《赤狐传奇》 第1章 进山 天色渐晚，流云簇拥着一轮橘日。 夕阳下，是海浪般起起伏伏的一人多高的草丛。 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一只猫儿大小的狐狸，从绿色海浪中窜了出来。 它全身赤红，只有脖颈处有一撮白毛，衬得挂着的红玉铃铛格外显眼。 “它在那儿！别让它跑了！” 草丛中传来孩童的声音，又喘又急。 小狐狸慌张的向后望了一眼，转身要逃。 一张黑色的网从天而降，将它罩了个严严实实。 “哼，看你还跑到哪里去！” 少年蹲下来，得意洋洋的瞪着网子里的狐狸。 此时，草丛中的孩童终于也钻了出来，见此情景，眼前一亮。 小狐狸拼命蜷缩着，数不清有多少根尾巴紧紧包裹在身上，似乎这般就能让自己安全一些。 它在颤抖，脖子上的小铃铛叮当作响。 “瞧你那怂样。”少年眼里都是不屑。 “也不知道族长和长老们是不是疯了，竟然会觉得你这样的，是先祖认定的五长老。” 他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它的屁股。 “不就是多长了几根尾巴吗？九尾狐而已，有什么稀罕的！” “就是就是。”一旁的男童附和着，讨好似的望了少年一眼。 “五长老应该由烈哥哥这般厉害的人来当，你算什么东西。” 他两根手指捏着狐耳，把它的脑袋提了起来，露出了埋在脖子下的红玉铃铛。 “这上品的红玉，戴在你身上，真是浪费！”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扯那系着铃铛的细绳。 狐狸嘴角呲了起来。 这可是族长亲手给它戴上的，是母亲留给它的唯一遗物！ “小心！” 少年飞起一脚，狐狸在地上翻滚着，罩着的网如绳索般牢牢缠在它身上。 男童的手指上冒出几滴鲜血。 “畜生！”他紧走几步，居高临下的怒视着它。 “本来还想留你一命，看样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四下望了望，手心冒出一团火焰，火势渐猛，团成一个比狐狸还大的火球。 “不能在这杀它。”少年握住他的手腕，那火瞬间灭了。 “烈哥哥。”男童抬起头， “难道就这样放它回去？等族长归来，可不会饶了我们！” 少年摇摇头，他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瓶子，草木灰般的粉末将狐狸从头到脚撒了个遍。 赤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色，不一会儿功夫，就成了只灰不溜秋的狐狸。 它抖得更厉害了。 少年手中凝出一把雾白色的小刀，割断了网。 “涂山翊，我给你两条路。”少年笑着，小刀在他手中旋转，从一根手指绕到另一根。 “要么，我把你关起来。” “要么，你就进山吧，永远别再出来。” 狐狸伸长了脖子。 不远处是一片密林，密林之后，是连绵起伏的山。 夕阳渐落，雾气升起，这密林显得越发静谧，又有些瘆人。 “怎么样，选好了吗？” 狐狸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朝着山走去。 它从未去过这山，不知道山中有几分险恶。 可它了解少年的手段，既然敢把它关起来，就一定有办法不让别人发现。 与其做个受尽折磨的笼中兽，倒不如去这山里闯条生路。 “烈哥哥，那个红玉铃铛……”男童颇为不舍。 少年手里的刀飞了出去，差点扎到狐狸身上，吓得它跑了起来，一头扑进了黑暗。 “那玩意儿就留给它吧。”他眯起眼睛，听着那越来越模糊的叮当音。 “多好听的催命符啊。” 第2章 初识 涂山翊躲在树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眼瞅着少年和男童朝树林方向张望了片刻，身影隐进了高高的草丛中。 晚归的飞鸟在空中徘徊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落到草丛的窝中，它这才敢从树后冒出来，小心翼翼的走到树林的边上。 也不知道那少年凭什么那么笃定，它进了树林就不能再走出去呢？ 腿长在它身上，这树林，又不是个笼子！ 等它回了涂山府…… 滋…… 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狐狸的耳朵突然冒出火星，瞬间弥漫到了后背。 这是什么情况！ 涂山翊连忙扑倒在地，打了几个滚，翻进了草丛中。 一缕青烟带着皮毛烧焦的味道飘了出来。 它长呼了一口气，惊魂未定，翻个身准备爬起来，一颗水球从天而降，结结实实的砸在它脑袋上。 狐狸原地晃了晃，四条腿一软，又趴下了。 从树上跃下个人，一身青衣短打，斜挎着个大布袋，头发高高束着，面容清秀，明眸善睐。 她蹲下来，目光中有几分担忧，一根修长的手指抚在了狐狸的脖颈上。 “还好，还活着。” “看你身上着火，本想救你，没想到劲儿使大了，没把握住分寸，实在抱歉。” 是个女子的声音，涂山翊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 她高兴起来，手指拨弄了几下狐狸脖子上的铃铛。 “这铃铛不似凡品，看样子你也是个有主人的。” “不过看当下的情景，你是被主人抛弃了？还是和主人走散了？真可怜。” 你才可怜！我又不是宠物！ 涂山翊瞥了她一眼，稍微蓄了蓄力，四条腿站直了，抖抖身上的水珠，决定离这人远一点。 “虽然颜色丑了点，但好歹是条九尾狐……这山中危机四伏，不如，你就跟着我吧。” 女子提着它的脖子塞进了随身的布袋里，只露出了小小的狐狸脑袋。 放我出去！谁要跟着你！ 涂山翊四肢乱蹬，挣扎着。 “小灰乖哈，别闹。”女子不知道往它嘴里塞了什么。 有点咸、还有点甜，有点……好吃。 它砸吧砸吧嘴。 不对……谁是小灰？ “吃了我的东西，那就是我的狐狸了，可不能抵赖。”女子点点它的小鼻子。 “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自我介绍下，我叫雷厉。” 哪个女人会起这么个名字…… “走吧，我们进山。” 涂山翊全身都在抗拒，脖子使劲往树林边缘伸着。 “放弃吧，出不去的，这里有个很厉害的阵法。” “你刚刚不是已经尝过它的厉害了吗？” 雷厉跳起来，跃到树上，又停下，布袋转了转，面对着狐狸。 “你这个铃铛太响了，很容易招来危险和麻烦。” 她指尖冒出一点点光，点在铃铛上。 “定。” 铃铛又响了几声。 “哎？这还真不是个凡物。” 雷厉的法术对铃铛无效，她想了想，掏出一颗糖丸，揉了揉，捏扁了，塞进了铃铛里。 “这下好了。”雷厉很满意。 她的脚在树干上借力，跑的飞快，涂山翊挂在她身前，只觉得这地面忽近忽远，两侧的景象糊成一片，阵阵头晕。 “这里是无望山，只进不出。”雷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那，岂不是一辈子要待在这山中？ “放心吧，”好似知道狐狸心中所想，雷厉伸出手摸摸它的耳朵。 “等我练成了开天辟地大法，就劈了这阵法，到时候，咱俩一起出去。” 她一面说着，脚下不停，很快就跃出了树林，来到山脚下。 落日最后的余晖照在雷厉脸上，昏黄的光中，她显得那么温柔、神圣。 她抱了抱胸前的狐狸，深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手拢在嘴边。 涂山翊只觉后背紧紧贴着的胸膛都坚实了许多。 突然，耳朵边宛若炸雷。 “无望山，老娘来了！” 姑娘，你还修什么开天辟地大法，就这一嗓子，假以时日，什么阵法不都得乖乖裂开！！ 第3章 躲雨 山中气候多变，雷厉带着狐狸没走出多远，就下起了雨。 先是轻飘飘的几个雨点，接着这天便像是漏了一样，大雨倾盆。 她把后背的笠帽拉过来扣在头上，往上托了托狐狸。 离得好近，女子的下巴都贴在了涂山翊的脑门上。 原来书里说的吐气如兰是真的…… 涂山翊一颗小心脏不自觉地怦怦直跳。 他虽然是个狐狸身，可也是个少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至今不能化人形而已。 大雨哗哗下着，涂山翊透过小小的缝隙，看到雷厉一步一步踩在泥里水里，艰难前行。 他没有被淋到一点点，倒是雷厉的半个身子都湿了，环抱着它的那条手臂也已经湿透。 “不行，得找个地方避雨。”雷厉终于放弃了继续前进。 她找到棵枝叶浓密的树，树下的雨稍微小一点，然后把布袋连同涂山翊一起放在树根旁的大石头上，又把笠帽摘下来，扣在狐狸头上，涂山翊被遮得严严实实。 “我要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能躲雨的地方。” “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好不好？” 涂山翊看不清她的脸，可是这样温柔细腻的语气让他不自觉点了点头。 笠帽上下晃动了下。 “我很快回来！” 话音刚落，雷厉已经窜到了树上。 除了雨声风声，竟然再也没有一丝声音。 涂山翊稍微挪动了下身体，这才发现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小爪子抠了抠。 一颗颗，一粒粒，圆滚滚的，好像还有香气。 他把脑袋埋了下去，肚子咕咕叫起来。 吃，还是不吃？ 他这一天，还没睡醒，就被那少年从屋子里打了出来，绕着偌大的涂山府跑了大半天，可府上的人仿佛瞎了一样，不仅看不见他狼狈逃窜，还对那少年十分顺从，他几次躲到暗处，都被忠仆给指了出来。 护着他的族长出远门了，连长老们都闭关了。 他只能往外逃。 …… 回想起来，这一天，除了刚刚雷厉给他塞了一颗小丸子，他竟然什么都没吃。 真饿啊…… 也不知道这些她是给谁准备的。 想来能和他一只狐狸放在一起，总不能是给她自己准备的。 涂山翊脸有些烧，不问而取是为贼，可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这肚子叫得比雨声都响亮。 就吃一点点！ …… 不知过了多久，雨小了一点，天完全暗下来了。 雷厉找到个山洞，举着明珠进去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妖兽出没的痕迹。 洞口正上方有棵歪脖子树，茂密的枝叶垂下，盖住了大半个洞口，雨水也淋不到洞里来。 就是它了！ 她高兴的连忙窜到了树上，也顾不得浑身已经湿透，在林间跳跃着。 脚下踩过了不知道多少枝干，雨停了，月亮出来了。 雷厉脖子上挂着那明珠，映出一脸懊恼。 糟了，她好像忘记把狐狸放在哪里了。 只记得是一棵高高的、歪歪扭扭的树，树下有块半人高的石头。 圆月很亮，让树影显得更加的黑，她又往攀到了树的最高处。 更加看不清了。 早知道，早知道就带上那狐狸一起了。 可她又怕淋坏了它，带着它也确实影响速度。 她仔细辨别下方向，抬头是上山，低头是下山，至于其他的…… 这也没人教过她啊！ 她挠着头，终于记起来进山前有片树林。 向远处眺望，果然看到山脚下黑乎乎的一片。 心中一喜，雷厉朝着那方向狂奔而去。 …… 涂山翊狐嘴上沾着渣滓，小脑袋顶了顶，把笠帽抖了下去，又伸出一只爪子，从袋子里爬了出来。 雨已经停了，只有树叶上的水滴不时滴落，很凉。 也不知道那雷厉跑到哪里去了。 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涂山翊把布袋子压在身下，脑袋放在两只前爪上，安静的等她归来。 第4章 遇袭 头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涂山翊直起脖子，耳朵也竖了起来。 雷厉回来了？ 它站了起来。 一道巨大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距离它不远处，脚下的石头抖了抖，它差点站不稳。 那里是一片空地，月光一泻而下。 涂山翊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一头两人多高的巨兽！ 月光下只看见它黑漆漆的，全身的肌肉鼓得仿佛要炸开，手臂比树干都要粗壮，六只猩红的眼睛在三个脑袋上冒着光，贪婪的盯着它。 这是南山大妖，三首猿。 这玩意怎么会出现在青丘的后山？ “运气不错，九尾狐，大补。”三首猿嘿嘿笑了，在黑暗中说不出的恐怖。 涂山翊咬着布袋从石头上跃了下来。 跑！ 三首猿修炼极为不易，既然能开口说话，那至少是万年以上修出了灵智的高阶妖族了，涂山翊此时还不能人语，也不通三首猿的妖言兽语，既然不能和这妖讲道理谈条件，那也只能跑了。 它也没什么信心能跑掉。 果然，袋子被扯住了。 三首猿虽然体型庞大，却是灵活的很，爪尖戳在袋子上，勾了一个洞。 剩余的小丸子哗啦啦掉了出来。 它看都不看，把袋子勾到嘴边。 涂山翊松开咬着袋子的嘴落到地上。 还没等它拔足狂奔。 砰！ 像是有座山砸在了地上，第二头三首猿挡住了它的去路。 涂山翊愣在原地。 今天这是什么倒霉日子？！ 第二头三首猿比第一头还要高大些，一落地就把粗壮的手臂伸向涂山翊。 “滚！”第一头眼睛瞪大了，对着第二头露出了半尺长的獠牙，在月光下白的耀眼。 第二头置若罔闻，手臂不仅没停下，速度还更快了，一把把涂山翊抓在手中，跃上树头也不回的跑了。 “嘿嘿嘿。”它一边跑，一边盯着涂山翊，嘴角流出口水，也不见它如何看路，仅凭着一只手臂，就在林间仿佛荡秋千般极速前进。 身后 ，另外一头紧追不舍。 …… 雷厉在林间飞奔，借着月光，她终于认出了来时的路。 也不知道那狐狸还在不在。 嗖嗖。 两道黑影从她头顶掠过。 她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 隐隐约约的，好像有道红光一闪而过。 看样子雨停了，山中的妖兽们开始出来活动了。 得快点找到狐狸才行，它那个猫儿一样小的身板，还不够它们塞牙的！ 她又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来到了之前的地方。 笠帽倒扣在地上，布袋子破了个大洞，她辛辛苦苦亲手做的小肉丸子，撒了一地。 附近几个三尺长的大脚印积了水，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发生了什么？！ “狐狸！狐狸！我回来了！”她四下寻找。 糟了，狐狸没等她，自己走了？ 不对！ 她突然想起刚刚见过的、那一闪而过的红光。 画面在脑海中放大…… 不就是狐狸的那个红玉铃铛吗？ 这下真糟了！ 她拔腿朝着黑影掠过的方向冲去。 …… 涂山翊感觉自己快要被捏死了，全身都痛，胃里翻江倒海。 这三首猿的大手又糙又硬，握的死死的，每跑动跳跃一下，它握着涂山翊的手就不自觉地更用力一下。 “小子，你给我放下！那是我先发现的！” 第一头三首猿狂吼着在后边追赶，但体型的差异，让它总是在关键时刻落后几步。 它怒了。 再落在树上，它一脚踢断了树干，巨大的树冠朝着前面的三首猿飞去。 既然速度有些拉胯，那就看力量吧。 这一脚它用了十成的力气，那树冠像山一样，几乎瞬间，就把前头还在半空逃窜的三首猿吞没，它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重重砸在地上。 “你跑啊！”第一头三首猿从树上跳下，大脚狠狠碾在落地的三首猿的手臂上。 趴着的三首猿凄惨的叫了几声，三颗脑袋上六只眼睛中皆是求饶。 它的大手松开了，再不松开，手臂就要被踩断了。 摔得七荤八素的涂山翊摇摇晃晃的钻了出来。 属于第一头三首猿的巨掌，捏着它的一条尾巴，把它提了起来。 涂山翊只看见三张血盆大口同时张开了，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愧是妖，生吞吗？ 吾命休矣！ 小狐狸两只爪子不自觉地抬起来，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第5章 劫后余生 趴在地上的三首猿，露出一脸的羡慕，口水顺着嘴角流淌，哪怕在月光下泥泞的地上都格外显眼。 三首猿这种妖，之所以修炼不易，是因为它们只能在吸收并炼化南山范围内的天地灵气，可是不知道哪个脑子被雷劈了的闲人，万里迢迢的把它们这一支从南山抓来了此处，出又出不去，从此只能靠着最原始的吞噬其他妖兽来修炼自身。 可是这山中妖兽虽多，太过弱小的它们看不上眼，太过强大的又敌不过，像九尾狐这种战力弱小却又大补的，真是太稀有太宝贵了。 别看眼前这九尾狐还没个猫儿大，吞噬一只，能为它增加数千年的修为。 它不自觉地又咽了一口口水。 站着那三首猿，用骄傲又炫耀的胜利者的姿态，六只眼睛齐齐瞟了它一眼。 然后，大手把九尾狐丢进了最当中的嘴里，嚼都没嚼，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涂山翊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口粘腻的井中。 又湿又臭，熏得它要把刚吃进去不久的丸子给吐出来。 它也真吐出来了。 丸子渣滓一落地，就像冰雪融化一般不见了。 这三首猿的消化能力，真是足够可以！ 它，它还有救吗？ 涂山翊又惊又恐，身体不受控制的滑落，眼看着自己直直跌进了一池还冒着光和气泡的、臭不可闻的绿汤里。 它到底还是被臭晕了过去。 …… 吞了九尾狐的三首猿站在原地仰着头，六只眼睛轻轻阖着，好像在细细品味一般。 地下那头爬了起来，它站了一会儿，发现对方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蹑手蹑脚的准备离开。 一声低吟惊得它把刚抬起的脚又放了下去，高大的身形缩了下，眼里露出委屈和不甘。 狐狸你吃都吃了，大家好歹是同源，真的不放过它吗？！ 我和你拼了！ 它的脚掌踩实了地面，双拳握紧，六只眼睛大睁，摆出了防守的姿势。 又过了一会儿，眼前的三首猿迟迟不见动静。 嗯？ 它在等什么？ 昂首挺胸的三首猿六只眼睛猛然瞪大，眼球突出，仿佛要爆了一般，三颗脑袋整齐划一地低了下去，望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红点，穿透了它的前胸后背。 没等它抬起大手捂住，又有数不清多少红点密密麻麻的出现在它上半身，一瞬间，红点爆开，光芒大作！ 仿佛万箭穿心般，它仰天惨叫起来，震得树上的水滴如急雨簌簌落下。 喀嚓，好像有什么东西裂了。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 整头三首猿，炸了！ 漫天乱飞的血雨残骸中，涂山翊蜷缩成一团，全身被红光包裹，浮在了半空。 一丝香甜气钻进了剩下的那三首猿鼻孔里。 它呆愣在原地，只会说一个嘿字的脑袋感觉不够用了。 这九尾狐的味道，竟然是这么香香甜甜的吗？ 不对！ 这九尾狐，真是大补过了头！ 方才那头三首猿，比它至少多了上千年的道行。 竟然也无法吞噬，不仅如此，还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眼前这一地黑乎乎的残骸碎片，还有挂在树上的半条腿，以及它被同类鲜血淋湿的大半个身子，仿佛都在大声的提醒它。 这狐狸别看弱小的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却是不好惹的，离得越远越好！ 六只眼珠转了转，它竟然犹豫了！ 九尾狐千载难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虽然眼下吞噬不了，那先抓起来养着，总会有能吞噬的那一天！ 一念至此，它向着涂山翊伸出了巨大的手掌。 第6章 噬魂钉 不远处好像炸了个雷。 上气不接下气的雷厉脚下一顿，紧跑了几步，借着这股冲劲儿，跃到了树的高处。 她看见了黑糊糊的林间闪耀的红色光芒。 是那狐狸！ 从腰间扯出了一根长鞭，她纵身扑了过去。 …… 涂山翊睁开了眼睛。 它的脑袋嗡嗡作响，又胀又痛，不知是被熏的，还是被方才那巨响给震的。 眼前好像有层暗红的薄纱，透过它，涂山翊看到一只伸向它的巨大的手掌。 它后背一紧，脑袋像被浇了一盆凉水，无比清醒。 三首猿！ 有完没完！ 没等那只巨手靠近，一条长鞭缠住了涂山翊，它在空中划了大半个圆，落进了一个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和温暖让它眼眶湿了。 雷厉，你怎么才来！ 我、我差点死了，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 雷厉顾不上委委屈屈的涂山翊，她收起鞭子，一手抱着狐狸，另一只手中出现一枚约半尺的黑色长钉，她紧紧握着，从树上，向着三首猿的脑袋直直的跳了下去。 三首猿眼看到手的狐狸被夺，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肩膀一沉，中间的脑袋上像被插了把剑，一股寒意从头顶直接透到了脚底。 它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摸摸头。 这是个什么玩意…… 雷厉翻了个跟头，向后跳出几步。 小山一样的三首猿晃了几晃，瞪着六只疑惑的眼睛，砸在了地上。 她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去看怀里的狐狸。 更丑了，还有股臭味…… 她嫌弃的皱皱眉，把它放在石头上。 涂山翊泪眼汪汪的望着她，仿佛见了亲人。 只是这满脸的感动，配上从头到脚的黏糊糊的、看不出颜色的液体，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要不是那个铃铛还在，她都怀疑眼前的狐狸换了一只。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她掏出块手帕，给涂山翊擦身子。 根本擦不掉。 又试了几下，她放弃了。 “算了，先这样吧，等天亮再说。” 她又掏出那个破了一个洞的布袋子，抖开了口。 不等她说话，涂山翊老老实实爬了进去。 “这下知道谁对你好了吧？” 雷厉有几分得意，对眼前狐狸的知趣特别满意。 果然，只要肯付出真心，就一定有所回报。 她一定能让这九尾狐心甘情愿认她为主人的！ 她把布袋子重新挎在胸前。 “走吧，我找到一处特别安全的山洞，咱俩可以放心大胆的过一个晚上。” 她勾勾手，倒在地上的三首猿慢慢站了起来。 小心！ 涂山翊伸着脖子大叫起来。 “别怕。”雷厉隔着袋子安抚似的摸了摸它。 “看见它脑袋上那个东西了？那叫噬魂钉，我已经用它把这巨兽收服了，现在，我就是它的主人，我让它干什么，它就得干什么。” 噬魂钉么…… 涂山翊不再作声。 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统称为大荒，从西北向东南，分别是三大王族所统治的国家，轩辕国、神农国以及高辛国，而在暗地里，这大荒却是由王族与涂山氏、赤水氏、防风和鬼方四大世家分而治之。 世家之下，是六大氏族。 涂山翊所在的涂山氏，是四大世家之首。 可是世家与氏族之人都知道，鬼方才是谁都不敢招惹的存在，连王族都要对其退让三分。 其他三大世家走的都是光明正大的路子，强的明明白白，只有鬼方独辟蹊径，强的遮遮掩掩，又狠毒的人尽皆知。 曾有氏族之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冒犯了外出游历的鬼方弟子，不过数日，那人连同他的上下八辈都被灭了个干干净净，他本人更是被挖去了一双眼睛，脑袋被挂在中原最热闹的酒楼大门上。 堂堂七大氏族，就这样成为了现在的六氏。 又狠又强，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灭门，这就是鬼方。 更诡异的是，没人见过鬼方如何出手。 涂山翊作为被先祖认定的五长老，却是有资格知道一些内幕的。 噬魂钉，鬼方绝不外传的秘密法器之一。 与其他操控心智的法术不同，中了噬魂钉的一方，会对主人生出不自觉地、发自内心的臣服，以及死心塌地的维护，除非身死，否则这噬魂钉永世无解。 所以，眼前这个热烈如夏风，又温暖的像是阳光一样的雷厉，竟然出自鬼方那个阴森森、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家族？ 这怎么可能？ 鬼方在搞什么鬼！ 第7章 大山 心里揣着雷厉可能出自鬼方的猜测，涂山翊一路上都沉默着不言不语，雷厉也是这大半天折腾的累极了，虽然一开始嘀咕了几句，看到狐狸没有一丝回应，也就不再说了。 一人抱着一狐，身后不近不远的跟着个体型惊人的巨兽，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可能是托三首猿的势，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不开眼的妖兽，一路顺顺利利来到了那个山洞。 雷厉带着涂山翊钻了进去。 洞口不大，里边倒是格外宽敞，可惜三首猿的身躯根本挤不进这洞口。 她本来也没打算和这巨兽共处一室。 虽然那庞大的体格和强健的肌肉都让人觉得心安，可那一身的腥臭，凑近十步之内，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一只腥臭的狐狸已经够让她头疼了。 三首猿脑袋上露出小半截噬魂钉，六只猩红的眼睛恢复了黑白，左右打探一番，不情不愿的在距离洞口不远的地方蹲下了。 雷厉把狐狸从袋子里倒出来，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 她撩开树枝，又从洞口猫着腰钻了出去。 三首猿眼睛一亮，竟然有些不受控制的小激动。 主人来了！ 它的主人手里提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脚步轻盈，几步就来到了它的跟前，眼神温柔的扫过它。 还摸了摸它的三个鼻子。 没等它做些什么表达内心的情感，主人突然举起石头，又狠又准的砸在了它的脑袋上！ 三首猿疼的眼泪和鼻涕一起飚了出来。 它、它做错了什么？ 难道是…… 它也想贴身保护主人啊，可那洞口实在太小，不是它想钻就能钻，所以它才依照多年的战斗经验，找了这么个距离主人不近不远，又可攻可守的地方蹲着…… 雷厉退后了一步，没让那鼻涕甩在她身上。 眼前这巨兽，三颗脑袋都望向她，一双大手紧紧捂着被砸了的地方。 她往前迈了一步，巨兽往后挪了半步。 “别怕，这次真不打你。” 她扔了石头。 六只眼睛里仍有不安和疑惑，却是不再后退了。 她伸出手，把它的大手拍落，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噬魂钉已经完全被砸了进去，只能摸到一点点坚硬。 很好。 雷厉满意的拍打着巨兽的肩膀。 “好好守着，有什么危险，及时清除，主人我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三首猿三双眼睛里还含着泪，大手握拳，锤的胸膛砰砰响。 放心，交给我！ 它不善人语，却是知道如何表达的。 主人太好了，竟然如此轻易就原谅了它，还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它！ 至于刚才砸它那一下……犯了错，总要接受惩罚。 它皮糙肉厚的，这么点痛，受的住！ 雷厉转身要走，顿了一下，又转了回来，笑眯眯的。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三首猿三个脑袋点的好像要飞起来了。 主人这是彻底的认可它了吗？ “叫什么好呢？”雷厉指尖弹在它脑门上。 “停一停，你这点头，点的我头晕。” 她的指尖收回来，在空中一滞，沿着那三颗脑袋比划了几下。 这不就是现成的名字？ “就叫你大山，如何，大山？” 三首猿又飞快的点起头来， 大山好，大山太好了。 大山一听上去，就是威武又雄壮，厚重又可靠，这不就是它的真实写照。 主人对它，真的太好了！ 第8章 第一夜 雷厉再进到山洞时，发现狐狸已经趴着睡着了。 脑袋枕着一只爪子，另一只爪子搭耳朵上，下半身蜷缩着，尾巴全数盖在身上。 好像很冷的样子。 这山中的夜，其实不怎么寒冷，却有股子深入骨髓的凉意。 何况狐狸身上还又湿又臭，脏得很。 她眼神变得柔和，食指一动，一枚黑油油戒指出现，上面镶着半张白色的鬼脸，看上去仿佛用骨头刻成的一般。 如果涂山翊此刻醒着，恐怕又要大惊失色。 兀虚乾坤戒，号称可容纳天地万物，又是鬼方不外传的法器！ 雷厉心念回转，被褥、桌椅、明珠灯……一样样物品从戒指中被移了出来，空荡荡的山洞顿时有了几分温馨的味道。 她拿了一枚火红的珠子放在狐狸身边。 那珠子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没多久，整个山洞都温暖起来。 狐狸一身的毛也干了。 雷厉伸出手，发现原本擦拭不掉的污秽，如粉如尘，一捏就掉了。 这倒不错。 她来了兴致，从尾巴开始，不甚仔细的一条一条捏过去，等捏到后背的时候，才发现这狐狸身上，滚烫滚烫的。 发烧了？生病了？ 难怪这么热，它还团得像个球！ 她拨开爪子，撑开狐嘴，一颗青绿色的灵丹塞了进去，指尖聚出灵力，引导着灵丹顺利的进入狐狸腹中。 接着，她食指一叩，一叠锦帕凭空出现，左右开弓，将狐狸从头到脚揉了一遍，清理干净。 又一叩，毛茸茸的毯子裹在了狐狸身上。 想了想，她还是把它连毯子抱在怀中。 在今日之前，她其实是见过它的。 那时候，它还不是现在这个丑样子。 一百多年前，她路过翼州，恰逢大旱，粮食颗粒无收，饿殍遍地，涂山族长带着商队前来放粮施粥。 它一身赤红，站在涂山族长肩头，胸前就是这个小小的红玉铃铛，在黄土飞扬、灰布粗衣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宛如荒漠中的月牙泉，废墟中的凤凰花。 她一眼就记住了它。 它与族长共食一碗粥，甩着九条小尾巴哄着死气沉沉的灾民。 孩童看到它，惊慌的脸上也会露出笑。 她那时候就想，如果她也有这样的它陪着…… 没想到老天爷耳聋眼瞎这么多年，也有让她得偿所愿的这一天。 无论它是与原主人走散的，还是被遗弃的，还是其他的什么……她再次遇见了形单影只的它，那它就是她的！ 她一定会对它好的！ 雷厉双臂又紧了紧，把狐狸的小脑袋贴在了自己的胸前。 …… 从进了山洞开始，涂山翊就感到心慌，口干舌燥，两只耳朵好像在着火，嗓子里却像卡了一块万年寒冰。 这火要向下烧去，这冰又想攀到高处。 两股力量在额头碰撞，它像是被三首猿的大手给扇了一巴掌，直接晕了过去。 痛楚没有随着它晕过去而减少半分，反而让它保持了意识的清醒。 火势蔓延，它感觉自己的狐狸皮肉都要烧焦了。 寒冰融化，它又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凛冽寒风化成的刀一片一片的切割。 这冰火双煞实在熬人，还不如再痛一点，让它彻底的晕过去，也好过如此真切的领略每一寸折磨。 它无声呻吟着，痛苦无处可避、也无路可逃，只能忍着。 直到它落入了一个不冷也不热，柔软的、温暖的都恰到好处的怀抱。 它又闻见了兰草的香气。 一颗慌乱的心，突然平和了下来。 …… 山洞中，雷厉怀里抱着涂山翊，头向后仰着靠在椅子上，以这样豪放不羁的姿势，睡了过去。 山洞外，大山中间那颗头转向左边，两只大手按住左边那脑袋摇摇晃晃。 “醒醒、醒醒，轮到你守夜了！” 第9章 长大 山中的日出，伴随鸟雀欢鸣之声到来。 雷厉睁开眼，只觉得自己脖子酸的仿佛要断了，胸前好像压了一块巨石。 她直起脖颈，一颗黝黑的、满是毛发的头颅突然钻进来，吓了她一跳，人也一下子醒了。 大山在外头守了一夜，三颗脑袋都睡得不踏实。 更重要的是，它一夜没进食，实在是饿极了。 可主人发话让它守着，它也不能擅自离开去找食。 “你怎么了？”雷厉看着它脸上的可怜样。 大山嘴巴动了又动，舌头在嘴里绕了好几个弯，愣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它焦急的张大嘴，差点把脑袋卡在洞口上。 最后，它只能悻悻的把脑袋收了回去，硕大的肚脐眼露了出来，用手指了指。 “你饿了？”雷厉不确定的问。 它兴奋的低下头，三个脑袋排成一队，整齐的点点。 “那你快去找吃的！” 等的就是这句话，大山高兴的要走。 “有什么好吃的，记得带一份回来！”雷厉补充道。 大山转过身来，拳头捶在胸口。 放心，交给我！ 雷厉这才低头看看狐狸。 这…… 不过一夜的功夫，这狐狸怎么变大了这么多！ 盖着的毯子早就踢到了地上，只留了一角还压在狐狸身下。 如果说昨日的狐狸是猫儿的体型，那现在它就是一头正八经的、成年的、强壮的狐狸。 难怪压得她这么难受。 半个身子都是又酸又麻，她有些费力把它抱在一旁。 它已经不烫了，呼吸匀称，睡得很沉。 雷厉习惯性的摸了摸它的脑门。 灰不溜秋的狐狸毛在指尖滑过，露出丝丝赤红。 她有些惊喜，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凑上前。 一双手从狐耳开始往下，如拂过河流的清风，翻出层层赤红色的水花。 是真的。 变大的狐狸，新长出了赤红色的毛。 它还是原来的它，一点都没变，这身灰色，可能只是一层伪装，又或者，是有人想要掩盖什么。 涂山翊醒了。 迎上了女子一双漂亮的眼睛。 那目光里的喜悦太过明显，也太过热烈，它觉得自己耳朵好像又热起来了。 “饿不饿？”雷厉轻轻柔柔的问。 涂山翊点点头。 “给。”雷厉伸出手，手心里有一捧昨夜那种小肉丸子。 涂山翊的耳朵更热了，连后颈都微微发烫。 它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讨厌自己不能化形的身体，它明明是个少年，此刻却像个小孩子、像只小宠物一样被对待。 可它也好喜欢这样温柔的关切。 它从生下来就跟着族长长大，族长府没有侍女，一应侍者、护卫、仆人……全都是男子。 族长是个爽朗的人，照顾教养起它来也是豪放不羁 ，可它生来胆子就不大，这般轰轰烈烈的方式，显得它更加的畏畏缩缩。 至于府上的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并不喜欢它，当着族长的面，尚能对它和颜悦色，可在背后，却是一副视而不见的冷漠样儿。 雷厉，是除了族长以外，第一个对它这么好的人。 还是个女子。 虽然她对它的好，更像是主人对宠物的好。 可惜它是神族，天生无法认主，否则的话，只要她能一直对它这样好，它就算做了她的宠物又如何？ 第10章 早餐 涂山翊前一秒还感动的不行，下一秒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桌子上。 哪来的桌子？ 它这才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山洞，此刻如常人居住的房间一般。 雷厉读懂了它眼神中的疑惑。 “是这个，”她伸出手，那镶着白骷髅的黑戒指出现。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但是它可以用来储物。” “这些都是我之前家里的东西，虽然有些旧，但也还能用。” 她心里认定了这狐狸早晚是她的狐狸，倒也无需在它面前藏私。 涂山翊热烘烘的心凉了半截。 她不认识这戒指，它是认识的。 鬼方排名第一的法器，兀虚乾坤戒。 自古以来，四大世家互相扶持与王族抵抗，却也互相提防，暗地里恨不得把对方祖宗的祖上十八辈都查个清楚。 它没见过实物，戒指的画像却记得很牢。 族长曾经说过，王族对鬼方至少一半的忌惮，都是因着这戒指的缘故。 鬼方一族，当年就是凭着九只兀虚乾坤戒出世，从上千支氏族部落中杀到如今四大世家的位置。 而在此之前，鬼方已经潜伏了百万年。 天知道他们这百万年都在戒指里准备了什么！ …… 雷厉不知道这狐狸怎么又怔住了，连肉丸子都不吃了。 她把戒指收起来，这玩意虽然好用，但也确实看着吓人，平时不用的时候，她也不喜欢让它显形。 这时，洞口一暗，光被遮住了。 大山回来了。 它走的急，回的也快，这山中实在不是安逸的地方，昨晚一夜，很多妖兽都被九尾狐的气息给吸引了过来，要不是它震着护着，恐怕山洞里的一人一狐不会睡得安稳。 它左肩扛着半棵带着果子的树，挨个采摘实在麻烦，它便选了果子最多的一棵砍了回来，右手拖着头牛犊大小像羊一样的野兽，脑袋上竟然有四只耳朵，还活着。 雷厉和涂山翊从山洞钻了出来。 大山邀功一样把树和野兽摆在了雷厉面前。 涂山翊眼睛又瞪大了些。 这是琨山的七味果和集山的博弋兽。 再看看眼前咧着大嘴笑的、原本只生活于南山的三首猿。 这无望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果子能吃？”雷厉有些不确定。 实在是漂亮得过分的果子，在阳光下像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光波流转，能一眼看清比头发丝还要细上一些的脉络。 大山点点头，涂山翊在一旁也点点头，它走过去，咬了一只吞了下去。 酸、甜、苦、辣、咸、鲜、涩……各种味道依次在口中爆开，到最后，鼻头竟涌上一股无法形容的香气，让人热泪盈眶。 这就是七味果，一颗可令普通人充饥一整天。 雷厉也跟着食了些，只觉得这东西简直是挑食者的福音。 对着那野兽，一人一狐皆是犯了难。 大山信心十足，大手又把吓瘫了的野兽往前推了推。 这个，这个，比那个中看不中用的果子美味多了。 从脖颈最嫩的那块肉一口咬下去，吸一口，鲜血又香又甜！ “你吃吧，你最辛苦。”雷厉忍住不看那野兽眼神里的求救和讨饶，对大山说。 果然，主人对它是最好的！ 大山两只大手轻轻松松把野兽提了起来，拉长了它的脖子。 雷厉实在见不得如此近距离的血腥场面，带着狐狸回了洞里。 第11章 弃子 另一头，少年和男童赶在天黑前回到了涂山府。 脚还没踏到台阶上，后背探出紫底暗纹的衣袖，一手一人，把他们拉进了巷子里。 两人心中咯噔一下，男童更是吓得蒙头蹲在地上，丝毫不见要烧死涂山翊时候的嚣张模样。 倒是少年面色如常的、故作镇定的向后瞥了一眼。 他一颗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是他父亲，涂山府除了族长外的第一人，大管家涂山祉。 平日里，涂山祉见了谁都客客气气，眼睛永远透着和善与亲切，但此时却一脸严肃，隐约还有些不安。 “我问你，翊少爷呢？” “我怎么知道那狐狸跑到哪里去了，青丘那么大，我还能天天什么也不干，只盯着它吗？”少年满不在乎。 “涂山烈，我最后问你一遍，翊少爷呢？”涂山祉瞪圆了眼睛。 “你这一整天做了什么好事，早就有人有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您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涂山烈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只要您不说，再让府里那些下人们闭嘴，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涂山祉一巴掌把少年掀翻在地，仍觉得不解气，又上前狠狠踢了几脚。 “是不是平日里旁人称你一声烈少爷，你就真忘了自己是谁？！” 涂山祉又气又怒。 “你当我在这府中，是一手遮天吗？” “你以为那些既不拦着你，甚至还帮着你的人，是出于好心？我告诉你，他们心里，不知道在如何嘲笑你！” “笑你无知、笑你蠢，更笑我涂山祉养了个祸及满门的大孝子！” “我这个大管家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这么多年我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你可倒好，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连主子你都敢欺负，你要是不想要这颗脑袋了，趁早把它摘了，不要因为你一个人，毁了我们这一支！” 涂山烈人在地上躲闪着来自父亲的大脚问候，嘴上仍是不服，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您！” 涂山祉怒极反笑，一只手颤抖着指着他， “好好好，你来说说看，你犯下如此要命的错，是如何的为了我！” 涂山烈爬起来，挺直了腰杆。 “父亲，我问您，我是不是这一代最出色的？” 无论是计谋、兵法、法术、阵法的考教，甚至是狐族最不擅长的近战，涂山烈都是远远超出同辈的存在。 这是他信心最大的来源。 “所以呢？”涂山祉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所以，五长老这个位置，应该是我的！” “只要我当了五长老……” “凭什么？”涂山祉打断他，“凭什么你能当五长老？” “就凭我是最优秀的，这还不够吗？”涂山烈不明白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父亲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再问一遍。 “涂山烈，看样子你所谓的出色，也不过是皮毛而已。” “是谁告诉你，只要你是最优秀，就能得到五长老的位置？” “为什么不能？！连涂山翊这种不能以人形出生、胆小如鼠，除了耍宝卖萌一无是处的的废物，先祖都能认定它为五长老，凭什么我不能？！先祖是瞎……” 没等他说完，涂山祉一脚把他踹出了两丈远。 涂山烈没救了。 哪怕他今日没有把涂山翊如何，以他这颗对上毫无敬畏之心的脑袋，留着早晚也是祸害。 涂山祉原本还想着用自己这近千年的功劳与苦劳保涂山烈一命，现在看来，早早的要了他的命，反而才是上上之选。 他又不止涂山烈一个儿子！ 想到这，涂山祉目露凶光，属于父亲的柔和底色彻底不见。 他一步一步逼近涂山烈，脸黑如炭，杀气外泄。 “告诉我，翊少爷在哪儿？” 第12章 无计可施 涂山祉能走到大管家这个位置，靠的就是他异于常人的眼光和当机立断的决心。 涂山氏除了嫡系外，原本有旁系十六支，在过去不到万年的时间里，一路凋零到只剩下七支。 嫡系对于旁系的生死并没有不管不问，但一个人要想走得远，只靠外部的帮扶是不行的。 旁系也一样。 没有天赋异禀的子孙，也没有肯豁出命去闯一条路的狠人，大多数旁系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涂山祉这一支，原本也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可是阴差阳错的，他救了太夫人一命，太夫人许了他一份报答。 涂山氏以商贾之术闻名于世，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求财、求商，为他这一支求一门长久的生意时，他乞求进入涂山府，从最低等的仆人做起。 这样的要求比起救命之恩，实在太过于微不足道和渺小，配上他天生憨厚的容貌，让人极为不忍，太夫人有心补偿，赏了他管事的位置。 这是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太夫人临终前，将他提了大管家。 背靠涂山府这棵大树，他这一支蒸蒸日上、枝繁叶茂。 而现在，他要做这辈子第二个改变命运的决定。 他挥挥手，有人递来绳索，他亲自上前把吓瘫了的涂山烈五花大绑，连那男童也没有放过。 两人的嘴都被堵住了，手扯脚踹的被拖走了。 涂山祉握紧双拳。 只要他大义灭亲的足够快，只要他能在族长回来之前找到涂山翊，看在已故太夫人的份上，谁也不会过多的苛责他！ 他已经从涂山烈口中得知九尾狐被驱赶进了后山，不仅如此，涂山烈还给它用了掩盖神族血脉的妖骨粉。 如果说神族的涂山翊高高在上令人敬畏，那么妖族的九尾狐就是各路妖兽竞相争抢的修炼上品。 想起涂山翊那瘦小柔弱的、连凡间野猫都打不过的小身板，涂山祉只能速战速决，唤出了暗卫。 这是族长的人，是历任涂山大管家都有的待遇。 既能帮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也能在他的所作所为有损涂山氏的时候，处理了他。 “大管家，行动够快的。” 暗卫一身灰衣，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柔。 “是，任何对涂山府图谋不轨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亲儿子也不例外。” “等族长回来，我一定把大管家这份忠心讲给他听。” “走吧，去后山。”涂山祉不欲多言。 暗卫没动。 “去不了。” “什么意思？”涂山祉变了脸。 “后山圈养着奇妖异兽，乃是涂山氏禁地，想要进去，需自废灵力，这是祖制。” “你方才也听到了，翊少爷被那畜生赶去了后山，事急从权，现在可不是墨守成规的时候。” “那也去不得。” “你！”涂山祉欺身上前，逼视着他。 “后山有阵法，只能进，不能出。”暗卫接着说道。 并非是他不想去，而是去了也是无用。 “那你告诉我，翊少爷怎么办？” “只能等。” “等什么？” “等他自己出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涂山祉横眉怒目。 “你刚说过，后山之中多妖兽，你觉得翊少爷，能撑多久？” 暗卫咬起牙关，这些他何尝不知道，那后山的阵法他曾偷偷尝试着破解，以他三千多年的功力，竟然也不能撼动分毫。 “不能就这么等着。”涂山祉拿定主意。 “派一队护卫进山，去找翊少爷。” “不行。”暗卫厉声拒绝了。 \"你当后山是什么地方，可以轻易的派遣人进去？” “涂山祉，你若做出违背祖制的事，我只能先解决了你。”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为何如固执！”涂山祉勃然变色。 “不行就是不行。” “涂山祉，你能走到今天，靠的是绝对的忠心，而我们暗卫，不仅要忠心，行事更要有不容打破的秩序和底线。” “你应当理解我的意思。”暗卫点到即止。 涂山祉左右踱步，停下来时说道。 “那我们去找大长老，他是整个青丘最精通阵法的人，总会有办法的。” “虽然眼下他在闭关，但是也顾不得了。” 强行中止闭关肯定会坏了大长老的修行，但他相信大长老会理解。 “无论是这一代的大长老，还是上一代大长老，都在后山阵法上下过苦功夫。” “结果如何？”涂山祉追问。 “他们的结论是，这阵法只能从内向外解，外面的人，如果强行破阵，可能会导致阵法坍塌，毁了整座山……” “上一代大长老，甚至自愿废去一身灵力，进入后山破阵，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涂山祉怔住了，随即，他的双手因为情绪无法控制而抖动起来。 涂山烈这个王八蛋！ 难道是老天派来毁了他的吗？！！ 第13章 向死而生 子不教，父之过。 如果涂山翊不能平安的找回来，那么就算涂山祉把涂山烈当众打死，这个错误也是弥补不了。 哪怕太夫人活过来，都不会再护着他。 他这一支，也就真的完了。 为今之计…… “去把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带来。”涂山祉吩咐道。 涂山祉共有四个儿子，长子涂山烈，次子涂山盛，三子涂山青，幼子涂山温。 他这辈子，也就只有这四个孩子了，生下幼子后，他的发妻撒手人寰。 涂山嫡系家风甚严，有妻无妾，对府中其他人虽然没有明着立规矩，但他身为大管家，上行下效这种小事，向来做的很到位。 人很快到了。 除了走路还不利索的幼子涂山温是被抱过来的，次子涂山盛、三子涂山青皆是跟在护卫身后。 都只是半大的少年，从涂山学堂被叫了出来。 “你这是……”暗卫瞬间就明白了涂山祉的意思。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涂山祉何尝想走这条路，可如果他不走，他这一支从此再也无路可走。 他颇为不舍的摸了摸两个少年的头。 “你们的哥哥涂山烈，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这个错误，凭父亲一个人的力量，没有办法补救，需要你们兄弟二人的帮忙。” “你们愿意吗？” 两人没有犹豫，都点点了头。 “为父亲分忧，是我们为人子理应做的事情。” “好孩子。”涂山祉一手牵住一人，走到暗卫面前。 “帮帮忙，我下手没有你利索。” 暗卫点点头。 他出手如闪电，先是一人一指头点在两个少年的心窝，再一巴掌拍在了涂山祉的胸口。 少年修炼年限尚浅，吐了一口血后就抬起头来，有些茫然的望向父亲。 涂山祉则踉跄着倒退了数步，一道血色人影从他后背被打了出来，鲜血淋在地上。 谢谢两个字有些费劲的从他血齿中吐了出来，他又望向护卫怀里的幼子。 暗卫把孩子接了过来，背在自己身上。 “你且安心的去，我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两个人已经一明一暗相处近千年了，在不涉及底线和原则的前提下，互相之间都是能帮一把是一把，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总要留条退路。 何况如今族长尚未归来，涂山祉此行虽然九死一生，可是万一呢？ 无论如何，在事情没有彻底的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介意为涂山祉谋一线生机。 而且，从涂山祉做出这个选择开始，在他后背上的这个孩子，就已经注定了平安富贵的一生。 涂山祉以自身和两个儿子为祭，保住幼子给自己留了一脉，更保住了他背后的这一支涂山氏旁系，纵然他父子三人皆死在山中，他的敌人、对头们，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对其下手。 以退为进、向死而生，涂山祉的眼光确实足够毒辣，行事也是绝对地果断且毅然决然。 闯祸的大儿子说绑就绑了，无辜的二子、三子说舍也就舍了，就连他自己，两千多年辛辛苦苦修炼的灵力，说散也就散了。 这样的人，就算跌入万丈深渊，只要不死，就有爬出来的那一天。 涂山祉向身旁的护卫吩咐了什么，又从另一个护卫手中接过小小的包裹，然后头也不回的牵着两个少年，向着后山方向走去。 此去，看似飞蛾扑火，可又何尝不是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第14章 开天辟地大法 涂山翊并不知道那个对它总是客客气气的涂山大管家，带着一腔孤勇悲壮和两个未成年的儿子，以及找不到它誓不还的决心，在它被逼入无望山不到两个时辰后，也踏入了此处。 它此刻跟着雷厉进了山洞，身后传来三首猿嚼肉碎骨的满足声，听得它狐狸毛都炸起来了。 轻轻一跃，它又回到了桌上。 这是它在涂山府养成的习惯。 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思绪好像顿了下，涂山翊突然反应过来，往日它要上桌，需要先借椅子的高度过渡一下，而现在…… 四百多年了，它、它终于长个了吗？！ 雷厉看着眼前进了山洞就开始发疯的狐狸。 它跳上桌子，明显愣了一会儿，然后坐下，抬起两只前爪比量片刻，一爪子拍在自己的狐狸脸上，竟然，笑了？ 接着，它跳下桌子，又跳上去，再跳下来，再跳上去……如此反复几次，它兴冲冲的跑到自己跟前，九条毛茸茸的尾巴欢快的摇了摇，爪子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又冲回去，跳到了桌子上，抬起头，眼神里都是期待。 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间，雷厉仿佛福至心灵，她对着涂山翊伸出大拇指，由衷的赞叹道， “真棒！跳的真高！身法很灵活！” 狐狸脸上出现两个小包，气鼓鼓的。 不是这个意思！看不到吗？ 雷厉，我长大啦！ 涂山翊刚想再演示一遍自己的真实意图，突然呆住了。 自己、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真的是狐狸身太久了，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当作了宠物，看到人形生物就想撒娇一番吗？！ 它要是此刻能化形，肯定比眼前的雷厉要高大威猛啊！ 苍天，我都干了什么！ 涂山翊两只爪子蒙住眼睛，万分尴尬的趴在了桌子上。 又怎么了？ 雷厉走过去揉了揉它的脑袋，它就把头扭到另一边。 九尾狐的心思，可真是瞬息万变啊…… 雷厉想了一会儿，扣动手指，戒指出现，接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球形庞然大物凭空出现，把山洞填的满满当当。 “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涂山翊转过了头，不出意外的，雷厉在它眼中看到了惊讶。 她很满意这个效果。 “你猜，这是什么？” 涂山翊从桌子上跳下来，绕着巨球转了一圈。 薄薄的木色底座上，是一个黑的发亮的巨大的球，球身上有密密麻麻拳头大小的圆形孔洞，把完整的球面镂的如同蜂窝，从洞口向里望去，好像有层灰蒙蒙的雾挡着，却又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是有些图案。 涂山翊摇了摇头，它虽然曾在涂山氏藏书楼里度过几百年的时光，但这玩意儿它真没见过。 雷厉有些小得意。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开天辟地大法。” 大法什么的，不应该是一本书吗？！ 等等！ 涂山翊又低下头，歪着脑袋眯着眼，绕了一会儿，终于在底座的侧面找到了七个有点模糊了的阴刻，最后那个字，离着地面太近，已经磨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积满泥垢，乍一看，好像只是条裂痕。 是上古文，它多多少少认识一些。 这是…… 雷厉啊，你是不是落了一个字。 有没有可能，这玩意儿，它是叫做开天辟地大法器！ 第15章 心头血 雷厉没看到狐狸眼中一丝无奈的戏谑。 她挥手成风，那些孔洞自下而上，如星芒般一个接一个的亮了起来，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亮到快接近顶部的时候，光停了下来。 涂山翊目不转睛的看着，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雷厉踮着脚，仔细数着那些还没亮的洞。 “找到了，果然有它！” 她兴奋的跑了出去，洞外传来三首猿一声闷哼，接着，她又跑了进来，手里多了个瓷碗，碗中好像是血。 她对准其中一个还暗着的洞，小心翼翼的把血倒了进去。 没一会儿，那位置也亮了起来。 涂山翊跳上桌子，从高处数了数，没亮的，还有八处。 从雷厉刚才的行为不难猜出，她是用三首猿的血让这洞亮了起来。 那么，其他的洞呢？ 也是用的血？ 没等涂山翊思考更多，雷厉指尖接连点在几处星芒上，那光中接连浮出一幅又一幅的画，每张画中都有一只妖兽的模样。 鲀山的吉吉鱼、岱山的琉璃马、北海的九头蛇妖、巫蛊山的器鸟…… 天南海北、天上地下，涂山翊只在古籍中见过的妖兽，这画中竟然都有。 “我花了二百多年的时间，走遍了大荒，才凑齐了这九十味妖兽的心头血，除去刚才的三首猿，尚有八种妖兽还没找到。” “按照开天辟地大法的指引，剩下的八种，在这无望山中。” “只要凑齐了最后八味心头血，开天辟地大法就能炼成，我就能劈开无望山的法阵。” “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雷厉的话让涂山翊再次陷入沉思。 她不惜耗费二百年，寻遍大荒凑齐妖兽心头血，难道只为了炼成这法器？ 那么这法器除了能劈开无望山的法阵，一定还有更大的用途。 是什么呢？ 涂山翊望向雷厉的左手，那兀虚乾坤戒像是一块厚重的黑云压在它的心头，再想到三首猿脑袋上的噬魂钉…… 如果雷厉真的是鬼方的人，依照鬼方那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要命灭门的性子，背后，肯定有更大的阴谋！ 至于她不所说的不知道这戒指的名字…… 天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雷厉手按在那球上，将它收回了戒指中。 她揉了揉涂山翊的脑袋，两只手围在它的脖子上，眼睛里好像流动着璀璨闪耀的星河。 “小狐狸，等开天辟地大法炼成了，你就真的认我为主人好不好？” 哪怕她的身份如此可疑，涂山翊的心脏还是又一次剧烈跳动起来，一时间竟然无法直视雷厉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这种情绪失控的感觉有点甜，也有点糟糕，好像心底的沃土下，有种子蠢蠢欲动。 它有些鄙视自己，认个主人而已，雷厉明明说的一板正经，自己面红耳赤个什么劲！ 但是它还是忍不住要想，她真的如此喜欢自己吗？一定要做自己的主人才满意？ 她好像从第一眼就认定了它，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从三首猿手中救下了它，昨晚那个让人安心的怀抱，也是她。 可是，为什么呢？ 涂山翊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它是涂山氏在青丘建宅开府以来，第一个以九尾狐原身出生的后代子孙，这在神族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意味它天生资质差到了极点，才连人形都无法维持。 母亲因生它而死，府中大多数人视它为不祥。 四百年来，无论如何修炼，它都是一副长不大的模样，更别提战力有什么长进。 在它被先祖选中成为既定的涂山氏五长老后，更是成为了不少人的眼中钉，涂山烈对它的恨意和杀意也因此产生。 它…… 它好像没有什么值得被坚定选择的理由。 神族九尾狐，也就这副身体听上去，比较唬人了。 涂山翊心跳慢了一拍。 所以，雷厉是想要它的身体吗？ 或者说，是鬼方一族，想要一副神族九尾狐的身体？ 没等它确认这个答案，它又听见雷厉特别认真的说， “虽然你只是一只狐妖，但是放心吧，我不嫌弃你。” ？！ 且慢！ 它什么时候成了狐妖？！ 第16章 独角青犀 涂山翊有一瞬间的错愕，雷厉已经一只手抬起了它的下巴。 眼周那些灰色已经完全被赤红色所代替，衬得暗红色的狐狸瞳深邃又神秘。 雷厉当真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又揉了揉它的脑袋，轻轻在额间落下一吻。 要了命了。 涂山翊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阴谋诡计，什么狠毒鬼方，什么妖族神族，额头好像点了一把火，烧的它气血翻涌，九条尾巴定格在半空，僵了一般。 先祖在上，这个女人她亲我了！ 雷厉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这个狐身少年带来多大的震撼，收服九尾狐固然重要，但是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去寻找八味妖兽的心头血，所以一吻过后，她对着狐狸挥挥手。 “走吧，我们去找妖兽。” 涂山翊跳下桌子，晕乎乎的跟在她的身后。 它在心里拼命说服自己： 我才不是因为她对我好才跟着她，才不是因为她亲了我才跟着她，我是为了……我是为了涂山氏的安全，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才跟着她！ 对，就这这样！ 它很快就把自己说动了，脚步也变得轻快且理直气壮起来。 地上多了道影子，三首猿像一座山一样把洞口堵住了。 “大山，怎么了？” 雷厉拍拍它的后背，三首猿让开一些，她挤了出去，涂山翊也趁机窜了出去。 他们被包围了。 距离山洞不足三丈远的地方，围一圈妖兽。 全身青色，看上去如健壮的水牛，鼻尖却是有个巨大的独角，被鳞片层层叠叠的包裹着，遮住了大半张牛脸。 厘山妖兽，独角青犀。 见山洞里走出了人，它们仰天长啸，声音竟如同婴儿啼哭般尖细刺耳。 雷厉的眼神亮了。 还想着要如何去寻，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树上跳下个浑身赤裸的男子，只用树叶遮了关键部位，又瘦又小的身板黑亮黑亮的，鼻子大的惊人。 他稳稳的落在当中最强壮的青犀背上，一副傲然睥睨的样子，指着涂山翊，结结巴巴的说道， “交、交出，狐妖，饶、饶你们，不死。” 冲我来的？ 涂山翊心中一沉，难怪雷厉会认为自己是狐妖，连这些妖兽一个两个的，也把他当作了妖族，妖族的九尾狐，确实是大补。 它想起涂山烈在它身上撒的那些药粉，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他会纵容自己逃进山中，不只是因为那阵法的缘故，而是他清楚，妖族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在这山中活下去！ 要不是遇见了雷厉…… 想到这，它忍不住抬头看向她。 无论她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思走进这座山，她救了它，却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雷厉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她回头瞄了一眼大山，大山立刻心领神会，将她放到了自己的右臂上坐着，这样一来，比青犀背上的男子又高上许多，气势上立马胜了一截。 “我要说，不呢？”雷厉笑盈盈，下一秒，大山突然暴起，将雷厉用力掷了出去，几乎同一瞬间，黑色的长鞭缠绕在男子的脖颈上，大山拽住雷厉的一只脚，又将她拉回了手臂上。 那长鞭一卷一扯，男子从青犀背上被拉了下来，狠狠摔在大山脚下，一只比他人小不了多少的三首猿大脚踩在他后背上。 余下的独角青犀欲上前一步，大山脚下重了几分，男子发出凄惨的叫声。 “退、退后！” 雷厉跳下来，踢了他两脚。 “想要以多欺少？就这么点本事？” “我、我不服！”男子挣扎着。 话都不说一句就开打，一点武德都不讲！ “你不服也没有关系，现在赢的人是我。” “偷、袭，算什么本事！。” “赢了，就是本事。”雷厉不想再和他多言，她冲大山点点头，大山伸出两根手指，捏着男子的两条手臂，把他提了起来。 雷厉掏出匕首，锋利的光芒滑过，看的男人紧张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 “别怕，又不是要你的命。”雷厉在他左胸口处摸了摸，匕首极快的插进去又拔出来，鲜红色的血涌了出来。 她手中的小碗很快就接满了，手指在男子心口附近点了点，血止住了。 男子脸色铁青，唇色惨白，小小的身子哆哆嗦嗦，佝偻的不成样子，大山手臂一挥，把他扔回了青犀背上。 “怎么，还不走，难道还要我再来一次？”又得了一味心头血，雷厉心情极好，笑容满面。 只是这笑容在男子看来却是如恶魔般，他身子抖了抖，不甘不愿的带着青犀群离去了。 第17章 抓走 涂山祉带着两个孩子，刚踏入密林，天就彻底黑了。 他找到一处树洞，父子三人躲了进去，山中的夜危机重重，实在不是赶路寻人的好时机。 别看他走的时候一往无前、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如果能活着，谁想去死呢？ 两个孩子刚被废了灵力，又走了比平日里多出几倍的山路，困极而眠，倒是涂山祉听着树洞外不时的走动声，心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大雨倾盆，他才略微放松下来，这一放松，竟也忍不住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天亮的时候，他从包裹里翻出一些食物分给两个孩子，就着石头窝里的水洗了把脸，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他抬起头，一只野鸡模样的妖兽歪着脑袋盯着他。 涂山祉心中咯噔一下，开什么玩笑，他竟然从一只野鸡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 没了灵力的自己，是如此弱小吗？ 这也算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了。 他自嘲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它。 一人一鸡对峙中，从树上探下一道黑影，又快又急，野鸡甚至都没来叫一声，命已经没了。 是条巨蟒。 它一口吞了野鸡，蓝绿色的眼球上下打量了一遍涂山祉，然后回过头，慢悠悠的在树干上游动，钻进茂盛的树冠里不见了踪影。 涂山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现在正在山脚下。 清晨的山还笼着薄薄的雾，看不清山顶，更看不清山路。 “走吧。”涂山祉摸摸两个孩子的头。 既然跟着他享了大总管这个身份带来的福，那势必也要承受这个身份带来的苦。 两个孩子默不作声的跟着他。 下过雨的山并不好走，何况这山中根本没有条像样的山路，他们几乎是一路在泥泞中披荆斩棘，要不是涂山祉随身的佩刀还在，他们就要寸步难行。 这样的山，这样的路，涂山翊真的能逃到山上去吗？ 早知如此，倒不如在那密林里多找找。 涂山祉心中思量着，手中的刀也慢了许多。 他停住了。 虽然废了灵力，可是他作为狐族的本能还在。 被盯上了！ 他双臂揽着两个孩子，急速的蹲进了草丛中。 后背像是被利爪划过，火辣辣的疼，肩上一紧，又一松，他背着的那个包裹就没了。 涂山祉右手还握着刀，但他连喘气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耳朵在此刻变得无比灵敏，他听见包裹被撕开，听见食物掉在地上，还听见带着唾沫的狼吞虎咽。 这是遇见了个什么东西？ 良久，周围恢复了平静。 涂山祉在草中轻轻的抬起了头，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一只脑袋上有三只眼睛的怪鸟，裂开还带着食物残渣的、绿的发亮的大嘴朝着他，好像是笑了？ 没等他举起手中的刀，他双肩一痛，那怪鸟已经轻而易举的抓起他，双翅一振，涂山祉人就到了半空！ 他往下一看，两个孩子也没逃过着怪鸟同类的魔爪，竟也被抓了起来。 “父亲！父亲！” 孩子们大叫着。 地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这怪鸟带着他们好像是往山顶方向飞去。 难道是要抓到老巢里去吃了他们父子？ 涂山祉想起那被一口吞了的野鸡，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也只能听天由命！ 第18章 守株待兔 等到兽群彻底的离开，大山守在洞口，雷厉则是返回了山洞，将独角青犀的心头血也倒入了那法器中。 她仔细再数了一遍，再确认了一遍，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还有七种。”她捧起狐狸的脸，两只手上下左右揉来揉去。 “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自从遇见了你，前有三首猿，后有独角青犀，两天的功夫，就找到了两味心头血，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上几日，我的开天辟地大法就要炼成了！” 涂山翊在心中默默给她补了个“器”字。 这双有些粗糙、掌心还有些潮湿的手，揉的它有些头晕，好在雷厉在它脑袋犯迷糊前停了下来。 她来回踱了几步，像是在思考什么。 “仔细回想一下，这些妖兽都是冲着你来的。”雷厉有些后知后觉，但也总算反应过来。 是啊，冲着我这副身体来的。涂山翊在心中点头。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在山洞周围设一些陷阱，来个守株待兔。”雷厉眼睛一亮，立马跑了出去。 涂山翊还没来得及跟上，她又折了回来。 “你就不要出去了，你也帮不上忙，就在这里多给自己打打气。” 这是什么意思？ 涂山翊的疑惑太明显，以至于雷厉从它的狐狸脸上都看出了困惑。 “等我们的陷阱布好了，你就在这洞口坐着，我和大山会躲在暗处。” “明白？” 狐狸头点了点，明白，太明白了，雷厉要钓鱼，而它就是饵。 “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让你置于危险之地。”雷厉又摸摸它的脑袋，这才转身真的出去了。 涂山翊跳上桌子趴了下来，两只前爪交错，狐狸嘴搭了上去。 从昨夜到现在，它还是想不明白雷厉的身份，更想不明白她的目的。 她想炼成那开天辟地大法器，破了这山的阵法。 然后呢？ 它毕竟只活了四百多年，对大荒的了解也不过是停留在书籍中，因着这副小身板，它出门的次数寥寥无几，而涂山氏那个山一样硕大的藏书楼，它看了四百多年，连一半也没有看完。 答案或许就在藏书楼的另一半书中，可惜它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去看了。 山洞外传来三首猿哼哼哧哧的卖力声，还有雷厉细密的指挥声。 不知道他们布置了什么样子的陷阱？ 涂山翊摇摇脑袋，索性什么都不再去想，反正，到现在为止，雷厉对它是极好的，也没有流露出对涂山氏的敌意，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它总归是会在她身边看着她的！ 又过了一会儿，雷厉有些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脸颊上的泥也没遮住她的笑容。 “好了，小狐狸，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我和大山就在你身边。” “不要怕。” 涂山翊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少年的恼意，只觉得雷厉实在是看扁了它。 它跳下桌子，昂首挺胸的坐在了洞口中央。 它才不需要给自己打气。 它更没有什么惧意。 不就是以身为饵引山中妖兽入局。 放马过来吧！ 第19章 厨子 越靠近山顶，气温越低，涂山祉紧紧抓着怪鸟的两只手早已冻僵，眉毛上也结了薄薄的冰，他费力的睁开眼，脚下已经从茂盛的森林变成了一片白雪皑皑。 天地茫茫，一时间难以辨别方向。 又不知飞了多久，他们终于开始下落。 涂山祉这才看清楚，是一处断崖。 从天空往下望，又细又长，像一把利刃刺向苍穹。 他们落在了利刃上。 这里没有雪，地上还有几分温热，涂山祉伏在地上好一会儿，冻僵的身体才缓过来，他连滚带爬的朝着两个孩子奔去，将他们搂在怀中。 带他们来的三只怪鸟也不着急，只是绕着他们走来走去，颇有种大功告成的惬意。 空中响起了“丛、丛”的声音。 薄雾散去，一座高大、古朴，却又十分简陋的石头砌成的房屋出现在他们面前。 三眼鸟冲着他们嘎嘎几声，扇动翅膀赶着他们父子三人往屋子走去。 门口站着两头不知名的巨型妖兽，头上的角比它们的身体还要长，这角推开了树干排成的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光从屋顶照下，屋子里又大又空旷，一眼望到底。 尽头是一把大的像床的石椅，坐着个人。 那人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模样。 他站了起来。 三眼鸟长长的脖子几乎要贴到了地面，却是无比高兴的、小跑着迎了过去。 一把亮晶晶的东西撒在了三眼鸟面前，它们如同小鸡啄米般一颗一颗的吞了下去。 涂山祉瞳孔震了震，是妖兽晶核。 涂山氏无商不经，早年间也曾与地下城死斗场有过合作，为其提供妖兽晶核。 吞噬了妖兽晶核的妖族奴隶会在短时间内获得巨大的力量，这在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生机的生死斗中，显然占尽先机。 妖族奴隶的主子们一度对这种外在的补给力量十分痴迷，纷纷为自己手下的奴隶购置妖兽晶核。 但观众们很快对这种谁富有谁胜出、毫无悬念的生死斗失去了兴趣。 这门生意才就此断了。 …… 时过境迁，没想到在这后山禁地中还能再见到旧物。 三眼鸟打了个饱嗝从涂山祉身边跑过，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警告几乎要化成大字贴到他脸上， “老实呆着，别动！” 到了别人家的地盘，在没弄清楚状况之前，涂山祉也没打算动。 阴影中，那人缓步走来。 气宇轩昂中带着几分轻盈，整个人风姿卓越，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涂山祉摒住了呼吸。 一个身材高大、长发微卷，身披虎纹兽皮，袒露着半个胸膛的、赤脚的男人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 后山野人？！ 男人对涂山祉目瞪口呆的表情显然很是满意。 他对着父子三人，行了个相当不规范、姿势别扭的礼。 “初次见面，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妖王。” 真是一点都不谦虚的称呼…… 饶是涂山祉这些年见惯了迎来送往的各种场面，当下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双手抱拳，弓着身子行礼，两个孩子也跟着父亲弯下了腰。 “不必多礼。”男人摆摆手。 “我对山中，了如指掌，所以才让手下请你们过来。” 涂山祉后背一凉。 “你不必紧张，我不会害你。”男子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柔和些。 “你们这种没有灵力的生物，无论男女老幼，血肉都是又苦又涩，我已经很多年不再吃了。” 涂山祉后背凉意更甚。 “我只是想让你来做个厨子。” 涂山祉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活了两千多年，头一次分不清别人的话是真是假。 “在你之前，也曾有一位灵力尽失的人来到山中。” “他在山中生火做饭，把河里又腥又臭的鲀鱼做的香飘十里。” “我便请他来我这殿中做厨子。” “可惜他虽然饭做的好吃，人却始终不开心，没过几十年就死了。” “我也很多年没有再吃到人间美食了。” 男人遗憾的叹口气。 “我的手下告诉我，你包裹里的食物很是美味。” “所以我认为，你一定会是个好厨子。” 男人招招手，一只黑色的鸟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嘴里衔着一根细绳，绳子上绑着一块青色的玉牌。 涂山祉眼睛瞪圆了。 男人把玉牌挂在涂山祉脖子上，拍拍他的肩膀。 “这是上一位厨子的遗物，希望你能如他一般，尽心尽力。” “并且，活得久一点。” “我不会亏待你。” 涂山祉颤颤巍巍的摸上了胸前的玉牌，只觉得脖子有千钧重，平时里见了只能恭恭敬敬行礼的尊贵之物，如今竟然就在他的掌心。 这是涂山氏的长老命牌。 男人口中的上一位厨子，莫不是自废灵力、进入后山研究破阵之法的上一代大长老！ 让一辈子眼中只有阵法，视阵法如命的大长老去颠勺切菜，这叫人如何开心的起来？能活上几十年，已经是十分难得！ 第20章 红玉铃铛 朝阳变成了烈日，涂山翊竖着的耳朵耷拉了下来，炯炯的眼此刻无精打采。 自独角青犀退去后，山中的妖兽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对它们这一处不闻不问，偶尔有几只鸟掠过，也是爪不沾树的飞远。 雷厉终于忍不住从藏身处钻了出来。 “看样子，这个办法行不通。”她有几分沮丧。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去找吧。” 她对着三首猿招招手，涂山翊也跟在她身后。 在正对山洞不远的地方，有一片一眼看上去就与众不同的的草地，雷厉和三首猿都绕了过去，涂山翊也跟着绕了过去。 再走几步，有一根藤蔓搓成的绳索拦在两棵树中央，涂山翊忍不住抬头。 果不其然，树上挂着个黑黑的、粗壮的、张牙舞爪的树桩。 所以，这就是雷厉设的陷阱？ 这山中妖兽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这明晃晃的不安好心。 两百多年寻妖，眼前这女子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一路撞大运吗？ 这真是…… 涂山翊有些语塞，不知如何评价，最后也只能感叹着各人有各人的命运，老天爷的心思，确实不好猜。 山中并没有什么像样的路，雷厉便指挥着三首猿走在前头，它庞大的身躯轻易就踩倒了密不透风的树枝草丛，开出一条草叶气息十足的路。 她本来可以抱着狐狸和三首猿一起在林中跳跃，可是这狐狸变大后就不让抱了，她不行，三首猿也不行，也不知道它在别扭个什么劲。 不过这样也不错，速度虽然慢一点，倒是更加的细致。 雷厉踏着大山的脚步前进，不时抬起手来看，她已经在戒指中启动了那开天辟地大法，如果附近有她想要的妖兽，戒指就会自动显形。 一人一狐一兽都是沉默不语，耳边只有断枝碎叶的沙沙声。 正午的阳光炽热的惊人，没走多久，雷厉汗流浃背。 粗布浸透，勾勒出少女薄薄的肩头和纤细的腰肢。 涂山翊不经意抬头，还没来得及面红，心中一个激灵，他四足发力，向着雷厉扑了过去。 小心！！ 雷厉只听见身后狐狸凄厉的叫声，还没来得及回头，人已经被扑向地面，她艰难又迅速的扭转了下身体，胳膊肘杵在地上，狐狸张着大嘴，眼球中血丝爆出，好像就要撞进她的怀中。 但是没有。 一道黑影咬在狐狸后脖颈上，把它拉向空中，而另一道黑影跟了上去。 “狐狸！” 雷厉撑着地面跳了起来，手攀脚蹬的紧紧跟在那黑影身后。 大山也窜上了树。 一条桶粗的巨蟒，嘴里咬着生死不明的涂山翊，在这林中如游水般丝滑，从一棵树移到另一棵树，另一条以几乎同样的速度紧挨着它。 看样子还是同伙作案，只不过不是什么太信得过的同伙，否则此时就应该留下一条来拦住他们。 雷厉的长鞭甩了出去，巨蟒拐了个弯避开了，鞭子砸断了一截树枝，又缩了回去。 巨蟒靠着对这林中的熟悉，雷厉靠着身法的灵巧，双方之间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并不远。 她清清楚楚的看见，狐狸脖子上那个红玉铃铛，亮了起来。 先是像铃铛蒙上一层水雾，接着水雾炸开，伸出两只猩红的爪子，撑住了蟒蛇的上下颚，更多的爪子从水雾中探出、伸长，像丝带绳索般将巨蟒从头到尾缠绕了起来。 游走中的巨蟒尚未察觉，旁边那条相伴相行的却是蛇头一顿，身形慢了几拍，雷厉趁机再次甩出了鞭子，这次，终于钩住了蛇尾，三首猿大山快跑几步越过雷厉冲上前，粗粝的手掌抓住巨蟒，在空中一甩，巨蟒的半条身子就绕到了它的前臂上，再从树上高高跃下，手臂举起，狠狠将那蟒蛇头砸在了地上！ 落叶枯枝碎石飞溅，蟒蛇梗着的脖子瞬间瘫软了下来。 它捏住蟒蛇头，又跃上树，追着雷厉而去。 雷厉的瞳孔中映出一条全身渗血的巨蟒。 而那蟒蛇仿佛毫无知觉，仍在自顾自的前行，没过多久，待到它的身子又要盘绕到另一棵树时，突然停在了半空。 时光好像在它身上飞速流逝。 蓝绿相间鲜艳的蛇皮以肉眼可见速度褪成了灰白，粗硕健实的蛇身仿佛被抽走了血肉迅速干瘪了下去。 狐狸脖子上那个红玉铃铛越来越亮，红的刺目。 不过几个呼吸间，鲜活的蟒蛇只剩下了一张黯淡的蛇皮。 涂山翊从枯萎的蛇嘴中掉了出来，红玉铃铛也慢慢收敛了光芒。 雷厉脚下用力，赶在狐狸落地前扑倒在它身上，一人一狐紧紧拥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停在了棵参天古树下。 第21章 生疑 涂山翊像是晕了过去。 雷厉有些费劲的从它身下爬出来，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的检查了它的全身。 没有任何的外伤，脉搏心跳都很正常，除了刚刚滚落的时候皮毛沾了些许泥土和残叶。 灰色的狐狸毛好像透出了丝丝赤红。 三首猿大山，单手拎着条巨蟒也到了。 兀虚乾坤戒，从雷厉指上显了出来。 这蟒？ 巴居山食象蟒！剩下的七味心头血之一。 涂山翊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三首猿倒提着条巨蟒，七寸处开了道口子，墨绿色的蛇血滴落在黑白相间的戒指上。 “你醒了？” 雷厉隐去戒指，带着几分探究来到它身边。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伸出一只手去，朝着铃铛触去。 三首猿大山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它方才已经见识过了这铃铛的厉害，再想想上次包裹着狐狸的红光，哪里还不明白，这铃铛是真正嗜血要命的存在！ 指尖碰到了铃铛上，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雷厉昨夜粘进去的糖丸早已经不见了，可铃铛依旧安静。 “你这铃铛，到底是什么来头？” 涂山翊摇摇头。 它从出生起，族长就把这铃铛挂在了它的脖子上，除了所用的红玉属于上品，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无论是面对三首猿还是巨蟒，它都很不争气的晕了过去，也没有亲眼看到铃铛有什么变化。 对涂山翊来说，这只是它素未谋面的生母的遗物。 那狐狸，你又是什么来头？ 雷厉头一次对涂山翊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百年前，她是隔着人群远远的看见了它，只当它是族长的灵宠，虽说神族的狐族饲养着一头狐妖有几分奇怪，但也说的过去。 九尾狐在神族和妖族中是个异类，神族生来为人形，而妖族无论如何修炼，永远不能化形。 一百多年后，它还是那副小小的幼兽的模样，却在一夜之间长大，她只顾着欣喜它新长出的赤红，却完全忘记考虑这种变化的原因。 现在想来，让狐狸长大的就是这红玉铃铛了。 能随身挂着拥有这般神秘力量铃铛的狐狸，真的只是只狐妖吗？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涂山翊坐在雷厉面前，歪着脑袋看着她。 它在等她接下来的审问，而它，并不打算如实回答。 它是对眼前的女子有些说不出来的情感，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也愿意奋不顾身的护着她。 可它首先是涂山氏的涂山翊，然后才是被她收留了的流浪狐狸。 先祖既然认定了它为五长老，那么无论它有生之年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它都不愿意辜负这份被认可的责任。 雷厉她…… 她说到底，也只是个擅闯涂山氏后山的外来者！ 在没有弄清楚她的真实意图之前，它什么都不会说的。 “好啦，别这么紧张，事情已经过去了。” 雷厉安慰似的摸摸它的脑袋。 嗯？ 涂山翊不知道，它这自以为坚定的模样落在雷厉眼中，就像是刚刚受惊的小兽，硬撑着一张倔强的脸，明明害怕的很，却又不肯承认。 她又放下几分心，看来就连狐狸自己，都不知道这铃铛的恐怖，否则它也不会任由三首猿、巨蟒欺负。 “托你的福，我又寻到了一味心头血。” “你果真是我的小福星。” 三首猿在他们背后，看着雷厉有说有笑的抚摸着狐狸。 哼，明明抓住巨蟒的是它，追上来把巨蟒送给主人的也是它。 主人好偏心啊！ 都不夸夸它！ 第22章 大运 不过大半天的时间，接连得了两味心头血，雷厉不仅觉得狐狸是个福星，更觉得这无望山，真是一块福地。 如果前面那数十种心头血也能收集的这么快，她又何必天南海北的跑了两百多年。 往事不堪回首。 她心情极好，顾不得涂山翊的反对，强行让三首猿带着它，然后跳上了树。 方才追击巨蟒的时候，她余光中好像出现过一条亮晶晶的河。 涂山翊只能认命的任由三首猿一只手将它搂在胸前。 自踏进密林，它便极少有自己走路的机会了，不是被装在袋子里，就是被握在手心，不久前还多了个被蟒蛇咬在嘴里的体验，如今再被三首猿抱一抱，实在没有什么大不了。 在高处跳跃的眩晕感也减轻了。 没过多久，他们果真来到了河边，潺湲的河流清澈无比，在烈日下，多看一眼都会让人感觉到沁人心脾的凉爽。 一群三尺多长的黑鱼游了过来。 雷厉的戒指又显了形。 涂山翊已经遏制不住内心的讶异了。 它因着那玩闹一般的陷阱，在心中调侃雷厉二百多年的寻妖史，可能是靠撞大运走过来的，没想到戏言成真，它眼睁睁的看着她一运又一运的撞个不停。 这不像是她在山中寻妖，更像是这些妖兽主动来寻她。 若不是前面三位妖兽都是冲着它九尾狐的血肉之躯来的，它当真要怀疑雷厉与这无望山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等等！ 雷厉与无望山之间，为什么不能有些关系呢？ 她凭什么那么笃定，等到那个开天辟地大法器炼成之后，就一定能劈了这山的法阵？ 雷厉站在河中向岸边挥手，打断了涂山翊的思绪。 “狐狸，过来啊！” 她已经收集好了这黑鱼的心头血，眼下有个比较着急的问题想要请教它。 这黑鱼，看着当真是十分肥美。 能不能吃？ 狐狸虽然战力低的可以，但见识似乎很广，到底曾经是涂山氏族长的灵宠，学识也不是寻常宠物能比的。 涂山翊点点头。 三首猿大山两个巴掌在水底，从下往上使劲掀了一下，好像要把整条河掀翻过去，河岸边的石滩上，就多了几尾弹来跳去的黑影。 雷厉从戒指中倒出了一张桌子，一口锅，甚至还有几只瓷碗和勺子。 她极为熟练的把几尾鱼开膛破肚洗净，然后放进了锅中，撒了些许调料，三首猿大山扛了一捆枯枝过来，然后站得远远的。 “怎么，你在怕什么？”雷厉有些好笑的看着畏手畏脚的三首猿。 她手下不停，迅速生了一堆篝火，把锅支了上去。 三首猿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怕火？” 大山点点头。 怎么可能，你可是妖兽，不是那些没有丝毫灵力的猫猫狗狗。 “那山中的其他妖兽呢？也怕火吗？” 大山又点点头。 山外的妖兽从来不怕火，甚至有的以火为食。 涂山翊耳朵竖了起来。 它踏步走到雷厉身边。 树丛里窜出四只比三首猿矮不了多少的大鸟。 脑袋上光秃秃的，一根毛都没有，衬得它们的三只眼睛又大又圆，绿油油的尖嘴微微张开，一张鸟脸有种怪异的丑陋。 它们望见了火，确实是畏惧的，特地绕了一下，从另一侧向着雷厉和涂山翊的方向逼近。 三首猿朝三眼怪鸟冲了过去。 没等它的大手拍到它们身上，三眼怪鸟就飞了起来，换了地方落脚。 如此五次三番，大山弯着腰气喘吁吁，可三眼怪鸟仍旧一步步靠近。 走在最前头的那只，拍了拍翅膀，很是兴奋的样子，沙哑着叫了两声。 “厨子！厨子！” 什么？ 雷厉怀疑自己听错了。 涂山翊看着三眼怪鸟。 它们还有个正式的名字，叫做三眼青鷔，历来被视为国之将亡的不祥征兆，因此被人族和神族猎杀，大荒几乎已经见不到它们的踪影了。 没想到在无望山还有这么多。 它怀着几分期待看向雷厉的手。 不出所料，那个戒指又出现了。 雷厉这大运撞的，真的，根本停不下来！ 第23章 谈判 雷厉也看到了戒指。 今天这一天，运气未免好的有些过了头。 可是这三眼怪鸟身躯高大且健硕，嘴尖爪锐，四只站在一起，压迫感十足，看着就不太好对付的样子。 三首猿大山六只眼睛已经瞪得猩红，彻底进入了暴走模式。 它认得这几只大鸟，是山顶那妖王的手下。 平日里见了，它远远的就躲了。 它能和这四只中的任何一只打个不相上下，若是四只一起上…… 老天爷开眼的话，它能留个全尸。 它刚拥有了这样一个称心如意的主人，美好的新生活也才刚刚开始，如果就这样死了，心中有一万个舍不得。 可如果主人要是死了，它还活个什么劲？ 涂山翊看着大山微微颤抖，却依然坚定不移的、视死如归的站到了雷厉身前。 鬼方噬魂钉，控魂摄魄，果真名不虚传。 涂山翊朝着三眼青鷔走去。 “狐狸，你干嘛，快回来！” 雷厉想去拉住涂山翊，被大山挡住了。 涂山翊并不是想去送死，只是九尾狐天生的警觉性告诉它，这些大鸟并没有敌意，可惜它口不能言，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 三眼青鷔果然对它没有什么兴趣，仍然对着雷厉叫着。 “厨子！厨子！” 厨子？ 雷厉有些不确定的重复了一遍。 打头的三眼怪鸟高兴的点点头。 对！厨子！ 它不过是回了一趟老窝，它的三个手下竟然就在山中为妖王寻到了一位厨子，它们吃到了那位厨子包裹里的熟食，妖王还赏了它们许许多多的妖兽晶核，这美味的经历，听得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么好的事情，它怎么就错过了！ 凭什么连它的手下都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位厨子，它就不能？ 它才是这山中三眼青鷔的首领！ 它一定能！ 而眼前这位把黑鱼做的鲜香无比的女子，就是它一定能的最好证据。 它果然还是能的！ 它咧开绿色的尖嘴笑了。 厨子？所以呢？ 雷厉回头望了望那一大锅的鱼。 已经煮好了。 热气腾腾，香气飘飘。 她从河里取了水扑灭火，又指挥着大山把那锅端了下来，摆到了桌子上。 四只鸟十二只眼睛，在她和锅之间瞄来瞄去。 “想吃？” 四个光秃秃的脑袋点了点。 “不能白吃，要拿东西来换的。”雷厉开始讲条件。 反正打又打不过，心头血又是必须要拿到手的，谈谈又不吃亏，万一成了呢？ 三眼怪鸟歪了歪脑袋。 你想要啥？ 雷厉捡起桌子上的一只瓷碗。 “我需要你们的心头血，谁的都行，能装满这个碗就行。” “这么小一碗的心头血，就能换这么一大锅的鱼，你们一点都不吃亏。” 涂山翊看着雷厉比比划划。 它跟着族长见识过无数场唇枪舌剑的谈判与交易，没有一场如同眼前的这场，如此直白，上来就揭了底牌。 能成吗？ 在它怀疑的目光中，其中一只三眼青鷔仿佛干呕了一下，吐了一口血在那碗里。 还真成了！ 雷厉喜笑颜开，她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比了个请的动作，四颗脑袋立刻埋进了那锅中。 第24章 跟我走吧! 雷厉退后几步，将血收进了戒指中，三首猿和涂山翊都凑到了她身边。 这三眼怪鸟确实对他们没有敌意，可她总觉得不安。 “我们走。”她小声的说。 还没迈出几步，方才那只喊着厨子的大鸟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厨子！” “够了！”三首猿把雷厉放在肩头。 她站起来，盯着那大鸟。 “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你还想怎样？” “厨子！” 雷厉蹙眉。 嗯…… 能不能换一句？ 她不是族里曾经的那些旷世奇才，在她这个年纪早就能够与世间万物生灵对话，或许再修炼上几千年，她也不能如他们一般。 三眼怪鸟巨大的翅膀展开，铺到了雷厉脚下。 它听说它的手下们，是把那厨子直接用爪子抓走的。 这样做太失礼了，不符合它首领的气质。 而且，第一面就没有与厨子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以后厨子怎么会偷偷给它们做好吃的呢？ 雷厉读懂了它的意思。 “你是想让我跟你走？” 三眼怪鸟点点头。 鱼很好吃，这个厨子手艺真不错，只要能带她回去，妖王一定会赏给它许许多多妖兽晶核！ 更重要的是，这人是有灵力在身的。 三只眼睛亮晶晶的，满怀期待的看着雷厉。 雷厉摇摇头。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跟你走。” “厨子。”怪鸟又叫了一声，听上去有些焦急。 剩下的三只也围了过来。 那翅膀铺就的邀请之路又宽了许多。 雷厉指挥着大山，换了个方向要离开。 涂山翊清楚的感知到了三眼青鷔的恼怒。 它们在山中，背靠着妖王这棵大树，自身又是实力强悍，向来是作威作福说一不二的存在。 头一次这般郑重且有礼节，竟然被拒绝了，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翅膀收回，雷厉一行被围住了。 既然客客气气行不通，那还是直接抓走吧！ 三首猿大山的眼睛又红了，它肩上扛着雷厉，左手把狐狸捞了起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许多年前那人说的真没错。 看样子，今天它大山，终归还是要交代在此处了。 雷厉的长鞭从腰间抽了出来，亦不复适才的笑颜。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逃走，应该有几分把握。 先下手为强！ “大山！”她大喝一声。 她左手向着三眼怪鸟扬起，几道黑乎乎的影子从戒指中向着它们砸去，而右手的长鞭已经向着相反的方向甩了出去。 那里是一片森林，只要鞭子能卷在任意一棵树上，她就有十足的信心借力荡过去。 几乎同时，大山臂膀上的肌肉爆涨了一圈，将雷厉和狐狸朝着树林的方向，用尽全力掷了过去！ 一只三眼青鷔翅膀扬起，轻轻一拍。 雷厉砸过来的黑影，四分五裂的落在了一旁的石滩上。 大山还保持着投掷的动作，三只爪子已经踹在了它的胸前。 它前胸一凹，眼球突出，嘴巴张大的差点能看到早上食的兽。 雷厉也没能如她想象中那般荡进森林中。 她人尚在半空，腰间已经扣上了一只巨爪，回头一看，自己砸出去的几张大床在石滩上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她的修身养性、安神助眠的棣修铁木大床啊！ 三眼青鷔一击得手，腾空而起。 “雷厉！” 第25章 解救 此时此刻，雷厉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从她踏入这山开始，所有的人言都是从她嗓子里发出来的，要不是这许多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恐怕仅凭她这爱说话的性子，在这人迹罕至的山中，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但是她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朝下方看去。 狐狸顺利落在了树上，对着三首猿大山，嘴巴开开合合。 “大山！大山！” 声音好像是从狐狸嘴里发出来的。 狐狸，能说话了？！ 涂山翊并不清楚雷厉心中的惊讶与欣喜。 当三眼青鷔的巨爪扣住了雷厉，它心头好像被重重锤了一下。 雷厉绝对不能有事！ 三首猿大山爬了起来，顾不得胸前鲜血淋漓，三步两步窜到了狐狸在的树上，大手一把抓起狐狸的尾巴，在空中拎了一圈，狠狠的向着它的主人掷去。 这狐狸，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吧？ 大山把狐狸甩出去之后，愣了一下，但随即在林间快速跳跃，紧紧跟着空中的三眼青鷔。 雷厉看到狐狸像一支赤红的箭飞向自己。 速度太快，它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半截舌头甩在狐嘴外边上下飘动，口水在空中拉的老长…… 真难看…… 雷厉的眼睛湿润了。 涂山翊越过雷厉，两只爪子钩住了三眼青鷔的脖子，后脚一空，差点掉下去，它九条尾巴用力，这才把自己稳住。 三首猿大山，力气真大，差点扔过了头！ 思绪收回，它对着三眼青鷔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鲜血瞬间浸满了狐嘴。 三眼青鷔浑身颤抖，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雷厉感到握着自己的那只爪子一松，又扣的更紧了。 她把鞭子缠绕到大鸟的腿上，一圈又一圈，另一头握在手中。 其余三只三眼青鷔对着狐狸攻了过去。 涂山翊的嘴死死咬着身下这大鸟的脖子，身子左右闪躲，尽量避开那绿色的尖喙。 一只爪子，扣进了它的后背。 切肤刺骨的痛在霎那间涌入了脑中。 涂山翊忍不住闷哼一声，前爪一麻，差点从大鸟身上滚落。 电光火石之间，它硬生生把喉咙涌上来的血咽了下去，利齿咬得更紧了。 它没有别的办法，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只能这般笨拙的、顾不得性命的想要逼迫三眼青鷔停下！ 成功用爪子钩住涂山翊的三眼青鷔拼命向后方飞去。 狐狸的身子在空中被拉长了。 雷厉看不到上方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抓住自己的这大鸟摇晃的厉害，好像随时要从空中坠落。 说不出来的痛从后背、从脊梁，一寸寸将涂山翊淹没，它的四肢也开始发痒、发麻。 它好像要被活活拉断成两截。 鲜血从它的齿间滑落，淋湿了脖颈，也滴落在那红玉铃铛上。 赤红色的光在铃铛上闪烁，亮得耀眼。 被涂山翊咬着脖子的三眼青鷔，脑中一片空白。 它只不过是想带这女人回去给妖王做个厨子，换一些妖兽晶核的奖励，怎么就这么难！ 虽然妖王也有可能把她炼化吞噬…… 但她只要厨艺够好，够听话，也是能活得久一点啊。 怎么刚刚看着温顺柔弱的狐狸，转瞬就变得如此凶狠，棘手又难缠！ 它被咬破的地方一开始是剧痛，现在却变得冰冰凉凉，竟然还有几分舒适和奇奇怪怪的愉悦感。 它的眼前有点模糊，翅膀拍打的越来越慢。 好困啊，好想睡一觉。 在三首猿大山惊愕的眼中，空中两只三眼大鸟如那巨蟒一样，身体急速枯萎，羽毛纷纷扬扬的掉落，好像在下雨。 它的主人，掉了下来。 大山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高高跳起，将雷厉抱在了怀里。 第26章 重伤 三首猿大山紧紧抱着雷厉，双护臂着她的身子，大手捂住了雷厉的头，跌进了林中。 它后背朝下，一路不知砸断了多少树枝，惊走了多少飞鸟走兽。 轰！ 落叶枯枝遍布的地上砸出一个大洞，接着，鲜血从三首猿身下渗了出来。 它尽力了，只希望主人能没事…… 森林上方，尚且完好的两只三眼青鷔战战栗栗。 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的同伴和首领，眨眼间就被那狐狸吸干血肉，成了张被风一吹，就猎猎作响的皮！ 它们没有看到铃铛，只看到一抹红色的光从狐狸的嘴中弥散开，化成两只大手，一只掐住了前头首领的脖子，另一只沿着抓着狐狸后背的那只爪子，包裹住了同伴的全身。 也不见那大手有什么动作，但这两只三眼青鷔，就在它们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顿了下去。 太可怕了，这狐狸到底是什么来头！ 它们再也顾不得什么厨子，六只眼睛对视了下，惊慌失措的向山顶飞远。 红光褪去，两张鸟皮被风吹走，涂山翊从空中掉了下来。 一道人影跃上枝头，在落地前接住了它，然后又是几个跳跃，回到了三首猿大山身边。 是雷厉。 她把狐狸轻轻放在大山身旁，然后从戒指中掏出瓶瓶罐罐。 如今一大一小两只妖兽为了她，都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生死不明。 她连哭泣和难过的时间都没有。 雷厉割破了手腕，喂了狐狸和三首猿些自己的血。 他们这一族的血，对神族是有起死回生功效的，只是不知道对妖族有没有用…… 毕竟还没有哪个妖族，能值得他们以自身精血相救。 这是个世代相传、绝对不容许被外人知晓的秘密。 雷厉又从瓶子里取了灵丹，挨个塞进了狐狸和三首猿的嘴里。 接着，她开始给涂山翊包扎伤口。 她……她终归是有些偏心的。 三首猿的体型太大，她就算是撕了全部的衣裳也包不住它，只能多喂它一些灵丹，希望它能好起来。 狐狸后背那个深可见骨的伤，看的她心揪成一团。 怎么就这样冲动，怎么就这么傻！ 自己明明是个战力渣渣，还这么不要命的往前冲！ 不想活了吗？！ 她原以为自己对它是很不错的，没想到它对她，竟然是可以舍了命的！ 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好……当不得它如此厚重的回报。 雷厉撒了些生肌的药粉在伤口上，狐狸疼的颤栗起来。 “你忍忍，你忍忍。”她一边掉泪，一边在狐狸身上绑着布条。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血腥味引来了暗处的妖兽，雷厉只觉得杀意四伏。 她甚至听到了妖兽吞咽口水的声音。 要怎么办？！ 蓦地，她想起了大山的那个回答，这山中妖兽，好像都是怕火的。 她从戒指中倒出了一堆杂物，将自己和三首猿、狐狸远远的围在其中。 呼！ 雷厉吹亮了几只火折子，将它们丢进了杂物中。 星星点点的火光落地，瞬间连成一条火龙，以守护者的姿态，将他们护了起来。 第27章 梦中 涂山翊在剥皮抽筋断骨的剧痛中，几乎要失去意识。 它的爪子抠进了三眼青鷔脖颈下的皮肉，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松口。 它不停的给自己打气。 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说不定下一秒，这三眼青鷔就能放开雷厉。 有三首猿大山在底下寸步不离的跟着，它并不担心雷厉会因为从高空坠落而受伤。 可如果这让这怪鸟把雷厉带走，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它心中懊悔无比，自己竟然误判了三眼青鷔的来意。 它们确实是没有敌意的，可也没安什么好心！ 雷厉…… 我，我一定能护着你！ 涂山翊的眼前渐渐模糊了，它拼命想要睁大眼睛，甚至不惜扭动身体来让后背痛的更刺骨。 可还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夜。 …… 雷厉盯着那火焰，不时添一些物件进去，零碎的木头块，半旧的衣衫，甚至还有动物的大骨…… 幸亏她平时节俭惯了，什么破烂玩意都舍不得扔，看到有一星半点用途的旁人不要的东西，还会暗戳戳的捡回来…… 也多亏她有这么个容纳空间极大的随身戒指…… 火光劈里啪啦，连成一道不可被逾越的墙，映出周围狩猎者妖兽们的不甘，也映在雷厉警惕又担忧的脸上。 三首猿大山的呼吸已经不似刚开始那般微弱，胸膛起伏，那凹进去的爪印正在慢慢变平，死气减退，生机重发。 狐狸还在发抖，四肢痉挛抽动，紧闭的眼皮下眼球骨碌碌不停转动，嗓子里不时发出“呃、呃”的呻吟声。 雷厉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减轻它的痛苦，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轻抚着它的额头、耳朵、脸颊，试图给它一些安慰。 涂山翊在天旋地转中睁开了眼。 面前是一级又一级打扫的干干净净的石阶。 它迈步走了上去。 每前进一步，那石阶就在它脚下消失一级。 等它到了最顶部的台子上，身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路。 这台子好像漂浮在虚空。 一座数层高的恢弘建筑矗立眼前。 涂山翊的瞳孔震了震。 涂山祠堂！ 它就是在这里，被先祖认定为未来的涂山氏五长老。 它还记得那天的景象。 那是涂山氏每百年就要进行一次的大祭祀，凡是名字上了族谱的涂山氏血脉，皆要入祠堂祈福。 它虽然是狐身，却也是实打实的神族九尾狐。 轮到它时，有人帮它点了一支香，它衔在嘴里，小心翼翼的跳上供桌。 那宛若真人的先祖雕像，就在此刻，竟然亮了。 满祠堂的涂山氏见此情景都跪了下去，只有它还愣在供桌上，不知所措。 先祖雕像的额头眉间，凝聚出一枚血红色的光印。 在族长、长老，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那星一样的光，在屋子晃晃悠悠的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涂山翊的脑门上。 它就这样成了天定的五长老。 …… 涂山翊想得愣神，没注意到眼前巍峨耸立的建筑在空中扭曲了下，如池水般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痕。 一只红色火焰凝成的巨大的爪子，从那波痕中踏了出来。 第28章 识神 远处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在涂山翊越睁越大的眼中，一头伟岸的不像话的、火焰凝聚的九尾狐，在虚空中缓缓向他走来。 这火狐没有脸、没有五官，似乎只是一团热烈的、遮天蔽日的火焰。 它每走近一步，身上的火焰就弱去一分，身形就缩小一圈，等它距离涂山翊不足十步的时候，已经彻底褪去熊熊火光，化为一个红衣红发的男子。 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红齿白，一双丹凤眼灿若星辰，清澈而明亮。 “终于见面了。”他面对涂山翊，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般熟稔。 “你是谁？” 涂山翊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男子眉眼弯了起来。 这一笑，日月生辉。 他仿佛没看到涂山翊全身的警惕和抗拒，竟然又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试图去抚摸它。 “我只是一缕孤魂。” “我不认识你。”涂山翊躲开他的手，跃到一旁。 “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你总该知道创世神，盘古大帝。” 涂山翊点点头。 “但这和盘古大帝又有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撩了一下衣摆，席地而坐。 “要回答你的问题，需要一个很长的故事，你不如也坐下来，我好好的讲给你听。” 他拍拍身旁的地面。 涂山翊摇着头又退了一步。 男子不再强求，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数千万年前，创世神盘古劈开混沌，方才有了天地。” “他的身躯化为万物，亦化为神族和人族，而妖族则是由混沌所化的天地所生。” 这是大荒纪图中人尽皆知的事情，男子的话并没有引起涂山翊的兴趣，它依旧一脸戒备的盯着男子。 男子似乎早就料到了涂山翊会是这种反应，并不介意。 “那你有没有想过，盘古的魂魄去哪里了？” 人死之后，魂飞魄散，还能去哪里。 涂山翊如此回答。 男子摇摇头，显然这个答案和他所知晓的真相相去甚远。 “盘古之所以被称为创世神，是因为他是真正的神。” “神和神族，并不是一回事。” “神族说白了，不过是寿命长一些，能操纵天地灵力的人族罢了。” “而神，肉体可毁，魂魄却是永生永世，不死不灭。” “盘古的魂魄，脱离血肉之躯后，化为了神族、人族以外的第三族。” “纯灵之体。” “也就是灵族。” 灵族？！ 这是个什么东西？ 涂山翊不自觉地歪了歪脑袋，眼中都是困惑。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男子似乎是坐的有些累了，伸了个懒腰，双臂撑在身后，仰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赤红色的长发如瀑，垂到了地上。 “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识神。” 识神……这称呼倒是耳熟的很。 涂山翊回过神来，涂山氏祠堂中，不就有一只识神！ 传言这识神是上古神兽所化，需以神族精血供养。 也正因为有这识神坐镇，青丘狐族虽不善战，千百万年来却无人敢小觑。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男子薄唇轻启。 “我便是涂山祠堂里的上古神兽。” “亦是识神。” ？！ 第29章 往事 “你是识神的意识，还是本体？”涂山翊焦急的追问。 涂山祠堂有阵法守护，如果是识神的意识隔空投影它还能理解一二，若是本体跑出来了，那事情就麻烦了。 “识神就是识神，不分意识和本体。”男子明白涂山翊为何有此一问。 事情果然麻烦了。 “那你不在祠堂里好好待着，跑出……”涂山翊说到这里，突然愣住了。 它所处的眼前的这一方天地，不就是涂山祠堂吗？！ 不对，不对！ 它明明为了救雷厉被三眼青鷔攻击，然后晕了过去，再睁开眼就到了此处。 是男子带它来的？ 还是说，这不过是个梦境？ “这是你的梦。”男子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何会在此处？” 知道这只是梦境后，涂山翊放下心，胆子也大了些。 “但是，梦是真的，我也是真的。” 男子一番话又让涂山翊紧张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百年前，在涂山祠堂那场大祭祀中，我在你的体内留下了一处化身。” “只要你踏出祠堂，我便能借着你的身体从那阵法中脱离出来。” “可惜你身上似乎有什么禁制。” “我等了许久，化身始终被压制着。” “直到今日，你身上的禁制似乎被破了，我才得偿所愿。” 男子站起来，走到涂山翊面前。 “识神无法独立存活在天地间，会被混沌炼化吸收，只能依托阵法的庇护，或者，依附于盘古之心所化的至阳之体。” “一千两百万年前，我与狐族先祖涂山长启做了一笔交易。” “他允我进入狐族阵法，作为交换，我会守护狐族领地。” “这笔交易的期限是三百万年。” “涂山长启曾答应我，交易结束后，只要我能寻得至阳之体，便可以自行决定去留。” “三百万年后，交易结束，狐族也从偏安一隅的小部落，成长为如今赫赫有名的青丘。” “但是大荒始终没有出现至阳之体，我也只能继续留在阵法内。” 男子目光灼灼的盯着涂山翊，心满意足的笑了。 “还好，天不负我，等了近千万年，你出现了。” 涂山翊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我，我就是那盘古之心所化的至阳之体？ 这副数百年来，无论如何修炼，连人形都化不了的狐身？ 不，重点不在此处，重点是，他想要占据我的身体？ 涂山翊如临大敌，心中生出抑制不住的恐惧，恐惧又在转瞬间，化为了愤怒。 这是我的梦境，亦是我的身躯，岂是你说来就来，说夺就夺！ 更何况，这男子说的话，虽然听起来思维缜密，毫无破绽，可谁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这毕竟只是一场梦！ “你不必如此紧张。”男子退后一步，宽大的衣袖飞扬，双手摊开。 “我只是借住于你的身体，并不能控制它，亦不能对它如何。” “当然，除非我主动离开，否则，你也没办法赶我出去。” 涂山翊的顾虑不仅没有被这两句话打消，反而更重了。 “那你放着好好的涂山祠堂不要，大费周章的跑到我的身体里来，到底图什么？” 第30章 所图 图什么呢？ 一千两百万年前，他自虚无中诞生，意识刚刚苏醒，天上地下便有两张血盆大口，一头一尾的将他咬住。 混沌对盘古，确实是恨到了极致，它对盘古身躯所化的天地万物无计可施，对其魂魄，却是追杀的紧，每逢天地间出现盘古魂魄化成的识神，便会在第一时间将其撕裂、吸摄。 狐族初代族长涂山长启路过此地，救了他。 在此后，大荒陷入了长达两百余万年的氏族混战，他与涂山氏互为倚靠，狐族在青丘落地生根，慢慢站住了脚。 但他与涂山长启那个三百万年的交易还没有结束，他也无处可去，便留在了青丘。 因着数百万年来的并肩战斗，他被狐族捧上了青丘守护神的位置，在涂山祠堂接受狐族的香火供奉。 没想到的是，涂山祠堂的阵法，他进得来，却出不去了。 就连当时请他入祠堂的涂山族长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阵法能护他不被混沌猎杀，却也将他困在了涂山领地。 但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大荒的混战虽然已经接近尾声，但天下并不太平，氏族之间的斗争也从光明正大的一刀一枪，开始进入到无所不用其极的暗杀。 他在无数次暗杀中保住了涂山氏，也因此凶名远扬，人人都知晓了涂山一族的背后，是上古神兽不遗余力的袒护。 涂山氏就此在大荒真正拥有了一席之地。 …… 那样朝不知夕，枕戈待旦的峥嵘岁月，虽然人心时时刻刻提着，神经也日日夜夜的紧绷，却是如此的让人热血沸腾， 豪情万丈。 再后来，三大国建立，大荒明面上被瓜分完毕，暗地里的博弈却从未停止。 但这种博弈，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武力与战力的较量，更多的是谋略与智慧的拉锯。 涂山祠堂彻底沦为了祭祀与祈福的华丽楼宇。 昔日的青丘守护神，虽然还是高高在上受人膜拜，却更像个吉祥物。 这样平和的生活来之不易。 但这样反复蹉跎、无所事事的日子却不是他想要的。 更可怕的是，在涂山祠堂待的越久，他越记不清自己原本的模样。 这阵法仿佛有炼化、同化的效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若显露真身，那火焰的本体便会不自觉地化成九尾狐的形状，他若化作人形，便是初代狐族族长，涂山长启的模样！ 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将彻底的把自己遗忘。 如果真是那样，他宁愿去死。 可他是盘古魂魄所化，除非被天地吞噬，否则连自我了结都是奢望。 青丘日出日落，可他早已陷入万古长夜。 …… 涂山祠堂凭他自己是走不出去了，涂山氏也不可能解开阵法任由他死在混沌手里。 只能寄希望于那从未出现过的，神话传说一样的，盘古之心所化的，至阳之体。 他等了十万年，一百万年，五百万年。 等到快要在绝望中认命。 四百多年前，现任涂山氏族长之女涂山薇未婚而孕，在祠堂密室产子。 当那头只有拳头大小的九尾狐降生。 他所有的等待、期待，都有了回应。 涂山长启果然没有骗他，这世上，真的是有至阳之体！ 第31章 苏醒 涂山翊像听天书一样，听男子用激动颤抖的声音，讲述着长达千万年的过往。 可能这往事从未与人诉说，男子有时候会把一句话反反复复的说上几遍，对每一处细节都恨不得极尽周详的描述出来。 真是一个事无巨细的、冗长冗长的故事。 但涂山翊已经从他的讲述中明白了他的所图。 他说了这么多，想要的无非是逃离祠堂阵法，保住自我，更想要体验生命中一切不被预知的乐趣和自由。 “可是你跟着我，并不如在祠堂中安逸周全。” “我如果死了，你又要如何？” 男子浑然不在意的摇摇头，笑得洒脱。 “我已经活得足够久了。” 涂山翊点点头，表示明白，但随即，他发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的母亲，是现任族长的女儿？” 男子颔首。 这样关键的信息，族长竟然从未告诉过他。 “那她当真是生下我后就、就没了吗？” “她可曾，可曾留下什么话？” 男子叹口气，脸上的表情颇为无奈。 “我虽然是识神，但也是男儿身，妇人产子，我总不能凑到跟前去盯着。” “我只知道，那日进入祠堂密室的，只有族长与你母亲二人，生下你之后没多久，她便死了，是族长抱着你下了山。” “那我母亲呢？即便是死了，也应该有尸身。” 是啊，涂山薇的尸身呢？ 那日他只顾着为至阳之体出世欣喜若狂，竟然连这样明显的漏洞都没有注意！ 身为一族之长的女儿，未婚生子简直是奇耻大辱，足以令整个涂山氏蒙羞，若非如此，族长也不必偷偷带着她，在祠堂密室产子，而她生下来的，又是这样一个，在世人眼中连人身都不能维持的废物。 倒不如一开始就去子留母，将这污点从源头上消灭干净。 可涂山薇没有这样做，涂山族长也没有这样做。 涂山翊无忧无虑的活了几百年。 要不是凭空冒出来一个天定五长老的称号，他还能继续没心没肺的活下去。 但听这男子所言，涂山翊已经清楚，这所谓的五长老，也不过是他搞的鬼。 涂山翊还想问更多，男子的身形却突然摇摇晃晃的模糊起来，天空、大地，也开始破裂出一道又一道的痕。 “看样子，你这梦快要醒了。” “回去吧。” “你再不醒，外边那个女子的眼泪，也要把你淹死了。” 涂山翊身形一歪，跌进了脚下的石缝中。 它的爪子死死扣住台子的边缘。 “我要如何再见到你？” 男子的身体已经消了一大半，只留了个长发飘飘的头颅浮在空中。 “在你化成人形之前，除非像这次一样濒临死地，否则，你不会再见到我。” 涂山翊再也撑不住，利爪一根一根从巨石的边缘滑落，整个身子如一朵盛开的凤凰花，跌进了一重又一重厚厚的云。 …… 山中过了一夜，火也渐渐熄了。 雷厉疲惫不堪，却又强打着精神。 三首猿大山已经醒了，代替她警惕的环顾四周。 可狐狸还在昏睡。 雷厉再一次检查了它的身体。 伤口已经愈合了，心脉跳动的也十分正常。 就连它那灰红夹杂的皮毛，如今也已是一身顺滑油亮的赤红。 那它为什么还不醒？ 雷厉将它拥在怀里，眼泪无声，一颗一颗的滚落。 大山时不时往她这边偷瞄，六只眼睛里都是羡慕。 它也好想被主人抱一抱…… “雷厉。” 是个清朗的少年声音。 嗯？！ “你的泪，真咸。” 第32章 告状 山顶妖王的石头宫殿，除了三眼青鷔每隔几个月，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猎物来讨换妖兽晶核外，几乎不会有其他妖兽踏入。 这妖王性情多变，喜怒无常，特别是许多年前收留了位神族后，跟着他学了一些礼仪，可又学的不伦不类，总给人一种随时能暴走的疯批儒雅感。 何况妖王那一抓一大把的、数不清的妖兽晶核，都是曾被他吞噬炼化的妖兽留下来的。 那是妖王的战利品，也是他令无数妖兽生畏的根源。 因此，即便他已有上千年不再出手，山中的妖兽还是不约而同的将山顶那宫殿，在心中列为了禁地。 但今日，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太阳染了一抹微微的橘色，妖王正在等待新厨子的作品，涂山祉系着块兽皮制成的围裙，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鱼粥端了上来。 妖王举起不知是谁的骨头打磨成的勺子，还没伸到碗里，门开了。 独角青犀一族那身板黑亮黑亮的大鼻子首领，胸前糊了一大片树叶，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撞开了宫殿的大门，舌头在嘴里磕磕绊绊。 “妖、妖王，您得给我，我，给我做主啊！” 他知道妖王最喜三跪九叩这一套，便从门口一路跪拜到了妖王身边，还忍着恶心亲吻了他的脚背。 如他料想的一样，妖王不仅没有责备他的不请自来和擅闯之过，反而和和气气的扶着他的双臂，让他抬起身来，还指着石桌旁唯二的凳子，让他坐下。 他哪里敢坐，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说来听听，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主？”妖王和颜悦色，手里还握着把勺子，更显得平易近人、和善可亲。 独角青犀首领添油加醋的将清早的遭遇讲述了一遍。 他还自揭胸前的树叶，露出了皮开肉绽的心口。 原本这伤只有寸余，雷厉下手也只是为了取他的心头血，而不是想要他的性命。 可他认为这样浅显的伤不足以唤起妖王的同情与愤怒，又让手下用石头砸了好几遍，方才有了这触目惊心的血肉模糊。 “是那女子和九尾狐把你伤成这样？”妖王把玩着勺子。 独角青犀首领连连点头，卑微的讨好着。 “您是这山中最最尊贵的妖王，我们都是您的手下，那一人一狐打了我，那就是打了您的脸，没有把您放在眼里。” 他一面说着，一面偷偷去看妖王的反应。 果不其然，妖王脸上浮出一丝羞恼。 高大的身子站起来，脚尖几乎要触到了他跪着的膝盖。 他牙齿打颤，身体哆哆嗦嗦，内心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看样子，自己赌对了！ 只要妖王这次能为他出手，那么独角青犀一族，今后就可以在这山中横着走。 他愈加恭敬的弯下了腰。 妖王听不出悲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记得独角青犀，向来愚笨的很，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我感到很欣慰。” “看来千年光阴也不是虚度的，这山中的妖兽，是不是都如你一般，聪慧了许多？” “我真是太久没有下山去看看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勾着独角青犀首领的下巴。 这大鼻子的男人，只觉得全身都僵了，动弹不得。 他眼中的算计与得意之色褪去，此刻尽是恐惧。 他后悔了，好好的，他惹这座杀神作甚！ 勺子在妖王的手里转了一个圈，蜻蜓点水般敲在他的头上。 砰的一声，像是一个熟过头的瓜，突然裂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抓住那个女人，和那条九尾狐，给你出口气。” 妖王慢条斯理的用勺子拨开男人血染的一缕一缕的头发，又用指尖剔出来头骨里刚刚被敲碎的骨渣。 勺子伸进独角青犀的头颅里，舀出来红白相间的、颤巍巍的脑浆，然后和在鱼粥里，慢慢搅动了几下。 他喝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 “还是一股子蠢味儿，真是可惜了我的鱼粥。” 第33章 乐子 站在妖王身后不远处的涂山祉，只觉得喉咙里有一股又酸又腥的热流，想要喷涌而出。 他忍了又忍，酸臭的粘稠液体还是溢满了口腔，面皮涨的通红，双腮鼓起。 他捏住脖子，顶着满胸膛的翻江倒海，硬生生把满口的污秽咽了下去。 这也太吓人了！ 谁能想到前一秒还笑容可掬，仿佛护犊子大家长的妖王，下一秒毫无征兆的，就敲碎了那人的脑袋。 不仅如此，他还从破了的头骨中，舀了一勺脑浆，拌在粥里，喝了下去！ 妖王的表情太过随意，好像这不过是他稀疏平淡的日常。 这才是最令人打心底发颤生惧的地方。 自己、自己到底遇见了个什么玩意。 上一代大长老，到底是使出怎样的浑身解数，才能活了几十年？ 涂山祉耳边嗡嗡作响，连方才听到的关于九尾狐的消息都抛到了脑后。 妖王回过头来，又堆起笑，温文尔雅 。 “你不用怕，我不会这样对你的。” 他的嘴角还沾着血，涂山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开什么玩笑，如果这样都不怕，那还是人吗？ 妖王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 涂山祉忐忑不安地盯着他手中的碗，生怕下一秒这碗就会把他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还冒着热气的、混着脑浆的粥，猝不及防的填满了他的视线。 “来，喝点粥，压压惊。” 涂山祉再也压不住胃里的惊涛骇浪，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腐臭不堪的呕吐物溅到了妖王的脚背。 这下完了！ “咣啷”一声，宫殿的大门拍在地上，尘土飞扬。 妖王的手停在涂山祉的脖颈上方，蹙着眉转过了头。 两只三眼青鷔，狼狈不堪的落了下来。 断羽碎屑，散在了空中。 “你们最好，能给我一个有趣的解释，否则的话，我不介意炖一锅鸟汤来吃！” 六只眼睛愣了片刻，摇摇摆摆跑了过来。 妖王抬起脚，把沾了污秽的一面在涂山祉身上蹭干净，又坐了回去。 涂山祉喘着粗气瘫坐一团，双手揉搓着围裙。 托三眼怪鸟的福，这命，又能再留一会儿。 他看着那两只怪鸟，眼中都是焦急和惊恐，对着妖王嘎嘎乱叫，时不时的还扬起翅膀比划，争先恐后的想达着什么。 他完全听不懂。 但是妖王皱着的眉慢慢松开了，眼神越来越亮，嘴角上扬，看上去十分兴奋。 “山中竟然真的来了个神族女子，灵力还不浅……” “哈哈哈哈……”妖王拍着大腿站起来，一手一只，搂住了三眼青鷔。 他附在它们耳边，伸出舌头在唇边绕了一圈。 “本想尝尝你们的味道，但是你们带来的消息，我很喜欢。” “如果你们能带我去找到她，那我就饶你们不死，如何？” 两只三眼青鷔顾不得还被搂着的脖子，忙不迭的点点头。 妖王松开手，迈着大步就要离开。 “不，”他脚下一顿，像是在思索什么。 “直接抓回来未免太无趣了，不如，换个玩法？” 妖王踢了一脚还保持跪姿的独角青犀尸体。 “这个，就赏给你们了。” 第34章 林中清晨 空气中还有火焰燃烧后的焦糊味道。 雷厉从狐狸的脖颈间抬起头。 “你醒了？” 她眼角还噙着泪，脸上浮出惊喜。 涂山翊从她怀里站起来。 “雷厉。”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着她，喊出她的名字，竟然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雷厉习惯性的伸出手，要去摸他的脑袋，涂山翊闪到一旁。 三首猿大山咬牙切齿的看着。 这狐狸，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主人摸摸，它竟敢躲了！ 天知道它的三颗大脑袋，多想到主人的手心里去蹭一蹭。 雷厉毫不在意，对着涂山翊招手。 “你过来，我再给你检查一遍身体。” “我，我都好了。” “过来嘛。”她凑到他跟前，一把搂住了狐狸的脖子。 毛茸茸的，软乎乎的，温温热热的。 活过来的狐狸，真好啊。 她独来独往了数百年，这样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有些贪恋。 涂山翊只觉得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接着，胸膛里好像闯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剧烈的起起伏伏。 他呆立当场，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任由雷厉将他抱着。 九条尾巴如同赤红色的袅袅炊烟，不由自主的左右摇摆。 三首猿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看。 此情此景，让它心里犹如吞了青涩的果子，太酸了 。 …… 良久，雷厉也没有松开手。 涂山翊静静站着，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这是，睡着了？ 昨日一天，先是独角青犀，再是巨蟒，还有后来的三眼青鷔，晚上她更是在胆战心惊和忧心忡忡中守了一夜。 如今三首猿大山和狐狸都安然无恙，雷厉心里紧提着的一口气也松了。 她实在是倦极了，困极了，拥着狐狸，竟然不知不觉睡了。 涂山翊怕吵醒了她，身体僵着不敢动，还是三首猿大山实在看不下去，巨掌托着雷厉的后背，轻柔的将她斜倚在树底下。 清晨的林中有些凉，九条火焰般松弛柔软的狐尾犹豫了片刻，还是像毯子一样覆在了雷厉身上。 大山白了涂山翊一眼，不甘示弱的坐到了雷厉另一侧。 不就是守着主人吗？ 我也会！ …… 太阳升起来了，这林间氤氲着，又在刹那间清晰，阳光透过枝叶洒在雷厉身上，将她照的那么明亮。 涂山翊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从额头，到眉眼，从鼻梁，到嘴唇。 从有些瘦削的肩膀，再到长了茧子的手。 明明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对在相貌上遥遥领先的狐族来说，一点都不惊艳，怎么就在短短的一天一夜时间，如此轻易的走到了他的心里去？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是出现在他身边的第一个女子吗？ 他对她的身份始终抱有怀疑，却又相信她对自己的真心，虽然这真心自始至终都只是主人对待灵宠那般。 可是，如果有一天，他化为人形呢？ 他想起方才的那个梦，梦中那男子说过，他身上有过禁制，而如今，禁制破了。 那男子还说，等到化为人形的那一天，才能再见到他。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他是可以化形的？ 涂山翊不知道这梦里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也不在乎身体内是不是真的多了位名震大荒的识神。 他现在只想知道。 等到他化为人形，堂堂正正的站在雷厉面前。 她，会如何待他呢？ 第35章 问询 等到雷厉悠悠转醒，太阳已经跑到了树林的正上方。 阳光像金色的细沙，滑过重重叠叠的枝叶，零零散散的洒了一地。 狐狸和三首猿一左一右的守着她，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她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虽然身边这俩，也算不上人…… “睡好了吗？”狐狸歪着脑袋看着她，目光像一汪清澈的湖水，温温柔柔的，又有几分深邃。 雷里看着狐狸，笑了。 她决定收回刚刚的想法。 怎么就不算人呢，开口说话的狐狸，在她眼里，那就能当半个人。 而且，这狐狸若真是个如它声音一般的少年，反而有诸多的不便，她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会和一个男子搂搂抱抱的亲密。 还好，它只是一只九尾狐妖，她也不必担心哪天一觉醒来，身边躺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狐狸，你既然能开口了，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你。”雷厉坐正了身子，面色有几分郑重。 涂山翊数条尾巴围着在身前，轻轻的晃动，亦是端端正正的坐着，面对着她。 从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场近似于对质的问询，怕是躲不了了。 “你是涂山族长的灵宠吗？” 这是雷厉最想确定的事情，虽然她已经见过了它和涂山族长在一起，却还是不死心。 万一，万一他们之间，并没有签订认主的血契呢？ 涂山翊摇摇头。 如果梦中的识神说的是真的，那他就是族长的亲外孙，无论如何也和灵宠扯不上关系。 雷厉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心头有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那你怎么会在涂山府？” 妖族和神族极少有如此和睦相处的时候，狐狸和族长百无禁忌的玩闹模样，确实太罕见了。 “我的母亲生下我后，就不在人世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是族长收留了我。” 涂山翊细细的斟酌着言语。 他不想欺骗眼前的女子，可也知道在弄清楚她的身份和意图之前，最好不要透露自己与涂山氏的真实关系。 所以他给出了这样的回答，每一字每一句说的都是实情，却隐去了最关键的信息，就看雷厉怎么理解了。 狐狸的表情有些哀怨，语气也有些沉重，雷厉不由自主的，就脑补了一出孤儿寡母初见即是生离死别的悲剧。 这个问题，便再也不好意思更加深入的去了解了。 她不是刨根问底的人，更没有揭人伤疤的恶趣味。 她心中生出一丝歉疚，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摸它。 狐狸眼睛红红的盯着她。 她有些尴尬的把手缩了回去。 刚在狐狸旧伤上捅了一刀，还想着与它亲近，这事儿做的，是不太地道。 气氛突然就冷了。 三首猿大山作为一人一狐唯一的观众，有些焦躁的挠了挠三颗脑袋。 它看看雷厉，再瞪了几眼狐狸，头一次觉得自己不能说话，是如此憋得难受的事情。 主人啊，小狐狸啊。 你们这话，能不能快点说。 大家都这么熟了，有什么事情，不能三言两语的说完呢？ 大山我，好饿啊！ 第36章 男人 有鸟雀从林中飞出，扑棱着翅膀扎进了云中。 三首猿大山双手捂着肚子，五脏六腑如擂鼓一样的叫声还是清晰的飘了出来。 雷厉和狐狸皆是朝它望去。 太丢脸了。 大山抬起一只手捂住了最当中脑袋的眼睛。 扑哧一声，雷厉笑了。 这一笑，宛如冰雪融化了大地，在场的三颗心都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狐狸，你原先叫什么名字？” 她曾开玩笑似的把它喊作小灰，但现在看来，无论是从体型还是颜色，它都与这个名字没有半点相似。 “翊，”涂山翊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透露一点实情。 “族长说，我是天生木灵，所以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字。” 雷厉微微颔首，涂山族长也算有心了。 “翊。”她又念了一遍。 “是个好名字，但是喊起来怪怪的，不如直接叫你狐狸来的顺口。” “狐狸，我还是这样喊你，可以吗？” 涂山翊点点头，他并不在乎这些。 雷厉还想再问些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救命！” 这声音，是人还是妖？ 答案很快就自己跑了过来。 一身破烂白衣的男子，狼狈不堪的从林中窜出，头顶着草屑和落叶，一只脚赤着，另一只的脚趾已经穿透了布鞋。 他看到了雷厉，眼睛一亮，一边高喊着救救我，一边跑的更快了。 巨大又熟悉的身影，紧紧追在他的身后。 三眼青鷔！ 雷厉、三首猿、涂山翊，齐齐愣了片刻，接着，没有丝毫犹豫，他们转身就跑。 至于男人喊着的救命……他们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 “喂！你们等等我啊！”男人在后边喊得撕心裂肺，透着绝望，仿佛不敢置信这人竟然能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对他的求救不闻不问。 雷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男子恰好摔了一跤，整个身子都扑在地上，三眼青鷔的大嘴，狠狠的向他啄去！ 长鞭像一条蛇一样飞了出去，卷在男子腰间。 他的脸有瞬息的呆滞，还没理解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雷厉手腕一翻，死死拽紧了鞭子的另一头。 他的身子在空中像个陀螺一样转了几个圈，三首猿大手一捞，把他扛在了肩膀上。 “走！”雷厉大喊。 三眼青鷔愤怒的嘎嘎乱叫，拍打着翅膀冲了过来。 雷厉跳到树上，从戒指中甩出来一个黑陶罐子，左手在鞭尾一捋，那长鞭上就冒出了火星。 她高高扬起右臂，对准那罐子狠狠的抽了下去。 轰——！ 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罐子炸开，热浪翻涌，火光冲天而起，又如火雨纷纷扬扬落下，熊熊的火焰在树上、地上，肆无忌惮的跳跃，也跳到了来不及刹住脚的三眼青鷔身上。 它骇得翅膀都僵了，从半空中一头扎了下来，在地上不停的扑腾打滚，双爪乱蹬，惊叫连连。 雷厉做完这一切，头也不回的追着三首猿和涂山翊而去。 男人被倒扛着，身子朝后，脑袋朝下，在颠簸中睁大了眼。 他望向越来越近的女子，低下头去。 第37章 求助 雷厉一行憋着一口气，脚下生风，不知道跑出了多远。 等到他们双腿发软的停下来时，人已经到了半山腰。 身后早就没了三眼青鷔的影子。 三首猿大山把男子从肩膀上放了下来。 脚刚一沾地，他就扑通一声跪下了，扶着树哇哇一顿吐。 雷厉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招呼着三首猿和狐狸要走。 衣摆被拽住了。 “谢、谢谢。”男子低着头用袖子拭着嘴角。 “不用客气。” 雷厉救他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心软，如今人救下来了，她也不想节外生枝的与他有什么关联。 还有四味心头血没有着落，这一路跑了这么久，戒指都毫无动静，看样子，她还要再扩大一下寻找的范围才行。 雷厉扯了扯被拽住的衣角。 男子没松手。 “你想干什么？”雷厉面露不悦。 三首猿大山上前一步，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男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撞到树上。 他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下，顺势扶着树站了起来。 雷厉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及腰的青丝只用一根丝带松松垮垮的绑着，额上有两缕碎发垂到了鼻梁。 浓淡恰到好处的剑眉之下，是一双乌黑狭长的眼。 他此刻脸色苍白，薄唇干裂，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反而让他多了抹清冽柔弱的味道。 这深山老林中，竟然还有如此好看的人！ 雷厉眼中闪过惊艳。 三首猿大山摩拳擦掌，就等主人一声令下，把这个拦路的人扔到八百里外。 “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男子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脸上都是恳求。 “我已经救了你的命了，你还想要如何？” 雷厉虽然惊叹于他的美色，但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我知道、我知道，救命之恩……”他嘴里念叨着，双手在袖中翻找。 一枚红宝石样的东西，奉若至宝的递到了雷厉眼前。 “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据说这里头封印着火灵，我看姑娘方才用了火，这个，对姑娘应该有用。” 涂山翊伸长脖子看向他的手心。 只不过是一枚红色的妖兽晶核而已，哪里有什么火灵。 可男子眼中的虔诚和脸上的不舍都不像是假的，他捧着妖兽晶核的双手又是如此的小心而谨慎，仿佛这妖兽晶核随时都能碎了。 那只有一种解释了。 男子并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甚至于他的祖上也不认识。 这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户出身之人。 雷厉婉拒了他的谢礼。 她当然认得这是什么，在她家族的鼎盛时期，妖兽晶核要多少有多少，男子手心里这一块的品相，掉在地上都没人去捡。 可笑他还郑重其事的当作宝贝。 但她懒得揭穿，更没那个兴趣去扫别人的兴。 “我、我只有这个了，你别嫌弃。”男子看懂了雷厉眼中的不屑。 “我也不是故意要缠着你的。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进这山中两日了，还剩下三日，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雷厉打断他。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的把事情说清楚。” “我在找四足蛟，希望你能帮帮我。”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罗盘样的东西。 巴掌大小青灰色的盘面上，有一截褐色的指针，如今正直直的指着山顶方向。 第38章 程秀 雷厉到底还是禁不住男子的苦苦哀求，坐下来听了他的故事。 他叫程秀。 一个月前，家中老母突然病倒了。 他请了许多医师为母亲医治，尽心竭力，衣不解带的照料，可母亲的身体却是每况愈下。 就连城里最有名的老医师，都摇着头让他准备后事。 可他不想放弃。 他去求了巫医。 巫医与医师不同，使的多是旁门左道的招，历来被正统医道所不耻。 可只要能让母亲活着，他并不在乎对方用了什么手段。 巫医给母亲种了一只蛊。 在床上躺着了大半个月不能动弹的老人，第二天就能自己起身了。 程秀大喜。 可这只是暂时的。 这蛊虽然能续命，却也需要四足蛟的精血来喂养。 四足蛟，这名字他连听都没有听过，去哪里找？ 那巫医要了他几乎全数家财，然后给了他这个罗盘。 只要按照罗盘的指引，他就能找到四足蛟。 但是要快，他只有五天的时间，五天以后，母亲体内那蛊得不到四足蛟的精血，就会活活饿死。 蛊若是死了，母亲也就活不成了。 他跟随着罗盘上的指针，进到这山中。 “这山里到处都是妖兽，我只是个最低等的神族，十个妖兽里，有八个我都打不过。”程秀脸露愧疚。 “我只能一路东躲西藏，走了两天，连山的一半都没爬上去。” “要不是遇见你们，我现在已经被那三眼大鸟给干掉了。” 他又对着雷厉行了个大礼。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仅凭我自己，三天之内，是到不了山顶的。” “求求你，帮帮我。” 程秀眼中已是蓄了泪，他跪了下来，额头触地，在松软的湿地上竟然也能磕的实打实的响，可见是用了十分的力。 雷厉最见不得这种场景，何况这人是为了母亲。 面对这样一颗至纯至孝的赤子之心，她说不出来拒绝的话语。 可她也清楚，程秀的这份孝心，多半是要落空了。 看他的样子，他应该并不清楚，这山进得来，却是出不去。 除非她能在三天之内找齐剩下的四味心头血，炼成开天辟地大法，破了这山的阵法。 否则，即便是他如愿找到了四足蛟，他的母亲，也等不到他归来了。 涂山翊看出了雷厉内心的纠结和为难。 他上前一步，想要替她回绝男人的求乞。 雷厉伸出手拦住了狐狸，然后把程秀扶了起来。 “好，我帮你。” 不就是三天内找齐四味心头血吗？ 这事儿她又不是没做过！ 从前天到现在，还不到三天呢，她不是也集了四味？ 程秀热泪盈眶，泪洒衣衫。 雷厉的双手还扶在他的手臂上，他反手紧紧握着，只觉得内心的感激无以言表，恨不得再跪下来，给这女子磕上一百个响头。 “还请姑娘告知芳名，等我回去后，一定为姑娘立个功德牌，日日夜夜为姑娘祈福。” 这就不必了。 雷厉摆摆手。 “萍水相逢，举手之劳，你不用挂在心上。” 除了狐狸，她还没打算将自己的姓名告诉别人。 出门在外，善良可以，但也不能失了警惕。 这是用命和血换来的教训。 第39章 族长涂山正 在涂山翊进入后山的第三天，涂山氏现任族长涂山正终于回来了。 他顾不得一路的车马劳顿，风尘仆仆的，连衣衫都没换，就召见了大管家涂山祉身后的那个暗卫。 涂山祉之前派去找他的人，只说翊少爷进了后山，可实情到底是如何，那护卫却说不出来。 他只能尽快处理了手头上的事务，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暗卫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涂山正坐在堂中，面色凝重。 暗卫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倒了个干净，连涂山祉自废灵力带着两个孩子进山去寻涂山翊都交代了。 “他倒是聪明。” 涂山祉出手够狠，一上来就把自己逼进了绝路，涂山正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也确实不好再罚他些什么。 后山乃是涂山氏禁地，收罗了大荒的奇妖异兽，进得去出不来，连上代最善阵法之术的大长老都是有去无回，涂山祉说是去寻找涂山翊，可实际上，却是陪涂山翊去死了。 父子三人的命，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但如此，涂山祉还把犯错的长子和无辜的幼子都留了下来，任凭他处置。 如此忠义之仆，他若是妄加惩戒，只会显得他这个族长冷血无情。 这事说白了只是涂山祉一家之祸，可涂山祉并不放心，害怕背后的涂山旁氏受到牵连，这才拿命去填。 涂山正稍加思索就明白了涂山祉的意图，但也只能摇摇头。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没什么好指责的。 “涂山祉这一支，可还有能用的人？”涂山正问道。 暗卫心中一个激灵。 涂山祉赌对了！ 他连忙恭恭敬敬的回答。 “涂山祉之前带了两个徒弟，亲手教导，分担了不少府中的杂事。” “你觉得这二人如何？” “行事颇有涂山祉之风。” 涂山祉之风，最紧要的就是一个忠字。 那无论能力如何，还是可以用的。 “那先给二人个管事的位子，做的好的话再说。” “是。” “涂山祉那幼子，他既然托付给你了，你便好生教养，需要什么自府中取便是。” “是。” 涂山祉的事也就如此了，可涂山翊却让他犯了难。 他方才从暗卫口中确认了这小子确实已经进入了后山。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再遣人进去，也不过是再添几条无辜的人命。 可如果什么也不做…… 涂山翊毕竟是先祖认定的五长老，他总要给族里一个说法和交代。 何况…… 他对涂山翊的情感，有些复杂。 别看平日里亲亲热热的护着，好吃好喝的养着，涂山翊要做些什么事，他也惯着纵着。 可他对涂山翊，是不喜的。 听到狐狸进入后山消息的那一刻，他心中甚至有几分轻松。 涂山翊这个生父不祥，以狐身出生的废物，能在涂山府活蹦乱跳了几百年，是用他最爱的小女儿的命换的。 可这事儿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外人也只道涂山翊是他从没落旁支收养的可怜孤儿。 涂山正心思回转，定了定神。 “带我去见见那个闯下大祸的畜生。” 第40章 往事 涂山府有一处地牢，涂山烈就被关在此处。 这里平日里关押的多是来自各个势力的探子和刺客，因此看管的极其严格，插翅难逃。 更让人难熬的是这里的刑具。 狐族善惑人心，在折磨人身上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涂山烈被关进最小的那间牢房，一同关进来的还有那个男童。 牢房对面，就是刑房。 没有人对他俩用刑，他们犯下的罪，只能等族长回来再判。 但当天晚上，俩人就亲眼目睹了一场剥皮断骨。 男童当场就吓晕了，一夜高烧不退，到第二天早上，竟然就死了！ 涂山烈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来搭理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扔给他一个馒头。 馒头滚在那男童的呕吐物上，他没吃。 也没人把男童的尸体收走，他忍着饥饿和恐惧，就这么守着尸体又过了一天一夜。 …… 涂山正来的时候，涂山烈正缩成一团，尽量让自己离尸体远一点。 他看见了涂山正。 “族长、族长，我错了，我错了！” 他双手握在铁栅栏上，脑袋恨不得要从缝里挤出来。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涂山正并不想听他求饶，也不想听他认错。 他来此处，其实只是为了一件事。 “翊少爷脖子上那个铃铛呢？” 涂山烈打着颤摆着手。 “我，我没拿，铃铛还在翊少爷脖子上挂着。” “我真没拿。” 没拿回来啊。 涂山正彻底失望了。 他其实心中早有答案，只不过怀着不甘来寻一丝希望罢了。 既然铃铛也跟着涂山翊进了山，那么眼前这个涂山烈，他也没有兴趣去拉他一把了。 这样对同族下手的人，只能扔到祠堂里去喂识神了。 他背着手走了，涂山烈哭喊得撕心裂肺，他也只当听不见。 地牢外艳阳高照，可涂山正只觉得一颗心跌入了冰窖。 关于女儿的最后一点念想，就这么没了。 四百多年前，他收到了在外历练的涂山薇的传信，希望他能暗中带她回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担忧的厉害，亲自带着两名暗卫去找她。 涂山薇怀孕了。 他问她孩子的生父是谁，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只是恳求他带她回家。 身为族长的女儿，未婚先孕，事情若被人发现，他这个族长也当到头了。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教养不好，怎配掌管一族！ 他虽然恼怒涂山薇的离经叛道，但更多的是心疼。 也不知道她一个女儿家，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涂山正带着她偷偷回到涂山府。 医师检查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涂山薇还是处子之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没等他下手去查，涂山薇就要生了。 在祠堂那间小小的密室里，他亲眼看着一只血淋淋的九尾狐降生。 他要把它掐死，毁尸灭迹，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涂山薇这段不堪的历史。 涂山薇魔怔了一样，求他留那狐狸一命。 更是当着他的面，用了狐族禁术，以自己的精血炼成枚保命的红玉铃铛。 他仿佛被施了咒，全身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涂山薇魂飞魄散，肉身也化为虚无。 留给他的只有一枚铃铛。 还有一只没有睁开眼睛的九尾狐。 第41章 朱孺兔 三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涂山翊跟在雷厉身后，心中十分不爽。 他知道一个一心记挂着母亲的男人，不会在此时此地对雷厉有什么想法，可看到程秀与雷厉并肩同行，还是觉得碍眼的很。 这个程秀，一路上对雷厉感恩戴德，体贴又关心，那张好看的过分的脸，只是嘴角稍微上扬，就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与优雅。 连他身上那件破袍子都挡不住那一身的气质。 要不是他连妖兽晶核都不认识，涂山翊还当他是哪个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公子。 他们一路搜索着往山顶方向走，遇到难以行走的地方，雷厉就让三首猿大山抱着涂山翊，自己则是带着程秀，施展身法，飞跃前行。 涂山翊心中更酸了，看样子自己在雷厉心中，似乎已经彻底沦为了和大山一样的，妖兽那一拨的生物。 自己这副身体，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化成人形啊！ …… 走在前头的雷厉，左手背到了身后，缩回了袖子中。 涂山翊眼尖的看到，兀虚乾坤戒，显了出来。 “你在这边的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雷厉对程秀说。 她招招手，狐狸和三首猿都跟了上去，只留下程秀躲到了树丛中。 没走几步，脚下出现碗口大小的洞。 那妖兽应该就在这洞里了。 雷厉引燃了几片枯叶，扔了进去。 没一会儿，伴着“吱吱”的叫声，一只灰褐色的兔子样的妖兽窜了出来。 三首猿大山眼疾手快，一把按在了地上。 “哎，别给我拍死了！”雷厉拽住大山。 她掀起大山的一根手指头，一颗兔头伸了出来，对着雷厉呲出带着弯钩的牙。 庚庚山小兽，朱孺兔，善水，善打洞，牙有毒。 听狐狸这么说，雷厉只能掏出带子，把这小兽的脑袋绑了个结实，一张嘴牢牢的封起来，然后才取了一点它的心头血，收到了戒指中。 大山揪着小兽的尾巴，又把它塞回了洞里，伸出脚一踩一抹，洞口就没了。 它乐呵呵的咧开三张嘴，等待主人的表扬。 哪成想，主人白了它一眼。 “带子还没解开呢，你这样做，它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它怎么会饿死！ 大山急得抓脑袋，那洞里又不是只有它一只兔。 可它说不出来，只能求助似的看向狐狸。 涂山翊明白它的意思，对着雷厉解释道。 “朱孺兔从不独行，这洞口看着小，其实底下至少有三只。” “所以，它饿不死，其它的自会帮它解开带子的。” 雷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不太喜欢杀生，既然这小兽没事，她也不吝啬多说几句话，让跟着她的三首猿开心。 她仰着脖子望向大山，从胸前那个布袋子里掏出一把小肉丸子，举了起来。 “干得漂亮，大山。” 另一只手也抓了一把，递到了狐狸面前。 大山的六只眼睛红了，也湿了。 那小肉丸子对它来说，实在是少的可怜，它的三颗脑袋都没法分，只能放进最当中的嘴里，不用嚼，就化了。 可它此刻心满意足，只觉得哪怕现在为了主人去死，也是值了。 涂山翊看着雷厉一高一低伸着的两条手臂，再看看眼前她手心里的小肉丸子。 可恶。 雷厉她，她竟然真的把自己当作了和三首猿一样的妖兽！ 第42章 窝火 他们回到原先的地方，程秀猫着腰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对着雷厉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 涂山翊突然理解了涂山烈嘴里的怂样。 此时此刻它望着程秀，很想说一声，一个大男人，瞧你那怂样。 但它说不出口。 因为就在前天，它恐怕也是这副没出息的模样。 也不知道在雷厉眼里，它是不是也是如此的胆小又窝窝囊囊？ 不能再这样了，这样的自己别说雷厉看不上，它自己都觉得丢人。 两个人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又继续肩并肩的往前走。 程秀很有分寸，没有打听雷厉的事情，不时说上几句，也只是赞美一下雷厉的身手和胆识，有时候还会把话题引到三首猿和狐狸身上去。 他讨好的痕迹太明显，雷厉忍不住停下脚步。 “你不必如此，我既然答应了要帮你，就不会言而无信。” 程秀一双剑眉蹙成了八字，目光里都是窘迫。 “我、我现在没有什么好报答姑娘的。我家里的东西，都拿来换了罗盘。” “不过请姑娘放心，等我回去后，一定重新找一门好营生，踏踏实实干活，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偷偷去看雷厉的表情。 这一番话说的直白，又透着诚挚，可雷厉总觉得怪怪的，听着有点不对劲。 涂山翊听着更别扭，九条尾巴都竖了起来。 这程秀，难道是想以身相许？ 戏文里不都是这么唱的吗？ 英雄救美人，美人盈盈下拜，嘴里说着无以为报，身体却诚实的往英雄怀里靠，那弱不禁风的模样…… 不就是现在程秀这张矫揉造作的、看上去可怜巴巴的脸！ 涂山府大节小节的，总会请戏班子来唱戏，涂山翊不喜欢这咿咿呀呀的东西，开始还陪着族长看了几次，到后来，那戏班子一进府，它就躲得远远的。 没想到有一天，它还能如此近距离的，看了场脸贴脸的戏！ 涂山翊越想越窝火，它尾巴一甩，从两人中间挤了过去，一爪子踩在程秀没穿鞋的那只脚上。 “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真墨迹。” 程秀啊了一声。 雷厉不知道狐狸发什么疯，怎么突然就来了情绪。 她顺着程秀的视线望去，看到了一双沾满泥水的、血迹斑斑的脚。 一只直接赤着，另一只虽然套着只鞋，可半个脚掌都踏在了地上， 脚趾甲都掉了两个。 看伤势，应该是生生撅下来的。 程秀就是用这样一双脚走到现在？ 不仅如此，他还能与她谈笑，丝毫看不出来脚底下正经历着怎样的痛。 程秀不好意思的抠紧了脚趾，把脚往回缩了缩，收到了衣袍底下，脸都红了。 “我、我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他慌慌张张的，不想让雷厉看到他的丑陋凄惨模样。 雷厉一把拽住了他。 再着急，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可他要是再这么赤着脚走下去，怕还没到山顶，他这双脚就废了。 她不想让程秀看到戒指，只能把手放进斜挎的布袋子里，假装翻找了下。 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掏了出来，递给了程秀。 是雷厉的鞋，对程秀来说有点小，可总比他现在这样强。 “你把伤包一包，凑合穿着吧，放心，我不看。” 她转过身，背对着程秀。 第43章 戏子妖王 程秀看看有些呆呆的三首猿，又看了眼气鼓鼓的九尾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雷厉背上。 真是个英姿飒爽，又善良体贴的姑娘啊！ 最重要的是，她是个神族，那一身带着灵力的精血，闻起来又香又甜。 他已经数万年没有尝到了。 也已经有数万年，没有人对他是真心的好。 那些妖兽化形的美艳女子，虽然也想靠近他，爬上他的床，却不过是为了借着他妖王的名号，在这山中过的耀武扬威一点。 又或者，是图他手里的妖兽晶核来修炼。 正因为没有哪一只妖靠近他只是单纯的为了他，所以他也在她们身上毫不留情的发泄完兽欲后，再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的食欲。 渐渐的，他恶名远扬，再也没有妖敢来接近他。 虽然程秀这个身份是假的，故事也是假的。 一切都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一场戏。 可雷厉此刻对他的关心，手里握着的这双鞋，是真的。 他低下头坐下来，撕了衣摆绑住脚上的伤，然后穿上了鞋。 是有点小，只能趿着，半个脚后跟露在外头，他不得不再扯下一缕衣襟，从鞋底绕到脚背，打了个结。 可他毫不在意。 他忍下想要把这女子扑倒在地，蹂躏吸血的冲动，站起来，斯斯文文的对着雷厉作揖，说了声多谢。 戏才唱了一半，精彩和高潮还在后面。 反正进了这山，没有人能出的去。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大可不必着急。 雷厉侧过身子继续前进，程秀想要如方才一般挨着她，却发现九尾狐有意无意的，总是在雷厉身前身后的绕来绕去。 这种小技俩小心思，他数万年来见得太多了。 想起三眼青鷔面带恐惧的提起这狐狸的可怕，程秀仔仔细细的打量它一番。 一只灵力低微的狐妖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倒是它脖子那个铃铛…… 程秀眯了眯眼。 一行人沉默着往山顶攀去，越往上走，气温越低，植被越是稀疏，树叶也渐渐的从翠绿转为了金黄，脚下，石砾一步一步的取代了松软的泥土。 他们好像从夏天，来到了秋天。 不远处，一棵叶子掉光了的树上，站着只浑身雪白的鸟。 雷厉拇指摩挲在戒指上，眼前一亮。 还真是好运气，又一味心头血！ 她等不及狐狸再讲这白鸟的来历，从腰间抽出长鞭，人已经高高跃起。 三首猿大山在雷厉脚下紧紧追着。 那白鸟见有人朝它扑来，扑扇着翅膀飞向空中。 雷厉甩出的第一道鞭子落了空，人也向下落，而三首猿大山此时奋力向上一跃。 她脚踩在大山的肩膀上借力，又甩出了第二鞭。 抓住了！ 这一人一兽的合作，当真精彩。 程秀眼中溢出欣赏。 雷厉把白鸟从鞭子上解下来，三首猿站在她身后，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而涂山翊则是往前一步，拦住了程秀。 “等一会儿再过去。” 不多时，雷厉取好了心头血，手一扬，又放了那白鸟。 “走吧。” 她面带笑容，对着程秀招手。 第44章 前行 她，在做什么？ 是取了些精血么？ 程秀目力极佳，那惊惶飞走的雪凌鸟胸前分明多了一抹红。 看样子这个女人，身上藏着不少的秘密。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更有趣了…… 他带上一丝不安，跟上了雷厉。 “不知姑娘还有要事在身，我、我是不是耽误姑娘了？” 雷厉看着程秀充满歉意的脸，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你想多了。” 不到半天时间里得了两味心头血，这怎么能叫连累。 要不是答应了帮他，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往山顶方向走，说不定还要在半山腰寻上几日，这心头血也不会来的这么快。 只能说她与程秀二人，皆是运气不错，才能互相成就。 “那我就放心了，实在是有劳姑娘。” 程秀连连道谢。 雷厉有些不好意思。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无非是与他一路同行，算是给他壮了几分胆。 程秀这样谦卑宛如承了天大恩情的感激，她觉得受之有愧。 她往山顶望了望。 “按照这个速度，我们在天黑之前应该能到山顶。” “你再确认一下，如果没错的话，我们就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 程秀连说几个好，掏出了罗盘。 那指针转了半圈，晃了晃，最后还是坚定不移的指向了山顶。 “确实没错。” “那好。你可需要歇一歇？”雷厉问。 “不用。”程秀摇摇头，“母亲还在家中等着我。” “既然如此。”雷厉指着三首猿大山，“你带着他。” 往上多是砾石，程秀那双脚只会影响速度。 程秀也不扭捏，踩着三首猿的大手爬到了它的背上。 不知为何，大山心中生出一阵恐慌，没等它确认这感觉来自何处，又消失了。 涂山翊如愿以偿的伴在雷厉左右。 要是他没数错的话，雷厉的开天辟地大法器，只剩下了最后两味心头血。 他已经开始期待她要如何破这山的阵法了。 虽然她要破的，是涂山氏的阵法。 但他也不想一辈子待在山中。 毕竟很多问题，只有出了这山才能找到答案。 …… 越走越冷。 脚下已经彻底没了草色，树也变得很稀少，往往走上百步都遇不上一棵。 倒是遇见了不少妖兽的断肢残骸，越往上走越多。 看伤势，像是从高处被抛下活活摔死后，又被啄食。 雷厉与涂山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惧色。 三眼青鷔！ 这地儿，莫不是三眼青鷔的老巢！ 程秀可能没见过这般血腥的景象，人还在三首猿的背上，就吐了。 大山只能将他放下来。 他弯腰俯身好一会儿，才转过来， 雷厉面色凝重的看着他。 “姑娘，怎么了？” “山顶上，可能是追你的那三眼怪鸟的地盘，很危险。” 程秀愣了一下。 “我明白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雷厉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明明在听到她的话后，身子在微微发抖，但眼神依旧坚定。 “那三眼怪鸟，我们见过的，就有四只。” “我们不是它们的对手，它们差点死在它们手里。” 雷厉指了指三首猿大山，又指了指狐狸。 “我既然说过了帮你，就一定会尽心尽力。” “但是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如果在山顶，遇到了我们解决不了的麻烦，到时候，我也不会拿自己和它们的命去填。” “希望你能理解。” 第45章 即将到达 这般有底线的善良。 这般人我分明的理智。 兴奋从程秀心中生出，如一股热流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的喉咙咕噜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 这样的脑子，吃到嘴中，该是如何的令人唇齿生香，回味无穷！ 他用双手捂住脸，揉了揉。 “姑娘放心，我懂。” “萍水相逢，姑娘便愿意涉险救我，程秀感激不尽。” “又岂能让姑娘再为了我，耽搁了自己的事情，甚至伤了卿卿性命。” 程秀话说的恳切而坦荡，脸上也毫无埋怨。 这人不仅是位孝子，更是位明事理的君子。 雷厉松了一口气。 …… 沿途的尸骸越来越多，所见也愈加血腥，她想让三首猿大山再背着程秀，他却是不愿意了。 “如果连这样的景象我都没有胆量看，无法行走其中，那么到了山顶，我又要如何呢？” 他惨白着脸，却透着坚毅。 “好。” 雷厉不再劝他，握紧了长鞭，继续往上走。 眼前出现半截尸体。 下半身已经全没了，五脏六腑淌了一地，脑袋上破了个大洞。 这是目前为止出现的第一具人形尸。 他脸上那个大号的鼻子，在宣告着他的身份。 独角青犀首领，那个小个子男人。 程秀似乎不敢再看，头转向另一边。 雷厉走上前。 她对尸体没有兴趣，而是戒指又显了出来。 那血肉模糊的胸膛鼓鼓囊囊的，皮肉之下好像有什么在蠕动。 有轻微的腐臭，她捂住了口鼻，捡了根枯枝戳了戳。 “咝”的一声，一个沾满了血的小脑袋穿破了皮肉，钻了出来。 就是它了！ 没等雷厉有什么动作，那半截尸体像个破了的气囊一样瘪了下去。无数只只有半个拳头大小的、红扑扑的小兽尖叫着从其中，四面八方的窜了出来。 像是一桶突然倾倒的水，那水转眼就流泻到了脚边，程秀甚至跳了起来。 根本就不必刻意捕捉，雷厉手里那根枯枝挥舞了几下，地上就多了几汪不再流动的死水。 三首猿大山照例挡住了雷厉，好让她取血。 有跑在后面的小兽打雷厉面前经过，又冲着程秀跑去，耀武扬威似的乱叫了一番，然后跑远了。 程秀眼神闪烁。 这女子，取妖兽的心头血要做什么？ 还有她手上那个鬼面戒指。 他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一个神族女子，一头九尾狐妖，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对她言听计从忠心无比、原本是这山中妖兽的三首猿。 这个组合，当真是，有趣的很！ 雷厉与三首猿大山在一处，程秀背对着他们，弯着腰，捂着嘴，似乎在强忍着胸中的难受和恶心。 涂山翊站在他们当中，朝着山顶方向望去。 这两日虽然险象环生，但好在，最终都是有惊无险。 到现在为止，雷厉的开天辟地大法器，只剩下了最后一味心头血。 答案就快要揭晓。 太阳在空中向着大地滑落，笼罩着山顶的薄雾，五颜六色，如梦如幻。 …… 雷厉取完了血，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程秀。 只有她能破了山的阵法，程秀才能在找到四足蛟后，顺利的离去。 加油！ 第46章 不忍 山顶的石头宫殿。 涂山祉带着两个孩子，马不停蹄的忙活着。 那妖王化了个玉树临风的书生模样下山去了，临走前诸多交代。 他本想趁机逃走，可那三眼怪鸟竟然留下来一只，用吃人的眼光盯着他。 这下，走是走不成了，他只能认命。 涂山祉先是收拾了一地的血迹和污秽，又在四周的墙上挂了羽毛编织成的红帐。 妖王睡觉的那张大床，也换了一张新的兽皮。 他一边忙，一边暗自忖度。 这妖王，莫不是要娶亲？ 做完了这些，他又回到了宫殿后面的厨房。 那两只三眼怪鸟，昨夜就准备好了一切。 六头不知道什么妖兽的幼崽，六种黄绿相间的植物。 正好能做成六荤六素总计十二盘菜。 这妖王，还真是要娶亲！ 涂山祉挽起袖子。 谁能想到，在涂山府做了千年的管事、总管后，他还能重操旧业，做个厨子！ 人生之境遇，真是猝不及防、无语凝噎。 …… 雷厉一行，已经从秋天的山，踏进了一地皑皑白雪。 她在神族中，好歹也算是中等，有这样的灵力护身，自然不觉得冷。 狐狸和三首猿更是不必说了，妖族原身，原本就能适应四季变换。 只有程秀在打着寒颤，脸色煞白，一步一步露出来的脚，也成了青紫色。 可他既不抱怨，更不诉苦，咬着牙往前走。 这样的人，值得敬佩。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远，脚下的雪突然没了，露出来光秃秃的土地。 竟然是温热的。 好像穿透了一层冬的屏障，一脚踩进了温暖的春天里。 程秀终于不哆嗦了。 放眼望去，他们似乎站在了距离悬崖不远的地方。 正前方有一处斜斜指向天空的高地，高地的尽头，是一座尖尖的石屋。 除此之外，四周什么都没有，一片荒芜。 一声穿破长空的鸟鸣在头顶响起。 他们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 尽管天色已经灰蒙蒙的暗了下来，可他们都看清了。 那在高空盘旋了几圈，向着山顶石屋飞去的身影，正是三眼青鷔。 雷厉、涂山翊，三首猿大山，都望向程秀。 男人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也有些慌乱。 他掏出了那个罗盘。 在场的十二只眼睛，屏住了呼吸，紧紧的盯着指针。 在一片紧张的静寂中，小小的指针似乎是有些迷茫的晃动着转了几圈，可最后还是坚定不移的指向了那石屋的方向。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程秀脸色发苦，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把罗盘收好，对着雷厉行了个礼。 “多谢姑娘一路护送，姑娘的恩义，程某自会记在心中，如果此番程某能活下来……” 他顿了一下，似乎不敢奢望自己还有明天。 “程某就此告辞。” 程秀转过身，毅然决然的向着那石屋走去。 男人的身影一步步隐入黑暗，犹如扑火的飞蛾。 雷厉握紧了拳头。 挣扎了片刻，她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离开。 她对着狐狸和三首猿招招手。 “我们跟上去看看，如果有机会，能帮一把是一把。” 她又不放心的叮嘱。 “记住，如果任何有危险，先保住自己再说！” 程秀在前面走着，耳朵竖了起来。 不多时，身后如愿以偿的响起了脚步声。 志得意满的笑容在男人脸上出现。 人心啊，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玩的存在。 第47章 揭穿 程秀回过头，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感激，最后都化为了担忧。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是说……” 雷厉打断了他。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放心，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将自己和同伴置于险地，真遇到生死攸关的危险，我还是会先 顾着自己。你专心做你的事情就好。” 程秀不再说话，一行人默不作声的往石屋走。 天已经完全黑了。 石屋方向亮起昏黄的光。 他们全身戒备，终于走到了石屋跟前。 远看不起眼的石屋，真正到了眼前，才发现高大的惊人，那门宽的可以容得下十匹骏马并排奔腾。 光是从门缝里透出来的。 雷厉对着三首猿大山点点头，后者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隆起，推开了大门。 热浪滚滚，迎面扑来。 从外头看到的那一点点的光，猛然大成了一面墙，亮如白昼，让人忍不住要抬手遮住双眼。 等眼睛适应了这光明，雷厉愣住了。 满目绛色。 屋子的正中央，有一张圆圆的石桌，桌子上摆满了饭菜。 石桌后头，还站着个人，低着头看不清楚模样。 这就是程秀罗盘所指引的方向？ 他想找的四足蛟，莫非已经化成了人形，生活在这石屋里？ 程秀义无反顾地迈了进去，雷厉也只能带着狐狸和三首猿跟着。 等他们完全进到了屋子中，背后突然刮起一阵热风。 涂山翊向后望去。 门竟然关上了！ 雷厉也看到了，心提了起来。 而程秀还在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石桌后面的那个人，也弓着身子抬起了头，双手作揖，毕恭毕敬。 他好像要说什么，眼睛却在看到九尾狐后突然睁大了。 虽然体型大了好几圈，可是那个红玉铃铛…… 原本妖王叮嘱好的话语全都卡在了嗓子里，涂山祉禁不住喊出声： “翊少爷！” 这声音…… 涂山翊明显愣了下，他三步并作两步，绕过雷厉跳到最前面。 大管家涂山祉，他怎么会在这里！ 没等涂山翊开口询问，涂山祉指着程秀声嘶力竭的尖叫起来。 “翊少爷快走，这人是妖王所化，他要吃了你们，危险！” 妖王是个什么鬼？ 三首猿大山闻言，一手一个的把雷厉和狐狸捞了起来。 主人答应了帮这人的意愿它不能违背，只能一路千提防万提防，等到了山顶妖王没有出现，它还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谁曾想，妖王竟然就在身边！ 这可比四只三眼青鷔的群攻还要难对付。 雷厉和涂山翊还没反应过来，三首猿巨大的身子就朝着大门狠狠撞去。 像是撞上了一座山，三首猿半边身子都麻了，它甚至在空中顿了一下，才落到地上。 门撞不开，它立刻仰头环顾四周寻找新的出路。 屋顶有个洞，露出了大片星空。 大山飞奔起来，纵身一跃，脚蹬在四周的墙上借力，那羽毛制的红帐被扯了下来，天女散花一样飘飘扬扬。 等它快到屋顶那洞口的时候，两道黑影从天而降，狠狠的踩在了它的三个脑袋上。 它来不及闪躲，也腾不出手来反击，只能把雷厉和狐狸紧紧抱在胸前，从高处重重跌在地上。 程秀不紧不慢的走到了石桌前，丝毫不担心身后暴走逃窜的三首猿。 他似笑非笑，逼近了涂山祉。 第48章 最后一味心头血 程秀的手掐上了涂山祉的脖子。 “好不容易才保住的性命，你怎么就不珍惜呢？” “我这宫殿里，又不是非要一个厨子才行。” 程秀手腕轻轻用力一抬，涂山祉的脚尖就离开了地面，他的脸慢慢涨红、发紫，眼球突了出来，舌头也吐了出来。 他用双手掰着、抠着程秀的手指，却是连一根都掰不动。 最终，涂山祉脑袋一歪，双脚也不再抖动，彻底没了气息。 “没劲。”程秀手一甩，把尸体扔到了一旁。 他回到石桌旁坐着，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一出好戏。 三首猿狠狠跌在地上，弹了一下，雷厉从它的大手里爬了出来，九尾狐打了一个滚，也翻身站了起来。 一只三眼青鷔从空中扑下来，利爪如刀，三首猿强忍着五脏六腑的剧痛，艰难的躲开了，它双手撑地直起身子，与 这大鸟战到一处，可它摔得不轻，平日里能和三眼青鷔打个平手，如今却被这大鸟牢牢的占据了上风。 而另一只三眼青鷔仅仅是展开了双翅，就将雷厉和狐狸逼到了角落里。 雷厉抽出鞭子打在三眼青鷔身上，像是在给它挠痒。 她戒指里最后一罐子油在林中救人的时候用完了，也无法再用火攻。 涂山翊呲着牙跳起来想去咬这三眼青鷔的脖子，被它踩在了爪子底下动弹不得。 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不过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三首猿大山被一只翅膀重重拍在脑袋上，后背也被啄的鲜血淋漓，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三眼青鷔凌空跳起，把自己砸到了它的身上，它彻底晕死过去。 打戏结束了，只有雷厉还手持长鞭站着。 她脸色铁青，怒目相视。 “你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 程秀站起身，一步一步向着雷厉走去。 他及腰的青丝微微卷起，破烂的白色衣袍褪去，露出了半个肌肉紧实的胸膛，那清冷俊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也被一张邪魅又充满野性的脸所取代。 妖王蜕尽伪装，杀气和妖气如实质般弥漫。 雷厉僵住了，手一松，鞭子掉在地上。 妖王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手抚上了她的脸。 “原本我还准备了孤男寡女深山老林互生情愫的戏，谁能想到刚演到这一步，就被那个不长眼的给揭穿了。” “平白少了我许多乐子，真是扫兴。” “只能说你运气实在不好。” 他拉着雷厉来到石桌前，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来，好好享受你人生最后的晚餐。” “你吃饱了，才能有力气，陪我好好玩。” 他抓起勺子，塞进雷厉手中，笑了。 “你这个戒指，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你这一路收集了妖兽的心头血，又想做什么呢？” 雷厉如遭雷劈，像个木头人一样转动着脖子，眼睛望向左手。 为什么，为什么戒指在这个时候显了形？ 她惊愕的黑瞳中映出妖王的脸。 这最后一味心头血，竟然是眼前这个男人！ 老天爷，你真的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第49章 失败 三眼青鷔一只爪子按住了涂山翊的尾巴，另一只死死踩在它狐嘴上，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这大鸟虽丑但是不傻。 狐狸上次就是被逼入了死地，才爆出了那可怕的力量。 它们听命于妖王，制住了一大一小两只妖兽，至于其他的事情，还是交给妖王去做吧。 妖王此刻的心思都在雷厉身上。 短短一瞬，眼前这女子的脸，从万分恐惧到万分震惊，又到万分的不敢置信，最后，露出认命般的苦笑。 他在山中活了数万年，喜怒哀乐……所有的情绪单拎一种出来，都已经不会再引起他一丁点的兴趣，唯有这万般变化，才能挑动他的神经。 他现在就处于十分的兴奋与满足之中。 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也更加的期待。 雷厉哆嗦着手，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已经奔波了数百年，绝不允许自己在黎明到来之前放弃！ 哪怕即将面对的，是至今为止最绝望的黑暗。 涂山翊被压在地上，只能从爪子缝里看到雷厉的脸。 “我们，谈谈？”雷厉故作镇静的接过勺子。 “噢？”妖王精神一振。 这是困兽犹斗？她要怎么斗？ “敢问妖王，您在山中已经多久了？” “记不清了，十几万年是有了。” “那您在山中过的如何？” 妖王在雷厉对面坐下，新厨子还没做几顿饭就死了，以后又要生吞活食了，没滋没味的。 “这日子，甚是无趣啊。” 雷厉却以为妖王这话是回答的她，接着又问道。 “那您想不想出去？” 嗯？ 妖王抬起头，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种话了。 看样子眼前这女子，也知道这山，是进得来出不去。 他指着涂山祉的尸体。 “那个蠢货脖子上挂着的玉牌，是上一个厨子留下来的。” “他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给了他几十年的时间，他也失败了几十年的时间。” “最后受不了打击，疯了。”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雷厉没想到已经有人用过出山这筹码了，下意识的摇摇头。 “是涂山氏最善阵法的大长老。” “看你年纪轻轻，难道阵法造诣已经如此之高了？” 雷厉摇摇头，她哪里有什么阵法造诣，靠的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 “那么，你要如何出去呢？” 妖王不屑的睨了她一眼。 还以为能有什么惊喜，结果等来了一个陈年老问题。 雷厉咬咬牙，举起了手。 “这个戒指，是上古神器，只要吸满了妖兽的心头血，就能破开山的阵法。” 这话半真半假，在妖王答应前，她也不好露出真正的底牌。 妖王抬起下巴，朝她伸出手。 “拿来我看看。” 雷厉还是摇摇头。 “戒指与我为一体，拿不下来，并且只有我才能控制。” 妖王伸着的手没有收回去，冷冷的望着她。 雷厉犹豫了片刻，挣扎着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那大手用力握住了她，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直到她咬着下唇眼中噙了泪才卸了力。 骨节分明的拇指摸上了戒指，在白色的鬼面上摩挲着。 雷厉敛声屏息，耳边都是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那手狠狠的拽了她一把。 她不受控制的身子前倾，人向着妖王靠去。 男人的呼吸扑在了她的脸上。 “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我会想要离开这座山呢？” 第50章 兴奋 雷厉被妖王拽着的一瞬，涂山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嘴被抓握，喊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一阵阵低吼。 “你这小灵宠，还挺关心你。”妖王笑了。 他以眼神示意，三眼青鷔松开了狐狸。 涂山翊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的扑向妖王。 “放开她！” 妖王面前仿佛有一面看不见的墙。 涂山翊扑的有多狠，撞的就有多惨，它被弹了回去，滚落在地，嘴边渗了血。 “嗓门挺大，可惜，太弱了。” 妖王满眼讥讽。 他又把雷厉往身前拉了拉，伸出舌头在她脖颈上舔了一下。 雷厉上半身都压在了桌子上，汤汤水水的撒了一地。 “你看，你毁了这么一桌子好菜好饭。” “要怎么赔呢？” 雷厉徒劳的挣扎着。 涂山翊满嘴是血，咬着牙又一头撞了过去。 毫无悬念的，他再次被挡住了。 妖王已经绕到了雷厉身前，把她翻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身子压了上去。 他不打算用卧室那张大床了。 盘盘碟碟被压碎、被摔落在地的声音很好听。 九尾狐撞击又跌落的声响也十分悦耳。 女子的呼喊和狐狸的怒吼夹杂在一起，更是让他亢奋。 全身的血液在燃烧，肌肉勃起、发硬。 他在狂喜，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好久没有这种尚未释放，就已经头脑发热的感觉了。 雷厉想要抬起膝盖去踢他，也被他的双腿夹住了。 妖王把她的两条胳膊举过头顶，用一只手扣在石桌上，另一只手干净利落的撕了她的衣衫。 比脸蛋还要白嫩三分的锁骨，还有半边打颤的胸脯露了出来。 妖王的眼睛冒出了火。 神族女子的肉体，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 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他对着她的脖颈，呲出了两只尖尖长长的白牙。 雷厉脑袋往后一侧，又向前一顶，额头狠狠撞在他的下巴上。 妖王一愣。 趁着这个间隙，雷厉再次抬起了膝盖。 一只手捏在了她的大腿上。 “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反抗，你真是没有让我失望。” 妖王长长的白牙在方才的一撞中刺破了雷厉的额头，沾了血。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 眼睛睁大了。 这是？ “哈哈哈哈……”他无比痛快的、畅快的大笑起来。 …… 躺尸般的三首猿大山，在满室震耳欲聋的笑声中睁开了眼睛。 刚一清醒，它就看到狐狸疯了一样在空中来回撞着，再一抬眼，主人正被妖王压在身下！ 真当它这山中一霸三首猿是摆设不成？ 怒火仿佛有止痛疗伤的功效，它双足双手着地，速度在几步之内提高到了极限！ 涂山翊头破血流不知道撞了多少回的、那堵看不见的墙，在三首猿大山被滔天怒意包裹的庞大身躯前，如同冰障一样，碎了一地。 三首猿像一座山一样冲向妖王，两只大手上，利爪从指尖刺了出来。 妖王头也不回，石桌旁那两个石凳，利箭一样朝着三首猿射了过去。 砰！ 石凳砸它的三颗脑袋上，炸了。 三首猿晃了晃，没等它站定，两只三眼青鷔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四只爪子从它身侧蹬了过来。 它身子像是被大力扭了个麻花，左侧那颗脑袋，面皮都被那爪子撕去了大半。 鲜血如瀑，三首猿身子一歪，砸在地上。 第51章 最后的禁制力量 实力竟然相差如此之大！ 涂山翊心中刚升起的希望，还没亮出一丝光，就随着三首猿的再度昏死，彻底熄灭。 妖王对身后的一切不管不问，贪婪的盯着雷厉。 他的修为停在这个境界已经数千年了，吞噬再多的妖兽也不能让他再前进一步。 即便是他炼化了那位涂山氏的大长老，也没有冲破境界的屏障。 可是这个女子…… 仅仅是利齿上的几滴鲜血，就像火星落了油池，让他全身的灵力都在沸腾！ 他改变主意了，他不要今夜就吃了她，他要把她好好的圈养起来，日日夜夜吸食她的精血，供他修炼。 而现在…… 妖王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一把抓起雷厉的头发，把她的头颅扯到一旁，露出了她的脖子。 他的尖牙刺破皮肉，刺进了血管，大口大口的吮吸着她的精血。 雷厉尖叫一声，浑身颤抖。 随即而来的，是越来越沉重的脑袋，和忍不住想要阖上的双眼。 自己还是太蠢了。 为什么要心善。 为什么要心软？ 为什么要为了几滴眼泪，几番话语，让自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她好不甘心…… 涂山翊四肢瘫软在地。 他的额头在流血，嘴角在流血，因为方才不顾一切的撞击，他的骨头像是散了架，爬都爬不起来。 浑身都在痛。 可这一切都比不过他的心痛。 好像有一只带着倒刺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 如此的无能为力，如此的悲痛欲绝，又如此的怒不可遏。 命运让他遇见她，难道只是为了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毁灭？ 不。 不。 绝不！ 她要死，也要等他死了再说！ 妖王已经吸饱了血，抬起头来，满眼兽欲。 身下的女子早就昏了过去，但这并不影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的大手在她的肩头，将最后一缕破烂的外衣也扯了下来，只剩一个胭脂色的肚兜。 接着，他又去扯她缠在腰间的鞭子。 身后三眼青鷔歇斯底里的刺耳嚎叫让他手下一顿，不悦的转过头去。 “闭嘴！” 此言一出，妖王愣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瘫成烂泥的九尾狐，站了起来。 两只三眼青鷔后退了十几步，离着狐狸远远的。 狐狸脖子上那个铃铛，亮了。 红色的光如同流水一样，以铃铛为中心，流遍了狐狸的全身。 像一层血染的盔甲。 妖王脑中闪过这大鸟说过的，狐狸可怕的力量。 就这？ 他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摆摆手设起禁制，就要回过身子继续。 那狐狸猛然加速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已经如一团火焰一样出现在他的身旁，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这不是真的火，可依然让他的心不受控制的颤栗了一下。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狐狸已经从他手臂上咬下来一大块血肉，调转身子，九条尾巴如长鞭一样对着他的脑袋狠狠抽了过来。 妖王往旁边一闪，那狐尾从他眼前堪堪掠过，他瞅准了空隙又往前迈了几步。 他的手抓住了涂山翊尚在半空中的后腿，将这狐狸的力全数收下，又添了几分还了回去，狠狠的将它掷向远处。 涂山翊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他的身子砸在巨石垒成的墙壁上。 石屑石块溅开，尘土飞扬。 第52章 绝境 妖王这一掷，力气之大，竟将九尾狐砸进了墙壁里。 涂山翊长吼一声，顾不得碎石刺入后背的痛，硬生生把自己拔了出来。 他四条腿落在地上，尾巴一甩，再次冲着妖王攻去。 他已经知道，自己此刻这身神秘的力量，来自于脖子上这个红玉铃铛，却不知道它能维持多久，只能抓紧时间。 妖王还来不及为自己疗伤，那九尾狐又扑了过来。 它很弱，但却顽强的很。 因着九尾狐这一身宛若熊熊烈火的外表，它每靠近一次，妖王的心就打颤一回。 他终于怒了。 这么个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狐妖，他竟然让它蹦跶了这么久！ 而不远处的三眼青鷔，从头到尾瞪着六只大眼，看着他和狐狸你来我往的周旋，一点力都不出。 这比恼人的狐狸更让他愤怒。 于是，当九尾狐再一次攻向他的时候，他大脚一伸，使了十分的力，把它狠狠的踢了回去！ 涂山翊身子在空中一顿。 那赤足大脚踢在铃铛上，又踢在他的胸前。 像是有人举了一座山砸到了他的心口。 他喉咙腥甜，忍不住仰天喷了一大口血。 接着，他像个破球一样骨碌碌的在空中翻滚，一头撞到了三眼青鷔身上，带着它们往后飞。 墙壁挡住了它们的路。 三只妖兽，摔成了亲密无间的一团。 妖王把雷厉放在石桌上，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本想着享用了你的主人，再来处置你，可你非要赶着来送死。” “那就怨不得我了。” 他横眉竖怒，语气冰冷。 “你们两个，如果这么喜欢看戏，那就陪狐狸一起去死。” 两只三眼青鷔慌不迭的爬了起来，瑟瑟发抖。 涂山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方才那一脚，他脖子上的那个红玉铃铛，被踢碎了。 铃铛赋予的力量在飞速流逝，他身上的红光也在消散。 他像是被抽走了脊梁，瘫软了下来。 还是不行吗？ 只能这样了吗？ 妖王面带讥笑的看着涂山翊。 “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一个笑话的感受，如何？” 他能清楚的看到这狐狸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可他也不介意在它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无助、绝望与不甘融合变幻的表情，实在是好看的很。 “不过，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功劳，至少，还为你的主人争取了半刻钟的清闲。” “你也不亏，对不对？” 妖王不再理会这要死了的九尾狐，走回了石桌前，又带着几分玩味转过头。 “趁着你还有口气在，不如睁大眼好好看看。” 他扯下自己的兽皮外袍，单手把桌上昏迷的雷厉捞了起来，古铜色的胸膛和那皱巴巴的胭脂红紧紧贴在了一起。 妖王低下头，对准刚才吸血的伤又狠狠的吸了几口。 雷厉被这深入灵魂的痛刺得醒了过来。 “放开我……” 她有气无力的挣扎着。 妖王舔了舔嘴唇，竟然给她输了几分灵力。 “你既然醒了，就反抗的激烈一点，叫嚷的也大声一点。” “我很喜欢。” 第53章 惹怒 这个变态！ 雷厉拼命扭动身体，一拳又一拳捶在妖王身上。 没有把他捶开，反而捶的他更加兴奋，因着刚才狐狸的打断淡了几分的兽欲，此刻节节攀升。 他手托着雷厉，再次把她压在了桌子上。 “放开她！” 涂山翊眼中泣血，撕心裂肺。 雷厉再也顾不上藏私。 刚刚她还没来及做什么就晕了过去，如今醒了，一定要对得起这个变态因着恶趣味输给她的灵力。 她的双臂环在他的脖子上，左手出现一把匕首。 没等她刺下去，妖王肩膀一抬，她的手就被格开了。 “你这个戒指，原来是这么个用法。” 他抵着她的胳膊，笑了。 就是现在！ 她右手握着什么，对着妖王的后脖颈拍了下去。 滋…… 皮肉烧焦的味道飘了出来。 妖王惨叫一声，从她身上跳起，大手在脑袋后边一摸一抠，一枚火红的珠子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这是她在那山洞里，曾经拿出来为狐狸取暖的火灵珠。 这玩意儿虽然不能用来放火，却是实打实的火焰凝练而成。 三首猿大山说过，这山中妖兽，无一例外，全都怕火。 她就不信伤不了他！ 他哪怕是妖王，本质上，也还是妖。 果然，她成功了。 妖王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摸到后脖颈多了个火辣辣的洞，抠珠子的大手上，全都是烧焦的痕迹。 他上次受伤，是什么时候呢？ 是五百年前，一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前？ 时间太久了，久到这痛的感觉是如此陌生，如此的让人难以忍受。 妖王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击得逞露出满意笑容的女子，一巴掌扇了过去！ 雷厉的头被扇的歪向一边，整个人从桌子上滚了下去。 他还不解气，又是一脚踢在了她的背上。 早知道她有本事伤了他，他就应该第一时间打断她的手脚！ 妖王这样想着，脚对准雷厉的手腕用力踩了下去。 雷厉被扇的脑袋嗡嗡作响，人跌在地上，身子都麻了。 这还不算完，妖王那一脚，像一把剑将她穿透，她身体绷直，痛的几近失声。 接着，她眼睁睁的看着妖王一只沾满泥土的赤足，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不要！” 她撕心裂肺的喊着。 “现在求饶，是不是晚了一点？” 妖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已经没有了戏弄猎物的兴致，取而代之的，是想要把她折磨致死的狠毒。 那大脚到底没能踩下去。 时光好像在此刻流淌的异常缓慢。 在雷厉的视线里，有一个披着羽毛红袍的赤发少年，以飞踢的姿势，对准妖王的脑袋，攻了过来。 或许是这攻击的劲风提醒了妖王，他缓缓的转过头去，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少年嫩白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他身子后仰，试图躲过。 少年的腿在空中屈了起来，他弯腰前倾，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妖王的头发。 砰的一声，他的膝盖，精准无比的顶在了妖王的脸上！ 这是，哪里来的少年？！ 第54章 化形 时间倒回到妖王把雷厉压在桌子上的瞬间。 涂山翊瘫软在地，只觉得自己最后一分力气也流尽了。 除了愤怒的喊一声毫无用处的“放开她”，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他心中怒火滔天，可这怒火又不能烧着妖王半分。 铃铛碎了，他的依仗也碎了。 他也曾没日没夜的苦苦修炼了上百年，可这副身体像个筛子一样，几乎留不住灵力。 明明灵力充盈于天地间，可唯独不喜欢在他的身体里停留。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府上的人倒是有意无意的曾在他面前提起，以原身出生的神族，哪怕是九尾狐，也不过是有着神族血脉的废柴。 他原本是不信的。 然而失败的次数实在多到数不过来，他也不得不把这种言论，当成了答案。 可是此刻，他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早早的就放弃了修炼。 哪怕灵力一途不成，他还可以淬炼肉身。 哪怕他只是个四肢发达的莽夫，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坐以待毙，眼巴巴看着自己喜爱的人被欺负！ 涂山翊悔怒交加，万分不甘。 …… 忽然，他剥皮抽骨般的、身体的痛，在一瞬间，集体消失了。 好像有无数水滴落在了他的额头、耳朵、身体、尾巴…… 涂山翊抬起了头。 屋顶那个大洞，依旧是漫天星光。 那？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浮在了空中。 身子底下好像有一片海，温柔的托举着他。 他这副对灵力来说四面漏风的身体，好像突然修补完整。 像是要补偿过往数百年的亏空，灵力凝成了实质，白茫茫的，从四面八方，从四肢百骸，涌进了他的皮肉、血液、骨骼…… 两只三眼青鷔瞪大了眼，嘴巴张大的好像要掉到地下。 那白色的灵力化成两只大手，快如闪电，掐住了它们的脖子。 它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任由这大手将自己的灵力吸走。 在它们愈睁愈圆的六只大眼中，那狐狸正在发生变化。 灵力不仅像打气一样充满了它的身体，更是弥散开，将它重重叠叠的包裹起来。 像一团白色的、柔和的光。 光里的涂山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通体舒畅。 天地间的灵力争先恐后的扑向它。 它不再流血，不再疼痛，一身的伤统统被修复。 可灵力还是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多，越积越厚。 涂山翊如同置身火焰之中，全身滚烫。 它听见了自己的骨骼在生长。 这是？ 它站了起来。 用两条腿。 一双狐狸爪子在它眼前，褪去了赤红色的皮毛，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 好像有一张人皮，沿着它的双手手臂往上，一寸一寸却又极其快速的，从头到脚，将它全部覆盖。 九尾狐涂山翊，以狐身生活了四百多年后，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化成了人形。 一个略微瘦削，身材挺拔，赤发及腰的少年！ 白雾一样的灵力散开了。 两只三眼青鷔被彻底吸干，脖子软了下去。 临死之前，它们看到的最后的景象，是那光溜溜的少年从地上拾起了掉落的羽毛红帐系在身上，像一团火一样，扑向了妖王。 第55章 身份 少年出现的实在是突然，妖王毫无防备。 他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击，鼻子喷血，仰面向后踉跄了数步，腿靠在石桌上，手用力一撑，才没有倒下。 少年落在地上，焦急的扶起了雷厉。 “你怎么样？” 这声音？！ “狐狸！”雷厉与妖王异口同声。 妖族九尾狐，什么时候也能化人形了？ “不，你是神族！”妖王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指着涂山翊。 他的感觉不会错，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一开始这狐狸确实是只狐妖，但是现在的气息，绝对是神族。 神族么…… 雷厉的心有点凉。 神族九尾狐，天底下唯有涂山氏。 怪不得他能和涂山族长亲亲热热的。 原来本就是一家。 这狐狸一路上乖乖巧巧，竟是一句也没和她提过。 可是，他凭什么要告诉她呢？ 雷厉苦笑。 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擅闯涂山氏后山禁地，还大言不惭的要破了这禁地阵法的外来人。 要不是他出不去这山，恐怕他早就通知了族里的人来抓她。 他还见过了噬魂钉和那个戒指…… 他…… 雷厉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了又变。 妖王望着女子，又看了眼少年，出声挖苦道。 “原来连你都不清楚，自己的灵宠是个什么东西吗？” 妖王说完，又在心里否定了。 不，这狐狸不是她的灵宠，神族根本就无法签立认主的血契。 想起路上狐狸对他流露出的厌烦和排斥，再看看他此刻对这个女子的关心与维护…… 这真是太有趣了！ 要不是他的鼻子还痛着，他简直要仰天大笑三百声。 但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妖王看着少年撕了身上的半截羽毛红袍盖在女子身上，扶着她靠墙坐着，然后站起来战意十足的面对着自己。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刚化了人形的少年非要找死，他是成全，还是成全呢？ 毕竟一次能吞噬两位灵力不低的神族，这种好事，他也是头一次遇到。 妖王的身上漾出绿色的光，他的鼻子不再流血，后脑勺那个洞长出了新的血肉，胳膊上的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了。 他歪了歪脖子，活动了下筋骨。 好久没有打架了。 闲着也是闲着，就陪这少年好好玩玩吧。 …… 涂山翊脚下用力，快出了残影，一拳轰在了妖王的胸膛上。 妖王昂首挺胸，一动不动，嘴角含笑的看着他。 他又接连对着他的前胸、后背打出了十几拳，拳拳到肉。 拳头收回，他人跳到半空，身子扭转，一脚对准妖王的脸踢去。 妖王终于动了。 他仿佛随随便便的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涂山翊的脚腕，像是甩了一条鞭子一样，把少年从空中拽了下来，啪的一声抡在地上。 “人族常说，打人不打脸，你怎么能对我这张脸出手呢？” 涂山翊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站了起来。 他没什么战斗经验，空有一身灵力却不知如何使用，只能以蛮力与这妖王对抗。 而妖王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慢悠悠的走向涂山翊，杀气外溢，脸上却带着不屑。 “还以为你能给我多大的惊喜。” “真是一如既往的，弱的可怜啊。” 第56章 不敌 涂山翊咬着牙，挥舞着拳头又冲了上去。 每往前迈一步，都是以拼尽全力的攻击为代价。 妖王漫不经心的往后退，偶尔侧一下身子，歪一下头，轻飘飘的躲过了一个又一个凌冽的拳头。 两人的差别，犹如天上地下。 涂山翊面皮涨红，胸膛起伏，而妖王还是好整以暇，大气都没有喘一声。 如此你进我退了十几步，妖王仿佛不耐烦了。 他握紧了涂山翊的手腕，顺着拳头攻来的方向，狠狠加了几分力道。 涂山翊被拽的整个人都往前扑去。 妖王另一只手捶在他的后背，接着，一脚踹在他的腹部。 这一拉一捶一踹，时机和角度都掌握的刚刚好，妖王的三分力，发挥出了至少五分的效果。 涂山翊闷哼一声，跪了下去。 妖王迎面又踢来一脚，他躲闪不及，整个人被踢翻，骨碌碌的向后滚去，咚的一声撞在墙上，跌在了雷厉身边。 涂山翊不会使用灵力护体，妖王这一套连招下来，他着实伤得不轻。 他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带着几分羞愧和尴尬看了雷厉一眼，然后又爬了起来，挡在了雷厉身前。 …… 雷厉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气喘吁吁，身子微微向前弓着，双臂展开，背对着她。 那破了洞的羽毛红帐挂在他身上，像一堵薄薄的墙，把她和妖王隔开了。 她已经看出来他完全不是妖王的对手，想必他自己也清楚。 如果他要一个人逃，说不定还有几分可能，可他若是想要护着她、带着她一起走，那结局只能是两个人一起死在这里。 很明显，少年选择了后者。 他只是短暂的蓄了下力，又冲了上去，又被一脚踹了回来。 徒劳无功，屡败屡战。 那破袍子上，先是沾满了地上的尘和土，又沾上了少年的血。 雷厉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冲上去的速度一次比一次慢，力气也一次比一次小。 她那颗因为他隐瞒身份而凉了的心，被他嘴角、脸颊、肩膀……流的血，捂热了。 无论他是妖族还是神族，无论他是一只九尾狐还是一位少年。 他护着她、为她拼命的心，从未变过。 而她给予他的，仅仅是初见时的一把小肉丸子，山洞里的一个拥抱…… 或许在他眼中还有别的，但绝对敌不过他一次又一次以命相护。 雷厉努力在嘴里蓄出一点口水咽了下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能喊出声来： “狐狸，别管我，你快走！” “走？” 妖王笑了。 仿佛要嘲笑雷厉一般，他收了戏弄的心，不再脚下留情。 涂山翊再一次撞在墙上，后背皮开肉绽，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他趴在地下，双臂用力，撑了又撑，却无法再爬起来。 “对不起啊雷厉……我，我太没用了。” 涂山翊睁着青紫肿胀的眼，满脸抱歉。 雷厉拼命摇头，眼泪在脏兮兮的脸上淌出两条干净的河。 妖王走过来，蹲在他们面前。 他伸出手点了一滴女子的眼泪尝了尝，又抹了一指尖少年的血含在嘴里。 一样的咸。 “多么感人的场面啊。” “九尾狐为救心爱之人怒化人形。” “明知不敌却心甘情愿送死。” “你们俩个，需不需要我再给一点时间，诉诉衷肠，表表情谊？” 第57章 逆转 嗯？ 他在说什么鬼话？！ 雷厉忘记了流泪，瞪大了眼，而涂山翊则是心虚的把头埋了下去。 在这样的场景下被妖王点破心意，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样废物的自己，哪怕化了人形，还是如此的弱小。 每当他觉得自己有一战之力，眼前这男人的大脚就会一脚接一脚的把他踢回现实。 他空有一颗想要护她周全的心，可实际上，除了陪她去死，他什么也做不到。 她也不一定稀罕这样的自己陪着走黄泉…… “看样子，你也不知道这狐狸对你的心思。”妖王只觉得今天的乐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惊喜。 “也对，你要是对一只狐妖动了心，那才是奇了怪了。” “行了，既然你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我也玩累了。” 妖王拍拍雷厉的头，站了起来。 “放心，你不会死，你这身精血，我很喜欢，我会好好养着你。” 好好养着，然后供你吸血吗？ 那还不如死了来得干脆！ 雷厉怒目切齿。 涂山翊趴在地上，认命似的等待妖王对他的宣判。 只能这样了。 回天无力，就只能把一切交给天意。 ………… 像是有人打了个哈欠，然后敲了敲他的脑袋。 一道声音从脑中传来。 “小子，你这是放弃了？不打算再挣扎一下？” “要不是我醒的及时……岂不是要和你一起死了？” 谁在说话？！ 涂山翊歪了歪头，斜着眼看了看雷厉和妖王。 他们都没有反应，显然没有听到。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枉我还急冲冲的醒来救你。” 这是？ 梦中的男人，上古神兽，识神？ “对，就是我。” “你要怎么帮我？”涂山翊在心中默念。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来控制，这么深厚的灵力让你浪费成这个样子，真是暴殄天物。” “我的身体？” “放心，打完了还还给你。” 涂山翊有点犹豫，万一他不还了呢？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怕什么？” “不信我，你只能去死，这女子也只能做个被圈养的血包，信我，你们还有活命的机会。” 这倒是实情。 他已经没得选了。 只能赌一把了！ 识神笑了。 …… 妖王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体在眨眼之间换了个主人。 他打算细水长流的享用女子，但却可以现在就吞噬了这狐狸化的人。 他对着涂山翊伸出手，就要捏住他的头。 少年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嗯？！ 不，不是消失，是速度快到连他的目光都捕捉不到。 不等他有更多反应，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向后拽去。 力气之大，他竟然无法挣脱！ 妖王仰面倒地，眼睛向上望去。 少年脸上血迹还没干，对着他咧开一个笑。 他一只手轻轻松松的掐着妖王的脖颈，拖着他前行。 妖王双手抠着脖子上的那只手，纹丝不动。 他试图踩在地上借力让自己停下，脚犁出了两道深沟，也无济于事。 这少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他运转灵力，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像是被封印在了体内，根本使不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 不等他想明白，他已经被拖行了数十步。 借用了涂山翊身体的识神，手臂上冒出红色的火焰，像一台无情的投石机，以雷霆之势，将妖王狠狠的对准那大门砸了过去。 轰隆！ 妖王花了一夜时间寻来的奇石新造的大门，被他自己的身体穿透，啪啪两声，一里一外的拍在了地下。 “糟糕，好久没出手，力度都不会控制了，怎么扔出去了呢？” “这门也太不结实了。” “他不会跑了吧？” 识神自言自语。 涂山翊的意识在体内，目瞪口呆。 第58章 单殴 把涂山翊揍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妖王，在识神面前像个破布袋一样，连翻了几十个跟头，几乎要从那陡峭的石坡上滚下来。 这动静太大，漆黑的夜里亮起了无数双红的、绿的、蓝的……眼睛。 是夜间出来觅食的妖兽们。 打遍山中无敌手，不可一世的妖王，竟然从他自己的石头宫殿，被扔出来了！ 这不比觅食有趣多了。 尽管那星空一样的围观之眼离着很远，妖王脸上还是一阵发烫。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等他收拾了宫殿里那个小子，他一定把此时看他笑话的妖兽一个个撕成碎片！ 妖王握紧拳头，眼睛好像要喷火。 灵力已经恢复正常了。 他的周身泛起荧绿色的光，闪电一样冲向了山顶。 …… 识神还在门口张望着。 见妖王冲上来，他眼前一亮。 很好，没逃！ 那他就放心了。 不等那绿光停下，识神迎了上去。 他的手臂在空中一抡。 一道火焰随着手臂的摆动在空中凝成了一个圈，接着，对准了风驰电掣而来的妖王。 中了！ 绿光隐去，露出了面无人色的妖王。 这火圈套在他身上，把他的两条手臂束在身侧，他用力挣扎，反而越勒越紧。 火焰烧焦了他的皮肉，像千万只滚烫的蚂蚁一样，正在往他的骨头缝里钻。 方才他在石坡下的时候有多么的雄心壮志，此刻就有多么的惊魂不定。 他冲上来作甚？ 丢脸就丢脸吧，总比丢命强！ 平日里普通的山火他都要绕着走不敢靠近，如今身上这火，比山火何止强了千倍。 他的灵力竟然被一点点的烧成了灰。 …… 涂山翊的嘴巴就没合拢过。 不愧是上古神兽，一出手就掐住了妖王的命门。 这还没完。 火圈上生出来一根火链，识神握在手里，像牵一条狗一样把妖王拽进了屋内。 雷厉头靠在墙上，同样的瞪目结舌。 发生了什么？ 狐狸，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厉害了？ 那他之前…… 识神已经牵着妖王来到了她面前，一脚把妖王踹翻在地。 “看看，好好的姑娘让你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道歉。” “士可杀、不可辱！”妖王咬牙切齿瞪着识神。 “一个小妖，懂得还挺多……” 小妖…… 自己堂堂十几万年的妖王，在这少年嘴里，竟然是个小妖！ 也不知少年是大放阙词 ，还是大有来头？ 识神又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燃烧着火，在妖王后背上留下了乌黑渗血的脚印。 他先是惨叫一声，接着弓起身子，嗓子眼里滚出阵阵怒吼。 他的肌肉在膨胀，整个人在变高、变壮，被火焰压制的灵力，似乎在一瞬间打了个翻身仗，将他严密的包裹在其中。 识神摆摆手，雷厉像是被风吹走，坐到了远一点的地方。 她感受到了妖王的妖气愈加浓烈，杀意攀升，隔着这么远，依旧能让她心生恐惧。 识神饶有兴趣的看着，目光里有几分期待。 火焰绳索被挣断了，一边掉落，一边熄灭。 绿光人形的妖王站了起来，身子不断的拉长、向上延伸，差点要碰到了屋顶的星空。 一头全身翠绿欲滴，和那屋顶的大洞几乎一样粗的妖兽出现在他们面前。 雷厉和涂山翊心中，同时升起了一个想法。 那妖王假扮的程秀，确实没有骗他们。 山顶，真的有四足蛟！ 第59章 徒劳 识神的失望太明显，以至于涂山翊都忍不住随着他叹了口气。 搞这么大阵仗，他还以为能变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 结果只是条不入流的四足蛟。 妖族到底是没落了，不复当年揍人族、扁神族的盛况。 …… 显露原身的妖王，比人身形态强了何止数百倍。 这让他信心倍增，口气也变得强硬。 他的眼睛在高处，俯视着地上蝼蚁一样大小的少年，心中又生出几分挥挥手就能灭了他的把握。 “近十万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能让我显出原身的人。” “这是你的荣幸。” 妖王的声音沙哑又刺耳，仿佛是千百只妖兽在齐声喊话。 “我承认，你很强。” “但也到此为止了。” 识神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抬头望着他，伸出一根手指，画了一个圈。 屋顶那个大洞，被一团火焰封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妖王问。 “怕一会儿你打不过我，会逃。” “毕竟比起性命，脸面算个屁。” 识神答。 好好好！ 四足蛟的身体又大了一圈。 他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看看，到底是谁会跪地求饶！ 识神又叹了一口气。 他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说给妖王听。 “光大，是没用的。” 话语刚落，识神的身后甩出来一条火焰凝聚成的尾巴，他高高跳起，尾巴突的伸长，在妖王身上刺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嗯？ 妖王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就看那少年轻轻巧巧落在了地下。 就这？ 他刚想笑话几句，从那针扎处，一股无以言说的、深厚的痛，沿着他庞大的身躯一路向上，像天雷一样劈进了他的脑袋中。 轰隆隆！ 头骨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 不仅如此，这骨碎仿佛能传染，从头骨往下，他的脖颈，脊柱……也开始坍塌。 他四只爪子抠进了墙壁，竟然也无法拦住自己像一滩烂泥一样软下去。 少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 妖王石桌大小的眼球里都是茫然和困惑。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识神瞪着他，好心的给他解惑。 “只要你还没有化成龙，不管你是四足蛟还是百足蛟，七寸，就永远是你的致命之处。” 竟然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他在山中真的太平了太久了，连这个都忘了。 妖王最后晃了晃，硬挺着的脑袋终于掉在了地上。 “留他一口气！”雷厉在墙角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啥？ 识神不明所以。 但涂山翊这副身体，短短几天已经养成了听命于雷厉的习惯，他竟然不由自主的走上前，给这刚咽气的四足蛟输了几分灵力，硬是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雷厉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四足蛟身边，戴着戒指的手中出现一柄匕首，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前一捅，连带着手都伸进了四足蛟的血肉里。 过了一会儿，她艰难的把手拔了出来。 四足蛟妖王浑身抽搐，抖了几下，终于死得不能再死了。 最后一味心头血。 成！ 第60章 疗伤 一场在生死边缘几度徘徊的苦战终于结束了。 遍地狼藉。 原本空旷的屋子，四足蛟妖王的尸体占了一半，两只三眼青鷔躺在靠门的墙边，紧挨着的是生死未卜的三首猿，破烂的羽毛红帐东一块西一块的团着，石桌后头还有已经凉透了的大管家。 一心一意应对妖王的时候没有察觉到什么，如今尘埃落定，这满屋的血腥之气，实在让人待不下去。 识神朝着雷厉走去。 “你干什么？”涂山翊问。 “你猜。” “把身体还给我。” “还给你，你会用灵力吗？” 涂山翊一噎。 “你这心上人全靠一口气才撑到现在，再不疗伤，怕是要死了。”识神的口吻有几分揶揄。 连这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识神不理会突然失语的涂山翊，凑到雷厉身边蹲下，伸出了手掌。 雷厉一愣。 少年的掌心凝出柔和的白色光芒，又带着丝丝赤红，从头到脚的将她罩住。 身体的疼痛在消失，疲惫感也在消失，连身上的灰都不见了。 要不是她的衣服还是破的，她简直和踏进这石屋前的状态一模一样。 这医疗之术，当真厉害。 雷厉在心中感叹。 “好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识神伸了个懒腰。 “出来这么久，一点都不好玩。下次，你找个厉害点的对手再喊我。” “对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存在。” 这身体的主人便又换回了涂山翊。 他想对识神说声谢谢，却没有回音了。 再抬头，雷厉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如今他俩一个披着半身羽毛红帐，另一个直接把这红帐当作外袍系在身上，倒是红的十分般配。 想到这，涂山翊脸有些烧。 雷厉倒是没管这么多，她站起身，往三首猿大山那边走去。 伤得很重，但还有一口气在。 当着少年的面，她也不能用自己的血喂三首猿，只好在戒指里翻了翻，找了几味族里精制的灵丹塞到了它嘴里。 剩下的，只能等。 …… 涂山翊跑到大管家涂山祉身边，小心翼翼的把他脖子上那块玉牌摘了下来。 “这是涂山府的人？”雷厉在他身后问。 “嗯，是涂山府的大管家。” “那你在涂山府……是什么身份？” “我……”涂山翊不知该怎么回答。 识神说他是族长之女的孩子，但至今为止，族长对外宣称的，他只是没落旁支的孤儿。 族长既然不认，他也不能觍着脸把自己放到那个位置上去。 “一个无父无母的涂山氏旁支，被族长收养的孤儿罢了。” 在这一点上，他也不算欺骗她。 雷厉沉默了一会儿，又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 “涂山翊。” 雷厉问完这句便不再说话，场面冷了下来。 …… 涂山翊已经动手在给大管家挖坑了。 山中妖兽太多，埋下去说不定还给刨出来，还不如埋在妖王这个石屋里，想必一时半会的，妖兽们还不敢到这儿放肆。 这地面长年累月的已经被踩的像石板一样，他捡了块石凳的碎片，挖的十分费劲。 雷厉从戒指里找了把锄头给他。 涂山翊有点懵懵的接了过来。 她这戒指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61章 缘由 涂山翊花了一个多时辰埋好了大管家，三首猿还没醒。 折腾了大半天，他和雷厉原本都应该累的不轻，可是托识神的福，现在两个人都觉得精力充沛。 得找点事情做，要不然这漫漫长夜实在难熬。 气氛不如涂山翊是狐身的时候自在，雷厉这样豪爽的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竟也有几分忸怩。 “不如我们找找看，妖王这屋子里有什么宝贝？”她提议。 “行。” 好歹是独占山头的妖王，总该有点压箱底的东西。 …… 这石屋别看大的很，结构却十分简单，除了方才那个房间，另外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厨房。 两个人一边翻找，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话。 “你……”两句话的开头碰到了一起。 “你先说。”涂山翊慌慌的。 “我的开天辟地大法已经成了，再等几天，我就要破这山的法阵。” “你会拦着我吗？”雷厉还是问了出来。 涂山翊摇摇头。 “不会，我也想出去。” 雷厉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破这阵法？”轮到涂山翊开口。 “你竟然不知道？”雷厉有些吃惊，随即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 “你不知道也正常，这事儿虽然当年沸沸扬扬，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 “多久？” “一千多万年吧。” 这…… 岂止是太久了，简直是久到离谱，涂山氏在青丘，也不过一千两百多万年。 “相传这山的法阵乃是涂山氏初代族长涂山长启所设，他临死之前曾有遗言，破此法阵者，可得涂山氏一半的财富。” “或者，请涂山氏做一件事。” “什么事都行？” “那怎么可能。”雷厉已经翻到了妖王的床上，掀开层层兽皮，露出了木头床板。 涂山翊上前敲了敲，是空的。 “不能无辜杀生，不能涉及王族，不能挑起事端……”雷厉一边掏出匕首撬着床板，一边解释。 “总之，这件事的限制很多，倒不如直接要涂山氏一半的财富来的划算。” 床板开了。 长宽皆超过十尺的大床底下，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妖兽晶核。 皆是上品，甚至还有超品。 饶是雷厉和涂山翊这种见惯了好东西的人，都吓了一跳。 “还真有宝贝……”雷厉捂着嘴。 妖兽晶核的光在她脸上变幻着色彩，涂山翊看呆了。 美得像是在做梦。 “见者有份，咱俩一人一半？”雷厉斟酌着开口。 “行，都听你的。”涂山翊还沉浸在美梦里，随口答道。 少年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的盯在她的脸上，眼中的欢喜就要溢出来。 “九尾狐为救心爱之人怒化人形。” 不知怎的，妖王那戏谑的话语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雷厉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不能这样。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这副身体这条命，从活下来的那一天，就不再只属于自己。 如果涂山翊真的对她有了什么心思，而她又无法回应，那就应该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趁着少年的情愫刚刚萌芽，她要亲手掐断它。 “别看了。”她在涂山翊眼前挥挥手。 “都说了分你一半，等着拿回去自己好好看。” 她不能指出他方才的失态，弄不好会替他拨开迷雾，彻底看清自己的心意。 涂山翊愣了一下，脸比身上的袍子还要红。 “都、都给你，我不要。” 第62章 遗孤 两人推让了一番，妖兽晶核还是全都收进了雷厉的戒指里。 “我先帮你收着，等回了涂山府，我再还给你。” 涂山翊还要再说什么，雷厉眉毛挑了挑。 他败下阵来。 卧室里没什么能翻找的地方了，他们又接着去往厨房。 乱七八糟，无处下脚，油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雷厉看了一眼，转身要走。 “父亲？” 还有人？ 涂山翊大步迈了进去。 墙角那一堆乱糟糟的妖兽骨架和树枝底下，竟然藏着两个木筐。 从筐里站起来两个孩童。 是大管家之子，他是认识的。 涂山盛，涂山青。 他们怎么会在这？ 两个孩子警惕又紧张的盯着他。 “你是谁？是那妖王的手下吗？” “是我，涂山翊。” 涂山翊，翊少爷，那只九尾狐？ 涂山盛吃惊的望着他。 “你、你化人形了？” 随即，他又高兴起来，抓着身旁涂山青的身子摇了摇。 “太好了，翊少爷找到了，快去告诉父亲，我们能回家了！” 两个孩子顾不得满身的污秽，从筐里跨了出来，兴冲冲得跑了出去。 雷厉和涂山翊对视了一眼，也只能跟着。 大厅里的景象比厨房更加血腥，两个孩子壮着胆子走了几步，还是退了回来。 “翊少爷，父亲呢？” 雷厉指了指卧室，然后回到了三首猿身旁。 ……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孩子眼睛红红的跟在涂山翊身后，出来了。 涂山翊的脸色也不好看，可这是涂山府的私事，她不想问，也没有立场去干涉。 就像她不想去深究，为何他能前后判若两人，一举制服了妖王。 两个孩子在大管家的埋身之处磕了几个头，就去一旁的角落里互相依靠着。 气氛有些沉重。 涂山翊凑到了雷厉身边。 “他们是为了寻我才进的山。” “嗯。” “要不是为了我，大管家也不会死。” “嗯。” “我、我有些难过。” 少年眼睛湿湿的望着她，好像要寻一丝安慰。 雷厉心中升起怜惜，又忍了下去。 “人各有命，都是天意。” “你是主，他是仆，他为你死，也算死得其所。” 道理似乎是这个道理，可雷厉的表情和语气都带了敷衍，涂山翊接下来的话也只能咽下去不再提。 他和两个孩子并不太熟，雷厉不知为何突然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四下看了看，他也找了个角落待着去了。 空气突然就安静了，只剩下三首猿沉重的喘息声。 时间慢慢流淌着，两个孩子脑袋凑到一块睡了，涂山翊几次想要和雷厉说上几句，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雷厉守着三首猿，时不时的听听它的心跳、脉搏，查看一下它的伤势，似乎也没有与他聊天的兴趣。 夜空渐渐褪去了黑的底色，先是淡青，再是灰白，接着，太阳的光如同万花绽放，灿若锦绣，将整个屋子照亮。 “涂山翊。”雷厉的手抚在三首猿的胸口，突然轻声道。 “谢谢你。” 谢谢你的出现。 谢谢你的陪伴。 谢谢你一次又一次的奋不顾身、舍命相救。 既然少年的恩义和情义，她今生今世都无以为报。 那与他划清界限，就是她能给予他的，最大的好。 第63章 手书 涂山氏有一座比祠堂大上几倍的藏书楼，总计十二层。 这里面陈列收藏的，是涂山氏上千万年的积累和沉淀。 前三层对所有涂山氏子孙开放，从第四层开始，就需要层层考核。 能畅通无阻来去自由的，唯历任族长，就连九大长老所持的长老命牌，也只能保他们进到第十层。 族长涂山正从地牢出来后，直奔藏书楼。 他还是不死心，不甘心女儿精血所化的红玉铃铛，就这么随着九尾狐去了。 世间之法阵，既然有人能设，那就应该有法子能破。 祖制只规定了这后山为禁地，却没有言明后山的阵法不能动。 他直接去了第十层，从这里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涂山氏的历史。他在这里翻找有关后山的记载和古籍。 平日里他对后山并不太上心，只知道那地方能进不能出，自他接任族长之位以来，唯一众所周知的入山者，是上代大长老。 他在第十层从日落寻到天明，竟然没有任何关于后山的信息。 他又去了第十一层。 又过了一天一夜，仍是一无所获。 这很不符合常理。 青丘范围内的每一处禁地、每一处阵法，从规模大小，到何年何月何人所设，都有详细的记录。 后山，似乎不仅仅是一处禁地这么简单。 他带着满心疑惑踏上了去往十二层的楼梯。 十二层，陈放的是历任族长的手书。 青丘狐族一千两百多万年的历史，几经沉浮，除了他之外，不论在位时间长短，有手书留下的族长，近乎两百位。 靠墙有一排书架，整整齐齐的放着数百个深浅不一的黑木盒子。 盒子上标着姓名，手书就放在其中。 手书乃是故去的族长灵力所化，每打开一次，灵力就散上几分，那黑木盒子颜色就淡上几分，若非什么紧要的事情，轻易不会有人来看。 涂山正在这书架前沉思良久，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走了好几回。 他也不愿惊扰这些前辈。 可那个铃铛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口，堵得他喘不过气。 一个，就一个！ 他就放纵自私这一回，只打开一个盒子，不管能不能找到答案，他都认了。 涂山正到底还是做了决定。 他的目光在颜色最深的几个盒子上停留，看似面无表情，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接着，他又盯着那颜色浅一些的。 从上古神话，到大荒纪图，所有与青丘有关的信息都在他脑中过了一遍。 地上他的影子，也从西边，慢慢移到了东边。 最终，他伸出了手。 那是整个十二层颜色最淡的木盒，属于初代族长，涂山长启，一个为狐族开辟了青丘这一方天地的男人。 涂山正挤了几滴血滴在那盒子上。 血沿着木头的纹路浸出一条狐尾的形状。 盒子打开了。 一道虚影，在空中，模糊着，晃动着，然后渐渐清晰。 一个身材高大，红衣红发的男人出现在涂山正的眼前。 正是青丘狐族，初代族长，涂山长启。 第64章 心意 三首猿大山再一次死里逃生。 醒来后，它对自己没能护住雷厉表示万分愧疚，又对突然化了人形的涂山翊流露出万分的羡慕。 大家都是妖兽的时候，它在主人心目中的地位就不如这九尾狐，如今九尾狐化了个少年人，以后主人的宠爱，只怕更要偏到九尾狐那边去了。 不仅如此，主人身边不知打哪里冒出来两个男童，一左一右的跟着主人，极为依赖。 这么一算，它在主人心中，连前三名都挤不进去了。 它只能更加的卖力，想要主人知道，它大山才是最可靠。 雷厉的开天辟地大法器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晦月之夜。 破阵也是需要在山顶，他们就在妖王这石头宫殿里住了下来。 那狼藉不堪的大厅，成了三首猿大山一展身手的最佳场所。 不待雷厉吩咐，它就把几具尸体从屋里拖出来，从山顶的断崖上扔了下去，又跑了不知道多远取水，把血迹和污渍擦得干干净净。 涂山翊坐在断崖之上，正在和体内的识神说话。 雷厉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不搭理他了，他如果问她什么话，她也会答，可他要是不找她，她能一直对他保持沉默。 少年的苦闷不能对两个半大的孩子说，更不可能对着三首猿倾诉，思来想去，也只有识神能帮他解解惑了。 “你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识神在涂山翊的识海中盘膝而坐。 “应该没有……” 涂山翊脑中极力回想着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除了在身份上有那么一点点保留和隐瞒，其他的，真没有。 “欺骗是大忌。” “不管你以什么样的理由欺骗了她，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识神晃着脑袋给涂山翊分析。 他虽然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男女之情，但千万年来，在祠堂密室偷摸干坏事的人却不少，甜言蜜语听多了，他也总结了不少男女相处之道。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已经告诉她我的身份了，还要怎么补救？” “小子，你会说情话吗？”识神按照往日见过的情景，给涂山翊出主意。 “不会……”涂山翊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随即抬起头。 “情话，不是得彼此确认了心意的人才能说吗？” “不不不。” 识神摆摆手。 “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你的心意，来，我教你……” …… 雷厉靠墙倚着，三首猿在没了大门的石屋进进出出，扛回来一棵又一棵挂满果子的树，地上还弹跳着几尾三四尺长的黑鱼。 也不知道它是跑了多远才找到了这些，雷厉夸奖它几句，想让它停下，结果它干的更起劲了。 两个孩子看着雷厉，一脸崇拜。 能让这么凶狠巨大的妖兽言听计从，这女子当真比族里许多人都厉害。 更不要说再过两日，她就要破了山的阵法，带他们出去。 那夜妖王的话他们躲在厨房里听得清清楚楚，上代大长老研究几十年都没能把这阵法如何。 现在仅凭一枚戒指，她竟然就能做到。 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 涂山翊来了。 少年的手背在身后，肩膀上露出来几朵小花。 雷厉心中一沉，脸上却是笑了。 “你回来了。” “正好，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你说，你说。”涂山翊开心的连连点头。 一天一夜了，雷厉终于又对他笑了！ “你觉得，现任族长的公子涂山恒，是个怎样的人？” 嗯？！ 第65章 选择 平白无故的，提涂山恒作甚？ 涂山恒是族长涂山正的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样貌、品性、学识、手段……无一不受到族里人的认可和爱戴。 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是下一任涂山族长。 涂山翊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可还是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开口。 “雷厉，我、我有话想对你说，能不能等我说完，我再给你讲涂山恒的事情？” “那可不行，你如果不给我讲讲涂山恒，我就不听你的话。” 雷厉转过身去，背对着涂山翊。 两个孩童眼前一亮。 还在想着要如何接近这个厉害的姐姐，机会这不就来了嘛。 “雷厉姐姐，我知道涂山恒公子的好多事，我给你讲讲吧？” “好啊。” 一大两小三颗脑袋凑到了一起，孩童叽叽喳喳的声音和女子的捂嘴嗤笑，一句不落的飘进了涂山翊耳朵里。 过了好久，他背在身后藏着的花好像都要谢了。 雷厉转过头，貌似无意的问了他一句。 “涂山恒公子当真如此出色？” “嗯。”涂山翊诚实的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不枉费我这二百年东奔西走的，差点连命都丢了。” 她，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涂山翊不敢继续往下想，雷厉却好似非要把心事一股脑的讲给他听。 “你还记得昨日我告诉你，如果破了这山的阵法，可以获得涂山氏一半的财富，或者，请涂山氏做一件事吗？” “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妖兽晶核打断了。” “其实……”雷厉突然露出几分害羞，顿了一会儿，又仿佛豁出去一般。 “咱俩都同生共死好几回了，告诉你也无妨。” “我破这阵法，是希望能以此为筹码，嫁给涂山恒。” 轰隆隆！轰隆隆！ 好像有一连串的雷在涂山翊的头顶炸开。 他的笑僵在脸上，手一松，一大捧绚烂多彩的花从他背后掉到地上。 “你、你拼命了这么久，是为了，是为了涂山恒？” 眼前的少年，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失落和茫然都是那么明显。 这一句问话，像是落水之人，想要再挣扎一下，看看能不能抓一棵稻草。 看得她心疼。 可有些事，她确实不能。 雷厉假装没有看到涂山翊眼里最后的期待，她握起双手，抵在下巴上。 “是啊。” “两百多年前，我还在平州生活，镇上开了家新的首饰铺子。” “那店家看我穿的破旧，当着满屋子的人，嘲讽我是个买不起东西的穷鬼。” “是涂山恒公子站出来，他呵斥了那眼睛长在头顶的店主，让他给我道歉，还让我在店里选一件自己喜欢的首饰当作赔礼。” “他……” 雷厉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从她和涂山恒如何相识，到她又是如何打听到了涂山恒的消息，再到她为何要以破阵来让自己嫁给涂山恒…… 两个孩童的眼睛越睁越大。 他们知道很多女子爱慕涂山恒公子，可为了嫁给公子不惜耗费两百多年，历经生死的，也仅有眼前这一位。 这是何等的深情、何等的痴情！ 涂山翊一颗心越听越沉，越听越冷，雷厉的脸也好像离他越来越远。 那样优秀的涂山恒，他拿什么和他比？ 他低下头去。 良久，雷厉终于讲完了。 她望着涂山翊，再次狠了狠心，漫不经心的问。 “你方才说，有话要与我讲，你想说什么？” 涂山翊默不作声的捡起地上的那束花，像是捧着一颗破碎的心。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这捧花放在哪个位置，你比较喜欢？” 第66章 混沌之眼 涂山翊来时心如鹿撞，走时心头那活蹦乱跳的小鹿奄奄一息。 少年慕爱，还没开始，就败下阵来。 他又回到了断崖边坐着，识神迫不及待的冒了头。 “如何？我教你的话管用吗？” “我没说出来。” “你怎么这么胆小……” “她有喜欢的人了……” 识神长长的噢了一声。 “那没办法了。你总不能死缠烂打，那样做是不道德的。” 涂山翊认命的点点头，可心里还是难受的很。 雷厉心中的那个人实在过于优秀，是他无法逾越的高山，他连再为自己多争取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无法自抑的垂头丧气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突然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识神前辈。” “嗯？” “雷厉说，只要破了这山的阵法，就可以获得涂山氏一半的财富，或者，可以请涂山氏做一件事情，是真的吗？” 还有这回事？ “容我想想。” …… 天地初始，灵力充沛浓厚的要命，各氏族部落的初代首领，也是各怀奇才，他们之间争斗的精彩程度，不亚于诸神之战。 狐族初代族长涂山长启，单论战力可能挤不进前十，可要论阵法造诣，为当世之首。 他被涂山长启所救之后，跟随他前往北地，寻找落地之处。 涂山长启选中了青丘。 这里虽然地处寒冷的北地，却是四季如春，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天地灵气与涂山长启所擅长的阵法之道十分吻合。 平日里布阵所需耗费的精力、灵力、时间，在这里只需要一半。 这简直如同为涂山长启天造地设一般。 他当即带领着狐族众人，在青丘布阵设法。 仅仅数月，青丘就被打造的如同铁桶，他也留在青丘，受这阵法庇护。 …… 藏书楼内，灵力所化的涂山长启虚影，不带一丝感情的讲述着生平。 涂山正已经恭恭敬敬的站了一夜。 能聆听先祖是万分荣幸和难得的事情，无论是为了什么，从打开盒子的那一刻起，他只能心怀敬仰的从头听到尾。 涂山长启终于讲到了青丘的阵法。 千万年过去，青丘的地形地貌有了些许变化，但大体的轮廓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因此一代又一代沿用的，仍是初代留下的布局。 “青丘是一处风水宝地，但又不完全是。” “天地乃混沌所化，它虽被创世神盘古劈成了两半，但却没有死。” “在混沌意识与力量最强的大地之上，生长出了混沌之眼，一旦爆发，必将生灵涂炭。” “青丘便有这样一处混沌之眼。” “以我毕生所学，亦不能将其消灭。” “只能以阵法将其封印。” “若有后来人，能为青丘除此大患，无论氏族，无论万年、千万年，皆可取涂山氏之财五成。” “若不喜财，也可换取涂山氏……” 半空中，涂山长启的虚影还在继续讲述着，涂山正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以初代仅凭一己之力便能护住整个青丘的阵法造诣，这后山法阵，谁人能破？ …… 涂山翊识海中，识神站起身来，他又在不知不觉中，不可控制的化成了初代族长，涂山长启的模样。 冥冥之中，他与藏书楼里的那道虚影好像心有灵犀。 时间在此刻静默，两道人影仿佛隔空重叠。 他们闭上双眼，面无表情的讲出了同样一句。 “混沌之眼，还有另外一个被世人熟知的名字。” “火山。” 第67章 破阵之法 涂山翊心中一颤，忍不住往脚底下望去。 断崖之下黑漆漆的，像是一头怪兽的大口，随时都能喷出炽热的火焰。 怪不得青丘虽然地处北地却能四季如春。 怪不得这山越往上走越是寒冷，到了山顶却又温暖的怡人。 后山……竟然是一座火山。 “涂山氏不乏杰出的后辈，怀揣超越初代或者其他的心思，进入后山试图破阵。” “就连其他氏族、甚至王族，为了初代的这个承诺，明里暗里的，也有不少人进入后山。” “但是他们没想到，这阵法，进来容易，却是出不去了。” 识神凝了一张椅子坐下，身体前后摇晃着。 “这座火山是青丘的死穴，一旦爆发，整个青丘都将被毁灭。” “所以在阵法设立之初，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便有这样一道禁制。” “即便如此，依然有很多人前仆后继。” “无论是涂山氏一半的财富，还是涂山氏为其做一件事的应许。” “都是天大的诱惑。” 识神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竟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意思。 涂山翊忍不住追问。 “后来呢？” 识神眯了眯眼，回想数百万年前的旧事，实在是很伤脑筋，累得很，可他还是思索了一会儿，接着答道。 “具体在第几代族长，我实在记不清了。” “但是后来，因为涌入后山的神族实在太多，涂山长启所布的阵，又有吸收神族灵力的功效，阵法和混沌之眼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 “混沌之眼不仅没有因为阵法加强而被压制，反而遇强则强，不得已，当时的族长只能从大荒四处搜罗五行妖兽，圈养在后山，以妖族的灵力，来抵消神族的灵力，这才没有让混沌之眼进一步扩大、生长下去。” 原来后山这奇奇怪怪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妖兽，是这么来的。 “也正因为此，涂山氏又加了一条禁令。” “凡进入后山者，必须自废灵力。” “这事儿才就此淡了下来。” “毕竟神族灵力一旦被废，就再也不能再修炼了。” “一个废人，再荣华富贵，也是没用的。” 识神说完就要阖上眼睛，他原本是冒出来想要看这小子与那女子郎情妾意的，结果却变成了个讲述历史的老夫子，讲的还是近千万年前的陈年旧事，实在是无趣的很。 涂山翊内心都是震惊。 原来后山的阵法竟是初代族长的手笔，历经千万年之久依然无人可破，初代，确实是极为了不起的人物。 不，这已经不能以人物来赞誉了，简直可以称之为神迹！ 可是…… 可是就是这样的神迹，雷厉竟然说，她那个开天辟地大法器，能破？ 连破阵的日子都定好了，就在后日的晦月之夜。 这法器是雷厉的秘密，在她主动昭告天下前，他也不好将其透露给其他人。 他只能在识海中摇了摇快要睡着的识神。 “前辈、前辈。” 识神在摇椅上翻了个身。 “有事情快点问，我真的太困了。” “那这个法阵，真的有破解之法吗？” 还是说，这阵法只是个诱饵，用来埋葬一代又一代其他氏族的精锐血脉？ “当然有。” “你知道创世神盘古劈开混沌用的是什么吗？” “好像是一把神斧？” “对。” “那斧子连混沌的本体都能劈开，劈个混沌之眼，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只不过创世神身躯坐化后，那斧子也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如果能找到那把神斧……” 识神说着说着话音没了。 那把神斧，然后呢？ 答案好像就要呼之欲出。 这不上不下的话吊的人难受，涂山翊绕到识神面前。 “识神前辈，识神前辈。” 识神不情不愿的再次睁开眼， “小子，你再打扰我睡觉，信不信等你想清净的时候，我在你识海里高歌一曲？” “那神斧，叫做开天辟地斧，你要是有本事找到它，什么下一代族长，在你面前，也只有仰望你的份，雷厉那个小娘子，说不定还能以身相许！” 开天辟地斧么…… 涂山翊喃喃自语。 他脑中，好像有一道闪电穿透。 开天辟地斧！ 雷厉那个要用来破阵的巨球。 不就清清楚楚的写着，开天辟地大法器！ 当真是巧合吗？！ 第68章 破阵(上) 识神如愿以偿的睡着了，涂山翊坐在断崖边上苦苦思索。 过了好一会儿，他好像想明白了。 要破这山的法阵，关键不在法阵本身，而是在混沌之眼。 如果混沌之眼被消灭，那么初代所布的法阵，也将不攻自破。 现在就看雷厉的那个开天辟地大法器，到底是不是创世神用来劈开混沌的神斧所化了。 他心里装着一个等待验证的答案，恨不得立刻冲到雷厉面前问个清楚。 没走几步，涂山翊又停下了。 噬魂钉与兀虚乾坤戒，始终像两根刺扎在他心里。 如果雷厉真是鬼方的人…… 涂山翊顿时觉得脑袋乱哄哄的，无数种想法和猜测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 他在这种不安与纠结中，行尸走肉般的过了一天一夜，终于挨到了晦月。 雷厉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整整一个白天，直到夜幕降临才出来。 她把腰间的长鞭缠到手腕，带着三首猿往断崖方向走去，涂山翊想要跟着，被她拒绝了。 “这是我族的秘术。” 这话充满了防备与猜忌，实在伤人，即便她打定主意要与涂山翊划清界限，这般说辞也是不妥，于是，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离得太近会很危险，你还是在这里远远看着就行。” 涂山翊只能和两个孩子守在石屋的门口，盯着那一人一兽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到了断崖边上。 夜空漆黑一片，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识神早早的就等着了。 这样一千万年才有一次的重要时刻，如果错过了，只怕再过几个一千万年，他也会每每想起，就悔得捶胸顿足。 他向涂山翊“借”了一只眼来看。 因着上次他好借好还的帮了大忙，这次涂山翊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少年一双澄净如夏夜星空的眼睛里，有两个紧张又焦急的灵魂，在拭目以待。 …… 断崖之上，雷厉伸出手。 一缕白色的烟，从戒指中袅袅生出。 那烟一边弥散，一边游走，没一会儿，一柄白茫茫的、大的仿佛要盖住山顶的斧子，出现在夜空之下。 她嘴中念念有词，接着咬破了右手的手指，滴了几滴血在戒指上。 血渗入了白色鬼面。 空中响起刺耳的叫声，犹如千万只妖兽齐声嘶吼。 一只又一只色泽不同、体型不同、仿佛是灵力凝聚而成的妖兽，从戒指中奔了出来。 妖兽凌空奔跑，每踏出一步，身形就高大几分。 它们接连不断的撞进了空中的斧子里。 那白烟汇聚而成的、铺天盖地的斧子，原本缥缈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可随着妖兽的不断涌入，它开始变得厚重，沉甸甸的好像随时要从空中坠落。 当最后一只妖兽的身影也撞了进去，墨黑的夜空中，出现了一柄流光溢彩、散发着神圣气息的巨斧。 “真的是它！” 识神惊叫一声，随即，他与涂山翊两人心中，皆是生出难以自已的激昂。 他由盘古魂魄所化，而涂山翊的至阳之体，更是直接来源于盘古之心。 这神斧曾是盘古的贴身武器，跟随他南征北战，早已生了灵智，与他心意相通。 即便是隔了一千多万年的光阴，在魂灵斧身归位的一瞬间，它还是牢牢锁定了盘古之心所在的位置。 不等雷厉有下一步动作，那斧子突然化了道光，闪电般冲向涂山翊！ 第69章 破阵(下) 这变故来得突然，不待在场之人有什么反应，神斧已经把自己塞进了涂山翊手中。 一股难以名状的熟悉与亲切，从涂山翊握着神斧的掌心生出，沿着手腕往上，流遍了全身。 而识神在斧子冲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受控制的显出了火焰的本体，将涂山翊包裹起来。 盘古之神斧。 盘古之魂魄。 盘古之心。 日月变换，沧海桑田，山河交替，岁月轮回。 历经数千万年，属于创世神最重要的一切，此时此地，在一人之身重逢。 无望山，地动山摇，电闪雷鸣。 空中隐隐约约的，传来低沉又压抑的怒吼： “盘古……” 整个青丘，为之惊醒！ …… 神斧微微颤抖，涂山翊的心也剧烈跳动起来。 血液在沸腾，在燃烧，战意与杀意自心底生出，浑身每一处血肉，好像都要嘶吼呐喊。 “杀！” 他仰天长啸一声，竟不由自主的，向着断崖走去！ …… 雷厉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不知开天辟地大法为何突然失控，不知那斧子怎么就飞到了涂山翊手中，更不知道，涂山翊为何化了个火一样的人，手持斧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黑云裹着雷，在他头顶翻滚，刺眼的火焰在他全身熊熊燃烧，他双眼大睁，眼角流出了血。 闪电如利箭一样穿破了夜空，带着长长的箭尾从天而降，射在涂山翊脚下。 他浑然不觉，仍是坚定前行。 三首猿大叫起来。 雷厉身后一热，忍不住转身看去。 黑不见底的断崖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溢满了暗红色的岩浆。 那岩浆冒着泡泡，还在向上升，所过之处，土焦石融，只差数十尺，就能攀到崖上。 岩浆里好像藏着一只怪物，一边咒骂，一边咆哮。 那声音激得岩浆飞溅、层层叠叠得滚动，如一锅沸水。 一只青紫色的锋利巨爪，从岩浆伸出。 涂山翊已经走到了雷厉身前。 他脚下用力，越过雷厉，躲过了数道闪电的围攻，然后飞快的奔跑起来。 仿佛缩地成寸，转眼之间，涂山翊已经踩着断崖边缘，高高跃起，双手紧握神斧，举过头顶。 万雷轰鸣，闪电如游龙。 岩浆喷涌，大地抖如筛。 雷厉眼中，那覆盖包裹着涂山翊的火焰，冲天而起，在一瞬间，化作位顶天立地的巨人。 这巨人的动作与处于火焰中央的涂山翊一模一样，双手紧握着一柄火焰凝聚而成的巨斧。 涂山翊目眦尽裂，大喝一声，神斧劈了下去。 他整个人也向着岩浆俯冲！ 那青紫色的爪子，比岩浆更快，迎了上来。 铮—— 穿云裂石般的撞击声回荡在天地间。 斧子劈在了爪子上。 时间有一瞬息的定格。 涂山翊牙关紧咬，额上、脖颈，青筋暴起，眼球充血。 他的双手、手臂，肌肉寸寸膨胀、鼓起，好像要炸开。 战意滔天，不死不休！ 神斧好像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宛如龙吟般长鸣一声，亮了起来。 璀璨夺目，宛如烈日。 爪子像是碰到了火焰的雪，开始融化。 先是缓慢的一点一滴的流淌，接着，如雪山崩塌。 神斧劈进了岩浆。 识神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 “松手！松手！” “再不松手，你会死的！” 涂山翊浑身一震，如梦初醒。 灼烫滚滚的岩浆几乎要碰到他的脸，赤红垂落的发尾已经燃了火。 来不及了…… 他痛苦的、认命般的闭上了眼。 第70章 困兽之斗 在涂山翊高高跳起，冲向崖底的一瞬，雷厉绕在腕上的长鞭，就已经对准他甩了出去。 她全身泛出淡蓝的光，接着，这光犹如河流入海，汇聚到了她握紧长鞭的手臂上，又沿着手臂，走笔游龙，一节一节的裹到了鞭尾。 此时，长鞭也刚好触到了火焰巨人。 这道长长的淡蓝几乎瞬间就被点燃，烈焰在巨人与雷厉之间拉出了一道绳索。 幸运的是，这绳索没有断，依然遵循雷厉的心意向前，穿透了巨人，牢牢的缠在了涂山翊腰上。 成了！ 她心中一喜。 没等她用力想要把涂山翊拽回来，手腕一紧，鞭子上传来一股她难以抵抗的力量，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倒在地，被鞭子拖向断崖。 三首猿猩红着六只眼睛，抱住了她。 …… 涂山翊松开双手，坠落的身体在空中一震，弯成一张弓，那灼人的热浪开始一点点的，离他越来越远。 神斧眨眼就被岩浆吞没。 随着三首猿一声声怒喝，他被成功的拉回了断崖上。 识神深深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带着他的火焰本体，疲惫不堪的回到了涂山翊的识海中，当即陷入沉睡。 空中的火焰巨人，也在瞬息化为流萤，零零散散的飘落。 岩浆中传来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自神斧被吞没处，一簇光慢慢扩散、旋转，须臾之间，就已经形成了浩大的漩涡，不断撕扯着岩浆，仿佛要把它们尽数吸入其中。 三首猿大山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叫。 下一刻，整座山的妖兽，都惨烈万分的嚎叫起来。 涂山翊和雷厉望向三首猿。 它面对着雷厉伸出大手，眼中泪光闪烁，涌出不舍，三张大嘴无比艰难的、沙哑着，喊出了两个字： “主……人！” 为了这两个字，它在每张嘴里都含了块小石头，一直偷偷努力着、练习着，想给雷厉一个惊喜。 没想到它的第一次开口，就成了最后一次。 在它喊出主人之后，它的身体就再也不受自己控制，手脚并用，急速飞奔，一头扎进了岩浆里！ 跌坐在地上的涂山翊和雷厉，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它庞大的身躯就已经沉了下去。 紧接着，无数妖兽从山的各个角落升到空中，如倾盆大雨，绵绵不绝的落入崖底。 由混沌意志和力量所生的混沌之眼，竟在此刻，吸收炼化山中妖兽的灵气，以此来与神斧抗衡。 那深不见底的漩涡骤然一顿，随即以更快的速度旋转起来。 “盘……古！” 愤怒又不甘的怒吼声响起。 从空中俯瞰，岩浆沿着山口的形状，一圈又一圈的流向漩涡，黑暗逐渐把赤红与白烈吞没，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缓慢阖上。 最后，那漩涡凝结成只有一个指尖那么小的石缝，升起一缕青烟。 一切都结束了。 …… 天空中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碎了，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接着，下起了雪。 一块赭红色的玉牌，夹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落在涂山翊与雷厉中间。 玉牌之上，有四个磨得发亮的大字。 涂山长启。 第71章 青丘不眠夜 大地震动的那一刻，整个青丘都被惊醒了。 无数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内响到屋外，色彩各异、大大小小的护盾撑起，想要挡住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 平日里见不到人影的暗卫，从匿身之处急匆匆的跑出，与护卫一起，将涂山府团团护住。 涂山正和衣而卧，本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几乎是屋子刚一晃，他就从床上坐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推开窗，跃到了屋顶上。 立刻有暗卫将他围在中央。 漆黑的夜空中， 像是有人在呼唤创世神的名字。 “发生了什么事？” 暗卫摇摇头。 他们这一队主要负责族长的安全，而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 后山方向，天空电闪雷鸣，亮如白昼。 这是？ 不知为何，涂山正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期待和希望。 “走，去看看！” 他一马当先，脚尖在屋顶上借力，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不到，竟已跑出了涂山府。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暗卫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半路，他遇见了本应在闭关的长老们。 他们面色凝重，有的嘴角还挂着血，显然强行出关，对身体的伤害着实不小。 涂山正与他们对视一眼，双方都读懂了彼此的猜测。 两行队伍汇成了一行，往后山奔去。 最先去打探消息的暗卫气喘吁吁的迎了上来。 “族、族长，不是敌袭，是、是有人在后山破阵！” 涂山正眼睛一亮。 还真是他想的那样！ 一行人脚底生风，以更快的速度冲向后山。 这消息出一人之口，入众人之耳，以排山倒海之势，传了出去。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队伍，等到了山脚的密林前，远远望去，竟有千军万马之势。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众人抬头望。 黑云滚滚，闪电如利箭，密密麻麻，从高空射在山顶上。 那山好像在摇晃，接着，一个比山还要高、还要壮的火焰巨人，从山顶站了起来。 他双手高举过头顶，紧紧握着一把巨斧。 这是？！ 创世神，盘古？! 作为当世有记载的唯一一位神，盘古的画像被放在大荒纪图的第一页，是老幼皆知的存在。 涂山正呼吸一滞，脑中电光火石般的，浮现出初代族长关于后山的讲述。 曾困扰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问题，好像在此刻有了答案。 如果说，还有谁能有万全的把握消灭混沌之眼，那一定是曾把混沌一劈为二的创世神盘古。 或许就在今夜，后山法阵，就要不攻自破。 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山顶那巨人。 他弯下身子，斧子劈了下去，然后化作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空中熄灭。 接着，脚下的大地一晃，山中妖兽齐鸣，无数道大大小小的黑影升到空中，又砸了下去。 良久，山中归于平静。 充斥着众人周身的热浪也消失了。 夜好像突然就变凉了。 涂山正仰望夜空，雪花一片又一片的落在他的脸上。 青丘四季如春，温暖了三千多万年。 第一次，下起了雪。 第72章 告别 没有任何征兆，涂山正就是觉得，这山的阵法已经破了。 他不由自主的往密林踏去，被身后一位暗卫死死抱住。 没等涂山正开口解释什么，另一位暗卫就以极快的速度，一掌拍在自己的心脏处，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进了密林。 “出来！”涂山正对着他命令。 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等涂山正又喊了一次，他带着几分恐惧，一脚向着密林边缘迈出。 如果法阵犹在，他将在一息不到的时间里被烧成灰烬。 可是现在…… 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他平平安安的，毫发无伤的走了出来。 后山法阵，真的破了。 人群安静下来，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向涂山正望去。 他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点了大长老、五长老二人，然后带上族长亲卫，连夜进山。 …… 黑夜中，数道身影从青丘跃出，向着四面八方奔驰。 …… 涂山翊和雷厉坐在地上，都看清了玉牌上的字。 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玉牌，恐怕是唯一能证明，谁是破阵之人的存在。 而雷厉的手比他的反应更快，他刚想明白，这玉牌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事到如今，有些问题再不问，就晚了。 “雷厉。” 涂山翊握紧了她捏着玉牌的手。 “怎么，你也想要这东西？” 雷厉笑的有些不自然。 开天辟地大法是由她炼成的不假，但是带着斧子冒着生命危险去破阵的却是他，如果他真要与她计较这玉牌的归属…… “雷厉，你是鬼方的人吗？” 嗯？他不是想要与她争抢玉牌？ 至于鬼方……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无保留的赤诚望着她。 “不是。” 紧握她的手松开了。 涂山翊红了脸，瞄了一眼她空荡荡的左手，然后对着她笑了。 “我相信你。” 雷厉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戒指显了形。 涂山翊心虚的低下头，显然，刚才那句相信，昧了他很大的良心。 “你撒谎的本事，不如你方才破阵的本事大。” 少年的头颅又低了几分。 “不过，我可以坦诚的告诉你，这枚戒指，确实来自鬼方。” “看你的样子，从一开始，你就是认识它的。” 涂山翊点点头。 “它叫什么名字？” “兀虚乾坤戒。” 雷厉摸了摸戒指上白色的鬼面。 “这名字，真对得起它这副模样。” “除了储物，它一定还有更厉害的用途。” “可惜我不是鬼方血脉，也不来自任何属于鬼方的势力，并不知道该如何用它。”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戒指摘了下来。 在涂山翊局促不安的目光中，雷厉拉起了他的手。 “白日里为了准备破阵，戒指里的东西几乎被我炼化一空。” “现在，它只是一枚看上去唬人的戒指罢了。” 她把戒指套在了他的食指上。 “你我相识一场，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好送你，这个戒指，以后我也用不到了。” “你数次救我性命，这个就当作谢礼，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是要嫁涂山恒公子的，自然不能与你这年纪相仿的少年有什么孤男寡女、深山老林的过往。” “涂山翊，等下了山，你我就此告别，只当作互不相识，好不好？” 第73章 忘却 雷厉带着玉牌走了。 涂山翊一人坐在断崖之上，还保持着雷厉给他戴戒指时候的姿势。 他这副新身体，灵力真的很深厚，雪还没等落到他身上，就已经化了。 可他怎么觉得这么冷。 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刚把一个人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没等那人说一句感谢，就能与他划清界限，就此诀别。 而就在几天前，在那个暖洋洋的山洞里，她眼中闪烁着星河，对还是狐身的他说， “小狐狸，等开天辟地大法炼成了，你就真的认我为主人好不好？” 难道就因为他隐瞒了神族的身份，就连认识她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还是说，她爱涂山恒，真的爱到了骨子里，为了他，不会再与任何男人有所接触。 …… 雪慢慢停了，天也慢慢亮了。 涂山翊失魂落魄，回到了石屋。 雷厉果然已经不在这里了。 两个孩子搓着手，瑟瑟发抖的迎了上来。 “翊少爷，雷厉姐姐呢？” 涂山翊这才记起，石屋里还有两个毫无灵力、衣着单薄的孩子。 青丘的第一个雪夜，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心中生出一丝愧疚，可连他自己身上穿的，都还是羽毛红帐充当的外袍，一双脚还赤着。 这让他想起，雷厉曾送给妖王假扮的那程秀，一双布鞋。 可是在那断崖上，哪怕他赤脚踩在雪里，雷厉也不曾有过一句关心。 到底还是自作多情了。 有涂山恒珠玉在前，他恐怕连鱼目都算不上。 涂山翊痛苦的揉了揉脑袋，狠下心。 她既然要忘，要做个相逢亦不识的陌路人，那他便帮她一把，也断了自己的心思。 他护着两个孩子走进屋里，这才发现他们在厨房里生了一堆火。 “你们在这里等等我。” …… 涂山翊回到大厅。 “识神前辈，你醒了吗？” “有什么事？” “你可会抹除记忆的法术？” “会。” “能教教我吗？” “我大概会几百种，你想学几种？” “……” 当两个孩子等的快要睡着的时候，涂山翊终于回来了。 他和两个孩子不熟，也不知如何开口。 只能在他们诧异的眼神中，一人一只的，拉起了他们的手。 识神教给他的，是狐族最简单的忘却之术，不会伤人本体，原本只对没有灵力的人族有效，可当他听了涂山翊的说辞后，却觉得对这两个孩子也是有用的。 涂山翊笨拙的、不怎么熟练的吟唱起法术咒语。 识神的判断是对的。 两个孩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双黑瞳蒙上了白雾。 他们与雷厉接触的时日并不长，因此连一缕记忆青丝都没有抽出来，那些与雷厉相识相处的场景，在他们的识海中，就灰飞烟灭。 方才在大厅里，涂山翊也曾想请识神对自己施展忘却之术，识神哈哈大笑。 “小子，如果我能对你施展法术，恐怕你要日日夜夜担心，我会夺了你这身体来用了。” 原来如此，只能作罢。 良久，涂山翊结束了吟唱。 三首猿大山死了，两个孩子的记忆也清除了，就连被他们取过心头血的妖兽们，也在昨夜的大战中，永远的化为了灰烬。 这世间，除了他自己，不会再有任何人能证明，他曾与雷厉，在这山中，结伴同行，共度生死。 第74章 下山 涂山翊把墙壁四周尚且完好的羽毛红帐扯下来，一层一层的包裹在两个孩子身上，带着他们下山。 山中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大两小身披红衣，在雪里好像缓缓滑落的火焰，显眼又惊艳。 涂山正隔着老远就看到了。 大管家的两个孩子，跟在一个少年身后。 他瞳孔一缩，这少年…… 两个孩子显然也看到了他，欢呼着跑了过来。 “族长！” 自有暗卫上前，脱下外衣披在他们身上。 涂山正应了两声，眼睛还是盯着少年。 涂山翊稍微怔了一下，走了过去。 他从识神那里知道了自己的生母，如今面对着族长涂山正，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何况他现在还化了人形…… “涂山翊？！” 族长喊出了他的名字。 根本不需要回族里请七长老出马，以看透世间万象的灵眼来验证眼前这少年的身份。 他这张脸，特别是眉眼，简直像极了当年还是少女的涂山薇。 “是我。” 涂山正的目光又落到了他的脖颈。 “你的红玉铃铛呢？” “毁了。” “毁了？！” “怎么会毁了？” 涂山正的声音不自觉地尖锐了几分。 涂山翊沉默着，思考着一个合适的答案。 他在山顶与妖王大战，铃铛被妖王一脚踢碎……但这些不能和族长说，弄不好会与雷厉扯上关系。 涂山正叹了一口气，摆摆手。 “算了，先下山吧。” 一行人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山脚走。 涂山翊夹在队伍中间，时不时的抬头望向走在前头的涂山正。 从头到尾，族长只问了红玉铃铛。 没有问他为什么和大管家的孩子在一起。 没有问他在山中遇到了什么危险。 更没有问他是如何化了人形。 好像他来这山中一趟，只是为了找那红玉铃铛。 他不会认自己的。涂山翊如是想。 …… 既然寻到了人，下山的速度就快了很多，刚刚过了正午，他们就赶回了涂山府。 涂山府前围了一大堆的人，热闹的很。 有眼尖的人看到了涂山正。 “族长回来了！”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 涂山正大步走了过去，涂山翊心中生出一丝不妙，紧紧跟上。 不出所料，他看到了雷厉。 她换了一身碧青色衣裙，脸上还是清清朗朗。 而雷厉只是目光漠然的扫了他一眼，就看向了涂山正。 “你是族长？！” 她认识他，但这种情况下，还是装作不认识比较好。 涂山正微微点头。 “那好，我想问问，涂山氏，你能不能做了主？” “我也想问问，涂山氏，说话，可算数？” 这两句话颇有几分挑衅，人群哄的一下，骚动起来。 “这姑娘是什么来头？” “敢到涂山府门前撒野，真是活够了！” “……” “涂山氏，当然说话算话。” 不等涂山正这个被问询的人回答，浑厚的嗓音仿佛从天上传来，由远及近。 涂山正转身，抬头望去。 数十匹天马空中落下，甚至还有一架云辇，也停了下来。 涂山正心头一震。 第75章 承认 后山阵法被破的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但涂山正没想过王族与其他世家、氏族的人来的会这样快。 他连破阵之人是谁都没有找到，他们就上门了。 而方才替他答话的，是赤水氏的大长老。 涂山正环顾着这群黑压压的、不请自来的人。 大多数他都认识，也打过交道，在各自的族里，都是举足轻重。 他心中咒骂，脸上也只能堆起笑。 礼节不能废。 除了坐在云辇里没有出来的那一位，他都一一致意后，才好整以暇的转过身去，面对着方才问话的女子。 “涂山氏为商，靠的是一个信字，为人，亦是。” “不管是我这个族长，还是其他人，整个涂山氏，人人皆如此。” “姑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雷厉从怀里掏出了赭红色的玉牌，举了起来。 “涂山氏先祖曾昭告天下，破无望山阵法者，可得涂山氏全数财产的一半。” 她顿了顿。 “或者，可以请涂山氏做一件事。” “不知道涂山先祖的这个承诺，你们现在还认不认？” 当然得认！ 连先祖之言都不认，涂山氏立马就能成为大荒人尽皆知的不孝子孙，有这么大个污点，一直虎视眈眈的王族和其他世家，不趁机把涂山氏瓜分了才怪。 涂山正往前走一步，看清了玉牌。 这东西他前日刚在初代的手书中见过，涂山长启也详细的描述了如何辨别真假。 他端详了一会儿，甚至请雷厉把玉牌递给他，滴了几滴自己的血进去。 是真的。 众目睽睽的，他心里即使有一万个不情愿，也不能当众撒谎。 何况，他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身后的这一大堆势力里，没有人认得这玉牌。 竟然是真的！ 围观的涂山氏发出一阵惊呼。 而站在涂山正身后那一大帮子世家、氏族之人，露出了看笑话般的玩味表情。 涂山正把玉牌还给雷厉。 “不知姑娘所说的破阵之人是谁，能否请他到涂山府一叙？” 眼前的女子他一看就看透了，灵力在神族中只是中等，这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她破的。 “是我。”雷厉语气淡淡的。 人群被点燃了。 世家、氏族看雷厉的眼光也变了。 就连云辇中，都传来一声惊呼。 “是你？！” 涂山正不敢置信。 “敢问姑娘芳名，出身何处？” 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破了法阵，他是不相信的，除非她背后另有其人，要把这破阵之功安在她的身上。 “是我。” “本姑娘姓雷名厉，只是个浪迹大荒的、无父无母的孤儿。” “可能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想让我过的好一点。” “所以才让我无意中得了一件法器，而恰好，这法器又能用来破你们涂山氏无望山的法阵。” 一介孤女，凭一件法器，就破了初代族长布下的、上千万年来无人可破的法阵。 这故事着实离奇。 可按照手书中初代的遗言，仅凭这个玉牌，涂山氏就应该兑现诺言。 涂山正稳稳心神。 “那，雷厉姑娘，您想要什么呢？” 世家、氏族之人脸色一变，这个涂山正，竟然没有任何推辞和拒绝！ 那可是涂山氏一半的财富！ 初代族长涂山长启当年在立下这个规定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他的后代子孙，能把生意做到整个大荒，如今的涂山氏，可是四大世家之首，大荒有近乎一半的钱财，都握在涂山氏手中。 他们望向雷厉的眼都红了。 这个女子，如果真能得一半的涂山氏，那么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他们也要把她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76章 鼓励 在场之人，除了雷厉和涂山翊，心都提了起来。 涂山正甚至已经在心中盘算，要拿出多少的钱财，才能在雷厉和天下人这里交代过去。 涂山氏真正的财富肯定比明面上所展示的要多，但即使是明面上的一半，也足以让涂山氏伤筋动骨。 其他世家、氏族，他们之所以来的这么快，一方面，是想看看自己当年填了无数族中精锐之命都没能破开的法阵，最终破在了何方神圣手中，更重要的，他们是来为这破阵之人撑腰，想要趁机看涂山氏的笑话，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处能捞。 天底下从来没有永远的同盟，四大世家虽然合作了数十万年，可如果涂山氏因为这次的事伤了根本，那么如今的四大世家，吞并涂山氏后，成为更加强盛的三大世家，也是极好的。 更何况连王族都来了，就是不知道那云辇中，坐的到底是哪一尊。 涂山正脑中在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脸上虽然还是挂着祥和的笑，可是那份强撑和不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无数双眼睛盯着雷厉，在等她说出一个他们在心中已经认定了的答案。 一个孤女，想要过的更好，除了要钱，还能要什么？ 在这紧张的气氛中，雷厉莞尔一笑，清脆的声音飘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我想请族长做主，让我嫁给涂山恒公子。” 什么？！ 不少人惊呼起来，而涂山翊早就知道了这个令他心碎的答案，即便是下定决心要松手，可感情这回事，不知所起，又如何能确定，何时终了？ 雷厉的这个答案，再听一次，他还是难过的想要逃避。 他脚尖一动，转身欲走。 “别动。” “识神前辈？” “这是关乎整个涂山氏的大事，你作为涂山氏未来的五长老，不应该听一听，看看自己能不能出一份力吗？” “那个五长老，不是识神前辈你……” “是我又如何？” 识神在涂山翊的识海中昂首而立，正言厉色。 “涂山翊，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能成为五长老，哪怕你永远都只是涂山府中最平庸的那个人。” “涂山氏，都是你的家，是生你养你的家族。” “不管涂山正认不认你，他都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涂山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希望你能明白。” “在山中，我看你对待这女子的时候还算清醒，时刻记着她那无法猜测的身份。” “怎么如今她拒绝了你，你反而要开始逃避？” “人生在世，并不是只有情爱这一件事。” “你睁开眼睛看看，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涂山氏的笑话？” 从到了此处，涂山翊的眼睛就仿佛长在了雷厉身上，再也没有移开过，如今听识神所言，他猛地惊醒，四下张望。 他又不傻，自然能看出来那些不速之客脸上，幸灾乐祸的痕迹有多重。 “可是，可是我能做什么？” “涂山翊，现在的你太弱了，所以你喜欢的人才会看不上你，所以族中有事，除了做一个旁观者，你什么也做不了。” “你要做的，就是牢牢记住今日之事，去变强！” “只有你足够强大，才能值得人信任、值得人托付，才能有资格和能力，去争取你想要的一切！” 第77章 争夺 自相识以来，识神从未用如此郑重的口气同他讲过话。 在涂山翊眼中，识神犹如看透世间一切的方外之人，觉得什么事情有趣，便来看看热闹，如果能帮得上忙，他也不吝啬动动手。 怎么突然就不惜大费口舌的，来给他讲一堆大道理？ 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识神说的是对的。 涂山翊努力收敛心神，让自己清醒冷静下来，将注意力从雷厉身上，拉回到事情本身。 人群已经炸开了锅。 没等涂山正表态，他身后的谢氏往前站了一步。 “我不同意！” 作为中原六氏之一，谢氏早就看中了涂山氏族长的大公子涂山恒，明里暗里的，也多次向涂山正流露过结亲的意思。 涂山正虽然没说同意，但也没说拒绝不是？ 他也知道眼下不是出言的好时机，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涂山正要是一口答应了那个女子，谢氏就真的没机会了。 涂山正没说话，好像在思索什么。 比起涂山氏一半的财富，这个要求更容易让人接受一点。 但也只有一点点。 涂山恒将来是要接任族长之位的。 他的妻子的人选，受祖制约束，除了不能是王族血脉，可以说放眼大荒，也只有几大世家和中原六氏能配得上了。 他看不上谢氏，是因为谢氏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族里的弯弯道道，他可能比谢氏当家人都要清楚。 但这不代表他看不上其他世家、氏族。 而眼前这个女子有什么？ 她自己都说，无父无母，一介孤女。 娶了她对涂山氏来说，有什么好处？ 世家娶妻，不求攀龙附凤，也得门当户对。 涂山正斟酌着要用什么理由婉拒。 雷厉又开口了。 “来之前我也打探过，涂山恒公子并未娶妻，也并未订亲。” “如果族长为难的话，我可以换个说辞。” “我要涂山氏一半的财富，这些钱财，我将作为嫁妆，带进我未来的夫家。” “并且，无偿赠予我的夫君。” 这样也行？！ 四大世家之一的赤水氏立马有人站了出来。 “雷厉姑娘若是愿意，我赤水氏愿与您结亲。” “我们的二公子尚未婚配，文武双全，人品也是上上之选……” 这人是名武将，搜肠刮肚、不遗余力的向雷厉推荐赤水二公子。 赤水氏坐拥天下三分之一的兵马，可惜并不擅长敛财之道，受制于涂山氏颇多。 如果真能娶了这个雷厉，得了涂山氏一半的钱财，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在这大荒上打一个第四国出来！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纷纷上前，介绍着自己族里的未婚大好青年。 场面一时间乱了套，一点都不像是在威严肃穆的涂山府门前，倒像是讨价还价的菜市场。 涂山正额上青筋凸起。 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这些所谓的世家、氏族，立刻就能不管他这个盟军的死活。 涂山翊没有任何说话的资格，只能做个安静的看客。 原来族长，一直在和这样一群随时能在背后捅你一刀的人打交道吗？ 第78章 平妻 这帮化身红娘涌到雷厉跟前的世家氏族之人，有好几个，在涂山翊还是狐身的时候，他曾在涂山府的私宴上见过。 那个时候他们与族长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好的仿佛真的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 而如今…… 涂山正的眉毛蹙的比鼻梁都要高了，他们也当没看见。 “够了！” 涂山正大喝一声。 人群霎那安静了，齐齐转头望向他。 雷厉不慌不忙，胸有成竹。 “雷厉姑娘，我答应你。” 涂山正揉了揉眉心。 “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涂山恒是我唯一的儿子，他未来的妻子，出身、家世、学识、才能……即便不能与他旗鼓相当，也不能差的太多，雷厉姑娘你……”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显了，他看不上她，但迫于先祖的遗言，他还是答应了她。 涂山正叹了口气，到底是做了一个有违家风的决定。 “我替涂山恒做主，愿予姑娘平妻之位。” 涂山府家风甚严，无论大小主子，向来只有正妻。 平妻……还是真开天辟地头一回。 许多人愤恨的瞪了涂山正一眼。 呸，真不要脸，还以为涂山氏正妻的位置当真无人能威胁，原来也只是筹码不够。 可真要拿半个涂山氏才能换一个平妻的头衔…… 傻子才干！ 显然，雷厉并不是傻子，她摇摇头。 她将来要做的事情，一个平妻的权利，并不够。 “你可看出什么来了？”识神透过涂山翊的一只眼，看的津津有味。 “什么？” “雷厉那个小娘子，好像并没有她说的那样钟情于涂山恒。” 涂山翊大吃一惊。 “我在祠堂的时候，见过不少痴情鸳鸯。” 识神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那张与涂山长启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回味。 “坠入爱河的，无论男女，那真是冲动又无脑，笨得很。” “有时候明明只要他们肯退让一步，忍一忍，两个人就能有个好结局，却非要执着于眼下的朝朝暮暮。” “也有被人花言巧语骗了的。” “总之，都不是她这个样子。”识神指了指雷厉。 “她提起涂山恒，眼里一点爱意都没有，清醒又理智。” “她要是只是为了和涂山恒在一起，平妻已经足够了。” “可是你看。” 雷厉往前走了一步，正面迎上了涂山正。 “族长要是一点诚意也没有，我也不是非涂山恒不嫁，还请族长安排人手清点一下，涂山氏的一半财产，到底有多少？” 一老一少两双眼睛，在空中对视了。 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女子，好大的胆子！ 涂山正做了数万年的族长，别看平日乐呵呵的仿佛和谁都聊几句，可久居上位，倘若真的气场全开，在场的还真没几个能招架的住。 “怎么样，我说的对吧。”识神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要是真的那么喜欢涂山恒，那涂山正就是她的长辈，不说讨好，至少不会还没过门，就闹得这么僵。” “她要不是有恃无恐，就是所图甚大，总之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为了涂山恒。” 第79章 大王子 听了识神的话，不知怎地，涂山翊一颗死心又跳动起来。 “你瞎激动什么？” 识神白了他一眼。 “她连涂山恒都看不上，为什么要看上你？” 涂山翊又萎顿了下去。 “跟人家小姑娘学学，成大事者，不拘于男女情爱，再看看你。” “我刚才一番肺腑之言，难不成白说了？” 识神还要再教训教训这个脑子被情窦糊住了的少年，现场的情况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那架从落在地上就没什么动静的云辇，传出了阵阵嗤笑声。 一只白的没有血色的手，拨开了帘子。 满身金黄色的男子，不紧不慢的从云辇中走了下来。 头戴金冠、身着黄袍，腰间挂着的坠子都是晶莹剔透的黄玉。 一双浓眉大眼还带着笑意，嘴角却是斜斜的满是讽刺。 这是？ 轩辕国大王子，轩辕焱颂！ 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得给大王子一个面子缓一缓，先行礼再说。 大王子摆摆手，拥挤着的世家、氏族，便又给他让了一条直通方才对峙二人的路。 经过涂山翊的时候，他好像咦了一声，但声音太轻太快，他的表情又没有任何变化，因此没人注意到。 涂山翊心中一凛。 “他发现你了？” 识神摇摇头。 “除非我主动现身，否则区区神族，是觉察不到我的。” “那怎么……” 那一声惊奇，距离最近的涂山翊是听到了的。 “可能是你这一头赤发比较惹人注目吧。” “……” “狐族至今，唯一的赤发，只有初代。” ？！ “如果不是破阵之事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恐怕从你一回来，他们就要好好的研究研究你了。” “先祖认定的五长老，一头赤发，如果之后你还能展现出过人的本事……” 识神越说越兴奋。 “说不定，他们能把你当成初代转世！” “小子，你有没有兴趣，争一争族长之位？” …… 果然，识神还是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识神…… 涂山翊不接他的话，心思又转回了现场。 大王子已经走到涂山正身旁了。 “说来说去，涂山族长不就是嫌弃这位小娘子，配不上你家大公子吗？” 涂山正头低了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不废话么，她用什么配？ “本王倒是觉得，这位小娘子，能只身一人破了涂山先祖留下的法阵，无论是阵法造诣还是胆识，都值得敬佩。” “面对一族之长，亦能不卑不亢。” “这份风采和气度，也不输你们世家出身的大小姐。” “唯一的不足，可能就是无父无母的出身。” 大王子用赞许的目光看着雷厉，眼神中都是蛊惑。 “本王最是爱才，也更愿意成人之美。” “雷厉姑娘要是愿意，本王想认你做个义妹，你觉得如何？”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炸了锅。 单纯看热闹的人，只觉得这个女子真的是被老天爷眷顾，前一段人生可能过得惨了点，可后半生什么好事都落到了她头上。 可身处局中的世家、氏族，却是对这个大王子恨得牙痒痒。 什么爱才，什么成人之美。 他只不过是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想把涂山氏拉到自己的阵营里！ 第80章 义妹 自上古以来，世家、氏族之间斗得再狠，也没想过成为某个王族的附庸，也只有那些不入流的小氏族，怀着抱大腿的心投了王族，却最终被吃的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族，这是铁律般的真理。 大荒上的国家立了又灭，灭了再立，来来回回的，所谓王族，要真论底蕴，可能连中原六氏都比不上。 不与王族血脉结亲，不与王族结盟，这不仅是世家的祖制，更是世家的骄傲。 当下，涂山正也正用这一祖制婉拒大王子。 “族长多虑了，只是义妹，并非血亲，世家祖制，本王还是懂的。” 涂山正只能闭嘴，用希翼的目光看着雷厉。 只希望这个女子能明白，多了个大王子义妹的身份，对她未来在涂山府的处境，有弊无利。 雷厉如果真的只想安安稳稳的做涂山恒的妻子，那涂山正的想法是对的。 可惜，她不是。 所以，她先是受宠若惊的一愣，随后亲亲热热的对着大王子一拜，眼中含泪。 “义兄！” “义妹。” 这事儿竟然就这么定下了。 雷厉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涂山翊越来越看不懂了。 连识神都眯了眯眼。 “先是正妻之位，再是义妹，这个小娘子，难不成要拉着涂山氏，帮轩辕一统天下？” “那也说不过去，涂山氏绝对不会放任她不管……” “这事儿，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大王子转过头。 “涂山族长，本王义妹与贵公子的婚事？” 刚才还恨不得从涂山氏身上咬下一口肉的世家、氏族，此刻满怀期待的看着涂山正。 你可有骨气点，千万别答应！ 涂山正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嘴唇。 “既然雷厉姑娘对犬子如此钟情，又有先祖玉牌在手，我也只能成全了姑娘的一片心意，也对得起先祖遗训。” “那再好不过了。” “这真是涂山氏的大喜事，也是本王的大喜事。” 涂山正的这个回答，大王子很满意，雷厉也很满意。 只有在场的其他世家、氏族之人，先是愤恨的瞪了涂山正一眼，又堆起笑脸，漫不经心的道了几句恭喜后，飞速离开。 大王子拉起雷厉的手。 “本王还要回去告诉父王这个好消息，就先不在这里陪你了。” “你孤身一人，本王相信，涂山族长肯定会好好待你，可本王刚认了你，身为义兄，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里有两名本王的亲卫，给你留下，在本王回来前，让她们替本王照顾你，好不好？” 雷厉点点头，她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何况，她也有些担心涂山正恼羞成怒，暗地里宰了她。 大王子又对着涂山正，笑的比春日的花都灿烂。 “涂山氏大公子成亲，是大荒的喜事。” “雷厉义妹虽然有涂山氏的一半财富做嫁妆，可本王身为义兄，总不能一毛不拔。” “待本王回去后，一定好好搜搜父王的宝库，给义妹添妆。” “还望涂山族长不要嫌弃才好。” “本王告辞。” 第81章 问话 大王子走了，人群也散了。 这场闹剧，最终以雷厉成功赢得了涂山恒正妻之位收场。 涂山正铁青着脸，招呼着雷厉进了府。 大王子留下的那两名亲卫，一左一右的跟着雷厉也进来了。 涂山翊最后看了一眼雷厉，她正在府上管事的带领下，朝着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去换身衣裳，到书房找我。”涂山正对着他说。 涂山翊只能收回目光，跟着下人走了。 ………… 书房。 下人送来茶水，涂山正抿了一口就放到一旁，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揉着眉心。 良久，涂山正抬起头。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嗯？！ 涂山翊有些愣，这是他能发表意见的事吗？ 他呆头呆脑的样子惹得涂山正气不打一处来。 “你毕竟是先祖认定的五长老。” “之前你是狐身，没什么灵力。” “可现在，既然你已经化形，就要让自己朝着五长老这个位置成长。” 涂山正原本是不喜涂山翊的，可他化形后的这张脸，总让他觉得是小女儿又回来了，他又难以自已的心软了。 “我、我觉得。”涂山翊结结巴巴的开口。 “抬起头来，大声说！”涂山正又喊道。 他英姿飒爽的女儿，可不是这副扭扭捏捏的模样。 涂山翊红了脸，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正视着面前的族长。 连雷厉都能大大方方的与他说话，他凭什么不行！ “我认为，雷厉想要嫁涂山氏，必有所图，并不是冲着涂山恒公子来的。” 第一句就合了他的心意，涂山正微微颔首，让他继续说下去。 “世家、氏族之人，一开始确实是来看涂山氏的笑话的。” “可当轩辕大王子出现后，他们其实是与您站在一起的。” “他们并不希望您同意这门婚事。” “世家与王族不和，但是涂山氏不能做第一个出头人。” “那样只会被让人当枪使，所以您最后还是答应了。” 涂山翊捡着重点，说了一些。 “不错，”涂山正站起来，拍怕他的肩膀。 “你能看到这些，很不错。” 涂山正心中有些宽慰。 涂山翊能有此见识，也算对得起他现在这张脸了。 “那你在山中这几日，可曾见过雷厉？” 昨夜破阵的动静那么大，整个青丘都震动了，涂山翊当时还是在山上，不可能不知道。 “见过。” 涂山翊犹豫了一会儿，如是说道。 “我进了山以后，在密林中躲着，后来被只三眼怪鸟追赶，往山上逃去。” “山上妖兽更多，我就只能往更高的山逃。” “途中被一头三个脑袋的妖兽追赶，我逃进一处它进不来的山洞，等我醒来时，就已经化成了人形。” “到了山顶，遇见了大管家的两个孩子。” “山顶有一座石头屋子，昨夜突然电闪雷鸣，我和两个孩子就躲在屋里。” “看到了雷厉。” “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在做什么。” “经过方才，我才想明白，那个时候，她可能就是在破阵。” 涂山翊半真半假的给涂山正讲述着这几日的遭遇，无论是他遇到的妖兽，还是藏身的山洞、石屋，都是经得起查的。 破阵一事，族中必定会好好上山查勘一番，虽然涂山正已经答应了雷厉，可如果能找出什么破绽毁了这门亲事，即便是有轩辕大王子撑腰，涂山氏的大门，雷厉怎么进来的，也只能怎么滚出去。 “你也不容易。” 涂山正叹了口气。 “逼你进山的涂山烈，那个混蛋，已经关在地牢里。” “我本打算过几天送他去喂识神。” “但既然你回来了，这人，我就交给你了。” “你看着处置便好。” 涂山正似乎是不放心，又嘱咐道， “不要总是一副心善手软的样子，那样别人只会更加觉得你好欺负。” “你才是主子，明白？” 第82章 再见涂山烈 从书房出来，涂山翊心有余悸。 “幸好我们回来了，要不然族里要是发现你不在了，肯定会疯。” 识神摇摇头。 “不会。我离开前留下一处化身。” “只要不是世家联合起来攻打青丘，其他的，应付得来。” 涂山翊放下心。 “那，识神前辈，我们现在去看看涂山烈？” “涂山正都说了让你自己处置，为什么要问我？” “我头一次面对这种事情，其实心里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越是第一次，越要勇敢些，涂山正已经告诉你可以放手去做了，那么无论结果如何，这一次，都当是练手。” “做对了，固然是好的，做错了，也不用担心，毕竟只有发现问题出在哪里，才能去改正。” “你大胆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如果错的离谱，我会提醒你。” 识神说完在心里叹了口气，把自己从祠堂搬到涂山翊这副身体后，他好像多了个徒弟，不，多了个儿子，不仅要操心他的成长，还要解答他在情感上的问题。 不过，这种有事可做的生活，确实比祠堂里年年岁岁的无聊好上很多。 何况，他俩一个盘古魂魄，一个盘古之心，说白了数千万年前就是一体，还能怎么办，只能护着。 …… 涂山翊去了地牢。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着实被形形色色覆着厚厚血渍的刑具吓了一跳。 这里阴森又潮湿，不见天日，腐烂腥臭之气扑鼻，比妖兽尸骸遍地的山顶更令人作呕，他只是前行了十几步，已经吐了两回了。 前头引路的牢头见怪不怪，站在一旁安静的等着，不看也不催。 涂山烈被关在一间小的不能再小的牢房里。 自涂山正来过以后，涂山烈的处境稍微好了一些，那男童的尸身被清理出去了，每日三餐都有人按时送来，连他身上的伤，都有医师给处理了。 无人对他用刑，也无人放他出去。 这让他更加恐惧。 隔壁奄奄一息满脸是血的男人告诉他，按照他这个待遇，他八成要被送去喂识神了。 涂山烈有幸见过喂识神的场面。 那场面……他连在脑中回想一次的勇气都没有！ 因此，即便是顿顿好菜好肉的吃的，他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涂山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面无人色，连胡子茬都冒出来的人，真的是几日前踌躇满志的涂山烈？ 他一路上都在想要给他怎样的惩处，看到刑具后，一边吐还一边在心里思索，如果把这些都用到涂山烈身上会怎样。 可真见了涂山烈这副模样，他竟生不出一丝想要严惩他的心思。 他犯的错……他的父亲，大管家涂山祉已经用命还了。 牢头退了下去。 “涂山烈。” 是个陌生的声音。 莫非，抓他去喂识神的人来了？ 涂山烈战战兢兢的抬起头。 一头赤发的俊朗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涂山翊俯下身子，故弄玄虚的拉长了声音。 “我来——” 第83章 疑点 “我来——放你出去。” 涂山烈双手握紧了栅栏，半个脑袋挤了出来，面容从惊恐到狂喜。 “你不是在骗我？！” 随着面前的少年点点头，涂山烈哈哈大笑。 “我就知道，父亲不会真的如此狠心！他一定会想办法救我出去！” 涂山翊本想告诉他大管家已经死了，可转念一想，不如让他先笑一会儿，毕竟往后这人的日子……也没什么好高兴的了。 地牢里也实在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 牢门打开了，涂山烈整理衣衫，大步走了出来。 “还没问这位……” 他打量着涂山翊，这一身的打扮不似下人，可要说是主子，涂山府哪个主子他没见过？ “走吧。”涂山翊感觉自己又要吐了。 ………… 不过是在牢里待了几天，再出来，涂山烈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日头是暖的，风是甜的，连光秃秃的石板路，他踩上去，都觉得软绵绵的特别舒服。 赤发少年走在前头，一言不发，绕了几绕，他们终于出了地牢那片地儿。 “父亲怎么没来接我？”涂山烈自言自语，很快他自己就找到了答案。 “也对，父亲身为大总管，平日里都是忙的抽不开身，能救我出来已经不容易了。” 想到这，他对着涂山翊拱拱手。 “多谢……公子，既然出来了，就不劳烦公子，我得去找父亲。” “别着急，我有话问你。” “你……” 仿佛凭空冒出来两个灰衣人，一左一右的将涂山烈夹在中间。 涂山翊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涂山烈刚压去不久的恐惧又升了起来，大喊大叫。 ………… 涂山翊还是狐身的时候，虽说大多数时间都赖在涂山正那里，可还是有自己的一处独立院子。 因着他当初的特殊情况，这院子里的布置不像是人住的，更像是玩耍的地方。 涂山烈欺负九尾狐的次数最多，来这院子来的也勤，因此对这院子十分熟悉，前头的少年只不过是拐了个弯，他就反应过来。 “你是那狐狸的什么人？” 涂山翊不搭理他，直到进了院子，涂山烈被灰衣人按在了石凳上坐着。 这石凳是按照狐身的涂山翊专门设计打造的，又小又矮。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愤愤的问。 “涂山烈。” 涂山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狐狸，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一只……”涂山烈平时喊惯了，畜生两个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他看了看少年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回答。 “翊少爷，是族长从旁支收养的孤儿。” “还有呢？” “族长待他极好。” 少年瞪着他，显然他的回答还不够。 涂山烈搜肠刮肚的回想，实在想不出这狐狸有什么特别之处。 少年也不急，只是沉默的盯着他。 良久，涂山翊冷不丁的问。 “你为什么要把他逼入后山？” “有人……” 涂山烈的思绪还沉浸在上一个问题，无意识的答道，可他反应极快，仅仅说了两个字，就闭上了嘴。 但这已经足够涂山翊来确认心中的猜想。 “你往日捉弄欺负那狐狸，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还要藏着掖着，那天为什么一反常态，不仅当着整个涂山府的面，兴师动众的追打它，还想要了它的命？” “涂山烈，你既然在同辈人中，如此出色，那一定不是个蠢的。” “你也一定知道，仅凭你的父亲，区区一个大管家，是罩不住你的。” “所以，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个勇气？” 第84章 等待 在山上的时候，涂山翊一度以为是自己被先祖定为五长老，惹了涂山烈不快，这才让他起了杀心。 可这完全说不通。 他想杀他，断不能做的如此人尽皆知，涂山翊被他追着从涂山府一路跑到后山，是许多人瞧见了的。 只要有一个人把当日所见说出去，涂山烈就完了。 他的父亲，哪怕做到了涂山府大管家的位置，也只是仆。 更不用说仆人之子的他。 以下犯上之人，为了杀鸡儆猴，通常下场都很惨。 涂山烈能在各项考核中，把一众天资聪颖的涂山子孙甩在身后，以他的心智和头脑，绝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所以，他的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要不是给了他天大的承诺和好处，就是给了他天大的恐吓和威胁，又或者，两者皆有之。 可接下来无论涂山翊如何威逼利诱，涂山烈除了开始那两个字以外，再也没有开口。 “要不，你把他带回牢里，用用刑试试？” 识神有点不耐烦，他这么多年面对敌人都是以拳头说话，还真没这么磨磨唧唧的问过话。 涂山翊摇摇头。 “我心里其实有个答案，但是这个答案不能是我逼他说出来，最好能让他主动交代。” “什么答案？” “暂时也还不能告诉你。” 识神不满的翻了个白眼。 “算了，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今天就先到这里。” 涂山翊对着两个灰衣人嘱咐。 “你们看紧了他，别让他跑出去。” “涂山烈，既然你什么也不肯说，那我也不逼你。” “你原本住的院子，族里已经收了回去，你且安心的在这里住着。” “你不是最喜欢欺负那狐狸了吗？” “说不定，他半夜还能来找你。” 涂山翊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 “为了弥补你犯下的错，你的父亲，大管家涂山祉已经死了，你的两个弟弟，也被废了灵力，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废人。” “我很好奇，你身后的那个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这好处，值得你不顾自己父亲和兄弟的死活？” “你说什么？！” 涂山烈猛地站起来，力气之大，一时间竟挣脱了灰衣人的压制。 “你、你再说一遍？” 涂山翊笑了。 “你明明已经听清了，又何必自欺欺人？” “我给你一夜的时间好好想清楚，到底要不要给你惨死的父亲，一个交代？” 涂山翊说完转身走了。 涂山烈丢了魂儿一样，双眼无神，跌坐在地上。 …… 族长书房。 涂山正面前站着个黑衣人，正在低声对他说着什么。 这个涂山翊，头一次处理这种事儿，处理的，有些好过了头。 他明明已经给他暗示了一条又快又能立威的路，可涂山翊还是能奔着真相而去。 涂山正心中升起老大的宽慰，不愧是他女儿的孩子，像极了聪慧过人的涂山薇。 可不能再让他处理下去了。 涂山正已经从暗卫的汇报中，隐隐猜出了涂山烈背后的指使之人是谁，只是不清楚，涂山翊是不是也猜到了。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直接就处置了涂山烈。 如果涂山翊不是顶着这张脸回来，说不定他还能帮那人补上一刀，可是现在…… 涂山正低低的吩咐了几句，黑衣人领命而去。 第85章 答案 涂山翊寻了间高处的客房住着。 “识神前辈，你见过我的母亲长什么样子吗？”、 这话问的……他都见过她产子！ “我是说，她如我现在一般大的模样。” 那确实没见过，识神如实回答。 涂山氏好几万人，他总不能人人都记得，何况这涂山薇，好像从小就不在青丘。 涂山翊往前走了几步，推开了窗。 刚下过雪的青丘，在仅有一点新月的光下，看上去像是白色的海。 从他这个位置望去，能看到他自己的那个小院。 屋子里亮着灯，两个灰衣人，一个在屋子门口，一个在院子门口守着。 “识神前辈，如果一会儿有人来杀我，你会救我吧？” “你今晚这是怎么了？” 识神瞪着他。 “怎么这么喜欢问废话？” “情绪也不对劲。” “你心里那个答案，到底是谁？” “一会儿……谁要杀你？” 识神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涂山翊愣了一会儿，答非所问。 “我今天才发现，同一张脸，同一个表情，你如果从下往上看，读出来的人心可能是错的。” “以前我是狐身的时候，总觉得涂山府的人不喜欢我，看我的眼神也是冷漠的很。” “直到我今天回来，再看他们那张脸。”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看错了。” “那不是冷漠，是同情和可怜。” “明明族长那么喜欢我，无论我想做什么他都由着我，我怎么会可怜呢？” 涂山翊死死盯着亮着灯的小院。 识神狠狠翻了几个大白眼。 “你这多愁善感的模样，太让人难受了。” “如果谁对不起你，你就打回去，如果你心中有疑问，那就去问。” “你一个人在这儿胡思乱想的，有什么用？” “识神前辈，我想试试，能不能化敌为友，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识神低下头，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 化敌为友么……不存在的，化敌为骨灰、为灰飞烟灭的手段他倒是有不少。 他把这个答案告诉涂山翊，又满怀期待的问。 “你要不要学？” 涂山翊啼笑皆非，连伤感的情绪都被冲淡了。 是啊，有识神在，大不了就打出去，大不了就离开这里，此处若是容不下他……大荒，天大地大。 他突然就释然了，心中无比轻松，索性拖了两张椅子过来，一张倚靠着，一张搭着脚，有一眼没一眼的，继续盯着那小院。 “涂山烈背后那人，到底是谁？”识神问。 “我怀疑，是大公子涂山恒。” 涂山翊既然想开了，也就不必再对识神有什么隐瞒。 “如果说涂山氏还有谁能一手遮天，除了族长，就是铁定的下一代族长涂山恒。” “涂山烈追我那日，闹的声势太大，不是有恃无恐，就是故意如此，演给暗处那人看。” “涂山恒或许承诺能保住他，又或许，以什么威胁了他。” “无论哪一种，以涂山恒的地位和手段，他都能做到。” 涂山翊手搭在了自己的脸上，说起了另一件似乎毫不相干的事。 “我化形后，第一次遇见族长，他毫不犹豫的认定我就是涂山翊，回府之后，也没有让七长老用灵眼来确认我的身份。” “只能说，我这张脸，和我的母亲涂山薇，实在是太像了。” 涂山翊还要再说些什么，一抬眼，小院里的灯灭了，两个灰衣人着急忙慌的往屋子跑去，不一会儿，又跑出来一个，好像在喊着什么。 涂山翊笑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伸腰。 “今夜不会有人来杀我了。” “感谢我的母亲，她给了我一条命，又救了我一条命。” 第86章 武学堂 第二天一早，涂山正派人来喊涂山翊。 他跟着来人一路走到书房，注意到府中的下人都换了。 动作……真快。 “涂山烈昨夜自杀了。”涂山正淡淡的说。 “毕竟只是个少年人，在牢里提心吊胆的关了几天，出来又得知父亲因他去世的噩耗，一时承受不了，也是可以理解。” 没等涂山正再解释更多，涂山翊抢先开了口。 涂山正明显怔了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 “他以下犯上，差点伤了你，落得这个下场，不值得同情。” 涂山正摆摆手，关于涂山烈的事情，就算翻篇了。 “叫你来是想问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族长对我，有什么安排？” 性命之忧暂时解了，涂山翊也想听听涂山正如何待他。 他既不认他，也不杀他，总不能把他养在府中，只为了看他这张与母亲相似的脸。 “你之前在涂山学堂也待了上百年，”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耽搁了，没再去。” 说到这儿，涂山正看了他一眼。 这个“一些原因”，他俩都是心知肚明，狐身的涂山翊体内不知为何，总是留不住灵力，而灵力是一切法术的基础。 “涂山氏九大长老，分工不同，各有所长，五长老之位，历来由最为骁勇善战的涂山血脉担任。” “是为守护长老。” “涂山学堂之前分为武学堂与文学堂两部分，现在又加了启蒙堂。” “所有进学之人，需要通过启蒙堂的考核，才能选择自己是进入武学堂，还是文学堂。” “先祖既然已经认定了你将来是要做五长老的，那么我便安排你，直接去武学堂，你可愿意？” “跳过启蒙堂的考核，其他学子不会有意见？” “这个我来安排，毕竟你之前在武学堂也待过一段时间。” “那我听族长的。” 去武学堂一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 涂山族长办事效率很高，下午就有武学堂的教习来接他入学。 这教习还是位熟人，涂山翊之前是狐身的时候，来接他的就是他，现在还是他。 “涂山翊？真是你？” 教习围着他转了一圈，仿佛不敢相信那只猫儿大小的狐狸，不过几日就化了个相貌堂堂的少年。 “不错，这副模样就对得起五长老这个称号。” 涂山氏九大长老，虽说主要看本事，但狐族爱美，一个个的当了长老后，在容貌上也是下了一番功夫，这方面，涂山翊倒是能省心不少。 教习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在涂山翊腕上捏了捏。 “你的身体……治好了？” “这灵力，这么深厚！”教习吃了一惊。 涂山翊笑笑，不欲解释。 人家不说，他也不好刚一见面就刨根问底，教习放下涂山翊的手。 “走吧，还和之前一样，什么都不用带，人去了就行。” …… 武学堂并不是一间屋子，或者一栋房子，而是一座山，与涂山祠堂所在的山遥遥相望，据说之所以如此布置，是为了让列祖列宗们，亲眼看着涂山氏是如何一代又一代的成长起来。 涂山翊已经走到了山脚下。 小小的九尾赤狐曾在这座山上被无数人嘲笑了近百年。 如今，他化了人形，又回来了。 第87章 行路难 涂山翊带着一雪前耻的心，壮志满怀的迈出了上山的第一步。 “啪”的一声，他整个人拍在了地上。 这什么情况？！ 教习也是吃惊不小，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这地好像有股吸力，涂山翊手脚并用的费了半天劲，竟然没有站起来！ 出师不利，脸丢大了！ “没有人告诉过你？” 教习走过来拉了他一把，一股暖暖的灵力从教习拉着他的手臂流到了脚底，他脚下一松，终于直起了身子。 “涂山学堂改制后，从启蒙堂就开始学习如何吸纳，炼化灵力，最重要的，是如何精准的控制灵力。” “到了武学堂，为了学习法术和淬炼肉身，需要以更快的速度获取灵力增长，所以，武学堂请大长老出手，在这山中加了一层法阵。” “这法阵会根据每个人灵力的不同，来施加不同的约束之力。” “只要你能让现在的身体，再多逼出一丝灵力，你就能轻松上山。” 这是，让人不得不每天进步一点点的意思？ 教习点点头。 “你还可以有另一种选择，那就是一旦上山，就不要轻易下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今天比昨天灵力深厚一点点。” “灵力到了一定程度，再往前进一步都很难。” “如果有一天，你无论如何都上不了山，那也意味着，武学堂已经不适合你了。” 教习意味深长了看了涂山翊一眼。 “当然，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上不去这山，武学堂，也不适合你。” 涂山翊面无表情的听着，内心着实吃了一大惊。 他体内灵力多的很，连识神都能称其为浑厚，可问题是，他至今不知道如何才能使用。 教习最后那一句话也很好理解，如果一开始就不行，那也不用谈什么以后了。 涂山翊还是靠着教习的手臂撑着才能保持站姿，他有十足的把握，如果这条手臂抽走，他一定还会摔个嘴啃泥。 到时候，只怕眼前这教习转头就走了，然后告诉族长，这先祖认定的五长老，第一天登山，就连山都上不去！ 少年涂山翊……在人前，还是要脸的。 不得已，他只能一边稳住教习，让他先撑着，自己缓一缓，另一边，他在内心狂喊。 “识神！识神前辈！” “怎么，在我面前就不需要维持脸面？” 识神嬉皮笑脸的，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了。 “我现在暂时帮你逼一丝灵力，待会登山过程中，我再教你如何操纵灵力。” “放心，保证不让你出丑。” 涂山翊感动的无以复加，他还什么都没说，识神就已经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过……”识神顿了顿。 “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总不能什么也不表示。” “等到了山上，你得把身体借我用一会儿。” ？！ “你要干什么？”涂山翊难得对识神生出一丝警惕。 “我要去揍个人。” 这……不合适吧？！ 能让识神费心费力去揍的，恐怕也不是个普通学子。 “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识神有恃无恐。 “你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我现在就滚回去睡觉。” 答应，答应！怎么能不答应！ 教习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眼神也充满了质疑。 他对着涂山翊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臂，抽走了！ 第88章 不认 涂山翊身体晃了晃，双臂展开如同一只笨拙的大鸟上下扇动。 教习冷眼看着，绝不再插手。 他方才能帮他一次，是看在他对这阵法不知情的份上，如今就算是族长下令让他再帮一次，他也不会出手了。 上了这山，就是强者为尊，一切都要凭本事说话，什么身份都是虚的。 涂山翊站稳了。 他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步。 很好。 和平日里走路一样，没什么差别。 悬着心总算能放下了。 教习脸上这才又有了笑意，并肩与涂山翊往山上前行。 他一边走，一边给涂山翊讲武学堂如今的配置。 总教头一人，教头十人，教头之下，就是他们这些处理各类大小事务的教习…… 涂山翊一心二用，一边要应答着这位教习的话，一边还要跟着识神学习如何操控体内的灵力，神经前所未有的绷紧，走了没多久，竟是满头大汗。 教习也只当做没看见。 涂山翊其实身体并不累。 随着识神的讲解，他能感觉自己冰封一般的灵力好像渐渐融解了，自己好像，能慢慢的控制一点点了…… “对，就是这种感觉，记住它，然后去重复它，强化它，直到它成为你身体的本能。” “要让灵力像自己的手和脚一样，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反应。” 这么快就有了成果，识神对自己的教导水平很是满意。 他引导着涂山翊在体内一次又一次的催动灵力，第二次比第一次多一点，第三次再比第二次多一点……如此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涂山翊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力量从心中生出，不吐不快。 他情不自禁的高举手掌，大喝一声，对着虚空，狠狠拍了出去。 一掌拍完，他长长吐了一口气，通体畅快，说不出的轻松。 教习吃惊的盯着他。 不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哗啦啦的塌了一地。 接着，跳出两名青衣打扮的男子，手持利剑，怒目圆睁。 “什么人？！敢来武学堂放肆！” 涂山翊认得，这是武学堂弟子的装束。 教习上前一步。 “发生什么事？” “镇山石不知被谁给毁了！”两名弟子一左一右的，拉着教习去看，涂山翊也跟了上去。 “你是什么人？” “休学归来的弟子。”涂山翊从容的回答。 族长就是用了这个理由才给他免了启蒙堂的考核，他用起来也觉得十分的顺口又顺手。 前行十几步，有一堆碎石。 教习快步走过去。 显然，这就是那镇山石了。 “谁干的？”教习这话虽然是对着两名弟子问的，眼睛却是望向涂山翊。 “我们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涂山翊也不打算认。 嗯？！ 教习一愣，这九尾赤狐化了人形，胆子都变大了？当年他可是…… “你这么盯着我作甚。”涂山翊觉得有些好笑。 当年他还是狐身的时候，因为总是学不会法术，在这山中备受嘲笑和欺负，无论谁犯了错，这些弟子们总喜欢把他推出来背锅，他那时候胆子小，也不敢为自己辩解…… 如今，他再回到武学堂，可不是来继续做个老好人的！ 第89章 不怀好意 “可我刚刚，明明……”教习瞪眼。 “明明亲眼看见我打碎了这镇山石？”涂山翊好心的替他把话补充完整。 这倒没有，可方才涂山翊那一掌拍出去的力道确实不小，依照他体内灵力的深厚程度，就应该是他干的。 “既没有亲眼看见，也没有更多证据。”涂山翊口气陡然严肃。 “你虽身为教习，也不能血口喷人。” 不就是胡说八道吗，涂山翊开口说了第一句以后，往后越说越顺畅。 这几日的经历，让他大彻大悟，下定决心不再做那畏首畏尾软弱可欺的人。 共同经历生死的雷厉与他陌路，这不要紧，他不能因此就断情绝爱。 过往数百年看上去疼爱他的族长，笑容底下藏了一颗杀心，虽让他难过，可只要他能承认这一点，不再对族长抱有期待，那就不会再有失望。 大公子涂山恒指使涂山烈想要他的命，一次不成，未必没有下一次，他若是继续一副面善心慈的模样，恐怕下次，连个最普通的仆人都敢对他下手！ 识神说的对，他要强大起来，要利不可摧，势不可挡，才能去争取他想要的一切。 教习一噎，摆出了教训后辈的姿态。 涂山翊毫不在意他那特意全开的气场。 笑话，妖王他敢都正面硬刚，还能被一个小小的教习镇住不成？ “我有个主意。”涂山翊握紧了拳头。 “既然你无凭无据的就认定了是我，那咱俩就打一场。” “按这山中的规矩来。” “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 “如何？” 涂山翊迎上了教习燃了怒火的双眼， 一时间，剑拔弩张，谁也不服谁。 两名弟子如木雕泥塑般，惊呆了。 这休学回来的弟子，真是猛人！ 教习虽说战力比教头差了一大截，却是掌管着弟子们的衣食住等一应日常事务，而且，教习们团结得很，得罪了一个，等于得罪了一群，他就不怕上了山以后，没地儿住没饭吃，连功法秘籍武器等等，都只能捡别人不要的吗？ 良久，教习收了肃杀之意，笑了。 “涂山翊，你真的变了。” 打什么打，等上了山，就是进了他的地盘，他有十种百种不费一丝一毫就能折磨他的手段。 不必逞一时之快。 他又转过头，对着两名弟子训斥。 “连一块石头都护不住，等我上山，一定好好如实禀告你们的教头！”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可两名弟子没有涂山翊那个胆量，只能不甘不愿低下了头。 “那我们继续走？”涂山翊伸出一只手，往前一引。 “好。” ………… 经此一事，教习也没了和涂山翊闲聊的兴趣，他现在只想赶快进到武学堂的正门，让涂山翊深刻的明白，教习，不是他能招惹的存在。 两个人很快来到了半山腰，这里的山被分成南北两部分，南边的，是操演场，北面的，是依山而建的半环形高楼。 登上最后一块石阶，两人从巨大的守门石中穿过，正式进入了武学堂。 操演场上站满了人，似乎在围观什么。 “今日是武学堂的比武日，任何人都可以向别人发起挑战。” “你有没有兴趣？” 教习不怀好意的看着涂山翊。 突然，他仰起头，用灵力将自己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先祖认定的五长老归来了，大家想不想和他比一场？” 第90章 你敢挑战吗 乌压压乱哄哄的人群突然噤声，齐刷刷的朝二人望去。 连在楼上眺望观战的总教头和教头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先祖认定的五长老…… 这来头真大！ 可涂山氏谁不知道，这五长老，是只猫儿大小的，连灵力都留不住的九尾狐？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从那喊话的教习身边扫过，印象中的那抹红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赤发少年。 这少年身形有些瘦削，面如冠玉，眉清目秀，整个人清逸俊朗，像是位文质彬彬的书生。 他迎着无数人的目光，毫无怯意，只是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人是谁？ “来，重新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先祖认定的五长老，涂山翊。” 涂山翊？那只狐狸？他化人形了？ “对！” 教习手拍在涂山翊肩膀上。 “正如大家想的那样，我们这位未来的五长老，可能逢了什么好机遇，不仅化了人形，还得了一身本事。” “方才上山途中，我俩已经比试过了。” ？！ 好好的，谁会没事找教习比试…… “不愧是先祖认定的五长老。”教习把五长老几个字咬的特别清楚。 “胆识过人，勇猛过人！” 不少弟子沉默了。 教习这话已经不能算暗示了，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告诉大家，这涂山翊仗着自己五长老的身份，在上山途中惹了他不快。 而现在，他要让他们这群弟子，来给他出口恶气！ “小子。”识神突然冒了出来。 “换我上，快！” “识神前辈？” “暂且不用，我先打几场，好歹你也教导了我一路，我总不至于一个也打不过。” 涂山翊还以为识神是怕自己应付不来眼下的场面。 “谁管你？” 识神撇撇嘴。 “我看到那个家伙了，我要去揍他！” “现在？在哪里？” “不用你管，赶紧把身体交给我！” “那你下手别太狠。” 涂山翊一边说着，意识退回了识海中。 “放心，我保证不打死他。” “顺便，也帮你立个威。” ？！ 涂山翊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是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识神阴森森的笑着，卷起了袖子。 在众人眼中，方才还笑得春风拂面一样的涂山翊，周身气质陡然一变，眉眼间多了几分凶狠。 是个人都察觉到了他身上源源不断涌出的战意。 站在他身旁的教习，脸上带着几分畏惧，把拍在他肩头的手缩了回去，人也不自由自主的退后了几步。 等教习惊觉自己的举止，脸都热了，他带着恼怒，面对着众弟子大喝一声。 “你们谁先来？” 无论是迫于教习的威严，还是出于对涂山翊的好奇，又或者真的只是想与化形后的九尾狐比试一场…… 人群竟整齐的逼近了涂山翊一大步。 没等第一个挑战的人跳出来，识神重重在地上跺了一脚，尘土飞扬间人高高跃起，踩在了最前头弟子的肩膀上，蜻蜓点水般掠了过去。 接着，他脚步不停，一个肩膀又一个肩膀仿佛海浪般起伏接力，将他从正门，一路送到了那高楼底下。 识神双臂展开，在最后一人肩上狠狠踩了几脚，一飞冲天。 整个山中都回荡着他放肆又嚣张的声音。 “涂山慎，你敢挑战吗？！” 武学堂总教头，大名，涂山慎。 第91章 一败 空气突然安静。 只有涂山翊在识海中一愣，连尊称都不用了。 “识神，你是要坑死我吗！” 他虽然下定决心昂首挺胸不再任人欺辱，可还没胆子大到回归武学堂第一天，就去挑战总教头！ 他的呐喊没人听得见。 识神已经踏着每层楼外沿的护栏，向上冲到了第四层。 无数双眼睛尾随着这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身影。 这涂山翊，是疯了吗？ 难怪上个山的功夫，还能让教习大动肝火…… 震惊的不止一众弟子。 还有被点名的涂山慎本人。 他是混教头圈的，数千年来为了总教头这个位置，他和手底下们的教头们明争暗斗，你来我往，公开的对决也是数不胜数。 但也没有一个弟子，敢越过教头，向他挑战。 这个先祖认定的五长老…… 那又如何！ 涂山慎手在护栏上一拍，人飞了出去，伸出一只大脚，如流星坠落般，对准涂山翊狠狠踩了下去。 他从不轻敌，更不会手下留情。 这少年既然这么想出头，他就好好的让他知道知道，为什么偌大的武学堂，只有他一个总教头。 须臾间，一大一小，一上一下两道身影，在靠近山头的橘色斜阳中，在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撞到了一起！ 识神的一拳与涂山慎的一脚在空中结结实实的相遇，发出了清脆的骨骼碰撞声。 两者相抵，识神直直的朝着地面下落。 “自不量力。” 涂山慎一边说着，脚下又加了几分力道。 难得有人送上门来让他杀鸡儆猴，他若不把这所谓的五长老踩到地底下去，这一众弟子还真以为他这个总教头，是可以挑战的。 没人看到，识神笑了。 在他落地的一瞬间，他那拳头突然展开，手臂如同蛇一样缠在了涂山慎的脚腕上。 接着，他后退一步，一条腿用脚跟撑在墙角，另一条腿向前弓。 在不暴露本体的情况下，识神所能使用的力量和灵力，都来源于涂山翊身体本身。 以涂山翊目前的实力，是打不过涂山慎的。 识神上千万年的战斗经验和技巧弥补了实力的差距。 借着涂山慎向下的势头和力度，识神只是在他脚腕上轻轻一推，就改变了他的方向。 他整个人像是一把大刀，那只被握紧的脚就是刀柄。 此时他攻势已老，再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识神将他这把人形刀，对准地面，以破山开海的气势，重重劈下。 总教头涂山慎，在楼上教头们的注视下，在操演场一众弟子的尖叫声中，睁着一双难以置信的大眼，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砸在了地上！ 碎石飞溅，烟尘飞腾。 万籁俱静。 识神早就松开了手，涂山慎一个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眼睛里冒出了火。 方才拳脚接触的一瞬间，他已经探查到了这个少年，无论是力量还是灵力，都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他这一脚，虽说要不了他的命，但绝对能让他躺在床上，没有三年五载的，下不了地。 可结局反转的太快，倒地的竟然是他这个总教头。 识神捏了捏拳头。 涂山慎，好戏，才刚刚开始。 你准备好了吗？ 第92章 再败 按照武学堂的规矩，如果被挑战的人没有认输，那么发起挑战的人，可以继续打。 只要打不死，就能往死里打。 反正神族的身体生机很浓郁，断胳膊断腿儿的也能再长回来。 但脸要是丢了，一时半会儿的，真不好找。 涂山慎没打算丢这个脸。 虽说第一个照面就意外的让人拍在了地上，可只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能把这位五长老打的先祖都不认识，那他就还是赢了。 他扭了扭脖子，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身上溢出一层白色的光。 涂山慎的右手抬了起来，指尖一动。 面前的少年突然原地消失了，下一秒，他凭空出现，与他只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面对面的站着。 ？！ 识神一把抓起涂山慎的手，摁在了他的嘴上。 这是什么招数？！ 涂山慎抬脚便踢。 识神抓着他的手，顺着他踢出去的方向，往前一拽，又往他的身后一转。 又是这一招！ 涂山慎心中骂骂咧咧，人在原地转个半个圈，啪的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识神后退了一步，没让他的头砸在自己的脚上。 “我不会法术，所以，不能让总教头你捏个手诀，或者念个口诀，还请见谅。” 连法术都不会！ 人群发出惊叹。 “那、那你是怎么做到……” 有弟子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即使是迎着涂山慎杀人的眼神，还是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这一句，着实是问出了在场之人的心声，就连爬起来的涂山慎，都忍住怒火，竖起了耳朵。 “很简单。” “我虽然不会使用法术，但是知道如何使用灵力。” 识神并不在意自己还在与总教头的战斗中，好心的回答。 使用灵力？ 这谁不会？ 所谓法术，不就是使用灵力吗？ “不知所谓。”涂山慎冷哼了一声。 他虽然又败了一次，可涂山翊说话时既没有防守，也没有进攻。 他身为堂堂总教头，总不能去偷袭一个弟子。 识神一眼就看出来在场之人心中所想，可又懒得继续解释。 “总教头，还打不打？” 打，怎么不打！ 涂山慎捏紧了拳头。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这涂山翊自爆短处，让他也不好意思再使用法术。 但这并不影响他必胜的结局。 只要他能谨慎点，别再让这小子抓住任何借力打力的机会，他就能赢！ 涂山慎信心百倍，后退一步，一拳对着涂山翊轰了过去。 此时，两人仅仅隔着不到七尺的距离。 涂山慎比涂山翊高了足足两个头，重拳长臂的，眨眼间就要打在少年清朗的脸上。 涂山翊脚下一动，又消失了。 等他再次出现，人已经到了涂山慎身后，他抬手为刀，砍在涂山慎出拳的那条胳膊的肩膀上。 涂山慎原本一大半的力量，都聚在这条手臂，对着少年打出，涂山翊消失的一瞬，他肩头一痛，力量平白无故的，猛的多了几分，这让他刹那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 涂山翊眨眼间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一只白嫩的，只有他半个拳头大的，骨节突出的拳头。 又快又准又狠的，从下而上，像枚钉子一样，勾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第93章 认输 众所周知，青丘狐族并不擅长近战。 因此，在大家灵力和法术都差不多的情况下，人高马大又天生神力的涂山慎很容易就从一众教头中脱颖而出，在总教头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两千多年。 可今天，他这些优势在这个比他瘦比他矮的涂山翊面前，好像丝毫不起作用。 至今为止，他已经出了三次手，次次都被涂山翊那恰到好处的、借力打力的招给化解了。 不对！ 不止是借力打力，这个涂山翊，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力量不如他，也确实没有用什么增加速度的法术。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涂山慎躺在地上，下巴已经麻了。 嘴里还有一丝腥甜的味道，应该是中了刚刚那一拳，牙齿把舌头咬破了。 定了定神，涂山慎第三次爬了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现在已经顾不上输赢了，只想要一个答案。 “打完再说。” 识神根本不想理会，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我。”涂山慎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识神冲了过来。 涂山慎的眼中映出一条手臂，没等他去挡，或者闪开，他膝盖一痛，识神一脚蹬在他的腿上，人跳了起来，与他同高。 那条手臂只是虚晃一招，离着他尚且有段距离，就从他面前甩了过去。 靠着这一甩的惯性，识神身子扭转，另一条腿在空中画了大半个圆，一个近乎完美的回旋踢将涂山慎扣在地上。 这次，涂山慎没能再爬起来。 识神不再手下留情，根本不给涂山慎开口说话的机会。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涂山慎有认输的打算，而他要做的，就是在他彻底怒了之前，能揍一点是一点。 拳头雨点般落在涂山慎身上。 他人还在地下躺着，身体左摇右晃的，竟然有一大半拳头都躲不开！ 隐隐的白光从涂山慎身上泛起。 “不好！” 识神拳势一滞，他人还半蹲着，从地上弹了起来，几个翻身，已经往后跃出数丈。 涂山慎终于忍受不了这无止尽的拳头，用法术将识神打了出去。 反正不用法术他是赢不了了，脸已经丢尽了，再拖下去，只不过是自己再多挨一会儿揍罢了。 “小子，人我已经揍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识神毫不留恋的回到了识海中。 真正的涂山翊，浑身酸痛的站起身。 识神用起他身体来，真的是一点都不客气…… 总教头涂山慎，面色凝重，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该怎么办？！ 这总教头要是还要接着打，他，他可真的接不住啊！ 涂山翊心中乱成一团，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神色淡淡的望着涂山慎。 高大壮硕的身躯停下了。 涂山慎刀削斧刻般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丝挫败和无奈。 “涂山翊，你赢了。” “如果不使用法术，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总教头，竟然主动认输了？！ 涂山翊目瞪口呆。 太阳把自己的一半都藏到了山后，昏黄的光懒洋洋的笼罩着操演场，一切都朦胧着，宛若梦境。 不少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向身边人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休学近三百年归来的九尾狐涂山翊，竟然打败了总教头！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 第94章 野心 在识神以涂山翊的身体暴打总教头的时候，大王子轩辕焱颂舍了舒适的云辇，一路换了三四匹天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轩辕山。 现任轩辕王的行宫就在山顶。 若非王令，这座山只有轩辕王能骑坐云辇或者天马飞行，大王子翻身下马，不待身后的护卫追上来，大步向着山顶奔去。 跑了小半段山路，他终于有些体力不支，脚步慢下来，兴奋跳动了一天一夜的心也平缓了许多。 他至今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本以为此次下山游历要空手而归，哪想到临了了，青丘涂山氏能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不，不是涂山氏，是凭空蹦出来一个雷厉。 好像是老天爷瞄准了他的脑袋，给他砸了半张传位的诏书！ 而他，自认为接的还算完美。 轩辕王已经接近十万岁了，无论是高辛、神农还是轩辕，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位活过十万岁的王族。 因着早年的征战与刺杀，轩辕王伤了根本，只有他和二王子两个儿子。 他虽然占了大王子的名号，但二王子才是王后所出。 他与二王子轩辕宇斗了多少年，关于王位传嫡还是传长的争论就持续了多少年。 两方阵营轮番出招，各有输赢，这么多年，竟没有谁能真的压过谁。 而现在，他要给自己这一方，加上一个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的筹码。 四大世家之首，涂山氏！ …… 轩辕王倚靠在榻上，正在听亲卫带回来的消息。 此番两位王子下山游历，是他给他们最后的考验，决定了他要在传位诏书上，写下谁的名字。 一开始，他听到的和往常没什么差别，两位王子踏遍了轩辕国，明里暗里的，与各自的人马联络，也趁机向对方的阵营渗透，接着，便是对这国土修修补补，哪里出现天灾人祸，就往哪里去，博一个宽厚仁义、爱民如子的好名声…… 轩辕王摆了摆手，示意这些陈年老套的戏码，就不要再提了。 “还有一件事，”亲卫恭敬的站在一旁。 “大王子前日里，去了青丘。” 轩辕王坐了起来。 “他去青丘干什么？” 青丘虽然名义上也属于轩辕，却从不听召也不听令，涂山氏占据、把持着那片土地，治理的宛若国中之国一般。 在他继位之初，上一代轩辕王就曾告诫他，若没有万分的把握，绝对不要光明正大的，去动任何世家，否则他这王位，不一定能坐稳。 四大世家虽然不屑于那把椅子，可如果椅子上的人要坏了千万年来的游戏规则，他们也不介意连人带椅子一起踹翻。 “大王子，在青丘认了个义妹。” ？！ “细细说来。” 亲卫便把那日在涂山府前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讲给轩辕王听，很明显，他当时也在现场，只是不知道如何把自己藏匿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轩辕王略一沉思，点了点头。 如果大王子真能靠这个所谓的义妹，名正言顺的把手伸到涂山氏…… 那可真是大荒有史以来，王族与世家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可惜…… 第95章 打算 大王子终于抵达了山顶的行宫。 没等他开口，轩辕王淡淡的问道， “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的突然，没头没脑的，可大王子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轩辕王都已经知晓了。 而他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答案。 “儿臣认为，要让涂山氏，尽快的为这场亲事行动起来。” “儿臣认那女子为义妹，恐怕只有当日在场的人知晓，涂山氏不会宣扬，其他的世家氏族，也不会对外讲。所以儿臣希望，父王能下一道召令，将这件事告诉整个轩辕国，乃至大荒。” “这样一来，儿臣就能顺理成章的做第二件事。” “把义妹，捧上神坛。” “一个无父无母的弱女子，为了嫁给涂山氏的大公子涂山恒，竟能不顾生死，破了涂山氏千万年的法阵……这样的传奇故事，想必会感动大把的人。” “而涂山氏谨遵先祖遗训，敢于打破世家门第之见，迎娶义妹，也必将是大荒喜闻乐见的结局…… 大王子滔滔不绝的讲着，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似乎已经被自己描绘的未来给深深吸引，脸色也越来越红润。 轩辕王并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听着。 良久，大王子口干舌燥的停了下来，满怀期待的望着轩辕王。 “你可知道，如果真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哪怕大荒人人都会歌颂这场婚事，称赞涂山氏的成人之美，你，甚至整个轩辕王族，也会彻底的站到所有世家的对立面？” “你猜到时候，高辛氏和神农氏这两大王族，是会出来帮我们一把，还是趁机吞并了轩辕国？” 大王子头上冒出了冷汗。 “我知道你只不过是想拉拢涂山氏，但风险太大了。” “你也太着急了。” 轩辕王摇了摇头。 “我也知道你是想尽快定下这门亲事，在涂山氏埋下一枚自己的钉子。” “可你这钉子埋的时候一大堆人都看见了，也就没什么用了。” “儿臣……” “其实就算你不认她，依照那日的情景，凭着涂山氏一半的财富，她也能以正妻之位嫁进涂山府。” 大王子沉默了。 难道他那日的所作所为，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吗？ “你也不是一点功劳都没有。” “至少，涂山氏短时间内，不能再以联姻来拉拢其他人。” 轩辕王倚在榻上，闭目沉思了一会儿。 “你方才说的那些事，有些还是要做，但是不能以我的名义去做，也不能以你的名义。” “不能和轩辕一族扯上任何关系。” 那还怎么做？！ 大王子有些束手无措的看着轩辕王，想听听接下来，他会如何安排。 可偏到这个紧要的事情上，轩辕王竟然闭嘴不说了。 很明显，轩辕王已经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思路，而如何下手去解，让谁去解，是他这个大王子应该去考虑的了。 大王子面露难色。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就应该先回自己的府中一趟，和谋士们商量商量，再不济，也应该先让巫师算上一卦，看看今日的运道如何。 轩辕王在心中摇了摇头。 他这个大儿子，为人忠厚又仁义，聪慧的如同平常人，行事也是一板一眼，能跑到青丘去，说出方才那些想法，也不知道是耗费了他多少的勇气和脑力…… 一道清亮的嗓音由远及近。 “大哥要是不知道怎么做，不如，让我试试？” 第96章 轩辕宇 “你！” 这是他的事，凭什么要让别人插手？ 大王子怒视着来人，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这人与大王子面容有几分相似，眉眼间还有轩辕王的影子，却是面嫩了许多。 二王子，轩辕宇！ 他毫不介意大王子不善的目光，对着轩辕王恭恭敬敬的行礼。 “父王安好。” “大哥好。” “你要怎么做？” 轩辕王有几分期待。 “回父王的话。” “儿臣认为，一切都应该按照父王方才所说的去做。” 大王子颇为不屑的瞪了二王子一眼。 这不是妥妥的废话吗？ 轩辕王方才说的话……也没交代怎么做啊！ 他又看向轩辕王，期待这位父王，能教训教训这爱说废话的小子。 但轩辕王从榻上坐了起来，眼中亮起一丝光。 这小子，竟然说对了？ 他是漏听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继续讲。”轩辕王对着二王子示意。 轩辕宇对着大王子露出了一个饱含歉意的笑，这才去回答轩辕王。 “儿臣认为，既然不能和轩辕一族扯上任何关系，那就应该把扯错了的关系，先断了再说。” 闻言，轩辕王面上一松，胡须抖动，笑了出来。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父王！我……” 大王子不自觉的上前一步，悲悲戚戚的喊了一声。 轩辕王摆摆手，又躺了下去，阖上了眼。 他也只能不甘不愿的行了个礼，和二王子一起退了出来。 “轩辕宇，你为什么要抢我的事？” 离着宫殿远一些，大王子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 天知道那个深夜，当他手下传来青丘破阵的消息，他有多么的震惊，接着，又是多么的狂喜。 因为与他同行的谋士告诉他，身为王族，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不受邀就能名正言顺的靠近涂山府的机会。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了自己那颗循规蹈矩的心，又是攒了许久的勇气，仔仔细细的分析了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才拨开那道帘子，从云辇中，走到了一众世家和氏族面前…… 而现在，轩辕宇只不过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他所做的一切，就成了眼前之人的嫁衣！ “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轩辕宇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我在宫门外，看着父王眉头紧锁，看着大哥一脸愁容，心里想着，无论为人子，还是为人弟，我都应该义不容辞的站出来，为父王分忧，为大哥分忧。”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哥好。” “哼！” 大王子并不接受轩辕宇的说辞，但事情已成定局，他总不能转身去找轩辕王，让他收回刚才的话。 他不想再搭理这油嘴滑舌的人，转身欲走。 轩辕宇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大哥就不想知道，那人为什么会告诉你，青丘破阵，是可以趁机接近涂山氏的好机会？” 大王子猛的回过头。 “你什么意思？！” 轩辕宇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跟前。 “做弟弟的只是想提醒你。” “这手底下的人啊。” “无论用了多久，无论平时看起来多么的忠心。” “都要不时的敲打敲打，考验考验。” “要不然……” 他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干脆果断的离去。 第97章 两路 轩辕宇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差贴着脸告诉他，他那个如影随形近百年的谋士，是他二王子的人。 大王子脑袋一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了。 难怪最近几次他对二王子出手总是不顺，往往是局刚刚做好，还没等他请君入瓮，二王子就已经猜透了下一步他要做什么。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他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 不，或许连背叛二字都用不上，那人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轩辕宇派来的。 大王子越想越气，下山的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快，要不是这轩辕山有法阵压制着无法使用灵力，他几乎要飞起来。 那个谋士，方才还与护卫一起，在山脚下等着他，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大王子脚下生风，用了上山时间的一半都不到，就已经从山顶冲到了山脚。 谋士还在。 看到大王子从山上下来，他快步迎了上去。 “您……” 他刚开口，一个字还没说完，瞪大了眼睛，低下了头。 大王子身手敏捷，人刚踏出轩辕山的法阵，已经隔空从护卫身上抽出了刀。 如今这刀尖从谋士的后背透了出来，还滴着血。 “为、为。” 谋士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问出口，人就倒了。 双眼望天，死不瞑目。 “晦气！” “叛徒！” 大王子狠狠地唾了一口那人的尸体。 ………… 另一边，原本应该下山去的二王子轩辕宇，掉了个头，又回到了山顶的行宫。 轩辕王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去而复返，沏了茶。 “父王。” “坐吧。” “你想要什么？” 轩辕王先一步开了口。 “什么都瞒不过您。” “儿臣想向您讨一道召令。” 轩辕宇笑盈盈的开了口。 “他毕竟是我的长子，是你的大哥。” 轩辕王皱了皱眉，有些不忍。 “儿臣知道。” “所以这么多年，儿臣才一直对他手下留情，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有能力，来和儿臣争您这个位置。” “当着我的面，你倒是敢说。” “儿臣在您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儿臣这把刀，您也应该磨得差不多了。” 轩辕宇掷地有声，胸有成竹。 “那些老顽固们，不就是看中了大哥恪守祖制，行事稳重，是他们心目中的守成之君，能护住轩辕一代又一代打下来的国土。” “可是儿臣认为，轩辕，更需要一位开疆辟土的君王。” “据儿臣所知，这些年来，高辛、神农两国，一直在不断的扩充军队，兵力较之前，几乎翻了一倍。” “我们轩辕在三大国中，虽然还是占着第一的位置，可一旦其他两国联合起来，我们真的有必胜的把握吗？” “这些大哥未必不知道，可他还是认为，国与国之间，应该遵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一套。” “以他的性子，如果真的坐到了您的位置上，一定会为了所谓的祖制与仁义，安于现状。” “那如果换成你呢？” 轩辕宇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掌心大小的、方方正正的册子，扔在空中。 一幅几乎要触到宫殿屋顶的大荒地图铺展开来。 西北的轩辕，中原的神农，以及东南的高辛。 三大国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不同颜色的标记。 “这是？” 轩辕王站了起来。 他的指尖沿着每一处标记游走，又在脑海中，将这标记所示的事情，粗略的推演了一遍。 “这就是儿臣给您的答案。” 轩辕宇站在一旁。 “儿臣向您保证。” “总有一天，这大荒的名字，还可以用其他两个字来替代。” 他一字一顿。 “轩辕。” 第98章 成名 涂山翊带着几分愧疚，接受了来自总教头涂山慎的认输。 架不是他打的，这份荣誉却要他来受，真是受之有愧的很。 涂山慎厚重又粗壮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小子，你既然赢了我，总要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场揍不能白挨，脸也不能白丢，他总得从中知道点什么，才能说服自己输得不冤。 涂山翊僵笑着。 这叫他如何回答？ 他也不知道啊！ 他还得问问识神，愿不愿意把这样厉害的法子公布于众。 “告诉他也无妨，反正他也学不会。” 识神如愿以偿的揍了人出了口恶气，心情特别好，竟然在识海中化了套完整的茶具，人躺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 “既然总教头开口，弟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涂山慎满意得哈哈大笑。 “这样才对，大家都是涂山氏的子孙，有什么好东西不要藏私，拿出来分享下，让整个涂山氏都变得更强，对每个人都有好处，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你是总教头，你说什么都对。 涂山翊在山脉一样沉重的胳膊下，艰难的点点头。 “还有，你都能打赢了我，就不要自称弟子了。” “我给你个教头当当，也省的那些不长眼睛的找你麻烦。” 他一开始就看出了那教习的小心思，只是这种小事，他向来懒得管，如今涂山翊打赢了他，那教习未必有胆量再来挑衅。 涂山慎这样做，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的送涂山翊一个人情罢了。 如果涂山翊真能把他那所谓的灵力使用方法交给他……一个教头的人情，恐怕还不够。 ………… 天色渐晚，不少弟子陆陆续续下了山。 九尾狐涂山翊大败总教头，像风一样吹进了人的耳朵里。 许是这事实在太过离奇，尽管第一个传出消息的弟子，只是略微夸张的描述了这场毫不花哨的战斗，等第一波听众往外传的时候，事情开始变得充满想象力。 有人猜测，涂山翊之所以四百年都化不了人形，是总教头在娘胎里给人下了毒，而现在涂山翊知道了真相，所以一上山就接着挑战的名义暴打了他一顿…… 有人怀疑，族长与总教头有些私人恩怨，但又不好直接出手，所以才派涂山翊进入武学堂，将人揍了一顿…… 还有见过涂山翊以狐身被逼入后山禁地，后又以人形下山的幸运儿，认为他是在山中得了什么高人传授…… 总之，比起那场招式平平无奇的战斗，人们更愿意相信，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毕竟，前后不过几日的功夫，九尾狐涂山翊，从弱小得连野猫都打不过，到能将武学堂总教头撂在地上痛扁，这犹如天上地下的差距，也太过耸人听闻。 要说这里头没有点猫腻……谁信？ 涂山翊，一战成名。 ………… 山下谣言四起，山上的涂山翊全然不知。 他如今人在总教头的屋子里。 除了他和涂山慎，这屋子里头还有个面目表情的中年男人。 他坐在书桌后面，面前铺了张木色的纸，手中还有支木雕的笔。 “这位是？” “不用管他。”涂山慎大刀阔马的坐下。 “这是橿木傀儡，负责照顾我的起居。” “我记性不好，待会你教我那厉害的法子，我就让他给我记下来。” 第99章 灵与肉 两人不过是饮了一些茶水，涂山慎便迫不及待的催着涂山翊教授了。 方才这一会儿的功夫，识神已经将法子告诉了涂山翊，他听得头昏脑涨，压根没有消化理解，只能硬着头皮，将识神所讲，原封不动的转述给涂山慎。 “无论是神族，还是妖族，对灵力的使用，无非就这么几种。” “最简单的，是灵力外溢覆盖自身，形成护盾护住自身。” “然后，是以灵力化形，凝聚为武器或者器具。” “最复杂的，是借助功法，以灵力施展法术。” “一般来说，修炼者的肉身强度，决定了他可以容纳、操控灵力的上限。” 涂山慎微微颔首。 这些都是基本常识，启蒙堂就教过了。 “不知道总教头有没有发现，在这些方法中，肉体与灵力，始终是分开的。” “修炼者的肉体，只是作为灵力的容器而存在。” 这还用发现吗？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不止是涂山慎是这样以为的，就连讲出这话的涂山翊，其实也是这样的认知。 可识神的原话就是这样，他既然无法理解，就不能任意添加自己的见解。 “如果，把灵力与肉体，合二为一呢？” 涂山慎睁大了眼睛。 这怎么合？ 涂山翊伸出拳头。 他原本想要让识神来做个示范，可识神却说，他也一定能做到。 “如果肉体打出拳头的同时，体内的灵力也出了一拳呢？” 涂山翊控制着体内的灵力，向着拳头凝聚，定了定神，他深呼一口气，打了出去，又收了回来。 真成了！ 涂山慎目瞪口呆。 他压根没有看到面前的涂山翊出拳，但却感觉到了那股拳头带来的劲风。 就是这个速度！ 若不是涂山翊拥有这种变态的速度，他那借力打力的招式，在绝对力量前，未必能次次管用！ 而涂山翊在亲身打出一拳后，也终于理解了所谓的灵力与肉体的合二为一。 这是肉身力量与灵力力量双重加持。 他已经明白了，站在原地喜不自禁。 而涂山慎似懂非懂，回头问那奋笔疾书的中年男人。 “都记下来了吗？” 男人点点头。 涂山慎走过去，拿起男人做的记录。 他与涂山翊之间的每个字都被记下来了，涂山翊出拳的动作也画了下来。 只不过手臂部分空着。 “这是？” 涂山慎指着那仿佛断臂的涂山翊画像。 “太快，没看清，没法画。” 嗯…… 可以理解。 涂山慎又将这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明明每个字他都认识。 “这谁能看得懂……”他喃喃自语。 “我懂。” 回答他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 涂山慎看着这中年男人，觉得有几分好笑。 什么意思，他一个总教头的理解力，还不如一只橿木傀儡？ “来，你给我做个示范。” 他就不信了！ 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笔，从书桌后走了出来。 他摆出了与方才涂山翊打拳之前一模一样的动作，连定神、呼气的表情也学的惟妙惟肖。 他将体内原本能用上三年的灵力全数凝聚到了将要出拳的那条手臂上，接着，一拳打了出去。 “砰”的一声，木屑飞溅。 他的手臂，竟然炸了！ 中年男人灵活的身体突然变僵，他像木偶一样，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转过头对着涂山慎淡淡的说。 “看，就是这样。” 随后，他的身体哗啦啦倒了下去，只留了一地的木头碎片。 第100章 胡说八道 屋里的两人，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了一跳。 涂山翊是不明白这傀儡为什么会爆炸，而涂山慎显然是高估了这木头人的理解力。 “蠢货！” 他低声骂着，踢了一脚。 “老子还能不知道，什么叫做身体打一拳，灵力也打一拳？” 关键问题是，身体要如何才能承受住灵力这一拳，并且与它融合？ 这就好比一个人原本拿着把大刀大杀四方，现在有人告诉他，可以让这刀先砍他自己一刀，然后他再把挥刀的力量和他被砍的力量合起来，一起打出去。 这真的能行吗？ 不会一开始就被砍死了吗？ 橿木傀儡已经做了最完美的错误示范。 如果肉身强度不够，就要落个自爆的下场。 这也是他不敢轻易尝试的原因。 涂山翊在识海中，带着一丝后怕向识神询问。 “我方才如果灵力控制的不够精确，是不是也会炸了手臂？” 识神摇摇头， “不会。” “哪怕你用错了方向，你也不会炸。” “你别忘了，你是盘古之心所化的至阳之体。” “你的肉身与灵力的融合程度，生来就异于常人。” “除非你存了自残的心，否则你的灵力，永远伤不到你的肉身。” “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他学不会的原因。” 原来如此。 涂山翊松了一口气，又去看涂山慎。 总教头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尝试着，只在手臂中凝了一丝灵力，想要慢慢打出去。 完全不行。 这一丝灵力，就好像一根长长的针扎在胳膊里，疼得他连手臂都伸不直。 试了几次，涂山慎满头大汗的停下了。 他面带羞色。 “你这法子，需要极强的肉身。” “我自认为在这山中，没有人比我更强了，但我也用不了。” “不知道你是如何练成的？” 这少年的身体看起来瘦瘦的，没有一点壮实的地方。 涂山翊不知道怎么回答。 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天生的？ 涂山慎还在目光恳切的望着他，想来如果得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这恳切就会转化成无尽的失望。 不得已，涂山翊决定撒一个弥天大谎。 “总教头应该也知道，我以前在武学堂待过近百年。” “因为我的身体总是留不住灵力，自然也无法学习法术，所以后来只能下山。” “尽管离开了武学堂，但我并不死心，总在寻找办法，想要在身体里留住一些灵力。” “还真让我想到了，那就是将灵力储存于血肉骨骼中。” 涂山慎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涂山翊的眼神都带了崇拜。 “这法子一开始虽然疼的要命，但是却能一点点的强化肉身，只要肉身强度超过灵力所带来的不适，疼痛也就消失了……” …… 涂山翊还在口若悬河的讲着，总教头一副受教的模样，洗耳恭听，他甚至坐到了那书桌前，代替了已经碎成一地的木头人，提起了笔，边听边记。 识神在识海中，对着涂山翊伸出了大拇指。 论胡说八道，这小子如果自称第二，那应该没人好意思敢说自己是第一。 也不知道这总教头如果真信了他的胡话，挑几个刚踏入修炼之门的弟子去尝试，后果会如何？ 第101章 谣言?真相! 等涂山翊口干舌燥的回到涂山慎给他安排的教头小院，已经是月上中天。 “识神前辈，你为什么要揍他？” 涂山翊忍了好久，终于有机会可以问出来了。 “这是大人的事，你一个臭小子，不要乱打听。” 识神并不想回答。 “有胡思乱想的时间，你不如好好想想，你在这武学堂，到底想要学些什么？” “那你让我教给总教头的，那个灵力使用的法子，真的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用吗？” 如果这世间只有他能用这个法子，那他就是独一份的存在，也太特殊太过引人注目了。 “这倒不是。” “据我所知，中原黎氏，也能用。” 中原黎氏…… 涂山翊在脑中回想了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放眼当今大荒，能用的确实只有你一个。” 什么意思？ “早在一万多年前，中原黎氏被鬼方所灭，与黎氏有关的所有记载，也被四大世家联合抹去了。” 当年四大世家齐聚青丘，在祠堂密谈如何毁尸灭迹，他是听到了的。 被鬼方所灭的氏族…… 这黎氏，难道就是曾经的，中原七氏中的一员？ “不错。” 识神点点头。 “黎氏当年，是如何冒犯了鬼方？” 这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涂山翊有些好奇。 “冒犯？” 识神有瞬间的疑惑，随即明白过来，笑了。 “鬼方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龌龊。” “哪有什么冒犯，不过是发现了黎氏一族的秘密罢了。” “什么秘密？” “这说来就话长了。” 识神眯了眯眼，在躺椅上摇了摇。 “今天太累了，我明日再与你讲。” ………… 仅仅是过了一夜的时间，关于九尾狐与总教头的那场战斗，各种荒谬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等传到族长涂山正耳朵里时，已经完全听不出原本的模样。 “九尾狐涂山翊，乃盘古化身？” 涂山正听着手下人的来报，只觉得实在是离了大谱。 他有自己的信息渠道，自然知道真相是什么。 虽然不清楚涂山翊是怎么变强的，但与盘古完全沾不上边。 等等！ 涂山正手在半空一顿。 “你把这谣言，完整的给我说一遍。” “是。” …… 良久，涂山正若有所思的抬起头。 原来是这样。 在很多人眼中，涂山翊四百多年无法化形，偏偏进了后山不过几日，就成了个英朗的少年，还拥有了能打败武学堂总教头的能力。 这说明后山与涂山翊之间，是有些说不清的渊源。 而阵破那一夜，后山山顶那火焰化的盘古，是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的。 他们没有看到那声称自己是破阵之人的女子出现，却知道那个时候肯定在山中的，只有一个涂山翊…… 如果以上种种都有些许牵强的话，那么涂山翊打败总教头，甚至没有用法术这一点，就是最大的证据。 根据大荒纪图的记载，法术最早出现，是在创世神盘古开天辟地，天地诞生之后。 那么之前呢？ 林林总总，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涂山正想了又想，突然开怀大笑！ 谁说这是谣言，这根本就是真相！ 无论它听起来是多么的荒唐，他也会想办法让它成为事实。 只要能把盘古化身这个身份牢牢的安在涂山翊头上，那么后山的破阵之人就是涂山翊。 混沌之眼由盘古化身所灭，难道不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吗？ 至于初代族长涂山长启的玉牌为什么会在那女子手中…… 这，可以是一个少年慕艾，爱而不得的故事。 不是吗？ 涂山正胸有成竹的笑了。 第102章 再问雷厉 涂山正并不知道，这个他打算用来堵悠悠众口的谣言，其实已经无限逼近了真相。 就连他想要给涂山翊安排的感情戏，也仿佛照着少年真实的心路历程来走的。 他在偌大的书房坐着，随着一道又一道指令发出，整个涂山府都动起来了。 如果说这个计划还有什么不确定性，那就是轩辕大王子。 如果大王子拉上轩辕王为那女子撑腰…… 不，能掌管天下第一国的轩辕王，绝对不会这么傻！ 涂山正又思索了会儿，还是招招手，派人去请七长老。 ………… 雷厉已经在涂山府住了两日。 族长给她安排的院子靠近涂山府中央，四面八方都有人守着，一举一动都在涂山氏的监视之下，除了第一日有人如同审讯般问了她一些话外，再也没有人来过。 她并不着急，也不担心。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为了走进涂山府，她已经花费了两百多年，如果能坐到涂山氏族长正妻的位置上，再来一个两百年，也是值得的。 只有在那个位置上…… 院门开了。 族长涂山正带着位青袍男子走了进来。 “雷厉姑娘，住的可还舒心？” 涂山正笑呵呵的打招呼。 “托族长的福，甚好。” “那我就放心了。” “族长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雷厉姑娘还是那么直爽，真叫人痛快。” 涂山正不待雷厉邀请，自顾自的从院子进了屋子，他身后的男子也跟了进去。 还真是一点也没把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放在眼里。 雷厉眯了眯眼。 屋子里的摆设极为简单，除了睡觉的床，就只有一桌两椅，如今已经被涂山正和那男子占了。 “轩辕大王子给你的那两名亲卫呢？” 雷厉伸手指了指屋顶。 “我要是想杀你，她们可来不及下来。” “族长要是想杀我，又何必亲自动手，落人口实。” 雷厉神态自若。 涂山正赞许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如果她出身世家，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那么以她所展现出来的气度，嫁给涂山恒，真的是十分般配。 可惜了。 “我来，也不过是当个中间人。” “这位，是涂山氏的七长老，与我一样，是看着涂山恒长大的，说是涂山恒的半个父亲也不为过。” “他听说了你的事，非要来见见你，我也不好拦着他这份爱子之心。” 七长老……半个父亲…… 族长既然都这么说了，雷厉便行了个晚辈的礼。 七长老站起身躲了，摇了摇头。 “为时尚早。” “我有些话想问问雷厉姑娘。” “七长老请讲。” “你为何要嫁给涂山恒？” 雷厉双颊泛起微微的红，几分羞涩若有若无。 “七长老这话问的……女子想要嫁给男子，当然是因为爱慕之情。” “前日里已经有人来问过我，如何与涂山恒公子相识，亦有人问过我生平过往。” “以涂山氏的能力，难道查不到吗？” 七长老和族长对视一眼，后者颔首。 “雷厉姑娘，还请你不要骗我。” 七长老欺身向前，逼近雷厉。 “你敢再说一遍，你为什么要嫁给涂山恒吗？” “这有何不敢！” 雷厉抬起头，仰面对上了七长老那双充满质疑的眼。 她目光如炬，口气坚定，像是在回答这位七长老，也像是要说服自己。 “我对涂山恒公子，一见倾……” 话还没说完，她的声音突然断了。 第103章 搜魂 涂山氏七长老，天生灵眼，擅幻术，以及搜魂之术。 所谓搜魂，乃狐族秘术，是施术者以意识，进入对方的识海。 而人一生所有的记忆，都在识海中。 如果施术者本身足够强，他不仅可以翻看对方的往昔，甚至还能篡改对方的记忆。 涂山正喊来七长老，为的就是他的搜魂之术。 如果不是这术不能被外人所知，早在雷厉现身涂山府，自称是破阵之人时，他就用上了。 现在嘛……也不算迟。 他盯着七长老，看着他双目彻底转为黑瞳，面前的雷厉也随着七长老的变化，神色越发的僵硬木讷，眼神失了光彩。 成了。 涂山正嘴角勾起。 可还不等他完成一张完整的笑脸，七长老突然身子一震，黑瞳也恢复了，眼前的女子软软的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涂山正着急的问。 “她，她识海塌了……” 七长老面露惧色。 当了近万年的七长老，这搜魂之术也用了不知道多少次，他还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这女子的识海，远远望去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屠杀，入目皆是猩红。 当他顶着呛人入喉的血腥之气，一只脚刚迈进去，这赤红色的天地，突然晃动起来。 一瞬间，天崩地裂！ “识海塌了？” “怎么会塌了？” 按照七长老所说，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涂山正盯着倒在地上的雷厉，脑中飞快转动。 识海塌了，人也就废了，虽说不至于彻底的成为痴傻儿，但也差不多了。 这不比各种内伤或者外伤，还有得救。 他并不在意这女子是傻了还是死了，但她不能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她是在一众世家、氏族还有王族眼皮子底下走进的涂山府，结果不到两日，人就废了。 要说不是涂山氏动的手……谁信？ 七长老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他现在只觉得罪孽深重，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搜魂之术出了问题。 可他也没人去问。 搜魂，向来只有血统纯正的白狐方能修炼，又需要修炼者天生灵眼…… 到了他这一代，整个涂山氏，会搜魂的也仅他一人而已。 涂山正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七长老不必自责。” “这并不是你的错。” 一个灵力中等的神族，识海竟然还能塌了，这谁能提前预料？ 当务之急，是稳住屋顶上那俩大王子的亲卫。 虽说七长老一进门就施了幻术，在两名亲卫眼中，他们三人不过是在谈话而已，可一旦他离开这院子…… 地上的雷厉动了动。 在两双略带同情之色的眼睛的注视下，她迅速爬了起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检查自己的身体。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眼神里的愤怒很清澈，看上去不是傻的。 涂山正和七长老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惊讶一清二楚。 “七长老方才问你，为何要嫁给涂山恒。” “结果你一声不吭的倒在地上。” “你在逃避什么？” “还是说，你另有所图？” 涂山正带着试探，黑着脸，面露不悦。 雷厉心中惴惴不安。 只是晕过去了？ 怎么会晕过去？ 可看眼前两人的不满不像是假的，自己衣衫完整，身体上也没任何的伤。 涂山正还在等她回答。 “我对涂山恒公子之心，日月可鉴，族长若不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人族常说，日久见人心。” “我相信只要时间久了，族长一定会看见我的真心。” “哼。” 涂山正一甩袖子走了，七长老最后回头看了雷厉一眼，也离开了小院。 第104章 长枪 武学堂山中。 涂山翊凭着教头令牌进入了兵器库。 经过与识神的一番探讨，他最终确立了自己的修炼方向，武修为主，法术为辅。 既然如此，他就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 入目刀剑林立，寒光闪烁。 涂山翊对兵器没有什么研究，这满室的刀剑，他根本无从下手。 倒是识神一边看一边啧啧。 这里头虽然大半都是新铸的，但也有很多是先人留下来的，从历任族长，到历任长老都有。 在教授下一代方面，涂山氏绝不藏私。 涂山翊其实想找长鞭。 他在山中，见过雷厉把长鞭缠在腰间，平日里十分便利，真到用起来的时候，又是干脆利落，如臂使指，可近可远，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都方便极了。 “至阳之体，至刚至烈，长鞭并不适合你。” 识神打断了他。 “你不如试试那个。” 涂山翊顺着识神所示望去。 那是一杆比他还要高的长枪，立在角落里，灰蒙蒙的都是尘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动过了。 仅仅枪头有他前臂那么长。 顺着枪头往下，枪杆深深扎在地里，比他手臂也细不了多少。 这是？ “这是初代的长枪。” 不等涂山翊问，识神直接给出了答案。 “初代封印混沌之眼时，从天上飞落一块陨石，” “这长枪就是那陨石炼成。” 涂山长启炼这枪时，他也在一旁守着。 那时他还没入祠堂，整个青丘都是他自由来去的地方。 之后很多年，涂山长启手持长枪与他并肩作战，他也亲眼见过这长枪的威力。 “除了初代，我只见过四位长老用过这枪。” “为什么？” 涂山翊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握在枪杆上。 这么重！ “用昨日那个法子试试。” 识神提醒道。 涂山翊以灵力灌透手臂，再咬牙一提。 随着他双手用力，长枪拔了出来。 “这就是原因。” “天生神力的涂山氏并不多。” “那总教头？” “他那顶多算力气大一点。” …… 涂山翊与识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枪实在太长，他扛着出了兵器库，又收获了一波惊叹不已的目光。 这九尾狐，先是打败了总教头，得了教头的称号，又能拔出初代的长枪，他这是，要崛起啊！ 等涂山翊一路走回自己的小院，大长老已经在院里等着了。 在过往数百年里，除了族长，与涂山翊比较亲近的也只有各位长老了。 “大长老？” “您怎么来了？” 涂山翊有几分惊喜。 “涂山翊。” “我来看看这山中的法阵，有没有需要修缮的地方。” “顺便，谢谢你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 这从何说起？ 识神冷哼了一声，大白天的竟然睡觉去了。 “你这枪？” 涂山翊脖子一歪，手臂由横转立，长枪就杵在了地上。 “是初代族长的那杆枪。” “不错，不错。” 大长老打量着长枪，还上手摸了摸。 这枪他也曾心动过，只是根本拔不起来，更不用说还要当做随身兵器。 他退后一步，上下端详。 面前这少年，赤发及腰，随风轻扬，手持长枪，又多了几分萧然肃杀之意。 若不是那张面庞实在过于年轻了些，他几乎要从这人身上，看到几分初代族长的影子。 等等，初代？ 大长老身躯一震，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从心中升起，再也挥之不去。 第105章 黎氏 大长老来的突然，走的匆匆。 涂山翊将他送到院门口，他还回过头来，语重心长的叮嘱。 “除了练枪法，有时间的话，你也学学阵法之术，说不定，你在这方面也有些天分。” 识神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看吧，我就说过，只要你能展露头角，绝对会有人把你当成初代转世。” “你真的不想当族长？” 涂山翊无比坚决的摇摇头。 族长……真不是正常人能当的。 他那日在涂山府前见过了那些人两面三刀，笑里藏刀，背后捅刀……实在想象不到族长涂山正是如何做到还能与这些人热热闹闹的打交道。 还是做五长老好啊，五长老只需要指哪打哪，用拳头说话，不用劳力的时候还要劳心。 涂山翊正胡思乱想着，大长老去而复返。 “快，跟我走。” “族长有事找你。” 大长老抬眼一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把你的枪也带上。” ………… 涂山府书房。 涂山正从雷厉那处小院回来后，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这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放眼大荒，如果还有哪个神族能做到识海坍塌以后，能没事人一样站起来的，只有号称不死之身的中原黎氏！ 黎氏已经被灭族一万余年了…… 这世上，竟然还有黎氏的血脉在。 当年鬼方发现黎氏一族的不死之身秘密后，想要收服黎氏为自己所用，没想到这个小小的，老少加起来都不过万数的氏族，竟然宁死不屈，宁肯灭族，也不愿被鬼方圈养起来成为他们的附庸。 这个女子，到底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不。 看雷厉的模样，不过千余岁，绝对不可能是一万年前从鬼方的绝杀阵逃出来的…… 涂山正千头万绪，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下手。 门外窸窸窣窣。 “族长，大长老和涂山翊求见。” “进来。” 门开了。 涂山正一抬头，大长老在前，涂山翊扛着一杆长枪在后，面有急色。 这赤发，这长枪，这风姿！ 涂山正瞳孔一缩，若有所思。 大长老露出会心一笑。 果然，不止自己一个人是这样认为的！ “听说你打败了总教头？” 涂山翊点点头，撒谎次数一多，他好像也习惯了。 “不错。” “没有辜负先祖的期待。” “这两日，半个青丘都在猜测，你为什么能打败总教头。” ？！ 还有这回事？ 难怪从山上下来后，这一路人们看他的眼神，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有人说，你是受我所托，上山去揍他一顿为我出口气。” 涂山翊一愣。 族长和总教头之间有什么恩怨？ “还有人说，你能打败他，是这后山禁地，是你的福地，所以你才能入山便化形，也得了一身的本事。” 涂山正嘴上说着近日的谣言，人已经向着涂山翊靠去。 不出所料，赤发下的那张脸，都是讶异。 “后山破阵那日，山顶的火焰巨人，无数人都看到了，想必你在山顶，也看得清清楚楚。” 涂山翊缓慢的点点头。 他其实没法看见，因为据识神后来描述，他就是那火焰巨人，他不可能看到自己。 但他没法不承认，毕竟之前他对族长言明，他在山顶看到了雷厉破阵。 “这就对了。” 涂山正的手拍在了少年的肩头。 “那火焰巨人的样子，你也应该认得，那是创世神盘古。” 涂山翊又是沉默着点点头。 族长，说这些，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第106章 同意 “后山之所以是禁地，是因为它是一处火山。” “也就是混沌所化的混沌之眼。” “如果说还有谁能消灭混沌之眼，那只有创世神盘古。” 所以呢？涂山翊仍是不解。 “有人传言，你是盘古的化身。” “族长，这、这。” 涂山翊惊呆了，识神也惊呆了。 这人，他是发现什么了？ “你不必如此惊讶，我倒觉得，这个传言，未必不能是真的。” 涂山正朝着大长老点点头，后者会意，将书房以法阵笼罩了起来。 …… 良久，涂山正终于讲完了。 涂山翊内心惊涛骇浪。 连识神都忍不住问。 “你那日进山，这涂山正是不是派人跟踪你了？” 要不然这谣言编造的，也太真实了些！ 九尾狐涂山翊，偶遇误闯后山禁地的女子，在妖兽横行的山中，两人并肩作战，涂山翊在此过程中对女子暗生情愫，更是在生死关头化为人形……不仅救了女子，更是显露了盘古的本体，于混沌之眼爆发之际，将其一举消灭。 尔后，女子为嫁入涂山府，利用少年的爱慕之心苦苦哀求，将那可证明谁是破阵之人的初代族长玉牌，从少年手中哄骗了过来…… 这并不完全是真相，可也八九不离十了。 涂山翊已经明白了族长涂山正想要做什么。 他要把破阵的功劳，安在自己头上。 可，可雷厉怎么办？ “你那日也看出来了，这个雷厉想要嫁给涂山恒，必是另有所图。” “王族也想借这个女子，与涂山氏沾上些联系。” “无论是哪一种，对涂山氏来说，都是隐患。” “既然如此，那就彻底铲除它。” “涂山翊，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非常明白。 可要让天下人都承认破阵的是他，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雷厉，她会改口吗？ “她会的。” 涂山正信心十足。 “如果她乖乖配合，我就放她一条生路，如果不愿意……那就怨不得我了。” 这下，涂山翊最后的辩解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事情就稀里糊涂的定了下来。 ………… “识神前辈，我是不是做错了？” 涂山翊既然应了族长，在破阵一事尘埃落定前，只能待在涂山府中，他又回了那高处的客房。 “哪里错了？” “我这样做，雷厉……”、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那个女子？” 识神颇有几分怒其不争。 “涂山正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整个涂山氏着想。” “比起让一个来自不明、企图不明的女子嫁入涂山府，把破阵的功劳安在自家人头上，显然要可靠的多。” “而且，你敢说这个谣言，不是事实吗？” 涂山翊叹了口气。 就因为这几乎是真相的谣言，他方才面对涂山正的时候，才莫名的心虚，以至于不敢有只言片语的反驳，就怕哪一句说的不妥，反而漏了陷。 他曾费心费力的想要满足雷厉的心愿，为此不惜抹去两个孩子的记忆，压下自己的心动，与她面对面亦装作不相识。 可到头来，还是没能成全她。 第107章 反转 关于青丘破阵，事情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反转。 曾在涂山府门前振振有词称自己为破阵之人，且态度强硬要嫁给涂山恒的女子出面，亲口承认自己的玉牌是从涂山氏未来五长老手中哄骗得来。 真正破了后山那初代族长所布的法阵的，其实就是这位未来五长老。 而这位五长老之所以能破阵，是因为他乃创世神盘古的化身，涂山氏这座后山法阵所压制的，正是混沌所生的混沌之眼…… 盘古对混沌，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二王子轩辕宇坐在云辇中，身旁是不停擦拭额头的大王子。 “大哥，现在可相信弟弟从你身上揽了这事过来，是为了大哥好？” “是是是。”大王子心有余悸。 谁能想到他那个义妹竟然是个骗子！ 不过，那个盘古化身的五长老，会是他那天见到的那个人吗？ “那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涂山府。” ？！ ………… 涂山正很满意这个结果。 他以雷厉黎族的身份为要挟，逼得她不得不答应亲自改口，又以黎氏血脉为筹码，换来了鬼方对他的支持……多方协作，终于把破阵的功劳，牢牢的安在了涂山翊头上。 如今他案头上有一封来轩辕二王子的拜帖。 为了避嫌，这种与王族的接触，通常都是由四大世家集体出面。 来自赤水氏、防风、鬼方三大世家的人，此刻正聚在涂山府，一起等待这位二王子。 时辰一到，空中如约出现了一架云辇。 二王子轩辕宇带着爽朗的笑容，掀开了帘子，大王子也紧随其后，走了下来。 世家与王族虽然暗地里斗得不可开交，面上却是和睦的很。 双方耐着性子寒暄了几句，终于聊到了正题。 “本王这次来，其实是受父王所托，给涂山族长道个歉。” 大王子一愣，抬起头来。 什么情况？ “父王说，王族从不插手世家之事，大王子擅作主张，跑到了涂山府不说，竟然还当着世家的面，认了个来自不明的人为义妹。” “一言一行，极为不妥，这个义妹，轩辕是不认的。” 二王子轩辕宇说到这，站起身，从袖口抽出一副金灿灿的卷轴。 “轩辕焱颂听令。” 这是轩辕王的诏令，大王子顾不得这是涂山府的地盘，扑通一声跪下了。 轩辕王，这是唱的哪一出？ 涂山正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其他人也是站起身，想看看这二王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谨遵轩辕王令，大王子轩辕焱颂行事鲁莽……不辨是非……夺其王子封号……封安王……” 大王子晕晕乎乎的接了诏令，瘫坐在地上。 一个被封了王的大王子，等同于与那张椅子无缘了。 父王最后……还是选了二王子轩辕宇。 涂山正与一众世家之人皱着眉看这眼前的一切。 封王就封王，为什么要跑到涂山府？ 二王子念完了诏令，转过身。 “这是父王给涂山氏的交代，也是给各位世家的交代。” 这交代……也太重了些！ “我要见人！” 大王子猛然抬起头。 “我要见见那个女子，也要见见那位五长老，我要他们亲口告诉我，破阵之人到底是谁？！” 第108章 确认 满屋子的人，都对大王子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这位曾经的轩辕大王子，如今的安王，智商确实堪忧，也难怪轩辕王会放弃了他。 事到如今，他还认为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是因为他这位好义妹骗了他。 二王子轩辕宇略带几分抱歉看向涂山正，拉着大王子就要走。 “不，我不走！” 大王子一把甩开轩辕宇的手。 “我要见见这二人，让他们亲口告诉我，到底谁是破阵之人！”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哪怕是打滚撒泼，他也要见到！ “涂山族长……您看。” 二王子轩辕宇也很无奈，谁想到大王子会如此做派。 “见见也无妨。”涂山正摆摆手。 对一个钻进了牛角尖的人，拉是拉不回来的。 “去请涂山翊和雷厉姑娘过来。” 大王子终于安静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王子抬起头，眼前一亮。 果然是他！ 涂山翊对着族长行了个礼，雷厉在一旁面无表情。 “你为什么要骗我！” 做戏做全套，大王子指着雷厉的鼻子，破口大骂。 骂了一会儿，他似乎是累了，又凑到涂山翊跟前。 “你就是那五长老，盘古化身？” 涂山翊不明所以，只能点点头。 “好！你们两个，好得很！合起伙来骗我！” 大王子最后悲切的喊了一句，不待二王子有何反应，转身跑上了云辇。 二王子轩辕宇对着众人又是一番抱歉，也离去了。 “你们下去吧。”涂山正对着涂山翊与雷厉吩咐。 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族长喊他们两个过来，就为了让这位大王子骂一顿？ ………… 与来时一样，涂山翊与雷厉一前一后的离去。 因着要按部就班的完成涂山正这盘棋，两人这几日反而有了些接触，雷厉不仅要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从涂山翊手中哄骗了玉牌，还要给涂山翊道歉，不该利用少年的一片真心。 这歉道的也不全然是假的，竟然还透着一丝真情实意，更是让众人相信了她确实哄骗了涂山翊。 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气氛有些压抑，也有些尴尬。 到了岔口快要分开的时候，涂山翊终于鼓起勇气。 “雷厉，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呢？ 雷厉在心中苦笑。 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想要靠涂山氏来向鬼方复仇是不可能了，这两百多年，终究是白费了。 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涂山正肯放她离开涂山府，没有将她交给鬼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眼前的少年在殷切的看着她，眼神一如在山中般那么明亮。 如果从一开始，她就遵守父母的遗言，不去想复仇的事情，简单的、好好的活着，然后遇见这样一个为自己奋不顾身的人，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啊，她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没办法再回头，涂山氏这条路不成，她只能再去找其他的路了。 至死方休。 灰衣小厮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 “雷厉姑娘，族长请您到书房。” 第109章 言而无信 “最晚明日，我会离开涂山府。” 雷厉留下这一句，跟着那小厮走了。 “别看了。” 识神摇着椅子。 “一个欺骗了涂山氏的人，还能全身而退，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我……” “你什么你？” 识神白了涂山翊一眼。 “你不会想跟她一起走吧？” 识神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她想嫁给涂山恒，是图他将来那个涂山氏族长正妻的权利，换句话说，她想借涂山氏的势力来为她自己做些什么。” “你就算跟她走了，你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 “你敢说你自己一个人，抵得上整个涂山氏？” “不是不是。”涂山翊连连摆手。 这识神性子也太急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就被他给定了性。 “我没有想跟她走的意思。” “我想在这里等等她，与她告个别。” “这还差不多。” 识神又躺回了椅子上。 涂山翊找了块大点的石头，也在这小路边坐了下来。 他其实，想把兀虚乾坤戒还给她。 这戒指他打开看过了，确实如她所说，她的东西都被炼化一空。 但她说要分他一半的妖兽晶核还在。 他也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有这个戒指在，总归是能方便许多。 里边的妖兽晶核，她也能用来换些钱财。 …… 天慢慢黑了。 也不知族长找雷厉所为何事，怎么这么久？ “你等不到她了。” 识神突然出声。 “你要是想见她的话，就去祠堂。” 什么？！ 涂山翊猛地站起来。 “祠堂里的化身告诉我的。” “小子，先说好了，到了祠堂，不管你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不许轻举妄动！” 这是什么意思？ 涂山翊脚下一动，连那灵力加持的法子都用上了，整个人快出了残影，风一样朝着祠堂跑去。 ……… 时间回到雷厉跟在小厮身后，进了书房。 门被关上了。 书房里除了涂山正，还有一位从头到脚蒙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 她心底一颤。 “族长这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 涂山正伸手。 “请。” 那黑衣人便向着雷厉走过来。 她抽出了长鞭。 言而无信涂山正，到底还是把她的身份泄露给了鬼方！ 眼前这不断逼近的黑衣人，就是鬼方。 她凝聚出全身的灵力，向着黑衣人甩出一鞭，将他逼退，转身又是一鞭抽在门上。 这看起来来弱不禁风的木头门，竟然纹丝不动。 长鞭被弹了回来。 法阵，又是法阵！ “黎氏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烈。” 黑衣人伸出手，一股大力从他掌心生出，雷厉像是凭空被人拽了一把，不受控制的被吸到了这人的手中。 他指尖长长的指甲划破了她的脖颈，沾了点血放到唇边。 “不错，这血，也是一如既往的浓烈。” “涂山正！” 雷厉咬牙切齿，双目因为愤怒与绝望几乎要爆出来，血丝横生。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各凭本事。” 涂山正好整以暇的站起身。 “我是答应了放你离开涂山府。” “可现在，我反悔了。” “你又能如何呢？” “桀桀桀……” 抓着雷厉的黑衣人笑出声。 “涂山族长，也是一如既往的好不要脸。” “彼此彼此。” 涂山正毫不在意鬼方的嘲讽。 “你们鬼方若真是什么纯良忠厚之辈，也坐不到四大世家的位置上。” “敢问涂山族长，您那凝血聚丹的法阵还在不在？” 这人是黎氏血脉不假，但他总要试试这精血是上品还是下品。 涂山正挥挥手。 “跟我来。” 第110章 密室中 到底是怕涂山翊一时冲动会做什么傻事，去祠堂的路上，识神要求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你是要拦着我吗？” 一开始，涂山翊并不同意。 “真到了你有能力做什么的时候，我绝不拦你。” “但是现在不行。” 化身传来的消息中，那女子的现状有些惨，识神真怕涂山翊会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 “再说了，你并不会隐匿法术，去了也会被发现。” “他们既然躲进了祠堂密室，所做的事儿就不能为旁人所知。” 涂山翊脚下不停，思绪转了几转，到底还是换了识神，自己退回了意识中。 识神说的对，目前，他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要不是识神领着，他连她在哪一间密室都找不到。 何况识神用起这副身体来，比他自己还顺手，速度提升了一大截。 像一阵风，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吹进了祠堂。 识神施展隐匿法术，将自己与祠堂融为一体。 “她在哪儿？” 涂山翊有些着急。 “就在上面。” 识神将身体隐在影子里，往上登了两层楼，又是七拐八拐的，终于来到了一堵墙面前。 “就在这墙后面。” 嗯…… “怎么进去？” 识神摇摇头。 “只能等门开，我们趁机溜进去。” “那现在呢？” “等。” “能让你那化身制造点动静吗？” “也行，我试试。”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楼都震了几震。 那看似是一堵墙的地方竟然开了一道门，涂山正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 识神带着涂山翊的身体，从他身后溜了进去。 “你让化身做了什么？” “把初代的雕像推翻了……” “那一堆雕像里，我只和涂山长启比较熟，推了他也应该不会怪我。” 涂山翊还要再说些什么，识神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密室比他想象中要大。 他从门口溜进来，正对着的是一排白色的蜡烛，左右手各有一道门。 如今，左边的门开着，显然涂山正就是从这道门出来的。 他贴着墙摸了进去，漆黑一片，没一会儿，涂山正也回来了。 屋子这才亮了起来。 “雷厉！” 涂山翊在识海中尖叫一声，目眦尽裂。 他在妖王手中，几乎丧了命也要护着的女子，此刻成了个血人。 她不着寸缕的躺在地下，身体摆成了个大字，除了一张脸双目紧闭惨白的吓人，其他身体各处都有血丝不断的渗出，然后环环绕绕的向上盘旋着，聚拢在一处。 涂山正和另外一个黑衣人，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面色凝重的看着。 “族长……族长不是已经答应放她离开了吗？！” 识神没回答，眼前的一切已经是答案了。 显然，涂山正食言了。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 涂山翊哆嗦着嘴唇问。 难怪识神要把他换下来，眼前这个场景，他绝对控制不了自己！ 到底是他第一次心动的人，虽说还没开口就成了遗憾。 他在心底劝说自己放下，也曾觉得自己真的已经不在意。 在那条岔路口，雷厉说要离开的时候，他的心底确实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跟着她一起走。 识神看人还是很准的…… “他们，在以法阵凝血炼丹。” “生机丹。” 第111章 灭族之说 以神族精血炼丹……闻所未闻。 雷厉，她还能活吗？ “她死不了。” 识神半是解释，半是宽慰。 “你还记得那天我和你提过的中原黎氏吗？” “雷厉是黎氏的人？”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是的。” 识神点点头。 “中原黎氏，号称不死之身。” “他们虽然人数不多，却能从上千支氏族部落中杀到中原七氏的位置，靠的就是这打不死的身躯。” 涂山翊紧张的盯着雷厉，那血丝还在不停的从她的身体中抽出。 就算打不死，照这个速度下去，她也会血尽人亡的！ “如果是普通的神族，她早就死了。” 识神指着空中那旋转生长的、越来越大的血球。 “黎氏一族天生便有极强的再生能力。” “在战场上，最优秀的黎氏血脉，是谁都不愿直面的存在。” “往往别人砍了他一刀，刀还没收回去，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即使处于深深的担忧与愤怒中，涂山翊还是被这恐怖的再生能力震出一声惊呼。 可他随后又发出疑问。 “既然他们这么强，为什么会被灭族？” “神族寿命虽长，亦有终时。” “再强，也有弱点，又不是真的死不了。” “如果被人一刀斩去了头颅，或者刺穿了心脏，也还是会死的。” “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 “一万多年前，鬼方发现了黎氏不死之身的秘密，就在于他们的精血。” “如果直接用在神族身上，可以起死回生。” “如果精炼后制成丹药，可以续命！” 起死回生……续命…… 无论哪一种，听起来都是天大的诱惑！ 涂山翊的目光从雷厉血淋淋的身体上扫过。 哪怕知道了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按照识神的这种说法，往后，她怕是会被圈养起来，做个随时供人取血的血包。 难怪山顶那妖王也想把她养起来……可惜他当时只顾着拼命，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无论哪一族，都不缺叛族贪财、胆小偷生之人。” “一开始，鬼方只是偷偷摸摸的与这些小人私下交易，偷了一些不起眼的黎氏旁支。” “但是他们发现，旁支的精血并不够。” “所以，开始对黎氏的嫡系下手。” “我记得……” 一万多年前，鬼方声称镇族之宝兀虚乾坤戒被黎氏之人所窃，带领近两万精锐包围了黎氏所在的平州…… 数日过后，平州真应了名字里的平字，被夷为平地，近万人的中原黎氏灰飞烟灭，鬼方无功而返。 数万人的一场战斗，竟然没有引起任何震动，在大荒纪图上也没有留下一字一句。 这很不合理。 “听上去是很荒谬，对不对？”识神有几分苦笑。 “因为在鬼方的那近两万人里，有两千余名涂山氏，早在战争开始前，他们就以法阵和幻术将平州从大荒之上抹去了。” ！！！ 涂山翊脑袋嗡的一声，如遭重击。 所以，雷厉不惜两百多年炼制那开天辟地大法器，然后以此为筹码，想要嫁进涂山氏…… 是来复仇的？！ 第112章 救还是不救 “当年一战，黎氏在平州的血脉尽灭，无一人逃出。” 似乎是察觉到了涂山翊的心思，识神又继续说道。 “参战的涂山氏隐瞒了身份，事后，除了与其他世家一起，从各种史书、记载中将黎氏除名，也没有再沾染过与黎氏有关的事情。” “所以，即使平州以外的黎氏血脉侥幸活了下来，他们也未必知道平州灭族一战，有涂山氏的手笔。” 识神还要再说些什么，眼前的场景一变。 雷厉终于不再流血了。 最后的丝丝缕缕缠绕在那拳头大小的血球上，越勒越紧，每绕数十圈，这血球就小上一圈，红色就减淡一分，等到血球浮在半空不再动弹，已经成了颗绿莹莹的丹药。 这丹药，莫名的有些眼熟，就是大了些…… 黑衣人伸出手，丹药就飞到了他的掌心里。 他深深嗅了嗅，脸上露出陶醉与痴迷。 “近万年了，终于又闻到这味道了。” “虽然比纯正的嫡系还要逊色一些，但也足够了。” 他又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一抬手，这丹药就到了涂山正手里。 “多谢涂山族长，我们两清了。” 接着，他不知从哪里扯出一件黑袍盖在雷厉身上，将她包裹起来，扛在肩上。 “下次再有这种好事，涂山族长记得还找我。” 他脚下一滑，从密室闪了出去，再一踩，人已经到了外头的走廊，跨过半人高的护栏，他从祠堂的高楼上跃了出去。 识神紧紧跟在他身后。 “你那化身，为什么不拦着他？！” 涂山翊盯着前头那个跳跃起伏的黑影。 “人是涂山正放进来的，又不是敌袭，怎么拦？！” “我要是在祠堂法阵之内想打谁打谁，刚才就把那两人放倒了！” “涂山长启这个老狐狸，在祠堂阵法设立之初，就布下了我不能对涂山氏出手的禁制。” 初代族长……还真是深谋远虑，事无巨细！ 识神嘴里不停，脚下也不停。 一晃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识神在心中计算着，恐怕最多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要跑出青丘。 “涂山翊，你可想好了，你真的要去救她？” “以你现在的名声和实力，涂山氏势必会拿出大把的资源来培养你，你那个五长老的名头虽然是我给的，但用不上千年，不，甚至用不了几百年，你就能真正成为涂山氏的五长老。” “凭你这幅容貌，再加上我，去争一争族长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时候，如果这个女子还活着，你再去向鬼方讨要她回来……” “识神前辈，你说神族，为什么要有这么长的寿命呢？” 涂山翊打断了他，意味深长。 “我还是狐身的时候，修炼不行，提笔也不行，人形能做的所有事情，好像除了躲在藏书楼里看看书，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在涂山府没有什么朋友，哪个正常人会去找只狐狸一起玩。” “所以，就算涂山烈总是喜欢捉弄我……要不是最后他对我下了死手，我还是挺喜欢他的。” “当时我就想，如果我一辈子都只能做一只狐狸，待在涂山府，混吃等死，那数万年、十几万年的生命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日子很闲适，但总是空落落的。” “直到我在后山，遇见了雷厉。” “她救了我一命，我也救她一命……还有三首猿大山，救来救去的，我才明白，原来人活着，是为了守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 “哼。”识神毫不客气，一句话戳破了他的深情款款。 “说来说去，你还不是为她动了心。” “大丈夫立于天地，为名、为利，为家国，为大义，哪个不比你为了一个小女子赔上自己的前程，听上去要伟大的多？” 涂山翊略有几分尴尬，他摸了摸鼻子。 “涂山氏现在不缺我一个还没有成长起来的五长老。” “可是雷厉……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能去救她的，恐怕也只有我一个。” “我不能去赌，她能活多久。” “再说了，做涂山氏的守护神兽，难道不比跟着我这样的人要伟大的多？” “识神前辈，不还是选择了我。” “你这小子！” 识神陡然被调侃，冷哼一声，不再搭理涂山翊。 第113章 翻脸 二王子轩辕宇给足了四大世家面子，带着大王子走了。 曾经的大王子，如今的安王，一路上咬的牙齿咯咯作响。 “轩辕宇，你我好歹是兄弟，你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 一个在四大世家面前彻底没了脸面的王子，谁还愿意拥护他？ 何况如今他还被封了王。 听听，安王，不就是让他安于现状，安居一地，做个安分守己的人吗？ “大哥和我斗了这么多年，还看不出来吗？” “你那个贴身谋士，难不成白死了？” “你！” 安王指着轩辕宇的鼻子，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止一个谋士，除了已死的这位，在大王子府，这么多年深得他信赖的谋士，尚有六位。 那日，当他气势汹汹，带着一腔怒火回到府上，宣布那谋士是二王子的人时，其余六人的反应，比他在山上骤然想明白这件事时还要震惊…… 他难得留了个心眼，有心考验考验这六人的忠心，特地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如果青丘破阵消息传来的当夜，你们在我身边，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 当然是劝大王子动身去青丘啊！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不请自来就能接近涂山氏的机会啊！ 当时还是大王子的安王，听到平日里动辄争执不下的六位谋士，齐刷刷的给了他异口同声的答案，差点疯了。 怎么回事，他的人，难不成都是二王子派来的？ 他攥着发抖的拳头，问了第二句。 “然后呢？” 三个字，保住了六颗脑袋。 六人七嘴八舌，又开始争论起来，讨论的却是如何在涂山氏前留个好印象，如果涂山氏遇到了什么难处的话，能帮一把是一把，毕竟，世家虽然拒王族于千里之外，王族对世家……却是喜欢的紧，如果能拉到自己的阵营里…… 安王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接下来他们说的话，也是听不见了。 事实摆在眼前，他好像杀错了人。 错的不是那个谋士，而是他在涂山府门前那南辕北辙的言行举止。 他想把涂山氏拉在身边，却没想到把人推得更远了。 反倒是给了轩辕宇上门示好的机会。 当六人回过神来，想问问他是如何得知那用了好久的谋士是二王子的人时，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转身就走。 不能说！ 说了就是自己不问青红皂白，不辨是非。 说了……谁还愿意跟着这样一个愚蠢冲动的主子？ “大哥，大哥？” 轩辕宇好心的把安王仿佛定格在半空中的手推了下去。 “大哥在想什么？” “是在想那枉死的谋士吗？” 所谓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安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把自己憋死。 “其实大哥不必跟着我回轩辕山。” 什么意思？ “早在我们出发的时候，父王已经宣布了封大哥为安王的召令，刚才那一封，不过是写给世家做做样子。” “大哥不是喜欢去青丘吗？” “我向父王给大哥讨要了一处紧挨着青丘的封地，就在肃州。” “再过一会儿，我们就会抵达。” “轩辕宇，你不要欺人太甚！！” 安王人还在云辇上，就跳起脚来，脑袋磕到了顶上，也毫不在意。 “你是不是以为父王封了我做安王，这轩辕，就一定是你的了？” “轩辕焱颂。” 二王子收了嬉笑怒骂的脸。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就凭你这个脑子，也能跟我斗了这么久。” “真相是什么，你如果自己实在想不明白，就回去问问那些还活着的谋士！” 第114章 底牌 真相…… 他不想知道真相。 他不想知道为何轩辕宇明明比他强，父王还要把他推出来，让兄弟二人打擂台。 不想知道这些年，轩辕宇借着他的手，清除了多少违背轩辕王意志的人。 不想知道看似谁也没有压过谁的局面，其实是轩辕王刻意平衡的结果…… 他虽然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可能赢不了，可是如果机会摆在眼前，他却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那他一定会输。 大家都是轩辕王的儿子，凭什么他不行？ 只要轩辕宇一日没有真正的坐上那把椅子，他就还有翻身的希望！ 安王努力压下自己想要一巴掌抽死眼前人的冲动，坐了下来。 “你既然为我选了肃州，总不能待会只让我一个人去。” “肯定不会。” 轩辕宇坐在安王对面，口气也平静了许多。 “父王还是很在乎你的。” “早在三十年前，他就开始为你筹建安王府，现在这个时辰，你原本大王子府上的全部人马，无论是亲卫，谋士，巫师，侍从……甚至是厨娘和医师，都应该在肃州的安王府等着你了……” 所以，早在三十年前，父王就已经放弃他了吗？ 轩辕宇方才还说这肃州，是他求来的…… 安王露出苦笑，低下头，整个人仿佛脱力一般。 轩辕宇面上似有一丝不忍，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样的结局，其实挺好的。 他借着四大世家，把大哥的脸面踩到了土里去，以后就不会有人来煽动他，上演与他争抢王位的戏码，而肃州紧挨着青丘，即便将来如何，战火总不能烧到青丘去，他总能一辈子都做个荣华富贵的安王。 而他在父王面前夸下了那样大的海口……不，不是海口，那是他上千年来隐姓埋名，跑遍大荒，几经生死才一笔一划得来的最完备的大荒地图，河流，山川，城镇，乡村，狭关，险道……还有最重要的兵防…… 那是他的志向。 一统大荒。 没有人能拦住他的脚步，轩辕王不行，大哥……也不行。 …… 云辇在空中安静的疾驰，很快就驶出了青丘。 “大哥，肃州到了。” 还真是紧挨着青丘…… 安王往下看了看，这号称三十年前就开始筹建的安王府，确实宏伟又壮观，如果说肃州是一幅画卷，那安王府就是这画上最精心勾勒的一处，浓墨重彩的，像是一枚超大号的印章，烙进了肃州这片土地。 可他想要的不只是这片土地。 轩辕宇金灿灿耀眼的云辇停在了安王府门前，又凌空远去。 府中传来一声惊呼，接着，黑压压的人群涌了出来，将安王围住。 “大王子，我们……” 六位谋士冲在最前面，担忧又不甘的等待着安王的指使。 多年殚精竭虑出谋献策的，难不成，这就是结局？ 这王府虽然看着富丽堂皇的，可肃州……还没有青丘的地盘大！ 安王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挥散了众人，独独对着人群最后面，把自己隐在灰袍里的老者示意。 “你跟我来。” 第115章 巫师 安王的手下比他早来这几日也不是白给的，至少里里外外的，将这座崭新又熟悉的安王府给梳理了一遍，用起来的时候，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安王在前，老者在后，有人引着他们去了书房。 轩辕王果然对他是有心的。 这王府的内部结构，与他原本的那座大王子府异曲同工。 可新造的再怎么像，也终究不是。 老者在他身后关上了门，这书房的禁制也打开了。 “伍叔，没办法了，只能走这一步了。” 安王摇摇头。 “殿下见到那位盘古化身了？” “见到了。” 他装疯卖傻撒泼打滚，脸都不要了，再见不到……那涂山氏也太不给他这个王族面子了。 “与殿下那天所感应的可是同一人？” “是。” 安王从袖子中掏出一个旧旧的透明锦囊，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里面包了一块褐色的薄片。 “当日在涂山府门前，我路过那人时，它便有了反应。” “今日再去确认一番，果然是他。” “既然如此，殿下可以命人动手了。” 安王蹙着眉踱来踱去，显然内心极为挣扎。 老者不催也不急，安静的等着。 半晌，安王终于停下来，面上仍有几分犹豫。 “伍叔，这盘古之心真有您说的那么神奇，炼化之后服用，可得永生？” 不是他不信眼前这老者，实在是大荒三千万多年，从未出现过永生之人，寿命最长的神族，也不过是活了十九余万年。 五千多年前，老者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便将这锦囊交给了他，说是能帮他寻到盘古之心。 “寻它做什么？”当时的他问。 “炼化服用后，可得永生。”当时的老者如是回答。 他以为这老者疯了，要不是他为他挡了一剑差点丢了命，这破烂玩意他一点也不想带在身上。 后来这老者成了他的人，自告奋勇做了府中的巫师。 安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学艺不精的巫师。 隔着一道门，他连门那头儿的人穿的袍子是什么颜色都算不出来。 可他确实又当得起巫师这个名头，每逢大事要事，都卜的很准。 这几千年，安王已经数不清这老者为他挡了多少回致命伤。 也因此尊称他一声“伍叔”。 …… “殿下。” 老者不紧不慢的开口，嗓音低沉而沙哑，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信服。 “可知道中原黎氏？” 这他还是知道的。 四大世家虽然毁尸灭迹做的很到位，那也只是对大多数普通人而言，他们的手还没长到能把王宫里的记载也删个干净。 “神族与人族，皆是创世神盘古的血脉。” “中原黎氏，素有不死之身之名。” “是因为他们一族，乃盘古之心所化。” “而且，仅仅是那心的碎片而已。” “可想而知，如果能得到完整的盘古之心……” 是的，仅仅是碎片的化身，就能让人拥有不死之身，虽然这不是真正的不死，也引了鬼方一族的垂涎和疯狂。 如果是完整的…… 轩辕王人已经快走到十万岁的门槛了，生命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轩辕宇也已经彻底展露了一统天下的野心和能力，而他再怎么努力，也超不过这位打小就天资过人的弟弟。 为今之计，只有剑走偏锋…… 他就不信他那位壮志未酬垂垂老矣的父王，对永生没有兴趣！ 第116章 说服 安王摩拳擦掌，仿佛看到了自己以盘古之心为筹码，从轩辕王手中，换来了王位。 可随即，他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 “伍叔，如果父王真的可以永生……那他为什么还要把王位传给我？” 这个问题，问得好，安王不灵光则已，一灵光就灵在了点子上。 “永生，并不代表不死。” “黎族的不死之身也是会死的，重伤，中毒，中蛊都可以。” “什么意思？” “还望殿下到时候能以大局为重，不要心慈手软。” 安王耳边轰的一声，手中的锦囊掉在了地上。 “大胆！” “你竟敢怂恿本王、怂恿本王去……” 他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惧，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上下唇分分合合，两颊惨白着颤抖，到底没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只是愤怒的盯着眼前人。 老者依旧镇定，成竹在胸。 几千年的相处，他早已经摸透了这位安王是个什么人。 外表忠厚，行事规矩，似乎懦弱又胆小。 可他如果真如他所表现出来这样，就绝对不可能在明知轩辕王把他推出来，有大半缘由是为了打磨轩辕宇的情况下，一次次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死手。 他这不是在磨刀，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毁了这把刀。 如果不是他的能力跟不上他的野心…… 老者抬起头，一双略带浑浊的眼迸出灼热的光。 他往前逼近一步，安王就后退一步。 步步紧逼，退无可退。 不过数步，安王的腿磕在椅子上，人一晃失去了平衡，坐了下去。 “伍、伍叔。” “殿下。” 老者居高临下，傲然睥睨。 “轩辕王年事已高，既然已经封了一个安王，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将整个轩辕国，都交到二王子手中。” “除非殿下不想要那把椅子了。” “否则，还请殿下尽快做决定。” “一旦传位的诏书公布天下，就算殿下反悔也不来及了。” “到时候，殿下如果还想要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就只能真刀真枪的从二王子手中抢了。” “到时候……殿下又有多大的胜算？” “可是，可是父王……” 安王眼前，出现一座高不可攀的山。 这山的影子从脚底，沿着他的双腿一路向上，像牢笼将他囚住。 他从小在这山的庇护下长大，言行举止亦受其教导。 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这山的馈赠，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为了得到他的认可与赞美。 他…… 无论他与轩辕宇斗得多么狠，哪怕在那云辇之上，亲耳听到他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放弃了他…… 他心里也只有怨而已。 无论他是大王子还是安王，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对这座山，对轩辕王，举起屠刀。 他敢吗？他能吗？！ “哼。”老者面露不屑，有意再激一激他。 “或者殿下得了这盘古之心，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然后亲眼看着二王子登基，把那王位，世世代代的传下去。” “殿下既然能忍了在二王子手底下做个闲散王爷，想必在二王子的儿子、孙子……手底下，也是一样的。” “永生永世，子子孙孙，被二王子踩在脚底下。” “不！” 安王猛的站起来，像只破笼而出的恶兽，双目赤红。 “伍叔，我听你的。” 老者这才弯下腰，声音恭敬。 “殿下只管捉了那人回来即可。” “剩下的事，臣来做。” “臣绝不让殿下，背那……骂名。” 第117章 拦截 那扛着雷厉的鬼方黑衣人一步跃出了青丘，披着一身月色起伏在林间，识神紧随其后。 在青丘的地盘上他不好出手，怕鬼方误以为涂山氏出尔反尔，现在嘛…… 只要他不以涂山翊的真容出现，谁知道他是哪一方的人。 这副身体，毕竟是九尾狐，若以幻术变换容貌，除非对方灵力远在他之上，或者有狐族的灵眼，否则无人看透。 识神陡然加快速度，隐匿身形绕到了那人身前。 又拉开了一些距离。 这样看上去，仿佛他是远道而来的拦路人。 黑衣人脚下一顿，人从半空踩着树梢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识神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从树影中走了出去。 “这位前辈。” 温婉柔和如风铃般的嗓音从识神唇齿间吐出。 哪来的女子？！ 识海中的涂山翊和全身警戒的黑衣人都是一惊。 “识神前辈，你、” 你变幻容貌就变吧，为什么要变个女的！ “你懂什么！” 识神嘀咕。 “你这一头赤发实在太显眼……而且女子，比较容易让人轻敌。” 黑衣人将肩上的雷厉挪到了背上，一言不发的盯着这女子。 “前辈背上的，是我寻了好久的姐姐。” “前辈能不能把她放下来，我们谈谈？” 姐姐？ 黑衣人身子颠了颠，沉下一口气。 接着，他对着女子撞了过去。 什么情况？ 这人根本不接自己的话…… 识神一愣，左右两边各响起轻微的风声。 还有人！ 他急速向后一跃，人在半空，侧身后仰，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堪堪避过了闪电般的刀光。 随即，他强行扭转身子，脚踢在树上，人像个倒地的陀螺，骨碌碌的转动。 嗖嗖嗖！ 细密凌厉的小箭，贴着他的衣角深深扎进地里。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那黑衣人已经背着雷厉，窜出去了十丈远。 识海中的涂山翊焦急万分，咬紧了牙关。 因为，空中落下两名黑衣人，拦住了识神的去路。 一人手持弯月刀，另一人，手臂架着把连弩。 这下，事情有些棘手了。 想来也对，事关黎氏，鬼方总不能只派一人出面，路上还有接应，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能速战速决，再去追那人。 识神捏弄手诀，猛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 一条火龙从他嘴中喷出，在空中膨胀着裂成两条，张牙舞爪的扑向两名黑衣人。 而识神则是脚下一动，身子隐进了黑暗，趁着那二人对付火龙的空隙，一脚将左边那位踹了出去。 他欺身向前，一拳尚未击出，硬生生收回。 至少三支小箭，仿佛预判了他的攻势，分毫不差的出现在他的去路。 如果这一拳打出去，他将收获一条漏风的手臂。 被踹倒的黑衣人就地翻了一个跟头，脚蹬在身后的树干上，横刀对着他的下路劈了过来。 刀光如白练，左拦右挡，识神连连后退。 而上方，那操纵连弩的黑衣人也没闲着，在换了新的箭匣后，他三步两步纵身跃上了枝头，箭如急雨，铺天盖地，不仅将识神包裹其中，更是将他的退路一一封死！ 涂山翊暗道一声不妙。 识神变幻的女子却是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笑。 果然，只有这险象环生的战斗，才最是叫人热血沸腾！ 第118章 亲自上场 事实证明，识神好像高兴的太早了。 他以涂山翊的灵力护住身体，又以灵力凝成双剑，前后挥舞，将那暴雨般的箭头一一击落。 好不容易退到棵树前，他脚尖朝后踢在树上，借力在空中向前翻了个跟头，身子旋转，从地面那挥刀的黑衣人上空飞过，左手溢出火焰，长剑顺势刺了下去。 按照他的预想，这剑将在黑衣人后背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不死也是重伤。 变故突生。 识神只觉得脑中一阵刺痛，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周遭黑漆漆的树林突然一变，他落在地上，人已经回到了涂山翊的识海中！ “混沌，你个王八蛋！” 他只不过是在长剑中融了一丝自己的灵力，就被天地所识，将他从涂山翊的身体逼回了识海。 这小子，能行吗？！ 他虽然不怕死，可刚从祠堂出来没多久，这大好的世界，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啊！ 涂山翊眼前一黑，一股大力扯着他的胸口，将他抛到了半空。 从观战者陡然成了参战者，这转变来的猝不及防，若不是身体飞出去的惯力还在，他几乎要当场从空中跌落。 地面那黑衣人手拍在地上将自己翻了过来，刀锋立刻从前劈转为上挑，对准了涂山翊的胸膛。 识神大惊失色，想要硬夺回这身体的控制权，竟然做不到！ 生死关头，涂山翊生出急智，心念一动，大叫一声。 “自己人！” 他的左手还保持着识神之前向下刺的姿势。 谁和你是自己…… 黑衣人虽然面上不言不语，心中仍忍不住暗骂。 一枚黑黝黝嵌着白色鬼面的戒指，从涂山翊左手食指显了出来。 兀虚乾坤戒！ 鬼方不外传的法器，怎么会出现在这人手上！ 黑衣人一愣，手中的刀也跟着一顿。 涂山翊趁机偏了偏身子。 这刀尖避开了心脏，从他的肩膀穿透。 他人从空中落下，左手的长剑刺入黑衣人的腹中，右手几乎同一时间扎了下去。 也亏了识神已经教会他如何操控灵力，他才能在不知如何凝聚灵力为武器的前提下，维持住这长剑的状态。 两柄剑一前一后，将黑衣人钉在了地上。 涂山翊压在这人半边的身子上，打了几个滚，爬了起来。 长剑离了他的手，在空中如烟尘消散，只留下两个汩汩冒血的伤口。 不待他喘口气，箭雨扑面而来。 涂山翊身子一转，闪到树后，趁着树干替他遮挡的一瞬间，咬牙要把肩膀上的长刀抽出来！ 真是太疼了！ 这不似妖王那一脚接一脚的钝痛，他多多少少还能将这痛挡在体外。 要不是他以灵力灌注手臂，几乎要握不住这刀柄。 刀刃一寸寸在皮肉、在骨头上划过。 涂山翊全身升起寒气，忍不住打了个颤。 源源不断溢出的、凄惨的低吼被他压在喉咙里，这刀，总算是离开了他的身体。 痛苦让人顿觉漫长，从他闪到树后到拔刀成功，其实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第119章 大公子 面前这棵需两人合抱的树发出咔嚓一声闷响。 涂山翊一惊，顾不得还在流血的伤，右手提着刀，跳了出去。 树干断开，朝地面砸去，被周围的树卡着，离地半尺，悬住了。 那黑衣人舍了连弩，换了一长一短两柄剑，冲了过来。 当的一声，涂山翊与这人撞在一处。 他的刀挡住了长剑，脚踢在那人持着短剑的手腕上，两人一触即分。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怎么会有这戒指？” 从开打到现在，哑巴一样的黑衣人终于舍得开口说话。 身为一个射手，他的目力极佳，一点不比现在在地上躺着的那位看到那戒指晚。 “你猜。” 涂山翊气喘吁吁，退后一步。 他尚且不会幻术，只能以输送灵力的笨法子，维持住识神之前化成的女子容貌，竟比他拼了刚才这一刀还要累。 谁能想到，出了青丘之后，他最大的依仗识神，竟然被混沌所化的天地困在了他的识海中。 还谈什么救下雷厉，他现在能不暴露身份，从这黑衣人手底下逃走，都要感谢涂山氏先祖显灵。 黑衣人哼了一声。 这女子既然不想说，他也懒得再问，无论她是哪一方的来人，他只需宰了她，把戒指夺过来就好。 兀虚乾坤戒向来是族中位高权重之人的专属，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如今能从这女子手中抢一个，真是命运之神眷顾。 他左手对着女子甩出短剑，右手挽了个剑花，人与短剑同时冲了过去。 涂山翊左臂重伤无法用力，只来得及以右手挥刀斩开短剑，对于攻到眼前的长剑，却是避不开了。 闪着寒光的剑，直指咽喉。 完了！ “小妹！”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像是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这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他人在空中定格，长剑从手中甩到一旁，接着，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白霜，竟然在一瞬间，被冻成了冰雕。 这个时候，那人影才落在地上，弯着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显然，骤然使出如此庞大的力量，他的身体也不好受。 涂山翊死里逃生，双腿一软，身体靠在棵树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识海中，识神一颗心总算回到了胸膛中，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日子过得，真是太刺激了。 “小妹。” 不等完全缓过气，那人直起身子，朝着涂山翊走去，眼里泪光闪动。 涂山翊呆呆的看着这个仿佛凭空出现的救命恩人，他不认识这张脸，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识神前辈，你变幻的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识神眼神躲避，吞吞吐吐。 “除了雷厉，我这辈子看清楚的最后一个女子的模样，是你的母亲，涂山薇……” “但我总不能变成雷厉，一看就是假的，所以……” 所以，他现在的样子，就是涂山薇，而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了。 这天底下，能名正言顺把涂山薇喊作小妹的，只有涂山氏族长的大公子，涂山恒！ 这涂山恒，明显也是变幻了容貌的，否则他不可能不认得。 “识神前辈。” “嗯？” “你还记不记得，涂山恒，想杀我？” 第120章 眼前人 像。 真像。 太像了！ 涂山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他四百多年前，最后见小妹那一面，一模一样！ 因此，即使是心中清楚涂山薇已死，他还是情不自禁的走近这女子，手伸了出去。 “你干什么？” 涂山翊皱着眉退后了一步，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涂山恒眼中柔意更甚。 连这蹙眉，连这男子气概十足的后退一步的动作都如此相像！ “他应该没有认出你的真容。” 识神宽慰着涂山翊。 “九尾狐的幻术，即使是狐族，也需要灵眼才能看破。”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涂山翊后背凉嗖嗖的。 “被一个男人这么柔情似水的看着，我觉得太别扭了。” 识神恍然大悟。 “姑娘，不要紧张，我不是坏人。” 涂山恒小心翼翼的开口，手也收了回去，有些慌乱的在袖中翻找。 一个小小的圆润的白玉瓶子举到涂山翊面前。 “我看姑娘伤的很重，这里面是上品生肌丹。” 涂山恒把瓶子放在地上。 “姑娘信得过我的话，可以一用。” 他往后退了一段距离，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又示意女子来取。 涂山翊犹豫片刻，大步迈了过去，一把抄起瓶子握在手中，想要拔出瓶口的塞子。 他左手软绵绵的用不上劲儿，索性用牙齿把塞子咬了下来，吐在一旁，一仰头，几粒丹药滚落到舌尖，触之即融。 从头到尾，涂山恒目不转睛的看着。 如果只是容貌像也就罢了…… 他的小妹涂山薇，不也是如此的不拘小节，英气十足！ 这个女子，难道是老天爷派来，填补他心中那个至今还在流血的伤口的吗？ “敢问姑娘芳名……” 见女子服下他的丹药，涂山恒自觉被信任了几分，往前跨了几步。 名字是什么？ 涂山翊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他现在只想快快去追前头那背着雷厉的黑衣人。 只要人没进鬼方的地盘，他就还有一丝把雷厉带走的希望。 他强忍着不适，迎上涂山恒眼中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潭。 “萍水相逢，得公子相救，实在不知道如何报答。” 涂山翊本想行个女子的礼，可奈何实在不会，只能干巴巴的伸出拳头，在涂山恒肩上撞了一下。 “谢了。” 涂山恒如遭雷击，一颗心狂跳不已。 这击拳致谢的动作，好像把他带回了与小妹相处的日子。 涂山薇亦是喜欢如此。 每当他给她带了什么好东西，别人家的妹妹都是满怀感激的、软软糯糯的说声“谢谢哥哥”，只有涂山薇毫不客气，收的理所应当，再在他胸口捣上一拳，如兄弟般来一声“谢了”…… 涂山翊不知道这大公子怎么挨了他一拳以后人就呆住了，他也没使多大劲。 算了，不管了，他转身欲走。 手臂被扯住了。 还是伤了的那条。 涂山翊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回过头不解又愤怒的盯着涂山恒。 “你干什么？！” “我…” 涂山恒惊慌失措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不想干什么，他只是不想这女子走。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涂山薇了，眼前这人，哪怕只能做个替身，他也想把她留在身边。 可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第121章 包围 眼见涂山恒松了手，却又一副随时都要拦住自己的模样，涂山翊只能耐着性子，又道了一遍谢。 他大概能猜到涂山恒想要说什么、做什么，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和他纠缠不清下去。 况且，一旦他维持不住这幻术变化而来的容貌，涂山恒此刻眼底的温柔，恐怕登时就能凝成杀意，到时候他那厉害的法术，冰封住的可就不止是地下躺着的黑衣人了。 “我还有要事在身，还请公子见谅，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涂山翊把要事两个字咬的又清晰又响亮。 “那、那姑娘能否告知芳名？居于何处？我能不能去找你？” 为了眼前这与小妹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涂山恒向来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气度都不要了。 “或者，姑娘想要做什么事，我愿意帮你。” 唉…… 涂山翊叹了一口气。 该说不说，涂山恒这个哥哥对涂山薇的感情，确实，让人动容。 “我叫雷跃，公子可以去平州找我。” 胡乱编造了一通后，涂山翊不待这位大公子还有什么反应，灵力灌注全身，就要加速离开。 刚踏出两步，他愣住了。 那个背着雷厉的黑衣人，竟然跑回来了？ 什么情况？！ 黑衣人看到涂山翊，也是一惊，显然没想到这女子还能活着，而当他视线扫过地面上一动不动的两位同伴时，眼中竟然溢出一丝绝望。 他辛辛苦苦跑回来就是为了寻求这两位帮助的，结果这两位死的比他还早！ 涂山恒的脸色也难看的紧。 他想要帮帮这女子，并不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当下就开始以暗号召集身边人，结果毫无动静。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 黑夜中，有细微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连头顶上方，都好像有什么东西黑压压的覆了过来。 “我们被包围了。” 他低声说道。 黑衣人将后背的雷厉放在了棵树底下，涂山翊奔了过去，他也没阻拦。 当下，能不能把这黎氏血脉带回鬼方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要活着逃出去！ ………… 半个时辰之前，肃州安王府。 下定狠心的安王与巫师老者在书房中商量着，如何把涂山翊从青丘引出来。 他们不敢在青丘动手，一旦身份暴露，他们的行为等同于对涂山氏宣战，而惹了一个涂山氏，相当于惹了四大世家。 只能将那盘古之心的化身引出来。 还没等两人商量出什么头绪，便有暗卫来报，那盘古化身，竟然自己从青丘跑出来了！ 安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那巫师更是直接跳了起来。 “此事当真？”他一把拽住暗卫的领子，把他拉到身前。 “当、当真！” 暗卫结结巴巴，被巫师老者一双闪光的鹰眼吓得不轻。 他从被勒紧的衣襟中，费劲的抠出了一个锦囊，和安王随身带着的那个，看上去十分相似。 “它、它亮了。” 巫师松开他的领口，一把夺了过去。 第122章 局面 巫师老者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一半。 自从安王第一次在涂山府门前，疑似发现了盘古之心的化身后，他便又制了十几个这样的锦囊，让潜伏在青丘的暗卫们随身携带。 锦囊里那皱巴巴的薄片，是从他自己心瓣上一点点割下来的，看着不起眼，实则要了他半条命。 可如果不能活着找到盘古之心……他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什么用了。 还好，老天爷大发善心，愿意给他一次赎罪的机缘。 一旁的安王也激动起来。 他们正一筹莫展，可转眼间大好的良机就送到了眼前！ 看样子自己所作所为，还是受老天爷认可的。 他召来亲卫，一道道命令快速地传了下去。 不过片刻，人马已经聚集完毕。 安王意气风发，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 “殿下， 你不能去。” 巫师老者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件事，你不能亲自动手，一旦……”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安王心领神会。 这次出动的都是王府的死士，若有意外，他们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必定只能去死，可自己，即便是坐不上王位，也还是想好好活着的。 他真的是太激动了，情急之下，竟然想要以身犯险。 这可万万使不得…… 但是这么重要的事，只让死士去，他也确实不放心。 “我去。” 巫师老者坚定的打开房门，一步迈了出去。 “我向殿下保证，那人，我一定为殿下带回来。” “即使不成，此事，也绝对牵扯不到殿下头上。” “伍叔……” 安王大为感动。 ………… 早在安王来到肃州之前，巫师老者就已经命自己的手下守住了肃州与青丘的交界线。 他在安王身边这么多年，不止是为安王鞠躬尽瘁，更是培养了不少自己人。 因此，当他带领着安王的死士出发，向着青丘疾驰的时候，他的手下们也像条尾巴一样，咬住了识神。 只可惜，当时识神的眼中只有鬼方那人，连身后多了队人马也没有察觉。 一前一后两队人马向着一处汇拢，最终将夹在其中的人统统围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来者不善，涂山恒只能先声夺人，看看有没有谈判的可能。 四周都是染成了黑色的天马，马上骑坐着的，也都是蒙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 仅从外观来看，无法分辨出这股势力来自何方。 只有打头那人一身灰袍，可他也不认得这人。 巫师老者面罩下的嘴唇在抖，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紧了又紧，掌心湿了。 他的目光扫过涂山翊化身的女子，又落在树底昏迷不醒的雷厉身上。 一万多年了，黎氏……竟然还有黎氏血脉活在世上！ 若不是眼前的形式不对，他一定要翻身下马，叩谢苍天大地！ 无论如何，黎氏，有救了。 他的罪，也能赎了。 他抬起了手，指着不远处的涂山翊和雷厉，然后下了今夜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命令。 “除了那两个人，剩下的，都杀了。” 第123章 带走 面对即将到来的、同样的结局，涂山恒与这黑衣人心有灵犀似的，对望了一眼。 天马之上这老者威风八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方才是在下令冲阵。 说什么剩下的都杀了，剩下的，不就他二人吗？！ 涂山恒拔出了剑，黑衣人抽出了一根光秃秃的、半人长的棍子。 黑夜的林中断枝飞扬，残叶飘落。 马蹄重重叠叠，将涂山恒与黑衣人困住了。 巫师老者腿一横，从马上跳了下来，朝着涂山翊二人走去。 “你想干什么？” 涂山翊挡在雷厉身前。 老者摇摇头。 “我没有恶意。我有丹药，能治她的伤。” 他一抬手，凭空出现一道绿光。 涂山翊下意识接住了。 这药，和祠堂密室中，以雷厉精血所炼的那颗，怎么如此相像！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把这丹药用在雷厉身上。 另一头，涂山恒还有那黑衣人，已经见了血。 二人背对背，在这种生死关头，竟然互为依靠，打退了好几波进攻。 倒不是他们不想踩着对方的尸体逃出去，实在是敌人太多太凶悍，合二人之力，尚有一丝抵抗的可能，若只有一人，必死无疑。 但就算是二人于生死攸关之际超常发挥，配合默契，死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涂山翊还在与这老者大眼瞪小眼，只听轰的一声，人仰马翻。 涂山恒的剑与黑衣人的棍合在一处，冰火交融，竟打了一个缺口，从包围中冲了出来。 没等他们露出喜色，更多的人马又将这缺口补好了。 涂山翊自雷厉出现，一双眼睛一颗心都在她身上，把这涂山氏大公子忘得干干净净。 此刻见人冲出来又被打回去，暗道一声不妙。 虽然这位大公子想要了他的命，可若是从大局着眼，涂山恒不能死。 且方才，人家刚救了他一命！ 涂山翊脸上的担忧不是假的，老者看的清清楚楚。 他想让这盘古之心的化身毫发无伤的跟他走，并不想用强的。 “你不想他死？” 嗯？！ 涂山翊眼神一滞，这才反应过来老者说的是谁。 “对。” “这个容易。” 老者招招手，便有人翻身下马，弓着腰跑了过来。 他吩咐了几句，这人又跳上马背，大喝一声“闪开！” 沸水般的刀光剑影像是被骤然砍了一刀，向着两边分开。 这人提马冲了进去，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他又冲了出来。 马背上多了个人，正是涂山恒。 缺口中露出一双渴望的眼睛，是鬼方那人。 他亲眼看着涂山恒被敲晕带出去了，想必一时半会的死不了了。 大家并肩作战了这么久，不救救他吗？ 重新合拢的长剑大刀寒芒纵横，劈头盖脸的给了他痛苦的回答。 “他的命，我给你留着。” 老者好心的对涂山翊说。 “可是能留多久，需要看你接下来怎么做。” “你想让我做什么？” “老老实实的跟我走。” 涂山翊咬了咬牙。 对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 识神还困在识海中，只能做个旁观者，也插不上手。 凭他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何况面前有个昏迷的雷厉，以及马背上成为人质的涂山恒。 虽然不知道这老者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可他，也没得选了。 “好。” 第124章 回府 这黑衣黑马井然有序，如潮水一样卷走了涂山翊等人，也把他们出现过的痕迹冲刷的干干净净。 涂山翊此刻正扶着雷厉同骑在一匹马上。 雷厉还没醒。 老者与他们并行，四周都是黑衣人。 他像是被囚在了一座前进中的牢笼。 ………… 安王人在书房中，极为不安的来回走动。 门外偶有一丝响动，他便胆战心惊。 坐立难安，度日如年。 他今日所作所为，与往日同二王子轩辕宇的争斗完全不一样。 他们之间拼杀的再怎么狠，也只是轩辕一国内部的事，哪一方落败的狠了，轩辕王有时候还会出手扶一把。 即便是成王败寇，只要他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最坏的下场，也不过是像现在一样，做个荣华富贵的王爷。 总归是高高在上的王族。 可现在…… 现在，他是冒着挑起世家与轩辕之间战争的风险。 刀尖起舞，烈焰取栗，稍有不慎，就会头破血流，灰飞烟灭。 早知道…… 隐隐约约的，安王竟有一丝后悔。 可后悔亦是来不及了。 他只能双手抱拳，双目紧闭，像是在祷告，也像是在讨饶。 要么，伍叔此行，大功告成，带回那人。 要么，事情败露，伍叔连同那些死士，通通死个干净，最好是尸骨无存，不要把他牵扯其中。 安王在前所未有的惴惴不安中，焦急万分的等待着。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书房的门，从外头打开了。 巫师老者一步迈进，脚还没落到地上，安王三步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伍叔！” 目光灼灼，如星如火。 “殿下，幸不辱命。” 安王紧握双拳，在空中狠狠的锤了数下。 通往王位的路，第一步，他算是走成了。 “人呢？” 安王问。 “已经带去了炼丹房。” 安王心中大定。 这座安王府，一应布置都是比照着大王子府来的，连炼丹房也是提前建好了的，倒是叫人省了许多心。 接下来，就是第二步了。 他抬头望向老者。 如何炼化盘古之心，他完全不懂，只能交给这人。 尽管数千年来，这位老者已经用一身的伤和数不清多少次的濒临死地，来证明了自己的忠心耿耿，可事关王位，更关乎他的生死，他还是忍不住心存疑虑。 老者哪能看不透安王在想什么。 所以，他后退一步，没有因为刚立了大功而自喜、自傲，反而态度更加的谦卑。 “殿下，尽管这事情，我们已经开了一个好头，但万万不可因此就掉以轻心。” “炼化盘古之心，臣必定竭尽全力。” “还希望殿下能派些人手，在炼丹房外头守着。” “如果能以法阵房护起来，就更好不过了。” “即便是有人问起来，殿下也可以说，是感念轩辕王封王赐地设府之恩，特地为王炼制丹药。” 这老者……不，伍叔连说辞都给他准备好了，更是主动提出来要让自己派人看着他。 这让安王颇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 “我信伍叔。” “不知道这炼化盘古之心，需要多久？” 老者闭上双眼，似乎是在思量。 片刻，他给出了答案。 “最多七天。” 第125章 搜罗 七天？！ 安王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是太长。 而是太短。 以往这巫师炼一炉中品护心丹，都要一个月，怎么到了炼化盘古之心这么紧要的事上，所需的时间更短了呢？ 老者掏出一叠纸，分成两份，递给安王。 一份，写着各种药材。 一份，写满了各种妖兽的名字。 无论是药材还是妖兽，皆为上品，稀世珍宝。 “殿下，盘古之心乃至刚至烈之物，不能用寻常的炼丹手段。” “这纸上所列，皆是炼化盘古之心所需。” “臣已经竭尽所能，寻了一部分，其余的，希望殿下能出手相助。” 安王从头到尾，一张张翻看。 大部分他都见过，没见过的，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从腰上解下了自己的玉牌，刚要递给老者，又觉得不妥。 “我与伍叔同去。” 那是他的地方，他得亲眼看着才放心。 ……… 大王子府有一处私库，亦是使用传送法阵搬到了肃州安王府，动手的皆为安王亲兵卫。 安王带着老者来到此处，玉牌嵌入石壁，门便开了。 他对着老者点点头，后者致谢，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老者感激涕零的拥着安王出来了。 “没想到殿下珍藏，如此之丰盛，包罗天地万物……” 这纸上写的名字，药也罢妖也罢，这私库竟然都有！ 老者所列的妖兽，倒不是真的需要鲜活的血肉之体，而是妖兽被炼化后的妖兽晶核。 “臣，感激不尽。” 安王摆摆手。 “伍叔是为我做事，谈不上谢与不谢。” “只要盘古之心能炼化成功，伍叔就算将这私库全都用了，又有何妨。” 安王一面这样说着，眼睛落在从私库鱼贯而出的亲兵卫身上。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端了一个盒子。 盒子中，是老者所需之物。 薄薄的几张纸，就要了他半个私库。 真是……叫人肉痛！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拦着。 这老者刚刚冒着生命危险去捉了那盘古之心的化身回来，他要是连这些身外之物都舍不得…… 他的眼睛瞪大了。 端盒子的亲兵卫已经走完了，后边出来的，是两人抬着一筐……妖兽晶核！！！ 这这这…… 安王抖了抖手中的纸，一目十行，翻到第三张，总算看到一行字。 妖兽晶核，不计其数。 “伍叔……” 你要这么多妖兽晶核，是拿来当炼丹的柴火吗？！ 老者不紧不慢的解释。 “想要炼化盘古之心，唯有混沌之火。” “但肃州，并没有。” 混沌之火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安王的眼睛里透着疑问。 “混沌之火，就是火山喷发之际的火焰。” “肃州并没有火山。” “所以只能以混沌所化的妖兽来代替。” 安王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筐盛桶装的妖兽晶核，真的是拿来做柴火的。 安王又是一阵肉痛。 这妖兽晶核的数量，已经足够他招兵买马再与轩辕宇打上几年了。 不过，打上几年，也改变不了眼下的局面，更不能帮他扭转轩辕王的心意。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只要盘古之心能顺利炼化，他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第126章 炼丹房 炼丹房在王府的西北角，且与王府之间，特地设了一道高墙。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炼丹失败炸炉。 安王与老者，跟在他的半个私库后边，走到了高墙外。 前头端盒抬筐抱桶的亲卫们，把东西放进炼丹房里之后，空着手出来了。 “殿下，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老者邀请。 安王毫不犹豫，抬步朝前。 即将燃烧的都是他辛辛苦苦搜刮、积攒多年的财富，他说什么也得看一眼都烧哪儿了。 不愧是炼丹房，他刚一推开门，热浪着身，烟雾缭绕。 整个炼丹房的建造，都是围着那六人多高的炼丹炉来的，以炉为中心向四周扩展，是个巨大的圆。 亲卫搬进来的东西，堆满了半个圆。 另外半个圆中，五花大绑着一个人，脑袋着地侧躺着。 怎么是个女子？ “他跑出青丘以后，变幻了容貌，想来是有什么事要做，不过不要紧。” 老者手指上挂着小小的锦囊，一闪一灭，灿若星光。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安王点头表示明白了。 “接下来，臣就要开炉炼丹，殿下是在这守着，还是出去等臣？” “这次炼丹，可有危险？” 如果危险不大的话，他想亲眼盯着。 “小的危险，倒是没有。” ？！ “因为妖兽晶核需要以灵力引燃，所以臣需要找五名天生火灵的人在一旁协助。” “但是温度太高的话，这丹炉恐有爆炸的风险，所以还需要五名天生水灵的人随时侯着。” 老者伸出手指了指绑着的人。 “他毕竟是涂山氏的人，而且是盘古之心的化身，极有可能在生死之际爆发出什么潜能，做困兽之斗。” “所以，还请殿下派人以法阵将炼丹房护住，无论成败，都不能让他逃回青丘去。” “最大的危险，不过是丹炉炸了，炼丹房里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 什么叫做不过是丹炉炸了？ 这是要命的好吗？！ 安王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这烟雾弥漫的屋子，随时都有爆炸的风险。 “伍叔办事，本王最是放心。” “偌大的安王府，事务既繁且重，本王刚到此地，需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 “炼化盘古之心一事，本王就全权交给伍叔。” 安王转身，拉开了门。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伍叔尽管吩咐。” “多谢殿下，臣定当竭尽全力。” 安王头也不回，快步走掉了。 随后，老者之前就已经安排好的人走了进来。 “主子。” 他们对着老者作揖行礼。 “外面如何？” “我们刚一进来，安王就命人将此处以法阵遮住了。” 是遮住，不是护住。 也就是说，外头的人，根本看不到此处。 一旦炼丹失败，他们这些人，也会随着法阵消失的无影无踪。 安王这人，还真是…… 事情尚未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撇清自己的准备。 幸好，他来此处，也不是真的为了什么炼化盘古之心。 “开始动手吧。” “是。” 第127章 完了 安王虽说将炼丹房附近都以法术遮了起来，可心里对那地方却是记挂的很，时时刻刻令那布置法阵的人盯着。 当天夜里，炼丹房里传出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在搬动炼化所需的物品。 第一天，屋顶上冒出了五颜六色的烟，那烟囱像是在往外一节一节的吐着彩虹，煞是好看。 安王心头一紧，知道这是他的妖兽晶核在燃烧。 第二天，炼丹房温度骤然升高，三尺之内人不敢近，热浪拍打在法阵上，竟隐隐有破阵之相，骇得安王连忙命人又加了一层法阵。 第三天，安王府中仿佛多了个太阳，炼丹房的热量终究是透过法阵渗了出来，犹如旱魃降世，草木皆枯。 为了防止外人发现安王府的异象，安王几乎出动了府上所有会法阵之人，将整个安王府都围了起来。 第四天，屋顶那彩虹样的烟慢慢细了柔了，从井喷之势，转为袅袅散散。 第五天，炼丹房慢慢冷了下来，热浪从安王府的院墙不断回缩，好像一切都即将接近尾声。 第六天，炼丹房里安安静静，只有屋顶还剩下一缕白色的轻烟。 安王大喜。 往日在大王子府的时候，这老者炼丹、炼药，无论前头用了多长时间，发生过什么问题，只要出现了这白色的轻烟，就意味着他炼成了，顶多再熬上一夜收敛一下火气，就能出炉。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第七天。 安王在书房里做着他的灵丹换王位的美梦，只听轰隆一声震耳欲聋，脚下的大地晃了晃，屋顶掉下一截断梁。 咣啷一声，安王连门都来不及打开，破门而出。 院子里都是人，一半瞪着茫然的眼睛望向他，一半四下寻找这巨响来自何处。 他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妙。 炼化盘古之心事关重大，只有安王、亲兵卫，老者，以及老者的亲信知晓。 没多久，负责炼丹房法阵的人哭丧着脸跑了过来。 他整个人像是在黑土堆里打了个滚，脸上黑漆漆的，头发像个摔烂了的鸟窝，只有说话时候露出的牙齿，雪白雪白的。 “王、王爷，炸了！” “全都炸了，全都没了！！” 安王像是被迎头抽了一棒子，人晃了晃，向后跌去，倚在柱子上。 “胡说八道！” “是谁派你来骗我？”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双手握住了凸起的门框，身子直了起来，一旁的护卫扶了他一把。 “带我去炼丹房！” 他哑着嗓子嘶吼。 哪里还有什么炼丹房。 等安王被护卫抬着到了王府的西北角，这里只剩了断壁残垣，一地废墟。 那道高墙也塌了。 地上有个黑乎乎的坑，看大小，应该是那炼丹炉。 完了，全完了！ 他的药材，他的妖兽晶核，他的盘古之心，他的王位！ 安王像一滩烂泥从护卫的臂膀中滑坐到地上。 辛辛苦苦筹划付出的一切，到头来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心如死灰，欲哭无泪。 又重又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爷，我们被包围了！” 第128章 机会 时间回到涂山翊等人被囚住的那一夜。 老者带着他们从安王府的暗门溜了进去，之后，三人被带到了炼丹房。 涂山翊被捆了扔在地上，雷厉和涂山恒被塞进了偌大的炼丹炉里。 除了涂山翊是醒着的，另外两人都是昏迷。 但他这个醒着，也不过是意识清醒罢了，他的身体动弹不得，眼睛也睁不开，只有耳朵还能听见声音。 他还能感觉到，这屋子，热得很。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雷厉和涂山恒被如何对待。 识神离了他的眼睛，也无法再从识海中向外望。 他也有几分焦躁，却还在安慰涂山翊。 “小子，姑且放宽心，这人既然没有杀你也没有伤你，想来你对他是有大用途的。”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有我陪着你，你怕什么呢？” 怕亦无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门开了，凉风贴着地面流了进来，陆陆续续的脚步声近了，又远了，有什么东西重重的落在地面。 屋子里还剩下两个人，当着他的面，毫无顾忌的谈论。 一个，听声音是位老者。 另一个，有些耳熟，一时半会儿的，也记不起来是谁。 涂山翊越听越心惊。 老者说，他从青丘跑出来，变幻了容貌。 老者说，他毕竟是涂山氏的人，而且是盘古之心的化身。 老者说…… 这位老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对他的事情了解的如此清楚？ 就连识神都沉默不语，思考着这位老者的身份。 涂山翊将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从头听到尾，终于明白了此刻的处境。 安王府，炼丹房。 以自己这副盘古之心的身体，炼丹。 他激动起来。 雷厉呢？涂山恒呢？ 这老者既然要炼化自己，那两人的下场，会比自己好一点吗？ 那位声音熟悉的人出去了，屋子又响起脚步声。 他听见老者吩咐。 “把东西都收拾好，你们先走。” “是。” 有两人走近，一头一脚，把涂山翊抬了起来。 身体悬空。 走了数步，又放下了。 轻微的器皿撞击声响起。 涂山翊身体碰到了另外一副温热的柔软。 是雷厉。 他的心砰砰跳动起来。 怎么，连雷厉也要一起…… 被炼化吗？ 涂山翊拼命想要睁开眼睛，想要让自己动起来。 但这老者不知给他用了什么药，这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识神前辈！” 虽然明知是徒劳，可眼下唯一能求助的，也只有识神了。 识神仰着头，闭着眼。 “小子，现在只能等。” “等什么？” “等你快死了的时候。” ？！！！！ 识神，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只要求生的意志足够强，会爆发出远远超出平时的力量。” 这个涂山翊知道，也曾亲眼见过。 “到时候，你的身体就能恢复正常。” “方才我听外面人讲，这炼丹房已经被法阵遮住了。” “就是不知道这法阵能不能如同青丘法阵一样，让我不被天地所感知。” “如果能的话，我就能出去。”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第129章 感谢 “好。” 涂山翊定下心，静静等候烈火焚身的炽热。 良久，没有动静。 外面的脚步从开始的凌乱，慢慢减少，到最后，好像是所有人都聚拢到了一处。 低低的吟唱声从数人嘴中溢出，嗡嗡作响。 “是传送法阵。” 识神睁开了眼。 “小子，你可能不用被炼化了，你……” 识神的话还没说完，涂山翊只觉得身子猛然一晃，脑袋撞到坚硬的炉壁，当的一声，天旋地转。 他晕了过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涂山翊醒了。 他身上的绑绳已经解了，身体活动自如，一身的灵力却是不知所踪。 他摸了摸脸，自己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容貌。 入目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一桌两椅，且没有门。 他从床上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口。 那老者身后跟着两个人，笑着迈了进来。 “你醒了。” “你是谁？” “到底想要做什么？” “同我一起的人呢？他们在哪里？” 涂山翊心中有无数个疑问。 “到底是年轻人，一点也沉不住气。” “不过，有些事，也只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才能办的成。” 老者坐在桌子旁，身后的两人依次上前，将茶具摆好。 “你不必对我有敌意。” “我和那女子一样，出身黎氏。” ？！ “她在哪里？现在如何？” 老者拿手一指。 “她就在你隔壁。” “失血过多，尚在昏迷。” “能让号称不死之身的黎氏失去如此多的精血，却又没有要了她的命。” “我猜，她之前，是被取血炼丹了吧。” 涂山翊脸上闪过一丝吒异。 “这种程度的失血，药石无医，只能靠她自己慢慢恢复。” “至少还需要两天，她才能醒。” “她叫什么名字？” 老者突然凑近了身子。 “雷厉。” 老者点点头，又接着问。 “你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涂山翊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答。 在后山的时候，他曾以为他和雷厉，至少是朋友，她却说，下了山就要当做陌路…… 可他如今如果告诉这老者他与她没什么关系，想来也不能让人信服。 涂山翊犹犹豫豫的开口。 “我和她……” “我猜，你心悦她。” 老者抿了一口茶。 “不过，你们没有在一起。” 涂山翊沮丧的低下头。 这也能看出来？雷厉人还昏着呢？ “幸好，你们没有在一起。” ？！！ 涂山翊猛地站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盘古之心，至阳至烈，非至阴之体不能承受。” “雷厉的身体我诊过了，并非至阴。” “她在黎氏中，也只能算是中等资质，亦是无法通过血脉中的再生能力来与至阳相抗衡。” 老者拍拍涂山翊的肩膀，让他坐下。 “所以，你明白了吗？” “如果你们在一起的话，将来若有洞房花烛，就是她的死期。” 涂山翊带着几分失魂落魄，不解的看向老者。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到现在为止，除了我，雷厉是唯一的黎氏血脉。” “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她会因为你，受到伤害。” 涂山翊笑得凄冷。 “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再靠近她。” 老者站起来，对着他行礼。 “我替雷厉谢谢你。” 第130章 补药 老者这副宛若受了大恩的样子，让涂山翊多多少少有些懵。 这人先是威胁了自己跟他进入安王府，又是把自己绑了丢在地上，现在自己又是灵力全无…… 总觉得这人的态度，透着怪异。 若说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心好意，那肯定不可能，可若说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似乎也不像。 “你到底是谁？” 涂山翊又问了一遍。 就算是黎氏，那也应该有个名字，说不定识神认得，他也能顺藤摸瓜，找找出路。 “告诉你也无妨。” 老者示意身后两人出去候着。 “依你的年纪，你也未必认得。” “我曾是黎氏三祭司，黎信。” 黎信，果然是个很陌生的名字。 涂山翊心中默念，向识神问询。 识海中没有回音。 “识神前辈？” 涂山翊在识海中喊了数遍，仍是如此。 识神……走了？还是陷入了沉睡？ 他不由得一阵慌乱。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识神，无论是困惑还是喜悦，想要分享的时候总能找到人诉说，遇到难处，心中也总有个倚仗，让他平白多了许多勇气，可现在…… 涂山翊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涂山翊，你一定行的！ 他端正了身子，等黎信的下文。 黎信站起来。 “今日你且在此处歇息，会有人给你送补药。” “我去看看雷厉。” 这就完了？ 他还等着听前因后果呢？ 曾经的黎氏三祭司，到底想要他这个盘古之心的化身做什么？ 还有，为什么要给他送补药？ 涂山翊得了他的姓名，脑袋中也多了更多的疑问，想要再问，黎信已经走出去了。 那空荡荡的门框，黎信半个身子探出去，就不见了，再迈一步，整个人都不见了。 而门外的景象一点没有变化，只是一堵灰白的墙。 是法阵。 涂山翊走过去试了试，双手像是按在了冰上。 他被困住了。 想起黎信说过雷厉就在隔壁，他耳朵贴着墙壁慢慢的小步子的挪动。 什么声音也没有。 眼下，这间屋子，仿佛与世隔绝。 黎信所说的补药很快送来了。 还是方才跟在黎信身后的两人，一人一托盘，托盘上各有两只脸大的碗，盛着蓝幽幽的，还冒着热气的补药。 涂山翊没动。 如果能说服这两人，他还是想挣扎下。 “不知二位……” 他斟酌着，方一开口，下巴就被捏住了，脖颈间一麻，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大，一只大碗遮住了他整张脸，滚烫又苦涩的药汁顺流直下，半个胸膛都热了。 一碗，又一碗。 二人这才松开了涂山翊，面无表情的走了。 涂山翊的手指立刻探进了喉咙，狠狠抠着。 除了让自己多了几分作呕的感觉外，什么也吐不出来。 药效很快就发作了。 涂山翊感觉自己浑身发热，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有些模糊，屋子那一张桌子，慢慢裂成了两张。 他的手想要扶在桌子上，身子落空，人摔在了地上。 第131章 相认 黎信去了隔壁。 雷厉确实在此处，却是已经醒了。 她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连脖子都动不了，只能仰面躺着。 她的记忆尚且停留在涂山正的书房，那鬼方的黑衣人砍晕了她。 然后，就是痛不欲生。 她觉得有一张钉板砸在自己身上，砸的全身都是洞，四肢百骸都在喷血，喷啊喷啊，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的身体一开始是痛，慢慢的痛麻了，最后是冷。 这感觉太熟悉了。 两百多年来，她有数不清多少次都是如此，一脚踏进了死亡，另一只脚又被血脉中的生机拉着。 这是真正的生死线上的拉锯。 每一次，血脉都赢了。 这次，也会赢吗？ 她还不能死。 黎氏的灭族之仇还没有报，鬼方还好好的坐在四大世家的位置上，她虽势单力薄，但总要搏一搏。 不能就这么死了！ ………… 雷厉的耳朵动了动，有人来了。 头顶陡然一暗，是一张苍老的脸。 眼里似乎蓄着泪，带着希翼、震惊与喜悦。 一双干瘦修长的手把她扶了起来，后背垫了个靠枕，她就能坐住了。 “黎氏……雷厉？” 他小心翼翼的问。 口气不像是疑问，倒像是等待确认。 雷厉心中升起警惕。 怎么，鬼方换套路了？ 硬的用完，再来软的？ 她没说话。 老者伸出左手，皱巴巴的皮像是太阳底下晒干了的叶，袖子挽起，手腕上是横七竖八、一道又一道叠在一起的、一寸多的伤痕。 他的指尖在手腕划过，伤又多了一道，流出了暗红色的血。 流着血的手腕，慢慢抬起来，送到了她的眼前。 这血触了她的唇，又润进了她的舌尖，滑到了喉咙里。 胸膛里好像点了一把火，摇摇曳曳、羸弱不堪的生命的明明灭灭，在此刻腾空而起，熊熊燃烧。 她又活过来了。 可是这一瞬间，活过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眼前这个人，他的泪划过脸上的沟壑，又滋进了嘴角的皱纹里。 素未谋面，犹如故知。 “黎氏……” “黎氏！” 她惊叫一声，呼喊一声。 泪流满面。 自五百多年前，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后，世上只剩下了她一个黎氏。 她不知道鬼方是不是还在搜寻黎氏血脉，只能继续躲躲藏藏的活着。 后来，为了炼那开天辟地大法，她走遍大荒，也不曾遇见过任何同族之人。 可是现在…… 她不认得这人，却认得这血。 亲切感与归属感，来自于血脉，而不是来自于容颜。 在黎氏灭族一万余年后，幸存的一老一少，抱头痛哭。 良久，他们终于分开。 “孩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黎信后退一步，坐到了桌子旁。 当年那场大战，他远远的看着，平州黎氏，无一人逃离。 除非大战之前，就已经离去。 雷厉的父母双亲，确实是如此，侥幸逃过一劫。 但那之后，鬼方派出人马寻找漏网之鱼，散落在外的黎氏十不存一。 “因为太弱了。” 雷厉苦笑。 她的父亲母亲，在黎氏中，几乎是旁支中的旁支，血脉中的再生之力毫不起眼，与普通神族无异，以此躲过了鬼方的勘察。 本以为隐姓埋名就此一生，谁曾想两人生出来的孩子却是天生便拥有黎氏的血脉之力。 逃亡的生活从她出生就开始了。 第132章 三祭司 黎信静静听着雷厉讲述过往生平。 幼年逃亡，少时丧父，五百多年前，母亲撒手人寰…… 她独自一人，走上了遥不可及、生死难料的复仇之路…… 黎信只觉得自己更加的罪孽深重。 身为曾经的黎氏三祭司，他对不起黎氏所有人，当然也包括眼前的雷厉。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厉有几分气短的停了下来。 “您呢？” “您是如何逃出来的？” 黎信语塞。 他不是从那场大战中逃出来的。 一万多年前，黎信还是黎氏的三祭司。 与其他氏族一样，黎氏的祭司也是世代传承的。 他从父亲手中接过了三祭司的位子。 大祭司断生死，二祭司辨是非，三祭司卜凶吉。 三大祭司虽说在大事上各有分工，但平日里做的事情，和巫师也没有什么不同。 排在他前面的两位祭司都备受拥戴，只有他这个三祭司，有点像笑话。 他给人算姻缘，能把两位男子的生辰八字合到一处去。 他给人算得失，好好的酒楼在听从了他的建议后，短短一年被竞争对手打的人去楼空。 他…… 族人对他的信任就这样在一次次离谱又失败的卜算中磨灭了。 甚至到最后，他自己也做了一次试验。 他让家里人在屋子里放了一些纸，而他在屋子外头算这纸到底有几张。 整整一夜，屡算屡错。 这下，连自家人都不再认可他的卜卦之术。 他的三祭司，慢慢的有名无实。 黎信找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每一步都是按照父亲所教授的做的，甚至同一件事情，大祭司二祭司的卜算过程和他也是一样的。 但到了揭晓结果的时候，只有他的答案与众不同。 “在黎氏不死之身的秘密被鬼方发现之前，我曾卜过一卦，卦象显示，黎氏大祸临头。” 黎信浑浊的老眼中都是追忆。 “我告诉了族长，但他不信我。” “我又去找大祭司和二祭司，希望这件事能借他们之口说出来，人们不信我，却是信他们的。” “我被赶出来了。” “没有人相信我。”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数月，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我觉得，可能是我算错了。” “于是，我又卜了一卦。” “比上次的结果更加渗人。” “黎氏，有灭族之灾。” “这次，除了我的家人，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一万多年前的三祭司，在将灭族之祸告诉家人后，收获了无尽的白眼和嘲讽。 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找了断生死的大祭司。 大祭司给他算了一卦，生。 “你看，黎氏有灭族之灾，而你的卦象却是生。” “你算的这结果，是对还是错，还需要解释吗？” “三祭司这个位子，或许真的不适合你。” 黎信灰溜溜的回了家。 他枯坐一夜，把自己毕生所学，所有的卜卦推演，都用了一遍。 然后收拾了行囊。 他想带着家人出逃，但没有人搭理他。 他便自己逃了。 十日后，鬼方大军来袭。 黎氏，灭。 第133章 血脉 事实证明，黎信算的没错，大祭司也没错。 黎氏确实灭了，他也确实活下来了。 他在紧挨着平州的山上，看云里雾里的故土，所有杀戮都被法阵所遮盖。 但是他心里算的清楚，眼睛里便都是刀光血影。 在抵抗无果后，黎氏族长带领剩下的族人，在鬼方的绝杀阵中自爆身亡。 黎氏太清楚鬼方想要什么，所以，宁肯灰飞烟灭，也不给鬼方留下一片血肉。 黎信瘫坐在山上，直到眼前的大雾散去，往日熙熙攘攘的平州只剩下一片焦土。 他对着平州磕了三个头，然后背着行囊走了。 转身的那一刹那，堂堂七尺男儿还是哭了。 黎氏灭于鬼方，可他觉得，这是他的错。 如果他的卜算之术能学的再好一点，再准一点，那么他说的话便会有人听。 如果族人信了他的话早有准备，是不是能逃过一劫？ 忆往昔，黎信痛哭流涕。 雷厉倚靠在床边，看着自责不已的老人。 不，这不是老人。 按照黎信自己的说法，他如今不过三万余岁，在神族中，正值壮年。 可他看上去已经有七八万岁那么老了。 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一开始，我也如你一般，想要找鬼方复仇。” 黎信用袖子擦干眼泪。 “势单力薄，只能想办法依附于其他势力，借助别人的力量。” “可是行不通。” “想要对付鬼方，至少需要有世家的力量，大荒四大世家之间虽说内部亦有纷争，却不会轻易对自己盟友动手。” “我也试过想要潜入鬼方内部，但是都失败了。” “在无数次失败中我发现，我想要的并不是鬼方的血债血偿。” “我只想看到一个如万年前那般的黎氏。” 人来人往，扶老携幼，在平州一方土地之上，安居乐业。 他可以走进人群，走进街市，哪怕大家都在笑话他是个不称职的祭司。 “五千年前，我在古书上找到了复兴黎氏血脉的方法。” 雷厉睁大了眼睛，生怕自己漏听了一个字。 “盘古之心。” “黎氏乃盘古之心的碎片所化，如果找到盘古之心，诞下的血脉，便是黎氏。” ？！ 不知为何，当黎信提起盘古之心，雷厉脑海中隐隐出现了那夜山顶的火焰巨人。 “我已经找到盘古之心的化身了，” 黎信抬起头，眼中有光。 “那盘古之心的化身，是谁？” 雷厉带着几分试探。 黎信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涂山翊对这女子有情，却不确定雷厉对他是否无意。 如果无意还好，如果有…… 黎信心思转了几转，有了决定。 “不知道是哪家的子弟，总归不是世家之人，若非如此，也不会轻易被我找到。” 雷厉莫名觉得一阵轻松。 还好，不是那个少年。 “您要怎么做？” “这些年，我以精血炼丹，救了不少人，换来他们誓死追随。” “我从中挑选了各族天资不错的女子，作为母体。” “只要那盘古之心的少年能顺利使她们怀上子嗣，黎氏血脉，就能重见天日。” 第134章 荒唐至极 黎信说的振振有词，可雷厉总觉得有几分荒唐。 要说真正的黎氏血脉，她和黎信才是一脉相承。 就算那盘古之心的后代，精血亦有黎氏的能力，可那还是黎氏吗？ 况且，按照黎信的设想，是以盘古之心一人之力，去完成整个氏族的繁衍生息，听起来似乎是可以实现的，只是这样……已经是不把那少年当人看待了，完全如同蚁群中的蚁后，活着，仅仅是为了产生下一代而已。 那人，会愿意吗？ 没等雷厉提出质疑，黎信已经站起身，眼中浮现出想象中的未来。 “只要新一代黎氏能成长起来，黎氏就算死而复生了。” “这数千年，我在平州买了一些土地，亦是积攒了一些财富。” 不仅如此，这次从安王府假死脱身，他还带走了半个安王的私库。 有人，有钱。 假以时日，总能重现平州黎氏的繁荣昌盛。 “您为什么不自己……” 雷厉这问题，问的有些不好意思。 黎信叹了一口气，并不介意。 “我这样的罪人，可能不配拥有子孙后代。” “早些年忙着逃亡，晚上睡着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后来为了复仇，不停的取血炼丹，我这副身体，早就废了。” 黎信说完，又扶着雷厉躺了下去。 “你好好休息，莫要再想复仇的事。” “一个人，终究是做不了什么事的。” “别人的力量，也是靠不住。” 他絮絮叨叨，唤了人来照顾雷厉，这才安心离去。 ……… 黎信脚步不停，又回了涂山翊这边。 少年还躺在地上，脸红红的，脖子红红的，耳朵也是红的滴血。 黎信手指搭在他的腕上，皱着眉。 “不行，还是太烈，等他醒过来，再灌一次药。” 方才他对涂山翊所说，皆是实话。 盘古之心至刚至烈之体，确实只有至阴之人方能承受，而他这么多年，竟然连一位这样的女子都没有找到。 想来也并不意外。 拥有特殊血脉、体质、资质的人，哪个不是早早的被世家、氏族以及王族所争抢？ 哪里还能轮得到他一个王府的巫师。 因此，他只能一边以药性压制盘古之心的烈性，另一边，那些被选中女子，长年不断的在调理身体。 好在，这些女子皆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自愿来的，配合得很，哪怕明知可能会死，却还是义无反顾。 不枉他当年冒着暴露黎氏身份的风险以血救人。 地上的涂山翊翻了个身子，脸上的潮红开始褪去。 黎信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命人端进来两大碗药水，没等涂山翊彻底醒来，掰开他的嘴巴灌了进去。 他的时日无多，否则的话，他应该和这少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好好谈谈，不至于采用这般残暴的手段。 黎信站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脚下的少年掐住自己的喉咙，在地上滚来滚去，似乎难受的紧。 隔着几步的距离，他都能感受到一股热气从那少年身上涌出，渐渐的，整个屋子都热了起来。 至阳之体的烈性，终于被那药水激得散出了大半。 黎信招招手。 “去，喊第一个女子过来。” 第135章 千钧一发 人，但凡还有一丝正常的理智，都做不出像黎信这样有悖常理、疯狂的事情。 他在自责中痛苦的活了近万年，变得偏激而固执。 当数千年的复仇之举都以失败告终后，重现黎氏昔日的荣光像是最后一根稻草，是他漂浮在这世上唯一的理由和希望。 那本古书所言是真是假，他无从验证，但他只能选择相信，并为此奔波忙碌，只有如此，才会让自己活得好受一点。 而他按照书中所言，以自己的心瓣为引，成功找到了盘古之心的化身，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第一位女子很快就来了。 有人把涂山翊扶到床上，然后离去。 黎信坐着没动。 “主人？” 女子有些不知所措。 黎信挑挑眉，示意她该如何做，便如何做。 “主人，您要在这守着吗？” 她略带羞涩，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黎信点点头。 “我说过，你们并非至阴之体，与他欢好，恐怕有性命之忧，我在此，如有意外，也能来得及出手相救。” 女子不作声，走到床前，算是默认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连死都不怕了，脸面，又算什么呢？ 她看了一眼床上双目紧闭的少年，伸出手。 ………… 涂山翊此时处于水深火热中。 上一次这么难受，他还是狐身，被三首猿吞噬的那个夜晚。 当时尚有雷厉抚慰，喂他灵丹，可这次除了硬生生的受着、熬着，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小腹处更是烫的惊人，像有岩浆在此处生出，沸腾着翻滚着往下流动。 但他的脑袋又是冰的，思绪一点点被冻住，有个声音悄咪咪的附在他的耳边。 “睡吧，睡吧。” 那声音如是重复。 一只热烘烘的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他感到温暖。 一只清凉的手划过他的身体，那滚烫终于不再那么灼人。 是雷厉来了吗？ 她又像上次那样，来救他了吗？ “涂山翊！！你给老子醒醒！” 一声暴喝，如雷贯耳。 识神？！！ 涂山翊猛然惊醒。 “把身体给我！！” 识神怒吼。 ………… 在黎信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女子已经解开了涂山翊的衣袍。 她又哆哆嗦嗦的解了自己的衣裙。 背对着黎信，她爬上了床，跨坐在涂山翊的腰上。 躺尸般的少年忽的睁大了双眼。 “啊！！” 女子尖叫一声，被掀翻在地。 识神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着女子。 “呸！好不要脸，竟然霸王硬上弓！” “主人！” 女子从地上爬起来，求助似的望向黎信。 “你先出去。” 黎信面不改色。 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 识神快速的系着带子。 这个小子，简直笨得要死，自己只不过被那传送法阵震得晕过去一会儿，他就能一身灵力全无，不仅中了这让人心烦意燥的毒，还差点失了身。 好在，这鬼地方的法阵足够强，他才能从涂山翊手中要了身体的控制权过来，即便是涂山翊的灵力无法使用，不还有他么？ 黎信等这少年穿戴整齐。 “涂山翊，我们，谈谈？” 第136章 谈谈? “谈个屁！” 识神对这个围观男女大战的变态老头唾弃的很。 也是这个老头，趁着他被天地困在识海中的时候，把涂山翊抓了起来，还想用盘古之心化身的涂山翊来炼丹！ 虽然看眼下的情景，绝对不是在炼丹，但把一个大好的少年下药放倒，又找了女子来做那事，总不能只是为了送涂山翊一场艳福。 黎信仍旧不慌不忙。 “你别忘了，你喜欢的那个小娘子，雷厉，在我手上。” “涂山氏大公子，也在我手上。” “识神前辈，识神前辈。” 涂山翊在识海中面露乞求。 识神拉了一张椅子，与黎信面对面坐着。 “你到底想要如何？” “想要你帮忙生几个孩子罢了。” 黎信胸有成竹。 “我为你选的女子，虽谈不上是绝色，却是懂得如何伺候人。” “你一介男子，也是不亏。” 识神不为所动，眼神牢牢锁住了这老者。 “可惜，我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毫无兴趣。” “你这个屋子的破法阵，也拦不住我。” 识神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弹了一下。 门口那堵灰白色的墙，顿时像被泼了一盆水，灵力化为实质，流了一地，又像烟一样散去。 黎信脸色终于变了。 而识神心中一喜。 即使是方才他在这法阵上破了一个口子，坐在这屋子里，天地依然不能将他如何！ 他能探查到这屋子外头，还有一层法阵。 这老头，还真是谨慎。 倒是方便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形势瞬间逆转。 “那我们来做个交易。” 黎信咬着牙。 “只要你能……” “老头，既然你那么喜欢孩子，为什么不自己生？” 识神打断了他。 “黎氏的祭司，难道除了卜卦，还管姻缘产子？” “这倒是稀奇。” “你要是不把话说明白，就不要与我谈。” “你难道不顾雷厉和大公子的死活了吗？！” 黎信有些不相信。 那夜他看到的这少年对那二人的维护，难道都是假象？ “我当然在乎他们。” 识神凑近了一点。 “可是那也要分情况。” “人，总要先为自己考虑。” “早知道你要用我来炼丹，我便不会跟你走。” “那二人，死便死了，与我何干。” 黎信难以置信的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 涂山翊胆战心惊的听着识神的一言一句，生怕这黎信破罐子破摔，真的命人去砍了雷厉和涂山恒。 这识神，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别担心。” 识神安慰着涂山翊。 “我好歹曾是涂山氏的守护神兽，谈判的事情，我还是略懂的。” “总要先弄明白这老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再与他好好的谈谈。” 识神一脸的无所谓，换了黎信不得不开口。 他的口气，也从高高在上的笃定，在讲述中，不知不觉的带了几分恳求。 涂山翊听着黎信的话，只觉得汗毛乍起。 幸好，幸好识神回来的及时，要不然…… 要不然，他好好的少年，就要沦为播种的牲口！ 第137章 何为黎氏 识神活了一千两百多万年，从未听到过如此荒诞离谱的事情。 神族是由创世神盘古所化不假，但要单拎出来，说哪一族是由盘古身体的哪一部分所化……这也太过荒唐。 除了涂山长启告诉过他的盘古之心确有其事，剩下的神族，其实大家都差不多。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老头，竟然是想借这副盘古之心的身体来诞下黎氏血脉？ 涂山翊一人，创造一个氏族。 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就算盘古在世，他也不能这么干啊！ “既然你想要的只不过是黎氏血脉，雷厉那个小娘子，不也行吗？” 那才是纯正的黎氏，而不是什么盘古之心的后代！ 黎信摇摇头。 “黎氏血脉中的再生能力，向来只能由男子传下去。” ？！ 识神不解。 “按照你的说法，没有血脉再生能力的黎氏，就不算黎氏？” “你们黎氏的荣光，难道只是那被觊觎的精血？” ！！！！ 轰隆隆！ 黎信人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有一道天雷，从头顶劈到了脚底。 肯定不是这样的。 区区精血，绝对不能代表黎氏。 黎氏虽然号称不死之身，可真正天赋异禀的黎氏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黎氏，只不过是伤口比旁人恢复的快一点罢了，甚至有的黎氏，与常人无异。 就比如雷厉的父母。 那到底什么才能代表黎氏？ 自己一直以来所谋划的，难道是错的？ 不，他没错，他只不过是想要黎氏的血脉重新回到大荒这片土地上，他又有什么错？ 错的是鬼方！ “你什么都不懂。” 顿了半晌，黎信僵着脸，憋出一句话。 识神嘴角一弯，口气却是变得肃穆。 “你还记得黎氏是什么样子吗？” 黎氏，是什么样子？ 黎信脑海中关于黎氏最后的画面，停留在灭族那一夜。 拼杀到最后一刻，自知胜利无望的黎氏族长，带着剩下的族人，自爆而亡，死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识神缓缓开口。 “就算世家，把这世上黎氏存在过的痕迹都抹去。” “可那些见过黎氏的人一定不会忘记。” 识神的嗓音低沉、有力。 “我印象中的黎氏，是天生的战士。” “坚韧不拔，大节不夺。” “无论有没有再生血脉，在战场上，皆是百折不回，从未后退过一步。” “可以被毁灭，但绝不会被打败。” “这，就是黎氏。” “即使是雷厉那个资质平平的女子，一旦下定了决心，无论有多难，有多远，她都会一步一步朝着目标走去。” “她可以放弃情感、财富、生命，放弃一切，只为了实现心中所愿。” “这，就是黎氏。” 识神站起身，手拍在黎信肩头。 “可笑你比她年长了许多岁，竟然认为，只有拥有蕴含着再生能力的血脉，才算是黎氏。” “哈哈哈哈……” 识神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 “这真是我近些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事情。” “我听说妖族中有一种九头蛇，被砍掉脑袋还能长出来，难杀的很，这样的再生能力，足以媲美你们黎氏中最优异的子孙。” “你要不要考虑下，去认这九头蛇妖，做你们黎氏的祖宗？” 黎信面如死灰。 第138章 偏执 识海中，涂山翊竖起了大拇指，不住地感叹。 这样的好口才，不愧是涂山氏的守护神兽。 他一个外人，都听得心虚不已，羞愧万分。 何况身在局中的黎信。 识神又回到椅子上坐下。 他唯恐这老头的心还不够乱，又加了一句。 “如果黎氏的意志不在了，你还要那血脉有什么用？” 杀人诛心。 黎信佝偻着身子，捂着耳朵跑了出去。 “这样子欺负老人家，真叫人于心不忍。” 识神望着黎信的背影叹气，随后，他运转本体灵力，开始为涂山翊修复身体。 ……………… 黎信一口气冲出了屋子。 这地方不大，只是一处四合院，涂山翊作为最关键的人物，被他关在正房，雷厉则是在东厢房。 他找来打算为黎氏传宗接代的女子，在西厢房。 至于那个涂山氏大公子，被一群护卫看守着，关在耳房。 黎信跑到东厢房的门口，站住了脚。 身后，那少年的声音好像也追了过来。 “……黎氏，是天生的战士。” “坚韧不拔，大节不夺。” “无论有没有再生血脉，在战场上，皆是百折不回，从未后退过一步。” “可以被毁灭，但绝不会被打败。” “这，就是黎氏。” “如果黎氏的意志不在了，你还要那血脉有什么用？” …… 这声音断断续续，却又无比坚定的刺进了黎信的耳中、脑中。 是这样吗？ 真的如此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这五千多年，又算什么？ 他，又算什么？ 或许，从他卜出那个灭顶之灾，却独自逃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当不起黎氏二字了吧。 所以老天爷才要惩罚他，让他一辈子断子绝孙！ 黎氏，就这样完了吗？ 不，不，不！ 黎信头痛欲裂，只觉得半生信仰，在此刻坍塌，人也变得恍恍惚惚。 他贴着门倒了下去，撞进了雷厉的房间。 ………… 雷厉刚躺下没多久，只听屋门吱呀一声打在两边的墙上。 黎信面带痛苦，倒在地上，整个人都是蜷缩的。 斑白的长发有些凌乱，看上去十分狼狈。 “您怎么了？” 她从床上跑下来，扶着黎信坐到了桌子旁。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人怎么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变得死气沉沉？ 是他要做的那件事……出了什么漏子？ 雷厉在心中猜测，却又不好问，生怕不小心戳到这位老者的痛处。 在她看来，那事儿，本身就谬妄，失败才是正常，成功了……那就是真正的滑天下之大稽。 黎信感觉一双瘦弱却又坚硬的手将自己扶了起来。 是雷厉。 不知为何，少年的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即使是雷厉那个资质平平的女子，一旦下定了决心，无论有多难，有多远，她都会一步一步朝着目标走去。” “她……可以放弃一切，只为了实现心中所愿。” “这，就是黎氏。” 黎信心中，升起了最后一丝希望。 他握紧了雷厉的手腕，睁大了双眼，带着恳求，老泪纵横。 “雷、雷厉，为了黎氏，你能不能帮帮我？” 第139章 拒绝 雷厉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可怜的老人，竟然想要把为黎氏绵延子孙后代的任务，交给她。 看在他满头白发的份上，她不想指着鼻子骂他。 一个大男人，一天天，除了生孩子，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别的东西？ 哪怕他现在一个人提着把剑，无脑又冲动的去找鬼方的人拼命，她都敬他是条汉子！ 黎信看她低头沉默不语，只当她默认了。 “雷厉，你放心，等你生下孩子，我所拥有的一切，不管是人手还是财富，我都交给你。” “你只管把孩子抚养成人就好。” 以雷厉的性子，培养出来的孩子，一定是那少年口中天生的战士，勇往直前，绝不后退。 一定是当年黎氏的样子！ “我……” “我不同意。” 黎信还要继续说些什么，雷厉干脆一口回绝了。 “你为什么不同意？！” 这个回答，黎信始料未及。 他慌乱的站起来，捏着雷厉的肩膀。 “你凭什么不同意？” “现在世上，能延续黎氏血脉的，只有你！” “不是说为了黎氏，你可以连性命都不要吗？” 他摇晃着雷厉，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无论是为了什么，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同意！” 黎信瞪着雷厉，突然一指点在她的脖颈。 雷厉软软的倒了下去。 黎信把她摁在床上。 身为黎氏，这是你的责任，由不得你！ ………… 大公子涂山恒脑袋一片懵。 他只不过出手救了一位与小妹涂山薇十分相像的女子，竟然能赶上一群来意不明的黑衣人的围剿。 在他一度以为吾命休矣的时候，又被人一棍子敲晕了。 再醒来…… 此地是何地，此时是何时？ 没人搭理他。 小小的屋子，只有一门一窗，还都从外头锁的严严实实的。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趁手的东西，不仅如此，他原本身上戴的挂的，袖子里装的藏的，也都没了。 连灵力都没了！ 处境十分糟糕。 他这是遇见打劫的了？还是遇见绑架勒索的了？ 他拍门，拍窗，大声呼喊。 外头是有人的，他能看到模糊的影子走来走去。 但那些影子好像聋了瞎了，对他的拍打与呼叫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你们如果再不出声，我就去死！” 涂山恒心一横。 既然这些人把他关在这里，没杀他没伤他，总是要从他身上图点什么，他就不信，他要是人都没了，他们还不着急。 涂山恒死死盯着那些影子。 但凡他们的动作有一丝的停滞，他就能确定他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嗯…… 他在他们心中没有丝毫地位。 涂山恒无可奈何的坐回了床头。 这破屋子，连张椅子都没有。 身无长物，身无灵力，无人搭理。 涂山恒遇到了他出生以来，最艰难的处境。 对方看样子应该对他了解颇深，所以才会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消耗他的耐心，打磨他的意志，如同熬鹰一样，让他最后不得不心甘情愿的屈服。 我不会输的！ 涂山恒握紧了拳头。 第140章 办法 屋子外头不停走动的影子终于发生了变化，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似乎在交代什么。 涂山恒伸长了脖子望了一会儿，发现他们连向屋子里转头的动作都没有。 又过了大约半天的时间，门开了。 有人给他送来了一碗白粥和一个馒头。 怕有毒，涂山恒没动。 天边慢慢黑了。 涂山恒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声，眼睛不自觉飘到了粥上。 他咽了口口水，把头背过去。 和衣而卧，忍饥挨饿的竟然也能睡过去。 …………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粥和馒头都换了新的。 这说明晚上有人来过。 涂山恒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内内外外检查了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眼睛便又忍不住飘到了粥上。 这、大概、也许，可以喝吧？ 他又咽了一口口水。 屋子外头，仍旧是那影子，走过来走过去，仿佛永不停歇。 没有声音，只有粥的米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像是鱼钩上的饵，在涂山恒鼻子底下晃来晃去。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端起那碗粥。 用手指蘸了蘸，舌尖舔了舔。 又香又糯又甜。 他放下了，闭上眼睛等着。 除了尝到甜头的脾胃发出渴望的声音外，身体没有不适的感觉。 于是，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捏着馒头，风卷残云。 屋外似乎多了道影子，对着涂山恒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他平静又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门开了，曾经喂了涂山翊两大碗补药的两人，此时依旧是那副做派，一人一托盘，托盘上各有两只脸大的碗。 不同的是，碗中的药，从蓝换了青色。 涂山恒连连后退。 这是，杀人灭口的来了？ 他手里只有一只空碗，朝着两人扔去。 两人面色不变，只是歪了歪头，那碗便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砸在墙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涂山恒后背已经贴了墙。 作为一个标准的狐族，他的近战能力尤其不行，若有灵力在身，尚能以法术搏上一搏，可此刻，他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两人逼近，竟不知该如何反抗。 运筹帷幄、翻手云覆手雨的、号称涂山氏第一的脑袋，在这面无表情的两人面前，似乎也没什么用。 一人一碗，轮番上前，捏住他的脖子，极为温柔的、一滴不撒的把这青色的药，给涂山恒灌了下去。 涂山恒骇得面无人色。 想逃逃不掉，想吐吐不出来。 这两人灌了药也不走，静静站着盯着他，好像在等待什么。 片刻，涂山恒面色渐渐红润起来，一双黑眸，也开始染了猩色。 两人对视一眼。 成了。 ……………… 黎信在雷厉的床前踱来踱去。 那少年的话，让他醍醐灌顶，但又似乎灌的并不彻底。 他一面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并非一无是处，另一方面，他又认可黎氏的意志，远比黎氏的精血要重要。 如果，把两种想法合在一起呢？ 门响了，涂山恒大公子被两人架着，拖了进来。 黎信手指蜷动，两人便把涂山恒扔到了床上去。 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第141章 宿命 雷厉是醒着的。 黎信给她塞了一颗米粒大小的白丸后，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的她心慌。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一阵凉风钻进来，应该是门开了。 没等她思考更多，身子一沉一痛。 骤然有人压到了她身上，她虽然发不出声音，内心还是咯噔一下。 这黎信，到底想要干什么！ 祸害了一个盘古之心的化身不成，现在又想来祸害她？ “雷厉，我不会害你。” 黎信沙哑着嗓子。 “这人，是涂山氏的大公子，涂山恒。” “亦是下一代涂山氏的族长。” “只要你能怀上他的子嗣，将来你的孩子，便是涂山氏族长的孩子。” “他身上有一半黎氏的血液，也算是我们黎氏的人。” “若能悉心教导，未必不能接任涂山氏……” 雷厉已经明白了黎信的打算。 这黎信，真是异想天开，敢想敢做。 她曾费尽心机、炼成开天辟地大法，以此为筹码，想要嫁入涂山氏，最后却被识破，人都送到了鬼方手里。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她还是与这大公子撞到了一起。 难不成，这就是她的宿命？ 她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认命了。 ………… 涂山恒有些神志不清，却知道自己是中了下三滥的药。 他常年在外历练，几乎成为了行走的、涂山氏的话事人，人人都说他打道回府的时候，就是他真正成为涂山氏新任族长之日。 因此，想要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想要通过爬上他的床走到涂山族长正妻之位的人，也不少。 托涂山氏历代亲卫尽职尽责的福，这些年他虽然也中过招，却是有惊无险，不至于真的做出什么有违涂山氏祖训与家规的事。 但这次，没人能再救他了。 有一股力量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撞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火焰。 以往他还能仗着灵力压一压，苦苦撑到亲卫到来。 现在……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任由火势蔓延。 迷迷糊糊的，他好像被人拖拽着离开了关押的小屋子，头顶有日光短暂的倾泻，有风吹到脸上，接着，他又来到了一处更加昏暗的地方。 一股大力把他往前推去，他扑倒在一片清凉的柔滑里。 这是，解药吗？！ 不，不是！ 他努力的睁开眼。 是个女子，他曾见过。 他手撑在这女子的肩膀上，想要坐起来。 兰花一样的气息细细碎碎的呼到了他的脸上。 一股热流，如洪水猛兽，沿着后背涌到了他的头顶。 涂山恒清楚的听见自己在心中大喊一声。 完了！ 接着，他这副身体再也遏制不住本能的冲动，扑了上去。 ……………… 屋内春光无限。 黎信背对着那吱呀晃动的大床，像尊门神一样站着。 男子的低吼与女子的呻吟一阵接一阵的飘进他的耳朵里。 犹如仙乐。 他眯起了眼睛，不漏过一丝细微的响动。 真好啊。 上天在让他找到盘古之心的同时，又给了他雷厉这样一个大大的惊喜，可能就是在冥冥之中给他指引。 黎氏之魂，将借着涂山氏这片肥沃的土地，生根发芽，终有一天，会重新开遍大荒。 第142章 赠药 整整三天，涂山恒天天与雷厉混在一处。 他好像被人当做了什么传宗接代的工具，一碗又一碗的汤汤水水不断地灌到他的喉咙里去。 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疲惫，除了最原始的兽性，他好像失去了所有感觉。 身下的女子，除了第一日流了几滴眼泪后，再无反应，如同木偶一般任他揉来捏去。 所谓行尸走肉，大概就是如此。 想来，她也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个受人摆布的棋子。 一念至此，涂山恒虽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粗鲁，在心底却是对这女子生了一丝怜惜。 ………… 整整三天，识神都在教授涂山翊法术。 曾经的黎氏三祭司，自从那天听了识神的话，失魂落魄的跑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除了一日三餐有人准时送来，涂山翊好像被人遗忘了。 他有些担心雷厉和涂山恒，识神却劝他放宽心。 “雷厉那个小娘子，弄不好是黎信那老头能找到的、最后的黎氏血脉，黎信再怎么癫狂，也不会对她下手。” “至于涂山恒，毕竟是涂山氏的人，留着远比杀了有用。” “来来来，趁着时间富裕，我来教你法术。” “真到了紧要关头，你至少要有自保之力。” 涂山翊从善如流。 他也已经发现了，自己几次死里逃生，虎口脱险，所依仗的都是识神。 若是在青丘的土地上，有青丘法阵遮蔽混沌，识神对他的守护可以说是百分百的，可是一旦离了青丘，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布置了法阵，也不是所有法阵都强悍到能够遮天蔽地的程度。 若非如此，早在识神归来的那一刻，他就能够打出去，带上雷厉和涂山恒逃走，也不至于还憋憋屈屈的留在这屋子里。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自己强大起来，总不能事事等待识神伸出援手。 涂山翊学的很认真，识神教授的也很用心。 三日时光，一晃而过。 ………… 黎信站在院子中央。 抬头望去，夜空黑不见底。 这处院子，到底还是暴露了。 饶是他心里早有准备，也觉得这一天，来的实在是太快了些。 大荒虽大，可他已经没有地方能逃了。 他也不想再逃。 亲信三三两两的围在他身边。 西厢房那些女子，他已经遣散了，当年他既然救了她们，如今，就不能再带着她们去死。 就连护卫，他也分了些钱财，一个个的都撵走了。 倒是这些跟随了他多年的亲信，任他好话说尽、口水骂干，非要固执的守着他。 罢了罢了。 他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临了还有人愿意陪他走黄泉，是他的幸运。 蓦地，黎信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 他转身，快步朝着正屋走去。 ………… 正在练习法术的涂山翊一愣，黎信已经大步迈了进来。 “涂山翊。” “往后，雷厉便交给你了。” ？！ 黎信手按在心口，血一点点渗了出来。 他的面容扭曲，显得极为痛苦。 识神皱了皱眉。 “他在以心头血凝丹。” “他是不想活了吗？” 心头血出，即便这老头儿是黎氏的人，也不过是多苟延残喘半炷香的时间而已。 涂山翊盯着黎信，不知道他又是演的哪一出。 片刻，黎信胸膛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掌心里卧着一枚绿莹莹的丹药。 “涂山翊，我将这枚丹药赠与你。”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请你保雷厉一命。” 第143章 救援 黎氏心头血，化丹可续命。 黎信此举，无异于一命换一命。 发生什么事了？ 要这般不顾生死？ 在涂山翊不解的眼神中，黎信把这丹药强行塞进了他的手中。 “涂山翊，雷厉，就拜托你了。” 黎信仿佛交代后事般，语重心长，又叮嘱了一遍。 然后，他重新回到了院子，双手合十，无比虔诚的跪了下去。 天边不远处，已经隐隐可见一队人马如黑云翻腾，大地之上，亦有马蹄声从四面八方逼近。 黎信身边，有亲信咬紧牙关，带着誓死不悔的决心，拔剑，高高举过头顶。 “迎敌！” 刹那间。 箭雨如瀑，血花四溅。 刀光剑影中，黎信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 他仍紧闭双目，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嘴中念念有词。 一支箭带着刺耳的长鸣，从他身前，干净利落的穿胸而过。 黎信应声倒地，半块刻满符印的、光滑的龟甲从他掌心摔在地上。 他费力的抬起头，眼睛透过散落的白发，往那龟甲方向看去。 “黎氏……兴……大吉……” 卜完人生最后一卦，这位曾经的黎氏三祭司，嘴角含笑，气绝身亡。 半空中，一人一骑挣脱了黑云，一马当先俯冲下来，硕大的马蹄扬起灰尘。 他跳下马背，左手还握着一把弓，几步便跑到黎信身边，屈膝伸手，指尖搭在黎信的脖颈上。 片刻，安王兴奋又激动的声音响彻院落。 “大长老，就是他！我干掉他了！” 马蹄纷纷落地，挤满了小院，为首一人，正是涂山氏大长老。 ………… 因为法阵的缘故，外头的厮杀与怒吼，一点也没有传到屋里，涂山翊想出去看看，被识神拦住了。 他们都猜到了定是有黎信的强敌来袭，却无法确定来人对他们而言是敌是友，只能静观其变。 而在东厢房，涂山恒守着雷厉，亦是紧张的等待着。 历经野兽般疯狂的三日后，他便留在了此处，无人拦他，也没有人要把他再带回原来的小屋子。 一切都好似狂风骤雨后的平静。 他一身的灵力至今没有恢复，但这并不妨碍他将雷厉护在身后。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女子，又是在这样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以，他心中既有同命相怜的惋惜，也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 大长老环顾四周，从袖子里掏出黑色石子样的东西，按照四星八宿的顺序，一颗一颗弹向空中。 铛、铛、铛…… 伴随着轻微的钟鸣声，这院子的法阵一一破解。 “搜！” 大长老一声令下，人已经破开了正屋的门。 “大长老？！” “涂山翊？！你怎么在这儿？” 四目相对，先是一愣，接着，满是惊喜。 大长老快步走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没事就好！” 没等两人再说些什么，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大长老！” 是涂山恒。 他一步迈了进来，一抬头，目瞪口呆。 只见大长老身侧，站着一位赤发飘飘的少年。 他不认得这个人，却是认得这张脸。 涂山薇！！ 怎么会…… 他想起那夜，那个仿佛和涂山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子，难道，就是这少年？！ 那、那这少年，又是谁？！ 第144章 谁信? 这天底下，如果还有谁能与已故的涂山薇有着如此相似的容貌…… 涂山恒心中，有一个他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可大长老替他说了出来。 “大公子，这是涂山翊，他自化形以来，你们还没有见过，有些陌生，也正常……” 果真是这样！ 难怪父亲会选择出手干掉涂山烈，而不是顺着他的心意除去那只该死的九尾狐。 这样的眉眼，这样一张故人之颜。 哪怕他心里再恨涂山薇因他而死，他也下不去手要了他的命。 这狐狸，还真是被命运之神眷顾…… 涂山恒面色变了又变。 涂山翊心底颤了又颤。 这位曾对他出手，想要借后山禁地对他除之而后快的大公子……两人终究还是面对面了。 看他的眼神，应该已经认出了自己就是那夜假扮女子的人。 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在后悔一时眼花，救了一心想要除掉的人？ 气氛有些微妙，大长老不知所措。 这、这二人之间，是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为何一个个脸色都这么难看？ 三人正尴尬着，安王冲了进来。 一脸喜色。 谢天谢地，涂山氏大公子完好无损的活着，这位倒霉的盘古之心的化身，也还活着！ 他的脑袋，算是保住了。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炼丹房炸了，梦想中的王位没了，他差点崩溃……紧接着，王府就被涂山氏包围了。 就连轩辕王都下了密令，要求他配合涂山氏的彻查，一旦发现涂山氏大公子失踪之事与他有关，就要把他交给涂山氏处置！ 安王人在发疯的边缘来回试探。 伍叔……不，伍信这个老东西，到底怎么办的事，说好的万无一失，怎么还能在现场留下那么大的把柄，竟然让涂山氏顺势找到了安王府！ 幸好，那曾令他肉痛不已的半个私库，帮他撇清了一些关系。 幸好，涂山氏响彻大荒的法阵之术不是浪得虚名。 就凭爆炸留下的那个黑乎乎的坑，涂山氏大长老愣是从中找到了法阵的痕迹，经过几日的钻研，剥茧抽丝，一重又一重法阵的破解过去，竟然真的让他锁定了这法阵最后的落脚之地。 平州！ 这是黎信给自己选的葬身之地。 一万多年前，他贪生怕死，丢下族人、丢下家人，一个人逃了。 一万多年后，他将复兴黎氏的希望带回此处，只求黎氏在天之灵，能够给他一分宽恕和原谅。 ………… 安王喜不自禁。 “大长老，您看，大公子找到了，那罪人也被我一箭射死了。” “这事儿，真的与我没有一点关系。” “您能不能和父王说一声，我这戴罪立功，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奖赏什么，他还能安然无恙的做个安王，他就心满意足了！ 大长老没搭理他。 大公子没搭理他。 就连那盘古之心化身的涂山翊，也没搭理他。 堂堂轩辕国肃州之安王，被无视的彻彻底底。 可他只能继续堆着笑，不敢有一丝怨言。 这胆子大到敢掳走涂山氏大公子的人，是在他身边待了五千年，为他出生入死殚精竭虑的巫师，要说这事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呵呵。 谁信？ 第145章 借机生事 本就不大的院落掘地三尺，搜了个干干净净。 出乎所有人意料，除了找到一些药材以外，竟然什么都没有。 连安王所言，他那价值连城的筐载桶量的妖兽晶核，也是一颗都没见到。 安王傻眼了。 他本以为既然那老头借炸炉掩护逃走是真，那么炼丹必定为假，自己那半个私库，多多少少能救回来一些…… 可恶！ 他提着剑，气势汹汹，就要再去砍那老头百剑……不，千剑，实在是不可饶恕！ “安王，这是要彻彻底底的毁尸灭迹？” 大长老终于正眼瞅了瞅他。 “本王……” 安王语塞。 他确实有这个打算。 要不是为了堵上伍信的嘴，他也不会自告奋勇，低三下四的请求涂山氏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更不会身先士卒，冲在队伍的最前头，一箭射死了伍信。 但这还不够。 这位大长老既然能从废墟中找到阵法的出口…… 谁知道涂山氏还有没有别的能人，能让尸体开口说话？ 唯有挫骨扬灰方能让他心安。 可眼下，被大长老这看似玩笑的话语一拦，除非他想把毁尸灭迹四个字坐实，否则接下来，他就应该离着黎信的尸首越远越好。 “大长老真会说笑，本王只是觉得，这歹人就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了他。” “安王说的不错。” 大长老颔首，表示认可。 “区区一介王府的巫师，就敢对涂山氏的大公子下手，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胆量。” “想必此人背后，一定还有一股不小的势力，欲对涂山氏不利。” “是得仔细查查。” 涂山恒上前一步，接了大长老的话。 他已经从大长老和这人的三言两语中，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很明显，这巫师并不是冲自己来的，否则那一夜，自己不会被归到都杀了的那一拨去。 再想想关着自己的那逼仄的小屋，和涂山翊现在所待的这个明亮的房间，哪里还不清楚涂山翊才是主角。 但是，主角是谁，重要吗？ 他受了那么苦，遭了那么多罪，还有那不能对人言说的奇耻大辱…… 要是不让眼前这安王，还有轩辕山山顶上那个老家伙狠狠地吐一口血，他都对不起涂山氏这个大荒第一商的称号。 “大长老所言，十分有理。” “这事，绝对不只是一个巫师的擅作主张与包藏祸心那么简单。” “无论背后黑手是谁，敢对涂山氏下手，那就是与四大世家过不去。” “想要与四大世家为敌。” “回去后，我一定请族长出面，邀请其他世家一起，将此事彻查到底！” “绝不姑息！” 涂山恒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安王。 安王……如丧考妣。 事情好像没有如同他想象的那样，随着伍信的死而结束，反而有闹大的迹象。 这涂山氏的大公子，好端端的跳出来捣什么乱？ 伍信这番折腾到底是为了谁，真的已经很明显了好吗？ 是为了你身旁的那位涂山翊啊！ 可这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一旦扯到涂山翊头上，弄不好会把他的小心思扯出来。 到时候，不用等涂山氏与世家对他如何，轩辕王会直接提着刀，亲自砍了他的脑袋！ 第146章 打道回府 大长老与涂山恒一人一步，把原本喜气洋洋冲进来的安王逼得恨不得抱头痛哭。 涂山翊乐得看热闹，识神显然也对这种棒打落水狗的戏码十分感兴趣。 “难怪最不能打的涂山氏，能成为四大世家之首。” 识神连连感叹。 “杀人不过头点地，钝刀子磨人，才是最要命。” 涂山翊表示赞同。 他虽然一点都没继承涂山氏经商的头脑，却也能看出来，这个安王，好日子是真的到头了。 “走吧。” 涂山恒越过安王， 带头迈了出去。 ………… 一行人兵分两路，安王带着他的亲卫回他的安王府，涂山恒则是留了几人守着这院子，只把黎信的尸首带走了。 同行的还有雷厉。 大长老瞳孔一震，显然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这个女子。 他更没想到的是，涂山恒竟对这个女子，呵护备至。 涂山恒不仅将这女子从屋子里，手托臂护的亲自扶了出来，大晚上的，竟然命人去买了架云辇回来。 而这女子对涂山恒的态度，亦是有股带着疏离的亲近。 涂山翊沉默的看着，内心说不来是难受，还是要替雷厉高兴。 酸溜溜的，有股想揍人的冲动。 识神倒是看出了两人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可在这个关头，他也不想在少年的心头再拉上一刀，只能轻言细语地相劝。 “别看了，你当日追出去，不过是想保她平安。” “如今她不仅人没事，而且求仁得仁，入了涂山恒的眼。” “接下来她的人生，就该她自己走了。” “你已经做的足够多了……” 识神絮絮不休，生怕涂山翊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出格的事虽然刺激，让人尖叫，可也不能一直做，小心脏受不了。 “我明白。” 涂山翊低低的回了识神。 他目送着雷厉与涂山恒坐到了那唯一的云辇里，帘子也放了下来。 从头到尾，雷厉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的一丁点的关系，历经这一场横祸，好像更远了。 大长老牵过来一匹天马。 “涂山翊，会骑马吗？” ………… 白日驱走黑夜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青丘。 因着涂山恒失踪这事儿不能声张，他们从后门悄悄进了涂山府。 没等人通报，涂山正跨了出来。 马背上的人纷纷下马，涂山恒一掀帘子，人已经到了涂山正面前。 “回来就好。” 涂山正有些哽咽。 不过几日，他的两鬓便多了数些斑白。 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女儿了。 因此在听到涂山恒失踪的消息时，人几乎要瘫倒。 他原本想要亲自带人去找涂山恒，可是一个未来的族长已经下落不明，如果他这个现任族长再出了什么事，涂山氏骤然无首…… 他只能把这事交给大长老。 还好，先祖保佑，大长老不负重托，涂山恒回来了。 他的手拍在涂山恒的肩膀上，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有一句反反复复的回来就好。 就在这时，又有一只苍白的手，从云辇的帘子中探了出来。 雷厉那张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毫无防备的出现在涂山正的眼前。 “这、这！” 这是什么情况？！ 涂山正目瞪口呆。 第147章 问涂山翊 事情，好像比涂山正预想中的要麻烦。 他知道那天带走雷厉的鬼方之人已经死了，却没想到雷厉竟然还活着！ 如果仅仅是活着也还好，他只要再把人给鬼方送去便成。 可这女子，为何与涂山恒同乘？ 要知道涂山恒洁身自好，不喜女色，即便是院子中的下人，也皆是男子。 他原本，已经将那密林中查到的蛛丝马迹都告知了鬼方，鬼方要寻仇，也只能去找安王，或者更加霸道一些，直接去找轩辕王。 可现在说好要交给鬼方的人又回了涂山府…… 这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他瞪了涂山恒一眼，老父亲的慈爱被族长的威严所替代。 “去书房找我。” ………… 半个时辰后，族长书房。 涂山恒，涂山翊，雷厉。 涂山正端坐着，有几分头痛的看着这三人。 这是个什么组合？ 为什么这三人会同时出现在那座小院？ 他的目光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最后落在涂山翊身上。 大长老已经给他讲了当时的情况，很明显，那些人，是冲着涂山翊去的。 “涂山翊，你为什么会离开青丘？” “那人带走你，是想干什么？” 涂山翊作揖行礼，态度诚恳，不紧不慢的给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回族长的话，那夜我自窗外，望见有一道人影从祠堂窜出。” “我以为是贼人，便一路追了出去。” “没想到刚追上那人，就发现雷厉姑娘被那人掳着，只是不知为何昏迷不醒。” “随后我便与他打了起来，想要救回雷厉姑娘。” “可惜我不是那人对手，还好大公子路过，施以援手。” 涂山翊说到此处，对着涂山恒致谢。 “若不是大公子，我已经死在了那人手中。” 涂山正对涂山恒投以询问的眼神，后者点点头。 第一个问题，涂山翊算是过关了。 因着那日见过涂山翊的鬼方之人都死绝了，所以无论是涂山正还是涂山翊，都没有提他有没有被鬼方认出身份。 至于涂山恒……他见到的虽然是涂山翊化身的女子，却也能想明白在那种情况下，涂山翊为何要变幻容貌。 只是这容貌变幻的也太过潦草，最难化的脸几乎没怎么变，只有发色还说的过去。 想起最近手底下传来的一个接一个关于涂山翊的消息，他不会法术却打败了武学堂的总教头…… 好吧，在这种情况下，能变个发色，已经不容易了。 涂山恒表示理解。 接着，涂山翊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至于那人把我带走……” 他脸上浮出几分不自在，头都低了下去了。 “是为了生孩子。” ！！！！ 涂山正瞠目结舌。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不不不！ 天底下还有这么荒唐的事？ “为什么？” 涂山正与涂山恒异口同声。 “他听说我是盘古的化身，便认定我的子嗣，就是黎氏。” 反正黎信的尸首都被带回来了，他黎氏的身份早晚会被揭穿，涂山翊此刻说出来，倒也不会影响什么。 涂山正一愣。 没想到说来说去，这无妄之灾的源头，竟然是他自己编造且大肆渲染的谣言。 第148章 豪赌 涂山正着实沉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才憋出来第三个问题。 “那、那你生了没有？” 这话问的，三分别扭，七分怪异，竖起耳朵看热闹的识神噗嗤一声，哈哈大笑。 “还没来得及……” 涂山翊头更低了，声音都闷闷的。 涂山正只能暂且换个人问。 他看向雷厉，还没开口，雷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那便只剩涂山恒了。 这三人中，他最信得过的，也只有他自己的亲儿子。 遗憾的是，涂山恒这几日的经历，竟有一大半是他不打算对任何人讲的，剩下的一小半，也只不过是认可了涂山翊的说法而已。 涂山正心中的疑问，像个球一样，又被涂山恒踢回了涂山翊身上。 而涂山翊已经解答不了更多了。 他也不应该知道更多。 比如雷厉的身份，比如掳走雷厉的人是谁，以及涂山恒为何会出手相救，见了他以后，又为何是那样激动的反应。 如果没有识神告诉他的全部信息，此时此刻，他应当是一位充满迷茫的、被族长的谣言害惨了的少年。 因此，当他再次抬起头来面对涂山正时，眼神里便带了几分委屈与抱怨。 这眼神让涂山正有些心虚。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来人走到涂山正跟前，一板一眼的将尸首的检查结果，完整的、详细的讲述。 黎氏血脉。 疑似祭司。 虽一箭穿心而亡，但在死之前，已经耗尽心头血。 换句话说，就算没有那一箭，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是又死的很……心满意足？ 涂山正眉头紧蹙。 除非这人生前所愿，在他看来，已经完成了，至少，是已经能够看到希望。 而他的希望是什么？ 从涂山翊被掳走的目的不难看出，是黎氏血脉。 黎氏血脉！ 涂山正猛的转向雷厉，眼睛从她惨白的脸慢慢下移，一直到她的小腹才停下。 他的目光太灼热、杀意也太过明显，雷厉忍不住退了一步。 这下，用不着识神解释，连涂山翊都明白了。 黎信那个老东西，被识神的话所击退后，放弃了自己这个盘古之心的化身，转过头去又去祸害了雷厉！ 所以。 所以，在自己与识神清清闲闲修炼功法的那几天，雷厉，经历了什么？ 和雷厉……的那个人，是谁？ “除了眼前这位大公子，还能有谁。” 识神叹气。 “你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为何又不敢相信呢？” “如果是旁人，黎信恐怕拼上最后一口气，也要送雷厉离开，绝对不会轻易就死了。” “这黎信临死之前的一场赌局。” “赌赢了，现在的涂山氏，就是新的黎氏。” “输了呢？” “输了……反正黎氏已经灭族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再添雷厉一条命。” 涂山翊心中升起巨大的不忍。 雷厉…… 不仅她把自己当做复仇的工具，就连她好不容易遇到的同族之人，也将她视为复兴一族的棋子。 至于她的悲喜、她的爱恨、她的生死……好像从来没有人在乎。 不。 自己是在乎的。 可自己这份在乎，又有什么用呢？ 第149章 倔强 涂山恒站了出来，挡在雷厉身前。 “父亲。” 他低低的唤了一声。 这下，涂山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举起手，又在看到涂山翊的时候顿了一下。 “涂山翊，你先出去。” 涂山恒毕竟是未来的族长，他还是要给他留些脸面的。 ………… 书房门关上的一瞬间，涂山翊听见了清脆的耳光。 这力道太重，他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接着，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应该是涂山正打开了书房的禁制。 他站在书房外，抬头看天。 识神能看到的外边的世界，便也只剩下一片蓝。 “识神前辈，雷厉这次，还能活下来吗？” 她在涂山正眼中，只是与鬼方交易的一件货物，如今却和大公子沾上了关系，只怕涂山正恨不得立刻要了她的命。 “那就看涂山恒，能维护她到什么地步了。” “如果涂山恒能为了她与涂山正针锋相对，她就能活。” 识神说到此处，坚决地摇了摇头。 “但是这不可能，她与涂山恒，最多不过相处了几日。” “就算有肌肤之亲，也不至于如此短的时间，就生出如此厚重的感情。” 时间太短，感情就不会太深吗？ 那算起来，自己与雷厉在那山中，好像也没有待多久，怎么就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呢？ 舍不得她伤，舍不得她痛，更舍不得她死。 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不管她愿不愿意、知不知晓，拼了命也要护着她。 “涂山恒可能之前并不清楚雷厉的身份。” “一旦……” 剩下的话，识神没说。 但涂山翊明白。 连他都清楚，无论是把雷厉与鬼方放在一起，还是与涂山氏放在一起，她都会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只怕屋里的父子俩，在弄清楚状况后，会连夜打包把雷厉送到鬼方去。 而这次，他再也救不了她了。 除非…… 识海中，识神看到了涂山翊瞬间的心思。 这小子，终于，要开窍了吗？ 他笑了。 ………… 书房里，涂山正打完一巴掌后就后悔了。 他清冷无欲的儿子能有什么错，肯定是这女子使了什么卑鄙的手段！ 涂山恒这些年什么绝色女子没有见过，怎么可能对一个相貌平平的雷厉下手？ 一念至此，他抬脚向雷厉踹去。 被轻轻松松的挡住了。 “涂山恒！”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涂山正又要抬手，忽的想起，有些事情是他与鬼方的私下约定，就连这雷厉黎氏的身份，除了鬼方，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冷静下来，当着雷厉的面，打算原原本本的把真相告知涂山恒。 至于雷厉，在他眼中，已是必死之人，知道的多与少，已经没有关系了。 依照他对涂山恒的了解，只需三言两句，他便能想通其中的利害，当前的形势该如何处置，想必他也能想明白。 但涂山恒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哪怕他已经揭穿了她黎氏的身份。 哪怕他已经坦白了他与鬼方之间的交易。 哪怕他将雷厉去留的利弊细细密密的拆解。 涂山恒，依旧倔强的、毫不动摇的，挡在这女子身前。 啪！ 涂山正的第二个巴掌，到底还是怒意十足的拍了下去。 第150章 又见搜魂 涂山恒有苦说不出。 他对这女子是有些同情，有些怜悯，但绝对到不了为她违抗父命的地步。 就连在他兽性大发的时候，也不觉得这女子有多么迷人。 可涂山正方才一言一语，句句都要送她去死的时候，脑袋中有个尖锐又刺耳的声音，飘来飘去，又是旋转又是起舞，搅得他神志不清。 “护着她！护着她！护着她！” “要是护不住，嘻嘻嘻，你只能陪她去死！” 那声音似哭似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涂山恒仿佛被人控制了身体，死死站在雷厉身前。 ………… 雷厉的震惊不比涂山正少。 她与这位大公子，只不过不受控的……睡了几天，他就死心塌地，至死不渝了？ 这怎么可能！ 可她，为何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觉得他一定是站在她这边的呢？ 黎信……这位曾经的黎氏三祭司，到底在他俩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别怕。” 她听见有人在她心底，温柔的说。 ………… “父亲，我、我不想的。” 涂山恒面容扭曲。 他半边脸上，是对涂山正所言的认可，另外半边脸，却是流露出类似忠仆护主的决心。 两种表情合在一处，让他看上去狰狞又痛苦。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涂山正不敢再动雷厉，只能指着她的鼻子，怒不可遏。 “去请七长老、八长老过来！” “速去！” ………… 涂山翊被喊了进去。 书房里的气氛很不对劲。 涂山正铁青着脸，涂山恒面有惧色。 而雷厉……很淡定。 有恃无恐，从容不迫。 自己只不过是出去了一小会儿，这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识神也很是诧异。 这局面，与他预想的，天差地别。 怎么看起来，倒像是雷厉占了上风？ ………… 两位长老很快就来了。 涂山正指了指涂山翊，又指了指涂山恒。 然后对着两位长老点头示意。 他没有耐心再与他们继续我问你答的戏码了。 这几日，在那座小院，一切经历，一切细节，他统统都要了解！ 反倒是雷厉逃过一劫。 她那个破识海，一碰就塌，还是算了，免得七长老再一次自我怀疑。 涂山翊与涂山恒皆是后退了一步。 这个阵仗，两人都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八长老擅长蛊术，顶多是来检查一番他们有没有被下蛊。 而七长老的搜魂…… 两人都有不想说、不能说的秘密。 可眼下，他们无法拒绝。 “放心。” 涂山正出言安慰。 “七长老有分寸，只看这几日。” “当局者迷，说不定有些事情，你们当时不在意，其实才是问题的关键。” “开始吧。” 八长老引着涂山恒去往另一间屋子，而七长老到了涂山翊面前。 “涂山翊，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涂山翊慢慢腾腾，对上了一双迷雾般的黑瞳。 七长老的脸在他眼前慢慢模糊。 他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蒙上了一层白雾。 意识彻底失去的那一刹那，他只来得及说一句。 要遭！ 第151章 识海中 涂山翊不能说的秘密太多了。 就算只有近几日，也足以暴露许多。 这里头有他与雷厉的过往。 有他早已知晓的涂山薇。 有他确实是盘古之心化身的言语。 有他亲眼见过祠堂密室中的取血炼丹。 还有他早就猜透了的涂山恒对他的杀心。 …… 件件桩桩，包罗万象。 最重要的是，他识海中，还有个识神。 而七长老的搜魂，搜的就是识海。 识神他……该怎么应对？ 这些涂山翊都来不及考虑，人就失去了意识。 七长老一脚踏进了涂山翊的识海。 还好。 没有血雨腥风，没有天崩地裂。 看样子自己的搜魂之术，还是稳定的，正常的。 他迅速翻找起来。 人的记忆像一幅带有感知的、没有尽头的画，只要生命不止，就会永远向前延伸、生长，折叠成为识海的一部分。 七长老沿着画卷生长的方向逆行，很快锁定了涂山翊离开青丘的那一夜。 祠堂山上窜出的黑影。 起起伏伏的大地。 蒙面的黑衣人。 紧闭双眼的女子。 接着，是仿佛身临其境的打斗。 片刻，涂山恒从天而降，出手干掉了黑衣人。 而在这一过程中，涂山翊内心的警觉、担忧、恐惧、侥幸……一系列心路历程，也都被丝毫不差的记录了下来。 再之后，涂山翊、涂山恒被一群黑衣黑马的人所包围。 七长老后退一步，这里有一大段的空白，应当是涂山翊晕了过去。 他又退了一步，想要看看空白后面是什么。 后背，好像撞到了人。 ！！！！ 谁家识海中，会有个人！ 万年搜魂皆顺遂，唯有今年好似撞了邪神。 他僵住了。 虽说他如今只是一缕意识，即便是化为乌有也不会对本体造成什么致命伤害，可他还是不受控制的紧张起来。 “你，是何人？” 身后，是浑厚而又充满力量的声音。 七长老忍不住一哆嗦，人像支利箭射了出去。 “你，是何人？” 那声音比他更快，又停在了他身前。 七长老蹬蹬蹬退了数步，如临大敌。 是个比他高比他壮比他英俊的男子。 红衣红发，丹凤眼。 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那人皱着眉。 “你是涂山氏的子孙？” 想起来了！ 七长老灵光一闪，身体一颤，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不是祠堂里供奉的那座雕像，初代族长，涂山长启！！ 他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初代……族长！” “初代？” “如今涂山氏，已经传到第几代了？” “现任族长，是第二百九十八代。” 那人抬起头眺望远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欣慰。 “天佑涂山氏。” 稍后，他俯身扶起七长老。 “涂山氏没有跪拜族长的习惯，你不必如此。” “你究竟是何人？” 七长老毕恭毕敬。 “回初代族长的话，我是涂山谯，是涂山氏九大长老中的七长老。” “那你为何在此？” “我……” …………… 书房里，七长老与涂山翊，已经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半个时辰了。 就连八长老和涂山恒，都从内屋出来了。 搜魂之术不能被打扰，更不能被打断，因此，屋里的几人都是悄无声息的望着两人。 涂山翊虽说一双眼睛木然又无神，面色却是如常。 而七长老，汗如雨下，血色尽褪。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七长老这次搜魂，又遇见了什么？ 第152章 初代? 又过了半个时辰。 七长老身体一震，一双黑瞳恢复了正常。 他踉跄着向后倒去，涂山正连忙扶着他坐在椅子上。 而涂山翊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更不知道七长老都看到了什么。 只能等待未知的审判。 如今眼前的七长老脸色煞白，前额两侧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成一缕缕，必然是知晓了不得了、甚至是骇人的事情。 “识神前辈，你还好吗？” 涂山翊呼喊。 “都好。” 识神神清气爽，看上去竟有几分得意。 “好的不能再好了。” “哈哈哈哈哈……” 识神忍不住笑了。 他就知道，他这副涂山长启的人形容貌不是白化的，总有一天能派上大用场的！ 从这小子在门外望天，望出了争强好胜之心的那一瞬，他就准备以初代的样貌帮他一把，没想到机会来的这样快。 既然这位七长老打算用搜魂来探索真相，他便按照涂山翊告诉涂山正的那份答案，为他幻化了一份新的记忆之卷。 随后，更是以涂山长启魂魄的身份，与七长老侃侃而谈，把涂山翊扶上了初代转世的位置。 真是太好了。 识神又大大的夸赞了自己一番，然后便把方才识海中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他超脱非凡的表现，一五一十的告知涂山翊。 嗯…… 涂山翊沉默了。 他原本只想快点成长起来，成为真正的五长老，这样在涂山氏，他也能有一席之地，他说的话，也会有些影响力。 可识神直接把他带到了涂山氏最高峰的山脚下，告诉他，这才是你要攀登的地方。 恼怒吗？恐惧吗？ 并不。 他既不责怪识神自作主张，也不畏惧这座山威严不可攀。 他很感激识神。 堂堂七尺男儿。 要么，就停在原地。 要么，就去那绝顶之巅！ ……………… 七长老一口气饮了半壶茶，才缓过来。 这也太吓人了。 比上次的崩塌更耸人听闻。 这小子的记忆确实没什么问题，他与涂山正一一对质，与他之前所言能对得上，顶多有些细枝末节的，被遗忘被忽略。 可是初代族长转世…… 七长老拉着涂山正走到一旁，只把这事儿，说给他一人听。 即便是之前涂山正面对手持初代长枪的涂山翊，有过瞬间的恍惚，此刻这个消息，还是令他无比震惊。 这小子，竟然真的是？ 不，不可以！ “这件事，除了你知我知，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 涂山正对七长老下了封口令。 ………… 涂山翊看着凑在一起的族长与七长老，心里猜测着他们会说些什么。 有关这几日的记忆，识神既然已经替他做了遮掩，剩下的，也只剩下初代转世这事了。 他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但看表情，他们都不太高兴。 特别是涂山正，偶尔瞥过来的眼神，竟有隐隐约约的杀意。 “小子，怕吗？” 识神亦察觉到了。 “初代转世，对涂山氏可能是一件好事，但对涂山正这一脉，无异于凭空多了位争抢族长之位的对手。” “你虽然是涂山薇所出，但这个身份对你来说……” “你猜，他会怎么对你？” 涂山翊握紧了拳头。 第153章 双生阴阳蝶 接下来的事，与涂山翊想象的有些出入。 七长老并未对涂山恒进行搜魂，而八长老，也没有来看他的身体状况。 大公子、下一任族长的双重身份叠加，待遇总归是不同的。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 比如涂山正，谁有胆量去搜他的识海。 而现任五长老，哪怕他是如今青丘最能打的人，除非他想叛出涂山氏，否则涂山正一声令下，他也只有服从的份儿。 涂山翊刚下定的决心又坚定了许许多多。 对识神的感激，也是更上一层楼。 变强是很难，思考也很难。 可这两者再难，也不会比受制于人，更加的令人难堪。 他面无表情的迎上了涂山正的脸，亦回过头看了涂山恒一眼。 涂山恒……咬着牙，竟然又站到雷厉面前去了。 因为他的父亲，不自觉的，又流露出对雷厉的杀意，而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又想要护着她。 八长老平心静气的走到雷厉身边，示意她抬起手腕。 他的手搭了上去。 良久，他对涂山正点点头。 确定了，果真如此。 涂山恒与这女子体内，各有一只妖兽。 “妖兽？！” 涂山恒的脸白了三分。 “不是蛊？” “不是。” 八长老摇摇头。 “如果是蛊，我还有办法解，再不济也能用药使其沉睡。” 可妖兽的话，他无能为力。 大荒妖兽数不胜数，大的壮硕如高楼，小的微渺如砂砾，可生的再小，妖兽与蛊，也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没看错的话，这两人体内的妖兽，是双生阴阳蝶。 这妖兽的卵，外观看上去如同一粒米，男女服下后，若有鱼水之欢，只需三日，这卵便会在各自的体内孵化。 男为阳，女为阴，阳护阴，阴助阳，同生共死。 涂山恒种种不受控制的、护着雷厉的行为，便是这双生阴阳蝶所为。 闻言，涂山翊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体内有一只妖兽，听起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可雷厉不会死了。 涂山正绝对不会狠心到为了干掉雷厉，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不顾。 她也不会被送到鬼方去，那样无异于逼着涂山恒与鬼方拼命。 涂山正一脸疲惫的靠在了椅子上。 难怪那位黎氏祭司会死的心满意足，这双生阴阳蝶，一定是他的手笔。 他保住了黎氏最后一丝血脉，还让她成为了涂山氏大公子的女人。 也不知道这妖兽还有没有其他的异能…… 唉…… 涂山正深深叹了一口气。 “今日之事，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你们都下去吧。” 他摆摆手。 ……………… 涂山恒寸步不离的伴在雷厉左右，受双生阴阳蝶的影响，在这危机四伏的涂山府，他也只能带着雷厉去往自己的住处。 这次，涂山翊没有再偷偷的看向雷厉。 她既然没有生命之忧，他也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黎信一事对他而言，已然是告一段落，至于后续涂山氏和其他世家与安王、轩辕王的交锋，不是如今的他能够参与。 “小子，真的下定决心了？” 识神等待涂山翊最后的确认。 “是的，识神前辈。” “好！” 第154章 第一步 仅仅过了一夜，涂山翊便开始朝着识神为他立下的小目标——如何成为涂山长启，前进。 倒不是要真的一板一眼的去模仿初代，而是要像初代那样强。 有多强呢？ “首先，众所周知，初代最强的，是法阵造诣。” “如今整个青丘的法阵，沿用的仍然是初代留下的雏形。” “初代的法阵虽然大部分被记载保留了下来，但还有一些，只有名字，没有具体的功法。” “很不巧，我刚好知道几个。” 识神话虽这样说，面上却是带着狡黠的骄傲。 涂山长启选中青丘后，后半辈子都在为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狐族而奔波，而他作为守护神兽，要守护的自然是最重要的人，是以，只要涂山长启人在青丘，他便与他形影不离。 他修炼，他在一旁护法。 他布阵，他在一旁镇守。 有时候涂山长启灵力不济，他也会帮他一把。 “所以，你需要精通法阵之术。” “我的建议是，去找大长老。” 武学堂虽然也教习法阵，但大长老才是目前青丘的法阵第一人。 于是，涂山翊去拜访了大长老。 自然不能无缘无故的、空着手就去了。 大长老那日带人冲进黎信的小院，虽说主要是奔着大公子涂山恒去的，但涂山翊因此获救却是实打实的。 法阵之术最看重五行，他便从兀虚乾坤戒中挑了几颗超品妖兽晶核，凑齐了妖族的五行之力。 大长老有些受宠若惊。 他听命于族长涂山正，为涂山氏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还极少有人上门拜谢。 还是带着重礼。 他们本就熟络，加上五行妖兽晶核，大长老看涂山翊更加顺眼了。 “你我之间，原本用不着这样客气。” “但是这东西我很喜欢，就不与你推来让去了。” “我收下了。” 大长老乐呵呵的把盒子放到自己的内屋去。 他也不问这妖兽晶核从何而来，涂山翊既然能被先祖认定为五长老，自然有些他不知道的手段。 “你来找我，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收了礼，大长老开门见山。 “我想跟大长老学习法阵之术。” 大长老眼睛一亮，跳了起来。 “这就对了！” “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去什么武学堂。” “直接来找我，我教你。” 大长老十分热情。 “我生平最敬仰的人，就是初代族长，他在法阵一途，真的是无人能比。” “一人之力，便能护着整个青丘。” “千千万万年！” “如今藏书楼……” 大长老如同最忠实虔诚的信徒，提到初代族长，敬仰万分，滔滔不绝。 涂山翊之前已经从识神那里了解到涂山长启是怎样的人，如今再从大长老口中听一遍，只觉得识神讲故事的能力，真是简陋的很。 初代族长……他怎么能是人呢？ 他分明是个神！ 没看到大长老一双眼睛都快比天上的太阳更耀眼了么…… 涂山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不时发出的惊叹声，更是激发了大长老再接再厉，大讲特讲的兴趣。 “我那天看到你持着初代的长枪，一头赤发飞扬，威武又英气。”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初代再世！” 大长老慷慨激昂的站起身，大手重重拍在涂山翊肩头。 “涂山翊，我一定会全心全意教习你法阵之术。” “因为，你就是为法阵而生的！” 第155章 法阵之术 识神乐不可支。 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稳重庄严的大长老，在提到初代族长后，竟露出了如此热血沸腾的一面。 他看涂山翊的眼神，有些狂热，好像下一刻，就要把毕生所学，通通塞到涂山翊的脑子里去。 但法阵之路，偏偏没有捷径，不似其他法术，还有投机取巧的可能。 “涂山翊，能不能让我试试你的灵力？” 涂山翊伸出手。 大长老握紧他的手腕，一股灵力自他的掌心生出，沿着涂山翊的经脉行走。 片刻，他松开手。 “天生木灵，四分水灵，水盈则木生，木生则火烈，与你九尾赤狐的本体，也算相得益彰。” “你果然是为法阵而生的。” 大长老又感慨了一遍。 “只不过，虽然你现在的灵力之深厚，在同龄人中可以算得上第一，但要用来布初代的法阵，还是有些不够。” 不等涂山翊开口表示自己要学习什么类型的法阵，大长老就已经默认了，他将来所要掌握的，就是初代留下来的法阵之术。 果然，这位大长老，在潜意识中，已经认定了涂山翊就是初代的转世。 识神偷笑。 初代法阵，那可是最难的。 他已经能够想象接下来涂山翊的日子，一定会无比充实。 “若要提升灵力，其实有个最简单的办法。” 大长老认真的看着涂山翊。 “你可以去爬山。” ！！！ “是武学堂那座山。” 原来如此。 “灵力增长，主要靠炼体与意志。” “武学堂那座山的法阵，今日我去改动一些。” “从明日开始，上午你来我这儿学习法阵，下午便去爬山。” “记住，一定要爬到灵力完完全全、彻底耗尽。” “一丝都不能留。” 涂山翊点点头。 “晚上，你便去藏书楼。” “我虽然会教你具体的法阵，但是一些基本的、基础的东西，你也需要掌握。” 大长老抬头看了看天。 是冬天里难得的烈日，已经悬在了头顶。 这真是设法布阵的好时辰。 “我先带你去藏书阁，然后再去武学堂。” “关于青丘目前所有法阵的记载，都在第十层。” “你可以先去了解一下。” 大长老从脖子上扯出一截细绳。 “想要去藏书楼第十层，需要长老命牌。” “涂山氏祖训，人在牌在，要不然，我不介意借给你。” “只要是长老命牌就可以吗？” “是。” 涂山翊把手塞进袖子里，心念一动，兀虚乾坤戒便打开了。 他从里头取了一块玉牌，装作是从袖子里掏出来，举到大长老眼前。 “大长老看看，这块行吗？” 这是在山顶妖王的石头宫殿时，从大管家身上取下来的那块牌子。 “这是……上代大长老的命牌！” “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涂山翊收回了玉牌。 “这是我在后山得的。” 至于如何得的，他不想说，也不能说。 大长老见涂山翊这副模样，也不再问。 时间过去太久了，后山妖兽众多，自废灵力的大长老绝对不可能活到现在。 只要这命牌不是涂山翊杀了上代大长老，从他手中夺来的，他便不管了。 “走吧。” “我去武学堂，你去藏书楼。” “好。” 第156章 藏书楼 在涂山翊还是狐身的时候，他待的最多的地方，除了涂山府，就是藏书楼。 只不过，因着无法修炼，他虽然也能称得上博览群书，对法阵之术，却并不了解。 大长老希望他去第十层，看看青丘如今的法阵。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的建议。 如果人人都像大长老这般，对于他是初代转世，充满期待与欣喜，那么他去了解一下青丘的法阵布局，无可非议。 可事实在书房里那一刻就很明显了。 涂山正对于他，是警戒的，排斥的。 “大长老的初心应该是好的，但是如果哪天青丘法阵图泄露，这锅，涂山正一定会扣到你的头上。” 识神如是说。 “如果青丘法阵大部分沿用的是初代留下来的……你想看的话，我可以画给你。” 既然如此，这个第十层，就更没有去的必要了。 他在第一层，找到了入门级的法阵书籍，一头扎了进去。 ………… 涂山翊去了藏书楼，自然瞒不过涂山正。 但眼下，他没有时间去管他。 因为鬼方来人了。 上次出面带走雷厉的，是他们的护法之一，路上接应的，也是在鬼方能排的上号的战士。 结果人都没了。 涂山氏给他们提供了线索，人是安王府杀的。 鬼方很感激。 但感激归感激，在听到那个黎氏血脉又回了涂山府后，他们立刻派人，备上谢礼，想要把这原本就属于鬼方的东西带回去。 这是一件很好理解的事—— 属于我的东西，你帮我夺了回来，我愿意付出代价来表示感谢，但东西你得还给我。 毕竟之前大家都已经谈好了条件，黎氏血脉，是最重要的筹码。 涂山正何尝不知道鬼方的心思。 合情合理。 但他不能把雷厉交出去。 他也不能把涂山恒与雷厉之间那双生阴阳蝶的事透露给任何人。 那样做，无异于把自己的弱点公布于众。 所以此刻他面对鬼方，有一种既心虚又坚定的矛盾。 “难不成涂山族长，背地里和那安王，做了什么交易？” 好言相谢，好言相求都不成，鬼方也只能如此猜测了。 涂山正站起身。 “我涂山正愿意对涂山氏先祖起誓，绝对没有与王族有任何勾当……” “涂山族长不必如此。” 鬼方打断了他。 “我们只是想要回黎氏血脉，并不是来逼迫您做什么。” “如果您觉得我们的谢礼太轻，不够诚意，我们可以再谈。” “但是，人，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 就是没办法把人交给你，我才如此做派！ 涂山正心里苦。 可他的苦不能对鬼方说。 他取了一个小木盒，放在桌上。 那里头静静躺着一枚透绿的丹药。 “这是之前，黎氏精血凝练的生机丹。” 对神族而言，用之，有奇效。 伤者不死，可恢复如初。 生机已尽，可强行续命。 正常人用了，可增寿。 “涂山族长这是什么意思？” “五年。” “我用这枚丹药，向鬼方换五年的时间，五年以后，我一定把那黎氏血脉交给鬼方。” “这恐怕……不够。” 鬼方又不傻。 那黎氏血脉，虽说炼化一枚这样的丹药，需要修养上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再次取血，可五年下来，炼上四枚总归是可以的。 “再加一副黎氏祭司的尸首呢？” 这是涂山正最后的底线了。 “当真？” 鬼方一张蒙面上，唯一露出的眼睛亮了。 涂山正心头一痛。 坏了，价给高了。 第157章 山路?! 大长老的武学堂法阵改好了。 他对自己的作品甚是满意。 短短一上午，他在教授涂山翊法阵的过程中，至少提了七次。 不仅涂山翊的胃口被吊起来了，连识神都有些迫不及待。 “早知道会这样，来之前就应该先去趟武学堂。” 涂山翊以指为笔，指尖涌出灵力，在空中勾勒法阵的轮廓。 不多不少，不浓不重，每一笔的力道都要恰到好处。 他的面前，有三枚灵性不同的妖兽晶核。 一水，二火。 可这阵法，竟然是个最基础的火阵。 而往火阵中加水灵……只能说不愧是初代留下来法阵，开局就与众不同。 “普通火阵，最多是烧烧房子，烧烧石头，这个，能燃烧灵力。” 识神为涂山翊解释。 “灵力是一切法术的基础。”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火阵足够强，是可以破解一切法术的。” ！！！！ 那自己还学什么法术，只需把这个火阵练到极致，便是无敌。 “小子，你想的太美了。” 识神翻了个大白眼。 涂山翊很快就认识到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么的可笑。 消耗了近乎全身一半的灵力，这火阵的轮廓，竟然还没有画完！ 更不用说之后还需要引入妖兽晶核的火灵与水灵了。 难怪大长老会说，他这身灵力，还是不够。 大长老表达的还是太客气太委婉了，岂止是不够，简直是差的离谱。 他更加期待武学堂的法阵了。 他要爬山，狠狠的爬，爬到爬不起来为止！ ……………… 日过中天。 涂山翊如愿以偿的来到了武学堂的山脚下。 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不时发出阵阵欢呼。 什么情况？ 涂山翊正诧异，人群突然迅速往两边退去，一道快到令人发指的人影，从山上飞了下来。 砰！ 半个身子扎进了地里。 他快速爬起来，抖了抖头上的雪泥碎屑，毫不在意的挤进了人群，成为其中之一。 看打扮，是武学堂的弟子。 涂山翊心中生起一丝不祥。 抬头望去，好像有一条白晃晃的丝带，从半山腰蜿蜒而下。 丝带上还有个小小的黑点，像颗球，溜溜溜往下滚。 越滚越近，越近越大。 站在最后的人，涂山翊看到他们已经摆好了后退的架势。 眨眼间，那球没进了黑压压的人群。 没有想象中的一哄而散。 空气突然变得缓慢而安静。 “不愧是总教头！！” 有人带头高声呼喊。 随即，人群沸腾了，尖叫与呼喊一浪高过一浪。 涂山翊再也按耐不住好奇心，挤了进去。 高大威猛的总教头涂山慎，昂首挺胸，脸上是压不住的得意。 在他身后，正是那条白丝带。 不，不是什么白丝带。 而是一条一人多宽，从半山腰的武学堂，一直通到山脚的山路！ 这路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修的，看上去晶莹透亮，每一处拐弯都丝滑无比，路面更是平整的惊人，涂山翊只不过多看了几眼，就有种脚下一滑的错觉。 这、这不会就是大长老自夸了一上午的，改动后的法阵吧？！ 不会……吧？ “小子，大长老真的是，煞费苦心，哈哈哈哈哈……” 识神幸灾乐祸。 第158章 攀登 这是，一条，神奇的，山路。 武学堂毕竟是所有人的武学堂，为涂山翊一人，对其法阵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动，既不现实，也不可能。 而为了涂山翊去重新找一座山峰来布阵，更是无稽之谈。 因此，大长老特地挑选了武学堂这山上人迹罕至的一部分，自掏腰包，以百年冰晶，铺了这条路。 万年冰晶乃稀世珍宝，百年的……其珍稀程度，大概相当于平整路面的石头。 不。 重点不是冰晶，重点是铺成了山路的冰晶。 结实，光滑，耐用，持久。 他刚一修好，就被总教头涂山慎盯上了。 向来与他不对付的涂山慎，竟然也能搓着一双大手，笑的憨厚。 “大长老这山路，能不能也给我们用用？” “你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恶心……” “好说。” 涂山慎立马板起脸。 “大长老，你这山路要是不给我们用，我就拆了它！” “你看，这样的语气大长老喜不喜欢？” “……” 大长老一甩袖子，走了。 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还有这一面？ 早知道他是如此德行，他就不应该和他硬碰硬！ 以貌取人害死人。 ……………… 涂山翊那一头赤发十分惹眼，在一片浓淡相间的黑中，一眼就被大长老揪了出来。 “涂山翊！快过来！” 涂山翊立刻成为了焦点。 “看，这就是我为你量身打造的攀登之路。” 大长老眉飞色舞。 “此处阵法，加强了一倍，灵力提升上限，多了两成。” “山陡路滑，需要以灵力附着，方能在此处站稳脚跟。” “当然，只要能爬上去，四肢并用也是可以的。” 涂山翊的眉毛不自觉的抖了抖。 四肢并用？ 还真是……爬山！ “我已经与总教头商量好了，上午，这条路归武学堂所用，下午，这地方就是你的。” “也不一定。” 总教头涂山慎凑过来。 “如果有的弟子，勤奋好学，非要在这山路上证明一下自己，我也不能拦着他一片向上之心。” “还请多多谅解下。” “爬山的时候，多抬头看看，免得被撞飞。” ？！ 涂山翊看向大长老。 后者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却是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武学堂凭着这条山路，开启了新的挑战。” “什么挑战？” 涂山慎举起一张纸。 薄薄的，透光。 “将这纸张，垫在身下，从这山路上滑下来，纸张不碎不破，挑战成功。” 涂山翊抬手，刚碰到那纸，它便化了碎片。 这真是人能办到的吗？ “好了。” 大长老把总教头推到一边。 “武学堂要怎么用这条路，暂时与你无关。” “来，涂山翊，试试看。” 涂山翊灵力聚在脚底，走了过去。 众人瞩目，屏息凝神。 这位连法术都不会，就能打败总教头的涂山翊。 这位破了后山法阵，有着盘古化身之称的涂山翊。 到底，还会给人怎样的惊喜？ 识海中，识神捂住了双眼。 山脚下，涂山翊郑重的迈出了第一步。 啪！ 摔的……真响。 第159章 阻止 人群摇着头，散了。 果然，此路面前，人人平等。 早在涂山翊过来之前，大家已经试过了，能站稳的，只有那么一两个，就连这条路的建造者大长老，也不过走了十几步。 这是货真价实的路漫漫其修远兮。 涂山翊爬了起来。 奇怪的是，他没有面红耳赤，也不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摔的响亮，有什么好羞愧。 距离上一次来武学堂登山，这才过去多久？ 人是会变的。 当时在那教习面前，涂山翊还恳求了识神来帮忙，撑一下脸面。 而现在。 他只想再试一次。 一次不行，就百次。 百次不行，就千次、万次…… 无论多少次，他一定要试到行的那一次！ “识神前辈。” “嗯？” “我发现，人变强的第一步，可能就是不要脸。” ！！！ 虽然这话俗不可耐……但是，你说的对！ 识神伸出了大拇指。 涂山翊定了定神，步子再次迈开。 ………… 大长老被族长涂山正喊了过去。 “听说，你为了教习涂山翊法阵之术，在武学堂那座山，修了条路？” 连日理万机的族长都知道了？ 看来这条路，还真是深得人心。 大长老谦虚的点点头。 “是，不过这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话虽这样这样说，但大长老脸上志得意满的表情，却是藏不住。 “大长老真是心思巧妙，鬼斧神工。” “族长过誉。” “不知道，如果再有一人，想跟大长老学习法阵之术，大长老会怎么办？” “再有十人呢？百人呢？” “大长老难道放着自己的事情不做，天天教习法阵？” “那不如交出你的长老命牌，去武学堂做个教头。” ！！！ 大长老喜色褪尽，惊愕莫名。 族长这态度，怎么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涂山翊，是什么时候得罪族长了吗？ “你不要多想。” 涂山正摆摆手。 “我并不是针对谁。”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身为大长老，有自己的职责所在。” “如果你在这个位子上，心有余力，那就把多出来的时间，都放在法阵之术的钻研上。” “后山的法阵，如果当年你有法子破开，涂山氏，也不会多雷厉这么尊烫手的大佛！” 真是……好大一口锅，好大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大长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族长涂山正，到底在发什么疯！ “涂山翊虽然从小长在涂山府，跟在我身边，但是大长老也不能对他如此偏心。”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涂山氏万千子孙中的一人，大长老这样做，对其他人不公平。” 大长老静静的看着涂山正，等待他的下文。 “既然这路修在了武学堂的山上，那就应该归武学堂所有。” “涂山翊想用这条路来修炼，就老老实实的去武学堂，当一名普通弟子。” “而不是一个人，就要占用所有弟子的路。” “你说对不对？” 大长老沉默了。 涂山正这些话，听起来，没什么错。 可他怎么就觉得这么别扭呢？ 族里对一些天赋异禀的人，不是向来照顾颇多吗？ 轮到涂山翊，为什么就不行了呢？ 涂山正显然看出了大长老的疑惑。 顿了顿，他还是决定给大长老提个醒。 “涂山翊的原身，本就是九尾赤狐。” “所以他能有一头赤发，也不是什么神奇的事情。” “对不对？” 第160章 教头 涂山翊在那路上，摔了一下午，又摔了半个晚上。 要不是识神教他如何使用灵力来恢复身体，他可能要顶着鼻青脸肿的脑袋来见大长老了。 大长老的兴致不高，只是浅浅的打了声招呼。 “大长老，关于火阵，我有些新的感悟……” “涂山翊。” 大长老打断了他的话，起身去端了个木盒出来。 里头是那五行妖兽晶核。 “大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涂山翊，我想了一个晚上，觉得族长说的是对的。” ？！ 涂山正？ “我如果只教授你一人，确实有失偏颇。” “可要让我去做个教人法阵之术的教头，我是不愿意的。” “我……志不在此。” “那条冰晶修的路，已经归了武学堂。” “你如果想要用，就去找总教头涂山慎谈。” 大长老把木盒往前推了推。 “这些，你收回去。” “我既然没有帮上你什么忙……” “受之有愧。” 涂山翊摇摇头。 “这是为了感谢大长老，把我从那小院救出来。” “与此事无关。” 他对着大长老行礼。 “这两日，多谢大长老教导，给您添麻烦了。” ……………… 出了大长老的门，涂山翊面有愠色。 说不气人是假的。 涂山正不费吹灰之力，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就搞定了大长老，让自己迈向涂山长启的第一步，就出师不利。 还说公平。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 “你要怎么办？” 识神问。 “去武学堂。” “涂山正既然给我指明了路，我若不去走一走，岂不是浪费了他一番苦心？” ……………… 只要不走那变态的新路，要登上武学堂的山，对涂山翊来说还是不难的。 他轻而易举的来到了半山腰，又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总教头涂山慎的住处。 开门见山。 “大长老新修的路归了武学堂，我想用的话，需要什么条件？” 涂山慎的眼神，有片刻的茫然。 那条路归了武学堂？ 什么时候的事？ 但他瞬间镇定下来。 这可是好事！ “你是教头，想用就用，还谈什么条件？” 哈！哈！哈！ 天无绝人之路。 涂山翊简直要仰天大笑三百声。 是的，他还有个武学堂教头的身份。 虽然这身份是识神打出来的，可那也是涂山慎亲封的、如假包换的教头。 在这强者为尊的武学堂，就算涂山正本人来了，如果打不过他，也只能乖乖的听他的话！ 天底下，怎么会有武学堂这样妙不可言的地方。 我爱武学堂！ 涂山翊狠狠的拥抱了总教头山一样魁梧的身体，乐呵呵的走了。 留下了摸不着头脑的涂山神，一脸懵。 ………… 那山路在武学堂的入口处，此时围满了前来挑战的弟子。 涂山翊大踏步而来，弟子们便给他让了一条路。 有人给他递了挑战用的又薄又脆的纸张，他摆摆手，没接。 他又不是为了挑战来的。 从此处向下望，这路峻峭如断崖，一眼望不到山脚下。 涂山翊纵身跳了下去，身后一片惊呼。 ………… 少年乘风去，赤发如旗展。 展尽少年志，不负少年时。 第161章 有孕 涂山正族长的光辉，果然照耀不到武学堂。 涂山翊从原本的独自修炼变成了与众人一起，看似能用这条路的时间变短了，却神奇的达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武学堂的每个人，无论是弟子还是教头，甚至是不怎么修炼的教习，对灵力的理解都有所不同，涂山翊在与他们的交谈中，获益匪浅。 说起来，这还是托识神的福。 一开始，大家多多少少都是藏私的，自己的独门捷径，不太可能轻易就交付他人。 可是识神活得太久，见识太多，脑子里的好东西，比武学堂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他只需要稍微透露一些，涂山翊就成了最受欢迎的教头。 ………… 这山路，涂山翊第一次跳下去的时候，姿势太潇洒，结结实实享受了一把飞翔的感觉，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打破了前头弟子创下的记录，差点摔到涂山府去。 第二次，他便老老实实的同其他人一样，坐着往下滑。 事实证明，用臀部控制灵力，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 不出意外，他又摔了出去。 上山容易下山难，俗话果然句句是真理。 不，上山也不容易。 对涂山翊来说，他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上山。 因着大长老不再教授他法阵，涂山翊重新给自己安排了修炼计划。 白天武学堂攀登，夜晚藏书楼读书。 如今他手上在学习的法阵只有一个，就是初代那火阵。 他不求多，只求精，什么时候把这火阵修炼的出神入化，他再去学下一个。 少年日日夜夜，忙忙碌碌，赤发的身影在武学堂与藏书楼来来回回。 涂山正咬牙切齿的看着。 他本想把涂山翊逼到武学堂的山上去，做一个泯灭于众人的普通弟子，却忽略了涂山翊那个教头的身份。 也不知道武学堂的总教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真的让这样一个法术都不会的人做教头？ 如此的言必行行必果吗？！ 他眼看着涂山翊每隔几天，在那山路上就能多走半步，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他眼看着涂山翊与武学堂打成一片，其乐融融，倍受拥戴，嘴巴里又酸又苦。 他气武学堂这帮人轻重不分。 涂山氏能走到今天，靠的是经商的头脑，不是比谁的拳头更硬。 在这一刻，涂山正好像忘了，涂山氏的学堂之所以分文武，就是为了以文为路，以武为护！ ……… 与一门心思扑在变强之路的涂山翊不同，涂山恒的日子，有些艰难。 他原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此次回涂山府，也不过是顺路的事，并非特意。 卷进无妄之灾已经很难了，可更难的还在后头。 受双生阴阳蝶的影响，他无法离开雷厉身边，一旦超过二十步的距离，他的心脏就如同刀割斧劈一样痛。 他总不能就这样，带着雷厉在大荒奔波。 他只能留在涂山府，遥遥的控制着手底下的人去做事。 这需要比平日更多的思量和谋划，即便是多智如涂山恒，也累的脑袋痛。 这女子，不分白天与黑夜，他只能与她待在一块儿，不过两日，他心底的怜悯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不断滋长的厌烦与恨。 更令人恶心的是，最近几日，这女子动不动就干呕，他就算不情愿不乐意，也会被控制着，去献上自己的体贴与关心。 到底有完没完，装模作样的，故意玩我是吧？ 涂山恒喊来了府医。 “恭喜大公子，这位姑娘，有孕了。” 恭喜个屁！ 第162章 无可奈何 神族有孕，三年而育。 换句话说，除非涂山恒与雷厉之间的双生阴阳蝶解了，否则，他只能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三年之内，也别再想什么联姻的事了。 没有一个正八经的世家、氏族之人，会愿意给人做继母。 涂山恒很崩溃。 在外人看来，大公子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女子，对其无微不至，极尽温柔。 巧合的是，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对他情根深种的雷厉。 虽然她在后山破阵一事上撒了个弥天大谎，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嫁给他。 命运让两人走到一起，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有为数不多的，知道真相的人，明白涂山恒说不出来的苦。 ………… 涂山正往八长老住处跑的更勤了。 八长老这地儿，以往他十几年都不会来一回，如今倒是成了常客。 “真的就没有办法解吗？” “那女子如今有孕在身，对涂山恒的控制好像又加强了许多。” “原本涂山恒还能离她二十步，如今不过十步，就有剜心之痛。” “照这样下去，等不到孩子出生，涂山恒就要先疯了。” 八长老依然摇头。 “我说过了，双生阴阳蝶，是妖兽，不是蛊，用来对付蛊的那一套，在妖兽身上是没用的。” “族长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找大长老。” “此话怎讲？” “双生阴阳蝶之间，肯定是通过某种方式能够感应到对方。” “法阵无法隔绝蛊虫，但未必不能隔绝妖兽。” “族长可以试试，请大长老将大公子与女子隔开。” “然后呢？” “只要大公子体内的阳蝶，不会要了他的命，就可以强行取出来。” 涂山正咬了咬牙。 “好，我去试试。” ……… 涂山正满怀希望而去，面色煞白而归。 大长老尽心尽力，用上了毕生最强的封印法阵。 法阵刚将雷厉罩住，大公子涂山恒便栽倒在地，眼瞅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感应不到阴蝶的阳蝶，竟然毫不犹豫，选择自尽！ “快快快，撤撤撤！” 涂山正大喊。 大长老一把把雷厉从法阵里拉了出来。 可能是拉扯的过程太用力，原本挺尸的涂山恒从地上弹了起来，一脚把大长老踹倒在地。 “不准碰她！” 涂山恒眼底尽是血丝，透出吃人的寒意。 太可怕了！ 涂山正即使是回了自己的房间，脑海中依然是涂山恒那双阴森恐怖的眼睛。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 藏书阁。 随处可见的明珠灯，将这里照的宛如白昼。 涂山翊每晚都在这里看书到半夜，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不过才看完了一排书架中的一行。 他真正打算动手去学的，确实只有初代的法阵，可这不代表，他要对其他法阵一无所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天底下的法阵，本质上都是相通的，就看布阵的人，如何去领悟和理解。 他从浩瀚如烟的书籍中的得到启发，初代的火阵也终于练成了。 不过，在规模上，他稍稍做了一下调整。 既然受制于灵力，这火阵无法扩大，他索性把它尽量缩小到只有掌心大小。 如此一来，这能燃烧灵力的法阵，就成为了作战、偷袭的致胜法宝。 对此，识神伸出了两只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第163章 消息 涂山翊在藏书楼埋头苦读的时候，安王正在奋笔疾书。 不，已经不能叫安王了。 轩辕王罢免了他安王的位子，收回了他轩辕的姓氏，如今他虽然还是流着轩辕一族的血，却已经被剔除了族谱。 他还活着，是轩辕王给他最后的恩赐。 那座从三十多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的安王府，绝对不是仅靠安王的手下们，区区几日就能打扫干净的。 隔墙确实无耳，因为墙本身就是耳。 从他动了弑父的心思开始，轩辕王就对他彻底失望了。 他这位大儿子，不仅笨，而且狠。 又笨又狠的人，是别人最喜欢的枪和剑，被利用也不自知。 为了王族的面子，轩辕王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位好大儿交给世家处置。 但为了轩辕国的里子，轩辕焱颂……不，焱颂，后半辈子只能被圈养在轩辕城，被监视着度过一生。 有名无姓的焱颂，至今不敢相信轩辕王会对他做的这么绝。 只不过是他手底下的巫师犯了错，他顶多算是识人不明，怎么就一撸到底，从高高在上的安王，成了平民？ 还是被禁足的平民！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小心思会被轩辕王察觉。 所以，他心存希望，每日都要给轩辕王写一封情真意切的悔过书，将所有罪过都推给了身边人，而他自己，只是一个被误导、被引诱、被欺骗、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 他不知道的是，平民焱颂的书信，是不可能传到轩辕王手里的。 ……………… 轩辕王很忙。 自从见过了那张铺满大殿的大荒地图，轩辕王心中的热血在翻滚。 轩辕已经是第一大国了。 那为什么不能是唯一的国呢？ 年轻的时候，他也曾为开疆扩土而战。 而现在，他在轩辕宇的身上，看到了后继有人。 怀揣着共同梦想的父子俩，日夜都在忙着修订那份画满了行军路线的地图。 安王的事，就是在轩辕王如此亢奋又上头的时候撞上来的。 他只是年纪大了，又不是提不动刀了。 轩辕宇拦住了他。 得罪了涂山氏、甚至是得罪了世家，固然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 可未必不是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施人以恩惠，不如施人以亏欠。” 轩辕王瞬间懂了。 看轩辕宇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赏识和认可。 给大荒这片土地换个名字，也许，真的能在轩辕宇手中实现！ ………… 四大世家再次齐聚青丘。 轩辕王对于安王一事的处置已经下来了。 除了当事人，那位黎氏祭司已经交给了鬼方，其余的，安王府从上到下，一个人也没有跑掉。 安王本人虽然没有交给他们，但平民焱颂四个字，已经足以表示出轩辕王的诚意了。 他们在此处，是为了商议另一件事。 关于轩辕王的补偿。 不是奇珍异兽、不是金银财宝，不是城池土地。 而是一条消息。 今夏七月，轩辕国要对紧挨着的神农国，开战。 这才是轩辕王给四大世家的，最大的诚意。 第164章 计划 大荒已经三千多年，没有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了。 三大国之间摩擦、纷争不断，却都很有默契的点到即止。 轩辕虽为三大国之首，但其他两国若是联手与他拼命…… 只能落得个三败俱伤的结果，到最后，便宜的只能是世家。 最想挑起大规模的斗争的，从来不是国，而是世家。 普通人宁做太平狗，而世家却能在战争中迅速的获取他们想要的一切。 轩辕王这份补偿，真的送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所以，他们自然也要投桃报李，让轩辕，多赢几场。 而距离七月，还有将近五个月的时间。 无论世家想做什么准备与布局，都还来得及。 ………… 涂山翊能明显感觉到，那道总是盯着自己不放的眼神，这几日消失了。 偶尔在路上遇见涂山正，他也是急匆匆的，脚下生风。 不，不只是涂山正，整个涂山氏好像都忙碌起来。 武学堂的考核提前了，至少三分之一的弟子终结学业下山。 据说文学堂，也有一半的弟子，被安排进了各路商途。 大长老带着一群人，在青丘各地出没。 他甚至见到了大公子涂山恒，身边跟着雷厉，在涂山府门前迎来送往。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山的弟子们早已不在青丘，他想问也找不到人，而还在山中的人，则是一问三不知。 大多数人身在其中，只知道自己被安排了做什么，却不知道为何要如此做。 倒是识神，从一人一语的碎片中，下了结论。 “是好事。” “无论是族长还是大公子，忙碌中都透着喜气。” “涂山张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你了，连涂山恒，都能不顾颜面的带着雷厉出现在人前。” “只能说，出现了一件对涂山氏而言，天大的好事。” 至于好事是什么，识神也没有头绪，他几乎一直待在青丘，对青丘以外的风云演变，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 既然无法寻得真相，涂山翊索性不管了。 有满足好奇心的时间，不如用来修炼。 他体内的灵力比之前多了四成，初代的法阵，他如今正在学第三个。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 书房中。 涂山正与涂山恒分坐两侧，涂山恒旁边，还坐了雷厉。 几个月下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有大公子的地方，就有这位雷厉姑娘。 但涂山正还是觉得碍眼的很。 好在，这双生阴阳蝶的影响，是相互的，不只是涂山恒要护着雷厉，雷厉也无法做出任何伤害涂山恒的事。 要不然，仅凭她这些日子知晓的各种布局与谋略，随便哪一条透露出去，对涂山氏而言，都是灾难。 “我打算把涂山翊安插到轩辕的队伍中。” 涂山正缓缓开口。 ？！ 雷厉一愣。 “他既然是先祖认定的五长老，早晚是要出门历练的。” “只有实战，才能让他真正的强大起来。” “再有半个月，大荒就要乱了。” “与其让他在乱世中千头万绪，不知道该做什么，倒不如一开始，就交给他一份任务。” 涂山恒点点头。 虽然他也舍不得涂山翊那张脸，可比起涂山氏，那张脸，又算得了什么？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第165章 演技 大战倒计时，三天。 涂山正把涂山翊喊到了书房，神神秘秘的，要交给他一份极其重要的任务。 他还不知道自己在涂山翊面前那层伪装已经被揭穿了，所以面对涂山翊，依然一副都是为了你好的、慈眉善目的样子。 识神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一脸鄙夷。 涂山翊虽然心中的想法与识神一样，面上，也只能毕恭毕敬、谦逊有礼。 涂山正拉着他的手坐下了。 “一晃，你也化形了。” 识神脸上的鄙夷之色更甚，嘴都撅起来了。 “涂山翊，他要和你打感情牌了。” “我知道。” 涂山翊哭笑不得。 果然，涂山正坐下后，三言两语的，便把话题引到了他与九尾狐涂山翊在涂山府的那段难忘的时光。 “我记得，你当时只有这么小。” 涂山正两只手比划着。 “脖子上挂着只红玉铃铛。” “跑起来，整个涂山府都能听到那铃铛的声音。” “无论我去哪里，你都喜欢跟着我……” 识神听着涂山正絮絮叨叨，只觉得甚是无聊，打了个哈欠。 这哈欠仿佛能传染，涂山翊不好失了礼数，只能闭着嘴也打了一个，眼眶里便泛了泪光。 涂山正激动起来。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 他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没看到涂山翊都被他说哭了么。 “大荒，马上就要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有一件关涂山氏前途与命运的事，需要交给你去做。” “这事儿有些危险，但是眼下，我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 涂山正又拉起了涂山翊的手，掌心附在他的手背上，重重拍了几下。 “涂山氏虽然人多，但能让我真心信任的人，并没有几个。” “除了涂山恒，就是你了。” 涂山翊嘴角上扬，露出感恩戴德的笑容，脸颊都在抖，看上去，仿佛能得到涂山正的信任，让他激情荡漾，恨不得为其肝脑涂地，出生入死。 可实际上…… 他就要忍不住了。 识神在识海中跳高，边跳边笑。 涂山正的演技，不得不说，真好。 可他是知道真相的人，越看越能看出假惺惺的味道，他甚至都能注意到涂山正掐了自己一把，好让眼圈泛红。 一把年纪，能做到这个份上，真不容易。 “识神前辈……” 涂山翊无奈的喊了一声。 “不笑了不笑了。” 识神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静下来，又拍拍耳朵。 “来，洗耳恭听，看看这位特别信任你的族长，要让你干什么。” 涂山正同样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 “三天后，轩辕国将会攻打神农国。” ？！！！！ “我会把你安排到轩辕的军队中。” 没等涂山翊有什么反应，识神一蹦三尺高。 “涂山翊，这老家伙，是要送你去死！” 自古以来，王族之间的战争，虽然随处可见世家、氏族的影子，却没有哪个世家，会真正的站到王族身后，成为其助力，更不会在军队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谁胜谁负，对于世家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如何从战争中，为自己的家族大捞一笔。 涂山正不会带着涂山氏站到轩辕的身后，那么，他把涂山翊送出去，就显得格外的其心可诛。 “你放心，轩辕的队伍里，还有其他世家的人。” “你身边，我也会派亲卫保护你的安全。” “那族长，需要我做什么呢？” “这是秘密，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涂山正松开了涂山翊的手。 “我会对外宣布，你是出门历练了。” “你回去准备准备，明日，我派人送你走。” 第166章 说不服 欲成大事，先灭人性。 这么多年来，涂山正一直是如此行事。 他曾以为涂山薇是他心底最后一处柔软，也因此一度放弃了杀掉涂山翊的念头，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如果涂山翊会触及、威胁到他的切身利益，那他那张酷似涂山薇的脸，并不能动摇他要干掉他的决心。 去军中吧，涂山翊。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你要是死了…… 也怨不得我！ …………… 涂山翊回了住处。 难怪这几个月，无论他怎么折腾，涂山正都不闻不问，原来已经给他挖好了埋尸的坑。 除非他想叛出涂山氏，否则族长的话，他只能听。 可就算他逃了，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大荒，说白了还是世家的大荒。 涂山翊只能按照涂山正所言，收拾收拾，准备准备。 “识神前辈。” “嗯？” “你回祠堂吧。” “这次，我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两方交战，总不能先布一道遮天蔽地的法阵再冲锋，识神跟着他，既然不能出来作战，那就只能跟着他去送死了。 “在祠堂好好活着。” “说不定等我死了，盘古之心还会转世重生，到时候，你再去找新的盘古之心化身……” “涂山翊，你在说什么屁话？” “我堂堂识神，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涂山翊摇摇头。 “识神前辈岂能怕死。” “只不过，不怕死，不代表要去死。” “更不能死的如此窝囊，如此不值。” “大荒那么大，有趣的事情和有趣的人，一定有很多很多。” “识神前辈还没有去经历，去遇见，就陪我死了，真的不值得。” “说起来，我们认识了也不过才半年多的时间。” “我……” “你给我闭嘴！” 识神脸上，难得的显出严肃。 “涂山翊，你是觉得，我跟着你，只是为了好玩，只是为了有趣吗？” 难道……不是吗？ 涂山翊清澈的心思漂浮在识海中，识神一眼就看见了。 他有些心虚，也有些恼怒。 好吧，他承认，他一开始从祠堂跑到了涂山翊这副盘古之心的化身中，确实是因为在祠堂中待腻了，也怕被祠堂法阵同化，哪天真的变成了涂山长启而不自知。 跟着涂山翊，也确实比在祠堂中好玩多了。 这个说不上是幸运还是倒霉的少年，一天天的，就没有清净与清闲的时候。 在后山，涂山翊刚化了人形，就与妖王拼命到差点死了，让他不得不提前苏醒，出来收拾烂摊子。 就这么一次出手，少年就赖上了他，大事小事，都要问他，连怎么去追女子，都要他来教！ 他一边不胜其烦，一边乐在其中。 慢慢的，他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少年成长中的参与者。 他在识海中，像看书一样，看着少年的记忆一点点生长，也在这记忆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小子，虽然有时候会吐槽他，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尊敬他，崇拜他。 亦师亦友。 这样的少年，这样的涂山翊，他怎么舍得，让他一个人去死！ “涂山翊。” “识神前辈？” “你知不知道，无论你如何掩盖，你的真实想法，都会在识海中浮现出来？” ？！！ “所以，你不用再说什么违心的话。” “也不用说狠话。” 识神抬起头。 “遇见你，是我这辈子第二幸运的事。” 识海中，涂山翊的记忆之卷上，清清楚楚的浮现了几行大字。 感动。 好想知道他第一幸运的事是什么啊… 第167章 准备 涂山翊说不服识神，只能做更加周全的准备。 从现在到明天，还有半个白天加一整夜的时间。 “丹药，毒药，食物，武器，最好近攻和远攻的都有。” “还要准备一些衣物，水……” 识神一样一样的数着。 涂山正既然是把涂山翊偷偷安插在轩辕的军队，想要借着战争除掉他，就不可能大包小包的给他准备什么，所需要的一切，还是得涂山翊自己来。 幸亏涂山翊有兀虚乾坤戒，戒指中还有一堆上品与超品混合的妖兽晶核。 他去了一趟典当行，将一部分妖兽晶核换成了金币。 接着，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疯狂的采购。 反正他在涂山正眼中已是必死之人，想来临死前放纵一把，也不会如何。 第一站，青丘最大的医学堂，涂山翊打包了百人份的外伤药、护心丹、回天丸等数十种关键时候能救命的灵丹。 只可惜这医学堂不卖毒药。 第二站，粮草铺。依旧是按照百人份的数量，购置干粮，肉脯，果干等，只要是拿出来立马就能食用的，通通买入。 第三站，兵器坊。百人份的长弓，弩弓，各种长剑，短剑…… 第四站，百花楼。 这是识神一板一眼的建议。 “国与国之间一旦开打，就是十年起步。” “万一你真的不幸……却还是个童子身，岂不是遗憾？” 遗憾个屁！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识神！ 涂山翊胳膊都被百花楼的姑娘拽住了，他奋力挣脱，面红耳赤的跑了。 想了想，他又跑回来了。 他随手抓住位姑娘，两眼放光的走了进去。 “你们这里，卖不卖那种药？” 那种吃了令人飘飘欲仙，浑身发热，神志不清，控制不住自己的药？ 姑娘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眼神。 一枚金币换一包，童叟无欺。 涂山翊在百花楼的大堂中坐着，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姑娘在二楼冲他招手。 这么快就配好了？ 他兴高采烈，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 涂山正坐在书房中，听手底下的人给他汇报。 涂山翊买了灵丹，买了肉粮，买了武器，还去百花楼，睡了姑娘…… 真是，最后的疯狂。 他该不会以为，他买的那些百人份的东西……他都能带走吧！！！ 涂山正本打算找人去提醒他一下，转念一想，何必呢？ 让他满怀期待的失望，岂不是更好？ 涂山翊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回来了。 他在青丘的一举一动瞒不过涂山正，自然不能把这些东西收到兀虚乾坤戒中去，只能多付了些钱，请店里的伙计给送回来。 他没有回涂山府，而是指挥着人送到了武学堂的山脚下。 这些百人份的丹药、兵器、食粮…… 不是他给自己准备的，而是用来送礼的。 涂山氏与他相熟的人，除了长老们，就是这山上的弟子了。 他不知道自己此行会去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 临行之前，让大家记着一点他的好。 虽说微不足道，但总归，聊胜于无。 第168章 回礼 总教头涂山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但重要的不是东西，而是心意。 特别是当他听涂山翊说，这些是送给弟子们的时候，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给这些兔崽子送礼？你确定没搞错？” 向来都是弟子跪舔教头，涂山翊怎么还反过来了？ “我这个教头的称号，还不是总教头您宽宏大量给的，要不然，我也只是武学堂的一名小弟子。” 涂山翊谦虚的笑。 “明日我就要离开青丘去历练了，也不知道时候能回来。” “这段时间，我和他们相处的不错，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 “虽然不敢大言不惭的说，我和他们是朋友，但总归是相熟之人。” “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大家还能像现在一样，相处融洽。” 涂山慎厚重的手掌拍在涂山翊的后背。 “要我说，你就是想的太多。” “咱们武学堂，没有文学堂那么多弯弯道道，你的实力摆在这儿，大家就服你，要不然，就是金山银山，也不管用。” “等你回来，谁要敢不搭理你，你就去和他打一场，打赢了，你就是这个。” 涂山慎举起大拇指。 “这只是我临行前的一点心意。” “我懂。” 涂山慎招招手，唤了个人过来。 “去喊集合，就说涂山翊教头给大家送礼了。” “这不好吧？” 涂山翊按着总教头的手。 “等我明日走了，您再分给他们就成，这个样子，我有点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 涂山慎示意那人快去。 “你要送礼，就坦坦荡荡的送。” “你要离开，就痛痛快快的告别。” “你要是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就大大方方的说。” “在这武学堂，感情不需要藏着掖着。” “扭扭捏捏，不像习武之人。” 啪啪啪。 识神在识海中鼓掌。 这总教头的话，说的真是太对他的胃口了。 他都后悔揍他了。 不，该揍还是要揍，毕竟当年，他被还不是总教头的涂山慎，恶心的吐了一天一夜，也是真难受！ ………… 操演场很快聚满了人。 弟子们看着堆成小山的物品，不知道总教头要干什么。 食物武器药品都有……这是要拉出去实战演习？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涂山翊跟在总教头涂山慎身后出来了。 涂山慎大手一挥，把他推到了人群面前。 喧闹声戛然而止。 “诸位，我明日就要离开青丘去历练了……” 涂山翊鼓了鼓勇气，大声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如此多人开口，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难免生涩和胆怯，语气不如平日里自然，可他还是昂首挺胸，一只手背在身后，拳头握的紧紧的，坚持着把自己的想法表述明白。 识神脸上，露出了欣慰。 这个少年，好像，又进步了一点，又成长了一点，又更加不要脸了一点…… 听听他都说的什么话！ “这只是我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心意，大家不要想着给我回礼，千万不要，我今夜还能在涂山府待一晚，明早就要出发了……” 得嘞，时间地点都讲的明明白白。 这些弟子中的大多数，都在与一众教头、教习的相处中，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就算涂山翊这些话，真的只是他的肺腑之言，可他以教头的身份与他们告别，还把气氛搞得这么煽情，他们这些做弟子，真的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吗？ 识神摇着头叹气。 今夜，注定无眠。 第169章 检查 识神是有先见之明的。 当天晚上，涂山翊的房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涂山氏武学堂的弟子们，最不差的就是身外之物。 涂山翊送出去的东西，超品质、超数量的回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倒是方便了他把这些东西收到兀虚乾坤戒中去。 “武学堂的人，真是纯良厚道。” 涂山翊感叹。 ……… 涂山正在做最后的安排。 他虽然想趁着大战要了涂山翊的命，可他毕竟是涂山氏的人，如果一上来就死了，未免显得涂山氏的人太不中用，让其他三大世家看不起。 所以，涂山翊不仅要死，还要死得其所，死的光荣，死的有价值，死的能让人高看涂山氏一眼。 有些难，需要好好谋划。 涂山正一下一下的敲击桌子，脑海中风卷云涌。 门响了。 被他派去监视涂山翊的人来了。 “如何？” “这小子有没有跑？” 来人摇摇头。 那就好，只要涂山翊现在没跑，就证明他没有胆量，或者说没有心思，背叛涂山氏，这样等到了战场上，他想跑也跑不掉了，想要活命，只能听命行事。 “武学堂很多弟子都下山了。” “排着队去了涂山翊的住处。” ？！ “他们去干什么？” 涂山翊这家伙，如此好人缘吗？ “涂山翊下午采买的那些东西，都送了武学堂，我问其中的弟子，他们是来回礼的。” 这个狡猾的家伙。 一出一进，叫人摸不透他都有了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哪样回礼，就能救他的命！ 但这是涂山翊与武学堂的礼尚往来，他就算是族长，也不能大晚上的去插手干涉。 “明天送他走的时候，仔细搜搜，告诉他，他是暗中行事，任何能看出来是属于涂山氏的东西都不能带！” “是。” ………… 天蒙蒙亮，涂山翊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他早有准备，从桌上抄起一个小小的包裹，迎了出去。 来人确实是一副涂山正亲卫的打扮。 他有些诧异的看了那个小包裹一眼。 昨夜通宵排队回礼的武学堂弟子们，就给了这么点？ 不，肯定是涂山翊只挑了最好的带走。 他得看看。 “族长有令，你所携带之物，需要检查。” 涂山翊随手一扔，包裹就到了亲卫怀里。 哼，早知道涂山正会来这一套。 谁会把好东西放包裹里？ 感谢雷厉，感谢兀虚乾坤戒。 说起来，自己此次出行，尚未与雷厉告别。 也不知道…… 算了算了，不想了。 雷厉与涂山恒如今形影不离，两条命纠缠在一起，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亲卫三下两下拆了包裹。 一套普普通通的换洗衣服，一只天青色的瓷瓶。 他打开嗅了嗅，是补充体力的回天丸。 就这？ 就算是出门郊游，也不应该带的这么……敷衍吧？ 他忍不住向屋子里探头。 “武学堂的人，不是送了你很多好东西吗。” “我怎么没看见？” 涂山翊长臂一横，挡在亲卫面前。 “怎么，天天盯着我还不够，连武学堂的人，也是你负责监视？” “他们是送了我很多东西，都在这屋里。” “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人。” “哪天我要是回来，发现少了什么。” “我可就去找你要了。” 亲卫瞪圆了眼。 “你的东西，与我何干！” “对啊，我的东西，与你何干。” 涂山翊啪的关上了门，落了锁。 “那你还看什么！” 第170章 伪装 亲卫惊呆了。 他虽然负责监视涂山翊的一举一动，可对涂山翊的印象，仍然停留在他还是九尾狐时候。 软软糯糯，可怜兮兮。 被一众半大孩子追着满院子逃窜。 如今竟敢如此疾言厉色的对待他，这是要造反吗？ 亲卫眼冒凶光。 涂山翊冷漠的盯着他，一点都不着急。 要是因为这亲卫情绪上头，毁了涂山正的安排…… 也不枉他起了个大早。 “涂山翊，看样子你的族长之路，还是远的很。” 识神悠哉悠哉。 “先能活着回来，再谈族长。” “识神前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还能打着拜别祖宗的旗号去趟祠堂。” 哼。 识神摇了摇身下的椅子，抬头望天。 瞪着大眼的亲卫很快败下阵。 他还要再接再厉，突然傻了。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跟我走。” 亲卫急匆匆的转身，大步流星。 真可惜。 涂山翊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了府医处。 “涂山正这是良心发现，要给我准备些灵丹妙药？” “你想得真美。” 识神把椅子晃的跟小船似的。 “还不是你这副模样太打眼……” 所以？！ 涂山翊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医师。 手里端着一盆墨汁样的东西。 “族长有令，出了涂山府的门，你就不能再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 “因为你不会法术，族长特定命人为你易容。” “要易成什么样子？” “这就不是你能管的了。” 医师面无表情。 ………… 半个时辰后。 镜子出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黑发，黑脸，三角眼，嘴唇还有些干裂。 这大概是狐族有史以来最丑的一张脸。 哈哈哈哈…… 识神笑的花枝乱颤，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涂山翊，就冲你这张脸，我跟着你也值了，哈哈哈……” “走吧。” 亲卫从涂山翊手里夺了镜子。 从头到尾，这医师除了易容，别的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他连如何维持这幅容貌都没有告诉你。” “看样子，涂山正没打算让你活太久。” 识神摸摸下巴。 “还以为他有多在乎涂山薇。” “一旦你威胁到了他的利益，你这张脸就没用了。” 涂山翊没接识神的话。 难过吗？失落吗？ 好像是有一点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还期待着，医师会拿出什么保命救命的东西，告诉他这是族长的吩咐。 但要说因此伤心欲绝，肯定是不会的。 他早就看透了自己在涂山正心中的地位。 也看清了涂山正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纯粹的、血脉纯正的、商人。 ………… 涂山府最高的那座楼上，雷厉扶着栏杆，眺望着远去的身影。 涂山恒站在她身边，脸上半是恨意，半是关切。 她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了，人也胖了一些。 那日在书房里，她听到了涂山正对于涂山翊的安排，也看到了他说出这些话时候，眼里的杀机。 可她无法去提醒那个少年，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早在她认命的那一刻，她活着的目的，仅仅是平安的把肚子这个有着一半黎氏血脉的孩子生下来。 那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涂山翊，愿你安好。 第171章 开战 对神农国来说，战争来得突然。 他们虽然从轩辕的调兵遣将中察觉了什么，却没想到轩辕连个招呼都不打。 驻守边防的轩辕军，白天的时候还在懒洋洋的巡逻，到了晚上，突然发起了进攻。 一夜之间，轩辕国与神农国接壤处，有六处城池被攻破。 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六座城池中，有四座，轩辕军是从城里冲出来的。 这意味着早在战争开始前，轩辕就已经潜伏多日。 神农王震怒。 ……………… 此时，涂山翊人还在路上。 他与亲卫两人，从青丘出发，一路向西，已经走了两日。 轩辕国攻打神农国的消息传遍了大荒。 越往西，就越靠近轩辕与神农的边界。 陆陆续续的，已经能见到逃亡的人了。 而亲卫还在带着他往西走。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涂山正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想做什么？ 又是半日过去，前方依稀可见狼烟。 亲卫幻化了容貌，带着他穿过了轩辕与神农的边界线，继续向西。 断壁残垣、满目焦土，到处都是大滩大滩的血迹，却没有尸骸。 身后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 是两队轩辕军，中间夹了一队衣着朴素的平民。 平民？！ 三列队伍都是步履匆匆，涂山翊与亲卫后退几步让了路，等到队伍过去后继续前进。 亲卫始终板着脸，一言不发。 涂山翊心中的疑问，也只能与识神讨论了。 识神问了他一句话。 “刚才过去的平民，脸色看上去如何？” 脸色如何？ 涂山翊仔细回想了下。 虽然行色匆匆的，但看上去都透着一股喜色，好像前头有什么宝贝在等待他们。 “这不就得了，只要不是军队带着平民去送死，你管那么多作甚。” “现在已经到了神农的地界，神农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冒出来，小心为上。” “我知道。” ……………… 临近日落，涂山翊两人终于到了一座城池。 城门上，是染了血的两个大字，鹿泽。 这是神农国边境第二大城池，涂山翊在大荒纪图上见过。 亲卫交给涂山翊一块黑色的牌子。 “去吧，进到城里，自然有人会接应你。” 他直盯盯的望着涂山翊。 “我看着你进城。”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你跑不掉。” 涂山翊收了黑牌，转身向着城门走去。 识神借着他的眼，两个人都在打量着这从未来过的地方。 “小子，他看你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我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知道又如何。” “我能问，他也不能告诉我。” “既来之，则安之。” “你能这么想得开，我很欣慰。” “……” 谈话间，涂山翊迈出了城楼。 好一副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不是说，这座城被轩辕拿下了吗？！ 涂山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神农国的城池不假，可如今穿梭其中的，却是轩辕国的人。 街道两旁的酒楼、商铺、医馆…… 每个轩辕人都在兴高采烈的收拾着、整理着、打扫着。 涂山翊恍然大悟。 “我想，我知道那些平民，为什么那么高兴了。” 第172章 送死的任务 一直以来，平民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都是受害者。 胜，倾家荡产，坟头几座。 败，当牛做马，任人宰割。 无论是哪一种，没有平民对战争是期待的。 但轩辕宇打破了这个传统。 轩辕军对神农发起进攻的那一夜，同时发出的，还有轩辕王的诏令。 洋洋洒洒近千字，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 凡是轩辕军打下来的地方，轩辕国人人有份，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为了避免引起轩辕国内部的纷争，这份诏令，只发往了边境十三城。 这就足够了。 轩辕从王族到平民，都是一身好战的骨血，此诏令一出，边境十三城，全民皆兵。 贪婪造就无畏，更何况本就无畏的轩辕人。 涂山翊这一路走来，见到的被轩辕军护着的平民，就是前往神农国境内接管财产的人。 难怪这座几日前还在流血哭泣的鹿泽，一片欢声笑语。 战争，果然是最快积累财富的手段。 涂山翊感慨万千。 这里的每一处商铺，可能都是前主人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心血，易主，也不过是一夜的事。 有人拦住涂山翊。 “这不是你吗？！” 识神吃了一惊。 眼前这人，与易容后的涂山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哥，你可算来了，都等你了。” 这人亲亲热热，上来搂涂山翊的肩膀，趁着接触的一瞬间，右手一翻。 半截黑色牌子露了出来，与亲卫交给涂山翊的那块一样。 确认了，这就是亲卫说的接应之人。 涂山翊便任由他搂着，跟着他走了。 ……………… 距离鹿泽城城主府不远的一处小院，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涂山翊是其中之一。 他与接应之人容貌相同，而另外两人看上去也是一模一样。 真是……两对丑人。 “人都到齐了。” “都说说吧。” 说什么？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颇有几分尴尬。 “行了。”左边那灰衣男子率先开口。 “大家都是来送死的，能聚到一起也算是缘分。” 什么叫做都是来送死的？！ 涂山翊这次是真的惊了。 敢情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知道自己接的是什么任务？ “你不知道？” 涂山翊脸上的诧异太明显，三人都向他望去。 “那你比我们还可怜。”灰衣男子露出同情。 “你是涂山氏旁系的人吧？” 涂山翊沉默片刻，点点头。 “这就对了。” “我们都是世家旁系的人。” “防风氏，赤水氏，还有鬼方。” “再加上你一个涂山氏，四大世家的倒霉鬼算是凑齐了。” 都被派出来送死了，确实倒霉。 “我们为什么要送死？” 涂山翊不解。 眼下轩辕军一路势如破竹，他们这些人待在此处，能有什么危险？ 就算神农的人奋起反抗，一路打回来收复失地，他们还可以跑啊。 “跑不了。” 另一位灰衣人摇摇头。 “轩辕军越厉害，我们就死的越早。” 什么意思？ 能不能一次说清楚了？ “轩辕军打到东渡城之日，就是我们这些人送命之时。” 东渡城，神农国大城，一江之隔，便是神农国国都，诸邑。 第173章 不能赢 三人七嘴八舌，将轩辕与神农之战深入细致的为涂山翊讲解了一番。 不仅是从没经历过战争的涂山翊，连见多识广的识神都惊掉了下巴。 这仗，还能这么打？ 轩辕国负责开局，而接下来的局势如何，战争双方的轩辕与神农，竟然不能完全说了算！ “轩辕可以赢，但不能一直赢。” “大荒三大国，一个也不能少。” “战争可以无休止的进行下去，但永远不能出现一国将另一国吞并的情形。” “我们这些人，就是为此而来的。” “如果轩辕继续胜下去，我们就要切断轩辕军的后路。” 灰衣男子侃侃而谈。 “怎么切？” 涂山翊有些好奇，就凭四个人，在千军万马中，犹如沧海一粟，能有什么用？ 三人齐齐指了指地下。 反正大家到时候都是要一起走黄泉路的，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必要再分你我了。 “战争开始前，神农边境，有十一座城池的地底下，鬼方已经布好了绝杀阵。” “跟在轩辕军后面的平民中，也有鬼方的人。” “我们到时候，只需要开启阵法就可以。” 一法阵，就能毁灭一座城，是不是有些太扯了？ 识神摇摇头。 “既然涂山长启能以法阵护住青丘，那么以法阵来摧毁城池，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个绝杀阵，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 识神皱了一会儿眉，若有所思。 “想起来了！” “四方绝杀阵！” “一万多年前，鬼方用来围剿黎氏的那个法阵！” “除非法阵里面的活物都死绝了，或者布阵之人从外面撤去法阵，否则一旦开启……” 识神还要再说什么，三人中又有人开口。 “这法阵，需要以人命为祭，东、南、西、北各有一处阵眼。” “到时候，我们四人，一人一处。” “你们为什么不逃？” 涂山翊忍不住问。 他一路走来，又在这屋里待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监视他们的人。 倒是这三人小心翼翼的，屋子从他迈进来就设了禁制，应该是在防着轩辕的人。 “逃？” “怎么逃？” 三人脸上都是苦笑。 “要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来送死？” “我们的亲人，整个旁支，都捏在嫡系手中。” “我若不来，我的亲弟弟就要来。” “要是临阵脱逃，整个家族都会为我陪葬！” “……” 三人一人一句，仿佛接力般诉说着自己的难处和苦楚。 涂山翊安静的听着。 这就是弱者的下场吗。 不仅自己的命任人摆布，连亲人家人的生死都无法守护。 上位者发号施令，底下的人就要舍命？ 凭什么？ “就凭胜者，拥有一切，掌握一切。” 识神沉声说道。 “这世间最大的公平，就是只要你赢了，就能赢得一切。” “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就好像在武学堂一样。” “你能打赢。” “你就是对的。” “大荒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武学堂。” 涂山翊在心底深深赞同识神所言。 可是，他还有赢的机会吗？ 除非他想叛出涂山氏，做个逃兵，那样的话，活肯定是能活，却再也无法与涂山恒去较量一番，争夺一争。 苟且偷生固然也是生，可那不是涂山翊想要的一生。 第174章 阵眼 三人倒干净苦水，又不约而同的看向涂山翊。 虽然大家都易了容，顶着一张假面，可从声音来判断，这人应该是最年轻的。 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 他连自己的任务都不知道，大概是被诓骗来的。 诓骗来的？！ 靠得住吗？ 想到这儿，三人互相望了望，后背都冒了冷汗。 这少年既然能问出为什么不逃这种话…… 那么在他的潜意识中，是可以逃的！ 说不定在听完他们这些人的话后，出了这道门，这少年就一个人逃了。 要是他逃了，到时候法阵无法开启，任务完成不了…… 他们三个人，和他们背后的家族，通通都要死！ 得想办法拦住他！ 但是，现在拦住又有什么用呢？ 真到了需要启动法阵的时候，他们四人是要分开行动的，就算现在强行把人留住，也没法看着他往阵眼里跳啊！ 其中一人，接了另外两人的眼神，犹犹豫豫的看向涂山翊。 “你为什么不逃？” 目光里有恳求和哀怨，也有期待。 “不能逃。” 涂山翊叹口气。 “我不想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活着。” “也不想别人提起我时，说我是逃兵，叛徒，懦夫。” “男子汉立于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 果真是少年人。 三人感叹。 也只有少年，才会为了这些有的没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抛头颅洒热血。 在他们看来，好好活着，才是比什么都重要！ 也幸亏这是个少年，他们三个，才不用白白死了。 “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们一定罩着你。” “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他们既然都为家族站出来去送死了，在其他方面，自然是补偿颇多。 涂山翊摇摇头，他的戒指里，什么都有，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还需要什么。 “我能不能去看看阵眼？” 三人互相看看。 “走，我们带你去看。” ……………… 涂山翊怎么也没有想到，听起来霸气威武的四方绝杀阵，阵眼竟然会是一口井！ 井边上如今围满了打水的人，看穿衣打扮，都是轩辕的百姓。 涂山翊挤进去往下看，井壁有几抹翠绿，井底一圈一圈的漾着水纹，摇摇晃晃的倒映出他的半个脑袋。 看上去与平常的井没什么区别。 “其他三个阵眼，也都是如此？” 都这样的话还省事了，到时候闭上眼睛往下一跳就完了。 “不是。” “你跟我们来。” 涂山翊跟着三人，将这鹿泽几乎走了个遍，也看到了其他三处阵眼。 除了方才的那水井外，剩下的三处，分别是古树、地火、西城门。 虽说地点不同，却都需要他们这些人的精血来启动。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未来不久的丧身之地，说不定还是尸骨无存的那种。 除了涂山翊，其他三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 “如何，能破吗？” 涂山翊与识神讨论着。 这四方绝杀阵他没见过，只能依靠见多识广的识神了。 “能。” 涂山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第175章 第五处阵眼 能破，不代表破起来容易。 “四方绝杀阵，是四方与五行相结合，如今只找到了四处阵眼。” “而破阵的关键，在第五处阵眼上。” 涂山翊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三人。 “识神前辈，你说他们知不知道第五处阵眼在哪里？” 识神有些拿不准。 “未必不知道，但是既然没有告诉你，想必是不希望你知晓的。” “特别是鬼方那人。” “毕竟要论法阵之术，最厉害的还是涂山氏。” “四方绝杀阵，也是从涂山氏的法阵演变而来。” “如果告诉了你，恰好你又能破阵，会打乱世家的布局。” 涂山翊想起三人之前所言，叹了口气。 他只有孤身一人，最近几个月都在忙着修炼，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骤然听说轩辕要对神农开战，已经是事到临头了，再想去打听些什么，已经是来不及了，涂山正那个老家伙什么都没有对他透露，第二天就把他打包送走了。 其余三人却是从被选中来送死的时候，就为了脱身，多方打点，虽然没有改变必死的结局，关于世家的布置，倒是知道了一些。 轩辕国之所以能奇袭成功，一夜之间拿下神农六座城池，靠的就是世家的帮扶。 毕竟之前轩辕王给的那个消息，诚意十足，分量够重，四大世家商量后，决定让轩辕在战争之初，尝一点甜头。 可要让轩辕借着这股劲儿挥兵南下，干掉神农国，却是万万不能的。 他们这些人，说白了，就是用来牵制轩辕国的。 不出意外，除非交战的双方主动休战，否则在世家的干预下，这场仗，将会天长地久的打下去。 这大概，就是世家的布局。 让王族与王族拼个干净。 “可是三大国不只有轩辕国、神农国，还有高辛。” “轩辕与神农这么拼，不怕高辛趁火打劫，坐收渔翁之利吗？” “应该不会。” 识神在识海中，幻化出一幅大荒地图。 “高辛在神农国的东南方，与轩辕唯一接壤的地方，就是我们这里，鹿泽。” “这里地方太小，容不下大军。” “至于其他地方。” 识神指了指地图。 “高辛如果想打神农，那么就是在助轩辕一臂之力，瓜分神农。” “如果去打轩辕，就需要穿过神农。” “正在交战的神农，怎么可能会允许高辛的军队出现在自己的国土上呢？” “除非轩辕与神农真的拼到了彼此都只剩下了一口气，能让高辛一手一个的拿捏住。” 涂山翊盯着地图。 良久，他发出感叹。 “难怪大荒之上，曾经大国小国无数，到最后能留下来的，只有三大国。” “这个数量，也应该是世家与王族较量的结果。” “是的。” 识神点点头，手一挥，那地图零零散散的化成了烟。 “王族之间，国力相当，无法结盟，谁也干不掉谁，这样看似分裂，却又有秩序的大荒，是世家最喜欢的。” “不过，眼下这些，距离你还是太遥远。” “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找到第五处阵眼吧。” 第176章 要快! 又过一个月，轩辕的三路大军，从西南、西北，东北三个方向，朝着神农国的国都诸邑，步步紧逼，神农国的防线被层层击破，其中最近的轩辕西北军，孤军深入，打到了雪野山脚下，距离东渡城，仅仅隔着一座雪野山。 在鹿泽城的四人，听着前方的战局，除了涂山翊，都觉得死期将至。 那天带着涂山翊看完四处阵眼后，其余三人便把涂山翊看得很紧。 名为护着，实为看着，生怕他跑了。 四人手中的黑色玉牌，是按照四处阵眼来分的，涂山翊手中那块，属于地火。 地火在一处泉眼附近，看上去如同大地裂开了道口子，一丈多长，半丈多宽，橘红的火焰呼哧呼哧的燃烧，有一人多高，三丈以外，就能感受到灼热。 涂山翊还特地凑近了往下看。 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看着并不陌生。 有些像涂山氏后山那混沌之眼爆发后的样子。 只可惜那把开天辟地的神斧，那夜被岩浆所吞没后不知所踪，要不然涂山翊只需要把斧子从这口子丢下去，地火当场就能熄灭，这四方绝杀阵，说不定就能破了。 “不可能。” 察觉到涂山翊心中所想，识神毫不客气，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除非找到第五处阵眼。” “五行共生，天道轮回，除非找到第五处，否则就算这处被你灭了，它也会再生出来。” 原来如此，涂山翊心中有淡淡的失望。 这一个多月，他以各种借口在城中逛来逛去，四处寻找第五处阵眼。 其他三人，则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两对丑丑的双生子每天不干事满街溜达，显眼的很。 在被巡逻的轩辕兵盘问了几次后，涂山翊颇受启发。 “如果我们被轩辕的人抓起来，导致无法开启阵法，这应该不算我们的错吧？” 三人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法阵没开启，那就是我们的错。” “所以，我的小祖宗，你就别折腾了。” “你既然没打算逃，就认命吧。” “到时候族谱上会记上你的丰功伟绩，祠堂里也会有人给你供奉香火。” “你的亲人、家人，你那一支的人，都会感激你。” 三人好声好气，连推带揉的将涂山翊哄着回了小院。 ………… 从空中俯瞰，雪野山如同一轮弯月，将东渡城拥在怀中。 轩辕西北军，如今正在山脚下。 这座山并不高，却很长，向着东北、西南方向延伸，绵延数千里。 经过几日的勘察，西北军大将军弘终于确定了进攻路线。 地图上，一条红线从军帐出发，直指东渡城西城门。 这不是最保险的一条路，却是最短的。 早在战争开始前，轩辕王与二王子轩辕宇定下的作战计划，反复强调的，只有四个字，兵贵神速。 轩辕兵强马壮，在国力上本就胜神农许多，而二王子轩辕宇，为了这场战役，更是已经筹谋了数百年的时间。 他们真正需要打败的，从来不是神农国，而是统治大荒的无形之手，世家。 所以，他们要趁着世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利用世家的回礼——之前布下的、针对神农的局，将神农国国都一举拿下。 第177章 射杀! 月夜下的雪野山，静谧的惊人。 没有虫鸣，更没有妖兽出没。 轩辕西北军前有斥候营开路，中间跟着步兵营，悄无声息的潜入山中。 为了避免兵器反射月光，他们的一刀一枪早已经提前洗黑，人也都是蒙面。 过了一个多时辰，大部分的轩辕步兵都已经进到了山中，最前头的斥候营，快要接近山顶。 还留在山脚下的，只有大将军弘率领的骑兵。 只有步兵营顺利翻过此处的山脉，骑兵才能策马攀登。 否则，骑兵在山中，受地形所限，速度、冲锋、阵形等优势皆无法发挥，只能白白送死。 天马的口鼻都捂住了，马蹄裹了布，偶有不耐烦的天马踏上几步，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大将军弘骑坐在一匹通体披甲的天马之上，目光穿透雾蒙蒙的夜色，落在排在第一的斥候身上。 那个只有拇指大小的黑影，从大山的影子中一闪而过，瞄准更高处的影子，没了进去，停留几息，再如法炮制。 其余的轩辕兵，差不多也是这个路子，从远处望去，面对着大将军弘的这一面山，好像不时有风吹过，吹动一山的树影晃动。 这样的训练有素的行军，令人震撼。 大将军弘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心中皆是满意与骄傲。 这，就是大荒第一的轩辕。 这样的轩辕，重文轻武的神农，要拿什么来抵挡？ 待他翻过雪野山，拿下东渡城，一举攻破诸邑，这一统大荒的首功，必然要记在他大将军弘的头上！ 变故突生。 第一位斥候在距离山顶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回事，身影一顿，竟然骨碌碌滚了下来。 接着，第二位，第三位…… 冲在前排的斥候营，如山洪崩塌，一泻而下！ 浓黑的山脊与深蓝的夜空之间，那道水墨画般蜿蜒的交界线上，一个，两个，三个…… 无数道身影站了起来，整座山仿佛凭空高了一截。 有埋伏？！ 大将军弘眼睛一瞪，瞳孔猛的收紧，没等他抬起手下达什么命令，山顶，在刹那间亮了。 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在半空中游龙般闪闪烁烁，接着，这长长的火龙突然翻了个身，从山顶滚了下来！ 火龙压断了矮小的灌木，被高大粗壮的树木断成数不清的火球，砸在轩辕兵身上。 这远看并不大的火球，竟然是一块块浇了火油的、一人多高的巨石！ 轩辕兵的长枪利剑，在火焰巨石面前，犹如纸糊的一般，连带着它的主人，一起被卷进了进去，不过数步，一具焦黑的残骸就被甩了出来。 地动山摇。 鬼哭狼嚎。 大将军弘一双眼睛几乎要渗出血。 他顾不得隐藏，策马凌空而起。 “撤！撤！快撤！” 山顶上，有一人，举起了长弓。 他的手中没有箭，缓慢而有力的，拉了满弓。 没有箭的弓，对准了山腰半空的大将军弘。 嗖！ 空气扭曲了一下。 弓弦微微颤抖，好像真的射了一支箭出去。 大将军弘的身影在空中一顿，急速的向右偏去，天马的半个身子被缰绳拉了一个踉跄。 下一秒，还没有坐稳的大将军弘胸膛前突，好像有水滴从他的前襟飞溅。 在他身前不远处，一支箭，隐隐约约的浮现。 这箭在半空中掉了个头，再次对准了大将军弘。 四大世家之一，以弓箭之术闻名天下的防风氏，第一次出现在了轩辕国与神农国的战场上，且一出手，就是防风氏赖以成名的追踪箭。 灵力化箭，不死不休！ 第178章 震惊! 须臾之间，那箭出现在了大将军弘的身后。 完整的箭形浴血后显了出来。 箭头如同三棱尖刀，箭身更是比一般的箭长三倍！ 大将军弘额头有个黑乎乎的洞。 他眼球突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接着，箭与人同时从半空中坠落。 箭在石头上溅起血花，好像泼了一捧墨汁。 人在落地前，被忠心护主的天马咬住了后背，却连同天马一起，双双从山坡滚落。 肉身与无处不在的巨石狠狠撞击到了一处。 天马悲惨的嘶鸣一声，再无动静。 “杀！” “杀！” “杀！” 山顶之上，呐喊与怒吼响彻夜空，无数黑影，无数寒光，洪水猛兽般冲了下来！ ……………… 八月月中，轩辕迎来了开战以来的第一场惨败。 十二万轩辕西北军，有近八万永远的留在了雪野山。 大将军弘身死，斥候营与步兵营几乎全军覆没，还活着的，只有骑兵营。 轩辕山山顶的行宫中，一地狼藉。 一应侍从都被赶了出去，只留了轩辕王和二王子轩辕宇。 “神农王那个老匹夫，是疯了吗？” 轩辕王拍案而起。 “一座玄铁矿山，换防风氏三支追踪箭？” “他这么做，岂不是正中了那些世家的下怀？” “这仗还怎么打？” “今日神农式微，花费钱财从世家买帮手，明日轮到轩辕，是不是也要舍弃点什么，从世家手里换取一丝生机？” “干脆，我们把国都交出去，让世家之人去拼杀！” “世家也不是什么东西，言而无信。” “原本说好的，在东渡城之前，他们不会出手……” “……” 二王子轩辕宇不言不语，只是沉默的低着头。 片刻，轩辕王终于平静了一些，喘着粗气，坐了下来。 “你来说，这仗，往后还怎么打？” 轩辕宇抬起头，不卑不亢。 “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大将军弘贪功冒进，孤军深入，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西北军虽然只剩下四万，却是最精锐的骑兵营，可以迅速撤回到与其他两路相当的路线上去。” “因为您那道诏令，如今轩辕军队身后都是自己人，能跟上来的，无一不是胆大凶猛之士。” “加上一路护送他们而来的边境十三城的军士，将西北军补充完整不成问题。” “神农以一座玄铁矿才换了三支箭，这么大的代价，他们能付一次，未必能付第二次。” “看样子，除非利益极大，否则世家是不会轻易出手。” “现在西北军士气没落，当务之急，需要一位能重振军心的将领。” “那你认为，派谁去合适？” “儿臣认为，这个人，非儿臣莫属。” ………… 鹿泽城一改前几日的欢天喜地，变得压抑。 头顶好像多了沉甸甸的乌云，接管城池的轩辕人，凶狠中又透露着担忧。 轩辕西北军兵败的消息传遍大荒。 在神农有意的渲染之下，尚且存活的骑兵营也被抹去，雪野山一战，传来传去，等传到鹿泽的时候，已经成了西北军全军覆没，神农一路收复城池，快要将轩辕赶出神农国！ 全城闷闷不乐，只有窝在小院的几人，在听到消息后，一蹦三尺高。 原本认命等死的人，突然被告知这死期延长了，颇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与惬意。 “走，上街买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值得庆贺！” 三人勾肩搭背，这一个多月已经处出了深厚的酒肉之情。 唯有涂山翊格格不入。 第179章 城主府 这一个多月，涂山翊已经基本确定了第五处阵眼所在。 这鹿泽城他差不多走遍了，唯一没去，或者说去不了的地方，就是城主府。 去掉所有的没有，那剩下的，就是有。 他准备了几日，趁着三人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溜出去好多次，观察城主府的巡逻换防的人手、时间。 就等时机合适，大干一场。 轩辕西北军兵败的消息，让他有种一拳打空的失落感。 “即便是神农这次打了胜仗，这第五处阵眼，你该破还是要破。” 识神提醒。 “只要战争没有结束，轩辕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这次打到雪野山就被逼了回来，下次呢？下下次呢？” “只要有一次，轩辕军能够打到东渡城，你们这几人，还是要去开启法阵，去送死的。” “倒不如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轩辕兵败的消息上，把鹿泽的法阵毁掉。” 涂山翊点点头。 识神说的完全正确。 这法阵，说白了是给战争双方准备的，除非战争结束，否则总有用到的那一天。 还是趁早毁了心安。 而眼下，就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三人望向涂山翊。 “小子，我们要去喝最烈的酒，去睡最美的姑娘，你要不要一起来？” 这是？不再留一个人看着他了？ 死里逃生后的放纵之色，在三人脸上淋漓尽致。 “各位大哥知道的，我对酒色不感兴趣。” “你真是，枉为少年人。” “哪个少年像你这般清心寡欲的。” “你不去，那我们几个可要走了。” “快去快去。” 涂山翊推着搂成一队的三人。 “有什么好吃的，记得给我带回来一份。” “谁管你，今夜，我们还就不回来了！” 不回来好啊！！！ 涂山翊内心雀跃。 ………… 鹿泽，城主府。 不比往日欢声笑语，连回廊上的灯看上去都灰蒙蒙的。 涂山翊躲过了府外的巡逻，隐匿身影，从后院侧门溜了进来。 夜半，下人们都睡了，马厩里也只有两匹马还眯着眼嚼着草料。 他贴着墙根，穿过后院，静静站在一片阴影中。 片刻，一队府兵手持长枪从他面前不远处路过，拐进了下一处墙角。 涂山翊这才踮着脚，跳上回廊，向着前院掠去。 前院灯火通明。 城主书房还亮着，窗户上映出人影，门口一左一右，都是护卫。 城主大人，大半夜的不睡觉，真是勤奋。 涂山翊溜进了假山，在一处影子中，后背倚靠着巨石坐了下来。 而这假山，就是第五处阵眼。 “要怎么破？” 涂山翊问识神。 “这个简单。” “炸了就行。” ？！ “只不过不能只炸这一处，要不然，你未必能从城主府逃出去。” 识神望向城主书房。 “只能委屈一下那位大人了。” “本来他要是睡了，我们就随便炸一处就好。” “唉，只能说他运气真不好。” 涂山翊一边听着识神摇头晃脑的叹气，一边从兀虚乾坤戒中掏东西。 两枚拳头大小的黑球，一手一个。 这是武学堂弟子们的回礼。 他瞄准了那窗户上的黑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了过去。 “什么人？！” 那影子跳了起来，一声暴喝。 紧接着。 轰！ 书房里好像炸了个雷，刺眼的红光爆开，屋顶被掀了起来，又重重压了下来。 “我的天！” 涂山翊与识神皆被这黑球的威力给镇住了。 知道它强，不知道它这么强！ 护卫，侍从流水般朝着书房涌去。 “城主大人！” “就是现在！” 涂山翊混入人群中，跳到一旁的屋顶上，另外一枚黑球对准了假山。 大地晃了晃。 碎石飞溅。 成了！ 第180章 逃离 事情比涂山翊预想中的要顺利。 确认假山炸毁的一瞬间，他越过墙头，几个纵身，离开了城主府。 回头望时，城主府火光冲天，呼天抢地声不绝于耳。 他在一处胡同里显了身形，大摇大摆的回了小院。 感谢武学堂亲爱的弟子们，要不然仅凭他自己，可搞不来那种好东西。 可惜只有两枚，用完就没了。 他在鹿泽的兵器坊，也没看到有制作出售的。 涂山翊刚回到小院没多久，另外三人急色匆匆的回来了。 “城主府进了刺客，城主，死了！” “据说刺客逃了出去，二城主下令封锁城门，我们得赶紧走！” 走？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比起三人，涂山翊现在是一点都不着急。 “你怎么不懂呢！” 三人急得团团转。 “现在他们是宁肯错杀也不肯放过，我们几个，之前就被轩辕兵盘查过。” “为了交差，说不定他们会把我们抓进去。” “真要进去了，不一定活着出来。” “就算我们死在城主府，万一哪天需要我们去开启法阵，结果法阵开启不了，这锅，也得我们来背！” “人都死了，还要背锅，还要连累身后的族人。” “不值啊！” 三人一边絮絮叨叨的劝说涂山翊，一边收拾着东西，拉着涂山翊从屋子走了出来。 一把火扔到了屋顶，一把火扔到屋里。 “走，快走！” ……… 大街小巷都是人。 大户小户的，门都关的紧紧的。 偶尔不怕死的探出脑袋张望，也被身后的手拽了回去。 小院的火势很快吸引了一众府兵，涂山翊等人趁机向着相反的方向逃去。 四人借着夜色掩盖，一路直奔西城门。 之前他们为了看阵眼曾经来过这里，又带着涂山翊来了一躺，在这两次中，西城门的守卫看上去都比东城门要少的多。 事实证明，经验主义害死人。 西城门守卫是不多，但那是平时。 鹿泽全城封锁不足一炷香的时间，每一处城门都挤满了想要出城的人。 怀揣着异心混入鹿泽的，可不止他们四个。 重兵把守，枪戟拦路，眼看这城门是行不通了。 三人远远望了片刻，拉上涂山翊，掉头就走。 “去哪儿？” “别说话，跟上。” 穿过不知多少房屋，涂山翊跟在三人后头，来到一处塌了的城墙。 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漏洞，未免也太大了。 涂山翊心中升起巨大的疑问。 一个多月了，塌了的城墙还没修好？ 这真的不是钓鱼的陷阱吗？！ 三人中一人左右看了看，从藏身处跃到半截城墙边上。 这里遍地脚印，很多地方已经踩实了。 看样子，是有人把此处当做了便捷的通道，加上位置隐蔽，才一直没有人来修。 他冲着后方招手，然后后退几步，纵身一跃，一个翻身，人已经落到城墙外。 “走！” 排在最后那人挤过两人，一脚重重跺在地上，人跳到半空，另一只脚刚要触到墙头，一杆长枪刺破夜色，从他右侧扎了过来。 与此同时，清晰可见的禁制法阵如同一张大网，铺头盖面，一泻而下！ “涂山翊！” 识神大喝一声。 “明白！” 涂山翊全身灌注灵力向前冲去，双手烙铁般赤红，短短几息之间，就已经打出了数百掌！ 那流光溢彩的法阵被击穿，沿着落掌处，冰雪似的融化，露出了墨染的夜空。 涂山翊身似箭矢，嗖的一声，从法阵的缺口，射向远处。 而此时，那长枪刚刚将之前那人穿透，钉在地上。 第181章 同归于尽 快。 变态的快。 无论是前来追击的府兵，还是近在咫尺的、没来得及跑出去的两人，都被涂山翊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 这个瘦巴巴、丑巴巴的男子，竟然能击穿法阵！ 他那红的像两团火的手，到底握着什么宝贝？ 被长枪钉在地上那人，痛苦的脸上露出狠色。 他咬着牙，齿间的血汩汩如溪流，淌了一地，眼见是活不成了。 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去死吧！ 他把手伸到怀里，先是摸到了刺破胸膛的枪杆，又往里头探了探。 有棱有角，硬邦邦的，是那块黑色的玉牌。 他的掌心冒出黑烟，死死的捏紧玉牌。 细小轻微的破碎声几不可闻。 啪！ 玉牌裂了一道缝。 府兵手持长枪围了过来。 原本的四人，除了最先翻出去的那位和涂山翊，还剩下两人。 而另一位呆呆站着的，也捏紧了黑色玉牌。 他也不想死，可这是唯一能让亲人活着的办法了。 啪。 他无奈的望了一眼地上钉着的那位，又远远的眺望。 跑的真快啊，两道身影都已经看不见了。 又有什么用呢？ 府兵的眼越睁越大，面上浮出惊恐，又染了淡淡的红，整个人如同围着篝火。 他们的瞳孔中，映出两团人形的火焰。 那火焰痛苦的哀嚎，翻滚，最终轰的一声，炸成了遍地跳跃的火花。 …… 月光下，两道黑影一前一后飞奔。 跑着跑着，他们身上竟然燃起了火！ 后边那道人影停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逃离的鹿泽，笑得又苦又冷。 还是，逃不脱这该死的命运吗？！ 火焰攀上了他的脸，他在滚烫的痛楚中，最后瞥了一眼还在前面狂奔的少年。 那少年的半个身子已经被烈焰吞没，脚步却没有停下，似乎跑的再快一点，就能让这火熄灭。 没用的…… 从一开始，拿到黑色玉牌的那一刻，四人的命就已经连在了一起，如果方才四人都能逃出来还好，逃不出来的话，只能…… 他的思绪被极度的痛所打断，下一秒，整个人四分五裂瘫成一堆，只留下了冒着青烟的残骸。 ………… 疾驰中的涂山翊胸膛发烫。 他的掌心还残留着初代的火阵，从前襟中摸出了黑色玉牌。 发烫的就是这玩意儿。 一道泛红的白光从玉牌中裂出，整块玉牌都被照的透亮，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一张鬼面。 鬼面的样子他已经见过许多次了，就在那兀虚乾坤戒上。 识神脸色突变，大吼一声。 “扔出去！” 涂山翊下意识的抬起了胳膊。 没用。 这玉牌好像粘在了他的手上。 下一刻，玉牌上忽的冒出火焰，沿着涂山翊的手臂向上，几乎瞬间就把他右侧半边身子吞没！ “涂山翊，换我来！” “以你目前的情况，抵抗不住这鬼火！” “可是天地混沌……” “可是个屁！” “你要是死了，咱俩就全完了！” 涂山翊人还在急速的奔跑中，身子一顿，意识已经回到了识海。 识神蓄力冲了出去。 如今上有天，下有地，没有任何法阵的遮挡，他只有不到一息的时间，来用自己的灵力挡住这鬼火最强烈的那一瞬攻击！ 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 识神握紧了拳。 第182章 鹿泽 乱! 接管了涂山翊身体的识神，亦要承受这副身体如今的痛楚。 火焰噬身，锥心刺骨。 识神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么痛了。 他有一晃神的陌生，然后仰天大喝一声，忍不住爆了粗口。 太特么的疼了！ 皮肉已经着了火，一头长发更是烧的欢快，如旗如帜，呼呼作响。 火焰在涂山翊的身体蔓延，终于将他完完全全的包裹了起来。 就是现在！ 识神面目狰狞，比这鬼火更加凶猛的、赤红色的灵力溢出，像是给涂山翊覆了全身的盔甲，将肆虐的火完完全全的隔绝开。 几乎就在同时，识神脑中像是有闪电划过，灵魂被天地混沌狠狠一抽，他整个人好像都被这光劈成两半。 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回到了涂山翊的识海，从半空跌落在地，衣衫破烂，赤发焦黑，狼狈不堪。 “涂山翊……跑……” 他的头垂了下去。 被骤然拉回身体中的涂山翊，风驰电掣！ 月光下，像是有一颗流星在大地坠落。 它先是一团火，又是一道光，最后悄无声息的，不知落到了何处。 …………… 鹿泽城城主被杀，城内乱作一团。 或许是受城主府那把火的启发，潜伏的各路人马，不约而同的走上了放火之路。 神农人放的最欢。 这一个多月，故土难舍的他们在原本属于自己的城池中，鼠辈一样躲躲藏藏，看着自己一石一木盖好的房子里住进了轩辕人，看见自己祖祖辈辈经营的商铺挂上了新的招牌，看见……… 他们本来想等神农军打回来，再扛起反抗的大旗。 等啊等。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 第三天，轩辕攻下了一座新的城池。 嗯…… 他们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一个国家，仅靠那些酸不拉几吟诗作对的文人，是靠不住的。 难道要用三寸不烂之舌把轩辕大军骂退吗？！ 既然失去的一切都难以再夺回来… 那就谁都别想要了！ 躲在地窖、枯井，藏在乞丐堆里，混入轩辕人群中的神农人，这一刻，纷纷走了出来。 他们举着火把，端着火盆。 大哭，又大笑。 轩辕，这城，老子不要了。 你们也别想要！ 老子和你们拼了！ …… 八月十六日，轩辕国对神农国开战的第四十三天，两国边境第一座被轩辕攻破的城池——鹿泽，大乱。 留存于城中没有逃走的神农人，凭借对地势地形的熟悉，四处点火，放火烧城。 其他势力一开始抱着给轩辕添乱的心，暗中对神农人施以援手，等到发现这些人是冲着同归于尽去时，火势与乱象已经无法控制。 再想撤离，根本来不及。 无数房屋被毁，无数人被大火吞噬，鹿泽数千年的累积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鬼方的绝杀阵破了，即便是持有黑色玉牌的人自焚也没有任何开启的迹象。 但鹿泽确确实实已经成为了人间炼狱，彻彻底底的毁灭了。 城主府府兵原本还想阻止这场暴乱，以禁制法阵将城门各处封锁，没想到这法阵，却成为困死他们自己的最后一道枷锁。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哭喊声不绝于耳。 鹿泽，犹如鬼域。 第183章 狐身?! 神农国腹地，便是中原。 八月下旬的中原，又闷又热。 托中原六大氏族的福，轩辕的战火烧到此处，就绕了过去。 烈日下，一匹老马拉着长长的板车，耷拉着耳朵，慢腾腾的往前走着，不时有飞虫想要落到它的额上，它就左右摇晃着甩甩头，耳朵也扑棱几下。 板车上坐着个干瘦的男子，一副书生打扮，一张脸晒得又黑又亮，汗珠从额头滚落，在脸颊堆了几滴后，兵分两路，一路在此处跳崖般坠落，摔到地上或者前胸，一路滑到脖颈去。 正午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只能眯着。 一只比他白不了几分的小手，捏着一块洗白了的破布，不时给他擦汗。 是个半人高的女孩，脸圆圆的，红扑扑的，头上扎满了小辫儿。 这板车上除了这一大一小，就是一个破旧的木箱，还有几个颜色不一的包裹。 包裹旁，有一只红黑相间的兽。 它浑身的皮毛都是燃烧后的断茬，看上去光秃秃的，九条尾巴上的毛稀疏的可怜，不复往日的松软柔滑。 “阿爹，它怎么还不醒？” 女孩摸了摸小兽的头。 这毛……不仅丑，还扎手。 “再等等。” 男子瞥了一眼小兽。 “等到晚上它还没醒，咱们把它烤来吃。” “太好了！” 女孩在板车上蹦了个高，老马被压的脚下一顿，方又往前走。 她把一个包裹垫在屁股底下，目光炯炯瞪着小兽。 “拜托拜托，你可别醒。” “小六已经好久没吃肉了。” “今晚能不能吃上肉，就靠你了！” 涂山翊就在此时睁开了眼。 一张又圆又红的脸，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满怀期待的盯着他。 他吓了一跳，身子弹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哪来的巨人？！ 他是一路狂奔到巨人国了吗？ 不，不对，这手感，这脚感。 他环顾四周，这是在林间？ 又低下头望了望。 是一双焦黑的爪子，几条拢在爪子旁的烧火棍子似的尾巴。 他，他…… 他怎么又成狐身了？！ 发生什么了？？ “识神前辈？！” 涂山翊心中大喊。 没有应答。 他也看不见自己的识海。 灵力竟然又、又消失了！ 女孩有些失望的望着惊慌失措的小兽。 到嘴的烤肉没了。 唉…… 她把屁股底下那个包裹揪出来，一个结又一个结的解开。 乱七八糟，左一堆右一堆。 翻了翻，一个拳头大小的布袋子在她手中，被捏了捏。 接着，一枚小小的黑色丸子落在掌心。 “来，张嘴。” “既然你死不了了，那就好好活。” 两根干柴一样的手指捻起黑丸子，递到了涂山翊嘴边。 “我不要。” 涂山翊别过脑袋。 女孩又蹦了个高，手舞足蹈，喜笑颜开。 “阿爹！阿爹！” “这小东西会说话！” “哈哈哈……” “嗯。” 男子转过头，应了一声，显然早就知道。 “虽然不能吃肉，但是以后小六就有这个小东西陪着聊天了。” “太好了！” 女孩跪坐在板车上，又把黑丸子送上前。 “来啊，小东西。” “这是阿爹自己做的药，很管用。” “别人想买都买不到呦。” “真的。” 女孩两条膝盖往前挪了挪，凑近了涂山翊。 猛地，她一只手捏住了涂山翊的狐狸嘴巴，几根手指掰开一条缝，右手那黑丸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了进去。 第184章 小六 女孩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她笑眯眯的松开手。 等到涂山翊反应过来，那黑丸子早就下了肚。 他干呕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你给我吃了什么？！” 太可恶了，这女孩看起来淳朴又可爱，怎么下手如此没轻没重！ “跟你说过了，是阿爹自己做的药丸。” 女孩指指男子。 “村子里的马啊牛啊羊啊受了伤，都是吃这个，很快就好了。” 涂山翊闻言像是被人轰了一拳，头都大了。 他的爪子又伸进了尖尖的狐嘴。 “来不及啦。” 女孩有几分小得意的看着他。 “阿爹做的药丸，入口即化。”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胸膛热热的？” “然后全身都变得热乎乎的？” “你、你，你怎么知道？！” 涂山翊惊骇莫名。 他从来没有跟小孩子正面打过交道，过往几百年那些喜欢戏弄他的小子，他和他们，也只是他们追，他跑而已。 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这女孩到底是个好的还是坏的。 “不要总是你你你，多没礼貌。我叫小六。” 女孩直起身子，在行进的板车上站得稳稳当当。 “看。” 她伸出手，悬在涂山翊的头顶，平着移到了自己的胸口。 “我比你高这么多。” “所以，你要叫我小六姐姐。” 称呼这种东西，是按照身高来定的吗？！ 涂山翊刚要反驳，一股热流从腹部生出，流遍四肢百骸。 是力量。 不。 是灵力！ 这不起眼的小黑丸子，竟然让他消失的灵力重新回来了！ 虽然只是细细浅浅的，可只要给他一些时间，他就能恢复到之前的灵力水平！ 他这是，遇见隐士高人了？！ 小六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小兽，它的脸色从警惕转为震惊，再生出几分崇拜。 这表情她太熟悉了。 村里那些马啊牛啊羊啊，每次被她强行喂药后，也是这副模样。 “现在知道，我是为你好了吧？” “阿爹把你从河边捡回来，是我一直在照顾你。” “我怎么可能害你。” 河边，哪条河？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可以自己去问阿爹。” 小六蹲下摆弄着涂山翊的尾巴。 涂山翊有些不好意思的往后挪了挪，尾巴也收回了身后。 那尾巴太丑了，没法见人。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 涂山翊支支吾吾。 “我数过了，你有九条尾巴，就叫你小九吧。” 女孩伸出手指。 “小九弟弟。” “小六姐姐。” “大马哥哥。” “还有阿爹。” “现在，我们家里就有四口人了。” “太好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女孩晃了晃男子的胳膊。 “阿爹，我数的对不对？” “对。” “名字起的好不好？” “好。” 女孩兴奋的凑近涂山翊。 “看，阿爹也觉得好，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这么草率的吗？！ 这就一家人了？ 涂山翊满脸震惊。 “小九弟弟，你到底是个什么妖兽？” 女孩眨眨眼。 九尾狐啊，狐狸啊，不明显吗？！ 不对，我不是妖兽，我是神族！！！ “你怎么就烧成这样呢？” 女孩捏起他的一条尾巴。 “我们村里的马啊牛啊羊啊，尾巴都比你的好看。” 姐，小六姐，小六大小姐，能不能不要再提你们村的马牛羊了？！ 第185章 并进 前头拉车的马，下垂的尾巴突然甩了甩。 那尾巴上的长毛茂密、蓬松、又顺滑，随着摆动飘啊飘，如椽大笔般在空中画了个圈，重新垂了下去。 这马……这马绝对是故意的！ 涂山翊举起爪子。 “小九，你饿不饿？” 小六顺势捏了捏举起的狐狸爪。 不等涂山翊回答，她揉揉自己的肚子。 “小六好饿。” “我们带的食物都吃完了。” “阿爹说等到了东渡城，就给我买好吃的。” “雪花酥饼、炸肉丸子……” 小六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数着，口水不自觉的蓄了满嘴，她咽了咽。 东渡城？！ 是他知道的那个神农国大城，东渡？！ “对啊对啊。” 小六点点头。 “阿爹说要去办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我不放心阿爹一个人，所以送他去。” 小六大眼睛亮晶晶。 “幸亏我来了，才能救下你这只……” “你是什么妖兽来着？” 九尾狐！ 还有，我不是妖兽！ “对，幸亏我来了，才能救下你这只九尾狐。” 小六说到这忍不住笑了。 “小九，你比书上画的九尾狐可丑多了。” “不过不要紧。” “等你的狐狸毛重新长出来，你的尾巴一定比它好看。” 小六指了指前头的马。 那马似乎听懂了，竟然回过头，翻了个白眼。 “而且。” “虽然你是一只狐妖，但是放心，我和阿爹都不会嫌弃你。” 涂山翊怔住了，耳边嗡的一声。 小六的圆脸慢慢模糊，另一张清秀的脸隐隐约约的浮了上来。 好像是上辈子那么久了。 在那个温暖的山洞里，亦曾有人眼中闪着光芒，带着欣喜和期翼，如此这般的对他说…… 涂山翊使劲晃了晃头。 这都是翻篇过久的事情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眼下最重要的，是恢复灵力，恢复人形。 对了，还有识神！ 自己只有化成人形才能见到识神，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等我把阿爹平安送到东渡城，咱俩就回家。” “我们村子虽然小……” 小六叽叽咕咕，开始讲她的小村子。 涂山翊脑袋靠着个包裹，脑袋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 雪野山。 自从大将军弘带领的轩辕西北军在此大败之后，轩辕东北军与西南军汇合，也来到了雪野山脚下。 这绵延数千里的山脉，将东渡城与诸邑牢牢的护在身后。 除非轩辕军能从东边打过来，否则，欲取诸邑，必先越过此山。 而神农国的东边是高辛国。 鹿泽被毁之后，重新回到了神农国手中，通往高辛唯一的路也断了。 轩辕总不能跳过神农去打高辛，再从背后攻破诸邑。 两路大军在山脚下，安营扎寨，已有数日。 从山顶望去，四十万大军一眼望不头，密密麻麻，无穷无尽，杀气冲天。 他们在等。 等二王子轩辕宇。 就在几日前，两路大军刚到此处，曾对雪野山发起过冲锋。 神农国用一座玄铁山换来的防风氏的三支追踪箭，还是很值的。 超值。 第一支，干掉了轩辕西北军大将军弘。 第二支和第三支，亦是带走了两位大将军的性命。 自此之后，防风氏虽然没有再出手，神农却因此士气大涨。 凭借山势，在城池作战中畏手畏脚的神农军，竟然守住了雪野山，寸步不退！ 第186章 焱颂之死 二王子轩辕宇，还在路上。 他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天，而战争瞬息万变，一天，足以把结局翻来覆去的改写上无数遍。 这一天，拜焱颂赐。 他万万没想到，曾经的大王子，在姓氏被夺，灵力被废，贬为平民的情况下，还能伤了他。 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伤了他？！ 他就不信，好歹是和他斗了几千年的人，看不清如今的局势？ ………… 平民焱颂，当然看得清。 他不仅看得清二王子轩辕宇此次出行的目的，更能看清自己的往后余生。 他写给轩辕王的无数封悔过信，犹如石牛沉海，杳无回音。 而就在这时，轩辕对神农开战了。 他差点疯了。 他是知道轩辕宇的野心的，那么大，他一直都当笑话看。 可轩辕王竟然也支持他？！ 那么，到底谁才是笑话？ 不，不可以！ 他曾庆幸自己虽然失去了一切，人还活着。 却无法容忍曾与自己比肩的人，将来要站到他做梦都不敢想的高处。 这一战，轩辕宇若是真的赢了…… 那他焱颂，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谁让他当年笑的最大声？ 轩辕宇，他不能赢，他要阻止他！ 可平民是见不到王族的，哪怕他也曾是高高在上的之一。 他只能等。 …… 机会很快就来了。 轩辕西北军大败，轩辕宇请缨出战。 为了重振士气，轩辕宇出城那天，声势浩大，全城相送。 焱颂躲在人群里，看着二王子身披半甲，威风凛凛，听着整个轩辕城的人都在呼喊着轩辕宇的名字。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荣耀。 那原本应该是属于他大王子轩辕焱颂的荣耀！ 他的手在袖子中捏了捏，跟了上去。 然后在城门，众目睽睽之下，拦住了那匹高头大马。 如果他只是区区一介平民，他肯定走不到这里。 可他到底还是轩辕王的儿子。 只要轩辕王没有下令要他的命，那么其他人，谁敢伤他？ 一把短刀横在脖颈，他一步步逼退了护卫，来到了轩辕宇的面前。 然后把刀丢在地上，跪了下去。 “草民焱颂，为大将军送行。” “天佑轩辕！” “百战百胜！” 焱颂双手抵在额头，对着轩辕山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又对着轩辕宇弯下腰。 轩辕宇从马上跳了下来，扶住了他。 “有劳大哥。” 焱颂真正犯下的错，是轩辕王不愿提，也不能提的秘密，因此在人前，他还要与这位好大哥扮演兄慈弟孝。 多日不见，他这位好大哥瘦了也黑了，整个人看上去又憔悴又疲惫。 “你……” 轩辕宇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肋下一凉，剧痛随着这凉意迅速流遍了全身。 “你！” 轩辕宇一脚把焱颂踹翻在地。 一把短剑，沿着盔甲的软缝，斜斜的插进了他的胸口。 焱颂跌在地上，身子打了几个滚，人群齐齐后退。 “轩辕宇！你去死吧！” “只要你死了，轩辕就是我的！” 他从地上爬起来，状若癫狂，带着一身泥灰，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短剑，就要对着轩辕宇冲过去。 一把长刀，在空中打着旋，以极慢又极快的速度，从城门楼上飞了下来。 接着，焱颂看到了自己无头的身体往前跑了几步，扑倒在地。 他瞪大了眼。 城门楼上，轩辕王挺身而立，他随身佩戴的长刀，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刀鞘，微微抖动。 第187章 惊喜 轩辕王一刀砍了自己的大儿子，整个人瞬间老了几百岁。 可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 他站的笔直，眼睛瞪大，右手握成拳头，高举头顶。 “无论是谁，阻拦轩辕者，死！” “轩辕必胜！” 慌乱的人群被这略带沙哑的苍老声音所吸引，抬头望去。 轩辕王！ 顿时，城门前黑压压的跪了一地，连中剑的轩辕宇都捂着伤，在亲卫的搀扶下，膝盖弯了下去。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城门楼上那个伟岸的身影，静静等待着他再说些什么。 轩辕王再次举起了拳头。 “轩辕，必胜！” 他身后，一众官员、护卫，终于反应过来。 动作整齐划一，声音嘹亮。 “轩辕，必胜！” 城门前，轩辕宇掌心全是血，也握成拳头，高高举起。 “轩辕，必胜！” 人群沸腾了。 震耳欲聋的呼喊冲破云霄。 “轩辕必胜！” “轩辕必胜！” ……………… 天色渐晚，流云堆叠。 老马拉着板车，依旧不急不慢的前行。 涂山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更饿了。 女孩小六趴在个包裹上，睡得正香，嘴角亮晶晶的都是口水。 那男子倚靠着一堆行李，一条腿悬在半空，手里捧着本书，眯着眼睛在看。 “醒了？”他问。 “嗯。” 涂山翊爬起来，两步就走到了男子身边。 “还未请教先生的大名。” “施药之恩，日后必报。” “不必了。” 男子放下手中的书。 那书很旧，翻页处都卷了边。 “我只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谈不上什么大名。”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一声江大哥。” “江大哥。” 涂山翊客客气气，从善如流。 男子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看书。 这就……没了？不再说点什么？ 涂山翊有几分尴尬。 更尴尬的是，他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用爪子捂都捂不住。 女孩小六醒了。 她袖子擦拭着嘴角，眼神迷离。 “阿爹，还没到东渡城吗？” “小六好饿啊！” “还没。” 男子也有些无奈。 他也饿，饿得连话都不想说。 涂山翊心念一动。 竟然，能用？ 他抬起头。 “能不能停一下，我想、我想……” 他扭扭捏捏，两只爪子抠在一起。 男子看了他一眼，从板车上抄起一根细细长长的树枝，在老马的屁股上扫了扫。 板车停了。 “我马上回来。” 涂山翊从板车上跳了下去，前后看了看，钻进了一片小树林。 “小九，你干什么去？” 女孩小六也跳了下了。 “别去。” 男子拉住了她。 “人有三急。” “可小九也不是人啊！” 小六噘着嘴。 “村里的马啊牛啊羊啊……” ………… 涂山翊听力不错，远远的，也能听见小六又在把他与村里的马牛羊比，认为他一只狐狸，解个手还要躲起来，实在是不够洒脱。 他已经无力吐槽了。 他躲在一棵树后，闭上了眼睛。 感应到了。 兀虚乾坤戒！ 他睁开了眼，两只爪子都举了起来。 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能什么都没有，他还要从里边拿食物啊！ 下一刻，他愣住了。 面前的草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布袋子。 这不是他装肉脯的袋子吗？！ 难道？ 涂山翊兴奋了。 第188章 路上 虽然前爪上没有戒指，后脚趾上也没有戒指的影子。 可是涂山翊确实能感觉到兀虚乾坤戒的存在。 只要他在心中默念，要从戒指中拿什么出来，那东西就会自己出现，倒是省了他动手。 而且，只要闭上眼睛，心念一动，眼前就能出现戒指内部的样子，如同随身携带的屋子一般。 他的意识甚至在那屋子里走了几圈，把摆的杂乱无章的物件，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了。 这感觉有些奇妙，涂山翊只觉得此刻无比的踏实。 啪。 是地上的枯枝被踩断了。 狐狸耳朵动了动。 “你怎么这么久！” “还没好吗？” 小六探出头。 喂喂喂，好歹是女孩子，能不能不要偷看别人那啥…… 好吧，虽然那啥只是个借口。 涂山翊两只爪子勾着布袋子，举了起来。 “这是什么？” 小六接过袋子，扯开了袋口的绳子。 “哇！是肉干！好多肉干！” “这是从哪儿来的？” “草丛里捡的。” “小九，你的运气真好！” 这就信了？！ 涂山翊有些惊讶，他还打算吃给她看，证明这东西没毒呢。 小六抓着袋子，蹦蹦跳跳，涂山翊跟在她身后。 “阿爹快看，我们有吃的了！” 她献宝似的，从袋子里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肉干。 “阿爹闻闻，可香了！” 男子坐直了身子。 “哪儿来的？” “小九在草丛里捡的。” 男子望向涂山翊，后者点点头，费劲的从小六手里把那块肉干夺过来，咬了一口。 捡来的这种蹩脚的不能再蹩脚的借口，也就哄哄孩子。 “小九啊。” 男子望向涂山翊的眼神都变了。 “你运气真好！” 嗯…… 涂山翊鼓起的腮帮子顿了一下。 竟然也信了！ 你们村的风气，一定很好。 淳朴善良，童叟无欺！ ………… 一袋子肉干，一大一小两人，加上涂山翊，很快就没了。 小六吮着根手指，意犹未尽。 而涂山翊背对着他们，倚在行李后面，偷偷的把几颗灵丹塞进了嘴里。 他的灵力虽然恢复了一些，能开启兀虚乾坤戒，但还远远不够。 他记不清自己上次到底是如何化成人形，只记得那个时候，好像天地间的灵力都朝自己涌来，他像是吃饱了吃撑了一样难受，全身有无穷无尽的力气想要发泄…… 总归不是现在这种虚弱的样子。 从鹿泽逃出来之后，短时间内，他没打算回青丘。 涂山正既然能给他安排一次送死的任务，如果他没死，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所以，与其回青丘去任涂山正宰割，倒不如真的像涂山正给他找的借口那样，在这大荒历练一番。 他不知道去哪儿，索性就跟着这男子和这女孩。 他们救了他一命，这恩情，他想还。 但还的前提是，他要快点、再快点的好起来。 还有识神。 没有人在他识海中唠唠叨叨，真的很不习惯。 ………… 天终于彻底黑了。 拉着板车的老马，在一处破房子前停了下了。 第189章 为了神农 这绝对是涂山翊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破的房子。 被炸了的城主府书房在这房子跟前，都能称得上奢华。 屋顶不翼而飞，还剩了个大大的三角框，四面墙前后塌了两面，前边这面，有个门框，还挂着半块门板。 今晚，该不会，就住这里吧？ 那还不如睡在板车上。 男子与小六见怪不怪，都下了车，一人扛着一个包裹，涂山翊也不好意思自己待着，只能跟了过去。 老马咴咴了两声。 “去吧。” 男子头也不回。 涂山翊向后望去。 只见那老马，拉着板车走到了房子的东墙边上，前腿一跪，身子一矮，抖了抖脖子，马与板车，这就分开了。 然后，它撒着欢跑了。 嗯…… 涂山翊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要不是他能看出来，这马真的只是一匹普普通通的马，他真的要以为这马成精了。 房子里影影幢幢，显然还有人。 小六推开那半块门板，男子紧随其后。 这这这…… 前头的墙都没了，你俩，还走什么门！ 这么讲究吗？ “阿爹，这里有人。” “看见了。” “会不会是坏人？” 你都进到房子了，再问这个，是不是有点晚了？ “不会。” 男子走到东边的墙边上，用脚踢开乱七八糟的木头，把包裹丢在地上。 “坏人不住这么破的地方。” 好有道理！ “这位兄台，听口音是璋州人士？” 黑暗中，有人开了口。 “嗯。” “去往何处？” “东渡城。” “为了神农？” “为了神农。” 一问一答，熟稔的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 “为了神农。” 角落里，有两个人的声音撞在到一处。 这夜突然就静默了。 “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接着，这南北通透的房子里，漏出的风里，都是爽朗的笑。 小六与涂山翊一人一狐，都不知道这几个连脸都看不清的人在笑什么。 但笑完之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好像消失了。 畅聊开始了。 涂山翊一开始还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听来听去，他们谈的都是古书、典籍，时不时还要慷慨激昂，一人一句的对诗。 这些对涂山翊来说，实在是无趣的很。 有人搂住了他的脖子，是小六。 她打了个哈欠。 涂山翊顺势趴在包裹上，小六便伏在了他身上，沉沉睡去。 ……………… 夜行军，急行军，二王子轩辕宇冒着伤口裂开的风险，一路向着雪野山狂奔。 他的身后，是新鲜出炉的轩辕西北军，人数从之前的十二万，扩张到了二十二万。 加上他从轩辕城带出来的五千精卫营，他这一路轩辕军，成为三路大军中最为壮观的一路。 所过之处，箪食壶浆，追随者不计其数。 士气空前高涨。 人多，兵器多，二王子轩辕宇亲任大将军。 每一个匆匆赶路的轩辕人，心中的热血都在翻滚。 颤抖吧，雪野山。 颤抖吧，神农人。 这一次，我们要一雪前耻。 这一次，你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属于轩辕！ 第190章 同行 神农山。 不同于喜欢住在山顶的轩辕王，神农王的行宫依山而建，大部分都是在山脚下，山上则是种满了各种药草。 走进神农宫，仿佛来到一处威严肃穆的药馆，各种药香扑鼻入喉。 神农王人在案前，左臂绑了根白色的棉布带子，面前摆着一道展开的折子。 是最新的战报。 轩辕四十万大军围攻雪野山，还有轩辕二王子率领的二十多万精兵在路上。 “启禀王上，涂山氏和鬼方又来人了。” 神农王抬起头。 “这次，他们想要什么？” 底下那人抱拳的手有些抖，他抬眸小心观察了一眼神农王的脸色。 “他们、他们想要神农境内所有的药馆。” “然后呢？” “然后、然后由涂山氏经营。” “这是涂山氏的要求，那么鬼方呢？” “鬼方、鬼方想要您手里的《百草经》……” “出去吧。” “告诉他们，神农虽不善战，但也不畏战。” “他们的算盘打的太响了，有点吵。” “是。” 神农王捏了捏眉心，又喊了人进来。 “这是九月的药材份额。” 一身褐衣的大臣面露难色。 “发生了何事？” “回王上。” “从各州、府、县等地的统计来看，八月份的份额，还剩下大半，有的地方，甚至没有连七月的份额都没有用完。” ？？ 夏季疾病多发，往年八月份的药材消耗的最快，很多人即使没有生病也会取一些备着，今年这是怎么了？ “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去药馆领药。” “为何？！” …………… 天亮了。 涂山翊是被摇醒的。 小六双手捏住他的两只耳朵，揉来捏去，时不时的还要把脸颊凑到他的额上蹭一蹭。 这是怎么了？ “小九，没想到你这么好看。” “小六好喜欢啊。” 小六一边说着，一边又蹭了蹭。 “兄台这只狐狸，确实相貌不凡。” 是昨晚与男子畅聊的人。 涂山翊循着声音望去，这才看清他们的样子。 天青色长衫挂在瘦削的身体上，面色一个比一个黑，几人都是一副书生打扮。 “那是，我家小九还能说话。” 小六得意洋洋。 “我家小九不仅漂亮，能说话，运气还很好。” “兄台养狐狸，确实有一套。” 当中那人竖起大拇指，又摇摇头。 “可惜只是只狐狸，如果是猛兽，还能随你我去拼杀一番，咬死几个轩辕人……” 狐狸怎么了，狐狸也很能打的！ 涂山翊暗中吐槽，抬起爪子。 烧伤已经痊愈了，烧焦的地方也都长出新了新的狐狸毛，又亮又滑。 想来自己全身也应该差不多都长好了，要不然小六的眼睛不会那么亮。 昨日他吞的那些丹药还是很管用的。 只是灵力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浅浅薄薄的样子。 他又试着呼唤识神，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看样子，真的只能等到他恢复了人形，才能再见到识神了。 吧嗒吧嗒的马蹄声响起。 是那匹老马。 它拉着板车，冲着男子和小六咴咴叫了两声。 “不嫌弃的话，诸位一起？” 男子对着几人，发出邀请。 第191章 局面失控? 原本就不大的板车上骤然多了三个人，显得局促又拥挤。 涂山翊伤都好了，身为一只兽，总不好意思再让另一只兽拉着，他只能下来走。 小六也不想和几个身上臭烘烘的男人挤在一起，便也陪着他。 一人一狐，溜溜达达，时不时跑到林子里去，仿佛游山玩水般愉悦。 板车上四位书生，满眼羡慕。 “希望以后神农的孩子们，都能像小六这样，过得开心。” “会的。” 与小六一起的男子，目光在林间那两道身影跳跃。 “只要我们不畏死，我们的子孙就能好好的活。” “兄台说的在理。” ………… 二王子轩辕宇率领的轩辕西北军，终于赶到了雪野山。 另外两路大军的大将军被防风氏干掉后，暂时由几位副将统领。 换了其他两国遇到这种几十万大军群龙无首的情况，可能当下就崩了。 但轩辕不愧是轩辕，军人服从的天性是从小训练出来，融进了血液和骨子里的，加上兵强马壮、粮草管够，几天时间，军心不仅没有乱，反而更齐了。 每个人都在等二王子的到来，等待大干一场，血洗神农。 轩辕宇当即将从几位副将中选了两位为新的大将军，十几人聚在他的大帐中，开始商讨接下来的作战。 而守着雪野山的神农军也凑到了一起。 无论是进攻的一方，还是防守的一方，都清楚的知道，接下来的一战，必将改变轩辕与神农的命运。 ………… 涂山氏与鬼方派出去的人，连神农王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赶了出来。 他们丝毫不觉得奇怪，也不尴尬。 做生意嘛，总不能他们一开口提条件，对方就应了。 总要讨价还价的。 他们一点都不着急。 如今轩辕几十万大军就围在雪野山，随时可能翻山越岭，打进东渡城。 而过了东渡，就是神农国国都，诸邑。 到那个时候，神农王要是再想让世家出手相助，需要付出的，可不止是他们现在要求的价码了。 得加钱！ ………… 神农王有些颓废的靠在椅子上。 自交战以来，他已经在尽自己的全力，把战争控制在将士、军队的范围内，不想让战火烧到平民的生活中去。 除了一开始毫无预兆就被攻破的边境城池，其他的地方，早在轩辕兵打过来之前，就早早的安排了平民撤离。 他甚至没有征兵。 神农国的大部分人口都生活在中原，而中原的西北边，就是雪野山，它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把战争与中原隔绝。 这道屏障，从来没有被打破过。 再加上最近几百年，神农国的兵力较之前增加了许多，这给了神农王极大的信心，认为战争不会发展到最坏的局面。 但局面比他想象中的更坏。 轩辕大军不仅来的突然，而且来的格外猛烈，疯了一样，一日千里，行军、进击之快，根本不给他调兵遣将的时间。 神农国之前的将领、士兵在这速度面前尚且招架无力，更不用说那些区区几百年的新兵了。 局面，即将失控。 第192章 心软的王 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呢？ 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神农王百思不得其解。 他明明已经遵照祖制，妥善的部署好了一切。 以文官治理天下，以武将守护疆土。 每一位得他重用的大臣，都与他签立了契言书。 如有违背，身死魂消，不入轮回。 这对神族而言，是最严重的惩处。 而他们也没有辜负他的重托。 特别是他最为看重的医诏令，在文官手中被执行的极好，他初登王位时发下的宏愿，在近万年的摸索、试验、筹谋、实施中，已经接近他心中的完美——让神农国人人有医可看，有药可医。 他也因此对文官更加信赖。 所以，安居乐业、安居一隅的神农国，为何会招来轩辕这么个蛮不讲理的疯子！ 以战火纷飞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为代价，以无数条性命为祭换来的一统大荒…… 轩辕王，这就是你的野心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真的，值吗？！ ………… 赶了一上午的路，老马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平白多了三个人，它拉着也有些费力。 轻车熟路的撂下板车后，它撒开蹄子找地儿歇了。 板车上的四人，寻了棵大树底下坐着，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脸色都有些窘迫。 各自掏出水囊痛饮一番后，再无动静。 不多时，此起彼伏的五脏庙吟唱响了起来。 “兄台，你饿不饿？” “饿。” “我也是。” “大家都是同饿中人，亦是缘分。” “此情此景，理应作诗一首，以表纪念。” “你们作吧，我实在没力气了。” 提议作诗那人闭嘴了，他从昨夜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前胸贴后背。 作诗虽然风雅，可是不能当饭吃。 文以咏志尚可，文以果腹，那是万万不成的。 小六连蹦带跳的跑了过来，涂山翊九条尾巴摇晃的如炊烟般袅袅，不紧不慢在后边跟着。 “阿爹阿爹！” “你看这是什么？！” 她怀里抱着个大布袋子，跑起来的姿势有些笨拙，还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兄台，我好像饿出幻觉了，似乎有肉香？” 依靠着树根那人坐直了身子，嗅了嗅。 他睁开了眼。 不是幻觉，真的是肉，好多肉干！ 小六笑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缝。 “看，我家小九多厉害，好运无人能敌，只是随随便便去林子里跑了几圈，就能捡到这么大一袋肉干回来。” 捡的？！！ 新来的三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暗流涌动，眼神交汇。 这话，你信吗？ 不信。 你呢？ 这还用问吗？！ 这不扯吗？ 哎呀，罪过罪过，怎么说脏话了呢？ …… 男子与小六已经捏着肉干在咬了。 还是那个味儿，有点咸、也有点甜，可能是时间放久了，这一袋子不如昨天的软，有点费牙，还有点噎。 “兄台、兄台。” 三人中有人结结巴巴的开口。 “这真的能吃吗？” 男子不说话，把手里的半块全塞进嘴里，拿起一块递了出去。 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忙着咀嚼的齿间传出。 “好吃的很，你尝尝。” 第193章 翻山 九月的第一天，热得很。 烈日当空，将每一缕云彩都晒成了烟儿，天地间的一切都恍恍惚惚的飘动着。 哪怕只是不经意的迎上那炽热的日光，都能把人晃的眼前一花。 如今雪野山脚下的轩辕军已经达到六十多万的恐怖数字，而山中的神农军，只有不到三十万。 轩辕对神农，六十万对三十万。 前者随时可能发起进攻，而后者依旧不敢主动出击，只想靠着山势把对方磨死。 他们心里还怀着一些不太实际的期待，觉得神农王既然能请得动防风氏出手，说不定，还能找来其他援兵。 这些几乎生下来就被文官压得死死的神农军，从上到下，从将军到小卒，似乎已经被抽走了军人的胆魄。 稍有败象，便落荒而逃，即便是胜，就如同当下一样，死守不出。 此时此刻，他们在山中的树荫下，遥遥的盯着轩辕军的军营。 天太热，日头太毒，这些远道而来的轩辕人，似乎也都躲在军帐中不愿出来。 静。 太安静了。 静得有些不同寻常，有些诡异。 头顶好像飘来一大片云。 重云如盖，遮天蔽日。 “啊！” “啊！” 随着几声惨叫，神农军终于反应过来。 这哪是什么云！ 这分明是轩辕的骑兵！ 这帮该死的轩辕人，他们什么时候骑到了他们头上？！ “敌袭！” “敌袭！” …… 山脚下最大的军帐前，轩辕宇人在天马之上，将山中的景象看的一清二楚。 六万骑兵，连人带天马，这是他从轩辕城带来的五千精卫，加上轩辕王私库中难以计数的妖兽晶核，所施展的隐匿法阵的极限，且只能支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此次布阵施法过后，这五千透支灵力的精卫，差不多也成废人了。 但只要能拿下神农国，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最先凌空策马奔腾的一万骑兵，已经冲到了山顶。 不出所料，光秃秃平坦的山顶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巨石，还有数不清的神农人。 就是这些平平无奇的巨石，从山顶滚落，借着山势，收割了八万多轩辕军的性命。 骑兵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石头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要神农人死了…… 高空之上，厚重的黑云，停滞在山顶，大雨如注。 每一颗雨滴，都是一支夺人性命的飞矢，它们落在神农人的头顶、脖颈、后背、心口、膝盖…… 它们溅起的血花，将山顶染红。 射空箭匣的骑兵越过了山顶。 一轮又一轮，一队又一队。 山中的神农军不是没有反抗过。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拉满弓，就成为了轩辕的箭下亡魂。 山脚下，轩辕宇笑了。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轩辕，必胜！” 数十万轩辕军，如黑色的潮水，怒吼着向雪野山涌去。 从高处俯瞰，东北西南向绵延数千里的、青色的雪野山，被一条从西北而来黑色的河流所截断，这河流奔腾不息，所过之处，摧枯拉朽，直奔东渡城而去！ 自三大国立国以来，轩辕与神农之间，数十万年没有被击穿过的屏障——雪野山，破！ 第194章 官路上 林间那条路，老马仍在前行。 九尾狐涂山翊又捡了几次食物后，众人终于对这种无法解释的神迹麻木了。 反正大家都吃过了，要中毒就一起中毒，要完蛋，谁也跑不了。 人多胆大，几人连夜赶路，天再次蒙蒙亮的时候，马蹄一步踏出了树林。 从与世隔绝的幽静到扑面而来的喧闹。 从人迹罕至到熙熙攘攘。 老马停了下来，几人也从板车上跳下。 这是通往东渡城的官道。 能容八辆马车并排同行的路上，如今人头涌动。 拥挤，却又泾渭分明。 从北向南，是离开东渡城的方向，多为奢华的马车，车旁一左一右的跟着护卫。 与之相反的，则是奔向东渡城的人，靠两条腿走路的占了多数，大多数人都是风尘仆仆一脸菜色，背上有个小小的行囊。 他们穿戴各异，高矮不同，胖瘦不同，老幼不同。 相同的是，他们左手手臂上，都系着白色的带子。 有长有短，有新有旧。 此情此景，男子与三人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兄台，吾道不孤。” 几人都是点点头。 男子从板车上，把那个一路都没有动过的箱子拖了过来。 是一副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铠甲，只有上半身的披甲和头盔。 样式很旧，但又保养的极好，护心镜锃光瓦亮。 “兄台，你这是？” 男子手覆在铠甲上。 “年轻的时候，我也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 “后来，大家都说，在神农国，当兵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不如静下心来苦读，考取功名。”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披甲，穿在身上。 “我从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却十分痛恨自己，为何要放弃武学。” “若非如此，此行，我也能多杀几个轩辕人。” 他从洗的发白的衣摆上撕下一条布，用牙咬着，在左臂打了个结。 “小六。” 男子蹲下身，双手扣住了女孩的肩膀。 “小六，阿爹已经到了东渡城，找到同伴了。” “你便送到此处。” “让老马带着你回家。” “阿爹……” 小六想要说些什么，男子却径直走到涂山翊面前。 “小九。” 嗯？ 涂山翊一愣。 “这几天多亏了你。”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九尾狐。” “虽然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但看在小六照顾了你数日的份上。” “请你护着她回家。” 他双手抱拳，竟然行了个武将的礼。 “有劳。” “我会的。” “多谢。” 他转过身，大手在小六头上摸了摸。 “小六，听阿爹的话。” “回家。” “老马和小九都会陪着你。” “阿爹……” 小六咬着嘴唇。 “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男子微微一怔，笑了。 “等到明年，村头那棵七味树结了果子，阿爹就回去。” “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 “我在这里看着阿爹走。” …… 涂山翊站在小六身后，目送着几人淹没在长长的队伍中。 远远的，似乎那个总爱提议作诗的家伙，正在引吭高歌。 “愿以此身报此国……” 第195章 去救人 涂山翊盯得眼睛都酸了，小六终于回过头。 “走吧，小九。” “我们回家。” 她轻轻一跃跳上板车，对着涂山翊招手。 “来。” 涂山翊脚步没来得及动，被拦住了。 锦衣华服，是个胖乎乎白白净净的中年人。 “小姑娘，这九尾狐是你的？” 来人趾高气昂，一根圆滚滚的手指指着涂山翊。 小六不明所以，下意识的点点头。 “那就好说了。” “开个价吧，我家主人看上你这小狐狸了。” “也就是我家主人心善，还要让我来与你谈谈。” “要不然这兵荒马乱大路朝天的，换做别人，肯定连你这个小姑娘一起掠走了，哪能还给钱呢？” “你说对不对？” 对个屁，涂山翊冲着他龇牙。 “哎呦，这小狐狸还挺凶。” “小九，不用管他，我们走！” 小六拍拍身旁的位置。 “来。” 涂山翊九条尾巴一甩，越过那人，跳上了板车。 老马嘶吼着，马蹄刨地，板车轰隆隆原地掉了个头，一双马眼凶狠的瞪着来人，马嘴都翻上去了。 “你！” 来人蹬蹬蹬退了数步，脸一阵白一阵红。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撸起了袖子。 就在这时，官道上突然乱了。 一人一马，疯了一样，从北而来，浑身浴血，一头扎进了人群。 “发生什么事了？” “快去看看！” 奔向南北不同方向的两路人，不约而同的向那人涌去。 就连撸起袖子要动武的来人，好像也收到了指示，扭着胖胖的身子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围住一人一马的人群突然炸了。 “雪野山，被攻破了？” “轩辕大军，打到了东渡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 “快走快走！” 短暂的停顿后，得知这一噩耗的两列方向相反的人，都加快了脚步。 那胖胖的人也没有再过来，而是直接跟着马车走了。 “小九。” 嗯？ 涂山翊望着女孩。 “阿爹说他要去东渡城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你听到了吗？” “轩辕大军打到了东渡城。” “阿爹他、他该不会是去和轩辕大军打仗吧？” 小六带了哭腔。 “阿爹只是个读书人，穿了盔甲也只是个读书人。” “他哪里会打仗。” “他会死的！” 她眼泪和鼻涕淌了一脸。 “小九，我得去把阿爹找回来。” “他会死的！” 涂山翊沉默了。 老马静静站着，望着林间那条来时的小路。 “小九！” 小六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圆圆的脸立刻就红了，还带了倔强。 “你要是不陪我，我就自己去！” “如果阿爹不跟我回来，我就和他一起去打轩辕人！” 板车颠了一下，涂山翊与小六身子一歪一滑，差点掉下去。 老马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卸了板车。 它对着女孩咴咴的叫了几声，扭着脖子，把硕大的马头往马背上甩去，然后，对着小六屈膝。 这动作所包含的信号实在太明显，小六眼前一亮，几步跳上了马。 老马站直身子，大眼睛直直盯着涂山翊，眼神里都挑衅。 小狐狸，老子要去救主人，你敢不敢去？！ 第196章 开城门 涂山翊活了四百多年，头一次被一匹马鄙视了。 不是天马，甚至不是妖族的任何一种马，真的就只是一匹普普通通的马。 又瘦又老，一点都不壮硕。 它瞪着他，小六也在瞪着他。 一个不屑，一个期待。 去就去！谁怕谁！ 涂山翊脚下一动，沿着官路旁稀疏的树，撒腿狂奔。 像一团火。 在他身后，老马一改拉着板车时死气沉沉的墨迹样子，马蹄捶地如落雨，紧追不舍。 小六抓紧了老马脖子上的鬃毛，伏在马背，上下颠簸。 阿爹，小六来了。 你可要等着我！ ………… 东渡城内，人心惶恐。 从雪野山侥幸逃出的神农军，战战兢兢，被吓破了胆。 他们三五成群、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跑到了东渡城城墙底下。 厚重的城门关的死死的。 无论他们怎么叫怎么喊，里面的人都置若罔闻。 “大家都是神农的兵，为了神农去拼命。” “你们要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去死吗？！”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绝望了。 身后，轩辕大军已经扬起尘土，整齐沉重的行军脚步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身后，是死活不开门，不肯给他们一条生路的东渡城。 城门之上，终于有人站出来喊话。 是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 “底下的人听着！” “吾若此刻放尔等进城，尔等就是神农的逃兵，是雪野山兵败的罪人。” “尔等的家人、亲人，都将以尔等为耻为辱。” “这千古骂名，尔等可愿受？” “尔等倒不如与轩辕狗贼拼杀一番……” 尔等个屁，你怎么不下来拼，不下来杀？！ 真是特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城门上那人还在大义凛然，声嘶力竭。 “尔等……” “兄弟们，杀了这狗官！” 城门之下的神农兵中，一声暴喝。 “若不是你们这群狗东西把持朝野，将保家卫国的将士当做看门狗一样呼来唤去，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神农国，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神农之祸，祸在奸臣当道，文兴武弱！” “大胆！” “放肆！” 城门之上，文官两颊颤抖，满脸通红，目怒圆睁。 “本官一心忠于陛下。” “尔等口出狂言，妖言惑众，是想造反不成？！” “来人啊，给我射杀了这个狂徒！” 他身后的人没有动。 文官回头看了看。 “怎么，本官连尔等粗鄙之人都指使不动了？” “小心本官回头，向陛下告你一个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大人。” 被文官指着鼻子的人突然笑了，直起身子。 他本是东渡城守城之将，与眼前这文官同品同级，却因为一直以来文贵武贱的风气，见了这人，不自觉的就矮人一等。 更可恶的是，这位文官，虽然对军事、兵事一窍不通，却总喜欢指手画脚，处处要压他一头，以此彰显文官的威严。 若是平时无战事，他忍了也就忍了。 在神农从军的人，无论官职级别大小，哪个不是如此？ 可现在国祸当头，这文官竟然还是一贯的嚣张跋扈，视神农军的人命如草芥，要让底下这群有伤在身的人去拼命！ 他是瞎吗？ 看不清已经露出地平线的轩辕大军有多少人吗？！ 这位将军。 这位生平第一次在文官面前挺直了腰杆的将军。 他抽出了腰间的刀。 手起刀落。 文官瞪着大眼，一颗头从高处掉在地上。 “开城门！” “让兄弟们进来！” 第197章 寻他 涂山翊一行沿着官路疾驰，没多久，就找到了小跑着前行的男子。 轩辕大军翻过雪野山，打到东渡城的消息传来后，本就匆匆赶路的人群更加的着急。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如今奔向东渡城的人，竟是跑了起来。 男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嘴唇都白了。 多少年只读圣贤书，他这副身体已经许久未遭跑步的罪了。 同行的那三人比他还不如，涂山翊一行就是越过了他们，才知道这男子在前头。 “阿爹！” 小六远远的喊了一声，接着，人在马上，已经与男子并肩前行。 “你、你来干什么？！” “不是让你回家吗？！” 这长龙一般的队伍一个挨一个，男子一时半会的竟然不能从人堆里挤出来，也不好停下，只能一边往前跑着，一边时不时转过头，与小六喊上几句。 “小六，听阿爹的话。” 他喘的更厉害了。 “你、你先回家。” “阿、阿爹忙完、完了，就回去，找你。” “阿爹骗人！” 小六在马背上哭喊。 “你是要去打轩辕人对不对？！” “你就没打算回来找小六对不对？！” “阿爹！” “小六已经没有娘亲了。” “不能再没有阿爹！” 路上行进着的人无不唏嘘。 很多人都是瞒着家里人跑出来的。 也有很多是与家人开诚布公的谈了之后，带着一身的不舍，毅然决然的踏上了这条路。 而这男子的情况，似乎比他们还要糟糕。 有人想要开口劝说男子，被他坚毅的眼神挡回去了。 匹夫之志尚不可夺，何况满腹经纶的书生！ 男子不说话，咬着牙跟着队伍。 小六骑在马背上，始终与他保持同行。 到了一处拐弯，他终于有机会离开人群，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到了小六跟前。 涂山翊心中在叹息。 就这样的身体，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要去打轩辕人，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和信心？ 果然是书生意气，全凭意志和气概吗？！ 老马跪了两条前腿，小六跳了下来。 “阿爹。” “你能不能不要去。” “你能不能和小六一起回家？” 男子双手扶膝狠狠喘了几口气，挨着棵树站直了。 “小六。” 他神色郑重。 “阿爹必须去。” “神农国，是每个人的神农国。” “你从小跟着阿爹读书，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 “何况神农王爱民如子，即使是轩辕大军当前，医诏令也照旧，施行不误。” “神农国人人有医可看，有药可医。” “这在三国之中，是独一份的恩赐。” “我们应心怀感恩，更应去守护。” 男子的话，让涂山翊着实吃了一惊。 医诏令？ 神农人人有医可看，有药可医？ 这是真的吗？ 而且看男子的神色，这医诏令似乎，不要钱？！ 这该是多大的一笔开销！ 仅凭此事，这位神农王，就足以青史留名！ 可为什么这么伟大的事，却从未大肆宣扬过呢？ 那边，男子与女孩各退一步，已经谈妥了。 她抹着眼泪，又回到了马背上，而男子也骑了上去。 “这次，真的说好了。” “你送阿爹到东渡城城门，就回去。” 他也不想妥协，可架不住再跑下去，不等死在轩辕军手中，他就要跑死在路上了。 果然大敌当前，百无一用是书生！ 小六低头。 “小九，走，我们送阿爹去轩辕城！” 第198章 送兵器 四条腿的，总比两条腿的要快。 老马驮着男子与小六，速度不仅没有变慢，反而跑出了风驰电掣的神采。 涂山翊紧紧跟着。 蜿蜒看不到头的、急速游走前进的长龙身侧，似乎有一团火焰比这长龙更急、更快，它的每一步都在加速，在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停在了东渡城东城门。 老马一个急刹，两条前腿高高扬起，痛快的嘶吼了一声。 过瘾！太过瘾了！ 要不是这次狂奔，它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日行千里，毫不疲倦。 东城门如今人头攒动。 进城的人群和出城的马车不时挤在一起，双方的眼神对视，都流露出不屑。 一群怂蛋，国难当头，竟然只顾着自己逃命！ 一群傻子，都什么时候还来东渡城，来送死吗？ 毫无疑问，男子就是这样的傻子。 他翻身下马，按住了小六想要跳下来的腿。 “说好了，就送阿爹到这里。” 老马焦急的嘶鸣。 它跑出了快意，跑出了热血，比起送小主人回家，它更想跟着主人冲锋陷阵！ 何况，这一路它也看出来了，这九尾狐，跑了这么久，轻松惬意的很，跟遛弯儿似的，分明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狐狸！ 有这狐狸守着小主人，它很放心。 “这能行吗？” 男子有些犹豫。 小六趁机跳下马。 “行！” “就让大马陪着阿爹。” “小九会护着我。” “对不对？” 涂山翊点点头，他现在灵力恢复了一半，真遇到什么事，就算打不过，驮着这小女孩跑路，总是可以的。 “好。” 男子脸上露出怀念，手拍在马背上。 “好久没与它并肩作战了。” “也不知道它还行不行。” 肯定比你行。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跑的要死要活的。 老马不服气的用脑袋拱了拱男子的肩膀。 “好，既然如此，小六你就与小九回家。” 男子扭了扭脖子，转身要走。 “江大哥，等等。” 涂山翊喊住了他。 嗯？ 只见这九尾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根三尺多长的黑色棍子，一头尖一头粗，粗的那头刻了花纹。 “这是我刚刚在路上捡的，用来打人应该不错。” “江大哥试试？” 男子、小六、老马，大小不一的六只眼睛都瞪着涂山翊。 又是捡的？！ 这糊弄鬼的谎话你都用了一路了，怎么到这个时候了还用？ 真当我们是傻的吗？ 可这狐狸分明是好心，他们又不能真的去追究些什么。 谁还没有点秘密？ 小六捡起黑棍递给男子。 他握在手里颠了颠。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虽然有些分量，但是以他目前的臂力，能用。 他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这是？！ 男子的眼睛亮了。 他既惊讶又感激，对着涂山翊抱拳。 “多谢了！” “小九如果愿意的话，能否告知真实姓名？” 他原本只打算以身殉国，如果临死前能咬死一个轩辕人，就算赚了。 如今有了这黑棍，再加上老马同行，他竟生出要将敌军斩于马下的豪情。 这份大恩，即便是他将来死了，也应铭记于心。 第199章 西城门 涂山翊摇了摇头。 能给他件看不出是出自涂山氏的兵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至于名字…… 就如同当初雷厉所言，萍水相逢，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能陪男子来到这里，也能送小六回家。 可不会与他们一直在一起。 总归是要相忘，或许此生都不复相见。 多个名字，也不过是徒添一份无望的羁绊。 何必呢？ ………… 东渡城，西城门。 守将豁出去一刀宰了文官之后，下令开城门。 同一时间，他的手下将文官的人牢牢看了起来。 这座城池的军权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城门大开，神农军鱼贯而入。 在雪野山的神农军接近三十万，逃回来的不足三万。 几乎称得上全军覆没。 可即便是这不到三万人，要全部进城，也需要一段时间。 轩辕大军，在迷雾般的尘土飞扬中，冲了过来。 来不及了！ 尚在城门外的神农军回头望去，脸上求生的意志被另一种的坚毅所代替。 被文官压制了数千年的、属于军人的尊严与热血，似乎在此刻苏醒。 有人抬起大脚，把半个身子进了城门的人狠狠的、彻底的踹了进去，然后自己跳了出来。 更多城外的神农军，仰头望向城门楼。 “将军，关城门！” “兄弟们，给老子扔件兵器下来！” “老子和他们拼了！” “将军！” 城门之上，守将狠狠擦了一把脸。 “关个屁！” 他把手中的还滴着血的长刀举起了来。 霎那间，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站了出来。 守将转身就走。 …… 二王子轩辕宇一马当先，身后是数十万轩辕大军。 持枪鹄立，整齐划一。 匪匪翼翼，锐不可当。 大地在颤抖，烈日被扬起的尘土所遮蔽。 他身边，绣着轩辕两个大字的数人高的旗帜，猎猎作响。 他眼前，是一座开战以来，所遇到的最为高大宏伟的城池。 东渡城！ 神农国的文官们不傻。 他们虽然处处打压武将，但对自己栖身的地方却是要求极为严格，惜命的很。 东渡城作为诸邑之前最后的屏障，他们多年来克扣、搜刮的、本应属于其他城池的军备、物资等，有一半都耗费在东渡城上。 这里的城墙，最厚最高最坚固。 这里的军队，言听计从，装备精良。 就算到时候东渡城守不住，也能给他们争取更多逃命的时间…… 轩辕宇眯了眯眼。 这东渡城，比他多年前来的时候，似乎又修缮了很多地方。 可……那又如何！ 城池修的再好，也架不住这城里说了算的，是一群刀都提不动的文官！ 神农军人的热血，早就被这群跳梁小丑给凉透了。 否则他这一路，也不会行进的这么顺利。 城门下那黑压压的一群，是从雪野山下来的逃兵吧。 轩辕宇见过他们恨不得手足并用四处逃窜的狼狈。 是真正的、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的模样。 可怜又可笑。 此刻他们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恐怕又是在争先恐后的逃命。 这样的神农军，简直是军人之耻！ 第200章 偏心 男子抬起大手，想要再摸一摸小六的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这手顿在了半空。 倒是小六踮着脚伸出脖子，把扎满小辫儿的脑袋在男子的手心里蹭了蹭。 “阿爹，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男子沉默了，没答应也没拒绝。 “小九，小六我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狠狠的转过身走了。 老马鼻子在小六身上嗅了嗅，跟在男子身后。 接踵而至入城的人挡住了小六的视线。 这下，就真的只剩她和小九了。 一人一狐后退几步，离着城门远一些。 女孩呆呆望着男子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九，我们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躲着，然后等阿爹出来。” “你说好不好？” “不好！” 涂山翊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 东渡城与神农国国都诸邑之间，隔着一条东渡江。 江面宽广，水流平缓，平日里泛舟游玩者不计其数。 一座飞龙般的长桥横跨东渡江，将诸邑与东渡连接起来。 这也是两座城之间互通有无最为便捷的一条路。 如今这桥架在诸邑城的一头，一群人忙忙碌碌。 ………… 神农王人在行宫踱来踱去。 雪野山的防线竟然破了。 他的神农军，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在喊。 “放开我，让我进去，我要见陛下！” “拦住他！” “你们这是……” 声音戛然而止，显然喊话的人被堵住了嘴。 神农王眉头皱的更紧了。 是谁这么大胆？！ 没等他做什么，只听得两声惨叫，一道人影破门而入，滚落在地。 接着，一名身穿盔甲的武将大步迈了进来。 先滚进来的那人连滚带爬的扑到神农王脚边，武将扑通一声跪下。 “陛下！” “陛下！” 一柔一粗两声陛下，竟然都带着哭腔。 什么情况？！ 神农王低下头，先看了一眼文官。 头发乱了，脸肿了，眼睛眯成一条缝，费力的睁着。 他又凄凄惨惨的叫了一声陛下，嘴角流出一行血。 “这是你干的？！” 神农王勃然大怒，瞪向跪着的武将。 “如此勇猛，为何不去打轩辕，为何要对自己人下手？！” “陛下！” 武将砰砰砰又磕了几个头。 “您为何不问问这厮，他都干了什么？！” “一介文官，他能干什么？” “是能一脚把人踹到宫里来，还是能一拳把人揍成这个模样？” 神农王逼近几步。 “倒是你，大敌当前，不思报国杀敌，反而在这神农宫大动拳脚，何其粗鲁，何其失礼！”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陛下吗？！” 武将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委屈，又憋屈。 为何总是这样？！ 陛下为何永远都是站在文官那边？！ 难道就因为医诏令一事文官干得漂亮，文官，就事事值得信赖？ 陛下也不想想，若不是将士们用命砍断了伸向医诏令、想要从中谋取好处的宵小之手，那堪称天量的药材，能顺利的运到各地吗？！ 武将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满心的不平压下去。 他不是来诉苦的。 他指着瑟瑟发抖的文官，毫不畏惧的迎上了神农王一双震怒的眼。 “陛下可知道，这厮，命人去砍东渡桥？” 第201章 进城 东渡桥，是连接东渡城与诸邑城的唯一的一座桥。 不出武将所料，神农王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不是震惊，而是去问文官。 “他说的是真的？” 这事没办法撒谎，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文官捂着越来越肿的脸点点头。 “为何？！” “臣都是为了陛下！” 神农王后退了几步，怔了一会儿，他突然大喊。 “来人，来人！” 他又指着那武将，从腰上解下一块玉牌扔给他。 “速速带人去阻止，无论如何，东渡桥不能有事！” “是！” 武将大喜，顾不得行礼，几乎是地上弹起来，飞奔而去。 直到那武将的背影都看不见了，神农王才重重叹了口气。 他盯着那文官许久，总觉得哪里怪异的很，可又说不出来。 ………… 涂山翊到底没拗过小六，同意了她的提议。 “太好了，小九。” “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小六跳起来，狠狠搂了一下他的脖子。 “我们这就进城，去找个地方住下，然后等着阿爹。” 还要进城？！ 没看到城里的人都在往外跑吗？！ “可是不进城，我们能去哪里呢？” 小六指向城外。 树林、山脉、荒地，官路。 涂山翊没记错的话，来时的路上，除了他们待过一夜的小破屋，还有两座破的旗鼓相当的庙。 似乎，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也比进城去送死好啊？ “怎么会去送死呢？” 小六认认真真的看着涂山翊。 “我们只是去找个地方住，又不去城门。” “我们……” “别说了，我跟你去。” 涂山翊打断了她。 反正到最后他也是会妥协的，就让她省点口水和力气吧。 “小九果然是最好的小九。” 但你可真是个不省心的小六啊！ 涂山翊无奈的摇摇头，跟在她身后。 ………… 东渡城里，与涂山翊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不少店家竟然都还开门迎客。 他与小六两个，几乎是没走多远，就找了住的地方。 那店主听说小六的阿爹是来打轩辕军的，连钱都不收了。 早知如此，涂山翊也就不用特地再去“捡”一块金币回来。 这店里挤了许多人，涂山翊竖起耳朵细细听他们说话，口音各异，明显来自不同的地方。 他还要再听一会，小六已经拿好了房间的牌子，兴冲冲的奔往二楼。 涂山翊只能先顾着小六。 刚到拐角，方才在大堂高谈阔论的人群突然一静，接着你推我挤的跑了出去。 涂山翊看到，有个手里空空的男子，四处环顾，然后抄起大堂里的长凳抗在肩上，冲了出去。 店主也不阻止，只是走到门口，忧心忡忡，左顾右盼。 怎么了？！ “你先去房间里待着，关好门窗，不要出来。” “我去看看。” 涂山翊对着小六吩咐完，一甩尾巴，从二楼跃了下来。 “小九！” “放心，我很快回来！” 他跑到店主跟前，一低头，地上就出现了一枚亮晶晶的妖兽晶核。 “我把这个给你，你帮我照顾好那个女孩。” 能把店开在东渡城的店主是识货的。 他郑重的点点头。 第202章 攻城 街上都是奔跑的人。 有的忙着逃命，有的忙着应敌。 涂山翊跟在肩膀上扛着长凳的男子，一路从东城门跑到了西城门附近才停下。 不是不想跑了，而是没地儿跑了。 一眼望去全都是人，将通往西城门的大路堵得死死的。 “你这狐狸，跟着我作甚？” 长凳男子停了脚步，终于得空回头。 “你是哪个富贵人家的灵宠？” “你的主人跑了，没带你吗？” 互不相识的，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扎心！ 他要真是只灵宠，听了这话恐怕要泪流了一地。 涂山翊白了他一眼。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都能开口说话了，你这狐狸不简单啊。” 男子有些小小的惊讶。 “轩辕大军攻城了。” 这么快？！ 为何没听到打斗的声音？ “因为，守城的神农军，在城外。” ……………… 一刻钟前，东渡城西城门。 二王子轩源宇剑指前方，对着身边的副将嘲笑。 “看，这就是神农的兵，贪生……” 他话还没说完，那推推嚷嚷的西城门情况突变。 城外的神农军，竟然齐刷刷的往两边退去。 东渡城，城门开了！！！ 为首的正是城门楼上那守将。 他的长刀换成了长枪，一手策马，一手持枪。 啪。 他拉下了头盔上的面甲。 没有训话，也没有叫阵。 马镫也只是轻轻踢了下马腹。 但下一刻，他的长枪端平了。 人与马合一，马蹄腾空，人死死挺在马背，几乎是箭一般对准了轩辕大军，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是汹涌奔腾的神农骑兵。 他们神色肃穆，在城门处如河流入海，忽的散开，却又目标一致，千军万马凝聚成一支箭，射向轩辕！ 轩辕宇的眼睛瞪圆了。 这仗打了两个多月，他还是头一次遇见主动出击的神农军！ 有趣，实在是有趣。 既然对方这么着急前来送死，他就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神农军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人！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杀！” ………… 涂山翊借着狐身的优势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 大夏天的，又闷又热，他走的又是下半身的那一路，各种脚臭、汗臭、屁臭……让没怎么吃过苦的涂山翊几欲呕吐。 只能忍着。 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条腿，眼前豁然开朗。 西城门终于到了！ 就是这达到的位置有点偏，距离城门还有好远的距离。 算了，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从这里出城。 他只想看看如今的战况如何。 他左右望了望，又沿着城墙往南走了一段路。 确定四下无人后，他屏气凝神，将灵力聚在四肢，对着城墙上细细的缝，伸出了自己爪子。 不到半刻，涂山翊的前爪已经攀住了城墙头，后腿用力一踩，九条尾巴在如花般空中绽开，一个翻身，站上了墙头。 嗖！ 一支箭正对着他飞来，涂山翊往后跃了几步，惊魂未定。 那箭贴着他的后爪扎进脚下的城墙。 自己刚上来，就被发现了？ 他俯下身子，九条尾巴紧紧贴在地上，探头向下看去。 第203章 射杀 只一眼，涂山翊攀住墙头的爪子就抠紧了，呼吸一滞。 他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对于战争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藏书楼中浩瀚如烟的史书。 两军对垒，拼搏厮杀。 这是书中出现过的最多的词句。 因此，他一直认为，战场之上的双方，至少应该是一刀一枪的交锋，一拳一脚的来往。 但绝对不是他如今看到的这样。 一场围猎般的射杀。 ……… 面对神农骑兵罕见的主动出击，二王子轩辕宇只觉得可笑。 放着高墙铁壁、坚不可摧的城池不守，反而要凭着一腔孤勇与热血冲出城外作战。 这样的神农军，勇气可嘉。 也仅仅是勇气可嘉了。 “蠢货。” 他轻蔑的笑了。 他们该不会以为，自己也会与他们来一场骑兵与骑兵之间的较量吧？ 他们，配吗？！ 轩辕宇利剑挥下。 他身后，轩辕大军以他为中心，齐齐的向左、向右、向后退了数步。 数不清多少排弓箭手显露身形，从这方阵中跑步上前，搭弓射箭。 一排射完，人迅速下蹲，向着两边退去。 就在前一排撤离的瞬间，第二排的箭已经飞了出去。 如此一排接一排，这箭，竟然是一丝停顿的空隙都没有！ 只一轮，以楔形阵冲锋的神农骑兵便被打散。 人仰马翻。 轩辕的箭，大多数不足以一击致命，但势头极猛，没金饮羽，无论是人还是马，挨上一箭，便是断骨抽髓的痛。 而痛，是比死更令人恐惧的存在。 轩辕宇露出满足的笑。 既然神农请防风氏的弓箭手干掉了轩辕三位大将，他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先是骑兵营的箭攻破了雪野山，如今，再是弓箭营射杀神农骑兵。 他要以神农之血，来祭奠三位将军的在天之灵。 ………… 涂山翊眼看着神农的人一个个从马上滚到地上。 极少幸运的，当场死去。 大多身中数箭，苟延残喘，被惊马的铁蹄活活踩死，或者被后来的箭射死。 东渡城城门上的神农弓箭手悲哀的发现，他们的箭，既不如轩辕的快，也不如轩辕的远。 若是轩辕能派出骑兵，与神农在城下冲杀一番，他们还能为神农压压阵，可轩辕不讲武德，以弓箭营对骑兵营，他们在这第一局，彻底沦为了看客。 满心悲凉，泣血欲滴。 有人绝望之下，不死心的拉了满弓。 那箭距离轩辕大军尚有数十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神农骑兵的人与马皆在减少。 他们的热血，不足以弥补轩辕与神农之间的差距。 无论是武器，还是武将。 渐渐地，城墙下没了动静。 厮杀、惨叫、马鸣，都息了。 射杀结束了。 血流成河。 轩辕宇再次举起了剑。 “杀！” 涂山翊只觉得眼前一暗，天都黑了下来！ 高空之中，是轩辕的天马骑兵营，铁蹄踏空，箭如流星。 大地之上，是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的轩辕步兵。 涂山翊身下的城墙微微颤抖。 这样的轩辕，神农要拿什么来拦？ 无数支燃着火的箭射上了墙头。 第204章 桥断 涂山翊纵身跃下城墙。 城里的人向城外涌去。 他们已经知道了城外的战况，抱着必死的心想去拖住轩辕的脚步。 没等他们靠近城门，轰的一声，城门炸开了！ 跑在最前头的人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当场毙命。 人群有一瞬间的静，接着，如沸水翻腾。 “冲啊！和这些狗贼拼了！” “为了神农！” “为了神农！” 涂山翊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毅然决然的朝着东城门奔去。 大街小巷人山人海，山海皆已疯。 赶着逃命的人与赶着拼命的人，如两股激流冲撞，互不相让。 涂山翊只能跳上屋顶狂奔。 ……………… 一支军队从神农宫冲了出来。 高举着神农王玉牌的武将一马当先。 “让开！” “速速避让！” 一枚黑乎乎的球，在东渡桥上咕噜噜的滚了几步，紧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无数枚。 像一条黑色的河，沿着东渡桥，从诸邑方向，向着东渡城流淌。 一车又一车。 倾倒完的匠人们急急忙忙的向后跑去，连筐都没拿。 距离东渡桥数百米的地方，有个临时搭建的凉亭，亭子底下坐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姿曼妙的侍女捏了颗红果，细细的剥了皮，塞进他厚嘟嘟的唇间。 一身粗布灰衣的工匠头子，弓着身子跑了过来，在距离凉亭还有数步的地方停了。 “大人，都已经布置好了。” 中年人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点火，炸桥。” 他双手一抖一扣，宽大的衣袖绕在手腕上，然后背着手，昂首挺胸的迈出了凉亭。 脚下一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瞥了那侍女一眼。 侍女一脸娇羞，心领神会，紧紧跟着中年人走了。 工匠头子叹了一口气，领命而去。 ………… 武将一手举着玉牌，一手拉紧缰绳，已经跑出了神农城。 他双腿一夹马腹，天马会意，凌空而起。 他看见了东渡桥，游龙白虹般卧于江上。 太好了，赶上了！ 武将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回到了胸膛。 就在这时，桥头突然升起耀眼的白光。 紧接着，一声巨响如雷贯耳。 在武将惊恐的的目光中，东渡桥晃了晃，伴着滚滚浓烟，一节一节的断裂，掉进了水里。 江面掀起巨浪，如瀑如幕。 东渡桥，到底还是毁了！ 武将的双目，流出两行血泪。 ………… 涂山翊终于赶到了东城门那家店铺。 店主在门口，两只手握成拳头捧在胸前，焦急万分，战战兢兢。 “你可回来了！” 看见涂山翊从屋顶上跳下来，他眼前一亮。 “女孩呢？” “在楼上，在楼上。” “我这就算完成你的交代了，我先走一步。” 店主一边说着，一边抄起柜台上的包裹挎在身上。 “你们也快走吧，这东渡城，是守不住了！” 他最后好心的嘱托了涂山翊一句，店门都没关，头也不回的跑了。 涂山翊三步两步上了楼。 “小六！” “小六！” “是我，小九回来了！” “小九！” 女孩惊喜的跳了出来。 “你看到阿爹了吗？！” 第205章 退路 涂山翊摇摇头。 当然没有。 要从以万计的人群中找到一个人，何其难。 何况是在如今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况下。 “我们得离开这里。” “轩辕军开始攻城了。” “那阿爹怎么办？” “还有神农军。” 生怕女孩倔脾气上来不肯走，涂山翊撒了个谎。 “神农军应该……” 哐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屋顶上，涂山翊的话被打断了。 他心中一沉。 下一刻，一道人影击穿屋顶摔在二楼，碎瓦断木横飞中，那人沿着楼梯咕噜噜的滚落，啪的一声粘在地上， 人面朝下，不知死活。 “走！” 涂山翊大喊一声。 他脖子一低，脑袋在小六屁股底下一拱再一仰头，女孩就到了他的背上。 “坐稳了！” ………… 东渡城陷入了彻底的慌乱。 不仅神农军没有想到，就连抱着以身殉国的心赶来的人也没有想到。 轩辕，竟强悍至如此！ 几轮射杀干掉神农骑兵后，轩辕大军以摧枯拉朽的姿态，一举攻破西城门。 所过之处，凡抵抗之神农人，无论是兵是民，格杀勿论！ 在轩辕绝对实力面前，什么一鼓作气、一腔热血，都是假的。 只有砍在神农人脖颈上的大刀才是真的！ 谈什么大义凛然，谈什么慷慨赴死？ 在轩辕的铁骑下碾落成一滩血肉模糊的泥，谁会知道你是谁，谁又会记得你是为何而死？ 当有了第一个临阵退缩的人之后，恐惧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好不容易积累了一点的雄心壮志，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乌合之众！” 轩辕宇人在天马之上，俯视着四下逃散的人群，笑的轻蔑。 远远的，好像有不属于轩辕的马蹄声传来。 这倒是稀奇。 他微微歪了歪头。 视野中，有一匹老马，马背上有个看不清样子的人，手里还挥舞着……一根棍子？！ 那马踩着屋顶疾驰，跑得飞快，血如雨落，撒了一路。 分不清是马的血，还是马背上这人的血。 挡在这人面前的轩辕兵，竟然被一棍子敲飞了？ 什么玩意儿？ 轩辕宇皱了皱眉。 他难得的从身旁将领的箭匣中抽了两支箭，又借了一把弓。 满弓，双箭，一人一马，很是公平。 何况是由他亲自出手，也算对得起这位孤勇者的心。 箭按照他预想的那样飞了出去。 轻而易举的就带走了两条命。 ………… 涂山翊驮着小六，在屋顶上跳跃、狂奔。 轩辕军已经杀红了眼，见人便砍，东渡城里的人也吓破了胆，如今踩着屋顶跑路的，不止是涂山翊与小六。 但他们头顶还有轩辕的骑兵，时不时的俯冲下来，砍杀一番。 涂山翊一边奔跑，一边躲闪，兀虚乾坤戒中的灵丹妙药，被他的心意控制着出现在他的嘴边，已经吞了不知道多少颗。 甚至连妖兽晶核他都吞了一颗。 体力与灵力双补充之下，涂山翊越跑越兴奋，身法也越来越灵巧，在轩辕骑兵的长枪大刀之下，竟然有一种飘零起舞的美。 骑兵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 第206章 忠心与忠心 神农宫。 鼻青脸肿的文官跪在地上许久了。 这是之前从来不会发生的事。 神农王在等，他也在等。 等东渡桥最后的命运。 神农王心头的怪异挥之不去。 按理说，这文官与他是签了契言书的，毁了东渡桥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是应该有些报应，或者至少，他提前是应该有所感应的。 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若不是那武将冲进来告知，他还蒙在鼓里？ 即便是他如今知道了一切，不胜其怒，这文官还是好好的跪在那里，身上的伤，也只是拜武将所赐而已。 契言书呢？ 说好的身死魂消呢？ 神农王不信邪的从架子上翻出了这文官的契言书。 入目的第一行，就是用精血写就的大字： “臣忠于神农王……” 神农王头顶一凉，像是被人在百会穴扎了一针，整个人都麻了。 是忠于神农王，不是忠于神农！ 怪不得。 怪不得这厮派人去毁了东渡桥，还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猛地，神农王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人向摆放契言书的架子奔去，一本又一本的翻开，再一本接一本的合好。 “臣忠于神农王……” “臣忠于神农王……” 每一本契言书的第一句，都一模一样！ 他所信赖所依靠的大臣们，所效忠的，都只是他这个神农王而已！ 若是平时，他甚至还会觉得有些骄傲。 可眼下神农国面临灭顶之灾，这种只忠于他一人的臣，为了保住他…… 他不敢想他们还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报——” 传讯兵人未至声先到。 “启禀陛下，东渡桥已毁！” “启禀陛下，东渡城，破了！” “轩辕国二王子带领数十万轩辕大军，正朝着东渡江而来！” 什么？！！ ………… 东渡城内，轩辕大军封锁了空中和地面所有的出路。 仅留的一处缺口，直指东渡江。 在这样走投无路的危难关头，逃命的人哪怕明知前面等着他们的陷阱是火坑，为了多活片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往东渡江。 涂山翊驮着小六，亦没逃脱这种命运。 他们虽然走的屋顶，却也不由自主的被追击、围堵着，奔向了东渡江。 江面在着火。 数不清多少游船渔舟、画舸彩舫，此刻都在熊熊燃烧着。 连江边的芦苇丛与树都冒了火。 “这神农王为了保住诸邑，竟然连桥都炸了。” “不愧是坐在王位的人。” 轩辕宇人在半空天马之上，唏嘘不已。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毕竟，最先放弃东渡城一城神农人性命的人，就是他们自己的王！ ………… 神农宫偏殿的屋顶上，坐着两人。 正是不久前被神农王赶出来的涂山氏与鬼方。 “你说，神农王何时会派人来请我们回去？” “快了。” “以神农的国力，这些年若不是有中原六大氏族暗中帮扶。” “恐怕连现在这个花架子都撑不住。” “若非如此，轩辕也不会筹备了这么久才敢动手。” “等着吧。” “仅凭神农国自己，这场仗，他们必败无疑！” 第207章 逼迫 前有火海般的东渡江，后有饿狼猛虎般的轩辕军。 左右都是个死。 涂山翊驮着小六，被轩辕军从屋顶赶了下来，与逃命的人群挤在一块。 他不得不结出灵力护盾，将小六也护在其中。 为此，他又吞了一颗妖兽晶核。 人群如羊群，被轩辕的尖牙利齿驱赶着涌向东渡江。 越靠近江岸，脚下的石子越多，摔倒的人连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身后的人活活踩死了。 “小九，小九。” 小六紧紧搂着涂山翊的脖子，紧闭着双眼，瑟瑟发抖。 她从来没有如此的恐慌。 那些穿着黑色盔甲的人，他们怎么能那么的残忍！ 她已经拼命的让自己不去想，可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一具又一具开膛破肚的尸体。 眼睛睁的大大的，死不瞑目。 “别怕，我在。” 涂山翊咬了咬牙，他抬头望了望头顶那一片杀气冲天的黑云。 轩辕骑兵的箭，已经搭在了弦上。 “我一定能护住你。” 他体内还有识神，他绝对不能带着识神去死！ ………… 不知过了多久，轩辕大军终于停止了驱赶。 他们面无表情，长枪杵地，铜墙铁壁一般，将人群堵在东渡江岸。 二王子轩辕宇从半空的黑云中策马扬鞭，冲了出来。 霎那间，万千目光齐齐聚在他一人身上。 就是这人，带领轩辕，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必胜之地。 就是这人，毫无征兆的打进神农，让好好的神农国战火纷飞，无数人命丧黄泉。 这就是战神\/屠夫！ 轩辕与神农两方人，针对轩辕宇，都在心底给出了他们认为最贴切的评判。 轩辕宇毫不在乎这目光。 无论它们是赞美，还是嘲讽，是崇敬，还是咒骂。 没有一片江山，不是用白骨与血肉垒成的。 自古心慈手软者，多不得善终。 转眼间，轩辕宇已经来到了东渡江江心。 他的长剑沾满了血，直直的指向神农山的方向。 “神农安！” 轩辕宇略带沙哑的嗓音穿透天地，像是一道看不见的浪，以万钧之力，拍向神农山。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投降。” “或者。” “屠城。” “此香燃尽，我便宰了这些人，为我轩辕大军祭旗！” 一番话喊完，轩辕宇不待那边有任何回答，指尖弹出一根细细的香，立在空中。 星芒般的光亮了，袅袅的青烟顿时弥散开。 ………… 神农宫屋顶上，看戏的涂山氏与鬼方第一时间听见了轩辕宇的最后通牒。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尽在掌握志在必得的笑容。 不出意外的话，神农王……不，神农安此刻，一定如同那热锅的蚂蚁，团团转圈，却又无计可施。 到头来，不还是要接受他们的谈判与交易。 只不过这次，他们想要的，可就不仅仅只是之前说的，神农国内的药馆与《百草经》。 涂山氏与鬼方的领地，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扩张过了，不如这次…… 哈哈哈哈哈！ 两人畅快的大笑着，从屋顶跃了下去。 神农安啊神农安，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嘴犟呢？ 第208章 是战是降? 神农王，大名神农安。 他此刻连热锅上的蚂蚁都不如。 蚂蚁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去死，而他肩上，现在担着东渡城无数人的性命。 降，神农国灭，他将是神农氏的千古罪人。 战，神农人死，他亦对不起所有信赖他拥戴他的子民。 大殿中站满了文官，武将寥寥，照例被排斥在一旁。 神农王头一次觉得这种阵营的划分，刺眼的很。 如果能反过来，神农国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哪有什么如果。 “诸位认为，是降，还是战？” 他想听听底下人的意见。 “陛下，臣以为，应战。”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 神农王不可思议的看着出列的人。 一介文官，竟然主战？ 附议的，也都是文官。 这帮人……吃错药了？ 倒是那几个武将梗着脖子不说话，看脸色，明显是反对的。 只不过这种国家大事，武将向来没有什么发言权，能站在这儿，也不过走走过场罢了。 “你们呢？” 出乎所有武将的意料，神农王今天，竟然破天荒的询问他们的建议了！ 为首的武将嘴唇都哆嗦了。 “臣、臣认为，当降……” “一派胡言！” 没等那武将把话说完，文官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 “呸！尔等懦夫！” “身为武将，不思保家卫国，反而贪生怕死，临阵退缩。” “你们对得起陛下吗？” “对得起神农国万千子民吗？！” “你们……” 他还要再训斥几句，却见那武将逼近他一步，目光不善的瞪着他。 “敢问文祠大人，战，要派何人去战？” “战，要以何兵法谋略去战？” “战，如今神农国，还有多少兵力可用？” 他一步一问，双目充血。 “这、这是你们武将该去操心的事儿，问我作甚？！” 文官连连后退。 “吾等武将，死有何惧。” “若以吾等之死，能换神农国收复城池，击退轩辕。” “死又何妨？！” “说的好！” 啪，啪，啪。 大殿之外，两人闲庭信步，由远及近，不请自来。 正是涂山氏与鬼方那二人。 “良信将军真乃忠义无双。”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这样的将军，不应该无谓的去送死。” “不如……” “来人，把他们赶出去！” 神农王勃然大怒。 这两人竟然视神农宫为无物，视他为无物，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他的护卫呢？亲兵呢？ 瞎了还是死绝了？！ “神农王何必如此做派？” “轩辕国二王子的话，我们可是都听见了。” “神农军与轩辕军的每一场战斗，我们也都看见了。” “结局如何，就不用我们再多说了。” “您要是不想让神农军白白送死，又想要保住东渡城的人。” “除了与我们合作，再无他法。” “陛下，万万不可！” 良信将军急急忙忙上前一步，礼都忘了行。 “与世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上次玄铁矿的事，您忘了吗？！” 第209章 神农安的决定 现在的世家，对于神农王来说，是一杯强行续命的毒酒。 喝了，能让神农国苟延残喘一阵子。 不喝，他必将在战与降之间，做一个选择。 没等他思量，文官们已经围住了涂山氏与鬼方，客客气气的搬来了椅子，将二人奉为上宾。 神农王一口气堵在心头，不上不下，难受的很。 这帮文官说到底也是为了他好，所以他与他们签的契言书毫无反应。 甚至，只要是为他这个神农王好，哪怕是以神农国无数人的性命为代价，他们也不会受到任何谴责！ 他看了一眼又被挤到了一旁的武将，莫名的心酸。 就算今日与世家交易，再得了世家的帮扶，解了眼下的死局。 往后呢？ 他真的要把神农国一点点的掏空，交与世家吗？ 他好歹是王族！ 败给轩辕不丢人，在世家面前摇尾乞怜，才真是软了王族的骨头！ 神农王转身去了后殿。 被文官团团围住的涂山氏与鬼方，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神农王离去的背影，轻蔑地哼了一声。 兵临城下，火烧眉毛。 十万火急的又不是他们，他们只需耐心等着就好。 江面上的一炷香，可比香炉里的一炷香要燃的更快、更旺。 这位愁眉苦脸的神农王，不会不知道吧？ 神农王……还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有一炷香的时间。 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他在后殿中，卸去了王冠、王服，换上了平时在后山劳作时的粗布短襟和窄脚的宽宽大大的裤子。 金丝绸缎织就得的软底靴子也褪了，重新踩了双草编的鞋。 接着，他用一块灰白的帕子，把自己的头发包住。 想了想，他还是在左臂，绑了根白色的棉布带子。 这一身，是他最喜爱也是最舒适的打扮。 无论是种植药草，还是在药房里研究药性，他都是这么穿。 若不是上一代神农王薨的突然，膝下只有他一人，他又何必接了神农王这份看似尊荣无比的苦差事。 他原本只想做个医师啊！ 案子上还有一份没完成的手稿，记了后山新种植的药草。 从种子入土，到发芽，到展出第一片叶子…… 喜阴，喜潮…… 事无巨细，一字不落。 连形态都用特制的极细的笔画了下来。 这才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继续。 前殿中，讨好、奉承、争执……断断续续的飘了进来。 就这样吧。 神农王用布裹了百草经背在背上，从后殿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 ………… 东渡江江心，高高悬空燃着的香，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江面有风，这香连香灰都留不住一粒，甚至风一大，还会呼呼的冒起橘红色的火苗。 “这不公平！” 东渡城岸边，有神农人跺脚。 这烧的不是香，是他们的命啊！ 他身旁的神农人纷纷附和。 “公平？！” 一旁看管的轩辕军笑了。 他提着长枪，二话不说，一枪狠狠戳进了那叫喊之人的喉咙。 “手下败将，也配谈公平！” “等你赢了，你就是公平！” 第210章 水路 涂山翊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离着近，轩辕兵拔出长枪的时候，甚至有血溅到了他的尾巴上。 身上的女孩，把他搂的更紧了，身子抖得也更狠了。 周围的人敢怒不敢言。 事到如今，他们早就没了与轩辕拼命的心，只一心期待着神农王能从天而降，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高空那只细细的香，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指甲盖那么长。 距离东渡江最近的神农人，已经被轩辕军驱赶到了岸边。 很不幸，涂山翊驮着小六，也在这其中。 不能把活命的希望，寄托在那素未谋面的、高高在上的神农王身上！ “小六、小六。” 涂山翊拱了拱后背，小声说着。 “等会我把一颗鱼丹放在你的手中。” “你用嘴巴含着，记住了吗？” “小九？” “不要怕，我一定能带你逃出去。” “轩辕军太多，打出去不可能。” “我们走水路。” 眼前唯一的水路就是东渡江。 小九这是要？ “对！” “鱼丹能让你在水中呼吸，你只需要抱紧我就好。” “那你呢？” “我当然没事。” 话音刚落，小六手心一凉。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注意这边，迅速把手心的东西塞进了嘴中，垫在舌头底下。 涂山翊驮着小六，轻易就靠近了东渡江。 越靠近岸边越死的早，周围人纷纷侧目。 却没有一个人来提醒这一人一狐。 “这么漂亮的九尾狐，死了真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下辈子投胎睁大眼睛吧，不要找神农人做主人。” “他们都是废物。” “哈哈哈哈哈……” 持着长枪利剑的轩辕兵一边惋惜，一边嘲讽。 涂山翊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一双狭长的狐眼，死死盯着江心高空的那一点光。 三、二、一！ 他在心中默念。 光灭了。 “杀！” 几乎就在同时，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砍杀声。 “抱紧我！” 涂山翊顾不得回头，以最快的速度，从岸边一跃而下！ 想跳入东渡江逃生的不止他一个。 轩辕骑兵早就严阵以待，箭在弦上蠢蠢欲动，一旦脱缰，便有噬魂夺命之势！ 平静的江面顿时如大雨倾盆，溅起一朵朵血花。 江水一圈又一圈，漾出大片大片的暗红。 骑着一匹纯白天马踏空而来的神农王目眦具裂。 “轩辕宇！” “你言而无信！” “说好一炷……” 他的话戛然而止。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确实是香燃尽后香灰的气息。 是他来晚了…… 白白葬送了东渡城数百人的性命！ 二王子轩辕宇，不紧不慢的迎了上去。 “神农安。” 面对着与他父亲齐名的神农王，轩辕宇直呼其名。 手下败将而已，岂能担得他一句王。 “你来，是来投降吗？” 他故意以灵力将声音远远荡了出去，飘进了东渡江两岸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 神农王咬着牙。 “我以神农王之名，向轩辕国降！” 轩辕宇冷冷凝视着他。 神农王褪了王袍、王冠，从高空扔进了还在着火的江中。 只剩一身素衣。 “我，神农安，以神农国最后一任神农王之名，向轩辕国降！” 神农王涨红了脸，声嘶力歇，字字泣血。 “好！” 轩辕宇大喝一声，提马挥剑。 “将士们，都听到了吗？！” “轩辕，胜！” ………… 九月三日，夏，东渡江。 轩辕与神农一战，以神农对轩辕俯首称臣为结局落幕。 三日后，轩辕大军班师回朝。 二王子轩辕宇继任大统，为新一代轩辕王。 原神农王神农安封归命侯，定居轩辕城。 第211章 上岸 神农国归于轩辕国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大荒。 天下震惊。 最惊的莫过于涂山氏和鬼方。 四大世家在这场堪称有史以来最为短暂、迅猛的战争中，连坐地分赃的机会都没有。 涂山氏的商路动用了至少一半，鬼方仅仅以城池规模的布阵就有数十座，结果这仗刚开始打，付出的成本还没收回来，战争就结束了？！ 神农王，你玩不起啊！！！ 怎么就投降了呢？ 倒是兵马未动的赤水氏松了一口气。 他们要想分好处，那是需要真刀真枪的去拼杀的。 哪能保证不伤一兵一卒呢？ 与赔大了的涂山氏和鬼方一比，赤水氏更加知足了。 唯一有得赚的，只剩下了防风氏。 ………… 涂山翊驮着小六一头扎进东渡江后，以最快的速度下沉，再下沉。 他听到了身后大刀劈下的风声，也提前看到了头顶的箭云。 因此在落水的第一时间，涂山翊便控制着兀虚乾坤戒，将里头的大且沉重的物件，一股脑的甩到小六的身后。 听着背后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小六嘴里含着鱼丹，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也镇定了许多。 东渡江江面看着如镜平，水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涂山翊把唯一的鱼丹给了小六，自己只能凭灵力撑着，要想逆流而上，却是不太可能了。 小六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像只八爪鱼一样将他箍得死死的，要想活命，除了随波逐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在脑海中迅速翻着大荒纪图中关于东渡江的记载。 这条由北向南几乎贯穿整个神农国的江，沿途分支无数，终点，竟然是大荒尽头，炎海。 得找地方上岸！ 涂山翊又吞了一颗妖兽晶核后，费力的划动四肢，调整着方向，不让自己撞到江底的暗礁，也不能距离江岸太近。 如此不知在水底下游了多久，头顶上的世界，慢慢安静了。 到最后，只剩下水流打着旋儿在他耳边爆开的声音。 小六一只手抓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腕，环在涂山翊的脖子上，又饿又累。 “呜呜，呜呜呜……” 她嘴里含着鱼丹不好说话，这么久的时间，舌头和腮帮子都麻了。 涂山翊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扭了扭身子，让小六从他背上挪开，又朝她甩了两根尾巴，让她抓紧。 差不多是时候，能浮出水面看看了。 他舒展了被箍了一路的四肢，向着水面冲去。 哗啦，哗啦！ 正在岸边饮水的小兽被吓了一跳，尖叫着跑远了。 涂山翊与小六浑身湿漉漉的爬到了岸上。 太好了！ 逃出来了！ 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 一人一狐虽然心中都是感慨万千，却都只是仰面躺着没有出声。 实在太累了。 身心俱疲。 哪怕身子底下的石滩有些硌，他们此刻也只想躺着，一动都别动。 真好啊。 夏日的天空好像蒙了水雾，蓝的朦胧。 原本燥热的夏风，穿过湿漉漉的身体，变得清凉而惬意。 涂山翊紧绷的神经忽的就放松了。 他在不知不觉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212章 昏迷 “小九！小九！” 小六躺在石滩上，喊了几声涂山翊。 没有回音。 嗯？ 她爬了起来。 “小九！小九！” 她戳了戳九尾狐的躯体。 软软的，烫手。 这狐狸怎么了？！ 小六站起身，四下看了看。 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没有一丝人烟迹象。 “小九！小九！” “醒醒！” 九尾狐眼睛嘴巴都闭得紧紧的，毫无反应。 这症状她以前在村里的时候见过很多。 不过不是狐狸，都是马牛羊。 那些牲畜的下场…… 小六咬紧了嘴唇。 不会的。 绝对不会的！ 她和小九好不容易才从那吃人的东渡城逃出来。 那城要了无数人的命，其中可能也包括她的阿爹。 想起生死不明的阿爹，小六眼里有泪，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哭，哭个屁，她又不是镇上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她是村子里最能干的小六！ 她把涂山翊给她的鱼丹贴身放好，开始计划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如今正值盛夏，她倒不必担心自己和狐狸会着凉，太阳在落山之前，一定会把她的衣服太阳晒干，狐狸毛也会。 需要担心的是夜晚。 在村里的时候，只要天黑下来，人们就不会再出门了。 山中到了晚上，会有野兽，也有妖兽出没，独自出行的人很容易成为它们的腹中餐。 如今她所处的这地方，和山中也差不了多少。 小六俯下身子，伸出双臂试了试。 狐狸有点沉，但她勉强还能抱动。 这就省了一大半的心。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涂山翊挪到了自己的肩上背着。 水岸石滩的，到了晚上并不安全，她需要为自己和狐狸，找一个更靠谱的地方。 她沿着水流的方向，向前走去。 ………… 涂山翊醒了。 准确的说，是意识醒了。 从小六把他背在背上的那一刻，他便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 可他睁不开眼，也发不出声音。 这副身体是他的，却在此时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他这是怎么了？ 伴着女孩沉重的脚步，他的胸膛在轻微的起伏与颠簸中开始发热。 慢慢的，热变成了烫，烫变成了痛，从胸膛向着四周扩散。 好像有什么细小的东西流淌在血液中，钻进了肉里，扎进了骨头缝，要把他整个人都撕成碎片。 他痛苦的战栗，灵魂在撕心裂肺的无声嚎叫。 “小九，你怎么了？” 小六把狐狸轻轻放了下来。 走了一段路，她前襟的衣服和裤子都干的差不多了，可小九看上去，还是像刚从水里爬上来一样。 湿透了。 所以这并不是河水，而是小九的汗。 这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湿哒哒一缕一缕的狐狸毛上滴落。 真正的汗如雨下。 可即便如此，小九身上还是烫的惊人。 这症状，似乎不是出现在马牛羊身上的，那夺命的瘟疫。 那这到底是什么？ “水、水……” 她听见小九气若游丝。 “来了来了！” 她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力气，一把抄起狐狸，冲到了岸边。 涂山翊把脑袋整个埋进了水中。 第213章 少年身归来 盛夏的河水是温热的，可比起涂山翊此刻仿佛着火的身体，简直是透心的凉爽。 他被这凉爽一激，脑袋也清楚了许多，前因后果的一想，也明白了为何现在身体会是这样。 说到底，事情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之前在去往东渡城的路上，为了快速治愈伤势，他便吞了许多丹药，到了东渡城，为了应付逃命，他又接二连三的吞噬了许多妖兽晶核。 妖兽晶核能迅速补充灵力不假，可他虽然是九尾狐身，却是实打实的神族，并不如妖族那般，天生便能将妖兽晶核的灵力吸收的一干二净。 需要炼化。 在河底逃命的时候，他全神贯注运转灵力，还能强行将残留的妖兽晶核压制住。 到了岸上，他整个人都松懈了，累积的数枚妖兽晶核的灵力齐齐爆发，是以才有了他如今的狼狈。 说白了，涂山翊此刻处于一种灵力过多又没有炼化的尴尬场面。 得亏他这副身体是盘古之心所化，换了别人，早就爆体而亡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好受。 浑身紧绷着，青筋暴起，若不是有一身狐狸毛挡着，他的面容指不定有多么的狰狞。 小六在岸边站着，担忧的盯着九尾狐。 他的脖子伸长了，不仅整个脑袋埋进了水里，看样子，他还想把自己都浸到水中去。 涂山翊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喝了口水，含糊不清的说了句等着我，一头扎进了河里。 扑通一声，干脆利索，吓了小六一跳。 小九说是等着我吧？ 不是救救我吧？ 她手伸进了水里，想要拉住他的尾巴。 被躲开了。 那她就放心了。 …… 涂山翊沉在水底。 痛来得快散的更快，难受到了极致，一股熟悉的、说不出的通畅从腹部炸开，然后游遍全身。 难道？！ 他欣喜的睁开了眼。 等在岸边的小六，目不转睛的瞪着水底的狐狸，不敢错过他任何一个动作。 生怕自己漏了他发出的求救信号。 水底下的九尾狐，像一朵巨大的凤凰花在晃动，比平时飘逸，柔弱无骨的样子，还挺好看。 突然，这狐狸所在的河水，以他为中心，咕嘟咕嘟的冒了泡。 先是拳头大小的气泡，从水底升起，在水面一个接一个的破了。 接着，气泡越来越小，越来越密，竟纷纷附在了九尾狐身上，将他从头到脚的包裹了起来。 像是个一人多高的白茧。 小六焦急的站直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好好的狐狸，怎么还成茧了呢？ 她想去把他从水里拽出来。 手刚触碰到水面。 好烫！ 小九，小九不会被煮熟了吧？！ 她四下望了望，朝着一根长长的枯枝跑去。 …… 身在沸水中的涂山翊，此时舒服的很。 他睁开了眼，清楚看到凝成实质的天地灵力，与他身体里的灵力相呼应，缠绕在一起，又融为一体。 他能看到自己成为了一团光，光里，隐隐透出他少年的身体。 终于，要再次化为人形。 终于，能再次见到识神。 他对重逢，满怀期待。 第214章 隐患 一声尖叫，惊飞林中鸟。 小六手中长长的枯枝啪的掉在地上，目瞪口呆。 接着，她面红耳赤的捂着脸背过身去。 水面窜出个赤身裸体的少年。 赤发及腹……还……挺白。 涂山翊尴尬的蹲下了身子，一双手下意识的捂住了重要部位。 一张少年脸，此刻也是通红。 大意了。 只顾着为了化成人形而高兴，却忘了自己没了一身狐狸毛之后，那就是纯粹在裸奔！ 他迅速从兀虚乾坤戒中取了件衣袍，就这么人在水下，飘飘忽忽，别别扭扭的套在身上。 确认自己包裹严实后，他才踏到岸上。 他以灵力烘干了衣袍和长发，又给自己套上鞋袜。 总算是看起来，没有那么失礼了。 还装模作样了咳了一声。 “那个……小六，你转过来吧。” 女孩手捂在眼上，慢慢回了头。 一只圆溜溜的眼睛在指间的缝隙中眨了眨。 然后，她一脸惊喜的冲着涂山翊跑了过去。 小手捏在涂山翊的胳膊上，又拍在他的肩膀上，人围着他转了好几圈。 “小九？！” “你真是小九变的？！” “比我们村里最好看的男子都好看！” 小六仰着头，伸出手比量。 “现在，你比我高了，就不能叫我小六姐姐了。” “要不，我喊你小九哥哥？” 涂山翊哭笑不得。 倒是也好，小六这么一打岔，方才的尴尬烟消云散。 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小六一身脏兮兮皱巴巴的衣服。 “走吧。” 他拉起女孩的手。 “去哪？” “送你回家。” “但在这儿之前，先去给你买点东西。” “你认识去我家的路吗？” “不认识，但不是有你吗？” “我……”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手牵手映入了落日余晖中。 ………… 青丘。 自神农王投降的消息传来，偌大的涂山府就再也没有传出过一丝笑声。 族长涂山正铁青着脸，看谁都不顺眼，一连处置了好几个看上去比他高兴的下人。 先祖作证，就涂山正现在的模样，额头上那两道眉毛，就是个山谷，眉头蹙的比鼻头都要高了，但凡是个人，哪怕面无表情，看着也比他欢快。 轩辕与神农一战，涂山氏损失惨重，虽说没有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却也足够涂山正把脸丢尽了。 堂堂大荒第一商，号称最会做生意的涂山氏，哈哈，赔了！ 甚至已经有远不如涂山氏的小门小户，想要低价收购涂山氏为了战争提前储存的物资了。 还真是勇敢！ 是不是以为只要蝼蚁足够多，就能咬死象？ 涂山正一怒之下放出狠话。 所有东西，哪怕全都砸手里，烂在仓库里，他也绝不会贱卖一分一毫！ 涂山氏，又不是赔不起！ 可这次的事，并不是只有钱财一件。 为了赶时间，武学堂与文学堂提前结业的弟子，在学艺上难免有所疏漏，人折损的厉害。 从武学堂下山的弟子，在这次战争中，死了一大半。 就算是不直接参与战斗的文学堂的人，被刺杀、被暗杀的加起来，死的比武学堂还要多。 比起钱财的损失，原本有出息的后代子孙无故折损，这才是最要命的。 第215章 涂山恒不行 武学堂总教头与文学堂大先生，都已经来找过涂山正了。 总教头说话直，直接将一族之长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两人是同一个祖宗，总教头还能从涂山正一人往上数，骂个九族。 可就算这样，总教头走后，涂山正也胸闷气短了好几天，面儿上还要摆出一副宽容大度不与武人一般计较的样子，生生憋出了内伤，见到武学堂的弟子，都是一副恨屋及乌的样子。 至于文学堂的大先生，那就不同了。 他管涂山正要人。 还得是天资上佳，头脑机灵的人。 在做武学堂的大先生之前，这位大先生曾是涂山氏最擅长做生意的人，没有之一。 若不是他对权势毫无兴趣，如今坐在族长位子上的，未必是涂山正。 他深深知道，传世之家，传的是人。 所以这一战，涂山正往里头搭了多少文学堂的弟子，他便跟他要多少新弟子。 愚笨的不行，跳脱的不行，总之，只能比白白葬送了性命的弟子们要强。 涂山正一个头两个大。 好歹是个读书人，能不能讲点道理。 要权要财都行，你要人，还得是聪明伶俐的恰到好处的人。 我上哪儿给你找去？ 你看我长得像不像文学堂的新弟子？ 大先生摇摇头，一脸嫌弃。 你不行，太老了。 还太蠢。 涂山正再宽广的心胸也按捺不住了。 气的蹦着高儿走了。 这已经算是好的处境了。 这一文一武，虽然在各自的学堂是老大，走出来也是谁都不服，毕竟对于涂山氏的大事，没有干预的权利。 涂山氏还有九大长老。 平日里，长老们听从涂山正的指挥，为涂山氏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们若是有个行差踏错，任凭涂山正处置，也是毫无怨言。 但这一切都有个前提。 那就是涂山正身为族长，要带领涂山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族长不是不能犯错，是不能错的太离谱。 比如这次。 涂山氏在整个大荒，简直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典型。 要不是有同样出人出力却什么好处也没捞到的鬼方把嘲笑声分走了一半…… “涂山正，这次，唉！” 九大长老齐聚一堂，提起涂山正，都是唉声唉气。 “涂山正可能年纪大了，糊涂了。” “他的族长，也当的够久了，是时候换新人了。” “换谁？” “还能有谁？” “大公子涂山恒！” 除了七长老和八长老，其余的长老们对这个提议都表示赞同。 “七长老？” “八长老？” 这两位眉头紧锁的，难不成涂山恒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不行？ 虽说那日书房中，涂山正下了封口令。 可是到如今，事关涂山氏一族，两位长老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 “涂山恒确实不行。” “你们可知道他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女子，雷厉？” 众长老点点头。 世代经商的涂山氏难得出了涂山恒这么个情种，特别的引人注目。 整个涂山府都在关注着这一对璧人。 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你侬我侬的，羡煞旁人啊！ 第216章 另一人选 “涂山恒并非什么痴情之人。” “他对那女子的好，不过是受双生阴阳蝶的影响罢了。” 当即，八长老便把那日对涂山恒身体检查的结果，倒了个一干二净。 众长老惊骇莫名。 也就是说，大公子涂山恒如今，一举一动都受那女子的影响，要是哪天雷厉不想活了，大公子也要陪着去死？！ 七长老、八长老都是沉重的点点头。 一个生死都握在别人手里的人，还当个屁族长啊。 有脾气火爆的长老当场爆了粗口。 “那，这族长之位，还有谁能胜任？” 涂山正在位这些年的表现，虽说在涂山氏历任族长中，只能算中规中矩，可他下黑手特别厉害。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所有挡在涂山恒前面的人，都被他不动声色的铲除了。 从一开始，他就在为涂山恒铺路。 涂山氏每一位出类拔萃的子孙，都是涂山恒的垫脚石。 众长老在把涂山氏中涂山恒同辈的人数了一遍，竟然没有能与之匹敌的！ 再往下数一辈，不是太平庸，就是根本没什么名声，骤然想起，连他们一时间都没有办法把名字与相貌一一对应，何况其他人。 思来想去，要么，让涂山正继续待在族长的位子，要么，就拥护涂山恒上位。 这两个选择，哪个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好好的涂山恒，怎么就中了双生阴阳蝶呢？ 大家齐齐向八长老看去。 “别看我，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 “双生阴阳蝶，别看生的小，但它们是妖兽，不是蛊，我真解不了。” “确实。” 大长老为八长老作证。 “我也以法阵之术试过了，差点要了涂山恒的命。” 唉！ 众人又是重重的叹气。 齐聚一堂，聚了个寂寞，除了指出问题，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没想到。 “其实……” 七长老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啊。” 大家纷纷鼓励。 “其实，我这儿有个族长的人选。” “谁？！” “涂山翊。” 涂山翊？！ 那个盘古化身涂山翊？ 那个打败了武学堂总教头的涂山翊？！ 大长老眼睛亮了。 他不自觉的屏息，等待七长老的解释。 “其实那天在书房，我对涂山翊施展搜魂……” 话说到这个份上，七长老一鼓作气，把当日在涂山翊识海中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的讲述了一遍。 一众长老，嘴巴越张越大，眼睛越瞪越圆。 只有大长老微微颔首，波澜不惊。 他的脸上仿佛写了四个大字——果然如此！ 他就知道，他的感觉是对的！ 初代的长枪，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初代的风姿，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模仿的。 就连初代留下的法阵，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学会的！ 涂山翊，他果然就是初代转世，如假包换！ 忽的，他想起了当初涂山正一副公平公正的模样，阻止他教授涂山翊法阵之术。 “涂山翊是初代转世的事情，涂山正知道吗？” 七长老点点头，这么大的事，他当然是第一时间告知了涂山正。 嗯……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涂山正！ 竟敢糊弄我！ 大长老横眉冷竖。 第217章 涂山明日 涂山翊几乎是众长老看着长大的。 在他还是狐身的时候，除了被小孩子追打玩闹，其余时间的表现，都像个正常的涂山氏。 虽说在武学堂待了近百年一无所获，但他那股拼劲儿是有目共睹。 武学一途无望后，涂山翊一头扎进了藏书楼。 小小的九尾狐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津津有味的看书，曾是藏书楼一道可爱到人心尖尖上的风景。 哪怕自知化为人形几乎是奢望，他也没有自暴自弃，把自己养成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 更不说他化形后归来的种种表现。 这就是个勤奋上进的好少年啊！ 何况先祖还亲自认定了他为五长老。 现在看来，先祖哪里是认了个五长老，明明是在自己的出现打埋伏。 毕竟冷不丁的喊一句吾乃初代转世，谁信？ 可若是潜移默化，一点点崭露锋芒呢？ 现任族长涂山正与初代族长涂山长启摆在一起，涂山氏会更喜欢哪个？ 当然是那个俊美无双、赤发飞扬、带领涂山氏在茫茫大荒中闯出一条路的初代啊！ …… 众长老陷入沉思。 又陷入憧憬。 如若涂山翊真的是初代转世…… 那么在初代的带领下，涂山氏、甚至整个青丘，能走到何种高度，真是不敢想象，却又令人无限遐想！ “诸位长老、诸位！” 大长老不得不出声打算这美好的沉默。 “你们知道涂山翊如今，人在何处吗？” 这…… “涂山翊不是外出历练了吗？” “谁说的？” “涂山翊自己说的。” “历练个屁！” 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的大长老愤愤不平。 “他的法阵之术刚入门，其他法术连皮毛都没摸到。” “虽说灵力深厚，但就这水平，外出历练。” “是去找死吗？” “他走的时间，刚好是轩辕对神农开战。” “要说这里头没有涂山正的安排。” “反正我是不信！” “涂山翊当初找到我，要跟我学习法阵之术，涂山正拦了。” “依我看，涂山翊此次出门，也是涂山正在为涂山恒铲除异己！” “因为他心里清楚，涂山恒的真实情况一旦被揭穿，族长之位，必定不能如同之前一样，稳稳当当的交到他手里。” “倒不如把所有潜在的竞争者都干掉，让我们无人可用，无人可选！” 大长老说的头头是道，几乎就是真相，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他们方才的处境，确实是涂山正与涂山恒的二选一。 不论选谁，涂山氏都尽在他们父子的掌控中。 “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大长老一拍桌子。 “涂山翊这一去两个多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我们得找他一找。” “顺便，也警告下涂山正。” “他这个族长若再这样当下去，涂山氏，也不是非他不可！” “大长老言之有理。” 七长老站出来。 “但是暂时不宜把涂山翊推出来，毕竟他还太年轻，即便他是初代转世，仅凭这一点，未必能说服众人，他的资历阅历都太浅。” “还有，涂山正若知晓我们今日的谈话，未必不会直接对涂山翊出手，以绝后患。”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能与涂山正匹敌的人。” “七长老以为，现在还有谁能压得涂山正？” “文学堂大先生，涂山明日。” 第218章 暗流 九大长老轻易不相聚，逢聚必有大事。 可有涂山氏法阵排名第一的大长老坐镇，旁人想偷听都不能。 哪怕这个旁人是涂山正，也不能。 涂山正在书房紧急召见了涂山恒，还有个没办法不随行的雷厉跟着。 三个人两张嘴，猜测着九大长老相聚会说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 涂山恒眉毛一拧。 “总教头和大先生都在父亲面前抖了威风，恐怕长老们也坐不住了。” “这么多年父亲为涂山氏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他们九大长老被父亲您压得死死的。” “这次看您落了下风，还不趁机跳出来露个脸！” 涂山恒自从中了双生阴阳蝶被雷厉锁在身边后，脾气一日比一日大，说起话来也不复儒雅之态，哪里还有大公子处变不惊的气度。 这话说的，比总教头还要直白。 涂山正连忙喝止了他。 涂山恒现在这副嘴脸，他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他们如果只是想压我一头，我倒是不在意。” “就怕他们想的更多。” 涂山正面露担忧。 “想的更多？！” “他们敢！” 涂山正眼睛一转，就知道他的好父亲在担心什么。 “父亲，除了我，他们没有第二人选。” “这族长是您当还是我当，有什么区别？！” 真的是这样吗？ 涂山正还是忧心忡忡。 关于初代转世的事，目前只有他和七长老知道，连眼前的涂山恒他都没有告诉。 但是他没有把握，七长老不会把这件事告知其他长老。 话说回来，涂山翊已经出去两个多月了，轩辕与神农的战争都已经结束了。 他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吧？ 从鬼方传来的消息得知，鹿泽大乱当晚，持有鬼火令的四人皆已自焚，企图开启绝杀阵，以涂山翊的实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鬼火中逃脱。 可他如果真的是初代转世，未必没有什么自保的手段！ 涂山正唤来了亲卫。 “去查查，鹿泽那一夜，有什么人出城？”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涂山翊死无全尸，他也得找到他已经命丧黄泉的证据才安心！ 不，不能只是查查！ 涂山正与那亲卫走到一旁，小声的吩咐着。 不知涂山正说了什么，亲卫明显一愣。 “怎么，做不到吗？” 涂山正面露不悦，气场全开，亲卫把身子弓的更低了，态度也愈加谦卑。 “属下遵命。” “去吧。” 涂山正递给他一块令牌。 “记住，无论是成是败，凡参与者，不留活口！” 亲卫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 ………… 夕阳西下，涂山翊牵着小六的手。 两人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聊着，可走着走着，这山林不仅没有走出去，反而路越来越窄了。 要不是此时正值盛夏，恐怕天已经彻底黑了。 “小九，我们今天还能走出去吗？” 小六叹了口气。 变成少年的小九虽然比她高，也比她好看，可这认路辨向的本事，实在是一言难尽。 他该不会，从来没有自己出过远门吧？！ 不会吧？ 第219章 林中夜 会不会的，天都已经黑了。 涂山翊尴尬的挠挠头。 “那个、小六，我向你保证，明天，我一定带你走出去。” 少年清亮的眸子里都是歉意，小六还能说什么呢？ 她可是善解人意的小六！ “那今晚，咱俩住哪儿？” 远远的，山林中已经有野兽的嚎叫传来了。 “这个简单。” 涂山翊双手合在一起搓了搓。 “看我的！” 他选了棵四周开阔的大树，绕着那树走了几圈，又反过来走了几圈。 小六不明所以的看着。 随着涂山翊越走越快，那树渐渐模糊了，先是褪了青葱的颜色，再是隐了高大的树形，当涂山翊把一颗绿莹莹的石头朝着已经若隐若现的树干丢过去的时候，这树便彻底看不见了。 “好神奇！” 小六啪啪的拍着巴掌，面露崇拜。 “今晚我们就在这儿。” “保证没有野兽会发现我们。” 涂山翊一步迈过去，人消失，再迈出来，人又出现了。 这是初代的隐匿法阵，除了耗费惊人，几乎没有缺点。 隐匿的不仅是身形，还有气味、灵力等等。 涂山翊灵力不够，妖兽晶核来凑，这阵布的相当完美。 他一只手伸出，做出邀请的姿势，小六便迫不及待的跳了进去。 身体好像穿过了一层冰凉的雾。 树枝上挂了一盏灯。 树底下，铺了张毯子，还有个木头做的小茶几，摆了几碟子食物。 雪花酥饼、炸肉丸子…… 小六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这几样东西，都是阿爹答应到了东渡城买给她吃的。 如今阿爹不在，这狐狸，不，小九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了？！” 跟着进来的涂山翊颇为惊慌。 他是哪里做错了？ 小六像匹野马撞到了他胸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两个人齐齐跌在地上。 “小九，谢谢你。” 嗯？ 涂山翊的目光顺着小六的手看去。 一些吃食而已，多大点事。 “我记得你在路上说过想吃，在东渡城的时候，顺手买的。” 其实那个时候，点心铺子早就人去楼空，店主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涂山翊伸手白拿总觉得有愧，即使卖家都不在了，还是在柜台上扔了几枚金币。 “好了，别哭。” 涂山翊撑起身子坐好。 “走了一路了，快吃。” “我这儿还有很多。” 要不是时间紧迫，他还能去搜罗更多的铺子，可即便如此，只要小六愿意吃，涂山翊也能自信的拍着胸膛。 管够！ 小六坐到那小茶几前，一边掉眼泪，一边往嘴里塞东西。 涂山翊叼了根肉干，不紧不慢的磨着牙。 柔柔的暖白光下，头上扎满小辫儿的女孩呼哧呼哧的埋头痛吃，旁边有个含笑看着她的少年，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搭在膝上，半边身子靠着树，斜斜的倚着。 长发像一眼泉水，散了一地。 山中的夏夜，温暖又凉爽。 山中的夜空，近的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星。 真好啊！ 或许是因为这法阵带来的安全感，又或许是因为有小九守在身边，小六头一次觉得，夜，并没有那么可怕。 夜，很美。 第220章 血雾 好不容易挨到了小六睡着，涂山翊迫不及待的进入识海。 好久没有见到识神了，久别重逢，真是令人期待。 识海中，好大的雾！ 浓浓的，带着腥气的血雾。 “识神前辈！” “识神前辈！” 涂山翊一边前行，一边呼喊。 没有回音。 识海空荡荡的。 往日里，识神最喜欢变幻一些小玩意，秋千，摇椅……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如今，识海中只有铺天盖地的血雾。 难道…… 涂山翊心脏抖了抖，升起一股不祥。 那天夜里，识神替他挡了那鬼火后，被天地混沌所伤，拼命回到了他的识海中。 涂山翊被拉回身体中，只听见识神对他说了一个字。 跑。 所以他不要命的狂奔，直至失去意识。 再醒来，他已是狐身，无法进入识海…… 那么，在这期间，识神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不相信识神会招呼不打一声的就离开他。 何况从那夜到现在，他也没有遇到到什么厉害的阵法，能遮蔽天地，让离开他身体的识神有容身之处。 所以，识海中这漫天血雾，难道就是识神？！！！ 他、他伤的这么重吗？！ “识神前辈！” 涂山翊悲恸不已。 若不是为了他，逍遥自在的识神又何必落到如此的地步！ “涂……山，翊。”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 ？！ 涂山翊猛然回头。 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别、找了。” 那声音喘着粗气，歇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 “这雾，是我。” 识神？！ “识神前辈，我要如何才能救你？！” “我……也不知道。” 识神活了一千多万年，方被天地所擒就遇到了涂山长启，之后便一直生活在青丘。 涂山长启护住青丘的法阵，也护住了他。 是以他虽然经历过无数场大战小斗，明枪暗箭，却没有一次是伤在天地混沌手里。 自然也就不知道当他暴露在天地之中，又拼尽自身灵力时，会被伤成什么样子。 那夜他回到涂山翊的识海中，发现尽管全身剧痛，却没有什么伤口，倒是脑袋昏昏沉沉时，他就顿感不妙。 果然不出所料，他散了。 他受了天地混沌那一击，不仅人形被打散，连火焰的本体都被打散了。 当最后一点火光熄灭的时候，识神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这次，可能要完了。 随即，他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是现在。 他听见了涂山翊的声音。 自己，竟然活着？ 这是怎么回事？ “识神前辈，兀虚乾坤戒中有很多灵丹妙药。” “您还记得吗？” “您好好想想，说不定，哪种就对您有用呢？” “或者，还有什么其他方法，无论是法术、蛊术，总之，不管是什么，只要您说，我来想办法。” 识神叹了口气。 没用的。 他不属于神族、妖族、人族中的任何一族，是以这三族的药，对他都是无效。 当年他受的伤，也都是微不足道，没怎么放在心上，自己就好了。 等等。 自己就好了？ 那也是在本体无恙的前提下啊。 可这次，他明明清楚的记得，火焰本体是灭了的。 那么，他又是如何成了现在的模样？ 第221章 还活着? 识神有事想问涂山翊，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思考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疲惫的不行，控制不住的昏睡过去。 血雾的颜色都暗淡了几分。 涂山翊在识海中站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不甘不愿的退了出来。 他没想到识神会伤的这么重。 唯一的好消息是，识神还活着。 可要怎么让他恢复原样，涂山翊一点头绪都没有。 只能等出了这山林，找医师问问了。 他这么想着，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隐匿法阵，方才靠在树上睡去。 ………… 青丘涂山府。 涂山正单独找了几位长老，想要探探他们的口风。 特别是他们对于他这个族长，如今的评价是怎样。 但长老们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嘴上吐出来的都是恭维与客套话，涂山正软硬兼施，就差把族长令搬出来了，一句真心实意的话也没得到。 涂山正知道，自己，恐怕要悬了。 就连涂山恒，恐怕也要悬了。 他在书房里，人在案前，笔在手中，墨滴到雪白的宣纸上，却不知道要再写些什么。 在真正的险境面前，泼墨挥毫并不能让他平心静气，反而那一团又一团的黑看得他心烦意乱。 他焦躁的把纸揉了个球，远远的扔了出去。 纸球砸在门上，门开了。 是他派去鹿泽的亲卫。 “如何？” 涂山正从案子后绕到前方。 “鹿泽大乱那一夜，确实有人跑了出去。” “其中有两人，一边跑，身上还一边着火。” “看到的人讲，他们并不是从火里逃出去的。” “而是跑着跑着，平白无故的就燃了。” 那这两人，就是持有鬼火令的二人了。 另外两人呢？ “城主府伏兵在捉拿刺客的过程中，亦遇见了两位自燃的人，都活活烧死了。” 都死了？！ 鬼方的四方绝杀阵，一城一法阵，四块鬼火令，四位法阵开启人。 这么说，涂山翊也烧死了？ “未必。” “属下只找到了三具尸骸。” 被鬼火焚烧的肉身残留下来的并不是灰烬，而是坚硬无比的黑色晶石，不腐不化，极其好辨认。 “城内两具，城外一具。” “还有一具，已经沿着当日他们逃出城的方向追出了几百里，一无所获。” 涂山正脸色一暗。 也就是说，涂山翊是有可能活着的。 “去沿途的大小医馆、药馆看看。” “他即便活着，在鬼火之下，也必定伤的不轻。” “要特别留意那些烧伤严重的人。” “是。” 亲卫领命而去，涂山正人还没回到案前，门又敲响了。 “族长，九大长老请您过去。” ？！ 涂山正一愣，随机镇定下来。 他们这是，终于要对自己出手了？ “只请我一人？” “您去了就知道了。” 呵！好大的口气，连来传信的人都不把他这个族长放在眼里了？ 涂山正一甩袖子。 “等着！” 他转身去了书房的内屋。 涂山正褪了方才沾了墨的常服，换上了靛青色绣着暗纹的长袍，又在腰间挂上他的族长命牌。 正了正头顶的发冠，涂山正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第222章 议事 跟着来人到了地方，涂山正老脸一红。 涂山家议事的长桌旁坐满了人，大家都是常衣常服的，显得一身庄重的仿佛要去祭祖的涂山正十分特别。 难不成自己想多了？ 无论是长老还是其他人，都纷纷站起来对着涂山正行礼。 涂山正像往常一样，微微颔首，就算回礼了。 待到他回了自己位子上坐着，门外走进来一人。 文学堂大先生， 涂山明日。 他对着涂山正拱了拱手，坐在了长桌的另一头。 与涂山正面对面。 这长桌的另一头已经空了数千年，骤然坐了人，涂山正觉得屋子都暗了一下。 实在是碍眼。 “大先生来此，有何指教？” 众所周知，无论是武学堂还是文学堂，向来是不参与涂山家这种议事的。 “受长老们所托，前来解决涂山氏如今面临的困境。” 涂山明日不卑不亢。 他心里清楚大长老把他喊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虽然对权势没有兴趣，却不能看着涂山氏有难而自己袖手旁观。 涂山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若是有心无力也就罢了，偏偏这事儿，他还真有个不错的主意，说不定能解决一二。 涂山明日心中无愧，更无私心，是以面对涂山正这位族长时，格外坦然。 但这份坦然落在涂山正眼中，就成了蔑视与挑衅。 他左右瞧了瞧，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噢？” “我怎么不知道，涂山氏如今有什么困境？” 涂山明日笑了。 这个问题，就不归他管了。 他看向大长老。 涂山正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大长老。 大长老站起身。 “敢问族长，之前储备的粮食，您打算如何处置？” 在四大世家原本的计划中，轩辕与神农这场仗，是一场持久战，是以涂山氏在重要的城池中都做了部署，仅仅是粮食，就装满了十六座城池的粮仓。 不少还是花了比平时高出几分的价格收购来的。 谁能想到轩辕与神农，一进一退，一胜一降，两方的速度都快的像是赶着去投胎，涂山氏还没来得及发个战争财，战争就结束了！！ 如此天量的储备，一旦涌入市场，势必把粮食的价格打到腰斩，和砸在手里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说过了，不卖。” 大长老哪壶不开提哪壶，涂山正脸色有些不好看。 “我宁愿把这些粮食烂在手里，也绝不卖给那些趁火打劫想要看涂山氏笑话的人！” “这笔损失，涂山氏还是赔得起！” “如果诸位长老有异议，我愿意以个人身份承担三成!” 大长老摇摇头，众人也都是摇摇头。 如果靠花费钱财就能解决问题，那么在座的各位凑一凑，平摊一下，粮食的窟窿说堵也就堵上了。 重要的不是损失，而是粮食如何处置。 他们讨论的，与涂山正脑子里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涂山明日慢悠悠的开了口。 “既然族长都说了，涂山氏赔得起，那干脆就都不要了。” 屋里的耳朵齐刷刷的竖了起来。 第223章 老者 日上三竿。 天大亮。 涂山翊与小六是真累了，不约而同睡了觉狠的，若不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传来，他们还能一直睡下去。 这深山老林的，哪来的人声？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涂山翊打算绕着走。 小六拉住了他。 “小九，我们去看看。” “可是……” 涂山翊有些犹豫。 “我就是这样发现了在河边的你呀。” “我们远远的望一眼，如果有什么危险，立刻就走。” 涂山翊剩下的话也咽了回去。 他托了小六这份善意的福才活了下来，如今自然不能阻止她继续做个好人。 这声音离着他们并不远，出了法阵，刚走了十几步，地上便躺了个人。 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头发花白，蓬头盖脸，看不清长相。 只听声音的话，年纪已经很大了。 一只手咬在嘴里，暗红的血顺着嘴角、指尖流淌。 身体抻得笔直，看上去十分僵硬。 他旁边有个包裹，包裹底下压了本书，书上还有支炭笔。 涂山翊与小六一时间摸不准这老人，到底在干嘛。 他看上去应该是中了毒，但他与小六都走到他跟前了，他为何不呼救？ 老人极为痛苦的样子，让小六心生不忍。 她走了过去，蹲在他身旁。 老人颤抖着硬挺着脖子抬起了头。 “老人家，你需要帮助吗？” 老人的脸，已经发青发黑了。 可他还是艰难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老人家，您现在意识清醒吗？” 小六伸出两根手指。 “这是几？” 大荒地大物博，各种奇毒怪物不计其数，这老人要是被毒控制着拒绝了救治就遭了。 “二。” “你、你不用管我，我死不了。” 老人一口气说完，脑袋无力，又躺了回去。 话虽如此，可面对一位奄奄一息的老者，涂山翊与小六总不能真的一走了之。 抬头看了看天色，他们往后退了退，不近不远的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痛苦的呻吟渐渐消了。 在涂山翊与小六惊讶的眼神中，老人坐了起来。 他在衣襟上抹干净手上的血，拾起地上的炭笔，掀开那书，下笔如有神。 这一切做的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人终于忙完了。 一抬头，两双眼睛亮亮的盯着他，吓了他一跳。 “你们是谁？” 涂山翊与小六面面相觑。 这老人，中的毒，莫非是能消除记忆？ 涂山翊正要开口解释，见老人一拍脑袋。 “你看我这记性。” “方才，是你们赶过来想要救我对不对？” 他指着小六，绽了满脸的笑容。 “谢谢你小姑娘。” 小六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这年头，像你们这样的好心人不多了。” 老人感叹着，站了起来，书和笔都收到怀里，包裹挎在肩上。 “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等下！” 涂山翊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忍不住出声相拦。 “你有什么想问的？” 老人有种被打扰的不悦。 “您刚才，是不是在试毒？” 第224章 魂草 “是。” “你要如何？” 老人简单直接的认了。 “您是医师，还是药师？” 涂山翊闻言，眼前一亮。 “你有话便讲，不必试探。” 好一个干脆爽快的老人。 当下，涂山翊也不再啰嗦。 “我有一挚友，魂魄化身，伤的极重，该如何医治？” “这有何难，以体养魄。” “可他是魂魄的化身……” “那又如何？” 老人一瞪眼。 “就算他是魂魄化成，这世间也总能找到他能控制、存活的肉身。” “只要那肉身足够强，就算他的魂魄之体只剩下一丝一毫，也能靠着肉身滋养修补。” “只不过耗费时间久了点罢了。” “多久？” “多久？” 老人反问了一句。 “那就要看你那挚友，魂魄化身，曾经有多强了。” 涂山翊面露难色，在心中思量。 识神有多强，还真不好确定，但他一人便能守住青丘……在大荒，识神的战力至少应该是排前几的。 老人却误读了涂山翊的表情。 “你若是不信我，出了这片山林，找另外的医师问问。” “看看他们能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恐怕很多人，连魂魄化身是什么都没听过。” “算了，我与你说这些作甚。” “走了。” 老人不待涂山翊再问些什么，潇潇洒洒，转身离去。 “老人家……” 小六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涂山翊与小六眼前，嗖的一声，沿着老人离去的方向，出现一道白烟。 “好快的身法！” 二人目瞪口呆。 本来还打算问个路，现在…… 涂山翊与小六互相望了望。 只能靠自己了！ “今日，我来带路？” 小六试探的看了涂山翊一眼，后者点点头。 “那我们先找点吃的？” “不用。” 涂山翊拂拂袖，昨日那小茶几便又出现了。 照例摆满了食物。 “小九你真神了！” “这有什么神奇的。” ？！ 老人家，您怎么时候回来的？！ 涂山翊与小六都愣住了。 老者扔给涂山翊一朵干巴巴的花。 “不白吃你的东西，给。” “你不是要滋养魂魄吗？” 老者毫不客气的抓起了小茶几的糕点，塞了满嘴。 “一次一瓣，彻底炼化后才能继续用。” 他边吃边讲，两不耽误。 涂山翊捧着干花的手有千钧重。 魂草，六千年一开花，相传具有修补七魂六魄的功效，人族服之可得清明，妖族可开启灵智，至于神族，对于修炼幻术的人来说，堪称作弊神器。 比如七长老的搜魂之术，如果在修炼的过程中使用了魂草，不仅可以缩短修炼时间，法术的威力也会大大增强。 这么千金难求的宝贝，这老者竟然如此随意的就送给了自己？ 他到底是什么人？ “小子，你那是什么眼神？” “这魂草，实在太贵重了……” 老者微微诧异。 “你认得它？” 这赤发少年，看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涂山翊坦诚的点点头。 “正因为认得，所以才不好意思收。” “这些糕点食物，再多一万倍、十万倍，也比不上这魂草的一片花瓣珍贵。” 老者用袖子擦擦嘴，又撕了一条烤鹅腿。 “你这话就不对了。” “东西珍不珍贵，是看人需不需要。” “魂草虽好，但对我来说，不能当饭吃。” “此时此刻，这条香喷喷的烤鹅腿，对我来说，就比魂草重要。” 老者张大嘴，一口咬了下去。 真香！ 第225章 隐瞒 老者的话好有道理。 这股子洒脱劲儿，和识神也有的一拼。 莫非这就是难得的缘分？ 涂山翊忙不迭的又摆了一桌好酒好菜出来。 小六的眼睛都瞪圆了。 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围着涂山翊左转右转。 “这些东西，你之前都藏在哪儿了？” “秘密。” 涂山翊眨眨眼。 倒是老者的目光在他十根手指上扫过，若有所思。 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小子，我想和你换你那个储物的宝贝。” “换不换？” 涂山翊摇摇头。 老者也不强求，自斟自酌，不再搭理两人。 涂山翊等了一会儿，发现这老者没有再与自己交谈的意思，另寻了处阴凉地儿，取了食物出来，招呼小六过来吃。 茶几和桌子都是从涂山府带出来的，一样只一张，他和小六两个便席地而坐。 “对了！” 小六蹦起来，跑到那老者身旁。 “老人家，轩辕国与神农国，还在打仗吗？” 小九背着她跳下东渡江时，神农王还没有出现，后来两人一直潜在水底，逃到了此处，也不知道那神农王到底做了何种选择。 “不打了。” 老者声音低沉，面无表情。 “神农国降了。” “太好了！” 小六拍着巴掌，跳着高儿回来了。 “小九小九，他们不打仗了！” “说不定，阿爹就能回来找我了！” “我得快点回到村里才行。” 女孩的眼里都是欣喜的光，涂山翊嘴唇动了动，最终应和着，也笑着点了点头。 小六的阿爹，那位江大哥，在他们没被赶到东渡江边之前，人就已经没了。 涂山翊给他的那根不起眼的黑棍子，是武学堂弟子精心研制的兵器，以妖兽双煞犬的腿骨打磨而成，原本为一双。 双棍取自一雌一雄两头双煞犬，生同生，死同死，一方的主人死了后，他在兀虚乾坤戒中的另一根黑棍，也化成了灰。 可他不忍心此刻给小六浇一盆冷水，等到她回了家再告知她真相，也来得及。 人世间的欢愉是如此难得，能享受片刻，都是恩赐。 又何必在意真假呢？ 可惜涂山翊这副表情，能瞒得了小六，却逃不过老者的眼睛。 他冷哼了一声，又不知为何没了下文。 又过了一会儿，涂山翊与小六吃饱喝足，准备继续赶路。 长者为尊，何况这位长者还给了涂山翊举世罕见的魂草。 二人对着老者恭恭敬敬的行了拜别礼，这才一前一后的走了。 得知战争结束的消息后，小六一路都很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九，你说阿爹能打败几个轩辕人呢？” 不等涂山翊回答，她人绕到了涂山翊面前，边退边行。 “我猜阿爹啊，最多能打败两个。” 小六掰着手指头。 “他自己能打半个，有了老马帮忙，就能再打半个。” “再加上你给阿爹的那根棍子，一棍子总该敲倒一个吧。” “半个，加半个，再加一个，那就是两个……” 她数完了，抬起头，又溜溜达达的与涂山翊并行。 “等回到家，阿爹看到小九你变成这个模样，肯定会大吃一惊。” 第226章 又见老者 小六的阿爹会不会吃惊暂且放一边，涂山翊此刻惊诧莫名，倒是真的。 隐隐约约的，他好像又听见了呻吟声。 断断续续的压抑，无比熟悉。 他食指放在唇边，对着小六。 “嘘~~~” 小六瞬间噤声，竖起了耳朵。 没听错，确实有声音，且就在不远的前方。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三个字。 不会吧？ 衣袂飞扬间，两人匆匆跑了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没跑多远，他们又看见了那老者。 倚着棵树坐在地上，嘴里咬着块帕子，手中握笔，颤颤巍巍写着什么。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试上毒了？！！！ 涂山翊与小六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进退两难。 咱们是该安静的离开，还是留下来？ 这老者中毒受伤的样子虽然看着可怜，却是在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两人眼神交流，既怕这老者一个不留神把自己毒死，又怕贸然出手相救打扰了他的好事。 “要不，我们等一会儿？” 小六面露不忍，背过了身。 “就一小会儿，如果他向我们求救，我们就帮帮他。” “如果……” 小六还没说完，背后传来老者的喊声。 “你们两个，过来！” 中气十足，震耳欲聋，带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上位者威严。 涂山翊与小六乖乖的跑了过去。 老者收了手帕和纸笔，用袖子抹了嘴角的血，脸色比初见苍白了几分。 “谈谈？” ？！ 不等涂山翊回答，老者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 “你也看到了，我在试毒，中毒以后，挺惨的。” “要不是我体质特殊，换了旁人，已经死了无数回了。” “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老者仿佛漫不经心的缓缓看向涂山翊。 “你们二人，与我同行。” “若我来不及自救，你们便救我一救。” “救活甚好，救不活，也无妨。” “我……” “不行！” 小六脆生生的打断了老者的话。 “我们还要回家去等阿爹，没有时间和您一起。” “你阿爹不是死了吗？” “你骗人！” 小六一怔，挥着小拳头就要去砸他。 “你怎么能这么咒我阿爹呢？！” 涂山翊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瘦小的身体挣了挣，没挣开，又不甘心的伸出脚去踢。 “小九，你拦着我做什么？” “没听到这个老家伙说我阿爹死了吗？！” 老者平静的看着涂山翊。 “小伙子，撒谎，可不是好事。” “特别是生死这种大事。” 涂山翊拉着小六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老人家，随便插手别人的事，也不是君子所为。” 要不是看在那魂草的份上，他真想骂他一句多管闲事。 这不吃饱了撑的吗？ 小六原本可以有一段满怀期待、开开心心的归途。 可是老者一句话，就把小六所有的幻想都打破了。 “小九。” 小六放弃了挣扎，小心翼翼的凑到了涂山翊身边。 “小九，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涂山翊皱了皱眉。 他把小六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扯下来，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第227章 老者何人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 小六眼中的光暗了，头也低了下去。 涂山翊不知如何安慰。 他从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无法设身处地的体味小六此刻的心境。 人没了就是没了，无法挽回。 他甚至不能对小六说一句还有我。 因为他也是会离开她的。 良久，小六抬起头。 “没关系。” 她抹干了脸上的泪。 “阿爹死之前，一定打倒了很多轩辕人。” “死得其所，对吧？” 涂山翊重重的点头。 那黑棍子上至少染了六个人的血，以小六阿爹那副虚弱的身体，已经是极限了。 “你说什么？！” 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老者突然上前一步。 “你的阿爹，是为何而死？！” “轩辕军打到雪野山之后，无数神农人从各地奔赴东渡城，意图与轩辕决一死战。” “老人家，您既然知道神农国已经降了，想必对此事，应该也有所耳闻。” “很多人原本只是农夫、书生、商人，战火并没有烧到他们所居住的地方。” “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抛弃了一切，去往东渡城。” “小六的阿爹，只是个书生，却也是他们其中之一。” “我记得他们左臂都绑了白色的带子。” “嘴里喊着同一句话。” “为了神农。” 涂山翊当时与他们同行，亲耳听见了他们的豪言壮语，也亲眼看到了通往东渡城那条官道上浩浩荡荡义无反顾的人群。 即便他是这般世家出身，对家国情仇并没有什么执念，也大受震撼。 “我不知道。” 老者喃喃。 他原本事不关己淡然的脸像是突然被人迎面揍了一拳，五官皱巴巴的缩成一团，看上去比他试毒时更加痛苦。 “我真的不知道！” 老者大喝一声，双手捂着耳朵，飞快的跑开了。 ？！ 这是个什么反应？！ 老者的情绪来的毫无征兆，爆发的猛烈，还在啜泣中的小六都被他吓了一跳。 “他、他怎么了？” 涂山翊摊开双手，同样是一脸的疑惑。 这老者，莫非是神农氏王族的什么人？ 可神农国已降，按照以往的战争记载来看，轩辕国不可能让神农王族离开他们的视线，即便不杀，也会牢牢的看管监视起来。 那么，他又是谁？ 为何在听到有人为神农而死后，是如此的悔恨懊恼？ 涂山翊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小六拉了拉他的手，尚未开口，蹬蹬蹬的脚步声响起。 那老者又跑回来了！ …… 涂山翊与小六都不明白这老者到底想做什么。 “小姑娘。” 老者的声音不复之前的冷淡，变得慈爱。 “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 “我的医术，在整个大荒，应该能排得上号。” “我还有一本奇书，等你做了我的徒弟，我便把这本书传给你。” “如何？” “等你长大了，凭着医术，也能在这世间立足。” “不必受制于人。” 这？ 老者前后的转变实在太大，小六一时语噎。 阿爹没了，那个家她回与不回，都没什么区别了。 正是迷茫的时候。 她内心在斗争。 而涂山翊在听完老者的话后，默默数着他知道的大荒名医。 当今世上，当之无愧的大荒第一医师，便是已经降了的神农王，神农安！ 第228章 收徒 相传神农安这位王，深居简出，一应大事小事全都交给文武大臣去处置，自己则是沉迷于医道，连行宫都是建在了神农山脚下，只为了把山上的位置腾出来种植药草…… 他不一定当得好神农王，却一定是一位好医师。 在听说了神农国的医召令后，涂山翊更加肯定。 让天下无疾无病无痛无伤，这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王对权利的欲望，而是每一位医者的初心。 “您到底，是谁？” 涂山翊带着期待发问。 如果这老者真的是神农安，那小六真的是一步登天了。 识神，或许也有救了！ 老者只是摇头，并不回答。 “我只能告诉你，我对她绝对没有恶意。” “她的阿爹为神农而死。” “除了一身医术，我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来报答这份忠义之心。” “那您的试毒？” 涂山翊颇有几分担心。 以后这苦差事，不会交给小六吧！ 还有，万一哪天，这老者试毒一个不慎，把自己给送走了，到时候小六要怎么办？ 老者显然明白眼前这少年的顾虑。 “你大可放心。” “我的命数，我自己清楚。” “在她成人之前，我死不了。” 老者指着小六。 “她没了阿爹，我便补偿她一位师父，替他爱她、护她。” “即便她将来只能开一家小医馆，自食其力，我也算对那些忠义之士，有个交代。” “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会交与她。” 老者言真意切，涂山翊有些心动。 九尾狐的本能告诉他，这位老者，确无恶意。 但他不能替小六做决定，只能蹲下身子，询问她的意见。 小六只纠结了片刻，点头应了。 她如今不知前路，也无方向，得知阿爹去世后，连走出这片山林的动力都失去了。 除了悲伤，心中空落落的，满是荒芜。 如果有人愿意带她走出这片迷雾，无论脚下的路是朝向哪里，都比停在原地要好得多。 深山老林的，一老一小也不讲什么繁文缛节的拜师礼数，小六对着老者磕了个头，这师徒关系，就算成了。 有了这层亲厚的关系，涂山翊再向老者请教如何才能以体养魄时候，便问的十分详细，除了没有透露识神的真实身份外，方方面面，事无巨细。 老者不胜其烦。 以他的医术造诣，三言两语即可辨症下药。 这少年之前说的隐晦，他以为他是不想透露真实身份的。 可如今…… 他忍不了了。 “你说的魂魄，可是盘古魂魄所化的上古神兽？” “如今大荒唯一的上古神兽，便是青丘涂山氏祠堂所供养的识神。” 说话间，他的手搭上了涂山翊的腕子。 一丝淡青色的灵力沿着涂山翊的经脉游走，流遍全身。 涂山翊还震惊于老者的言语中没有回过神，等发现自己手腕被捉，想要抽回来时，却动弹不得！ 他大惊失色，老者眯了眯眼，不过片刻就松了手。 涂山翊忐忑不安。 “盘古之心？” “倒是有趣！” 第229章 双双暴露 两句话，八个字。 不仅涂山翊的身世抖了个底掉，这老者的身份也昭然若揭。 除了比世家地位还要高的王族，谁还能知晓盘古之心？ 除了医术造诣天下第一的神农安，谁还能简简单单的把个脉，就能辨认出盘古之心？ “神农安？！” 涂山翊与老者对视一眼，极为默契的齐齐转向小六。 “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小六被四只眼睛盯得发毛。 随即，一老一少先后出手，抹掉了小六这一瞬间的记忆。 我是神农安\/盘古之心化身的事儿，绝不能泄露！ 至于出手的两人，虽然互相之间什么都没有再说，可那股心照不宣的劲儿，彼此都懂了。 你可是有把柄在我手中！ 小六双瞳蒙了一层白雾，阖上，再睁开。 大梦初醒。 涂山翊与神农安已经勾肩搭背了。 “好小子，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十分亲切。” “您说笑了，能遇见您，才是小子三生有幸。” ！！！ 小六惊愕。 自己只不过眨了个眼的功夫，这两人这是怎么了？ 自己，错过了什么？ “小六！！” “师父！” “快点跟上，天黑之前，我还要试一种毒，就在前面的断崖上。” “好的师父！” …………… 青丘涂山府。 书房里，笔墨纸砚扔了一地，涂山正大半个袖口都染了墨。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血丝从眼底渗出来。 “都是你这个妖女！” 他的手指隔空，又隔着一个涂山恒，对着雷厉破口大骂。 “要不是因为你，涂山恒怎么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我也不会一个人，跟他们那一群人斗！” “是，我涂山正是言而无信，把你交给鬼方。” “可是涂山恒呢？” “从头到尾，他可曾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敢说当初，你是因为爱慕之心，才要嫁给他？” “黎氏灭族，罪在鬼方。” “你为何要把涂山氏拖下水？” “涂山恒好歹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你真的要将他困死在身边一辈子吗？” “你也为人母……” 涂山正无语轮次，又骂又劝。 雷厉低着头，手抚在肚子上，看不见脸。 任凭涂山正时而苦口婆心，时而暴跳如雷。 她一声不吭。 只有挡在二人中间的涂山恒，表情快速变幻，既要对着涂山正瞪眼，又要给雷厉一张温柔的脸。 他腮帮子都快抽筋了。 他对雷厉的恨意更深，甚至不知不觉中，对眼前滔滔不绝的涂山正也带了几分厌恶。 能不能闭嘴？ 他只想过几天清净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雷厉。” 涂山正深吸一口气。 “无论你想要做什么，还是想让你肚子里的孩子做什么。” “都需要涂山恒站在族长的位置上才可以，对不对？” “否则的话，无权无势，你又能成什么事？” “可眼下的情景你也看见了。” “别说涂山恒将来能不能顺利接任族长之位。” “连我如今都自身难保。” “我们父子二人若是倒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第230章 转变 雷厉笑了。 温温柔柔，凄凄凉凉。 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 就在涂山正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她一转身，竟然走了。 “你！” 涂山正咬牙切齿，又有几分心虚。 难道涂山氏插手黎氏灭族之事，雷厉也是知晓的？ 不应该啊。 当年绝对没有黎氏人逃出去，涂山氏协助鬼方布下的绝杀阵，尚未开启，仅存的黎氏族人便自爆身亡。 在外人看来，黎氏的事，与涂山氏，说是毫无关系也不为过。 涂山正暗自掂量。 “父亲，您就少说几句吧！” 涂山恒被体内的双生阴阳蝶控制着，不由自主的跟在了雷厉身后。 他这话说的急，语气中满是厌倦与不耐烦。 涂山正听在耳中，心口一阵刺痛。 老子这般低声下气、处心积虑的都是为了谁？！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老子了？！ 亏他以前还以为涂山恒是个好的！ 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真的都是因为那双生阴阳蝶的影响吗？ 还是说…… 涂山正不敢再往下想。 无论涂山恒是个怎样的人，都是他的长子、嫡子，更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已经没得选了！ 有亲卫守在门外，待涂山恒二人走后，贴着门边溜了进来。 “族长，长老们已经按照大先生的谋划，安排了人手，您看……” 涂山正面露鄙夷。 “任他们去折腾。” “涂山明日久居山中，教书教的都迂腐了。” “真当这世道，还是他当年行商时候？” “他那三言两语，哄哄长老还行。” “等着吧，等他们意识到涂山明日是靠不住的。” “就该想起我这族长的好了。” “是。” 亲卫微微躬身，领命而去。 “等等。” 涂山正叫住了他。 “那件事，办的如何？” 亲卫面有愧色，摇了摇头。 “属下至今没有办法证明活着的人是谁。” “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此人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属下……” 涂山正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却也没放他离开。 良久，在书房里走了几圈的涂山正好似下定决心。 “如果发现是他，不必追杀。” “派人跟着就行。” 涂山正眼前浮现出涂山恒方才那满是嫌弃的眼神。 他确实只有涂山恒这一个选择，但这并不妨碍他警告他、敲打他。 老子现在还是族长，你若是还想从我手中顺顺利利接了这族长之位，就对老子放尊敬些！ ………… 山林中，涂山翊莫名打了个冷颤。 他们三人走了半天的山路，好不容易赶到了神农安所说的断崖。 脚步都没停下，就见神农安施展身法，抓住棵藤蔓向着断崖荡了出去。 等他悬空荡了半圈再回来时，嘴角残留着一抹梅子色的汁水，脸已经成了青紫色，手一松，人直接跌到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涂山翊与小六都惊呆了。 这是试毒吗？ 这不是上赶子找死吗？ 万一刚才他一个抓不稳，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他这么拼命，到底是图什么？ 第231章 为天下而书 神农安面朝下着地，艰难的翻了个身。 这个动作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自此之后，再无动静。 要不是他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涂山翊还以为他就这么死了。 “小九，小九。” 小六拽拽他的衣袖。 “我师父他，没事吧。” 她刚拜师，还没来得及学艺。 该不会师父就要没了吧？ 对于这个问题，涂山翊心中也没什么把握。 他之所以还跟着他们，头一个原因，就是怕这神农安以身试毒太过投入，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性命都投进去，留小六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中。 但神农安的疯狂劲儿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令涂山翊万分不解。 按理说，神农安从数十万轩辕大军的眼皮底下脱身后，以他的能力，再无人能指使他去做什么，就算他要试毒，也可以慢慢来。 神族寿命漫长，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可这人的表现，却好像自知命不久矣，每时每刻都给人一种行色匆匆的感觉。 他不仅跑的快，吃东西也快，身后似乎有一条他们看不见的鞭子，在催促着神农安前行。 涂山翊与小六等了一会儿，没发现神农安有求救的意思。 断崖附近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两人只能顶着烈日，继续等。 神农安这次试毒格外漫长。 小六时不时的跑过去，看看她这位不走寻常的师父是不是还活着。 涂山翊也看了他几次，他都摇摇头，示意涂山翊走开。 终于，等到日落西山，神农安一骨碌爬了起来。 “水！给我水！！” 小六一溜烟递上了水囊。 那鼓鼓的水囊在神农安嘴边迅速瘪了下去，一滴水都没有漏出来。 他把空了的水囊随手丢在地上，从包裹里翻出纸笔，描描写写，小六就在一旁伸着脑袋看着，他也没有遮挡。 涂山翊走了过去。 他看清了。 神农安笔下，一株舒展着两片狭长叶子的植物栩栩如生，一条线从叶子上伸出来，指向一行文字。 青色，味苦，性凉，食之唇麻舌涩，入喉如刀割…… 再往下看，记录的是神农安中毒的感受。 胸闷，有窒息感，腹痛如刀绞…… 一字一句，都是神农安躺在地上时的切身感受。 涂山翊看的浑身发凉，仿佛自己也跟着痛了起来。 “你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种生在断崖上的毒物，总不会有人特地去摘它食它。” 神农安笔触不停。 “我只是想写一本书，一本包罗天下药草的书。” 然后呢？ “我的医术虽然还可以，但我一人之力，毕竟有限，医不了大荒所有人。” “可如果能写尽天下药草，让每位医者都有所借鉴，或许他们就能救治更多人。” “如今有很多疑难杂症，医师并不是不能治，而是找不到合适的药材。” “有的太稀有，普通人根本用不起。” “有的生长的地方太偏僻，很难找寻。” “既然如此，我便把能找到的所有的药草的药性、生长地等都记录下来，让他们在寻药、下药的时候，有选择的余地，也有获取的希望。” “毒，亦是药的一种。” “只不过毒这种东西，大多数人都是用来杀人，很少人愿意去研究它的药性。” “上天赐予了我一副毒不死的身体，我当然要物尽其用。” “以我一人之躯，换天下人之医，很划算。” 第232章 炼体 涂山翊肃然起敬。 神农安的话虽然说的直白又平淡，涂山翊却从中听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胸怀天下。 他的所做所为所痛所伤，除了涂山翊与小六，无人知晓。 但这并不妨碍他一次又一次的以身试毒。 “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神农安记录完毕，收起纸笔。 “我只不过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恰好这件事情，对别人有些益处罢了。” “你也不必担心小六，我既然做了她的师父，就会负责到底。” “你不必跟着我。” 被点破心思的涂山翊面无愧色，淡定从容。 “我有事请您帮忙。” “你倒是不客气，说说看？” “可有什么法子，能让人炼体？” 涂山翊之前学习法阵时，知道了如何修炼灵力，但是炼体与修炼灵力又有所不同。 神农安眯着眼凑近了一步。 “那玩意儿，在你体内？” 涂山翊没说话。 但这份沉默，已经是答案了。 神农安哈哈大笑。 “早知道，早知道如此，我就应该联合其他世家，去打涂山氏……” 实在是太可惜了！ 没有上古神兽守护的涂山氏，其他世家，未必不敢咬一口。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神农国已经没了，他这个神农王在名义上已经投降，如今他只是医者神农安，也没有心思再去参与世家与王族的斗争。 神农安附在涂山翊耳边。 “小子，你暴露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你就不怕，我出了这山林，就去揭发你？” “或者，我还可以对你下毒，把你弄死，炼成丹药。” “毕竟盘古之心……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我之前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炼化后，可得永生药。” “怕不怕？” 涂山翊歪了歪头，后退一步。 “您要是真想如此做，又何必告诉我。” “至于永生，您信吗？” “信个屁。” 神农安一脸不屑。 “都是怕死的人瞎编出来的玩意儿，糊弄糊弄无知之人还行。”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生。” 涂山翊松了口气。 看来这神农安也并不是无所不知，至少他并不知道，盘古魂魄，永生永世，不死不灭。 “至于你想要炼体，我倒是有些方子可以帮你。” “就看你敢不敢用了。” “敢。” 涂山翊毫不犹豫。 识神为了他，命几乎都没了，如今他要做的，只不过是大着胆子去用一用神农安的药，又能如何？ 这位当世医术第一的医师，总比其他人要强吧？ “那好。” 神农安的反应比涂山翊还要干脆。 他在包裹里翻了翻，掏出一个黑黝黝的小瓶儿。 瓶塞拔出，倒了两颗米粒大小的丹药。 “炼体第一步，洗髓。” “这是我自己炼制的洗髓丹。” “药性烈了点，但是有奇效，如果你能忍了那痛，一晚上的时间，差不多就行。” 涂山翊手指动了动，两粒丹药就飞进了他的口中。 瞬间就融了。 冰冰凉，还有一丝甜。 就这？ 神农安笑吟吟的看着他，目光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第233章 洗髓 不知想到了什么，准备看好戏的神农安突然上前一步，一根金针扎进了涂山翊的脖子。 “你……” 涂山翊心颤了一下。 “取一些吃食出来。” 神农安在针尾弹了一下。 “你要是熬不过去，我和小六今晚吃什么？” …… 涂山翊无言以对，但也放下心。 他捂着脖子，挥了挥手，地上多了一堆杂物。 吃的喝的用的…… 没等他再说些什么，神农安手指一勾，那金针飞回了他的掌心，竟然没了进去，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涂山翊砰的一声，栽倒在地。 “小九！” 小六跳起来，就要奔过去，被神农安一把拦住。 “洗髓而已，要不了他的命，放心。” “可是师父……” “没有可是。” “你也不要闲着。” “趁着天还亮，自己看看。” 神农安丢给小六一本册子。 “先熟读，再背诵。” “等到你能倒背如流，我就开始教授你真正的医术。” 小六翻了翻，一指厚，密密麻麻，有文有图。 《医言》。 一时半会的，看不完。 她从涂山翊倒出的那一堆杂物里拽出一张茶几，摆在树下，又挑出一颗明珠，用线五花大绑，挂在枝头。 这才捧着书，坐到了茶几旁。 既然一时半会看不完，那就能看多久是多久！ ………… 砸在地上的涂山翊侧脸生疼。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一动都动不了。 从他的视角看去，世界都是倾倒的，没一会儿，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起来，空中好像有个旋涡，所有景象都被拉扯着吞没，变成了一条条，一缕缕。 连他自己，都有种被拉扯的感觉。 像是有一只巨手，要把摔在地面的他抓起来。 他被这手捏的全身都痛，胸口被挤压，两只胳膊快要陷进身体。 似乎是这个姿势并不可行，巨手又换了个动作。 这次，涂山翊感觉自己的两只脚腕被抓紧了，接着，他被倒悬着提了起来！ 头昏眼花。 全身的血都沉到了脑袋里，他甚至能听到头顶有血液在奔腾跳动。 这就是洗髓？！ 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这神农安，不会是在玩我吧？ 涂山翊一边忍着难受，一边胡思乱想。 但下一刻，他就忍不住了。 那巨手在空中把他抡圆了，用尽了全部力气，啪的一声，把涂山翊拍在地上。 涂山翊只觉得自己的血肉之躯，已经被拍成了一张纸。 痛到失声。 他趴在地上，看到一滩血水从脸边溢了出来。 血水旁站着个小人，拇指大小，和自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接着，数不清多少个小小的涂山翊，手里持着三寸长的剑，从四面八方，扎进了涂山翊的身体。 那剑没体，忽的变长，涂山翊万箭穿心般，被扎成了刺猬。 他张了张嘴，无声的惨叫。 成千上万柄小剑，涌进了他的经脉、骨骼，一路狂劈乱砍，似乎要把这副身体毁了一般！ 涂山翊的意识慢慢离开了身体，悬于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又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每一份痛楚。 第234章 成功 涂山翊水深火热的痛着。 那些小小的涂山翊们，先是用剑劈他，又是放火烧他，烧完了，还举着小锤子，将他没烧干净的骨头，敲了个粉碎。 他的意识在空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肉身化成灰，风一吹，就没了。 涂山翊心神俱裂。 这神农安，果然是要杀了他！ 可下一刻，那些小人们又聚在一起，融成一滩人形的血。 血液慢慢凝固，在地上一滴一滴的向着中心翻滚。 一副骨架从血中升起。 血管、肌肉、皮肤、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这骨架覆盖，不多时，地上又躺了一个完好无损的涂山翊。 半空中的意识，猝不及防，好像被人拽了一把，摔进了肉身中！ 涂山翊能看到的，便又成了一个倾倒的世界，然后慢慢旋转…… 还来？！！！！ ………… 天完全黑了。 小六捧着书倚在树下，神农安在一堆杂物中翻翻捡捡，寻了几样食物，又抽出一个水囊样的东西，打开闻了闻，是酒。 他心满意足，一手抱着吃食，一手捏着水囊，在距离涂山翊不远处坐下了。 涂山翊一直保持着方才倒地的姿势没动。 神农安偶尔上前翻开他的眼皮看看。 看完了，就退回去，往嘴里扔颗小肉丸，再灌几口烈酒。 这盘古之心化身的少年，当真是心急的很，他还没说这洗髓丹要一次一粒，他就两粒一起吞了下去。 这样一来，洗髓的时间会缩短，痛苦却会加倍，说不定还会出现幻象，从纯粹的肉体之痛，成为意识与肉身的双重折磨，也不知道少年能不能熬得住。 等他醒过来，他一定要让他把所有感受从头到尾一丝不落的记下来，也好给后人一些警示与启迪。 空中隐隐约约的，有些腥臭味儿。 在闷热的夏夜格外呛人。 神农安捂着鼻子里涂山翊远了一些。 看样子，真正的洗髓，开始了。 ………… 在亲眼看着自己被烧成灰三次之后，涂山翊第四次歪着脑袋，回到了新生的肉身中。 他有些绝望了。 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痛苦没有尽头。 甚至没有尽头的痛苦也不怎么可怕，令人恐惧的，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没完没了，无休无止，却又一次比一次痛。 时间头尾相接，他陷在这时间里，无限循环。 神农安的洗髓丹，难道失效了？ 为什么他一点强身健体的感觉都没有？ 他认命的睁大眼睛，等待世界第四次旋转。 良久，倾倒的一切纹丝不动，风景如画。 嗯？！ 有水滴声，从四肢百骸传出，身体像个千疮百孔的破袋子，到处都在漏水。 涂山翊仿佛置身海底，鼻头喉咙间又咸又腥。 脖子好像被人掐住了，胸膛涨得难受，肺满的快要炸开。 “啊——” 一声带着不甘的怒吼传出，虫啼蛙鸣的山林忽的一静，愣了好一会儿，才又接上了上一刻的节奏与曲调。 涂山翊坐了起来。 浑身浴血，恶臭扑鼻。 “小九！” 小六欣喜的跳了起来。 第235章 血影识神 小六扑过来的身体定格在半空，硬生生顿住了脚。 “小九你，太臭了！” 她一只手捂了口鼻，一只手扇子般摇摆。 想要凑近，又被熏得眼泪汪汪。 神农安早就跳到了树上，他对着涂山翊举起水囊。 “恭喜！” 手臂又换了个方向。 “往那边走上百步，就是河，去洗洗吧！” 涂山翊满脸通红的跑了。 一路上，脚步轻盈，浑身畅快。 耳边的风声，似乎比往常要大上许多。 夏夜的星空，似乎也比昨日要亮上一些。 山间的河，如同缀了宝石的黑色绸缎，隐在一草一木的影子中，闪闪发光。 涂山翊双目如炬，寻了处水中的深凹，一头扎了进去。 如鱼入水，游龙穿云。 说不出的轻松与舒爽。 他不由自主的低低吟了几声。 身上的衣袍在水中变得松松垮垮，涂山翊抖了抖，像是蜕了一层皮一样，从中挣脱了出来。 宽肩猿臂蜂腰，凝脂如玉。 两条修长的腿上可见紧实的肌肉线条。 赤发在水中如旗如虹，随波飘动。 如果说之前的涂山翊，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少年的羸弱劲儿，那么洗髓后的涂山翊，脱胎换骨般，苍劲而热烈。 “涂山翊？” 久违的嗓音在脑海中响起。 扑腾的正欢快的涂山翊一愣，接着大喜。 “识神前辈！！！！” 他三步两步自水中爬到了岸上，从兀虚乾坤戒中取了件新的衣袍出来，顾不得擦干水珠，快手快脚的罩在身上，意识飞快的踏进了识海。 识海中的血雾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模糊的暗红色人影。 看身量与身形，是识神无疑。 “识神前辈！” 涂山翊百感交集。 神农安，不愧是大荒第一医师。 以体养魄是真的。 洗髓丹也是真的。 眼前重新化为人形的识神，就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如今的人形，只是一道血滴汇成的影子，但只要能看到希望，就值得他再接再厉的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 “你做了什么？” 识神靠近了涂山翊。 那血影在行走中被扯散，又迅速的合到一处，成为完整的人形。 “我啊，洗髓，炼体。” 涂山翊眼神清亮，用晚辈向长辈炫耀的口吻，把这两日的所见所闻所为，一一讲给识神听。 血影静静站着。 识神如今从上到下全身都是模糊的，涂山翊自然也就看不清他有什么表情。 可识神能看到那张眉飞色舞的少年的脸。 神采飞扬，恍如隔世。 他不怕死，却怕死了之后，没人再陪着涂山翊。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却有涂山正这个老狐狸虎视眈眈的想要他的命。 如果他死了，涂山翊要怎么办？ 还好，他命不该绝。 还好，他还能睁开眼，再与他同行。 “识神前辈不用担心。” “我只不过经历了一次洗髓，您就能化成人形，也能与我交谈。” “等我再好好的炼体，您一定能恢复如初的！” “说不定，比之前还要厉害！” “行啊。” 血影如火焰般，亲密的围着涂山翊绕了几圈。 “那我可就把自己交给你了。” 第236章 彻底暴露 雪野山与东渡江，一山一水，自东北向西南并行。 一队人马，沿着东渡江西岸顺流而下。 马上之人皆是平民打扮，可眉眼间的肃杀之气，绝非常人能有。 马蹄之前，是一条浑身漆黑油亮的双头犬。 它嗅觉灵敏，不仅能探气味，更能通过灵力，来识别追踪。 双头犬在前面飞奔，后面的人策马紧紧跟着。 它不时停下来，两颗脑袋分工，东嗅嗅，西嗅嗅，随后锁定一处方向，四足发力，坚定向前。 在它的带领下，身后的这队人马离着东渡江越来越远，如一柄匕首，慢慢的插进了雪野山脉。 ………… 在山中又过了一夜。 涂山翊驾轻就熟的收拾好残余的杂物，跟上了神农安。 态度比之前恭敬了许多。 他打定了主意，在识神完全恢复之前，就赖在神农安身边不走了。 大荒第一医师，没有人能比他更知道如何炼体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仅知道，他还能炼药，跟在他身边，涂山翊要炼体来滋养识神，能少走数千年的弯路。 神农安对于身后多了条人形的尾巴，不置可否。 甚至于还有些窃喜。 这少年能熬过两颗洗髓丹的痛，且看上去十分轻而易举的样子。 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在他身上，试一试其他的烈性药？ 反正他也是要炼体的。 这些烈性药，除了痛苦一些，痛苦的时间长一些，只要能熬过去，对炼体还是有好处的。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他熬不过去。 有自己在一旁守着，他也死不了。 对，就这么干。 就当做是自己帮他炼体的酬劳了。 神农安回头看了一眼涂山翊，笑的和蔼可亲。 “小子，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他能看透他盘古之心的化身，自然也能看穿他九尾狐的本体，而神族九尾狐，肯定是青丘涂山氏没跑了。 只是不知道这赤发少年，在涂山氏中，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等等，涂山氏的赤发少年？ 神农安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你是那盘古化身，涂山翊？！！” 涂山氏后山破阵之事轰动一时，他身为神农王自然有所耳闻，只是他对这种事向来不怎么感兴趣，手底下人来报，他就听听，只当是个乐子。 一开始传出来的破阵者，还是个女子，跟话本似的，为了嫁给涂山氏大公子，拼死拼活的破了阵。 后来，破阵之人又换成了盘古化身的涂山氏本家的赤发少年。 他当时还是神农王，对涂山氏这种不认账的行为感到十分无耻。 涂山氏一半的财富不舍得，大公子的正妻之位也不舍得，可怜那位姑娘的数百年奔波，都为他人做了衣裳。 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连盘古化身这种扯淡的话都能说出来，涂山氏不愧是大荒第一的生意人，一等一的不要脸。 至于那位盘古化身的赤发少年……神农安对他倒是没什么好批判的。 身为涂山氏族人，一切都要听从族里的安排，涂山氏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看似荣耀，谁知道以后面临着什么。 第237章 识破 被揭穿了身份，涂山翊倒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如今在神农安面前，再无隐瞒，跟个透明人似的，竟有一丝说不出的轻快。 一个人心中有事，憋着藏着，无论好事坏事，总归是难受也难安。 何况九尾狐的本能时刻都在告诉他，眼前的老者，真的没什么想害他的心。 “您老真是慧眼如炬，神机妙算。” 涂山翊摆足了小辈的姿态。 “你不在青丘好好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涂山氏就算要放他出门历练，也不应该是这种深山老林荒郊野岭的地儿。 在这里历练什么？荒岛求生吗？！ “这……说来就话长了。” “那就别说了。” 神农安摆摆手。 “说到底不过是你们涂山氏的私事，我怕听了脏耳朵。” 这两句话粗俗又精辟，涂山翊哭笑不得。 “我们今天从这里下山，再往东。” 神农安手里多了根棍子，站在高处，指点江山。 涂山翊与小六在识路辨向方面都没什么经验，对神农安言听计从。 “您说去哪儿，我们就跟着您去哪儿。” “对的对的，师父，我和小九都听您的！” “您说的一定是对的！” “两个马屁精。” 神农安嫌弃的给了二人一个大白眼，转过头，却是乐呵呵干劲十足的往前走。 他本以为此次寻药试药之路会是踽踽独行，说不定哪天死在路上都无人知晓，谁曾想还能有此奇遇。 他身边多了个徒弟，还多了个世家出身的涂山翊。 王族和世家，何曾如此亲密？ 偏偏他与涂山翊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妥。 仿佛人与人之间，天生就该如此。 互助，信赖。 如果顺路的话，同行也未尝不可。 …… 轩辕城，归命侯府。 曾经的神农王，如今的归命侯，已经在这府上住了大半个月。 新任轩辕王轩辕宇，为了展示自己对臣服者的慷慨与大度，每逢宴会，必定会邀请归命侯前往，这十多日，他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轩辕王行宫里度过的。 轩辕王对他很是大方，赏赐如流水。 锦衣华服，奇珍异宝。 他不知该不该拒绝，只能如数收了，在王府的私库锁好。 在第三次收了轩辕王的礼后，他恭恭敬敬的端着那珠光宝气的匣子往私库走的时候，突然浑身一抖，栽倒在地。 匣子掉在地上，里面的南海金珠撒了满地。 从暗处走出个黑衣蒙面人，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黑衣人见他毫无动静，上前摸了摸他的脖颈。 有脉，没死，与常人中毒后的反应无异。 他冲着四周微微点头，纵身一跃，人消失在了楼宇高处。 凌乱的脚步响起，围在了归命侯身旁。 “侯爷、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 “如何？” 轩辕王的行宫偏殿，一道全身金黄的人影坐在椅子上，脸上覆着一本书。 “如陛下所料，那归命侯，果然是假的。” 书滑落到地上，露出了轩辕宇的脸。 他笑了。 他给归命侯的赏赐中，夹杂了几份绝世罕见的药材，合则治病救人，分则杀人不见血。 原本是打算慢慢毒死他的。 谁曾想，这位归命侯看都不看这些药材一眼，连同其他赏赐放到一处后，就再也没有动过。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三次呢？ 不是说这位曾经的神农王，痴迷于医药一道吗？ 总不能不做神农王了，连性子都变了。 除非，这人根本不是神农王！ 第238章 只能认 一番试探，证明了轩辕宇的猜测。 归命侯不仅不认识那些药材，还中了毒。 这样一来，他想要从归命侯手里得到那本《百草经》的愿望，也就落了空。 好个神农安，降都降了，还玩替身这一套。 既然你这么喜欢躲藏，那我就让你永无出头之日！ 轩辕宇一念至此，厉声吩咐。 “监视归命侯的人手再加一倍。” “如果他与任何人有来往，立刻捉了那人。” “另外，从死士营里挑些好手，你带着，去寻神农安。” “一旦发现，格杀勿论，将尸身带回来。” “此事务必保密，不得泄露一丝一毫。” “是。” “记住，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是！” 黑衣人抬起头。 “那，那假的归命侯如何处置？” “什么假的归命侯，那就是真的。” 轩辕宇眉头紧锁。 “他也只能是真的。” 神农国他虽然打下了，却没有完全控制。 如果这个时候爆出来投降的神农王是假的，必定再起纷争。 无论是世家还是神农国原本的将士，都不会放过这个作乱的机会。 一个医诏令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 他哪里是降伏了一个国度，分明是接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如今还在九月，神农安之前安置的药材份额还在，神农人虽说对他这个新的统治者不怎么服，却也没什么过激的行为。 一旦过了九月…… 轩辕宇心头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九月像是一道警戒线，不仅神农人在盯着，轩辕人也在盯着。 他如果要继续医诏令，就要对轩辕人与神农人一视同仁，这堪称天量的药材…… 可如果不继续，就给了神农人足够的造反理由。 手握两国之地，前无古人后暂时也没有什么来者的堂堂新任轩辕王，在他的治下，百姓日子过得还不如从前，不反你，反谁？ 轩辕宇越往深处细想，脑袋越疼的厉害。 都是神农安的错！ “死士的人手也再加一倍。” “把神农安的尸身给我带回来，越快越好！” “是！” ………… 涂山翊三人，顺着山势而下，向着东南方行进。 一路上，遇到药草，神农安就停下来为小六讲解一番，涂山翊在一旁也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大荒第一的医师亲力亲为，亲自授课，这种待遇，千金不换，错过了绝对抱憾终身。 神农安对药草的认知，不仅仅来自于先人留下的书籍记载，更来自于他无数次的亲身实践，因此他的讲述，更加的容易让人理解，也更加的令人印象深刻。 连涂山翊体内的识神，在醒着的时候，听了几耳朵神农安的授课，也是点着没有五官的脑袋，赞叹连连。 世间有神农安这样不顾个人生死的医者，是世人之福。 三人走走停停，过了大半日，才走到半山腰。 涂山翊察言观色，寻了处荫凉地儿，从兀虚乾坤戒中取了吃食出来，殷勤的招呼着神农安与小六来吃。 “我这儿还有一壶好酒，您喝点？” 第239章 再布阵 神农安摆摆手。 他虽喜酒，却并不嗜酒，也没有白日饮酒的习惯。 涂山翊这小马屁，可算拍偏了。 “那我先给您存着，等您想喝的时候，吩咐我一声就行。” 涂山翊大大方方的把酒又收了回去。 三人围坐在小桌旁，有吃有喝，好不惬意。 从此处向下远眺，能看到波光粼粼的东渡江，如果屏息细听的话，涂山翊甚至能听到汩汩的水流。 不，不止有水流，还有狂奔的脚步声！ 有轻有重，有急有缓，却是目标一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奔来！ 遗憾的是，两方实在隔着太远，以涂山翊洗髓后身体的耳力，也没有听出有多少人。 “有人朝这边来了。” “按照他们的速度，我们跑不过。” “还是先躲起来为好。” 他和神农安的身份，多多少少都有些敏感，在无法确定来人是友是敌的情况下，还是在暗处做个观察者比较安全。 “随你。” 神农安站起身。 “那你看，躲哪里比较好？” 这里只是半山腰，树不多，也不怎么高，没有巨石，也没有山洞。 他的眼神里有戏谑，显然没打算出手，就想看看出身涂山氏的涂山翊，有什么手段。 涂山翊围着两人开始转圈。 除了初代的隐匿法阵，他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了。 小六之前见过涂山翊布阵，除了能看到他走的越来越快之外，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神农安却是眼中精光一闪。 他对法阵之术研究不深，但以他的地位，能接触到的法阵，无一不是精妙绝伦。 眼前的涂山翊看似是人在动，其实真正游走的，是他的灵力。 每一步踏出去，都暗含五行共生之力，又与此时此刻的天地阴阳之气相融合。 等到涂山翊快到只余下一道残影的时候，神农安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所处的空间，与外面的世界已经截然不同！ 这与王族秘术中的域，何其相像！ 他年轻时候也曾尝试过，可惜灵力不够，又志不在此，学了一阵儿也没学成，半途而废。 “这是法阵？” 神农安有些不确定。 “是。” 涂山翊停了下来，与两人站到一块儿。 “这是隐匿法阵，外头的人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 “气息与灵力也不会被感知到。” 涂山翊一边为神农安解释，一边暗自窃喜。 上一次布这隐匿法阵，他尚且还需要妖兽晶核来弥补灵力的不足。 洗髓后再布阵，不仅速度提升了一大截，连灵力都有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充沛感。 而这一切改变，都源于神农安。 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咬定神农安不放松的决心。 …… 既然法阵已经布好了，涂山翊与神农安都重新坐了回去。 耳边的马蹄声愈来愈近，不远处的草枝树影已经开始晃动。 隐隐约约的，还有人声。 “一、二、三……” 涂山翊屏气凝神，默默细数。 两个丑陋的瞪着大眼的脑袋从草丛中窜了出来。 “啊！” 小六吓了一跳。 第240章 来者何人 神农山眼疾手快，把即将跳起来的小六和桌子双双按下。 涂山翊则是手脚并用，已经飞出去的碟子和食物被他牢牢抓紧。 隐匿法阵，只能隐匿，可不能遮挡！ 若是凭空冒出来张桌子，外头的人再傻也能知道此处有猫腻了。 差点闯祸的小六双手捂在嘴上，满眼抱歉。 涂山翊挥了挥手，一应用具全都收回戒指中。 三人排排坐，静观其变。 上下起伏的人头一个接一个的策马登上了山坡。 涂山翊与神农安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这波人，他俩都不认识。 他们翻身下马， 其中一人一脚踹在双头犬身上。 “看看你带的路，人呢？” 两颗狗头发出呜呜吱吱的委屈声，夹着尾巴，蜷缩在地。 “行了，这畜生有多难养你又不是不知道。” “真踹出个好歹来，族长非劈了你不可。” 族长？ “会不会是你们涂山氏的族长？” 神农安言语中有几分玩味。 “未必。” 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涂山氏一家，仅凭族长两个字就下定论，也太武断了。 涂山翊与神农安谈话间，法阵外的人四散开，席地而坐，最近的那一位，距离他们不足半尺！ 因此，即使明知道自己的声音不会被听见，小六还是紧紧捂着嘴。 这……这也太刺激了。 双头犬走到替他说话那人身旁，讨好似的蹭了蹭他的腿，伸着两条粉红色的长舌头趴下了。 一只水囊在几人之间传递，酒香四溢。 “抓紧时间歇歇。” “既然这畜生领着咱们走到山里了。” “这几日，哥儿几个就在山中找找。” “说不定那人就在什么地方躲着。” “大哥，你说的轻巧。” 有人抱怨。 “咱都走了多远了。” “从鹿泽城到东渡城，从东渡城到此处，咱们兄弟不眠不休，日夜赶路。” “再这么赶下去，不等找到人，咱们兄弟就先累死了。” 众人纷纷附和。 那位被称作大哥的，摸了摸双头犬的脑袋。 “我也知道大家的苦，但是没办法。” “谁让我们谢氏要仰仗涂山氏呢？” “吃人家饭，就要听人家管。” “话糙理不糙。” 一时间，众人脑袋都低了下去。 …… 法阵内，涂山翊叹了口气。 神农安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似笑非笑。 “还真是冲你来的。” “涂山翊，你们族长，很看重你啊。” “您老就别笑话我了。” 法阵外的众人，一人一句说的再清楚不过，他们受涂山氏之托，原本是打算把涂山翊杀了了事，可不知为何那涂山族长半路又改了主意，从死要见尸变成了寻得踪迹后严密监视。 涂山正这个老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没等涂山翊想明白，神农安朝着山下指了指。 又有人来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 法阵外的众人带着一股子怨气，纷纷站了起来。 有两位，从马背上抽出了刀，被那位大哥一人踹了一脚后，心不甘情不愿的又把刀放了回去。 大哥理了理衣襟，摆出了恭迎的姿态。 第241章 猜测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半空中，衣诀飞扬，后来的两人一袭白袍，如雁如蝶，竟然是踏着草木枝叶飞上来的。 这是？！ 涂山翊一愣。 “你认识？” 他这一瞬间的诧异，没有逃过神农安的眼睛。 “认识。” 他与九大长老相熟，他们身边的人，他自然是认得的。 这两人，一位是大长老的亲传弟子涂山朗，一位是七长老的长子涂山俞。 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何也会来此了。 先前的那位大哥，对这两位很是客气。 他身后的众人，却是一个个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大哥把自己坐的地方让给了涂山氏的两人，略微弓着身子后退了几步，与其他人站作一处。 法阵内的三人，都瞪大了眼，等待接下来事态会如何发展。 良久，风平浪静，场面十分的冷。 第一波人的大哥虽然把姿态放的很低，却从头到尾没有与这两人说一句话。 带头大哥尚且如此，其余的小弟，不是抬头看天，就是低头沉思。 偶尔眼神落到了涂山氏两人身上，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脸嫌弃的躲开。 只要不瞎，都看出来这两拨人不对付了。 “依你看，这两人是来干什么的？” 涂山翊摇摇头。 他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但是不能告知神农安。 既然第一波人是涂山正派来的，对他而言，相当于敌，那么与敌不对付的，极有可能是他的友。 涂山正之所以想要他的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初代转世的身份，可能会挡了涂山恒的路。 而对他这个身份从一开始就报以欢迎与支持态度的，只有大长老。 至于七长老，涂山翊从识神对那日识海的描述中，也能窥见他对初代的敬仰与期待。 这样对初代转世怀有善意的两位长老的后人能同时出现，且与肩负涂山正之命的人相抗衡…… 涂山翊脑海中灵光乍现。 莫非，九大长老已经全部知晓了他是初代转世？ 甚至于说，他们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那么，是什么令他们忽然就不再拥护涂山正，乃至于不再认可涂山恒这位大公子呢？ 涂山恒或许还好解释一些，毕竟他有双生阴阳蝶在身，一举一动都被雷厉控制着。 这件事一旦爆出来，九大长老断不可能同意让一个我命不由我的人来担任一族之长。 涂山正呢？ 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惹了九大长老的众怒？ 涂山翊心思转了几转，神农安瞧得明白，轻笑一声。 “我知道你心中必然有答案。” “但是你不想说的话，我也懒得追问。” “不过，有件事，你得给我交个底，我好有所准备。” “什么事？” “这些人如果发现了你，你要不要跟他们走？” 对于这个问题，涂山翊毫不犹豫的坚定的摇了摇头。 如果事情真的是他所想的那样，那么涂山氏如今就是明争暗斗危机四伏的权力死斗场。 他回去了，也不过是把这摊浑水搅的更浑一些，既不能阻止什么，更不能改变什么。 弄不好，还要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他的命，已经不止是自己的。 还是识神的。 第242章 出手 在识神彻底恢复之前，除了跟着神农安，涂山翊哪儿都不打算去。 “那好。” 神农安颔首。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 “再等半个时辰，到时候这些人还不走的话，我就要出手了。” 他回了树底下，伸了个懒腰，背靠着树倚坐着。 “那两人，不能杀。” 涂山翊犹犹豫豫，还是凑到他跟前，指着法阵外的涂山朗与涂山俞。 “我与他们的长辈……关系还不错。” “我不想被他们发现，只是因为，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所以……” “谁说我要杀人了？” 神农安白了他一眼。 “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我与这些人无冤无仇的，为什么一上来就要取人性命？” 那您老方才那一脸深沉的肃杀之气？！ 神农安双臂环抱。 “小六！” “哎，师父！” “这半个时辰，不要闲着，看书去！” “多读点书，沾染点书生气，修身养性。” “不要像这个人一样，一说动手，脑子里只能想到杀人。” “……” 涂山翊无言以对，一时间竟无力反驳。 小六嗤嗤笑了两声，对着他招手。 “过来一起啊，小九。” 涂山翊瞄了神农安一眼。 这老者已经在闭目养神了，却仿佛能看到涂山翊的小动作似的。 他挥了挥手，示意涂山翊随便看。 能为天下人试毒着书的医者，不会拦着任何人的学医进取之心。 这一路他讲给徒弟小六的，这少年一句也没少听，现在反倒做出这种小心翼翼的避嫌姿态…… 哼，到底是世家出身，虚伪！ …… 法阵外，两拨人继续谁也不搭理谁的和平相处着。 法阵内，看书的看书，睡觉的睡觉。 远远望去，岁月安好，只有太阳晒干了一片又一片的云后，慢慢西斜。 距离法阵最近的那人，与另一人背对背的靠着，眼瞅着睡着了。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一晃而过。 神农安拍拍衣袍站起身。 异变突生。 睡着那人，脖子一歪，竟然倒了！ 不偏不倚的，大半个身子都栽进了法阵。 他一个激灵，猛地惊醒，一抬头，对上了六只惊愕的眼。 一老一少，还有个赤发飘飘的少年…… 赤发少年！！！ 涂山翊！ 他人还处于蒙圈的状态中，嘴却比脑子动的更快。 “涂山……” “闭嘴吧你。” 神农安一脚踩在他的嘴上，人踏出了法阵。 一只拳头大小的白色布袋扔在半空，神农安指尖一弹，那布袋就炸了。 白色粉末如烟如雾迅速弥散，遮天蔽日，将山坡上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笼罩其中。 “走！” 神农安大喝一声，向着山下跳跃。 涂山翊背起小六，万分抱歉的看了一眼摇摇晃晃的涂山氏二人。 在他们迷惑的眼神中，涂山翊脚底生风，紧紧的追着神农安而去。 “追……” 那位大哥捂着口鼻，泪眼朦胧，对着三人离去的方向喊了一声，膝盖一软，带着万分不甘昏迷了过去。 白烟之下，人仰马翻，躺了一地。 只有双头犬呜咽着，拖着两道长长的口水，拱拱这个，再蹭蹭那个。 无人搭理它。 最终，妖力十足的它也顶不住这白烟的威力，伸着四条腿，直直倒在地上。 第243章 忍无可忍 十月的第一天，在万众瞩目中到来。 事到临头，轩辕宇高悬着的一颗心反而放下了。 神农安在位时候的医诏令，与他的王位一样，都成为了历史。 比起为两国之人配置药材，轩辕宇还是更擅长为不服他的人磨刀擦枪。 想要药材？还是不花钱的药材？ 不好意思，没有。 我这里有不花钱的土坑，又大又深，坑底还很松软，一个就能容纳多人安息，你要不要？ 管杀，也管埋！ …… 对轩辕人来说，医诏令只不过是一种期待，没有就没有，顶多算是失望落空，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轩辕国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虽说胜了，也是耗费惊人。 新任轩辕王没有征税加税，还把打下来的神农国土与国人分享，已经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仁义之王了。 轩辕人理解又知足。 但神农人就不一样了。 除了被中原六大氏族把持的地方没什么改变外，神农人在自己的家门口，沦为了丧家之犬。 轩辕人搜刮了一座神农山，以及东渡城、诸邑城两座城池还不够，又把手伸向了神农平民。 为了防止神农人造反，轩辕宇采取了蚕食的手段，一点点拿走了他们的一切。 普通神农人家中的财物，十不存一。 对铁器，更是管控的紧，每家每户，仅可留一把菜刀一口锅，以及务农用的锄头。 就连四条腿的牲口，只要能驮人拉车，也被收走了。 家中壮丁，留一人伺候老小传宗接代，剩下的，统统被拉进了轩辕的军营…… 负责执行轩辕宇命令的，不止有他的手下，更多的，是轩辕人。 凡是参与这场盛大的、只针对神农人剥削的轩辕人，都能获取所抢夺之物的半成！ 从神农王投降到十月，整整大半个月的时间。 这是轩辕人的狂欢，亦是神农人的灾难。 等到十月的第一天，在医馆、药馆门前排起了长龙的神农人被告知十月份的药材份额没有来，且永远都不会再来的时候，暴乱四起。 神农人忍无可忍，到底还是反了。 衣衫破旧，只要能蔽体，还是能穿的。 没有荤腥，吃糠咽菜，只要能果腹，也是可以凑合的。 但是疾病与伤痛，无医无药的话，除了拿命去抗，别无他法。 抗不过去的大有人在。 原神农国境内，药材一天一个价，绝大多数人已经买不起了。 只能等医诏令的份额。 这是他们最后的指望了。 可是现在，连这唯一的希望都被掐灭了。 愤怒的神农人在等死与找死中，选择了带着轩辕人一起去死。 往往是几个神农人结伴，搜寻独行的轩辕人，一旦发现，则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手掐牙啃。 落到他们手中的轩辕人，死状极惨，仿佛遭遇了什么凶禽猛兽一般。 但这种小规模的团伙作案很快被轩辕正规军所压制。 神农人缺衣少粮，又没有兵器，凭着一腔怒火而爆发出来的勇气，在血淋淋的同伴尸首面前，就要被打散。 涂山氏的第一批救援，就是在这个时候抵达。 第244章 良信 涂山氏文学堂大先生涂山明日，不愧是涂山氏最会做生意的人。 他冷静又冷酷，能舍了涂山氏天量的粮食储备不卖，也能眼睁睁的看着神农人生不如死了大半个月。 如此不近人情，只为了等一个最好、最适合出手的时机。 不能太早，太早的话，神农人的感激之情不够浓烈。 不能太晚，太晚的话，神农人哀莫大于心死，说不定就此彻底摆烂，破罐子破摔。 而现在，一切都刚刚好。 神农人对轩辕的反抗之心，尚有余温，只要有人愿意往里头添一把柴，引一点火，它就能熊熊燃烧。 涂山氏给濒临崩溃的神农人，以赈灾的名义，带来了衣物，粮食，药材。 都是平日里的寻常物，但对现在的神农人来说，犹如天赐，感激涕零。 不仅如此，涂山氏还给他们带来了一个人。 大将军良信。 神农王投降后，主战的文官大多数跟着他去了轩辕城，在轩辕宇的王庭中混了个官当，反倒是主降的武将宁死不屈，明里暗里的与轩辕国作对。 轩辕宇早就打散、收编了神农军，这几位将军无人可用，便仗着一身武艺去轩辕城搞刺杀。 堂堂轩辕王，哪里是几个落魄的将军能杀的。 几番失败后，同去的数位大将，只剩下了良信。 他原本也不打算独活，拔剑殉国的手被涂山氏拦下了。 “大将军之气节，令人敬佩。” “如今神农人竭力对抗轩辕，可惜群龙无首，终成不了什么气候。” “大将军如果真的有心报国的话，何不去带领这些人走一条明路？” 明路？ 陷入暗夜的神农，哪里还有什么明路！ “大将军连死都不怕，还怕在黑暗中前行吗？” “只要大将军愿意去做，路，都是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轩辕对神农人的所做作为，实在令人发指。” “只可惜世家受祖制所限，不得插手王族之事，我们涂山氏就算有心帮扶，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出手。” 所以？ “我们愿意为将军提供起事所需的粮草与兵器。” “至于如何招兵买马，就需要将军自己想办法了。” “你们这么做，图什么？” “不过是图一个天理公道。” “神农灭国，实属无妄之灾，神农人，不应受此苦楚，更不应该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呸！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良信在心中大骂涂山氏伪善。 但骂归骂，涂山氏就算是虚情假意图谋不轨，良信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是对的。 神农人原本好好的，在自己家里吃着饭唱着歌，轩辕突然就打进来了。 为了让天下人成为一家，就要把神农人的家变成轩辕人的家。 好没道理！ …… 大将军良信的到来，让横冲直撞的神农人有了主心骨与依仗。 都不用良信刻意的去号召什么，走投无路的神农人，几乎瞬间就把他当做了黑暗中的明灯，愿意拥护他，追随他。 再加上涂山氏带来的物资，一时间，萎靡不堪的神农人，竟然有了与轩辕暗中较劲的信心。 第245章 重登顶峰 涂山氏此举，深得其他三大世家的心。 他们原本就不愿意轩辕打下神农，太过统一的大荒对世家来说，弊大于利。 可神农王降的出乎意料，他们来不及阻止，又不能代替神农人揭竿而起。 轩辕与神农，说白了是王族之间的较量。 世家可以在暗中推波助澜，也能明码标价的交易，却不能在明面上指手画脚，参与过甚。 就没什么能阻止这统一吗？ 当然是有的。 涂山氏让他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生意人。 如果没有需求，那就创造需求。 如果没有战争，那就去创造战争。 神农人是现成的，神农人对轩辕的恨也是现成的。 他们所缺少的，无论是粮食还是药材，对涂山氏来说，都是唾手可得的。 只需要有一个分量足够的人站出来，把神农人这盘散沙聚到一起，他们就能握成一只铁拳，再朝着轩辕挥去！ 而现在，涂山氏所筹谋的一切，都已经成了。 短短几日，良信大将军麾下已经聚集了以万计数的神农人，而更多的神农人，还在投奔而来的路上！ 良信打出的旗号平实又感人。 “跟着我，有饭吃，吃饱了，就去打轩辕！” 神农反击战，就这么打响了。 而涂山氏付出的，只不过是一些卖不出去的粮食。 就连衣物药材兵器，都不是他们出的。 大先生涂山明日，去了一趟高辛国。 无人知道他与高辛王谈了什么。 空手而去，满载而归。 ………… 良信这支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两座城池。 有了这两座城池为资本，他以后再想获取什么，就要真金白银的去买了。 而除了涂山氏，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信赖。 涂山氏成为了这场看不见终点的战役的最大、甚至是唯一的供应商。 神农对涂山氏的感激之情不亚于重生父母。 涂山氏的的商人、商品、商铺，在原神农国境内，遍地开花，风头无俩。 这就是涂山氏。 大荒第一商，名副其实。 这就是涂山明日。 涂山氏第一生意人，实至名归。 …… 青丘涂山府。 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涂山正格格不入。 他的头顶好像悬着一片黑云，且越积越厚，压的他腰都直不起来了，见了谁都是一副讨债的表情。 涂山明日的计谋成功了。 还是大成特成的那一种。 原本烂在手里的东西，经过涂山明日这么一倒腾，竟成了抢手货。涂山氏不仅赚了钱财，更赚了名声。 不愧是四大世家之首，这眼光，这谋略。 将两大国玩弄于鼓掌之中，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各种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涂山正听在耳朵里，针扎一样，顺着耳朵扎到心口。 此时的涂山氏越是蒸蒸日上，就越衬得他这个族长碌碌无为。 涂山家议事的那张长长的桌子，涂山明日已经在那头与涂山正面对面坐了许久了，且看样子，他也没有把屁股抬起来的打算。 涂山正心中恨与怒交杂。 不是说对权势不感兴趣吗？ 你倒是走啊！！ 第246章 再变 比起把心抠出来放在砚台上研一研就能当墨使的涂山正，涂山明日的一言一行，可谓坦坦荡荡。 他受众长老所托，才坐在这个位置上。 殚精竭虑，出谋划策。 既要盯着变幻莫测的时局，又要打量人性琢磨人心。 涂山正只看到了他轻描淡写，好像三言两语就把涂山氏的人哄得团团转为他所用，却没看到他夜夜挑灯，辗转难眠。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才，不过是天赋异禀又肯下死功夫的普通人罢了。 秉持着有始有终好事做到底的原则，在局势彻底稳定下来之前，涂山明日没打算放手。 他得盯着。 可在涂山正眼中，他这种死盯着不放的目光，就是对他族长权威莫大的挑衅。 因着所有计谋几乎都出自涂山明日之手，在涂山家的议事会上，大家都是向涂山明日去请教，但是这种规模的议事，涂山正身为族长，又不能不来。 这就导致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 涂山正如果不去的话，这议事会就没法开，可他要是去了的话，也只能说两句客套话作为开场白，剩下的时间，充其量是个人形摆设。 涂山正愤怒、不甘，无计可施。 等到他听说大公子带着雷厉去了涂山明日的文学堂请教后，他彻底爆发了。 好好好，涂山恒，你要跟我这么玩是吧？ 老子既然能把你捧上去，也能把你拉下来！ 于是，被涂山正派出去的人手，得到的指令，从追杀涂山翊，到监视涂山翊，现在又变了，一旦找到涂山翊，把他速速带回涂山府！ 这下，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无语了。 好歹是四大世家之首的一族之长，如此朝令夕改，半夜又改的，如此随心所欲，真的好吗？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对这涂山翊，到底是怎样一种复杂多变、反复无常的的感情？！ ………… 涂山翊人在山中，背后凉飕飕的。 那日从两拨人眼皮底下逃走后，神农安带着他们一路躲躲藏藏，最终还是回到了山上。 只不过这次，他们走的都是偏路险峰。 一眼望去，别说是人了，草木都难得见一株。 要不是涂山翊有兀虚乾坤戒傍身，他们三个，就要活活饿死渴死在路上了。 这样的地方，倒是安全，追赶他的两拨人绝不会想到，他会逃到了无生机的绝境。 一路上，神农安给他吃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丹药。 有的疼，有的麻，有的痒。 有的会让他出现幻觉，有的让他昏迷不醒。 涂山翊心甘情愿的承受着。 因为痛苦过后，他识海中识神的血影，总会清晰一些。 如今，他已经能在一片雾气中看到识神的脸了。 所有难受都是值得的。 识神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这少年，不如当年的涂山长启厉害，却也在以他的方式，竭尽所能的护着他。 他既然阻止不了他为他奋不顾身，索性大大方方的收下他这一片好心。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不出意外的话，往后余生，他们都会同行。 涂山翊的好，他总有机会回报的。 第247章 再洗髓? 十月下旬的山中，白日与夜间天差地别。 被日头晒得滚烫的石头，到了晚上，冰冰凉凉。 天色渐晚，涂山翊三人找了一处山洞，打算凑合一夜。 与往常一样，涂山翊设了隐匿法阵，取了食物和水，又在洞中放了颗珠子照明，这布置就算完成了。 填饱肚子后，小六找了个角落去看书，涂山翊习惯性的来到神农安身边，等待他那些使人痛苦的丹药，或者令他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手段。 他心底其实也是有几分畏惧，不知道今夜神农安又会给他吃什么，或者对他做什么。 “今晚不折腾你了。” 神农安有几分好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明明接过丹药的手都在抖，却还能一仰脖子吞下去。 明明他的金针划过皮肉时，少年的鸡皮疙瘩都起了满身，却还能咬着牙大汗淋漓的坚持着。 一路走来，这少年对于他的任何要求都极力配合，予取予夺，有好几次都命悬一线，偏偏下药的是他这位大荒第一医师，要的就是这种濒临死地，然后看看人体会爆发出怎样的潜能。 换了旁人，神农安可能不会下这样的重手，可面对盘古之心的化身，神农安毫不留情。 这样耐折腾的体质，不用来试药练手，真的太浪费了。 但是再扛得住折腾，也不能夜夜折腾。 少年体内试药的残余已经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仅凭他的金针之术不能完全引出，只能靠他自己了。 神农安手一翻，掌心出现了四颗小小的药丸。 很眼熟。 “洗髓丹？” 涂山翊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冷颤。 上次噩梦般的洗髓还历历在目，怎么还来？ “不是说，一人一生，只洗髓一次就行吗？” “谁告诉你一次就行？” “洗髓，是为了排除身体的杂质和毒素，你以为一次就能万事大吉？” “得常洗。” “那……” 涂山翊指着他的手心。 “上次还是两粒，这次怎么多了两粒？” 还不是因为你上次加倍服用后，看起来也轻松得很！ 但这话神农安不能对涂山翊说。 很多情况下，人会因为无知而无畏，而无畏说不定就能创造奇迹。 “你现在的身体，比之前强悍了许多，当然需要更多的洗髓丹才能满足。” “可是……” 涂山翊还要问。 “没有可是，你就说，你吃不吃？” “吃吃吃，我吃。” 眼看神农安就要吹胡子瞪眼，涂山翊凭空扇了一把风，那四粒洗髓丹就落入了他的腹中。 与此同时，他手扶着石壁滑了下去，端端正正的坐好。 上次一头栽倒在地的姿势实在是太不雅了，事后想起，总觉得丢人。 这次他可要坐稳了。 神农安还是笑眯眯的看着他，这让他心中大定。 反正他也死不了，识神还能从中受益，他这副身体，神农安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涂山翊如此宽慰自己。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胸前好像被人砍了一刀，开膛破肚。 涂山翊捂着肚子直直向前倾倒。 山洞里到处都是碎石，他这一倒要是摔实了，保证满脸开花。 …… 一只苍老的手扶住了他。 神农安叹了一口气。 曾掌管无数人性命的一国之王。 曾见惯人间生离死别的大荒第一医师。 面对这样坚韧又赤诚的少年。 终究还是生出了不忍。 第248章 成全 涂山翊已经痛的分辨不出接住自己脸的，是手还是石头。 只不过一个瞬间，他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湿透了。 上次洗髓好歹还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痛是一点点增加的，他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这次完全不同。 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一把双刃剑，没头没脑的乱砍，砍到哪里，哪里就皮开肉绽，血流成河。 这剑会斩去他的四肢，把他砍成个人彘，但下一秒他的身体又会恢复如初。 这剑会刺穿他的喉咙，把连接着头颅的皮肉筋骨，丝丝缕缕的磨断，涂山翊在窒息中痛苦的死去，看着自己无头的身体在地上打滚，然后再一睁眼，他的脑袋还好好的待在脖子上。 剑没了，就换成刀，刀忙完了，再换成长枪。 等到十八般兵器让涂山翊来来回回的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一只手出现了。 它掐住了涂山翊的脖子，把他的头按到了水里去。 活生生的溺死，再拉出来，复活，再溺死。 …… 识神在识海中泪流满面的看着。 涂山翊的记忆之书在迅速延长，所有的画面都被呈现，所有的感觉也被记录。 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事。 他唯一能控制的，就是让自己醒着，无论如何都不能真正的睡过去。 要不然这洗髓丹就白费了。 “涂山翊……” 识神喃喃。 尽管如今涂山翊所遭受的一切都只是幻象，可他的每一分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 都是为了他，涂山翊才要承受这一切！ …… 山洞中，小六脸压在书上已经睡着了。 神农安把涂山翊放平在地，面色复杂的看着他。 良久，他摇了摇头，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不再折磨他了。 他既然要炼体，他就成全他。 这少年总归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不能一直把人困在自己身边。 神农安手指在自己心口处一摁一拉，一颗赤红的血珠就出现了。 他控制着这血珠，喂到了涂山翊嘴里。 然后，他的金针天雨散花般，落在了涂山翊的头顶，面颊，脖颈，四肢…… 幻境中的涂山翊身体一抖，从那只大手中挣脱了出来。 他站起身，抬头便看到了漫天金光。 金光化雨，点点滴滴落在他的身上。 这雨越下越大，涂山翊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后跌去，落入了水中。 暖暖的。 他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所有的痛都消失了。 就连这几日，他总是觉得胸闷气短的难受劲也没了。 难道说，这就是神农安所说的，洗髓要常洗的好处？ 早知如此，他就天天洗！ ………… 识神泪还挂在脸上，骤然看到涂山翊这念头，忽的笑出了声。 这少年，让他该说他什么好！ 痛不欲生恨不得去死的是他，现在上赶子要去痛的也是他。 亏得他还在识海里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识神一甩袖子，转身背对着记忆之书走了。 站了这么久，累死他了，腿都麻了。 他捏了个手诀，一张摇椅一副茶具凭空出现。 等等！！！！ 识神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后知后觉。 他举起手，又覆在脸上。 他、他恢复了？！！！ 第249章 重逢 施针完毕，神农安有些疲惫的靠在石壁上。 面色惨白，额头有汗。 到底是年纪大了，又取了心头血，饶是他体质特殊，也有些撑不住。 他哆哆嗦嗦的掏出一颗丹药给自己服下，闭上了双眼。 唉…… 神农安内心，其实是有些小后悔的。 怎么就一时冲动，一时心软，帮了涂山翊一把呢？ 这不是害了自己吗？ 以后吃啥，喝啥？ 他自己风餐露宿的倒是无所谓，小六呢？ 他心里十分清楚涂山翊为什么会跟着他，又对他言听计从。 一多半都是为了炼体。 为了他体内那个盘古魂魄化身的上古神兽。 而现在，涂山翊无法抗拒的、跟着他的最大的缘由，被他自己亲手给抹去了。 可要让他再下手去毁了这份成果，却是万万不能的。 他是医者，又不是刽子手！ 这可如何是好…… 神农安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 山洞外，一声闷响。 伴随着哼哼吱吱的声音，有人骂骂咧咧。 “看看你带的这叫什么路！！” “哪个正常人会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行了行了，快走吧。” “这荒郊野岭的，太渗人了……” 乱七八糟的马蹄声夹杂着抱怨声，渐行渐远。 没过多久，两道人影也出现在此处。 “谢氏驯养的双头犬，这品相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确实。” “要不，咱俩别跟他们了，自己去找？” “大荒之大，上哪儿找去。” “那双头犬再不行，鼻子也比咱俩灵。” “既然能发现那小子一次，说不定就能发现第二次。” “跟着吧。”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微微颔首，脚下一点，追着前头的人马而去。 ………… 涂山翊一觉睡到了天明。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猛地惊醒，坐了起来。 完了！ 自己怎么在洗髓过程中睡过去了呢？ 这不白洗了？！！！ 不仅神农安的洗髓丹被他浪费了，让他死去活来的痛也白受了。 涂山翊自责不已。 “小九，你可算醒了。” “师父还不让我喊你。” 小六捏着鼻子从洞外走了进来。 “换身衣服，我们要出发了。” 嗯？难道？ 涂山翊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黏糊糊的湿透了。 他一身灰袍像是被墨染了一般，沉甸甸的。 这附近也没有水源，涂山翊只能简单的擦了一下，又取了件新袍子出来。 “涂山翊！” “识神前辈？” “哈哈哈哈……” 大早上的，你笑什么？ “我好了。” ！！！ 顾不得还在洞口外等着他的神农安和小六，涂山翊一头扎进了识海。 在这方他来过不知道多少回的虚无天地间，站着个红衣红发的男子。 他面色红润，嘴角含笑，一双丹凤眼清澈而明亮，缀满了喜悦。 此情此景，虽是重逢，宛如初见。 “识神！” 涂山翊狂奔而去，高高跳起，狠狠的搂住了识神的脖子。 识神的手还没来得及扶住他的后背，两人便双双跌倒在地。 涂山翊又哭又笑。 “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第250章 少年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要真弹起来，活了一千多万年的识神也招架不住。 已经与识神一样高的涂山翊，愣是伏在他的肩头哭了好一会儿，任他如何软言细语的哄着都不行。 识神不知所措，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索性不管了。 他身子向后仰着，双手撑在背后，弯腿屈膝，斜斜的坐在地上。 一头赤发淌了一地，圈圈圆圆的缠绕着，重叠着。 涂山翊双手双臂的拥着他，脸埋在他的脖颈里。 温热，又有丝丝凉意。 是这个少年的泪。 识神灵光一闪，望向远处。 那里，是涂山翊的记忆之书，他倒是可以从中找找少年为什么会哭成这个样子的原因。 看了一会儿，他沉默了。 那书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涂山翊对他的担忧，还有悔恨。 在他化为血雾的日子里，少年不止一次的痛恨自己，为何要带着他离开青丘，为什么不能狠心一点，哪怕以死相逼，也要把他留在祠堂。 又或者，如果识神从来没有与他相识，是不是就能好好的，依旧做个高高在上的涂山氏守护神兽？ 识神会变成这副模样，都是他的错！ …… 这样的悔恨之言在涂山翊的记忆之书上不止出现了一次。 直到遇见了神农安，少年的心态才发生了一些改变。 他看见了救治识神的希望，也亲身去验证了这种希望。 是真的。 …… 识神一幕一幕的看下来，忽然懂了。 他直起身子，反手把人紧紧的拥进了怀中。 ……………… 久等不见人来的神农安，慢悠悠的靠近了洞口。 山洞里，那个眉清目秀的赤发少年，新换的衣袍披了一半，呆呆的坐着。 虽目视前方，双眼中却是空洞无一物。 神农安便明了了，这小子，是跑到识海里去见那上古神兽了。 也不知道那上古神兽长什么样子？ 神农安心中升起一丝好奇，随即苦笑。 罢了，这与我何干？ 等出了这片荒地，说不定连这个少年都将与他无关。 唉…… 不知为何，神农安想到此处，心烦意乱。 他转身欲走。 “前辈。” 嗯？ 神农安有些诧异的回过头。 这声音是涂山翊的不假，但这语气？ 上古神兽，涂山氏识神？！ 借用了涂山翊身体的识神，对着神农安，恭恭敬敬的拜了拜。 神农安顿时有种被雷劈了的折寿感。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这上古神兽至少已经活了一千多万年了，比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 就这么个对他而言，几乎是寿与天齐的识神，如今喊他前辈，还对他行礼？ 他还想多活几年，受不了这么大的礼！ 神农安身体比脑子更快，直接跳到了一旁。 “你想干什么？” 他皱了皱眉。 识神笑的斯斯文文，彬彬有礼。 “我受了您的恩，才得以痊愈，无论如何，都应该当面对您道一声谢。” “有些事这小子不懂，但我知道，就不能当做没发生。” “昨夜如果不是您最后出手。” “这小子就算把洗髓丹当饭吃，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 第251章 对话 神农安叹了一口气。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这堪称活着的大荒纪图的上古神兽。 这位是真正的见多识广。 要不是他一直待在涂山氏祠堂不出来，恐怕这天下…… 不，他这不就出来了吗？！ 他出来作甚？！ 神农安此刻才发现这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而且，盘古之心化身里头住着个盘古魂魄化身。 一肉一灵。 以他对医道的理解，这两者本身就是同属于创世神祖盘古，只要在一起的时间足够长，早晚是要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这两人，是谁吞噬谁了。 “什么？！” 识海中的涂山翊震惊了。 识神却是不慌不忙，淡定的很。 “如果我们会互相吞噬，早在我被打散的时候，这小子的识海，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会把我炼化。” “但是没有。” “不仅没有，这小子还费尽心机吃尽苦头想要助我恢复。” 神农安不满的白了识神一眼。 什么叫吃尽苦头？ 哼！ “是我说错了。” 识神面对这个比他小了一千多万岁的神农安恭敬的很。 “是在您老的悉心照料下，这小子得以炼体，我也得以复原。” “我没有什么身外之物能谢您，就是知道的事情比较多一点。” “只要无损于涂山氏，您若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您刚才问的，我为什么会离开涂山祠堂。” 识神笑了笑。 “说出来怕您不信，但我没有必要骗您。” “我在那里待的太久了，十分无趣，便跟着这个小子出来，瞧瞧如今的世界长什么模样，看看戏，找找乐子。” 这回答…… 好肆意，好洒脱！ 所谓红尘九曲世外客，也不过如此。 出身王族的神农安竟然打心底涌出一股羡慕。 这般自由的意志，这般不羁的灵魂。 被王位拘禁了大半辈子的神农安，面露神往之色。 但很快，他就释然了。 做神农王虽然不是他的所求，可是他在那个位子上，有机会一展生平所学，也能一点点的实现他的生平所愿。 医诏令，不就是他做神农王时，最大的收获吗？ 也不知道如今的轩辕王，把医诏令执行成什么样子了。 想来不会太顺遂。 一国之地的医诏令，与两国之地的医诏令。 绝对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等出了这山，他得去看看！ …… 神农安越想越多，越想越深，竟然忘记了眼前还有个人，满怀感激，等他问话。 直到小六跑过来，喊了一声，他才猛然惊醒。 “师父，小九，你们在做什么？” 这两人，一言不发，面对面的站着，看上去都十分严肃。 是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了吗？ “没事。” 被问询的两人异口同声。 神农安抬头看了涂山翊一眼。 上古神兽已经退回识海中了，少年又成了那个少年。 虽然身体还是那副身体，可是他的目光比那识神明澈，没有那种一眼就能将人看透的深邃。 这才是让他心生不忍的人，也是让他不舍得别离的人。 可天底下从无不散的宴席，他们，还能同行多久呢？ 第252章 路向何处 走过一片全是碎石砂砾的荒凉坡地，三人终于又见了草木的影子。 橙黄橘绿，秋风乍起。 向远处眺望，已经能看到城池的轮廓，还有升在半空的烟。 东渡江最后的分支如一条白色的丝带，绕着那城墙拐了个弯，奔向更加遥远的、看不清的天地交汇处。 这一路，神农安心事重重，只顾着埋头疾走。 涂山翊与小六不明所以，眼神交流间都是困惑。 你师父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 你俩在山洞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 涂山翊又细细回想了一遍神农安与识神的对话。 并没有什么不妥。 也没有什么引人深思的难题。 “我猜，这位老人家，是舍不得你。” 又能躺在摇椅上前倾后仰的识神突然插了一句嘴。 舍不得我？ 涂山翊愕然。 我人就在他左右跟着，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神农安，什么时候对我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了？ 他喂我丹药，看我难受的死去活来的时候，面无表情，还能一边问我如何难受，一边奋笔疾书把这难受细细的记录下来。 他在我身上扎针，针针都痛入骨髓的时候，还特意对我施了噤声术，让我想惨叫发泄都不能…… 他会对一个药人，一个试验品，生出感情？ 识神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 “我虽然不太理解他对你的情感是如何变化。” “但是昨夜，神农安在你洗髓的时候，以心头血为引，对你施展了金针淬体之术。” “若非如此，区区洗髓丹，不可能让你的炼体一步登天，我也不会一夜之间恢复如初。” “如果他只把你当做一个试药练手的人，是不可能在你身上付出这么多心血的。” “你会跟着他，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我，为了炼体，他帮你一步到位的炼成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说不定目的达成，你就会离开他。” “……” 识神闭上双眼，一句接一句为涂山翊分析，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理解是对的。 “你不信的话，就去试试。” 这怎么试？ 总不能直接上去就问，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吧？ 涂山翊自诩和神农安还没有熟稔到这种地步。 见少年沉默，识神便换了一种方式问。 “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涂山翊还真没想过。 他是出来历练的。 而所谓历练，无非就是见人，见事，求知，明理。 从而找到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在被涂山正派往鹿泽城之前，涂山翊想做的，是去与涂山恒较量一番，争一争涂山氏族长之位。 到了鹿泽之后，他忙着破阵。 后来，他跟随男子与小六，见识到为了大义以卵击石慷慨赴死的芸芸众生，也第一次亲眼看到了真实的战争。 再后来，他遇到了神农安。 这个以身试毒为天下人着医药之书的老人。 以他的医术，哪怕他不做神农王了，隐姓埋名，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也是易如反掌之事，可他偏偏要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给自己找了一条世间最难走的路…… 涂山翊不知道别人的历练之旅，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惊心动魄，险象环生，但好在有惊无险，他都走过来了。 如今，他的炼体已经成了，识神也已经恢复了。 接下来的历练，又该何去何从呢？ 涂山翊陷入沉思，越发的迷茫。 他抬起头，视线落在神农安有些佝偻的背上。 第253章 一路同行 “不如，你问问自己，想要与他们二人分道扬镳吗？” 识神斟酌着，又抛给涂山翊一个更加直白的问题。 涂山翊摇摇头。 肯定是不想的。 尽管神农安让他品尝了迄今为止这辈子最极限的痛，他心里对他，顶多有一些牢骚，却是没有怨也没有恨。 相反，涂山翊对他充满感激，也很是敬佩。 如果可以的话，神农安的寻药试药之路，他想陪着他走下去。 那本神农安想要写完的医药之书，他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身为世家之人，涂山翊对天下分分合合并不怎么在意，对于谁坐王位，也并不在乎。 但是神农安，让他深受触动。 这样一份珍贵又伟大的心愿，这样一位不顾个人生死的医者。 他想护着。 …… 识神有些无奈的笑了。 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宿命安排。 当年他为了从祠堂脱身，在涂山翊身上留下印记，谎称他是先祖认定的五长老。 而涂山氏五长老，历来由最为骁勇善战的涂山血脉所担任，是为守护长老。 从他与涂山翊同行开始，这少年的所作所为，无一不体现着守护二字。 从雷厉到涂山恒，从那位江大哥到小六，再到如今的神农安。 凡是对他展露善意的人，涂山翊这小子，都想把他们护起来。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付出，只不是已经远远超出了所得。 这样的涂山翊，如果真的让他做了涂山氏的族长，恐怕会掏心掏肺的把青丘千千万万年的底蕴都赔个精光，可要是做涂山氏的守护长老，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既然你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不如跟随自己的心意。” “神农安总归不是浑浑噩噩度日之人。” “曾经的神农王，如今的大荒第一医师。” “无论他是何种身份，都是值得你学习敬仰的人。” “你跟着他，又何尝不是在历练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涂山翊眼睛亮了。 他盯着神农安的后背，暗骂了一声自己糊涂，然后几步拦到了老者的面前。 “你干什么？！” “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 陷入沉思的神农安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金针甩出去。 “我有话想对您讲。” 这少年，终于要与自己告别了吗？ 神农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还是一副嫌弃的模样。 “有话就快说，磨磨蹭蹭的……” “我想跟着您。” ？！！！！ 不是道谢，不是道别？ 而是…… 神农安鼻头一酸，眼眶一热，可还是嘴硬。 “你跟着我作甚。” “你的炼体都已经成了。” “你体内那玩意儿，应该也痊愈了。” “你……” 神农安剩下的话憋在了喉咙里。 涂山翊上前一步，轻轻的拥了他一下，又退了回去。 这举动，实在是失礼，可又实在是…… 神农安心中一片热烘烘的软。 “我很敬佩您。” “无论是我没有见过的医诏令。” “还是这些日子与您的相处。” “我也舍不得您。” 什么叫也？！ 神农安有种被窥见心意的窘迫。 “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索性就赖在您身边不走了。” “等哪天，您安顿下来，想要过过清净的日子，觉得我实在是碍眼，我再离开。” 第254章 打法 神农安到底没忍住，别过头去。 借着白发遮脸，他偷偷用指腹抹掉了眼角的泪。 却被小六发现了。 “师父，您怎么哭了？” 哭什么哭，老子是堂堂大荒第一医师，怎么会哭！ 涂山翊也不点破，只是安静的看着等着。 良久，神农安才恢复了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 “跟着我，可是要吃苦头的。” “我手里还有许多烈性丹药。” “对金针之术也有不少新感悟。” “我……” “我懂。” 涂山翊凑到他身边。 “好歹我与您也相处了快两个月，算是有些感情了吧？” “不求您对我下手的时候能轻一点。” “但是，能不能找个可以洗澡的地方？” “您闻闻。” 涂山翊故意把手放在神农安鼻子底下。 “我都臭了！” 神农安躲闪不及，吸了个满饱，胡子都飞起来了。 他握起了拳头。 “你！” 涂山翊哈哈大笑，拉着小六跑了。 佯装大怒的神农安放下了手。 望着前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他再也止不住的笑了。 ……………… 东渡江尽头入海处，像是大荒这片土地的尾巴。 轩辕国，原神农国，高辛国的国土走到此处，都是陡然一窄，变得狭长，然后汇聚在这弹丸之地。 依山傍水，面朝大海。 涂山翊三人从山上下来，正对着的，便是这条尾巴，不过不是从高处望见的那雄伟的城池，而是一座小镇。 不怎么宽阔的街道上热热闹闹，不时传来叫卖声。 烟火气扑面而来。 在山上过了数月野人生活的三人，都是有些感慨。 “走吧。” 神农安一马当先，迈进了人群。 ……………… 轩辕山。 山顶的宫殿里，轩辕宇一脸疲惫。 本以为神农王都降了，轩辕对神农的战争早就结束了。 没想到真正棘手的还在后头。 良信带领的军队已经拿下第三座城池了。 是真的拿下，说是兵不刃血也不为过。 城里的神农人与良信里应外合，趁着夜色抹了守城卫的脖子，打开了城门。 等到城主府反应过来，大刀都已经架到城主的脖子上了。 当晚，城门上就多了数颗圆滚滚的脑袋，还有一面猎猎作响的旗。 旗帜上四个鲜血写就的大字——神农义军。 好一个神农义军！ 轩辕宇怒火中烧，摔了军报。 这神农义军，说是军，实则大部分是民，战力不行，人数却是惊人，且无处不在。 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给良信出的主意，他手底下，除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营是由真正的士兵组成，剩下的，都是随用随召的神农平民。 换句话说，良信带着这区区三千人的骑兵营，来去如风，打到哪里，哪里的神农人就一呼百应，就地从民变成了军。 平日里见了轩辕兵，恨不得把头低到地里头去的神农人，在良信到来的时候，也敢拎着家里唯一的菜刀，从伙夫变成屠夫。 且良信的打法，在轩辕宇看来，极为的无赖。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说是作战，更像是捣乱。 但就是这么苟且的打法，让轩辕宇苦不堪言。 第255章 易容 良信的骑兵营，人数三千。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对轩辕宇来说，是一个令人恶心的数量。 既没有少到不值一提，也没有多到值得他出动大军去镇压。 就算他派出人数相当的骑兵与良信作战，人家根本不与他对阵，掉头去打别处了。 摆在轩辕宇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 要么，就狠下心，以数倍的轩辕军将这支队伍围剿。 要么，就只能屠城了。 前者劳民伤财，杀鸡用牛刀。 后者天怒人怨，将来他若是想要继续南下，去打高辛国，恐怕会千难万难。 轩辕宇捏着眉头，闭目沉思，一言不发。 底下送军报的来人跪着，战战兢兢。 有人挥了挥袖子，那人站起身，一溜烟跑了。 是老轩辕王。 “何事发愁？” 轩辕宇连忙起身迎接。 老轩辕王摆摆手，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面对这位一心支持自己的父王，轩辕宇没什么好隐瞒的，将连日来的苦闷倒了个干净。 “你啊，就是太过顺遂。” “又太强势，总是想着光明正大的一决胜负。” “这良信既然无赖，你就要比他更加的无赖才行。” ？！ “我且问你，如果良信手下，只有三千骑兵营，没有神农人支持的话，他能撑多久？” “这些神农人，为什么愿意支持他？” 轩辕宇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 老轩辕王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 涂山翊三人踏进小镇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家客栈住下。 一番洗漱过后，涂山翊神采奕奕，颇有种新生的感觉。 他正要往外走，小六牵着位面生的中年人来了。 中年人手里拎着个纸包，药的苦香味儿扑鼻。 “这位是？” 小六噗嗤一声笑了，推着涂山翊进了房中，又把房门关上了。 那位他不认识的人，也跟着进来了。 “好小子，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连我都不认识了。” 神农安？！ 涂山翊瞪大了眼。 这是变幻容貌的法术，还是易容？ “当然是易容。” “我堂堂医师，却用法术，传出去，岂不丢人。” “来，我也给你换张脸。” “咱俩，还是把自己藏起来比较安全。” 这话说的有道理，涂山翊乖乖坐下了。 上一次易容，还是在涂山府，那医师受涂山正之命，下手粗暴，扯的他头发也疼，面皮也疼，易容完成后，整张脸哪哪都不舒服，随时随地有种被撕拉的紧绷感。 而现在，涂山翊只觉得清风拂面，浑身舒畅。 神农安对他扎针时候又狠又准的手，此刻像花瓣一样，温温凉凉，轻轻柔柔，在他脸上又涂又抹，又像泥塑艺人一样，捏捏按按。 小六举着一面镜子，站在他面前。 不多时，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崭新的脸。 猛然一看，涂山翊说不出哪里变了，好像眉毛还是那条眉毛，鼻子还是那个鼻子，可又实实在在不是自己的容貌了。 “如何？” 神农安举着一双手。 “看看哪里不喜欢，趁着药还没干，我还能改改。” “不用不用，这样就很好。” 涂山翊受宠若惊。 这神农安，把他当外人的时候下药扎针毫不留情，可在山上两人一番交谈后，又对他热情慈祥的像个血脉至亲。 前后反差太大，涂山翊到现在还没完全适应。 第256章 被发现 门响了。 小六放下镜子，从来人手里接过一盆水。 神农安踢了个凳子放在涂山翊身后，示意他躺下。 他往那水里加了些药粉，涂山翊一头赤发渐渐在他手中染成了墨色。 “好了。” 神农安站起身，笑眯眯的。 他对涂山翊如今的样子，万分满意。 多多少少有一些涂山翊自己的影子，却又更符合他对涂山翊这性子的期许。 三分乖巧，七分张扬，十分的少年意气。 简直就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后辈形象。 “不错不错。” 识神不知何时化了把扇子轻轻摇着。 “神农安这一手易容术，堪称出神入化。” “这张脸比你自己的，也差不了多少。” “我就说，他对你，是用了心思的。” “哪怕是给你易容，也没有想着把你变成个丑八怪。” 识神借着涂山翊的目光，扫过此刻神农安那张易了容的眉眼。 “只是以后的时间，你恐怕不能再称呼他为神医前辈，而是要改口叫爹了。” 什么？！！！ 涂山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却见小六指着自己。 “小九，师父说我们既然要把自己藏起来，就要藏的彻底一点。” “以后，师父就是我们阿爹。” “小九你是哥哥，我是妹妹。” “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连人物关系都已经设定好了？ 涂山翊向神农安望去。 后者有几分不自在，但也一脸郑重的点点头。 小六还要再说些什么，涂山翊耳朵一动，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下一刻，那紧闭着的房门，毫无征兆的、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木屑飞溅尘土飞扬间，两颗硕大的脑袋流着着长长的口水落在地上，四只眼睛死死盯住了涂山翊。 这是……谢氏的双头犬！ 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涂山翊与神农安对视了一眼，抄起小六扛在肩头。 一只木凳将窗户破开，两人一前一后，双双跃了出去。 客栈外，谢氏那位带头大哥眼前一亮，脚在马背一点，冲着涂山翊追了过去。 边追边喊。 “站住！别跑！” “我们没有恶意！” “真的！”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这一嗓子，惹得路人纷纷驻足，瞬间万众瞩目。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他也不好直说，只能继续喊道。 “你家长辈，托我们送你回去。” “那谁！你，你站住！” 涂山翊闻言跑的更快了。 上次见面，从他们嘴里知道的消息，还是涂山正让这些人监视他，如今又变成了送他回去。 总不能是涂山正忽然良心发现，对他有些思念。 所以，只能是涂山氏又出了什么不利于涂山正的大事。 涂山正叫他回去，不是去填坑，就是去做挡箭牌……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刚刚坚定了想要陪神农安走那试药寻药之路的心，此刻对涂山氏的权斗，当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甚至于说，他对于去争夺涂山氏族长之位，都没了从前的热忱。 涂山翊心中思量，脚下不停，就要拐进一条胡同。 两道人影从天而降，拦住了他的去路。 第257章 霸道 涂山朗，涂山俞。 他们脚刚落地，就对着涂山翊舒展开了笑容。 涂山翊飞驰逃窜的身形硬生生停下了。 对待谢氏那些人，他可以转头就跑，甚至他们若是出手拦他的话，他还能与他们大战一场。 毕竟涂山翊与谢氏不熟，事后可以为自己大打出手找一万个合适的理由。 但眼前的两人不行。 涂山翊原本就在心中认定，这两人对自己是怀有善意的，如今再见他们的模样，这份认定更加的确定了。 他犹豫了一下，刚要把小六放下来，上前解释。 就见面前的二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手捂在后脖颈上，仰面栽倒。 “快走！” 跑在前头的神农安去而复返，出针的手势还没来得及收回。 “他们……” 涂山翊跟上神农安的脚步，与他肩并肩，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躺倒在地上的两人。 神农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死不了！” “他们既然与你交好，我总不能下什么重手。” “昏迷而已。” “那也……” 涂山翊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他其实是可以与这二人好好谈谈的。 只要不透露神农安的真实身份，他们未必不愿意放他走。 “怎么，后悔了？” 神农安眉毛一拧，就要竖起来。 他之所以这么干脆利索的出手，就是不想涂山翊跟随自己的心意被动摇。 他这辈子沉迷于医道，连个后宫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子子孙孙。 涂山翊，还是第一个入了他眼的后辈。 在山上的时候，他既然说了要跟着他，那就只能跟着他！ 除非涂山翊自己开口。 否则，无论是谁，都别想把这少年从他身边带走！ 神农安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霸道之气，不怒自威。 涂山翊在他这逼人的气场之下，口气不自觉的就软了三分。 “怎么会呢？” “我现在就想着跟您一起。” “行万里路，着万卷书。” “救死扶伤，造福世人。” 哼，这还差不多！ 神农安心满意足。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扬了一把药粉。 本就狭窄的胡同瞬间浓烟翻腾，朝着追赶而来的谢氏人，煎盐叠雪般，扑了过去。 “那谁！站住！我们真的是一番好心！” “我们……” 像是被突然掐住了脖子，撕心裂肺的叫喊戛然而止。 只有那双头犬，把亮晶晶的口水甩的跟两条麻花鞭子似的，从厚重的白烟中撞了出来！ “原来是你这个小畜生。” 听着粗重的喘息声，神农安脚下一顿，转过身，恍然大悟。 他手指一翻一弹，灵力凝为金针，对准了双头犬射去。 一根入额头，一根入鼻梁，一根入前胸。 跑的正欢快的双头犬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呆立当场。 两道口水从半空掉下来，砸在它的脸上。 下一刻，它四肢抽搐着，瑟缩成一团。 “死了？” 涂山翊以眼神询问。 “没死！！” 神农安恶声恶气。 “我好歹是个医师，在你心目中，怎么动不动就要出手取人性命呢？” “那也不是人……” “那也是一条性命！” 第258章 教诲 涂山翊有些讪讪。 倒不是他把神农安想象成了什么恶人，只是自他入了后山到现在为止，所遇到的需要出手之事，大多数都是要命的。 他不是在拼命，就是在逃命，三番五次下来，已经养成了出手就要一击毙命的习惯。 神农安不知道涂山翊的过往，对少年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心有些不满。 “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如此的一身戾气。” 顿了顿，他又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太重。 相处几个月，他自然知道少年是怎样的人，可要让他拉下脸来推翻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神农安瞪了涂山翊一眼，掉头走了。 “这神农安，还挺别扭。” 识神笑嘻嘻的。 “但是他说的对，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君子动口不动手，能讲道理解决的事情，以后还是讲道理吧。” “化敌为友……” “识神。” “嗯？”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涂山翊的记忆之书在识海中翻的哗啦啦作响，精准无比的停在涂山府客房那一夜。 “化敌为友？那多麻烦，化敌为骨灰、为灰飞烟灭不好吗？” “这些手段我多的是，你要不要学？”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皆是出自识神之口。 识神哑口无声，被自己往日的豪言壮语一噎，甩甩衣袖，回摇椅上躺着去了。 少年愿意打打杀杀，那就打打杀杀，他多这个嘴干甚！ …… 涂山翊背上还扛着小六，三步两步追上了神农安。 “您老别生气，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您在我心中，可是大荒头一号的大善人。” “医者仁心，慈悲为怀。” “我以后，一定多多向您学习。” “我……” 涂山翊好声好气围着神农安打转，面上没有一丝勉强与不悦。 神农安既然把他当做亲近的晚辈，那他就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两个人若有什么隔阂，能当天说开的绝对不过夜。 心结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各自有什么想法，非要藏着掖着憋着。 明明当初可能只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到最后，却在彼此的胡思乱想中，团成一个铁疙瘩。 神农安站在长辈的位置上，多多少少还要一些脸面，有些话说出去，就不好收回来了。 可他就不一样了。 仗着晚辈的身份，涂山翊各种好听的话不要钱一样，震得神农安耳边嗡嗡作响。 看架势，如果他继续板着脸，涂山翊就要彩衣娱亲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 神农安打了个响指，涂山翊的两片嘴唇就跟粘在一起一样，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又是噤声术，可恶！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弑杀之人，说那些话也可能只是以往养成的习惯。” “但是我希望，你能对生命保持尊重。” “性命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只有一次。” “我也不是要让你对敌人仁慈，我只是觉得……” 神农安字斟句酌。 “一旦你出手太狠，看似是要了对方的命，又何尝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 识海中，识神微微颔首。 对，就是这样，他刚才想要对涂山翊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第259章 算盘 涂山翊蠕动的嘴唇停住了。 脸上的嬉笑之色也没了。 这个神农安，不止是把他当做晚辈来亲近，更是当做晚辈来教导！ 要知道，这些话，即使是在他以狐身与涂山正和睦相处的那几百年里，涂山正这个真正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长辈，也没有说过。 见涂山翊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用心，神农安撤了噤声术，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得离开这里，往北走，去一趟最近的上渭城。” “这个镇子太小，很多药材都买不到。” “我手上暂时没有能掩盖气息与灵力的药。” “能做的只有易容。” “那双头犬被我封了五识，短期内算是废了。” “但他们未必没有其他的追踪手段。” 涂山翊点点头。 他的兀虚乾坤戒也已经空了大半。 这两个多月的山中野人生活，三人的吃喝用度几乎都靠着他从青丘出来时候那些武学堂弟子的所赠。 他本来打算在那小镇稍作补充，人还没来得及出客栈，就被谢氏的人马发现了，如今也不能走回头路。 那就去上渭城。 ………… 青丘涂山府。 涂山正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涂山明日如日中天，声望已经比他这个族长高出了一大截。 有良信这位大将军带领三千骑兵营四处扫荡，有原神农国境内无数涂山家的铺子疯狂运转。 涂山氏的进账，已经不能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了。 涂山氏人人有份，仿佛一呼一吸间都能听见金币掉落在自己口袋中的声音。 还是大先生经营有道！ 大先生只不过是出了一个主意，就带领着涂山氏乃至整个青丘，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加的繁荣了起来。 如果，大先生能一直领着大家往前走呢？ 这下，不止是九大长老，就连其他人，心也开始向着涂山明日那边偏了。 大公子涂山恒带着雷厉，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几乎天天往涂山明日的文学堂跑。 涂山恒心中想得明白。 涂山明日，是与自己父亲同辈之人，年纪比涂山正还要大上千年，就算他真的把涂山正挤下去做了族长，在那个位子上，也是待不长。 涂山明日不曾婚娶，他那一脉旁支中仅有的几位子孙，无论是学识还是其他，在他涂山恒面前，都不值一提。 族长之位，早晚还是要传给他的。 既然如此，对他来说，这族长的位子，是从涂山正手中接，还是从涂山明日中接，又有什么分别呢？ 早晚都是他的！ 他与其顶着旁人的白眼，去和如今越来越不受人待见的涂山正站到一处，还不如打着虚心求教的旗号，多在涂山明日跟前刷刷好感，培养培养感情。 若是涂山明日能收他做个关门弟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涂山恒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无法自拔，总觉得大先生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饱含深意，另有所指。 因此，即使涂山正对他的失望已经由暗转明，就差拿支笔写在脑门上了，他也毫不在意。 他甚至觉得涂山正有些不懂事。 父亲，我这也是为了长远打算，您看不出来吗？！ 第260章 误解 涂山恒的算盘打得太响，且几乎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打的，整个涂山府不仅听到了，而且看到了。 这让涂山正不仅有一种被背叛的痛心疾首，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耻感。 他习惯了做事以自我为中心，权衡利弊，却不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被放在秤盘上，让人掂量估算，几斤几两。 可现在，把他掂量一番后弃了的，正是他唯一的孩子。 涂山正只觉得半辈子的筹谋都白费了。 他呕心沥血的，养了一只白眼狼。 他不是没暗暗提点过涂山恒，心中还对这个自幼聪慧的长子抱有期望，可惜期望变成了失望，失望夹杂了怒火后，成为绝望。 不仅是他一手操持的涂山氏打算抛弃他，连他一手养大的孩子，都不好看他！ …… “怎么，人还没带回来吗？” 书房里，涂山正对亲卫也没个好脸色。 让他们去寻个人，再把人带回涂山府。 就这么简单的事，做了几个月，还没做成！ 难不成连这些亲卫，如今也看不起他了，对他阳奉阴违？ 亲卫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涂山正。 很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了。 他往后缩了缩身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又在内心琢磨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忐忑不安的回话。 “本来已经找到他了，但他不知为何，不愿意跟我们走。” “头一回，谢氏什么还没来得及说，与他在一起的老者，就把谢氏的人马都迷翻了，连两位长老的后人都没放过。” “第二回，谢氏已经告知了来意，可他还是逃了，同样是那位老者出手，谢氏连同那两位后人都中了他的药，在小巷子里躺了一夜，身上的钱财都被人掏光了……” 涂山正抬手阻止了他。 钱财掏不掏光的，他才不在乎。 “你说的老者，是怎样的人？” 亲卫咬破了中指，点在自己额头。 双眼一闭再一睁，一张脸浮在半空。 等到涂山正细细的端详完毕，亲卫晃了晃头，空中的脸便又换了一张。 “第二张应该是他易容后的模样。” 涂山正挥了挥衣袖，那脸便散了。 他沉思许久，最后还是摇摇头。 “这人，我也没见过，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应该是在雪野山。” “那人从鹿泽逃出来后，只身一人。” “他身边那个小女孩，是去往东渡城的路上出现的，后来一直跟着他。” “这老者，我们发现他与那人在一块，就是在雪野山。” 然后呢？这老少三人就同行了？ 这三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老者又为什么要多次出手相助？ “这些，我们暂时还没查清楚。”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老者对那人，应该不好，手段极其残忍。” 这，这从何说起？ 涂山正颇为不解。 “我们在山中追踪那人，主要是靠着谢氏双头犬。” “从他们留下的痕迹来看，他们待过的地方，有很多那人的血，甚至还有皮肉。” “那人总不能自残，那小女孩也不过是最低等的神族。” “那对他出手的，只有这位老者了。” 亲卫顿了顿，眼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 “我们推断，既然老者是位用药的高手，说不定，那人在他手里，已经被控制着，成为了药人。” 药人？！ 第261章 换人 药人涂山翊，对涂山正来说，是没用的。 他想把涂山翊找回来，就是想把他那个初代转世的身份公布于众，然后让他与涂山明日打擂台，顺便警告一下涂山恒。 除了你，老子还能选别人！ 到时候，支持涂山明日的人与支持涂山翊的人，自会去斗，他都不用亲自下场，就能解决掉两大竞争对手。 可是现在…… “你这推断，可有其他的真凭实据？” 亲卫迟疑了。 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谢氏传递给他的。 自从涂山正的指令一变再变之后，不仅是谢氏，连他没有刚执行任务的时候上心了。 谁知道这位朝三暮四的族长，会不会再变？ 谢氏毕竟不是他的直属手下，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真的已经很难得了。 涂山正看亲卫这副表情，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原本铁青的脸此刻更加的阴郁。 带着万钧雷霆怒火，涂山翊抬起大脚朝人踹去。 “好好好，连你也敢用一些莫须有的说辞来糊弄我！” “你是不是忘了，不只是你，你一家老少的性命，都在我手上？” “就算我不做族长了。” “想要你们的命，也是易如反掌！！” 亲卫不敢躲闪，被踢了个仰倒。 他一骨碌爬起来，作五体投地状，头砰的一声磕在地上。 “属下、属下知错，还请族长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亲卫磕头如捣蒜，很快血就从额上顺着鼻翼淌到了下巴。 “机会？” 涂山正脸色更黑。 “几个月的时间，但凡你有现在半分的诚心与忠心，也不至于一事无成！” 他说着，走到那伏地的亲卫跟前，一脚踩在他的后脑勺。 亲卫脖子不自觉的一歪，侧着脸被压到了地上。 那只绣着狐尾暗纹的鞋，缓慢又用力的碾了碾。 像是颗被车轮辗过的果子般，亲卫大好的头颅四分五裂，红白如浆如泥，沾了满地。 涂山正一个激灵，一股无法言说的快感，从沾满了血的脚底直冲头顶。 他下巴轻抬，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良久，他低低的唤了一声。 “出来。” 偌大的书房，除了涂山正，再无他人，地上却突然多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去让参与此事的人，永远闭嘴。” “把那人给我带回来。” “如有阻拦，无论是谁，宰了便是。” 那人影从地上，歪歪扭扭，摇摇晃晃的映到窗棂之上，沿着细细窄窄的窗缝，游了出去。 ………… 由南向北通往上渭城的路上，有一架再简陋不过的马车，拉车的不是什么神驹骏马，而是一头独角兕。 涂山翊手里扬着根不起眼的枝条，时不时的抽打在独角兕光秃秃的屁股上。 每抽一下，这妖兽眼睛便亮上几分，浑身颤抖着快跑几步。 他们最初落脚的那座不知名的小镇，能买到的只有这种马车，结果刚走出镇子没多远，拉车的老马便被这妖兽独角兕给吞了。 反应过来的神农安当即飞出去数根金针，如毛细雨般笼在这妖兽脑袋上。 既然你吞了我的马，那便来做我的马。 公平得很。 涂山翊连马车都是头一次赶，哪里会赶这独角兕。 神农安便从路边折了根树枝，蘸了药水后让他用。 还真好使！ 第262章 诏令 按理说，从小镇往大城而去，这路上的人不说迅速增多，也应该越走越热闹。 但是没有。 涂山翊三人行了许久，除了脚下的路变宽阔了一些外，几乎没遇见什么人。 等到日落西山进了上渭城的地界，路边，竟然开始出现了尸首！ 神农安下车去检查了一番。 第一具，是饿死的。 往后，陆陆续续的，皆是病死，甚至还有外伤过重，血干人亡的。 这些尸体男女老少都有，但体弱年老者居多。 “怎么会这样？！” 从发现第一具尸体开始，神农安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上渭虽然比不上东渡、诸邑这样的大城，但在神农国，也算的上是富饶之地，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那些死于疾病的人他都看过了，虽然死状极惨，却不是什么恶疾重疾，就算发病突然，只要及时用药，顶多是留下一些无关痛痒的后遗症，但绝对不会致死！ 除非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用药。 难道…… 神农安心头升起一股不祥。 “我们得快点进城。” 他从马车上跳下，脚下一点，身法施展，朝着上渭而去。 见此情况，涂山翊也只能舍了马车，背上小六，想了想，他手中的枝条劈断了那独角兕身上的绳索，这才跟上了神农安。 独角兕对着涂山翊离去的方向哞吼哞吼的叫了两声，一头扎进了路旁的山林。 ………… 上渭城有些乱。 城里的神农人，如今分成了两派，甚至于一家之人，对于接下来要怎么做，都满是分歧。 良信大将军与他的骑兵营要来了。 如果这个消息， 是三天前，不，哪怕是前天传来的，上渭城中的神农人，也不会这么纠结。 轩辕王的诏令，虽远必达，已经贴满了上渭的大街小巷。 图文并茂，即使是不识字的神农人都能看明白。 家中被拿走的一切，城主府将退还给神农人三成。 条件是，当良信带兵前来的时候，好好的待在家里。 区区三成。 这和打断你的腿，再给你一副拐，有什么区别？ 真要有那个诚意，请你拿了我的全都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全都给我吐出来！ 初次看到这诏令的神农人是不屑的。 但这种不屑，很快被现实所打败。 在一户普普通通的神农人家中，支持良信的丈夫与选择去城主府拿回三成财物的妻子正在激烈的争吵。 “无知妇人，只能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 “三成，就把你收买了？” “跟着良信大将军，只要打了胜仗，你想要什么没有？” “你也说了，得打了胜仗！” “你就那么肯定，你跟着他们去了，就能赢？” “就算赢了，你能活着回来？” “我们这个家，上有老，下有小，眼看就快揭不开锅了。” “一家人等着粮食吃饭，你娘还等着吃药！” “饿能忍一忍，病能等吗？” “有了那三成，我们就能去买粮、买药。” “熬过了眼下，你才能去说以后！” “我……” 男人还要再说，女人一转头去了厨房。 一把缺了口的菜刀，塞进了男人手中。 “你如果非要去，我也不拦你。” “你先把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砍了再说！” “反正我们也快饿死，病死了！” 男人嘴唇哆嗦了一下，牙咬得死死，一张脸先是涨红，又是惨白。 最后，他俯首垂手，到底败下阵来。 第263章 城门处 良信大将军带着他的骑兵营一路沿着东渡江南下。 从秋意正浓打到了初冬骤寒。 所过之处，神农人对他们的态度也如同这天气一样，愈来愈冷。 从一呼百应到城门紧闭，也不过是半个月的光景而已。 就连骑兵营，都有些人心晃动了。 他们走的本来就是游击作战的路，为了保证速度，一人一骑最多的不过带了三天的口粮。 如今早就过了三天，人马俱疲。 马还能啃食野草树皮充饥，人吃这些…… 都是那该死的轩辕王，都是那该死的诏令！ 还有本应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神农人，为什么、为什么不过三成财物，还是原本就属于他们的财富，就被收买了？ 他们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有他们这些人在前头拼命，这三成，轩辕人会吐出来吗？！ 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到底是为了谁？ 军心动摇，抱怨四起。 良信虽对不开城门的神农人表示谅解，但也克制不住心头的寒意日盛。 如今，他们这支军队后边，一条轩辕骑兵的尾巴把他们咬的死死的。 这条尾巴，人数比他们少了一半，却是一人两骑，自从跟上他们之后，不追也不打，却又让他们不得不随时打起精神，保持警惕。 良信也曾试过带领队伍去与这支骑兵交战，但人家一看他们这个架势，拍马飞奔，宁肯远遁三百里，也不与他们兵刃相接。 却又在事后，不近不远的跟着他们。 打不起来，撵不走。 良信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遥遥的，良信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城池。 上渭。 这是神农国最南边的最后一座城了。 如果再不能进城，他们这些人，只能进山去当野人了。 ………… 神农安与涂山翊，一前一后，靠近了上渭南城门。 这一路疾驰，越靠近上渭尸首越多，等到了城门处，地面陡然一空，两人竟然有些不适应。 城门处有一队轩辕兵把守，在三人身上简单的拍拍打打检查一番后，就放行了。 有想要出城的男子，随身的包裹被守卫丢在地上，大刀长枪，连砍带戳，一会儿那本就不大的包裹就成了堆破烂。 “你们这是干什么？” 神农安大喝一声。 男子的打扮，分明是个神农人，神农安就算不坐在那张椅子上，也见不得自己的子民被如此对待。 “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守卫长枪一挑，那堆破烂就朝着神农安砸去。 “走你的路，不要没事找死。” “还有你，想要出城可以，东西留下。” “谁知道你是不是去资敌？” 守卫的枪头在男子后背敲了敲。发白的衣衫隐隐见了血。 男子吃痛，却一动也不敢动，蹲在地上，直到守卫对他说了一句滚，他才忙不迭的朝着城里的方向跑去。 “看什么看！” “不想挨揍的话，赶紧滚。” 守卫的长枪又对准了三人。 神农安一双拳头攥的青白。 就在涂山翊以为他要爆发的时候，他突然身体一松，转过身大步走了。 “哼，没本事，逞什么英雄好汉。” 守卫对着三人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口，又扛着长枪，懒洋洋的站在城门旁。 第264章 看见 涂山翊松了一口气，跟上了神农安。 眼前是空荡荡的街道。 就算现在天色已晚，上渭好歹也算是座不大不小的城，即便是没有张灯结彩，也不至于如此的黑灯瞎火，满目萧瑟。 发生了什么？ 人呢？ 神农安面上怒气未消，又染担忧。 “有人。” 涂山翊往街道两旁的屋子里指了指。 两次洗髓，再加上炼体已成，他的耳力比之前强了许多。 “人都在屋子里待着。” 三人一边在黑暗中前行，涂山翊一边细听。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出现了一间亮着光的屋子。 涂山翊一喜，就要上去敲门，被神农安拦下来。 “先听听。” 涂山翊只能猫着腰，蹲到人家窗户底下。 屋子里有两道呼吸，接着，窸窣作响，应当是有人起身穿衣。 另一道呼吸明显急促粗重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那人似乎是穿戴完毕，门吱呀一声细响，又轻轻阖上了。 留在屋里那人，嗓音苍老沙哑，压抑着重复了两遍我的儿啊，到底是哭出了声。 涂山翊还要再听，小六绕过来，对他招招手。 从屋里出去的是个中年男子，腰后边别着一把菜刀。 这人灵力甚是低微，因此虽然一路探头探脑小心翼翼，涂山翊三人还是轻而易举的就跟在了他的后头。 他对此处地形极为熟悉，一路东拐西绕，敲了二十几户人家的后窗，又敲出来三人跟着他。 涂山翊听见男子叹了口气，显然对这个数量并不满意。 再走到一处拐角，新来的三人中有人站住了脚。 “青山大哥，我……”他喏喏着。 男子脸上的失望之色更重，对这人挥了挥手。 此人如释重负，脚下一滑，隐进了黑暗里，渐行渐远。 余下的三人，互相望了望，用力的点点头，尔后撒开步子，朝北跑去。 为了看清这几人的去路，涂山翊将小六交给神农安，自己跳上了屋顶。 茫茫夜色中，除了男子三人，还有几队影子也在小巷中疾跑。 看他们的行进方向，都指向一处，上渭城北城门。 涂山翊在高处，踩着屋顶，紧跟不舍，眼看着这几队人如溪流，在北城门不远的地方聚在一处，汇作湖泊，又涌向城门。 涂山翊长发舞动，转头一看，神农安抱着小六也跳了上来。 北城门处的景象，涂山翊看着有些眼熟，神农安却是头一次见。 尽管如此，他也迅速明白过来。 “城外，有什么？” 他把小六塞到涂山翊手里，抬头看了看，又踩着屋檐，飞身往这楼宇的更高处跳去。 等他站稳了身子，举目眺望，如遭雷劈。 上渭城外，整整齐齐，四四方方，黑压压一片，都是骑兵。 排在最前头那人，虽离得远，可神农安与此人打了近万年的交道，仅凭身形，也能认出。 原神农国大将军，良信！ 良信身侧，一面大旗，旗帜半垂，露出来两个大字，神农。 神农安呼吸仿佛停止了。 自他遁走后，神农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良信，又为何在此？ 第265章 招降 没等神农安做出什么反应，城门处光芒大作。 齐刷刷的脚步声响起，无数轩辕兵从四面八方涌出，将那群人团团围住。 城墙之上，有人叫骂。 “就知道总有刁民，死性不改。” “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们既然一心向着良信那歹人，我就打开城门让你们看看。” “你们不要命也要投奔的良信，到底对你们，又有几分良心！” 话音刚落，上渭北城门竟然，开了！！ 这！ 被涂山翊三人跟了一路的那男子，奋力挤到了人群最前头，在距离城门十几步的地方，他手向腰间摸去。 一支箭从他后背透到前胸，男子握着菜刀的手悬在半空，人已经向前扑倒在地。 男子的死像是一个信号，黑夜中，飞矢在空中擦出火花，流星般坠向众人。 霎时间，惨叫声如平地惊雷，在推推嚷嚷的人群中炸开。 神农安怒目圆睁，就要从那高楼之上跃下。 这些在箭雨之下接连不断死去的人，都曾是他神农国的子民！ 而他已经想明白了一切，他们偷偷摸摸、甚至瞒着家人也要聚到此处，是为了给城外的良信开城门！ 对了，良信呢？ 城门大开，为何城外的良信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无动于衷？ …… 城外的良信大将军，人在天马之上，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可是他的心里，有什么火热的东西，慢慢的冷了。 摆在三千疲惫不堪、饥肠辘辘骑兵面前的，是一座死寂的、黑漆漆的上渭城。 紧闭的城门，就是城中的神农人给他的回答。 在三成财物和神农义军之间，良信一颗报国之心，到底是输了。 心灰意冷，比他在轩辕城刺杀失败后想要自刎时候，更加的令人无望。 “将军……” 身旁的副将不动声色的靠近了他。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攻城！ 那样和打自己人有什么区别？ “走吧。” 良信提马转身。 “我良信，孤家寡人一个，死不足惜。” “我打算去轩辕城，看看能不能宰了轩辕宇那个畜生。” “各位，愿意与我同行的，便跟上。” “想要离去的，我也绝无怨言。” 说完，他对着骑兵营微微躬身，从旁人手中接过那杆写着神农义军四个血字的大旗，扛在肩头。 “啧啧啧，良信大将军，真乃孤胆英雄。” “可惜啊，您一片赤诚报国之心，那群贪生怕死见钱眼开的神农人不懂。” 茫茫夜色中，黑甲黑马的轩辕骑兵首领踏空而来，赤手空拳，只身一人。 只不过眨眼间，就已经悬于良信的头顶。 “真是好胆量。” 一声闷响，良信将旗杆扎进地里，抬头迎上来人的目光。 “你想要做什么？” 那人笑了，在天马脖颈上拍了拍，马蹄便落了地。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临行前，陛下特地嘱咐我。” “要对将军，以礼相待。” “所以这一路，我们只是追随将军，却未曾对将军您，有一刀一剑的冒犯。” “现在，想必您也看清楚了这些神农人的真面目。” “这样的人，还值得将军您为其拼命吗？” 第265章 幻象 “值得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 良信已经猜到了这人的来意。 他指了指黑洞洞的城门。 “三成财物，虽然不多，但也能让如今的神农人吃饱穿暖一些。” “对我来说，已是值得。” “将军好心胸！” 那人顿了顿，马蹄调转，对准了神农义军。 “只是不知道，当下的情景，对你的这些兵来说，公平还是不公平？” “并不是人人都如同将军一样，无亲无故，无牵无挂。” ………… 城里的神农安人还没落地，被涂山翊牢牢抱住，躲进了阴影里。 他挣了几下没挣开，指尖就要凝出金针。 “前辈，就算您出手，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您一人，能杀几人？” 城门处，轩辕兵源源不断，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趁着夜色潜行而来的神农人已经死光了，连地面都清扫干净。 一腔热血，须臾之间，化为泡影，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 从此处望向城门外，能看到良信依旧端端正正坐在马上，面无表情。 “他，他为什么……” 神农安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又止不住的悲怆与愤怒。 “是幻象法阵。” 识海中，识海昂首挺立，面有不忍。 “你们看到的，确实是良信不假，但却不是此时的。”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刚到此处不久的景象。” “若是平时，多看几眼，这种拙劣的伎俩，肯定能看出破绽。” “但在当下，人人自乱阵脚，应接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分辨真假。” “再加上这夜色……” 识神叹了口气。 “他们既然能给城里的神农人看一幅假象，让他们对神农义军死心。” “我猜，城外的良信看到的，恐怕也不是什么神农人被杀的惨状。” 涂山翊一字一句把识神的话转述给神农安。 “无耻！” 神农安低骂一声，不再挣扎。 “包裹还我。” 快到上渭城的时候，为了躲避检查，神农安把自己的行囊让涂山翊帮忙收着。 他早就猜到了涂山翊那个随身储物的东西大有来头，如今又把涂山翊当做晚辈，自然也不担心他会昧了他的东西。 “不还。” 涂山翊苦口相劝。 “若对方只有数十人，您要出手，我绝不拦着。” “我定会与您一起。” “可是您看。” 涂山翊指着亮如白昼的城门。 城墙之上，密密麻麻，都是轩辕的弓箭手，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城墙之下，人头攒动，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轩辕步兵，长枪如林，杀意逼人。 “这些轩辕兵，显然早有防备。” “您一人，再加上我。” “能杀多少？” “您……” 涂山翊还要再说，突然腹下一痛，一双手陡然失力。 他惊恐的望着从他手臂中挣出去的神农安。 “前辈，不要做傻事！” “小子，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 “我那些宝贝，就交给你了。” “只要不落入歹人手中，任你处置。” 神农安仰头环顾四周。 为了安全起见，两人把小六留在了楼宇之上。 “小六……也拜托你了。” “我已经对不起如小六阿爹一般为了神农而死的人。” “总不能再对不起那些将士。” 第266章 分化 涂山翊眼睁睁看着神农安跳了出去。 他没有武器，药粉药包也都在涂山翊的兀虚乾坤戒中。 因此，神农安只能射出几根金针，放倒个离着他最近的轩辕兵，夺了那人的长枪后，大喝一声，杀了进去。 像是油锅里突然落了滴水，严阵以待的轩辕兵，炸了！ 从哪儿来这么个疯子！ 这难道……是良信那厮在城里的内应？！！ 踏步如闷雷，刀枪剑戟迅速朝着神农安所在的方向涌去，一时间，涂山翊竟然看不到他人了！ 可他全身发麻，连手都抬不起来。 “我来。” 紧要关头，识神将涂山翊换下。 神农安这一针，扎的并不深，只不过暂时封了涂山翊的灵力与体力。 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自行解除。 由此也可以看出，神农安对于自己的战力，也是心中有数，恐怕，一盏茶，也是他的极限了。 他跳出去，就是奔着战死去的。 识神接管了身体后，几乎瞬间就将神农安那一针之威逼了出去。 在活了一千多万年的上古神兽面前，大荒第一医师情急之下的出手，有些不够看。 ………… 城门外，良信沉默不语。 在轩辕那人的一番慷慨激昂之下，原本就心生不满的神农骑兵营，到底是裂开了一道缝。 而当那人将从前种种过往不究，以及全家老小锦衣玉食等各种条件抛出来后，这道缝，将骑兵营彻底划分成两个阵营。 愿意跟着良信走的，勉强比被说服的多一点。 对于这个结果，良信没有任何怨言。 他有心殉国，却不能一厢情愿的拉着别人也去送死。 轩辕骑兵首领对于当下的情景十分满意，他拍拍手。 神农骑兵营上空，轩辕的人马黑云压顶，遮了过来。 “你这是要？” 良信目光一凛，骑兵营胯下的天马也焦躁不安。 “大将军不必担心，我这也是为了你的兄弟们着想。” 半空中的轩辕骑兵松了手中的缰绳，竟是只有那空着的坐骑，落在分作两处的神农骑兵营中间。 “陛下仁义。” “愿以日行千里的良驹，赠与弃暗投明的英勇之士。” “各位可以骑着这天马，早日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一出，在场之人，除了少数像良信一样孑然一身，纷纷动容。 良信身边的副将，面露愧色，却还是咬着牙，顶着无数白眼与不屑，走到了对面。 有这样一位地位仅次于良信的人带头，良信身后的人马，又少了许多。 这样一来，轩辕为这些归降之人准备的天马，竟然不够了！ 良信心中更苦。 他亲眼看着数月来并肩作战的神农兵，在短暂的挣扎后，爬上了轩辕的马，一人一骑，甚至两人一骑。 大多数人连头都没有回，就消失在夜色中。 不过片刻，三千骑兵营，连一半都没有剩下！ “大将军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大将军，接下来，您是战，还是降？” 半空中，轩辕骑兵拉弓如满月，对准了剩下的神农骑兵。 第268章 再见了小六 恢复自由身的涂山翊，在第一时间往高处跃去。 以眼下这种情况，无论是他还是神农安，都没有精力、甚至是没有命再去顾着小六了。 她若是继续跟着他们，以后遇到的情况，将比在山中的时候更加凶险。 说不定，还会因为与他们有了瓜葛，白白送命。 兀虚乾坤戒虽号称容纳天地万物，却是不能容活物的。 既然如此，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小六安顿好，再去救神农安。 从识神口中，涂山翊已经知道，神农安起码能撑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足够了！ 几个跳跃，他便蹲在了小六面前。 “小九你……” “嘘……” 在小六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涂山翊以手蒙上了她的双眼。 对不起了小六，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我与神农安。 只能……只能委屈你，将我们忘记。 不过几个呼吸，小六就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涂山翊将人抱起，沿着来时的路，将小六放在一处院子里。 他取了一床毯子给她盖上，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钱袋。 做完这些，他叩响了房门，纵身离去。 再见了小六。 如果有一天，他们都能堂堂正正的行走于大荒，他再来寻她！ ………… 神农安几尽力竭，全凭一口气撑着。 他做了近万年养尊处优的神农王，就算日日在那神农山上翻土种药，与舞刀弄枪比起来，也算不上什么重体力活。 他于武道一途，几乎不曾有过什么认真的修炼，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为了采药而练习的身法。 有护卫亲卫暗卫……挡在他身前，神农安最擅长的御敌手段，就是各种各样的迷药、毒药。 因此，长枪一入手，这份量就让他暗道一声遭。 可他给涂山翊扎的那一针，至少需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消解，若是他半道撑不住，涂山翊极有可能会死在轩辕人的刀下。 神农安心中无比懊悔。 为什么要给少年换一张与他如此相似的脸。 以至于旁人仅从容貌就能一眼就能看出，他与涂山翊，是父子！ 神农安将长枪横于肩头，双脚交错落地，整个人如一只陀螺，在人群中杀出一片空地。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省力的长枪用法了。 但也撑不了多久。 他的速度已经慢下来了。 那些轩辕兵之所以还没能近他的身，完全是顾忌他射出的金针。 而他的金针是以灵力凝出，在浩瀚如烟、打不尽杀不完的轩辕兵面前，杯水车薪。 他连城门的边都没有碰到，更不可能去助良信一臂之力。 他这个神农王，真是没用啊。 不过这样也好，能死在轩辕兵的手里，他这条命也算是献给了神农国，总算对那些为了神农而死的人，有个交代。 神农安停了下来。 气喘吁吁，枪杆杵地。 一双手因为在短时间内发出了太多的金针，止不住的颤抖。 将他团团围住的轩辕兵一喜，就要上前将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捅死。 一团硕大无比的火焰忽的从半空砸下，挡在神农安面前。 第269章 救人 自洗髓炼体之后，这还是涂山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手。 几乎是一踏出了院子，他就拼尽全力，速度提到最高，拔腿朝着神农安的方向奔去。 他着实被自己如今的身体吓了一跳。 涂山翊像往常一样在全身灌注灵力，瞬间就被火焰包裹。 此情此景，与他在鹿泽城外被鬼火焚身，看上去别无二致。 但又完全不同。 那鬼火是要他的命的，而现在的火焰，来自于他的灵力。 与他亲近又契合。 涂山翊整个人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身轻如燕，疾驰中，两边的景象直接糊成了线，颇有种缩地成寸的感觉。 另一方面，力量在他的四肢百骸不断地增长，积累，胸膛里好像有大江大河在翻滚，不吐不快。 因此，当被长枪围困、命悬一线的神农安出现在他的眼前，涂山翊满腔热血终于找到了出口，兴奋不已。 他狠狠的踢倒了数名轩辕兵，在他们身上借力。 人高高飞起，拳头重重落下。 大地好像颤抖了一下。 以涂山翊之拳为中心，地面层层炸开，泥土翻卷，如惊涛骇浪，向着四周拍去！ 人群如落潮，互相推揉着向后退。 趁着这个空隙，涂山翊一只手抓起神农安后襟。 “走！” 闭目等死的神农安，诧异的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在他的金针之下生不如死的少年。 来不及感叹，他人已经被涂山翊带着跃上了城墙。 目之所及，仍然是良信人在马上，面无表情的场景。 涂山翊一心二用，一面控制着兀虚乾坤戒，取了回天丸浮在神农安嘴边，一面在掌心勾勾画画初代的火阵。 神农安鼻下一阵药香，刚要开口，少年一巴掌把这药怼进了他腹中。 这速度，这手法，与他第一次给涂山翊喂药试药，简直如出一辙！ 天道好轮回。 神农安嗅了嗅鼻子。 少年给他吃的，是超品回天丸。 他感觉自己被抽干的身体又被填满了，人也活过来了。 涂山翊对着虚空打出数百掌。 他掌心的初代火阵，将眼前的幻境烧出了一个大洞。 灰暗的夜幕与良信面无表情的脸如冰山融化，露出了这天地间最真实的景象。 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幻境中，神农骑兵营所在的地方，如今是大片黝黑的空地。 仔细看的话，能看到这空地上有颜色更深的影子在蠕动。 高空传来一声怒喝。 是良信。 他骑坐在天马之上，披头散发，手中有柄断刀。 在他前后左后，数十轩辕骑兵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给我！” 神农安对着涂山翊伸出手。 这次，涂山翊不再犹豫，将神农安的包裹塞进了他怀里。 他从包裹里抓出一把小瓶子，剩下的又扔给了涂山翊。 “给你了。” “还是那句话，只要不交给歹人，任你处置。” 神农安说完，根本不等涂山翊有什么回答，身法全力施展，沿着城墙朝着良信跑去。 幽暗的夜空下，神农安快出了残影，人在城门楼最高处，向着夜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第270章 战吧 带着火的箭雨，将墙头扎的如妖兽三目豪猪一样，浑身是刺。 涂山翊向神农安追去的脚步被拦住了。 城里的轩辕兵三三两两的跳上了城墙，对着涂山翊举起了手中的长枪与大刀。 城墙之下，高空之上，皆有弓箭手，瞄准了涂山翊。 他此刻的境地，比那良信也好不了多少。 面对如此惊险的要命时刻，识神在识海中，双眼冒光，双手握拳。 他的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之色。 “涂山翊，是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好久没打架了，真是令人热血沸腾。 涂山翊提到嗓子眼的心突然就放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被识神的话点燃的，一股子舍我其谁的豪情。 战便战，谁怕谁！ 他挥臂握拳，扎进城墙之中的箭抖了抖，飞了出来，如千军万马立于他的身后。 “杀！” ………… 半空中的良信，只觉得胯下的天马身子一沉，后背已经坐了人。 是谁？！！ 没等他抬起手中的断刀，肩头被按住了。 “我来助你。” 这声音？！！！ 良信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一股热流直冲头顶。 神农安一手按住良信，另一只手将手中的药瓶抛向高处。 四周围着的轩辕兵，眼神不自觉的跟随着那在空中溜溜打转的小玩意儿。 “别动。” 神农安附在良信耳边，一根金针扎进了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空中的药瓶，炸了！ 星星点点，流光溢彩。 如绽放的烟花，在黑夜中，撑了一把遮天蔽日的伞。 在这伞的光芒之下，轩辕兵头晕眼花，人马皆是浑身无力、摇摇欲坠。 唯有良信与神农安，宛如身披万道金光，冲了出来！ 他们不敢恋战，一经逃脱，便要奔着西南向的深山老林而去。 黑甲黑马的轩辕首领策马挡在了他们面前。 只不过一个呼吸的瞬间，冲出包围的两人，又被更多的轩辕骑兵围住了！ 首领握着缰绳的手在颤抖。 他胸前衣襟内有一块玉牌，是临行前轩辕宇亲手给他挂上的。 若遇神农安，数十步之外，这玉牌便有反应。 没想到、没想到一趟招降之旅，竟然能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陛下心心念念要宰了的、真正的神农王神农安，会出现在此处！ 他眯了眯眼，看向良信身后的中年男子。 神农安与老轩辕王属同辈之人，绝不可能是这样一副模样。 那就只能是易容了。 易的真好，以他的目力，若不是有这玉牌在身，绝对辨不出来！ …… 良信的手也在抖。 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如今与他同骑的，正是他效忠了万年的神农王！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神农王犹如神只，从天而降。 是他的一片忠心感动了上苍吗？ 还是他出现了幻觉？ 但脖子上被扎的地方隐隐作痛，呼吸的热浪扑在他的后背。 是真的。 “陛下……” “哪里还有什么陛下。” 神农安苦笑。 “我的药，方才已经用完了。” “我们两个，未必能冲出去。” “如果有机会，你不必管我。” “能活一个是一个。” 第271章 死地 “两位的往日情谊，可是叙完了？” 轩辕首领强压着内心的狂喜，挥了挥手。 他身后一人，掏出一根短棒，一拽一拉。 一道如百鸟齐鸣的尖锐声穿透夜空，在头顶绽出一朵湛蓝的花。 正在激战的涂山翊，面前陡然一空。 与他对阵那人，侧身躲过他的一拳之后，竟然一转身，跑了！ 没等他想明白，脚底下轰隆隆一阵巨响。 上渭北城门，这次，真的开了！ 两队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轩辕骑兵鱼贯而出，没跑多远便腾空而起，向着西南奔去。 西南向，正是良信所在的地方。 但如今良信已经被打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手下无兵无将。 就为了他一人，值得出动这么大的阵仗？ 早干嘛了？ 不好！ 涂山翊与识神双双一怔，猛然惊醒。 神农安，暴露了！！！ ………… 数不清有多少轩辕骑兵将良信与神农安困住了。 上渭城西南方高空之上，仿佛凭空又出现了一座城池。 而这样一座以肉身铁蹄刀剑兵马铸成的城，只为了马背上的那两个人。 准确的说，只为了神农安一人。 轩辕首领不太清楚这位被誉为大荒第一医师的神农王会有什么手段。 为了万无一失，他发出信号向上渭城主府求助，宁愿把这滔天的功劳分给旁人一半，也绝不让神农安从自己手底下逃走！ 杀了神农安！ 只要杀了他，荣华富贵，封王封侯！ 首领一颗心在狂跳。 ………… 良信眼底渗出了血。 他对神农安的忠，不止是因为契言书。 更因为神农安在位之时的医诏令。 比起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的身份，良信此刻更想护住的，是医师神农安。 可是看当下的情景，他大概，护不住了。 千军万马，层层叠叠。 目之所及，皆是轩辕。 他与神农安像是被困在了墓底，而四面八方难以计数的轩辕兵，即将把他们埋葬！ 轩辕首领人在马上，对着二人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无论如何，将要死的都是一位王，一位大荒第一医师。 虽是敌，亦值得他敬佩。 “一路走好！” 言毕，他的手狠狠挥下。 万箭齐发！ 良信的双瞳之中，映出一片黑云。 他挥舞着断刀劈开了迎面而来的几支箭，然后人在马上狠狠扭转身子，扑向神农安。 就算挡住不住，他也不能让神农安死在他的前头！ 两人脱离了天马，从空中笔直的跌落。 而在他们下方，手持长枪随时待命的轩辕兵，眼前一亮，齐齐冲了上来！ 箭雨。 枪林。 夹杂在中间的二人，除了被打成筛子，好像也没有其他路能走了。 “陛下，臣、臣无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若有来世，臣一定还追随陛下。” “跟着我，可没什么好下场。” “那臣也愿意……” 死到临头，拥在一起的君臣，反而释怀了。 来自上方的第一支箭，终于追上了良信，将自己扎进了他的后背。 而两人下方，冲在最前头的轩辕兵，长臂伸展，枪头刺穿了神农安的肩。 第272章 我来救你 黑不见底的夜空好像有颗星闪了一下，接着便坠了下去。 星在空中划过一道光，像一柄飞剑，插入了半空千军万马的黑云。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密不透风的轩辕军，硬是让它砸出了一条火路！ 这星，便是涂山翊。 赤红橘白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涂山翊逼出了自己此生最快的速度。 他记不清自己手中的长枪挑飞了多少人马，只能看到眼前仿佛定格的画面。 第一支长枪刺穿了神农安的肩头，第二支贴着脖颈擦了出去，留下一道血痕，第三支，对准了后背的心窝…… 涂山翊手里的长枪绕着他周身转了一个圈，狠狠甩了出去。 神农安身下如钉板一样又密又利的长枪被砸开了！ 火焰将神农安与良信笼罩其中。 而被涂山翊甩出去的长枪，在空中打了个旋，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你来干什么！” 神农安不复之前认命等死的从容。 焦虑、急躁、不安，甚至是不甘与心疼…… 万般情绪聚集在他脸上，让他的五官都皱在一起。 “我来救你。” 涂山翊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漫天的箭雨便又铺天盖地。 他以灵力结出护盾，将神农安连同良信一同护住。 “我不用你救，你走！” 神农安嘶吼。 “前辈，来之前，我可是一口气吞了十几颗妖兽晶核。” “要是没有你的话，我逃出去也活不了多久。” 十几颗妖兽晶核！ 这个涂山翊，不要命了吗？！ 难怪他的灵力会外溢到如此地步。 神农安盯着他，眼皮又酸又胀。 为什么，这少年到底是为什么要如此护着自己？ “堂堂大荒第一医师，可不能哭。” 涂山翊从兀虚乾坤戒中取了回天丸塞给神农安与良信。 “良信将军，可敢与我一同杀出去？” 良信一骨碌咽下回天丸。 “敢！” 虽然不知道这少年是什么来头，可他为了神农安能冒着爆体的风险吞下妖兽晶核，又只身一人突破重重包围杀到此处…… 这气魄，这胆量！ 良信侧脸看向神农安。 这是他效忠的王，亦是心怀天下众生的大荒医师。 但凡有一丝希望，他都要把他送出这死地！ “好！” “前辈，您可听清楚了。” “我们现在要杀出去，您可别拖后腿。” 涂山翊语气中带了揶揄，嬉皮笑脸。 “你！” 神农安老泪都快掉下来了，被涂山翊拿话一噎，又要瞪眼。 哈哈哈哈！ 涂山翊大笑几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夜空之下，兵刃相撞，火花四溅，美不胜收！ ……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轩辕首领终于回过神来。 他策马提剑上前。 这突然杀进来的人，他并不认识。 一张脸看上去与此时的神农安宛若父子，但既然神农安的脸是假的，这人的脸，极有可能也不是真的。 这人与神农安是什么关系？ 他正要细究，却突然骂了自己一声蠢。 管他是什么关系，他都是与神农安一伙的。 只要这人不是出自四大世家，他杀了也就杀了，谁还能把他如何？ 神农安堂堂王族，总不会和世家之人搅和在一起！ 第273章 冲出包围 借着下落的势头，涂山翊大开大合，将手中的长枪如使棍子般抡了出去。 瞬间便有数人被他从天马之上砸下。 他人在半空，长腿一跨，已经坐在马背上。 这天马骤然被敌人靠近，前腿高高抬起，拼命嘶吼，刚要抖动身子把涂山翊甩下去，突然马头一顿，变得温顺。 涂山翊回头一看，是神农安。 服用了回天丸后，他终于能再以灵力凝出金针，虽然不如涂山翊的长枪威武霸气，却也不容小觑。 当下，便是他以金针压制了这天马的反抗之心。 这对三人来说，都至关重要。 涂山翊在前，良信与神农安在后，三人两骑，如滴水穿石，在厚重的轩辕骑兵阵营中凿出一条路。 一步一杀，血落成雨。 三人浑身浴血，面容狰狞，宛如恶魔。 挡在前面的骑兵，终是被他们这股子神挡杀神的不要命的劲儿给镇住了。 虽然还是围着他们不放，马蹄却是在步步后退。 涂山翊当着他们的面，在神农安惊愕的眼光中，又吞了一把妖兽晶核。 他身上的火焰冲天而起，皓月星辰般，将夜空照亮。 这人，是疯了吗？！ 当真不要命了吗？ 涂山翊满脸血污，映着火焰的赤红的双眸似乎在燃烧。 “来啊。” “战啊。” “杀啊！！！” 他大喝一声，一巴掌拍在胯下的天马脖颈。 火焰沿着他的掌心跳跃到天马身上。 霎那间，一人一马，皆是熊熊燃烧，如火神降世，对着面前的轩辕兵冲了过去！ 良信与神农安两人一骑，紧紧跟上了涂山翊。 只不过一个照面，涂山翊便以摧枯拉朽之势，从轩辕的包围中冲了出来！ 成了！ 良信心头一喜，双腿在马腹上狠狠一震。 被冲破的轩辕骑兵在空中勉强挺直了身子。 三三两两的，对着后面的这两人，拉弓，射箭。 没有弓箭的，甚至将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 至于前头那个杀神，跑就跑了吧，只要能把这两人干掉，他们就算圆满了！ 轩辕首领人在天马之上，亦是射出了生平最高水平的一支箭。 虽然比不上防风氏不死不休的追踪箭，却也是不见血不回头！ 一口气冲出包围的涂山翊勒住了马。 浓郁的杀意在背后凝聚成滔天巨浪。 他掉转马头，入目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箭云。 黑夜中，这箭云如遮天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对准了半空中的良信与神农安，一口咬下！ “不！！！” 涂山翊低吼一声，人从天马之上跃起，飞身如雷电，迎了上去！ “走！！！！”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涂山翊眼前一黑，一道人影撞在他身上，他伸手一捞，竟然是神农安！ 来不及细想，涂山翊紧紧护着神农安，身体在空中硬生生扭转，脚一落地，便朝着西南向狂奔！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半空中砰的一声，炸开一朵紫黑色的花，那铺天盖地的箭云忽的一滞，烟消云散。 轩辕首领牙关紧咬，怒发冲冠。 这该死的良信，竟在最后关头选择自爆，用性命为神农安赢得了一丝逃亡的时间！ “追！！！” 第274章 劝慰 神农安晕晕乎乎，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迈步。 他在天马之上时，只来得及微微转头，后背便被良信拍了一掌。 这一掌力道极大，如果拍的人不是良信，他都怀疑这人是想要了他的命。 接着，他人便飞了出去。 他撞上了什么东西，抬眼看到了涂山翊的脸。 少年提着他的肩头，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不过几个呼吸，脚下的平地就成了山地，枝枝叶叶划过手臂。 终于进山了！ 正在奔跑中的少年身子突然一顿，整个人的气场完全不同了。 神农安心下明了，这是换人了。 从涂山翊，换成了那上古神兽识神。 识神先是对着神农安绽出一个笑容，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一指点在他的脖颈。 神农安顿时脑清目明，精神抖擞。 “有些法术涂山翊这小子还不会，空有一身灵力却不知道怎么用。” “只能换我来了。” “冒犯之处，还请前辈多多包涵。” 此情此景，还谈什么包涵不包涵。 他与良信能逃出来，多亏眼前的少年。 对了，良信呢？ 神农安四下张望。 “别找了，良信那家伙没在，应该是自爆身亡了。” 神族肉身炸开的声音极好辨认，识神在识海中听的清清楚楚。 “怎么会……” 神农安喃喃，一股子巨大的悲恸混杂着愧疚涌上心头。 他这个神农王，当真是废物一般。 守不住一国疆土，也护不住忠心之臣。 死的为什么是良信，而不是他？！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识神拽着神农安，停下脚步。 他的手覆在神农安的肩头。 神农安只觉得一股炽热的灵力从识神的掌心散开。 下一瞬，眼前人变得模糊朦胧起来。 再一眨眼，他已经看不见人了。 但他肩头的那只手确实还在。 “这种隐匿法术，耗费极大，以涂山翊的灵力，撑不了太久。” “前辈不要离我太远，否则会失效的。” ？ 神农安一低头，只看到一片砂石黑泥。 这隐匿法术，竟是连他也笼在其中。 简直闻所未闻。 不愧是上古神兽。 “为了我这样一个废人，你们又何必如此呢？” “不值啊。” 神农安苦笑。 “前辈若是这样认为，那你贬低的，可不只是你自己一人。” 藏匿身形后，识神终于能慢下脚步，也能缓口气静下心来劝慰神农安。 “活了太久，我自认为看人还是很准的。” “你在神农王那个位子上时，以医诏令造福一国子民。” “就算是逃到山中，也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涂山翊这小子明明在你手底下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却一丝怨恨都没有生出。” “就算他是为了炼体、为了我。” “但若不是对您真心敬仰。” “恐怕也做不到。” “至于良信。” “我虽然不认识他，但神农国亡国后，还愿意为其奔走的人。” “定是忠义之士。” “他愿意为你而死。” “那么在他心中，你便比他的性命更加珍贵。” 识神顿了顿，看向神农安。 “我不怎么会劝人，向来觉得拳头比舌头更好使。”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愿意为你舍命的人，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第275章 最后一子 隐匿法术之下，识神能看到的只是一片夜色中的密林。 但以他的造诣，脱离识海后，视物，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双眼。 他能感觉到神农安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周身的悲戚也收敛了。 一声多谢凭空传来。 “不必。” 识神沉声屏气。 “他们已经追进来了，我们得躲着点走。” 他麻利的从衣摆上撕下几条布，拧成一股绳，另一头塞进了神农安手里。 “跟着我，别松手。” “好。” ………… 神农义军全军覆没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了大荒。 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些对良信紧闭城门的神农人，大多数痛哭了一场，觉得神农义军落得这个下场，他们多多少少算是轩辕的帮凶。 可哭过之后，生活还要继续。 他们曾被轩辕人几乎夺走了一切，饥寒交迫，无医无药。 如今只不过是拿回来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三成，心里竟然不受控制的，对轩辕王有了些感激涕零。 至于医诏令…… 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还想什么医诏令。 听说轩辕国本国的人都没有，他们这些亡国之人，哪里还配！ 各大城池城主府门前排起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领取财物的长队。 从轩辕兵手里接过财物的神农人，嘴里的道谢，已然多了份真心。 ………… 青丘涂山府。 数月以来，涂山正难得开怀，在书房关起门，一个人大醉了一场。 太好了。 良信那厮终于死了。 神农义军终于没了！ 哈哈哈哈！ 涂山明日那个老东西，他的计谋，不就是要靠着神农义军冲锋陷阵，才能维持这一场岌岌可危的战役，从而大发战争财吗？ 哈哈哈！ 神农义军没了！ 听说就连神农人自己，对轩辕都已经没什么恨意。 这下，他倒要看看，涂山明日还能怎么办！ 涂山正越想越乐，又要给自己斟满。 摇了摇，酒壶已经空了。 他醉醺醺的抬起头，对着虚空大喊一声。 “拿酒来！” ………… 文学堂。 大先生涂山明日，同样自酌自饮。 不同于涂山正的欣喜若狂，涂山明日脸上，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惬意。 真的是太好了。 他一手筹谋的棋局，随着神农义军的覆灭，终于落下了最后一子。 无论是覆灭的方式与时机，都恰到好处。 他也可以不必再日日夜夜苦心孤诣。 这费心又费力的活儿，终于可以交给旁人了。 涂山明日对于自己这次出手的成果 ，相当满意。 要知道，在轩辕与神农作战期间，涂山氏想要与神农王手里得到的，也不过只是神农国境内的药馆与其经营权。 而现在，涂山氏在原神农国内所拥有的，又岂止是区区药馆！ 神农人对涂山氏的感激涕零，以雪中送炭的救援为开端，以良信的神农义军为高潮，如今，已经成为了习惯。 涂山氏几乎是在原神农国百业荒废最低谷的时候来此，无论是置办产业还是招贤纳士，成本都低到令人发指。 因此，即使是当时的神农人被剥削到只剩一成财物，一旦想要添置什么物件，第一想到的都是涂山氏。 而现在，神农人所拥有的，从一成，又增加了三成。 甚至不少头脑灵活的，已经凭着这三成开始着手恢复家族往日的荣光。 神农人有钱了，往涂山氏的铺子跑的更勤了。 他们已经对不起良信大将军与他的神农义军，万万不可再寒了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涂山氏。 何况，不去涂山氏，他们还能去哪里呢？ 大街小巷，吃穿用度。 凡是沾了商字的，都是涂山氏的江山！ 第276章 推脱不得 青丘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涂山正醉卧书房，人还没醒，门就响了。 “族长、族长，开开门！” 声音又急又喘，沉浸在美梦中的涂山正一个激灵，差点从桌子上掉下去。 他睡眼惺忪，骂骂咧咧的开了门。 还是那传信之人。 对他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不冷不热。 “族长，您可算是醒了。” “长老们要开议事会，找您去呢。” 说完，他鼻子抽了抽。 “族长，您这一身酒气……恐怕不妥。” “我还用不着你来教！” 涂山正一甩袖子，捏了个净衣诀。 “他们这次议事，又是为了什么？” “这我哪里知道，我只是个传信儿的。” “那长老们神情看起来如何？” 来人摸了摸下巴。 “依我看，长老们都着急得很。” “一个个的催着我快点跑，赶紧把您请过去。” “他们人都到齐了，就等族长您了。” 哈哈哈！ 涂山正闻言简直要仰天大笑三百声。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他就说，涂山明日是靠不住的！ 他那些投机取巧的手段，就算是能解一时之急，可将来呢？ 商道一途，不是花言巧语就能行得通！ 涂山明日，还是只适合老老实实的做他的大先生。 至于涂山氏，还是要靠他涂山正！ 他整了整衣冠，腰板挺得直直的，昂首阔步，走出了近几个月来最从容、最大气的步伐。 涂山明日，老子来了！ ………… 涂山明日如往常一样坐在长桌的一头。 长老们围着他，轮番上阵，苦口婆心。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大先生，现在涂山氏正是紧要关头，您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了呢？” “是不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对、不好。” “只要您说出来，我们立马就改。” “对对对。您说，我们改。” “大先生您……” 涂山明日被众人围着，只觉得头大。 事情好像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只是想把手中的一应事务赶紧交出去，回他的文学堂去教书。 可他这话刚一开口，长老们就一拥而上。 这个说不行，那个说不可以。 九大长老中负责商路的三长老甚至不惜自贬，说自己现在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从前，很多事都需要他这个大先生来提点。 这不睁着眼说瞎话吗？ 他涂山明日，比在座的所有长老都要老！ 可无论他怎么推脱，九大长老都齐刷刷的摇头。 说不行，就不行。 真不行。 “大先生，您再撑撑。” “如今涂山氏形势一片大好。” “万一接手的人，没能彻底理解您的布局。” “把事情搞砸了怎么办？” 涂山明日摆摆手。 “放心，绝对不会。” “这盘棋局最大的变数，就是神农义军。” “如今神农义军已亡，原神农国境内，我们涂山氏，无论是商路还是铺子，都已经正常运转。” “我与高辛国的交易，进展的也很顺利。” “只要大荒不再起战事。” “一切都可以按照之前的安排一一进行。” 涂山明日还要再说，门外响起清亮的，拉的长长的叫喊声。 “族~长~到~~~” 第277章 乌龙 涂山正一步踏进了屋子。 他看见了愁眉苦脸好像正忙于辩解的涂山明日，也看了围在涂山明日身边拥挤着的长老们。 果然，事情就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 涂山明日，这次可算是闯了大祸！ 神农义军亡后，涂山氏断了财路，留下偌大的烂摊子无以为继，不知如何收拾…… 哈哈哈哈。 涂山正越想越开心，几乎是满面春风的走到涂山明日身旁，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才坐到了属于他的那把椅子上。 族长到来，人便齐了，众人纷纷散了，各自落座。 “涂山明日，你可知错？！” 啪的一声巨响，涂山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先发制人。 本就被长老们唠叨的头晕脑胀的涂山明日懵了。 他错什么了？ 他不过就是棋局已成，想着功成身退，回文学堂，去过过教书育人的闲适日子。 这，难道也是错？ 再者说了，近几个月，涂山正一直恨不得把他赶出这间屋子。 如今他主动要走，怎么还不行了？ 长老们同样被涂山正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 涂山明日这样的有功之人，他们一个个都是轻言细语的哄着，生怕怠慢了他，惹他不高兴。 涂山正倒好，生怕他不撂挑子似的，疾言厉色，兴师问罪。 这，这可使不得啊！ 大长老出言相劝。 “族长，大先生虽说想把手头的事务交出来，但这，也不能算是什么错。” “大先生为涂山氏……” “你说什么？” 涂山正打断了大长老。 “他要把手头的事务交出来？” “是。” 好你个涂山明日，犯了这么大的错，还想拍拍屁股走人，是让他这个族长来背锅吗？！ 涂山正眯了眯眼，看向涂山明日的目光里都是不善与恨意。 “涂山明日，大长老说的，可是真的？” 涂山明日站了起来。 以他大先生的身份，在涂山氏，不，在整个青丘都可以横着走，可偏偏在此处，先是受了涂山正几个月的阴阳怪气，现在又被涂山正指着鼻子怒吼。 要不是为了涂山氏……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再费一些心力，他实在是懒得与眼前之人再争个对错是非。 “既然族长不愿意，那我这权，便不交了。” “我的棋局，我负责到底。” “这个回答，族长与各位长老，可还满意？” 笑容像花儿一样，在长老们脸上次第开放。 满意，满意，实在是太满意了。 涂山正到底是族长，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他们好言相劝了这么久，涂山明日都不松口。 涂山正一来，就剑走偏锋，反其道而行。 不仅不劝，还要问罪，让大先生生出愧疚之心…… 这不，大先生就从了，不，就答应了嘛。 了不起了不起。 还以为涂山正是个纯粹的小鸡肚肠之人，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能以大局为重。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涂山明日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涂山正如愿以偿的把锅又甩给了涂山明日，亦是心满意足。 九大长老互相对视一眼，齐齐站起身，对着涂山正拱手。 “族长英明！” 第278章 明了 雪停了，天晴了。 在长老们的恭维下，涂山正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故作谦虚的摆摆手。 “哪里哪里。” “我也只不过公事公办。” “谁种的恶果，便由谁去吞。”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仁慈又大度。 “当然了，涂山明日所做作为，也是为了涂山氏。” “他毕竟是文学堂的大先生，只要不是有心背叛涂山氏，我们还是应该对他多几分包容。” “这错他既然认了，我也不会过多的苛责他。” “也不能当真把如此重的担子，都放在一位老人的肩头。” “涂山氏荣辱一体，我身为族长，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的。” “……” 涂山正大义凛然，慷慨激昂。 九大长老面面相觑。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可一族之长讲话，他们也不好冒然打断，只能耐心听着。 良久，涂山正口干舌燥的停了下来。 “各位对此，还有什么意见？” 众人摇摇头。 “那行，散了吧。” 在九大长老的目送下，涂山正以比来时更加欢快的步子离开了。 三长老哎呀一声，引得众人侧目。 “三长老，你这是怎么了？” 三长老仰头长叹。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涂山正，应该是误解了我们的意思。” “这半个月的账本，你们有没有送给他一份？” 其余人都是摇头。 “他自己说了不要，放出豪言，要由大先生全权处理与神农国有关的一切。” “我们给他送过几次，都被退回来了。” “再送一次吧，等他看了，就会明白，他今日到底错过了什么。” ……………… 涂山正哼着小曲回了书房。 没过多久，下人抬着一口木箱，敲响了门。 “这是什么？” “回族长的话，这是长老们，给您送来的这半个月的账本。” “哪里的账本？” “神农国。” 涂山氏一如往日，嫌弃的挥了挥手。 “拿走拿走，不看不看。” 两个下人对视了一眼，无奈的弯下了腰，一人抬起了箱子的一头。 “等下。” 涂山正手按在木箱上。 “东西放下，你们出去吧。” 眼看着两人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连门都关好了，涂山正手指一勾，那箱子便开了。 一大箱子摞的满满的，都是黑皮白页的账本，摆在最上头的一本，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神农国总汇。 涂山正笑了。 是他想错了，为什么不看呢？ 他看了，便能从中找到涂山明日更多的错。 他看了，就能知道涂山明日这一番瞎折腾，到底给涂山氏造成了多大的亏空。 涂山明日错的越离谱，越显得他这个族长，既有容人之量，亦有先见之明。 到时候他不计前嫌力挽狂澜，涂山氏上上下下，不更是要为他涂山正，马首是瞻！ 涂山正翻开了那本神农国总汇。 第一页，第一行，白纸黑色，清清楚楚。 神农国境内涂山氏商铺，总盈利与上个月相比，翻了十倍！ 涂山正瞪大了眼。 他反反复复的把这句话看了数遍，又不死心的将整本总汇都翻完。 接着，他踢倒了箱子，一本接一本的抽出明细与这总汇一一对账。 不知过了多久，涂山正失魂落魄，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苍天啊，他都干了什么！ 第279章 知晓 曾经有一个能光明正大把涂山明日踢出涂山氏权力圈的机会摆在涂山正面前。 但他没有珍惜。 不仅如此，涂山明日脚都自己踏出去一只了，他又把人给拽回来了。 涂山正心在痛，脸在烧，突然想明白了为何以往一月一送的账本，这次半个月就送来了。 这是长老们给他留的脸面。 面对这份委婉的暗示，涂山正没有任何的欣喜，反而恨意更甚。 一个两个的都站在涂山明日那边，一大帮子人与他打哑谜，看他一个人蒙在鼓里，好玩吗？ 将一族之长玩弄于股掌之中，好玩吗？ 涂山正从地上爬起来，挥挥手，满地的账本连同那木箱都烧成了灰。 他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派人直接去干掉涂山明日。 涂山正坐回了椅子上，狠狠呼了一口气，将心头的不平压了下去。 良久，他才恢复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对着虚空开口。 “事情办的如何了？” “谢氏的人已经全部除掉了。” “他人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 “为何不带回来？” “属下，发现了一件事。” “神农义军在上渭覆灭的那一夜，那人也在。” ？！ 窝在椅子里的涂山正坐直了身子。 “他在那里做什么？” “他……冲进轩辕军里，救了一个人。” “是与他同行的那位老者。” “不仅如此，那位良信将军，最后不惜自爆也要把那位老者送出轩辕的包围。” ！！ 能让无亲无故的良信，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心甘情愿去死的，能有谁？ 涂山正心头，霎那间亮如白昼。 原神农王神农安！ 涂山翊这小子，从雪野山开始，就一直与神农安同行。 这，可能吗？ 他心思转了转。 为什么不可能呢？ 无论是神农王的神农安，还是大荒第一医师的神农安。 要养个替身、炼制个傀儡为自己所用，都是手到擒来的事。 做轩辕国的归命侯虽然荣华富贵，却也比不上天地广阔来的自在。 以神农安的医术造诣，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不都是如探囊取物般唾手可得？ 涂山正闭目沉思。 涂山翊既然能为了神农安拼命，想必两人之间的羁绊必定不浅。 有这么一位医毒双绝的人物护着，他的人想要把涂山翊带走，未必是件容易的事。 等下！ 连他都能想明白那老者就是神农安，那轩辕的人？ “轩辕王的手下如今正在暗中追杀神农安。” “两人进了山，往西北方向逃去了。” 西北？ 那可是轩辕的领地，他们这是要上赶子去送死？ “这个属下不知。” “属下有个问题，如果到时候神农安拦着属下。” “属下，该如何应对？” 这…… 涂山正有些为难。 轩辕宇要杀神农安，那是他们王族之间的事，谁生谁死都无所谓。 可神农安要是死在涂山氏手里，那就是世家对王族莫大的侮辱与挑衅。 他总不能为了一个涂山翊，让涂山氏陷入危险境地。 不对不对，事情不能这么想。 或许，当下这种情况，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 第280章 向西北 涂山正揉了揉脸，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涂山翊与神农安之间关系颇深，互相护着。 轩辕宇在追杀神农安。 而他的人，想要做的，是把涂山翊带回青丘。 挡在他的人面前的，除了涂山翊自己的心意，还有一个神农安。 也就是说，无论是他还是轩辕宇，都是想除掉神农安。 那么，为什么他不能与轩辕宇合作呢？ 涂山明日，不也是与高辛王暗地里达成了交易！ 投降的神农王只不过是个替身这件事，轩辕宇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更不会公布于世。 他若是能在这件事情上卖一个人情给轩辕宇…… 只要他提出的条件不是太过分，轩辕宇应该会答应！ 而且，涂山翊与神农安在一起这么久，既没有经过他这个族长同意，也不是为了涂山氏的利益。 身为世家之人却与王族勾搭在一块儿…… 这不就是现成的拿捏他的把柄！ 即便是他将来胜了涂山明日，他也能拿出这个把柄将他从族长的位子上拉下来…… 涂山正想通了一切，长舒了一口气。 涂山明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你给我等着！ ……………… 涂山翊与神农安自上渭城西南向进山，走了一夜之后，趁着轩辕追击的大部队集合的空隙，掉了个头，由西南转向西北。 识神对于神农安的这个决定赞不绝口。 所谓灯下黑。 所谓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 不过如此。 天亮的时候，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座城。 自东南向西北越过雪野山，是原神农国大城，永宁。 十二月的永宁城，已经积了厚厚的雪。 “你还坚持的住吗？” 神农安颇为担忧的看了一眼识神。 这上古神兽控制着少年的身体，一路上又吞了数颗妖兽晶核来补充灵力，这才让他们能够凭借着隐匿法术顺利的躲过了轩辕兵的追踪，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懈怠，这隐匿法术竟然施展了整整一夜！ 众所周知，神族是无法通过吞噬来彻底吸收妖兽晶核的。 从昨夜到现在，涂山翊这副身体，他已经记不清吞了多少妖兽晶核。 他虽然以金针给他引出了一些灵力残余，但更多的还是累积在少年体内。 “还能撑一撑。” 身体的紧绷与刺痛感让识神也觉得有些难受，但现在不是停下的时候。 “先进城吧。” 雪野山通往永宁城的小路已经被雪彻底掩埋。 识神与神农安之间靠一根布绳互相牵着，各自施展身法，脚不点地的从雪面掠了过去。 …… 永宁城在战争中被轩辕所攻占，跟在轩辕军队后面捡拾胜利果实的轩辕人，迅速将这座城里所有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战争结束后，就算逃命的神农人回到故土，也是沦为了轩辕人的附庸。 这座城在极短的时间内改头换面，一砖一瓦如今都透露着浓浓的轩辕风。 古朴，厚重，粗犷，结实。 与精雕细琢描龙画凤、恨不得把门口的石狮子都刻字题诗的神农风完全不同。 神农安一路走一路看。 一路心痛。 第281章 取药 神农人在如今的轩辕国所遭受的，是神农安从来没有想到的。 神农国也不是一日建成的，神农亦有南征北战的热血史。 但对于打下来的领地，向来都是安抚居多。 为了让这些亡国之人尽快融入神农国，历代神农王采取了许多手段，开路，通商，通婚，大兴教化，对战争中被摧毁的城池，由王庭出资修建…… 神农国的帝王之术修习中，甚至有一门是专门教导如何潜移默化的收拢民心。 总之，无论是战败还是归降于神农国之人，可能比之前的日子暂时过得清苦了一些，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与原住民差不了多少。 在神农安的预想中，他投降之后，神农归于轩辕，轩辕王就算一时半会的无法将两国之人融合，也不会对神农人过多苛责。 毕竟，这都是他的子民！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证明了他的预想只是奢望。 等到他与识神隐匿身形进了家药馆后，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凝结了他大半辈子心血的医诏令，早在十月初始就被取消了。 新任轩辕王轩辕宇，不仅没想着如何让原轩辕人过上有医可看有药可医的好日子，反而为了公平起见，把神农人那一份也拿走了！ “怎么会这样！” 神农安心如刀绞。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一国之王？”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能赢？” 早知如此…… 神农安垂下头。 早知如此，他又能如何呢？ 就算勉强接受了涂山氏与鬼方的交易，抵挡了轩辕大军一时，文兴武弱了数千年的神农国依旧是打不过轩辕的。 饮鸩止渴，苟延残喘罢了。 …… 对于神农安的嘶吼与质问，识神无言以对。 能说出之前那些劝慰的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不知道以前的神农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但从进入永宁城开始，他所见到的卑躬屈膝为奴为婢的，大多数都是神农人。 这样的日子如果换成他来过，他是一天都忍不下去。 也难怪神农安会痛心疾首，自责不已。 “我们得快点，这小子的身体快撑不住了。” 识神出言提醒。 神农人死不死的，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但是涂山翊这副身体确实要到极限了。 神农安抹了一把泪。 他与识神绕过柜台，来到满墙的药柜面前，趁着店里头现在没人，将配置隐匿气息与灵力所需要的药材一一找出，又斟酌着拿了一些旁的。 神农安在自己身上摸了摸。 口袋空空，没钱。 识神早就料到这人不会白拿，蹑手蹑脚的在一个被他们拿空的抽屉里放了一个钱袋。 “我已经给过钱了。” “我们走。” 两人从药馆的后门溜了出去，来到对面一条街上，找了一家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客栈，大大方方从正门走了进去。 客栈里没什么人，唯一的小二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 识神环顾四周，引着神农安往二楼去。 他挨个屋门听过去，终于在二楼走廊尽头发现了间空屋子。 第282章 金针 是间放杂物的屋子。 二人刚关好房门，这身体的主人便换成了涂山翊。 两道人影显了出来。 涂山翊把神农安的包裹从兀虚乾坤戒中取出，咬着牙开始布置隐匿法阵，嘴角慢慢渗了血。 他现在身体内的灵力明明已经多到快要爆开，但布起阵来反而困难了许多。 因为这些灵力不是属于他的，而是来自未被吸收的妖兽晶核。 他每抽取一丝自己的灵力，经脉就如同被拉了一刀，丝丝缕缕，火辣辣的痛。 只能忍着。 到这个程度，神农安的金针所能发挥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了。 他需要洗髓，比上一次更加狠烈的、彻底的洗髓。 但在这之前，他需要把自己与神农安都藏好。 耗费了比平时多一半的时间，涂山翊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摇摇晃晃，巨大的眩晕感便要将他撂倒。 一个字都没来及说，涂山翊人直接陷入昏迷。 神农安扶住了他。 屋子有张床，光溜溜的只剩个硬邦邦的床板。 神农安解了自己的衣袍铺在上头，这才将涂山翊横抱着放了上去。 他将六粒洗髓丹连同自己的心头血一起喂给了涂山翊。 一根金针从神农安的眉间刺了出来，扎进了涂山翊的心口。 这是他以本命精血饲养了数万年的金针，唯一的作用就是续命。 有这根金针在，涂山翊就算在洗髓过程中熬不住死了，只要身体还有一丝暖意，就能活过来。 可惜这金针只有一根，若是还不行的话，他也无能为力。 做完这一切，神农安面色凝重的坐在床头，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已经开始浑身冒汗的少年。 涂山翊，你可一定要挺住！ ………… 涂山翊眼前一黑，耳边像是炸了个雷。 轰的一声，他被炸成了碎片。 漫天血肉簌簌落下，在苍茫的雪中，落成一朵巨大的凤凰花。 紧接着，雪化成了水，血肉在水中荡漾着，慢慢聚到一起。 一副新的、完整的身体便从这水中抬脚走了出来。 …… 识神在识海中，一开始还饶有兴趣的看着涂山翊的记忆之书一点点延长。 不同于前两次死去活来的痛，少年这次唯一的感觉就是热。 在雪地里的时候热，在水里生出来时候热，如今看画面，涂山翊被压在座冰山底下，还是热。 热的他抓耳挠腮，两只手抠进了前胸，将胸膛向着两边撕开，露出怦怦跳动的心。 热的他一头撞向冰山，头破血流的死去，活过来后，又将长剑一样的冰凌刺入腹中。 热的他…… 涂山翊宛如自残一般的洗髓画面，看到识神眉毛一阵接一阵的抖动，到底是看不下去。 这个涂山翊，一天天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为什么每次洗髓所呈现的场景，都是如此的血腥？ 识神摇头，叹气，准备幻化把椅子，让自己的双眼好好休息休息。 脚尖刚一动，他愣住了。 他闭上眼睛，细而又细的听了听。 少年这副身体，真实的心跳声。 正在慢慢变微弱。 第283章 混沌之脸 妖兽晶核，由妖族炼制而成。 所凝结的，是最为纯粹的妖族灵力。 而妖族，生自天地混沌。 众所周知，人族与神族，皆为创世神盘古所化。 盘古与混沌，可谓是生死之敌。 在涂山翊之前，亦有神族使用妖兽晶核来补充灵力，却从未有人像他这样，一把接一把的犹如磕糖豆。 可他不仅磕了，还没有在事后第一时间修行炼化。 这就导致他体内的妖兽晶核不仅有残余，经过一夜的累积，这些残余还融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股足以与他本体灵力相抗衡的势力。 一股生来便想着将与盘古有关的一切都彻底毁灭的势力。 混沌之力。 洗髓中的涂山翊不是没有其他感觉，而是在这股势力的压制之下，他只能感觉到热。 这份热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头脑，让他无法再保持洗髓所需要的最重要的东西——求生的意志。 为了消退这份热，涂山翊宁愿自残，宁愿去死。 当识神将一切想明白后，心中咯噔一下，全身都凉透了。 上渭城那一夜，在涂山翊决定冲出去救神农安之前，他曾细细的为涂山翊计算过，以他炼体后的身体，能够承受多少颗妖兽晶核。 之后，涂山翊便是按照这个限定的数量来的。 他在识海中，亦是数的清楚，不多不少，正是当时所算出来的三十六颗。 但是他忘了算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对于妖兽晶核这种混沌之物，一旦超过某个量，它们联手发挥出来的威力，已经远远大于它们本身的数量相加。 涂山翊可以承受一颗接一颗的吸收三十六颗妖兽晶核的灵力，却没办法将三十六颗妖兽晶核一口气炼化掉！ 这次，涂山翊摊上大事了。 要命的大事！ 识神在识海里捶胸顿足。 他卯足了劲儿想要代替涂山翊去控制这副身体，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能在识海中只手遮天，但也只局限于识海这片天。 “涂山翊，醒醒！” “涂山翊，醒醒！！！” “涂山翊，你给老子醒醒！！！” 空荡荡的识海中，识神歇斯底里，肝肠寸断。 一声又一声。 从惊恐，到绝望。 ………… 又一次一头撞到冰山上死去后，涂山翊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身体里那灼人的热辣滚烫已经消失了。 此时此刻，他浑身轻飘飘的，宛若腾云驾雾。 他不知道该如何如描述这种舒服到极致的感觉，只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他闭上了眼。 黑暗中，一双又一双红的，绿的，蓝的，紫的…… 大大小小无数双眼睛密密麻麻，在一瞬间同时睁开，拼成了一张带着笑的、无比狰狞的脸。 这脸僵硬的左右歪了歪，猛地向前，把自己从黑暗中挣了出来。 他看向漂浮在半空的涂山翊，蛇一样在他周身盘绕。 “嘻嘻嘻，盘古！” “盘古！！！” 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你也有今天！” 脸伸出长长的舌头在涂山翊脖颈上舔了一下。 随即，脸上一张无齿的嘴张开。 这嘴很快就占据了半张脸的大小，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直到最后，整张脸都被赤红的、黑不见底的嘴所代替。 嘴对准了涂山翊的脸。 第284章 你要挺住 识海中，涂山翊的记忆之书延伸出一页又一页模糊的黑。 这下，识神唯一一条能观察涂山翊的路也被封死了。 不仅如此，永是晴天的识海，如日落西山般，蒙了一层雾，开始变得灰暗。 天空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几块碎石从天而降。 整个识海开始晃动。 “涂山翊！” “涂山翊！” 识神再次放声大喊。 他不怕死，但是他不想让涂山翊死！ ………… 安静的房间里，神农安雕塑般坐着。 床上的少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垫在他身底下的衣袍搭了一角垂落在地，地面上竟也有一滩水渍。 他一开始还给涂山翊擦汗，后面干脆放弃了。 这屋子角落里有一大缸的水。 他嗅了嗅，只是清水，方才放心的喂给涂山翊。 也幸亏这一缸的水，涂山翊才没有在洗髓尚未完成之前，就因脱水而亡。 神农安索性捏了个手诀，那水流便时时刻刻候在涂山翊嘴边。 片刻，涂山翊的心口亮起金光。 整个胸膛都被照亮了。 少年此刻仿佛是个琉璃琥珀做的，能清晰的看到他的每一根肋骨，每一次心跳。 一根金针扎在他的心脏最中央的位置，熠熠生辉。 神农安的心，不自觉揪了起来。 事情到底还是走向了最坏的设想。 即便是洗髓丹的数量已经增加到了六粒。 即便是已经喂给了涂山翊他的心头血。 数十颗妖兽晶核齐齐爆发的威力，还是让这少年濒临死地。 若不是他提前扎下这根金针，此刻的涂山翊，已经是一具尸体！ 但这金针，是最后的希望了。 神农安三根手指搭到了涂山翊的手腕上。 指腹之下，像是有一条溪流，在缓慢的流淌。 越流越慢。 几近枯竭。 “涂山翊，求求你，挺住！” ………… 涂山翊很久没有如此轻松的感觉了。 他像是回到了生命最初的怀抱，温暖又安全。 在这怀抱里，没有可怖的妖王，没有可恶的族长，没有想要烧死他的鬼火。 他不会被孩童追赶，更不会被黑衣人所追杀。 他心中没有羁绊，肩上也没有重担。 他只是一只小小的九尾狐狸，想睡便睡，想跳便跳。 这般自由自在，这般随心所欲。 如果生命能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他贪婪的想要留住这一刻。 但下一秒，他的心脏像是被扎了一针，巨大的刺痛将他从美梦中拉了出来。 他懊恼的睁开了眼，入目便是一张猩红的、比他脑袋还要大的血盆大口！ 来不及思索，涂山翊一拳挥出，脚下一踩，人滑了出去，瞬间离了那大口十丈远。 大口从上到下合成一张嘴，半张脸随着上唇的下落翻了出来。 这是个什么玩意？！ 涂山翊惊骇莫名。 没等他再做些什么问些什么，他心口又是一阵剧痛。 一根半尺长的金针穿胸而出，利箭般直直射向那脸的眉心。 一击即中，没体而入。 脸定住了。 脸上的嘴，如木偶傀儡般上下开合了几下。 “盘、盘。” 砰的一声，整张脸炸成了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布满血丝的眼球，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第285章 封城 识海的晃动慢慢停止了。 识神低头一看，记忆之书恢复了清明，一张骇人的脸跃然纸上。 这是？！ 识神瞪大了眼。 如果把这张脸放大到铺天盖地的程度，就是他一千多万年前诞生之日所见过的，想要把他吞噬的混沌之脸！ 混沌！ 涂山翊能敌得过吗？ 他的目光迅速追赶着不断延长的记忆之书。 一根金针扎进了混沌之脸的眉心，脸碎了一地。 这是神农安的金针。 但又不是他平日里以灵力凝结而成的金针。 能将混沌之脸一招击败，肯定是了不起的宝贝。 等涂山翊醒了，得好好问问。 识神暗自思索。 突然，灰暗的识海亮了。 头顶，又是那片晴朗的天。 识神紧绷的心一松。 涂山翊醒了！！ ………… 床上的少年坐了起来。 神农安一愣，随即狂喜。 他拉过少年的手，一股淡青色的灵力自他指尖溢出，沿着涂山翊的手腕向上游走。 良久，神农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妖兽晶核已经彻底炼化了。 涂山翊的身体也没有留下什么隐疾与后患。 他总算是能放心了。 他已经对不起无数人了。 涂山翊如果再因他而死…… 他该如何赎罪？ …… “前辈？” 涂山翊看着明显入了神的神农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后者愣了一下，方才抬头看他。 “我在洗髓的时候，看到一根金针，是前辈您出手吧？” 涂山翊这话虽然是问出来的，但言语之间却是毋庸置疑的确定。 “多谢前辈！” 神农安摆摆手。 “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谢。” “回天丸还有吗？” “有。” “给我一颗。” 服用了回天丸的神农安将在药馆里找到的药材取了出来。 “我要炼制一些隐匿气息与灵力的丹药。” “需要你昨夜用过的那个火阵帮忙。” “好！” ……………… 雪野山永宁城方向，下来一拨人。 他们全身上下蒙的严严实实，只留了一双眼睛。 远远望去，像是条汹涌的黑色河流。 这河流分作几支，沿着永宁城大街小巷流淌，最宽阔的那一支，朝着永宁城城主府奔腾。 待这河流涌入城主府后没多久，数匹天马从城主府鱼贯而出，四散开来。 天马之上骑坐的人，手里持着一面黑底红字的令旗。 行人纷纷躲避，又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议论。 “城里又出什么事了？” “看架势，这事儿不小。” “……” “他们手里那个旗子是什么意思？” “那是城主府的封城令。” “封城？！” “这可是大事！” “赶紧托人去问问。” “对对。” 像这般扎堆的议论遍布城中各处，不到半个时辰，人人皆知，永宁，要封城了！ 据说这城里进了神农叛军的余孽，城主府此举，就是为了将那余孽困死在城中，来个关门打狗！ 除了封城令，城主府的告示也贴了出来。 凡是发现可疑之人，举报成者，赏金千万，所在家族，赋税全免！ 此告示一出，寒天冻地的永宁城，瞬间热闹了起来！ 第286章 识神变身 有了涂山翊的火阵相助，神农安的匿息丹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炼制成了。 还带着火气的丹药一人一颗入了腹，两人都是心中大安。 直至此时，被冷落了一夜的五脏庙才咕噜咕噜的叫起来。 涂山翊习惯性的去兀虚乾坤戒中去拿食物。 拿了个空。 不仅食物没有了。 其他吃穿用度所需，差不多也快见底了。 此时戒指中最多的，就是妖兽晶核。 这玩意儿虽然珍贵，却不能当饭吃。 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前辈，要不咱俩出去吃？” 神农安点点头。 他对自己的匿息丹很有信心。 只不过两人的易容还没有变，眼下也没有易容的材料。 只能以法术变幻容貌。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法术，涂山翊竟然不会！ 神农安多少有些吃惊。 “你连这个都不会，涂山氏是怎么放心把你放出来历练的？” 此话一出，神农安就后悔了。 涂山氏那个族长，既然都能派出人来追杀涂山翊，恐怕这小子所谓的历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难怪就算是与他交好的两位长老后人前来寻他，他也不想回去。 神农安生怕他的话戳了少年的痛处，忙不迭的转移话题。 “要不，换你体内的识神来？” 反正填饱的都是同一副身体，谁来其实也差不多。 识神在识海中不断点头。 面上竟有一丝渴望之色。 他本是盘古魂魄所化的纯灵之体，天生无饥无饿，自然也不需要吃吃喝喝。 更何况，他又没有肉身，寻常食物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穿体而过的东西，没滋没味的。 他来到涂山翊身体中这么久，亦只在需要他出手的情况下，才会踏出识海。 而这种出手，一般都是打打杀杀。 要不是神农安这一句话，他至今都不会想到，他除了能用涂山翊这副身体打架，还能用它去体验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只要少年愿意，他就能去尝遍大荒美食，饮尽天下美酒。 说不定……说不定，他还能寻欢作乐，去试试书里动不动就描写的宛如人间极乐的鱼水之欢到底是个怎样的感觉。 想到此处，识神嘿嘿一乐，但马上又把这个念头否了。 呃，后边这个就算了，估计涂山翊不会同意。 这小子至今心里只有一个雷厉，别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提。 可是他在识海中看的清楚，雷厉的影子，还会时不时的出现在记忆之书上。 “识神？” 涂山翊在识海中喊了几声。 “劳烦您替我，出去吃个饭？” 识神点点头，一脸郑重。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用餐，将与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饭友，还是堂堂大荒第一医师神农安。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顿饭，格局都已经拉满了。 要认真对待。 涂山翊退回了识海中。 出现在神农安面前的，便是气场惊人的识神。 他对着神农安微笑，然后变幻了容貌。 不止是容貌，连着装都变了。 头戴玉冠，锦衣华服。 月白长袍及地，腰间束着同色绣着暗纹的腰带，还挂着品相上佳的墨玉。 再配上他变幻出来的那副妖异与尊贵并存的容貌。 活脱脱就是位隐世世家的贵公子。 就算说是上古王族的遗孤都毫不违和！ 吃个饭而已，至于吗？！ 神农安目瞪口呆。 第287章 歪打正着 睡得香甜的店小二抬起头，换了一面脸压在胳膊上。 迷迷糊糊的，他好像看到两位闪着金光的大人物从他家客栈二楼拾级而下。 没等他彻底睁开眼睛看清楚，额头一凉，他又睡了过去。 识神收回手半掩在袖子中，另一只恭恭敬敬的向前一引。 “前辈，您先请。” 神农安一个激灵，抬步迈了出去。 这上古神兽，真的是太、太。 他太了好几次，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识神自己变幻的倾国倾城尊贵逼人不说，还非要拉上他。 他一个土埋半截、稳重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换了副风度翩翩的少年模样，一举一动都觉得别扭的很。 谈吐间更是有一股子遮盖不住的老气横秋。 不得已，他只能少说话，扮演一位沉默寡言的文静书生。 …… 满大街都是人，与他们刚到此处的时候比，喧闹直接翻倍。 而且，这些人虽说行色匆匆，脸上却带着兴奋。 他们好像在寻什么宝贝，或者说寻找什么人。 这些人中不止有轩辕人，还有神农人。 他们擦肩而过，彼此打量，眼中冒着金光。 路边有个倒扣的竹筐，识神已经看到不下五个人去把那个筐翻过来细细搜了一番。 “他们在找什么？” 识神侧脸看向并肩同行的神农安。 神农安摇摇头。 两个人只能继续往前走。 到了永宁最繁华的街道上，他们看到墙上贴着一则告示。 一目十行的读完，两人都懂了。 哪里有什么神农叛军余孽，城主府在找的，不就是他们二人！ 不愧是轩辕王的手下，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追上了他们。 他们甚至发动了永宁城全城的人来找他们！ 可惜啊。 服了神农安亲手炼制的匿息丹后，两个人的气息、灵力都发生了改变。 如今以法术变幻容貌后的样子，也与大多数人对神农叛军的印象截然不同。 两人从那小客栈出来，一路走到此处，根本没有人敢上前开口询问他们。 任谁也不会把粗布破衣的神农叛军，与这两个尊荣的仿佛全身都发光的人联系到一起。 他们也算歪打正着了。 既然如此，两人都是更加的放心大胆，选了看起来最富丽堂皇的酒楼，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莺莺燕燕，灯红酒绿。 男男女女，纸醉金迷。 神农安嫌弃的一掩鼻子，识神却是眼前一亮。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令人醉生忘死的销金窟？ 他迈开矫健的步伐就要往里走。 神农安拉住了他的袖子，缓缓摇了摇头。 这地方太吵，太乱，空气中的味道太糜烂，他真的不习惯。 识神只能顺从他的心意。 刚要转身离开，识神的另一只袖子也被拉住了。 是位面容清秀、气质如兰，与这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的女子。 “两位可是想要寻个清净之地？” “请跟我来。” 声如温玉，既不咄咄逼人，又让人忍不住想要听从。 识神来了兴致。 “有劳姑娘。” 这下，神农安就算不愿，也被拉着走了。 穿过热烘烘的大堂，三人来到一面堪称顶天立地的墙跟前。 仰头去望，这墙仿佛没有尽头，目之所及之极，是一片淡淡的云。 “请。” 第288章 城主的野心 女子手掌伸直，指尖朝向墙面，对着两人道了一声请。 是个人都看出了这墙这不过是幻境，也能看清女子眼中的笑意。 是挑衅。 清净风雅的地方她们也有，但是进不进得去，得凭个人本事。 要是到了此处再退缩，那就是大庭广众之下的颜面全无。 识神与神农安对视一眼，双双笑了。 这种级别的幻境，对寻常人来说可能已经是登峰造极的存在。 偏偏对于这两人而言，只能算作入门级的东西。 多多少少有些看不起人了。 两人连手都懒得抬，朝着那墙一步迈了过去。 墙面毫无波澜，却已经看不到两人的影子了。 女子大惊，招了招手。 “去请城主大人过来，就说南雁楼来了两位了不起的人物。” 来人颔首，弓着身子飞快的跑了。 ………… 识神与神农安像是来到了一处新世界。 流水断桥春草色。 落日倒影翻晴波。 与外面的冰天雪地相比，这里温暖如春，花香怡人。 此处除了他俩，再无其他人。 识神心满意足。 只有这样的景致，才能配得上他这辈子头一次正八经的吃饭。 河边有个小亭子，两人信步走了过去。 刚一落座，那亭子外头凭空冒出来一队人，手里托着盘子，一个接一个的摆在石桌上。 玉盘珍羞，不过如此。 这些人对着两人微微行了个礼，又沿着来时的方向，消失于虚空。 识神别别扭扭的抄起筷子，又将这玉质的筷子从右手递到左手。 他这双无论做什么都灵巧万分的手，只不过多了一双筷子，竟然僵硬的好似十根指头不分家一般。 又试了几次，识神放弃了。 他果然是不会用筷子的。 坐他对面的神农安慢条斯理的一口又一口，真像个书生般文雅。 识神放下筷子，勾了勾手指头。 盘子里的食物便浮到了半空，直直飞入他的嘴中。 识神鼻头一酸，热泪盈眶。 原来，这就是食物的味道！！！！ ………… 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是永宁城城主。 这是一位年轻、又野心满满的城主。 他出身寒门，却极其长袖善舞，硬是在被轩辕一族牢牢掌控的王庭中谋了个官身。 但这官实在太小，连上朝面见轩辕王的资格都没有。 思来想去，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轩辕攻入神农后，他便四处托人，做了永宁城城主。 可惜永宁城虽大，大而不富且不贵。 毕竟原神农国真正富饶之地都在中原，像永宁这般与轩辕相邻的，差不多都是这个处境。 没过多久，这城主的位置，他便待腻了。 他想往更高处去。 那就需要结交更高处的人物。 这南雁楼，便是他用来为自己挑选大人物的地方。 那女子，也是他精心训练出来的人。 城主的目光在两人中跳来跳去，最后落到了那个连筷子都不会用的少年人身上。 这通身的气度，这低下的自理能力。 只有真正有底蕴的人家出来的，才会如此！ 至于他旁边那个腰板挺直，把饭吃的如同吟诗作对一般儒雅的人，应该也不简单。 城主的拳头砸在掌心。 这，就是他要找的大人物。 第289章 城主邀请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 识神挥挥手。 他还想再来一桌。 不用有什么新菜品，原封不动的再来一遍就行。 虚空中果然走过来一人。 这气质？ 识神与神农安都眯了眯眼。 这绝对不是什么店小二！ 两人对视一眼，确认了彼此都不认识这人后，全身戒备。 来人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行了个标准的书生礼。 “在下不请自来，实属冒昧。”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乃永宁城城主，殷贺。” “这南雁楼，便是在下的产业。” “为表示歉意，两位这一顿，就当做在下的一点小心意，如何？” 原来这人是位城主。 识神与神农安眼神交汇。 所以呢？ 这人来干嘛？ 识神面上泛起淡淡的不满。 别说是城主，就算是轩辕王来了，也不能打扰他人生的第一顿饭！ …… 殷贺内心狂喜。 在他自爆城主的身份后，这两人不仅没有表现出如寻常人一般的恭维与热情，反而流露出被吵扰的嫌弃。 连城主都不放在眼里，这两人，果真大有来头。 当下，他发出邀请。 “这地儿虽然雅致，与二位相比，还是逊色了许多，二位不嫌弃的话，可愿去一趟城主府？” 言毕，他目光恳切、诚意十足、满怀期待的望着二人。 识神被他这两汪深潭样儿的黑瞳盯着后背发毛，神农安却是懂了。 到底是做过王的人，殷贺一开口，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官场风味！ 恰好神农安也想了解下，如今的轩辕国对于神农人是怎样的态度与策略，与其在市井中零零散散的打听，倒不如随这殷贺走一趟。 他好歹是个城主，知道的总会多一些。 一念至此，神农安气场全开，漫不经心的抬眸，点头。 殷贺呼吸一滞，后背竟不受控制的佝偻了下去。 他额头冒汗，手心潮湿，心中狂喊。 大人物，大人物，这绝对是他从未见过的大人物！ ………… 永宁城封城已有半日。 别说是街道，就连平日里无人去的枯井、破屋都被无数人翻了个底朝天。 永宁城人流如涌，比过年都热闹。 这半日，神农叛军没找到，偷盗奸淫之人却是抓了不少。 既然人赃并获的抓了，断没有放了的道理。 城主府大狱人满为患。 不得已，狱头只能向城主府府卫营诉苦。 “不能再抓了，里头真的容不下了。” 护卫长铁青着脸。 “你以为我想抓？” “这样的蟊贼，就算再来一百个，也算不得什么功绩。” “要不，去请示下城主大人？” 护卫长摇摇头。 “大人正在见客，谁也不见。” “那，那些人的命令？” 狱头手指头朝上指了指。 护卫长压低声音。 “那些人说要封城，大人封了。” “说要让全城的人一起来找那神农叛军，大人也照做了。” “就连那告示上的赏金，都是大人自掏腰包出的。” “说来说去，活儿是咱们大人干的，最后这好处却落不到大人头上。” “你若是大人，你会如何？” 狱头点点头。 懂了！ 第290章 决定 狱头转身欲走，忽的顿住了。 不对啊，他是来解决大狱人满为患的问题的，怎么三言两语的就让这护卫长给带偏了呢？ 再一抬头，那护卫长已经被人叫走了。 算了，既然别人靠不住，只能自己来了！ ………… 城主府大狱一片抢天呼地，惨叫连连。 城主府专门用来宴请的小楼里，满室肃静。 往日逢人便能舌生莲花出口成章的城主大人殷贺，汗珠子已经顺着面颊淌到了下颌。 太强了，实在是太强了。 这二人气场之强，实乃生平罕见。 只一个眼神，他就恨不得对天起誓、誓死效忠。 他连旁敲侧击的探一探这二人的身份都不敢。 再听听这二人问他的话，不是与轩辕王有关，就是与轩辕国大势有关，任何一个话题，对他来说，都属于踮踮脚才能勉强够得到。 可这些话从二人嘴里说出来，仿佛谈论今天天气如何一般。 平常且随意。 “不知两位大人，欲往何处？” 殷贺战战兢兢，终于问出了踏进城主府以来的第一个问题。 识神看向神农安。 涂山翊这小子既然打算跟着神农安，那么这种事，自然由神农安来决定。 “自然是去轩辕城。” 神农安眉头一皱。 “如今神农国虽然归了轩辕，但两国之人差异实在太大。” “想要真正的融为一国，需要采取非常手段。” “新任轩辕王……” 神农安说到此处突然停了。 “有些事，以你城主的地位，还没有资格知晓。” “但我观你是个人才，等我到了轩辕宫，你便换个位子做吧。” 殷贺扑通跪下了，倒头便拜。 “多谢大人提携，多谢大人提携。” “大人于我，不亚于再生父母……” 识神抬手隔空一扶，跪着的殷贺不受控制的站起身，坐到了桌子旁。 这一手，又让殷贺心中生出更多的敬畏。 他动了动身子，只敢坐椅子的一角。 “如今天色已晚，两位大人不嫌弃的话，可否在寒舍一宿？” “卑职绝不打扰。” 神农安点点头。 ……………… 入夜，城主府前院客房。 这殷贺确实是个人才，客房修的比他城主的卧室还要大上三分。 看样子，他真的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结交权贵上。 识神与神农安被安排在相邻的两处房间，此刻却是都在神农安屋子里待着。 “前辈，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去轩辕城。” 神农安叹了口气。 “我今日与那殷贺所言，也不并是全然在骗他。” “我确实要去一趟轩辕宫，见一见轩辕宇。” “神农人过的实在太苦了。” “这种苦，大半是拜我这个神农王所赐。” “良信一介大将军，都能为神农人谋来三分财物。” “我总要尽一份力，让他们的生活能好一些。” “……” 识神沉默了。 神农安要去见轩辕宇，他不能拦着，但涂山翊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是个难题。 身为世家之人，无缘无故的跑到王宫去。 对涂山翊来说，是一场灾难。 第291章 一起走 果不其然，识海中的涂山翊犹豫了。 他愿意与神农安前行，愿意为他拼命。 说到底，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与他背后的涂山氏，没有什么关系。 可他要是跑到了王族的地盘上，一旦被认出来，倒霉的就不止是他一个人了。 世家与王族来往，本就是慎而又慎之事。 他未与家族商讨，未经涂山氏族长同意就与神农安同行，已经是犯了大忌。 万不能再因他一人，挑起世家与王族的争端。 “你告诉神农安前辈，我需要好好想想。” 识神将涂山翊的话如实告与神农安。 神农安摇摇头。 “你告诉那小子，此番，我就不带他了。” “那小子肯定不同意。” 识神无奈的笑了笑。 “相处了这么久，你也应该了解他的脾性。” “你如今被轩辕的人追杀，说什么他也会跟着你的。” “而且，有我在，也算多了一个帮手。” “可是……” 神农安刚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没有可是。” “这事儿，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到了轩辕城，你去你的轩辕宫，我们在城中等你。” “……行。” 神农安咬了咬牙。 有了涂山翊同行，他也多了一份活着走到轩辕宇面前的信心。 唯有见了轩辕宇，他这条命，才能为神农人争取更多的可能。 只可惜他那本耗费了半辈子的百草经，这次恐怕也要作为筹码交出去了。 想到此处，他一拍识神的肩膀。 “别闲着，抄书吧。” 什么？！ 识神与涂山翊皆是一愣。 这，这从何说起！ ………… 追杀神农安而来的轩辕骑兵首领，在永宁城四大城门间来回的巡逻游走。 他们这些人中，只有他手里有那能辨认神农安的玉牌。 这玉牌太过珍贵，还是轩辕王亲手给他戴上的，无论如何他都不敢也不能交予他人。 因此，旁人能有个歇息喘息的时候，只有他马不停蹄，不敢有一丝懈怠。 偌大的永宁城，愣是让他在半日的时间里转了一圈。 人困马倦。 他在天马之上，拉了拉缰绳，几乎要瘫倒在地的天马收到主人的命令，强撑着梗起了脖子。 “再坚持一下，等到了城主府，我让那城主给你安排最好的马厩，最好的食物，你好好歇一歇。” 说到此处，首领眼中流露出羡慕。 马尚且能歇一歇，可他这个首领…… 算了算了，忍一忍。 只要能杀了神农安，他下半辈子都能想怎么躺怎么躺，想怎么歇怎么歇。 不止是他，他整个家族的地位都将在轩辕城提升一大截。 值了！ 首领一边如此激励着自己，一边往城主府策马奔去。 大半夜的，城主府张灯结彩亮如白昼，极好辨认。 首领在城主府门前停住了，翻身下马。 白日他来的时候，这大门可不是这个模样。 庄严肃穆的很，怎么如今？ 不过半日光景，这城主府是发生了什么大喜事吗？ 他出示了腰牌，牵着马进了府。 一眼便看到了在院中踱步的城主殷贺。 第292章 怀疑 城主大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就为了等这位来自轩辕城的暗卫首领。 殷贺面对神农安与识神时，被两人气场镇的哆哆嗦嗦，从头到尾只敢问了一个问题，事后却越想越不对。 永宁城虽大，他在各城门处也是有耳目的. 如果真的来了这样两位一眼难忘的人物，他安排在城门处的人，不可能不来通知他。 可从他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两位似乎是凭空出现在了城中一处客栈，接着就堂而皇之的走到了南雁楼。 那客栈他派人去问过了，无论是店里的客人还是店小二，都对这两人完全没有印象。 这就说不过去了。 如果这两人是隐匿行踪来到永宁城，那为什么又要先隐匿后现身？ 隐匿是为了什么，现身又是为了什么？ 看他俩的样子，对他这个城主的出现显然是有些意外，但又能毫不犹豫的接受了他的邀请，跟着他来到城主府。 难道是图他府中的什么东西？ 这城主府的上一代主人，还是神农人，听说早在轩辕军打进来之前就逃的没影了，真有什么宝贝，也有足够的时间打包带走。 那么，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只是为了问他一些高深莫测十个里有八个他只能模棱两可回答的问题。 …… 殷贺思来想去也没有个头绪，又不能直接冲到客房里去打破砂锅问到底，最后决定找轩辕的这位首领请教一番。 首领毕竟来自轩辕城，直接受命于轩辕王，平日里抬头见低头见的都不是一般人。 如果真的有这样两位大人物，说不定首领会知晓一二。 没等殷贺开口，首领先发话了。 “城主大人府中，可是有什么大喜事？” 殷贺眼睛一亮。 这不就自然而然的搭上话了嘛。 门口那布置虽说是为了如今在客房的两位，但只要他不说，也可以是为了眼前的这位。 “大人说笑了。” “大人能来寒舍，已经是天大的喜事。” “只是之前您也没提前打个招呼，一时之间，卑职也没个准备。” “这不趁您忙，卑职亲自带人补上。” “礼节不能废。” 首领点点头。 年轻的城主大人这番言真意切的恭维，听得他心里十分熨帖，身上的劳累都消了一半。 他把手里的缰绳递给殷贺。 “派人好好照料我这老伙计。” “另外，再给我找一匹好马来。” “是是是。您放心。” 殷贺嘴上答应着，脚下却没动。 “怎么。” 首领有些不悦。 “卑职……想向您打听两个人。” “什么人？” “大人稍等。” 殷贺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他一双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咕噜噜转动，两只手左右开弓，在半空走笔游龙般写写画画。 片刻，他停了下手，对着方才写画过的地方呼了一口白气。 识神与神农安的样貌顿时浮在了虚空。 “大人请看，就是这两人。” 首领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 即便面前的只是殷贺以灵力重现的幻象，这两人通身的气度还是让他忍不住心生敬畏。 特别是书生打扮的那人。 这样的气场，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他唯一效忠的人，轩辕王！ 第293章 抄书 “这两人，现在在何处？” 殷贺指了指东边。 “我请他们在府中住一夜。” “如今他们宿在东风楼。” “他们可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当下，殷贺便把如何与这两人相遇，他又如何邀请人到府上等等，通通倒了个干净。 “大人，您看？” 首领摇摇头。 “这样的人物，若是曾经出现在轩辕城，我不可能没有印象。” “就算是在别处见到，也一定会想办法结交。” “他们可能透露过身份？” “这倒没有。” “你与二人相处了半日，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探出来？” 首领有些不敢相信。 半天了，连人家叫什么从哪里都没问出来。 哪怕问个化名也成啊。 “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 殷贺面露尴尬。 “卑职面对那两位之时，脑袋嗡嗡作响，心中胆怯的很。” “能记住与他二人的对话，已然是耗费了卑职全部的心力。” “特别是这一位。” 殷贺想要伸手去指神农安，却又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是大不敬，只敢遥遥的以眼神示意。 “这一位的气度，实乃卑职生平头一遭遇见。” “他看卑职一眼，卑职就能出一身的汗。” “还有另一位。” “卑职在他面前，半个字儿的谎话都说不出来。” “散了吧。” 首领挥挥手。 嗯？ 殷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又吐了一口气，空中的幻象便化了缕轻烟，飘飘荡荡的弥漫着消失了。 殷贺犹豫了片刻，做了决定。 “我有要事在身，断不能为了无关人等耽误时间。” “这两人既然是你招来的。” “你自己看着处理便是。” 有下人为他牵了匹马过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跃上马背，转身欲走。 他愣住了。 他胸口那块玉牌，好像有反应了。 但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 是幻觉吗？ ………… 客房中的涂山翊与神农安奋笔疾书。 识神对于这种事相当不感兴趣，回识海睡大觉去了。 识神一走，他布下的禁制当即失效。 没办法，涂山翊只能开始布置隐匿法阵。 他如今的身体，经历了三次洗髓后，布阵已经是挥挥手就能完成的事。 接着，他认命般的坐到桌子旁，提笔，抄书。 抄的正是神农安的百草经。 “为什么不用灵力幻化一份？” 涂山翊困惑。 神农安的百草经所用的纸张极其特殊，看起来整本书只有一尺长，半尺宽，厚度不超过三指，实则总页数已经超过十万张。 就算他与神农安不眠不休，又能抄多少？ 神农安给他幻化了一份，但又强硬的要求，必须抄。 “灵力幻化的东西，总归不是真实的。” “哪怕用扶桑木密封保存，也会随着人的消失而消失。” “抄吧。” “我们明日启程去轩辕城。” “一路上，能抄多少是多少。” “此行，百草经我未必还能留得住。” “抄的越多，越能留个念想。” 神农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涂山翊只能老老实实的一笔一划。 没多久，房门响了。 第294章 暴露了 “大人，您睡了吗？” 是城主殷贺的声音。 “您今日的问话，我好好回想了一下，又去请教了一些德高望重之人，有了更详细的答案，我想给大人您汇报一下……” 殷贺在门外，一字一句都透着恭敬。 涂山翊耳朵动了动，抬手止住了想要回话的神农安。 “不对，门外不只是他，还有其他人！” ！！！ “我们被发现了？” 神农安大为不解。 他与涂山翊都服了匿息丹，这屋子，涂山翊也布了隐匿法阵。 就这么一重叠一重的隐匿之下，还能暴露，实在是说不通。 “大人，大人？” “您还在吗？” 门外，殷贺坚持不懈，一声接一声。 “大人，您是遇到什么危险吗？” “大人别急，我来救您！” 殷贺语气恳切，又急又慌。 他对一旁的轩辕首领点点头，就要对着房门撞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 殷贺抬起的脚来不及收回，堪堪换了个方向，踹在了墙上。 土崩石裂。 殷贺龇牙咧嘴，捂着脚蹲了下去。 “城主殷贺？” 玉冠白衣的男子守在门内。 “这位是？” 殷贺忍着脚趾断裂的痛站起身。 “这位是轩辕城来的陆大人。” “白日里，您问了我一些问题，我都没办法回答。” “幸好，陆大人办差路过此地，我便请他来为您……” 殷贺极为隆重的介绍着。 识神笑了。 狗屁的陆大人，这种程度的变幻术，也想瞒过他这独一无人的上古神兽！ 这陆大人，分明就是上渭城外的轩辕骑兵营首领！ 看样子，他们真的是暴露了。 但是，问题出在哪儿呢？ 他们进了这间屋子开始，唯一不设防的瞬间，便是他与涂山翊交换之时。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只能证明一件事。 神农安的匿息丹，对于眼前这位首领来说，是无效的。 他另有辨识神农安的手段，不靠气息，也不靠灵力。 事情有些麻烦了。 “大人，您怎么会在这位大人房中？” 许是有了这位轩辕首领撑腰，城主殷贺虽然还是不敢抬头直面识神，胆子却是大了许多，说话都利索了。 “怎么，我做什么事，还需要向你解释？” 识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殷贺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人也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这位大人，城主也是一番好意。” 轩辕首领到底是见多识广，不动声色的挡在了殷贺面前。 识神白了首领一眼。 他向来信奉能动手就绝对不吵吵。 面对来者不善的两人，实在是懒得搭理。 他伸手欲关门。 被拦了一下。 首领一只脚踏了进来，别在门沿上。 殷贺一只手伸了出来，掰在门框上。 识神笑了。 笑的如十里春风，温暖和煦。 ？！ 嘎巴、嘎巴两声脆响。 啊、啊两声惨叫。 首领捂着脚腕，殷贺扶着手臂。 双双换上了一副痛苦面具。 等他们好不容易缓过劲儿，冲进屋子。 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到这个时候，首领心中的疑虑彻底被打消了。 城主殷贺当做大人物好酒好菜伺候的，就是他们要找的神农安和那个杀神！ 第295章 连手 识神施展隐匿法术，带着神农安连夜从永宁城北城墙跃了出去。 对于自己炼制的匿息丹对轩辕那些人无用，神农安只是小小的吃了一惊，很快想通了。 人可以变幻容貌，更改气息与灵力，但有一点绝对不会变。 那就是意识魂魄。 看样子，轩辕宇对神农山确实搜刮的很彻底。 连祭祖问天的小祠堂都翻出来了。 “祭祖问天？” 识神对混沌所化的天地无一丝好感，祭祖他理解，问天是个什么东西？ “历代神农王真正登上王位前，都会抽出一丝带有意识的灵力，在小祠堂三问天地。” “神农王族，认为王位授命于天，一举一动皆要获得天地的认可……” 神农安耐心的解释着。 “也就是说，现在你的这一丝意识到了轩辕宇手里，并且用来追踪你？” “应该是这样。”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认出我。” “你这丝灵力，能被分作几份？” “并不能。” 神农安摇头。 “意识抽取太多的话，会损伤本体，故而这一丝，真的只有一丝。” 识神闻言松了一口气。 若是这种东西轩辕人手一块，他隐匿法术再厉害，也不能夜以继日天长地久的施展下去。 那样的话，只怕到不了轩辕城，涂山翊就要力竭而亡。 他见过吞噬妖兽晶核过量后的涂山翊一脚踏进了黄泉，绝对不允许少年再冒一次险。 “前辈，您确定要去轩辕城吗？” “必须要去。” 那便去！ ………… 轩辕首领瘸着一条腿骑在天马上，忍着痛继续追杀。 那个不知名的白衣人，下手实在狠，仅凭一扇门，就废了殷贺与他二人。 身为神族，断手断脚，只要不断头，都能医治再生，偏偏他的脚与殷贺的手，请了永宁城最好的医师，也只得到了叹息与摇头。 他们的手脚都没彻底的断，但失了生机。 就算是狠狠心砍了去，也不会再长出新的来。 至少永宁城的医师的诊断结果是如此。 但奇怪的是，这处骨肉明明断了生机，却又能让人痛与痒并存。 首领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不行了。 以他如今的状态，别说去追杀神农安，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去挠那伤处，已经用尽了全部的毅力。 他需要更好的医师，追踪的队伍需要一位新的首领。 但这两件事都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他得回趟轩辕城，去请示轩辕王。 要快。 因此，他脱离了大部队，只带了两名亲信，如流星划过天空，直直的朝着轩辕城坠去。 ………… 轩辕城，轩辕宫。 轩辕宇刚谈了一笔对他来说不怎么公平的交易。 真假神农王的事儿，到底是被人察觉了。 察觉之人还不是普通人，是他无法灭口的涂山氏族长。 涂山氏族长答应会为他保密，甚至会出手帮他除掉神农安。 只有一个条件。 涂山氏在轩辕国内所有经商赋税，要比现在低三成。 他自降身份，好说歹说，将这三成降到了一成半。 涂山氏来人大大赞扬了轩辕王的慷慨大度，兴高采烈的走了。 轩辕宇便知道，自己给涂山氏的，到底是太多了。 第296章 太平镇 青丘涂山府。 得了轩辕王的保证，涂山正再派人去追踪涂山翊，就从偷偷摸摸变成了光明正大。 这支人马分作两队，一明一暗，一旦发现涂山翊以及与他同行之人，前者带走，后者灭口。 长老们对于涂山正的安排，只知道明的这一半。 而这一半，又与他们心意吻合。 若是能把涂山翊带回来，涂山正也算做了件靠谱的事。 于是，九大长老商议过后，决定帮涂山正一把。 七长老毛遂自荐，成为了追踪涂山翊队伍的领头人。 在他看来，涂山翊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找到，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藏得太好了。 之前他们派出去的两位，只能跟在谢氏的屁股后面。 而涂山翊不知为何，见了谢氏就跑。 但现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七长老天生灵眼，除了能搜魂，还能看透这世间一切伪装。 除非涂山翊能剥皮抽骨换血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否则，只能乖乖在他的灵眼之下显形。 七长老带领着队伍，信心百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 涂山翊与神农安从永宁城出来，一路奔向西北。 推断出能辨识神农安的玩意儿只有一件后，两人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不再让识神一直使用隐匿法术，而是易容后，以最快的速度赶路。 一旦被那人发现，再换识神来。 就这样，一天一夜的时间，两人由东南向西北，途径永嘉城，九霄城两座城，不仅没有被发现，涂山翊的兀虚乾坤戒也在这两座城中补满了。 神农安扫荡了城中的药馆，配置了许多药粉。 至于用途，神农安闭口不谈。 稍作休息后，两人马不停蹄，几乎是一路畅通无比的来到了太平镇。 这是距离轩辕城最近的一座小镇。 只要穿过这座小镇，就是目前大荒最大、最尊贵的城池，轩辕城。 直至此时，那位轩辕首领依旧没有出现。 神农安总算松了一口气。 ………… 轩辕首领，人在床上，床在狱中。 轩辕王赏罚分明，既令宫中的御医为他治伤，又令侍卫抽了他十鞭。 治伤，是为了感谢他忠心耿耿。 鞭笞，是为了惩罚他办事不力。 首领大为感动，交出玉牌后，主动提出要去狱中反省。 轩辕王推辞不得，又赏了他一张床，让他在反省的时候，不要太过劳累。 当天夜里，这位首领就死在了床上。 狱中之人都说，他是自觉愧对轩辕王一片厚爱，自断心脉而亡。 新的首领，得了轩辕王亲手挂在脖子的玉牌后，带了新的人马，由轩辕城南门出发。 出了南门，就是太平镇。 ………… 太平镇不大。 从镇子的最南边走到最北头，一个时辰足矣。 因为太靠近轩辕城，为了不引起注意，涂山翊与神农安舍了天马，改为步行。 “要不，你这在镇子等我？” 神农安与涂山翊商量着。 “那轩辕的人怎么都不会想到，我敢到轩辕城来。” “你在此处等我，与在轩辕城比，对你来说，还好一点。” “四大世家的规矩我也了解一些。” “你与我同行，只要我不承认你不承认，谁也没办法把你如何。” “可你人要真去了轩辕城里，就有口说不清了。” 第297章 进轩辕城 “那您如何才能见到轩辕宇呢？” “这个容易。” “归命侯是我的人，他会带我去。” “可是……” 神农安按住涂山翊的肩头。 “小子，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现在可能已经死在了轩辕宇的手中。” “根本走不到这里来。” “剩下的路，需要我自己去走了。” “这是我身为神农王的责任，无人可替代。” “那我送您进城。” “您在我这儿有很多药粉，总不能是留给我的。” “就这么走城门的话，未必能躲过检查。” “也对。” ………… 轩辕新首领愣住了。 他刚出南城门，在太平镇走了没多远，胸口的玉牌剧烈反应起来。 颤抖，滚烫。 被他用掌心捂着，像是一颗跳动的心。 而他的心脏也真的如重锤之鼓，砰砰作响。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当即，他遣了一人回轩辕城找帮手，自己则是带领着手下隐匿了身形，四散开来，朝着玉牌指示的方向包抄过去。 ………… 涂山翊与神农安已经平安穿过了大半个太平镇。 遥遥的，已经能看到气势恢宏的轩辕城南城门。 涂山翊退回了识海中，识神出现了。 要施展隐匿法术把神农安送进轩辕城，现在的涂山翊还做不到。 神农安颇为不舍的看了一眼变换身份前的少年。 这应该是他这辈子看他的最后一眼了。 他此去轩辕宫，就没打算活着出来。 能用这条命为受苦受难的神农人做些什么，他死而无憾。 只是涂山翊…… 真不舍得啊。 再不舍得，也要舍。 少年已经为他做的足够多，万不可彻底的把他卷进这场斗争。 识神的手搭在了神农安的肩。 “还没到……” “别说话，我们被发现了。” 识神话音未落，无数黑衣黑甲之人，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轩辕军！ 他们被包围了！ 识神递给神农安一根短绳，后者下意识的握在手中。 下一刻，在无数轩辕军眼皮子底下，两人消失了。 识神堂而皇之的施展隐匿法术，带着神农安，从包围中跃了出去！ 轩辕新首领瞪大了眼。 不是，这也太不讲武德了！ 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他好不容易才部署的包围圈，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搞定了？ 不好！！！ 他掉准马头，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这两人，是要去轩辕宫！！！ 之前那死掉的首领，曾从永宁城城主殷贺与两人的对话中推断出，神农安最终的目的是要去见轩辕王。 如果真的让神农安做到了，那他这个新鲜出炉的首领，也做到头了，下场不会比上一个好多少！！！ ………… 识神带着神农安翻过了城墙，来到了轩辕城内。 以当下的情景，他不可能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放下神农安就走。 他俩虽快，轩辕军也不慢，要不是受制于轩辕城内不得御空飞行，他们说不定已经追上来了！ “归命侯府怎么走？” 神农安摇摇头。 “来不及了。” 第298章 进宫 “去轩辕宫。” “送我到轩辕山脚下去。” “好！” 事到如今，涂山翊不入轩辕城也已经入了。 从翻过那道城墙开始，他在城中走五十步与走百步，也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轩辕宫，是他最后的底线。 轩辕城内车水马龙很是热闹，热闹到识神只能抓着神农安在屋顶上跳跃、飞奔。 在神农安的指引下，两人很快来到了轩辕山脚下。 山脚下只有两名护卫，识神隔空弹了两下手指。 护卫身子一软倒了下去，识神与神农安这才现了身。 神农安背上了属于他的、装满了药粉的包裹。 被包的严严实实的百草经被他塞进了怀中。 识神还要再取一柄长剑给他，神农安摆摆手。 “这个，我真的不擅长，带着反而是累赘。” “要不，你给我几颗妖兽晶核？” 五颜六色的妖兽晶核浮在他面前。 “你要哪种？” 神农安大手一挥，毫不客气的统统收到了袖子中。 “都要。” “行了，你走吧。” 言毕，神农安干脆利索的转身。 他那快到令人咋舌的身法施展开，识神便看到一道白烟自轩辕山，由低处，向着山顶，一节一节的伸展。 识神叹了一口气，再次隐匿了身形。 ………… 轩辕山顶的宫殿中，轩辕宇有几分紧张，亦有几分期待。 神农安出现在太平镇，他的人已经杀过去了。 这次，他出动了大半个暗部。 人多，且强，善杀。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神农安用毒，这些人都提前服用了王族秘药。 哪怕到时候真的中了毒，这药也能催发身体的生机，让人再坚持上半炷香的时间。 他就不信，神农安这次还能活着逃走。 轩辕宇在殿中踱步，踱来踱去，实在心焦。 他踏出了宫门，向着太平镇的方向眺望。 他心里明知这个距离，什么也看不到，可就这样望着，心中的焦躁便淡了些。 轩辕宇的余光中出现了一道白烟。 嗯？！！！ 没等他定睛看个明白，这白烟一头撞到了他身上。 轩辕宇胸口一震一痛，整个人都飞了起来，被那白烟包裹着向后冲去，跌进了宫殿中。 “保护陛下！！” “有刺客！！！” 护卫潮水般涌进了宫殿。 “滚！！” 一声嘶吼，震耳欲聋。 是轩辕宇。 这潮水便又从宫殿中退了出来，不近不远的围着。 宫殿正对着大门处，神农安一条膝盖压在轩辕宇前胸，一根金针抵在他的脖颈。 “轩辕王，我们，谈谈？” ………… 出了轩辕城，识神也没有把身体还给涂山翊，而是绕过太平镇后，继续南下。 “识神，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不是要等神农安前辈吗？” “这里离着轩辕城太近了，我们再走远一些。” 见涂山翊没反对，识神又加快了步子，很快踏进了一片山林。 他停下脚步，回到了识海中。 涂山翊的身影从树后显了出来。 此时的他，面容依旧是神农安给他易容的模样。 他四下看了看，荒郊野岭，满山萧瑟。 偶有飞鸟从头顶略过。 叫的凄惨。 第299章 神农安之死 半日过去了。 一夜过去了。 又一个大半天过去了。 等到第二个夜晚即将来临的时候，涂山翊终于坐不住了。 “识神，我们要不，去轩辕城看看？” 识神沉默了一会儿。 “不如，你看看戒指中，那本神农安给你幻化的百草经，现在如何。” ？！ 涂山翊心头咯噔一下。 一本黑封白页的书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只是这书…… 透过这书，竟然能看清涂山翊的掌心纹路。 “怎么会这样？！” “神农安，他、他……” 涂山翊犹记得神农安讲过，灵力幻化的东西，总不是真的。 会随着人的消失而消失。 眼下这本以神农安灵力所化的百草经，他能明显感觉到，灵力正在消散，书已经半透明了。 “神农安此行，是去送死的。” 识神沉声解释。 “亡国之王，想从现任轩辕王手里，为亡国之人讨要一些好处，除了他这条命与百草经，他其实没有别的筹码。”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干掉轩辕宇？” 涂山翊的问题刚一出口，没等识神回答，他自己就悟了。 以神农安的医术，只要近了轩辕宇的身，想要取他性命并不难。 但是杀了轩辕宇之后呢？ 老轩辕王会迅速主持大局，神农安必定逃不掉。 一切又回到了神农王替身投降的时候。 唯一的不同是，愤怒的老轩辕王，对待原神农国，只会更加的凶狠与残暴。 神农人刚刚凭着三分财物有些起色的日子，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型，甚至不如从前。 “所以，神农安只能去死。” 涂山翊喃喃。 “所以，你一开始就猜出来他是要去送死？” “是。” “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资格去拦着曾经的神农王，为他曾经的子民去尽自己最后一份力。” “除了成全，别无他路。” 涂山翊以额头抵膝，久久没有再做声。 识海中，识神看着记忆之书上的两行泪，无言以对。 他能说什么呢？ 又能劝什么呢？ 正如神农国所言，这是他身为神农王的责任，无人可替代。 良久，涂山翊抬起头。 “走吧。” “去哪儿？” “离开轩辕，去原神农国。” “我想看看，神农安舍了一条命，到底为神农人换来了什么。” ………… 轩辕山顶轩辕宫，死气沉沉。 宫殿还有淡淡的药粉味道，轩辕宇的头还是晕的。 他眉头紧锁，身前的案子上有一份契言书。 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他与手底下的人签，用来保证他人对他的忠心。 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有人与他签，要求他以轩辕一族起誓，言出必行。 如果他违背了誓言，因果不仅会报应在他身上，更会反噬整个轩辕王族。 与他签这契言书的是真正的神农王，大荒第一医师神农安。 如今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在他答应了神农安提出的条件后，神农安将那本被多方势力垂涎三尺的百草经珍重的交给了他。 之后，神农安自爆身亡，鲜血淋了他一身。 神族自爆，魂飞魄散，永无轮回的可能。 第300章 神农安的梦想 两日后，涂山翊再次来到了永宁城。 他洗去了神农安的易容，露出了自己的脸，只剩下头发还是神农安给他染的墨色。 这次，城门处不再有成队的轩辕军，只有几名守城卫。 涂山翊被简单的询问了几句，甚至都没有搜身，他轻而易举的进了城。 城里一片喜气洋洋。 城主府门前有一列长长的队伍，蜿蜒了好几条街。 涂山翊凑上前打听。 “你还不知道呢？” 排队的一人兴高采烈给他解释。 “咱们轩辕王，又要给咱神农人四成财物，而且还说，等到轩辕一统大荒之日，就是医诏令重现天下之时！” 咱们轩辕王？ 可是，你是神农人！！！！ 涂山翊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他抿紧了嘴，掉头走了。 四成财物，一份不知道何时能实现的医诏令。 原来，这就是神农安舍了命为他的神农人换来的。 可是他的神农子民…… 远远的，涂山翊还能听见队伍里传来的歌功颂德。 歌颂的是现任轩辕王的大度与慷慨。 神农安，你这样做，真的值吗？ “值，或者，不值。” “你我说了都不算。” 识神察觉到了涂山翊的不满。 “甚至那些神农人，他们说了也不算。” “只要神农安是心甘情愿赴死，那么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一切，就是值得。”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神农安英灵有知，看到此情此景，会是欣慰，还是心痛？ …… 涂山翊离开了永宁城。 他经过了与神农安同行的每一处村庄，每一个小镇，每一座城池。 战争最后的痕迹与仇恨，随着四成财物陆陆续续回到神农人手中，从原神农国这片土地上慢慢消逝了。 因为医诏令，原轩辕国与原神农国，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快速融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拿下高辛国，实现大荒一统，已经成为现在所有轩辕人的志向与梦想。 拿下高辛！ 只要拿下高辛国，医诏令，便能重现世间。 原来是这样！！！ 直至此时，涂山翊才恍然大悟，为何心怀天下的大荒第一医师，会欣然赴死。 神农安从未放弃过他那个人人有医可看，有药可医的梦想，只不过，他给这个梦想，找了一个更有可能去实现它的主人——轩辕王！ “如果医诏令真有惠及天下的那一天，神农安这条命，死的真的是太值了。” 识神感叹。 可随即，他与涂山翊都沉默了。 值又如何，医诏令重现又如何。 世间再无神农安。 ………… 涂山氏七长老带着人从青丘出来后，一路朝着原神农国大城上渭奔袭。 根据涂山正提供的线索，涂山翊最后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就是在上渭城，之后，便朝着西北向逃亡。 他想在这里找寻蛛丝马迹，看看能不能从推断中涂山翊逃亡路线的最终目的地。 经过了数个日日夜夜后，七长老出现在了上渭城的大街上。 车水马龙，软红成雾。 彩旗招展，热闹非凡。 他看到了一个人。 第301章 找到人了 这人的容貌，明显是易容过的。 让七长老感到吃惊的是假面下的那张脸。 高眉骨，浓眉大眼。 高鼻梁，络腮胡子。 面若刀削斧凿。 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 一时之间，那名字仿佛就卡在七长老的喉咙里，不吐不快，但又吐不出来。 他刚想走近一点，看个清楚透彻，那人的眼神与他隔空相对。 刹那间，七长老双眼像是被烈日晃了一下，除了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了。 七长老大骇。 他一身本领全靠这一双眼，要是眼睛出了什么问题，他人也就废了！ 他原地站住紧闭双眼。 幸好，只过了片刻，那片遮蔽了黑暗的雾白就消失了。 那人早就不见了。 七长老抓住身旁一人。 “你方才有没有看见一个、一个………” 七长老连说了三遍一个。 无论是那人易容的样子，还是真实的样子，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七长老竟然完全记不起来。 自己虽说年纪大了，也没大到刚看到的事物，转瞬即忘的程度！ 唯一的可能是，那人发现了他，并且在一瞬间抹去了自己关于他样貌的记忆。 这般快狠准的出手，七长老自认做不到。 他也不想额外生事。 说到底，是他以灵眼窥探在先，只不过绝大多数人无法察觉罢了。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对他不满且有能力反击的，也不稀奇。 七长老摇摇头。 既然对方手下留情没有真的伤了自己，那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走吧，去北城门。” ………… 涂山翊沿着与神农安北上的路线一路南下。 他进过山，穿过林，跟着识神学习隐匿法术。 之后到了人多的地方，他手里捏着根短绳，开始尝隐匿身形。 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失败后，他成功了。 在他完全看不见那短绳的时候，他将它垂在身侧，往前一伸。 绳子另一头，好像被人给握住了。 天地喧闹人来人往中，涂山翊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他眼中有光，对着涂山翊一瞪眼，胡子向两边飞去，随即眉毛弯了下来，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老者低下头，望向自己手里的半截短绳，颇为不舍的用拇指摩挲了几下。 “小子，再见。” …… 神农安去世的第七日，天蓝云白。 上渭城北城门人流涌动，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有一白衣少年，长发及腰，手里握着半截布绳，嚎啕大哭。 ……………… 七长老一度怀疑自己看花眼了。 他带着人刚出上渭城北城门，就听到了穿云破雨的哭声。 这哭声的出处极好寻找，因为已经有不少人驻足围观。 他挤了进去。 看到了涂山翊。 虽然少年此时的长发如墨如漆，但七长老无比确定，这泪如雨下伤心欲绝的人，就是涂山翊。 就这么容易，就找到人了？ 七长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他用灵眼把这人上下打量了三遍。 是真的！！！ 族里耗费了几个月都没找到的人，他找到了！！！ 七长老向后挥挥手，跟着他的人立刻四散开，堵住了少年所有可能的去路。 第302章 再见小六 美少年垂泪，那当真是一道美景。 美少年哭的鼻涕眼泪抹了一脸……也还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涂山翊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看热闹的人评头论足。 等他眼前出现了一方带着浓香的帕子，他愣住了。 是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的女人。 方脸，大眼，有点黑。 “少年郎这哭的，奴家心都碎了。” “不如跟奴家走。” “奴家还算有些家底。” “只要少年郎愿意……” “他不愿意！！！” 没等涂山翊反应过来，一道粗犷苍老的声音炸在他耳边。 他的手臂被人紧紧握着拉着，粗鲁的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七、七长老？！！！” “你怎么会在这？” 七长老以手指与掌心夹了衣袖，胡乱在涂山翊脸上抹了几把。 “我还要问你呢。” “你怎么会在这儿哭？” “我……想起件伤心事。” 涂山翊与神农安的交情，是不能诉诸世家之人的禁忌。 一旦暴露，对他、对神农安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呢？你还需要再哭一会吗？” “不了不了。” 涂山翊摆手。 “遇见七长老，是喜事，我还哭什么。” “那好。” 七长老顿了顿。 “你此番外出游历，可算有结果有收获？” “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七长老您这是？” 七长老与涂山翊站到路旁。 “我也不瞒你。” “我这次出来，就是来寻你回青丘的。” “听的虽然是族长涂山正的命令，但希望你回去，却是我们九大长老共同的心思。” “我既然寻到了你，断然不会再任你跑掉。” “近战我可能打不过你，但……” “七长老说的这是什么话！” 涂山翊打断了他。 “我怎么能对您出手 ？” “我跟您走便是。” “当真？” “当真。”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去见一位故人。” “故人？” 涂山翊点点头。 “她应该就在这上渭城中，我去看她一眼，若她过得好，我便离开。” “过得不好呢？” “不好的话……” 涂山翊握紧了拳头。 ………… 如今的上渭城，不复涂山翊之前来时的荒凉与惶恐。 临近年底，红灯笼高挂，红帐裹树，到处喜气洋洋。 涂山翊轻而易举找到了那户人家。 院子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玩闹，靠近屋檐的地方，摆了张桌子，坐着个女孩，头上扎满了小辫儿。 她手里捧着本书，面前铺了张纸，每看几页，便合上书，将看过的内容在纸张默写出来。 是小六。 她整个人干干净净，一张圆脸红扑扑的，比之前还圆了三分。 从屋子走出个妇人，一只手揉了揉小六满是小辫儿的脑袋。 “小六，这书歇一歇再看，去与大虎小虎玩一会儿。” “我可不玩儿。” 小六笔下不停。 “我啊，将来要做这大荒，最厉害、最顶尖的医师。” “可不能把时间用在玩闹上。” “好好好，我家小六志向真高，又肯下功夫，将来啊，一定能成为大荒第一医师！” 第303章 赠予 大荒第一医师么…… 涂山翊眼眶一热，他转头看了眼自己身旁的七长老，硬生生把这股情绪压了下去。 “七长老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涂山翊说着，人已经从屋顶纵身跃了下去。 他敲响了院门。 门开了。 是方才那妇人。 “您是？” “我从这里路过。” 涂山翊彬彬有礼。 “听到有人要做大荒第一医师，一时好奇，想过来看看，是哪位高人。” “哪有什么高人。” 妇人一拍巴掌。 “让您见笑了，是我家孩子，她喜欢医术。” 妇人回头看了眼小六，脸上都是自豪。 “我家小六，勤奋得很，回春堂的老医师都说，这孩子，在医道一途，有灵性，一点就通……” 提到小六，妇人打开了话匣子，言语间流露出喜爱。 涂山翊安心的耐心的听着。 良久，那妇人忽的一捂嘴。 “您看我，失礼失礼，让您在门口站着，真是……” 涂山翊摇摇头。 他从衣袖中取了一叠纸，纸上有图有字，工工整整。 这是他与神农安抄写的百草经，不多，只有近百页，与原百草经相比，勉强算得上沧海一粟中的一小粟。 “以前，我曾经跟随一位医师学习过。” “他有一本很厉害的医药之书，这是我摘抄下来的。” “不嫌弃的话，可以让你家小六来看看。” “她若觉得有用，这些就送给她了。” “这怎么好意思……” 妇人嘴上这样说着，却是转身去喊小六了。 小六噔噔噔跑过来了，满头的小辫儿上下晃动。 她红着一张圆脸，先是对涂山翊行了个礼，这才双手恭恭敬敬的从他手中接过那叠纸张。 仅仅看了第一页，小六怔住了。 这记录药草的方式、顺序，甚至绘图的风格……怎么与她脑袋中那些不知从哪里来的记忆，如此相似！！ “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小六急冲冲的看向涂山翊。 “我只是个过路人。” “就是你这个小姑娘，要做大荒第一医师？” 小六一噘嘴。 “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也能成大器，做大事。” “你说的对。” 涂山翊伸出手，想如从前般摸摸她的脑袋。 在小六诧异的眼神中，他面带尴尬，手顿在半空，若无其事的藏到了背后。 “那这些，对你有用吗？” 小六肯定的点点头。 “那就好。” “再见，小六。” “希望下次再见面，你已经是大荒第一医师了。” 涂山翊说完，干脆利索的转身，三步两步跃上了屋顶。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 涂山翊一溜烟跑回了七长老身边。 “这就是你说的故人？那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一位朋友，她救过我的命。” “那你怎么……” 七长老看得明白，那人对涂山翊，分明是不认识的。 既然是救命的朋友，那为何要给人抹掉记忆？ 涂山翊抿了抿嘴，显然不太想说。 “不用勉强自己，我只是随口一问。” “多谢七长老理解。” “那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谨遵七长老令。” “呵，你小子，出来一趟，还学会贫嘴了。” 第304章 见涂山正 四分财物，医诏令。 轩辕宇的王令虽说只贴在了原神农国的墙上，却在几日后不胫而走，风鸣电掣般在大荒传开。 对此，涂山氏喜忧参半。 喜的是，又多了四成财物的神农人，给涂山氏的铺子增加了不止四成的利润。 忧的是，对医诏令的预期与渴望，让原轩辕国与原神农国放下成见，由对立走到了一起。 一个占据两大国之土地、子民的新轩辕国，真正诞生了。 至此，大荒数十万年的三国鼎立彻底打破。 三国变两国， 占据了大荒超过一半面积的轩辕国。 以及盘踞在东南沿海的高辛国。 这不是四大世家想要的局面。 ………… 从盛夏七月，到隆冬腊月。 在离开近半年后，涂山翊终于回到了青丘。 他与七长老一行，骑坐天马，直接落在了涂山府门前。 族长涂山正亲自把人接到了府中。 对于涂山翊这颗曾经的弃子今后的棋子，涂山正很是重视。 “回来就好。” 涂山正和蔼，温情，还带着一点点愧疚。 “我也没想到，鬼方会如此可恶。” “他们之前只是说，要挑选最可信之人去开启法阵。” “万万没想到……” 涂山正说到此处，挤下两滴泪。 “好孩子，是我这个族长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涂山翊暗自叹了一口气。 时隔半年，涂山正的演技还是一如以往的走心，让他想当众给他个难堪都没有理由。 他明明曾被涂山正亲手送上死路，还亲耳听到了谢氏关于涂山正要杀了他的密令。 可涂山正还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扮演他的慈爱长辈。 识神在识海中笑眯眯的看着涂山正表演。 还是熟悉的气息，还是熟悉的眼泪，还是熟悉的伪善。 既然如此，识神面对着熟悉的场景，哈哈大笑。 “涂山翊，看起来，你对涂山正来说，又变得重要了。” “而且是比之前更加的重要。” “看，他都能拉下族长的脸面，来与你道歉。” “所图甚大啊！哈哈哈。”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涂山翊心中骂道。 随即，他迎上了涂山正一双噙了老泪的眼。 不就是比演技吗？ 涂山翊狠狠扑到涂山正身上，一把抱住了他。 涂山翊声泪俱下。 “族长，族长，我可算是见到您了。” “您不知道，在鹿泽城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害怕。” “那些人说，您是让我去送死的。” “怎么可能呢？” “您是最疼爱我的族长啊……” 涂山翊搂着涂山正不放，借着哭诉，把他被涂山正派去鹿泽城以命开启法阵的事抖了个干干净净，鼻涕眼泪擦了涂山正一身。 涂山正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全身像是被箍住了一般，动态不得。 他左边肩膀已经湿透了，涂山翊抬头泪眼婆娑的看了他一眼，又把脸埋到了他的右肩。 继续哭，继续诉，继续把他的衣襟浸湿、浸透。 从头到尾，七长老默不作声的看着。 第305章 即将开场 七长老心中是有些惊涛骇浪在翻滚的。 之前他们九大长老凑在一起讨论族长一事之时，大长老曾猜测，涂山翊此次外出历练，是涂山正一手搞的鬼，为的就是排除异己。 那个时候他虽然也点头默认了大长老的说法，可实际上，这种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的揣测，他是不赞同的。 以过往来推断一个人现在的所作所为其心可诛，大多数情况下是对的，但并不绝对。 他们九大长老无凭无据给涂山正定了罪，实在是不公平。 然而现实给了七长老一个教训。 涂山翊虽说哭哭啼啼的，咬字依旧很清晰。 把他为何离开青丘，离开青丘后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说的明明白白。 他甚至还提了一嘴谢氏，说谢氏牵着双头犬，到处追杀他！ 难怪涂山翊会见了谢氏就跑！ 这换了谁，谁不跑？ 涂山正听到此处，脸色终于变了。 谢氏那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的事，竟然也能让涂山翊听到！ 幸好他派人去灭了他们的口，要不然这些长老们刨根问底下去，说不定真能把他给供出来。 他虽是涂山氏族长，可无缘无故的残害同族之人，还是遣人追杀，也是会被扔到祠堂喂识神的。 涂山正心底捏了一把汗，抬起手拍拍涂山翊的后背。 “你放心，谢氏的事，我一定派人去问个清楚。” “若他们真敢对我涂山氏之人出手，我定不轻饶！” 两句话，不承认，也不否认，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黑锅让给谢氏去背。 涂山翊叹了口气。 果然，涂山正还是那个涂山正。 族长都发话要给他主持公道了，他再哭下去，就是无理取闹了。 他松开涂山正，满脸感激的望着他。 “多谢族长！” 涂山正数万年的演技差点破功。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涂山翊，之前他怎么哄都不松手，誓要把他用鼻涕眼泪淹死，现在他一说要去处置谢氏，立马换了一张脸。 真是不见好处不撒鹰。 这人，出去半年，没有之前好糊弄了…… 也不知道这小子对于自己，是不是如之前一样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涂山正心中万般思量，面上依旧慈眉善目。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又怎能让别人欺负你。” “你原先住的那一片客房，府中正在修缮。” “我便擅自做主，另外给你寻了一处住的地方。” “我带你去看看？” “族长，你对我真的是太好了。” 涂山翊作势又要往前扑。 涂山正背后一阵发凉，汗毛乍起。 “走吧，我带你去。” 他往旁边侧身迈了一步，与涂山翊保持距离，对着下人点点头，刚要踏步，忽的看见了仍在一旁站着的七长老。 “七长老一路辛苦了，能寻得涂山翊并把他带回来，您功不可没，多谢。” “为族中办事，是我职责所在，当不得族长一声谢。” 七长老对着涂山正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涂山正与涂山翊一老一少两只狐狸相视一笑。 好戏，即将开场！ 第306章 阳谋 涂山正的计划，总共分三步。 第一步，让涂山明日与涂山翊去争族长之位。 第二步，他大力支持涂山翊，使其获胜。 第三步，他拿出涂山翊与王族交往的证据，把涂山翊从胜利者的位置上拉下来。 第一步，他就卡住了。 当涂山正引着涂山翊来到他的新的、独立的院子，旁敲侧击的问了涂山翊对族长之位是什么看法时，少年坚决干脆的给了他答案。 不想当，没兴趣。 在亲身经历了生死，结识了神农安这样的人后，涂山翊的思想较离开青丘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清楚的认识到，有些东西，不是凭努力就能习得的，也更加深刻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走什么样的路。 正如识神在这一路给他分析的一样，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做个涂山氏的五长老。 当然了，做不成也没关系，他只想遵循自己的心意，做个守护者，去守护自己心中重要的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涂山翊只不过走出青丘半年，但这半年，大梦一场，宛若一生。 “好好的一个少年郎，怎能如此没有志气。” 涂山正恨铁不成钢，恨棋子不成枪。 “族长之位，多少人打破头也要争抢，哪怕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他们也能舍弃一切来搏一搏。” “你可倒好，竟然说你没兴趣？” “你凭什么没兴趣？” “你这是对族长尊严、荣耀的蔑视、羞辱！！” “你、你。” 涂山正一时词穷。 “您别生气。” 涂山翊扶着涂山正坐下，抚着他的后背顺气。 “我实在没有那个能力去坐族长的位子。” “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有几分本事，您还不清楚吗？” 原来是因为这？ 涂山正心头的火气去了三分。 他拉着涂山翊到他面前，苦口婆心。 “你也无需妄自菲薄。” “在我心中，你与涂山恒一样，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其实……” 涂山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初代转世的事情告诉涂山翊。 总觉得为时尚早。 虽然涂山明日如今狠狠的压了他一头，却没有堂而皇之的挑战他的族长权威。 更没有明言要与他争抢族长之位。 他其实可以等一等的。 这种撕破脸的事儿，谁先做，谁就落了下风。 想到此处，涂山正的舌头拐了个弯儿。 “其实，我想让你去争一争族长之位，是为了大公子。” ？！ 涂山正换了一张愁容满面的脸。 “双生阴阳蝶的事情，你应该也清楚。” “涂山恒有这么个玩意儿在身，他未必能安安稳稳的从我手中接了这族长之位。” “所以，若有人跳出来争这位置，我想让你帮忙去那人去斗一斗。” “就算替涂山恒守着这位置，行吗？” 涂山翊和识神双双愣住了。 这么坦诚的吗？现在的涂山正，开始玩阳谋了？ “那我要是输了……” “你放心，有我在背后支持你，这族长之位，一定是你的！” 第307章 破门而入 不管是阳谋还是阴谋，能管用的，就是好谋。 在涂山正心里，自己是将涂山翊一手养大之人，所以无论自己有什要求，涂山翊都应该乖乖听从。 哪怕他的要求是让他去死，涂山翊也不应该有一丝反抗。 否则就是不忠不孝。 涂山正从来没有承认过涂山翊是他的外孙，却又在潜意识里总把自己放在涂山翊长辈的高高在上的位置，对他颐指气使起来，特别的理所应当。 “你放心，只要……” 涂山正还要再说，咣当一声，好好的房门竟然砸在了地上。 逆光的尘土飞扬中，有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你们……” 涂山正大怒。 “好大的胆子！！我这个族长在此，你竟然也敢破门而入。” “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涂山翊悄无声息的后退了几步。 识神伸长了脖子，摆出了看好戏的姿势。 踩着门，逆着光，披尘破土走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大公子涂山恒！ 他身后，依旧是跟着雷厉。 半年没见，雷厉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眼底有血丝，身子也更加粗壮了。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生机一般，有气无力的。 她走路很慢，两只手扶着已经挺出来的肚子，左右摇摆。 走在她前头的涂山正大步流星，丝毫没有扶她一把的意思。 涂山翊瞳孔一震，心头也哆嗦了一下。 这双生阴阳蝶，怎么…… 他之前见到的，哪怕雷厉有半分不适，涂山恒都会被控制着嘘寒问暖，恨不得以身替之，现在怎么会这样？ 雷厉小心翼翼的绕过那躺尸的门，寻了张椅子坐下。 她抬起头，愣住了。 是一张她思念了许久的脸。 是一位她常常梦中相见的少年。 在梦里，那少年时而身披红帐大杀四方，时而化身为狐，对着她摇头摆尾，蹦蹦跳跳。 现在，她的梦就站在她眼前。 涂山翊，他回来了！ 雷厉的眼中蒙上一层雾气，她若无其事的别过头，装作不经意拭了拭眼角。 雷厉她哭了…… 涂山翊看的清楚，心中更酸。 这半年，她是怎么度过的？ ………… 涂山恒气势汹汹冲到了涂山正面前。 “这就是你找来代替我做族长的人？” “一个来历……” 涂山恒顿住了。 涂山翊？！！！ 怎么是这小子？ 他、他不是…… 涂山恒心下一紧。 近些日子，他的好父亲对他一直不冷不热，他去涂山正书房的次数明显不如之前多了。 而且，涂山正还命人把他院子附近的文澜苑好一顿收拾，从内到外都换了新的。 这文澜苑，没人住的时候，院子里的草比人高，荒芜掩盖下，只让人觉得这是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可一旦精心布置，涂山恒这才发现，文澜苑的规模，与他大公子的文谨苑相差无几。 精致，大气。 院子里的草木山水与整个涂山府融为一体，虽由人作，宛自天开，仿佛偌大的涂山府，也不过是这文澜苑的一部分景致。 涂山恒当时就眼红了。 这样的院子，就应该属于他大公子的！ 第308章 口不择言 涂山恒等了半个月，也没等到涂山正把这文澜苑交给他。 他厚着脸皮拐弯抹角的问，涂山正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父子俩，一个有心敲打，一个野心勃勃。 都觉得对方是无理取闹，不近人情。 既然如此，涂山恒索性不问了。 他派人盯着文澜苑，打算来个守株待兔。 还真让他逮住了。 他健步如飞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涂山正底气十足。 “……有我在背后支持你，这族长之位，一定是你的！” 好好好，放着他这个嫡亲的儿子不管，反而要去扶持别人做族长！ 涂山正，你枉为人父！ 涂山恒盛怒之下，一脚踹倒了房门。 涂山正比他更怒。 于公，他是涂山氏的族长。 于私，他是涂山恒的老子。 就在这样双重身份加身的情况下，涂山恒二话不说，如悍匪莽盗一般，破门而入，入了之后还把一双眼睛瞪的宛如牛眼。 涂山正火冒三丈。 “放肆！” “见了族长，为何不拜？” “见了父亲，为何无礼？” “涂山恒，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涂山恒毫无惧色，反而又往前踏了一步。 “父亲？” “谁家的好父亲，会去助一个外人当族长？”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涂山翊，忽然笑了。 涂山恒背着手，修长的身子愣是让他佝偻的像个小老头。 他围着涂山翊上下打量，走了一圈。 “嘿嘿嘿，看看这眉眼，说起来，这人也算不上什么外人。” “对不对？” 涂山正一步，两步，三步。 涂山正起跳，扬臂，挥下。 啪！ 涂山恒原地转了半圈，懵着一双眼倒了下去。 “涂山恒，你真的活腻了！”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这大公子之位，你如果不想要，可以滚！” 涂山翊飞快的转头去看雷厉。 她眉头一皱，脖子一探，整个人向上，挣扎着似乎要起身。 呼了一口气，她又安安稳稳的坐下了。 看起来，双生阴阳蝶对这二人的牵制，当真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另一边，涂山恒跌坐在地，双眼都被打的清澈了许多。 他真是气昏了头了，竟然敢说那样的话！ 父亲说的对，他确实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小妹涂山薇未婚而孕的丑事一旦爆出来，头一个倒霉的是涂山正，第二个一定是他！ “父亲，我、我……” 涂山恒支支吾吾，哪里还有半分大公子的风采。 “滚！” 涂山正尚不解气，又踢了他一脚。 涂山恒连滚带爬，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他愤恨的瞪了涂山翊一眼，手覆在脸上，白色的灵力溢出。 那被涂山正一巴掌扇得紫红的面皮顷刻恢复如初。 接着，他弯下腰，对着涂山正行了个礼，大步走了出去。 只不过没走出多远，他捂着心口，摇摇晃晃，转过身。 “你这恶妇，还不快跟上，难道还要让我来请你？！” “告辞。” 雷厉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艰难的、缓慢的站起身。 她的目光淡淡的从涂山翊脸上掠过，随即低下头，向外走去。 第309章 对手是谁 大公子涂山恒来的突然，走的着急，从头到尾，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倒是让涂山翊与识神看了一出父子反目的好戏。 “看样子，你离开的这半年，涂山氏发生了不少事，涂山正这么爱子如命的一个人，竟然也能下这么重的手。”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 “又快又狠又准，涂山正真是老当益壮。” 识海中，识神一脸幸灾乐祸。 “涂山正想让你为他儿子铺路，但似乎，他儿子并不清楚这件事。” “实在是有趣。” “涂山翊，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要看涂山正，到底想做什么了。” 涂山正正在深呼吸，胸膛起伏，脸色涨红。 涂山恒的所做所为，实在把他气得不轻，所言所语，又着实让他心慌。 他是想要敲打敲打涂山恒，但并不是想把他逼上绝路。 涂山翊虽说也算是他的血亲，可他的身份永远也不会有昭告天下的那一天。 他疼爱涂山薇不假，但也不会为了个生父不详的野种，毁了自己与涂山恒的前程。 涂山翊，注定只是一枚身上流淌着他些许血脉的棋子。 他对他无害或者有益时，他不介意与他亲近。 一旦涂山翊的存在伤及自身，涂山正便会毫不犹豫的置他于死地。 眼看涂山正缓了半天都还在喘粗气，涂山翊好心的给他倒了一杯茶。 “族长，您别动怒。” “大公子与您，终究是父子。” “这族长之位，您还是交予大公子吧。” “我……” “你当我不想？！” 涂山正手一拍，茶杯颤了颤，茶水洒了出来。 “你看看他那副鬼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气度？” “都怪那该死的雷厉。” “都怪那该死的双生阴阳蝶！” 涂山正越说越气，已经上头了。 反正有些事，他若是想要扶持涂山翊，就要提前说清楚，现在也没什么顾忌了。 “我怀疑，双生阴阳蝶的事，其他长老也已经知晓了。” “这样一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涂山恒继任族长之位。” “那，他们还能选谁？” “文学堂大先生，涂山明日。” 这人，涂山翊听过也见过，但却没有真正的认识过。 印象中，涂山明日总是待在文学堂那一亩三分地，涂山翊也只在藏书楼遇见过他几次。 “这位大先生，本事极大？” “本事？” 涂山正讥讽。 “他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投机取巧，花言巧语罢了。” “长老们被他蒙蔽了。” “如今事事围着他转。” “连我这个族长，在长老们心目中，都没有涂山明日那个老匹夫重要！” 嗯…… “嫉妒，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嫉妒，哈哈哈……” 识神在识海中乐不可支。 “这位大先生涂山明日，我认识。” “每次祭祖的词，都是他写的。” “当真是通晓古今，沉博绝丽之人。” “那祭祖文写的，我都怕涂山氏先祖被他感动的活过来。” “涂山正父子输给这人，真是不亏，哈哈哈……” 第310章 当枪 涂山明日如果只是文采斐然，断不会惹得涂山正如此恼怒。 涂山翊有心探寻更多，又怕言过必失引爆了涂山正一颗玲珑脆玉的心。 但他不问，涂山正满腔的冤屈与不忿却好似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拉着涂山翊到桌子边坐下，开始给他讲述涂山明日是如何用三寸不烂之舌，一句一句的架空了他这个族长，又如何一环接一环的引诱了涂山氏众人为他所用。 涂山翊越听越震惊。 识神的大拇指不受控制的翘起来后，就没放下过。 原来，轰动一时的神农义军与良信大将军，都是涂山明日的手笔。 原来，原神农国内随处可见的涂山氏铺子，也都是按照涂山明日的巧思，一家一家的开起来的。 原来…… 听到最后，要不是当着涂山正的面，涂山翊都要击掌叫好。 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 涂山明日这一手，绝对不是涂山翊这种把经商理解为低买高卖的人能想出来的。 这才是真正的商人！ “涂山明日如此大才之人担任族长，才是众望所归。” 识神止不住的赞叹。 涂山正的脸已经黑了。 涂山翊脸上的敬佩之色实在太过明显。 “怎么，连你也觉得，涂山明日这个老匹夫，很是厉害？” 涂山翊下意识的想要点头，但看了眼涂山正锅底同款色的脸，只能违心的摇摇头。 “我只是觉得，大先生想出来的办法，我恐怕绞尽脑汁，也无法得其中一二。” “哼，他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我执掌涂山氏多年，经我之手的这般小事，数不胜数。” “涂山明日一直躲在文学堂，偶尔出手一次，大家才觉得稀奇。” “我……” 当下，涂山正很是嘲讽了涂山明日一番。 “涂山正，死鸭子嘴硬啊……哈哈哈！” 识神听得开怀。 “难怪他要兴师动众的找你回来。” “原来这半年，堂堂族长，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他是要把你当枪使。” “涂山翊，你干不干？” “就怕我这杆枪，到时候他控制不住。” 涂山翊亦是明白了涂山正的心思。 “他想让我与涂山明日去斗个你死我活，最后让他的好大儿涂山恒捡个现成的族长宝座。”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遂心如愿的事。” “再说了，他凭什么认为，我有资格成为涂山明日的对手？” “论年纪，论资历，论阅历，十个我加起来也不如一个涂山明日。” “你这么想，也没错。” “但是……” 识神灵光一闪。 “但是，如果他把你是初代转世的事情，公布于世呢？” “初代转世对涂山明日，加上这个身份呢？” 涂山翊吃了一惊。 “他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虽然我这个初代转世的身份是假的，可有识神你在，弄假成真不成问题。” “他就不怕我到时候真的胜了，一举夺了族长之位，他们父子再无翻身的可能？” 识神摸摸下巴。 “你说的也对。” 第311章 惶恐 “涂山正敢这么做，必定是有把握将你牢牢控制在手中。” “或者说，他有些手段，能让你即便是胜了，也无法坐上族长的位子……” 识神条理清晰的分析着。 “涂山翊，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吗？” “远的没有，近的倒是可能有一个。” “神农安！” 识神与涂山翊不约而同，异口同声。 “世家与王族接触过甚，确实是禁忌。” “不过眼下，神农安已经……只要你咬死不承认，涂山正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否则也不能把你如何。” …… 涂山翊与识神窃窃秘语，涂山正仍滔滔不绝批判着涂山明日。 良久，涂山正口干舌燥的停了。 他一口饮尽杯中茶，站起身。 “今日你刚刚回府，我便不与你多言。” “劳心劳力的日子还在后面。” “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我自会遣人来喊你。” 涂山正拍拍涂山翊的肩膀，语重心长。 “你说的对，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与我，本就比旁人要亲近些。” “对于今日我说的话，你好好斟酌，早做准备。” “你我联手，打败涂山明日，不在话下。” “你今后的一应吃穿用度，与涂山恒一样，稍后自会有人给你送来。” “这院子你一个人住，有些空荡荡的，过会儿你跟着大管家去挑几个下人。” 涂山翊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习惯了。” 涂山正脸一板。 “这是规矩，不可废。” “你将来是要做族长的人，族长的排面与气势，要摆足。” “这些下人的工钱，也不需要你操心。” 涂山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涂山翊也不好再拒绝，只能点头称是，道谢连连。 “你我之间，不必称谢。” 涂山正大手一挥。 “你歇着吧，不必送。” ………… 大公子涂山恒带着雷厉，守在文澜苑外。 他被涂山正打了一巴掌，脑袋清醒了许多，可心中仍旧不忿。 涂山正这个架势，摆明了要扶持涂山翊。 那么他呢？ 在他遇到雷厉之前，他是板上钉钉的独一无二的族长继承者。 无论是族里还是族外，认识他的人，对他都是交口称赞。 都怪雷厉这恶妇…… 不！ 涂山恒望着文澜苑高耸露出墙头一节的假山，握紧了拳头。 都怪涂山翊那个畜生！ 肃州那夜，要不是涂山翊变幻成涂山薇的模样，自己一个向来不喜多管闲事之人，怎么会出手相救！ 自己如若不出手，就不会遇到那变态的老者，就不会有后来的…… 说来说去，他如今所遭受的一切，追本溯源，都怪涂山翊！ 如今，这么个罪魁祸首，涂山正身为他的父亲，竟然还要扶持他做族长。 涂山恒想不通。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答案。 父亲，难道说真的放弃自己了吗？ 涂山恒虽说近些日子往文学堂跑的勤了一些，可在心底，一直认为涂山正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涂山翊的出现，令他如临大敌。 因为在他的认识中，涂山翊是货真价实的涂山正孙辈。 对涂山正来说，扶持儿子和扶持孙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312章 斗斗嘴 良久。 在涂山恒期待的目光中，涂山正从文澜苑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后面没有涂山翊。 显然，涂山翊留下了。 这偌大的文澜苑，还真是给涂山翊准备的！！ 涂山恒情不自禁的咬紧了牙关，面目狰狞。 凭什么，为什么？！ 他想冲出去摁着涂山正问个明白，又怕他大庭广众之下再给他一巴掌。 涂山恒犹豫不决，涂山正已经走远了。 接着，新任大管家身后跟着一队人，如水如龙的涌进了文澜苑。 涂山恒一甩袖子，昂首阔步的跟了上去。 …… 涂山翊面无表情的看着去而复返的涂山恒。 “不知大公子，还有何指教？” “哼。” 涂山恒冷笑。 “从客房搬到这么大的园子。” “涂山翊，你莫不是以为，你要翻身做主人了？” “告诉你，涂山府除了我的父亲，就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我涂山恒！” 涂山翊白了他一眼，转身坐到了椅子上。 “我住这里，是涂山氏族长的安排。” “大公子要是看不惯，有意见，自然可以与找族长谈。” “他毕竟是您的父亲，你们父子，爱怎么谈就怎么谈。” “不用遵规矩，也不用守礼节。” “不是吗？” “你！” 涂山恒怒极。 涂山翊不咸不淡的几句话，暗讽了他身为大公子无礼又无状，实在是可恶。 “你给我站起来！” 涂山翊闻言，一条腿不急不慢的搭在了另一条腿上，好整以暇的转了转脚腕，这才抬眼去看涂山恒。 “这是我的地盘，我想坐着，就坐着。” “大公子不服气的话。” “就去告诉族长。” “你！” 涂山恒以灵力凝出一柄剑。 他大喝一声，对着涂山翊劈了过去！ 跟着涂山恒身后的雷厉惊呼一声，捂住了嘴。 在她诧异的眼神中，闪着寒光的剑被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夹住了，不得动弹半分。 接着，那双指一转一扭，剑身啪的断成两节，掉落在地，如尘如雾般消散了。 涂山恒呆立当场。 这涂山翊，竟然以纯粹的肉身力量，破了他的灵力攻击？！！ 这怎么可能？！ 他虽然身中双生阴阳蝶，修炼也是一日都没有停下。 涂山翊四百年狐身，化为人形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怎么就强悍至如此？ 难不成他的好父亲，在那四百年间，早就暗中给了涂山翊什么修炼秘籍？ 可……那也说不通！ 谁会没事儿去训练一只不能化人形的九尾狐？ “大公子，还要打吗？” 涂山翊人坐在椅子上，从涂山恒出剑到他出手破剑，屁股没有挪动半分。 两人之间的差距，天壤云泥。 “涂山翊，你不要得意的太早。” “你再强，也不过武夫之勇。” “要想当族长，你还差得远！” 涂山恒后退一步，色厉内荏。 “我缺的，自然有族长为我操心。” “就不劳大公子费心了。” “大公子没有别的事的话，我打算睡个好觉。” “族长兴师动众，连七长老都出动了，将我请我回来。” “我可不能辜负族长的一片苦心。” 第313章 选人 逐客令！ 涂山恒的脸白了又黑。 想他涂山氏大公子，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人人倒履相迎。 这还是生平头一次，有人敢对他下逐客令！ 涂山翊咦了一声。 “大公子怎么还不走。” “是我话说的太含蓄？” 说罢，涂山翊做恍然大悟状。 “大公子肯定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喜欢这里的景致，不想走。” “没关系。” “我跟着族长一路走进来，发现这园子大得很，空屋子有很多。” “大公子要是不嫌弃，咱俩可以住一起。” “呸！” 涂山恒恶心的一跺脚，匆匆转身，就要离去。 迎面小步快跑进来一人，是大管家，手里捧着个晶莹剔透的摆件。 显然，这是给涂山翊送来的。 涂山恒的眼睛又红了。 这摆件，他认识。 他大公子的书房里，也有个模样差不多的。 数万年的东海海晶。 有价无市。 涂山恒一甩袖子，摆件就从大管家手里跌到地上。 四分五裂，渣渣片片。 “涂山翊这个小畜生，也配跟我用一样的！” 涂山恒留下这一句，高视阔步的离开了。 ………… 识海中，识神看热闹看的起劲。 如今涂山翊不仅手上的功夫厉害里，嘴皮子也是厉害的紧。 对涂山恒说的话，又尖酸又刻薄。 每一句都往大公子的心窝里戳。 这样的涂山翊，他好喜欢！！ 他还以为涂山翊会因为神农安之死萎靡不振，没想到回到涂山府这熟悉的战场，涂山翊又活过来了。 识神在心底竟对涂山正父子生出一丝感激。 大管家望着一地的碎片，瞠目结舌。 他抬头去瞧大公子离去的方向，又转头看向涂山翊。 这两位神仙打架，为什么要拉上他！ 这宝贝，他、他区区一个上任不足一年根基尚且不稳的大管家…… 实在是赔不起！！！ 大管家欲哭无泪，哭丧着脸走到涂山翊面前，又强挤出个笑容。 “翊少爷……” “算了，错不在你。” “这事儿，我不提，你不提，没人会在意。” “多谢翊少爷，多谢翊少爷。” 大管家感激涕零。 “族长吩咐，请翊少爷去挑选几个得力的下人。” “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 涂山翊站起身。 “现在就去。” ………… 另一头，涂山正出了文澜苑，打算去一趟涂山恒的住处。 他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告知涂山恒一声比较好。 万一涂山恒盛怒之下出手，伤了自己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说来说去，在这偌大的涂山府，他与涂山恒，才是最亲近最可靠之人，至于其他人，不过是棋子罢了。 文谨苑空空，涂山恒人没在。 一问下人，大公子出去了，还没回来。 再问去哪儿了？下人摇头，不知。 涂山正只能打道回府，改日再来。 ……………… 涂山翊在识神的指导下选了十几个下人。 识神比他看人准。 一开始，涂山翊认为，这些人既然是涂山正让他选的，那么选谁其实都差不多。 但是识神摇头。 “这是涂山正给你的第一道考验。” “要做族长，首先就要有识人之明，进而才能发挥驭人之能。” “下人虽然地位低，但一些事情上，往往能有大用。” “就算只是一个门房，也不能胡选，要慎重。” 第314章 疑惑 选人，任命，使其各司其职。 天色渐晚，涂山翊总算能坐下来好好的喘口气。 这大半天下来，比他修炼一整天都要累。 是由内而外的疲惫，而不仅仅是肉身的无力。 他原本还打算好好走一遍这园子，看看涂山正有没有留什么埋伏，现在却只想瘫在椅子上。 识神一句话惊醒了他。 “涂山翊，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雷厉的样子，有些奇怪？” 是很奇怪，双生阴阳蝶的牵制明显还在，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 他已经不能确定，这玩意儿能百分百护着雷厉了。 “这只是一方面。” 还有？ 识神点点头。 “她的肚子太大了。” 这个……涂山翊没见过女子有孕到底是怎么变化，一时之间，还真没发现。 “我见过不少怀孕的女子。” “如雷厉这个月份，肚子大成这样的，却是没有。” “说不定是双生子。” 识神摇摇头。 “也不像。” “如果你有机会再见到她，不妨问问。” “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很疑惑。” “如果双生阴阳蝶能保住雷厉的命的话，那黎氏三祭司，为何要大费周章的以心头血凝丹赠予你。” “又为何千叮咛万嘱咐的拜托你救她一命呢？” 识神此言一出，涂山翊脸色终于变了。 那黎氏三祭司，最为看重的，从来不是雷厉的命，而是她肚子里孩子的命。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最大的可能就是，双生阴阳蝶的终极任务，是保证这个孩子顺利的出生、长大、成人。 所以，雷厉体内的阴蝶，随着孩子的越来越大，可能已经不受控制的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所以现在，与其说她与涂山恒之间互相牵制，倒不如那还没出生的孩子，才是双生阴阳蝶真正的宿主之一。 就是不知道，涂山恒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应该已经察觉了。” 识神叹了口气。 “他对雷厉的口气，可不如从前那般软言细语了。” 是的，涂山恒已经能面对面的喊雷厉为恶妇了！ 涂山翊心头升起一股恼怒。 单从涂山恒与雷厉来看，两个人在这件事情上都很无辜。 可若是代入涂山氏在黎氏灭族一事上的作为，涂山恒多多少少也算是在替整个家族还债…… 一时之间，涂山翊竟然无法判断谁对谁错。 “你不必想太多。” 识神出言劝慰。 “既然你想护着雷厉，那么在不损害涂山氏的前提下，可以尽管放手去做。” “识神，你……” 你之前不是还训斥我一门心思扑在儿女情长上吗？ 识神无奈的笑了。 “你既然打算做个守护者，护着谁不是护。” “我原本认为，你会被那雷厉蒙蔽了双眼，心中除了情情爱爱再无其他。” “现在看来，她只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除了她以外，你的心并不是空的。” 识神顿了顿，深色凝重，涂山翊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你的心中还有我。” 识神说完，哈哈大笑。 “识神，你，你竟打趣我……可恶！” 涂山翊咬牙切齿。 第315章 送礼 一连数日，风平浪静。 涂山翊拜访了长老们，着重去看望了那两位被神农安一针放倒的倒霉鬼，厚礼，道歉，摆足了请罪的姿态。 两位后人对于涂山翊那日的所作所为，表示理解。 七长老回来后，已经告诉了他们谢氏追杀涂山翊的事情，说不定在当时的涂山翊看来，自己与谢氏是一伙的，他当机立断的跑掉，无可厚非。 接着，涂山翊购置了几车货物，浩浩荡荡的去了武学堂。 这半年他能丰衣足食的活着，大部分要归功于兀虚乾坤戒中武学堂弟子所赠。 特别是那两枚震天动地的黑球，直接毁了鬼方绝杀阵的阵眼，他才有机会从死地一样的鹿泽城中逃出生天。 武学堂多了不少生面孔，但总教头依旧那个总教头。 “我这些新弟子，个个对你都是好奇的很，也敬佩得很。” 涂山慎的大手实实在在的拍在涂山翊肩头，梆梆作响。 “又结实了不少，看样子你出门在外，也没荒废了修炼。” “怎样，咱俩再来一场？” “你放心，我不使用法术。” 涂山慎凑近了涂山翊的耳朵。 “你教我的那个法子，我挑了几个体格不错的新弟子，试了试。” “确实管用。” ？！！！！ 涂山翊与识神齐齐瞪大了双眼。 还真行？！ “我自己也一直在尝试，最近，也突破了。” “你看。” 涂山慎说完，后退一步，一拳轰出。 距离他三步远的书桌哗啦啦碎了一地，书桌后头的橿木傀儡满目错额的抬起头。 涂山慎举着拳头端详。 “虽然还是会有些难受，但是已经不疼了。” “你这法子，有些像炼体。” “但又比炼体强上百倍。” “等我彻底弄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就把它推广到整个武学堂。” “你不会介意吧？” 涂山翊连连摆手。 “法子给了总教头，那就是总教头的。” “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给谁用，就给谁用。” “哈哈，和你说话，还是那么痛快。” 涂山翊向外一指。 “这半年我走过不少地方，发现最好的东西，还是在青丘。” “外面那几车货物，也是我在青丘置办的，送给弟子们，还希望他们不要嫌弃。” 涂山慎假装不悦。 “嫌弃？谁敢？” “遇上你这样出门在外还记挂弟子的教头，是他们的福气！” “我还有一样东西，是专门寻来送给总教头的。” 涂山慎惊喜的睁大了眼。 “我也有份儿？” 他身为总教头，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这种千里迢迢还被惦记的心意。 在涂山慎期待的目光中，涂山翊假装在前襟摸了摸，实则控制着兀虚乾坤戒，将一个碧色瓷瓶握在手心。 “方才我听总教头提到了炼体。” “刚好，我这次在外，得了一味丹药。” “您看。” 涂山慎瓷瓶，拔开塞子。 一股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 “洗髓丹！” 不，不是普通的洗髓丹，这简直可以称得上仙品极了。 “这是给我的？” 涂山翊点点头。 “也只有总教头您的体魄，才能受得住这种级别的洗髓丹。” 第316章 挑战 洗髓丹常见，仙品级别的洗髓丹，可遇不可求。 涂山翊得了神农安的馈赠，如今戒指中这样的洗髓丹，尚有十几颗。 他还是抱着同样的心思。 不求收买人心，但求混个人缘。 他和涂山慎原本就是不打不相识，自有一份习武之人特有的交情在。 但再好的交情，也不能只谈感情。 还是需要一些身外之物来锦上添花的。 这份礼送到了涂山慎的心窝里。 既贵重，更实用。 要不是涂山翊还在，他简直想当场服用。 “我那几车东西，还请总教头帮忙分与弟子们。” 涂山慎大手一挥。 “去，喊集合，就说涂山翊教头又给大家送礼了！” 此情此景，此言此语，犹如昨日重现。 两人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勾肩搭背的走了出去。 武学堂弟子们雷厉风行，等两人站在操演场，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涂山翊坦然自若。 游历半年归来，他已经无需再强撑一口气，摆出昂首挺胸的姿态。 他只是如平日一般自然而然的站在众人面前。 铁骨青枝，傲然屹立。 宝剑生辉，长枪破云。 窃窃私语的弟子们陡然一愣，操演场鸦雀无声。 总教头涂山慎面露诧异。 这小子在外头半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的一身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一股莫名的战意从涂山慎心头生出。 他看着涂山翊用手遥遥一指，唠家常一般说了几句话，安静的弟子们一阵欢呼。 他看到聚在操演场边上的几位教头，面露不悦，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议论什么。 他转过头，看到了与他并肩而立的涂山翊。 涂山慎热血沸腾，战意翻涌。 一只大手，拍上了涂山翊的肩头。 “涂山翊，你敢挑战吗？！” ………… 武学堂总教头涂山慎主动向人发起挑战了！！！！ 要知道，从涂山慎坐到总教头这个位子上开始，向来只有别人挑战他的份儿，还没有什么人，能入了总教头的眼，让他屈尊降贵的主动出击。 这位先祖认定的五长老，只不过出去历练了半年。 再归来，实力便强悍到了如此地步？ 这是极为隆重的、正式的挑战。 涂山慎不仅在操演场与涂山翊口头约战，更是泼墨挥毫，写下了他这辈子头一份挑战书。 他甚至派人去通知了九大长老与族长涂山正，邀请他们观战。 一时间，涂山翊风头无俩，从武学堂下山后，走到哪里都会被围观。 为此，族长涂山正特意来了一趟文澜苑，对涂山翊此举赞不绝口。 “不错不错，懂得为自己造势。” “此战，无论你是胜是败，整个青丘，都会知道你涂山翊的大名。” “总之，先把涂山明日那个老匹夫的风头压下去再说。” 涂山正喜不自禁。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两日，你且安心修炼，多强上一分，就多一分胜算。” “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来安排。” “放心，绝对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打扰你。” 第317章 十成把握 对涂山翊来说，这场挑战来的突然，颇有几分莫名其妙。 他甚至怀疑涂山慎是不是因为收了他的礼，所以打算到时候放个水，给他的人生添一抹靓丽的重彩。 “你想多了。” 识神哭笑不得。 “能做武学堂总教头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武痴，见了强者，总是忍不住想要较量一番。” “涂山慎已经是我见过最像个正常人的总教头了。” “他给你下挑战书，请人观战，说明你在他心目中，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对手，值得敬重。” “若是能在众人的见证下，堂堂正正的打败你，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你说，我有几分胜算？” 识神举起拳头。 “这是什么意思？” “十成。” “涂山慎不是你的对手。” “就算这几日的时间，他洗髓成功，也不行。” “你这副身体，是经过神农安之手，以他的心头血为引炼体而成。” “又经历了三次洗髓，最后一次，不仅炼化了数十颗妖兽晶核，还炼化了神农安至少一半的灵力。” ？！！ 神农安的灵力？！ 这从何说起？ 涂山翊迷惑不解。 “我记得，最后一次洗髓，你几乎是生机断绝了。” “后来不知为何，又活了过来。” “我在你的记忆之书上，看到一根金针。” 金针…… 涂山翊印象深刻。 那张狰狞的鬼脸，正是被那金针一击而破。 而他也在鬼脸消亡后醒了过来。 他还以为这只是他的幻象，没想到是真的！ 以识神的见识和眼力，他能以如此确定的语气说出来的，肯定就是真相。 神农安啊神农安，没想到到头来，他欠他的，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涂山翊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过了很久，识神在识海中察觉到涂山翊的情绪似乎平缓了一些，方又接着开口。 “三日后的挑战，你打算如何做？” 如何做？ 涂山翊皱了皱眉。 “我想痛快利索的赢。” 他既然有十成的把握能赢，就不想拖拖沓沓，为了涂山慎的面子，去表演一场险胜。 这种缩手缩脚的打法，他不喜欢。 况且，以涂山慎的目力，自然也能看出来。 对涂山慎这样的人来说，手下留情，反而是一种羞辱。 识神点点头。 涂山翊既然有那个实力去出风头，那就痛痛快快的去出。 上一次打败涂山慎的人，说白了其实是他，且涂山慎出于公平，没有使用法术，涂山翊胜之不武。 这一次，涂山翊终于能亲身上场，让胜者之名，名副其实。 识神满怀期待。 ………… 文谨苑内，一只茶杯砸在地上，碎片飞溅。 大公子涂山恒面有怒色。 这个涂山翊，回来没几天就成为了风云人物，连涂山明日的风头都被他盖了过去。 尽管涂山正已经与他言明，涂山翊只不过是为他大公子铺路的棋子，可涂山恒还是忍不住的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那人就能轻而易举的获得万众瞩目？ 武学堂那个总教头，是瞎了吗？ 明明他大公子，才是这一代，最杰出的人物！ 第318章 战前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青天白日下，武学堂人山人海。 为了让不善修炼的人也能前来观战，大长老特地撤了山的法阵，这下，即使是灵力全无之人，也能一步一步的走到武学堂。 不少弟子把自己的双亲都请来了。 扶老携幼，呼朋唤友。 就连文学堂都特地放了一天的假。 武学堂之盛况，堪比过年。 等涂山翊洗漱完毕，慢悠悠的来到武学堂的山脚下，着实吃了一惊。 他料到会有人来观战，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他刚一露面，就被认出来了，被热情的人们七手八手的拖着拽着，稀里糊涂的就到了操演场。 操演场大变样。 原本普通的青石地面，如今不知换了什么材质，一片墨黑。 墨黑之上，被半人高的围栏围出个四四方方的场地。 七八丈宽，七八丈长。 场地外头，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 武学堂弟子清一色的月蓝色，看上去宛如一片起伏的海。 抬眼望去，武学堂依山而建的高楼第三层，设了观战台。 观战台上，除了最中间那张最大的椅子空着，这椅子左右两边，都坐满了长老。 一数，八位，除了三长老，其他的都来了。 高楼第二层，是规格低了一级的观战台，连椅子都没有，武学堂的教头们三三两两的站着。 涂山翊环顾一圈，没有看到总教头涂山慎的影子。 “总教头来了！” 武学堂弟子们分开了一条路。 涂山慎一身干净利索的武者打扮，大步流星。 涂山翊眼前一亮。 之前见这总教头，如同一座人形的小山，厚实又沉重。 如今再看，涂山慎虽然体型没什么变化，整个人却透露着一股子轻灵劲儿。 “他洗髓成功了。” 识神一针见血。 涂山慎快步走到涂山翊面前。 “恭喜。” “多谢。” “机缘。” “有心了。” 两人你来我往，寥寥几字，言简意赅，对视一眼，都是笑了。 涂山慎抬眼望去，眉头一皱。 “涂山正怎么还没来。” 因着之前武学堂弟子折损之事，涂山慎对这位族长印象极差，面上的嫌弃毫不掩饰，格外明显。 涂山翊正要开口，听得一声穿破云霄的嘶喊声、 “族~长~到~~~~” 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安静了，退潮般向两边涌去，让开了一条直通那墨色场地的路。 涂山正为首，涂山恒紧随其后，再之后，是雷厉。 三人沿着场地慢慢悠悠的走了半圈，这才在武学堂弟子的指引下登楼，没过多久，涂山正就坐到了高楼第三层最中间的位置。 涂山正昂首，抬手，似乎有话要说。 刚刚合拢聚在一起的人群又喧闹起来。 “大先生。” “是文学堂的大先生来了！” “快快快，快去迎接大先生。” 分散在人群中的文学堂弟子迅速朝着路口奔去。 涂山正居高临下，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簇拥着的涂山明日。 这个老匹夫！ 不仅来的比他这个族长还要晚，派头和排场摆的比他这个族长还要大！ 第319章 入场 大先生涂山明日，是被弟子们抬上来的。 一副滑竿，一张竹椅。 椅子上裹着纯白的长毛兽皮，阳光一照，流光溢彩。 大先生一身素白长衫，配上白发白须，宛若隐世谪仙。 到了操演场入口，竹椅落地，大先生步履安详，四平八稳。 “大先生好。” “拜见大先生。” “大先生……” 人群围了上去，在距离涂山明日三步远的地方又停住了。 大先生之风姿，可远观，不可亵渎。 万万不是他们这些俗人能近身的。 总教头涂山慎拨开人群走了过去，涂山翊也跟了上去。 此人无论将来是敌是友，以他的身份、手段、地位，都是值得涂山翊敬佩的人。 高楼之上，涂山正险些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一双手死死按在椅子的扶手上，骨节分明，指尖青白。 底下这些有奶便是娘的墙头草！ 他方才来的时候，他们只不过维持了对族长最基本的礼节，面上不见喜乐，更不见敬仰之色。 如今轮到涂山明日出场，笑脸相迎，满嘴恭维，他居高临下，看的一清二楚！ 武学堂比武，涂山明日一介文人，来凑什么热闹！ 遥遥的，涂山正看到涂山明日抬起头，朝着自己的方向点头示意，随即微微鞠躬，行了个文人礼。 人群便也顺着大先生的目光看去。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涂山正既要展示自己身为族长的气度，又要以身作则尊师重道尊老爱幼。 他只能咬着牙，挤出一丝笑，站起身还礼。 现场气氛一片其乐融融。 几人簇拥着涂山明日登楼。 因着这位大先生几乎算得上不请自来，涂山慎只能喊弟子去把他书房里的椅子搬来凑数。 涂山慎的椅子，又大又厚又重。 冷不丁一瞧，犹如假寐卧兽，自带一股子粗犷的肃杀之气。 待到涂山明日坐下去，那股子肃杀瞬间熄了，变为温顺。 涂山正再次眼红了。 原本他的位置，是最中间的，八位长老在他身侧，左右各四位。 涂山明日一来，就把椅子摆在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身后站着两名文学堂的弟子，自成一派。 无论是气场还是那椅子的规格，都远超他们这边一大截。 再加上他这边的长老们，纷纷起身凑到涂山明日跟前问好去了，更显得他这边人气凋零。 涂山明日这个老匹夫，实在是太可恶了！ 涂山正清了清嗓子。 “不知这比武，到底何时开始？” 话音刚落，就听得总教头涂山慎粗犷透亮的嗓音响起。 “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也不讲那些没用的客套话。” “今日，还请各位给做个见证。” “我与涂山翊兄弟，堂堂正正的比试一场。” “成败输赢，各凭本事！” 涂山慎对着涂山翊一抱拳。 “请！” “请！” 两个请字几乎同时出口，两人双双跃入了那四方的场地中，成对立之势，各自守住了一个角的位置， 场地外，看好总教头的人，与看好涂山翊的人，自然而然的分成了两派。 第320章 一招 支持涂山翊的，人数不多。 大半都是与他同龄甚至比他还小的少年。 其中不乏眉眼间英气十足的少女。 但这个年纪的人，情感最为热烈，也最为直接。 “涂山翊，你是最棒的！” “我们看好你！” 自己能有支持者，这是涂山翊万万没有想到的。 被接连喊了几声名字后，他的脸又烧又烫，一抹红晕从鼻翼延伸到了耳尖。 叫喊声更起劲了…… 识海中，识神满脸欣慰，露出老父亲般慈祥的笑容。 孩子长大了，有人喜欢了，真是可喜可贺的一天啊…… 高楼上，五长老站了起来，往前迈了一步。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殷红的令旗。 随着这面旗帜高高举起，喧闹叫嚷的人群鸦默雀静。 “此番比试，以一方认输，或者被击出比武场为限。” “比武，开始！” 无数双或炽热、或期待的眼睛，落在了场地中的二人身上！ ………… 总教头涂山慎屈膝，躬身，双手握拳，一前一后。 雾白的灵力外溢将他包裹，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朦胧了三分。 片刻，雾气散去，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大了一圈的涂山慎。 更高，更壮。 肌肉高高鼓起，上衣的前襟与肩膀处，已经被撑得裂开。 这是涂山慎从涂山翊教的那个法子里参悟出来的独门绝技，以灵力强化肉身，名字也起的简单粗暴，就称作强化。 随着涂山慎一脚重重跺在地下，他巍峨的身子凭空消失，再出现，人已经到了涂山翊面前。 好快的速度！ 人群一阵惊呼。 涂山慎本就比涂山翊高了大半个头。 臂长，拳重。 如今强化后的一只拳头，几乎有涂山翊脑袋大。 在这样极致的体型优势下，涂山慎出拳毫不花哨。 右手直拳，对准了涂山翊的脑袋。 左手化拳为爪，若涂山翊向后躲避，他就能将他一把拉回来，送到拳头底下。 两只手都扑了个空。 就在涂山慎拳势凝聚到最高峰的瞬间，涂山翊游龙走蛇一般绕到了涂山慎的身后。 他的动作似乎很慢，慢到在场之人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先是向左边迎着涂山慎的拳头，微微侧了侧身子，同时右脚往左前方斜着踏了一步，身子一矮躲过了那只拳头后，右脚落地后原地一扭，人就滑到了涂山慎身后。 紧接着，在空中抡了半圈的左腿狠狠踹在了涂山慎的后背。 山一样的涂山慎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仰面倾倒，身体向后飞了出去。 “这怎么可能？！！” 人群炸了。 他们明明看到涂山翊以极其别捏的姿势，从背后踹了总教头一脚。 总教头就算要倒地，也应该是向前扑倒才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楼之上，五长老拍扶手而起，几步来到了观战台的边缘，身子向外探出。 作为目前涂山氏乃至整个青丘的战力第一，他看到的景象，与众人眼中完全不同！ 涂山翊那小子，在涂山慎出手的同时，人就已经不在原地！ 这才是真正的快到了极致！ 第321章 胜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多数人看到的也没错。 涂山翊确确实实绕到了总教头涂山慎的背后，也确实结结实实的踹了他一脚。 但这只是前半部分。 在偌大的现场可能只有五长老看清楚的后半段时间里，涂山翊踹出那一脚后，人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然后瞅准了涂山慎出拳攻击时不设防的瞬间，对着他的胸膛打出了数百拳！ 拳拳到肉，却极有分寸，只伤皮肉，不伤及五脏六腑。 涂山慎远远飞了出去，重重落在了场地外，整个人都是懵的。 观战的众人和他的表情几乎一致。 现场一片死寂。 过了良久，欢呼声惊天动地。 从一开始就支持涂山翊的那一拨人，爆了！ 他们虽然也幻想过涂山翊历经苦战后可能会有一丝胜机，但实在没想到会赢的这么干脆！ 对手可是武学堂总教头，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更不是什么花拳绣腿的阿猫阿狗。 他们如今满眼都是那道赤发白衣的身影，要不是有围栏挡着，他们简直要冲上去把这人拥着抛向空中庆贺！ 不愧是先祖认定的五长老。 强，实在是强！ 先祖慧眼识珠……先祖，英明！ 有人欢天喜地，有人沉默不语。 武学堂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欢呼还是该沮丧。 今日比试的两人，皆是出自武学堂，按理来说，无论谁胜谁败，他们都应当大大方方的上前祝贺，或者安慰。 但在绝大多数弟子心中，被祝贺的应是总教头，被安慰的一方，自然是归来不久的涂山翊。 可这二人不按套路出牌，战斗刚一开始便走向结束。 总教头速战速败。 总教头还好吧？ …… 总教头被眼前湛蓝湛蓝的天晃了一下眼，然后站了起来。 他后脑勺、后背摔的有些痛，胸口也有些痛。 但心中的惊，比身上的痛更大。 此时此刻，他与涂山翊之间隔了很远的一段距离，这距离中间，还站着一排围栏。 毫无疑问，他输了。 他还有压箱底的法术没有用，最擅长的九环劈山刀也没来得及抽出来……如果他把这些都毫无保留的搬上来…… 可惜没有如果。 他连涂山翊这一招都没有看清，还谈什么如果！ 大多数武学堂的弟子到底还是围到了涂山慎身边。 “您，您还好吧？” 涂山慎摆摆手。 他很好。 他运转灵力，体内无一丝堵塞滞留之处，没有内伤。 身体的痛，也不过只是皮肉之苦，随着灵力的运转，也消失了。 ………… 高楼之上，五长老又举起了那面令旗。 他中气十足，将众人已经看清的比试结果一字一句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今日之战，胜者，涂山翊！” “好好好！！！” 涂山正率先站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叫好。 余下的长老们两两对视，眼中皆是欣慰与满意。 涂山翊，不愧是初代转世，这成长速度，在涂山氏历史上，堪称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他们，选对人了！ 第322章 真正的挑战! 涂山恒与雷厉坐在靠后的地方。 他虽然没有看清那转瞬即逝的战斗场景，却是听到了人群的欢呼与五长老的裁定结果。 他更看到了众长老互相之间那满是欣慰的笑容。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 这样实力强悍的涂山翊，如果再加上众长老的拥戴与支持。 真的会甘心老老实实的在涂山正手中做一颗棋子吗？ …… 大先生涂山明日同样没有看清楚这场战斗。 他看到的，与绝大多数人一样，总教头涂山慎从背后挨了一脚，结果仰面倒了。 但大先生之所以是大先生，是因为他眼睛看不清的，能够用脑袋想明白。 略微一思索，他就找到了其中的关键。 速度。 而比这场比试结果更值得思索的，是涂山正与众长老的态度。 近几个月，涂山正与长老们的所做所为，几乎是背道而驰，凡是长老们拥戴的，涂山正就算不明着反对，也会暗戳戳的下黑手，从中作梗。 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能出现在涂山正脸上，真的是太稀奇了。 比总教头被一招击败更令人寻味。 底下这少年，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为何能同时入了涂山正与长老们的法眼？ 对于凡事不利己即不为的涂山正来说，他会看好一个人，必定是这人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好处。 而长老们的共同心思则单纯一些，为了涂山氏。 既然如此…… 涂山明日心思转了转，再将近些日子的大事小事串在一起…… 所以，请他出山的长老们，到底对他隐瞒了什么？ ………… 总教头涂山慎面有愧色。 输给涂山翊，看似是他一个人事，丢的却是整个武学堂的脸，纵使他再怎么豁达，多多少少也有几分面红耳赤。 但眼下的场合，他若是摆出一副输不起的样子，只会更加的令人看不起。 因此，他走到了那围栏边上，对着涂山翊伸出了大拇指。 “小子，这次，老子输的心服口服，你且等我再修炼些时日，再与你较量一番！” “一言为定！”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只拳头撞到了一起。 直至此时，偌大的操演场，才彻彻底底的沸腾了。 少男少女们一拥而上，澎湃的热情与呼喊就要将涂山翊淹没。 “且慢！” 高楼之上，五长老大喝一声，如平地炸雷。 人群忽的一静，不约而同的抬头朝他望去。 观战台上的众人，也是纷纷看向五长老。 五长老对着涂山慎一拱手。 “敢问总教头，在这武学堂，可是任何人，都可以向任何人发起挑战？” “不错。” 涂山慎点头。 “既然如此。” 五长老的目光一转，落在涂山翊身上。 “涂山翊，吾以涂山氏第三百零一代五长老之名，向你发起挑战。” “你敢应战吗？” ？！！ 不少已经打算离去的人纷纷站住了脚，惊愕的转身，回头。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操演场上那个赤发招展，白衣飞扬的少年身上。 他抬起头，对着高楼之上的五长老抱拳。 目中有光，灿若烈阳。 “有何不敢！” 第323章 众生相 涂山氏五长老，青丘狐族战力第一人。 族长涂山正对待其他八位长老都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唯独对五长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招惹半分。 铁齿铜牙硬道理，在五长老这里是行不通的。 他只要认定一件事有损涂山氏，哪怕是族长之令，也能当做耳旁风。 五长老守护之名，守护的便是涂山氏。 以武，以命，以不择手段，也要护涂山氏周全。 …… 五长老之强，强在集百家之长，融会贯通。 其他八位长老擅长的，五长老皆有涉猎，单拎出来任何一项，他可能都不是最强的。 比法阵，五长老不如大长老。 比幻术，五长老不如七长老。 比蛊术，五长老不如八长老。 比…… 但八位长老一起上，也打不过一位五长老。 而现在，就是这样一位全面发展站在战力顶端人物，对一个小辈，郑重其事的发起了挑战！ “涂山翊，你方才战了一场，给。” 五长老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轻飘飘的落在了比武场之上。 他手一翻，一个小瓶就飞到了涂山翊手心。 极品回天丸，五长老独家秘制。 “长辈赐，不敢辞，多谢！” 涂山翊从善如流。 五长老揣着手安静等着。 人群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位五长老轻易不出手，出手便是石破土溅，天崩地裂。 他们还是离得远一点，比较安心。 高楼上的大长老见状站了起来。 他嘴中念念有词，手指翻飞，手诀捏的令人眼花缭乱。 “护！” 随着他一声暴喝，四四方方的场地边缘各自升起一面雾白色的墙。 这墙不断向上延伸，生长，如花朵一样，在比高楼更高处，向内合拢，最终完全融为一体。 光芒大作。 片刻，雾色褪去，眼前的场地看上去与之前并无二致。 只是日光流转处，偶见缤纷虹色。 见大长老以法阵将比试场地罩住了，在场之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高楼之上，大长老布阵完毕，重新坐了回去。 一转头，却发现大公子不知何时，站到了比涂山正还靠前的地方，而雷厉就在跟在他身旁。 这与礼制不合，可涂山正这个族长都没出声阻止，他也懒得过问。 但在心里，大长老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位曾经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公子，到底还是废了。 …… 涂山恒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如今的涂山翊，到底成长到了何种地步。 涂山正或许将这人看作棋子，可他不知道涂山正的底气和把握到底从何而来。 这样实力强悍的棋子，是足以砸了棋盘，甚至反噬棋手的。 他的好父亲就不怕弄巧成拙，真的把这涂山翊捧上了族长之位？ …… 托涂山恒莽撞行事的福，雷厉如今所在的位置，比之前靠前一些，已经能够清楚涂山翊的模样。 她曾在后山见过的，少年脸上的稚气与局促，如今已经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以带着热烈的沉稳成熟，是蕴着底气的胸有成竹。 雷厉眼前的世界，终究还是变得潮湿而模糊。 第324章 交战! 闭目炼化回天丸的涂山翊睁开了眼。 一双眸子亮的惊人。 就在刚刚，识神为他简单的描述了五长老其人。 攻守兼备。 肉身法术双修。 擅远攻亦擅近战。 法阵、幻术、蛊术、兵器……都懂，且很会用。 经商之术，也会一些。 涂山翊对于识神的这个总结，瞠目结舌。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博学之人！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五长老吗？ 他从未见过五长老出手，只知其强，不知其如何强。 “总之，小心为上。” 识神细细叮嘱着。 “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的话，你与他一战的胜率……” 嘘~~~ 涂山翊拦住了识神接下来的话。 他有些不太想此刻就知道结果。 面对功夫如此复杂神秘的五长老，他只想全力一搏！ “那好。” 识神笑了笑。 “未知，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 眼见涂山翊恢复完毕，五长老溜溜达达，远远的走到了比武场的另一角，与涂山翊遥遥相对。 众人无不屏气凝神，就连刚刚战败的总教头涂山慎都紧握双拳，站在人群的最前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场内的二人。 ——五长老，无数场战斗考验过的名副其实的青丘第一人。 ——涂山翊，先祖在其狐身时就认定的涂山氏未来五长老。 鼎鼎大名的前浪，快速崛起的后浪。 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 高楼之上，大长老接任了五长老的位置，将那面殷红的令旗高高举起。 “此番比试，不限手段。” “以一方认输，或者被击出比武场为限。” “比武，开始！” 大长老话音落地，殷红的令旗重重划过晴空，比武场中的二人，几乎同时消失不见！ 偌大的比武场，空荡荡不见人影。 只有风声，拳脚声。 人群一片哗然。 “快……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 观战台上，大长老喃喃自语。 底下交战的二人，他一个也看不清，之所以还能感受到他们的速度，完全是因为他们是在他的法阵之内作战。 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分清这二人到底谁是谁！ …… 总教头涂山慎一双手垂到了身侧。 他输得不冤！ ………… 与众人眼前的空白不同，打得火热的涂山翊与五长老，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对方的身影。 五长老在短暂的诧异过后，笑了。 这少年，比他想象中，更强！ 既然如此，他就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在一个转身回旋侧踢后，五长老正对着涂山翊落地，双手拢在嘴边，一道火焰从他口中喷出，瞬间凝聚成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朝涂山翊扑杀过去！ 这还没完，就在火龙之身形成的瞬间，五长老双手一抬，围绕着涂山翊周身，三面半丈厚的石墙拔地而起，将涂山翊的后退之路堵的严严实实。 做完这些，五长老人影一闪，原地消失。 …… 涂山翊以双臂护在胸前，硬接了五长老一脚。 之后，他双手合十交错，再分开，掌心变得通红。 能燃尽这天下一切的初代火阵，成！ 第325章 幻术 操演场地动山摇。 观战之人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空荡的比武场，而是多了三面围在一起的石墙。 依旧不见人影。 顷刻，石墙之前，炸开一团巨大的火，飞溅的火焰被大长老的法阵拦住，如烟花般五彩斑斓，闪闪烁烁，煞是好看。 …… 涂山翊一掌拍在迎面而来的火龙额上，另一手握住龙角，竟将这灵力幻化之物真真切切的抓了起来！ 他耳尖动了动，大喝一声，身体扭转，将这火龙如长棍一般抡圆了，笔直的朝着空中掷去！ 轰！ 五长老的身影自涂山翊头顶半空出现，与这火龙不偏不倚的撞到一处！ 按理说，这火龙本是五长老灵力所化，他只需心念一动，火龙就应该烟消云散，或者听从他的号令，扭转方向。 但是没有。 情急之下，五长老只能一拳将其击散。 火焰尚未散尽，涂山翊的脸已经出现在了五长老面前。 涂山翊双手搭在五长老双肩，顶膝。 五长老肩膀一抖，双臂格开涂山翊的双手，一脚踏在他抬起的大腿上，人一个跟头向后翻了出去。 涂山翊追了过去。 ………… 比武场中凭空出现一片乌云，黑压压，嗡嗡作响。 观战台上八长老瞪大了眼。 这是蛊虫！ 五长老那个家伙，竟然连蛊术都用了出来？ 数不清的蛊虫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飞驰，围观众人的脑袋也随着这黑云的移动，上下左右的摇摆。 黑云在变小，速度也在变慢，蛊虫似乎是附着在了什么东西上，空中渐渐地出现了一个人形。 没等众人看清这人是谁，呼的一声，赤红的火焰冲天而起，将蛊虫包裹，噼里啪啦，片刻就烧了个干干净净，连灰都不剩。 ………… 一把火解决掉了伤害不大恶心程度极高的蛊虫后，涂山翊再次追上了五长老。 五长老转过头，对着他嘿嘿一笑。 涂山翊眼前的场景忽的变了。 他仿佛置身密不透风的丛林。 坚韧的植物茎叶划过他的身体，四肢，尾巴。 四肢？尾巴？！ 涂山翊低头一看，自己怎么又成了个狐狸？！ 来不及思索，涂山翊不受控制的向前奋力奔跑，时不时的回过头去张望。 “它在那儿！别让它跑了！” 这声音？！ 这是他被涂山烈逼入后山的那一天！ 果不其然，涂山翊抬头一望，一张黑网从天而降，蒙头盖脸，将他罩了个严严实实。 糟了，这是五长老的幻术，他得冲出去！ 按照事情的发展进程，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遇到雷厉，这样一来，他与雷厉之间的事，还有识神，盘古之心，涂山薇……一切的一切，都会暴露的！ 可是，要怎么做？ 对了，初代火阵！ 涂山翊抬起两只爪子凑在一起摩了摩。 毫无反应。 也对，这个时候的他，身体比这黑网更透风，留不住一丝灵力。 没有灵力，还用什么法阵之术！ ………… 五长老饶有兴趣的看着幻境中的小狐狸。 红红火火，可可爱爱，哆哆嗦嗦。 他举起了拳头，冲向了愣在原地，灵魂出窍一般的涂山翊。 第326章 确实不敌 幻境中，涂山烈指尖飞出一柄匕首，对准了慌忙逃窜的九尾赤狐。 比武场上，两道人影双双现身，一静一动。 涂山翊呆呆愣愣的站着，眼神涣散，虽目视前方，瞳孔中却是空无一物。 五长老紧握的拳头，看似慢吞吞的击向了涂山翊的左侧脸颊。 在场之人的心提到了喉咙。 涂山翊，要输了吗？！ ………… 奔跑中的狐身涂山翊，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刀尖破风声。 他尾巴一甩，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四肢奋力一跃，竟然以自己的心口，直直撞上了那柄匕首！ 他在赌，赌这幻术，会随着幻境中的自己毁灭而消逝！ 刀尖刺破皮肉，从小小的狐狸身上穿体而出。 咔嚓一声细响，无数密密麻麻的细痕从狐狸前胸的伤口生出，一路蔓延，越裂越宽，最终化作漫天闪电，将这一方虚无幻境彻底撕裂！ …… 啪！ 比武场上，五长老的拳头打在了一只有些温热的掌心。 这温热将他的拳头困住，顺势向右一拉，他的后背就已经挨了一击。 五长老身子一矮，左手撑地，被握住的右手向下一扣一扭，反客为主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涂山翊被拉的一个向前踉跄，五长老的大脚已经到了眼前。 他脑袋向左歪了歪，勉强躲过，右腿同时对着五长老踢去！ 五长老松开涂山翊的手腕，左手在地上一拍，人向后退去，如蝶如叶，飘飘荡荡的站了起来。 “有趣。” 五长老笑眯眯的抖抖衣袖。 “小子，你会什么兵器？” …… 识海中，识神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看出来了，以涂山翊目前的实力，除非拿出以命换命的架势，再辅以妖兽晶核补充灵力，才有一丝丝战胜五长老的可能。 涂山翊到底是修炼时日太短，虽说化为人形的一年多时间里几次历经生死之战，可实战经验，与一生战斗时间比涂山翊活得时间都长的五长老相比，犹如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这位五长老，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 他的法术、幻术、蛊虫，每一招看似杀意腾腾，却都给涂山翊留了一线生机，只要少年能勘破其中的关键，就能见招拆招。 …… 比武场上，叮叮当当。 涂山翊与五长老长枪对长枪，已经打了起来。 这是涂山翊唯一会用，且算不上擅长的兵器。 他曾凭一杆长枪，单人单骑，在轩辕骑兵的千军万马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如今对手换成了仅一个人的五长老，却处处受制，拨、压、盖、挑、扎……每一个最简单的招式，都感觉生涩的很。 他唯一的优势是，力气比五长老大，招式不到位，便一力降十会。 对此，五长老只是笑笑，并无言语。 以涂山翊的年纪，修炼的时限，能与他打到这种程度，已经算得上是绝无仅有的天才了。 既然这人是先祖认定的未来五长老，那么他这个现任五长老，就有责任也有义务，引导他走一条更加宽阔的大道。 至于涂山翊要不要做族长……那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第327章 认输了 涂山翊与五长老缠斗在一起。 刺喉，穿胸，扎腹…… 招招惊险万分，却又总能堪堪避过，看得周围人心惊肉跳。 武学堂的挑战不是生死斗，重在胜负，虽说可以下死手，但数万年来，还没有谁真的打成如眼前两位这般。 毫不花哨，每一招都是冲着要命去的。 墨黑的比武场地面，已经裂开了数道刀劈斧凿般的缝，都是一枪一枪实打实的抡出来的。 不少人看向高楼上一脸严肃、充当裁判的大长老。 这样的架势，真的不需要喊停吗？ …… 大长老是想喊停的。 那可是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初代转世，五长老别一个不留神，真给打死了！ 但底下的五长老漫不经心的瞪了他一眼。 “别管！” 他就只能袖手旁观了。 初代族长，我对不起你！ ………… 涂山翊越打越丝滑。 手中的长枪，也多了几分使臂使指、得心应手。 五长老大多时候都在防守，偶尔毒蛇吐信一般，毫无征兆的发起进攻。 这让涂山翊不得不保持万分的警惕，在进攻的同时，牢牢护住自己的命门。 攻时不忘守，守时亦能攻。 这才是真正的攻守兼备。 …… 第一个发现这俩人的对战不对劲的，是识神。 涂山翊看似又攻又守打的热火朝天，可实际上，他是被五长老牵着鼻子在走。 五长老巧妙的引导着他，让原本只会凭一股子蛮力横冲直撞的少年，出招慢慢变得有理有序。 这大大减少了涂山翊体力与灵力的消耗。 而在实战中，每少一分消耗，都意味着多一分生机。 …… 第二位慧眼如炬的，是观战台上的大先生涂山明日。 他虽然不习武，可天底下的大道理，无论文武，都是相通的。 底下这涂山翊的脸色、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过诧异，长枪却是使得肉眼可见的顺手了起来。 熟能生巧和被因势顺导之间的区别，他还是分得清的。 这位五长老，不愧是青丘战力第一人，在这样险象环生的情势之下，竟然还能彻底的占据主导优势，愣是把杀气腾腾的比试，变成了他一招一式亲自教授的实战场。 确实了不起！ …… 身处局中埋头苦战的涂山翊，也终于回过神来。 不是他长枪使的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就变的厉害了，真正厉害的，是眼前这位面上带着淡淡笑意，润物细无声，授人以渔于无形之中的五长老！ 他抬起头，满目感激。 五长老收回长枪，一脚将其踢回了兵器架子上，笑了。 少年既然发现了他的用意，那么再打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真心想学习长枪的话，自可以私下去找他，不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涂山翊恭恭敬敬，头颅低下，双手高举过头顶。 一杆长枪，横与他的掌心之上。 少年清亮爽朗的嗓音响起。 “五长老战力无双，德才兼备，涂山翊心服口服。” “大长老，我认输！” …… 大长老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回到了胸膛中。 他迫不期待的举起令旗。 “此战，胜者，五长老！” 第328章 名分 五长老纵身一跃，回到了观战台上。 众长老将他围住。 “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挑战一个小辈。” “幸好赢了，要是输了，我看你这个五长老的位子，还怎么好意思继续坐下去。” “小辈？” 五长老瞪着发话的大长老。 “我这是去挑战的祖宗！” “涂山氏历代数百位五长老，我可是唯一打败过先祖的人。” 五长老志得意满，放声大笑。 ………… 涂山正带着大公子涂山恒，雷厉，沿着来时的路下楼。 经过操演场时，他朝着涂山翊走去。 托着涂山翊扔得正起劲的人群只能静下来，将少年放到地上。 “族长好。” 涂山翊不卑不亢，躬身行礼。 “干的不错。” 涂山正手拍在涂山翊的肩头，笑呵呵的走了。 紧随其后的涂山恒面露凶光，不着痕迹的，恶狠狠的瞪了涂山翊一眼。 再之后，是看上去没什么表情的雷厉。 她跟在涂山恒身侧，一手扶着腰，一手托着肚子，慢吞吞的穿过人群。 从始至终，大公子涂山恒都没有回头，更不说扶着她走。 “怎么回事，不是说大公子对这位，情根深种吗？” “呸，什么情根深种。” “真要是有情有心，为何不给人家一个名分？” “她这肚子，着实大了点，看样子，快生了吧……” 人群议论纷纷。 涂山翊心头划过一丝凉意。 是的，雷厉虽说如愿以偿的入了涂山府，近了大公子涂山恒的身，甚至在那黎氏三祭司的有意安排下，怀了涂山恒的孩子，阴差阳错的回到了她最初想要走的路上。 可说到底，她现在也只是个无名无分之人！ 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算平安生下来，也只个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这样的身份，无论是想要复仇，还是想要复兴黎族，都太难了。 以双生阴阳蝶最初对涂山恒的牵制程度来说，雷厉软硬磨泡也好，以死相逼也罢，总能逼得涂山恒不得不给她一个名分，就算不是正妻之位，平妻也成。 总比现在不清不楚的境地要好。 雷厉，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就不怕到时候孩子一出生，阴蝶真的到了那孩子的体内，失去牵制的涂山恒，一经解脱，就会要了她的命？ 他虽然收了那三祭司的灵丹，答应会尽全力护着她，可她毕竟是大公子的女人，他一介外男，除非情况特殊，否则，真的不太适合经常出现在雷厉面前。 这灵丹就算能救她一次，下次呢，下下次呢？ 这涂山府对雷厉而言，就是个随时随地准备生吞活剥了她的地方！ “多思无益。” 识神出声打断了想的入神的涂山翊。 “你有什么疑问，不如亲自去问问她。” “以这二人的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们体内的双生阴阳蝶，牵制力似乎只剩下了一点，那就距离不能太远，其他的，只要对雷厉肚子里的孩子无害，应该做什么可以。” “找个月黑风高夜，咱俩去探一探大公子的卧房，如何？” 第329章 邀请 对于识神的这个提议，涂山翊觉得，实在是不如何。 他如今虽说对雷厉已经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可也不想亲眼看见她与涂山恒同床共枕，说不定还有什么更加亲密刺激的场面。 有些事情他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脑袋里只要稍微有一丁点的想象，心头就会酸酸胀胀的痛。 所谓伊人，拿起容易，放下，真难。 “你想多了。” 识神笑眯眯的。 “我敢和你打赌，大公子的卧房里，现在一定至少有两张床！” “要不是双生阴阳蝶让两人不得不时时刻刻的见面，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会睡在一个房间里。” 涂山翊摇头，打赌就算了。 既然不会面对难堪，那夜探一事，还是可以的。 …… 人群目送族长涂山正离去，重新将涂山翊围住。 这赤发及腰，白衣飘飘的俊朗少年，当真是越看越叫人喜欢。 更不用说他今日一招击败了武学堂总教头，赢得干脆利落。 至于败给五长老…… 五长老那还是人吗？那是人形的青丘守护神！ 涂山翊会输给他，是大家一开始就默认的结局。 何况以少年的资历与修炼时间……虽败犹荣，值得庆贺！ 涂山翊眼看着又要被人群抓住丢向空中。 顿了片刻，他又被放在地上。 “大先生。” “大先生好。” 大先生涂山明日，身后跟着两名弟子，闲庭信步般走了过来。 “大先生好。” 涂山翊随着众人一起，行礼，问好。 “涂山翊？” ？！ 涂山翊有些错愕的抬起头。 涂山明日打量了他片刻，笑的和蔼可亲。 “你今日之战，很是精彩。” “能在五长老手底下坚持了那么久，据我所知，你的同辈，甚至是上一辈之人，亦未有之。” “涂山氏有你这样的后代子孙，是涂山氏先祖保佑。” “更是涂山氏之福气。” ？！ 涂山翊不明所以的接受了来自大先生涂山明日的夸赞。 他与这人，从未打过交道，文学堂的门，他也从来没有踏进过一步。 冷不丁被这样德高望重却又距离感陌生感十足的人亲近，涂山翊有些不太适应。 “你无需讶异。” 涂山明日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显然是察觉到了少年的不安。 “我想问问你，既然你在武道一途，已经造诣颇深，那么若是闲来无事的时候，有没有兴趣，跟着我走一走文道？” “成大事者，总要文韬武略才好。” 人群陡然一静，接着一片哗然。 文学堂大先生，这是在干什么？ 他们没有听错吧？ 他、他竟然主动邀人求学！ 而且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如此之低。 听听大先生这话说的，闲来无事的时候！ 大先生，他们这些人，闲来无事的时候……不，他们时时刻刻都愿意跟着您走文道，您愿意吗？！ 涂山明日没有去理会人群火热的目光，只是浅笑着盯着涂山翊，等他的回答。 “大先生这是，想要收我为弟子？” “不。” 涂山明日微微摇头。 “虽说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是不行。” 第330章 纠结 涂山明日什么都没有再解释，留给涂山翊一块玉牌，在弟子的簇拥下离开了。 凭此玉牌，涂山翊可以无需任何通报，畅通无阻的直接去文学堂找大先生。 这代表着大先生对涂山翊极高的认可与信赖。 要知道，就算是大公子涂山恒求见，涂山明日也可以看心情选择见或者不见。 众人看涂山翊的眼神，已经不能用火热来形容了。 一日之间，这少年武能一招击退总教头，文有大先生躬身铺路，再加这样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好相貌…… 涂山翊明显感受到了一股热浪。 他后退了一步，接着拔腿就跑。 “涂山翊，你跑什么！” 总教头涂山慎高声呼喊。 “武学堂今夜为你开宴庆祝，记得要来！” “知道了！” 少年的声音远远传来。 ………… 识神简直要笑死在识海中。 他见过涂山翊逃命的样子，但没有一次如这次般，慌不择路。 对少年来说，众人的热情竟似洪水猛兽，让他退避三舍，连加持速度的身法都用上了。 他连蹦带跳的跑下武学堂的山，在行人不解的眼神中，一口气跑回了文澜苑。 直到关上房门，涂山翊才觉得自己安全了。 太可怕了。 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如同妖兽寻见了食物，发红又发亮。 特别是靠他最近的几位少女，不仅眼睛是红的，脸颊也是红扑扑的，虽然好看，可看的他心慌。 识神在识海的记忆之书上看到了涂山翊的感受，一骨碌从摇椅上掉了下来。 真的，笑死他算了。 这少年会心动，会去喜欢一个女子，也会为他所喜之人去拼命。 可轮到他成为被倾慕的一方时，反而是这种惊慌失措的反应，还把自己喻为妖兽的口中食。 俗不可耐，但似乎又有那么一点贴切。 识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 过了好一会儿，涂山翊终于平静下来，晕乎乎的脑袋也恢复了正常。 涂山明日的亲近，来的太过突然，他毫无准备。 可他既然接了他的玉牌，无论是出于礼节还是敬重，总不能一次都不去，那样的话，众人免不了会给他安一个目中无人，狂傲自大的名头。 所以，他不仅要去，还要尽快去。 可涂山正那边，要怎么交代？ 涂山正已经明言，把他找回来，就是为了让他与涂山明日去斗，去争。 他要是与涂山明日走的太近…… 不！ 涂山翊思绪一滞，忍不住敲了敲脑袋。 他为什么要听从涂山正的指使，站到涂山明日敌人的位置？ 他从来就没有明确的答应过涂山正，要成为他手中的刀枪，为他的一己私欲去拼命。 何况，涂山正数次想要取他的性命，要不是他有识神护着，早就死在鹿泽城了。 涂山正这个老匹夫，他凭什么认为，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就算知晓了，也只能不怒不言，继续对他言听计从呢？ 就凭他是涂山氏族长？ 呸！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就算他是族长，无缘无故残杀同族之人，也是要被问罪！ 第331章 另一条路 “其实，你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沉默看了好一会儿记忆之书的识神突然开口。 “以目前涂山氏的情况来看，涂山明日的声望已经盖过了涂山正。” “如果他愿意公开与涂山正争夺族长之位，胜算极大。” “况且。” 识神顿了顿。 “单单就人品而言，你觉得涂山明日与涂山正，哪个更胜一筹？”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涂山明日！ 一个心思灰暗的人，是不可能做文学堂大先生的。 识神点头。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与涂山明日联手，将涂山正从族长的位置上赶下去？” “他只要做一天的族长，对你来说，就是个潜在的危险。” “你若挡了他的路，他便要杀你。” “你若能为他所用，他便要将你当枪使。” “这样生死都握在涂山正手中的日子，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识神所言极为有理，且处处都是为他考虑，涂山翊虽不想真正的卷入涂山氏权斗，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来说，最为可靠的一条路。 “只要你们能赢，到时候就算你不愿意坐族长的位子，让涂山明日去坐，对涂山氏来说，也是有利无害。” “涂山明日的手段你我都见识过了，有他为首，涂山氏只会比现在更好。” “他年纪虽大，再活上千年也不成问题。” “千年时间，足够涂山明日再为涂山氏培养一位合格的继任者了。” 识神前前后后的思量着，又将涂山翊目前的优势一一列出。 “今日一战，你在武学堂算是彻底站住了脚，武学堂向来慕强，以强者为尊，他们这些人，算是站在你这边的。” “涂山明日对你也是善意。” “至于长老那边，大长老从一开始就是向着你的。” “五长老其人，你心中也是有数。” “其他长老，有机会的话，我们去探探口风。” “总的来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孤身一人的小狐狸。” 识神拳头落在掌心，啪的一声，一锤定音。 “你与涂山明日加在一起，对付一个涂山正，绰绰有余！” ……………… 另一头，涂山正心里哼着小曲，回到了府中。 涂山翊今日的表现，实在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涂山氏看到涂山翊、接受涂山翊。 没想到这小子出门半年，不声不响的，在武道一途，已经走了这么远！ 操演场上众人对涂山翊的热情与认可，他看得一清二楚。 把涂山翊推出来与涂山明日去斗的话，人心可用！ …… 涂山正越想越美，连今日在观战台上被涂山明日压了一头的郁结都消散了不少。 现在，只差一个能顺势而为，光明正大的把涂山翊初代转世的身份公布于世的时机了。 赤发，长枪，法阵…… 涂山正一一思考着。 属于初代族长最大的特征，当属他那无出其右的法阵之术。 要不，他去撺掇一下大长老，把这事通过法阵，爆出来？ 第332章 书房对话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大公子涂山恒与雷厉一前一后，未经通报，不请自入。 “父亲，之前您说的那件事，我认为不可行。” 涂山恒既不请安，也不问好，一开口满是抱怨。 “今日武学堂的情景您也看到了，涂山翊那小子有多嚣张。” “他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一脚就把总教头踹出了比武场。” “他既然能落了总教头的脸面，改日就能不给您面子。” “他……” “你懂个屁！” 涂山正半晌的好心情全被毁了。 “以涂山慎的性子，涂山翊要是畏手畏脚的先让他三招，陪他演戏，才是对他的侮辱。” “你不信的话，就派人去武学堂看看，涂山慎是不是心中有怨。” “还有。” 涂山正往前迈了一步，凑近了涂山恒，面有不悦。 “今日他二人比试，你去凑什么热闹？” “一路上我多次暗示你回头，你为何不听？” “涂山明日一介文人都能去，我为何去不得？” 涂山正一指隔空对着雷厉。 “你为什么去不得，你心里不清楚吗？” “有这么个阴魂不散的人跟着，人越多的地方，你越去不得！” “就算你要去，也要先把面上的功夫做足！” 涂山正缓了口气。 “我知你心中不忿，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把这件事推向对自己有利的境地。” “之前涂山氏人人夸你深情，是个难得好男人。” “你就应该顺势而为，把这种印象根深蒂固的种下去。” “可是你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好印象给毁了！” 涂山正恨铁不成钢。 “平日里你要对她态度如何，这我不管。”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那种情况下，对一个肚子里怀着你孩子的女子不管不顾。” “没听到他们背后是怎么议论你的吗？！” “薄情寡义！” 涂山恒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雷厉。 “你这毒妇，都是你的错！” 他的目光落在雷厉硕大无比的肚子上。 “等这小畜生一出生，我就宰了你！” 话音刚落，涂山恒心口一阵剧痛，他摇摇晃晃，手撑在一把椅子上，忙不迭的坐了下去。 雷厉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又凶又冷。 “大公子想要我的命，可以。” “但请您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你要是敢伤这孩子半分。”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涂山恒额头冒汗，冷哼一声，不再搭理雷厉。 对于这二人之间的针锋相对，涂山正冷眼旁观。 待到涂山恒缓过劲儿来，他慢条斯理的开口。 “男女之事，最易毁人。” “你若是还想挽回一些颜面，就给她一个名分。” “她毕竟出身太低，哪怕只是一个妾的身份，也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一男一女，两声暴喝，同时响起。 涂山恒一愣，接着面皮涨红。 “你不同意？” “你凭什么不同意？” “给我做妾，这是你几辈子修的福气！” “告诉你，这事儿只有我愿意或者不愿意，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第333章 宴前 十二月下旬的青丘昼短夜长，涂山翊回到文澜苑没多久，总教头就派人来请他赴宴，并有言在先，今夜不醉不归。 涂山翊客客气气的请来人等他一等，他去换身衣服。 转身进了内屋，涂山翊大窘。 他活了四百多年，无论做狐狸还是做人，都没有饮过真正的酒。 往年他仗着狐身没人在意，再大的场面都是喝些果子酒、花叶酒滥竽充数。 那玩意儿酸酸甜甜的，既不上头也不醉人，根本当不起一个酒字。 可今夜……今夜他怕是躲不过去了。 “你在怕什么？” 识神有几分好奇。 饮酒而已，又不是让他去拼命。 “我怕……” 涂山翊动了动脑袋，想起旧事。 识海中的记忆之书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走路歪歪斜斜，踉踉跄跄。 光天化日之下，这人先是解了裤子，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猖狂大笑。 一边笑，一边一泻千里。 地面连同这人的裤腿鞋面，全都湿了。 接着，他吊儿郎当的来到路边，一把抱住棵树，放声高歌。 鬼哭狼嚎，在识海中飘飘荡荡，穿耳扎心。 “停停停！” 识神龇牙咧嘴。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魔音入耳，仿佛指甲盖划过石板路，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人是谁？” 涂山翊苦笑。 “我也不认得他，只是偶然遇见。” “但他这副样子，便是喝醉后的丑态。” “听说他还是个书生，从那次之后，他自觉无脸见人，离家出走了。” “你是担心，你也会酒后失控，做出什么丑事？” 涂山翊点点头。 “神农安留给我的丹药里，没有解酒药。” “为了一顿宴席消耗一颗洗髓丹，我又觉得不值。” “这府中的医师听命于涂山正，我若去找他们拿药，实在不怎么放心。” 涂山翊左右为难。 来人就在屋外等着他，一大堆人在武学堂等着他，他就算此时去涂山府外头买，也来不及了。 “这个容易。” 识神一拍胸脯。 “到时候你若觉得有些醉了，便换我来。” “我有秘术，能将酒水一滴不漏的全都逼出体外。” “保证你这副身体，神清气爽，千杯不醉！” “当真？” “比南海珍珠还真！” 得了识神保证，涂山翊松了口气，三下两下换了件新袍子，跟着来人走了。 ………… 武学堂操演场又变了样，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一张张方的圆的长的铁木桌子，摆的错落有致，满满当当。 最当中的圆桌，是白玉制的，一看就是给今晚的贵客准备的。 武学堂的弟子们围着操演场站了一圈又一圈，总教头涂山慎身后带着两名弟子，站在守门石前。 请客这种事，涂山慎常做，但请的都是武人，是自己人，大家没那么多讲究，人来了就上桌上菜上酒，吃吃喝喝，主打的就是一个痛快。 但今夜可不能如此放浪形骸，因为文学堂大先生特地派弟子来问，他能不能也来参加这场庆功宴？ 那还用问吗？ 能，必须能！ 文武齐聚一堂，这是好事，是盛事！ 第334章 敲定 书房里，涂山正三言两语敲定了涂山恒纳雷厉为妾之事。 雷厉反对无效，只能忍气吞声。 她眼里蓄了泪，万年不变的冰霜脸到底是裂开了。 涂山恒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痛快。 早知道一个妾位就能将这人折辱，他又何必与其冷嘲热讽指桑骂槐这么久。 这双生阴阳蝶，顶多能困他一时，又不能拿捏他一辈子。 涂山恒这些日子也没闲着。 他查阅古籍，几乎将藏书楼一层二层有关妖兽的部分都看了个遍，还真让他找到了。 这玩儿意虽然厉害，寿命却不长。 只有区区不到二百年。 二百年！！ 当时看到这行字的涂山恒简直要笑出声。 相对于神族数万年的寿命而言，二百年，算什么？ 弹指一挥，白驹过隙？ 他又不是等不起！ 且看谁能耗死谁！ ………… 涂山正目送二人离开。 涂山恒难得长了次心。 书房的门一打开，他就挽住了雷厉的胳膊，轻轻的搀着，低着头看着她迈步，嘴里还叮嘱着慢点与小心。 涂山正无比欣慰的点点头。 这样才对。 只要后戏做足，姿态摆够，今日武学堂那一幕他总有法子糊弄过去。 涂山恒只要愿意按照他计划好的路去走，早晚会走到通往族长之位的坦途。 而眼下的困境，不过是黎明前的暗夜。 他有耐心更有信心，扫平一切障碍。 涂山正意气风发，雄心万丈，沉声吩咐。 “去，把涂山翊找来。”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不过片刻，又回来了。 “回族长，涂山翊不在。” “武学堂设宴庆祝，总教头派人请他去了。” 涂山恒颔首。 涂山翊大小是个武学堂的教头，虽说打败了总教头，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他越强，武学堂面上越有光，庆祝一番，也是应当。 “除了涂山翊，涂山慎那个武夫可还邀请了别人？” 来人摇头。 “这倒没有。” “但是有人见过，文学堂的大先生，还有五长老，都往武学堂方向去了。” “他们身旁没有武学堂的弟子引路，应该是自己去的，并非受邀。” “知道了，你下去吧。” 涂山正挥挥袖子。 武学堂设宴为一个教头庆祝，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也不知这两位是怀揣着何种目的与心思，去参加这宴席？ 总教头涂山慎，大先生涂山明日，还有堪称青丘战神的五长老。 个个都是大人物。 硬生生把一场武人之宴的规格与档次给拉高了。 高到如果他这个族长躬身前往的话，也不算自降身份。 涂山正想到此处，摇了摇头。 算了，这几人，一个两个三个的，他都不喜欢，恨不得拒之千里之外。 特别是涂山明日与涂山慎。 万一他们喝到兴起，旧事重提，再把弟子折损一事拿出来与他论一论……不，不止是谈论，说不定二人还会指着他的鼻子再骂一顿，那他的老脸，可就真的要没地儿放了。 涂山正下定了不去的决心。 就是不知道，涂山翊能不能应付得来今晚的场面？ 第335章 贵客至 涂山翊人刚到武学堂守门石，就看到了伸着脖子作眺望状的总教头涂山慎。 涂山慎眼前一亮，一把将他拉到身侧。 “快来，陪我迎客。” 嗯…… 这话说的，涂山翊用力把嘴角压了压，好险没笑出来。 “还有谁要来？” “文学堂大先生，涂山明日。” “他来，是有何指教？” 这个问题，涂山慎也回答不了。 但大先生要来，他必须保持敬重。 武学堂虽然尚武，拳头大的是老大，可涂山慎十分清楚。 涂山氏是靠商道崛起的。 他们这些人，能肆无忌惮的练武、修炼，要兵器有兵器，要丹药有丹药，要功法有功法……身外之物，耗费起来如流水，丝毫不需要顾虑，所依仗的，就是那些聪明绝顶的涂山氏经商的头脑。 而涂山明日，是头脑中的头脑，堪称青丘财神。 不说捧起来供着，也得恭恭敬敬，礼节到位。 涂山翊同样明白这个道理，只问了一句话后，便与涂山慎一左一右，双双向着山下远望。 没过多久，山路上就多了两道人影。 一黑一白，速度极快，转眼就来到了守门石前。 大先生涂山明日脸色发白，两颊的发须、额上的眉须、嘴角的胡须都向后飘着。 五长老一身暗纹黑衣，笑眯眯的看向涂山慎。 “吾不请自来，总教头，欢迎还是不欢迎？” 欢迎至极！ 青丘战神，青丘财神双双到场，涂山慎只觉得天都亮了十分。 只是如今的大先生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妥？ 不等涂山慎上前表达一下关切，五长老再次开口。 “吾在山脚，遇见了大先生，陪着走了一程。” “他那弟子抬的椅子，一步三摇，实在太慢。” “吾等的心急，便带着大先生走上来了。” 涂山慎与涂山翊都朝涂山明日望去。 从他的造型不难看出，五长老口中的走上来，一定是飞一样的感觉！ ………… 贵客至，宴席开。 玉盘珍羞。 武学堂的弟子们欢呼一声，涌进了操演场，各自寻了位置坐下。 涂山翊等四人，也围着那张玉桌坐了一圈。 武学堂的宴会，说到底，在礼节上还是简陋了许多。 礼节不够，真诚来凑，如今这桌上，多了几道精雕细琢精美绝伦的菜，一看就是为大先生准备的。 大先生很满意，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涂山翊左看右瞧，满桌子论年纪、论辈分、论地位……数他最小。 他，他是不是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可是，要怎么做，怎么说呢？ 涂山翊在心底拼命回忆，当年宴席上的小辈之人是如何行事，一双眉毛无意识的皱了起来。 其余三人，笑吟吟的看着拘谨不安的涂山翊。 在比武场上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如今在这小小的餐桌上束手束脚，前后的反差实在是大，莫名的有一种喜感。 三人对视一眼，瞬间心意相通，齐齐端起面前的酒杯，都放在了涂山翊面前。 “都说酒壮人胆。” “涂山翊，要不，你先来一杯？” 第336章 饮酒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涂山翊看着眼前三个拳头大小的酒杯，只觉得嘴里阵阵发苦。 一抬头，总教头大先生五长老，都是眼中带笑，颇为和善的盯着他。 这也说明了，三人此举，真的不是为了为难他。 更大的可能，是为了缓和一下他紧张的情绪。 涂山翊双手紧握。 拼了！！ 一杯一杯又一杯，连干三杯。 周遭的空气都安静了。 距离他们不远的弟子，目瞪口呆的望着涂山翊。 这位少年教头，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吗？ 为了体现对大先生的尊重，总教头让他们从地窖里搬出来的，是武学堂至今为止最烈的酒！ 此酒名为玄霆，酒也烈的如名字一样，一口入喉，如遭雷劈。 涂山慎等三人也是被镇住了。 万万没想到少年如此淳朴实在，二话不说，举杯痛饮，虽说有些憨憨的，却也着实令人好感倍增。 只是这厚道的性子，对自己人可以，对外人，还需要再磨练磨练，总不能见人就掏心掏肺。 ………… 涂山翊放下酒杯，坐的端端正正，一动都不敢动。 他曾在神农安手下被各种丹药折磨得死去活来，区区酒水的辛辣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他曾在洗髓的幻境中品味过各种死法之痛，酒水入喉如胸口碎大石的锤感，也不是不能忍受。 但他就是倍感不妙，一股热流从后背生出，奔着头顶汹涌。 “识神，识神！” 涂山翊在心底呼唤。 “来了来了！” 识神满是兴奋，跃跃欲试。 他在识海中看着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早就等不及了。 他准备再接再厉，再饮三杯，然后再将酒水逼出体外。 不过是些酒水，还能控制了他堂堂上古神兽的意识？ 意想不到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这识海不知为何，涂山翊进不来，识神也出不去！ 这下，事情可能要糟了…… ………… 侍者为这一桌换上了新的酒杯。 涂山翊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总教头涂山慎招招手，一壶新酒端了上来。 涂山翊的眼底，血丝道道生出。 其余三人的酒杯重新被斟满，酒壶移到涂山翊面前时，他大喝一声，一拍桌子，直直站了起来。 “我的天！这小子不会真的要发酒疯吧！” 识海中，识神惊愕不已，随即捂住了双眼。 难怪涂山翊对饮酒一事如此抗拒，他还真有先见之明！ …… 满场热闹，戛然而止。 在座无虚席的人头攒动中，傲然挺立的涂山翊独树一帜，瞬间万众瞩目。 五长老伸出手，想去拉他坐下。 以他的臂力，竟然没拉动！ “涂山翊，你……” 大先生涂山明日一句话没说完，被总教头抓着肩头，两个人齐齐向后跃出了数十步！ 周围的弟子也是顾不得桌椅，慌慌张张向着操演场外沿跑去。 一瞬间，留在涂山翊身边的，只剩下了一个艺高人胆大的五长老。 他虽然没逃，但也与涂山翊拉开了一段距离。 站着的少年，浑身忽的冒出火焰，熊熊燃烧。 第337章 醉狐 五长老上前摸了摸。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这所谓的火，不过是涂山翊灵力外溢的效果。 果然，是凉的。 五长老这一念头刚起，嗖的一下把手缩了回去。 怎么回事？！ 为何突然间如此滚烫灼人？ 没等他想明白，火人一样的涂山翊动了。 胸膛鼓起，头颅高仰，双臂大展，猛然挥下！ 一道数人粗的火光自涂山翊脚底冲天而起，将他整个人彻底湮没。 以他为中心，带着火舌的飓风旋转肆虐，操演场的的桌桌椅椅，几乎瞬间就被卷到了半空。 五长老一身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站在原地，飞快的捏动手诀，一道又一道荧蓝色的灵力化作漫天水龙，缠绕在那道火光之上，想要将其绞灭。 徒劳无功。 水龙之身刚附着在火光上，便化作丝丝缕缕的雾气散了。 五长老瞪着大眼，满是不信与不服，口中振振有词，手指缭乱纷飞。 ……………… 涂山正酒足饭饱，登高远眺。 从他所在的高楼望去，能看到武学堂方向，半座山都亮着光，想来今晚那群人，此时此刻，正在觥筹交错。 哼，一群武夫，能有什么好庆贺，不过是吃吃喝喝。 也不知道涂山明日那个老匹夫，去这种场合凑什么热闹。 涂山正这样想着，就要转身离去。 他愣了一下。 这是？ 武学堂着火了？！！ 他的瞳孔中先是映出一道小小的赤红火焰，下一刻，整个眸子都亮了。 武学堂半山腰，都是熊熊烈火。 他看到那火焰站了起来。 远远的，有两只尖尖的耳朵形状，还有一张尖尖的嘴。 数条长蛇游龙一样的火焰左右摇摆。 不，这不是火！ 涂山正心底在呐喊。 这分明是九尾狐的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涂山正拍拍手，两道人影从暗中跃出。 “带我去看看！” ………… 武学堂操演场，此时干干净净，连一片狼藉都没有留下。 众人都已经退回了高楼中，目瞪口呆的望着操演场上那足足有二层楼高的火焰九尾狐。 五长老站在三楼，坚持不懈的捏着手诀，额上都是细密的汗。 谁能想到这涂山翊，三杯酒下肚，莫名其妙的就显了狐身。 还是这样庞然硕大的狐身。 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不仅如此，以他的法术与灵力，竟然也不能压制半分！ 幸运的是，这火狐只是站在原地，没有什么动作，要不然的话，整个武学堂都要化作废墟。 ………… 涂山翊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眼前的一切都是摇晃的，还带着许许多多重影子。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是醉了。 因此，他更加的不敢动弹，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丑事。 只是，他有些不懂，醉了，也是会出现幻觉吗？ 为何他看眼前之人，都是如此的矮小？ 不仅是人，连武学堂的那依山而建的高楼，好像也平白矮了十分，他抬眼望去，顶多也就比他文澜苑的大门高上一点点。 这就是醉了的感觉吗？ 第338章 火狐! 一只硕大的狐眼凑近了五长老。 带着迷离与不解，缓缓眨了眨。 面对这只比他脑袋还大的眼睛，五长老顿住了，全身戒备。 他没有把握在不伤了涂山翊的前提下制住他，若是这火狐对他发起攻击的话，他也只能下点重手了。 “五……长老？” 火狐嘶哑着嗓子开了口。 五长老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谢天谢地，涂山翊的意识是清醒的！ “你、你怎么变得这样小……” 一只足以覆盖五长老身体的狐狸爪子伸了过来，他往后退了退，避开了。 “小小的五长老，看着，还挺可爱的……” 说完这句，狐狸爪子一软，从三楼滑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五长老紧走几步，探头去看。 一只双目紧闭的九尾赤狐，匍匐于地。 只是那体型，依旧大的惊人。 五长老纵身一跃，落在狐狸脑袋旁。 楼中的众人，不由得屏气凝神，有的还捂住了嘴。 总教头涂山慎带着几名弟子，护在大先生涂山明日身前，亦是紧张万分。 五长老伸出了手。 手覆在了狐狸额头上。 半响，没有反应。 五长老大着胆子，从掌心溢出一丝灵力，流进了狐狸身。 片刻，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着众人示意。 “只是睡着了。” “看样子，一时半会醒不了。” ………… 涂山正带着人急匆匆的朝着武学堂赶去。 在山脚下，他遇见了同样焦急的大长老与七长老。 两方人简单的打了个招呼，拔腿朝着山上跑去。 山上的火焰已经熄了，也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到底是如何，真是令人着急！ ………… 识海中，识神放声大笑。 妙啊，实在是妙！ 方才涂山翊迷迷瞪瞪的没有反应过来，他却是从五长老警惕的黑瞳中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影子。 火狐！ 涂山氏初代族长涂山长启的本体火狐！ 哈哈哈！ 大荒开天辟地以来，唯一的九尾火狐！ 这火狐的样子他再熟悉不过，因为实在太帅，他稀罕得紧，与涂山长启相处时，还经常变幻成火狐的模样与他并肩作战。 涂山翊这小子，果然是有些奇奇妙妙的运气在身，喝个酒而已，人都醉了，还能变幻成火狐的模样…… 识神越想越开心。 这下，都不用花费口舌再去解释涂山翊的身份，自有知晓火狐的人去猜想，去议论。 用不了多久，初代转世之言一定会传遍青丘，到时候…… 哈哈哈！ 识神美滋滋的翘着腿，在摇椅上晃来晃去。 …… 涂山正与两位长老终于赶到了半山腰的操演场。 他们一脚踏过守门石，映入眼帘的，是黑压压的人群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三人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一头他们从未见过的巨型九尾赤狐，首尾相接，尖尖的狐嘴压在前腿上，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哪儿这么大个儿的九尾赤狐？！ 这模样，看着还有些眼熟。 三人两两对视，异口同声。 “涂山翊？！！” “嘘~~~” 围观的众人齐齐转过头，对着三人竖起了食指。 第339章 探讨 发现自己嘘的对象是族长和长老们后，众人作鸟兽散。 没多久，偌大的操演场只剩了六人。 涂山正，涂山明日，涂山慎，以及大长老、五长老、七长老。 几人站在小楼似的九尾赤狐面前，啧啧不断。 作为青丘狐族，大家的原身都是狐狸，可与眼前这只比起来，单论体型，六人加起来都没有涂山翊的大。 纵观整个狐族，除了天地初开的上古时期，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此巨大的狐。 五长老对着大长老示意，后者点点头，招呼着几人往后退了退。 虽说目前的涂山翊是一动不动睡着的，可依照他这个体型，但凡打个滚翻个身，武学堂这楼就别想要了。 安全起见，大长老以法阵将涂山翊围了起来。 几人这才定下心，回到楼中探讨。 涂山正问了第一个问题，是什么使涂山翊大变身？ 当得到的答案是三杯酒后，刚刚赶过来的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酒？什么酒？” 总教头亲自去搬了一坛过来。 三人仔细端详，又嗅又闻。 大长老尝了尝，当场喷了。 确实是酒。 烈的要命。 若是一口下去，怕是能达到一剑封喉的效果。 “这玩意儿，真的是给人喝的吗？！” 大长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 大先生与五长老齐齐向总教头看去。 总教头涂山慎山一样魁伟的身躯往后一缩，有些委屈的点点头。 这是他亲手酿的，且是目前为止他能酿出来的最烈的酒了，用来在今天这样隆重的场合，表示对贵客的敬重，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大长老不信的话，我喝给你看。” 涂山慎一手抄起酒坛。 咕嘟咕嘟，一滴不漏。 “看，多好的酒……” 涂山慎放下酒坛，只来得及说了半句话，咣当一声，人仰面砸在地上，酣声大作。 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涂山正咬牙切齿，恨不得照着涂山慎的脑袋踢上两脚。 这个看起来憨厚的总教头，好一招大智若愚。 涂山翊是在他武学堂喝了他的酒出的事，结果他现在借着醉酒撒手不管了。 可恶，实在是可恶！ 大先生涂山明日同样愣了下，随即笑了。 谁说武夫有勇无谋，依他看来，这位总教头，就聪明的很！ 一时间，五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呼呼大睡的涂山慎身上。 又等了一会儿，涂山慎既没有中毒，也没有显露原身，几人便招呼了武学堂的弟子，来将他们的总教头抬走。 看样子，问题不是出在酒身上，而是出在涂山翊身上。 或许，是因为这小子体质有些特殊？ “我在府中，远远看见一只九尾火狐，是不是也是这小子？” 涂山正问了第二个问题。 此言一出，先是五长老，接着是大先生，就连问出问题的涂山正本人，都是身体一震。 九尾火狐！！ 好陌生，好遥远……又好熟悉的称呼。 大荒唯一的九尾火狐，不正是他们青丘狐族的开创者，涂山氏初代族长，涂山长启！ 大先生涂山明日朝着屋外望去。 难不成涂山翊，与初代有什么关系？ 第340章 编造 与大先生的想法不同，知晓初代转世一事的涂山正与长老们，思考的却是另外一种情况。 涂山翊会变化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说明，他体内的初代灵识，开始觉醒了？ 毕竟大家之前都见过狐身的涂山翊，不过是只小小的九尾赤狐，与其他狐族在体型上，并无多大差异。 “你们，到底有何事瞒着我？” 大先生涂山明日聪慧过人，一眼就看穿了众人的表情。 这几人的反应明显是知道什么内情的，要不然此时他们应该露出迷茫与困惑，而不是深深的探究。 “这事儿……说来话长。” 涂山正犹豫再三，还是打算说出实情。 眼下的状况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更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也确实是将初代转世一事，顺理成章公布于世的好时机。 而且，这事儿经他之口，不仅更加的令人信服，也更能体现出他这一族之长的大局为重、大公无私。 看，明明一个初代转世会对他亲生的大公子涂山恒的地位造成威胁，可他还是对其和善有加，不仅亲手抚养他长大，还送他去武学堂学艺，涂山翊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茁壮成长。 同样准备开口的七长老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涂山正声情并茂，连说带比划。 旁人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大先生如听天书，只觉得屋外那头睡得安详的九尾赤狐，浑身都在发光。 转世之事，并非虚妄，他是信的。 在大荒纪图一书中，确实记载了几例转世重生的事迹，有王族的玄天九凤，也有妖族的九头蛇妖。 这些转世者，无一例外，都曾翻云覆雨，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神迹。 大先生激动起来，手都哆嗦了。 现在，这种好事，要轮到涂山氏了吗？ 曾带领狐族在大荒开天辟地的涂山氏初代族长涂山长启，真的，要回来了吗？！！ …… 涂山正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大先生涂山明日的反应，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本以为，在听到涂山翊这小子是初代转世的消息后，涂山明日会震惊，会感到威胁，可事实似乎脱离了他的预想。 涂山明日看上去，真的很高兴！ 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涂山明日眉眼弯弯，眼中冒光，胡子都翘起来了。 等涂山正说完，涂山明日拍案而起，一大把年纪了，竟然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三圈！ “天佑涂山氏，天佑涂山氏！” 涂山明日抓着大长老的肩膀摇了摇，又抓着七长老晃了晃，轮到五长老时，他的手转了个方向，拍在了涂山正身上。 “涂山正，你也知晓，我对你这位族长，不怎么看的上。” “可是在处理初代转世这件事上，你做的真的很好。” “你没有因为私心而将涂山翊养废，更是在他化形后，主动引领他走上了武道。” “初代灵识若是觉醒，你涂山正，功不可没！” 三位长老顿时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他们万万没想到，明明是涂山翊化形之后，七长老阴差阳错在其识海中发现了初代灵识，可从涂山正嘴里说出来的，竟然是他一早就察觉了涂山翊的不同！ 堂堂族长，这样信口开河胡编乱造，真的好吗？！ 第341章 如意 实在听不下去的七长老往前迈了一步，想要说出真相，被大长老拦住了。 大长老对着他，不露痕迹的摇了摇头。 涂山正敢当着他们的面胡说八道，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在涂山翊连眼睛都没睁开的时候，涂山正就将他抱回来了。 其后的四百年，涂山翊也确实是与涂山正形影不离，几乎就是涂山正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 若说涂山翊与常人有什么不同，最先察觉的，一定是与其朝夕相处的涂山正。 这一点，所有人都可以作证，而他们也无从反驳。 那日书房中，七长老告知涂山正搜魂结果后他的吃惊，可以说是初知此事的惊，也可以解释为此事暴露的惊，总之，涂山正想要为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简直太容易了。 …… 涂山正昧着良心接受了大先生涂山明日的赞美。 接着，他旁敲侧击，又问了涂山明日对于族长之位的看法。 涂山明日很是坦诚。 “涂山正，你不必试探于我。” “我对权势，向来无心。” “族长之位，更不是我心中所求。” “如今我手上的事务，我早就想交出去，奈何你咄咄逼人兴师问罪，我才硬着头皮管到现在。” “实在是麻烦的很。” 此言一出，旁边的三位长老纷纷低下头去，涂山正的脸色也有几分不自在。 “今日比武场上，我便觉得涂山翊这小子说不定大有来头，将来能有一番作为，但没想到……” 但没想到，涂山翊的来头，竟然是他们这些人的祖宗！ 涂山明日望向涂山翊的眼神已经带了敬畏。 ………… 涂山正内心雀跃。 事情的发展过程虽然和他想象的不同，却又殊途同归。 涂山明日与涂山翊的族长争夺之战，尚未开始，涂山明日便宣布退出。 不仅如此，涂山明日还特意嘱咐，等到下山后，他便把手上的经商之事交给涂山正，往后，除非涂山氏濒临生死困局，否则，这种费心费力又得罪人的事，他再也不管了！ 胜利来得太快，涂山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好运气。 那么接下来他需要的做的，就简单多了。 一个字，拖。 在大公子涂山恒身上的双生阴阳蝶寿终正寝或者彻底化解之前，把所有人目光都聚到涂山翊身上。 甚至，他可以以现任族长之名，默认涂山翊继承者的身份。 总之，有涂山翊初代转世这座大山在前头挡着，无论是长老们还是涂山氏其他人，心中都不会再有族长的第二人选。 他们会满怀期待，等待涂山翊的成长，等待初代族长涂山长启的回归。 这样一来，他与涂山恒摇摇欲坠的地位，暂时保住了！ …… 在场的三位长老从涂山明日与涂山正的对话中，总算弄清楚了为何涂山正要大费周章的把涂山翊找回来。 这个老匹夫，打的竟然是让涂山翊与涂山明日为了族长之位去斗个你死我活的主意！ 幸好涂山明日不喜权势，要不然，事情还真就如了他的意！ 第342章 化人形 夜深了。 灯熄了。 天亮了。 涂山翊睁开了眼。 他的头有些痛，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揉。 手没看到，看到了一只爪子。 爪子？ 涂山翊不敢置信的举到眼前。 尔后，爪子从眼前挪开，露出了笑眯眯的众人。 总教头涂山慎为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武学堂弟子。 好小的一群人…… 比他的爪子大不了多少。 涂山翊陡然一惊。 自己这是仍在醉酒的幻境中？ 他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如山巍峨。 人群蹭蹭蹭，齐齐的往后退了数步，只有涂山慎没动。 “涂山翊，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涂山慎高声呼喊。 幻境中的小人说话了，好真实的样子。 涂山翊忍不住伸出爪子，想去触碰一下。 爪子在涂山慎身前不远的地方被拦住了。 好像有一道透明的墙，挡在了他与涂山慎中间。 嗯？ “别慌，这是法阵。” 识神？ 幻境中，连识神都有？！ “幻境个屁，老子是真的！” 识海中，识神从摇椅上跳了起来。 他三言两语，把昨晚事情的讲了一遍，最后又总结了一句。 “涂山翊，你运气真不错！” 是不错，这样一来，他初代转世的身份，算是坐实了。 但眼下，有个比初代更要紧的事。 “识神，我要怎么变回去？” 他总不能一直以这副尺寸惊人的九尾狐身示人。 “这个容易，我来！” 涂山翊从善如流，乖乖退回了识海中。 …… 操演场上，楼一样高的九尾赤狐在众人的瞩目下，扭了扭脖子，接着盘膝而坐。 九条火焰般的尾巴摇曳于身后，如扇如屏。 他双爪合十，狐嘴开开合合，好像在念什么。 没一会儿，一道白烟围着他的周身缠绕升起，如丝如绸，将他的身躯完全包裹。 总教头涂山慎忍不住退了一步。 他方才的问话，涂山翊没有回答，这让他没有办法确定，眼前九尾赤狐的脑袋，是不是清醒。 目前涂山翊的架势，他有些看不懂，像是在酝酿个大招。 但什么大招是先把自己裹起来呢？ 涂山慎百思不得其解。 他正苦思冥想，法阵中的白烟散了，露出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 少年愣了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下，靠着一头及腰赤发，勉强遮住了全身。 这是？ 哈哈哈！ 涂山慎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对着身后的弟子们招手。 “都背过身去！不准看！不准笑！” “那谁，你去取一件衣袍过来！” “哈哈哈……” 被涂山慎点到的弟子耸着肩憋着笑，一溜烟跑了。 识海中，涂山翊一张脸涨得通红。 虽说如今在外头吹冷风的不是他，可身体是他的，别人眼中走光的少年，毫无疑问，正是涂山翊本人。 上一次这么丢脸，还只丢到了小六一个人面前，这次…… 绝了！整个武学堂都看到了！ 这种场合下，他又不能从兀虚乾坤戒中凭空取衣，只能祈祷那位拿衣袍的弟子跑的快一点了。 控制着涂山翊身体的识神，双手抱膝，头埋了下去。 他真不是故意的！ 第343章 变了又变 短暂的尴尬之后，识神迅速以灵力幻化了件红袍裹住了全身。 而此时，取袍子的弟子也回来了。 他低着头一路小跑，将衣袍递给总教头，总教头又背对着涂山翊一步一步的挪，向后伸出了手。 大长老不愧是大长老，布的这阵能进不能出，是以衣袍顺顺利利的到了识神手中。 灵力幻化之物，始终不如实实在在的东西来的靠谱，他穿上这袍子后，便散了方才的一身红。 听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结束，无论是识神还是涂山翊，以及在场的涂山慎与众弟子，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涂山慎转过身来，想与涂山翊聊几句。 识神亦是退回了识海中。 众弟子也三三两两的靠近。 异变突生！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法阵中穿戴整齐的少年之身，噗的一声炸开一朵巨大的蘑菇状雾白云彩。 云气消散，小楼一样的九尾赤狐再次出现。 刚刚返回身体的涂山翊目瞪口呆。 刚刚躺在摇椅上的识神一个高儿蹦了起来。 刚刚围上来的人群，齐齐惊呼一声，呼啦啦散了个干净。 这是个什么情况？！ “再来！” 识神撸了撸袖口，作一马当先状冲出识海。 盘膝而坐。 双手合十。 念念有词。 变！ 少年涂山翊现。 识神特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异常，再次回到识海中。 噗的一声。 蘑菇云升。 九尾赤狐现。 嗯…… 识神骂骂咧咧，又冲了出去。 盘膝而坐。 双手合十。 念念有词…… 操演场上的众人，用手托着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盯着法阵。 忽人忽狐，忽大忽小，云升云散。 此情此景，真可谓万年不遇，举世罕见。 在原身与人形之间如此跳跃切换的，涂山翊当属青丘……不，当属大荒第一人！ 要知道，无论是化形还是显形，都需要耗费极大的灵力，寻常人一天之内能变幻两次已经算是了不起，而眼前的这位少年变幻的次数……他们两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变身之快堪比变脸，灵力之深厚，直叫人望尘莫及、自愧不如。 不知过了多久，涂山翊这副身体灵力耗尽，识神气喘吁吁的回到识海。 “涂山翊，我算是看明白了。” 识神喘着粗气。 “你这副身体，我似乎只能控制人形，对于狐身，则是差了一些，狐身化人形，更是无能为力。” “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找个人，让他教你一下变身化形之术。” “我是变不动了……” 识神说完，不等涂山翊有什么回答，双眼一闭，倒头便睡。 累死他了，就算天要塌下来，他也要先睡一觉再说！ …… 总教头涂山慎与众弟子掰着手指，等待下一次的狐变人。 等了良久，不见动静，那九尾赤狐脑袋一矮，趴在了地上，一双眼皮沉沉落下，眼瞅着要阖上了。 “涂山翊？” 涂山慎小心翼翼的走近。 “你还好吧？” “好……” 涂山翊耷拉着脑袋，亦是有气无力。 “总教头不必担心，我只是想睡一会儿……” 话音未落，狐狸脑袋一歪，鼾声四起。 第344章 安排 日上三竿，族长涂山正来了。 望着法阵内硕大的九尾赤狐，涂山正颇为诧异。 “怎么，这小子到现在还没醒？” 他料到总教头亲手酿的烈酒后劲肯定小不了，特地晚来了许多，没想到看到的还是只酣睡的狐狸。 “早就醒了。” 涂山慎不喜涂山正，连壶茶水都没沏，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干坐着，望着屋外的法阵。 “来来来，你过来，给族长解释解释。” 涂山慎随手指了个路过的弟子。 弟子躬身行礼，将早上那一幕娓娓道来。 涂山正听到耳朵里，只觉得万分的不可思议。 能将眼前这位山一样的总教头一招击败的涂山翊，竟然连最最基本的变幻之术都不会？ 他在外这半年，是怎么过的？ 又是怎样一次又一次躲过了谢氏的追踪？ ……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等弟子讲完，涂山慎挥挥手让其离去，又指着狐狸。 “等他醒了，如果他愿意，我便亲自教他变幻之术。” “族长认为如何？” 涂山正微微颔首。 总教头愿意主动教授涂山翊，那再好不过了。 他乐得省心又省力。 “既然如此，还请族长给些支持。” 涂山慎大手一伸。 “武学堂的回天丸数量储备虽多，但那是给寻常弟子准备的。” “要给涂山翊用，品级远远不够。” “还有。” 涂山慎手换了个方向。 “武学堂的课不能停，操演场还需空出来为弟子们所用，还请族长另外寻一处地方作为教习之用。” “安静一些，能容得下我与涂山翊便成。” 这两个要求，不过分，很合理，涂山正点点头，允了。 他思索片刻，当即在空中幻化出一副简单的青丘地图，以涂山府为中心，向四周外围寻去。 过了会儿，他的指尖停在一处空白的地方。 “就是这里吧。” 涂山慎伸手在那地方一点，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头在两人面前浮现。 “这是哪里？” 这山的模样实在太常见，放之四海而皆准，涂山慎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这是何处。 “这是原本的后山禁地。” 涂山正挥挥手散了幻象。 “初代的法阵被破开后，此处便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山。” “只不过大家都习惯了不往那处走，所以那处依旧是一片无人区域。” “我之前派人去查过此山。” “那地方现在荒芜的很，从下到上，妖兽全无，连个会咬人的虫子都找不见，你与涂山翊在此处教习法术，十分安全。” “也不会有人打扰。” 涂山慎点点头。 既是如此，那也算是一个好去处，而且离着武学堂也不远，有什么急事的话，赶回来也来得及。 “你所需要的回天丸，我会派人直接送到那座山的山脚。” “等他醒了，你与他同往即可。” 涂山正说完，站起身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坐了这么久，说了这么久，这位总教头愣是一口水都不给喝，要不是为了看看涂山翊，他才不来这么没有人情味的地方！ 第345章 醒了 涂山翊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中天。 期间，大长老来过，五长老来过，最后来的，是七长老。 七长老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想去涂山翊的识海中去拜访一下初代族长。 为此，他极为有耐心的等到了九尾赤狐苏醒。 涂山翊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蒙着雾气的黑瞳。 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识海中的识神迅速变幻成涂山长启的模样，一脚把七长老的意识踹了出去。 七长老冷汗涔涔。 自己此举，实属冒犯，这一脚，挨得不亏。 涂山翊只能假装毫不知情。 “七长老，您这是怎么了？” 七长老讪讪地笑了。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你现在感觉如何？” 初代转世一事，他们几个昨晚商量过，并不适宜公布于众。 涂山翊虽说很强，但这种强，也只限于青丘狐族。 大荒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高手中还有高高手。 不是所有人都期待涂山氏更加的强大。 王族，其他三大世家，乃至于中原六大氏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涂山氏的敌手。 在初代灵识真正觉醒之前，他们要做的，就是护好眼前的少年，让其尽可能快的成长成熟起来。 当然，这事儿，也不能让涂山翊知晓。 初代灵识如今依赖于他的识海而生，说到底只是一缕孤魂，涂山翊若是有心，未必不能将其彻底抹去。 毕竟，他们也没有万分的把握，让涂山翊接受自己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人的事实。 只能等待一切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我很好，多谢七长老。” 七长老摆摆手，转头下山去了。 涂山翊站起身，抖了抖脖子。 …… 没多久，总教头涂山慎来了，后边跟着一连串的弟子，人人手中都端着食物。 “你可算醒了。” 涂山慎乐呵呵。 “我叫人给你准备了吃食，吃完后，我教你如何变幻人形。” 那敢情好！ 涂山翊三口两口干饭完毕，抬起爪子在半空一碰，大长老的法阵就碎了。 涂山慎明显愣了一下。 这可是大长老的法阵，不是纸糊的灯笼。 这么轻易就破了？ “总教头，我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吧？” 涂山翊摩拳擦掌。 “不着急。” 涂山慎回过神。 “此处要留给武学堂的弟子用，咱俩，换一个清净点的地方。” “你跟我来。” 涂山慎说完，脚下一点，沿着山路奔了下去。 涂山翊紧随其后。 他现在的狐身，奔跑起来简直不要太轻松，四肢轻轻一跳，就从涂山慎头顶跃了过去。 很明显，涂山慎是跑不过他的。 “我们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涂山翊提出建议。 “后山！” 涂山慎也不矫情，脚在地上重重一跺，人如大鹏展翅，下一刻，已经落在了九尾赤狐的背上。 后山么？ 涂山翊眼神一黯。 他的人生轨迹，就是从踏入后山开始改变的。 他在那里遇到了心动之人，化为了人形，体内多了个识神…… 如今故地重游，他竟然有一种莫名的胆怯。 第346章 旧地 涂山翊施展隐匿法术，连同总教头涂山慎也隐了。 他硕大的狐身虽说威风凛凛，但实在太过显眼，并不适合招摇过市，恐怕会引起骚乱。 涂山慎眼瞅着自己的双手双腿接着是全身都透明的看不到了，心中说不惊愕是假的。 隐匿法术他不是不会，但这种能将别人也一同隐了的，他只听说过，却从来没有见过。 涂山翊这小子，也是神奇，如此高深的法术用的得心应手，人人都会的变幻化形反而不会。 ………… 后山不复往日的郁郁葱葱，入目皆是白。 自混沌之眼灭了后，青丘变得四时分明，该下雨下雨，该落雪落雪。 如今正是隆冬，此处又人迹罕至，整座山被冰雪覆盖，在阳光下一片白茫茫的亮，既刺得人眼痛，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凉。 山脚下有两道人影，一左一右的守着一只半人高的木箱，正在张望。 呼的一声，似乎有阵风从两人周身卷起，高空之上，传来一句清脆的“替我多谢族长！” 两人低头一看，木箱不见了。 ………… 涂山翊跑到了山顶。 涂山慎从狐狸背上一跃而下，抬头望着眼前的石头房子。 又高又大，极其粗犷，连门都没有，仿佛是从雪里生出来的一样。 涂山翊心中泛起一阵酸楚，闷闷的，憋得难受。 他一口气吹散了门前的积雪，抬步走了进去。 石屋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一片平坦，连他埋大管家的土包都不见了。 再往里头走，另外两间屋子也是堆满了雪，床、灶台等一应摆设全无。 涂山翊大失所望。 旧地重游，最怕物是人非，没想到还有更可怕，物非人也非。 他与雷厉在山中的过往，竟然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 识海中，识神多多少少也有些唏嘘。 这地儿，是他离开祠堂后第一次大展身手的地方。 可惜那妖王实在弱的可怜，他揍的很不过瘾。 至于涂山翊此时此刻的睹物伤怀，他无法感同身受，但表示尊重。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更难知何时可终。 如涂山翊这般深埋心底，念念不忘又脚步向前的，已是难得。 ………… 总教头涂山慎绕着石屋转了一圈，十分满意。 够高够阔，有遮有挡，容纳他与涂山翊完全不成问题，也不必担心山下有人会瞧见。 木箱咚的一声靠在墙角。 “涂山翊，我们开始吧！” “好！” ………… 另一头，涂山正回了府中。 涂山明日昨夜说下山后便要交出手头的事务，他还以为怎么着也得墨迹个十天半个月，没想到他刚踏进书房，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大先生送东西来了。 涂山正示意将东西拿进来。 房门大开。 先是两人抬的箱子，堆了半个书房，再是一队人。 看打扮，有文有武。 涂山正打眼一数，足足十六位。 “你们是？” “回族长的话，我们是负责原神农国境内十六城的总管。” “大先生吩咐，以后我们就归族长差遣了。” 第347章 转交 看着满满当当的书房，涂山正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眉毛不自觉的挑了挑。 他陶醉于大权在握指点江山的感觉，却不喜欢躬身亲为劳心劳力。 他担任族长数万年，也只是延续了涂山氏千万年来已有的商道模式，几乎没有开辟过什么新路。 不求高歌猛进，但求一个稳字。 自大公子涂山恒成长起来之后，他更是将有关经商一事，大部分都交给了他。 而涂山恒也确实不负重托，近千年来将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 想到此处，涂山正不免惦记起涂山恒的好，立刻派人去请。 他自己则是不紧不慢坐下了。 “你们既然是总管，在今日之前，涂山明日给你们的最后一道指令是什么？” “你们为何都聚在青丘？” “回族长。” 发话的依旧是方才那人，其余人则是静静候着。 显然，此人便是这十六人中的首领。 他一身青色的袍子，文气十足。 “大先生将我们召回，是为了准备与高辛国谈判。” ？！ 涂山正精神一振，身子下意识的向前探去。 “与高辛国谈什么？” “谈合作。” 这不废话么？！ 涂山正面有不悦。 那人毫不在意，不卑不亢，出言有章。 “大先生说，现任轩辕王轩辕宇，此人野心极大，志不在一国，而在天下。” “如今神农已归轩辕，假以时日，轩辕宇必定挥军南下，攻打高辛。” “高辛绝对不是轩辕的对手。” “一旦大荒彻底掌控在轩辕宇之手，成为一国，对于世家来说，将是大祸临头。” “因此……” 那人声音低了下去，抬眼看向涂山正。 显然，关于大先生的全盘计划，不适宜公之于众。 涂山正心领神会。 “你且等一等。” 他已经派人去请涂山恒了，等他来了，俩人一起听也来得及。 果然，没多久，涂山恒意气风发满面春风，大步流星。 自定下纳妾一事后，雷厉萎靡不振，看的他心花怒放，整个人都精神了。 “父亲喊我来，可有什么急事？” 满满登登的书房，着实让涂山恒一愣。 “你跟我来。” 涂山正对方才那青衣人示意，又对着涂山恒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跟在涂山正身后。 只是在见到涂山恒身后还跟着个女子后，那人疑虑了。 “族长，这……” 他眼神向女子瞥去。 “无妨。” “自己人。” “无论她听见了什么看见了，绝对不会说出去。” “确实如此。” 涂山恒得意洋洋的搂住雷厉，臂膀一提一紧。 “这是我的爱妾，自然事事以我为先。” 这种亲昵的场面实在刺眼，那人别过头去，不再做声。 既然族长与大公子都这么保证了，他也没什么好顾虑。 大先生交代过，他们以后要听从族长差遣，自然涂山正说什么便是什么。 只是…… 唉！ 那人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 总觉得族长和大公子加起来，都不如大先生靠谱。 他们这些人往后的日子，可能要不好过喽。 第348章 妾室 在一箱回天丸见底之前，涂山翊总算学会了变幻人形。 顺便，把如何以灵力变幻容貌衣物也学了一学。 此时距离他与总教头进山，已经过去了一天半的时间。 既是大功告成，涂山翊对着涂山慎拜谢，两人也该下山了。 涂山翊颇为不舍，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 这地儿，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不见思之，见则哀之。 不如不见。 …… 下了山，涂山翊与总教头分道扬镳，一个回武学堂，一个回涂山府。 路过大公子的文谨苑时，涂山翊惊奇的发现其大门上挂了一盏粉红色的灯笼，与竹翠石雅的周遭格格不入。 “呦吼，涂山恒纳妾了。” 识神啧啧，忍不住出言讥讽。 “这可真是涂山氏有史以来开天辟地头一遭。” “涂山恒做了一件超越列祖列宗的事，了不起。” 粉红灯笼，纳妾？ 纳的是谁？！妾又是谁？！ “还能是谁？” 识神一句话打破了涂山翊的侥幸。 “比武那日，众人对雷厉的身份指指点点，唯恐声不够高，大公子听不见。” “为了堵悠悠众口，也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给雷厉一个妾位，是最简答也最有效的办法。” 可是，那是妾，不是正妻，甚至不是平妻。 无论是在高门大户还是寻常人家，妾的身份，等同物件，可买可卖，可打可杀，生生死死，也不过是主人一句话的事。 混的稍微好一点的下人，地位都比妾要高！ “要不然，你想要如何？” 识神戳起人心窝子来，又准又狠。 “她在你心中，是可望而不可得之人。” “你愿意为其奋不顾身，豁出命去。” “可抛去你对她的喜爱不谈。” “雷厉，她有什么？” “无依无靠的孤女。” “不仅如此，在涂山氏眼中，她还是为了嫁给涂山恒不惜撒下弥天大谎的骗子。” “大公子不计前嫌收了她，还愿意给她一个妾位。” “她应当知足。” 识神说的有理有据，涂山翊张了张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 与其站在别人的大门前伤春悲秋，他不如趁着夜色去问问雷厉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以他现在的实力，只要雷厉脱离了双生阴阳蝶的控制，她想要离开涂山府的话，他应该能将她平平安安的送出去。 可她若是想要留下与涂山氏为敌……她又能做什么呢？ 涂山翊又望了一眼那抹悬着的粉红，揣着沉甸甸的心走了。 ………… 文谨苑园子的树后面，迈出来一只有些肿胀的脚。 雷厉一身娇艳的粉色衣裙，映着一张几乎没有血色的白脸。 少年在门前灯笼底下的叹息，她听得清清楚楚，也因此愈加的心疼与心痛。 有些事情，她之前不懂，可等她为人母之后，她忽的想明白了。 为何当年她的父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如何，都不要走上复仇的道路。 可惜她没听，心中还有些瞧不上胆小卑微，东躲西藏活着的双亲。 现在她懂了，却也来不及了。 第349章 夜探 是夜，涂山翊隐匿身形，跃进了文谨苑，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大公子涂山恒的卧房。 他极为有耐心的坐在门前的石栏上，一直等到屋里的灯都熄了，最后侍候的下人端了水出来，才趁着房门关闭的前一刻，溜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险些冲过去一脚把涂山恒踹死。 屋里确实如识神预料的一样，有两张床。 一张小的，躺着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的雷厉。 距离不远，是一张大床。 床上有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 胳膊缠胳膊，大腿别大腿。 两颗脑袋咬在一起，哼哼唧唧的喘着粗气。 涂山翊再怎么未经人事，也知道这俩人不顾男女大防，亲密成这样，肯定不是在做好事。 无耻，下流，不要脸！ 情感让他四下寻摸趁手的家伙，想要把涂山恒砸死。 理智让他一只手压着狂跳的心，另一只手挥了挥，布下隐匿法阵，将自己连同雷厉所在的那块地方都围了起来。 接着，他走上前，敲了敲雷厉的床头。 躺着的人没动。 “她没睡，是醒着的。” 识神无奈提醒。 “那两人那么大动静，她又有孕在身，本就眠浅。” “能睡着才是稀奇事。” 识神说完，摇了摇头。 讲真的，眼前这一幕，让白日里言辞犀利的他都有些可怜雷厉了。 看屋里的摆设，再看涂山恒如鱼得水的动作，就知道这种事肯定不是头一次了。 也不知道雷厉是怎么忍过来的。 这双生阴阳蝶，是只管身伤，不管心痛吗？！ ………… 雷厉确实没睡。 背后那男女唇交齿错甚至是苟合撞击之声，她听了大半年，已经从最初的心慌不安，变成了如今的置若罔闻。 她又不爱他，他要如何，与她何干？ 可笑涂山恒还经常搂着千娇百媚的女子，大半夜的在她床前耀武扬威。 她听见床头被敲响了，便以为又是涂山恒那厮。 懒得理，也不想理。 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缩了缩脖子，想用被子把脑袋蒙住。 “雷厉，是我。” 揪着被子一角的手停在了半空。 时间仿佛静止了。 只剩下两道轻微的呼吸。 良久，那不算厚实的被子到底是蒙在了头上，接着，传出了压抑的哭泣。 涂山翊想去安抚的手伸到一半，尴尬的收了回去。 “我……” 他的舌头好像突然不听使唤，在嘴里翻来扭去，嘴唇哆嗦着，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被子掀开了，露出了一张哭的乱七八糟的脸。 雷厉扶着床边艰难的挪动，一点点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泪光炯炯的盯着涂山翊。 “老天待我不薄，这梦境是一次比一次真实了。” 她伸出了手。 “我现在的身子，即使是在梦里，也笨重的很。” “你离我近一些。” “让我好好看看你。” 涂山翊心头狂跳，两只脚不受控制的往前迈去。 雷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梦境一次比一次真实了？ 她、她梦见过他吗？！ 第350章 惊醒 涂山翊迟疑着，缓慢地弯下腰，把脸贴在了那伸出的掌心。 手是温的，脸是凉的。 这温热让涂山翊如坠梦里，周遭的一切好像都朦胧了，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人，还有胸膛里不断加速的心跳声。 他情不自禁的抬起手，覆在这温热之上。 “雷厉……” 自山中一别后，他再也没有如此真实的靠近于她，两个人连眼神交汇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涂山翊一度以为，雷厉是厌弃他的。 自己对于她而言，是个出于救命之情不能抹杀的污点。 可以当下的情况来看，似乎，不是这样？ …… 掌心的凉意让雷厉猛然惊醒。 少年不可能大半夜的出现在她的房中。 这个认知让她把眼前的一切当做了梦境。 她在梦里可以肆无忌惮的宣泄自己的思念，但在现实中，她不配，也不能。 少年已经为她做的足够多了。 如果再用情之一字将其困住，为其所用，她还是人吗？！ 仅仅停顿了一瞬，她便做出了决定。 “什么玩意儿，看错了。” 她嘟嘟囔囔，脸上带着嫌弃，不耐烦的抽回了手。 腰背往下滑了滑，人又钻进了被子中，翻了个身，背对着涂山翊。 涂山翊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麻了。 从大喜，到大悲。 从顶峰，到深渊。 像是一块炽热通红的烙铁冷不丁的被扔进了冰水。 在刺骨扎心的寒冷中变得坚硬。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他挺直身子，指尖溢出灵力，毫不客气的摇了摇雷厉。 “醒醒！” 他有话要说，说完便走。 他有问题要问，问完之后，任她选择。 那黎氏三祭司以心头血凝的丹药，他今夜便交还与她，从今往后，他与她之间再无亏欠，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哈哈哈！ 既是自作多情惹人嫌，他又何必一次次出现碍了她的眼！ …… 识海中，识神忍不住一声长叹。 他没经历过情情爱爱，不懂得男女之间的遮遮掩掩欲语还休。 可此时此刻，他无比感激雷厉。 涂山翊明明是她唾手可得的救命稻草，三言两语……不，她甚至不需要说话，只需远远的站着，眼神里带上一丝丝柔情蜜意的看着他，少年就甘愿为她上刀山下火海。 可她没有。 她不仅没有，她还毫不犹豫的推开了他。 雷厉脸上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幻，能瞒得过入世未深的涂山翊，却骗不过他这双阅人无数的眼。 她的泪是真的，思念是真的，对涂山翊那份想要靠近的心，也是真的。 可惜这些真情实意，终究只是不可说。 而他为了涂山翊好，也不会去揭穿。 错过就是错过。 既然是错，过便过了。 …… 雷厉揉着眼作苏醒状，慢吞吞的转过身。 她先是一愣，接着一惊，想要呼喊，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向涂山恒那张床看去，床上仍是一对激烈肉搏的男女。 她只瞄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视线落在涂山翊身上。 她压低了声音。 “好大的胆子，夜闯大公子卧房。” “不要命了吗？！” 第351章 嘴硬 “雷厉。” 似乎要验证自己到底要不要命，涂山翊提高嗓音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清清朗朗，脆脆亮亮。 只要不是个聋子，都能听得清楚。 偏偏床上的狗男女没有任何反应。 “哼。” 雷厉眼神里满是嘲讽。 “真是好手段。” “自古英雄出少年。” “不知你这位英雄大半夜的到访，有何指教？” 涂山翊握紧了拳头，指尖抠进掌心。 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 他与雷厉之间，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 罢了，事到如今，还纠结这些做甚。 “我想问你，你对将来，有何打算？” “打算？” 雷厉往后倚了倚。 “我有何打算，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如今是大公子的女人，夫唱妇随。” “我的将来，用不着我操心，自然是由他来安排。” “我……” “够了！” 涂山翊实在听不下去。 “你应该清楚你现在的处境。” “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若不是有双生阴阳蝶在身，这涂山府，从你踏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要了你的命！” “雷厉。” “我不知道你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手一翻，一颗绿莹莹的丹药卧在掌心，伸到了雷厉面前。 “黎氏三祭司死之前，以心头血凝练此丹，托我救你一命。” “我与那三祭司算不上什么生死仇人，但也绝非友人。” “他的托付于我而言，无关痛痒。” …… 呵！ 识神听到涂山翊如此诉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好一个无关痛痒！ 这半年，少年几次濒临死地，即便如此，也从未对这既能起死回生也能续命的丹药动过半分心思。 真要是不把这托付当回事，这样可遇不可求的灵丹妙药，他就该自己收了才对！ 一个雷厉，一个涂山翊，比起嘴硬，还真是势均力敌。 识神摸了摸鼻尖，又听涂山翊继续梗着脖子一句接一句。 “我今夜来，只不过想把这丹药给你。” “至于你的将来。” “你说的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雷厉的目光落在丹药上。 涂山翊一把将这抹荧绿塞进了她的手中。 “这东西本就是你的，你自己收着。” “若是遇到什么危险……” “算了，你们黎氏的东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怎么用才是。” “我走了。” “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来打扰你。” 说完此句，涂山翊匆匆转身，小心翼翼的将距离涂山恒最远的窗开了道缝，人翻了出去。 他在窗户旁怔怔的站了片刻，挥手撤了屋子里的隐匿法阵。 就这样吧。 还能奢求什么呢？ ………… 屋里，当男女肉搏的声音再次飘到耳边的时候，雷厉一把将丹药塞进了被子底下。 她的手在抖，一滴泪洇进了被面。 今夜，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与涂山翊靠的这么近，也是她最后一次，违着心伤他的心。 可若是不伤，少年便可能会为了她劳神伤命。 她朝另外一张床望了一眼，慢慢轻轻的躺了下去。 就这样吧。 只要她的孩子能顺顺利利的出生，平平安安的长大。 至于其他的…… 若有来世，来世再说。 第352章 疲惫与教头 嘴比心硬的涂山翊，到底还是止不住的黯然神伤。 他想的再通透，也无法抵消心中的半分难过。 识神想要开口劝慰他几句，也被拦了。 “识神，道理我都懂。” 识神涌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了回去。 …… 懂得许多道理的涂山翊在床上翻来覆去，宛如人形烙饼。 他这副样子，搞得识神也睡不着，索性捏了个手诀，在识海中幻化了一面半人高的鼓。 识神嘴角勾起，手中的鼓槌重重落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涂山翊抱着脑袋从床上跳了起来。 “识神！！！” 识神听而不闻，槌落如暴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涂山翊冲进识海，朝着识神扑了过去。 识神扔了鼓槌，两只手一上一下的扣在涂山翊的胳膊上，脚下一拧，身子一扭，肩膀发力，涂山翊人就飞了出去。 没等涂山翊落地，识神凭空出现在他眼前，一拳头把他轰出了识海。 接着，咚咚咚！咚咚咚！ 涂山翊咬着牙又冲了进去，一脚被踹了出来。 再冲，再踹。 还冲，还踹。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道多少回，涂山翊筋疲力尽，在床上瘫了个大字。 “好点了没？” 识神拍拍手，好整以暇的躺在了摇椅上。 良久，没等到回话。 再一瞧，涂山翊竟然睡了！ 果然，这心底的伤痛，还是得靠身体的疲惫来治。 谁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实在不成的话，砸了铃铛也行！ ……………… 涂山翊一觉睡到了天大亮。 一开房门，门外站了座山，吓了他一跳。 “你可算醒了。” 总教头涂山慎嘴里说着话，胳膊已经自然而然的搭到了他的肩膀。 “走吧，去武学堂，弟子们都在等你上课。” ？！ “你该不会忘了，你是武学堂的教头吧。” 涂山翊摇摇头。 这个身份让他受益颇多，怎么能忘呢？ “这不就成了。” 涂山慎勾着涂山翊的脖子。 “以前，你当这教头，不教弟子，不上课，没人说你什么。” “毕竟，你连法术都不会，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教授给别人。” “但是现在不行。” “你不仅一招打败了我。” “还能在五长老手底下坚持那么久。” “要是还把你当做什么都不会的教头……” “这话说出去，谁信？” 所以？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做一个正常的武学堂教头。” “按时按点的来给弟子们上课。” 涂山翊抬起头，认真的打量着涂山慎。 总教头虽说与他勾肩搭背的，但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很认真，不苟言笑。 这事儿，竟然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涂山慎敛容屏气，目不斜视。 “当然，你既然击败了我， 你要是想做总教头，想必没人会反对。” “做总教头的话，你只需要……” 涂山翊出言打断了涂山慎，笑的极为真诚。 “我能做个教头，已经很好，特别知足。” “总教头之位，非您莫属。” “以后这话，您就别再提了。” 涂山慎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第353章 涂山正的决定 一连数日，涂山翊忙的脚不沾地。 上午，他要去武学堂讲课。 下午，他一头扑进藏书楼，恶补法术。 到了晚上，涂山翊还要与识神在识海中，将第二日要教习的内容，完完整整，一丝不苟的演练数遍。 他现在虽说能打，会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可对着底下一双双饱含信赖与钦佩的眼，涂山翊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从他赢了涂山慎的那一刻起，他的面子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一个才疏学浅，道行不深的人，打败总教头，力扛五长老，丢脸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对手们。 背负着数人的尊严与荣耀，涂山翊咬着牙苦撑。 撑着撑着，似乎也就习惯了。 ……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忙碌，识神举双手表示欢迎。 识海中少年的记忆之书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关于雷厉的记载了。 涂山翊很忙，很累，每天晚上几乎是刚一结束演练，倒头便睡。 暗自神伤这种事，涂山翊已经没有时间与精力去想、去做了。 这不是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但一定是最快的捷径。 ………… 涂山府族长的书房里，涂山正愁眉苦脸。 他按照涂山明日之前的计划，将那十六人派去高辛国谈判。 无功而返。 不，他们连高辛王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打发了出来。 高辛王的意思很明确。 他不与无名之辈打交道。 想谈？可以。 换上次那人来。 上次那人……不就是涂山明日！ 可要让涂山正拉下脸来去请涂山明日，他又不愿意。 他当然也可以以族长的身份对涂山明日发号施令，可那样一来，所有人都会看清楚—— 有些事，族长都做不到，还是得请大先生出手。 他这不是明摆着承认自己不如涂山明日吗？ 不行，绝对不行！ 涂山正来来回回的走着，脑袋乱作一团。 涂山明日的计划，说起来简单。 一方面扰乱轩辕国，一方面扶持高辛国。 无论是哪一方面，都不是涂山氏一家能做到。 因此，早在神农义军覆灭之际，涂山明日就已经开始与其他三大世家接触、谋划。 他这个说起来简单的计划，其实已经走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偏偏就这一步，让涂山正赶上了。 涂山正在心里骂了无数声老匹夫。 事已至此，箭在弦上。 他总不能去通知其他三大世家，计划取消，咱们自己玩自己的？ 那可真就丢脸丢到全大荒了！ 为今之计，似乎只剩下了一条路——他亲自去一趟高辛国。 他堂堂涂山氏一族之长，论身份地位，总比一个教书先生要高上许多，那高辛王只要不是个傻的，就应该欢天喜地的恭迎他的到来。 那就这样！ 涂山正下定决心。 他又思量了片刻，挥挥手招了个人过来。 ………… 正在武学堂口若悬河滔滔不觉给弟子们上课的涂山翊被人喊了出去。 “翊少爷，族长有急事，吩咐您赶紧过去。” “能让我讲完这节课吗？” 来人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恐怕不行。” 第354章 随行 从青丘到高辛国国都上京城，顺利的话，一来一回，七八天。 七八天的时间，涂山氏不至于出什么要命的大事，但足以让蠢蠢欲动的大公子涂山恒，对涂山翊做什么傻事。 自涂山明日宣布归隐文学堂后，涂山恒吃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涂山翊身上。 尽管涂山正多次告诫他涂山翊只不过是一面挡箭牌，可涂山恒依旧不放心。 这面挡箭牌如今光芒四射，不仅挡箭，还遮人眼。 人们谈论起涂山氏如今最优秀的后辈，嘴中出现的名字已经不再是他大公子涂山恒，而是变成了涂山翊。 那比武场上风头无两的少年。 这让涂山恒如何能忍。 …… 关于初代转世，涂山正依旧没有告诉涂山恒。 无他，他这个好大儿，现在肚子里真的是藏不住一点事。 他与长老们有约，转世一事，能瞒则瞒，在初代灵识觉醒之前，能拖一天是一天。 因此，无论出于何种考量，他都不能告知涂山恒。 既怕他走漏风声，更怕他起了杀心。 涂山正倒不是担心涂山翊死在涂山恒手里，而是怕涂山恒尾巴扫的不够干净，让人抓了把柄。 要真那样的话，涂山恒别说当族长，能当个活人就不错了。 思来想去，涂山正决定将涂山翊带在身边，去一趟高辛。 一来，这小子确实能打，有这么双硬拳头傍身，涂山正十分安心。 二来，他既然要走，族中总不能群龙无首，趁着这个机会让涂山恒掌几天族长的大权，想必长老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涂山恒只要脑子不犯浑，按照他以前的水平，族里的大事小事，处理起来，不说易如反掌，也绝对能做到井井有条，面面俱到。 在双生阴阳蝶出现之前，涂山恒曾是族长的不二人选，说不定长老们会因此记起这位大公子的好…… 总之，此行带上涂山翊，有利无弊。 涂山正的算盘打得丝滑又响亮。 ………… 没多久，他派人去请的五长老与涂山翊一前一后的来了。 如今涂山翊是长老们的重点关注对象，他要是一声不响的把人带走，恐怕五长老第一不答应。 因此，在五长老出现的那一刻，涂山正就堆起了笑脸。 五长老看了涂山翊一眼，开门见山。 “族长对这小子有什么安排？” “是有些……安排。” 五长老太直接，涂山正准备好的漂亮话都卡在喉咙里。 但看五长老的脸色，他也不好再虚与委蛇，只能将事情全盘托出。 良久，五长老点点头。 “可以。” 这就可以了？ 涂山正有些不太相信。 还以为说服五长老同意涂山翊随行，需要花费些时间与口舌，没想到如此容易。 五长老看懂了涂山正的疑惑，却懒得解释。 他转头看向涂山翊。 “族长方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涂山翊点点头。 五长老的手拍在涂山翊的肩上。 “以你的身手，在大荒虽说排不进前十，可别人想要你的命，却也很难。” “此去高辛，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活着回来。” 五长老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355章 杀心再起 五长老话中的隐晦实在太直白，虽然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可让在场的其他两人都愣了下。 涂山正咬牙切齿的笑着，目送五长老离去。 他动情晓理事无巨细的讲了一大通，五长老只用两个字就打发了他。 虽说这两个字是他心里想要的，可五长老那种视他如无物的态度，却让他看向涂山翊的眼神带了冷与怨。 什么叫做无论发生什么事，涂山翊都要活着回来？ 万一他这族长遇到什么不测，是不是涂山翊为了保命，也可以不顾他的死活，一个人逃了？ 自己这个为了一族之利呕心沥血即将远行的现任族长，还不如一缕不知何时能觉醒的孤魂重要？！ 等看不见五长老的背影了，涂山正垮了脸，极其不耐烦的挥手赶人。 “事情你既然听明白了，回去做些准备。” “该走的时候，我派人去喊你。” 对于涂山正的变脸，涂山翊没什么感触，应了一声真就走了。 这般宠辱不惊寡淡的姿态，落在涂山正眼里，又让他心中生出更多的不满。 早知道涂山明日会如此轻易的就放权，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的把涂山翊找回来。 涂山恒体内的那双生阴阳蝶，往远了说，也不过二百年的事。 只要在这二百年里，他能做个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族长，长老们总不至于一直揪着轩辕那场战役不放。 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 他犯的错，他赔得起，就算涂山明日不出手，涂山氏也不会因为这么一次决策失误就跌落四大世家之首的神坛。 左右不过是被笑话一阵子罢了。 可眼下，被他当做救星一样找回来的涂山翊，已经成了烫手的芋头。 别看他对着涂山恒信誓旦旦的保证，涂山翊此人只是为他铺路的棋，为他挡箭的盾。 可涂山正心中，其实也是慌的，没什么底。 涂山翊成长的实在太快了。 从化形，到一招打败总教头，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照这个速度下去，可能涂山恒还没从双生阴阳蝶的控制中逃脱，初代灵识就已经觉醒了。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他还是涂山恒，都要为初代让路。 …… 涂山正想到此处，眉头打了一个结，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一座大山铺面压来。 是他大意了。 他哪里是给自己找回来一个帮手，他这是拉回来一个比涂山明日更难对付千万倍的死对头！ 对上涂山明日，他尚有翻盘的胜算。 可如果对手是初代…… 只怕整个涂山氏都会欢呼雀跃的将他从族长的位子上请下来，再敬仰万分的把涂山长启迎上去！ 涂山正想到那个场景，呼吸都重了。 他目露凶光，眼神一点点的变坚定。 涂山翊此人，是万万不能再留了！ 在青丘有长老们盯着，他不好下手，不如趁着这次出行，一劳永逸的要了他的命！ 只是，连总教头涂山慎都不能在涂山翊手底下走过一招。 他想干掉涂山翊，恐怕不会容易。 此事，还需周全考虑。 第356章 准备考量 涂山翊转身回了武学堂。 他的兀虚乾坤戒是满的，没什么好准备。 但他人是从武学堂被叫走的，今日要教习的法术只讲了一半。 如今时间来得及，他也不想做那半途而废的人，落下的课能补还是要补的。 之后，他去找总教头告假。 此次出行，说是七八天，可谁知道这一路会遇见什么，到了高辛国，事情也未必能如涂山正所愿，顺顺利利。 涂山翊斟酌着，将时间翻了一番。 涂山慎有些为难，却也允了。 涂山翊走到那傀儡面前夺了他的笔，洋洋洒洒写满了几张大纸。 他又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递给涂山慎。 这是识神教给他的隐匿法术，他当时不眠不休，有识神在旁一招一式，一呼一吸的盯着，也耗费了六七日才学会。 武学堂的日程排的满满当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奉了族长之命要走，涂山慎也不好拦。 可留下的麻烦却是需要涂山慎来解决。 这份得了识神首肯后交给涂山慎的法术，是赔罪也是谢礼。 涂山慎一目三行，等看明白纸上写的是什么后，大为感动。 “涂山翊，半个月够吗？” “我再给你加十天？不，再加一个月？” ……………… 另一边，几位长老齐聚一堂。 涂山正近千年来头一次召见五长老，这可是件稀罕事，他们多少都有些好奇。 五长老没什么好隐瞒，原封不动的将涂山正的叙述了一遍。 “你同意了？” 大长老皱眉，其他几位长老也是议论起来。 “此行……涂山翊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初代怎么办？” “我与那小子交过手，虽说不是以命相搏，但他要是想从我手底下逃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长老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立马又开始追问另一半。 “涂山正想让大公子涂山恒代替他处理事务，你也应了？” 五长老眨眨眼。 比起前一件事，这一件根本不算是事，有什么不能应的？ 涂山恒虽说中了双生阴阳蝶，可他那颗天资聪颖的脑袋是历经千年考验的，这族长的位子让他坐几天，说不定比涂山正做的还要好。 “问题就出在双生阴阳蝶身上。” 大长老一针见血。 “那女子要是趁此机会逼迫涂山恒做点什么事……” “放心，她不会。” 五长老胸有成竹。 “她若是真有那份心，涂山恒那园子的大门上，挂的就不是粉灯笼了。” “大长老要是不放心的，不如带上七长老，我们去会一会她。” 会一会？ 怎么会？ 五长老一指七长老。 “他不是有灵眼，能看清这世间所有伪装与谎言吗？” “等见了那女子，大长老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让七长老给你把把关。” “而且……” 五长老手背与掌心相抵，骨节嘎嘎作响。 “就算涂山恒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可以请涂山明日来坐镇。” “总之，我既然敢答应涂山正，自然是做了万般考量。” 第357章 出发 一连几日，涂山正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他不仅要准备出行的东西，还要暗中调遣能用的人。 能用来干掉涂山翊的人。 想要让涂山翊这样的人悄无声息的死掉，肯定不可能。 只能制造意外。 毒、蛊、暗杀…… 涂山正一样样数着，却又觉得哪样都没有十分把握。 涂山翊既然是与他随行，若被针对的只有涂山翊一人，那也太刻意太明显了。 最好是整个出使的队伍都遇到点什么阴谋诡计血雨腥风，再找几个人为涂山翊垫背，好让他的死不那么引人注目。 可是，具体要怎么做，涂山正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来什么头绪。 ………… 转眼就到了出行的日子。 涂山府前，拥着两方人。 一方即将离去，一方叮嘱送行。 涂山恒带着雷厉，凑在涂山正面前。 “父亲，山高水远，一路珍重。” “我一定不辜负父亲的重托。” 涂山恒言真意切，感激涕零。 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了，这偌大的涂山氏，真心为他好的人唯有涂山正一人。 那文学堂的大先生，他再怎么曲意讨好，人家也不搭理他半分。 能靠得住的，只有涂山正。 更不用说此次涂山正出行，竟然把一族重担都交给了他。 他不知道涂山正是如何说服长老们同意的，毕竟他双生阴阳蝶的事，在长老们那里已经不是秘密。 想必涂山正，一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为他换来这样一次一展身手的机会。 他一定能好好把握住，让长老们，让涂山氏，让整个青丘都看看，他大公子，才是最适合做族长的那个人！ 而且…… 涂山恒看向涂山翊。 涂山正把这碍眼的人也一并带走了，无人再遮挡他的光辉。 只要这人不在，他涂山恒就是涂山氏最亮的星。 想到此处，涂山恒目光都柔和了，看涂山翊也顺眼了许多。 他摆出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姿态，对涂山正身边的护卫、侍者行礼。 “父亲的安危，就有劳各位了。” 雍容大度，风光霁月。 涂山正面露欣慰。 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大公子，本就该是如此这般举世无双之人。 若不是中了雷厉这毒妇的暗算，区区族长之位，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 …… 又寒暄了几句，涂山正钻进马车，示意出发。 他马车旁一左一右有两名策马的护卫， 其中一名就是涂山翊。 对于涂山正的这个安排，涂山翊没什么异议。 到此为止，一切都还正常，涂山正要是真给他单独准备一辆马车 ，或者说邀他同乘，那才是事出反常。 不过…… “你要小心。” 识神提醒。 “他把你找回来，是为了对付涂山明日。” “如今涂山明日不战而退，摆在他们父子面前的敌人，恐怕就是你了。” “此次出行，说不定他会对你出手。” 这件事情，涂山翊懂。 但他不怕。 涂山正视若珍宝不择手段也要守住的族长之位，并不是他心中所求。 无欲则刚。 涂山正，放马过来吧！ 第358章 上京城 涂山正眯着眼，从马车掀起的帘子缝时不时的瞄一眼涂山翊。 少年刚一离开涂山府没走多远就变幻了容貌，从最显眼的那个，变成了最不起眼的存在。 他心中有淡淡的失望。 此次出行，该交代的事情，他一句都没对涂山翊讲，就盼着他能在众人面前出出丑，若是再招些祸端，就更好了。 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用最难听的话呵斥他。 涂山翊少年心性，说不定因此就跑了。 当然，这份幻想，也只能是奢望。 涂山翊是少年不假，却不知为何总给涂山正一种稳如老狗的感觉。 对于他的任何安排，涂山翊似乎从来没有反对过。 无论是有利的，有害的，还是要命的。 涂山翊总能全身而退。 就连鬼方的鬼火令都没能要了他的命。 早知道这人化形后会如何难对付，他就应该在他还是狐身的时候宰了他！ 心慈手软害死人。 ………… 涂山翊人在马上，一脸警惕，看上去倒真的像是位忠心耿耿的护卫。 可他的心里，终是彻底的凉了，也倦了。 涂山正对他不是拉拢，就是打杀，五次三番，不亦乐乎。 这人总是一厢情愿的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从来没有问过他是不是真的想与他们父子为敌，是不是真的会挡了他们千秋万代的族长之路。 就不能坐下来开诚布公的谈谈吗？！ “你在做梦！” 识神一语中的。 “如果他们不曾真的对你下过死手，或许你们还有和谈的希望。” “但现在……” 识神冷笑一声。 “就算你告诉涂山正，你一点都不恨他，也不怨他。” “就算你对天起誓，你对族长之位毫无兴趣。” “你以为他会信吗？！” “他敢信吗？！” “他只会觉得，你已经彻底知晓了真相，意图伺机而动，将他们父子一网打尽！” 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 涂山翊无言以对。 他与涂山正之间的这场明枪暗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非得要了他的命才罢休吗？！ …………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往南，短短两天，从凛冬走到了酷暑。 高辛国国都上京城在大荒的东南边，没有四季，只有盛夏。 涂山翊刚一踏过城门，就被城中的繁华烂漫晃花了眼。 整座城像是建在了森林中，空气中是淡淡的草木清香。 抬头看，巨树擎天，半个天空都是纵横交错的粗枝茂叶，深深浅浅的将一望无际的水蓝割裂成无数闪着光的碎片。 碎片之下，一步一花，十步一木。 街道上有一种水汽氤氲的慵懒的热闹。 只一眼，涂山翊与识神便双双喜欢上了。 “如果……” 二人心有灵犀，同时开口，又齐齐笑了。 “涂山翊，你对于族长，当真没有一丝兴趣吗？” “嗯。” “那等这次回去后，我便想办法解了初代转世之说。” “这样一来，想必长老们就不会盯着你不放。” “涂山正对你的杀心，也能少一些。” “然后？” “然后，我们就出来看看这天下！” 第359章 护卫 上京城美如仙境。 仙境寸土寸金。 涂山正豪掷千金，购置了一处独立的小院。 不仅如此，他还命人出去买了十几个下人，大有住下来就不走了的架势。 对此，涂山翊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也只是疑惑。 他如今的身份只是个贴身护卫，与另一人一左一右的住在两侧的耳房里。 白天贴身守着涂山正，晚上还要轮流守夜。 一天下来，睡觉的时间少得可怜。 如此这般过了六七日，涂山翊身体虽然还吃得消，精神却是有些扛不住了。 “涂山正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是来与高辛王谈合作，为何毫无动静？” 对于少年的这个问题，识神给了一个纯属猜测的答案。 “涂山正应该是在等高辛王主动求见。” ？！ 是涂山氏要来与人家谈合作吧？ 怎么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对方是一国之主，不是要依仗涂山氏才能活的谢氏！ “总之，我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识神两手一摊。 “你要是实在好奇，就直接去问涂山正。” “结局无非是那么两种。” “他告诉你，或者他不告诉你。” 识神的这个建议，很识神。 涂山翊直接就否了。 那不是他一个护卫应该操心的事。 过了一会儿，他犹犹豫豫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识神，你今晚能不能替我守一夜？” 上京城昼长夜短，一个晚上也就四个时辰，他守半夜，睡半夜，一连数日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 精神力不比体力，一旦耗损过度，很难补回来。 走在大街上，涂山翊看人都有些恍惚了。 也不知道另一个护卫是怎么熬得住的，每天看上去都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你没发现？！” 识神有些惊讶。 “那是一对双生子！” 两人一明一暗，一个管白天，一个管夜晚，自然是不累的。 涂山翊的惊讶比识神还大。 识神摸了摸鼻子。 “你白天跟人打过交道，晚上也跟人说过话，我还以为你能发现。” 涂山翊摇摇头。 他还真一点都没察觉。 不仅是他，他感觉其他人，也应该不知道双生子的存在。 这两人实在太像了。 无论是容貌还是气息，连灵力属性与波动都完全一致。 更不用说穿衣打扮了。 而且，这两人从未同时出现过，他们这支队伍的人数，一直都很稳。 双生子如此行事，摆明了是涂山正的安排。 “莫非，涂山正是想要把你耗死？” 识神说完这句，自己都笑了。 这怎么可能！ 可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耗死涂山翊固然不可能，但如果涂山正还有其他准备呢？ 就算涂山翊有五长老那个身手，一直不眠不休的话，也很难说能在任何情况下都保全自身。 识神立刻把自己的担忧说给涂山翊听，并做了决定。 “以后，咱俩轮流来，你管白天，我来负责晚上。” “另外，明日你去问问涂山正，能不能找个人与你轮流值夜。” “他若是答应了还好。” “他若是不答应，就真的有问题了。” 第360章 坦白局 高辛王宫。 一身劲装的少年舞剑完毕，大汗淋漓，单手拎起双耳壶，仰头痛饮。 饮罢，他望向一旁，点头示意。 远远候着的老者弓着身子，快步走近。 “陛下。” “如何？” 老者缓缓摇头。 年轻的高辛王冷哼了一声。 “这老东西，还真能沉得住气。” “那我们要不要派人去请？” “不必。” 高辛王沉吟片刻。 “到底要不要与世家合作，尚未有定论。” “堂堂涂山氏一族之长不惜亲自赶来，想必他们比我们更着急。” “谁先熬不住谁先输。” “先拖着吧。” ………… 翌日一早，趁着四下无人，涂山翊便找涂山正商量晚上轮值的事。 涂山正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而是讲起大公子幼时求学的事。 “恒儿虽说天资过人，却敏而好学。” “教习他的先生，无一不对他夸赞有加。” “我记得，恒儿曾为了破解一本古文遗书，废寝忘食，不眠不休整整十日。” “他……” 往后的话，涂山翊不用听也理解了涂山正的弦外之音。 这是隐晦曲折的嘲讽，意有所指的激将。 换做半年前，涂山翊说不定真的被他三言两语激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拼上半条命也要证明一下自己，可现在…… “大公子不愧是大公子，涂山翊自愧不如。” 嗯？ 涂山正挑眉，随后摆出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不过是让你做了几天护卫，你便叫苦连天，你这个样子，如何担当大任？” “此次出行，人人各司其职，我就是想徇私，为你找个帮手，又能够找…………” 涂山正喋喋不休，似乎真的恨铁不成钢。 识神在识海中，听到咔嚓一声，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裂了。 涂山翊最后的耐心，终于耗尽。 他挥挥手布下隐匿法阵，将自己与涂山正笼罩其中。 “涂山正。” 涂山翊面无表情。 “放肆！” 涂山正先是一愣，接着大怒，刚要端出族长的气度，又被少年浑身的杀气所震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涂山翊，你想干什么？！” “我可是族长，你若以下犯上……” “我不会对你如何。” “我只是想问问你。” “你对我，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涂山正色厉内荏。 “你还记得涂山薇吗？” “你！！！” 涂山正大骇，愤怒与惊恐来不及转换，僵在脸上。 涂山翊抬起手腕扭转翻看。 “我的身上，好歹流着涂山薇的血。” “这层血缘，不是你不认就能断。” “你虽厌弃我，但对我仍有四百年养育之恩。” “是以无论是涂山恒指使人杀我，还是你派我去鹿泽送死。” “我都一忍再忍。” “因为我始终记得，当我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趴在你的肩头，你一字一句，教我认字读书。” 涂山翊顿了顿。 “生母之死，并非我意，你与涂山恒迁怒于我，我能理解。” “可是。” “你我之间，当真只能是不死不休吗？！” 第361章 开诚布公 涂山翊的开诚布公爆发的毫无征兆，涂山正与识神都愣住了。 特别是识神。 他前几日刚与涂山翊讨论过这个问题，当然他给出的答案是痴心妄想。 可即便是已经知道了结果，涂山翊还是做了。 识神有些跟不上涂山翊的思路。 他只能跑过去翻记忆之书，从中寻找少年的心路轨迹。 果然—— 转变是他提出要看看天下开始的。 ………… 涂山正强装镇定，十分嘴硬。 “涂山翊，你要想从我这里博取同情，未免找错了人。” “涂山薇是我的女儿，这是涂山氏人人皆知之事。” “你想做涂山薇之子，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是吗？” 涂山翊逼近一步。 “族长可敢让七长老看看，四百多年前，在祠堂密室，你都做了什么？” “涂山薇，又做了什么？” “你！！” 涂山正脸色终于变了。 祠堂密室，是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地方。 涂山翊一只刚刚出生连眼睛都没睁开的狐狸崽子，也不可能记得幼时的事。 那么到底是谁如此神通广大，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切看在眼里，又告诉了涂山翊？ 会是涂山恒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涂山正立刻否了。 因着涂山薇之死，涂山恒对涂山翊的恨意与杀心比自己还深。 府中下人对那狐狸从小到大没轻没重的戏耍与捉弄都是涂山恒授意的。 这种低劣又幼稚的手段，不得不说，是有几分大快人心的。 所以不可能是涂山恒。 那……还会有谁？！ 涂山正揉了揉眉心。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是的时候。 现在最关键的是，涂山翊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种事情爆出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他涂山正会从族长的位子上被拉下来，涂山翊一个私生子，下场只会比他惨。 不，不对！ 涂山正一颗心砰砰作响。 涂山翊不会有什么损失。 长老们看重的，又不是涂山翊的血脉，而是他身体里的初代灵识。 无论涂山翊本身是谁，哪怕他是涂山氏的仇敌，只要初代灵识觉醒，那么他就是初代族长，涂山长启！ 想到此处，涂山正只觉得自己的脖颈被一只大手给捏住了。 慌乱又窒息。 所以，涂山翊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对他出手，又自爆身份，与他针锋相对，是因为他知晓了初代转世一事，因此有恃无恐？ “你，你还知道什么？” 涂山正试探着开了口。 涂山翊摇摇头。 他今日有些冲动，却也知道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从他口出。 涂山正微不可查的，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但心底的疑虑并没有消失。 这小子既然能低眉顺目的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要想撒个不被他看穿的谎言，简直不要太简单。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再费尽心机，对我出手。” “除非你想与我同归于尽。” “之前你对我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 “你若实在看我碍眼，我也可以离开涂山府，离开青丘。” 第362章 一只灵眼 如果没有初代转世一事，涂山翊说出离开青丘的话，涂山正会假惺惺的挽留几句，然后带着一颗雀跃的心送他走。 但现在…… 涂山正只觉得这是涂山翊在拿长老们威胁他。 五长老走之前的话他俩都听见了——无论如何，涂山翊都要活着回去。 这是毫不掩饰的明示。 在长老们心中，拥有初代灵识的涂山翊，显然比涂山正重要。 涂山翊若真是因为他的原因出走青丘，他这个现任族长就坐到头了。 想通了这一点，涂山正强压着内心的怒火，换上一副慈爱的脸。 甚至一只眼里都带了泪光。 他叹了口气。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 涂山翊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一切都如同识神说的那样。 涂山正根本不相信他。 硬的不行，现在开始来软的了。 涂山正给他讲涂山薇的事，说到动情处，还会掉几滴泪。 他讲他们父子在涂山薇死后是如何苦苦度日，睹物思人。 涂山翊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听着听着，竟然也开始难受。 他甚至开始责怪自己，如果涂山薇没有因为产子而死，是不是涂山正一家，就能其乐融融，顺心如意？ 都怪自己！ 自己真该死！ …… 不好！ 识海中，闭目听故事的识神猛地睁开眼。 头顶的天已经有些灰暗了。 乌黑的云从四周天地交接处向上弥散、翻滚、游走，如同无数双来自地狱的恶魔之手。 识神冷笑。 这涂山正，难怪能在族长的位子上坐这么久。 狐族禁术，摄魂！ 此术需灵眼方能施展，被施术之人的情绪会被左右，在不知不觉中听从于施术者的暗示。 而且，此术就算被打断、察觉，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谁还没有个情绪失控、情不自禁的时候呢？ 可是看样子，涂山正的摄魂并不完整，要不然此时涂山翊的识海，应该已经完全被代表着涂山正意志的黑云所覆盖。 那只有一种解释，他的灵眼，只有一只。 可若是在不设防的情况下，一只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众所周知，整个青丘狐族，现在唯一的灵眼拥有者，只有现任七长老。 识神冷冷的盯着张牙舞爪形同鬼魅的黑云。 涂山正，他竟然想操控着涂山翊，让他自己去死！ 还真是把初代灵识当做一抹手无缚鸡之力的孤魂了…… 识神打了个响指，面前就又出现了那面令人震耳欲聋的大鼓。 ………… 涂山正与涂山翊面对面站着。 前者一只眼睛淌着泪，后者满面羞愧，脑袋快垂到胸口。 涂山正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数万年来，已经有许许多多人在他面前露出这样一幅模样。 只要再添一把火，他们就会按照他的心意，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就算事后有人查起，也不会怪罪他的头上。 涂山翊……也会与那些人一样。 他笑了，字字慢而悲怆。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你，涂山薇根本不会死。” 话音刚落，耷拉着脑袋的涂山翊倏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又圆又亮，像是受到了极大地惊吓。 第363章 破解 涂山翊目瞪口呆。 识海中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识神站在圆木搭的高台之上，面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面巨鼓。 涂山翊的心忍不住颤了一下。 鼓槌在识神掌心原地转了两三个圈，梆的一声在半空互击了，接着雨点般重重落在鼓面之上。 咚咚咚，如劈浪。 咚咚咚，如惊雷。 两个扎了红飘带的绣球从识神身后一飞冲天，紧随其后的，竟然是两只舞狮！ 一声高昂的足以穿透灵魂的乐器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涂山翊瞪眼一瞧，又是一个识神！ 这识神正在用力吹唢呐，两只腮帮子鼓鼓的，憋的眼都红了。 这还没完。 吹笛子的识神。 拨箜篌的识神。 弹古筝的识神…… 一个又一个识神协同合作，伴着最高处那识神的鼓点，一首涂山翊从来没有听过的，却又欢快到骨子里的曲子，飘荡在整个识海。 要不是眼前还有个涂山正，涂山翊简直要跟着节奏舞动起来！ 好好的，识神这是在发什么疯？！ 这场面，还真是叫人欢喜又开心。 ………… 涂山正流泪的眼一滞，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啊的一声，一连倒退好几步，一手捂着那眼，一手指着涂山翊。 “你、你你……” 怎么会这样！ 涂山翊明明已经中了他的摄魂，他能感觉到少年整个人都被厚重的悲伤所包围。 只差最后临门一脚，这人就能在这悲伤的驱使下，羞愧欲死，从而真的去死。 可他现在那双突然清明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用喜上眉梢乐不可支来形容都不为过！ 涂山正又惊又恼，一股无名火自心头生出。 “涂山翊！” “你还有没有一点为人子的样子！” “涂山薇因你而死，你不应该为此付出代价吗？！” “代价？” 回过神来的涂山翊脸色一冷。 “族长想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如你所愿的去死吗？！” 涂山正没回话，可他的表情透露了他的内心。 是的，他想涂山翊去死，过去想，现在更想！ 涂山翊摇摇头。 “我不会去死的。” “涂山薇是我的母亲，她临死之前曾百般恳求你留住我的命。” “更是以精血炼制红玉铃铛来护着我。” “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让我好好的活。” 涂山翊说完叹了一口气。 他这番冲动之下的推心置腹，到底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与涂山正的关系不仅没有缓解一点，涂山正反而相机行事，直接出手，当场就想要了他的命！ 要不是识神及时发现，用一场有些荒唐的载歌载舞唤醒了他，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自废心脉，去为涂山薇偿命去了。 涂山正此人，当真是油盐不进，一意孤行。 涂山翊彻底消了与他和解的心。 他双拳紧握，眯着眼凑到涂山正面前。 “护卫的事，还请族长认真考虑一下。” “我倒是可以继续给你守夜。” “只要你真的能睡得安稳。” 说完，涂山翊步子一抬，挥手撤了隐匿法阵，扬长而去。 第364章 刺杀 涂山翊到底如愿以偿的从贴身护卫成为了护卫。 少了贴身两个字，涂山正便下令让他从耳房里搬出来，与一众普通护卫去住西厢房。 西厢房是个大通铺，十几个人晒鱼干似的一个挨一个，晚上睡觉翻个身都费劲。 涂山翊毫不在意。 他曾一连数月风餐露宿晚上在山洞里住，还怕这个？ 更何况…… 他与识神都觉得，这种闹哄哄的体验，还挺新奇。 十几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根本不可能安安静静的躺下就睡。 大家对于涂山翊，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与探究。 这就是先祖认定的五长老？ 这就是一招击败总教头的涂山翊？ 看上去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的涂山翊在众人的催促下露了一手。 他用一只手，把他们推出来的最厉害的那个，轻描淡写的，一巴掌打趴下了。 武人慕强，涂山翊一跃成为这群人最受欢迎的人。 ………… 日子一晃又过去了三四天。 涂山正有些坐不住了。 事情与他来之前预想的，相差甚远。 这位年轻的高辛王，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自己堂堂四大世家之一的族长亲赴上京城，高辛王无动于衷。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怠慢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涂山正下了狠心。 一天，再等一天，高辛王再不拿着拜帖亲自来请他，他就走了！ 至于涂山明日的那个计划…… 重点不就是阻止轩辕国一统天下吗？ 他就不信，离了高辛王，他们四大世家联合起来，会做不到！ ………… 高辛王宫。 “陛下，涂山族长，似乎有些急躁了。” “是吗？” “我们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人请进来？” “不急，再等一天。” ………… 一天时间，足够风云变幻。 涂山正的小院，高辛王的王宫，几乎同时收到了一个消息。 轩辕王遇刺！！ “当真？！” 涂山正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脸急切。 来人点点头。 “刺客似乎是冲着老轩辕王去的，轩辕宇为了救他，被刺了一剑，生死不明。” “轩辕国如今是由老轩辕王在主持大局。” “刺客呢？” “刺了轩辕宇一剑之后，逃出了轩辕宫。” “我们的人已经追去了。” “查到刺客是何人了吗？” “时间紧迫，只查到了一点，是妖族。” 妖族？！ 涂山正只愣了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 妖族又如何！ 这人既然能只身闯入戒备森严的轩辕王宫，还能全身而退，足以证明他的实力与价值。 他既然这次刺杀不成，肯定还会有下一次。 涂山正眼前一亮。 他叮嘱着来人。 “盯紧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跑了。” “我去会会他。” 既然高辛王给脸不要脸，那他们与高辛国之间的合作，不谈也罢！ 左右不过是扰乱轩辕国。 还有什么，能比直接干掉轩辕王来的更直接呢？ “收拾一下，我们走！” ………… 高辛王宫。 得到消息的高辛王如释重负。 既然如今有人挡在了高辛国的前面，他也不必再纠结是否与世家连手。 “陛下，涂山族长一行，离开了。” “随他去吧。” 第365章 九婴 轩辕山。 轩辕宫灯火通明。 前半夜的厮杀已经结束了，如今来来往往的侍者、宫人正在收拾满地狼藉。 亦有一列列的护卫不断押送着戴着镣铐的犯人。 老轩辕王站在宫殿门口许久，一回头，几名医师匆匆赶来。 这几人手上、衣袖、前襟都沾了血，面上却带着喜色。 “救回来了？！” 医师连连点头。 老轩辕王心头一松，大步流星。 寝宫内，轩辕宇面无血色躺着，一张薄唇又白又干，隐约透着青紫。 看架势，伤的着实不轻。 隔着一道帘子，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帘子被撩开了。 是老轩辕王。 “宇儿……” “你、你感觉如何？” 这一刻，老轩辕王顾不得尊卑礼仪，满心满眼装着的不是一国之王，而是他的儿子。 “死、死不了。” 轩辕宇嘴角硬拉出一个笑，身子艰难的挪动了下，似乎想要坐起来。 “陛下，您伤在心脉，伤口还没长好，不宜动。” 嗯？！ 两代轩辕王的眼神齐齐朝开口的医师望去。 什么叫伤口还没长好？ 要知道，神族肉身天生恢复能力极快，再加上医治法术，无论伤口大小，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愈合。 从轩辕宇被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 这么久的时间，别说修复一道伤口，就是断肢也应该长出来了。 那医师哆哆嗦嗦。 “剑上有毒，是以、是以陛下需要静心养着。” “有毒？！” “什么毒？可曾除干净了？” “是、是妖族九婴的血。” ………… 涂山正一行说走就走，不过半天的时间，已经由西南向进入了轩辕国。 一路上，不断有涂山氏信使从前方赶来，有关刺客的消息一条接一条。 最终拼凑成一个确定的人。 妖族，九婴。 由天地混沌而生的十大妖族之一。 它还有另一个为人熟知的名字，九头蛇。 这九头蛇妖擅驱使水火，寻常神兵神器对其无用。 不仅如此，它还格外难杀。 除非九个脑袋一起被砍掉，否则，再重的伤它也能恢复如初。 难怪它能只身闯入轩辕宫，差点要了轩辕王的命不说，杀了个昏天黑地后，还能安然脱身。 九头蛇妖，九婴。 涂山正坐在马车里，只觉得这人，真是老天爷送他的厚礼。 虽说尚不清楚，这向来不会主动与神族打交道的妖族为何会对轩辕王出手，但仅凭它的目标是轩辕王，就已经值得涂山正去接触。 世家需要扶持一股反对轩辕的力量，来阻止轩辕铁骑继续南下。 之前，他们想到的最合适的选择是高辛国，但这十几日高辛王的姿态让涂山正十分不喜，他宁愿彻底推翻涂山明日的计划，也不愿意自降身份，舔着脸去求人谈判。 而现在，妖族九婴对涂山正来说，无疑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九婴只有一人，他虽战力无双，却比高辛国要好拿捏。 如果真能让这人去打头阵，干掉轩辕王…… 一个刚刚统一不久的轩辕国会乱成什么样子，简直不可想象！ 第366章 困住 月光下，一道人影起伏跳跃。 他翻过轩辕城的城墙，一路南下，行了半夜，一头扎进了雪野山脉。 没多久，在他身后，数道细长的四足兽影出现他在短暂落脚之地，尖耳尖嘴的脑袋四处张望，片刻，互相之间一点头。 它们齐齐朝着身后一甩尾巴，一团灰蒙蒙的雾气膨出，在空中炸开，将来路遮住。 随后，它们坚定朝着东南向追去。 沿着树枝缝隙流淌在地的月光时不时的映在它们的身上——狐！ …………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涂山正下令连夜赶路。 不做贴身护卫后，涂山翊就换到了队伍最前方打头阵的位置。 他与另一人策马并肩，在他们前头，还有一引路人。 在这人的指引下，队伍很快穿过大城小镇，来到了山脚下。 望着这向左向右都看不到头的山，涂山翊胸口又闷又胀。 雪野山！ 故地重游，故人却已阴阳两隔，怎不叫人难受。 …… 即将进山，一行人翻身下马，连涂山正都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确定人在山中？” 引路人点点头。 “我们的人将他围住了。” 闻言，涂山正只是微微一颔首，示意这人接着带路。 数人将涂山正护在中间，施展身法，往这山的更深更高处奔去。 涂山翊落后一步，与其他人跟在涂山正身后。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识神有几分好奇。 “能放着高辛王都不管了，来这深山老林的。” “什么人被围住了？” 识神的问题，涂山翊回答不了。 他看向身旁人，也是一脸凝重又探究的模样，显然也并不清楚此行的目的。 在场唯二知道内情的，恐怕只有引路人与涂山正。 但如果此时跑到前头去询问二人，不是涂山翊一个护卫应该干的事。 “不着急，我就是随便问问。” “说不定，前头真的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 前头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有一个人在群殴一群人。 夜色中，那道高高壮壮挥舞拳头的人影格外明显。 鹤立鸡群。 他站在中央，四周是前仆后继的人与狐狸。 涂山正从护卫的包围中一跃而出，大喝一声。 “住手！！” 拳打脚踢为之一静。 更多的人从树林中冒了出来，将那人团团围住。 涂山翊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两步。 这下看清了。 是个魁梧的男子。 浓眉，大眼。 鼻梁很高，一脸胡渣。 “九婴！！！” 识神面露诧异。 九婴？ “对！十大妖族之一，九婴。” 十大妖族，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确实厉害。” “我记得没错的话，大荒战力排名第一的，就是他。” 战力第一！ 涂山翊瞳孔震了震。 五长老曾说过自己排不进前十，而眼前这男人，竟然就是第一。 但是如今这第一，却被一群看上去连涂山翊都不如的人围困着。 “你看看这四周，至少有三重压制法阵。” “那人身负重伤，灵力近乎枯竭。”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涂山氏的人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若不是法阵，他早就逃了。” 第367章 其心 被重重包围的男人收了拳头，一身的杀意也敛了回去。 他不屑的瞥了一眼四周，径直朝着涂山正走去。 涂山正昂首挺立，站着没动，倒是他身旁的护卫如临大敌，持剑往前迈了一步。 涂山正挥挥手让人退了。 “涂山氏？” 男人沙哑着嗓子。 “为何拦我？” 涂山正没回话，只是从袖子里掏了个白玉瓶子。 一抬手，那瓶子就到了男人手中。 “极品回天丸。” 男人毫不客气，抖了抖瓶子，数颗丹药堆在掌心，一仰头全数吞了。 “谈谈？” 涂山正不急不慢，从容开口。 “我与你们神族，没什么好谈的。” 男人说完，转身欲走。 “谈谈如何干掉轩辕王。” 高大的身子顿住了。 ………… 就地布阵，遮蔽天地。 除了男人与涂山正，其余人都守在法阵外。 涂山翊站在距离法阵最近之处。 这种程度的法阵，能挡得了他，却挡不住识神，是以二人换了一下位置，涂山翊待识海中，识神竖起耳朵，认真在听。 等到他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觉索然无味，带着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回到了识海。 “如何？” “他们在谈什么？” 识神已经躺在摇椅上晃荡了。 “都是套路，太阳底下哪有什么新鲜事。” “九婴要杀轩辕王，为焱颂报仇。” “涂山正想把这人当做枪使，能杀得了轩辕王最好，杀不了的话，给轩辕国添添堵也行。” 焱颂？ 涂山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之前轩辕国的大王子。” 识神眼睛都眯起来了，显然这事情对他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不过，我感觉九婴在说谎。” “他虽然提到了大王子，言语中可没什么尊敬。” “听起来，两人也不像是什么知己故交。” 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 识神摆了摆手。 “总之，就是涂山氏找到了比高辛王更好拿捏的人。” “可以把这人推到明面上去与轩辕王作对。” “有这么战力无双的大荒第一妖虎视眈眈，轩辕王别说一统天下，恐怕连睡觉都不敢合眼了。” “你听见，九婴同意了？” “同意了。” 识神闭着眼睛点点头。 “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今夜刺杀不成，往后再想去，就难了。” “既然涂山氏能查到他，那么轩辕王想要找到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涂山正答应为他提供庇身之所，以及招兵买马所需的物资。” 招兵买马？！！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你还记得良信吗？” “涂山正现在走的路子，与之前涂山明日扶持良信一样。” “只不过良信死后，涂山正无人可用。” “要不然，也不会轮到一个妖族头上。” 话是这么说不假，可以为大王子焱颂报仇的名义，真的能招来兵买来马吗？ 涂山翊表示怀疑。 他只见过那位大王子三次，第三次还是在蒙着眼睛只听其音的情况下。 明哲保身舍人为己的大王子焱颂，可不像是什么万人敬仰的人！ 第368章 我不干 “你能想到的问题，涂山正自然也能想到。” 识神闭目养神。 “所以，他告诉了九婴一个秘密。” “真正的神农王神农安已死。” “轩辕宇名为招降，实为骗杀。” “为神农王复仇的旗号打出来，想必会有人愿意主动送上门的。” “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身外之物，就忘记国破家亡之仇。” ！！！ 这个秘密，涂山正又是如何得知？ “不要再想了。” 识神双手置于脑后，伸了个懒腰。 “大荒千千万万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王族与世家明争暗抢，无论谁胜谁负，结果都不重要。” “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这天下就是四分五裂，无非是裂的大一点，还是小一点。” “这是你我都无法左右的大势。” “轩辕宇能拿下神农国，已经出乎所有世家的意料。” “但他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世家绝对不会允许他继续胜利下去。” “接下来的局面，恐怕又是一场恶斗。” “就看这九婴，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了。” 又是一场恶斗！ 涂山翊心脏一紧。 他见过东渡城血流成河。 杀红了眼的轩辕军无分男女老幼，见人便砍。 疯狂逃窜的人群你推我揉，被活活踩死者不计其数。 他也见过上渭城外蠕动一地的神农义军，断肢残骸交织在一处，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而在他不曾见过却亲耳听过的地方。 以万计数的轩辕军、神农军拔刀相向，你死我活。 而如今，这样的人间炼狱竟然还要再来一次。 那之前的人呢？ 都白死了？ 分裂是野心，统一也是野心。 就不能相安无事各自过活吗？ “人的野心是无止境的。” 识神对于涂山翊幼稚的念头不置可否。 “就看你是更倾向于哪一边了。” “你……” 识神还要唠叨几句，被打断了。 有人推了推涂山翊的肩膀，带着他进了法阵。 “九尾赤狐。”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涂山翊。 “灵力……深厚。” “不错。” “给我打个下手什么的，勉强够格。” 嗯？！！ 涂山翊转向涂山正。 后者端着族长的架子，郑重其事的点头。 “从现在开始，你就跟在九婴大人身边，你……” “我不干。” 涂山翊拒绝的干脆利落。 这涂山正到底哪里来的信心与把握，在两人几乎撕破脸的前提下，还对自己颐指气使？ 真当他是泥捏的不成？ “哈哈哈！” 九婴抚掌大笑，一副看戏的样子。 他与涂山氏，合作归合作，嘲讽归嘲讽。 一族之长指使不动一个护卫，确实有趣。 “放肆！” 涂山正的脸肉眼可见的涨红了。 从他坐到族长这个位子上开始，还从来没有人敢如何顶撞于他！ 他瞪着一双吃人的眼睛盯着涂山翊，而后者也回以虎目圆睁。 短短一刹那，两人之间电闪雷鸣，眼神厮杀了无数个来回。 到底是涂山正败下阵来。 他心中有鬼，最大的软肋被涂山翊握在手里，若是涂山翊想要与他硬碰硬，吃亏的一定是他。 第369章 对峙 涂山翊抬脚便要离开。 他现在不介意听从涂山正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命令，比如让他做个护卫，比如让他随行。 但这种伤天害理的，他不打算听。 在他心里，如今神农人能安安稳稳的活着，是良信、神农安等人用命换来的。 而世家要做的，与这份安定恰恰相反。 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涂山翊自己就是出身世家，他不能对自己的本家做什么，但可以选择不做什么。 他被一只长臂拦住了。 抬头，是九婴。 “我们谈谈。” 他的话是对涂山翊说的，眼神是看向涂山正的。 其含义，不言而喻。 涂山正脸色又难看了十分，背着手走了法阵。 九婴挥手又布了一层法阵。 “你方才在外面，有什么没听明白的吗？” 这人？！ 涂山翊与识神都是一愣。 不愧是大荒排名第一的战神，本事不容小觑。 “你要与我谈什么？” 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到涂山翊跟前，竟然低下头凑在他的肩膀上闻了闻。 涂山翊寒毛都立起来了，往后跳了一步。 “果然。” 九婴笑了。 “你身上有神农安的味道。” “一个世家之人，却与王族有羁绊。”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涂山翊的心提了起来，没等他开口，九婴主动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你不必紧张。” “神农安是我的恩人。” “他既然能耗费心头血救你，想必你就算是坏人，也坏不到哪里去。” 神农安是这人的救命恩人。 那焱颂…… “大王子不过是个托词，我与他素不相识。” “我想问你，既然你与神农安有旧，为何不愿意帮我？” “你看上去，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 “神农安死在轩辕王那种弑杀的人手里，你不觉得天道不公吗？” 天道公不公的，涂山翊还真没办法评判。 他只知道，若是世家扶持这人再去扰乱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轩辕国，神农安那个关于医诏令的梦想，真的只能遥遥无期了。 九婴冷笑着摇头，连眼尾都是不屑。 “神农安就是个心怀众生的傻子。” 他在极北之地闭关修炼百年，出来后才知道神农国亡了。 神农王神农安归降于轩辕，做了个顺天安命的归命侯。 偌大的神农国，就剩下了一个良信还在孤军奋战。 他紧赶慢赶，希望能助良信一臂之力。 还是没赶上。 等他到上渭城时候，神农人已经在欢天喜地的为轩辕宇唱赞歌了。 就这样一群为了蝇头小利就能忘记自己是谁的人，真的配得上神农安的医诏令吗？！ 他想去摇醒归命侯。 只要神农安点头，他愿为他的马前卒。 神农安的王位是如何失去的，他就如何夺回来！ 但归命侯不见他。 他求见数次，屡屡被拒。 大荒战力第一妖，也是有些脾气的。 趁着夜黑风高，他摸进了神农安的书房。 书房里那个安安静静秉烛夜读的老人…… 是归命侯不假，但绝对不是神农安！ 一番逼问之下，他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也知道了神农安的结局。 九婴当时就怒了，一头杀进了轩辕宫。 第370章 争论不休 道不同不相为谋。 九婴与涂山翊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一个要为神农安报仇，管他轩辕国洪水滔天，哀鸿遍野。 一个期望医诏令有朝一日重现天下，神农安毕生心血，能如愿以偿。 争辩到最后，九婴看待涂山翊的目光，也像是在看傻子。 “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会对医诏令抱有幻想。” “那是神农安生平志向不假。” “可身为世家之人，你应该知道，大荒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一家。” “我承认，轩辕宇是有些才干与野心，但他绝对走不到一统天下那一步。” 九婴伸出两根手指，弯弯曲曲的指着自己。 “我这双眼睛，看人还是很准的。” “轩辕宇骨子里，冷血又无情。” “毫无悲天悯人之心。” “坐在他那个位子上，虽说容不得心慈手软，可更不能只有一副铁石心肠。” “神农国之前的境遇我也听说过。” “若不是有良信率领神农义军搅局，轩辕宇绝对不会对神农人松口。” “至于后来的四成财物……” “我问过归命侯，神农安死后第二天，这道诏令便昭告天下。” “若说其中没有神农安的手笔，我是不信。” 九婴说到此处，看着依旧倔强的少年，忽的笑了。 “我与你争论这些作甚。” “你们族长，已经答应助我。” 他说着握起拳头。 “就算你想拦我，也是拦不住。”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局外人，连上场一搏的资格都没有。” “看在神农安的份上，我才与你说这么多。” “若是来日你挡了我的路，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你走吧。” 九婴转过身去，背对着涂山翊。 “也不知道神农安在天之灵，知道自己救了个这般无情无义之人，会不会觉得一腔心头血，浪费的可惜。” “你懂个屁！” 涂山翊有些恼。 他从未见过如此自圆其说、冥顽不灵之人。 简直比涂山正还要一意孤行。 这人打着为神农安报仇的旗号，做的事既不是神农安期待的，也不是现在的神农人喜欢的。 实在是、实在是。 涂山翊词穷，愤愤的走了。 “他说的是对的。” 沉默不语的识神突然开口。 “什么对？哪里对？” 涂山翊人在火头上，语气又硬又冷。 “轩辕宇，确实不是那个一统天下之人。” “轩辕国如今其乐融融一片祥和的局面，是良信与神农安一手推动的结果，轩辕宇在神农人中的仁义之名，是被逼出来的。” 涂山翊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一二，识神又接着扎心。 “九婴还有一句，说的最是正确不过。” “你不过是个局外人，连上场一搏的资格都没有。” “你既不想坏了神农安的局，又不能阻止世家行事。” “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涂山翊颇有几分憋屈的回到了原本的护卫队伍中。 涂山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中的警告与厌恶毫不掩饰。 第371章 涂山恒的心意 涂山正再与九婴密谋些什么，涂山翊已经无心探听了。 又过了许久，法阵散开，几名护卫连同九婴都幻化了容貌，没入了黑夜。 涂山正摆摆手，指使着人下山。 他这趟出行，正事已经做完了。 虽说与预想中的不同，但也算殊途同归，想来其他世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毕竟，九婴可是一个比高辛王更好的选择。 但他还有件重要的事没有完成——要了涂山翊的命！ 沿着此处向东，再向北，就是上渭城。 在那城里，他为涂山翊安排了一场故人重逢。 陷阱已经布好，猎手已就位。 到时候…… 涂山正笑了。 ……………… 青丘涂山府。 涂山正的族长专属书房。 如今，这里是大公子涂山恒发号施令的地方。 人来人往中，一声声族长听得他如痴如醉。 他坐在涂山正那张宽大厚重的书桌后头，看上去比涂山正更有族长的气度。 而他的手段，也确实比涂山正更为有效和高明。 涂山氏这一大摊子事，在他受制于双生阴阳蝶之前，原本大部分就是经他手来处理的。 即便是在中了双生阴阳蝶之后，他手中的事务分了一半给涂山正，可底下的人更加习惯的，还是涂山恒的办事方式。 简单，直接，赏罚分明。 而不是像族长涂山正那样，说一句话，恨不得里面藏了十八弯让人猜。 猜对了是理所应当职责所在，猜错了，轻则几个月白干，重则，这辈子别想干了。 因此，涂山正离开短短三日，大公子涂山恒就收获了一众拥戴。 就连五长老都有几分自得，同时又更加的惋惜。 一表人才的涂山恒，怎么就能被那么不起眼的妖兽所控制呢？ 二百年虽说不长，可也不短。 一族兴衰，有时候也只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 …… 大公子涂山恒满面春风，整个人有一种干劲十足，气血两旺的美。 权力，果然是万能的灵丹妙药。 如此又过了三日，涂山正一丝消息也没有传过来，倒是涂山恒原本安插在高辛国的人，将族长一行，大事小事，能查到的，都查了个底掉，然后给涂山恒送回来了。 涂山恒一目十行，三四目就看完了书信。 涂山正要面子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在这种紧要关头，涂山正还能端着架子，等高辛王亲自上门来请。 这不是妥妥的想打高辛王的脸吗？ 按照涂山正这个路子，他要几时才能谈妥，几时才能回来？ 他不回来，自己难道一直就帮他坐在族长的位子上吗？ 他…… 涂山恒脑袋一热，愣住了。 他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砰的跳动起来。 又快又猛，连带着他半个身子都颤动了。 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可怕又充满诱惑的念头，在一瞬间，如闪电般穿透了他的识海。 他为什么不能一直坐在族长的位子上呢？ 这位子，从他记事起，就已经被他视为囊中之物。 任何人不得觊觎，任何人不得染指。 这位子，本就是他的！ 第372章 又见上渭城 按照涂山翊的想法，此行之事既然有了结果，那接下来就该打道回府。 但涂山正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一行人下山后，愣是朝着与青丘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问了身边并行的护卫，个个都不知晓族长这是唱的哪一出。 但族长有令，他们这些做护卫的，听着就是了。 …… 奔着奔着，眼前的景象就熟悉了起来。 这路，这树，这石，这城门…… 上渭城！ 涂山翊眼波微动，右眼皮狠狠跳了几下。 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涂山正既然知道神农安已死，未必不清楚他与神农安之间的种种。 特别是在上渭城那一夜的厮杀对决，动静确实太大，若是有心去查，说不定就能查明他与神农安的身份。 所以，涂山正来此是为了什么？ 是想用不得与王族私交的祖训来警告他？ 涂山翊在满脑袋的胡思乱想中进了城。 …… 城中比他上次来时又热闹了十分。 涂山正乘坐的马车沿着大街，轻车熟路的拐进了小巷。 巷子尽头，是一座小院。 这小院…… 涂山翊的眼睛眯了起来，整个人都冷了。 涂山正挥挥手示意人散了，自己在贴身护卫的陪同下进了正屋。 涂山翊一言不发的跟着众人，将马牵到马厩里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给小六选的那户人家，就在隔壁？” 识神察觉到了涂山翊的凉意。 “嗯。”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 “贸然开口，只会打草惊蛇。” “何况，一个普通的神族，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涂山翊咬牙切齿。 “涂山正若是非要为难小六做证人，证明我与神农安在一起，那我承认了便是。” “按照祖制，顶多被关个千八百年的。” “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识神若有所思，可听到少年那有些慌乱的心跳，口风一转。 “说不定，只是巧合。” 巧合吗？ …… 涂山翊从马厩出来，迎面碰到了涂山正。 后者视他如无物，挥手招了两个护卫。 “我要去城中的铺子看看，你们随我来。” 话音刚落，涂山正一只脚已经迈出了小院。 两名护卫紧随其后。 涂山氏的生意遍布大荒，从城门走到此处，光是挂着涂山氏族徽的首饰铺子他就看到了四家。 涂山正身为一族之长，到了此地，要去察看一下自家生意做的如何，似乎也没什么错。 很合理，很正常。 可涂山翊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他想追出去看看，又怕自己的行为太出格，反而让涂山正察觉到什么。 护卫未经吩咐不得离开小院，他能悄无声息的跟踪涂山正，却没有办法凭空变出来一个人来顶替自己的空缺。 正犹豫不决，涂山翊让人拉住了。 是几个护卫。 为首的正是被他一巴掌拍在地上的那位。 此刻这人手挠着后脑勺，结结巴巴。 “我、我又有了新的感悟，这次应该能接下你几招。” “你，你能不能再和我比一场？” 第373章 帮忙 涂山正一直到天擦黑才回来。 期间，涂山翊就在这院子里，与一众护卫比试。 回来的涂山正看了一眼浑身冒着热气的众人，只是白了一眼，依旧什么都没说。 但除了涂山翊，其余人懂的都懂了，纷纷低下头做认罪状。 一时间，站得笔直的涂山翊格外显眼，卓尔不群。 涂山正冷哼一声，自顾自的进屋去了。 “大哥，您是这个。” 众人纷纷在肚子上为涂山翊竖起了大拇指。 强，就是狂的资本。 面对族长都能面不改色，腰板挺的比平时都直。 ………… 转眼又过了三日。 涂山正白日带着人出门，一出去就是一天。 其中一次还带上了涂山翊。 他们的目的地，也确实是涂山氏的铺子。 按照上渭城街区划分，一条街一条街的挨个走过去。 他们三人扮成寻常来买东西的客人，看店家的态度。 有时候也会故意找茬，看店家如何应对。 总之，涂山正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个优秀的、暗访自家生意的商人。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这小院，只是巧合？ 这几日，为了不引起涂山正一丁点的注意与怀疑，明明与小六一墙之隔，涂山翊也没有去看过她一次。 哪怕是夜深人静时候，他有绝对的把握能以隐匿法术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也没有。 此刻，他的关心对小六来说，很有可能不是爱护，而是祸端。 因此，他只能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 即使这次见不到小六，也没关系。 ………… 在风平浪静中又过了一日。 涂山正如前几日一样，一大早的，招呼了护卫就要出去。 他的手指顿在半空，点一下，再点一下，犹豫片刻，又点了一下。 连同涂山翊在内的三位护卫便跟着他走了。 大街上人挤人，卖点心的摊子都摆到了巷口。 一问，是一年一度的庙会。 涂山正笑了笑，继续往前。 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涂山翊与其他两名护卫一起，将涂山正护在中央，好歹是从一条街的人群，挤到了另一条街的人群。 另一条街的人潮没那么汹涌，几人都深深的喘了一口气。 “抢孩子了！” “有人抢孩子了！” “救救孩子！” 撕心裂肺的呼喊由近及远。 是个妇人，头发散了一半搭在肩上，一看就是被人抓扯的。 涂山翊瞳孔一震。 这人，他认识。 是他为小六挑选的那户人家中的妻子！ 妇人跑的鞋都掉了，赤裸的脚底血泥混杂。 在她身后，一个圆脸、头上扎满小辫的女孩猛然加速越过了她，又回头撂下一句话。 “阿母放心，我一定把小虎带回来！” 小六！！！ 来不及细想，一道人影从涂山翊几人面前掠过，怀里抱着胖头胖脑哇哇大哭的孩子。 似乎是觉得孩子哭的太响，这人伸手在孩子耳朵后头一点。 孩子脑袋一歪，不知死活。 涂山正勃然大怒，正义凛然。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行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对一个孩子下手！” “你们两个，去帮帮那妇人！” 第374章 遇刺 关心则乱。 当涂山正的手指头点到自己的时候，涂山翊心中没来由的一松一喜，脚下蓄力，人如流星箭矢一般飞了出去。 他与识神甚至都看到了涂山正勾起的嘴角。 这是赤裸裸的陷阱和火坑。 是涂山正一瞬间极快的、无声的唇形：去死。 是…… 是什么都不要紧，涂山翊认了！ 从踏进上渭城的那一刻他就坐立不安。 如今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涂山正果然是知晓他与神农安、小六的事情。 为了干掉他，也终是对小六出手了。 …… 涂山翊眨眼间窜出了十几丈远，追着那人而去。 几乎就在同时，背后传来一阵痛苦的撕扯声。 他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 人群推推囔囔的骚动，慌不择路，四下逃散。 涂山正站在人群中央，弓着身子，后背插着一柄剑。 他面前还有一人，赫然是今天一同出门的护卫。 护卫手中的匕首向前刺向涂山正，被后者以双手挡住，指头缝滴滴答答的淌着血。 两人对峙，涂山正明显有些撑不住。 匕首一寸寸靠近了涂山正。 这是什么情况？ 苦肉计？ 计中计？ 一计又一计？ 涂山正为了除掉他，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不对！！ 前面那抱着孩子逃窜的人都停下了脚步，将孩子随手放在路边，朝着涂山正冲了过去。 路过涂山翊时，这人甚至明晃晃的瞪了涂山翊一眼。 “还愣着干什么，救族长要紧！” 涂山翊翻了个有生以来最大的白眼。 窒息又无语。 欺负人也不带这么欺负的。 涂山正设计想杀他，杀到半路涂山正自己遇险，计划被迫终止。 这还不算。 这些明知道涂山正意欲何为之人，竟然还特别自然的，理所应当的指使他去救涂山正！ 天理何在！ 涂山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真的跟着这人去了。 涂山正是他的生母涂山薇的父亲，只要他一天没有真的伤在、死在涂山正手里，他就不能对他的生死置之不理。 这也是他始终没有对涂山正出手的原因。 人伦道德在此刻特别诛心，但又不得不从。 涂山翊一脚将那与涂山正对峙的护卫踹翻在地。 他心里怒气滔天，这一脚用了至少七分力。 那人滚了几滚，啪的一声，像滩烂泥一样粘在了地上。 五体投地，一动不动。 死的不能再死了。 涂山正神情莫测的盯着涂山翊，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与涂山翊共同回来那人扶着涂山正坐在路边，忧心忡忡的看向他后背的剑。 他凑了上去，左左右右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恭恭敬敬。 “族长，您忍一忍，我为您拔剑。” 涂山正点点头。 他身边此时只有涂山翊与这人，今天带出来的其他两个护卫，一个刺了他一剑后就跑了，还有一个刚刚被涂山翊一脚踹死了。 而这人是自己来上渭城之前就已经安排好的。 他跟了自己许多年，不仅指哪打哪能力出众，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忠心耿耿。 哪怕涂山正要他去下手残害同族之人，他也毫不犹豫。 涂山正十分信任他。 第375章 拔剑 备受涂山正信赖之人挽起袖子。 他走到涂山正背后，看了一眼涂山翊。语气满是嫌弃。 “你到前面去，不要碍事。” 此言一出，涂山正抬起流血的手挥了挥。 涂山翊从善如流，拔脚便走。 面对着涂山正，他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这个距离，涂山正的血应该溅不到身上…… 他既然不用他，他也乐得清闲，绝对不会舔着脸往前凑。 涂山翊往远处看了一眼。 小六与妇人抱起孩子，急匆匆的跑了。 见此情景，涂山翊放下心。 他双臂环抱在胸前，后背倚在墙上，准备看戏。 那人站定，深吸一口气。 他的左手扣住了涂山正的肩头，右手张开，虎口向外，稳稳的握住了剑柄。 “族长，您忍住了！马上就好！” 这姿势…… 涂山翊瞳孔一震。 不对！！ 那人半个身子都在用力，骨节发白，从手背到臂弯青筋暴起。 却不是将剑拔出来，而是狠狠扎了下去！ 涂山翊越过涂山正，飞起一脚踢在这人脸上。 这人整个脑袋连同脖子都被踢的歪向一边，手下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滴着血的剑从涂山正前襟穿胸而出。 “你！” 涂山正瞪圆了眼，身子向前扑倒，干呕了几声，咳出一口血。 他低下头看着胸前的剑，一双手哆嗦着，想碰又不敢碰。 涂山正不可置信的转过头。 “你！！” “为什……” 那人被涂山翊三下两下制服压在身下，脑袋贴在地上，只露出半张脸。 狼狈不堪，一言不发，只是苦笑。 接着，他发狠似的一瞪眼，腮帮子一凸一硬，一口气从嘴中吐出。 涂山翊伸出手在他脖颈处一摸。 气绝身亡，死的透透的，人已经没了。 涂山翊跳起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涂山正。 一柄长剑从他后背斜斜的穿胸而过，距离心脏不过半寸。 要是没有涂山翊那一脚，此刻躺在地上的尸体应该是两副。 逃过一死的涂山正没有半分侥幸的模样。 他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眼神涣散，双腿发软，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涂山翊身上。 涂山翊听见他喃喃低语。 “为什么……” “为什么？” 涂山正究竟在问谁，涂山翊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剑，还是尽早拔出来为好。 剑与心脏离得实在太近，如果他自己动手的话，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涂山翊抬起头四下环顾，一旁的人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伸出手给他指了个方向。 一颗药丸塞进了涂山正嘴里，他下意识的要吐，被涂山翊捂住了嘴，一骨碌咽了下去。 涂山翊将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族长，现在，您身边只剩下我了。” “您要是还不愿意信我，我只能把您扔在大街上了。” 涂山正挣扎着抬起头，歪着脑袋，盯着涂山翊，默不作声。 片刻，他似乎是想通了，微微点了点头。 “这不就得了。” 涂山翊脚下一点，带着涂山正，朝着那路人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376章 回春堂 一路上，涂山翊又找了两人问路，才最终确定了上渭城最大的医馆回春堂的位置。 回春堂人满为患。 方才那一阵骚乱，遇刺的只有涂山正一人，但在那般混乱场面之下，被推倒踩伤的人倒是不少。 涂山翊带着涂山正一出场，瞬间吸引了满屋的目光。 比起这位发须花白，一剑穿胸，浑身浴血的可怜的老人家，他们这些人的伤，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纷纷让路，一身白衣的年轻医师匆匆跑了过来。 低头一看伤，倒吸了一口凉气。 医师轻手轻脚的扶着涂山正坐稳，又风风火火的跑进去。 “师父！师父！” “这里有个差点就被剑捅死的人！！！” “刺了个对穿！” “您快出来啊！” “再不来，他就真死了！” 涂山正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瞬间黑了。 他享受众星捧月被瞻仰的感觉，但绝对不喜欢被人带着同情与怜悯层层围观。 而且那小子喊得什么话！ 咒他吗？！ 涂山翊双颊抖了抖，好歹把嘴角压了下来。 这种场合他要是笑了，会显得他特别的丧尽天良，且没有同情心。 识海中的识神倒是无所顾忌，捧腹大笑。 “年轻真好啊，童言无忌，哈哈哈哈……” “要是能把涂山正气死，也算为世间除了一大害！” …… 一位看上去比涂山正年纪小不了多少的白胡子老头在那年轻医师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他没有去检查伤口，反倒是第一时间捏住了涂山正的手腕。 三根手指诊了诊，松了一口气。 老医师转过头去教训弟子。 “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大呼小叫。” “遇事要镇定，要冷静。” “不要被外部的伤势所迷惑，要先看人的心脉、肺腑……” 老医师唠叨了几句，又指着涂山正。 “他的伤只是看着吓人。” “这剑不知是什么高手所刺，一剑避开了所有重要脏器与经脉。”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皮外伤。” 年轻的医师连连点头，围观的众人也是一副受教的模样。 只有涂山正铁青着脸，用力拽住了老医师的袖子，指尖都白了。 “你到底治不治……” 涂山正磨牙。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现场教授弟子，再是皮外伤，那也是一柄剑插在他的胸膛上！ 他虽是神族，有灵力在身，可是也会流血，也会痛。 这一老一少俩医师，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医者仁心？ 的亏这回春堂不是涂山氏的产业。 否则，他要把这里的所有人都宰了！ 老医师手腕一翻，顺势箍住了涂山正抓着他袖子的手。 接着，他举起另一只手，悬于剑柄上方，伸出两根手指并在一起。 淡青色的灵力从指尖一泻而下，包裹着剑柄流淌，甚至穿过了涂山正的身体，将他刺出胸前的剑身也裹了起来。 涂山正整个胸膛都变得透亮。 在一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那柄剑沿着来路，一丝不差的从涂山正的后背退了出去。 没有留下多一分的伤痕。 第377章 刺杀者谁 在一屋子的屏气凝神中，涂山正身上的剑成功拔了出来。 那道淡青色的灵力也散了。 涂山翊检查了一番涂山正的身体。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涂山正前胸后背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回春堂的医师，还真是有两下子。 涂山翊不吝赞美。 老医师似乎听惯了这种恭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只是将长剑扔给涂山翊，接着对着他伸手。 手里不知何时捏了一张纸。 松松散散的堆着几列字，写的最大的就是诊金。 涂山正凑上前想看个究竟。 涂山正把头扭向一边。 笑话，他堂堂一族之长，出门还带钱？ ………… 出了回春堂，涂山正与涂山翊一前一后，闷不吭声。 两人衣服上都沾了血，看上去有些渗人。 许是怕再有刺客，涂山正始终与涂山翊保持着两步不到的距离。 这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涂山翊步子迈的都不自在了。 转眼就走到了巷口。 “你还回去吗？” 两人站定，涂山翊先开了口。 涂山正身子一萎，随即强行抬头挺胸。 “回。” 他的声音阴沉沉，让人感觉冷飕飕的。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背叛了我。” “你已经知道了刺杀你的人是谁？！” 涂山正眼神一暗，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识海中的识神噗嗤一声，让涂山翊颇为诧异。 “还能是谁，当然是他那位好大儿，大公子涂山恒啊！” “除了他，谁还能指使得动涂山正的人！” ！！！ 涂山翊大为震惊，脸上的难以置信藏都藏不住。 涂山正见他如此，便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的难看，站在巷口一动不动。 良久，涂山翊想起件事，当即就问出了口。 “你还继续杀我吗？” 快要站成雕塑的涂山正，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了。 错愕，骇怪。 抚着胸口大笑。 上气不接下气。 等他平静下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涂山翊的肩膀，然后大踏步的走进了小巷。 涂山翊不明所以，还是紧紧跟了上去。 ………… 青丘涂山府。 大公子涂山恒屏退左右，只留了他与雷厉窝在书房中。 他的身体有些抖，手里捏着一封未拆的信。 来自他安插在上渭城的人。 他哆哆嗦嗦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信封口处一划。 一张对折的整整齐齐的白纸从信封里夹了出来。 涂山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 颤抖的手指掀开了半张纸。 密密麻麻的字争先恐后的入了他的眼。 果然，第一次出手，失败了…… 哪怕是做了三重准备。 长剑，短刃，去而折返的心腹之人。 还是失败了。 他的好父亲，到底是做了数万年的族长。 想要一个回合就干掉他，挺难。 不对！ 涂山恒又仔仔细细的将信从头看到尾。 涂山翊！ 这小子竟然会出手救了涂山正？ 要不是他在关键时候踢了那一脚，涂山正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涂山恒的拳头捏紧了。 第378章 小院易主 小巷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门。 涂山正手臂几次抬起，又在犹豫不决中放下。 涂山翊站在他身后，不急也不催。 这是涂山正与涂山恒父子俩之间的斗争，他无权干涉，更无心搅局。 不论谁胜谁负，涂山翊能做的，只是护住涂山正的命。 颤巍巍的手指到底敲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响起。 门开了。 一张陌生的男人脸。 他的目光在涂山正与涂山翊两人身上打量，带着探究与不确定。 “你们，找谁？” 嗯？ 涂山翊一愣，涂山正却是直接推开人挤了进去。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这是我家！” 男人顿时怒了，气急败坏就要去拽涂山正。 被涂山翊拦住了。 涂山翊塞给他一枚金币，在男人狐疑的眼神中凑近了他的耳边。 “这是我家老人，旧地重游，有些……” 涂山翊抬起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露出一丝抱歉的笑。 “老糊涂了就不要带出门了，容易惹事不说，弄不好还……” 男人嘀嘀咕咕的走到一旁，一双眼依旧满是戒备。 还好，涂山正只是站在院子中央，环顾了一圈后，摇摇头走了。 至于男人的嘀咕，他听见了，却连动手宰了他的兴趣都没有。 涂山翊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 “我带你回青丘？” 从此处出发，两人一骑，他施展隐匿法术护着涂山正，走走歇歇的话，最多四日便能回到涂山府。 虽说两个人会折腾一点，路上过得苦一点，但涂山翊有把握这一路不被人察觉发现。 自然也就能避开尚未到来的刺杀。 涂山恒既然出手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断不会半途而废。 子弑父，不死不休。 从目前的情况来推断，涂山正的人极有可能都被涂山恒收买了。 不，按照以往涂山恒在外的名声，青丘以外的涂山氏，大部分，本就是他大公子的人。 涂山正想要正大光明的走回涂山府，很难。 “不。” 涂山正一口回绝。 “我既然是堂堂正正走出来的。” “就要堂堂正正的走回去。” 嗯…… 涂山正死要面子活受罪，涂山翊也只能陪着。 倒是识神有些唏嘘。 “到底是一手培养出来的好大儿。” “即便是差点死在他手里，也不忍心轻易舍弃。” “涂山正宁肯冒着生命风险被刺杀，也想再给涂山恒一次机会。” 机会？ 什么机会？ “当然是收手的机会。” 识神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这一路，涂山恒如果能幡然悔悟，涂山正说不定就能咽了这口恶气。” “之后，大公子依旧是大公子，涂山正还是会为他鞠躬尽瘁。” “不管怎么说，涂山恒是他唯一的孩子了。” “当然。” 识神话锋一转。 “涂山正敢这么做，也是仗着你在身边。” “换个身手远不如你的人来，他可能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青丘。” “然后一巴掌把涂山恒打得他自己都认不住来。” 说到此处，识神笑了。 “毕竟，涂山正虽说爱惜涂山恒，但更爱他自己。” 第379章 世家来人 更爱惜自己的涂山正问了涂山翊一个问题。 “你与五长老，若是拼死一战，你有几分胜算？” 听得此言，识神在识海中为自己鼓掌。 看吧，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一猜一个准！ 涂山翊极为认真的思考了许久。 “我打不过五长老，但是想要从他手下逃走的话，应该可以。” 涂山正点点头。 既是如此，他就能放心大胆的现身走回去。 涂山恒手里能用的人，他知道个大概。 战力方面，无论如何都比不过五长老。 而能从五长老手底下逃走的涂山翊，给了他极大的底气。 他抬起头望向青丘方向，心中默念。 涂山恒……你可别真的叫我失望！ ………… 青丘涂山府。 大公子涂山恒打起十二分精神，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图。 这是一张从上渭城到青丘的路线图。 依照他对涂山正的了解，若是没有万分的把握护住自己的周全，那么涂山正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青丘。 最多三四日，他的好父亲就会杀到他的面前兴师问罪。 可如果涂山正有所依仗…… 就冲他对自己的那份护犊子的劲儿，他说不定还愿意慢慢走，等自己幡然悔悟。 而涂山正的心软，就是他干掉他的的契机。 不，不止是涂山正，还有那个碍事的涂山翊！ 如果当年涂山翊能按照他的预想死在后山，又何必有这么多的后来事！ 他会身中双生阴阳蝶，会为了区区族长之位如此殚精竭力，甚至对自己的父亲下手…… 都是涂山翊的错！ 涂山恒攥紧了拳头。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敲响了。 “启禀族长，赤水氏来了。” ？！！ 这个节骨眼上，赤水氏来干什么？ 涂山恒瞥了眼一旁的雷厉，见她衣着打扮仪容姿态还算得体，这才理了理衣襟去开门。 门外，可不止是赤水氏。 还有鬼方与防风氏。 其他三大世家，竟然都来了。 涂山恒心里带着疑问脸上带着笑容将人迎了进来。 “小族长可是立了大功。” 赤水那人笑眯眯的望向涂山恒。 小族长…… 好刺耳的称呼。 这称呼仿佛在提醒涂山恒，他如今的族长之位，名不正言不顺，而且随时可能被踹下来！ 可称呼他的人是赤水氏，涂山恒就算心中不喜，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沉不住气。 “过奖。” 涂山恒脸上浮出恰到好处的矜持。 虽然听不明白对方在恭维什么，但先顺着接个话总没错。 “小族长不必谦虚。” “我们原本以为，大先生涂山明日的谋划已经天衣无缝，没想到小族长棋高一着。” “竟然连那大荒战力第一妖的九婴都能被小族长算计利用。” “小族长的手段，实在是高明。” 涂山恒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平地卷起飓风。 大荒第一妖，九婴。 赤水这人，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他可是涂山氏的大公子，怎么会和妖族扯上关系？！ 赤水氏方才那句立了大功…… 到底是真心的赞美，还是由衷的讥讽？ 第380章 商定 论排兵布阵行军打仗，十个涂山恒加在一起，也干不过一个赤水氏的普通将军。 可要论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在场的三位世家之人背靠背互通有无，都不是涂山恒一人之对手。 涂山恒虽然不清楚这三人的来意，但他见机行事，三言两语搭桥修路的，愣是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了个一清二楚。 涂山正在高辛国端架子不成，转头老天爷就给他送了个九婴。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涂山正竟然把这份功劳，统统算在了他的头上！ 涂山正…… 父亲…… 涂山恒的内心有片刻的松动与柔软。 但这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涂山正把族长之路都给他铺到脚底下了，他若是不顺势走下去，岂不是辜负了父亲的一番苦心。 他的弑父之举，也不过在应合涂山正的心意。 “父亲，好事做到底，为了我，你就带着涂山翊去死吧！” 涂山恒在心底发狠似的祈祷。 ………… 四人聚在书房中，又商议了一番。 弄清楚真相的涂山恒不再应付敷衍虚与委蛇，而是认认真真的谋划起来。 “一个九婴确实能让轩辕宇寝食不安。” “但是想掀起大规模的动乱，恐怕还不够。” “小族长有何高见？” “高见倒是谈不上，只是一点小小的建议。” 涂山恒指挥若定。 “轩辕城里的归命侯，虽然不是真正的神农安。” “可在原神农人心中，却是如假包换的神农王。” “九婴……与其打着为神农安复仇的旗号广招志同道合之人。” “倒不如，把这位归命侯请出来主持大局。” “堂堂神农王想要复国，能吸引召集的力量，只会比复仇更多。” “诸位认为如何？” “小族长算无遗漏，我等佩服。” ………… 涂山正与涂山翊尚未走出上渭城，就遇到了第二次刺杀。 说是遇到，更像是涂山正主动找死。 在明知青丘外的涂山氏可能都已经唯涂山恒马首是瞻的情况下，涂山正自亮身份，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挂着涂山氏族徽的车马行。 他要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马要日行万里的上等天马。 舆要容两人吃喝拉撒且光亮通达。 换做刺杀之前，涂山正的这个要求一点也不高。 涂山氏族长真正的出行规格只会比他要求的更加的纷华靡丽。 现在么…… 车马行的伙计给涂山翊与涂山正各上了一盏茶。 “您的要求我已经听明白了。” “只是这事儿太大，我一个伙计做不了主。” “我去请示掌柜的，您稍等。” 话音刚落，伙计一溜烟跑了。 涂山正端起茶，盖子掀开溢出一丝茶香。 随即，他将茶杯远远地放回桌子上，与涂山翊对视一眼，苦笑不已。 真好。 好的不能再好了。 现在连一个伙计给他端上来的茶水，都是浸了毒的！ 涂山恒这小子，他这些年真的没白教！ 若不是这茶水里的毒品级实在太低…… 哈哈哈！ 涂山正仰头大笑。 第381章 逃出去 咣当一声，店门似乎被一阵风大力关上了。 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院响起，转眼间就来到了两人面前。 为首之人身高九尺，块头大，肌肉壮，露着半个膀子。 一看就很难对付。 在他旁边，正是方才溜走的伙计。 伙计眼里冒着金光，对着二人垂涎三尺。 这是送上门来的滔天富贵，他只要抓住了，从此就不再是生死攥在别人手中的仆，而是能翻身做个高高在上的主！ 山一样的男子嘿嘿笑了两声， “族长好。” “族长大驾光临，店里也没什么好招待。” “就请族长，死一死吧。” 话音未落，他双臂高举过头顶，狠狠挥下，一柄灵力凝聚的灰白巨刃瞬间出现在半空，朝着涂山正劈了下去！ 快！狠！准！ 涂山翊伸手搭在涂山正肩头，在那裹着寒光与杀意的刀刃落下来之前，两人凭空消失。 巨刃尚未落地，烟消云散。 男子对此不管不顾，纵身一跃，对着门口踹了过去。 他的身形顿在半空一滞，飞踢出去的脚似乎被人握住，接着，他扭转身子，另一只脚也踢了出去。 踢了个空。 没等他站稳，后脖颈一阵剧痛，肩膀一耸，他整个人被看不见的手提了起来。 随即，他脑袋朝前，身不由己的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整张门板连带着半边墙都被砸塌了。 飞扬的尘土似是被衣袍卷起，又飘飘荡荡的跌落。 做着荣华富贵之梦的伙计呆立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去翻看躺在地上的男子。 头顶凹进去一半，两只眼珠泡在血水里，已然是死了。 ………… 隐匿身形的两人拐到了另外一条街，不徐不疾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涂山正头一次见到如此狠绝的涂山翊，一出手就是一条命。 有些残忍。 但……莫名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我们是直接出城，还是？” 行至城门处，涂山翊忍不住开口询问。 涂山正的想法，他理解，也尊重。 但不代表他喜欢。 谁会闲着没事找人争凶斗狠，说不定还要以命相搏。 他虽说能打，也不见得次次都能全身而退。 小小的车马行都能毒与打手齐备，下一处呢？ 下一处，只会更加凶险！ …… 涂山正手里捏着根布条，布条的另一端在涂山翊手中。 就是这不起眼的布条，连接起了两个人，也让涂山翊的隐匿法术能将他也拢在其中。 隐匿法术之下，他看不见涂山翊的脸，但通过语气，也能猜测出涂山翊此刻心中所想。 既然上渭城已经展露了涂山恒的决绝，那也确实没有必要再待下去。 “走吧。” 涂山正拽了拽布条，朝着城门走去。 从上渭到青丘，他们还要经过三座大城，数座小镇，更有那么几处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 留给涂山恒出手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 涂山正心中的失望又重了一重，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踏上了这条凶险万分的归家路。 他在心底又一次默念，底气却不如上一次那般足。 “涂山恒啊涂山恒，难道，你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吗？！” 第382章 归命侯之心 月黑风高。 自轩辕王遇刺后，往日夜夜笙歌燕舞的轩辕城开始宵禁。 戌时一过，大街小巷，除了一列列全副武装的巡逻兵，寻常百姓不得踏出家门半步，如有违令者，视同叛军，格杀勿论。 就连大小官员、王侯，也是无召不得出门。 …… 归命侯府灯火通明。 整个归命侯府都被一层淡淡的烟雾所笼罩。 一白衣白发之人，半张脸隐在蓝白交织的羽翼面具之下，踏空而来。 不远处，长枪矛林在夜色中寒光凛凛。 他视若无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一上一下，交错而过。 书房中，伏案执笔的归命侯没来由的心中一慌，大滴浓墨坠在宣纸上，层层叠叠的晕染开。 有人闯入了法阵！ 没等他开口唤人，肩膀上骤然多了只手，将他压坐在椅子上。 “又见面了。” “你……” “我来带你离开这座牢笼。” 归命侯将手中的笔向后掷去，身子一扭，左手击出一掌，顺势逃脱了肩头的那只手。 他与来人隔着长案相望。 “九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上次你来，轩辕宫便传出刺杀一事。” “你……” “如你所想，不错，是我。” 九婴坦坦荡荡的认了。 “轩辕宇那畜生，命确实大，中了我一剑还没死。” “如今轩辕宫守卫森严，想要再杀他，就算是我，也没那么容易。” “但神农安的仇不能不报。” “所以，我有一个好主意。” 九婴眯起眼。 “与其要了他的命，不如毁了他最在乎的东西。” “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忙。” 归命侯愣了一瞬，脸上说不出是惊还是喜。 但下一刻，他抓起案上裁纸的小刀，刺向自己的脖颈。 “你休想！” 九婴翘起嘴角，眼神里都是玩味。 小刀在距离皮肉半寸的地方停住了。 归命侯的脸僵住了。 面上浮出一丝难堪。 这九婴的反应，怎么与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归命侯。” 九婴盯着他的眼，几步绕过桌子，来到他面前。 “你若真是心存死志。” “上次我走之后，你就应该去死。” 九婴轻轻松松抽走了他手中的小刀，在指尖绕来绕去。 “而不是现在，假惺惺的在我面前演戏。” 刀锋离开了脖颈，归命侯面色一松，脊背却是挺直了。 戏已经输了，气势绝对不能再输！ 九婴仿佛没看到他这副做派，只是盯着手里的刀。 “神农安给了你一副与他相同的容貌。” “可是，他能做万人之上的王。” “你只能被囚在这归命侯府。” “说好听点，是个侯爷。” “其实也不过是个俘虏。” “我猜，你不甘心。” 木柄细长的裁纸刀在九婴手中如同上下翻飞的蝶，却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他的指尖。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来。” 归命侯不言也不语，闷哼了一声，算是认了。 “现在，我来了，你有什么条件？” “尽管提，别客气。” 归命侯猛地抬头，眼睛亮了。 “说话算数？” “你若不信，我们两个，可以立个字据。” 九婴坐到案前，指着半干的砚台。 “你来，还是我来？” 归命侯心念一动，双手搭在长案之上。 他身子前倾，一字一句，沉而有力。 “那你便写。” “有朝一日，神农国若是复国，归命侯神农安，起复为王。” 第383章 箭雨 出了上渭城没多久，涂山正便扔了手里的布条。 他的身形立刻显了出来。 “涂山正这人，还真是不死心。” 识神啧啧感叹。 “看看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密林。” “真是杀人夺命的风水宝地。” “涂山恒只要不傻，就绝对不会放过这里。” 此处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长而狭，并肩走两人都显得拥挤。 小路左右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扇叶松，厚重的枝叶重重叠叠，一叶压一叶，遮天蔽日。 若是藏人，容千军万马不在话下。 “他要作死，我能有什么办法。” “放着官道不走，非要往人迹罕至处钻，这不是明摆着是要把自己送到涂山恒的刀口下。” 涂山翊一边与识神吐槽，一边显了身形跟在涂山正身后。 两人从上渭城走的匆忙，连匹天马都没牵出来。 但看涂山正的架势，他似乎真的想要靠两只脚走回青丘。 望着那道耷拉着脑袋，走势如冲锋的背影，涂山翊觉得，涂山正可能要魔怔了。 …… 涂山正头脑清醒的很。 正因为清醒，所以心慌的感觉，无比清晰。 他心中的失望在膨胀，但又隐隐的有一丛期待，像是被烈火焚烧过的野草，倔强的在硬邦邦的土地上撑出一点嫩绿。 只要能安然无恙的穿过这片密林，这期待的野草就能焕发生机，长满大地，盖住他胸口被那一剑刺穿的伤。 可现实比烈火更加灼人心。 纵使他心如鼓锤，也能听见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 又疾又密，像是倾盆暴雨。 他心底的那棵野草在这暴雨下摇摇欲坠。 人也变得懵懵的。 …… 涂山翊两只手凝出双剑，挥舞如盾，将二人护住。 “涂山正，你得振作起来，要不然，谁都帮不了你！” 涂山正抬起头，一言不发。 面前的涂山翊功夫确实了得，没有一支箭能射到他的身上。 但却又一支不落的射在了他的心上。 这是一日之内的第三次刺杀。 他的好儿子涂山恒……还真是惜时如金，巴不得他早死。 “能逃到官路上去吗？” 涂山翊掷出一柄剑干掉一位弓箭手。 “能！” 言毕，他抓住涂山正，隐匿法术展开，脚踹在树干上，人飞了起来。 骤然失去目标的箭雨陡然一停。 两人跃入了密林。 由此处径直往东，就是官路。 但挡在两人面前的，不止是林，还有站满树梢的蒙面弓箭手。 除非站着不动，否则任何轻微的声响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涂山翊伸出手，用指尖在衣袍上无声的划了两下，扯下条长长的布带。 接着，他用胳膊紧挨着涂山正，摸索着把布带一头一个的绑在了两人的手腕上。 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担心涂山正与他走散，突然显形。 涂山正默不作声的感受着少年的动作。 带子绑的有些紧，像是打了个死结。 但又透露出涂山翊的维护之意。 涂山正感觉心底的那棵草，好像活了一点。 没等他细细思索这感受，涂山翊拽着他的手，狂奔了起来！ 第384章 一招制敌 一步起，数箭落。 步步惊心。 好在涂山翊速度惊人，没有一支箭能真的追上他的脚步。 倒是地上歪歪斜斜的插着许多箭，在林间蜿蜒成一条灰白相间的的路。 这路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延伸，两边是跳跃穿行在树丫枝叶间的弓箭手。 涂山翊专注于前行，涂山正忙着杀人。 为了迷惑敌人，涂山翊时不时的跃到高处去，涂山正便趁着这个机会，抹人脖子。 又狠又准，一击毙命。 与平日里展现出来的雍容儒雅高世之度完全不同。 看不出来，涂山正还有这样鲜为人知的一面。 涂山翊与识神都是吃惊不小。 但眼下险象环生，两人也没有空暇与心思去琢磨讨论。 杀人似乎有消散郁结之功效，涂山翊明显察觉到涂山正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再掠过树梢时，涂山正拽紧了布带，示意涂山翊停下。 他站在这树的最高处，俯瞰着林间的虎视眈眈。 沙哑阴沉的嗓音远远荡了出去。 “刺杀族长，等同叛族，祸及全家。” “你们这些人，站队的时候，真的看清楚脚下的路，通往何处了吗？！” 回答他的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没等涂山翊做出什么反应，涂山正一手刀挑断了连着两人的布带。 树上多了位满目悲怆、发须皆白的老人。 他的手遮在一只眼上，露出来的那只，一道血痕已经淌到了嘴角。 箭雨在他身前不到半丈的地方猛然一滞，竟在空中掉了个头，冲着射箭之人飞驰！ 而远处攀在树上的弓箭手仿佛一瞬间被定格，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箭没体。 惨叫与重物坠落声不绝于耳。 “涂山正……还有这一手！” 识神惊叹。 “倒是小瞧了他。” 涂山翊亦是有些诧异。 这位族长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给人的印象一直是以权术诡计阴人，没想到真动起手来，杀伤力如此骇人。 此时他面对的敌人不是区区几人，而是乌泱泱的一片！ 没过多久，惨叫声熄了。 连树上的枝叶都稀疏了不少。 “走吧。” 涂山正佝偻着背，从树上一跃而下。 涂山翊紧随其后。 “您……还挺厉害。” 涂山正转向涂山翊，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 这是？！ 一黑一白，两只瞳孔。 白的那只，眼眶中血丝充盈，纵横交错，看起来极为渗人。 “一时冲动而已，老实说，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我这只眼睛，至少百年之内，不能再用，连视物都不成。” “接下来的路，就真的要全靠你了。” 涂山正苦笑。 “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 “那您，是继续走呢？” “还是我带着您走？” 涂山翊这话，是让涂山正做个选择。 是要继续试探涂山恒的心意，还是直接杀回青丘去？ 涂山正仰着头，望向青丘的方向，怔怔的站了一会儿。 良久，他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的手指抚在那只白目之上，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绝望。 “再试一次。” “最后一次。” 第385章 逃了? 万道霞光刺破黑暗，如幔如纱笼罩着轩辕山。 山顶的行宫中，与床为伴两日的轩辕宇终于能站起身。 他胸口的伤虽然从外面看上去似乎是长好了，却总是隐隐约约的疼。 特别是想发力的时候，不仅是伤处，连心脉都是针扎刀剜般的痛。 哪怕是运转灵力至此处，胸膛也会涌起气噎喉堵的窒息感。 对此，一众医师一筹莫展，什么法子都用上了，仍旧无济于事。 除了慢慢养着，医师给不出任何有用的建议。 至于这个慢慢有多慢，全靠天意。 曾经骁勇善战勇猛过人的轩辕王，如今拿筷子都不敢太用力。 更别提身先士卒的冲锋陷阵了。 轩辕宇恼怒不已，整个轩辕山都弥漫着一股子带着肃杀的怨气。 帝王一怒，血流漂杵。 往日里挨一顿揍就能翻过去的过错，如今要用命来弥补。 文官武将，宫人侍者，无一幸免。 那日仿佛从天而降的刺客，身份已经查明了。 大荒战神，妖族九婴。 这是个令轩辕宇困惑不已的答案。 他与九婴，可以说是素未谋面，无冤无仇。 为什么这人要平白无故的刺杀他？ 他的眼神向来狠毒。 九婴的长剑虽说是对准了老轩辕王，但杀意却是一丝不漏的全数倾泻在他的身上。 那日他若是不扑过去相救，他与老轩辕王都逃不过重伤的结局。 到时候轩辕宫骤然无主，指不定乱成什么样。 老轩辕王毕竟年纪大了，未必能扛得住。 倒不如可着他一人伤。 他有绝对的把握不死，纵使暂时昏迷，也有老轩辕王主持大局。 但他没想到这九婴，竟能伤他至如此！！ 他一统大荒的志向还没有完成，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身体，如何横刀立马，一扫天下？ 该死的九婴！ 他到底是哪一方势力派来的？ 轩辕宇越是思索，越是头痛不已。 他的敌人实在太多了。 从他拿下神农国开始，便是站在了四大世家的对立面。 他虽然尚未出兵高辛国，但高辛王未必不会未雨绸缪，对他先下手为强。 这还只是明面上，数得上数的。 暗地里，这么多年他排除异己，并不能保证次次都斩草除根。 蓦然，他想起了什么，对着空荡荡的寝室吩咐。 “去看看归命侯在做什么。” “是。” 归命侯……虽说只是个替身，可愿意冒着生命危险顶替神农安，想必也是对其忠心耿耿之人。 神农安死在轩辕宫，这位归命侯未必不知晓。 若是知晓了，会不会遣人来报仇？ 轩辕宇一瞬间心思百转。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暗卫回来了。 “启禀陛下，归命侯，不在。” 不在？ 什么叫不在？ “属下搜查过侯府，一应财物皆无，私库也空了。” “府上的下人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昨天夜里。” “看样子，归命侯，倒像是逃了。” 逃了？！ 奉命监督归命侯的不下百人，连府上的下人都是他的眼线。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逃了？！ 第386章 云上 归命侯是生还是死，轩辕宇并不在乎。 他生，他便厚待他。 他死，他便厚葬他。 无非是做戏给天下人看。 但无论生死，归命侯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他的眼皮底下。 当下不声不响的逃了算怎么回事？ “能查出来，他是自己逃的，还是有人助他吗？” “像是里应外合，筹谋已久。” 归命侯府除了财物被一扫而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上上下下百余号人，也没察觉有什么异样。 归命侯前一夜窝在书房，灯亮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人就没了！ 若说是临时起意，随身带走的东西未免太多。 若说就他自己，仅仅那如今耗子进去都流泪的私库，一人之力，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做到。 总不能是归命侯与鬼方有所勾结，借用了人家的兀虚乾坤戒。 轩辕宇摇头否定了暗卫的猜想。 鬼方虽说也与王族打交道，却从来没有动用过兀虚乾坤戒，归命侯私库都有什么，他最清楚不过，根本不值得鬼方出手。 轩辕宇揉了揉眉心。 归命侯这一走，落在他身上的怀疑，立马就从三分变成了十分。 想到此处，轩辕宇沉声吩咐。 “派人去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不要声张。” “属下明白。” ………… 归命侯如今人在高空。 脚底下，便是看起来厚重实则虚无的云。 他战战兢兢跪坐着，一动都不敢动。 即便如此，托着他的黑羽大雕，也是十分的不甘不愿，时不时的抖抖身子，颠簸的他心惊胆战。 对此，九婴只是抬手轻抚在雕背上，却并不制止。 只是在这黑雕愈闹愈烈，想要来个空中转体的时候，轻轻喝了一声不准胡闹。 归命侯身子一歪，手指不自觉的抓紧了身下的羽毛。 黑雕吃痛，尖厉的叫了一声，猛然下坠又猛然加速。 归命侯只觉得膝盖处一空，人已经从上往下穿透了云层。 这、这是要活活摔死？ 一句九婴欺我还没吐出口，他的后背就被雕的爪子勾住了。 一荡一甩，归命侯在天旋地转中又回到了雕背上。 这次，九婴一巴掌拍在黑雕的脖颈。 动作轻柔的更像是抚摸。 当下，归命侯再也端不住架子，两条胳膊蛇一样紧紧缠绕在九婴的臂膀上。 保命要紧。 这死鸟，有本事就连他的主人一起摔下去！ 九婴给了他一个白眼，十分嫌弃的把手臂抽了出来。 归命侯便又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九婴嘴唇动了动，一个滚字在舌尖转了又转，到底憋了回去。 他还需要归命侯这副与神农安一模一样的容貌。 这张脸不是由法术变幻，也不是易容，竟真的是皮肉骨血长成的。 更难得的是，归命侯连身量体型都与神农安一样。 若不是他能嗅出眼前人的血液，并不似神农安那般百毒不侵…… 归命侯在样貌外观上，妥妥的以假乱真。 只是这性子，可远观不可近身。 真正的神农安看人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一股柔和的悲悯，而这位…… 虽说也是满头花白。 眼神清澈，且流转着野心。 就这样还能骗过轩辕宇，只能赞他一句好运。 第387章 九婴是谁 黑羽大雕在云上疾驰。 归命侯胸膛中翻江倒海，苦水已经溢到了喉咙。 他憋了又憋，咽了又咽。 几次欲吐未吐。 黑雕哀怨的叫了一声。 归命侯听不懂，九婴却是伸出两根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胸前点了点。 又麻又疼，那股恶心劲立马散了。 “谢…” 归命侯两个谢字只说了一个，就听九婴淡淡说道。 “放心，他吐不到你身上。” 归命侯果断的咬牙闭嘴，拦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第二个谢字。 “不用谢。” ？！ 谁要谢他！ 归命侯气鼓鼓的别过头。 花白银发之下，一张皱纹遍布沟沟壑壑的脸上出现如此稚气违和的表情，九婴着实愣了一下。 “你……” “你……” “你先说。” 九婴一抬手，一点头。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归命侯一脸好奇。 “妖族，九头蛇妖，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 “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归命侯斩钉截铁。 他跟在神农安身边四百多年，本事虽然不大，见识却是不小。 昨夜九婴一挥手，他书房里顿时只剩下了四堵墙。 等到他把九婴带到私库…… 又是一挥手，私库还剩下三堵墙。 如此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走过去，走走挥挥。 没有丝毫动静，就把偌大个归命侯府搬的一干二净。 他看的清楚，这不是法术。 而是法器。 能瞬间纳物于无形，且纳起来如此轻松，容量又如此惊人的……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一个。 鬼方秘器，兀虚乾坤戒。 “你与鬼方，是什么关系？” 九婴目光冷了三分，眼神里的警告宛若实质，刺的归命侯脸都红了。 “你逾越了。” “我们之间的合作，仅限于神农国复国一事。” “至于其他的，你最好不要想，就算想到什么，也不要问。” “好奇心太多，容易要了你的命。” 归命侯尴尬的挠着后脑勺，嘟嘟囔囔的别过脸去。 “就是聊个天而已，干什么这么严肃。” “突然就板起一张死人脸，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他嘀咕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摆明了故意让九婴听到。 九婴没什么反应。 但黑雕不干了。 它铆足了劲，羽翼炸开，又把归命侯摔了下去。 “啊~~~~~~~~” “你这死鸟，我和你没完！！！！” 归命侯人在半空手舞足蹈的放狠话，像被雷劈了的风筝，笔直坠落。 “胡闹！” 九婴一巴掌拍在黑雕背上。 “还不接他上来！” 见主人真怒了，黑雕收起翅膀，奋力俯冲，速度比方才又快了两倍。 如同一颗黑黑亮亮的流星划过晴空，赶在归命侯亲吻大地之前，稳稳托住了他。 归命侯后背朝下跌落，随即一个打挺跳起来，朝着黑雕的脖子扑了过去。 人在半空停住了，两只张成爪子模样的手，徒劳的抓了几把虚空。 九婴一根手指勾住了归命侯后脖颈处的衣襟。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再闹下去，我就自己走了！” 第388章 少年人 高空之上的风又硬又冷。 两人一雕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这安静没持续多久，归命侯先忍不住了。 他摸了摸鼻子，抬头望天。 “今天这天儿真不错。” “嗯。” 九婴没什么情绪的应付了一声。 但听在归命侯耳朵里，这一个字，就代表着和解，可以开启新一轮的谈天说地。 他跪坐的双膝往九婴身边挪近了一些，脑袋也往前凑了凑。 “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快说快说。” “不要吊人胃口。” 九婴侧过头望向归命侯。 隔着这张鹤发鸡皮的脸，他好像看到了一条咧着大嘴尾巴左摇右摆的巨型犬。 眼睛如星芒般亮晶晶，满是期待与疑惑。 巨型犬的眼神太热烈，九婴只能讪讪的移开视线。 “我想问问你，贵庚？” 眼前之人的性子与样貌严重不符。 在归命侯府的时候，还有几分往日神农王的神采。 矜持不苟，喜怒不形于色。 待离开了那地儿，归命侯就变得跳脱起来。 就差把心情挂脸上了。 九婴实在想象不到，有一天，他能看到有人顶着神农安的脸，与一只坐骑斗嘴，甚至还想肉搏。 要是真正的神农安在此，一根金针就能让黑雕老老实实，如臂使指。 这副看起来垂垂老矣的身体里，似乎住着个鲜活的少年。 年纪还不大的那种。 “你看出来了？” 归命侯两只手托住脸颊，歪了歪头，眨了眨眼。 “我的样子，可是和神农王一模一样！” “我演的挺像的，在神农王……那啥之前，轩辕宇都没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快给我讲讲！” 归命侯又拽住了九婴的衣袖。 后者冷冰冰的盯着他，直盯得他忸怩不安的松开了手。 就在归命侯以为两人就此冷场时，九婴又问了一遍。 “所以，您贵庚？” 归命侯极为认真的摊开手掌，伸出十根手指头。 “一、二、三、四……” “五百零几来着？” 一连数了数遍，归命侯放弃了。 “我今年大概，五百多岁。” 果不其然。 这个答案，完全在九婴的预料之内。 不仅是个少年，还是个连年龄都数不明白的年轻人！ 就这样一个人，昨夜还胸有成竹豪情满怀的与他约法三章，要在神农国复国之后，做一国之王。 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与勇气？ 就凭一副与神农安宛若双生子的皮囊吗？ “所以，这并不是你本来的样子。” “那当然。” 归命侯扯了扯自己的脸皮。 “哪个五百多岁的神族会老成这样。” “当年神农王救我一命，我便还他一命，做了他的替身。” “他以金针之术，用了一百多年，才将我的样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九婴哑然。 从青葱少年变做个迟暮之年的老人，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接受的。 “这有什么好难接受的。” 归命侯满不在乎。 “我是神族，有灵力在身，自然可以变幻容貌。” 第389章 卖水摊子 归命侯说变就变，当即化作了个黑发束冠的少年。 星眉，剑目，高鼻，薄唇。 很是英朗俊逸，风度翩翩。 “这是我之前的样子。” “曾引无数少女尖叫。” 归命侯颇有几分自得。 “当然，比不上九婴大人你出尘入世，仙人之姿。” 归命侯嘴上恭维着，目光描绘着九婴的样貌。 不多时，黑雕之上便又多了位白衣白发戴着羽翼面具之人。 九婴一把掐住了归命侯的脖子。 他欺身向前，赤目圆睁，呲出两根尖尖的獠牙。 “我警告你，不要化作我的样子。”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若有下次，我不介意生吞了你！” “知、知道了。” 归命侯哆哆嗦嗦，又露出了白发沧桑的神农安。 ………… 可容四辆马车并行的官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涂山翊与涂山正已经在这路上安然无恙的走了半日。 涂山正一脸的灰败之色，也终于有了几分生机。 这半日，重新温润了他焦灼慌乱的心。 …… 日上中天，从一早到现在疲于逃命的二人口干舌燥，饥渴难耐。 涂山正不比寻常人，涂山翊不可能当着他的面从兀虚乾坤戒中搬出吃吃喝喝，更不可能像对小六那群人那样，跑到远一点的地方再回来，告诉他捡来些食物。 因此，涂山正又饥又渴，他也只能陪着。 又走了半炷香的时间，路边出现了一个卖水的摊子。 简陋的不能再简陋。 只是支了根竹竿，上头挂了块白底黑字的幌子。 两把肚大嘴尖的烧水壶咕噜噜冒着烟。 地上零零散散的摆着数只竹凳。 一只竹凳上还摞着三叠脑袋大的瓷碗。 幌子底下，粗布麻衣的汉子揣着手左张右望，身旁蹲着个半大的孩子。 有两三衣着朴素之人端着碗一饮而尽，水顺着嘴角淌下来，湿了衣领。 涂山正无意识的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 就这么个平日里看一眼都觉得苦了眼睛的摊子，此刻对涂山正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他走了过去。 有客来，汉子眼睛亮了。 “一个大子一碗水，甘甜甘甜的。” “来两碗。” 涂山正回头望向涂山翊，下巴一抬。 那含义不言而喻，来，付钱。 涂山翊掏出一枚金币。 汉子的眼睛更亮了，一只手伸向金币，半路又缩了回去。 “找、找不开。” 涂山翊拇指一弹，金币就到了汉子手里。 “不用找了。” “好嘞，好嘞，您坐。” 汉子忙不迭的搬来两只竹凳，又一脚踢在孩子屁股上。 “还不快去给贵客倒水！” 没一会儿，水来了。 孩子低着头，前额的碎发遮了脸。 他先是给了涂山翊一碗，接着又给了涂山正一碗。 然后，又跑回幌子底下蹲着，捡起根木棍拨弄土块。 涂山正看着碗沿上那清晰的带着泥土的指头印，又看向涂山翊手中的碗。 得，比他的还脏。 太艰苦了。 想他万人之上的族长，何时落魄到要喝一碗落了泥的水！ “涂山翊。” 沉默了半日的识神突然开口。 “你觉不觉得，那个孩子，有些眼熟？” 第390章 中毒 涂山翊与孩子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近的，只有一个小六。 远的，要追溯到一年多以前，上任大管家涂山祉的两个儿子。 涂山祉的儿子！！！ 这孩子……来自涂山氏！ 涂山翊心头巨震，一把打掉了涂山正手里的碗。 啪的一声，碗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水溅了满地，渗进泥土。 两人脚下顿时乌黑一片。 涂山正一愣，脸色大变。 他拇指点在胸前正中央，躬身弯腰，干呕连连，却是什么也吐不出。 先前还憨憨厚厚的卖水汉子双手抱胸，迈着八字步走了过来。 那几个饮水之人，也是纷纷扔了碗，散成一排，冲着二人缓缓包抄。 不断有人从树丛里窜出，不过几个呼吸，涂山翊与涂山正就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 幌子底下的男孩噌的站起，躲到汉子背后。 他露出半个脑袋，冲着涂山翊眨眼，唇动无声。 “快跑！” 在他心里，害死他父亲的人是族长涂山正，而这位护卫模样的少年，他与他无冤无仇，实在下不去手滥杀无辜。 是以，他违抗了命令，端给护卫那碗水看着脏，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毒。 还好，那护卫根本就没喝，他也就不用费心回去如何交代。 …… 官路上的人来车往忽的一滞，又在慌乱中加快了脚步。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看热闹固然有趣，但还是保命要紧。 那十几个彪形大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至于那一老一少的生死，关他们什么事。 …… 涂山正坐在竹凳上，眼前开始有些模糊。 明明白惨惨的日头高悬于头顶，他却觉得天色在快速变暗。 他伸出手指，凝出灵力，颤颤巍巍的点在耳后。 无济于事。 不仅如此，指尖那一点点灵力，好像把他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 他身子一软，就要倒下。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塞了颗丹药在他嘴里。 他齿间一片冰凉，脑袋也为之清明。 但身子却好像不是自己的，根本不听使唤。 要不是肩膀上的那只手，他现在已经瘫倒在地。 “涂山翊……” 涂山正嘴巴开开合合，费力的挤出几个字。 “放心，我在。”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 涂山正心底潮湿的一塌糊涂。 这就是他的女儿，涂山薇的孩子。 是他的孙子。 他不仅相貌像极了涂山薇，就连这份善良与宽容，也与涂山薇不相上下。 自己过去到底被什么蒙蔽了双眼，才会对这样的少年打打杀杀？ 涂山薇临死之前，明明流着两行血泪恳求他护着她的孩子…… 可这些年，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 涂山翊将涂山正抄起置于后背，又从兀虚乾坤戒中扯了根带子将两人牢牢绑在一起。 他喂给涂山正的丹药，是神农安留下来的解毒丸。 能解世间千百毒。 可看涂山正的样子，这解毒丸分明对他无效。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先解决了眼前之人，再去想办法解涂山正的毒。 第391章 困境 卖水汉子往前踏了一步。 眼前的两人只毒倒了一人，与他们的计划不符。 但也影响不大。 毕竟中了毒的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剩下的这个，尽力拖着就是。 拖到那人毒发身亡，他们也算功德圆满，回去好交差。 想到此处，汉子嘿嘿一乐，笑的真诚又杀意腾腾。 “这位贵客出手如此阔绰，不如再赏一些，给兄弟们买水喝。” 涂山氏内斗，纯属家丑不可外扬，是以他们这些人，都是扮作强盗劫匪。 想必眼前的两人，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涂山翊叹了口气。 大家明明已经把脸撕成了千丝万缕，可还要共同维护着世家的尊严。 心累，却又不得不如此。 就算是涂山正此时意识清醒，活动自如，也不会把涂山氏的脸面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在地上踩，而是配合着这帮人演下去。 涂山翊扬手撒了一把金币。 “这些，够不够？” “解药拿来！” 汉子拍了拍男孩的后背。 男孩迅速从他身后跳出，手里攥着个布袋，一会儿功夫，就将地上的金币捡了个干干净净，转身把布袋放在汉子手中。 汉子掂了掂，面露嫌弃。 “这些怎么能够呢？” “你背上那人，他的命，难道只值这么点钱？” 涂山翊咬牙。 多说无益。 他与这些人，早晚都要打起来，说再多，也不过是拖延时间。 但中了毒的涂山正拖不起。 “不要欺人太甚！” 涂山翊大喝一声，隐匿法术施展，对着卖水汉子冲了过去！ 先下手为强！ 但对方显然早有准备。 不知何时，那两把烧水壶已经倾倒，水流四溢，将附近一大片土地都洇得乌黑软糯。 涂山翊虽说隐匿了身形，但背上带着一个涂山正，四面又都是刀光剑影，根本跳不太高，也跑不太远。 乌黑的泥像是一只只来自地底深处的鬼手，誓要把他拖入万丈深渊。 每沾染一分，他的脚步就重上千斤。 地面乱七八糟的都是他的脚印，一个比一个深。 不得已，涂山翊只能显了身形，将全部的力气与灵力都用来作战。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涂山翊气喘如牛，汗如雨下。 反观对方，除了有两三人被他刺了一剑，其余的，毫发无损。 而且，他们的鞋底不知绑了什么东西，丝毫不受黑泥的影响。 得抢双鞋穿。 一念至此，涂山翊手中的剑往下压了压，对准了下三路。 ………… 一道黑影在云上疾驰。 九婴与归命侯肩并肩坐着，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自见识过九婴的獠牙后，归命侯彻底熄了与他交谈的心。 妖族到底是妖族，性情乖戾，说翻脸就翻脸。 他都这么坦诚热情了，还是换不来一丝的亲近与真心。 算了算了，这天儿不聊也罢。 不过是一路不说话而已，他又不能憋死！ 归命侯偷偷瞄了一眼九婴。 对方双目微闭，如老僧坐定。 及腰的白发如瀑，被风吹得向后扬起。 轻轻散散，飘飘荡荡。 还……怪好看。 归命侯有些入神。 忽的，九婴猛然睁开眼，吓了归命侯一跳。 “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第392章 识神登场 涂山翊陷入苦战。 对方人多势众，又不讲武德，根本不与他正面刚，每一招都是冲着他背后的涂山正去的。 而涂山正此时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比醒着的时候沉了三分。 涂山翊只能腾出一手来托着他。 一人，一手，一剑。 脚下的黑泥，又让他举步维艰。 他虽然人没有受伤，但灵力已经耗了大半。 再这么拖下去，不仅涂山正会被毒死，他恐怕也会活活累死。 而眼前这些人，主打的就是一个拖。 他们牢牢的把涂山翊困在这片乌黑的土地之上，不让他有丝毫跳出去的机会。 涂山翊脑袋一阵眩晕。 被踩成沼泽泥浆状的黑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开始散发出袅袅的香气，而他，直至此时才察觉！ 要说不是毒，谁信？ 事情有些麻烦了。 只能趁着自己中毒尚浅，一鼓作气…… “我来！” 识神厉声打断了涂山翊的念头。 他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允许涂山翊再走那一步。 如今世上已无神农安，涂山翊若是再因为吞噬妖兽晶核陷入死地，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识神把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我能将这毒逼一逼。” 就算一时半会的逼不出体外，也能将其压制住。 涂山翊筋疲力尽的跌进了识海。 摩拳擦掌冲出来的识神一个踉跄，堪堪避过迎面的半截砍刀。 背上的涂山正比他想象中要沉重许多，坠得他整个人差点向后倾倒。 这副身体头昏脑涨的程度，也出乎他的意料。 特别是两条腿一双脚，简直像是被无数条手臂从上到下的箍住，说是寸步难行都不为过！ 涂山翊这小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搏杀了这么久？！ 识神心中生出一丝敬佩，也生出较量。 他堂堂上古神兽，还能比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识神抬手封住了心脉。 至于其他的，先冲出这个恼人的包围圈再说！ 赤红的灵力从少年的肩头、腰间生出，幻化成条条锁链将软成一滩烂泥的涂山正一道又一道的捆住。 虽说有些许粗暴，但眼下这种情况，也顾不了太多。 接着，识神双手交错，一上一下向着左右两边拉开。 一杆周身被熊熊烈焰包裹的灵力长枪赫然横于胸前。 识神抬头望了一眼天，咬紧牙关。 卖水汉子冷笑了一声。 “强弩之末，以命相搏。” “你这又是何苦。” “倒不如束手就擒，我还能送你一个痛快！” 回答他的是一杆破空而来的长枪。 枪头自前胸入，自后背出，撞在远处的树干上，散落成一地的星星点点。 这一枪之势，只在电光火石间，余下的十几人，竟没有反应过来！ “废话太多，容易早死。” “没人教过你吗？” 识神收回投掷的姿势，又拉满了一张灵力幻化而成的弓。 汉子的手溢出淡青色的灵力，颤巍巍的抚上了胸口。 他的嘴角渗血，怒意滔天。 好好好，他本来还念着同族之情，想给这两人留个全尸。 现在看来，恐怕只有碎尸万段，才能消解这一枪之恨！ 第393章 出手救人 识神手中以灵力幻化的箭被轻轻松松击飞。 汉子捂着胸口后退一步。 “杀了他！” 话音落地，刀剑环伺周身的识神只觉得面前一空。 嗯？ 这些人不进反退，蹭蹭蹭与他拉开了数丈远的距离。 没等他想明白对方意欲何为，身子突然一歪。 双腿双脚那沉甸甸的勒紧感消失了。 识神低头一望，喜意未生，大惊失色。 脚底下，赫然是一张深不见底的冒着腥气的血盆大口！ 尖石为齿，软泥为舌。 看大小，一口气吞下三四人不成问题。 乌黑的泥汁向深渊般的喉咙间滚滚倾泻。 而识神也身不由己的被这巨浪般的泥汁裹挟，眼看就要栽倒。 生死攸关之际，识神仰天嘶吼。 “你再不出手，老子真就死了！！！！” ………… 一柄弯月刀从天而降，飞速旋转，如疾风，如闪电，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狠狠劈进了漆黑的深渊。 几乎同时，一条银色的长鞭游龙般缠绕在识神的手腕。 一拉一拽间，识神人已经踩在了数丈外的巨树横枝上。 白衣白发的九婴倚靠在树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片刻，他抬起一只手，银光凛凛的弯月刀稳稳飞落于他的手心。 他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少年，又瞄了一眼他背上之人。 不过几日，堂堂一族之长风姿全无，如今乱发遮脸，气息微弱，看样子，活不了多久了。 凌乱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回头，都看到了飞奔而来的人群。 “是杀了这些人再走，还是现在走？” “走！” 识神毫不恋战。 涂山翊这副身体如今被毒气所侵，若不是他一出来就护住了心脉，恐怕现在瘫成软泥的不止一个涂山正。 若是再与这些人缠斗下去，他们两个，必死无疑！ “好！” 九婴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想了想，又转身朝着人群挥出一刀。 紧接着，他抓起少年，脚下一踩，腾空而起。 身后，浓烟滚滚，轰隆隆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 黑羽大雕与归命侯在林中来来回回的踱步。 一雕一人隔着两丈远，谁也不搭理谁，偶尔走得近了一些，还会互相翻一翻白眼。 要不是九婴临走之前警告他们不许胡闹。 恐怕此时……已经打了数个回合。 即便如此，雕与人之间的小动作也是不断。 黑雕仗着山一样的体型，时不时的舒展翅膀，扇一扇。 平地起风。 砂石细土长了眼一样，朝着归命侯身上撞。 只一会儿的功夫，归命侯灰头土脸。 衣袍也脏了，眼也迷了，嘴里进了沙，弯着腰弓着背，又是咳嗽，又是呸呸。 黑雕十分满意，收了翅膀，昂首挺胸。 “你这死鸟，我要杀了你！！” 好一会儿，归命侯泪眼迷离的直起腰，纵身朝着黑雕扑去。 至于九婴的警告…… 明明是这死鸟先动手的，就算九婴回来了，他也是理直气壮的那一方。 他堂堂神族，还能任由一只死鸟欺负！ 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就不忍了！ 第394章 九副相貌 识海中的涂山翊，有些懵。 识神告诉他，眼前这白衣白发之人是九婴。 识神不会骗他。 可明明前几日见这人，还是个胡子拉碴的魁梧大汉。 如今却是身姿英挺，仿若修竹。 白衣飘飘，白发如云，好像随时随地都要乘风而去，羽化成仙。 蓝白相间的羽翼面具虽说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但仅凭那白瓷般圆润又流畅的下颚，不难想象出面具底下，是怎样一张美至妖异的倾世容颜。 关键是，这人的相貌与前几天一样，都是真的！ 不是法术，不是易容。 “他可是九头蛇妖。” 识神耐心解释。 “他有九个脑袋，因此，亦有九副相貌。” “那其他七个脑袋长什么样？” “九个脑袋不会打架吗？” “怎么决定让哪个脑袋出来？” “哪个脑袋说了算？” “他……” 虽说眼下的情况不合时宜，涂山翊心中还是升起老大的好奇。 大荒纪图中对于妖族的记载虽多，却并不详细，大多数只不过是名字底下配了幅简单的画像，至于其他的，寥寥无几，并不像记载神族那样，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的光辉事迹都事无巨细的铺展开。 即便是如九婴这般的十大妖族，也不过多了句擅驱水火，性格暴虐而已。 涂山翊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被九婴抓着肩膀在林中跳跃飞奔的识神只觉得头大。 他是活得久不假，可不代表无所不知。 老实讲，九婴的其他七个脑袋长什么样，他也想知道。 识神微微侧脸，目光扫过九婴的羽翼面具。 这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脑袋，不像是好亲近的样子。 涂山翊与他的好奇心，可能好长时间……不，说不定永远都没办法满足。 识神默默地叹了口气。 “你的问题，我一个也回答不了。” “这世上的九头妖兽，无论是开明、龙蛭、相柳还是九婴，最忌讳别人谈论的，就是脑袋。” “你信不信，我要是敢开口问一句，他就能把我从树上扔下去？” 识海中，涂山翊抬起手捂住了嘴。 与当下的生死比起来，好奇心算什么东西？ 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识时务者为俊杰！ …… 飞奔的九婴猛然转过头盯着少年，开口即是惊雷。 “你在与谁讲话？” ！！！！！ 识神与涂山翊都惊呆了。 他俩之间的一言一语，说到底不过是识海中的意识波动，外人不可能听到，可这九婴的语气如此笃定，让他们一时间也无法分辨，他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什么。 识神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 “这里除了我，就是你，还有我背上昏迷不醒的涂山正。” “我能与谁讲话？” 九婴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说话。 …… 如此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九婴终于停下脚步。 识神散了灵力凝聚的锁链，背上背了一路的人滑落在地。 涂山正脸色发青，唇白如纸。 再一摸脉搏，若有似无。 而涂山翊这副身体，也已经撑到极限。 第395章 旧事 “你……” 识神想要对九婴说些什么，却再也坚持不住，被这副身体的求生本能踢回识海。 涂山翊只觉得眼皮一沉，意识已经回到了身体中。 他双脚发软，手臂也使不上力气，指头徒劳的抠在树干上，像是被人打断了脊背，一骨碌瘫倒在地。 “把神农安留给你的东西都拿出来！！” 识神在识海中大喊。 “看在神农安的份上，九婴说不定能好事做到底！” 至于鬼方的戒指会不会暴露，先活下来再说！ 涂山翊咬着舌尖，在彻底陷入昏迷前，打开了兀虚乾坤戒。 ………… 九婴瞳孔一震。 这一老一少中的毒，虽说致命，但对于他来说，并不难解。 顶多是耗费些灵力与精血罢了。 他吃惊的是这赤狐少年。 在他倒下去之后，他的周围凭空出现了成堆的妖兽晶核，一杆一人多高的长枪，刀剑数柄，长鞭数条，桌椅板凳叠成一座小山。 这还没完，各种奇奇怪怪的兵器，颜色深深浅浅的衣袍、靴子、毯子，还有大大小小用绳子绑着的袋子也一一掉在地上。 甚至还有气鼓鼓的水囊，葫芦制的酒壶，几只冒着热气的醉鸭！ 林林种种，令人眼花缭乱，一口气数不完，根本数不完。 最后出现的，是一只散发着药香气的木箱。 九婴走过去，打开了这唯一引起他兴趣的东西。 箱子分左右两格，左边摆着整整齐齐大小不一的药瓶。 右边，是一本书。 旧旧的，有些发黄，翻页的地方微微卷起。 这书，很久很久以前，他见过。 九婴小心翼翼的捧起书，翻了几页。 果不其然，他见到了一个小小的墨色手印。 是他的。 那时候他刚刚化成人形，就被斗兽场的人捉去，要将他驯化成只知弑杀的兽人。 他虽然年纪小，性子却犟的很，不吃不喝，宁死不服管教。 斗兽场的人把他打了个半死，拖着他来到处断崖，给他两个选择。 要么跳下去尸骨无存，要么跟他们回去，做个吃香喝辣的奴隶。 他跳了下去。 再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神农安。 神农安将他裹成了个粽子，守在他身边，奋笔疾书。 可能是怕他躺着无趣，神农安把写好的东西拿给他看。 铁画银钩，有文有图。 “这是我？” “对！” 神农安眉眼弯弯。 “像你这样从高处跌落粉身碎骨还能救活的，很罕见。” “绝大多数人都是当场毙命，甚至在下落的过程中活活吓死了。” “是你救了我？” “是。” 神农安痛快的点头。 “不过说起来，还是我要感谢你，是你的生命，给我这本书，增添了宝贵的实例。” “这样啊……” 小小的九婴艰难地抬起手，拿过了神农安手中的笔。 笔尖又软又凉，扫过手心，还有点痒。 他把墨汁涂了满手，然后按在了写着他的那一页纸上。 “好啦，这样你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上面的，是我。” 神农安忍不住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 第396章 两个都要救 往事隔日月，睹物思人。 伤好后，九婴执意跟着神农安。 九头蛇妖由天地孕育而生，本就无亲无故。 而他的身体虽说痊愈，一身的灵力却是废了。 若不是神农安出手，他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这样的他若是浪迹大荒，根本不需要神族与妖族，一个人族就能把他干倒。 神农安被他缠的没法，以丹药遮盖了他的妖族气息，将他带回了神农山。 此后的数百年，九婴跟在神农安身边，亲眼看着这本书一页页变厚，也亲眼见证神农安救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这本书是神农安亲手写就的至宝。 对任何一位医者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 而现在，这样绝无仅有的存在，出现在涂山翊的兀虚乾坤戒中！ 他不会认错的。 这少年所拥有的，瞬间凭空取物的能力，就是来自与他一模一样的鬼方秘器，兀虚乾坤戒。 九婴的目光扫过涂山翊的十根手指。 空无一物。 这戒指竟然已经被炼化认主了…… 涂山翊，到底是何人？ 一只涂山氏的狐狸，究竟如何撑过了要命的炼化？ 九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即便强悍如他，念头触及炼化，也是心有余悸。 要将兀虚乾坤戒与肉身融为一体，需历鬼火焚身之劫。 熬不过，肉身被烧成黑晶，资质差一点的，直接魂飞魄散。 鬼方后山，每年妄图将这戒指据为己有之人数不胜数。 千千万万年下来，断崖都快被黑晶填平了。 ………… 九婴深吸一口气，收回思绪。 神农安与涂山翊之间，可能有着比他想象中更加深刻的羁绊。 除了这本书，那半箱子药，亦是出自神农安之手。 涂山翊既然敢把这些拿给他看，那这些东西的来路，一定是干干净净，堂堂正正。 说不定，正是神农安亲手所赠。 神农安对他救命之恩，相扶之意，他无以为报。 若涂山翊真是神农安所看重之人，那他见死不救，实在说不过去。 至于那位涂山氏族长，他与他本就是合作关系，多一重恩情，便是多一分谈判与交易的筹码，他也不亏。 是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俩人，他都得救。 想通了这一点，九婴从衣领处扯出一支玉哨吹了吹。 他面前的空气忽的旋转扭曲，水波一样层层荡了出去。 ………… 林间的空地上，黑雕与归命侯扭打在一处。 黑羽纷飞，飞沙走石，石裂土崩。 一个仗着身强力壮，一个凭借着敏捷灵活。 在不动用灵力的前提下，一雕一人竟然打了个平分秋色。 黑雕不服。 归命侯更不服。 他是英武勇猛的神族，更是由神农安亲手炼体洗髓，竟然打不过一只妖族的大雕。 这要是传出去，他还怎么在神族混？ 归命侯从地上爬了起来。 黑雕歪着脑袋，直勾勾的盯着他。 “看什么看，有本事，再来！！” 归命侯握紧了拳头。 没等他摆好姿势，对面的黑雕猛然加速冲向他，双翅一震，一飞冲天！ 归命侯两个肩膀被黑雕的爪子扣住，往下一望，头晕目眩。 “你这死鸟，你作弊！！” “不是说好了，不准用飞的吗！！” 第397章 洒泪 黑羽大雕带着归命侯，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就飞回了九婴身边。 九婴一看两者这宛若被打劫过一样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眼下不是与他们算账的时候。 他挥挥手布下法阵。 “我要为这二人疗伤，你们在这里守着，不准迈出法阵半步。” 他又转向黑雕。 “你看着他，他要是再闹起来，随便打，打不死就行。” “凭什么？！” 归命侯跳脚。 “明明是这死鸟先动手的！我……” 九婴在他眼皮底下打了个响指。 归命侯捏着脖子，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试图以灵力去冲击这小小的噤声术，竟然也不成！ 九婴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朝着地上躺着的两人走去。 ………… 天渐渐黑了。 虫鸣四起。 涂山翊睁开眼。 有呼吸，有脉搏，有心跳，有温度。 他还活着！！ 果然不出识神所料，看在神农安的份上，九婴真的救了他。 那、那涂山正呢？！ 涂山翊环顾四周。 看到了。 不远处，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涂山正在上面直挺挺的躺着，身上还盖着毯子。 一动不动。 涂山翊扶着树站起身。 脑袋还是有点晕，但力气已经回来了。 他走了过去。 涂山正双目紧闭，脸还是白的。 一摸脉搏， 有些弱，但也很明显。 再多的，涂山翊不懂，也看不出来。 “放心，他的毒解了。” ！！！！ 涂山翊呆愣原地，如遭雷击。 这声音、这声音！！ 他好像一瞬间变作了个木头人，全身都僵硬了。 没等他一寸一寸的转过头，肩膀被人拍了拍。 一张本应天人永隔的脸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他的眼中。 “嗨！” “神农安……” 涂山翊喃喃。 神农安！！ 他扑了上去。 ………… 归命侯手足无措。 他两条手臂高高举起，歪着脑袋，一脸求救的望向在树上看好戏的九婴。 这什么情况，他不过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赤发少年就抱着他哭个不停。 虽说少年长得也挺好看，赏心悦目。 但他是个男的，是个男的！ 还从来没有个男人抱着他哭。 感觉好别扭，全身毛绒绒的痒。 何况，少年比他高，下巴搭在他的肩头。 归命侯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洇湿了。 …… 识海中的识神抿着唇，默不作声。 他与涂山翊心中都清楚，这人不可能是真正的神农安。 但当时神农安对于涂山翊来说，几乎算是不告而别。 他走的决绝，死的突然，涂山翊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在那林中满怀期待的等待神农安归来，从天明等到天黑。 望眼欲穿。 最后，涂山翊等来的，是神农安以死，换来的神农人普天同庆。 如今眼前之人，虽说是假的，可是涂山翊宁愿骗骗自己，此时此刻，将他当做真的。 有血有肉，触手可及，能拥着哭一场的神农安。 …… 九婴斜斜躺在横枝上，一条手臂撑着脑袋。 底下宛若故人久别重逢的洒泪，他看的一清二楚。 果然，神农安对于涂山翊来说，绝对不只是救了他一命那么简单！ 第398章 报酬 九婴长腿一抬，人从树上跃了下去，转眼就来到了涂山翊面前。 他的手在归命侯后衣襟处一拉一送，后者便像被风刮走一样，身子弯成一张弓，远远的退开。 如今他已经证实了眼前这少年与神农安关系匪浅，那么归命侯……暂时用不到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归命侯如释重负，眼里满是感激，连带着看黑羽大雕都顺眼了许多。 “你家主人，面热心冷，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黑雕骄傲的背着翅膀，带着弯钩的长喙指向天空，站得溜直。 那是！ ……………… 涂山翊双手覆脸，擦干了泪。 “见笑。” “多谢出手相救。” 九婴摆摆手，另一只掌心托着本书。 “不白救。” “神农安的书，我要留下。” 当年他迫不得已离开神农山，走得匆忙，身上连个关于神农安的念想都没有。 既然涂山翊有许多，那么他挑一件喜欢的，也不算过分。 何况，他对涂山翊还有救命之恩。 人命关天，一书换一命。 在他看来，涂山翊实在是赚了。 涂山翊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只是认真的盯着九婴，好像要从他眼里要一个承诺与保证。 “神农安曾有言，他的东西，不能交给坏人，不能用来为非作歹。” “你可能做到？” 九婴哑然失笑。 这涂山翊，眼神虽说清澈又真挚，但是一点都不傻。 他这一句话问出来，既表明自己入了神农安的眼，得其看重，又在试探他到底会不会打着神农安的旗号，利用这书兴风作浪。 大荒第一医师耗时千百年写就的病症之书，对任何医者而言，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九婴若是把这本书放出去，天下医者不说趋之若鹜，也会接踵而至。 医者虽不善战，但若是抱成一团，绝对是任何势力都不可小觑的力量！ “我算是由神农安养大。” “故人已逝，我要这书，也不过是为了缅怀。” 既是如此，涂山翊点点头。 九婴好歹是名震大荒的人物，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与他撒谎。 “涂山正他……” 涂山翊话刚说了一半，突然眼球一痛，脑中一片空白。 对面的九婴双目透蓝，隐约有光。 识海中，在摇椅上晃来晃去的识神脸色突变，一跃而起。 一双狭长的、湛蓝的、眼角微微翘起的眼睛，赫然浮现于识海的天空之上。 没等识神探个究竟，它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来如此。” 九婴喃喃自语。 “什么？” 回过神的涂山翊不明所以。 “没什么。” 九婴踱到涂山正身旁，岔开话题。 “你们族长到底年纪大了，可能还需要再过一炷香的时间才能醒。” “但我有要事在身，不可能一直耗在这里。” “等他醒了，告诉他，他欠了九婴一条命。” “对了。” 九婴拉起涂山翊的一只手，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将自己的掌心与他相对。 “你这些东西，我得还给你。” “下次，可别这么用了。” 第399章 担忧 涂山翊惊愕莫名。 这是头一次，兀虚乾坤戒，在他没有以灵力催动的情况下，打开了。 不仅如此，他昏迷之前倒空的戒指，在一瞬间又被塞的满满当当。 全都是他的东西。 涂山翊这才想起，自己从醒来后就忽略的事。 那理应散落一地的大件小物，都去哪儿了？ “你……” 涂山翊的目光落在两人掌心对掌心的手上。 又往上移，停在九婴被羽翼面具遮住的半张脸上。 “如你所想。” “这次时间来不及。” “下次见面，你不如与我谈谈，你这戒指，到底是从何得来？” “你又是如何将它炼化？” 言毕，九婴干脆利索的抽出手，转身就走。 黑羽大雕等候多时，早就有些不耐烦，见主人向它而来，欢天喜地的迎上去。 “我们走。” 九婴低声吩咐。 他脚下一踩，人已经落在黑雕的背上，又回头望向还在出神的归命侯，嫌弃的皱了皱眉。 “走不走？” ………… 那与神农安宛若双生之人跳到黑雕背上，在涂山翊殷殷切切的目光中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叹了口气，挥手布阵，守在涂山正身旁。 涂山翊已经想明白了那人是谁。 神农安的替身，归命侯。 只是这人理应在轩辕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怎会与妖族九婴在一起？ “涂山翊。” 识神的语气又急又快。 “方才九婴，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识神指着识海中绵延不绝的记忆之书。 “这里，有一瞬的空白。” “在空白出现的同时，识海中出现了一双眼。” “那眼看到了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九婴！” 九婴闯进了他的识海？ 为何他毫无感觉，更毫不知情？ 涂山翊汗毛乍起，呼吸都急促了。 “他对你做什么了？” 识神摇摇头。 “那倒没有。” “只不过，我们相当于多了一个把柄在九婴手中。” “九婴不比神农安，行事不能以伦理常情来推断。” “他虽说救了你，但来日若是形势需要，未必不会再会回过头来对付你。” “到时候……” 识神说不下去。 如果这个到时候真的到来，为了涂山翊更为了涂山氏，他势必要回到祠堂中。 而情况如果再坏一点，九婴有心针对涂山氏的话，直接在青丘外宰了涂山翊，也不是不可能。 妖族之所以为神族、人族所不喜，除了骨子里自带的盘古与混沌的仇敌宿命，便是他们极端无常的性子。 爱极爱，恨极恨。 爱恨只在一瞬间。 识神忧心忡忡，却也无计可施。 九婴刚救了涂山翊的命，他总不能为了尚未到来的猜测去要了人家的命。 更何况，除非他人在祠堂，借着法阵遮蔽天地，以本体作战。 否则，以涂山翊如今的身体实力，无论是他还是涂山翊，都不是九婴的对手。 识神难得的体会了一把失控的感觉。 心有余而力不足。 憋屈又难受。 只能祈祷九婴与涂山氏能长长久久的互不相干。 或者合作愉快。 第400章 醒来 识神的分析，字字珠玑，言之有理。 但世间之事，不是懂得道理，便能解决问题。 九婴会不会对他们翻脸，以及什么时候翻脸。 都不是二人能掌控得了的事。 与其杞人忧天的为未来焦虑，倒不如尽可能的让当下周全。 极尽人事，才有可能违抗天意。 而眼下，就有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涂山正身下的桌子，身上的毯子。 皆是出自青丘涂山氏。 涂山翊搬动涂山正平躺于地面，将桌子与椅子收回戒指中。 得亏识神提醒，要不然，他还真没办法给涂山正解释。 九婴肩扛两张方桌，身披毛毯，从天而降，救了他们？ 那画面太美，他只是略微想象了一下，便没眼再看。 …… 不多不少，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涂山正醒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昏迷之前的厮杀中，一黑一白两只瞳孔中都是惊魂未定。 那些杀他之人呢？ 涂山翊呢？ 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他这是在哪里？ 死了吗？！ 一张脸遮住了他面前灰暗的天空。 是涂山翊。 涂山正心中没来由的一阵轻松，手臂撑地，坐了起来。 “你……我们逃出来了？” 涂山翊点点头。 “九婴恰好路过，见是族长你，便出手相救。” 他三言两句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涂山正说清楚，隐去了他与九婴之间有关神农安的羁绊，也隐去了兀虚乾坤戒。 涂山正对涂山翊的说辞表示接受。 他与九婴有约在先，互为倚仗。 少了他在背后支撑，九婴想要在轩辕国搅动风云，那就是痴人说梦。 一人之力再强，也无法与一国相抗。 “还有件事。” 涂山翊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 识神方才不仅与他探讨了一番九婴，顺带着，两人也谈论了归命侯。 以九婴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这归命侯是假的。 那么，他要一个假的神农安做什么？ 总不可能是日日相对，睹物思人。 又或者，把他当做神农安的替身，聊以慰藉。 以九婴言辞之中对神农安的尊重与推崇来说，这两种多多少少有些大不敬的猜测，都不可能。 那么，答案似乎只剩下了一种。 归命侯对于九婴目前要做的事来说，有用，有大用。 否则，他不会在刺杀之事风头未过之时，冒着被轩辕宇发现甚至追杀的风险，去到轩辕城，将人带出来。 “告诉涂山正。” 识神推了一把摇摆不定的涂山翊。 “无论九婴想利用归命侯做什么，前提都是需要获得涂山氏的支持。” “复仇也好，复国也罢。” “无财无物，便等同无兵无马，成不了事。” “何况，就算你现在不说，涂山正早晚也会知晓。” “倒不如在九婴行事前告知于他，说不定，他还能有其他的考量与谋划。” 识神的话在理，涂山翊毫无异议，当下便把归命侯一事与涂山正讲了。 涂山正权斗数万年，只听了前几句，便明了了一切。 不愧是他一手养大的大公子。 深谋远虑！ 第401章 他在撒谎 涂山正一颗心裂成两半。 一半，为涂山恒感到骄傲，有子如此，他这个做父亲的，与有荣焉。 另一半，在经历了长剑、箭雨、毒药……之后，千疮百孔，血液流干，只剩下皱巴巴的一团。 最后，到底是哀莫大于心死。 他不想再试探图涂山恒要他命的决心有多大了。 他已经见识过了。 这次他命大，有九婴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侥幸捡了条命回来。 下次呢？ 他不能赌自己次次都被幸运眷顾。 涂山翊虽说为他奋不顾身的拼命，可终究不能保他万全。 他也不忍心让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少年，因为他，再遭受无妄之灾。 “我们回青丘。” 涂山正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不要被人察觉。” “越快越好。” 涂山翊与识神都松了一口气。 这涂山正，在接二连三的刺杀下，终于还是想通了。 ………… 青丘涂山府。 五长老带着七长老，叩响了书房的门。 涂山正这趟出行，满打满算，一来一回加起来，十天足矣。 而如今，两个十天已经过去，日子正向着第三个十天狂奔。 不仅如此，到现在为止，涂山正没有一丝消息传来。 这很反常。 何况，涂山正身边还带着个涂山翊，真要出了什么事，那简直不可想象。 他们得找涂山恒问个清楚。 大公子毕恭毕敬的把二人迎了进去。 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没等两位长老开口，一叠拆开的信递在五长老手中。 七长老凑上前，与五长老一左一右，一张一张的翻看。 “父亲说，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 “之前为高辛国所做的准备，用来扶持九婴，有很多地方，需要调整。” “九婴毕竟是妖族，又是那等反复无常的性子。” “在万事俱备之前，他不放心只让底下的人盯着。” “是以，父亲嘱托我一定要护好族里。” “他亲自跟着九婴。” “等到归命侯起事，父亲自会归来。” 大公子涂山恒不徐不疾，娓娓道来。 逻辑通顺，言语流畅，无懈可击。 至于这些信…… 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涂山正。 无论是字迹还是语气，他都有把握以假乱真。 甚至于用来写信的纸张，都是来自不同地方，营造出涂山正马不停蹄赶路的假象。 五长老心中掀起巨浪，没来由的一阵惊慌。 涂山正父子的谋划事关四大世家，他无权参与，更没办法干涉。 可是，涂山翊呢？ 涂山正既然跟在九婴身旁，那么涂山翊必然同行。 五长老曾信誓旦旦，在这大荒，旁人想要涂山翊的命，很难。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涂山翊都是战胜的一方。 极少数，他打不过还可以逃。 但如果对手是九婴…… 就连五长老自己，都没那个把握能全身而退！ 世家与王族的明争暗斗，怎么会把妖族扯了进来？ 九婴这把利剑虽说伤人无敌，可一旦事与愿违，弄不好，会反伤自身。 …… 两位长老看完了信，便将其归还。 他们来时想要的答案，大公子已经给了。 等到踏出涂山府，回到五长老的住处。 七长老才终于恶狠狠的破口大骂。 “他在撒谎！！！” 第402章 徐徐图之 七长老的灵眼，从踏进书房的那一刻起，便不着痕迹的落在大公子涂山恒身上。 按理来说，如大公子、族长这般地位之人，除非事关一族生死大事，否则七长老不经允许便以灵眼窥视，是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 要受断手断脚之刑。 不死不残，却又痛苦万分。 七长老本不想冒这个险。 但以灵眼试探大公子的决定是青丘战神五长老做的，他也无力拒绝。 何况，对于带着初代灵识一去久久不返的涂山翊，七长老心里，说不担心是假的。 而当他亲眼看到涂山恒流利无比的胡编乱造信口开河，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后，七长老又惊又怒。 惊的是，他看到了大公子谈到其父涂山正时多到溢出的杀意。 怒的是，涂山恒摆明了有恃无恐，敢当面把他们两位长老当猴耍。 既然涂山恒一字一句都是假的，那么他们看到的信，必然也不是真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涂山正与涂山翊，还好吗？ 甚至于……他们还活着吗？！ 七长老望向五长老，后者比他还愤怒，一拳头把两拳头厚的石桌砸了个粉碎。 七长老以袖遮面，蹭蹭蹭往后跃了数步。 不是他矫情，在这个时候还爱惜脸面，实在是五长老盛怒之下的出手，碎石飞溅如暗器，轻则毁容，重则穿脑。 七长老不想被打成筛子，只能躲闪。 怒发冲冠的五长老被七长老突然的动作惊醒，眼神一滞，猛然清明。 他挥一挥衣袖，半空中的大小石块瞬间化为齑粉，弥散飘落。 狠狠吸了一口烟尘雾霾般的气，五长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急躁，更不能暴躁。 要控制住自己，不能跑到书房去把涂山恒千刀万剐。 涂山正与涂山翊两条人命，此时说不定就握在涂山恒手上。 他们若是冒然出手，万一打草惊蛇，适得其反。 救人不成，反而逼得涂山恒不得不提前行动，将狠手变成死手。 倒不如先搞清楚这两人目前的状况，再徐徐图之。 但这个图之要怎么图…… 七长老与五长老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句话。 别问我，我真不知道！ ……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己所不行，求助于人。 五长老带着七长老匆匆忙忙去找大长老，与大长老商议过后，三人隐蔽身形，排着队去了文学堂。 …… 文学堂大先生独属的万书阁里，涂山明日人在摇椅上，半睡半醒。 眼前有书，手边有茶。 书香涤魂，茶香弥人。 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殚精竭虑。 没有比这更惬意闲适的日子了。 他双目微闭，深吸一口气，露出陶醉。 再睁开眼，差点一骨碌从摇椅上滚下去。 五长老眼疾手快，稳稳扶住了大先生。 大长老堆起笑脸，攥着衣袖，擦拭着大先生被茶水洇湿的前襟。 七长老两样事都慢了一步，只能揣着手站在一旁，尽力让自己看上去真诚一些。 一把年纪的涂山明日好险没被凭空出现的三人吓死。 “你们怎么又来了？！！！” 第403章 以拳开口 涂山明日又气又恼。 早知道满腹经纶在关键时候不如一扇结实的门，他年轻的时候说什么也应该在武道上走一走。 不求以力服人，至少能有力自保。 哪像现在，三位长老都快与他脸贴脸了，要不是人家主动现了形，他还没发现！ 涂山明日嫌弃的瞥了瞥，一甩袖子，进内屋换衣袍去了。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就连最无法无天的五长老都收敛了脾气。 他们是来求人的。 涂山明日虽说不是外人，但也不是他们能呼来唤去的下人。 长老与大先生各有分工，责任不同。 换句话说，涂山明日只要把文学堂的弟子们教好，至于其他的，除非事关涂山氏生死存亡，或者族长有令，否则，涂山明日就算袖手旁观，别人也无权指责他什么。 大长老双手抱胸，歪着头凑到五长老耳边。 “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说话的时候，语气尽量轻柔些，文雅些。” 大先生最讨厌大呼小叫，五长老要是一个暴跳如雷，他们这趟可能就白来了。 上次他们几个长老为了对付涂山正，连哄带骗的把大先生请出山，结果大先生费心费力换来了涂山正冷言冷语不说，事后涂山正更是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把大先生苦心经营的一切，连人带物统统收入囊中。 这样公事公办虽说从道理上挑不出什么错，但在情感上，免不了会让人心寒。 五长老从善如流，连连点头。 他的暴脾气，他懂，实在不行，他就闭嘴，什么都不说。 …… 过了一会儿，涂山明日出来了。 依旧是那副嫌弃的模样，恨不得下一刻就送人离开，千里之外。 这三位长老无事不登门，登门……准没好事。 “说说看，你们又来找我做什么？” 大先生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坐下的时候，摇椅吱吱嘎嘎乱响。 “有一件天大的事，需要您老帮着出出主意。” 大长老打头阵，往前走了几步。 “你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涂山明日指尖划过耳廓。 “想起来了，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 大长老讪讪的笑了。 “这次，真的是天大的事。” “涂山……” “涂山氏要亡了吗？” 涂山明日出言阻止大长老继续说下去。 “那倒没有。” “涂山恒让你们来找我的？” “……也不是。” “既然都不是，你们走吧。” 涂山明日一指门口。 “我这里是文学堂，不是你们斗来斗去的权势场。” “我们……” 七长老看着被噎住的大长老，忍不住开口。 刚说了两个字，涂山明日冰冷的眼神如小刀割在他的脸上。 “我这里，不欢迎你们！” 大长老与七长老大窘。 他们来之前做好了被大先生呵斥一顿的准备，没想到涂山明日的反应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大。 他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可眼下之事确实关系重大，他们不能走！ 在两位长老背后，五长老气冲冲的挽起了袖子。 他一把推开两位长老，愤怒的铁拳举到涂山明日眼前。 “祖宗就要亡了，你管是不管？！” 第404章 下决心 五长老的铁拳来的突然，在场的三人目瞪口呆。 “你这是做什么？” “快住手！” 大长老与七长老一人抱着他一条胳膊，生怕这位青丘战神一个不留神，把瘦的跟竹竿似的大先生碰碎。 五长老岿然不动，脚下扎了根一样。 大先生涂山明日两缕胡须气到飞起。 软的不行来硬的是吗？！ 好好好，来就来，谁怕谁！ 涂山明日霎那间热血上头，仙风道骨的文人之姿也不要了，伸着脑袋就要往五长老的拳头上撞。 撞到半路，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五长老不仅给他展示了一个结实的拳头，还问了他一句诛心的话。 像是掀开衣襟倒了一盆冰水进去，涂山明日心头一颤。 “你方才说什么？” “什么叫做祖宗要亡了？” “涂山翊出了什么事？” “哼！” 五长老一甩胳膊，从两位长老的臂膀中挣脱出来，站到一旁，一言不发。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虽说没按照大长老的要求文雅一点，但也不算太粗鲁，毕竟他又没真的对涂山明日动手。 大长老与七长老一边替五长老道歉，一边将他们在书房所见所闻，一字不落的讲给大先生听。 涂山明日听完，心里涌出两个字——荒唐！ 大公子涂山恒，要弑父？ 他是疯了吗？！！ 他的老父亲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情感和心血，他一点都感受不到吗？ 涂山正对涂山恒的用心，整个涂山府有目共睹，甚至于青丘外的涂山氏，不少人也知晓。 涂山恒的母亲生他之时难产，从鬼门关救回来后，闭关修炼了近百年才得以痊愈。 这百年，涂山恒几乎是涂山正一手带大的。 幼小的婴童似乎懂得谁才是他的血脉至亲，只认涂山正一人，余人谁都不跟。 涂山正又当爹又当娘，既是严父又是慈母，要不是他天生身体不允许，偌大的涂山府连个奶娘都不会有。 当时族里开议事会，涂山正都是身上绑着带子，背着涂山恒。 堂堂一族之长，冷不丁一瞅，像个老妈子。 而这近百年的付出，也不过是冰山一角，不足为道。 …… “你们所说之事，可有证据？” 涂山明日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做出了一个顺从本心的决定。 这事儿，他得管。 就算不是为了涂山正，也得为了涂山翊。 那少年识海里住着的，可是他们的祖宗！ 祖宗如今很有可能危在旦夕，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子孙，他得竭尽全力的去救他。 转世之事，可遇不可求。 错过这次，下次……没有下次。 三位长老齐齐摇头。 他们能得来这些真相，也全依仗七长老的灵眼，要说其他证据，他们眼下，也拿不出来。 “我可以去对涂山恒搜魂。” 七长老自告奋勇。 “这样一来，无论他在谋划什么，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涂山明日叹了口气。 “涂山氏族规有言，取证不当，视为污蔑。” “你未得族长之令，就对大公子搜魂。” “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做数。” 第405章 三路 涂山氏族规原先共十卷，历经千千万万年不断修改补充，如今一整套族规，能填满两面墙壁。 除非天生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否则没人能把每一条都记得清清楚楚。 偏偏涂山明日就是那万中无一的好脑袋。 他逐字逐句否定了三位长老的设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你说，我们到底还能做什么？！” 五长老语气渐急，有点想跳脚。 “你们的想法总是在针对涂山恒，当然不成。” 涂山明日一针见血。 “涂山恒掌管青丘大半个月，无论大事小事，里里外外，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尽善尽美。” “就连我的不少弟子，都希望等他们学成下山后，能跟着涂山恒这样的族长干一番大事。” “仅从一族之长的职责来看，涂山恒的所作所为，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我们若是没有能摆到明面上的证据，仅凭七长老的灵眼，是无法指证他什么的。” 所以？ 三位长老目光虔诚，洗耳恭听。 “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去扳倒涂山恒，而是找到涂山正与涂山翊。” 涂山明日的话与五长老、七长老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激动。 可问题就在于，怎么找？ “兵分三路。” “一路，你们请三长老出马。他本就有监察商路之责，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追踪高手。” “涂山恒若真是对涂山正起了杀心，能用的绝大多数都是他在青丘以外的人。” “让三长老以巡查的名义，去看看涂山恒的人手，有什么调遣和安排。” 涂山明日看向七长老。 “另外一路，你亲自去。” “但是不能让涂山恒察觉你人不在青丘。” “所以，你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光明正大的失踪一段时间。” 涂山明日顿了顿。 “我们还需要做些事情，尽可能的减少，甚至让涂山恒消了对涂山正的杀心。” “如果能让他自己收手，再好不过。” “让他自己收手？” 五长老皱了皱眉。 涂山明日走到窗边，昂首挺立，遥遥的望向涂山府。 “涂山恒如此不择手段，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下毒手。” “想要的，不过是涂山氏族长之位。” “既然他这么想要，那我们就给他。” 涂山明日转过身，眼睛亮的惊人。 “涂山氏祖训，得九大长老共同认可之人，可为一族之长。” “趁着你们如今人都在青丘，把这事儿办了吧。” “这样能行？” 五长老有些不确定。 因为双生阴阳蝶一事，他们对于涂山恒做族长，打心底是不愿意的，再加上现在的弑父……涂山恒在他们心里，已经被彻底的排除在族长人选之外。 可现在，涂山明日竟是要直接把他推上族长的位子。 他们这些长老，算不算助纣为虐？ “人在心愿达成之时，最易得意忘形。” “涂山恒既然做了族长，那么对他来说，涂山正是死是活，便没有那么重要。” “以我对于他们父子的了解。” “涂山恒只要肯收手，涂山正极有可能会不计前嫌。” “涂山正若是安全了，涂山翊便也安全。” 是的，只要涂山正脱离险境，那么他身边的涂山翊，自然也能保全！ 他们这些人想要的，归根到底，是保涂山翊平安。 第406章 跑不动了 涂山翊带着涂山正，朝着青丘方向一路狂奔。 为了避开防不胜防的刺杀，涂山翊施展隐匿法术遮蔽二人。 每隔两个时辰，便停下来歇一歇。 两个时辰，只是涂山翊的底线，却是涂山正的极限。 他活了数万年，养尊处优，谁曾想到了本该含饴弄孙的年纪，托好大儿的福，还有机会两脚生风健步如飞，跑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如此赶了一天的路，涂山正崩溃了。 他的喉咙又干又痛，像是浸泡在了盐水里，每喘一口气，都有种小刀拉嗓子的痛楚。 脑袋昏昏沉沉，胸膛里有把火熊熊燃烧，烧的他连脊背都挺不直。 但即便是以这样的速度继续下去，他们想要回到青丘，至少还需要两天。 涂山正头一次觉得两天的时间无比难熬，简直度日如年。 “跑不动了，我真跑不动了。” 涂山正气喘吁吁，扶着树干呕，随后也不顾满地的泥土，一屁股瘫坐在地。 哪里还有一族之长雍容大度的形象。 “涂山翊，我们去买一辆马车。” “不着急，慢慢走，能回去就行。” 涂山正累到极致，生不如死的疲惫让他对涂山恒的恨意都浅了三分。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不是站在涂山恒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而是就地躺倒，一觉睡过去。 涂山翊耐着性子等他恢复力气与灵力。 一盏茶。 一炷香。 半个时辰过去了，涂山正没有一丝想走的样子。 涂山翊索性席地而坐。 局中人都不着急，他这个陪跑的，陪着就是。 “我们进城。” 涂山正斩钉截铁，毅然决然。 他是在狼狈逃命不假，但不代表他要荒野求生。 跑了一天的荒郊野岭，连个坐下喝口水的地方都没有。 涂山正忍了又忍，忍无可忍。 再这么下去，不用等涂山恒安排的杀手到来，他便已经累死渴死在路边。 涂山翊毫无异议。 “族长，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我要提醒您，下一次刺杀，绝对比上一次更要命。” “我们两个未必能有那个好运，再遇见一次九婴。” 涂山正沉重的点点头。 这个道理，他比涂山翊更加明白与知晓。 不过，累死与被杀死相比，还是后者来得痛快些。 疾跑的痛苦，他已经领教过了，有生之年都不想再体验。 涂山翊点到为止，扶着涂山正，从林子里穿出，来到官路上。 他脚下一点，就要拔足狂奔。 涂山正如受惊之鸟，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 “别跑！” “咱俩慢慢走过去就行。” 他在心里算计过了，距离此处最近的远昭城，即便是缓缓而行，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涂山翊从善如流，跟在涂山正身后。 ………… 远昭城城门，重兵把守。 黑衣黑甲的轩辕兵，左右各一队，长龙一般，沿着城外的官路排出了百步之远。 长枪杵地，不怒而威，凡是进城之人从两排轩辕兵中间穿过，无不弓腰低头，战战兢兢。 涂山翊与涂山正隔着老远就看到了这副景象。 “还要进城吗？” “进！” 第407章 遇险 要想绕城而过，需疾驰一日。 涂山正打心底发怵。 反正这一路，他已经见识过了涂山翊的隐匿法术。 身形，气息，灵力，都能遮蔽住。 只要不发出声音，两人就能在这城里横着走。 至于那些看起来阴森森杀气腾腾的轩辕兵，唬人而已。 他堂堂四大世家之首的涂山氏族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涂山正扯着涂山翊衣袖的一角，气宇轩昂。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两人已经越过轩辕兵，来到了城门前。 比起城外的压抑，此处倒是正常的很。 人来车往，川流不息。 涂山正一步迈了进去。 一刹那，身体上所有的倦意与酸痛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城门，竟然设了能恢复灵力的回天法阵。 城主好大的手笔。 没等涂山正再感叹一句，肩膀忽的一沉。 他扭头向后望去，涂山翊不知为何显了身形，连带着他也完全暴露。 越过少年的脸，是乌泱泱迎面而来的轩辕兵，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二人面前。 无数双冰冷的眼落在他们身上。 这是什么情况？！ 涂山翊身子比脑子反应的更快，抓着涂山正朝城内跑去。 两人刚跃出城门楼，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从天而降。 涂山翊一手护着涂山正，另一只凝出灵力，化掌为刀，挥臂砍下。 指尖划过巨网，溅出火花，璀璨夺目。 但也仅仅是璀璨夺目。 涂山翊眉头紧皱。 以他今日之实力，竟然破不开一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网！ 他松了拽着涂山正的手，正要双手合十，凝出初代火阵。 穿心刺骨般的剧痛在他后背炸开，他整个人向前踉跄了数步，靠着涂山正拉了他一把，才勉强没有倒下。 而因为这一瞬之差，巨网如鞭抽在二人身上，将他们牢牢缠住。 涂山正与涂山翊紧挨着被勒在一起，动弹不得。 长枪长剑密密麻麻指向二人脖颈，一重又一重的轩辕兵围了上来。 城门楼上，首领模样的人纵身跃下。 “带走！！” 话音刚落，异变突生。 众目睽睽之下，被捆的如茧如蛹的二人身上忽的火光冲天。 看似柔软的网绳被烧断成无数节，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涂山翊顾不得后背的钻心剧痛，一把捞起涂山正，夺路狂奔。 一边跑，一边施展隐匿法术。 他对远昭城内并不熟悉，只知道从此处一直往东，便是青丘。 是以，他面朝东方，跳跃起伏，根本不顾脚下的到底是路还是屋。 涂山正颠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他本想在这城里歇歇脚，享享福，谁知道一进城，迎面一个大招。 有刀有枪，有剑有网。 太刺激了。 他一把年纪了，心脏有些受不了。 …… 趁着涂山翊再次高高跃上屋顶，涂山正往后看了一眼。 没人追来。 嗯？！！ 这些人之前明明流露出对他们的志在必得，为何他们跑了，反而不追？ 难道？ “快停下！！！” 涂山正灵光一闪，心中大慌。 涂山翊置若罔闻。 他比涂山正更早一步想清楚了为何后无追兵，但除了一路向前，他们无路可走。 不管即将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他们也只能冲过去！ 第408章 九尾赤狐 涂山翊越跑越心惊。 他虽隐匿了身形，可总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死死的将他锁定。 无论他跑的多快，跑的多远，都没有逃离出这双眼睛的视线。 隐匿法术之下，属于他的一切，甚至沾染了他气息之物都会被隐藏，那么，这双眼睛，是通过什么发现他？ 在他与涂山正身上，是有什么彻底的不属于他们吗？ 涂山翊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刻，识海中的识神与他异口同声。 “回天法阵！！！” 不，不对！ 那法阵设于城门，来往之人都会受到它的灵力滋养，没道理只在他与涂山正身上留下印记。 那么，还能是什么？ 总不能是上次刺杀留下的余毒未清。 可九婴明明说过，他与涂山正身上的毒都解了。 以九婴的骄傲与实力，他口中的解了，便是彻底的清除。 那还能有什么？ 涂山翊边跑边想，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远昭城东城门。 隔着老远，他与涂山正都感受到了那股肃杀之意。 上有天马骑兵，弯弓待发。 下有长枪长剑，寒光凛凛。 看架势，他们早已等候多时。 而在二人四周，无数黑衣人已经围了过来。 涂山翊散了隐匿法术。 既然无用，那就不用了。 与其白白在这上面浪费灵力，倒不如一鼓作气，打杀出去。 他抬头望向高高的城门楼。 “族长，你一定要抓稳我。” 嗯？ 在涂山正愕然的目光中，涂山翊背对他弯腰，又将他的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抓紧。” 涂山翊郑重其事，又重复了一遍。 ………… 城门之上，半空之中。 拉弓如满月的轩辕骑兵齐刷刷身子一抖。 他们胯下的天马，仿佛在一瞬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前蹄高高抬起，仰天嘶吼。 要不是他们死死拉住缰绳，这些天马，恐怕已经扭头狂奔。 没等骑兵们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事，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从脚下腾空而起，如雾如烟，迷花人眼。 城门前，严阵以待的长枪长剑连连后退，大滴的汗珠从轩辕兵额上滚落。 无数双缓缓上移、惊恐的眼睛中，倒映出同一道烈焰般的身影。 九尾赤狐！ 比这城门楼还要高出一截的九尾赤狐！！ 这真的是他们这群人能打过的吗？！！ ………… 涂山正端坐在九尾赤狐后背脖颈处，忍不住哈哈大笑。 从上渭城刺杀开始憋屈压抑的心，似乎在此刻得到了完完全全的纾解。 痛快。 过瘾。 骄傲万分。 恨不得告知天下人。 这大荒独一无二的、山一样的九尾赤狐，是他涂山正的子孙！ 九尾赤狐微微晃了晃脑袋，深吸一口气。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道数人粗的火焰从大张的狐嘴喷出。 气势如虹，势不可挡。 方方正正的队伍瞬间一哄而散。 火焰畅通无阻的轰在了城门楼之上。 轰隆一声巨响，城门连同两处的城墙……塌了。 涂山正居高临下，手指虚虚的抚过下巴簇状的山羊胡。 他面露得意。 “不错，不错！” 第409章 糊弄 狐身虽好，消耗甚巨。 以涂山翊的灵力，不动还好，动的话，最多能撑一盏茶的时间。 加上他又喷了一道惊天动地的火焰，一盏茶便只剩了半盏。 因此，一招逼退众人后，他四足发力，腾空而起。 一狐一人，转瞬便已经跃出了远昭城。 在他身后，若干轩辕兵只是呆呆愣愣的站着，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火焰中缓过神来。 “请留步！！！！” 高空之上，一道叫喊，撕心裂肺。 涂山正循着声音抬头望去。 黑衣黑甲黑面具，连头盔上迎风飞扬的盔缨都是黑的。 这副打扮，他认得。 轩辕宇的近卫，黑甲兵。 来人胯下一匹天马，上半个身子贴在马背上，几乎是以大头朝下的栽倒姿势堪堪停在了涂山正面前。 天马以黑带蒙眼，四条腿哆哆嗦嗦的打着颤，仿佛随时随地都能从空中掉下去。 “请、请留步。” 黑甲兵在天马之上，对着涂山正拱了拱手。 嗯？ 涂山正眯起了眼。 先兵后礼？ 这是什么偏门的路子？ “敢问，您老，可是青丘涂山氏之人？” 涂山正冷哼了一声。 这不废话吗？ 大荒其他地方，有这么大个儿的神族九尾狐？ 黑甲兵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也清楚自己这是在明知故问，可若是不这么问，就显得他们之前的打杀别有用心。 王族与世家不合，暗地里交锋不断，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可要是将大刀明晃晃的朝着世家头上砍去…… 轩辕王不会称赞他干得漂亮，只会把他九族之人全都绑了，交给世家处置。 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在那高大无比的九尾赤狐现身之后，他才忙不迭的追来，想要为自己辩解。 “我们，奉陛下之命，追杀妖族九婴。” 涂山正眼睛一瞪。 追杀妖族九婴，追杀到了神族九尾狐身上，这人是怎么当上的轩辕宇近卫？ “您千万别误会。” 黑甲兵说着从前襟中掏出一块系着绳子的玉牌。 白玉，透亮，隐约可见一丝血红，忽闪忽闪的，一明一暗。 “这里边，是妖族九婴的一滴血。” “若是靠近九婴，或者九婴的精血，便会有反应。” “您……” 黑甲兵犹犹豫豫抬起手臂，将玉牌离涂山正更近了一些。 玉牌抽筋一般，明暗交替的速度骤然加快。 黑甲兵一双眼睛里都是苦笑。 他们一连追踪了数日，才得了眼前之人这么一点线索。 不能不问。 可即便是问了，对方也很有可能不会给他什么答案。 “您、您能不能为我解释一下？” 涂山正沉思片刻，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白目。 “我在途中，为九婴所伤，这只眼睛，不慎溅入了他的一滴血。” “便成了这样。” “你们若是追到了九婴，记得替我取他一只眼睛。” “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追究。” 黑甲兵收回玉牌，双手抱拳。 “您放心，您这只眼睛的仇，我们一定为您报！” “今日多有得罪。” “改日，我一定带着九婴之眼，登门请罪！” 第410章 马车 登门请罪四个字，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清楚，这只不过是场面话。 但这些话一说出口，黑甲兵暗暗松了一口气，涂山正即便心中有怨，脸上也只能显露出这事就这么算了的大气。 他拍了拍身下的九尾赤狐。 涂山翊心领神会。 砰的一声轻响，巨狐化作了个少年人。 在看到少年鲜血淋漓的后背后，黑甲兵连连自责，掏出丹药。 几人推揉谦让。 一个硬给，一个硬不要。 热情洋溢的仿佛要打起来。 识神在识海中看的津津有味。 论演戏，涂山正炉火纯青，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四肢发达孔武有力的黑甲兵也不遑多让，马屁拍的温柔似水，涂山正一张原本铁青的脸上，竟然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笑意。 “人才啊。” 识神啧啧感叹。 “涂山翊，看到了吗？” “这才叫能屈能伸，文武双全。” “学着点。” 涂山翊不置可否，默默与掐架般的两人拉开一点距离。 他扭头望向远处。 天色渐渐暗了，缤纷炫目的流云霞光微微褪色。 一辆马车剪影般，从氤氲虚幻的天地交界处驶来。 速度极快。 仅看轮廓，大的不像话。 能容纳四辆马车并行的官路，它自己便占了一半。 也不知这马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涂山翊暗自思索。 另一边，推拳换掌的两人，黑甲兵仗着人高马大，最终把瓷瓶捏在了涂山正手心，随即，他翻身上马，双脚在马腹一踢，人已经窜出了数丈。 涂山正不情不愿的收了瓷瓶，打算等着走远一些便扔掉。 这种品级的东西，他真看不上。 何况还是轩辕王宫所出。 拿在手里，都觉得脏。 “我们也走——” 涂山正一抬头，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看到了那辆马车。 若是平时，他可能会昂首挺胸，端着族长的架子等那辆马车靠近。 可是现在，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但他不能逃。 他的背后，站着无数轩辕兵。 众目睽睽之下，身为涂山氏之人的他，见到挂着涂山氏族徽的马车，不是欢欢喜喜的迎接，而是慌慌张张的逃避，实在说不过去。 涂山正强装镇定。 “是涂山正的马车。” 识神眯了眯眼。 “准确的来说，是涂山氏族长的马车。” 涂山翊攥紧了拳头。 镶金嵌宝从上到下都透露着奢靡之气的马车转眼就到了两人跟前。 中年模样的马夫一跃而下，连滚带爬的跑到涂山正面前。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碎步膝行至涂山正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族长！” “老奴可算找到您了！” …… 被抱住双腿的涂山正，一颗心沉甸甸的，说不出是惊慌，还是认命。 眼下这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人，他认识。 涂山恒的亲信。 人还是当年他为涂山恒选的。 此时的亲信泪眼婆娑仰头望向他，看上去，要多忠心就有多忠心。 只有涂山正知道，自己的两条腿，在被这人抱住的一瞬间，一左一右，皆是先凉后麻。 这是阳谋，光明正大却又不着痕迹的下手。 这是斗心，对方几乎有万全的把握，赌他不会在如此光天化日的情况下将其揭穿。 涂山正笑了。 第411章 进马车 从穿透胸膛的长剑，到无人密林处的射杀。 从卖水摊子穷凶极恶的劫匪，到如今涕泪四流的老奴。 涂山恒的每一次出手，都是那么的出其不意。 防不胜防，又狠又毒，没有给涂山正留下一丝活路。 真好啊。 涂山正长叹了一口气。 他的好大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当年更加的冷血，也更加的无情。 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 涂山翊有些诧异的看着突然笑了的涂山正。 白发苍苍，乱发遮脸，只露出半只白目，看上去既可怜又可怖。 至于这突然出现自称老奴之人，他在涂山府从未见过，但看涂山正的样子，分明是认识的。 所以，这人是敌还是友？ 涂山正对着他招了招手。 “过来。” 涂山翊靠了过去。 涂山正自然而然的向着涂山翊伸出手臂。 “方才跑的太猛，我腿有些痛，使不上力，你扶着我些。” “这位是翊少爷吧？” “果真是一表人才。” 男子抹了几把泪站起身，挡在了涂山正与涂山翊之间。 “老奴远远的便瞧见了那楼一样高的九尾狐。” “一猜便是翊少爷。” 男子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搀住了涂山正伸出的手臂。 “这种伺候人的活，老奴来干就行。” 涂山翊向涂山正望去。 后者的眉头明显皱了皱，却没什么拒绝的动作，任由那男子扶着往马车方向走去。 既然如此，涂山翊只能跟在两人身后。 他的眼神落在涂山正有些佝偻的背上，又不自觉的落在他的腿上。 步子明明迈的又碎又慢，可给人的感觉却是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涂山正的腿，看起来真是累得不轻。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愣是让他走得如翻山越岭般艰难。 马车近在眼前。 涂山翊抬头向涂山正望去，发现他也在看他，脸上是苦笑，眼中是恳求。 涂山翊只觉得后背一凉。 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来者，是敌。 所以，涂山正的腿…… 又是毒吗？！ 涂山正不敢细想。 …… 男子虚虚扶着涂山正，任凭他四肢颤抖着用力，以极其不雅的姿势爬上了马车，一双腿棍子一般，僵硬，笔直，几乎是拖上去的。 涂山正半个身子都进了车厢，又挣扎着转过头。 “涂山翊，这一路你也辛苦了，上来吧。” 这是涂山正委婉的求救，涂山翊懂。 他掀起衣摆，一条腿都已经抬到半空，又被那男子拦住了。 “这是族长您的马车，除了您，谁还有资格坐。” 男子走上前，双手用力，抱住涂山正的双腿往车厢中一送。 涂山正整个人便跌进了马车中。 车门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严丝合缝。 男子对着涂山翊露出讨好的笑。 “还得委屈翊少爷您，与老奴坐在外头。” “这是规矩，逾越不得。” 说着，他还往旁边挪了挪，露出了大半个位置。 “不用。” “你走你的，我自会跟上。” 涂山翊抬步走到车窗下。 第412章 无息之毒 马车中。 涂山正仰面躺倒。 目之所及，只有一块暗纹雕花的车顶。 僵硬的感觉如千万只蚂蚁迁徙，沿着双腿密密麻麻的往上，不过片刻，游遍全身。 涂山正除了呼吸，只有眼球还能动。 一行热泪沿着他那只完好的眼角流下，渗进了白发。 除了感叹一句真好，饱读诗书的涂山正找不到任何言语来描述此刻的心情。 他已经认出来了所中之毒，无息。 毒是他早年捣鼓药材的时候无意中配出来的，名字是他亲自起的。 配方更是手把手的教给了涂山恒，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亲身体验。 此毒毒性不大，也不会瞬间置人于死地，中毒的模样，很像大厥之症。 即便是医师把脉验血，也不会发现什么异常。 但要真按照大厥的方子去治，越治死的越快。 可若是放任不管，也活不过十个时辰。 堪称杀人于无声无息。 涂山正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了几下，像是开启了生命的倒计时。 十个时辰。 ………… 自称老奴的男子端坐于车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赶着马车。 不徐不疾。 即便是因为速度太慢挡了路被谩骂几句，他也只不过是憨厚的笑笑，甚至还会将马车赶到路旁的荒地上，为旁人让路。 他这副做派，很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可马车上涂山氏的族徽太显眼，涂山翊除了耐心等着，别无他法。 …… 临近天黑，路上的行人越走越少，不过半个时辰，前前后后，只剩下了他们一辆马车。 就是现在！ 跟在马车一侧蓄势已久的涂山翊一跃而起，身子一扭，手中的剑向前刺去。 男子似乎早有预料，肩膀一歪，人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竟然头也不回的跑了！！！ 涂山翊看着那人逃窜的背影愣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一把掀了车门。 涂山正直挺挺的躺着，像个木头人。 一探鼻息，还活着。 涂山翊摸出一颗解毒丸，塞到他的嘴里。 涂山正无法吞咽。 青绿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涂山翊指尖凝出灵力，点在他的脖颈上，从上到下，引导着药汁流入腹中。 涂山正还是一动不动。 果然，连上次的毒都解不了的解毒丸，这次，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但这已经是涂山翊身上最好的灵药了。 甚至于说，以神农安的医学造诣，他亲手炼制的解毒丸，在整个大荒，无出其右。 还能怎么办？ 涂山翊望向涂山正，后者一脸死气，眼睛里都是惊恐与绝望。 “你认得这毒吗？” “认得的话，就眨一下眼睛。” 涂山正眨了一下眼。 涂山翊松了一口气。 认得是什么毒，便能依毒寻药，涂山正还是有救的。 “那你可知道，哪里有解药？” 一黑一白两只瞳孔在眼眶中左右晃动。 “什么意思？” “在这马车里？” 涂山翊左右一看，除了木质的车壁，什么都没有。 他又弯起手指，敲了敲。 不是空的，亦没有夹层。 冷眼旁观的识神突然开口。 “我猜，他的意思是，没有解药。” 第413章 无解 没有解药？！！ 涂山翊不敢置信的望向涂山正，声音涩涩的。 “你的意思是，没有解药？” 涂山正的脸又黑了三分，失魂落魄，却还是强打着精神眨了眨眼。 无解之毒…… 怪不得那男子一路都在拖延时间，怪不得他跑的如此干脆利索，头也不回。 原来在他眼里，涂山正已经是个必死之人了。 他送来的哪是一架族长才有资格乘坐的马车，分别是一口奢华至极的棺材！ 这么算起来，涂山恒这次的安排比前几次良心多了。 毕竟，他没有让涂山正死无葬身之地，暴尸荒野！ 想到此处，涂山翊骂了自己一句。 呸，哪个有良心的好大儿会弑父。 死就是死，人死如灯灭，被吹灭与被砍灭有什么区别！ 虽说涂山正已经承认这毒无解，但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我去赶车，我们去下一座城。” “大荒那么大，总归有办法能治的。” 涂山正的眼睛眨的更快了。 不能治，不能治！！ 这种毒，若是医治，他只会从现在的全身麻木，变成痛不欲生，还不如就这样什么都不做，慢慢等死！ 他虽说怕死，可更怕疼。 “你什么意思？” 涂山翊不解。 他愣了一瞬，出言安慰。 “你放心，我们不去涂山氏的医馆。” 去什么医馆都不行！！ 涂山正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眼球都快鼓出来了，额上青筋暴起。 这是……毒发了？ “识神！识神！！” 涂山翊主动退回了识海。 他对医治法术一窍不通，这种情况只能劳烦识神出手。 识神不情不愿。 他对一直以来致力于搞死涂山翊的涂山正十分不喜。 可偏偏这人是涂山翊生母之父，连涂山翊自己都没有真正的对他起过杀心，做过的最大逆不道之事也不过是顶嘴。 唉！ 心累。 识神掌心凝出灵力，覆在涂山正心口。 带着一抹赤红的白色灵力如千万条河流，沿着经络血脉流遍了涂山正的全身。 他整个人都亮了。 嗯？ 识神微不可察的歪了歪脑袋。 “涂山翊，他也没中毒啊！！” ？！ 没中毒？！ 那他这副样子？ “他这个样子，倒像是大厥之症。” 见涂山翊听不懂，识神耐心解释。 “无论是神族还是人族，年纪大了之后，如果大喜大悲，大惊大怒，都有可能突然惊厥，如他这般状如暴死挺尸的，便为大厥。” “不过，他人还是醒着，比较罕见。” 所以，这病能治？ “治倒是不难治，有现成的方子能用。” “不过——” 识神话锋一转。 “涂山正为什么要认为这是毒呢？” 识神收回手掌，认真的盯着涂山正。 “我再问你一遍，你听清了。” “你真的是中毒了？” 涂山正坚定的，缓慢的，使劲挤了挤眼。 还真是毒。 识神双手一摊。 “涂山翊，如果这是毒的话，我无能为力。” “毕竟，我连毒都没有在他体内找到。” “更不用谈如何解毒了。” 第414章 族长涂山恒 神农安的丹药无效。 识神亦是无能为力。 涂山翊曾半开玩笑的告诉涂山正，下一次刺杀一定更要命。 一语成谶。 上次两人的毒都是九婴解的，这次总不能还去求助九婴。 再者说，天大地大的，他去哪里找九婴？ 就算找到了，人家凭什么再为涂山正解一次毒呢？ 识神思索片刻，又看向涂山正。 “你既然认得这毒，那么这毒能要你的命吗？” 识神揣着答案问问题，显然是想求一个奇迹。 奇迹没发生。 涂山正无比沉重的阖了阖眼。 “那你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吗？” 识神伸出一根手指。 “一天？” 黑白眼球左右晃了晃。 手指加了一根。 眼球晃了晃。 再加一根。 再晃。 加满一只手，识神耐心耗尽。 “涂山翊，你来！” 躺着的涂山正眼珠子晃的都要抽筋了，又酸又胀，热泪盈眶，看到少年又对着他展开了两只手掌，不由心烦气躁，大喝一声。 “老子连一天都活不了了！！” 话音落地，没等涂山翊反应过来，涂山正自己先愣住了。 能开口说话了？！！ 这是无息之毒解了？ 还是……回光返照？！！ ………… 青丘涂山府。 涂山恒的衣袍之上，多了只有族长才有资格绣的金丝狐尾暗纹。 衣袍的前襟之下，也多了一块温润的族长命牌。 他坐的地方虽然还是之前涂山正的书房，但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一日之内，从小族长，到族长。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果然，机会是留给准备充足的人的。 他这大半个月，兢兢业业。 对事，深谋远虑，算无遗策。 对人，公平公正，公私分明。 涂山氏在他的掌管之下，可谓锦上添花，欣欣向荣。 如果涂山氏族长有衡量标准，那么涂山恒认为，自己就是那把尺。 而现在，他这把尺，终于被长老们看见了。 由九位长老出面，遵照祖制而被拥上族长之位。 纵观涂山氏数千万年的历史，也不过区区几位，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长老们明知他受制于双生阴阳蝶，却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他。 由此可见，他涂山恒，是有多么的出类拔萃，众望所归。 涂山恒双手拍在桌子上，喜不自禁。 一回头，隔着几步远，一张愁眉苦脸。 他上扬的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 “天天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是故意来恶心我是吗？” 涂山正站起身，凑到雷厉跟前。 他伸出手想捏住她的下巴，又忌惮似的缩了回去。 “看看，我现在是族长了。” 涂山翊得意洋洋。 他双臂展开，宽大的衣袖垂落，如雀鸟开屏。 “不过，这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一个下贱的妾。” “母轻子贱。” “即便旁人看在我的面子上称呼你一声夫人。” “你肚子里那个孽畜，也不过是草芥一般的庶子。” 涂山恒顿了顿，脸上露出凶狠。 “我会如你所愿，让他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上。” “可他若是自己不争气死了，那可怨不得我！” 第415章 羞辱 “你！！” 雷厉气结语噎。 “这也是你的孩子！” 涂山恒冷哼了一声。 “他若不是我的孩子，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会先掐死你！” 涂山恒俯身凑到雷厉耳边。 “不要以为我看不见。” “涂山翊那个小子，对你可是关心的很。” “门口那盏灯笼，让他唉声叹气了许久。”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涂山恒直起身子，居高临下，满脸嘲讽。 “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你，除了偷偷望着人家的背影流泪，你也什么都做不了。” 雷厉脸色大变。 “好一对狗男女。” “真是令人作呕。” 涂山恒眼神落在雷厉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你这副模样，他还能对你念念不忘。” “真不知道是你魅力太大，还是那小子眼瞎。” “不过不要紧，我是个宽宏大量之人。” “如果他这次能活着回来。” “等你产子后，我便把你赏给他，如何？” 啪！ 雷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扇在涂山恒脸上。 “无耻！！” 话音未落，两人的嘴角同时渗出了血。 双生阴阳蝶之下，两败俱伤。 涂山恒脑袋一歪，随即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掐住了雷厉的脖子。 他满脸涨红，强忍着窒息与疼痛。 “不要在我面前装清高。” “你要真是什么贞洁烈女。” “在那个破房子里，你就应该自己去死！” 言毕，他再也憋不住，蹬蹬蹬倒退了数步，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雷厉一双眼睛充血，剧烈的咳嗽起来。 而她心中的惊骇与惶恐，比身体上的痛更甚。 什么叫做涂山翊这次能活着回来？！！ ………… 一道狼狈逃窜的身影跌倒在涂山府门前。 是个中年男子。 蓬头垢面，满脸是血。 后背从右肩到左腰，一道剑痕，深可见骨。 “救命！救——命！！！” 男子撕心裂肺，手脚并用，方才爬上了一级台阶。 漆黑的大门开了一道缝，露出半个探究的脑袋。 接着，里头的人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 “你不是奉族长之命去寻老族长了吗？”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他的声音高亢响亮，比男子的那一声求救不知响了多少倍，瞬间吸引了过往行人的目光。 很快，偌大的涂山府门前，人变成了从，从变成了众，一众变成了众众众……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受伤的男子趴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头。 “告诉族长，老族长、老族长被涂山翊那个畜生害死了！！！！” ！！！！ 一语激起千层浪。 “你说什么？！” “快、快告知族长，带人去救……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都怪我无用！！” 男子语无伦次，举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本就青紫肿胀的脸竟被打裂了，血顺着脸颊淌进脖子，半个胸膛都红了。 脚步声匆匆响起，由远及近。 绣着狐尾暗纹的衣摆跨过门槛，一步跃到男子面前。 第416章 意外 雷厉艰难的跟在步履匆匆的涂山恒身后。 怀疑的种子从涂山恒说出那句话开始，迅速生根发芽。 堵的她心口又涨又疼。 可眼下，她除了做个脸上不敢露出丝毫端倪的旁观者，再无是处。 涂山恒几乎是纵身飞了出去，一把将男子提了起来。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族、族长……” 男子的目光躲躲闪闪，最后使劲闭着一双眼，血泪滚滚。 “族长，你杀了我吧！” “是我没用，没有护住老族长。” “让涂山翊那个畜生，把老族长、把老族长害死了！！！” 涂山恒瞳孔一震，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围观的众人哗然。 “族长！” 男子哭的惨兮兮的，声泪俱下。 “属下奉您的命去接老族长。” “走到远昭城，便遇见了他。” “老族长原本十几个护卫，不知为何当时，属下只看见涂山翊一个。” “属下驾着马车，接到了他们。” “老族长心善，邀请涂山翊共乘………” “属下在外头驾车，忽然听到车厢中一阵争吵。” “紧接着，涂山翊灰溜溜的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属下想去看看老族长，他千方百计的阻拦。” “等到属下强行打开车门，却发现老族长……” 男子双手捂脸。声音悲痛又沉闷。 “却发现老族长、老族长仰面躺着，已经、已经没了！！” “那涂山翊，见事情败露，便要杀属下灭口。” “属下拼了命才逃回来。” “族长，您一定要为老族长报仇！！！” 男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的清清楚楚。 可能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的缘故，他呼吸渐急，忍不住俯身，咳的惊天动地。 涂山恒缓缓闭上了眼，面露纠结，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痛苦又艰难的挣扎。 片刻，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抹坚毅。 “涂山翊毕竟是先祖认定的五长老，又是武学堂的教头。” “我身为一族之长，不能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就轻易给人定罪。”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还需要更多证据。” 涂山恒微微挺直腰杆，环顾四周。 “都散了吧。” ………… 涂山府书房。 不仅涂山恒专门派人去请的七长老来了，连大长老、五长老也来了。 在听完涂山翊害死涂山正的事情后，三位长老探究与质疑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男子身上。 后者被盯得冷汗涔涔，跪在地上，哆哆嗦嗦。 他身上的伤，在服了七长老给的丹药后已经好了大半，身体足以承受一次搜魂。 “你可准备好了？” 七长老心急火燎，没等男子回答，一双蒙了雾气的黑瞳已经探入了他的眼底。 男子身子一震，整个人看上去呆傻了十分。 余人屏气凝神，涂山恒更是攥紧了拳头，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七长老脑袋一晃。 男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 大长老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七长老。 五长老伸出手，点在男子脖颈。 他摇了摇头。 “已经死了。” 第417章 一个画面 七长老双目紧闭，面白如纸，若不是大长老扶着，恐怕已经跌倒在地。 人死之后，识海会以极快的速度坍塌，眨眼间识海中的一切都会化作虚无。 七长老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即便是这样，也被这股死意沉沉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击中，探入男子识海中的灵识之体几乎要被打散，堪堪维持住人形，逃离了出来。 这种伤害反应在七长老本体上，便是精神力的极度透支。 对于靠着一双灵眼以幻术见长的七长老来说，这是毁灭性的打击。 良久，七长老缓缓睁开了眼。 仅仅是屋子里寻常的光，便刺的他眼睛一痛，忍不住抬臂遮挡。 “七长老，您感觉如何？” 七长老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这双眼睛，恐怕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接着，没等涂山恒再问，七长老又继续开口。 “那人的识海坍塌的太快，我只来得及看到了一个画面。” 七长老顿了顿，喘了口气。 在场之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涂山恒更是牙关紧咬，腮帮子硬鼓鼓的。 尽管男子死的时机恰到好处，堪称完美，但他也没有万分的把握，保证这短短一瞬，七长老看到的，正是他之前就谋划好的。 若是成功，他将名正言顺的除掉涂山翊这根心头刺。 若是失败，也只能将一切罪责都推到男子身上。 “你倒是快说。” 五长老掌心凝出灵力，贴在七长老后背。 磅礴浓厚的灵力让七长老精神为之一振，人都站直了。 他沮丧着脸，看向屏气凝神、目露希翼的大长老与五长老。 涂山翊到底是无辜还是有罪，很大程度上会由七长老所看到的景象而决定。 一言生，一言死。 七长老深吸一口气。 对不住了涂山翊，他是涂山氏的七长老，要对涂山氏负责！ “我看到涂山翊手持长剑面目凶狠朝着这男子刺出来势极快仿佛突然爆发一般让人防不胜防！” 好长的一句话，没有停顿更没有断句，说的人说完之后气喘吁吁，听的人着实愣了一会儿才弄明白他说了什么。 涂山恒悬着的心终于彻彻底底的落了地。 两位长老的脸却是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涂山翊这个畜生！！！” 涂山恒怒不可遏。 “父亲待他不薄，养在身边四百多年，没想到、没想到……” 涂山翊声音哽咽，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来人！” 两道人影凭空出现。 “你们速速带人去寻老族长，将他的……将他好好护送归来。” “若是发现涂山翊，一并带回，若他反抗，生死不论！” “是！” “且慢！” 大长老高喊一声。 五长老见状，一抬手拦住了两位暗卫的去路。 “仅凭一个画面，便认定是涂山翊杀了老族长。” “是否太过武断。” “而且，七长老看到的，也只是涂山翊对男子出手的一瞬。” “怎么就能认定，老族长如今已死？” 涂山恒悲悲切切，指着地下已死的男子。 “这人是父亲亲手为我挑选的亲信。” “父亲与我，都相信他的忠心。” 第418章 毒解了 夜深人静，荒野虫鸣。 涂山翊将马车赶到官路旁的树林，与涂山正窝在车厢里。 不愧是族长专属的马车，在看不见的细微之处，全都是精心与巧思。 外头漆黑不见五指，车厢里却是柔光满满，既亮，又不刺眼。 原本认命等死的涂山正，在经历了几个时辰的僵硬之后，出了一身汗，衣袍湿透，之后，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 这到底是无息之毒失效了，还是涂山恒故意为之，有意放自己一条生路？ 涂山正百般思量。 于情于理，他都更加的认同前者，可内心总归对他一手养大的亲儿子，还是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 他甚至将这个问题抛给涂山翊。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没有一种可能，涂山恒对我这位父亲，还是不忍心真的下死手呢？” 涂山翊回答他一个白眼。 要不有他护着他，涂山正早在上渭城就死了，哪有命在这里明知故问，揣着明白装糊涂。 涂山正赧然。 良久，他才期期艾艾的问了第二个问题。 “那要怎么解释，我明明中了无息之毒，这毒却又莫名其妙的解了呢？” 涂山翊更加的无语。 制毒的是涂山正，中毒的也是涂山正，现在却要问他这个在今天之前对这毒听都没听过的人，简直荒唐。 毒解了最重要，至于如何解的，真的那么重要？ 他算是看出来了，涂山正就是想在他身上获取一丝认同。 一丝关于他的好大儿对他手下留情的可能。 涂山正现在就如同被人摁进了水里，是他一次次打断那只想要溺死涂山正的手，可涂山正却还是对那只手心怀憧憬，希望它下次再拽紧他的头发时，是想把他拉起来。 “我不知道。” 涂山翊的话硬邦邦的，硌的涂山正耳朵生疼。 换做往日，涂山正少不了又要端着族长的架子呵斥几句，可如今他与涂山翊几经生死，甚至于说，没有涂山翊，他现在早就是只孤魂野鬼，哪还有脸在人家面前摆谱。 何况，他不知不觉中，已经接受了涂山翊是他的血脉至亲这个事实，这样优秀的后辈，如果涂山恒真的一条绝路走到底的话，他大不了就扶涂山翊上位。 想到此处，涂山正眼睛一亮，思路无比的丝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通透了。 涂山翊本就入了长老们的眼，再加上他的话，族长之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涂山正内心热血翻涌，看向涂山翊的眼神都是火热。 后者被他盯得后背发毛，只能把刚与识神讨论出来的答案告诉他。 “我猜，可能是九婴的精血。” 嗯？！ 涂山正呆愣片刻，随即回过神，明白涂山翊是在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轩辕那个黑甲兵曾说过，您的体内有妖族九婴的精血。” “妖族九婴，天生毒体，其精血，既是剧毒，亦是良药。” “极有可能是您体内的九婴精血解了无息之毒。”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答案。” 第419章 一场闹剧 青丘涂山府。 书房中，三位长老面面相觑。 一位普通亲信的话他们可以不听，但一位得了两任族长信任的、以生命为代价为他们带回来消息的亲信与他的临终之言，已经可以算作极其重要的证人与证词。 人算不如天算。 计划赶不上变化。 事情发展的走向，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他们本打算明日就启程，按照大先生所言兵分两路去寻找涂山正的下落。 现在好了。 兵不用分了，连出行的借口都不用另找了。 涂山翊要派人去抓涂山翊回来，五长老自告奋勇，开口就是一顿嘲讽。 “你手下的人，可不是涂山翊的对手。” “你派这么弱的人去。” “是打算让他们去送死吗？” 涂山恒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抖了抖。 两位领了命的暗卫，则是不知死活的、整齐划一的回过头，目光不善的盯着五长老。 他们唯一效忠的人只有涂山恒，无论他的身份是大公子还是族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如今这位涂山氏五长老当着涂山恒的面说他们不行……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打狗还要看主人。 何况这人轻飘飘的三言两语，连涂山恒的脸也一起打了。 主辱犬死，他们倒要看看，这位五长老，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还请主子允许，属下愿与五长老比试一番，生死不论。” 涂山恒目瞪口呆。 他手底下的强将良兵大多数都派出去刺杀涂山正了，要不然论能力论资历，这两人都没有资格出现在他眼前。 现在，就是这样两位在他眼里都不够强的暗卫，竟然要去青丘战神五长老？ 果真是无知者无畏吗？！ 涂山翊下意识想要拒绝，五行老率先开口。 “不用不用，哪里谈得上生死这么严重。” 五长老以哄孩子的口吻，笑眯眯的盯着两位暗卫。 “我只出一手一掌，你们一起上。” “一掌过后，你们只要还能在这书房站着，哪怕能挨着门框，都算我输，可好？”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他们是暗卫，凡事不论过程，只看结果，只要赢了，就算手段不光彩，那又如何？ 大长老与七长老齐齐退到了五长老身后。 涂山恒有心长自家威风，却也只犹豫了片刻，跟在两位长老身后。 两位暗卫背对背，扎了个马步。 “还请五长老赐教！” 五长老抬起一只手臂，手掌摆了摆。 像是在与两人打招呼，也像是挥手告别。 一张薄薄的纸从书桌上飘了起来，溜溜的打着旋，贴在了其中一人的胳膊上。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纸上。 下一刻，两人遍体生烟原地起飞，哐啷一声破门而出，在十只眼睛的注视下，越飞越远，直到看不见。 五长老放下手，回过头来看着涂山恒。 “放心，死不了。” 涂山恒面红耳赤，躬身行礼。 “捉拿涂山翊一事，还请五长老出手。” 在涂山恒身后，大长老与七长老双双伸出大拇指。 不愧是五长老，威武！ 第420章 将计就计 青丘战神五长老，最喜以拳头与人讲道理。 能动手，绝不吵吵。 这次不惜主动屈尊降贵，以闹剧的形式收拾了两位暗卫，为的不过是名正言顺的去找涂山翊。 涂山翊确实能打不假，但要想收拾一个能打的人，未必需要打。 青丘暗卫的手有多黑，有多脏，他最是清楚不过。 万一涂山翊真的一个不慎中了他们的招，甚至因此殒命，那么他们数位长老，哭都来不及。 而由他出手就不一样了。 论情感，他与涂山翊多多少少有几分惺惺相惜。 论武力，他能在不要了涂山翊命的情况下将其制服。 何况，他打心里不相信涂山翊会对涂山正下手。 有些事情，总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算铁证。 退一万步讲，就算涂山翊真的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他们至少，也要保住涂山翊的肉身。 毕竟，初代灵识，还在他的识海里住着。 事情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步，他们可以放弃一个天赋异禀的少年，但绝对要守护好初代族长，涂山长启。 怀揣着万般心思，带着数位长老的嘱托，五长老孤身一人，踏出了青丘。 …………… 天色微亮，涂山正便迫不及待的要求赶路。 中毒一次，犹如大病一场。 如此算来，他已经病了两场。 不仅如此，短短几日，他堂堂族长，快两天没吃饭了！！ 只有昨晚，涂山翊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压变形的酥饼，打算两人分而食之。 涂山正一开始还看不上，客气的拒绝了。 按照常理，涂山翊的反应应该是苦口婆心的劝说他这位族长身体要紧，无论如何都要吃一口。 或者，如真正的护卫一样，族长不吃他不吃。 没想到，涂山翊与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一口下去，本就不大的饼顿时少了一半。 芝麻的香气从少年皎月白的齿间溢出，涂山正再顾不得形象，一把夺了过来。 真香！！！ 涂山正热泪盈眶。 ………… 等到天色大亮，宽广的官路又恢复了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涂山翊驾着马车，一脸悲恸，时不时的低头，像是心事重重不得开解。 昨夜经过一番探讨，涂山正终于想出一条妙计。 既然对方认为他这次死定了，那他不如将计就计，死给他们看。 一来，涂山恒手底下的人肯定不会对一个死人再出手，他与涂山翊，说不定能顺顺利利光明正大的回到青丘去。 二来……他这几日不是狂奔，就是在狂奔的路上，实在太累了。 他一把老骨头，真心不想再折腾了。 能躺着，绝对不想再站着。 而在这条妙计里，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躺着。 涂山正舒舒服服的躺在稳稳当当的车厢里。 眼一睁，醒了。 眼一闭，睡了。 愣是把这几日没睡好的觉给补足了。 只是苦了涂山翊。 他要演出难过，还是一族之长死了的那种天塌了般的伤心欲绝。 太难了。 比与五长老比武都难。 涂山正，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 第421章 进城吃 一路上，面容悲恸的涂山翊每隔一会儿就要低下头去。 他的肩膀一耸一耸，配合着低头之前的表情，看在行人眼里，就是悲伤过度，埋头痛哭。 就连策马奔腾疾驰的人行至这伤心的少年身旁，都会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唯恐惊扰了魂魄。 马车上那个涂山氏的族徽如今被一块方方正正的白布所遮盖，这在大荒，代表着车厢中，载着逝者。 涂山翊低头……憋笑。 若是实在憋不住，他就以双手覆脸。 谁能想到醒着的时候肃穆大方的涂山正，睡着的时候还会打呼。 就像一头一边吹口哨一边狼吞虎咽的豚豚兽。 得亏出发前他便在车厢里布下了隐匿法阵。 否则，他这一脸的悲痛欲绝算是白演了。 …………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 车轮终于停在了青阳城城门外。 穿过这座城，便是青丘。 城门外如远昭城一般，两排轩辕兵站成了一条杀气腾腾的路。 涂山翊深吸一口气，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这才是真正考验演技的时刻。 连车厢里的涂山正都忙不迭的整理仪容，好让自己更像个死人一些。 良久，两人准备妥帖。 涂山翊眼里蒙上一层雾气，牵着马，坚定的朝着城门走去。 大的不像话的马车瞬间吸引了轩辕兵的注意。 一问，家里老人行商途中暴毙。 再问，青丘涂山氏。 几个轩辕兵对视一眼，点点头。 青丘涂山氏，那没法再继续刨根问底了。 若是再追问下去，弄不好要得罪人。 看这马车的规格，就知道车厢里躺的，生前必定也是个风云人物。 涂山翊与涂山正顺顺利利的进了城。 “快！快！” “去买些吃的！” 涂山正在车厢里以法术传音。 大街上各种吃食摊子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躺了一路的他快要躺不住了。 谁能想到四大世家之首的涂山氏族长，有一天会被摆在街头的露天吃食所吸引。 这可真是…… 涂山翊哭丧着脸，买了一路。 一边买，还要一边演戏，给人解释。 “我们家老人，生前最喜这些。” “他说，烟火气，才是最美味的食物。” 涂山翊每买一样，便要双手举过头顶，对着车厢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把车门打开一道缝，送进去。 路人摊主无不为少年的虔诚与孝心所感动。 甚至到最后，摊主一看这马车停在了自己的摊位前，钱都不收了，东西直往涂山翊手里塞。 死者为大。 虽说他们与这少年素昧平生，可若是自己此举能让少年宽慰一些，也算做了件善事。 不得已，涂山翊只能临时加戏，再声泪俱下的表演一番感激涕零。 大荒还是好人多。 好人给的食物也真多。 车厢里的涂山正，一开始还能狼吞虎咽，慢慢的就吃不动了，改成细嚼慢咽。 他捏着脖子，哐哐捶胸，费力的挤出一丝灵力，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涂山翊，你，你别光买吃的，你倒是，倒是给我来杯水……” 第422章 相遇 从青丘去往远昭城，需经过青阳城。 五长老出青丘，入青阳，由东向西，马不停蹄。 追踪寻迹并非他的长项，是以到了人头攒动的地方，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目光如炬，扫视过每个人。 扫了大半个城后，他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辆巨大的豪华的无比眼熟的马车大喇喇的停在街头。 五长老脚下一动，原地消失。 …… 涂山翊站在馄饨摊子前，一脸感激之色的望向摊主。 这位人善心美的摊主，一定要送他一碗热乎乎的馄饨，百般推脱不得，他只能等着。 想搭把手，人家也拒绝了，只让他等着。 锅里的水咕噜噜的开了，馄饨圆鼓鼓的漂起来了，摊主拿了脑袋大的碗盛好，连汤带水，热气腾腾。 没等涂山翊张口道谢，一条手臂从他旁边冒了出来。 “这碗馄饨钱，我替他付了。” 嗯？ 涂山翊脑袋一转。 五长老？！！ ……………… 五长老很欣慰。 涂山翊见了他，不仅没跑，态度还很诚恳，一手端着大碗，一手拽着他走到马车旁。 两颗脑袋凑到一起。 “五长老，您怎么在这？” “我——” 五长老刚要解释，一抬眼看到马车上飘飘荡荡的白布。 这是？！ 涂山正真的死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好。” “你等我下。” 五长老警惕的盯着双手捧着大碗的涂山翊。 后者将碗小心翼翼的举过头顶，行了个礼，然后拉开了马车车门，将碗放了进去。 五长老耳朵动了动。 他不会听错的，车厢里，有人！！！ 难道……五长老激动起来。 “五长老，您说，去哪？” “回青丘，有什么话，我在路上与你说。” “好！” ………… 青丘文学堂。 大长老与七长老隐匿身形，双双来找涂山明日。 五长老走之前万般叮嘱，遇事不决，一定要请大先生出马。 要是道理请不动，可以适当的展示一下武力。 他们这次的计划，只实施了一半，剩下的最重要的部分，不仅被打断，更是直接被打乱了。 涂山翊摇身一变，成了杀害老族长的罪人，涂山府门前那一幕，不过半天的时间，就传的沸沸扬扬。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越传越离谱。 再加上新任族长涂山恒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涂山翊之罪，虽尚未对峙与审判，但在很多人心中，已经是板上钉钉。 依旧还相信涂山翊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的人，除了武学堂，寥寥无几。 两位长老站在大先生面前，强挤出两张笑脸。 “别笑了。” 涂山明日别过头去。 “比哭都难看。” 两位长老的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 笑，也不过是个礼数，当下的情况，他们是真心笑不出来。 “若是涂山翊真的……” 大长老叹了口气。 “那么他会被如何处置？” 涂山明日抬起头。 “根据族规，残害同族之人者，以身伺识神。” “若有其他罪状，罪加一等。” “散其魂魄，永世不得轮回。” 第423章 族长往事 “万万使不得！！” 两位长老异口同声。 初代灵识还在涂山翊识海里住着，要真是如此处置，那不相当于把涂山长启也一并干掉了吗？！ “就没有其他办法？” 大长老不甘心。 “有。” 涂山明日面无表情。 “只要你们能向所有人证明，初代灵识确确实实存在。” “他本来就存在，我亲眼看见的！” 七长老顿足搓手。 涂山明日摇摇头。 “还不够。” “除非初代灵识能现身，否则，想要靠你几句话免了涂山翊的死罪，远远不够。” “那我去请初代出来——” 七长老话说了半截，呆愣住了。 他的精神力在那亲信识海中受到重创，别说以灵眼搜魂，就是一般的幻术，他现在都使不出来！ 而要恢复到能搜魂的地步，至少也需要半年。 没有搜魂之术，他如何进得涂山翊的识海，又如何请得初代出来？ “所以，想明白了吗？” 涂山明日眯了眯眼。 “这一切，都是涂山恒的安排。” “他不仅想要除掉他的父亲，更要借着涂山正的死，将涂山翊一并除掉。” “一石二鸟。” “栽赃陷害。” “这个混账！！！” 大长老勃然大怒。 合着他们这些长老又让涂山恒给耍了，不仅如此，七长老还成为了涂山恒为涂山翊定罪的最有力的证人。 早知如此，他们就不应该将这畜生捧上族长之位！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涂山明日十指交错，拇指抵在下颚。 “涂山恒的那个亲信已死，我们也没有办法让死人改口。” “现在只能等五长老回来了。” “他回来，又能有什么用？！” 七长老不解。 “我如今无法使用灵眼，就算他把涂山翊带回来，他即便是无罪，也无法自证。” 七长老狠狠挥了一拳。 “好狠毒的涂山恒，可恶！” “五长老当然不能只带涂山翊回来。” 涂山明日眉头微皱，直视前方。 “我有预感，涂山正，没有死。” ？！！！ 预感？ “我记得，涂山正这一代，对族长之位争夺的尤为厉害。” 涂山明日缓缓开口，说起好似毫不相干的往事。 “涂山正既不是其中最能打的，也不是头脑最精明的。” “但他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运气。” “其中最离谱的一次，当属商战。” “包括涂山正在内六位竞争者，以五十年为限，每人从涂山氏的生意中任选一家铺子，最终盈利多者，可得族长之位。” “你们猜，他是怎么赢的？” 这个问题，两位长老齐刷刷摇头。 他们虽然在涂山正手底下做长老，却与他并不是同一辈的人，关于涂山正年轻时候的事，他们并不知晓。 涂山明日笑了。 “这事说出来有些不光彩，估计涂山正也不会告知旁人。” “他之所以最后能赢，是因为其他五人斗的太狠。” “他们的铺子没赚到钱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涂山正作为最不被看好的那一个，没人觉得他能造成什么威胁，反而没人与他斗。” “他就守着一个铺子，安安稳稳的过了五十年，然后就赢了。” 第424章 他没死! 涂山明日说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唏嘘不已。 那样天才辈出，强者如云的年代，任何一个人都能把涂山正按在地上摩擦，可到最后，赢的偏偏就是谁都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涂山正。 只能说命运二字，果真不能以常理来推断。 东边不亮西边亮，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们。” “涂山正未必有什么大能耐，但一定是身负极大的命数与气运。” “这样的人，除非天来收，否则，轻易不会死。” “涂山恒弑父，本就为天理所不容。” “涂山正要是真的死在了他的手里。” “那才是老天瞎了眼。” 大长老与七长老目含错愕，双双望向涂山明日。 文学堂大先生，什么时候，也开始算命了？！ 话虽说的抑扬顿挫，貌似有几分道理，可这些真的能当做涂山正还活着的依据吗？ 他们心里实在是没底。 涂山明日看懂了两位长老的疑虑。 “你们既然来找我，想必也是没有别的办法。” “信与不信，我们拭目以待。” ………… 五长老与涂山翊驾着马车，出了青阳城。 等到了人烟罕迹的荒野之地，五长老迫不及待的叫停了马车，挥手布阵，一头扎进了车厢里。 果然，事情如他所预料的那般，车厢里有人！ 不仅有人，还是传闻已经被涂山翊害死的涂山正。 不仅是涂山正，还是端着头大的碗喝的咕咕作响的涂山正！！ 他的周身，大大小小的包裹半开，露出各种各样的吃食。 好好好。 五长老心头升起无名火。 他们几位长老在青丘操碎了心，结果当事人在这吃得欢，就连听见人进来了，都没舍得把那大碗放下！ 五长老深感不公，拳头都攥紧了。 他一字一顿，压低了声音，阴森森的如同鬼魅。 “老~族~长~” 涂山正动作一滞，手腕一抖，差点没把大碗扣头上。 汤汤水水撒了出来，顺着他的山羊胡滴滴答答。 这声音，见鬼了？！！ 涂山正着急忙慌的放下碗，用一只袖子抹了抹嘴，又用另一只袖子擦拭前襟的汤水。 五长老瞠目结舌。 谁不知道涂山正这厮最是讲究，一天能换八套衣袍。 别说用袖子抹嘴，就是头发丝儿上落了颗尘，都恨不得焚香沐浴。 可现在…… 只不过出门一趟，怎就变得如此粗鲁？ 粗鲁的……比以前顺眼多了。 “五长老，你怎会在此！！” 涂山正大惊，随即大喜。 “是恒儿派你来接我回去，对不对？” 五长老犹豫了片刻。 涂山正的这个问题，他若是回答对，也对。 涂山恒可不就是让他找到涂山翊，然后把涂山正的尸体带回去。 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没有把握的事五长老不做，他干脆换了个话题说。 “你的好儿子涂山恒，如今是族长了。” “真正的族长。” “涂山正，你开不开心？” 涂山正木头一般，愣住了。 涂山恒当族长了？ 那自己怎么办？！ 第425章 交谈 四大世家一族之长，其地位不亚于一国之王。 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个他人包含了所有人，哪怕是他的亲儿子都不行。 涂山正虽说一门心思要把族长之位交给涂山恒，但这个位子什么时候交，以什么形式交，却要由他来说了算。 而如今，涂山恒不声不响的，没经过他的同意，就做族长了？ 那他怎么办？ 涂山正自认为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就在刚刚，还一口气干掉了一大碗馄饨。 族长那把椅子，他真的还想再坐五百年！ 涂山正脸色变了又变，青白交替，嘴里残留的鲜香也不香了。 五长老一句话戳中了涂山正的痛处，心中的不忿终于消散了一些。 良久，涂山正强撑笑意。 “五长老可否与我讲讲，恒儿他……是如何当上的族长？” 五长老颇为同情的看了涂山正一眼。 这个过程与缘由，可比方才的消息要更残忍。 也不知道涂山正的小心脏能不能承受得住。 五长老的目光落在大碗上，暗自忖度。 吃了这么多，应该……能扛得住——吧？ 五长老不再犹豫，当下将他们几位长老的发现与涂山明日的计划倒了个干干净净。 涂山正听完，久久不语。 他没想到，涂山恒的弑父之举，已经被长老们所察觉，就连大先生都知道了。 涂山恒虽说这一路都在对他下死手，可若真是能平安回到青丘，他还是想留他一命。 但前提是，这件大逆不道的事，天知地知他们父子知，最多再加上一个涂山翊知。 可现在…… 就算他宽容大度完全不计较，长老们也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弑父之人掌管一族。 涂山恒那个族长，注定做不长。 甚至于，涂山恒很有可能都活不长了。 想到此处，涂山正悲从中来，老泪一滚。 五长老顿时浑身不自在。 大老爷们儿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何况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涂山正。 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哭就哭！ 哭得他心里发毛，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为了那么个畜生，不值得。” 五长老难得开口安慰人，明显生疏的很，语气硬邦邦的。 “他再是不对，那也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 涂山正凄凄惨惨。 “你一个连妻儿家室都没有的人，你是不会懂的。” 五长老面色一僵，骂骂咧咧转身出去了。 他且去外头吹吹风，给脑袋降降温，免得忍不住把涂山正按在地上揍。 看在他坏了一只眼睛，又即将失去好大儿的份上，这次，他就原谅他！ 涂山氏五长老这个位子，要求一心一意守护涂山氏，若是羁绊太多，反而容易被人拿捏成为软肋，是以千千万万年来，虽说没有哪一条祖制与族规明文禁止其娶妻生子，可历代五长老都默认接受了一生孤寡的事实。 涂山正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是杀人诛心，得了便宜还卖乖，五长老没当场跳起来打死他，只能说涂山正命大。 第426章 马车外 马车外，涂山翊背靠树倚坐着。 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 涂山恒的最后一次出手，不仅是要涂山正的命，更是连他一并算计了进去。 得亏涂山正命没死，要不然，他还要为涂山正偿命！ 但眼下……除非涂山正愿意站出来，否则，他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为他作证的人。 问题是，涂山正怎么可能站出来？ 站出来证明自己的好大儿弑父？ 涂山翊心乱如麻。 “事情应该不会坏到那一步。” 识神一番思量后，出言宽慰。 “其实，涂山正还可以把这件事推到那个亲信头上。” “虽说有一些牵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透真相。” “但这世上大多数人，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 “而是一个交代。” 是这样吗？ 可以这样吗？ “可以。” 识神斩钉截铁。 “只要涂山正愿意。” “涂山恒的手下刺杀族长，他虽说也逃不了一个管教不严之罪，但只要涂山正不追究，没人会计较太多。” “时间一长，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涂山翊稍稍松了一口气，一抬头，五长老气鼓鼓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五长老。” 五长老脸色稍霁，三步两步走到涂山翊面前，没等后者站起身，他也席地而坐。 “这一路辛苦你了。” 五长老真心实意的道谢。 多亏涂山翊给力，涂山正才能活到现在。 只有涂山正活着，被陷害杀人的涂山翊才有机会洗清嫌疑。 而涂山翊只要没事了，他识海中的初代灵识，自然无恙。 因果层叠，环环相扣。 “都是我应该做的。” 涂山翊坐的端端正正。 他这趟随涂山正出行，本就扮作护卫。 护卫护族长平安，职责所在。 五长老对这个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少年好感大增。 再一对比，涂山正连同他那个好大儿，都是些什么玩意。 “你放心，只要我们回到青丘，关于你杀害涂山正的那个谣言，必定不攻自破。” “你会没事的。” 涂山翊与识神的心双双提了起来。 没事这句话，如果出自涂山明日之口，他们会真的放一百个心。 哪怕说这话的人是除了五长老以外的任何一位长老，他们都能感到安慰。 只有五长老…… 涂山翊忍不住开口。 “您把族长怎么了？” 难不成五长老以武力逼迫涂山正为他作证？ 五长老眼皮一抬。 “我能把他如何？” “他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孤寡老头。” “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孤寡老头？！ “难道不是？” 五长老刚正不阿，义正言辞。 “涂山恒那个畜生，这次就算他爹原谅他，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这样的人活着，简直就是涂山氏之耻。” “我身为涂山氏五长老，守护二字，不仅要守涂山氏不被外敌所侵，更要护青丘这一方净土。” “任何为非作歹之人，都别想从我手中逃出去！” 五长老掷地有声，涂山翊大为敬佩。 “那您，打算如何处置涂山恒？” 五长老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声音都弱了。 “这个，我得回去问问涂山明日，毕竟，我们手上，还没有涂山恒弑父的证据。” 第427章 没证据 没有证据？ 怎么会没有证据？！ 涂山翊这次真惊了。 涂山恒出动了那么多人手，搞了那么多回刺杀，怎么可能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五长老咬了咬牙。 “涂山恒，确实是个狠人。” “据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凡是参与刺杀之人，全都已经死了。” 死了？！ 一次死这么多人，没人注意？ 五长老解释。 “你可能不太清楚。” “历代族长，都有自己的暗卫与死士。” “这些人是家生子，很多也并非涂山氏之人。” “他们的生死，与涂山氏无关。” “自然也没人在意。” “涂山恒想要他们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涂山翊的心情又沉重了三分。 连五长老他们都没有找到涂山恒弑父的证据，看起来这件事，可能真的如同识神所言，要将所有黑锅都推到那个亲信头上。 这已经是能同时保住涂山恒与他的最好的结局了。 就是不知道涂山正会不会答应。 “不！” 五长老严词拒绝。 “这样也太便宜了涂山恒。” “如果事情真的这般处置，那么他会继续待在族长的位子上。” 五长老伸出两根手指，直挺挺的立在眼前。 “我这双眼睛，容不得一丝沙子。” “一个弑父的畜生如果都能做族长。” “那我这个五长老豁出去不当，也要把他拉下来。” 五长老大义凛然。 “走，我们去与那个瞎眼老头谈谈。” “无论如何，他都要站出来，指认那个畜生！” ………… 瞎眼老头涂山正已经不哭了。 短暂的情绪上头之后，他开始思索眼下的情况。 当务之急，是要保住涂山恒的命。 按照他对涂山恒的了解，那些对他出手之人，无论成败，都不会有活口留下。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唯一能证明涂山恒弑父之人，恐怕就是他这个被弑的父。 就算是涂山翊……他也有把握说服他，毕竟，涂山恒虽说临了栽赃陷害了他一把，却没有真的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这是最好的假设。 如果事情按照这个假设来走，那么就容易多了。 他不仅能解决当务之急，还能把另外一件对他来至关重要的事给办了。 他得把族长之位从涂山恒手里拿回来。 但如果涂山恒不慎留下了什么把柄被长老们抓在手里…… 只要他这个被害人抵死不认，把一切罪责都推到那个亲信身上，应该也可以…… 涂山正脑海中风起云涌。 ………… 轻微一声细响，车门开了。 五长老与涂山翊一前一后走进来。 涂山正正襟危坐。 他方才情急之下 ，口不择言戳了五长老的心窝，事后多多少少有几分后怕。 他现在已经不是族长了，五长老就算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揍他一顿，也不会有人把他怎么样。 传言五长老能在不把人打伤的情况下把人打得痛不欲生…… 涂山正不自觉的打了个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五长老白了涂山正一眼。 第428章 改口 “涂山正，方才的事，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五长老板着张臭脸。 涂山正脊背一松。 “但是这次回去之后，你一定要站出来，指认涂山恒那个畜生！” 涂山正整个人都轻快了。 涂山翊清楚的听见识海中的识神仰天长叹。 “完了！！！” 涂山氏历代五长老，似乎都对人心诡计不甚了了。 行事非黑即白，爱憎分明。 所以才能异想天开，认为涂山正一位老父亲，能去亲自指认自己的儿子为杀人凶手。 “五长老一句话，就暴露了他们手里没有涂山恒杀人的证据。” “否则，也不需要涂山正去指证。” “你看，涂山正都快笑成花了。” 涂山翊点点头。 确实，涂山正皱巴巴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皱了。 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怎么，你不愿意？” 五长老只觉得眼前的涂山正笑的莫名其妙。 “倒不是不愿意。” 涂山正稳了稳心神，又恢复了那副威风凛凛盛气凌人的模样。 他往车厢后头挪了挪，距离五长老远一点，方才开口。 “只是，涂山恒如今贵为一族之长。” “敢问五长老，族长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需要我一个无权无势的老人去指认？” 五长老如遭雷劈。 下一刻，他顾不得人还在马车里，原地起跳，脑袋撞在车顶上，嘣的一声巨响。 “涂山正！！” 五长老的拳头举到后者眼前。 “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信不信我揍你？！” 涂山正两鬓的白发被五长老的拳风吹的向后飘起。 他瞳孔一缩，脑袋下意识的想要往后躲，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现在可不是示弱的时候。 涂山恒是死还是活，就看他能不能顶住五长老的怒火了！ “五长老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要是想屈打成招，那我这把老骨头，任凭五长老处置。” “只不过公道自在人心，你就算把我打死，我也绝对不可能去污蔑一族之长！” “你！！！！” 五长老怒不可遏，拳头上灵力外溢，犹如火焰跳跃摇曳。 “你莫不是以为，我不敢真的揍你！！” 涂山正闭上了双眼。 “我人就在这里，五长老战力无双，想来要打死我，一拳足矣。” 说完，涂山正盘膝而坐。 看上去，临危不惧，视死如归。 五长老猛地回头，问的又快又急。 “涂山翊，你来说，涂山正这一路，是不是遭遇了许多次暗杀？” 涂山翊下意识的颔首。 “那些出手之人的模样，你可认得？” “是不是涂山恒的人？” 唉！ 涂山翊与识神再度叹气。 他是亲身经历了每一次刺杀不假，可来人从未表露过真实身份。 他也无法确定对方有没有使用变幻之术。 至于出手之人是不是涂山恒的人。 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可偏偏除了涂山正，他与五长老都拿不出证据。 五长老拳头上的灵力火焰咧咧作响，映的涂山正的脸红通通。 后者入定了一般，不为所动。 第429章 罢了 车厢里剑拔弩张。 五长老怒火中烧，气场全开。 直面青丘战神怒火的涂山正额上全是汗，身体都哆嗦了。 可他死咬着牙关，愣是不改口。 左右五长老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不可能真的要了他的命。 只要他能熬过这一段，涂山恒就算保住了。 因此，任凭五长老苦口婆心，威逼利诱，从始至终，涂山正只有一句话。 想要他去指认涂山恒，没门！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会害死他的！” 五长老暴跳如雷，长臂一伸，指着涂山翊。 “现在府中都认定他是杀害你的凶手。” “涂山正，做人不能太自私。” “涂山恒的命是命，涂山翊的命也是命！！” “他要是因为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让你们父子抵命！！” 假寐一样的涂山正终于抬了抬眼。 他只看了涂山翊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对这个拼命救他数次的孙子，他心里，说不愧疚是假的。 涂山翊如今在他心中是有了些许地位，可与涂山恒相比，涂山翊的重量便又不值一提。 “他不会有事。” 涂山正沙哑着嗓子。 “刺杀我的是恒儿的那个亲信。” “我与他之间有些旧仇，他趁涂山翊不备对我下毒，是涂山翊救了我。”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折中、两全其美的办法，而他也有把握，涂山恒会顺着他的说法行事。 “你，你简直是糊涂！！” 五长老一甩袖子，一转身，又对上了涂山翊无可奈何的脸。 “你说你，这样的人你救他干什么，就应该让他尝尝，死在自己亲儿子手里是什么滋味！！！” 涂山翊苦笑。 “我身为护卫，护族长安危，也是职责所在。” “他要是真死了，我才真的是大祸临头。” 五长老哼了一声，人已经离开了马车。 涂山翊欲随其后，被拽住了衣襟。 “涂山翊。” 涂山正低着头，白发遮脸，声音又涩又沉。 “希望你能理解。” “我这一生，只得两个孩子。” “你的母亲涂山薇，还有涂山恒。” “我已经失去你的母亲了。” “恒儿……无论如何，他都要好好活着。” 涂山正骨节发白，攥紧了涂山翊的衣角。 “我向你保证，你也一定会没事。” “恒儿那边，我会说服他。” “你不会是凶手。” “而是救我于危难之中的英雄。” 涂山翊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这不过是涂山正父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他被无辜牵连，深陷其中。 骤然听到自己成为人们眼中的凶手之时，他愕然，愤怒，恨不得立刻飞回青丘找涂山恒算账。 但他从来没有期待涂山正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涂山正当下的选择，他早在识神的提醒下有所预料。 是以并不感到意外。 唯一意外的可能就是此时，涂山正竟然肯拉下脸来与他解释。 这对于高高在上的涂山正来说，已经算是了不起的让步。 罢了。 如果回去以后，涂山正能搞定一切，他也懒得再去计较。 等到识神将初代转世一事解决，他便带着识神离开青丘，去看看天下。 第430章 临盆 道不同不相为谋。 五长老对涂山正的公私不分咬牙切齿，再也没有去过马车里。 但要是什么都不做，又不能消解他的心头之恨。 于是，五长老脚下一点，坐在了车顶上。 屁股底下，一木板之隔，就是涂山正的脑袋。 忽略木板不谈的话，就等于他坐在了涂山正的头上。 这样一想，五长老舒坦多了。 涂山翊先是微微诧异，等想明白了五长老的意图，又觉得十分…… 怎么说呢？ 很难评。 “不错不错。” 识神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这很五长老！” 难怪他当年给涂山翊编造个身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就是五长老。 这样打起来无人能敌，平时又是一颗赤子之心甚至于说童心未眠的五长老，真的叫人一眼难忘。 这只有这样心无杂念之人，才能一心一意的守护涂山氏。 不然的话，这样一柄利刃若是随心所欲胡作非为，整个青丘必定是水深火热，不得安宁。 “五长老，您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 涂山翊仰着头，以法术传音。 五长老抬起一只手掌，伸得笔直，从耳侧干脆利落刀削般的挥向前方。 “走！” ………… 青丘涂山府。 涂山恒如往常一般待在书房中。 在他不远处的雷厉，双手托着肚子，艰难的倚靠在一张小榻之上。 她怀有身孕不过一年多，远远还不到生产之时，但是府中的医师，一连好几个给她诊过后，都告诉她胎儿已经长好，她就快生了。 “夫人不必担心，据医书记载，之前也有过胎儿不足月便已长成的先例。” “您与孩子的脉象一切正常。” “这些日子，您小心点便是。” 正常？！ 雷厉想起那些医师的话，不由自主的抬眼看向涂山恒。 若她有一位寻常人家的寻常夫君，她可能真就信了。 但偏偏眼前这位她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心心念念无时无刻不想弄死她。 在短时间内掏空母体来饲养胎儿的补药，她虽然没见过，但不代表她没听说过！ 可她不知道涂山恒将药下到了何处，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只能受着。 还好这药顶多是要了她的命，对胎儿却是无害。 要不然…… 雷厉胡思乱想着，突然肚子一坠一痛。 这是？ 没等她回过神，肚子上像是狠狠被人踹了一脚，无法言喻的疼痛如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再也撑不住，人顺着小榻滑了下去。 “涂山恒！！” “我要生了！！！” 书桌前的涂山恒充耳不闻，只是将手中的笔握的更紧了。 雷厉产子时，双生阴阳蝶可能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细致的问过医师，也请教过八长老，更是在大荒四下搜罗了无数关于双生阴阳蝶的记载。 雷厉体内的阴蝶，会在这一过程中显露出来，从母体彻底的转移到胎儿身上。 而他早已安排好了人手。 只要阴蝶敢露头，他的人就会在第一时间将其捉住，以灵力逼进他的体内。 他一人独享阴阳双蝶，便可摆脱其控制。 第431章 征兆 天色渐晚，落霞黯然。 进了青丘地界，涂山翊便把马车上的白布揭开，露出了涂山氏族徽。 若涂山恒在此处还敢对涂山正出手，那么，只能说他是在找死。 大的不像话的马车犹如行走的巨兽，过往行人纷纷侧目。 通透双面雕刻的九尾族徽他们认识。 青丘仅此一辆的马车他们也不陌生。 驾车的少年赤发及腰，有几分眼熟。 至于坐在车顶上双目紧闭摆出一副绝世高人之姿吹风那位…… 青丘战神五长老？！！！ “涂山翊？！” 有人愣了片刻，认出少年。 “他不是杀了老族长，畏罪潜逃了吗？！！！！” 此言一出，人群轰的一声，炸了。 “五长老，您怎么还不把这个杀人凶手绑起来！” “五长老！醒醒！！” “五……” “放肆！！！” 车门啪的一声打在两边，涂山正一脚从马车里迈了出来。 他也不下车，双脚生根，稳稳站在车板上，睥睨众生。 “是何人在此造谣生事？！” 沸腾的人群像被齐齐扼住了喉咙，空气忽然安静。 片刻。 胆小的尖叫一声四下逃窜。 胆大的亦是露出不敢置信的模样。 “老族长，您没死？！！！” “老族长，您还活着？” “老族长…………” 一声声老族长叫的涂山正心力交瘁。 难听，刺耳，还拗口。 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不仅他的族长之位犹如明日黄花，而且，他人也老了…… 涂山正一张老脸更加铁青。 “涂山翊，乃是我的救命恩人。” “若有谁再敢造谣放肆，休怪我不念同族之情！” 人群瞬间噤声。 涂山正虽说不做族长了，可他这么多年的余威仍在，何况，新任族长涂山恒还是他的儿子。 这族长之位，左手倒右手，总归都是他们父子的。 因此，涂山正的言语中的警告与威胁，他们这些人不仅要听，还要认真放在心上。 见镇住了众人，涂山正冷哼一声，就要返回车厢中。 “快看，那是什么？！！” 人群一声惊呼。 嗯？ 车厢遮眼，涂山正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五长老扭过头去。 涂山翊侧着身子，视线顺着那人指的方向延伸。 涂山府方向，天色大亮，犹如初日东升。 万道金光将夜幕撕裂，汇成一道璀璨夺目的光柱，从翻滚厚重的黑云中从天而降，成顶天立地之势。 这是什么情况？！！ 五长老有瞬间的呆愣，接着人从车顶上跳下来，一把抄起涂山正，向着光，拔足狂奔。 “涂山翊，跟上！！！！” 话音未落，五长老与涂山正已经不见了踪影。 涂山翊脑袋还是懵的，人已经跟了上去。 识海中，见惯大场面的识神竟然热泪盈眶，说出来的话都打着颤。 “圣贤降世，天下太平，大吉之兆！！！” 圣贤降世，哪里来的圣贤？！！ 涂山府目前有孕的在身的，只有一个雷厉。 涂山翊粗略一算，这时间，无论如何也与雷厉对不上。 那，还有谁？！！ 第432章 剖腹 涂山府。 半炷香之前。 书房中的涂山恒，慢慢的焦躁不安。 雷厉生子之情景，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料与安排。 这大肚子的女人躺在地上惨叫了两个多时辰，大汗淋漓，面白如尸，嗓子都哑了。 孩子愣是没有一点露头的迹象。 孩子不出来，他的人怎么去捉拿阴蝶？ 为了保证雷厉死于生产，他连接生的医师都没准备一个。 可是现在…… 涂山恒狠了狠心，命人喊了一个府医过来。 “去，把她的肚子剖开！” 府医一个头磕在地上，五体投地，抖动如筛。 “我、我、我不懂妇人生产之事……” “夫人、夫人——” “没让你懂！” 涂山恒不耐烦的踢了其一脚。 “身为医师，解剖活物，你总做过。” “你当时怎么剖的，现在就怎么剖。” 涂山正将一把短匕塞到府医手中。 “小心不要伤着孩子。” “至于这个女人的死活，你不用管。” 府医哆哆嗦嗦，双手交叠，握住刀柄。 他一步一步挪到雷厉身前。 地上的女子满脸是汗，下唇已经咬破了。 她的身子底下全是血，衣衫半红，一双手上，尽是断甲。 看样子，竟是硬生生抠断的。 女子满脸都是绝望，看到他靠近，眼睛瞪圆，亮的惊人。 “你、你过——” 雷厉气若游丝，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配上她那一脸的死白之色，犹如招魂索命之恶鬼。 府医大叫一声，扔了短匕，转身要逃。 书房中凭空出现一道黑影，一只鹰爪般的手掐在府医脖子上，轻微一声脆响。 涂山恒嫌弃的摆了摆手。 “废物。” “记得处理干净。” 黑影一手捞起府医的尸体，身子一晃，人已经不见了。 涂山恒俯身捡起地上的短匕。 刺杀涂山正之后，他手上能用的亲信与暗卫便有些捉襟见肘。 这次为了掩人耳目，书房里也不过准备两人。 眼下两人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要聚精会神的盯着阴蝶。 剖腹取子这种事，只能他自己来。 涂山恒握紧了短匕，缓缓向着雷厉走近。 尽管已经做足了功课，此时他就算一刀捅在雷厉身上，双生阴阳蝶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可涂山恒还是止不住的心慌。 雷厉定定的盯着他，气息奄奄。 “保、保孩子——” “闭嘴！！” 涂山恒一手抚上了雷厉的肚子，摸索着合适的位置。 不多时，雷厉只觉得肚皮一凉，闪着锋芒的刀尖已经抵在她的肚皮上。 “雷厉，这事，你可别怨在我头上。” “当年若不是被人陷害，你我何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涂山恒发狠似的咬着牙，刀划了下去。 一道金光从刀尖入血肉之处亮起。 涂山恒一怔，下一瞬，连人带刀，连翻带滚，球一样被弹了出去。 书房的门被狠狠砸倒。 空气中雾气袅袅，竟是遮蔽法阵也破了。 涂山恒仰面摔倒在院子中，一个挺身跳了起来，顾不得口中鲜血喷涌，飞也似地回到了雷厉身边。 阴蝶，阴蝶！！ 可恶的阴蝶，都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不能离开雷厉身边！ 第433章 九尾白狐 金色的光芒从雷厉肚子那个小小的伤口溢出。 一半，化作雾气。 一半，顺着她的身子流淌。 涂山恒挣扎着又拾起刀，却是哆嗦的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下，他也顾不得阴蝶，对那仅剩的暗卫下令。 “你来！！！” 人影一闪，涂山恒手中短匕便换了只手持着。 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暗卫动作利落，一步跨到雷厉身前。 没等他俯身下刀，一道数人粗的金色光柱从天而降，将雷厉完完全全的罩在其中。 涂山恒与暗卫被这光逼的连连后退。 而光柱还在不断扩大。 几乎是一瞬间，光就笼在了涂山恒与暗卫身上，漫出了书房，漫出了院子，整个涂山府都浸在了光柱中。 温暖的，柔和的，如普照大地一般的，太阳的光。 这动静着实太大，无数人为之震惊，更有无数人直奔涂山府而来。 …… 书房中，雷厉慢慢漂浮至半空。 她的肚子像是泄了气一样瘪了下去。 一缕白雾从伤口中钻出，在上空游走、蜿蜒，最终描绘成一只九尾白狐的模样。 随后，一只拳头大小的冰蓝色的蝴蝶，从雷厉身上穿腹而出。 它扇了几下翅膀，在雷厉心口停留了片刻，最终坚定的朝着九尾白狐飞去。 “抓住它！！！！” 涂山恒大喊。 就是这个小玩意儿，折腾了他一年多，让他不得安宁，不得自由，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暗卫灰色的灵力凝成一张小小的网，将蝴蝶裹在其中。 “涂山恒，你要，你要做什么？！！！” 半空中的雷厉艰难的抬起头。 她身上的疼痛在光落下的瞬间便已消失。 但这光好似也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 “我要做什么？” 涂山恒看向手中的蝴蝶。 “你且看着，我要做什么！！！” 他举起手，一发狠，毫不犹豫的将那蝴蝶朝着自己的胸前拍去！ 蓝色的星芒在他指缝飞溅，再抬起手，蝴蝶已经不见了。 涂山恒后背一弓，面露痛苦之色。 但很快，他挺直身子，仰天长啸。 果然，果然！！！ 不枉费他一番心血。 双生阴阳蝶归于一人之身后，相互交融，化为灵力，彻底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涂山恒只觉得自己的奇经八脉无比通畅，灵力之充沛，实乃此生最高境界。 “涂山恒，你，你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雷厉苦苦哀求。 是她低估了涂山恒，以为凭借阴蝶之力便能牵制住他，从而护住她的孩子。 可她万万没想到，阴蝶竟然在她生子过程中会显露原身，更没想到涂山恒还能将其捉住！ 没了阴蝶，她的孩子，要如何面对这位一心要搞死他们母子的父亲？ 涂山恒伸手将短匕从暗卫手中接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雾气缭绕的九尾白狐，又看了一眼白狐身下的雷厉。 目光中满是杀意。 这是他人生中最不堪的污点，现在，他就要将他们彻底抹除！ 雷厉血泪横流，拼命摇头。 “不要！！！” 第434章 挡刀 闻讯而来的数位长老齐奔涂山府。 大长老一马当先。 他挤开层层叠叠的围观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让他头皮发麻终身难忘的景象。 新任族长涂山恒，手持一把短匕，恶狠狠的朝着雷厉的心口刺去！ 即便是全身被温暖的金光所笼罩，大长老也是忍不住遍体生寒。 众目睽睽之下持凶杀人，涂山恒真当自己做了族长以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住手！！！” 他大喝一声，来不及挥手布阵，人已经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五长老一手拽着涂山正快出了残影。 可还有一道人影比五长老更快。 涂山翊！！ 他顾不得礼数，脚踩在人群的肩头，瞬间越过五长老、大长老，身体在半空舒展，向着涂山恒刺出的短匕伸出了手。 时间在此刻静止。 雷厉脸上，恐惧，绝望，惊愕同时浮现。 一柄破空而来的短刃。 一只全力迎向刀尖的手。 两者一前一后，差了至少两个手掌的距离！ 来不及了。 ………… 噗！ 是短刃入体的声音。 书房外的人群一阵惊呼。 他们捂着嘴，连连倒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空中的九尾白狐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短刃之前。 它化作了个赤身裸体的婴儿模样，被涂山恒一刀穿心！ 短匕并不长，可它此刻扎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显得那么庞大而狰狞。 残忍，血腥，让人不敢直视。 涂山恒如被火烧般缩回手，蹬蹬蹬倒退了数步，面上都是不知所措的愕然。 “涂山恒！！！！” 雷厉撕心裂肺，绝望嘶吼。 空中的金色光芒暗了三分，紧接着，一道道细微的灰色裂痕密密麻麻在空中生出。 轰！！ 天地间那道擎天柱一般的金色光柱，炸了。 轻烟细雨似的，飘扬而逝。 “救人！！快救人！！” 识神在识海中跳脚。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便是我说的圣贤！” 金光散尽，雷厉从半空落下。 当下的情况，哪里还来得及顾忌什么，涂山翊一把扶住了她。 她怀里抱着那个血淋淋的婴孩。 小小的，软软的，还没她前臂长。 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被碰碎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用自己的身体，为他的母亲挡下了最致命的一击。 雷厉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猛地，她好似想起来什么。 她解开自己带血的衣袍，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上面。 接着，一把抽出了他身体里的短匕。 血花四溅。 雷厉咬着牙，从前襟拽出一根细细的黑绳。 黑绳上绑着半个拳头大的荷囊。 一颗绿莹莹的丹药被翻了出来。 涂山翊与识神眼前一亮。 这是那黎氏祭司临死之前以心头血凝炼的丹药！！ 孩子有救了。 “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雷厉摸了摸孩子的脸，轻声安慰。 丹药在她掌心融为淡青色的药汁，沿着孩子微启的嘴角送了进去。 雷厉又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将自己的血渗进药汁中。 青红交缠。 良久。 第435章 雷厉之死 涂山恒面无人色，向外望去。 他好似此刻才反应过来，书房的遮蔽法阵，已经没了！！ 那他方才的所作所为……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 被他盯住的人一个个低下头。 “你们……” “都看见了？” “没、没有！！” 数人连连摆手。 可他们抖动的身子比言语更加诚实，早就出卖了一切。 涂山恒双手握拳，全身灵力外溢。 既然都看见了，那就都去死！！！ “混账！！！” 没等涂山恒动手，涂山正抄起一把椅子，狠狠砸在涂山恒后背。 这一砸用了他至少八分灵力，砸过后，涂山恒还没倒，他自己先站不住了。 五长老扶住了摇摇晃晃的涂山正。 涂山恒后背一麻，人都僵了。 他木偶般的回头，眼中皆是不信。 “父亲？！！！” 话音未落，他一头栽倒在地。 匆匆而来的数位长老，一入眼便是这副人仰马翻的慌乱景象，忙不迭的指挥现场。 只有七长老身子尚未恢复，直奔书房内。 …… 书房内，涂山翊紧紧盯着雷厉。 那丹药已经全部喂进孩子嘴里了，但雷厉指尖的血还没有停下。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除了提心吊胆，什么也做不了。 大长老，五长老，七长老，还有涂山正，也都围了过来。 除了晚来一步的七长老，其余人都看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哪怕是涂山正，向来对雷厉颇为不喜，看到这个以身为母挡刀的小家伙，也是心疼的很。 这是他涂山正的血脉。 …… 几人屏气凝神。 雷厉的黎氏身份在他们眼里早就不是秘密。 这个被一刀穿心当场毙命的孩子，如果说还有谁能救他的命，只有他的母亲，黎氏雷厉。 他们在等待奇迹。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孩子的嘴唇动了动。 淡青色的光芒从他的胸膛亮起，心口的那道触目惊心的贯通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小小的心脏在跳跃。 “活了！！” “真活了！！” 众人热泪盈眶。 不愧是黎氏。 到底还是黎氏！ 难怪鬼方当年不择手段也要降伏黎氏为自己所用，这样逆天续命，起死回生的本事，试问天下谁不想独占！ 雷厉一颗悬着心总算放了下来。 孩子救活，她强撑着的一口气也散了。 她的手无力下垂，人仿佛在一瞬间被断骨抽髓，软绵绵的向后倒去。 一只手臂稳稳的扶住了她。 是涂山翊。 雷厉心中满是释然。 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一面，老天爷对她，果然还算厚待。 “狐狸。” 雷厉嘴角硬拉出一丝弧度，嘴巴开开合合，听不清在说什么。 涂山翊将耳朵凑了过去。 “狐狸，对、对不起。” “若是、若是我能早些想明白就好了。” “对、对不起。” “可我还是想、想拜托你。” “帮我，帮我护着他。” “帮我护着他……” “帮——” 细弱蚊蝇的声音戛然而止。 涂山翊只觉得自己臂膀里的人忽的一沉。 五长老伸出手，探在雷厉脖颈。 “血尽人亡，能撑到现在，不容易。” 第436章 不伤心 回到青丘的第三天，一切好像似尘埃落定。 风平浪静。 涂山恒成也祖制，败也祖制。 九位长老联合指认，将他从族长之位上踹了下去。 这大概是涂山氏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短的族长。 他那日持刀刺死了自己的孩子不说，事后还想对围观者杀人灭口，已经犯了众怒。 没人会可怜这样一位心狠手辣对同族之人出手的族长。 族长之位，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到了涂山正身上。 按理说，儿子犯错，他这位父亲无论如何逃脱不了干系，可当日要不是涂山正当机立断砸晕了涂山恒，在场之人，免不了死伤。 毕竟，除了涂山正，谁敢对一族之长下手？ 所谓大义灭亲，不过如此。 涂山正既然对儿子能下得了狠手，想必日后处置起来，也定不会徇私。 是以大家对于涂山正重回族长之位，倒也没什么异议。 至于涂山翊杀害涂山正一事，终究是死的不能再死的涂山恒亲信扛下了所有。 一场无法诉诸于口的刺杀。 一次堪称惊天动地的产子。 再轰轰烈烈，鲜活过，也就慢慢开始被遗忘。 …… 雷厉已死，涂山恒被关进了地牢。 一出生就相当于孤儿的孩子，被涂山正抱养在身边。 数位医师为他检查过了身体，健康的很。 出生当日来自生父的那一刀，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隐患。 这还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个孩子，本体竟然是青丘狐族最最稀有的九尾白狐。 大荒千千万万年以来，除了上古时期，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九尾白狐！ 而且，还是一只天生灵眼的九尾白狐。 七长老当场叩谢苍天。 他这个七长老之位，后继有人了！ …… 涂山正面对这个孩子，心情复杂的很。 他一出生就被生父刺死，一条命算是还了涂山恒，父子之间再大的恩怨也已经了结。 他后来这条命，是他的母亲，雷厉给的。 偏偏雷厉出自黎氏。 很难说这孩子将来会不会继承母志。 对于这个问题，涂山正难得放下架子，去询问了几位长老。 几位长老的回答很一致。 不会。 早在涂山正去往高辛国之前，大长老、五长老便带着七长老去找过雷厉。 有七长老的灵眼在，雷厉想撒谎，根本不可能。 “那位女子曾经恳求我抹除她之前的记忆。” 七长老感叹。 “若不是当时她与涂山恒一损俱损，我可能真的就如她所愿。” 涂山正震惊不已。 为母则刚。 爱之切，则为之计深远。 雷厉为了保住这个孩子，竟然连灭族之仇都不报了。 涂山正一颗心算是完整的放回了肚子里。 ………… 涂山翊回了他的院子住着。 一连三天，没有跨出过此处一步。 当日雷厉临终之言，他听得清清楚楚。 雷厉最后一口气断在他的怀里，他也能感觉到她心跳消失的一瞬。 但他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至今为止，一滴泪都没有掉。 直到总教头带着他的灵宠前来。 第437章 狐狸 总教头涂山慎是卡着饭点来的。 肩上蹲着只小兽，怀里抱着个酒……缸。 刚一进门，便把酒缸的盖子打开给涂山翊看。 一颗比他脑袋小不了多少的蛇头龇牙咧嘴死不瞑目的瞪着他。 涂山慎满怀期待的盯着涂山翊。 他给许多人展示过他这一缸宝贝。 哪怕是胆子最大的，也得尖叫一声。 但是—— 涂山翊只是淡淡的看一眼，然后皱着眉问他。 “这是什么？” 涂山慎竖起大拇指。 “这个，说来话长。”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的走到满桌的佳肴前坐下。 “来，咱俩边吃边聊。” 涂山翊摇摇头。 “总教头想吃，这一桌子都是你的。” “只要你别嫌弃就行。” “这几日，府中的厨子不知怎么回事，做出来的饭菜，什么味道都没有，好些还是苦的。” 涂山慎立刻尝了几道最不起眼的。 又鲜又香，又脆又爽，比他武学堂的饭菜，不知好了多少倍。 就这，还没滋没味？ 但看涂山翊一脸笃定的样子，他也懒得争辩。 不吃白不吃。 他肩膀上的小兽跳到桌子上。 “想吃什么，自己去拿。” 涂山慎含糊不清的吩咐。 涂山翊这才将目光转到小兽身上。 是只灰不溜秋，满身的毛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好像被什么给啃了似的狐狸。 寻常野猫般大小。 小狐狸挨个嗅了嗅，最后毫不客气的坐在一盘肉食前，埋头就啃。 “这又是什么？” 涂山慎抹了抹嘴，指了狐狸，又指了酒缸。 “这个，和那个，是同一个故事。” “且听我慢慢为你讲……” 左右闲着也无事，涂山翊搬了张凳子，凑了过去。 良久，涂山翊懵懵的听完，言不由衷的赞美几句。 “不愧是总教头，威武。” 不过是涂山慎无意间发现两条白蛇在涂山府门前追赶一只幼小的狐狸，狐狸走投无路跑到了涂山慎脚下，接着涂山慎一手一条干掉了白蛇的故事。 涂山慎愣是讲了一个多时辰。 不是说武人不善言辞的吗？ 涂山慎还在意犹未尽的补充。 “本来它们妖族之间弱肉强食，我管不着，可这小狐妖既然求到了我的头上，那说明我俩有缘。” “白蛇让我宰了，泡了两坛蛇酒，听说你回来了，这种好东西，无论如何我都得分你一份。” “至于这只小狐狸。” “别看小，还挺倔，我想与它立个认主的血契，就是不肯。” “不过不要紧，日子还长。” 涂山慎信心满满。 “虽说它是只狐妖，但我不嫌弃它。” “反正它现在乐意跟着我，总有一天，我会让它真的认我为主人！” 抱着一颗无所事事聊胜于无的心听故事的涂山翊犹如五雷轰顶。 一瞬间，周遭的一切不见了。 只剩下一片暴雨倾盆的密林。 眼前的路在摇晃，泥土被雨点砸出一个又一个重叠交错的坑。 他的头顶，有兰花味道的气息，背后，是有几分急促的跳动的心。 有人给他戴了一顶草帽，这雨水便再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可他的脸却湿了。 第438章 哭吧 识海中大雨如注。 识海幻化了把伞撑着，喃喃自语。 “到底还是需要哭出来……” “哭出来就好。” 这三天，涂山翊按时吃饭，到点睡觉，生活一板一眼的，极其规律。 在外人看来，一切都正常的很。 只有识海中的识神担忧不已。 整整三天，涂山翊的记忆之书一片空白。 行尸走肉，大抵如此。 他想宽慰他几句，却根本不知从何谈起。 从那一夜雷厉推开涂山翊开始，她就已经为自己选了一条死路。 旧仇新恨交叠，若雷厉活着，她与她的孩子的处境，只会比眼下更加艰难。 倒不如狠狠心去母留子。 雷厉做到了。 ………… 涂山慎伸出手在涂山翊眼前晃了晃。 后者呆呆愣愣，眼睛虽然睁着，却是一片茫然。 “涂山翊！！！” 涂山慎一巴掌拍在其肩膀。 涂山翊毫无反应，身子一歪，连人带凳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涂山慎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又去看在哪倒下就在哪躺着的一动不动的少年。 “涂山翊，你可别吓唬我，我真没用力！” 涂山慎手忙脚乱的把人扶起来，探探鼻息，试试心跳，翻来覆去上下左右瞧了一遍。 还好，还好，没有伤。 就是这人看上去，还是木头一般，面无表情的。 摔傻了？ 涂山慎两只大手覆住了涂山翊的脸颊，揉了揉。 “涂山翊！！” 涂山翊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望了望。 他刚看到一双亮晶晶的、流淌着星河的眼睛，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眼睛就变成了总教头涂山慎突然放大的脸。 眼睛呢？雷厉呢？ 那个暖洋洋的山洞呢？！！ 涂山翊四下寻找。 蓦地，他愣住了。 三天前的回忆如火山喷涌，在一瞬间将他湮没。 雷厉脸上残留着血泪，死在了他的怀里。 最后的最后，她与他说对不起。 “识神！识神！！” “你帮帮我！！” 不等识神回答，涂山翊狼狈不堪的逃回了识海中。 眼泪要止不住了，可他不能在涂山慎面前哭。 他与雷厉，在旁人眼中，最好从一开始，就毫无瓜葛。 她既然已经去了，便要去的干干净净。 他不能给她留下让人口诛笔伐的把柄。 识神叹了一口气，踏出识海。 他往后退了退，把脑袋从涂山慎两只铁砂掌中抽离出来。 “我没事，总教头不必担心。” “方才想到一些事，有些出神。” 涂山慎讪讪一笑。 “我也不是故意把你拍倒的。” 他伸手一指。 “我那狐狸可以作证，我真的只是轻轻的轻轻的——” 识神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总教头这次来，还有别的事吗？” 识神很想回识海中去抱抱那个难过的少年，不想再与总教头废话。 “这——” 涂山慎面上一红。 头一次让人下了这么明显的逐客令，怪尴尬的。 不过想想自己刚一巴掌把人拍地上了，他又觉得涂山翊的反应很正常，可以理解。 “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你这次走之前告的假，已经用完了。” “要是没事的话，从明天起，你要回武学堂讲课了。” 第439章 交换 识神果断地摇了摇头。 以涂山翊如今的状态，莫说是去给别人讲课，只怕给他一本书，他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不是所有的心伤都可以靠劳累来麻痹和缓解疼痛的。 之前，无论雷厉对涂山翊冷言冷语多少次，可她人就在那里，涂山翊哪怕不经意的瞥见一眼，都会觉得头顶的天是明亮的。 即便是交还丹药的那一夜，涂山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可只要他醒来，人在涂山府，也总有机会看到那个袅袅入梦的身影。 对于靠近不得、求之无望的涂山翊来说，雷厉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人生像是一幅巨大的拼图，雷厉死后，属于涂山翊的那一块与男女情爱有关的碎片，好像永远的丢失了。 少年的心里破了一个洞，哗啦啦的漏着雨。 除了时间，没有任何良药能让这个伤口长齐、长平。 可识神也不会让涂山翊这个教头身份有名无实，被总教头看不起。 他起身找来纸笔，当着涂山慎的面，笔走龙蛇，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写满了足足一个拳头那么厚的纸。 涂山慎摩拳擦掌，眼睛每眨一下，就亮上一分。 上次涂山翊交给他的隐匿法术广受一众弟子好评，虽说学起来很难，但学会了……那真是受益无穷。 已经有好几位平日里苛待弟子的教习被偷偷揍了。 涂山慎躲在暗处，看得很过瘾。 只要不闹出人命来，他乐得手底下的人明争暗斗。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才是武学堂！ 识神将这一叠纸交予涂山慎。 “我不在的日子，我的课还需要总教头多费心。” “您看这些，能换多少日的休假？” 涂山慎小心翼翼，一页一页翻看。 良久，他惊愕的抬起头，犹犹豫豫的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个月？” 识神皱了皱眉。 有些短。 他想趁着这次回来解了初代转世之说，带着涂山翊出去散散心。 两个月，紧巴巴的。 涂山慎咽了一下口水。 “两年。” “够不够？不够还能加！” 在总教头看来，涂山翊这次真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交出来了。 也不知道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懂得这么多。 这里头记载的法术，先前几页涂山慎还能看得懂，越往后，那就属于这些字他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就很难理解的程度了。 但看涂山翊的架势，也不像有耐心再为他一一讲解的样子。 不过也无妨，武学堂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战斗，他还可以去请教长老们。 “一言为定。” 一黑一白两只手合在一处。 “多谢总教头。” “谢什么谢，你我都是好兄弟。” 涂山慎嘿嘿一乐，再顾不得吃吃喝喝，两根手指捏起脑袋埋进了盘子里的小狐狸摁在肩头，转身要走。 狐狸两只小小的前爪拼了命的勾住一块肉，紧紧抱在怀里。 它冲着涂山慎的耳朵叽里咕噜一顿喊，后者挠了挠耳朵，装模作样。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 第440章 探视 总教头与他的小狐狸打打闹闹的走了。 识神甚至看见那狐狸把油乎乎的肉塞进了涂山慎的头发里，后者也完全不恼，只是伸出自己的手掌舔了一口，然后用这只沾满口水的手把狐狸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 小狐狸龇牙咧嘴，朝着涂山慎伸出了爪子。 识神胸膛里一阵翻江倒海。 想到临走之前自己还和这人击掌，识神想哭。 要不是这副身体是涂山翊的，他真想说一句，手不能要了。 对了，涂山翊！ 识神一溜烟跑回了识海。 识海中，少年定定站着，眼睛红红的。 “涂山翊？” “识神。” 识神伸开双臂，将涂山翊拥在怀中。 “想哭就哭，我会一直陪着你。” 此刻再多的言语，也比不过一个纵容的拥抱。 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再锣鼓喧天的让涂山翊振奋起来，那样是对少年这份感情的亵渎，也是对雷厉的侮辱。 雷厉虽说是个女子，却是爱憎分明干脆利落。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没有为了求生，而拉上涂山翊去死，就冲这一点，识神永远感激她。 涂山翊放声大哭。 ………… 涂山氏地牢。 涂山恒虽说下了狱，待遇还是和普通人有所区别。 若是不看那血迹与锈迹交杂的铁栅栏，此处与他文谨苑的书房相差无几。 除了多了一张矮榻。 涂山恒过得悠哉悠哉，完全没有大祸临头的觉悟。 待涂山正孤身一人前来，看到的就是涂山恒躺在矮榻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摇来晃去的样子。 涂山正气不打一处起，他从牢头手中夺了钥匙，三下两下开了牢门，一步跃到了涂山恒面前。 “涂山恒！！” “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涂山恒头不抬，眼不睁，脚尖又在半空划了半圈，笑了。 “我人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体统。” “杀害同族之人，可是要送到祠堂去喂识神的，父亲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还是说，父亲有什么好办法，能救我出去？” “孩子没死。” “什么？！” 涂山恒坐了起来。 “没死？” 那么大一把刀穿心而过，没死？ 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可随即，涂山恒兴奋起来。 管他是什么玩意，只要孩子没死，那他这个杀人的罪名就不能成立，他凭什么要待在地牢里？ “父亲来，是为了带我出去？” 涂山正摇摇头。 “孩子确实活了，但也确实死在了你的手里。” “何况，你那天想对那些人杀人灭口，在场之人都看到了。” “那你还来做什么？！” 涂山恒脸色一变。 “我来……” 涂山正苦笑。 “那孩子的本体，是天生灵眼的九尾白狐。” “大荒仅此一只。” “他出生那天的异象你也看到了。” “若是你能放下姿态，好好的向长老们求一求，说不定，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们能饶你不死。” “我，向他们求饶？” 涂山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生意场上，他少不了也要与人阿谀奉承，可逢场作戏与真心求饶的区别，他不信长老们看不出来！ 第441章 保命 想让他涂山恒为了苟且偷生去找那些人摇尾乞怜……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涂山正苦口婆心。 “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得一时之辱，换……” “换什么？” 涂山恒欺身上前，压低了声音。 “我曾对父亲出手，可如今父亲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我心中尚无半分愧疚。” “父亲以为，我会觉得自己是个有错之人？” 涂山恒哪壶不开提哪壶，涂山正老脸一变，捂着心口扶着墙，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你我，你我终究是父子，你有天大的过错，为父也认了。” “既然如此。” 涂山恒露出一丝试探性的玩味。 “不如父亲去为我求求情，说不定您的族长之位，能保我一命呢？” 涂山正哑然，徒劳的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涂山恒桀桀桀冷笑。 “你我果然是亲生父子。” “你走吧。” “区区祖制，还要不了我的命。” 涂山恒伸出三根手指。 “再过三天，若你们这些人还不把我恭恭敬敬的请出去。” “我就让整个青丘，为我陪葬！！” “涂山恒，你做了什么？！！” 涂山正震惊。 “这，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了。” 涂山恒指着牢门。 “父亲，好走，不送。” ………… 文澜苑。 识神哄孩子般拥着涂山翊睡着后，踏出了识海。 既然答应了涂山翊要解了初代转世之说，他总不能老是待在屋里，得去找七长老。 这是唯一一个亲眼见过他化作的涂山长启的人，有些话从七长老嘴里说出来，更可信。 七长老不在。 一问，被族长叫走了。 舍近求远的识神转身又回了涂山府。 再问，涂山正也不在。 大白天的，人都跑哪去了？ ………… 涂山氏议事堂。 涂山正与九大长老齐聚。 地牢中的涂山恒所言实在太过惊人，涂山正回去后苦思冥想也没有任何头绪。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事关整个青丘，他再想包庇涂山恒，也不能拿涂山氏千千万万年的基业来做赌注。 长老们也是头疼的很。 换做以前，这种事情只需要涂山正下令，七长老出面，灵眼一开，搜魂一出，什么阴谋诡计都能原形毕露。 可现在，七长老的灵眼至少半年才能恢复，而涂山恒给出的时间，只有三天。 事情紧急，迫在眉睫。 火爆的五长老举起拳头。 “不如我去揍他一顿，严刑拷打，我就不信涂山恒是个硬骨头。” 涂山正白着脸摆了摆手。 “换做其他事，说不定五长老的铁拳还真有用。” “但事关生死，真不行。” 连他当时为了保住涂山恒都敢直面五长老的怒火，涂山恒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恐怕只要不是真的被打死，绝对一个字都不会说。 “能说出让整个青丘为他陪葬的话……” 大长老皱了皱眉。 “莫非涂山恒在青丘法阵上动了什么手脚？”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众人纷纷认同。 当下，大长老匆匆走了。 法阵一事，向来由他负责，若真是在这上面出了什么纰漏，那他就是青丘的千古罪人！ 第442章 下毒猜测 大长老的话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直以来，涂山氏虽有内斗，却不会下死手，人人都默认了点到即止的规则，大胜大败皆可以，闹出人命来却不行。 没有人想被送到祠堂去喂识神。 但涂山恒不走寻常路，先是要弑父，后来更是口出狂言要把大家一起搞死，虽说前者父子俩都不承认，但后者，简直是骇人听闻，闻所未闻。 涂山正不明白他风度翩翩的大公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想来想去，也只能将一切归罪于双生阴阳蝶身上。 可惜事已至此，再刨根问底的归罪亦是无用。 能让整个青丘为他陪葬，除了法阵，还有什么？ “还有蛊术。” 八长老站起身。 “仅仅我手中可以令人失去意识被操控的蛊虫，就有四种。” “不过这类蛊虫，养成极为不易，我花费了几百年，也不过养成十几只。” “想要成功种在人身上，更是难。” 八长老走到五长老面前。 “所以，要想用蛊术搅动青丘，也只能将这蛊下在五长老身上。” 青丘战神五长老，若是被涂山恒以蛊术控制…… 那确实是危害一方。 五长老不情不愿的站起身，任由八长老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摸索检查。 良久，蹲在地下连五长老的脚指头都没放过的八长老扶着腰坐回了椅子上。 “放心了，五长老好得很。” 五长老冷哼一声，套袜提鞋，对八长老这种只管脱不管穿的行为表示不满。 “你们与其管我有没有被下蛊，倒不如去看看青丘的水有没有被下毒。” “说不定涂山恒另外安排了人手，只要他不好过，就谁也不想过好！”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十几只眼睛齐刷刷落在五长老身上。 “他，他应该不会如此歹毒。” 涂山正哆嗦着嘴。 青丘的水源一通百通，甚至于说天下的水脉都是相连的，若水中真有足以致整个青丘去死的毒，那死的可就不只是一个青丘。 自大荒有文字记载以来，哪怕是诸神征战的上古时期，也没听说谁用过这种丧尽天良的下作手段。 再争凶斗狠的人，也有个底线。 破了这道线，大荒人人得而诛之。 “你的儿子，你不了解？” “他都能——” 五长老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了。 在场之人，包括涂山正，对于剩下的一半，皆是心知肚明。 涂山正苦笑。 有子如此，不如没有。 他就算现在想去提把剑把涂山恒刺死，也投鼠忌器，担心他口中的那个三天后。 一个敢于弑父的人，事后还毫无悔之心的人。 这下，连涂山正这位老父亲，都没有完全的把握，涂山恒会不会做出在青丘水源下毒这种事。 他立刻吩咐下去，派人将各处山泉、河流、水井等处看守起来，若有行迹诡异之人靠近，格杀勿论。 解决了这一问题，涂山正正要松一口气。 沉默了半天的三长老突然发话。 “五长老方才提到涂山恒的人手。” “敢问族长归来这一路，遇见了多少？” 第443章 人手 涂山正心中咯噔一下。 三长老的话等于摆明了在问他： ——你儿子出动了多少人手去杀你？ 涂山正心口剧痛，头一次觉得言语伤人，真是杀人不见血。 他的脸顿时垮了。 但看三长老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样子，其他长老也不过是有些疑惑的望了一眼三长老后，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涂山正懂了。 他当下认真细数，从上渭城的护卫开始算，到最后下毒的亲信，有多有少，加起来，不到百人。 得到了答案，三长老点点头。 “这个数量不对。” “太少了。” “我虽然不知道涂山恒手底下的暗卫与亲卫具体有多少。” “但以我这么多年来对青丘外的商路监察情况来看。” “涂山恒掌握的力量，至少这个数。” 三长老伸出一个巴掌。 “五百？” 涂山正吃惊不小。 青丘狐族并不善战，五长老的战神名号也只不过是在青丘响亮。 是以历代族长，都有自己的守护力量，依照族规，暗卫亲卫加起来，不过两百。 涂山恒手中的人竟然比自己这个族长还多。 涂山正有些酸。 “这只是最少的估算。” 三长老神色凝重。 “他只出动了不足百人，那么剩下的人去哪里了？” “族长，您好好想想，您这次回来以后，有什么大事被遗漏了？” 有什么大事被遗漏了？ 涂山正眉头紧锁。 他回来不过三天，头一天就将涂山恒关进了地牢，接着，便是处理自己被刺杀一事，还有雷厉的身后事，以及自己重回族长之位需要的琐事。 林林种种，忙的他焦头烂额。 涂山恒虽说没给他留下一个烂摊子，可他这个人，本身就是最大的麻烦，枉费自己还把九婴这么大的功劳安在他头上，真是一腔热血喂了狗！ 九婴…… 涂山正怔住了。 九婴！！！ 涂山恒与九婴，到底是怎么谈的？！ 当下，涂山正也顾不得形象，快步走到五长老跟前。 “带我去地牢，快！！” ………… 四下寻不着七长老的识神，遇见了行色匆匆的大长老。 大长老神色冷峻又愤怒，身后跟着一连串的人，看架势，是把所有弟子都带上了，再一瞅，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出自武学堂。 “大长老！” 识神隔着老远就热情打招呼。 找不到七长老，大长老也可以，毕竟这人对初代也是尊崇的很。 “涂山翊！” 大长老眼前一亮，几步就奔了过来。 正愁人手不够，有力的帮手这不就又多了一个。 “大长老，我——” 识神伸出手，手指还没落下，被大长老反握住了手臂。 “走！” “我们现在要去检查一下青丘各处的法阵。” “时间紧，任务重，你出现的太是时候了。” “一起去。” “出什么事了？” 检查青丘各处的法阵，这可不是件小事。 “路上跟你说。” 识神懵懵的，想说的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已经被大长老拽着，跟着队伍走了。 第444章 处变不惊 涂山府地牢从来没有接待过如此多的大人物。 牢头战战兢兢，看着族长身后一个挨一个的长老，说不害怕是假的。 他这些年，没有中饱私囊是不可能，公报私仇的事也没少做，心中有鬼，面上的的汗珠便一颗接一颗的滚落下来。 幸好，大人物们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直奔关押涂山恒的牢房。 涂山恒对于涂山正的去而复返一点都不惊讶。 甚至于他看了一眼鱼贯而入的长老们，脸上也是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 仅凭这份处变不惊的姿态，就比他的老父亲强上许多。 各位长老暗自唏嘘。 涂山恒不紧不慢的从矮榻上站起，又懒懒散散的走到书桌后坐稳。 “父亲，您这是想通了？” 五长老上前一拳把书桌砸了个稀巴烂。 一个弑父的畜生，一个以整个青丘为要挟的孽障。 到现在还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理所应当的模样。 他五长老纵横青丘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木屑飞溅中，涂山恒好整以暇，动也不动，他的面前好似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将一切都隔绝在外，连一片尘土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五长老怔了一瞬。 这畜生，好像变强了？ 他扭头去看涂山正。 涂山正没接五长老的眼神，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涂山恒。 “你与那九婴，到底是如何谈的？” 涂山恒理了理衣襟。 “当然是按照父亲之前的安排谈的。” “不过父亲的谋划，不够周全。” “我为您补足了一些而已。” 涂山正呼吸急促。 “你除了让他拉上了归命侯，还做了什么？” 涂山恒故作惊讶。 “父亲到底是父亲，连归命侯之事都知晓了。” “既然您都知道了，就不需要我为您解释了。” “您与其他世家，尽管等着看好戏。” “你！” 涂山正被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气的不轻。 他欲往前一步，却被那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 三长老拉了他一把。 “涂山恒，你手底下的其他人呢？” 涂山恒似笑非笑。 “听说三长老手下，皆是追踪高手，这种问题，还需要我来解答吗？” 五长老再也听不下去，一巴掌拍碎了涂山恒面前的灵力护盾，手掐在他的脖颈上。 “废什么话，你说还是不说？” 涂山恒脸在瞬间涨红，双手却是高高举起。 眼神虽有痛苦，更多的是轻蔑。 有本事，就真的弄死他！ 五长老咬的牙齿咯吱咯吱作响。 眼前这人形畜实在太嚣张，脸上赤裸裸的写着有恃无恐。 气死他了，真的气死他了！！ 五长老手指愈发收紧。 涂山恒不挣扎不反抗，只是手垂了下来。 余人七手八脚的把五长老拽开。 涂山正看着被掐的只剩一口气的涂山恒，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涂山恒，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涂山恒咳嗽震天，喉咙间如风卷落叶呼呼作响。 半晌，他平静的盯着涂山正。 “父亲从小就告诉我，这族长之位，是给我准备的。” “现在，我希望父亲能兑现这个承诺。” “把属于我的，还给我。” 第445章 循循善诱 涂山恒心中自有考量。 若是只有一个涂山正返回，那么他想求的便只是活着。 可长老们都跟着来了，那么事情便闹大了。 这么大的阵仗，他若不趁机为自己多要一些好处，都对不起他当年大公子的名号。 生意人么，要因势利导，顺势而为，才能争取最大的利益。 他这次的错犯的确实太大，如果不肯低头求饶，最终结果一定是死。 既然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低头，那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赌。 赌涂山正，更赌长老们，对他无计可施，不敢杀他。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他的价码已经摆在桌上了。 涂山氏族长之位，换青丘平安。 “说起来，你们也不亏。” 涂山恒循循善诱。 “这么多年，我在外奔波，涂山氏大事小事，十有八九都是经我手处置。” “我虽无族长之权，却已经尽了族长之职。” “这大半个月，我这族长做的如何，你们应该都看在眼里。” 除了涂山正与五长老，其他人都沉默了。 抛去涂山恒这个人的秉性人品不谈，其能力，确实超过涂山正太多。 涂山恒趁热打铁，再接再厉。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太冲动。” “可我被双生阴阳蝶控制了太久，骤然一解脱，心里只想着找那妖兽报仇。” “我听父亲说，孩子已经救回来了。” “是雷厉耗尽了一身精血。” 涂山恒抹了抹眼角。 “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子。” “雷厉的身份，各位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涂山恒顿了顿。 “但孩子已经失去了母亲，总不能连个父亲都没有。” “那样天赋异禀的孩子……” 涂山正惊愕不已。 不是说不低头不求饶吗？ 那这番情真意切的言辞算什么？ 可当他看向涂山恒的眼睛时，他明白了。 逢场作戏罢了。 涂山恒此举，也不过是生意场上常见的谈判手段。 既是谈判，便与求饶毫不相关。 从他们这些人进门开始，他们就输了。 涂山恒既不在乎自己的命，更不在乎整个青丘的命。 他三言两语的，便将自己身上的杀害同族之罪，变成了被仇恨冲昏头脑之下的过错。 更不用提先前一番据理力陈，摆出了自己的价值。 就连他这个即将被夺走族长之位的人都忍不住在衡量。 只不过是冲动之下的失手误杀，何况人又救回来了。 为了这样一件事，就要抹杀掉一个对涂山氏有功劳更有苦劳之人，真的值吗？！ 毕竟在整件事情中，最终受伤害死掉的，不过就是一个本就与涂山氏无关、甚至于有仇的黎氏吗？ 这样的人，死就死了，死了更好。 不死，难道留着她教唆孩子复仇？！ …… 五长老不明所以的环顾众人。 这畜生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连眼泪都没有真的掉一滴，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成哑巴了？ 功是功，过是过。 若功过可相抵，是非黑白不就成了一桩可以讨价还价的买卖了？ 那这天下，还有什么公平道理可言？ 五长老怒不可遏。 “你们几个，都给我醒醒！！” 第446章 寻九婴 余人看向五长老的目光里有同情也有羡慕。 身为五长老，只要分得清楚对错即可，而他们，却不得不方方面面的衡量得失。 依照族规来处置涂山恒固然没错，可若代价是三天后青丘的灭顶之灾…… 这样的公平正义，他们承受不来。 “父亲与长老们不必现在就给我答案。” 涂山恒直接忽略了咆哮的五长老。 “反正，时间还很长。” “足足三天。” 涂山恒笑了。 ………… “三天？！” 半空中，长长的队伍四散开。 识神人在天马上，手指飞快交错，嘴也没闲着。 “涂山恒哪里来的信心，三天后毁灭青丘？” 大长老双腿夹紧了马腹，一边指挥着弟子，一边抽空回答。 “这正是我们都搞不懂的地方。” “若是青丘被他布了类似四方绝杀阵之类的法阵，无论是你我，都应该有所察觉。” 但是没有。 识神默默接了一句。 就算有些以涂山翊的法阵造诣发现不了的，他也能发现。 而且，这青丘法阵毕竟是涂山长启留下来的，如果说一个涂山恒便能撼动初代族长，那简直是笑话。 “涂山翊！！” 一人从下到上奔袭而来。 “快跟我走！” “五长老？！” ………… 识神被五长老拖拽着，一路几乎是飞到了议事堂。 一进门，便被数双眼睛盯住了。 八长老一手捏上了他的手腕，没等识神搞清楚状况，又收了回去。 “没错，他的体内，确实与族长一样，都有妖族九婴的精血。” 所以？ 识神抬眼去看涂山正。 涂山正没说话，倒是三长老站了起来。 “涂山翊，事情紧迫，我们需要你去找到九婴的下落。” ？！ 这思路太跳脱，识神多少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下，以三长老为主，余人为辅，将他们对于涂山恒计谋的猜测一一讲明。 说到最后，涂山正压轴出场，从脖颈上扯下一块玉牌。 涂山氏族长命牌！ 涂山正一手将玉牌按在识神手中，语重心长。 “我们暂且答应了涂山恒，两天后给他回复。” “成与不成，就拜托你了。” 识神只觉得两个肩头一重。 回头一看，不止是五长老，其他长老也纷纷将手覆在他的肩上。 一族之担，交与一少年。 听起来确实荒唐，可如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少年体内的九婴精血能与九婴有所感应，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优势。 涂山正虽说也有，可他总要留在青丘主持大局。 “找到九婴后，告诉他，无论涂山恒之前答应了他什么，只要有损青丘的，通通不作数。” “九婴若是不满，我们可以以其他方式加倍偿还！” “族长命牌在手，等同族长亲临。” 识神顿感手中的命牌无比沉重。 区区族长命牌，他堂堂上古神兽当然不稀罕。 可这小小的命牌如今所承担的，竟然是整个青丘千千万万条性命。 那便是重中之重。 什么消解初代转世之说，畅游天下在它面前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五长老死死盯着涂山翊，郑重其事的行了个武者的礼。 “涂山翊，拜托你了。” 武者重诺，一诺千金。 第447章 一场火 神农山。 原神农国覆灭后，神农山脚下的王宫被轩辕宇带领亲卫洗劫一空。 之后，雕栏玉砌，付之一炬，连山上的药草也没能幸免。 大火过后，轩辕宇命人在神农山山腰处，开山凿石，仿照轩辕山的风格，修建他的第二处轩辕王宫。 所用匠人苦力数千，多为神农人。 轩辕人使唤起来这些人来如同牛马，动辄打骂，缺衣少食，一点都不心疼。 九婴与归命侯坐在黑雕之上，穿透重重云层，看到的便是长鞭大棒落在神农人身上的景象。 归命侯怒发冲冠，挽起袖子就要往下跳。 九婴一把拉住了他。 “你拦着我作甚，让我下去好好教训教训这帮畜生！” 归命侯跳脚。 “我的愤怒，一点都不比你少。” “但是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冲下去，能打几个，又能救几个？” “当然是能打几个算几个，能救几人算几人！” 九婴语噎。 神农安，真的把这位替身养的太好了，以至于他的想法总是那么的直接而单纯。 九婴松开了手。 “那你下去吧，让底下那些受苦受难的神农人看看。” “他们的王从天而降，然后在他们面前被轩辕兵活活打死。” 这—— 归命侯冒火的眼睛突然清明。 他还不想死。 “那你说怎么办？” “等。” “等什么？” 归命侯眨巴眨巴眼。 ………… 是夜，诸邑城大火四起。 新建不到半年的诸邑城主府人手不足，向驻扎神农山的轩辕兵求救。 后者一口回绝。 大家虽说都是轩辕人，但各司其职，城中着火那是城主府该管的事，只要火没烧到神农山上来，那就不需要他们操心。 脸被火苗燎的黑不溜秋的城主大人的心凉了一半，另一半被怒火所占据。 而他的随从比他更愤怒，四下瞧了瞧，随手抄起拳头大的石头掂了掂，朝着出言讥讽的轩辕兵狠狠掷去。 准头不错，力度不小，那人闷哼一声，当场饮恨。 两帮人就此火拼。 不知是谁通知了城主府的其他人，越来越多的城主府府兵朝着神农山赶来。 府兵对轩辕兵，打得难解难分。 黑漆漆的夜空之上，归命侯看的兴致勃勃，只恨手边少了些点心，不能边吃边看热闹。 “他们不都是自己人吗？” “为什么会打起来？” “这城中的火，是你放的？” “你猜。” 归命侯人在兴头上，胆子也大，竟敢白了九婴一眼。 “你当我小孩子，还猜。” “快说快说。” “说来话长，以后再说。” 九婴拍了拍黑雕的背。 “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们下去。” “下去？” 没等归命侯反应过来，黑雕在空中打了一个旋，收了双翅，一头栽向神农山。 这个姿势，这个速度，归命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开，刚想大叫，九婴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归命侯喉咙中的那个啊字，只能无声的从天上拉长到了地下。 白日里当牛做马的神农人，此时也如牛马一般挤在草棚之中。 不远处的刀光剑影早就将他们吵醒。 怎么回事，轩辕人与轩辕人，打起来了？！ 第448章 刀在手 神农山山中的匠人苦力，人数超过三千。 看守他们的轩辕兵，顶多有其十一。 可就是这样区区几百人，愣是把几千人训的服服帖帖。 从小就宁死不屈的九婴心中，对这些神农人，说不鄙视是假的。 就连现在，两伙轩辕人打得头破血流，这些神农人也只不过敢远远地的望着，连个踏出草棚的人都没有。 九婴叹了口气。 要想靠这样的人复兴神农国，就是痴人说梦。 还好他一开始就没有这么雄伟的打算。 也多亏涂山氏那个小族长让他拉上归命侯，要不然…… “别忘了之前交代你的话！” 九婴面对归命侯，以法术传音。 归命侯双手抠住黑雕的羽翼，大头朝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迎着风艰难的点点头。 …… 畏畏缩缩观战的神农人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黑乎乎的天上，竟然下刀子了！！ 是真的刀。 有大刀也有小刀，有菜刀还有砍刀。 长剑长枪的虽说也有，但是不多。 噼里啪啦叮叮当当，转眼就落了一地。 这是？！ 神农人不敢置信的抬头望天。 白发飘飘面带悲天怜人之色的归命侯从半空缓缓降落。 “吾乃神农王神农安。” “轩辕人待我神农子民太过残暴。” “吾心不忍。” 归命侯说着，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半截砍刀。 “吾虽老矣，愿为尔等，血战！” “刀在手，尔等，可敢跟我走！” 神农人张口结舌，空气都凝结了。 是他们日夜劳作出现幻觉了吗？ 还是神农王真的听见了他们痛苦的哀嚎？ 本该一呼百应热血沸腾的场面有一瞬间的冷。 归命侯孤零零的举着砍刀站在满地的刀锋之中。 看上去，十分悲壮。 混迹人群中的九婴实在没眼看，手指一动，数道身影便跟随他挤出了人群。 他带头抽出了扎在地上的长枪，其他人则是手脚并用的将神农人也推出了草棚。 “老子凭什么给轩辕人当牛做马！” “白日里是哪个混蛋抽老子的鞭子，老子要打回来！” “上！神农王都上了，我一个身强力壮的壮年，还怕什么！” “有神农王这位神医，我们还能死了？！” “我们人数是他们的十倍！难不成我们十个打一个，还打不过他们？” “冲！” 有了带头大哥，便有跟随者，最后，便是胆子最小的神农人也被激起了血性。 这苦苦劳作的日子生不如死，忍气吞声换来的也不过更多的呵斥与鞭子，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战一场，只要打死一个轩辕人，都算是赚了！ 数千手持兵刃的神农人，在白发苍苍的归命侯带领下，如饿虎下山，扑向了本就打缠在一处的轩辕人。 刀光过处，尽是冤魂。 痛失性命的轩辕人到死也不明白。 往日里温顺如绵羊般的神农人，好好的，怎么就反了？ 九婴趁乱将归命侯捞了出来，指使着另一人变作神农安的样子领着人群朝诸邑城城主府奔去。 一路之上，有灵力加持的口号响彻夜空。 “刀在手，跟我走，打轩辕，复神农！！” 第449章 九婴心思 原神农王神农安现身神农山，带领数千劳役连夜攻占诸邑城。 城中轩辕兵尽数被杀，侥幸逃脱刀剑之眼的，也被热血上头的神农平民乱拳打死。 翌日，神农安以神农王身份发布告大荒令，凡自发反抗轩辕之地者，无论大城小镇乡野荒村，无论成败，皆可得医诏令。 天下震惊。 …… 轩辕山。 忧心忡忡的轩辕宇反而冷静了下来。 现身的归命侯并不可怕。 失去一座诸邑城也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重要的不是归命侯，反而是他那个医诏令。 无论大城小镇乡野荒村…… 不仅有药，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送达的力量，除了商路遍布天下的涂山氏，轩辕宇想不到还有其他。 世家，又是世家！ 上次的神农义军便是世家搞的鬼，这次的归命侯，也不过第二个被推出来当枪使的良信。 世家不除，大荒永远没有统一的那一天！ 轩辕宇沉思良久，唤来了暗卫。 …… 天未亮，九婴带着归命侯离开了诸邑。 “我们为什么要走？” 归命侯大为不解。 昨夜率领数千人冲锋的感觉实在是痛快，要不是九婴半路把他带走，他还能再大战八百个回合。 他只是容貌看上去老，又不是真的拥有一副行将就木的身体。 “你不会以为，就凭我们，便能守住诸邑城？” 九婴神色淡淡，一点也没有大胜后的喜悦。 “怎么会只有我们？” 归命侯看向身后，信誓旦旦。 “全城的神农人都是我们的人！” 九婴看归命侯的眼神已经带了嫌弃。 “夜里黑，你可能没看清楚，从神农山到城主府，从头到尾，只有山上下来的那些苦力在作战。” “沿途加入的几百人，也不过是我之前就安排好的。” “城中真的敢跟出来的神农人，不足二十。” “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关的死死的。” “连火都不救了。” 归命侯有点懵。 “他们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他们不是神农人吗？” “山上的神农人在受苦，他们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怜悯之心？” 九婴冷哼。 “他们若真的有怜悯之心，当初良信就不会死在上渭城外。” “你且看着，我们走后，最多两三日，诸邑便会回到轩辕手中。” “甚至都不需要轩辕的兵马出手，城主府中昨夜跟随我们下山的苦力，就会主动打开诸邑城门！” “那我们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归命侯眼睛瞪圆了。 意义？ 九婴暗暗冷笑。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意义。 也只有这个与神农安同样貌的少年，才会相信光复神农国这样的蠢话。 受尽神农安恩惠，却又转过头来为轩辕宇歌功颂德的神农人，他凭什么为他们而战？ 还有涂山氏老族长，想把他当枪使，那个小族长，更不是个东西，不仅想用他来对付轩辕国，更是想把他收为己有，转过头去对付涂山氏。 一老一少，都自觉把他这大荒第一妖拿捏的不错。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事后翻脸不认人。 第450章 去诸邑 识神将族长命牌放进了兀虚乾坤戒，踏出了青丘。 情况紧急，他与涂山翊只能谁强谁上，涂山翊虽说在同辈人中已经属于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可比起寿与青丘狐族同齐的识神来说，还是逊色一些。 大荒之大，四顾茫茫，骤然之间，识神其实也没有什么确定的方向。 只是上次分别之时，见那黑雕载着九婴与归命侯朝北而去，他也只能先沿着这唯一的线索，向北追追看。 从青丘向西北而上，正对原神农国国都，诸邑。 想那归命侯、九婴与神农安皆是关系匪浅，二人若去诸邑寻找旧人故迹，从情理上，倒也讲得通。 识海中，涂山翊强压下剜心之痛，与识神细细探讨。 涂山恒的狂言妄语给涂山翊带来的惊，丝毫不亚于雷厉之死所带来的伤。 但斯人已逝，他有往后余生可追忆缅怀，留给青丘的时间，却只剩三天。 眼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 结合当日识神在法阵外听到的涂山正与九婴所谈，涂山翊与识神皆认为，九婴最终的目标，恐怕还是干掉轩辕宇。 拉上一个归命侯，更像是拉上了一个垫背的。 九婴一介妖族，要说他因为神农安而对神农人有什么感情与责任，那简直荒唐。 他连神农安的医诏令都不认可！ 为了四成财物便转头对着灭国之君轩辕宇交口称赞的神农人在九婴眼里，恐怕与叛徒差不多。 这样的人，会为了归命侯一个替身而复兴神农，怎么听都像是笑话。 要说他会利用轩辕宇折磨一番神农人倒还差不多。 识神叹了口气。 “总之，先去一趟诸邑，诸邑没有的话，我们只能去轩辕城了。” 比起满大荒毫无头绪的乱撞，守在轩辕城是最笨的办法，却也是最有效的。 轩辕宇的手下亦在寻找九婴的下落，他们去轩辕城守株待兔，待的不仅仅是九婴这个人，还是轩辕宇关于九婴的消息。 识神连夜赶路，仗着胯下所骑乃是八长老所饲育的妖族四翼飞马，马不停蹄，速度稍慢，便喂食妖兽晶核，一人一马人如暗夜流星划过天际，向着诸邑城风驰电掣。 ………… 涂山翊走后，涂山正与众长老仍觉不安。 他们这几日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枯等涂山翊归来。 一番商讨过后，兵分两路，一路去文学堂，而五长老独自去了地牢。 若论幻术造诣，五长老排第二，那么只有拥有灵眼的七长老敢排第一。 所以五长老打算以幻境之术，看看能不能从涂山恒嘴里得到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地牢中，涂山恒淡然无比。 他一只手持着尖利无比让人看着就眼疼的短刃抵在脖颈间。 另一只手，为自己斟满一杯茶，俯下身子，嗅了嗅。 尔后，他笑了。 又轻又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隔着老远，他似乎认出了来人是谁，朗声高喊。 “五长老，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去死，你觉得，好不好？” 第451章 再求涂山明日 生死攸关之际，本就聪颖过人的涂山恒将头脑发挥到了极致。 他猜到了五长老会来，更猜到了他来做什么。 论幻术，涂山恒确实不是五长老的对手。 但天下幻术，若中术者死，则术不破而消。 一时间之间，五长老进退两难。 涂山恒的短刃立刻陷了下去，渗出了血。 “算你狠！” 五长老耳聪嗅敏，落荒而逃。 一抹灵力自涂山恒脖颈亮起，本就不深的伤口顿时恢复如初。 他端起茶杯洒在地上，无声低语。 “九婴……” ………… 文学堂。 涂山明日的怒火要压不住了。 一而再，再而三。 前两次好歹还知道隐匿一下身形，这次，数位长老竟然大摇大摆的就进来了！ 瞪眼一瞧，除了大长老与五长老，剩下的一个不落全来了。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涂山正与涂山翊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涂山恒也被踹到地牢里去了，这些长老还来找他作甚！ 真拿他大先生当手下谋士，动不动就用一下吗？ 涂山明日咬牙切齿。 涂山正从后往前挤过众长老，双手抱拳，言辞诚恳。 “大先生，救命！” 中了无息之毒大难不死之后，涂山正脸皮厚了何止一层。 他本可以以族长之名召见涂山明日，却偏偏要带着众长老亲自前来，就是要用自己一族之长的诚意，换大先生全心全意，肝脑涂地。 涂山明日的怒火被讶异代替。 “涂山正？！你怎么也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 万书阁明珠四启，亮如白昼。 涂山明日久久不语。 涂山恒对于族长之位的执念，已经超出了他对涂山氏内斗的认知。 曾经的大公子，如今更像是个疯子。 世家王族神族之事，为何会把妖族九婴扯进来？！ 涂山正只能将九婴一事，再细说一番。 听完，涂山明日气笑了。 自己一番苦心孤诣，好不容易拉上了高辛王这条线，结果涂山正为了脸面，大手一挥，断了。 不仅断了，还换了一个妖族九婴。 “涂山正，你可知道那九婴，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怎样的人物？ 大荒第一妖，战力第一，真正的打遍大荒无敌手。 “神族之事，向来不允许妖族插手。” “若非如此，轩辕宇想要一统大荒，又何必大费周章，直接请九婴干掉其神农王与高辛王即可。” 涂山明日愈言愈恼。 “妖族生来便强于神族，但这天下，依旧是神族的天下。” “因为妖族，从来只知单打独斗，不知同心合力。” “再加上神族对其长久的压制，才能维持如今神族在上，人族次之，妖族最低的局面。” “你们父子倒好，集四大世家之力去支持一介妖族，还是大荒第一的九婴。”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猜九婴会如你所愿，去扰乱轩辕，还是大干一场，干脆推翻神族？！” “他，他应该不会吧？” 涂山正言语中有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确定，却依旧嘴硬。 涂山明日再难掩失望之色。 “会与不会，我言尽于此。” “到底要如何做，全凭族长定夺。” 第452章 去请人 迟来一步的大长老与五长老只听到了涂山明日的最后一句。 两人对视一眼，五长老一步挤到了最前头。 “大先生让你定夺，你倒是定！” 涂山正踌躇不决。 他的目光从数位长老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还是落在涂山明日身上。 “大、大、大、先生。” 涂山正憋红了脸。 “教、我。” 寥寥几字，停顿的次数比字数都多，五长老在一旁着急得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好不容易嘴唇跟着涂山正一字一字的吐完，他两只手风风火火的扣在涂山明日的前臂上。 “快，他让你教他！” 涂山明日呲的一声，吓得五长老手臂一缩，人向后跳了数步。 前者顾不得管他，扶着手臂，盯着涂山正。 “去请其他三家能管事的来。” “族长更好。” “涂山恒既然宁死不肯说，我们只能从其他人口中找答案。” “现在？” 涂山正朝外望了一眼。 天挺黑。 “大晚上的……” “涂山恒嘴里的三天，难道只是白天？” “你到底是要你的老脸，还是要青丘的命？！” 涂山明日这回是真怒了，加上手臂疼的厉害，他当下如同平日里教训顽劣弟子那般，狠狠踢向涂山正。 “你去，还是不去？！” 涂山正手扶在一旁长老的肩膀上，一个高蹦的老高，也没躲过踹在屁股上那一脚。 “我去我去我马上派人去！” “你一个文人，下脚怎么这么狠！” 涂山正唠唠叨叨，慌里慌张的跑远。 涂山明日冷哼一声，转头一瞪，目光如刀。 “过来！给我把手臂治好！” 向来在青丘地界威风八面横着走的五长老此时如鼠畏猫，一脸讨饶之色，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靠近了大先生。 他的掌心凝出的淡青色灵力，以生平最轻柔的力度，将涂山明日的手臂慢慢包裹。 ………… 夜半，武学堂。 总教头涂山慎夜巡完成，捏着他的小狐狸去洗澡。 这狐狸白日里玩得疯，跟个耗子似的哪里脏往哪里钻，到了晚上却又非要挨着他睡。 涂山慎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愿意枕头边上有个臭烘烘的小玩意儿动不动就往脸上蹭。 本来他想图省事，捏个净衣诀，可这法术在狐狸身上竟然不管用。 只能说神族与妖族，在某些东西上，果然是不同的。 净衣诀，这狐狸一身的毛，连块布都没有，净的哪门子衣。 涂山慎只能认命，夜夜为这狐狸洗澡。 “你说你，哪里还会有人比我对你更好。” “都这样了，你还不认我为主。” “你这个小东西，简直没有良心。” 涂山慎嘴上抱怨着念念叨叨，下手却是很利索。 狐狸仰着头眯着眼，下巴搭在涂山慎的手腕上。 “你倒是会享受。” 涂山慎又揉了一把狐狸后背。 狐狸突然挺起脖子，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两只耳朵动了动。 “怎么了？” 涂山慎有些许疑惑。 “弄疼——” 狐狸一口咬在涂山慎的手腕之上。 手掌比狐狸都大的涂山慎，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 他呆愣原地，身僵如木，眼睁睁的看着狐狸化作一缕白烟，从手腕那两个小小的伤口中钻了进去。 第453章 为了什么 涂山府书房亮堂堂。 四大世家聚在一起并不是稀罕事。 但大半夜的还能凑在一起，确实罕见。 涂山正动用了世家之间数百年不会用一次的传令法阵，愣是在三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把人喊齐了。 也得亏离得最远的鬼方氏恰好路过青丘，否则他就是玩命飞，三个时辰也飞不来。 “你们族长又换人了？” 赤水氏言语中带着一股子起床气。 几天前涂山氏刚告知了他们三家，原来的大公子涂山恒成了族长，今夜一见，旧人又把新人换，姜还是老的辣。 面对揶揄，涂山正面不改色。 他都能半夜把人喊出来了，脸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 他恭恭敬敬的把涂山明日扶到了属于他的位置上坐着。 “还请诸位见谅。” “这位，是涂山氏文学堂的大先生，涂山明日。” “接下来，他所言，即为吾所言。” 其余世家三人，来的虽说都是位高权重的，但也不是族长，对涂山正这个安排，倒是没什么异议。 全身上下蒙的只露一双眼睛的鬼方对着涂山明日拱了拱手。 “不知大先生大晚上的叫我们来，是有何事？” …… 良久，涂山明日长舒了一口气。 从在场三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上次扶持良信，出力的大多数是涂山氏，得到好处的也只有涂山氏。 而这次扰乱轩辕，虽无眼前之利可图，却是四大世家为了长远的对抗王族，而做出的共同选择。 四家各施所长。 “不知当时定下的策略中，那九婴，会在何时起事？” “倒也算不上起事。” 鬼方闷声闷语。 “他曾与我们通过书信，原神农国内，对于轩辕宇，并没什么大的仇恨。” “大难不死之后，大多数神农人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对于头顶的王是谁，并不怎么在意。” “因此，即便是加上归命侯，也未必能召集出一支多大规模的军队。” 所以？ “他说带着归命侯先四下转转，若是归命侯这张脸好用，他便见机行事，我们只需配合他即可。” 涂山明日心中愕然。 鬼方说这话，说的实在是太平淡了。 言语间，已经将妖族九婴放在了与世家同等的高度上。 什么叫作九婴见机行事，世家配合即可？ 这事，到底是谁说了算？ 防风氏站出来补充。 “九婴不同于之前的良信。” “良信依赖于涂山氏，但九婴与我们，确实只是合作关系。” “他原本想做的，只不过是杀一个轩辕王。” “一次不成，大可以再来一次。” “无非是时间等的久一点。” “但我们等不起。” “时间越久，轩辕与神农的融合越深，越是无法分割。” “仅剩不多的仇恨更难以利用。” “所以……” 涂山明日一颗心听得沉了下去。 防风氏的解释，合情合理，但越是如此，此次与九婴的合作，越显得没什么必要。 堂堂大荒第一妖，到底是带着怎样的目的，才与四大世家走在了一起？ 第454章 五年之约 夜已渐深。 涂山明日从三人口中再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后，略微疲惫的站起身。 他能问的都问了，不好直接言明的亦是旁敲侧击的试过了。 这三人，在他看来，已经榨的干干净净。 涂山明日礼节摆足，告辞。 赤水氏与防风氏对视一眼，双双离去。 书房里只剩了涂山正与鬼方。 凉风不知从何起，涂山正只觉得冷飕飕阴森森的。 他疑惑的望着鬼方，那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 你怎么还不走？ “不知涂山族长，可还记得我们的五年之约？” 涂山正眼中的疑惑又重了三分。 “什么五年之——” 他愣住了，继而心头大喊。 糟了！！ 雷厉！！ 他曾与鬼方有约，五年后要把雷厉交给对方。 虽说眼下时间刚过去一年多，可、可…… “时间未到，你也太心急了。” 涂山正强装镇定。 鬼方露在外头的双眼眯了眯，带着几分玩味看向涂山正。 “托涂山族长的慷慨，那副黎氏祭司的尸首，我们到底是从中炼化出些有用之物。” 他从袖中掏出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拇指一按，啪的一声打开。 一只拇指大小的萤虫扇了扇翅膀，转着圈飞到了半空。 “这个小玩意儿，能感应到方圆十里内的黎氏血脉。” “无论生死。” 鬼方伸出一根手指，萤虫便稳稳落了上去。 手指抬起移到耳边，萤虫闪着月白的光，明明灭灭，嗡嗡作响。 “呀。” 鬼方装模作样，故作惊讶。 “它怎么告诉我，那个黎氏小娘子，已经死了呢？” 涂山正手心渗出了汗。 雷厉之前，本不过是涂山恒的妾。 这样的身份，死后顶多是喊个下人来抬走。 至于如何处置，涂山氏有座孤山，专埋下人。 可她偏偏生个了大荒独一份的九尾白狐。 这孩子的前途命运，势必不可限量。 所以他不能有个做妾的生母。 涂山正与掌管宗族之礼的四长老谈过后，将雷厉的地位升了升。 从妾，到了平妻。 而平妻，死后要入涂山氏祖坟…… “涂山族长，这可是大事。” 鬼方眼神定定的盯着涂山正。 “人都死了，你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这要是时间一长，尸身腐烂，还有什么用？” 萤虫再次嗡嗡作响。 鬼方听了一会，抚下胸口。 “还好，这小家伙告诉我，死了刚没几天，肉身还算新鲜。” “涂山族长，请吧。” “请什么请。” 涂山正明知故问。 雷厉当时血干人亡，身体几乎被掏空，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的好儿子对她做了什么。 这样的尸体交出去，鬼方必定不满。 不，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要命的是，他根本不能将她交出去！ 雷厉如今可是葬在涂山氏祖坟！ 他要怎么做，大半夜的，带着鬼方去祖坟将她刨出来？ 就算雷厉愿意，祖宗礼法也不肯！ 大半夜不行，大白天更不行！ 进了祖坟，那就代表生是涂山氏的人，死是涂山氏的鬼。 涂山正心乱如麻，额上的汗珠，终于滚落下来。 第455章 态度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萤虫的嗡响。 它从指尖飞起，在鬼方眼前绕着圈，时不时的飞到屋门处。 意图很明显，连涂山正这个外人都看懂了。 它要带它的主子去找人。 鬼方冷着脸。 “涂山族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人都死了，连尸体都不肯交给我。” “我们当初谈的时候，要的可不是个死人！” “说来话长。” “那还请涂山族长长话短说。” 向来能言善辩的涂山正徒劳的张了张嘴。 “就是，这个，怎么说——” 鬼方跟着萤虫，拔腿要走。 涂山正堵在了门口，将人挡了回去。 “总之，人我是没办法交给你。” “死的活的都不行。” 涂山正面上浮起尴尬。 “我们不如谈谈，有没有其他的条件做交换？” 鬼方一双冷冷的眼睛渗出了嘲讽。 “起死回生，逆天续命。” “涂山族长觉得，有什么条件，能作为这两者的替代？” 涂山正无言以对。 纵使涂山氏富甲天下，面对鬼方，也说不出拿钱换命的话。 到了世家这个地位，财富很重要，但绝对不是人心中的首要。 “听说那位黎氏，生了个孩子。” “说不定这个孩子，亦继承了黎氏血脉。” “涂山族长不若把这个孩子交给我。” “这笔交易，我也认。” “你、在、做、梦。” 涂山正脸色铁青。 话至此时，他终于明白过来，雷厉与涂山恒的事根本没有瞒过鬼方。 想来也对，这两人自回到青丘后便形影不离，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鬼方能忍到现在才出言，已经算是大大的给面子了。 但雷厉那个孩子，九尾白狐…… 鬼方想都不要想！ “死的不行，小的也不行。” “这笔交易，涂山氏是不想认了？” “我说了，换一个条件！” 涂山正有些急躁，这事儿是他不占理，但对涂山氏来说，现在真不是在这件事上耗着的时候。 “时间不过才过去一年多。” “距离五年，尚有一段时间。” “天下之大，既然能有一个黎氏，未必不能有第二个。” “剩下的时间，我会派人去寻找黎氏血脉。” “只要能找到，只要那人不是涂山氏，无论是谁，无论有几人，统统归你。” “这样，行不行？！” 涂山正一口气说完，狠狠瞪着鬼方。 要是这样还不成，那这笔在他看来本就不公平的交易，他就真的要耍无赖了。 他已经付出了一枚能续命的丹药，一副黎氏祭司的尸首。 左右雷厉终归是成了涂山恒的人，当年破阵之人是谁，得益之人又是谁，已经没有那么重要，涂山氏真要有人而为此负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的话，那他就自己站出来。 鬼迷心窍不尊祖宗之言的是他，欺瞒天下的人也是他。 反正他这张脸已经豁出去了。 不要就不要了！ 四目相对，硝烟渐起。 “那好。就如族长所言。” 原本咄咄逼人的鬼方不知为何忽然眉头一松。 没等涂山正说几句客套话，他脚下一点，人已经遁入夜空。 留下涂山正大为不解。 早知如此好说话，他之前为何要死咬着不放？ 第456章 到诸邑 识神与涂山翊在天亮之前赶到了诸邑。 城门紧闭，城门楼之上连个守卫都没有。 一人一马隐匿了身形，直接飞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之气。 城主府门前的大街上，许多人忙忙碌碌。 搬运尸体。 清洗街道。 招贴告示。 忙的人衣衫褴褛，看不出是哪方势力。 尸体的衣着倒是熟悉，一眼就能认出来，轩辕的兵。 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对轩辕出手？ 等到目光扫过那告示上的大字—— 识神与涂山翊一愣，皆是有种恍恍惚惚的隔世感。 医诏令？ 怎么回事，这诸邑城，难不成回到神农人手中了？ 识神拉紧了缰绳，离着那被人群围住的告示近了一些。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能以神农安身份现身的，除了归命侯，还会有谁！ 识神当即朝着城主府冲去。 里里外外细细搜过，没人。 莫说是归命侯，就是九婴那厮的身影都看不见。 涂山翊这副身体里九婴的精血，也是毫无反应。 倒是有个样貌如同神农安之人在指挥大局，但一看就是假的。 “走了？” “很有可能。” 识神苦笑。 “我们好像来晚了一步。” “这两人大费周章的打下诸邑，就这么走了？” 没有留下任何守城的力量。 如今占据城主府的人，与大街上那些分明是一伙的。 而识神从其交谈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归命侯带领着神农山上的苦力打下诸邑后，扬长而去。 但看样子，这些人尚不知晓真正的归命侯已走。 说到底不过是些平民，人数虽多，但又能守多久？ 识神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诸邑城，毅然决然的朝着轩辕城方向奔去。 识海中，涂山翊百思不得其解。 “我实在想不明白，打下诸邑有什么意义。” “他们若真是想复兴神农国，断不会做如此儿戏之事。” “诸邑城虽说重要，却是深入腹地，四周都是轩辕的人。” “如果没有外应，很快就会回到轩辕手中。” “是的。” 识神点头表示赞同。 这个道理，连对战争一知半解的涂山翊都能看明白，他不相信以九婴的头脑，会犯如此低级的错。 诸邑一战，总不能只是为了告知天下，神农王回来了。 可一座得而必失之城，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既是如此，关于医诏令的那个告示，就显得更加没有必要。 毕竟无论是九婴还是归命侯，都没有那个能力去实现！ 不，不对！ 他们能实现！ 像是有一道光划过识海，识神与涂山翊双双反应过来。 九婴与归命侯的目的，从来不是打下一座诸邑城。 而是要借这座城的影响，将医诏令三个字以最快的速度传出去。 在这茫茫大荒，如今有能力实现那告示所言的，只有商路遍布天下的涂山氏。 九婴与归命侯此举，无异于明晃晃的告知世人。 他们的背后，站着涂山氏！ “他们这是想，挑起王族与世家的战争？” 涂山翊声音发苦。 涂山恒口里的那份覆灭青丘的笃定，难不成借的是王族的力？ 第457章 得到消息 医诏令一事传到涂山府时，涂山正堪堪稳住了身子。 他一路逃亡，几经生死回到涂山府，之后的几天，又忙得不可开交。 昨夜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鬼方，已经是后半夜，索性在书房中凑合，挨到了天亮。 一睁眼就听到了如此扎心的消息。 饶是他前半生什么大风大浪都熬过来了，极度的疲惫之下，亦有些承受不住这份消息的重量。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事儿，若不是九婴擅作主张，就是涂山恒与九婴的私下约定。 他冲出了书房，直奔地牢。 …… 地牢里，大长老、五长老都在。 隔着一道铁栅栏，几人遥遥对视。 涂山恒脸上有几分不耐烦。 “要我说几遍你们才肯相信，不是我！” 打着涂山氏的旗号堂而皇之的站在归命侯背后，他涂山恒还没有蠢到如此地步。 “那你要如何解释医诏令？” 涂山恒冷冷望向说话的大长老。 “我被关在此处，医诏令一事，也不过是你们口中得知。” “我有什么可解释？” “涂山恒。” “你手底下的人，到底去了何处？” 涂山恒目光落在五长老身上。 “五长老。” “事关生死，有些事情我是不会说的。” “你们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好好想想，要怎么给轩辕王一个交代。” 上次涂山氏扶持良信，救灾的名号好歹还算说得过去，毕竟赈济灾民这种事，行商之人为了博个乐善好施之名，大多都会如此。 至于良信带领神农义军借机兴起，可以说他眼光毒辣，命不该绝。 何况，那良信与神农义军，阴差阳错的，诱出了真正的神农安，轩辕宇借两人之手，在神农人中，得了个仁义之君的称号。 轩辕宇因祸得福，对涂山氏的插手，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 可这次的医诏令，却是轩辕国大势已定后，明晃晃的挑事。 王族与世家私下交锋可以，但谁要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那就等同撕破脸面。 轩辕宇但凡还有一丝血性，都不会再忍气吞声。 “此事是归命侯一人所为，只要涂山氏的人手没动，他就不能将事怪在涂山氏头上。” 涂山正声音洪亮，口齿清晰，大踏步而来。 “涂山恒，我不问你手底下的人到底去了何处。” “我只要你一句保证。” “他们行事，与归命侯的医诏令无关。” “当然无关！” 涂山恒的耐心几乎要耗尽。 他一大早的被大长老、五长老软硬兼施的问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医诏令，涂山正一开口又是医诏令。 他现在听到医诏令三个字，只觉得莫名烦躁，浑身难受。 “轩辕王若真是与涂山氏发生争端，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五长老双手握紧了栅栏，紧盯着涂山恒。 “那你发誓！” 涂山恒简直要被五长老气笑了。 发誓这种糊弄小孩子的东西，也只有五长老这种纯粹的武夫才相信！ 罢了罢了，他就当是个乐子，哄哄这个人童心未泯的五长老。 涂山恒耐着性子，望向一脸求证之色的五长老。 “我发——” 第458章 幻术成 一个时辰翻来覆去的绕着医诏令问来问去，耗尽的不仅仅是涂山恒的耐心，五长老也几近崩溃。 可他不得不如此，才能让涂山恒彻底放下戒备。 而当涂山正亦是带着医诏令三个字质问涂山恒时，后者手中那把总是抵在脖颈间的利刃，终是在烦躁中，有那么一瞬间，离那要命之地足足半尺远。 这一瞬，这半尺，对五长老来说，足矣。 涂山恒维持着前一刻的动作僵在原地，一幅笼盖天地的画卷从他身上溢出，四面八方的翻涌游走，几人眼前的地牢景象，被这画卷完全遮盖，摇身一变，成为了涂山府书房。 这是幻境，亦是涂山恒的切身经历。 ——数日前，涂山府书房。 涂山恒与其他三大世家之人，商量着九婴一事。 涂山正竖起耳朵细听，与昨夜听到的，并无不同。 他对着五长老点点头。 五长老挥了挥手。 时间顷刻间加速，涂山恒的身影明明灭灭，接连闪现，变幻位置，唯有他身后的雷厉几乎没怎么动过。 直至天黑。 书房的门开了，探进来一颗煞白的蛇头。 赤目，蓝信。 眨眼间就游到了涂山恒面前。 五长老随之放缓了画面。 白蛇立起了身子，如雾气散开，彻底变幻成一个白衣白发之人。 “听说，你想让我拉上归命侯。” “九婴？！” “涂山氏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傻的。” 九婴的赞美中透着讽刺。 “我对复兴神农国，并没有什么兴趣。” “多一个人，纯粹多一份累赘。” “涂山氏想要用我去拦住轩辕国一统天下的脚步，总不能只动动嘴。” 涂山恒脸色变了。 “那你想要如何？” “涂山氏独占天下财富一半，想必小族长不介意给我一些身外之物。” “你要什么？” “钱，药，人。” “这三种，越多越好。” “小族长给的越多，我便把天下搅的越浑。” “一分钱一分货，这个道理，小族长比我更懂。” 幻境中的涂山恒沉思片刻，应了。 “还有一事。” 涂山恒目光灼灼。 “来日我若是有难，你要帮我一次。” “可以。” 九婴一口答应。 “不过，想要我出手，这是另外的价钱。” 画面中的两人突然不再言语，只是互相盯着对方。 “法术传音，说的是什么，我也无法知晓。” 五长老无奈。 涂山正与大长老表示理解。 五长老的幻术虽说厉害，但缺了灵眼，总不如七长老那般面面俱到。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九婴化作白蛇离去，书房再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事已至此，他们已经能猜出来涂山恒的人，只怕都跟着九婴走了。 九婴不仅从涂山恒手里要了人，还要了钱财与药材。 从幻境的消息判断，数量极多。 似乎真的要在轩辕国大干一场。 “足够了。” 五长老挥散了幻境，露出了面色难堪的涂山恒。 “卑鄙！” 涂山恒恨极。 他已经小心再小心，没想到还是着了五长老的道。 第459章 抛弃 黑雕载着九婴与归命侯疾驰。 归命侯心中有一百个疑惑要问，可九婴一言不发。 从诸邑到上渭，不过半天的时间就到了。 上渭城外有密林，黑雕收了翅膀，一头扎了进去。 正午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了一地，白晃晃的看得人头晕。 九婴双唇落在指背，发出一声急促的鸟鸣。 窸窸窣窣之声渐起，归命侯眼睁睁看着周围的树干中挣脱出来许多人，地面凌乱的落叶堆陷落，冒出来一颗又一颗脑袋。 不过十几个呼吸，原本空无一人的密林便多了近百人。 这些人看上去，很激动。 落在归命侯身上目光，像是在喷火。 “这是良信那支神农义军的人。” 九婴淡淡解释。 “当日上渭城外，他们被轩辕的人劝降，谁知回去后面临的却是灭门之灾。” “死了大半，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九婴扫视众人，一指归命侯。 “这人是谁，应该我再无需多言。” “我已经按照约定，把你们的王带来。” “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便与我无关。” 九婴说完，抬步要走。 归命侯急急忙忙挡在九婴身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你要与我一同复兴神农国吗？！” 九婴脚步一顿，面带讥笑。 “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情。” “我说过会帮你，却没说过要帮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 “如今你手底下有人，还有一座已经打下来的诸邑城。” “在这林中，我还为你留下了兵器与粮草。” “对了，医诏令下，说不定真有胆大妄为之徒，敢跳出来与轩辕王作对。” “这些都是你可以利用的力量。” “复兴神农国，是你这位神农王所要承担的责任。” “你总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妖族身上。” 九婴字字珠玑，言之有理，归命侯哑口无言，人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凉透了。 他机械的转过头，看向林中的众人。 他们全副武装，披甲持械，手中有刀也有剑。 乍一看，好一支精锐的队伍。 再一看，面黄肌瘦，许多人摇摇晃晃，靠着刀剑拄地才站直身子。 九婴让他带着这些人，去复兴神农国？ 这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九婴轻轻松松挣脱了归命侯的手，人落在黑雕背上，一飞冲天。 人群三三两两的围了过来，在距离归命侯数步之远的地方，如风吹麦浪，一个接一个的跪了下去。 “还请神农王带领我等，光复神农。” 光复个屁！！ 归命侯心中大骂。 他不明白九婴好好的，怎么说不管他就不管他了。 明明这几天大家相处的还不错，他与那大雕都打出感情了。 可看着这群人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归命侯终归于心不忍。 他既然承了神农安的恩，又得了他的相貌，总不能只贪图荣华富贵，却不肯付出一丝一毫。 可到底要怎么做…… 归命侯仰天长叹，只觉得被九婴三言两语的从轩辕城骗出来，实在是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 第460章 明招 轩辕王的人，在医诏令后第二日来到了青丘。 人不多，但是阵势浩大，规格极高。 涂山正心中有愧，拉下脸来亲自出府迎接。 来人只是站在涂山府门前，宣读了一份轩辕王的诏令。 一份更像是书信的诏令。 言辞恳切，真情流露，听得涂山正一个头两个大。 他以为轩辕王的人是来问责的，结果是来求他办事的。 宣读的使者几乎是眼含热泪将诏令读完。 读完之后，深深作揖。 他身后的人，有样学样，屁股翘的一个比一个高 。 围观的众人哗然。 这些人身后所代表的是轩辕王，此举无异于轩辕王求到了涂山氏头上。 王族在世家面前，还是头一次把姿态摆的如此之低。 看的真叫人热血沸腾！ 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听完诏令的涂山正一点都不沸腾，他只觉得恐惧。 轩辕宇不走硬汉路线改怀柔了，端着一颗为天下的心，求涂山氏伸出援手，为轩辕子民施医诏令。 来人宣读的这份诏令，早在其出发前，就已经发往了轩辕国的大城小镇。 涂山正听到的时候，在轩辕国无数条大街上，亦有无数人一字一句，读给天下人听。 这是轩辕王的明招。 看上去，涂山氏可以接，也可以不接。 毕竟轩辕王族，还没有号令世家的资格。 但其实接与不接，涂山氏都落了下风。 接，出钱出力，名利双收的却是轩辕王，毕竟这实实在在的好处，是他为天下苍生，不惜舍了王族的尊严与脸面，向涂山氏求来的。 不接，涂山氏无论拒绝的理由有多么合理，在天下人心中，也难免留下商人唯利是图为富不仁的印象，对于往后的行商，只怕会造成不小的阻碍。 涂山正站在自家大门前，进退两难。 他实在想不明白轩辕王为何突然就不要脸了。 但这一招不要脸，比不要命更难缠。 “无论如何，这天下，就拜托涂山族长了。” 使者将诏令塞进涂山正手中，连带着其他人也急吼吼的一拜再拜，在涂山正的目瞪口呆中，车轮裹着尘土，几乎是以逃亡的姿态滚滚而去。 “这叫什么事——” 涂山正将手中的诏令攥成皱巴巴的一团，转身去找涂山明日。 他想不明白的，可以交给涂山明日。 反正他已经在涂山明日面前低过一次头了。 丢人这种事，在同一个人面前，丢一次和丢一百次，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 轩辕宇的这份诏令，让诸邑城里传出来的医诏令看上去像个笑话。 前者只需要等涂山氏的反应坐享其成，后者却需要真刀真枪的提着脑袋去搏命，哪个来的更容易些，只要不是个傻的，都能分清。 当涂山明日将这一点指出来的时候，涂山正叹了一口气。 他心中清楚归命侯这颗棋子已经废了，连带着为神农王复仇这个借口，都不会再在神农人中掀起什么水花。 神农王的医诏令是从天而降自来的甘露，而轩辕宇对神农人的好，却是在剥夺了其一切后，打个半死再为其疗伤。 失而复得比送上门来的更得珍视。 轩辕国彻底融合已经势不可挡。 唯一变数，似乎只剩下那个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九婴。 第461章 拦路 涂山正匆匆离开了文学堂。 轩辕王的那份诏令，全天下都在等涂山氏的答复，但他的心思却一点都不在这上头。 涂山恒口中的三日已经过去了一日，但无论是他还是大先生，都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涂山恒在幻境中透露的消息，好像也没有多大的用途。 他的人手跟着九婴走了，然后呢？ 最关键的似乎都在他们法术传音的密谋中，偏偏那是五长老的幻术鞭长莫及的地方。 他回到了涂山府，门前端端正正候着一人，看打扮，出自武学堂。 来人也确实是武学堂弟子，奉总教头之名来送酒。 涂山慎亲手酿的酒？ 涂山正背后一寒。 上次的烈酒之威还历历在目，他对出自涂山慎之手的酒水实在是不敢恭维。 但他也不好直接打脸，人家特意吩咐弟子下山来送，他也只能说几句客气话，将小小的酒坛接了过来。 入手冰凉，颇有些分量。 隐隐透出酒香气。 涂山正便也没多想，提着酒坛进了府，随手交给了个下人。 …… 同样的场景在数位长老处上演，连大先生都收到了涂山慎送来的酒坛。 可惜涂山慎烈酒之名实在是太过响亮，除了五长老多少还有几分挑战的心，其他人一时如涂山正一般，随手搁置。 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一只小小的酒坛，随便哪个角落都能容下。 更不会有人特意惦记。 ………… 私下送酒的弟子很快就从四面八方赶回武学堂。 十几人在涂山慎面前复命，然后化作轻烟，钻进了涂山慎的躯体中。 涂山慎面前有一只可以称作缸的酒坛。 他的黑瞳在一瞬间变得赤红，人仿佛失去了七魂六魄，木木然的伸出一根手指，划破了手腕。 血丝落进了漆黑的酒坛中。 良久，一颗双目紧闭的雪色蛇头缓缓探出。 接着，是绵延不绝与坛口交错而出的蛇身。 蛇头搭在涂山慎的腰间，看似软绵绵的绕了一圈后，出现在他的肩头。 ………… 识神与涂山翊在轩辕城空守一日，徒劳无功。 再等下去，他们便来不及在三日期满之前回到青丘。 涂山恒口中的依仗，两人至今没有猜到是什么，但无论如何，若灾祸真的降临，他们理应与青丘共同面对。 连夜折返。 出了轩辕城没多久，便被围住了。 一抹微弱的月光下，像是凭空生出了四面八方的城墙与牢笼，将一人一马困在其中，密不透风。 识神环顾一周，粗略估算，数百。 夜色，黑衣，蒙面，根本看不出这是哪方势力。 他高声问询，对方一言不发。 但也并不主动出击。 识神隐匿了身形便要冲出去。 靠着这一招出其不意，他曾带着神农安跃出了轩辕的包围。 招数不怕老，有用就行。 被拦住了。 重重叠叠的包围圈像是突然刺出一只巨掌，挡在识神面前，巨掌之后的臂膀散开，很快将识神重新围住。 很明显，即使他化作一片虚空，对方也能将他牢牢锁定。 第462章 出地牢 世上并没有什么万能的法术。 曾经隐匿法术遮不住神农安的神识，如今也藏不了涂山翊这副身体里九婴的精血。 识神现了身。 黑衣黑马依旧只是将他一层又一层的围着，画地为牢。 似乎只是为了拦住他的去路。 那么这些人，便不可能来自满天下追杀九婴的轩辕宇。 这是一群拦着他不想让他回到青丘的人。 想到此处，识神与涂山翊心头双双一凛。 青丘，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杆燃着烈焰的长枪出现在识神手中。 ………… 墨染苍穹，夜幕与大地融为一体。 地牢里的涂山恒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中了五长老的幻术后，他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一些与九婴的私下约定，但具体有多少，很难断定。 他倒也不是真的要把青丘如何，毕竟这是生养他的地方，将来他还要掌管这一片天地。 何况他一点都不信，九婴一人之力，能做到毁天灭地的程度。 覆灭青丘之言，更多的只是一种震慑，但如果镇不住，他不介意命九婴去真的放点血，收割一些性命。 成大事不拘小节，脚下若没有些白骨垫着，走的反而不怎么踏实。 而明日，就是他曾夸下海口的第三日了。 也不知那九婴如今做到哪种程度了。 涂山恒胡思乱想。 …… 地牢中似乎进了人，带来一阵凉风，还有轻微的腥气。 仰面躺于榻上的涂山恒睁开眼。 一颗脑袋大的蛇头几乎与他脸贴脸。 ！！！ 涂山恒像条搁浅的鱼，从头到脚一个激灵，原地起跳，连滚带爬的退到墙角。 蛇头吐信，缓缓化成了白衣发白的九婴。 “你是要吓死我吗？！！” 涂山恒手脚发软，扶着墙试了几次，愣是没站起来。 “小族长可不像是胆小鼠辈。” “你来做什么？” 涂山恒一点点挪向矮榻，姿势狼狈的很。 “还不快过来帮忙！” 九婴指尖对准涂山恒，隔空轻弹。 后者的速度陡然加快，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翻身坐上了矮榻。 “你！！” 这忙帮的，还不如不帮，涂山恒沾了满身的尘土，风度全无。 “我来是带小族长出去。” “外头的人，已经控制住了。” 涂山恒点了点头。 虽说事情比他预想的提前了一些，但过程总归是对的。 他现在就要出去看看他的老父亲和长老们，见到他时，会是怎样吃惊的嘴脸！ 他只不过想要回属于他的族长之位，可这些人偏偏左拦右拦，他又不是犯了什么欺师灭祖的大罪，怎么就不能做族长了？ 既然这些人要拦他，那么，拦路者死。 涂山恒稳了稳心神，捏了个净衣诀，让自己看上去从容又体面。 他站起身，朝着大开的牢门走去，九婴跟在他身后，脸上的笑容比前面的涂山恒都要多。 自他从孩童长开后，一身的妖气连神农安都没有办法再遮盖，否则当年他也不会被神农山的士兵追杀，仓皇逃离。 没想到眼前这涂山氏，倒是有些手段。 第463章 控制 地牢外黑压压的候着人。 待到涂山恒走近，他忍不住笑了。 为首之人，正是他的好父亲涂山正，身后，则是几位长老。 一数，八位。 独独缺了五长老。 借着朦胧夜色，涂山恒将他们眼中的怒意的一清二楚。 但那又如何呢？ 无论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如今站在他面前，都只能恭恭敬敬的喊一声族长。 …… 涂山正又恨又怒又惧，心中有苦说不出。 他此刻如同木偶，被看不见的线所操控，一言一行都不是他所愿。 他不过是躺在床上闻到了一阵酒香，接着身体便不再听从自己的使唤。 起身，穿戴，出门，在莫大的恐慌中一步一步走到地牢前。 但被操控的不止他一个。 陆陆续续的，长老们一个接一个的到来了。 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了困惑与不安。 他们这是中了什么毒？ 下毒之人是谁？ 他想要干什么？ 五长老没来，是不是说明他没有中毒？ 众人眼中升起残存的希望。 …… “少了一人。” 涂山恒对背后之人以法术传音。 出了地牢后，涂山恒便令九婴幻化了模样。 他与九婴勾结在一处已经是大忌，虽说做都做了，但能掩盖一分，总比堂而皇之的暴露一分要强。 “再等等。” 九婴丝毫不急。 他下的毒并不致命，只不过灵力越是深厚，毒发的伤害越是严重而已。 那位号称青丘战神的五长老只要死不了，爬也会爬到此处来。 果然，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地上多了团黑影，手脚并用蠕动着靠近。 正是五长老。 涂山正等人眼中的期待灭了。 连五长老都被毒成这样…… 他们似乎没救了。 …… 涂山恒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往祠堂走去。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他有些等不及了。 他要在涂山氏列祖列宗面前，在子子孙孙面前，再一次的，迎接属于他的荣光。 而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涂山恒回头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涂山正与众长老。 被操控也好，真心也罢，反正人人能看到的，只是现任族长与九大长老一起，将他拥上族长之位。 而他大发慈悲的让他们多活一阵子，就是为了那个万众瞩目的时刻。 事成之后，所有反对他的人，都会去死。 ………… 九婴不远不近的跟在涂山恒身后，貌似无意的四下打量。 他听手下的人描述过无数次涂山氏领地的样貌，但苦于一身的妖气无法掩盖，从来没有真正的踏足过。 很多野心与欲望便无法实现。 四大世家在外人眼中是一个整体，相辅相成无懈可击，可在他们这些深处其中的人眼中，却恨不得互相吞噬，占尽彼此的便宜与先机。 尤其是涂山氏。 他们有着大荒最聪明的头脑，靠着青丘这一方被法阵与上古神兽守护的土地，网尽天下之财，凭借着区区身外之物，将本应最能打的赤水氏，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就连他们鬼方，有些时候，也不得不听命于涂山氏。 第464章 至祠堂 世间之事，万分玄妙，总有始料未及。 九婴没想到自己以鬼方身份无法跨入半步的涂山氏，竟然能以妖族之躯被邀请，堂而皇之，登门入室。 这机会来的如此刁钻，饶是他在暗中统领鬼方这么多年，亦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谁能想到四大世家之首的涂山氏，竟能把主意打到妖族头上。 而涂山氏老少两位族长，一个比一个狠。 头一位涂山正还只不过是想借他的手去乱一乱轩辕国，后一位涂山恒……直接请他干掉同族之人！ 既然父子俩都这么成大事不拘小节，他也只能有样学样，将计就计。 这送上门来的泼天富贵，收了，才是顺应天意。 如今涂山氏位高权重之人皆中了他的毒，唯一清醒的涂山恒早就被他自己的雄心壮志冲昏了头。 至于涂山氏守护神般的上古神兽，他确实不敌。 可惜，那神一样的存在不好好在青丘待着，偏要跑到别人的识海中。 简直是自废神力。 他只需借着涂山恒的口出狂言，便将他与那少年一同调离了青丘。 现在，应该已经同那少年一起，被打了个半死吧。 可惜，那少年还不能死。 他身上还有鬼方的兀虚乾坤戒，总要在他活着的时候才能取出。 …… 一行人心思各异，不知不觉中深入青丘。 祠堂，到了。 涂山氏祠堂位于青丘腹地，依山而建。 离得越近，九婴便觉得肩膀越重，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想要把他整个人压到地底深处。 这是神族与妖族天生的对抗，何况祠堂里供奉的，是大荒最优秀的神族之一，涂山氏。 九婴嗅到了那上古神兽的气息，心头一凛。 但很快，他就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道化身而已，不足为虑。 …… 涂山恒站定，看向山脚下的守卫。 “还请父亲下令召集族人。” 锦衣夜行很是无趣，总需要有人抬头仰望，才能证明他确实站在了最高处。 涂山正嘴唇在哆嗦。 他极力想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可惜努力了一路，除了把自己折磨的灵力耗尽，徒劳无功。 听得涂山恒之言，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指向那两名守卫。 “去、去敲钟。” 钟声响则青丘聚，只要是涂山氏血脉，都会闻声赶来。 涂山正话音刚落，便有两队人，匆匆而至。 总教头涂山慎带领的武学堂。 大先生涂山明日为首的文学堂。 显然，这两人事先得到了消息。 涂山恒不喜反惊，看向九婴的目光便多了三分质疑。 他们的约定中，并没有这一出。 总教头与大先生，并不在计划之中！ 九婴不慌不忙。 “为小族长做事，总要尽善尽美。” “小族长想要彻底掌控青丘，那这些人，就必须牢牢握在手中。” “不是吗？” 九婴的话不无道理，可涂山恒心中却十分不悦。 他堂堂神族做事，何须一个妖族来指手画脚、自作主张！ 当下，他的语气变得生硬而颐指气使。 “仅此一次。” “再有下次，休怪我翻脸无情！” 九婴陪着笑应了。 总归还不到图穷匕首见的时候，他且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涂山恒高兴一会儿，又能如何？ 第465章 冲出去 远在青丘千里之外的识神与涂山翊陷入苦战。 他们这副共用的身体，从青丘出发开始便不眠不休，日夜赶路，又要时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紧所遇见的每一个人。 虽说只有短短的两天一夜，亦是身心俱疲。 而眼前的敌人，数百，一眼望去，像是连绵不绝密不透风的重云悬在半空。 他们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劲敌，单拎出来无论是识神还是涂山翊都能在几招之内将其打倒，可架不住人数太多。 少年周身的空间有限，一次顶多上十几人，剩下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围着，既在蓄力，也是震慑。 这是一场笼中斗，也是一场车轮战。 识神手中的长枪每挑飞几人，便有更多的人一拥而上。 他边打边逃了半个时辰，但也不过向着青丘方向奔出去了数十里。 而这些人默契合作，他手中的长枪竟连一条人命都没有留下。 再这样下去，天亮之前，无论如何他们都回不到青丘。 “他们似乎并不想要我的命。” 识海中的涂山翊冷静开口。 作为一个观战者，他看到的比身处其中的识神要多得多。 这个结论在他眼前几经验证，深思熟虑后才告诉识神。 ？！ 是吗？ 识神当下舍了一招防守，空门大开。 就算试错了，以这副身体的恢复力，也死不了。 扑面而来的敌人脸色突变，手中的长剑不进反退，堪堪避开少年的心口，从肩头刺了个空。 还真是如此…… 识神瞬间有了决断。 “你来。” “以狐身冲出去！” 九尾赤狐的原身虽说目标更大，但相应的，致命之处也会放大，这些人既然不能杀他，那他偏要用要命的地方撞出一条路去！ 识神最后喂了胯下的四翼飞马一把妖兽晶核。 情况特殊，这一路忠心耿耿不辞劳苦的妖兽他是带不走了。 自求多福！ 识神收起长枪，人在马背之上起跳，将飞马朝着人群最密集处狠狠踹去！ 几乎就在飞马砸倒人群露出空隙的一瞬，识神与涂山翊完成了交替，一头巨石山峰般的九尾赤狐浑身冒火，凭空出现，从那短暂显露的窄窄灰暗夜空中，冲了出去！ 刀枪剑戟簇拥而至，它不闪不避，以月落星陨之势，从高空重重砸在地上，之后，全身发力，拔足狂奔！ 它舍了进攻亦舍了防守，不再出一招一式，将所有的力气与灵力都用在了奔跑上。 从高处望去，墨染的深夜大地上，仿佛多了一条迅速奔涌的火焰河流，它方向坚定，一往无前，所过之处，一切尽燃。 没有什么能拦住它的脚步。 奉命围堵的众人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明白过来自己的软肋已经被这少年拿捏。 为首之人含糊不清的狠狠咒骂了几句，随即一马当先的追了出去。 既要堵人又不能杀人，这算什么狗屁任务！ 偏偏任务若是完不成，依照族规，他们这些人都得丢半条命。 他们那个妖气十足的族长，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 第466章 混乱 青丘。 在涂山恒的殷切期待中，天边泛起第一道金光，尔后，昼兴夜落，天色大亮。 涂山氏祠堂的山上，从半山腰恢弘的祠堂主体，沿着层层台阶一直到山脚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这热火朝天的阵仗，堪比涂山氏百年一次的大祭祀。 此等众星捧月之场景，涂山恒十分满意。 上一次九位长老拥他为族长，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般，几乎所有流程都从简，要不是族长之名需上告祖先，说不定这几位连开祠堂都省了。 但这次不一样。 差不多整个涂山氏血脉都来了。 无论是拥戴他的，还是反对他的，哪怕是那些亲眼见过他流露杀意的人，过了今日，也只能匍匐于地，尊称他为一声族长。 …… 祠堂内，涂山正一双眼睛瞪得好像要吃人。 他早就看明白了他的好大儿想做什么，却又无力阻止。 而五长老比他更愤怒。 不仅愤怒，而且憋屈。 他这辈子没有如此手无缚鸡之力过，从地牢到祠堂这么短的距离，平时他一个高就能蹦过来，而现在，竟然需要大长老与七长老一左一右的搀着才能走！ 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更辱的还在后头。 涂山恒竟然控制着他们这些长老，一个接一个的，当着众人的面，在列祖列宗面前将他夸赞一番。 五长老听见打头阵的大长老言—— “……今有涂山氏子孙涂山恒，自幼聪慧……心怀天下苍生……” 五长老几次欲呕，想吐又吐不出。 ………… 自进了祠堂开始，九婴便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气。 有一双他看不见的眼睛，牢牢将他锁定。 是那上古神兽的化身。 它似乎很不理解为何一个妖族能踏进如此神圣之地，更不理解为何涂山氏之人，竟也对这种行为默许。 从族长到长老们，没有一个人对它发出驱赶或者消灭这妖族的指令。 甚至于这九头蛇妖，就堂而皇之的站在初代族长的雕像下面，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 既然如此，它只能将如今所看到的一切告诉本体，等待真正的识神来裁决。 识神很快给了回答——无论如何，都要拦住涂山恒，这人，绝对不能登上族长之位！ 可要怎么拦呢？ “制造混乱！” 制造混乱…… 化身好像懂了。 …… 涂山恒面带谦虚听着长老们的溢美。 词儿是他很早很早之前就想好的，如今不过是借着长老们之口诉诸于众。 在他看来，那些华丽的辞藻并非夸大，本就是他的真实写照。 所以他的谦虚，更像是一种适应时宜的表演。 祠堂中烟气袅袅，肃穆又庄重。 文学堂与武学堂的众人静寂无声，跪坐两边，只有三长老的抑扬顿挫在回响，一字一言，听到涂山恒的耳朵里，如同仙乐。 “快跑！！！！！” 一声惊呼，震出满室骚乱。 在无数双惶恐的眼睛的注视下，初代族长涂山长启那数人高的玉石雕像，毫无征兆的，山崩石碎般，倒了…… 不偏不倚，正对九婴。 第467章 拖延 九婴轻轻松松避开了。 莫说是一座雕像，就是整个祠堂都塌了，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那上古神兽的化身若是想通过这种小伎俩对付他，那可真是白费心机。 但在场之人的想法与九婴完全不同。 他们四处躲闪，眼看平日里奉若神明的先祖雕像砸在地上，断成数节，偌大的头颅崩了出去，在人群中滚出一条路，被高大厚重的门槛一拦，方才停下。 涂山长启栩栩如生的脸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缝，从慈眉善目变得狰狞，一双精雕细刻的眼，死不瞑目般对准了胆战心惊的涂山恒。 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先祖对于涂山恒继任族长之位，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人会把雕像的倒塌与祠堂中的上古神兽联系起来。 后者在他们眼中，一直都是涂山氏的守护神，怎么会对自己人出手？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涂山恒身上。 他们在等一个解释。 涂山恒先是困惑，再是讶异，最后恼羞成怒。 雕像倒就倒了，碎就碎了，关他什么事？ 先祖要是真不愿意他当族长，上一次就应该发出警示。 众目睽睽的搞这么一出，是想让他当众没脸吗？ 涂山恒强装镇定唤出了看护祠堂之人清理现场，又操控着涂山正挡在身前。 这种场合下，他说什么都是错的，倒不如请他的好父亲来解释一二。 涂山正满心怨恨。 这是上天对涂山恒的告诫，是先祖对这畜生的不满。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涂山恒就应该乖乖后退，五体投地的认罪，到现在还不死心…… 实在是可恶。 他现在就要揭穿这不孝不忠不义之人的真面目！ 涂山正缓缓开口—— “我有罪。” 除了操控者涂山恒与九婴，所有人，包括涂山正自己都惊呆了。 涂山正此时仿佛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之人。 一个，在他心中跳脚，极尽毕生所学，把涂山恒骂了个狗血淋头。 另一个，在满地破碎的雕塑前，慢慢伸出手，拾起了一块碎片，作愧疚万分状，细数自己这族长当的有多不称职。 林林总总十几条，说完连涂山正都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难怪先祖会被气的粉身碎骨。 “我这样无能无德之人，实在不配为一族之长。” 涂山正声泪俱下。 满室哗然，议论纷纷。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涂山正有着如此不堪的一面。 涂山氏族长新老交接，简直迫在眉睫！ …… 涂山恒对涂山正的表演很满意，对自己情急之下的灵光乍现更是自得。 这不过是一场意外一场闹剧，短暂的人心晃动之后是更加齐心协力的坚定。 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登上族长之位。 活着的涂山正与长老们不行。 死的不能再死的先祖更不行！ …… 九婴眯了眯眼。 他好像明白这上古神兽的化身要做什么了。 那雕像虽说对准了他砸下来，可实际上，目标却是涂山恒。 它在拖延时间！！！ 难道说，那识神寄身的少年，正在赶回来？！ 第468章 族长命牌 时间对于九婴来说，是很宝贵的东西。 他想独吞涂山氏。 所以，他打下诸邑城，却又舍了归命侯，让他一人孤军奋战。 他还将涂山恒给他的人手都分散出去，做出他还在依照约定，拼命扰乱轩辕国的假象，为的就是将其他两大世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与王族的对抗之上。 可即便他做了如此周全的准备，留给他的时间也并不充裕。 他想要一个从外表看上去与之前无异的涂山氏，就不能真的对涂山氏的人下什么死手，毕竟支撑涂山氏的脊梁们若是倒了，无论是赤水氏还是防风氏，都会像恶狗一样扑上来，将涂山氏这块肥肉撕咬成碎片。 一棵独属于鬼方的完整摇钱树，或者与其他两家坐地分赃，杀鸡取卵。 孰轻孰重，九婴还是分得清。 他不可能去操控所有人，但只要涂山恒登上族长之位，他只需让这人对鬼方死心塌地即可。 当下，他以法术传音，催促涂山恒赶紧往下进行。 繁文缛节什么的，哪有那个族长的位置重要。 涂山恒置若罔闻。 所有看似没有实际用途的仪式，撑住的都是他的尊严与尊贵，上次缺少的，这次他要加倍补回来！ 九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死要面子不听话的棋子。 他忍了又忍，换了一种说法。 “我给他们下的毒，可撑不了那么久的时间，若是在此之前这些人就死了，你这祠堂就要变灵堂了。” “你怎么这么没用！” 涂山恒白了九婴一眼，满脸嫌弃。 到底是妖族，手里没什么好东西，下个毒这么点小事，都不能做的让他称心如意。 九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无论是作为大荒第一妖，还是暗中统领鬼方的第一人，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如此说话！ 要不是眼下涂山氏无其他人可用，他真想把这涂山恒碎尸万段。 等着吧，等他成了他的傀儡，他一定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能求死亦不能！ …… 祠堂已经打扫干净了。 众人又跪了回去，涂山正也抹干了老泪，站回长老们身后。 骤然少了一座高耸雄伟的雕像，整个祠堂都显得空荡荡。 碍于九婴那时间紧巴巴的毒，接下来六位长老的赞美不得已砍掉了许多，言简意赅中，长老们的流程已经走完了。 接下来，是涂山正的戏份。 按照规矩，若族长之位由上一任传给下一任，那么此时涂山正需要把自己的族长命牌交给涂山恒。 涂山正被操纵着在自己前襟翻了又翻，摸了又摸。 无数双眼睛也跟随着他的动作等了又等。 摸到涂山正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秃噜皮了，涂山恒耐心耗尽，遣了大长老上去帮忙。 方寸之地，四只手忙的令人眼花缭乱，涂山正衣领被扯歪，露出松松垮垮的皮肉，干干净净的脖颈。 根本就没有什么族长命牌！ 涂山恒瞳孔一缩，忍不住上前一步，厉声询问。 “父亲，您的族长命牌呢？！” 第469章 归来 涂山正的族长命牌，为了取信于九婴，早就交到了涂山翊手中。 这个回答，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妖族九婴之名，如雷贯耳，大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族长命牌，涂山翊，九婴。 这三个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词排列组合成一句完整的话，要说其背后没有什么天大的隐情，实在是无人愿意相信。 涂山恒痛心疾首。 “父亲，那涂山翊的真面目，您为何到现在还不肯相信。” “要不是您看在往日的情谊上非要保他，我那亲信又何必人都死了，还要背上刺杀您的罪名！” 此言一出，喧嚣更甚。 五长老咬着舌尖，硬生生吐了一口血。 气死他了，真的是气死他了。 涂山恒这个王八蛋，仗着他们这些人如今被他以不知名的手段所操控，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涂山翊若真的想要涂山正的命，那这一路下来，涂山正坟头的草都有三丈高了！！ 涂山恒望向五长老。 他当然清楚这位青丘战神此刻在愤慨什么，可他偏偏要伤口撒盐。 “五长老放心，只要涂山翊那畜生敢露头，我一定让您去宰了他！” “我现在只想宰了你！！！” 五长老心中狂啸。 可随即，他听明白了涂山恒言语中的另一层意思。 ——他会被涂山恒所控制，去要了涂山翊的命！ 五长老惊恐莫名。 ………… 九婴的拳头攥紧了。 这个涂山恒，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他已经告诫过他一次，要快。 可他非要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一次又一次的浪费时间。 这种不听话的棋子，放在他们鬼方族中，早就被拉出去喂狗。 只不过是一块族长命牌而已，富可敌国的涂山氏，难不成拿不出来第二块？！ 再这么东扯西扯下去，涂山恒不一定能顺利的继任族长之位，但一定会被失去控制的五长老乱拳打死！ ………… “涂山翊、涂山翊回来了！！！”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沸沸扬扬的祠堂陡然一静。 人们纷纷站起身，朝着门外望去。 苍穹之下，天马之上，赤发飞扬的少年纵身一跃，穿透了距离，几乎是眨眼就从高空落到了地面，稳稳地站于众人面前。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可在场之人都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少年昂首挺胸，目光淡淡环顾四周，最后落在涂山恒的脸上。 他走之前这人尚在地牢之中，如今却趾高气昂站在祠堂最中央。 就是这个人，为了一己私欲，不惜与虎谋皮，为涂山氏招来了九婴这种灾祸。 这位大荒第一妖掩盖了一身的妖气，幻化了容貌，堂而皇之的进入了涂山氏祠堂，总不能真的只是为了履行与涂山恒之间的承诺。 那他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涂山翊，你竟然还有脸回来！！” 涂山恒先发制人，怒气冲冲。 他一脸的正气凛然，一手扶着涂山正，一手对五长老发出指令。 “给我拿下这刺杀族长的叛徒！！” 第470章 他回来了! 关于涂山正遇刺一事的真相，涂山正本人与五长老皆是知情人。 正常情况下，即便是涂山正为了保住涂山恒的命三缄其口，一身浩然之气的五长老也绝对不会是非不分，为虎作伥。 可偏偏涂山恒一声令下，五长老竟然真的冲上来了。 不是身姿矫健的上前与他对战，而是瘸了一般，举着拳头，一歪一扭的朝他走来。 这两步走的…… 哀怨中透着悲壮。 不知为何，明明是如此剑拔弩张的场面，可在场之人确实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九婴一张脸彻底黑了。 而涂山恒似乎也刚刚反应过来，就在天亮之前，这位中毒最深的五长老还是双手双脚的爬到地牢前，如今能站着已经是不易。 想以如此羸弱之躯去拿下涂山翊…… 涂山恒只能摆摆手作罢，撤回了一个五长老，另寻他人。 “你管这人作甚，先将族长之位拿在手中再说！！！” 九婴再次以法术传音，语气中已经带了十足的恨铁不成钢。 留给涂山恒与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涂山翊回来了，那上古神兽肯定也回来了。 只要对方把他打出去，那么等到涂山正与长老们身上的毒一解，他费尽心机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只能仗着毒性未消虚张声势，先把涂山恒捧上去再说。 涂山氏千千万万年才出了个胆大妄为的涂山恒，这次不抓住，就没有下次了。 …… 涂山恒如梦初醒，对着涂山翊伸出手。 “拿来！！” “什么？” 涂山翊明知故问。 “族长命牌！” 涂山翊冷冷的笑了。 他借着袖子的掩盖，从兀虚乾坤戒中取出了涂山正的那块族长命牌，明晃晃的悬于眼前。 “族长命牌，当然是要还给族长。” “为何要给你？” “因为父亲与长老们，已经决定让我来当这个族长！” “是吗？” 涂山翊望了一眼涂山正，又去看众长老。 他们的目光中都是否认，人却连连点头。 这是……被控制了？ 情况还真不是一般的糟糕。 涂山翊身上虽说有个武学堂教头之名，可在这种场合下，实属人微言轻。 又顾忌被控制的涂山正与众长老，不能对涂山恒做什么。 可要真的让他从善如流的把族长命牌交出去，眼睁睁的看着涂山恒登上族长之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有一个好主意。” 识海中，识神突然开口。 “只不过，将来善后会比较麻烦些。” 还管什么善后，先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再说！ “那好。” 识神歪了歪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 “我来。” ………… 涂山恒往前几步，想要将那族长命牌夺过来。 手在距离命牌只一个指尖处停住了。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眼前的涂山翊，全身溢出赤红的火焰，一张少年的脸微微扭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另一副相貌。 惊异与惊喜之声此起彼伏，就连被控制的涂山正与长老们都是热泪盈眶。 穿越千万年的光阴，熟悉的声音再次在青丘这片土地响起。 “我说过了，这族长命牌，当然是要还给族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道赤红的身影之上。 青丘狐族，初代族长，涂山长启！ 第471章 显形 若识神在青丘以外，以涂山翊的身体变幻这副容貌，那么九婴绝对能看穿。 可惜，这里是青丘。 不仅是青丘，还是识神待了一千多万年的涂山氏祠堂。 在这个被重重法阵遮蔽天地的地方，识神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挥全部实力。 什么大荒第一妖，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因此，当涂山长启的容貌一经出现，九婴便知道，涂山恒完了。 连带着他的计划，也彻底的完了。 涂山恒哪怕是当世第一天才，在涂山长启面前，也毫无一争之力。 对于青丘狐族来说，涂山长启便如同那开天辟地的创世神盘古。 他创造了一切，也曾以命守护这里的一切。 祠堂中的涂山氏，有一个算一个，哪怕是年纪最大的大先生涂山明日，也要拜倒在涂山长启面前，恭恭敬敬的喊一声祖宗。 涂山恒双腿不受控制的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身体颤抖，嘴唇哆嗦，面白如纸。 汗似泉水喷涌，顺着额头一路滚到脖颈。 上一瞬有多么的春风得意，这一瞬就有多么的心如死灰。 面对眼前之人，他心中甚至生不出一丝的怀疑与反抗之心。 这等容貌，这等气场。 仿佛是那玉石雕像中孕育的千古之魂。 生来就应该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 识神对着涂山恒伸出手。 “解药。” “我、我没、没有，我、我、不知道……” 涂山恒声音在打颤，从喉咙到牙齿短短的距离，每个字都被他念的稀碎。 但就是这样含糊不清的一句话，便已经将他暴露无遗。 “蠢货！” 九婴暗骂一声，纵身欲逃。 翩跹乘风之姿像是凭空挨了一掌，略有狼狈的跌回了祠堂中。 “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妖族，已经狂妄到如此地步了吗？！” 妖族？！！ 不等识神吩咐，祠堂中跪坐的武学堂弟子纷纷站起身，不消片刻，九婴便被团团围住。 总教头涂山慎双手撑地，起了又起，最后在弟子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站直，也融入到包围圈中。 识神对着九婴挥了挥手。 风裹着丝丝赤红灵力，如长鞭一般抽打在九婴身上。 一道显妖气。 一道破幻形。 白衣白发，戴着蓝白羽翼面具的九婴抚着胸口，一连倒退了数步方才站稳，齿间已经渗了血。 还真是妖族！！！ 这下，不仅是武学堂，祠堂中的众人几乎都围了过来。 这动静着实太大，门外的守卫只往里探了一下头，妖族两个字便一传十十传百的飞了出去。 涂山氏祠堂，如此神圣之地，竟有妖族敢以身犯险。 简直是岂有此理，胆大包天。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 九婴心中苦笑连连。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如同跳梁小丑。 一个上古神兽已经很棘手，没想到又来了个更棘手的涂山长启。 这难道是天意？ 呸！狗屁的天意！ 如今只不过是一时的不如意，他就不信，他今天还能命葬于此！ 第472章 辩解 对九婴而言，形势急转直下，胜败在一瞬间颠倒。 单论武力，他真的没什么信心能从上古神兽与涂山长启手中逃掉。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看到文学堂那个发须全白的大先生，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这下，投鼠忌器之器也没了。 他下的毒，灵力越深则中毒越深，这位大先生全身一丝灵力也无，文弱的很，反而在此时因祸得福，成为第一个从那控人心魄的毒中解脱的人。 同样被控制的涂山正与众长老见此情景，眼神亮了。 涂山明日之前的模样与他们差不多，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还能自已，可现在，这人不仅能站起来，还能从脚底板脱下一只鞋，对着涂山恒劈头盖脸的抽过去。 “你这欺师灭祖的混蛋！” 祖宗在场，涂山恒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双手抱头扣在地上。 ………… 识神与涂山翊双双松了一口气。 他们之前唯一顾忌的，便是众人身上不知来自何处的操控之力。 如今最弱的涂山明日能解脱，那没道理比他更强的涂山正与长老们还会继续深陷其中。 识神望向九婴。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后者脸色一变，竟然凄凄惨惨的笑了。 言语中满是无奈。 他指着涂山恒。 “我只不过按照与他的约定，前来助他一臂之力。” “对我来说，此行不过是信守承诺而已。” “敢问涂山族长，我何错之有？” “还是说——” 九婴话锋一转。 “涂山氏要将这人的滔天大罪，加在我一介妖族身上？” “而且。” 九婴顿了顿，眼神扫过涂山正与众长老。 “你们这位干大事的小族长，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给各位下的，可是致命的毒。”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事成之后，还让各位活着。” “若不是我偷偷将毒掉了包，你们这些人……” 九婴摇了摇头。 但被他咽下去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个人都听懂了。 可正因为听懂了，反而更加让人震惊。 要这么算起来，九婴不仅没有错，还是个既重信守诺，又心慈手软的妖。 他在涂山恒狠毒的谋划中为众人寻了一丝生机，涂山氏不仅不能怪罪于他，还要好好感谢他！ 一时间，祠堂中满是静寂，只剩下涂山明日的鞋底，落在涂山恒后背的啪啪声。 识神犹豫了。 他从化身口中得到的消息，这位大荒第一妖进了祠堂之后，做的最大不敬之事，也不过是打量了一番涂山长启的雕像，操控涂山正等人的，从头到尾都是涂山恒。 从表面上看，一切确实如九婴说的那样。 他只不过是个履行承诺的帮手。 归根到底，一切错与罪的根源，还是在涂山恒身上。 可要这么轻而易举的放他离开，涂山氏的脸面还要不要？ 九婴遥遥的对着涂山正拱了拱手。 “在下有幸，曾救过您老一命。” “眼下这种情况，我不得不挟恩图报。” “我也不求别的，只求速速离去。” “还请您成全。” 第473章 放走 涂山正的脸色变得难看。 初代族长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拉不下脸来撒谎。 这个救命之恩，涂山正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认了。 可九婴要用这份恩情来换全身而退…… 涂山正做不了主，只能去看涂山长启。 这妖族是活还是死，是去还是留，一切还是要交与先祖定夺。 …… 识神心中百感交集。 不愧是大荒第一妖，能屈能伸。 逻辑清晰，言语通顺，做事堪称滴水不漏。 他绝对不相信这位会是什么重诺之辈，费劲巴力的进入涂山氏祠堂只为了涂山恒。 可他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他图谋不轨。 更何况，严格说来，不仅是涂山正欠了九婴一份救命之恩，就连涂山翊，当初也是仰仗九婴出手，才能活下来。 “你走吧。” 识神不甘不愿的撤了九婴周身的束缚法阵。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无冤无仇的，他确实下不了手。 先祖发话，围着的众人即便是心中怨愤，也只能给九婴让了一条路。 九婴对着识神遥遥拜谢，又掷出了一只小小的瓷瓶。 “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言毕，九婴使出了生平最快的身法，纵身离去。 此番他是败了，但火中取栗，本就是冒险之举，成与不成，尽人事，听天意。 左右他也没有因此真正的失去什么，能不费一刀一枪的逃出生天，已经是万幸。 他还要尽快以鬼方的身份，去告知赤水氏与防风氏——涂山氏初代族长涂山长启已经转世重生。 一个即将把其他三大世家远远甩在身后的涂山氏，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 最大且唯一的依仗九婴走了，涂山恒心中最后一丁点希望也没了。 而看到涂山正与长老们恢复自由身之后，涂山恒忍不住仰天痛诉。 “九婴欺我！！” 说好的致命之毒呢？！！ 如此轻轻松松就解了，一点拿捏众人的把柄都没有给他留。 九婴这不是帮他，这是要送他去死！ 涂山明日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手中的鞋换了个方向捏紧，狠狠抽在涂山恒脸上。 都说打人不打脸，可眼前这玩意儿，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勾结妖族，毒杀族人，更不用说之前的弑父与杀亲。 随便哪一条拎出来，都是喂识神的死罪！ …… 对于此刻以文人之躯爆出惊人战斗力的大先生，识神变幻的涂山长启，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不阻止，就是他的态度。 而跟随先祖的脚步，是涂山氏子子孙孙的态度。 人群自发的越过那道赤红伟岸的身影，绕着大先生与涂山恒，层层叠叠的围上了。 就连涂山正这位老父亲，也是攥着拳头，时不时的跟随众人，喊一声打得好。 涂山恒已经废了。 就算今日不被涂山明日打死，明日也会被送去喂识神。 而他若还想在涂山氏有一席之地，就必须与他的好大儿彻底划清界限，撇清关系。 就在此时，匍匐于地东躲西闪的涂山恒忍无可忍，一个高蹦了起来。 第474章 宣判 涂山恒心中的憋屈无人可诉。 这位大先生，要真能把他一鞋底打死，他也就认了。 反正他已经是穷途末路，早晚都是死。 可这人气喘吁吁左一下右一下的，打的人比他这个挨打的人看上去都要累…… 这不是打杀，这是赤裸裸的泄愤与折辱。 再加上被众人以看好戏的眼神一层又一层的围着。 涂山恒觉得，自己就是很多年前见过的，人族那耍猴人绳索下的猴。 以挨打和出丑来博人一乐。 …… 士可杀不可辱！ 抱着这样的决心，涂山恒跳起来了。 反正必死无疑，临死之前若是能拉上几个垫背的，他也不亏！ 涂山恒的第一个目标，便是离得最近的涂山明日。 他五指张开如鹰爪，朝着大先生的脖颈掐去。 嘎巴一声脆响，鹰爪断在半路上。 人群最外围的五长老一手搭在大长老肩膀，另一只手还维持着向前投掷的姿势。 微微抬离地面的脚底下，赫然少了一只鞋。 涂山恒野兽般嘶吼一声，抱着断臂，以比跳起来更快的速度倒了下去。 惨叫，打滚，血落如瀑。 他忙不迭的溢出灵力，想要修复这触目惊心的伤。 在这一点上，涂山恒完全继承了涂山正。 他可以不怕死，但他很怕疼。 …… 涂山明日脸色又黑了三分，立刻明白方才那一瞬，托五长老一鞋之恩，自己是死里逃生。 他的嘴唇动了动，满脸失望之色，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那只高高举过头顶的鞋缓缓落了下来，皱巴巴的回到了它原本应该在的脚上。 涂山明日心中长叹。 是他冲动了。 他打这畜生作甚，平白脏了自己的鞋。 难不成，他还指望打醒他，让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涂山恒之罪，有目共睹，自有宗法族规去惩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文学堂的大先生，亲手来做这个刽子手。 …… 眼见涂山明日打完退了下去，识神随手指了两名武学堂的弟子看住涂山恒。 想了想，他又喊了涂山正的名字。 他变幻成涂山长启的模样，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真要让他来处置一族事务，他做不到。 这族长之位，在出现更合适的人选之前，还得涂山正来坐。 涂山氏，总不能群龙无首。 …… 涂山正战战兢兢的站着，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膛里。 子不教，父之过。 子罪大恶极，父要说一点责任也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几乎所有人的想法都差不多。 他们的目光落在涂山正身上，等待先祖给这倒霉的父一个审判。 即便是罪不至死，涂山正也应该会从高高在上的一族之长，落到为奴为仆的卑微之处。 识神模仿着涂山长启的口吻，缓慢的开了口。 “涂山正，涂山恒此人，我便交给你来处置。” “他身犯何罪，想必你最为清楚。” “涂山氏族规之下，人人平等。” “望你能彻查清楚后，给涂山氏一个公平公正的交代。” 俯首等待宣判的涂山正猛地抬起了头。 先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难道说？！ 他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第475章 五长老的请求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识神将那块族长命牌，郑重其事的递给了涂山正。 此举意味着什么，在场之人都懂。 可涂山长启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就连恢复过来的五长老，也只能静静看着，忍住自己心中遮天蔽日的困惑。 ——为什么初代已经回来了，还要将族长之位交还给涂山正？ 涂山正双手接过命牌，膝盖与额头几乎是同时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听得人下意识的替他龇牙咧嘴，怀疑他是不是骨头都碎了。 “定不负先祖所托！” 识神抬了抬手，以灵力托着涂山正站直了。 这场生死局，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要不是怕涂山正再次包庇他的好大儿，识神现在就想回到识海中去。 他对涂山长启再怎么熟悉，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模仿不来。 多说多错，多做多错，既然如此，不如沉默是金。 …… 九婴离开了，涂山恒也被拖了下去。 偌大的祠堂有一刹那的安静。 人们左看右望，互相确认一般，齐齐跪在了地上。 “恭迎先祖归来！！” 识神只觉得两个肩膀更重了，心中升起莫大的愧疚。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也不知道过几日他要以什么样的方式，让涂山长启这个身份告别青丘，这些殷殷切切的涂山氏后辈，才能毫无芥蒂的接受。 ………… 以涂山长启的口吻吩咐几句后，识神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先祖发话，众人从善如流，只剩下五长老一脸倔强，明摆着不想走。 这人，要干什么？ 他是看出什么来了？ 识神与涂山翊同时皱了皱眉。 没等他们深思更多，五长老竟仿照涂山正的样子，狠狠跪在地上，邦邦磕了几个头。 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又缓又重。 “我有一事求先祖。” ？！ “不知先祖还记得不记得，您的灵识，之前是生于涂山翊的识海。” 识神心念一动。 他好像知道这位五长老要说什么了。 果然，跪着的五长老掷地有声。 “如今先祖以涂山翊的身体转世重生，那涂山翊的灵识，您是如何处置？” “他还在吗？” “如果他已经不在，恳请先祖能为他立一座衣冠冢。” “若他还在……” 五长老咬了咬牙。 “我愿自断一尾，炼制人偶，为他的灵识，制一副新的躯体。” “还请先祖成全。” 识神颇为诧异。 他预想到了五长老口中的第一个如果，却万万没有想到还有第二个。 五长老的原身亦是九尾狐，加上他数万年的功法道行，他的狐尾，确实可以用来炼制能够容纳灵识的人偶。 这种人偶，只需以灵识本身的精血滋养炼化，便能得到一副与原身一模一样的躯体。 说是换体重生也不为过。 只不过狐族断尾之痛，堪比剜心抽骨。 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 识海中的涂山翊，只觉得心口又闷又酸，整个人都暖了。 他与五长老之间，其实说不上有多么深厚的交情。 可当所有人，包括与他有着血脉关系的涂山正在内，都沉浸在初代族长归来的喜悦之时，只有这位青丘战神，还记得他这个微不足道的、或许已经不在的人。 第476章 守护长老之名 一直以来，在涂山翊心中，五长老所代表的，只是青丘拳头最硬之人。 他集百家之长，能打能抗，堪称人形的进攻法阵。 守护长老之名，护的是涂山氏不假，可男女老少加起来数以万计的涂山氏到底怎么护，说起来不简单，做起来，更难。 难道真的只需要在面对敌人的时候站出来就可以了吗？ 好像不是。 大灾大难与大风大浪毕竟只是不可预知的偶然，细密的琐碎才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守护长老，要护的，是每一位涂山氏血脉。 就如同现在这样。 哪怕所有人都忘记了初代转世是以牺牲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少年为代价，五长老也会记得，要为这少年，讨一份功劳，或者，寻一线天光。 涂山翊如饮醍醐。 自己若是想真正成为涂山氏的五长老……那么，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许多许多的欠缺要补。 他既没有五长老的身手，亦没有五长老的心胸。 今日之事若是换了他，他也一定会与那些喜气洋洋离去的族人一样。 他们中未必没有人看清真相，只是没有人有那个胆识，或者说，没有人认为有那个必要，为了区区一个涂山翊，与先祖对上。 …… 识神沉默了良久，久到跪着的五长老又磕了一个头。 他本就不善言辞，方才那番话也是他从先祖现身的那一刻才开始掂量琢磨。 时间仓促，场面混乱，他也没来得及与其他长老商量，想必言语中肯定有些不敬与不周全，要不然先祖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还请先祖成全。” 五长老抬起头，认认真真，一字一字，又重复了一遍。 识神仔细打量着五长老，仿佛今日才真正的认识了他一样。 涂山氏九大长老之位，从一开始就是他与涂山长启一同探讨决定的。 这九个位置代表了涂山氏不同方向的九种极致，虽有排名，但重要程度，不分先后。 只有中央的五长老之位，是个特例。 涂山长启当初选的第一任五长老，看上去便不太灵光的样子。 倒也不是痴傻，总觉得有股子与年龄不符的天真与鲁莽。 在别人都将涂山长启奉为神明之时，只有这位五长老敢于与其激辩反抗，只要有理，寸步不让，一点都不把堂堂初代族长的脸面放在心上。 涂山长启当时的反应是什么呢？ 涂山长启被当面顶撞也不恼，那位五长老说的若是对，他就按照人家的意见去改，不妥的，也会极为有耐心的为其解释。 不仅如此，涂山长启还在事后得意的大笑，对着他炫耀： ——这五长老，他选对人了，以后涂山氏代代五长老，都要按照这个标准来选！ 一千多万年前的识神只觉得涂山长启是被气糊涂了。 一千多万年后，识神忽然懂了。 在世代经商于人心细微之处高屋建瓴的涂山氏中，要找出这样一位始终心若赤子之人，堪比大海捞针。 能代代相传，后继有人了千万年，不得不说，这是命运对涂山氏的馈赠与恩赐。 第477章 半个事实 这样的五长老值得依赖更值得信赖，识神决定对他袒露一半的事实。 “你不必如此。” “这小子的灵识没什么损伤，只不过在沉睡而已。” “这副身体，与我并不是很契合。” “我待不了多久。” 五长老双眼与嘴巴变得溜圆。 什么叫做身体不太契合，待不了太久？！ 五长老急了。 “涂山翊的身体若是不行，先祖可以用我的。” 他握紧拳头，咣咣捶胸。 “我比他强许多！” 识海中的涂山翊顿时尴尬的无地自容。 他却与五长老之间有着不小的差距，但被如此直白的当面指出来…… 脸好疼，心中对五长老升起的感动荡然无存。 识神亦是哭笑不得。 “这不是使用谁的身体的问题。” “是我的灵识虽说醒了，但维持不了多久。” 识神在脑海中回想涂山长启当年苦口婆心诲人不倦的模样，尽量以平和的语气，给五长老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五长老梗着脖子歪着头，听了半晌。 恍然大悟。 初代灵识若是一直在涂山翊的识海慢慢滋养，反而没事，可他为了解方才的困局，在尚未彻底恢复之前强行冲了出来，结果就是如今看似强悍的涂山长启，其实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归根到底，都是涂山恒那个畜生的错。 他刚才那只鞋，就应该对准了他的脑袋！ 可话又说出来，若是他这个五长老能再厉害一些，是不是就能为青丘挡了这无妄之灾？ 五长老眼泪汪汪，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都是我没用！害了先祖……”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既没有辜负一千多万年前的涂山长启，也对得起如今的涂山氏。 从始至终都是一道明亮又透彻的光。 “我最多还能维持七天。” 识神斟酌着给出一个期限。 按照涂山氏从问罪到审判的族规流程，一切顺利的话，涂山恒将会在七天内被处决。 而他要做的，就是以涂山长启的身份，逼得涂山正这次，不得不亲手处置了他的好大儿。 他曾答应过涂山长启不会主动干涉涂山氏之事，更绝对不会伤了涂山氏血脉。 因此，他离开祠堂至今，下的最重的手不过是借着涂山翊的身体揍了一顿总教头涂山慎，出一口恶气。 可涂山恒这人，实在是不除不行。 再留下去，天知道他还会折腾出什么花样。 这一次他便能勾结妖族对自己人下死手，下次呢？ 是不是要引着王族来攻打青丘？ …… 五长老闻言更加的心酸，却又无法抑制的生出羞愧。 如此清晰的感知自己的大限，又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初代不愧是初代，生死看淡。 他作为初代的后辈，又岂能做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柔弱状，这不是给初代丢脸吗？ 五长老一把抹干了泪，挺直了腰板。 “七天就七天。” “先祖有什么事要做，尽管吩咐。” 有什么事要做？ 识神思索片刻。 “看好涂山正，不能让他把涂山恒放走。” “他敢！” 五长老横眉冷竖。 “我这就去盯着！” 第478章 审判 事实证明，识神这次多虑了。 事情一旦真正的危及自身，涂山正便能做到真正的公私分明。 他对涂山恒再怎么父爱如山，这山也让后者左一刀右一剑的给挖完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族长之位，涂山正一改四平八稳的做事风格，超常发挥，涂山恒从问罪到定罪，别说七天，连七个时辰都没用上，人证物证就已经通通找齐，得了个喂识神的判决。 涂山正一刻也等不得，带着厚厚的罪状与处置结果，大半夜的来祠堂请示先祖。 喂识神这事，是现在喂，还是天亮以后再喂？ 好不容易得了片刻歇息的识神被吵醒，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他与涂山翊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昨夜更是提心吊胆的千里奔袭。 虽说累不死，但也很疲惫。 这涂山正，明明人情世故了数万年，此刻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可他不能表现出厌烦，更不能恼怒，因为他现在扮演的，是那个对族人永远和颜悦色谦逊有礼的涂山长启。 识神强忍着莫大的起床气，夹着嗓子，压低了声音。 “就现在吧，你去请长老们过来。” “涂山恒毕竟是你的儿子。” “你既然能为了大局大义灭亲。” “涂山氏总归要给你留一些脸面。” 涂山正感恩戴德，涕泪横流。 他特地在这个既不合礼数又不合时宜的时间点过来，存的便是这样的私心。 若是光天化日之下召集全族之人观刑，他恐怕又要被众人当面数落一番教子无方，好不容易攥在手里的族长命牌，但凡他还有一丝尊严与血性在，就应该痛痛快快的交还给初代。 但他不想交。 即便对方是初代族长，他也不想。 权力是世间最令人上瘾的不可方物，他在族长的位子上坐了数万年，已经戒不掉了。 ………… 长老们很快便来了。 听闻涂山正大半夜的要行刑，除了五长老有些火大的责备涂山正打扰了先祖休息，其他几位都看透了他的小心思。 但先祖都默认了要为涂山正保留一些颜面，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涂山正小心翼翼的陪着笑，带头朝着祭祀识神的山洞走去。 山洞与祠堂仅仅一墙之隔，由半个山头掏空所建，一眼望去，拔天倚地，深不见底。 这洞里住着的，便是上古神兽，亦是识神。 涂山恒被五花大绑的，已经跪在祭祀的台子上了。 侧着头杵着地，像是极冷，浑身都在打颤。 “父亲，父亲救我……” 他不求涂山正能让他生，只求速死。 他曾见过以身饲识神的场面。 那样高大粗壮的汉子，七窍爆裂，愣是被活活吸干了精血，只剩下一张人皮，但就是这张人皮，又哀嚎了三天三夜才死！ 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血腥与残忍。 仅仅是远远的看着，便让人心生恐惧，夜不成寐。 …… 涂山正只瞄了一眼涂山恒，就扭过脸去不再看。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与涂山恒，谁都没有机会再回头了。 第479章 从简 宣读罪状，验明正身。 一切无误后，识神化作的涂山长启对着长老们点点头。 这次，涂山正确实没有搞一点花招。 人是对的，罪……除了弑父这件事被隐了，其他的，统统罗列的事无巨细。 长老们靠近洞口，摆好阵势，开始吟唱召唤上古神兽的咒语。 打头第一句，就高亢的不像话，吓了识海中第一次听的涂山翊一个激灵。 这么高的音，长老们是怎么唱上去的？！ 但接下来的部分，更是颠覆了涂山翊的想象。 乱七八糟，不似人言，像哭也像笑，听的人心中发毛。 识神面上严肃，私下却是等的无趣。 这玩意儿他这辈子已经听了无数遍，耳朵都麻了。 “涂山翊，你知道他们唱的咒语是什么意思吗？” 涂山翊摇摇头。 上古文尚且难不倒他，可此时长老们唱的，他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识神笑了，眼中有追忆。 “那些本来就不是什么文字，只是胡乱编造的东西。” 那个做人办事总是一板正经的涂山长启，生平唯一一次的恶趣味，用在了他身上。 当年的涂山长启说，越是未知的，越被敬畏。 于是就有了这前言不搭后语狗屁不通的咒语。 “其实没有这段咒语，只需要把人扔在那祭祀台子上，我就知道该做什么。” 识神顿了顿，笑的不经意。 “但是那人又说，那样做的话，不像是祭祀与审判，更像是……在投食喂养什么兽。” “我揍了他一顿之后，又觉得他说的很对。” “说来也怪。” “人心中的神圣，竟然是靠华而不实的东西撑起来的。” 识神一面与涂山翊聊着，一面对自己的化身下了指令。 别搞那一套血淋淋的折腾了，一口吞了吧。 他好困。 他……他也不太想让涂山翊看到自己有些丑陋的原身。 ………… 吟唱完毕，围着洞口的长老们齐齐后退。 上古神兽之威，合他们九大长老之力亦无法阻挡，离得太近，容易被误伤。 而涂山正一早就退到了最远的地方。 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儿子被那上古神兽一点点的吸干血液，死后还要被拆骨入腹……他只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哪怕涂山恒对他下过数次毒手，他都觉得于心不忍。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父子之间，能活下来一个已经是万幸。 黑幽幽的洞口亮了。 两只人脑袋大的猩红眼睛缓缓睁开，从深渊处，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道碗口粗的火焰一伸一卷，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祭祀台上的涂山恒已经不见了身影。 亮起一瞬的洞口便又在一瞬间灭了。 这是，这是？ 这就完了？！ 长老们纷纷去看先祖。 识神讳莫如深，微微颔首。 涂山正磕头如捣蒜。 “多谢先祖，多谢先祖！” 他那个又狠毒又聪慧的儿子有多怕疼他是知道的，犯下如此人神共愤的罪状后，还能毫无痛苦的死掉，简直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先祖不愧是先祖，这等胸怀，他再做几辈子族长都追不上！ 第480章 走不了 “这种死法，太便宜他了。” 识海中，涂山翊略有失望。 “早晚都是个死，既然也没人看着，就算临死前折磨他一顿，也起不到什么震慑效果。” 识神简单解释。 “总归是为涂山氏除了这颗毒瘤，我们才能安心的离开。” 离开？！ 涂山翊怔了片刻，当即反应过来，识神所说的离开，是当初在高辛国国都上京城，两人随口立下的约定——去看看这天下。 想到此处，涂山翊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动身。 他与识神也算踏过大荒许多地方，可那不是逃亡，就是在逃亡的路上。 实在当不得看看两字。 “涂山氏历代五长老，在上任前，都会有一段近百年的外出历练。” “从而悟出自己的道。” “你若以这个理由离开，应该不会有人会拦你。”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你想什么时候？” “自然是越快越好！” “如你所愿。” ………… 识神示意众人跟随他回到祠堂。 之后，他耗费了大量灵力，治好了三只灵眼。 涂山正的一只，七长老的一双。 接着，他命看守祠堂之人取来纸笔，将当年涂山长启没来得及留下的法阵，一一写出，交给了大长老。 “我所擅长的，也不过是法阵之术，至于其他的，爱莫能助。” “青丘涂山氏，便拜托诸位了。” 这宛若交代后事一般的言行让五长老心头一震。 不是说还有七天吗？ 先祖这是在做甚！ “我的时间不多了，与其把灵力耗费在续命上，倒不如省下来为涂山氏做点事。” “五长老。” 识神以手抵在眉间，做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之状。 “还要麻烦你，为大家解释……”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后一头栽倒在五长老怀里。 属于涂山长启的容貌慢慢散去，露出了沉睡中的涂山翊。 “五长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涂山翊到底没能做到想走就走。 自他第二日醒来后，五长老便拉着七长老，比一日三餐都准时的出现在他面前，然后，搜魂。 作为唯一与涂山长启有过单独亲切交流的五长老，一时之间很难接受那么好的初代说没就没了。 他总觉得那么强大的存在，总不能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哪怕只剩一块微小的灵识碎片，他也愿意以毕生的功力去供养。 哪怕只一片！ 怀着这种期待，五长老将掌心抵在七长老后背，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 七长老苦不堪言。 搜魂这种法术，很大程度上都是依赖灵眼，七长老体内的灵力再深厚，增加也不过是搜魂的范围，而不是延续的时间。 而以外力强行增强后的灵眼，一旦失去外力，就会收获加倍的疲劳与痛苦。 短短三天，七长老感觉自己刚被初代医治好的灵眼，好像又要废了。 被搜魂的涂山翊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每天都会有那么几段时间身不由己，被七长老的法术硬控，既没有记忆，亦没有感知，稍有反对与不满，五长老便在一旁摩拳擦掌，吹胡子瞪眼。 打不过，道理又讲不通，涂山翊只能暂避其锋芒，选择从心。 第481章 托梦之事 识海中，识神指天骂地。 这是他的少年，亦是他的地盘。 可如今他在自己的地盘上东躲西藏，每天看着七长老的灵识如孤魂野鬼一般四处游荡。 后悔的心达到了顶峰。 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治好七长老，平白给自己套了枷锁。 搜魂虽好，但不能这么用，识神明显感觉到三天后的涂山翊比三天前，人懵了许多。 得想个办法，让五长老别再盯着涂山翊不放。 …… 又过三日，涂山府门前。 涂山正抱着小小的婴孩与涂山翊告别。 这是他在世上唯二的血脉。 一个即将远行，一个还嗷嗷待哺。 对神族来说，百年的时间并不长，可要一日日的挨过去，也不短。 涂山正颇为不舍。 涂山恒死后，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涂山翊当做了依仗，有这样一位拳头够硬又愿意为自己拼命的血脉至亲站在身后，他发号施令的时候，都更加的有底气。 “在外头不要争强好胜，安全第一……” 涂山正嘱咐到一半，无可奈何的咬了咬牙，一巴掌拍在五长老偷偷摸摸伸出的手背上。 这五长老不知怎么了，从两日前开始，只要得空，就往涂山府跑，亦步亦趋的跟着那抱着雷厉孩子的奶娘，两只眼睛呼呼的往外冒火。 两天之内，涂山府换了三位奶娘，都说受不了哺乳的时候，五长老在一旁虎视眈眈。 仿佛她们喂的不是奶水，而是要命的毒。 而且，五长老的脾气还变得格外温柔，他壮着胆子批评了几句，对方竟然一点都不恼，甚至还一脸赔笑的表达歉意。 但道过歉后，该怎样还怎样。 涂山正一个头变成八个大，不得已只能重操旧业，亲手喂养起了自己的孙子。 这下，没了男女大妨，五长老贴的更近了，时不时的就要摸摸孩子的脑袋，捏捏他的脸蛋。 笑的一脸的和蔼可亲，看的涂山正汗毛乍起。 “这孩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涂山正问了无数遍，五长老笑而不语。 开什么玩笑，先祖托梦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这次的事情，只有他与先祖两个人知道，连天地都被先祖以法阵之术遮蔽了。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先祖推断，上次转世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提前被七长老发觉了。 转世之事，本就是逆天而行，七长老之后，知晓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也难怪先祖会得了个半途而废的结局。 而这次，先祖好不容易选中了一副堪称完美的转生容器，就是这个孩子。 他一定会为先祖守住这个秘密，更守住这个孩子。 想到此处，五长老又忍不住伸出手去。 趁着先祖灵识还没苏醒，摸一把赚一把，以后，他就是全青丘唯一摸过先祖的人！ 涂山翊有几分好笑的看着涂山正身子一扭，将五长老的手隔开。 但后者不死心，脚下一动换了个方向，不依不饶的又伸出了手。 “五长老，适可而止。” 五长老置若罔闻。 “五长老，你到底有完没完！” 涂山正终于怒了。 …… 托五长老的福，本就不多的离愁别绪彻底烟消云散。 涂山翊对着打打闹闹的涂山正与五长老挥手告别，策马转身，向着远处奔去。 天大地大，等待他与识神的，是无穷无尽的未知。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