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有后福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今日畅心院十分热闹,大房、二房差不多时间到的,三房来的最晚。宋嘉宁看向云芳,定亲快两个月了,云芳脸上的抗拒淡了许多,只是嘴角抿着,不复之前的无忧无虑。三日不见的尚哥儿也蔫了不少,茂哥儿跑过去找他玩,尚哥儿偷偷看看母亲,过了一会儿,才低着脑袋把手从茂哥儿那儿抽了回来。 娘说四姐姐跟五弟是怀孩子,不许他再跟他们玩,尚哥儿一点都不觉得四姐姐五弟坏,但母亲在这里,他不敢不听话。 小哥俩的举动长辈们都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郭伯言淡淡扫了眼郭三爷,郭三爷被长兄盯得胆颤,又不着痕迹地剜了一眼妻子。三夫人只当没看见,而且神色如常,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本来就是宋嘉宁那个野丫头犯错在先。 用过饭,长辈们先走了,郭骁与双生子被郭伯言带去了练武场,茂哥儿、尚哥儿跟去看热闹。宋嘉宁三姐妹陪太夫人说了会儿话,等兰芳、云芳走了,宋嘉宁才拿出抄写的《女戒》,请太夫人过目。 太夫人笑着夸好,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嘱咐孙女道:「你表哥着了凉,这两日不大舒服,得空你领茂哥儿过去探望探望。」 宋嘉宁早从六儿那得知梁绍病了,这会儿太夫人提起来,她适时地露出内疚状,乖乖点头。 回了临云堂,宋嘉宁将太夫人的意思转述给母亲听。林氏点点女儿脑袋,再次教训道:「幸好表公子没有大碍,不然你祖母绝不会这么偏心你。」 宋嘉宁虚心接受,心里有一点点后怕,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梁绍能装,她想不到法子拆穿他,能小小的教训一次也好。 林氏吩咐秋月准备了几样补品,等郭伯言抱着茂哥儿回来,就让秋月陪姐弟俩走一趟。 这是礼数,郭伯言没有反对。 宋嘉宁便牵着弟弟,优哉游哉地去探望梁绍。记起母亲的担忧,宋嘉宁一边走一边教导弟弟:「茂哥儿以后不许让别人掉进冰窟窿,知道不?」 茂哥儿眨眨眼睛,摇摇头。 弟弟酷似继父的眼睛中透着一股赖皮劲儿,宋嘉宁捏捏小家伙鼻子,绷着脸道:「姐姐欺负表哥,被娘责罚三天不许出门,你敢欺负人,父亲会罚你三个月不许出门,还不给你饭吃。」 茂哥儿刚刚被罚完三天,虽然不懂三个月是多久,但也知道比三天长,特别是还不给他吃饭,吓得立即乖乖点头。 宋嘉宁笑了,不知不觉,前面就是梁绍的院子。太夫人真的很关心这个侄孙,挑了国公府最幽静的一座院子给梁绍住,以助他清心读书。宋嘉宁扫视一圈院中雅致的布景,暗道糟蹋,梁绍先是勾引三姐姐,三姐姐定了亲又来招惹她,摆明了没把心思用在读书上。 不过,宋嘉宁这次可猜错了,梁绍还是很用功在准备春闱的,兰芳与黄家公子定了亲之后,他才分了一些精力给她。好比这次落水,梁绍确实发热了一晚,但第二天就好了,故意躺在床上装病而已,因为他早就料到,只要他病着,太夫人肯定会劝宋嘉宁过来。 「表妹来了。」和衣靠在床头,身上盖着锦被,梁绍目光温柔地看着宋嘉宁。 没有长辈在场,宋嘉宁懒得看他,指着秋月、双儿手中的赔礼客套道:「表哥的病因我而起,我十分愧疚,送些补品聊表心意,祝表哥早日康复,切莫耽误明年春闱。」 她说的好听,眼里没有一丝情意,梁绍越发肯定自己得罪她了,只是碍于秋月、双儿不好直接问出来,便大方收下宋嘉宁的礼物,然后笑道:「我也有错,刚好我这边有本食谱孤本,无意得来的,于我无用,就赠予表妹吧,以弥补那日对表妹的不敬。」 宋嘉宁微微吃惊,梁绍这儿有食谱孤本? 梁绍早有准备,直接从旁边拿出一本封皮泛黄的食谱,递给宋嘉宁。 宋嘉宁实在是好奇这本食谱中有没有什么她从未听说过的吃食,犹豫片刻,缓步朝梁绍走去。她不要梁绍的书,只在他这儿迅速翻看一遍,有新鲜吃食她就记下名字,回去跟厨房里的嬷嬷们打听,没有更好,直接把书还给梁绍就是。 离得近了,梁绍抬起胳膊,宋嘉宁捏住食谱这一头,往回抽,没抽动。她皱眉,朝他看去,梁绍浅浅一笑,桃花眼深深地看着她,同时松了手。若非怕秋月她们怀疑,宋嘉宁差点就想把书扔回去了! 抿抿唇,宋嘉宁转身走开几步,低头翻书。她想翻第一页,未料多撵了几张,书页打开,里面竟然夹着一张裁剪地只比食谱书页小两圈的宣纸。宋嘉宁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高食谱,免得两个丫鬟看到里面的画像。 掩饰好了,宋嘉宁心情复杂地垂眸,就见宣纸上画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姑娘,眉目含情,笑靥如花,只要熟悉她的人,都能认出这就是她。宋嘉宁前世给梁绍红袖添香了一年有余,自然知道此画出自梁绍之手。 画像一侧,还提了两行清逸小字:缘何废书卷,玉雪芙蓉开。 宋嘉宁恍惚了一下。 是了,那日梁绍凑到她身边,她问他怎么不埋头苦读了,现在,梁绍在这里回答了她的问题。 意外之后,宋嘉宁随手再翻一页,装出看书的样子,心思却活泛了起来。 她一直发愁没有拆穿梁绍的机会,现在梁绍不好好读书,居然作画写诗勾搭她。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凭梁绍俊美的容貌与这种才子佳人的手段,宋嘉宁多半要中招,可梁绍怎么都想不到,她既是卫国公府十三岁的四姑娘,也是曾经被他无情送人的那个痴心小妾。 只要她将这本食谱交给太夫人,太夫人…… 念头刚起,宋嘉宁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能给太夫人,那样太夫人认清了梁绍的真面目,肯定也会伤心娘家人不争气,万一梁绍巧舌雌黄再倒打一耙,诬陷她先勾引他……宋嘉宁不敢与梁绍比谁在太夫人心中更重。 还是交给母亲吧,母亲再告知继父。继父对梁绍似乎没什么感情,只要继父知道梁绍的为人,梁绍的仕途基本就断了,还不用伤太夫人的心。 第2章 有了决定,宋嘉宁合上书,转身朝梁绍笑:「才翻两页就看到几样新菜,这书真妙,多谢表哥割爱。」 梁绍探究地盯着她眼睛,见宋嘉宁杏眼清澈,只有欢喜没有羞涩,便知她多半还没看见那张画。但梁绍并不着急,宋嘉宁再狡猾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他画的如此用心,她一定会心动。 对自己的容貌,梁绍自信非常。 探望过了,互相交换了赔礼,宋嘉宁一手拿着书,一手牵着弟弟走了,未料才离开不远,迎面就见郭骁一身墨色长袍大步朝这边行来,似乎要去探望梁绍一般。有弟弟丫鬟们陪着,宋嘉宁不慌不乱的,笑着唤了声「大哥」。 郭骁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中的书,扬扬下巴问道:「什么书?」 「食谱!」茂哥儿脆脆地学舌。 郭骁看眼梁绍的院子,幽幽的目光再次落到宋嘉宁脸上。宋嘉宁偷偷攥紧书,故作镇定地解释此书来历,郭骁颔首,然后不容拒绝地朝宋嘉宁伸手:「我看看。」 宋嘉宁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急中生智反手背到身后,俏皮地朝郭骁笑:「表哥说这是孤本,我怕大哥贪了。」 郭骁看着她狡黠潋滟的杏眼,毫无预兆地失了神,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她常常朝祖母笑,朝堂弟妹妹们笑,乖巧的、开心的、温柔的,唯独对他,她次次笑得敷衍,今日是他第一次,得她耍赖撒娇。 换成以前,他什么都不会说,但现在,他想做点什么,他得让她知道,他的心。 「我在安安眼中,就是那等人?」郭骁放低声音,愉悦地问,轻轻的尾音,有点勾人。 旁边秋月、双儿头一次听世子这般说话,都莫名地有点心痒,虽然二女都没惦记世子。 宋嘉宁意识到了危险,尴尬笑笑,领着弟弟,准备绕过他。 郭骁没拦,只在宋嘉宁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倏地出手,抽走她手中食谱。 宋嘉宁大骇,母亲继父不会怀疑她,郭骁…… 她浑身僵硬,直到耳边传来男人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我先看看,安安歇完晌,去找我要。」 人遇到危急的境地, 有时候会茫然无措,有时则会反应迅速, 异于平时。 宋嘉宁很庆幸自己这次反应地够快, 扫眼郭骁手中的食谱,她无奈道:「好吧, 只是这是孤本, 大哥小心点,别弄坏了。」 郭骁深深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宋嘉宁笑笑,领着弟弟, 脚步轻松地走了。 郭骁站在原地,眼睛追逐那道娇小的身影,放在背后的手却越攥越紧。待宋嘉宁姐弟走远,郭骁重新打开食谱, 看刚刚只是匆匆一瞥的那幅画。看着看着, 男人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这个梁绍, 果然心存不轨。 脚步一转,郭骁直接回了自己的颐和轩。 临云堂,宋嘉宁吃过午饭躺在床上, 暗暗琢磨一会儿见了郭骁,该如何应对。她带茂哥儿、双儿一块儿去,郭骁绝不敢对她做什么,身体没有危险, 那就只剩解释那幅画了。那幅画……想到一个办法,宋嘉宁突然觉得讽刺。 上辈子,梁绍把她送给郭骁,希望郭骁助他青云直上。这辈子,她没打算利用郭骁对付梁绍,但既然郭骁非要凑过来,她就不用打扰母亲继父了,索性让梁绍的仕途,断在郭骁手中。如此,算不算是因果报应? 想着两辈子的恩怨,宋嘉宁毫无睡意,只在双儿进来叫她起床时,装模作样闭上了眼睛。 洗漱更衣,宋嘉宁先去母亲那儿接弟弟,林氏听女儿要去颐和轩取书,没有多想。 这个晌午,宋嘉宁好歹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郭骁根本没睡,一直在书房坐着。听宋嘉宁姐弟来了,他捡起食谱,从书房走了出来,去厅堂见姐弟俩。 「大哥!」茂哥儿颠颠地朝兄长跑去。 郭骁抱起弟弟,同朝他行礼的继妹点点头,然后坐到主位上,暂且没提食谱的事,只叫丫鬟们上糕点。香喷喷的山药枣泥糕,茂哥儿坐在兄长怀里连续吃了几块儿,宋嘉宁虽然嘴馋,但她唯独不馋郭骁送的吃食,只端着茶慢慢品。 等茂哥儿吃够了,宋嘉宁笑着对郭骁道:「大哥非要等我开口,该不会真想贪了我的食谱吧?」 郭骁摸摸茂哥儿脑袋,唇角微扬。曾经他以为继妹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眼中,但经过陡坡上的意外跌倒,已经领教过继妹几乎毫无瑕疵的掩饰本事后,郭骁再不敢轻信继妹的任何话。这丫头,纯的时候纯,复杂起来,他都看不透。 「我有话与四姑娘商量,你带茂哥儿去院子里玩。」郭骁放下弟弟,吩咐双儿。 双儿看向自家主子。 宋嘉宁扫眼敞开的厅堂门板,知道郭骁要说那幅画,便点点头,笑道:「就在这边玩,别往远处去。」到底还是得防着郭骁。 双儿笑着哄茂哥儿随她出去。她原是太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往常大姑娘未出嫁时,世子也会单独与大姑娘说话,因此并不觉得现在世子与四姑娘独处有何不妥。 双儿出去后,阿顺也退到了廊檐下,只有茂哥儿稚气的声音时不时传进来。 宋嘉宁扭头,疑惑地问郭骁:「大哥有事?」 郭骁看她一眼,将食谱放到她那边的桌子上,平静道:「你自己看。」 宋嘉宁茫然地眨眨眼睛,捡起食谱,秀秀气气地先翻开第一页,娴静的姿态仿佛在自己闺房看书。郭骁目光锁定她脸,见她居然一行一行地真在看食谱前面的序,他食指扣了两下膝盖,终于提醒道:「书里夹着东西。」 宋嘉宁大惊,快速翻了起来,很快就翻出了那幅画。看清了,宋嘉宁呆呆地张开嘴儿,半晌才歪过脑袋,不解地问郭骁:「大哥,这画上的女子,怎么跟我有点像?那行诗是什么意思?」 第3章 单纯的像一个尚未在男女情事上开窍的小姑娘。 郭骁半信半疑,盯着她道:「书生最喜以诗画传情,梁绍明着送你食谱,其实是想送他亲手作的画。至于那句诗,他是说,因为你这朵冰面芙蓉开得太好,他才无心读书,出门寻芳。」 宋嘉宁没想到郭骁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眼中的意外倒正符合了一个姑娘得知自己被男人以诗诉情的惊讶。惊讶过后,宋嘉宁小脸一沉,登时将食谱摔到桌子上,气呼呼地道:「我,我根本不知道书里藏着这个,不然绝不会收!」 郭骁还是不信她真的不知情,但他已能肯定,继妹确实对梁绍无意。 这样就够了。 捡起飘落地面的画像,郭骁塞回书中,起身道:「他心术不正,若是个外人,我定会逐他出府,为你做主。可他是祖母娘家唯一的嫡系侄孙,这事又牵扯你的清誉,安安,我只能保证他不会再打扰你,等他春闱结束,我会想办法调他离京,且今生都无缘京官。」 这也正是宋嘉宁想要的,梁绍渴望平步青云,今生却只能在地方为官,对于梁绍这等野心勃勃的官员,郁郁不得志简直比要了他命还难受。 「多谢大哥。」宋嘉宁低头,心中五味杂陈。 郭骁看着她白嫩莹润的脸颊,攥攥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低声道:「我是你大哥,照顾你是应该的。」 宋嘉宁不知该作何感想,就在此时,茂哥儿跑回来了,嫌院子里没很么好玩的。宋嘉宁趁机告辞,郭骁无法挽留,拿着食谱与她一道出去了,同行一段,宋嘉宁姐弟回了临云堂,郭骁拐个方向,去找梁绍。 梁绍正卧床看书,得知郭骁来了,他立即放下书,一跃而起,迅速穿好鞋,刚要起来,瞥见门口跨进来一道高大身影,但梁绍最先看见的,却是男人手中他无比熟悉的那本食谱。短短的一瞬,梁绍全身血液好像都凝固了,僵硬地坐在床边,无法反应。 这本食谱,怎么到了郭骁手中? 「退下。」郭骁走到梁绍面前,冷声道。 他气势慑人,梁绍的小厮慌不迭闪了出去。 梁绍手心全是汗,还没想到转圜的借口,郭骁先动了,他取出食谱中的画像,然后非常随意地将食谱丢到梁绍怀里,声音比国公府湖面凝结的冰层还冷:「春闱将近,表弟最好闭门读书,若再叫我听说表弟有闲情去花园漫步……」 「世子放心,我糊涂了一次,绝不敢再糊涂第二次。」梁绍白着脸起身,低头弯腰,仆人般朝郭骁行了一个大礼:「只求世子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切莫告知姑祖母,若叫姑祖母失望动气,我纵是百死也难恕罪过。」 郭骁嗤了一声,不屑听这种冠冕堂皇之语,转身离去。 看着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梁绍腿一软,跌坐了下去,浑身全是冷汗。懊恼悔恨害怕忌惮种种情绪飞快掠过心头,良久之后,梁绍的视线缓缓落到了那本跌落在地的食谱之上。几个月的谋划毁于一旦,梁绍大怒,捡起食谱就要撕毁,半边书脊已经分开,梁绍忽的心中一动。 她的画像…… 想到宋嘉宁那张妩媚动人的绝色脸庞,梁绍竟还是不舍,翻开书页,想收好画像,然而来来回回翻了几遍,床边附近都找过了,也没找到那幅画。梁绍不解,仔细回想,这才记起,是郭骁带走了他的画。 郭骁,是料到他会私自收藏吗? 梁绍苦笑,不愧是国公府的世子,果然心细如发。 颐和轩,幽静沉寂的书房,郭骁站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取出了藏在袖中的那幅画。画上的女子,眉似新月,杏眼灵动,娇娇俏俏地站在那儿,含笑望过来,见画如见人。惟妙惟肖,郭骁不得不承认,梁绍这个道貌岸然的书生,在舞文弄墨上,还真有些本事。 取了剪刀,郭骁将梁绍为她写的两句诗裁了下去,只留画像。诗句丢进书桌旁的小竹篓,画…… 郭骁抬眼,然后走到书架前,从顶层取下一本兵书,盯着画像继续看了足足一刻钟,男人终于将画像放进书页,夹好,再把厚重的兵书放回原处。 郭骁与梁绍说了什么,宋嘉宁一无所知,但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她再也没有撞见过梁绍,据六儿所说,梁绍这次是真的埋头苦读了,连太夫人那儿都轻易不去。宋嘉宁既解恨,又隐隐担心,前世她老老实实地给郭骁当禁脔,从未领教过郭骁处事的手段,现在看来,郭骁做什么都跟他的人一样,又冷又狠啊。 万一哪日郭骁不想当大哥了…… 宋嘉宁打个哆嗦,不敢再往下想。 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后,京城又迎来了一次除夕,照旧是络绎不绝地往来应酬,酒席接着酒席,满桌都是大鱼大肉。卫国公府众人忙碌地赴席时,梁绍一个人闭门不出,二月初九,便开始了他的春闱第一场。 太夫人替侄孙捏了一把汗,宋嘉宁心如止水,知道梁绍能考中进士。 然而三月底春闱发榜,才气过人的梁绍,居然落第了! 宋嘉宁震惊极了,惊后高兴地多吃了一碗饭,落第更好,叫他连地方知县都当不上。 既然没考上,梁绍再无留京的理由,发榜当日便向太夫人请辞,太夫人好说歹说多留他住了一晚。翌日清晨,宋嘉宁随母亲一块儿去送梁绍,看着梁绍强颜欢笑的脸,宋嘉宁这辈子第一次尝到了扬眉吐气的滋味儿。 梁绍一走,宋嘉宁又多吃了一碗饭,没等这碗饭变成她胸口的肉,宫里突然下来一道旨意,召一至九品京官府中十三到十七岁的未婚姑娘进宫,为三皇子寿王、四皇子恭王选妃! 春闱三年一考, 自打过完年,春闱就成了京城官民口中最大的谈资, 家中有举人考生的不消说, 没有的也津津有味地看热闹,新科状元、榜眼、探花策马游街那日, 京城万人空巷, 别提多热闹了。在这样的氛围中,谁都没料到,宣德帝会突然下旨选秀。 第4章 选秀,为皇帝、宗亲挑选女人。 有的人把选秀看成官职晋升的梯子, 小官希望与天家结为姻亲后,贵人能提携提携自己,大官想的更远,万一女儿跟着的王爷将来坐上龙椅, 自家肯定也会飞黄腾达, 另有一部分官员,舍不得女儿入宫, 对选秀存着抵触之心。 若是在整个大周各地官员中挑选秀女,远离京城的官员若不想女儿进宫,可以趁皇帝诏书抵达当地之前赶紧给女儿定下婚事。但这次选秀, 根本没有地方官员的事,宣德帝以去年边疆有战事为由,不想兴师动众,将秀女限定在了京官之中。京城官员少啊, 为了让寿王、恭王多些选择,自然要全部品阶的官员都送出适龄未嫁的女儿。 天子脚下,早朝宣的旨意,散朝后,负责选秀事宜的公公们便迅速出宫了,先到各府将未出嫁的小姐们都登记造册,三日后再由官员将自家女儿送到皇城拱辰门外,等候初选。 卫国公府毫无准备,宣旨的高公公过来时,宋嘉宁正在后院陪弟弟荡秋千,姐弟俩玩得好好的,秋月突然慌慌张张跑过来,叫她去前院听旨。宋嘉宁莫名其妙,牵着还没晃够秋千的弟弟去了国公府正院。 林氏娘仨离得近,太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耽误了会儿才到。 人齐了,高公公朗声宣告选秀旨意。 林氏心里一突,强忍着才没回头,看跪在后面的女儿。 太夫人低垂的眼帘动了动,可旨意来得太快,根本没有给她们为小孙女打算的时间。 「敢问老太君,府里三位姑娘可有婚配?」高公公瞄眼郭家的三个姑娘,笑着问太夫人。 太夫人只能实话实说,指着兰芳、云芳道:「这两个都定了亲事,一个月中出嫁,一个婚期定在九月。」目光落到宋嘉宁身上,见小孙女还惊愣着,太夫人在心里叹口气,无奈道:「就这一个还没舍得许出去呢。」 高公公细细端详宋嘉宁一番,诚心奉承道:「四姑娘花容月貌,肯定是有大福气的。」 太夫人笑笑,眼睁睁看着高公公将自家孙女的名字记在了名册上。 高公公忙完差事走了,一院子女眷面面相觑。 二夫人瞧着林氏泛白的脸色,知道林氏没有高攀的心思,便走过来,轻声劝道:「嫂子别急,晚上与大哥商量商量,兴许能免了安安的选秀。」 三夫人也跟着劝:「就是就是,再说了,安安好吃的名声早传出去了,当年皇上还赐了文房四宝给安安,就算安安进宫参选,皇上应该也不会选她的。」 这话说的,太夫人微微皱眉,不悦地看了三儿媳一眼。大儿媳不想小孙女入选是一回事,但三儿媳暗指宫中贵人瞧不上小孙女,哪个当母亲的爱听? 林氏确实不爱听,但这会儿选秀才是她心中的第一件大事,无心与三夫人耍嘴皮子,林氏镇定自若地对两个妯娌道:「能进宫选秀是安安的造化,即便落选,能去见见世面也好。不过我头回经历这个,弟妹们先回去吧,我向母亲取取经。」 二夫人点点头,携着兰芳先走了。 三夫人瞅瞅六神无主的宋嘉宁,也领着女儿云芳朝三房而去。三夫人根本不信宋嘉宁会选上王妃,只把此事当笑话,云芳视线自隔壁的寿王府扫过,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震惊道:「娘,三殿下与四妹妹有些渊源,他会不会……」 三夫人扭头看女儿,意外问:「他们有何渊源?」 云芳仔细回想一番,把宋嘉宁与寿王组队猜灯谜、寿王刚搬到王府时斥责端慧公主维护宋嘉宁的两件事说了,说完,云芳越想越觉得四妹妹有可能当上寿王妃,皱着眉头道:「四妹妹虽然有点胖,可她……」 脸蛋长得好,她与两个嫡出的姐姐,论容貌,没一个比得上四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四妹妹有可能会成为王妃,云芳胸口有点不舒服。早在楚王、睿王选妃时,云芳便认定王妃必须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因此从来没想过要给任何一位王爷当王妃。如今宣德帝临时改了规矩,四妹妹成了秀女,有了当王妃的机会,她莫名不喜。 大姐姐、二姐姐嫁的都比她好,一旦四妹妹成了王妃,别看寿王是结巴,结巴也是王爷,往那儿一站,她们亲姐仨的男人就得给他跪拜行礼,结果最后排下来,她嫁的最不如意。 「不可能。」三夫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忽然斩钉截铁地道,示意身后丫鬟们跟远点,她低声给女儿分析:「首先,选妃是皇上皇后做主,王爷们插不上话,贤妃若活着,兴许会帮三殿下打算打算。再者,你四妹妹名声早坏了,先是贪嘴好吃,又被鲁镇嫌弃……」 云芳嘟嘟嘴:「外人又不知道,都在嘲笑鲁镇笨。」气死她了,明明是鲁镇看出她比四妹妹好。 三夫人不跟女儿争辩这个,继续说宋嘉宁:「反正皇上绝不会让你四妹妹这样的当正妃的,侧妃,或许还有可能。」 侧妃不就是妾? 云芳终于好受点了,只要四妹妹别当王妃,侧妃或是落选,她都能接受。 浣月居,林氏焦急地向婆母求助:「娘,安安是你看着长大的,她那性子,当不了王妃也做不好侧妃,偏偏长得……娘,咱们能想办法免了安安去选秀吗?」 现在林氏只恨女儿生的太美,若是丑一点,加上那贪吃的名声,她也不用担心了。 太夫人叹气,搂着一直没说话的宋嘉宁道:「若是提前得到消息,咱们还可以安排安安装个病避过去,可刚刚高公公都瞧见了,安安哪有一点生病的样子?一听说选秀就马上生病,任谁也不会信,只会白白得罪了皇上。」 林氏心中一沉。 秋月帮忙出主意,小声道:「夫人,听说前朝宫里选秀,有的秀女不想入选,便故意吃些让口气难闻的东西,或是在腋下动动手脚……」 第5章 还没说完,就被太夫人否决了:「安安进过宫,宫里贵人们还都夸过她模样好,这些法子太容易被拆穿了。」正是因为孙女长得好,这两年宫里有宴席,她才没叫孙女去,皇子们倒还好,太夫人更怕孙女被年近五旬的皇上看中。 主仆商议了许久,最后却发现,根本无法阻止宋嘉宁进宫参选。 看着母亲忧心忡忡的脸,回过神的宋嘉宁有点想笑,拉着母亲手道:「娘,皇上给王爷们选王妃,我肯定落选的,您别担心。」寿王、恭王,一个是未来皇上,一个也是正经八百的王爷,王妃怎么可能轮得到她一个外来的郭家四姑娘当? 宋嘉宁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女儿语气轻松,似乎「铁定落选」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一样,林氏脸上强颜欢笑,心里更不安了。这傻孩子,就因为不是郭家嫡出的姑娘,一直妄自菲薄,能嫁鲁镇那样的就高兴地不得了,丝毫没想过,就凭她那张脸,别说王妃,宫妃…… 思及此处,林氏脸色大变,她之前最怕的是女儿因为姿色被指为哪个王爷的侧妃,进府后被未来主母欺凌,眼下想到女儿有可能会被年近半百的宣德帝看上,林氏岂止是害怕,她一颗心都要碎了,惊恐地看向太夫人。 婆媳俩彼此心知肚明,只是看看异常「自信」的宋嘉宁,两人都没表现出来,先打发宋嘉宁领茂哥儿去后院玩,婆媳再继续琢磨办法。 夕阳未落,郭骁先郭伯言一步回府了,官服都没换,直奔临云堂。 「母亲,路上我听百姓说,宫里要选秀女?」行过礼,郭骁肃容问道。 继子与她没什么感情,林氏猜不透继子的心思,便也没有流露出自己的焦虑,浅笑道:「是啊,你四妹妹的名字已经记上去了,三日后便要进宫。世子坐吧,喝口茶。」 郭骁点点头,在林氏左下首落座,喝了茶,他看看门外,打趣道:「怎么不见四妹妹?是不是害羞躲起来了?」 女儿何尝害羞,分明是没心没肺,林氏却只能承认。 脑海里蓦地浮现去年中元节继妹被寿王抱在怀中的那一幕,郭骁攥紧了茶碗。 就在此时,郭伯言回来了。 厅堂中的母子俩都站了起来,看到丈夫,林氏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担忧,面现愁容。 郭伯言一眼就看出来了,三言两语打发了碍眼的长子,他拉着林氏的手去了内室。 「我不想安安进宫。」夫妻独处,林氏靠到男人怀里,婆母帮不上忙,她唯有指望丈夫了。 郭伯言早就考虑过此事,笑道:「放心吧,如果我没猜错,皇上让高官之女参选只是为了凑数,一个都不会选的,不然睿王该多想了。」 寿王是楚王亲弟,给了寿王得力的妻族,便相当于抬高楚王。同时选妃,这边寿王赐了高官之女,四皇子恭王自然也得指个差不多的,如此一来,四个王爷,只有睿王妻族势微,皇上素来公允,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那,皇上会不会……」林氏咬咬唇,后面的话有点难以启齿。 郭伯言盯着她红红的唇,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妻子是在怀疑宣德帝贪图继女的颜色,登时笑了,惩罚般在林氏纤细的小腰上捏了两把:「安安只比端慧大一岁,皇上怎么会看上自己女儿的表姐妹?有那乱操心的功夫,不如想想如何伺候我。」 言罢打横抱起林氏,朝床帐走去。前几天妻子月事在身,他今早就开始惦记了。 林氏坐立不安了一整天,郭伯言竟然只想着自己快活,她既恼火,又不由地松了口气。 她信郭伯言,既然他这么肯定,那女儿三日后的宫中之行,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林氏生怕女儿被选为王爷侧妃或是宣德帝宫妃的时候, 永安伯府,谭舅母却虔诚无比地焚香沐浴、烧香拜佛, 祈求菩萨保佑她的女儿谭香玉能当上王妃, 最好是恭王妃。四皇子恭王的生母是惠妃,颇受皇上宠爱, 而惠妃的父亲, 正是户部尚书何之敬,皇上跟前的红人之一。 「娘说的没错吧,以你的容貌,不用着急嫁人, 看看,这不就等来了千载难逢的好机遇。」拜完菩萨,谭舅母牵着女儿的手回了内室,自豪地打量女儿。 谭香玉容貌确实不俗, 鹅蛋脸柳叶眉, 身段窈窕纤细,就像画中人似的。谭香玉也曾引以为傲, 但去年在寿王府勾引不成反被端慧公主讽刺一番后,谭香玉便对自己没有信心了,耷拉着脑袋道:「京城那么多美人, 一个嘉宁表妹就把我比下去了,她有姑父撑腰,肯定能得一个王妃,剩下的……」 秀女多王爷少, 谭香玉真的不抱什么希望。 「光脸好有什么用,就凭她那贪吃的名声,京城闺秀都落选也轮不上她。」谭舅母不屑地讽刺道,「再说了,谁不知道她亲爹是个江南落魄举人,要不是这样,鲁家为何看不上她?香玉啊,打起精神来,论身份,她远远不如你的。」 谭香玉瞅瞅母亲,慢慢点点头。 帮女儿找回了斗志,谭舅母又开始为女儿准备进宫穿的衣裳。女儿越来越大,谭舅母也越来越舍得在女儿身上砸钱了,光是今夏就做了四套新衣裳,用的全都是上好的料子。衣裳够穿了,谭舅母又亲自去首饰铺子给女儿买了几样精致的簪子、耳坠儿,回到家,再教女儿衣裳与首饰如何搭配。 过得忙碌,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 「夫人,世子爷来了。」娘俩正在屋里说贴己话,门外丫鬟忽然禀报道。 谭舅母惊喜交加,外甥可有阵子没来看她了。 料想外甥还记得女儿勾引寿王那事,谭舅母叫女儿在屋里等着,她自己去前院见外甥。脚步轻快地走过走廊,到了前院,就见外甥穿着一身鸦青色家常袍子站在廊檐下,面容冷峻,却又俊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平章怎么过来了?」谭舅母慈爱地问。 第6章 郭骁朝舅母行个礼,正色道:「听说表妹明日也要进宫选秀,我从库房挑了几样首饰。这批秀女出身高,咱们不攀比,但也不能叫人小瞧了。」说完,他朝阿顺使了个眼色,阿顺立即将手中的香柏木首饰匣子放到谭舅母旁边的方桌上。 谭舅母震惊极了,激动地心砰砰乱跳。自打林氏母女搬到国公府,也不知怎么回事,外甥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谭舅母心都快凉了,没想到向来冷冰冰的外甥,居然会主动过来送首饰。看看桌上的首饰匣子,谭舅母及时平静下来,一边将匣子往郭骁那边推,一边推辞道:「不用不用,舅母这里有,你这是从你娘的嫁妆里取的吧?快拿回去,留着将来讨好你媳妇罢。」 郭骁按住首饰匣子,淡笑道:「舅母,这是我送表妹的,您叫表妹过来,看看她喜不喜欢。」 谭舅母一听,知道外甥是真心想送东西,也是真心原谅女儿当初犯的错了,登时喜笑颜开,吩咐丫鬟去叫女儿。丫鬟去请谭香玉时,自然把前院的情形说了,谭香玉心花怒放,简单打扮打扮,欢喜地来了前院。 「表哥。」进了堂屋,看着端坐在左侧主位上的俊美表哥,谭香玉甜甜地唤道,脸颊微红。 郭骁看看她,皱眉道:「怎么瘦了?」 谭香玉闻言,眼睛莫名地发酸,委屈地咬了咬唇。为何瘦,当然是表哥吓的啊,如果表哥一直这么关心她,她才不想去当什么王妃。 「过来看看吧,我也不知道你们姑娘家喜欢什么样式。」郭骁打开匣子,对谭香玉道。 谭舅母捏捏帕子,矜持地没往匣子里面看。 谭香玉走到跟前,就见匣子里摆了一整套水色上好的翡翠头面,每一样单拿出来都令人惊艳侧目。她喜上眉梢,目光一一扫过匣子中的首饰,既稀罕,又好奇,猜到郭骁这会儿心情不错,谭香玉看他一眼,俏皮地问道:「表哥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郭骁就打趣道:「现在不送,等表妹当了王妃,便看不上表哥的东西了。」 说的全是谭舅母爱听的话。 谭香玉心里的欢喜却淡了些,听出这位好表哥心里,是一点都没有她。 「舅母去忙吧,我单独嘱咐表妹几句话。」喝口茶,郭骁突然对谭舅母道。 谭舅母怔住,与外甥对视一眼,虽然心里困惑极了,但还是笑着点点头,把厅堂留给了表兄妹。 母亲走了,丫鬟们也出去了,谭香玉坐到母亲刚刚的位置上,不解地望着对面的表哥。 郭骁看眼门外,沉默半晌,从袖中取出一支红宝石簪子。 宝石红得宛如鸽血,在男人手中散发着世间女子难以抗拒的诱惑,谭香玉紧张地屏住呼吸,就在她默默等待表哥开口,说这簪子也是送她的时,却惊悚地看见男人捏住簪头,似乎没怎么用力,簪头便脱离了赤金的簪身! 谭香玉震惊地捂住嘴。 郭骁起身,走到她面前,叫她看清楚簪身内藏着的物事。 一刻钟后,谭舅母估摸着时间回来了,却见厅堂中只坐着自己的女儿,外甥不见踪影。 「你表哥呢?」谭舅母惊讶地问。 谭香玉强颜欢笑:「说是有事,先走了。」 谭舅母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小声问女儿:「你表哥说什么了?」 谭香玉摇摇头,找个借口敷衍了过去,表哥再三警告她不许对任何人说,包括母亲。谭香玉也不敢说,怕母亲为她担心。 翌日早上,彻夜难眠的谭香玉,上了自家马车。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门外,宋嘉宁也走到了马车前。男人们都去当差了,只有一众女眷出来送她,林氏拉着女儿的手,看着女儿虽然瘦了些却依然显得肉嘟嘟的细嫩脸蛋,杏眼澄澈宁静,丝毫没把选秀放在眼中的样子,不知为何,林氏突然特别不舍,仿佛女儿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若是宫里饭菜吃不饱,记得跟管事女官说,别饿着。」千言万语,林氏抱住女儿,悄悄在女儿耳边道。当年她改嫁郭伯言,大婚前头,女儿要先搬到国公府,她怕女儿被郭家笑话,叮嘱女儿少吃点,结果这孩子居然饿成了那样。这次女儿要在宫里待一个月,林氏宁可女儿因为吃得多被秀女们嘲笑,也不要女儿听她话,傻傻地饿上三十天。 宋嘉宁也记起了幼时的傻故事,乖乖地点点头。 「好了,叫安安上车吧,别耽误了。」太夫人感慨万千地道。 林氏恋恋不舍地松开女儿。 「祖母,娘,二婶三婶,你们回去吧。」上了车,宋嘉宁站在车前面,笑着劝道。 林氏催女儿先进马车。 宋嘉宁弯腰进去,坐好了,再次劝长辈们回府。 依依惜别,马车带着国公府四姑娘,朝皇宫去了。林氏就在门口站着,目送马车拐弯,她才牵着同样舍不得姐姐的茂哥儿,心情复杂地回了临云堂。美貌的国公夫人终于进去了,隔壁寿王府门前,一个侍卫也悄悄去找福公公回话。 福公公听完,高兴地走进书房,对持笔练字的寿王爷道:「王爷,四姑娘出发了,笑盈盈地上了马车。」进宫选秀,选上了当王妃,比嫁给鲁镇那个莽夫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四姑娘若是哭丧着脸,他都要怀疑四姑娘是不是傻了。 赵恒一心写自己的,恍若未闻。 福公公默默后退,心中无声腹诽,王爷就装吧,他倒要看看,将来四姑娘嫁过来,王爷会不会继续像现在这样,整天与字画为伴。 日上三竿,拱辰门外陆续聚集了密密麻麻数百位秀女,一个比一个苗条。宋嘉宁与两个手帕之交站在一块儿,时不时就察觉到其他秀女探究的打量,更有隐隐约约的窃窃私语传进耳中,要么议论她的身段,要么笑她当年对的油爆虾下联。 第7章 宋嘉宁只觉得热,四月初的京城,阳光过于灿烂。 又等了约莫两刻钟,终于有管事女官从宫门走了出来,按照名册让秀女们二十人一排站好,按顺序进宫。穿过拱辰门,往前走一段距离,再穿过一个门洞,前面就是临华门。门前已经并排站了十位公公,秀女们按队过去,公公们一个一个细细查看,将个子矮的、脸上长麻子痘痘胎记的、长得黑的丑的先挑了出去。 公公们选的严,这里一下子落选了上百人。 剩下的两百多个,继续去房间接受脱衣检查,身上有疤痕、异味甚至破了身子的,也得落选。 轮到宋嘉宁了,感受着一侧女官没有任何情绪的注视,宋嘉宁一边解衣一边想,既然女子以瘦为美,她会不会因为长得丰满落选呢?真这样,她马上就可以回国公府了,母亲肯定特别高兴。 可惜事实证明,女官并没有嫌弃她胖,看她的眼神似乎还有点……惊艳。 连宋嘉宁在内, 一共百位秀女成功通过了前两轮容貌、身体的选拔,跟着又出来一位品阶更高的女官, 在秀女中来来回回走了两遍, 于这一百个秀女中,最后挑出五十个容貌最佳的, 其他全都送出宫了。 五十个秀女, 被安排在了五个院子中,白天跟着女官学规矩,晚上老老实实睡觉,几乎没有什么时间说笑攀谈。因为女官们就在旁边盯着, 秀女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她在女官眼中的印象,终选之前,女官一个不满意,完全可以送秀女出宫, 权力大着呢。 宋嘉宁所在的小院里, 就有两个秀女因为背地里说她闲话,被严厉的女官撵出宫了。 宋嘉宁不知道那两个落选秀女怎么想的, 她当晚睡得不太安生,脑海老是晃悠着二女离开前朝她投过来的愤恨眼神。宋嘉宁冤枉死了,明明是她们先嘲笑她胖先欺负她, 挨罚了不反思已过,反而恨起她这个苦主来。 不过睡了一晚,第二天宋嘉宁就忘了这件事,继续老老实实地跟着女官学规矩。 一晃九天过去了, 第十天,秀女们迎来了一日假,平时寸步不离的女官们不见了,大家总算能自在些,喘口气。 宋嘉宁这边,她只认得谭香玉,两人又有些恩怨,所以用过早饭,宋嘉宁就回到自己房间,拿本书坐在床上看。院子不大,秀女们又多,因此每个秀女分的房间都只有一间卧房一间厅堂,宋嘉宁看书,伺候她的宫女珍儿就在厅堂待着。 看了两刻钟,宋嘉宁放下书,走到窗前眺望窗外,忽见一个穿红衣的姑娘从窗前经过,脚步轻快,唇角带笑。宋嘉宁认得她,是住在她左边的李木兰,其祖父乃大周赫赫有名的虎威将军。李木兰出生那年,父亲战死沙场,她母亲便为女儿取名木兰,希望女儿能同千古流芳的花木兰一样,英勇不输男儿。 宋嘉宁进宫前没与李木兰打过交道,但她听过说李木兰的事,知道李木兰自幼学武,习得一身好功夫,尤擅使鞭,脾气也如男儿般刚烈,而且李木兰身量高挑,身段纤细,却不是其他闺秀那样的柔弱,倒似一棵青翠挺拔的白杨,浑身散发着一股英气。 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名声早已传遍京城,内宅妇人们对她指指点点,宣德帝却对李木兰赞许有加,赏赐了一匹良驹、一条神鞭给李木兰。可以说,除了宗亲女眷,宋嘉宁与李木兰是宣德帝唯二赏赐过的京城闺秀,当然,宋嘉宁得赏的理由,完全不能与李木兰相提并论。 正想着,外间传来一道爽朗动听的女声:「四姑娘在吗?」 原来李木兰是来找她的,宋嘉宁赶紧迎了出去。双方打个照面,对上李木兰丝毫不加掩饰的注视,宋嘉宁有点腼腆。大家都是姑娘,怎么李木兰看她的眼神,有点像少年郎呢?竟然还瞄了她胸口两眼。 宋嘉宁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姑娘。 「木兰姐姐有事吗?」宋嘉宁轻声问。 她声音娇娇的,却不似旁的闺秀那般造作,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李木兰便笑了,看着宋嘉宁解释道:「在房里闷着没意思,整个院中我看你最顺眼,就过来找你说说话,应该没打扰你吧?」 什么也没做就得了女中豪杰的青睐,宋嘉宁受宠若惊,忙笑着摇摇头,请李木兰落座,再叫宫女珍儿去倒茶。 「别人都盼着长得再瘦点,你怎么……」李木兰盯着宋嘉宁问。 宋嘉宁脸红,尴尬地道:「我怕饿,吃不饱就难受,我娘便纵着我了。」 李木兰朗声笑,庆幸道:「幸好你怕饿,不然你也跟她们一样每顿只吃两口饭,走几步路就开始喘,我在京城就真的找不到姐妹可以说话了。」 她有点自来熟,宋嘉宁还没说什么,她先把宋嘉宁当姐妹了,但宋嘉宁挺喜欢李木兰身上的坦率爽朗,顺势与李木兰认了姐妹。李木兰有很多练武的趣事讲,宋嘉宁家里有个活泼可爱的弟弟,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聊了一整天。 一日假结束,秀女们又开始了在宫里的调教。 宋嘉宁乖巧,从不招惹麻烦,李木兰桀骜不服管教,女官知道宣德帝就看重李木兰这一点,所以对她破例松了规矩。一晃眼又到了第二个旬假日,李木兰约宋嘉宁到院中的槐树下纳凉,两人正聊着,西厢房那边走出来一个姑娘,宋嘉宁循声看去,是谭香玉。 宋嘉宁随意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谭香玉却朝她走来,到了跟前,不太好意思的道:「嘉宁表妹,我,我可以跟你们一块儿坐会儿吗?进宫这么久,我都快忘了怎么跟人说话了。」 宋嘉宁暗暗咬了下唇,谭香玉这么问,她若回答不可以,硬邦邦的,倒好像两人有什么大恩怨,在木兰姐姐面前显得小气。而且谭香玉是庭芳姐姐的亲表妹,宋嘉宁不愿与她深交,但也不想给她难堪。 她浅笑着点点头。 谭香玉高兴地笑,在她身边落座。 第8章 宋嘉宁继续与李木兰说话,李木兰扫眼谭香玉,猜到表姐妹关系并不怎么亲近,便只当身边没谭香玉这个人。 「啊,嘉宁表妹别动,你旁边有个小蜘蛛。」 宋嘉宁闻言,身体不由僵硬起来,一动不敢动,李木兰正要替她检查,谭香玉已经迅速出手,食指在宋嘉宁脸侧虚虚捏了一下,并未碰到宋嘉宁,然后缩回手,低头看看,笑道:「树下经常有小蜘蛛吐丝落下来,我去洗洗手,你们也去屋里坐吧。」 说完就走了。 她起身的瞬间,宋嘉宁仿佛闻到一丝香气,转瞬即无。 应该是谭香玉身上用的香吧? 宋嘉宁没有多想,瞅瞅头顶,不放心地劝李木兰:「咱们还是进去吧。」 李木兰笑她胆小,但还是陪宋嘉宁走了,回屋路上,宋嘉宁似乎又闻到了一缕香,停下脚步细细分辨,又没有。半个时辰后,李木兰走了,宋嘉宁准备睡会儿觉,解开身上的褙子时,第三次闻到了那淡淡的香。 宋嘉宁瞅瞅手中的褙子,吸了吸鼻子,低头轻嗅,就觉得左边肩膀这里,香气更浓一点,但褙子上什么都没有。 想想槐树底下谭香玉就坐在她左侧,宋嘉宁很快释然,准是谭香玉身上的香气沾染到她褙子上了。这淡淡的香并不难闻,但宋嘉宁还是喊来珍儿,叫她把衣裳洗一洗,不高兴自己的衣服沾了别人的熏香。 衣服洗了,宋嘉宁就忘了这事,只是夜里睡觉,宋嘉宁迷迷糊糊地,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痒。她无意识地去挠,手指碰到左脸,感觉却不太对劲儿。宋嘉宁不敢用力,再摸摸,然后一下子就醒了,紧张地坐起来,喊珍儿点灯。 珍儿睡得死,过了会儿才进来,用火折子点了灯,睡眼惺忪地走到帐前,刚要问主子怎么了,恰好宋嘉宁放下手,叫她看到了宋嘉宁原本白白嫩嫩豆腐似的左脸上,居然多了一片红疹,看着十分渗人! 惊得珍儿,险些掉了手中的灯! 宋嘉宁不用问也知道了,慌乱地跑到镜子前,举起铜镜看到那红红的半边脸,宋嘉宁心一下子就凉了。因为知道自己不够资格当王妃,宋嘉宁根本不在乎这场选秀,可是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好好的脸突然变成这样,还能不能好? 宋嘉宁眼泪决堤,放下镜子,捂着嘴呜呜哭了出来。 珍儿连夜将宋嘉宁脸上长疹子的事报给了管事女官,女官亲自过来查看宋嘉宁的伤,然后审问宋嘉宁昨日都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有没有什么异样。宋嘉宁歪着脑袋坐在床上,已经不哭了,但眼圈还是红的,一五一十地交待了白日之事,包括谭香玉与那股香。 「那件褙子呢?」女官敏锐地问。 宋嘉宁咬唇。事到如今,她很清楚,她的脸就是谭香玉害的,可白日她不知道,不知道谭香玉会耍这种手段,还以为那香只是普通的衣服熏香,所以嫌弃地叫珍儿洗了。如今空口无凭…… 女官得知后,当即带人去了谭香玉的房间,里里外外搜查三遍,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物,谭香玉作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女官诈不出任何话。 等到天亮,女官将此事报给了李皇后。宋嘉宁乃卫国公府的姑娘,又是本届秀女中的佼佼者,李皇后先派太医去给宋嘉宁看病,如果证实宋嘉宁的脸是毒物所致,便可以抓宋嘉宁接触过的谭香玉等人审问,否则…… 结果两个太医轮流为宋嘉宁诊脉,望闻问切都用过了,证实宋嘉宁并没有中毒,脸上起疹子,是她身体问题。 一下子排除了谭香玉或李木兰下毒的可能。 别的秀女没问题,眼前就剩宋嘉宁了,据太医估测,宋嘉宁的疹子至少要养半个月才能恢复如常,只要精心调养,绝不会留疤。 宋嘉宁这才松了口气,谭香玉到底有没有下毒,出宫后可以再想办法证明,脸能恢复才是最重要的。 她要养半个月,可再有十天秀女就要终选了,李皇后看看宋嘉宁完好无损的另外半张脸,遗憾地宽慰宋嘉宁一番,然后命人送宋嘉宁出宫,回国公府休养,也就是说,宋嘉宁不用继续参选王妃了。宋嘉宁本来就没想当,平平静静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回了国公府,看到阔别二十来日的母亲,戴着帷帽的宋嘉宁,没忍住又哭了。 女儿不用给王爷当侧妃,也不用伺候宣德帝,林氏本来该高兴的,但一想到女儿这张脸九成九是谭香玉陷害的,林氏就恨得牙痒痒。有些事情,没有证据,不代表人人都是傻子,真的就信了谭香玉是无辜的。 改嫁三四年,关系到郭骁,林氏一直都很谨慎,尽量避免与郭骁发生冲突,也从未在郭伯言面前说过郭骁或谭家的坏话。如今女儿差点毁容,林氏再也咽不下这口气,当晚就朝郭伯言哭了一通。郭伯言很想帮妻子出气,可,谭家只剩谭舅母娘仨,谭文礼至今没考上举人,他想在官场上打压谭家都不行,剩下谭舅母与谭香玉,两个女流之辈,郭伯言堂堂大男人,真下不了手。 「以后咱们府上有事,不用再给谭家下帖子。」抱住妻子,郭伯言只想到这一个法子。 林氏知他的难处,能与谭家断绝关系,她已经知足了。 但林氏没想到,郭骁也为这事来向她赔罪了,算是站在了她与女儿这边,至此,林氏气算是全消了,只一心一意照顾女儿。 郭骁却依然不放心,安排阿顺留意隔壁寿王府的动静。 寿王府没动静,直到终选前一日,赵恒才进宫去了。 宣德帝知道儿子为何而来,肃容道:「便是她脸上的疹子消不掉,你也娶她?」 赵恒云淡风轻,颔首道:「因我而起。」是他求父皇赐婚在先,父皇才会放宽秀女出身,连累她进宫,被小人陷害。 宣德帝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此君子,不禁沉默起来。宋嘉宁在宫里住了二十日,因为是儿子想娶的人,宣德帝特意吩咐了下去,每隔三日便有人向他汇报宋嘉宁的举动。观察了大半月,宣德帝眼中的宋嘉宁,就成了一个绝色无双、安分老实、没有野心的单纯姑娘。 第9章 这样的姑娘,赐给别的儿子绝不合适,因为不足以作为贤内助,但老三好静避世,就该配个安分的王妃。 宣德帝唯一不满的,是宋嘉宁太笨,居然轻易被人害了脸。 宣德帝将这点不满说了出来,置评:「心思简单,容易吃亏。」 赵恒淡淡道:「婚后,我会护她。」 宣德帝挑眉,发觉儿子身上隐隐多了一丝凌厉,他沉吟片刻,点头应了。 终选这日,宣德帝亲至李皇后的中宫,钦点郭伯言次女嘉宁为寿王妃,虎威将军府长女木兰为恭王妃。旨意传到卫国公府,戴着帷帽的宋嘉宁彻底傻了,还是太夫人低声提醒,她才回神,双手僵硬地接过了那道明黄圣旨。 宋嘉宁出宫这十天, 过得很不舒服。 首先是身子不适。左脸偏下方连着下巴那一块儿起了一片疹子, 正是刚发出来的时候,碰不得压不得。白天还好,宋嘉宁不去理会就是, 到了晚上, 睡觉却成了问题,就怕睡着睡着朝左转身,压到脸。 太夫人想了一个办法, 叫双儿几个丫鬟轮流给她守夜,就在旁边盯着,不许她转身。母亲怕丫鬟们打盹耽误事,干脆叫丫鬟用纱带绑住她,另一头系在床外侧, 这样睡熟的宋嘉宁可以往右转, 左翻身却是不能。 法子狠了点,但姑娘家的脸不容闪失, 万一留了疤, 难受的还是宋嘉宁。 好在宋嘉宁睡觉比较老实, 并没有来回翻身的习惯,身上绑着东西也能睡得香香的。 可宋嘉宁心里也很难受。 她被送出宫那日, 恰好是二姐姐兰芳回门的日子, 二伯母那边高高兴兴的,她却落得如此狼狈。宋嘉宁没有与二姐姐攀比的心,只是两边一对照, 显得她与母亲太凄凉,母亲心疼她而流的泪,看得宋嘉宁酸涩难挡。 她多想自己婚事顺利,让母亲也与有荣焉啊。 本来就苦了,三夫人还过来奚落了一番,明着是探望她的病情,话里话外都在嘲笑她即便得了选秀的机会,也没有当王妃的命。宋嘉宁上辈子苦,这辈子被人嘲讽几句,她其实都不在乎,可她受不了母亲明明很气愤,却要压下火气,先劝慰她的温柔模样。 这十天,宋嘉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如今捧着宣德帝赐婚她给寿王做王妃的明黄圣旨,想到寿王那九天神仙般的俊逸模样,想到这个男人将来会成为新帝,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而她居然要奉旨嫁给他…… 宋嘉宁晕晕乎乎的,真是做梦都没做过这么荒唐的梦,简直就像一个穷得即将饿死的灾民,一抬头,忽然看见天上掉下来一座金光闪闪的金山,够她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了。此时宋嘉宁就是那个得了天大便宜的灾民,面对从天而降的好运,不知所措。 林氏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看宣旨公公笑眯眯地扶起了女儿,笑得那么灿烂,近乎谄媚,林氏这才略微回了神,与太夫人对视一眼,她一边扶住女儿胳膊,一边轻声询问宣旨公公:「王妃,不是从秀女中选吗?怎么……」 说话时,林氏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免得宣旨公公误会她不高兴女儿当王妃。当然,女儿做了寿王妃,这是天大的荣耀,林氏是真的惊喜,只不过好消息来的过于意外,她现在满头雾水,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来不及喜呢。 宣旨公公也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看眼戴着帷帽的准王妃,他笑着道:「四姑娘出身名门,德才兼备,只因身体不适才暂时出宫,并非落选。皇上操劳国事之机仍记得四姑娘的好,说明四姑娘是命定的贵人啊。」 出身名门,德才兼备…… 林氏听了这八个字,莫名想笑,但听说是宣德帝亲自赐的婚,林氏总算相信女儿是真的要当王妃了。余光扫眼神色复杂的三夫人,林氏一扫前半个月的愁闷,热络地请宣旨公公去厅堂用茶,然后暗中塞了一个大封红给对方。 宣旨公公满意地回宫复命去了。 他一走,国公府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太夫人一把将小孙女搂到怀里,使劲儿地抱着,笑得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线:「都说我们安安傻,殊不知傻人有傻福,瞧瞧,一眨眼就封了王妃,住的还这么近,将来出嫁了,出门右拐走几步就是娘家,哪像你大姐姐二姐姐她们,回来一趟车马劳顿的。」 二夫人也过来贺喜。 只有三夫人,笑得勉强极了,心里说什么都想不通,为何宋嘉宁都长疹子出宫了,居然还捞了一个王妃。寿王寿王,别说只是结巴,就是哑巴那也是王爷,若将来楚王得了皇位,寿王这个亲弟弟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人得巴结呢。 越想越酸,再看看身边紧紧抿着嘴的女儿,三夫人溢满胸口的羡慕嫉妒中,又生出了一丝恨。如果不是宋嘉宁与鲁镇议亲牵扯到了她女儿,女儿去年怎么会早早跟黄家公子定亲?如果没定亲,女儿肯定也会参加这次选秀,论名门之女,她嫡出的女儿难道会比不上宋嘉宁这个外来的?论德才,女儿怎么也比贪吃的宋嘉宁强吧? 老天爷太不公平,凭什么好运气都给林氏母女了?一个寡妇当了国公夫人还不够,居然让她的女儿也做了王妃! 三夫人憋屈死了,假意敷衍一番,便领着一双儿女回三房去了。 等太夫人、二夫人也相继离去,林氏命秋月带茂哥儿去院子里玩,她终于有空与女儿说贴己话了,坐在床边,拉着女儿白白嫩嫩的小手,亲昵地审问道:「安安跟娘说实话,王爷是不是,早就对你有意了?」 震惊过后,林氏一直在琢磨女儿为何能当王妃。名门之女德才兼备那种恭维话,林氏一个字都不信,女儿身份尴尬琴棋书画拿不出手,还因为出疹子容貌受损打发回来了,如果不是寿王那边使了劲儿,女儿绝不可能被赐婚。 有了猜测,再联想去年寿王送女儿的樱桃色颜料、送儿子的那碟樱桃,林氏顺理成章地想到了儿女私情上。小心翼翼帮女儿取下帷帽,再瞧瞧女儿妩媚的右脸,以及那双清澈懵懂的杏眼,林氏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第10章 内宅女子们看重出身门第,可男人选女子,大多还是看脸的,便是娶了名门闺秀做正妻,但凡家中有些权势银钱,也会纳几房美貌小妾愉悦自己。郭伯言为何娶她一个寡妇当继室?归根结底还是先看中了她这张脸。 女儿这么美,那位她还没见过面的寿王,八成早就动心了。 宋嘉宁听了母亲的话,却哭笑不得,下意识歪头挡住自己还没恢复的左脸,宋嘉宁无奈地道:「娘想哪去了,我是与王爷打过几次交道,但王爷从没露出过那种意思,最多把我当表妹看。」也就只有母亲,把她当成宝,谁都稀罕似的。 林氏轻轻呸了女儿一口:「你算哪门子表妹?你三个姐姐都不敢喊人家表哥。」 宋嘉宁委屈地辩解道:「我也不敢喊,是他先叫我表妹的。」否则再往她脸上贴几层脸皮,她也不敢去未来皇上面前攀亲戚啊。 林氏心中一动,捏捏女儿手道:「王爷何时叫的你表妹?」 宋嘉宁歪头想想,便把她被鲁镇嫌弃后去楚王府做客,偶遇寿王,寿王在凉亭中的那番鼓励之词说了。寿王虽然是好意,但始终冷冷清清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她。至于这次赐婚,想到三年前宣德帝根本没给寿王娶媳妇,宋嘉宁突然心中一紧,母亲又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清。 皇上为何安排她嫁给寿王? 满京城都知道皇上最不喜欢寿王这个儿子,她的名声又比不上其他贵女,就算脸好看,也是个胖姑娘,莫非宣德帝把她指给寿王,是他冷落寿王偏心其他皇子的一种手段?若真如此,她岂不是连累寿王了?百姓一听说寿王妃是个贪吃的、疑似被鲁家二公子嫌弃过的疹子脸丑女,肯定又要笑话寿王吧? 这么一想,宋嘉宁顿时坐立不安了,一来心疼寿王不为亲爹所喜,二来担心寿王并不想娶她,婚后冷落她。 「娘,真是这样,我该怎么办啊?」宋嘉宁不安地问母亲。 林氏早在女儿说到一半时,眉头就皱起来了。她之前的猜测有几分根据,但女儿这话,似乎也不无道理。如果宣德帝真想利用女儿给寿王难看,那女儿嫁到寿王府,还能落了好? 「安安别急,等你父亲回来,我叫他打听打听。」林氏暂且安慰女儿道。 宋嘉宁点点头,重新把帷帽戴上了。 傍晚郭伯言回府,林氏有些幽怨地道:「国公爷不是说,安安一定会落选吗?」 郭伯言只是笑笑,脸上并无尴尬,只将妻子拉到身边,不解道:「安安当了王妃,你还不愿意了?」他以为妻子会很高兴,国公府四个姑娘,属她亲生的女儿嫁得最好。 林氏叹气,低声说出自己的忧虑。 郭伯言或许猜不透宣德帝挑他继女当王妃的理由,但从未怀疑宣德帝与几个皇子的父子情,好笑地对犯傻的妻子道:「改日你见了寿王,便会知道,那样的人物,我等臣子都觉得可惜,皇上是他亲爹,要偏心也是偏心他,绝不可能厌弃。」 林氏不信:「既然偏心,王府怎么选在外城了?那年也没给赐婚。」 郭伯言沉默,片刻才道:「帝王之心,岂是你我能猜透的,我只知道,皇上曾令各州县张贴告示,遍邀天下名医进京为寿王诊治口疾,后来久治不愈,寿王暴怒不愿治了,那些告示才取下来。」 这些年父子之间看似冷淡,但宣德帝从未少了寿王什么,其他皇子有的,寿王都有。 「对了,昨日寿王进宫了,或许与赐婚有关。」 林氏大惊:「真的?」 郭伯言颔首。 林氏眼波流转,忽然又觉得,寿王是早就看上自家女儿了。 然后第二天,林氏就收到了一张帖子,寿王府送来的,称寿王要来探望他的准王妃。 寿王的帖子上说, 如果国公府这边方便, 他半个时辰后过来。 那可是一位王爷准女婿,林氏就是不方便也得变方便了。 送走跑腿的小太监,林氏叫秋月去嘱咐女儿那边赶紧准备起来, 她拿着帖子来了畅心院。太夫人接过帖子看了看, 见上面点明「无需劳师动众」,太夫人笑道:「王爷好静,既如此, 就不必让你弟妹她们过来了,我随你过去迎一迎。」 林氏有点担心:「娘,安安脸还没好利索,会不会惊到王爷?」怕寿王嫌弃女儿此时的丑态。虽然女儿长得美,过几天肯定也会恢复原来的花容月貌, 但身为女子, 还是别叫男人瞧见自己任何丑陋的一面好,免得男人记在心里, 日后偶尔想起来, 影响兴致。 太夫人明白儿媳的顾虑, 道:「王爷只是过来探望探望,叫安安戴上面纱, 露出眼睛说话便可, 只要安安自己不摘,王爷还能叫她摘?」她印象中清冷孤寂的寿王,可不会做那种事, 说实话,向来深居寡出的寿王居然能想到来关心一下未婚妻,太夫人已经很意外了。 林氏一听,自嘲地笑了笑,她还真是关心则乱。 婆媳俩回了临云堂,一块儿去后院看宋嘉宁准备地如何。 经过十来天的精心照料,宋嘉宁脸上的疹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剩几块儿浅浅的红印儿,如果不照镜子,光摸摸不出任何异样,只是有点痒,偏偏又不能挠,实在叫人难受。太夫人送了孙女一对儿檀木佛珠手串,宋嘉宁没事就捻佛珠玩,好分自己的心。 临近端午,京城早就热起来了,因为不用出门,宋嘉宁只穿了一件浅碧色的杭绸褙子,一头青丝梳成两个丫髻,额前留层稀疏的薄留海,后面露出雪白的颈子,怎么凉快怎么来。正在凉榻上与双儿、六儿、九儿打叶子牌,听说寿王要来,主仆四个立即忙活起来。九儿一把收起牌,双儿扶宋嘉宁穿鞋下榻,六儿手忙脚乱地去取面纱。 虽然忙碌,却透着一股欢快劲儿,谁叫未来姑爷是为王爷呢? 第11章 等太夫人、林氏赶过来时,宋嘉宁已经打扮好了,换了件水红色的妆花褙子,脸上系着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乌黑水润的杏眼,那眸子紧张忐忑地望着长辈,宛如林中走丢的麋鹿,着实惹人怜爱。 太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半掩着面,反而比不戴面纱更勾人了。 林氏走到女儿面前,细声嘱咐了一番,然后她领着女儿,太夫人牵着茂哥儿,祖孙三代去国公府正院厅堂等着了。距离寿王帖子上所说的半个时辰还剩一刻钟左右,主仆便提前去了正门那边,等候寿王大驾。 寿王准时而至,一袭玉色暗纹绣蟒夏袍,顶着耀眼的阳光不缓不急地走过来,神色清寂,犹豫一缕清凉的风。太夫人早就领略过寿王的风采,这会儿照面并无诧异,恭敬行礼。宋嘉宁只瞄眼寿王影子便紧张的低下头,只有初次见准女婿的林氏与四岁的茂哥儿,一个吃惊地望着那神仙似的王爷,一个好奇懵懂地张望。 短暂的惊艳后,林氏及时垂眸行礼,掩饰心中喜悦。 「起。」赵恒已走到四人面前,简单道,目光从宋嘉宁身上扫过,落在了一直大胆盯着他看的茂哥儿脸上。 太夫人、林氏、宋嘉宁齐齐站直身子,至于茂哥儿,还太小,根本就没行礼,见陌生的男人盯着他,茂哥儿有点怕,拉着祖母的手往祖母身上凑。太夫人笑着摸摸孙子脑顶,热络地请寿王去厅堂坐。 尊卑有别,赵恒坐了北面的主位,太夫人、林氏坐在他右下首,茂哥儿被太夫人带在身边,宋嘉宁垂着眼帘站在母亲一侧,规规矩矩的,一眼都不敢往赵恒那边看,心慌意乱地听祖母、母亲与未来皇上说话。 其实也没说什么,太夫人知道寿王有口疾,不敢像招待别的贵客那般寒暄,只笑着表达国公府对这门亲事的感激,然后再委婉地列举了几样宋嘉宁的不足,希望寿王多多担待。赵恒从进门到现在,始终神色淡淡的,太夫人停顿了,需要他有所反应,他才点点头。 这样的孙女婿,太夫人渐渐头疼了,实在是找不到话说。 福公公及时为她解围,弯腰笑着道:「王爷得知四姑娘身体不适,今儿个过来主要是想问问四姑娘的近况,太夫人、国公夫人自去忙罢,别耽误了府里的正事。」 太夫人懂了,起身道:「多谢王爷体恤,那臣妇就先去料理府里的俗务了,王爷若有吩咐,随时差人传唤我等便是。」 赵恒微微颔首。 太夫人遂牵着茂哥儿,与儿媳妇一块儿出去了,临走之前,林氏悄悄递给女儿一个眼色。 宋嘉宁乖乖地垂着眼,没看见…… 众人走后,福公公也退到了厅堂外面,身子躲在门窗后,没在门口碍主子的眼。 厅堂静悄悄的,宋嘉宁紧张地抿唇,视线斜过去,只看见寿王玉色的衣摆,衣料平滑,不见一丝褶皱,衣摆下露出一双黑色缎面的方头履。这是宋嘉宁第一次看到寿王的脚,她忍不住多瞧了一会儿,然后发现,寿王的脚,挺大的,要是给他做鞋袜,肯定要多费些功夫。 「抬头。」 幽静的厅堂突然响起男人清凉如水的命令,宋嘉宁心一紧,茫然地朝他看去。目光相对,没等她看清那双拒人千里的眼睛,就见寿王朝他对面的主位扬扬下巴,道:「坐。」 「谢王爷赐座。」宋嘉宁行个礼,听话地走了过去,刚要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她便要用左脸对着寿王了,面纱边缘松散,极有可能叫寿王看到她脸上的红印。宋嘉宁身体便僵硬起来,左右为难,到底还是转过去了,忐忑地面朝寿王道:「王爷,我,我还是站着吧?」 赵恒挑眉看她:「为何?」 宋嘉宁脸颊发热,轻轻摸了摸左边的面纱。 赵恒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懂了,沉默片刻,指了指右手边第一张椅子:「坐。」 未来皇上如此善解人意,宋嘉宁心中一喜,去那边坐了,身体微微朝他偏转。 赵恒闻到淡淡的药香,看向她面纱,隐隐约约只能窥见她红红的唇儿,脸庞看不真切。赵恒想看看她脸,但她戴着面纱都那么小心翼翼,赵恒便不想强迫她,盯着准王妃半垂的杏眼道:「嫁我,你可愿意?」 宋嘉宁这两天都在琢磨两人的婚事,闻言忙站了起来,低头道:「能嫁给王爷,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我,我只怕自己名声不好,连累王爷。」 「不好?」赵恒淡淡问。 宋嘉宁抿唇,声音低了下去:「那年上元节我对的下联,京城百姓都知道我好吃了,还有这次脸上……外面好像有些风声,说我容貌被毁……」 「摘下来。」赵恒忽然打断她。 宋嘉宁愣住,惊疑地看过去。 赵恒漠然提醒:「面纱。」 宋嘉宁慌了,下意识朝左侧偏头,尴尬道:「王爷,我,我脸上还没彻底养好,您还是别看了,我怕吓到您。」 赵恒盯着她慌乱的眼,什么都没说,只站了起来,短短两三步,便来到了她面前。 他步步逼近,宋嘉宁震惊地发现,才半年多没见,寿王比去年中元节放河灯的时候更高大了,离得远时似与世无争的神仙,如今身体笼罩过来,竟给人一种发自肺腑的压迫感。宋嘉宁有点害怕,但她不敢躲,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抬起手,伸到她面前。 宋嘉宁认命地闭上眼睛,浓密睫毛不安地颤动。 赵恒注意到了,手在她脸侧停顿片刻,最后还是改了方向,慢慢摘下她右边的面纱。她眼睛闭得更紧,赵恒一点一点地放低面纱,只露出她右边脸颊,与一半樱桃般红艳湿润的唇。他默默地看,记忆中的姣好脸庞依然白嫩细腻,吹弹可破,只是,仿佛清减了些。 看过了,赵恒重新替她挂好面纱。 宋嘉宁意外地睁开眼睛,仰起脑袋。 第12章 「未毁。」赵恒看着她,平静道。 宋嘉宁一开始没听清,等男人退回主位,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再回想男人刚刚轻柔掀她面纱的动作,宋嘉宁脸刷的红了,又羞涩又想笑。当然没毁啊,因为她伤的是左脸,他居然看她右脸,能看到疹子才怪呢。 但宋嘉宁是不会提醒寿王的,自己在心里偷乐,没想到未来的九五之尊,也会犯这种错。 「婚期,十一月。」赵恒喝口茶,再次开口。 宋嘉宁嗯了声,两人的婚期定在今年的十一月,就剩半年了。 「你,安心待嫁。」她不说话,赵恒也没什么想说的了,起身,低声嘱咐道。 「是。」宋嘉宁恭敬地说。 赵恒嗯了声,径自朝门外走去,宋嘉宁转身跟上,想知会祖母母亲一块儿过来送,但寿王走得快,她只好一个人去送。才走几步,男人突然顿足,宋嘉宁以为他有什么吩咐,当即停住脚步。但寿王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了,反倒是福公公,回头朝她笑道:「王爷请姑娘留步。」 宋嘉宁错愕地张开嘴,寿王说话了吗?她怎么没听见? 寿王来的突然, 走得也快, 太夫人、林氏折回来后,好奇地向孙女打听寿王都说了什么。 宋嘉宁没好意思提寿王掀她面纱还有那句「未毁」,只道寿王问过她病情后, 叫她安心待嫁。 太夫人想了想, 松了口气,笑着对儿媳妇与孙女道:「看来王爷很满意这桩婚事,你们娘俩就别胡思乱想了。」不受宠的寿王与卫国公府外来的四姑娘凑成了一对儿, 消息一传出去,京城确实有些闲言碎语,寿王今日之行,应该就是向孙女表明态度,他没有嫌弃孙女之意。 林氏认同婆母的话, 欣慰地摸了摸女儿脑顶。 宋嘉宁暗暗回味寿王简短却体贴的只言片语, 也觉得不像嫌弃她的样子,如此一来, 宋嘉宁心中的忧虑彻底消失了, 再次变得晕晕乎乎起来。她要嫁给寿王了, 寿王是将来的皇上啊,难道她还有机会当皇后? 宋嘉宁不敢相信自己会有那么好的命, 总觉得跟做梦似的, 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脑海里一会儿是寿王神仙般俊美的脸庞,一会儿是郭骁冷峻无情的脸。世事难料, 前世她给两个男人当妾室,重生一次,阴差阳错先随母亲进了国公府,一晃眼就被赐给了未来皇上为王妃。 就在宋嘉宁觉得这只是一场美梦,美梦随时可能会醒时,初四这日,隔壁寿王府派人来送端午节礼了,除了一些寻常的礼品,两筐黄澄澄的甜杏,竟然还有一个叫刘喜的小太监。刘喜今年十八,长得非常白净,眼眸狭长,笑起来很和善,不笑的时候,显得稳重端方,隐隐又流露出一丝威严。 被林氏带到宋嘉宁这边,刘喜弯腰,恭敬地对宋嘉宁道:「回姑娘,小的叫刘喜,会些功夫,王爷未出宫前,都是小的在王爷身边伺候。现在王爷身边有侍卫,用不着小的,王爷便叫小的来伺候姑娘,还说从今以后,叫小的寸步不离地护卫姑娘,若姑娘有半分闪失,王爷唯我是问。」 宋嘉宁受宠若惊,寿王居然把原来身边的近卫赏了她? 林氏高兴坏了,女儿差点被谭香玉毁了容,送回府后,她后怕地连续好几晚做恶梦,现在好了,有刘喜这个宫里出来的武太监保护女儿,女儿便是离开她身边,她也放心了。而且寿王能想到送个小太监过来,也说明寿王对女儿上了心,对一个母亲来说,还有什么比女婿看重女儿更欣慰的? 看看寿王府的方向,想到寿王一个人孤零零住在那边,林氏心中一动,对女儿道:「王爷如此用心,安安亲手做盘粽子送过去吧,聊表心意。」送点吃食,礼尚往来。 宋嘉宁看眼刘喜,羞涩地点点头,想起什么,问刘喜:「你可知王爷喜欢吃什么馅儿的粽子?」 刘喜背后冒汗,糟糕,刚来准王妃这边,正是需要表现的时候,没想到准王妃问的第一个问题他就答不出来。可不能怪他啊,他是王爷开府前负责保卫王爷的太监,只有王爷出门时他才跟着,偏偏王爷鲜少离宫,他根本近不了王爷的身,哪会知道王爷的口味儿? 但刘喜会说话,转瞬便想到了对策,笑着道:「姑娘拣您拿手的做几样,贵在心意,王爷肯定都爱吃的。」 宋嘉宁心里没谱,求助地看向母亲。 林氏猜到刘喜八成不知道,心中好笑,思忖片刻道:「豆沙、红枣、鲜肉、火腿,一样做一个吧。」甜的咸的都有,不怕王爷挑食。 宋嘉宁有了主意,领着丫鬟们去厨房忙活了,她在琴棋书画上没什么天分,厨艺却不错,选材做馅儿,认认真真地包了四个粽子,就在这边蒸熟了,待粽子出笼,恰好也快到了晌午。宋嘉宁亲自剥好粽子装盘,派刘喜送到王府去。 换主子后的第一份差事,刘喜格外上心,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扶着边缘,走得又快又稳。绕到临云堂前院,迎面撞见一个穿浅灰夏袍的男人,五官极似郭伯言,刘喜笑着停住脚步,弯腰行礼:「世子来了。」 早在刘喜与寿王府的节礼进了国公府的那一刻,郭骁便得到消息了,如今在自家院中看到一个公公,观其身形步伐像是练武的,郭骁眼里飞快掠过一丝嘲讽。寿王送了这么一个人给她,是担心她再被人陷害,还是,已经看出了什么? 「这是……」目光落到刘喜手中的食盒上,郭骁漠然问。 刘喜笑:「端午吃粽子,夫人叫小的给王爷送去一份,聊表心意。」 郭骁点点头。 刘喜提着食盒走了,离开国公府,往左一转,没一会儿就进了寿王府。王府还没开饭,赵恒人在书房,见福公公领着刘喜进来了,刘喜手里拎着一个食盒,他目光微动,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等刘喜开口。 刘喜恭声道:「王爷,四姑娘收到您送的节礼,欢喜非常,亲自下厨做了四个粽子,叫小的送过来给您尝尝。」 第13章 赵恒颔首。 福公公便接过食盒,放到桌子上,揭开盖子,热气混着粽子香迎面扑来,直叫人流口水。只是,看清里面竟然有两个甜粽,福公公心中一沉,因为口疾,王爷不爱吃甜食,往常过端午,他都提前叮嘱厨房只做咸粽…… 但粽子都送过来了,没时间给他换粽子,福公公只能硬着头皮将两碟粽子端了出来。 赵恒看眼粽子,没什么表情,道:「脸。」 刘喜困惑,什么脸? 福公公一听就懂,忙替主子问道:「四姑娘脸伤可大好了?」 刘喜恍然大悟,低头道:「好了,丝毫看不出出过疹子。」嫩得跟豆腐似的。 福公公放松下来,叫刘喜先回去,他一人伺候王爷用饭:「王爷,我让厨房端几盘菜过来?」 赵恒不语,捡起筷子,视线在四个粽子上转一圈,先夹了离他最近的豆沙粽。 福公公睁大了眼睛。 赵恒自吃自的,不紧不慢地,将四个粽子都吃了。 隔壁国公府也开席了,端午过节,三房人都来了太夫人的畅心院。 庭芳、兰芳都出嫁了,太夫人瞅瞅云芳、宋嘉宁,感慨道:「明年端午,我身边就一个孙女都没有了,如花似玉的孙女,养在身边疼了十几年,若是可以,一个我都舍不得嫁出去。」 宋嘉宁红着脸低下头,云芳看眼她出完疹子反而越发妩媚动人的脸,抿抿唇,也低下了脑袋,脸上却半分定亲姑娘该有的羞涩都无,眉头皱着嘴撅着,仿佛在跟谁生气一样。二夫人只当没看见,笑着哄太夫人:「娘忘了,安安离您近啊,您要是想了,隔着墙头喊一声,安安就听见了。」 太夫人瞅瞅小孙女,点头笑了。 郭骁坐在男桌这边,看着宋嘉宁羞红的侧脸,想到她送去寿王府的粽子,胸口压抑了数日的怒火,忽的熊熊烧了起来。他不甘心,不甘心他亲眼看着长大的继妹嫁给别的男人,不甘心自己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被寿王得了逞。 不过,还有半年,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同样是待嫁的姑娘,云芳只需要待在三房绣点小嫁妆就行了,宋嘉宁却忙碌地很,因为她嫁的是王爷,宫里专门派了一位嬷嬷过来,教导她皇家规矩。正值酷暑,宋嘉宁每日都累得一身汗,三个月下来,居然瘦了一圈,但只是胳膊腿腰瘦了,脸蛋瞧着还是肉嘟嘟的,胸口也没见瘪下去。 教导了三个月,嬷嬷回宫去了,向李皇后复命。 晚上宣德帝过来,帝后二人就聊到了寿王的婚事,李皇后一边为宣德帝揉额头一边道:「皇上,惠妃姐姐早早挑了两个宫女送恭王那边去了,寿王身边,好像一直没有安排过侍寝宫女吧?」寿王不是她的亲儿子,如果可以,李皇后真不想费心,但她坐在皇后的位子上,该管的就得管,免得被人抓住把柄,更何况经过年初的选妃,李皇后是看出来了,皇上心里装着那个结巴儿子呢。 宣德帝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政事,能分给儿子们的时间有限,儿子身边有没有女人,他未曾留意过。此时闻言,宣德帝终于想起来了,老三都要大婚了,没个侍寝的宫女怎么行?没人教导,万一洞房当晚不会,或是弄错地方,那就丢人了。 「明日你挑两个,丰腴些的,给他送过去。」自认了解儿子对女人的喜好了,宣德帝随口道。 李皇后见过宋嘉宁,理解地笑了,翌日早上,真就挑了两个丰腴貌美的女子,叫人送去寿王府。 马车停在寿王府门前,自有人去主子面前禀报。 赵恒在作画,闻言动作不停,只说了两个字:「丫鬟。」 福公公心领神会,宫里送到府上的人不好再辞,但如何处置就全凭主子决断了。走出书房,福公公陪李皇后派来的公公坐了会儿,送走人后,他看都没细看那两个宫女,直接叫人安排到一个偏僻院落当扫地丫鬟去了。 笑话,他的主子可是差点就成仙的男人,等闲女子也配伺候? 忙完了,福公公动了个心眼,去书房请示主子:「王爷,这事,要不要知会四姑娘一声?宫里送人来,隔壁可能已经知道了。」 赵恒刚要说不必,画纸上忽然浮现那日她担心她名声不好连累他的不安模样,便没有回应。 不说话,就是默认。 福公公腿脚麻利地去安排了。 寿王府的侍卫能看见隔壁卫国公府门前的动静, 国公府的侍卫自然也能看到那边。但尊卑有别, 郭伯言早就告诫过自家侍卫,便是看见什么,也不得私下议论、交头接耳, 将所见所闻告知钱管事便可, 再由钱管事斟酌,将主子可能在意的事项禀报上来。 因此那两个貌美宫女进了王府不久,钱管事就得到了信儿, 思虑片刻,去临云堂见夫人了。 林氏坐在厅堂主位,闻言攥了下帕子,示意丫鬟们出去,她低声问道:「那二人, 姿色如何?」 钱管事没有亲眼看见, 但他考虑周全问过侍卫,低头道:「都是寻常美人。」 林氏沉默了下来。 钱管事看她一眼, 劝解道:「夫人, 听说前不久, 惠妃娘娘也送了两个宫女去恭王府,应是教习宫女。这教习宫女, 若得了主子喜欢, 最多抬个姨娘,否则便与普通的通房无异。」 林氏明白这个道理,就是, 赐婚旨意刚下来时,她还特意打听过,听说寿王不近女色,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太监,她还替女儿高兴来着,哪想到距离大婚就剩三个月了,宫里竟然送了两个教习宫女给王爷? 男人们都劝女人戒妒,《女戒》上也是这么教导的,但女德是女德,人心都是肉长的,对女子来说,男人便与心尖儿上最美的那件华服差不多,自己穿着漂漂亮亮的,一旦被旁的女子穿过,哪怕能洗干净,再穿感觉也不对味儿了。 第14章 林氏是改嫁的寡妇,郭伯言是续娶的鳏夫,谁都不用膈应谁,但林氏担心女儿想不通。 不过,据说楚王大婚前身边也有伺候的宫女,娶了王妃就给打发了,兴许女儿也能有这份独宠的福气呢?真那样,堂堂王爷婚前有俩教习宫女伺候,也不值得计较了,婚后王爷身边依然有通房小妾,女儿想不通,她再开解也不迟。 就让女儿开开心心待嫁吧。 林氏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并嘱咐钱管事不得传出去。 钱管事再三保证。 但此事并非只有他一个管事知晓,傍晚郭骁从马军营回来,刚进颐和轩,阿顺就悄声把这事说给了主子听。郭骁扫眼寿王府,想到今晚寿王便有美人侍寝了,他莫名想笑。继妹高兴什么?王爷再尊贵,能给她独宠吗? 天气炎热,郭骁出了一身汗,先去沐浴,出来后沉声吩咐了阿顺几句话。 宋嘉宁对隔壁寿王府的事一无所知,快要中秋了,茂哥儿突然想做灯笼,宋嘉宁就一心教弟弟做花灯。往常偶尔还会嫌弟弟烦人,整天缠着她,现在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尽管寿王府、国公府就住隔壁,但成了皇家的儿媳妇,宋嘉宁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回娘家,所以她格外珍惜姐弟相处的时光。 「画兔子。」坐在姐姐腿上,看着姐姐在灯纸上画了一个白裙仙女,茂哥儿伸出胖指头点点仙女旁边,提醒姐姐。这么大的男娃,已经知道嫦娥飞月的故事了。 宋嘉宁笑了笑,在仙女脚下添了一只白白胖胖的玉兔,画眼睛的时候,茂哥儿忽的捂住兔子,仰头提醒姐姐:「兔子眼睛是红的!」 这下连刘喜、双儿几个都笑了。 「茂哥儿真聪明。」宋嘉宁亲亲弟弟脑袋瓜,刚要换画笔,母亲突然派小丫鬟过来,说宫里女官送嫁衣过来了。宋嘉宁大惊,立即放下弟弟,然后牵着弟弟走出书房,才出门,就见母亲引着一位青衣女官沿着走廊朝这边而来,后面跟着十数位宫女,个个怀里都抱着箱笼,或长或扁或宽。 四月底赐婚,旨意下来不久尚衣库便差人来为宋嘉宁量尺寸,精心赶制百余日,终于做好了嫁衣,送来与宋嘉宁试穿,若有不妥之处,再及时改正。 见礼过后,众人移步到宋嘉宁的闺房,女官们围着宋嘉宁打扮,林氏牵着茂哥儿站在一旁,根本插不上手,待女儿要更衣了,林氏笑着捂住儿子眼睛,不叫儿子看。屏风后面,宋嘉宁伸着白嫩嫩两条胳膊,羞答答地闭着眼睛,直到里面两层薄衣穿好了,遮掩了身子,她才红着脸睁开眼睛。 一个宫女捧着大红色的中衣走了过来。 宋嘉宁痴痴地看着那抹红,看着那件她前世无缘穿上的喜服,心就像泡在了暖融融的蜜水中。之前继父母亲为她挑选如意郎君,她躲在屏风后看到鲁镇的第一眼,就开始幻想身穿嫁衣的情形,后来婚事不成,她一个人在房间闷了整月,心里又苦又怕,怕自己这辈子的婚事也不能如意,谁又能想到,兜兜转转,她要嫁给未来皇上了,嫁衣也做好了,一切都那么顺利。 外面传来太夫人与两位婶母的声音,都是赶过来看她试穿嫁衣的,宋嘉宁脸更红了,比涂了胭脂还好看,不过也可能是热的,这套嫁衣里里外外好几层,宋嘉宁胳膊都要举酸了。 忙碌半晌,收拾好了,宋嘉宁羞涩地垂着眼帘,由两个宫女扶着,缓步绕过屏风。 十四岁的姑娘,年纪偏小,但宋嘉宁身段妖娆,面容妩媚,那天生的风流连双十年华的娇俏新妇都自愧不如,此时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走过来,便如百花宴上,群芳正互相攀比,牡丹终于姗姗来迟,一出场,便叫百花尽皆失了颜色。 林氏看愣了眼睛,捂着儿子的手不知不觉放了下来,茂哥儿一抬头,看到对面一身红衣的姐姐,竟是不敢认了,呆呆张开小嘴儿,觉得那是姐姐,却不敢叫出来。旁边的太夫人、二夫人都点头赞许,三夫人神色复杂,但勉强能维持住脸上的笑,只有云芳,死死盯着四妹妹身上华贵的王妃嫁衣,前所未有的嫉妒。 女官尽职尽责地查看嫁衣是否合身,前前后后检查一遍,发现了两处问题。与五月初相比,这位准王妃的腰细了一圈,胸脯又鼓了一分。想到刚刚准王妃未着寸缕欺霜赛雪般的身子,女官耳根有点烫,再想想宫里那些乱嚼舌头说寿王吃亏的小宫女们,女官只觉得好笑,这天底下的男人,寿王大概是最最不吃亏的。 试完嫁衣,女官领着宫女们告辞了,带走了还需要再改改的整套嫁衣。 太夫人等长辈出门送客,云芳留了下来。 宋嘉宁刚刚又热又累,脸上犹带一丝红晕,吩咐双儿备茶,招待云芳。 「刚刚四妹妹真美,我都看入迷了。」云芳笑着打趣道。 宋嘉宁红着脸低头,小声道:「三姐姐穿上嫁衣,肯定比我更好看。」 「我哪能跟四妹妹比,祖母都说了,四妹妹是咱们姐妹中最美的,要不怎么就你当了王妃呢?」云芳盯着宋嘉宁道,脸是笑脸,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酸气,可惜宋嘉宁只顾害羞,并没有看见,正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忽听云芳叹了口气。 宋嘉宁疑惑地抬起头,见云芳用一种怜惜的眼神看着她,宋嘉宁愣了愣:「三姐姐为何叹气?」 云芳扫眼旁边伺候的刘喜,掩饰什么般换回了笑脸,随口道:「没什么,就是听说王爷收了两个教习宫女,有点替四妹妹难受来着,不过王爷身份尊贵,身边有几个侍妾也是应该的,四妹妹切不可生出妒忌之心,毕竟四妹妹能嫁给王爷,已是天大的造化了,等闲人哪有四妹妹这份福运?」 宋嘉宁面露惊讶,寿王收了两个教习宫女? 宋嘉宁明白教习宫女的意思,想到自己要嫁的相公先跟别的女人睡了,宋嘉宁不可避免地有点不舒服,但一记起寿王是未来的皇上,再不好女色宫里也少不了三宫六院,宋嘉宁马上就释然了。确实,她能嫁给寿王为妻,已经是顶天的好运了,难不成还要霸占一个皇上的宠爱? 第15章 宋嘉宁可没那么贪心。 「嗯,我知道。」宋嘉宁浅笑着接受了堂姐的教诲。 云芳见她笑得真诚,丝毫不在意寿王纳妾与否,果然有些傻样,胸口登时更堵得慌了,凭什么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也能当王妃? 给别人添堵不成倒堵了自己,云芳咬咬唇,敷衍两句就走了。 宋嘉宁送她出门,回来坐在书桌旁,看着床前的屏风,脑海里全是试穿嫁衣时的满足与喜悦。 刘喜看在眼中,暗暗发了愁。福公公再三嘱咐他,要等四姑娘听说王爷收用宫女露出伤心之色后再澄清这事,可现在,四姑娘听说是听说了,但一点都看不出来伤心,那他到底还要不要说? 他是半个男人,不懂女人的心思,双儿至少猜得到三姑娘那番话不怀好意,见自家姑娘傻乐傻乐的,双儿忍不住哼道:「姑娘,你别听三姑娘胡说,她就是嫉妒姑娘嫁的比她好,故意编瞎话膈应咱们来了。王爷不近女色,满京城差不多都知道,才不会收用什么宫女。」 双儿是真的不信。 宋嘉宁则是不在乎,正要提醒双儿别背地里编排云芳,刘喜突然走上前,笑呵呵地道:「姑娘,那日我去王府办事,确实听说宫里送了两个教习宫女过来,但王爷从小就不喜生人近身,安排她们去偏院当丫鬟了。只是,这话咱们私底下说说可以,千万别再往外传,被宫里贵人听到了,恐怕不高兴。」 双儿大喜。 宋嘉宁心微微一动,然后脸红了,莫名地紧张。 她该不会是,未来皇上的第一个女人吧? 在此之前,宋嘉宁只高兴自己能风风光光地出嫁了,从未想过大婚后的事情,这会儿被刘喜一提醒,宋嘉宁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些旖旎场景。寿王,那样冷冷清清神仙似的男人,也会像凡夫俗子那般,喜欢与她做那些事吗? 面颊隐隐发烫,怕被刘喜、双儿看出来,宋嘉宁起身来到了多宝阁前,心不在焉地摸上面摆放的瓷器古玩。但她害羞归害羞,却一丁点都想象不出与寿王洞房的情形,在宋嘉宁心中,寿王姿容俊逸,擅长书画,应该是没有七情六欲的…… 而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空有姿色的姑娘。 宋嘉宁又开始担心了,万一寿王不喜睡觉,那她怎么讨好他呢? 又到了中秋节, 因为晚上要在太夫人这边用饭, 宋嘉宁就牵着弟弟早早过来了,多陪陪太夫人。茂哥儿手里拎着姐弟俩一块儿做的嫦娥玉兔灯,大白天的男娃就把灯给点上了, 稀罕地走到哪儿提到哪儿。 太夫人叫姐弟俩到临窗的暖榻上坐, 丫鬟们端了糕点茶水进来,放在黄梨木矮桌上。 老人都疼幺子幺孙,太夫人现在最稀罕的就是茂哥儿, 抱在怀里搂着,指着灯笼上的嫦娥问茂哥儿是谁画的。茂哥儿一边吃糕一边答,四岁的男娃,长得清秀漂亮,口齿清晰, 一双凤眼越来越像郭伯言。 「茂哥儿多吃点, 长高高的,以后让你大哥教你功夫。」太夫人笑着哄道。 茂哥儿用力地点头, 宋嘉宁坐在一旁笑, 柔和的秋光从西边照进来, 屋中气氛温馨。 「世子爷。」窗外忽然传来丫鬟的声音。 宋嘉宁笑容微敛,茂哥儿高兴极了, 一骨碌从太夫人怀里爬了出来, 跑到窗前往外喊大哥,然后再颠颠颠跑到榻沿前,知道大哥会从这里出来。宋嘉宁怕弟弟掉下去, 牵着弟弟小手将男娃拉到自己身边,瞥见郭骁进来了,她才松开手。 「大哥!」茂哥儿兴奋地扑了过去。 郭骁一把抱住弟弟,视线越过茂哥儿肩膀,落在了继妹脸上。自从她被赐婚给寿王,出门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仔细算下来,过完端午后,郭骁见她的次数单手可数,不过,看着宋嘉宁光滑如初的脸庞,确定那药没有伤到她根骨,郭骁总算放心了。 「大哥来了。」宋嘉宁浅笑着道。 郭骁颔首,放茂哥儿继续去吃糕点,他侧坐宋嘉宁对面的矮桌旁。 太夫人纳罕地问长孙:「今儿个怎么过来这么早?」 郭骁看眼继妹,略显无奈地道:「云芳、嘉宁都要出嫁了,我早点过来,多陪一会儿。」 太夫人一直都知道这个孙子是个面冷心热的,瞅瞅门口,奇怪道:「云芳这次倒来晚了。」 郭骁没应,问宋嘉宁:「听说前日宫里送了嫁衣过来,穿着可合适?」 宋嘉宁佯装害羞般垂着眼帘,点点头。 郭骁嗯了声,逗逗茂哥儿,忽的对宋嘉宁道:「祖母哄茂哥儿,咱们兄妹下盘棋吧。」 宋嘉宁吃惊地抬起头。 郭骁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宋嘉宁抿唇,瞅瞅笑吟吟看着他们的太夫人,她找不到借口拒绝,刚要说就在榻上下,郭骁已经站起来了,径直朝北面的紫檀木长方桌走去。宋嘉宁只好穿鞋下地,走了十几步,坐到了郭骁对面。 旁边摆着一盘桂花盆栽,丝丝缕缕的清香在鼻端萦绕,宋嘉宁歪着脑袋看榻上的弟弟,等丫鬟端了棋盘过来,她才收回视线。 「安安先走。」郭骁看着棋盘,低声道。 宋嘉宁眉头微皱,刚刚在太夫人面前,郭骁叫她嘉宁,现在离太夫人远了,他又喊她安安,透着一丝怪异的亲近之意。其实宋嘉宁这几年一直在提防郭骁,直到赐婚旨意下来,料定木已成舟,她对郭骁的惧怕才淡了下去,不出门也只是因为待嫁姑娘的身份,并非刻意躲他。但现在,郭骁只是两声不同的小名,宋嘉宁的警惕之心就又上来了。 但,就算郭骁对她有那种心思,她都要嫁给寿王了,郭骁总不至于敢跟寿王抢女人吧? 宋嘉宁不信郭骁有那个胆子。 心不在焉,宋嘉宁落了一子。 第16章 郭骁紧随而上,黑子就放在她的白子旁边,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宋嘉宁不喜欢这种感觉,第二颗子放的远了一点,毫无章法,反正又没有心情真的与他下棋。结果郭骁又追了过来,放好黑子,他抬眼看宋嘉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安安要做王妃了,大哥还没向你道喜。」 宋嘉宁僵硬地笑了下,又捏了一颗白子出来。 「王爷身份尊贵,只是,据说他已经收了两个教习宫女,安安不介意?」郭骁转转手里的黑子,盯着宋嘉宁低垂的眼帘,幽幽道:「庭芳定亲前,我问她想嫁什么样的男子,她说,她不介意未来夫君的官职身份,只希望那人对她一心一意。」 只要继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也可以给她一心一意。 宋嘉宁面无表情地听着,她当然知道寿王并没有碰那两个宫女,便是碰了她也不在意,故也算诚心地回答道:「我这样的身份,王爷不嫌弃我我已经知足了,其他的,我会谨记祖母的教诲,不骄不妒,努力替王爷打理好后宅。」 「胡说,安安娴静乖巧,温柔貌美,谁有资格嫌弃你?」郭骁再次将手中的黑子放到她的白子旁,察觉宋嘉宁朝他看来,郭骁也抬起眼帘,黑眸复杂地与她对视,希望她能看懂他的意思。他二十了,从明白男女之事那日起,这么多年,他心里就只有对面的这个姑娘,看不得别人欺负她,想将她拥在怀里疼。 宋嘉宁并没有注意到郭骁的眼神,因为在郭骁说出「谁有资格嫌弃你」之后,在她抬起头的那一瞬,宋嘉宁看到的,就是上辈子的郭骁。那时她不娴静乖巧不温柔貌美吗?可郭骁比梁绍更嫌弃她,梁绍至少给了她妾室的名分,肯嘘寒问暖说甜言蜜语哄她,郭骁呢,他…… 如果不是母亲嫁给了继父,她在郭骁眼里,最多只是个貌美的平民,是他可以利用权势抢到的女人。 宋嘉宁不想再想前世,也不想再陪郭骁演兄妹和睦的戏了,抬手打乱棋盘上几对儿紧紧挨着的黑白棋,宋嘉宁故意大声道:「大哥一点都不让着我,我不跟你下了!」撒娇耍赖一般,丢下愣在那儿的郭骁,宋嘉宁重新陪太夫人去了。 刚走到榻前,双生子来了,兄弟俩最会插科打诨,屋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宋嘉宁一眼都没再看郭骁。 郭骁神色如常地站在双生子一侧,脑海里却是她打乱棋局前眼中闪现的嘲讽。如果她看懂了他的心,她害怕厌恶抗拒郭骁都能理解,唯独嘲讽,郭骁想不通。 过完中秋,宋嘉宁老老实实待在临云堂,这次是真的躲郭骁了,偶尔母亲留郭骁在临云堂用饭,宋嘉宁干脆找个借口留在自己房中吃,尽量避免与郭骁打照面。 「姐姐,吃石榴!」 黄昏时分,茂哥儿突然兴冲冲跑了过来,小胖手抱着一颗红红的大石榴。宋嘉宁不由地笑了,笑到一半,茂哥儿开心道:「大哥买的,买了一大筐,最大的给我了!」 宋嘉宁看看弟弟手里的石榴,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这两年,每次到了有新果子成熟的时节,国公府众人吃到的第一口一定是郭骁带回来的。郭骁是想照顾整个国公府,还是,知道她喜欢这些,单单为了她? 鬼使神差的,宋嘉宁记起了去年郭骁送她的两颗红枣。 这么一想,宋嘉宁更没胃口吃这颗石榴了,吩咐双儿送到厨房剥好,只看着弟弟吃。 茂哥儿懂事,让了姐姐好几次,宋嘉宁笑着撒谎:「茂哥儿吃吧,姐姐不爱吃。」 茂哥儿傻傻地信了,吃够了,领着丫鬟去颐和轩找大哥,大哥刚刚送他石榴时叮嘱他了。兄弟见面,郭骁抱起男娃,去花园里玩,行至湖边,他随意地问弟弟:「那个大石榴,茂哥儿有没有分姐姐吃?」 茂哥儿点头,乖乖道:「姐姐不爱吃,剩的给双儿她们了。」 郭骁笑,大手摸摸男娃脑顶,不叫弟弟看见他眼中的失望。 怎么会不爱吃,他还记得十一岁的她,在祖母那边用勺子舀石榴吃的样子。 她不是不爱,而是不爱吃他送的。 可郭骁不明白,她到底在怕他什么,嘲讽他什么,又在嫌弃什么,嫌弃到连他送的吃食都不碰。 石榴熟了,京城也一日比一日转凉,院子里的菊花花骨朵越来越大,国公府又迎来了一桩喜事,三姑娘云芳要出嫁了。 云芳初六出嫁,初五添妆,宋嘉宁与母亲一块儿去三房贺喜。妯娌之间虽然有些罅隙,但这样的大喜日子,林氏是真的替侄女高兴,包了一个鼓鼓的封红作礼金,还送了云芳一对儿碧绿剔透的祖母绿手镯。这是林氏的嫁妆,一整块祖母绿玉石,林氏让人打了三对儿镯子,庭芳、兰芳都送了,不偏不倚。 三夫人出身名门,但娘家家产还真不如京城富商林家,看到这对儿手镯,三夫人对林氏的态度总算和缓了些。 宋嘉宁送了一方她亲手绣的并蒂莲帕子,上面用金线绣了「花好月圆、百年好合」。 云芳笑着道谢,晚上查看今日收到的礼物,找出宋嘉宁这方帕子,气得用剪刀乱剪一通,吓得身边的丫鬟噤若寒蝉。 翌日新郎来迎亲,在前院热闹过了,新郎一个人随着全福人来内宅接新娘子。宋嘉宁站在母亲身边观礼,见三姐夫黄振生文质彬彬,一身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容貌也俊朗不俗,宋嘉宁挺为云芳高兴的。 云芳戴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也早忘了黄振生的模样,心情复杂地被新郎接走了。 三日后,小夫妻俩回门。 众人齐聚畅心院,宋嘉宁好奇地打量云芳,见云芳气色红润,粉面含春,与大姐姐回门时的样子差不多,就猜到三姐姐、三姐夫感情也不错。姐姐们都嫁给了如意郎君,听着耳边太夫人对云芳的教诲,宋嘉宁情不自禁想到了自己。 第17章 十一月初九,只剩两个月了。 她走了神,云芳陪丈夫给长辈们敬完茶,瞥见宋嘉宁目光怔愣唇角微翘的思春模样,她悄悄抿了抿唇。出嫁前,她对自己的婚事极其不满,本就嫌黄家家风过严,被宋嘉宁的高嫁一比,更显得她可怜了。唯一庆幸的是,几年不见的黄振生竟变得这么好看,玉树临风风姿俊雅,没比梁绍差多少,对她又温柔体贴,云芳心里才慢慢舒服起来。 但再舒服,一看到宋嘉宁,云芳就忍不住嫉妒,觉得自己不如人。 因此,九月下旬,听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宋嘉宁二叔敲了登闻鼓,要到皇上面前状告大伯父强抢宋家女儿时,云芳心跳加快眼睛一亮,毫不掩饰地在丫鬟面前笑了! 高祖皇帝登基之后便在朝堂外设了登闻鼓, 百姓们遇到冤屈便可来敲登闻鼓, 而登闻鼓一响,无论皇帝在做什么,都必须上朝处理此事。宣德帝坐了龙椅后, 勤于政事爱民如子, 亲自为百姓解决了很多冤屈,敢来敲登闻鼓的百姓也就越来越多,多到曾有大臣上奏请宣德帝废除登闻鼓, 宣德帝未允。 深秋时节,天高云淡,登闻鼓前,宋二爷敲了几下鼓就没底气了,他妻子胡氏见状, 愤而抢过鼓棒, 拼力敲打,眼中射出强烈的恨意, 仿佛那鼓面是她的血海仇人一样。 而胡氏确实恨, 恨她曾经的嫂子林氏。 四年前, 林氏带着侄女宋嘉宁去桃花岛赏桃花,弟弟胡壮闻讯而去, 未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至今生死不明。那时她着急打听消息,叫上丈夫与一双儿女回娘家,路上马车跑得太急, 撞死了一个老爷子,一家人打了板子交了罚银,最后还被判了三年牢狱之灾。 胡氏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三年的牢狱之苦,一日两餐都是变了味儿的馊饭,白天苦役似的干活,晚上睡在发潮的稻草上,蚊虫鼠蚁不停地往人身上爬,里面的耗子一个比一个大,都不怕人,赶都赶不走。 那么苦,她熬过来了,丈夫也熬过来了,可怜她的一双儿女,儿子去山里搬石头时不小心摔倒了,脑袋正好撞在石头上,抬回来不久就没了气,女儿在闷热的盛夏时节染了病,硬撑了三个月也死了。她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女,就这么没了! 胡氏恨林氏,如果不是林氏长了狐媚样勾走了弟弟的魂,弟弟不会生死不明,家里的爹娘不会心疼得卧病不起。如果不是弟弟被林氏勾走,她不会急匆匆往娘家赶,就也不会撞死人,不会白发送黑发人! 想到那撕心裂肺的苦,胡氏发狠地敲着鼓,侍卫来抓她,她依然死死地抓着鼓棒不肯松手。 去年三月,她与丈夫刑满出了牢房,她想进京找林氏讨回公道,窝囊的丈夫不许,她与丈夫大吵了一架,因为母亲突然病重,她才暂且压下报复的念头,与丈夫卖了宋家祖宅,搬回娘家侍奉二老。她对父母说了报仇的心思,父母都阻拦,说林家家大业大,万一花钱买凶报复回来,自家根本没有抵挡之力。 胡氏想想也挺怕的,这才休了进京的念头,一边照顾二老,一边寻医问药调理身子,想再怀个孩子。谁想今年六月里,她居然从一个路过的京城客商口中得知,林氏那个狐媚子居然攀上了卫国公,还带着女儿改嫁到郭家当国公夫人了,不仅如此,宋嘉宁那个小狐媚子还被皇上赐婚,就要变成寿王妃了! 胡氏心里翻江倒海,宋嘉宁都能当王妃,如果她的女儿活着,凭女儿的容貌,就算当不上王妃也能嫁个大富之家当主母啊,凭什么她的女儿死了,林氏娘俩却越过越好?胡氏当时就气哭了,客商大惊,问她怎么回事,得知郭家四姑娘其实是宋家的女儿,客商才惊道:「既然是你们宋家的人,你们怎么舍得让自家侄女随母改嫁?」 如醍醐灌顶,胡氏猛地惊醒。是啊,宋嘉宁是她短命大哥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宋家不开口放人,林氏就不能带走女儿,宋嘉宁也就当不上郭家的四姑娘,如果宋嘉宁不是郭家四姑娘,那她就没有资格选秀,没有资格当王妃! 胡氏仔细向客商打听了京城的情况,然后跑回家与父母、丈夫商量再次进京。这次她不报复林氏,她只要认回侄女,如果皇上脾气好,依然叫侄女做皇家的儿媳妇,那她就是寿王妃的嫡亲婶母,是寿王的亲戚,一下子成了贵人!郭家、林家若是嫌她碍眼,怎么都得出笔银子给她,且还不敢耍阴招,因为如果他们夫妻出事,百姓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郭家、林家杀人灭口。郭伯言是当官的,他不敢硬来。 倘若皇上因此嫌弃侄女,收回赐婚旨意,那这就成了宋家与郭家的事情了。侄女是宋家女,皇上判案也得判给宋家,郭家要么出钱买女儿,要么就让宋嘉宁跟他们回江南。想到这里,胡氏眼里再次射出两道狠光,她的女儿命苦死了,一旦宋嘉宁到了她手里,她要那小贱蹄子生不如死! 这个计划,胡氏唯一担心的,是皇上不管他们的事,她斗不过郭家,但客商说了,当朝皇上最最爱民,曾经有个京城百姓丢了猪去敲登闻鼓,皇上都审理了,还给了那人一笔钱。这么好的皇上,她还怕什么? 进京路上,胡氏谨慎地打听了几次,确定真有丢猪的事,她的心才彻底踏实了。 崇政殿,宣德帝正在批阅奏折,得知有人敲登闻鼓状告郭伯言强抢民女,宣德帝诧异地挑挑眉,沉声道:「怎么回事?」据他所知,郭伯言非常宠爱新娶的继室,哪有功夫去抢民女?宣德帝也不信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是那种人。 大太监王恩弯腰道:「是国公夫人原来那家的小叔,告国公爷夫妻将四姑娘带回国公府,还记在了郭家族谱上。」 嘴上这么说,王恩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这叫什么冤情?傻子也知道是宋家人听说侄女要当王妃了,借机来京城闹一闹,好讨点便宜。郭家那边,郭伯言的仕途不会受到任何影响,顶多被京城百姓、文武百官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议论一段时间。至于国公夫人林氏,要么靠男人的宠爱熬过去,要么被休掉,而那位四姑娘能不能继续当王妃,全看皇上的意思,总之,郭伯言地位不变,影响不了朝堂,对于宣德帝来说,就不是大事。 第18章 短短的瞬间,宣德帝也想通了,皱眉问:「林氏当年带着女儿回娘家,没有得到宋家同意?」 王恩还真不知内情,恐怕连郭家都不知道,见林氏带着女儿回京,就以为夫家那边同意了。 宣德帝不想了,派人宣郭伯言一家三口进宫,人到了他再审。 郭伯言就在宫里,宣旨公公快马加鞭去卫国公府宣林氏母女。 惊闻胡氏进京,还要告她与郭伯言,并打着抢回女儿的主意,林氏脸刷的白了。她不怕郭伯言因为名声受损嫌弃她,当初她们母女在江南的情形,郭伯言心知肚明,夫妻四年过下来,儿子也有了,林氏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地位,可…… 看向身旁同样呆若木鸡的女儿,林氏心里一片酸楚。她肯定不会叫女儿回宋家,但经此一闹,皇上会不会收回旨意,不要女儿嫁给寿王了?不嫁就不嫁,但沦为京城笑柄的女儿,还能再找到德才兼备的好男人吗? 林氏眼睛湿了,走过去抱住呆呆的女儿,低头,声音却坚定无比:「安安别怕,不管发生什么,娘都会陪着你,绝不会叫你跟别人走。」 宋嘉宁信母亲,可她的心也灰了。她名声本来就不怎么好了,被二叔婶母一闹,越发配不上寿王。对宋嘉宁来说,赐婚的旨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本就是意外之喜,现在老天爷收回去,她难过归难过,但也能接受。她的婚事,经历过鲁镇的打击,现在再来一次,宋嘉宁竟然并未太担心,大不了,一辈子当个老姑娘。 宋嘉宁只怕自己连累母亲,连累继父,成了郭家的累赘。 伏在母亲怀里,宋嘉宁眼泪落了下来。如果母亲因为她被继父厌恶,如果继父因为她被皇上责罚,那她宁可跟二叔一家走,换母亲弟弟与继父、太夫人的安生。 皇上在宫里等着,娘俩没有多少时间互相安抚,林氏擦擦脸,再帮女儿擦了泪,将茂哥儿托付给行色匆匆赶过来的太夫人照看。 母女二人模样酷似,现在都红着眼圈,可怜巴巴的。太夫人叹口气,搂住孙子脑袋,慈声安抚儿媳妇道:「他们就是冲着名利来的,这样的人好打发,你们娘俩别胡思乱想,进了郭家门就是郭家的人,有我跟伯言在,谁也别想欺负你们。」 婆母慈善,林氏哽咽着拜谢,最后看眼吓哭了的茂哥儿,林氏牵着女儿,跟在宣旨太监身后朝国公府外走去。宋嘉宁哭过了怕过了,听完太夫人的话后,她莫名地平静了下来,因为她知道,母亲弟弟肯定不会被她连累了。 到了这种地步,只要母亲没事,宋嘉宁就什么都不怕了。 刚刚走出国公府,东边突然传来两道异口同声的声音:「王爷。」 宋嘉宁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扭头,就见隔壁寿王府门前,寿王也才走了出来。今日的寿王,穿了一袭墨色蟒纹长袍,黑夜般的衣袍颜色,衬得他侧脸越发白皙清冷,如不问世事的神仙,突然因为什么动了肝火。 宋嘉宁愣愣地望着对方,为他罕见的墨色衣袍,为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 赵恒偏首,一眼看到了远处的他的准王妃,她手被母亲牵着,歪着脑袋定定地望着他,杏眼湿润如雨,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一样。 赵恒顿了顿,最终还是收回视线,肃容朝马车走去。 此事,父皇会如何定夺,他不知,若父皇欲收回旨意,他能否劝住父皇,赵恒也…… 未来皇上冷着脸走了,宋嘉宁苦笑,垂下眼帘继续前行,走了两步,余光中的那道墨色身影,突然改了方向,朝她走来。 「臣妇拜见王爷。」 眼看着寿王来到了近前, 林氏心情复杂地领着女儿行礼, 瞥眼男人墨色的衣摆,林氏眼底是一片惶恐。三年前宫里选妃,楚王、睿王都被赐婚, 唯独寿王受了冷落, 当时京城就一片议论,如今自家的私事又注定要连累寿王沦为京城百姓口中的笑柄,林氏怕寿王恼羞成怒, 将火气发在女儿身上。 也许寿王离府,便是要进宫请求皇上退婚吧? 「起。」赵恒平静道,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氏、宋嘉宁一同起身。 赵恒的目光,在宋嘉宁左脸上多停留了片刻,见她脸颊梨花花瓣一样白嫩, 肉嘟嘟的诱人去戳一戳捏一捏, 纵使楚楚可怜也透着一股孩子气的憨态。她心里或许有千般悲苦,落在旁人眼中, 却更似寻常的委屈, 轻易就能哄好的那种。 赵恒忽然就觉得, 这麻烦也算不上什么。 「婚事,勿忧。」 前两个字, 赵恒是对着林氏说的, 停顿时察觉宋嘉宁抬起了头,赵恒便下意识朝她看去,然后对着那双春雨新洗的杏眼, 说出了后面的「勿忧。」 宋嘉宁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赵恒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背影修长挺拔,如深山老林逍遥自在的仙鹤,顷刻间化成了崖顶屹立的青松。宋嘉宁呆呆地望着那抹背影,直到寿王上了马车,马车不紧不慢地朝东而去,宋嘉宁才终于回了神。 她扭头看母亲,林氏抱住女儿,轻轻地在女儿耳边感慨道:「王爷对你,是真的上心了。」 一个王爷,不在乎女儿亲爹只是个举人母亲是个改嫁的寡妇,不在乎女儿有好吃之名在外,不在乎女儿脸上长了疹子可能落下痕迹,连女儿因父族争斗影响寿王府的威望他都不在乎,除了上心,林氏找不到别的理由。 宋嘉宁点点头,眼睛湿了,唇角却忍不住地翘了起来。她不知道寿王为何要对她这么好,也许是因为两人之前几番相处的表兄妹情谊,也许是他品行高洁因为皇上赐了婚,他便把她当未婚妻维护,但寿王对她好是真的,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为妻,宋嘉宁这辈子再无遗憾了。 太夫人、寿王都给了定心丸,进宫路上,林氏迅速理智下来,一边思索如何应对宋二爷、胡氏,一边指点女儿见了皇上后要如何行事。 第19章 皇上召见,国公府的马车跑得飞快,两刻钟后,宋嘉宁、林氏被宫人领到了大殿上。刚爬完高高的几十层台阶,鲜少出门的娘俩脸蛋都浮上了淡淡的红晕,一出现在大殿门前,殿内的人便不约而同地转身,一起看了过来。 郭伯言头戴进贤冠,身穿紫色官服,腰系革带,佩有锦绶玉佩,神色平静不怒自威。瞧见匆匆赶来的妻女,视线扫过娘俩泛红的眼圈,郭伯言微微皱眉,旁若无人地往前迎了几步,问林氏:「家里可安顿好了?」 问的是家事,话里却透着夫妻间的亲昵。 林氏的心越发踏实了,柔声道:「母亲帮忙照看茂哥儿呢,国公爷别担心。」 郭伯言嗯了声,再伸手摸摸宋嘉宁脑顶,笑道:「安安别慌,为父自会替你做主。」 男人高大威武,四旬的年纪,脸上依然可见年轻时的俊美,却比双十年华的年轻公子多了山岳般的威严,恍似万事成竹在胸。生父走得太早,宋嘉宁早就忘了,但在郭伯言身上,宋嘉宁真的体会到了有父亲维护的安稳感。 朝继父感激一笑,宋嘉宁慢慢看向大殿另一侧的二人。男人一身灰扑扑的细布衣裳,曾经白皙的脸庞晒黑了黄了,但宋家男人都生的风流俊朗,便是一身布衣,宋二爷依然是个俊秀的男子,只是少了风骨,显得懦弱无能。他身旁,胡氏穿了一身青布衣裙,身形消瘦,本来肤色就偏黑,在牢房吃了三年苦,胡氏更黑了,原本出身殷食人家的富贵气也变成了戾气。其实她只比林氏小两岁,但现在两人站在一块儿,说胡氏是林氏的婶母,都不会有人质疑。 宋嘉宁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叔婶变化会这么大。 宋二爷眼珠子则长在了林氏身上,以前就觉得嫂子仙女似的貌美,四年不见,嫂子竟然越长越年轻了似的,与侄女站在一块儿,分明是对儿姐妹花。他看美人看得出神,胡氏则嫉妒地全身冒酸水,林氏越好,她的苦她的恨就越强烈! 「呸!你还有脸来见我!拐走我们宋家的姑娘,你对得起大哥吗!」胡氏上前两步,涨红脸庞指着林氏就骂了起来:「大哥死的时候,是谁扑在大哥身上恨不得要一起死,原来都是装给街坊们看的,一转眼就攀高枝去别人床上……」 「来人!」郭伯言高声喝道,黑眸冰冷地盯着被吓愣在那里的胡氏,「大殿之上,刁民竟敢藐视皇威,拉出去打二十大板,教会规矩再带她进殿。」 皇上、王爷未到,郭伯言便是大殿中最大的官,立即有侍卫赶过来,不容分说捂住胡氏的嘴,拎母鸡似的给拖出去了。胡氏呜呜地挣扎,扭着脖子往后看,希望丈夫过来救她,宋二爷是想救,但他们敲登闻鼓前已经挨了一顿板子,这会儿能站着都是硬撑的。一边是媳妇自己挨板子,一边是夫妻俩一块儿挨板子,宋二爷本能地退缩了,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哪都不敢看,心里悔得不行。什么皇上会帮老百姓撑腰,看那位国公爷,威风凛凛的,都敢使唤皇上的侍卫…… 正想着,前面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说是皇上、寿王到了。 宋二爷双腿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不停。 郭伯言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领着妻女朝皇上行礼。 大殿上一片肃静,外面胡氏挨板子的闷响清晰地传了进来,宣德帝面无表情坐到龙椅上,看着几乎快趴在地上的灰衣百姓道:「你是何人?缘何状告卫国公?」 宋二爷连知县都怕,刚刚被郭伯言打量半晌已经丢了三魂,如今被皇上审问,他剩下的七魄也一缕烟似的飞了,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草民,草民……」 结结巴巴的。 宣德帝皱眉,余光扫向孤零零站在左下首的儿子。儿子现在大了,寡言少语冷情内敛,但宣德帝还记得儿子七八岁的时候,老四顽劣故意学三哥那样结结巴巴地说话,被老三按在地上一顿狠揍,哭嚎着来他面前告状。 这姓宋的百姓是畏惧天威,但儿子听了,心里肯定不舒坦。 「伯言,你说。」宣德帝不悦道。 宋二爷连忙闭上嘴。 郭伯言走到大殿中间,微微弯腰,拱手陈述道:「回皇上,此人姓宋,名阔,乃臣妻改嫁前的小叔。四年前,宋阔一家四口驱车狂奔,撞死一老者,被当地官府判三年牢狱。彼时臣妻已在宋家守节六年,乡邻皆怜悯,劝她回京投奔娘家。臣妻孤儿寡母,又无小叔庇护,这才携女进京。未经宋家同意,臣擅自将嘉宁记在郭家族谱,确实不妥,但主因在于宋家远在千里,臣难以顾及,现宋阔进京,臣愿与其回府商议此事,若宋阔不肯割舍,臣必当归还嘉宁于宋家,绝不仗势欺人,有负皇上多年恩宠栽培。」 「理当如此。」宣德帝欣慰道,又问宋阔:「既然你去年便已出狱,为何现在才进京寻人?」 宋二爷依然紧张,但勉强能说句完整的话了,只是早忘了提前与妻子定好的说辞,脑袋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草民,草民听说,听说嘉宁要当王妃了……」他的意思是,他之前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忘了侄女,听到侄女的消息,才记起来,然后进京寻的亲。 但宣德帝却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怒斥道:「听闻侄女发迹,你们夫妻便来寻她,若她只是平民商家之女,你们便继续不闻不问?如此趋炎附势之徒,哪个当母亲的舍得将女儿留给你们?触犯律法在先,薄情寡义在后,刁民也敢来朕面前诉冤,来人,拖出去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天子发威,那边胡氏的长椅还没撤,侍卫就把宋二爷也拉出来了,毫不留情一顿板子。 处置了宋家夫妻,宣德帝又斥责郭伯言道:「宋家有错,你未征得宋家同意便将宋家女记在自己名下,同样该罚,暂扣半年俸禄,闭门三日深思己过,一旦宋家执意带走宋家女,郭家不得阻拦。若叫朕听闻此事有任何不公,朕必重罚。」 第20章 「臣领命。」郭伯言朗声领罚。 「寿王随朕来。」宣德帝离开龙椅,顺便带走了儿子。 赵恒目不斜视地走了。 郭伯言一家三口恭敬地低着头,待帝王身影彻底消失,郭伯言才领头,一家三口朝殿外走去。台阶之下,胡氏嘴里塞着帕子,被侍卫按在地上跪着,眼睁睁地看着宋二爷被打板子,宋二爷呢,双手紧紧扒着长凳,脸白如纸,腚上已经见血,疼得眼泪鼻涕一块儿往外流,口中发出一声比一声渗人的痛苦闷哼。 瞧见郭伯言三人,胡氏仰头,又怒又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郭伯言只冷冷一笑,命人打完板子,将夫妻俩送去国公府。 前往崇政殿的路上, 宣德帝想了很多。 宋家来要人这事,他相信郭伯言能解决的很漂亮,闹不出多大水花,但百姓们茶余饭后一谈论, 那丫头的名望算是彻底毁了, 一个满身都是笑料谈资的女人, 他若继续让她当王妃,损的是儿子的威望。 「这门婚事,作罢吧, 朕再寻个有殊色的名门闺秀给你。」坐到龙椅上,宣德帝看着儿子道。 赵恒正色道:「儿臣,曾许诺。」 宣德帝面露不解。 赵恒看了一眼特意带进来的福公公。 福公公马上弯腰, 向宣德帝解释道:「皇上, 四月选秀,四姑娘脸上起了一次疹子,皇上赐婚后,王爷曾去国公府探望四姑娘。四姑娘伤了脸,名声又受损,忧心忡忡恐王爷嫌弃。为了让四姑娘能安心休养, 王爷曾亲口许诺,说大婚会如期举行。」 宣德帝知道儿子去过国公府,却不知竟然说过这番话,沉默片刻,皱眉道:「可这次……」 赵恒突然朝宣德帝行了一礼, 然后上前几步,从御桌上取来一张裁剪过的宣纸,再借宣德帝的墨笔,行云流水地写了两行字。宣德帝坐在对面,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既惊艳儿子的这手清逸好字,又为字中决心而震撼。 「我不负黎民,亦不为黎民负她。」 我没做过对不起黎民百姓的事,那些百姓笑话我是他们喜欢议人是非,我不能因为这样的人,而辜负有婚约的女子。 宣德帝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儿子此言,虽然是为儿女情长,却蕴含深意。身为帝王,一言一行都被臣子百姓盯着,还极其容易被人误解,明明自己没做什么,那些人便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指责他哪里做的不对。故虽为帝王,为顾忌悠悠之口,帝王也不能事事称心如意。倘若能做到儿子这般豁达,只求问心无愧…… 看着那短短两行字,宣德帝半晌无言,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这一生,怕是学不来儿子的豁达了,但这不妨碍宣德帝重新认识这个儿子。儿子年少时,曾经努力在他面前表现过,但那时他忙着堵住朝臣百姓之口忙着稳固帝位,无心管教家中幼子,特别是老三,有人说老三的口疾便是老天爷对他的天谴,所以每次看到老三,他都忍不住迁怒。 等帝位稳固了,等他有时间多分给孩子们了,宣德帝才遗憾地发现,他的老三再也不会用期待的眼神看他,老三的文课武课也都不再出彩。宣德帝试着鼓励儿子,儿子并不领情,宣德帝毕竟要操劳国事,久而久之,他开始默许儿子的选择,既然儿子无心朝堂,他也不强迫他。 但现在,亲眼目睹了儿子的才学,领教了儿子的心胸,宣德帝不想再埋没这个儿子。 「真的,非她不娶?」重新坐回龙椅,宣德帝有些揶揄地看着儿子问。 赵恒不解父皇为何而愉悦,但还是点点头。 宣德帝便道:「君子重诺,你想当君子,朕愿成全你,只是,朕现在缺个翰林院修撰,朕成全了你的爱美之心,你是不是也该为朕分忧?」 赵恒皱了下眉。 福公公却高兴不已,翰林院修撰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但其掌修国史实录、负责为帝王进讲经史,乃天子近臣,最有机会得到皇上的信任,一旦被皇上青睐,官职升迁还不容易?升了官,手中便有了权。 宣德帝知道儿子介意什么,指着福公公道:「朕看他就跟你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你想什么他都清楚,进了翰林院,以后需要说话的地方就让他替你说。」这么一想,宣德帝忽的记起了高祖皇帝用过的一位禁军将领。 当时大周初建,以武将身份夺得天下的高祖皇帝最忌武将,禁军将领用了一个,没过多久便因疑心换了新的。后来有个姓杨的接管禁军不久突染哑疾,自己说不了话,全靠身边一个忠仆替他解释,不也稳稳当当地管了十二年禁军? 他的儿子只是说不利索,做的只会比那个将领更好。 看出龙椅上的男人是认真的,赵恒便道:「儿臣,领命。」 他似乎不太情愿,宣德帝再次赏鉴儿子的字,脑海里突然冒出郭家那丫头。虽然名声不太好,但儿子竟然为了她两次求他这个父皇,还愿意走出心里那扇门入朝为官,如此看来,郭家丫头或许正是儿子命定的良配。 卫国公府。 回了临云堂,郭伯言笑着对妻子女儿道:「皇上那话听着煞有介事,其实是说给百姓听的,要百姓知道是他个为民做主的好皇上,但只要我打发了宋阔夫妻,这事便过去了,你们娘俩不用担心。」 林氏也看出皇上是站在郭家这边了,不然不至于打宋二爷板子,只是,胡氏夫妻既然千里迢迢地赶来京城,会轻易被打发回去吗?如果郭伯言用权势恐吓对方,一旦传出去,郭伯言的名声坏了,皇上那也落了颜面。 郭伯言看眼女儿,有些话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只道:「依我看,进京应是那恶妇的主意,宋阔懦弱胆小,我去许他些好处,他自会心满意足地回江南,再不敢来京城作妖。」 林氏一点就透,宋嘉宁不太放心,小声提醒继父道:「父亲,我二叔最怕我二婶,家里什么事都我二婶说了算,就算他在你面前答应了,回头被我二婶一训,恐怕又要反悔。」上辈子,婶母将她关在后院不许她出门,她哭着求二叔放她出去,二叔答应地好好的,回去被二婶一骂,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第21章 郭伯言笑,用看孩子的眼神看着女儿道:「安安等着,为父自有叫他不怕的办法。」 男人语气轻松,宋嘉宁本能地信了。 林氏扫眼丈夫,转过来,摸摸女儿头发,叹气道:「他们进京分明不怀好意,安安以后改口吧,别再喊他们叔婶了。」若胡氏夫妻真心把女儿当侄女,她绝不会说这番话,可事实是,胡氏夫妻存心要她们娘俩过不好。郭伯言处处维护她们,她也该表现一下,免得郭伯言面上不说,心里却介意女儿对宋家人的称呼。 宋嘉宁看看继父,毫不犹豫地道:「好。」 叔侄情分,早在上辈子就断的干干净净了。 郭伯言并没有那么小肚鸡肠,但听完妻子要女儿与宋家撇清关系的话,他还是笑了,觉得今日这番唇舌没有白费。 安抚好妻女,郭伯言一人去了前院,喊来钱管事吩咐了一番。钱管事立即着手安排,很快便从青楼买了两个尚未开苞的貌美姑娘过来,都是十六七岁的花样年纪,一个面容清丽,一个眼神勾人,各有风情。 宋二爷夫妻早已被安置进国公府的客院,郭伯言领着两个丫鬟,亲自去探望宋二爷。 夫妻俩都挨了板子,胡氏勉强还能走动,宋二爷却是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了,趴在床上哎呦哎呦地喊痛,一边疼一边数落妻子:「我说不来你偏要来,现在好了吧,便宜没讨到,两条命却要交待在这里了,客死他乡……」 「闭上你的乌鸦嘴!」胡氏倚靠在窗前,偷偷地打量外面,「皇上可是说了,嘉宁是宋家人,郭家若不叫咱们带走嘉宁,就等着被皇上处罚吧!」 宋二爷闭上眼睛,只求能全身而退,一丝斗志都没有。 「来了来了!」瞥见郭伯言,胡氏立即放下窗户,一手扶腰,姿势怪异地往床边赶,低声嘱咐丈夫:「一会儿人进来,你给我闭嘴,一句话都不许说,我来对付他们。」 宋二爷根本不敢想什么对付不对付的,烦躁地点点头。 胡氏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在郭伯言等人推门进来那一刻,她艰难地跪在丈夫床前,嚎啕大哭起来:「嘉宁是咱们宋家的姑娘,郭家凭什么霸占?今日他们若不还我嘉宁,我就再去敲登闻鼓,拼着这条命也要讨回公道!」 说完扭头,披头散发地瞪着已经进屋的郭伯言。 宋二爷惧怕郭伯言,挣扎着要下地行礼。 郭伯言见了,几个箭步赶了过来,按住宋二爷肩膀道:「贤弟伤了身子,切莫再动,我叫人备了伤药,先替贤弟上药吧,上完药咱们再叙旧。」 贤弟…… 宋二爷受宠若惊,做梦似的望着头顶的男人。 胡氏则是见了鬼一样,震惊过后,立即警惕起来,料到这只是郭伯言的诡计。 郭伯言一眼都没看胡氏,让出床头,吩咐新买的两个丫鬟:「你们伺候二爷上药。」 「是。」锦书、锦画齐声道,然后一人捧着铜盆,一人拿着伤药凑了过来,见宋二爷痴痴地看着她们,二女面露羞涩,眼含秋波。 宋二爷在江南时,空有色心,没有色胆,只敢偷偷惦记貌美的女人,一次腥都没敢偷,现在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同时向他示好,宋二爷全身的骨头都要酥了。胡氏见了,一下子就猜到郭家的算盘了,气得狠狠掐了宋二爷一把:「看什么看,你是来京城找侄女的……」 「来人,带下去。」她还没骂完,郭伯言突然冷声吩咐道。 胡氏大惊,门外等着的两个小厮却不管她愿不愿意,堵住嘴就给拖出去了。宋二爷目瞪口呆,郭伯言再次恢复先前的宽和之色,好心地劝他道:「男人大丈夫,岂能被一妇人打骂,这样的恶妇,我是贤弟,早就休了,看她还如何猖狂。」 宋二爷被胡氏欺凌惯了,一时没有做声。 郭伯言又道:「我先出去,贤弟上完药我再过来。」 言罢领着钱管事出了门。 宋二爷困惑地望着男人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正琢磨呢,后背忽然一凉,却是身上的被子被人掀开了!宋二爷大惊,刚刚妻子帮他脱了裤子,他还没穿…… 「啊,二爷怎么伤的这样重?」锦书歪坐在床上,心疼地用手摩挲宋二爷没被板子打到的腿弯。 宋二爷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却不是疼的。 「二爷脸怎么红了?」锦画单膝蹲在床头,妩媚的眼睛故作不懂地望着面红耳赤的宋二爷。 宋二爷看着她,突然一阵口干舌燥。 宋二爷心神荡漾的享受两个丫鬟的服侍时, 郭伯言先回了临云堂,进了院子,撞见闻讯赶来的长子。 「父亲,听说宋家人进京了?」郭骁皱眉问。 郭伯言嗯了声, 示意小厮去端水, 他不甚在意地道:「人在客房, 我已有对策叫他们罢手。」 对于这一点,郭骁毫不担心。父亲是什么人,岂会叫两个刁民抢走继妹, 郭骁只在乎一件事,看眼后院的方向,他关心道:「母亲她们……」 郭伯言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愁绪。宋家好打发, 但夫妻俩这么一搅合, 自家肯定要被京城百姓非议一番,妻子寡妇改嫁的身份,女儿原是宋家人的事实,都会被人翻出来。他不在乎,皇家却是最看重脸面。 「她们没事,只是寿王那边……」 说到一半, 小厮端着水回来了,郭伯言先去洗手,宋阔一身脏污,他嫌弃地很。 郭骁默默地站在一旁。 郭伯言洗了手,看看儿子, 叹道:「等宫里的消息吧。」想再多也没用了。 郭骁什么都没说。 郭伯言叫长子先回颐和轩,他一人去处置宋阔夫妻。胡氏被绑在偏房,宋二爷已经上好了药,不知怎么上的,反正之前苍白的脸变红了,可谓是春风满面。郭伯言搬把椅子坐到床边,客套几句,他感慨地道:「嘉宁在我们府上养了四年,我与太夫人都把她当成嫡出的姑娘看,实在舍不得再把她送回贵府,且皇上已赐婚她于寿王,只要嘉宁继续做郭家的姑娘,她就能当王妃,享受一世荣华富贵。贤弟若真心疼爱嘉宁,就该为她的长远打算,是不是?」 第22章 宋二爷心里是希望侄女好的,真的赞同郭伯言的话,只是想到家里那个彪悍妻,他不敢做主啊。 郭伯言见他面现难色,继续道:「当然,我们郭家不能白白抢了令兄唯一的骨血,如果贤弟不嫌弃,我想将刚刚那两个丫鬟赠与贤弟为妾,让她们多为宋家生几个儿女,子女多了,还望贤弟挑一个过继到令兄名下,为令兄继承香火。这是一千两银票,贤弟收好,将来为几个孩子请个好先生,教他们读书科举,等他们到了京城,大可来投奔我,我必当尽力替他们谋个前程。」 说着将银票塞到了宋二爷手中。 宋二爷攥着那银票,有点舍不得松手了,但还是咽咽口水,想把银票还回去。 郭伯言在他开口前便劝止了,直视他的眼睛道:「贤弟意下如何?」 宋二爷当然愿意!进京一趟,凭白得了一千两银票与两个如花美眷,还得了国公爷一个照拂宋家子嗣的许诺,简直是一举三得!且不论这个,就算没有郭家,侄女成了寿王妃,他便也算得上皇亲国戚了,江南那些街坊谁还敢笑话他? 「贤弟迟迟不应,莫非是忌惮那恶妇?」郭伯言声音突然转冷,肃容道:「贤弟的家事,我本不该多嘴,但贤弟是嘉宁的亲二叔,为了嘉宁,我也要奉劝贤弟一句。那恶妇挑唆你去告御状,分明是想置嘉宁于万劫不复,万幸当今皇上明辨是非,没有收回赐婚旨意,否则既害了嘉宁,又断了贤弟与天家的姻亲。正是家和万事兴,如此不贤不淑之人,贤弟何不休了她,另娶温婉女子为妻?以贤弟现在的身份,还愁没有更好的姻缘?」 一口一个恶妇,一口一个姻缘,宋二爷看着好友般规劝他的国公爷,心里对胡氏的不喜便如雨后的野草,疯狂地滋长。是啊,一切的错都是胡氏害的,是胡氏没事拉着他回娘家,害得他关了三年牢,还没了一双儿女,是胡氏害他白白挨了两顿板子,还寒了侄女的心,否则他带着礼物来京认亲,嫂子侄女那样温柔的人,能不认他? 亏得这位国公府心胸宽广,非但没有怪他,还一心替他打算。 那他还犹豫什么?只要休了胡氏,他就能多两个美妾,还能再娶一个年轻温柔的正室。他刚刚三十出头,身强体健,胡氏人老珠黄生不出孩子了,新夫人必会为他为宋家延绵子嗣,甚至他可以把错都推到胡氏头上,换取王妃侄女的原谅! 「国公爷说的是,我这就休了她!」宋二爷激动地道,屁股好像都不疼了。 郭伯言欣慰地笑了,忽的又摇摇头,叹道:「她一个妇人,现在有伤在身,此时休她,她无处可去,还是让她在府里休养几日,待她伤好再休吧,届时我给她些盘缠,派人送她回江南。贤弟难得来一趟,不如多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喝完嘉宁的喜酒再走。」 居然留他喝王妃侄女的喜酒? 宋二爷喜出望外,发自肺腑地感慨道:「国公爷为人宽厚,真是大善人啊!」 郭伯言自谦地笑。 钱管事咳了咳,有些为难地道:「国公爷,四姑娘那边,皇上还等着消息,您看……」 郭伯言恍然大悟,无奈地对宋二爷道:「事关嘉宁与王爷的婚事,还要劳烦贤弟随我进宫一趟,叫皇上知道咱们两家已握手言和,再无恩怨。」 宋二爷满脸堆笑:「应该的,应该的。」 郭伯言便让人抬着宋二爷,带他进宫去面圣了,宣德帝哪有心思理会这种琐事,敷衍一番就将两人都撵走了,虽然他答应了儿子,但郭伯言害皇家丢了颜面,宣德帝这会儿看他很不顺眼。但气归气,宣德帝还是递了大太监王恩一个眼色。 王恩遂追着郭伯言走出大殿,笑着道:「国公爷且安心,四姑娘的婚事照旧。」 郭伯言的心终于落了地。 回到国公府,让下人抬宋二爷去客院,郭伯言洗洗手换身衣服,先去后院报喜。 林氏心花怒放,急着去告知女儿,被郭伯言一把搂住,调戏般抬起她下巴,哑声道:「本国公为你费了那么多唇舌,你要如何谢我?」 林氏受不了他这副不正经的样子,红着脸道:「我先去见安安,你,你放开我。」 郭伯言不放,想先要她一次。今日胡氏在大殿上说林氏曾经哭着要与姓宋的短命鬼一块儿死,他一直都记着,有些耿耿于怀,而且,郭伯言隐隐从宋阔身上看到了那短命鬼的影子,心中越发不快。 妒火变成了欲火,郭伯言一手扣着林氏的纤腰,一手就去撩她裙子。 林氏挣扎,就在夫妻俩呼吸越来越重林氏快要顺从他时,外面秋月突然通禀道:「国公爷,王爷,王爷刚刚派人来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郭伯言微怔,寿王搬到王府有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找他。 林氏趁机从他怀里逃出来,一边背对他整理半褪的衣衫一边轻喘着道:「准是为了安安的事,皇上不怪罪咱们,肯定有王爷的功劳,你代我们娘俩好好谢谢王爷。」 郭伯言奇道:「为何有他的功劳?」 林氏转身,见他衣袍还乱着,她便走过去,帮男人抚平身上的褶皱,顺便说了寿王在国公府门前说的那四个字。郭伯言这才明白,原来寿王对女儿竟如此上心。收拾好了,郭伯言又搂住娇妻亲了一口,跨出内室时,已变成了威严稳重的国公爷。 「父亲要出门?」郭骁得知父亲回府了,立即过来打探消息,见父亲往外走,他诧异问道。 郭伯言朝东边扬扬下巴:「王爷宣我。」 郭骁神色微变。 郭伯言误以为儿子在担心妹妹的婚事,笑道:「放心吧,皇上说了,婚事照旧。」 郭骁听了,下意识地笑了笑,心却瞬间跌落谷底。 郭伯言急着去隔壁见寿王,没留意儿子的异样。跨出国公府,往左一转就是寿王府,早有小太监在门前候着了,行个礼,为他引路。郭伯言大步而行,目不斜视,走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了寿王的书房前。 第23章 至此,领路小太监功成身退,福公公面无表情地请他入内。 郭伯言目光在福公公脸上转了一圈,隐约猜到,这次寿王见他,多半不是好事。 「微臣拜见王爷。」进了书房,郭伯言不卑不亢地朝站在书桌前的那道修长身影行礼。 赵恒手持画笔,侧头看了郭伯言一眼,淡漠道:「起。」 郭伯言站直了,主动道:「今日之事,全怪微臣当年思虑不周,连累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小事,无碍。」赵恒继续作画。 福公公拾起桌面上的两封密信,恭敬地送到郭伯言面前,垂眸道:「王爷要说的话,都在这两封信中,国公爷看了便知。」 主仆俩打哑谜,郭伯言压下心头疑惑,接过信纸,先展开第一封,就见上面写着:有人以十文、烧鸡,怂恿石头推两位姑娘落水。 郭伯言心头一惊,两位姑娘落水,莫非是指侄女女儿?石头是那个船夫儿子?事发之后,郭伯言曾经怀疑是鲁镇动了什么手脚,但长子说船夫之子年幼,乃无意撞到的,郭伯言相信长子的判断,并未多想。现在看来,果然还是鲁家的手段吗? 郭伯言再展开第二封:谭香玉进宫之前,世子曾携礼至谭家。 郭伯言看着这两行字,再联想上一封,脑海里忽地一片空白。 两件事,受委屈的都是女儿,鲁家或许搀和了落水之事,但两件事都搅合进来的,只有…… 他的长子,郭骁。 书房一片沉寂, 郭伯言低头看信,福公公审视地盯着他,只有临窗的书桌前,寿王爷的画笔接触宣纸, 发出的细微声响。男人一袭茶白长袍, 云淡风轻, 如幽居深山老林的方外之人,但那袖口、衣摆处用金线绣着的蟒纹,却又透露出与生俱来的尊贵, 不容轻看。 郭伯言的目光自那金蟒上扫过,重新折起信,恭声朝寿王行礼, 沉声道:「微臣定会彻查这两件事, 给王爷一个交代。」 赵恒只垂眸作画,淡黄的宣纸上,一幅松石盆景渐渐成形。 福公公替主子解释道:「国公爷,您的家事王爷无心过问,但既然皇上将四姑娘赐婚给王爷,那四姑娘身上发生任何事便都是王爷的事。小事不必细究, 去年九月,四姑娘在安国寺落水,外面不少流言蜚语,选秀期间,四姑娘脸上突然长了疹子, 致使有人造谣诋毁四姑娘容貌有损,这全是大事,王爷自然要查一查吧?」 郭伯言默认。 福公公继续道:「这一查,就查出了这两封信。王爷觉得,咱们王府能查到的,国公爷肯定也心知肚明,并早已解决干净除了后患,故王爷没有问责国公爷,只派刘喜到四姑娘身边伺候,图的只是以防万一。可万万没想到,距离王爷大婚只剩一个来月,四姑娘又遇到了这么一桩麻烦,那宋家登闻鼓一敲,天下尽知,坏的可不仅仅是国公爷与四姑娘的名声,您说是不是?」 太监声音偏细,什么话说出来都显得平平静静宛若闲聊,但郭伯言却当即朝寿王跪了下去,肃容道:「微臣无能,累王爷名望受损,请王爷降罪。」 「下不为例。」赵恒淡淡道。 「微臣不敢。」郭伯言低头保证道。 赵恒嗯了声。 福公公弯腰扶郭伯言起来,笑道:「国公爷掌管殿前司,每日早出晚归,对家中之事难免顾及不到,只是大婚将近,王爷不想再出任何差错。就说那宋家夫妻,此次进京分明是为了讹财,但他们去年开春出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王爷大婚前进京给王爷添堵,其中必有内情。现在人在国公府,王爷不便亲自审问,还望国公爷彻查,也免得四姑娘受更多非议。」 「王爷放心,三日之内,微臣必给王爷一个答复。」郭伯言再次保证。 赵恒颔首。 福公公送郭伯言出门。 郭伯言一路回了国公府,但他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负手站在影壁后,对着影壁上的松鹤图沉思。从去年到今年,女儿身上一共出了三件事,每一件都影响了名声,前面两件都有长子的踪影,这第三桩,儿子有没有插手? 如果真是儿子所为,他图的什么?第一件,女儿侄女都成了百姓谈资,虽然无关紧要,但也有些难听的话。第二件,女儿容貌被毁,能被赐婚完全是意料之外,而外甥女谭香玉虽然没有落下证据,但她用卑鄙手段陷害表妹的名声已经人人皆知,再难嫁个好人家,当时他只觉得是外甥女嫉妒女儿,现在想想,谭家母女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敢得罪自家? 宋阔夫妻进京,对他的仕途不会有影响,真有幕后之人,安排这种手段,绝不是冲着他来的。假如寿王不喜女儿,皇上不满女儿,那最终结果,只会是女儿的王妃之位告吹,两次婚事不成,女儿便与谭香玉一样,婚事艰难…… 郭伯言皱眉,幕后之人,针对的是女儿?不图财不图命,只要女儿身败名裂? 女儿身败名裂了,对长子有什么好处? 还在介意他这个父亲娶了继室?这样的话,长子应是对妻子一家三口都有不满,但妻子占了谭氏的位子,茂哥儿可能影响儿子的世子之位,长子对这娘俩出手他都能理解,唯独女儿,出嫁郭家也只是出份嫁妆,长子总不至于小气到那种地步吧? 怕女儿嫁的太好,夫家成为茂哥儿的助力?可鲁镇只是个勇夫,做不成高官,长子不可能不懂。 回想长子对茂哥儿的细心照顾,郭伯言不信长子还在恨继母一家。 也就是说,长子针对的只有女儿。 女儿娇憨可爱乖巧懂事,哪里又招惹到长子了,还嫌恶到使出这等手段? 郭伯言想不通。 原地站了一盏茶的功夫,郭伯言绕过影壁,到了临云堂前院,看见长子坐在厅堂中,腿上坐着四岁的茂哥儿。同父异母的兄弟,模样都随了他,一看就是亲哥俩。 第24章 「爹爹!」发现父亲回来了,茂哥儿扭头,高兴地笑。 郭骁则抱着弟弟站了起来,出门迎接,茂哥儿早早伸出两条小胳膊,要爹爹抱。 郭伯言接过小儿子,一边往里走一边主动向长子解释道:「王爷问我打算如何处置那二人,没追究咱们的过失。」 郭骁淡笑:「王爷心胸宽广,令人钦佩。」 郭伯言落座,捏着儿子的小胖手道:「是啊,安安能嫁给王爷,也是她的造化。」 郭骁附和地点点头,一手去端茶水,郭伯言暗暗观察儿子,看不出任何破绽。 天色已晚,郭骁陪父亲说了一会儿话,准备告辞,郭伯言看看门外,笑着挽留道:「就在这边吃吧,今日有惊无险,让厨房多做几个菜,咱们一家庆祝庆祝。」 郭骁没有理由拒绝。 郭伯言放下茂哥儿,拍拍男娃肩膀道:「去叫你娘她们过来,就说爹爹有好事宣布。」 茂哥儿仰着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装满了好奇:「什么好事啊?」 郭伯言笑,催儿子先去跑腿。 茂哥儿转身就跑了,最喜欢帮爹爹做事。郭骁猜到父亲要说继妹与寿王的婚事,没有多问。 很快,林氏便领着一双儿女过来了,手里牵着茂哥儿,宋嘉宁一身碧罗裙跟在旁边,转到门前,瞥见郭骁的身影,宋嘉宁立即收回视线,一眼都不往郭骁那边看。郭骁亦不看她,眼里只有茂哥儿。 郭伯言往常的注意力都在娇妻与幼子身上,长子冷峻沉稳,女儿乖巧娴静,话少很正常,但怀疑兄妹俩有恩怨后,郭伯言便敏锐地捕捉到了兄妹之间的怪异,尤其是女儿,分明是在害怕兄长。 郭伯言心里有了数,饭桌上一切如常,吃完饭,他笑着对林氏娘仨道:「我有差事交待平章,你们先去歇息。」 林氏只当差事与宋阔夫妻有关,没放在心上,带着儿女走了。 郭骁神色微变。 郭伯言领着儿子去了书房,命长随魏进在院子里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进了书房,郭伯言坐着,瞅瞅站在一侧的长子,他随意地道:「我怎么觉得,安安似乎很怕你?」 郭骁看着父亲,眸中倒映着昏黄灯光,叫人看不清。 但长子的沉默,让郭伯言的心沉了下去,他抿抿唇,取出一直藏在怀里的那两封密信,放在桌子上,冷声道:「你自己看。」 郭骁上前两步,没有拾起信纸,只用拇指压住信,食指展开,看完了,他后退两步,还是沉默。这两件事,确实都是他做的,因为相隔时间很长,他以为无人知晓,没想到瞒过了父亲,却被寿王查了出来。 可他不后悔,他只自责,责怪自己低估了寿王对继妹的觊觎,没想到继妹容貌毁了、名声差成这样,寿王竟然还能劝服皇上为他赐婚,还能保留她的王妃之位。 他也不想狡辩,安国寺、宋阔夫妻的事他没有落下任何马脚,便是寿王也没有证据追查到他头上,唯有表妹那件事,只要抓住表妹一审,便什么都知道了。郭骁早就考虑过后果,然利用表妹是当时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而且,差一点便成功了。 「宋阔夫妻,也是你挑唆进京的?」郭伯言起身,脸色铁青地盯着儿子。 郭骁抬眼,直视父亲道:「是。」 「啪」的一声,男人一掌扇在了儿子脸上,那刺耳的声音穿透黑暗传到院中,魏进心神一颤,难以置信地望向书房。他在国公爷身边伺候了三十多年,亲眼看着世子长大的,世子幼时顽劣犯错,国公爷打过手心罚过面壁,唯独没有打过脸。 书房之中,郭骁缓缓转过脑袋,右脸有如火烧,嘴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郭骁抹了一把,看都没看便放下手。 郭伯言双目泛红。他希望长子跪下来认错,希望长子求他宽恕他一回,可长子比曾经每一次犯错都平静,为何平静,因为他心里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安安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害她?」掌心发热,郭伯言呼吸粗重,想不通! 郭骁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郭伯言怒极而笑,指着儿子道:「好,你骨头硬,我去问安安!」 说完便越过儿子,疾步朝门口走去。 「她没有对不起我。」 就在郭伯言手已经碰到门帘时,身后终于传来郭骁冷漠的声音,郭伯言身形一顿,回头看长子。既然兄妹没有恩怨,长子为何…… 「父亲,儿子从小到大没求过您什么,今晚,儿子求父亲为我做主。」 郭骁撩起衣摆,背对郭伯言跪了下去,脊背挺直,犹如一匹不肯屈服任何猎人的狼:「父亲,我想要安安,能做的我都做了,皇上替寿王做主抢了她,儿子再无计可施,只求父亲也为我做次主,别让安安嫁给别人。」 郭伯言曾在影壁前沉思许久, 揣度过各种长子对女儿出手的理由,唯独没有想过,长子居然对妹妹动了那等大逆不道的念头,甚至为此用尽手段败坏妹妹的名声, 不惜赔上堂妹、表妹乃至他这个父亲的脸面! 多可笑, 他的儿子居然挑拨两个刁民, 进京告他这个老子强抢民女! 郭伯言怒发冲冠,几个箭步冲到长子前面,左手扣住长子肩膀用力往上一提, 右手高高扬起,便要再打这个孽子一巴掌!可他手都抬起来了,却见长子闭着眼睛, 酷似他的冷峻脸庞上没有一丝惧怕或悔恨, 平静如水。 郭伯言双手颤抖,想打下去,右手却仿佛被什么往后扯一样,迟迟下落不能。 「爹爹,我走不动了,你抱我……」 「爹爹, 我想骑大马!」 「父亲,儿子想随您一起出征。」 …… 三岁的朝他撒娇的男娃,十岁的贪玩好动的孩童,十四岁神采飞扬要随父杀敌的少年郎,一幕一幕, 全是他的长子,最终与面前倔强桀骜的脸庞重合。看着儿子还肿着的半边脸,郭伯言这一巴掌,再也打不下去了。 第25章 他松开手,转身背了过去,头微扬。 郭骁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父亲宽阔的肩膀,曾经他必须仰望的男人,现在已能并肩。 父亲打他,郭骁一点都不恨,他知道自己有错,知道打了他的父亲心里也难受,但郭骁没有办法了。她太胆小,父亲一问,她肯定会招,郭骁不想她害怕,宁可自己告诉父亲。而父亲也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除了父亲,再也没有人能阻止她嫁给寿王。 郭骁重新跪了下去:「父亲,我……」 「她是你妹妹,你们绝无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郭伯言冷声打断儿子的哀求。 「我与安安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郭骁不肯妥协,仰头看前面的男人:「父亲,如果安安是我亲妹妹,我绝不会对她动心,便是动了,我也不会做任何事,可安安不是,我亲眼看着她长大,她那样好,我,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管不住又如何?」郭伯言转身,双眼泛红地质问跪在地上的长子:「便是我帮你毁了这门婚事,安安依然是你妹妹,你娶她便是乱伦,会身败名裂,遭世人唾弃。就算我放她回宋家,让她恢复宋姓,你依然无法娶她,注定不能在一起,你又何必强求?」 说到后面,郭伯言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希望能劝服长子收起那份心。是男人都贪图美色,女儿小小年纪出落得如花似玉,娇憨妩媚不输妻子,震怒过后,郭伯言能理解长子有那种念头,但郭伯言更愿意相信,长子只是一时糊涂,只要有人点醒他,长子会明白的。 郭骁明白,明白这辈子他都不能名正言顺地娶她,可他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他不想告诉任何人,但到了这个地步,唯有父亲能阻止她出嫁。垂着眼帘,郭骁低声道:「我给不了她名分,但我可以给她宠爱,将来我会娶一个老实听话的女人,安安生的子女都记在她名下。」 郭伯言猛地攥紧拳头,只有这样,他才能压制住再打长子一巴掌的冲动。 已经打过了,郭伯言现在只想打消儿子的念头,而非让长子在错的路上越走越远。 坐到椅子上,郭伯言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看着长子道:「让她在郭家当个老姑娘,无名无分地跟着你,这就是你所谓的宠爱?安安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还是你囚在缸里的鱼?」 郭骁抿唇:「我会对她好,除了她,我谁都不碰。」 郭伯言嗤笑:「且不提安安愿不愿意,你想宠她,时间长了肯定会被人察觉,那时你祖母会怎么想,你母亲会怎么想,外面的人会怎么诋毁郭家?是不是为了安安,你连咱们国公府的体面都不要了?」 郭骁看眼父亲,眼里掠过一丝犹豫,又垂下眼帘。 郭伯言握拳,呵斥道:「说!」 郭骁呼吸变重,直视对面的男人道:「若父亲是我,父亲会如何?」 「如果是我,我根本不会动心。」郭伯言马上回道。 郭骁淡淡笑了下,笑容讽刺,不信。 郭伯言也看出来了,他一时半刻是改变不了长子的心思,索性摊开了道:「你是我儿子,安安是我女儿,我不会为了你断送安安的一辈子,不会为了你让整个郭家沦为全天下的笑柄,更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继续错下去。平章,为父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你休了那非分之想,我既往不咎,你还是我的好儿子,是国公府的世子,是未来的国公爷。」 郭骁不语。 「第二条路,你继续惦记安安,惦记寿王妃,但我不再认你这个儿子,我会逐你出府,会劝你祖母忘了她曾经有个懂事出息的长孙,会劝庭芳忘了她有个关心妹妹的好兄长,会严禁下人再提你的名字,让茂哥儿忘了他有个好大哥。倘若你被寿王抓住,我也只做不知,任你自生自灭。」 而就在他这番话说到一半,提及庭芳之时,郭骁便闭上了眼睛。 郭伯言起伏的胸膛慢慢平静下来,沉声道:「你自己选。」 郭骁知道自己该选会选哪一条,可是选了,便意味着放手,意味着她会嫁给寿王,意味着再过一个月,她便会被寿王抱在怀里为所欲为。郭骁不甘心,她是他的,他不想放手,他全身血液发热,如热水沸腾,但就在他整个人快要炸裂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嫁了又如何,继母也嫁过,还为宋家生了儿女,最终还是成了父亲的枕边人。 如两军交战,退一步,未必是输。 郭骁睁开眼睛,与父亲对视一眼,他突然伏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儿子鬼迷心窍,差点酿成大错,请父亲责罚。」 郭伯言审视地看着他:「当真知错?」 郭骁起身,举手对天发誓:「若敢欺瞒父亲,叫我万箭穿心……」 对一个武将来说,万箭穿心,身首异处,便是毒誓。 「住口!」没等郭骁说完,郭伯言便铁青着脸喝道,身为一个父亲,听不得爱子发这等毒誓。 郭骁听话地闭嘴,仍然跪在那里。 郭伯言冷冷地瞪眼长子,拾起桌上的两封密信,沉声道:「王爷已经猜忌到了你头上,正好皇上有意调遣两百禁军去雄州,我会安排你过去,边疆多战事,你且在外历练一年,明年我想办法调你回来,为你安排一门亲事。」 雄州乃北疆要塞,由镇北将军韩达驻守,郭伯言已经决定了,让韩达帮他好好管教这个儿子,保证长子忙得无暇想任何女人。一年过后,他再为儿子挑个强势的儿媳,管得牢牢的,看长子还敢不敢乱动心思。 「但凭父亲做主。」郭骁平静道。 郭伯言颔首,扫眼东边,继续道:「王爷那里,我会说你嫉恨继母与继妹,料想王爷不会怀疑,日后你改过自新善待茂哥儿,王爷也不会一直介怀。但你要记得此次教训,别把旁人当傻子,再有下次,为父也保不了你。」惹急了寿王,去皇上面前参郭家一本,他再受皇上信任,能比过人家亲儿子? 第26章 郭骁受教:「儿子不敢。」 「料你也不敢。」郭伯言冷哼道,「后日你就动身,你祖母那边别露破绽。」 郭骁点点头。 郭伯言继续盯了儿子半晌,然后走过去,亲手将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扶了起来,握着儿子肩膀道:「平章,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为父一直以你为傲。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肯悔改,便还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记住为父的话,别叫为父失望。」 郭骁微微动容。 郭伯言拍拍儿子,朝门外扬扬下巴:「去吧,别忘了上药。」 郭骁看看父亲,弯腰行礼,转身告退。 郭伯言目送儿子,眼看儿子走到门口了,他突然道:「平章。」 郭骁回头。 郭伯言神色复杂地道:「长兄如父,给茂哥儿树好榜样。」 郭骁郑重道:「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他走了,郭伯言一人伫立在书房,等他跨出书房时,院中夜色如墨,只有魏进守在一侧。郭伯言望着儿子离开的方向,半晌才去了浣月居。林氏坐在外间的暖榻上,手里拿着一本杂记,一边看书一边等丈夫,见郭伯言进来了,她习惯地先观察郭伯言神色。 「怎么了?」看出男人眉宇间隐着一丝愁绪,林氏放下书,柔声问。 郭伯言没有回答,只定定地看着妻子。榻上的女人,穿着一件雪青色的褙子,美丽柔弱,正是这份惹人怜惜的柔,叫他第一眼便想要了她。如果,如果他当时管住了自己,救完人便放手,便不会有长子今日的糊涂。 「国公爷?」男人看她的眼神太古怪,林氏莫名不安,挪到榻前,拉起郭伯言手担忧地问道:「是不是安安的婚事又有变故了?」 焦虑的声音拉回了郭伯言的魂,他低头,对上林氏清丽的面容,双眸潋滟如水。 「没,只是有些乏。」郭伯言拥住娇小的妻子,赔罪般在她耳边道:「今晚,不能满足你了。」 林氏脸一红,轻轻啐了他一口。 半夜三更, 郭伯言依然无法入睡,眼前全是长子背对他跪着的身影。 他知道长子错了,错的很离谱,郭伯言怪长子对妹妹生出邪念, 但他也忍不住责怪自己。子不教, 父之过, 假如他能早点发现长子对女儿的心思,假如他能及时劝阻,长子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那么多错。 一下子让长子外出历练一年, 母亲会多不舍?虽然他再三暗示长子世子之位不会旁落,长子在外那么久,会不会猜忌父亲已经忘了他?郭伯言也不舍, 可他必须这样做, 一是为了给寿王交代,二来,他必须分开长子与女儿,只有离得远了,长子的念头才会淡下去。 对着帐顶,郭伯言无声地叹了口气。 耳边传来细微动静, 郭伯言扭头,帐中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到妻子依赖地靠了过来,好像冷了一样, 来他怀里寻求温暖,娇娇小小的。郭伯言下意识抱住妻子,闻着妻子身上的淡淡清香,郭伯言心底,又生出了一丝愧疚。 他有愧于儿子的教养,他也有愧于妻子。娶她之前,他曾许诺不叫她们娘俩受委屈,可安安的名声基本毁在了长子手里,他明明知道,却不能做什么。若非寿王坚持要娶安安,若非寿王及时提醒,否则,安安一直嫁不出去,还真有可能被长子…… 郭伯言不敢再想下去,只抱紧了妻子。 人是他强行娶回来的,曾经是他不察,现在他都知道了,从今以后,他绝不会再给长子机会欺负女儿。 翌日清晨,郭伯言去了寿王府。 赵恒在厅堂见的他。 行礼过后,郭伯言恭声道:「回王爷,微臣已经查清,三桩事全是孽子所为,他怨恨继母继妹,存心要破坏继妹婚事,但绝非蓄意与王爷为敌。微臣本想动用家法,又恐家母过问,张扬出去惹起事端,故微臣欲罚孽子去雄州戍边反省一年,明日便动身,不立功勋绝不叫他回京,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赵恒看着他,问:「若再犯……」 郭伯言神色一凛,肃容道:「若孽子执迷不悟,微臣会奏请皇上,另立世子。」 赵恒颔首:「可。」 郭伯言再次行礼,低头告退。 回到国公府,郭伯言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禁军马军司指挥使刘守仁处。刘守仁看了信,颇为意外,他与郭伯言同朝为官,虽非至交,但既然郭伯言要历练儿子,他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当即将郭骁的名字记在了调遣禁卫名册上,然后送入宫中。 看到郭骁的名字,宣德帝也愣了愣,不过也只觉得这是郭伯言要历练长子,便没有多问,批了。当天下午,郭骁提前回府,与父亲打声招呼,父子俩再一道去畅心院知会太夫人。 太夫人大惊失色,看看孙子再看看儿子,不解道:「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郭骁垂眸。 郭伯言咳了咳,看眼母亲道:「其实我早有安排平章去历练的打算了,得知皇上要调两百禁军去雍州,我当天便给刘守仁通了气,怕母亲阻拦,才隐瞒到今天。」 太夫人沉了脸,不满地训斥儿子:「就算你要历练平章,为何非要现在派他去?安安马上就要出嫁了,你就不能让平章喝完安安的喜酒再走?平章是亲大哥,送嫁那日叫他陪王府宾客喝酒,也是给安安长脸啊,不然就凭符哥儿他们,几碗就被人灌醉了。」 越想越气,主要还是舍不得长孙离家那么远。 郭伯言心中苦笑,真叫长子去王府送嫁,他怕长子再也回不来。 郭骁及时道:「祖母别怪父亲,是我主动求父亲帮我安排的,男儿大丈夫,当以建功立业为先,别说这次是安安出嫁,换成庭芳,我照样会走。」 第27章 「好好好,你去建功立业,你们爷俩都去!」太夫人赌气道,骂完了,扭头转了过去。 郭伯言朝长子使个眼色,留长子安慰太夫人,他先回临云堂了。 得知继子要去边关,林氏同样不解,有点埋怨地对丈夫道:「安安要办喜事,国公爷却把世子打发到边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您耳边吹了什么风。」继母难当,这人只想着儿子的前程,怎么不为她这个继母考虑考虑? 郭伯言故意道:「就你那两口气,还没茂哥儿吹得响,能左右我的决定?」 不该开玩笑的时候他没正经,林氏恼了,一个人去看女儿。 母亲气鼓鼓的,宋嘉宁自然要打听是怎么回事,听说郭骁要去雍州,宋嘉宁比母亲更吃惊。但宋嘉宁虽然知道郭骁对她有觊觎之心,却怎么都不会将二叔二婶与郭骁联系到一块儿,毕竟在宋嘉宁心里,二叔二婶本就是能做出进京抢她这种事的人。 震惊之余,宋嘉宁偷偷地松了口气,与郭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总是难以彻底放松。 晚上,郭家设宴,为明早便要启程的郭骁践行。 三芳都出嫁了,宋嘉宁被太夫人叫到身边,祖孙俩同席。宋嘉宁乖巧地服侍太夫人用饭,太夫人与郭骁说话的时候,她只扭头看太夫人,面带浅笑听长辈说话。作为被太夫人叮嘱的孙子,郭骁自然也要看着太夫人,但他的余光,却都落在了祖母身边的继妹身上。 她梳着双螺髻,额前留着一层稀薄的刘海,下面小脸白净姣好,一双杏眼乌润明亮,是他深深放在心底的姑娘。他多想带她一起走,多想名正言顺地娶她为妻,多想她朝他笑一笑,或依依不舍地望着他…… 察觉父亲犀利的目光投了过来,郭骁及时收回视线,端起酒盏。 那么多多想,可是他不能,他还没有…… 烈酒入腹,燃起一把烈火。 翌日天未亮,郭骁一个人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为他送行。 一觉醒来长孙已经跑了,太夫人又气又疼,最后迁怒儿子,一句话都不想跟儿子说,由丫鬟们扶着回畅心院了。郭伯言此时也无心哄母亲,独自来了长子的颐和轩,卧室走一圈,又来了书房。书房幽静空旷,郭伯言叹口气,问阿顺:「世子出门,都带了什么?」 阿顺低头道:「带了一身衣裳,两本兵书。」 郭伯言扫向书架,慢慢地笑了,长子记得带兵书,便说明是真心要去历练的,没有因为儿女私情而懈怠。 郭骁走后半个月,国公府客院的宋二爷,在两个貌美丫鬟的精心照料下,终于养好了身体。恢复行动自如的宋二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写休书,他读过书,只是才学不够没有取得功名,但写封休书还是没问题的。 墨迹干了,想想胡氏彪悍的样子,宋二爷心有余悸,命郭伯言安排给他的小厮送与胡氏。 胡氏的板子伤也早养好了,想闹来着,被看守她的小厮用鞭子吓唬住了,便把希望放在丈夫身上,盼望丈夫来救她,未料盼了半个多月,只盼来一封休书。胡氏大怒,嚷嚷着要去找宋二爷拼个你死我活,宋二爷躲在房里不肯出去,胡氏则被下人拖出了国公府后门。 这半个月,有国公府放出去的消息,胡氏的名声早臭了,百姓们都知道宋二爷是个老实人,进京抢侄女完全是胡氏的主意,宋二爷惧内才答应敲的登闻鼓。后来见侄女在郭家过得好好的,卫国公郭伯言也以德报怨,非但没有仗势欺人,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宋二爷愧疚不已,不抢侄女了,更是痛下决心,休了恶毒的胡氏。 因此,胡氏沿街叫骂郭伯言、宋二爷时,旁边的百姓们只笑着看热闹,没有一个帮她说话的。胡氏自讨没趣,一个人在京城孤苦伶仃的,纵使恨透了宋二爷、林氏,奈何国公府守卫森严她连人影都见不到,无奈之下,只得带着郭家下人塞给她的盘缠,灰溜溜地搭船回江南去了。 彪悍媳妇走了,宋二爷在郭伯言的授意下,大摇大摆地出门了,或是去京城大酒楼吃席,或是去书坊买书附庸风雅。百姓们见他过得逍遥快活,越发肯定宋家是心甘情愿放弃侄女的,而非郭家恃强凌弱。 既然郭、宋两家握手言和,百姓们渐渐不再念叨郭家四姑娘的身份,反而随着寿王大婚的临近,百姓们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件事。郭家四姑娘闹了那么多笑话,宣德帝都没有收回赐婚,到底是宣德帝太不满寿王,还是郭家四姑娘自有过人之处? 好奇心一起,百姓们很快发现了一件事,原来传说中那个因为结巴不被宣德帝所喜的寿王,居然入朝为官了,还是新科状元才能封的翰林院修撰! 宣德帝真不喜欢寿王,会给寿王官职? 意识到宣德帝其实看重这个结巴王爷后,百姓们不禁又疑惑起来,既然看重,宣德帝怎么还赐寿王一个浑身笑料的王妃?疑惑了一阵,不知谁先起的头,反正没过多久,百姓中又流传了一个说法,说是宣德帝曾经有意收回赐婚旨意,是寿王不愿因流言蜚语悔婚,坚持要娶国公府四姑娘。 此言一出,曾经被百姓当笑柄的寿王,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如此良缘,百姓们也跟着期待起寿王大婚了。 一进冬月, 京城就开始下雪,连续下了三日,老天爷终于累了,给百姓们放了晴, 到了初七这日, 路面上的积雪基本都融得差不多了, 好像被人特意打扫过一般,干干净净的,走在上面都觉得舒心。 太夫人牵着尚哥儿来看宋嘉宁, 进屋就笑:「月初我还担心雪一直下下去,咱们办喜宴麻烦,现在看来是白担心了, 咱们嘉宁就是有福气, 老天爷都偏心你,见你要出嫁了,赶紧停了雪,舍不得给你添堵。」 宋嘉宁羞答答的,扶着太夫人往暖榻那儿走:「祖母坐。」 第28章 一直赖在姐姐这边的茂哥儿则跑到尚哥儿身边,小哥俩脑袋对着脑袋, 不知在嘀咕什么。 太夫人瞅瞅两个小孙子,然后目光挪到了宋嘉宁身上,见孙女脸色红润艳若牡丹,太夫人拉起小姑娘细细嫩嫩的手,感慨道:「明天来道喜的客人多, 趁今儿个人少,祖母好好跟安安聊聊,你三个姐姐出嫁前,也听了祖母一堆唠叨。」 宋嘉宁知道祖母要叮嘱她婚后的事,亲昵地靠到太夫人肩头,红着脸道:「我就喜欢听祖母唠叨。」 太夫人笑着拍拍孙女肩膀,叫双儿几个丫鬟领茂哥儿、尚哥儿去外面玩。 转眼屋里就剩祖孙俩了。 太夫人叫孙女坐到身边,慈爱地端详宋嘉宁片刻,太夫人轻声问道:「皇上四月底赐的婚,转眼安安就要出嫁了,但祖母一直都没问过安安,嫁给王爷,你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因为要当王妃了,特别高兴?」 宋嘉宁看看太夫人,想了想,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没怎么想过当王妃、皇后的事,她就是为能穿上大红嫁衣风风光光出嫁而高兴,她对新郎品行唯一的期待,就是对她好。寿王外冷内热,这几年两人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几乎每次寿王都有照顾她,所以能嫁给寿王,宋嘉宁就更开心了,因为她心里的寿王,是个体贴的好男人。 「王爷对我好,我也会好好服侍他的。」靠到祖母怀里,宋嘉宁只想到这么一句话。 太夫人笑了,她就知道,小孙女心性过于单纯,根本没考虑过其他。 扫眼窗外,太夫人低头,用更低的声音道:「当官夫人有官夫人的行事规矩,当王妃也有当王妃的一套规矩,现在祖母就叮嘱安安三件事,你记在心里,别对任何人说。」 长辈语气郑重,宋嘉宁仰头,懵懂地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摸摸孙女细细的眉,目光慈爱,又似乎透过孙女这双清澈的眼看到了别的什么:「第一件事,安安要听王爷的话,内宅的事你有什么不懂的,问岑嬷嬷。涉及到宫里又不方便对岑嬷嬷说的,你只管与王爷商量,总之,凡是各府间的迎送往来,你都要与王爷打声招呼。」 岑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这次太夫人把岑嬷嬷送小孙女当陪嫁了。这样内宅外宅样样精通的嬷嬷,对新嫁娘来说就是最大的宝,为此三夫人私底下多次抱怨婆母偏心非亲生的孙女,不待见真正的郭家人。风声传到太夫人耳中,太夫人只当不知。 宋嘉宁嗯了声:「我记住了。」 太夫人继续道:「第二件事,王爷宠你,你要加倍地对王爷好,但不能恃宠生娇忘了尊卑。若王爷收用了别的女人,你万万不可拈酸吃醋,你是王妃,是咱们郭家的姑娘,只要你不犯大错,王爷再添多少女人都越不过你,你只需伺候王爷、打理内宅、生儿育女就够了。」 宋嘉宁还是点头,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见孙女眼里没有任何不悦或泛酸的情绪,太夫人相信孙女是真的心胸开阔之人,便搂紧孙女,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交代了第三件事:「凡是与先帝、秦王府、武安郡王府、帝位、储君有关的闲话是非,无论大事小事,有人跟你说了,能不听就不听,实在躲不过去,安安听听就是,切不可插言,祸从口出,别为自己或王爷添麻烦。」 宋嘉宁心中一惊。上辈子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这辈子都有耳闻。秦王是皇上的亲弟弟,武安郡王是皇上的亲侄子,也是先帝的长子,太夫人这么叮嘱她,莫非这两人与皇位有牵连?疑心一起,从不关心朝堂的宋嘉宁终于意识到了一处怪异,既然先帝有儿子,为何先帝驾崩后,皇位没有落在武安郡王头上,反而传给了弟弟宣德帝? 她脸色微变,太夫人默默地看着,等孙女清醒过来,她才小声道:「天家的事与咱们无关,安安稳稳当当地做好寿王妃,祖母就放心了。」 宋嘉宁明白,神色凝重地道:「我都记住了,绝不给王爷添乱,也不让祖母担心。」 太夫人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个孙女最懂事听话,经她提醒,肯定会步步谨慎的。 就在太夫人与宋嘉宁说贴己话时,工部侍郎黄大人的府邸,大公子黄振生回府了,在前院换过常服,再去后院找妻子,进屋就见云芳懒懒地在暖榻上靠着,手里绕着一条络子,眼睛望着窗外发呆。 「想什么呢?」黄振生坐到旁边,笑着抢过妻子手中的络子,再握住那娇嫩嫩的小手。 他刚从外面回来,手很凉,云芳嫌弃地缩回手,把自己抱着的手炉递给他:「用这个。」 黄振生笑着暖手,看看妻子,闲聊家常:「明日四妹妹添妆,你准备送点什么?」 云芳正在为这事烦呢。先前宋二爷夫妻进京,她还以为宋嘉宁的王妃要泡汤,没想到宋嘉宁命太好,又顺顺利利撑过了这道劫,眼看明日郭家请完客后日宋嘉宁就要嫁到王府,以后再见人家就成了王妃,云芳浑身就冒酸水。 「四妹妹,你叫的倒亲热。」云芳绷着脸瞪了一眼丈夫,「是不是看她要当王妃了,你也想巴结巴结?」 黄振生原本正在捏妻子的手,闻言,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手也慢慢松开妻子的手,没有生气,只是探究地打量妻子,然后皱眉问:「你与她不和?」妻子刚刚的话不中听,但如果是四姑娘先得罪了妻子,黄振生就能理解妻子的阴阳怪气,毕竟,他早就知道妻子脾气骄纵,骄纵地可爱。 有不和吗? 云芳想到了很多事。宋嘉宁一进国公府,就取代她成了郭家最小的姑娘,祖母渐渐地最疼她,堂兄们都宠着她,就连亲弟弟尚哥儿也喜欢往大房跑。这些云芳都能忍,可,一想到宋嘉宁一个寡妇带来的平民百姓比她嫁的好,云芳就堵得慌。 「算了,不提了。」云芳钻到丈夫怀里,闷声道:「反正我不喜欢她,你别喊她四妹妹。」 第29章 黄振生无奈地笑,摸摸妻子脑顶道:「好,但她毕竟要嫁寿王了,以后姐妹相见,你别表现出来。」他没想巴结寿王,可也不想妻子白白得罪人家。小女儿家的恩怨,最好别扯到大事上。 云芳烦躁地嗯了声。 翌日黄振生去工部当差了,云芳故意磨磨蹭蹭的,快到晌午才与婆母一道去了国公府。她出嫁前,宋嘉宁送了她一条亲手做的绣帕,云芳便也送了一条绣着鸳鸯戏水的帕子给宋嘉宁,只不过这帕子不是她绣的,而是出自她身边的丫鬟。 宋嘉宁收了堂姐的礼,因为礼物太多,她并没有细看。宴席散后,双儿、六儿几个帮她收拾礼物,双儿眼尖,拿着这条帕子走到宋嘉宁面前,小声哼道:「姑娘你看,这分明不是三姑娘的针线,她的针脚我认识,比这个差多了。」 宋嘉宁接过帕子,只见上面针脚细密,绣的鸳鸯活灵活现的,精致归精致,但…… 自家姐妹,庭芳姐姐、兰芳姐姐托人送过来的添妆礼,都是自己绣的。 其实宋嘉宁早就感受到了云芳对她的疏远,却没料到云芳会不喜她到这种地步。对着帕子发会儿呆,宋嘉宁轻叹一声,对双儿道:「收起来吧。」云芳不喜她,她也不能强迫人家,将来见面别傻傻往人家跟前凑就行了。 刚整理好一屋子礼物,林氏来了,一个人来的。 「娘。」宋嘉宁甜甜地唤道。 林氏朝女儿笑,双儿等人猜到娘俩有话说,识趣地退了下去。 「东西都收拾好了?」林氏拉着女儿手坐到床边,柔声问。 宋嘉宁点头。 林氏看着女儿越来越妩媚娇艳的脸蛋,就跟一朵花骨朵即将绽放一样,心中顿生无限感慨:「怎么当王妃,昨日你祖母都跟安安说了,娘就不再重复了,娘现在要教你的,是安安嫁过去的第一桩大事。」 宋嘉宁好奇地眨眨眼睛。 林氏瞅瞅女儿,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小册子,宋嘉宁还真没见过这玩意,误以为是账本之类的,直到母亲慢慢打开,看清上面抱在一起的男女,宋嘉宁脸刷的红了,羞羞地背过身,双手捂脸。真是的,母亲怎么叫她看这个? 林氏转过女儿,看着女儿羞臊的模样,她尽量一本正经地道:「羞什么羞,姑娘出嫁前都得学,王爷没收用那两个教习宫女,你再不会……」 宋嘉宁明白,母亲让她学这个,是为了更好的服侍寿王。 扭捏地躲了半晌,宋嘉宁红着脸抬起头,准备好好学一学。 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主动伺候男人。 天还没亮, 宋嘉宁就醒了,闺房一片黑暗,外面万籁俱寂,过了一会儿, 有鸡鸣声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宋嘉宁躺在暖暖的被窝, 猜测现在可能连卯时都没到, 换成夏天,窗外已经蒙蒙亮了,这寒冷的冬日, 天亮要迟整整一个时辰。 宋嘉宁一动不动地躺着,渐渐的,听到隔壁寿王府似乎有些动静。 寿王, 醒了吗? 听着那些仿佛遥不可及的声响, 宋嘉宁想到了神仙一样的寿王,然后鬼使神差的,想到了昨晚母亲在她耳边的轻声提醒。母亲要教她,宋嘉宁还以为有什么正经夫人该学的,认认真真地听完,结果与她经历过的没太大差别, 大抵男女之间就那些事了。只是,今晚与她洞房的男人太非同寻常,乃未来的帝王。 皇上啊,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她一个江南小县城出来的姑娘, 竟然有幸嫁给他为妻。 不用穿上嫁衣,光是想想,宋嘉宁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跟喝醉了酒一样。 卯时一到,宫里派来的女官便领着几个宫女、双儿等丫鬟进来了,有条不紊地服侍她洗漱。刚从被窝出来,宋嘉宁有点冷,但她心里又烧着一团火,目光总是忍不住去看托着嫁衣的那些宫女。王妃出嫁,礼服一共十二重,要等梳完头再穿上的。 双儿捧了一件大红色狐毛镶边的夹袄过来,叫她先穿着御寒。 穿好了,六儿端来一碗桂圆莲子红枣羹,这便是今日宋嘉宁的早饭。红枣羹有点烫,甜甜的落入腹中,感受着众人片刻不离她的视线,宋嘉宁脸慢慢红了,明明可以吃完一碗,都没好意思,剩了小一半。 肚子填饱了,宋嘉宁被女官扶到梳妆台前,如瀑长发全部梳到后面,先绞脸。 宋嘉宁没绞过脸,上辈子她被送去梁绍的县衙前,婶母请了喜婆,宋嘉宁心不甘情不愿,伏在床上哭,说什么都不肯,最后婶母没强迫她,只派两个丫鬟将她塞进了花轿。她是良家妾,梁绍简单地办了场席面,可花轿是从侧门进去的,亦没有拜堂等礼。 「姑娘忍着点,可能有点疼。」动手之前,五旬的女官柔声道。 宋嘉宁看看她手里的东西,紧张地闭上眼睛。 轻微的刺痛传来,宋嘉宁吸了口气,细细的平时几乎看不见的汗毛被生生拔了下去,疼得她浑身紧绷。可这世上有种疼,叫人心甘情愿受着,女官问她能忍不,宋嘉宁懂事地点头,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绞了脸,宋嘉宁睁开眼睛,女官举着镜子叫她看,宋嘉宁扭头,镜中便出现一张牡丹花似的粉粉嫩嫩的脸,一双杏眼水滟滟的,仿佛刚刚下过一场春雨。 「姐姐给我看看。」茂哥儿从后来挤了过来,好奇地往姐姐脸上望。 宋嘉宁体贴地低头,给弟弟看。 茂哥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姐姐,忽的趴到姐姐腿上,嘿嘿笑道:「姐姐好看。」 宋嘉宁摸了摸弟弟的小脸蛋,天还没亮呢,亏这么小的男娃能起来。 茂哥儿在前面趴着,并不碍事,女官继续为宋嘉宁梳头,头发梳成复杂的高髻,再一样一样往上插戴金玉首饰。宋嘉宁就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重,身体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就怕不小心朝一边倒下去。 第30章 「茂哥儿出来。」要换嫁衣了,林氏笑着叫走儿子,让茂哥儿先去外面等着,她与太夫人并肩站在一侧,感慨万千地看女儿更衣。宋嘉宁不是第一次在女官面前光溜溜的了,可最后一件小衣离身时,她还是窘迫地闭上眼,冷得瑟瑟发抖,幸好宫女们动作利索,一层一层的华服套上来。宋嘉宁举着双臂,累得双臂发酸,又开始热了。 穿好嫁衣,女官扶新娘坐到床上,只等新郎官来接了,再戴上沉甸甸的凤冠。 国公府的女客们都过来看打扮齐整的新娘,宋嘉宁手里抱着红釉宝瓶,羞答答地垂着眼,耳边全是各种各样的夸赞。宋嘉宁哪个都不好意思看,只与傻乎乎守在她身旁的弟弟眼对眼,忽的茂哥儿丢下姐姐跑了,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腿撒娇:「娘,我也要娶媳妇!」 童言无忌,逗得满屋女客大笑出声,宋嘉宁也笑了,笑完了,心里突然很不舍。 她怕郭骁,怕与郭骁住在一个府里,但这里有她的母亲弟弟,有视她为己出的继父,有疼爱她的祖母,有喜欢欺负又处处维护她的双生子堂兄。她舍不得这些亲人,今日一出嫁,大家就成了两家人,从今以后,她是寿王妃。 就在此时,隔壁寿王府门前,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竹声,寿王要来迎亲了! 宋嘉宁紧张地攥紧了手中宝瓶。 茂哥儿、尚哥儿高兴地往外跑,要去看外面的热闹,五六岁的孩子,只惦记爆竹新郎,根本不知道姐姐出嫁的意思。孩子们跑了,女官举着凤冠快步走到宋嘉宁跟前,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宋嘉宁脑袋又是一重,她下意识望向母亲,看见母亲朝她笑,目光温柔,然后,红红的盖头落了下来。 宋嘉宁就只能看到盖头底下的一点地方了。 新郎官住得太近,等鞭炮放完的时间都比路上用的时间上,来到国公府前,这边又放了半晌鞭炮,噼里啪啦的,震得宋嘉宁的心也跟着上下乱颤,期待又紧张。鞭炮终于放完,男宾们的喧哗声一阵一阵地传了过来,在那些大嗓门的起哄中,宋嘉宁只分辨出了堂哥郭符,另一道声称「再拿两坛酒也不惧」的洪亮声音,应该是楚王。 宋嘉宁无意识地摩挲宝瓶,好奇寿王现在在做什么,新郎迎亲,新娘家中都会想办法为难一下的,王爷也不例外。文的话通常是对诗,寿王有口疾,继父肯定不会让人出诗题,武艺的话,应是射箭,可,寿王的箭术…… 宋嘉宁记起了她初遇寿王那一年,十五岁的寿王,三箭比试,只有一箭射中了靶心。 宋嘉宁不禁替即将成亲的男人担心了起来。 正不安呢,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高昂的喝彩,宋嘉宁心砰砰跳,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下一刻,宋嘉宁就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因为她听到那喧哗声迅速朝国公府内涌了进来。宋嘉宁的心跳越来越快,当院子里传来丫鬟们异口同声的「王爷」时,宋嘉宁竟紧张地浑身冒汗。一声又一声王爷,新郎进了闺房,很快,宋嘉宁就看到一袭大红色的衣袍,他停在了她面前。 宋嘉宁微微晃了下。 女官将一条红绸递了过来,宋嘉宁双手接住,红绸与宝瓶一块儿攥着。女官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稳稳地扶她起来,不知道是头上的凤冠太重,还是早饭吃的太少,宋嘉宁有点晕乎乎的,头重脚轻,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无缥缈的云朵上。这种感觉像做梦,宋嘉宁一眨不眨地盯着旁边新郎的衣摆,仿佛只要她盯牢了,便是做梦,新郎也不会跑了似的。 就这样,宋嘉宁一步一步走到了正院,厅堂当中,太夫人居中而坐,郭伯言、林氏分别坐在太夫人两侧。一对儿新人缓缓跨进厅堂,向女方长辈告辞。 太夫人、林氏都训诫女儿,要女儿出嫁后谨守妇德,相夫教子。只有郭伯言,威严的目光落在新郎寿王脸上,沉声道:「王爷,安安是微臣的掌上明珠,今日微臣将安安托付给你,望王爷怜她护她,珍之重之。」 宋嘉宁眼睛酸了,视线模糊,听到身侧那人道:「分内之事。」 低沉清越的声音,有点冷淡,却又没什么不对。 宋嘉宁又莫名地忐忑起来,寿王话少,以后她要如何与寿王相处呢?他不说话,她也不说? 一时没有头绪。 行过礼,郭伯言起身,要亲自背女儿上轿。男人蹲在她面前,宋嘉宁尽量保持脑袋不动,慢慢地伏了上去,惊觉继父肩膀宽阔结实,特别地让人心安。回忆这些年继父对她的照顾,宋嘉宁忽的涌起一股冲动,终于在继父跨出国公府正门前,宋嘉宁小声地道:「父亲的养育之恩,女儿没齿难忘。」 如果不是继父,母亲恐怕已经被二婶的弟弟害了,便是忍辱活着,也会终日活在凄苦当中。是继父救了母亲,是继父给了她一个家,也是继父,给了她风风光光出嫁的体面。这个男人就像最坚固的伞,为她与母亲遮风挡雨。 女儿细细的声音响在耳边,郭伯言脚步微顿,眼里掠过一抹复杂。 女儿这番谢,他受之有愧。 「若在那边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告诉为父,为父为你撑腰。」放女儿进轿之前,郭伯言低声道。 宋嘉宁轻轻地嗯了声。 郭伯言转身,女官在一旁扶着,让宋嘉宁稳稳当当坐进了花轿。 轿帘落下,宋嘉宁连家人的衣摆都看不见了,眼前只剩四四方方的花轿,里面一片红。 「起轿!」 随着一道洪亮的声音,花轿晃了一下,宋嘉宁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直到习惯了花轿的颠簸。 她想掀开盖头,手都抬起来了,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女官说了,不叫她乱动,这是她好不容易盼到的大婚,宋嘉宁也不想出一点差错。 京城迎亲的风俗, 来回不能同路,所以寿王府的迎亲仪仗接到新娘子后,便一直往西走,几乎绕了大半个京城。王爷娶妻这种大事, 百姓们挤满了道路两侧, 甚至有城外的百姓专门赶过来的看热闹的。 第31章 官兵整整齐齐站了两排, 杜绝平民百姓冲撞贵人,百姓们便只能站在外面,看着传说中患有口疾、情深义重的寿王策马从远处而来。而凡是寿王经过的地方, 无论男女老少,无不失了声音,都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这么俊俏的男人, 至于前面离得远的百姓, 还在翘首以待,等他们看清了寿王的模样,便也惊艳到忘了夸。 马背上的赵恒,身穿大红喜袍,头戴折上巾,面如美玉, 眸似夜星,虽是新郎,但他脸上并不见寻常新郎官的热情洋溢,神色淡淡的,恍如九天下凡的御帝, 信马由缰地俯瞰众生。京城的百姓们已经领略过了楚王、睿王迎亲时的风采,但今日一见寿王,众人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龙子凤孙。 这样的儿子,别说是结巴,就是哑巴,皇上也不可能不喜欢啊! 回过神后,两侧的百姓们,尤其是穿布衣或绸缎衣裳的妙龄少女们,无不羡慕起花轿中的郭家四姑娘来。寿王这般气度,又重信守诺,若是能让她们当一夜寿王妃,便是折寿十年也愿意啊! 宋嘉宁听不到那些姑娘们心中的渴望,她紧紧地攥着宝瓶,一步一步地数着花轿颠簸的次数。这辈子,宋嘉宁曾做过一次出嫁的梦,梦里她不知道新郎是谁,只记得花轿走到半路,突然被郭骁拦住,郭骁将她扯出去…… 宋嘉宁知道,梦是梦,未必会发生,可她就是怕,没进王府之前,她心就难以安生。 然后,就在宋嘉宁默默数数,数得有点口渴时,轿夫们突然不走了,外面有人高喊:「落轿。」 宋嘉宁身体一晃,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人抽走一般,但这种松懈感只持续了几息时间,花轿一落稳,宋嘉宁的心便又扑通扑通乱跳起来,紧紧地盯着轿门。「咚」的一声,有人突然踹了轿门一下,宋嘉宁慌极了,听女官说吉祥话,她才反应过来,脸上一阵发烫。 新郎踹过轿门,女官挑开轿帘,将一条红绸分别交给新郎新娘。宋嘉宁再次被新郎牵了出来,透过盖头下面的狭窄空隙,她看见他大红衣摆上的金线蟒纹,看见了那双穿黑皮履的大脚。宋嘉宁总觉得男人的脚太大太丑,穿鞋不好看,这点寿王也不例外,所以,每次看到寿王的脚,宋嘉宁便有种离他近了一点的感觉,看他也没那么仙了。 「姐姐!」 弟弟兴奋的在旁边叫她,不知道是一直跟着迎亲队伍,还是刚从隔壁国公府跑过来的,好在小舅子来送亲也合乎规矩,不用担心什么。猜到弟弟身边有人照顾,宋嘉宁收回视线,慢慢地跟着男人往里走。 「恭喜三弟,终于娶王妃了。」 门前聚了一众宾客,宋嘉宁听到有人贺喜,有点耳熟,又叫寿王三弟,那应该是二皇子睿王了。 「大喜的日子,元休怎么不笑一笑?」 这道男声宋嘉宁从未听过,但对方喊寿王元休,元休是寿王的字吗?声音的主人,应是皇叔秦王无疑。猜测迅速在脑海闪过,宋嘉宁更在意寿王的字,元休,元休……宋嘉宁默默地念,越念越觉得好听。 胡思乱想,耳边女官提醒她抬脚。 宋嘉宁回神,这才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了正堂。 寿王府已经进了,这里是拜堂的地方,宋嘉宁彻底心安,偷偷瞄眼身旁的新郎,宋嘉宁越想越美,唇角翘起来了,心里也甜滋滋地冒泡。 「一拜天地!」 凤冠太重,宋嘉宁只能微微低头,两辈子都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满足的时候。 「二拜高堂!」 宣德帝人在宫中,两人依然朝北拜。 「夫妻对拜!」 宋嘉宁闭上了眼睛,短短四个字,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话语。她穿着嫁衣出嫁了,不是屈居主母之下的小妾,不是无名无分的外室,是夫妻,对面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头垂下去,宋嘉宁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为何而哭。 没人注意到那对儿砸在新娘大红衣摆上的泪,除了正低头行夫妻拜礼的新郎。 赵恒盯着对面嫁衣上那两块儿难以察觉的湿润,眸光上移,却只看到一方红盖头。 为何哭?是舍不得父母,还是,不想嫁他? 「礼毕,新人入洞房!」 赵恒不动声色地收起疑虑,牵着红绸也牵着她,朝后院的新房走去。男宾们止步,有那么一段路,周围安静下来,到了后院,女客们的笑声就传了过来,宋嘉宁第一个辨认出了楚王妃冯筝的笑声。 宋嘉宁脸一红,没想到居然与冯筝成了妯娌。 移步到新房,女官扶她坐到床上,收走牵了一路红绸,感受到红绸一端的湿意,女官笑了,王妃年纪到底小点,大冬天都紧张地手心冒汗呢。一个宫女接过红绸,另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之上,是根金秤杆。 「王爷可以掀盖头啦。」女官笑着道。 赵恒拾起金秤杆,本就离得不远,三四步就来到了宋嘉宁面前。宋嘉宁手里没有东西了,葱白似的纤纤手指放在广袖中,但裙摆上波纹般的细细褶皱,泄露了她此时的紧张。赵恒的目光自她双袖上扫过,这才举起金秤杆,他手很稳,金钩准确无误地勾住了红盖头。 宋嘉宁更慌了,在盖头彻底被挑起来的那一瞬,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她看不见,赵恒却看见了她,熟悉的肉嘟嘟的脸蛋,嫩如豆腐,细若凝脂,此时浮上胭脂色的羞红,艳比桃花。她浓密并拢的睫毛轻轻地颤动,如被春风拂过的绒草,娇弱不堪,仿佛他吹口气,她便要慌得颤一颤。 这羞涩紧张的样子,绝非不愿嫁。 赵恒平静地抬起头。 宋嘉宁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鼓足所有勇气仰起脑袋,才瞥见寿王美玉似的脸庞便慌慌地移开,恰好撞见斜对面冯筝笑盈盈的眼。宋嘉宁更羞了,微微低头,耳根发烫。新嫁娘都是这样,女官故意等楚王妃几个夸完新娘的美貌后,才继续主礼,先合髻。 第32章 赵恒坐到了宋嘉宁一旁。 两个宫女分别端着一把剪刀走到新人面前,赵恒拿起剪刀,自发中剪下一缕。宋嘉宁看着他剪完,她也跟着照做,剪好了,见寿王将他那缕递了过来,宋嘉宁脸颊更红了,接过男人较她发硬的乌黑发丝,与自己的合在一块儿,灵巧地打了个同心结。 与君结发,白首偕老。 看着手中的同心结,宋嘉宁都有点舍不得交出去了,当然只是想想,女官一过来,宋嘉宁便乖乖送了出去。 合髻后,是夫妻共饮合卺酒。 一个宫女上前,托盘上摆着用彩线串联的两个瓢,两瓢是上下倒扣放置的,合为一体。这会儿赵恒先取了上面的瓢,宋嘉宁紧随其后,拿了另一半,然后平举,看着宫女往里面倒酒。酒香扑鼻,宋嘉宁未饮先醉,面红如霞,握着瓢把的小手隐隐颤抖。 赵恒目不斜视地喝了他的酒,不过喝得很慢。 宋嘉宁小口小口地抿,喝完浅浅一瓢底,喉咙好像被火烧过一样,无意地舔了下嘴唇。 赵恒终于看了她一眼。 宋嘉宁感觉到了,忙摆出一副端庄乖巧样。 行过礼,赵恒去前院招待男客了。 宋嘉宁要换衣裳,冯筝等人去外面等。女官领着手下的宫女们服侍宋嘉宁脱了十二层王妃嫁衣,然后换上一套轻便的待客衣裳,头上发饰也简单了很多。宋嘉宁如释重负,在屋里短暂地休息一会儿,这就去外面陪女客了。 当初去楚王府喝喜酒时,宋嘉宁见过秦王妃,是个中等美貌但脾气随和的长辈。冯筝不用说了,倒是睿王妃,宋嘉宁今日是第一次见。睿王妃同样是个苗条纤细的美人,只是脸上妆容颇重,眼中隐含郁气,宋嘉宁听过闲话,据说睿王非常宠爱一位妾室,睿王妃的日子过得不太舒心。 反正不是亲妯娌,宋嘉宁客套过了就是。 武安郡王妃刚刚生了女儿,在家坐月子,并没有来,端慧公主似乎身体不适,也没到。 还有两位贵妇人陪客,有冯筝帮衬,宋嘉宁轻松应付过去了。 午宴结束,红日早已偏西,前院几乎都要摆晚膳了。赵恒忙碌,宋嘉宁暂得空闲,叫双儿她们在外守着,她抓紧时间躺在榻上打盹儿。早上起得太早,路上心一直提着,放松下来顿时觉得疲惫困乏,若不睡上一会儿,宋嘉宁担心晚上服侍寿王服侍到一半,自己可能会睡过去。 那可万万不行。 躺好了,宋嘉宁马上睡着了。 睡得香香的,肩膀突然被人一推,宋嘉宁猛地惊醒。 「王爷好像喝多了,正在前院用茶,姑娘……王妃快准备准备吧。」双儿紧张又兴奋地道。 宋嘉宁听了,一骨碌爬了起来,吩咐双儿快备水。 刚刚搬过来,主仆都有点慌,手忙脚乱地忙作一团,小丫鬟刚把水端出去,寿王来了。 赵恒平时深居寡出, 整日与书画为友, 可谓清心寡欲,便很少饮酒。今日大婚, 好兄长楚王大概是嫌他太淡然了,故意要热闹热闹,带头给他灌酒。身为新郎,赵恒不便推辞, 端来一碗牛饮一碗, 几碗下肚,他脸庞没怎么红, 眼底平静的云雾却起了波澜。 赵恒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大酒量,当他感觉到第一丝轻微的眩晕时,便知今晚喝到这里就行了, 隐晦地朝兄长递了一个眼色。 楚王有分寸,当即挡在弟弟面前, 端着大瓷碗对还想劝酒的睿王等人道:「行了行了,让老三去找新娘子吧, 我陪你们喝!」 众人不依, 起哄要寿王回来, 赵恒佯醉, 由福公公扶着离开了厅堂。 深冬时节,厅堂里热火朝天酒气盘踞,外面冷风一吹,赵恒顿时清醒了几分, 看看后院,叫人备水。福公公知道自家主子好洁,叫小太监去准备,他继续扶着主子往净房走。赵恒喝了那么多酒,酒劲儿渐渐上来了,一直走到恭桶前,也没叫福公公退下去。 福公公就猜到主子恐怕站不稳了,尽职尽责地在旁边扶着,余光偷瞄主子的手,就见主子撩起衣摆解了三次,才总算将那仙家之宝放了出来。福公公打小在主子身边伺候,不是第一次看了,可每看一次就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一次。主子天生神兵,亏得重修内家功夫,若是内外兼修,练成楚王那样的身板,岂不是如虎添翼,要冲上天去? 水声哗哗,福公公默默收回视线,想到王妃娇小的身子,突然有点担心。楚王送了一箱子书来,王爷翻了一页就叫他都毁了,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顺利。他平时好歹能从小太监那儿听几句混话,主子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平时根本没接触过这些啊。 事毕,福公公还想扶着主子,主子动了动胳膊,福公公立即松开,端水伺候主子洗手。 沐浴之前,赵恒喝了一碗解酒的普洱茶,简单洗洗,出来又去了一次净房,至此酒意已经去了大半,眼底再次恢复清明。 示意福公公不必跟着,他一人去了后院,刚过来,看见一个小丫鬟端着水盆从堂屋跨了出来,从另一侧走了。门口两个丫鬟发现他,立即高声行礼,声音那么大,不像是迎,倒像在提醒里面的人。赵恒略微放慢脚步,目光淡淡地看着门口。 宋嘉宁刚洗完脸…… 谁都没料到寿王来的这么快,丫鬟们正要给她梳个雍容华贵的符合王妃身份的发髻,一听王爷已经来了,双儿当机立断,拢起她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三两下叠了一个螺髻在脑顶,再从首饰匣中取出一根金凤步摇插进发髻。 「耳坠就戴这对儿吧。」六儿捏起一对儿白玉坠子,敏捷地帮已经站起来的宋嘉宁戴上。 「还没涂胭脂……」九儿捧着胭脂盒,举着手要帮宋嘉宁拍拍。 「算了算了,先出去吧。」宋嘉宁哪还有心情打扮,生怕怠慢了寿王,一边往外走一边检查身上的衣裳,慌慌乱乱的,才跨出堂屋,就见寿王已经来到了门前。天上一轮弯月,廊前垂挂着贴有双喜的大红灯笼,寿王一身大红色的家常袍子立在那儿,俊美如仙。 第33章 宋嘉宁没敢多看,低头行礼:「王爷。」 赵恒垂眸,看见她被灯光照亮的脸庞,额前的碎发、浓密的睫毛还湿着,衬得她肌肤白里透粉,像刚刚洗好上盘的蜜桃,水嫩嫩惹人垂涎。脱了嫁衣,她换了一件大红色绣金凤的掐腰夹袄,底下是条同色的罗裙,袄裙相接之处,纤腰盈盈可握。 赵恒伸手,扶住她肩膀。 宋嘉宁脸上一红,瞥眼男人的衣袍,顺势站直了。 赵恒收回手,越过她进了堂屋。 宋嘉宁领着两个大丫鬟跟了进去,留九儿与两个二等丫鬟在外面等候传唤。厚厚的棉帘子放了下来,烧着地龙的堂屋顿时暖和了许多,见寿王坐在了北面的紫檀木座椅上,目光清寂地看着她,与平时无异,宋嘉宁越发局促,试探着问道:「我这儿准备了醒酒茶,王爷要用吗?」 赵恒看着她道:「不必。」 宋嘉宁抿了下唇,目光移向别处,努力搜罗别的话说。 「晚膳,用过了?」赵恒问她。 宋嘉宁犹豫了下,她刚睡醒,还没吃呢,但王爷是从酒宴上回来的,也许王爷现在只想睡觉呢?宋嘉宁有了决定,正要撒谎说吃过了,却听主位上的男人道:「备膳。」 双儿、六儿立即去安排。 「坐。」赵恒又道。 宋嘉宁点点头,坐到了赵恒一侧的主位上,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张小方桌。男人沉默寡言,宋嘉宁瞅瞅他的衣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说话显得她不想搭理他似的,说了,又怕他并不爱听,打扰了王爷的清静。 「我听前面一直在劝酒,王爷都没空吃什么吧?」绞尽脑汁,宋嘉宁鼓足勇气问。 赵恒看看她,嗯了声。 宋嘉宁:…… 还能说什么呢? 宋嘉宁真的找不到话说了,庆幸的是厨房动作迅速,很快就端了饭菜过来。主食是燕窝粥,然后摆了四道菜,分别是鸡炖蘑菇、龙凤三丝、鸳鸯豆沙,再来一道清炖鹿肉。宋嘉宁跟着寿王走到饭桌旁,余光见男人自顾自吃了起来,宋嘉宁松了口气,慢条斯理吃自己的。 忙碌一日,宋嘉宁真的饿了,双儿又伺候惯了主子,见主子看什么,她便及时添菜,唯一没动摆在寿王那边的鹿肉。宋嘉宁知道鹿肉有什么用,也没去看,注意到赵恒用了几块儿鹿肉,宋嘉宁心跳扑通扑通的,脖子都红了。 王爷知道鹿肉很补吗? 赵恒不知道,他连那是什么肉都没尝出来,若是福公公在,他或许会问,但身边都是她的丫鬟,他便默默地吃,觉得味道还行,还喝了半碗清汤。 吃饱了,一对儿新人漱漱口,赵恒率先起身,朝内室走去。 宋嘉宁落后几步,回头,瞧见双儿她们笑着退到了堂屋外,还把门带上了。宋嘉宁慌极了,她从来没有嫌弃寿王有口疾,可她真的好想他能多说几句话,这样一声不吭的,她做什么都怕出错。 内室燃着龙凤双烛,赵恒停到雕花的香柏木衣架旁,侧头看跟在后面的新娘。 天黑要睡觉,宋嘉宁明白,红着脸走到他面前,对着他胸口道:「我服侍王爷更衣吧?」 赵恒颔首,微微张开双臂。 宋嘉宁心如鹿撞,转到他对面,伸手解他腰带,扭头挂到衣架上,再继续为他宽衣。男人身形修长高大,宋嘉宁攥住他两边衣襟往下褪时,竟然没能一下子放下来,她脸热,心虚地朝他看去,未料他竟然在看她,眼眸明亮。 宋嘉宁额头、鼻尖儿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逃避般绕到他背后,终于脱下了这件外袍。挂到衣架上,宋嘉宁扭头,正要帮他脱中衣,目光无意在他衣摆下面扫过,就见寿王的裤子好像门帘般,被门栓撑起了一大块儿。第一眼,宋嘉宁是愣住的,待她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宋嘉宁便如刚刚放进锅里的虾,腾得红了脸,双腿隐隐发软,险些跌坐在地。 这,这…… 寿王身高与郭骁相仿,但体型不如郭骁魁梧,按理说那儿也该逊色一些,怎么反而更……宋嘉宁震惊地忘了反应,既惊且怕。而且,她想不明白啊,单看寿王脸庞,淡然如仙,她还以为寿王真的与她猜测的那般,不重女色。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衣摆,赵恒垂眸看看,面不改色,只是眸色更深,丢下她,他先绕过屏风,径直坐到了那架御赐的描金漆楠木拔步床上,脱了靴子,坐在床边等他的王妃。屏风另一侧,宋嘉宁好慌,但她不敢让寿王等,双手发抖地解开夹袄脱了罗裙,只剩一身大红色的细绸中衣。 将衣裙挂到衣架上时,宋嘉宁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她手一抖,差点没挂上。 紧张羞涩,惶恐不安,宋嘉宁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到拔步床前,先放下外面两层纱帐。烛光被阻隔,帐内一片暗红昏暗,宋嘉宁一眼都不敢往男人身上看,坐好了,双脚轻轻一挣,便脱离了那双绣花鞋。 男人不动,宋嘉宁红着脸乖乖躺在外侧,紧紧闭上了眼睛。 床晃了晃,是他在挪动,下一刻,中衣衣领被人扯了下,是他在脱她的衣裳。宋嘉宁很想学他那样淡然,哪怕心里渴望表面也平平静静的,可她不是做皇上的料,学不来,当衣襟被解开,身上一凉,只剩一块儿堪堪遮住胸的兜儿时,宋嘉宁脸红如火,心头乱跳,胸口也控制不住地高高起伏。 「抬手。」他终于说话了,声音暗哑。 宋嘉宁乖乖举起两条胳膊,后背也离开床,他趁机彻底扯开了她中衣。 肩膀手臂都露着,宋嘉宁有点冷,她想抱胸取暖,偏偏不敢,慌慌地忍着,细嫩嫩的胳膊上渐渐冷出一片小疙瘩。除了自己的呼吸,身边没有任何声音,就在宋嘉宁忍不住想睁开眼睛,或是求求他给她被子盖一盖时,右臂上突然落下来一只大手,轻轻地压着她,那掌心火热,瞬间驱散了宋嘉宁的不安。 第34章 碰了,就表示喜欢。 等那手沿着她手臂摩挲了一个来回时,宋嘉宁终于积攒了一点勇气,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他的手不动了,目光移过去,恰好与她对上。她脸红红地躺在那儿,如一只乖乖的兔儿等着叫人享用,赵恒探究地看着她眼,好奇这个时候,她要说什么。 宋嘉宁以为会在他眼里看到欲望,可她只看到一片更浓的云雾,她有点胆怯,但…… 「王爷,我冷……」 怯怯地望着他,宋嘉宁红着脸道,细细弱弱的声音,好像撒娇。 赵恒目光微变,再次扫过她坦露的肩膀手臂,他了然,抓起被子给她盖上。 晾了半晌,宋嘉宁还是冷,然后,被子一边被人掀开,寿王躺了进来,自然无比地抱住了她。 宋嘉宁一下子就不冷了…… 赵恒一进被窝, 宋嘉宁就感觉从冬天变成了夏天, 刚刚还冷出了一身小疙瘩,这会儿就热得冒汗了, 他抱着她腰的手臂,他贴着她肩膀的胸膛,他落在她脸侧的呼吸,全都热得像火。宋嘉宁一动不动, 他右手摸了摸她左臂, 好像在检查什么。 宋嘉宁知道,不好意思地道:「多谢王爷, 已经不冷了。」 王爷虽然看着冷,但还是记忆中那么体贴,一听她说冷, 不但为她盖了被子,还用身体温暖她。 「嗯。」 轻轻的一声嗯响在耳边, 大概是离得近,竟然也比平时听起来多了几分温柔。宋嘉宁没那么紧张了, 默默地等他松开手, 可寿王依然抱着她。宋嘉宁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羞涩地闭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耳垂好像被轻轻地碰了下。 宋嘉宁本能地缩起肩膀,只是轻轻一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嗖的从耳朵传到了脚底, 心也高高提了起来,而那发热的唇慢慢挪到了她脸上,说亲不像亲,说咬不像咬。可是,不是亲又是什么?想到未来皇上居然在亲她,宋嘉宁又紧张又荣幸又甜蜜。亲了,说明寿王,也就是她的相公,喜欢她啊。 睫毛乱颤,宋嘉宁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默默地感受寿王的亲亲。他看人的时候目光疏离,像隔着云海,但他的唇很热,比她发烫的脸还热呢……念头刚落,男人亲到她嘴唇了,宋嘉宁心中的那半甜蜜顿时化为紧张,小手攥紧了褥子。 她不敢睁开眼睛,只知道他温柔的像水,只听见轻微的羞人的啵啵声,那是嘴唇贴上又分开了。宋嘉宁第一次被人这样亲,不是一边亲一边两手乱动,不是上来就往她口中闯,更没有吓人的粗重呼吸,缓缓的循序渐进。 他仿佛一直都那么平静,倒是宋嘉宁,呼吸慢慢重了,因为他太温柔,她攥攥褥子,然后试探着,抱住了他腰。他身体僵了一下,宋嘉宁感觉到了,吓得立即放下手,刚离开,紧紧贴着她唇的他的唇,忽然弯起一抹弧度,应该是,在笑? 宋嘉宁偷偷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擦过他薄薄的眼皮,赵恒跟着睁开,头微微抬起,看清了她水蒙蒙的杏眼。赵恒只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宋嘉宁却想到了刚刚的那番亲密,羞答答地朝一侧歪头,眼睛闭上,用羞红的脸颊对着他。 「可以抱。」 她听见寿王这么说,宋嘉宁没忍住,翘了下嘴角,然后听话的,又抱住了他腰。 赵恒低头,继续亲她,只亲嘴唇。 宋嘉宁隐隐约约猜到了,他大概不懂该怎么亲,扭捏一会儿,主动张开嘴,舌尖儿从他唇上扫过,扫完立即躲了回去,然后他果然追了过来,呼吸也终于乱了,一手托着她腰,一手急切地解缠在腰间的兜带。 宋嘉宁有点羞,有点甜,有点害怕,有点期待,还有点渴望,各种滋味儿与他的热混合在一起,她脑海里混混沌沌的,全凭本能行事,一双小手抱住他脑袋,低头看他埋在她怀。想到这是未来的皇上,未来的皇上竟然在与她做这种事情,还没等他做什么,宋嘉宁咬住嘴唇,身子先瘫软下来。 茫茫然的,察觉他的试探,找不到路,焦躁地乱杵,想到母亲的提醒,宋嘉宁羞羞地抱住他。他脊背紧绷,在她的帮助下终于找准了方向,然后一下子就压了大一半过来! 宋嘉宁棉花似的身子登时被冻成冰,指甲无意地陷进了他背,贝齿咬住下唇,泪水瞬间弥漫双眼。赵恒眼睛看着底下,道路受阻,他闷哼着想更进一步,宋嘉宁想拼命忍着的,可是再忍,她怕自己这条小命真的没了。 「王爷……」宋嘉宁哆嗦着抱住他,性命攸关,不敢撒娇也必须撒了:「王爷容我缓缓……」 她带着哭腔,赵恒抬头,这才看见她红红的小脸不知何时变白了,梨花般挂着两串泪珠,那双泪汪汪的杏眼哀求地望着他。赵恒遂不再动,黑眸喜怒不定地与她对视。看着这样的眼睛,宋嘉宁突然生出无限委屈,她这么难受,他就不能说几句软和的话哄哄她吗? 便是未来皇上,可两人也是夫妻啊,难道这辈子都要这么闷闷地过下去? 「疼?」她眼泪越来越多,泉水似的往外涌,赵恒皱皱眉,哑声问。如果她这么痛苦,那不如就此打住,反正他也夹得慌。 宋嘉宁闭眼再睁眼,挤掉了之前溢满的泪,见他皱着眉,她顿时忘了自己的委屈,生怕他嫌弃自己,忙摇摇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赵恒见了,眉头皱的反而更深,立即就要离开。宋嘉宁更怕了,急得一把抱住他,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疼,她豁出去了,主动去迎。 赵恒双臂绷紧,刚要顺势而为,却见她脸更白了。 他莫名恼火,按住她肩膀不许她乱动,冷声道:「不必勉强。」 宋嘉宁慌乱地摇头。 「为何哭?」赵恒又问。 宋嘉宁不敢再撒谎,可也不敢向一个有口疾的王爷抱怨他不会哄人,被他犀利的眼睛盯着,宋嘉宁连琢磨理由都怕被他看出来,不知所措,目光忽的落到了他唇上。这人虽然话少,可他亲她的时候,很热情。 第35章 「王爷亲亲我……」她不安地说,怕他拒绝。 赵恒怔住。 宋嘉宁垂下眼帘,咬咬唇,鼓起最后一丝勇气道:「王爷亲我,我就不疼了……」 赵恒不太信,可想到亲她的时候她确实很欢喜享受的样子,他沉默片刻,低头,堵住了她凉凉的嘴儿。宋嘉宁盼的就是他的哄,说不出话用嘴也行,怕他亲一会儿就走了,她双臂藤条似的攀住他宽阔肩膀。 亲着亲着,她慢慢放松下来,他也渐渐有了动作。烛光摇曳,她视线模糊,只觉得他在上面盯着她,大手乱揉,神仙似的人,却做着一点都不像神仙的事。宋嘉宁臊地捂住脸,胳膊肘试图挡住自己,被他霸道地拨开,最后干脆一手攥住她双手举到头顶,发狠地欺负她,再也不管她哭不哭了。 晚饭的时候,宋嘉宁看得清清楚楚,他一共吃了四块儿鹿肉,喝了一碗汤,这会儿他好像就变成了一头鹿,撒着欢在她身上驰骋,什么神仙体贴,统统不再与他沾边。 宋嘉宁睡一会儿醒一会儿,迷迷糊糊的,感觉身子又被他掰了过去,要来亲嘴儿。宋嘉宁又累又困,根本没醒,敷衍地应付他。短短半夜,他已经知道怎么能最快地唤醒她,低头就去她怀里。宋嘉宁「嘶」了一声,急得捂住,小声地抱怨:「疼……」 都要破皮了。 他就换地方亲。 宋嘉宁哪都疼,困倦地忘了尊卑,使劲儿将人推了下去,抱着被子滚到了床里头。赵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听到她绵长的呼吸,转眼又睡着了,只剩他光溜溜的晾在外面。赵恒伸手,快碰到她肩膀了,顿了顿,收了回来。 仰面躺好,冷得身体平静下去,赵恒才扯过一半被子,闭目睡觉。 千里之外的雄州,边关重镇,亦是繁华之地,大辽与中原的客商往来都要在这里聚集,因此入了夜,雄州照样有男人们消遣的好去处。邀月楼便是城里最好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美,就连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是清秀丽人。 二楼临窗的雅间,郭骁坐北,另有四位军中同僚陪客,此时四人身边都有一个貌美的歌姬作伴,只有郭骁这里,孤零零就他一个。余光瞥见一些小动作,或是揉胸或是捏腿,郭骁漠然收回视线,自斟自饮,烈酒下肚,所过之处全是火。 今晚,是她的洞房花烛,只是一个念头,郭骁的手便猛地攥紧酒盏,要捏碎一样。 「世子,你人都来了,还是点个姑娘吧,不然我们也拘束。」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脸男人撺掇道,他想抱着怀里的美人去房里了,但身份最尊贵的世子爷没动,他们不好走啊。 「是啊是啊,莫非京城美人太多,世子瞧不上我们雄州的佳丽?」另一个微胖的武将打趣道。 郭骁笑了,放下酒盏,看着第二个说话的人道:「好,你去叫这里的头牌,我来比一比。」 微胖武将大喜,立即对外高呼老鸨,老鸨知道郭骁身份尊贵,连忙将手下最美的微云姑娘领了过来。微云姑娘今年十八岁,身段纤细婀娜,一身白裙踩着莲步进来,宛如仙女下凡。瞧见坐在北面的郭骁,面容冷峻却风流倜傥,贵气逼人,微云香腮泛红,上前几步,盈盈下拜:「微云见过世子。」 其他四个武将都看傻了眼,痴迷地盯着微云。 郭骁一手撑着长几,一手端着酒盏,目光看货物般将微云上下打量了一遍。他承认,这个微云确实很美,可她眼睛没有安安的清澈,没有安安看他时的害怕防备。她的脸没有安安的胖,肉嘟嘟的,他一直想捏捏,一直都没有下手。她的胸没有安安的鼓,她的腰没有安安的细,声音也没有安安的娇甜。 再美,她都不是安安。 「滚。」垂眸喝酒前,郭骁冷声道。 如若无事, 赵恒每日都是卯中时刻起, 练两刻钟功夫,沐浴更衣, 然后用饭。但今天早上,赵恒听见丫鬟脚步声惊醒时,单看帐中的光线,便知道肯定睡过头了。他是朝外睡的, 听身后没有动静, 赵恒慢慢扭头,看到一个后脑勺, 他的王妃背对他躺在里面,一头青丝铺在大红缎面的枕头上,如云如瀑。 两人中间的被子有丝空隙, 赵恒隐约看到一片雪白的肩背。 昨晚的情形立即浮现脑海,她乖乖地给他亲, 她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她主动舔他嘴唇, 她泪眼汪汪地求他慢点, 曾经被衣裙遮掩的身子全部暴露在他面前, 如玉似雪, 娇娇颤颤,手只要挨着她,便再也舍不得挪开。 喉头发紧,看着她熟睡的模样, 赵恒记起了昨晚临睡前的最后一幕,她嫌弃地推开他,嘴里抱怨着疼。 也不知道是真疼还是贪睡。 掀开被子,赵恒先起来了,脚步很轻,没有惊动她。今日是旬假日,父皇不用上朝,但提前交代过,叫他们巳初进宫便可。走出内室,看见她身边的几个丫鬟,赵恒皱眉,正要开口,福公公从堂屋外面进来了。 赵恒就朝福公公道:「半个时辰。」 福公公看眼内室的方向,眼睛都不带眨的,吩咐双儿:「让王妃再睡半个时辰。」 双儿低头应诺。 赵恒领着福公公走了。 亲眼看着主仆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九儿忍不住吐吐舌头,小声对双儿道:「福公公好厉害,王爷只说了半个时辰,他就知道王爷的意思了,我刚刚还琢磨半个时辰后要干什么呢。」 六儿悄声道:「那当然,要不福公公怎么是王爷身边第一红人呢,听说现在王爷在翰林院当差,有什么事都是福公公代他解释的。」 「好了,不得私下议论主子,想想一会儿怎么服侍王妃吧。」双儿制止两人的闲话,担忧地望向内室。昨夜她在次间守着,亲耳听到王妃断断续续哭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抽搭的时间长,也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而王爷从始至终好像都没出声,也没叫她们进去伺候。 第36章 料到主子起来后要沐浴,双儿早让人在西次间备了热水,先倒一桶滚烫的沸水进去,凉了再加水,等主子醒了,差不多正好用。 前院,赵恒照旧先练了两刻钟内家拳法,练拳没出汗,但昨晚…… 怎么又想到那上头了? 赵恒皱皱眉,自去浴室,福公公服侍他宽衣,中衣一脱,就见主子背后多了一片月牙儿似的指甲印儿,有的在肩膀,有的在后腰处,有的只是红了,有的出了血。福公公暗暗咂舌,手上动作却没耽误,只小声地提醒道:「王爷,今个儿简单擦擦吧,后背别沾水。」 赵恒刚要回头看他,侧身的刹那,记起来了,别看她平时乖巧,一哭起来就胆大了。他不叫她抱,她哭得可怜,他松开她手,她就报复似的抓他,当时没觉得疼,刚刚打拳隐隐有些感觉,莫非留了伤? 他没动,福公公迅速打湿巾子,帮主子擦背。 今日进宫是去给父皇、李皇后敬茶的,赵恒换了一件绛红色的绣蟒长袍,收拾好了,有点饿了,领着福公公去了后院。半个时辰的宽限还没到,不过也只差一盏茶的功夫了,双儿等人谨记王爷的嘱咐,愣是没敢提前进去,现在看到王爷回来了,几个丫鬟互视一眼,有点不安。 「王爷。」甭管怎么想的,先行礼吧。 赵恒没理她们,径直进了内室,绕过屏风,挑开两层纱帐,就见她还在睡,只是不知何时翻过来了,仰面睡在偌大的床板中间,那惬意舒适的姿态,仿佛他先前占了半边地方是委屈了她一样。 赵恒坐到床上,默默地看她。她睡得很香,脸蛋红扑扑的,只是两边眼底泛着青,证明她昨晚确实没有睡好。看着那抹青,赵恒有些愧疚,同时生出一丝疑惑,他自觉不是重欲的人,昨晚怎么总是想…… 时候不早了,赵恒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宋嘉宁一动不动,没感觉。 赵恒加重了力道,就见她嘟了嘟嘴,然后赌气般转过去了,又拿后脑勺对着他。看着她赖床的样子,赵恒莫名想到了小时候,六七岁的年纪,乳母来叫他,特别是冬日,他其实很想赖床,但他怕父皇知道不喜,总是乳母一唤就醒,渐渐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她是姑娘,没那么多顾忌吧。 「起了。」赵恒一边推她肩膀一边低声道。 宋嘉宁被推了几次,其实有点意识了,只是还当自己睡在郭家的闺房,如今听到男人的声音,她才猛地记起昨晚她已经嫁给了寿王,那喊她的男人岂不是……心头一惊,宋嘉宁想也不想就坐起来了,身上的被子自然而然滑落。 赵恒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看到一片皑皑白雪,雪上红梅点点。 宋嘉宁早在被子下落肩膀发冷时就意识到不对了,当即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羞得脑袋也埋了进去。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都没穿,昨晚他三番两次地纠缠,宋嘉宁都忘了她是什么时候睡的,脑袋碰到枕头就睡着了。 她蒙着脑袋,赵恒扭头看床外,坐了会儿,不知该说什么,起身出去了,叫丫鬟们进来伺候。宋嘉宁听他出去了,立即躺回床上,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腰,上面是被子都不能碰了,腰是石头碾过般的酸,更不消说那被寿王宠幸最频繁之处。 总之,下了床后,宋嘉宁就被双儿扶住了,单靠自己根本走不动路。 寿王又去前院了,宋嘉宁泡了一刻钟的澡,热水解乏,出浴后,宋嘉宁双腿终于找回了点力气。双儿、六儿服侍她更衣打扮,九儿去前院请王爷过来一块儿用早饭,等宋嘉宁衣衫齐整、头戴珠钗地来到堂屋时,就见寿王一袭绛红长袍坐在北面的主座上,听到动静,他偏首朝她看来。 宋嘉宁红着脸垂眸,昨晚的寿王,分明是兽王啊,勇猛地一点都不像喜欢字画的人。 两个主子都到齐了,双儿示意小丫鬟们摆饭,早饭比较简单,宋嘉宁低头舀红枣粥喝,余光偷偷往旁边瞥。此时再看寿王,虽然他神色寡淡与洞房前没什么区别,但想到他埋在她怀里贪得无厌的样子,宋嘉宁就觉得,两人之间,好像亲密了些。 昨晚相对无言,宋嘉宁忐忑,是怕他不喜欢自己,现在,宋嘉宁非常确定了,寿王就是个话少的人,到了晚上,他就变成热情的相公了。既然明白了寿王的脾性,宋嘉宁也不没话找话,安安静静地吃了早饭。 饭后漱口,这就要进宫了。外面天冷,两人都要披斗篷,宋嘉宁的斗篷在双儿手里,赵恒的是福公公从前院抱过来的。眼看寿王站起来了,宋嘉宁巴巴地看着福公公,想自己服侍寿王,又怕不妥。 福公公长着眼睛呢,看出王妃的意思,他脚步稍微一拐,就抱着那件玉青色的斗篷朝宋嘉宁拐来。宋嘉宁脸微微一红,但还是接过斗篷,走到寿王旁边道:「王爷,我服侍您穿吧?」 赵恒看看她,颔首。 宋嘉宁展开斗篷披在他宽阔的肩上,她一心一意地伺候自己的相公,赵恒却在她双手抬高的那一瞬,想到了夜里她抱他脖子、攀她肩膀的动作。宋嘉宁没留意男人的目光,扯过斗篷带子,灵巧地打了一个结。打好了,她才鼓足勇气抬眼,看他这会儿的神色。 赵恒平静地与她对视。 宋嘉宁有点尴尬,她还以为,他会给点反应。 离开他身边,宋嘉宁站到一旁,换成双儿为她穿斗篷,梅红色的斗篷,用金线绣着牡丹,雍容华贵,兜帽上的雪白狐毛,衬得她脸颊又白又嫩。赵恒便又记起那脸蛋亲起来的感觉,细细滑滑温温热热。 「走吧。」他率先出发。 宋嘉宁嗯了声,跟在他后面,男人脚大步子也大,宋嘉宁很努力地想追上,可她第一晚就伺候了他三四次,真的很不舒服,只能尽量走快点。赵恒只是习惯的大步走,余光中她没跟上来,赵恒便放慢了脚步,然后为了配合她,他走得非常慢,慢的谁都看得出来。 第37章 宋嘉宁心里一下子就甜了,寿王虽然不会说暖和话,但他做的事,都特别体贴。 走了一刻钟左右,夫妻俩并肩跨出了寿王府,门前早备好了马车,木凳也摆好了。宋嘉宁一边往前走一边偏头看,后面双儿刚要上前,忽然瞥见王爷牵住了王妃的手。双儿莫名脸热,低头笑了。 宋嘉宁脸红彤彤的,意外他在外人面前的照顾。 朝他点点头,宋嘉宁一手给他托着,一手提着衣摆,抬起右脚准备踩在木凳上,结果就这么一个动作,底下就摩得慌,疼得她右腿僵在了半空。赵恒见她刚刚还羞答答的,突然变了脸色,眉头也皱了起来,联想她缓慢的脚步,明白了。 他松开她手,然后一手抱她腰一手托起她双腿,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放到车上,动作快得,宋嘉宁脚都踩在车厢前头了,身子还呆呆地靠在他胸膛,不敢相信地仰头看他。 「进去。」那么多人看着,赵恒低声提醒。 宋嘉宁脸一热,忍着不适逃也似的钻进了车厢。 赵恒随后上了马车, 进来就见宋嘉宁坐在坐榻右侧,只占了一点地方, 剩下的都给他留着。 赵恒就坐到了中间的位置, 给她留了一掌左右的挪动余地。 「多谢王爷。」宋嘉宁瞄眼他衣摆, 微不可闻地道。 「很疼?」赵恒侧首看她。 宋嘉宁脸更红了,轻轻地嗯了声。昨晚他要了三次还是四次,她记不清, 只知道她舒服的时候少, 大多时候都是硬忍下来的,好在忍得心甘情愿,特别是抱着他腰的时候, 纵使身体煎熬, 心里却异常满足,因为是正正经经的夫妻, 因为这个身体结实强健的男人, 会把她当妻子维护。 赵恒现在信了,见她明明受了委屈却还是一副羞涩样,并没有怪他的意思, 仿佛他做什么她都不会生气,赵恒沉默片刻, 低声道:「昨晚, 我失态了。」他现在都无法回忆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股冲动,想一直埋在她那边。 宋嘉宁连忙摇摇头, 低着脑袋,耳根发烫:「不怪王爷。」都怪那四块儿鹿肉,上辈子郭骁…… 那张冷峻的脸刚闯入脑海,宋嘉宁便立即打住,不愿再回忆与旁人的床笫之事。 「回来上药。」赵恒道。 上药…… 宋嘉宁尴尬地朝左侧歪过脑袋,小手攥了攥帕子。 马车出发了,男人不再说话,车中静谧,规律的马蹄声莫名催人入睡。宋嘉宁昨晚干的活多睡得觉少,这会儿不受控制地犯起困来,马车才拐出寿王府这条街,她便遮住面偷偷打了两个哈欠,困得眼角流泪。 赵恒看眼她整整齐齐的发髻,视线移向窗外。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宫门前,宋嘉宁最后打个哈欠,刚放下手,旁边突然递过来一只茶碗,里面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宋嘉宁惊讶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泛着水色的杏眼,脸上涂了淡淡一层脂粉,却遮掩不住她眼中的几缕红丝。 「清神。」他道。 宋嘉宁不好意思地笑,双手接过茶碗,垂眸喝了起来,樱桃般红润的嘴唇贴上白玉茶碗,两样极致的动人颜色自然无比地契合,如红梅傲雪,却少了寒冬的凌厉,而多了一种触动心弦的温柔,像她骨子里透出来的娇软。 赵恒转身,也给自己倒了一碗。 夫妻俩一人喝了半碗茶,这才下车,冷风一吹,宋嘉宁立即醒了,跟在他身旁,走了好长一段宫路,终于来到了崇政殿外。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虽然不用上早朝,但宣德帝还是一大早就来这边批阅奏折了,得知一对儿新人到了,他放下御笔,抽空休息休息。 「父皇。」停在书桌前,赵恒淡然道。 「父皇。」宋嘉宁也努力镇定地唤了声,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身边的丈夫是未来皇上,对面的公爹是当今皇上,全都是大贵之人。 宣德帝默默地打量小两口。娶了媳妇,儿子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不同,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若非旁边的儿媳妇脸颊羞红面若桃花,宣德帝差点都要怀疑儿子昨晚没成事了。其实宣德帝对这个三儿媳有些不满,觉得名声有瑕,但此时看着儿媳妇闭月羞花的倾城姿色,确实当得起儿子那句「有殊色」,宣德帝便懒着计较了。 毕竟美人难得,这丫头长成这样,也是上天眷顾,命定的福气之人。 大道理有李皇后教导,宣德帝只简单地叮嘱儿媳妇道:「以后老三的日常起居就交给你了,好好伺候着,别辜负老三对你的一片心意。」 「儿媳谨遵父皇教诲。」宋嘉宁由衷地应道。 宣德帝点点头,赐了赏,就叫小两口去后宫了。 宣德帝子嗣不算多,隔两三年才办回喜事,因此今日中宫格外热闹。李皇后居中坐着,今年才二十一岁的她,无疑是一众高位妃嫔中最年轻貌美的,但她打扮地素净简单,头上两三件首饰,衣裙亦不华贵。 不单单她这般朴素,因宣德帝不喜奢华,这些宫妃乃至皇亲国戚都不敢打扮地太招摇。 李皇后左下首,依次坐着吴贵妃、惠妃、淑妃三位育有龙子龙女的妃嫔,右侧是小辈,楚王妃、睿王妃、端慧公主轻声细语地聊着天。天气太冷,楚王妃冯筝没抱皇长孙进宫,倒是四岁的五皇子听说三哥三嫂要进宫,赖在母后身边等着看热闹。 李皇后非常宠爱五皇子,加上五皇子年纪小,还没到需严加管教的岁数,便应了。 轻声细语,小太监在外通传,说是寿王、寿王妃到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宫女挑起门帘,寿王、寿王妃先后跨了进来,寿王一身绛红色圆领长袍,身形修长面如冠玉,乃众所周知的京城第一佳公子,大婚前或许美名不显,但昨日寿王迎亲绕了半个京城,俊美之名早传出去了。 紧随其后的寿王妃,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褙子,红衣便如层层娇艳的牡丹花瓣,中间裹着一位艳压群芳的牡丹仙子,那无可挑剔的美貌,浑身上下妩媚动人的风情,男人们看了会心生垂涎,女人见了,免不得要生出些嫉妒之心。 第38章 李皇后与三位妃子是长辈,没必要嫉妒一个小辈儿王妃,反而暗暗庆幸这样的美人嫁给了寿王,不然被皇上看上,后宫怕是没她们的地位了。同辈分的,冯筝与宋嘉宁是闺中好友,宋嘉宁越美越受宠,冯筝就越为姐妹高兴。睿王妃面带微笑盯着朝这边走来的宋嘉宁,一双清瘦得略显可怕的手,却悄悄地攥紧了。 自家王府将睿王迷得团团转的那个狐媚子张氏,也是宋嘉宁这样的美人,腰细胸鼓,唯一的差别,宋嘉宁脸蛋有点胖,稍微缓和了那股子媚,张氏脸瘦眼角上挑,天生狐狸眼,每次照面,她都恨不得叫人抠了张氏的眼珠子! 因为这股子恨,睿王妃看宋嘉宁也不太待见。 而这殿中最不喜欢宋嘉宁的,当属端慧公主了,待二人朝李皇后等长辈行了礼,李皇后刚刚夸完宋嘉宁的美貌,端慧公主便有些幽怨地看着兄长道:「上回去三哥府上摘柿子,我才打趣表姐两句,三哥就训了我一顿,当时我还委屈呢,现在才明白,原来三哥早就把表姐放心上了,怪不得处处偏心表姐。」 宋嘉宁脸色微变。端慧公主话里的意思,是在暗示她早与寿王有私情吗? 她可不能叫长辈们这样误会。 宋嘉宁就愣愣地看着端慧公主,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般,惊讶道:「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公主居然还记得,要不是你说,我都快忘了。」 她今年十四,三年前也才十一,脸蛋身段都没长开,寿王能喜欢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 冯筝听懂了亲妯娌的意思,刚要把这事拐到表姐妹之间的小打小闹上,对面淑妃先她一步开口,嗔怪端慧公主道:「你还好意思提,你表姐从小就老实,要不是你欺负人,你三哥会舍了亲妹妹改去偏心表妹?」 寿王与她无关,但宋嘉宁是她娘家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女儿嘲讽宋嘉宁旁的淑妃不会管,唯独关系到郭家姑娘的教养,淑妃不能纵容女儿胡闹。 话里的圈套被宋嘉宁破解了,又被母亲训了一顿,端慧公主撇撇嘴,扭头喊五皇子:「这里没意思,走,我带五弟去外面玩。」 五皇子瞅瞅漂亮的新王嫂,摇摇头,不高兴去。 端慧公主又落了一次颜面,气鼓鼓自己走了。 看着女儿扬长而去的背影,淑妃心生无奈,十三岁的姑娘,也不算小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母后,儿臣告退。」一片安静中,赵恒朝李皇后行了一礼,突兀地道。 换个王爷冒然辞行,李皇后肯定会猜忌对方不敬重她,唯独寿王,孤僻惯了,李皇后一点都没多想,笑着道:「去吧,王爷在翰林院当差,轻易脱不开身,嘉宁有空多进宫走走,陪我们说说话。」 宋嘉宁乖巧地应了,临走之前,与冯筝对了个眼色,改日私底下见再畅谈。 一进一出,在宫里绕了一大圈,宋嘉宁底下更不适了,眉头蹙起,脸颊发白。但皇宫门外,赵恒便是看出来也不可能抱她上车,只能连她手臂也托住,尽量不让她出力气。宋嘉宁清楚,就是抬腿上车的那刹那,伤处被扯动,疼得毫无预兆,她没忍住,轻轻地吸了口气。 赵恒仰头,她已经姿势僵硬地弯腰进去了。 赵恒跨上马车,宋嘉宁如来时一样,谦卑地靠边坐,鼻尖儿冒出几点湿润虚汗。 赵恒坐到她旁边,门帘才放下,他便突然伸手,抱着她腰托着她腿弯,将人搬到了自己腿上。这般亲昵的举动,宋嘉宁受宠若惊,抬头要看他,还没看清人呢,他俊脸迅速逼近,微凉的薄唇转瞬便贴上了她。 宋嘉宁「唔」了一声,圆睁的杏眼中接连掠过迷茫与惊恐,寿王这么迫不及待地亲她,该不会又想那事了吧?可,可别说是在马车中,便是回了王府,她也伺候不了啊,抬个腿就疼成那样,想到寿王的雄伟,宋嘉宁不禁打了个哆嗦。 「冷?」赵恒松开她饱满的嘴儿,诧异问。 宋嘉宁飞快瞥他一眼,羞臊地埋到他怀里,小手贴着他胸口,蚊呐般地道:「还,还疼呢……」 好歹,也得等到晚上啊,没想到清雅端方的寿王,也是个急色的。 赵恒知道自己的王妃身子不适, 因此才亲的她, 未料她竟误会他别有企图。 看着红着脸倚在他怀里的姑娘,娇小柔弱, 赵恒倒真的生出一股冲动, 但他及时克制住了,只双手抱着她,也没有解释什么。宋嘉宁见他没有那个意思,放了心, 觉得自己该下去了,但王爷胸膛宽阔温暖, 这样靠在一起很舒服, 宋嘉宁便厚着脸皮继续靠着, 等他抱够了主动放她回去。 赵恒一直抱着她。 马车轻轻颠簸, 宋嘉宁越来越困, 竟就这样睡着了, 脑袋倚在他肩窝, 左手松松地攥着他衣袍。可这种睡姿不舒服, 宋嘉宁脑袋自然而然地往下歪,赵恒默默看着她恢复红润的脸, 托着她肩膀的左臂缓缓下移,等她蹭了蹭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 他才稳了下来。 宋嘉宁睡得很香,男人抱得稳,她连车停了都不知道。 帘外传来车夫跳下地的声音, 赵恒低头。怀里的寿王妃,脸蛋红扑扑的恢复了好气色,红嫩的唇儿微微张开一丝缝隙,呵气如兰。赵恒看了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叫醒她,慢慢帮她戴好斗篷兜帽,将人严严实实裹好了,这才小心翼翼抱起她,下了马车。 福公公、双儿都在外面候着,瞧见王爷抱着王妃出来了,两人互视一眼,双儿先笑着低头,福公公也笑了,终于在王爷身上看到了一丝人气,再也不用担心王爷修仙了。 赵恒一路抱着宋嘉宁回了后院,路上一众奴仆看到她们,识趣地默默行礼,没有出声。 赵恒将宋嘉宁放到床上,坐在旁边守了会儿,见她没醒,他走到外面,看了一眼福公公。福公公立即凑到主子跟前,赵恒低声说了几个字。福公公一听,心里立即向楚王道了声谢,这个兄长考虑的周全,那日不但送了一箱子书,还送了两瓷瓶膏药,分别给两位主子用的。 第39章 福公公小跑着去取药,很快去而复返,交到主子手中。 赵恒折回内室,放下拔步床外面两层纱帐。光线暗了,赵恒转身,她仰面躺在床上,毫无察觉。 赵恒看看手里的瓷瓶,慢慢坐了下去。 宋嘉宁是睡得香,但当底下传来一丝怪异的清凉时,她下意识地猛缩小腹,人也醒了,第一时间往下看。赵恒侧坐在床边,两指还捏着那上药用的圆润玉件儿的柄,黑眸平静地斜向她。帐中幽暗,宋嘉宁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她也没那个心思观察,见他手臂一直伸到她这边,登时确定了心中猜想! 脑袋里轰的一声,宋嘉宁脸红得不能再红。 「上药,快好了。」赵恒收回视线,手往前面挪了挪。 宋嘉宁咬唇,一手捂住眼睛,想抓被子,被子叠起来在脚底下放着呢。大白天的这样叫他看,宋嘉宁羞极了,当他轻轻转动好让膏药抹匀,她不受控制溢出一声轻哼,难为情地求道:「王爷,我,我自己来吧。」 她自己来…… 她怎么来? 昨晚她小手扶着他帮他找对路的那一幕再次闯进脑海,赵恒蓦地一阵口干舌燥。 「好。」他松开手,徒留碧绿的玉管悬在那儿。 宋嘉宁偷偷睁开眼睛,透过手指缝隙见他依然坐在床边,岿然不动,没有离开之意。猜到他要在一旁看着,宋嘉宁哪还敢自己来,抓起被他撩到上面的裙摆掩住脸,一声不吭了。赵恒等了片刻,重新捏住玉管。 他涂地很细致,里里外外抹了一刻钟才罢手,扯过被子帮她盖上。 宋嘉宁拉起被子,立即朝里侧转了过去,被角挡住脸,只露出红红的耳朵。赵恒扫眼她胸口的位置,道:「上面。」那里她也呼痛了。 宋嘉宁不是福公公,光凭两个字猜不到他的意思,忍羞扭头,见他盯着她的上面,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再次躲进被窝,羞臊无比地道:「不用……」不是一样的地方,休养的办法自然也不一样,他怎么这么傻呢? 赵恒盯着被子,半晌等体内的燥火平复下去,这才道:「你睡,我去前面。」 宋嘉宁低低地嗯了声。 赵恒将瓷瓶放到外面的矮橱柜上,走了。 宋嘉宁露出脑袋,听了会儿动静,先将被他褪到脚踝的小裤穿好,再脱掉外面的衣裙,心情复杂地躺回被窝,又羞又甜,然而很快疲惫便涌了上来,宋嘉宁闭上眼睛,沉沉地睡着了。外面丫鬟们得了王爷的吩咐,不许打扰王妃休息,这一不打扰,宋嘉宁便一睡睡到了黄昏,醒来见屋里昏昏暗暗的,宋嘉宁竟分不清此时是清晨还是傍晚。 她想小解,揉着眼睛坐起来,穿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腰没那么酸了,底下也不怎么痛了。瞥见矮橱柜上的青釉瓷瓶,宋嘉宁脸上一阵一阵地烫,不知道王爷从哪儿弄来的药,居然这么管用,看样子,今晚又免不了了。 她去净房放水,洗了手,再喊丫鬟们进来伺候。 前院书房,赵恒斜靠在暖榻上看书,手里持着书卷,眼睛也盯着上面的字,却迟迟没有翻动书页,时不时扫眼窗外。天色越来越暗,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赵恒随手翻了一页,目光寂然。 福公公笑着跨了进来,朝孤零零在书房闷了一日的主子道:「王爷,王妃醒了。」 赵恒淡淡嗯了声,继续看书。 福公公再道:「王爷,天暗了,您该歇歇眼睛了,明日再继续吧?」 赵恒扫他一眼,默认了这话,放下书卷,坐了起来,福公公快走几步,服侍主子穿鞋。 宋嘉宁睡了饱饱一觉,神清气爽,面颊红润,刚刚洗过脸,那双杏眼水润明亮,像两汪粼粼的泉水,含羞带怯地望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男人,离得近了,才不好意思地垂眸。赵恒却从她身边经过,直接去了东次间。 「等会儿再摆饭。」猜到王爷大概有话说,宋嘉宁低声吩咐双儿,她追着寿王进了屋。 赵恒坐在临窗的暖榻上,目光自她挑开帘子那刻起,就落在了她脸上。 他肯定知道她睡了整整一日,宋嘉宁怪不好意思的,视线掠过桌上的茶水,她小声问道:「王爷喝茶吗?」 赵恒嗯了声。 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宋嘉宁就喜欢能做点事,放松地去倒茶,再端着七分满的茶碗递到他面前。赵恒接过茶水,没急着用,看了她一眼:「伤,好了?」 原来他要说的就是这个,宋嘉宁垂下眼帘,点点头。他没再说话,头顶传来吞咽茶水的声响,咕嘟咕嘟咽了三下,那端着茶碗的大手再次放了下来,递给她。宋嘉宁乖顺地接过茶碗放回原处,一回头,见他已经走到门口,出去了。 天黑了,丫鬟们陆续端上饭菜,宋嘉宁紧张地盯着菜品,发现没有鹿肉,她轻轻松了口气。晌午饭没吃,宋嘉宁肚子早扁了,因为自己能吃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宋嘉宁在这点上很放得开,吃了一碗莲子粥,还干掉了一碟子三块儿山药糕,本来有四块儿,其中一块儿被寿王夹走了…… 吃饱喝足的宋嘉宁,眼睛亮亮嘴儿红红,简直就像一条养肥了的鱼,勾着人去吃。 赵恒晚饭一般用的少,今晚虽然一直拿着筷子,其实是为了陪她,免得他放了筷子,她拘束不用了。亲眼看她吃了那么多,赵恒有点担心马上睡下她会腹胀,便吩咐道:「斗篷。」 这个好懂,双儿立即去内室取了王妃的斗篷来。 宋嘉宁意外地看向寿王,天都黑了,他还想出门? 「走走。」赵恒简单道。 宋嘉宁只好让双儿伺候着穿了斗篷。福公公早退下了,赵恒过来时也没披斗篷,宋嘉宁怕他冻着,出门前劝道:「让她们去给王爷取件斗篷吧?」 「不必。」赵恒直接出了门。 第40章 宋嘉宁无可奈何,乖乖跟在他后面。冬日黑的早,双儿提着灯笼走在旁边,赵恒不喜生人近身,顿足,看眼灯笼,再对宋嘉宁道:「你提。」 宋嘉宁赶紧接过灯笼,双儿明白主子的意思,没再跟着。 赵恒走得不快,宋嘉宁能轻松跟上,冷风嗖嗖地吹,她虽然戴着兜帽,脸蛋还是被北风吹得发僵,进京五年,宋嘉宁这个在江南长大的姑娘,很少有机会感受深冬夜晚的京城。脸还好,她提着灯笼的手没有任何遮挡地露在外面,都要冻僵了,但宋嘉宁没有说,老老实实跟着男人在后花园绕了一小圈,约莫走了两刻钟。 重新踏进冷风吹不到的堂屋,宋嘉宁反而觉得更冷了,手冷脚冷。双儿伺候主子脱下斗篷,看出主子冷了,顾忌王爷没敢吭声,只笑着提醒六儿:「给王爷、王妃倒碗热茶。」 赵恒现在只想就寝,淡淡道:「退下。」 还没碰到茶壶的六儿与刚刚挂好斗篷的双儿,齐齐低头,退了下去。 赵恒大步进了内室。 宋嘉宁瞄眼茶壶,可怜巴巴地去伺候男人了,帮他解腰带时,右手还僵着。 她在哆嗦,赵恒终于发觉不对,大手抓住她手,冷如冰块儿,再看她低着脑袋的样子,赵恒胸口突然窜起一把火,攥紧她手斥道:「为何不说?」 她若说声冷,叫他知道她冷,他早回来了。 宋嘉宁突然很委屈,他莫名其妙要去逛园子,她能说什么?她敢坏了他雅兴? 没法说,她扭头,努力憋着泪。 就在她担心自己新婚第二日就招了他的厌时,身体突然凌空,短短几步,他便抱着她闯进拔步床,直接将她放到床上,没等宋嘉宁抬头看他,他也跟着上来了,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一手抓着她双手伸进他中衣,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王爷,不用这样……」宋嘉宁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想把手缩回来,受不起。 赵恒捂着她手,不叫她动,在她脑顶冷声道:「以后有事,大可直言。」 宋嘉宁埋在他肩窝,哽咽着问出了心中疑惑:「王爷为何要带我去逛园子啊?」若非他用身体帮她暖手,她都要误会他在故意惩罚她,叫她犯懒睡了一整天。 赵恒抿唇,半晌方道:「消食。」 宋嘉宁眨眨眼睛,懂了,原来王爷今晚吃多了…… 男人身上火炉似的热, 宋嘉宁冻僵的手很快就暖和了起来,又变成柔柔嫩嫩的了, 只剩双脚还犯凉。宋嘉宁不想让寿王再用身体帮她暖脚, 窝在他怀里小声道:「王爷, 睡前泡脚有助安眠,咱们都泡泡吧?」 赵恒闻言,腿往她那边挪了挪, 隔着两层袜都能感受到她脚上的冷, 便松开了她。 宋嘉宁坐了起来,摇了摇铃铛。 双儿、六儿一块儿进来了。 宋嘉宁叫她们端洗脚水,两个丫鬟领命, 正要走, 就听帐中传来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茶。」 二女应了声,六儿出去吩咐, 双儿迅速倒了两碗微烫的热茶来。纱帐重新挑起, 宋嘉宁坐在床尾,发髻经过刚刚的拥抱有点乱了,松松垂下来一缕, 显得慵懒随意,双手捧着茶碗, 心满意足地连续喝了好几口。赵恒看了, 越发确定刚回来时她是想喝茶的,他却打发了丫鬟。 放下递到嘴边的茶碗,赵恒一口都没用。 双儿紧张地白了脸, 王爷喊茶闻了闻却不喝,是茶水哪里不好吗? 宋嘉宁也注意到了,倒没想那么多,奇怪问:「王爷怎么不喝?」 赵恒看她一眼,重新举起茶碗,喝了两口,不用了。 双儿第一次感激王爷的口疾,肯定是觉得事情小才没有浪费口水在她身上,若是个说话流利的,八成早就训她了。恭敬地收起茶碗,外面小丫鬟们端了两盆洗脚水来,双儿看着那冒着白雾的水盆,心又提了起来,水温千万要合适啊。 其实有点烫,但泡脚最合适,宋嘉宁两脚放进水中,舒服地呼了口气,一对儿白白净净的脚丫贴着盆底,一动不动了。赵恒以前的起居都是福公公伺候,他更习惯再温点的水,视线一斜,见她没嫌弃水烫,他便忍下那微微的不适,面无表情地泡脚。 擦拭过后,宋嘉宁穿上鞋子,服侍赵恒宽衣,浑身暖融融的,手脚麻利。 赵恒低头看她,回想今晚种种,突然觉得她过于谨慎,他非洪水猛兽,她何至于怕到连声冷都不敢提?冷热都不敢说,若她在外面与人相处时受了什么委屈,或是遇到什么麻烦,是不是更不敢报给他? 她是王妃,是他的妻子,不是只需要伺候好他就够了的太监丫鬟。 「若,有求于我,无论巨细,尽可开口。」他看着她说,声音缓慢,流露出几分凝重。 这话他给她暖手的时候已经说过一次了,宋嘉宁柔柔地嗯了声,眉眼乖顺,没有一丝被男人宠爱的惊喜。赵恒料到她没有放在心上,没有真正明白他的意思,皱皱眉,补充道:「胆敢隐瞒,必罚。」 宋嘉宁吓了一跳,愣在了那儿。他说好话,她当成是赏赐,心里甜一甜就过去了,现在他居然要因为她隐瞒一点无关轻重的冷热而罚她,宋嘉宁顿时将那番话当成了必须遵守的命令,忙欠身行礼:「王爷放心,我记住了。」 看着她这草木皆兵的样,赵恒脑海里莫名浮现昨晚,她一把推开他,自己抱着被子扭头大睡的情形。平心而论,赵恒更喜欢那样的她,喜欢就要,不喜欢连他也敢拒绝,像个有生气的人,现在,太乖了。 「睡吧。」赵恒自己解了中衣,朝拔步床走去。 宋嘉宁下意识看他,这一看吓得不轻,竟然在他如玉的脊背上发现几个指甲劲儿,哪来的,肯定她抠的啊…… 宋嘉宁低头,发现指甲果然有点长了,暗暗决定明天赶紧修理修理,至于今晚…… 第41章 两刻钟后,宋嘉宁紧紧攥着褥子,再颠再晃都坚决不去抱他,怕再伤了王爷贵体。 赵恒人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她好几次都抬起手来了,半途又去拽被子。胸口腾地窜起一道火,赵恒猛地将人抱起。 一起一落,宋嘉宁没有任何准备,惊得尖叫一声,双手抱住他脖子,脑袋搭在他肩头,使劲儿往上撑,口中呜呜地求他:「王爷,王爷别这样……」他这是要她的命啊,才第二个晚上就玩这种花样。 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手环着他脖子,身子温温软软地抵着他,赵恒喜欢她这样,故意按着她腰吓唬她。宋嘉宁真的吃不消,一着急小手抓住他肩膀,又送了一对儿指甲印儿给他,喘着气不停地喊王爷。 赵恒笑了,改成普通地抱着她,一手搂着她腰,一手拨开她耳边凌乱的乌发,扣住她后脑亲嘴儿。她乖得没有一丝脾气,非得被逼急了才行,赵恒不太满意这点,却非常满意她柔软的身子,亲不够揉不够。 因为带着一丝不满,他亲得强势急促,宋嘉宁很快便无法招架,小手推他肩膀,脑袋躲来躲去,想得个喘气之机。她躲他追,躲躲闪闪,两人重新倒了下去,她哎呦呼痛,嫌他压了她的腿,赵恒遂托起她腿,未料无意的一个动作,竟得到更多趣味。 宋嘉宁的魂儿都要被他撞出去了,更不用说理智,双臂挂在他脖子上,泪珠儿刚掉都被他震飞。闭着眼睛求王爷王爷不听,宋嘉宁睁开眼睛求,却只看到他晃动模糊的俊脸,根本不理她。宋嘉宁就一边哭一边叫,嗓子都哑了,他终于使了一个大劲儿,宋嘉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小嘴儿也圆圆地张开,却发不出一个音。 赵恒额头抵着床板,呼吸粗重,低头看她,眼中盘踞的云雾仿佛要汇聚成雨,滴在她身上。她双颊潮红,脸蛋湿润润的如被雨水滋润的牡丹花瓣,嘴唇更红了,赵恒情不自禁堵住她的嘴儿,长长地吃了一通。 这样的她,有什么缺点他都不在乎了,只盼她身子结实点,能多承受些时间。 「腿……」 他终于吃够了她的嘴儿,宋嘉宁也终于有机会开口了,有气无力地提醒他。 赵恒这才放下她腿,翻身下去,简单收拾收拾自己,一回头,见她依然支着腿躺在那儿,小手试图抓住被子,哆哆嗦嗦够不到,一看就是翻身都没力气了。赵恒丢了巾子,转身抱住她,一手将她打颤的两腿放平,一手扯住被子帮她盖上,只露脑袋在外面,那小脸如喝醉的牡丹,一片酡红。 「弱不禁风。」赵恒摸摸她脸,第一次就这事与她说话。 宋嘉宁睁开眼睛,见他一脸餍足,眼中似乎带着一丝笑意,她不由地替自己辩解:「还不是王爷……」说到一半,理智回笼,连忙闭上嘴。 赵恒点她唇:「我如何?」 宋嘉宁缩着脖子摇摇头,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 「说。」赵恒沉了脸,审问一样。 宋嘉宁怕了,咬咬唇,扭头道:「王爷,王爷风太大了。」 接他的弱不禁风,总算把话说得委婉了些,不然宋嘉宁真说不出他太勇猛的话。 赵恒明白她的意思,掀开被子,抱着她娇软汗湿的身子道:「以后,多吃点。」 吃得多才会长得高长得好,便是风再大,她也受得住。 宋嘉宁想说自己吃的已经够多了,一张嘴喉咙干的难受,使劲儿咽咽吐沫,勉强才发出声音:「渴……」 赵恒刚刚没怎么出声,但他流了一身汗,也觉得渴,遂抓起铃铛摇了摇。双儿守夜,听到动静低头走了进来,屋里留着一盏灯,朦朦胧胧地可见帐中王爷背对她而躺,紧紧地拥着王妃。想到王妃那持续半个时辰的哭叫,帐中不定发生了什么翻江倒海的事,双儿面颊发烫,听王爷要茶,她赶紧去外面准备。 等她端了茶水进来,就见王爷穿着中衣坐在床边,双儿低头走进纱帐,迎面扑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旖旎之极。 「备水,沐浴。」 「是。」双儿将托盘放到矮橱柜上,低头退了出去。 托盘上一茶壶两只茶碗,赵恒先拿起一只茶碗,宋嘉宁巴巴地盯着他呢,见他要递给她,宋嘉宁连忙从支起脑袋,一手拽住被角不让被子掉下去,一手伸出去接茶。那手臂白如玉嫩如脂,光溜溜地露在外面,赵恒担心她受凉,叫她缩回胳膊,他直接将茶碗递到她嘴边。 宋嘉宁羞羞地看他一眼,就着他手喝了几口,赵恒见她支撑身体的右臂还在哆嗦,无奈连人带被子都抱到怀里,叫她枕在自己臂弯,继续喂水儿。 宋嘉宁还算了解男人的,餍足之后最舍得温柔,也不客气,心安理得享受王爷的伺候。连续喝了两碗茶,总算解了渴,仰着脸蛋,看他自斟自饮,也喝了两碗。他中衣松松披着,露出一片胸膛,喝茶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同床两晚,宋嘉宁第一次有机会打量男人的身体,之前虽然抱成一团,可她没有空暇看啊。 然后宋嘉宁就发现,寿王看似单薄,书生一般,身上居然很结实,胸膛微微鼓出一层,既俊雅内敛,又蕴含充沛力量。衣襟敞开的不多,往下她看不见了,但宋嘉宁隐隐记得,好像摸到过几块儿结实的方块儿疙瘩。 郭骁身体强壮,是因为常年习武,难道王爷也有坚持练武? 宋嘉宁胡思乱想着,眼前突然多了一只茶碗,她下意识凑过脑袋,低头喝。 赵恒浅浅笑了,怪不得一直盯着他,果然没喝够,雀儿似的等着人喂。 流了汗, 喝了水,赵恒取下衣架上的斗篷裹住宋嘉宁, 抱她去沐浴。 浴房就设在西次间, 丫鬟们识趣地在外面候着, 宋嘉宁埋在寿王怀里,想到两人要坐在一个浴桶中,脸蛋一阵比一阵烫。越紧张越显得路短, 转眼他就停在了浴桶前, 宋嘉宁想下来,赵恒看她一眼,弯腰将她放在那厚厚的毡毯上, 只是松手时, 顺势抽走了她身上的斗篷。 第42章 灯光一朝,美人如玉, 倾国倾城。 只是那块儿玉不太老实, 惊呼一声,抱着两条胳膊就躲水里去了,这会儿高抬腿好像也不疼了似的, 然后背对他贴着浴桶,一头青丝用簪子束在头顶, 露出一片修长脖颈。她脖子以下都藏在水中, 如水里的莲花成了妖精,被道士抓个现行,露出可怜样以求怜惜。 仙风道骨的寿王丢了斗篷, 跨进水中就去怜她,从后面抱住,亲她香肩,娶了王妃,才算明白女子的好。 宋嘉宁扭头,他抬起眼帘,唇贴着她脖子,眼睛却对上了她。 宋嘉宁本能地想回避,刚要扭头,他另一只手却从左侧扣住她脑袋,跟着凑过来亲她的唇。宋嘉宁乖顺地闭上眼睛,两人就这么歪着脑袋亲了会儿,亲着亲着,宋嘉宁脖子酸了,不能躲,就主动转身,勾着他脖子给他。 宋嘉宁喜欢这个时候的寿王,是个热热乎乎的相公,她什么都不用猜测,尽妻子的本分服侍他便好。赵恒也非常满意她此时的主动,唯一的遗憾是她受不了坐着,桶中狭窄又无法肆意而为,没办法,最后她双臂搭着浴桶边缘,他托着她而跪,草草来了一回。其实时间可以更长些,只是赵恒不嫌膝盖摩得慌,她两条小胳膊却受不起累,险些掉进水中,赵恒急着去救,一着急就……完事了。 他立即抱着她出了浴桶,宋嘉宁娇弱无力地倚着他,赵恒为她擦拭时,她悄悄看向浴桶,看到一片凝而不散的浊。宋嘉宁脸热,朝另一侧扭过脑袋,不敢想象丫鬟们进来收拾时,看到那片水色的神色。 回到拔步床上,宋嘉宁身体累了,枕着他手臂很快就睡着了。 赵恒睡得比她晚一些,等她嫌弃般滚出他怀自己躺床里头了,赵恒才活动活动酸乏的手臂,闭眼入睡。 第二天早上,宋嘉宁醒的比较早,只是身边空荡荡的,男人又走了。宋嘉宁坐了起来,腰有点酸,却比昨天这时候好受多了,毕竟昨晚寿王没太折腾她。洗漱打扮,衣裳换好了,宋嘉宁走到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前,就见镜中的她,气色红润,眼眸如水,没有一丝疲态。 宋嘉宁笑了笑,听到院中丫鬟们喊王爷,她最后看眼镜子,出去迎接。 今日不用进宫,赵恒换了一条天青色的长袍,真正当得起芝兰玉树这四个字。他看宋嘉宁的眼神还是淡漠的,可宋嘉宁领略过帐中、浴桶中热情如火的寿王,再看他这副淡然模样就没那么紧张了,笑着叫丫鬟们摆饭。 饭毕,福公公进来禀报道:「王爷,府里大小管事、田地庄头、铺子掌柜都到了。」 赵恒颔首,看了看宋嘉宁,起身往外走。 宋嘉宁有点紧张地跟着他。出嫁前,母亲教导过她如何主持内宅,她也亲眼见识过母亲祖母打理内务,但这是她第一次当家,宋嘉宁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 可她多虑了,她进门之前,寿王府上下便被福公公与王府总管张禄打理地井井有条,多了一位王妃,事情照样还是他们干,只需将各种账本交给王妃便可,每月月初来禀报一次,如果王妃觉得哪里不对,再单独找负责的管事。 至于内宅,除了厨房、绣房、浣衣房有女人嬷嬷,寿王府用的几乎全是太监小厮,宋嘉宁只要管好她院中的大小丫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上面不用伺候公婆,中间不用与妯娌们勾心斗角,底下没有儿女操心,宋嘉宁这个寿王妃,远比母亲林氏轻松。 行过礼,认了脸,管事们都退了下去,赵恒要领自己的王妃熟悉整个王府,动身前,特意吩咐双儿:「手炉。」 双儿高兴地去准备,宋嘉宁站在他身边,脸颊微微泛红。昨晚夜寒风大,她又提着灯笼,才冻僵了手,现在日头暖融融照着,也没什么风,她哪就那么娇弱了?不过王爷知道体贴她,宋嘉宁心里甜丝丝的。 寿王府的后花园,东边主要是竹林、湖水,视野开阔。中间主要是假山怪石,亭台楼榭,再从东边的湖水引水过来,或成池塘,或是蜿蜒的溪流,一步一景,以幽取胜。西边便是宋嘉宁熟悉的百果园了,只是寒冬时节,果树光秃秃的,没有花没有果,园中的得趣亭都显得寥落。 赵恒朝得趣亭扬扬下巴。 福公公立即叫跟在远处的两个小太监去收拾。 一盏茶的功夫后,得趣亭中可能有的灰尘不见了,石凳上也铺了厚厚的锦垫。 看着那些果树,宋嘉宁不知不觉笑了,好像看到了夏日满树果子的丰收时刻,然后记起了一个困扰了她三年多的疑惑,好奇地问寿王:「王爷,您一个人肯定吃不了那么多果子,往常结的果,您都怎么处置了?」 她披着桃红斗篷,俏生生坐在那儿,是冬日园中唯一的亮色,杏眼明亮水润地望着他。 赵恒简单道:「送人,打赏。」 宋嘉宁笑:「去年您这边摘柿子,茂哥儿、尚哥儿在那边看着,然后又跑去门口看,见没有柿子送出来,他们还以为您都留着自己吃了呢,说您爱吃柿子。」 赵恒看着她,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笑的。 宋嘉宁笑,是因为两个弟弟一本正经猜测的样子特别可爱,见寿王没笑,她自讨没趣,及时闭上嘴,扭头打量园子,佯装有什么景色吸引她似的。赵恒见她不说话了,薄唇抿了抿,恰在此时,墙那边的国公府,突然传来茂哥儿的声音:「二哥,我要钓鱼!」 郭符道:「别急别急,我先凿个洞。」 宋嘉宁循声望去,猜到堂兄又在陪弟弟凿冰钓鱼了,眼里不由露出一丝怀念。 赵恒突然起身,直接往外走,宋嘉宁匆匆跟上,回了前院,赵恒叫她回房,他去了书房。 宋嘉宁以为他有正事,没有多想,自己坐在暖阁,因为没什么事情,就叫几个丫鬟陪她打叶子牌。快到晌午,估摸着寿王要来用饭了,她洗洗手,早早坐堂屋等着。寿王果然来了,一无既往地沉默,吃完就又走了。 第43章 歇晌的时候,宋嘉宁一个人躺在床上,突然有点发愁。出嫁之前,她有母亲、弟弟、祖母可以说话,一整天开开心心地就过去了,王府人少,寿王不在就她一个主子,她得找点事情做,不然日子太闷了。 可一时半刻,宋嘉宁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黄昏天暗了,赵恒再次来了后院,夫妻俩默默无言用了晚饭。饭后歇下,宋嘉宁这一天最有意思的时候才来了,紧紧地攀着男人肩膀,一声一声娇唤着王爷,格外珍惜他无声的热情。赵恒看着她倾慕崇拜的杏眼,知道她喜欢这个,越发地狠了起来。 美人婉转出口的「王爷」,断断续续飘出窗外,快三更天才歇。 一夜餍足,翌日赵恒陪她回门。 郭家三房早已在门前恭迎,郭伯言、林氏陪太夫人打头站着,二房、三房排在后面。行礼过后,郭伯言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寿王,见寿王当了自家女婿后非但没有露出亲近之意,眉眼反而多了几许威严冷厉,郭伯言心中不免要揣度一番,寿王这是因为长子不悦呢,还是想保持距离,免得宫里那位猜忌? 反正郭伯言看得清楚王、睿王,唯独这个朝臣们惋惜同情的寿王,他看不透。 男人看男人,林氏关切地看向女儿,见女儿羞花一样娇小地站在寿王身边,身上那股妩媚劲儿更胜了,她暗暗松了口气。女儿出嫁前,容貌妩媚不是什么好事,但现在嫁给寿王了,有寿王撑腰,女儿妩媚只会更招寿王疼爱,旁人再不能嘲讽女儿当不了名门之妇。 进了国公府,郭伯言招待寿王,林氏亲昵地携着女儿的手去了后院,娘俩说贴己话。 「王爷待你可好?」坐好了,林氏先问最关心的。 宋嘉宁又羞又喜地嗯了声,学了寿王帮她捂手的那件事。 林氏震惊不已,既惊女儿竟然敬畏寿王敬畏到了那种地步,又惊寿王对女儿的宠爱,用胸口给女儿暖手,郭伯言都没对她做过这种事,当然,她也没有傻到不敢朝自己的男人撒撒小娇。再细细打听这几日女儿与寿王相处的情形,林氏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安安怎么这么傻?王爷在外面是王爷,在府里,他就是你相公,他不爱说话,你就主动跟他说,怎么能谁也不理谁?」林氏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女儿额头。夫妻情分是处出来的,现在新婚燕尔,男人贪色,正是女儿抓住王爷心的好时机。 宋嘉宁不解,疑惑道:「王爷喜欢清静,我又没有正经事,他会不会嫌我聒噪?」 傻丫头居然还要跟她讲道理? 林氏无奈又好笑,搂住呆女儿教道:「你要学会察言观色,如果你主动说话,王爷露出不悦,那你赶紧闭嘴,若王爷喜欢听你说,你怎么与娘聊,就怎么跟王爷聊,把他当家人熟络,别再敬着供着了。」 女儿本来就乖巧,不用担心哪里出错顶撞王爷。 宋嘉宁若有所思。 林氏最后提点道:「王爷一个人在府里住了那么久,身边一堆下人敬他,他现在缺的是能与他平起平坐的家人。什么叫家人?就是下人不敢跟他说的、不敢对他做的,家人都可以做,甚至你觉得他哪里做的不妥,都可以劝劝,说明你关心他。」 宋嘉宁这下彻底明白了,忙点点头。 在国公府吃完午饭,夫妻俩这就告辞了,进了王府,回正院的路上,宋嘉宁偷偷瞅瞅身边的男人,试探着问道:「王爷在前院,与父亲都聊了什么?」 赵恒没与郭伯言聊什么, 他也不记得自己与别人聊过天,与兄长与她,说的算是多了, 基本也只是一问一答。刚刚在国公府, 他一直在同郭伯言下棋,郭伯言故意让着他,他也便随意落子, 并未用心布局, 纯粹为了打发时间。 「下棋。」他如实道。 宋嘉宁呆住, 随即在心里苦笑, 她就不该问那么笨的问题,寿王像是会跟继父聊家常的人吗? 既然他那边没什么事, 宋嘉宁就靠近他一点,悄悄话般地道:「母亲问我这两天有没有像在家里那样睡懒觉, 我如实说了, 她就训了我一顿, 叮嘱我要有个王妃的样子, 不能再睡懒觉,还说能嫁给王爷是我的福气, 要我好好伺候王爷。」 说完仰起脑袋, 观察他神色。 她脸颊微红,杏眼湿润润的,好像在期待什么,赵恒与她对视片刻, 道:「可以睡。」 白天养足了精神,晚上才有精力陪他。 宋嘉宁没从他脸上眼中看出什么情绪,但她只是随便找点话聊,他居然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可以睡懒觉,宋嘉宁没忍住笑了,然后及时垂眸掩饰道:「王爷对我真好。」 赵恒看着她羞涩的小模样,却觉得是她太容易满足,他能给她的,并不多。 昨日两人分床歇的晌,今天也没有什么理由例外,赵恒在前院止步,宋嘉宁领着双儿回了后院。对于分床歇晌这件事,宋嘉宁觉得很正常,如果他过来陪她,丫鬟们说不定还要误会两人做了什么坏事。 寿王一看就不是白日宣淫的王爷。 舒舒服服睡了半个时辰,睡醒了,宋嘉宁躺在床上,默默盘算了一会儿,她叫双儿进来,吩咐了几句。双儿出去了,六儿服侍宋嘉宁洗漱打扮,宋嘉宁换了一条海棠色的夹袄,底下搭条绣花白罗裙,慢慢悠悠忙完了,双儿也从厨房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宋嘉宁亲手提着食盒,走到前院,一眼看到福公公在书房外面候着。 「王妃来瞧王爷?」福公公也发现了打扮成海棠花似的王妃,立即笑眯眯地招呼道,往前迎了好几步。 宋嘉宁瞄眼书房的窗子,轻声问道:「王爷在忙吗?」 福公公腹诽,忙什么,八成在看书,不过福公公再也不担心王爷看书看成神仙了,因为他知道,王爷动了凡心,再看一百年书也不管用。心里调侃主子,福公公脸上可没表现出来,笑道:「王爷看书呢。」 第44章 宋嘉宁点点头,让双儿在外面候着,她一个人往里走,福公公领路,帮她挑了两次帘子,等王妃进去了,他识趣地守在外面。 书房,赵恒盘腿坐在暖榻上,面前摆着一方紫檀木矮桌,见她提着食盒进来,他微微挑眉。 这是宋嘉宁第一次未经王爷宣召主动往他跟前凑,难免紧张,神色也不太自然,幸好她长得美,笑得僵硬也好看,柔柔的嗓音更是直说到了人心坎里:「王爷读书辛苦,我叫厨房煮了银耳梨汤,润肺清燥,您尝尝?」 赵恒便将手中的兵书放到南边,用行动作了回答。 宋嘉宁心里一喜,笑着将食盒放到榻上,打开盖子,连着托盘取出一只扣着盖儿的白瓷汤碗,小心翼翼放到桌面上。盖子掀开,香甜的银耳雪梨香味随着白雾一起飘了出来,白瓷碗中,银耳花瓣似的,雪梨切成了樱桃大小的丁,上面还点缀着几颗鲜红的枸杞。 赵恒的喉结,在她低头取勺子时,迅速地滚动了一下。 宋嘉宁将勺子递给他,柔声提醒道:「刚煮好的,可能有点烫,您慢点吃。」 赵恒接过勺子,刚要舀一勺,见她恭敬地站在地上,顿住道:「上来。」 冬日天冷。 宋嘉宁笑着脱了鞋,目光扫过空着的矮桌三面,回想母亲的话,她厚着脸皮跟寿王挤在了一边,跪坐着,期待地看着他。赵恒第一次被人这么近距离地盯着用饭,看她一眼,淡然自若地舀了一勺汤,举到嘴边顿了顿,继续往口中送。 有点烫,他只碰到一点便立即放下勺子,刻意忍着才没有皱眉。 宋嘉宁一慌,其实她都提醒可能会烫了,王爷用之前应该吹吹啊,怎么还那么不小心。可这话她不敢说出来,看着他放下手,她立即将汤碗挪到自己这边,舀了半勺,嘟起嘴唇轻轻吹了几下,确定不烫了,再一手拿勺子,一手拿着帕子在底下虚托着,朝他那边倾身,软软道:「王爷再尝尝。」 因为出嫁前经常喂弟弟吃东西,这个动作宋嘉宁做的自然无比。 赵恒已经不记得上次被人喂饭是什么时候了,见她神色认真,杏眼专注地盯着他唇,赵恒难以察觉地皱了下眉,僵硬地张开嘴。宋嘉宁将一勺银耳汤喂进他口中,眼帘一抬,等着看他的神色。赵恒吞咽下去,口中依然残留淡淡的甜。 他点点头。 宋嘉宁笑了,继续服侍他用,赵恒连续喝了两口,实在不习惯被她这么伺候,劝道:「你也吃。」 宋嘉宁微怔,下意识看手里的勺子,她只端了一碗,也只带了一把勺子。 嘴都亲过了,赵恒岂会嫌弃她,道:「无碍。」 盛情难却,宋嘉宁就尝了一口,甜甜的,也没有刚刚那么烫了,正好喝。她就把碗放回他那边,笑道:「已经不烫了,王爷多吃些。」 这是她的心意,赵恒将剩下的大半碗都吃了。 宋嘉宁要绕过去收拾食盒,赵恒拽住她手臂,左手摇了摇铃铛。福公公闻声而至,一看屋里的情形,都不用主子吩咐,麻利地收拾好汤碗,提着食盒下去了。 宋嘉宁是来献殷勤的,如今殷勤都被王爷吃进了肚子,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宋嘉宁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瞥见旁边的兵书,她随口问道:「王爷也通兵法?」意外过后,宋嘉宁钦佩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能画一手好画,还懂兵法,怪不得将来能当皇上。 她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着书的兵法大家,赵恒谦道:「浅读而已。」 宋嘉宁才不信呢,目光投向地上那一排排书架,心中一动,小声问他:「王爷,我可以去找本书看吗?」他不爱说话,她就陪他一起看书,等他看累了,她再找话说。 赵恒点头。 宋嘉宁高兴地去穿鞋,未料他也跟着她下了地。好几排书架,宋嘉宁从第一排开始挑,视线逐次扫过那些书,却见上面全是经史子集,好多都是她听都没听说过的,毕竟宋嘉宁读过的都是长辈们为姑娘家挑选出来的,教导女子品德为主。 她眼花缭乱,如闯入茫茫书海,赵恒想了想,帮她取了一册《史记》下来:「看看。」 宋嘉宁接过书,与他回了榻上。 这次她坐到了赵恒对面,低头看书,宋嘉宁幼时贪玩好动,后来家中生变,各种经历硬是把她的性子改静了,做什么事情都能迅速静下心。她读得认真,赵恒却看不进去了,抬眼看她,肉嘟嘟的脸蛋,垂着眼帘,更显得乖了。 她那么安静,赵恒渐渐也恢复了淡然,一心看自己的兵书。 兵书寥寥数笔却能写出战场的恢弘与惊险,赵恒沉浸其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的被一声闷响惊动,抬头,就见她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脑袋枕着胳膊。赵恒默默地看着,确定她短时间不会醒了,他无奈起身,先铺好枕头,再绕过去抱她。 榻上很暖,宋嘉宁侧趴着,脸颊红润,像熟透的桃儿。 赵恒扶着她肩膀,慢慢让她靠到他身上,然后托起她腿弯,她含糊不清地嘟哝了声,扭头钻到他怀里,娇娇得像只猫。赵恒半晌没动,等她重新睡熟,才抱着她走到东边,缓缓将她放躺下去,脑袋搭着枕头。 宋嘉宁一无所知。 赵恒帮她盖好被子,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准备接着看兵书。可书中博大精深的文字突然变得平淡起来,赵恒认得那些字,却再也无法理解其中之意,而且越看,他越觉得困倦。是那碗甜汤煮的太腻了? 赵恒想压下那股困,然越是刻意,便越烦躁。 罢了,如此读书,事倍功半,不如不读。 放下书卷,赵恒脱了外袍,掀开被子抱着她一起睡。然而坐着困,躺下来反而睡不着了,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樱桃似的嘴唇,分明比那碗银耳雪梨汤更诱人。赵恒不想再勉强自己,侧身撑在她上面,轻轻地含住了她的嘴儿。 第45章 好像有淡淡的银耳甜香。 赵恒加重了力气。 宋嘉宁很快就被他亲醒了,睁开眼睛,临窗的暖榻光线充足,他白皙俊美的脸近在眼前。宋嘉宁怔愣片刻,扫眼旁边的矮桌,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有点懊恼,怎么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念头刚起,他大手从她夹袄底下伸了进来。 宋嘉宁再无暇分心,低低地哼。 「别叫。」赵恒抬头,哑声道。 宋嘉宁杏眼迷蒙,无辜地望着他,她也不想出声,可王爷这样,她控制不住。 赵恒只好改口:「小点声。」 宋嘉宁乖乖地点头。 谨慎起见,赵恒将棉被全部罩在两人头上,便是福公公现在进来,也只能看到一团波浪般起伏的棉被,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红日渐渐西斜, 寿王府书房的暖榻上,起起伏伏的棉被突然不动了,下一刻, 被子被人迫切地掀开, 寿王翻身平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玉脸庞罕见地涨了满红。寿王旁边, 他的王妃乌发凌乱, 嫩嫩的小脸像雨打过的牡丹, 红艳艳汗淋淋, 杏眼迷蒙,几缕鬓发黏在额头腮上, 好一副妖娆妩媚模样。 两人都喘着,宋嘉宁最先感觉到冷, 小手抓着被他丢到腰间的被子, 重新遮住自己。这里就摆了一个枕头, 被她枕着, 赵恒直接枕着榻,睁开眼睛, 看到房顶, 视线旁移,看到地上那一排排书架,摆满的经史子集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位位圣贤,对着他摇头叹气, 不耻他这番白日荒唐。 赵恒闭上眼睛,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手臂一重,她软软地靠了过来,脑袋搭在他胸口,依赖般地蹭了蹭。赵恒握住她半边肩头,细细滑滑的,叫人爱不释手,美色误人,果然有其道理,但他不能再这样纵容自己,夜里夫妻敦伦,白日,应做正事。 「以后不必,再送汤水。」赵恒低声道。 宋嘉宁还没从那余波中彻底回神,听他吩咐事情,她习惯地嗯了声,嗯完身体一僵,反应过来了。王爷不叫她送汤水,是,是怪她打扰他读书了吗?送完汤水两人就滚到了被窝中,或许,王爷以为她送汤是为了勾引他? 宋嘉宁没想勾引王爷,但最后的结果,王爷确实因为她荒废了读书。 「是。」她立即恭敬地道,人也不敢再趴在他怀里了,迅速躺回里面。 温香软玉似的身子离开了,赵恒偏首,入眼是她残留红晕的侧脸,沾着一缕湿发,勾人去亲。才刚刚荒唐一回,赵恒不想再纵容自己,掀开被子随手帮她盖好,他背对她更衣,下地去后面的净房。 放水加收拾,赵恒在后面多耽误了一会儿,走出来,却见她已经穿好了衣裳,披散着一头青丝背对着他叠被子。赵恒怔住,她身娇体软,每次完事都要歇上好一阵,现在怎么有力气干活了? 宋嘉宁叠好被子,一转身,瞥见那边的修长身影,她垂着眼帘浅笑了一下,然后先穿鞋下地,再走到一侧梳头打扮。簪钗都在,唯独没有发梳,宋嘉宁便以指为发,微微歪着头,将长发一缕一缕梳通,玉白的手指在浓密的乌发中穿梭,别有一种安静的美。 赵恒情不自禁被她的手吸引。 宋嘉宁并不知道男人在看她,头发顺了,她灵巧地绾成来时的发髻,按照记忆插好簪子,发钗,最后轻轻拍拍额前的刘海儿。觉得没什么差错了,宋嘉宁转身,轻声请男人确认:「王爷,我头发乱吗?」 赵恒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气呵成地打扮自己,恢复了刚进门时的端庄温柔样。她发髻整齐,赵恒看不出什么错,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回答她的问题:「不乱。」 宋嘉宁又笑了,欠身朝他行礼:「那我先告退了。」 赵恒顿了下,道:「好。」 宋嘉宁神色柔顺地走了,出了门,看到福公公,她脸上亦没有什么变化,一路都平平静静的,直到回了后院,宋嘉宁才叫丫鬟们都在外间候着,她一个人走进内室,直奔那架一人来高的穿衣镜。镜中的她,貌美眼媚,全是天生的,是她改不掉的。 宋嘉宁扯开衣领,肩膀胸口,点点都是王爷留下的痕迹。他很喜欢她,可他是个喜欢读书的王爷,是心里装着大事的王爷,并不需要她的汤水,不想她去书房「勾引」他。拢好衣领,宋嘉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啊。 罢了,以后他来后院,她再努力当个家人吧,前院她就别去了,王爷的书房重地,本就不是她该去的,是她太过着急。 书房,赵恒坐回榻上,身边没人了,依然看不进书,一抬头,就好像看见她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翻看《史记》的样子,是身后她在黑漆漆的被窝中难以承受时发出的呜咽。明日就要去翰林院当差了,若在宫中也这样魂不守舍…… 赵恒决定今晚住在前院,瞥见她只翻了几页的《史记》,他淡淡笑了笑。 夜幕降临,赵恒拿着那卷《史记》去了后院,不着急吃饭,先叫她到内室说话,取出袖中的书卷,问她:「不喜欢?」 宋嘉宁摇摇头,真心道:「喜欢,就是有的地方看不懂。」 「哪里不懂?」赵恒将书递给她。 宋嘉宁瞅瞅他,见他心平气和的,不像在怪她勾引,料想男人已经消了气,宋嘉宁便大胆地将她不懂的几处指了出来,第一句就有疑问:「黄帝者,少典之子,少典是谁?很有名望吗?」黑白分明的杏眼懵懂地望着他,像个孩子。 赵恒笑:「有蟜氏,部落首领。」 宋嘉宁懂了,跟着又问:「有蟜氏是?」 这种事情,说来话长,须得一口气解释清楚,赵恒无法用几个字说清,揭过去道:「下一处。」 宋嘉宁缩缩脖子,猜到自己问了他也不懂的,忙指着一个地名:「阪泉在哪儿?」 第46章 赵恒看看她,叫来福公公,叫福公公去拿舆图。 宋嘉宁突然特别不好意思,放下书笑道:「算了,我随便看看,不用知道的那么清楚。」 她笑得好看,赵恒拉起她手,轻轻捏了捏:「懂了,才不会困。」 怪不得她翻了几页就睡着了。 宋嘉宁也明白他在说什么,登时红了脸庞。 赵恒见她这样,又想了。 看完舆图,一连给她指出好几处书上提到的地方,赵恒才叫人摆饭。宋嘉宁默默吃了几口,斜眼男人,她试探着道:「王爷喜欢吃清淡的吗?」 她第一次在饭桌上说话,赵恒看她一眼,颔首。 宋嘉宁就笑了:「我跟王爷口味差不多呢。」一连串列举了几样她喜欢吃的菜品。 她说话的时候,赵恒放下筷子听,黑眸看着她水汪汪的杏眼,她吃饭了,他再拿起筷子。这顿晚饭,夫妻俩比昨晚多用了一刻钟。饭后漱完口,宋嘉宁觉得吃完马上睡觉不太好,想想王爷与继父下过棋,她主动邀请寿王:「王爷,咱们下盘棋吧?」 赵恒本想回前院的,闻言脚就迈不动了,点头。 丫鬟们将棋盘摆到了次间暖榻上。 宋嘉宁一手抱着檀木棋罐,一手从里面捏子,下的非常认真。赵恒观她的棋路,忽然发现,他这位王妃,除了身段不像孩子,其他全都孩子一样,简单单纯。陪郭伯言下棋,赵恒不曾用心,陪自己的王妃,赵恒用心了,用心让她赢。 一局结束,宋嘉宁心花怒放,捏起寿王的黑子,美美地笑:「王爷输了。」 赵恒也笑:「要何赏?」 宋嘉宁只是随便与他玩玩,没想过赢了拿赏赐,想了一会儿,居然想不出能要什么。 赵恒耐心地等着,宋嘉宁不得已编了一个:「王爷赏我件首饰?」银子太俗了,怕他笑话。 赵恒瞄眼她头顶,应了,然后开始捡棋子,意思是再下一局。 宋嘉宁刚刚赢了一次,兴致更高,落棋的时候就开始琢磨一会儿赢了再讨件什么赏,结果想的挺美,没几下就被男人打得落花流水。宋嘉宁呆呆地盯着棋盘,这才明白,人家寿王棋艺好着呢,上一局只是在哄她。 宋嘉宁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赵恒只问:「许我何物?」 宋嘉宁光想跟他要东西了,这会儿便道:「一胜一负,咱们两请,谁也不用给谁了。」 赵恒抿唇,无话可辨,继续捡棋子。 宋嘉宁知道他的本事了,自然没那么傻主动找输,故意小手掩住嘴,困倦道:「快一更天了,王爷明日还要早起,早点歇了?」 赵恒转转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盘道:「好。」 宋嘉宁高兴地跳下地,自己穿好鞋,再帮她穿。 赵恒直接跟着她去了内室。 两人下午偷了一次嘴,宋嘉宁估计今晚他最多要一回,因此这一次虽然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漫长都来势汹汹,宋嘉宁都极力接下来了,不怕腰酸不怕腿颤,将寿王爷服侍地舒舒坦坦的。可宋嘉宁没想到,半夜她睡得好好的,男人又从后面抱住了她。 宋嘉宁困得要死,困起来胆子也大,说什么都不给。 赵恒就喜欢她这天不怕地不怕迷迷糊糊的娇样,不想强她,搂着她在她耳边吹气:「送你首饰。」她不是想要首饰吗?再给他一次,他送她两件。 宋嘉宁才不稀罕呢,还是不应。 赵恒呼吸重了,提醒她:「你输了。」 宋嘉宁被他又搂又揉地缠了半晌,人越来越清醒,睁开眼睛,借着外面那盏小灯照过来的昏黄光线,看到他幽幽的凝聚雨雾的眼。知道他想的紧,宋嘉宁莫名身子一软,却又记起了下午书房他对她的嫌弃,免不得酸了酸,故意拧着干:「跟我赢的那次抵消了。」 「我已答应,送你首饰。」赵恒坚持道。 宋嘉宁咬牙,圈住他脖子道:「那王爷不许拿普通的货色糊弄我……」 「嗯。」赵恒心不在焉应了声,急着压住了她,早把白日禁欲的决心抛到天边去了。 寿王去翰林院了, 宋嘉宁安心地睡懒觉,睡到日上三竿, 被双儿急急叫醒, 说是楚王妃来了。宋嘉宁一骨碌爬了起来, 叫丫鬟先请楚王妃去暖阁坐,她飞快地洗漱打扮。她与冯筝交好, 不用太隆重,简单梳个单螺髻,穿件儿水红色的夹袄就过去了。进了屋,就见冯筝站在榻前, 里面一个穿宝蓝色小锦袍的男娃正扶着窗台慢慢走,听见声音, 男娃扭头, 好奇地望着她。 「升哥儿, 还认得我吗?」宋嘉宁笑着走到冯筝身边,朝皇长孙拍手。 升哥儿容貌酷似楚王, 虎头虎脑的, 浓眉大眼,盯着宋嘉宁看了会儿, 他认生地朝娘亲走去,上个月刚过完周岁的男娃, 走路很不稳当,走到一半扑通摔倒了。宋嘉宁心一紧,冯筝只笑着鼓励儿子, 升哥儿瞅瞅娘亲,咧嘴笑笑,干脆爬了过来,蹭蹭蹭飞快。 冯筝一把抱起男娃,轻轻亲了一口,亲完转向宋嘉宁,教儿子:「这是三婶,升哥儿叫三婶。」 升哥儿脑袋靠着娘亲肩膀,大眼睛盯着宋嘉宁,不肯叫。 「三婶抱抱。」宋嘉宁喜欢这孩子,伸手去抱。 升哥儿瞅瞅她手,再看看婶母,没有主动凑,也没有躲。宋嘉宁顺利地将男娃抱到怀里,只是升哥儿长得白白胖胖的,宋嘉宁抱一会儿就抱不动了,赶紧放到榻上。升哥儿喜欢窗户,手脚并用爬过去自己玩了。 宋嘉宁请冯筝坐到榻上说话。 「看你这气色,三殿下肯定很喜欢你吧?」冯筝拉着宋嘉宁的小手,揶揄道。 宋嘉宁羞涩默认。 冯筝挺替姐妹高兴的,她今日过来,一是看看宋嘉宁在王府过得如何,二来也是向宋嘉宁透露点她从楚王那儿了解到的寿王脾性,轻声细语地道:「我们家王爷说,三殿下从小就不爱说话,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都得身边人猜,然后就算猜对了,他也不会直接承认。譬如他想吃鱼,得身边人把鱼端到他面前,他才能稍微露出来一点,你要是不端过去,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其实爱吃。」 第47章 宋嘉宁回想寿王的脾气,确实是这样。 「总之与三殿下相处,你要主动些,多试探几次才能看出他真正的喜好。」冯筝总结道。 宋嘉宁虚心受教。 聊了些寿王府的事,冯筝抱住爬过来撒娇的儿子,想到昨晚刚从楚王那儿听到的一桩消息,低声对宋嘉宁道:「听说五皇子生病了,好像是晚上睡觉踢被子,乳母没照看好,五皇子晾了一晚,着凉了。父皇大怒,把乳母连同一屋子太监宫女都处置了。」 宋嘉宁吃了一惊,关心道:「现在如何了?」 冯筝摇摇头:「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宫里那么多御医伺候着,应该没有大碍。」 宋嘉宁点点头,目光落到了冯筝怀里的升哥儿脸上,小家伙想啃拳头,被母亲按住了手。看着升哥儿圆圆的脑袋瓜,宋嘉宁不由有些走神。出嫁之前,祖母提醒了她三件事,那日之后,再听说皇家的大小消息,宋嘉宁才会往深了想。 五皇子这病,有没有可能是旁人动了手脚? 若是,那肯定与储君争夺有关了,想到储君,再看面前的冯筝娘俩,宋嘉宁突然惶恐不安。宣德帝最器重楚王,人人都能看出来,若无意外,理该楚王登上那个位子才对,为何最后是患有口疾的寿王当了?前世百姓传言,说寿王暗中谋害了太子与嫡亲长兄,嫡亲长兄肯定是指楚王,太子,是睿王还是四皇子恭王,亦或是……这会儿正生病的五皇子? 宋嘉宁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楚王、睿王、恭王都没什么大缺点,仪表堂堂,或勇武过人或才高八斗,五皇子则是皇后所出,是宣德帝唯一的嫡子。真要落得寿王登基的结果,那四位皇子肯定都出了事。 会是寿王暗中做了手脚吗?可楚王是寿王嫡亲的兄长,目前来看两人兄弟情深…… 宋嘉宁不相信对她细心体贴的寿王会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可直到此时,宋嘉宁也终于意识到,她对寿王,其实知之甚少,她或许见识了他在帐中的热情,但他对旁人如何、对皇位有何想法,她一无所知。 两人同床共枕,心却隔得很远,就像有道紧锁的门,她看到的只是表面,门里面的,才是真正的寿王,是未来的那位帝王,赵恒。 赵恒在翰林院当了一天的差,翰林院正在编书,他也参与其中,不过差事比较清闲,事情忙完了,他不由自主又想到了王府的小王妃。昨晚第二次的时候,到后面她似乎不太舒服,可怜巴巴地求他快点,赵恒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受不了,所以草草结束。 毕竟才十四,看来他确实该安排一下了,不然他沉湎女色耽误正事,她屡次承欢身子也熬不住。再有,他许诺送她首饰,她勾着他脖子要稀罕物,可王府库房真没几件女人首饰,早上他让福公公去寻,也不知找到没有。 「王爷?」 有人在耳边喊他,赵恒陡然回神,面无表情朝对方看去。 是一位老编修,笑着将一本名册递给他:「这是今日清点出来的书册名录,请王爷过目。」 赵恒接过名册,低头翻看,心中却自责,叫人看出他走了神。 一天的差事结束,赵恒径直离开翰林院,坐马车回了寿王府。福公公早就在门前候着了,一边跟着主子往上房走一边低声道:「寻了三样上品,放桌上了。」 赵恒颔首,道:「王妃。」 福公公笑,一五一十地道:「王妃今早起得稍微晚点,楚王妃带着皇长孙来探望王妃,晌午在这边用的饭。后半晌王妃吹了会儿萧,叫小的们饱了耳福。」 赵恒什么都没说,进了卧房,不着急换衣裳,先看福公公寻来的三样首饰,确实都是好物。 赵恒赏了福公公一个银锭子。 福公公笑眯眯地伺候主子脱了官服,换上一身玉白色的家常圆领长袍,再托着两个首饰盒随主子去了后院。 宋嘉宁昨晚先甜后苦,累得不行,当时就忘了寿王要送她首饰的话,看到福公公手里的首饰盒才想起来,同时想起的还有夜里寿王搂着她求欢的色急样,不免霞飞双颊。夫妻俩单独进了东次间,宋嘉宁瞄眼寿王身边的两个匣子,扭捏道:「我与王爷说着玩的,您怎么当真了?」 「该赏。」赵恒看着她说。 短短两个字,道出了他对她身子的满意,宋嘉宁微微低头站着,都不好意思接话。 「打开。」赵恒催道。 宋嘉宁嗯了声,走到他身边,先打开第一个长条的匣子,里面是根赤金嵌宝的点翠凤簪,华贵异常。女子鲜少有不爱这些的,宋嘉宁惊喜地取了出来,放在手心端详。看出她喜欢,赵恒拾起凤簪帮她插入发中,视线在她发梢与脸上徘徊。 宋嘉宁被他看得红了脸。 「别戴进宫。」赵恒却说了一句与风花雪月无关的话。 宋嘉宁愕然。 赵恒放低声音道:「宫中尚俭。」 宋嘉宁懂了,立即就要取下来,赵恒攥住她手,示意她看另一样。宋嘉宁就猜到他喜欢看她戴,瞥眼他已经缩回去的手,竟比听他说出来还甜蜜。第二件首饰是一支血玉镯子,一半白如冰,透彻莹润,一半红如血,艳丽逼人。宋嘉宁套在手腕上,恰好红的那一半搭在上面,纯净浓郁的红衬得那手腕白腻细嫩,诱人窥探她衣裙之内的情形。 赵恒见过她不着寸缕的风情,正因为如此,他才默默帮她拉下袖子,不敢多看,怕自己像昨晚一样,再也跨不出这后院。 他特意遮掩了手镯,宋嘉宁不解地仰头,杏眼水亮。 赵恒犹豫了下,但还是直视她道:「以后,两晚同寝,一晚分房,免你劳累。」 这么多字,他说的很慢。 宋嘉宁听明白后,心里震惊极了,她以为男人都贪那个,寿王竟然体贴到愿意每个月少享受十次,好让她休养身体。感受到了他的体贴,宋嘉宁虽然羞于启齿,但还是靠到他怀里,双手抱住他腰,蚊呐似的道:「其实,其实,每晚一次,我没关系的……」 第48章 他心疼她,她也要为他着想啊,王爷明明很喜欢那样。 看着埋在他胸口的王妃,赵恒半晌未语,最后让步道:「三晚同寝,一晚分房。」既然她喜欢,他多给她几次。 他坚持照顾她,宋嘉宁点点头,就这么定了。 「今晚,我睡前院。」赵恒摸了摸她脑袋。 宋嘉宁昨晚伺候地辛苦,正需要喘口气呢,欣然接受了,转而问他五皇子的事:「嫂子说五皇子病了,王爷知道吗?」 赵恒点头:「听说了,再等等,若久不愈,你去探望。」 他不喜应酬,平时只与兄长走动,但五弟生病,三两日好了他不用表示,病情加重他再不去,父皇定会不喜。 宋嘉宁悄悄地观察自己的男人,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本能地觉得,五皇子的病,与寿王无关。 饭后送走赵恒,宋嘉宁一个人躺在宽敞的拔步床上,一会儿摸摸王爷赏的凤簪,一会儿亲亲那支漂亮稀奇的镯子,套在手腕上举着胳膊自己欣赏,稀罕够了,她心满意足地睡了。前院,赵恒一个人躺在阔别几晚的床上,不知为何,竟比昨晚娇妻在侧时,睡得还晚。 寿王不在身边, 这晚宋嘉宁睡得十分香甜,白日精神好,她一个人坐在临窗的暖榻上看《史记》。书架上那么多书, 王爷挑这本给她肯定有他的理由, 因此宋嘉宁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读,看得很用心, 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等王爷回来再问他。 看累了, 宋嘉宁就去百果园那边逛。继父是朝廷重臣,她身为王妃, 为了避嫌, 离得再近也不能轻易过去, 能隔墙听听弟弟玩闹的声音, 宋嘉宁都满足, 可惜国公府花园静悄悄的, 宋嘉宁在得趣亭坐了两刻钟,失望离去。 傍晚赵恒回府,福公公照旧禀报了王妃这一日的动静:「在得趣亭待了两刻钟, 其余时间都在屋里。」至于在屋里都做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主子只是让他留意, 并没有叫他刺探地那么细。 赵恒闻言,看了眼国公府。 他来后院时,直接往东次间走, 这是饭前先聊聊的意思。宋嘉宁正好有很多疑问呢,跟进去后见寿王坐在榻上,她习惯地先给他端茶。赵恒低头接茶碗,瞥见她袖口露出的血玉镯子,正是他送的那支。 不动声色,赵恒默默喝茶。 「王爷今日累吗?」放好茶碗,宋嘉宁站在他面前问,目光充满了关心。 赵恒回想今日,道:「尚可。」 宋嘉宁就笑:「那王爷再给我解解惑吧,我今天看了一天《史记》,又有很多不懂的。」 她如此好学,赵恒笑了笑,脱了靴子挪到暖榻里面,叫她也坐上来。宋嘉宁的《史记》就在矮桌上放着呢,他留在这边的舆图也提前准备好了,夫妻俩并肩坐着。宋嘉宁虚心好学,赵恒目光却被她戴着镯子的手腕吸引,心不在焉。 宋嘉宁低着脑袋毫无所觉,问完一个问题没有得到回应,她疑惑地仰头,却见男人眼睛盯着她左手。宋嘉宁看眼手腕的镯子,懂了,小声道:「那根凤簪太招摇,这个有袖子挡着,我便戴上了,若王爷觉得不妥……」 「戴着,衬你。」赵恒直言夸道。 宋嘉宁心里一喜,昨日她刚戴好镯子他就用袖子遮住了,她还以为王爷不想她戴呢。 既然镯子没问题,宋嘉宁就继续请教正事,书放在他面前,她往他那边歪。赵恒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看着她桃花似的侧脸,喉头一动,突然将她侧抱到自己腿上,叫她靠着他手臂。宋嘉宁大吃一惊,扬起脑袋。 「这样方便。」赵恒平静道。 他说什么宋嘉宁就信什么,重新找到那处不解,赵恒看看,言简意赅地解释,可他说的再正经,宋嘉宁都能感受到裙子底下有什么一点一点地发生了变化,像雨后的春笋,兴高采烈地从土里冒出了头。 马上就要开饭了,宋嘉宁怕再抱下去寿王又把持不住,回头怪在她头上,便合上书,强自镇定地道:「好了,就这么多,咱们用饭吧。」 她要起来,赵恒抱着不松手,宋嘉宁往上使劲儿再被镇压回来,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他,顿时感觉更明显了。宋嘉宁再也掩饰不住,羞得用《史记》挡住脸,底气不足地劝他:「王爷,就要开饭了……」 书突然被抽走,宋嘉宁不期然地对上了他神仙似的俊脸,他若无其事似的,宋嘉宁做不到,钻到他怀里不给他看。赵恒虽想,却有分寸,食指摩挲她露在外面的脸蛋,低声道:「想家?」冬日的百果园就是一片荒地,她去那里,只能是为了一件事。 心事突然被他戳破,宋嘉宁愣住了,然后慢慢地点点头。如果王府有一堆事需要她管,她没空想家,如果国公府离得太远,她知道想也是白想,便也不会想家,可两府离得这么近,近在眼前,宋嘉宁就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很羡慕三姐姐云芳,嫁在京城,每个月都可以回几次娘家。 「每月十六,可去一次。」赵恒抬起她下巴,看着她水润的杏眼道。 宋嘉宁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寿王府应酬极少,逢年过节只与楚王府有礼尚往来,其他王府、朝臣基本没有联系,包括新年宴请,寿王都不会去。宋嘉宁已经做好了没事再也不回娘家的准备,未料寿王居然许她每月回家一次! 「王爷真好。」宋嘉宁高兴地抱住他脖子,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他给了她那么大的赏赐,只要他想,她绝不劝阻,全都听他的。 赵恒不急这一顿饭的功夫,攥住她手腕,反过来哄她:「先吃饭。」 宋嘉宁错愕,跟着就见头顶的男人,难以察觉地笑了下。 宋嘉宁恼羞成怒,推开他逃了出去,故意绕到他对面跪坐着,扬声喊丫鬟,今晚就在东次间用饭了。饭后宋嘉宁下了地,穿好鞋子要去帮他,却见男人已经站好了,宋嘉宁红着脸扭头,转身往内室走。 第49章 赵恒也没用她伺候宽衣,进去后直接抱起宋嘉宁走向拔步床。宋嘉宁双手抱着他脖子,看着他急色却也瞧不出端倪的俊美侧脸,宋嘉宁突然很想打趣他一句,不过最终还是吞下去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寿王喜欢急色却不高兴被人说出来呢? 休息了一晚的宋嘉宁,今晚本来对自己有点信心的,但她忘了寿王同样养精蓄锐了一晚,因此一战到了后面她就扛不住了,苦着小脸求他饶了自己。赵恒看着她紧锁的眉头,无奈叹气,简单几次便结束了。 「太娇了。」事毕,他抱着她,亲她耳朵。 宋嘉宁抿唇,明明是他的问题,可见男人太雄伟也不是什么美事。 五皇子的病一直没好,冯筝提前一日给宋嘉宁送了信儿,约好一块儿进宫探望。 十九这日,楚王府、寿王府的马车几乎同时抵达宫门前,宋嘉宁、冯筝陆续下车,并肩去了中宫。 年轻貌美的李皇后进宫当年便立即获得了宣德帝的宠爱,这些年一直是后宫第一人,不然也不会才生皇子就一下子封了皇后。只是李皇后也有不顺利的地方,生五皇子时遭遇难产,在鬼门关绕一圈回来了,勉强保住了命,却被太医告知坏了底子,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再生。 李皇后心都凉了,万幸生下来的是个皇子。既然这可能是她今生唯一的儿子,李皇后格外重视五皇子,一直养在中宫,可谓捧在手里含在嘴中,五皇子有一点点不适,就要立即宣太医。宣德帝曾经指出她把孩子养得太娇气了,但李皇后在这点上非常坚持,宣德帝宠她,便没有再插手。 但就在刚刚,太医们宣布了一个噩耗,五皇子这次不是普通的着凉,而是染了寒热症,所有太医都到齐了,都没有十足把握能治好年仅四岁的五皇子。李皇后不敢动儿子,扑在宣德帝怀中哭得肝肠寸断,幺子性命攸关,宣德帝同样心急如焚,再三呵斥太医院赶紧找到治疗之法。 帝后一心系在五皇子身上,自然没心思理会前来探望的两个儿媳妇。 宋嘉宁跟着冯筝走到病床前,终于看清了昏迷不醒的五皇子。大婚第二日宋嘉宁进宫给帝后请安,还见过一次五皇子,那时的五皇子,白白净净的,有点腼腆却非常可爱,然而现在,那个孩子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整个人瘦了好几圈,脸上是吓人的潮红。 出宫路上,宋嘉宁、冯筝谁都没有说话,走出宫门,冯筝才悄声嘱咐宋嘉宁道:「回去之后,身上的衣裳烧了吧,这病过人,别传给茂哥儿。」 宋嘉宁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回了王府,宋嘉宁按照冯筝所说,叫双儿悄悄处理了身上的那套衣裙,然后泡了一个热水澡。沐浴出来,双儿、六儿帮她绞发,宋嘉宁背靠藤椅,呆呆地对着窗外出神。五皇子才四岁啊,那么小就染了这么重的病,宋嘉宁隐隐觉得,五皇子多半要熬不过来了…… 宋嘉宁一边留意宫里的消息,一边观察身边的男人,然后就发现,刚得知五皇子病重那几日,寿王的心情显然受了一点影响,连续几晚都只与她同床而眠,并没有行夫妻之事。素了四晚吧,寿王终于又有了兴致,一晚要了她两次。 是兄弟,自然会担心,但不是一个母亲,担心几日也就过去了,人之常情。 宋嘉宁看不透寿王,她只知道,寿王对她很好,所以她不想再为了前世听到的百姓闲谈而猜忌什么,继续安安心心地当她的寿王妃。 月底这日,赵恒放旬假,清晨醒来,隐约听外面丫鬟说下雪了,再看看旁边酣睡的王妃,赵恒破例没有去前院练武,转身将宋嘉宁搂到怀里,轻轻亲了一口。宋嘉宁被他弄醒,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下雪了。」赵恒低低道。 宋嘉宁眼睛一亮,今冬不知为何,还一场雪都没下。 「喜欢雪?」赵恒摸摸她翘起的唇角,问。 宋嘉宁枕着他胳膊道:「看着新鲜。」 赵恒便道:「饭后,去赏雪。」 宋嘉宁心急看今冬的第一场雪,赖了一会儿就起来了,披着斗篷走到门口,就见外面一片白茫茫,远处的天,近处的屋顶,好像连成了一片。万籁俱寂,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便止在了王府门前。 宋嘉宁脸色陡变,没过多久,福公公匆匆跑来,低头报丧:「王爷王妃,五殿下他,去了。」 五皇子夭折了。 宋嘉宁愣在了门前, 看着福公公低垂的脸庞,仿佛又看到了床上奄奄一息的五皇子。震惊,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那样的恶疾, 那么小的孩子…… 「进宫。」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宋嘉宁回头,只看见寿王转身走向内室的修长身影。宋嘉宁又愣了会儿, 回神后立即跟了进去。因寿王四天里有三天睡在这边,衣裳斗篷都送过来了, 宋嘉宁取出一件深色衣袍,垂着眼帮他换上。 「生老病死, 不必多虑。」她脸很白, 似有担忧, 赵恒等她为他系好腰带, 握住她双手道。后宫妃嫔众多, 自他记事起, 宫里添过多个皇子皇女,只不过有的没撑过满月就夭了,有的养到快周岁没的, 全是因为病症,死的时候太小, 不曾序齿。五皇子乃皇后嫡子, 才显得瞩目一些。 他的手又大又暖,宋嘉宁忽然觉得很安心,点点头, 自去换衣。 一刻钟后,夫妻俩先后上了马车。昨晚下的雪,路上还没来得及清扫,马车走得缓慢,车轮碾压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也碾在人身上。宋嘉宁抱着手炉,脑袋不动,余光偷偷打量身边的男人,就见他侧脸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能有什么情绪呢?虽是兄弟,一年到头见面的时候屈指可数,可能也说不上什么话,与陌生人无异。再者寿王平时就喜怒不形于色,真为了一个疏远的异母弟弟大痛大悲,反倒令人寻味。 第50章 寿王如此,闻讯赶来的楚王、睿王差不多也这样,最多面容沉重些,只有今年才搬出宫的四皇子恭王,因为前面三年与五皇子见面次数多,兄弟感情深厚些,这会儿眼圈泛红,明显哭过了。 他四月大婚,王妃还没进门,孤零零来的,在宫门外看到三位兄长,习惯地凑到了楚王跟前。恭王好武,楚王既武艺高超又爽朗坦率,恭王便最喜欢这个兄长,幼时常凑在楚王身边。看清弟弟眼中的血丝,楚王拍拍少年肩膀,叹口气,领头朝中宫走去。 中宫。 这几日五皇子身体越来越弱,明眼人都知道大限将至,李皇后也知道,因此日夜守在儿子身旁,不停地给儿子讲儿子小时候的事,希望儿子能听见她的声音,希望儿子舍不得娘亲,肯睁开眼睛看看她。 昨晚李皇后彻夜未眠,宫女说外面下雪了,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只是觉得,儿子小小的身子似乎也越来越冷。李皇后很怕,她将儿子抱到怀里,用身子帮儿子取暖,可是天亮了,她的小五还是被老天爷带走了。 长发披散,李皇后抱着儿子嚎啕大哭。儿子病了半个多月,她偷偷哭过,小声哭过,唯独不敢放声哭,怕给儿子带来晦气,如今提心吊胆守着的儿子没了,李皇后堆积了半月的担心害怕与心疼痛苦,河水决堤般全部发泄了出来。 太医、宫女太监们都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宣德帝坐在病床一旁,垂眸看地上。年近五旬,宣德帝已经忘了自己一共夭折了多少孩子,第一个他忘了模样,只记得当时锥心般地疼,像被人从身上扯了一块儿肉,第二个他还是疼,但淡了……到后来,除了宠妃所出,其他周岁以内的孩子,宣德帝只派人精心伺候,他很少见,活下来好好教养,孩子没福气,他也只能叹息一声。 但他的小五,是他最宠爱的皇后所出,他几乎每天都会抱一抱哄一哄,一天天看着小五长大,腼腆乖巧。小五庆周岁时,他亲自给儿子取了名字,希望小五能茁壮长大,将来成为兄长的左膀右臂,哥几个兄弟同心,缔造一个大周盛世,可马上就要过年了,小五却没能熬过这个年头。 心疼吗?疼,但也不会像年轻时候疼得落泪,他是父亲,也是帝王。 「皇上,诸位王爷、王妃来送殿下了。」王恩躬身进来,低声回禀道。 宣德帝胸口起伏,呼了口气,嗯了声。 王恩出去迎,三个王爷率先进来,宋嘉宁与楚王妃、瑞王妃跟在后面,王爷们都是沉重的深色衣袍,王妃们全穿素净的淡色衣裙。看到李皇后抱着五皇子痛哭的样子,三个王妃都举起帕子拭泪,宣德帝随意看了眼,目光落到了儿子们身上。 老大楚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嘴唇紧抿。 老二睿王微微仰头,那是不愿落泪的动作。 老四恭王最没出息,扭头抹泪,老三寿王最平静,垂着眼帘,不为生死所动。 有刚有柔,各有脾性。 宣德帝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儿子们,但小五病得太重,他必须给皇后一个交代,派人再三审问小五身边伺候的宫人,各种大刑都用上了,最后证明小五确实是意外染病。宣德帝心里很清楚,小五是养得太娇气了,但这话,他无法说出来,皇后已经疼到了心底,他不能再让皇后自责。 五皇子太小,丧事没有大办,下葬之后,这事也就过去了。宣德帝照旧上朝处理政事,但龙颜不悦也是真的,文武百官越发小心,唯恐在这个节骨眼触怒皇上。宋嘉宁也很小心谨慎,寿王许她每月十六可以回家一次,十五这晚夫妻歇下了,宋嘉宁靠在男人怀里道:「明天我先不过去了,正月再说吧。」 赵恒握着她手,没出声。 上个月十六她没回国公府,理由是前几天才回门,隔得时间太短了。这次五弟去了,父皇心中悲痛,怕是不喜他们兄弟几个走亲访友,他本就要叮嘱她先别回国公府,未料她懂事,自己提了出来。 「初二补上。」赵恒看着她道。京城这边的规矩,出嫁的女儿正月初二要回娘家,婆家没事的话可以在娘家住一晚,但王妃们没有这个例。赵恒不想与郭家走得太近,之前根本没想过让她像普通新妇那样回娘家。 宋嘉宁面露惊喜,雀跃地扬起脑袋,确认道:「真的?」 赵恒一动不动,看着她水亮的杏眼,继续道:「岳母生辰,再补一次。」 他那声「岳母」已经够甜了,居然还许她可以回家为母亲庆生,宋嘉宁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瞅瞅头顶俊美的男人,宋嘉宁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第一次,也是两辈子第一次,主动爬到他身上,闭着眼睛要去亲。 可肩膀突然被人撑住了,嘴够不到人。 宋嘉宁茫然地睁开眼,然后就落到了一双熟悉的淡漠眸子中,眼底的云雾更浓了,怎么都看不透。僵持了几息,又是这种姿势,仿佛她厚着脸皮去服侍他却嫌弃一样,宋嘉宁脸噌地红透了,尴尬地想躲起来。 她慌慌张张要下去,就在此时,他突然掐着她腰往一侧转,瞬间就将她压在了底下。 宋嘉宁知道王爷没有怪她僭越,因为他呼吸粗重,分明是起了兴,但他非要她在下面,便说明她刚刚那样是不对的。宋嘉宁也悔得不行,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双手掩面,小声地保证:「王爷,我,我再也不敢了……」 赵恒扯开她小手,拉着放到自己肩膀。 宋嘉宁总算善解人意了一回,立即抬起另一只手,双手软软地勾着他脖子,红红的嘴角翘了起来,闭着眼睛,脸颊羞红。 「继续。」赵恒哑声道。 宋嘉宁不解地睁开眼,什么继续? 赵恒看了眼她嘴唇。 宋嘉宁懂了,瞅瞅撑在她头顶的男人,她羞羞地闭上眼,手挂在他肩膀,慢慢抬起脑袋去亲他。觉得脖子泛酸了还没碰到人,宋嘉宁偷偷睁开一丝眼缝,发现就要挨到了,赶紧又闭上,然后,嘴唇终于贴到了他。 第51章 赵恒不动。 宋嘉宁不得已,主动地亲,若即若离的,赵恒这才将她按回枕头上,反守为攻。 今年除夕宫里没有办家宴,据说宣德帝一整天都陪在李皇后身边,初一宋嘉宁随寿王进宫拜年,终于再次见到了帝后。宣德帝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李皇后憔悴不少,不戴珠钗不施脂粉,脸颊苍白。但她眉清目秀,素面朝天,越发显出了那天生的美貌,比病中西施更惹人怜惜。 赵恒喊声母后便什么都不说了,宋嘉宁轻声劝她保重身体,李皇后看看面前妩媚娇憨的小王妃,浅浅地笑了下,心底无声叹息。儿子死了,她的心也死了大半,但她还活着,活着就得继续过下去,哪怕要强颜欢笑。 宋嘉宁夫妻正要告退,楚王、楚王妃到了,宋嘉宁回头,看见楚王抱着皇长孙,冯筝娇小地跟在他身边。宋嘉宁点头行礼,与寿王互视一眼,夫妻俩决定再待一会儿,站在旁边看楚王一家。 「祖母。」升哥儿虎头虎脑的,不知道长辈的伤心,咧着嘴朝李皇后叫道。男娃现在会说的话不多,祖父、祖母是冯筝与乳母特意教过的,过阵子能说三个字了,再改成皇祖父、皇祖母。 稚嫩清脆的声音,唤得李皇后险些落泪,再看白白胖胖的升哥儿,李皇后越发触景伤情,但她忍住了,接过升哥儿抱了会儿,赏了一个大封红。升哥儿笨拙地抓着压岁钱,满足了,扭头找娘亲。 冯筝笑着去接儿子。 李皇后犹豫了下,才将升哥儿还她。 拜完年, 楚王、寿王兄弟俩一起领着王妃走了。 李皇后怔怔地望着暖阁门口,手上仿佛还残留升哥儿身上的温度,男娃长得很结实, 沉甸甸的, 抱在怀里,心都跟着踏实。 过了一会儿, 睿王、睿王妃来了。二皇子睿王一袭象牙白的圆领锦袍,温文尔雅, 一声「母后」比楚王、寿王哥俩加起来都亲热,就像他是李皇后亲生的似的。李皇后照旧笑笑, 眼尖地发现睿王妃行礼时, 右手不自觉地托了下肚子。 李皇后心中一动, 笑着关心道:「婉容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两场选秀都是她操持的, 四个王妃的闺名, 李皇后都知道, 见面都亲昵地唤闺名。 睿王妃紧张不安地看了一眼主座上的皇后。她确实有孕了,还是五皇子没了那几日诊出来的,王爷的意思是先瞒着, 等过了上元节再说,那会儿父皇母后应该都好受点了。睿王妃对自家王爷有诸多不满, 唯独这点, 她与睿王想到一处了。可她也没显怀呢,皇后是怎么看出来的?会不会迁怒她? 李皇后虽然年纪轻,却世事通透, 见睿王妃露出一副她会嫉妒她有孕的样子,李皇后苦涩的心海登时涌出一股儿嘲笑。她便是生不出孩子,也绝不会嫉妒旁人能生,她连吴贵妃都不看在眼里,还会介意吴贵妃的儿媳妇怀孕? 「既然有喜了,往后就在府里安心养胎,不必再来我这边请安了。」李皇后笑着道,说着慈爱的话,目光却淡淡的。 睿王妃便觉得,李皇后果然看她不顺眼了,人家刚刚丧子,她却有了孩子,是谁心里都不会舒服。出了中宫,夫妻俩继续去吴贵妃那边拜年,睿王妃忍不住小声同睿王道:「王爷,母后是不是生气了?」 「人之常情,你安心养胎,不用理会旁人。」睿王看眼她肚子,压抑着不悦道。当年母亲为他挑了这个王妃,是因为李婉容的舅舅是位节度使,母亲夸李婉容端庄贤惠,睿王可一丝贤惠都没看出来,只觉得这位王妃多疑善妒,容不得人,唯一可取的便是有个手握兵权的舅舅。 睿王不喜王妃,但父皇几次敲打他,名义上催他快点生个嫡子,其实是告诫他别宠妾灭妻,因此睿王比王妃更盼望生个嫡长子出来,这样便能证明他没有宠妾灭妻,张氏那里也可以早些怀孩子了。 夫妻俩各有所思,中宫,李皇后觉得有些疲乏,挪到寝殿歇着去了,心腹宫女毛姑姑跪坐在床边,轻轻地给主子捏腿。见主子仰面看着帐顶,目光再不是怀念五殿下的伤痛,而是隐着浅浅的笑,毛姑姑略加思忖,就猜到了,轻声问:「娘娘在想皇长孙吧?」 那孩子,白白胖胖的,确实招人稀罕。 李皇后看向自己从娘家带进宫的心腹。 毛姑姑也不藏着掖着,用更轻的声音劝道:「娘娘,夫人的话有道理,皇上虽然宠爱您,但皇上对大殿下的看重也是旁的殿下都越不过去的,您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 李皇后目光飘忽起来。 母亲进宫探望时,确实说过这话,劝她将升哥儿抱进宫养。皇上虽未立太子,心里主意谁,她最清楚。她年纪小,比楚王还小两岁,命好了兴许能比楚王多活几年,楚王去了谁坐龙椅?自然是他的嫡出长子升哥儿,她早早把升哥儿养在身边,养出祖孙情分来,楚王登基得因着儿子敬她,升哥儿更念她的好。 而且她养升哥儿,对楚王也有好处。皇上喜欢楚王人人皆知,但毕竟没封太子,她是最受皇上宠爱的中宫皇后,既然养了升哥儿,平时自然会替楚王美言,如此便稳固了楚王的储君之位,什么吴贵妃、惠妃,都不用肖想。 李皇后懂这个道理,但她不忍心,冯筝现在就升哥儿一个,肯定舍不得,还是,再等等罢。 初一拜年,初二回娘家,既然准了让宋嘉宁回,赵恒便跟着一块儿去了。 他真心不愿意来郭家,郭伯言也真心不想招待这尊贵的结巴女婿,话说不了,下棋也不能随心所欲的下,偏偏必须下一两个时辰。说实话,郭伯言宁可在战场上与最强劲的敌人对决,也不想陪女婿下棋。 为了避免一个人面对女婿,郭伯言将茂哥儿扣下了,实在憋得慌就逗逗儿子,想说几个字就说几个字,儿子喜欢聊,不用担心闷着。 「爹爹,我想去找姐姐。」茂哥儿不喜欢看人下棋,老老实实在棋盘前站了一会儿,他偷偷瞄眼王爷姐夫,小声向父亲撒娇。姐姐好久没回家了,他想姐姐。 第52章 郭伯言对着棋盘道:「女眷们在一起,你是男人,要留在前院。」说着,故意摆出一个破绽给女婿。 赵恒只当没看见,将白子放在别处,太早结束,还要重新捡棋,不如与郭伯言「过招」。 郭伯言见了,一时不知该怀疑女婿是真的笨,还是也在耍他玩。 「姐夫,放这儿!」又轮到赵恒落子了,郭伯言的那个破绽还在,不得不困在这边的茂哥儿看看棋盘,突然发现了亲爹的败笔,男娃太高兴,激动地指给姐夫看,并且忘了母亲的嘱咐,要叫王爷。 郭伯言眉峰微动,探究地看向寿王,这个王爷,会介意幼子的称呼吗? 赵恒也颇感意外,意外茂哥儿的称呼,意外一个刚刚虚五岁的孩子竟然会下棋了。见男娃期待催促地盯着他,赵恒低头,先看了一眼棋局,然后才将白子放到茂哥儿指着的地方。茂哥儿嘿嘿笑,郭伯言趁机言败。 「茂哥儿」这称呼就占了三个字,赵恒没说话,赞许地摸摸茂哥儿脑袋,道:「赏。」 福公公立即弯腰上前,从袖口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小金鱼递给茂哥儿。茂哥儿拜年的时候已经从姐夫这得了一条了,这会儿又有了,茂哥儿高兴地不得了,收好小金鱼,有模有样地朝赵恒道:「多谢姐夫。」 赵恒颔首。 郭伯言咳了咳,纠正儿子:「教你多少次了,要叫王爷。」 茂哥儿大眼睛里浮现一丝疑惑,但还是乖乖地改了口。 赵恒还是颔首,然后道:「你陪我下。」 茂哥儿呆住,郭伯言求之不得,谦虚都不带谦虚的,换了儿子坐到他刚刚的位置,他端着茶碗坐在身后,怡然自得。茂哥儿年幼,虽然聪慧,但棋路有限,还是比不上亲姐姐的,不过男娃摆好局就紧张兮兮地生怕对手察觉的样子,还有赢了就高兴输了就嘟嘴的小表情,与宋嘉宁简直如出一辙。 今日之前,赵恒并不太喜欢茂哥儿,因为男娃容貌更像郭伯言、郭骁,现在发现茂哥儿与自家王妃的相似之处了,赵恒态度总算缓和了些,对弈时还算用心,赢一局输两局的。赢了就有小金鱼,茂哥儿被哄得心花怒放,郭伯言在一旁看着,胸口有点堵,总觉得刚刚寿王就是在用这种哄孩子的态度与他下的棋。 茂哥儿亲自招待姐夫的时候,宋嘉宁在后院陪母亲说话呢。 「年前你大姐姐来信,生了,给你生了个大胖外甥女,五斤六两呢。」林氏拉着女儿软软的小手,专门挑这两个月的新鲜事说,「信上还说,等你大哥成亲了,她们娘俩回京住几个月,住够了再回雄州。」 宋嘉宁又喜又惊,小声道:「大哥要成亲了?」端慧公主才十四,皇上肯定舍不得女儿这么早出嫁,难道郭骁这辈子的姻缘,另有其人? 林氏笑:「还没定,但你父亲已经开始挑选合适的人家了,下半年你大哥回来,让他自己挑一个,最迟明年开春就把婚事办了。」 宋嘉宁点点头,反正她已经嫁人,郭骁娶谁都与她无关,笑着询问庭芳姐姐的女儿叫什么。之前皇长孙升哥儿喊她三婶,宋嘉宁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不声不响地又当了姨母,宋嘉宁才终于觉得,她真的是长辈了。 她笑盈盈地打听别人孩子,林氏不经意般瞅瞅女儿的肚子,心里却没法像女儿一样轻松,既希望女儿早点怀上儿子,彻底在王府站稳脚跟,不给人说闲话的短处,如睿王府的那位,又担心女儿怀地太早,生的时候艰难。 总之啊,女儿出嫁了,她这个母亲照样要操无数份的心。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除夕没办宫宴,十五宣德帝给补上了,将皇亲国戚都叫进了宫。 开席之前,宣德帝将四个儿子、皇叔秦王、侄子武安郡王带到了崇政殿,宋嘉宁几个王妃在中宫陪李皇后与众妃嫔共聚一堂。短短半个月,李皇后气色好多了,与人说笑时再也看不出勉强,重振皇后威仪。 睿王妃坐在婆母吴贵妃下首,宋嘉宁与冯筝没婆婆,妯娌俩坐一块儿,笑着看李皇后逗升哥儿。 「你先坐,我出去一趟。」冯筝突然捂住胸口,平复片刻,轻声对宋嘉宁道。 宋嘉宁见她脸色不对劲儿,担心问:「嫂子不舒服?」 冯筝做了个嘘的手势,脸颊泛红:「回头再告诉你。」 宋嘉宁困惑地看着她与丫鬟离去,忆起冯筝捂胸口的动作,她眼睛一亮,莫非嫂子又有了? 崇政殿, 楚王等赵姓皇族子弟并排站在铺满半边墙壁的大幅舆图前,不解地看着宣德帝。以往逢年过节,宣德帝都是在大庆殿设宴, 宴前也在那边畅谈, 今日上元节,要赏也该赏花灯, 舆图有什么好看的? 宣德帝却难掩兴奋,穿着一身八成新的家常袍子站在舆图前, 问对面的弟弟、侄子与儿子们:「猜猜朕叫你们过来做什么?」 楚王等人再看舆图,只能猜到与朝廷大事有关。 宣德帝笑了笑, 然后上前几步, 大手轻轻放在舆图京城偏西北方的一块地盘上, 闲谈般地道:「朕欲发兵晋国, 你们觉得如何?」 他脸上仍然带着笑, 眼睛却审视地观察楚王等人。 皇叔秦王吸了口气, 然后对着舆图沉思起来,大概短时间不会思索出答案。武安郡王、楚王、恭王几乎同时拍手叫好,面带兴奋, 一副热血儿郎急于为朝廷效力的雀跃样。这些反应都在宣德帝意料之中,他笑着看向另外两个喜欢读书的儿子。 赵恒微微皱眉, 睿王欲言又止。 宣德帝就先问老二:「有话就说, 都是自家人,不必顾忌。」 睿王沉吟片刻,指着舆图最上方辽国一带道:「晋国六州之地, 两代帝王全靠奉辽帝为叔、父皇帝才得以苟延残喘,若无辽国支援,父皇取晋国易如反掌,但咱们一旦发兵晋国,辽帝必出兵支援,恐怕……」 第53章 「怕什么怕,辽兵敢支援,咱们就一块儿打了!」楚王气势雄浑地打断他道,恭王用力点头。 睿王斜了楚王一眼,心中极为不屑。在他眼里,兄长楚王就是个武夫,只知道打打杀杀,匹夫之勇,睿王这辈子最想不通的就是为何父皇那么器重长兄。伯父高祖皇帝雄韬武略,当年攻打晋国都没打下来,父皇是个文人,登基后不曾打过一次仗,一下子就要去打有辽国做靠山的晋国,如何能有胜算?一旦失败,便会沦为笑柄。 但睿王不能当着父皇的面质疑父皇,正要找个委婉点的理由,忽见父皇赞许地看着楚王,睿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如醍醐灌顶。父皇兴致勃勃地要打晋国,叫他们过来提前商议就是为了得到支持,楚王、恭王都赞成了,唯独他反对,父皇会怎么想他? 想通了,睿王及时附和楚王道:「大哥此言在理,有两位大哥协助父皇,攻打晋国便如虎添翼。」打吧打吧,赢了他没有损失,输了父皇定会迁怒今日赞成之人,就能显出他这个反对过的儿子的睿智了。 楚王笑,昂首挺胸的。 宣德帝最后看向始终沉默的老三寿王。 赵恒看着舆图道:「可打,重在打援。」 楚王连连点头,睿王心中嗤笑,老三这不废话吗,晋弱辽强,傻子也知道要截断辽国的援兵。 宣德帝挺意外的,他一直以为老三痴迷读书,没想到在战事上也有见解。知道老三说不清楚具体的援兵打法,宣德帝正色道:「关于此战,回去你们一人写封奏疏,明早递交给朕,对了,秦王怎么说?」 秦王赔笑:「臣弟不懂战事,全听皇兄的。」 他一直都是这个脾气,一切以宣德帝马首是瞻,宣德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弟弟一眼,领着六人回大庆殿过节去了。 与此同时,中宫这边,楚王妃冯筝也从净房回来了,宋嘉宁等许久了,冯筝一坐好,她便凑过去,压低声音打听道:「嫂子是不是又有了?」 冯筝脸颊微红,轻声答道:「应该是,明天请郎中号脉,确定了再告诉你。」 宋嘉宁看眼她平坦的小腹,羡慕地恭喜道:「嫂子真厉害。」进门不久就传出了好消息,头胎还是儿子,往后生儿生女都不用发愁了。 她傻乎乎的,眼里的羡慕都要溢出来了,冯筝好笑地打趣道:「瞧你这样,着急了?不用急,看三殿下对你的宠爱,可能下个月就轮到我恭喜你了。」 宋嘉宁还没怀过,被打趣这个有点脸热,低下头,装出喝茶的样子,脑海里想的却是现在的相公。王爷那么勇猛,每次给的她都收不下,事后总会弄到很多在外面,而且有时候一晚不止一次,这样下去,她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吧? 看眼自己的小腹,宋嘉宁突然特别馋,她想快点生个孩子,只要王爷不嫌弃,儿子女儿她都喜欢,有了孩子,她就不会觉得王府闷了。 宴席结束,宋嘉宁、冯筝与睿王妃、秦王妃几个一块儿去了前面,乳母抱着已经睡着的升哥儿跟在旁边。宫里处处挂着灯笼,但光线还是昏暗,远远望见前面一道高大的身影快步朝这边走来,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秦王妃笑着猜测道:「准是楚王,来接他媳妇儿子来了。」 冯筝羞涩地笑,离得近了,果然是楚王。 他们一家三口放慢了脚步,在后面慢慢走,夫妻俩的轻声细语清晰地传到了前面。宋嘉宁听见楚王问冯筝冷不冷,冯筝笑着说不冷,很寻常的话,却透着温馨,叫人欣羡。宋嘉宁不由往前张望,又走了一段距离,终于看到一盏花灯下站着四个男人,睿王、秦王、武安郡王站在一块儿,身形修长挺拔如竹单独站在昏暗中的,是她的男人。 宋嘉宁心里暖和了一些,然而下一刻,就见睿王三人朝她们走来,分别迎自己的王妃,唯独她的寿王,一动不动,只朝这边偏了偏头。 不知为何,宋嘉宁突然就觉得有点冷,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等秦王几对儿越过寿王十来步了,她才来到了他身边。男人默默地看着她,宋嘉宁勉强笑了,关切地问道:「王爷等了挺久了吧,冷不冷?」 「不曾。」赵恒简单道,往后看了眼,见兄长嫂子脚步出奇地慢,便道:「走吧。」 宋嘉宁点头,跟在他身边,前面不时传来秦王妃、武安郡王妃的笑谈,后面跟着楚王洪亮的声音,越发衬得中间的他们寂寥。宋嘉宁试图找点话说,可除了冯筝可能有孕的事,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偏偏现在在宫里,不适合聊冯筝的私事。 宫路漫长寂静,终于走出了宫门,秦王等人已经走了,赵恒扶着宋嘉宁,将她送上马车,他也跟了上来。 封闭的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宋嘉宁抱着手炉,柔声笑道:「嫂子可能又有好消息了。」 赵恒心里有事,听见她说话,他嗯了声,并未真正在意。 宋嘉宁见他目视前方,若有所思,便不敢再打扰他,偏头看微微晃动的窗帘,一个人出神。 到了寿王府,赵恒扶她下车,走到前院时停下,看着她道:「我有事,不过去了,你且休息。」 宋嘉宁应了声,下意识看向福公公,王爷有什么事啊? 福公公没跟去崇政殿,主子也没透露任何线索,因此爱莫能助。宋嘉宁只好满腹疑惑地自己回后院去了,今晚并不是分房睡的日子,而且上元佳节,便是该分房也没有哪个丈夫会叫妻子一人睡。夜越来越深,宋嘉宁辗转反侧,摸摸旁边属于他的地方,宴席上对儿女的期待,便如落了一层秋霜,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前院书房,赵恒这边还有一幅更为详尽的大周舆图,夜色已深,他负手站在舆图前,目光定在晋、辽、周三国接壤一带,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方走到书桌前,神色凝重地写了起来。写完已经快二更天,重读一遍,赵恒忽然皱眉。 第54章 他想为伐晋出力,但,平时毫无作为,突然间…… 再看一遍手中的奏疏,赵恒笑了下,收好奏疏,取了一张空白的过来。朝廷人才济济,未必缺他这一策,若无,为大周计,他必须献给父皇,若有人与他不谋而合,他自不必再多此一举。 第二份奏疏几乎全是些空话,写的非常快,赵恒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刚放下笔,街上传来了二更梆子响。 赵恒走出书房,夜空一轮明月,月华皎洁。 「上元佳节,月亮都比平时的十五圆呢。」见主子有兴致赏月,福公公笑着道。 赵恒听了,本就因国事微蹙的眉头登时又紧了一分,自责光顾着战事奏疏,忘了今晚过节。只是,都二更天了,她肯定已经睡了吧? 福公公偷偷观察主子神色,见主子又往歪路上想了,他低头,低声劝道:「王爷,此时夜深人静,月色正好,王爷何不与王妃共赏?这么美的月色,王妃习惯早睡,或许从未见过。」胡思乱想什么?王妃现在最盼的,肯定是王爷陪她啊。 赵恒看他一眼,直接朝后院走去, 守门婆子都落锁了,听到福公公的声音,一个激灵,眼睛都没睁开先跳到了地上,飞快披上外衣跑来开门。上房内室,宋嘉宁还没睡着,闻见院子里有动静,她茫然地抬起头,直到堂屋门前传来六儿恭迎王爷的声音,宋嘉宁才震惊地坐了起来。 脚步声来得飞快,宋嘉宁犹豫片刻,还是一骨碌钻回被窝,面朝里侧躺着。 王爷叫她睡觉,若是发现她大半夜的居然醒着,会不会猜到她难眠的理由,进而觉得她心胸不够豁达? 宋嘉宁努力调整呼吸,坚决不肯露馅儿。 赵恒没用六儿提灯伺候, 他一人进了内室,为了方便主子起夜, 内室一直都会留盏灯, 昏黄黯淡, 只能勉强照清路。拔步床前的帐子静静地垂落, 赵恒脚步几乎无声,挑开帐子, 就见她背对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睡着, 露出半张白净小脸。 想象她入睡时的情形,赵恒有丝愧疚, 父皇突然决定要伐晋, 他只顾着大事, 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也没有向她解释清楚。上元佳节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睡着, 她柔顺乖巧,大概不会怪他, 但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赵恒转身,准备去外面脱了外袍, 然后直接睡了。赏月本就是借口,她若醒着倒可以出去赏赏。 床上,宋嘉宁一直在等着男人叫醒她或是上来睡觉呢,突然听他脚步往外去了, 误会男人因为她睡着了就要离开,宋嘉宁顿时再也装不下去了,假装刚睡醒般翻个身,然后对着那道即将离开拔步床的身影唤道:「王爷?」 赵恒身形一顿,回头。 男人背着灯光而站,宋嘉宁看不太真切他的脸庞,只揉揉眼睛,困倦地道:「我好像听到一点声音,原来真是王爷来了。」 轻轻柔柔的声音,好像真的很困倦,但那话里却透着一丝委屈与急切,若是白天,若是人声嘈杂,赵恒或许分辨不出,但现在是二更天,夜晚太静,静得任何微小情绪都能放大,再联想她清醒的时机…… 赵恒重新来到床边,坐下看她。 宋嘉宁下意识地低下头,不知是怕被他看出她装睡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赵恒挪开她揉眼睛的小手,抬起她下巴,宋嘉宁意外地看他,距离太近,赵恒清晰地看到她眉尖儿微攒,仿佛凝着哀怨,那双清澈见底的杏眼,也没有任何困意。 「王爷?」宋嘉宁不安地问,总觉得他的眼神与举动都怪怪的。 赵恒松开她下巴,握住她手解释道:「朝堂有事,父皇命我,写张奏疏,刚写完。」 他看着她眼睛说的,说完,就见她沉郁的眼底渐渐涌起波光,像一潭死水活了过来,粼粼地泛着光芒,美得比星空更耀眼。宋嘉宁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可她忍不住地高兴,上元节王爷都不陪她,她还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原来王爷要连夜写奏疏,之前让她先睡,是不想她熬夜等他吧? 明明是体贴。 宋嘉宁笑了,笑完觉得这时候不该笑,忙撒娇般投到他怀里,他刚从外面进来,衣袍带着寒意。小手摸摸他外袍,宋嘉宁心疼地道:「王爷忙了一晚,是不是很累?」 赵恒没觉得累,只是被她这么一问,他居然觉得有点饿,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摸她脑顶,道:「不累,只是,饿了。」在宫里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满腹国事。 宋嘉宁心中一动,抬起头道:「让厨房熬点山药枸杞粥吧?」今晚厨房应该一直备着元宵,但元宵皮黏,不适合晚上吃,粥又养生又暖和,最适合夜里充饥了。其实宋嘉宁晚上在宫里也没吃饱,回来后马上被丈夫冷落,她只顾着难过了,忘了饿肚子的事。 赵恒就猜到她嘴馋了,笑了笑:「好。」 宋嘉宁立即摇摇铃铛,叫六儿去安排。 六儿走了,担心王爷冷,宋嘉宁劝他先坐床上来。赵恒过来时用赏月当借口,现在却莫名真的起了游兴,握着她温暖柔软的小手道:「外面,月色不错。」 宋嘉宁闻弦音而知雅意,笑盈盈道:「那我陪王爷去赏会儿月。」言罢就要去下地穿衣服。 赵恒按住她,他去衣架上帮她拿夹袄长裙,然后让宋嘉宁站在床上,他亲手帮她穿,眉眼平和,动作生涩缓慢,帮她系夹袄右侧的花扣时,大手无意地碰到了她鼓鼓的胸。宋嘉宁脸红,杏眼水汪汪羞答答地看他,赵恒看她一眼,唇角上扬。 宋嘉宁歪头,心底有种陌生的感觉,冲动的想做点什么。 夹袄穿好了,赵恒提起裙子帮她围上,手往后伸,上半身与她相贴,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宋嘉宁鬼使神差地低头,飞快在他额头亲了下。她真的很开心,出宫路上,她特别羡慕睿王、楚王迎接各自妻子的举动,特别希望她的寿王爷也会那般对她,那时她光想着别的王爷的体贴,只记着寿王没有接她,然后就忘了寿王私底下对她的各种好。 第55章 现在他又对她好了,宋嘉宁便一下子记起来了。 二叔二婶进京讨要她,寿王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告诉她不用担心,楚王有这么做过吗?她自己冻了手,王爷用他的胸膛帮她暖手,睿王有这样对睿王妃吗?她身子不舒服无法抬腿上马车,寿王当着王府守卫的面抱她上去,武安郡王有这么体贴吗? 或许他们都接了自己的王妃,或许他们私底下对王妃也各种宠爱,可她的寿王也很宠爱她啊,她怎么能因为寿王没有多走几步接她的这种小事,就觉得王爷对她不好? 裙子穿好了,宋嘉宁抬手抱住他脖子,在他耳边轻声地真心地道:「王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相公。」 温温热热的语气扑进男人耳中,暖流似春风瞬间吹进他心底,她说的太突然,他毫无准备,心像一下子掉进了热气腾腾的汤泉,热得快要融化。赵恒正要抱她坐到怀里然后给她穿鞋的,却在这一刻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勉强站在原地,撑着扑在他身上的小王妃。 她说的很真诚,话里的甜蜜几乎通过声音送到了他舌尖,光听都能感受到,可赵恒受之有愧。他无法陪她说话,无法让她像郭家三姑娘那样随心所欲地回娘家,今晚还差点让她一人过节,他这样,她居然还觉得他是最好的相公?到底是有多容易满足? 良久,赵恒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偏头问枕在他肩头的小王妃:「哪里好?」 宋嘉宁轻轻笑:「哪都好。」连他的口疾她也觉得好,不然他处处都把其他皇子比下去了,哪又轮得到她做他的王妃?巴结他讨好他爱慕他的美人多了,他可能早就收了无数美人在后院,一眼都不会多看她。 她的恭维太天真诚挚,赵恒猜不到她的想法,但也非常受用。横抱着她坐到床上,赵恒捧起她温热脸颊,故意揶揄道:「阿谀奉承,是想讨赏?」 宋嘉宁呆住,她只是实话实说,怎么变成阿谀奉承了? 赵恒见她这呆样,眼中笑意更盛,低头含住了她蜜似的嘴儿,没有欲望,就是想亲亲她。他唇温热,宋嘉宁闭着眼睛与他唇齿纠缠,亲着亲着,心底那层薄薄的秋霜就化成了一汪春水儿,又想生孩子了,丁香似的小舌主动往他那边送。 这可比单纯的亲嘴儿刺激,赵恒身体一紧,及时抬起头。 宋嘉宁饱满红润的唇还张着,杏眼迷蒙地望着他,不懂他为何要半途而止。 赵恒是记着要赏月,但她这副欲求不满的样太勾人,浑似话本故事里专门诱惑书生耽于美色的妖精。抱着她软软的身子,赵恒突然忘了窗外的月也忘了厨房锅里熬着的山药粥,猛地低头,一边迫切地吃她使坏的丁香,一边粗鲁解开他亲手为她穿上的衣裙。 纱帐半挑,两人混杂在一起的喘息渐渐传了出去。 二更时分,院子里天寒地冻,小丫鬟早就歇下了,六儿没再叫人帮忙,唤醒厨房的婆子后,她回到堂屋门口等着,人站在厚实的棉帘子里面,耳朵留意外面的动静,然后就在她隐隐约约听到婆子的脚步声时,内室里头突然传来王妃一声「王爷」,短短两个字,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听得她骨头都酥了大半。 六儿难以置信地盯着内室那边,王妃不是要喝粥吗?不是说要陪王爷去赏月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 一声「王爷」出来后,后面便跟了一串,声音都在颠簸,足以想象主子此时是什么模样。六儿登时不怕冷了,噌地闪到帘子外面,目光一转,就见厨房的婆子端着托盘站在走廊,被什么定住了似的望着内室那边的窗。 六儿有经验,猜到主子们没有半个时辰不会停,便快步走过去,小声叫婆子把粥端回去,先温着,随时等候传唤。婆子点点头,端着托盘往回走,只是脚步缓慢,忍不住想多听两声。别说,王妃这声音可真好听,她一个婆子都听得挪不动脚,又是那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王爷得多喜欢啊? 赵恒确实很喜欢,喜欢地发疯,看着她肉嘟嘟的脸蛋被他震得颤个不停,听着她一声又一声媚到骨子里的王爷,赵恒忘了父皇,忘了伐晋的大事,眼里只有自己的王妃,只想着一件事:讨伐她,一直讨伐下去! 最后那几下,看着她哭着喊他的样子,赵恒突然也想叫一声她的名字:「安……」 可是声音失了控,已经十来年没再人前结巴的他,竟然破音叫成了两声「啊」。宋嘉宁听见了,只是正在风头浪尖,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直到他伏了下来,趴在她肩头平复,宋嘉宁才无力地抱住他腰,偷偷地笑了。 王爷终于肯出声了,还那么好听。 两人叠罗汉似的抱了会儿, 最后是宋嘉宁先冷了, 提醒寿王把刚刚被他扯开的被子拉过来。 赵恒趴在她肩头,脑袋不动, 伸手往旁边摸摸,拽住被子便拉了过来,盖得也不严实。宋嘉宁当他事后犯懒,自己掩好被子,手抱着他腰,尝试着将腿放下去。赵恒配合地抬起腰, 等她伸平了,他再趴下来。 前一刻还是狂风暴雨,现在风平浪静就变得温馨起来, 宋嘉宁蹭蹭他脑袋, 终于想起厨房的粥了,笑着问他:「王爷还用粥吗?」忙活一场, 她好像更饿了。 自己的王妃温温柔柔的,一下子扯到了吃, 赵恒睁开眼睛,嗯了声。 宋嘉宁便拍拍他背:「那王爷穿衣吧, 我叫六儿端上来。」 赵恒抬头,见她脸颊残留红晕, 水润的杏眼含羞又柔柔地望着他,没有任何谨慎或不安,赵恒终于懂了, 她根本没听到他那声结巴的「安安」,也是,那会儿她正被他收拾的欲仙欲死,可能连她自己的叫声都听不见吧? 赵恒迅速恢复了镇定,亲亲她红红的嘴儿,这才起身。 他坐在床尾穿中衣,宋嘉宁抓起备在一旁的巾子捂住自己,藏在被窝收拾了会儿才红着脸坐起来,摇铃铛叫六儿。在暖呼呼的被窝待了半个时辰,两人都不想再换地方了,让六儿将托盘端进帐子,然后夫妻俩一人捧着碗山药枸杞粥,面对面盘腿坐着吃。 第56章 「王爷,您八成又要添个侄子或侄女了。」宋嘉宁笑着对他道,现在才明白,马车里他不接她的话,肯定是在想宣德帝交代的大事。 赵恒意外地看着她。 果然如此,宋嘉宁心里更舒服了,不无羡慕地道:「嫂子明日请郎中号脉,很快就知道准信儿了。」 赵恒脑海顿时浮现了侄子升哥儿虎头胡闹的样子,想到年底可能会多个侄子,他目光比方才更柔和了几分,道:「好事。」 宋嘉宁一手捧着碗一手舀粥喝,见他这样,就看出来了,自家王爷是个喜欢孩子的。宋嘉宁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肚子,突然特别期待她生了孩子那一天,期待看寿王哄孩子的样子。 赵恒现在的官职不高,但他是王爷,因此也有资格上早朝,天未亮便起来了,简单收拾收拾出了门。隔壁郭伯言正要出门,听到王府门前的动静,他刻意在门里面等了片刻,待王府马车拐出巷子,他才骑马去上朝。 到了大殿,赵恒、睿王跟着秦王站在文臣那列前面,武安郡王、楚王、恭王列在武官这侧,郭伯言与赵恒虽然是翁婿,但在朝堂上就与陌生人一样。 宣德帝落座后,当众宣布他要伐晋的决策,让文武大臣商议。 枢密使曹瑜等武官大多支持皇上伐晋。 以宰相徐巍为首的文官则不赞成,明面上的理由是晋国身后有强辽支援,此战难打,且晋国弹丸之地,南边一带百姓早在当初高祖皇帝伐晋时便多数迁入大周,再打下来也没什么用途,不值得劳民伤财。但究其根本,这些文臣还是担心宣德帝不是打仗那块儿料,毕竟大周的天下几乎都是高祖皇帝给打下来的。 宣德帝又如何猜不到这些臣子的心思?就因为他们看不起他,宣德帝才越要向文武百官、黎民百姓证明他这个皇帝的能力,等他将兄长高祖皇帝都解决不了的晋国收入囊中,那时,他才能真正走出兄长笼罩在他头上的阴影。 「众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即日发兵伐晋。」 俯瞰底下的文武百官,宣德帝沉声宣布道。 文官沉默,武官高呼圣明。 散朝后,宣德帝召枢密使曹瑜等几位武官重臣到崇政殿议事,诸位王爷、武安郡王也去了,最后商议出两条战策,由曹瑜率十万大军围攻晋国,另派遣常年驻守雄州的镇北将军韩达带兵阻截辽国援兵。 战策一定,立即实行。 楚王、恭王都想上阵杀敌,被宣德帝摁住了,兄弟俩郁闷地不行,赵恒见父皇打援的部署与他不谋而合,便也没有出声,只有郭伯言,回到国公府后,立即给远在千里的儿子写信。长子去年十月离京,三个来月郭伯言没与长子通过一封家书,现在长子在韩达手下当差,此战必定上场,辽军铁骑绝非等闲,郭伯言担心长子轻率受伤。 三日后,雄州,自从被父亲调离京城后,郭骁第一次接到了父亲的家书,看到父亲对他的叮嘱与告诫,郭骁淡笑,脸庞晒黑了些,更显得那一口牙齿亮白整齐,仿佛刀刃似的泛着寒光。收好家书,郭骁翻身上马,手握缰绳眺望京城的方向。 父亲多虑了,他岂会叫自己出事?京城还有个妹妹在等他。 正月十七,大周调兵伐晋,晋帝得到消息,闻风丧胆,立即发书向辽国请援。晋国乃辽国掣肘大周的一枚好棋,年年还上供各种奇珍异宝,晋国有难,辽国当然要出兵增援,派两员大将率八万铁骑南下。 而辽军支援晋国,必经石岭这一要塞,韩达早率领五万精兵在此以逸待劳,另遣郭骁、韩政昌两个少年将领各带五千轻骑提前渡河埋伏在对岸。二月十二,辽军渡河到一半,韩达正面迎击,辽军没有准备大败而退,退兵途中,郭骁、韩政昌从两翼冲出断其后路,与韩达前后夹击,酣战半日,辽军战死三万余,受伤一万,投降三万,剩余近万狼狈而逃,晋国顿时孤立无援。 这一次打援,主将韩达立了首功,郭骁一马当先骁勇善战,活捉辽国大将耶律齐,功劳仅次于韩达。 捷报传到京城,宣德帝当朝盛赞郭伯言虎父无犬子,郭伯言亦自豪不已,只是唇角未扬,他心里咯噔一下,暗暗看向斜对面的寿王。赵恒面无表情,仿佛郭骁立功与否与他无关,郭伯言却笑不出来了,去年他亲口承诺会调离长子离京一年,如今长子虽然立功,有寿王在这儿,他也不能提前调长子回来。 郭伯言不禁有些憋屈,憋屈完了又记起了长子背着他干的那几桩糊涂事,最终自豪也好,无奈也好,只能化为一声叹息。等吧,谁让长子得罪的是寿王?左右伐晋的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若长子再立战功,宣德帝开口叫长子回来,那寿王就怪不到他们郭家头上了。 王爷又如何,王爷也得听他父皇老子的! 寿王府。 宣德帝在朝堂上夸赞郭骁时,宋嘉宁刚刚睡醒,最近朝廷伐晋,寿王心系国事,在前院睡的时候多,昨晚难得有兴致到后院陪她,晚上折腾地狠了些,故宋嘉宁又睡了一个懒觉。睡醒了,宋嘉宁懒洋洋不想动弹,默默回味昨晚,王爷一如既往地勇猛热情,就是不知为何,又不肯出声了,从头到尾都只闷声弄,宋嘉宁喜欢归喜欢,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躺够了,也差不多日上三竿了,宋嘉宁叫丫鬟们进来伺候。 双儿、六儿服侍她洗漱更衣,九儿叠被铺床,她是负责记录主子月事的,按规律今日主子月事该来了,九儿就特意检查了一下床褥,结果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但月事这事,就算主子很规律,一天内也有早上、中午或傍晚的区别,九儿就没当回事,只抱着被子提醒主子:「王妃,您月事快来了,要不要提前戴上带子?」 宋嘉宁进京后有太夫人、母亲精心照料,身子调理地特别好,月事向来都很准,听九儿这么说,宋嘉宁便点点头。但一直到傍晚月事也没来,估摸着今晚王爷要歇在后院,宋嘉宁提前将带子取下去了,免得王爷误会。 第57章 红日西垂,赵恒归府,却没有立即回后院,一个人去了书房。 小丫鬟将王爷的行踪报给王妃。 宋嘉宁现在再不会因为王爷没有及时来见她而胡思乱想了,猜到王爷去书房肯定有正事,宋嘉宁就坐在暖榻上继续翻看《史记》。有王爷教导,宋嘉宁已经读完了 第一卷,手里头拿的是第二卷,翻看了三四页,寿王来了。 宋嘉宁放下书,笑着出门迎接。 赵恒朝她点点头,坐在了堂屋的椅子上,意思是直接摆饭。 宋嘉宁也没多想,坐下来陪他用饭,饭桌上随意聊些家常,但宋嘉宁很快便发现,今晚的王爷一如既往地话少,但连听她闲聊的兴致都淡淡。宋嘉宁识趣地闭上嘴,饭后漱口,随他去了内室。宽衣解带,夫妻俩上了拔步床。 「王爷有心事?」宋嘉宁靠在他旁边,谨慎地问,总觉得他好像不太高兴。 赵恒看看她,道:「晋阳城,难攻。」 宋嘉宁知道,晋阳城乃晋国的都城,大周这次出兵如摧枯拉朽,迅速占领了晋国四周的州县,就剩晋阳城没打下来了。 「咱们兵多,拿下晋阳城是迟早的事,王爷不必忧心。」宋嘉宁由衷地鼓舞他道。 这是实情,赵恒笑了下,将人带到怀里,捏着她小手道:「打援很顺,令兄骁勇,活捉敌将。」 令兄……郭骁? 从王爷丈夫口中听到郭骁的消息,宋嘉宁目光变了变,赵恒看在眼里,低声道:「可高兴?」 郭骁立了功, 宋嘉宁高兴吗? 没什么可高兴的, 自打嫁给寿王,宋嘉宁就觉得两辈子的郭骁都彻底离开她了, 她不用再像出嫁前那样担心郭骁利用兄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占她便宜,也不用再担心郭骁用权势胁迫她未来的相公将她拱手相让,现在她是寿王妃,郭骁绝没那么大的胆子。 所以对宋嘉宁来说,如今郭骁只是她名义上的兄长,她知道他会一直顺顺遂遂的, 所以除了对郭骁这辈子的姻缘有一点好奇外,郭骁的任何其他消息都不会引起她的情绪变化。 对上寿王等待的眼神,宋嘉宁笑道:「家兄冷峻威严, 不苟言笑, 我与他虽是兄妹,平时却鲜少有机会说话, 今日他为朝廷立下功劳,我自然高兴, 只是肯定不及父亲了。」继兄立功,宋嘉宁肯定不能说不高兴, 显得她多冷情似的,但宋嘉宁也不想在寿王面前装兄妹情深, 否则一装就要装一辈子,太累。 赵恒凝视她澄净的眼,想到她去安国寺相看鲁镇时是笑着去的, 她进宫选秀脸上的疹子也是郭骁通过谭香玉加害的,便知自己的王妃对郭骁肯定没有什么感情,至于郭骁再三破坏她的婚事,到底是出自继兄对继妹的不喜,还是别的什么,赵恒目前还无法肯定。 「睡吧。」赵恒拍了拍她肩膀。 宋嘉宁点点头,躺好后在他怀里靠了会儿,困意袭上来,才习惯地平躺而睡。 第二日是十六,宋嘉宁每个月回娘家的日子,晚上睡得好清晨醒的也早。九儿进来铺床,意外发现主子的月事还没来,因为主子出嫁前夫人特意提醒过她们留意主子的月事,九儿忍不住兴奋道:「王妃,您是不是要有好消息了?」 宋嘉宁正在漱口,闻言一口水全喷了出来,连声地咳嗽。 双儿、六儿忙一起帮她拍背,宋嘉宁擦擦嘴,震惊地盯着九儿。 九儿伺候她的时间最长,一点都不为惊到主子害怕,反而略显委屈地道:「我说的是实话啊,王妃月事一直都很准,这次迟了一日,说不定真就有了呢。」月事是一方面,王爷那么宠爱主子,有几次该她守夜,九儿亲耳听到半夜三更王爷也会有第二波动静,这么恩爱,王妃怀孕也很正常啊。 宋嘉宁早就开始盼望孩子了,意识到自己可能有孕了,宋嘉宁心跳越来越快,期待,还有点紧张慌乱,怕自己猜的不准。怀孕是大事,宋嘉宁急着向母亲请教,吃过早饭便忐忑地去了国公府。茂哥儿早就在盼着姐姐了,缠着姐姐玩,林氏敏锐地注意到女儿有些不对劲儿,好像急着与她单独相处似的,便找个借口先打发儿子去外面玩。 「怎么了?」屋里只剩她们娘俩,林氏坐到女儿旁边,疑惑地问。 宋嘉宁看看母亲,低头,微微红着脸道:「娘,我月事迟了……」 林氏生过两个孩子了,自然明白新嫁娘月事迟的意思,惊喜道:「迟了几天了?」 宋嘉宁难为情地伸出一个手指头。 林氏笑容一僵,跟着好笑道:「傻丫头,晚一天两天都是常事……」说到一半,见女儿失望的抿嘴,林氏连忙改口道:「不过也可能是真的有了,安安再等等,若是迟上十来日了,便可请郎中来把脉。」 宋嘉宁点头,记住了。 女儿明显在期待孩子,林氏身为母亲,这个时候不能提什么年纪小生孩子容易艰难的话。想到女儿或许真的有了,林氏神色认真起来,小声嘱咐女儿道:「这十来日若一直没来,多迟一天怀孕的可能就多大一分,那安安千万要小心点,尽量别与王爷同房了。」免得伤了孩子。 宋嘉宁错愕,随即面露为难,除了来月事耽误的那几天,寿王与她两次同房间隔的时间,好像最长也就是三天,若寿王想要,她该怎么办? 「就说月事来了。」林氏笑着给女儿支招,「王爷没发现最好,发现了,你实话实说,王爷肯定高兴,不会生气的。」 「还是娘办法多。」宋嘉宁敬佩地道。 林氏莫名脸热,她为何懂,自然是因为用这办法糊弄过郭伯言啊,那家伙,一点都不像四十的。 但林氏是不会告诉女儿的。 宋嘉宁呢,从母亲这里取了经,心满意足地回王府了,提前戴好月事带,准备装个六七日,六七日过后,差不多也可以请郎中来了。昨晚赵恒没碰她,今晚来了兴致,进了帐子便搂着她亲嘴儿,宋嘉宁先给他亲了一通,男人往下亲她脖子,宋嘉宁才抱着他肩膀喘着气道:「王爷,我,我月事来了……」 第58章 赵恒动作一顿,大手往底下一探,隔着中衣,果然摸到熟悉的月事带形状。只是,看着她红扑扑娇媚的小脸,赵恒还是压着自己的小王妃好好地亲了一顿,直亲得宋嘉宁差点把持不住就要主动送上时,赵恒才恋恋不舍地罢手,躺在一侧平复。 宋嘉宁侧躺着,看着他隐忍的样子,又心疼又甜蜜,如果她真怀上了,再给他一个惊喜,他会不会高兴傻了? 接下来,为了避免自己忍受欲求不满之苦,赵恒只在后院陪他的小王妃睡了两晚,其余几日都是陪宋嘉宁吃完晚饭便回前院去了。宋嘉宁一心惦记孩子,王爷不来她反而睡得安心,因此也不想他。 六日过后,黄昏时分,赵恒比平时早些回了王府,来了后院便示意宋嘉宁进了东次间。桌子上摆着矮桌,矮桌上放着一本《史记》,赵恒叫宋嘉宁上榻,他抱着她给她讲解,抱着抱着,右手便慢慢朝她裙子底下移去。 宋嘉宁眼波如水地嗔他。 赵恒呼吸变重,确定她没带月事带后,赵恒眸色变深,拿开她手里的书,低头就要亲。 他的春笋又冒出来了,宋嘉宁知道他想要什么,撑住他下巴羞红脸道:「王爷,现在不行……」 赵恒反握她手,声音发哑:「你别叫。」误会她担心被外面的丫鬟听见。 宋嘉宁被他急色的傻聪明逗笑了,与他对视一眼,她直起身子,凑到他耳边轻轻嘀咕了一句。赵恒闻言,身心剧震,难以置信地转向她。宋嘉宁脸蛋红红,清亮的杏眼却大胆地回视着他,里面装满了期待与喜悦。 赵恒缓缓低头,看向她小腹。 宋嘉宁今早已经有轻微的恶心感了,正是这点让她确信自己确实有孕了,见他愣愣的,脸上再无平时的仙家气派,宋嘉宁小声补充道:「娘的意思是,等迟了十日再请郎中号脉,我算了算,咱们后日再请吧?」 赵恒终于被她轻柔的声音唤回理智,看着她亮晶晶的眼,赵恒心底却涌出一丝不安。他有口疾,据乳母说从小就这样,学话的时候便说不了多字,万一他与她的孩子随了他……但随了又如何,他还不是照样好好地活着,总不能因为那些顾忌,便不生了。 欲望退去,赵恒握住她手,正色道:「马上请。」 宋嘉宁错愕。 赵恒朝外扬扬下巴,提醒她吩咐丫鬟。 王爷比她还急,宋嘉宁没办法,只好叫双儿去安排。双儿兴奋地跑去找福公公,福公公一听说王妃可能有喜了,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立即喊来一个小太监,点明要请京城最有名望的春晖医馆的梁老爷子。 小太监马不停蹄地去了,没过多久,将赫赫有名的梁老爷子请到了王府。宋嘉宁坐在纱帐后,只伸出一只纤纤小手,梁老爷子轻扣她脉,号了片刻功夫便松开手,起身朝坐在一旁的寿王爷道:「恭喜王爷,王妃这是喜脉,看脉象,已经有月余的身孕了。」 赵恒神色淡淡,看眼福公公道:「赏。」 福公公便笑眯眯领着梁老爷子出去了,一口气给了五十两赏钱,连着王府一众仆人这个月的月钱都给两份。外面热闹,内室里头,宋嘉宁满足地靠在自家王爷怀里,羞羞地猜测道:「可能是上元节那晚怀上的……」 那晚王爷格外的热情,热情得都叫了两声呢。 赵恒也记起了当时的失态,好在,她没有听见。 但,她怀了他的孩子,他就要当父亲了,再过八个月,他也能抱到一个属于他的孩子了。 「安安。」赵恒低头,嘴唇对着她耳朵唤道。 小名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传出来,那么低那么轻那么温柔,像是直接印在了她心尖儿上,宋嘉宁身子软了心软了,慢慢地仰起头,水眸盈盈地望着他。母亲继父、祖母姐姐们都这样叫过她,这辈子郭骁也叫过,但郭骁叫她安安宋嘉宁只觉得嘲讽,轮到寿王,她的相公,宋嘉宁好喜欢听,喜欢到想多听他叫几声。 「好好养胎。」赵恒能说的不多,亲亲她额头,交代最重要的。 宋嘉宁用力点头。 有了好消息,宋嘉宁分别给嫂子冯筝、母亲祖母递了信儿,至于宣德帝那儿,就交给寿王了。 国公府这边,林氏喜出望外,给雄州的女儿庭芳写信时,高兴地报了喜。 庭芳收到信时,恰好韩政昌抽空回来看她与女儿,庭芳就托他回军营后,给兄长郭骁带个信儿。 枢密使曹瑜带兵四面围攻晋阳城, 因晋阳城城墙坚固, 大军久攻不下,韩达、郭骁等将领却依然驻守在北线,以防辽国再次发兵。 这日郭骁正带着一队人马巡河, 忽闻身后有马蹄声,郭骁勒马回首,看到妹婿韩政昌快马而来。郭骁示意手下的人继续往前走,他原地等了会儿, 待韩政昌赶上来, 两人再不紧不慢地跟在巡河士兵之后。 两人聊了聊战况, 转到家事, 韩政昌笑道:「京城来了一封家书, 王妃有喜了, 庭芳叫我跟你说一声。」 王妃有喜了…… 郭骁目视前方,韩政昌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 只看到大舅子唇角上扬,应该也在为另一个妹妹的喜讯高兴吧?韩政昌跑这一趟就是为了报喜的,事情说完了,他另有差事, 同郭骁告辞,调转马头离去。 郭骁手攥着缰绳,双腿却僵硬忘了用力,胯下的骏马感受不到主人的意思,便慢慢停了下来。初春时节, 北地尚寒,旁边河水淙淙,水声更添萧索。郭骁坐在马上,良久才再次听到那水声,回了神,就见前面巡河士兵已经走出半里之地了,此地只剩他一人。 她有喜了,他才离京几个月,她就怀了寿王的孩子,她才刚刚十五,寿王到底要的有多勤? 郭骁又笑了,笑着笑着跳下骏马,丢了腰间佩剑,一头扎进了河水。河水冰冷刺骨,万千寒意蜂拥着往他身上刺,郭骁闭着眼睛下沉,一直到那股冷压灭了几乎要烧疯他的妒火欲火,郭骁才猛地睁开眼睛,奋力朝水面游去。 第59章 「都头!」循声倒回来的士兵们急切地喊道。 郭骁抹把脸,看清底下那群兵,他朗声大笑:「多日不曾沐浴,身上痒得厉害,泡一泡果然舒坦!」 巡河士兵们闻言,面面相觑,大冷天的,都头居然还笑得出来,该不是疯了吧? 郭骁没疯,泡到身体快要麻木了,他立即上了岸,当着一群手下的面脱了一身湿衣,露出结实壮硕的胸膛。但那些巡河士兵都没看都头大人的胸膛,全都往下瞄了,只见都头的二将军非但没有冻坏,反而更神气了,看得众人既羡慕又自卑。 郭骁随手扯过一个手下,扒了中衣下来擦拭身体,再扯住另一个扒了铠甲,命副都头继续带队巡视,他快马回营,进了营帐也不急着换下那抢来的不合身的铠甲,命人端酒来,一个人灌了整整一坛子。喝完换了一身衣裳,郭骁再次跨出营帐,又变成了冷峻威严的马军都头。 夜深人静,宋嘉宁猛地惊醒。 她做梦了,梦见自己在莲花池旁赏花,不小心掉到了水中,落水那一刻,小小的莲花池突然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太湖之水,她拼命挣扎,水中却游来一头恐怖慑人的巨大猛兽,张着布满獠牙的血盘大口朝她冲来,就在猛兽逼近,宋嘉宁清晰地看见对方无底洞似的黑漆漆的口中时,她吓醒了。 宋嘉宁惊魂未定,转身,见寿王安睡在旁边,她慢慢凑过去,脑袋搭在他肩窝,手也抱住了他腰。胸口变重,赵恒从沉睡中醒来,依然困倦,只转身抱住娇小的妻子,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 宋嘉宁越发往他怀里缩了缩:「做噩梦了。」 「没事。」赵恒闭着眼睛摸摸她脑袋,再次入睡。 他只醒了一会儿,但他温暖宽阔的怀抱,他轻轻的一句「没事」,还有那安抚的摸头,都让宋嘉宁觉得踏实。她依赖地躺在他怀里,直到困意上涌,直到嫌弃这样抱着不够舒服,宋嘉宁才重新离开他怀,背对他自己睡了。 一觉醒来,夫妻俩都忘了这事。 晋阳城的围攻还在继续,三月时节,京城却已经春暖花开,远离战火的百姓们安居乐业,丝毫未收到战事的影响。而朝廷大臣们都知道这次大周肯定要胜了,故也不再像正月里初战时那般小心翼翼,放了旬假,有雅兴的便陪妻子儿女出门踏青。 宋嘉宁这段时间过得煎熬极了,刚确定喜脉没几天,她就开始孕吐,吐得特别严重,几乎吃什么吐什么。赵恒请了宫里的御医为她调理,一点用都没有,厨房都快把食谱上所有的膳食都做了一遍,还是没用,只要宋嘉宁吃东西,过不了多久肯定会吐出来。 宋嘉宁知道寿王也烦躁,可她管不住眼泪,难受了眼泪自己会往下掉。赵恒担心她又担心孩子,最后甚至想出了让宋嘉宁回国公府住一段时日的办法。宋嘉宁坐着轿子回了国公府,然后也不知是母亲天天在旁边悉心照顾管了用,还是弟弟天真活泼的小脸让她舒心,居然能勉强用点吃食了。 在国公府住了整整一个月,三月中旬,宋嘉宁孕吐终于缓解。与母亲商量后,宋嘉宁领着身边伺候的丫鬟们搬回了王府,坐在临窗的暖榻上休息,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看《史记》,一边盼着寿王快点回来。自家王爷私底下对她好,但明面上一直淡淡的,她搬去国公府那么久,王爷只去看了她一次,到今日,夫妻俩已经半个月没见了。 摸摸自己清瘦下去的脸蛋,再不是肉嘟嘟的了,再看看纤细的手腕,王爷送她的血玉镯子松松地挂在上面,宋嘉宁心里美滋滋的。福祸相依,因为孕吐,她虽然过了生不如死的一个月,可她意外地瘦了下来,连胸都小了一圈,也变成了风吹就倒那样的瘦美人。 瘦就是美,她变美了,王爷肯定会更喜欢她吧? 为了给自家王爷惊喜,傍晚寿王归来,宋嘉宁破天荒第一次没出去迎接,心慌意乱地坐在榻上等着,还故作神秘地用《史记》挡住了脸。 前院,得知他的小王妃不打招呼自己回来了,赵恒不由加快脚步,换上一身玉色家常衣袍,立即朝后院赶去。可那个总是会提前赶到堂屋门前笑盈盈等他的王妃今日并没有出来,赵恒神色微变,第一个念头便是她身体过于虚弱,连走路都不能了,否则以她的谨慎乖顺,一定会出来迎他。 没有理会低头行礼的丫鬟们,赵恒直奔东次间,正要走向内室,余光忽然瞥见暖榻上有道身影。赵恒顿足,看见她穿着桃红色的小衫靠在窗前,脸蛋被 第三卷《史记》挡住,只露出乌黑浓密的发髻,以及握着书卷的美玉似的小手。 不出门迎他,明知他进来了也不打招呼,她这模样可谓十分不敬,但赵恒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失礼,只想快点看到自己的小王妃。误会她看书看得入迷,赵恒轻轻咳了咳。宋嘉宁听了,脸颊莫名发热,一点一点地放下了书,眼帘垂着,面若桃花。 她书放的慢,赵恒先看到她额前稀疏的刘海儿,跟着是黛眉乌目,最后才是脸。 赵恒目光一怔。 她是瓜子脸,还没他手掌大,原来肉嘟嘟的,显得娇憨可爱。现在猛地瘦下来,怯怯地垂着眼,楚楚可怜惹人怜惜,可赵恒觉得陌生,觉得那根本不是他的王妃,窗前的瘦美人,美虽美,却没他的小王妃圆润…… 男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宋嘉宁好奇地抬起眼帘,见他站在榻前,眼中没有惊艳也没有喜悦,反而薄唇紧抿仿佛有些生气的样子。宋嘉宁一下子慌了,快速站起来,低着头坐到榻沿上,想先穿鞋再说。王爷不高兴,那就不是撒娇的时候。 只是还没碰到绣鞋,男人突然靠过来,将她抱到了怀里。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淡淡书卷香,半月未见的想念瞬间驱散了宋嘉宁的不安,她也伸手抱住他窄瘦的腰,脑袋蹭了蹭他:「王爷,我好想你。」在母亲身边,她吃的好,可她总是想他,尤其夜里,她会好奇他在做什么,是不是也有惦记她。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怎么,瘦成这样?」她本就娇小,瘦下来更显得小,赵恒摸摸她细细的腰,低声问。刚刚要不是她露出他熟悉的胆小样,赵恒都要怀疑郭家不知从哪寻了个容貌酷似她的人,送回来糊弄他。 被人嘲笑胖嘲笑了那么多年,终于听到有人夸她瘦了,宋嘉宁嘴角高高翘了起来,兴奋道:「这个月吃的少,不知不觉就瘦了,王爷喜欢吗?」她从他怀里抬起脑袋,期待地看向头顶的男人。 赵恒低头,见她居然还笑得出来,不知怎么突然记起了她曾经裹胸的事。视线下移,在她略瘪下去的衣襟绕了一圈,赵恒捏捏她脸,肃容道:「不喜,今日起,加餐。」 宋嘉宁在这儿盼着夸呢,没想到居然被他勒令加餐胖回来,登时愣在了那儿。 她呆呆傻傻地张着嘴儿,脸瘦了,杏眼还是他熟悉的那双清澈眸子,唇也如记忆中红润饱满,赵恒暂且忘了追究她的瘦,一手托住她后脑,一手搂着她肩膀,俯身亲她。他的唇很热,宋嘉宁下意识地回应,过了会儿,她也忘了瘦与胖的问题,双手攀住他肩膀。 赵恒就这么抱起她,去了内室。她怀着身孕,他自然不会做什么,只是碰到那缩了一点水似的桃,赵恒松开她嘴,再次提醒道:「多吃,不得再吐。」 他动完手才说的话,宋嘉宁红着脸点点头,总算明白王爷为何嫌弃她瘦了。 原来是喜欢她鼓鼓的…… 晚饭宋嘉宁用的是紫薯粥, 米熬地烂烂的, 基本不用咬,紫薯香软清甜。宋嘉宁拿着小瓷勺,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吃了小半碗,饱了。 「都吃了。」饭桌上,赵恒第一次主动与她搭话。 宋嘉宁颇为意外,想起他要她多吃的话, 她乖乖拿起勺子, 只是, 一看到碗里的粥, 她突然有点反胃, 及时朝一侧扭头, 刚刚红红的脸蛋刷地白了。 赵恒惊得放下筷子,正要过去扶她, 一旁双儿鼓起勇气解释道:「王爷,郎中说王妃刚恢复食欲,能吃多少便吃多少,不必勉强, 等过了这段时间,王妃的胃口定会好起来,到时候还要提防王妃吃得过多呢。」 宋嘉宁压下那股恶心劲儿了,也朝他点点头,只是小手还拿着勺子, 仿佛他不同意,她就会忍着不适继续吃。 赵恒是担心她为了保持清瘦故意少吃,既然是身体不适,他自然不会强迫,连自己这份也不用了,走过去扶起她,牵着她手道:「去走走?」春暖花开,天黑的也晚了,此时外面夕阳正好,也不用担心她冷着。 宋嘉宁点点头。 两人也没有往远了走,就在院子里散步,院中栽了两棵海棠,花骨朵是红的,绽放开来便是白中透粉。两人停在树下,宋嘉宁仰头看花,笑着道:「花园里的开得更好,池边有一株红海棠,可惜要从山那边绕过去才能走近了看,她们不让我爬山。」 她才怀了两个月,肚子平平的,一点都不影响走路,不过丫鬟们劝阻是担心她摔了碰了,所以宋嘉宁只是很遗憾,并没有责怪丫鬟们的意思。 赵恒去年才开始进翰林院当差,在那之前一直幽居王府,对自己的花园早已了如指掌,宋嘉宁一说他便知道是哪棵海棠了,毕竟那是他亲自布的景。听出她话中的惋惜,赵恒握着她手道:「后日旬假,我陪你看。」 宋嘉宁惊喜地看向他,杏眼被夕阳余晖照亮,潋滟如湖水。 怀孕嗜睡,赵恒旬假这日,宋嘉宁依然贪睡了,赵恒难得没有起床去练武,翻身侧躺,默默地看他的小王妃。她这两日吃的是渐多了,也没有怎么吐,但那消瘦的脸蛋还没有胖回来,她嘴上答应着会好好吃饭,其实还是很满意现在的身段,晚上入睡前经过穿衣镜,都要偷偷看两眼,臭美得不行。 赵恒便觉得,只要她不故意饿肚子,那么就算她一直这么瘦下去,他也随她了。 睡到日上三竿,宋嘉宁醒了,睁开眼睛,就见王爷靠在一侧看书呢,身上穿着中衣。 宋嘉宁瞅瞅外面,亮堂堂的,惊讶地坐了起来:「王爷用早饭了吗?」不会在等她吧? 赵恒放下书,看着她道:「一起用。」 居然真的在等她?宋嘉宁又惊又喜又愧疚,忙叫丫鬟们进来服侍。饭后赵恒要带她去花园赏海棠,没叫丫鬟们跟着,只带了福公公。绕到那边池子前,宋嘉宁远远就看见池旁停了一艘小船,宋嘉宁恍然大悟,是了,不让她爬山,她可以坐船过去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王爷真聪明。」宋嘉宁由衷地夸道。 赵恒淡淡笑了下。 到了岸边,福公公先上船,赵恒牵着宋嘉宁小手跨上去,再扶她缓缓落座。福公公见主子们都坐好了,这就撑船了,这段池子并不宽,也就能容三艘小船排成一排,因此福公公没撑几下,船就到了对岸。 赵恒再扶他的王妃上岸。 知道主子们要在这边赏花,福公公撑着小船绕到拐角,在主子看不见的地方等候吩咐。 海棠树下,福公公提前准备好了,地上铺着一层竹席,席上搭着一方黄梨木方桌,文房四宝茶水糕点应有尽有,为清幽的景色添了几分雅致。暖融融的春光从树梢照下来,背后的小山上鸟雀啁啾,远处的王府宅院被花树遮掩,宋嘉宁环视一圈,顿生一种置身深山老林之感。 「王爷的园子真美。」宋嘉宁轻声赞叹道,她去年冬月嫁过来,今日才算真正领教寿王府的秀丽,再此之前,她对寿王府花园印象最深的景色,便是百果园。 赵恒顺着她的视线赏了一圈,最后目光又回到了她身上,却觉得这园中的花比不过她的姿容,园中的水比不过她清澈的眼。宋嘉宁对王爷相公的注视毫无察觉,她如愿以偿地走到海棠树下,专心地赏眼前的一枝海棠。 今日她穿了一条白底绣梅花的褙子,底下是一条白色罗裙,侧对他含笑赏花,人比花娇。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恒突然起了画兴,立即在黄梨木方桌旁落座,铺好宣纸,再看她一眼,随后提笔沾墨。 海棠树枝丫繁茂,宋嘉宁慢慢地围着海棠树转,无意地一回头,看见她的王爷端坐在方桌前,好像在画海棠。宋嘉宁特别想过去看看,又怕打扰他,再看看面前的海棠,宋嘉宁识趣地退远点,准备去瞧瞧别的景色。 赵恒抬头时,就见她已经走出海棠树几步远了,他要画的便是美人赏花,美人走了怎么行? 「……嘉宁。」 看着她身影,想到福公公就在远处躲着,赵恒临时改口,喊她名字。 宋嘉宁疑惑地回头,眸若秋水,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赵恒突然失神,眼看她要彻底转过来,赵恒立即道:「别动。」 宋嘉宁一僵,转了一半的身子不敢再动,就那么茫然地扭着脖子看他。她脸上的愉悦笑容变成了惊讶,但这并不妨碍赵恒作画,身体几乎不动,只有右手行云流水般在画纸上勾勒,眼帘时而抬起看她,时而垂眸看画。 宋嘉宁懂了,王爷在画她。 第一次成为别人画中的景,宋嘉宁欢喜又羞涩,每次他看过来,她脸上就更热一分。只是,虽然想老老实实地保持不动让他画个够,但时间一长,宋嘉宁扭着的脖子与腰都有点不舒服了,脖子酸能忍,可是腰…… 宋嘉宁不敢拿孩子冒险,抿抿唇,小声地道:「王爷,我腰酸……」 赵恒笔尖儿一顿,抬头,见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赵恒笑了:「可以动了。」 宋嘉宁松了口气,彻底转过来,想看他作画。 赵恒默许,继续画自己的。 宋嘉宁走到他身边,提着裙子跪坐,跪地稍微靠后,免得打扰他,伸着脖子看向画纸,就见宣纸上已经画好了一株海棠,与一个仿佛要离去又侧身回望的女子,只画了一道轮廓,还没有画五官,可单看那曼妙的身姿,就知道这女子必定是个美人。 美人是她,宋嘉宁脸热热的,心底又暗暗窃喜,幸好她瘦了,不然王爷画出来的肯定没有现在好看。视线离开画纸,宋嘉宁忍不住悄悄打量自己的夫君,他是患有口疾的王爷,是神仙一样的俊美男人,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身份,便是不通笔墨也是百姓们争先夸赞的佳公子,可他又有才情,胸怀万卷书,字画堪比古今大贤。 她何德何能,竟有幸做他的王妃,为他生儿育女? 宋嘉宁看痴了,直到脖子再次泛酸,宋嘉宁才轻轻转转脑袋,重新去看画,却见寿王刚好画完最后一笔,而画上的她,回眸浅笑,似惊似羞似喜,仿佛与心上人相约在海棠树下见,对方迟迟未到,她失望准备离去,忽听身后有人唤她,她回头,看到心上人的那一瞬神情。 宋嘉宁脸更热了,她刚刚就是这样的眼神吗?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如何?」赵恒早已放下画笔,见她脸红,他轻声问。 宋嘉宁下意识夸道:「好看,王爷画的真好。」说完了,忽然觉得这话好像在夸她自己长得好,宋嘉宁连忙红着脸解释:「不是,我,我是说王爷的海棠花画的好看!」 赵恒闻言,扫一眼桌上的美人图,皱眉道:「人不好?」 宋嘉宁:…… 「人也好!」懊恼过后,宋嘉宁试着补救,赞誉王爷的同时又不能自夸,涨红脸道:「我,我是说王爷神乎其技,把我画的比真人好看多了。」 她总是把自己摆的很低,因出身自卑还情有可原,可她国色天香,世上无人能及,她也不敢引以为傲,反而想方设法贬低自己。看着她红红的脸,赵恒伸手将人抱到腿上,埋到她耳边道:「安安之色,百花羞惭。」 宋嘉宁这边耳朵都要被他的溢美之词夸熟了,羞得扭头,再看那幅美人图,竟然也觉得,画里的她,真是美若天仙……但宋嘉宁到底不是习惯自夸的人,飘飘欲仙了一会儿,她还是将功劳归在了寿王身上,归在了他出神入化的画技上。 「王爷,这幅画,可以送我吗?」宋嘉宁细声地问。她这辈子可能就瘦这么一次了,等月份大了,她肯定会变回原来的胖王妃,甚至更胖,宋嘉宁想留着这幅画,没人的时候偷偷臭美。 赵恒抬起头。 宋嘉宁期待地望着他,如水的杏眼,是他如何都画不出来的。 赵恒喜字画,但他一直都没有留下来的习惯,再得意的字、画最终都会毁掉。 至于这幅…… 赵恒偏头,对上画里那个回头朝他笑的姑娘,赵恒也笑了,握着她手道:「好。」 三月底, 宣德帝亲赴晋阳城督战, 大周的将士士气大振,攻城攻得更加勇猛。晋阳城已经死守两个月,辽国的援兵是指望不上了, 如今城门随时可破。既然败局已定,为免大周破城后屠杀百姓,晋帝刘业终于投降,至此, 晋国所辖六州并入大周, 除却北面被前朝昏君主动献给辽国的幽云十四州, 中原江山已尽归赵氏大周所有。 宣德帝龙颜大悦! 大臣们都盛赞兄长高祖皇帝雄韬武略征战天下, 但高祖皇帝没能打下晋国, 他这个不被臣子们看得起的弟弟打下来了!从今以后, 看谁还敢瞧不起他,文人皇帝又如何, 文人运筹帷幄,照样能打天下! 了却一件心事,宣德帝站在晋阳城城墙之上,眺望北方的辽国, 眸中精光闪烁。 回到京城,宣德帝先召见礼部、宗正寺官员,询问老四恭王的大婚筹备之事。老大、老二、老三都娶了王妃,三个儿媳妇今年还都有孕了,只等老四成家立业, 宣德帝便可以一心谋划江山,至于唯一的女儿端慧公主,今年才十四,宣德帝并不着急,多留几年再说。 四月十六,恭王大婚。 宋嘉宁、赵恒一早就过去了,男客们在前院热闹,宋嘉宁与已经熟悉的秦王妃等人在后院说话。睿王妃的月份最大,已经六个月了,只是她肚子显了怀,脸蛋却没怎么胖,看得宋嘉宁羡慕不已。她这个月胃口明显转好,脸上的肉眼瞅着就要恢复过年时的丰盈了……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冯筝四个月了,衣裙宽松暂且看不出来,但她气色红润,一看小日子就过得非常不错。 宋嘉宁与她最亲,妯娌俩轻声细语地聊怀孩子的琐事,主要是冯筝给宋嘉宁传授经验。 睿王妃暗暗倾听,见冯筝、宋嘉宁都是桃花似的好气色,再想到自她怀孕后,睿王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来她这边敷衍一下,其他时间都在张氏那个狐狸精屋里,睿王妃心里便涌起了一股酸,笑着问宋嘉宁:「弟妹怀孕三个月了吧?可有给三殿下安排通房?」 宋嘉宁与她关系不近,听睿王妃张口就打听这种事情,宋嘉宁有些惊讶,然后疑惑地反问道:「二嫂为何这么问?」她可不能说没有,显得她多善妒似的,虽然她不安排的主要原因,是她的寿王爷不近女色,至少没有流露出想要通房的意思,不陪她的时候就一个人住前院,再正经不过。 宋嘉宁面相老实,看着也像没心机的,睿王妃还以为她问什么宋嘉宁就会答什么,如今宋嘉宁反问过来,睿王妃便瞅瞅楚王妃,打趣般地道:「听说大殿下十分宠爱嫂子,原来的通房都打发了,我就想弟妹是不是也从大嫂那儿学了驭夫的法子,也让三殿下只守着你一人。」 她笑得亲昵,话却不怎么中听,但宋嘉宁、冯筝知道睿王妃过得不舒心,妯娌俩也都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互视一眼,由冯筝回道:「二弟妹这话真是折煞我了,咱们都是伺候王爷的,都听王爷的吩咐行事,哪敢想什么驭夫的法子?」 冯筝点到即止,睿王妃脸色却微变,认定冯筝在讽刺她,讽刺她没能入睿王的眼,所以睿王才去宠爱妾室,冯筝、宋嘉宁得了男人的喜欢,便能独宠于各自的王府。但事实分明是张氏那贱人擅用狐媚之术,迷惑了睿王! 敷衍地笑笑,睿王妃扭头,一个人生闷气,扫眼四皇子恭王的新房,睿王妃现在就一个心愿了,希望恭王妃像她一样命苦,不被恭王待见,否则四个王爷,三个都偏爱王妃,唯独她这个睿王妃被冷落,传出去太丢人。 抱着这个念头,新郎官接了新娘回来要挑盖头时,睿王妃比恭王还紧张,手攥着帕子,紧紧地盯着盖头。 恭王举着金秤杆,手有微微的颤抖,他没见过李木兰,只听说李木兰从小被李家当男儿养,习得一手好功夫,只在母亲惠妃那边看过一次李木兰的画像。画中的李木兰长着一双凤眼,嘴角带笑,没有三嫂那样柔美,却也是个美人。 作为一个男人,恭王只希望自己的王妃貌美温柔,她会不会功夫,毫不重要。 喉头滚动,十八岁的恭王,慢慢挑起了盖头,目光却盯着盖头以下,最先看见的是一截下巴,肤色偏黑……一个黑脸蛋的王妃,恭王心中一沉,待盖头全部掀开,发现李木兰脸蛋清瘦却冷峻,唯一可取的凤眼美丽却英气逼人,丝毫不见女子该有的温柔,恭王嘴唇一抿,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李木兰看出来了,不甚在意,目光从恭王脸上一转,径直看向了不远处的几个女人,见到宋嘉宁,李木兰笑了,大方爽朗。 宋嘉宁可有点笑不出来,木兰姐姐怎么没装扮呢?虽然这样也不丑,可是新娘子,还是打扮打扮更好看吧?但想到木兰姐姐的脾气,宋嘉宁很快就想通了,笑着朝新娘子点点头。此时恭王背对她,宋嘉宁看不到恭王的脸色,等恭王转身坐到李木兰旁边,看清恭王严肃的脸,宋嘉宁不由地替李木兰捏了一把汗。 恭王,该不会不喜木兰姐姐吧? 恭王确实不喜。三嫂最美,美得不像人间女子,倾城之色可遇不可求,他不跟三哥比,可李木兰连大嫂、二嫂都比不上,又黑又不温柔,出嫁的大喜日子连妆容都不化,哪里像个女人?父皇竟然赐婚这样的女人给他,心也太偏了! 心中郁闷,恭王只能借酒消愁,一碗一碗与人拼酒,最后喝得酩酊大醉,被两个小太监架回了新房。恭王满身酒气,李木兰十分不喜,叫丫鬟们伺候恭王去沐浴,她一个人坐在内室等。那边恭王吐过了,喝了醒酒茶再泡个澡,人清醒了几分,回到内室见李木兰居然在看书,还是兵书,恭王哼了声:「洞房花烛夜,是让你来看书的?」 李木兰看他一眼,想到母亲的嘱咐,便放下书,去床上躺着了。 恭王虽然不喜这个王妃,但他敬佩李老将军,也没有不喜到连大婚当晚都不碰李木兰,既然李木兰躺好了,他便脱下外袍,走到了床边。李木兰闭着眼睛,似乎倒有点嫌弃他,恭王抿抿唇,解开她衣裳,学她那样,什么都不说,直接洞房。 李木兰自小练武,什么苦没吃过?虽然极度不适,但也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恭王见她木头一样,不会像两个通房宫女那样抱他讨好他,连声哀求都没有,他突然没了兴致,草草结束,躺到旁边闭目就睡。李木兰默默躺了片刻,觉得能动了,她坐起身,绕到屏风后自己收拾一番,然后重回床上,拉过一半被子背对男人侧躺。 对面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着,李木兰目光空洞,耳边再次响起家中母亲的话:「木兰,你是女子,终究要嫁人为妻相夫教子,忘了那些功夫吧,早点生个儿子,你过得好了,娘才安心。」 李木兰闭上了眼睛。 父亲早逝,母亲为她操了十几年的心,所以母亲要她乖乖选秀,她就去选秀,母亲劝她嫁过来,她也做了这个恭王妃。可是,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的,是像祖父、父亲那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而不是躺在一个男人身下,徒为鱼肉。 宋嘉宁再次见到李木兰,是恭王夫妻进宫给李皇后请安,宋嘉宁坐在冯筝身边,听宫女禀报恭王夫妻到了,她立即扭头看向门口。恭王先进来,宋嘉宁往他身后看,就见李木兰穿着王妃冠服,面色如常,脸上没有任何新嫁娘的羞涩。 宋嘉宁隐隐担忧,跟着敏锐地发现,这对儿夫妻行礼时,一眼都不曾看向彼此。 请过安,李木兰随恭王去惠妃宫里了,宋嘉宁与冯筝一道往宫外走,妯娌俩窃窃私语。冯筝小声道:「我怎么觉得,恭王似乎不太满意四弟妹?」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连嫂子也这么说,宋嘉宁更替李木兰发愁了。 傍晚赵恒回来,宋嘉宁偷偷地跟丈夫打听:「恭王有什么喜好吗?」 赵恒看她一眼,问:「为何问他?」 宋嘉宁叹口气,也不瞒他,把她与冯筝的猜测说了出来,末了道:「我与木兰姐姐相交,王爷告诉我恭王喜好什么,我找机会再转告她,他们夫妻或许会和睦些。」在宋嘉宁心里,李木兰是个豁达爽朗的好女子,理该得到男人的敬重与喜爱。 赵恒并不了解李木兰,但恭王……看着面前为好姐妹凝眉担忧的小王妃,赵恒突然想到了他第一次在宫里见到她的情形,当时他们兄弟要比箭,比试之前,四弟捡石子丢到她脚下,比试之后,四弟更是追着她,一口一个嘉宁表妹。 四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赵恒大概能猜到,只有她傻乎乎的,平时总妄自菲薄,根本不知道她有多招人。 「不知。」赵恒淡淡道。 宋嘉宁面露失望。 「安心养胎,不许多想。」赵恒将人抱到怀里,大手隔着衣衫轻轻贴住她平坦的小腹,命令道。 他这是怕她多虑影响养胎,宋嘉宁笑笑,靠到他肩膀道:「王爷放心,我有分寸的。」 赵恒揉揉她眉头,暂且信了。 恭王大婚后, 四月底, 宣德帝突然在早朝上与臣子们商议,他要北伐辽国,夺回曾经属于中原的幽云十四州。 殿下的文武大臣皆是一愣, 这次的震惊比正月宣德帝提出伐晋时更胜,毕竟晋国只是大周北面的一个小国,如颗小小的鸽子蛋,但再北面的辽国却是一块儿大石头, 且辽国草原广袤骏马成群, 骑兵所向披靡, 大周, 能打得过人家吗? 宣德帝也没想一下子就灭了辽国, 他只想先把幽云十四州抢过来。伐晋之前, 宣德帝对北伐辽国并无信心,但韩达、郭骁等将领一战便斩杀三万辽兵, 足以证明大周将士并不输给辽国,宣德帝便有了底气。 「众卿说说,辽国可伐不?」坐在龙椅上,宣德帝看着底下的臣子们问, 特别是武官那列。 文臣以宰相为首,武官以枢密使为先,然而枢密使曹瑜却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曹瑜身后,殿前司指挥使郭伯言, 亦是沉默。 宣德帝皱了皱眉,就在此时,郭伯言身后,品级仅次于他的殿前司都虞候程翰突然出列,朗声道:「皇上圣明,我大周将士刚刚攻下晋国,士气正盛,此时北伐辽国,必如破竹之势,一举收复幽云之地。」 他一出声,大多数武官都附和起来。 宣德帝摸摸胡子,笑着转向文臣。 宰相徐巍低着头,上次伐晋他都不同意,虽然宣德帝打了一次胜仗,但这次北伐辽国非同小可,他还是不支持,只是,徐巍早就看透了,龙椅上的帝王武断专制,一旦决定了什么就再也听不进去旁人的劝,既然说了皇上不听,那他何必再多嘴讨皇上的嫌? 宰相不开口,大多数文臣跟着垂头不语,二皇子睿王回头看看,出列道:「父皇英明,辽国派兵支援晋国遭受惨败,后再未出兵,定是畏惧我大周军威,敌军士气低迷我军军心大振,正是发兵的绝佳时机。」 宣德帝颔首。 中书舍人范平也附和道:「睿王所言正是,值此之际,我军乘胜追击,伐辽便如探囊取物。」 「好一个探囊取物。」郭伯言站在原地,侧首,笑着对范平道:「辽国铁骑一兵可抵我大周十数步兵,范大人将伐辽说的如此简单,想来是胸有成竹,已有克敌良策,既如此,不知可否说给我等听听?」 范平不过是看透宣德帝的心思,出来说点讨皇上欢心的话,如今被郭伯言一个猛将询问战术,登时僵在了那里,白皙的脸庞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郭伯言见了,递给范平一个武将蔑视,然后出列,拱手道:「皇上,书生意气说来简单,然战场千变万化,若无必胜把握,万不可轻易出兵,伐辽之事,臣恳请皇上从长计议。」 是,大周打了一场胜仗,将士们正高兴呢,但他们高兴的是立了功劳可以得到朝廷犒赏了,如今皇上未犒赏三军,却要三军继续攻打强敌辽国,将士们只会抱怨,如何能有抗敌的气势?身为宣德帝的心腹重臣,郭伯言知道宣德帝现在最想听什么,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犯错。 宣德帝嘴角的笑容消失了,换个人出来反对他,他都不会像现在这么不悦,可郭伯言是谁?郭伯言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怎么能跟他唱反调? 「朕既然决定北伐,自有必胜把握,爱卿无需多虑。」宣德帝平静地道。 郭伯言一听,默默退回原地。他已经尽了忠臣的本分,再说,便是愚钝了。 武官们支持他,文臣们一个个都跟哑巴了似的,但不说话就是默认,总之他的北伐之计算是得到了文武大臣的赞成。宣德帝笑了笑,道:「既然你们都赞成,那……」 「父皇,您若出兵,此战必败。」 一道清越的声音突然传来,其言犀利,如盛夏之夜一道突如其来的雷鸣,震耳欲聋。文武百官齐齐抬头,想看看是哪位王爷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说皇上必败,然后他们就看见三皇子赵恒站在大殿当中,仰头直视龙椅上的帝王,背影修长挺拔,恍似黄山之巅不畏风霜的一棵青松。 所有人都震惊了,难以置信过后,各有所思。 楚王皱眉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不懂向来不问政事的弟弟为何一开口就说那么难听的话,在他看来,这次父皇决定北伐再英明不过,弟弟张口就咒父皇打败仗,父皇生气处罚弟弟怎么办?楚王是又着急又担心,咳了咳,频频朝弟弟使眼色。 睿王面无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老三与大哥是一体,现在老三触怒了父皇,一旦父皇责罚,大哥必然会出来求情,那时父皇能不迁怒?虽然一次小小的不快不会改变什么,但能看见老三自找麻烦,睿王便觉得很爽。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两个王爷一担心一幸灾乐祸,枢密使曹瑜、殿前司指挥使郭伯言以及宰相徐巍、副相陆询等人,却都不动声色地看着平时神仙一样独来独往的寿王爷,好奇寿王爷接下来会怎么说。 「寿王,何出此言?」 好好的心情被亲儿子一个「必败」毁的一干二净,宣德帝脸沉了下来,肃容质问道,愤怒的同时,心底亦有一丝不忍。老三说话结巴,如果可以,宣德帝不想儿子自取其辱,可眼下这种情形,他又必须问个清楚。 赵恒看着自己的父皇,缓慢而坚定地道:「原因有四,其一,犒赏未发,将士不满。」 郭伯言点了点头,就算两场战连着打,前面伐晋的犒赏也应该先发下去,将士们拿到好处,才更愿意为朝廷效命。说句难听的,百姓使唤牛种地,犁完一块儿地还得好好喂一顿,牛老实,少喂一顿可以凑合用,将士都是人,人心好利,没有好处就不愿意干活,硬是逼着去了,打得也不尽心,战场可不比耕田,一个疏忽便是惨被。 「其二,路途遥遥,长途跋涉,将士疲乏。」 枢密使曹瑜微微颔首。北伐辽国,要翻过一座太行山,将士们已经打了四个月,急需休整。 「其三,酷暑时节,不利作战。」 宰相徐巍面露赞许,两国发兵,天时地利人和都得考虑其中,不给犒赏将士不愿打,这是失了人和,辽国占据山脉险要易守难攻,这是没有地利,盛夏酷暑便是缺乏天时。 「其四……」 「够了!」宣德帝突然喝道,瞪着下面的结巴儿子道:「幽云十四州乃我中原之地,如子女之于父母,大周百姓人人都盼望朝廷早日收复失地,幽云黎民饱受战乱之苦,归心似箭,朕伐辽是民心所向,待幽云十四州归我中原,朕自会犒赏三军。寿王才学过人,有这吞吞吐吐的功夫,不如为朕写篇北伐辽国的檄文。」 吞吞吐吐…… 众臣倒吸一口冷气,谁人不知寿王有口疾,至今不敢公然议论,皇上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地撕开了寿王从未愈合的伤疤。寿王反对伐辽,皇上却叫寿王写讨伐辽国的檄文,无异于又在伤口上洒了一把盐。 亲弟弟先得罪父皇再被父皇训斥,楚王无法责怪父皇,却受不了弟弟当朝受辱,不知不觉握紧了一双铁拳,就连之前幸灾乐祸的睿王,都面露同情,走上前去拉他傻得可怜的老三。赵恒却在睿王靠近之前,转身自回了文官之列。 皇上的亲儿子都被骂了,文武百官谁都知道皇上心意已决,再没一个敢出言反对。 散朝之后,宣德帝叫曹瑜、郭伯言等人到崇政殿商议伐辽战策。 赵恒与暂且被宣德帝冷落的文官们一同往外走。 「今日王爷所言,字字珠玑,微臣自愧不如。」宰相徐巍故意走得很慢,别的臣子都走远了,他才跟在赵恒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寿王所忧,亦是他所虑,但他却没有寿王的胆量与胸怀,敢为朝廷顶撞皇上。 他微微低着头,眼睛看着前面寿王的衣袍,然后就见寿王不缓不急地离去,对他的赞誉,未作任何反应。徐巍慢慢挺直身体,望着已经走远的寿王,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天妒英才,若寿王没有口疾,倒是…… 可惜没有如果,徐巍慨叹一声,朝中书省那边去了。 红日西垂,赵恒回了寿王府,衣服也没换,直奔书房。福公公一直跟在王爷身边,虽然没有上朝,但他从别人口中听说了王爷被皇上当众扫了颜面之事,知道主子现在正在气头上,他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屏气凝神地在书房外间等候。 后院,宋嘉宁听说王爷去了书房,猜到有大事,便继续坐在海棠树下纳凉,等着王爷忙完了过来用饭,可是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前院也没有任何动静。宋嘉宁突然不安起来,以前就算王爷忙,也会派人告知她的。 宋嘉宁派刘喜去看看,刘喜出自寿王府,与前院的大小太监都熟。 刘喜去了,可是前院空荡荡的,一片鸦雀无声,只有侍卫宗择守在书房前。发现刘喜,宗择远远地比划了一个手势,刘喜心中一凛,忙去回禀王妃,低声道:「王妃先用膳吧,王爷今晚有事,应该不会过来了。」 宗择的手势是说,王爷生气了,而刘喜记得清清楚楚,上次王爷生气,还是小时候与顽皮的四殿下打架,因为四殿下故意学他结结巴巴地说话,年幼的王爷气得,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个月都没出门。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女有后福》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闺女有后福》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闺女有后福》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闺女有后福》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闺女有后福》卷五 作者:毛毛雨 06、《闺女有后福》卷六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