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后,她成了绝世暴君》 第1章 暴君 渡劫失败的报应 深山旷野,冷风呼啸,如利鞭抽打残洞枯草。 玄衣少年眼神迷离,衣衫散乱。 紧握剑柄的手却青筋迸起,眼神凛冽似刃,警惕而又厌恶地瞪着眼前人。 竹猗笑了。 要不是她渡劫失败而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焉能给眼前这少年提刀的机会?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可不得了,自登基以来就凶暴残忍,无法无天的少年帝王——箫猗,烧杀抢掠坏事做尽,就是不干人事。 眼下即将亡国的危急关头,这厮竟还有心情野外猎艳。 还挺会挑,一挑就挑了为数不多的忠臣镇国大将军庶子——华少羽。 虽说不太受宠,但这魔爪一旦伸出去了,这暴君的狗命就算是在阎王爷的命簿上记下了! 她夺了这暴君的舍,可对眼前这小白脸可瞧不上。 待她稍作休整,捏爆丹田里的菩提金印,解封锁妖塔,就是她逆天飞升的好时机。 刚要转身离开这鬼地方,竹猗突然腹下一痛,如千根细针同时扎入皮肉。 她捂住丹田,暗骂了声草。 差点忘了,菩提金印这狗东西就是给她添功德……呸!添堵的! 不让动杀念便罢了,连见死不救都不行? 竹猗咬着牙又踱了几步,奈何疼痛加剧,最后竟寸步难行,终究是能屈能伸,她服了! 于是,她阴沉着脸,挟着一身煞气迈向已经衣衫半褪的少年。 “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华少羽双目赤红,握着剑的手却因药效上涌,微微颤抖。 “闭嘴!” 竹猗现在可没什么耐心,只想赶紧解决这个大麻烦。 “暴君,你不得好死!” 华少羽一字一顿,唇齿间咬出的血渍让他保持着仅剩的清醒,大有与竹猗同归于尽的架势。 “那你说错了,是长生不死!” 一抬手,竹猗轻易便打掉了少年手中的剑,顺便点了他的穴。 “唔……” 可是那片刻的肌肤相亲,却引的他轻哼出声,尾音不易察觉地抖了抖,又面色铁青地咬牙隐忍。 瞪着竹猗的眼神更是淬上了寒冰。 “暴君,要杀要剐请便,少用这种恶心人的下作手段!” 竹猗嫌弃地扫了他一眼,“你这身板,有几两肉够我剐?” “无耻之徒!” 竹猗充耳不闻,而是提溜起他的衣领,在山林间穿梭。 “你要带我去哪里?” 少年又气又急,这样毫无抵抗之力的处境,令他很是不快。 “去冷静冷静。” 话音刚落,竹猗便松开手,少年便从空中直至落下,于寒潭中溅出莫大的水花。 见人如此狼狈,竹猗才好心情地轻扯唇角,斜倚树梢卧下。 林间的皎月似乎格外明亮,树影婆娑间落下一层银霜。 妈的,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儿吸收日月精华…… 半晌,涟漪荡漾的寒潭终于钻出了人影。 少年抬起头,拂掉脸上的水目光冷厉地直射向竹猗。 “暴君,我不会放过你的!” “嗯,听到了。” 竹猗漫不经心,并没有把这苍白无力的叫嚣放在眼里。 “话说,寡人及时悬崖勒马,没有饥不择食,少将军不会是恼羞成怒,意图报复吧?” “胡说八道!” 少年几乎就要提气跃起,却在脱离寒潭的瞬间,身子一软,又倒了回去。 还呛了几口水。 “活该。” “你……” “老实泡一个时辰,早点解毒早点弑君,寡人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华少羽抿了抿唇,终是什么也没说,视线倒是一刻不离竹猗。 “脑子里想点有用的东西,比如,回去之后,怎么把算计自己的人揪出来。” 竹猗仍旧闭着眼,并没有看他。 “你休要挑拨离间,我是断不会信你这暴君所言!”华少羽别过脸去。 “嗯。” 反正她言尽于此,至于要怎么想,那就不是她要管的了。 二人谁也没再开口。 竹猗气息平稳,似乎已经睡去,其实神识一直在关注寒潭中快要冻傻的华少羽。 一个时辰一到,只见竹猗紧闭双目,足尖轻点水面,将华少羽重新提溜出寒潭。 少年被冻得面色青紫,目光依旧是杀气腾腾。 只是他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竹猗将自己扔在岸边,然后…… 生火。 木柴噼里啪啦,落在竹猗身上的视线也是噼里啪啦。 都快要把她剁碎了。 可惜的是,竹猗装聋作哑装到底,直到华少羽身上回暖,才拍拍屁股走人。 “小白脸,寡人走了,不用谢。” 小!白!脸?! 不!用!谢?! 呵! “总有一天,我定会取你狗命!”华少羽气得浑身都在抖。 竹猗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暗红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掩映中。 第2章 镇压 流寇还是难民 东方初露鱼肚白,寒风依旧。 竹猗懒洋洋地斜倚在龙椅上,眼帘微遮,阴沉着一张脸。 昨夜在野外熬鹰,今晨竟还要早朝,听底下那群老不死叽叽喳喳…… “陛下,陛下……” 随侍太监夏耘小声提醒,“镇国大将军正在请求您决断迎战人选。” “迎战?”竹猗嘲讽一笑,还是直接投降死得比较痛快。 “陛下,北越国屡次犯我南梁边境,实在是欺人太甚,必得痛击来犯之敌,振我国威!” 眉头一拧,竹猗抬眸便对上一双铜铃怒目。 镇国大将军华严? 是有一颗红扑扑的心脏啊…… “将军觉得,谁人合适呢?” “连日溃败,为重振三军军心,臣请旨,惟陛下御驾亲征方可大败北越!” 仿佛是破釜沉舟,华严挺拔的身影往中间以跪,洪声请命。 华严的话引得众朝臣纷纷附议,跪倒一片。 此时的华严心里十分忐忑,也不知道这步险棋换来的,到底是生局还是死局…… 也罢,忠君之事,担君之忧,虽死不悔! 扫一眼底下那群朝臣安静如鸡的窝囊样子,竹猗坐直了身子。 “华严。” “……臣在。” “你好大的胆子啊。”皇帝的煞气肆意席卷。 “……”华严微微塌下双肩,面露戚然,终于,还是不得善终。 朝堂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御驾亲征这等上上之策,现在才提出来,让寡人很是好等啊。” “请陛下恕罪,臣愿……诶?” 华严正欲求死,可回过神来一想,不对啊。 随即抬头,疑惑地抬起头望向圣颜。 底下的朝臣们更是因为皇上的话摸不着头脑,纷纷揣测天子深意。 难不成,皇上这是准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为亲征,实则投降? 还是说,这窝里横的大凶器,终于想起来要刀口向外了? 竹猗把玩着腰间的穗子,淡声道:“华严……” “臣在!”华严一个激灵,下意识绷直了背脊。 “寡人特封你为兵马大元帅,领军十万,直取北越,另,封华少羽为辅国大将军,随军出征。” “臣遵旨!”华严激动得老泪纵横。 “寡人向来睚眦必报,犯我南梁者,虽远必诛!”竹猗抿唇一笑,张扬明艳的眉眼尽是戾气。 “臣定不辱命,踏平北越凯旋归!” “退朝。”竹猗起身,拂袖而去。 众朝臣躬身相送。 刚下朝堂,又上书房。 瞧着桌案上堆得如坟头草一般的奏折,竹猗闭目横躺。 “夏耘。” “臣侍在。” “念。” “臣侍不敢!”夏耘跪得干脆,就怕这是暴君折磨人的新手段。 “要么念,要么死。” “臣侍遵旨……”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夏耘只能乖乖听话。 “澜郡郡守谢田英奏上,流寇滋扰,边关难民大量涌入,百姓民不聊生,请陛下派兵镇、镇压……” “镇压?流寇还是难民啊?”竹猗噙着笑,温和无害。 夏耘缩了缩脖子,不敢回话。 “澜郡距边关多远?” “回陛下,澜郡与边关隔着澜江,一日路程即可到达。”夏耘答得小心翼翼。 “还真是,不让寡人闲着呢。” 夏耘装死装的更彻底了,恨不得遁入底下三尺。 “别装死了,继续。” “……是,陛下。” 夏耘振奋精神,认命地拿起下一份奏折。 镇国将军府,华少羽正舞着长枪,招招必杀,削秃了一排梅花桩。 “技巧有余,刚劲不足,你如此不中用,上了战场还不成那北越的活靶子?” 华严负手站在廊下,眯着嫌弃的双眸看着华少羽,“简直丢我将军府的脸面!” 华少羽闻言,收起长枪,低头道:“爹教训的是。” “是什么是?唯唯诺诺的样子,哪里有我华严半点骨气?!” 这样的话,华少羽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次,早就已经不在乎。 “兄长像您就行了,我与爹像与不像,重要吗?” 华严见他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依旧神色严肃,只是,宽袖下的手掌,紧了紧。 “混账!老子说你两句就敢顶嘴了?” 华少羽扯了扯嘴角,不论他怎样,眼前这个男人都不会满意。 因为他仅有的温情,都只会给他那个优秀过人的嫡长子。 “儿子不敢……” 或许是有些受凉,华少羽的声音有些沙哑。 “行了,练半天也不知道练了个什么东西!”华严一把夺过华少羽手中的长枪,“躲一边去看好了,这长枪,要这样拿才稳!” 一道凌厉的气流划过华少羽的脸颊,紧接着,就是华严挟着凛凛杀气,挥舞长枪,力破千钧。 轻挑、直刺、横扫,没有一分多余动作…… 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方才的花拳绣腿,这样的酣畅淋漓才是习武之人的毕生所求。 华严收起长枪,看着仍旧沉迷其中的华少羽,不禁有些骄傲地挑眉。 “哼,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扭头正欲离开中庭,却见管家张文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老爷,陛下来了!” “陛下?他来做什么……快带我去!” 第3章 犬子 不成器的东西 “不知道,陛下这么晚前来,是有何要紧事?”华严问。 “嗯,是有些事情,不得不今晚找将军商讨。”竹猗捻着茶杯,温声细语。 闻言,华严直接表忠心,“陛下但说无妨,臣定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点小事还用不着将军这把老骨头,寡人瞧着……”竹猗抬头,睨向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华少羽。 “将军的小儿子便足矣。” “这……”华严顿时脸色一变,面露犹豫,“臣这不成器的儿子恐会坏了陛下的大事,还是交由臣吧。” “忤逆寡人?”竹猗轻笑,眸子确实冰冷刺骨。 “臣不敢。” 话虽是这么说,可华严那寸步不让的势头竹猗可是看出来了。 “寡人这事,还只有令郎可以办到。” 华严梗着脖子,豁出去问:“臣乃一介粗人,不懂陛下的雄才大略,还望陛下明示。” “寡人打算明日出发,前往边关……” “不可!” 话还没说完,就被华严打断,“兹事体大,陛下万不可儿戏!” “寡人觉得将军说得十分有道理。”竹猗懒散地瞥着茶叶。 “边关那些到处蹦跶的蚂蚱肆意挑衅寡人,寡人等不到将军发兵之日了,就由令郎护送寡人提前出发,教教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寡人的地盘,不是那么好浪的。” “臣……” “臣遵旨。”华少羽打断华严的话,先一步应下了这烫手的差事。 “不愧是寡人的辅国大将军,就是听话。”竹猗满意地点头,双眸肆意张扬,看得华少羽莫名心慌。 微微往后退退了退。 华严暗啐,现在知道怕了?刚才逞什么能呢? “陛下,臣还是觉得这不成器的东西难当大任,不如就由臣……” “嗯,就由不世之材的将军领兵十万月内赶赴边朔,晚一天,就卸甲归田,余生不必操劳了。” 竹猗善解人意地开口,成功让还想冒死进谏的华严闭上了嘴。 不过华少羽却在心里暗自犯着嘀咕,怎么这个暴君好像在帮自己暗讽他爹? 一定是自己受了风寒,邪风入脑,想多了…… “华少羽。”沉吟半晌的竹猗蓦地出声。 “臣在。” “收拾包袱,今日就随寡人入宫。明日一早,即刻出发。” 华少羽脸色难看,难道这暴君贼心不死? “虽说寡人的后宫你进不去,但是太医院……床位还是管够的,以免病气侵害了寡人。” 竹猗可没有多余的慈悲之心,奈何腹中的菩提金印是个烂圣母,见不得这小白脸受苦。 要不,她怎么会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找不自在? 哼,待她玄厄之气大成,一定捏爆这见鬼的菩提金印! “谢陛下。”华少羽听暴君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气,自己的清白总算是保住了。 华少羽去收拾东西,竹猗便让华严坐下喝茶。 “将军在担心令郎?”竹猗懒懒地问。 低头饮茶的竹猗就像是个斯文的少年郎,可偏偏这张无害的面孔下,是烂透了的恶毒心肠。 “臣唯恐犬子无状,冒犯了陛下,惹得陛下不快。” “令郎是莽撞了些,不过,少年嘛,遇到不喜欢的人和事,是可以不思量的。” 华严有些头疼,“陛下宽厚。” “此番御敌若大获全胜,寡人可特许将军一个恩典。”竹猗按着茶盏,低敛的眸子闪着幽深的暗芒。 华严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一时竟不知这是糖衣炮弹,还是天降馅饼。 “保家卫国,效忠陛下是臣之责,无需任何赏赐。” “你不需要,令郎也不需要吗?” 火速赶回的华少羽忍不住腹诽,这暴君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调整好气息,他现身拱手,“陛下,臣收拾好了。” 竹猗咦了声,“这么快啊……” 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朝华严道:“寡人等着将军来讨赏。” “臣领命。”华严没再推脱。 竹猗也带着华少羽回了皇宫,将人安置在太医院。 一夜无事。 竹猗懒懒地打了哈欠,换上了一身书生装扮。 捏了捏颈间的假喉结,指尖用力,直接化作粉齑。 “什么劣质的东西?” 她重又在喉咙处抚了两把,信手捏了个纯后天喉结出来。 “这才像话嘛……”竹猗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忽然眼神一戾,“滚出来。” 话落,墙角处的暗影里爬出一条通体青碧的细蛇,扁扁的椭圆脑袋高高地昂起,小小的绿豆眼儿滴溜溜转,就是不敢上前一步。 “哟,还开了灵智。” 第4章 奋发 为抢地盘而战 小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乖觉地点点头。 竹猗红唇一翘,“碰到我,也算你祖上积德。” 小青蛇更是不住点头,活像是作揖的虔诚模样。 竹猗被这蠢模样逗笑了,猛地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眯,“小东西,雌的雄的呀?” 小青蛇顿时将自己扭成麻花,害羞得不得了。 “啧,矫情。” 殿门从外面推开,夏耘领着华少羽走了进来。 “陛下,华将军已经带到。” “嗯。”竹猗转身的瞬间,已将小青蛇收入袖中。 “都准备好了?” “按照陛下的吩咐,已经在宫门外备下两匹快马,随时可以出发。” “那现在就走吧。” 华少羽不紧不慢地跟在竹猗身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了……” 竹猗蓦地顿步,惹得华少羽心中一咯噔,快速退后两步。 “夏耘。” “臣侍在。” “传令下去,寡人从今日起闭关学习兵法,让诸位大臣小臣们,夹紧尾巴做人,小事不必上奏,自行动脑解决,大事不要乱搞,脑袋当屁股用的话……就把脑袋割下来,给寡人当球踢!” “是……”夏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被竹猗注视的刹那,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仿佛要将他就地绞杀。 他是陛下身边的御前太监,自打进宫以来就在长乐殿侍候,在他看来,陛下其实很好拿捏,只要顺毛捋便能保命。 可是今天,他才发觉,自己始终未曾看透陛下,一切都是自以为罢了。 不光是他,就连上过战场的华少羽也吃惊不小,心下暗忖,若真与暴君动起手来,他能有几分胜算…… “华少羽,做梦呢?还不跟上来!” 华少羽闻言抬头,看到竹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去老远,连忙跟上。 竹猗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面露不屑。 “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磨磨唧唧得像个婆婆。” “臣只是好奇,陛下突然奋发图强的原因,会不会是看上了北越国的某位皇子。” “……” 竹猗扭着脖子看向华少羽,本以为这小白脸存心恶心自己,没想到他表情认真,不像玩笑。 “区区皇子罢了,还不值得寡人费心神,要是北越国……那就不一样了。” 竹猗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抢地盘儿什么的,她最拿手了,尤其是把敌人变成自己的子民,光是想想,都让她热血沸腾。 “皇上雄才伟略,原来是偏好北越的大老粗,厌了南梁的读书人。” 在他心里,暴君转性,就是无利不起早,只是这胃口还真不小。 “寡人算是知道你不如你兄长的原因了。” 竹猗似笑非笑,暗戳戳地往华少羽心上扎刀。 华少羽果然不再多话,脚下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不多时,就到了宫门口。 还不等华少羽牵来准备的温顺白马,竹猗便翻身上了一旁的红棕烈马。 “陛下,您的马在这儿。” 下一刻,竹猗直接挥鞭,一骑绝尘而去,“小白脸才骑白马。” 华少羽脸都黑了,还是上马追了上去,这暴君简直该死! 南梁依水而生,与游牧为生的北越隔着茫茫大漠,向来水火不容。 梁帝箫猗自登上位以来,骄奢淫逸,本来富足的鱼米之乡开始灾祸连连,偶有暴动,也都被箫猗的铁血手腕强力镇压,一时间,倒也粉饰出了表面太平。 箫猗虽然狠了点,毒了点,不过也因为有她在,那些对南梁虎视眈眈的北越之流,才没有啃下这块烂骨头。 强攻不易,内部瓦解就不一定了…… 看这乌烟瘴气的内朝就知道了。 出了皇城,竹猗和华少羽并没有走官道,而是挑着路程更近的林间小路行进。 华少羽提着处理干净的野鸡回来,抬头就见竹猗懒洋洋地歪在树梢上,逗弄一条小青蛇。 “公子,鸡猎来了。” 说完,他也没有等竹猗回应,就开始架火烤鸡。 华少羽的动作很利落,没多久,诱人的肉香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澜郡距离皇城有一千多里,快马加鞭的话需要十日左右,尤其是他们此行骑的又是千里马,跑的还是小路,估摸着,七日便够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河州郊外,寻了处破庙歇脚。 华少羽本想进城投宿,奈何陛下说野外风景好,不愿闻人味儿…… 他不禁摇头,没人性的东西连人味儿都闻不得了? 吃完鸡之后,华少羽在庙里收拾出了干草堆,又铺上了缎面狐裘,才敢让竹猗睡下。 而他自己并不敢大意,只是抱着剑,靠墙闭目养神。 半夜的时候,院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卸重物的声音,还有马匹吃草料的声音,好不热闹。 华少羽不动声色地睁开了眼。 竹猗没有动,但她袖中的小青蛇却悄悄地钻了出来。 “嘶嘶——!” 第5章 白嫖 也叫做以身相许 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仆推开了门,顺风吹来一阵腥臊。 躺在佛像之下的竹猗皱了皱眉,什么脏东西? “这里已经有人了,请各位另择他处歇脚。”华少羽按着剑,低声对门外一行人说道。 从老仆身后,一个脸上有道刀疤的男子站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仍在酣睡的竹猗,这才看向华少羽,“不知此处已有人投宿,我们冒昧打扰,这下就离开。” 门,又重新关上,隐约能够听到那刀疤男子与老仆之间的对话。 “二当家的,我们干脆将那灰衣公子……” “糊涂!你没见那灰衣公子垫的是什么?那是雪狐的皮毛!有市无价!还有那玄衣少年手里的剑!龙泉剑!这是我们能惹得起人物吗?” “还是二当家见多识广,可是……他们也就两个人,如果能捞上一笔,岂不发财了?” “啪!”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还是赶紧去将那些奴隶看好,那些才是已经掉到我们口袋里的银子!” “是。” “还有,记住,多打些水来……别让那个裴家小子死在我手上了,起码得熬到三生阁,在拍卖会卖出了价钱,那他是死是活,就与我们无关了。” “知道了,我这就让弟兄们打水去!” “注意动静小点儿,别让里头的两人发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脚步声渐渐远去,而华少羽瞥了似无所觉的竹猗之后,也没打算多管闲事,重新闭上了眼。 天刚亮,竹猗就醒了过来。 破庙里十分安静,看来昨晚那群人已经离开。 洗漱完毕之后,华少羽提议,去河州城内采买,所带的吃食已经不多了。 竹猗还不知道华少羽那点小心思,无非是放心不下那些被拐的人,倒也没拆穿。 果然,一进城,华少羽就领着竹猗去往各大吃喝嫖赌的去处,真不愧是她的好将军。 等到一群人哭丧着脸送他们从赌坊出来,已是月上中天。 只见人群熙攘,到处都挂着鲜艳的花灯红绸,男子手持花束,女子纱巾拂面,一派和谐喜庆之色。 在这样热闹非凡的街道里没走两步,华少羽身上便已挂满了纱巾,满脸菜色。 反观竹猗,仍旧是一身清爽,怡然自得。 “公子,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吧。” 华少羽一边护着竹猗不被人群撞到,一边劝着竹猗赶紧滚回去歇息。 “别扫兴啊,小羽子。”竹猗人模狗样地摇着折扇,“既赢了钱,不花个痛快,我今夜可是睡不着……” 说到最后,华少羽已经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了,因为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淹没在了人群里。 “真晦气,你倒是把银子给我再失散啊……” 竹猗蹙眉,退到一无人角落之后,消失在原地。 整条街最热闹的地方,除了痴男怨女扎堆的河岸之外,就是彩灯高挂的花街柳巷。 尤其三生阁更甚,恨不能屋檐上都挂满寻欢作乐的人来。 管弦丝竹缠绵旖旎,长袖袅袅摇曳生姿。 群魔乱舞也不过如此了吧…… “滚!”竹猗嫌弃地踹一脚正欲蹭过来的美姬,惹得美姬泫然欲泣。 上辈子的时候,竹猗就曾在青楼楚馆宰过不少修真者,她最是瞧不上这群软骨头们,是站不稳还是死不起,偏要往人身上躺? “公子好大的脾气,莫不是瞧不上我这阁里的庸脂俗粉?” 身后响起一道婉转多情的低哑声音,雌雄莫辨,勾得人心痒。 竹猗并没有搭理他,连头也没回。 “公子,是个聋子吗?” 男子走到竹猗面前,华丽的紫金长袍松松垮垮,露出精致小巧的锁骨,长身玉立,风情万种。 就是脸上那道疤…… “滚。”竹猗睨了他一眼,吐出一个字。 男子好笑地撩开衣摆,在竹猗身旁坐下,“不滚又如何?” “那就躺下乘凉吧。” 没人看清楚竹猗是几时出手的,反正一回神,就见那风骚男子躺地上了。 “果然凉快。” 男子也不恼,笑眯眯地侧躺着,屈肘撑着脑袋,“公子不如和我一起?” 话音刚落,男子便猛地跳起,长腿直接扫向竹猗那脆弱的脖颈。 只见竹猗不紧不慢地震出几滴杯中酒,打中男子穴道。 瞬息之间,男子又硬邦邦地躺地上了。 看戏众人,“……” “本公子身娇肉贵,你不配与我躺在一起。” “既如此嫌弃,那公子来三生阁作甚?” “抢人。” “公子说笑了,三生阁的人不用抢,有银子就成。”男子挑着眉,一贯的好脾气。 “没钱。” “公子是打算白嫖了?”男子脸色微冷。 “你也可以白送。” “公子对容檀如此情深意重,那……便依了公子所言,以身相许好了。” 第6章 重瞳 泡苦水的冤种 容檀冲竹猗轻佻眨眼,这副不知死活的样子,自然得了竹猗一对白眼。 “老了点,不要。” “你!”容檀嘴角一抽,很快又笑得更加卖力了,“公子不妨将我的穴道解开,我好好与公子说说。” 竹猗手一摊,淡淡地望着容檀。 “公子先为我解穴,我再执握公子之手也不晚啊。” “想解穴,拿一千金来。” “公子若是要了容檀,别说一千金,就是万金十万金,也使得。” 竹猗也不犹豫,当下就解了容檀的穴道。 霎时间,她便感觉有数道灼热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 而起身的容檀扭着细腰重新坐在了竹猗身侧,倒是没有先前那么放荡。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灰衣公子,纤瘦的身姿是单薄了些,但眉眼之间尽是锋芒,尤其是方才的一手,令他不敢小觑。 “敢问公子,可是为了此次拍卖而来?” “嗯。” “公子心仪之人姓甚名谁?” “不知。”竹猗一愣,摇了摇头。 闻言,容檀立即掩唇轻笑,“到底是年少轻狂,这就敢只身闯进我三生阁了。” “别废话了,你们的拍卖什么时候开始?” “一炷香之后。” 容檀美眸流转,苍白的手掌又要伸向竹猗,却冷不防被瞪了回来。 “想死?” “公子若是杀了我,可就见不到心上人了。” 他随意地撩拨发丝,微苦的冷香浅浅萦绕鼻端,倒不让人讨厌。 “只不过是多费些功夫,若不是我怕麻烦,你又恰好于我有用,你焉能活着与我说话?”竹猗啜了一口酒,面色淡淡。 “容檀能对公子有用,那是容檀的福气,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竹猗。” “真好听的名字,呵呵~”容檀旋步起身,摇曳生莲般踱步上楼,转头对一旁的管事吩咐,“好生伺候着竹猗公子。” 此刻,华少羽正躲在二楼的厢房内,死死盯着一楼大堂的竹猗,思索着要如何不被他发现地,把那群被拐的可怜人通通救下。 他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不禁有些佩服那个不学无术的暴君,能在赌坊那些老千手里赢下如此多的银钱,他才敢如此财大气粗地拿钱砸,而不是直接像土匪一样明抢。 可眼下暴君就在下面坐着,他要怎么堂而皇之地一掷千金? 这么想着,华少羽甚至想着,要不冲下去装成偶遇,可是…… “咦,暴君呢?” 看着空空如也的桌椅,他心下疑惑的同时,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话说竹猗在大堂里被吵得脑袋都要炸了,从没觉得一炷香的时间如此漫长,尤其是腹中菩提金印又在作怪,她只能离开那个鬼地方。 “别作了,寡人已经出来了!”竹猗咬牙切齿。 那菩提金印仿佛听到她的话,顿时安生不少。 这种掣肘的感觉实在不爽,但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她不是没有抠掉丹田捏爆这菩提金印,试图与之同归于尽,但是重新夺舍之后,这鬼东西依旧跟来了。 真是天生克她的! 她如此急切地想要渡劫飞升,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要借天雷劈了这菩提金印。 这不,还是失败了…… “嘭”地一声,竹猗忽感脚下一阵晃动,当即望去,就见一壮汉拽着一单薄少年撞在树上,引得树叶哗啦啦落下一大片。 “什么东西,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裴家公子?我呸!你现在不过是任人亵玩的下贱小倌,装什么清高?!” “咳……”少年吐出一口血沫,转瞬又用决绝的架势重新撞向树干,快得那壮汉来不及反应。 竹猗眼神一戾,吸起无数落叶护住少年的前额,同时一脚踹向壮汉的心口。 壮汉两眼翻白,立马就不省人事了。 少年迟迟没有感受到死亡的来临,于是颤颤地睁开眼,便见到身旁面无表情的竹猗。 “公子,为何要救我……” 他敛眉低首,低泣着缩成一团,显得我见犹怜。 竹猗皱眉,看着这一身薄纱几乎光溜的少年,二话不说,脱下长袍仍在他身上。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菩提金印大爱无疆了! “别哭了,我带你出去。” 果然,话音一落,菩提金印像死了一样,没再闹腾。 少年的哭声也是一顿,怯怯地仰起头来,望着她。 那双妖异却无比清澈的重瞳露了出来,倒映着竹猗毫无波澜的容颜。 从小到大,他因为这双不详的重瞳,一直被藏在戏园,出入皆要带纱笠,周围的人都对他憎他惧他,连生养他的爹娘亦是如此…… 恐怕他就算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在意吧。 “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还是死了干净……” 少年苦涩地低下头,自然就错过了竹猗眼中的动容。 传说重瞳之人,上可窥天机,下可断因果。 只是妖极必反,开窍之前必会吃尽天下人所不能受之苦。 尤其是这少年又是鲛人和凡人所生,淬炼神魂之苦,更甚,这辈子都要泡在苦水里了。 难呐…… 第7章 怕疼 请公子怜惜 由着少年哭了半晌,竹猗头都大了一圈。 她都忍无可忍地准备打晕了他直接扛走,不过一想到他那倒霉命格,还是放下了手。 渐渐地,抽泣声总算停了下来。 竹猗垂眸,看到少年的双眸洇红,轻轻道:“哭好了?” 少年身子一抖,深深地低下头去,掩下脸颊处漫上来的热意,嗫嚅着:“对不起,让公子见笑了。” 原来救了他的公子竟还未离去,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也全被看了去,真是让人难堪。 他一定觉得自己柔弱可欺,会看不起自己吧。 竹猗哪里懂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只要他不哭,怎么都可以。 “如果你哭好了,可愿意随我离开?”不愿意就打晕带走。 他要带自己离开这里? “愿意的……”少年抬眸,小心翼翼地望着眼前俊美无俦的竹猗,声如蚊呐,“若是跟着公子,去哪里都可以。” “你说什么?”竹猗没听清,耐着性子凑上前去。 少年微微往后缩了缩,裹紧身上的袍子,僵着身子不敢呼吸,脸也红的不像话。 “公、公子……” “嗯?”竹猗看着如受惊小兽般缩成一团的人,忽然想起自己暴君的身份,头一回善解人意地说:“若你不愿也可,我会将你好生安顿,你不必怕。” “没有,我不怕……”少年拳头紧握,壮着胆子迎上竹猗的目光,“公子,我愿意跟你走。” “那好。”竹猗也不犹豫,径直将少年横抱了起来,飞身跃上屋檐。 凉风掠过衣摆,少年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瞬就躺在竹猗的怀里,心跳如擂鼓。 起落间,竹猗就抱着少年就回到了客栈。 为免横生枝节,竹猗没有走正门,直接翻窗进了房间,将怀中的少年放在了床上。 黑灯瞎火,孤男寡男,少年脑子里闪现了些不好的猜想,心一颤,强装镇定地道:“这是公子的房间吗?” “嗯。”她原本是想把他扔到华少羽的房间,不过又思及华少羽的臭脾气还是作罢。 就凑合一晚上吧,反正明天就走了。 果然如此…… 少年了然地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拉下了身上的袍子,露出那身什么也遮不住的纱衣。 “公子,子初怕疼,请你……请你怜惜子初……” 说着,裴子初咬着唇,清澈的双眸盈着水汽,咬牙将身上的薄纱扯了下来,然后紧闭双眼,身子微微颤栗,脚趾都紧张地蜷在一起。 竹猗一头雾水,搞什么? 怕疼?她也没有说要打他啊…… 翻了个白眼,她挥手就将屏风上的狐裘盖在了裴子初身上。 “我不打人,不用怕,乖乖睡觉吧。”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打人,竹猗还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锁妖塔里的众妖怪们都很喜欢她这么顺毛,一个个都翘着尾巴仰着下巴,可开心了。 裴子初颤颤地掀开羽睫,直勾勾地盯着竹猗。 她真的,好温柔啊…… “好了,睡吧。”竹猗叹了一声,素白的手掌覆上裴子初的双眼。 温凉的触感似乎抚平了他忐忑不安的心,连日的惊惧紧绷的硬壳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很快,他呼吸渐渐平稳,安稳地睡去。 竹猗收回手,然后在窗前的竹榻上合衣躺下。 妖是不需要睡觉的,哪怕她现在只是凡人之躯,也有强大的神识铸骨塑体,到底是那些凡夫俗子比不得的。 四更天,华少羽才披着露水回了客栈。 也是翻着窗回的,还带回了一身刺鼻的脂粉味,令人不悦。 这床边的竹榻顿时不干净了。 竹猗皱着眉,索性翻身上床,被子盖过头顶,以隔绝那些纷扰。 天刚亮,集市就开始了人来人往,热闹的叫卖声很轻易地就叫醒了浅眠的竹猗。 只是她一睁眼,就看到裴子初红着脸,窝在她的怀里。 仔细看,那纤长的睫毛还在发颤。 竹猗照例摸了摸他的头发,还捏了捏他微微发烫的脸颊,道:“起吧,我带你去吃些东西。” 见装睡被拆穿,裴子初的脸更红了,闷声道:“公、公子可有不穿的衣衫?” “嗯。”竹猗翻身下床,从包袱里拿出了一身荔色锦缎花纹云袍,递给裴子初。 裴子初裹着狐裘,迅速地冲到屏风后,好一阵收拾。 要走出来的时候,倒是忸怩不已。 “公子……” “怎么了?可是大小不合适?” “好像,有点大了……” “出来我看看。” “咚咚!”这时,传来两声敲门声。 “公子,早膳已经备下,是要现在用还是稍后?”华少羽的声音传了进来。 屏风后的裴子初立马噤声,想要装作不存在,却被竹猗揪住衣领,带了出来。 “进来吧。” 话音刚落,华少羽和店小二便一起走了进来。 看到衣衫不整的裴子初,华少羽皱了皱眉,甚至厌恶地瞪了竹猗一眼。 好色的暴君真是一刻都不闲着,怪不得昨夜去了三生阁,敢情是枕侧不能缺人啊…… 该死的暴君! 第8章 郡守 让寡人好等啊 眼见华少羽神色变了又变,还夹杂着他十分熟悉的厌恶,裴子初霎时脸色煞白。 如果被讨厌了,他还能留在公子身边吗? “公子,我……”他只想逃,手足无措,湿漉漉的眼睛又开始泛红,泫然欲泣。 神经大条的竹猗只道是这孩子害羞了,于是不容分说地提溜着裴子初在桌前坐下。 “先用膳吧,吃饱了再说别的事。” 说完,她望向木头一样的华少羽,“你也坐下,吃完了好赶路。” 不用这暴君言语,他也会留下来的! 看看把人家好好一个人搓磨成什么样子了?这是人能干的事吗? 华少羽冷哼一声,在竹猗身边坐下,张罗起丰盛的早餐。 他买的这一兜子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裴子初只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馄饨,咽了咽口水。 纵是在家里,他也没有吃上过热的,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受宠若惊,更是局促不安。 “我,我伺候公子用膳。”裴子初说着,就要端起竹猗面前的碗,喂她。 竹猗握住他的手,还塞了一个肉包子,“吃吧,不必管我。” “是啊,公子有手有脚,自己能吃。”华少羽瞪了一眼竹猗,转向裴子初的时候,僵着声音,“你,多吃些,不必客气。” 话落,华少羽也贴心地夹了一根油条在裴子初的碟子里。 看看这孩子瘦的,也真亏暴君下得去手,简直可恶! “谢谢……” 裴子初心下一热,眼看着竹猗和华少羽两人已经低头吃了起来,想着昨夜竹猗说今早离开的事情,心道不能拖公子的后腿,于是,也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房间里倒是和谐了下来,尽是筷箸碰撞碗碟的声音。 待三人都吃好之后,竹猗又去集市上为裴子初买了些合身的衣裳,华少羽付的钱。 还买了些糕点蜜饯肉脯等零嘴吃食,华少羽付的钱。 直到华少羽身上挂满大包小包,竹猗才算心情大好。 毕竟花了暴君的钱,华少羽这一路还算是任劳任怨。 可是,当看到竹猗和裴子初共乘一骑的时候,他不淡定了。 “公子,你要带着他上路?” 竹猗侧过头,神色淡淡,“有什么问题?” “此行一路凶险,并非游山玩水,切莫祸及他人,还请公子三思。” “你情我愿的事情,三思什么?” “公子若随意带走这位小兄弟,他的父母家人岂会同意?” “他是孤儿,我就是他的家人,你还有意见吗?” “……没有。” 华少羽瞥了眼竹猗怀里默不作声的裴子初,那苦大仇深的模样,分明是受了胁迫,眼下却也无奈,不能救人出火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可能护着他,不让他遭暴君毒手。 竹猗哪管他啊,双腿一夹马肚,先行而去,华少羽也紧随其后。 二人本就快马加鞭,即便在河州耽误了一日,也在第七日薄暮时分,进了澜郡。 澜郡是南梁国最富有的州郡,聚集了北越国、夏燕国、灵兆国、高丽国和珀斯国等多国来往商队,百花齐放,不可谓不繁荣。 可以说,光是这澜郡一年的赋税,就足矣抵得上朝堂那群老不死的俸禄。 倒不是曾想,以往夜不闭户的澜郡,变得如此萧条。 自打他们进城,大街上就没看到什么摊贩商队,东倒西歪的难民倒是不少。 他们蓬头垢面,席地而坐,三五成群地靠着家家户户紧闭的大门,吃喝拉撒污了一地,简直是乌烟瘴气。 倒是郡守府,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啊。 “岂有此理!澜郡郡守何在,竟把郡县治理得如此脏陋不堪?!” 华少羽一脚踹开郡守府的大门,愤怒的声音在空旷的府院里荡开。 听到这句话,裴子初抬头看向身侧的竹猗,暗暗猜测着公子到底是何等身份,就敢这样冲进郡守府。 “尔等刁民,竟敢、竟敢闯进我郡守府,狗命不想要了是吧?”这时,一个管家模样地人带着家丁赶了过来。 竹猗打量了一眼这管家,满面油光,白白胖胖,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狗奴才,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护国大将军在此,让郡守速来觐见!” 华少羽憋了一路的气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地方,飞起一脚就踹翻了那胖管家。 胖管家一听,顾不得喊痛,慌忙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就往后院跑去。 不多时,比那管家更胖的郡守便神色匆匆地滚了出来,一看到主位上坐着的竹猗,脚下一软,当即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利索。 “臣……臣谢田英参见陛下……” “郡守,让寡人好等啊。”竹猗歪着头,笑得令人心惊。 陛下?! 裴子初人都傻了,只能呆滞地盯着她看,心下的震撼比那郡守轻不到哪里去。 “微臣惶恐,怠慢了陛下,实在是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确实该死……” 第9章 点火 给寡人就地火化 眼前一黑,在竹猗的注视下,谢田英顿时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完了完了,让陛下目睹了他的无能,他的乌纱帽定是保不住了,就连这项上人头能否保住都还是未知数。 “不是说流寇滋扰,怎么只见难民,不见流寇?” “陛下有所不知,流寇白日里在城外休整,夜里才会潜入城内打家劫舍,微臣就算紧闭城门也无法阻止流寇的恶行,甚至还有城内的难民与那流寇里应外合,骚扰百姓,微臣实在是束手无策,才请求陛下派兵镇压!” “是么?可曾出城铲除流寇?非等贼人欺上门来,才说无力反击?” 谢田英苦笑一声,“微臣何曾没有想过,只是那流寇各个身怀艺术,派出人竟全成了他们的俘虏,不人不鬼,仅凭一只羌笛号令,就成了祸害百姓的鬼兵啊!” “鬼兵?”竹猗这会儿可来了兴趣。 可兴趣归兴趣,在她的地盘儿上,踩她脸上撒野就不行了。 丹田处又隐隐传来不适,她就知道,这事非管不可了,简直就是逼她犯下佛门杀戒啊。 呵呵,她喜欢…… 谢田英背脊一凉,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竹猗幽幽抬起冷眸,一字一顿,“今晚,你就随寡人去会会这鬼兵。” 闻言,谢田英两眼一翻白,彻底吓晕了过去。 老天爷啊,这就是让他不得好死啊! 郡守府内西厢房。 “公子,你,真的是陛下?南梁的陛下?”裴子初惊疑不定地开口。 “这普天之下,还有人敢假冒寡人?”竹猗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裴子初紧了紧衣袖,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眼前人,就是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害怕的话可以离开。” “我不离开!”裴子初连忙拉住竹猗的衣角,双眸落满惊慌,“公子,请不要赶我走!” “没人赶你走。”竹猗眼角抽搐,睁开眼就看到他泪湿了脸庞。 这小孩是不是也太能哭了点?难道鲛人族都这样? “你……别哭了。”竹猗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直将人白皙滑腻的肌肤都擦红了。 裴子初带着些鼻音,道:“嗯……公子真要去探那鬼兵?” “不去怎么知道是哪些胆大包天的东西,挑衅寡人?” 裴子初面色一正,浅浅地抿出两颊梨涡,看来一路上的吃食总算没白费。 “公子,带上我同去可好?” 竹猗正要开口拒绝,就听他说:“我这双异瞳,自小就能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公子带上我,一定能帮上忙的!” “嗯,寡人允了。” 入夜,澜郡城内家家户户熄灯已闭灾祸,乌漆嘛黑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 就连白日里见到的难民们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到处都阴森森的,时不时飘来几声猫叫,恍若一座空城。 几盏灯笼挂在树梢,微弱的火光照亮河边垂钓之人。 一青衣少年疾步而来,在河边垂钓之人身后站定。 “公子,华将军和谢郡守那里,已经准备停当。”裴子初喘着气,小声禀告。 “且等着鱼儿上钩吧。” 竹猗盯着平静的水面,美目微阖。 裴子初将手上的狐裘披在竹猗身上,“公子笃定那些鬼兵,会从这河里出现吗?” “不出现的话,寡人就只能亲自上门拜访了。” 乌云遮月,凉凉阴风吹来,灯火明灭。 “嘶嘶——!”竹猗袖中的青蛇也忍不住探出头来,凑这份诡异的热闹。 裴子初一直梗着脖子守在竹猗身边,看着被黑暗吞噬的水面,总觉得心慌。 “嘶嘶——!”青蛇冰凉的脑袋瓜蹭了蹭裴子初的手背,吓得裴子初惊叫一声。 “怎,怎么有蛇啊?” “看着顺眼,就养着了。”竹猗拍拍青蛇的脑袋,让它缩回袖子里,“你怕蛇?” 裴子初摇头,“不怕,只是有些突然。” 蛇算什么,他还见过更恐怖的东西。 裴子初嘴唇微张,刚想跟竹猗说说自己见过的那些东西,凄厉幽怨的羌笛声断断续续传进耳朵。 一阵响动就从河那边震荡开来,水面被切开一道长长的波纹,一道接一道,割得七零八碎。 而那水面底下作怪的东西,正飞快地冲河这边杀来。 “哗啦——!” 一群脸色青黑的怪物冲出水面,空旷的回音在石壁间炸响。 “保护陛下!”埋伏在不远处的华少羽一声令下,官兵们纷纷举着枪冲出来,将竹猗和裴子初围在中间。 “这些人中了藤尸蛊,五感全无,刀枪不入,只有火攻才能瓦解!”裴子初飞快地说着。 “华少羽!”竹猗厉声一喝,“浇桐油,点火,给寡人就地火化!” 第10章 冲啊 为陛下做马前卒啊 装满桐油桶的车推上前来,官兵们纷纷提桶的提桶,点火把的点火把。 地上的桐油蔓延到了河面,那群藤尸被熊熊大火团团围住。 藤尸们身上泡过水,火烧在身上让他们稍有畏惧,却仍旧伤了不少官兵。 “公子,小心!”裴子初眼见一个藤尸跳出火圈,直冲竹猗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想也不想就挡在她身前,漆黑的重瞳狠狠瞪着直奔而来的藤尸,闪着幽蓝的诡光。 “陛下?!”华少羽转过头,大惊,猛地掷出手里的刀扎进了藤尸的后心。 然而,并不能阻止他继续行进动作。 完了…… 藤尸的黑爪子眼看着就要抓烂裴子初的脸,却在最后一寸停住,像是碰到了什么阻力,任凭他再怎么抓挠,仍无法前进。 “没招了吗?那就,该我了。” 竹猗一手遮住裴子初即将露馅的双眼,一手快速掏向藤尸的心窝。 “安息吧,丑东西。” 五指蓦然收拢,那张牙舞爪的藤尸顿时粉身碎骨,渣得不能再渣了。 火圈内的藤尸们也一齐噼里啪啦炸得面目全非,灰飞烟灭的场面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撼得灵魂出窍。 竹猗扫了一眼那些面如菜色的没用东西,轻蔑地哼了声。 四周突地静下来,就连那羌笛声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只剩浓郁的血腥味挥散不去。 难言的不适,惹得裴子初的手无意识地攀上竹猗。 “怎,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藤尸烤糊了。”竹猗安抚地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转身往回走。 裴子初没敢回头,安安静静地紧挨着竹猗。 而那厢刚经历过生死时速的华少羽提着剑走了过来。 “陛下,这些鬼兵们已经……已经伏诛,臣以为,应当趁胜追击,将那些流寇一网打尽。” “走吧。” “陛下也要同去?”华少羽瞥了眼一旁与竹猗手牵手的裴子初,“还要带着他?” 裴子初被瞧得如芒在背,浑不自在地挣开竹猗的手掌。 “嗯,这藤尸怕火还是子初告诉寡人的。” 竹猗顺手又把裴子初的手捞了回来,冰冰凉凉宛如冰玉的触感十分舒服。 要不说这鲛人浑身上下都是宝呢,这皮肤长得……让人爱不释手,她都怀疑自己被那暴君反夺舍了。 二人这旁若无人的亲密动作,看着华少羽眼睛疼,索性别过脸,“陛下,裴公子没有武功,微臣若无暇顾及,同去的话恐有危险。” “寡人自会顾及。” 华少羽瞅着竹猗下定决心的脸,悟了:这暴君,恐怕是想再来一出英雄救美吧? “陛下,那些流寇恐怕还会有更加阴毒的手段等着我们,切莫冲动行事,一切小心为上。” “管好你自己。”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就是臭狗屁。 澜郡五里外,有一座常年瘴气缭绕的山头,澜郡的百姓基本都将坟墓立在这里,常年阴森湿冷,因而叫九阴山。 生人如果贸然上山,八成会迷路,然后死于瘴气之毒,而澜郡的人却不会有此困扰。 有不少采药人还靠着这座山为生,运气好的话,还能挖出千年老山参这类罕见的药草。 此刻,华少羽他们也正是靠着采药人的带路,才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群流寇的寨子底下。 他们寨子搭得潦草,选的地方可不含糊。 以寨子为圆心数丈,寸草不生,一旦有什么人想要靠近,这了望塔上的明哨暗哨可看的清清楚楚。 就连夜巡的守卫都是一轮一轮的无缝衔接,训练有素,就是只苍蝇飞进去,也得掰扯清楚是公是母。 华少羽自是不敢轻举妄动,脑子里正飞速盘算着如何潜进去探探底。 反观竹猗,她仍旧是悠哉悠哉地逗弄身边的裴子初,完全没有半点紧张感。 真当这是来踏青春游来的? 思及此,华少羽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于是他扭头就冲竹猗龇牙,“裴公子难不成是又发现了什么流寇的弱点,正跟陛下讨赏?”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势利。” “哼,有没有用还未可知呢!” 华少羽不屑地冷哼,他怎么就不信呢,一个文弱公子还能有什么对付流寇的办法? 可方才那些藤尸又确实是按照裴子初的方法,才烧得干净。 虽然前路艰险,但要让他龟缩在这儿,那还不如杀了他。 “我去看看。”华少羽望着寨子里的幢幢人影,斩钉截铁。 “去送死?”竹猗勾唇。 “陛下,臣是为您做马前卒啊!”华少羽咬紧牙关。 “寡人与你同去。” 这次,华少羽没有硬气地拒绝了,因为他对这种阴诡之事确实心里没底。 出发之前,竹猗将小青蛇留给了裴子初。 第11章 有种 就做最丑的藤尸 竹猗和华少羽一进寨子,就直冲那灯光最暗守卫最少的地方去了。 “陛下,我们来这荒僻地方做什么?” “这里热闹。” 热闹?这里狗屁都没有,哪里就热闹了?还不如中庭那矮角楼亮堂呢。 诶?矮角楼?来时没看到啊,怎么像凭空出现似的…… 华少羽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见鬼了?” “装神弄鬼的把戏,华将军就怕了?” 竹猗闲庭信步般走在前面,仿佛是逛自家后花园的姿态又给华少羽吓够呛。 “陛下,小心暗处有埋伏!” “死不了,不过,你可就不一定了。”竹猗随手推开一扇没有上锁的门。 “陛下!” 华少羽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猛地冲过去护在竹猗身前,却被屋内的景象惊得合不上下巴。 “这……这是捅了藤尸窝了……” “仔细看看,还有没死透的呢。”竹猗将手搭在华少羽后背,猛地一推,将人推了进去,差点栽倒。 整间屋子里,除了墙上挂满的正经藤尸之外,紧挨着的几个木桶里,还泡着几个光溜溜的俊男美女。 华少羽的目光很快就聚焦了其中一个木桶上。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娇俏的容颜蒙上些许青灰。 竹猗注意到他的错愕,微微挑眉,“怎么,老相好?” “陛下,休要胡说。”说着,华少羽赶紧爬起来就要将人从桶里捞出来,却被竹猗拦住了,“嫌她死的不够快?” “杨姑娘她还有救吗?”华少羽看着竹猗,目光带着祈求。 “嗯,遇上寡人,也算她命不该绝。” 华少羽没有拆台,神色十分凝重地再次打量着这间屋子。 原以为所有的藤尸已经被尽数消灭,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多的腌臜之物暗藏,伤天害理,简直是天理不容。 不过,自打他们进了这屋,这些藤尸倒没一个活络的,难不成是只要没有羌笛控制,他们就没有任何杀伤力? 外面传来了细微的动静,华少羽利落拔剑,瞬间警惕起来。 竹猗提起他的衣领便跃上房梁,贴在他耳边,轻声道:“送药的来了,你的老相好可能要撒出去杀人了。” “陛下金口玉言,杨姑娘命不该绝!”华少羽目光炯炯,寸步不让。 推门进来的是个精瘦小老头子,一进来,就绕着那几个木桶摸摸擦擦,端的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就是那双老树皮一样的爪子摸上女子身体的时候多停留了几刻,虽然不太明显,但仍旧没有逃脱竹猗的法眼。 她勾了勾手指,木桶里方才还紧闭双目的杨姑娘立马就睁了眼,表情木然地钳住那糟老头子不安分的手。 那老头吓得胡子一抖,从怀里掏出一根针就要往杨姑娘手上扎。 杨姑娘忽然暴起,照着老头子的脑门儿就是一掌,打得那色老头子叽里呱啦好一顿嚎叫。 华少羽可躲不下去了,跳下去就点了老头子的穴道,闭着眼将杨姑娘重新按回桶里,嘴里还念念有词:非礼勿视,冒犯了…… 竹猗也跳了下来,蹲在老头子的跟前。 那老头子遭了暗算,脸色阴沉得都快滴下墨来。 “看什么看,臭小子?有种放开老身,定将你做成最丑的藤尸!” 竹猗抬手就解了他的穴道,“看你的本事了,老怪。” 老头子眼中杀机顿现,这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小子,你记住,小命折在我天三绝手上,不冤!”老头子又是掏出一把银针,甩在竹猗各处大穴。 电光火石,华少羽根本来不及阻止。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竹猗已经被扎得像刺猬。 一股微苦的腥气蔓延开来。 华少羽有些作呕,不好,这分明就是藤尸散发的味道! 他抽出剑架在天三绝脖子上,只要那暴君有一点不对劲,他就弄死这死老头子。 “丁零当啷——” 扎在竹猗身上的银针仿佛扎铁板上了似的,突然全掉在地上。 天三绝看着地上扭曲得变了形的银针,头皮都麻掉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笑得跟片千层肚似的,谄媚道:“少侠好功夫,老身方才的针灸伺候得可还舒服?”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竹猗站起身来,华少羽赶紧将人护在身后,生怕再着了毒老头子的道儿。 “少侠想要老身做什么?” “这个寨子里,活着的弄死,死了的……”竹猗冷冷地望着他,“救活。” “呃……少侠这说的什么话啊,老身哪有那本事啊!” 话音刚落,华少羽的剑就拔了出来。 天三绝缩了缩脖子,看了看寒光凛凛的刀尖,又看了看无动于衷的竹猗,一咬牙,“这桶里的人我能救,外面的人我也能弄晕,至于他们死不死……嘿嘿,就看少侠们的本事了。” 竹猗淡淡地哼了声,也不拆穿这老怪的鬼算盘。 内应外合之下,这寨子的流寇很快就成堆抓了起来。 第12章 医蛊 折磨人的领悟 “那个吹羌笛的人呢?” 华少羽查遍了所有被抓的流寇,并没有发现那个用羌笛操控藤尸的人。 流寇们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的华少羽一阵火大。 竹猗晃着足尖,踢了踢跪在旁边装死的天三绝。 天三绝又是笑得满脸褶子,只是多了些畏惧和谨慎。 他已经知道眼前这身手妖孽长相也妖孽的少年,就是南梁赫赫有名的暴君,咋就碰上皇室中人了呢? “陛下,我只负责炼藤尸,这旁的什么,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来老怪是不想知道,你的蛊术为何对我无效了。” 天三绝眉头一跳,这是捏住他七寸了,可是他这边不能得罪,那边也不能出卖啊。 不过要是为了蛊术这事…… “虽然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但是我猜,他是回北越了。” 竹猗面色无波地盯着他,“哦?怎么猜的?” “嘿嘿!那吹羌笛的人不是澜郡本地人,寨子里的人都叫他穆达,你们也看出来了,这些流寇就是充场面的喽啰,他们也是听穆达的话,这寨子也是在他们来之前就盖好了的,你瞧瞧,像不像是北越那边的牌楼?” 华少羽点点头,但也没给他好脸,“那你什么时候回北越?” “说什么呢?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澜郡人,回哪门子北越啊!”天三绝望着竹猗摇头摆尾地笑,“陛下,你放心,我以后就只帮着咱们南梁炼藤尸,专打北越野蛮人!” 竹猗凉凉地扫了他一眼,“这是想屠光我南梁?” “呃……怎么会呢?我用北越人炼藤尸,让他们自相残杀!” “你的藤尸炼得再多有什么用,还不是别人一支羌笛就训得服服帖帖?” “羌笛?呵,那还不是我改改炼蛊之术,只要我改一改那个……”天三绝脸色一变,然后闭上了嘴,只是在那儿笑。 华少羽皱眉,“怎么不说了?” “要我说也可以啊,陛下得用我想知道的秘密来换啊。” “你没有讲条件的资格!”华少羽拔出剑来就要将人就地正法,但又想到杨姑娘还昏迷不醒,又咬牙停住了。 天三绝憋的气还没喘出来,就被竹猗一脚踹到墙角,抠都抠不出来。 “现在能说了吗?” 华少羽有些心疼天三绝,一把年纪,怎么就不听劝呢?挨揍了吧…… 天三绝吐出一口血唾沫来,抬头的时候仍是咧着嘴笑,可就是没有老实交代的意思。 “还是那句话,秘密换秘密。” 竹猗起身走到天三绝面前,从他身上掏出针袋,一根一根地扎在他身上。 毫无章法,却痛入骨髓,就像蛊虫钻入心肺,啮噬啃咬一般,一口半条命,一针丢三魂。 “现在能说吗?” “能能能!哎哟,快把这些针拿下去!” 竹猗挥挥手,就让他浑身舒坦了。 “那羌笛之所以能够控制藤尸,就是因为炼尸的时候加了幽铃草,所以对音律波动格外敏感,换个乐器也是一样的!或者……或者拿聋子炼尸就不会被控制了!” 竹猗已经懒得听他扯淡了,于是挥挥手,让华少羽把人带下去。 “那杨姑娘他们怎么办?”华少羽看着疯癫的天三绝,怎么也不放心把人交到他手上啊,还不如在桶里泡着。 “寡人去看看。” 闻言,华少羽不禁放下心来…… 等等!他怎么会对这暴君放心?这几天的风平浪静就把自己的警惕麻痹了? 华少羽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于是赶快跟上竹猗,别让暴君有占杨姑娘便宜的机会! 那几个木桶已经被抬回了郡守府,男女分开安置着。 踏进放着杨姑娘的屋子里,华少羽扫了一眼就飞快低下头。 “陛下,杨姑娘的脸色更灰了,你要是有办法的话就赶紧救人吧!” “出去候着。” 华少羽一听就不干了,“陛下,我还是留下来帮忙吧!” “那寡人出去。” “……” 没办法,华少羽还是出去了,想着,就给暴君一炷香的时间,要是她还不出来,他就冲进去,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前后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人就出来了。 “陛下……”人没了? 华少羽僵着脖子往屋子里望过去,却见那桶里的杨姑娘和其他的姑娘们都面色红润,躺在木桶里,就像泡澡一样的享受。 他赶紧让郡守府的侍女们进去伺候,等到隔壁那几桶也恢复正常的时候,华少羽才总算是彻底放了心。 “陛下,您……什么时候学了蛊术,还会医术了?” “折磨人折磨得久了,自然就悟出来了。” “……”华少羽尴尬地咳嗽两声,“那什么,陛下是用了什么法子救了杨姑娘他们啊?” “怎么,想学?” “陛下如果愿意教的话,那微臣想学。” “学会了进太医院?” “那不行!微臣还要上战场杀敌呢!” “难为你还记得。”竹猗瞥了他一眼,华少羽只觉脊背发凉,立马低头。 “陛下辛苦了,早些休息!微臣这就去处理流寇一事,让陛下的御驾亲征无后顾之忧!” 第13章 愚蠢 不听话的东西就该杀 就像华少羽所承诺的一样,他将抓回来的那些流寇该下狱的下狱,该诛杀的诛杀,确实绝了竹猗的后顾之忧。 只是难民的安置问题还是没能得到妥善的解决。 让一个战场杀敌的去处理灾后重建的问题,竹猗觉得,实属难得的锻炼。 她一边躺在裴子初腿上假寐,一边抽空问华少羽:“所以,你也赞同谢田英的办法,对那些难民武力镇压?” 华少羽毫不犹豫地点头称是,“那些难民与强盗无异,肆意骚扰城内百姓,若不严惩,澜郡百姓何辜?” 竹猗唇角笑意明晃晃,十分嚣张刺眼,道:“寡人问你,你对那些难民动武了,他们听你了吗?他们又服你了吗?” 华少羽脸上的愤懑僵了僵,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 的确,在那群难民又一次在粥棚争多争少而滋事的时候,他忍无可忍的出手了,但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群起而攻之,实在是可恶! “陛下,那些难民仗着人多势众,无法无天,稍有不顺意就寻衅滋事,若加以控制,澜郡民生堪忧,南梁国运堪忧!” “你这张尽是废话的嘴,倒是跟华严那个老东西越来越像了……” 竹猗懒懒地侧过身子,仍旧是靠着裴子初,似笑非笑地盯着华少羽。 华少羽低下头,“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子初,你怎么看?”竹猗拍了拍裴子初的大腿,笑容中带着鼓励。 “公子,我……不敢妄论。”裴子初抿了抿唇,小声回答。 “无妨,寡人恕你无罪。” 裴子初看了看华少羽,又看了看竹猗,涨红了脸,才鼓足勇气开口道:“杀一,儆百。” 闻言,华少羽的表情霎时凝重,虽未拔剑,但是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杀气,还是被裴子初敏锐地捕捉到,不动声色地敛眉低头。 竹猗似是没有发现这二人之间的暗涌,仍旧是笑吟吟的。 “不听话的东西,就该剁吧剁吧喂狗……” “陛下,难民们流离失所并非他们所愿,偶有失控也在所难免,万万不能同流寇论处!恐失民心啊!” “难民可怜,澜郡百姓就不可怜了?” “可是……” “愚蠢!”竹猗沉眸坐了起来。 华少羽头皮一紧,即便对暴君心里发怵,但一想到难民们的生死,仍旧僵着脖子,直直地迎上竹猗冷冰冰的眼神。 “寻常难民可会在施粥的时候打破自己的饭碗?寻常难民可会与官兵对抗?寻常难民,可敢挑衅寡人的威严?” 不会,尤其是暴君治下,敢闹事的都不要命了! 华少羽细细回想起来,尤其是难民闹事之时,似乎是得到了什么什么指令,才会群起而攻之。 若说这背后没有黑手,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陛下恕罪,臣这就去查。” 竹猗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好好一个将军,怎么就不会用手里的刀呢……”她望着华少羽风风火火的背影,叹了一声。 “华将军只是从没想过,刀刃向内。”裴子初抬起尖瘦的下巴,眼睛发亮。 “你,好像很崇拜他。” “因为华将军很厉害,能帮到公子。” “你也很厉害啊,摸起来凉凉的,睡着也很败火。”竹猗认真地看着他。 裴子初脸色一红,下意识就起身站在一边。 “公子,慎言……” 竹猗没再逗他,这人和妖相比,是脸皮薄了些。 这时,谢田英带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来了。 “陛下,驼队已经装好粮草了,随时都可以启程前往边关!” “干得不错,记你一功。” “多谢陛下给臣将功折罪的机会,臣不敢居功。”谢田英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小心翼翼地铺在地上。 “一码归一码。”竹猗没记着让他起身,而是慢悠悠地道:“你若能妥善地安置好难民,让澜郡恢复往昔繁荣,寡人便恕你无罪。” 谢田英怕竹猗反悔,连忙回答:“臣已经将孩童送往善堂,派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另请佛寺的僧众教授他们学识!而难民们则安排他们修缮城墙,牧羊,种菜……在澜郡安身立命。” “嗯。”竹猗赞同地点头,“还有一件事,需要交代你。” “陛下请讲,臣一定万死不辞!” “用不着死。”竹猗瞥了一眼裴子初,“寡人此行凶险,所以裴子初暂且留在你的郡守府。” “是……” 裴子初急了,“公子,不要丢下我!” “不行。”竹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公子……” “哭也没用。” 竹猗有些无奈,这鲛人族的都这么能哭不成? “边关可没有水让你每天洗澡。” “不洗就不洗……我淋雨就可以了。” 谢田英迟迟不敢抬头,他可不敢偷窥陛下的秘事,几条命够杀的? 第14章 因为 寡人水火不侵 深夜,竹猗一行三人出现在城墙外,他们的前面还连着一条长长的商队。 “陛下,我们真的……要穿成这样吗?”华少羽别扭地扯了扯身上的花袍子,刺挠得不行。 裴子初飞速地瞥了他一眼,嘴角都在抖,却笑不出来。 因为一笑,脸上粘着的大胡子就会掉下来。 只有竹猗,仍旧干干净净,不带任何伪装。 “异域商队,不就这样吗?” “可是你怎么不这样啊……”华少羽不服气地嘟囔着。 “因为,寡人水火不侵啊。” 竹猗骑着骆驼大摇大摆地闯进风沙里,确实是水火不侵,铜墙铁壁! 华少羽搂起这碍事的衣服,吆喝着骆驼就追了上去。 “可是……我们混进商队做什么?” “好玩儿啊。” “那这一车一车的粮草是……” “你这不是知道嘛,还明知故问什么?”竹猗白了他一眼,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怎么教都不灵光。 “陛下的心思难测,还是问清楚比较心安。” 他一向都是藏不住话的,或许刚开始面对这暴君还有些不屑开口,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渐渐对她言听计从了。 这好像不是什么好预兆啊…… 一串驼铃响过大漠,夜晚的风沙割得人脸生疼。 裴子初,甚至是华少羽,都庆幸自己有这么一身行头,否则必被刮下一层皮来不可。 再看看竹猗,她正随着骆驼的节奏,晃得不亦乐乎,过往的风却无法撼动她的衣角! 夜间的大漠鲜少有商队赶路,一眼望过去,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哪里都一样。 越往大漠深处走去,头顶的星星越亮,寒风也越加凛冽了,冻得人血液都快结冰了。 一座山一座山的翻过去,华少羽已经被吹得晕头转向,更不用说弱不禁风的裴子初。 终于抵达军营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大亮了。 他才意识到,两条腿早已麻木没有知觉。 “天呐……终于到了……” 华少羽呼出一口浊气,总算是活过来了。 当他从骆驼上下来的时候,差点摔一跟头,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 裴子初看起来就要好不少。 明明就是一巴掌就能拍土里的虚弱样子,经过这一夜的赶路,除了脸色白点,倒是没有任何不对劲。 华少羽对此感到很是不服,难道自己比一个落魄公子还虚? 一道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身披盔甲的华严正风风火火地赶来迎驾,脸上的褶子肉眼可见的更多了。 “臣,恭迎陛下!” 以华严为首的众将士乌央乌央跪了一地,吼声响彻云霄。 竹猗懒懒地轻拂衣袖,轻柔的声音顺着内力扩散,“众将士辛苦了,起吧。” 睥睨天下的气势,即便是粗布麻衣也无法掩盖,这满目黄沙带来的苦燥都被治得服服帖帖。 “陛下一路舟车劳顿,臣已经备下了洗尘宴,为陛下洗去这一路的疲惫。”身穿道袍,留着山羊胡的莫军师上前一步。 “派人送些吃食即可,寡人正好要与华元帅议事。” 莫军师一愣,但凡达官贵人出行,都恨不得大宴三天,今日这昏君的节俭做派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摇摇头,他也乐得吃些好酒好菜,当下便带着华少羽和裴子初他们去了。 一进军帐,竹猗就像没有骨头似的躺了下来,看得一屋子的将士们是有怒不敢言。 华严座下的副将杨玉良第一个黑了脸。 “北越的三十万大军就在门外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国破家亡,陛下竟还能安眠,让我等好生佩服啊!” 这嘴快的速度都赶上了华严拔剑的速度,他甚至都来不及阻拦。 或许,这也是他想说的,只不过是借了另一个人的口说了出来。 “慌什么?寡人焉能让你们这群老匹夫做亡国奴?”竹猗无所谓地撇嘴,仿佛这只是一场输赢随意的游戏。 原以为昏君只是好色残暴而已,没想到连脑子也丢了? 十万现凑活的兵蛋子对上三十万精良的铁骑,胜算几何,三岁小儿都知晓,这昏君倒是无知得悲壮。 裴子初端着吃食进了帐中,顶着十几道刀叉剑戟般锐利的目光,绕过正中的沙盘,走到竹猗身边,妖异的重瞳在额间碎发的遮掩下,氤氲着迷离的光泽。 “公子,吃些东西吧。” “嗯。” 就着裴子初的手,竹猗就喝了一口羊汤,又咬了一口馅儿饼,十分惬意。 “华元帅,说说目前的情况吧。” “就像方才杨副将所言,北越的三十万大军已经蓄势待发,每日只派出万军从各个方向偷袭我军,带我们领兵追去,又立刻关闭城门,绝不正面迎战,我军……甚是被动。” 第15章 不急 龙王还没尿呢 “我军伤亡情况如何?”竹猗随口一问。 “只有少数将士受了轻伤,只是这三番四次的偷袭,让我军将士筋疲力尽,再这样空耗下去,士气恐再三而竭。” “何不强攻而入?”竹猗看向华严,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是在问野猪为什么不进栏里。 “陛下莫不是忘了那北越最是擅长机关术?还不等我们靠近城墙,就要被他们的机关犼烧得连渣都不剩!” “机关犼?”她曾养过一头,除了吃的多之外,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了。 “陛下有所不知,那是北越崔家不传秘术,做出来的机关犼能吐烈火,刀剑不入,有以一当十之势,实非我等肉体凡胎所能抵挡得了的啊。” 华严也显出了细微的颓意,看来确实是没有办法了。 “那小玩意儿能吐火,那寡人便让那天上的龙王尿他一脸,敌军防守,岂不不攻自破?” 华严嘴角抽搐,有些对牛弹琴的无奈。 敢情他方才掏心掏肺与她分析利弊,权当是讲了个下饭故事? 在场的其他将士们也露出了“南梁危矣”的叹息,无言的控诉纷纷聚焦在竹猗身上。 “陛下,北越久攻不破,我等也不可自乱阵脚,病急……乱投医!” 竹猗被骂有病也不生气,仍旧不紧不慢地擦着嘴。 “那就华元帅随我一同前去领教领教这……机关犼。” 华严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头应了。 也罢,这暴君本就是尊杀神,兴许能治得了那群机关犼,就算讨不到便宜,也能长点教训,好叫她别再如此猖狂。 北越国的机关犼在城墙底下围得密不透风,还有些挂在城墙上远眺望风。 在竹猗眼里,那些看起来张牙舞爪的机关犼,不过是一堆披着盔甲的烂木头。 她并不理解这些垃圾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忌惮,更不理解,就这几块料为何要出动一万精兵。 竹猗歪在太师椅里,俯瞰着城墙之下密密麻麻的铁甲之师,她身旁站着一身戎装的华严,正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 “陛下,底下已经在叫阵了。” “嗯,寡人看着呢……”竹猗支着脑袋,百无聊赖。 华严深吸一口气,他看着椅子上的这把软骨头都快要流下来了,他都怀疑她是来睡觉的! 随着逐渐激昂起来的鼓点,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踏着飞扬尘土,身披火纹重甲的北越军出来了。 肃杀的气势瞬间将战场这边的南梁军镇住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本就受挫的南梁军心里发虚,怦怦乱跳的心脏已经要快过那战鼓! 他们甚至在心里埋怨上面坐着的竹猗,平白无故让他们前来送死。 而竹猗仍旧是老神在在,望着底下不堪一击的大军攻防,问:“此次两军对垒,迎战的是谁?” 华严一脸吃苍蝇的别扭表情,闷声道:“北越派了一副将刘岩,擅使双锏。” “华少羽对上刘岩,几分赢面?” “五成!”华严几乎是吼出来的。 华家擅使长枪,克制住双锏不成问题,只是那刘岩的双锏却是用磁石做的,狡诈得很,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他只希望,那兔崽子别输得太难看就成。 “那就让他去试试吧。” 华严瞪着一双虎目,这昏君是不是疯求了?还是说公报私仇,非得让那小子挨一顿那双锏的削? “请陛下督战即可,调兵遣将之事臣自有安排。” “真没办法,那就……只有寡人亲自上场了。”竹猗伸了一个懒腰,轻笑着抬头看天。 华严愣了愣,御驾亲征就是个好听的花头,说白了,就是拿暴君当个吉祥物,他可从没打算让暴君上战场杀敌。 至少,在他还有一口气,还能举得动枪的时候不会。 “陛下,臣愿出城去打头阵,壮我军威!” 华少羽才不管华严有什么顾虑,但是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沙场杀敌,因此望向竹猗的视线也格外炙热。 “不急,龙王还没尿呢……” 华严,“……” 华少羽,“……” 这父子俩不约而同地嘴角抽搐,听着这市井浑话越发觉得这暴君脑子才是被尿泡了。 “轰!轰!轰!” 这时,北越城墙上的机关犼一连吐出三团大火球,直冲着最前面的铁甲兵而去。 “该死!又是这招!” 杨副将一拳锤在栏杆上,他看着底下被火球追着乱窜的将士们,心急如焚。 “陛下,让臣去吧!”华少羽气得脸都红了,他恨不得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去,锤爆那机关犼的头! 竹猗冷冷地看着那些机关犼将南梁的士兵们烧得狼狈叫喊,感受到那逐渐靠近的电闪雷鸣,反身抽出杨副将腰间的长剑,足尖一点,提起华少羽便朝着鏖战中心御剑而去。 “寡人这就带你去痛打落水狗!” 第16章 陛下 我送您回去治伤 蔚蓝的天空迎来了一片滚动的浊云,越涌越多,碗口粗的紫红闪电劈开了斑驳的天幕。 叱咤的惊雷炸响在头顶,席卷起的黄沙枯叶很快又被倾盆而下的暴雨砸得七零八落。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而那翩若游龙,矫若惊鸿的身影凌空划出一道凛冽的罡风,在看不清的雨幕中凌厉地穿梭着,将所有刀光剑影抛诸脑后。 华少羽已经被飞镖大的雨滴打傻了,什么还都没看清楚,就已经处于了风暴最中心处。 从剑上被拽下来,还不等他站稳,就见竹猗五指成爪,抓住最近的一头机关犼,振臂一挥,只听砰的一声,那庞然大物与城墙上的机关犼立马如爆开的烟花,散碎地落了满地铁皮。 不仅是离得最近的华少羽,就连城墙之上观战的华严等人都吓得仿佛被雷劈中,这暴君果然天赋异禀,杀机关犼也跟杀鸡一样轻松自然。 远观总没有就近感受那么震撼,不论南梁还是北越的将士们,都因为这凶残恐怖的场面,短暂地忘记了反应。 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南梁的众将士们就仿佛受到了鼓舞,打了鸡血似的予以回击,杀将回去。 即便他们也曾耳闻暴君的残忍手段,但如果这样的残忍是用在敌国身上,那么他们可太高兴了,巴不得就由着这暴君屠光北越那群蛮人! 这一刻,南梁的将士们前所未有的士气高涨,带着连日来的憋屈,扑着机关犼就冲了上去。 他们是凭着一腔热血,只是那些兵刃砍在机关犼身上,并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并没有硬抗,转头还是回去杀那些好杀的肉体凡胎去了,机关犼这份福气还是留给暴君独自享受的好。 “陛下,我来帮你!”华少羽刺出一枪,卡在机关犼的喉咙处。 竹猗一脚踹爆机关犼的脑袋,这才转过头来,“擒贼先擒王,那才是你该干的事情。” “保护陛下的安危也是臣职责所……” “滚开!” 话音刚落,城墙之上的机关犼就吐出了一个铜锣大小的火球,被雨水浇灭不少,可冲到华少羽跟前时仍旧滚烫。 竹猗眼睛都没眨,拉开华少羽的同时直接伸手握住那火球,转瞬又运了十足的力气扔回那机关犼的嘴里。 又是“轰”的一声,那北越的城墙直接被炸出了一个坑,哪里还有什么机关犼的半点影子。 哼,杀不了人,难道还能让这些杂碎蹬鼻子上脸? “陛下,你……您受伤了!” 竹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的确被烫得皮开肉绽,焦黑卷曲地外翻着。 她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来,冷静地缠绕在受伤的右手上,像没事人一样,道:“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一惊一乍什么?”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杀几个人得劲,啰啰嗦嗦个没完。 竹猗没再搭理他,而是重新投入了清理下一个机关犼的战斗中去了。 像极了森林中生杀予夺的孤狼,不在乎别人的命,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犹豫只有一瞬,华少羽已经提着枪对上了杀红了眼的刘岩。 那滚滚惊雷响在耳边,翻腾的黑云仿佛真的有巨龙长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大雨像是长了眼睛,一盆一盆地往机关犼的嘴里飘。 南梁将士们的刀像是长了牙齿,一道一道将那机关犼切得鸡零狗碎。 渐渐地,南梁这边越战越勇,而北越的机关犼越来越碎,那拿双锏的北越副将刘岩被华少羽擒住,脸色灰败地跪倒在地。 “北越残兵听着,你军主将已被活捉,赶紧束手就擒,否则,就地格杀!” 华少羽这一嗓子直接击碎了北越军最后的心理防线,纷纷缴械投降。 “天佑吾皇!南梁必胜!” “天佑吾皇!南梁必胜!” “天佑吾皇!南梁必胜!” 不知道是谁先冲天大喊,后有越来越多的人一齐呼喊,声声不绝于耳,石破天惊的气势感染了在场所有人。 压城的乌云洒下一束耀目的金光,仿佛在天空破了一道口,柔柔的地笼罩在一位墨发玄衣的少年身上,衣摆如练,雨水沾而不湿,似魔神降世,乃祸世之煞。 从来只是听说梁帝嗜血无道,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如此的凛栗肃杀,从心底蔓延的震颤算是永世难忘了。 竹猗冷着脸,淡淡地望着眼前这群着了魔的南梁将士,心中却在腹诽那两条蠢龙,搞什么佛光普照那一套? 丢人现眼! “陛下,我送您回去治伤。” 华少羽将刘岩绑了交给了这次的主将,自己则来到竹猗身边,恭敬地关心着。 竹猗有些好笑地看着突然转变的小白脸,踢起脚边的剑,重新提着他御剑飞上城墙。 “元帅输了,华将军的赢面是十成。”她将剑还给了杨副将,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城楼。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她向来知趣…… 第17章 绑架 被宰的定是北越 帐外狂风呼啸,帐内鼾声如雷。 一人榻上皱眉,一人倚榻酣睡。 竹猗抬起一脚就将人踹地上,未曾整理的衣襟微微散乱。 “陛下,您醒了,我马上让裴公子进来伺候!” 在地上滚了一滚的华少羽快速地接受了现实,利落行礼之后,就恭敬地退下。 竹猗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来。 华少羽一出去,裴子初就进来了。 “他进来做什么?军中没有他的床位?” 裴子初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放下手上的铜盆,拧干帕子走了过来。 “陛下这一趟已到下午,华将军估计担心将军的伤势一夜未眠,所以来看望陛下,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这样睡着。” “嗯。”竹猗接过帕子随便擦了几下,就随手扔回了盆里。 简单地洗漱完之后,竹猗只披了一件灰袍,就躺在榻上,也没有打算去帐外看看。 “子初,把那些垫桌子的折子念与寡人听。” 裴子初听话地将地上那些散落的折子捡起来,随意打开一本,刚看了两眼就有些惊慌地合上了。 “公子,这是奏折啊……” 准确来说,这是攒了好些天的奏折,自打竹猗离宫之后,这些奏折就全往边关送了。 “念吧,寡人听着你的声音说这些糟心事,不会生气……” 裴子初到底是记挂着竹猗身上的伤,还是想替她分担些,于是依言照做了。 “洛州刺史周宇奏上,近来天降祥瑞,天后娘娘下凡赐福,鬼神不敢来犯,海神不再怒海,州城一派祥和之貌,特请陛下恩准,请天后娘娘金身像入石窟供奉,享千万香火……” “嗯,果然听着子初的声音,对这些蠢东西的意淫都觉得可爱多了。” 裴子初偏头看着她,不解地问:“公子不相信有天后娘娘?” “寡人还活着,不就是她最大的破绽么?” 她这么一说,裴子初便懂了。 那些妄图以上天之意赢得民心的人,都应当将竹猗这个名声在外的暴君枭首示众才对,拿同样不存在的海神做笺子未免假上加假,假到家了。 “那,公子要如何批复?” 竹猗懒懒地说:“既要请旨塑金身,还要入石窟,那便将那骗子的丹青、所做功绩尽数呈上,寡人好算算,该用多少金子感谢她……” 裴子初抿唇提笔,提前在心中为那洛州刺史点排蜡。 接下来的奏折批复,裴子初就自如多了,偶尔也会主动说上两句。 虽不多,但都打在裉节上,字字珠玑,十分符合竹猗的胃口,是个聪明人。 而营帐外的那群将士们在外面乱转半天了,是想进去,又不敢打扰陛下养伤。 眼看着天色已经沉了下来,他们仍旧守在外面,吹着冷风,就是不愿意离开这个散发着金光的营帐。 毕竟他们昨儿还是对陛下没什么好脸,可经过昨日一战,他们简直觉得陛下不就是暴力点儿,能打敌人,能守住他们的国家就是了不起! 瞧着今日北越挂上的免战牌,他们就身心舒畅,好久没有这么抬头挺胸地做人了。 尤其是听华少羽讲了陛下在蓝郡的重拳出击,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们的陛下终于长大了啊! “哗啦。”营帐的帷幔突然被从里面掀开了,裴子初抱着一摞奏折出来了。 众将军们立刻板正身体,打起精神来。 “元帅,各位将军,陛下请你们进去。” “谢裴公子通传。” 说完,那些两鬓斑白的老家伙们呲溜一下就进去了,身手十分矫健。 看得裴子初不禁莞尔,这些老人家啊,真是可爱得紧,喜欢公子的人,他也喜欢。 裴子初将批复好的奏折交给斥候的功夫,那些将军们已经离开了营帐。 帐中的烛火也熄灭了,估计公子刚醒没多久,又劳神许久,是早睡下了。 裴子初微微低头,便回了华少羽的营帐。 子时刚过,一道极细的黑影从竹猗的袖口探出头来。 “安静。”竹猗闭着眼,给小青蛇的头给按了回去。 一缕微苦的香风吹了进来,越来越浓。 直到竹猗都快要打喷嚏的时候,从地底下钻进一个黑影来。 那黑影来到床前,站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挑哪里下手更加趁手。 竹猗仿佛老僧入定,没有任何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好像是来劫色的,不放心地点了她的睡穴,这才将她扛在肩上,从地洞里逃走。 地洞里伸手不见五指,但是那黑影却动作极快。 奔跑的方向,似乎是对面的北越。 如果是北越的人来绑架她,那这代价可就不止一座城池了啊…… 第18章 劫色 就喂一把忘忧蛊 地道之中一片黑暗,随着黑影一步一步地前进,那咯吱咯吱的声音从不间断。 竹猗倒吊在黑影的肩上,看到了那一层厚厚的白骨。 原本她还以为这地道是这人现挖的,倒没想到这竟是条墓道,真是高估这人了。 颠着颠着,一个蒙面女子在地道尽头出现了。 “把人交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师妹,你这是要跟我抢人了?” 竹猗暗暗翻着白眼,她这条命可真是吃香啊,同门都要为了她反目了。 “师兄上次丢了主子要的人,这次……还是交给我比较稳妥。” “那就委屈师妹,自己来拿了。” 黑影扛着竹猗就跟那女子开战,逼仄的地道里全凭拳脚功夫,凌厉的招式拳拳到肉。 干燥的尘土四处飞扬,夹杂着淡淡的血腥。 下手真狠。 最终的结果还是以女子吐血倒地,黑影扛着她走进了暗门作为结束。 暗门那边漆黑一片,暗门这边确实别有洞天。 数十颗夜明珠将这墓室照得十分明亮,除了西南方向摆着的两具棺材之外,就只有正北方向的一张石床被暗红色的帷幔遮得严实。 那黑影刚进来,就被猝不及防的一道暗标击中膝盖,身子一歪,狼狈跪倒。 他跪下去之前,还分神将肩上的竹猗迅速拉到自己怀里,这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主子,人已经带来了。” 帷幔后的人轻笑一声,又是一记暗箭射了出来,擦过黑影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线后,钉进了墙里。 “容檀,你好大的胆子啊。” 光听声音就觉得耳朵酥麻,心尖仿佛过了一道电流,似被魅妖蛊惑。 竹猗顿感意外。 她着实没料到,这把真是来劫色的,还是三生阁的人把自己拉的皮条。 不过要是这么一个人对自己下手,她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好歹听声音,是个美人。 容檀道:“主子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主子答应我的事情呢?” 这人出乎竹猗意料的轴。 之前在三生阁见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曲意逢迎,这会儿倒不知变通地硬抗。 也不知道帷幔后的美人是抓住了他的什么短处…… “急什么?我还不确定你待会来的人是真,还是假呢。” 那女子从帷幔后丢出一个玲珑骰出来,轱辘轱辘滚到容檀脚边。 “让箫猗服下里面的蛊虫,你就可以走了。” “蛊虫?”容檀蹙眉。 女子似是察觉到了容檀的犹豫,于是叹了一声,“不知道你那病重的娘亲,还能在那万蛇窟里待多久……” 容檀手一抖,玲珑骰立马捏碎了。 “容檀,她是生还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容檀面色沉了下来,捏着蛊虫,还是送进了竹猗的嘴里。 “希望主子说到做到。” 撂下话,容檀也把竹猗给撂下了。 竹猗咂么咂么这蛊虫的味儿,嗯,忘忧蛊。 不是什么杀人不见血的好东西,她觉得有些失望。 暗门重新被关上,一阵轻盈的铃铛声响起,那女子从石床上下来了。 她几乎是小跑着奔过来,带着迫不及待的急切。 她认识自己? 竹猗的脑子转得飞快,然而这女子已经猴急得对她上手了。 “或许今晚之后,你就会变回我记忆里的那个箫猗了。”女子摸着竹猗的脸颊轻笑着,炙热的目光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个遍。 实在是受不了了,竹猗掀开双睫,无辜地眨眼道:“好像会让美人失望呢。” 女子被竹猗冷不丁地苏醒吓了一跳,她奇怪地瞅着她,“你……一直都醒着?” 竹猗的眸光闪烁了一瞬,看着几乎与自己脸贴着脸的异域女子,一把抓住她的手。 “是啊,寡人以为被劫色,特来看看是谁这么有眼光,原来是位绝色美人。” 女子嘴角颤了颤,“你,不生气?” “寡人从不会生美人的气。” 在箫猗的记忆里,除了垂涎他人美色之外,确实不曾对相貌出色的人动粗,这是原则。 女子被拽住的地方渐渐发烫,直勾勾地凝视着竹猗,双颊也开始渐渐红了起来。 箫猗这是……终于看到她的好了吗?果然啊,太傅说的没错,主动出击才会有机会! “知瑶公主,你父王知道你夜半私会敌国君主的事情吗?” 竹猗看着眼前人少女怀春的模样,直叹美色误人。 不光是说自己,这美人也难逃美人关啊…… 秦知瑶闻言,打量着竹猗确实没有生气的迹象,这才心疼地攀着竹猗受伤的手笑道:“还不是你把崔家的那些丑东西全给砸了,父王这会儿估计忙着发火呢,可没空管着我!” 竹猗不禁挑眉,拉着秦知瑶起身,往石床那边走。 她撩开层层帷幔,慢条斯理地坐下之后,道:“那你这半夜把我运过来,就为了喂我一把忘忧蛊吗?” 秦知瑶偷偷地瞥了眼竹猗含笑的脸,低下头,小声道:“七皇兄也来了,父王打算派他于你作战,我怕你打不过他。” 第19章 秦战 你有多招人疼 “秦战?寡人倒是期待着与他一战。”竹猗似笑非笑,眸中流光闪过。 不提这茬儿的话,她还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一个旧情人呢。 再联想到自己刚刚生吞的忘忧蛊,竹猗才对这兄妹俩感到万分无语。 印象中的秦战,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是将爱与正义洒向大地的英雄,除了战无不胜的威名之外,也有成群结队的狂蜂浪蝶。 属于是涝了有人填海,旱了有人屠龙,他这辈子就是个大写的傲字。 若说秦战这辈子的唯一的人生污点,那大概就是箫猗亲手给画上去的。 毕竟被一国暴君给恋上,就算是路边乞丐也会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吧。 这次两国交战,竹猗也不介意在他秦战的人生污点里再添上一笔,真是无比期待啊。 “箫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皇兄伤你的!” 竹猗面无表情地捏捏秦知瑶的婴儿肥,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别掺和。” 秦知瑶微微错愕,继而粉面含春地羞涩一笑,“你不用担心我的,父王和皇兄最疼我了,不会对我怎么样呢,所以……所以我会保护好你的。” “就算寡人抢了你的国家,你也要保护寡人?”竹猗挑眉,半真半假地说。 “保护你啊,也要保护北越的子民。”取舍,她是不会做的,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做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嗯,走了。”竹猗又拍拍秦知瑶的脑袋,“等寡人攻下晏城,请你看孔明灯。” “还是我去找你吧,我知道怎么去。” “寡人会叫人把这洞填上的。”竹猗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知瑶自小就知道竹猗是练武奇才,却偏偏有个重感情的坏毛病,要不然也不会被七皇兄欺负得不愿还手。 所以她打心眼儿里就不太相信,竹猗会对她的七皇兄下死手,这攻下晏城就更加是无从谈起。 与其等着她来找自己,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呢。 反正这孔明灯,她看定了! 竹猗颇有兴趣地在这地道里逛着,并不急着回去。 刚刚秦知瑶说的是什么来着?万蛇窟那儿有个病重的老母亲,她乐得去凑个热闹。 嗯,她在撒谎,其实就是为了让丹田里的菩提金印消停点儿,别再玩儿命蹦跶了。 一路七拐八绕,又听着小青蛇的指路,终于到达了万蛇窟。 大大小小的坑里,无数条粗细不一的蛇在吐着信子,浑身是伤的容檀正抱着一眼盲妇人挥剑斩蛇,动作越来越慢。 他看到了她,分神的时候又被一红色蛇尾的蛇咬中了手背,眼见的黑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 他没有向她求救的意思,只是硬扛着。 再这样下去,容檀是可以预见的尸骨无存。 “放下怀里的拖油瓶,你还有可以争取的时间。”竹猗靠墙说着风凉话。 容檀没有回应她,只是手上的动作更狠了。 竹猗摸了摸袖中的小青蛇,然后眼都不眨地将它扔进了蛇窟。 就见到那一抹扎眼的绿开始在蛇堆里穿梭,围绕着容檀他们就开始绕圈圈。 没一会儿,那群蛇就越退越远,给容檀留出了一片安全范围。 “嘶——!嘶——!” 小青蛇跳上容檀的脑袋上,一边呲溜呲溜地蹭着,一边朝着竹猗十分热情地发出邀请。 竹猗也不矫情,笔直地就踏着蛇堆过去了。 但诡异的是,那些蛇竟并不敢靠近,甚至自动让出了一条宽阔平坦的路。 竹猗刚一站定,小青蛇就钻回竹猗的袖子里。 “还能走吗?”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逐渐青黑的容檀,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谢梁帝出手相救。”容檀似乎也没有领情的意思,咬牙抱着怀中的老母亲站起来。 快站起来的时候腿一软,竹猗只伸手扶住了他的母亲,只是看着他就这么硬生生摔坐在地上。 “寡人还真不稀罕你的一声谢字,若你再继续逞强,恐怕你们母子都没办法活着出去。” 容檀杵着剑,勉强站起身来,倔强地将老母亲重新抱在怀里。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先活着出去吧。” 竹猗说着,冷不丁塞了一颗药丸进他嘴里,他就是想吐也是来不及了。 “你……” “解毒丸。”竹猗背着手走在前面,“寡人可不想做苦力。” “梁帝,我容檀欠你两条命,日后惟你马首是瞻!” “你的命你自己留着吧,寡人只是凑巧路过,顺手开个杀戒,别想太多。” 竹猗摆摆手,不愿再与他多费唇舌,很快就分道扬镳了。 她还是早点回营帐吧,她可不想缺席与秦战的厮杀。 秦战,寡人倒要看看你有多招人疼! 第20章 心肝 寡人来揍你了 天亮之后,竹猗依旧瘫在城墙边上,看着对面人数倍增的北越大军,慢条斯理地吃着干涩的馕饼。 “陛下,对面的在底下叫阵多时,咱们还不应战吗?”华严咬着后槽牙,听着那些腌臜的辱骂气得七窍生烟。 竹猗把吃剩的半块馕饼塞华严手里,戏谑地瞟了他一眼,“去吧,寡人就在这儿为元帅坐镇。” 华严气息一沉,憋了那么久的鸟气终于有发泄的时候了,于是他也不废话,提着枪直接下令:“众将士,随我杀!” 激昂的鼓点霎时响起,锣鼓喧天,整齐划一的铁甲军如澎湃巨浪,踏着磅礴之势涌出闸门。 经过前日的胜利,他们的气势振奋了不少,又在华严的带领下,更是威风烈烈,一时间倒也忽视了两军人数上的悬殊。 “陛下,您为何不继续带领众将士杀敌?他们可都盼着再感受一次陛下的英姿……” 一直盯着竹猗欲言又止的华少羽终于逮着机会,试探着开口。 竹猗侧过身,并没有领会到他话中的深意,只是说:“寡人只会单打独斗,不会领军作战。” 她之前无非就是揍了机关犼而已,给了北越一个猝不及防,但是最后打赢仗的还是他们自己。 这仗要正经打起来,还是应该由老将出马,练兵的人才是用兵的人。 况且,她要的只是结果,过程是怎么样,她不关心。 “陛下是打算作壁上观?”华少羽不客气地直言不讳。 竹猗这才注意到华少羽语气不善,转过头去,果不其然,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狼眸。 “你在质疑寡人?” 华少羽没有说话,但很明显,他发着狠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竹猗恍惚想起来了,他这是怕自己被美色所迷惑,连国家都要拱手相让。 她有些头疼,却也不知怎么解释,只能若无其事地望着下方的战局。 华严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率领一路轻骑调戏着北越的主要攻势,像泥鳅似的在那群重甲雄兵中下黑手,让人防不胜防。 而余下的铁甲兵们,则从侧面进攻,秉持打中就换一个打中的流氓手段,将北越军急得是抓耳挠腮,却又碍于身上的笨重铠甲,无法灵活地将那些恼人的家伙抓住。 不过,这样的混乱却是暂时的,只见城墙之上的金甲统帅挥了挥同样赤金的战旗,北越军很快就变换成一块密不透风的铁桶,将未曾逃脱的南梁将士利落割喉。 局面立时就反转了。 只见北越的重甲军像是一头巨型雄狮,终于露出了獠牙,正要一口咬破猎物的脖子。 竹猗支着脑袋昏昏欲睡,似乎对眼下的危机漠不关心。 华少羽却暗暗捏了一把汗,还是想让竹猗出手,但又想到那个身穿金甲的男人,他还是憋了回去,只瞪大眼睛不敢错过一瞬的转机。 而城墙上其他的南梁将士们已经开始别过头去,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们丧命。 “华将军还是得对元帅有些信心。”竹猗仿佛梦呓般轻声说着。 华少羽对此置若罔闻,他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有功夫搭理这个疯子。 “元帅带领的轻骑方才不光是在摸索北越军的弱点,还有阵眼衔接所在,打蛇打七寸,再出击就是一击致命,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公子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披着狐裘的裴子初柔声为竹猗解释,他不愿意公子蒙受无故的冤枉。 “都冷得打哆嗦了还跟他废什么话?他白长了一双眼睛难道是出气的,非要别人告诉他他才看得到?” 竹猗仍旧是一副没有骨头的不羁模样,偏偏也顶着一张妖魅张扬的绝色之貌,上位者的气势如雾缭绕,让人相靠近又不敢直视。 华少羽愣了愣,然后死死地盯着下方的战局,脑中却在懊悔自己方才的冲动,肯定是将那暴君又给得罪了。 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他怎么一对上她就莫名其妙地生气,完全无法克制。 一切就像裴子初说的那样,南梁军只是颓了一会儿,立马又在华严的指挥下,将北越军看似牢不可破的阵法逐个击破,厮杀成一团。 “公子,那城墙上的金甲统帅下来了。” 裴子初知道,公子看似对局势漠不关心,但其实一直都在留意城墙上的金甲统帅。 话音刚落,竹猗就睡醒般坐了起来。 她毫不避讳地盯着那金甲统帅看,视线一路跟随,那含情脉脉的样子,让华少羽不忍直视。 “秦战挨过揍吗?”竹猗问。 “啊?”华少羽乍一听这话,有点蒙,没有反应过来。 他没有听错吧?这暴君是说要揍秦战吗? 然而,竹猗很明显是认真了,她又是随意抽出一把长剑,杀气腾腾地冲着战场中最显眼的金甲统帅破空而去。 秦战的重剑正欲挥砍向华严,顿时感觉后背一道厉风袭来。 “嘭!” 他反手迎上,巨大的罡风将他弹开好远。 待混黄的尘土散开,方才袭击他的人渐渐清晰。 一玄衣少年持剑而立,眼角的泪痣殷红似血,猖狂桀骜的脸上是不可一世的笑。 秦战下意识皱眉,乱了气息,那满溢的厌恶混杂着滔天杀意扩散开来。 “箫——猗——!” “久等了,寡人的心肝宝贝,寡人来揍你了。” 第21章 空洞 诡异的和谐 两军厮杀,金戈铁马风卷残云。 漫天的尘土中,那浩立天地间的金甲男人因为竹猗那一声“心肝宝贝”瞳孔一滞,估计这会儿已经在用意念将她大卸八块了。 “你的对手是寡人,可不是那些老弱病残。” 竹猗可没有秦战那么磨叽,她一向会抢占先机,说话间,就已经举剑刺了过去。 秦战确实不是个花瓶草包,挥舞起重剑就将竹猗的剑给劈断了。 竹猗侧身躲过呼啸而来的剑锋,墨发飞舞,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坏笑,摸了一把秦战的脸。 “宝贝,断了寡人的剑,那寡人拿什么跟你打啊?” 秦战一阵错愕,竹猗的武功竟然已经到了如此鬼魅的地步,他全力一刺也不曾伤她分毫,甚至还被她占了便宜。 暗暗握紧手中的剑,秦战开始警惕起来。 “箫猗,休要再胡说八道。” “寡人偏不。” 竹猗挑衅一笑,慢条斯理地解开了右手上绑着的纱布,露出了烧得焦糊的手掌,一种亡命徒般的阴暗诡谲正笼罩着她。 瞬息间,她便如离弦之箭朝着秦战弹射而去。 残影掠过,竹猗已经站在了秦战身后。 他完全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动作的,已将后背暴露在对方的眼前。 秦战错身避开竹猗的掌风,反身就提着剑向她的胸口斜刺而去,只是人没刺着,反倒被贴身抹了把小手。 “宝贝,你的手摸起来比那三生阁的小倌儿还要嫩滑,寡人着实羡慕啊,你这保养秘诀可否告诉寡人啊?” 竹猗像逗弄不听话的小狗似的,挠挠下巴捋捋毛,就是没有下死手。 “箫猗!你欺人太甚!”秦战怒气冲天,一把重剑在他手里挥得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完全不给她喘气的机会。 腰肢扭过一个诡异的弧度,竹猗攀着秦战的臂膀闪身跳到了他的背上。 她凑到他耳边,“宝贝,这不会就是你全部的实力吧?那寡人可就太失望了。” 秦战体会着来自背部的千斤坠,又被她话语中的轻佻激得格外愤懑。 “箫猗,本殿若不取你首级,誓不为人!” 秦战一声厉吼,爆发出的气势前所未有的强盛,震开竹猗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伤了她。 “终于认真了……”竹猗不在意地拂去嘴角的血迹,赞赏地看向秦战,“那就,再来一次认真的吧。” 竹猗瞳色顿暗,素手如利刃,直接正面迎上秦战,瞬间打得难舍难分。 没有什么浑话,只有手脚上的硬功夫。 竹猗一身粗布,秦战一身盔甲,可挂彩最多的却是秦战,而秦战却连竹猗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那张清风霁月的俊脸上遍布青紫,这大概就是竹猗的恶趣味吧,打人专打脸。 秦战从来没有见过竹猗如此无赖的模样,打到最后,他竟然也有些被感染,虚晃一招,直接将竹猗抱在怀里。 这是竹猗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一个愣神就给了秦战趁虚而入的机会。 然而,早已在周围埋伏许久的北越国太子亲兵齐齐提着枪冲上来,眼看着就要把竹猗戳得稀巴烂。 竹猗哪里会乖乖站在被人刺,脚下一旋就跟秦战掉了个个儿,挣开桎梏后反剪住他的手,当人肉盾牌去抵挡身后的攻击。 如果没有这突然杀出来的一拨人,秦战倒也不至于这么惨,但是来都来了,不受点伤带回去多遗憾啊。 倏地,丹田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眉头一紧,竹猗搂着秦战将他按在身前,那穿刺而来的长枪尽数被她踩在脚下,应声折断。 亲卫们吓坏了,他们的心脏大起大落,看着太子在帝国君主怀里安然无恙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你还要抱着本殿抱!多!久?!” 秦战咬牙握住剑柄,一招燕返刺向竹猗腰侧,而竹猗则面不改色地抓住剑尖,甚至欺身而上。 鲜血为重剑开刃,竹猗两手一撇,将玄铁铸成的名剑斩蛟轻易折断。 “你……”秦战盯着近在咫尺妖冶的泪痣,一时间僵硬地不敢乱动。 转念又想到她方才那些所作所为,索性拍出一掌与她拉开距离,奈何又被竹猗卸了力道,反倒将他的手紧紧捏住。 “宝贝,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风吹起竹猗散乱的发丝,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让秦战心颤。 他仿佛第一次认识竹猗。 那是一双空无一物的眸,他从没有在人的身上看到过,好像世间万物都不曾入她的眼,又好似世间万物又都在她眼中。 很矛盾,却又诡异的和谐。 秦战失神的模样落在竹猗眼里,就是一副迷恋她的纯花痴,她在妖界见多了,于是嫌弃地点穴封住他武功之后随手一甩,翩然而去,留下一头雾水的秦战,和手忙脚乱的亲卫军们。 南梁军们又一次目睹了自家陛下的壮举,看着灰溜溜回去的秦战,霎时杀声震天,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狰狞与狠厉。 胜负已定,再挣扎也是枉然。 第22章 教你 寡人无所事事 因为秦战武功被封,脸也被打得惨不忍睹,故而休战三日,挂免战牌于城门上。 城内也笼罩着不明的阴云。 “原来皇兄也不是百战百胜的啊……”秦知瑶笑得格外无辜,“败在箫猗手上也不亏,她自小就是文武全才,只是甘愿让你罢了。” 秦战正端着杯热茶,闻言立时喝不下去了。 “皇兄,挨揍的时候,你就半点都没觉得箫猗很厉害吗?更何况,她最后还救了你诶!” 秦知瑶为竹猗打抱不平,秦战凉凉地睨了她一眼,“是本殿技不如人了。” 她撇撇嘴,咕哝道:“也不知道箫猗的伤怎么样了,真是令人担心。” 越发魔怔了,秦战哼了声,也不知自家这皇妹到底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就是对人人喊打的梁帝青睐有加,甚至都超过了他这个一母同胞的皇兄。 他想了想,然后唤来守在门外的亲卫首领卓燃。 “好好看着公主。”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 “啧,皇兄真是沉不住气,光是这点就比箫猗差远了。”秦知瑶说着,然后身子一歪,就倒在榻上。 “卓燃,天色不早了,本宫要歇息了。” “属下在这儿保护公主。” “就凭你?” 卓燃没有回答。 整个北越的至高武功几乎都被公主学遍了,他可没有这个自信能够保护得了公主,只是七皇子吩咐了,他只是听命行事。 秦知瑶也没有为难他,只是把玩着指甲上的丹蔻,轻语:“滚出去。” “属下就在门外,随时恭候公主调遣。” 卓燃低着头仓皇退下,门刚一关上,秦知瑶脸上的笑意立马就收敛起来。 “废物。” 不打仗的日子过得格外舒坦,得益于竹猗带来了充足粮草,以及一连两次的大捷,南梁的将士们都喜气洋洋,心中已经奏响了凯旋的战歌。 竹猗像个局外人,懒洋洋地躺在树上,大喇喇地晒着刺目的太阳。 她在琢磨一个问题,菩提金印似乎是个色胚。 想来,这狗东西怕不是佛门之物,而是月老那拉皮条的老家伙夹带的私货吧? 她也不是没有带着菩提金印杀过人,只不过那些死在她手底下的各路修士都确实长得不咋地,跟她在这里遇到的不是一路货色。 所以,这菩提金印到底是什么意思?觉得她这根老光棍太炸眼了? 底下突然说说笑笑地来了不少人。 “华将军,这百步穿杨的箭法你可一定得教教我们!” “只要你们勤加练习,日后未必会比我差。” 一阵拉弓射箭,咻咻咻的破空声,利箭扎进箭靶的声音,十分热闹。 “诶,那不是陛下身边的裴公子吗?” “他来校场做什么?不会是来向华将军偷师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吓得裴子初后退到树后,不敢露头。 华少羽狠狠瞪着那些多嘴的将士,“不得无礼!统统练自己的!” 说完,他又快步靠近裴子初,不自觉就放轻了声音,道:“裴公子,你是在找陛下吗?她不在这里。” “华将军,我是来找你的。”裴子初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鼓起勇气看向华少羽的眼睛。 “找我?” 华少羽很惊讶,裴子初不是一直都跟在陛下身边吗?怎么突然找他了? 裴子初很是不好意思地点头,“我想请华将军教我骑射。” “怎么可……怎么突然想学骑射了?” 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儿,华少羽不知所措地挠挠头。 “我想帮公子,不想像个废人一样,什么都帮不上忙。”裴子初很挫败,在公子战场厮杀的时候,他只能远远地看着,见她受伤也无能为力。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华少羽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裴子初打消这个念头,他怎么看裴子初,都不像是能够拉开弓的人。 他咳嗽两声,“那个,裴公子,你的才策谋略让人衷心佩服,至于战场杀敌,有我们这些大老粗冲锋在前,还不至于……让裴公子身陷险境,绝对不会!” 裴子初勉强地勾起唇角,“我知道了,打扰华将军了。” “华将军还要练兵自是没有空教你,但是寡人无所事事,寡人教你。” 竹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树上下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副弓箭,悄无声息地站在华少羽的身后。 华少羽被她的凭空出现吓得一激灵,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回去继续练。” 竹猗摆摆手,华少羽自是跑得比狗还快。 “公、公子……” 裴子初眸光微闪,“你都听到啦?” “嗯,随寡人来吧。” 竹猗走在前面,裴子初连忙跟上,脸上不自觉地浮上淡淡的笑意。 二人牵着马来到空旷的草原,蔚蓝的天空连绵着远处的雪山,不知名的花朵四处开着,引来翩翩起舞的蝶儿。 裴子初有些看呆了。 “上来。” 竹猗翻身上马,朝裴子初伸出手。 第23章 看来 公子今晚有肉吃了 裴子初怔愣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握住竹猗的手。 刚刚被拉上马的裴子初还没坐稳,就感觉腰间一紧,竹猗的手臂环住了他。 此刻,他浑身上下就紧绷得不敢乱动,连呼吸都控制着节奏。 “不是想学骑射吗?闭着眼怎么学?” “公子,我……不敢。” 竹猗把马的缰绳塞到裴子初的手里,然后双手环住他的腰,并将下巴轻轻地搁在他的肩上。 “寡人的命可是交给你手里了,可要抓紧了。” 裴子初被她突然的靠近吓得更僵硬了,又被这句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正要摇头拒绝,身下的马儿倏地一阵嘶鸣,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公子——!” 风,吹乱了两人的发,缠绕得难舍难分。 裴子初在马背上被颠得几乎魂飞魄散,手上倒是仍把缰绳抓得死死的,听着耳边竹猗的呼吸声,他渐渐平静了下来。 “缰绳可以松一点,小心把马给勒死了。” 听着竹猗的话,裴子初愣愣地松手,眼看着缰绳就要脱手,竹猗伸手一捞,重新套在他的手里。 “怎么,这是想跟寡人殒命天涯?” 望着裴子初邪肆的侧脸,迷离的勾唇一笑,裴子初呆呆地眨着眼。 “准备好了吗?要加速了!” “公子!” “驾!”竹猗轻喝一声,夹紧马腹,驱动着马儿跑得更快了。 裴子初攥住缰绳,不自觉地配合着竹猗的呼吸放松下来,在肆虐的风中自如穿梭,享受着速度带来的愉悦。 他们来到了最高的山坡,从这里,可以眺望到放牧的羊群,零星的田地,以及熙攘的城镇。 纵马驰骋的潇洒快意,裴子初算是体会到了,要是公子连射箭也一并教了他就好了…… 他紧了紧缰绳,慢下马儿的速度,这才装作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竹猗。 竹猗也在看他,两个人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 她揉揉他的头发,语气轻柔,“学得不错。” 裴子初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十分厉害,他觉得自己好像要窒息了。 他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天空飞过一群大雁,从山的那边,飞往人烟密集的城镇。 “看到了吗?” 竹猗一手接过裴子初手里的缰绳,一手捞起弓箭,能够被裴子初射中的猎物还真是不好找。 裴子初闻言有些晃神,忙不迭将弓箭抱在怀里,然后笨拙地将箭矢搭在箭上,他并没有看到什么。 身后之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缠着纱布的手,纠正他的动作。 “看着你想射中的所有目标……” 裴子初屏住呼吸,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他的箭尖逐渐对准了一只外出觅食的小灰兔子,松开箭翎就射了出箭去。 “噗”一声,箭插在了离小灰兔子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而那小兔子却被惊得没影了。 竹猗,“……”他是在给猎物通风报信吗? 裴子初,“……”公子他会不会觉得我有点蠢啊? 一支箭重新搭在了弓上,竹猗的语气始终如一的轻柔,带领着他瞄准了天空盘旋的海东青。 “选中目标之后,拿出一击必杀的劲儿射出你手中的箭,机会只有一次。” 几乎是话音刚落,那根离弦之箭便带着千钧之力穿破云层,将高空翱翔的海东青射了下来。 “多谢公子,子初……受教了。” “那儿有只野鸡,甚吵,你将它猎来。”竹猗直接将放手,“寡人等着加餐。” “好。”裴子初虽然忐忑,但是也想为竹猗的丰盛晚餐努把力。 他回忆着竹猗方才的话,瞄准,一点一点拉满弓,干脆果决地将箭射了出去。 而随着那箭一起射出去的,还有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子儿。 箭刮伤了野鸡的尾巴,受惊的野鸡撞上了小石子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竹猗收回手,漫不经心道:“不错,进步很快。” 裴子初装作没有看到竹猗的小动作,轻笑一声,言语中是说不清的惬意满足,“看来公子今晚有肉吃了!” 提着野鸡回到营帐,天色已经黑了。 这一路裴子初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竹猗就算不回头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 总的来说,今天很好地验证了菩提金印的尿性,绝对的色胚! 她牺牲色相换来的就是这么一个结果,还有恢复了不少的妖力。 每当她和裴子初产生身体接触,菩提金印就在她的丹田里横冲直撞,躁动得不像话。 竹猗阴着脸抚上丹田,“有种你就在里面落地生根,寡人保证你不会开花结果。” 第24章 古怪 燃烧的藤尸在乱杀 三天的免战牌刚一摘,不安分的北越大军又在城楼下摆开了。 只是这一次,有些奇怪。 敌军没有主将,打头阵的北越将士没有人气。 “陛下,是藤尸!”华少羽先是一愣,然后满脸怒意地回头大喊。 该死!这群丧心病狂的北越蛮人,操纵一群尸体上战场算是怎么回事?! 对藤尸这种阴毒之术早有耳闻却没有亲眼见过的众将士脸色一变,华严严肃地观察城楼下套着重甲皮的藤尸。 “听说将死人做成藤尸,藤尸刀剑不入,力大无比,有以一当十之势,若用火攻,恐怕会牵连到数之不尽的将士,这一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狠毒至极,秦战战无不胜的神话就是这样来的吗?” 他领兵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狠辣的制敌之术,这一战倒是把这辈子没有长过的见识都集齐了。 华严一边对秦战嗤之以鼻,一边沉声向旁边假寐的竹猗道:“陛下,臣愿带领一队轻骑兵,将那群藤尸团团围住,届时,还请陛下像在澜郡一样,下令火烧藤尸!” 竹猗眼皮也不抬,淡声说:“元帅只需要管活人的事,那些藤尸,寡人自有办法解决。” 她的话,华严自是深信不疑。 若说陛下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话,除了那张脸,那就是各种折磨人的旁门左道,藤尸……也勉强算一个吧。 既然陛下说有办法,那他也乐得清闲自在,只是话还是得问清楚。 “那,不知陛下准备怎么处理藤尸呢?” 竹猗睁开眼,扫了一眼城楼上的战鼓,然后将视线落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华少羽身上。 那道视线轻飘飘的,但也实在是难以忽略,华少羽只能从沉思中脱离,想着这又是一场对自己的考验,他抿唇成一线,打算拼一把了。 “天三绝说过,藤尸可以由音律操控,而上次吹箫的人已经逃跑,臣猜测,这次他一定会出现,以箫声控制藤尸,我们大可以用更大的声音扰乱箫声对藤尸的控制,藤尸对我们的威胁,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闻言,华严难得觉得自家这小儿子顺眼许多,他也帮着华少羽说话,“陛下,臣觉得,此计可行。” 竹猗只是笑着,却不置可否,华家父子看着她这样暧昧的态度,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这方法到底是否可行了。 而裴子初对华少羽这副忐忑的模样看不下去了,公子明明是认可他的想法的,只是没有直说而已,他就已经自我怀疑起来了,准备开口替公子解释一二,就听公子开口了。 “夜深人静时,那箫声都能够远攻,而现在风呼马啸,战鼓嘶鸣,他们未必会用箫声控制,但,不论他们用什么,我军必须盖过他们。做到这一点,我军必胜!” 华家父子和众将士们顿时如醍醐灌顶,原来是这样,不愧是陛下,杀人游戏他最在行,灭死尸也是一绝。 说干就干,华少羽立马让人将所有的战鼓搬上城楼,还给华严要带领的轻骑军配上了响锣,要不是军营里没有唢呐,估计他们干脆就给藤尸们原地搭上戏台子,让藤尸原地升天。 裴子初看得眼睛都直了,这算是近墨者黑吗?一向只会正面硬刚敌军的华家父子,现在也会调戏这招了。 竹猗也觉得十分好笑,这玩儿得明显比她还花啊,她原本只是打算搞死那个背后操纵藤尸的人而已啊。 周遭很吵,华严率领的轻骑已经将藤尸们团团围住,不让他们有突围的机会。 此时北越的城楼上没有所谓的箫声传来,绣着“越”字的旌旗飘摇着。 华严见藤尸们都被吵得十分乖巧,当即将他们捆成一团,一把火点燃,就地焚烧。 这时,异变陡然发生。 一排蒙着面的婢女走上城楼,他们似乎就在等待着藤尸着火的这一时刻,拿出袖中的洞箫开始吹奏。 那缥缈诡异的曲调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在锣鼓齐鸣的包围下,依然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清晰地。 火焰中本没有动静的藤尸仿佛重新获得了新的生命,开始群魔乱舞,无差别地攻击着每一个活着的将士。 热烈的火舌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味道,升起的黑烟让那些没有被烧到的将士们也感到皮肤灼烧的痛楚,难受得跪伏在地,寸步难行。 竹猗蹙眉,而华少羽更是心急如焚,却仍旧留有几分残存的理智。 “陛下,这次的藤尸有古怪,臣请命下去探查!” “不用了,该寡人回礼了。”竹猗坐起身来,眉宇间结了冷凝的寒冰。 还是暴君那副惯常的漠然,就算下面的人死光了,她也不会有任何恻隐之心,但莫名的,他竟觉得她在生气。 逐渐弱下来的鼓点在那此起彼伏的箫声下毫无存在感,紧接着,戛然而止。 竹猗接过了最近的一面鼓,第一击鼓槌落下,狂风飒然而至,吹得那群藤尸火焰明灭,寸步难行。 第二击鼓槌落下,操纵藤尸的那群婢女齐齐喷出鲜血,手中的洞箫也纷纷逐节断裂,魔音不再。 第三击鼓槌落下,藤尸化作灰烬,湮灭在天地之间。 方才还难以呼吸的将士们被呛得咳嗽几声后,才觉得捡回一条命来,虚脱地躺在原地,无力动弹。 “陛下,这就……就解决啦?”华少羽傻眼,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逆天操作啊。 “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懂不懂?还不赶紧给我拿下晏城!” “遵命,陛下!”华少羽嘴角抽搐,刚刚对她生出的丁点儿崇拜又夭折了,转头又斗志昂扬地提着枪帮着自家老爹攻城略地去了。 竹猗遥遥地望着对面鲜血染就得城楼,顿了顿。 “晏城,寡人要定了!” “公子,你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竹猗浑不在意地看了看确实洇出血的纱布,“无碍,一会儿还张干净纱布就成了。” 这点痛算什么,手剁了她都能照样浪,只要菩提金印安分点就行。 裴子初眨眨眼,轻轻捏住竹猗的衣袖一角,眼眶酸涩,“公子,切莫再让自己受伤了,可好?” “寡人皮糙肉厚,死不了。” “可是,会疼啊……” “也许会吧,但是一想到伤到寡人的家伙,会死啊……寡人就不觉得痛了……” 是这样吗?只要除掉所有会伤害公子的人,公子就会不会疼了。 垂下眼帘,裴子初的手渐渐攥紧,指甲掐进肉里的痛,让他突然有种偏执的念头,他可以做公子手里的刀,为公子铲除一切阻碍。 第25章 做客 等一个被有缘人 暮色苍茫,战场上的血流成河倒映在无边际的天空,红了一片。 带着对机关犼和藤尸的憎恶,南梁军队简直所向披靡,仿佛有使不完力气,不把北越屠干净誓不罢休。 当他们冲破城门,杀入敌营的时候,如入无人之境。 华严和华少羽觉得,这一切都太过顺利了,顺利得有些蹊跷。 “他们都进来了?”秦知瑶靠在软垫上,手持酒樽,披纱而卧,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紧迫感。 “华氏父子领兵杀进来了,只是……不曾见梁帝身影。” 秦知瑶低头浅抿一口杯中酒,箫猗要是来了,她反倒要怀疑其中有诈呢。 “传令下去,晏城,降。” “这……是否先通禀七皇子殿下?” 卓燃狠狠皱眉,眼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公主就要投降,他实在是难以接受,他想,若是七皇子殿下在的话,一定不会同意公主的儿戏。 “你莫不是忘了,皇兄临走前交代你的话?” 皇室中人都是天生的上位者,秦知瑶纵使语调婉转,也足够让卓燃背脊一寒。 就在停战的第二日,七皇子被皇帝密诏而归,临走前将卓燃留给了公主,并让他无条件服从公主命令,可是这涉及到城池易主之事,要他如何服从? “殿下,兹事体大,卑职以为,还是先传信回宫,再……” 秦知瑶凝眸瞥向卓燃,明明是含着笑的,偏偏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卓燃不自觉地噤了声,不敢再说下去。 “若是不想全军覆没之后屈辱投降,那你传令的时候就跑快点,死多了,本殿跟皇兄也不好交代。” 卓燃顶着那阴翳的死亡凝视,倏地转身,毕生的轻功都用在传令上了。 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 听着人走远了,秦知瑶嗤笑出声,“蠢货,等本宫做了箫猗的皇后,南梁还不是如探囊取物?” 北越凄苦,不像南梁那样衣食富足,但毕竟是她生长的家乡,若是要她放弃,必是不能。 但若只是暂时失去,她有信心能够搏回更大的筹码。 “来人。”秦知瑶绯色的双唇微翘,媚声道:“本宫要沐浴。” 由于北越十分识时务,没有多做反抗便缴械投降了,华严和华少羽即便十分警惕,也只是命人严加看管。 华严也不磨叽,直接率一队人马前去活捉北越军统帅,却没想到,对方主动露面了。 竟然还是一位女子…… 一袭朱红镶金线的牡丹暗纹宫裙,将女子窈窕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处,一寸一厘都是国色天香的完美诠释。 华严认出了高位上坐着的,就是北越最受宠的的九公主——知瑶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甚至是比所有皇子都还要先有封地的尊贵公主。 环顾四周,明处虽没有多余的兵力守候,但是暗处的埋伏,他却无法忽视。 心中好一阵思忖,华严让华少羽按兵不动,但凡有任何不对,立马撤出。 而他自己则昂首阔步地朝着那高座之人走去,笑得褶子一层一层,堆出一脸慈祥敦厚。 “知瑶公主?您该不会是在等老身吧?” 华严在阶下停住,再想靠近点却是不能了,暗处潜藏的冷光已经晃到他的眼睛了。 他恍若未觉地就地坐下,懒懒地打着哈欠,“看来是老身自作多情了,原来公主是为了我家陛下啊。” 一提到竹猗,秦知瑶才有了点儿反应。 她轻哼一声,“要不是看在箫猗的面子上,你们,早就死了不下一万次了。” 华严听得出她语气中的不屑,心里气得拍案而起,面上仍旧乐呵呵的。 “是啊,也多亏了陛下,老身才能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 嘴贱是真的嘴贱,气人却不是真的气人,光是看秦知瑶毫无变化的眼神就知道了。 “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想要这晏城,那便让箫猗亲自来谈,否则,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秦知瑶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侧过了身子,腰间的环佩叮当乱响,更添烦躁。 “手下败将还妄想见陛下?不自量力!”远远站着的华少羽毫不遮掩对秦知瑶的鄙视,声音大的整个大殿都听得见。 这算是挑衅吗? 秦知瑶斜眸娇笑一声,“见不上也不打紧,只是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就留下来陪本宫一起等吧!” 话音刚落,一群黑衣黑面的高手便从天而降,将大殿中的他们团团围住。 华严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公主这是何意?” “看不出来吗?请将军做客啊。”秦知瑶一脸无辜,看得华少羽捏得拳头都碎了。 不过他也没有发作,目前的情况的确对他们不利,大部分的兵力都在外面镇守,在场的这些人都不是这公主的对手,硬拼不行那就来软的。 “公主的待客之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只是你把我们都扣在这里了,没有个通风报信的人,陛下如何知晓,又如何前来赴约?” “那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再者说,箫猗可没你那么蠢。” “你!”华少羽正欲发作,就被华严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拦下,并低声斥道:“闭嘴!” 说完又转头对秦知瑶笑眯眯地道:“公主……” “行了,你们就在这儿待着吧,等箫猗来了,你们就可以走了。”秦知瑶不耐烦地打断,没有看到箫猗的时候心情真是不美丽。 华少羽只能闭嘴,憋屈的样子还是让华少羽难免有些想笑,被华严踢了一脚才勉强忍住。 秦知瑶还算有良心,给华严和华少羽都刺了座,没有让人家再坐在地上。 在放出一只海东青之后,秦知瑶突然想到了什么,问:“箫猗身边那个叫裴子初的,是什么来历?” 华少羽和华严对视一眼,瞬间挺直了背脊,添油加醋地高声道:“陛下身边的除了太监,自然就是陛下所亲近之人了,裴公子就是陛下唯一一个同食同寝的最亲近之人!” 果然,秦知瑶不乐意了,“就凭他?也配?” “裴公子智慧超群又善解人意,陛下又十分看重,怎么就配不上了?难不成,公主这是倾慕我们陛下,爱而不得,恼羞成怒?” 秦知瑶眸光微暗,“本宫才是这个世上最适合站在箫猗身边的人,至于那些闲杂人等……本宫还不放在眼里。” 听着她的话,华少羽暗暗翻着白眼,谁知道在那暴君眼里,你又是不是闲杂人等呢! 第26章 拒婚 寡人用出家做借口 秦知瑶在大殿里等了一夜,竹猗都没有出现。 华严和华少羽他们在偏殿等得都屁股长刺了,可想而知,等不到竹猗的秦知瑶该是多么的愤怒了,这么一想,他们倒是乐得看笑话。 事实上,竹猗只是研究菩提金印研究得太过入神,下意识把冲进营帐的海东青直接射了个对穿,要不是裴子初清晨发现海东青腿上绑着的信笺,估计她只能去给华家父子收尸了。 没有惊动其他将士,竹猗带着裴子初就到了晏城,见这里城门大开,没有守卫,这才有了些许笑意。 “公子,你会娶知瑶公主吗?”裴子初一直对信笺上的内容耿耿于怀,像是心中的一根刺,不知怎的,就是堵得慌。 “不会的。”竹猗拒绝得很干脆。 她没那个配置,娶回家的话就又是新的业障。 二人轻快地步入大殿,大殿的门就被关上了。 看到竹猗的瞬间,秦知瑶眼前一亮,只是在看到旁边还站着个裴子初的时候,周身的怨气就撒开了。 她搁下茶盏伸了个懒腰,居高临下地一笑:“箫猗,你说过,要带我看孔明灯的。” “寡人这不是来了吗?” 竹猗理所当然地步上阶梯,专注的眼神落在秦知瑶身上,让秦知瑶一肚子火又轻易消散。 是啊,她来了,她来了不就是最好的回应吗? “可是,天亮了,看不到孔明灯了……”秦知瑶为自己感到委屈,尤其是在箫猗的凝视下,更是无所遁形。 她无意识地露出了女儿家的娇态,眼含期待地看着竹猗一步一步来到自己面前,迫不及待地扑进竹猗的怀里。 “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忍不住去找你了。” 竹猗暗暗偏过头去,吐出一口浊气,这姑娘劲儿有点大。 “现在寡人来了,你是不是该放人了?” 秦知瑶的柔情瞬间被阴鸷取代,离她最近的竹猗感同身受,就算她被捅一刀也不会感到意外。 然而,那一刀并没有如期来临,秦知瑶的手仍旧环在竹猗的腰间,连切齿的怒意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抬起头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他们就在偏殿,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立马放人。” “你说。” 秦知瑶妩媚地笑着,目光中的势在必得毫不掩饰地射向竹猗,“我要你娶我,我要成为南梁的皇后。” 一直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裴子初蓦地抬眼,紧张地等待着竹猗的回应。 “也是,寡人的确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竹猗煞有介事地颔首,似在认真考虑秦知瑶的条件。 秦知瑶屏住呼吸,眼神更是柔情似水,“箫猗……” 公子其实是心悦知瑶公主的吧?要不然也不会每一句话都顺着她,还说要带她去看孔明灯,公子……对知瑶公主真是有求必应,好得让人羡慕…… 裴子初这么想着,越发低落地敛下眼帘,默默走出了大殿,却也错过了竹猗拉下秦知瑶的手,刻意保持距离的动作。 “寡人今后打算出家,你……的归宿不应该是寡人。” 竹猗尽量平和地阐述自己的决定,但还是吓到了秦知瑶,她生平所有的挫败,都是眼前这个冰冷的人给的,她真的就那么糟糕吗?连出家的借口都编出来搪塞她了…… “箫猗,你只是对皇兄念念不忘,我可以等,可我绝不会放弃你,死都不会!”秦知瑶漆黑如墨的眸深不见底,明灭着浓烈的爱恨,濒临崩溃的疯狂在肆意滋长,看得竹猗忍不住微微动容。 修仙者最忌讳执念过重,因为它往往会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不管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入魔者,渡劫失败者,多是如此。 竹猗伸手盖住秦知瑶的眼睛,浅淡的语气蕴涵着抚平心灵的力量。 “寡人不会对任何人念念不忘,没有任何人值得,知瑶,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你放下尊严地等待。” 秦知瑶拧眉扯开覆在眼睛上的手,定定地看着竹猗,竹猗亦不闪躲,不退让。 她们在较劲,看谁先败下阵来,谁先妥协,谁先为自己所说的话承受应有的代价。 良久,秦知瑶从这场对峙中抽离出来,撩起耳边的碎发,笑得骄如烈阳:“本宫乃一国公主,尊贵至极,何人敢让本宫等?何人值得本宫等?” “恣意而活,不为任何人所牵绊,秦知瑶的人生当如此。” 秦知瑶轻哼一声,无奈喃喃,“你以为我不想?只是不能。” 纵使她有过千万次的放弃念头,却也有过千万次的坚持,每一次,箫猗这个名字,都有让她轻易投降的魔力。 或者说,她不想,至少在还有力气争取的时候,她还不想放弃。 “这可不像知瑶公主说出的话。” 像初见时那样,竹猗揉了揉秦知瑶的头发,秦知瑶顺势靠在竹猗胸前,唇角的梨涡浅浅的,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箫猗,再见面的话,我和你可能就是敌人了。” “嗯。” “箫猗,我可能,还会嫁入别国为妃,甚至为后,以后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嗯。” “箫猗,今晚我就要启程回宫了,我想一直抱着你,像小时候那样……” “嗯。” 竹猗看着长睫微颤的秦知瑶埋头在自己胸前,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秦知瑶拦腰抱起,一步一步地走向层层帷幔之后。 大殿的门被重重地关上,沉闷的声响就像一击钝锤,重重地砸在裴子初的心上。 他清瘦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紧攥衣袖的手颤动着,又放开。 “公子,公子……” 一滴一滴晶莹剔透的泪,随着含混不清的呢喃落下,争先恐后地碎成伤心的模样。 而那些水渍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凝结成莹润的淡粉,又被一脚碾成粉齑。 天边飞来阵阵大雁,掉落的鸣叫被风吹散,回旋着几分忧郁和愁绪。 裴子初站在大殿门口,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从白昼,站到了黑夜。 风沙,夜露,白霜。 彻骨的寒凉终究没有浇灭他心底那股莫名的灼热,眼睛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十分难受。 公子,好疼,救救他,救救他吧…… 第27章 闪现 百里之外的洛州 午夜,月如弯钩,寂寥锁清秋。 大殿的门终于开了,走出来的人却不是裴子初等待的竹猗,而是一脸餍足的秦知瑶。 跪坐在地的裴子初眼皮颤了颤,干涩的唇嗫嚅着什么。 秦知瑶看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顿了顿,眼神一闪烁,抬起一脚,将他踢远了些。 “哼,我秦知瑶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 如此幼稚的行为看得暗处的高手们一阵汗颜,这还是他们杀伐果断、阴狠毒辣的知瑶公主吗?不是吧?这是跟市井小孩儿抢糖吃的棒槌吧? 当然,这话他们只敢憋在肚子里偷偷烂掉。 直到那抹鲜艳的红消失在夜色之中,那道暗沉的黑才从大殿中步出。 “公子……”裴子初恍惚着,眼中出现了幻影。 竹猗心中郁卒,怎么一个个都喜欢作贱自己,好好活着不好吗? 虽是这么想,但她还是不忍见这个脆弱的小鲛人在这儿吹成鱼干儿,眸光稍沉,上前将他轻轻抱起。 “睡吧。” 一阵缥缈的云雾缓缓升起,隐去竹猗的气息,当云雾散去,已经不见二人身影。 几乎是瞬间,抱着裴子初的竹猗出现在百里之外的洛州城外。 她在林中快速穿梭,所到之处,风卷残云,刮过一片枯叶乱草,来到一处隐秘的水潭前。 蓦地,她手一松,直接将裴子初沉入水底。 竹猗看了一眼周围的荆棘丛,扭曲泛黑的藤蔓立刻便窸窸窣窣地缠成一团,将这片水潭藏了起来。 高大浓密的老槐树此时也缓缓放下一根树藤来,恭敬温顺地绕到竹猗身后,结成一张结实而柔软的藤床。 竹猗身子一歪就倒了上去,至于裴子初什么时候浮上来,那就是他的造化了。 天一亮,被放出来的华少羽首当其冲就踹开了大殿的门,没想到空荡荡地连根毛都没看到,顿时傻眼。 “大事不好,陛下被那诡计多端的公主掳走了!” 华严沉着脸上前一步,一巴掌毫不客气地盖在华少羽后脑勺上。 “胡说八道什么!陛下早有吩咐,此次边关战事一了便会先一步回宫,朝堂上那一堆烂摊子事儿如何能少得了陛下!” 华少羽捂着闷疼的后脑勺,不服气地道:“那陛下如何带上我?!” “因为你蠢!”华严嫌他不争气又是一巴掌,“边关战事是了了,不也有一堆烂摊子事儿没解决吗?你拍拍屁股走了,糟心事儿全落我一个人身上?” “还能有什么事儿?”华少羽一脸怀疑,他甚至都觉得是这老头儿故意把他留下来的。 华严睨着他,“你说什么事?陛下要打下北越,这才刚刚开始你就要临阵脱逃……怎么,跟在陛下屁股后面浪了几天,就忘了自己应该干的事情了?” “我没忘!” 华少羽嘴上否认得干脆,心却漏了一拍,他竟然因为这暴君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抱负,这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没忘就好,如今陛下难得有为国为民之心,我等自然也不能拖陛下后腿,华家满门忠烈,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战场上!” 华严又怎么会看不出自家这小兔崽子对陛下的心思,只是这样的心思只能止步于忠心,多一分不该有的也得给他掐灭。 就凭这兔崽子的轴性子,若在陛下身边还不定得吃多少亏,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怎么可能眼睁睁地再看着儿子往火坑里跳呢? 华少羽强压下心中那一丝丝不明显的难受,抬头望向华严,“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不必你过多提醒!” 华少羽提着枪风一般地冲了出去,看得华严十分担心,他阻止得了一时,却没有办法永远都及时地力挽狂澜,至于往后的路,走一步算一步吧。 稀疏的光洒下来,落在裴子初被水泡得红润的脸上,乖巧的不像话,纯澈如稚子的气质干净无尘,有意无意地诱惑着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 可惜,竹猗心如止水。 她好奇地戳了戳裴子初的脸,然后又忍不住捏了捏,绵绵软软,“怎么长得呢,寡人怎么就没有这么好捏?” 泡在水里也没有现原形,说明有人为他封印住了本能,要不然她还真能有机会起眼目睹神秘的鲛人一族的真身了。 怪遗憾的…… 裴子初的眼睫颤了颤,似乎下一瞬就会醒来。 竹猗很是助人为乐地帮了他一把,直接伸手撑开了他的眼皮,“起床了。” 感觉到光线的存在,裴子初难受得醒了过来,眼角还不自觉憋出了两滴酸涩的泪。 “公子!”他惊慌失措地在水中扑腾两下,站起来又立马坐了回去,“你,我,我们怎么在这里?这是哪儿啊?” “荒郊野外吧。”竹猗环视一周,目之所及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枝树叶,是有点吓人。 她伸出一只手递给裴子初,“还不上来吗?” 裴子初抿唇,冰凉的手握住竹猗,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他被甩到了一旁的藤床上。 “公子,我们,不是在晏城吗?怎么……突然在这里了?” 竹猗直接用内力烘干裴子初湿漉漉的衣服,连头发也一并烘干了,只是懒得回答裴子初的问题,主要是懒得撒谎。 “你不饿吗?我们进城吃点东西吧。” 竹猗顾左右而言他,裴子初也没有过多计较未被回应的问题,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等他们进了城,裴子初才知道,他们竟然到了洛州! 他有点懵,一路上都欲言又止地瞥着身前的竹猗。 “今天是天后娘娘布下甘霖的日子,我们快些去抢个好位置!” 嗖地跑过去一个脚夫,接着,是越来越多的人,他们都一声一声地喊着天后娘娘。 “快点快点!天后娘娘的甘霖包治百病,去晚了就没有了!” 竹猗拉着裴子初快速闪到一边,以免被路过的人冲撞。 “公子,他们所说的天后娘娘,不就是洛州刺史奏折众所提到的吗?”裴子初仰着头说。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竹猗随手往人群中揪了一把,就薅下了两串糖葫芦。 一串递给裴子初,一串捏在手里。 “吃吧,甜的。” 糖葫芦看起来糖衣都没有裹匀,还有碰撞下裂开的蛛网,轻轻咬下一口,确实是酸酸甜甜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尖上。 裴子初如珠如宝地细细品尝,漂亮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十分可爱。 “不用替寡人省,不够还有。” 虽然她兜里没钱,但是她可以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下的钱就是她的钱! 第28章 邪祟 是胆小鬼入体 竹猗和裴子初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往天后娘娘所在的天后庙走。 两串糖葫芦硬是被裴子初吃出了珍馐美馔的架势,竹猗心里一阵摇头,这是没吃过好东西的小可怜,大口吃都生怕把自己噎死。 他们站在人群的最末尾,远远地看着高台上一身素衣的蒙面女子,真是神圣不可侵犯。 观音看见了,都想要把屁股底下的莲花座送给她。 裴子初揉了揉眼睛,一看向那女子就觉得眼睛发痒发疼,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钻进去似的。 竹猗虚空一抓,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细丝立即熔断,星点幽蓝的火光顺着细丝烧过去,熄灭在那白衣女子袖中。 眨眨眼,裴子初转头看向气势陡然一变的竹猗,小声道:“公子,这里不太干净。” “嗯,是有几只碍眼的苍蝇。” 裴子初也面色不善地盯着那女子看,竹猗估摸着这双重瞳还挺吃香,净招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惦记。 抖了抖袖子里睡懒觉的小青蛇,小青蛇就自觉地钻进了裴子初的袖子里,自觉得迫不及待。 “嘶嘶——!”小青蛇亲昵地蹭了蹭裴子初温凉的手腕。 裴子初也十分怜爱地摩挲着小青蛇的小脑袋,有种天生地亲近。 “老实待着。”竹猗轻哼一声,这条色蛇,八成是个雌的。 老实的小青蛇瞬间脖子一缩,缠在裴子初的手腕上就不动了,裴子初有些忍俊不禁,“这小青蛇好像是通人性的。” 竹猗颔首,“兴许要成精了。” 说话间,高台上的白衣女子已经走了下来,手上还捧着个瓷瓶,路过那些虔诚的百姓时还会抽出瓶子里的柳枝,在他们头顶上抖两下。 他们等得好像就是这所谓的甘霖,所谓的赐福,一个个受宠若惊,仿佛靠着这几滴水瞬间就能脱胎换骨似的。 竹猗嗤之以鼻,这骗子要是敢把水洒她头上,她能把这骗子的头拧下来。 享受着众人尊敬与崇拜的白衣女子已经来到了他们身前,本就对她心生警惕的裴子初上前一步,伸手止住女子的进一步动作。 周遭望过来的眼神变得不善了,似是没有见过他们这样不识好歹的人。 “我家公子天神庇佑,神鬼不侵,姑娘还是将这福气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众人一听这谦让的话,脸色又转阴为晴,纷纷表露出加倍的期待。 原以为这俩公子哥儿不知天高地厚,谁成想是为他们着想,自然而然看向他们的脸色就好看不少。 白衣女子却站在原地不动。 “你家公子确实气度非凡。” 裴子初看她的眼神愈发忌惮了,语气也沉了下来,“姑娘,大家都等着你赐福呢。” “多一分虔诚就多一分福报,倒是公子你……。”白衣女子将视线转向裴子初,眼神犀利,“邪煞之体,实属不祥之兆,天降灾祸于洛州!” 一句话,让所有人同时看向他们,同时渐渐聚拢过来,甚至还握紧了手中的农具,随时准备一哄而上。 裴子初感受着周遭熟悉的厌恶、惊惧和嫌弃,抬起的手微微颤抖,却仍旧倔强地挡住竹猗。 “你胡说!我,我没有不祥!” 白衣女子眼神悲悯,“公子为妖孽做温床而不自知,邪煞之体还未完全觉醒,不曾察觉也情有可原。” 竹猗偏头一笑,按下裴子初的手,“既未觉醒,又不自知,那姑娘又是如何看出他身负邪煞呢?” “那自然是天后娘娘道行高深,我们这些肉体凡胎自然无法企及了!”一位长胡子老头煞有介事地替白衣女子说话。 “对啊对啊!天后娘娘连我家婆娘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一定是有天眼!” “天后娘娘为我们洛州除了那么多奸邪,她的话一定没错的!那个公子哥儿会为我们洛州带来灾祸,决不能留他性命!” 听着这些叽叽喳喳的愚昧之言,竹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妖异了。 呵,哪个道行高深的货错把鲛人当妖邪,这双天眼怕也是被屎糊住了。 等到他们议论得差不多了,白衣女子才不疾不徐地道:“各位,他虽罪孽在身,却罪不至死,只要圣水净身,那罪孽,也就会烟消云散了。”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只能分到几滴圣水,凭什么这个妖孽能有圣水净身洗澡呢? “圣水啊……”竹猗长臂一伸,直接提溜起白衣女子手中的瓷瓶,万分嫌弃地左右摆弄。 “你这小子怎么能够如此亵渎圣水!还不快还给天后娘娘!”还是那个长胡子老头。 竹猗抽空扫了他一眼,像是故意气他似的,直接倒空了瓷瓶。 “不是要净身吗?这点圣水可不够。” 看着地上那一滩水渍,众人是一阵扼腕叹息,恨不得扑过去舔舔。 “这人实在太过分了!大家一起上,抓住他们沉入红海!” 众人同仇敌忾,眼看着就要冲上来把竹猗和裴子初给绑了,就听一声娇喝,成功地制止了他们。 “大家稍安勿躁,他们只是受邪祟控制,并非出自本意,还请大家不要过多计较。” 白衣女子轻拂衣袖,淡淡的花香弥漫开来,那些人的眼神散漫一瞬,紧接着木讷地点头,听话地望着她傻笑。 “天后娘娘慈悲,一切都听天后娘娘的……” “公子,百姓们也是一时着急乱了方寸,还请公子不要介意。”白衣女子慈眉善目地冲竹猗笑着,只是看向裴子初的时候明显淡了些。 “这位公子确实邪侵入体,公子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将他交给我,待我为他驱除妖孽,再将他清清白白地带回来。” “公子……”裴子初一听,立马抓住竹猗的衣角,急切地摇头想要证明自己不是邪祟,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白衣女子望着眼神依旧清明的两人,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忐忑,怎么回事,难道摄魂香对他们不起效果? 这俩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姑娘,我这书童胆小,就是有邪祟入体恐怕也是胆小鬼,就不劳烦姑娘了。” 竹猗将瓷瓶还给白衣女子,似笑非笑道:“谢姑娘的圣水,石灰好像放多了,浊了些,脏。” 第29章 屠龙 寡人还没吃过龙肉 离开了天后庙,裴子初有些担忧地看着竹猗。 “公子,方才我们走时,那女子看我们的眼神不善,恐怕会伺机报复。” “寡人还怕她不来呢。” 他们来到刺史府,凭着皇家玉佩,就被敲锣打鼓地迎了进去。 衣衫不整的洛州刺史周宇从西厢房跌跌撞撞地出来拜见,“陛下突然莅临,微臣受宠若惊啊!” “爱卿奏折所呈天后娘娘之事,寡人一直念念不忘,这才下了战场,就马不停蹄地赶来相见了。”竹猗低头一笑,多情之姿态迷乱人眼。 周宇闻言抬头,也跟着谄媚地笑:“陛下乃性情中人,这段天赐良缘必将受天神眷顾,微臣……微臣这就将天后娘娘请来,与陛下鸳鸯一梦!” “啪”一声,茶盏碎在周宇脚边,滚烫的茶水溅在身上,吓得他刚刚抬起的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跪着缩成一团。 “微臣不知何事触怒了圣颜,请陛下息怒!” “哼,堂堂刺史,竟被一装神弄鬼的女子玩弄鼓掌,寡人如何息怒?”竹猗还当那女子有点小手段,谁成想尽是些不入流的下三滥。 “陛下,微臣也是亲眼见她与那海神斗法,打退了闹海的虾兵蟹将,这才一时受了蒙蔽,请陛下明鉴啊!”周宇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窝囊得不行。 “她是如何斗法的?”竹猗挑眉,顿时来了兴趣。 周宇吸了吸鼻涕,“臣当时远远地看着,海中有巨龙翻腾,一连掀翻了好些渔船和货船,只有天后……只有那女子的一叶扁舟稳稳前行,带着七彩霞光,撒下圣水,就驯服了狂躁的巨龙,海面也平静了下来……” 说着说着,他眼中的恐惧和震惊并存,想起那日的景象,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骗人的把戏。 “你可曾看清那巨龙的全貌?” “臣当时站得远,不曾看清……可是那数丈高的龙尾拍打海浪,全州城的百姓是亲眼所见呐!” “那是因为你们都瞎。” “陛下说的是……”周宇赔着笑,眼瞎算什么,还是狗命重要。 “寡人在来刺史府之前,已经与那女子打过照面了,只是她并不知晓寡人身份,寡人也不希望寡人身在洛州的消息有任何人知晓,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臣一向口风严密,绝不会透露陛下的行踪!陛下只是臣的座上客,在臣的府上小住而已!”周宇机灵地想好了一切,完全不用旁人过多指点。 “还有一件事。” “陛下请讲!”周宇眉头一跳,只要不死,别说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事他也干。 “贴出告示,刺史病危,需龙肉入药,让全州城的百姓屠龙去吧,一块肉换百金,龙头换千金,整条龙换十万金,寡人还没尝过龙肉呢。” “这……怎么会有人敢屠龙呢,那尾巴轻飘飘落下来,人就没命了!”周宇讪笑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要是也能屠龙,寡人照赏不误。”竹猗财大气粗,国库里那些个搜刮来的宝贝随随便便就能让一户寻常百姓,一辈子吃穿不愁。 “陛下说笑了,臣哪里有那本事。只是……如果那女子揭了告示,也要给她赏金吗?” “自然是认龙不认人,谁能将龙屠了,赏金就是谁的。” 怕死的周宇行事很利落,当即就闭门谢客,在屋里装病,屠龙的告示倒是贴得满城都是。 起初有人不信,但更多的是不敢,所以无人敢揭榜,好在有个幸运的渔夫提着一团黑灰的巨龙龙蜕上了刺史府,竟然白白换了十金,大家在蠢蠢欲动起来。 龙蜕换真金的消息在洛州城里不胫而走,百姓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琢磨起屠龙的事情来。 这消息甚至还惊动了相邻的州县,都想来洛州分一杯羹。 “沉香,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要是有什么能人异士真能屠了巨龙,你我布下的局就不攻自破了,我们还如何在洛州立足?又如何再有如此绝佳的机会接近暴君,伺机报仇呢?” 天后庙的庙祝急得脸红脖子粗,就怕苦心经营的局毁于一旦,多少人的心血也就付之一炬了。 说来也真是蹊跷,怎么偏偏这脑满肠肥的刺史就得了怪病了呢?还要龙肉才能治,这要如何是好啊! “阿蟒不能动。”名唤沉香的白衣女子轻纱遮面,垂眸,暗自做着打算。 而阿蟒,就是告示中重金悬赏的巨龙。 她不是不知道近些天来洛州城里的风声,只是阿蟒是她自小养大的,她做不到冷血无情地对它痛下杀手。 另外,那日在庙里出现过的两位少年也不知是何来历,看出了她的手段却不动声色,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攥紧自己的脖子,让她难以呼吸。 “万事以大事为重,你,切莫妇人之仁。”庙祝只是留下这句话,便也不再多说。 只是,当他们看到红海边挤满的船只,以及昼夜不曾断过的人影,沉香这边就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她正想放出消息,开坛做法,与巨龙斗法之时,庙祝快步走了进来。 “沉香,那天的的两位公子又来了!” “他们来可有说是所为何事?”沉香微微蹙眉。 “说是,为了屠龙之事。”庙祝压低声音,“我已经找人查过他们二人的底细,他们是刺史请来的贵客,恐怕就是说要屠龙的人,我们可以趁此机会……” 他没有说完,而是无声地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所有阻挡他们报仇的人,都要一一铲除,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 “我自有分寸,带我去见他们吧。”沉香何曾没有想过除掉他们,只是他们的本事在她之上,要除掉他们,谈何容易? 庙祝瞥了眼沉香,转身时意有所指地叮嘱道:“必要的时候,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沉香脚步微顿,又迅速地恢复如常。 面纱下的脸,却笑得嘲讽,早就注定了不是吗?早在踏上这条不归路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了。 “嗯,我知道了。” 第30章 沉海 遇上缺心眼的族类 “二位公子是为屠龙而来?”沉香开门见山。 她的视线在竹猗和裴子初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竹猗身上。 “是,也不是。”竹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模棱两可的话更是让沉香心中惊疑不定。 “愿闻其详。” “那巨龙……不,是那巨蟒长到这么大也实属不易,就这么被宰了太可惜。”竹猗浅啜一口清茶,“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啊,想来姑娘也是这么觉得吧?” “公子的意思是……”从对方看出巨龙是为巨蟒开始,沉香就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巨蟒归我,十万金归你。”竹猗笑眯眯地,格外渗人,“这笔买卖不亏吧?” 沉香心中绷着的弦霎时断掉了,背上的冷汗直冒,眼前之人到底还知道多少?! “公子言重了,凭公子的本事,就算没有我也能心想事成吧。”她语中涩然,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自己露怯。 要说揣度暴君的心思,还得是靠裴子初的那颗玲珑心。 他瞥了眼沉香,“公子是在给你机会,是把握还是放手,全凭你一念之间。” 沉香审视着竹猗的神情,“你到底是何人?”犹豫许久,她还是问了。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选择做什么样的人。” 竹猗不打算与她多费唇舌,点到为止,话要是说透才能明白,倒也是白费了她的一番苦心。 放下茶盏,竹猗敲了两下桌角,“看来,已经有人替姑娘做了决定。” 沉香倏地抬眼,瞳孔瞬缩的惊恐打破了她最后一丝伪装的从容,几乎是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与仓皇逃跑的杂乱脚步声。 “海神发怒了!海神发怒了!天后娘娘救命啊!” 天后庙的大门被人撞开,一群身上缠着渔网,连鞋都跑丢了的渔民跑了进来,通通跪倒在天后娘娘的石像前就开始祷告。 沉香面色一紧,拉开厢房的门就快步走了出去,只是去往与石像相反的方向。 “我们也去凑凑热闹。”竹猗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揽过一旁的裴子初就跃身而去。 “公子,那姑娘是去找巨蟒了对吗?” 窝在竹猗的怀里,裴子初有些担忧地问道。 照理说,巨蟒是听那假天后的话,可假天后明明还在与他们交谈,巨蟒这边就失控了,他一时也搞不清楚是何缘故了。 竹猗眯着眼,看着脚下海水肆虐的街道,倒是越发地想要活烤了闹腾的巨蟒,面上却是不显。 “最好是。” 他们很快赶到了海边,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海面上倒是漂着不少。 大多是来屠龙的。 龙没屠到,反被龙屠。 数丈高的巨蟒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在海边焦躁地翻腾着。 竹猗和裴子初在一处钟楼的屋顶上站定,既不会被海水波及到,也能将那巨蟒的动静尽收眼底。 没多久,她看见沉香来了。 沉香试着安抚发狂的巨蟒,把手中的摄魂香朝着巨蟒的嘴里扔去。 巨蟒只得到了片刻的舒缓,立刻又更加狂暴,充血的竖瞳阴森可怖,挥着粗重的尾巴就朝沉香抽了过去。 面纱被水浪掀飞,冰凉的海水瓢泼似的浇湿了她的白衣,她轻巧地躲过蛇尾的一击,跃上了巨蟒的三角脑袋。 巨蟒嘶嘶地吐着信子,利箭般的速度向它脑袋上作威作福的女子发出攻击。 躲避间,她脚下一滑,直直地落入水中,溅起了好大一片水花。 眼看着巨蟒杀红了眼,揪着那白衣女子就要一口吞下,竹猗如一柄利剑般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抓住沉香的腰带扔上岸去,翻身便骑在那巨蟒之上。 巨蟒仰头叫了声,只感觉千钧之力压顶而来,连人带蛇沉入海中。 海面归于平静,百姓们得救了,欣喜地抱在一起欢呼。 钟楼上却是一片死寂,裴子初眼眶洇红,迷离的重瞳渐渐清晰,泛着幽蓝的诡光。 “公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小青蛇仿佛能够感受到他的悲伤,悄悄地钻出衣袖,蹭着他的手背,安慰着他。 放一百个心好了,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绝了, 不知道被人惦记着的竹猗正骑着巨蟒,手上还握着致使巨蟒发狂的罪魁祸首——一根淬了毒的竹节,惬意无比地在海底撒着欢。 竹猗拍了拍巨蟒,“行了。” 巨蟒一个猛子刹住车,扭转过头来,嘶嘶叫,通过神识与竹猗交流着。 “恩人,这海底有宝藏呢,你不想去看看吗?” “什么宝藏?” “有很多金银财宝,还有很多吃了可以变大的珠子,我就是吃了那里的珠子才变这么大的!” “嗯?”竹猗来了兴趣,“那倒是可以去瞧瞧。” “恩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带走!”巨蟒的声音像七岁的孩童,天真可爱,连这份赤诚的心也滚烫得厉害。 竹猗莞尔,这就是他们妖族的子民啊,真叫人稀罕。 “我只是去看看,那些宝藏还是你的。”跟幼崽抢食,她嫌丢人。 “恩人不必与我客气,沉香说了,要懂得知恩图报!”巨蟒又开始在海底横冲直撞。 竹猗已经歇了让它安分的心,接着问:“沉香就是养着你的白衣女子?” “是啊,我很喜欢和她玩装死逃跑的游戏。” “这次的游戏也喜欢?” “不喜欢,福伯扎疼我了,我很难受。”巨蟒甩了甩尾巴,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不快。 福伯,就是那个庙祝吧。 竹猗顿时觉得它没出息,被一个老头就欺负成这样,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多吃几颗那珠子,就皮肉坚硬了,断不会再被一个老翁拿捏。” “不行啊,七寸那里还是软的。” “你要是不把七寸伸出去给人摸,就不会被扎。” “可是,七寸摸着很舒服。” “嗯,蛇羹吃着也很补。” “恩人,你错了,蛇胆才补。” “呵,那还是你懂的多啊。”竹猗冷笑,“你的蛇胆还在吗?” 巨蟒傻呵呵地笑出了声,“没了呀,沉香说,没了蛇胆就不会有人会打我的主意了。” “……” 竹猗沉默了,妖族怎么会有这样的智障,没心眼不是缺心眼儿啊。 不过,这样祸害她的族类,她要是能忍就见鬼了。 “沉香是吧,我记住了。” 第31章 鲛珠 永世不得好死的卖身契 傻不愣登的巨蟒驮着竹猗越游越远,连水草和珊瑚都见不到几株,暗流涌动着说不出的危险。 身子笨重的巨蟒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地界倒是灵活异常,熟门熟路地在一处破烂的石台上将竹猗放了下来。 她感受到了很久远的封印的气息。 巨蟒找个了洞刺溜钻了进去,箭竹猗没有跟上来,又钻了出来,硕大的扁脑袋凑到跟前。 “恩人,宝藏就在下面,你快点跟我来呀。” “宝藏又不会自己长脚跑了,急什么?” 闻言,巨蟒张着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恩人,你真聪明。” 竹猗嘴角抽了抽,被一个缺心眼儿夸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她扫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便让巨蟒带路,去下面看宝藏了。 刚一落地,竹猗就被眼前的金灿灿闪瞎了眼,遍地的金银珠宝摞得有三层楼那么高,随随便便一件都能屠不少龙。 巨蟒领着竹猗往里走,因为它要带她去看看那些吃了能变大变强的珠子。 “恩人,你走快一点啊,要是慢了的话,那些珠子就会长脚跑走的!” “跑了抓回来就是了。” 巨蟒又想了想,也是,恩人这么厉害,不用像自己一样拼了命才能抢到一颗珠子饱饱肚子。 等到他们不紧不慢地找到那些珠子的时候,那些珠子已经黯淡无光地埋入了泥沙里,跟普通的烂石头没什么两样。 巨蟒有些委屈,“吃不上了。” 竹猗弯下腰,从泥沙中抠出一颗烂石头来,搓着搓着,又搓出了点点微光,“他们不会饿着你的。” “啊?”巨蟒一头雾水。 “他们还得靠你解开封印呢。”竹猗松开手,那颗刚刚散发着光亮的石头又熄灭了,滚落向远。 “走吧,我们去里面看看。” 话音刚落,巨蟒就迅疾地挡在了竹猗身前。 “不可以的!前面有很恐怖的机关!很危险的!恩人会受伤!” 竹猗一个闪身,越过了巨蟒的阻拦,“我就喜欢恐怖。” 巨蟒扭着身子还是跟了上去,反正它皮糙肉厚的,必要的时候还能叼走恩人,替她挡一挡呢。 “恩人,要不你在我身后走吧,那儿真的挺恐怖的,也没有什么宝藏,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你要是再废话,我就把你变成蚯蚓。” 巨蟒一听,立马闭上嘴,连蛇信子都不吐了。 它是内心焦急,但也不想变成蚯蚓啊,好不容易变得这么大,再要是缩小,那就保护不了恩人了。 竹猗循着地上的烂石头七拐八绕,封印的气息也越来越清晰了。 她在巨蟒钻出的洞口,看到了一座斜插的石碑,没有任何文字和花纹的石碑。 以石碑为界,这边还有些许的光亮,而那边却黑沉沉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竹猗眯了眯眼,“找到了。” 巨蟒听着她的声音,想问找到了什么,又想起变蚯蚓的警告,只能无措地甩着尾巴。 看着它这副憨样,竹猗有些好笑。 “想说什么就说吧。” 巨蟒的好奇终究战胜了恐惧,“恩人,你找到什么了呀?” 竹猗一把揪住它的七寸,坏笑着说:“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拉着巨蟒直直冲向石碑之后。 黑沉沉的深海像猛兽张开的嘴,吞噬掉擅闯的猎物之后,荡开了淡淡的波纹。 闯过界碑的巨蟒傻眼了,“这……这里的珠子好多啊。” 只是,这些珠子都镶嵌在石像上,在心脏的位置,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无数的石像,确实如出一辙的惊慌与恐惧,是突然的灾祸降临,将他们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冷冰冰的石像。 洛州可从未有过这样的传说。 也许在洛州存在之前,他们就已经存在了。 巨蟒可没有竹猗想的那么多,它直接张嘴就去咬那些耀眼的珠子,结果却被崩了牙。 “恩人,这些珠子咬不动啊!”它控诉着。 竹猗失笑不已,“傻子,这可是鲛珠。” “鲛珠有什么了不起,又不能吃……”它心疼自己的牙,没了牙的巨蟒,一点也不威武。 “不是不能吃,是你不能吃。” “那谁能吃?”巨蟒好一阵无语,它都没挑食,怎么这破珠子还能挑被谁吃了。 竹猗睨着它,“自然是这鲛珠的主人心系之人,吃了鲛珠,就等于以命起誓,与这鲛珠的主人世世纠缠,同生同死,永不分离。兴许……这些石像里就有你的位置。”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巨蟒对此很嫌弃,不再打这些珠子的注意了。 竹猗对此也是嗤之以鼻。 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世人总是想法设法地想要得到,然后平白无故多了道枷锁也不自知,还暗自庆幸有了长生不老的机遇。 在她看来,这不就是一张卖身契吗?还是永生永世不得好死那种…… 看看这些梆硬的石像,这下场还不够惨吗? 巨蟒不知道什么时候缠到了一尊鱼尾人身的石像上,翘着尾巴将那石像从上到下都摸了一遍。 最后在那空荡荡的心脏处搅动了几下,有些凉飕飕的。 怎么回事?那挑食的珠子呢? 它不禁将疑惑的视线移向不远处的竹猗,“恩人,你怎么在往上走啊?” 竹猗扶额,“……” 傻子,是你在下沉。 她妥协地飞身去扯那条蠢蛇,却扯不动,蠢蛇就像是长在了那石像身上。 无奈,她只能踩着那石像,随之一起往下沉了。 石像一直在往下沉,看不清下面有什么,也看不到上面是什么。 巨蟒的扁脑袋耷拉在石像的肩上,有些自责,“恩人,我是不是犯错了?” “不,你只是运气比较好。” 闻言,巨蟒又欢快地吐着信子,蹭着竹猗的脚尖十分依赖。 “恩人的运气更好,那些危险的机关到现在都没有启动过。” 竹猗懒得理会它的胡话,这不是启动了是什么?不同于它体验过的小打小闹,这次因为她的到来,动了真格了。 她的运气是好得离奇啊。 竹猗抬手点燃了一簇妖火,照亮了这黑漆漆的甬道。 巨蟒稍稍歪头,盯紧了竹猗手心的火焰,怎么觉得更加凉飕飕了…… 第32章 打劫 镇族之宝看着给 冥火的微光像一把尖锐的利剑,割开了眼前浓稠的黑。 巨蟒一转头,就被身下的一片白茫茫吓得缩紧了尾巴。 死了死了,它要冻死在这里了! 比起刚刚看到那些石像,这里黑洞洞的鬼地方竟然到处都是人身鱼尾的冰雕,心脏的地方和巨蟒缠着的这尊石像一样,空荡荡的。 依稀还能看出他们活着时的出色容貌,就是脸上的泪冻得煞风景了些。 石像落了地,也立马结上了一层冰壳子,巨蟒赶忙缠上竹猗的大腿,这才躲过了一劫。 竹猗低头蹙眉,“下去。” “我不!下去就会成冰雕了!” 可竹猗哪里会容许身上坠着这么个憨憨,直接给它扒开了扔一边。 巨蟒滚着滚着,撞在其中一个冰雕上停住了。 “诶?我没被冻上诶!” 它扭着身子又凑近竹猗,傻呵呵地乐不可支。 “你吃了那么多鲛人泪,冻谁也不会冻你的。” 巨蟒一愣,“鲛人泪我听沉香说起过,那不是珍珠吗?怎么会是那些发光的珠子呢?” 竹猗正要骂那沉香不识货,眼角就突然瞥到一抹淡淡的黑烟。 在这遍布白冰的地方,这一缕黑烟实在是够刺眼。 这黑烟的出现就像是一颗投湖的石子,越来越多的黑烟,开始从一众鲛人的身下冒出来。 “恩人,这些鲛人好像着火了。” “着火了,你往我身上蹭什么?”竹猗斜着眼看它。 “就是……有点怕怕的。” 它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反正就是觉得这个地方不对劲,还是跟着恩人比较踏实。 竹猗了然,这憨货别的本事没有,抱大腿是一抱一个准。 “想吃烤鲛人吗?” 巨蟒有些怀疑地看了看竹猗手心的小火苗,又看了看地上已接近半人高的黑烟,“不……不麻烦了。” “不麻烦!”竹猗手中的火苗一窜数丈高,凛冽的蓝色火焰一出现,就压得地上的黑烟四处退散,就连那些冰雕也迅速融化,蒸发得干干净净。 巨蟒眨了眨眼,“咦?火大了,烤成灰了。” 竹猗轻笑了下,扬起下巴,“那不是还剩一个吗?” 巨蟒的竖瞳闪了闪,剩下的那一个,不就是拖他们下来的石雕嘛。 “那个可不能吃,硌牙。”它已经崩过一次了,已经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恩人的火烧得那么旺,怎么就这个石雕屁事没有,连外头的冰壳子都纹丝未动? 竹猗并不是很想动脑子,直接拍出一掌就想直接给这石像给废了。 可没想到,一股柔和如羽毛的力量将她的掌风化解了,还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看不清脸的白衣男子。 这算什么?阴魂不散? “大师,还望对我族人手下留情。” 巨蟒呆呆地喊,“鬼……鬼啊……” 竹猗没好气地翻着白眼,“叫大王都没用,我这人一向睚眦必报,谁要是想害我,那就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说话间,她又甩出去两团冥火,翻飞的手掌间更是托起了更大的火球。 巨蟒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要被那翻腾的火球烤干了,别打了别打了!它都快要没命了! 那白衣男子并无慌乱,反而又是轻轻柔柔地就将竹猗的杀招化解。 他将火球吞入腹中,本就不怎么清晰的身影又透明了几分。 “大师以慈悲为怀,看在我鲛人一族已受天罚,一切只为自保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吧。” 竹猗眼神微闪,想起了裴子初。 “你们鲛人一族都在这里冻住了?” 白衣男子怅然地点头,“自从那场劫难之后,世上便再无鲛人一族了。” “错了,我就养着一个。” 看着对方这虚弱得随时都会消散的模样,竹猗就越发觉得,鲛人一族,脆得很。 “是吗?”白衣男子诧异只在一瞬,转而又无奈苦笑,“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称不上福,那孩子过得很苦,又是重瞳,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要来跟你们团聚了。” “重瞳……这就是天意吗?”白衣男子无奈地呢喃,看向竹猗的时候便多了些真诚,“谢谢大师善待我族人。” 竹猗懒得听他伤春悲秋,既然是同族同宗,那她也不好空手而归,于是道:“那孩子被封印了,你有没有什么宝贝给他解了,然后什么看家本领、镇族之宝看着给点,埋在这里也是浪费。” 白衣男子,“……” 巨蟒,“……”这算是,沉香经常说的趁火打劫吗? 到底还是自家的崽子自己疼,白衣男子扒拉了半天,就掏出了一个通体血红的玉扳指。 “这个玩意儿有用吗?”竹猗皱眉。 “这是我鲛人一族的至宝,七星戒,是除了光沉木之外最贵重的了,可破除一切封印,又能掩盖一切气息,还有我族的不传秘术,大师交给那孩子之后,他便知道该如何使用了。” “哦。”竹猗浑不在意地扔进袖子里,都没仔细看。 交代完这些之后,白衣男子的时间仿佛到了,最后严肃地叮嘱竹猗,“如果可以的话,还望大师千万不要让那孩子知道我们的存在,不要让他背负我族的宿命……” 似乎后面还说了什么,但是她没太听清,那白色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她也没办法。 “那男鬼……走了吧?”巨蟒恍惚地说。 竹猗一巴掌拍在它脑门儿上,“在这里浪费了不少时间,我们也是时候该走了!” 那能不走吗?她的冥火是那么好吞的? 此时,刺史已经收到陛下和巨龙同归于尽沉入海底的消息,连病都顾不上装了,赶紧派人出海打捞。 而那些因为竹猗得救的人,也纷纷自发地赶来帮着打捞,红海边上几乎是聚集了洛州所有的百姓,高举的火把连成一片。 他们虽然隐隐有了猜测,那灰衣少年八成是没命了,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仍然要为这大义凛然的少年做点什么。 正热火朝天地举着火把捞着尸,竹猗骑着巨蟒就直接冲出海面,浇了众人一身。 百姓们先是一愣,然后就炸开了锅。 “仙人显灵啦!仙人带着巨龙显灵啦!” “娘嘞!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活神仙啊……” 竹猗看着跪一地的百姓,欣然而然地就接受了他们的崇拜,从巨蟒的身上跃到衣发尽湿的裴子初眼前。 “公子,是你回来了吗?”裴子初的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来。 “怕你来找我,所以我先来找你了。”竹猗叹了口气,“真是让人放不下呀……” 第33章 明暗 都是寡人的钱 刺史周宇在竹猗的身上打量个遍,咪咪小的眼睛里盛满大大的震惊。 乖乖,暴君果然是有天神庇佑,在海底泡了几个时辰竟然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竹猗不耐烦地敲打桌面,“那名叫沉香的女子什么底细?” 周宇一个机灵,缩着脖子道:“陛下,沉香全名叫许沉香,原是皇商之家,只是受前年郡王谋逆的波及,许家满门尽遭斩首,只是许沉香因病弱,自幼在护国寺长大,这才逃过一劫。” 一口气说完,他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压力太大了。 竹猗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也就是因为当时的箫猗凶残暴虐,把谋逆相关人等杀的干干净净,也就导致现在就算再动荡,也不曾有谋逆的声音。 毕竟那次谋逆,箫猗几乎屠了南梁十分之一的壮年,也将所有的兵力和铜铁矿牢牢把握在手里,再想翻天,可就得掂量掂量,自己那点家底够不够这暴君屠的。 “那许沉香这两年筹谋了多少银两?”她想着,海底那些金银财宝得有个由头出现在她的国库里,不拿白不拿嘛。 “回禀陛下,那许沉香手段了得,已经藏了满满一屋子的金砖啊!”周宇一想到那墙裂开之后露出的金色,眼睛就眯得更小了,只剩一粒小黑点。 竹猗红唇微翘,“都还她,就当是……寡人聘她做皇商的筹码。” 周宇一听,芝麻眼儿立马瞪得如黄豆大,“陛下,那许沉香心怀不轨,她四处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就是为了要行刺陛下呀!” “手下败将,不足挂齿。”竹猗非常自大地摆手,况且,她还有一个更大的筹码。 周宇仍是不放心地看着她,吞吞吐吐地道:“万望陛下三思,许沉香对陛下心不诚,不堪重用啊……” “你看,你洛州的油水肥得让她攒了一屋子金砖,却缴不起赋税,寡人的国库可是空虚得很。”竹猗凉凉地扫他一眼。 周宇噗通一个响头磕得结实,“臣惶恐,臣以前是被猪油蒙了心,只想着洛州的一亩三分地,但是见过了陛下的神迹之后,臣决定痛改前非,一切以陛下安危为先啊!” 竹猗没说话。 要不是她看着洛州百姓确实生活富足,早就掐断了他的脖子,还能由着他在眼前蹦跶? 见陛下没有降罪,周宇又壮着胆子继续道:“陛下若是想要充实国库,臣倒是有一个办法。” “说。” “洛州水域宽广,又毗邻灵兆国、高丽国和珀斯国三国要地,之前屡次被海神和巨龙所扰,所以百姓们只能胆战心惊地打渔为生,连三国来往的船只也不敢停靠,如今巨龙既然已被陛下所降,那洛州,必能支起贸易往来的新通路,财富不可限量!” 竹猗颔首表示赞同,“不错,这条路行得通,的确是能给我南梁带来一笔不小的财富。” “那让许沉香做皇商之事……” “可是不够,还远远不够,明面上的本事来钱太慢了,寡人要的,可不止这些。” 还不是箫猗这个吞金兽,只管用不管赚,南梁还多得是像周宇这种貔貅,她这是未雨绸缪,绝对不是财迷。 周宇眼皮一抖,“那陛下的意思是……让许沉香带领巨龙去打劫来往行商的船只?” “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竹猗警告的眼神看得周宇头皮发麻,哪里还敢问呐。 “你方才说的事,放手去做吧,万事有寡人兜底,许沉香要做的事,你也可以不必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都是寡人的钱,不讲什么亲疏。” “臣遵命。” 竹猗沉凝片刻,察觉周宇似乎欲言又止,皱眉道:“还有事?” “陛下容禀,边关大捷之事已传遍南梁上下,只是……只是陛下一直以闭关修习兵法之言昭告朝堂,所以有谣言传出,说是陛下临阵脱逃,华元帅愤而直取北越数城,有谋反之心。” 如果他没有看到陛下,或许他会对这谣言信上三分,可是这连日来发生的事以及陛下方才的言论,让他真想好好给那个故意制造谣言的人上上课,脱逃个屁啊,这人连巨龙都是贴脸上啊! “就这?朝堂之上的那群拔舌鬼就没有些正经的动静?” 周宇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想了想,还是将另一件事说了出来。 “国师要从珀斯国回来了,听说,咳……听说还给陛下带回了十二名美男子。” “美男子?有什么美男子能美得过寡人?”竹猗扯了扯嘴角,怎么丹田里长着一个拉皮条的,身边还有一个拉皮条的,她就不懂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到底什么必要性。 周宇诧异地瞅着她的臭脸,心直口快道:“陛下,国师可是公认的南梁第一美男子啊,当初,陛下还是因为国师的那张脸,才让他做国师的呢。” 竹猗,“……” 箫猗你个色中饿鬼,看看你干的好事! 周宇抖了抖,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还变冷了。 于是,他缩着脖子紧急告退,降温了,还是赶紧回去加件衣服吧。 徒留竹猗还坐在那儿想十二美男子的事情,一个不够吗?还一下带了十二个回来,可怜她的国库还没有鼓胀起来,就要莫名其妙多出十二张嘴来,从她碗里抢饭吃……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礼尚往来打下珀斯国一座城池的时候,裴子初端着汤盅进来了。 “公子和刺史聊了一下午,喝点雪梨汤润润嗓子吧。”他俯首替竹猗揭开盖子,瓷白的指尖捏着汤勺,血红的七星戒十分醒目。 竹猗闻言,掩唇打了个哈欠,瑰丽的眸子湿润了些许。 “子初,你听说过国师其人吗?” 裴子初唇畔噙着温柔的笑,“国师是个难得的好人。” “多好?好到捡些无家可归的孤儿给穷困潦倒的家庭雪上加霜?” “啊?陛下怎么会这么说?”裴子初有些懵,眨眨眼将疑惑吐出。 “哼,寡人的好国师啊,他出使一趟珀斯,就给寡人带回了十二个嗷嗷待哺的美男子啊……” 第34章 兽语 摘了面纱懂得多 天后庙里,许沉香直勾勾地望着面无表情的竹猗,几乎是要将她瞧出一个洞来,那样直白又毫不掩饰的仇恨啊,她可真是太熟悉了。 “你就是该死的暴君箫猗?!” “寡人是长生不死的箫猗。”竹猗顿了一下,望着许沉香脸上这张碍眼的面纱,又道:“许沉香,以后还是把面纱摘了吧。” 许沉香额头一跳,望着竹猗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嫌弃。 这该死的暴君该不会是色欲熏心,对她产生了什么不轨的想法吧? 她拧着眉,脸色黑沉如墨,“胜者王,败者寇,是我学艺不精栽在了你的手里,我认,但是,我许沉香就算是死,也绝不受此侮辱!” 也不知道许沉香哪根筋不对,冲着旁边的桌子就撞了过去。 竹猗看着这脑子缺根弦儿的傻子,暗叹着什么样的主人就能养出什么样的兽,也不知道她那钱是不是靠人施舍来的。 动动手指打中许沉香的膝盖,见她身子一歪跪倒在地上,竹猗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嗯,这样的造型就比较适合她。 “既然坐着不舒服,那就跪着听吧。” “箫猗!”许沉香痛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扯掉脸上的面纱,仅剩的那点仙气飘飘瞬间消散了。 竹猗笑眯眯地望着许沉香那张刻意画得柔美的脸,还能从那白腻腻的粉脂中看到英气的轮廓,心情更好了。 “嗯,下次见寡人的时候记得洗脸。” “你到底想做什么?!有种的话要杀要剐痛快点!”毫无女子矜持的怒吼,许沉香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这哪里像是病弱的样子,恐怕疯起来能跟巨蟒同归于尽。 “寡人缺一个钱串子,瞧着你就不错。”竹猗并不掩饰对许沉香的赏识,反而冲她笑得越发妖异了。 许沉香身子僵住了,察觉到眼前之人似乎从未对自己起过杀心,于是稍微压制住了汹涌的愤怒。 “你什么意思?” “寡人与你的交易仍然有效,只是筹码变了。” “我能拒绝吗?”许沉香咬牙切齿。 “能啊,死去吧。”竹猗轻描淡写地点头。 许沉香盯着竹猗那张顶顶欠揍的脸,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吱响。 半晌,她妥协了。 “筹码是什么?” “你们许家谋逆一事,以及你扮成天后骗财骗色的事,寡人都不会再追究……” “我只骗财,没有骗色!” “闭嘴,寡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竹猗美目一转,冷声警告。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作派吓得许沉香禁不住背脊一凉,反应过来之后直骂自己没出息。 “钱,寡人要取之不竭的钱财。”竹猗已经没了娓娓道来的耐心。 许沉香眼皮颤了颤,也是气笑了,“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还是说,你太看得起南梁百姓的钱袋子了?” 你这暴君治下有钱是原罪啊,但凡有几个子儿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钱嘛,又不是只有南梁的钱是钱,北越、高丽、珀斯的钱就不是钱了?肤浅!”竹猗不屑地撇嘴,她又不挑,多的是一视同仁的心。 肤浅个屁!到底是谁肤浅!装得义正言辞这就不是流氓行径了?! “哼……”许沉香正要拒绝,就听竹猗淡淡道:“受人所制,不如反客为主,寡人给的机会,只有一次。” “暴君,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 “蠢。” 多费唇舌的事她不干,脑子有洞的人她也懒得言语,该去死去死得了。 “嘶——!”小青蛇从竹猗的袖中溜了出来,冲着下首的许沉香摆着尾巴,不客气地骂骂咧咧。 而许沉香似乎还听懂了,粉唇翕动,无声地聊上了。 时不时瞄一眼竹猗,脸色也是青了白,白了红,变换不停。 哟,看来还是个懂兽语的。 “想反悔了?”竹猗眨着眼,单手将小青蛇按了回去。 “我可以为你卖命,只是,我也有条件。” “可以。” “我,我还没说呢,你就答应了?”许沉香目露怀疑地盯着她,觉得此中有诈。 “当然,寡人有那个自信。” 许沉香见竹猗笑得不可一世,心底里还真是隐约信了她的话。 “阿蟒你不能带走,我只要它。” “嗯,寡人也并没有想带走它的意思。”那傻蟒,能活活吃穷她。 也是,你都有碧血了,哪里还会瞧得上她的阿蟒呢。 许沉香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暴君的运气当真是好极了,好到她都嫉妒。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送竹猗到门口,瞅着她的脚尖,闷声道:“等等。” “还有事?” “你身边的那个少年,不简单。” “寡人身边的人都不简单。” 许沉香眉头皱了起来,“你自己小心点,别有命挣钱没命花!” 扔下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她立马转身跑开,一路都在懊恼自己的多嘴。 管那闲事作甚?由着那暴君死于非命不是更好?! 竹猗来的时候不动声色,离开的时候自然也是悄然无息。 临走之前,她与许沉香也达成了交易,软硬兼施地叫她帮自己疯狂敛财,作为免她死罪和免那巨蟒死罪的代价。 从洛州回皇城,竹猗和裴子初选择了走水路,正好也让裴子初练练那白衣男子给的东西。 十分上进的裴子初和懒得没骨头的竹猗是整条船上最不显眼的人了。 比起一天到晚唰唰唰的神剑山庄,有事没事叽叽喳喳的百乐坊,以及动不动就清场的官家女眷,他们可真是太不起眼了。 从厨房空手而归的裴子初难得发了脾气,“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尚书府要吃饭,旁人就该饿着肚子等她们先吃饱了?” “莫急,寡人用膳之前本就需要人试毒。” 她其实也可以不用进食了,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裴子初心里好受些。 听竹猗这么说,裴子初果然展颜一笑,“公子说得对,他们中了毒也是活该。” “嗯?你做什么了?” 新学了些本事的妖族幼崽都会手痒,估计裴子初也不例外吧。 裴子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们可能会多跑几次茅房而已。” “你啊……” 竹猗眯着眼睛宠溺地笑,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顽皮了些,戏耍人的手段也是不痛不痒。 第35章 血蝉 羡煞旁人的羁绊 甲板上果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听来是报复得逞。 裴子初笑语一声,“活该。” 竹猗满意地点头,不错,泥菩萨也该是有三分脾气,不能总受欺负不吭声啊。 正沉浸在养成系的快乐中,几根不长眼的银针袭来。 竹猗一抬眼,银针像是半空遇到了弹簧,更加迅疾地回到了来的地方。 一把琵琶被生生打出了一排洞。 “铮!” 弦丝尽断,弹不成了,真好。 “何人放肆!”裴子初手中也捏着银针,冷眼睨着那暗算竹猗之人。 “抱歉,是闻玥冒犯了,可公子也毁了我的琵琶,我们算是……扯平。” 随着一声轻笑,如阳春白雪般的风流少年翩然而至,眉目流转间多是脉脉情愫,就是怀中抱着把残缺的琵琶坏了风景。 “一码归一码,你险些伤了公子,须向公子赔礼道歉!”裴子初寸步不让。 闻玥挑眉转身,月白的衣摆扬起优雅的弧度,他微微低头道:“闻玥向这位公子道歉,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闻玥。” 竹猗颔首,“嗯,原谅你。” 闻玥言笑晏晏地伸手,温文尔雅地说:“公子原谅了闻玥,那顺便也赔了闻玥的琵琶吧。” “你想如何?”竹猗递了一个眼神给裴子初,这才让他收起了小动作。 “闻玥虽是百乐坊的低贱乐师,可这琵琶却是陛下亲赐的,平时十分爱惜,在黑市上也炒出了万金之价……” 话音未落,竹猗一指气劲弹出,本来只是断了弦琵琶“啪”地一声就成了两段,干脆利落。 闻玥唇角抖了抖,“……” 竹猗云淡风轻地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乖戾一笑:“现在应该是无价之宝了。” 裴子初又是可怜又是幸灾乐祸地看了闻玥一眼,讹谁不好要讹公子呢,现在可好,鸡飞蛋打。 仿佛放在黑沉的脸色只是幻觉,闻玥立马又眼也不眨地将“万金琵琶”扔进海里,也跟着笑:“公子的武功真厉害,闻玥佩服。” 他自顾自地靠着竹猗坐下,覆着薄茧的指尖点哒着腰间的环佩,低声轻语:“二位也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吗?” 竹猗微微侧身,与闻玥拉开了些距离,“不是。” “也是,公子看起来不像是爱凑热闹的人。”闻玥像是察觉不到竹猗的回避,又贴上她的手臂,悄声道:“公子可是冲着那血蝉去的?” “血蝉是什么?”竹猗抽出被蹂躏的衣袖。 “这血蝉嘛,传说是可以洗髓伐筋的至宝,只是现世也无人修仙,自然就是以命换命的妙药了。” 闻玥突然停顿,视线在竹猗和裴子初之间打了个转,玩味一笑,“如果是用在有情之人身上,还会心意相通,生死与共呢。” “原来是个没什么用的垃圾。” 闻玥,“……” 这小子看着人模狗样的,到底识不识货? 眼看竹猗确实没有什么兴趣再开口询问,闻玥确定了,这小子是真的不识货。 “公子既不是去参加武林大会,也不是冲着血蝉去的,那何故要想不开去皇城?”他想了半天也想不通。 “皇城有人在等我啊。”等着暴君陛下收拾。 “原来是省亲……”闻玥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施施然起身,“公子,咱们后会无期。” “但愿。” 人一走远,裴子初就眨着水汪汪的眸子瞅着竹猗,看得她头皮发麻。 “肚子饿了自己抓鱼吃。” 裴子初嘴一撇,“公子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出手?” “因为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输了容易挨揍。” “可是公子不是在吗?” 竹猗一噎,好有道理,她这块金钟罩过于突出了。 “自己的拳头够硬才管用,旁的人是靠不住的。”竹猗揉了揉太阳穴,轻叹。 “公子可以靠我,我永远都靠得住。”裴子初自觉地走到竹猗身侧坐下,让她靠着自己,还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是靠得挺舒服的……”竹猗也不矫情,自动找了个舒服位置不动了。 远远看去,一灰一白两道身影和谐地依偎,如画般镌刻在这片沧茫海天之间。 隔着窗棂看着他们的闻玥放下窗帘,“朗朗乾坤,世风日下,羡煞旁人啊……” 翌日傍晚,商船就在皇城港口停靠了。 竹猗和裴子初刚下船,就看到这一路敲敲打打的热闹阵仗竟是为了迎接百乐坊的琴师-闻玥。 路过她的时候,闻玥还朝她抛了个媚眼,转过脸去又是一副高洁不可沾染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只骄傲的白天鹅,无人知晓他潜藏的肮脏。 “怎么尽遇着些骗子……”竹猗暗叹一声就甩袖离开。 皇城热闹,歌舞升平。 皇宫倒是寂冷,金戈铁甲猎猎刑风,像一座雄伟可怖的牢笼,桎梏着嗜血的野兽。 裴子初跟在竹猗的身后,抬头看着竹猗一半隐没在黑暗中的侧脸,突然道:“公子,天冷了。” “这里一直都很冷。”竹猗不甚在意,只扫一眼黑暗中张牙舞爪的鬼影,那种血腥浇铸的阴冷才散了些。 这座皇宫,自箫猗上位以来,不知道前仆后继死了多少满门忠烈、叛贼逆臣,再加上她这尊杀神,皇宫简直就是让人折寿的存在。 裴子初这块脆皮萝卜还是留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自然而然就被安排在他长乐殿的偏殿住下。 这个突如其来的男子算是皇宫里最大的变数里,所有的太监宫婢都在猜测,这陛下带回来的男子能够活多久。 夏耘也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个单纯白净的少年,他到底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被陛下带回来了,怎么还乐呵呵地围着陛下打转,还把他的活儿给抢着做了? 但见陛下默许裴子初的靠近,他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兴许这人,是能长命百岁的。 “陛下,这月余还未批示的奏折都在这里了,一共三十二本,其中今日呈上的,所占九本。” “念吧。” 裴子初和夏耘同时去拿奏折,互相看到对方的动作俱是一懵,又齐齐看向竹猗。 奏折归谁? 竹猗凉凉地看着夏耘,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夏耘一激灵,恭敬地从裴子初手里接过奏折,“裴公子,还是臣侍来吧。” 第36章 回朝 国师也渡老色批 夜风呜咽,整座皇宫葬送的冤魂开始发出凄厉的悲鸣。 掌灯路过的宫婢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加快速度绕过廊檐。 倏地,被一双惨白的手拖进暗处,殷红的血液溅上朱墙,又滋滋地沁进缝隙里。 那盏滚落在草丛里的精巧宫灯戛然而止,闪过一丝惨绿的诡光,瞬间烧得干干净净。 烛火闪了闪,裴子初有些疑惑地看向窗外。 竹猗四仰八叉地躺着,懒洋洋地听着夏耘念那群拔舌鬼写的奏折,眼底的寒冰却是越积越厚了。 活着给她添堵,死了也不安生,她杀不得人难道还会拿鬼没办法吗?! 光是想想,竹猗就能感觉到丹田处在缓缓冒着热气,正润养着她的经脉。 不疼就行,讨好就不必了,这点甜头还不够买她的丹田当灵位。 “今天就到这儿。”她闭目假寐,隐约露出疲态来。 “……是,臣侍告退。” 夏耘才念到一半儿就忽然被叫停,心中虽然诧异却也什么都不敢问,只能收拾收拾离开长乐殿。 长乐殿地门被关上,明亮的烛火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抖了抖。 “公子,我闻到了厉鬼的味道。” “那你可能闻得出公母啊?”竹猗挑眉,皇宫里能有什么良善之辈。 “这个……闻不出来……但它要是出现在我眼前,我就能看出它的前世今生。” 竹猗幽幽睁眼,“那就等它吃饱了,自己出现吧。” “它吃饱了,岂不是会更难对付了?”裴子初不禁担心起竹猗的安危来。 公子是厉害,但终究是肉体凡胎,如果被鬼怪视为眼中钉,恐怕防不胜防。 “不是有国师嘛,寡人可不养闲人。” 什么国师不国师的,八成也是个徒有其表的神棍,她正好借机探探他的底。 裴子初眉头轻皱,只觉得身上的担子又重了起来。 为了公子,他一定会勤学苦练,尽早将七星戒中的秘术融会贯通,好让公子不再因为琐事烦忧。 下定决心的裴子初玉颊无瑕,养出来的婴儿肥透着嫩嫩的蔷薇红。 套在他大拇指上的七星戒也随之流转着晶莹的暗芒。 翌日,突然接到早朝指令的众朝臣们一个个如临大敌,脚步沉重地迈入大殿。 竹猗一贯是歪着的,朝臣们却是不敢有丝毫轻慢,下跪的动作更是一个比一个迅速。 然,他们却等不到一声“平身”。 也无人敢催促提醒那位似乎是睡着了的豹子。 “寡人已有数月未曾杀一人,爱卿们会否觉得,寡人或开始弃恶从善,所以你们也就可以踩着寡人的底线胡作非为了?” 似是梦呓,竹猗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未睁开,可一字一句叫人听了皮都紧了。 “臣惶恐……” “你们是该惶恐。”眼帘微掀,深不透底的寒眸摄人心魄,底下的群臣越发提着一口气,稍有不慎就会血洒当场。 脚尖一勾,堆叠整齐的奏折瞬间倒塌,哗啦哗啦的声响就像敲在他们每个人的命门上,刀刃上舞蹈。 “寡人告诫过,不要搞事,凡事多用脑子,诸位缺偏偏要把脑袋当屁股,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寡人的威严,寡人很是高兴。” 竹猗轻扬红唇,放肆的笑意震荡开来,同煞气一道涌上眉梢。 要命了,陛下气糊涂了!国师怎么还不回来,眼下只有国师能够镇得住疯批的陛下啊! 心虚的大臣们卷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他做事向来严密,应当不会被发现的。 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有大碍吧,澜郡郡守和洛州刺史不就是安然无恙吗? “近年来参加科举的考生锐减,各国的朝贡次数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曹尚书,你倒是孝顺,还惦记着给寡人建摘星楼,应当赏,大赏特赏。” 被点名的礼部曹尚书深吸一口气,这样亲和无害的陛下分明比凶神恶煞的时候恐怖万分。 还是别给他好脸吧,他受不起啊! 好在竹猗只是提了一嘴,很快又将炮火转向了。 “柳御史也不错,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对朝堂之上的贪腐听之任之,甚至同流合污,放任蝗虫分食寡人的江山,那就正好和曹尚书作伴,黄泉路才不孤单。” 轻飘飘的话音还未落地,曹尚书和柳御史便一同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 “拖出去,绞首,吊于城门七日。” 听到这最后的归宿,他们甚至连呼救的声音都无法发出,直接就被铁甲卫硬生生拖了出去。 大殿再次陷入压抑的恐慌当中,群臣都额头贴地,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报——!国师回朝了!” 一声洪亮的通报,带着令人解脱的力量拯救众人于水火。 “宣。”竹猗递给夏耘一个眼神,又收敛起浑身的煞气,淡然无害地卧着。 “宣——国师觐见——!” 清铃遥响,环佩叮咚,只见一张冷峻漠然的脸庞逆着光,模糊的轮廓是有温度的烟火,尤其是眉心的一瓣紫堇蕊,给这本就圣洁不可亵渎的容颜更添一笔神秘。 传说这眉心的紫堇蕊,便是与天神签订的契约,可以通灵的象征。 若非说这世上有什么是最接近神的存在,那便是南梁国师荼风。 竹猗多少显出了些许兴味,用个国师的位子买这张脸也是不赔本的买卖,成天看着也能够净化戾气,一心向善啊。 佛渡有缘人,也渡老色批。 “陛下,荼风幸不辱使命,带回了珀斯的月神石。” 略一低头,荼风语气不卑不亢地开口,算是行礼了。 “只有月神石,没有别的了吗?”竹猗偏着头,传说中的十二名美男子被他藏到哪里去了? 荼风起身,“为保月神石安全到达南梁,珀斯国主特意安排了十二名神使随荼风一道归国,现已启程回珀斯了。” “……”竹猗扯了扯唇角,原来就是个押镖的。 她又将荼风上下打量个遍,那个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月神石又是做什么用的? “国师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荼风并没有领会陛下赶人的意思,他只是扫一眼跪地上当地毯的众大臣,道:“上朝议政也是荼风的职责所在,陛下若是累了,便让大臣们也散了吧,以免叨扰陛下休息。” 竹猗危险地眯起长睫,“诸位,累了吗?” 第37章 慎言 寡人听风就是雨 “陛下不累,臣等就不累……” 朝臣们当即表明态度,整齐划一的求饶速度堪比训练有素的铁甲军了。 竹猗微笑地看向荼风,你想为他们求情,他们也得敢领这情啊。 “寡人不忍国师刚回朝就过于劳累,那咱们就长话短说,快刀斩乱麻。” 几乎所有的人都将脑袋压低了一分,生怕下一个被点名的就是自己,又确实希望这把架在脖子上的刀能够利一些,不要让他们如此煎熬。 竹猗满意地望着他们瑟瑟发抖的样子,十分顺眼。 荼风不解,原以为陛下又要杀戮一番才会平息怒火,从来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没想到现今竟有了几分商量的余地。 “记住你们现在这副夹紧尾巴做人的样子,尾巴夹不紧,他日……就该夹别的地方了。” 众人脖颈一凉,忙不迭就点头如捣蒜,就怕慢一步没得东西夹了。 朝臣如同惊弓之鸟,荼风是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要说他慈悲,他也确实为大家出声求情。 要说他冷漠,他也确实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什么心怀天下的国师,不过也是在危境中独善其身的伪君子罢了,她见多了。 “周尚书,李侍郎,宋大学士。” 被竹猗点到名字的三个人呼吸一滞,接着,他们连滚带爬地上前磕头。 “陛,陛下,臣在……”结结巴巴地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掌嘴。”竹猗浅啜一口热茶。 铁甲卫领命上前,抡圆了手臂对着三人左右开弓。 竹猗没有说打多少,铁甲卫也不敢停。 偌大的太和殿里,回荡的巴掌声从清脆到低沉,养尊处优的三人被打得双颊高肿,鲜血从嘴里鼻子里和着鼻涕喷溅而出,抽搐着几近晕厥。 荼风微微低眉,似是对眼前三人的惨状不忍直视。 “寡人素来较真,听风就是雨,诸位要是聊上兴头,传了些什么不该传的东西到寡人的耳朵里,害得寡人寝难安眠,你们的嘴也就别要了。” 群臣听着那刺耳的啪啪声纷纷开始自省,他们以后绝对不会再谈论关于陛下的任何消息! 谨言慎行,就是他们的保命符! “陛下,他们晕过去了。”铁甲卫忍不住蹭了蹭手上的脏污,怪恶心的,陛下整人的花样也越来越多了。 “真没用……嘴巴缝上,送回去吧。”竹猗嫌弃地挥挥手,晕在这里脏了她的大殿。 众朝臣听了都忍不住抿紧了嘴,哆哆嗦嗦地抖得更厉害了。 尤其是在铁甲卫拿出钢针一针一针地将那三个废物的嘴缝上的时候,他们连眼睛都闭上了,恨不得连耳朵都堵起来。 “眼睛用不上的,也可以抠出来。”竹猗轻嗤一声。 大臣们忙强忍着干呕抬起头来,直视这血腥残忍的手段。 被缝住嘴的三位大臣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烂泥一样趴在地上,进的气已经没有出的气多了。 像是刻意对大臣们敲打警示般,铁甲卫拖走那三滩肉的时候,动作一步一顿。 三条长而曲折的血迹蜿蜒若张牙舞爪的蛇,散发着致命的毁灭气息。 “诸位抖什么?只要不谋算寡人的钱,不觊觎寡人的地,寡人还是很和的,至于寡人的命……诸位还是可以不自量力地窥视窥视,心里会好受些。” 竹猗一副为大家着想、舍己为人的模样,让荼风第一次见识到:一个人的脸皮还能够厚成这样。 可是,根本没有人敢像他一样评判陛下,就算在心里也不行! “戏都看完了,都滚回去吧。” 暴君陛下开始轰人了,如蒙大赦的朝臣们顿时争先恐后地往外爬,站不站的已经不重要了,命比较重要。 丑态百出的闹剧落下帷幕,荼风仍旧伫立在那儿。 像一棵不惧风雨的松柏,戳在最恶劣的土坡上。 “国师还不走?”竹猗翘着腿,“可是在等寡人?” “荼风确实有些话想对陛下说。” “嗯?” “陛下今日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过残暴了。” 荼风直言不讳,丝毫不给陛下面子,似乎有一种不怕死的混劲儿,这是想让她趁热刀了他? “嗯,所以呢?国师要让天神消灭寡人吗?”竹猗睨向他,激将这男人快些亮出真本事来。 奈何男人不接招,只懂得陛下字面上的意思。 “天神只会庇佑他的子民。” “那你说,寡人现在要是结果了你,你的天神会救你吗?”竹猗面带嘲讽。 荼风定定地望着她,悲天悯人的模样看得她一阵牙根酸疼。 “陛下,你现在并不想杀我。” “没意思。”竹猗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出了大殿,夏耘连忙跟上。 果然啊,还是得国师才能够让暴躁的陛下平静下来。 “给子初安排的国子监入学一事可都打点好了?”竹猗淡淡道。 有了自保的本事,也得有自傲的才学,裴子初这半大孩子不能被穷给耽误了。 “臣侍已经安排苏学士和李太傅悉心教导裴公子,一定会将裴公子培养成栋梁之材。”夏耘点了点头,拍着马屁。 “那孩子胆子小,再多安排两个铁甲卫随时保护他,别让他被其他的小鬼头欺负了去。” “是。”国子监哪里还有不长眼的敢欺负暴君安排进去的人,活腻了吧。 “往后的奏折都送到钦天监去吧,既然国师嫌寡人治国残暴,那他就自己治去吧,少拿到寡人跟前碍眼。” 竹猗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吓得夏耘脸都白了。 “陛下,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国师会很乐意的。”竹猗回身拍拍夏耘的肩膀,笑。 夏耘看着面目祥和的竹猗,心脏一阵悬空,差点腿软跪下了。 “陛,陛下……” “月神石是什么回事?怎么还需要十二个人抬回来?”这事不好意思问荼风,问夏耘就随便问。 “回陛下,月神石除了是观天象测吉凶的灵力之物,历来也铸就神兵利器的绝佳材料,不仅各国皇室争抢,就连江湖中人也在暗处虎视眈眈,是以,珀斯派出十二神使一路护送,也是为保月神石安然无恙地送达南梁,所呈陛下。” “神兵利器啊……”她正好手上空空。 “是啊陛下,武林大会的其中一个彩头,就有月神石,只不过是一小块,没有国师带回来的大。” 能不大吗?十二个人抬。 第38章 吊丧 暴君陛下自己屠自己 钦天监。 已经敲过初更,在整座皇城都酣然沉睡的时候,只有这里闻鸡起舞。 方正的桌案上整齐地堆着四摞奏折,刚好遮住桌案后的修长身影。 烛火摇曳,碎发垂落,映照在窗纸上的影子显得越发寥然孤寂。 “啧,国师真可怜啊……”一道慵懒的声音从窗户那儿传来。 荼风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并没有抬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批阅奏折。 被无视的不速之客也像是习惯了热脸贴冷屁股,自己动手给自己斟茶,也给荼风倒了半杯。 “本来就够短命的,再这么操劳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来人凤眸轻挑,冷笑着将茶杯硬塞进荼风的手里。 “见不到了。”荼风放下朱笔,捧起茶杯吹了吹,“明日云沉百里,雾后阴雨,或有风雪将至。” “嘁!”来人嗤笑一声,翻着白眼直接翘着腿跨坐在桌案一角,“还是这么无趣,难怪会被暴君欺负。” “闻玥,不得对陛下无礼。”放下茶盏,荼风不痛不痒地轻嗤。 闻玥随手拿起一本奏折,还未翻开,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 凤眸微眯,对上荼风那双空寂的眸,他识时务地松了手。 “怎么,这就护上了?” 他又手贱地捻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就换另一块咬,祸害了一整盘。 “吃饱了就回你的百乐坊去,钦天监没空招待你。” 荼风宽袖一扫,闻玥端起盘子就闪到了窗边,月白的长袍掀起潇洒的弧度,绯色的唇边还叼着半块芙蓉糕呢。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是跟暴君学坏了,尽做些放冷箭的下三滥。” 荼风拾起朱笔,低头伏在奏折上,“陛下从来都只会让人生不如死,却不屑于冷枪暗箭。” “你对她的评价倒是高。”闻玥看着荼风这副死人样子就脑仁儿疼,就算一掌打他个对穿估计都不带眨眼的。 “不提那暴君了,我来找你是有要紧事的!” 囫囵吞下糕点,闻玥又喝了一大口茶,还没咽下就差点没呛死。 “要月神石免谈。” 破晓时分,整个皇城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亭台楼阁都隐匿在茫茫白雾之中,神鬼不辨。 没了奏折压身的竹猗快活极了,心情也好了不少,就连上朝的时候也和颜悦色多了。 “陛下,大臣们都在问,礼部尚书和监察御史的空缺应当由何人后继?”夏耘捧着一堆奏折,小声地说着。 虽说奏折不用批阅了,但荼风还是会分门别类地将批注好的奏折,按照轻重缓急又经夏耘的手呈上,归根结底,做决定的人还是她。 “国师怎么说?”竹猗咽下一颗葡萄,,眯着眼睛十分享受。 “国师推举了玉祥玉大人和祝文索祝大人可堪礼部尚书之位。”夏耘照实说。 “那监察御史呢?”竹猗懒散地吐籽。 “陛下,国师没有推荐,还……还说,监察御史一职可有可无,建议陛下撤去此职位。”夏耘答的战战兢兢,简直不敢看竹猗是什么表情。 “那就撤了吧。”少养一个废物,她就多一分自在。 “礼部尚书的缺位……” “就玉祥吧。”她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听着也顺耳。 “是,陛下。”夏耘赶紧提笔记上。 “夏耘,武林大会好玩儿吗?”竹猗在这皇宫里算是憋不住了,得找点乐子。 “陛下,武林大会都是争强好斗的草莽之流,乌烟瘴气的,哪里有宫里雅致舒适呢!”夏耘满头大汗地陪着笑脸。 武林大会放在以前那是武林大会,要是搁现在,那就是斩杀暴君的誓师大会,陛下怎么会突然对武林大会感兴趣了呢?!真是要命了啊! “你就在宫里待着好了,寡人自己去。” 乌烟瘴气才好呢,做坏事才没有人发觉。 “陛下,还是让铁甲卫跟着吧。”他可以不去,他也不敢去,但陛下的命得有人护着啊。 “不必。”碍事。 “是。”夏耘表面应下陛下的心血来潮,心中已经在打算着向国师求救去了。 当宫中的消息传到钦天监的时候,竹猗已经快马加鞭地冲着宫外去了。 闻玥看着手中的纸条,啧声感叹:“国师这活儿还真不好当,这刚睡下就得去给暴君当肉盾。” 荼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衫,清冷的眉眼透着些许疲惫,“我有事要出去,就不留你了。” “嘁,说得像谁稀得待在你这棺材板子里似的。”闻玥翻着白眼。 他真是搞不懂,堂堂一国国师,不说有一宅院的仆从奴婢伺候吧,起码也得留一人洒扫,这块冰雕倒好,除了那暴君留的铁甲卫,这里就他一个活人。 这过得叫什么日子,简直比庙里的和尚还要清苦,真还不如他来得潇洒。 瞧瞧,现在还要去给暴君收拾烂摊子。 要他说,还不如再磨蹭些,直接去给那暴君收尸得了。 今年的武林大会取暴君狗命的心格外赤诚,要不然怎么敢把道场搬到暴君眼皮子底下? 这是竹猗这一路行来,最为直观的感受。 本该是礼部祭祀用于祭祀的圆圆祭台上围起了亮眼的白幡,各门各派的弟子都穿得或白或黑,像是来参加什么传奇人物的盛世葬礼。 仔细听,还能听见箫猗本尊响亮亮的大名。 竹猗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银白,竟然丝毫没有显得格格不入,反倒在这群黑白灰当中异常和谐。 有位眼神不好的大爷揪着她的衣领就按着坐下,“少年人,会轮到你了,不急……来,吃点花生补补。” “……谢谢。”竹猗傻愣愣地点头,接过花生左看右看,就是没有往嘴里放。 她也莫名加入了争夺屠杀自己的选拔当中。 闻玥口嫌体直地跟着荼风一路赶到武林大会的道场,眼前这肃穆庄严的氛围实属诡异。 尤其是看到那扎眼的脸镇定自若地混在人群之中,更加诡异了。 闻玥顿时来了兴趣,他止住荼风正准备走向竹猗的步子,笑道:“你看,那暴君在这里玩儿得挺开啊,跟神剑山庄的老古董都相谈甚欢!” 荼风抽回衣袖,“不想死在陛下手上,就带着百乐坊赶紧走。” “啧,一言不合就赶人,我就不相信玩儿花生的陛下会杀我!”闻玥抛出一记媚眼,先于荼风在竹猗身旁落座。 “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第39章 危险 剑大的暗器丢人堆 荼风和闻玥一左一右将竹猗围在中间,气场瞬时的转变立马就与这武林大会格格不入了。 相较于荼风的正襟危坐,闻玥的半个身子都快栽进竹猗怀里了,他捻起一颗她手心的花生,“公子怎么来武林大会了,是特意来见闻玥的吗?” “见你不用特意,再毁一把琵琶就是了。”竹猗嫌弃地推开身上的那摊子软肉,往边上挪了挪。 只是动作有点大,她挨着了一旁的荼风。 荼风不露声色地也退了退,与竹猗保持着良好的距离。 竹猗看在眼里,唇角微勾,怎么,这是嫌弃她啊。 闻玥剥着花生,眼睛是盯着台上的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的剑招干脆利落,不愧是神剑山庄的高手。 “公子,你看那几招平沙落雁,身姿灵巧遒劲,真是非同凡响,比起公子你的身手,应当是不遑多让吧?” “走不过三招。”荼风冷不丁开口。 竹猗看了他一眼,这人怎么回事,倒是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自己。 闻玥也是无比汗颜,武功高了不起吗?就你有嘴? “这小子武功虽高,但也不是世间无敌手,又不是有三头六臂,总归是一物降一物。”身后眼神不好的老头扔下一把花生壳,稀稀拉拉落在闻玥身上。 闻玥也不生气,只是揪着衣服抖了抖,“我说这位大爷,花生吃多了上火,您还是克制点,免得烧心灼眼了。” 竹猗瞧着这二位似乎是有过节的样子,也懒得听他们打嘴仗,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闭目养神的荼风身上。 他那双空洞旷远的眸半阖,瓷白的皮肤和粉白的唇都蒙着一层病态的灰,此时微垂着头,仿若迟暮的老翁,生机枯竭,满是绝望的寒凉。 竹猗微微一失神,伸手去摸荼风的脉搏。 他怎么像一具行尸走肉似的,该不会又出了什么高级的尸蛊秘术吧? 还没碰到他,就被荼风四两拨千斤地拂开了。 那警惕万分的样子,当她是个什么脏东西。 “呵!”竹猗气笑了,她也懒得多管闲事了,这冰雕是死是活关她屁事。 突如其来的伸手让荼风多了些想法,只是他也没有竹猗想的那么多。 “公子何时回去?” “看到了克我的人再说。” 荼风皱眉,迅速领悟到这是不想回去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费言语,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竹猗,“……” 这种识时务的人才为她卖命,她还真是赚了。 台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却没有什么人是屹立不倒。常胜不败。 直到夕阳西下,竹猗已经看得哈欠连连,这所谓的武林高手是什么水平也摸得差不多。 就数神剑山庄的武功还算能看,只不过人家只是来走个过场,并没有想出头的意思。 别说杀她了,就是杀之前的箫猗,也是只有吞剑自杀的份儿。 竹猗毫无负担地吃着闻玥剥的花生,暗暗摇头。 “局面已经很明朗了,我赌天机阁拔得头筹,拯救天下苍生的伟大任务也是他们的了。”闻玥翘着腿,这辈子没想到有一天能跟暴君勾肩搭背,飞扬的凤眼十分嘚瑟。 “那真是父慈子孝,家门不幸,派这帮老弱病残来拼。”竹猗冷眸生辉,尽是嘲讽。 “小子,你是瞧不起我们这些老家伙啊?” 一直干枯的手掌按在竹猗肩上,看着是轻飘飘,可只有竹猗自己清楚,那是多大劲儿的龙虎爪。 头也没回,竹猗云淡风轻地卸下身后那碎嘴老头的暗劲,“你这老怪瞎了眼,耳朵倒是灵得很,但要说瞧不起……这世上还真没有人我瞧得起。” “你这小子真是不谦虚。” 碎嘴老头子收回手,虎口处还残留一道醒目的紫红印子。 哼,是个不吃亏的主儿。 随意拿闻玥的衣服擦了擦手,竹猗撇撇嘴,她瞧不起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每个人都跟她叫板,这世上还能有活人在吗? 碎嘴老头又说:“今日只是武林大会的第一天,后头还有三天呢,头天打死了,后边就没得玩儿了。” “那老怪……你是头天被打死的,还是后三天即将要被打死的?”竹猗微微转过头来。 碎嘴老头沉默了良久,“你这算是在跟我下战书吗?” 闻玥眼中闪烁着兴味的光,还不等竹猗说什么,他就主动往上凑,“二位要打一场吗?那我可以是不是可以做个庄,压个注,小赚一笔?” “打个屁……”竹猗正要一巴掌盖闻玥脸上,突然被一道大力猛地拉住腰带,往后一拉,径直倒在了一个冷冰冰的怀里。 微苦的香风擦着脸拂过,一柄吊着藏蓝穗子的软剑被碎嘴老头抓在了手里。 竹猗,“……” 她下意识地看向已经收回手的荼风,拳头都快捏碎了。 “陛下,有危险。”荼风一本正经地将竹猗扶回原位,连松垮的腰带也不忘一起恢复原状。 “果真是,好!危!险!啊!” 抽回碎嘴老头手里的软剑,竹猗泄愤似的扔回了台上。 一道道裂纹如蛛丝密网蜿蜒虬曲,围绕着软剑斜插之处粉碎得均匀如一。 其中一人见情况不对,面露惊慌地欲跳下台去,奈何刚迈出一步,那比武的石台就“哗啦”一声轰然倒塌,瞬间烟雾弥漫,呛咳声一片。 此时,周遭也是一片哗然,等烟雾稍稍散去了些,这才纷纷往看台上望去。 只剩一个剥花生的白胡子老头骂骂咧咧,“唐门的弟子真是一年比一年差劲,这么大个暗器也赶往人堆里丢?玩儿脱了吧?该!” 石台不远处的男子正握着软剑,眉心的一点朱砂带着异域的风情,划过大半张脸的狰狞疤痕破坏了这极具魅惑的脸,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在那早已空荡的位置。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银白的月光将三人的身影拉得长而尖细,两长夹一短,在朱雀大街上健步如飞。 这俩门神说,非得把她送到宫门口,见她真实地踏进宫门,他们才会放心的离开,这押送犯人上刑场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了。 眼见宫门重重关上,闻玥淡下了唇边的笑意,沉声道:“此人,不可为敌啊。” 荼风转身就走,压根不想搭理他。 “喂喂喂!你说你这国师是不是太入戏了?怎么还管上她的死活了?”闻玥没好气地追上。 “陛下若是出事,你们所有人,都会陪葬。” “你少长他人志气!虽然她武功高,但是我们人多啊!熬都熬死十个她!” “那你试去吧。” “怎么试?拿命试啊?!” 第40章 联姻 寡人又不是月老 “滴答——滴——答……” 廊檐下的白霜化露,坠下时候又幻化成浓重的墨色,寒凉的水汽循着足迹寸寸冻结成冰。 竹猗脚步微顿,“想死?” 寒冰像是听懂了这死亡威胁,没有再前进半分。 脚步再次向远,直到消失在宫壁拐角,那凝滞的寒气才渐渐幻化成一道隐约的人形。 玄衣如松石,赤目卷残云,碎裂的纹路布满整张脸,扬起黑沉的浓雾,如掠影惊鸿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长乐殿,裴子初正举着双手比划着什么。 竹猗止住宫人的跪拜,不打算惊动专心学习的小朋友。 “怎么回事,不是说招魂术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裴子初沮丧地垂下手。 竹猗沉吟了片刻,突然道:“你有胆招魂,它们也得够胆出来啊。” 乍一听到心心念念的人的声音,裴子初顿时喜上眉梢,抬起头来咧嘴道:“公子,你回来啦!” 竹猗拾起桌上的符咒,“你怎么突然学起招魂术了?难不成这宫里太无聊,你想招几个鬼上来玩玩儿?” “也不是……”裴子初抿了抿唇,轻盈的语调忽而沉了下来,“近来宫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有宫婢失踪,我只是找它们问问。” 问鬼?少年,你的癖好还挺新奇。 “公子,你说这招魂术是不是骗人的?要是神能与鬼通,那我怎么连一个小鬼都喊不上来啊?” 竹猗看着他这副伤脑筋的模样,干脆扬了手里的符咒,“要招魂没那么复杂,只需要这个。” 看着竹猗白皙修长的手掌,也跟着伸出了自己那粉嫩柔软的小手掌,裴子初眨了眨眼,“这个?哪个?” “当然是拳头啊,只要你的拳头够硬,逮到哪个招哪个,绝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竹猗的拳头不轻不重地落在裴子初的头上,意有所指。 裴子初摸着脑袋,开始琢磨起来,隐秘的重瞳也露出了几分诡光。 只想不做也不是他的性格,他的脑子怎么想的,手就是怎么动的,完全贯彻竹猗的硬拳头主张。 他的手伸向自己的影子,硬生生拽出了一个冒着黑烟的团雾。 正犹豫着要不要问点什么,就被竹猗冷冷的一个眼神给瞧散了。 “脏东西还握在手里做什么……” “哦……” 裴子初乖巧地点头,心中却在盘算着,下次一定要偷偷抓点什么来玩玩,洗洗就不脏了。 三日后,武林大会由唐门弟子拔得头筹,然而血蝉却无故失踪,江湖正在全力搜查血蝉的下落。 “陛下,北越国、夏燕国和高丽国纷纷来信,要出使我南梁,一睹月神石祭天之盛况。” 夏耘低着头,不敢看竹猗此时是什么表情。 忐忑了半晌,他才敢悄悄抬眼偷瞄,却看到陛下迷蒙着眼,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陛下?” “谁要来寡人地盘上抢月神石来着?”竹猗扫了扫那几张羊皮纸,一双黑眸漫上煞气。 夏耘缩着脖子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道:“陛下,不是来抢,他们是来欣赏、观摩、瞻仰的!” 竹猗眸色晦暗,波动后又归于平静。 夏燕和高丽来也就算了,北越来凑什么热闹?是家门口打得还不够喜庆? “三国派何人来抢……先观瞻寡人的月神石呢?” 夏耘顶着凛冽的寒意,欲哭无泪。 “回禀陛下,北越派的是三皇子和五公主,夏燕派的是誉王和誉王妃,高丽则是派出了南院大王和肃将军。” “阵仗挺大。” 夏耘深以为然,“陛下,他们此次出使我国,其实还有另一番目的……” 他又开始琢磨竹猗的心思,毕竟这话要是说出来,他可能会死。 “嗯?” 怕什么来什么,一道淬着冰渣的视线直勾勾地冻着自己。 “他,他们还想向陛下求情,缔结秦晋之好,以,以维系两国邦交……” 竹猗面无表情,但周身弥漫的杀意却压得夏耘喘不过气来,话都说不利索了。 可下一瞬,那股骇人的威压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世界美好如初。 “寡人又不是月老,在寡人这里求什么情。”竹猗冷哼一声,分明没有将那几句胡话放在心上。 “……”这话不是这么理解的吧? “去宣国师进宫,寡人要好好与他说说这事。” 夏耘闻言有些没转过脑筋来,只是道:“陛下,每逢月初,无月之夜,国师是不会出门的。” “不出门?”俸禄白拿?那她就不高兴了。 夏耘生怕陛下连国师也迁怒了,于是道:“陛下莫不是忘了,以往无月之夜大开杀戒时,觉得国师碍眼,这才将国师禁足,不得踏出钦天监半步?” 还有这事儿? 专门拨出一天大开杀戒,箫猗真的是干得出来。 也怪荼风那张不开窍的嘴,但凡嘴甜一点,也不至于落得禁足的下场这么窝囊。 “既然不出门,那寡人就亲自去一趟吧。” 原因无它,荼风就不是个听话的人,能让他老实待着的怕不是暴君的禁足令,而是他本来就出不了门。 她虽不怎么待见那个冰雕,但那冰雕现在还不能出事,她还有那大把的奏折要托付给他呢。 夏耘试探地道:“这么晚了,陛下不如先歇息,等明日再宣国师进宫……” “寡人真是有个贴心的好近侍。”竹猗嘲讽地瞟他一眼,“国师可能知道,你如此为他着想?” “陛下息怒!臣侍尽忠于陛下,绝不会有此二心啊!” 夏耘的心都快要拧成麻花了,跪倒的动作也越发熟练,只是正主却并不搭理他,扯扯衣衫抬脚就走。 “好好跪着,寡人回来之前,不许起来。” “是!”夏耘一下就绷直了背脊,额头紧贴着地砖不敢动弹。 直觉告诉她,嗯,其实也是丹田处沉寂已久的菩提金印告诉她,荼风很危险。 联想到之前在武林大会上见到的他那副死样,她都怀疑这人是裹着皮肉的骷髅架子,没什么人气。 竹猗撇撇嘴,心随意动,立马从皇宫瞬移到钦天监。 轻触空气中那几根看不见的丝线,指尖结下一层白霜,寒意彻骨。 “禁个足,还把自己封冰棺里,出息啊……” 第41章 幻境 我是你从天而降的朋友 竹猗粗暴地扯断了钦天监门上的丝线,一只脚才将将踏过门槛,面前的景象陡然一变。 白茫茫的积雪没过她的双膝,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人,渺小孤寂得可怕。 她身上燃起淡淡的幽蓝火焰来,随着她的动作,厚厚的雪层中间延伸出了一条平滑的冰路。 竹猗勾了勾唇,没想到国师还是有点真本事,幻境都能用来镇宅。 冰路的尽头仍旧是雪白一片,只是多了些萌发的绿意,两三奔跑的麋鹿和羚羊,围绕着石头上蹲坐的异族少年,白蝶起舞。 “茶茶,部落里来客人了,族长叫你回来!” 不远处,一身粉色裘衣的圆脸姑娘大声地喊。 听到叫喊的少年站起身,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然后吹了一声口哨,便带着麋鹿和羚羊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那少年缓缓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竹猗挑了挑眉,哟,这不是缩小版的荼风吗? 原来她的国师,小时候就是在茫茫荒原上放牧的少年郎,这样看着,倒是比他长大之后那副冰雕脸要顺眼得多。 她顿时起了玩笑的心思,一阵凌波微步,瞬息间便来到了他身边。 “你,叫茶茶?” 皮薄的少年微垂着脸,敛下眼中的惊艳,耳尖却不由自主地发烫。 “嗯。”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似乎是感染了风寒。 “你冷吗?”应该不会吧,你未来可是冰雕。 “不冷。”他冷硬地拉开与竹猗的距离,脚步也快了几分,显出些许仓皇。 竹猗伸手揪住他的后脖领,轻而易举地又给拉了回来。 “不冷,你抖什么?难不成,是怕我?我很吓人吗?” 少年抬眼,清澈的眸子认真地打量着她,反问道:“你不怕我吗?” “这世上还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所以,你算哪根葱? 少年看着她一脸的桀骜猖狂,真实得令人愉快,于是他也不再满怀敌意,说:“你,快些离开吧,雪彝族不欢迎来历不明的人。” 竹猗揪着他衣领的手改为揽着他的肩,制得他死死的,“什么来历不明?我是你从天而降的朋友!” 从天而降的……朋友? 少年直勾勾地盯着他,毫不掩饰的眼神从疑惑到迷茫来回切换。 这落在注意眼里,就是对她的质疑,她邪笑着捏了捏他冻僵的白嫩小脸,“我说茶茶,你这么盯着我看,是不是看上我……”的命了? 话还没说完,少年就急吼吼地挣脱开她的桎梏,一蹦三尺远。 “不,不可以!” “……”竹猗被这家伙一惊一乍的模样吓得不轻,看着他火燎屁股似的迅速走远,都忘了去追。 “难不成这小子的命门在脸上?” 想不通的竹猗遥遥地跟在他后面,看到回到人群的少年被迎进蓝色的帐篷里,紧接着一群锦衣华服的少男少女跟了进去,她才加快了脚步。 竹猗大摇大摆地掀开幕帘走了进去,扫了一圈,径直走向坐在首位之下的茶茶,撩开衣摆就坐了下去。 “殿下,您挤在那儿作甚?这才是您的位置!”对面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 竹猗微微侧首,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虎目,正气浩荡的脸上写着明晃晃的不赞同。 “华将军?”你年轻的时候可真显老啊。 “殿下,那是雪彝族少祭司的位置,您在哪儿不合适,快回来!”华严见竹猗不动,干脆起身来拉拽。 竹猗对眼前这逼真的幻境有些诧异,就这么傻愣愣地被华严拽了回去。 小荼风怎么变少祭司了?而她,又是什么殿下?太子? 华严给竹猗倒了一杯马奶酒,趁机在她耳边小声道:“殿下,别忘了咱们这次来的目的,不要惹是生非!” “目的?什么目的?”竹猗的视线悠悠扫过对面低头沉默的小荼风,难道是他? 华严见她惯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也不觉奇怪,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陛下身中剧毒危在旦夕,殿下一定要到雪彝族至宝雪域冰晶,否则……” “所以呢?你是准备抢还是准备偷?” “殿下,是借!借啊!”华严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只要他们肯将雪域冰晶借于我们,我们南梁可以满足他们一个条件,任何条件。” “呵!”竹猗嗤笑一声,“借?这东西用了你能还?当人家傻?” “殿下,那可是陛下啊!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带回雪域冰晶,殿下难道想让南梁群龙无首,百姓流离失所吗?” 竹猗正想告诉他,这盛世会如你所愿的,这时,一位白须曳地,打扮庄重的老头走了进来,颤巍巍地拄着鸠头杖,一步一步走上首位。 这就是雪彝族族长吧?命挺硬的。 “难怪今早荒原紫气东来,原来是太子殿下和华将军莅临荒原,有失远迎,还望殿下,将军见谅。” 竹猗一挥衣袖,一道无形的风便将微微欠身的族长托了起来,“贸然叨扰,我们不请自来,是族长多多担待才是。” 族长那双几乎被白眉盖住的眼动了动,见少年容貌昳丽,偏生张扬着不羁的锋芒,如烈日般耀目,又如鬼魅般妖冶。 “太子殿下是天神请来的客人,我们雪彝族以此为幸,特设下朔清宴招待最尊贵的客人!”族长手中的虎头拐杖敲在地上,上菜的小童开始上菜。 竹猗一筷子没动,同样一筷子没动的,还有对面那个小荼风。 她不吃,是因为幻境的东西她消化不良,但是这幻境里的人不吃,是不饿? 竹猗夺了华严盘中的一只兔腿,放到小荼风的盘子里,“吃。” 小荼风抬头,没说话,也没吃,只是看着她。 竹猗皱眉,“怎么?不爱吃?” 还挑食,怪不得又瘦又小,长大了还一脸病气。 华严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她将他的脚碾进土里,“华将军,你癫痫犯了?” “殿下……那是我的兔腿!”涨红脸的华严控诉着。 “兔有四条腿,少吃一条怎么了?你很缺?”竹猗白了华严一眼,怎么一把年纪还跟小孩子抢食吃,丢不丢人?! 位于上首的族长眯起眼,将下方的情况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 “吃!” 第42章 报信 华将军要抢你家宝贝 竹猗凶神恶煞的样子,小荼风委屈巴巴,小口小口咬着兔肉的样子,让一旁的华严直拍脑袋,能不能收敛一点?犯浑都犯到别人家门口了! 还是早些拿到雪域冰晶,早些回宫,以免夜长梦多的好。 “咳!族长,这杯我敬你!”华严热切地举起酒杯,“殿下尚年幼,鲜少出宫,还不曾学会与人交往,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族长多多包涵。” 话刚说完,也不管族长那儿什么反应,他就一口闷了。 “将军好酒量,我雪彝族没有那么多虚礼,太子殿下能再次展露这样的真性情,说明对我族中人信赖有加,我们倍感荣幸。” 族长晃悠悠地举起酒杯,同样豪迈地一口饮下,然后便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 竹猗是没空搭理这两位啰嗦的老头子,她正忙着各种投喂小荼风。 少年第一次碰到如此怪异的人,两颊鼓胀地看着眼前一脸得意的华服少年,凶巴巴的,却又没有恶意。 他看不懂。 终于,他吃不下了,于是推开竹猗递过来的籽糕,“我不吃了。” 竹猗把籽糕头也不回地放进华严盘子里,还没有抽回手,就被无情地攥住了。 “殿下,家父受不起你的恩赐,还是请收回吧。” 声音温文尔雅,说的话却带着莫名的训责意味,让人讨厌,竹猗淡淡扫他一眼,“受不起可以放在一边,不过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南归,住嘴!”华严低喝一声,还咬了一大口籽糕。 没有丝毫受不起的样子,分明吃得很开心,竹猗挑衅似的冲华南归扬起手中的酒杯,“华将军,慢点吃,别噎着。” “谢殿下关心,我自己来。” 华严又吃又拿地接过竹猗手中的酒杯,闷头苦吃的样子就像是饿了许久,华南归也自觉地低下了头。 竹猗再一回头,对面的座位已经空了。 咦,小荼风了?土遁了? 竹猗又看了一眼帐篷外,只见小荼风又蹲在羚羊跟前磨磨唧唧,一点也不像在她面前的闷葫芦样。 她又看了一眼依旧吃得热火朝天的宴席,大家并不在意小荼风的中途离开,那她悄悄离开也没什么问题吧? 竹猗走出了帐篷,华南归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只是,跟出去的不止他一人。 “奇了怪了,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吗?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竹猗看着地上没吃完的糕点,微微皱眉。 “太子哥哥,你在找茶茶吗?” 身后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唤,回头就看到那圆脸的粉色裘衣少女笑弯了眉眼,娇憨可爱。 这姑娘是…… “太子哥哥,我是族长爷爷的孙女,我叫卓娅!”她笑嘻嘻的,让人看了忍不住心情好起来。 “你知道茶茶在哪里?”竹猗开门见山地问。 卓娅两颊绯红,笑靥如花地上前来,拉起竹猗的手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说:“太子哥哥,茶茶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以前还会跟我们一同住在帐篷里,但是前不久,他一个人搬到雪窟里去住了,他肯定就在那里,我带你去啊!” 竹猗抬头看向那片茫茫雪原,实在是看不出,哪里像是能够住人的样子。 “太子哥哥,小心些,上山的路比较滑,你一定要抓紧我,别掉下去了!”卓娅抓着竹猗的手,紧紧的。 竹猗眉头轻蹙,甩了甩,没甩开,便由着她去了。 “他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他不是少祭司吗?”你们家祭司埋雪洞里? “因为雪山,是离天神最近的地方啊!”卓娅眯着眼看向雪层反射的冷白阳光,语带虔诚。 一脚踏下去,厚厚的雪直接没过小腿,二人上山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还好,小荼风挖的洞不高也不大,只绕了一个弯儿就找到了。 洞里只有一张横着的石床,一副竖着的石头棺材,其余的,就什么都没有了,连简陋二字都谈不上。 “茶茶,你怎么不在下面多待会儿,晚上还有篝火会呢!可热闹了!” 卓娅拉着竹猗在石床上坐下,敲敲旁边竖着的棺材板,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诡异的。 竹猗眼瞧着小荼风那张苍白的脸从棺材里探出来,看到卓娅的时候没什么变化,看到后面的竹猗时,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她怎么也来了? 小荼风将目光转向卓娅,十分乖巧,“卓娅,你帮我跟族长说一声,晚上的篝火会我就不去了。” 卓娅伸手摸向小荼风的额头,有些担忧地问,“茶茶,你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小荼风有些神色不自然地避开了卓娅的触碰,“没,只是突然悟到了些祭司留下来的启示,想静下心来好好参详。” 竹猗大喇喇地往后一躺,冰雪消融的微光洒在她的脸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竟也柔和不少,越发的眉目如画了。 小荼风眼皮跳了跳,这人该不会是想…… “卓娅,你也去跟华将军说,我累了,就先借茶茶这地方休息休息。” “啊?太子哥哥,你也……”卓娅傻眼了,看看竹猗又看看小荼风,眼珠子转了转,“要不我也留下来吧!” “不行。”竹猗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位置,翘着腿斜眼瞧她,“孤男寡女的,不合适。” “我们三个人,怎么算孤男寡女呢?” “茶茶不算男人。” 小荼风,“……” 卓娅,“……” “而且,华将军是来抢你们雪彝族至宝雪域冰晶的,你得去跟族长通风报信,别让他得逞了。” “什么?!”卓娅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竹猗。 小荼风也用一种匪夷所思地眼神盯着她看。 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把目的坦白地说出来了吗? “不行!我马上去告诉族长!” 卓娅蹭的一下站起来,冲出去的速度果断极了,不带半点犹豫。 竹猗轻笑,这姑娘还是挺可爱的,傻的可爱。 “你还要在棺材里站多久?不过来躺躺?”她向小荼风发出诚挚的邀请。 硬是硬了点,但是够扎实。 “我在这里挺好的。”小荼风缩回脑袋,并不愿搭理她。 小小年纪就表现出生人勿近的样子,少年老成还没个度了。 “那我来看看,棺材里是不是真有那么好。” “你别过来!” 第43章 自重 你有不可言说的癖好 小荼风抗拒的声音很大,雪落下的声音也很大。 没人告诉她,这棺材还能传送啊! 竹猗整个人刚挤进棺材里,棺材里的传送阵就启动了,将他们直接扔进了一望无际的冰原里。 “茶茶!没死的话喊一声!”她站起身来,气沉丹田地大喊一声。 “轰——!”又是一层厚厚的雪堆盖了下来,正好落了竹猗一身。 “呸!呸呸呸!”她气急败坏地吐出跑进嘴里的雪花,身上的雪倒是被暴起的幽蓝火焰烧了个干干净净。 下一秒,她身旁窜出来一个人影,惊得她下意识抬脚飞踹。 “殿下,是我!” 华南归抬手挡住竹猗的攻势,还是难免被震得后退两步。 “你跟踪我?”竹猗的眉凌厉地皱起,真是越发觉得这小子碍眼了。 华南归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没有正面回答,“太子殿下的安危属下责无旁贷,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少祭司,再耽误下去,他可能会有危险。” “没有你突然冒出来,我早就找到他了!” 真是麻烦,她本来动动手指就能搞定的事情,现在搞得要冻手冻脚。 “茶茶!” “少祭司!” 两个人开始抓瞎,满雪原地开始找。 竹猗放开神识,在一处冰封的湖泊边上找到了小荼风,再晚一点的话,就直接成冰雕了。 该说不说,这小子是真倒霉。 “殿下,太阳快下山了,我们还是先找一个歇脚的地方,生火取暖,再想办法离开这里。” 竹猗抱着小荼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嗯,刚刚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山洞,我们就去那里吧。” 华南归抿了抿唇,“殿下,还是我来抱着少祭司吧。” 小荼风刚从水边捞起来,半边身子都是湿的,冷风一吹,已经渐渐结了些冰碴,就连抱着他的竹猗的双手也不免冻出了青紫。 “你有这份心还是沿路捡点树枝,烧火的时候能够烧旺点。” 华南归看着竹猗打定主意的样子,知道劝不动了,于是老老实实地捡起了树枝。 找到了竹猗说地那个山洞,三个人坐进去还十分宽敞,外头的寒风也被巨石挡住了,橘红的火光映照着,身上也暖洋洋的。 华南归一边往火堆里添着柴,一边看着小荼风红润起来的脸蛋,“殿下好像很关心他。” 竹猗仰头靠在冰壁上,“你也很关心我啊。” 华南归动作一顿,尔后低笑出声,“殿下,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一些不一样?她那是从头到尾都不一样了。 “出去找些吃的回来,我饿了。” 华南归想着,她在宴席上确实没吃什么东西,于是什么也没说,移开巨石走了出去。 “醒了就别装了,这里没有别人。” 躺在竹猗身后的小荼风皱了皱眉,心中暗道:没有别人?你不是人吗? 他还是坐了起来,不由自主地离火堆远了些。 狭长的眸微微眯起,竹猗看着那倔小孩,“你还没告诉我,这里是哪儿?”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小荼风微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 “那副棺材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棺材,是上一任祭司留下来的冥想石。” 竹猗扶了扶额,“那我们现在是上了天,还是下了地?你冥想中的祭司能否告诉你呢?” “没有,我还没有见过祭司。”小荼风的眼神有些发怔,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竹猗撇嘴,“你这少祭司当得还挺随意。” 小荼风并没有接茬,似乎不愿多说,竹猗自然也没有兴趣刨根问底。 天色刚刚黑下来,华南归就拖着一只野羚羊,半抱着一兜子野果满载而归了。 竹猗对这个少年的身手有了新的认识,还以为这茫茫雪原,连根毛都没有呢。 华南归从羚羊腿上割下几片烤好的肉递给竹猗,竹猗挥了挥手,让给了小荼风。 她问华南归,“探查到可以离开的路线了么?” “没有。”华南归摇头,“这里山势围合,四面峭立,曲如列屏,形若箕掌,方向不好辨别,等明天太阳出来,我再出去看看。” 他又割了几片肉串在削好的树枝上,“殿下,还是吃点吧,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需要好好保存体力,以待救援。” 竹猗看了那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一眼,面露嫌弃,但终究还是接过来吃了。 华南归勾了勾唇,然后自己也吃了起来。 三人将那只野羚羊解决了大半,剩下的就埋进雪里。 华南归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向小荼风,那种毫不掩饰的怀疑,就是一直闭着眼睛的竹猗也无法忽视。 竹猗掀开长睫,看着他火光下明灭的寒眸,“你的眼睛都快要粘在他身上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癖好?” 闻言,小荼风懵懂地听不出这话是何意,但华南归的嘴角抽了抽,脸也倏地垮了下来。 “殿下这话可有失偏颇,要论不可言说,还是你对少祭司才是别有用心吧?”他完全不愿吃亏地与竹猗针锋相对。 竹猗没想到这盆脏水还能泼回到自己身上,顿时气笑了,伸手攀上了华南归的肩膀,轻声细语。 “南归,难道非要我把你扒光了抱在怀里,你才能够感受到我对你的心吗?怎么还跟一个小朋友吃味啊……” 华南归温文尔雅的脸龟裂,猛地攥紧衣领后退,“殿下,你请自重!” “自重什么自重!好好烧火,要是火灭了,信不信我拿你取暖!”竹猗翻着白眼往后一靠,看着华南归防贼似的防着自己,笑得很恶劣。 小荼风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华南归这时候已经顾不得揣度小荼风,他所有的心神都用在防被竹猗扑倒上面了。 而竹猗的视线透过洞口的巨石,正打量着对面亮着白光的山壁。 那山壁不似寻常乱石,粗糙、嶙峋,反而光滑得如珠如玉,透着晶莹的银辉。 光线扫过,石壁上均匀切割的洞窟若隐若现,隐约勾勒出什么形状。 竹猗眯着眼,那是……人吧? 第44章 降临 就怕你接不住 寒风吹拂,雪粒摩挲崖壁的沙沙声不绝于耳,回荡在这寂静的夜里。 华南归拨动着燃烧的火堆,细密的火星子扑腾着升起,模糊了对面那双狭长的眸。 “殿下还不睡,似乎精神很足。” 竹猗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她看着对面崖壁里的黑影,几乎每一个洞窟里的黑影都是端坐着的,姿势非常统一。 鲜有几个站着的,却是被钉在洞窟的内壁上,黑洞洞的眼睛正盯着他们这边。 就在这时,仿佛睡死过去的小荼风突然抬起头,本就煞白的脸上惊惧一片,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少祭司,你怎么了?”华南归第一时间靠近小荼风,只是在要伸手去扶他的时候,指尖就被冻得生疼。 他定睛细看,指甲壳下方竟然紫黑一片。 还不等华南归开口指质问,巨石滚落的声音引起一阵地动山摇,是竹猗一脚踹开了洞口的巨石! 呼啸的寒风霎时涌了进来,火堆被掀翻,华南归下意识地护住了仿佛梦魇住的小荼风。 “殿下!” 只见竹猗靠坐在洞口,但她背后的银白崖壁内黑影幢幢,尤其是他们那双冒着幽幽荧光的眸,冰冷,罪恶,让人如堕地狱,等待最终的审判。 饶是华南归自小就跟着华严在外征战,也没有见过如此壮观且诡异的葬坑,他愣住了。 小荼风已经被冻得眉睫开始结霜,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了,嘴里却迷迷糊糊地嘟囔着:“祭司……走……” 离他最近的华南归已经顾不得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上前将竹猗拉了进来。 “陛下,这里邪门的很,切莫轻举妄动!” “你回头看看。”竹猗往边上一靠,给缥缈的月光腾了位置。 微弱的月辉洒下,里头石壁也渐渐透出了晶莹的光,描摹出一具盘腿而坐的人形轮廓来。 华南归当即紧贴洞壁,“这整座山难道都是死尸?” 竹猗抱起神志不清的小荼风,接着抬脚就踹碎了石壁,华南归根本来不及阻止。 那里面的人影像是不满被打扰了清净,啸唳着分散出无数的细长黑影,密密麻麻地向着洞窟外游走,吞噬着浅薄的月光,霎时将整个洞窟紧紧包裹。 眼前瞬时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 “殿下!” 华南归心惊不已,掏出火折子就要驱散黑暗。 然而刚掏出来就被人一把抢过,还扔地上给碾碎了。 华南归这把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殿!下!” “这里黑就黑点吧,反正不痛不痒,但你的火要是点起来了,你这命也就到头了。” 竹猗塞了一截衣袖到华南归手里,“跟我来。” 太子好像知道这股子诡异的黑影是什么,她又为何会对莫测之事了如指掌呢? 华南归咬咬牙,将所有疑惑都咽进肚子里,攥住了竹猗的衣角。 “殿下,我们现在去哪?” “自然是从哪来回哪去,你烦不烦?” 竹猗的每一步都踏得干脆果断,似乎这些黑影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 按理说习武之人夜能视物,但这不是黑夜,是不明来路的诡异黑影,他行动受限,但是太子为何能行动自如? 自从来了这雪彝族,一切都太奇怪了。 他们沿着竹猗踹出来的洞往里走,一路上确实如太子所说,不痛不痒,不过看不到总归是心头不安,所以就算殿下不悦,他也还是要多嘴问一句。 “殿下,方才你不让我点火,这是为何?” 在他的印象里,那些鬼物邪祟最是害怕火光,不然这洞窟中也不会这么黑,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竹猗扯了扯嘴角,“这洞窟的内壁上都镶嵌着莫桑石,只要一点点光亮,你就能瞎得干干净净。”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不过她就大发慈悲地不多说了。 华南归闻言不觉心神一凛,还伸手在洞壁上摸索验证着。 分明的棱角有着均匀的大小,虽然看不清那莫桑石的样子,但那种冰凉光滑不似寻常山石的触感,很难不去怀疑这其中的门道。 他甚至还用力地想要拧下一块来,但是拧不动,也就罢手了。 这石头坚硬,他再怎么鼓捣也是徒劳。 “跟紧点,我的衣服都要被你扯坏了。” “是,太子。” 华南归神色凝重地跟上,对于竹猗这个臭名昭着的太子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不是说她不学无术吗?为何又…… “到了。”竹猗站定。 华南归刚要上前,就听轰地一声,竹猗再一次踹开了巨石,他看到了漫天的霞光。 四面八方,也仿若山呼海啸般传来虔诚的跪拜声,在这天地一线的交界处,格外辽远。 整个雪彝族人都站在山下面,浩浩荡荡织成一张针脚密布的网。 “伴月之辉,神明将治,雪域千年,祭司降临!” 华南归他并不知道,此时他们在雪彝族人眼中是多么的光芒万丈,圣洁的光辉柔和地绽放着,十分震撼心神。 突然,他的手腕被人抓住,紧接着就被竹猗拉着飞身下了山。 人群里让出一条道来,华严和白眉白须的族长走上前,见他们凭空出现在这祭祀的地方,有些疑惑,但不多。 对上竹猗似笑非笑的脸,族长的两道白眉幽幽一颤,“多谢太子将我族祭司安然无恙地送回,为表谢意,我已将族中至宝雪域冰晶交给华将军……” 眼见华严敛眉点头,竹猗冷哼一声,“谢就不必了,我也不是为了你们当中的谁。” “太子哥哥,你把茶……祭司交给我吧,我们已经在帐篷备好了热水和羊汤,就等太子哥哥去休息啦!” 族长身后的卓娅仍旧是笑嘻嘻地,很是喜庆。 “交给你是没问题,就怕你接不住。” 卓娅没能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但见竹猗爽快地伸手,她也忙不迭地伸手去接小荼风。 一碰到那昏睡中的少年,她的手就被冻上了层冰霜,比之前华南归的反应还要严重得多。 “祭司他……他为什么这样凉啊?”卓娅惊慌地回头看向族长。 竹猗抬腿就走,“那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他快死了呗。” 第45章 条件 代表南梁答应他 回到营地,竹猗将小荼风交给了族长,然后才跟着华严回了帐篷。 她发现帐篷里已经收拾干净了,随时准备离开。 就是没看到族长说的雪域冰晶。 于是,竹猗朝着华严伸手,“东西呢?” “什么东西?”华严后退两步,分明是打算装傻。 竹猗还没说什么,华南归就不赞同地拉住了华严的胳膊,“爹,太子问的是雪域冰晶,快拿出来吧。” 他能不知道这小混蛋什么意思吗?他是怕太子一犯浑,把救命的东西给毁了! 一向精明的儿子怎么这会儿糊涂了…… 华严没好气地瞪一眼华南归,然后转头就冲竹猗嘿嘿笑,“殿下,雪域冰晶被我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了,不会出问题的,你就放心吧。” 竹猗瞟了华南归一眼,华南归心领神会地退到榻边,拎起了床上的枕头,二话不说就抛给了竹猗。 华严急了,“诶呀,你个吃里扒外的!敢出卖你老子!” 华南归走到竹猗身边,“爹,不是你教我的,皇命在身,莫敢不从嘛。” “还轮不到你来教你老子怎么做事!”华严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就要来抢夺竹猗掏出来的木盒。 竹猗已经先他一步打开了木盒,猛地伸到华严面前,好叫他将盒子里的玩意儿看得清楚些。 好家伙,一个平平无奇的冰坨子!他用脚能够捏一个出来! 正要伸手去摸,就被竹猗把盒子给关上了。 “殿下,你别拦我,我非得拿这个假货去跟那老东西好好说道说道!敢给我华严耍心眼儿,活腻了吧!” “也不算是假货。”竹猗拿着木盒子优哉游哉地坐下,“只是解不了毒,救不了人罢了。” “殿下的意思是,这冰坨子是雪域冰晶,但不是我们要找的雪域冰晶?”华南归脑子转得极快。 “你们绕口令呢?什么是不是的,把我都绕糊涂了!”华严气得够呛,撸起袖子就想去找始作俑者算账,“等我就把那个老白毛抓过来,好好拷问一番就知道了!” “你怪他给了你假东西,他怪你没把话说清楚,说得清楚吗?”竹猗懒洋洋地,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有件事情比起找族长算账,还要重要。” “哼,还会有什么事情比这雪域冰晶更重要?” 华南归把手按在华严的肩膀上,笑眯眯地,“爹,还是来说说,为何你和族长会不约而同地,凑巧地,找到殿下和我呢?” “你……你审你爹呢?!”华严脸上一讪,立马又虎着脸拍开华南归的手。 “说吧,或许族长会很乐意告诉我。”竹猗的声音淡淡响起,倒是比华南归说一百句话还要管用。 华严皱了皱眉,敏感地察觉到吊儿郎当的太子殿下有些不高兴了。 不过,他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仍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殿下,未曾提前言明就与族长私自交易,是我的不对,大丈夫敢作敢当,是我答应族长,只要交出雪域冰晶,我就代表南梁答应他一个条件!” “爹,你答应他什么了?”华南归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 “我哪里知道?那老白毛就让我与他同去一个地方,我一到那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看到你们发着光出来了,我还想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华南归拧紧了眉,他忽然想起太子在那黑窟里说的话,洞里莫非真的镶满莫桑石?而这个雪彝族族长像是知道他们会从那里出现似的,提前在那里等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诶,对了!我还没问你们,消失了一晚上,你们在干嘛呢?” 华南归简明扼要地将昨晚经历的事情对华严说了一遍,华严听了是蹭蹭冒火。 “岂有此理!诓我也就罢了,竟敢让太子殿下身陷险境,简直是欺人太甚,看我不把那老白毛也扔进那葬坑,让他也瞎在那儿,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竹猗只是静静地盯着手里的木盒子,华南归也是,完全没有人在意他有多么愤怒。 “你们,就不拦我一下?” “我在等华将军改名严将军。” 华严,“……” 华南归默默叹了口气,“殿下还是直接告诉我爹,你的打算吧,不然,按他老人家的急脾气,兴许真的会将那族长抓来。” “你们可曾注意到,族长来接我们的时候,喊那少祭司什么?”竹猗将视线从木盒子上收回,一脸高深莫测。 “那还能是什么?总不就是少祭司、祭司地来回倒腾,有什么新鲜的!”华严张口就来。 华南归额头上青筋直跳,连眼睛都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半分。 “爹……” “咳,我又没说错,他们喊得就是祭司,这少祭司、祭司什么的,也没有什么区别嘛。” 华严清了清嗓子,他是脾气急,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也不是假的。 “就连卓娅也不再喊他茶茶,而是恭敬地喊一声祭司,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竹猗漠然地抬眼,妖异的眉眼此刻笼罩着深深的阴霾,好像是莫名其妙地被利用了,还真是不爽呢…… 华南归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殿下,那祭司会不会是和族长串通好的?” “不会。” 一句话,又按灭了他的怀疑。 既然殿下说不会,那便是不会。 “不管有没有我们,他的下场,要么就是瞎着出来,要么,就是冻在那里,葬进坑里,二选其一罢了。” 竹猗倏地冲华南归扔出那木盒子,“接着。” “殿下?”华南归愣愣地接住木盒子,这是要让他扔掉吗? “里头的东西磨碎了敷在手上,解寒毒。” “南归,你中毒啦?”在旁边看了半天好戏的华严紧张地拉着华南归上看下看,“你不是说没事吗?快,躺下,为父帮你磨!” “爹……”华南归无力地扶额,伸出那只被冻得紫黑的手,“一点小伤而已,不打紧的。” “殿下说了,这可是寒毒啊!会要人命的!快,躺下,别乱动了,我去给你磨!” “华将军,你就别磨了,不然可没有第二颗雪域冰晶给你解毒。”竹猗冷哼一声站起来,看着华南归,“在你手上的紫黑褪去之前,不要碰任何人,我去去就回。” “殿下,你要去找族长?”华南归握紧了手里的木盒子,思索着,去报仇的话,要不要让殿下把他爹也一起带上。 人已经走远了。 “儿啊,你快些磨,为父就在这里陪你,哪里也不去。”华严也磨磨蹭蹭地往帐篷口踱去。 “……爹,你再退就出去了。” “这不是,没有第二颗雪域冰晶了吗?”华严蹲在角落里,声音闷闷的。 第46章 别睡 我可是荤素不忌的 竹猗来找小荼风,却扑了个空。 明明是一片晴空,可刮在身上的都是冷刀子,甚至是比刚来时还要冷了。 这幻境还真是有几分厉害,竟然能够影响她的感官,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竹猗抬头望了望那隐在云里的山峰。 “箫猗!” 一声娇俏的呼喊让竹猗怔愣,回头就看到了那抹绮丽华贵的红袍,如翩然灵动的凤尾蝶般扑进她的怀里,跳动的心脏热烈得,她也不禁为之动容。 这普天之下胆敢如此直呼她名字的,除了秦知瑶,还会有谁呢? “好了,你的属下们都看着呢。”竹猗的声音淡淡的,与激动的秦知瑶相比,可以算得上是冷漠了。 这时,一个身姿颀长的俊逸少年走上前来,冷傲清贵如山间青松,看向抱在一起的两人,双眸倒是染上了红尘,不悦得明显。 一阵刚劲的掌风拂过,抱着竹猗的秦知瑶已经被那少年给拉到了一边。 啧,被讨厌了呢。 “箫猗,我就知道你会来雪彝族找雪域冰晶,幸好没有错过!” 竹猗轻扯嘴角,“怎么,你们兄妹俩难不成也倒霉地有个中毒在床的爹,所以来跟我抢雪域冰晶的?” 她猜测着,幻境中杀人会否算杀人呢…… 秦战见她眼中杀意毕现,便拉着秦知瑶后退几步,“太子多虑了,我和皇妹只是应邀来参加月神祭典,不会与你争抢雪域冰晶。” 秦知瑶在他的身后,捏着他的肩膀疯狂点头,“是啊是啊!我们是族长请来的客人!” “那便好。” 竹猗不愿与半路杀出来的秦家兄妹多做纠缠,提气就直奔山巅而去。 秦知瑶张了张嘴,看着竹猗越来越远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不等等我呢?兴许我还能帮上忙呢……” “我们也该去见族长了。”秦战扭回秦知瑶伸长的脖子,率先往另一个方向走。 “皇兄,你说这雪彝族将近一百年没有出现祭司了,这次的祭司会长什么样子呢?是男是女?是美还是丑呢?” “等见到了,自会知道。” “父皇命你我将这祭司带回,你难道就不好奇那祭司到底有何本事,被父皇看中吗?” “父皇自有父皇的考虑,不是你我能够揣度的。” “哼,那老不死的有什么好揣度的,我只是不想乖乖听话而已。” 秦知瑶木着脸,上一瞬还灿烂的笑意顿时全无,百无聊赖地跟在后面。 雪山上的脚印已经被新落下的雪盖住了,似乎从未有人踏足过。 一个个身着白袍的雪彝族人正在垒着尖笋似的冰塔,而背着藤筐的妇人,则贴着崖壁打磨着新冒出来的冰渣。 而冰塔中央围着一个刚刚凿出来的深坑,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竹猗只是看了看,并不见小荼风的人影,随即微垂眼帘,再一睁眼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小荼风住着的破洞。 他果然在这儿。 她已经没有什么耐心在这里跟他玩儿什么童年回忆了,还是速战速决为妙,外面可是有联姻在等她呢。 竹猗刚迈出一步,棺材板里冥想的小荼风就睁开了眼。 他似乎很虚弱,看过来眼神又带着野兽般的警惕,在察觉到来人是竹猗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希望的光。 竹猗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原来这冰雕也会有如此丰富的情绪。 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光影变化下脸上隐隐显现出几道泪痕,洇红的眼尾让看起来楚楚可怜,仿佛受尽了委屈似的。 “一个人躲起来哭,很没出息的。”竹猗懒洋洋地笑。 “你,怎么会来?”小荼风抿紧了唇,一开口就又是那个死倔死倔的冰雕。 “我听到有人在喊救救我,所以来看看。” “你胡说!” 听罢竹猗的话,小荼风的唇已经被他抿得泛白,精致消瘦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无措。 这才是小孩子应该有的神情,装得那样深沉有何用? 竹猗漫不经心地凑近,“那你要非说我胡说的话,可能真是我听错了,我这就走,找找需要我相救之人。” 她轻笑一声,就毫不犹豫地掉头走。 小荼风微颤的声音响起,“等下……” 竹猗也不矫情,她回身就挤进了小荼风躺着的棺材里,感受着身侧的寒凉,淡然地眯起了眼睛。 “你……你怎么躺下了……” 小荼风怔愣一瞬,压根没想到竹猗还敢与他躺在一起,就不怕像上次那样遇到意外吗? 虽这样想,可也由于竹猗的靠近,他悬着的心也踏实了不少。 “一个人躺着多孤单呐,两个人比较暖和。” 要不是挤在棺材里,还真会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侧首看了看噙着笑意的竹猗,小荼风感受到一阵无形的暖风拂过心间,僵硬的四肢动了动。 “今天,是我族的月神祭典。”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竹猗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真想在这里睡一觉。 “嗯,到时候我会给你们的月神烧上三炷香的。”就是不知道你们的月神受不受得住了。 “传说,月神降临,会庇佑一方,为他的子民们指引出最辉煌的道路。” “那你们的月神可没什么本事,这天大地大,偏生给你们指进了冰窟里。”竹猗嘲讽地勾起唇角,“要是你们拜拜我,我还能给你们划一块地,吃喝不愁呢。” 小荼风眨了眨眼,“可是,不管在哪里,都要向天神祈祷风调雨顺,消灾渡厄的,不是吗?” “是个屁!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狗屁不通的玩意儿身上,还不如让自己多长几只手,刨坑埋自己的时候还利落点。” 竹猗转过脸来,和小荼风大眼瞪小眼。 “而且啊,你们总是向天神要这要那,天神又岂是那光吃草不干活的畜生,不向你们索取丝毫代价?” “是啊……怎么会呢……”小荼风低落地闭上眼,他就是那个代价。 竹猗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无视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忽然伸手捏上他的脸,肆意揉搓着。 “别睡了,再睡我可亲你了。” 小荼风吓得一激灵,一双桃花眼瞪得圆圆的,脸上也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你……我……我们可都是男子……” “是啊,所以你可别给我机会啊。”看他吓得不轻,竹猗心情好极了,“我可是荤素不忌的。” 第47章 辟邪 你身上长刺了? 雪彝族又开始大摆宴席,几十米长的火堆不要钱地烧着,形状各异的石块垒成一人高的古塔,如雪原上的护卫,守望着广袤的黑暗。 南梁、北越、夏燕、高丽、珀斯,各国的熟面孔此时都欢聚在这里,猎猎寒风都不曾降低他们的热情。 华严拿刀划着面前的烤羊,一刀一刀,平整的肉块已经成了馅儿,就是没有送进嘴里。 他们在帐篷里等太子回来,没等来太子,倒是把这一群邻国邦交给凑齐了,还美其名曰:献礼月神祭典。 哼,这些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千里迢迢就为来看一个小小部落的祭祀?若说不是冲着雪域冰晶来的,那他就把头割下来给他们烤了吃! “这是坐地起价啊,不抢不成买卖了?” 华南归望着黑得奇早的天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族长颤巍巍地起身,花白的头发和胡子梳理成整齐的辫子,掩藏在眉下的眼睛也露了出来,炯炯的目光扫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望着各国的皇亲贵胄们,不轻不重地落下手中的鸠头杖,“诸位远道而来,我族不胜荣幸,月神降临在即,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面。” 华严手中的匕首顿住了,和华南归交换一下眼神,继续听下去。 “不管诸位是为雪域冰晶、为睹祭司先知之能、为迎接月神降世,还是……别的什么,请管好各自的嘴,和手,切莫亵渎了月神,而惹祸上身,诸位之所求,自会在天明之时如愿以偿。” 族长慈祥而和蔼地笑着,也没见他的嘴巴怎么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座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华严咬紧后牙根,“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主意啊……如愿以偿?哼,我才不信!” 华南归倒是没多大反应,吃着喝着,两不耽误。 “太子殿下还没有回来,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就好,以免横生枝节。” 他本以为这雪彝族只有雪域冰晶抢手,却没想到,还有吸引他国皇室的筹码,看着他们一个个志在必得的模样,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族长意有所指地撂下一番话,就被卓娅搀了下去,徒留心思各异的大家伙面面相觑。 卓娅回头看了一眼,还是迟迟未见竹猗露面,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隐有些担忧。 与那些应邀来参加祭典的各国贵宾相比,南梁更像是个凑数的,他们根本不知这祭典因何而设,只知道雪域冰晶。 不过那声名狼藉的南梁太子,又仿佛是跳出此局的怪人,不带任何目的地,只做随心之事,竟让她有些不忍。 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浓黑如墨的天空中破开了一道道细长的口子,碧绿的光幕悬浮在他们头顶上空,仔细看,有无数的光斑闪烁着,这仿若空中降下的围城引得众人连连惊呼,甚至跪倒在地,对这诡异神奇的一幕顶礼膜拜。 这样直面天降异象,华严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只是眼瞧着其他几国都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大张着嘴,他也就梗着脖子端出早有预料的了然。 只是再看下去,他的镇定就喂了狗。 长长的火堆仿佛仰首的蛟龙,噼里啪啦地碰撞出无数火星后,赫然熄灭,仿佛被那绿油油的光幕摁进雪地里,塌下一片巨大的深坑,诡异又震撼。 脚下的大地也开始摇晃,山石滚落,四周的崖壁上映照出一个个红着眼的恐怖冻尸来。 有人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凄厉的尖叫,开始在分割的夜色中回荡。 华南归已经昨晚已经见过这大葬坑了,仍旧能够保持着镇定,他按住华严想要拔刀的手,“先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话音刚落,那潜伏在暗处的黑影从各个洞窟中流泻下来,细长一缕一缕正朝他们围过来。 夏燕国的公主离那崖壁最近,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黑影贯穿了心脏,又快又狠,根本防不胜防! 细细听来,仿佛还能听到大口大口的咀嚼声,让人头皮发麻。 殷红的液体蔓延开来,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黑影,它们像是穿过鱼眼的草绳一般,千丝万缕地拖着那还未凉透的尸体就往崖上去。 瞬息之间,那死去的夏燕国公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唯一证明过她存在的痕迹——崖壁上拖行出的血迹,也很快就被一层薄冰掩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族长呢?族长在哪里?!” 有狼狈的身影想要逃离这要命的地方,只是刚触到那抹逼近的黑暗,就又被无声地抹杀了。 这场以祭典为名的屠杀,才是献给月神的祭品。 “邪物定会怕火!点火!点火!” “保护好殿下!” 大家都不自觉地越聚越拢,护卫们将自家主子围在中间,形成一个小范围的同心圆,警惕着不知道何时又会冒出来拖人的黑色触手。 一个火把孤零零地燃起,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但确实让那些虎视眈眈的黑影不敢上前。 但,一个火把的力量终究有限,没有被火光照耀到的地上浮动着尖细的黑影,忽而减淡,忽而缓行,很是狡猾地又勾住了华严的靴子! “爹!” 华南归眼疾手快,伸手死死拽住他的手臂。 不知怎的,那黑影一碰到华南归的手,竟像烫了屁股的猴儿,扭曲着迅速后退,空出一大片空地来。 “这……你身上长刺了?” 刚捡回一条命的华严格外心大,煞有介事地翻看着华南归的手,发现那手上什么都没有,光滑干净,没什么扎手的地方。 “估计是那颗假的雪域冰晶吧。”华南归收回手,低声道。 “这鬼东西竟然退了?” 众人也被这意料之外的情况搞得摸不着头脑,可下一瞬,便都不约而同地贴过来,是看上了华南归这个辟邪的香饽饽。 还没等他们喘口气,脚下的震动又开始了,山巅的雪层开始簌簌滚落,多而杂乱的雪球雨点般朝他们砸下来。 只是这一次,居然连天空都在旋转…… “怎么回事?还有完没完了?!” “不好,是族长所说的月神降临,我们恐怕是有来无回了……”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状况,让众人没头苍蝇似的乱作一团。 踏出一步会被黑影绞死,原地不动会被雪崩埋死。 如果太子殿下在的话,她会怎么做? 第48章 冰焰 是月神吃饱了 剧烈的晃动间,仅剩的火把也熄灭了。 几乎是同时,那些匍匐在外圈不敢靠近的黑影也趁机扑了上来,瞬间叉走了好几个持剑的护卫。 悄无声息! 又是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喊出来就毙命了。 这种等待死亡降临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煎熬了,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华南归身上。 “少将军,你快想想办法!这些怪物这么怕你,你一定有办法的!” “有办法个屁!”华严骂骂咧咧地扯开几乎快要缠在他儿子身上的家伙,“堂堂七尺男儿,不说顶天立地,也别胆小如鼠啊!滚一边去,脏了老子的眼!” 说罢,又是哐哐两脚,什么风度,什么修养,什么邦交,想拖着他儿子当挡箭牌,统统见鬼去吧! 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不值一提,所有想活下去的人仿佛串通好一样,开始疯狂拉扯华南归,都想这块梆硬的挡箭牌离自己近些。 华南归脸都绿了,恐怕自己躲得过黑影的魔爪,倒是要被这群猪油蒙了心的家伙给撕成碎片了! 突然,脚下的震动停止,冰面的裂痕如蜘蛛网般散开,塌陷下去的地方吞噬落下的雪堆,也释放出了更多的黑影。 而那些草草垒砌的石塔却纹丝未动,牢牢地扎在地底,如暗夜的獠牙,开始收紧…… “殿下!救我!” “殿下!” “啊!” 这些从地底爬出来的黑影甚至无惧于华南归带来的威胁,只遵循最本能的召唤,开始前仆后继地蚕食这群几乎摞在一起的祭品。 呼救声,咀嚼声,喘息声,此起彼伏。 华南归被挤得骨头都快碎了,他瞧着不远处神秘肃穆的古塔,似乎是在迎接什么到来。 下一秒,熄灭的火焰在深坑里重新燃起,蹿出一人多高,格外壮观! 只是,那火焰不再是散发着暖意的红色,而是阴凉诡异的幽绿。 “爹,我们去那里,快!” 华南归当机立断,拉着华严飞身步入那古塔林立之间。 同样飞身而来的,还有北越国的秦家兄妹。 就在他们落地后不久,原先所站的位置迅速被那群黑影占领,雪崩、乱石覆盖,将那千疮百孔的人间炼狱夷为平地。 又是不留痕迹的颠覆。 华南会庆幸着自己动作快,要是再晚一步,他们也就尸骨无存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能够彻底放下心来的时候。 那些黑影仍旧围着这石塔游弋,迟迟不肯离去,却也不敢靠近半步。 站在幽绿的火焰旁边,他们只觉血液都快要被冻住了,忍不住开始发抖。 华严吐了一口唾沫,“妈的!这什么鬼火,烧得冻死了!” “这是雪域冰晶燃烧出的冰焰。”秦知瑶说着,然后递给华严一个平平无奇的黑色手钏,“这个带上,可以御寒。” 华严半信半疑,华南归已经果断地接了过来,给他戴在了手上。 “谢过知瑶公主的玄火石,他日,公主有用得上南归的地方,南归一定在所不辞。” “不必了,要不是看在你们是箫猗属下的份儿上,本宫也懒得管。” 秦知瑶裙摆飞扬,一个旋身又重新回到了秦战身边。 华严撇撇嘴,心道:这石头是不错,戴着暖烘烘的,就是这恋慕太子之心恐怕是错付了,太子看上的是你皇兄啊! 傻姑娘,回头是岸呐! “冰焰一出,说明祭品已经够了,传说中的月神即将要出现了。”秦战低声呢喃,然后便开始沿着火焰燃烧的尽头走去。 搞了半天是那月神吃饱了,华南归和华严也抬脚跟了上去。 “他们好像是有备而来啊。”华严眯起眼,望着秦家兄妹的视线闪烁不定。 “嗯,他们知道的事情明显比我们多,而且,就是冲着月神而来。”华南归分析着。 “那倒是,跟来他们相比,我们就不是盘菜啊……”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月神呢,长长见识也好。” “你小子就拿命长见识吧,这不怕死的性子像你老子!” 华南归眼看着秦战迎风而立,口中念念有词,只是他离得远,听不大清。 而华严则紧张地竖起了耳朵,实在是听不懂那不知什么鸟语,于是头痛地小声道:“那北越的七皇子在干嘛呢?不会是在下什么咒,准备搞死我们把?” 不怪他疑神疑鬼,实在是他已被雪彝族的老白毛给阴怕了,多加小心总没坏处。 “不会,应该是为了见那什么月神罢了。”华南归可不觉得,秦战会做出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情来。 余光注意到,秦战往火堆里扔了什么东西进去。 一时间,那热烈燃烧的绿色火焰下升起一具石棺来,四面八方蠢蠢欲动的黑影顿时沸腾了。 华严听着周遭的鬼叫,抓着华南归就不撒手,“这月神没来,该不是把鬼王喊过来了吧?” 华南归只是死死地盯着火舌舔舐的石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那石棺高高悬在空中,仿佛是被无数的火苗托举着。 “等等,那石棺……怎么还被烧得……开始变透明了?”华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辈子的稀奇古怪之事都在今天一次性攒齐了,还真是长见识了。 随着那石棺越来越透明,华南归竟然看到了…… “箫猗!”秦知瑶大骇,又想起皇兄正在做的事情,连忙扯着秦战的衣袖大喊,“停下!快给我停下!” “南归,快随我……”华严一回头,就见华南归提剑跃起,用尽所有的力气向着那石棺劈砍而去。 “铮”的一声,那锋利的剑被一道无形的气流弹开,石棺分毫未损。 “已经来不及了。”秦战看了眼腾空的石棺,“月神已经选中了她。” 选中你大爷!那狗屁月神也配! 躺在石棺里的竹猗对下面的动静了若指掌,只是她动不了。 这石棺似乎是专门克她的,狠狠地压制住了她的妖力。 就连她丹田处的菩提金印也跟死了似的,没有什么动静。 “狗金印,你家佛祖知道你这么没用吗?”竹猗咬着后牙根,笑得危险至极。 丹田处隐隐有些热流鼓动,微微发烫。 竹猗一看有戏,于是再接再厉,“烫死我有什么用?你要渡的苦厄在外头呢!是不是瞎?!” 菩提金印是个有脾气的,顿时金光大盛,利剑一般放射,痛得竹猗死去活来,嘴角处有血迹流出。 她抚了抚红唇,“狗金印,真不亏是寡人的好宝贝啊!” 第49章 选中 长生不死的代价 竹猗仍旧躺在石棺里,面目安详。 菩提金印这狗东西还是有点用的,好歹算是她的第二条命啊。 既然解除了那莫名其妙的压制,她倒是乐得轻松地躺着,静静等待那狗屁月神的降临。 下面站着的人自然不知道上面躺着的人有多么惬意,还拼了命地想提着刀往上蹦,劈开这晦气的石棺。 华南归和华严对视一眼,气势陡然凌厉,跃身而起,横刀劈下去。 石棺仍旧是分毫未损,弹开他们的罡气更是霸道不少,甚至耀眼地冲向绿色光幕落下的夜空。 “噗!”华南归捂着胸口踉跄站稳,吐出一口血来。 “南归!”华严一把扶住他,微微偏头,严肃地说:“我刚刚看到殿下好像在笑,这狗屁月神该不会是夺了殿下的魂吧?” 石棺散发的金光渐渐淡去,那幽绿的冰焰仍旧不知疲倦地燃烧着,高高窜起的火苗似要冲破夜幕的束缚,与那波动的绿色光幕融为一体。 “皇兄!” 秦知瑶也不依不饶地扯着秦战,他要是不救箫猗,那她就自己救! “别闹。”秦战冷静地抽出自己的袖子,“只要等到天亮,她自然会没事。” “等到天亮?躺在里面的人能等到天亮吗?!”秦知瑶的声音有些颤抖,本就明艳姝丽容颜平添了一抹脆弱。 秦战见她又是为那个令人作呕的家伙低声下气地求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如果里面躺着的人是自己,她只会无奈地说一声:安息吧,怕是连滴伤心泪都不会有。 都说女生外向,却不想如此外向。 秦战心中愈发不想出手相救了。 他扫了一眼同样竖起耳朵注意自己这边动向的华家父子,抿唇。 “只要有人替她躺进去,换她出来,便可一命换一命。” “我去!”秦知瑶二话不说就要飞上那石棺,却被秦战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果然…… 秦战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阴郁。 映照着那幽绿的火光,活像那阎罗殿的恶鬼投胎。 “那里不是还有两个人吗?轮不到你去送死。” 他能妥协,但绝对不会是无底线的。 “你们谁去换?”秦战侧眸瞧着他们,淡声问道。 华严瞅着那又高又浓的冰焰,推着华南归的腰眼儿往前蛄蛹蛄蛹。 华南归回头,“?” “去吧,不用担心我。” “爹……”我上不去。 那弹来弹去的几个回合不是闹着玩的,刀都不能碰到石棺半分,他这肉体凡胎,就更不行了。 秦战像是听懂了华南归还没有说全的话,才后知后觉般道:“差点忘了,月神棺只会接受它选定的祭品。” 华严拧眉,“那殿下要是没有来,那狗屁月神还能把自己饿死?” 无心的一句话让神色激动的秦知瑶冷静了下来,“按照雪彝族的传统,月神棺是历代祭司才有资格躺的地方。” “那祭司呢?”他老眼昏花,没看到除殿下外的第二个人。 秦知瑶忽然气势一厉,眼神不善地瞥了眼秦战,“贪生怕死的废物,早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 “运气好的话,也不一定会死。”秦战遥遥地望着石棺里的竹猗。 “七皇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华严已经快要被他的大喘气给折磨疯了,再磨蹭下去,他也快要离死不远了。 “雪彝族的历代祭司都是通过月神棺得到先知之力,传说,也会长生不死。” 华严听了很是不屑,“长生不死?那这一整座山里的死人都是雪块捏得?” 不仅仅是他,在场的几个人都当时听了个笑话,如果真是这么好的事情砸头上,那祭司还跑什么? 秦战眼底浮上几分凉意,“长生不死确有其事,这在雪彝族手札里提到过,只是……这长生不死也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华严有种不祥的预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像这满座山的黑影似的到处乱爬,也算是另一种长生了吧? “被选中的祭司要代表月神,将茫茫雪川的阴灵吃掉,在无月之夜献上最真挚的虔诚,像一座移动的冰川,永远……像活死人一般活着。” 所以,那些无处不在的黑影不是冲着他们来的,是冲着殿下。 一旦那些黑影爬进了石棺之中,钻进了殿下的身体里,再有所谓的最真挚的虔诚冒出来,就会成为那月神的傀儡,这辈子都摆脱不掉了。 “这到底是月神还是月魔啊……”华严光是听着就觉得冻得慌,不过,眼下他更关心的是,怎么把殿下给放出来。 “那月神到底什么时候出现?非得等殿下烤得滋滋冒油不成?” “快了。”秦战的眼睛忽而眯了起来,瞧着那一簇簇幽绿的火焰伸长了脖子,几乎将夜幕烧灼出了一个个深邃的洞眼。 “是快了……”秦知瑶美目幽幽流转,看向黑影窜动的前方。 之前摆着宴席的地方已经七零八落地堆着白骨。 再近一点,还趴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微末地起伏着。 如果不是那些躁动的黑影独独绕过那一块的话,还发现不了什么异样。 秦知瑶扯下腰间的乌蛇软鞭,朝那身影甩了过去。 一来一回间,他们所站的地方便多了一个躺着的。 “少祭司?他怎么会在这儿?”华南归认出来了。 不,现在应该是祭司了。 秦知瑶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去细究小荼风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让石棺里的竹猗赶紧出来! 她拎起小荼风就往石棺上甩,压根不去想没扔准的后果会是怎样。 反正她也不在乎。 谁曾想,那盖得严丝合缝的石棺仿佛是饿极了的野兽,利索地翻开一道缝,将小荼风也给拖了进去。 “轰——!” 那吃饱了的月神棺在半空中放出一声响雷,巨大的气流推到了竖立的石塔,也推倒了站在地上一干人等。 然后,石棺竟然嗖的一声直冲夜幕中张开的洞眼里,消失了。 与绿色光幕连接在一起的幽绿的火焰也一齐抖了抖,猝然熄灭。 天地之间沉入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我瞎了?” 华严的声音惊诧地响起,双手还在乱挥,还打了旁边华南归一巴掌。 “来了!”秦战的声音轻飘得像一声叹息。 下一瞬,一张巨大的脸从夜幕中落下,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第50章 妖火 像雾像雨又像风 那张脸冒着幽绿的光,眼睛却是黑洞洞的,跃动的火焰宛如一张张紧贴的鬼面。 张牙舞爪着,争先恐后着,想要将一切活物拖进深渊,吞噬掉。 “殿下呢?那狗东西把殿下叼哪儿去了?” 光亮重新出现的那一刻,华严跳起来就指着天幕怒吼。 华南归也四处搜索着竹猗的踪影,但也是一无所获。 “放肆!区区凡俗,竟敢对本座不敬?” 只见那张压顶的脸张嘴吐出人言,那声音一重叠着一重,诡异的语调艰涩低沉,在旷野中回荡。 华严看着那张脸,脑子里满是问号:这就是雪彝族世代供奉的月神?是月鬼还差不多吧? 早有预料的秦战和秦知瑶微微欠身,算是表达了他们为数不多的尊敬。 华南归偏过头看向一旁的秦知瑶,见她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忌惮月神,“知瑶公主,你能看到殿下在哪儿吗?” 秦知瑶面色沉沉地摇头。 “太子和祭司所在的石棺,就在月神的嘴里,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秦战冷静地作出解释。 他也算是他们当中,了解内情最为清楚的一个了吧。 华严已经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张抿紧的嘴,殿下竟然是被狗洞给吞了! “我不管你是哪路妖魔鬼怪,赶紧将太子还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还是中气十足的骂声,偏生不信邪地指着那张绿幽幽的大脸挑衅,华南归眼角抽搐地上前一步。 自家冲动的爹是管不住的,但好歹受罪的时候能够挡着点。 “自不量力!”月神一怒,那遍布的千万张鬼面跟着龇出獠牙,刺耳的声波几乎冲撞进他们的脑袋里,心里,顷刻便让人头晕目眩。 “本座的祭品岂有返还之礼!尔等竖子,焉敢造次!” 庞大的威压犹如一座无形的大山倒塌下来,胸口涌动的气血开始翻腾,从七窍中开始流出来。 华家父子和秦家兄妹匍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只是抱着脑袋,降低那无孔不入的伤害。 “该死——!”华严的十根手指都插进了雪地里,眼中却迸发出无穷的寒意,“弄不死老子,老子就弄死你!” 像是回应他的自寻死路,那张脸越压越低,低到能够看清每一张鬼面的纹路。 华严觉得自己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蓦地,他们看到那张脸落到一半儿顿住了。 千万张鬼面同时惊惧地凝滞了,紧接着,狰狞地碎成了一片片绿幽幽的雪花,飘落下来。 似有风吹拂,泛绿的雪花叠出梦幻的虚影,而那虚影的终点,是一抹耀眼至极的朱红。 她抱着一袭白袍的少年,如一尊清冷的玉佛,眼角却点着妖冶的泪痣,踩踏着每一朵冰焰结成的雪花,恍若淬着血色,款款而来。 诡异,却又令人迷醉。 玄色镶金丝的靴子随意地落下,身后便炸响一片茫茫雪花,方才还神气无比的大脸此刻,已经皱成一团,残缺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华严眨了眨眼,“南归,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就看到殿下了呢……” “爹!真的是殿下!殿下她没事!” 华南归捂着胸口爬起来,当然还没有忘记同样是不雅地趴地上的华严。 “箫猗!就知道你命大!没那么容易死!” 秦知瑶虚弱地擦去糊住眼睛的血迹,笑得无比轻松。 竹猗来到他们身边,放下怀中的小荼风,扫一眼伤的不轻的几人,“时间到了,自然就回来了,没想到你们几个倒是挺惨的……” “殿下,小心!” 华南归的惊呼声刚落下,那道从竹猗背后偷袭的冰焰瞬间蒸腾成袅袅的白雾,模糊了视线,暗淡了火光。 华严惊呆了,这……算不算是殿下觉醒了超能力? 不是先知,不是长生不死,而是降妖除魔? 不等他继续胡思乱想,竹猗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再一眨眼,竟悬浮在了空中。 只见她周身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凶煞之气,他们全无不适,而那呼喊翻腾的千万张鬼面却被灼烧成白雾,袅袅升起,又凝成雪粒落下,消失无踪。 “啊——!菩提妖火……你是谁——?!” 众鬼面重重尖叫,鬼哭狼嚎刺穿耳膜,却等不到它要的答案,就化成了白雾,浓浓地裹住着茫茫雪川,不肯散去。 “嘶嘶——!” 一截碧色从袖子里钻出,伸长了信子在空中胡乱吸溜,那些凝滞的雾气倒是缓缓地流动了。 流向它的嘴里。 “你也跟过来了?倒是小瞧你了……” 竹猗淡淡地望着努力进食的小青蛇,能跟着进幻境也算是它的造化了。 “悠着点,别把自己撑死。” 小青蛇的蛇瞳转了转,像是在冲她讨好地笑,越发通人性了。 竹猗垂下衣袖,居高临下地望着神色各异的几人,倏尔转向躺地上不省人事的小荼风。 “国师,该跟寡人回去了。” 国师! 是谁?谁在叫他?! 小荼风刷得睁开眼,空洞,毫无焦距,那才是属于国师荼风的眼神。 没有属于人的情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他是被月神选中的祭司。 视线木然,遥遥地望向凌空而立的竹猗。 瓷白的手掌抚上松散的领口,轻轻一扯,露出了左边还在渗血的黑洞。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愿永生永世侍奉,赐予我神力庇佑雪彝族……” “你把命给了他们,谁庇佑你?”竹猗冷傲的声音响在耳边。 荼风的眼神微颤,仍旧是失去神智的模样。 但是竹猗知道,他听见了。 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是啊,谁庇佑他? 没有人…… 他的视线被那逐渐稀薄的白雾扰乱了,它们,他曾侍奉的神也将不复存在了,是吗? 那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此时,华家父子和秦家兄妹已经消失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竹猗屈腿坐下,“荼风,醒过来,寡人庇佑你。” 荼风的身子微微震颤,胸口的黑洞渐渐恢复平整,眼中也有了些焦距。 “陛下?” “国师,你这条命可是寡人费力救下的,也合该是寡人说了算。” “这里,只是幻境……”他不为所动。 “可是,寡人要是死在这里,便是真的死了。”竹猗淡笑地望着他。 “陛下不会死……” “寡人是死不了,至于你,寡人同样也不会让你有事。” “为何?” “活着,才能知道为什么。” 竹猗眼中光芒莫测,朝他伸出了手,“该回去批奏折了,国师……” 第51章 共命 鱼与熊掌得兼 荼风躺在温香暖榻之上,眉心的一瓣紫堇蕊蒙着细密的汗,宛如滴露玲珑,似乎仍旧沉浸在那沉重的梦魇之中。 他隐约能感觉到,有许多人在眼前晃,沉香煮酒古琴声,树树凇花云叠,霓裳窈窕,香梦醒惺松,眼皮竟有千重沉。 好吵…… “国师怎么还没醒?天都亮了。” 黑子落下,打下烛泪点缀,那飘忽的纱幔如一纸烟云,倏尔飘散。 刹那,一袭浓烈彤蕊染朱红触目,对坐着梨花般温和的男子。 “急什么?再有一盏茶的时间,他就睡够了。”半倚半靠的闻玥浅啜了口酒,指尖夹白子落下,“公子能从钦天监完好无损地出来,还能把他给带出来,是我没想到的。” 竹猗睨了他一眼,“怎么?我就非得埋进那块地里,才算合理?” 闻玥连连摇头,失笑道:“是我没说清楚,该是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够从险地全身而退才对。” “少马后炮。” 闻玥道:“既然公子安然无恙地从钦天监出来了,那荼风的来历,想必公子也一清二楚了。” “嗯。” “那公子何时兑现自己的承诺,放荼风离开?” 竹猗瞧了帷幔后的挺尸一眼,道:“国师不是长生不死吗?自然是等我死了,他就自由了。” 沉吟片刻,闻玥眨了眨眼,“公子,你在说笑吧?” “你看我像说笑的样子吗?” “公子是打算食言而肥了?”闻玥眯起眼睫,表露出明显的不悦。 竹猗直接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我还会翻脸不认人,你要不要试试?” “不了不了!”闻玥认怂得很爽快,笑得无辜极了,“只是公子莫不是贵人多忘事,你与荼风,可是命脉系于一处,他若不死,你同样也不会。” 这…… 着实是她没有想到的。 可若是让她承认自己记性不好,那还不如顶了这黑锅。 “好说,那就斩断这层联系,自由与长生,鱼与熊掌得兼,荼风血赚不亏。” 闻玥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抿着唇笑道:“公子,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买根辣椒还饶头蒜就当是盘菜?若能说断就断,荼风便也不用月月都要经受寒冰之苦了,你说是也不是?” “我说能断自然是能断。” 这白眼是忍不住了,闻玥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抖。 人呐,就是爱对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夸下海口,说大话反正也不费心力,本该由着她说好了,但他就是看不惯她毫无负担的样子。 凭什么这苦都给了荼风吃了,她就心安理得地享受长生?凭什么? “公子,你若是真想断,那就抹了荼风眉间的天诅。” 闻玥豁出去了,反正先不要脸的是她,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竹猗挑了挑眉,雾意缭绕的寒眸越发深邃了,“好啊,干脆买一送一,连你的命一块儿,一起给抹了。” “呵呵!我就随口一说,公子你也就随便一听得了!”闻玥嘴角抽搐,又恍然笑开。 这该死的暴君果然没按什么好心,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 闻玥再一眨眼,面前坐着的人已经起身,正朝着那帷幔后头去呢。 他立马面色巨变,迅速跟了上去。 “公子,你进去干什么?荼风不喜欢有人打扰他的清净啊喂!” 闻玥简直是为了荼风的清白操碎了心,只是他忘了一个问题—— “要清净滚去寺庙,来什么三生阁啊。”竹猗轻嗤一声,一拂衣袖,让旁边伺候的姑娘退了出去。 房门重新关上,暖阁里清净了不少。 闻玥抢先一步在床边坐下,防贼似的看着竹猗,“是我带他来的吗?明明是公子你偏带着他来这里,说要沾沾人气才对吧!” 两人一来一去,吵闹的声音让床上躺着的人是再也人睡不下去了。 闻玥眼尖地将人扶起来,还不放心地给人盖上锦被,从脖子那里塞得严严实实,唯恐走漏了半点春光。 “嗯,那是谁付的银两?” 闻玥沉默了一瞬,闷闷地,“……是我。” 竹猗冷哼一声,没多说什么。 靠在闻玥肩上的荼风已经清醒了大半,他看着在床尾翘着腿的竹猗,混沌的烛火和熹微的晨光交错在她的脸侧,熏香绕指柔,在这明暗的一隅添了几笔不真切。 一时竟不知,他仍在幻境,还是已脱离幻境。 “不知道殿下来找荼风,所为何事?” 几乎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无月之夜,钦天监不见客,国师亦不出门。 但是竹猗深夜而来,必定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寡人被逼婚了,故而想来问问国师有没有什么对策。” “噗!”闻玥一个没忍住,笑倒在荼风身上,开始捶床。 “闻玥,你好像很开心啊。”竹猗勾了勾唇,“不如寡人这就颁下圣旨,认了你这个御弟,一次娶够三位公主的御弟。” “别了吧,这带倒刺的美人恩我可无福消受!”闻玥连连摆手,坐直身子无比乖巧,“三位公主,啧啧,南梁还活着的皇子郡王都凑不齐三个吧……” “你想凑吗?加上你这个刚认的御弟,正好三个。” “荼风,还是你来为陛下分忧吧,多动脑,提提神。”闻玥转头,随即讨好地咧嘴微笑。 竹猗觉得他这张狗腿的脸十分碍眼,她挥挥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吧,今日之事要是有一个字传了出去,你的脑袋就给寡人挂城墙上迎亲。” 闻玥心中窝火,但也只能生憋着闷亏离开。 只是临走之前,还不忘给荼风手里塞上一把弯刀匕首,必要的时候能够保命。 竹猗对此也是顿觉好笑,这大傻子不会觉得这刀子能把自己怎么样吧?她可是把命跟荼风绑一起了。 话虽是这么说,荼风还是将那匕首握在了手中。 “陛下为何不想联姻?”荼风摸索着刀鞘上镶着的宝石,淡淡地凝视着竹猗。 “不喜欢,不合适。” “陛下口中的喜欢、合适,可有人选,标准?” 竹猗挑眉,她怎么知道?信口胡诌而已,谁编瞎话还编那么全。 “若无,陛下何不尽数接受?于陛下,于南梁,百利而无一害。” “于那些羊入虎口的倒霉公主而言,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荼风叹了声,“陛下,你不是一个会顾及他人感受的君主。” “寡人也没有无耻到,拿感情做筹码。” 第52章 夏燕 谨防来使有诈 荼风看着竹猗,暗忖这话中真假。 若说是真,她确实也不屑于弄虚作假的把戏。 若说是假,她也实在愿意流连万花丛,却自以为在坚持些什么,让人不解。 竹猗见他怔愣着,懵懂无辜的样子与幻境中的那个小家伙重合在一起,连一瓣圣洁的紫堇蕊都好似沾染了傻气。 她歪着头,盯着那瓣紫堇蕊,恍惚想起闻玥说的天诅? 这不是天神给的契约,通灵的象征吗?怎么又成天诅了? 想不通的事情,她都习惯亲手验证。 “陛下……”荼风迟钝地被眉间的温凉唤醒,长睫微颤,后仰着靠在床帏上。 “刚刚有蚊子飞过去了。”竹猗脸不红心不跳地收回手,“国师身体有恙,姑且就好生休养,无事就不用上朝了。” 她起身离去,路过门口站岗的闻玥,还捏着他的衣服擦了擦手,天诅什么的,怪脏的。 见竹猗直直走出了三生阁的大门,他才蒙着脑子回到房间,“她,就这么走了?” 荼风掀开被子,低首淡淡道:“我也该走了。” “喂喂喂!你想去哪儿啊?该不会是想回钦天监去吧?”闻玥拦住荼风的动作。 “嗯。” “钦天监都快被夷平了,你确定你还回的去吗?”闻玥刚抓着荼风的袖子,就被那寒气冻伤了一圈紫红,立马一蹦三尺远。 我去,这杀伤力没有消失啊,那暴君怎么敢抱着这么个冰坨子? “怎么回事?”荼风扔给他一粒红色的丹丸,闻玥看也不看便塞嘴里吞了,不敢有一分迟疑。 “哼,具体发生了什么鬼知道,我是照常在快要天亮的时候去接你,结果就看到她抱着你从一堆废墟里走出来,直奔三生阁,就直接跟过来了……我还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呢!” 又是她…… 荼风勾着手指摩挲衣角,眉间的紫堇蕊因他的沉思而皱出遗憾的残缺,阳光温煦轻抚,为少年的身体镀上一层灿然,让人为之神夺。 从三生阁出来,大街上已经渐渐热闹起来,多的是摆摊儿吆喝的小贩。 竹猗慢悠悠地走着,忽而瞟到了一抹快速闪过的身影。 她眸光一转,本是朝着皇宫方向的脚步,便调转向另一边。 行人越来越少,街道越来越偏,终于在一个被堵死的巷道前,停住了。 “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倒霉,走到了这条死路吧……”竹猗负手转身。 “呵,还真是心有灵犀啊,容檀。” 那日风情万种的男子玉冠束发,从眼角斜拉到鼻翼的疤痕不知用什么手段给遮掩得干净,在一身利落的碧色劲装衬托下,如新发的翠竹,意气风发。 也,判若两人。 容檀那正经的样子维持不到一秒,下一瞬又仿佛被人抽了骨头似的,靠着墙嘻嘻一笑。 “公子,别来无恙,没想到在这皇城的三生阁也能遇到公子,真是莫大的缘分啊。” “我向来只和两种人有缘分,一种,是我看上的人,一种,是看上我的人,你算哪一种?” “公子说话真是直白,真是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呢!”容檀捂嘴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想跳就别跳了。”竹猗歪着头,真诚地建议。 容檀见对方根本不接话,还十分有闲心地跟他磨起嘴皮子,莫非是那日他暴露得还不够明显? “你最近少出门,若是非要出门的话,记得带上铁甲卫。”他言尽于此。 竹猗挑了挑眉,这是摊牌了啊。 “不巧,我这人就是喜欢到处乱窜,而且,还是独来独往的乱窜,怕是要拂了你的一番好心了。” 容檀也是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要不是欠她一条命,他也不至于冒险前来,自讨没趣。 “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走了。” 她在外面待了一天一夜,累得很,还是回去补眠为大。 “等等!”容檀叫住了她。 “嗯?” 他与竹猗对视,那股不耐烦都快要冒出来,戳瞎他的双眼了,太吓人了。 “夏燕来使有诈,你,你千万小心!” 说完这句话,容檀倒是消失得比竹猗还快,分明是逃跑的。 “嘁,有炸弹你看我怕不怕!” 摇头晃脑地往皇宫的方向走,只是这次,不再有任何停顿了。 回到长乐殿,竹猗便睡了一觉,无人赶来打扰。 直到傍晚时分,夏耘才跟着裴子初进来了,同时,那一摞摞阴魂不散的奏折跟着一叠叠山珍海味鱼贯而入。 该死,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就不该大发慈悲地给荼风放假,应该把他给趁机拴在宫里给她往死里批奏折。 竹猗扶额,这烫手的山芋还是得多摊给几个冤大头……啊呸,是治国良材。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得是那几个在路上的三国使团。 裴子初望着竹猗心事重重的样子,料想着,公子定是在为奏折的事情忧心,便抿唇一笑,“公子,我在国子监新学了很多治国之策,愿意帮公子分忧。”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不需要做其他无畏的事情。”竹猗还没有黑心到,让一个小孩子来吃这种苦。 “为了公子,什么我都愿意做,而且夫子也夸我有天赋,让我参加明年开春的科举呢!不信的话,夏耘也可以为我作证的!” 竹猗的视线扫向一旁站着的夏耘,看得人压力极大。 夏耘眼睑微颤,忙躬身附和,“陛下,李太傅确实对裴公子赞赏有加,在一起学习的世子小姐们中间,也算是个中翘楚,非凡的存在了。” “那是自然。”鲛人一族虽然没什么心眼儿,但是脑子一个比一个好使,所以才会被有心人盯上,然后千方百计地弄死。 而浑身都是心眼子的夏耘知晓竹猗不愿再多提这事,提起了另一件事。 “陛下,夏燕国昨夜来信,说,要临时更换使节。” 又是夏燕国?这夏燕国的事儿还真多啊。 “理由呢?”竹猗放下了筷子,捻起帕子净手。 “誉王妃身染恶疾,誉王也有可能被传染,出于对陛下的龙体考虑,所以夏燕国国主决定更换更加妥帖的人选。” “那,寡人要是偏要那誉王,岂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了。”竹猗冷哼一声,嘲讽的意味明显。 “陛下,其实这新换的人选也相当于半个誉王了,是誉王的长子,武安侯夏宁宇。” “一个养子,怕是半个都当不上吧?” “话虽如此,只是武安侯向来得誉王器重,整个夏燕都在传,武安侯会是承袭誉王爵位的不二人选呢。” 第53章 借刀 乱刀砍成饺子馅儿的刀 裴子初闷头用膳的空当还瞥了眼夏耘。 “夏燕到南梁,还隔着片红海呢,这传闻漂洋过海来了南梁,估计,也扯得没边吧。” 夏耘一听,立刻福至心灵,干脆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臣侍失言,请陛下恕罪。” “胡言乱语而已,何罪之有呢,寡人只当听了个笑话。” 狗屁的器重啊,只要是眼没瞎的人就能看出来,这次南梁之行比那徒手掏粪的差事好不了多少,正经人谁会把心爱的儿子送来受罪。 “陛下说的是,臣侍也是听了那么一嘴,说来博陛下一笑。”夏耘松了一口气,也感激地冲裴子初颔首。 这裴公子还真是个妙人啊,能把准陛下的心思不说,还能宽慰陛下没处撒的戾气,这皇宫终于要迎来一片晴天了。 “那你就多说说,这誉王夫妇有多么器重武安侯吧。”竹猗笑容温和,难得的和颜悦色。 察觉到陛下的兴味,夏耘自然也是掏心掏肺地开始往外秃噜肚子里那些存货。 众所周知,夏燕的皇亲贵族都血脉单薄,当初誉王妃遭奸人下毒伤了根本,故而不易受孕,誉王也并不在乎,二人依旧是鹣鲽情深,不曾为此而淡了情感。 即便是夏燕国主屡次三番给誉王送美人姬妾,誉王也是概不接受,乐得和誉王妃逍遥自在,留书一封便天南海北地云游去了。 一年之后,誉王夫妇二人带回了一个病弱的男童,并对外宣布,这男童往后就记在誉王府上,并让阖府上下称其为世子。 这男童也就是现在武安侯。 武安侯在誉王府的确也是过上了呼风唤雨的神仙日子,只是好景不长,誉王妃怀孕了。 誉王夫妇想来也算是合格的父母,仍旧保留武安侯的世子之名,也昭告天下,不论誉王妃这一胎是男是女,武安侯永远都是誉王府的唯一的世子。 众人敬佩誉王夫妇的仁爱,却也在暗暗等待着看武安侯的笑话。 直到誉王妃诞下麟儿,武安侯仍旧没有被踢出誉王府,甚至还在同年,誉王向夏燕国主请旨,给武安侯请赐封号,还给了府邸,只是一家人仍旧其乐融融地住在誉王府。 听得津津有味的裴子初突然出声,“那誉王妃的亲生儿子如今几岁了?武安侯又多少岁?” 夏耘掐指一算,“誉王亲生之子估摸着……差不多要十二岁了,武安侯也快十六岁了。” “才相差四岁啊。”裴子初咂摸着红唇,像是不经意间发出地感叹,“那就得抓紧了,不然可来不及了。” 夏耘正想问什么来不及了,却瞟到竹猗嘴角那抹嘲讽,也反应了过来,“是啊,夏燕的王位承袭,要在十六岁的时候定下黄碟,一旦定下,就再也更改不了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竹猗连翻白眼都嫌浪费力气。 这誉王夫妻俩的精算盘都打到她南梁的地头上了,那她不接招就不礼貌了。 竹猗危险地眯着眼,“那武安侯有多病弱?走一步喘三口气那种?” 夏耘干咳两声,“还不至于如此,只是那条命只能够靠数不尽的药材吊着,病气缠绕,一点小病小灾都会卧床数月,不是长寿之相。” “那就派暗卫沿途保护,确保此人活着抵达皇城,这泥捏的菩萨就是烂了,也得烂在寡人的花盆里。” “臣侍这就传令下去。”夏耘小跑着出去了。 “公子,我瞧着那武安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兴许用不上暗卫的保护,自己就全须全尾地来了。”裴子初晃着脑袋。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寡人蹚一脚浑水,还嫌这池子的水不够浑呢。” 竹猗脸上的笑意中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毫不遮掩,裴子初看在眼里,下意识跟着笑起来。 “公子说得对,浑水才能摸鱼。” 门外又传来细密的脚步声,夏耘小跑着回来了。 还没有踏进长乐殿,就尖着嗓子大喊,“陛下,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他确实被吓得不轻,同手同脚地顺拐着跑进来不说,整张脸也皱得跟灵魂出鞘似的。 惊慌之余,那双充血的眼睛又压抑着隐秘的怒意,还没站稳地扑倒在竹猗脚边。 “陛下,高丽的肃将军要杀了夏燕的武安侯啊!” 裴子初拧眉,拉了拉竹猗的衣袖,“公子,这池子水都快成泥坝子了。” “这是想在寡人的地盘上立碑啊。” 竹猗不怒反笑,看来这借刀杀人一把刀还不够,得是乱刀砍成饺子馅儿才算安心啊。 就是不知是那武安侯太过命硬,还是十分讨嫌了,誉王夫妇竟是半点都容不得他! “既然如此,那不如都给寡人打个半死,再好生看护着,送到寡人跟前来。” 竹猗丝毫不客气,裴子初也是觉得理所应当,倒是夏耘像是见鬼似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 裴子初见夏耘为难,想了想,“两国使臣大动肝火,无非就是吃得太饱,无事可干,夏公公不妨让太医院开两副药方,给他们降降火气。” “裴公子说的是,太医院的安神汤最是降火,宁心静气颇有奇效,再佐以些许息眠草,别说是火气,怕是连火星子都燥不起来。” 夏耘越说越觉得满意,那满肚子的算盘敲得叮当响,咧着一口白牙阴险狡诈,不见半点吓破胆的孬样。 竹猗见了只觉好笑,一个二个都多大怨气啊,还息眠草,怎么不运一副棺材带上。 “陛下,那臣侍这就去传话。” 脸上暴雨转晴,夏耘又屁颠儿屁颠儿跑远了,这次倒是身轻似燕,粘上根毛就能起飞了。 “子初,寡人也没让你学这些乱七八糟的吧?你倒是无师自通了。” 懒洋洋地语调不知褒贬,裴子初眨巴着湿漉漉的眸子,“那公子觉得,我这样是好,还是坏呢?” “你喜欢,那便是好,你若是不喜,那便是不好。”竹猗眼里流露出温和之色,“心眼子多长点也不为过,总好过傻了吧唧被人骗去扒皮抽筋了好。” “可是公子都懒得骗我。”裴子初委屈地嘀咕。 竹猗也没有把这孩子话当真,只是散漫地说:“听过人求财,倒是没听过人求骗的,你倒是让寡人开了眼。” “公子,你怎么变成两个脑袋了?两个脑袋也好看……” 竹猗斜了他一眼,酡红的脸已经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傻子,酒还能当水喝,真是傻的不轻……” 第54章 青阑 是一条有文化的蛇 钦天监。 原本乱糟糟的院子里已经焕然一新了。 闻玥跟在荼风身后,一路走一路咋舌,“他还是挺重视你的嘛,这废墟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么晚来找我,所为何事?” 在凉亭处停下,荼风压根儿没有请人进屋的意思。 “刚收到的消息,高丽的肃将军和夏燕的武安侯闹起来了,宫里已经送了一兜子药过去,药倒算完,简单省事。” “他们倒是有那个闲心。” “闲心不闲心的说不好,但是这杀心是一定的。”闻玥也不嫌弃,翘腿坐在一边,赏起了湖边冷霜凄月。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来,咂咂嘴,“这肃将军和武安侯八竿子打不着的,若是没点血海深仇,想来也是不会在出使的路上打起来。” 荼风嫌弃地瞥他一眼,“宫中已经有了应对之法,虽是草率了些,但胜在管用,你说完了正事就赶紧回去吧。” “你当我多情愿待在这里似的。”闻玥也不遑多让翻着白眼,“那月底的祭祀你可有精力操持?” 礼部尚书是指望不上了,这新上任的玉祥也得囫囵跟着走一次过场,明年才晓得如何督办棘手的祭祀,钦天监恐怕会比往年更加繁忙。 更何况,今年还有那不请自来的三国使臣无端添乱,只怕那潜在的麻烦也是只会多不会少。 要不是看在他们那点浅薄的同门之谊,他才懒得管这破事。 闻玥鼻尖微动,然后猛地深吸一口气,诧异中带着些许迷惑。 钦天监白露湿青苔,以往那彻骨的寒风倒是没那么阴森了,怪哉。 他缓缓看向一旁只着单衣的荼风,这冰雕自然是不怕冷的,但也从未见他如此猖狂地如此单薄行走,邪风侵体还是得防。 “喂,你今天有古怪啊。” “不怪,是陛下在这钦天监各处都铺上了玄火石而已。” 荼风仍旧是面无表情,那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竟让他瞧出了些许……骄傲? 闻玥略一后仰,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你不会是在幻境里冻傻了吧?还是说,那暴君把你给……” 他满脸惊恐地揪紧了了自己的衣领子,让荼风没眼看。 “少拿你的脏心眼子揣度陛下,陛下约莫是指望着我帮她批奏折呢。” 荼风侧移步在闻玥身边坐下,心中是一片清明。 他望着闻玥,“祭祀之事,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我有什么好处?”闻玥一听,立马坐直身子,凤眼迸发出财迷的绿光。 “月神石!” 闻玥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趁机狮子大开口,“祭祀结束之后,我要一块月神石煅我的剑,直到神剑大成为止!” “滚。” “你……国师怎么能骂人呢?真是好让人家伤心。” “祭祀结束之后,你偷盗血蝉的麻烦,我帮你抹掉。” 闻玥眯着眼睛啧了一声,真不愧是暴君座下的神兵利器,连黑心狡诈都是如出一辙的讨人厌!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整个江湖明天就会知道,是百乐坊坊主闻玥,盗走了武林至宝——血蝉。” 这该死的压迫感…… 他怎么每次都被这厮吃得死死的? 不过,荼风这条路走不通,那他就换一条,那暴君看起来比冰雕好说话多了。 “算你狠啊……能够为南梁的国师大人效劳,是闻玥的荣幸啊。” 越是暴怒,越是笑得灿烂,闻玥的后槽牙都快要咬烂了。 “那就去准备吧,时间不多了。” “知道了。” 如水夜色,同样还没睡的,得算上吃饱喝足毫不困倦的竹猗。 “唰——!” 一道黑影极快地从假山旁掠过,全无踪影。 只是那股凶猛的煞气却并不能散得干净。 “嘶嘶!” 突然间,从袖口处飞出一抹翠绿,吐着信子就扑进了那黑暗里。 竹猗挑眉,倒是把小青蛇给忘了,自从那天从幻境回来,它就没再出来过。 很快,小青蛇丧着脑袋从假山的裂缝里蹿了出来,摇摇头,发出了近似于带着哭腔的奶娃娃的声音,“没抓到……” 竹猗眨眨眼,没想到它这么快就能开口说话了,看来是在幻境里吃饱了。 “嗯,抓不到也正常,回来吧。” 一甩袖,接住小青蛇便又若无其事地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走着。 沿路遇到的巡夜侍卫纷纷跪倒,却又不敢上前,自然也就没有发现自家陛下在跟一条蛇窃窃私语。 “寡人该叫你什么?” “回大人的话,小的叫青阑,青门频返月中魂,花开空忆倚阑人的青阑!” “你倒是有文化。” 就是奶声奶气地念这么一句,怎么着都觉得不自在。 “也不是小的有文化,是原先喂养小的的先生有文化!”一提到那先生,青阑就嘻嘻笑,想来是非常喜欢了。 “那养着你的先生是谁啊?” “大人也认得的,就是幻境里的华南归呀。” “那怪不得你会出现在寡人的长乐殿……” 记忆中,那华南归最后一次活着出现,就是在长乐殿,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就是在箫猗扶灵前往皇陵时,暴毙身亡,连尸身都留在了皇陵里,也算是得享尊荣了。 “大人,刚刚那嗖嗖飘过去的鬼魂,跑得实在是太快了,青阑怎么抓都抓不到。” 竹猗目光闪烁了一下,瞧着它那还没筷子长的身段,嗤笑:“情理之中。” 嗯……嗯嗯嗯??? 青阑有些受伤,所以它决定不告诉大人,那黑影的味道它很熟悉。 竹猗抖了抖宽袖,直接把它给拢到袖袋最深处,“今儿就不抓鬼了,回去给会说话的青阑找点肉吃。” “呜呜呜,大人,你真好!” 好愧疚怎么办?那它要不要告诉大人,刚刚那黑影身上,有先生的味道呢? 算了,还是不说了,先生既然不愿意出面跟大人相见,那它也不能强人所难,就让大人去找先生好了,到时候它再装作不经意地给出提示,皆大欢喜,这不就好啦! 想到这里,青阑盘紧了身子,准备边冬眠边计划计划接下来的计划。 三日后,夏燕国使臣和高丽国使臣同时抵达皇城。 就是,看起来身体不怎么好,连马车带人,直接送往了太医院…… 第55章 接风 统统不是善茬 太医院。 身着一袭华贵的雀羽金丝织锦长袍,脸色苍白清冷的少年神情靡靡,眼眉倦怠,五官并不出色,却偏偏有种晔如琳琅,无光自华的不世之感。 “世子,这南梁国主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能给您下药呢!您本就没精神,这会儿是不是愈发难受了?” 素简轻拍着少年单薄的背脊,感觉手下的触感又硌了几分,不由得在心中把那暴君骂个半死。 他们世子本就身子虚弱,在誉王府的时候哪怕是金贵地伺候着,也免不了时常高热吐血,咳嗽晕厥更是家常便饭,哪里禁得起这么折腾! 这南梁国主真的是太过分了! “无妨,只是这掉脑袋的话就休要再说了,否则,我可保不住你。” 夏宁宇单手支着脑袋,病恹恹地一笑,但是并没有宽慰到素简。 他反而更加担心他们世子了,这么善良,如何与那些虎狼相争呢? “那肃将军如何了?”夏宁宇啜了一口暖茶,脸上终于多了血色,红润起来。 “肃将军和南院大王他们只是喝了一帖药,就回驿站了。” “那南梁国主可曾出面?”夏宁宇掩唇轻咳,两颊更红了。 “不曾,只有她的贴身近侍来传过话,念着世子体弱,所以特许宿在宫中,方便出入太医院。” 素简嗤之以鼻,那暴君就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罢了,焉能有什么好心? “收拾一下吧,我们该去谢恩了。” 说着,夏宁宇掀开被子,作势就要下床,被眼明手快的素简给拦住了。 “世子,谢恩什么时候不能谢啊?咱们都在皇宫里头了,您这才刚起,就安心躺着,等明儿个舒坦了些,再去谢恩,素简保证不拦着!” 跪在地上的素简急得眼泪汪汪,夏宁宇也是被闹得没法儿,深叹一口气,“素简,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素简不敢忘!素简不像世子有忧国忧民的胸怀,只是求世子爱惜自己的身子!” “起来吧,我明日再去向南梁国主请安就是了。” “是,世子!”素简吸溜着鼻涕站起来,笑嘻嘻地抱着夏宁宇竹竿似的双腿掖进被子里,脸上的泪痕看着格外滑稽。 夏宁宇忍俊不禁,“你啊……” 城门外,车马疾驰,扬起一阵风尘,一男一女策马狂奔而来。 无数骑兵紧随其后,宛如长龙似地正在行军,高高擎起一面玄赤相间的“越”字旗,浩浩荡荡,连绵不断。 早就旁前恭候的户部官员们都迎上前去。 “户部尚书李周,奉陛下之命,携众大臣在此恭迎三皇子和五公主,一路辛苦了。” 只见两匹红鬃烈马上下来两道矫健身影,如出一辙的飒然英姿,驰骋张扬的模样惊艳了一众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北越三皇子和五公主齐齐向李周抱拳回礼,三皇子便朗声一笑,“见过李大人,本殿和皇妹此行叨扰,万望南梁国主不要怪罪才是。” “三皇子这是哪儿的话,陛下早就命我等在此恭候,就是怕三皇子和五公主初到南梁,多有不适,驿站已经备下好酒好菜,请三皇子和五公主这边请。” “不急。”三皇子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那高高城楼之上,嘴角微微弯起,“我和皇妹出发之前,父皇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我兄妹到了南梁之后,须得立即拜会南梁国主,否则,父皇怕是会怪罪。” 说着,他便要带着那大队兵马堂而皇之地进城。 李周寸步不让地挡在三皇子的面前,脸上笑容不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三皇子真是性情中人,只是我们陛下也说了,她正沉迷于边关捷报,喜不自胜,十分想念在边关大杀四方的快感,想必三皇子和五公主,应该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的吧?” 杀人诛心,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快要烫掉他的舌头,不知道这北越三皇子听了,会是什么感觉。 此前陛下说要闭关修习兵法,结果华严那老匹夫都出兵了,也不见陛下出关。 没想到陛下再次出现的时候,竟然是和边关捷报一同传来,他们这些稳坐朝堂的人方才知晓,那北越数十万大军,竟然是凭着陛下这个大杀器才退了个干净。 陛下有天神庇佑的形象算是彻底在三军之中坐实了,沙场上杀起敌来,也是拼着不要命去,也要替陛下打下江山。 这趁热打铁的功夫,华严已经和他儿子打下了北越的三座城池。 照这个速度下去,北越成为南梁的附属国之一也指日可待了吧? 所以,北越皇室着急了? 迫不及待地要来看什么祭典是假,求和停战是真吧? “让李大人见笑了,皇兄向来孝顺,只是想要尽快完成父皇吩咐,这才急躁了些,还请李大人莫要怪罪!” 五公主笑意盈盈地看着李周,莹白的手掌却按在三皇子的臂膀上,不轻不重,却让三皇子白了脸色。 “你们去城外五里安营扎寨,没有三皇子和本宫的手令,不得踏足城门一步,如有违令者,斩。” 转头将手中的马鞭扔给扶马的属下,不假辞色,嗓音狠厉。 再转过脸来的时候,又是满面春风,十分自然地挎着三皇子的胳膊,礼貌有加地对李周道:“李大人,烦请前边带路。” “哈哈哈哈哈,三皇子,五公主,这边请!高丽的南院大王和肃将军早前就在念叨,您二位什么时候到,估摸着这会儿也在这洗尘宴上等着急了呢!” 李周不禁对这五公主多留意了几分,看来这三皇子不过是个幌子,凡事还是以五公主为先啊。 “南梁山美水美,一路行来都让人心旷神怡,想必这珍馐美馔也有非比寻常的韵致,皇兄和本宫很是期待。” 至此,三国使臣算是都来齐了。 除了宫里躺着的那一位,他都打过了照面。 高丽的那两位心直口快,脾气火爆,心思倒是不难揣测。 北越的这两位复杂了些,如要拿捏的话,三皇子是个突破口。 而这北越五公主就深了些,说话行事滴水不漏,野心昭昭,只怕不是什么善茬。 陛下啊陛下,你这后宫那点事,还真是让天下人操了大心,尽是福气啊。 第56章 风筝 真是又高又远呐 “裴公子!裴公子诶!你慢着点儿!别摔着!” “不打紧的夏公公,更高的树我也能上。” 今日国子监休沐,裴子初起了个大早就拉着困觉的竹猗来御花园放纸鸢。 只是裴子初和夏耘在那头活力满满,竹猗在这头死气沉沉。 “夏公公,这纸鸢线断了,劳烦您给换根新的来。”从树梢上跳下的裴子初晃着手里的纸鸢,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愉悦之色。 “快快快!去调换根新的纸鸢线来!”夏耘招呼着后头的小太监,再一回头,就看到裴子初已经拎着纸鸢冲着竹猗去了。 “公子,这大好天气若是睡过去了,岂不辜负?” 话虽这么说,可他手里的纸鸢却将将盖在竹猗的左前侧,为她遮去刺目的阳光。 竹猗哼了声算作回应,仍是不愿就此睁眼。 她不起来,裴子初也就这么举着纸鸢,越看越欢喜,公子怎么生得如此好看,哪有半点传说中的凶神恶煞呢? 得了新纸鸢线的夏耘巴巴跑过来,轻声细语,唯恐惊扰了好眠的竹猗,“裴公子,你要的纸鸢线。” 竹猗动了动羽睫,微掀眼帘,惺忪的眸子中还带着些许茫然。 “陛下,可要再睡一会儿?”夏耘挤着眼珠子,声音越发地放低放小了。 竹猗嫌弃地扒拉开他的猴脑袋,起身伸了个懒腰,“寡人又不是猪,哪能成天睡?” “哎哟,瞧臣侍这张破嘴!”夏耘窝着手掌打了下自己的嘴巴,陪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小憩片刻也是应该的。” “不是放纸鸢吗?那就放吧。”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陛下也是爱听这种话的。 “陛下,这是纸鸢线,臣侍这就给您接上。” 夏耘殷勤地伸手去拉纸鸢线,嘴边也是下不去的笑意。 昨儿国子监的苏学士和李太傅都对裴公子的课业赞不绝口,陛下心情好极,于是金口玉言,答应和裴公子一起放纸鸢。 有裴公子在的日子,每天都是好日子。 “怎么放啊?” 竹猗松散着一身瑞锦纹紫金袍玉带,单手扯一根纸鸢线,浪荡随意得紧。 她正皱着眉头不知要怎样把这轻飘飘的玩意儿送上天。 裴子初抿唇轻笑,白嫩嫩的手掌柔柔的握住竹猗的,沁凉如羊脂玉般的触感,让他心神微乱。 “公子一手捏着纸鸢,一手捏着纸鸢线,风起的时候,逆着风松开纸鸢……纸鸢被风吹起来的时候,松开捏着纸鸢线的手……” 耳朵边上怪痒的,竹猗一边依言照做,一边离开裴子初的怀抱。 嘶,怎么这小子长得比自己还高了?皇宫里的伙食果然非同凡响,养人也养鬼。 “陛下真厉害,这纸鸢高得……都要飞出宫墙了!” “公子,我们来比比谁的纸鸢飞得高吧!” 一会儿的功夫,裴子初也放飞了一纸沙燕纸鸢,与竹猗手里的朱雀齐头并进,热闹极了。 “敢跟寡人比试,寡人就没输过!要是你输了,可别在寡人跟前哭鼻子。” 竹猗懒懒散散地站着,哪里有狠话里半分战意,分明就是天大的纵容,不在乎输赢。 裴子初亦是不拆穿,扯着风筝线便和竹猗手里的朱雀风筝纠缠着,并不超过一寸,就这么紧紧纠缠着。 一如那晴空下比翼双飞的纸鸢,花团锦簇中的一紫一蓝的身影交叠依偎着,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俩,无人可以介入。 擦着汗的夏耘眼泪汪汪,他就是那个多余的。 这边琼妃漫舞,腊梅如血似火,那厢却是雾已成冰,白露裹挟葱茏。 树叶掩映下,男子一袭月白兰绣线金羽长袍,镶金玉冠,拂袖清露作芳尘。 他看着前方笑作一团的二人,颊边丹霞生浅晕,唇畔悄然勾起艳羡的弧度。 “世子,这南梁国主还真是与众不同。”素简站在夏宁宇身后,为他撑伞挡风,语气淡淡,眼神里的嫌弃却毫不掩饰。 没有半点仪态,衣冠不整不说,还与奴才哄笑追逐,成何体统! 还不如誉王府门口看大门的侍卫有涵养! 夏宁宇微微侧身,感受着并不温热的阳光,轻声一叹,“回吧,晚些再来。” 比起身得体熨帖的衣衫,他更愿意像竹猗那样衣衫不整地肆意享乐。 “世子,这南梁的景色还真是美得如梦似幻,随随便便一株花都是难得的极品。”素简扶着夏宁宇,路过沿途的繁花不由得连连感叹。 就是在这皇宫里摆着,浪费了。 本以为誉王府那些花种已经足够名贵了,没想到跟南梁皇宫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若有所感地一回眸,竹猗只来得及看到那柄画着白玉兰的油纸伞,在万花丛中划过一道弧线,隐去了踪迹。 那就是夏燕的武安侯? 竹猗捏着风筝线,一个没有收住劲儿,风筝线断了。 “公子,风筝飞出宫墙了,真是又高又远呐!”裴子初仰头笑着,又转头眼睛晶晶亮地看着稍显错愕的竹猗。 “但是子初没有哭鼻子。” 要不是这风筝线是真实得被她掐断的,她就相信这波吹捧了。 “咳咳……寡人下次再陪你放纸鸢。” 收起那可以忽略不计的愧疚,竹猗给了裴子初额外的承诺,也算是给自己找补的后路。 “好,那子初先回长乐殿了。” “嗯。” 待裴子初走远,竹猗立马挥手,“去,将夏燕的武安侯找来。” “诶,臣侍这就去。” 刚歇没多会儿,就又是一顿狂奔。 好在那主仆俩病恹恹,一步一喘没能走远,夏耘没走多远就将他们喊了回。 竹猗只是扫了一眼,便知武安侯这油尽灯枯的身子确实命不久矣。 “夏燕国武安侯夏宁宇,见过南梁国主……” 夏宁宇说着就要上前见礼,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错来,分寸恰到好处。 只是竹猗怕他动作过大折在她跟前了,便不耐烦地打断,“这些虚礼就免了,赐座吧。” “谢陛下。” 夏宁宇借着素简的力道起身,入座的时候还咳了两声。 啧,这短命鬼都可怜成这样了,来一阵风都能给他就地埋了,那黑心的誉王夫妇是不是太没用了,还要使尽各种手段惦记着人家的性命。 这暴君名头,她终究还是高攀咯。 第57章 交易 武安侯就很不错 竹猗吃着橘子,眯着眼睛瞧着微笑的夏宁宇。 “听闻武安侯这一路上跟高丽的肃将军不打不相识。” “让陛下见笑了,肃将军与我之间确有些许误会,我在此也向陛下做出保证,这等小事绝不会妨碍此次祭典。” 竹猗很是贴心地匀给夏宁宇一个新剥好得的橘子,语气温和,“误会啊,寡人就对误会感兴趣,不急,慢慢说。” 闻言,夏宁宇唇边的微笑一顿,却仍旧保持着。 “说起来,这也算是一桩旧事了……” 当年,武安侯以惊世才华冠绝天下,在各种之中都有其诗作流传,甚至还能为夏燕国主提出有关江山社稷之事的应对良方。 若非这弱柳扶风的一身,怕是早就成了夏燕最年轻的状元郎。 最盛之时,这天下的名门闺秀都曾将武安侯列为最想嫁的人选,誉王府的门槛都快被前来说亲的媒人给踏烂了。 其中,就数高丽的右将军之女对武安侯的追求最为猛烈。 在一次登门拜访武安侯之后,高丽这右将军之女掩面哭泣,夺门而出,转头就落发出家,遁入了空门,时至今日都不曾踏出庵堂半步。 像是还嫌此事闹得不够大似的,她甚至满天下放话,除非武安侯携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来迎她,否则她这辈子就与青灯古佛为伴,绝不踏足凡尘。 而好死不死,这右将军之女就是现在的肃将军的嫡长姐。 这辱姊之仇,不共戴天啊,足够肃将军将武安侯千刀万剐了。 也是自那之后,武安侯便收敛了锋芒,在誉王府老老实实,不再出去招蜂引蝶了。 看着明显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竹猗,夏宁宇笑弯了双眸,“陛下,肃将军与我之间的误会就是如此了。” “需不需要寡人帮着处理一二?” 少年漫不经心地晃着腿,但夏宁宇却能从那双琉璃眸中觉察出她的真诚。 “宁宇先谢过陛下好意了,只是……感情之事无法勉强,我也只有死后再去佛前向郡主赔罪,以求原谅。” “死什么死,命短也不是你的错,死缠烂打就是她的错了。” 竹猗可瞧不起那种不阴不阳的处理方式,她要是喜欢一个人,那管他喜不喜欢自己,直接抢了得了,还搞什么欲擒故纵、天下悠悠众口这套,烦不烦? 夏宁宇不禁莞尔,这传言误人,残暴无道的暴君更像是阴晴不定的孩童。 “久闻南梁富饶丰润,河清海晏,宁宇一直心驰神往,这次有幸亲眼目睹,一路安然,还要谢过陛下的恩泽庇佑。” 夏宁宇轻声道谢,这才是他来这一趟的目的之一。 “是你命不该绝,武安侯不怪寡人多管闲事就好。” 听着竹猗这一通夹枪带棒的话,夏宁宇也不恼,甚至连面色都不曾改变,算是应承了陛下对自己的认可。 他能够被夏燕派遣出使南梁,是代表着夏燕的脸面。 除了这副药罐子身体不会有树大招风的跟之外,他也有能够为人所忌惮的七窍玲珑心。 或许,用烂透了的黑心来形容会更合适。 “你们夏燕,准备让哪位公主来与寡人和亲呢?” 竹猗身子前倾,眯着眼睛看着伞下的夏宁宇,这阳光又没有什么温度,撑伞有必要吗? 夏宁宇看着面前突然放大的脸,一向清明的脑子却突然混沌了,充斥着有关竹猗的另外一部分传言—— 荒淫无道,荤素不忌,只要有一张美人皮,都会被暴君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寡人可能够自己挑选?” “陛下……” 夏宁宇眼底掠过惊慌,下意识地想逃,不想却被竹猗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寡人瞧着,武安侯就很不错。” 温凉的手指扫过夏宁宇的下巴,勾唇轻喃,不错啊,这样的死亡距离也美得无可挑剔,怪不得那肃将军的大姐自己吃不到还要恶心所有人。 “陛下……” 这次,夏宁宇是无奈地叹息, 他可没有在陛下眼里看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平静地倒映着自己僵硬的神情。 “没意思。” 竹猗的目光扫过夏宁宇高高竖起的衣领,好像看见了几点淡粉,或许这就是他要撑伞的原因吧。 她坐回了原位,玩世不恭地躺着,“说句实在话,要是贵国的公主没有武安侯这副好相貌,寡人可看不上。” “陛下说笑了。” “寡人十分认真,这两国联姻无非就是你情我愿的交易,寡人要的是一副好皮囊,至于你们要从寡人这儿拿走的,寡人的要求达到了,这交易才算作数啊。” “陛下的话,宁宇会转达给国主的。” “寡人看上武安侯这话也记得一并转达。”她确实没有开玩笑,想必娶个女子回来干瞪眼,倒还不如找个美男子在宫里放着。 万一……用得上呢? 夏宁宇莞尔,不置可否。 即便他隐瞒不报,也会有人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传回去。 而他的去处也算是有了圆满的句点。 “武安侯方才说,向往我南梁的风土人情,可有兴致随寡人一道逛逛?” 正巧,那北越和高丽的使臣还在驿站,就去看看吧。 “求之不得。” “世子……” 刚刚连暴君调戏世子都忍过的素简,现在一听夏宁宇要出门,吓得脸都白了。 “怎么,你这近侍不愿意去?”竹猗挑眉。 “素简初来乍到比较冒失,听到陛下诚意相邀,难免受宠若惊,陛下请恕罪。”夏宁宇睨了素简一眼,素简立马垂头跪地。 “忠诚护主,何罪之有,起来吧。” “谢陛下。” 竹猗这次没有带裴子初,就带着夏耘出了宫。 四个人在大街上走走停停,做主子在前面宛如璧人,做近侍的在后面刘姥姥进大观园,乡巴佬揭短。 也不怪他们,都是深宅大院里久久不曾外出的小青蛙,自然也就被这繁华熙攘的模样迷乱了双眼。 竹猗扭头,见夏宁宇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瞻仰什么已故之人的陵墓。 “夏宁宇,不必那么紧张吧?这儿又没人认识你。” 第58章 花酒 陛下也点过男子 一紫一白的清贵身姿在车马如龙的街道鹤立鸡群。 看到又一次贴上来的竹猗,夏宁宇这次就淡定多了。 “箫公子的肆意洒脱世间鲜有人所能及,宁宇自然也不能。” 他从小就生活在无数双吹毛求疵的眼睛之下,起初是为了不给誉王府丢脸,后来是为了将这条残命给续下去。 对于张口就是不能、不行、不好的人,竹猗也懒得多费口舌,干脆,直接去驿站,也别逛了。 进了驿站,竹猗照例是随便一躺,与那市井流氓也就差了层身份。 南梁国主突然造访驿站,让那两国备下大礼准备进宫拜见的使臣猝不及防。 “北越三皇子秦戈、五公秦楚楚,见过南梁国主。” “高丽南院大王明麒、肃将军严律,见过南梁国主。” 一字排开,各国特有的见礼仪式送上,竹猗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挥手,“诸位不必多礼,寡人和夏燕的武安侯只是路过,顺道来看看。” “早就听闻南梁多少酒,不知楚楚可有此荣幸,与陛下对饮?” 秦楚楚勾着眼睛笑笑,英气俊秀的眉宇间与秦知瑶有些相似。 如果说秦知瑶是那雍容华贵的牡丹,秦楚楚就是像向日葵一样灿烂热烈的姑娘,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干脆利落劲儿,很对竹猗的胃口。 比起那一看就傻不愣登的三皇子,秦楚楚真是惹人稀罕。 话说,北越皇室祖上的功德都给公主们了吧,那些皇子都缺的大德了。 “公主爱酒,寡人自当奉陪,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寡人这就请各位品一品寡人珍藏的酒。” 说到这里,竹猗还恶趣味地卖上了关子,神秘一笑。 “能让陛下珍藏的酒,那一定是瑶池佳酿了,楚楚很期待!” 期待就好,希望你一会儿也能够喝得开心。 竹猗笑笑不语。 从驿站出来,逛街的队伍又壮大了。 只是与竹猗并肩而行的人从夏宁宇换成了秦楚楚,夏宁宇和素简慢悠悠地坠在最后头。 “世子,你可千万不能喝酒啊!不然,我们向南梁国主禀明清楚,退出这酒局回宫歇着吧?” 世子要是喝了酒那可就出大事了,命都搁酒里了。 “不碍事,我们只需要陪在一边就是了。” 他心知,南梁国主是对自己失了兴趣,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也算作是好事一桩。 越走越热闹,特别的热闹,那些风流才子、纨绔子弟和少年侠士的笑声老远都听得见。 这头顶的青天白日还是那么晃眼睛,他们这一群血气方刚的俊男美女就来到了有识之士的天堂——三生阁。 “就是这里了。”竹猗顿步,十分善良地跟身后的各位做着最后的确定。 当然,主要是跟秦楚楚确定。 秦楚楚正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呢,灵动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三生阁!陛下是要请我喝花酒是吗?” 竹猗点头,“对,喝花酒,若你觉得不便的话……” “没有不便!我非常乐意!”秦楚楚笑嘻嘻地揽住竹猗的胳膊,喜不自胜,“早在北越的时候我就想去三生阁瞧瞧了,只是皇兄不让,这次陛下相邀,我肯定要好好看看,这三生阁到底有什么让人欲罢不能的地方,能迷得我三皇兄日思夜想!” “皇妹,慎言呐!” 秦戈一听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还是亲妹妹揭自己的短,立时就急了。 “我又没说错。”秦楚楚算是彻底解放了天性,白了秦戈一眼,就催着竹猗赶紧进去。 三生阁的生意遍布各国,上至庙堂下至市井三教九流都是他们的常客,网罗各色美人不说,迎来送往的也不乏气质脱俗之人,故而来此结交权贵的人也不在少数。 从进门到入包厢的短短几步路上,就有不少抱着字画和所谓传家宝的人上前搭讪,烦得竹猗都想大开杀戒了。 只是手臂被秦楚楚挽得死死的,拉着老鸨聊得火热,点了一桌好酒好菜不说,还将这里所有能点的头牌都点了,熟练得让竹猗心痛。 那都是钱啊!他起早贪黑赚得血汗钱啊! “陛下,没想到这里还能点男子啊,那女人岂不是也可以来这里花天酒地,还真是不错!” 秦楚楚看什么都新鲜,从楼上看下去,大堂里也能看到不少女子,即便不比男子多,却也足够震惊她这在军营里长大的姑娘了。 竹猗抽出自己的手,身子一歪就在暖榻上躺好,一副不愿凑这个热闹的模样。 “是不错,你要是愿意的话,还能点女子呢。” 秦楚楚闻言,好看的红唇都快咧到耳朵根了,“那是不是说,陛下也点过男子呢?” “咳咳咳!” “噗——!” 酒杯掉在地上,扶酒水的扶酒水,擦嘴巴的擦嘴巴,谁都不敢大喘气,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要死了,这姑娘怎么这么虎呢?这话心里知道就算了,怎么还敢说出来呢? 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预料中的大发雷霆不曾出现,竹猗只是扯了扯嘴角,认真地思考半晌,面露感慨,“算起来,寡人点过的男子加起来,也能再盖几个三生阁了。” “陛下,你真厉害,怪不得九皇妹对你念念不忘!” 竹猗,“……” 真不知道这五公主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种掉脑袋的话她怎么张口就来? 其他人已经能接受得多了,他们闷头喝酒,连菜都不敢夹。 竹猗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朝夏耘挥手,“去催催,五公主点的头牌怎么还不来?” “是。” 临走前,夏耘还敬佩地瞅了秦楚楚一眼,这是个勇士啊。 不多时,夏耘带着各色美少年回来了。 “陛下,人带到了。”夏耘小声地回禀。 “嗯。”竹猗只往门口瞟了一眼就赶紧闭上了。 好家伙,全是男的,没有一个女的啊! 这让在座的各位皇子、王爷、将军、世子情何以堪? 偏偏这色胆包天的秦楚楚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不合理的分配,一左一右揽着两个不说,还招呼起了其他人。 “箫公子,这位绿衣服的哥哥说,与你是曾旧相识呢,那我就不与你争抢了。” 夏耘眼前一黑,祖宗诶,这话是能乱说的吗?他才将将过上安生日子呢! 美色当前,就少开尊口吧! 第59章 无尘 公子不像懂音律的人 哼,旧相识…… 竹猗只掀开了一只眼皮,便看到抱着琵琶款步而来的紫衣男子。 曼陀罗暗纹在轻纱摇曳间若隐若现,胸前的衣襟直接开到了腰间,仅用一根缀着细细铃铛的银链系着,如汉白玉般细腻光滑的春色欲语还休,起伏间隐约可现男子的姣好身骨。 还真是旧相识。 “公子,可还记得容檀?” 他扭着腰直接跪倒在竹猗榻边的软垫上,冲竹猗暧昧地眨眨眼,低头拨弄着怀中的琵琶。 秦楚楚笑着往这边看了一眼,便搂着自己身边的那两位美少年愉快地玩耍了。 三皇子秦戈、南院大王明麒、肃将军严律倒还相处得自在,虽然不至于像秦楚楚那样撒开了玩儿,但是也还算和谐地听琴,推杯换盏。 而武安侯夏宁宇就比较独树一帜了,他和一位鹅黄衣袍的少年下棋品茗,无上高洁,和这边的五光十色格格不入。 竹猗瞪着容檀那张还带着疤的脸,这才是熟悉中的风骚。 “不是从良了吗,怎么又重操旧业了?” “公子哪里话,容檀可是一直都在三生阁,公子随时来,容檀随时都在,又怎么会有从良一说?重操旧业就更是无从谈起了。” 容檀按着琵琶贴在腿上,枕着手臂靠近竹猗,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从远处看,像是在亲吻竹猗的脸颊唇。 看着实在是让人脸热,素简暗骂一声,赶紧往旁边侧了侧身,好为世子挡住这污人眼睛的场面。 原想着那北越五公主点了男倌就已经算是惊世骇俗了,没想到这暴君更好,直接众目睽睽之下就演起了活春宫,也不知道拉上点帘子,简直是荒淫无度,令人发指! “是吗?我还以为是唐门揭不开锅了,故而要你这个新上任的武林盟主另谋生路。” “公子还真是会说笑,我啊,不过是三生阁的区区以色事人者,可担不起公子的一声武林盟主。” 装,又在装! 这厮要不是武林盟主,那日在巷子里堵着她的人是鬼不成? 不过,在边关时他还有一个瞎眼的娘亲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弹首琵琶曲来听听吧。”竹猗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脸推远了些,“好好弹,不好听不给钱。” 她假装大方地请这各国鬼神挥霍一顿,节约是指望不上他们了,还得是她才能捞回点儿本。 容檀自然不知道暴君陛下这么抠门,正盘算着如何讹他,他逃过了陛下的阴阳盘问,自然喜滋滋地抱着琵琶立刻就弹了起来。 娴熟的弹拨里,乐曲婉转缠绵,唱词哀怨凄美,千篇一律的秦楼楚馆风格,反正她是没听出什么花儿来。 起码是不值得让她一掷千金的。 身为一个挑剔且有品位的君主,竹猗开始回忆:妖界那些有文化的老色批是如何空手套白狼的…… “以你这般心境,不应该弹琵琶。” 闻言,容檀趴在竹猗的耳边,轻笑道:“那公子觉得,容檀应该如何啊?” 竹猗状似认真思索,尔后诚恳地闭上眼,“木鱼,那寺庙当当当的木鱼应当是很适合你。” 说实话,敲木鱼还是弹琵琶对她来说都一样,没区别。 按照右护法教的,行走江湖第一条,正直勇敢,不顾一切地打击目标引以为傲的自信! 别的不敢说,论正直,她正直得可以去东海定底! 这点子自信,竹猗还是有的。 只是……这容檀怎么没反应呢?被刺伤了? 竹猗微微睁开一条缝。 容檀仍旧抱着怀里的琵琶,一张带笑的脸已经冷了下来,看不见一丝笑意。 怎么回事?嘲讽过头了? 不是应该追问为什么吗?怎么直接跳步骤了? 眨眨眼,看着仿佛被点住穴道的容檀,竹猗在怀疑自己的嘲讽是不是攻势太猛了。 她有些心虚,再开口的声音便多了几分不自觉的温软,“我的意思是,弹琵琶时候的你,让人觉得心若无尘,有禅意。” 但凡她听不懂的,也多少都和禅意沾边了。 话音刚落,竹猗就看到容檀的嘴角终于抿出了淡笑。 比起他惯常挂在脸上的那种靡靡风情,有些不一样,多了些别的东西。 具体是多了些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反正是顺眼得多。 容檀突然将怀里的琵琶放下,直接翻身上榻,直接缩进竹猗的怀里,并将侧脸贴在她的胸前。 “公子可不像懂音律的人。”他微微仰起头,修长有力的臂膀直接搭在竹猗的腰间,“不如再多说些,可还听出了别的?” 别的?她还没编好。 竹猗瞟了一眼容檀几乎全部露出来的劲腰,伸手抚上他脸上的疤痕。 那一瞬间,她分明感受到了容檀的僵硬,那她就摸得更起劲了。 “你也不像是,愿意以色事人的那一拨,何至于此?” “呵呵,公子莫不是忘记了你与我初次相遇的时候?那时,我就已经在酒肉中周旋了。” 笑容褪去,容檀重新埋入了竹猗胸前,“容檀,可担不起公子的无尘二字。” 感觉到容檀在对自己动手动脚,竹猗真想直接揪住他的手,给就地撅折了。 只是…… 这事是她挑起的啊…… 也罢,她一人做事一人当,钱不退了,她还舍己为人,亏大发了。 都在传说她的风流好色,但她也没有身体力行过,这波也算是知行合一了 竹猗的手指开始流连在容檀的眉眼,鼻尖,再到唇瓣。 出乎意料的柔软,她揉了揉。 容檀瞳孔骤缩,却愣是没跑,下一瞬还更靠近了些。 两人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看着迎难而上的容檀,竹猗起了捉弄之意。 “容檀,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公子是容檀的客人,无上尊贵的客人。” “尊贵自然是不错,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 她眼眸温柔,摄人心魄,一张妖冶的天颜竟隐隐有些横而不流的风骨,看得容檀诧然失神。 人人唾骂的暴君,却不想心有炽焰,烁玉流金。 到底是藏得太深,还是伪装得太好? “一直盯着我,莫非是想做我府上的门客吗?” 竹猗已经收回了作怪的手,看着发怔的容檀,笑得十分戏谑。 容檀猛地后退,只是忘记后背已经抵在床榻边沿,还是眼疾手快的竹猗伸手捞起。 鼻尖淡淡的竹叶清香顿时充斥着整个鼻腔,他下意识的搂住竹猗的脖子,瞬间红了耳尖。 “世子,你怎么了?!” 第60章 中蛊 惟鬼医可解 素简的突然惊呼,打破了整间包厢的旖旎。 夏宁宇捂着心口倒在了棋盘上,表情平和,像是睡着了一样。 “陛下,求您救救我家世子!救救我家世子!”素简惊慌失措地跪在竹猗身前,不停磕头。 “夏耘,去找太医,另外,再将大理寺卿找来。”竹猗扫了一眼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看来在场的都是无辜的旁观者。 夏耘小跑着冲了出去,还让门口的铁甲卫不要放过一个人走出这包厢。 “公子,容檀略通医术,不如让我来看看。” 容檀扭着腰肢凑上前来,在面色各异的众人眼中,这就是个不分场合、光想在暴君跟前逞威风的傻子。 “嗯。” 想着他那瞎眼的老娘,想必他是多多少少懂些医术的,要是等太医慢慢悠悠找过来,有可能黄花菜都凉了。 “你这下贱胚子,休得碰触我家世子!”素简很不客气地挡在夏宁宇身前,鄙视地瞪着容檀。 夏耘通传回来之后,得了竹猗一个眼神,立马就将碍事的素简拖到一边去。 即便如此,他也是在喊个不停。 “吵死了。” 竹猗话音刚落,夏耘又一手刀砍在素简的后颈,世界终于清净了。 夏耘这一下打得很爽,拎着晕乎乎的素简安置在了墙角。 哼,做陛下的近侍自然是要懂些武功,不然早就被那些无孔不入的刺客弄死了。 南院大王明麒看着容檀给夏宁宇把脉,还是有些不放心。 “陛下,既然已经差人去请太医了,不如再等等?” “等什么?莫非等人凉了直接入土?还是说……”竹猗扫了一眼明显不自在的肃将军严律,“王爷怕寡人发现什么?” 这话说的像是他心里有鬼似的,继续阻拦就显得别有居心了,故而只能沉默地在一旁等待。 容檀并不受影响,而是专心地为夏宁宇把脉。 夏宁宇这病弱的体质,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拖着这么一具残躯,即便是没有此一遭,也活不了多久。 不过,怪也怪在这一点,从这武安侯杂乱无力的脉象来看,居然还暗藏着些许生机,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病弱。 “泗阳,世子刚刚可曾喝过什么,吃过什么?” 容檀见茶几上的茶水已经凉了,糕点也少了几块,便抬头问向刚刚与夏宁宇对弈的黄衣男子。 泗阳见着状况也吓得不轻,尤其是在知道这一屋子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甚至还有暴君在场,哆嗦半天才说清楚。 “世、世子只喝了两杯君山银针,这芙蓉糕是那世子的近侍吃的,再就,就没有别的了……” “就这些吗?你再想想。”容檀皱眉,试着想再问出些什么。 “他都说没有别的了,你还问那么多做什么?少不懂装懂!” 这边泗阳还在努力回想,肃将军便出声打断。 “肃将军心虚什么?莫不是武安侯变成这个样子与你有关?” 三皇子秦戈眯着眼睛看向严律,明晃晃的恶意,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三皇子这话就有些血口喷人了,本王和肃将军一直在喝酒,根本就没有跟武安侯有过接触,武安侯如今昏迷不醒,安能与肃将军有关?” 南院大王一身正气地吹胡子瞪眼,就是宽袖下的手却在暗中按住肃将军紧握成拳的手。 “肃将军他……”不等三皇子有所反应,泗阳就一脸忐忑,欲言又止。 他闪躲的眼神止不住往肃将军身上瞟,分明是有什么想说的却又投鼠忌器,不敢言语。 “你看到了什么但说无妨,陛下和本殿自会为你撑腰!” 三皇子豪气干云地一拍胸脯,直接把竹猗也拉下了水。 “说吧,寡人听着呢。”竹猗的肯定比旁人说一百句废话都好使。 泗阳又看了一眼容檀,在容檀鼓励的眼神下,嗫嚅地开口:“武安侯与泗阳对弈期间,肃将军来过一次……”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竟敢污蔑本将军?” 这边话还没说完,肃将军就沉不住气,恼羞成怒地拍案而起。 只是猖狂错了地方,竹猗眼也不眨地掷出手里的茶杯,直接砸在肃将军的额头上。 茶水倒是不烫,只是那碎裂开来的瓷片将肃将军的额头划出了血痕。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继续说。” 话是对泗阳说的,竹猗却是凉凉地给了肃将军一个警告的眼神。 肃将军是想横到底,奈何南院大王理智尚存,直接把肃将军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是,陛下。”泗阳这下抖得是更厉害了,“肃将军来吃过这盘子里,盘子里的栗子糕。” “就吃了块栗子糕,没有顺手加点什么东西进去?比如,毒药什么的……”三皇子意有所指,阴阳怪气地笑着。 “三皇子可是亲眼见到了?若没有,还是慎言的好,否则,不得不让人怀疑有祸水东引之嫌。”南院大王到底是多吃了十几年咸盐,甩锅这种事情玩儿得贼溜。 “谁不知道肃将军和武安侯关系不和,肃将军甚至还扬言要取武安侯首级,这话总不会是本殿囫囵编的吧?” 不管是谁下的黑手,反正不是他,那屎盆子就可以乱扣,扣准了就说明他有先见之明。 “市井流言而已,三皇子怎么还当真了,若真是关系不和,那肃将军也就不会吃武安侯盘子里的糕点了。” 要论颠倒黑白的功夫,还是南院大王技高一筹。 只是这俩人像菜市场吵架似的,竹猗不耐烦的表情已经写在脸上,“容檀,你可有瞧出武安侯为何晕倒?” “从武安侯的脉象来看,不像是中毒,倒像是……中了蛊。” 容檀放下了盘子里的糕点,面容有些严肃,这让南院大王和三皇子就是想吵也吵不起来了。 毕竟这武安侯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的,就算这事与他们无关,但保不齐南梁国主拿此事做文章,那他们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千里迢迢跑一趟,什么都没捞着不说,还惹了一身腥臊! “什么蛊?”竹猗揉着太阳穴,解毒她是没什么经验,解蛊还不是手到擒来。 “魂梦蛊。” “那你可能解?” 容檀摇头,“魂梦蛊乃鬼医独门所创,惟鬼医可解,只是鬼医向来神出鬼没,恐怕难寻其踪迹。” 竹猗眉头轻蹙,“那鬼医叫什么?” “天三绝。” 第61章 信任 为头脑简单而庆幸 大理寺卿和太医前后脚到了三生阁。 大理寺的人带走了屋子里的一众花魁,包括容檀,进行单独审讯。 留下一屋子带不走的大人物,眼神闪烁不定,面面相觑。 提着医箱的太医则是围着武安侯抓耳挠腮,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叹口气,垮着脸,尽是无能为力的废柴。 望着跪了一地的太医们,竹猗那双黑眸沉得深不见底,长长的羽睫如鸦羽倾覆,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着。 众人连呼吸都收敛着,不敢触了陛下的霉头。 竹猗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落在桌子上,低眉顺眼的太医门立时一激灵,整个人缩成一团。 “治不好,寡人养你们作甚?” 太医院令哆嗦着抬起头来,“陛下明鉴,臣等学艺不精,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病症,请陛下恕罪。” “武安侯在,你们在,武安侯要是不在了,你们……就统统陪葬去吧。” “臣等定将竭尽全力保住武安侯的性命!” “滚吧。”竹猗挥了挥手,如蒙大赦的太医们赶紧起身,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当然,也不忘将昏迷不醒的武安侯带走,毕竟,武安侯现在就是他们的命。 人少了许多,包厢里的空气却没有因此而清新许多,反倒多了些许凝重。 “现在,来说说是何人对武安侯下的毒手吧。” 果不其然,这暴君终于要朝他们发难了。 “陛下,定是肃将军对武安侯怀恨在心,故而暗下毒手!” 三皇子仍旧咬定肃将军不松口,言之凿凿的模样,跟他亲眼所见一样。 竹猗蹙眉,她可没有耐心再听他们互相狗咬狗了,正欲甩出桌上的茶杯,让聒噪的三皇子好生冷静冷静,却又见五公主竟端着那盘成分不明的糕点吃了起来。 “陛下,楚楚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敢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视线缓缓下移,竹猗玩味一笑,“寡人看你是饿傻了,武安侯手边的糕点也敢吃?” 五公主浑不在意地又塞了一块入口,“那又如何?这糕点武安侯又没吃过,吃过的人又都没事,楚楚就算吃了也不会有事吧。” 南院大王和肃将军互相对视一眼,都不太明白五公主这话是何意。 三皇子这厢不停地给肃将军扣帽子,五公主倒是给自家人拆台,这迷幻操作属实是看不懂。 南院大王深深地看了五公主一眼,然后缓缓道:“陛下,五公主所言极是,那泗阳公子不禁与武安侯同饮茶水,还食了些糕点,肃将军也食了,如若魂梦蛊混在其中,那么这两人必定也会有所反应,可现在看来,似乎与这些吃食无关。” 还用你来马后炮?先有太医断言,后有五公主以身试糕点,竹猗要是再没看出来这些,就是猪脑子! 暗自腹诽,竹猗面上却是不显,温和友善地看向南院大王,“那依你所见,这行凶之人,会是谁呢?” 南院大王顿时冷汗直冒,怎么回答都是死,不由得紧缩脖颈,咽下口水,“本王方才一直在听曲饮酒,不曾注意武安侯这边的动向,实在拿不准这暗下黑手的奸人到底是谁!” 竹猗曲肘,侧撑着脑袋,“你是拿不准,还是不敢说?” “本王,绝不敢欺瞒陛下。” “肃将军去到武安侯那边的时候,你为何不阻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心放纵,还是你为主使,肃将军实则为你背锅?!” “陛下!” “肃将军与武安侯之间的罅隙人尽皆知,旁人唯恐避人不急,为何独独肃将军艺高人胆大,非要去招惹武安侯呢?还是在寡人的眼皮子底下!” 南院大王眼前一黑,要不是旁边有肃将军扶着,早就昏死过去。 只是那张哆嗦抖个不停的嘴算是废了,半天都吐不出半个字来。 “陛下,我严律虽是一介粗人,但是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断不会行下毒这种小人行径,请陛下明查!” 见南院大王一副吓破胆的模样,肃将军涨红了一张脸为自己正名,看起来是气得不轻。 “呵,寡人还以为肃将军的嘴长在南院大王脸上了呢,既然你说没有对武安侯下蛊,那便是没有吧。” 竹猗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话语,却让一屋子人都惊掉了下巴。 这么随意的吗? 他说没做就是没有做?陛下就这么相信了? 尤其是肃将军,他满肚子托词都卡在了喉咙里,半天才咽下去,怔愣着道:“多谢陛下信任。” “谈不上信任,寡人就是单纯觉得,这样费脑子的事情,你做不来。”竹猗煞有介事地点头,这画风突变的阵仗多少让人摸不着头脑。 南院大王和肃将军齐齐松了一口气,不禁为肃将军的头脑简单而感到庆幸。 三皇子却有些遗憾,没能看到暴君暴怒发狂的场面。 再看五公主,她早就放下了那碟子糕点,盘着腿靠在柱子上打起了瞌睡,没心没肺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背后下黑手的会是她。 一直站在墙角,无人注意的大理寺卿这时却带着白手套站了出来,躬身行礼之后便开门见山。 “陛下,素简死了。” “哦,死得正是时候,那就拖出去,水银封棺,送回夏燕国,誉王府,誉王亲自接收。” “是。”大理寺卿临走时,还特意往五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是朝三皇子低声道:“三皇子殿下,为保五公主不受余毒影响,还是尽快净手为妙。” 低头退出包厢之后,除竹猗和五公主之外,都不约而同地找东西擦手,甚至还提起茶壶净手,唯恐中毒身亡。 肃将军见三皇子只顾着自己,压根儿没有要提醒五公主的意思,便嘲讽一笑,“三皇子莫不是忘记,你还有一个皇妹?怎么只顾着自己……” “皇妹自小就身中剧毒,寻常毒药可奈何不了她,还是关心关心你们自己吧!” 三皇子手忙脚乱地浇湿了衣摆,烫得龇牙咧嘴都不敢松手。 虽说他们现在现在叫嚷得欢,可谁不为自己曾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而心惊。 他们竟不知,这南梁国主何时让大理寺卿着手办案,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若陛下将这罪名随随便便扣在他们身上,那么,他们就是浑身是嘴,也说道不清楚吧? 第62章 母蛊 武安侯身体里还有一只 回到驿站,五公主在书案前提笔写信,上挑的柳叶眉昭示着好心情,这让一旁心有余悸的三皇子忍不住好奇。 “你这是……在给九皇妹报信?” 五公主点头,想了想,然后撕掉刚写好的书信,净手之后另起一张。 看她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三皇子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这点毒还能毒到金尊玉贵的九公主?怕是这信还没到九皇妹手里,就一把火烧了。” “哼,皇兄你可别忘了,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看看南梁国主的品性,看她是否够格做本公主的妹婿。” 经五公主这么一提,三皇子顿时有些脸色不好看,“就此等嗜杀之徒,焉能入我北越族谱?你可别忘了,此次和亲之人,父王早已钦定了人选,但绝不会是九皇妹!” “嗜杀?并不见得吧,要我说,应该是杀伐果断才对,能被知瑶看上的人,果然不一般。” 五公主并不在意三皇子是什么意见,她写完信就直接塞进竹筒,唤来海东青,从窗户送了出去。 做完这些,她才坐到三皇子身边,凝神望着他:“你以为,那南梁国主是随手挑了一个好欺负的当替罪羊?” 三皇子直觉点头,“难道不是吗?就算那糕点有毒,可武安侯是一星半点都没有入口,反倒是那个被毒死的近侍好歹还吃了,若是有毒,那他怎么会吃?” “糕点自然是没有毒,但是……装着糕点的碗碟有毒啊。”五公主翻着白眼,“那大理寺卿临走前的叮嘱,就是探查出了这一点。” 三皇子一听,诧异极了,可还有一点想不通,“那近侍碰了碗碟,所以被毒死了,可以理解,那武安侯为何只是陷入沉睡,却未伤及性命?” “皇兄啊皇兄,我这一身百毒不侵的本事怎么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照我看,那武安侯一身的毒并不比我少,命是长不了,但也没那么容易死。” 三皇子这才恍惚间明白了,“怪不得誉王夫妇称病不来,反倒是换了个病弱的世子,原来是打得这把好算盘。” 看着自家老哥终于明白了,五公主伸了个懒腰,郎艳独绝的脸上荡漾着姨母笑:“能看到南梁国主不为人知的一面,也不枉我千里迢迢跑一趟。” 三皇子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省省吧!就是再不为人知,父王也是不会同意把九皇妹嫁给她的。” “也不想想,那华氏父子已经打下我北越三座城池了,父王早就对这箫猗恨之入骨,恨不能啖其肉,要不是七皇弟去办那事了,无人能与之抗衡,父王压根就不会让我们来这一趟。” 五公主无所谓地摆摆手,“九皇妹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事做不到的,哪一次她与父王闹别扭,不是父王败下阵来,你且等着看吧。” 她不欲再多说,转身前去洗漱,三皇子也觉得自己想的没错,大口猛灌一杯热茶压压惊,这才回房间洗漱去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除了北越这边,高丽和夏燕无一不是。 从皇宫飞出的海东青隐入了黑暗,夏耘放下了幕帘,转身往炭盆里多加了些金丝炭。好让钻进来的寒气散去些。 “陛下,请华将军将天三绝送回的信笺已经送出去了。” “嗯,未免祭典之前再出纰漏,驿站和太医院都多多加派人手,一旦有风吹草动,寡人许铁甲卫有先斩后奏之权。” 夏耘不敢耽误,立刻领命下去通传。 其实经三生阁一事,他们哪里还敢闹事,尤其是连皇宫都不敢进。 就怕稍有不慎,跟太医院里那个至今生死未卜的病秧子扯上关系,被夏燕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讹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北越的三皇子和五公主,高丽的南院大王和肃将军老老实实地在驿站里待了三天。 直到三天之后,跑死了八匹快马的天三绝到了皇宫,救醒了武安侯,他们才敢进宫探望。 当然,还得是在竹猗同去的前提下。 去是去了,还不敢多做停留,立马又打道回府了。 “陛下,你做少侠时丰神俊朗,这坐在高位上也是贵气逼人啊!” 天三绝左手一杯酒,右手一只鸡腿,吃得满脸油花子,要不是那眼睛就离开盘子里的大肘子,竹猗就信了。 竹猗横了他一眼,“马屁就免了,武安侯的蛊为何解不了?那不是你独门所创的魂梦蛊?” 天三绝放下手里的鸡腿,抹了把下巴,故作神秘道:“陛下,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双飞来的筷子钉穿了天三绝刚刚放下的鸡腿。 像极了他坟头烧的香,就是还差一根。 “不想说,就托梦给寡人好了。” 天三绝闻言一抖,玩儿过头了,要是这小子一生气,那他可就有今生没来世了! “咳!陛下这是哪里话,老身怎么会不想说呢!对陛下,老身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咳,扯远了。” 见竹猗的手里又抓住了一个酒樽,天三绝总算是清了清嗓子,正色起来。 “其实这魂梦蛊严格说起来,是老身和师妹共同所养。当初老身和师妹一人养魂蛊,操控有绝佳根骨的练武奇才,以供皇亲贵胄驱使;师妹养梦蛊,让那些中了魂蛊的人在梦中反杀操控自己之人,尔后自杀谢罪。” 竹猗感兴趣地挑眉,相生相克的蛊啊,不知道他们谁更厉害呢? 天三绝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紧抿的唇线倏尔下撇,怅然道:“若不是老身年轻气盛,非得与师妹整个高低……” 竹猗皱眉,这老怪这是伤心吗?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果不其然,天三绝向下耷拉的眉眼突然飞扬,洋洋自得地道:“将魂蛊偷偷扔进师妹养的梦蛊里,魂蛊吞掉了梦蛊,这名震天下的魂梦蛊也就不会在这世上出现!” 然而下一瞬,他的神色又从大喜到大悲,看得竹猗攥紧了手里的酒樽,随时都会甩进他叨叨个没完的嘴里。 “按理说,这魂梦蛊我自然是能解,只是……这武安侯身体里还有一只母蛊啊。” 天三绝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与他鬼医名号沾边的高深莫测,这不怎么吉利的消息,竹猗听了仍旧是面色不变。 “武安侯体内的母蛊是什么蛊?” “就是梦蛊。” 第63章 解蛊 非寡人的心头血不可? “既然魂蛊能吃得了梦蛊一次,那就让魂梦蛊再吃一次,或者放新的魂蛊进武安侯的体内,等成了魂梦蛊你再去解。” 竹猗明显是把武安侯当成是梆硬的木头,不会痛也不会死。 就算是离经叛道的天三绝,也想不出这样的办法,主要是就算这样做,武安侯也不见得能获救。 就武安侯那要死不死的体质,估摸着,魂蛊刚刚放进去他就梆硬了。 “陛下,这就算是个身体强健之人,也经受不住魂蛊和梦蛊的同时发作啊,更何况武安侯体内还有一只魂梦蛊!” 天三绝沾着油的胡子都在抗拒,此刻的竹猗看起来,就跟杀人不眨眼的地狱恶鬼没什么两样,正常人哪里能想出这种办法。 “那……就将你那师妹找来,让你师妹解梦蛊,你解魂梦蛊。” 竹猗真是一句话一个雷,炸得天三绝脑子嗡嗡响。 “陛下,老身的师妹怕是来不了。”这话,他说得有几分硬气。 “被你气死了?” 不得不说,扎人肺管子还得是竹猗,虽说天三绝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但是被一个后辈就这么指摘,他还是有些恼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欲发难,夏耘回来了。 “陛下,武安侯又不行了,您还是去看看吧。” 天三绝一听,立刻扬起了脖子,准备一会儿好好给竹猗一个下马威。 谁知道竹猗根本就无意搭理他,直接忽略他便大踏步走出了大殿。 天三绝,“……” 得,这位爷他惹不起,还是跟上去看看吧,难保不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一进太医院,竹猗就嗅到了比往常更加浓厚刺鼻的药味。 再就是鸵鸟般缩成一团的众太医们,熟悉得丢人。 竹猗走向刚吐血吐脏了一张地毯的武安侯,心中暗叹,吐这么多血怎么也没见他一命呜呼? 看来真是祸害遗千年。 “武安侯可还能听见寡人的声音?若还能听到,就眨下眼,听不到的话就眨两下。” 竹猗瞧着不知是死是活的武安侯,没有半点忧心不说,这轻松的语调怎么都让人觉得幸灾乐祸。 刚刚跟进来的天三绝脚下一滑,敢情陛下压根儿就不在意这武安侯是否能活,那还着急忙慌把他找来作甚? 武安侯竟没有晕死过去,气若游丝地开口:“宁宇御下无方,给陛下造成了困扰,实在是再无脸面请求联姻,请求陛下将宁宇送回夏燕告罪,也好过留在这里继续给陛下添麻烦。” 本就是善解人意的话,再加上武安侯那张月韵霜姿的病弱容颜,更容易让人接受。 偏偏竹猗就是传说中的铁石心肠,她不吃那一套。 “老怪,还不滚过来看看,非要寡人请你不成?”竹猗斜着眼望向门口贼眉鼠眼的天三绝。 “哦哦哦!”天三绝的腿比脑子更快一步地做出了反应,等到他站到床边的时候,恨不得抡起膀子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呸!真贱! 话虽是这么说,可天三绝还是屏息凝神地给武安侯把脉。 半晌,他就得出了结论,“陛下,世子的病是拖不得了,要是再吐上那么两三次,可以直接入土了。” “拖不得你还不赶紧治?” 血脉上的压制让天三绝禁不住抖了抖,一脸陪笑道:“武安侯自己都说要回家了,就让他……回家呗,说不好半路就活蹦乱跳了。” 竹猗不说话,只是不冷不热地盯着他。 似乎只要他再多蹦一个她不爱听的字出来,他这条命也就止步于此刻,享年……记不清了。 “那,老身姑且试试吧。” “寡人只愿意听好消息。”竹猗明着威胁。 天三绝只能绷着青筋,点头微笑,“那就请各位先出去等候,老身好专心医治武安侯。” 他说不管用,还是竹猗首肯之后,这话才起了作用。 一众太医一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立马低头行礼,夹着尾巴出去了。 只是,最应该出去的竹猗却仍旧稳坐在高位,斟茶自饮。 “寡人留在这儿,兴许能帮上忙。” “行……有陛下坐镇,老身心里踏实多了!” 天三绝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应下的,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没有这么憋屈的时候。 武安侯怜悯地看了一眼天三绝,温和有礼地说道:“辛苦阁下了。” “哼!”天三绝十分有脾气地背过身去,先后去到放着银针袋和立着药柜的地方,本能地瞧不上这个病秧子。 碰了个冷脸的武安侯也不恼,反倒是将视线柔柔地放在竹猗身上。 “陛下若是担心,宁宇在南梁遭遇不测,会给南梁和夏燕两国产生龃龉,只需要吊着宁宇这条命就行了,实在不必费心搭救。” 这边竹猗还没开口,天三绝首先气得蹦了起来,“你说不治就不治?拿老身当猴儿耍?” “你要是真的那么生死看淡,早就有无数次机会梆硬了,既然熬过了那些痛苦,那就继续忍下去,眼见有转机了你又喊着要死,我看这缩头乌龟冠你的名都嫌丢人!” 天三绝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上蹿下跳地在药柜里取药,连称都不用称,徒手一约就是要用的量。 骂爽快了,天三绝的干劲也上来了。 竹猗在旁边笑看不语,他就知道这老怪定是藏着掖着,不愿给自己找麻烦。 在药被煎上之后,天三绝才慢慢悠悠地坐到榻边,一根针一根针地扎上武安侯的脑袋上,扎得像一个海胆。 然后,他回头看向竹猗,“陛下,你真是高瞻远瞩,老身现在就需要你的帮助。” 竹猗闻言挑了挑眉,对于天三绝的挑衅心知肚明,“说吧,需要寡人做什么?” 天三绝拔出了靴子里的一柄短刀,刀出鞘时,锋利的冷光扫过竹猗的眼角,寒气逼人。 “需,借陛下的心头血做引,好钓那蛊虫出来。” 呵,还真敢提! “非寡人的心头血不可?” “是。”天三绝眼睛都不眨。 “为何?” “因为陛下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吞下月神石,却活着的人。”天三绝本就尖细的眼睛越发尖细了,“不知陛下可舍得,为犯不着的人自损?” 第64章 你吃 不必跟寡人客气 唯一一个吞下月神石,却活着的人? 竹猗暗自咂摸着这句话,什么正常人会吞下一块破石头? 只有箫猗这种疯子吧? 而天三绝见她老半天不吭声,就知道她不敢,于是指桑骂槐地看着武安侯。 “武安侯啊武安侯,这人还是得好好投胎,您说你身份尊贵吧,但总有人比你更尊贵,下辈子啊,还是要看好了再投胎啊!” 武安侯的眼皮子颤了颤,只是他开不了口,只能任由天三绝野蛮生长。。 这时,若隐若现的血腥气开始蔓延,竹猗陡然从若有所思中清醒,眸光一厉,猛地握紧了袖中的拳头。 “老怪,你在做什么?” 天三绝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头也不回地答:“那还能干什么?陛下不愿意放血,那就只能让武安侯多流点血了。” 他手里的短刀果然是没有白掏,毫不客气地就在武安侯的手腕上划了一道。 刀口并不深,但是那流出来的血却暗红偏黑。 竹猗的长袖动了动,就连她,也不自觉地喉头一动。 什么情况?她什么时候开始对人血感兴趣了? 她疑惑地走上前去,越是靠近,胸中那股烦躁更是翻腾的厉害。 天三绝忽然觉得有一层阴影笼罩着自己,抬头一看,竟是眼眸赤红、面色阴沉的竹猗。 “陛下……”你很吓人知不知道? “你准备怎么引出武安侯体内的两蛊?”竹猗哑着声音问。 正常状态下的竹猗,天三绝尚且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但要是这不正常的…… 他还真不敢,这要是得罪了毫无理智的暴君,他的脑袋就要爆掉了。 “老身会用自己的本命蛊王,保证武安侯安然无恙!” 天三绝发誓,他这辈子最老实的也就是这时候了。 “血,不能再流了。” 竹猗盯着那道伤口,太阳穴突突地跳,本就鲜艳的红唇此时更是浓郁得近乎滴血,诡异妖邪,不可谓不可怖。 “如若血流的不够,蛊虫感觉不到死亡的气息,怕是不会轻易离开武安侯的身体。” 竹猗并不与他废话,直接一把推开天三绝,看着武安侯那道流血不停、丝毫不减缓的伤口,手掌翻动间,一条小青蛇便盘在了掌心。 “碧霄?!”天三绝的声音都扭曲了,眼中的惊诧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他怔怔地看着碧霄呲溜一下,就缠上了武安侯的手腕,嘶哈嘶哈地舔舐起了那道血口子。 没几下,那血就止住了。 可小青蛇仍旧不停地吐着红信子,连上翘的尾巴尖都在颤动。 天三绝很是激动啊,他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活着的碧霄,那可是养蛊之人的噩梦啊! 怪不得,那日的藤尸蛊她能如此轻松地解决…… 那两只刚刚爬出来的肉虫子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就咕噜一下进了碧霄的肚子。 乖乖!厉害啊! “陛下,这碧霄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天三绝的脸都迷醉了,盯着曲线优美的小青蛇冒着荡漾的微光。 在小青蛇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之后,竹猗便将之收回了袖中,转而看向天三绝。 “等药煎好之后,另加一味血蝉进去,再给武安侯服下。” “好。”天三绝不住的点头,心中却在暗想这暴君果然没人性啊,拿血蝉给一个废柴进补,浪费不说,效用也是微乎其微,最大的用处也就是…… 能让这病秧子那一身被蛊虫污了的毒血,焕然一新而已,简直壕无人性啊! 吩咐完这些之后,竹猗便没有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 这让天三绝很是茫然。 怎么回事?连血蝉都舍得拿出来,怎么会这么冷淡地走了呢? 这不是还没有亲眼见到武安侯醒过来吗? 走出太医院的竹猗并没有回长乐殿,而是越走越偏。 天知道她的脑子现在有多么吵闹,无数道尖厉的声音在叫嚣着:毁掉眼前出现的所有活物! “大人,你怎么啦?” 察觉到不对劲的青阑从竹猗的袖中探出脑袋,见她眼眸赤红,却冷戾得吓人。 “有些该死的杂碎想谋害寡人啊!” 竹猗轻声一笑,咬牙切齿的咯吱声听得青阑毛骨悚然。 妈呀!到底是哪些不长眼的杂碎敢惹妖君大人!不想活啦?! 她垂眸,掩过眼底的幽光,“青阑,这么久没开过荤,饿了吧。” 其实它想说,也没多久,它前段时间开的荤还灭消化完呢。 但是话还未出口,就感到一阵冷风嗖嗖穿过,那熟悉的群魔乱舞从妖君大人的浑身各处冒了出来。 那一道道没头苍蝇似的四处逃窜的黑影,在逃出一定距离后却又弹了回来,瘫死在竹猗的脚边。 看得青阑的尾巴僵了僵,红信子都吐不出去。 这……这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比幻境里那些还多是怎么回事啊! 青阑眼见这些黑影越堆越多,竖瞳也是涨得越来越大,“大,大人,够了吧?” “不用跟寡人客气。”拍了拍青阑的扁脑袋,竹猗拖出来的黑影越发的多了,汹涌澎湃。 青阑的眼前一黑,它不会撑死在这儿吧? 太医院就和谐多了。 天三绝在肖想着他得不到的碧霄蛇,传说中能克万蛊的齐蛇。 就连武安侯悠悠转醒都不曾发觉,还是一旁的药童提醒药煎好了,才从幻想中醒悟。 他不情愿地扔了只血蝉进去,又盖上盖子,焖了一盏茶的时间。 “行了,倒出来给武安侯送去吧。” “鬼医前辈,这血蝉是随药汤一起服下,还是归为药渣……”药童怯生生地问。 “这种好东西,当然是一起服下了,倒了,岂不可惜?”天三绝晃着脑袋,更像是随口一说。 一起服下吗?血蝉这种至阳之物,武安侯服下之后真的不会出事? 药童有些忐忑,也有些站不稳。 那股浓重刺鼻的血腥味道实在是有些难闻。 只是,他在喂武安侯的时候,武安侯眼都不眨,喂一口喝一口,没有任何不适。 药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小题大做了。 药喝完,药童给武安侯备了一颗蜜枣。 武安侯摇头,“不必了,也没那么苦。” 话音刚落,那药童又放上了一颗蜜枣,为难地说:“世子,陛下料到了您会拒绝,所以让我再加一颗,若您一直拒绝……” 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衣兜子,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我这里,管够。” 武安侯捻起一颗蜜枣,失笑,“看来,是非吃不可了……” 第65章 来历 再不喝就凉了 温暖如春的钦天监。 “荼风,听说皇宫里养着一个陛下心尖儿上的人,你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怕是不保了啊!”闻玥喝着小酒,说着风凉话。 “你的事做完了?平白跑我这里碎嘴。”荼风从容地煮茶,一甩手,撇出去第一泡。 闻玥的眉毛抖了抖,“不就是祭典那点事儿嘛,还有什么做不完的,再说了,那夏燕来的武安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能不能坚持到祭典那日还不知道呢。” “他的命比你长,这点,你不必担心。” 闻玥顿时一愣。 荼风的断言可从来都没有断错过,他说那病秧子比自己长命,那……就是自己命短了?! “你可知,武安侯的来历?”荼风给闻玥一杯茶,屈指弹开了桌上碍眼的酒杯。 闻玥眉头又是一跳,还控制不住地诚实摇头。 他的情报网遍布各国,偏偏搞不定武安侯的那一团乱麻,只查到是誉王夫妇捡回来的。 “你可知,武安侯来南梁的真实目的?”又一杯茶摆在闻玥的面前。 闻玥再次摇头,有些凌乱了。 按照荼风这么问,那就说明他知道的目的不真实呗? “你可知……” “别问了,我不知!我真不知!你就直接说吧!” 这次还不等荼风问完,闻玥就抬手喊停,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他现在就是满脑子疑问,还越来越多,这可了得? 问题没问,但是那杯新煮的茶还是放在了他的面前。 “我只是想说,这茶再不喝,就凉了。”荼风捻起一杯,浅抿一口,“嗯,好茶。” 闻玥,“……” 他一连捏起三杯猛灌下去,窝火地说:“不管凉没凉我都喝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可以。”荼风总算是放下了手里的茶壶。 “夏燕皇室十分注重血统,除了血脉单薄的原因之外,还有夏燕的爵位世袭,都会随着血脉的终止而结束。” “誉王此人将面子看得重于一切,是绝不会眼看着门楣倒塌在他的手上。而誉王妃偏偏又因为他的缘故不能生育,不能休弃,更不能另娶。” “所以誉王和誉王妃开始打着云游的旗号,暗访各处名医,他们运气好,在珀斯边境遇到了一位抱着孩子的巫医。” “巫医答应让誉王妃怀上儿子,但前提是,要将她的孩子养大成人,誉王夫妇答应了。于是誉王夫妇抱着孩子回到了夏燕,每月都会收到巫医寄来的药。” “服药半年之后,誉王妃终于怀上了,可那药却仍旧每月按时送到誉王府,誉王妃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吩咐下人扔掉了。” “她不知道的是,若她一直服用下去,他们夏燕皇室子嗣单薄的毛病,兴许就在他们这里结束了,只可惜……” 闻玥明明听得懂每个字,但是怎么连在一起就显得莫名其妙了呢。 “所以你是说,武安侯是珀斯巫医的孩子?” “我可没说过。”荼风灭了炉火,“巫医抱着的孩子,天知道是谁的,左右不是我的。” “……你倒是想,那也得有那本事啊!等等!武安侯的目的你还没说呢!” 这段时间,武安侯的大名可谓是皇宫里第二难伺候的人物,第一当然是名声在外的竹猗。 不同的是,武安侯是因为命脆,这不能吃,那不能吃。 竹猗是因为脾气大,这不想吃,那不想吃。 这样绝佳的搭配,才让竹猗时常进出太医院。 甚至是一见不到人,在太医院就必定能够找得到。 “公子,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放纸鸢吧!” 裴子初从国子监回来,就直奔太医院,只是没看到心心念念的竹猗,只有靠在床头看书的武安侯。 “裴公子,陛下没来这里。”武安侯放下书,彬彬有礼。 裴子初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非但没有转身离开,反而走到了武安侯的跟前,给他倒了一杯水。 “世子可有好一些?” “多亏了陛下仁慈,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昨儿已经能去院子里走走了。” 武安侯朝裴子初笑笑,自打他在宫里住下,哪怕没有多走动,也能经常听到裴公子的名字。 说他单纯和善,善解人意,能够镇得住陛下的暴躁脾气,也能捞得起陛下的海底针。 如若只是看这张不谙世事的脸,武安侯会觉得言过其实。 什么时候,以貌取人这件事,他竟也如此熟练了? 裴子初看出他突然的情绪低落,还以为他在太医院里憋坏了,于是嘴角上扬地真诚相邀,“世子,御花园的花开得极好,不如我们去放纸鸢啊!” 武安侯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裴公子还是和陛下去吧,我这不争气的身子,恐怕会扫了你的兴致。” “怎么会?还是说,世子有什么顾虑?”裴子初拧眉。 “实不相瞒,我自小便不能在阳光下久晒,也不能有过于激烈的运动,怕是不能和裴公子一道去放纸鸢了。”武安侯拒绝得彻底。 “御花园边上有一座了望塔,我们可以去那里放纸鸢,只要把纸鸢绑在最高处的栏杆上,就可以不用晒太阳、也不用到处跑,就可以看着纸鸢飞得又高又远了!” 裴子初兴奋得手舞足蹈,他正好可以不知道公子去了哪里,站得高看得远,他要是站上了了望塔,应该能看到。 武安侯微微发怔,这裴公子的滥好心还真是让人有负担。 只要拒绝了,就像是他自己的问题。 “那……裴公子在外厅稍候,我换一身衣服便出来。”武安侯粉白的唇微微勾起,算是答应了。 “好,等你啊!”裴子初立马蹦跳着跑了出去。 片刻后,武安侯披着一身湖锦斗篷和裴子初上了了望塔。 这了望塔以前是宫人们最喜欢来的地方,因为从这里,可以远远看见自己的家。 “哇,果然看得好远啊,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夏燕呢?”裴子初小声嘀咕。 武安侯忍俊不禁,“许是可以。” 了望塔虽高,但至多也只能将整个皇城尽收眼底,再远就是不能了。 裴子初将两只纸鸢绑在栏杆上,看着纸鸢掉落一会儿后,又被风高高托起,颤动着浮在空中。 就算飞得再高再远,也还是被一根线系着。 武安侯捂了捂唇,忍下喉咙里翻腾上来的血腥。 裴子初没能注意到他的不适,因为他的满心满眼只有一件事—— 公子到底去哪里了呢? 第66章 提前 让这场风暴再紧迫些 边关来信,送回夏燕的水银棺材誉王府已经收下。 只是在半夜的时候,他们又悄悄送上了山,挖坑掩埋。 按照陛下的吩咐,铁甲卫们在誉王府的人离开之后,将那棺材挖出来。 重新放回了誉王府门口。 誉王府丢一次,铁甲卫捡一次。 不管他们都在哪里,第二天都能在誉王府门口重新看到那口棺材。 以至于整个都城都在传,誉王府阴德有损,被小鬼给缠上了。 里面的人不敢出,外面的人不敢进。 一时间,誉王府庭前门可罗雀,无人问津,荒凉极了。 “陛下,铁甲卫在誉王府外蹲守,还探查到了一个消息。” 夏耘白净的脸上难得不见笑意,眼睛里都在生气。 竹猗瞟了他一眼,“什么消息?” “此次夏燕安排与陛下和亲的人,是雪彝族余孽。” 夏耘表情凝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事让陛下蒙受了多大的委屈。 “难怪,当年各国围剿雪彝族,唯独夏燕迟迟不肯派兵,原来是存了这份心。” 把这个残存的部族榨干最后的利用价值,是夏燕能干得出来的。 “眼下祭典在即,雪彝族号称是月神的使者,难保不会对月神石下手。”夏耘浑身上下都是警惕。 虽说在竹猗面前,夏耘就是个任打任骂的受气包,但也仅仅限于在竹猗面前。 实则不然,在铁甲卫面前,他的没人性程度直逼竹猗。 只可惜没人能活着知道夏耘的隐藏身份,都在铁甲卫的手上熬不过一日,直接升天。 这时,浑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袍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铁甲卫首领忽然出现。 “陛下,他们不会有任何机会靠近月神石。” 首领漠然地垂首,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庙里的木头桩子。 这位不知道是先帝从哪个古老部族里挖出来的宝藏,没人知道他叫什么,都叫他无名。 除了看起来像个人,哪里都不像。 就连杀人于无形都被他说得那么隐晦。 “这么被惦记着,寡人也不能无动于衷,不如……祭典提前,让这场风暴,再紧迫些。” 她已经等不及了。 “国师已经在着手准备了,除了礼部的人之外,还有江湖人士也出了不少力。” 无名的声音毫无起伏,单一的语调听的人浑身发毛。 仿佛是那没死透的尸体在梦游,夏耘不自在地抖了抖。 看来荼风还是跟她有点子默契在啊…… “陛下,月神石那里不能缺人,还是让无名统领回去吧,以免月神石有失。” 夏耘扯了扯嘴角,拉起一抹难看的笑。 跟尸体待久了,他连笑都不会了。 “还有洛州的事。” “说。”竹猗看了一眼那层黑布,怎么汇报个消息还分上下集? “沉香姑娘利用兽语让一艘来自夏国的商船搁浅,却没有预料到商船上有人也懂兽语,他们发生了冲突,于是商船打算暗中联合海上盗贼一起,要取沉香姑娘的性命。” “既然夏国商船上有人懂兽语,也还是搁了浅,那就说明他们技不如人,挨打也活该。” 但是,挨了打却不服气,还要寻求外援来打击报复,这就是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无名点头,“陛下说得对,那夏国的商船已经被洛州刺史扣了下来,而他们找来的海上盗贼,也被沉香姑娘的巨蟒拍进了海里。” 夏耘,“……” 这真的是他一介近侍能够听的吗? 让朝廷命官拦路抢劫的君主,也只有他们陛下了吧? 竹猗满意地点点头,不亏是她看上的人。 “洛州刺史和沉香都干得不错,没有给寡人丢脸,等祭典一事过了,寡人自会给他们论功行赏。” 干不好要杀,干得好自然要赏,这才是她的为君之道。 无名摇头,“洛州刺史和沉香姑娘不是求赏赐的,他们想请陛下明示,如何处理商船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 竹猗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活死人。” 闻言,竹猗的脸色冷了下来,“这些活死人原本打算送去哪儿?” 夏耘已经自觉地退了出去,接下来的话已经不适合他听了,再听下去…… 他有可能保不住自己的脑袋。 无名递上一封被拆过的信笺,“据商船上的人交代,他们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按照吩咐,沿着南梁的海岸线停靠,自然会有相应的人拿着信物去迎接。” 竹猗逐字逐句地扫完信笺上的话,字不多,但触目惊心。 就像无名说的那样,这商船分明就是把矛头插满了南梁的每一块土地。 简直欺人太甚! 她送给夏燕一口棺材,夏燕还她一船活死人,还真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 “那就把天三绝带去给沉香吧,炼出一支无坚不摧的活死人海上盗贼也不错,以后揪着夏燕的商队重点打击,不必客气。” “陛下,国师让我带一句话,奏折可以交给他了。” 说完,无名干脆利落地转身,真正地离开了。 有人替她受苦,她求之不得。 “陛下,夏燕国给武安侯派来了新的近侍,说,怕武安侯孤身在外,难免过得不适应,还是要身边人伺候着,此刻正在宫门外候着呢。” 夏耘在大殿门口禀告,听声音,他似乎不怎么喜欢那个人。 也或许,他只是不喜欢夏燕的所有人。 “嗯。”候着吧,竹猗淡淡地应了一声。 夏耘的视线往大殿西北侧停留了片刻,微微俯身道:“裴公子正往这边过来了,陛下,好像是来找您的。” 竹猗摩挲着眼下的泪痣,轻声呢喃,“怎么把她给忘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让裴公子去会一会夏燕来的近侍?”说实话,他很期待。 “夏燕来的狗也配?”竹猗无辜地眨眨眼,她的意思是—— “绿鬟视草,红袖添香,武安侯血气方刚,成天跟一个近侍待在一起难免心情抑郁,寡人得给他挑一个可心的人,佳人在怀,才百毒不侵啊。” 夏耘嘴角一抽搐,“那……陛下觉得,胡侍郎家的小姐可合适?” 胡侍郎家的小姐就在太医院捣药,就近照顾也方便,关键是……力气大,让人有……安全感。 “不了,还是让林副教头来吧,那丫头寡人瞧着顺眼。” “林,林副教头?”夏耘脚下一滑,只叹求武安侯自求多福了。 那可是,只有长相像女子的皇宫二号杀人魔,手上全是鲜血,暴君陛下的头号拥趸…… 第67章 走吧 随寡人羽化登仙 “陛下,我非去不可吗?” 林副教头的眉头皱得几乎要夹死苍蝇,本来陛下宣召,她兴奋不已。 没想到,陛下竟是让她给外国来的病秧子当牛做马? 她就算再崇拜陛下,也不能答应这种丧权辱国的事情。 “寡人一直苦于没有信任的人在身边效力,甚是忧心,原以为林副教头和那些饭桶不一样,没想到……” 这酸倒牙齿的话落在林副教头的耳朵里,动容不已,立即双手抱拳,忙不迭满口答应。 “陛下不必再说了,是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这件事,臣无论如何也会为陛下办到!” 一旁的夏耘暗自抹汗,这林副教头还真是单纯好骗得很呐。 “那就好,林副教头办事,寡人放心。” 竹猗语重心长地颔首,在林副教头眼里,慈眉善目,不愧为她心中最完美的陛下。 “陛下,只是你不让臣打跑宫外那个家伙,还要臣往后与他和平相处,臣怕……和平不了。” 林副教头紧紧捏着拳头,她怕对方太贱,也怕自己的拳头太硬。 “寡人只要武安侯活着,其他的,你随意。” “那臣知道怎么做了。” 林副教头自信地一笑,仿佛摸准了陛下的血脉。 “那就快去吧,武安侯很需要林副教头……啊不,是很需要林薇。”竹猗笑眯眯的,心情很好。 收了一副棺材,丢了一船活死人,现在还非要死皮赖脸贴在武安侯腿上,看来这背后的目的引人深思啊。 - 巍巍皇陵,庄严肃穆,绵延数里的兽牙鳞次栉比,微风扬起的轻逸的白纱,招摇着缓缓行进的车马。 竹猗端坐在马车上,烫金暗纹的白衣为她那张妖异的脸平添了几分圣洁。 只有她自己知道,连日的斋戒沐浴,让她濒临爆发的边缘。 空旷的峡谷回荡着铁蹄和车轮的震颤,山石偶尔滚落,一股不可捉摸的神秘在暗处涌动、翻腾。 似乎就在下一个稍纵即逝的时刻,汹涌澎湃。 跟在竹猗那辆鎏金雕花大马车后面的,依次是北越、夏燕和高丽,他们一个比一个老实安静,这让竹猗就是想借机找茬,也无从下手。 “陛下,前面就是一线天了,马车过不去,只能徒步走过去了。” 所谓的“一线天”,其实是硬生生从山体中间裂出的缝隙,又窄又陡,毫无人迹踏足的缘故,草木肆意生长,倒伏成逆流的深海。 鬼知道那些平静的草木之下,暗藏着什么恼人的蛇虫鼠蚁。 即便见此情形,养尊处优的各位不愿意走下马车,但见到竹猗下车了,他们也只能跟上。 竹猗站在一线天中间,狂风乱了她的发,宽大的衣摆蝶翼般飞舞,像极了翩然欲飞的仙人。 她狠狠拧眉,“这怎么走过去?先除草?” “陛下,稍安勿躁,这只是先国师在此布下的阵法,时间到了,这些……自然也就消失不见了。” 夏耘的话刚刚说完,那些群魔乱舞的蔓草蛇一样,爬上两边的峭壁,缠绕成了一扇高门。 像是在迎接他们。 竹猗率先走了过去,后面的人面面相觑,都猜测着这高高的草门会不会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塌下来。 只可惜裴子初来不了,要不然可以让他好好瞧瞧这阵法。 穿过一线天,只见一条乌黑的铁索浮在浮云之上,一直伸向对面,隐入云端,瑶池仙境不过如此。 竹猗朝下瞥了一眼,嗯,万丈深渊看不到底,粉身碎骨尽是渣渣。 第二个穿过一线天的人,却不是紧随其后的北越三皇子和五公主,而是武安侯。 林副教头跟在武安侯身后,一个轻缓,一个有力,再看后面跟上来的其他两国,有些嗤之以鼻。 什么东西,一个个贪生怕死,还不如一个病秧子生死看淡。 “陛下,这皇陵果真气派,鬼斧神工之技令人惊叹啊!” 最后跟上来的三皇子大步上前,只看了一眼那铁索,便感慨地望向竹猗,似乎大受震撼。 肃将军也不甘示弱,看着三皇子那张做作的笑脸,也咧开了嘴。 “以鬼斧神工之技,成天造地设之文,陛下这等仙人之姿,自然只有此等太虚之境方能与之相配。” 一个比一个不要脸,竹猗都怕他们遭雷劈。 “走吧,随寡人羽化登仙。” 竹猗一甩袖上了铁索,如她所料,这里也是那劳什子的阵法。 当她踏上铁索的刹那,云层褪去数层,露出一条长而宅的廊桥,只能够让一人通过。 廊桥随简陋斑驳,却比想象中稳固得多,即便加快速度也不会摇晃。 除了竹猗神色轻松,其他人都如临大临,凝重万分,不时有犀鸟从脚下掠过,留下一串破碎的悲鸣。 胆战心惊地过了铁索,他们才算是有惊无险地到了祭台。 这沿路来的白雾缭绕,在此处才算是盛极美极。 一整块完整而巨大的白玉圆盘似凌空矗立,瑶池玉液飞流直下,珠玉光泽闪耀非常。 傲然挺立的飞鹤,含苞怒放的玉荷,清澈芙蕖绕行于假山之上,神龟稳健前行,拨划出涟漪波纹…… 这是造了一个世外桃源啊,死了竟比活着的人过得还好,什么事儿啊! 早就听说南梁的皇陵是掏空了整座山修建的,墓室悬于山崖之外,而非洞穴之内。 高耸入云的险境就不必说了,若是真有不知好歹的人擅闯,怕是死状都能翻着花儿不带重样。 这一路行来他们只敢跟在陛下后面,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更是不敢。 “这……怎么上去啊?” 肃将军望着那美轮美奂的玉盘流口水,想来想去也就那里像是祭台了。 只是瞧了半天,都没有看到能够过去的路。 夏耘有礼地俯身告知,“肃将军,还有各位皇子、公主、王爷、世子,祭台只有我王室宗族才能踏足,旁人,也就到此为止了。” 原来如此…… 一只额头点缀金粉的仙鹤鸣叫着在竹猗面前停下,低首,屈腿以待。 这是在等她骑上去? 姿态不好看,还是站上去吧。 竹猗足尖轻点,踩上了仙鹤的背。 又是一声嘹亮的嘶鸣,仙鹤振翅而飞,带着竹猗仙人入画般登上了那莹莹玉盘。 “恭候陛下多时。” 第68章 引灵 引来哪个不长眼的 竹猗勾唇一笑,也亏了这身纯白的冕袍,也让她多了几分清俊儒雅,犹带几分邪肆魅惑。 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她,才能将这两种极端的美感挥洒得淋漓尽致。 而同样是一身纯白的荼风垂首盯着竹猗的足尖,俨俨虔诚,如敬天地。 “国师辛苦了。” 竹猗虚扶一把,苦他累于奏折,也累于祭典。 “陛下说错了,此祭典,重在陛下。” 荼风腰间的铃铛摇晃,却晃而无声。 一旁伏卧的仙鹤却晃了晃脑袋,眼中有疑惑之意。 “寡人只是来凑个热闹,国师若是把重担放在寡人肩上,那这祭典,定然会万分精彩,国师,可敢赌?” 竹猗目似寒星,唇边的浅笑却依然璀璨,想让她卖苦力,没门儿。 对于竹猗的脾气,荼风不说拿捏,但也不惧,他直接对上她的眸:“陛下若敢赌,荼风又有何不敢?” “那国师就说说,想让寡人做什么?”她摸了摸下巴,他敢说,她就敢给他搞砸。 这乖觉不羁的嘴脸啊,荼风第一次觉得,世人唾骂的暴君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罢了,心中所想都挂在脸上,并不难猜。 不远处的各国使臣看着那两位难舍难分的白影,纷纷猜测他们在聊些什么。 唯有武安侯,眯着眼睫,似在发呆愣神。 没人知道他熟知唇语,即便与玉盘离得有些距离,也能将二人之间的你一言我一语,看得真切。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连自家的祭祀都毫不在意,甚至还存了捣乱之心,实在是难懂。 武安侯身后的林副教头此时也是满脑子疑惑,这病秧子魔怔至此,望着陛下叨叨些什么呢? “陛下若想知道,随我来便是。” 荼风执起竹猗的手,往玉盘之外行去。 分明无路可走,却被他硬生生踏出了一条路来。 仙鹤左右飞来,夹道欢迎。 站在石阶上的众人都心惊不已,这可真是神迹的,凌云而踏,飘飘似仙人登临,这就是天神庇佑的南梁吗? 竹猗感受到脚下的支撑,眸中溢满兴味,“你说寡人这一脚下去,满地的琉璃可会碎?” 荼风并不讶异竹猗会瞧出这里的把戏,他掏出一方木盒,扯断一根棉线—— 只听“咔哒”一声,那硕大的玉盘竟转动起来。 见他默不作声,竹猗也觉无趣,看着那玉盘中央升起的月神石,云淡风轻道:“想不到这月神石藏在这里,怪不得无人敢抢夺。” 荼风收回木盒于袖中,此刻七彩的天空已经落下寒雪,簌簌飘落。 伸手接住,冰凉刺骨,却并不融化,实在是诡异得很。 “这……大晴天下雪了?”肃将军惊呆了,手指揉搓间有些红肿,却仍是风雪不化。 三皇子对眼前这情景却是有些熟悉,他震惊于月神石上的幽幽绿焰,低声呢喃:“冰焰重现于世了……” 北越曾经也是有过如此场面的。 百年之前,祭司还在北越,不在南梁。 “是啊,重现于世了。” 五公主神色莫名,并不像肃将军之流的震惊,也不像自家皇兄的感慨。 她目光飘忽,似有若无地瞥向月神石。 竹猗不悦地望着月神石,对这玩意儿,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 “用这块破石头祭祀,满山的皇帝不会半夜爬进寡人的梦里,追杀寡人吧?” 荼风不禁莞尔,明月清风的脸庞似谪仙无烟火,眉间的一瓣紫堇蕊更是惑人心神。 “陛下放心,荼风保证,幻境中的一切必不会重演。” “哼,那寡人便拭目以待。” 竹猗负手而立,冷眼旁观荼风繁复神秘的作法仪式。 他低声吟诵古老的咒文,仙鹤仿佛受到了指引,错落在玉盘之上。 看似杂乱无章,其中门道却只有南梁王室才能看得出来。 竹猗虽然是个半路杀进来的南梁王室,但她对着场景还是有着莫名的熟悉。 这不是引灵咒吗? 弱是弱了点,但是用在一堆死透了的枯骨身上,确有福泽绵延,荫庇后世的功德。 他周身围绕着淡淡的紫气,涓涓如细流,往玉盘中央的月神石而去。 紫气所过之处,百花齐放,万物焕发新的生机,散发着微微的暖意,无惧不化雪的寒凉。 莹莹之光包裹着的月神石,让竹猗讽刺的勾唇。 国师啊国师,这就是你说的“必不会上演”吗? 你这不还是那月神的口中食、寡人的脑中泡吗? 一只飞过玉荷的仙鹤尖唳一声,被一股力道拽住细长的腿。 刹那间,一袭玄衣从玉盘之下扶摇直上,就像一道横空出世的惊雷,炸响在众人眼前。 “是、是七皇弟!”三皇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五公主倒是脸色微变,像是早有预料。 南院大王和肃将军他们的表情就很微妙了,只是将视线转向竹猗。 林副教头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剑,却忘记进皇陵之前,所有武器一概上缴了,她此刻是手无寸铁。 一面是列祖列宗,一面是心上人,陛下,您怎么选呢? “国师,瞧瞧,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来抢寡人的月神石啊。” 竹猗气笑了,正愁没地方撒火呢,就来了一个冤大头。 声音不大,却让秦战闻声转身。 “寡人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寡人的手下败将吗?” 她眉眼弯弯,脚边正卧着那只被秦战惊吓过的仙鹤,低头顺毛。 雪花落肩,墨发肆意飞舞,那样雌雄莫辨的魅惑深刻入魂,偏也陌生得让秦战心惊。 竹猗一步一步向他走去,缓慢而孤傲,带着滔天的杀意,平静地在秦战面前站定。 “想要月神石?” 望着压迫感十足的竹猗,秦战声音一沉,“是。” “不问自取,是为偷,七皇子,你在我南梁皇陵偷寡人的月神石,是何居心?” 她一寸一寸地抚着月神石,漫不经心地笑眸里尽是狠戾。 “箫猗,我知你要月神石是用以祭祀,现在祭祀已成,可否将月神石借我救人于危重?日后,北越自将以举国之力相谢!” “是啊,若是好好说,寡人说不定会好好考虑,只可惜……” 竹猗惋惜地拍拍月神石,猝不及防五指轻轻聚拢,坚硬的月神石便应声碎裂。 众人惊掉的下巴还未收起,就见那十二人合抱的月神石就被竹猗轻描淡写地扔下了玉盘,无影无踪。 “现在寡人不要了,你去捡吧,捡到了,寡人便白送你。” “箫!猗!” 第69章 警告 挑衅陛下者杀无赦 “只有七皇子会生气?真当寡人任你予取予求,容你贪得无厌?!” 竹猗顿时一掌击向秦战的命门,而秦战早就有所防备,自是出掌相迎。 两道凌厉的掌风在空中相撞,竹猗分毫未损,秦战却因不敌而吐出一口浊血。 君临天下之威仪,帝王的至尊气息凛凛然如疾风掠过,这样的高高在上,秦战还是第一次有种……不自觉的臣服。 不仅仅是他,其他人更是连跪下叩拜的心都有了。 五公主笑意盈盈地望着竹猗,不错不错,还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早知道她连秦战都能打得过,自己喜欢喜欢这个暴君也不错。 而武安侯算得上是最镇定的一个,他只是有些惋惜地望着那云海,碎成渣滓的月神石还能捞得起来吗? “你恨我、怨我,冲我一人来便是,何苦要断了无辜之人的一线希望?!” 一双冷凝的黑眸看向竹猗,秦战染血的唇仍旧吐着责备的荒谬之言。 月神石对于她来说用处已尽,无异于废石头一块,可对于他……却是一条沉甸甸的人命,她却不肯退让半步! 这样出乎意料的结果,他接受不了。 “与寡人何干?寡人不高兴,便要让这天下哀嚎一片,寡人高兴了,这天下才配鼓瑟吹笙。” 竹猗皙白如削葱根的手指勾起秦战的下巴,似情人间的燕语呢喃,那冰冷的视线却激不起他心中半点涟漪。 秦战甩开竹猗的手,眸中射出的冷箭足以活埋了她。 “箫猗,多行不义必自毙,一切都是你自找!” 竹猗无所谓,只是拍了拍平坦的下腹,“怎么,又把主意打在寡人身上了?哦对了,寡人可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吞了月神石还未死的幸运儿呢,七皇子怎么可能会放过寡人呢?” 见这事被竹猗主动提出,秦战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 ,径直刺出袖中剑,直取竹猗腹部。 二人离得近,袖箭来的又急又凶,荼风和林副教头离得远,都忍不住提心吊胆。 竹猗笑了,不屑地斜了秦战一眼,这样不入流的手段,还不配做她的对手。 她只是不紧不慢地伸出一指,也只有一指,便牢牢地抵住剑尖。 “铮”的一声鸣响,那袖剑截断两段儿。 秦战被巨大的煞气震得滑出去老远,在玉盘的边沿险险停下。 再多一寸,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了。 而秦战又是一口鲜血,洇湿了玉盘上的浮雕花纹。 “咳咳!” “哎呀,七皇子这把剑好像不怎么结实,寡人改日送七皇子一把新的。” “是我技不如人,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秦战不再挣扎,他现下已经是穷途末路,面对箫猗,也只有等死的份儿。 “七皇子不是救人心切吗?寡人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便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意思?”他不信,她会如此好心。 “很简单,跳下去,倘若你有命下到崖底,那寡人不要的月神石,七皇子想要多少,就可以带走多少,寡人绝不多言,只不过……” “倘若七皇子福薄命短,我南梁的皇陵也能勉为其难,给你留一块栖身之地,寡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当然,无论七皇子有命与否,只要你跳下去,这擅闯我南梁皇陵一事,再寡人这里,一笔勾销,永不再提。” “若是不跳,那就是与寡人宣战,寡人的铁甲卫不日就会踏平你北越都城!屠城十日,绝不姑息!” 她不能杀人,但是她多的是法子让他自绝。 秦战面沉如水,思虑不过须臾,“此话当真?” 他仔细地审视着竹猗,她眼神冷漠不像作假,心烦意乱起来。 “寡人金口玉言,自然不会反悔。”希望,你也不要反悔。 她倒想看看,那个不惜要了她的命也要相救的人,到底是何等分量,到底够不够填上他自己命。 秦战现下受了内伤,但好歹还有几分余力,只见他紧抿着唇,深深看了竹猗一眼之后,果断跳下了玉盘。 林副教头看到欲伤害陛下的刺客殒命,高兴得嘴角咧到耳后根,死得这样痛快,也算是便宜他了,要是落在她手里,定要刮下他几层皮来! “快看,七皇子没死!” 肃将军眼睛一厉,看到那陡峭崖壁上紧抓的铁索利爪,失声惊呼。 是啊,那七皇子初露面时便是躲在玉盘之下,怕是就这样一点一点从崖底爬上来的! 林副教头一惊,立刻拔下发间的珠钗,“咻”地一声掷向铁索,划拉出一道火星后,又被“铮”地弹开,掉落悬崖。 “陛下,先离开这里。” 荼风从后面走上前来,自然而然地拉住竹猗的手,往众人所站的石阶走去。 “国师啊,寡人要他死,他怎么就不听话呢?” 听着竹猗寒凉的长叹,荼风慢条斯理地掏出了袖中的木盒,打开后交给竹猗。 “陛下,这是皇陵中的机关匣,现交于陛下。” 他平静无波的眸光敛下,从容淡定的语气中却有助纣为虐的执着。 “国师这是……在给寡人递刀啊?不怕生灵涂炭了?” 竹猗脸上的阴云散去,顿时眉开眼笑,如寒山融雪,唇间沉淀醉暖春。 “有挑衅陛下者,杀无赦。”荼风依旧是轻描淡写,浑不知此话有多大的杀孽,有违师门之训。 “呵呵……好一个杀无赦。” 竹猗按下木盒,甩袖飞出一条通体碧绿的细蛇来,旁人还未来得及细细端详,就见那细蛇扭曲着投入了云海之中。 喂养你多时,该是你报答养育之恩的时候了。 木盒捧在手里,荼风并没有收回袖中,他只道是陛下念及旧情,下不了手,待到想通之后就用得上了。 “皇陵之中毒物丛生,一旦机关开启,秦战便再无生还之可能。” “不必多此一举。”青阑已经去了,再多的毒物都只是锦上添花,却是大材小用,终归是浪费了些。 “只需要关闭皇陵的生门即可,寡人可不想有其他的苍蝇再溜进来,脏了这龙脉之气。” 这话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的,尤其是北越的三皇子和五公主。 有来无回,这就是她送给各位的警告。 第70章 滚滚 这胖子胆子忒肥 回宫之后,北越和高丽前后自请回国,连联姻的话都没提,竹猗很是高兴。 “陛下,要不要臣侍提醒提醒武安侯?” 夏耘笑嘻嘻地发问,这大家都走了,病恹恹的武安侯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对啊,迟迟不见武安侯的动静,怎么,是觉得她还不够可怕? 竹猗挑眉,反问道:“你与武安侯有仇不成?” “臣侍与武安侯都不过往来几次,见过几回,又何来有仇之说呢?” 夏耘可受不了这顶大帽子,他算老几啊,还跟武安侯有仇? “没有仇,你怎生催着他回去送死?” “那这,这……不是山芋烫手,怕牵连了陛下嘛……” 一个进皇陵偷月神石的北越皇子,一个惹来毒杀不断的夏燕世子,这天灾没有,人祸不断,他都怕殃及池鱼,有朝一日试毒把命都给搭进去了。 夏耘把武安侯看做瘟神避之不及,浑身上下写满抗拒。 竹猗顿觉好笑,“你就不怕寡人寂寞如雪,赶走了仅剩的夏燕使臣,还有谁来为寡人的终身大事操心呐?” “陛下说的是,是臣侍思虑不周。” 夏耘憋闷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怎么这茬儿没想到呢,笨啊! “子初呢?今天休沐,怎么不见他人影?”竹猗问。 “哦,裴公子早前去找武安侯下棋了……可要臣侍去将裴公子喊回来?” “不必了,就让他在那玩儿吧。” 一炷香之后。 竹猗脱下了龙袍,穿上了那身灰蒙蒙的布衣,宽松飘逸,显得她像是谁家的落魄公子哥儿。 笑起来,透着文弱的书卷气,神态间也是儒雅娴静。 世人若是见此,谁还会把她与暴君二字联系在一起? 夏耘眨眨眼,忽然想自掏腰包,给陛下换身华贵点的衣服。 “陛下,您这是……” “出宫。”竹猗晃着手上的折扇,也不管现在天已入冬,折扇有多突兀。 “不带着臣侍啊?”夏耘苦着脸。 “还不去换衣服?” 扇柄敲在他的脑袋上,夏耘喜不自胜地转身就跑,连行礼都差点忘记。 临近年关,皇城开始热闹起来。 就连干枯的树枝上也绑上了红绸,十分喜庆。 竹猗路过字画书摊前,会偶有停留,跟那摊主聊上两句,在得知他们没有来年科考的打算时,就会离去。 夏耘这才知道,原来陛下是专程出宫来探探这届学子的水平啊。 这要是被陛下发现了可造之材,恐怕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可就要遭殃了。 “这不是赭言候的那个私生子吗?” “怎么落魄至此,抱着字画来当铺换钱花啊?” “是……府上月俸又被克扣了?哈哈哈哈哈哈……” 前方围了许多人,几个锦衣华府的男子将一少年围堵在廊柱之下,字画书卷散落一地。 夏耘捡起一卷递给竹猗。 竹猗就不是那附庸风雅的人,只不过画卷展开之后…… “公子,这不是您吗?” 夏耘瞪大了眼,这画卷之上泼墨写意,本该是十分磅礴大气的金戈铁马,两军对战的千钧一发,战马骑兵皆随心所欲,却不如一袭红衣君临天下的绝世少年,灼若芙蕖出渌波,折戟沉沙帜染血霞,荡气回肠。 只是这样的场景,会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能够画得出来的? “好狗不挡道!” 那少年丝毫不怵对方人多势众,梗着脖子像极了发狠的狼崽子,输人不输阵。 只是有些不自量力,不出意外地就激起众怒,平白惹来一阵拳打脚踢。 “呸!敢骂本公子是狗,给我打!往死里打!” 一个戴着金链子的胖公子咬着后槽牙,照着那少年的腰眼儿狠狠来了一脚。 “季千岚,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往后见着我,记得绕远些走!” 他一声令下,让家丁把地上的诗书字画撕了个干干净净,仙女散花。 季千岚脸带青紫,看着那飘下来的碎纸,眼神更是凶狠,竟开始毫无章法地还手,连抓带咬,还真叫他挣脱开,甚至还扑倒了那看好戏的胖公子。 他一口咬在那胖公子的耳朵上,人狠话不多,很快就见了血。 “啊!快!快拉开这个疯子!” 胖公子哀嚎着伸手,杀猪一样的喊声响彻皇城上空。 家丁们也被这野小子打得不轻,慌忙上前去拖拽季千岚,拉开之后就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甚至比先前更加凶残,誓不打死不罢休。 “好狗不挡道,各位。” 温和有礼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众人莫名其妙地停下来,转头看是谁在哪里大言不惭。 没想到又来一个落魄鬼。 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值钱物件儿不说,还带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厮,一个瘦弱的找一个瘦弱的,都不禁打啊。 那胖公子捂着冒血的耳朵,烦躁地摆手:“滚滚滚!要典当字画上别处典当去!休要妨碍本公子的正事!” “夏耘,这胖子胆子忒肥,敢让本公子滚,哪家的啊?” 仍旧是带笑,只是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夏耘已经在心中给这哥儿们点了一排蜡,刻意压低嗓子道:“公子,这是户部尚书李周的次子,还有县尉刘淇的表弟,廷尉张永的小舅子和骁骑营教头徐璋的胞弟。” 听着那瘦小的小厮把他们的底细一个一个都说得清清楚楚,那几位公子非但不觉得危险将至,反倒是骄傲不已地挺起了胸膛。 “看来这位小兄弟还是有些见识,竟然连我们兄弟几个都有所耳闻。” 胖公子一看就是他们当中领头的,毕竟其父官职最高,也不奇怪。 竹猗轻笑一声,“被本公子记住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们几个算是祖上烧高香了,出了你们这几个货。” 这话听着怪怪的,不怎么像夸人的,但那胖公子明显脑子缺根筋。 “小兄弟要是不想惹上这无妄之灾,还是另寻他处,或是在旁边稍等片刻,等本公子忙完手上的事,你手上的字画本公子买了!” 哇,财大气粗啊。 “不愧是户部尚书的儿子……”竹猗嗤笑一声,刷的一声打开折扇,“本公子今日偏偏想惹一惹这无妄之灾,看看到底有多无妄。” 第71章 残梦 想窥天机又有何难 本是善意的提醒,在那胖公子的耳朵里就是天大的笑话。 他们面面相觑,都在想,要如何给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猖狂小子,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 季千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那张不服输的嘴仍旧硬得让人想给他打烂。 “你们,就这点欺善怕恶的能耐吗?当真是将你们府门的脸都丢尽了!” 又是这副瞧不起他们的嘴脸,仿佛他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一般。 哼,还不是只能在他们的脚下如猪如狗地痛呼? 那胖公子冲上去就是一脚,见他倒地呻吟才好受了些。 “本公子就欺善怕恶了又如何?那你也得眼睁睁地看着,高门府邸,岂容你置喙?!” 搞定了这把讨人厌的贱骨头,胖公子这才又将视线落在了竹猗身上。 胖手一挥,他沉声道:“抢了她的字画,给我打!” 这世道真是不怕死的多,一个一个都来找他的晦气,不打不解气! 跟在胖公子身边的狗腿子早就摩拳擦掌,更遑论这小公子长得比女子还要水灵,不知道打起来手感怎么样,是不是想象中的细皮嫩肉呢? 望着那些不怀好意围过来的杂碎,夏耘嫌弃地啐了一口唾沫。 这群畜生,他收回方才的一点同情,敢当着他的面对陛下下手,活得不耐烦了! 胖公子等待着竹猗像季千岚一样趴在地上狗吠,却不想,皇宫里的头号杀人利器夏耘一巴掌一个,尽是打在人体最脆弱的地方,打得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丁跪地求饶,哀嚎不已。 哼!想他夏公公打过的人,哪一个不是嘴硬心硬的好汉,还不是照样在他手下烂成泥淖,何况是这群狗东西。 那胖公子何曾吃过这种瘪,被打脸了也就罢了,还是被他瞧不上的小白脸给狠狠打了脸,他那块大脸很是挂不住。 “呀,怎么没见血啊,夏耘,本公子可是没让你吃饱饭?” 竹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把那些浑身都痛的家丁可吓了个半死。 明明长了张菩萨脸,怎么偏偏生就了一颗蛇蝎心肠? 忍着深入骨髓的痛,家丁们甚至顾不上惊呆了的胖公子,连滚带爬地撒腿就跑,狼狈极了。 “本、本公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群公子哥儿,逃跑就逃跑,还不忘放狠话,夏耘很瞧不起他们。 “公子,你的画。” 他把怀里的卷轴还给季千岚。 趁这功夫,夏耘也不忘打量这个倔脾气的少年。 身上的料子花样是几年前的款了,洗的已经发白,却并无缝补,想来是分外爱惜。 满是淤青的脸也难掩珠玉之姿,不怪陛下在人群中一眼就相中了,还出手相救。 要不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呢,陛下的风流让人倾羡呐。 季千岚双手接过卷轴,丝毫不因夏耘是小厮就有所怠慢,这让夏公公很是赞赏。 只是,当他转向陛下的时候,那微微蹙起的眉,让夏耘有种不好的预感。 “公子行事如此莽撞,恐怕会招来他们的报复。” 夏耘吓得一哆嗦,连忙朝季千岚使眼色,怎么就不识好歹呢这小子! 陛下是你能责备的吗?! 竹猗轻晃着手中的折扇,“你倒是能忍,他们可放过你了?” 季千岚紧了紧怀中的卷轴,他不是能忍,而是无可奈何。 “公子何苦取笑在下,如若岚也孑然一身,自然不惧,只是……”季千岚只是叹了一声,不愿多言。 “公子还是快些离开此地,以免那李川带着更多的狗腿子找回来,双拳难敌四手,公子还是不要沾染这些麻烦为好。” 竹猗不置可否,“还敢回来,说明还是下手轻了,没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季千岚不禁失笑,都说他行事张狂,没成想遇到一个比他还嚣张的,一时竟有些明了那些世家公子看他的心情了。 “我家公子素来不畏强权,随心所欲惯了,这点麻烦还难不倒我家公子,不过……敢问这位公子,你这画上之人,所谓何人呐?” 夏耘心痒难耐,对那画上的红衣少年念念不忘。 竹猗忽然抽出季千岚手中的卷轴,倏地展开,贴于近前。 两两相照,除却气质截然不同之外,眉眼间倒是惊人地相似。 尤其是眼下的那滴泪痣。 “本公子这张脸,还是挺好用的吧?” 季千岚一愣,视线在画上和竹猗脸上来回逡巡,越看越是心惊。 少年狷狂如出一辙。只是一个锋芒于外,一个内敛于心,倘若世有双生便罢,可这分明……分明是同为一人呐! “这……神迹啊……” 看着他恍如雷劈的震惊模样,竹猗好心情地将画卷随手交于夏耘,爽朗一笑。 “小小年纪,就满口神鬼之事,真叫人开眼。” “公子有所不知,这画中情景,实乃岚梦中所见,原以为是南柯一梦,不曾想,是未卜先知了。” “那就聊聊你这未卜先知的梦吧。” 背着手进了三生阁,有眼尖的小倌儿欲行礼,幸被夏耘拦下。 “季公子喝茶。” 夏耘朝季千岚伸手,这满桌的佳肴让人咋舌。 季千岚恍然大悟,他的落魄是真,对方的落魄只是富家公子的游戏。 瞧着竹猗一脸挑剔地望着近前的山珍海味,“说吧,都梦见了些什么啊?” 季千岚收起了几分不羁,甚是严肃地道:“在下梦见宝莲佛光,有一少年横空出世,拯救万民于水火,却葬身于山崩地裂时,天不容哀,三千世界鸦杀尽,苍阳残梦海乱云。” “三千世界鸦杀尽,苍阳残梦海乱云……” 竹猗哼了一声,“听起来倒像是不祥之兆呢。” “一个梦而已,做不得数的。”夏耘吓得嘴角抽搐,“季公子,赶明儿你再做一个好梦,切莫再打打杀杀了。” 季千岚傲娇地哼了哼,“梦乃天神意志,窥见天机已是不易,又岂是我想梦什么就梦什么的?”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就成了天神意志了?公子所言岂不荒谬?” “人份三六九等,梦自然也不尽相同。”季千岚脸上浮现几分惆怅与惘然,“倘若李川之流不曾毁了我的画,定然与公子一同论道这天神意志,到底谓何!” 竹猗眉梢微挑,“想窥天机,又有何难?” 第72章 螣蛇 祝公子早生贵子 这熟悉的嚣张狂狷,季千岚有些心梗。 今日之后,他一定痛改前非,夹着尾巴和善待人。 “季公子,本公子有惜才之心,今日出门就是来瞎猫撞死耗子,倘若你的画真能窥见天机,许你高位也无不可啊。” “许我高位?拿钱许,还是以强权欺压呢?” “本公子一没钱二没权,怕是要让你失望了。”竹猗摊摊手,“不过,往科举里塞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想让她花钱,不可能,想让她白送官位出去,更加不可能! 还是自己多长点本事,在科举中大放异彩,也好让她有借口换掉朝中那群老不死的啊。 夏耘解下腰间的钱袋子,微笑着交给季千岚,“季公子,这是我家公子的一点心意。” 季千岚没有接,“多谢公子好意,岚无功不受禄,今年的科举是无缘参加了,不过来年科举,定当全力以赴。” “为何今年无缘?今年的科举可是陛下倾力促成的,赏赐自是不说了,更有幸成为陛下近臣,社稷之肱骨啊。” 夏耘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大好的机会,要不是他没得机会,早就倾家荡产地去了。 “家中还有幼弟忽染急症,离不得人,岚不得不变卖字画凑齐药费,然科举年年都有,今年无缘,明年再去就是了。” “既是缺钱,那就拿着吧,算我家公子向你买这字画了,科举之事还望公子好好考虑,陛下求贤若渴,定能给公子一展身手的机会。” 夏耘接收到竹猗的眼神,从善如流地编瞎话。 见盛情难以推辞,眼下又确实遇见了困难,季千岚还是收下了那个金线绣成的钱袋子。 鼓鼓囊囊,沉重极了。 他紧紧捏着手里的钱袋子,抿唇向竹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公子大恩,岚结草衔环以报!” “有心的话就考个状元来当当,这样一来,本公子在席间漫谈的时候,还有一个状元朋友可以闲聊。” 夏耘脚下一滑,这样狗腿的话怎么从陛下嘴里说出来,就这样理所应当? “岚已定竭尽全力,殿前折桂,到时候再请公子把酒言欢!” 季千岚的眸子里毅然决然,不知不觉就以此当做二人之间的承诺了。 “再送本公子一幅画吧,趁状元手笔涨价之前。”竹猗不知廉耻地笑。 “荣幸之至。”季千岚拱手作揖,撩起衣袍便坐到了书案之后。 他作画的时候行云流水,笔力千钧,却只取黑白之色,并且…… “这季公子闭着眼睛,能看到他的笔去哪儿嘛?还是说,真有心随意转的说法?” 夏耘看着那边年纪轻轻就神神叨叨的少年,生怕一不留神,毛笔就划出了宣纸,闹出笑话。 “好好看着,就你长了双晶晶亮的眼睛?”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季千岚搁笔,将纸张提起,一卷江海万里图跃然纸上。 夏耘张大了嘴,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不是这画有多么令他惊艳,而是这人闭着眼都能画得这么浑然天成,恢弘大气,人才啊! 仔细看去,云海之上,依稀有一抹碧青色,卷着雷电若隐若现。 竹猗认出了那颗扁脑袋,看着那变大数倍的身量,有些嫌弃。 “这得浪费我多少粮食啊……” 夏耘默默踱步到季千岚的画儿跟前,对季千岚也多了几分敬重,“公子,这江海万里气势磅礴,只是画中巨蛇……是为何意啊?” 瀚海沉浮,连蛇都能上天了? 若是用来作比这世道,岂不是有暗讽陛下倒行逆施之嫌?恐招来杀人之祸啊少年! “六爻螣蛇无足而飞,主繁衍、移徙,岚一见到公子,见公子面若桃花,想来家中妻妾应当和谐,故而祝公子早生贵子,早享天伦罢了!” “咳咳咳!” 夏耘又是吓了个半死,这小子一口一个霹雳,差点没雷死他。 竹猗看着那画上肥头大耳的青阑,也陷入了沉默。 正这时,门口传来动静。 一身藏青色交领袍的容檀提着酒壶走了进来,浑身上下包裹得那叫一个严实,还颇有几分阳春白雪的高洁。 “呀,公子今日的客人有些狼狈啊。” 他的视线将季千岚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鼻青脸肿的情状惹得他轻笑连连。 竹猗翻着白眼,就算穿得人模狗样,人也是一开口就端庄不起来,何苦来呢? 夏耘倒是暗自松了口气,幸好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不然就血溅当场了。 容檀扭着细腰就在竹猗身边坐下了,妩媚多情地贴近。 “方才在门外,容檀隐约听见什么,早生贵子、早享天伦?公子娶亲了?” 竹猗持扇柄抵在他的额间,“本公子可没点你,你不请自来,不算在本公子的账上。” 季千岚后退一步,到抽一口冷气,原来这位公子有龙阳之好,那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耘见季千岚的脸上色彩斑斓,红了青,青了白,小小年纪就涨了大见识,也是有福了。 容檀旁若无人地蹭着竹猗的折扇,眨巴着黑曜石般的眸子。 “容檀思念公子已久,只求见公子一面,宽慰相思之苦,又怎么会让公子破费呢?” “恨不能为公子塑金身,日夜相伴才好……” 说着,他勾住竹猗的脖子,眼看着就要凑近一吻。 夏耘和季千岚齐齐别过脸去,不敢看这香艳的场景。 竹猗直接伸手,捏住那两片软肉,“受伤了?挨打了?受委屈了想到本公子了?” “唔……”容檀的眼泪说来就来,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她。 季千岚低下头,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 天爷啊,怎么让他碰上了这种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夏耘猛地推了他一把,他们夺步到门外才算解脱。 竹猗哼了一声,被那黏兮兮的目光盯着,手中的红唇也烫手,转而扯开了他胸前的衣衫。 “哟,伤得不轻,看来是血海深仇啊……你勾引了人家夫人?” 原是白璧无瑕的胸腹已是一片斑驳,血肉模糊的反卷中,还有尚未除尽的倒刺,惨不忍睹。 容檀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容檀也是混口饭吃,开门做生意,难免遇到口味清奇的客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竹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说看,是谁这么没有人性?” “户部尚书之子,李川。” 第73章 天赋 装深情的本事 “不准拿寡人当枪使。” 竹猗手执折扇拍开他,不留情面地道:“别太入戏了,武林盟主被一个只会吃喝嫖赌的胖子打成这样,你觉得寡人会信吗?” 容檀笑得花枝乱颤,那漂亮的眸子里漾满了水光。 “陛下真的很聪明。” 真是没诚意的夸赞,竹猗连翻白眼都嫌浪费表情。 “目的呢,你这苦肉计的目的,怕不会仅仅是来骗取寡人同情,好让寡人端了户部尚书一窝。” 江湖,朝堂,牵扯太深就不礼貌了。 “那陛下同情容檀吗?容檀真的好疼啊……” 他开始蜷缩成一团,靠在她肩上微微震颤,后槽牙被咬得嘎吱响,可怜又委屈。 竹猗却面无表情,冷漠得让人心寒,“同情于你并没有用,该疼还是疼,抹点药比较实在。” 听到这硬邦邦的言语,容檀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地在竹猗的颈间蹭了蹭,露出难得的柔弱和小心翼翼,满足地喟叹一声。 “陛下就不怕我的目的,是杀你吗?” 她纵容着他的靠近,这算不算是一种爱宠呢? 容檀心底那块隐秘的冲动开始痴心妄想,疯狂滋长。 怕?竹猗巴不得有那么一位勇士真的能够杀了她,只不过,事与愿违,哪怕世上的人都死绝了,她也还是会安然无恙的存活。 死对她来说,未免太过奢侈了。 “那你准备怎么杀寡人?” 容檀垂下羽睫,略带颤抖的手握住竹猗的手,十指相扣。 “自然是先取得陛下的信任,在陛下毫无防备的时刻,出其不意地一击毙命,陛下觉得怎么样?” “不错,很有想法,寡人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毫无防备,你确定你能等到吗?” 竹猗唇间微勾,漫不经心地暧昧一笑。 “陛下说的可是动情的时候?”容檀福至心灵,恨不能化身成蛇,缠在竹猗身上。 她捏住他的两颊,“是啊,动情,不是同情,寡人有没有多余的善心,就看你的本事了。” 容檀美目流转,拿了三分颜色就立刻开上了染坊,松开竹猗的手,改为攀上她的脖颈,痴痴地送上自己的红唇。 还色胆包天地舔了一下她冰凉的唇。 骨节分明的手掌顺着背脊滑下,情不自禁地收紧…… 竹猗淡定地将容檀的双手举过头顶,反客为主,吻得极尽深情。 这一刻,容檀竟分不清这是真情还是假意,却还是忍不住随之一起沉沦,凌乱了呼吸,与竹猗更加地贴近。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竹猗眼中仍旧一片清明。 她淡淡地看着容檀无力地在自己身下舒展,黑如鸦羽的青丝云雾般散开,修长的脖颈光滑如美瓷,妖冶的面容弥漫着迷乱的红晕,那道横亘的疤痕更显风情。 修道之人又不都是清心寡欲的,想想她那骚遍天下的狐族护法,为了她的终身大事没少操心,天下美人也没少往她床上送,逢场作戏的本事她早就耳濡目染,无师自通了。 她一向不重欲,自然无法对容檀这副失去自我的模样感同身受,护法总说她天赋异禀,学什么像什么。 那是自然,妖君大人做什么都是最优秀的。 情之一字,亦如是。 一袭藏青,一抹清净灰,在榻上恣意随心,躺在一处。 “世人皆知陛下武功超群,没想到连医术竟然也如此过人,呵陛下亲近之后,竟然不觉得疼了。” 容檀轻抚着自己红肿的唇瓣,满面桃花。 “你只是烧糊涂了,再不看大夫,就可以直接抬上山,药石无灵了。” 竹猗斜了他一眼,你小子捡大便宜了,妖君大人差一步就成神,浑身上下都是宝,止疼算什么? 容檀闻言,傻愣愣地抬手摸了摸额头,果真有些发烫。 “容檀可没有那么容易死,起码不会死在陛下前面。” “那就祝你长命百岁。”敷衍地拍拍容檀的脑袋,竹猗羡慕他的天真。 容檀只觉得竹猗那冰凉的手掌十分舒服,声音有些喑哑。 “陛下也是,千万不要被其他的奸人暗算,你的命,只能是我的。” “先去处理处理你身上的伤吧,寡人怕你熬不到那一天。”言尽于此,谁短命谁知道。 “有陛下的关心,容檀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 竹猗撇撇嘴,“也不用那么着急,寡人接下来可能有的忙,许是没有时间给你钻空子,你慢慢养着就行。” “容檀知道,夏燕铁了心与你联姻嘛,我可以帮你推了这门亲事。” “为何要推?” “陛下……你还真有心和夏燕结为姻亲?” 竹猗眨眨眼,无辜道:“白捡一个美人儿,何乐而不为?” 容檀,“……” 一连数日,武安侯没有提归国之事,竹猗也没有主动赶人走。 眼看着武安侯的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起来,瘦削的脸上也多了些肉。 可想而知,这安全又快活的小日子过得有多么舒坦了。 “陛下,夏燕迟迟不来诏武安侯回去,武安侯也和裴公子越来越要好,何不给武安侯一个名分,就让他在宫里长住下去,也不会落人以口舌。” 夏耘也是觉得陛下实在是太惨了,三国来求亲,结果走了两个,还剩一个,不论怎样都要留住啊! “武安侯这名号还不够响亮?” 夏耘一噎,他说的名分可不是前朝的名分,是后宫的名分啊! 往日陛下是处处留情,却也没有往后宫里塞上一个,这也就罢了,可眼瞧着陛下岁数上来了,这不操心也不行啊。 “这宫中殿宇楼阁众多,陛下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让武安侯当寡人的后妃?这跟直接大嘴巴抽夏燕的脸有什么区别?” 竹猗笑得瘆人,夏耘自觉失言,连忙低头认罪,就怕晚上一刻那大嘴巴就抽上自己的脸。 “你这么想也情有可原,寡人估摸着,那誉王府就巴不得寡人这么做,也好给了他们出兵南梁的借口。” 前有北越,要是再来一个夏燕,那南梁就算是铁打的,也得破一个窟窿。 “陛下说的是,是臣侍思虑不周,只是夏燕迟迟没有动作,似是忘记了武安侯还在南梁,或是,他们就是打着将武安侯做质子的盘算……” 夏耘越想越觉得夏燕阴险,筹谋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想,陛下难得没有呵斥于他,反倒是递来一个赞赏的眼神。 第74章 流言 后宫有个祸国秧子 果然是宫里当差的太监头子,就是一肚子坏水啊。 但是夏燕何其阴险,绝不至于会顾忌武安侯的名声。 质子身份尴尬,不会被轻易斩杀不说,如若有朝一日归国,那对夏燕来说又是功德一件。 誉王府岂会把这个机会白送到武安侯嘴边?眼睁睁地看着武安侯爬到自家儿子头上拉屎撒尿? “你以后,还是不要思虑了。” 竹猗认真地给夏耘忠告,这家伙阴险有余,但是智商不足,要是听多了他的蠢话,她怕自己总有一天会被他蠢死。 “是,陛下。” 夏耘有些懵,不是刚刚还挺看好他的吗? “放消息出去,就说……寡人和武安侯夜夜笙歌,常以稀世珍宝相赠,掏空国库,昏聩不朝,有……骄奢淫逸,倒行逆施之罪孽,引得朝臣激愤,民怨四起。” 竹猗说一个字,夏耘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哪有人编排自己的不是?还如此生动真实。 “陛下的意思是……” “引蛇出洞。” 竹猗眯着眼睛欣赏那季千岚的画儿,就是不知道能引出一条细蛇,还是粗蟒呢? “陛下,那这消息要是传将出去,百姓该如何看待武安侯啊?” 夏耘这就开始担心起武安侯的名声来,毕竟那样苦命的一个人,要是被安上一个祸国的名头,岂不冤枉? 竹猗凉凉地一扫,夏耘就老老实实地退出去照做了。 消息是放出去了,可竹猗等来的不是武安侯的兴师问罪,而是一脸阴云的裴子初。 她眉梢轻挑,“打架打输了?” 裴子初一脸控诉地望着她,深吸一口气,问道:“公子,你……你可有听闻近来的流言?” 那些腌臜之语,他都听得羞愤不已,更遑论身体不好的武安侯了。 “听夏耘说了,武安侯可是委屈了,跟你诉苦了?” 裴子初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承认还是该否认了。 要说是吧,可武安侯并没有提起半个字,一切都是他自己替武安侯愤愤不平。 要说不是吧,偏偏他又刚刚从武安侯那里过来,多少还是能够感念到武安侯心中的苦闷。 这话头被公子主动挑起,他还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公子……武安侯他……他已经够可怜的了。” 竹猗淡淡地看着他,“寡人记得,前些时日,说他不简单的人,也是你吧?” “不简单是真,可怜也是真啊。” 反正人生来就是护短的,他也没说谎话。 还跟她耍起赖皮来了,不过竹猗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武安侯吃寡人的,住寡人的,还用着寡人的,寡人没跟他收钱,就已是格外大度,浅浅嘴炮两句也欺负他了?他是身上掉了块肉,还是心上中了一箭?” “于名誉有损啊。” 竹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名誉要来是能当肉吃,还是能换钱花?若是如此,那寡人的名声不要了,随便污蔑,只要给得起这个价钱。” 裴子初小声嘟囔,“也不是人人都像公子一般,把钱财看得比名声还重啊……” 竹猗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你平日闲的没事,可以多去找武安侯消遣消遣,别让贵客胡思乱想。” “子初晓得,只是这流言若不平息子初就是住在武安侯那里,也不见得能防止人胡思乱想啊。” 竹猗摆摆手,“太医院多的是药,多吃点,管够。” 裴子初差点没被口水呛死,“公子要的不就是夏燕的态度吗?也没必要把武安侯的命给搭上吧?” “你既然知道寡人的目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啰啰嗦嗦说这些废话?” “这不是,嘴比脑子快嘛……” 其实他开口的时候就后悔了,不过来都来了,想着还是说说清楚吧。 竹猗直接闭上眼,不再理会这越养越蠢的傻小子。 心知被嫌弃的裴子初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正要起身离开时,忽然想起了什么。 “公子,武安侯让我带话,说是年宴会有大礼相送。” 大礼? 不是金山银山都谈不上什么大礼。 - 容檀躺在贵妃榻上,身上的可怖伤口已经上了药,缠上了纱布,手上正把玩着一柄做工精致的折扇。 正是竹猗忘记带走的那一把。 “门主,长老们在问,何时才能带回暴君的项上人头?”端来药碗的小童细声问道。 容檀斜了他一眼,“那群老不死的,真是吃饱了没事做。” 就知道躲起来发号施令,掉脑袋流血的事情不见得他们如此操心。 小童悄悄抬眼,“长老们还说,门主要的血蝉已经备下了,暴君的人头何时落地,门主的娘亲便何时解毒。” “威胁我?” 小童心里一个咯噔,赶紧捧起药碗,垂首道:“请门主牢记武林盟追杀令,担起盟主之责,莫辜负唐门上下的殷切期望!” “是殷切地期望我去死吧?”容檀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门主毒武双修,天赋过人,是唐门百年难得一见的可造之材,唐门上下都希望门主能够带领我们号令江湖,绝不会存有不臣之心!” 小童还没说完,容檀就笑了,“我看那群老不死的野心之大,区区江湖,焉能满足那些贪婪之辈?怕是吃了豹子胆,想上庙堂发号施令吧?” “门主只需落了那暴君的项上人头即可,旁的……无需多虑。” “那便让那群老不死的伸长了脖子等着吧。” 容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能不能亲见陛下驾崩,那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那门主好好养伤。” 小童没有再多说,端着空药碗就出去复命了。 “陛下啊陛下,你这条命还真是金贵,处处都是惦记你的,就连我……也是惦念得紧呐。” 容檀忍不住咕哝,一想到那日的浓情旖旎,都禁不住脸色发烫。 这身上的鞭伤怎么比往日好得都快些,还未处理,就已然结痂,他上药的时候都惊讶不已,这不是催着他去要她的命吗? 一想到要对她刀剑相向,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第75章 殊荣 郡主独一份 在竹猗的有意放纵之下,有关武安侯祸国的流言是愈演愈烈。 不说传遍各国各州城,起码是有茶有酒的地方能够听到各个版本的暴君风流韵事。 偶有两句邪性的从夏耘嘴里听闻,竹猗都不禁被那些虎狼之词逗笑。 要说夏燕还真是沉得住气,迟迟没有来信。 那插着高丽鹊羽翎的手书倒是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她的桌案上。 “陛下,这是高丽郡主的手书,是来向陛下讨要武安侯的。” 竹猗昨晚听了自己的风流史听了一夜,正无精打采地打瞌睡,“什么高丽郡主?什么东西,还敢向寡人讨要?” 夏耘听到她的话,也是一脸的嘲讽,“陛下,您忘啦?这高丽郡主,就是肃将军的姐姐啊,就是因为她求爱不成,自请出家,肃将军才与武安侯结下了仇怨。” 竹猗想了想,原来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都出家了,还能惦记着庙外头的肥肉?”竹猗眯起眼,“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些,寡人的后宫都被她盯上了。” “陛下不必动怒,那郡主自出家之时,就与将军府断了来往,所余郡主封号,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有恶犬高吠,不去理会便是。” “那多没有礼貌,郡主毕竟是郡主,还插上了鹊羽翎呢……这样大的手笔,寡人若不还礼,岂不小气?” 夏耘好奇,“那陛下打算如何还礼?” 竹猗掀起眼皮,漫不经心,“郡主想见武安侯,那寡人便将武安侯送到她面前便是。” “寡人,亲自,送到她的面前。” “此番殊荣,这天下……郡主是独一份了吧?”夏耘僵着笑,却在心里给那不知死活的君主挖好了坑,坟前土八丈高。 “吩咐下去,请武安侯和裴公子同去……” “玉佛寺,郡主的清修之地就在高丽和南梁的交界之处,走水路的话,三日可达。” 夏耘嬉笑着补充,陛下离宫,他的安生日子就来了。 “此行,你也与寡人同去。” “……是,陛下。” 刚刚扬起的嘴角忽又撇下,小眼睛里满是幽怨的光,陛下啊陛下,真是多谢青睐了。 此次出行仍是轻车简从,说走就走,直将那背后一大烂摊子事统统就交于国师荼风,她躲了个轻松自在。 海上的货船比往日密集许多,往来尽是玉器寒茶,布匹皮具,品质都属上乘。 看来夏燕的百姓们都荷包鼓鼓,买的都是她南梁的好东西。 一上船,就看到不少乐坊伶优,打扮得花枝招展供人取乐。 也有身材魁梧的镖师面目警惕,注视着每一个从他们近前经过的商客。 余下的就是像竹猗他们一样,闲不住到处溜达的一家子。 “公子,这商船好生热闹啊!” 裴子初是最闲不住的,颇有兴趣地打量着咿咿呀呀的戏伶,看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而武安侯和林副教头则静静地坐在竹猗身边,随船摇晃。 “夏公子,怎生不一起去凑热闹?” 竹猗瞧了眼手里的竹节扇,子初送的东西还真是趁手。 武安侯勾了勾唇,看了眼倚栏远眺的少年郎,“身子多有不便,还是安坐一隅来的妥当。” “我还以为,夏公子是在与我置气,故而冷落好友呢。” 竹猗一瞬不瞬地盯着武安侯,不容他有一丝躲闪,却发现他仍旧坦荡荡任由她看瞧,倒显得她小肚鸡肠了。 “宁宇怎敢与公子置气?” 武安侯端起茶盏,面带令人如沐春风的笑,邀竹猗共饮。 “不敢,不代表没有啊。”竹猗抿了一口清茶,“夏公子心思重,只怕如此糊弄下去,连自己都骗过了。” 啊这…… 防着武安侯口出恶言的林副教头,就没防住陛下的软刀子,不自在地转头,就顺势看向别处去了。 “公子这意思,是非要宁宇凶相毕露,对公子持刀相向才算表里如一了。” 武安侯在竹猗咄咄逼人的语气中,还是凉了眼神,只是面上却还是笑着的。 “哈哈哈哈哈,夏公子这话,倒像是在影射我啊。” 竹猗笑出了眼泪,见他这脸上的面具难得摘下,也愿意多说上两句。 “夏公子所言不假,这世上确无多少人与我这般无所顾忌,但我若记得没错的话,夏公子曾经也对那尼姑子不假辞色吗?说明夏公子也是个怒发冲冠为红颜的大丈夫啊!” “怒发冲冠为红颜?这话还给公子。”武安侯一听就不干了,说不出的抗拒。 “夏公子,慎言。”林副教头也不干了,还敢编排陛下,找抽呢! “公子不是爱听实话吗?这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公子年少风流,非容颜倾城者不相与,更以貌取人,许以高官俸禄,恐怕此次谒见郡主是假,会见蓝颜是真吧?” 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不必说是利齿暗藏的猎豹了。 竹猗想了想,玉佛寺里她有狗屁的蓝颜啊,碰乞丐也不碰秃驴啊她! “啧!火气真大……夏公子还是多喝些茶水,败火,提神。” 她将视线转向全船最乐呵的裴子初,想笑便笑,想哭便哭,这不是为人之基本吗?怎么到了武安侯这儿就跟要他命似的? 戴面具戴久了,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吧。 也罢,终究是她拿人家当了幌子,不过是说两句而已,也不痛不痒,就受着了。 “公子,你快来看!” 裴子初转过头来,朝竹猗挥手。 竹猗起身走到裴子初身边,见他一直望着水底,目露隐秘的欢喜,就是不说话。 她定睛一看,没想到这水下也拖着长长的货物木箱,想必是不能离水的稀罕物件。 于是她神识微动,不想,便看到了一团污秽。 “子初,你可知,这些箱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竹猗压低声音,眸光闪动。 裴子初抿了抿唇,“尸体残肢,看起来像是被野兽撕扯所致,齿痕参差,甚是残忍。” “以人肉喂饲,好金贵的野兽啊。” “公子有所不知,高丽王室素有养珍奇异兽以防身的传统,为了保持兽类的野性,通常,就会以人肉豢养。”裴子初的重瞳中掠过异彩,神色莫名。 “静待他饲,废物而已。” 第76章 遇险 数不尽的螭吻狎 武安侯身子单薄,吹不得冷风,早早地就在林副教头的护送下,回房休息了。 反观裴子初,彻夜未眠都精神奕奕,而且总是盯着那水中沉浮的木箱,恨不能跳下去细究个明明白白。 要不是竹猗按着,他真就能如愿了。 裴子初还发现了一点,那就是这商船每每会在深夜子时靠岸,会吊起水下木箱,又会沉下水下木箱。 但总得来说,木箱是多了的。 若要问从何看出?那便是船身吃水更多了。 这日,商船却在渑池停留了半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人卸货,更无其他商船往来,安静得出奇。 船上的人也像是都被药倒了,没有人出声询问,一片静默得宛如死船。 裴子初眨眨眼,自打他发现这商船有诡异之后,就没有再饮食这里的一饭一菜,只吃夏耘带的干粮,要不此刻怕是也睡成死猪了。 听说这海上的盗贼猖狂,时有下药抢夺钱财的惨案,基本不会伤及商客性命。 夏耘不以为然,想抢陛下的钱财,还不如夺走他的性命! 日升日落,他们的商船仍旧孤零零地浮在渑池中央,四周更是瘴雾四起,可就是不见活人靠近。 本来还算镇定的夏耘开始有些慌了,一旦吃食水袋用完,他们可就得活活饿死在这船上。 这样死去,未免也太憋屈了。 林副教头搜罗了一整船的吃食,堆在武安侯面前,让他挑。 别误会,武安侯没有被药倒,纯粹就是因为他太挑嘴,不是闻着这味儿想吐,就是吃着这味儿想死。 不吃不喝都没死,还真是……人各有命啊! 竹猗也在尽自己的力量,开始用钓鱼竿钓水下的木箱子,一寸一寸地往上拉。 “公子,这些,可吃不得。” 裴子初按住竹猗手里的鱼竿,就怕她饿急了眼,自己不吃,给他们吃。 可竹猗却拂开他的手,扯着一个爬满水草和虾蟹的青铜盒子,就甩在了甲板上。 只见那青铜盒子咕噜噜转了一圈,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又滚回了竹猗的脚边。 “这个东西……”夏耘咽了咽口水,后退一步。 “啪!”裴子初一脚就将那青铜盒子踩在脚下,力气之大,甲板上都有了裂痕。 “松开,别踩死了。” 竹猗不赞同地看向裴子初,好好一个翩翩少年郎,怎生如此粗鲁? 裴子初抬眸,立马乖顺地缩回脚,还不忘俯身将那青铜盒子上缠着的海草鱼蟹给扒拉干净。 “公子,这盒子上锁了,我打不开。” 竹猗就着裴子初捧着青铜盒子的手看了看,难怪他打不开,拿玄门机关做锁,越发叫人想要探究这盒子里面的秘密。 “让你平时多琢磨些,这会儿就不会打不开机关锁了。” 竹猗叹了口气,并伸手弹掉裴子初头发上的海草,甩出去老远。 明明是被嫌弃了,裴子初却笑得分外灿烂,“公子教我啊!” 竹猗冷哼一声,纤长白净的玉骨手慢慢地拨弄那机关锁。 每解开一道暗扣,那海上的瘴雾便浓上一分。 等到完全解开那青铜盒子,裴子初迫不及待就凑上去想看清里面究竟为何物,却被竹猗按住了。 “咚”的一声,商船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撞击,林副教头尽力护着武安侯,才勉强站稳。 还不等他们舒一口气,就看到海面上已经被一片青黑覆盖,正汹涌不断地向他们围过来。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夏耘几乎要被吓破了胆,双腿抖得跟筛子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才没有晕过去。 “螭吻狎。”武安侯脸色泛白,却目光冷静地看着它们的靠近。 有古老传说记载,‘海中有鱼虬,尾似鸱,激浪即降雨’,是为螭吻,然而传说毕竟是传说,没有人亲眼所见,却有人以此为蓝本,暗中制造出这等龌龊东西,圈地以吓过往游人,故而有名螭吻狎。 竹猗重新将那青铜盒子锁了起来,并扔给裴子初。 这些脏东西怕是把他们当食物来了。 在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除了等死,看来就只有被他们咬死了。 “这么多螭吻狎,我们怕是……插翅也难逃了。” 武安侯已经认命了,心绪也没有多大起伏。 林副教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抱着剑哼道:“还未想过办法自救,就开始等死,夏公子真是枉为男儿。” 武安侯也不恼,他连正常人都不算,男儿……就更不是了。 “你还是去护着你家公子吧,我这里就不必费心了。” “把我林薇当成是你们那儿的背信弃义之徒了?公子让我保你,我自然以命相护,绝不让你死在我前头!” 武安侯暗叹一声死脑筋,却也无法忽略早已枯烂的心底涌出的温热。 夏燕与南梁相比,自然是比不得。 竹猗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反应,裴子初也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有公子在,他自然安心。 螭吻狎已经分食完船下拖着的人肉残块,这会儿已经开始往船上爬了。 他们后一个咬着前一个的尾巴,密密麻麻地蹭上了甲板。 竹猗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群丑东西到底跟螭吻有哪些相似,于是一脚一个,踩得他们开除了墨色的血花。 夏耘看了半天也看懵了,差点忘记陛下这尊杀神了,有陛下在,他何愁不能长命百岁啊! “夏耘,林薇,你们速去搬酒来,给他们好好洗洗澡,烤了这群脏东西当肉吃!” “是!” 夏耘和林薇拼了命地往酒窖里跑,他们可不想吃什么肉啊,烤了它们就算了! 算起来,武安侯使他们之中最没用的一个,拖着病弱的身子躲在角落。 他看着那涌上来的螭吻狎,甚至有种不如死在这里的冲动,看着竹猗踩死一个又一个爬过来的螭吻狎,染上一身污迹,便更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们也不会上这条船,更不会遇到这些螭吻狎,因而命悬一线…… 已经来回一趟的林副教头见武安侯半个身子都快栽出栏杆外了,连忙将他拖到里间,随便扯了一根布条就把他给绑上了,确保他不会再滑出去,就又往酒窖跑去。 第77章 试试 水里还有你打不服的? “公子,越来越多了!” 裴子初已经累得抬不起脚,还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青铜盒子,不多会儿功夫已经喘上了。 竹猗一脚踹碎一个,替裴子初拦下直冲面门而来的螭吻狎,已然杀红了眼。 “滚去和夏宁宇作伴!” 裴子初自知再逞强下去也是给公子拖后腿,只是看着四面八方涌上来的螭吻狎,他无论如何都迈不动步子。 “我不走!我要和公子在一起!” 他咬牙抡起手上的青铜盒子,打掉飞扑过来的螭吻狎的同时,也脱力地滑坐在地上。 “聒噪!” 竹猗一手抓住往自己身上滚的青铜盒子,一手抄起裴子初就往船里扔。 “等你有力气了,再来说这话!” 裴子初艰难地爬起来,与武安侯靠坐在一起,看着竹猗独自奋战在螭吻狎群中,他那双墨沉的重瞳隐隐闪烁着愤怒与不甘的诡光。 而竹猗这边,没了裴子初在旁边碍手碍脚,便完全没了顾忌。 她单手托起那青铜盒子,另一只手掌催生出层层迷蒙的淡蓝火焰,丝丝缕缕沁入青铜盒子的缝隙之中。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那青铜盒子从竹猗的手里高高弹起,震荡出一圈圈爆破的气流,引得商船周遭的螭吻狎尽数爆炸开来,一股难闻至极的腥臭味道蔓延开来…… 商船一阵摇晃之后,总算是得了些许喘息的时间。 夏耘抱着两大坛酒就地躺下了,累得连喘气都是有一搭没一搭。 林副教头还算争气,扔出手上的酒坛子之后,顺带扔出了火把,看着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才靠着栏杆调整呼吸。 海上的瘴雾还在不断浓重,螭吻狎更是前仆后继地往商船这边涌来。 像是源源不尽,没完没了…… 风骤停,悬在空中的青铜盒子也像是没了支撑,重新掉落在竹猗的脚边,竹猗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裴子初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一些,他第一时间就想冲到竹猗跟前去,却被武安侯拉住了。 “怎么了?”裴子初语气不善。 武安侯心知裴子初心中地焦急,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有办法退去这些螭吻狎。” 裴子初气息一沉,抓住武安侯的手腕,“快告诉我怎么做?!” 铁钳似的力道让武安侯下意识地皱眉。 不过一心只有为竹猗分忧的裴子初,此时可没有闲心关注别的,他直勾勾地盯着武安侯,只等他说出行之有效的良策。 武安侯的手被捏得已经充血,麻木得没了知觉,不过他理解裴子初的急切,于是也没有任何怪罪。 “螭吻狎的每一次围猎,从来都是倾巢出动,它们通常都会追随王种螭吻狎的足迹,将猎物分食殆尽。” “若要退去螭吻狎,只需要送走王种螭吻狎。” 蓦地,裴子初将视线转向竹猗脚边的那个青铜盒子。 可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情很简单。 那王种螭吻狎似乎赖上了公子,怎么都不肯离开。 “王种螭吻狎看上的猎物,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过吧?” 裴子初盯着卷土重来的螭吻狎,心情愈发沉重了起来。 武安侯点了点头,“没错,王种螭吻狎是最接近传说中的异兽螭吻,它不怕水火,鳞甲刀剑不入,就连身上的黏液都带有剧毒,如果要送走它,只有……” “冻住王种螭吻狎,让它暂时处于假死状态,我们便可趁机脱逃。” 冻住?怎么冻? 这办法说了与没说一样,他哪里取冰块来,就算取来也无法将之迅速冻住啊! 和林副教头一同走过来的竹猗也听到了,她还以为只能大开杀戒,都准备把这片海给烤干了呢! 可惜…… “子初,你去试试吧。” 竹猗说着,就直接裴子初拉起来,自己反倒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甚悠闲。 林副教头和武安侯都怀疑地看向裴子初,他……能行吗? 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能行吧? 可偏偏他们的陛下一脸期待地望着裴子初,鼓励的眼神看得他们热泪盈眶。 陛下,死到临头了还不忘给人以信心,留一个英雄美梦,如此心大,你不当陛下,谁当陛下啊! “怕什么?这水里的东西还有你打不服的?” 竹猗的猖狂企图传染给裴子初,夏耘躺在地上看得直摇头。 然而,他却亲眼见到裴公子犹犹豫豫地靠近那青铜盒子一步,那青铜盒子就后退一步,就是不敢像舔陛下一样去舔他。 奇了怪了…… 这样的情景让裴子初为数不多的信心重新点燃,他开始跟青铜盒子玩起了你追我赶的幼稚游戏。 那青铜盒子始终不长眼地想要往竹猗的身上贴,裴子初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各种围追堵截。 他在脑子里也在拼命搜刮七星戒里的秘术,有什么能将这碍眼的臭狗屎冻上! 兴许是这王种螭吻狎察觉到危险逼近,召唤同族的程度也加强了许多,眼见许多螭吻狎还未接触到商船,就蹦跳着跃上甲板,准备对裴子初发起群攻。 这些小喽啰夏耘和林副教头已经打出了经验,纷纷捡起地上的钢叉,冲上去就是一阵乱叉。 竹猗则彻底撒手不干,甚至还跟武安侯扯起了闲篇。 武安侯自认没有注意那么好的心性,担忧的视线一直随着裴子初的动作忽上忽下。 “公子若要锻炼裴公子,实在不必挑这生死关头,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 “没有这种不慎。” “公子就对自己如此自信?” “是,我自信在任何情况下,没有我的允许,性命之忧这种事绝不会在我眼前发生。” 像是证明她所言非虚,裴子初终于狼狈地将那青铜盒子压在身下,像个紧咬着珍珠不放的老蚌。 在青铜盒子还不死心地将裴子初往甲板外拖拽时,竹猗不得不再度弹出幽蓝火焰护住裴子初。 妖火的震慑力不必寻常人所练的内力,所有撞上妖火的螭吻狎不出意外的,瞬间烧成粉齑。 目睹这一情状的林副教头和夏耘顿时杀得更来劲了,陛下在给他们撑腰啊,有如此坚实的后盾,他们还不一路头铁下去? 索性裴子初也不负所托,吟唱起古老的咒语…… 第78章 刁钻 镇压王种螭吻狎 现在的裴子初像极了孵蛋的老母鸡。 他死命地抱着怀里的青铜盒子,漂浮于海面之上的浓雾打着旋儿地涌过来,凝结成灰黑的水滴。 一滴一滴地钻进青铜盒子里。 每一滴水滴落下,都让那青铜盒子黑上一分。 夏耘和林副教头他们离裴子初最近,没有感觉到一丝寒冷,只是觉得耳边像是有无数的厉鬼呼喊,搅扰心神。 竹猗让那两个倒霉蛋过来些。 果然,一到陛下身边,就觉得头不疼了,心里也没那么烦躁了,终于活了过来。 “裴公子这怎么唱了两句就如此厉害……” 夏耘双手盖在耳朵上,对那边浑然忘我的裴子初,产生了新一轮的敬佩。 “这海上阴气极重,许是那些不幸殒命于此的阴魂不散,才有这散不开的海雾,裴公子是在用这些阴魂的怨气,镇压王种螭吻狎吧。” 这种角度刁钻的办法,他属实没有料到。 什么样的人,才能游刃有余地操控阴魂呢? “拿阴气……去……冻王种螭吻狎?!” 夏耘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魔幻了,他一定是被螭吻狎毒傻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种天方夜谭。 竹猗深深地看了武安侯一眼,没想到这病秧子还懂得挺多啊…… 再看裴子初,抱着的青铜盒子已经黑如锅底炭,海上的雾也淡去了不少,可他脸上似乎隐隐有莫名的纹路显现。 那是鲛人的鳞片。 这一幕却被笼罩了一层水纹,模模糊糊地映入除竹猗之外,所有人的眼中。 武安侯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冷不丁被竹猗拍了拍肩膀,愣愣地转过头。 没想到刚一转头,便看到海面上涌起了滔天的巨浪,拍打着密密麻麻的螭吻狎。 几乎所有的螭吻狎都被四面八方袭来的海浪掀翻,骤雨疾风铁钉般砸在甲板上,商船以外的海面也剧烈地飘摇着。 唯独商船停靠的这片海面,平静极了。 夏耘紧紧抓着身旁的门框,林副教头则挡在武安侯的身前,以千斤坠之姿稳住身形。 “海啸……” 武安侯喃喃自语,这还是从商船为中心,横扫螭吻狎的海啸。 竹猗突然动了。 轻捷如一道飓风残影,穿过暴雨,雾气化冰,天女散花般落入海面,又射死一片刚刚浮上来的螭吻狎。 速度之快,只在瞬息之间。 裴子初紧抱着青铜盒子,察觉到有人靠近,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竹猗踏着渺渺水色而来,墨发飞舞,浮动的海雾像是为她镀的一层薄纱,如梦似幻,更是恍如谪仙。 是公子来了…… 裴子初脸色煞白,怀中的青铜盒子却冒着黑气,黑色的水滴已经染上了他的衣袖。 而且,还有不断扩散的趋势。 有几滴落在甲板上,竟腐蚀出一点深坑! 竹猗却并不在意这些,弯下腰,伸手拉起筋疲力尽的裴子初。 那些卷土重来的螭吻狎更加疯狂地撞击着商船,裴子初脚下一个趔趄,站都站不稳,好在竹猗又抓着他的手改为半抱着,才不至于摔下船去。 “他们,怎么还不离去……” 裴子初看着少了一小半,但是锲而不舍的螭吻狎,狠狠皱眉。 “因为你怀里的家伙没还在喘气。” 闻言,裴子初缓缓低头。 “公子……” 尽管他眼前发花,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但竹猗手上沾染的黑色液体,那正钻进她皮肉的黑色液体,正从他抱着的青铜盒子里频频滴落。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不仅没有成功褪去螭吻狎,还害得公子受伤,真是没用…… “无碍。”竹猗冷哼。 她的手掌已经被腐蚀得露出了森森白骨,黑色的液体混合着殷红的血滴下来。 血流不止。 最好这王种螭吻狎争点儿气,能把她连人带菩提金印一块儿毒死,要不然,灰飞烟灭的就该是螭吻狎这一族类了。 不远处躲避的武安侯等人又惊又惧,纷纷为陛下的伤势感到担忧。 大概是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公子都被这畜生所伤,裴子初将那青铜盒子重新夺回来,死死地扣在怀里。 然而那该死的黑色液体除了为自己的衣衫添了些脏污之外,并没有伤到他半点皮毛。 甚至流过他的皮肤之后,无状滑落,滴在地上,不出意外地砸出坑来。 像是有了救命的稻草,裴子初眼中霎时迸发出亮光,抬起手臂,张口就要咬下去。 竹猗用完好的手抓住他的胳膊,面色平淡,“别做傻事,没用的。” 就是血放干了,也对她不起作用,反正她也死不了。 这具肉身烂透了,再换一具新的便是了。 裴子初闻言,眼泪立时决堤,哽咽道:“公子……我要救你!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竹猗皱眉,这傻孩子说什么呢? 也罢,眼看着那些黑水都快滴完了,再磨叽下去,这一船的废物就要成螭吻狎的盘中餐了。 “夏耘!” 一直缩在角落的夏耘听到陛下的召唤,一个猛子站起身,险些一头栽倒,还是林副教头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夏耘在!” “接稳了!” 话音刚落,夺盒、抛人,一气呵成。 夏耘更是卯足了力气伸手去接,他甚至都没看清要接的是什么,就已经抱住了那飞过来的裴子初。 正好往后一倒,做了裴子初的人肉垫子。 “哎哟!” 夏耘的后脑勺撞在甲板上,痛得龇牙咧嘴。 武安侯和林副教头一同伸手去拉开两人,都很默契地避开了他身上的黑色水渍。 “通通躲好!”竹猗厉声喝道。 林副教头和夏耘听命行事,顿时一个拉一个,将最没有用……战斗力的两位公子拖进了房间,连门也闩上,然后才跑到窗前蹲看。 与此同时,竹猗早已拎起青铜盒子一跃而起,在滔天巨浪中破开一道缺口。 嗅着气息迅速调转方向的螭吻狎们,眨眼间就扑向竹猗手中的青铜盒子,几乎要将她淹没。 众人大骇! 下一秒,以青铜盒子为中心,一整片海域开始寸寸结冰。 沿着海浪奔袭的方向,那一波又一波的螭吻狎在冰层里炸成黑雾,直到重新返流回盒子之中。 “嘭”的一声巨响,青铜盒子,碎成了无数片,也拍散了那数不尽的螭吻狎残尸…… 海面一片漆黑。 第79章 阿艽 寡人不是你的主君 “公子……公子!” 此时此刻,裴子初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朝茫茫大海大喊。 他紧紧地,紧紧地攥住窗框,重瞳震颤。 纵然螭吻狎已经尽数退去,随海浪飘远,但所有人都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神色凝重。 他们没看到的是,竹猗妖火环绕,怡然自若地悬在海面之下,衣角还咬着一只不停弹尾巴的胖鱼。 那胖鱼仿佛把她当亲爹了,就是不肯松口。 要是早知道那青铜盒子破了,会放出来一条跟屁鱼,她绝对一把火给它烤了! “主君主君,阿艽不怕火!火烧不死阿艽!阿艽还能喷火!” 竹猗的识海里蓦地响起一阵孩童的笑声,臭不要脸,自吹自擂。 她揪起那王种螭吻狎的尾巴,眸中浮上血色,“真把自己当螭吻了?” “主君主君!阿艽就是螭吻!螭吻就是阿艽!” 竹猗甩了甩那尾巴,“螭吻会飞,那你带寡人飞回去。” “主君主君!飞飞飞!” 王种螭吻狎语调轻快,周围的海浪陡然冲破冰层的束缚,托着着竹猗的脚底一飞冲天。 只见那王种螭吻狎展开背鳍,刹那间涌出的妖气排山倒海般朝飘零的商船汹涌而去。 这一浪打下去,那满船的人直接见阎王。 竹猗一脚踹开这糟心玩意儿,再一落脚的时候,海浪又趋于平息了。 有惊无险地踩上甲板,她就被一头栽过来的裴子初紧紧抱着,用力地、颤抖地,几乎要勒断她的老腰。 也罢,断不了。 竹猗直接一手刀将裴子初劈晕,直接拦腰抱起之后,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几人都为竹猗的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同时也震惊于她的大难不死。 安置好昏睡过去的裴子初之后,夏耘则跪在一边,为竹猗包扎伤口。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森森白骨,他都倒吸一口冷气,而竹猗则是没有丝毫的反应,像是没有任何知觉。 或许也是丝毫不在乎这点痛楚。 夏耘和林副教头也是累得靠墙角休息。 在这一群老弱病残当中,武安侯竟然算是最精神的。 而这样的侥幸,却是旁人拼了命换来的,这在他看来,是完全没有任何价值的。 明哲保身,才是安身立命之根本。 “哎哟……怎么回事?遇上海龙王发威了?” “我们怎么睡地上了?” “现在到哪里了?怎么一动不动啊?” 船上陆陆续续传来疑惑又惊讶的呼喊,甲板上也开始有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对那一片狼藉更是惊惧交加。 夏耘看着甲板上的人仓惶地来来去去,不多时,商船又重新动了起来。 速度也快了不少,似乎是想要加快逃离这个不祥的地方。 竹猗瞟了一眼窗外那诡异奔腾的浪花,“都好好睡一觉吧,明日就能到郢都了。” 夏耘一愣,这船着实是快了些,几乎是在插翅膀飞了啊…… 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大家早已经是累得精疲力尽,故而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主君主君!阿艽快不快?!” 竹猗的识海里格外闹腾,叽叽喳喳全是那王种螭吻狎的声音。 她拧眉闭目,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回应道:“寡人不是你的主君,哪里来回哪里去,跟着寡人作甚?” 妖不像妖,鱼不像鱼,叫她主君,多少有些不合适。 王种螭吻狎不服气地在她的识海里打滚,就在那儿喊主君,吵得竹猗脑仁儿都快要炸了。 “闭嘴!” 王种螭吻狎被吓得打了一个嗝,委屈巴巴地噤声,圆鼓鼓的大鱼眼骨碌骨碌转,滴下一滴泪来。 竹猗,“……” 她懒得跟这个戏精浪费心力,歪着头干脆睡过去。 商船在郢都停靠的时候,郢都的年味儿已经十足地呈现了出来。 养足了精神的几位都不敢离竹猗太远,这人生地不熟的,他们还是知道如何低调行事的。 那高丽郡主所在的玉佛寺在山上,徒步走去自然是不像话,所以夏耘租下了一辆马车。 郢都翠微山已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尤其是那终年积雪的山巅,更是隐入云端,有仙人缥缈的虚无感。 一辆烫着火漆赤字纹的马车在雪中缓缓驰行,路上偶尔也会遇到几辆缀着璎珞的马车,似乎是去山上祈福,可见这偏僻的寺庙仍挡不住香火旺盛。 “公子,夏公子真的什么都不用什么斗笠面纱遮一遮吗?” 夏耘还是有些不放心。 以传闻中的高丽郡主那样疯魔的程度,他觉得,武安侯够呛能完整地走出玉佛寺。 “她不敢。” 竹猗一路的闭目养神,语调云淡风轻。 裴子初眨眨眼,低首望着竹猗那包扎着纱布的手,面色稍显阴郁。 “这次玉佛寺之行,我会与夏公子寸步不离,不会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意外发生。” 不善言辞的林副教头也默默点头,有她在,自然是什么牛鬼蛇神都难以近武安侯的身。 见他们一个两个都如此团结,夏耘也不好意思再泼什么凉水。 那样,显得他多不合群。 这时,车夫在帘外喊了一声,“诸位公子、小姐,玉佛寺已经到了。” 竹猗听到声音,立即睁开眼睛,掀开马车帘刚跨出一步,就放下了帘子,坐回原处。 “公子,怎么了?” 夏耘不明所以地撩开车帘,然后也是一言难尽地放下了。 他冲车外喊:“车夫,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啊?” “这里就是玉佛寺,老身不会错的!” “堂堂佛门清净地,怎么会,会有如此伤风败俗的……”他憋红了一张脸,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 林副教头怔然地伸头往外看去,看到的竟不是虔诚洒扫的僧侣,而是两列夹道的浓妆艳抹的女子。 她们一个比一个穿得少,清凉又败火。 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来的是青楼楚馆呢,哪里有半点佛门清净地的影子? 林副教头黑着脸缩回了脖子,“玉佛……楼?”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尼姑服的身影从那姹紫千红的花丛中走上前来,那莲步轻移的轻盈姿态,故作娇羞的欲拒还迎,就直冲着他们的马车而来。 “宁宇哥哥?可是宁宇哥哥?” 第80章 莫忘 陛下与我的同床共枕之谊 竹猗蹙眉,眯起眼睫看着那被撩起的车帘一角。 除了武安侯低着头坐在一边,其他人都随竹猗一同抬眼看去—— 老天爷啊,这是谁家的老鸨穿错尼姑服走出来了? 虽说身无环佩,未有涂脂抹粉,可那眉飞色舞的姿态,眼神里带着钩子,哪怕夏耘这个早就没了根的人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样的修行,他这辈子都难以想象,怪不得敢写信声讨陛下,狗胆包天啊! “宁宇哥哥,舒儿等得你好苦啊,可你怎么都不回应人家呢?” 高丽郡主提着裙摆直接上了马车,还异想天开地想要挤到武安侯身边坐下。 奈何武安侯一边是臭着脸的裴子初,一边是抱着剑的林副教头,她的算盘算是打在自己脸上了。 看了半天,也只有退而求其次,坐在夏耘身边。 夏耘苦着脸,头疼不已,可恨他旁边空了一个位置。 “见过郡主。” 武安侯不冷不热地冲高丽郡主点点头,算是行礼了。 “宁宇哥哥这是做什么?依你我之间的情谊,自是不必如此生分的!” 高丽郡主翘着兰花指就是一声娇笑,还不忘朝武安侯暗送秋波,奈何武安侯是正眼都没有瞧她。 竹猗则是眯着眼睛看着热闹,看那高丽郡主不停想往武安侯身上蹭的手,也看武安侯唯恐避之不及的惶恐。 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郡主,南梁国主面前,还是注意些体统为好。” 武安侯的脸色发青,连平日里挂在嘴边的假笑都欠奉。 高丽郡主只是抽空瞟了竹猗一眼,满心满眼都是武安侯,“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什么国主、郡主、侯爷的,皆是凡人而已,宁宇哥哥就不同,宁宇哥哥是舒儿的心上人!” 众人不忍直视,不约而同地搓起了胳膊。 鸡皮疙瘩啊,论斤批发啊! “郡主说得对。”竹猗点头应承,完全不理会其他人眼珠子都快掉地上的震惊,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在佛祖面前,郡主什么的,皆是狗屁,过眼云烟而已,武安侯就更加不值一提了,不过是寡人的枕边人而已,不知郡主的心有多大,容不容得下一双有情人呢?” 她笑得有多么单纯无辜,说的话就有多么招人恨。 高丽郡主本来没想提那糟心的流言,甚至是有心忘记,但是偏偏有人伤口上撒盐,那宽松的袍子都抑制不住前襟的波涛汹涌。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南梁国主一样,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不以专一深情为荣,反以为耻,我严舒,此生最恨滥情之辈,唯愿得宁宇哥哥一心人而已,请南梁国主成全!” 高丽郡主深吸一口气,饶是气得嘴角都在抽搐,但仍旧强忍着没有冲竹猗发难。 “成人之美这种事,寡人不会,斩草除根,断子绝孙,寡人或可相助。” 啊,这…… 裴子初和武安侯对视一眼,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什么斩草除根、断子绝孙的,犯不上,他们只求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林副教头听不惯有人三番两次地拉踩陛下,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陛下,听说佛祖面前杀生,便可直接超度,不如一试?” “你们敢在玉佛寺动干戈?”高丽郡主眼睛瞪大,好歹算是有了些皇室的气度。 竹猗哼了声,“动了又如何?” 高丽郡主也跟着哼了声,“玉佛寺乃我高丽、夏燕和珀斯三国共主,在这里不得杀戮,需止戈于佛前,倘若南梁国主一意孤行,就是与高丽为敌,就是与三国为敌!” “巧了……早为敌,晚为敌,都要为敌,寡人就先拿郡主祭旗。” 虽然是笑言,但没有人会把这当做是玩笑。 “你——!” “郡主,我累了。” 武安侯疲惫地扶额,还像模像样地靠在裴子初的肩膀上,紧抿的唇粉白,惹人生怜。 这一喊,高丽郡直接就忘记了继续保持剑拔弩张的斗志,而是完全换了一副心疼不已的面孔,眼泪汪汪地望着武安侯。 她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只能托着腮,眼睛里尽是迷恋和爱慕。 “宁宇哥哥累了,快,车夫,走后门去南厢房!” 所谓的双标,就看高丽郡主怎么演。 只要不从这莺莺燕燕中路过,走后门也就走后门了。 马车一动起来,武安侯就不累了,力气恢复得足够抬起头来。 “麻烦郡主,将南梁国主和我安排在同一间厢房。” “还有我!我们仨在同一间厢房!”裴子初也仰着脖子喊,就怕被漏掉。 “你们……” 高丽郡主怔怔地扫过这三人,不敢置信的眼神终究是漫上了泪花,带着哭腔地别过头去,倔强地不再开口,可就没有带着骨气离开。 夏耘干咳两声,用以掩饰哽在嗓子眼儿的笑。 其实,这高丽郡主还是很勇敢的,起码面对如此惊天噩耗,也能坐得住,估计还打算着怎么糊弄自己吧? 马车带着他们到了南厢房,高丽郡主似乎还是没有调节好自己的心态,马车一停,她就身手矫健地跳下车,离开了。 “公子,这房间还是挺大的,也干净。” 裴子初一进门就四处打量,这明显被好好打扫过,还熏上了香,由此可见,那高丽郡主还是对武安侯挺上心的。 林副教头则是摸遍了厢房的里里外外,确定没有任何有损竹猗安危的地方,才放心道:“没有发现机关和暗道,稳妥。” 夏耘见他们把他要做的事情都被做完了,只能给竹猗倒上一杯茶,“陛下,趁热喝。” 竹猗直接无视他,在大通铺上盘腿坐下,淡淡道:“你们不必太过紧张,该紧张的是武安侯才对,那郡主可没有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武安侯看着竹猗,眼神中有些无奈,“陛下莫不是忘了,刚刚还是您说,您与我是同床共枕之谊,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寡人还没有老到记不住事的地步,不过郡主也说了,玉佛寺里,不能动粗,到时候若是有什么危险,寡人,怕也是爱莫能助了。” 武安侯哑然失笑,优雅地俯身行以一礼,“请陛下庇佑。” 第81章 佛子 又消失了一位 在玉佛寺,南厢房就是武安侯仅有的活动范围。 那天高丽郡主伤心地跳车之后,整个南厢房都处于一种防御外敌的紧绷状态,林副教头和夏耘轮番守着大门口,就怕有什么突然袭击。 然而,风平浪静。 竹猗和裴子初则宛如踏青游玩的无忧少年郎,一有空就往后山跑,比那冬猎的猎户还要勤。 毕竟商船上那种无力感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裴子初幼小地心灵之上,他前所未有的好学,就想尽快将七星戒中的秘术融会贯通。 裴子初面对满山遍野的积雪,嘴里念念有词。 他时不时看向不远处的树杈之上躺着的灰色身影,双手结印挥出的残影越发让人眼花缭乱了。 公子累了啊…… “主君主君!阿艽喜欢这里!” 这已经是竹猗听到的不知道第多少声废话了,她冷哼,“喜欢就待着吧,佛祖正好不想吃素了。” 一路跟着竹猗上山的王种螭吻狎正咬着光秃秃的树枝,摆摆晶莹剔透的鱼尾巴, “阿艽只喜欢跟着主君,主君身边最好了!有那么多好吃的,还有……那么那么多好吃的!” 竹猗眯着眼笑了,“尼姑的肉好吃,还是和尚的肉好吃啊?” 王种螭吻狎有些伤脑筋了,尼姑的肉,和尚的肉,它都没有吃过啊,那怎么知道哪个更好吃呢? 但是它知道,跟着主君有肉吃! “有宝贝的味道——!” 王种螭吻狎摆动着尾巴,上下甩动,摇下积雪簌簌扑落,兴奋得声音发颤。 “多宝贝?”竹猗来了兴致,甚至掀开了懒洋洋的眼皮,“富可敌国?” “差不多吧,抓到他就可以富可敌国啦!” 王种螭吻狎又是激动地一甩尾,直接抖掉了一树的积雪,埋了半截树干下去。 “那就抓吧,来都来了,总要带些什么回家啊。” 王种螭吻狎的背鳍唰的一声立起来,又立马飞得远远的,消失不见了。 裴子初练得出了一身汗之后,就和竹猗回了南厢房。 武安侯已经入乡随俗,捧着一本经书念诵得津津有味。 林副教头则是抱剑坐在离武安侯不远的地方,严防死守,随时随地都在蓄势待发。 夏耘就无聊死了,一看到竹猗回来,立马就迎上去,“陛下,这庙里天天都是清粥小菜,还没有油水,要不让林副教头去打些野味回来,改善改善伙食可好?” 林副教头忍不住道:“在寺庙里吃肉,会被赶出去,就算要解馋,也不能在庙里。” 竹猗似笑非笑地扫他们一眼,“想吃肉,又何须自己动手?” 夏耘嗫嚅了两下,想问不是自己动手,难不成还有谁会送到自己嘴边不成?但转念一想,这问题实在愚蠢,怎么也说不出口。 “再等等,等郡主亲自来请吧。” 夏耘喉头一哽,想说那郡主估计是伤了心,怕是不会再有脸面来找武安侯了,没想到—— “世子,我们郡主请您到仁善堂一叙。” 一个穿着还算得体的婢女在门外盈盈一拜,就是那颐指气使的口气…… 呸,真令人倒胃口! “只有武安侯,就没有请我们陛下?” 夏耘翻着白眼,翘着的兰花指都快要戳上那婢女的脸了。 “玉佛寺主持自会请南梁国主赶赴斋宴,想来武安侯不喜热闹,故而郡主只相请世子一人,还望南梁国主见谅。”婢女面无表情道。 “那不行啊,武安侯与我们陛下可是向来寸步不离的,郡主要是只请武安侯一人,那我们陛下可是要不高兴了。” “那就只能……委屈南梁国主了,郡主只愿与世子共饮。” 哎哟哎哟,这还真是美色当前,不管不顾啊! 夏耘惊掉了下巴,撸起袖子正准备跟这不长眼的婢女好好理论一番。 这时候,武安侯却走了出来,还一言不发地就往南厢房外走了。 那婢女急忙小跑着跟上。 这一幕在夏耘眼中,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悲壮。 他又拉下袖子,犹犹豫豫地走到竹猗身边,“陛下……” 武安侯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肉包子打狗了吗? 竹猗眨眨眼,像是懂了他未说完的话,“放心,林副教头也跟着去了,不会有事的。” “要是那郡主非要霸王硬上弓,寡人就只好勉为其难,替佛祖收了这个女菩萨。” 她一字一顿,说得又轻缓又散漫,就是听着吓人了点儿。 夏耘捂着自己的小心脏,他跟在陛下身边多年,对陛下折磨人的手段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凡是敢在陛下面前玩花样的人,都在阎王爷的门前反复横跳,想死都是一种奢望,多活一刻都是折磨。 “不是想吃肉吗?还不快去山上猎?” 对对对!肉最重要! 夏耘摸了摸袖箭,兴冲冲地就往后山去了。 于是南厢房里,只剩下竹猗和裴子初两个人了。 “公子,这南厢房下面有水声,应该是有暗河吧?” 经过一上午的辛勤刻苦,裴子初的五感都灵敏了不少,这会儿发现了一点儿什么就开始跟竹猗报告,大有讨赏的意味。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她向来就不喜欢猜。 况且暗河不暗河的,又怎么会有金银财宝之类的来得迷人呢? 也不知道傻笨笨的王种螭吻狎抓到她的富可敌国没有,抓不到的话,那她就很失望了。 没多久,玉佛寺的住持果然差遣小僧弥来请他们前去用膳。 看着满满一桌绿了吧唧,惨白惨白的斋饭,竹猗心里烦躁不已,匆匆夹了几筷子就饱了,开始在玉佛寺里闲逛消食。 玉佛寺不愧是三国共治的天下大寺,一路行来,见识了不少僧袍各异的僧侣,连他们诵念的经文也各有不同。 虽说身外之物有所不同,但是他们信念统一,于是都热闹地凑在一起讨论佛法。 当然,也有聚在一起家长里短的。 竹猗只听得懂这些粗俗的。 装作不经意地走近那群代发修行的,她终于听清了那几句煞有介事的耳语。 一个衣领上绣着百合花的男子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夏燕来的佛子已经消失了十三位了,多邪门儿啊!听说夏燕的武安侯也到了玉佛寺,不知道能熬得过多少天啊?” “上月才来的夏燕佛子又消失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可又是从那高丽郡主的仁善堂出来之后?” 第82章 活口 在你的仁善堂发现的哦 这一声惊惶的言语立马引来一连串的附和。 “莫不是那高丽郡主仇视夏燕来的人,非要对夏燕的人赶尽杀绝?” “消失的又不是只有夏燕的佛子,凡是稍有些紫色的佛子,都一个紧着一个的不见了!” “那可不一样,武安侯来了,也许就不会再有佛子消失了,毕竟,武安侯可是高丽郡最最爱慕的人!” “话可不是这么说,最毒妇人心,因爱生恨也不无可能,要我说,高丽郡主迟早也是会把武安侯给……只是时间早晚得问题。” 另一位男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嘴边还挂着故作阴险的笑。 再后面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无非是那些高丽郡主和武安侯之间陈芝麻烂谷子的传言。 “要是他们说的是真的,武安侯岂不是很危险?”裴子初小声地说。 见裴子初为此事担忧,竹猗撇撇嘴,“没脑子的高丽郡主才危险。” 就凭严舒那小心眼儿,还能看得上旁的人? 她可是连自己都没有放在眼里的睁眼瞎…… “公子好像很信得过那高丽郡主,还没有查,就知道她不会。” 裴子初微仰着下巴,绯色的唇轻轻抿起,“她在玉佛寺清修,也没能灭了对武安侯的非分之想,她这人,实在可恨。” 竹猗无所谓地耸耸肩,心道这才是有贼心也有贼胆的天选之人,她不成事谁成事? 她又扫了一眼那边说说笑笑的俗家弟子们,挑眉道:“你就听到了武安侯的这点事儿?不是还有那些消失的佛子吗?” 武安侯会不会出事,他说了不算,高丽郡主说了不算,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算啊。 竹猗对人没那么多喜恶,在追究事实的真相上,她有病态的执着。 “找到他们,就知道是谁在背后作怪了。” 裴子初如梦初醒般,转头就往南厢房跑。 哦,对了,南厢房里还有被堵上的暗道…… 拨开床前的挂画,一块新刷了石灰的墙面露了出来。 裴子初下意识就想捏着拳头砸,临到头还是想了想,改用匕首撬。 “咳咳!呸!” 新刷的石灰板并不结实,三下五除二就推开了仅供一孩童才能爬过去的甬道。 没办法,裴子初只能留在原地望风,竹猗轻轻松松缩骨前行。 甬道四通八达,似乎可以通往所有的厢房。 高丽郡主所在的仁善堂也没能逃过这张巨网。 在甬道尽头出现了一丝昏黄的微光,模糊的锁链模糊地面的声音隐约传来。 竹猗放轻了脚步。 在转角的时候,看见了一摊……一摊已经面目全非的人堆。 都是戳瞎了双目,割舌,断了手脚筋之后,失血过多而死。 粗略估计,有约莫六具尸体,身上的衣服都是如出一辙的绣有绯色金牡丹。 金牡丹在夏燕的大小寺庙里很是常见,如此说来,这些人就是失踪的倒霉夏燕国佛子。 “哗啦……” 又是一声铁锁链的摩擦。 竹猗耳朵动了动,又往前走了两步。 “哟,还留了一个活口……” 也是离死不远了。 这个幸运儿的穿着可和那堆倒霉蛋不一样,衣服上绣的可不是金牡丹,而是无相花。 无相花,又是代表哪一国的佛子呢? 珀斯?珀斯的佛寺里供奉的可是白昙啊…… “哗啦……” 这命硬如斯的家伙仍旧在无意识地晃动着锁链。 虽说已经消瘦得没了人样,手脚上都被沉重的铁链牢牢缚住,血迹斑斑,但还是没有放弃活下去的渴望。 竹猗简单地探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手筋被挑断了,指甲也被残忍的拔出,内里更是同时被几种烈性毒药折磨着,却也相互制衡。 能活到现在,属实够本了。 当然,他还得继续活着,她还想知道,这鬼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竹猗收回目光,扯断了这哥们儿身上的锁链。 “能听到寡人的声音吗?如果能,就睁开眼睛,如果不能,寡人就找块地,给你埋了立碑。”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理由在支撑着他活下去,他的眼皮动了动,掀开了一道极微小的缝隙。 即便不明显,但是竹猗眼神好,就算他听到了。 她想看看这人到底能为了活下去,做到什么份儿上,也没有做声。 索性他没有让她失望,几乎是抽搐着睁开了眼。 竹猗看到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能够活到现在还未遭毒手的原因。 原来他看不见啊…… 她就站在他身前,看着他一点一点摸索着抓住了她的衣摆,使不出力气的手指,痉挛着握成一团。 他越是想用力,那已经结痂的刀口就越是狰狞,和着尘土又挣开,洇出带有黄脓的污血。 “该死。” 竹猗暗骂了一声,直接将那人提了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拦腰抱起。 丹田处的钝痛才渐渐平复下去。 差点忘记还有菩提金印这一茬儿了,这狗东西就是见不得她有一点逍遥自在,非得让她装出心怀天下的伪善。 她快速地找寻着能够大摇大摆走出去的出口。 出口倒是不难找,就是有点奇妙。 好巧不巧,就是高丽郡主下榻的仁善堂。 竹猗抱着人直接不客气地就冲进了仁善堂,对墙角抚琴的高丽郡主喊:“快去找个大夫来,治治这半死不活的家伙!” “这……这谁啊?怎么浑身脏污就敢往本郡主的床榻放啊?!” 高丽郡主下意识就听从竹猗的吩咐,叫婢女去找大夫,待醒转过来之后,才想到要问清楚这不清不楚的人,怎么就往她这里送了呢! “该不会是你兽性大发,在玉佛寺见到一个皮相不俗的,就想要对其行腌臜之事,对方不允,你就将人折磨成这样,还要本郡主帮你善后?” 高丽郡主越想越合理,越想越生气。 好啊,这南梁国主果然是个混不吝的,欺负人都欺负到她高丽郡主头上来了,不可饶恕! 竹猗叹了口气,尔后弯起一抹轻蔑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指了指地下。 “郡主,这人可是在你的仁善堂发现的哦。” “胡说!这人分明就是你抱进来的!世子也看见了!” 高丽郡主跑到武安侯身边,想要有人撑腰。 武安侯只是熟练地与她拉开距离,与竹猗站在一处,回望她。 “郡主,我看见陛下是从仁善堂的小厨房那处,过来的。” 第83章 脏水 寡人帮郡主移开 竹猗就将捡回来的半死不活小兄弟安顿在仁善堂了。 高丽郡主坐得远远的,就怕被那边的血腥味道沾染上。 然而,自打大夫来了,这边压抑的叫喊声就没有停过,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迟迟没有等到竹猗冒头的裴子初,想都没想就直奔仁善堂。 一进院子,就看到这满屋子的人正襟危坐,再伴随着时不时传出来的惨叫,他懵了。 疑惑的视线落在竹猗身上。 竹猗屈指轻敲桌面,“进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裴子初一溜烟就冲进内室了,他就想要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个两个都把仁善堂当成自家随进随出的菜园子,高丽郡主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立马嫌弃地把手上捏皱的手绢扔地上,“南梁国主,你这是分明没有把本郡主放在眼里,仁善堂是这些猫猫狗狗能够随便进出的吗?” 简直过分,还当这里是南梁不成,这里可是高丽! 刚要扯起嗓子赶人,竹猗一扇子就按在了高丽郡主的手腕上,像是逗弄三岁孩童似的,轻轻拍打。 那么风轻云淡,却又该死地让人浑身没力气。 竹猗抿唇笑得更是明媚肆意,“郡主,寡人是在帮你啊。” “帮我?本郡主有什么是需要你帮的?” 高丽郡主一愣,反应过来就是好一阵不爽。 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能安什么好心? 高丽郡主那满脸的不屑再明显不过了,竹猗只当没看见,往后一靠,不阻挡高丽郡主对武安侯的眉目传情。 “寺中不断有夏燕佛子失踪,有传言说,是郡主你色欲熏心,辣手摧花,郡主不会不知道吧?” 同样的话在高丽郡主和武安侯耳中听来,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高丽郡主涨红了一张脸,没想到这南梁的暴君如此无耻,竟敢在武安侯面前诋毁她的声誉,简直是欺人太甚! 武安侯只是略一挑眉,他并不相信高丽郡主会去做那些脏事,但是死得都是夏燕来的佛子不说,连所有的嫌疑都指向高丽郡主,这一切,未免也太蹊跷了些。 某种程度上的默契,让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相交。 到底还是顾及着武安侯的积分薄面,高丽郡主看向竹猗的眼神虽然依旧不善,但是面上好歹也没有更糟。 “本郡主可不像南梁国主那么暴脾气,动不动就拿杀人取乐,那些失踪的佛子,本郡主压根儿就不认识,也没见过,想要往本郡主身上泼脏水,休想!” 竹猗赞同地点点头,转头看向正在思索着什么的武安侯。 “寡人也说了,是流言嘛,你可以不信,但是,挡不了别人跟着信,还以讹传讹。” 高丽郡主柳眉倒竖,不得不承认的事,她近来确实也有听过这样的只言片语,只是流言止于智者,她相信这世上还是聪明人多,不可信的流言总归是会消失的。 可惜,她高估了这些所谓佛子们的心性。 “本郡主没做过!也不屑于去做!” 高丽郡主说得掷地有声,像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那些上刑场的悍匪们在行刑前,通常也是这么自证的,还不是落得一个手起刀落,尸首异处的下场? 所以说,好好说话不好吗? 竹猗腹诽地时候,裴子初已经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了。 他直接掠过竹猗,指着高丽郡主的鼻子就大喊,“过分!太过分了!” “你,你,你……你的眼睛怎么……你离我远一点啊!” 高丽郡主抓着桌角后退,退无可退,僵硬地抵在椅背上,像像见到鬼似的。 也难怪,裴子初那双重瞳平时不怎么明显,但是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不好说了。 竹猗挑起锋利的剑眉,慈祥和蔼地看向裴子初,“郡主怎么会过分呢?哪里过分呢?一条一条说出来,细细讲与郡主听。” 裴子初那可是半点不客气,咬着牙道:“那位公子饿了十四天,背上身上都是数不尽的鞭伤、烫伤,还有细针扎的密孔,还被断了手筋,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郡主才会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折磨成这样?!” “而且他都不是夏燕国的佛子!” 最后补充的一句纯属个人恩怨,他就是要气死这个总是色眯眯看着武安侯的坏女人! 武安侯瞅了裴子初一眼,除了表面上热闹的愤恨,骇人的重瞳已经恢复了正常,顿觉好笑。 “本郡主说了!不是我!我没杀人!” 裴子初都被这疯魔的反应吓傻了,他忙后退两步,避免被这个疯女人误伤。 “不是你?要不是你,那人家为什么连昏迷都一直在念叨仁善堂?” 裴子初鄙视地白了高丽郡主一眼,乖乖地站在竹猗身侧,不再说话。 “南梁国主,你这仆从好生无礼,怎可平白污人清白?这要在我们高丽,污蔑皇亲国戚,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高丽郡主恨恨地端起桌上的清茶,仰头就是猛灌,都忘记要拿捏娇小姐的风范了。 冷茶下肚,这人也终于平静了许多。 她斜了竹猗一眼,冷冷地说:“在玉佛寺伤人,轻则丧失佛子身份,被赶出寺去,重则……入鸟冢,被神鹰啄食,供养天神与佛。” “听起来很吓人,不过……被抓到才喂鸟,供养天神,抓不到就是天神。” 竹猗的眼神有些漠然无情,她向来信奉的就是强者为尊,会挨打就是因为太弱了,但是不择手段伤害别人的,也不强。 裴子初的看法和竹猗相同,所以并没有什么反应。 高丽郡主可听不得有人对佛有半点诋毁,当即就反驳道:“若你是天神,这天下万民可还有活路?” “郡主好眼力,寡人又怎么会做什么狗屁天神呢?”寡人要杀的就是天上的神。 无人听得出竹猗的弦外之音,可是当高丽郡主对上她的黑眸时,还是不免为那眼底的杀意而感到胆寒。 她顿时心生退缩之意,可是她身为郡主的尊严却不允许自己后退半步。 “哼,南梁国主还是先移开本郡主脑袋上的脏水吧!” 第84章 冷静 寡人就喜欢打打杀杀 第二天,整个玉佛寺都知道了,在仁善堂底下死了一群夏燕佛子。 还有一个大难不死的,也被抬进了仁善堂里头。 此刻正生死不明地养着呢。 仅存的夏燕国佛子们已经抱团堵在仁善堂的门口,更有其他看热闹的两国佛子站在不远处。 “郡主蛇蝎心肠,不配继续留在玉佛寺!” “把郡主赶出玉佛寺!赶出玉佛寺!” “诸位,稍安勿躁。” 身穿赭色袈裟的住持姗姗来迟,喘着气拦在夏燕佛子们的跟前。 “住持,这两个月里,我夏燕来的佛子接连失踪,您一直说在调查调查,可眼下真相已经水落石出,那些失踪的佛子们如今都在仁善堂底下被发现了,事到如今,您不会还想继续包庇郡主吧?” 冲在最前面的夏燕国佛子义愤填膺,好歹还保佑最后一丝丝对住持的尊重,没有硬来,而是讲硬道理。 住持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手指摩挲着佛珠。 “玉佛寺发生了命案,自有稽查司会负责审查,列位在这里大喊大叫,于查清真相无益不说,还会挑起两国矛盾,再起争端,孰轻孰重,请自行掂量。” “我们就是掂量过了,才来找高丽郡主要说法的,住持若是仍要阻拦,那就别怪我们冲撞了!” 一群身上绣着金牡丹的夏燕国佛子们说着,就要越过住持,硬闯仁善堂。 门刚打开,一盆水就迎头浇下。 冲在前面的夏燕国学子们淋成了落汤鸡,三九天,透心凉。 还在冒着白气呢。 叫的最凶的那位缩着脖子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皮肤细白的男子正拿绢布擦手呢。 “现在冷静了没有?” 夏耘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嫌弃,越是没本事的人,声音喊得越大,吵死人了。 “你是何人?郡主呢?叫郡主出来,我们要见郡主!” 一盆凉水也没能浇灭这群少年人的火气,他们仍叫嚣着往里冲。 夏耘踢开脚边的铜盆,一手挑起身侧立着的扫帚,蹲身横扫,将领头闹事的夏燕国佛子撂倒一大片。 “还没冷静么?” 如冷泉淙淙的灰衣少年信步而出,妖冶如画的面容上尽是不耐烦的燥意。 正是吃了一半烤鸡就被打扰的竹猗。 被扒拉在门口的住持这时走上前来,对着竹猗行礼道:“参见南梁陛下。” 领头的人顿时像被人勒紧了七寸,蹬着腿往后滑去。 南梁的暴君怎么也来了?还和高丽郡主混在一起? “寺内十余佛子暴毙,余下的佛子们难免人心惶惶,性子冲动了些,还望见谅。” 竹猗眸光一闪,地上那群怂蛋,听见她的名号就这么老实,还不值得她费功夫收拾。 “嗯,寡人喜静,再吵,就统统去和那些暴毙的佛子们作伴。” 住持没见过煞气如此深重的人,僵着脖子点了点头,“老衲不会让任何人再靠近仁善堂。” 住持带着地上那些只知道发抖的人刚一离开,怒气冲冲的高丽郡主就提着裙摆跳了出来。 “南梁国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竹猗眉心一跳,这女人怎么一惊一乍,莫名其妙…… “什么叫统统去和那些暴毙的佛子们作伴啊?你这么说不就是坐实了那些暴毙的佛子是本郡主杀的了吗?你到底是帮本郡主,还是在害本郡主啊?!” “寡人就喜欢打打杀杀,凡是得罪寡人的……都没有好下场。” 说着,竹猗故意勾起阴毒的笑,就见高丽郡主果然好骗的很,眼神不断闪烁着,就是不敢看她。 “玉佛寺中,不得杀人!” 草草撂下一句苍白的狠话,高丽郡主就没出息地转身回去了。 竹猗也慢悠悠地跟了进去,那扑鼻而来的肉香味儿,美得很! 也不知道刚刚那住持有没有闻见…… 裴子初捧着一盘拆好骨的烤野兔走到竹猗身边,“公子,多加了辣椒面,可以吃了。” 高丽郡主白了眼满脸讨好的裴子初,真搞不懂这南梁暴君有什么好的,一个个跟脑子有包似的。 就连芝兰玉树的武安侯也不知被她用了什么法子蛊惑了,自己百般苦求都求不来的亲近对待,她凭什么轻而易举就能拥有? 越想越苦涩,高丽郡主的心里就像塞满了黄莲。 “不错,手艺越发精进了。”竹猗赞赏的塞一口肉进嘴。 裴子初也不谦虚,就着竹猗刚吃过的那盘烤野兔,自己也塞了一块进嘴。 “公子要是喜欢,便叫夏耘天天去后山猎来野味,子初就烤给公子吃!” 夏耘怔了怔,塞了满嘴油汪汪的烤鸡肉,才勉强忍住不哭出声。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在玉佛寺里吃这一顿打打牙祭就行了,还指望把山头吃遍?真当自己来踏青的啊?!” 高丽郡主那暴脾气,涂着丹蔻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只震掉了自己的碗碟。 活该没得吃! 林副教头摸了摸鼓胀的小腹,看傻子一样瞟了她一眼。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没让郡主相请已是慷慨,郡主可莫要对陛下有不敬言辞。” “郡主,这寺中既然已经出事了,那所供吃食便也不再可靠,陛下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郡主确实不该对陛下如此无礼。” 武安侯偏头瞧了高丽郡主一眼,新月般的眸子释放着善意。 高丽郡主则是耷拉下眉眼,纠结地看着他,又帮着那暴君说话! 这时,里间传来一声呻吟,是那大难不死的少年醒了。 裴子初听到他的声音,端起另一半没有撒辣椒面的烤兔肉进去了。 夏耘也抬手一抹嘴,端着茶水跟了进去,伺候人的活儿还是他来吧。 竹猗吃光了盘子里的肉才踏了进去。 那少年靠坐在床沿之上,拭尽脏污的脸庞是异域的野性之美,刀刻斧雕般的立体轮廓,极致的美感与罪恶共存。 尤其是那双没有焦距的眸,更有目空一切的桀骜。 只是这样的人,又为何会和那群倒霉蛋一起被困地下呢? “是救我的那位公子吗?” 那少年抬起头,精准地找到了竹猗所站的方位。 竹猗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几乎是脸贴着脸地观察着他,好奇道:“你,看得见寡人?” 第85章 数术 十二长生者 两人的距离非常之近。 竹猗能够清晰地闻到少年人身上的龙涎香,极淡,几乎像是幻觉。 “泽星。” 他直视着竹猗的眸,毫无血色的唇弯起温和的弧度。 竹猗不禁莞尔,“好名字,寡人记住了。” 少年因她的话有些不解,他微微歪着头,灰蒙蒙的眼睛里竟然透露出了一丝丝疑惑。 “你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是族中的规矩,只有交换姓名,回报恩情才会有天神的见证。 不能忘,不可忘。 竹猗略一挑眉,道:“寡人的名字,箫猗。”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泽星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唇齿间也跟着低声念了一遍,算是记住了。 脑袋缓缓地垂在一边,云雾般的发丝遮住了大半面目,这才像个受了重伤的人,有气无力。 竹猗就像没有看见似的,反正人也死不了,还有口气能说两句。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关在地底下的?” 大概没有料想到竹猗会如此没有人性,侍候在旁的夏耘有那么一瞬间,瞳孔放大。 “记得。” 泽星微微抬头,沙哑的声音低沉如酒,平静中品不出半点劫后余生的惊惧。 这回答,就算完了? 裴子初忙追问道:“那你记得,是谁把你困住的吗?他又为什么要抓你们呢?” 听到了裴子初的话,泽星的脸上只有茫然,他像听不懂一样,眼睛发直。 没办法,裴子初只能无奈地看向竹猗。 竹猗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单手撑着下巴,妖异的容颜绽放慵懒的笑:“看着寡人作甚?你就没有想过,你问的问题太难了,他也不知道吗?” 这…… 裴子初确实没有想过。 况且他刚刚自己说记得的啊! 闻听竹猗的话,泽星果不其然点了点头,粉白的唇翕动,“我只记得,那天我在早课,闻到一阵甜香,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干草上。” 竹猗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讲故事,是跟自己一样的没有重点。 站在竹猗身后的夏耘偷偷抬起头,瞥了眼面前的泽星,他的疑惑很深,不过陛下没有感觉,他也就没有感觉吧。 “绑我的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他在严刑拷打逼问那些夏燕佛子的时候,提到了月神石。” 又是月神石,竹猗颇觉有趣。 就连裴子初和夏耘,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 “哦?看来这月神石不是什么稀罕物啊,夏燕佛子人手一块?” 泽星抬手在面前胡乱摸索着,夏耘连忙抓住,避免误伤到陛下。 “这位公子,你要什么就跟我说,我帮你拿!” 千万不要对陛下动手!不安全! “他是想摸摸我肚子里的那块月神石。”竹猗叹了一声。 可惜的是,她肚子里的那块月神石怕是拉出去了,只剩下没用的菩提金印。 “大胆!”夏耘抓着泽星的手,这下是彻底不敢放了。 “怎么能对受伤的人大喊大叫呢?人家还没开口,吓到人就不好了。” 竹猗看了夏耘一眼,示意他撒手。 “想说什么,就说吧。”她拉住了泽星的手。 很干燥的,砂砾般的触感。 泽星反握住竹猗的手,准确地说,是按在她的脉搏处。 “我害怕,只想告诉你一个人听。” 他兀自笑了,面上淡雅从容,毫无焦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仿佛能看到她的灵魂,又仿佛在透过她,看向别的什么东西。 竹猗正想开口让裴子初和夏耘先出去等着,却不想,开不了口。 只见面前的泽星唇角的笑意更甚,让周遭的一切瞬间黯淡下去,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岩板。 他们所在的空间被骤然隔绝开来。 裴子初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丝诡异,只感觉,有一道无形的天堑横亘在公子与他中间。 夏耘就算迟钝了些,也直觉这俩人不对劲。 “陛下?”你笑得好瘆人啊。 裴子初眼中有些焦急,但理智尚存,他叮嘱夏耘,“公子或许在用魂术,这个时候不能被打扰,夏公公,一定不要让其他人进来惊扰了公子。” 夏耘点点头,顿时也明白了此时的情况危重,立马转身出去,守在门口。 裴子初也不敢离得太近,而是退开了些,小心地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浑身动弹不得,只剩脑袋还能动的竹猗转了转眼珠子。 “伤还没好利索,就急着对寡人用魂术……你最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说来听。” “你会想知道的。” 泽星的声音带着盲目的自信,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话音刚落,竹猗眼前一花,便换了另外一副场景。 与她发现泽星时的那个地牢不同,又仿佛是同一个地方。 熊熊燃烧的火炉,锈迹斑斑的铜烙,浑浊并漂浮着草屑的水槽,滴着血的竹荚,盘旋垂落的蛇节鞭…… 滴答滴答的鲜血从刑具上落下,汇入地砖雕刻出的凹槽之中,形成一个古老而阴邪的图腾。 而竹猗正被架在火炉之上,脚下的火苗却明灭着不敢攀升上前,只能低低地匍匐着。 她觉得很有趣。 “这是什么意思?情景再现?” 她动了动手脚,从火炉上跳下来,这会儿倒是能动弹了。 泽星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从她身后走出来。 “你好像不好奇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泽星的手拂过瞬间跃动起来的火苗,“或许,你本就知道。” 竹猗一看他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就忍不住翻白眼,脚下一跺,那诡秘的图腾立即就碎得四分五裂。 “逆天改命的数术,寡人还真是懂得不少,尤其是这么……欺师灭祖的。” 泽星不能再赞同地点头,他声音低沉,“泽星不太明白,恳请陛下解惑。” “世人都想成仙,成神,却鲜少有妖,想要变成人的。”简直是丢妖的脸! “妖变成人……”泽星念叨着,“果真欺师灭祖。” “这种数术只需要杀够十二长生就够了,这就是,你为什么能够大难不死的原因了。” 泽星收回手,声线温和,却轻的像呓语。 “于旁人是侥幸,于我,是理所当然吧。” 竹猗扬了扬眉,“十二长生者,身体不能有损,你也算祖上积德了。” 第86章 陶家 被喜鬼看上的妖 待竹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刑具都体验了一遍,泽星的身影已经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以你现在的情况,还是终止魂术为妙。” 泽星不为所动,“无妨,死不了。” “那么……你还有什么是想说还没有说完的,说吧?” “他们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还会再找十二个倒霉蛋下手?” 泽星摇头,“不,他们是人,至于你所说的妖,并没有出现过。” 竹猗看着脚下被碾碎的图腾,依稀能够辨认出是人首蛇身的图样。 “你说错了,他们当中有一个是人,有一个,已经从妖变成了人。” 泽星皱眉,“怪不得……”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没有说完?” 真够墨迹的,耽误半天时间还没说干净。 “他们严刑拷打那些夏燕佛子的时候,提到了陶家喜鬼,你所说的,已经从妖变成人的那位,好像被喜鬼看上了,不知道是在劫难逃,还是美事一桩呢。” 人们常说的喜鬼,不过就是死在大婚之日的鬼煞,活人可是很难见到的。 因为见到过喜鬼的人都会被它的煞气冲撞致死,如今,它竟然看上了一个变成人的妖…… 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人都有。 “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竹猗略一思索,“你说的陶家想来就在这郢都城里吧?真想看看,妖遇到喜鬼,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婚期就在朔月之夜,希望陛下能够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泽星的模样已经看不清了,面容却依旧镇静得可怕。 “从这里离开之后,我可能会睡几天,其他的就帮不上忙了,还请见谅。” 竹猗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关系,总归是死不了就成。” 似乎是话里有话,但泽星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琢磨,眼前一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竹猗晃了晃酸疼的脖子,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这边人一动,浑身上下紧绷得近乎麻木的裴子初和夏耘就立马围了过来。 瞪大了眼睛打量着神色冷然的竹猗,就是谁也不敢先开口。 毕竟,那边歪着头,昏迷不醒的泽星一看就是被陛下教训过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 要不是胸前有微弱的起伏,真的就跟死了差不多。 “出去吧,泽星累了,让他好好休息。” 竹猗转身就走了出去。 外头的武安侯和高丽郡主早就吃完了,撤下了碗碟,已经喝上茶了。 “南梁国主,这可是本郡主的仁善堂,你的近侍都敢拦着本郡主不让本郡主靠近,是把这里当成你南梁的菜园子了?” 高丽郡主一看到竹猗出来,那面对武安侯笑得跟花儿一样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连手上的茶杯也没好气地砸在了桌子上。 “郡主还是笑着的时候好看。” 竹猗朝高丽郡主遥遥举杯,一杯清茶都被她装出了豪气干云的爽利。 哪有女人不喜欢听好话,尤其是夸她好看的话,高丽郡主也不例外。 只见她忍不住想弯唇一笑,又拼命想要抑制住这种喜悦,双重的矛盾看得夏耘替她累得慌。 “哼,本郡主怎么样都漂亮!” 高丽郡主骄傲地扬起下巴,傲娇得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郡主,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陶家?” 竹猗微微收敛笑容,废话说过了,就开始直接切入正题了。 高丽郡主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甚至十分警惕地看着竹猗,仿佛她提起了什么不该提起的禁忌一样。 “你问这些做什么?” “查案呐,相信郡主也不想被人当成是杀人魔吧?” 竹猗一贯地漫不经心,她也没那么助人为乐,不过就是顺水推舟给一个人情,主要是她也想见见那传说中的喜鬼啊。 也不知道那陶家到底藏有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秘密,高丽郡主犹豫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看来郡主也不知道,那寡人还是和武安侯下山,去城里看看……” 竹猗作势就要去拉武安侯的手,却被高丽郡主眼疾手快地起身拦下。 “慢着!本郡主也没有说不告诉你!” 竹猗笑了,要不说是一物降一物呢,武安侯永远都是治那高丽郡主的最佳良药。 她好整以暇地坐好,“那便说吧。” “本郡主告诉你们,是让你们都小心着点儿,莫要逞强充能,白惹一身腥臊!” 高丽郡主扫视一周,那暗含告诫的眼神有着难得的震慑之意。 “自然,寡人从不多管闲事。”只是喜欢看好戏罢了。 “郢都陶家是我高丽赫赫有名的雕刻大家,尤擅玉佛,这玉佛寺的佛像便是出自陶家的手笔。” “数十年前,醉心雕刻的陶家大少爷想要雕一尊拈花佛,送给自小定亲的姑娘作为聘礼,为此找遍了各国的佛寺,想要找到一张既怜悯众生,又飒然如风的佛像面孔。” “大少爷走遍了各国,最终还是失望而归,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马匪,本以为会就此丧命,却被一位路过游方和尚救了。” “那和尚腰间挂着酒葫芦,武功极其高深,寻常和尚所有的清规戒律于他来说,都是每日必做的功课,这对信佛的大少爷来说很是离经叛道。” “大少爷不喜那和尚的所作所为,以重金告谢他的救命之恩,便要与之分道扬镳,却不想那和尚赖上了大少爷,非要跟着他回陶家。” “大少爷无法,摆脱不掉,只能带他回陶家。由于大少爷始终没能雕刻出满意的拈花佛,于是迟迟未能提亲。” “可有一日,那姑娘偷偷翻墙来看大少爷的时候,不慎摔倒,碰巧被那和尚救了,这一幕,也被书房的大少爷瞧见了。” “大少爷恍然觉得,那和尚的面目就是他苦苦追寻的拈花佛,狂喜之下,闭门一月将其雕刻而出,只是,他却舍不得将这拈花佛送给姑娘做聘礼了……” “抠死算了!”夏耘忍不住插嘴。 话突然被打断的高丽郡主很是不悦,但更多的,让人看不懂的嘲讽。 “你一个阉人懂什么?陶家大少爷是大爱,他想的是把这尊拈花佛让更多人瞻仰,这玉佛寺也是因为大少爷的慷慨,才如此声名远扬。” 第87章 朔月 绣球会找到它要找的人 夏耘反应过来了,这郡主除了武安侯之外,还是陶家大少爷的拥趸。 得,他还是好好听故事吧。 高丽郡主瞪了夏耘一眼之后,这才继续道:“陶家大少爷雕出了拈花佛之后,想要雕出更多更慈悲的佛,于是经常让姑娘和那和尚待在一起,而他,则在暗处观察。” 夏耘张了张嘴,正准备骂一句不要脸,却对上高丽郡主那危险的眼神,只能没出息地咽下。 “大少爷雕刻出了越来越多为人称道的佛像,姑娘和和尚也越来越亲密,甚至比和大少爷还要亲密。” “要不是两家人的催促,那场噩梦一般的婚礼也不会到来……” 说到这里,高丽郡主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总是充斥着怒意的眸子,此刻却是被不忍占据。 “成亲当晚,和尚和姑娘都死了,姑娘的族人也都死了。” 竹猗放下茶杯,“那陶家大少爷呢?也死了?” “没有。” “那就是大少爷杀了和尚,和他心爱的姑娘,对吧?” 高丽郡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 “大少爷为了雕刻出佛的众生相,已经疯魔,他竟然想雕刻出身披嫁衣的佛,还屠了姑娘的族人,妄图打造西方极乐。” 丧心病狂啊这人…… 夏耘只敢在心里骂,话到嘴边都不敢多言。 “那他打造出来了吗?” “大少爷把那晚死去的人都做成了石像,据说,现在都还供奉在陶家的祠堂里。” “那陶家的喜鬼,就是那枉死的姑娘了……”竹猗摸着下巴,似在思索。 高丽郡主听她连喜鬼的事情都知道,也不再隐瞒。 “自那以后,凡是陶家人成亲,都会在成婚的第二天,离奇暴毙,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皆是面带微笑……” 竹猗可是半点都不同情这所谓的陶家人,“照这样下去,陶家人应该死绝了才是,可好像还没有。” 高丽郡主点头,“陶家的姑娘会在朔月之夜抛绣球招亲,接到绣球的人若在下一个朔月之夜和陶家姑娘成亲,就会安然无恙,若不从,就会双双暴毙。” 武安侯也直言不讳,道:“问题是,会有人来陶家的抛绣球招亲吗?” “无人会来,但是,绣球会找到它要找的人。” “怪了,绣球自己长腿儿能走了?”裴子初小声地嘟囔着。 高丽郡主语气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长没长腿不知道,但是每一个朔月之夜,都会有人带着绣球上陶府成亲,明日就是朔月之夜了,不知道南梁国主有没有打算一观?” “陛下,咱们还是……就在这玉佛寺里待着吧?” 越是想着高丽郡主方才讲的故事,他就越是觉得陶家不干净,还有什么喜鬼…… 天呐,真要命! “郡主相邀,寡人岂有不应之理?” 其他或惊恐或好奇的视线纷纷偃旗息鼓,又是舍命陪陛下的一天。 夏耘有些担忧地看向武安侯,目光中的热忱犹带着对生的渴望。 “世子身子不适,最是容易被阴邪侵体,还是留在寺中最为稳妥。” 话音刚落,高丽郡主猛然转头,差点忘了这一茬儿。 “宁宇哥哥就在玉佛寺等我们回来。” 武安侯笑得毫无负担,“陛下说,多出门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长寿大有裨益。” 竹猗幽幽道:“郡主,怜香惜玉也得有个度,寡人要是回不来,世子横竖也是个死,不如一起啊。” 高丽郡主想骂人,但还是忍住了。 她心里清楚得很,在这暴君面前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可是没有半点好处。 应该说是全是坏处,她吃的亏已经够多了。 “既如此,那就请南梁国主准备准备,我们明日午时就下山。” 高丽郡主压低了声音,只是看了竹猗一眼,这事就算是定下了。 回到南厢房,裴子初给竹猗的手换药,力道大得像泄愤似的。 “这是寡人的手,不是茅坑里的石头。” 裴子初一愣,闷闷道:“公子,你说你趟这趟浑水做什么?那郡主被人冤枉也就冤枉了,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寡人喜欢明着来的,暗地里搞鬼的话,寡人就像把那鬼给抓出来,不然,这心里痒。” 竹猗从他手里扯过纱布,囫囵缠了一圈,也不管那伤口会不会崩开。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那就和武安侯一起留在寺中,等寡人的好消息。” 裴子初这时候不太明白了,但也没忘记拆开竹猗的纱布,重新小心包扎。 他暗骂自己这时候较什么劲,还白白害得公子遭罪,有些心虚地都不敢看公子的眼睛了。 “公子……你不是不太放心把武安侯留在寺中吗?怎么现在,又……” “因为喜鬼会出现在陶家,见到喜鬼的人,基本上就是必死无疑,而你的这双眼睛——” 竹猗抚上裴子初的眼角,邪邪勾唇道:“寡人该是说,你得像泽星那样,才不会看到喜鬼。” 张了张嘴,裴子初后知后觉地想,原来公子是怕自己出事啊,晦暗的心情才有了些许的晴朗。 “公子,你忘记我会抓鬼了吧?” 竹猗只是按着他的额头,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些,傻小子功夫没学到家,就想着替天行道臭显摆了。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活着不好吗? 第二天是个阴天,在玉佛寺门口聚齐的众人,面色也是阴阴的,正因为要去陶家的事情而惴惴不安。 “怎么,郡主的那些婢女都不带,就敢只身一人前往那鬼宅?” 竹猗随口地一问,大家才发现,的确啊,那天的姹紫千红可是令人印象深刻啊,可今天…… 倒是连个鬼影都没有见着。 一身玄云暗纹锦雀袍的高丽郡主昂首挺胸,仰视着面前的竹猗。 “有南梁国主在本郡主身边,那些废物就就不必出来献丑了,想来南梁国主也不会让本郡主出事的,对吧?” 竹猗看都懒得看她,只是摇晃着手里的竹节扇,好好打扮了一番的她,此刻像极了那画儿里的翩翩佳公子。 “说不准,寡人可不讲那些所谓的情义。” 第88章 逆子 爹不会让你打光棍的 烫着火漆赤字纹的马车缓缓行来。 翠微山上听不见人声不奇怪,可来到镇上,依然是听不到什么声响。 分明从船上下来的时候,这城里可是很热闹的。 可现在除了那树上还飘着的红绸,确也找不到半点人气儿了。 直到马车在陶家停下,那红白各半的绸布,一红一白的灯笼悬在牌匾两侧,将偌大的陶家包得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邪性得很。 夏耘在竹猗的身后哆哆嗦嗦,“又是红绸,又是白布,这不就是下了喜堂,就设灵堂吗……” 竹猗转头,手执扇柄敲打在他的脑袋上,“还挺聪明。” “陛下,咱们真的要进去吗?” 夏耘搓着胳膊,他已经感觉不到脑袋上的疼痛了,就是有点冷。 林副教头已经上前去叩门了。 大门并没有落闩,一推就开了。 一时之间,林副教头都不知道是该迈开步子进去,还是该后撤一步退开。 就在她两难之时,竹猗拿扇柄抵着门,“啪”地一下将门推开,还在墙上弹了又弹。 被陛下这一手简单粗暴给惊了一跳,夏耘缩了缩脖子。 “陛下……” 竹猗抬脚就跨过了门槛,裴子初和武安侯也从马车上跳下来,紧紧跟在竹猗后头。 高丽郡主也不甘示弱,硬生生要挤到武安侯的另一边,。 夏耘则是挑了一个除了陛下之外,阳刚之气最重的——林副教头,寸步不离。 “陛下,这里的鬼气森森,会不会都死绝了……” “胡说什么?陶家每年都会往宫里送佛雕,还有活着的!” 高丽郡主几乎整个人贴在武安侯身上,死死揪住武安侯的衣袖不放,在一人高的荒草里小心穿行,嘴上倒是硬气得像条汉子。 “这也……不像有活口的样子啊?都没有人打扫……” “唰”一声,林副教头一鞭子抽趴了一圈荒草,才勉强看清了那掉了漆的长廊花厅。 阴风像是找到了路子,畅通地吹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咚咚”两声,夏耘和那高丽郡主毫无预兆地躺下了。 竹猗眯着眼睛望了望那幽深蜿蜒的廊道,“啧,主人家出来了。” “陛下,他们不会有事吧?” 林副教头扫了一眼地上状似熟睡的二人,顺便有些敬佩地看了眼仍旧清醒着的武安侯。 只是,没想到病秧子的阳气比公公还阳刚…… “一个八字轻,一个阳气弱,连鬼都瞧不上,又怎么会有事?” 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宴请座上客,不迎月下宾,诸位,若无死志莫前行……” 竹猗抬头望了望头顶处的阴云,“无日月,何不往?无死志,何不往?” “莫前行,莫前行!” 古怪的声调陡然上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陛下,臣自请先行前去查看。”林副教头握紧了手中的长鞭,目光凌厉地射向暗处。 “寡人只是来参加婚礼,沾沾喜气,别那么紧张。” 竹猗晃着扇子,走上了长廊。 在她站上去的一瞬间,身后的大门吱吱呀呀地关上了。 仿佛有一个暮年老翁,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推门。 随着他们的渐渐深入,爬满青苔的石砖开始褪去尘土,转而散发着人丁兴旺的色泽。 有喜气洋洋的奴婢和家丁贴着他们小跑过去,也有垂头丧气的婆子哭哭啼啼,而他们…… 就像是这诡异两面的分界线,一旦略有偏离,就会—— “滚开啊!” 裴子初暴躁地一脚踹开拉扯武安侯的小厮,怎么还只能走直线了呢? 与此同时,他还有一丝丝的不解,鬼怪最是爱那些阳气重的,怎么最容易招鬼惦记的不是公子,不是自己,不是林副教头,反倒是武安侯?! 真是令人费解啊…… 裴子初拉着武安侯跟进竹猗,竹猗倒是两边乱晃,左边晃两步,右边晃三步,也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廊柱两边的红绸白布交错,垂落下,竹猗冷不丁被一双冰凉的手扯进了红绸的一边。 “公子!” “陛下!” 裴子初和林副教头都想伸手去抓,却没想到身后也有一双手在等着他们。 “唰唰唰”几下,廊道上已经空荡荡,看不到半个人影。 “闹鬼了啊……”竹猗稍稍挑眉,“可惜,寡人应该去灵堂啊,闹洞房这事儿,还真没有经验。” 她晃着手里的折扇,恬不知耻地坐上了主位。 宾朋满座的热闹厅堂终于传出来该有的嬉笑声,络绎不绝的富商大贾到她面前来敬酒。 “脸都看不清的狗东西,滚。” 一杯茶撒出去,没有脸面的人形幻影消失了大半。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的婢女端着新茶走上前来,粗声粗气,“老爷,少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 竹猗手一抖,这高丽郡主应该没想到,自己的脸会成丫鬟吧。 “咳!不出来就让他在里面待着。” “可是少爷是新郎,不能缺席啊。”高丽郡主木然的声音僵硬极了。 “今儿不是小姐成亲吗?怎么少爷也一同成亲?” “老爷记错了,今天是少爷成亲,月圆之夜,才是小姐成亲。” “原来是这样啊……” 竹猗轻扣着桌面,脸上的兴味越来越浓了。 还真是佛光普照啊,这是带着她回到了几十年前看戏来了。 真是遗憾,看不到想看的鬼妖成亲的场面了。 “老爷,少爷要是再不出来的话,就错过吉时了。” “那就随老爷去看看那个逆子。”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得罪了那暗处的鬼怪,她一起身,竟然到了婚房门口。 猩红的大喜字贴满了门窗,而门口守着的丫头婆子们却都是丧着一张脸,苦哈哈的不像是什么喜事,反倒是像死了人。 哟,这是不让她去找那狗屁少爷成亲的意思? 她偏要去。 刚刚要转身,她就被一个从婚房里跑出来的惊慌丫头喊住了。 “老爷救命啊!姑娘她,她不好了!” “去看看。” 竹猗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是晚上才死的人,为了阻止她去书房也是拼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婚房,看到伏在梳妆镜前昏厥的新娘子,撩开头发一看…… 啧,不得不说,夏耘妆扮上还是有点姿色的,就是嘛…… 竹猗眸色微沉,“逆子,乖乖等着你爹,有爹在,你这辈子不会再打光棍的。” 第89章 佛珠 辛苦法师自己去找 竹猗给夏耘把脉才知,这小子……竟然有心悸之症,只是发病了才会昏厥过去。 “喊亲家过来就行了。” 她回头冲高丽郡主喊:“那个谁,你带我去找少爷,夫人出了事,他怎么被蒙在鼓里呢?” 高丽郡主仍旧是木着一张脸,“少爷已经从书房出来了,伽罗法师亲自去叫的,这会儿已经在喜堂等着了。” 竹猗远远看着花厅的方向,“伽罗法师也在啊?” 那个,临死之前还体验了一把娶亲的倒霉和尚就是他了吧? “伽罗法师已经为少爷大婚寻得了贺礼,故而提前回来了,宾客们都对这份宝物惊叹不已,连少爷都很是欢喜,正到处找老爷前去观赏。” 竹猗听着她那逐字逐句的讲述,真是仅存的那点好奇都快要被她浇熄了。 她冷冷地盯着那张木脸,犹豫着要不要一巴掌拍醒这倒霉郡主。 高丽郡主的眼珠子动了动,“老爷,少爷说了,若你不愿意前往,也要兑现一年前的承诺,让伽罗法师安全地离开郢都,离开高丽,回到珀斯去。” 一年前的承诺?回到珀斯? 竹猗这做爹的心里甚是沉重啊,于是她决定去见见那位伽罗法师。 她一甩袖,一跺脚,奔着花厅就去了。 那木头郡主也跟着来了,密集的小碎步紧紧跟在身后,在偌大大院子里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也注定只能是你追我赶了,因为她根本就追不上竹猗。 竹猗的脚刚刚迈进花厅,人群中就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爹,你要找的东西伽罗已经找来了,我要的呢?” 逆子大少爷穿着一身常服贴着脸就过来了,竹猗连他鼻孔里的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离寡人远一点啊! 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势迸发开来,霸气且邪佞,没眼力劲儿的大少爷似无所觉,只是固执地盯着竹猗。 不闪开,那就别怪她家法伺候了…… 伽罗法师捧着一个木盒子走上前来,那满脸的大胡子,很是成功地就夺走了竹猗的注意力。 “陶老爷,你要的月神石,贫僧拿回来了,佛珠可以还给贫僧了吗?” 竹猗瞥了一眼那盒子里拳头大小的月神石,不为所动。 “这月神石,我不要了,至于你的佛珠,你自行去拿吧,拿到了佛珠就速速离开陶府。” 伽罗法师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朝她伸手,“那就麻烦陶老爷解开外衫,将佛珠还给贫僧。” 竹猗解开了外衫,一阵摸索,却并没有他要的佛珠。 她笑看伽罗法师,“哎呀,不见了呢,还是要辛苦法师自己去找了。” 伽罗法师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寒光掠过,却极快地被掩盖了过去。 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那贫僧就先去打些酒来喝,陶老爷应该能想起来佛珠放在哪里了。” 说完,他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陶府。 走之前,他还将月神石塞到了大少爷的手里。。 大少爷不赞同地看向竹猗,“爹,你怎么能骗伽罗呢?” 竹猗一巴掌就不客气地盖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逆子,忍你很久了! “今天是你的大婚之日,吉时都要过了,你连喜服都没换上,是存心要气死你老子?!” 该说不说,打完就爽了。 大少爷似乎没少挨打,捂着后脑勺道:“爹,您这样出尔反尔,叫我怎么敢再相信你?” “呵!你是替老子娶亲吗?不想娶,就别耽误人家姑娘!” 竹猗哐哐又是一脚,慈父当上瘾了。 大少爷被打得躲闪不及,一边跑一边龇牙咧嘴,“爹,你打死我,就没人成亲了!” “那还不快去把喜服换上!” “滚!”又是大力的一脚踹上他的屁股,竹猗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脚。 大少爷基本上是跑着跳着往后院去了。 竹猗抬头看了看天色,快要天黑了,什么好人家成亲的吉时在晚上呢? 她还是去把外头打酒去的伽罗和尚找回来吧。 “老爷,姑娘已经醒过来了,正请您过去呢。” “去个屁,老子不去……” 竹猗头也不回地就往陶府外大步流星,正要走到大门口,那门柱两边的红绸忽地飘飞起来。 再落下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了新房里。 大少爷和他的倒霉媳妇都在。 夏耘已经盖上了红盖头,安静地端坐在床头,而大少爷则抱臂站在床尾。 竹猗不禁挑眉,不悦地冲大少爷龇牙,“好小子,洞房花烛夜都不忘气你爹。” 一颗珠子射过来,竹猗指尖夹住,就听到大少爷声音冷然,略带沙哑,“爹,伽罗法师的佛珠为什么会在她身上?” 竹猗看了看手上的珠子,又看了看新娘子颈间的红痕,暗骂了声这狗畜生,当土匪去吧! “老子送的,你有意见?” 大少爷越发气急败坏了,嘴上也是口无遮拦,“你怎么可以这样?伽罗拼了命拿回你要的东西,你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戏耍于他?!” “他是你老子,还是我是你老子?” 竹猗摩挲着手里的猫眼石,眼底兴味正浓。 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老秃驴,敢跟自己老爹叫板,大逆不道啊。 “爹,你先将佛珠还给伽罗,我自己去跪祠堂!” “老子偏不……” “噗——!” 一直端坐着的新娘子突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毫无预兆。 “噗——!” 紧接着,站在她身后的高丽郡主也喷了一口血,歪在了地上。 竹猗一个瞬移抓住了大少爷的后脖颈,“杀错人了吧,逆子?” 霎时间,新房中红绸四起,蜡烛明灭,红艳的灯笼被阴冷的风吹到地上,燃起惨白的火焰…… 一切又回到了那荒草丛生的庭院。 高丽郡主和夏耘高高地悬在廊柱之上,分别抱着一白一红两只灯笼。 眨眼间,竹猗的手里也提溜着一个骷髅头,那颗佛珠也在。 并没有看到同行的裴子初、武安侯和林副教头,想来是先进去了。 竹猗收好佛珠,拎着骷髅头也跟着深入庭院。 除了荒芜了些,陶府的模样和方才见到的别无二致。 一位拄着拐杖的白胡子老翁在廊道尽头微微躬身,漠然道:“座上宾,两位。” 第90章 盖头 陶家娶亲的规矩? 偌大的花厅,只摆了一桌酒菜。 裴子初、武安侯和林副教头都围坐在一起,身形挺直,只有眼珠子在不安分地骨碌。 竹猗摸着那骷髅的大脑袋,低声道:“乖乖吃席,不要慌。”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没忘记给骷髅头满上。 裴子初咬着后槽牙说:“都说味同嚼蜡,也不会真叫人嚼蜡啊!” 竹猗拿着扇子,懒懒地戳了戳面前的盘子,“这不也挺逼真的吗?尝尝看吧,万一味道不错呢。” “也不一定非要吃吧。”林副教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又看向武安侯,“世子以为呢?” “来都来了,尝尝也无妨。” 竹猗点点头,挥挥手做出请的姿势,十分大方,“那,大家都动筷子吧。” 裴子初夹起一块红色的蜡块,想了想,还是放进了竹猗的碗碟里。 “公子,你先吃。” 竹猗,“……” 武安侯笑了,夹了块翡翠白菜放入口中。 “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凉了,裴公子还是夹些热的给陛下解馋吧。” “不必了,寡人不馋。”竹猗连碗一起扔在了地上,转头将手随意地搭在骷髅上,“客人都到齐了,新人不出来见见吗?” 裴子初四处打量着,“这里除了我们,还有旁的人吗?” 林副教头耿直地摇头,“没有,没见到,死的活的都没有。” “没见到人,你们就敢这么冒失地闯进来?”竹猗的手指抠进了骷髅的眼睛里,“也不怕主人家生气。” “我还是怕公子出事,公子突然就在我们眼前消失了,我们只能进来看看。” 竹猗问,“那你看到什么了?” “呃……看到公子在我们后面出现了。” 说完,裴子初自己都觉得很是丢脸,连忙夹菜掩饰尴尬。 竹猗望着这一桌闷头吃的货,还真是吃上瘾了。 “走吧,主人家不来相请,寡人就带你们去闹洞房。” 手指勾着那盘包浆的骷髅头,竹猗迈着步子,熟门熟路,看得后头的人很是惊讶。 “公子,你之前是不是来过这儿,不用人带路都知道新房在哪里?” 裴子初连连叹服,他看这每处屋子都长得一样,看得头都大了。 竹猗停在一扇贴着喜字的房门前,还不等他们发问,就一脚踹开了门,进去了。 见艺高人胆大的陛下进去了,林副教头也不甘示弱,麻利跟上。 裴子初要顾及武安侯,所以动作是最慢的。 一阵诡异的风吹来,门被关上,同时,一张红绸从天而降,落在了武安侯的脑袋上。 武安侯叹息,“都说莫前行,莫前行,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裴子初瞪大了眼睛,僵着脖子转过头去,重瞳中映着一张模糊的鬼脸。 “陛下!” 真他妈的见鬼了! 竹猗则没有搭理裴子初的鬼叫,而是抬头望着房梁上脸色煞白的新娘子。 “原来是小蜘蛛啊,变成人的感觉,还好吗?” 被束缚手脚的新娘子惊慌失措地摇头,看着竹猗像看见了救星。 “大人,救命啊!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呜呜呜呜……这里太恐怖了!” 她语无伦次地乱喊乱叫,精致繁复的发髻很快就散乱得像一堆杂草,没有半点美感可言。 那一身不怎么合身的凤冠霞帔也是松垮得很,有些年头的鲜艳了。 尤其,是那脖子上挂着的珠链,扎眼地悬在胸前。 竹猗觉得很是眼熟,这不就是那逆子送给自己的猫眼石吗? 看吧看吧,佛珠明明是这逆子自己藏起来了,还偏偏贼喊捉贼,搞这种栽赃你爹的不孝之事。 竹猗随手扯下一旁的红绸,锁住新娘子的腰身,一把将其拽了下来。 她问,“就你一个人?新郎官呢?” “他,他就在这房间里……” “哪里?” 新娘子愣了一下,视线小心翼翼地扫视一圈,在触及盖着红盖头的武安侯时,讳莫如深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个房间里。” “哦。”竹猗轻柔地取下了新娘子颈间的佛珠串,低声暧昧:“你今日成亲,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妖呢?他,怎么没有出现啊?” 闻言,新娘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讷讷道:“他来不了,少爷不让。” “那这串佛珠呢?谁给你的?” “不知道,我一穿上这件喜服就有了……” 竹猗掂了掂手里的佛珠串,勾唇,“这样啊……” 她直起腰来,看向盖着红盖头的武安侯。 裴子初和林副教头已经离得远远的,林副教头连刀都拔出来了,可见有多害怕。 竹猗把佛珠挽了几道缠在手腕上,“那你就喊一声你的夫君吧,寡人等得累了。” “他不是我夫君,我和他还没有拜堂呢!” “没拜堂就直接进洞房,可以啊你们。”竹猗回头看武安侯,眼中的敬佩都在闪光。 就是不知道武安侯这身板儿能不能抗造…… 等等! 高丽郡主说的可是朔月之夜,陶家姑娘嫁人 ,然而眼下,却是陶家少爷娶亲啊…… 还是从未露面的陶家少爷。 竹猗又看了看手腕上的佛珠,回想起那叫伽罗的和尚和陶家老爷之间的约定,这玩意儿有那么重要吗? 真重要的话,为何不硬抢呢? 不是说,伽罗法师武功高强吗?寻常人可不会是他的对手。 况且,那么重要的东西,又怎么会落到陶家老爷的手里呢?奇了怪了…… 竹猗望着武安侯脑袋上的红绸,陷入了沉思。 “陛下,武安侯不会有事吧?” 林副教头见武安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担心。 竹猗按着她的手,将抽出的弯刀按了回去,“粗鲁,大喜的日子怎么会见血呢?不吉利。” “这位贵客说得极是,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 武安侯微微欠身,礼貌地行礼,是朝着竹猗的。 “新郎官抢了新娘子的盖头,让新娘子抛头露面,是陶家的规矩吗?” 武安侯笑呵呵地摇头,“我不喜生人,怠慢之处,请见谅。” “见都见不到,如何见谅?” 竹猗眼神微闪,分明就是跟他杠上了。 “不如,我请新郎官的故人来掀了盖头吧,如此可好?” 第91章 勒索 寡人很缺钱 竹猗笑着提溜起那个骷髅头,猛地送到武安侯面前。 霸道的劲风拂过,红绸被掀起,那目光一对上,红绸就落不下去了。 武安侯满目柔情地看着竹猗……手里的骷髅。 “果然是好久不见了。” 明明是同一张脸,可现在是怎么看怎么陌生。 裴子初和林副教头又是后退一步,见鬼了见鬼了! 武安侯伸手想接过那骷髅头,竹猗却先他一步收了回来,还是抠着那黑黑的眼眶,轻佻散漫极了。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两根灵活的手指头上,于是还刻意在他眼前晃了晃。 连带着手腕上的佛珠一起。 很明显,骷髅还是比佛珠来得有用。 在她抠骷髅眼珠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不对劲了,一股抑制不住的煞气爆发出来。 又是自责,又是难过。 在看到佛珠的时候,就像是没有看到,视若无睹。 武安侯深深吸一口气,人畜无害地说:“可否将故人之物还于我?” “还?”竹猗亲昵地摸了摸骷髅的小光头,“这可是寡人凭本事抓来的,还给你,可以,可你要拿什么与寡人换呢?” 武安侯含笑看着她,目光却是冷的。 “这可就难为我了。” “不,只是让你作出选择而已,是选故人,还是选自己。” 陶家的喜鬼早就出现了,只不过藏在各种面皮之下。 先是领路的老翁,又是病弱的武安侯。 这喜鬼还挺有善心,其实是为了不让人被其煞气冲撞,死于非命吧? 只不过,鬼上身也会被人的阳气侵蚀,轻则元气大伤,重则灰飞烟灭,连投胎的机会都不会有。 竹猗并不着急,甚至还很悠闲。 缩在角落的新娘子突然一声痛呼,紧接着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大人,我不想死啊……” 又来?这不就是陶家大少爷那新娘子死之前的样子吗? 难道这真的是下了喜堂上灵堂? 就没有一位新娘子能够活着走出陶府? 武安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并不在乎自己的新娘子是死是活。 林副教头护着裴子初往陛下的方向挪了挪,万分嫌弃地擦了擦溅到身上的血。 脏死了! “再不救她,你可就要守寡了。” 竹猗摸着手上的小光头,语气遗憾。 “我可救不了她,能救她命的东西在你手上。” 倒在地上的新娘子艰难地爬到竹猗的脚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她的衣摆。 “救救我,求您……”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竹猗扯下一颗佛珠,一掌拍进新娘子的眉心。 新娘子只觉得那股要命的剧痛感消失了,浑身都轻飘飘的,尤其是脑子,清明得不能再清明了。 她好奇地抬手去摸热热的眉心处,却被灼伤了手,疼得她直抽气。 竹猗看她那傻样儿,顿时觉得好笑。 “再怎么沉寂,佛珠也不是你这等小妖能碰的,好好待着,别作妖。” “可我……我已经变成人了啊!” 新娘子不服气地捧着灼伤的手指头,看到竹猗手腕上缠着的一串佛珠,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你是怎么变成人的,自己不知道吗?佛珠没有超度你就是格外慈悲了。” “大人,我只是取了点血,又没有杀生,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人都已经死了,随你怎么说。” 听了这话,新娘子的脸上先是闪过疑惑,然后是震惊,“不是吧?所以他进不来陶府是因为杀了人?” “她确实没有杀生。”武安侯点头微笑,柔声说:“只不过是与杀孽有些因果。” 新娘子张了张嘴,“谢谢……谢谢你帮我说话。” 竹猗站累了,索性坐在一旁,摇起了折扇,“你应该谢谢他给了你一个家。” 裴子初噗嗤一声笑出来,“公子,依我看,这位姑娘要的是一个痛快。” “你!”新娘子双目一瞪,指着裴子初,“我跟你有仇吗,你要这样咒我?!” “因为你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不咒你,只想杀了你。” 裴子初也目露杀意,漆黑的重瞳倒影出新娘子的怔愣、茫然和惊惧。 “我都说了,我没杀人……” 新娘子望着竹猗,迫切地想得到她的信任。 竹猗晃着扇子,“知道了,话说一遍就够了,再多,就不值钱了。” “哦。” 新娘子似懂非懂,不再言语。 在他们你来我往的时候,同时,武安侯也在默默地打量着竹猗。 她,和那人很像。 同样的桀骜,同样的亦佛亦魔,如雾里探花一般看不透的人。 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那人了,可现在,有人能够找到自己的尸骨,那是不是就说明…… 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去找他? 去告诉他,自己并没有怪他。 会有机会吗? 武安侯眼光闪动,“你相信她?” “嗯” 竹猗轻哼一声,与其说相信她,倒不如说,她信得是自己这把老骨头。 妖族自出生起就有着对妖君绝对忠诚的禁制,即便这新娘子变成了人,但血脉中的东西,不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这也是新娘子会下意识找寻她的庇佑是一样的。 武安侯沉默了一瞬,“即便她是妖,行逆天之术,从妖变成了人,你也相信她?” “信啊,为什么不信?”反正说谎,死的是她。 一听到自己被无条件的信任,新娘子笑眯眯的,喜不自胜。 “寡人也相信,你会等到你要等的人。” 武安侯看起来比新娘子还要激动,“你此话当真?” 竹猗眨眨眼,“自然当真,可是那人好像不愿意见你。”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声音微微发颤,“你一定有办法的。” “有办法,也有条件。” “请说。” “很简单,寡人很缺钱。” 裴子初和林副教头傻眼了,难道不是让这个鬼滚出武安侯的身体吗?这是做什么? 勒索一个鬼? 武安侯叹道:“你也看到了,陶府一贫如洗,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竹猗晃着折扇,“肤浅,寡人要的是……大少爷你的雕刻术尽归南梁啊。” 第92章 丢人 成猪成狗也不成佛 裴子初瞬间醍醐灌顶。 然而林副教头和新娘子仍然是摸不着头脑。 原来,附身在武安侯身上的厉鬼竟是陶家大少爷? 可君主不是说,新婚之夜死掉的人是那伽罗法师吗?又怎么会…… “我答应你。”武安侯想也没想,直接答应了。 竹猗有些意外地挑眉,“这么爽快?” 武安侯一脸坦荡荡,完全没有什么通敌叛国的压力,“玉雕而已,在哪里雕不是雕呢?” 竹猗对此很满意,“那行,那寡人帮你捞捞人也不亏。” 武安侯倏地靠近,“只要让我见他一面,我什么都答应你!” “有何难?” 迅雷不及掩耳地挥出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武安侯的额头。 一道结界也同时罩住武安侯和竹猗,从武安侯身体里飘出来的红衣人影这才没有吓到外头的几个凡夫俗子。 不过,裴子初还是机敏地感受到了异样,就是什么都看不到罢了。 竹猗缓缓拂过骷髅头的眼角,两指捻着一物,妖孽的面容上尽是嘲讽。 竹猗啊竹猗,往日招魂都是为了泄愤,现如今倒是反了过来,成人之美了…… 红衣喜鬼几乎是贴在竹猗面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的动作。 眨眼之间,结界里就又出现了一抹白衣,不输陶家大少爷周身的那股煞气,甚至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魔息。 所以,这才是下了喜堂上灵堂的原因啊。 喜鬼,丧鬼都在陶府欢聚一堂,真是妙极,妙极。 红衣喜鬼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白衣丧鬼,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看得竹猗都替他们着急。 她拿着扇子狠命敲在桌上,“可摸可抱可打可杀,傻站着是能饱还是怎么着?” 含情脉脉的对视被打断,白衣丧鬼转身面向竹猗,看起来像活着一样,并不如红衣喜鬼那么阴森。 显然,他比红衣喜鬼厉害得多,是个狠角色。 当他对上竹猗那似笑非笑的眸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大德,伽罗拜谢。” 是啊,一切都反了。 新婚之夜死得是陶家大少爷,伽罗法师才是幸运地活下来的那一个。 竹猗理所应当地点头应承,兴味浓浓,“出家人不去往西方极乐,在一个小小的陶府憋屈着,有点给佛祖丢人啊。” “什么?你是说,伽罗一直在陶府?他不是去玉佛寺了吗?” 红绸翻飞,红衣喜鬼倒是比白衣丧鬼还来的激愤。 竹猗抬起折扇虚空一划,满屋子飘的布帘都被割了个干干净净。 “他的劫数在这里,还能去哪儿?” “你胡说!我被困在这里九十八年了,从来就没有感受到他的半点气息!他不可能,不可能在这里!” 竹猗直接握着扇柄,狠狠地砸向骷髅头。 带着血腥气的冷风挡住了扇柄,竹猗的眼前一片冷白。 “身怀菩提子,是不能杀生的。” “你知道菩提金印?!” 竹猗捏着扇子一横,扣着白衣丧鬼的脖颈,直将他狠狠压在桌上,轻声问道。 她笑得很好看,美得晃人眼睛,也叫鬼心惊胆战。 是啊,她肚子里的菩提金印可是佛门来的狗皮膏药,眼前的这位不也是佛门中人吗? “菩提子只会助灵台清明的人成佛,施主是有大功德的人。” 白衣丧鬼从竹猗伞下消失,又出现在她面前躬身施以一礼。 真是奇了怪了,都变成鬼煞了,还守着佛门的那一套。 竹猗翘着腿把玩着扇子,对他嘴里的大功德嗤之以鼻,“你们这群脑袋上没毛的家伙,就喜欢胡说八道。寡人可没兴趣成佛,成猪成狗也不成佛啊。” 白衣丧鬼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眨眼间就在竹猗身边坐下。 脸色变幻之快,让一旁的红衣喜鬼都瞠目结舌。 同样的,那种久别重逢的动容于悲恸也烟消云散了。 “好一句成猪成狗也不成佛!若是当年,我也有你这样的魄力,也就不会犹犹豫豫这么多年了,悔恨呐!” 竹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见过悔恨的人笑得如此欢快。 红衣喜鬼不甘被冷落,他一屁股坐在白衣丧鬼的身边,愤愤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小屁孩儿。”竹猗摇着折扇地速度快了些,显而易见的焦躁。 “陶竺。”伽罗拍了拍红衣喜鬼的手腕,安慰地道:“分别近百载,我们此番再能相见,多亏了她,不得怠慢。”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突然闯入的人,打破了陶府里执念的桎梏,他们还不知道要守着陶府再关多少年。 说到这里,他还差点忘记了…… 陶竺定定地望着伽罗,“你不是上山了吗?怎么会被困在陶府?还是……从我的头骨里现身的?” 伽罗淡淡地说:“没了佛珠镇压心魔,那日错手杀了你和婉姑娘之后,第二日,我就自戕了。” 竹猗瞥了眼那骷髅头,眼角的血印子还不够明显吗? 摆明了是伽罗死在了陶竺的灵堂前,临死前的一滴血泪滴在了陶竺的脸上,执念不散,才有了后面近百年来的破事。 她并没有挑破,伽罗也没有再说明的意思,而是说起了另外的事情。 他望着结界外的新娘子,“此女子费尽心思从要变成人,就是为了在朔月之夜,用佛珠杀了你,不能留。” 陶竺并不在意,“我好歹也是一个百年厉鬼了,害怕她区区一个活人?” 竹猗早有预料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逆子,想死的话找寡人啊,寡人正手痒呢。” 陶竺连忙躲在伽罗身后,嗫嚅了半天,只吐出一句没骨气的狠话:“你,你少占我便宜!” “呵!” 好歹喊了她几声爹啊,这就翻脸不认人了,无情啊…… 伽罗扯住了陶竺,“她身上有佛珠,你近不了身。” 这话成功地让陶竺蔫了。 是啊,他不就是因为没法儿近那新娘子的身,才离得她远远的嘛! 可谁知道,这姑娘也怕他怕得要死。 真搞不懂,一个妖,怎么还会怕鬼…… 伽罗眼神一厉,勾手成爪,直奔新娘子就去了。 千钧一发间,却被一柄竹节扇挡住了。 他听见了那慵懒的语调:“喂,寡人面前,妖,不能动。” 第93章 回门 自家人不杀自家人 伽罗固执地不动,不退。 “她现在,已经不是妖了。” 指尖弹出巧劲将人震开,折扇才重新回到竹猗手里。 新娘子只觉得面前一阵清凉,干脆整张脸都埋进臂弯。 刚刚,是不是有一把刀从她面前晃过去了? 陶竺很是不解地望着竹猗,“你这人好生奇怪,怎么对妖这么爱护有加?” “有没有可能,寡人是妖的头头呢?” 他怀疑地瞪着竹猗,“你不是南梁的国主吗?有真龙之气的人,怎么会是妖?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 “谁说不是呢。”竹猗嗤笑一声。 “伽罗,她说我是三岁小孩!”陶竺直接转头告状。 竹猗恶趣味地继续挑衅他,“你不是三岁小孩是什么?死都死了,还惦记着娶亲这档子事儿,每年一个,你就有那么空虚?” “又不是真的娶亲,我只是为了从这里出去而已!”陶竺注意着伽罗的脸色,没察觉到什么不高兴,才放下心来。 “在我死后的第二年,我爹请了一位道长来府上做法事,道长说,只有在朔月之夜成亲,才能化解喜煞,我才能不受辖制,罪孽尽除!” “然而,那些你娶回来的女子,都会在第二天暴毙,你还是没能离开这里。” 陶竺脸色灰败,“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第二年的时候我就想阻止他们的,可他们觉得我生气了,所以就更加殷勤地给我娶亲,直到现在,就算陶府人丁凋敝,也还是没忘记给我娶亲这事儿。” 说到这里,他格外懊恼地看着伽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没事的。” 伽罗声音微沉,让人很是安心。 竹猗可不喜欢这样的粉饰太平,不客气地说:“真的没事吗?你身上的煞气可不是一般的重,为了保护这个废物,你背了不少人命吧?” 陶竺张了张嘴,红了眼眶。 果然是他的错。 伽罗瞥了竹猗一眼,冷冷道:“施主,如果你想要摆脱菩提子的话,还是客气些为好。” “你会告诉寡人的,这一点,寡人很有信心。” 竹猗满不在乎地笑,邪肆中又十分张扬。 伽罗收回目光,并不搭理她,只是低声安慰着大受震撼的陶竺。 竹猗一挥手,撤去了结界。 裴子初看着抱在一起的红白双煞,重瞳骤然放大,眉头紧皱。 “天呐,真是抬头见喜,成双成对的鬼……” “裴公子,你说什么呢?”林副教头又没有开天眼,自然是看不到的。 “快要天亮了吧?”裴子初没有回答林副教头的话,而是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林副教头也瞅了眼窗外,“是啊,再有一刻钟,约莫就天亮了。” 竹猗站起身,还伸了个懒腰,“该是回玉佛寺了,外头的郡主都要等急了。” 新娘子一听他们要走,立马弹了起来,“走!带我一起走!” “那就跟着吧。” 还有玉佛寺那摊子事儿还需要她呢。 陶竺看向竹猗,“我也要随你一起去吗?” “你可是卖身给寡人了,不跟着还想去哪儿?”竹猗笑眯眯地回头望,这威胁的话嘛,就只有那俩红白双煞能够听得到了。 可裴子初见那两只鬼在后头跟着他们,有些不放心地小声问竹猗,“他们,能进玉佛寺吗?” 会被万丈佛光给射死吧? “自家人不杀自家人,他们啊,回娘家罢了。” 裴子初虽然听不懂,但公子说的就是对的,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当他们回到院子里,那俩抱着一红一白灯笼的高丽郡主和夏耘才被扶了下来。 林副教头拍了拍冻得梆硬的夏耘,“倒霉孩子,下次多穿点。” 陶竺,“……” 一群老弱病残走出陶府,就看到一道黑夜从马车上咻地飞不见了。 林副教头一手扛着高丽郡主,另一手也不空闲地立即拔刀。 就是慢了点,那黑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但是她仍旧不放心,正要独自上马车查看,却被竹猗喊住了。 “没事,上去吧。” 陶竺诧异地望向伽罗,“刚刚那咻一下飞过去的……那是王种螭吻狎吧?” 伽罗点头,“嗯,看来渑池的那些螭吻狎已经被解决掉了。” 陶竺深吸了口气,连那些凶残到连船都生肯的畜生都不是对手,这到底是有多变态? 他暗暗告诉自己,今后一定不能惹她不高兴,他可没有螭吻狎抗揍。 回到玉佛寺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白晃晃的雪山闪耀着阳光的刺目,佛寺里的僧众们已经结束了早课,此刻正用斋饭。 马车直接停在了仁善堂。 那些五颜六色的婢女们蜂拥而出,将昏迷不醒的高丽郡主抬了进去,然后,将他们围了起来。 “你们竟敢对君主下毒手?” 为首的红衣女子剑指竹猗,只是剑刚抬起来,就被林副教头直接砍成两段。 “放肆!陛下是救了郡主,你们不要狗咬吕洞宾。” 裴子初扛着夏耘跳下了马车,一脚铲起白雪直接将那群碍眼的蠢货放倒,除了那个穿红衣的。 他冷哼一声,“赶紧去找大夫,等你们郡主醒了,自会有人惩治你。” 说完,就大喇喇地扛着夏耘进去了。 红衣女子,“……” 林副教头,“……” 这裴公子,怎么跟陛下越来越像了?能动手的,就绝不废话…… 竹猗摇着折扇就进去了,忽然又记起马车里还有一个不省人事的武安侯。 “陶竺,去吧。”伽罗推了把陶竺,直接就把人给推进武安侯身体里了。 武安侯瞬间睁开眼,哑声道:“都变成鬼了,还要做苦力啊……” 嘴上虽然在抱怨,可他还是不敢耽误,直接身手矫健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然后“嘎吱”一声,僵住。 一动不敢动。 伽罗立马靠近,关心道:“怎么了?” 竹猗嗤笑一声,“世子啊,你这病弱之躯怎么能蹦蹦跳跳呢?怕是脚崴了吧?” 闻言,武安侯的两颊立马漫上绯红,尴尬得就想挖个洞埋了自己。 “还是我来吧。” 伽罗叹了一声,拍拍武安侯的肩膀,把陶竺换了出来,自己则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仁善堂。 第94章 交代 十二个人死得其所 消失了一天一夜,该来的还是会来。 只不过有难缠刁蛮的高郡主在,麻烦小了不少。 她坐在武安侯的床边,任劳任怨地给他喂药喂粥,一副贤妻良母的做派。 “郡主,我只是伤了脚,手没有事。” 武安侯很是无奈,甚至将求救的眼神看向竹猗。 竹猗嘛,正忙着闭目养神,可没有闲工夫管他。 “宁宇哥哥,你就别逞强了!” 高丽郡主心疼地躲过武安侯来抢药碗的手。 “大夫都说了,你的身子亏空得厉害,需要静心调养,不能再有半点的马虎,你可不能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啊!” 武安侯汗颜,从陶府回来之后,他的确是觉得浑身疲惫得不像话,连脚也不知道在哪里伤了。 说起来,他好像对此一片空白…… 午膳过后,住持和一群穿官服的人来了仁善堂。 为了让夏燕佛子们信服,也让他们在外头看着,但是不能随意插嘴。 高丽郡主又是那一副鼻孔朝天的高傲模样,她睨着和主持坐在一处的稽查司都尉,“你可得给本郡主打起精神好好查啊。” “自然。”都尉笑眯眯的,“请郡主放心,臣一定会查出真相,不会让清白者含冤。” 高丽郡主很不满意,“本郡主要得不是真相,是把背后陷害本郡主的混账东西,千刀万剐。” 都尉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并没有把郡主的话放在心上,敷衍地点头,将压力给到住持。 “上天有好生之德,郡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住持说完,高丽郡主倒是不说话了,只是不屑从眼睛里冒出来,明晃晃的,比那雪山上的阳光还要刺眼。 躲在竹猗身后的新娘子看了看慈祥的住持,又看了看凶巴巴的高丽郡主。 “看来佛珠也真压不了郡主的一身傲骨。” “你倒是会拍马屁。”林副教头冷哼一声,“一会儿审问你的时候,也这么嘴甜就好了。” 新娘子挠了挠散乱的头发,不太懂她这话的意思,只是傻愣愣地点头。 反正跟着妖君大人,她就死不了。 “那就……先请佛子泽星出来一见吧。”住持沉声道。 说完,站在住持身后的两位沙弥立即转身进了内室。 不多时,就将一身伤的泽星请了出来。 “这位就是大难不死的佛子啊,好福气。” 都尉将泽星从头到尾地打量一遍,笑得越发喜庆了。 “见过都尉。”泽星点头算是行礼,倒是没接他的话茬儿。 “佛寺之内,这样的礼数就免了吧,咱们还是来说说夏燕佛子被人谋害一事吧。” 都尉正色起来,面上的也笑意未曾淡去半分。 “按照这歹人的一贯作风,该是掳去夏燕佛子才对,又为何会将阁下也牵扯其中呢?既已牵扯,又为何不斩草除根,还粗心留下活口?请佛子解惑。” 裴子初听着这人兴师问罪的语气就甚为不爽,正想一顿训斥回去,就见住持先垮了脸。 “阿弥陀佛,佛子遇难已是大不幸,都尉实在不该如此怀疑我寺的佛子,以解惑之名行审讯之实。” 高丽郡主给身边的红衣女子使了个眼色,红衣女子立刻心领神会。 “都尉,喝茶。” 她没有倒满,只是半杯,不动声色地告诫都尉,客气点儿。 “呵呵,谢谢郡主的茶。” 都尉憨憨地接过茶杯直接干了,再开口的时候,果然有人味儿了。 “审犯人审多了,习惯了,还请佛子见谅,见谅啊!” 他说着,又和颜悦色地望向竹猗,“听说,是南梁国主发现的佛子被害一事?真是慧眼如炬,能窥一隅而知全貌,令人佩服。” 竹猗不禁挑眉,没想到这其中还能有她的事儿。 “郡主,都尉这官腔打起来没完没了,不然这事还是改日再查吧?” “红拂。”高丽郡主抬手,那红衣女子连忙扶着,“送客。” 高丽郡主和竹猗两个人一唱一和,真到要翻脸出走的时候,那不正经的都尉才大喊一声:“把那歹人带上来!” 就是这一喊,成功地止住了高丽郡主的脚步声。 她也想看,都尉说的歹人是何方神圣。 两个提着刀的守卫押着一个脸上有黑斑的少年上来了。 手镣脚镣加枷锁,这是死刑犯的待遇啊。 高丽郡主不悦地翘着脚,“都尉啊都尉,你就指望这一个混小子扛了这破事儿,他弱冠了吗?” 都尉眼神凉凉盯着那黑斑少年,“郡主可不要小瞧了他,为了抓他,我手底下的人可是死伤大半呐。” 高丽郡主虽然仍然对此抱有怀疑,不过没有多言。 她看着那少年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 都尉这个人是油滑了些,但有一点,那就是惜才,还护短,绝不会拿自己手底下的兄弟玩儿命。 “这不是把新娘子送进陶府那小子吗?” 陶竺盘腿坐在桌案上,疑惑地问,“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还被抓了?” 竹猗立马一脚踹在新娘子的腰眼儿上,把人送了出去。 冷不丁地摔趴在地上,她都不敢爬起来。 众人这才看出了猫腻。 “这位小娘子瞧着很是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不认识。”黑板少年哑着嗓子答道。 “不认识?那就好办了,来人,拖下去。” “不要啊!画眉,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一说要被拖下去,新娘子就慌了,下意识地抓住黑斑少年的铁链子。 在座的各位立马心中了然,这俩不认识才有鬼。 那个叫画眉的黑斑少年冷冷地剜了新娘子一眼,到底还是没有甩开她。 “幻丝,你就算死,也是笨死的。” 莫名其妙地被骂,她立刻就眼泪汪汪。 都尉本来就是诈他们一诈,见他们不打自招,一时半会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你们就别吵了,直接交代吧,你们到底所为何事,忍心害那寺中佛子惨死?” 都尉终于不笑了,而是板着脸看着他们。 幻丝只是拉着画眉,也不说话,而画眉则是忌惮地望了一眼旁观的竹猗,只能坦荡。 “对,没错,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是我杀的他们。” “杀十二个人,只要能换小姐活过来,他们就死得其所!” 第95章 夏燕 带着兵权来和亲 杀十二个人死得其所? 众人被这黑斑少年的冰凉口气惊得心梗。 尤其是围成一团的夏燕佛子们,各个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撕了他。 都尉冷哼,“那你口中的小姐活过来了吗?” 画眉不语,答案也就显而易见。 “愚蠢!”都尉厉声喝道:“人各有命,生死在天!如何能以杀人来救人?!” “只要小姐能活过来,什么办法我都会去试。一次不成功,就试第二次,直到小姐活过来。” 都尉气急,“呵,那你此生是没有这机会了!” “来人,把他拖下去,烧成灰!” “慢着。”住持握着降魔杵,慢慢走到画眉的面前,“你,方才所说的,可是当年陶府的新妇?” “小姐与陶府没有任何关系。” 住持点点头,“你家小姐还在世时,也时常在寺中上香,她若是知道你为了复活她,而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会有多么的伤心,你可曾想过?” 杀人诛心,还是老住持功力深厚。 他的话音落下,画眉那倔强的脸上就掠过了挣扎。 不过,最终还是让小姐复活的渴望战胜了良心的谴责,他还是冷硬着脸,“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祸也是我闯的,与小姐无关。” “凡事都有因果,你家小姐是因,才种下了今日的果。” “什么因果,我不懂。我只知道不该死的人死了,那些该死的人却恬不知耻的活着,用那些人渣的命换小姐的命,有何不可?” 画眉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愤恨得龇牙咧嘴。 “你们要杀要剐就痛快点!不必多费唇舌!” “施主,放下屠刀,立体成佛啊。” 住持口中念叨着,无奈地坐了回去。 画眉这性子忒硬,为了他的小姐,是杀人也愿意,死也愿意,又哪里是住持三言两语能够劝服的。 见此人油盐不进,都尉也不准备给他第二次机会了,当即就下令,拖出去烧了。 胆小瑟缩的幻丝急得火上房,扯不过身强力壮的守卫,就转头去求竹猗。 竹猗摇头,“寡人可没有救他的理由。” 有求必应的佛这不是满地都是嘛,求她算怎么回事。 “我想起来了,他是婉姑娘养的那只画眉鸟!脸上的黑斑就是这么大!” 望着被拖走的画眉,陶竺一拍大腿,后知后觉。 裴子初无语地瞥了他一眼,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在各方的敷衍下,夏燕佛子被杀一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当晚,竹猗也收到了荼风来的密报,说是夏燕来的和亲公主已经在来的路上,让她速速回宫。 来的时候只有寥寥数人,离开的时候,倒是多了不少。 甚至是成群结队。 裴子初偷摸地掀开车帘的一角,咬牙切齿。 “那刁蛮郡主怎么还跟来了?她不用在玉佛寺里清修吗?” 武安侯也是一脸苦笑,仔细看,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都怪陛下在陶府的英姿太过迷人,郡主这才一直记挂在心上,这不远万里都要跟着陛下。” 说到这里,竹猗都有些后悔,早知道这郡主如此奇葩,她绝对不会多管闲事,就让那郡主长眠陶府得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她现在巴不得路上杀出一票强盗,从此一拍两散,好极。 事与愿违,现实的走向往往不会尽如人意。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安然无恙地过了渑池,回到了南梁。 竹猗又在后悔,不该把那些螭吻狎毁得那么彻底,好歹还能拦一栏。 “阿艽。”她在识海中呼唤。 “阿艽在呢,主君!” “你说的宝贝呢,抓到了吗?” “抓是抓到了,不过不是我抓到的。”阿艽的语气闷闷的,很是挫败。 “被人截胡了?”竹猗恶趣味地发问。 “我都把那只鸟打伤了,可谁知道,一群官兵突然冲了出来,把人给带走了!” 听到这里,竹猗才明了,这王种螭吻狎所说的宝贝就是画眉,也怪不得他会被抓住。 她扫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幻丝,变成人之前是一只小蜘蛛的小妖,很难想象会跟画眉是朋友。 要说那画眉见了幻丝,应该是一口吃掉才是正事,而不是在复活自己小姐的时候,还分点儿血把幻丝给变成人。 “你躲在哪儿呢?”她怎么像感知不到一样。 “就在马车的顶篷上啊!” “咬着顶篷?” “对啊!” “……”真把自己当螭吻了…… 三天之后,安全抵达南梁皇城。 屁股还没坐热,荼风就派人来请,她只能撇下一大家子人,在长乐殿等着他。 虽是风尘仆仆,竹猗依旧是精神奕奕。 荼风来得不慢,几乎是一盏茶还没喝完,人就来了。 “年关将至,国师也是喜气洋洋啊!”竹猗笑语。 “夏燕和亲公主不日便将抵达皇城,预祝陛下双喜临门。” 荼风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直戳人肺管子,让人倍感亲切。 “国师如此着急地把寡人叫回来,不就是要断了寡人的姻缘线吗?” “荼风只是把消息告诉了陛下,做出选择的,还是陛下。”荼风又把球踢了回来。 竹猗若有所思地看着荼风,眼神是意味深长, “寡人想听听国师的意思。” “于国,改娶,于陛下,更该娶。” 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荼风说得铿锵有力。 竹猗紧盯着他的眼睛,荼风也是丝毫地不回避。 “为何?寡人可不觉得夏燕的公主有这么大的用处。” “这位公主是带着兵权来和亲的。” 带着兵权来和亲? 夏燕的那老不死竟也舍得? 这事到底是什么情况,目的为何,还得等夏燕公主到了才能知道。 “听闻陛下是带着高丽郡主一同回来的?” “嗯,她死皮赖脸非得跟着来,寡人也没办法,就让她玩儿腻了滚回去吧。” “怕是回不去了。”荼风有些嘲意的阖目。 “嗯?赖上寡人了?” 高丽郡主何许人也,为了武安侯能当姑子的货,总不能也打着来和亲的主意吧? 荼风生怕她好过,冷然道:“今早,高丽的信函也到了,说的是,陛下已经亲自带走了属意的和亲公主,连郡主的敕封诏书也一并送来了。” “!” 丫背后阴人?! 妙啊! 第96章 刺杀 送给长公主的见面礼 这一日,晴空万里,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一身戎装的秀丽女子正在城门下御马而立。 此女正是夏燕来的长公主夏昭。 不愧是带着兵权来和亲的将门公主,身后一片黑压压的人马让皇城的百姓不自觉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很快,竹猗领着户部尚书等众官员姗姗来迟。 一见到长公主本人,竹猗顿时了然,这样的女子怪不得在夏燕无人敢娶,只能来南梁搏一搏。 见竹猗出现,夏燕长公主驾着马来到御辇近前,行着武将的参礼。 “见过南梁陛下。” 都说夏燕尚文,虽说不至于像武安侯那样弱不禁风,但好歹也有些书卷气。 可这夏燕长公主就有意思了,说是来和亲,却未着宫装,甚至连裙装都没有,比华少羽那个愣头青还有男子气概。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竹猗像所有人心目中的昏君一样,不下马,也不正身。 “虚礼就免了,公主既然安然抵达,那就随寡人进宫,与你那好堂弟叙叙旧吧。” 夏燕长公主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看了看身后的数千精兵。 “来日方长,本宫还是先妥善安置了此次和亲的嫁妆,再和陛下一齐进宫可好?” “无妨,既然是嫁妆,那就一起进宫吧,宫里放得下。” 这不是商量,竹猗说完就吩咐宫人,直接掉转过头,前面带路了。 夏燕长公主有些懵了,她怎么看不懂这暴君的骚操作呢?谁能放心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他国军队呢? 怀疑归怀疑,她还是带着自己的千军万马跟了上去。 看来这暴君也没有父皇的皇叔说的那样难以对付,不过是有些小心眼儿罢了,也有些刚愎自用。 但不管怎么样,于她于夏燕,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么想着,夏燕长公主夹紧马肚,与竹猗座下的御辇齐头并进。 “听说,武安侯一直在宫中,与陛下作伴?” 竹猗还以为这与众不同的长公主有多么沉得住气呢,没想到还是如此上不了台面,这才多久,就试探起来了。 心里是嗤之以鼻,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竹猗微微抬眼。 “长公主还没嫁作寡人的后妃呢,就吃起自家兄弟的醋来,这要是真的进了宫,寡人可吃不消。” 夏燕长公主心里的算计全都抛诸脑后,只觉得好一阵恶心直逼天灵盖,迅速低下头去。 “陛下说笑了。”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吗?还想迎娶本宫?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原本南梁和北越连年征战,她夏燕只是作壁上观,甚至在等着两方鹬蚌相争,夏燕好渔翁得利。 可谁知,这南梁国主像那见人就咬的疯狗,抢了北越的好几座城市不说,还害得那北越七皇子生死不明,而她夏燕也无法幸免,听说那华家父子已经率大批军马蓄势待发了…… 如果不然,她岂会来南梁?! 相比夏燕长公主那复杂的心绪而言,竹猗就简单多了。 反正夏燕的公主狗主的,她死活都得娶。 自家人嘛,总是有点子特权在的,她会原谅一次夏燕的自寻死路,也只有一次。 最好,他们真的有办法弄死自己,不然…… 缥缈的思绪捉摸不定,竹猗想开了。 蓦地,一道炙热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她的身上,她就是想装傻也难。 唐门的装束在一群老百姓中不算惹眼,也不算低调,让人一眼就忘不掉的,还是那人脸上的刀疤。 好小子,身兼两份差,有机会她一定要找他问清楚,到底是在唐门扔暗器赚人命来钱快,还是三生阁里卖笑来钱快…… 被发现存在的容檀也不惊慌,甚至还笑了,笑得像今晨的暖阳。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颈间,笑意加深,红唇间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杀。” 唇形很好看,就是说的话,她不爱听。 竹猗翻个身看向夏燕长公主,似笑非笑地问道:“长公主应该没有见过南梁的刺客吧?” “嗯?” 夏燕长公主还没有从腹诽中醒过神来,对危险的直觉却让她立刻警惕。 “寡人送给长公主的第一份见面礼,英雄救美。” 夏燕长公主并没有将这话放到心里去,一边按住腰间的佩刀,一边目光森然地扫视四周。 她才用不着旁人搭救。 容檀这次可是有备而来,嗖嗖嗖地蹿出来不少身着布衣的刺客,让人防不胜防,起落间就斩杀了不少夏燕士兵。 竹猗仍旧是悠闲地侧躺着,姿势都没有变过。 原来是冲着夏燕长公主来的…… 事发突然,又是一群背后放冷箭的阴险家伙,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正面厮杀的士兵也有些难以招架。 即便如此,他们也把夏燕长公主牢牢地护在中间。 由于夏燕长公主和竹猗靠得近,于是连带着的,竹猗也沾了光。 夏燕长公主眼睁睁看着带来的精兵一个个倒下,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却强忍着怒气看向竹猗。 “陛下,南梁的刺客还真是阴险啊,本宫算是见识到了,只是陛下的英雄救美,可是已经开始了?” 夏燕长公主的阴阳怪气很是生硬,竹猗都有些心疼她。 “寡人看长公主胸有成竹,怕是用不上寡人来救,所以只好让长公主保护了。” 竹猗说这话的时候是十足的不要脸。 夏燕长公主被气得不轻,却也无可奈何,她咬着牙拔出长剑,气冲冲地飞身上前和刺客拼命。 “铁甲卫,还不保护百姓?怎么能让刺客和夏燕兄弟们,看扁呢?” 一声懒洋洋的长叹,围在御撵四周的铁甲卫嗖嗖地冲了出去。 动作甚至比夏燕长公主还要迅捷。 他们默契十足,上去就冲着刺客们的关节狠狠折断,毫不拖泥带水。 甚至在夏燕士兵大开杀戒而误伤百姓时,折断长枪,入地三分,拔都拔不出来。 有四处逃窜的百姓惊慌中撞上铁甲卫,铁甲卫不曾挪动半分,百姓倒是痛得不行,抱着臂膀跑得踉跄。 铁甲卫出手,战局明朗得异常。 “这份见面礼,算是长公主收下了。” 御撵上的金纱幔落下,铁甲卫护送着行进起来。 夏燕长公主握着剑立在夏军之中,脚边落着一片叶子镖,还有一个被穿心而过的刺客。 那心脏还在跳动,刺客也死不瞑目。 差一点,差一点,躺在地上的人,就是她了…… 第97章 色胚 这辈子没见过美人啊?! 现在已经是正午,头顶的烈日却并不能给人以任何温度。 众所周知,南梁建国之初,就是凭着这一支铁甲卫所向披靡,随南梁的开国皇帝征战四方,让各国胆寒。 只是后来铁甲卫渐渐成为了南梁国主的私军,只有陛下御驾亲征的时候,才会上战场。 故而,世人倒是渐渐忘却了,铁甲卫也曾是让他们闻风丧胆的存在。 夏燕长公主出发来南梁之前,也十分好奇铁甲卫是否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只是没想到,是以如此震撼的方式。 她自小就上阵杀敌,战场上惨烈无数倍的死法,她都见过,可眨眼间徒手剖膛取心的,也只有铁甲卫了。 正因为有了这一遭刺杀,夏燕长公主倒是安分了不少。 进了皇宫就老老实实地在绯月阁待着。 要不是晚上有设下的接风宴,她怕是也不愿意出来。 夏耘惨白着一张脸,自从玉佛寺回来就这德性,可精神头倒是没什么影响。 “陛下,刺客一共五十四人,死伤三十九人,剩下十五人已经关进了暗牢。” 竹猗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夏燕身亡的士兵也已经清点出来了,一共一百零七人,夏燕长公主正在绯月阁发脾气呢。” “不管她,一会儿的接风宴,你亲自去请武安侯到场。” “臣侍这就去。” 夏耘一退出长乐殿,一红一白的鬼影就出现了。 “哇,这就是皇宫吗?真是气派!要是放一尊弥勒佛佛像在这里就好了。” 陶竺叽叽喳喳地在长乐殿里乱飘,指指点点,还是伽罗一把按住,才没将长乐殿颠倒过来。 竹猗弹了弹桌上的香灰,睨了眼陶竺,“寡人的地方,可不能出现什么佛。” “可是……可是陛下,不是说让我跟你回来,还是让我的雕刻之术跟你一起回来?那不雕刻佛像,我能干甚?” 少年,你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但是…… 你好像不太了解,什么是暴君。 “佛像还是要雕的,只不过是换个地方雕,而不是在这里。” “换哪里?” “户部的官窑啊,你想要的石料都有。” 当这一国之君还真是辛苦,要千方百计地去骗……赚钱。 南梁天然风景独好,可后天的努力明显配不上老天爷赏的饭吃,凡是上好的器物摆件都要高价从他国进口,即便原料是从南梁出去的…… 竹猗可不喜欢当那待宰的冤大头,她喜欢宰别人。 多么一本万利的生意啊,一堆没用的香烛值钱,换一个万金难寻的雕刻大家。 这笔买卖,划算。 陶竺没心没肺地答应了,倒是伽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竹猗也当做是什么都没看到。 走出大殿,就看到夏耘已经把武安侯请到长乐殿来了。 果然是没什么血浓于水的概念,武安侯仿佛是直接把床单披着来了,素得不能再素了。 只是,他旁边裴子初穿的那一身侍卫服是什么意思? 哦,对了,今日宫宴,林副教头领人巡逻去了,武安侯的身边就缺了一位。 没想到裴子初自告奋勇顶上了。 “走吧,别让长公主久等了。” 听闻竹猗的声音,裴子初和武安侯便疾走两步,跟上。 “公子今天盛装出席,可是为了在那长公主跟前上演一出美人计?”裴子初小声嘟囔。 竹猗笑着歪过脑袋,向裴子初靠近,“寡人这是扬国威,要说美人计……你还是看了长公主再说吧。” 武安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紧不慢地走在裴子初的身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越来越,不像是要见血亲的样子。 宣尘殿已经坐满了文武百官,夏燕长公主也早早地坐在花团锦簇中间。 来一个敬酒的大臣,她就一瞪眼,吓回去一个。 她没料到的事,鹅黄色的宫装衬得她小家碧玉,完全没有什么杀伤力,就连瞪眼都像是欲拒还迎,大臣们虽然远离了,但仍旧附耳交谈,热闹极了。 竹猗一来,整个宣尘殿就安静了下来。 齐齐看向高位落座的邪肆帝王,以及她座下的武安侯。 武安侯和夏燕长公主相对而坐,就在竹猗的一左一右。 夏燕长公主放下酒杯,与众朝臣起身行礼之后,慢慢坐下。 可以说,她的视线就没有从武安侯身上移开过。 竹猗一开始就发现了,裴子初也动作不慢,几乎是在察觉到的瞬间,他就侧身跪坐在武安侯旁边,低头倒酒。 因为个头高,此举几乎可以挡住武安侯大半的身子。 武安侯哭笑不得,他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子初,笑骂道:“别犯浑,这里可不是在太医院!” 裴子初无所谓地挑眉,倒了一杯酒,又倒掉,再接着倒,“那长公主一直盯着你看,我替你恶心!” 闻言,武安侯低头看着裴子初手中的酒杯,“幸好是看着我,要是看着陛下,你岂不是更生气?” 裴子初翻着白眼,端着酒杯坐了下来,自己喝了。 “公子不会喜欢她的。”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笃定,武安侯忍不住说:“联姻罢了,喜欢,或是不喜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价值。” “长公主对于陛下来说,很有价值。” 裴子初点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观点,只是说:“公子又不是只看价值的人。” 竹猗不禁掩面,这俩能不能换个地方聊她的小话,这样当着面就聊开了,是不是不太尊重她? 悠然婉转的丝竹之声告一段落,忽然又被一阵急切的鼓点取代。 竹猗只觉得眼前一花,四道红衣女子踩着红绸飞身摞于玉台。 叮铃铃的金铃铛在赤足上跳跃轻舞,追着金戈铁马似的琵琶声翻飞,举手投足间,既有女子的柔美飘逸,也有男子的遒劲洒脱,让人移不开目光。 众位大臣们都被眼前的美色迷得眼睛都发直了,口水都差点没流出来。 竹猗昏昏欲睡,顺带暗骂这群不争气的玩意儿,尽在外人面前丢她的脸! 这辈子没见过美人啊?! 一曲终了,那群色胚们总算是回过了神。 “陛下觉得这塞上曲如何?” 夏燕长公主朝竹猗举起杯盏,面上是藏也藏不住的自豪与骄傲。 第98章 噤声 收起你猥琐的想法 夏燕长公主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夏耘就已经在低头偷笑了。 陛下都快要睡着了,这塞上曲拿来催眠当真是妙极了! 竹猗连敷衍都很敷衍,只见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点头赞道:“曲美,舞美,人更美!” 夏燕长公主仿佛并不在意,甚至还早有所料似的点点头。 她朝竹猗遥遥举杯,并没有过多言语,惹得竹猗以为此事就此揭过。 夏耘倒觉得是夏燕长公主献美失败,自觉没趣,才不愿多说。 “寡人以为,长公主若是执剑一舞,定然比她们出尘得多。”竹猗敬了她一杯。 夏燕长公主下意识觉得,这暴君在羞辱她,只不过那暴君眼中一片清明,倒显得她小人之心了。 “陛下说笑了,本宫若是拔剑,那必定是见血封喉,绝不会是供人取乐的玩物。” 她挥手让舞姬们下去,语气中是明显的轻蔑。 新的美女舞姬上来,是一轮又一轮的管乐吹笙,只是多婉约悠扬,没有那塞上曲来得耳目一新。 竹猗就看不上这种放下碗骂娘的货色,她随口道:“舞姬们凭本事取悦他人,就像长公主凭本事把自己嫁进南梁一样,不是吗?” 说这话的时候,武安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说不清是什么意思,就是挺复杂的。 夏燕长公主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专心地饮酒,“本宫和她们可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她懒得解释,估计也觉得做暴君的,也不配听吧。 忽地,夏耘躬身给竹猗倒酒,趁这空档,他小声道:“陛下,高丽郡主在殿外,说是要参加长公主的洗尘宴。” “打发了,瞎凑什么热闹。”竹猗想也没想就拒绝,赶苍蝇似的不耐烦。 夏耘又道:“郡主说,她知道陛下不会答应,所以让臣侍转告陛下,务必请保护好武安侯,不要让长公主欺负了去。” 竹猗不禁汗颜,真不知该说高丽郡主深情专一,还是脑子有包,让情敌去保护自己的心上人,没事儿吧?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把这不中听的话放在了心上。 早就知道夏燕长公主来这一遭不会有什么好事,要是连高丽郡主都急了,那就有趣了。 然而,这接风宴都快要结束了,那夏燕长公主只是喝酒,不停的喝酒。 她不看武安侯,不看舞乐表演,也不看竹猗。 喝着喝着,就说要失陪一下,估计是憋坏了,要去茅房。 竹猗懒得再陪她逢场作戏下去了,直接一拍大腿,宣布接风宴到此结束,大家各回各家。 夏燕长公主自然是没有意见,她是巴不得赶紧回到绯月阁吧? 散了接风宴,裴子初先将武安侯送回了太医院,然后才回了长乐殿。 他丧着脸给竹猗的手换药,“公子,这伤怎么好得这么慢啊?” 该死的王种螭吻狎,要是被他抓到,非得剥了它的皮炖汤给公子补身体不可! 竹猗还有闲心在那儿拨弄着灯芯,暖黄的烛火将她的脸照得有些模糊,有些迷离。 “有所得,必有所失嘛。” 要说夺舍之后什么最让她印象深刻,那就是这久久不会愈合的伤口了。 以前做妖君那会儿,受伤都是眨眼的事情,再一眨眼就愈合了,更重要的是,她没有过痛的感觉,也不会有。 现在有了人的身体,她这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小身板儿会有伤口,但还是不会痛,就是看着能碍眼些。 做妖跟做人,多少还是得有些区别吧? 裴子初焦急又小心地剜去竹猗手上的腐肉,撒上药粉,又缓缓地缠上纱布,心疼地直抽气。 竹猗嗤笑一声,“行了,寡人还死不了。” “呸呸呸!公子说什么胡话!我一定会治好这该死的伤!” 干脆跟自己较上了劲,裴子初转头就钻进自己的小偏殿,琢磨七星戒去了。 竹猗看了看自己被包得跟猪蹄一样的手,低笑着摇了摇头。 “夏耘。” “臣侍在。” “你说寡人这手,是不是还得太医包扎得顺眼些?” “啊?裴公子包扎的……也挺好的呀……”夏耘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竹猗的脸色,又瞬间恍然。 “陛下说的是,还是太医包扎的得体些,裴公子包扎得太隆重了。” 夜凉如水,树也寂静,风也寂静。 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过,落叶咯吱,皎洁月光一路同行。 “陛下,为何我们要躲着铁甲卫啊?” 夏耘在竹猗后面跟着,两条小短腿蹬的飞快,叫苦不迭。 “噤声!” 竹猗脚步一顿,闪身靠在一旁的树后。 夏耘的眼珠子转了转,直接蹲地上,翻了个跟头,直接滚到竹猗身边。 有陛下在身边,他才算安心地趴在地上,探出头看。 妈呀!他看到了什么?! 夏燕长公主怎么和武安侯抱在一起了?! “收起你猥琐的想法。” 竹猗没好气地踹了夏耘一脚,只是力道不大,夏耘只是紧了紧尾骨,缩回了脑袋。 离得有些远,她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什么,可竹猗却听得一清二楚。 “滚开。”武安侯的声音冷冷的,没有半分情绪。 夏燕长公主一只手手牢牢地禁锢住武安侯的腰间,另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急色得想要强迫他与自己亲近。 然而武安侯可没有表面上那么好欺负,他冷静得可怕,拔下夏燕长公主的发钗,就抵在她的喉间。 不是干干净净地抵着,而是毫不客气地划开一道血痕。 “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那眸子中的冰冷淬了血色,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 夏燕长公主仿佛是有恃无恐,她的手指流连着武安侯的脸颊,燕语呢喃般轻叹。 “本宫若是死在南梁,你说,那暴君是会感念你为她除去了一个敌人,还是会怪你,给她新树了一个敌人?” 这句话,在竹猗看来就是句废话,武安侯为什么要顾及她?她给自己树的敌人就够多了,还差夏燕这一个? 什么东西! 意外的是,武安侯攥紧了手中的金簪,却没有再往前一分一寸。 就是这片刻的犹豫,让夏燕长公主眸子一沉,当即扭过武安侯的手腕,别掉了那金簪。 夏耘屏住了呼吸,揪着竹猗的衣摆发着癫痫。 竹猗翻着白眼,揪起手边的树叶,毫不留情射向那女流氓。 一声闷响,人倒了。 夏耘吓傻了。 “滚去给长公主收尸。”竹猗直接把他踹出草丛,自己倒是脚底抹油先溜了。 陛下,长公主还没死啊喂! 第99章 娶你 肥水不流万人田 夏燕长公主刚来南梁,就被抬进了太医院。 听陛下身边的近侍夏耘说,长公主是被贼人偷袭,皇宫里的铁甲卫都增设了不少巡逻岗,为了宫中各位贵人们的安全。 太医们看着长公主后背那密密麻麻的树叶,眼睛放绿光。 乖乖!这不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经络图嘛! 每一片叶子就精准地扎进了夏燕长公主的各处大穴,表面上看是没什么大事,但武功被封可不是好受的。 尤其是对一个喊打喊杀的武夫而言。 现在的夏燕长公主就跟瘫了一样,只能在床上老老实实地躺着,掀不起风浪了。 裴子初第一个把武安侯接到了长乐殿,怎么说都是不放心。 高丽郡主虽说不高兴,但也明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暴君嘛,起码没有那狗公主膈应。 但是眼前这个凶猛的夜叉拦着她,不让她见宁宇哥哥是几个意思? “你要是再不让开,耽误了本郡主的事情,就别怪本郡主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她身后那一队五颜六色就展开了队形。 林副教头额角跳了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郡主请见谅,陛下吩咐了,任何人不得靠近长乐殿,尤其是长公主和郡主,郡主若是有异议,还是亲自去找陛下说吧。” 一个臭流氓,找一个臭流氓,哪里来的脸呢? 高丽郡主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尤其是本郡主和那个混账?她不配和本郡主相提并论!” “哦。” 林副教头面无表情,直接坐在廊柱上,擦拭起佩剑来。 “你让不让本郡主进去?” “不让。” “哼,本郡主这就去找陛下说理!你死定了!” 又是风风火火地掉头走了,林副教头连眼神都没分给她。 “无聊。” 只是,她没料到的是,高丽郡主并没有去找陛下,而是去了太医院。 夏燕长公主正躺在床上龇牙咧嘴,咒骂着那迟迟未曾抓到的贼人,也骂着暴君。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门被直接踹断了,倒在了地上。 一抹热烈的殷红在尘土飞扬中出现了,正是高丽郡主。 她皱着眉走进来,“红拂,下次动静小点儿,长公主还在养病呢,惊着了就不好了,万一短命不惊吓呢?” “郡主说的是,奴婢下次注意。” 夏燕长公主一看到她,眉头皱得打结。 尤其是在看到高丽郡主背后那一堆五颜六色的时候。 “你来干什么?” 说来也是憋闷,她领着大批军马入了宫,却不能差遣一二在身边护着,只有那一个个活死人似的铁甲卫,跟看犯人似的跟着她…… 真是晦气! “本郡主当然是来看看某些人,是怎么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啊。” 高丽郡主走到夏燕长公主的床边坐下,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啧啧称奇。 “也不知道是哪路英雄好汉,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好生拜谢才是。” 任凭这话再怎么尖酸刻薄,夏燕长公主也不生气。 “郡主听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能和心悦之人亲近一二,要是换做郡主,躺在这里也不会觉得亏吧?” 高丽郡主猛地掐住夏燕长公主的脖子,目光犹如利刃,狠狠地扎在她的脸上。 “你对他做了什么?” “呵,当然是做了郡主想做的事情。” 夏燕长公主挑衅地笑着,并不在意性命上的威胁。 “本郡主可不像你这么龌龊!” 高丽郡主的手渐渐收紧,眼看着眼前之人的面色渐渐充血,呼吸也急促起来。 不过在铁甲卫出手之前,她就收回了手。 红拂递来帕子,她缓缓地净手。 事毕,还万分嫌弃地扔到地上,踩了一脚。 “长公主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到是挺美,你要是真的做到了那一步,那本郡主应当是提着酒就看你了。” 闻言,夏燕长公主阴沉了脸色,冷哼一声,道:“你有何资格编排本宫?也不看看你自己,丢尽了将军府的脸,不也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谁说本郡主没有得到?只要能看着他开心快乐,本郡主就开心快乐,谁要是敢动他,本郡主就让她不得安宁。” 夏燕长公主冷笑,“是啊,谁人能与郡主比情深,倒贴到如此地步,连和亲都争着抢着跟来。” “长公主不也是倒贴了精兵前来?” “本宫跟你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夏燕长公主却不再多说,只是冷哼一声,高深莫测地道:“哪里都不一样。” 高丽郡主只当她是在自欺欺人,都到这步田地了,认命也不丢人。 只是她再想多阴阳几句,恶心这混账东西,对方却不接茬。 她也不再自讨没趣,拂袖离开了太医院。 走在回百灵轩的路上,红拂问:“郡主,方才长公主的话,是否要告知南梁国主?” “你以为那暴君不知道?她可精着呢。” 什么样的贼人狂徒会不要命,只把人打瘫呢? 除了爱捉弄人的暴君,她不做他想。 说句不客气的,这宫里一旦有风吹草动,那边就心里有数了。 又想了想,高丽郡主才烦躁地开口,“传信回去,若是夏燕借兵高丽,不要答应,称病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来南梁的目的没有完成不说,可不能把家里人也给搭进去了。 暴君能疯,狗公主能疯,她可不行,所以她必须为严家打算,毕竟她还姓严呢,不管到哪儿,都无法改变。 红拂忍不住笑,“老将军和少将军要是收到郡主的信,一定会开心的。” “传你的信去吧!” “奴婢遵命。” 一群大雁飞过,一坨青白色的液体从高处落下,砸在地上铺成一滩。 夏耘捧着妆奁的手颤了颤,眼角一抽。 “别动。”竹猗拧眉道。 手上的笔可是没有半分停顿地……在夏耘脸上画脸谱。 细长的眉,白嫩透红的脸,尤其是那眼角的一滴泪痣……啧啧,竹猗觉得,这完全是在给自己画丹青。 “真不错!”她搁下笔,万分满意地点点头,“你要是个女子,寡人就娶了你。” 这张脸可不能便宜了别人,肥水不流万人田,她还是自己收着的好。 “啊?!” 夏耘傻愣愣地望着嘴角含笑的竹猗,两颊的胭脂更红了。 第100章 婚期 静候双喜临门 此刻,夏耘心跳得厉害,五官无一处不在抖。 他怎么觉得陛下的眼睛里有钩子,看着看着,就丢了魂儿,小心脏也是好一阵噗通噗通地乱跳。 简直是见鬼了! 这比直接砍了他的脑袋还叫他害怕…… 竹猗看着相似的脸上是一副怂蛋样子,厌了。 她翘着腿搭在矮几上,脸上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冷得六月飞雪。 “说吧,查到什么了?” 还是这样的陛下比较熟悉…… 夏耘一哆嗦,连忙正色道:“陛下英明,臣侍按照陛下的吩咐,在夏燕精兵的餐食里下了息眠草,趁着他们熟睡之际,让铁甲卫搜身,果然……” 他抿着红润的唇,机灵的圆眼睛里霎时染上了凌厉的寒。 “搜出了火药。” “火药啊……”竹猗睨向夏耘,幽深的眸子定定地,“分量不多吧?” “陛下说得没错,他们每人所携带的火药不多,只有一两,都藏在盔甲的暗襟里,若不仔细查看,恐难以发觉。” “这就是铁甲卫瞎眼的原因吗?” 进宫的时候没发现,现在倒是发现了,这是进宫前眼瞎,进宫后不药而愈了啊。 夏耘一听,心知铁甲卫是免不了这顿刑罚了,只能让他们下次招子放亮点。 “每人一两火药,满打满算加起来,也有上百斤了吧?” 竹猗捏着金钩,搅和着熏香炉的香灰,言笑晏晏。 夏耘愣了愣,点头道:“没错,若是不小心沾上了火星子,那整个皇宫就……就会夷为平地了。” 说着说着,到后面,声音已经轻的要听不见了。 “瞧瞧这嫁妆,是要把命都送给寡人啊……” 竹猗放下金钩,一杯冷茶直接灌进了香炉,扑腾起一片黑灰。 夏耘脸色都白了,那夏燕长公主的命就是再尊贵,也抵不过陛下这九五之尊啊! 这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他想劝陛下,尽早杀了那居心叵测的长公主,可一抬头,就看到陛下站了起来。 多年来的近身服侍,让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来自陛下的杀意。 “这为国捐躯的女中豪杰,寡人得去看望看望啊。” 陛下明明是带着笑的,可无端让人觉得凉飕飕。 他从地上跳起来,就赶紧跟上。 “陛下,要不要先拿下那五千精兵,再去找长公主算账啊?” “寡人只是去探病的,别那么粗鲁。” 竹猗的眸子虚闪了闪,双手拢在袖中,收起了獠牙。 “臣侍明白了。” 其实,夏耘只是似懂非懂。 然而有些话还是不得不挑明,以免某些智商堪忧的家伙去送人头。 “记住,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不要去送死。” “啊?送死……也要挑日子的吗?”他越来越迷糊了。 “你是想死得漂亮点儿,还是死得人神共愤啊?” 竹猗语气轻佻,“你要是现在带着寡人的铁甲卫去找他们,被炸得稀巴烂不说,还让寡人睡大街啊。” “呃……陛下说的是。” 真笨! 可是,陛下为何不下令,收缴了那些火药呢? 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 比如,送回夏燕之类的? 到了太医院,竹猗看到有宫人门在修门,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她看见夏燕长公主的床边摆着两杯茶盏,看来挺热闹啊。 竹猗并不想这人过得太舒坦,钢钳般的手按上夏燕长公主的脉搏。 “太医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没看到长公主心火旺盛,脉象虚浮吗?这样温补下去,什么时候才能下床走动啊?” 夏燕长公主痛得牙齿咬紧了,想说话,又怕痛呼比话语先脱口,丢了面子,只能闭嘴。 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儿瞧了一眼躺着的夏燕长公主,当即就拱手道:“陛下说的是,臣等伺候惯了宫里娇惯的贵人们,一时没想到长公主身强力壮,能抗住的药效要强的多,这就重新配药,让长公主尽快康复。” 这就是太医院的院首,一个只看陛下脸色就知道怎么抓药的神医。 竹猗点点头,收回了手,顺其自然地就在夏耘的衣服上摩挲了两下。 夏耘,“……” 太医们下去抓药,憋闷了半天的夏燕长公主艰难地坐起身来。 只是小小的动作而已,就已经耗费了她的大半力气,额头上尽是冷汗。 她道:“陛下还懂医术?” “非也,寡人对救人的玩意儿不擅长,像毒术、蛊术这般杀人的手段,倒是天赋异禀,长公主可想试试?” “不必了!” 夏燕长公主一抖,她还没有嫌命长。 “陛下怎么想着来看本宫了?” 她靠坐在软垫上,气定神闲,仿佛提前看到了竹猗的死状。 啪,粉碎! 竹猗端起手边的冷茶,嗅了嗅,答非所问。 “君山银针啊,长公主喜欢喝这茶?” “本宫可不懂这些。” 夏燕长公主蹙眉,铆足了劲儿想要弄清楚这暴君此番来意,不满她的避重就轻。 “那寡人就来说说……长公主懂的,比如,两国的婚期。” 话音刚落,她眼底暗芒闪过,快得像是幻觉。 这暴君竟然主动提起! 还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来枕头,她正愁没机会说,想借这一身的伤逼暴君就范呢。 “陛下的意思是……” 竹猗笑着前倾身子,伸手勾着她的下巴。 “寡人,全凭长公主的意思了。” 那张扬妖冶的眉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矜贵卓绝,如神只。 若不是她见过这暴君阴戾似妖魔的模样,她或许会被蛊惑。 可惜了…… “本宫当然是想早日成为陛下的人了。” 夏燕长公主口不对心,错开竹猗的手,轻轻地靠在她的肩上。 “正好,和寡人想到一处去了。” 竹猗往后靠了靠,抱臂拉开了距离。 很明显,自己被嫌弃了。 夏燕长公主心下恼怒,面上却是不显。 “那……这日子就定在年宴之上,如何?” 果然是很心急。 “呵呵,好啊,那就静候双喜临门了。” 竹猗很是爽朗地笑了起来,犹如骄阳烈火,烧得人忍不住红了面颊。 有那么一刻,夏燕长公主觉得惋惜。 但没有不忍。 暴君的命,她要定了! 刻进骨子里的使命再次滚烫起来。 她的眸,盛放着炽热的光。 第101章 爱妃 寡人想亲手摘下你的盖头 婚期是定下了,消息也散出去了,可皇宫上下却没什么动静。 众大臣纷纷私底下猜测,这夏燕长公主嫁过来,怕也是不会受宠的。 但是看人家正主都不急,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事实上,竹猗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她只是因为没有联姻过,以为夏耘自会去办。 那夏耘呢? 他啊,他忙着把那几百斤的火药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包,万万不会想要有任何差错。 还是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的差错。 他可赌不起。 大概是那晚受到的惊吓和侮辱,武安侯倒是一直都没有露过面,而是一直在偏殿里躲着,连裴子初都拿他没有办法。 而太医院那边,在众太医的不懈努力和猛药不断之下,夏燕长公主半夜都睡不着觉,赶在婚期之前,总算是千辛万苦地康复了。 当喜服姗姗来迟的时候,她只是看了一眼,便退到一旁。 “拿回去吧,本宫自有准备。” 捧着喜服的小太监诧异之余,还不忘看向夏耘。 “长公主有所不知,在南梁的习俗里,新妇和新郎的婚服是用同一匹布织出来的,有夫妻同心的吉祥兆头,还是希望殿下能够入乡随俗。” 夏耘笑吟吟的,不动声色地就将夏燕长公主这无礼的要求挡了回去。 “本宫说了,拿回去。” 夏燕长公主轻蔑地扫了夏耘一眼,嗤笑道:“陛下怕也不愿与本宫夫妻同心,公公又何苦多此一举,自欺欺人呢?” 心照不宣的事儿被摆到台面上议论,这是不给自己脸面,也没有给陛下留脸面。 夏耘的眼神沉了几分。 “长公主可以同陛下闹别扭,同样也可以与自己置气,可这拂了陛下好意的大胆行径,还是殿下自行定夺了。” 他给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连忙放下喜服。 身后那一群小太监也跟着放下珠宝首饰,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整间屋子,很是赏心悦目。 就是越发衬得夏燕长公主形容憔悴了…… “明日,臣侍再遣人来为殿下梳妆,殿下好生休息,先告退了。” 说完,转身都带着一群小太监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 “哗啦”一声,夏燕长公主完全是一副失去理智的模样,甩袖将那火红的喜服拂到地上。 气得眼尾都红了。 敢威胁她? 明日过后,她会让整个南梁都好好记住,记住她夏昭的名字! 很快,太医院这边的动静就传到了竹猗的耳朵里。 但是她关心的却不是这些,侧目问起了另外一桩事。 “今儿,这长乐殿是不是太过安静了些?” “啊?” 夏耘虽然添油加醋地把夏燕长公主目中无人的模样讲了一遍,但胸中的那口恶气是真实的啊。 一时之间被打断思路,他倒是有些断片儿了。 不过,一触即陛下那双阴鸷黑眸,刹那间就明了。 “陛下说的可是裴公子?” 竹猗没有说话,可也没有否认,夏耘见状,姨母笑立刻就浮上嘴角。 “裴公子嫌这宫中的颜色太艳了,一大早就领着武安侯去护国寺上香了,说是明日尽早赶回来。” 竹猗拧起疑惑的眉,似是不甚了解裴子初的行为。 眼下年关将至,哪里不是一片烧眼的红? 去护国寺,怕是入目皆红吧? “陛下,裴公子这段时间,好像一直都闷闷不乐的,出去散散心也好。” 夏耘意有所指,一双小眼睛里,此刻也落满了智慧的光。 竹猗这下更疑惑了。 要说闷闷不乐,也应该是武安侯吧? 被疯狗咬了一口,也该是磨刀吃席,而不是去庙里搞什么放下屠刀那一套。 爽了敌人,恶心自己,何必呢! “不说这个了,寡人大婚,各国可有什么表示?” 她望向苟着腰的夏耘,森然一笑。 婚丧嫁娶,自古以来就是敛财的法宝,因婚期匆忙,人到不了也就算了,可这金银财宝…… 不能缺席吧? 夏耘嘴角抽搐,“陛下,纳妃而已,也不是封后,只有长公主的嫁妆,也够隆重了。” 那几百斤的炸药啊,能不隆重吗? 动辄就是成千上万的性命给这夏燕来的长公主助兴啊! 无情又冰冷的话语,令竹猗像是被扎破钱袋似的,臭着脸。 “传信洛州,寡人要夏燕钱庄三成的流水,限期一年。” 夏耘,“……是,臣侍这就去。” 有人欢喜有人愁,南梁国主的大婚之日还是来了。 虽说不是皇后,但好歹也是第一位入后宫的异国公主,婚礼必然是大操大办。 宫中穿行的婢女奴才们腰间都挂着红穗,人人都是喜气洋洋。 皇城中也在今日取消宵禁,彻夜狂欢,与民同庆。 长乐殿。 竹猗仍着一身灰衣,火红的喜服随意地放在桌上。 她一手喂着青阑,一手喂着早已变回蜘蛛的幻丝。 就那点血,也就能让这小姑娘体会体会做人的感觉,根本不足以让她长生不老。 而且她也觉得做蜘蛛比做人痛快多了,也就没心没肺地跟青阑做了好朋友。 也不怕青阑一口活吞了她…… “陛下,吉时快要到了,先更衣吧。” “嗯,那就更衣吧。” 竹猗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展开手臂。 随着夏耘的一个眼色,几名宫婢走上前来,将做工繁复精致的喜服一件一件地为陛下穿上。 接着是环佩悬挂、束发簪钗、冠玉加冕…… 一套流程走下来,竹猗的暴脾气也快炸了。 吉时一到,竹猗穿过长长的檐廊,走上汉白玉铺成的台阶,上到燕台。 文武百官早已在下首拜倒。 直到夏燕长公主穿着和竹猗那身喜服同样花色的宫装出现…… 没有戴上盖头,她径直推开身旁领路的丫鬟,骄傲地走早竹猗身边。 两人并肩而立,正式接受百官们的朝拜和恭贺。 只有台上的两人知道,她们之间,到底有多么的可笑。 下了燕台,竹猗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张盖头,在夏燕长公主诧异的目光下,为她轻柔地盖上。 “爱妃,寡人希望,能够亲手摘下你的盖头。” 包括,你的天灵盖。 红色的盖头挡住了她,也挡住了暴君那张多情又魅惑的容颜。 透过那层薄薄的红纱,夏燕长公主坚毅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转而便是怅然。 在南梁,尽是遗憾啊…… 第102章 阿宁 可莫要误会寡人 礼毕,夏燕长公主被扶去了长乐殿。 竹猗则在太极殿设宴与众大臣们载歌载舞。 美酒佳酿是一杯接一杯,她来者不拒。 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大臣们渐渐散去,竹猗还在自斟自饮。 夏耘也不敢催,只能在上酒的时候,又端上了一杯浓茶,一杯参汤。 拿酒壶的动作顿了顿,竹猗还是固执地选了酒。 “她可还安分?” “自打进了长乐殿,就没有说过话,臣侍差人送去吃食,却被骂回来了,说,不让人打扰。”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说着,又是仰头饮下一杯,夏耘想劝陛下醒酒的话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陛下是该入洞房了。” “嗯,给长公主那些兵们,也送些喜酒过去,寡人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竹猗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长眉若柳,因着烈酒的韵味,多了些醉人的朦胧。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殿外走着,仿佛真的喝醉了一般。 海藻般的青丝如云似雾,洒在火红的衣裙上,长身如玉,迎着浅薄的月光,本就妖冶浓烈的容颜更显魅惑……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臭名昭着的暴君会长得如此娇艳欲滴呢? 活像是那聊斋里勾魂摄魄的妖精,简直比女子还要美,真让人嫉妒。 夏耘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长乐殿的烛火很暗,明里暗里的铁甲卫在看到竹猗出现的那一刻,悄悄隐去。 守在殿外的宫侍轻轻推开殿门,就算再轻的动作,也还是弄出了些许动静。 竹猗抬脚走了进去,夏耘重新将殿门关上。 偌大的长乐殿包裹在一片火红里,静得连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鎏画遮纱雾,红鸾星帐挂金钩,隐约能看见一个端坐着的瘦削身影。 她没有丝毫停顿地走到床边,看着边上坐着的夏燕长公主,低着头,红色盖头穗子被紧张地攥在手里。 床前一根蜡烛都没有,远处的烛火投过来的只有暗影,那半透半实的盖头却将她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 竹猗缓缓弯下腰,握住那双掐得泛白泛青的手。 “很紧张吗?” 这话是绝对的平淡无波,可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即便下一秒,它也让人如坠地狱。 “是因为要嫁给寡人,还是因为……欺骗寡人而紧张?” 被握住的手一僵,下意识想要避开竹猗的动作,却阴差阳错拽下了盖头。 露出一张被脂粉勾画得无比惹人怜惜的脸。 白天看时分外合身的喜服,现在看来,仍有些余地。 双颊扫了些腮红,多了些血色,粉白的唇也涂了些口脂,虽是紧紧抿着,也乍起莹润的琥珀光泽。 美中不足的是,眼前人不是夏燕长公主,而是武安侯啊…… 竹猗伸手挑起他的下颚,不给他有任何逃避的机会。 “回答寡人。” 蓦地,似有冷风吹过,爬上武安侯的背脊,切入肌肤,冻结他全身的血液。 “一切,就像陛下看到的那样。” 他眼睫微颤,最终还是敛下眼帘,不做解释。 “寡人看到的,便是你想嫁给寡人。” 竹猗低下头,轻轻一吻印在武安侯的唇上。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武安侯怔愣一瞬,紧接着就要挣脱竹猗的桎梏,逃离这几句压迫感的怀抱。 可他忘记了,他面对的是陛下,而自己也是个废柴。 那几下蚍蜉撼树般的力道,竹猗打个喷嚏都比这激烈。 认识到二人之间的实力悬殊,武安侯开始害怕了,他双手抵着竹猗的肩膀,极力掩饰语调中的惊慌。 “陛下,你要娶的是夏燕的长公主!” “还记得寡人说过的话吗?长公主若是没有武安侯这副好相貌,寡人可是看不上的,现如今,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难道不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说着,她又一次吻了下去。 狠狠地,没有半分柔情,咬住武安侯的薄唇。 武安侯痛得皱紧了眉头。 是啊,在他坐在这里的那一刻,就注定不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可是…… 可是内心深处的那一丝丝侥幸和奢望又是什么呢? “陛下会杀了我吗?” 他轻声问道,眼睛却无神地看着深处的烛火。 “杀了你?” 竹猗嗤笑一声,用并不温柔的力道抚着武安侯的脸颊,带起一片红痕。 “寡人自小就懂得怜香惜玉,可从不会对枕边人喊打喊杀,阿宁……可莫要误会寡人。” 温凉的气息扑在脸上,武安侯的眼神总算有了些波动,渐渐聚焦在竹猗的脸上。 他早就知道这位少年帝王俊美无匹,是世上少有的天资绝色。 不过总是喜欢穿黯淡的灰衣,喜欢收起利爪装作慵懒的猫,鲜少有如此锋芒毕露的时候。 时间久了,他都快忘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了。 倏地,他的下腹涌上一股诡异的热流,让他身子一软,直接倒进了竹猗的怀里。 竹猗眨眨眼,一时之间没太懂这意料之外的投怀送抱。 正疑惑着,腰间就多了一双不安分的手,循着她挺直的背脊往上,像溺水的人攀着一根浮木,紧紧贴着。 竹猗眸光一闪,就算她像夏耘那么蠢,现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再摸下去,寡人就不保证,你是站着出去,还是躺着出去了。” “是夏昭……推开我……” 他的手开始拉扯她的外衣,甚至是慌不择路地将她扑倒在床褥上。 一边轻喘,一边咬着舌尖,妄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竹猗的双眸中森寒闪现,她伸手捞起武安侯的腰身,反客为主将他压在身下,倾身吻上他,撬开他的唇舌,极尽缠绵,让他没法伤害自己。 武安侯眯着迷蒙的眼眸,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眼角眉梢氤氲着旖旎的水色。 红唇微张,他忘记了抵抗,任由竹猗长驱直入。 不多时便衣衫散乱,露出锁骨肩头,高高扬起优美的脖颈,无声相邀。 黯淡的光线下,皓肤如玉,映着暖色烛火,竟开出了一瓣一瓣的绯色樱花,无声相邀君采撷。 竹猗却只是舔了舔红唇,微凉的手指拂过他的肩,还好奇地按了按。 “这是怎么了?” 第103章 情花 陛下不要高兴得太早 “不……不要看……” 晦暗的烛光下,武安侯暴露在空气中的如雪肌肤蒙上一层淡粉。 他紧咬着下唇,却还是让酥媚的声音可耻地从唇齿间流了出来。 “好。” 竹猗替他拉好衣服,还扯过一旁的锦被将人裹得严实。 可这被药力驱使的人并没有那么听话,仍旧难耐地扭动着。 “忍过去就好了,要是忍不过去,寡人也正好给你补上这洞房花烛夜。” 一声沙哑的蛊惑,成功地让武安侯为数不多的理智成功回来了些。 像受惊的小兽,裹紧被子滚出去老远,贴着墙壁背对她。 暂时保住了清白,他颤动着双唇,道:“陛下,就这样……就行了。” 武安侯现在就仿佛是在那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烫得吓人,连脑子都熬成了一团浆糊。 为什么事情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自己,也失控了? 想着想着,他又是仅凭本能地,一点一点,靠近竹猗。 直到那温凉的手指贴上了他的额头。 他不自觉地颤了颤。 很舒服,恰好浇洗他胸中的无名火。 刚刚好受一点,他就躲开了她的手,又是防贼似的警惕地盯着她。 “别这么看着寡人,你应该不想再来一次吧?” 竹猗挑衅地斜睨了武安侯一眼,嘴上虽然放肆,却没有什么越矩的动作。 开什么玩笑? 妖君大人又不是那些趁人之危的地痞流氓,不搞那霸王硬上弓那一套。 “!” “子初怎么样,跟你一起被抓回来了吗?” “没有,子初还在护国寺,只是被迷药迷昏了,没有什么危险。” “那就好。” 然后,就看着竹猗开始脱鞋,脱下本就挎在身上的衣衫,躺上了床。 武安侯瞳孔紧缩,死死地抓住被角,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陛下,这是……” 她长臂一捞,直接侧过身,连人带被子地抱住武安侯缩成一团的身子,仿佛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后背。 “寡人累了,这枕头趁手。” 这敷衍的话语有着奇异的魔力,神经紧绷的武安侯倏尔眼皮终于沉重地阖上。 只不过是带着固执地警惕,即便是睡着了,依旧是皱着眉头,修长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没有变换过任何动作。 果然是一个称职的枕头。 竹猗伸手撩开遮住他面容的黑发,露出白璧无瑕的脖颈。 还往下扯了扯领口。 方才那一瓣一瓣的樱花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只是稍纵即逝的幻觉。 “怪不得出门总要打伞呢。” 竹猗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坐了起来。 “咚咚!” 长乐殿外响起了两道敲门声,紧接着就是夏耘故意压低的嗓音。 “陛下,他们动了。” 重新套上那身喜服,竹猗打开殿门。 夏耘站在外头,不断地左手搓着右手,呼吸也急促得喘不匀,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看到陛下这一身稍显凌乱的打扮,夏耘的眼神变得有些暧昧。 “陛下,不如您和长公主好好休息,臣侍带着铁甲卫去将人擒来?” “什么长公主?寡人现在要抓得,就是长公主。” “啊?那里面的人是……”夏耘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瞪大了眼睛往长乐殿里瞅。 然而长乐殿里黑漆漆的,能看见才是见鬼了。 “他们人呢?” 说起正事,夏耘立马就严肃起来,“他们已经被铁甲卫控制住了,此刻正按照陛下的吩咐,将计就计地埋伏在皇宫各处,就等着他们主子一声令下了。” “那就……等她一声令下吧。” 竹猗重新关上长乐殿的大门,沉重的声响落下,她的身影也在黑暗中,就此消失了。 有些人可以放纵一次,也可以放纵两次,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是幸运的,也不代表,她是仁慈的。 这只能说明,她肚子里有块菩提印。 她很想看一看,要是她真的开了杀戒,死得会是谁呢? 皇宫之中,除了长乐殿,就是绯月阁彻夜燃着红烛。 绯月阁的一切陈设都在陛下宣布大婚之后,添置了不少气派的物什。 点着熏香的青花莲鹤纹素狮钮熏炉升着袅袅的白烟,紧挨着整块紫檀木雕成的矮几,薄暮新换的鸢尾花花苞已经热烈绽放,涌动着娴静与野性并存的异香。 夏燕长公主换上了入南梁时的那一身戎装,盘腿坐在矮几前,从头上取下来的珠钗玉簪码了一桌,从未有过的奢靡华丽,真是让人惊讶。 “长公主这是视金钱如粪土,还是,盯上寡人的身家了?” 本就敞开的窗前霎时间多了个人,一身耀目的红衣,衣摆迤地,拍打下纷纷散落的鸢尾花瓣。 “陛下来的……比我想象中要晚。” 夏燕长公主没有丝毫的心虚,甚至还朝竹猗比了个请的姿势,请她入座。 “那还是多谢长公主给寡人送的大礼,缠得寡人腾不开手,这才耽搁到了现在。” 竹猗懒懒地斜了她一眼,扯了扯略微红肿的唇,挑衅一笑。 哼,自作孽,气不死你! 夏燕长公主闻言,青筋暴起,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极大地取悦了陛下那颗幼稚的小心灵。 “怎么,长公主该不会以为……寡人是拿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吧?” 竹猗嗤笑开来,越笑越猖狂,后仰着身子仿佛随时都会从这二楼掉下去。 “陛下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夏燕长公主恶毒地眯着眼睛,那冒火的眼睛都快要把她自己给烧着了。 “有何不可?寡人通常能够笑到最后。” “没想到陛下竟然真的对武安侯下手了,只是这后果……陛下可曾预想过?” “长公主帮寡人预想预想?” 竹猗单手支着下巴,专注又温柔地望着她。 这极具迷惑性的神情晃得她眼睛生疼,怀着满腔的报复心,冷笑道:“陛下应该看到他身上的……” “你是说那些绯色的樱花?” 竹猗悠悠地打断她,像一只无辜的麋鹿,却又扎着满头的犄角戳得你血肉模糊。 “你真的碰他了?!” 夏燕长公主顿时傻眼了,怔怔地,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竹猗觉得好笑,“洞房花烛,岂能有假?” 夏燕长公主难以置信地看着竹猗,眼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归于平静后,她笑了。 嘲讽的意味浓得化不开。 “看来,陛下还不知道武安侯身中情花毒的事情了?” 第104章 不试 那就轮到寡人动手了 “情花毒?” 竹猗半信半疑地念叨着,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这种脏东西。 之前她那不成器的护法也着过道,被曾经的相好抱着同归于尽的心差点弄死。 也是这听起来缠绵悱恻的情花毒。 护法是被自己救回来了,可那女子可就没那么幸运,人直接化成了一滩花肥,沤进了地里。 看着竹猗失神的模样,夏燕长公主以为她是怕了,笑得越发狰狞。 “对!就是情花毒!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在王府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为什么本宫迟迟不曾有所动作?只是没想到到头来……便宜了你。” “不是你给他下得药吗?抱得美人归这件事儿,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又算什么臭狗屎?” “你还真是不掉棺材不落泪,死到临头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夏燕长公主抿紧双唇,内心的肮脏被这么明目张胆地挖出来,脸色难看得紧。 “怎么,被寡人说中,恼羞成怒了?怎么还咒人死呢……” 竹猗跳下窗台,脚下的花瓣铺的远了些。 这话要放在妖界放出来,可是要被众妖活活打死,捣成肉酱的。 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 “长公主,寡人要是没死成,你是不是会很失望?”竹猗单纯地疑惑。 夏燕长公主看她的神情不像作假,当即便操起手边的长剑,不留一丝余地地直取竹猗的心窝。 “铮!” 带着十成十力道的剑尖刺破衣衫,便似遇到了铜墙铁壁般难以前进半分。 “呀,长公主好像没吃饭,姑且……再试一试?” 竹猗歪着脑袋,随手弹了弹戳在心口的剑尖,看似微末的力道却震得夏燕长公主虎口发麻,连剑都险些拿不稳。 将军连手中佩剑都拿不稳,说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她奋力一击竟然无法伤这暴君分毫?! 这怎么可能?! 就算这暴君的武功已经化境,甚至是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但看她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分明没有运力阻挡,更像是长了一身铜筋铁骨,刀枪不入! 怎么可能…… 思考过于专注,以至于她迟迟没有动作,可竹猗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不试?那就轮到寡人动手了。” 竹猗幽深的瞳立时森寒一片,掐着夏燕长公主的脖子,将人举了起来。 “呃……你……放,放开我!” “寡人给过你机会的。” 看着那张脸由红转青,又由青变紫,她的丹田处也像是有无数刀剑切割着灵魂。 所以,即便她现在正掐着这该死的夏燕长公主,可先流血的人,也是她。 “呵!” 竹猗冷笑着,扭断了夏燕长公主的脖子,不留一丝余地。 是给她自己。 可同时,她也不在乎。 竹猗将尸体扔到一旁,擦去嘴角的血痕。 “滴——答——!” 奈何,这边刚刚干净了,眼角、耳边、鼻下就开始不断地流血。 这就是破了杀戒的后果吗? 看着地上越积越多的血珠,竹猗幽瞳深处溢出疯狂的猩红。 “人,寡人杀了,杀戒,寡人也破了,这条命……你好像拿不走啊?” “轰隆隆——!” 话音刚落,像是回应她的挑衅,天空一声惊雷炸响,闪电像带刺的长鞭般地狠狠将漆黑的夜幕劈成数半,散发着恐怖的威压,丝丝电弧化作无形的大掌,将竹猗狠狠按在地上。 这憋屈的姿势,让她迟迟直不起要来。 她干脆侧身一滚,直接躺地上。 “有本事就降一道天雷劈死寡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竹猗此刻笑得无比畅快,兴奋过头的后果就是,又喷出一口血来。 “咳咳咳!你是怕了吧?怕劈不死我,反倒劈死了这些脆弱的人,滥杀无辜,你也会被天雷劈死吧……咳咳……” 她越是把话说得刺骨,浑身上下的痛楚就越发剧烈,她甚至已经听到筋骨收缩之下的咯吱声了。 如果她能够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大概都不必天谴来折磨她,她自己都会被自己丑死。 “菩提金印,这次,是寡人赢了……” 竹猗有气无力地拍了拍下腹,瞳孔有一瞬间的涣散,她甚至都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斗了这么多年,她总算是在快要死的时候杀了狗金印一个措手不及。 恍惚间,眼前突然升起一片刺眼灼热的金色,她眼睛痛得要死,仍旧是要瞪大眼睛看清楚。 那婴儿拳头大小的菩提种子,周身围绕着密密麻麻的梵文,正在离她三尺高的地方慢悠悠地浮着。 该死的小东西,真是害她不浅…… 这是要离开她,不再祸害她了吧? 又痛又爽的滋味直接让竹猗回光返照,死之前一定要大笑三声。 狗金印总算是干了件人事,给她留了个全尸,没有脏了她的灵魂。 她越想越心满意足,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狗金印,寡人在下面给你探路……” 几乎是在她即将断气的那一刹那,漂浮在半空的菩提金印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直直地冲进了竹猗的眉心。 没入她的识海。 沉沉死气被盎然生机扫荡一空。 竹猗那满身的血腥重新倒流了回去,那张眼若桃李的面容在金光的照射下,越发肆意张扬。 被法术添上的喉结、隐去的胸前隆起,在这一刻都恢复了原状。 那君临天下的大气威仪霎时间摧毁了整座绯月阁,毁作一片废墟。 夜风拂动,阴郁的黑暗漫过了满天繁星,皎洁弯月,幽蓝的火光透着莽莽血气,从竹猗的心口开始蔓延。 涌动的气流加速妖火的腾跃,眨眼,便烧得灰飞烟灭。 下一秒,一团模糊不清的黑雾想要追上去,飞上皇宫高空时却被狠狠拍进泥里,好半天才重新聚成实体。 双瞳阴冷如终年不化的积雪,殷红的双唇却抿成坚毅的弧度。 “陛下,臣,等你回来……” “嘭——!哗啦啦——!” 无数道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浅黄的、银白的、洗绿的、淡粉的、朱红的…… 如骤雨,如飞花,纷纷坠落。 红墙内惊起一群鸟羽,带起一阵利刃下的血色。 绞杀,在无声中开启,也在无声中,落幕了…… 第105章 戴上 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南梁帝娶亲当晚,夏燕长公主的绯月阁夷为平地。 皇宫殿宇,巍峨高墙内那响彻整晚的惨叫,血流成河,浸透石板路的颜色,更添锈色。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场惨烈的杀戮没有赢家。 绯月阁只抬出了夏燕长公主面目全非的尸体。 南梁帝,消失无踪。 国师荼风宣布闭关,不再插手国事内政,将摄政之权交给一裴姓公子,是为摄政王。 有不服者妄图暗中刺杀摄政王,并明里与之作对,却被摄政王不输陛下的暴虐手段血腥镇压,换下不少老臣。 次年春,摄政王力排众议,提拔新科状元季千岚为户部侍郎,增加夏燕与南梁往来赋税,一片和谐之下,危机潜藏。 时间如白驹过隙,南梁举国上下都张贴着陛下行踪的悬赏皇榜,却无一人敢揭下…… 不同于南梁皇城的阴云缭绕,与世无争的灵兆国倒是为了庆祝今年的丰收,载歌载舞,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真是……吵死了! 睡个觉都不安生! 高山流水绵延向远,陡峭奇险的悬崖峡谷将这半大的小岛屿与凡尘俗世切割开,也切断了她往回走的路。 躺在鸟窝里的竹猗头一次觉得,累。 失去一身妖力的感觉真是他妈的累啊! 要是早知道杀个人之后会这样半死不活地继续受折磨,那她就不会冲动了。 她会从长计议,先把妖丹掏出来,再破杀戒…… 可惜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都快三个月了,她爬山出不去,跳崖出不去,凫水也出不去。 邪门得很! 反正不管她怎么折腾,还是会原模原样地回到这里。 竹猗生无可恋地翻了个身,三三两两的农妇背着筐打树底下路过。 “程家老三又为离家出走的事儿闹起来了,这次动静可不小呢!” “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了,净说外头有多么好,非逼着她爹给她送出去,连自小定下的亲事都要退了。” “听巫医说,是离魂症,魂魄去到了外头,被迷了心,这才哭着闹着要去找她的情郎,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还能怎么收场?梦这种东西,总是会忘记的,再过些时日就会知道都够抓到手里的东西,才是踏实的!” 哟,还真有人跟自己英雄所见略同,想从这里逃出去啊…… 那得去看看。 “哗啦——!” 起猛了的陛下从树杈上掉了下来,扎进了落叶堆里。 咳咳,差点忘记她没有妖力了,只剩僵硬的武力,看来得好好练练。 “竹丫头,小心点,长得跟玉雕娃娃似的,怎么跟山猴子一样不让人省心啊!” 一个头上绑着苗绣的壮实大婶把竹猗拉了起来,长着薄茧的手指,替她理顺乱糟糟的头发。 “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摔着没有?有没有哪里摔坏了,哪里疼啊?” 竹猗不自在地后仰,抓住那只到处乱摸的手,冷漠道:“莲婶儿,我不疼。” “什么不疼?”莲婶儿一巴掌拍在她肩上,拍得她肺都快吐出来了。 “那天捞鱼捞到你的时候,你全身上下那是没有一块好肉啊,看着就吓人!这好不容易养好,就别上蹿下跳了!” “知道了莲婶儿,你都念叨八百遍了!” 竹猗翻着白眼就想走,又被莲婶儿抓住后脖领拽了回来。 “别到处野了,今儿莲七回来,带了很多小姑娘们喜欢的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有胭脂水粉,你也一起去看看,免得被其他姑娘们抢走了。” “莲婶儿,你放过我吧,我用不上那些……” 话还没说完,莲婶儿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就瞪圆了。 “我说你用得上,你就用得上!” 竹猗,“……” 紧接着,曾经大杀四方的陛下就被莲婶儿拎鸡仔儿似的拎走了。 蔚蓝的海边,一搜一搜的小渔船拥挤地排满了海岸线。 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围在一堆,挨家挨户地分着打捞的海鲜,还有一些挂着海藻的金银首饰,甚至是生死未卜的人。 竹猗微微拧眉,转头看着莲婶儿,“我……不会也是这么被你们捞回来的吧?” “你是暴风雨带来的,没赶上丰收,要不然就被这些鱼压死了。” 莲婶儿头也不回地回答,拉着她就往人群深处挤,然而就揪着她的衣服直接推到了一艘挂满贝壳的渔船前。 “莲七,快让竹丫头看看,你留的那些好宝贝!” 被喊住的莲七正在整理渔网,一抬头,脸颊就红了。 “娘……竹……竹姑娘……” “什么猪猪姑娘!别骂人!” 莲婶儿抡圆了胳膊就给了莲七后脑勺一巴掌,完全没有收着力道。 看到这里,竹猗的心里平衡了。 挨了一巴掌之后,莲七总算了正常了许多,不再扭捏,而是从船舷那儿拖出了一个小木箱子。 郑重其事地交到了莲婶儿的手里。 小眼神儿倒是一直往竹猗那里飘。 “竹丫头,你看这对金镯子,是不是很实在?” 莲婶儿一边说,一边就往竹猗的手腕上套,完完全全地视金钱如废土。 竹猗,“……” 这也不知道又是在那座沉船里找出来的,看起来就是价值连城。 早知道在海里捞一捞就能发家致富,她应该让洛州的沉香和刺史住在海里! 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机会…… “娘,还有这块玉佩,刻的是龙凤和鸣,也很衬竹姑娘的……气势。” “眼光不错,随我!” 莲婶儿十分满意地拿起玉佩,递给莲七,“还不帮竹丫头系上?愣的跟木头一样!” “哦……哦!” 莲七乖乖地伸手接过,直接蹲在地上,把玉佩颤着抖着系在竹猗的腰间。 高大的汉子明明长得挺粗犷的,蹲着都快跟她差不多高了,可就这性子,还不如夏耘来得凶猛。 说起来,他在这儿跟自己系玉佩,看起来倒是跟夏耘重合了,她很是受用。 “还有这发钗、金簪、镯子也一并戴上!真是好看啊……” “不用了吧?”这是竹猗说的。 “戴上!全都戴上!这么好看的女娃娃成天素着像什么样子?” “竹姑娘,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你就戴着吧……脑袋别动,簪子插歪了。” 竹猗,“……” 她只能乖乖地站在那里,任由莲婶儿和莲七母子俩捯饬自己。 好累啊……做女子是真的累啊…… 第106章 主君 阿艽找到你了! 天色黑了下来,竹猗跟着莲婶儿和莲七母子回到了宽敞的木屋。 她的脑子里一直在转着怎么离开这里的事情,就连脑袋上插满的珠钗都没有功夫管。 竹猗喝着鱼汤,“莲七,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渑池以北……那个堆满贝壳的礁石。”莲七想了半天,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就没有上岸去看看?” 莲婶儿端着一瓦罐棒子骨走了进来,“我们海兴村的人,上不了岸,上了岸就是一个死,莲七但凡上了岸,那就梆硬了。” 还有这种事? 竹猗怎么觉得这里怪得很? 越是怪,她就越是想去探究。 他们村子里的人出不去也就罢了,她也出不去是不是就过分了? 竹猗在脑子里搅着飓风,没注意到莲婶儿已经把她面前的碗,换成了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已经堆了三根棒子骨。 莲七的盆里也才只有一根。 看到莲婶儿提着螃蟹钳,要把那比她脑袋还大的螃蟹放到竹猗盆里的时候,她眼疾手快地拿起莲七的饭盆起身去接。 “莲七要外出打渔,多吃点,才有力气打更多的鱼回来。” “一顿不吃饿不死,人饿疯了才能打更多的鱼呢,你别管他,你吃!” 莲婶儿看着竹猗的眼神里都是温柔和慈爱,对莲七就是没什么好脸色。 再看莲七,他也是觉得自家老娘说的没错,憨笑着冲竹猗点头道:“竹姑娘别客气,我们都是靠海吃海的人,平时打渔饿了,就会顺手吃些海蛤和红鱼,不会饿着的。” “那也不一样,莲婶儿做的饭,你多吃点。” 竹猗微笑着把大棒子骨匀给莲七,“方才我听村子里的人说程家老三……她去村子外头看过,真的假的?” “巫医都开药方了,应该是真的吧。”莲七看向莲婶儿,“有一次程家老三发病的时候,娘还去看过,村长也去了,回来之后都不让提看到的事情,就连我问,娘也不说……” 说到这里,他还有点埋怨。 “告诉你有屁用?你是能救人,还是能杀人啊?”莲婶儿瞪眼。 “是是是!娘说的极是,所以我这不也没再问了嘛……” 莲七叹了口气,又啃了一口大棒子骨。 竹猗又给莲婶儿掰下了一根螃蟹腿,“这有什么好问的?去外面看看不就知道了?” 闻言,莲七看了莲婶儿一眼,又低下头,把脸埋进饭盆里。 莲婶儿掰着蟹腿蘸大酱,“这里祖祖辈辈都没有人能够活着出去过,这事儿可不能再提了,竹丫头。” 竹猗无所谓地挑眉。 不提,那是不可能的。 竹猗拿着筷子在碗里挑鱼刺,没挑到,话头倒是挑到了。 “莲婶儿,你说……这人都不能活着出去,怎么还能够活着漂进来呢?” 竹猗又咧着嘴笑,笑得邪肆狂放,满头的金钗也仿佛帝王冠冕,让人不敢直视。 “哦,不对,应该是说,男人不能活着漂进来。” 之前她可没少从这海兴村的四面八方琢磨逃跑的事儿,那些村民们看到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是十足地笃定她出不去。 虽然,事实上,她也确实出不去。 可是这样操蛋的封闭性,竟然还能够把外面的人放进来,男的女的都有。 没理由活下来的只有女子啊…… 满村子里咣荡,那些从外头漂进来的女子似乎都很满意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很快就和村子里的小伙子结婚生子,像是土生土长的村民们一样。 她们在家里织布种菜,也不再留恋村子外头的生活,一切就像她们最理想的生活一样。 当然,要是陛下没有在山涧里、兽穴里、峡谷间发现一些尸体残肢的话,她想,她会以为这里是个不错的小村子。 莲婶儿摇了摇头,“竹丫头,你问的这些,我不知道,这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知道的。” 这话一听就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不论竹猗怎么问,莲婶儿就是不再开口。 她转头问莲七,莲七也是讳莫如深,还给了她一根大棒骨。 一直到吃完饭,莲婶儿才对竹猗说:“快到退潮的时间了,你乖乖睡觉,不要出门乱走了。” 说完也不管竹猗是什么反应,就关上了门,还上了锁。 竹猗皱眉,退潮了有什么关系?怎么还不能出门了呢? 奇了怪了…… 也不知道这百八十年前学的缩骨功还有没有作用…… 竹猗几个起落间跃上房梁,小心地推开屋顶上的气窗。 这海兴村的房子,窗户都是朝上开的,四面的墙可都砌得严严实实,这会儿倒是也方便了她偷偷溜出去。 黑灯瞎火的,一路摸到海边。 全村子里的壮男几乎都挤在了海边,包括莲七。 他们全副武装,如临大敌地拿着钢叉,躲在搁浅在岸的渔船后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玩意儿的出现。 竹猗蹲在树上,看着那黑漆漆的海水确实翻腾着退了下去,露出了好大一片礁石和海藻,甚至是越退越远,几乎是空出了另一片村落来。 站得高,看得远,竹猗本不清楚莲婶儿他们是在怕什么,可没多久,她就看到了。 一大片黑色的甲壳快速地靠近,随着起伏的海浪,各个角度都泛着锈色的光芒。 无数只触角互相踩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踩在天灵盖上,踩在脑皮层上,分外瘆人。 竹猗一眼就认出来,那群脏东西,就是螭吻狎啊! 哎呀!这螭吻狎还是牛得很啊,能够撞破这里的结节,那是不是就说明,她也可以让螭吻狎把自己带出去啊! 想到这里,她好像忘记了一个久未蒙面的老朋友…… 那玩意儿叫什么来着? “主君!主君!阿艽找到你了!” 识海里响起了那声熟悉的咋呼。 对了,阿艽…… 这群螭吻狎的老大! 竹猗带着爱意的目光扫向海面,就看到一坨大黑胖子在海面上蹦蹦跳跳。 丑是丑了点儿,可这群村民们怕呀! 等螭吻狎爬上岸,村民们离开就泼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火油,点上火,就听到“滋啦滋啦”的声音,烤肉的味道弥漫开来。 人群中有人喊,“真香!带回去给娘子吃!” 第107章 缺口 靠天时地利人和 “咔嚓”一声,树枝断了。 竹猗一时半会儿没有控制住汹涌的情绪,直接扭断了手里的树杈。 还给娘子吃,你自己怎么不吃? 不远处的村民们又是一阵一阵的呼喊,巨大闷响之后,安静了一瞬。 竹猗连忙抬头看去,后头的螭吻狎翻成巨浪打过来,扑灭了先前的大火不说,还伤了不少人。 那些不小心沾上螭吻狎的村民们,立马溃烂一片。 黑如砚台的伤口不断扩散,很快就倒地抽搐,被无数的螭吻狎分食殆尽。 场面血腥极了。 竹猗的晚饭差点没吐出来。 与此同时,她也在识海里尝试喊阿艽。 没了妖力的天然纽带,她现在只能靠精神力。 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让阿艽知道自己正没出息地躲在一棵树上。 很快,霸气威武的肥种阿艽就爬上了树,带着大海的咸腥气,贴在竹猗脸上。 “主君,阿艽找到你了!” 竹猗扒开它,还不放心地推远了些,“你……和你的徒子徒孙们是来捕猎的吧?顺便来找找我……” “才不是!主君是不知道这里有多难找,阿艽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趁着退潮的时候冲进来的!” 竹猗挑了挑眉,“那就趁一会儿涨潮的时候,带我走呗!” 阿艽一听就耷拉下了脸色,十分惆怅,“主君走不了,这里有结界。” “所以这里的结界只防着我?嗯?”竹猗轻柔地揪上阿艽的胡须,猛地向两边拉扯。 阿艽抖着灰色的厚嘴唇,想说主君拉得一点儿也不疼,可又不想太嘚瑟,免得挨揍。 “主君有所不知,这里是被诅咒过的地方,当时主君的商船本来就是要送到这里来的,只不过……被阿艽先看上了而已,才没有到这里来!” “那我还要谢谢你?” “主君不用跟阿艽客气!” 竹猗忍不了了,手一松,那滑溜溜、弹兮兮的胡子就弹它脸上了。 痛! 阿艽裂开! 竹猗看着下边儿没完没了的螭吻狎,“叫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们把这些村民都吃了,没有诅咒的人,这结界总该破了吧?” 阿艽摇头,一本正经地道:“那我们不就要代替他们困在这里,生生世世出不去了?” 说到这里,它顿了顿,“就像主君受到的天罚一样,阿艽也会没有妖力的,到时候可就惨了,只能被人捡去炖汤……” “我现在也可以炖了你!” “那炖不了,主君现在根本就喷不出妖火,拿我没办法。” 阿艽晃着两根胡须,向竹猗认真且真诚地解释。 竹猗嘴角含笑,却眼眸冰寒,抚摸着它脑袋上的小杂毛儿,柔声道:“那如果,我亲自,喂你喝点儿我的血呢?” 都说修仙之人浑身都是宝,那修妖道的人就浑身都是毒,尤其是妖君。 毫不客气地说,毒死一个仙君都不在话下,更不用说一个还没化形的小东西。 阿艽冷汗都在流,默默地后退了一些,“其实,妖君想要离开这里,也不是不可能,就是有点小小的困难。” “展开说说。” “我们能来这里,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月满盈时,潮汐久退,然后……螭吻狎发情。” 竹猗嘴角抽了抽,“……说重点。” “发情的螭吻狎接下来就要产子了,所以需要很多很多粮食,所以它们才拼了命地来了这里,这个时候,结界也会因为螭吻狎的到来,出现一个缺口。” “缺口在哪里?” “在渑池的北边,海底。” “海底?”竹猗的手捏住了阿艽的肥尾巴,倒吊了起来,“你觉得我怎么活着下去呢?” “有鲛珠的话,就可以啊!” “哟,那鲛珠去哪里找呢?” 阿艽头一次看傻子似的看着她,“这个村子到处都是啊!主君不会没有发现吧?” 竹猗被它看得心里发虚,但就是梗着脖子更凶了,“没发现怎么了?你发现了你给我搞一颗来!” 她在这里看到了金子、玉佩、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就是没有看到鲛珠,连珍珠都没有! “这个……阿艽也搞不了。” 阿艽一退再退,却忘记自己的尾巴还在竹猗手里,于是,自己晃了起来。 “你又搞不了?!那你能搞什么啊?!” 竹猗蓦地笑出声来,笑容里多了几分滚烫的真情,真的想炖了它的心。 阿艽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觉得这笑容里埋着它的命,铆足了劲儿嘿嘿赔笑。 “主君别急嘛,阿艽是真的没有办法拿到鲛珠,但是,主君可以啊!” “我怎么就又可以了?” 竹猗松了松手上的力道,放了它一马,“好好说!” 阿艽的大脸像是被摊开的面饼,胡须自动打了个结,挂在鼻子底下。 “这整个村子的人,都有一颗鲛珠,在心窝里。” 竹猗愣了下,“可他们娶的都是外来的人啊。” “是啊,他们也娶不了鲛人啊,就是鲛人诅咒的他们,让他们永生永世都只能待在这个鬼地方,长生不老。” “这是要我杀人剖心啊……那我拿到了那颗鲛珠,出不去的就是我了吧?” 这诅咒就是通过鲛珠落降到各人身上,她要是拿走了鲛珠,就彻彻底底出不去了。 “不会的,主君本来就有天罚在身,鲛人的诅咒根本就不值一提!” “来,在我手上划一刀,我请你喝。”竹猗朝着阿艽伸出了手。 阿艽诚惶诚恐,但它还是在脑子里疯狂想着办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主君……要不然……就先破了这村子里的诅咒?” 竹猗轻嗤一声,“就凭我现在任人宰割的样子?拿什么去跟整个鲛人族斗啊?” “嗯……好像很困难……” 竹猗摆摆手,“你滚吧,我自己想办法。” “主君,阿艽现在可不能离开你,这里太危险了!阿艽要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竹猗根本就没有搭理它,跳下树杈就往回走。 螭吻狎吃饱了就会离开了,她也要赶在所有人回家之前赶回去,以免被莲婶儿一家发现。 阿艽在后头蹦蹦跳跳,提出一堆不靠谱的办法。 竹猗从天窗跳进屋子的瞬间,就关上了窗,把阿艽关在房顶。 还送了一句,“滚!” 第108章 认命 莲婶儿可不省油 一大清早,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炊烟袅袅,海兴村的村民们已经开始做早饭了。 莲婶儿做了一大桌,招呼着一家子正吃着,门口突然来了一个娇俏姑娘。 “莲婶儿!七哥!” 洪亮清脆的声音喊出来,整个村子都听得到。 莲七僵硬地转过头,憨厚的面容上还透露出些许不情愿。 “有什么事吗,程家四娘?” 说完,他还有些怕竹猗误会似的,偷偷瞄她。 可竹猗才懒得管他呢,一口一个肉包吃得不亦乐乎。 “莲婶儿,家里新捞了些龙甲和彩宝,我爹说,为了感谢您老帮我家三娘的事情,想着分您一些,可我一个人也拿不动……” 她那常年风吹日晒而有些发黑的脸颊,泛着娇羞的深红,“想让七哥帮帮我,到我家里去取一趟。” “莲七,你就跟程四娘去一趟吧,顺便看看程三娘怎么样了。” “娘,正好竹姑娘还没见过龙甲呢,我和竹姑娘一起去吧!” 莲七欢喜地看着闷头吃的竹猗,“竹姑娘,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竹猗还在想呢,今天来的这程家是不是昨天听到的那个,没想到,还真是。 她点头,“那就去看看吧。” 这边刚答应,就有一束钉子般的目光钉在她身上,她一抬头,就对上了程四娘的那双能喷火的眼睛。 竹猗也不服气地瞪了回去,同时也把油条咬得咔嚓响。 牙口好,吃嘛嘛香! 莲七看竹猗答应同去,乐得嘴都合不拢,一路上都没让竹猗的耳朵边清净过。 程四娘在后头小跑着跟上,还“哼”了声,非得挤进莲七和竹猗的中间来。 竹猗被她撞得后退几步,莲七想去扶她,却被程四娘抱住了胳膊。 “七哥,你一路上都没有理过我,都不跟我说话,我可不高兴了!” “程家四娘,你就算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能推搡竹姑娘啊,非要伤到人,你就高兴了是吗?” 莲七甩开程四娘的手,疾言厉色。 竹猗才不愿搅和到他们的打情骂俏里,巴不得清静会儿,直接路过他们就往前走。 反正她早就摸清楚了门路,即算是无人带路,她也能找对地方。 竹猗前脚刚到程家,程四娘就挎着莲七的胳膊笑嘻嘻地赶上来了,莲七也没有垮着脸。 看起来没有什么不愉快。 “爹!我和七哥回来啦!” “回来啦!我和你娘在后院里呢,直接进来吧!” 她还冲竹猗挑了挑眼尾,“哼!” 莲七听到动静侧过头去,程四娘的脸上已经重新挂起了笑。 “七哥,我们进去吧,爹娘都在等着呢!” 她拉着莲七就迫不及待地穿过篱笆,往后院走。 “竹姑娘!”莲七想拉上竹猗一起,却被程四娘大力地拉着,难以脱身。 “哎呀七哥,竹姑娘会自己跟来的,我家这院子也不大!走吧!” 说着,程四娘是又拖又拽,拉着五大三粗的莲七就没影儿了,很快就传来了和乐的谈论声。 竹猗四处打量着,在这院子里大摇大摆地走了起来。 要说这程家的院子不大,那是说笑了。 一看就是家里人口多,房舍多,前院后院都俱全,比莲婶儿家里宽敞得多,也气派得多。 嗯,还有片小花圃。 这难道就是离海边远了些,在村子深了些,就得了块好大的地,还是挺值的。 花圃边沿的土壤里散着不少药渣,有快要晒干的,也有今天刚倒的,味道不仔细闻是闻不到的。 竹猗又仔细嗅了嗅,推开了药味儿最重的那一扇门。 一个眉目英气的女子正靠着床帏闭目养神。 她似乎听到了门边的动静,只是耳尖颤了颤,却并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竹猗直接开门见山,“你就是那个,得了离魂症的程三娘?” “与你何干?” 竹猗,“……” 好像是没有太大的关系…… 不过,她们可以有相同的目标啊! 竹猗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听说你想离开海兴村,正好我也想,所以来看看。” 程三娘本来没什么表情,一听到她这么说,便睁开了眼。 淡漠的眼神里,暗藏着一丝丝并不明显的嘲讽。 “那你可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很惨,还被人下了药,不能下床。” 程三娘,“……” 说得渴了,竹猗倒了一大碗水,仰头饮下。 程三娘见了,眼中的嘲讽更甚。 直到竹猗喝完了,茶碗搁到一旁,程三娘才开口道:“恭喜你,马上就要落到跟我一样的处境了。” 竹猗摩挲着茶碗的边沿,脸上蓦地出现浮夸的惊讶,眼中却冷得厉害。 “不会吧?你该不会是想说,这水里也下了药吧?” 程三娘别过脸去,似乎是看不过眼这种虚假的嘴脸。 “程家人为了不让我有力气再去出海,所以,在我所有的吃食和饮水里都下了软筋散,你还是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以免被程家人抓到,落到与我一般的下场。” 竹猗捏着茶碗,又倒了一碗茶水,喝得精光。 “我这人比较怪,吃药比吃饭还补,这点儿软筋散还不够塞牙缝的。” 程三娘,“……” 过了好半晌,她见竹猗依旧是精神奕奕,没有半点萎顿的样子,才重新打量起竹猗来。 竹猗则是任她打量,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所谓。 程三娘盯着竹猗的眼睛,“你如今在哪一家住着?” “莲婶儿家。” “那莲七可是对你青睐有加?” “……嗯,算是吧。”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竹猗也不能说谎,莲七那傻样跟赖上了自己似的,她又没瞎,还是能看出来的。 程三娘点点头,“那你就洗干净认命吧,莲婶儿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竹猗额头低落三滴冷汗,“那你看我省油吗?” “你?”程三娘鄙视地扫了竹猗一眼,“你可会法术?” “不会。” 呃……应该是会过。 “武功如何?” “一般。” 再练练应该可以重新大杀四方。 “如今年岁几何?” “二十一……” 箫猗应该是这个年纪吧?要是算起上辈子,那就不太清楚了。 “莲婶儿在成为海兴村村民之前,已经是江湖第一杀手,擅使毒和暗器,所有海兴村生二心者都是死在了她手上,相信你也不会例外。” 第109章 莲七 是万万不能动的 说来说去,程三娘就是觉得竹猗不够看,不够莲婶儿杀的。 竹猗心中暗自感叹,原来自己现在成了一个被人可怜的废柴…… 她摆摆手,“言归正传,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问你离开这村子的办法。” “我若是有办法,又怎么会躺在这里?” “有办法,不一定有本事,有本事不一定有办法,我就是有本事的那个。” 程三娘被竹猗这番不要脸地说辞镇住了,她翻白眼的动作都用上了仅有的力气。 “你若真有本事,我告诉你也无妨。” 听这话的意思,这是要考验她了? 正这么想着,程三娘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杀了莲婶儿,我就告诉你离开这里的办法。” 闻言,竹猗心中一阵唏嘘,敢情这厮刚刚说了半天莲婶儿不好惹,一上来就要她去送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程三娘那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的模样,笑眯眯地晃着脑袋,却并不急着答应。 “杀了莲婶儿,我这辈子,甚至是好几辈子,不会就耗在海兴村里了吧?那到时候就算知道了你的办法,又有什么用呢?” 阿艽说过,这村子里的家家户户都有鲛珠啊。 可并没有说,这鲛珠到底在某一人身上,还是每一人身上。 要是轻举妄动就是自寻死路了…… 程三娘倒是没有料想到竹猗竟然还知道这一点,心底也因此信了竹猗几分。 但是她仍旧有所保留,不敢将全部身家押在一个人身上。 她想了想,道:“杀莲婶儿不会有事,但你要是想离开这里,莲七,是万万不能动的。” 竹猗这下就明白了,莲七身上有鲛珠,不能杀。 她摸着下巴,眯起眼睫,妥妥地老谋深算。 “我可以答应你,杀了莲婶儿,但是我这儿可没有亏本的买卖,你也要给我找来一颗没有被诅咒过的鲛珠。” “没问题。”程三娘伸手在嘴里一下掏出了三颗鲛珠,两小一大,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泽。 竹猗,“……” 真的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她就想要一颗能用的鲛珠,结果人家随随便便就能掏出一把。 不过,竹猗还是不忘在识海里跟阿艽求证,这三颗鲛珠是否真的能够拿来用。 “主君,从海兴村村民们心窝里掏出来的不能用,但是这三颗鲛珠可以用,都是无主的!” 竹猗盯着程三娘手里的鲛珠,那是双眼放贼光,双手也不自觉地搓了起来。 “有人来了。” 程三娘张开嘴,又将三颗鲛珠吞入腹中,一下子就熄灭了竹猗眼中的光。 动作真快。 不过,她确实也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但是却比程三娘要慢一些才发现。 还真是得多练练,不然连个被药倒的病人都不如了。 竹猗讲茶杯重新放回原处,这才走了出去。 在院子里逛了两圈,莲七和程四娘才姗姗来迟。 待看清莲七身后扛着的玩意儿,竹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原来传说中的龙甲就是螭吻狎,该不会是真的要带回炖给她吃吧? 见竹猗抵触的眼神一直落在螭吻狎上,莲七还以为她是好奇呢,连忙走快几步凑上前去,“竹姑娘,这好些龙甲带回去,我让娘给你炖汤喝,可鲜了!” 竹猗疯狂摇头,扯过莲七身后地程四娘,“我不喜欢鲜,她喜欢,你炖给她喝!” 莲七眼中的笑意越发明亮了,“竹姑娘放心,这些龙甲炖出来已经够我们两家人喝的了,程家四娘她自然也不会落下,你身上的伤刚刚好,更要多喝两碗,不用担心我们。” “要你假惺惺!” 程四娘狠狠瞪着竹猗,搞不懂七哥为什么都偏偏老看上这种柔柔弱弱的姑娘,有什么好的? 肩不能扛、手不能挑地,娶回家就是个祖宗,有什么用啊! 程四娘看竹猗对龙甲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越发看不上,可看到七哥对她又是热脸贴冷屁股,更是心里直上火。 她一定要让七哥认识到自己的好处,跟自己在一起。 外面的人有什么好的? 只有他们才是同类,他们在一起才会白头偕老,那些外来的家伙,只会背叛而已! 莲七扛着螭吻狎回到家,莲婶儿一只手就接了过去,脸不红气不喘地就进了后厨。 竹猗嘴角抖了抖,壮士啊。 联想到程三娘说的莲婶儿之前的身份,她决定跟着去试试,于是假借帮忙、打下手的旗子,也进了后厨。 就看见莲婶儿一刀一只螭吻狎,干脆利落,不多时就将那一筐的螭吻狎切得整整齐齐,都从砧板飞进了那水缸里。 连头都没抬,像是练过上百次似的,流畅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竹猗很是捧场地第一时间鼓掌,手里的葱抖得到处都是泥。 “莲婶儿这身手真厉害,要不也教教我,就当健体防身了!” 莲婶儿抬头道:“竹丫头不用学这些累死人的本事,有莲七在,叫他保护你。” 竹猗撇着嘴,将手里的葱扔进水缸里,“那要是莲七对我动手的话,我不就死定了。” “他敢!” 莲婶儿一菜刀扔在砧板上,直接把两个手掌厚的砧板给剁裂了。 竹猗被这猝不及防的动静吓了一跳,这把子力气可真是要命! “莲七要是敢动你一根指头,我把他双手双脚都给剁了碎了喂鱼!” “也……不用剁了吧。” 对自己儿子这么狠,莲七这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莲婶儿冷哼一声,走到水缸旁边,搓洗起螭吻狎来。 “要是你能够生下莲七的孩子,就是杀了莲七,我都不会吭声。” 竹猗,“……” 这话可不能乱说,虎毒尚且不食子,这老太婆明显就是疯球了啊! “主君,你可千万不能被这老太婆洗脑了,给大傻个儿,或者是这村子里任何一个人下崽啊!” 识海里蓦地炸响阿艽的哀嚎,竹猗这才想起来,它正在屋顶上咬着呢,对屋子里的动静一清二楚。 “滚!” 什么下崽不下崽,狗嘴吐不出象牙! “主君,你可一定要守身如玉,他们这整个海兴村,就是在等着有人生出孩子来,破解鲛人族的诅咒呢!” “生孩子能破诅咒?上次你可没有说啊……”竹猗危险地眯起眼眸。 第110章 冲动?我这是助人为乐啊 如此重要的消息现在才讲,那她要是真的色迷心窍,岂不是完蛋了? 阿艽嘿嘿笑着,透着不点灯都能够品得见的心虚,“这不是忘记了嘛!这会儿……又想起来了!” “那你还记起什么了?一并说了吧!” “海兴村之所以要不断地捡外来人回来,就是为了下崽的,只要有新的生命出生,就说明鲛人族原谅了他们,他们也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竹猗徒手捏烂一头蒜,“那他们自己就生不出来?” “生不出来,都长生不老了,还指望能下崽?三代同堂?千秋万代?这不是做梦嘛!” “我看他们梦做的挺好。” 阿艽道:“嘿嘿!主君也可以啊!要不,就趁莲婶儿不注意,把她给……” 余下的话,它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也暗示得够明显了。 “给个屁!”竹猗看了眼那边洗刷刷的莲婶儿,“你真觉得那程三娘的话可信?” 如果说她起初有点半信半疑的话,那现在就是半点都不信了。 莲婶儿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舍得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虽然莲婶儿这样子也不像什么得了鲛珠,长生不老的样子,但竹猗偏偏觉得她才是身怀鲛珠的那一个,而莲七…… 就是个大傻子。 入夜,整个海兴村差不多都已经睡下了。 竹猗熟门熟路地从屋顶的小气窗钻出来,直奔程家,去找程三娘。 程家的灯还亮着,除了程三娘所在的房间。 竹猗仔细留意了下周围的动静,确定没什么不对劲的,就推开程三娘的房门走了进去。 程三娘根本就没睡,门边的响动立马就惊扰到了她。 她一看到是竹猗来了,面上有一丝丝的惊讶,借着夜色的掩护,她迅速镇定下来。 “你怎么来了?” “来带你离开这里啊!”竹猗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扛起来就走。 霎时间天旋地转,等程三娘缓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被带出了程家,在黑夜里上下颠动。 难受极了。 她还是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根据两边不断倒退的景象,努力辨认清楚她们前行的方向。 是冲着海边去的。 “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要是被人发现,你就死定了!快把我送回去!” 竹猗跑得飞快,并没有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有任何停顿。 “这怎么能算冲动呢?我这是助人为乐啊。” 要不是惦记着那几颗鲛珠,她早就一脚把人踹进海里了。 可到底在人家程三娘心里的分量不够,是个软脚虾,这该死的程三娘竟然尖叫了起来。 这一喊不要紧,整个海兴村的灯光就都亮了起来。 摩拳擦掌,喊叫着,举着火把、抄起家伙向海岸边围了过来。 “阿艽!” “主君!来啦!” 竹猗早就料到这程三娘会玩儿阴的,完全没在怕的,喊一嗓子就让那些早已饿红了眼的螭吻狎翻腾着海浪,奋力往岸上爬。 那密密麻麻的黑甲大军不一会儿就奔着远处的火光而去,反倒是近在咫尺的竹猗他们,忌惮地不敢靠近,硬生生劈出一条道来。 程三娘早就做好了葬身龙甲肚子里的准备,可万万没想到,它们竟然绕了过去,舍近求远。 这让她不得不多想,此女子果真有些本事,连龙甲都惧怕…… 或许,真的可以多多依仗…… “程三娘,到了。” 竹猗坏心地咧嘴一笑,就在程三娘即将要开口服软的时候,她一把将人扔进了海里。 “跑得快一点,不要被他们抓到了哦!” 好心善良地提醒她,竹猗立马就转身离开,眼底弥漫着淡淡的杀意,自己是想离开这里没错,可这并不是能被某些人戏耍的理由。 一口恶气是出了,但与此同时,竹猗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整个海兴村的村民都出动了,不知道是不是月圆之夜诅咒削弱的缘故,村民们的面目都有些变化。 蒲扇般的双耳张开着骨刺,锯齿獠牙,额前微微隆起的犄角参差不齐,缺口深浅不一,很是好斗的面相。 尤其是领头的莲婶儿,那狰狞的脸上横亘着数道刀疤,震慑之力不言而喻。 三两个还好说,这要是一群人齐齐涌上来,她就是铁打的也会被撕烂啊。 啧,真是难搞! 竹猗这下可算是深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破釜沉舟,什么叫搬起螭吻狎砸垮海兴村。 于是,她敛下眼中的凝重,让阿艽领着杀红眼的螭吻狎给程三娘拖时间。 她相信,程三娘应该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诚然,程三娘确实如她所料,破罐子破摔地在海里扑腾着,比起她在岸上的样子有活力多了。 然而海兴村里个个都是海中龙王,就算是死伤惨重,也把程三娘给抓了回来。 竹猗一直在树后面盯着海边的动静,自然也清清楚楚地看到程三娘把自己给供了出来。 于是,村民们开始抓她了。 阿艽带来的螭吻狎也死的差不多了,仅剩的那些残壳也都被村民们一脚一个,等着死透了之后,带回家去炖汤喝。 “主君,快跑啊!他们找过来了!” 阿艽惊恐的声音在竹猗的耳朵边嗡嗡的。 竹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要跑吗?这不是跑不了嘛!” 四面八方都有村民在搜,就像是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似的,准备来一个瓮中捉鳖。 阿艽也蔫了,都带上了哭腔,“主君……” 竹猗摩挲着尖厉的手指甲,静静地看着逐渐靠近的村民们。 妖君的血可是很好喝的,好喝得上天啊,还真是便宜这群杂碎了。 不知道为什么,阿艽觉得这个时候的主君大人非常恐怖,它忍不住就地挖了个坑,把自己的脑袋埋了进去。 就在竹猗的指甲即将划破手掌的时候,一双有力的纤细手臂捂住她的口鼻,箍住她的腰,猛地往后拖了去。 “咻”的一声,一张沾满鱼鳞的渔网盖在了竹猗原本蹲着的地方。 而竹猗已经掉进了树洞里,逼仄黑暗的环境里,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身后那人柔柔软软的触感,以及恨不得勒死她的巨大力道。 “唔唔!”你倒是先放开她啊! 第111章 下去 就可以离开了 许久…… 外头没再听到动静了,捂住竹猗口鼻的手,以及箍在她腰间的手,总算是收了回去。 她毫无负担地往后一躺,立马就被一股大力推了回来。 “滚,离我远一点!” 竹猗挑了挑眉。 她这下确定救自己的人是程四娘了,这村子里如此讨厌自己的也就只有她了。 可是她莫名其妙救了自己,这就很奇怪了。 竹猗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救错人了?你姐姐还在海里泡着呢!” “那个女人死不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呃……这海兴村还真是奇了怪了,一个能杀亲儿的老娘,一个喊亲姐那个女人的老妹,这是骨子里就有寡情凉薄的引子? 也许是竹猗长时间地直视让程四娘品出了些许异样,她冷哼一声,“看什么看?我也不是白白救你一遭。” “好,我会跟莲七保持距离,你放心。” 程四娘,“……” 这讨厌的女人过于机灵了,眼力见儿很是不错。 “哼,算你识相!” 竹猗趁机八卦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程三娘在外面有什么闪失?外面可是有很多很多龙甲!” “不是你把她给扔出去的嘛?现在倒是在我跟前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我扔她,还不是因为看她不顺眼。” 竹猗看了眼程四娘,心里想着狐族护法教过她,要想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子迅速拉近关系,还是得同她一起说她讨厌的人的坏话。 程四娘如此瞧不上程三娘,那自己就顺嘴一说好了。 “她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她骗我说,让我杀了莲七,她就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啊,你说,她自己都走不掉,哪儿来的本事带我走呢,是不是这个道理?” 闻言,程四娘的眼睛里立时喷出了火。 竹猗笑嘻嘻地拍拍程四娘结实的臂膀,“我想着,这世上怎么还有人狠心地对自己的妹夫下手?如此心肠歹毒之人又怎么会让我这么个素昧平生的人离开,所以就报复了一把。” 双唇紧抿,程四娘的脸色在黑暗里更黑了。 可是她的气息明显剧烈地起伏着,“呵!亏我还想着帮帮她呢,没想到,她竟然在我背后捅刀子……” 竹猗佯装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嘴角冷硬地勾起。 程四娘蓦地拉住竹猗的手,恨恨地咬牙道:“跟我走!” “喂,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竹猗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被程四娘点住了穴道,不能动弹,无法言语。 被人扛着的感觉还是不错的,起码不用出力。 没想到程四娘也是个练家子,她扛着竹猗脸不红气不喘地上了山崖。 这才把人放了下来。 穴道却只解了一半儿。 竹猗能说话,却不能动弹。 她闭上眼睛暗自感受着这附近流动的气息,与她白日里来有所不同,甚至还有些熟悉。 像是…… 像是皇陵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阵法。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竹猗眯了眯眼睛。 “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程四娘只是看着黑沉沉的崖底,还踢了颗石子下去。 久久都听不见回声。 “你该不会想说,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离开了吧?” 程四娘颔首,“可以这么说,四十几年前,也有一女子从这里跳下去,我们没有捞到她的尸骨,料想着,她应该是从这里离开了,不过……” “更多从这里跳下去的人,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她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竹猗。 她没有从竹猗的脸上瞧见丝毫的恐惧,反倒是满眼的期待。 “呵,你这人倒是真不怕死。” “就这样死了,也比困在这里,生不如死的好。” “那些人刚来的时候,都是如你一般所想,可时间久了,不还是留了下来,继续生活。” “留下来也是绝望地留下来,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所以,你们这些人的诅咒才会迟迟不得破解,甚至已经开始腐蚀着你们的心境,让你们面目全非了啊。” 程四娘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其实海兴村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们救下了遇难的人,也会把他们安然无恙地送出去,直到他们救了一个和尚,那和尚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够诞下新的生命,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从那以后,村子里的人都开始用海底挖出来的金银财宝诱惑过往的游人,甚至故意制造海难,也要把人给掳到村子里,强迫他们与之结合。 村子里的人来来去去,可从来没有多出一个。 一直到现在,他们又被龙甲给缠上,若是再无新生命诞生,他们……总有一天会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吧。 竹猗撇撇嘴,“一群无心之人,又怎么会生出有心之人?除非你们懂得人情为何物,已经变成怪物的就算了吧。” 程四娘像是头一回见到竹猗似的,盯着她陷入了沉思。 可竹猗急着离开啊,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慢慢悟吧,我看莲七的心肠还不错,是有救的,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外面……走了!” 竹猗踏出一步,直接跳了下去。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程四娘还在发呆,迷茫了好半晌,才鞠了个躬。 “走好。” 竹猗,“……” 听到程四娘的脚步渐渐远去,竹猗才动了起来。 只见她踩在空中,每踏出一步,脚下的墨色琉璃就嘎吱嘎吱地响,一种年久失修的腐朽感让竹猗不敢动了。 “主君,快碎了。” “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竹猗双瞳紧缩,声音倒是十分冷静。 “下面是水,主君跳下去应该不会死。” 脚下的裂纹越来越大,竹猗一跺脚,干脆地下坠。 “噗通”两声声,竹猗和阿艽先后掉进寒潭里。 “下面下面!下面有出口!” 阿艽须子摆得欢快,连带着游动的速度也快了许多,游出去老远又折返回来,等着竹猗跟上。 在水里,阿艽懂的可比自己多,竹猗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越是往下沉,越是昏暗,越是冰冷。 竹猗觉得自己的眉毛都冻上了,却仍然努力地不断往前,不断向下…… 第112章 轻薄 还准备溜之大吉? “主君!主君!快醒醒!就差最后一口气,我们就出去了!” 竹猗皱了皱眉,都他妈的快淹死了,还没出去? 不耐烦地睁开眼,她就看到阿艽一屁股坐在她脸上,“……”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捏着它的胡须扔到一边,然后才坐了起来。 发现自己已经上岸了。 虽说是上了岸,可还是在地下,刚刚够她坐着的高度,再要是想站起来就不能够了。 “你刚刚说最后一口气就出去了,那口气在哪里?” 阿艽踩着小碎步,走到竹猗刚刚躺着的地方,一个大跳撞上那块岩壁。 “哗啦啦!” 看起来分外结实的石头块立马就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不过,也露出了一个怪石嶙峋的洞口。 看起来像是干涸已久的暗河河道。 竹猗拍了拍阿艽脑袋上的石头渣,开口道:“你是要我走这个洞?” 阿艽不住点头,圆骨碌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是啊是啊!走到头就可以出去了!” 竹猗也没有多想,转个身就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河道里倒是比外头要宽敞些,勉强能站起来,然后就是苟着腰往前走。 “主君!走快点!快点走!” 阿艽在竹猗的前头走得飞快,走三步就要后退两步,蹦蹦跳跳,无比兴奋。 竹猗受不了这聒噪的动静,抬起一脚直接踹飞。 阿艽撞在石壁上的声音很快就响了起来,竹猗据此判断,这河道并不长,约莫十来米的样子。 竹猗苟着腰也苟得腰酸背疼了,连忙快走几步,冲到了河道的尽头。 一看,是条死路。 她又给了阿艽一脚,“开门。” “好嘞!” 阿艽屁颠儿屁颠儿地又是一个大跳,脑袋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几乎是在光线透进来的瞬间,早就憋疯了的竹猗便一个猛子扎了出去。 阿艽也有样学样,高高地跳起。 又是接连的“噗通”两声,竹猗和阿艽先后掉进了一池温泉里。 “哗啦”一声,竹猗露出头来,打量这是一处天然的温泉,水雾升腾,草木掩映。 周遭万籁俱寂,连声鸟叫都不曾听闻,也不像有人来的样子,索性又倒了回去,溅出大片的水花。 正好泡一泡,舒筋活络。 在海边住久了,都快忘记泡在淡水里是什么感觉了。 越泡越舒服,竹猗都快要睡着了。 一阵凉风吹来,她才想起来,光想着泡澡了,这里根本就没有容她换洗的衣服啊! 撤之! 然而,就在竹猗正准备起身的时候,一个金光闪闪的少年快步闯了进来。 那少年一路走一路扒拉着衣服,浑身上下那满满当当的金印叮当响,竟是火燎屁股似的也跳进了池子里。 竹猗无语地抹掉脸上的水,这谁家的熊孩子?跑荒山上撒什么野? 况且,没看到这里还有人在呢嘛! 温泉池很大,那少年在里头打滚、翻腾、上蹿下跳,都没有发现有个人在角落翻白眼。 没多久,那少年像是玩儿累了,静静地在水面上浮了片刻之后,站了起来。 竹猗也眯起了眼睛。 不是她想看,是顺便看到的。 此少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牛奶色的肌肤白得没有一丝瑕疵,已经能看得出俊美的侧脸稍稍有些婴儿肥。 粉嫩的双唇正孩子气地噘着,天真无邪的样子,倒是跟此前的裴子初有些相似。 竹猗的视线还是被他脖子上的纯金的长命锁,还有那扔在岸上的金缕衣吸引了十成十。 那金灿灿的腰带甚至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刺眼,竹猗眼睛都红了。 她后悔了! 早知道先把海兴村打劫一通再出来的! “主君后悔什么?劫了这小子也是一样的!他有钱!” 说得很有道理…… 竹猗深以为意地点点头,捏着拳头就要冲上去把那傻小子给打晕了,抱着衣服就跑。 岂料有人比她还要快,几步踏着枯枝落叶,一位身形丰满的黄衫女子,手执马鞭出现了。 “齐长生,你什么意思?” 这女子的突然出现,让这名叫齐长生的少年吓得连忙压低身子,只露一颗脑袋在外头。 “薛茹,你还是不是女子啊!先是给我灌酒,现在又来看我沐浴!恶婆娘,活该你嫁不出去!” 濡湿的发丝一缕一缕地耷拉在肩上,因水汽蒸腾亦或是愤怒而酡红的双颊更添纯情意味,加之水下若隐若现的一片白,看得岸上的女子眼睛都直了。 只是她还是有些女子的娇羞和矜持在的,稍稍侧过身去,轻咳一声。 “谁让你不给本小姐面子,宴席还未结束你就逃命似得跑了,我只是追过来找你算账的!谁要来看你沐浴!不害臊!” “你再转过去点!”齐长生气急败坏地喊。 薛茹微红着脸,直接背过身去,只是声音仍旧是理直气壮地道:“谁稀得看你似的!多少青年才俊都脱光了排队站在本小姐面前,本小姐都懒得看,还看你?!” 齐长生快速地靠岸,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往身上套,一边怒骂,“呸!你真不要脸!” “本小姐要那东西干什么?本小姐要的是开心,开心你懂不懂?” “我才不要懂你那些歪道理……喂!你别回头!我还没有穿好呢!”齐长生一声羞恼的大喊。 薛茹见齐长生那衣服穿得松松垮垮,歪歪斜斜,嗤笑一声,“齐长生,齐公子,我家狗都比你穿得整齐。” 说完,就上前帮他整理衣衫。 齐长生虽然生气,但是对这眼前一脸专注地帮自己的薛茹又撒不出火来,只能气鼓鼓地把脸转向一边,不吭声。 很快,衣服就整理好了,二人互相骂骂咧咧就要走。 竹猗眼波流转,划过一道精亮的光,干脆站了起来,银瓶乍裂般地冰肌玉骨暴露在空气中,似古琴余韵的声调悠扬婉转。 “公子想去哪里啊?难道轻薄了本姑娘就准备溜之大吉?” “诶?” 齐长生是带着疑惑回头的,可当看清了竹猗的面容时,惊呆了,“仙女姐姐……” “什么仙女,这分明是妖女!” 薛茹柳眉一竖,直接甩出手里的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向竹猗魅惑地脸蛋儿。 第113章 山贼 来抓你的仙女姐姐 打不赢海兴村那帮子老妖怪,她还收拾不了这个小丫头片子吗? 竹猗一把扯住马鞭,将叫嚣的薛茹扔进池子里,自己则借力飞身上岸。 水滴碎着剔透的晶莹四散开去,一身雪白鲛绡无光自辉,洒落皎洁月华,散发丝丝清冷矜贵气息。 竹猗周身冷冽着寒风,俯视着在水里扑腾的薛茹,“站起来,这水还没有你高,淹不死。” 被水浇过一遍的薛茹,脸上没了那些多余的脂粉,狼狈中反倒更显灵气,生动多了。 就是嘴上仍旧不依不饶。 “齐长生,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抓住那个妖女!等本小姐上去,好好收拾她!” 听这么一喊,齐长生才从怔愣中醒过神来,纯白细雪的脸颊摇曳过一层胭脂色。 “不是妖女,是仙女才对啊,呵呵……” 他情不自禁地傻笑,一副被鬼迷了心窍的模样,气得那边龟爬的薛茹立马加快了速度,脚一蹬就爬了上来。 她恨铁不成钢地拽过齐长生,护在身后,面目警惕地瞪着竹猗。 “你个傻子,看清楚了!这妖女从水池里上来,衣服都没湿,故弄玄虚,这不就是话本里那吸人精血的妖精吗?你可别被她迷惑了!” 竹猗在心中无声地解释,姑娘,我身上穿的可是鲛绡,你要是想穿,那就自己去海兴村找莲婶儿,她有很多。 “可话本里,不也有……”齐长生的手幽幽地攀上薛茹的肩膀,然后一下把人撇到后面。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吗?” 薛茹,“……” 竹猗,“……” 这孩子没救了。 “齐长生!你再说一遍!” 薛茹上前拦住齐长生,一鞭子抽烂了一排矮树苗。 对上薛茹那双瞪得像铜铃的牛眼,再看看天仙下凡似的竹猗,齐长生还真就重复了一遍。 “好啊齐长生,那我……我就先杀了她,再杀了你!” 薛茹气得手都在抖,又是一鞭子“啪啪”抽倒一片野草。 “啪啪啪——!” 回音来得有些迟,这荒山野岭看起来可没有那么旷远。 竹猗弯腰抓了一把石子儿攥手里,噙着笑意看这对青梅竹马打闹成一团,耳朵却在听着更隐秘的声音。 密集的脚步声踏在厚厚的枯枝落叶上,沙沙的,迅速地向水池这边靠拢。 “别吵了。” 随着这道慵懒的话音落下,薛茹正准备扯开嗓子骂一顿的时候,眼前一花,手里的马鞭就被抽了去。 “妖女,你把鞭子还给我!” 薛茹身上裹着齐长生的外袍,就像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发起狠来也没有任何威慑力。 “带着你的情郎躲好,有人来了。” 竹猗随意地甩了甩手里的马鞭,轻而易举地就将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抽得摇摇欲坠。 啧,看来光凭蛮力也不行啊,树都没法儿抽断。 她并没有意识到薛茹见到这一幕,已经吓傻了,咽了咽口水。 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得罪她,没有落到被抽成两半儿的下场。 不过这妖女刚刚说,她的情郎诶…… 呵呵,看来这真的有可能是仙女下凡…… 至于后半句的‘有人来了’,她是半点没有往心里去,更不谈细琢磨了。 竹猗见这姑娘跟齐长生如出一辙的傻样,也是没了脾气。 反正她也提醒过他们了,一会儿要是打起来,就别怪她坐地起价了。 渐渐地,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嘈杂。 没过多久,一群提着刀、扛着长枪的人影冲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见这阵仗,饶是火爆如薛茹,也裹着衣服躲到了只着中衣的齐长生身后。 “仙女姐姐,这些人是来找你的吗?” 齐长生傻不愣登地问竹猗,听得薛茹没好气地踹了他小腿一脚。 “这是山贼啊!他们是来抓你的仙女姐姐的!笨!” “不行!谁都不可以抓走仙女姐姐!” 齐长生冲上去就想保护竹猗,但是被薛茹牢牢抓住,“你好好待着吧!被给你的仙女姐姐添乱!” 那妖女的身手又不是像自己一样的花拳绣腿,自保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问题就是…… 她会不会行侠仗义,把他们也给顺手救了? 山贼们虽然人多,可看起来也是训练有素,没有任何人轻举妄动,只是在等待着他们的惊慌失措。 可惜了,这仨一个呆,一个傻,一个横,都不知道惊慌这两个字怎么写。 山贼中走出了一个书生意气的男子。 青衣长衫,身形高挑,肤色也是非同寻常的白,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里外的精明,手上还附庸风雅地摇着折扇。 要不是他手上的厚茧,还真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魄书生。 书生风流潇洒地走到竹猗跟前,十分彬彬有礼地拱手作揖,“姑娘若是无事的话,就现行回家吧。” 没有商量的意味,全是真心实意的通知。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子很危险。 或许是怜香惜玉的心思作祟吧,他顿了一下,看着竹猗沾着水汽地发丝,温声道:“夜里凉,在下会让人一路护送姑娘。” “滚开。” 竹猗恹恹地抬眼,眼中冷光幽深,语气中的嫌弃都溢出来了。 当山贼的,身上连块玉佩、金穗子都没有,穷鬼还想送她回家?她送你们全家上山! 那些山贼们听见竹猗骂脏话,一个个都惋惜地摇头,心想这姑娘长得真好看,可惜的是,命短。 二当家最恨别人瞧不起他。 然而长得好看的人总能得到更多的宽容,尤其是姿容姝丽的竹猗。 那书生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他收起折扇,抬手一挥,最终轻吐出一个字,“上。” 山贼们像是等不及了似的,开始一窝蜂地涌上来,冲着齐长生和薛茹去的。 可薛茹的马鞭被竹猗夺了去,于是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护着齐长生,一边伸长脖子对竹猗喊。 “喂!你拿了我的鞭子,得保护我们啊!” 竹猗看着挡在她面前,明显不会相让的书生,“我救人可不便宜啊。” “齐长生有钱!你想要多少他都有!你要是救了我们,都给你!” “对,我可有钱了!” 山贼们已经把刀举起来了,竹猗静静站在原地,鄙视地看着面前的书生。 目光撞在一起,阴沉的低气压弥漫开来。 “啪——!” 掷出一把石子,天女散花似的打退了一圈冲在最前头的山贼。 第114章 打劫 买你们一命的价钱 石子打得那群山贼拿不稳刀,一个个脸上挂不住地看向书生。 也在瞟着竹猗。 怪不得敢跟二当家横呢,原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书生横眉立目,一个眼神吓得他们重新操起刀,砍下去。 竹猗手里的石子儿已经都撒出去了,再要出手就只能亲自上了。 她虚晃一枪,避开书生的阻拦,带着凛冽的寒意踢得那群山贼人仰马翻。 后面的山贼不放弃地前仆后继,又是一鞭子被抽得人均脸上一道於紫,整整齐齐,均匀极了。 所有人这下是彻底不敢轻举妄动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虽然说他们是做山贼的,可也是有尊严的山贼,脸上留疤算怎么回事啊?! 竹猗拍了拍手,把鞭子还给了薛茹,但是拿走了她脑袋上的金钗,还有腰上的金腰带。 应该说,那是齐长生的腰带。 “这算是,买你们一命的价钱了。” 此话一出,算是彻底将界限划下,书生也无法在一旁装聋作哑,慢条斯理地打开折扇。 “这位姑娘,你这是要和我们作对了?” “作对?我凭本事赚钱,你们若是给得起,我自然也可以作壁上观,眼瞎耳聋。” 一个又被石子崩过,脸上又挨了一鞭子的山贼连忙道:“我们二当家有的是钱!” “闭嘴!”书生厉声喝住。 那人立马捂着嘴退到后头去了,还是有些不甘心地低声嘟囔,“是真的有钱嘛,咋还不让说呢。” 竹猗可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和手上摸到的。 “你们商量好了没有?是给我钱,还是陪我打?” 书生本来就是带着弟兄们来绑了齐长生做肉票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这半路杀出来的女子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他愿意破财免灾。 他解下腰间的鱼形黄玉,扔给竹猗,勾唇一笑道:“这是在下的信物,姑娘可以凭它去城中任何一个钱庄提钱,多少都行,随姑娘高兴。” 有了齐长生在手,他们何愁回不了本,赚翻了都不无可能。 竹猗摸了摸手上的黄玉,成色一般,用这种货色做信物的钱庄,恐怕掏光了都不值什么钱。 她抬目,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黄玉又给那书生扔回去了。 这就是明晃晃地宣战了。 书生不再多费唇舌,握着扇子攻了上来。 身形诡异,该是轻功奇高,手执折扇快速地逼近竹猗的各处死穴,这是不把她打成残废就不罢手啊。 竹猗这双眼睛看透了太多,一眼就瞧出了书生的破绽,中看不中用的速度型选手,她就吊着他,逗他玩儿。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闹得格外欢乐,有轻蔑的笑从四面八方传来,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 “诶!我的钱袋!” “我的金镯子!” “我的老坑玻璃种翡翠!” “哎呦!我的眼睛!” 一众山贼都没有躲得过竹猗那双贼手,但凡值点钱的家伙什都被搜刮得一干二净。 当然了,齐长生和薛茹也没能躲过这场洗劫,只是他们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是了。 “不是我啊,是他,他打的你。” 书生的体力已经耗尽,停在一边正喘气,就看竹猗嫌弃万分地指着他。 仿佛他的武功有多么不入流似的。 山贼们也遇到贼了,各个是有怒不敢言,毕竟二当家也打不过那女子啊。 怪不得大当家总是给二当家送人参、鹿茸补身体,原来二当家是真的虚啊! 别人姑娘家都没有什么什么反应,他倒是喘上了,看来他们也得努力了,别落得二当家一样的下场,让家里的婆娘嫌弃,亦或是…… 让看上的姑娘瞧不起。 竹猗身形一闪,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走了书生手里的折扇,好奇地在手里把玩着。 虽然跟子初送的那一把竹节扇差远了,但是这暗器做得也挺精致的,她用得上。 “这扇子我要了。” 这是明抢啊! 山贼们傻眼了,想冲上去给二当家出气,但大家都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一人敢上前。 他们是山贼,又不是那些官宦人家的死士,不吃那口吃不上的饭。 连那书生也不由得皱眉,只不过是碍于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才没有立马翻脸。 “给你可以,但你得把他们抓起来,或者,我们把你抓起来。” “可以。”竹猗很干脆地答应了。 “喂,妖女,你可是收了我们的钱财诶!你还为虎作伥!你助纣为虐你!” “薛茹,你别喊!仙女姐姐才不是这种人,她会救我们两个的,你要相信她……” 那边咋咋呼呼的两只丝毫没能分去竹猗的半点目光,她气定神闲站在原地,不恼也不怒。 书生却怕竹猗反悔,连忙使眼色给山贼们,让他们快点把齐长生和薛茹两个人给绑起来,快点带走,以免夜长梦多。 “诶,干什么?” 竹猗拿扇子打掉山贼们伸出来的手,再一翻手,扇子边沿都伸出了刀片,锋利得光亮让众山贼不敢轻举妄动。 “你什么意思?想反悔?”书生额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地喊。 竹猗掏了掏耳朵,“我是说你们可以把我抓起来,动他们做什么?” 这样的结果不光是这些山贼们没有料到的,就连齐长生和薛茹也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这妖女\/仙女姐姐要跟山贼走了? “还不走?” 竹猗看着那两根木头人,嫣然一笑。 齐长生是还想跟他的仙女姐姐同甘共苦的,但好在薛茹尚算清醒,直接把人打晕了,扛着就走。 山贼们在竹猗的视线下哪里敢阻拦啊,都只能目送着煮熟的鸭子插翅膀飞了。 听到渐行渐远的马蹄声,竹猗才没所谓地耸耸肩,向书生伸出双手,“来吧,绑着走吧。” 书生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了。 他接过山贼们手上的绳索,亲自给竹猗捆了个结结实实,死扣。 “走,回寨子。” 竹猗在他背后撇撇嘴,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去了山贼窝,干一票大的! 不愁没钱花啊! 挥金如土,指日可待啊…… 第115章 寨子 我要一半 跟着众山贼回了鹿泽寨。 除了满山头的贼眼睛看着竹猗之外,那书生已经去找大当家了。 有幸挨过打的山贼们跟其他山贼一说,再看看中间这天仙似的女子,顿时捂着脸和钱袋子后退了一步。 他们怕被打坏了,更怕给掳穷了。 听着兄弟们添油加醋地一通突突,他们看着竹猗,就觉得她仿佛生出了三头六臂似的,有种莫名其妙的忌惮。 竹猗可没有他们那么多花花肠子,她站得累了,扫了一圈,干脆就瞄准了最上头盖着虎皮的的座椅,脸不红心不跳地,就坐了上去。 她翘着腿,横卧着。 “那个穿虎皮裙的,我渴了,去上点茶水。” “哦哦!我马上去!” 下意识地跑了两步,那虎皮裙又一脸懵地停下了。 不是,他凭什么要给她倒茶啊? 撇撇嘴,虎皮裙又站了回去,不敢再随便抬头,就怕那不怒自威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怎么觉得比大当家还吓人呢? 废话,这可是一跺脚就能让千万人哆嗦的暴君陛下,即便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衣,举手投足间也是上位者的雍容气度,不是寻常人可比拟的。 竹猗翻了翻白眼,这水怕是一时半会喝不上。 只能等那书生出来了。 “姑娘到了我鹿泽寨,喝茶算是怠慢了,去把我的好酒拿上来!” 这时候,人未到声先到。 竹猗一抬眸,就看到书生跟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精壮男子,约莫身长九尺,浑身上下那突出来的肌肉剁吧剁吧能凑一桌菜。 虎背熊腰大餐。 来人满脸络腮胡,黑亮的眼睛只有一只,另一只蒙着一块漆黑的胶套,腰间系着新猎来的虎皮。 大当家一来,众山贼们可算是有了主心骨,可算是有胆子光明正大地打量竹猗了。 看到高大的男人走近,竹猗微微起身,挑起嘴角道:“不了,我就喜欢喝茶水。” 高大男子被拂了脸面,虎目鹰眸中流露出一丝不悦来,但也只是皱了皱黑粗的眉毛,自然而然地在竹猗的下首坐下。 这姑娘放走齐长生,还伤了众兄弟的事情,他已经听二弟说了,可当他亲见见到了这姑娘的时候,还是难免为这谪仙般的容颜惊艳了。 女子纤细修长的美腿大喇喇地翘在虎皮毯上,慵懒斜倚,纯白的衣裙丝绦垂落,勾魂摄魄的绝色身段更是显露无疑。 纤细精巧的玉足轻晃,月色流泻之下,更显女子绝艳无双,天人之姿…… 他想着,若是留下这姑娘做压寨夫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时候的他,已经把二弟千叮咛万嘱咐的警告给抛诸脑后了。 “姑娘想喝茶水,鹿泽寨管够,想喝酒,也管够。” 大当家展露出自以为和善的微笑,抬头挺胸地望着竹猗,也向她展示自己健壮的体格。 竹猗头也没抬,敷衍道:“喝酒就不必了,我只是跟那书生来坐会儿,坐完了就该走了。” 打完劫不走,还留着干什么? 一听说竹猗要走,大当家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心想到手的鸭子可别飞了…… “姑娘要是有什么急事要下山去办,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眼看着天还没亮,姑娘可以先行在寨子里住下,等到天亮之后,我再差人随姑娘一道下山,帮衬一二。” 黑壮的汉子刻意压低声音,笑眯眯的样子与他那五大三粗的模样格格不入。 离他最近的书生已经看不下去了,他拉住大当家的胳膊,低声道:“大哥,这女子放走了咱们得财神爷,还抢了你的位置,你可千万别因为她的相貌而心有不忍,更不能有其他不该有的想法!” “我自有分寸!” 大当家的眼睛里只有漂亮姑娘,哪里还听得进好兄弟的劝告。 水和酒都来了,大当家迫不及待地上前,给竹猗解下腕间的绳索,那书生是怎么拦都拦不住,直叹气。 从高台上下来的大当家脸上是怎么也收不住的笑意,率先抱了一坛子老酒,献媚似的冲竹猗举了举。 刚刚近距离接触的空挡,被她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觉是对方对自己也有好感。 于是,他就更加像是卖弄似的,一口气干了一坛子。 “我叫金虎,是鹿泽寨的老大,姑娘可以叫我一声虎哥!”大当家又拉过那书生,声音洪亮地喊,“他是裴胜,是个秀才,是寨子里的二当家,老三有事不在,等他回来了,我再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竹猗只是喝了一碗水,便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有意无意地扫过寨子的各个角落。 这寨子油水确实不错,金器玉器有的是,也有些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冥器,只是少不了有些磕碰,胜在量大,算起来值不少钱。 当然,比起海兴村还是差点儿。 竹猗坐了起来,淡然地换了一碗酒水,闻了闻,确实是好酒,就是有些烈。 她微微挑眉,喝了一口。 “竹猗。” 什么虎哥不虎哥的,能让她叫哥的人,不是烂在地里了,就是散在风里了,还是不给人折寿了。 大当家听了暴君陛下的名字,跟发了大财似的,宝贝地念叨着,念得一旁的裴胜都替他牙酸。 “竹猗妹子,你这是来索布城探亲的吗?以前没有见过你这样仙女儿似的姑娘,也没听说齐家少爷有出了薛家三小姐之外的红颜知己啊。” 金虎看着头脑简单,可山贼做久了,该有的心眼儿也是一点儿也不少。 这前边儿铺垫了半天,一副被迷得理智全无的样子,却还是不忘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的底细。 “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这里是索布呢。” 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实话,但是听到这话的人可不信啊。 什么人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人跟一窝山贼干上?还舍己为人地跟到贼窝里来? “那……竹猗妹子,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我只是在渑池里打了个滚,然后睁开眼就到了池子里,再然后就是你们二当家把我带回来了。” 金虎和裴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半信半疑,还有深深的诧异。 比起她刚刚说的瞎话,明显这个更加骇人。 谁不知道渑池地下有怪物啊,那可是螭吻狎,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活着回来。 可眼前这人倒好,不光回来了,还跟大变活人似的,从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池子里出现了…… 从此人的谈吐和衣着来看,他们更愿意相信她说的某些部分是真的。 比如,神通广大躲过了渑池里那些怪物的厮杀,但大变活人就算了吧。 这时候,有两个年轻的山贼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跑到金虎和裴胜跟前一阵低语。 “主君,他们是说,山下有齐家和薛家的人带着官兵们正上山呢!” “嗯。” “他们是来救你的呀,主君!” “我很危险吗?” “嗯……不危险,这些山贼一起上,主君都……才危险。” 阿艽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她都听不见了。 那两个小的已经禀告完,已经退下了。 金虎的屁股底下倒是稳坐如山,丝毫没有挪窝的意思,还有闲情逸致给竹猗敬酒呢。 “来来来!竹猗妹子,为了你,我可是把私藏的五十年陈酿都拿出来了,我们再喝得更尽兴些,不醉不归!” 他一边热情敬酒,一边给裴胜使眼色。 裴胜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是往山下的方向去的,带着一队山贼走了。 竹猗抬眸,也跟着他一碗接一碗地喝,连脸都没有红。 而金虎看着竹猗喝酒跟喝水似的,心里又疼又畅快。 疼得是辛辛苦苦搜罗的好酒一下子泼出去了一多半,畅快的是肥水没有流向外人田,都给竹猗妹子给喝了。 同时,他也暗中观察着她,酒量不错,喝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醉态,佩服之余,也有些惋惜。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仙女儿娇慵醉媚的样子…… “竹猗妹子,刚刚听话中的意思,想必是和城里的齐家、薛家没有半分瓜葛吧?” 竹猗眸光幽暗,掀了掀眼皮,道:“瓜葛……是没有的,不过若要硬说,那就是钱货两讫,有事再来的瓜葛。” 她的话分开来听,他能听懂每一个字,怎么凑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呢? 金虎捏着酒碗的手一紧,望着竹猗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庞,还是有想要努力搞明白的心。 他用自己那市井的心思揣摩到极致,试探道:“如果那齐家人和薛家人一同找来,还是提着钱来的,竹猗妹子,你是不是就会跟着他们离开了?” 竹猗倒光了坛子里的最后一碗酒,斜飞入鬓的眉轻挑,大言不惭地道:“我凭本事赚钱的,有人拿钱找上我,我自然不会推辞。” 金虎这时候倒是也没有变脸色,他仍然是冲竹猗笑着,只是笑意淡了些。 “看来竹猗妹子也是苦命人啊,竟比我这做山贼的还要看中钱财,既然如此,那我要是出钱请你留下,开价多少,你才会愿意呢?” 开价多少啊…… 竹猗抿着唇咂摸着,这条件听起来是不错,很有诱惑力,可是她并不想留下来啊。 而且,她开的价,做山贼的也不一定能拿得出来啊。 “竹猗妹子可想好了?” 竹猗很干脆地摇头,“我不会留下来。” 金虎的面子这下算是彻底挂不住了,神色冷凝,“竹猗妹子,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可以一试。” 竹猗可不是被吓大的,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就算刀架脖子上,她也不会有半分的妥协。 死不死另说,她就是不会委屈自己。 金虎站起身来,一脚踢翻桌椅,也打翻了那还没有来得及喝完的酒坛子。 他那双虎目瞪起来,确实有十足的威慑力,压迫感十足地逼视着竹猗,他发现,此女子的确非同一般。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言语或是动作而产生或惧或怒的神色,想他也算是混迹江湖十几载,如今却看不大懂这女子了。 “齐家人和薛家人已经在山下了,说是来救你的,还扯上了官兵,是要与我鹿泽寨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了。” 竹猗仍旧是波澜不惊,她早就知道了,再说一遍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的视线聚焦,落在了金虎的身上,道:“鱼不死,网也不会破。” 金虎怔愣着,倏尔不解地看着竹猗,看她的确不像是那些场面上的虚招子。 “竹猗妹子,你这话……说得我都糊涂了。” “我的意思是,这一次,我会帮你。” 金虎被竹猗这翻脸的功力惊得话都不会说了,激动地想要扶起地上的桌椅,因为情绪激动,动作粗苯,又打碎了一坛子好酒。 “再拿十坛好酒上来!庆祝竹猗妹子悬崖勒马,弃暗投明!”他大手一挥,岁岁平安啊! 不亏是他看中的压寨夫人,就是胆识过人,非同一般! 竹猗红唇微勾,眸中一缕浮光明灭,“不着急庆祝,我也不是白出力。” “竹猗妹子,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我金虎拿的出做得到,我绝对不含糊!” “这个寨子,我要一半。” 此刻,她没有收敛一身气势,宝石般瑰丽的眸子泛着幽异的冷光,美得不似凡间物,却也无法忽视凌厉锋芒。 想了想,她凭着仅存的良心没有整个吞掉,但是她也没有忘记夏燕做的好事,是块肥肉她都会装进兜里,等到要用的时候,绝不会再因粮草之事掣肘。 当初迟迟没有发兵夏燕,就是因为华严他们在北越打得不可开交,已经无力再支撑另一条兵路,她已经在一个坑里遭过罪了,就不会掉进同一个坑里。 她会铲平那个坑!浇大粪,种小菜! 金虎看到竹猗脸上明晃晃的狠绝和煞气,心情也是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心累不已。 他看着被抬上来的十坛子酒,脚下一滑,“竹猗妹子,你……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想不开呢!” “别废话了,你们就一起上吧。” 金虎这次没有说话,直接挥挥手,让所有山贼一拥而上,自己则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阿艽。” 竹猗话音刚落,就见一个浑身黑亮的王种螭吻狎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喷出一地的墨青色涎水,瞬时就腐烂了一片花岗岩。 这下,所有山贼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他们自认,命再硬也没有花岗岩硬啊…… 第116章 别动 这么好的脏东西别浪费了 当一众山贼围着一个白衣女子下山的时候,齐家人和薛家人都懵了,不知道是杀是退啊。 连官兵们都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当那女子一开口,他们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她说,“你们撤了吧,别吓着我的家人们。” 除竹猗之外的所有人,“……” 但是,竹猗只是通知他们,说完就又重新上山了。 留下那一群齐家人、薛家人和官兵们原地凌乱。 他们,是来救人的吧? 回到鹿泽寨的裴胜就是死也没有想到,他只是出了一趟门的功夫,还不远,家就被人抢去一半了。 弟兄们还是毫无怨言,尤其是大当家的,还十分乐呵,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直到最后酒碗就拿不稳了,他才看出大哥心里的苦来。 天刚微微亮,平时千杯不醉的大哥就彻底醉倒,不省人事了。 裴胜没有办法,只能叫人把大哥抬进了老三的屋子里,因为老大的屋子叫那霸道的白衣女子给占去了。 不行,他得赶紧叫老三回来,好生商量商量。 日上三竿,阳光遍洒林间,一腰间缀着铜钱串的光头男子,领着一小队人马穿梭着。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土黄色包袱,鼓鼓囊囊的。 脚底的黑泥在这山间的乱石间显得格外突兀,他们步履沉重,刚回到鹿泽寨,就有一群兄弟涌上去,小心翼翼地帮他们卸下包袱。 那个光头男子卸下包袱就问:“大哥和二哥呢?” “大当家的昨儿喝醉了,正在三当家你的屋子里躺着呢,二当家这会儿正在兵器房呢。” “我屋子……兵器房……” 光头男子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想了想还是想不清楚,转身就往兵器房跑了过去。 “二哥!二哥!” 裴胜正在试袖箭的射程和力度,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刚要出门探看,就和正跑进来的光头男子撞在了一起。 “哎呦!我的脑袋!” “三弟,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光头男子直起腰来,看着裴胜手腕上的袖箭,脑袋更疼了。 “二哥,你跟我好好说说,怎么我一回来,寨子里跟变了天似的?大哥还跑我屋睡去了……到底什么情况啊?” 裴胜的信还没有来得及传出去,三弟就回来了,他只能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当然,王种螭吻狎那段他只是复述了弟兄们的话。 饶是如此,三当家也震惊不已,并且脑袋上的大包也不痛了。 “二哥,你是说……我有四妹了?还是……大姐啊?” 这不经大脑的话,听得裴胜眼神都变了,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料到三弟不战而降了,甚至还万分期待有这么一个人,来分他们的寨子。 念经念傻了吧? 这么想着,裴胜还真没好气地给了三弟的脑瓜子一巴掌,“大哥为这事都借酒浇愁了,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 “这有什么好愁的,寨子里多了一个有本事的人,弟兄们就多一口饭吃,挺好的啊。” 三当家明显是未经风霜的脸庞涌上恰如其分的迷茫,他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来鹿泽寨呢,人多热闹。 “哼,寨子需要的本事可不是一般的本事,她会不会还两说呢!” 毕竟他们是山贼,不是杀手,更不是侠士,就用不上那些杀人如割麦的手艺。 “简单啊,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说的简单,怎么试?” 三当家从腰封里拿出一块洇着血水的方孔古玉,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我在阴太师的墓里发现的。” 裴胜本来阴云密布的心情在看到古玉的刹那,拨云见日,他猛地抓住三当家的手,凑近古玉细细查看。 “这是好东西啊……” “是吧,我就知道!” “据说阴太师当年一共铸造了七枚青玉方形孔壁,仿制七星连珠的天象镶嵌在墓顶,守护着长生不老的秘密。” 裴胜说出自己了解到的消息,这才抬起头问道:“就这一块吗?” “就这一块!就这一块还是我和弟兄们九死一生捡回来的呢!”三当家光是想想当时遇到的玩意儿就后怕。 “你没事吧?可有受伤?”裴胜还是很关心三弟的安危,伸出双手确认着。 “哎呀!我没事!是差一点有事!”三当家被摸得浑身痒,慌忙躲避着。 “没事就好……那阴太师的棺木你开了没有?” “还开棺木!我们连棺木在哪里都没有看到,净被一群浑身是壳的黑甲怪物追着跑了,好不容易才逃回来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那女子再去探一探阴太师的墓穴,以成功开棺为投名状,只有她把那长生不老的秘密带回来了,我们才算承认她是我们寨子里的人。” 三当家,“……”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那就这么定了,三弟,我们一起去找大哥,告诉他我们的决定。” 裴胜越说越激动,拉着三当家地就冲到了大当家的床前,揪着迷迷糊糊的大当家就慷慨激昂。 一通说完之后,大当家点点头又睡下,裴胜又拉着三当家去找竹猗了。 二人在竹猗的房门前踌躇不已。 “三弟,你去敲门。” “二哥,还是你去吧。” “你怎么不听二哥的话了?” “三弟胆子小,二哥胆子大,二哥来。” “……” “进来说吧,我不吃人。” 从屋里传来一声轻佻的笑,房门也“咯吱”一声,被坨黑金色的甲壳给拉开了。 三当家的眼珠子顿时瞪大了,“黑甲怪物!” “呸!”阿艽立时送他一滩口水,“主君,他骂我!” “三弟小心!” 裴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拉住三当家的胳膊,把他拉得更远了些。 烂了花岗岩的口水可不是一般的口水,那要是沾了一点点在身上,那就是剥皮蚀骨的痛了。 然而,地上那滩口水并没有像弟兄们说的那么恐怖,只是咕嘟咕嘟冒着泡,很是寻常。 两人都松了口气,这才跨过那滩口水,走进了屋子里。 竹猗坐在桌边,喝着茶。 裴胜和三当家打量着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屋子,纷纷感叹:这还是大哥的屋子吗? 原本大哥最引以为豪的虎皮都没有了,被刮得一干二净,全都扑在地上,踩在脚下。 很是气派的屋子,如今看着,还多了丝丝猖狂。 三当家刚回来,算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女恶霸,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惧怕,反倒是求知似的将竹猗打量了个遍。 他越看,越觉得二哥即将要做的事情不地道。 明明就是一个娇小姐,就算养了一个黑甲怪物,那也是个养怪物的娇小姐。 让一个娇小姐下地去开棺,他做不出来。 这也不是师父教诲的与人为善。 于是他抢在裴胜面前说:“咳!放才二哥跟我说,让……竹姑娘你跟我一起去阴太师大墓里去,要是活着回来的话,就承认你是我们的老大!” 竹猗薄唇扬了扬,看着裴胜眼中闪过的淡淡错愕,没有说话。 而三当家从未和竹猗打过交道,一时也摸不清她的脾气,只能将视线转向裴胜,让他拿主意。 “竹猗姑娘,你说要加入我鹿泽寨,却不知我鹿泽寨招贤纳才也是需要投名状的,只要姑娘按照我三弟所说,和寨子里的弟兄们一起活着回来了,我们便承认姑娘你的身份,与我们弟兄三人平起平坐,如何?” 裴胜原本的打算是只承认她是鹿泽寨的人而已,压根儿就没有想什么平不平起平坐的事情。 可三弟心直口快,又是满嘴的仁义道德,先透了底,他只好跟着附和。 当然,他还是略微加了一些些难度。 毕竟一个人逃脱险境尚算容易,就凭她养着的那个王种螭吻狎,就有八分把握,可若是还要保寨子里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三当家则古怪地睨了裴胜一眼,二哥怎么让弱女子保证寨子里弟兄的安危呢?自己都不敢打包票,阴太师之墓到底有多危险,二哥不是不知道。 难道二哥根本就没有打算接纳竹姑娘? 不行,自己绝不会眼看着竹姑娘吃亏,被精明的二哥诓骗了! 三当家刚一开口,就见对面的白衣女子眼含戏谑,点头答应,“可以。” 竹猗旁的不清楚,可就是这些不自量力的圈套和自以为是的算计,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倒是愿意糊里糊涂地装作不知,只是怕他们出不起这价钱。 裴胜温和的神色表明他对竹猗的话语并不感到意外,只有三当家觉得,此女子竟比自己还要鲁莽。 他忽然感觉到竹猗看了自己一眼,疑惑地看过去,就听到这姑娘笑眯眯地又开口了。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倘若所有人都生还归来,墓中所有的物什归我。” “可以,一切如竹姑娘所言。” 裴胜几乎是瞬间答应,没有片刻的犹豫。 在他看来,这只是竹猗的狂妄自大罢了,地上地下可不一样,并不是武功高强就能够捞到宝贝,学识、胆识和谋略更是缺一不可。 阴太师可是灵兆国的三朝帝师,天下难觅之宝物尽随其入棺,富可敌国的钱财、颠覆灵兆国国之根本的皇室秘辛、江湖人趋之若鹜的上乘武功、文武权臣皆往的韬略谋划…… 最重要的,还要数那最神秘、最神圣的长生不老之法。 多少人想要一探究竟,又有多少人葬身地底,阴太师之墓的凶险,又岂是她一介女子能够说生还就生还的? 既然她口出狂言,那他信口雌黄又何妨? 事已至此,三当家也没有办法阻止,他只能尽可能护住竹姑娘,不让她出事了…… 傍晚时分,雷厉风行(生怕竹猗晚一点送死)的裴胜就已经重新挑选了一支队伍,专随三当家下墓。 至于竹猗,只是顺便。 竹猗并不在意,她只是在用竹筒装那王种螭吻狎身上蜕下来的黑金色残屑。 懒散地仿佛要去踏青郊游。 裴胜收回目光,看着三当家带回来的地图,冷声道:“弟兄们,三当家这次九死一生,才从阴太师之墓中带出来这份地图,大家一定要熟记于心,以免触碰到机关,白白丢了性命。” “主君,你不去听一听吗?机关诶!很厉害的样子!” “想知道有没有机关,很简单啊。” “那要怎么做?” “只要把你丢出去,前面探探路不就知道了?” “过分……” “你别动,这么好的脏东西别浪费了。” “可是很痒啊,主君,你要我身上干掉的毒液做什么?是要毒死这些山贼吗?” 阿艽疑惑地回过头,却被竹猗一棒子敲了回去。 “希望用不上,不过总是有备无患。” “啊?那到底是用得上还是用不上啊?”阿艽都觉得糊涂了。 竹猗对此却没有多说,只是道:“墓底下阴物多,越是难开的大墓,越是玩得花,惹毛了我,我就只能阴死它们了。” 阿艽闻言,有些自豪地点头了,“阴不死阿艽也毒死它们!” 真天真!竹猗勾了勾唇,给竹筒盖上盖子,挂在腰间,还晃了晃。 嗯,跟火折子也差不多大小,不累赘。 也不知道裴胜他们聊到哪里了,三当家跑过来喊了竹猗一声,“竹猗姑娘,你也一起来听听吧。” 竹猗闻言,倒是没有推辞,也没有客气,大踏步就走过去,扫了一眼那张挂在屏风上的地图。 “要我听什么?” 三当家闻言,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裴胜。 “阴太师大墓里有一条暗河,是通往主墓室的必经之路,可我们上次一靠近那暗河,里面就冲出来一大堆黑甲怪……呃,是一大堆和姑娘你养的小家伙一样的小家伙,他们很危险。” “所以呢?” 裴胜听着三当家那许久切不到要害的废话,都快急死了,当下便接过话头。 “三当家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弟兄们肉体凡胎,盲目渡暗河就是个死,要是竹姑娘你这王种螭吻狎一起下墓的话,那我们这弟兄们生还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也于姑娘有益啊。” 听着这不要脸的话,三当家都忍不住掩面,太难为情了。 竹猗也不恼,只是抬起一巴掌就打在阿艽的脑袋上,“啪”的一声,是毫不留情,疼得阿艽嗷嗷叫,在场的大老爷们儿都觉得疼。 她问:“二当家,看到了吗?” 裴胜一怔,“竹姑娘力气很大。” “呵,你的弟兄们肉体凡胎,我的阿艽也怕疼啊,这次下墓,它只保护我,旁的人,听话的会活下来,不听话的,会死在我手上,也算是……另一种生还吧!” 第117章 幻象 当海市蜃楼重合时 山贼们只觉得背后冷风阵阵,尤其脖子一凉,忙摸摸还在不在。 他们绝对是听话的,爹娘从小就教过,听人劝吃饱饭,不听话就要挨打啊! 夜月掩映在层云之中,山间无虫鸟,只闻树叶鸣。 一袭白衣幽灵般地在树林之间穿梭,身后缀着一队谨慎挪脚的胆小鬼们。 “三当家,那竹猗姑娘走的这样快,要是不小心踩到陷阱那就惨了,我们要不要提醒提醒?” 一个背着油纸伞的山贼小声地在三当家耳边说着,他们大老爷们儿都觉得这鬼地方阴森森的,怎么那女子就走起来都像在飞? 三当家摇摇头,“咱们还不够资格提醒人家,记住她走过的路线,叫兄弟们跟上。”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上回他们来的时候万分小心都没有躲过的陷阱,这回倒是一个都没有遇上。 要说那姑娘运气好他是不信的,他宁愿相信是那些机关坏掉了,失效了。 三当家领着众土匪们跟在竹猗后头,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阴太师大墓里。 循着上次留下的地图和记号,三当家信心十足地指挥着山贼们。 “错了,走这边。” 竹猗站在下墓之后的第一个岔路口,说出了相反的命令。 理智上,他是不信的,他们上次来过的地方还能走错?可是感性上,他还真的没有办法不去相信…… 于是他果断领着弟兄们掉头了。 在跟着的路上,他还找机会问了一句为什么,本来他是没抱希望她会回答,结果,对方还真的告诉了他原因。 “直觉。” 三当家,“……” 为了这该死的直觉,就走吧,不回头! 竹猗凝眸抿起了红唇,感觉这里葬着的人确实有真本事,竟然将墓室做成了内外嵌套的两部分,分别都在无规律可循地运动着。 然而入口只有一个,只有找到这两部分的衔接处,才能够找到主墓室。 这些太过复杂的东西要是告诉了他们,除了平白引起恐慌之外,也没有其他作用。 如此,她倒是愿意相信这墓中真有所谓的宝藏了。 走着走着,三当家以及来过这里一次的山贼们忽然又发现了两处他们刻下的记号。 除了熟悉的记号,却没有触发任何机关陷阱,这让他们既觉得幸运,又提心吊胆。 “看!是那条暗河!” 一声惊呼,将所有人的鸡皮疙瘩都调动起来了。 他们的视线也都齐齐看向竹猗,连三当家都略过了。 三当家,“……” “竹姑娘,眼下,我们如何渡河才好啊?” 还是那个背着油纸伞的山贼,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众人都能听见。 “走过去就行了。” 走……走?! 众人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竹猗一挥衣袖,黑亮的青丝在眼前晃过虚幻的弧度,鬼魅般抬脚踏上暗沉的水面。 一步,两步…… 眼看着她都快要走到对岸去了,众人才恍然反应过来。 竹姑娘是……踩着水面就这么过去了? 就在有人想要亲自试一试这水面是否真的可以这么邪乎地容人如履平地,刚刚抬脚,就被三当家喝住了。 “不准轻举妄动!” 竹猗姑娘不久前说过的话,他还记忆犹新。 “……听话的会活下来,不听话的,会死在我手上……” 是以,在她没有发话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此话脱口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见那人伸出的右脚稳稳地落在水面之上,没有发生任何意料之外的情况。 于是他连忙收起另一只脚,迫不及待地站了上去,想体验一把武功高强的错觉。 然而…… 他嘴角的得意还没有完全挑起,就被刹那间跃起的十数只螭吻狎争相啃食,甚至连惨叫声还未出口,就已经成了一副白骨,沉进了河里。 另一边,竹猗已经到了对岸。 她转过身来,很满意地看着那些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山贼们。 “你为何不救他?!”明明可以的! 有人冲竹猗大吼,却只得了竹猗的一个白眼。 “好像你离他更近吧?况且……”她温柔地笑弯了眉眼,轻蔑又嘲讽,“是我喊他过来的吗?” “不是你说的走着渡河吗?!” “你们若是长了眼睛,就该知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道理,若没有长眼睛,那活着也是白费力气,干脆留在这里与那阴太师作伴岂不美哉?” 那声讨竹猗的山贼心中一突,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只是不服输地伸长了脖子瞪着她。 可那也只是一瞬的威风。 与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瞪视久了,他竟会觉得呼吸困难,就像是被无数双鬼手扼住了喉咙一般,所有的火气都消失无踪了。 甚至还在微微地颤抖。 惊惧的视线慌乱地四处扫着,突然看到了什么,立时瞪大了眼睛,指着平静的水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倒是无声胜有声,引得大家都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起先是一点点水泡冒起来,再然后就是多处都冒起了水泡,黑色的螭吻狎叠摞着聚成一堆,一堆,一堆……形成了一道弯曲但通往对岸的墩子桥。 又诡异又让人不敢落脚。 “快点踩着过来,时间不等人。” 竹猗双手抱臂,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三当家。 三当家扫了扫竹猗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她屁股后头的那个甲壳怪物已经不见了。 他咬了咬牙,率先跳上了第一个甲壳墩子,很稳,突然掉落的风险很小。 有了那位兄弟尸骨无存的前车之鉴,三当家没有掉以轻心,甚至还刻意缓下了动作,全神贯注地应对着接下来所有有可能的情况。 磨磨蹭蹭,直到他的双脚在河对岸平安落地,意外状况也没有发生,他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才算落下。 众山贼心里的巨石也跟着落下来。 “都过来吧,当心些!”三当家朝对岸挥手。 紧接着,得到命令的山贼们一个个又是新奇又是忐忑地过来了。 随着随后一个山贼平安地抵达河对岸,那些螭吻狎们又四散开去。 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屏息在水下,等待着下一个莽撞的闯入者,好饱餐一顿。 蓦地,一道黑影极快地掠过,竹猗若有所思地望过去,纤细的手指暗暗抚上腰间的竹筒……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三当家始终都将竹猗的一举一动作为头等大事,她一皱眉,自己就跟着哆嗦。 虽然这回她没有皱眉,也没有任何警惕起来的意思,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心里总是格外不安。 就是靠着他说不出名堂的直觉,他这么些年才能在众多神神鬼鬼之事中保命。 竹猗长睫覆下,猩红如血的唇勾起瘆人的微笑。 “没什么,看到了一些好东西罢了。” 三当家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看着那比墓中鬼怪还要危险的女子,只能是默不作声。 一行人又是有惊无险地经历了毒箭雨、千锤阵、断龙石、沉沙冢…… 总之,一路的艰难万险都在竹猗的带领之下,不费吹灰之力地度过了,毫无生死一线间的刺激,众山贼都前所未有的踏实,纷纷志得意满。 他们已经顺利已经进入到了阴太师的大墓深处,也见识到了两个堆满金银财宝的陪葬坑。 开始慷慨激昂的心情,也逐渐归于平静,他们在看到新的陪葬坑、熟悉的财富之后,甚至能够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对比着和前两个之间不同。 是更多了? 好像是更少了? 不对不对,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存了这样心思的山贼不是一个两个,他们为了想弄清楚这个问题,不知不觉就和前面的山贼拉开了距离,甚至脱离了队伍。 他们没有发现的是,那前半部分路过这个葬坑的山贼们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径直就跟着那道白衣人影向前走着。 “三当家,有几个弟兄们没有跟上来。” 背着油纸伞的的山贼回头一看,后面空了一截,立马变了脸色,小跑几步跟上与竹猗并肩行走着的三当家。 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 完了,这要是被竹姑娘听到了…… 不,她肯定听到了,免不了要痛骂他们一顿,还不一定会出手相救呢…… 竹猗的确是听到了,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骂人,真是还笑了,笑得格外魅惑。 “走吧,去看看那几个迷路的弟兄,到底去了哪里。” 一边说着,她相当干脆地转身往回走,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快得轻功极好的三当家也要快走几步才能跟上。 他还是想问一个问了就铁定会被骂的问题,但,还是要问。 “竹姑娘,你之前说过,不听话的人会死在你手上,你现在是去杀人的吗?” 竹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抬起盈满水雾的眼一撇,三当家紧绷着的身子就松了下来。 很好,不会挨骂了。 “我们,很有可能已经摸到主墓室的门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几乎所有的山贼们都听见了。 他们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回倒是不用三当家多余地一问,竹猗就破天荒主动为他们解惑了。 “这阴太师把自己的墓做成了内圈和外圈各自活动的,很多人到死也都只在这外圈晃荡,没有机会进入内圈的主墓室,那群傻帽甚至都不知道,这里会分作内圈和外圈之事。” 三当家带头汗颜,他就是那种傻帽。 他甚至都不敢和弟兄们对视,他怕看到熟悉的看傻子似的怀疑目光。 “咳咳!那要怎么样才能从外圈进入到内圈呢?还请竹姑娘明示。” 三当家语气中的谦卑和温驯惊呆了一众山贼们,他可是在大当家和二当家面前都没有如此过。 他们不知道的是,三当家对竹猗的敬佩已经到达了一个顶点。 谁能想到他引以为傲的风水之术,竟有一女子比他还要精通,这让他下意识地就将自己放在了低位。 他可是还打算着,从这里出去之后,让竹姑娘收自己为徒呢。 竹猗想了想,怎么说才能让他们听懂。 于是她伸出了两只好看得如玉雕的手掌,微微错开,“海市蜃楼听过吗?” “就是那种海边或者沙漠里会出现的幻象?可那不是人在临死之前才能看到的吗?” 三当家的瞳孔瑟缩了一下,闪过了一丝控制不住的惧意。 当初他随一支商队进了沙漠,也是看到了海市蜃楼之后,就遇到了沙尘暴,那支商队几乎全部死在了那场风暴里,他自己也是被路过的驼队救起,送到了寺庙,才能活到现在。 他说完之后,看到竹猗嘴边挂着的淡漠笑意,心中萌生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 “竹姑娘,你的意思是……那些走失的弟兄们是看到了海市蜃楼?” 闻言,众山贼们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吧?那他们不会遇到什么沙尘暴、飞沙走石之类的灭顶之灾吧? 可是他们又转念一想,怕什么?这不是还有竹姑娘在嘛,只要他们听话,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竹猗点了点头,她拍着腰间的竹筒,眸间浮动着跃跃欲试的小火苗。 “我想,阴太师当时造这墓穴的时候,光想着逗弄那些盗墓贼了,是以在内圈的入口和外圈的出口处都放了一块大大的琉璃镜,当两面琉璃镜重合的时候……” 看着竹猗的手掌渐渐重合在一起,三当家眼中的激动更甚,他打断竹猗脱口而出:“我们能在外圈看到内圈的景象,内圈也能看到外圈的样子,只要我们找到那海市蜃楼,就等于是找到了主墓室的入口!” 这一番激动人心的发现,让众山贼们都热血沸腾,他们都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这个时候,就听到一道悠扬婉转的低吟,像是寒冬腊月的瀑布迎头浇在大家的脑袋上。 “是啊,我们能在外圈看到内圈,内圈,也能看到外圈的我们,你们说,这阴太师会同意我们进去还是不会呢……” “这……” 阴太师不是已经死了吗?他,还能不同意? 他不同意套门都已经进来了啊! 可是,这心里直打鼓的阴森之感是怎么回事? 好像阴太师真的就透过某一处的琉璃镜在窥视着他们,随时都会跑出来给他们一击…… 第118章 为何 雷电雨云会在我们脚下 众山贼们这一次格外地谨慎小心,不敢让竹猗脱离他们的视线半步。 他们在找寻那些失散弟兄们的路上,想过很多种那些弟兄们的死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那些弟兄们跟中邪了似的,跪在地上。 是五体投地,求神拜佛都没有如此的虔诚尊敬。 可要是看他们的表情,却狰狞不已。 甚至有的,已经开始七窍流血,十分骇人…… 只是这一回,没有人大喊着救人,多一句废话都没有,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生怕再有什么横生的枝节。 在第一个七窍流血的人倒下之后,充血的赤红双目直直地望着三当家。 那种久散不去的惊恐,不甘,和茫然,看得他瞳孔一窒。 “竹姑娘,他们这是怎么了?可有办法一救?” 三当家诚恳地望着竹猗,心里也十分忐忑。 虽然竹姑娘带他们来找人,可若她不发话,他们之中,也无一人知道该如何救人。 恐怕也不会相救。 “救不了。”竹猗面无表情。 果然…… 三当家虽然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可要是看着弟兄们一个一个在自己眼前倒下来,他也无法无动于衷。 他内心的挣扎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竹姑娘给了他答案。 “他们已经是活死人了,成为了墓主的仆人。” 第一个山贼七窍流血地倒下之后,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他们又面容麻木地爬起来,不知疲倦地朝着一个方向叩拜,三当家才算是真正地死心了。 “三当家,那……我们要把他们带回去吗?” “怎么带回去?打晕了带回去?可是……他们能晕吗?” “他们已经离不开这里了。” 竹猗淡漠的嗓音又响了起来,残忍,又叫人无法反驳。 那三当家闻言没有再问,只是面色沉了下来。 在他第一天下墓的时候,就有了做守墓人的准备。 那些觊觎墓中之物的贪婪之人,其灵魂就会作为代价而被囿困墓中。 本以为这些只是夸大其词的传言,没想到的是,现在竟亲眼所见了。 竹猗好笑地扫过三当家脸上的沉重,“如果我说,要去主墓室,必须要杀掉他们,才能见到墓室入口,你会怎么做?” 三当家和众土匪听到竹猗这么问,乍然一惊过后,遍体生寒。 他们已经不怀疑竹猗这么说是开玩笑了,却都希望这是玩笑。 三当家深深地看了看那些跪在地上的弟兄们,然后才看向竹猗。 “如果非要杀了他们,才能进去,那我们就不进去了,外面的那些宝藏也够弟兄们吃喝不愁了,大家说,是不是?” “三当家说得对!外面那些金银财宝已经够多了!” “我们进寨子的时候发过誓,刀口绝不冲自己人!” 众山贼纷纷附和,一个个热血沸腾,竹猗的一句话就像盆冰水,浇了下来。 “你大哥和二哥,会舍得里面的宝藏吗?也许,里面的宝藏更多呢?” “回去之后,我自会跟他们解释。”三当家始终都很坚定,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但是其他山贼们听到更多宝藏的时候,眼神有些暗,少了些激昂。 竹猗才不管这些人在想什么,反正主墓室她是去定了。 她想亲眼见见里面躺着的,是何许人也。 “那你们便留在此处等我,或者,自行离开。” 她竟然想要独自深入主墓室?难道刚刚的话真的是吓唬他们的? “想跟来的,尽管跟,如果你们有那个本事的话。” 竹猗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将他们眼中的怀疑和不安分,看得清清楚楚。 “幻丝。” 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众山贼就看到竹姑娘的袖中忽地射出一缕缕白色的丝线。 眼花缭乱地唰唰飞过,就在那群活死人上方结成一张细密的大网。 竹猗从袖中又射出一束更粗些的白丝,牢牢地抓在墙上,飞身借力便轻盈地粘上大网。 她抿起唇角,将身边玩着蛛丝玩得不亦乐乎的阿艽踹到墙角。 “把门撞开。” 打开机关的话,就会惊动下面的活死人,免不了是一场恶战,还是现开一扇门比较快。 阿艽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在顶上凿出了一个洞。 “咻咻”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就钻入那凿出来的洞里,不见了。 砸下来的石头,也把那大网给带了下来,骨碌骨碌滚得到处都是。 “三当家,刚刚是流影窜过去了吗?” 安静了半晌之后,有人小声地问。 “嗯。”三当家盯着那黑漆漆的洞口,点了点头。 “那肯定是流影啊!我们众兄弟当中,就只有流影会缩骨功了!” “诶,这白丝是什么?好像是蜘蛛丝啊……” “行了,别乱碰!还没长记性吗?!” 三当家厉喝一声,吓得那刚刚伸出手的山贼们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有那发财的大命,就不搞那种要命的冒险,还是看竹姑娘他们会带回来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儿吧。 进入了主墓室的竹猗的确是遇到了不得了的玩意儿。 说是万丈深渊都不夸张的天堑就是他们发财路上的第一道坎。 从他们落脚的地方,到下一个能落脚之间,荒芜寂寥,没有任何的遮挡。 探头往下看看,还有刺刀般的寒风刮过脸颊,喘不过气来。 “你叫什么?” 竹猗回头看向跟上来的山贼,他背上的油纸伞很是眼熟,她倒是对这个人有几分印象。 不坏。 就冲这份眼缘,她会救他一次。 “流影。” 他没有丝毫犹豫,似乎对竹猗充满了信任。 “你跟上来时为了什么?财宝?长生?术数?还是……旁的什么?” 竹猗偏过头,状似无意地发问。 流影还真是认真地想了想,骨子里的憨厚让他想不出什么更加圆滑的说辞,憋了半天,说:“竹姑娘说……有本事地跟上……我就跟上来了。” 竹猗点点头,真是个实诚的孩子。 她又问,“那你可有本事过去?” 这算是问他,也是在问自己。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寸步难行过,该死的天罚之后就跟刚刚出生,重活了一遍似的。 不会飞,不会走,连拳头也不硬了,只会问——你有本事吗? “我以前曾听爷爷讲过,这种风水格局用行话叫断龙,为的是断墓中人的死路,也断闯墓人的生路,这里是比外面更险象环生的死局,过得去是死,过不去,还是死。” 竹猗听了一半,漏了一半。 断墓中人死路…… 来都来了,她要是不进去看看,显得多不礼貌啊。 要是阿艽能带着她飞过去就好了…… 幻丝……算了,她不会。 青阑……真要是媵蛇的话还可以考虑考虑。 “你好像避开了我的问题,是不想告诉我?” 竹猗摸着下巴,眼神诡谲地盯着黑洞洞的深渊。 流影还是有些犹豫,开口道:“都只是听人说来的无稽之谈,没有被验证过。” 竹猗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说吧,是真是假我来验证就是。” 看竹姑娘仍旧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流影也不藏着掖着,当即就说:“断龙之解在于连城!” “然后呢?” 竹猗等了半天没有听到下文,不耐烦地挑眉追问。 可是看流影那坦荡的模样,她就悟了,原来就只有这么没说完的半句话。 “倒是还有一些传说,有前辈像竹姑娘之前过暗河那样,走着就过去了,说是墓主的后代,所以用的是血脉相连解的断龙之劫。” 流影小声又语速飞快地说了一段,自己都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 竹猗并不怀疑这所谓的传说,因为真有一些人物死之前,给后辈留下遗训,让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拿着信物去找墓,还邪乎地扬言非族人不得入内,这些都不是没有根据的。 她眼角余光瞥到流影背着的油纸伞,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总是背着一把纸伞?是什么秘密武器吗?” 流影一愣,眨眨眼道:“只是一把普通的伞,是准备在开棺的时候盖住墓主的脸的,让尸体不要看见我们。” 竹猗觉得自己自己刚才问的那一句很多余,也很可笑。 她不再犹豫,几步跳下了悬崖。 当然,她也没有忘记空出一只手来把流影也给带上。 两人刚一消失,他们原来站着的地方却蓦地出现了一团模糊的人形黑雾。 “生路已断,死路才是通途……” 一声莫名的低笑自黑雾中响起,霎时间又弥散开去,崖下的狂风怒吼得越发厉害了。 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的流影还算镇定,他只是死死抓住竹猗的胳膊,不撒手。 而竹猗却丝毫没有被影响,下落的过程中,她还在打量着两边的崖壁,是否会有些许指引。 然而,一无所获。 除了怪石,就还是怪石。 自然风化的纹路让她相信,这里根本就没有活人下来过,他们这是头一波呢。 “主君主君!我看到雪了!下面有雪!” 竹猗定睛看去,看到的却是黑压压的乌云,不时闪烁着电刺和火光。 “轰隆!轰隆隆——!” 雷声乍响,在深邃幽长的崖壁中反复回荡,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 “噗!” 流影的整个脑袋、胸口像是被人狠狠踹了无数脚,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剧痛,突出一口鲜血来。 布满血丝的眼睛,隐隐崩出来的太阳穴,无一不显示着他此时的不适。 竹猗提起一手刀干脆打晕了他,再这样下去,他不死也非得痴傻不可。 “雷电雨云为何会在我们脚下?” 竹猗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雷电,抿紧了双唇。 她现在就是纯纯的肉体凡胎,要是从这一堆电闪雷鸣中穿过,怕是直接可以上桌当盘菜了。 可诡异的是,阿艽看到的是雪啊…… 阿艽倒着脑袋往下探看,“没有雷电啊,只有雪。” 可不论竹猗再怎么闭眼、睁眼、揉眼睛,都无法抹去那刺目的雷电,而且,流影也确实因为那雷声收了内伤啊…… 阿艽想了想,把自己翻了个个儿,扑腾着肉翅膀朝着竹猗的脸去了。 坚硬的肚皮贴着软嫩的脸蛋,阿艽抱得很舒服,也不忘迅速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是假的,都是假的,不要看,不要想就过去了!” 说话间,阿艽也收起了肉翅膀,仰头张开大嘴,用力吐出一颗火球来,加快了他们下坠的速度。 阿艽的办法果然很有效,竹猗只觉得是一个瞬息,便已经落了地。 她一把扯掉扒在脸上的阿艽,和流影一起扔到了一边。 被打晕的流影被这么一撞,痛得皱起了眉,吸着气醒了过来。 他眯起眼睛看向竹猗,茫然中,又透出清澈的愚蠢,没有充血的样子。 竹猗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不想承认自己被幻觉迷住,才导致地贸然出手。 她神情凝重地打量着灰蒙蒙的一切,全是灰蒙蒙的絮状物,像雪,却又不是雪。 但是冷,也是真的冷。 流影从他的包袱里掏出了一把小铲子,碾了碾地上的灰雪,发出细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一闪而逝的火花。 “竹姑娘,这些细屑很像是火石,又像木炭,总之……若是遇到一点星火,或是巨石滚落,可能会爆炸,导致整个大墓坍塌。” 竹猗不动声色瞥了阿艽一眼,管好你的大嘴! 阿艽没心没肺地笑得好大声,“胆子这么小还做什么山贼啊!这些不是火石,也不是木炭,是紫金矿,用紫金矿炼出的兵刃,据说能召唤雷电,所向披靡呢!少点多怪哈哈哈哈哈……” 竹猗白了它一眼,也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流影。 流影思索了好久,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竹筒,从地上捧起紫金矿沙,装了满满一筒。 “二当家炼器是一把好手,一直想寻些稀世材料炼出闻名天下的兵器,要是能成功,他就能光耀门楣,不再做山贼了。” “原来山贼的抱负,就是不做山贼啊。” “若是有选择的话,谁愿意落草为寇呢?” “那你又是因为什么做上山贼的?” “我只会下墓,做山贼一样下墓,家传的手艺。” 竹猗,“……”算我多余问。 第119章 别藏 已经找到你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竹猗和流影两个人终于从那狭长蜿蜒的紫金矿道里走了出来。 这所谓阴太师的大墓除了看不到天空,看不到星星月亮,一切的一切都跟外面没有任何区别。 说起来,包一整座山头做陵墓的这个习惯,除了南梁的列祖列宗,就只有这位阴太师了吧? 在崖上时凛冽如刀割的狂风,到了崖底,又柔和得让人猝不及防。 仔细听,才能听到崖壁之间回荡的呜咽声。 寂寥得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竹猗眼前就多了一只摇晃的黑肉手掌。 看竹姑娘站了半天都没有挪动步子,只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发呆,流影很怕这是被什么邪门的东西给魇住了。 “竹姑娘,你且在这里休息休息,我去前面看看。” 流影上前几步,作势要在前面探路。 长眉一挑,竹猗恍然大悟,自己这是被关照了吧? 她也没有说什么,不置可否地抬脚跟上,不紧不慢。 但是流影只要回头,就会看到那吊儿郎当的身影。 只不过再往前走了一会儿,等他再回头的时候,忽然就看不到竹姑娘了! 流影大骇,循着记忆忙退回去。 还好,人还在。 “我还在想,你会需要多久找回来……只数到了九,还差最后一个数,我就准备溜了,你的运气还不错。” 竹猗歪着脑袋,清楚地看到流影听到自己这番话时,眼中闪过的惊诧、迷惑、恍然、顿悟的复杂情绪。 “竹姑娘,我们这是遇上鬼打墙了吗?” “不是我们,是你。” 流影看着竹猗,微微蹙起浓黑的眉毛,厚厚的嘴唇生生抿出了丝丝委屈的弧度。 蓦地,竹猗猛然转头,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快跑——!”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连串“轰隆——”“哗——”“砰砰砰——”的石破天惊之声骤然响起。 连串的爆炸声伴随着巨大的气流将他们拍出去老远,巨石滚落,垮塌的将他们的来路尽数堵死。 竹猗早有准备,并且还有阿艽的帮忙,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 而流影就没那么走运了,他的胳膊被山石砸脱臼了,脸上还有些许刮擦伤,看起来鲜血淋漓,很是吓人。 流影随手抹掉脸上的血迹,转过脸庞利落地给自己接上胳膊,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已经跟没事人似的站起来了。 竹猗眼中不吝赞赏,不愧是吃这碗饭的。 “那边怎么就爆炸了?” 流影抬起刚接好的胳膊,晃了晃,粗略地检查着是否还是好用如初。 与此同时,他透过模糊的灰尘白烟,看到竹猗毫发未伤,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的敬佩也多了几分。 他愣了愣,又看向竹猗身边的阿艽,脱口而出,“不会是它偷偷玩火了吧?” 竹猗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还咳嗽了两声,哑声道:“不是它,是半空中的云下来了,那些云带有雷电,连着底下的紫金矿一起……轰!全没了……” 流影闻言,眸光一闪,想到什么似的喃喃道:“还好我留了一竹筒的紫金矿,算起来也算是最后的一筒了。” 竹猗,“……” 这个时候就不用这么计较了吧,兄弟? “其实,倘若真像竹姑娘你所说的那样,是云层中的雷电引出了紫金矿里的电,才导致了这一场爆炸的话,那说明这里的紫金矿其实并不多。” 流影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目前的情况,认真得让竹猗咋舌。 竹猗摩挲着下颌,眯起长睫,“看来……有人怕我们跑了,是在逼着我们继续前进啊。” “怕我们跑了?贼不走空,我们又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流影愤懑不已,十分接受不了名誉受损的亏。 “贼不走空……行吧,话粗理不粗,既然有人舍不得我们离开,那就继续吧,反正退路已经被堵死了。” 竹猗无所谓地耸耸肩,琉璃眸中泛着跃跃欲试的锋芒。 那突然暴涨的煞气胜过了刀口舔血的大当家,却在下一刻收放自如,短短的时间还是让流影膝盖一软,差点跪地上。 看着竹姑娘平静地迈步向前,流影也干脆什么都不想,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不知名的挑衅,竹猗的速度快了很多,破坏力也强得可怕。 紫金矿爆炸的事情还是给她敲响了警钟,不稳定的危险还是让它永远稳定地报废。 既然她已经踏上了死路,那她就不介意让这条路热闹点。 两人走进了一座宫殿,赭红的圆柱颜色依旧庄严肃穆,时间留下的只有厚重的历史,却不见岁月的蜘蛛网。 墨香袅袅,微细可闻。 一整片完整的玄铁高墙内放置着满满当当的世所罕见的财富。 农耕畜牧要道、经商贸易疏注、天文八卦、医毒要术、炼器奇册、社稷国策…… 一切的一切,应有尽有。 地砖上的无相花浮雕深浅错落,无数的小小花蕊簇拥在一起,在远处看,也是一朵占据整座大殿的无相花。 “感觉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流影环视一周,谨慎地给出结论。 竹猗蹙眉,她也觉查出来不对劲,不禁将身前的阿艽划拉到身后。 有法相,却不见佛光。 有经文,却不成派系。 有死气,却不设棺椁。 …… 按理说,这里就是主墓室了,可是棺材呢?尸体呢? 她凝神屏息,掷出一颗石子射向无相花的正中。 “铛铛——!” “咔哒咔哒——!” 一大片不规则形状的地砖陷下地面三尺,便是一阵发条铰动的声音,一个画满符文和图腾的黑色漆盒缓缓升了起来。 “定爻棺?!”流影的声音尖锐地响起。 竹猗侧过头看向他,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怎么了?很难对付吗?” “……嗯,很难,不……是束手无策。”流影抿了抿唇,声音都艰涩地像沙漠旅人。 “都说定爻棺里躺着的都是半仙之躯,不死不灭,会世世代代地活下去,直到成仙。” “定爻棺一旦现世,就意味着这棺中之主等待的献祭之人已经足够,但凡是见到过定爻棺的人,都会成为这棺的一部分,直到棺中之主羽化成仙,那些献祭的人才能去重新投胎,否则永不超生……” 竹猗忍不住嗤笑出声,献祭?又是献祭? 前面找她献祭的两拨如今都进了她的肚子,月神石不知道化了没有,只有那菩提金印还算坚强,如今还不是被天雷劈得屁都不敢放,还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呢…… 真当祭品那么好笑纳不成? 很快,那密密麻麻挤满许多小人儿的定爻棺就完全升起,不动了。 那些情状各异的图腾充斥着惊、惧、悲、怒、嗔、痴、恨…… 像极了地狱中拼了命想要出逃的厉鬼,真令人看一眼就绝望。 流影呼吸一紧,牙齿大家打架的声音比钉木桩还要夸张,竹猗直接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醒他,没有多余的废话。 然后,她暗暗扶着腰间的竹筒,挡在他面前。 “竹姑娘,要不……你还是逃吧。” 流影的恐惧还是抑制不住,没有倒下就是他能坐到的最大的贡献了,要是再继续下去,他怕自己会拖了竹姑娘的后腿。 “怕就把眼睛闭上。” “我……”流影下意识就想反驳说自己不怕,可是事实胜于雄辩,这话他没法昧着良心说出口,只能黯然地垂下脑袋。 真是没用啊…… 竹猗回过身,抽走了流影背上的油纸伞,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那口诡异的棺材。 几乎是她走一步,那棺盖便推开一分,像是她有多高深的内力将其隔空推开的。 她想了想,脚下加快了速度。 那棺盖也推开得快了些。 “哐当——!” 竹猗直接跑着就去了,趁那棺盖还没有来得及跟上她的速度时,飞身踩住了即将扣落在地的棺盖。 她居高临下地站着,将棺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竟然是……空的! 妈的,耍她玩儿呢! 竹猗一跺脚,直接将那厚重的棺盖斜斜地踩进了棺木里。 只听到噼里啪啦琉璃碎的清脆声响,棺木里的玲珑美玉纷纷化作美丽的碎渣,磨在流影已经惊恐得麻木无知觉的心上。 还是激起了些许疼痛。 能让阴太师带进棺材的东西,就这么被毁了…… 欲哭无泪啊! 看着那暴走的主君,阿艽不禁庆幸有天罚在克制着主君的脾气,不然这墓就是埋他们的了。 “难道阴太师真的没死,已经获得长生,所以这只是他的衣冠冢吗?” 流影捂着胸口,眯着眼睛走到棺材边,仰头问竹猗。 他不敢往下看,怕看到宝贝们支离破碎的尸体,他会难过的。 “长生……哼!是死不了的怪物才对。” 竹猗眉梢轻挑,方才离得如此之近,又正好对这棺材下了脚,那躲在暗处的胆小鬼估计是受不了这侮辱,盛怒之际,也泄露了他身上的禁咒气息。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阴太师厉害,也有被人害得不死不活的时候。 她也自觉厉害呢,不还是被天雷欻欻地劈成孙子。 “咔哒——!” 竹猗耳朵一动,她听到了有些距离的齿轮转动声,时强时弱,忽高忽低,似乎不是在一处静止不动,而是在动着。 下一秒,她又听到了更加明显的“沙沙”声,那是大殿的玄铁高墙开始一格一格地旋转,他们脚下踩着的地砖也在急速下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跳上来,快!” 竹猗伸手拉住流影,阿艽也团成球跳上了棺材盖。 不算明亮的光线下,看到脚下是一片腐败与死亡笼罩的蛇窟。 方才的动静明显是吵醒了它们。 幽黑鳞甲之中,那赤红的眼睛十分瘆人,渐次地亮起,密密麻麻红得像汇聚成的血谭,回荡着它们吐信子的嘶嘶声。 流影取出一袋子雄黄,抓一把就撒了出去。 沾上雄黄的那些黑蛇难受得缩成一团,叫声也更加尖厉短促,似乎带着无尽的怒气。 被激怒的黑蛇张开了薄如蝉翼的肉翅欺近,毒牙上的毒液闪着森冷的光。 流影两手各抓一把雄黄撒出去,来一群撒一群。 竹猗也不闲着,手里的扇子也耍得十分狠绝利落,那暴雨梨花般的银针精准地扎进黑蛇的七寸。 阿艽也是一抓一把小黑蛇,全咬成两段。。 好半晌,只能听到黑蛇的嘶鸣。 然而那些黑蛇却像是无穷尽般,源源不断,不知疲倦。 流影袋子里的雄黄已经用完了,竹猗的暗器也射完了,两人完全是纯靠反应力和速度在抵御那些黑蛇。 竹猗有鲛绡在身,再加上也是一身毒血,是块难啃的骨头。 那黑蛇明显就更多地咬向渐渐没有力气的流影,眼看就有一条漏网之蛇要咬上他的脖子,竹猗抓住他的衣领一个移形换影,将人直接摁进棺材里。 竹猗忽地打开竹筒,直接倒了半筒下去,只闻“刺啦刺啦”的声响,一阵阵更加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 “咔哒——!” 在那腐蚀声和黑蛇挣扎声中,发条的声音倒是瞬间清晰了。 竹猗心头一紧,忽而警铃大作,捞起阿艽就跳进了棺材里。 顷刻间,那蛇窟地下破出的大洞里,竟长出了一条粗壮的紫色蔓藤。 所到之处,花蕊吸食黑蛇,甚至不怕竹猗刚刚撒下去的剧毒。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碗口粗的蔓藤变成了占据整个蛇窟的参天大树,长势喜人。 它悠哉悠哉地顺着蛇窟往上爬,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在耳边,令人头皮发麻。 竹猗蹲在棺材里,看着那蔓藤的花蕊还在往下滴答着毒液和鲜血,一路嗅探着冲棺材这边过来了…… 见过蛇吃花,没见过花吃蛇的,看来这阴太师在墓里憋疯了,研究出来这种倒胃口的玩意,生吃最棒了…… 略一思考,她抱着阿艽已经起了给它加餐的心,于是站了起来,似离弦之箭冲向那枝繁叶茂的一簇。 她抱着阿艽,阿艽一口咬在蔓藤的枝丫上。 血盆大口,毫无用处。 这紫色蔓藤毫无反应,离得近的花蕊倒是张得更大了。 竹猗看着那一朵朵拼了命绽放的花瓣,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藏了,已经找到你了……” 第120章 秘解 传说中的以命换命 指尖拨过额间散乱的发丝,竹猗伸手握住那朵开得最茂盛的紫藤花,碾碎。 顺着蔓藤下坠的势头,剐下一串又一串绿叶紫花。 飞溅的紫色汁液鬼画符似的抹了她一脸。 咬着竹猗衣摆的阿艽倒是机灵地左躲右闪,干干净净地在茂密的枝叶间穿梭着。 很奇怪,在竹猗跳下来的瞬间,那紫色蔓藤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追着她掉了个头,并不在乎明显更容易下肚的流影。 而随着竹猗那双灵活的双手一路往下,没有一朵完整的花蕊,只剩下光秃秃的蔓藤。 有一朵巨大的无相花在下落的尽头,缓缓绽放。 它在迎接食物的到来。 竹猗扬唇,反身将阿艽用力抛起,借着那一瞬间的力坠落得更快了。 狂舞的发丝放肆地掠过冷戾的脸庞,额间似有一缕金光闪过,那一抹白便深深地没入了如血盆大口的花蕊之中。 谁会想到,阴太师的墓会在死门之中呢? 不管他是不是被人困在这里,但,藏得越深的东西,越不想被人得到的东西,她越是感兴趣。 算起来,上辈子加这辈子,还都没有当过花肥呢,都牺牲自己到这份儿上了,那她掏空他的老窝也不算过分吧? 几乎是在花瓣重新合上的瞬间,竹猗的怀里便砸下来一坨硬疙瘩,砸得她晃了晃。 她深吸一口气,时刻提醒自己这是自家养的,打坏了会…… “主君,阿艽打不坏,至少现在的主君是打不坏阿艽的!” 竹猗,“……”谢谢你小子热心解惑。 为了感谢它,她奖励它花苞肚子大环游。 可环游了三次,阿艽每次带回来的路线范围都不相同。 在这黑漆漆的鬼地方,竹猗仍旧是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说过,别藏了。” 她双袖朝同一个方向甩去,那几朵不怎么好看的紫藤花纠缠着,追逐着,缓缓落在半空中,便停住了。 像是落了一般,被什么接住了。 那几朵紫藤花颤了颤,亮起了莹莹星光。 像活了一般,上下游走,勾勒出一道紫衣身影。 此人一出现,这满目的黑暗褪去,蓬荜生辉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真真实实地在眼前发生了。 这里是与上面一模一样的大殿,一样的无相花,一样的棺木。 而那紫衣男子正站在那棺木前面,摊开的手掌上正躺着三朵紫藤花。 竹猗一直在等人露脸,早已团成团的阿艽立刻砸了过去。 “嘭——!”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阿艽直直地撞在了墙壁上,又弹回了竹猗的脚边。 那紫衣男子已经闪身到了竹猗的面前,毫发未损。 竹猗有些心惊,因为她方才竟然没能看清他躲避的动作。 她只是妖力受限,难道连眼神也不好了? 紫藤花撞进眼帘,竹猗仰着脖颈望了过去,只见那紫衣男子正朝着自己伸出了手掌。 大殿里光线昏暗但柔和,而紫衣男子脸上的无相花面具却反射着冷冽的寒光。 他的眸深邃如寒潭,沉得看不见底,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 竹猗无动于衷地坐着,看着面前的手掌也当是没有看见,拍拍屁股自己站了起来。 她的脚步没有停下,而是绕过紫衣男子,走到那棺木前。 那紫衣男子也跟了过来,手上的紫藤花还没扔。 看着脑子不怎么灵光…… 一把掀翻棺材盖,竹猗扫了一眼棺内,瞳色渐深,便一把揪住了紫衣男子的衣领。 “宝贝呢?” 紫衣男子摇头,高大的身形因为将就竹猗的动作而显得有些滑稽,但他却是真的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 竹猗的动作也没有留情面,猩红的双目淡漠地盯着他,要是一个字她不愿听的,就掐断他的脖子。 紫衣男子的眸中依旧是平静得可怕,只见他一手端着那几朵紫藤花,一手指了指自己。 “你?你算什么宝贝?” 紫衣男子因为这个问题怔愣一瞬,似乎是在认真思考。 竹猗也根本没想过能从这人嘴里听到什么回应,所以她撒开了手,同时也将那碍眼的紫藤花拍落在地,碾成灰。 紫衣男子看了看竹猗脚边的那堆烂泥,眼神中多了些惋惜的神色。 “这样的话,在外面有很多,出去就可以看到了,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紫衣男子对竹猗的话却是充耳不闻,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像是在为那三朵无辜死去的紫藤花超度…… 竹猗可没有心情陪他一起矫情,而是在这偌大的宫殿里转悠了起来。 与上面的油墨香气相比,这里更多的是草木清香,再加上她一身的微苦汁液,呼吸中都带着莫名的沉重。 有种暗无天日的窒息感。 周围的墙面上那一册一册的卷帛已然泛黄,蜷曲的页角也掉出了棉絮,留下时常翻阅的痕迹,无法抹去。 “这些都是什么呀?《绝世武功》?《无双奇毒》?《发家大计》?” 阿艽好奇地瞅了一圈,看名字跟上面的那些大差不差,就是更直白了。 “是垃圾。” 没一个用得上…… “这里还有一个《天诅秘解》,天诅还能解吗?那玩意儿不是沾上就会没命吗?” 阿艽像刚识字似的,看见什么就念出来,兴奋得不行。 “天诅?”竹猗耳尖地回过头,“去拿下来!” 阿艽见她表情严肃,也不多问,打了个璇儿就飞上去,咬住那卷帛,扯了下来。 《天诅秘解》什么的能看吗?该不会是这传说中的阴太师唬人的吧? 要是他真这么厉害,连天诅都有办法解开,那,他为什么死了呢? 或者,阴太师根本就没死,而这个从棺材里跳出来的紫衣男子就是阴太师?! 想着想着,阿艽那一双圆滚滚的大黑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随时随地都在关注那边垂头丧气的紫衣男子。 竹猗也是半信半疑,不过是真是假看一眼就知道了。 她手中一掌厚的卷帛轻的像一片鸿羽,感觉掂一掂就能飘起来似的。 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页,一瓣紫堇蕊便映入眼帘。 竹猗错愕地愣了愣。 国师荼风眉心的紫堇蕊啊…… 带着疑惑继续往后翻,她感觉这卷帛或许还真有点东西。 “这个我知道,雪彝族的祭司身上都有这个,最厉害的就会烙在眉心!” 阿艽一看到自己熟悉的东西,就竹筒倒豆子般倒了个干干净净。 然而竹猗在卷帛里也看到了相同的注解—— 「此天诅名曰:离情。 苍生之道,万物之势,莫不以情为始,为掣肘,为软肋。 离情者,以眉心烙为极,绝命理之相,而无衰没之迹,不暮不残。 凡亲近之人,冰焰灼,寒毒侵蚀,于无月之夜降罚离情者。 欲解离情,惟此引渡他人一解。 须一人以身饲月石九九八十一天,不死,方滴心头血于离情者眉心。 离情者归心,天诅转至月石饲者,再无可解,亦无转世之可能,慎行之!」 竹猗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命换命。 并且,她也看出来了,那个倒霉的“月石饲者”就是她自己啊! 她极度怀疑这该死的《天诅秘解》是不是为她而写,就怕她死不成。 越怀疑越是想继续看下去,于是竹猗一目十行,排除了十余类天诅之后,目光被最后一页吸引了。 那只是寥寥几笔,甚至是还没有勾勒完整的朱雀。 竹猗伸手去触碰,竟然会有一种灼热滚烫的感觉流遍四肢百骸。 “啪!” 手被突然握住,竹猗下意识地勾指为爪,阴狠地直取来人心脏。 “不祥,莫碰。” 生硬古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边为紫藤花哀悼的紫衣男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竹猗微微蹙眉,翘唇嘲讽道:“原来你会说话啊?” 虽然是腹语…… 还惜字如金…… 紫衣男子见竹猗收起了杀心,缓缓松开她的手,然后收走了她手下的《天诅秘解》。 “想知道,问我。” “你?这书你写的?”竹猗轻蔑地翻着白眼。 “没写完,帛不够。”他厚颜无耻地点头,眼神却是无比清澈。 “……是墨不够吧。” “够。” 说着,他伸出手,撸起袖子露出了斑驳着伤痕的手腕。 “说说看,那个不祥的朱雀是什么?” 竹猗押下他的手,当没看到一样,脑子有问题的人她没有什么好说的,还是那残缺的朱雀纹让她放不下。 紫衣男子闻言,然后就毫不犹豫地扯开自己的前襟,大喇喇地将他左胸处的完整朱红纹路展现在她眼前。 “毕方……”竹猗喃喃。 她怔愣着盯住紫衣男子的左胸,正要抬手去摸的时候,他迅速把衣服给拉上了。 竹猗,“……” 她也不是色狼吧?有必要防备成这样吗? 蓦地,竹猗的眉心刺痛,痛得她眼前一黑。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那是她死过一次都甩不掉的菩提金印啊…… “呵呵——!”竹猗痴痴地笑了,笑得无比瘆人。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狂躁地揪住紫衣男子的衣领,却发现那刺痛的感觉越来越剧烈了。 她的手甚至都开始微微发颤,甚至痉挛地抓破了他的衣服。 但是她仍旧不放手。 “这……到底……是什么?!” 她低吼,凶狠的模样清晰地映在他的瞳底。 “苏曼耶,又叫,狱火咒。” 第121章 你要 抛下我? 紫衣男子重新覆上竹猗的手,轻而易举地就将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视我者盲,听我者聋。 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殃。” 不过是巴掌大的纹路而已,就算是神鸟毕方,换了个听不懂的名字也不见得能如此霸道。 竹猗深吸一口气,确实因为紫衣男子的后退,好受了不少。 “我没瞎,没聋,好得很……” “你在疼。” 紫衣男子纠正她,顿了顿,继续道:“苏曼耶对你,并非不起作用,只不过不明显。皆因你体质特殊,有天诅,有封印,苏曼耶会令两股力量此消彼长,你在疼,说明有一方在松动。” 松动…… 天诅松动了,她的妖力就能回来…… 封印松动了,菩提金印就能离开她的世界…… 那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不亏的买卖啊。 怎么能说是不祥呢? “那我一直看下去,天诅和封印是不是就都会松动了?” 竹猗的眼中闪过狡黠的暗芒,不安分的手也活络了起来。 紫衣男子淡淡地看着她,“是此消彼长。” “你只会疼,越来越疼,疼到极致的时候,苏曼耶就会对你很有用了。” 闻言,竹猗并没有觉得危险,而是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你应该见到过很多被苏曼耶弄死的倒霉蛋吧?可我还没见过呢,长长见识也并无不可啊。” “你看不到。”紫衣男子耿直地打断她的异想天开。 竹猗想了想,也对,她已经瞎了。 “等等……”竹猗微微眯起眼睫,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天诅,有封印?” 紫衣男子直直地看着她,像是在想现编想说辞,片刻之后,道:“看到的。” 竹猗怔了怔,“你开天眼了?” 紫衣男子只是低头整理起自己的衣服来,不置可否。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那就用你的天眼好好看看,我身上的天诅,又是什么呢?” “敕雷遣,通常是天降神罚,天雷下无生还者。” 竹猗挑眉,“那我应该已经死了?” 确实,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真实地死掉了,可她也确实没有死。 或许是运气好吧,也或许,天雷也劈不死她呢…… 紫衣男子沉吟半晌,视线在她的脸上发烫。 “封印救了你的命。” 竹猗下意识就想反驳,不过除了他说的原因,似乎也没有第二种可能。 菩提金印救过她的命很多次,只是没有像这一次那么严重。 原以为是她妖力没了,所以菩提金印也看不起她了,于是懒得折腾她,倒是没有想过是菩提金印元气大伤啊…… “我要如何才能摆脱身上的天诅呢?” 菩提金印不急,先缓缓,但是没了妖力她很急。 紫衣男子还很有办法,“如果再有一天诅,与你身上的敕雷遣相抗衡,不死,便可摆脱。” “呵,不会此消彼长吗?” “不会。” “那什么天诅能够与敕雷遣相抗衡呢?” 紫衣男子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从阿艽手里拿起那本《天诅秘解》,“这里,任选其一,都可。” 都可以吗? 竹猗暗忖,那也就是说,还是得去找一趟荼风了,解了他的离情,放他自由,也让自己痛快,皆大欢喜。 这个时候的妖君大人完全忘记了离情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眼底抑制不住的疯狂和偏执似荒原野火,跳动着,肆虐着。 她就像是被那只毕方给点燃了,只想顺着这把火把目之所及都烧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生。 连一丝后路都没想过留给自己。 “我现在要离开这里,你是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 还是得先离开这里,才能够想其他的事情。 紫衣男子似乎有些顾虑,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慢慢想,我先行一步。”竹猗抄起阿艽就绕过紫衣男子,径直前行。 紫衣男子的动作很快,拉住了竹猗的衣袖,“没有我,你离不开。” 竹猗侧过头瞥了他一眼,眼底的邪火蹭蹭冒,火星子就差没有溅到他脸上。 他说得很对,她只是在虚张声势,离开的路在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她根本心里没数。 不过,这不是有一个活地图嘛? 紫衣男子很自觉地拉着竹猗的衣袖,一前一后地在黑暗中潜行。 枯燥的路途中,竹猗还问起了紫衣男子的名字,问他到底是不是这个墓的主人——阴太师。 他只说自己不知道,都不记得了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掉了下来。 仔细品了品,竹猗就像抽回自己的袖子,可别是赖上自己,她现在可是身无分文,再也养不起一个闲人了。 紫衣男子却误会了,以为竹猗实在害怕,在不安,于是牵住了她的手。 竹猗,“……” 兄弟啊,你别太过分! 看在他还在为她带路的份儿上,她忍了。 一路上七拐八绕,紫衣男子竟然领着竹猗回到了外圈。 就在内圈和外圈的连接处。 不过山贼们已经不在了,可能已经离开了。 竹猗闭上眼,仔细听了听墓中的动静,确信墓中除了他们之外,再无其他人了,才对紫衣男子说:“就到这里吧,你去哪儿去哪儿。” 说完,她也不再看他,就想走,然而忘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又被猛地拉了回来。 紫衣男子低头看着她,“你要,抛下我?” 竹猗闻言,眉头皱得沟壑纵横,理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却微笑着道:“我,欠你的?” 紫衣男子摇头,“不欠,但你需要我。” “谢谢,我不需要!” 竹猗硬掰开他的手,逃命似的往外跑。 紫衣男子仍旧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知道竹猗消失在通道转角也没有迈出一步。 而竹猗的脚步就没有停下,跑出了墓道见后面没人追来,才算松了口气。 她并没有多做停留,没一会儿就又往鹿泽寨去了。 竹猗走了没多久,脚下就传来震颤,回头一看,就见阴太师大墓所在的方向正在慢慢塌陷。 直到空出了望不到尽头的深坑,脚下的动静才终于平息。 她眺望了片刻,突地收回视线,云淡风轻地冷哼,“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第122章 返航 顺手报仇就好极了 鹿泽寨。 “三当家,已经快两天了,竹姑娘还没有回来……” 树下站着两个人,胸前挂着铜钱串的三当家,和脑袋上绑着绷带的流影。 “嗯,要是大当家问起,还是拖着吧。” “啊?还要继续骗啊?可是二当家好像已经起疑了。” 流影为难地挠了挠发痒的鬓角,只要一想到二当家的眼神,他就觉得心虚。 三当家想了想,沉声道:“我亲自去说。” 流影摇头,“三当家可别忘了,二当家本来就不待见竹姑娘,您去说也不见得会改变二当家的想法,反倒会让二当家把竹姑娘说成是没有本事的孬货,那大当家就更加不会想等竹姑娘回来了了。” “那你说怎么办?”三当家眉宇紧蹙。 早知道,就应该让二当家随他们一起下墓,现在就不至于还要想破头去说服他们留下竹姑娘这个能人。 他悔啊! “我可以易容成竹姑娘的样子,明天在寨子里露面,让弟兄们都看到,然后把紫金矿交给三当家,再消失的话,就有了借口,那就是继续为二当家和大当家寻宝。” 流影垂眸,眼神平静地扫了一眼三当家腰间的竹筒。 三当家没有多想,点头道:“就这么办。” 说着,他扯下腰间的竹筒塞到了流影的手里。 回到寨子里之后,一直记挂着竹姑娘的事情,他才没有顾得上流影给的紫金矿,当然也没有跟大当家、二当家多说。 幸好也是没顾上,这才帮了大忙。 二人商量完毕,就一前一后离开了。 破晓已至,黑暗也无处藏身。 鹿泽寨上下仍旧是灯火通明,热闹了一宿的山贼们也不见疲累,看着面前分到的金银珠宝是满脸通红,双眼发亮。 三位当家面前的漆盘上是同样多的分量,三当家一直垂着眼,脸上倒是没有太大的波澜。 一杯薄酒端在手里,迟迟不曾更进一步。 桌上的大鱼大肉更是没怎么动筷子。 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能逃过二当家的眼睛。 烛火渐熄,吃饱喝足的众山贼们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眼皮子也开始打架了。 “沙沙!” 微妙的动静引起了二当家的注意。 他猛地抬眸,连杯中酒泼洒在衣摆上也未曾发觉。 在二当家抬头的瞬间,三当家也握起了拳头,他克制着自己忍不住乱瞟的目光。 密集的“沙沙”声越来越近了,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二当家微微勾唇,看着那淡薄的林影中,一道白影正晃晃悠悠地靠近。 白影的动作很慢很慢,轻盈的裙裾划过枝叶之间,牵动着黎明前的序曲。 那看不清面目的白影始终掩映在林影之中,二当家偏过头,看着三当家紧绷的侧脸,神色莫名。 “看来是有老朋友来了。” 听见二当家的话,三当家和金虎同时看向他。 “二弟,你在说什么呢?还是多喝些好酒,吃些好肉!” 金虎端起酒杯,满满的就被有些许的泼洒,但并不影响他的喜悦。 “大哥,我好像看到竹姑娘回来了。” 裴胜眯起双目,轻笑着吐出这么一句话。 金虎愣了愣,眼神开始在寨子里到处扫,不甚清醒地问:“竹猗妹子?在哪儿呢?” “在这儿呢。” 这时,那道缥缈的白影在金虎眼前掠过。 待他再一眨眼,看到竹猗时,瞳孔骤然紧缩。 她竟然活着回来了?! 眼中的惊骇一闪而过,也迅速恢复了清明,然后带着一种谨慎的打量。 三当家眼中的惊骇可一点也不必金虎的少,紧张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竹姑娘回来了,那……流影呢? 流影要是猝不及防地冲出来,那这不就穿帮了?! “竹姑娘,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们还以为竹姑娘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宝,就忘了我们鹿泽寨呢……” 裴胜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理了理身上新做的锦袍,倒是并不正眼去看竹猗。 “没错,我是得了稀世珍宝,但也不见得会忘了……我的鹿泽寨。” 竹猗也不知道裴胜是哪里来的自信,轻蔑地睨了他一眼。 她这番不客气的回应,倒是让所有人都记起了前些时日设下的投名状。 “竹猗妹子新得了什么稀世珍宝啊?不妨拿出来让我们掌掌眼?” 金虎的双眼都笑得看不见了,却是毫不掩饰压迫感地盯着她。 这才是合格的山贼,听到稀世珍宝的诱惑,就立马产生了势在必得的自信。 “啊!” 一道压抑的闷哼在他们背后响起。 精神高度紧绷的三当家循声望去,眼神骤然收紧。 是流影! 流影已经被踹晕了过去,身上的白裙也被扯得稀巴烂,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呐! 不过,流影旁边站着的那个突然出现的紫衣男子…… “阴……阴太师?!” 裴胜的声音不自觉地扭曲了,正襟危坐的身子更是慌张无措地歪坐在地上。 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见裴胜这样,金虎和其他喝懵了的山贼们也就近抄起身边的武器,纷纷举在身前做防备。 竹猗,“……” 她嘴角抽了抽,脸上惯有的轻佻散漫瞬间垮成一种认命。 也有一丝丝难以察觉的轻松。 这厮果然是赖上她了,古墓坍塌了就不能阻挡,不愧是三朝帝师阴太师啊,这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毅力! 她服了! 而紫衣男子无视所有人对他的惊恐和戒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第一缕晨光洒在紫衣男子的青铜面具上,他的双眸隐藏在晨光到不了的地方,看不分明。 但是竹猗莫名地就能够感受到他的执拗。 她的罪过他吗? 也没有吧?最多就是打扰了他的清净。 “竹姑娘,你怎么会把阴太师带回来?” 三当家比其他人镇定些,但是手里的弯钩可是捏得够紧,青筋都爆出来了。 “你见过阴太师吗?为什么会觉得他是阴太师?” 竹猗没有直接回答他,总不能说,是这厮自己跟过来的吧? 似乎觉得竹猗是真的不认识阴太师,三当家斟酌了一瞬,道:“阴太师的真面目,世上无人亲见,但是,阴太师的面具,所有人都不会认错。” 他警惕地和金虎、裴胜他们站到一起,已经下意识把竹猗和那紫衣男子划分到同一阵营了。 紫衣男子并不在乎他们的敌视,他的眼里只有竹猗。 撇掉手里的白纱,他一步一步地走到竹猗面前,站定。 见两人如此“亲近”,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们毫无关系。 “这面具是我在阴太师墓里捡到的,至于他,也是顺手捡来的,脑子摔傻了,非要戴这面具,拦都拦不住。” 竹猗摇摇头,嫌弃地瞥了紫衣男子一眼,就像是在唾弃一个傻子。 “传说,曾有不知死活的人偷偷戴上阴太师的面具,立刻遭妖火焚身,被烧得连灰都不剩了……可他……” 裴胜的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死死地盯着紫衣男子脸上的面具,咬着牙说出心中疑惑。 竹猗瞥了他一眼,“传说可信的话,下过阴太师的墓还有能活的吗?” 这话无可反驳。 但凡是随竹猗下过墓地山贼,都无比相信她的话。 那比什么神佛精怪的可靠多了。 在竹猗消失的这几天里,他们还一直深信她会回来,要不就是得到了阴太师的长生不老秘籍,躲着升仙去了。 可没想到的事,她竟然活着回来了,那不更说明这位竹姑娘神通广大吗? 明摆着的事情和传说中的事情,哪个更可信,不言而喻了。 裴胜本来也心里打鼓,就算这神秘的紫衣男子真的是阴太师,那年纪也对不上啊,脾气也对不上。 所有对阴太师不敬的人,都会遭妖火焚身。 可,刚刚那一会儿功夫,竹姑娘以及打了他四五个巴掌了,也没见紫衣男子有任何的不满。 想了半天,裴胜深吸了一口气,问竹猗:“那他怎么称呼?” 竹猗敛眉,被裴胜磨磨唧唧的模样闹得烦了,随口不耐烦地道:“就叫他苏曼耶吧!” “行了。” 直到稀世珍宝没戏的金虎出声打断他们的对峙,他端起酒杯仰头喝尽,道:“既然竹猗妹子回来了,那就是我鹿泽寨的四当家。” “是大当家。”竹猗表情冷淡地纠正他。 被竹猗这么一呛声,金虎险些挂不住脸色,不过一想到那悬殊的实力,还有这个没有摸清底的紫衣男子,他忍了。 “竹猗妹子想要的一半,自然不会少,但是我们兄弟三人一看就年长你几分,要是喊你大姐,也不合适啊。” 他也喊不出口,这都快要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要喊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叫姐,那岂不是叫天下人耻笑?! 喊大姐?就是喊祖宗都没有占他们的便宜! 竹猗垂眸敛下眼中的不屑,“喊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应得的东西不能少。” 金虎这点倒是不吝啬,深深地看着她,“这是自然,竹猗妹子和三当家这次,九死一生带回来的宝贝也给你留了一份,就等你回来交给你了。” “先放着吧。”竹猗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问,“从这里到南梁都城要多久?” “走水路要五天,再有两天的车程就能到了。” 金虎其实想问竹猗,为什么要去南梁,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回应,所以就闭上了嘴。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驶着一艘挂着蓝帆的商船。 蓝帆上绣着古老的玄武图腾,角落上还绣着小小的“齐”字。 海风翻动之下,看得倒是更加难辨了。 金虎说的路程还是绕远路,避开渑池的最安全的路线,要是走渑池的话,那就快得多。 没想到的是,不怕死的还不止她一个,只有这齐家的商船敢往阎王爷家门口过。 竹猗不怕还有些原因,毕竟她经历过螭吻狎的攻击大潮,也经历过海星村的霸王硬上弓,可这齐家…… 裴胜说,齐家是灵兆国的漕运世家,整个灵兆国的水路几乎都由齐家说了算,没有齐家到不了的地方。 竹猗不太相信这种说辞,裴胜明显也不相信,整个鹿泽寨也不相信,所以只有她一个人上船了。 呃……她说的不太严谨,还得要加上苏曼耶,那个戴面具的傻子。 就在齐家的商船渐渐靠近渑池中央的时候,竹猗在找海面上是否有海兴村村民用来钓人的财宝,而苏曼耶…… 说实话,她看不懂。 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得竹猗忍俊不禁。 转身背靠在桅杆上,竹猗歪着头问道:“以前来过?” 苏曼耶点头。 “很熟悉,也很危险。” 紫色的衣袍在刺眼的阳光直射下,竟然显现出宫装的纹路,但在风吹过的时候,又归于无形。 “这片海的背后有一个村子,里面的村民很喜欢捡人做新娘,你是被捡走过,还是逃出来的?” 竹猗坏笑着,并没有把他不明确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他的腹语倒是越来越熟练了,至少听起来不那么刺耳。 “有天诅的味道,还有,鲛人的味道。” 苏曼耶的声音没有多少起伏,竹猗却听出了他的不悦。 “你讨厌鲛人?” 苏曼耶没有回答,他望着茫茫大海,也不知道心中这股莫名的愤懑从何而来。 鲛人,他是不讨厌的。 至少听到“鲛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绪并没有丝毫变化。 商船上的人并不多,但却有同一个目的地,那就是夏燕。 还以为可以直接从海路到洛州或是其他港口,却没想到沉香他们的名声太过响亮,寻常的货船竟是不敢靠近,所以只能去夏燕转陆路。 救命,和报仇,并不冲突。 竹猗觉得,自己的命还可以放一放,但是报仇…… 来都来了,顺手报仇就好极了。 三天之后,齐家的商船终于要在夏燕的伊川靠岸了。 伊川的口岸很大,停着的船只也络绎不绝,去留都井然有序。 当齐家商船靠近的时候,那些船只都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 后续的卸货更是一窝蜂的壮汉商船帮忙,他们争先恐后,却又格外稳重细心,一次只抬走一个木箱。 货差不多搬光了,船上就走下来一黄一红的少年人。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我是来跑货的!不是来玩的!” “齐长生!你给我站住!你没钱去救你的仙女姐姐,朝我撒什么火啊?!再说了,她用得着你救吗?少自作多情了!” 第123章 伊川 今晚我睡床 最先下船的竹猗此刻正和戴面具的苏曼耶逛起了集市。 原本她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的,但是竹猗的脸,加上苏曼耶的面具,都太过引人注目了。于是…… 竹猗还是换回了男子的打扮,而苏曼耶…… 苏曼耶死活不肯摘面具,只是换了身灰色的粗布衫。 所幸夏燕有奴隶戴面罩的习惯,再加上苏曼耶脸上的面具也不怎么好看,关注他们的人确实少了很多。 在逛集市的时候,竹猗倒是听到了不少有趣的消息。 裴子初当了南梁的摄政王,国师荼风却离开南梁,游历去了。 夏燕长公主的死,夏燕并没有对南梁发难,南梁却起了兴兵的阵仗。 华少羽已经领兵从北越撤出,赶往夏燕,不日便可到达夏燕边境,两国百姓人心惶惶。 然而就在这阴云密布的时刻,高丽也来横插一脚。 据说,高丽郡主从南梁归国之后就从玉佛寺还俗,另请高丽国主递国书,恳求与夏燕武安侯结亲。 夏燕这边态度暧昧,只说南梁国主不知所踪,武安侯无法释怀,故无法考虑个人之事。 竹猗并不意外夏燕模棱两可的态度,想空手套白狼,套住高丽帮其摆平南梁,然后随便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这事就算解决了吧? 苏曼耶递给竹猗一根糖葫芦。 “你哪儿来的?” 竹猗皱眉看着他,说话间,便吸进不少冰糖葫芦的酸甜味道。 苏曼耶眨眨眼,“拿的。” 他捏着糖葫芦往前递了递,直接塞进了竹猗的嘴里。 就算他动作粗鲁,穿着简陋,也不影响他下意识散发出来的上位者气息。 竹猗不喜欢。 她不喜欢这种被挑衅的感觉。 但是她也没有拒绝嘴里的糖葫芦,淡淡道:“下次记得给钱。” 苏曼耶没有说话,应该说并不赞同。 可能是因为,在他的观念里,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不用任何报酬。 他们找了一家最热闹的酒楼坐下,随便点了几个招牌菜,就开始探听各路消息。 “宋兄,高丽郡主送来的礼都是一船一船地拉,你觉得武安侯还能坚持多久?” 似乎是刚从码头那里过来的,嗓门即便压低了也能很轻易地听见。 “武安侯能坚持多久,还得看南梁的摄政王逼得有多紧了。” “这话怎么说?难道武安侯婚丧嫁娶,还要看南梁摄政王的脸色?是说武安侯从南梁回来之后就从誉王府搬了出来,怕是那失踪的南梁国主把人折磨得不轻吧?” “这皇宫里发生了什么,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怎么知道?只不过……惹了南梁确实不会好过啊,你看看北越,以前多神气,现在还不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就连那所向披靡的秦战现在都还躺着呢!” “听说,现在的摄政王还在找那个失踪的国主呢,一年比一年翻倍的赏金啊,我看了都眼红!就是……就是没那运气得着,哎!” “呵!那你说说看,摄政王怎么不直接登基,还要找一个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呢?” “可能……摄政王的把柄在南梁国主手上?” “……喝酒吧!干!” “喝酒不着急,嘿嘿!宋兄,你再多说说南梁的事情呗,不是都在传那南梁国师和摄政王不对付,所以被赶出了南梁,明面上说是四处游历,但是现在都没有人亲眼见过他呢!该不会是……被摄政王派人暗杀了吧?” “这些无稽之谈都是哪里听来的?不过,南梁国师要是离开了南梁,北越怕是第一个坐不住的,若是没有人见过他的话,那八成是被北越的人抓走了。” “不会吧?国师可是天神的使者,要是把国师抓走了,那……天神降下的天罚不是让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海兴村?” 又多一个海兴村? 听到这里,竹猗已经把苏曼耶的碗堆得漫了出来。 苏曼耶伸手,主动和竹猗面前的空碗调换过来。 “吃。” 竹猗低头看了看满满当当的碗,手里的筷子夹着排骨,调转方向塞进了嘴里。 连骨头都没有吐,咯吱咯吱嚼得十分骇人。 苏曼耶一向平静的视线变得寒凉,不悦地扫过竹猗身后高谈阔论的两人。 可那两人只是搓了搓胳膊,继续聊着,聊得热火朝天。 “有什么不可能的?当初雪彝族被灭之后,北越就开始常年下雪,已经隐隐有变成下一个雪原的势头了,可是雪彝族祭司被当时的南梁太子,也就是现在失踪的南梁国主给救走了,北越只得到了雪彝族的族长孙女。” “那又如何?有一个族长孙女不也挺好?怎么就非要连祭司一起抢了去呢?” “笨!能做天神使者的只有祭司,族长孙女能做什么?也就多懂了些雪彝族古籍罢了,还短命。” “那族长孙女死了?” “还不如死了呢,这会儿估计正躺在寒冰床上数日子,要是有国师相救,兴许还有三分活命的机会。” “啧啧啧!真是红颜薄命啊……” “喝。” 感觉到竹猗嘴里地银牙都快要咬掉了,苏曼耶递给她一杯滚烫的茶水。 竹猗,“……” 她拿起苏曼耶面前的空碗,给自己盛了碗汤,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反正苏曼耶戴着面具,他不想摘面具,估计也不想吃,她没有任何的负罪感。 “北越……秦战……还真是每次听到,都有不一样的惊喜。” 她笑得很温和,阴鸷的眉眼也明亮起来,上挑的尾音婉转出悦耳的曲调。 像唱歌一样。 原本是看在秦知瑶的面子上,她不想让秦知瑶变成亡国公主,这才让华严暂缓攻打北越,只是武力震慑便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点点的仁慈,会被他们当做是无能为力的忌惮,蹬鼻子上脸,敢抢她的人! 竹猗已经不在乎天诅有没有解了,只一点,敢动她的人,就是干! 苏曼耶觉得,竹猗脸上共存着诡异的美感和狰狞,看不懂,却让他不喜。 “杀。” “嗯,他的嘴留给你,像你一样哑巴就行。” 竹猗头也不抬,慵懒地给予回应,明显是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 给自己人找回场子这种事情,她从不假手于人,更何况是秦战这么阴魂不散的呢? 从酒楼出来,裴胜给的钱财已经花出去了一小半。 没想到的是,这里的客栈住宿也是贵得离谱。 饶是如此,竹猗也不会降低自己的格调,但她会降低苏曼耶的。 “今晚你就睡在这里,我睡床。”竹猗指着窗边的矮榻,笑得没心没肺。 苏曼耶闻言只是看着那张还没他半个长的矮榻,像是在琢磨今晚哪里酸痛比较合适。 竹猗在船上摇了晃了好几天,这会儿只想在床上安稳地躺着,打个滚之后就裹着被子把头蒙住了。 苏曼耶也在矮榻上盘腿坐下,面对着窗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楼底下那热闹的一片。 “关窗。” 被子底下传出闷声嘟囔,苏曼耶闻言,仍是正襟危坐,对此充耳不闻。 “本小姐出三倍价钱,让他们通通滚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好大一阵动静,听声音就是刁蛮任性不好惹。 又是一声匆忙且粗重的脚步声,就听到掌柜的在好生劝解。 “薛小姐,本店已经全部客满,您还是用这三倍的价钱去隔壁客栈,早些去的话还是有空房的。” “哼!我就要在这里住下!你只要让他们随便空出一间房来,这钱归你,他们住店的钱我也包了就是!” 还真是财大气粗啊,银钱清亮的撞击声,蒙着被子都听到了。 “我们做生意的,信义为本,但不可能为了这些钱就砸了自家招牌,薛小姐还是去别处吧。” 掌柜的不卑不亢,笑眯眯地看着薛茹,脸色并无不快。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你知不知道本小姐是谁?啊?!” 一道鞭子破空之声抽得人头皮发麻,有不少人已经打开房门出门查看了。 “薛茹,闹够了就下来!” 一道也不怎么客气的声音从客栈门口传来,等人影走进的时候,大家都不自己觉揉了揉眼睛。 太刺眼了,有些瞬间地失明。 那金光闪闪的少年从头贵到脚,显然是一尊活着的金元宝。 “我怎么闹了?我是在给你找住的地方,这伊川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到处都是客满,你要是不想睡大街就别打扰我!” 薛茹手里的鞭子又是用力抽在楼梯的栏杆上,留下一道不深的刻痕。 “快走,不要在这里胡闹。” 齐长生这时已经走上了楼梯,稍显稚嫩的娃娃脸上有着不匹配的严肃,还有些焦急。 薛茹是脾气火爆了些,但说到到底也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娇小姐,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她想了想,还是收起了鞭子,不情愿地就要随齐长生离开。 “慢着,惊了我的客人,还坏了我的沉香木木梯扶手就这么走了?这可不合规矩。” 说着,一位身着灰白丝绸,宽袖上绣着雅致竹叶的雪白滚边的男子摇着折扇走了出来,乌黑的发丝仅用一根羊脂玉筷箸随意挽着,慵懒随意。 狭长的眸微微上挑,瘦削的锁骨若隐若现,他只是斜斜地倚在廊柱上,便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若是能够忽视掉他脸上那划至眼角的刀疤的话…… 熟悉的声音让竹猗睡意褪去,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不是老熟人容檀嘛? 容檀这是从良了? 不当老鸨当老板了? “喂!你这是黑店吗?你当本小姐是瞎的吗?沉香木也认不出?” 薛茹本就心中不服,如今被人敲竹杠,强压下的便是再也忍不住了。 容檀闻言,笑得颇为风流,他一步一步走进她,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的店,我说是沉香木,它就是沉香木,我说了算。” 薛茹还想继续发难,却被齐长生拉住了。 他以前去其他地方跑货的时候,见过此人无数次,最多的地方,便是三生阁。 可不论是哪个地方,此人背后的势力,都不是他,也不是齐家会去得罪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此人退出了三生阁,转而开起了客栈,不是富人聚集的皇城名都,而是遍布各国的边关要塞。 这样的布局规划,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 “这里是三十金,向客栈里那些被打扰的各位表示歉意,这是一百金,赔这毁坏的沉香木木梯,请收下。” 齐长生解下腰间的钱袋,双手呈给了容檀。 容檀挥了挥手,掌柜的接过了齐长生手里的钱袋子,拦在门口的人手也不动声色地散去,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齐长生刚松了口气,拽着薛茹就要离开,就被薛茹挥开了手。 “一百金?你这一趟的佣金都没有一百金,凭什么就这么轻易地给了这个骗子?!他算什么东西?!” 薛茹重新抽出鞭子,红着眼就抽向容檀的脸。 如此让人讨厌的家伙,她就再给他添一道疤痕,丑八怪! 容檀并没有将那渐渐逼近的鞭子放在眼里,仅冷冷一笑,垂下衣袖的瞬间,不知道飞出了什么,就将那鞭子分成了两段。 见鞭子落空,还莫名被砍断了,薛茹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更是气得撸起袖子,就想上楼找他理论。 齐长生这次早有预料,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逃脱,一双清澈的眸却歉意地看着容檀。 他的手甚至都扯下了腰间的玉佩,就要替薛茹赔罪,可是容檀已经不想听了。 “赶出去,以后,所有的铺子都不许再放他们进来。” 薛茹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他也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请她来她都不会! 但是齐长生听到容檀这么说之后,神情冷了下来,却也没有对薛茹有任何的苛责,只是想着,往后再和父亲一起来赔罪好了。 容檀不能得罪,薛茹也不能有事。 两人离开客栈之后,掌柜的就拿着齐长生给的三十金,开始挨个敲开二楼住客的门,分钱。 所有的门都敲开了,除了竹猗和苏曼耶所住的那一间。 “怎么了?” 这边迟迟没有动静,也引起了容檀的注意。 “可能是已经睡下了吧。” “给我吧。” “是。” 第124章 请你 你不必倒贴 容檀并不觉得,里面的客人是睡着了。 整层楼的客人都因为方才那女子的闹事,不满地开门看情况,可只有这一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门。 如果不是因为睡得太死,或许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理由。 他要是没看到便罢了,可被他遇到了,还是确认清楚比较稳妥。 容檀袖间滑出一把匕首,手法极快地顶开房内的门闩,推开了门。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 屋内光线很暗,没有点灯,只是靠着窗外透进来的稀薄月光,和街道上的灯笼。 “滚。” 戴青铜面具的男子声音喑哑,毫无波澜,却让人莫名窒息,不敢生出反抗之意。 容檀的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腰间,摸到软剑之后,淡然一笑:“很抱歉打扰了贵客,方才客栈里出了点事,所以想来向您表示歉意。” “歉意?怎么表示啊?” 床上做起来一个人影,被子滑下,容檀微微歪过头,就看到一道纤细的人影扭曲地伸着懒腰,十分熟悉。 仿佛,似曾相识。 “唔,要是拿嘴表示就不够意思了啊。” 那人出声的那一刻,戴青铜面具的男子周身的气息立刻变得人畜无害,乳燕投怀似的转头走到床边,也不管他。 为了那一丝熟悉,容檀走进房间,还带上了门。 越是走近,他越是能感受到那种致命的吸引力。 这似乎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少女,因为刚睡醒,所以发丝有些散乱,宛如洛神图的出尘面容,因着那一身火红劲装多了些许英气,如寒梅初绽,又如利刃开封,妖冶中透着几分清冷。 一双琉璃眸漫不经心地眯着,藏着捉摸不清的雾,掩盖着深不见底的沟壑。 偏她只是屈腿坐着,目光淡淡地看着自己的靠近。 然后伸手,傲慢道:“拿来吧。” 那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也转过头来,极具压迫感的眼神仿佛是在催促他快点。 容檀哭笑不得,但是也把手上的钱袋子放到了那少女的手上。 正准备收回手的时候,少女却拉住了他的手,然后一把将他拽到床上,抬腿压住他要拔剑的手。 她摩挲着他修长的手指,呢喃般地叹道:“这么漂亮的一双手,舞刀弄剑的,容易伤到自己。” 被抓住的容檀也能够摸到她的脉搏,明明是个没有丝毫内力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敢对他动手。 于是,他也并不急着推开她的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半闭的眸。 “这位姑娘,本客栈,可不提供倒贴服务。” 而眼前人还未做出反应,容檀就觉得身下塌陷了一寸,还对上了一张戴着青铜面具的脸。 容檀,“……” 他在三生阁见过人玩得这么花,但也不代表,他会。 更何况,他并不觉得戴青铜面具的男子会由着这姑娘胡来。 如此这般,甚是有趣。 他开始好奇,这姑娘会作何反应了。 谁知少女只是舔了舔唇瓣,揶揄地笑语:“可别这么说,人人都要睡觉,在哪里睡不是睡呢?我请你,你不必倒贴。” 容檀闻言,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但是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不高兴了。 黑沉如墨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回你的榻上去,这里睡不下你!” 这姑娘还真是不客气,说话间还瞪了那男子一脚,看来是真的不待见了。 一时间,容檀看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若说是主人和奴隶的关系,可并不会有如此气势惊人的奴隶,也不会有如此纵容奴隶的主子。 若说是其他的…… 倒没那么容易看透了。 苏曼耶不满这突然闯进来的人夺取了竹猗的注意力,虽然那人脸上带着笑,可是那笑太过虚假,令人不舒服。 况且他们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他看了,也很不舒服。 于是,苏曼耶站起身来,伸手将竹猗的腿从容檀身上挪开,还把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分开。 然后便像木棍似的,站在床边,静静地盯着他们。 容檀感觉怎么样不知道,但是竹猗觉得受到了挑衅。 她赌气似地,整个人仿佛八爪鱼似的将容檀抱在怀里,二人难舍难分。 容檀是想反抗的,可是在少女孩子气的混乱动作下,他便由着她去了。 为什么会如此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比起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就忍得很辛苦了。 即便是愤怒到了极点,男子也没有想着闭上眼睛,躲开去。 “去睡觉,马上。” 竹猗打了个哈欠,就在容檀的颈窝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睁开了眼。 苏曼耶本该是十分执拗,这也是容檀预料的。 不过,在看到竹猗眼中并没有多少波澜,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时,苏曼耶利落地转身,回到矮榻上盘腿坐下。 只是这次,不是面朝窗外,而是面朝着竹猗所在地方向。 “这奴隶对姑娘还真是忠诚。” 容檀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闭着眼的苏曼耶,也推开了竹猗环着自己的手。 事实上,在那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转身的那一刻,他身上的力道就已经松开了,无非是看起来仍旧挨在一起罢了。 被拆穿了伪装,竹猗有一瞬的烦躁,继而时不在意地眨眨眼,抚着容檀顺滑的发丝,“他不是奴隶,就是一根筋的傻子……” 她忽地凑近他的耳边,轻笑:“你也是。” 自从在海兴村醒过来之后,她就发现,自己这张脸倒是越来越像妖君时候的模样了。 现在倒是七分是自己,三分留有这句身体的原貌。 容檀没有认出自己,不是傻子是什么? 只不过没了妖力作障眼法,这女扮男装的技术活也着实太难了。 骗过寻常人倒是不难,可要是骗过容檀这个在风月场所摸爬滚打的人精,那可就太难了。 估摸着,他从进门起,就已经瞧出她的女儿身了。 真是晦气…… 无端被骂的容檀心下生出几分阴霾,倒不是因为受到了鄙视,只是觉得她那双清亮的琉璃眸中恍惚掠过的了然,不该如此。 她又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双手枕在脑后。 “我困了,你请自便。” 容檀确实待不下去了,他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推门出去时发现腰间多了一个钱袋子。 那是他给了她的。 “我请你,睡个好觉,买一个崭新的开始。” 正在犹豫要不要回身说些什么,后背就突然被一个大掌推远了些,关门的声音也大得出奇,也掩盖了那一句冷漠的“滚”。 崭新的开始…… 现在不是已经有了吗?不用报仇,不用替人卖命。 他应该满足的,只不过…… 容檀苦笑着勾了勾唇,紧握着那个绣着玄武图腾的钱袋离开了。 听到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苏曼耶却并没有急着回到矮榻上,而是门神似的站在门边。 竹猗也早没了睡意,盯着头顶上的帷幔发呆。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在,想那个人。”苏曼耶笃定地脱口而出。 “嗯。”竹猗囫囵应了声。 准确的说,不只是容檀,还有裴子初、荼风、夏宁宇……很多很多人。 想到今天听到过的有关南梁的消息,一向铁石心肠的自己并没有自己以为那样心如止,甚至还牵动了几分心绪。 不受任何人影响的妖君大人,竟然还有担心旁人的时候,这要是被她的那些死对头听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脑子里这么调侃着自己的变化,身体倒是诚实地翘起腿来,萦绕着不言而喻的轻快。 “不可以。”苏曼耶命令道。 “关你屁事?少来烦我!” 竹猗真是唾弃自己动的恻隐之心,当初就应该把他一板砖拍晕在古墓里,把一个麻烦带身边,还让他搞不清状况地管起了自己,太可笑了! 苏曼耶皱了皱眉,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和别人如此亲密,对自己都不假辞色? 为什么? 想了半天,他也没能把这个问题想清楚,太阳穴都隐隐胀痛。 甚至越想越觉得心中怒火旺盛,连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 然而,当听到床上的人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时,他又强压下心中那股燥意,平静地回到了矮榻上。 视线还是锁定在竹猗的脸上。 竹猗则懒懒地翻了个身,扯着被子重新盖住了脸,也盖住了她翻白眼的无语。 看来下次还是得给那家伙扔柴房比较舒坦…… 一夜好眠,竹猗醒来之后,就把苏曼耶赶了出去,自己则痛快地泡了个热水澡。 出来的时候还是换回了那身洁白的鲛绡。 全都是因为穿鲛绡把自己这身娇肉贵的身子给养刁了,只不过穿了一天粗衣麻布,就浑身不舒服,起红斑。 幸好这鲛绡还没有扔,换回来就舒服自在多了。 竹猗从客栈出来之后,便直奔夏燕皇城去了。 昨儿她就已经想好了,心里的膈应还是要一一割除才会畅快,首先就从夏燕开刀吧。 顺便,看看夏宁宇是不是真的因为被她折磨得太惨,所以才闭门不出。 夏燕并不像南梁那么幅员辽阔,从边关码头到皇城脚下,也不过两日快马加鞭。 等竹猗感到夏燕皇城外的时候,还未天黑,刚刚薄暮而已。 一进城,竹猗就听到了比伊川还要劲爆的消息。 有说夏燕国主已将武安侯和高丽郡主的婚事定下,不日便会将武安侯送到高丽完婚。 也有人说,高丽郡主早就低调地入了皇宫,和夏燕国主达成了协议,随时都能将武安侯运到高丽。 竹猗咬下一口干硬的烧饼,咯吱咯吱得咬得面目狰狞。 竹猗这副跟自己较劲的模样,让苏曼耶皱起了眉头,他递上自己的水囊。 “我自己有。”竹猗推开他的手,表情也甚是烦躁。 不过这种烦躁可不是因为苏曼耶,而是……干瘪的钱袋子。 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该慷慨地将那钱给容檀,搞得现在连最便宜的客栈也住不起。 没办法,他们只能再回到城外小树林,凑合一晚上。 苏曼耶似乎是有过野外露宿的经验,他生了火,还猎了一只野鸡,不知道抹了些什么香料,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更何况这是个啃烧饼啃了一天的饿鬼。 一只肥美的野鸡,全进了竹猗的肚子,苏曼耶似乎不用吃东西。 就算竹猗忍痛分给他一只鸡腿,他也大义凛然地拒绝了。 此时,竹猗才算没有后悔带着他上路。 她躺在树上打着哈欠,苏曼耶坐在火堆前,背脊挺直,时不时地往火堆里添些干柴。 听着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竹猗打了个哈欠。 繁星,弯月,微风,篝火,俊男,美女…… 本应该是有些诗情画意的景象,却总会杀出程咬金来,把这刚刚生出来岁月静好搅得稀巴烂。 隆隆的马蹄声从城门的方向传来,其中,还夹杂着车轱辘压过碎石的嘎吱声。 竹猗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掀下树去了。 眉心突突地跳着,突如其来的动静让竹猗更加烦躁了。 夏燕没有宵禁吗? 深更半夜的往外面跑什么?吵死人了! 竹猗努力让自己不去理会这恼人的动静,像苏曼耶那样跟木头似的就最好了。 偏偏那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是冲着他们这边过来的。 终于,一队黑衣人马冲出了林子,窜到他们面前。 “吁——!” 并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人,更没想到会有人会在这么阴森的地方露宿,黑衣人们急急勒住马绳。 没有勒住马绳的黑衣人眼看就要冲过火堆,马蹄已经高高扬起,就见苏曼耶不紧不慢地抽出两根燃着的木柴,高高跃起之后,狠狠地插进了马脖子。 马重重地砸在地上,而苏曼耶则轻盈飘逸地落地,重新捡了两根柴扔进火堆,丝毫不被眼前一幕所影响。 “咚!” 后面只露出一角的马车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却没有人放在心上。 众黑衣人的眼里,只有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 竹猗还是第一次见苏曼耶出手,估摸着这群黑衣人也就看起来人多,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便也不着急露面,只在树上,静观其变。 忌惮苏曼耶的身手,黑衣人也无意与其为敌,领头的那位一字眉的男子下马,走近苏曼耶,隔着火堆打量着他。 “阁下……” “滚。” 第125章 注定 要做我的压寨夫人 还不等人把话说完,苏曼耶就不客气地打断。 冰冷的语气中,是没有任何起伏的驱赶,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他不喜欢被打扰,只想让这些碍眼的人快些离开。 “首领,这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让属下去好好教训他!” 一字眉的黑衣人还没有发话,他身后的黑衣人就已经坐不住了。 一字眉的黑衣人回头扫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安静,然后才重新看向苏曼耶。 “惊扰了阁下真是万分抱歉,我们这就离开,只是……我们后头还有马车要过路,烦请阁下往边上让一让,行个方便。” 苏曼耶搅动着火堆里的灰烬,冷冷道:“你们,改道。” 闻言,一字眉的黑衣人脸色一沉,露出阴狠的面目来。 “那就没办法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上马,“主子的事情不能耽搁,速战速决。” 身后的黑衣人们收到了指令,纷纷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一齐朝苏曼耶刺了过去。 苏曼耶坐在原地,眼中只有燃着的火堆,并没有将迫近的危险放在眼里。 竹猗一点都不为苏曼耶担心。 他可是好几天不吃不喝都能活得好好的,自己都羡慕不已。 她甚至设想过和他打一场,但很显然胜算不高,她也就不逞强了。 果然,苏曼耶的身形十分诡异,竹猗甚至都没有看到他有什么动作,那群黑衣人就被他们手里的长剑给刺了个对穿。 只不过,所有倒下的黑衣人手腕处,都留下了被火灼伤的焦黑。 再看苏曼耶,他仍旧是拿着一根木柴,不紧不慢地给火堆里添柴。 他对那些黑衣人并没有下死手,要是再不抓紧时间医治的话,才会死。 被刺穿臂膀的一字眉黑衣人吹了声口哨,伤的不重的黑衣人便扶着伤重的黑衣人离开了。 只留下他,和几个没有受伤的黑衣人。 他捂着伤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双目炯炯地看着始终不曾抬头的苏曼耶。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苏曼耶并没有搭理他,竹猗了解他的古怪性格,旁人可不一定。 于是她倒吊着从树上滑下来,蝙蝠似的晃晃悠悠。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再不走的话就把命留在这里吧。” 突然又有一个人冒出来,也就是说,树上一直有一个人藏着,他却始终不曾发现? 一字眉的黑衣人心中大骇,双目更是犹如秃鹫,警惕地盯着后面出现的女子。 她没有从她身上察觉出任何的内力波动,若不是毫无内力的话,那便是武功远在他之上。 眼下的情景,他更相信后者。 所以,一字眉的黑衣人十分识时务地朝竹猗抱拳,斟酌道:“不知道二位是哪位大人派来的,只是涉及两国邦交之事,还望二位不要贸然干涉,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此人好像把她,把苏曼耶当成是夏燕国某位权臣豢养的门客了。 只是很可惜,她不是。 倒吊着说话久了,她觉得脑袋很胀,灵活地卷起,又从树上跳下来之后,她就想走近那一辆缀在后面的马车。 “站住!”一字眉的黑衣人厉声喝住。 竹猗一掌劈开他拦在身前的手臂,那可是硬生生的疼痛,一下子又差点废了他的另一只臂膀。 一字眉的黑衣人脸上的肌肉立时痉挛得一抽一抽的,咬紧牙根才没有当场喊出来。 竹猗眉头一皱,还是没有妖力,也没有内力的缘故啊,这用了她七分力道的一击,也没能让他痛哭流涕。 她跳上马车,一把扯掉封住马车门的牛皮绳。 门一打开,竹猗就险些被里面冲出来的人撞倒在地上。 低头一看,才发现怀里的人是被绑成麻花的武安侯。 竹猗,“……” 武安侯的额头上还因为撞击淤青了一大片,双手双脚也因为绑着牛皮绳,擦破了皮,渗出刺目血迹。 这点伤放在普通人身上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是脆弱得一巴掌下去就会掉半条命的武安侯啊,竹猗已经想给他一根千年人参吊住命了。 竹猗摘掉堵住武安侯嘴的手绢,然后给他解开束缚住手脚的牛皮绳。 “你怎么样?还能说话吗?” 估计这帮人给武安侯灌下了迷药,在她对他上下其手的这段时间里,武安侯也只是无力地靠在她的肩上,双眼也是无神地睁着。 竹猗不算温柔的动作,并没有让武安侯觉得不适。 只是过于亲近的距离,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即便是意识不太清晰,也在挣扎着往一边歪。 “咚!” 武安侯的脑袋又撞在了门框上,磕出了一个红肿的包来。 竹猗,“……”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别乱动,乖乖待着!”竹猗没好气地按住武安侯的脑袋,将人直接抱下了马车。 一字眉的黑衣人双臂疼痛稍稍缓解了些,这才拦住竹猗道:“这人你不能动!” 竹猗蹙眉,扬起下巴道:“我不能动,你就能动?” 她已经有很多事情做不了了,但是还用不着别人来告诉她这不能做、那不能做! 眼中杀意升腾,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了。 被夜风的凉意唤醒几分理智的武安侯动了动,他挣扎着要从竹猗的怀里下来。 竹猗也不僵着,她现在也是弱女子,方才已经装得很不错了,既然他要下来,她也懒得继续抱着。 武安侯双脚刚一着地,就双腿一软,还是要靠竹猗捞起来站稳。 他声音干涩,“回去告诉誉王爷,就说,武安侯已经死在了送亲的路上,毒发,不治身亡,没有人……再会跟他的儿子,争抢亲王之位。” 竹猗翻了个白眼,她方才确实有些疑惑。 就凭那高丽郡主把武安侯看作是眼珠子似的,又怎么会把人那么粗鲁地绑成麻花,连人受伤都不管…… 没想到是誉王啊,那倒是情有可原了。 竹猗瞥见武安侯身侧紧攥着的拳头,叹了口气,故意轻笑道:“原来你就是武安侯啊,美男子嘛……那救了你也不亏。” 可一字眉的黑衣人并不觉得武安侯的说辞能为自己挣下安身立命的机会,于是他掀起衣摆撕下一根布条,绑在冒血的臂膀上,似乎要背水一战。 “武安侯莫要太天真了,高丽要的人,我等可没有权利私下论处。” “长得好看的人都没脑子,他说了不算,我给你一个理由!” 说着,竹猗的手搂紧武安侯的腰。 “就说……武安侯已在路上被一女山贼掳去做压寨夫人了。” 旁人是什么感受她不知道,但是她非常认同自己的这个好主意,妙极了。 一字眉的黑衣人皱了皱一字眉,这女子是觉得他和他的弟兄们是有多无用,竟还能在押送途中被山贼土匪劫镖? 当然,他也没想与小女子理论出个高下,只需要把人抢回来就是了。 一字眉和其他黑衣人猝不及防的出手,竹猗也早有所料,立刻将武安侯护在身后。 她高喊一声:“苏曼耶,你不许插手!”正好拿这些人喂喂我的招,我的杀招! 撂下这句话,竹猗周身立刻弥漫起凛冽的肃杀之气,身形诡异地主动冲进黑衣人的包围圈里。 也正是竹猗提前的大喊,苏曼耶刚刚拿起的木柴又放了回去。 他只是眼神冷淡地扫了勉强站稳的武安侯一眼。 竹猗的身形步伐让那群黑衣人门很是心惊,跟方才的面具男子是如出一辙的诡异,深不可测。 只是稍稍的分心,黑衣人们就被一根柔软的鲛绡勒断了脖子,来不及惨叫便倒了一地。 粗暴,残忍,冷血。 一字眉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词能够准确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看着紧紧用一根白色纱幔就结果了他大半手下的女子,额头冷汗直冒。 竹猗也很满意自己的表现,苏曼耶的身形步伐学到了手,施展成功,还能杀人不受天罚,爽快啊! 和如临大敌的一字眉相比,竹猗那一身的洁白衣裙不染尘埃,从容自若地收起了手里的白纱。 她眼中还残留着极端的杀意,嘴角却挂着邪肆魅惑的诡笑。 “既然不喜欢山贼,那就说……是失踪的南梁国主带走了武安侯,想要人的话,就去南梁。” 一字眉伤口处的疼痛和对于竹猗的惧怕,还远不及这平地惊雷来得震撼。 失踪的南梁国主?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拿失踪的南梁国主做幌子?当南梁的摄政王是吃干饭的吗? 更何况南梁国主早已失踪多时,若是突然出现的消息是出现在夏燕,那么,难以想象疯子一样的南梁摄政王会对夏燕做出什么来…… 再加上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高丽,那夏燕的处境便是危如累卵,四面受敌啊!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正是因为失踪的南梁国主如此敏感的存在,更不会有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思虑良久,久到竹猗已经扶着武安侯在火堆旁坐下,一字眉才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竹猗收回视线,刚摸上武安侯的脉象,就被他躲开了。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我已经没事了。” 竹猗盯着他刻意拉下的衣袖,略一停顿,便偏过头去,望着低头加柴的苏曼耶去了。 差点忘了,他有一热就身上开花的毛病。 看来,他还是回马车上比较安全。 “……”竹猗眨眨眼,武安侯,你怎么还不上车? “你刚刚说,是失踪的南梁国主带走了我。”武安侯突然开口。 竹猗一愣,差点忘了这茬儿。 方才光想着打发那一字眉了,没想到武安侯还在旁边站着呢。 “我先前还说了山贼呢,怎么,你瞧不起山贼?” 武安侯敛眉,“山贼,和失踪的南梁国主,并不冲突。” “那你的意思是说……南梁国主在你心里就跟山贼一样?” 竹猗默默地眯起眼睫,想起他们最后一面的情况确实不怎么愉快,可说到底,他也该感谢自己的不杀之恩啊,而不是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明灭的火光映照在绮丽的侧脸上,她翘起绯色的唇角,魅惑如妖,谈笑间便能勾魂夺魄。 武安侯对此已经深深的免疫,也许是每天照镜子就够了。 面对竹猗的刻意曲解,他沉默了。 不知道是不屑回应,还是深以为然,总之,他还是乖乖地回到马车上休息了。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 他们进城的时候,发现城门口排起了长队,似乎是在仔细盘查进出城的人。 听到出城的人还在骂骂咧咧地谈论着什么。 自然不必说,肯定是武安侯被掳走一事,竹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不过稍一打听却发现,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反而更加离谱。 昨晚誉王府遭贼人抢劫,打伤了誉王妃不说,还掳走了武安侯,连带着还带走了代表誉王府世子身份的玉牌。 令人不解的是,众多侍卫巡逻的誉王府应该固若金汤才对,却被一区区毛贼潜入,实在是不得不引人深思。 故有人说是武安侯与那贼人里应外合,这才引狼入室,给誉王府招致大祸。 这些便罢了,可偏偏张贴出来的两张通缉告示上,凭什么贴上她的脸?! 把苏曼耶脸上的青铜面具画得狗不理就算了,她也画得跟夜叉似的,那一字眉究竟长没长眼睛! 撕了告示,竹猗这才搓着手掌,笑眯眯地转头看向马车里淡雅如兰的武安侯。 不知道那些有意制造出来的流言,他有没有往心里去,应该不会吧? “看来武安侯,你,是注定要做我的压寨夫人了。” 武安侯神色悠然,面上无悲无喜地回望她。 “从此以后,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武安侯了这个人了,姑娘还是……” “那又如何?我看上的又不是武安侯,有你这张脸天天看着也不错啊。” 竹猗出声打断他的话,眼里带着足以令冰雪消融的温暖笑意,“怎么样,考虑考虑跟着我吃香喝辣?” 见竹猗故意流露出来的轻挑痞气,武安侯一时有些忍俊不禁,“姑娘,你自己好像也风餐露宿吧。” 竹猗无所谓地耸耸肩,“莫欺少年穷,况且我也不穷。” 她可是拥有一座贼山头的女人。 “莫欺少年穷可不是这么理解的……” “是啊,先去要点你的嫁妆花花,不介意吧?” 竹猗叹了口气,冲武安侯调皮地眨眼。 第126章 姑娘 我之前得罪过你吗? 夏宁宇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应那胆大的姑娘的,不过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誉王府的库房里了。 夏宁宇,“……” 他看着满库房跑着,嫌弃地扒拉世人眼中宝物的白衣女子,无奈摇头。 或许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真的会有山贼会如此视金钱如粪土吗? 夏宁宇看着那些熟悉的摆件和珠宝,心情蓦地有些怅然和沉郁。 说起来,这库房里的大多数赏赐还是宫里打着他的名头送来的,方才那姑娘笑谈言说的嫁妆,好像也不无道理。 不知道誉王夫妇要是知道,他们千方百计找借口从他手上夺走的金银财宝被盗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么想着,他有些跃跃欲试了。 “这簪子不错。” 竹猗嘟囔着,扔掉装着簪子的木盒之后,转身就握着手里的簪子走向夏宁宇。 她偏过头,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夏宁宇。 夏宁宇看着陡然接近的白衣女子,眉头轻蹙,声音微哑,“姑娘这是……” “不是说这世上再无武安侯吗?那就别再戴着世子玉冠了,不适合你。” 竹猗一边说着,一边拆下夏宁宇头上的玉冠,扔在一边。 夏宁宇紧抿薄唇,破天荒地没有推辞,任由竹猗绾起他的发丝,简单地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 她说的没错,既然下定决心要与过去一刀两断,那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不过那玉冠也不能浪费,带出去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于是,竹猗将那玉冠也收进了包袱里,还不忘给那边冒冷气的苏曼耶腰上挂上玉珩,再缠上黄金腰封,看着就贵气逼人。 或许是这场洗劫具有传染性,渐渐的,夏宁宇和苏曼耶也加入了其中。 “苏曼耶,你要是喜欢这块玉璧,能不能挂你自己身上?我身上已经挂不下了!” 竹猗气急败坏还要压低声音,吓得苏曼耶僵着手都不敢动。 苏曼耶眨眨眼,还以为她不喜欢,于是随手挂在了一旁的夏宁宇身上。 夏宁宇叹了口气,终究是他承担下所有。 “咳咳。” 库房里并不是每天都会有人打扫,所以空气中得细小灰尘因为他们的到来更加躁动。 夏宁宇已经许久不曾喝过那些名目各异的补药了,再加之昨日的惊吓,身子倒是愈发虚弱了。 一点劳累都能够让他觉得不适,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挺没用的。 “傻站着做什么?把这些揣上。” 还不等他看清那是什么,就觉得前襟伸进了一只温凉的手掌。 夏宁宇,“……” “害羞什么?做我的压寨夫人啊,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要多多习惯。” 竹猗拍拍他跟自己差不多一马平川的大排骨,挤眉弄眼。 “姑娘……”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胸前微微突出来一角的银票。 “这些银票太占地方了,还是你拿着吧。” 竹猗笑了笑,很快又去搜刮下一处宝物了。 看着浑身挂满环佩玉石的竹猗,粗浅地估算一下,那些玉石加起来的价值也不过与她放在自己怀里的银票差不多。 他有些不解。 比起那些易碎又累赘的死物,银票不是更应该让山贼心动吗? 但她连看都没看这些银票价值几何,从暗格中拿出来之后,就直接塞了给他…… 而跟她一起的面具男子也是同样的奇怪,只拿那些缀满宝石,分外华丽的女子之物,价值好像都不是他要考虑的首要条件。 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很快他就知道了。 搜刮宝物的竹猗已经拿起了朱砂和狼毫,在挂满字画的墙壁上龙飞凤舞地写上了三个大字——鹿泽寨! 还真是与众不同的山贼,自报家门的方式也如此代价昂贵。 这些带不走的字画就这么给毁了,想必附庸风雅的誉王见到了,肯定会足够生气吧? “啊……这样就顺眼多了。” 竹猗拍了拍手掌上不存在的灰,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 “走吧。” 满载而归的苏曼耶第一时间接收到了竹猗鸣金收兵地信号,站在她身边。 像来时那样攀上房梁,苏曼耶还拉上了体弱多病的夏宁宇。 在离开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一群端着金银餐具的婢女,他们正朝着主院那边去了。 看看这天色,是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他们可还饿着肚子呢,多少有些不太公平了吧? 所以她略微思索之后,还是调转方向,跟上了那群婢女们。 夏宁宇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就被苏曼耶提着衣领跟上。 那些婢女们来到湖边亭子里,精致美味的菜肴就摆上了桌,一切待定之后就自行退下了。 远远看着,桌上摆了四副碗筷。 誉王,誉王妃,世子,还有谁呢? 总不会是夏宁宇吧? 这时,竹猗便看到一群人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 誉王夫妇陪着两位男子闲适踏步。 他们有说有笑,还可以看到誉王夫妇对他们带着十足的谄媚。 只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男子始终不曾有任何反应,阳春白雪的容颜凝结着化不掉的寒霜,眼中更是无情的容不下任何沙子。 他不用开口,只是站在那儿就叫人无法忽视,也叫人心悸不已。 比起他身边那个笑出鱼尾纹的男子矜持多了。 “那人是……国师吗?”夏宁宇轻声问道。 他还以为国师早就被北越的人抓走了,却没想到,竟会在誉王府见到。 竹猗的疑惑并不比夏宁宇少,只是她会装,还会骗人。 “你们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瞪了苏曼耶一眼,把他想要跟上来的念头掐灭在摇篮里,竹猗才偷偷地摸了过去。 离得太远可听不到什么惊天大秘密。 “……闻公子,国师要是想要别的什么,本王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可武安侯已经被贼人掳走,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誉王此刻的嘴脸清晰地映照进来竹猗的眼睛里,典型的筹码不够,以退为进,想狮子大开口啊。 竹猗嘲讽地勾了勾唇。 她竟然不知道,她的国师对夏宁宇有这么关心啊…… 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既然誉王没有办法,那就不便叨扰,我们还是先行告辞了。” 闻玥收起手里的折扇,彬彬有礼地向誉王作揖行礼,就准备告辞离开了。 “不急,本王已经为二位略备薄酒,同饮一杯之后再离开也不迟。” 誉王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带着誉王妃先行入座了。 而荼风跟闻玥自然是客随主便,先后入座了。 “不知道国师要找我誉王府的世子,是为何事?可是犬子拿了国师的什么东西?” 誉王刚倒了一杯酒,就开始旁敲侧击,真是一点都不闲着。 “这个嘛……誉王应该听说过血蝉吧?” 荼风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说话的自然还是闻玥,他不答反问,惹得誉王愣了愣。 “闻公子说的可是天下至阳之物,可克一切阴寒之物的圣药血蝉?” “没错,我二人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血蝉。” “闻公子的意思是,世子拿了国师的血蝉?”誉王的声音沉了下去。 “非也。”闻玥摇头轻笑,“只是国主在失踪之前,将皇宫里仅存的血蝉给了世子,所以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世子的情况怎么样,是否还适应血蝉的药性。” 此言一出,誉王倒是没再说话了。 血蝉难得,连夏燕皇宫都不见得有,就算有,也不会随随便便给了一个外人。 这样的特殊对待,就不得不让他怀疑,他那个短命的世子是不是真的被失踪的南梁国主带走了呢…… 荼风在找血蝉?他找血蝉是为了体温升高一点,还是打算就这么搞定自己身上的离情咒呢? 就在竹猗琢磨的功夫,本就强行凑在一起的饭局也在各怀心思里结束了。 人一散,竹猗就从两厅上跳了下来。 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肴,竹猗拿起荼风根本就没有用过的碗筷,夹起一块水晶肉塞进嘴里。 “原来誉王府里还有这么貌比天仙的人儿啊。” 闻玥那情场浪子的调笑声在背后响起,竹猗的动作一顿,然后又倒了杯酒给自己顺了顺。 直到都吞了下去,竹猗才转过身,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皱眉道:“只看到了一个后脑勺就敢说天仙,看来你这张嘴还真是没有一句实话。” “这位姑娘,我之前得罪过你吗?” 闻玥盯着竹猗看了半晌,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她。 如此倾国倾城的相貌,他要是见过的话,不可能丝毫没有印象。 只是这姑娘好像挺讨厌他的,他也觉得挺无辜,挺委屈的。 “废什么话?你们刚刚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闻玥笑得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他指了指竹猗手边的折扇,“东西落下了,自然要回来拿,那姑娘呢?姑娘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关你屁事,我愿意出现在哪里就出现在哪里!”竹猗也是一贯地不客气。 “那就伤脑筋了。”闻玥摇摇脑袋,然后又像想通了似的,眼睛暗了暗,“看来姑娘不是冲着我来的,那就是冲着那个神棍咯?” 第127章 血蝉 凭什么北越有三只 神棍? 竹猗恍然大悟,是了,这是闻玥对荼风的称呼。 “哼!什么神棍神龟的,姑奶奶是饿了,路过吃两口。” 竹猗又叼了一口水晶肉,满满当当塞了一嘴,白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而闻玥则被她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吓得怔愣住了,这女子脾气真差!太凶了! “你在看什么?扇子长翅膀飞了吗?” 这时候,荼风也折了回来,见闻玥一动不动,疑惑皱眉。 “扇子没飞,美人儿飞了。” 闻玥遗憾地收回视线,也不知道这个坏脾气的美人儿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了…… “快些。” “急什么?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惜命?” 远远地听到这每一句话的竹猗也不免心生疑惑。 是啊,荼风可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不过这事并没有困扰她太久,因为她急着和苏曼耶、夏宁宇他们蹭着荼风的掩护离开誉王府。 一路是有惊无险,毕竟有夏宁宇这个内应在,他们离开得过于轻易了。 只要想到明天誉王发现自己变成了穷光蛋会歇斯底里,她就身心舒爽。 乔装一番后又大摇大摆地混出了城,并不急着走,三人就在马车上待着,清点这次的战利品。 竹猗有些心不在焉,瞥了一眼夏宁宇,“夏宁宇,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者,哪里很舒服?” 她这冷不丁的问题把夏宁宇问懵了,停下了手上整理的动作,盯着竹猗看了半晌。 “姑娘想说什么?” 拐弯抹角太麻烦了,竹猗还是选择直截了当。 “我偷听到南梁国师说,你吃了血蝉,想知道有没有什么不适,当然最好是没有。” “不曾有不适,甚至强健了不少。”夏宁宇笑。 竹猗点点头,自顾自地说:“只是强健不少,没有脱胎换骨,那这血蝉给你吃了也不亏,估计国师吃了也没什么用。” 夏宁宇,“……”他听得见。 “你可知道,还有哪里有血蝉吗?”竹猗继续问,并不在乎他的尴尬。 夏宁宇想了想,半晌才道:“血蝉是珀斯的圣物,盛产于珀斯,却不会用于入药,更多的是用于侍奉。” 竹猗愣了愣,没想到小小的血蝉还有这么多说道,这下是自己纯好奇了。 “那……能入药的血蝉呢?” “南梁和夏燕都曾得到过一只,只不过南梁的那一只已经用在了我身上,而夏燕的那一只因为保存不当,早已失去了药用价值,如今还放在药房里,不过是充面子而已。” “那北越没有吗?”竹猗忍不住想要嘲笑北越的恶趣味。 “不,北越有三只血蝉,而且没有把血蝉全部留在皇宫里。”夏宁宇又低下了头,继续整理起面前的玉器手势。 “北越国主只保有了一只血蝉,而将另外两只血蝉分别赏给了七皇子秦战和九公主秦知瑶。” “哦,北越……” “咔嚓!” 手上一不小心捏碎了新戴上的玉佩,随手扔出马车外,竹猗肚子里地酸水已经开始往外淌了。 凭什么北越有三只,南梁只有一只? 凭什么?! 从夏燕到北越,路途并不远,只是很费脚程。 大片大片的山川沙漠,让没有吃过苦的三人都累得直喘气。 黄沙连缀着苍雪,满目萧条,萧瑟沉寂。 路过的驼铃和印记很快就被风沙所掩埋,鲜有驼队奔走,除了进贡给皇室的异族商队。 远远地就能看到飘扬在空气中“秦”字大旗,像是在警告周围蓄势待发的绿林好汉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茶寮中歇脚的竹猗强行咽下涩口的茶水,眉头皱得死紧。 “那些箱子里,会不会有能喝的茶叶?” 白色纱巾裹住脑袋,仅露出一双清潭冷眸的夏宁宇不由得眉目惊耸。 “姑娘,那可是进贡之物。” 言下之意就是,快消停点儿吧,别上赶着找死了。 “抢的就是进贡之物,别的我还瞧不上呢!” 仍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作派,连带着千金难求的茶叶都被嫌弃地倒在地上,引得一片吸气声不断。 暗骂这是哪儿来的败家子,连茶叶都敢浪费! 不知道现在南梁摄政王已经不让茶叶贸易通往北越了吗? “姑娘要找的是血蝉,切莫因小失大。”温和的嗓音尝试着安抚大漠中的躁动。 竹猗闻声,又自顾自倒了一杯清水,“什么因小失大,大小通吃有什么不好吗?” 又是一声无奈地叹息,夏宁宇默然片刻,吐出一个字,“没……” “哎,也不知道国师到北越没有?”竹猗也叹了声,冷艳的眉眼上蒙上了一层罕见的忧愁。 “南梁国师有通关文牒,一路上自然是比我们顺利的多,这会儿怕是已经在皇宫里喝茶了。” 夏宁宇抿了口陶土杯里的茶,微微皱了皱眉。 果然很难喝…… 竹猗犹豫了一瞬,歪头问道:“那我们直接进宫?” “如果你不怕被宫门口的乱箭射死,可以闯一闯。” “哼,干嘛要硬闯啊,姑奶奶这一身美人计可以有用武之地了!” 竹猗邪佞地靠在软垫上,宽松薄纱滑下箭头,露出粉颜雪肌的香肩,夕阳在她的眼尾晕染,仙姿佚貌,迷离着妖媚冷绝的暗芒。 还不忘向愣住的夏宁宇抛去一记媚眼。 夏宁宇,“……” “衣服,穿好。” 苏曼耶嗓音冷硬地直接给竹猗拉上衣服,衣领裹得比之前更加严实了。 竹猗无语地翻着白眼,真是够了!这两块石头真是不解风情! 深夜,整座土城都睡下了,竹猗仍旧是精神抖擞,在那支进贡商队清点货物的时候,她正高高地挂在颓坯的土墙后,默默地跟着清点。 没什么能够引起她情绪波动的玩意儿,没有还能喝的茶叶,没有还能卖钱的瓷器,也没有还能救命的血蝉…… 一切都是那么的寒酸。 啧啧! 竹猗撇撇嘴,稍稍活动了下因长时间保持不动而有些僵硬的脖子。 在那群人清点完毕,回房休息之后,她才找了个装丝绸布匹的木箱子躺了进去。 这一晚上睡得极不安稳。 被那摇摇晃晃的骆驼颠醒的时候,竹猗已经混进了北越的皇城。 那商队并没有送到礼部接受严格的检查,更加没有被沿路的兵甲护卫拦路检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送进了皇宫里。 竹猗还在纳闷儿,北越的宫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混进去了,就听见接应这些货物的内侍官对商队说:“还是九公主知道陛下的喜好,去请赏吧。” 九公主? 原来她是沾了知瑶公主的光,还不知道知瑶她近来如何,看来得找机会打听打听。 这么想着,竹猗躺着的木箱子又被抬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和那些玩意儿一起抬起了上元宫。 等等,她去的地方好像开始不一样了。 估摸着,是类似尚衣局的地方。 竹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躺进放茶叶的盒子里,这样就能够直接看看那北越国主。 算了,就算能缩成盒子那么小,也没法像茶叶那么重…… 走一步看一步吧。 竹猗从箱子里爬出来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满屋子的绫罗绸缎,都是些鲜艳花哨的颜色,还有很多已经做好的宫装挂在一边,就等香薰好之后送往各宫。 作为荒淫无道的暴君,竹猗一眼就看中了其中最奢华的留仙裙。 跟她身上穿着的鲛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布料飘逸轻盈,连刺绣也是古朴端庄,只是那闪着稀碎光芒的金线和宝石,一下子就将这宫装的价值感上升了一个高度。 竹猗觉得,穿这件衣服的人最好是个美人儿,不然真是暴殄天物了。 拣了身水蓝色的宫女衣服换上,竹猗开始在北越的皇宫里小心翼翼地闲逛。 等到她端着御膳房的参汤重新回到上元宫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茶盏碎落在地的声音。 空旷的大殿,这动静传出了回声,十分响亮。 竹猗脚步一顿,又继续若无其事地迈出了另一条腿,跨过大殿的门槛,然后端着漆盘默默立在大殿的角落。 耳朵却竖的高高的,探听着帷幔后面的动静。 “瑶儿,你看看你的七皇兄,简直是太不像话了!朕给他相看了多少大臣的女儿、列国的公主,他看都不看,就是死了心的要娶那个灭了族的异女!真是混账!” 被唤作“瑶儿”的女子并没有寻常人对皇帝的尊敬和惧怕。 她甚至坐在书案上,手上还在拨动那些堆放的奏折,整个人兴趣缺缺,并没有认真倾听皇帝所发出的牢骚。 “父皇又不是不知道,七皇兄的脾气秉性可是最像你的了,雄才大略像父皇,冷酷无情像父皇,固执不听劝也像父皇啊。” 说完,女子还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这话要是别人说,肯定是要被判一个大不敬之罪。 这个哈欠肯定也要被治罪! 只是北越帝并不在意,还关切地问了声:“瑶儿,可是累了?” 女子摇摇头,半晌,北越帝才继续道:“瑶儿啊,如果你是男儿身便好了,朕就不会如此进退两难了……” 女子这才稍稍打起了精神,侧过头问:“怎么了?南梁又派兵攻打过来了吗?” “不,比这更糟……” 第128章 聋的 听不见 北越帝将南梁国师来求血蝉一事说了出来。 本来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为难的,给了这血蝉,也好让南梁国师欠下一个人情,这笔不吃亏的买卖他很乐意。 可难就难在,现在要这血蝉的,不止是南梁国师,还有他的好儿子……秦战。 为了那异族女,已经用去了他自己的血蝉,现在又打起了宫中血蝉的主意,这让年迈的北越帝怎么能不生气?! 女子缓缓开口,“这事简单,父皇的血蝉就给皇兄,儿臣的血蝉就给南梁国师。” 北越帝将此事告知她,不就是要她交出血蝉的吗? 既然她已经主动提了出来,便不想继续多待下去,于是跳下书案,“父皇该喝参汤了,儿臣告退。” 见女子要走,北越帝也并没有多加挽留,而是叹了声:“你派去搜寻南梁国主的人,朕已经收回来了,往后,也别再折腾了。” 女子只是头也不回,在撩开纱幔的时候,明艳动人的高贵容颜,只余下寒冰彻骨的冷。 傲然的知瑶公主对北越帝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如烟般的柳眉飒然舒展,吐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父皇,您叫回来的是您的人,儿臣的人……要么找,要么死!” 北越帝被震慑住了,心中又是惊又是喜,复杂极了。 都说秦战最像他,可那只是几分年少轻狂像他,眉眼五官像他。 若是见了知瑶,便会知道,她的脾气秉性,韬略计谋才是像极了她。 有这样一个既厉害又像他的女儿,他很欣慰,同时也忍不住遗憾…… 倘若知瑶是男儿身,他便可以放心地将这北越的江山交到她的手里,总有一统天下,叫这大好河山都姓秦! 他抿了抿唇,整理好心情沉声道:“来人!” 听到召唤的竹猗低着头,端着参汤快步冲北越帝走过去。 与知瑶公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将脑袋压得更低了。 不为别的,就为这是这个世界上能把化成灰的箫猗捏成陶俑的秦知瑶啊! 在箫猗的记忆里,的确是这样。 年幼的箫猗十分调皮,也十分聪明,她为了溜出宫还习得了江湖中人才懂得的易容术。 只是不管她如何易容,如何伪装,都没能逃过秦知瑶的法眼。 在秦知瑶从满都城的乞丐里将箫猗找出来的时候,箫猗就不再在秦知瑶面前易容了。 因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幸运的是,直到竹猗走到了桌案前,将参汤呈上,秦知瑶也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竹猗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北越帝说:“自行去千刈殿选一种死法。” “?!” 竹猗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差点掀了桌子。 有没有搞错?叫她去死? 这老头子疯了吧? “父皇是想把儿臣的人一个一个都杀掉吗?” 蓦地,一声凉凉的笑意不真切地传来。 知瑶公主去而复返! 竹猗忍住想要回头看的冲动,只是老实地低着头,开始盘算着,一会儿这父女俩要是打起来,她该怎么全身而退…… “她是你的人?”北越帝狐疑地瞥了龟缩状的竹猗一眼,“你何时有这么一个胆小如鼠的属下?” 竹猗太阳穴处的青筋爆了爆,这老不死的说谁胆小如鼠呢?! 不过,北越帝并没有因此而打消对竹猗的杀意,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知瑶公主。 “在上元宫听墙角的人,留不得。” 知瑶公主轻哼一声,“她是聋的,听不见。” 竹猗,“……”你再说一遍? 北越帝没有说话,将沉沉的视线转向了竹猗。 无言的压力蔓延开来。 幸好竹猗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更加没有多余的动作,东张西望,北越帝看在知瑶公主的面子上,心里已经信了有七分。 在竹猗临危不乱,即便在自己的死亡注视下也不慌神的样子,他就信了八分了。 不可能会彻底的相信。 这是作为北越帝惯有的保留。 知瑶公主偏过头,盯着竹猗的后脑勺,一字一顿地道:“既然父皇不喜,那这人,儿臣便带走了。” 说完,知瑶公主便在桌上敲了敲,在竹猗抬头的时候,似笑非笑地翘起红唇。 “走吧。” 竹猗跟着知瑶公主离开了上元宫,而那盅热腾腾的参汤,也在桌案上放凉了,不曾动过。 一路疾步出了皇宫,坐上了知瑶公主的马车,竹猗才垮下来挺了一路的肩膀。 而知瑶公主打从一上车起,就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街道上摊贩的叫卖声陆陆续续传了进来,她才睁开了双目。 “她在哪儿?” 不知道是不是箫猗带给她的自在,竹猗完全没有羊入虎口的紧迫感,甚至还很轻松啊。 竹猗笑嘻嘻地,“她?谁啊?公主的心上人吗?” 知瑶公主的手在自己的腿上点哒起来,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的诡异节奏,竟让人无端地有些窒息。 “知道吗?若不是你身上有她的气息,不用父皇动手,本宫便会手刃了你。” 竹猗的心脏远比寻常人要来得强大,胆子更是。 她清晰地感觉到秦知瑶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眸光,却不甚在意。 “公主不说是什么人,我怎么知道她在哪儿啊?” 是欠揍的声音。 竹猗觉得脖子上凉凉的,但这并不影响她自顾自找杯子倒茶,悠然品茗的兴致。 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得知瑶公主眯起了双眸。 杀了她,还是留着她? 她一定要留着这个人才能找到箫猗吗? 一杯清茶递到自己面前,“三道梅里雪,请公主品尝。” 在听到“三道梅里雪”的时候,知瑶公主瑰丽的眸子闪了闪,然后接了过来,浅抿一口。 也只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知瑶公主看向竹猗的侧脸,很陌生,甚至看不出和那人有任何的相似,但就是觉得,似曾相识。 “她是死,还是活?” 竹猗放下手里的杯子,歪着脑袋说:“应该是,可生,可死。” 莫名的,她竟觉得自己说这话怎么跟苏曼耶那么像,舌头跟新长出来似的。 “她何时会来见我?” “合适的时候。” “杀了你,她会出现吧?” “试试?” “那么,在她出现之前,你不能离开本宫的视线。” “求之不得!公主府的饭菜应该会好吃不少吧?终于可以吃顿好的了……” “箫猗。” “嗯?” 第129章 一位 符合姑娘所有要求的男子 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竹猗对上知瑶公主那双透着果然如此的眼神,也是早有预料。 “公主对此人念念不忘,很危险。”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不过……” 知瑶公主的脑回路似乎从来没有跟竹猗在同一条线上,她猛地凑近竹猗,轻嗅竹猗身上的味道。 “很好看,我很喜欢。” 竹猗,“……” 被女子这么大胆的告白,她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这秦知瑶怎么就如此固执,还是说,她在自己身上放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边猜测着,竹猗推着知瑶公主的肩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公主的爱好还真特别,不过,我喜欢的可是硬邦邦的男子,公主这么身娇体软,我可无福消受。” 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再怎么说,也别耽误妙龄少女的一生。 竹猗故意板起来的严肃面孔在知瑶公主看来,是前所未有的新鲜。 她勾起唇角,笑起来的样子狡猾极了。 原来箫猗穿起女装来,也怪可爱的! 竹猗大概是没有料到秦知瑶的反应会如此的……变态,忍不住往后躲了躲,没出息地缩起了脖子。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跳车逃跑,离这个恶趣味的女子远一点才好。 “说正事吧,你来北越,可是为了国师荼风?” 闹也闹了,笑也笑了,知瑶公主很快就正经起来,轻声问道。 见此,竹猗也终于松了口气,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准确的说,是为了我自己,找国师,也是因为需要用到他。” “需要我做什么吗?不管是在父皇面前打掩护,还是在皇兄面前打掩护,都可以。” 秦知瑶话里的亲昵和信赖不言而喻,也就是对箫猗吧,为了这个早就死翘翘的人,她还真的是什么都愿意做,竹猗的铁石心肠也不由得泛起了些许愧疚。 怎么欠下的人情还越来越多了…… 想到这里毕竟是秦知瑶的家,对她的父皇和皇兄还是别太过分,于是竹猗摇摇头,干笑了两声。 “暂时不需要,我就只想有好吃的好喝的就行。” 知瑶公主也并不追问,她太过了解箫猗的脾气,越是不说,就越是有大动作,不过是怕她为难罢了。 可是,她怎么会为难呢? 到达终点的路有千千万万条,她走的那一条,从来都是荆棘密布的那条。 不管怎么走,都是会流血的啊…… 知瑶公主交给竹猗一块凤凰式样的珊瑚玉,不算名贵,但寻常人要是拿在手里也是会按照谋反罪株连九族的…… 她对竹猗说:“你也算是我的人了,拿着它,你便可以随意出入皇宫,不会有人胆敢阻拦。” “那还真是个好东西……” “除此之外,凭着这块珊瑚玉,北越境内的钱庄,你也可以任意支取,吃好喝好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何止是不成问题,简直是锦衣玉食才对啊! “很感动是吗?那要不要考虑考虑留在我身边?” 秦知瑶的脸蓦地贴近竹猗,让竹猗刚刚滚烫起来的内心瞬间冷却了。 她伸手盖住秦知瑶的脸,毫不怜香惜玉地拂开。 “清醒一点,老子卖艺不卖身!”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 竹猗,“……” 恕她眼拙,什么是有意思,她是半点都没有感受到。 知瑶公主拭去眼角的眼泪,屈指敲了敲马车内壁,几乎是下一秒,就听到车夫勒住了马绳。 马车停了下来。 “再往前走的话,就是我公主府了,等你变回了我熟悉的那个人,再请你喝茶吧。” 她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扭脸就端庄的模样让竹猗忍不住咋舌,似乎方才笑得捶墙的疯女子不是她。 皇家这碗饭确实不好端,没点变脸的把戏还端不住。 竹猗确实有事情要去做,也不扭捏,提起裙角就跳下车去。 “走吧。”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和竹猗向两个相反的方向离去。 有了钱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地吃了一顿,当然,她也没忘记给夏宁宇传信。 其实她一声不吭地离开土城,主要是觉着干大事的时候带上苏曼耶会不踏实。 毕竟苏曼耶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秘密,连是死是活都是不确定的,她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至于夏宁宇,有那么多钱在身上,就算苏曼耶那个傻子一个人跑了,他也能过得很好。 “这位姑娘,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吗?” “滚开。”竹猗头也不抬。 “姑娘的脾气还是这么差啊……”一风骚的白衣公子落座,还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声。 “你要是皮痒,我可以给你松松筋骨。” 竹猗抬头就看到闻玥那张欠揍的脸,当然,也看到了大把的空座。 就是没看到荼风。 也对,人家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这会儿应该在吃花瓣喝露水吧。 “火气别这么大嘛,气大伤肝。” 闻玥给竹猗倒了一杯茶,那茶还是竹猗付的账。 “……”能有点诚意吗? “在夏燕见到了姑娘,在北越又见到了姑娘,还真是莫大的缘分。” 竹猗冷冷地瞥了闻玥一眼,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话这么多?是跟荼风在一起憋坏了吧? “姑娘别这么看着我,我对姑娘的容颜可是没有一点抵抗力,还没喝酒就醉了……” 竹猗默默揪起了一把筷子,夹在手里试了试准头,看得闻玥嘴角僵了僵。 “咳咳,在下只是来简单吃个便饭,姑娘也不至于给我拿这么多筷子……” 总算是收敛了不少,闻玥唤来小二,点了几个竹猗没有点过的招牌菜,外加几碟子点心,再温了一壶竹叶青。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口道:“实不相瞒,在下方才见姑娘从知瑶公主的马车上下来,没想到姑娘除了能出入誉王府,跟知瑶公主也是交情匪浅。” 竹猗眼睛闪过狭长的暗芒,知瑶公主…… 这小子该不会是冲着她新得的珊瑚玉来的吧? 心中感谢秦知瑶一万次,竹猗面上却仍是臭着一张脸。 “所以呢?” “所以,在下斗胆,相请姑娘引荐引荐,能够和知瑶公主见上一面。” 不用见了,你想要的血蝉会有的。 心中暗暗回答了闻玥,竹猗的脸上更臭了,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没那闲工夫。” “别这么着急拒绝啊,反正我会在北越待上一段时间,姑娘若是改主意的话,可以在这里找我,我每天都在。” “不必麻烦,没那一天。” “不麻烦,人都是要吃饭的,在下可是很有诚意的。” “诚意?说来听听。”竹猗装作动心的样子,挑眉道。 来吧,像秦知瑶一样,用钱财来砸我吧!我很没有原则的! 闻玥见竹猗终于有所松动,凤眼眯成了一弯新月。 “姑娘可有意中人?” “你有?” “在下的红颜知己那是遍布……” “你想多了,我问的是,你有本姑娘的意中人?” “呵……姑娘不妨说说看,万一我这儿真有呢。”闻玥心道,这女子还真难缠,就是没想到还恨嫁。 竹猗顿了顿,然后努力回忆起荼风的模样,认真地道:“我的意中人,必须白衣飘飘,相貌俊美无匹如画中仙,像我一样。” “他还要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唯独对我展露笑颜,对我神情如许。” “他更要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最好是有高官厚禄,旁人不敢轻易得罪,连各国君主都得礼让三分。” “最重要的事,他必须还未娶妻,未定亲,未心系他人,始终等待着他唯一的意中人,像我一样。” 闻玥,“……” 姑娘,你是真敢提啊! 闻玥表面的清风霁月是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一言难尽地看向楼梯处。 他的菜呢?他的酒呢? 要是没喝多,他根本不敢编出下面的胡话。 见闻玥如此失态,竹猗心中暗笑,她冷寂如清秋月的眸子挂上轻蔑与不屑,轻嗤一声。 “本姑娘衣食不缺,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你要是没办法达成,那就……” “能!我能!” 闻玥忙不迭地一口答应,不管了,先答应再说,至于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更何况,他这也是为了救那神棍的命啊,就算小小地出卖他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吧? “其实……不瞒姑娘所言,在下还真的认识这么一位……符合姑娘所有要求的男子,他……孤寂许久,苦苦期盼着能有一个像姑娘一样的……可心人,相伴一生呢。” 闻玥违背良心地编着,目光却十分真诚地与竹猗对视。 竹猗眸中微微流动着清浅的笑意,荼风知道你把他形容得如此闷骚嘛? “口说无凭,本姑娘很难相信啊。” 有一就有二,有了前面那个弥天大谎,后面的就是小儿科了。 闻玥不在意地摆摆手,“那有何难?明日,我便将我那兄弟带来,与姑娘相看。” “嗯。” “只是有一点,我那兄弟不喜与人交谈,到时候这事是成与不成,怎么说呢?” “只要你带来的人符合本姑娘的心意,那你的事,我自然放在心上。” “姑娘爽快!” 第130章 谈崩 那就别怪她硬抢了 第二天,竹猗在约好的时间出现在了酒楼。 原本对荼风的出现不怎么抱希望的竹猗是不打算来的,不过肚子饿了,只能乖乖地来赴约。 有人请客为什么不去? 依着荼风的性子,闻玥特意定了一个包厢,不会被外人打扰。 竹猗一出现,闻玥就语带揶揄地说:“姑娘终于来了,我还以还要再多等上几个时辰呢?” 而竹猗没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等几个时辰做什么?” “女为悦己者容啊,再怎么也得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吧。” “打扮什么?我这张脸还不够吗?” 她平静无波动的眸子再配上这不要脸的发言,的确为她的独特气质平添了几分吸引力。 就连一直都闭目养神的荼风也抬了抬眸。 他估计也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厚脸皮,才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骚话。 触及荼风眉心的那一瓣紫堇蕊,竹猗缓缓垂下羽睫,很是自觉地走到荼风身旁的位置坐下。 直勾勾地盯着他。 “姑娘,我这朋友不习惯与人亲近,不如你坐过来,我们距离产生美啊,哈哈……” 闻玥的冷汗都下来了,他又害怕荼风愤而离席,又害怕竹猗直接来一出霸王硬上弓。 总之就是一个头两个大。 指尖勾起一缕发丝,竹猗丝毫不掩饰对荼风的欣赏,炙热的视线更是黏在了他的脸上。 “不习惯与人亲近,习惯了就好了。本姑娘也不是什么人都亲近的。” 闻玥本来还觉得,自己已经够厚脸皮了,没想到遇上此女子就是小巫遇大巫了。 “呃……” 他刚想说,你不过来,那就他勉为其难地把荼风换回来好了。 谁知道荼风根本就没有要挪窝的意思,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竹猗拿起筷子就开始祭五脏庙,在吃饭的时候,她也的眼睛也没有离开过荼风。 “怎么称呼公子?” 这个问题你不能指望荼风回答,闻玥早有准备地回答道:“茶茶,亲近的人都叫他茶茶!” “茶茶……”妖冶的琉璃眸中闪过细碎的暗芒,艳绝的薄唇轻声重复。 这称呼,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哦,这不是雪彝族的小姑娘喊的吗? 听起来是像乳名似的,怪异的亲昵。 不想透露真实姓名可以现编,实在是没有必要搞得这么腻歪。 竹猗眨眨眼,看了一眼没什么抵触情绪的荼风,才道:“茶茶这个名字很特别,跟公子的仙姿玉骨一样特别。” “那姑娘该如何称呼呢?”闻玥趁热打铁。 说来也很离谱,他竟然跟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做起了交易,艺高人胆大说的就是自己吧? 昨日分别之后,他也满城打听过,根本就没有人见过知瑶公主身边有这么一个红人,这姑娘就像是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无人知晓其底细。 唯一知道的就是,这姑娘是知瑶公主从上元宫里带出来的,除此之外,就是一片空白…… 连名字都查不到,还要现问,真是丢人呐! “就叫妖君吧。”竹猗缓缓道。 很像是随口胡诌出来的一个令人脚趾抠地的尴尬的名字,傲然的容颜却是十足的理所当然,让人无法怀疑。 闻玥听到这与众不同的名字,心中给他强行合理化了。 毕竟这事放别人身上不正常,但是在这姑娘身上就很正常了。 最重要的是,这姑娘叫什么都不重要,她要是乐意,叫玉皇大帝也可以。 “妖君姑娘,这……人也见到了,我们之间的事……” 这顿饭比想象中难吃,闻玥觉得还是速战速决比较稳妥。 竹猗面无表情地拿着筷子继续吃着,看着闻玥那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心里是乐翻了天。 “急什么?饭都还没吃完,饿着肚子怎么谈事?” 明显的缓兵之计,闻玥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只不过是他有求于人,也就只能够慢慢来了。 闻玥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他也饿得不行,差点都忘了自己也是要吃饭的。 兴许是左一个竹猗、右一个闻玥都吃得太香了,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荼风也被感染了,他拿起筷子想去夹面前的翠玉白菜。 “吃!” 竹猗夹起一只肥美的鸡腿给荼风,她尝过,还不错。 荼风直接就想要把盘子里的鸡腿夹出去,却没有成功。 因为半路杀出了一双筷子制止了他的动作,像是早有预料他会如此。 竹猗脸上地笑容明晃晃的,像是悬在脑袋顶上的匕首,冰冷又危险。 “怎么,不喜欢?” 犀利的眼神像是在说“敢不喜欢就死定了”,荼风却偏偏不怕死,他铁了心的只想吃素。 只不过,他还是难得解释了一句。 “不喜欢鸡。” 闻玥傻了眼。 这神棍是怎么了?是中邪了吧? 竟然还搭理人了! 不过闻玥还是牢记自己有求于人,于是补充道:“他不喜欢吃鸡肉,一直都不喜欢,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他这人就是喜欢吃白菜,哈哈哈!” “嗯。” 她觉得没什么毛病,喜欢什么就吃什么好了。 竹猗长臂一伸,面不改色地从荼风盘子里将那只鸡腿拿了回来,大快朵颐。 如此豪迈的举动,看傻了闻玥。 就连荼风也停下了筷子,像极了雪原中被猎人拿箭指着的傻狍子。 不同的是,他的眼睛里切切实实地中了一箭。 只有竹猗像是没事人似的。 一顿各怀心思的饭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 闻玥再一次提起了引荐的事,竹猗这次没有再端着,而是一口答应了、 送走竹猗,闻玥再次回到包厢里,见荼风还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喝着茶,老神在在。 “我说茶茶,你是不是真的开窍了,还知道怜香惜玉,舍得开金口了?” 闻玥坐在竹猗之前坐着地位子上,他笑得贼兮兮的,眉飞色舞。 荼风平静地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她碰到我了。” “所以呢?不就是碰到了嘛……什么?!你说她碰到你了?!” 闻玥眼前一黑,说着就要起身去看看那倒霉姑娘会不会倒在大街上,冻成冰块。 他可不想是还没办成,人就死了。 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住了,重新走回来。 “不对啊……”他走到荼风身边,“她好像没有中毒的样子,临走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也就是说,她没有被你冻死吧?没想到除了那暴君,竟然还有人不怕你,真是羡慕……” 闻玥非常肯定自己的猜测,毕竟叫妖君的姑娘怎么会那么短命? 荼风似失神了一瞬,淡淡道:“他……和……她……” 闻玥也想尝试着去摸一摸荼风的手,他在畅想着这该死的寒毒会不会是越来越弱了,那自己是不是也能够…… “想死?” 手指抖了抖,闻玥悻悻地收回手,然后若无其事地咳嗽两声,“吃饱了,活动活动,不行嘛?” 荼风抬起细白无瑕的手指,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连血管也看得清清楚楚。 “吃饱了就去干活。” 他起身绕过闻玥,离开了酒楼。 接下来,竹猗确实履行了她的承诺,将荼风他们引荐给了秦知瑶。 不过她本人并没有出现在他们的局上,相信凭闻玥那不要脸的功力,很容易就会把秦知瑶手里的血蝉骗到手,就用不上她去画蛇添足了。 不过秦战嘛,也别想把另外一只血蝉拿到手就对了。 就在昨天,竹猗收到消息,北越帝今天就会把宫里的那只血蝉送给秦战了。 动作可真够快的…… 不过很明显,竹猗的动作更快,她现在出入皇宫就像自家后花园似的,可自由了。 秦战还算是挺长情的,偷月神石偷不到,求血蝉也要把人给救了。 竹猗可太好奇这被秦战挂在心尖上的女子是谁了。 于是,在那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护送着一小盒血蝉从药房里出来的时候,竹猗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 跟知瑶公主一样,秦战也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宅邸。 但是跟知瑶公主不一样的事,秦战估计是被北越帝烦得受不了,赶出去的。 竹猗翻墙进了秦战的府上,瞬间就觉得比外头要凉快不少,看着满目苍绿不见一丝颜色鲜艳的花朵,怪阴森的。 这阴气如此之重的地方,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堂堂皇子住的地方啊。 她掐指算了算,这府上阴气最重的地方在正北,可这正北的位置,通常都是主人家的卧房啊…… 皇帝的儿子不说有神龙相护,阳气镇宅,但也不至于像这样阴,那么肯定是有阴气极重的人在这个地方,坏了风水。 是北越帝口中的那个异族女? 虽然阴气伤身,但是也没有什么能阴到她的,她都天诅加身了,还怕这区区阴气? 看着出这七皇子府邸的气派华丽,也能感受得到这里的阴郁寂静。 并不像正常的皇家住处,有不少侍卫巡逻,不仅是侍卫,连仆从和婢女都少得可怜。 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婢女走过,也是夸张地穿着袄子,往北边去的,甚至还戴上了手套和帽子,不停地有熄灭的炭炉进进出出。 “殿下,宫里的血蝉送到了。” 官家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进了北苑,向秦战示意。 秦战撩起袍子就迫不及待地去前厅迎接。 竹猗看到秦战的时候,只觉得他沉稳了不少,尤其是那张无时无刻不在骄傲脸,此刻已经磨平了棱角。 透着一股子千帆过尽的淡然和沉重。 竹猗想着,这厮估计是吃瘪吃多了,终于认识到自己没有什么了不起。 在秦战走远之后,竹猗从暗处现身,推门进了那间炭炉频出的屋子。 “真是像春天般温暖啊……” 竹猗叹了一声,仿佛渺渺云烟,却在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得清的屋子里,格外明显。 那层层遮掩的纱幔里却没有什么动静,像没有人似的。 可是竹猗听到了除自己之外的呼吸声,很微弱,也很平和。 看来并没有被她的不请自来而吓到。 于是竹猗再接再厉,道:“早就听说秦战金屋藏娇,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才能够让不近女色的七皇子打破自己的原则呢?” “看到了又怎么样?” 里间传来一道空灵的声音,像是从天边吹来的一阵春风,让人身心舒畅。 却也能听得出,其中的有气无力。 “看了不怎样,不看也不会怎么样,可我就是想看,美人儿让不让看呢?” 竹猗说了一段绕口令,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明白,反正她自己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什么。 “是这样啊……” 一阵低吟,空气中的波动带起舞动的纱幔,从里面走出来一位曼妙的女子。 竹猗没有动,她看着那女子赤足站在她面前,纤细却并不瘦弱的身姿有些萎靡,但双眸中的坚韧倔强,可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弱不禁风。 应该只是病了。 至于是什么病,还须看看再说…… 对于竹猗的突然出现,那女子并不惊慌,连半点诧异都没有。 那竹猗也坦然地将女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水蓝色的抹额覆在她饱满的额头上,细密的银色流苏坠在脸颊两侧,鹅蛋脸却瘦的下巴有些尖细,面目清秀,如雪般洁净的气质更是让人过目不忘。 所以说,秦战不算是见色起意的那一挂,看到是看内涵的? 竹猗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是来找我的吧?”女子沉声开口,“是为了血蝉?” 竹猗也不瞒着她,直接道:“没错。” “我告诉过秦战,让他不要白费力气了,血蝉并不能解开我身上的毒,可是他不想放弃,也就随他去了吧。” 竹猗沉吟着,原来这秦战是个大冤种啊,他在外面求爷爷告奶奶救她的命,她就在这里听天由命,秦战知道了都想哭吧。 “那既然你用不上,正好,血蝉我就带走了。”竹猗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恐怕,你带不走了。” 这时,门被推开,秦战走了进来。 他眼神不善地看了一眼竹猗,然后脱下身上的披风,怜惜地披在女子的身上。 “来人,将这擅闯的贼人拿下!” 秦战撂下这句话,就扶着女子回了里间。 竹猗不屑挑眉,将突然冲出来的暗卫不费吹灰之力地一一打倒。 要是平时还好,可这些在宅子里埋伏久了的暗卫啊,早就被阴气附着还不自知,跟没了妖力的妖君大人打也是以卵击石了。 秦战见倒了一地的暗卫,皱了皱眉,“废物!” 虽然他并不指望这些暗卫能把这神不知鬼不觉溜进来的女子抓住,但是,如此轻易地被解决,他的脸上还真是挂不住。 竹猗伸出手,露出了强盗本色,“拿来吧,血蝉。” “你不请自来,还大言不惭向本殿下讨要宝物,凭什么觉得本殿下会如你所愿?” “你方才不是已经听到了吗?血蝉对你心爱的姑娘并没有用。” “那又如何?即便不能解毒,这血蝉也是难得的滋补之物,也能让她好受些,本殿下又为何要便宜你这贼人?” “你既觉得吃亏,那便提出你的条件。”竹猗无害地笑笑。 条件不满意,谈崩了,那就别怪她硬抢了。 “把你腰间的珊瑚玉给本殿。” 几乎是想都不想,秦战厚颜无耻地提出了要求。 “滚!” 也是想也没想,竹猗向他表示了自己的敬意。 她是让他提要求,可没让他抄自己的家啊。这个臭不要脸的! 既然谈不拢,竹猗也不强求,直接出手就开抢。 她的招式仍旧没有虚的,直取秦战命门,妖力有短板,阴狠可没有。 而秦战也不知道自己和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多时就被扯烂了衣服,要是再狠点,自己的胳膊都要被她给撕下半拉。 就在他闪躲的功夫,竹猗立马就掏向他的心窝子。 摸到那硬盒子,竹猗也不恋战,立马抽身闪得远远的,翻过墙去就不见了。 “去!速查佩戴着知瑶公主珊瑚玉的女子!” 秦战满身狼狈地跪坐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表明他方才有多么吃力,那对手有多么难缠。 拿到了血蝉的竹猗也没耽搁,按照调查来的消息,直奔荼风和闻玥下榻的客栈。 她并没露面,只是从窗户那里将装着血蝉的木盒子扔到了闻玥的脸上。 听到了那声痛呼之后,竹猗自己也龇牙咧嘴地离开了。 和秦战打了一场,她也并非是全身而退,只不是仗着多打了那么几千年的架,她十分清楚对方的弱点在哪里,胜在熟练罢了。 但好歹人家有内里,就算是虚了,也是虚了的内力,一掌打得她肺都快要吐出来了。 也不知道要调养多久…… “嘶!秦战,下次得把你脑袋拧下来!” 很快,得到了血蝉,还是两只血蝉的荼风和闻玥启程离开了北越,而是去了灵兆国。 据闻玥说,在灵兆国有能够解救荼风的人。 那灵兆国就有解救自己的人,于是竹猗拖着病体,一路尾随荼风到达了灵兆国。 第131章 该死 你是不是疯了?! 都说那些世外高人都在深山老林里,要不然怎么都算不上世外。 当竹猗跟着荼风和闻玥来到一处赌坊的时候,拳头都握紧了。 闻玥却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他领着荼风熟门熟路地冲向二楼,走到尽头的包厢里就关上了门。 当竹猗靠近那扇紧闭的门之后,却并没能听到里面有任何的动静。 她一边迈出脚准备离开,一边观察着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暗桩窥视。 决定只在瞬息之间,竹猗反身就推开了那扇门,闪身进去。 一阵冷风吹过。 房间里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小房间,平平无奇,除了正中的赌桌大了点儿,没什么特别的。 竹猗轻轻关上门。 她在这房间里转悠了一圈,连被子都掀开看了,硬是没有找到荼风的半根头发。 刚跳上赌桌上坐下,就觉得整张桌子往下陷了陷。 竹猗心中一突。 看来她的眼睛还没瞎,那俩在她眼皮子底下就玩儿消失的货,应该就在下面吧? 想清楚这一点,竹猗猛地使出千斤坠,压着整张赌桌塌了下去。 赌桌连带着下面的雕花石砖地板齐齐应声打开一道裂口,只顾使着傻力气的竹猗一个不防,直接滑入那裂口之中! “该死!” 竹猗暗骂一声后,立刻躺平,仿佛失了控制的秤砣,在暗道里滑出去老远。 隐约能看到些许光亮的时候,竹猗伸展开四肢,蜘蛛般牢牢地扒在地道内壁上。 等她一点一点循着那光线靠过去,只见一个浑然的天然溶洞展现在眼前。 荼风正浑身扎满银针,裸露上半身坐在一张水晶床上。 闻玥和一个老头子则坐在旁边生火烤鸡。 杂乱跳跃的火光高高低低,却撕扯着不敢往荼风坐着的方向去,没出息地后缩着。 既然找到了人,竹猗也不打算再隐匿气息,鬼魅般来到那一老一少背后。 “烤鸡啊?有我的一份吗?” 冷不丁的阴森气息在耳边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闻玥一蹦三尺远。 还不忘拿着没烤好的鸡。 “妖君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老头迷迷瞪瞪的,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竹猗在闻玥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她看着不远处的荼风,“自然是跟着心上人来的。” 闻玥皱了皱眉,重新走回来坐下。 “你这突然跳出来,吓死人了!” 似乎是实在察觉不出什么恶意,他只是抱怨了两句。 竹猗转头看着身旁都感受不到呼吸的老头,觉得他身上的气息跟天三绝有些相似。 她问道:“这老头才吓人吧?还有茶茶是怎么回事?” 闻玥念在血蝉之恩的面子上,并没有瞒她。 “这老头是我好不容易请来救茶茶的,也是为了治好他身上的寒毒,我们才会去北越求取血蝉。” 闻言,竹猗点点头。 “你还是没说这老头是谁。” 竹猗又侧过头去,想看看这老头是不是天三绝易容的。 “他啊……就是江湖上盛传的鬼医。” 闻玥一边翻转着烤鸡,一边回答竹猗的疑问。 竹猗挑眉,“鬼医不是天三绝吗?这老头该不会是骗子吧?” 天三绝那老怪她是见过的,制蛊的本事确实不错,两相比较起来她还是更加相信天三绝。 她瞥了一眼仍旧紧闭双眼的老头,可若是说他坑蒙拐骗的话,又怎么会骗过荼风呢? 竹猗眯了眯眼睛。 “天三绝不过是个名号而已,医毒蛊三绝,只要是鬼医门下出手,都可叫天三绝。” 竹猗算是明白了,“那这老头是占哪一门?医绝?” 闻玥闻言,却十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在嘲笑她的无知,笑得也是无比灿烂。 “妖君姑娘可能是不太了解江湖中的事,这医毒蛊三绝不是分指三个人,而是鬼医门人,每个都是三绝。” 这么厉害?看不出来啊? 竹猗怀疑地瞟了一眼半截入土的老头,他看起来也就是岁数挺绝的…… “既然你如此博学多才,那你听说过天诅吗?” 余光瞥老头布满沟壑的脸皮抖了抖,是错觉吗? 自从妖力受到了限制,她就越来越怀疑自己了,还真是…… 闻玥皱了皱眉,“天诅?不知道。” “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竹猗冷嗤一声,望向荼风眉心处地一瓣紫堇蕊。 当初可不就是你小子质问她,大言不惭地让她抹了荼风的天诅? 现在装什么天真无知,晚了! 而这时,那睡饱了的鬼医老头却掀开了层层眼皮,朝竹猗扫了一眼。 竹猗挑眉一笑,“还得是鬼医门人见多识广,听到天诅,兴奋得连瞌睡都没了。” 她的一句揶揄成功让鬼医老头噗嗤笑出声来,立刻就与天三绝那阴郁老怪笑出了区别。 他面目随和,在他岁月侵蚀的眉眼间,确有悬壶济世的仁慈大爱。 “你这小女子好生伶牙俐齿,让玥小子不敢还嘴的人,除了那边坐着的小子,就只有你了。” “你这老头也比那只知道养蛊的天三绝看起来顺眼。” 鬼医老头大方承认,“师弟醉心蛊术,性子难免古怪了些。” 竹猗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无所谓了,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并不关心天三绝是什么性子,我关心的是,你把茶茶扎成刺猬,于他所受的天诅有没有用?” 闻玥抬起头,有些惊讶, 为何她会知道荼风身负天诅? “老身治的是他身上的寒症,至于天诅……老身暂时无能为力。” 竹猗斜了一眼正遭罪的荼风,很快就揪住了鬼医老头话里的重点。 “暂时无能为力……那就是有办法,但是仍有条件未能满足了?” 闻玥望向鬼医老头,眼中的希冀盖过了闪耀的火光。 鬼医老头一愣,随意淡笑着点点头,“你这小女子真是比我这老头还要老辣……不过这办法也是老身偶然得知,是否可用还有待考证。” “师叔啊,你就快说吧!就别卖关子了!” 比竹猗更不耐烦的是闻玥,他连烤鸡都顾不上,直接一把插地上,催促着鬼医老头。 鬼医老头哭笑不得,竹猗那怀疑地视线也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师叔? 闻玥这小子果然是八百个心眼子,防备着她都防备到这份儿上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竹猗只盼着这老头能说些有用的。 鬼医老头长叹一口气,“那小子身上的天诅是为了保证对天神的忠诚,所以才会诞生的离情咒,而要解离情,只能转嫁他人,却不能像解毒解蛊一样,一了百了。” “不就是转嫁他人嘛,简单!我立刻抓个死囚过来,转嫁给他不就完了!” 鬼医老头话音刚落,闻玥那不长脑子的声音就凭空炸响。 竹猗揉了揉太阳穴,鬼医老头也是一愣,继而苦笑道:“若是有这么简单便好了……” 闻玥心急如焚,最是听不得这半头话,就追问道:“那还要什么,您还是一次性说清楚吧!” 竹猗看着他满脸着急上火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于是大发慈悲地说:“离情咒只能转嫁给生吞月神石而不会被克死的硬汉,寻常人根本不会让离情挪窝。” 鬼医老头眼睛瞪大一瞬,半晌没有说话。 闻玥本来想质疑竹猗,根本就不相信这姑娘真知道天诅的解法,但是一看到自家师叔的反应…… 他就是再不想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妖君姑娘……” 竹猗抬手打断闻玥的废话,直接对鬼医老头说:“在我看来,这办法倒是可以一试,相信老头你也想试试亲手解开天诅是什么感觉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这回轮到鬼医老头欲言又止了。 “说得没错就行,那我也摊牌了,其实我就是那个生吞了月神石还没死的硬汉。” 鬼医老头,“……” 闻玥,“……” 似乎觉得这气氛太过安静了,竹猗眯了眯眼眸,“你们,这是不相信?” 鬼医老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话。 闻玥则是直白地点头,“对,相信不了。” 他所知道的,生吞了月神石还没死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失踪至今还下落不明的暴君。 “那就是说,这么大好的机会你们是准备放弃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闻玥不置可否。 其实他挺矛盾的,他不相信这姑娘是那个硬汉,但是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到嘴边的机会。 “姑娘,既然你如此了解离情咒,那也应该清楚,只有血祭才能转嫁离情咒,而这离情咒转嫁在你身上之后,你的下场会如何。” 鬼医老头笑着接话,眸光也严肃而深沉。 而闻玥眼神一滞,愣愣地问:“下场?会有什么下场?” 鬼医老头看着竹猗,淡声道:“离情咒只能转嫁一次,而被转嫁之人就会加倍地承受离情咒带来的痛苦,死后更加不能转世投胎,而是消散于人世间。” “什么?!这是一命换一命的意思吗?” “嗯,目前来看,是的。” “哼!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这些就一定是真的?”竹猗扯下一只烤鸡腿,啃了起来。 鬼医老头和闻玥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突然同时出手,直指那最后一只鸡腿。 最后,当然是鬼医老头姜还是老的辣,抢到了鸡腿。 “太过分了!” 闻玥颤颤地举起被扎了一针的右手,狠狠地拔下银针,扔进火堆里。 “靠本事吃饭,不丢人。” 鬼医老头笑嘻嘻地咬了一口香喷喷的鸡腿,“不是还有两只鸡翅膀吗?没人跟你抢。” “可恶!” 闻玥恶狠狠地拽下鸡翅膀,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着。 他们师侄俩为了一只鸡能闹成这样?竹猗是不信的。 要是他们打算转移她的注意力的话,就另说了…… “那你们不愿意试一试的话,我就自己试了。” 竹猗将吃剩的骨头扔进火堆里,擦擦身上的油花子就站起身来。 眼瞧着她就要直冲荼风过去了,鬼医老头和闻玥都蹭的一下跟着站了起来。 “姑娘,老身愿意一试!”你切莫冲动啊! 玩儿脱了不好收场啊! 闻玥沉默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竹猗。 半晌,他才疑惑地问道:“你,非做不可吗?” 就这么喜欢荼风?喜欢到愿意为他去死的程度? “对,非做不可!”竹猗冷冷地回答。 她觉得,还是尽快让恢复妖力的那一天到来吧,猥琐度日的惩罚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闻玥心头一震,紧抿双唇,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那好……就暂且一试吧……” 暗暗地,竹猗也松开了身侧紧握的拳头。 就算鬼医老头和闻玥不松口,她也有自己的办法达到目的,大不了将人直接掳走,找个没人的地方,那还不是她想干嘛就干嘛。 但是她现在是个废柴,想的容易,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万一一个操作不当,她是死不了,要是连累了荼风就得不偿失了。 竹猗活动了下僵硬的伸手,看向一直盯着她的鬼医老头,“他身上的银针可以取下来了吧?” 鬼医老头愣了一下,饱经风霜的脸上又添了一层风霜。 “现在?不等等吗?”至少要等这白捡便宜的小子醒过来啊!不然多亏! “不等了,宜早不宜迟。” 竹猗的神色严肃起来,隐隐藏着些许迫不及待。 是的,她很急!很急很急!一刻都耽误不起了! “那……” 鬼医老头还想找些借口来拖延时间,然而口笨拙舌的,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来。 “开始吧,再磨蹭我就自己动手。” 这就是竹猗的态度。 接下来,闻玥剪掉了竹猗的一只袖子,待会儿流血的时候方便点。 而竹猗则挨着半裸上身的荼风坐在水晶床上,显得百无聊赖。 当鬼医老头拿着匕首准备冲着竹猗的心口去的时候,闻玥连忙喊停,“师叔,你干什么?” “血祭啊。” “血祭你割手啊,捅人做什么?” 鬼医老头额角抽了抽,“要的是心头血啊!” 闻玥揉了揉眉角,“那我方才剪掉她衣袖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 “难道不是你的新癖好?”鬼医老头挑了挑眉,眼神暧昧。 闻玥,“……” 竹猗看着荼风,突然鬼医老头手上一轻,再一转眼,那匕首已经深深地扎进了竹猗的胸口。 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深度,却不曾闻听丝毫痛呼,更甚是面色不改。 “你是不是疯了?!” 第132章 起誓 永远忠诚于她 真是个疯子! 闻玥气都不敢喘地紧盯着白衣已经染红一片的竹猗。 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将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抹在荼风的眉心。 诡异的是,那血刚刚滴在荼风眉心的一瓣紫堇蕊上,就被迅速吸收得干干净净。 随着血越流越多,她的脸色更是肉眼可见得苍白下去,可怕至极。 荼风眉心的那一瓣紫堇蕊像是如论如何都填不满的沟壑,就要吸干净竹猗的最后一滴血。 竹猗干脆压住荼风的双肩,整个人却像是在抵抗什么似的,微微颤抖着。 “鬼医老头,离情咒是只吸血的,没错吧?” 鬼医老头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啊,他努力瞪大眼睛,就想看清楚两人之间纠缠着的密密麻麻的血线,斟酌着开口:“没错啊,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啊……” 竹猗一咧嘴,这哪里是想吸血,根本就是想把自己连骨头都给吞了! 血,越滴越慢,眼看着就要流干了。 可那离情咒压根儿就没像是要喝饱了的意思,仍旧闪烁着妖异的紫光。 哼,真当妖君大人是好欺负的? 她的心头血可不是那么好喝的,既然喝了,那便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没完没了吸血的无耻行径终于打破了竹猗最后的耐心,她直接歪倒在荼风身侧,冰冷的眼眸里被阴鸷覆盖。 她举起手里的匕首,眸光犀利地就要剜去荼风眉心那碍眼的紫堇蕊。 “慢着!” 闻玥意识到竹猗的想法时已经晚了,竹猗的匕首已经落了下去。 只是,匕首只是落了下去,却并没有扎进去。 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 定睛细看,竟是从竹猗胸口处蔓延出来的极细血线。 它们柔柔地包裹住匕首尖端,像是有了生命般阻止死亡的降临。 该死!怎么尽出幺蛾子! 看着自己流出来的血竟然开始保护荼风的时候,竹猗心中直呼荒唐。 这没用的匕首不要也罢,竹猗准备干脆上手抠。 就是扣也要把那邪性的离情咒给扣下来! 可竹猗的手指刚碰上紫堇蕊,顿时觉得头疼的要命,眉心处也像是有一千根针要冲出来似的。 她难受地捂住自己的双眼…… “怎么回事?怎么像是……淡下去了?” 闻玥疑惑的声音不敢太大,生怕惊吓到了烦躁中的竹猗,令她又是一个暴起,干脆给荼风灭口。 鬼医老头也走上前来,他紧蹙眉头,看到荼风眉心的紫堇蕊确实渐渐淡去了。 在那些血线源源不断地滋润下,荼风甚至脸色都好了不少,红润许多。 但那血线仍旧越缠越多,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姑娘,你怎么样?”鬼医老头担忧地看向生死未卜的竹猗。 竹猗精神一震,心想,还是这老头有良心啊,起码知道关心她死没死。 不过她现在确实不怎么好,睁个眼都要去了她半条命,还有个破了洞的小心脏,不可谓不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还有做妖的比她更惨的吗? “嗯,还死不了,就是……有点冷。” 其实,她此刻不是有点冷,而是非常冷,即使能够感觉到不远处火堆传来的温暖,也无法缓解她快要被冻傻的感觉。 “我去多添些柴!” 闻玥立马转身去了,仓惶的背影却透着一种强烈的激动和喜悦。 竹猗一动不动,缓缓地转动着眼珠保持清醒。 从胸口处涌动的点点酥麻也在拉扯着她的神智。 “这小子的离情咒解了,就说明,离情咒转移到了你的身上,你觉得冷……恐怕是是离情咒的缘故。” 鬼医老头不忍地看着动弹一下都困难的竹猗,压低声音道。 竹猗囫囵应了一声,并不在意这点小病小灾,但要是对恢复妖力无益,那她可就真的要杀人了。 可是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竹猗轻轻颤动地睫毛扫过手掌,甚至能够听到沙沙声。 是睫毛都结冰了吗? 会不会太离谱了? “头,头发……” 闻玥向来利索的口舌也开始磕磕巴巴了,那是因为他看到竹猗的满头青丝寸寸化雪。 在剔透的水晶照耀下,如星河辉映玉树,落满梨花雨。 “鬼叫什么?去多抓几只鸡炖了,给这傻姑娘补补!” 鬼医老头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闻玥的后脑勺上,一点事都沉不住气,真不知道他那神叨叨的师兄,怎么会收这么沉不住气的徒弟? 积德行善? 从闻玥那只言片语中,竹猗也不难猜出自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她正准备出言嘲笑闻玥几句,突然眉心处一阵剧烈刺痛,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再一睁眼,竹猗就又看到了白雪皑皑的冰川,一望无际的寂寥。 黑沉沉的乌云裹挟着闪电靠近,罕见的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了。 雪原上见不到牛羊马犬,他们的脚印仍是清晰可见。 远远地,竹猗看到了一顶毛毡帐篷。 周围扯着五颜六色的彩旗和经幡,竹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 想着,这该不会是梦回雪彝族吧? 那她这算是自己造幻境把自己给弄死吗? 她一踏进帐篷,就看到一个瘦削少年半披着兽袍跪在地上。 而他的面前,则是跪坐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戴着天珠的少女。 竹猗这下可以笃定地说,这里是雪彝族没错了。 跪着的那一男一女不就是荼风和卓娅吗? 她还没有出声昭示自己的存在,卓娅就看到了她。 卓娅似乎没有小时候那样喜欢她了,没有甜甜地叫她太子哥哥,而是礼貌又疏离地行礼之后,离开了帐篷。 竹猗摸摸鼻子,她只是在幻境里杀了个脏东西,该不会是……就这么被记恨上了吧? 应该不是,应该不是。 卓娅实在对箫猗摆臭脸,不是她。 竹猗撩开衣摆,在角落的狐裘上坐下。 目前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也不好贸然开口,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来的保险。 毕竟在这邪门的幻境里,死了可就是真的死了。 竹猗半躺着,翘起的脚尖轻快地摇晃着,几缕不知名的声调轻逸出红唇,十足的惬意享受。 “陛下还是请回吧,荼风身负雪彝族祭司之职,绝不会离开雪彝族。” “那有何难?你既然你不愿离开,那就不离开,寡人很欢迎雪彝族来我南梁开枝散叶。” 竹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轻飘飘的三言两句,就决定了一个古族的来去,和兴衰。 闻言,荼风倏尔转过头来,冷冷地蹙眉。 “陛下这是在威胁我吗?” “哪敢威胁大祭司啊,寡人是在诚挚邀请……” 云淡风轻的声音戛然而止,竹猗面上的从容有一瞬间的龟裂,盯着荼风紧皱的眉心,怔怔地。 那一瓣紫堇蕊呢?离情咒呢? 荼风并不喜欢被人直勾勾地盯着看,立马又回过头,双眸一闭,眼不见为净。 竹猗站起身,大跨步跨过身前的矮桌,直接盘腿坐在荼风面前。 “你……真的是雪彝族的大祭司吗?”不会是掉包的吧? 闻言,荼风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愤愤地瞪着竹猗,就像是她诅咒了他似的,苦大仇深。 “若我不是大祭司,陛下可以离开了吗?” “不可以。” 荼风一脸早知如此的神情,并不再说话。 竹猗刚还想说少年时期的荼风终于不是面瘫,好歹有些情绪,这会儿就又玩起油盐不进来了。 她干脆上手就去摸。 “你干什么?!” 荼风惊愕地睁开眼,浑身僵直,却不见竹猗撒手。 “听说祭司都是身负天诅之人,寡人在求证。” “那陛下求证完了吗?”荼风抿紧双唇,冷声道。 “没完。”竹猗很是无赖地否认,继续摸了两把才收手。 荼风的脸色更难看了,“陛下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论你做什么,卓娅嫁给北越七皇子一事是势在必行,无可更改。” 卓娅嫁给秦战? 关她何事?她改个毛啊…… 慢着!荼风这小子该不会是以为她是来搞破坏的吧?就为了扯断秦战的红线? 她吃饱了撑得吧! “明日,北越的迎亲队伍就要来了,陛下若是不想有损两国邦交,还是请即刻离开吧!” 荼风强硬的口气中已经有着强行送客的意思了。 “还是那句话,你跟寡人回南梁,寡人马上离开。” 竹猗简直就要被气笑了,秦战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她怎么就跟他扯不清楚了呢? 眼神一动,她看着荼风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便伸手握住荼风的手。 那细腻柔润的触感,不是记忆中的冰冷,甚至比她的温凉还要暖上几分。 怎么回事?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陛下,请自重!” 荼风咬着后槽牙,抽回自己的手,甚至还万分嫌弃地在兽皮上擦了又擦。 “如果寡人偏不呢?” 竹猗已经觉得够够了,她迫切地想回到现实去看看,离情咒转移成功没有。 荼风似乎是已经跪够了,缓缓起身。 “若不,陛下腹中的月神石自会惩戒于你。” “那就看看谁的命硬!” 竹猗现在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思玩儿什么案件重演。 她眉目阴沉,细长的手掌不由分说便握上荼风的手腕,拉着他就往帐篷外走。 竹猗的身上隐隐有杀意涌动,她可是做好了生撕幻境的准备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同归于尽的心思吓到了这环境,在他们踏出帐篷的刹那,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北越的千军万马已经将整个雪彝族包围得水泄不通,所有马牛羊犬都颤抖着发出害怕的低吼。 卓娅背对着他们站着,正对着马上的金甲少年哭诉。 在她的脚下,还倒了一片穿着白袍的族人,点点血迹如梅花散落,很是凄凉。 竹猗冷哼一声,一边嘲讽那边的闹剧一边回头:“看见没,这就是引了匹白眼狼入室……” 荼风正闭着眼睛,粉白的唇翕动念诵着些什么。 他肃穆圣洁的模样清晰地倒映在竹猗眼底,只是那双逐渐冰凉的手掌,让她找回了些许熟悉。 “陛下,荼风愿意跟你回南梁。” 荼风睁开眼,淡漠的视线遥遥穿过冰冷的金戈铁马,落在马上的金甲少年身上。 “你的条件?” 竹猗可不傻,他如今肯松口,不过是有所求,希望她能够达到他的要求。 “退北越。” 竹猗点头应道:“这个简单,寡人会让北越在你雪彝族的地盘上,给你死去的族人,赔罪的。” 这句话就像是她之前说过一样,而今又重复了一次。 如果说这只是她恍惚产生的错觉,那么下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则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那……寡人的国师,你要如何表明你的忠诚?” 荼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起另一只没有被竹猗握住地手,轻轻按住胸口。 “我,荼风,以月神的名义起誓,与南梁帝箫猗达成契约,永远忠诚于她,她生,则我生;她死,则我死;她伤,则痛由我受,如违誓约,天地诛伐。” “轰隆隆——!” 兴许是荼风的起誓起了作用,黑老天立刻降下重重惊雷,竟然崩下了几座雪山。 滚滚的雪团很快就埋了不少北越士兵。 这祭司不愧是祭司,赌个咒发个誓就有这么大杀伤力,根本就用不着她这个纸糊的暴君出手啊。 竹猗收回视线,在闪电闪烁的那一瞬,看到了荼风眉心处显露出来的一瓣紫堇蕊…… 原来这离情咒是因为她的嘴贱? 怪不得给他解咒的时候那么痛苦,不整死她不罢休,敢情是在公报私仇啊! 不过现在明白这些都没什么用了,她该承受的已经承受过了,现在之下快些打破幻境,好好体会体会重拾妖力的畅快感觉! 如此的雄心壮志,竹猗顿时觉得浑身由使不完的力气。 她甚至觉得,她一个人单挑这千军万马都不是事儿! 天雷似乎都感受到了竹猗的猖狂,噼里啪啦地又裂开了几道大口子,巨大的声响回荡在狭窄的冰川峡谷,引发的雪崩追着他们就来了。 似乎就要将他们活埋在这里。 竹猗还在自己构建的白日梦里,突然,她被扑进了雪堆里。 正准备爬起来的时候,又是层层雪块压了下来。 压得她完全没有任何不适,诶? “陛下,还不醒来吗?” 第133章 明日 我们就成婚可好? 还是那个赌坊底下的破溶洞。 竹猗躺在宽敞地水晶床上,额间的一瓣紫堇蕊隐约闪烁着缕缕金芒。 看来离情咒已经成功地从荼风身上转移了。 她能感觉到三道视线锁定在她身上,身旁也有一人近距离地贴着。 隐忍的担忧,看得她浑身发毛。 然而,她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迟迟无法醒来…… 眼前仿佛又被一片白茫茫所掩盖。 竹猗看到荼风孤身一人对抗着秦战带领的北越大军,高亢的号角一声接一声,癫狂地指挥着奔跑的铁骑厮杀手无寸铁的雪彝族族人。 玄铁下的亡魂,冰雪冷却的热血,一切就仿佛是魔障幻影,残忍又绝望地上演着…… 凛冽的寒风如黄泉冤魂,裹挟着血腥的味道,生生剐过荼风的眼眸。 他就像是天地间的一抹孤白,动也不动地立在冰层之上,淡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修罗地狱。 倏地,一支支破空之箭直指荼风而来。 而箭雨在即将穿过荼风身体的瞬间化为无数细碎的冰晶,狠狠地反击回去,顿时倒下一大片北越将士。 那抹冷傲的银白染上了殷红,似遗仙坠落地狱,越发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有一抹浓烈的红,从黑压压的北越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她高高扬起的满弓射出,立时穿透了冲着荼风而去的北越骑兵。 那蔑视天下的眸中尽是自得的笑意,她从不会失手,回头便是向秦战挑衅地眨眼。 这点胜者对败者的嘲讽落在旁人眼里,竟然成了芳心暗许的蛛丝马迹,竹猗看了也直呼该死! 真是眼瞎还敢到处造谣! 竹猗看着箫猗将荼风提上马,吹响颈间的骨哨,便看到华家父子领兵出现,南梁和北越的厮杀才正式开始。 老天爷仿佛也怜悯于这片土地上正在酝酿的杀孽,狂风卷起乌云,大雪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当紫光闪电劈开灰天,惊声巨雷震裂冰雪,裂缝中钻出了熟悉的黑雾,贴着寸寸塌陷的冰面,生出诡异的利爪,正以难以预料的速度捏断北越士兵的颈骨!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被下限的冰面掩盖,大地上的玄色正一点一点消退,激昂喊杀声已经全被凄厉的叫喊所替代。 “箫猗——!” 逆风之处传来一声泣血的呼喊,那奔袭而来的粉衣女子扯下颈间的天珠,疯狂地将其缠在箭羽上。 箫猗并未将这自不量力的人放在眼里,她手中的长矛舞得密不透风,无一支箭能够穿过。 她自信地以为。 那一支绑着天珠的箭来得很慢,沉重的天珠当然扯到了箭矢的轻盈。 像是为了嘲笑她的自不量力,箫猗并没有用长矛抵挡,而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来到眼前,打算徒手抓住那支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箭。 “蠢货!那是越灵箭,坐着等死吧……”竹猗摇摇头,像是已经看到了这自大的傻子脑门开花的惨状了。 然而,箫猗要是脑门开花不就是等于她也要脑门开花? 竹猗骂骂咧咧地飞身上了马,伸出透明的手掌,缥缈而无力,被箭尖擦过的掌心割开后又合上,了无痕迹。 那坠在后方的天珠映在清冽冷戾的眸中,轻晃摇曳,发出低吟呜咽的声响,似是忌惮这个隐匿在风雪中的威胁。 在看到箭尖已经刺穿箫猗的手掌时,竹猗也不再迟疑,拽住了刻着不知名符文的天珠。 天珠停止了晃动。 一股毁天灭地的怨愤从天珠里喷薄而出,竹猗的后槽牙都快要咬断了,她真佩服卓娅那小妮子的小心眼儿。 秦战灭了她的族人她不去报仇,箫猗救了她族中的祭司倒是被记恨上了,什么道理?! 竹猗冷哼一声,手上越是用力,“咔嚓”一声,天珠裂开了。 那微妙的声音似乎吵醒了晕厥中的荼风。 他看到了手掌滴血的箫猗,也看到了僵硬地斜插着的天珠。 充血的眼眸轻眨,他费力地伸手,想要去抓裂开的天珠。 “滴答……” 一滴殷红的血珠自箫猗掌中落下,在荼风的手背上溅起碎裂的血花。 而天珠也突兀地断裂,砸在他手背上的瞬间彻底碎裂成屑…… 箫猗一口热血竹猗的脸上,竹猗还来不及开骂,眼前一阵扭曲就猛地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 “滴答……” 钟乳石上落下一滴水珠,在地上溅出十七瓣水花。 竹猗耳尖动了动,隐约能听见骰子和竹筒撞击的声音,赌客叫喊以及打手拳拳到肉的动静…… 哟,这是俩天诅相克,她竹猗得利啊! 竹猗蹭的坐起身来,无异于重获新生的喜悦溢于言表。 溶洞里的火光已经熄灭,鬼医老头和聒噪的闻玥也不见踪影,荼风正伏在水晶床的角落,三千发丝散落如瀑。 她挥了挥手,忽而吹来一阵妖风,拂开遮掩荼风容颜的青丝。 荼风正眉目紧蹙地睡着,白玉无瑕的面容上不见多余的颜色,尤其是扎眼的紫堇蕊。 也不知道那玩意儿转移到自己脸上之后,又会传出什么样的风言风语。 竹猗越想越觉得一身鸡皮疙瘩痒,干脆往后躺倒,再休息会儿。 兴许是她这里的轻松通过妖风传递给了睡梦中的荼风,也或许是睡沉了做了个好梦,荼风的眉头渐渐舒展,连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竹猗撇撇嘴,便挑起一缕已经变得银白的发丝,妖魅摄魂的容颜更添几分不可亵渎的禁忌。 “贼老天,这就是你给老子舍己救人的奖励?” 竹猗骂骂咧咧,那莹莹如春水含情的眸子却晕着暴躁的火焰,眼角眉梢都不自觉燎上了一尾赤红。 躲在暗处的阿艽无声地叹息一声:明明就是主君要解天诅付出的代价才对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耳边的骰盅晃动声越来越稀疏,直指完全没有响动了,鬼医老头才和闻玥回到了溶洞里。 大包小包的吃食拖进来不少,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鬼地方住下了。 这怎么行? 于是竹猗沉着脸坐了起来,把正要凑过来看情况的闻玥吓了一大跳。 “你……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吓死人了……” 闻玥梗着脖子王往后退了退,被吵醒的荼风拎着他的衣领往旁边扯了扯。 明显也是不想沾边。 给闻玥气得,直接把手上的油纸包哐哐扔水晶床上,嚷嚷着撑死你们两个白眼狼。 见他如此气愤,鬼医老头便给了他一只大烧鸡旁边啃去,然后在床边坐下。 他先是给竹猗把看脉象,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缓缓开口:“姑娘啊,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 那一刻,荼风和闻玥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到了竹猗的身上。 然而竹猗却只是眨眨眼,抬手一指,“他!” 什么意思? 从见色起意到以命换命,这姑娘是真的猪油蒙了心,跟少根弦的荼风死磕上了? 闻玥这也是个缺心眼儿的,救人归救人,怎么能够拿感情开玩笑呢,把人招惹来了,可知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到底是谁家姑娘心眼子全堵上了,舍去半条命给一个不相干的男子? 她爹娘要是知道了,恐怕得哭瞎。 竹猗歪了歪头,看着眼前宛如被同一道天雷劈石化的三人,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让他以后看见我就当没看见,当不认识就行了。” 既然离情咒已经转移成功了,那就说明不用再有瓜葛了。 一切都可以回到正轨。 鬼医老头和闻玥都被这番大胆言论吓得不轻,荼风有些不解,他皱着眉头,“姑娘这是何意?” 这算是这些天来,荼风主动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吧? 看来救命之恩还真好使,铁树都能开花。 “怎么,难不成非要我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 竹猗轻笑一声,按说她给了个台阶就赶紧下得了,拽什么恻隐之心那一套。 你可是冰雕啊,冰雕哪有心? “不行!” 还不等荼风回应,闻玥情绪激动地杀了出来,他先是小声在竹猗耳边安慰道:“妖君姑娘,你对茶茶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但是你也得为自己想想,做人千万不能太高尚!你放心,我是不会让茶茶辜负你的一片心意的,定会让他为你负责的!” “诶……” 听完这没来由的一番话,竹猗额角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正要抬手说话,那厮已经自作聪明地拉走荼风,在角落里给他洗脑了。 举起一半的手也被鬼医老头怜爱地捧在手里,望着她的眼神也充满着惋惜和心疼。 竹猗嘴角抽了抽,“……” 她很想大喊一声:老子长生不死! “好孩子,你现在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竹猗摇头,她甚至都感觉到丹田处已经有丝丝缕缕的妖力在复苏了。 要不是她现在被多愁善感的鬼医老头握住了手,她应该一掌就劈开了屁股底下的水晶床。 “那小子脾气是闷了些,性子是冷了些,但是人长得俊,认死理,你此番舍命相救于他,他是绝不会放任你不管的,你啊,也不必破罐子破摔,口是心非,毕竟……哎,不说了!” 说着说着,鬼医老头竟然还把自己说崩溃了,别过头去,把老泪憋回去。 “我……” 竹猗深吸一口气,老怪你最好不说了! 正要开口否认自己口是心非,鬼医老头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轻轻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 “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我们所有鬼医门人都在背后给你撑腰。” 此言一出,竹猗也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要倾尽所有鬼医之力才能勉强苟活。 这时候,闻玥和荼风已经聊完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 两人仿佛遗体告别,站在床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竹猗看。 饶是竹猗脸厚如城墙,也有些坐不住了。 还是闻玥拽了荼风一把,鬼医老头将人直接按在床边坐下,荼风才慢慢悠悠地开口。 “我会对你负责的。” 闻玥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还给了荼风一个鼓励的眼神,让他继续。 竹猗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想看看他到底跟闻玥商量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怎么负责?养老送终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是能够厮守终生的伴侣。” 见竹猗如此开窍,鬼医老头和闻玥对视一眼,顿时笑逐颜开,心里甭提多美了。 没了紫堇蕊的荼风,似乎是抹去了身出红尘的最后一丝烟火气息,举手投足间都是令人捉摸不定的缥缈。 哪怕他现在十分专注地望着竹猗,也很难捕捉到他视线的焦点。 一切都与他无关,皆是出于等价的交换。 她抵了命,他丢了自由。 “如姑娘所言,我会成为姑娘的伴侣,终此一生,不离不弃。” 他淡粉色的薄唇一张一合,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鬼医老头和闻玥自然是愈发欢喜,恨不能即刻按住荼风的脑袋,与竹猗拜堂成亲,送入洞房。 可竹猗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这场景他太熟悉了。 简直就是将他当初对月神起誓的场景在她面前重新演了一遍! 这跟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越想越不爽,竹猗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她微微敛下眼睫,纤长如雪翼冰晶的长睫蝶羽般震颤,红唇微勾,“哦,还真是大爱无疆,可是……” 竹猗掀起羽睫,眼神嘲讽地瞥了荼风一眼,“不必了。” “!”闻玥的瞳孔已经快要裂开了,还是鬼医老头比较镇定,他立马觉察出是荼风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姑娘家略有反感。 于是瞪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来劝竹猗。 “来日方长,姑娘若是和他相处时间长了,他会为姑娘化绕指柔的。” 竹猗直接问荼风,“你会吗?” 荼风眼也不眨,张口就来:“只要是姑娘所求,我都会做到。” 竹猗是再也忍不住了,她干脆一把揪住荼风的衣领,恶狠狠地笑道:“你要不是真心的,就别恶心老子!” 鬼医老头,“!” 看把人姑娘给逼的! 闻玥,“!” 终于有人能压住这是神棍一头了! 然而暴怒中的竹猗和不敢轻举妄动的荼风都没有在意震惊中的一老一少,他们几乎是脸贴着脸,双方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荼风双手撑在竹猗的身侧,看起来则像是竹猗依偎在他的怀里,他甚至都能够看清竹猗泠泠星辰的眼中被愠怒覆盖,雪睫与黑眸皆是最纯粹的颜色。 但凡再靠近一点,他就能…… 瞬间仿佛是被天雷击中天灵盖,荼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后仰着脑袋,抿了抿唇道:“姑娘,先松开。” “不急。”竹猗的手更紧了几分,“认真考虑我的问题,要是再说出一个我不爱听的字,我就马上掐死你。” 鬼医老头和闻玥不约而同地感觉到后脖颈一凉。 最平静的面容,吐出最不讲道理的狠话。 只是,荼风并没有因此感到一丝不快,反而……还有一丝丝的动容。 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内心的真实想法,都是命令他、威胁他、恳求他,让他完成他们的要求。 可眼前的女子明明就对他十分抗拒,却又肯豁出性命地救他,如此矛盾又不求回报,他看不懂她。 失踪的陛下也是如此,一旦认准了的事情,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也要达成。 闻玥刚刚劝他,她命不久矣,就算是骗她的,也要让她毫无遗憾地离开,这样才算是仁至义尽了。 本来他是打算,将这姑娘带在身边,平平淡淡地共度一生也未尝不可,可现在…… 他有了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换一种活法。 不为了任何人的希冀,不考虑所谓的天下大事,只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 脑子里暴风般地闪现了许多的思绪,荼风的眼神也逐渐坚定。 他说:“明日,我们就成婚可好?” 竹猗,“!……” 鬼医老头和闻玥脚下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好小子,还是你嘴快啊! 第134章 逃犯 尽快进宫面见太后 四月的蔷薇花爬满墙,嫩粉染着芽白,簌簌堆叠,街头巷尾随处可见。 五颜六色的彩带在团团云絮中绾成漂亮的吉祥结,风一吹,便叮叮当当地晃动起来,引得来往行人纷纷侧目。 此时,一位戴着斗笠的曼妙女子正领着三位保镖一路行来。 “求亲被拒绝了,是不是很遗憾?” 闻玥贱嗖嗖地跟荼风咬着耳朵,手上的七彩风车也在旁边煽风点火。 荼风那张冷脸毫无波澜,只是微微地瞥了他一眼,就踏着步子追上前面的白衣女子,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啧,冰雕开窍了就这么恐怖吗?”闻玥龇着牙。 “啪”地一巴掌盖上闻玥的后脑勺,鬼医老头又揪住他的耳朵,阴着语气道:“脑袋开窍了更恐怖,想不想看看?” “师叔,你这是干嘛呀?!” 大街上已经有人对这一老一少指指点点了,闻玥烫红了脸拼命摆脱鬼医老头的魔爪。 “你小子一张嘴就没好事,骗完这个骗那个,好不容易成了一桩美事,要是毁在你这张破嘴上,看我怎么治你!” 闻玥撇撇嘴,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一双璧人,眯起凤眼。 “师叔,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他们能不能修成正果,还得看神……嗯……看荼风选江山还是美人,我算什么东西啊,还毁他们!” 半真半假的话说来,又是自嘲又是一针见血,让鬼医老头想再给他一巴掌。 他压低了声音,问:“怎么,那暴君找到了?活的还是死的?” 的确,要是南梁那暴君被找到了,一声令下,荼风有八成可能性是会屁颠儿屁颠儿回去的。 而且还会带上那姑娘,到时候暴君若是知晓荼风有了软肋,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把人给扣下呢! 身为长辈,心累。 闻玥见鬼医老头还真愁上了,顿觉好笑地摇起了手里的折扇,半掩住上扬的唇角。 “百乐坊和唐门的人都没有消息,荼风也没有任何感应,但是北越的知瑶公主突然撤回了各国暗探,恐怕……是有暴君的行踪了,至于是死是活,那重要吗?” 反正,人要是落在知瑶公主的手里,暴君肯定就走不了了。 知瑶公主相当于是为民除害了。 鬼医老头听到知瑶公主的名头时,眉头狠狠地皱成一团,这是个难缠的人物,师弟之前就是在为她卖命。 知瑶公主,南梁暴君,若是他们俩也能结成一对好姻缘,或是同归于尽,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你啊,就好生护着这姑娘,她身上还有伤呢,其他的乱七八糟事都自有荼风会处理。” 鬼医老头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顾不上两头起码得顾一头。 他选择顾着姑娘那头。 “她还用得着我护?我求她保命还差不多!” 闻玥手里的折扇摇得呼呼响,丝丝缕缕的发丝都飘在半空落不下来。 “昨天胸口还捅了个大洞,今儿就活蹦乱跳,连药都不用上,师叔你说说,她怕不是成精了?怎么天诅在荼风的身上就不见有这种活死人肉白骨的作用,在她身上就有?连头发都花白了?” “你小点声!”鬼医老头觉得脑袋更疼了。 他又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明明把脉的时候,此女确实是油尽灯枯了,谁知道一觉醒来就回光返照,还精神奕奕,堪称是医学奇迹。 至于胸前的豁口不药而愈这件事…… 姑且就当是此女因祸得福,体质大不相同了吧。 竹猗在前面听着他二人的窃窃私语,心中暗叹一口气。 声音再小也没用,一张嘴她就能听见。 “饿了,要吃饭。” 竹猗停住脚步,转身,裙裾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飞旋而起的面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按下,才绝了那些想要窥探的心。 “前面有酒楼。” 荼风收回手,冷淡的声音微翘一抹温和的尾音,僵硬又努力。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辛苦。 竹猗本想随便选一个小摊儿,可以让他知难而退,可是又想到自己这头发实在是太过扎眼,便就此作罢。 一行人进了酒楼,在二楼的包厢坐下。 他们不知道的是,暗中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们。 直到菜上齐,竹猗才摘掉了斗笠。 正巧荼风为她添了一碗山药汤,似乎是鲜少做这种伺候人的活儿,手笨得烫红了手指。 “益气补血,甚好。” 这话该是由鬼医老头说才对吧? 闻玥看着傻乎乎的荼风,看不下去地捂住了眼。 见竹猗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以为是她不喜欢,荼风便又要拿起筷子,为她夹些其他的菜肴。 竹猗按住他的手,青葱的手指还在他烫伤的地方轻轻摩挲。 这无声蔓延的暧昧气氛,让荼风浑身僵直,想要拂开她的手,却又立刻忍住了,任由竹猗为所欲为。 “谢谢。” 淡淡地扔下这句话,竹猗也收回了手。 荼风抿了抿唇,只觉手上被她抚过的地方一片清凉,耳尖倒是滚烫。 “笨蛋!一家人说什么谢谢,这话都不会说?!” 鬼医老头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桌子都跟着颤了颤,然后他握拳锤了锤闻玥的大腿,“我要喝汤!” “你要喝你喝呗,跟我说什么?!” “去盛!” “慢点喝,烫!”闻玥骂骂咧咧地拿起了碗,盛汤去了。 荼风拿起了筷箸,也不知道竹猗喜欢吃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不过,竹猗渐渐地就发现,她的碗里就没有空过,还都是她先前夹过的菜。 好在他有分寸,没有给她喂死,竹猗才没有一拳打死他。 正想要擦嘴,荼风也递来了手绢,竹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说这话的时候,她顺着扫了一圈,从荼风到闻玥,再到鬼医老头。 荼风可能会沉默,闻玥可能会骗人,鬼医老头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荼风的嘴像是长在了闻玥的身上,就听闻玥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说道:“本来我们这次出来就是为了给他解咒的,既然这事儿解决了,那就没什么打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呗。” 荼风不置可否。 鬼医老头补了一句,“现在有了姑娘你,往后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只狗,浪迹江湖!” “一只狗?在哪儿?”闻玥抬起头来,疑惑地发问。 “在这儿啊!”鬼医老头不客气地就是一巴掌醍醐灌顶。 闻玥呲着牙就要反击,但是一对上竹猗的冷眼,再大的火气也都给咽下了。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呢?”鬼医老头和蔼可亲地问。 “成亲?”竹猗扬眉。 “成亲……”荼风歪了歪头。 “成个屁!”闻玥嗤笑一声。 “去!”鬼医老头又是一巴掌,扭脸儿就又是朝竹猗笑道:“下个月初五就是黄道吉日,那时候成亲正好,不如就把事儿定下?” 这时候,荼风也看了过来,眼底竟然含着隐约的期待。 期待……?! 别开玩笑了! “嘭!” 门,突然被人踹开。 紧接着一群提着刀的金吾卫冲了进来,将本就不大的包厢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状,荼风将手中的斗笠快一步戴在了竹猗的脑袋上,并侧身将她护在身后。 “何人擅闯?” 冷下脸的荼风仿佛开刃的剑,让人不敢放肆。 金吾卫的统领走了进来,先是将房间里所有人都打量了个遍,然后才将视线落在荼风身上。 “我等是灵兆国金吾卫,奉太后口谕,前来搜查逃犯,敢问阁下可是……南梁国师?” 说着,他还瞟了一眼手下撑起的画像,也不等荼风做出回应,便自顾自点点头。 “追查逃犯?”闻玥扣着耳朵站起来,“我看各位是还没吃饱,不如坐下来吃点?” “不必了,时间紧迫,二位还是尽快随我一道进宫面见太后为好。” 金吾卫统领一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一手指向敞开的大门。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屋内的金吾卫渐渐围拢过来,那样子恨不能直接将闻玥直接抬走。 荼风好歹是一国国师,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自然能够得到最基本的尊重,但是闻玥就不一定了。 闻玥反手将前来抓他肩膀的金吾卫卸掉了胳膊,嘻笑着卸了他的佩刀,一把扣在桌上。 “太后她老人家信佛,不喜杀戮,要是知道自己的狗在外面乱咬人的话,会生气的。” 金吾卫统领眯了眯眼睛,却也没有因此有半点生气。 他拉开椅子坐下,索性跟他们扯起了闲篇。 “太后今日接见了夏燕来的誉王爷,誉王爷一走,我们金吾卫便得了命令,请国师一见。” 一听誉王的名号,竹猗的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嘴里更是不屑地嗤了一声。 动静不大,但是足够出挑。 金吾卫统领这才注意到,国师身后还有一位带着斗笠的白衣女子。 再联系到国师对她如此维护的态度,他粗粝的手指摸了摸嘴角。 “这位姑娘怎么了?若是有什么隐疾,更要进宫看看了,宫里的御医专治疑难杂症。” “哼!老夫还没死呢,用得上那些蠢货?” 连鬼医老头都不乐意的,吹胡子瞪眼地睨着那没眼力见儿的金吾卫统领。 “您又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鬼医天三绝!” 金吾卫统领皱着眉头苦笑,什么样的怪 说这话的时候,鬼医老头显得无比骄傲神气。 胎都没这一屋子多,还全被他给碰上了。 真是晦气! “誉王那孙子来找太后告什么状了?”竹猗不客气地问。 “呵!”金吾卫统领笑了,抹了把脸道:“姑娘这可把我问住了,誉王跟太后告了什么状,我怎么会知道?” 竹猗伸手拍拍荼风僵直的肩膀,好叫他放松些。 谁知道他会错了意,还以为是她不满意金吾卫统领拒不交代的态度,于是更冷下了几分脸色,沉沉地盯着金吾卫统领。 然后,一字一顿。 “他是来抓我和闻玥进宫和誉王对峙的,原因是,誉王府秘宝被盗。” 秘宝被盗? 竹猗心中不禁腹诽:这没出息的还敢嚷嚷?甚至是跨国嚷嚷? 不过她记得,她当时和两个同伙盗的也不多吧,就一点点值钱的东西。 要说什么秘宝,那就是夏宁宇和他的玉佩了。 此时此刻,金吾卫统领脑中写满了问号:他刚刚……没开口说话吧?那国师怎么会知道这事得来龙去脉? 同样的疑惑同时笼罩在了所有金吾卫的头顶,同时,他们也心生忌惮。 “咳咳!既然阁下已经知晓我等的来意,那不如……” 金吾卫统领这边话还没说完,就被竹猗抬手给打断了。 虽然她没有说话,可光是那震慑人的气势,他没出息的身体就已经折服了。 他也安慰着自己,连国师都不敢吭声,自己又算什么东西! “我记得,誉王放话出去,说武安侯和南梁国主里应外合盗取了宝物,怎么现在又打自己的脸?” “这……” “未免太后一片仁善之心被恶意利用,统领还是回禀之后再做定夺,否则随意论处他国国师,可是不把南梁放在眼里?!” 说到最后,竹猗一巴掌拍在桌上,吓得金吾卫统领一个激灵站起来,笔挺绷直,从头发丝叫脚指头的服从。 众人,“……” 你还能再没出息一点吗? 闻玥皱了皱眉,望着竹猗恍惚的侧脸,陷入了沉思。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荼风看着竹猗的手掌,那样用力地拍下去,怕是会疼吧? 想到这里,他也不想再做周旋,立即一挥袖,沉声道:“闻玥,送客!” 被点到名的闻玥不明所以地站起来,那金吾卫统领一看把人都给惹毛了,连忙把人都撤了出去。 回宫禀明太后去了。 “紧盯着看什么看?收敛点儿!眼馋你自己找一个!” 鬼医老头暗地里踹了闻玥一脚,闻玥这才从怔忡中回神。 “胡说八道什么啊师叔?我一个坊的美娇娘,谁要眼馋那个母老虎!” “咻!” 一盏热茶砸向他的脸,荼风扔的。 “再敢不敬,毒哑。” “……有异性,没人性!” 第135章 太后 我忍你很久了 灵兆国,皇宫。 五色温泉袅娜白雾,一步一琉璃,掩映中的丝竹之声皆出自一双双执剑的手。 竹猗的眉头皱得几乎要裂开。 兜兜转转还是进了宫,在搓澡的地方看起了猛男抚琴,渴了就喝洗澡水。 仍旧戴着斗笠的竹猗仿佛这白雾里飘着的幽灵。 白纱、白发、白衣。 似乎跟周围的白雾融为一体。 看着身旁毫无不适的荼风,竹猗忽然悟了。 怪不得闻玥那块狗皮膏药说什么也不跟来,原来是早就知道灵兆国太后有此等非同凡响的爱好。 目不斜视的荼风感受到竹猗关切地眼神,他微微侧目。 无声地问:怎么了? 竹猗只是抓住了荼风的衣角,以免他也被抓壮丁上去又唱又跳,还要麻烦她去救。 荼风的眸子怔了怔,倏尔暗了下来。 他僵硬着手指,将竹猗的手轻缓又坚定地反握住。 而竹猗一转头,疑惑地对上他莫名其妙的安抚眼神。 干什么啊?拿这种黏糊糊的视线看她,让她鸡皮疙瘩掉一地! “不怕,我在。” “……”你爱在哪儿在哪儿! 荼风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引人遐想,竹猗只能置若罔闻,她相信他是洗澡水喝多了,把脑子泡坏了,于是专注地看着软榻上被猛男包围的慵懒女人。 灵兆国不大,但皇宫建造得可是极尽奢华。 遍地都是温泉不说,架起的拱桥都是琉璃雕的,凡是所用所见,不是金银打造就是沉香红木…… 就连那太后盖在身上的锦被都是金丝缂成,也不嫌刺挠。 想想自己一身鲛绡都没得换,竹猗不禁叹了口气。 她只是眼红,但并不羡慕。 太后虽说是太后,也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再加上保养得宜,说是二十五六也不会有人反对。 灵兆国算是列国之中,唯一一个被后宫掌权的国家。 即便有个傀儡皇帝前朝坐镇,发布任何命令仍旧要通过太后。 要说这太后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就是得到过修仙之人的点拨,总能在危急关头有人相助。 呵,是哪个不长眼的修仙之人这么多管闲事? 竹猗蠢蠢欲动的杀心又开始膨胀起来了…… 猛男们似乎是弹累了吹累了,也可能是太后她老人家也听腻了,扶着女官的手就坐了起来。 竹猗抬头扫了一眼。 这太后说是二十岁,竹猗也不会怀疑。 她并没有皇室中人惯有的盛气凌人,一张素净的脸非常能够激起人的保护欲,满心满眼都写着“本宫很单纯但是本宫很不好惹”。 跪伏在地的猛男们放下手里的琴,给太后端茶的端茶,捶腿的捶腿,好不快活。 竹猗忽而想起了自己那短暂的暴君生涯,光顾着发脾气去了,倒是忘记了好好享受,看看人家做太后的,啧啧…… 太后的视线在竹猗和荼风的身上扫过,看到二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时,轻笑出声。 “国师,你这样……很突然啊,本宫可没有备上这份贺礼。” 荼风的眸子毫无波澜,冷月清辉般的脸庞并不因太后的熟稔而有半分变化。 他不卑不亢,沉声道:“荼风给灵兆太后见礼。” 太后似乎早已习惯了荼风的冷淡,也不在意,她单手撑住下巴,轻晃着莹白的赤足,好似那叫嚷着抓他们进宫问罪的人不是她。 “本宫认得你,荼风嘛,宁可跟着一个暴戾小子收拾烂摊子,也不愿意跟本宫吃香喝辣的傻子……” 竹猗,“……” 暴戾小子听见了! 太后双眼迷离,一副醉意朦胧的模样,说出口的话也是毫无遮拦。 这就是有恃无恐的欢乐吧,但是把如意算盘都打到暴君本人的脸上了,这事没法儿原谅。 荼风也提醒道:“太后,陛下不可诋毁。” 太后无所谓地耸耸肩,举手投足间随意极了,犹带市井之气,怎么看都不像是皇宫里的贵人。 她伸手指了指竹猗戴着地斗笠,问了句:“何以掩面示人?倾城绝色,还是貌丑无颜呐?” 荼风瞬间冷凝神色,粉白的唇瓣不悦地抿成一线。 “与太后无关。” “那与谁有关呢?与你?”太后眉眼一挑,戏谑地问道。 荼风冷冷地看着她,“太后管得太多了。” 周围侍候的女官和男子此时都低着头,如惊弓之鸟,生怕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果不其然,久久未曾被人忤逆过的太后一脚踹倒离自己最近的男子,清丽的粉唇轻声吐着:“都滚下去。” 众猛男一听,如蒙大赦般地手脚并用,滚出了大殿。 “国师,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你就留在灵兆,做本宫的国师,如何?” 太后直接摊牌,得寸进尺得表明自己的目的。 荼风只是沉眸不语。 明明是被那样平淡漠然的眸子盯着,太后却觉得逐渐清明,就像掉进冰窟里,寒冰从头顶没过脚掌。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双颊更是没了血色。 荼风见她已经清醒了,眸底飞快地掠过一道暗芒,那股笼罩在太后周身的压抑感才消散于无形。 竹猗也是静默不语。 她也不是没见识过荼风的手段,活活把人扬成冰沙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想来这太后只是知道荼风有本事,却不知道他厉害到如此地步,大意了吧? 竹猗没来由的轻松愉快感染到了荼风,他正欲回头亲见那双带笑的眼睛。 然而…… 荼风手中的柔荑毫无预兆地挣脱开,他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按住了后脑勺,猛地下压。 “咻”地一声,几乎是在他低头的瞬间,一道利剑贴着他的脑袋深深扎进了墙壁里,不见了。 哟?大变宝剑? 竹猗提溜起荼风的后脖领,把人薅起来。 她正愁找不到那背后的修仙败类呢,这会儿就自己冒出头来了! 而荼风则被竹猗一巴掌打得有些许怔愣,散乱的发丝三两缀在脸侧。 他重新将她的手握住,才算是踏实不少。 “方才……” 荼风先是将竹猗上下打量个遍,确认她安然无恙,才蹙着眉迟疑开口。 “方才有人犯贱。” 竹猗看向仍旧瘫在软榻上没有缓过劲儿来的太后,意有所指。 荼风没有说完的话被她直白地戳穿,心情复杂。 “你能看到?” 竹猗不理解荼风的疑惑,她又没瞎,为何看不到? 再一看守在大殿里的女官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她眼眸一转,话到嘴边又话锋一转。 “你能看到的,我当然也能看到。” 竹猗撩开面纱,指着自己眉心的紫堇蕊,让荼风看得清清楚楚。 太后和那些女官也将视线聚集在竹猗的身上,想要看清楚她的庐山真面目。 荼风皱着眉,抬手就将撩开的面纱合拢,斜睨太后的眼神暗了暗,似是在警告。 这时,太后似乎也感觉到替她撑腰的人来了,气势一变,视线划过竹猗时,笑了。 “本宫差点忘了正事,国师也不提醒下本宫。” 太后眼底的风情慢慢荡漾开来,但是碍于那无辜的一张脸,犹如湖心处的蜻蜓点水,无止境地泛起微澜。 荼风脸上沉寂一片,泠寒地开口:“荼风还以为,太后是在等誉王。” 太后嗤笑一声,丝绢掩唇,“国师这是什么话?本宫可不是那等朝三暮四的人。” “太后是什么样人,我等可不敢置喙。”荼风幽幽道。 啧,刚正不阿的国师大人还会阴阳人了? 竹猗看着荼风的侧脸,赞赏中带着些许自豪。 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吧,但明显学得还不够到家,真到学成那天,就该冲上去一脚踩在那太后脸上! “国师说的有道理,本宫又岂是那些藏头露尾畏人言的宵小之辈?”太后意有所指地叹了一声,然后又懒散地一挥水袖。 “没听到国师想见誉王吗?还不宣誉王前来一见?” “藏头露尾畏人言”的竹猗深吸一口气,誉王那个杀千刀的还没出现呢,她忍! 女官传话下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誉王便昂首挺胸地来到了近前。 这人是从宫外来还是宫里来的,一目了然。 誉王微微欠身,“见过太后。” 太后挑眉,秋水明眸泛着浅浅的涟漪,情意千重,却又不知真假。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本宫就勉为其难,替各位主持公道。” 誉王听后感恩戴德,他夸张地三鞠躬,简直比祭祖还要夸张。 而荼风却直愣愣地戳在原地宛如一根擎天柱,冷眼旁观。 被誉王那副讨好地模样所取悦,太后扶着女官的手站了起来,点着足尖划着温泉水。 “既然如此,那就誉王先说吧。” 誉王闻言,顿时笑逐颜开,说:“太后容禀,数月前,本王好意招待国师荼风一行,南梁国主竟勾结府中人将府中财物洗劫一空,若非行到山穷水尽处,本王万不能追究至此,还请太后为本王做主!” 荼风就当是听了一个蔫儿屁,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反应,要不是竹猗在后面捅了两下他的腰眼儿,他估计就能睡过去。 “荼风是国师,不是法师。” 他半遮的眼帘满是轻蔑的意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副宠辱不惊的淡然气度,反衬得旁边的誉王跟块腌萝卜干儿成精似的。 竹猗明白了荼风的意思,他又没有分身术,断不会一面在誉王面前一面又在财物面前。 这边太后玩儿温泉是玩儿上了瘾,头也不抬地道:“说的是,荼风可是连本宫这整个灵兆国都没放在眼里,你那府里是有金山还是银山,能入得了他的眼,还让他洗劫一空?” 这话让誉王变了脸色。 别说誉王了,竹猗也是不明所以。 太后是不是做久了,脑子都糊涂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对誉王的明褒暗贬,分明就是让他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 誉王皱了皱眉,脸上的笑意不但没有减淡,反倒更浓酽了。 “世人皆知,南梁国主对我儿垂涎已久,只是苦于未曾得手,这次借国师掩护,不仅劫走了我儿,还抢了府中财物,实在是欺人太甚!” 垂涎已久?未曾得手?这说的是她没错吧? “那你应该找箫猗算账去啊,找国师有什么用呢?”太后浅笑着抬头。 如今南梁是摄政王裴子初监国,找他不比找一个无实权的国师有用? “当初,南梁国主可是昭告天下,国师,尊如皇亲,凡南梁之事,皆可由国师定夺。” 誉王眸光阴郁地扫向荼风,再转向太后的时候,又是只有讨好了。 太后点点头,“那你想如何?” 深吸一口气,誉王眉毛颤抖地看向荼风,一字一顿:“本王心知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然,若非走投无路,本王也不会劳烦太后,做到这般地步……” 太后面露不耐,直接打断道:“想要什么便说,啰啰嗦嗦烦死了!” “本王要国师手里的血蝉。” 誉王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目的,他眼眸深深,一副吃准荼风不会拒绝地笃定。 只可惜…… “让誉王失望了,荼风手里没有血蝉。” 誉王拧眉低吼,“怎么可能?北越帝的血蝉和知瑶公主的血蝉分明都给了你!” 荼风冷冷地看着誉王有些狰狞的脸,缓缓抬起了竹猗的手,“我都给了她。” 誉王一愣,忽而上天忽而入地的落差感让他发出了一种类似动物的低鸣。 他看着包裹在白纱中的人影,双眸一沉,也顾不上实在别人的地盘儿上,抬手就是一掌只取竹猗面门。 “血蝉,本王要定了!” “呵!” 竹猗扯起一抹讥讽的笑,熟门熟路地按下荼风的脑袋,邪肆的气势不再压抑,反身暴起就是一脚,狠狠踹上誉王的心口。 誉王没想到会踢到铁板,被暴虐的罡气瞬间震断十数根肋骨,腾空而起后掉进了身后的温泉池里。 那巨大的动静掀起不小的水花,甚至溅了些在太后脸上。 好一朵出水芙蓉啊…… “废物。” 竹猗撇撇嘴,这次倒是温柔地捞起了弯腰的荼风。 “你的伤还未好,不宜动武。” 荼风不赞同地蹙眉,看着竹猗的眼神却又很无奈。 “放肆!”太后指着竹猗的手都在抖。 竹猗看了一眼已经漂起来的誉王,然后才看向太后,“我忍你很久了,再放肆的都有,可愿一试?”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那真正的藏头露尾之辈才是她要刀的。 那太后颤着手指抖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句整话来,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竹猗行凶之后,和荼风大摇大摆地离去。 “你之前,跟这疯女人认识?” 竹猗不紧不慢,和荼风一齐朝宫门外走着。 荼风正欲开口回答,又忽然想起闻玥的叮嘱:“女人问起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一定要说不认识,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认识。”他点头。 通常来说,闻玥的每次叮嘱都有问题,他只要反着来就没错。 “她明显是看上你了,这次假借誉王之口,也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 “那你知道那犯贱的人是谁吗?” 竹猗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透过白纱注视着荼风。 荼风沉吟良久,“灵兆国的太上皇。” 竹猗惋惜地摇摇头,死老头还挺长情,死了就死干净点吧,硬要诈尸还魂,回光返照,影响人家姑娘第二春,把人都吓变态了不是? 她还以为有什么宫闱秘辛可以听听呢。 “这太上皇是修仙死的?” 荼风点点头。 灵兆国自古以来就有修道成仙的白日梦,尤其是那些追求长生不死的皇室中人。 除了灵兆的开国皇帝有羽化的先例之外,其他的都排队去喝孟婆汤了。 要说长生不死的话,或许还剩下了一个人…… “灵兆的阴太师不是号称灵兆守护神吗?他怎么死的?” 竹猗重新走了起来,速度越发慢了。 “阴太师是死是活,还未有定论,不过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必定是隐姓埋名地躲在某个地方。” “你们做国师的,是不是都很了解对方啊?”竹猗懒洋洋地问。 荼风说:“陛下曾经说过,了解敌人,一定要比了解自己还要深刻,只有如此,每次出手才会是致命的。” “那你还真听话。” “嗯……到宫门口了。” 大老远的,闻玥就挥舞着臂膀打招呼,生怕蹦不高低于视线范围之外。 对于荼风和竹猗二人能够全须全尾地从皇宫里出来,闻玥觉得理所当然,又不可思议。 不是说没有一个美男子能够活着走出灵兆国皇宫吗? 害得他吓了半死,没想到荼风这个神棍倒是出来了,真是白担心自己的贞操了。 看着闻玥脸上那变幻莫测的表情,竹猗直接一个暴栗锤在他的后脑勺。 “安静点!脑子里的狗叫吵到我了!” 闻玥,“!……” 他是敢怒不敢言啊,况且他脑子里那些想法确实不怎么光彩,只能憋屈地瞪着她。 竹猗就像没看到似的,径直往远离皇宫的方向离去,总感觉有什么脏东西即将靠近,再不走肯定就得被缠上。 “这次,你又要抛下我?” 一声沉郁铮然的声音从宫门那头传来,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闻玥一看情况不对,手中的折扇摇得慢了下来。 竹猗略微转身,便不期然被一指劲气掀翻了斗笠。 白衣翻飞,飘然若仙。 斗笠的轻纱拂过,与白纱同染雪色的发丝散落,眉心处的紫堇蕊流转着鎏金暗芒。 清冷绝尘似仙,也魅惑艳姝如妖。 竹猗拧眉,该死的苏曼耶,还她斗笠! 第136章 大嫂 还是你威武啊! 苏曼耶僵住了。 “你,怎么会这样?” 他的手,小心地触碰着竹猗的白发,薄凉的温度,透过气息传递给她。 竹猗翻着白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教给她以咒克咒的办法,她当然是马不停蹄地付诸实践了,只说不做不是她风格。 “与你何干?你我很熟吗?” 竹猗面目森然,扫视一圈将他们包围起来的金吾卫,气息阴沉。 “不熟,你们非常不熟!” 闻玥看着戴着青铜面具的苏曼耶,皮笑肉不笑。 “休得对阴太师如此放肆!” 金吾卫统领硬气极了,凶神恶煞地拔刀就砍闻玥。 闻玥抬起折扇就挡住了攻势,他笑得无比欠揍,“阴太师啊……是挺阴的,大白天戴这么厚的面具,憋不憋?” “你找死!” 金吾卫统领奋起又是一剑,只不过还是被闻玥按下了。 “你好像不太行啊,要不别玩儿剑了……” 闻玥腕上使出寸劲,直接卸了金吾卫统领手里的剑,“滚去玩儿泥巴去吧!” 反正在皇宫外头,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阴太师,他……” 金吾卫统领涨红了脸正要向苏曼耶告状,就被苏曼耶一挥袖子抽远了些,明显就是别打扰他的意思。 苏曼耶在要抬手再次触碰竹猗的时候,竹猗还没出手,就被一旁默不作声的荼风给打歪了。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苏曼耶竟然没有反击,也没有表达不满。 而是保持距离站在原地,语气还是那么生硬,“这次,留下来。” “你不会是讹上我了吧?” 看着面前的青铜面具,竹猗眸光中划过一抹血色。 “你留下,才能活。” 苏曼耶听了她的话,思索了许久,才淡淡出声。 “那我想死。”竹猗毫不在意。 闻玥斜了一眼荼风,道:“她可没那么容易死。” 自己的女人不知道护着点儿,让他在这儿强出头,也不怕那母老虎移情别恋。 “死?” 似乎是闻玥的视线太过炽热,荼风微微抬眸,“没想到阴太师也有怕死的时候。” 苏曼耶指尖微动,却没有否认。 “哟……原来是这位阴太师离了我大嫂会死,不是我大嫂啊?” 闻言,竹猗和荼风齐齐看向龇着牙花子笑的闻玥。 大嫂?这小子没事吧? 还不等竹猗做出什么反应,苏曼耶已经一掌呼向闻玥的嘴巴子,要不是闻玥动作快,这巴掌真就结结实实得响亮了。 “偷袭?!你真对得起自己的姓啊!” 闻玥险险地拍拍胸口,为逃过一劫而松了口气。 苏曼耶冰刃般的视线划向闻玥,“再多嘴,拔舌。” “我好怕怕哦!大嫂,保护我!” 闻玥犯贱地躲到竹猗的背后,还不要命地挑衅着苏曼耶,就是吃准了苏曼耶不会对竹猗做什么。 竹猗忍无可忍曲肘给了闻玥腹部一下,这才让他闭嘴。 她对挡路的苏曼耶也没有好脸色,“滚开!” 荼风也面无表情地跟在竹猗身旁,当真是妇唱夫随。 苏曼耶寸步不让地站着,一张口就是平地惊雷。 “灵兆,你可感兴趣?” 竹猗看了看他脸上的大面具,莫不是真憋傻了?都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敢拿出来钓鱼? “你们家太后知道你吃里扒外吗?” “太后不是我家的。”苏曼耶一本正经地解释,又重复了一遍:“灵兆,你可想要?” “怎么着?我敢要,你还敢给不成?”竹猗嗤笑。 苏曼耶高深莫测地看了她半晌,当即便向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留下一地不知是走是留的金吾卫。 什么情况?他们刚刚是听到阴太师要通敌叛国的消息了吗? 有了苏曼耶突然杀出来作妖,本来打算在灵兆好好修养一段时间的荼风他们终于做出了决定,同意和竹猗一起离开。 本来也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竹猗一行三人很快就到了码头。 鬼医老头并没有跟着他们亡命天涯,毕竟这里是他的老窝。 “很不巧,最后一班船在一刻钟前刚开走,如果我们现在追,兴许还能赶上。” 闻玥打听消息回来,就说了这么个馊主意。 竹猗哼了声,眯眼看向正缓缓靠岸的豪华商船,“还不如先打劫一艘船来的快。” “有道理。” 荼风点点头,轩然如玉树,为虎作伥的气派……怎么看怎么眼熟。 竹猗干脆地发号施令,“一会儿你去把人都赶下来,留一个开船的就行。” 闻玥见她那副鹤立鸡群又面不改色的样子,想问她真的不再来一个斗笠遮遮嘛? “咳!我去赶人,那你做什么?” 荼风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被直接忽略。 “我等你。” 闻玥,“……” 偷懒就偷懒吧,还那么多借口。 不满归不满,闻玥还是任劳任怨地扛下所有,准备在船一靠岸的时候,就遮住脸冲上去,以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当船上下来一队威猛强壮的护卫的时候,他傻眼了。 “这……算什么?” “算你自动认输,抢劫失败。” 竹猗看着眼前这大阵仗,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紧接着,花枝招展的女子护着一位盛气凌人的红衣女子走下船来。 这不是老熟人,高丽郡主吗? “高丽郡主……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荼风显然也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做人做到她这么张扬的,认不出来就是瞎了眼。 闻玥倒是一脸兴奋,不住地摇着扇子,“没得到儿子,就找老子来报仇呗!” 不得不承认,在爱恨情仇这方面,他拿捏得很死,一猜就猜了个十成十。 他不知道的是,誉王那家伙已经被竹猗打了个半死,高丽郡主如果现在去的话,就算是捡了大漏了。 妙哉! 被一众俊男美女众星捧月的高丽郡主走了过来,闻玥也眯着眼睛,隔着人群多看了两眼。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敌对感,高丽郡主瞥了一眼竹猗。 虽然没说话,可那皱起的眉头却带着明显的嫌弃。 倒是在看到旁边的荼风时,才收敛了些。 “国师也是来给你们陛下报仇的?怎么还拖家带口呢?” 闻玥撇撇嘴,人家只是拖家带口,你倒好,妻妾成群。 荼风面无表情,“荼风只是四处云游,恰巧到了此处而已。” 高丽郡主敷衍地点了点头,“誉王那老匹夫诓骗本郡主说,是南梁国主带走了武安侯,本郡主不信那一套,看到国师你在,本郡主就更不信了,这旧账新账啊,是该好好算算了。” “郡主请便。” 高丽郡主神色微动,“国师不随本郡主一起吗?” “他不随。”拉仇恨这事你自己去吧,竹猗不客气地冷哼一声。 高丽郡主不悦地眯起眼,“你算什么东西?这里几时轮得到你插嘴?” 竹猗也不屑地瞥着她,敢跟她叫嚣,是对这个人世间没有留恋了吧? 要说还是荼风了解她的心思,已经先一步牵住了她的手,也打断了竹猗准备发难的动作。 “荼风视她如命,她不愿的,就是我不愿的,郡主可能懂?” 高丽郡主黑着脸,嘴角扯了扯,“国师还真是喜欢给自己找菩萨回来供着……也罢,谁还不是一片真心付东流呢……” “不一样不一样!你们不一样!” 闻玥看热闹不嫌事大,挤过来热心肠地解释道:“他们俩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郡主你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区别是这样的!” “哦,是这样啊……”高丽郡主忽而笑了。 她羡慕嫉妒恨呐,内心在流血,就连面上笑得也隐隐扭曲了。 “那不妨一起进宫去见那老匹夫吧,想来你们应当比本郡主熟悉吧?” 说着,她已经带着他的人马,摆摆手走在前面了。 气结的闻玥在后面只能把一肚子愤怒咽进肚子里,这疯郡主该不会是报复他们吧? 竹猗只是凉凉地斜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却仿佛是什么都说了,让你欠! “走吧。”她抬脚跟上。 闻玥愣了下,快步跟上后不解地问道:“不走了?” “没听到郡主说,要请我们去报仇吗?” “可是阴太师那家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荼风就打断了他,“若郡主杀了誉王,太后会怎么做?” 闻玥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会不遗余力地马上把郡主送走,后通知夏燕,撇清关系!” “还不算笨。” “可是,太后也是有可能把郡主给灭口,然后再送到夏燕啊!” “所以郡主拉上了我。” 闻玥和荼风对视一眼,暗骂高丽郡主这女人真狠!这神棍也是真敢赌,就这么代表南梁给她做靠山了? 阳光惨烈,让人不敢直视。 皇宫里的温泉白雾稀薄,视野范围也清晰了不少。 穿着鲜艳红衣的女官在檐廊之下穿梭着,手上端着一碟又一碟诗情画意的冷盘。 “嘁,真抠门,连盘热菜都吃不上!” 坐在石桌前的闻玥摇摇头,晃着手里的折扇,扇动着白烟儿到处窜。 竹猗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生鱼片,然后随手撇进旁边的池子里。 不一会儿,“啪啪啪”跳起来几尾红鲤鱼,争夺得一点儿也不剩。 “看来这皇宫里的鱼也缺肉吃啊……” 高丽郡主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声,拿在手里的筷箸却迟迟没有往嘴里送。 望着这一桌飘着白雾生食冷盘,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倒进了池子里,喂鱼。 当太后姗姗来迟的时候,一桌已经空了。 竹猗一抬头,倒吸一口凉气。 这太后是被人夺舍了吧? 这英武的一字眉,刀削般的高鼻梁,猩红的樱桃唇,,还有一身清凉的抹胸纱裙…… 有鬼! 高丽郡主倒是见怪不怪,懒散地向太后行了个礼。 “多日不见,太后越发突破严舒的想象了。” 听起来似乎不太像是夸奖人的好话,但太后听了也没有变脸色。 一股莫名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在这两个女人中间蔓延开来…… 竹猗看不懂。 她还在位的时候,也没有听过高丽郡主和灵兆太后之间有什么瓜葛啊。 “郡主倒是一如本宫所想,还是那么见识浅薄,大惊小怪。” 说到最后,太后还骄傲地挑了下眉毛。 闻玥手里的折扇缓缓抬起,遮住了双眼,眼睛疼。 忽然,竹猗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空碗,在旁边的水池里舀了一满碗。 和竹猗正对面地太后以为她是渴了,嘲讽地笑笑,抬手就准备叫女官为她准备净水的时候,竹猗动了。 一碗飘着菜叶的水尽数泼到了太后脸上。 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 “不用谢。” 太后震惊地瞪大了眼珠子,话都说不出来,整张脸的肌肉都在颤抖。 “放肆!!!” 太后身旁的女官后知后觉地大喝一声,立刻就有金吾卫上前来要捉拿竹猗。 高丽郡主此时却站了出来,“作甚?这就是灵兆的待客之道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挑衅地看着那边刚拿下菜叶的太后。 “都退下!” 太后似是跟高丽郡主较着劲,她咬牙切齿地厉声喝,只将女官的脸色吓白了。 竹猗的动作和力道都控制得很好,一碗水泼太后脸上,只洗掉了她脸上的纸人妆,并没有溅湿那薄透的衣服。 “摘了斗笠,你的胆子倒是大多了!” 太后冷笑着瞪向竹猗,可惜白莲般的容颜并没有任何杀伤力,半点不唬人。 “我的拳头比胆子更大。” 太后,“……” 后面没有说出口的话她也领会到了,毕竟距离上一次见面的死亡威胁还历历在目,誉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是不怕死,但是不代表她不怕挨揍。 一时间气氛诡异地沉寂下来,女官和金吾卫们头皮都拉紧了,低着脑袋不敢说话,高丽郡主冷不丁噗嗤一笑。 “太后,容严舒说一句公道话,托这位姑娘的福,太后现在看起来顺眼多了。” 这话不是讽刺,更不是客套,是真情实感。 闻言,太后脸上毫无被安慰到的样子,端方地坐了下来,冷哼一声,“那本宫还要多谢她仗义出手了。” 高丽郡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太后又何必揪着这等小事不放?严舒央着国师一家子随我来壮胆,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若因此而稍有损失,岂不是间接有损我高丽的颜面?也坏了太后的名声?” 啧啧,真该让夏宁宇来看看,这高丽郡主也有这么硬气的时候,并不是单纯的小舔狗。 不过…… 竹猗看了看稍显狼狈的太后,那个传说中背后撑腰的修仙之人是确有其事的吗? 她把玩着手里的汤盆,正考虑要不要来个大的,直接照太后的脸呼,那把消失的剑便又出现了。 只不过,短短地出现了一瞬,便又隐去了。 仿佛是在忌惮些什么。 竹猗不动声色地甩了甩袖子,让小蜘蛛跟着去了。 闻玥铮觉得奇怪,被这么戏弄,高高在上的太后竟然半点不生气,还任由高丽郡主挑衅? 这心胸是有多宽广啊…… 就在这时,他们眼前的云雾没来由地浓厚起来,模糊了视线。 脚下的琉璃地砖忽而裂开一个大口子,将他们这一桌都给吞了下去。 尔后,平整的琉璃重新合上。 只有太后还端坐在椅子上。 “太后,若是阴太师知道那白发女子被……” 女官欲言又止,被太后那轻描淡写地一瞪,机警地噤声。 “阴太师岂会知道?” 太后缓缓闭上眼,一行黑影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整座大殿。 痛苦的闷哼接连响起,脚下的琉璃地砖流淌出殷红的血泊,毫无方向地流入温泉池中,变浅,变粉,变得透明…… 殒命于此的女官们瞪大骇然的双眼,到死都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们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黑影们将所有碎尸一一扫进温泉池内,眼见着那密集的泡泡破裂,归于平静后,才终于隐去。 太后皱了皱鼻子,似乎是不满于这次的血腥味太过浓重,神色阴郁。 轰隆轰隆的地动山摇倏地将稳坐高台的太后给掀翻在地。 方才张开大口的琉璃地砖直接被从下边儿打碎,葫芦牵藤似的飞起来一串人影。 竹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倒地的太后,阴鸷的眼神中深染血色。 “老妖婆,你到底年方几何啊?” “是你?!” 太后猛地显露出凶相,没料到沉入乾池的人还能活着出来,恍惚了片刻,伸手就要抓竹猗的脸。 竹猗冷笑,抬起一脚便不留情面地踹歪了太后的脸。 刹那间,那些扭曲的年轻面容显现出沧桑的褶皱,只是在她转过头的时候,又恢复了正常。 竹猗很是好奇地凑近细看,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这张脸,是你的狗爪能摸的?” 闻玥,“……” 喂喂!自恋过头了吧? “都躲着干什么?!还不出来杀了她!杀了她!” 太后歇斯底里地狂怒,那些黑影也席卷着森森杀意,鬼魅般从各个角落齐齐向竹猗扑过来。 “聒噪!” 又是一脚狠狠踹上太后的心口,宛如第二个誉王,断线风筝般坠入温泉池。 衣袖掀起的风似是淬着无形刀刃的密网,那黑影高高地跃起,又七零八落地坠下,血雾喷溅在每一个人脸上。 唯独不敢靠近竹猗和荼风半分。 “可恶……”太后水鬼似的爬上来,一头黑亮的秀发已经失去了光泽,变得灰白。 “我草,真清水去雕饰,温泉出鬼怪啊!” 闻玥一惊一乍地跳起来,晃着折扇掩住口鼻,跟多大晦气似的。 高丽郡主也面色骇然地后退数步,躲在竹猗身后警惕地观察着不远处的风吹草动。 “你……到底是谁?!” 湿乱的发紧紧贴在脸上,露出一双凶光毕露的眸,眼白比眼珠还要多,看起来像极了出笼野兽,呲出了尖利的獠牙。 “你,不配知晓吾名。” 竹猗神色莫名,眼中寒光瘆人。 她微微抬起手掌,幽蓝的妖火跳跃着,钻入了太后的双眼。 当太后痛苦地捂住双眼,在地上扭曲打滚的时候,灰白的发开始变成烟尘,从头到脚更是瞬息间变成一块焦炭。 旁观的所有人却都抱紧了双臂,只感觉到刺进骨头的阴冷。 “怎……怎么回事?像是被烧死的?”闻玥皱起了眉头。 可他们压根儿就没有看到火啊,更何况,他们还冷啊! “你们看,那是什么?” 高丽郡主伸手指向那堆烧剩的灰烬,赫然有几颗晶莹剔透,凝如白玉般的圆珠子,不像是人能烧出来的玩意儿。 “鲛珠。”荼风看着低头擦手的竹猗,淡淡回答。 “鲛珠?!那应该很值钱吧?!”闻玥一挑眉,就想去捡。 “听说鲛人一族横死之后,魂魄精气就会沉郁在鲛珠里,伺机复活。” “这……好东西还是留给郡主吧。”闻玥大方地后退两步。 高丽郡主白了他一眼,真诚地表现出自己的鄙视。 竹猗上前两步,已经将那四颗鲛珠攥在了手里。 见此,闻玥吃惊地张大了嘴,“大嫂,还是你威武啊!” 竹猗掂了掂这几颗鲛珠的分量,“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你就活该饿死。” 都把人给烧死了,也不见那背后撑腰之人出现,这买卖是她亏。 “大嫂吃肉,我闻玥喝汤也行,想来也不会……” “要死死远点。” 竹猗刀了一国太后,毫无心理负担,扭头就走。 荼风自然是想也不想就直接跟上,闻玥骂骂咧咧,腿脚倒是奇快地跟得很紧。 高丽郡主看着他们欢快的背影,眼神渐渐复杂。 “身负天诅,能斩鲛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137章 刺激 盖被纯聊天 太后猝然薨逝,灵兆国举国哀悼,沿岸船只不得停靠。 第二天,小皇帝便迫不及待宣布正式临朝执政,并昭告天下,阴太师将辅佐于他。 大街小巷仍旧是其乐融融,对于宫里的那点动荡并不关心。 看到一队一队金吾卫在满大街撕剐荼风的画像,似乎是真的不追究太后的暴毙原因,甚至连誉王来找茬都不管了。 流影打探完消息赶紧回了鹿泽寨。 这时的鹿泽寨一片祥和。 有跳大神的巫婆,有比划桃木剑的道士,还有扛着降魔杵的秃驴…… 他们都围着中间翘腿躺着的白发女子,反复试探,又不敢上前。 看得金虎急出了一手汗,来回踱步搓着手,脚下一圈的绿草已经被踩成了烙饼。 “大哥这样做,咱们真的不去阻止他吗?”三当家捅了捅二当家裴胜的胳肢窝。 “不然呢?”裴胜翻过一页杂记,“这笔冤枉钱记在大哥的私账上,鹿泽寨支不起。” 怎么会支不起呢? 哦对,这鹿泽寨现在是一大半归竹姑娘,要是她不点头,确实还拿不出什么钱来。 三当家叹了口气,他不明白大哥跟竹姑娘较什么劲,就算竹姑娘真的是什么妖孽变的,那跟着她混不是后半生更有保障了吗? 对于大当家这种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行为,三当家不理解。 当初竹姑娘带领着大家端了阴太师的墓,就足以说明她不好惹,如今大哥搞这一出,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报复呢。 不出所料,就在那倒霉道士朝竹猗泼洒糯米的时候,直接被弹回来的糯米打得满身是包。 那道士周围的人也不能幸免,在糯米的摧残下哀嚎一片。 躲在后面抱着头的金虎也没有全身而退,手都肿了一圈,疼痛使得他起身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僵硬。 竹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在金虎露出头来的时候,撒出了手里留有的最后一把糯米,把他痛得嗷嗷叫。 如此闹剧过后,金虎总算是老实了,包得满脸绷带,可怜兮兮地哀叹。 “妹子啊,咱们是山贼,可不能走到叛军那一步啊,会掉脑袋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扫了一眼竹猗身边的荼风,眼角一抽一抽地疼。 竹猗无奈地翻着白眼,瞧这点出息,她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底下的人丧命不成? “脑袋掉了,我就给你们重新装上!” 一道黑影刷刷冲出了人群,先是在三当家耳边说了几句,然后便一起来到大当家面前。 “大哥,流影带着消息回来了。” 三当家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裴胜也放下了手里的杂记。 “如何?” 金虎瞪着眼睛看向流影,也跟着问道:“怎么样?这国师的通缉令可曾撤下?” 流影先是冲竹猗恭敬行礼,然后才沉声道:“各位当家的,大街小巷的通缉令已经被金吾卫全部撕下。” “你确定没有新的通缉令贴上去?” 金虎心里直打鼓,脸上挨打的地方也是抽抽地疼。 “没有,我并没有看到金吾卫带了其他通缉令,而且亲见看着他们回了皇宫。” 其实他没有看到…… 听了这话,金虎忐忑不安的心只放下了一半。 裴胜看了看竹猗和金虎,半晌才道:“先听竹姑娘的吧,若是追究起来……擒贼先擒王,那也是南梁国师应该担忧的。” 三当家认同地点点头。 这南梁国师看起来不扛事,但他相信竹猗姑娘。 闻玥作为荼风的嘴替,挑着一双凤眼微笑着,“二当家,你想问题很有深度,我喜欢。” “有什么了不起?你有本事喜欢竹姑娘去!”三当家撇嘴。 竹姑娘? 荼风和闻玥对视一眼,互相明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竹姑娘、竹猗姑娘,这是鹿泽寨上下对妖君姑娘的称呼。 行走江湖有几个假名字正常,也不知道这姑娘有多少。 闻玥一一扫视过鹿泽寨的所有山贼们,眸光中带着明明白白的审视。 他们的眼神告诉他,那打盹的母老虎危险程度最高,简直不敢有半点反对的想法。 也是迫于母老虎的震慑力,他们仨终于有了一个独院儿落脚。 看着外头遛弯儿不敢靠近这小院儿的山贼们,闻玥突然说道:“太后翘辫子了,怎么会有那么多鲛珠?不是说一个鲛人只有一颗吗?” 竹猗从袖中掏出鲛珠,嫌弃地划拉两下,“无非就是自己没有,就去吞食别人的。” 闻玥的表情微妙起来,看向竹猗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兴味。 “你怎么知道?亲眼见过?” 说实话,他有时候还真怀疑面前这人是个老妖怪,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竹猗也不否认,一双幽深的冰眸蒙上层层幻雾,“见过啊,还差点就成了鲛人的压寨夫人呢!” 闻玥:“?!!!” 荼风依旧面无表情,但是平静的眼神却冷过寒冰千丈。 竹猗双手枕在脑后,回忆起莲婶儿和程四娘他们。 “一个挖空心思想要繁衍的村子,里面的村民却都千方百计往外逃,逃离的办法就是吞掉别人的鲛珠。” 程四娘所说的那个唯一逃离海兴村的姑娘,想来就是被她弄死的太后吧。 “那她得吞了多少啊……” 闻玥浑身一激灵,这鲛珠就相当于鲛人的命,吞了鲛珠,就相当于生吃活人心肝啊! 太疯狂了! 荼风抬眸,嘴角无情地抿起,“已经化成一把灰,也算是超度了。” 竹猗歪着头看进他那双沉寂的眼中,发出诚挚的疑问:“我怎么觉得,你下一句就要念阿弥陀佛了?” 她侧过身子,然后朝荼风勾了勾纤长的手指。 荼风没有迟疑地倾身向前,竹猗伸手点了点他瑰丽的唇,笑了。 妖族上下忌惮妖君,可比妖君还可怕的,是露出笑脸的妖君。 笑得越美,下手越狠。 荼风并不习惯与女子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眼睫颤了颤,平静的心也倏尔一跳。 冰肌雪发,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可眉宇间偏又是散不去的邪肆和桀骜,那双狐狸眼更是荡漾着明艳的风情,魅惑天成。 闻玥摸了摸鼻子,如坐针毡地别开眼去。 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他多余了呗? 荼风明显也顶不住竹猗的美貌攻势了,他低语一声“得罪了”,然后揽过她的腰,摆正身子。 “我收到了南梁皇宫寄来的信。” 那股萦绕鼻尖的清冽冷香终于淡了些,荼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闻玥用手捂着一只眼,帮着荼风转移话题,出声道:“南梁皇宫?是那暴君找到了?” “不是。”荼风摇头,神色间略有些凝重。 闻玥眼珠子骨碌一转,脑子里嗖嗖闪过去所有可能,抚着下巴道:“该不会是……裴子初那小子要来抓你回去吧?” 荼风一点都没有要回答闻玥的意思,而是将目光锁定竹猗,语气中带着些柔意。 “你可愿去南梁看看?” 闻玥顿感失笑,真是打死他都不曾想到,铁树开花之后是这样春光灿烂。 不过看到这厮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他还是不免觉得心里很爽。 “去啊,听说南梁不信佛,深得我心。” 裴子初要来灵兆,绝不会是单纯为了荼风,要说是来搞点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她信。 摄政王如果要大张旗鼓地出使他国,那这事就小不了。 “裴子初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闻玥不依不饶地追着荼风问,荼风也是被他磨的烦了,才甩出一句:“这里之前是他的家。” “他……他是灵兆国的人?乖乖!” 竹猗眨了眨眼,状似随意地调侃道:“南梁国的摄政王,是灵兆国的人,你们南梁玩儿得很花嘛。” 她说完就坐了起来,冲闻玥眨了眨眼。 “考虑下坐上灵兆国摄政王的位子?” “算了吧,我可操不来那份心。”闻玥摆摆手,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吐槽着,“你知不知道坐高位的人天天要被暗杀,连口饭都吃不安生?” 竹猗斜眼一瞥,“你会万寿无疆的。” 闻玥头一次被竹猗祝福,有些受宠若惊,便扬起下巴笑开了。 荼风看着他那副傻样,犹豫了一瞬,还是开了口。 “她的意思是,你的名字叫乌龟。” 闻玥不敢相信地看过去,竹猗确实点了点头。 “你……” 还不等他说完,荼风又补充了一句,“不能否认,缩头的确延年益寿。”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美好景象。 闻玥看看荼风,又看看竹猗,气得脸色通红,一挥袖就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在看到闻玥气冲冲地消失在林子里之后,竹猗翘起了红唇。 “现在人走了,你有什么想对我说,或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只限三个问题。” 她刚刚可没有挖苦闻玥的意思,是很真诚地感慨,毕竟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活法儿,她管不着。 但是荼风刻意曲解她话中的意思,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荼风盯着竹猗的脸看了许久,却并不急着出声。 虽然她知道自己这张脸美得惊天动地,但再怎么也不至于惊动他。 “只有这一次机会,往后你若是再想问,我也不会回答了。” “回南梁后,就别走了吧。” 竹猗晃了晃手指,“是你回南梁,我只是顺便去看看。” 荼风握住竹猗的手指,进而缓缓握住了她整个手掌,竹猗挑眉,故技重施地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 另一只手环在他的腰间,让他无路可退。 二人紧紧相贴。 “还是说,国师舍不得我呢?” 竹猗这次算错了,荼风根本就没有打算挣扎,也没有撤退的意思,维持着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太多,太多的相似,让他恍然。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竹猗这么无耻地认为着。 然而荼风长时间的沉默,使得竹猗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索性歪着头便靠在了荼风的肩上。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荼风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倒是仍旧没有推开她。 “喂,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就不懂了,都说会回答他的问题了,他倒好,一个屁都不放,心跳砰砰蹦跶得起劲儿。 既然没话说,那就别说了。 竹猗眼睛一闭,便抱着荼风摔进了床榻。 这时候的荼风被竹猗牢牢地压在胸前,腰间还霸道地跨着一条腿,那张放大的脸更是蹭了蹭他的下巴。 他蹭的一下烧红了脸,又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 然后仰面看着床帏垂下的璎珞,向来冷静的声音竟然透着些许无措。 “姑娘你……” “都说盖被纯聊天能聊出刺激的,我们试试?” 荼风,“……”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应该是常年混迹青楼楚馆的骗子吧? 思绪不靠谱地飘远,荼风的神情一僵,呼吸却也平静了下来。 “既然你不问我,那就换我来问问你好了……我杀太后的时候,怎么没有突然窜出来乱砍的剑?难道是跟着太后一起烧成灰了?” 竹猗微微眯起的双瞳高深莫测。 “不知道。” 荼风深深地看着竹猗的白发三千,不料竹猗一听这话,怀疑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笑得没心没肺。 “那……这就算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我来告诉你。” 荼风闻言,不禁失笑,蔷薇色的薄唇翘起微微的弧度,眉目不动而生情,罕见地弥漫些许无奈。 “愿闻其详。” 竹猗又扭过脸去,余光扫到他攥紧又松开的拳头,无声偷笑。 “你说,那把剑是灵兆太上皇的吧?” “嗯,没错。” “虽然太上皇保护太后,但是……谁说太上皇不想杀太后呢?”竹猗恶劣地勾唇。 她并不相信所谓深情如许,到死都要保护心上人的鬼话,因为这种天方夜谭狗都不听。 荼风那张俊美无匹的脸上怔愣一瞬,清冷的眸微缩,考虑到竹猗意有所指的那个可能之后,又迅速否认。 他并不认为,人性会堕落到如斯地步。 “人都是有弱点的,若是把握住那个弱点,以期达到自己的目的,是威胁,也是盔甲。” “死人没有弱点。” 荼风对皇室的那点糟心事是一点都不了解,即便能对国家大事运筹帷幄,也想不通人性那点事。 “啧,皇帝最怕什么?最怕江山流落他人之手,太后手上还捏着他的命根子呢,那太上皇除了认怂,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笨!” 竹猗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荼风的小腹上,而荼风则蓦地一吸气,红了又白的脸压抑着不明思绪。 她当然察觉到了荼风的气息变化,顺势看过去,恰好对上他清明华月的眸子暗了下来。 “你知道吗?盖被纯聊天,是聊不出刺激的。” 他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沙哑,沁着一层薄汗的手掌抓住了竹猗的脚踝,撤去加诸在他身上的桎梏。 竹猗微讶,“这算是你问我的第二个问题吗?” “嗯。” 竹猗收回腿,侧身看向荼风,只是那茭白的手探上荼风的心口,继续往上,抚过他紧抿的唇角。 “这下够刺激吗?” 荼风寒潭般的眸子划过竹猗的手指,认真道:“还差一点。” 竹猗闻言不禁挑眉,嘴角的笑意咧出邪肆的靡艳。 看不出来啊,没想到荼风这副冷绝如千年寒冰的外表之下,竟然有一颗炙热滚烫的心! 她还真想看看这厮能装到什么时候! 竹猗直接翻身趴在荼风身上,紧接着双手捧住荼风的脸,笑得如沐春风。 “刺激的来了!” 语毕,竹猗已经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荼风在与之相触的刹那,下意识地想要将人推开,然而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间,他决定放任自己的沉沦。 如瀑散落的发,冰肌玉骨的妖魅之姿,她正噙着盈月光辉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他。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蒙,濯濯如雪莲的眸子微微荡漾着层层涟漪。 彼此的呼吸交错,暧昧占据着主导。 凛冽的冷香逐渐馥郁,灼热的吐息却仿佛蝶羽拂过他的耳畔,凌乱的心跳几乎随时都会跳出来。 荼风一动不动,亦无法思考。 温凉的手指即将抚上他滚烫的胸膛的时候,他才猛然惊醒,终于反手压住她肆意妄为的手。 竹猗眸光一凝,很是果断地抽身离开,坐了起来。 她望着荼风早已绯红的脸颊,艳若桃李的容颜霎时展露出妖媚的笑意,一脸餍足。 荼风眼波幽幽一动,竟希望时间在这一刻能停留得久一些,甚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我可以叫你竹……” 他鼓起勇气掀开水润的薄唇,只是话还未说完,闻玥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草草草!裴子初已经来了,正在往鹿泽寨这里赶——呢……草——!” 闻玥脚下一个急刹,差点挂在门框上。 玉皇大帝老天爷啊,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玩意儿啊?! 那恶婆娘骑在荼风身上算怎么回事? 荼风一脸春情荡漾,衣衫不整又算什么回事? 竹猗回过头看到闻玥那一脸生吞了牛粪的样子,咧嘴露出森森白牙,还故意当着闻玥的面,又啃了荼风一口。 结结实实。 “这下够刺激了。”竹猗在荼风耳边低语。 他刚刚没有说完的话,是想叫她住口吗? 啊!真的是很抱歉,她没有听清楚…… 第138章 秘宝 千里之外断生死 一整天,闻玥诡异的眼神在竹猗和荼风之间来回打量。 终于在撅光了院子里的苔藓之后,他望着荼风开口了。 “你……们真的不考虑拜堂成亲吗?” 荼风神情不太自然地瞥了一眼闭眼假寐的竹猗,眼尾处的淡粉仍留有方才的旖旎。 他端起国师的架子,一本正经地抬手指向远处,“裴子初应该已经到了,你闲着无事的话,且先去将人迎来。” 闻玥翻着白眼,拍拍手上的灰,一遍转身往外走,一边阴阳怪气地念叨着…… “得嘞,八抬大轿迎的不一定是新娘,还有可能是摄政王啊……” 荼风,“……” 裴子初来的并不算快。 闻玥是白天出去迎接的,晚上才领着裴子初来到了鹿泽寨。 还带来了一个人—— “姑娘?原来……你真的是山贼啊……” 一道惊诧的声音钻进耳朵,让懒洋洋的竹猗掀开了眼皮。 “哟,我的压寨夫人来了啊。” 她在思考,到底是怎样的缘分,让裴子初和夏宁宇相遇呢? 闻玥掏了掏耳朵,不敢置信地贴上夏宁宇的脸,“压寨夫人?你什么时候跟这个恶婆娘勾搭上的?” 话音刚落,一鞋板直接拍上闻玥的后脑勺,准确又有力度。 闻玥捂着肿包的后脑勺回过身,就看到竹猗的手里正转着一把砍柴刀,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他后脖颈一寒,忙快走两步走到荼风身边,老实巴交地夹紧了尾巴。 “你看到没?这厮打从一进这院子,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那母老虎,暴君失踪之后,他就有点不大正常,你最好小心点儿。” 荼风听着这几句掩耳盗铃的低语,只当是放了个屁,面无表情地望着裴子初。 “摄政王来得比信上早了两日。” 荼风缓缓抬手横在身前,宽大的衣袖将软榻上的竹猗遮挡得严严实实,隔开了裴子初有意无意的视线。 “听闻国师在灵兆的惊世之举,不得不快马加鞭,公子若是知道你有难,定也不会放任不管。” 竹猗听着这裴子初这小子成熟不少的嗓音,心中不禁生出孩子终于长大的感慨,可…… 这话里有话的腔调,她就不那么欣慰了。 荼风并不意外裴子初对自己的在意全部来自于陛下,也不在乎他的意有所指。 “陛下只会为南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呃……”闻玥苦恼地挠了挠头,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国师对着摄政王指桑骂槐,桑和槐都骂了。 一个是前任暴君,一个是现任暴君,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殴,他们都没有胜算吧? “本王又何尝不是呢?” 裴子初不客气地在荼风的那把椅子坐下,一边理着衣摆,一边沉声道:“国师为灵兆除去妖后,且灵兆帝王尚幼,本王就勉为其难,可代为监国。” “监国?”闻玥抬起惊恐的小眼神,敢情这人千里迢迢不是来替荼风撑腰,是专程来鸠占鹊巢的? 果然啊…… 什么人养什么鸟,暴君养的小子真的比暴君还暴君。 他摇摇头移开视线,就看到那长在软榻上的恶婆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嘴角还噙着一抹荡漾的笑…… 不会吧? 恶婆娘该不会真跟小暴君看对眼儿了吧? 竹猗哪里会管闻玥脑子里的废料,她正忙着在心里猛夸自己“教子有方”! 好小子,学到了她的胸怀天下! 荼风撩起衣摆挤着竹猗的软榻坐了下来,压根儿就不打算接裴子初的话茬。 他在裴子初的面前,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目中无人的气势。 竹猗似笑非笑地将视线转到荼风身上,不知不觉间,倒成了旁人眼中的含情脉脉。 “竹猗……姑娘……” 清澈悠扬如泉水淙淙的声音响起,一如投石入湖溅起的浅浅水花,叮泠落下,回荡着空灵的曲调。 竹猗挑眉,在那双深邃的重瞳注视下,忽而有种被看穿的恍然。 她不动声色地眨眨眼,抑制住想要疯狂上扬的嘴角。 他,是在窥探她的心思吗? 裴子初的眼眸重叠着黑灰的幻影,那明灭的暗芒带着致命的吸引力,稍不注意,便会深陷其中,丢盔卸甲。 “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那熟稔的语气,含着不易察觉的亲昵与怀念,令竹猗终于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眼中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 “摄政王的故人……想必也是身份尊贵之人吧?我区区一草寇,还是陌路人来得恰当。” 闻玥敛眉,不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迷。 竹猗竖起食指,立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看到这里,闻玥的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了,心中却惊诧于裴子初对恶婆娘的容忍度如此之高,竟由着她对自己发号施令。 荼风则死守自己冰雕的身份,旁若无人地看着竹猗的一举一动。 而听到南梁国摄政王造访鹿泽寨的消息迅速赶来的金虎他们,此刻正躲在院外的篱笆栏附近,不敢轻举妄动。 裴胜眯着眼睛,笔直地站在金虎身后,大喇喇地观察着院子里的一群人。 尤其是侧着脸的裴子初。 显然,他认识裴子初。 “如此,那便只好如此了……” 裴子初低吟一声,垂下眼睫,仿佛颤动着的凤尾蝶。 什么如此?此如此和彼如此都是什么意思? 闻玥滴溜溜地转动着机灵的小眼珠。 很快,裴子初便解答了他的疑惑。 “南梁,和,灵兆,合该是一家的。” “嗯,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听第一遍,会心潮澎湃,听第二遍就波澜不惊了。 “不一样。” 裴子初把玩着手上的七星戒,“来时,只想着了断过往的恩怨,现在多了一个非做不可的理由。” 这理由不必问,用膝盖想都知道这理由定然和竹猗有关。 竹猗对一切都充耳不闻,甚至于懒得搭理。 反而是闻玥和不远处的裴胜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内心产生了极大的震撼。 “摄政王想夺权,又可曾想过要面对的对手是谁?” 七星戒反射的光晕一晃而过,荼风抬眸轻扫,淡然发问。 闻玥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别开脸去,心中忍不住腹诽,跟这恶婆娘在一起待久了,神棍说话越发不给人留情面了。 什么夺权?明明是“勉为其难,代为监国”好不好? 也不知道他听了这一嘴,会不会莫名其妙背上掉脑袋的罪名…… 心慌。 “请国师指教。” 裴子初很平静,如果不是无知者无畏,那便是未曾将这点提醒放在眼里。 “灵兆国自建国伊始,就无人敢随意侵犯,除了传说中得道升仙的老祖庇佑,还因灵兆有裴氏一族世代镇守,只要摄政王有把握让裴氏战降,那摄政王自然美梦成真。” 荼风看向裴子初,眼底深处的了然渐渐演变成淡薄的枯寂。 “裴氏一族世代镇守灵兆……” 竹猗摩挲着胸前的白发,一双美眸盈满笑意。 “摄政王也姓裴,莫不是本家?” “没想到现在裴氏一族没落许久,国师还记得,只可惜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裴氏一族以重瞳着称于世,慑尽天下鬼神,佼佼者可凭一人之力屠尽一城,却受制于贫弱之躯,常藏于幽深处侍奉,族长死后方可重见天日。” 荼风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经意间扫了竹猗一眼,继续道:“然,裴氏一族少主陡然被劫走,裴氏一族即便用重瞳之力搜寻其踪迹,仍旧无果,族长直到死都没能将人找回。” 竹猗确实没想到裴子初的身世还有这么复杂,也从未探查过。 不过这裴氏一族想要通过重瞳之力找到裴子初,确实死的不冤。 且不说沾染她妖君气息的人本就难以追踪,就连裴子初戴着的七星戒,还有皇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不散冤魂,能找到就有鬼了。 看裴子初并没有因为荼风的掀老底而产生脸色变化,仍旧是事不关己地不悲不喜,竹猗明白,他是铁了心要拿灵兆国给自己的姓陪葬。 “所以……你们是觉得没落的裴氏一族比那个升仙的老头还要难对付?” 闻玥有些头疼,他不知道荼风这么啰嗦的意义何在。 都说人不跟天斗,还是该好好想想怎么以卵击石才会死得没那么难看吧! “你聋了?” 竹猗眼皮一掀,好笑地看着这个活宝。 “估计那老头还不敢在摄政王眼前蹦哒吧?除非他想去给泰山府君捏脚!” 闻玥,“……” 裴子初抿唇一笑,“过奖了。” 竹猗翻了个白眼,算是回应他的故作谦虚。 荼风点点头,“命重要,还是夺权重要?” 竹猗看着裴子初清润若山涧睡莲的容颜,略一思索,面色微沉。 裴子初却缓缓侧过头,眸光直直落在竹猗的后侧。 “本王这条命,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惦记的。” 他嘲讽地勾起唇角,竹猗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踌躇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鹿泽寨三巨头。 “那个……摄政王,国师啊,你们聊完了吧?” 金虎一边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一边忐忑不安地开口。 “有屁快放。” 不等荼风和裴子初开口,竹猗头也不回地直接交代。 “这个……金吾卫拿着圣旨来了,恭请摄政王和国师入宫一叙。” 金虎不自在地捏着腔调回话,那别扭劲儿生生从脚指头拧到头发丝,看得闻玥直牙酸。 做山贼的,心里负担挺重啊…… “我替国师回绝了,让那些金吾卫们哪里来哪里去吧。” 闻玥摆摆手,心里对皇宫这地方是说不上来的嫌弃,一想到那太后临死之前的样子,他就恶心反胃。 更何况,裴子初这小子刚到灵兆不久,就被宫里知晓了行踪,甚至屁颠儿屁颠儿派人来请,要说没有点猫腻,他把头砍下来给恶婆娘下酒。 一听闻玥拒绝,金虎的视线在荼风和裴子初之间徘徊半晌,然后将全部希望押在了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裴子初身上。 “摄政王,您看……” “本王此番前来,只是为了迎接国师回朝,此时又在灵兆太后丧期,想必灵兆国主正诸事繁忙,还是等此事告一段落,本王再行进宫拜谒。” 说了这么多,不还是说不去就不去的意思嘛! 金虎心中很泄气,可是面对这两座大佛又不敢放肆,脸都憋红了。 眼看就要去硬着头皮回绝那群来者不善的金吾卫,还是裴胜一句话打破了僵局。 “摄政王不是在寻找南梁国主吗,何不进宫一试?” “何意?” 闻言,裴子初瞬间变了脸色,本不明显的重瞳迸射出寒星,刺得裴胜头痛欲裂。 他却并没有将视线移开分毫,而是不怕死地死死盯住裴子初,仿佛是故意找死。 裴胜脸色白了白,终于是忍受不住地敛下眼帘,深吸一口气,说道:“摄政王不是听到了吗?宫中有秘宝,上可问天,下可卜地,千里寻踪判定生死。” 说着,他仿佛恢复了些元气,又作死地抬眼觑着裴子初。 被挑衅的裴子初也不惯着他,一掌直接让人掀翻,便甩袖安放在膝盖上。 “不知所谓。” 而脸着地的裴胜被金虎和三当家扶起来,二话不说就要拖走,可裴胜就像是跟裴子初杠上了,执着地步步紧逼。 “摄政王,看来你对南梁国主并不想传说中那么赤诚啊,不是说任何机会都不会放过吗?” 裴子初身形一动。 这一次,可不像之前那样小惩大诫,而是泄露处一丝杀气…… 坚韧如利爪的手被一只云锦靴打歪了,原本也该去找阎王爷报道的裴胜只是肩上破开一道口子,小命保住了。 裴子初双眸阴鹜地回头,就看到闻玥一脸尴尬地金鸡独立,还摇摇晃晃地像往软榻靠,却被荼风冷着脸踹开好远。 唯独那躺着的白发女子,一脸嫌弃地拽着闻玥的衣服,手指揉搓着什么脏东西似的,但也没让闻玥歪向一边。 “摄政王要做什么,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跟南梁国主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故事呢!” 竹猗眯着眼睛,没想到还有给自己泼脏水的一天。 可是她忘记了一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住和南梁国主有一腿的侮辱。 恰好,裴胜就是这样一条铮铮铁骨的汉子。 “竹姑娘,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那暴君!!!” 裴胜涨红了脸,忙不迭地要跟传说中的暴君撇清关系。 “大哥!三弟!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不认识他!” 在看到金虎和三当家,以及外面只听到自己慌乱大喊的弟兄们投来的狐疑目光,他眼前一黑,只觉得脑子里天雷滚滚。 裴胜,“……” 苍天啊,这暴君到底是什么脏东西,怎么一沾上她,一切都变得不那么正常! 突然,裴子初话锋一转。 “既然灵兆秘宝如此神奇,那本王倒真想看看,若是徒有虚名,本王便会让你,让所有人都认识何为暴君。” 裴胜怔愣地看着裴子初翻脸如此迅速,连要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不过裴子初也没有要听他废话的意思,看向那边还在跟闻玥拉扯的荼风,抬脚便将那云锦靴踢了回去。 同时,也不忘发出诚挚的邀请,那谦谦君子的模样,吐出欠揍的话语。 “国师也跟着本王前去见识见识灵兆秘宝吧,也好反省反省,为何堂堂国师,竟连一死物都不如……” 他长身玉立,负手转身,上位者的气势让众山贼们忍不住低下了头。 竹猗也没有忍住。 就在裴子初即将走出院子的时候,她有一次扔出了那只熟悉的云锦靴,精准又解气地打中了他的后脑勺。 那闷闷的响声使得周遭死一般得寂静,金虎带头缩了缩脖子 。 亲娘嘞!这竹猗妹子也太虎了啊!他这名字送给她便是了。 闻玥心中冷哼,这疯婆娘可是拳打誉王,脚踢太后的奇葩,给摄政王扔鞋子算什么? 估计在那暴君面前,她都要跟人家切磋凶残狂暴这把独门手艺。 “摄政王先清醒清醒吧,再这样口无遮拦下去,更容易挨大揍。” 竹猗坐起身来,肩上搭着闻玥保持平衡的手,而裴子初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起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发火,没有暴走,没有山崩地裂,众山贼纷纷松了口气,感叹着寨子保住了。 他们看着竹猗已经跟荼风一起站起身来,都不约而同地低头退开,不敢挑战这份疯狂。 “诶!你们不管我了?我的鞋啊!” 闻玥单脚跳着,跌跌撞撞,情绪激动地在两人身后大喊。 回应他的,飞得更高更远的云锦靴。 “……”闻玥彻底石化了。 见色忘友的玩意儿,算你狠! 第139章 晦气 秘宝失灵了?! 满院子里站着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闻玥那远走高飞的鞋,还是金虎差人给找回来的。 穿戴好之后,他这才注意到被忽略德彻底的夏宁宇。 都是被留下来的老弱病残呐…… 闻玥不禁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于是两人摆上了茶桌,聊了起来。 月色正好,闻玥跟夏宁宇天南地北地侃,从夜观星象明日有雨,聊到南梁帝和她倒霉催的知己们。 不管闻玥说什么,夏宁宇都能聊上两句。 慢慢地,两人也都说起了各自和竹猗相识的过程。 有互生共鸣,也有对不上的死疙瘩。 “竹猗?她跟我们说她叫妖君啊!” 闻玥的脑子里闪过一万种猜测,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竹猗…… 这个名字他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竹猗姑娘的话……就不奇怪了。” 夏宁宇低首勾唇,再啜了口温热的茶水,以抵御夜间的寒凉。 虽然仅仅相处了数日,可那种记忆深刻的体会,还是称得上是石破天惊了。 就算她现在站在他面前说自己是个男人,他都不会有半点惊讶。 这股清风掩面的自如仿佛深深感染到了闻玥,让他将视线久久停留在夏宁宇身上。 “这压寨夫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不敢直接去问竹猗,那就只能拿夏宁宇这个软柿子来开刀了。 “玩笑之言罢了,闻公子又何必当真。” 只可惜,这一拳也只打到了软棉花上。 闻玥看着仿佛喝茶喝醉了的夏宁宇,一双凤眼微眯,扬起清濯舞红莲的笑。 “为何不当真?她就从未与我开这玩笑,况且……我们此前见过吗?还是说,你,见过我?”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这么一个朋友。 果不其然,夏宁宇摇头,像极了书塾里面对调皮学生的夫子,他看进闻玥眼中的眸光包容得下整片星空。 “现在认识了倒也不晚,只是闻公子对竹姑娘如此关心,确实出乎我的预料。” 闻玥不爽地皱眉,翻着白眼连表面和平都维持不下去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管这么宽?” “若论关系,的确是没有什么……”夏宁宇叹息一声,“也不知道竹姑娘他们在皇宫里,会遇到什么新鲜事。” 闻玥嗤笑一声,杯子里的茶水仰头就一口喝尽了。 敢情就自己关心那恶婆娘,他这明目张胆的关心就少了?压寨夫人? 那没心没肺的做派并没有打消夏宁宇的担忧,还是闻玥说出了誉王在竹猗手里生死未卜的事,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弄死太后不算本事,弄残誉王才算,这让闻玥理解,又不理解。 于是两人相顾无言,一会儿看看月亮,一会儿看看对方。 茶,喝不下去了…… 灵兆千泉殿,满朝文武都来齐了。 裴子初和荼风分别在小皇帝的两边坐着,竹猗自然跟着荼风坐一块儿。 依旧是没什么新意的舞乐丝竹,还不如太后跟前的那伙儿猛男,也比不上高丽郡主跟前的五光十色。 “摄政王远道而来,孤丧期未满,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小皇帝朝裴子初遥遥举杯,接着又是敬荼风。 连死赖着不走的高丽郡主也有份儿。 在邦交礼节上,小皇帝比她当初可强多了。 竹猗冷眼瞧着,尚还青稚的小皇帝确有皇室中人独有的沉稳睿智。 除此之外,那张扬的野心也从不曾掩饰。 似乎感觉到了竹猗的打量,他也并不闪躲,甚至报以礼貌的微笑。 这小皇帝和那短命太后一样,都有一张楚楚可怜的容颜,笑起来的时候 尤其地人畜无害。 竹猗移开视线,就当没看见。 她笑不出来,假笑更出不来。 小皇帝无错地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惹得人讨厌。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闲工夫胡思乱想了。 裴子初放下酒杯,没头没尾地说道:“灵帝相邀,本王和国师如约相赴,若是我南梁陛下请灵帝南梁一聚,不知灵帝意下如何?” “摄政王盛情,孤自当奔赴……” 裴子初抿唇笑着,摇头打断,“灵帝似乎是误会了,不是本王,是陛下啊。” “南梁帝?”小皇帝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世人皆知,这南梁帝都失踪许久,八成是死透了,投胎了,那还怎么聚?梦里聚?还是…… 宗庙里设下法坛招魂来聚? 思想越来越放飞,还是被裴子初一句话彻底拉回了现实。 “说起陛下,就不得不借灵帝的秘宝一用了。” 话都说了这份儿上,裴子初干脆就直接舔着老脸伸手要了。 小皇帝毕竟还是没有见过人心险恶,僵硬着茫然的脸色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孤不知摄政王说的是什么意思……” 装傻充愣是他眼下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竹猗见状,面无表情地歪着脑袋,“他在问你要千目镜。”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成功地让小皇帝变了脸色。 秘宝之所以叫秘宝,就是因为旁人对齐一无所知,只听过只言片语的吹嘘,才拼凑成残缺的四不像。 小皇帝震惊的目光投射在竹猗的身上,为何她会知道千目镜? 他半晌才眨了眨干涩的眼,转头扫向整个大殿。 “孤累了,诸位且先退下。” 高丽郡主第一个往外撤,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行礼告退。 不多时,偌大的殿堂已经空荡荡地嗖嗖漏风。 竹猗伸了个懒腰,小皇帝却像是察觉到有人暗算似的,迅速看过来,表情充满警惕。 竹猗眨眨眼,“……” 你小子是不是反应太大了一点?吓得她差点闪了腰。 一旁默不作声的荼风敛下眉眼,稍稍扶正了竹猗歪斜的肩膀,也让紧绷着脸的小皇帝终于放松了心绪。 裴子初抬手虚握成拳,遮住微微上扬的唇角,“这里已经没有外人,灵帝还在顾忌什么呢?” 从给竹猗揉捏肩膀的荼风身上收回视线,小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 “千目镜确为我灵兆秘宝,只是……早已不像世人传说得那么神奇,怕是要让摄政王失望了。” 耷拉下来的眉眼,垮在一起的肩膀,扒了那身华袍,再抱根扫把就跟丧门星没什么两样了。 “灵帝何出此言呢?” 裴子初的声音虽然犹带一丝笑意,缺并没有让人感到轻松愉快。 小皇帝倒又是长叹一口气,嘴角一撇,“你们跟孤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行人跟着小皇帝离开大殿,遁进了熟悉的迷雾里。 没错,小皇帝带着他们来到了短命太后的宫殿之中。 哦,现在应该叫故居…… 裴子初的目光穿过虚妄,并不急着踏出半步,轻描淡写地问道:“这就是所谓的千目镜吗?” 嗯? 竹猗不禁诧异地挑眉,看来,他这双重瞳还不是摆设。 这下轮到小皇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又是一声哀叹。 “对啊,这里就是千目镜。” 谁说秘宝就一定是个物件儿? 谁说千目镜就一定是面镜子呢? 他这里一地的温泉眼儿,怎么就不能当镜子使吗? 如果没有这些模糊不清的白雾的话…… “脏是脏了点,不过,倒也不至于一点用都没有。”竹猗挥动着手掌,嗤笑道:“起码洗洗脚,净净手还是绰绰有余。” 小皇帝听到这话,脸上确实有些挂不住。 “此话倒是不假,当初母后为了容颜永驻,将千目镜纳为私汤,如今,这宝物已沾染污秽之气,灵气全无,恐怕只能如姑娘所说,作沐浴之用了。” 竹猗眸光幽灭,哪个不怕死的敢用这池子水沐浴?不想要明,连尸骨怕是都不想要了。 当初死的那一群黑衣死士,已经把这池子水搅得足够肮脏腥臭了。 更何况,还有誉王那个糟老头子…… 啧,臭不可闻。 裴子初盯着那腾挪的薄雾看了一会儿,竟是再无顾忌地径直向前去了。 “秘宝失灵,这便是灵帝要担的过错,难道不用弥补吗?” 被如此不留情面地指责,小皇帝沉下脸来,“摄政王莫不是忘记了,这里是灵兆,不是在你的南梁?!” 裴子初侧着脸,睨着小皇帝,眼神微凉。 “若本王见不到她,灵帝就带着你的子民们,永生永世做南梁的臣民,赎罪。” “你敢!” 卸下伪装的两人终于有了些许少年气的莽撞,针锋相对。 “若灵帝明日还是用同样的借口搪塞本王,那就看看华家军的铁蹄敢不敢踏破索布城了。” 裴子初冷笑着斜了一眼白雾深处,挥袖离去。 竹猗和荼风对视一眼,耸耸肩,也起身跟了上去。 出了大殿,竹猗回头望了一眼。 灵帝瘦小的身躯背后,正晃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重剑。 哟,换了一把小玩具啊…… 第140章 脱掉 手把手给你治病 出了皇宫,高丽郡主和她的七彩抹布们迅速站成一排,挡住了他们的前路。 “让开。” 裴子初脸色不大好看,余存的愠怒之色仍有些骇人。 高丽郡主目不斜视地绕过他,直接站在竹猗面前。 裴子初也不做停留,径直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当然,也无人关注他。 “怎么样?需要本郡主帮忙的话,求我。” “滚。” 荼风也懒得为这二人调停,本就空无一物的视线这下就更是飘渺了。 今夜,月色真美。 高丽郡主轻笑一声,凑近竹猗,低声道:“本郡主可是很讲义气,妖后的事情,本郡主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跟小皇帝透露过。” “要我谢谢你吗?” “那倒不必。” “要我送你去跟妖后做伴吗?” 高丽郡主笑意不改,只是后退半步,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少惦记本郡主的命,多想想自己的命。” “嗯……太上老君说我命犯桃花。”竹猗淡淡道。 高丽郡主,“……” 谁问你这个了? 荼风也被这话召回了三魂七魄,他的目光聚焦在竹猗身上,无声的疑惑蔓延开来。 高丽郡主咳嗽两声,这会儿也顾不上端着什么架子,按着酸胀的太阳穴道:“不是……你要不要先想想活着离开灵兆的事,再想桃花开的事情?” 这会儿功夫,竹猗已经拉着荼风月下漫步,走得虎虎生风。 至于高丽郡主说了些什么,她完全不在乎。 被无视,高丽郡主仍旧锲而不舍,追上去就嗡嗡念经。 “本郡主都听到了,你敲诈灵兆秘宝的事情!” “是借用。” 竹猗大发慈悲地纠正她,然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不还的,看心情。” 高丽郡主并不意外这位的土匪行径,也不再废话,掏出一颗灰白的珠子扔给竹猗。 然而竹猗想也不想就抬手拍了回去。 高丽公主连忙伸手抓住,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手心疼啊! “你要杀了本郡主啊?!” 竹猗无辜地挑了挑眉,“再有下次,就是真杀了。” 不生气!不生气! 高丽郡主深吸一口,颤颤地伸出几乎被打残的手,手心里躺着一颗闪烁微乎其微弱光的灰白珠子。 “睁大你的狗……够大的眼睛看清楚,这可是月神石!” 她拥有最恶狠狠地表情,更有最忐忑不安的心跳。 方才……她应该收声及时,没人听到那句咬了一大半的脏话吧? 竹猗面无表情,平静地扫过高丽郡主和她手里的月神石,却并未伸手的意思。 月神石什么的,现在都已经这么不值钱了,随处可见了? 虽然眼前这颗月神石老是老了点儿,丑了点,但是也不至于能如此轻易地被人找到。 荼风也在专注地打量着那颗月神石,并没有半点惊异之色,反倒是早有预料般地知晓一切。 这俩人都不说话,高丽郡主举着酸僵的胳膊,一时之间竟生出了将这破石头甩竹猗脸上的自杀想法。 她又吸了两口气,抖着红肿的手,嘴角的笑意起起落落,抽搐着张了张嘴。 “你这样的平民百姓识不得宝物,本郡主不怪你!” 竹猗拍了拍一马平川的小腹,“有用的才是宝物,没用的都是废物。” “怎么没用了?这可是关键时刻用来救命的!” 竹猗正想给她把那救命的玩意儿一把捏碎,却被荼风拦住了。 “郡主给的宝物,自然是有其用处,还是收下。” 竹猗伸出的手一顿,然后理直气壮地收下了那块破石头。 也对,月神石对于荼风来说,重要性是不一样的,那就替他收好吧。 “哼!还算听劝!” 高丽郡主傲娇地双手环在胸前,完全忘记刚刚的自己是如何求着竹猗收下的。 “本郡主明日就会带着那个老匹夫回高丽,日后若是有机会,你就拿着这块月神石来高丽找本郡主,本郡主定会为你们送上一份丰厚的贺礼!” 说完,也不管竹猗答不答应,转身就带着那群五颜六色离去了。 竹猗转头就把月神石扔给了荼风,也不紧不慢地走了起来。 “怎么,这灵兆是什么火坑狼窝吗?” 寒月斜下一线暗影,看着前面霜雪逶迤的竹猗,黑羽长睫轻颤,握着月神石的手掌渐渐用力…… 竹猗耳尖一动,并没有听到荼风跟上来的动静,侧身回眸,便看到荼风破釜沉舟般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手里的月神石,嘴角已经沁出艳丽的血色。 她闪身近前,却见那芝兰玉树的身影从手掌处开始覆上一层薄薄的冰晶。 “你在做什么?!” 竹猗一手扔掉那破石头,一手粗暴地拭去他嘴角的血渍。 荼风空洞的视线渐渐聚焦,只觉如坠冰窟的刺骨凌寒被炙热温软,窒息的心口也得以喘息。 “月神石……” “月个屁!”竹猗硬掰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去找那破石头。 “早知道你这么不在乎自己这条命,我当初也不必救你。” 感觉到那抹炙热即将冷却,远离,荼风反抓住竹猗的手,近在咫尺的描金紫堇蕊清晰地印刻在眼底,眸光如极夜微星,闪烁着无声的惊惶。 “对不起,是我让你担心了……” 深深的无力感,让竹猗觉得他要死了。 但是攥着她的铁手,让她决定,他要死了。 竹猗冷哼一声,并不说话,那银白的发丝光华耀眼,在那双琉璃眸的映衬下也黯淡了不少。 “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从未忘记。” “那你还是忘了吧。” 荼风眉眼一震,又歪头咳出一口血沫来,竹猗能感觉到那握着她的手松开了些。 她正要抽出来,却被抓得更紧了。 看着他这副惨兮兮的模样,竹猗到底还是不忍心对这个跟她有过命交情的家伙亮家伙。 更何况,他方才是想借用月神石的力量找到那身为“暴君”的自己。 她轻了语气,“装可怜对我没用。” 没有哪个将死之人的力气会这么大。 “咳咳……这里,真的,有点疼。” 荼风脑子里闪过闻玥的谆谆教诲,握着竹猗的手,渐渐移到胸口。 竹猗眉头微沉,定睛看了看,“衣服脱了。” “嗯……啊?”荼风愣住了。 “我给你手把手治好脸不红心不跳说谎话的绝症。” 荼风,“……” 第141章 无聊 别勾引我打你 回到鹿泽寨,荼风很自觉地进了闻玥的屋子。 但是一推开门,看到闻玥已经和夏宁宇秉烛夜谈,他脑子里天人交战。 最后,还是将闻玥踹下了被窝。 闻玥气得直嘬牙花,转头就冲另一边岁月静好的夏宁宇就喊:“你不是那恶婆娘的压寨夫人吗?你挪挪地方!” “我见你白天跟摄政王一见如故,不如你去找摄政王留宿一晚?”荼风冷眼扫过。 闻玥嘴角咧了咧,抱着被角在地铺上打了个滚,翘着腿翻白眼,“什么一见如故,那是另有所图。” “他也看出来你口风不严,是个墙头草了?” 闻玥默然半晌,只是看了夏宁宇一眼,没再多说。 “摄政王回来时似乎不大高兴,是遇到了阴太师,知晓此行不易了吗?” 夏宁宇曲眉悠长,看着帐外奋力的细蚊野蝇,并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如何。 闻玥也很好奇,他还纳闷儿呢,怎么裴子初还先回来了,于是静静地看向荼风。 “他不在皇宫。” “不在皇宫?那他跑哪儿去了?” 闻玥眨眨眼,那厮说要把灵兆送给恶婆娘的话还犹在耳边呢。 看来,这人是口气太大,不好意思出来见人吧? “不知。” “那裴子初怎么就……” “能让子初如此失态的,也就只有与陛下相关的事情了,想必是灵帝也无法让他见到陛下吧。” 夏宁宇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轻声细语。 闻玥恍然大悟,不过又想到自己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气不过就想龇着白牙找补两句。 只是刚一张嘴,眼前就一黑,灯灭了。 紧接着听到荼风冷言一语,“闭嘴,歇了。” 闻玥不甘地一掀被子坐起来,又躺了下去,双腿乱搅着地铺,半天才安生。 而荼风和夏宁宇早已闭目沉沉,梦里看花了。 次日一早,裴子初又整装待发,气势汹汹地又进皇宫。 就是小皇帝没有那么容易见了。 打过几次照面的金吾卫看到竹猗和闻玥两人的脸,根本不敢再乱吠了,此刻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群华服男子身后。 领头的那位倒朴实无华,身穿鸦青鲛绡,两鬓处的雪色跟竹猗稍稍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看起来也是年纪最大,见过大世面的。 但可能是没见过什么美男子。 更没有见过重瞳的美男子。 不然也不会一直盯着裴子初看个没完。 “裴子初?” 此人审视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裴子初,那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意味,恨不得叫人当场跪下才好。 “喂,你这老杂毛怎么敢直呼摄政王名讳?不想活了吧?” 闻玥那一腔热血,经过昨晚的酝酿,已经是火山岩浆,但凡寻着一点儿缝隙就敢天崩地裂。 老杂毛? 很贴切。 竹猗点点头表示赞同,笑弯的眼睛让那些忍得很辛苦的金吾卫更辛苦了。 “老杂毛”皱了皱眉,被如此指着脸骂还是平生头一遭。 一时间,除了那高人一等的气势变得有些凌厉之外,反应不大。 而他身后的那些小辈不干了,纷纷拔出了腰间的九节鞭,统一摆出孔雀开屏的姿势,将那老杂毛护在中央。 竹猗,“……” 见此,闻玥噗嗤一声,笑得直拍大腿,不敢拍荼风的,就连着夏宁宇一起拍。 饶是夏宁宇这样处变不惊的人,也不得不抿唇回应,雅然的眸中逝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但更多的,还是痛苦。 江湖中人,江湖中人…… 还是竹猗救他于水火,一巴掌将笑得喘不上气的闻玥按在桌上,解放了他的大腿。 她的面前,是踩着三把九节鞭的裴子初。 “看来本王还是太仁慈了……” 裴子初锦袍傲然,墨发与剑眉飞舞,那隐逸不发的重瞳,一如冰冷的残星,消弭所有温度。 “才让你们如此放肆!” 此言一落,那群举着九节鞭的少年人便如脱力般,手里的九节鞭都成了拐杖杵地。 那老杂毛以及离他最近的几个还中气十足地站在原地。 金吾卫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幸亏长了一个心眼儿,没有不自量力地亮家伙。 被遗忘的闻玥脸贴着邦硬的桌面,生无可恋地拍拍竹猗的手。 “可以了……” 竹猗松手,扯着他的后脖领将人拉起来,便不再看他,而是看着前面的裴子初了。 荼风侧身瞥了一眼他脸上的红痕,说:“丢人现眼。” 闻玥嘴角抽搐,打不过,还能忍。 老杂毛与其身后仅剩的几根杂草仍旧不因裴子初这一手而有所收敛,反倒是堂而皇之地交换着各自的眼神。 “摄政王误会了,老身只是觉得你与我们族中的小辈十分相似,故而情难自禁,若有冒犯之处,请见谅。” 老杂毛稍稍低下上挑的眉,施舍的荣幸令裴子初眸中生冰寒。 “无妨,本王一向睚眦必报,气撒了,也就见谅了。” 老杂毛眼见裴子初并不接那“与族中小辈相似”的话头,只当是他心中有怨,眼神越发慈祥了。 其他人始终如一地眼神不善,掩藏着莫名的敌意。 竹猗看着这出烂戏,直翻白眼,气氛都到这儿了,请彻底地撕破脸开打好吗? “你也觉得很无聊,对不对?” 闻玥捧着一碟瓜子靠近,那脸上的红痕还剩些许痕迹,离得近了看得无比清晰。 “无聊是有,不过,你也别勾引我打你。”竹猗摁着他的脸推远了些,瓜子却扣下了一半。 闻玥见她手里捏着瓜子,又不往嘴里送,只怕是要送给有缘人,于是他自觉地躲远了点儿。 果不其然,随着那边你一言我一语,纯纯唇枪蛇影的文明斗法,竹猗已经捏碎了一把瓜子。 闻玥忍不住一哆嗦,他已经能够想象脚底下不是一片瓜子壳,而是骨灰盒了。 “冷静!” 他总觉得,靠荼风来拦住她是不可能的,荼风不给她递刀就不错了,还是要靠他。 这边正要开口规劝,差点又被一巴掌把嘴打肿。 “喂,我好歹也是练武的,你尊重我一下好不好?”闻玥抓着荼风的手腕,无语地撇开。 “好吃吗?” “什么?” “哑药。” 闻玥,“……#*%!” 第142章 凭你 也配? 闻玥被毒哑了吗? 当然。 对他下手,荼风向来都不会手软。 但,他很快就发现,比起哑巴,他更想当一个聋子。 从没想过,一个人能够被所谓的亲人、家族如此冷漠地对待,苦和痛都作为活下去的养料,日啖如三餐,孤眠与鬼亲。 更不会想到,这所谓的亲人能够如此骄傲于自己的恶行,张口就要吞尽子孙的血肉身骨…… 他张了张嘴,转头看向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不闻不看的竹猗。 这恶婆娘今日的脾气过于温柔了,倒希望她能够像对待妖后一样,端了这货臭不要脸的,替天行道! 唉,可惜了摄政王,单枪匹马,背后无人…… 说起来,摄政王跟荼风,他们俩应该有的聊。 荼风并没有像闻玥那样多愁善感,也没有如竹猗一般地随心所欲,他算是唯一一个在关注裴子初那边战况的人。 他始终觉得,裴家人的态度过于古怪了些。 面对幼子,尚且可以高高在上,肆意摆弄,可眼前人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若是仍旧如此态度,恐怕…… 存在什么有恃无恐的缘由。 “看来,摄政王是对我国至宝势在必得了。” 老杂毛沉声长叹,那眉宇间的遗憾是如此的情真意切。 却不是为裴子初,而是自己。 裴子初看厌了他的道貌岸然,面无表情地冷哼道:“既知如此,还得,裴太师有自知之明才好。” 老杂毛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自知之明?敢问摄政王,你可有?” 裴子初抿唇不语,并没有闻玥想象中的勃然大怒。 怎么回事?这老杂毛竟如此猖狂地威胁摄政王? “裴太师果然威风,也无怪坊间都在传,这灵兆还是靠着裴家才能在这乱世立足,连灵帝都对敬裴太师为亚父,比起出尔反尔的名声,想来,灵帝更不愿担不孝的罪责吧……” 荼风语气淡淡的,却让整座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闻玥不禁在心里对荼风竖起大拇指,真是杀人不见血啊,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看看那些在疯婆娘面前本就缩头缩脑的金吾卫们,听了荼风这番惊世骇俗之语过后,都快要把脑袋戳进怀里,他嘴角都在抖。 真狠呐,杀人诛心还是得荼风! 裴太师一直翘起的嘴角渐渐僵硬,倒是仍旧倔强地不肯垂下,利刃般的眼神扫过裴子初,落在荼风身上。 “国师哪里听来的谣言?可知,妄议皇族之罪当坑杀?” “百姓们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说出的肺腑之言,如何能算是谣言?” 荼风一字一顿,明摆着挑衅裴家人的尊严。 沉不住气的年轻人再一次甩出了鞭子,要的是荼风的脑袋。 闻玥刚要伸手废了这出阴招的杂碎,眼前就一花,裴子初竟然先他一步,将偷袭之人踹进了石柱之中。 娘嘞,一个嘴毒,一个手狠,裴家人自求多福吧。 “裴家……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肮脏。” 裴子初一转身,蔑视地望着紧握拳头的裴太师。 “一国之君戏弄本王,重臣之后谋害国师,本王在想,灵兆,是否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如此明晃晃的威胁,也撕下了他们最后的体面。 裴太师眉目俱厉,冷冷地逼视着裴子初,一字一句潜藏着血腥震慑。 “摄政王此言差矣,我灵兆向来亲待宾朋,狠御仇敌,没有戏弄、谋害一说,若摄政王一意孤行,那……” 言尽于此,那张老脸便又恢复了开始时的成竹在握,笃定裴子初就是跳不高的蚂蚱。 “如何?”裴子初眯了眯重瞳。 “那便只有举裴家之力,狠御不知天高地厚之辈。” 闻玥翻着白眼嘲讽一笑。 裴家之力?这可是两国交战,你一个士族凑什么热闹?到底谁不知天高地厚? 竹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似乎是睡醒了,还镇定自若地伸了个懒腰。 “甚好,本王拭目以待。” 裴太师闻言,当即叹了声,“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悲悯地视线扫过在场的左右人,重新拾起九节鞭的裴家小辈们却气势汹汹,重新将他们围了起来。 竹猗抖了抖袖子,似是在掸灰尘,离她最近的闻玥眼尖的却看到一个黑点被抛到了裴子初身上。 嗯?暗器? 是不是小了点? 转头一看,那恶婆娘又闭上了眼,完全将眼前的一帮子人当屁给放了。 裴太师冷眼看着小辈们厮杀…嗯,应该是被厮杀,一声声筋断骨折的脆响此起彼伏,裴子初以手为刃,在鞭影交错间游龙起舞,错身时狠绝利落地秋风扫落叶。 裴太师的视线一直都牢牢锁住裴子初,摩挲着檀香珠串的手渐渐放缓。 “手足相残,乃裴家大忌……老身若不行家法严惩,裴家,恐遭天谴……” 檀香珠串在裴大师手中顿住,大殿中忽地涌进一阵劲风。 那些裴家小辈们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命令般,并不理会半残的身体,齐齐冲着裴子初倾轧而去。 不为要命,只为围困。 闻玥看着那些臭不要脸的玩意儿可坐不住了,跳起来就要冲进围城,却被一股大力锁住后衣领。 “咳咳……干什么啊?那边还等着我救命呢!” 被拉回椅子的闻玥扭脸就宣泄不满,吼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开口说话了,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甩了一巴掌。 “坐下,此事轮不到你插手。” “可是……” “哑着的感觉很舒心是吗?” 荼风神来一语,成功让闻玥老实坐好,仙风道骨的身姿偏偏长了一张杀人不见血的嘴。 一切果然如竹猗所说,确实轮不到他出手,因为裴子初再次展现出如暴君那般地杀伐果断,暴起中没再手下留情,奋力一击…… 而那些倒下去的裴家小辈们,诡异地喷出淅沥血雾,细密如织,久久不散,将裴子初罩在中间。 “怎么回事?” 闻玥瞪向面色不改,根本就是早有所料的裴太师,恨不能脱了鞋打醒他! “裴家家法,泣血。” 裴太师一步一步走向裴子初,隔着血色对视。 “裴子初,你可知错?” “可笑,本王何错之有?” 裴子初平静的面容下,重瞳早已掀起倾覆所有的狂潮。 “嘀嗒……” 血雾中落下一滴殷红的鲜血,落在裴子初脸侧,弥散腐蚀的青烟。 恍惚间,那鸦青色的纹路从眼角延续伸到脖颈间,蜿蜒向下,没入衣襟…… 裴太师将一切都看得仔细,他脸色阴沉,仍不忘假装慈悲,“手足因你而亡,你,也不知悔改吗?” 裴子初只是静静看着他,不语。 “老身想为你留足最后的体面,若你偏不领情,不妨想想国师他们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之后,会如何?” 裴子初并不受他的言语威胁,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痂,“他们会如何,与本王何干?” “这世上没有人能接受不祥的怪物,更何况,是统治他们的王,只要你低头认错,在南梁供奉裴家香火,老身便……” 还不等他说完,裴子初眼底阴鸷骤起,不屑地冷哼,“凭你?也配?”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地想念公子,那个从始至终都真心为他的人…… 那个把他从深渊里救出来的人…… 公子,没有人能够染指你的东西,他也不行。 裴子初看着那张与魔鬼等同的脸,破釜沉舟地伸出了手,穿过血雾…… 第143章 遛剑 滚过来开门 “哼,冥顽不灵!” 裴太师再也不啻维持面上的仁善,撇下的嘴角如同磨砺而出的弯刀,誓要剜出裴子初的心来看看不可。 血雾从一地的尸首中源源不断地汇聚,将裴子初穿透血雾的指尖烙铁般灼出焦黑一片。 远远看着的闻玥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还有没有人管了? “幻丝,你还在等什么?!” 一声厉喝在耳边炸响,就见无数根极细的白丝瞬息间将裴子初包裹成一个巨大的茧,抵挡着血雾侵袭。 紧接着,一个小黑点迅疾地跳上高处,立在白茧之上,对着裴太师的脸就猛地吐出一大口白丝。 那白丝如针如刺,直直地穿透疏密的血雾,正要将裴太师扎成刺猬之时,却被他抬手挡住。 白丝撞上那柔软无状的鲛绡,便如霜打茄子般蔫了下来,顺着衣袖滑落脚边。 闻玥,“……” 白期待了。 恶婆娘,你养的小宠物有点没用啊! 眼见这招对老杂毛不管用,幻丝也觉得有什么问题,扭脸就将更多的白丝喷向地上的倒霉蛋们,将他们捂了个严严实实,彻底切断血雾的汇聚。 做完这些之后,它倒是深藏功与名,蹬着飞毛腿又不知道藏哪里去了。 裴太师看着幻丝的杰作,脸色青了又白,终是黑着脸盯着人茧般的裴子初。 当血雾无法维持之后,渐渐散去,而那些保护裴子初的白丝也都泄了力般垂落在地上。 裴子初低头看着被灼伤的手指,笑了。 “十多年了,你恶心人的方式还是没有变。” 裴太师此时的脸色,除了蜕下和善之后的阴狠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森冷。 那是一种从深海幽底爬出来的湿寒,腥臭。 “我如何行事,还容不得你来置喙!” “不知道今日过后,裴家又要再花几百年、再杀多少无辜,才能恢复元气呢?” 裴子初抬起眸,从裴太师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几乎完全分裂开的重瞳。 在这样的对视之下,裴太师自然而然地败下阵来。 他敛下眉眼,语气依旧不曾软下半分。 “倘若你真的如此关心裴家,便该早早将南梁贼子趁乱绞杀,而不是与我在这里论什么长短?!” “是啊……” 裴子初笑弯了眼眸,清俊明朗的面容让裴太师好一阵恍惚,他正欲再相劝一二,却忽然被扼住了喉咙,双脚离地地悬在半空。 “放……放手!” 随着裴太师的挣扎,裴子初手掌一寸一寸渐渐收紧,从指尖沁出的血渍蜿蜒淌下。 他仍旧像不知道疼似的,固执地要将这脆弱的脖颈拧断。 那张脸憋得青紫过后,竟然是异常的灰。 脸颊旁倏地张开两片腮形圆肉! 就是这出人意料的变故,让裴太师又寻得了生的机会,从裴子初手中挣脱。 也或许,是裴子初根本就没有如此轻易结果他的打算。 裴太师狼狈地靠在石柱上粗声喘气,远远围着本就不敢靠近的金吾卫眼见裴太师“露出原形”,这下更是吓得连退三步。 离得最近的金吾卫更是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恨不能穿墙而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 “诸位可看清楚了,你们陛下倚重的裴家,你们敬爱的裴太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裴子初那双看透人心的重瞳,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金吾卫,将他们脸上的惊恐和惊惧尽收眼底。 “休得听他挑拨!”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 裴太师已经收回了脸上显露的腮,恢复了那张与寻常人并无不同的脸,却无法抹去众人对方才那一幕的震惊。 “裴子初,老身好心规劝,你不听,还使障眼法污蔑老身,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状似沉痛地看向地上那一片被白丝覆盖的尸首,良久,才红着眼眶瞪向长身而立的裴子初。 “天地为证,今日老身就要为我裴家七十一口死于非命的奋勇之辈报仇,斩杀裴子初于刀下,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轰隆——!” 滚滚惊雷在殿外炸响,如此之巨,使得耳中嗡鸣声不断,似乎这天雷便在头顶处狂乱。 金吾卫们瑟缩着将刀尖换了个方向,指向裴子初。 天谴啊,他们怕! 竹猗眯起了眼,双唇无声地吐出一个字——滚。 “轰——……” 刚刚聚拢的乌云忽又散去,惊雷也被风吹散,也打散了金吾卫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让他们的选择像个笑话。 “呵,好像老天爷也站在我这边呢!” 裴子初无奈地一声轻叹,就把裴太师气得不轻。 竹猗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老天爷,是她妖君大人好不好?别谢错了人! 裴太师的目光牢牢锁住裴子初脸上的血痕,讳莫如深地笑了起来。 “老天爷只会站在胜利的这一方。” 说着,他从袖中缓缓掏出一颗灰白的鲛珠。 竹猗和裴子初不约而同地眯眸而视。 这老杂毛还真是阴险得可以,长久以来的有恃无恐,原来就是因为把着裴子初的鲛珠? 该死得很呐! 裴子初盯着裴太师,似笑非笑,“本王还在期待着,你这些年会长些本事,没想到,如此轻易地就走到了玉石俱焚的地步。” “玉石俱焚?不……”裴太师缓缓后退着,平等地轻视着这殿中的所有人,就像在打量一群死人。 “只有你们,会永远葬身于此……” “太上皇!睁开眼看看你的子民吧!灾祸即将来临,救救你的血脉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已经退到大殿门口的裴太师便果决地捏碎了手中的鲛珠。 那飘扬的粉末挥洒下来,降下一层水纹结界,将大殿内外阻隔成两个世界。 察觉到不对劲的金吾卫们持刀就像冲出去,却无一例外地被结界弹开。 “摄政王,你没事吧?” 眼见结界外的裴太师已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闻玥才冲到裴子初身边。 裴子初拭去嘴角的一抹血渍,淡声道:“无碍。” 裴太师恐怕致死也不会想到,他早就凭借七星戒中的秘法重新养出了一颗鲛珠。 虽不如初生时那颗契合神魂,但好歹也能够抵御鲛珠尽毁带来的伤害,不至于一命呜呼。 “摄、摄政王,此前是我们不识好歹,还望摄政王不计前嫌,带我们金吾卫杀将出去,待脱困之后,我们自会禀明皇上,治罪于那老匹夫!” 金吾卫统领果然是能屈能伸的汉子,当即就跪在裴子初面前请命。 “滚开,没看到摄政王已经受伤了吗?你这是要逼他去送死?” 闻玥一脚就踹在了金吾卫统领的肩上,金吾卫统领也没有躲,就这样摔坐在地后,又立马跪好。 “摄政王威名远播,我等愿听候差遣,只要摄政王愿意指出一条明路!” “我等愿听候摄政王差遣!” 搞许愿这一套?想得美! 闻玥正要发难,却被裴子初一个眼神给拦下。 “本王对这奇门遁甲之术并不精通,也是无能为力,诸位求错了人。” 闻言,金吾卫们愣了愣,思考片刻过后,又求上了荼风。 “国师威名远播,我等愿听候差遣,只要国师愿意指出一条明路!” “我等愿听候国师差遣!” 原模原样。 闻玥,“……” 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只是,荼风什么都没有说,一双泠泠寒泉般的眸子就这么看着他们,将他们看得一阵心虚,纷纷低下头去。 这时候,夏宁宇忽然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衣袍,还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竹猗瞥了他一眼。 夏宁宇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赧然一笑,悄声道:“不知怎的,觉得冷了。” “幻丝。” 竹猗话音刚落,一只小蜘蛛就从裴子初的心口蹭蹭蹭爬到肩头,又攀着白丝荡到夏宁宇的头顶。 一阵吐丝,便给夏宁宇织就了一件毫无美感可言的紧身衣。 直将他包裹成圆润的大茧子。 夏宁宇嘴角抖了抖,“……竹猗姑娘,这样,会否太过了?” “还冷吗?”竹猗顾左右而言他。 “不冷啊……”夏宁宇眨了眨清澈的眸,老实巴交。 “那就不过。” 夏宁宇,“……”谈判失败。 裴子初看到夏宁宇生无可恋地嵌在丝茧之中,幸灾乐祸之余,额头也不禁冷汗落下。 所以他刚才也是这样衣服毫无尊严的模样吗?丢人丢大发了! 反倒是这时早该笑出强大的闻玥却无比严肃。 他站在荼风身边,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哼,他可不相信那老杂毛只是想把他们困在这里饿死、冻死,怕是底牌还在后面呢吧? “沙沙——!” 闻玥耳朵一动,凌厉的视线顿时扫向白雾渐厚的水池。 晶莹剔透的冰花开始从池中拾阶而上,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围拢过来。 冰花每逼近一寸,浓雾便吞噬视野三分。 “铮——!” 浓雾中闪过一道黑影,闻玥反身便从折扇中射出三枚骨钉。 “铮铮铮!” 三枚骨钉打中黑影,发出利器啸鸣之声。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没完没了了?!” 闻玥将折扇塞到荼风手里,自己则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竹猗却看得仔细,她随手便扔出一团幽蓝的妖火,“唰”地在地上燃起一片,瞬间驱散浓雾,褪去冰寒。 而那一柄锈迹斑斑的重剑便悬在裴子初身后。 被发现踪迹的重剑也不再做隐匿踪迹之事,横起剑尖直指裴子初的心口刺去。 “裴子初!它在你后面!”夏宁宇瞪大了眼。 裴子初应声跃起,翩然落于重剑之上,一双乌金缂丝长靴化作千斤坠,死死地压住那锈蚀最严重的剑刃。 他感觉到了一股强盛至极的吸力正在扰乱他的心神,那明显凌驾于他之上的灵力不容许如此浅薄的侮辱,正要带着他冲向水纹结界。 千钧一发之际,他又感受到了另一股更加霸道的灵力正将那重剑碾进泥里。 在折戟和掉头中,重剑憋屈地选择了掉头。 裴子初便在这重剑一会儿发癫,一会儿温顺的分裂中,艰难维持身形平稳,进而游刃有余。 “厉害啊摄政王!连御剑都学会了!真是越来越像陛下了!” 闻玥拍手叫好,羡慕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裴子初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他的心有多累,天知道,这把疯剑,迟早化了它,打成马鞍、马蹄铁,天天踩在脚下才出气! 看这剑也遛得差不多了,竹猗又弹出一团妖火,将重剑打歪,这才让裴子初恢复了自由身。 “摄政王,果然很威风啊!” 闻玥不吝竖起大拇指,裴子初笑不出来,内心苦涩。 还好,血也吐不出来。 金吾卫们看向裴子初的眼神也都带上了崇拜,看来还是得指望摄政王救他们的狗命了。 “国师,你可有离开这里的对策?”裴子初请教着荼风的意见。 从不远处虎视眈眈的重剑上收回视线,荼风沉吟片刻,道:“以重剑击破结界,或可一试。” 裴子初抿唇思忖,方才他不是没有做此打算,只可惜这剑有了灵智,还未靠近结界就已经掉头了。 强攻,自己并不是这剑的对手。 诱降,自己也不是这剑的配偶。 不如…… “摄政王你看,这火烧过去了!那个结界好像变得透明了些!” 一直低着头的金吾卫统领总算抬起头做人了,他兴高采烈地向裴子初汇报着自己的这一伟大发现。 然而…… “嗖嗖”两剑,离门口最近的几具尸体便被那重剑扫远了些。 裴子初,“……” 金吾卫,“……” 闻玥无奈地捂脸,与另一边上蹿下跳的重剑形成鲜明对比。 “它,好像在嘲笑我们。”夏宁宇暗暗觑着重剑,只觉得心惊不已。 “它只是皮痒了,欠打。” 竹猗红唇微勾,明艳的容颜却透出彻骨的森冷,远远相隔的重剑几不可闻地抖了抖。 下一秒又不知死活地玩开了。 本以为能够见到那老不死的太上皇,真有凡心不死的修仙之人,没想到只是一个生出器灵的锈剑在犯贱! 既然钓不到背后的大鱼,那小虾米也能上桌当盘菜了。 “玩够了……”竹猗伸了个懒腰,眸光一动,“就滚过来开门。” “莫要等着本君将你磨成钥匙!” 第144章 来吧 不墨迹 众人皆以为那柄重剑根本不会将竹猗的狠话放在眼里,或是会像嘲笑裴子初一样,给竹猗扎成刺猬。 万万没想到…… 那重剑竟会怂到“噗通”一声摔在地砖之上,抽搐着来回打滚,仿佛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揉搓拿捏,久久不敢再飞起。 竹猗懒懒一伸手,那柄重剑也终于不再发癫,乖乖地滑进她手中。 还十分狗腿地变得小了些,就怕她使着不趁手。 啧,还真是一物降一物,狗脾气的破剑遇上了鬼见愁的恶婆娘。 奈何竹猗并不吃重剑讨好的那一套,一掌就将那重剑朝着水纹结界给拍了出去。 “轰!” 剑与结界碰撞在一起的瞬间,巨大的震颤摇晃着整座大殿,众人都趔趄着扶住最近的柱子。 这时,“骨碌骨碌”的动静急促地靠近。 竹猗眯起眼,闪身就看到滚过来的夏宁宇,还真是圆润的一坨。 紧接着,就又不得不伸手将人捞回来。 惊慌失措的美男子脸色煞白,故作镇定地指了指自己身上缠着的白丝,“竹猗姑娘……” “保你命的。” 竹猗理了理夏宁宇散落的发丝,眯起眼,“幻丝,全捂上!” 夏宁宇还来不及发出反抗的呼喊,就被一只拇指大的蜘蛛踩在鼻头,下一秒就是铺天盖地的白茫茫。 眼看那白茧将将封顶了,小蜘蛛幻丝“咻”地一声冲了出来,算是给夏宁宇留了个气口,让他不至于憋死。 功成身退的幻丝一头扎进竹猗的袖子,完全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大嫂,快看看你那柔弱不能自理的便宜相公吧!” 身后传来一声破锣嗓子,惊得竹猗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回头一看,那雾气蒸腾的水池子里倏地窜出无数条红尾黑蛇,“嘶嘶”地向着他们靠拢过来。 它们不惧冰寒,速度极快,坚硬的鳞片在冰面上划过刺耳的声响。 即便金吾卫们挥剑乱砍,但也终究被溅出的蛇血腐蚀得吱哇乱叫,死得一个比一个板正。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那些大老粗们边打边退,不知不觉就把荼风推到了最前面。 而闻玥也为了保护荼风,不得不刀尖舞蹈。 从折扇里射出来的银钉“唰唰”地,钉住蛇的七寸才稍得喘息。 不过银钉早晚都是会用完的,那些红尾黑蛇却像是无穷无尽似的,一茬儿接一茬儿地扑了过来。 竹猗暗骂一声,飞身而来。 一跺脚就震晕了一圈红尾黑蛇。 “这些蛇到底从哪儿来的啊!” 闻玥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风流少年抖成了鸡爪疯。 裴子初也推着“大白茧”夏宁宇走过来,“裴家的鬼把戏,起初是为了皇陵里那些宵小之辈准备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水池直接炸开,仿佛崩了蛇窝了,足够将他们所有人都给活埋! 实在是太恶心了! “妈呀——!” 闻玥面如菜色,连自我了结的想法都有了。 “把嘴闭上!” 竹猗抵着他的下巴,顺手往后一扒拉,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时候,她无比想念追杀秦战杳无音信的青阑,这个时候就该它清理门户啊! 既然趁手的不在,那就现抓一个凑合的!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虎啸龙吟般的破空之声掠过头顶,那瀑布般的红尾黑蛇被削得骨灰都不剩,只余下浓重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嗡嗡的声音又是一阵环绕,众人这才看清那就是让他们陷入窘境的罪魁祸首之一——重剑。 那环绕着竹猗作揖摇摆地贱玩意儿,真是很掉价。 但是也多亏了这把剑狗腿地转圈圈,那些蛇倒是安分地蛰伏在水池周遭,迫于它的威压不敢靠近。 闻玥咽了咽口水,十分羡慕躲在茧子里的夏宁宇,不用面对这令人倒胃口的大场面。 “裴家的祖传把戏应该完了吧……” 竹猗白了一眼头顶上蹦跶、迟迟不敢落地的重剑,满脸漠然。 裴子初面色肃穆,那是一种如临大敌的紧绷。 “他要出现了。” “谁啊?谁要出现了?”闻玥心有不安,可身边的两位大佛又不开口,愈发烦躁。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了。 十数个水池齐齐崩裂,随着水花飞溅而出的巨大的窒息之感,几乎要碾碎他们每一个人。 还有脸闹这么大的动静! 不怕死是吧? 竹猗轻轻地甩了甩袖子,那些加诸在所有人身上的压制瞬间消散。 死里逃生的侥幸,让所有人都滑坐在地上,狼狈地呼呼喘气。 还没有开始打,人家甚至连面都还没有露,就趴下了一大堆。 不中用的东西! “咻!” 那荡漾的重剑又是一个虚晃,下一秒,陡然悬停在了大殿的另一边。 像是抵住了什么东西。 又像是被什么人握在了手中。 剑身激动地鸣叫着,兴奋,抽风。 “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 竹猗不屑地嗤笑,手中已然燃着一团妖火。 裴子初也不动声色地与竹猗并肩而立。 他比竹猗客气多了,眯着那双平静下来的重瞳,抿唇一笑:“南梁使臣裴子初,见过灵兆太上皇。” 顷刻间,那股熟悉的威压再次袭来。 伴随着耀眼的炽光,亮瞎一众人的狗眼之后,终于是从茫茫白雾中走了一个人影来。 白衣白发,如云织锦无风自动,沉沉月华之姿的男人执重剑而立,直指裴子初的眉心。 “裴家少主,何以为南梁使臣?” “你这老头儿,死就好好死吧,闲的!” 竹猗皱着眉头,看着对方与自己的同款白发,嫌弃得不行。 金吾卫们投研偷眼看着这凭空出现的男子,又是怀疑又是震惊。 这,这是太上皇显灵了? 返老还童? 怎么头发还是白的? “无知小辈!” 太上皇连一个眼神都不啻给她,挥赶苍蝇似的拂袖,欲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永远闭嘴。 “你也不怕折寿。” 竹猗眼尾上挑,眉宇间满是兴味,谈笑间就将那迎面而来的杀气搅了个一干二净。 小辈?多么久远的称呼啊。 别说她还不是妖君的时候,就没人敢这么在她面前冲长辈,更遑论她坐上了妖君的位置之后…… 手中盛燃依旧的妖火闪了闪。 五指顿时收拢,竹猗掐灭的火苗倏然湮灭,众人直觉一瞬间庞大的燥热,那太上皇便像是炸了荒坟,浑身燃起幽蓝的熊熊鬼火。 太上皇那一头碍眼的白发首当其冲化成了粉齑,神识撕裂着被炙烤,仿佛瞬间坠入无间地狱。 闻玥的腰杆儿终于直了起来。 他奶奶的,就说死人显灵后劲不足! 看吧看吧!地狱的火烧上来了吧? 报应! 活该! 呸! “等天谴,还真不如自己动手痛快。” 竹猗眼神冰冷,周身的戾气暴虐汹涌着,化作无形利刃,凌迟着太上皇的三魂七魄。 “苍阳!” 太上皇一声厉喝,祭出手中的重剑,猛地劈开了禁锢住他的妖火。 干净利落,看得竹猗又好气又好笑。 “想跑?没那么容易。” 竹猗再次弹出数团妖火,打得却不是太上皇,而是那坏事的苍阳剑。 被妖火淬得发紫的苍阳剑仿佛被喂了药,忽大忽小,满大殿乱飞,砍得到处都是窟窿。 “苍阳,回来!” 太上皇望着失控的苍阳剑,无论如何掐诀都无法使苍阳剑平静下来。 竹猗冷笑一声,歪头望着苍阳剑。 “滚回去吧。” 如蒙赦令的苍阳剑立刻听话地做出了反应,突然反身斜插下来。 “噗!” 狠厉地刺穿了太上皇的肩膀。 “父皇!” 殿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紧接着,小皇帝就跌跌撞撞跑进来。 太上皇虽然被捅了个对穿,血流如注,可并不如妖火炙烤那么痛苦。 因为他还有闲心捯饬自己,一个清尘诀把自己恢复得人模狗样,让儿子不至于被这副鬼样子吓到。 那真是想多了,从他诈尸那一刻,就注定是聊斋的路子。 裴子初目光寒凉地看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温温地笑开。 “灵帝来了啊,还真是时候。” “这里何时有你说话的份儿?!” 灵帝红着眼扭过头来,撕破脸对裴子初大吼。 裴子初双手负在身后,并不把小皇帝的狗脾气放在眼里,他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 “有了撑腰的,说话的底气果然足了不少。” 的确如裴子初所说,灵帝仗着太上皇在这儿,就有恃无恐。 但同时,他也存了要把这些南梁来的家伙一网打尽的杀心。 “爹,就是那个白发女子杀了母后!”灵帝愤恨的眼神又射向竹猗。 闻玥挑了挑眉,还真是你爹的乖儿子,要挑就挑最头铁的惹。 竹猗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波澜,她扬起下巴,对灵帝父子俩竖起了一根食指。 灵帝皱眉,恼怒的同时也一头雾水,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就被头顶的重剑砸得眼冒金星,要不是太上皇出手快,头都能给他削掉。 “讨厌高黑状的臭小子。” 灵帝看着地上的碎发,愣住了。 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气得面红耳赤,却见她一招手,那把重剑就乖觉地飞了过去,用剑柄给她捶肩。 众人,“……” “闹也闹够了,新仇旧账一起算吧。” 灵帝正欲发难,被身后的太上皇按了下去。 “你想怎么算?” 竹猗看他的眼神如同在俯视脚底的蝼蚁,妖君大人向来要钱不要命,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要。 “教子无方,治国不严,你们屁股底下的位子趁早交出来。” 灵帝一听这打劫都打劫到他脸上了,又是气得五官移位。 “灵帝生气作甚?难道这不是事实吗?”裴子初跟着附和。 太上皇再一次打断了灵帝,“念在裴家世代功勋的份儿上,我会留你一个全尸,但是他们……” 竹猗翻了个白眼,这老小子,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我们就不劳你操心了,还是珍惜珍惜这最后的父子相聚吧。” “那就很遗憾了。” 太上皇不动声色地将灵帝护在身后,目光落在竹猗身后那一群抱头母鸡蹲的金吾卫,皱眉。 “还在那里愣着作甚?滚过来护送陛下离开!” 竹猗和裴子初都没有出声,也没有出手,反正他们对欺负小孩儿也没兴趣。 但那小屁孩儿嚎得像被凌迟一般,吵得人脑仁生疼。 竹猗暗暗给这太上皇记上了一笔。 死不干净,她帮他。 把手里的重剑往地上一扔,竹猗拍了拍手掌,“来吧,不墨迹。” 太上皇的眉心跳了跳。 赤手空拳…… 这是多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啊…… 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感叹,因为对面的女子已经直冲过来,那势如破竹的身影劈开空气,让安稳许久的太上皇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 他对上一双金瞳黑眸,竟是费了莫大的精神力才险险避开这致命一击。 “呵! 只见竹猗悠闲地回过身来,周身围绕着淡淡的凶煞之气,旁人只是觉得有些冷,太上皇却感到千万根针缓缓扎进他的神魂。 这股气息是…… 巨大的压力迫使太上皇双膝砸地,想要瞧清楚眼前人的那双眼睛更是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 有生以来,他头一回感觉到无可招架的震慑力,恐怖得近乎于飞升时扛下的雷劫! 他抖动着惨白的唇,拼尽全力地想要说什么,竹猗猝然贴近。 那道残影还未曾从脑海中彻底消失,那张扬的天诅——金芒紫堇蕊已经清晰地映入了眼底。 红唇微翘,直接就是一脚。 踢得太上皇毫无还手之力,一口老血喷出,歪在一边。 “仙门不问凡俗,你狗拿耗子,金屋养鱼,玩儿得太花了。” “噗!” 又是一脚踹上他的小腹,直接要了他半条命去。 太上皇痛苦的表情并不能抵过这三言两语带来的惊诧。 为何这女子会知道? “你……到底是谁?” “如果你是想记住杀你的仇人,那……我叫竹猗。”竹猗淡漠地看着他,“若这是你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寡人便是箫猗。” 太上皇浑身一颤,眼中不解与恐惧交织。 竹猗,竹猗…… 那是所有修仙之人都不愿听到的名字。 “妖君……” 太上皇又是吐出一口血,并不等他彻底醒转,就感觉到浑身上下都失去了控制。 “死之前,来玩一个游戏吧。” 第145章 秘密 我是妖(小修) 他们明明在说话,可旁观的人却听不见半个字。 无所谓,反正光是看着这目中无人的太上皇吐血也挺爽的。 闻玥津津有味地看着。 就是动作慢了点,赶紧把人扎了送去和那妖后作伴啊! 跟一个臭老头哪有那么多话聊! 不过…… 这婆娘杀了妖是凑巧,可仙门之人也能是她说杀就杀的? “你带着夏公子,速速离开这里。” 荼风低声叮嘱。 一块冰凉的硬物也顺势塞进了他的手心。 低头一看。 是他心心念念,向他讨要许久都不见同意的月神石…… “给我这个干什么?现在是炼器的时候吗?” 闻玥撇着嘴,将月神石重新塞回荼风的手里。 “暂时放你那儿,等回了南梁,再给我换一块大的!” 你家恶婆娘在前面打架,你在后方玩儿什么英雄热泪这一套? 晦气! 荼风不由分说地将月神石塞回到了闻玥手里。 “用不上就扔了,夏公子必须离开这里。” 闻玥骂骂咧咧地收下了,耍什么帅! 虽然不知道荼风到底是在顾忌什么,只要那恶婆娘正常发挥的话,打死个把妖魔鬼怪的,有什么稀奇? 但想到群魔乱舞,一个脆皮在旁边碍手碍脚,确实不太好。 想了又想,他扣住了那个大白茧子。 “石头我收下了,人就不送了,若我们有什么不测,那他还能活?” “竹猗说他能活,他就死不了。” 闻玥翻着白眼,不管什么时候,这粘不拉几的鬼话都让人犯恶心。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这儿一起看他死不死得了。” 荼风瞥了他一眼,如此吃了秤砣铁了心的王八,懒得多费唇舌。 闻玥喜滋滋地收好月神石,“他们都站着聊一炷香了,这太上皇也吐血吐了一炷香,你还在担心什么?” 荼风望着竹猗的背影,神色莫名。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能不能直说??” “杀太后,和太上皇,不一样。” “不一样个……”屁! 嘴巴比脑子快,闻玥只来得及收回最后一个字。 要说不一样,确实很不一样。 杀太后的时候干脆利落,没那么多废话,可这太上皇明明就快要吐血吐死了,也不见竹猗来个手起刀落。 为什么? “仙门中人通常会有命牌,一旦发生不测,仙门掌门及长老便会知晓,到时候,引来的是更大的麻烦。” “仙门中人怎么敢滥杀凡人?不怕一个天雷劈死他啊!” 荼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泠泠冰寒,让他倍感清醒。 凡人…… 他们是,竹猗…… 就不一定了。 搞不好,她还是哪路落难的神仙呢! 就是……可能……单挑不过人家一整个仙门。 刚要喊一嗓子,劝竹猗打够了就回来吧,四面八方突然飞射进无数把长剑。 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殿,砍得愈发支离破碎。 重重剑气掀翻殿宇,后又齐齐冲着竹猗所站的位置刺去。 “嘭!” 竹猗所站的地方被砸出数米深坑。 而浑身是血的太上皇则被那把重剑驮着,高高飞起。 情况不对,裴子初伸手招来池中余水。 腾挪的水柱灵活地在殿中游走,似是在寻找竹猗的踪影。 他不相信,她会如此轻易地死去! “闲的没事做?” 身后响起一道轻慢的嗓音。 裴子初手一抖,那裹着碎石的水柱撒了些,正好浇在闻玥的脑门儿上。 闻玥抹了把脸上的水,深吸一口气,“……” 真他妈闲的!没事玩什么水? 裴子初转身,眼睫微颤地看着竹猗。 “竹猗……?” “行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煽情的话以后再说吧。” 竹猗抓起裴子初的肩膀又是随手一扔,将他置于安全范围内。 然而,她并未察觉自己方才的语气有多么宠溺,裴子初的反应又是如何顺从。 扑了个空的众剑已经重新汇聚在了一起。 得以喘息的太上皇也恢复了些气力,坐了起来。 瞅着这一把一把初具神识的灵剑,竹猗暗叹着,原来皇帝入了仙门,依旧是万人拥护。 但若是把这些废物当成是撑腰的,未免过于愚蠢。 竹猗眯着眼睛看向太上皇屁股底下的苍阳剑,“小破剑,冷脸贴热屁股很舒服?” 苍阳颤颤低鸣,颠得太上皇不得不飞身立于另外的剑尖之上。 竹猗的身边又多了一条狗腿的尾巴。 “咳咳!” 太上皇脚下踩一柄剑,手里握一把,“众弟子听令,随我一同灭了这妖女!” “好啊~” 竹猗握着苍阳剑,脸上的复杂纹路若隐若现,从额头连到眼尾,一直蔓延到下巴…… 排山倒海般的剑气席卷而来,狂风迷了人眼,如雪白发飘荡飞扬。 竹猗提剑便迎面撞了上去。 “轰!” 一时间石破天惊。 大殿再一次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这一次,连破败的墙皮也全部倒塌下去,碎裂成一片一片,散落四方。 而在竹猗身后的裴子初他们,也不可避免地被扫荡出老远,纷纷摔出大殿。 跟着他们一起落地的,还有不少所谓的灵剑。 “呸!呸!” 闻玥从废墟中抬起脸,这真他妈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还来吗?”竹猗单手转着苍阳剑,左手换右手,格外惬意。 “这话,该我问你吧?” 伴随着一声阴恻恻的冷笑,太上皇狠厉地攥紧荼风的脖子。 “若想要你的相公毫发无伤,自绝于我面前!” 竹猗面色一变。 这个狗东西为何会这么说? 想了想,她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多嘴多舌的闻玥。 大嫂你大爷!这下玩脱了吧! “还不动手?!” 太上皇又是一使力,荼风明显已经喘不上气,玉瓷般的面容更是憋得发紫。 几乎是瞬间,竹猗反手将手中的苍阳插进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 “放了他。” 竹猗冷冷地盯着他。 “竹猗!” “恶婆娘,你疯了!……噗!” 裴子初和闻玥还未靠近,就被两柄灵剑打中后心,当即倒在了地上。 “竹猗,你不可以……嗯哼!” 裴子初咬着牙站起来,可又一次被飞来的灵剑打中了膝盖,重重地摔在地上。 听到动静,竹猗回头一看,皱起了眉头。 真是狼狈,都是摄政王了,还会被人按在地上,毫无反击之力…… 这老东西,该是灰飞烟灭才解恨! “还真是鹣鲽情深啊……” 太上皇松开了荼风,倏然抬手,嗖嗖几把灵剑穿过竹猗的丹田。 真狠呐! 只可惜,他的丹田早就被菩提金印搅烂了,还轮得到你? “竹猗,这场游戏,看来是我赢了。” 你也有脸说? 竹猗嗤笑一声,看向滑坐在地的荼风,缓缓迈出一步,一步,又一步…… “你,你站住!” 骨子里的惊惧让他挥舞着双手,纷纷剑雨狂暴地刺破竹猗的肌肤,使得她每踏出的一步,都拖出一隅血泊。 但,却无法阻挡她前进的步伐。 “竹……猗……不……” 竹猗眼前一片血红,眼睫滴落的血珠模糊了她的视线。 裴子初和闻玥的呼喊在耳边忽远忽近。 她觉得烦躁。 恍惚间,看到荼风在冲她摇头。 “你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尖厉的喊叫声中,剑雨调转了方向。 挣扎着,指向朝竹猗爬过来的荼风。 见剑雨终于不再为难竹猗,他停了下来。 浅笑如兰。 眼中却满是哀色。 “竹猗,停下吧……” “杀了她!杀了她!” 太上皇已经近乎癫狂,他胡乱指着看不清表情的竹猗,和面带笑容的荼风。 剑阵们也失了方向,大部分都杀向了竹猗,少有刺向荼风的灵剑也都莫名崩断。 竹猗终于停了下来。 缓缓拔出胸前的苍阳,她已然摇摇欲坠。 “游戏什么时候结束,我说了算……” 竹猗掷出苍阳剑,划破长空,狠狠刺穿太上皇的胸口。 太上皇呆愣地低头,胸前的窟窿正被不知名的力量啮噬,他痛不欲生! “妖……” 仰天长啸不过一半,人便已经散失得干干净净,连灰都不曾留下。 太上皇一死,剑阵更是急速坠落,深深地插进宫墙之中,湮灭了灵剑的光芒。 “竹猗……” 荼风已经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靠近竹猗。 却又不敢碰她。 竹猗缓缓抬手,想要抹去糊住眼睛的血珠。 被一双温热的手颤颤地握住,好似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琉璃。 “竹猗,没事的,我……一定会救你……” “我知道……就凭那个狗东西……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荼风抿唇,微颤地念诵起古老的咒语。 以命换命的把戏已经用尽,再如何挽救也是枉然。 明明知道自己身负天诅,偏还要趟这趟浑水! 竹猗摇了摇头,眼前一花,便被荼风揽进怀里。 “别睡,不是说……等我懂得何谓真心……我们就能成亲的吗?答应我……别睡,好不好?” “你这么吵……我怎么睡?” 竹猗的神识无比清醒,可身子却无比沉重。 天诅的报应来的真是时候啊…… 早知道,就绝了一网打尽的心思,而非以凡人之躯对抗灵剑。 竹猗张了张嘴,嘴角便溢出一片猩红。 “告诉你一个秘密啊……其实,我是妖,竹妖……这些破剑,根本杀不了我……因为我是空心的……” “别说话,又流血了……” 荼风话语轻颤,一滴泪抖落下来,落在竹猗的眉间。 “呃……” 竹猗轻哼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滑进她的心里,藏了起来。 她无法抵抗黑暗的来袭,终是彻底地闭上眼。 最后一刻,梦呓般低语:“本君流血不流泪……你也……不许哭……” 积云涌动,沉郁的灰漫过了澄蓝的天空,幽蓝的火苗在空气中跳跃,从竹猗的眉心开始吞噬她的一切。 与太上皇如出一辙的一干二净。 不,或许并不一样。 荼风垂头紧攥的双拳,却突然拂过一片翠绿的竹叶。 苍白的脉络纠结繁复,隐约能看到一粒朱红。 像极了,她眼尾的一滴泪痣。 第146章 谁说 千目镜不竭? 打下一片江山,可能需要三年五载。 也可能只需要三五天。 华家父子并没有赶来索布,被毁得差不多的灵兆皇宫正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除了巡逻的铁甲卫,无人出没。 “一个把自己埋在竹林里,一个把灵帝种在泉池里……疯了疯了,南梁完了!” 闻玥晃着手里的酒壶,满脸青黑的胡茬,落满疲惫与颓废。 比起他提到的两位,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宁宇望着头顶处的沉闷穹宇,没说话。 一双温柔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那日从茧子里出来之后,看到的便是满目疮痍,几乎被夷为平地的灵兆皇宫。 浑身血污的国师颓坯地跪坐在地上,阶前盛放着朵朵血花,是这灰白天地间中唯一鲜明的色彩。 裴子初和闻玥并未像国师那么失控,但也没有那么正常。 闻玥望着天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裴子初面无表情,眼尾微红,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寒风掠过,那张妖孽而危险的俊脸也仿佛褪去了最后一丝温度,终于变成了冷血的模样。 这充满煞气的可怕少年,真的就要彻底成为第二个暴君了吗? 就因为,一个女子的离世…… “她不是妖女吗?妖女,怎么会轻易地死掉?会有转世什么的吧?” 闻玥继续说着胡话,酒气熏天地凑近夏宁宇。 “嗝……” 夏宁宇,“……” “妖不仅不会转世,也还会入梦,你若想见她,就早些休息吧。” 夏宁宇抽出闻玥手中的酒壶,按着他的肩膀将薄毯拉过头顶,盖住。 闻玥也确实不省人事了,闭上眼,嘴里念叨着什么沉沉睡去。 夏宁宇仍旧继续地看着沉沉夜幕,润泽如水的眸子里潜藏着太多不具名情绪。 “会再见的吧……” 他高举酒壶,遥遥地相敬空无一物的夜色。 辛辣的烈酒滑入喉,他呛了几口,随血色一起漫上脸颊的,还有朵朵绯色的樱花…… 无瓦遮檐的千泉殿。 裴子初抬手止住铁甲卫对灵帝的鞭打,诡异的重瞳阴郁地看着他。 “你以为,你咬死不说出千目镜的下落,本王就拿你没有办法?” 灵帝恶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沫,“摄政王还有什么手段,不妨一并使出来,孤受着就是,可这千目镜不是那妖女毁的吗?你该去找她要才是!” 杀了母后,又灭了父皇,还将皇宫毁得一片狼藉,他如何还有脸让自己交出千目镜?! “你的胆量,让本王刮目相看。”裴子初阴冷的视线扫过他身上的褴褛,像一头暗夜独行的嗜血残狼,“好在,裴太师不曾如你一样嘴硬。” 话音刚落,铁甲卫抬着一个两颊扑着腮,鳞片被生生刮去一大半的不人不鬼的东西,走近。 “陛下……” 血肉模糊地伸手,向被绑在柱子上的灵帝颤声呼喊。 灵帝皱着眉头不禁后缩,紧贴着柱子上,略有惊讶,犹疑道:“……裴太师?” “看来灵帝的眼神也不错,这畜生都烂成一团泥了,也能认得出。” 裴子初的声音比夜寒凉,轻飘飘地传进灵帝耳中。 灵帝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惊惧,他移开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裴子初,冷笑一声:“摄政王……就凭这么一个冒牌货,就想逼孤就范?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是吗?” “别说此人身份存疑,就算他真是裴太师,那他也应与孤一同为灵兆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决计不会向你这等乱臣贼子低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裴子初缓缓点头,“灵帝说的是……” 话还未说完,他便一脚狠狠踩在裴太师手上。 直到一道骨头碎裂声响起,裴太师那痛呼声渐渐扭曲,他才继续道:“听到了吗?灵帝让你去死,只有本王能留你一条命,现下是否要说出千目镜的下落?” “你……” 灵帝高高昂起的脖子一梗,似是没有想到自己方才那一番慷慨激昂,仅仅被浓缩成了一句“灵帝让你去死”,还拿去威胁人。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我说……” 裴太师含糊不清地说着,同时伸手要去抓裴子初的脚。 却被毫不留情地踢开。 “哼,摄政王莫不是疯了?这世上只有灵兆皇室才知……” “就在你脚下……” 灵帝话还未说完,就被裴太师揭了老底,嘴角一抽,无话。 一时竟不知该痛骂裴太师通敌卖国,还是该惊诧裴太师为何会知道千目镜之所在。 “看来你这条命,本王杀不得了。” 裴子初不免有些遗憾,朝一旁的铁甲卫挥挥手,“带下去,绝水,自生自灭吧。” “裴子初!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啊!” 裴太师嘶哑着嗓子,暴突的眼珠结着蛛网般的血丝,瞪着裴子初疯狂地想要挣脱,满是不甘。 他那非人哉的模样只对心灵脆弱的灵帝产生了不小的视觉冲击,至于裴子初…… 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铁甲卫更是懒得应付,一脚踹晕,粗暴拖走。 “挖吧。” 裴子初把玩着手上血红的七星戒,背过身去,不再看失魂落魄的灵帝。 一大批金吾卫扛着铁锹和尖镐冲了上来,只路过时扫了灵帝一眼,便低着头,顺着那早已干涸的温泉赶紧开挖。 灵帝已经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了。 或许也该认命。 依仗的裴太师出卖了皇家最艰深的秘密,还是个隐藏多年的怪物。 本该死守皇宫到最后的金吾卫,也成了敌人手里的刀。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株清冽的水流冒了出来。 重新填满着这满殿的坑洼。 覆盖废墟,掩去尘埃,洗刷着刺鼻的血腥。 灵帝像是猛然惊醒,剧烈地咳嗽着。 又喷出一抹猩红。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裴子初盯着脚下越来越积聚的清澈,“是为什么那个老不死的会知道千目镜的下落?还是……” 他转过身,看着灵帝,“为什么本王不杀了你?” “摄政王还真是洞悉人心……善解人意啊,想必你也是因此得了那暴君不少恩宠,无怪乎……你为了她,如此拼命。” 裴子初并不在意他话中的嘲讽。 就像灵帝所说的,他的确洞悉人心。 灵帝在他面前,就如同一张透光又透风的牛皮纸。 激怒他也无用,本就无意杀他。 望着越来越充盈的水池,裴子初说:“很快,很快就能再见了。” “人死如何复生?” 灵帝冷声嗤笑,真是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如此没出息,竟为已死之人将这世道搞得乱七八糟。 “看来灵帝并不知道,千目镜为何会是灵兆秘宝。” 裴子初抬眼,睨着灵帝的眼神平淡如凉口涩茶。 灵帝没说话,直勾勾望着裴子初的视线说明了一切。 他不知道。 除了知道这千目镜能够千里追踪、青春驻颜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呵。”裴子初的眼神变了,变得浅薄地怜悯。 “灵兆自古就寻求的长生,竟不知就在脚下,灵帝,你若早一点知晓,太上皇兴许还能活。” “都到了这个时候,摄政王还有心思诓骗孤……” 他说的话,灵帝是半个字也不信。 若真如他所说,岂不是天大的荒唐? “灵帝是觉得,你配本王花这份心思?” 摄政王一步一步走向泛着莹蓝光泽的水池,蹲下身,伸出手掌拨弄出一圈一圈荡漾的波纹。 “在摄政王眼里,孤自然比不上暴君之威。” “她本就是无人能及,若你见到她,便会觉得千目镜毁得不冤。”裴子初收回手,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来摄政王也有不了解的。”灵帝莫名地有些得意,“千目镜本就是不竭之水,除非海枯石烂,灵兆不竭,千目镜永远都会是灵兆秘宝……” “谁说,千目镜不竭?” “阴太师!” “本王差点把他忘了……”裴子初举目望天,零星闪烁,他忽而看向灵帝,“他应当是这世上最想毁了千目镜的人。” “此话何意?” “太上皇殡天之前将阴太师封印于墓中,让裴太师辅佐于你,但裴太师并未将千目镜的原委、甚至效用相告,甚至任由太后胡作非为,完全是因为千目镜便是你们灵兆皇室从裴家抢去,挟制阴太师的玩意儿罢了。” “你……”灵帝眼神呆滞地回想着方才裴子初说的话,“胡说。” “灵帝不是看到了吗?何苦自欺欺人。”裴子初摆摆手,撤下所有的金吾卫。 灵帝的眼睛动了动,远远望着那一池平静,“裴太师是鲛人,那你……也是吗?” “不要将本王和那畜生混为一谈。”裴子初语气淡淡的,眼中的厌恶却无比刺眼。 一个靠着生食异族血肉来武装自己的畜生,凭什么为人? “呵呵!你抛得开吗?别忘了,你姓裴,就算你再如何否认,你也摆脱不掉。” 灵帝已经渐渐魔怔了,只想让这个罪魁祸首跟自己一样痛苦。 哪怕只是流一滴血,他也觉得痛快!解气! “何须摆脱?灭了就是。等灵兆彻彻底底成为南梁的附属国,届时,本王会来向灵帝请教同样的问题。” 裴子初平静地叹了一声,“到时候,应该叫灵王了吧?” 灵帝气得不再说话,他倒想看看,那暴君是否真的能够回来! 若是不能,就休怪他仰天长笑,好生羞辱回来以报此仇! 第147章 辛苦 为了南梁的未来 此时,竹猗正安详地飘在水里。 应该说,是千目镜里。 当然,这里并非是只困住了她一人。 还有个熟悉的鬼影——箫猗。 竹猗美目轻扫,虽是慵懒不羁,久居高位的威压仍不动声色地蔓延开来。 同样飘着的箫猗并没有半分忌惮,邪笑着打量竹猗,“美人儿,你也死了?” 竹猗一巴掌扣在箫猗的后脑勺上,“好好说话。” 箫猗被打得一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龇着牙抬起头,“寡人这张脸你好歹也用了些时日,竟还下得去手?” “本君打得是脑子,哦,你没有。” “哼,寡人不与你计较!” 箫猗气得眼睛都红了,最后也只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倒是生生憋住了没有动手。 竹猗诧异地挑眉,倒还真是个有原则的色鬼。 万万没有想到,堂堂妖君,也有靠脸吃饭的一天。 “你不滚去入轮回,反而出现在这里作甚?”竹猗问。 死两年了,不说灰飞烟灭,也不至于她这样白胖白胖吧? 那些狗鼻子的阴司鬼差不来抓,还把魂儿从南梁运到灵兆,有意思。 “这话该寡人问你吧?”箫猗斜睨着她,“寡人在这里待得好好的,你突然出现,怎么,又想鸠占鹊巢?” 竹猗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额前的碎发,露出的描金紫堇蕊晃了晃色厉内荏的箫猗,便让她骂骂咧咧捂住眼睛。 “该死!你脸上画了什么鬼东西,怎么还有佛光——?!” 竹猗手一顿,眸中的戾气立时迸发。 佛光? 差点把菩提金印那糟心玩意儿忘记了。 原来狗金印在她的丹田里待腻了,跑她脸上乘凉是吧? “喂,你冷静点!想知道什么寡人应你就是了,别搞阴招,寡人难受!” 箫猗的魂儿忽隐忽现,稍不注意就能够彻底消失于天地间。 竹猗这才敛去周身的威压,收放自如,“那就赶紧说。” “寡人也不知为何在这儿,不过有道声音告诉我,待在这里就能复活……喂,你该不会是来跟寡人抢活命的机会吧?” 竹猗妖娆地翻出个大白眼,这条命还真不用抢,想要,她白送十条。 “寡人还有事亟待解决,必须再回去让那帮人好看!” 也不知道想到了谁,箫猗咬牙切齿。 “让谁好看?让华少羽扒光了给你看?还是把秦战扒光了看?” 竹猗只要一想到自己刚来这地方,睁眼看到的情况,都要戳瞎箫猗的双目了,她怎么还好意思提回去的事? 难道现在投胎有门槛,色鬼不让入轮回? 箫猗刚要反驳,周遭突然一阵晃动。 她下意识就滑过去,抱住了竹猗的腰。 还狗胆包天地捏了捏,手感不错啊。 竹猗,“……” 咔嚓—— 竹猗直接卸了那多余的胳膊。 箫猗痛呼一声,蜷缩在地。 只是再一眨眼,那胳膊又完好无损地长了回去。 “再有下次,直接掰头。” 箫猗脸色阴晴不定,有火撒不出,此前可从未有如此憋屈的时候。 此时,水波的晃动一阵紧接着一阵,纵使是鬼也无法安稳地飘在一处,只能随着浪荡来荡去。 偏生那边的竹猗像是屁股底下长了钩子,不动如钟,玩味地看着她到处飘荡。 箫猗的牙都快要咬碎了,这世界可是真的不公平啊! 有些鬼都快要荡碎了,有些鬼就快要舒服地打鼾了! 就在箫猗再一次滚过竹猗面前的时候,竹猗抬手设下结界,救下她一条狗命。 “没想到你这么弱。”竹猗真诚感叹。 箫猗拍拍屁股跳起来,“是,谁能跟你这老妖相比!” 闻言,竹猗不禁挑眉,看来这妮子知道自己的身份? “本君不喜欢这个称呼。” “所以呢?寡人还不喜欢你呢,不一样要跟你待在一起?” 箫猗扭了扭脖子,带着满脸地不耐烦,更靠近了些竹猗坐下。 颇有些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意思。 “你还有什么未尽之事,说于本君听听。”竹猗往后一躺,翘着腿无比惬意地横在半空。 箫猗下意识便想开骂,可话到嘴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别扭地瞪着竹猗。 仿佛竹猗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竹猗懒洋洋地扫了她一眼,一瞬即逝的警告就让她败下阵来,丧了气势。 “还不是为了该死的南梁!待寡人灭北越、夏燕和高丽,一统天下,再以女子身份登基,气死那群老古董!” 竹猗嘴角不仅微微抽搐,姑娘,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你要是说睡遍天下美男,她还是相信的,眼下这番豪言壮志,实在是……引人发笑。 “哈哈哈哈哈——” 没有忍住的竹猗笑得格外酣畅,笑得隔壁箫猗脸都绿了。 “有什么可笑的?!” “啊……”竹猗拭去眼角笑出的泪,心情大好,“只是忽然想到你对华少羽的急色,对秦战的予取予求,竟全是为了南梁的未来……辛苦了。” 说到最后,那从唇齿间逸出的笑意仍旧抖着上扬的语调。 “你忍得比较辛苦吧?想笑就笑好了,寡人不在乎。”箫猗傲然地扬起下巴,看着震荡得越来越激烈的水波,狂妄又嚣张—— “只要站在高处将这天下踩在脚底,众生自会俯首称臣,谁管你如何登高?” “可你失败了,还粉身碎骨。” “那又如何?寡人有重来的机会!”箫猗倏地转身,甩袖间,恍惚闪过丝缕帝王之气。 竹猗侧首轻笑,不置可否。 怪哉,死了两年的孤魂野鬼仍旧保有帝王之气,她是否能够重来,委实说不准。 只是不知,那背后助她之人,会是谁呢…… “御千目所踪,搜魂南梁国主箫猗,立行!” 裴子初的声音穿过一池清泓,清晰地传到结界之中。 奔腾的水波似乎得到了方向指引,轻缓平静,自下而上将池底的二鬼缓缓托起。 在她们即将露面时,竹猗一脚将箫猗踹出了结界。 于是,冷着脸的裴子初、绑柱上的领地,以及远观的众金吾卫就看到一身红衣的邪佞少年“娇弱”地躺在水面之上。 莹蓝的光点萦绕,只见她双拳紧攥,墨发飞舞,黛色的眉锋利地拧紧,十足冤魂厉鬼索命的韵味。 “公子……” 几乎是箫猗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裴子初便红了眼眶。 终于是在箫猗抬头的瞬间决堤,所有的委屈和无助都不再掩藏。 被暗算一脚的箫猗本想找竹猗算账,可她发觉,大家似乎只盯着她看,并未发觉这儿还有一个鬼,索性沉着脸,就地盘腿坐着。 “哭什么?寡人很吓人吗?”箫猗翻着白眼,将竹猗的懒劲儿学了个十成十。 “没有……子初只是很高兴……” 结界里躲着的竹猗不禁咂嘴,这妮子学得还不错,别说裴子初一时难以分辨,连正主都眼花。 就是不知道她对于学自己有什么感想…… 箫猗才没空对那些无聊的事情发表感想,她看着被炸过的灵兆皇宫,红唇勾起邪肆的笑。 “这是灵帝吧?狼狈了些,寡人都快认不出来了。” 被戳飞管子的灵帝嗫嚅半天,边渗血边低声道:“梁帝还没投胎啊……想来是造的杀孽太多,阎王也不收吧?” 此话于箫猗而言不痛不痒,裴子初却无法忍受任何人对公子的诋毁,一脚不留余地地踹上灵帝的心口。 连呻吟都是断断续续的,想来,从那张嘴中流出的只有血了,不会再有什么他不想听的话。 “啧,子初这般维护寡人,让寡人好生动容啊!” 箫猗笑意盈盈地望着裴子初,那样专注又认真。 面对自己最在乎的人,又是那样窝心的话语,裴子初终是展露出少年般的无措,又克制地抿唇,深深地回望,一字一顿—— “只要公子平安无事,子初什么都愿意。” 正当箫猗要再调戏一两句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句阴恻恻的轻笑,“又要为南梁吃苦了?” 箫猗喉中一哽,转念一想,怕什么?她可是南梁国主!未来的天下领主! “寡……” “他可是鲛人,鲛人一旦爱上一个人,是会不死不休的,你若敢负他,海兴村就是你南梁的下场。” 箫猗,“……” 这下,箫猗可是彻底老实了。 海兴村是什么样子,她太清楚了。 生生世世被困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死不了出不去的,还不如杀了她痛快! “咳咳!子初啊……”箫猗抽搐着收敛了荡漾的笑意,正色起来,“你为寡人……为南梁做的一切,寡人都看在眼里,此番灵兆一行,苦了你了。” “子初不苦,这条命都是公子的,为了公子,子初甘愿付出一切。” 箫猗唇角抖了抖,你可别付出一切,寡人用不起! 心中是惊涛骇浪,面上怅然若失,只道:“子初啊,寡人好久没有回南梁看看了,甚是想念呐……” “装得还挺像回事。”竹猗不留情面地嗤笑。 裴子初却觉得心疼,他自责自己怎么现在才找到公子,让她漂泊如此之久…… “公子,我马上就接你回来!” “好!”箫猗忙不迭答应,迟疑一瞬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第148章 成神 不靠香火 裴子初奔着死去的动作无比果断敏捷,手掌心划开一道子,汩汩流血。 他捏着七星戒,振振有词地低吟箫猗听不懂的古咒。 平静多时的池水再次狂躁地席卷,重新将箫猗搅得七荤八素。 她只是后退的动作慢了些,没有成功回到结界当中,就被那滔滔巨浪拍傻了。 正想喊那边入定的裴子初管管她这边,不曾想,自己根本张开不嘴。 僵硬,失控,整个鬼都不好了。 与她的狼狈不堪相比,竹猗双眸含笑,快活得能够哼出小曲儿来。 裴子初在救箫猗。 千目镜在阻止裴子初拿自己救箫猗。 打的不可开交,不值一提。 现学现卖的初生牛犊,和日渐式微的老臭法器,都豁出了命。 “你笑得……太丑了!” 箫猗表情扭曲,用尽浑身力气才挤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竹猗听得辛苦,索性挥手解了她的禁制。 “你刚刚说什么?” “寡人说你笑得太美了!迷死人!”仍旧是恶狠狠的语气,引得竹猗又是一阵发笑。 看起来这位还没长大的小暴君除了脑子不好使,眼力见还是不错的。 箫猗直挺挺地躺在汹涌的水流之上,在竹猗的庇护之下,也懒得挣扎了。 “等寡人成功归位,定命人给你塑金身,盖寺庙,供着足足的香火,让你早日积满功德,飞升成神!” “成神不靠香火。” “那靠什么?” “靠……你这样的暴君咯。” 箫猗,“……” 憋了会儿,她道:“少吓唬寡人,别以为寡人没看到你残暴起来的样子,比寡人还没人性!” “本君是妖。”竹猗风轻云淡地纠正她。 “妖都是像你这样口是心非的?”箫猗的视线扫向另一边,落在仍在不遗余力和千目镜对抗的裴子初身上。 “若寡人失败了,那就说明他也失败了,寡人会消失,他也会死吧?” “所以你才不得不出手相助于寡人,即便你再不情愿?” 竹猗打了个哈欠,抬手拂了拂泛着粉的莹白耳尖,没有搭理她。 甚至觉得她有些聒噪了。 箫猗见此,却觉得这是把人说害羞了,颇有种拿命开玩笑的粗蟒,张口就道:“别装了,有羁绊不丢人。” 嘭! 箫猗屁股底下的水流突然汹涌起来,直接将她掀翻了过来。 “绊不住,是真丢人。” 竹猗懒懒地摇头,箫猗看到她那副雷都劈不死的样子,一口老血堵在心口。 就在这时,裴子初却是真的被失控的水流打中肩头,吐出一口鲜血。 那嫣红的颜色被水流冲淡,脸侧的鳞片流转盈润光泽,鲛人的特质毕露无疑。 箫猗揉了揉眼睛,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大放厥词。 然而并没有后悔多久,就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托起,“睡够了就赶紧站起来 错过就等下辈子。” !!! 求生的欲望是强烈的,箫猗单手撑地,迅疾又利落地站了起来,稳如泰山。 几乎就在她站起来的瞬间,那一波接一波冲天而起的水流在裴子初面前纷纷打出假动作,急转弯后疯魔般地将箫猗缚进水牢。 “你这老妖,害寡人!” “叨叨什么?活够了?” 竹猗穿过水帘,在箫猗身后冷不丁地嗤道。 箫猗忙转过身,差点扭了脖子,气势弱了下去,嘴依旧硬挺。 “你……来干什么?” 竹猗蹙眉看着她,“送你上路。” 箫猗额头青筋直抖,“……” 要不是复活大业还要靠你,你这样的真该被送上茅山! “走你!” 惊恐的眼神还没来得及翻上去,铁锅大的拳头便灭顶而下,将她整个鬼锤进了脚下的湍急暗流之中。 箫猗这才明白,老妖让自己站起来,完全是为了方便她动手! “知足吧,本君不介意动动脚。” 竹猗不耐烦地甩手,前一瞬还在咆哮的水流,下一瞬便像被无形的巨刃劈开。 也劈断了裴子初和千目镜的胶着对峙。 后退两步稳住身形的裴子初半跪在地上,并不急于查看自己的伤势。 重瞳染着血色,目光灼灼地盯着水流分立之处。 竹猗打了个哈欠,“非要本君指名道姓是吗,千目镜?” 千目镜咕嘟嘟地冒着不服气的水花,压抑着退得更开了些,才将躺得四仰八叉的箫猗放了出来。 “公子……” 裴子初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眼中的血色也淡了些。 随着箫猗的身体渐渐凝实,那开叉的水流开始迅速干涸。 这一幕,让悠悠醒转的灵帝又是眼皮一翻,当场气昏过去。 夜色掩映下,趁乱飘过的阿艽嗖嗖舔了两口,在竹猗的识海里不要命地嗷嗷叫着:“烫!烫!烫!” 注意力全都放在箫猗身上的裴子初,自然没工夫去管其他动静。 与她死时的模样无二。 一身殷红如血的锦缎宽袍裹住邪肆张扬的少年,绣有鬼神之形。 凌厉的眉眼紧闭,面容沉睡,缭绕古尘之气。 其周身缠绕黑暗之气,如同暗夜幽灵,又似邪恶之神。 她非但未曾消亡,反而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苏醒。 她的邪气,犹如一只潜伏在墓中的妖魔,静待时机,待到墓门开启之时,便要肆虐人间。 苏醒之时,邪肆少年目光如电,彷佛能洞穿缭绕的厚重夜色,直视人心。 她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似乎在直视着什么。 虽然沉睡多时,但她的灵魂却已经翱翔于九天之上,准备重返人间,将这世间的秩序重新颠覆。 竹猗盯着挑衅她的箫猗,眉梢一挑,“哟,开天眼了。” 箫猗眼中的不可一世已经回答了一切。 终于是回来了,再受制于一老妖就是见鬼! 想到自己即将大展拳脚,她傲然地勾起唇角,一步一步走近裴子初。 伸出手,朱唇轻启:“子初,寡人回来了。” 裴子初动容地看着她,紧绷许久的神经终是放松下来,噙着欣慰的笑意歪进了箫猗的怀里。 箫猗倒是没躲开,单手揽着她,一双美目却看着不远处的竹猗。 阴沉沉地一笑,“真的不在乎吗?” 竹猗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你做的一切,除了寡人,可无人知晓。”她仰着下巴,偏执地要求竹猗的答案。 “原来你是如此舍不得本君,那就跟本君作伴吧。” “你别过来——啊!” 气急败坏的嚎叫划过夜空。 竹猗嫌弃地看了看这熟悉又陌生的躯体,“啧,又回来了,伤脑筋。” “老妖,你快从寡人的身体里滚出去!” 蓦地,箫猗猛地顿住,周身竟燃起了幽蓝焰火,如坠冰窖,死亡的预兆猝然降临。 瞬息之间,眼前一阵晕眩,雾蒙蒙的缥缈身影贴在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仿佛从古老的神话中走出来的异界邪灵。 “世间诸事,皆在我一念之间。” “无人例外。” 第149章 千目 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箫猗眼中有一抹蓝焰在跃动。 那是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美丽。 然而,这抹蓝焰却像是一只无情的妖精,正在慢慢地吞噬着她的灵魂。 她能感觉到来自竹猗压制的力量,那是一种可怕的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忌惮。 她凝神聚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知道,竹猗对自己并没有起杀念,若是再激怒她就说不好了。 她深呼吸,试图将心中的慌乱沉淀下来。 然而,那股压抑的力量似乎愈发强烈,蓝焰亦是愈发汹涌。 箫猗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呵,这世间,难言之事何其多,例外之人又何其少。寡人虽不如你那般妖孽,却也不会轻易认输!” 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寡人只要有一息尚存,自会是这世上最大的变数,你敢不敢与寡人赌一把?” “你拿什么跟本君赌?”竹猗挑眉冷笑,眼中闪烁着不屑和轻蔑。 箫猗强忍着窒息感地挺了挺胸膛,笑容中带着些许轻狂和骄傲。 “寡人拿这天下与你赌,若败,南梁尽归你手,寡人甘愿消逝天地间,若胜,寡人作这天下主宰,你九天之上封神!” 竹猗不置可否。 她突然发现,箫猗这厮虽然看似狂妄,实则却是胸中有些沟壑的人。 此番赌局,这厮看似为她着想,给自己不曾留有一丝退路,说白了不过是在站着要饭,理直气壮地伸手讨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顺便,再白嫖座大靠山。 这妮子,太鬼了…… 两人相视而立,气氛渐渐紧张。 空气中似乎到处都燃着蓝焰,仿佛下一刻就会炸起巨大的火球,将这一切焚个干干净净。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清风拂过。 吹散了两人之间的硝烟。 “滚回去吧。”竹猗轻轻地开口。 箫猗当场就想跳起来骂人,滚哪儿去? 她倒是想,也还能动弹啊! 滚一滚是为了在蓝焰里烤得更均匀吗? 箫猗在心里把竹猗骂了个狗血喷头,眼中却闪烁着不敢太放肆的狠辣:“好说,还得妖君指条明路。” 竹猗低头看着那个抱着裴子初的家伙,眉头微皱。 她当然知道这厮心里指不定怎么不爽呢。 但她也想看看,如果任由这厮回去胡作非为,能否有她所赌的例外。 于是,竹猗轻轻抬起手掌,虚空挥过。 一道金光闪过,压制着箫猗的巨大压制瞬间消散。 再次感受到这逆天的力量悬殊,箫猗心中又忍不住把竹猗骂了一顿。 学乖的她自然不会再跟竹猗抬杠,给自己找不痛快,她抱起裴子初走远,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须臾,坑坑洼洼里传来的窸窣声越来越嚣张。 “挖什么呢?” 竹猗飘到坑边。 “主君大人!下边儿有滴滴水!” 黑不溜秋的阿艽在大坑里撩起爪子狂刨,一头犄角猛扎,下地三寸,主打一个癫狂。 一缕白影翩然入坑,辛勤的螭吻狎便懒洋洋地四脚朝天。 竹猗眉梢一挑,看着馋疯了的阿艽仍旧锲而不舍地想要翻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裂了脚下的岩层。 只见干涸的池壁中有几滴灵气充足的水珠四处逃窜。 竹猗也不墨迹,瞬间将那几滴水珠子攥在手里。 “主君大人!我的滴滴水!” “洗完手给你。” 阿艽不觉得竹猗这话有什么问题,只是目光热切地看着她。 夜色如墨,残月如勾。 竹猗微眯的明眸闪过一丝精芒,握拳的手渐渐收紧,灵力如潮水般涌动。 无数道细小的光芒从她掌中散发出来。 空气中开始发出嗡嗡的沉闷声响,犹如沉寂了千年的暮鼓晨钟。 阿艽越发激动,短粗的爪子不停地晃动,拉出一阵残影。 嗷呜一口,它直接张开大嘴,将竹猗的手直接卡得严严实实,不安分的眼珠子更是滴溜溜乱转。 竹猗,“……” 她甚至能够感觉有什么黏糊滑腻的东西在刮着自己的手指,锲而不舍。 “你确定要吞了这玩意儿?” 话音刚落,阿艽几乎是咬着竹猗的手就疯狂点头。 “啪”的一声,竹猗也不犹豫,干脆摊开手掌,狠狠按下阿艽四处乱扫的舌头。 抽回手的动作更是迅雷不已掩耳,在阿艽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将它反扣在了坑里。 刹那间,阿艽的硬壳上闪烁出耀眼的光芒,犹如黑暗中的明珠,散发着神秘而又强大的力量。 一阵强大的力量也突然从它的嘴里涌现出来,将阿艽包裹在一股蓝色的光芒之中。 阿艽惊慌失措,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了。 它挣扎着想要逃脱,却发现自己被紧紧地束缚住。 阿艽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它那粗糙嶙峋的背甲如同冰雪消融一般,逐渐变得光滑如玉。 隐约夹杂着雅青色的复杂纹路。 背甲上的每一个微小的凸起和凹陷,都在逐渐消失。 微微的波动,甚至于可以反射出周围的景象,如同镜子一般。 竹猗稍稍将阿艽拨弄得离自己近了些,看到那块黑玉般的壳里清晰地映出了一张脸—— 箫猗的脸。 她不禁皱眉,壳里的那张脸也皱眉。 “千目镜,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第150章 饿死 给丫当花肥 千目镜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儿碎渣就这样进了王种螭吻狎的肚子,倒叫它捡了个便宜—— 白白得了张看透许多的壳子。 当然,有时候看得并不那么透,那么多。 没了肉身束缚的竹猗那叫一个悠闲,但却跑不了多远,只能在这小小的灵兆皇宫的废墟里晃荡。 真跟箫猗那妮子耗上了? “荼风——!” 竹叶沙沙,闻玥气沉丹田地一嗓子吵得竹猗禁不住皱眉。 不悦地望去。 只见闻玥提着两个大食盒,折扇别在腰间,那股翩翩公子的潇洒气概暂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市井伙夫的粗野狂放。 夏宁宇也跟在他身旁,手上还挎着一壶药盅,仍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你小子是要把自己饿死在这里,给丫当花肥呢!” “闻公子……”夏宁宇低声制止。 “真麻烦,你行你来!”闻玥烦躁地放下手中的食盒,背过身去。 夏宁宇把左手的药盅换到右手,看着负气的闻玥,语调轻缓。 “闻公子,竹猗姑娘的事情,你我都很难接受,更何况是国师呢?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道理谁都懂,但是说得比做得容易。 闻玥倏地转过身来,一把抢过夏宁宇手里的药盅,咬牙切齿。 “时间时间!他得先活下去才有时间!把命吊着吧!” 说着,便要气势汹汹地往竹林深处走去。 “把谁的命吊着啊?”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嗤笑。 这声音,他们太熟悉了。 “寡人用完膳,听闻国师还饿着,特来送些合口味的饭食。” 箫猗的视线扫过竹猗所在地方位,然后落在闻玥手中的药盅上,“国师还是不愿用膳吗?” “陛下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闻玥提着药盅就走,没闲工夫再跟箫猗废话。 他这种完全不管自己死活的硬气,让竹猗十分欣赏。 箫猗也是没皮没脸的货,对上有张好皮相的人确实撒不出气来,老老实实地就跟在人家身后走得飞快。 竹猗看不起她。 一念一瞬,竹猗看到荼风的时候,他靠着一棵翠竹坐下。 混黄的竹叶落满身。 围绕着他的竹叶更是铺了薄薄一层,许是有几日没有挪动地方了。 “没想到,国师竟也有如此深情的时候。” 箫猗意味不明地一笑,这话确实望着树上的竹猗说的。 闻玥微微蹙眉,暗骂一声臭狗屎之后,提着药盅就走到荼风身边。 看着他只是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就知道这家伙命长着呢,死不了。 随之,药盅直接扔掉盖子,掰开荼风的嘴直接往里灌。 主打的就是一个善解人意。 “唔……” “喝吧你就!喝完再说!” 胆大心细的闻玥一定没少干这事,灌起荼风来十分得心应手,喝下去多,溅出来少。 后面赶来的夏宁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看到这惊骇的一幕,就忍不住在心里直呼内行。 “咳咳!” 荼风苍白的脸色总算是因为呛到了而有了些许血色。 闻玥索性扔了空空如也的药盅,抬手拍着荼风的后背,帮他顺气。 大发慈悲地一挑眉,问道:“你想说什么,现在说吧?” 荼风抬眸,目光冰冷地射向闻玥,却实在没有任何杀伤力。 正要说什么,却在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箫猗时,他缓缓站了起来。 “荼风拜见陛下。” 箫猗摆摆手,“国师就别跟寡人如此客气了,身体要紧。” 荼风垂眸,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一片竹叶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温柔决绝。 再抬眸时,仍旧是那位溢满寒气,如千年积雪不化般生人勿进的国师。 “陛下有何事吩咐?”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的就是箫猗。 箫猗自然也是没有逃脱荼风那双看透太多的眸,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寡人的确有事要交代国师去办,可眼下,国师似乎不太方便。” “陛下多虑了,荼风喝完药,已经好多了。” “如此说来,那寡人即算是让国师先回南梁,替寡人接待北越来使,也不算毫无人性的暴君了。” 四目相对。 箫猗看着始终面不改色的竹猗,顿觉无趣。 “那……国师今日便启程回南梁吧,寡人和摄政王还要留在灵兆处理其他事宜,另,寡人的事情,不宜声张。” “荼风明白。” “闻玥,你收拾收拾,送国师回南梁吧。” 闻玥,“……???” 关我什么事?! 没等他撒出这股怒气,箫猗已经走没影了。 “喂,我是混江湖的,她一个坐朝堂的凭什么命令我啊?” “凭你怂。” 荼风轻飘飘地甩下一句话,也不紧不慢地走开。 只留下闻玥和夏宁宇还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我怂?你说我怂吗?”闻玥朝夏宁宇迈开一步。 “闻公子只是……比较善良。”夏宁宇说完,看了眼闻玥攥起的拳头,脚底抹油,也溜了。 仓惶的背影依旧是贵公子风范,赏心悦目的很。 怎么那个箫猗就没有注意到呢? 看来也是瞎得不轻。 “我何止是善良,简直是慈悲为怀,还未成亲就尽当爹去了,操不完的心……” 想起又是丝毫未动过的食盒,闻玥一拍脑门。 “不管了不管了!饿死了就得偿所愿了!” 第151章 莫名 妖雾有龙息 江南水乡,烟雨蒙蒙,一片柔和的景象尽收眼底。 狭窄的街道上,一位年轻的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中漫步。 她眉目如画,肌肤白皙,长发如漆,被雨淋湿后贴在了身上,更显出她的柔美动人。 一边的酒楼倚着三位气质不俗的华服男子,他们神色各异,望着的却是这同一位女子。 “暴君让你准备准备应付北越来使,你天天跑这里来看女人?” 闻玥轩朗的面容皱成凌乱的一团,余光瞥到一旁悠然品茶的夏宁宇时,更烦躁了。 荼风像是没有听到闻玥的牢骚似的,一双冷然的眸仍是追随着烟雨中的那袅娜身影。 “闻公子,稍安勿躁。” 夏宁宇捻起一杯清茶,放到闻玥面前,徐徐道:“你可知此女是谁?” “你未过门的夫人?” 闻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抓起茶杯就一饮而尽,活像是旱了一夏的水牛。 夏宁宇直接忽略这孩子气的污蔑,只道:“这可是陛下做梦都想杀掉的女人。” 话落,闻玥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得连声咳嗽。 “你,你说什么?!” 夏宁宇这时却没再搭理他,专心泡茶去了。 明显是闹脾气了。 闻玥也不惯着他,又是白一眼那傲娇的落魄世子,才硬掰过荼风的肩膀。 自从这家伙解了离情咒,确实是顺眼多了,都可以随便说上手扒拉了。 再次感谢恶婆娘的在天之灵! “她就是秦战藏着的美娇娥?”闻玥低声问道。 “嗯。”荼风微微颔首,这就又要转过头去。 却被闻玥力挽狂澜,死死按住。 “这么说,北越之流已经混进来了?我们都没有收到一丝风声?!” 说到最后,闻玥已经压抑不住胸中的愤然,扬高了声调。 “秦战和卓雅已在南梁蛰伏多时,然,此次的北越使臣却不是他们。” 荼风挥开闻玥的手,接过夏宁宇递来的茶。 “怪不得那暴君不回来亲自迎接,原来是知道逼婚的来了,不敢出现啊……” 闻玥摸着下巴,话锋一转,“要是她知道秦战也在的话,不知道是会跪着赶回来,还是提着刀赶回来啊……” 荼风放下茶杯,淡声打断他的无聊幻想,“陛下知道。” 夏宁宇眉梢轻挑,有些意外,倒也没有言语。 “这……” 闻玥一时竟不知应该如何思考,暴君开窍了? 还是,疯了…… “犹记得,当初在皇陵时北越七皇子摔下深渊的场景,在场所有人都作九死一生的假想,如今看来,是天大的造化了。” 夏宁宇轻叹一声,望向荼风,“既然七皇子生还,那……陛下的爱宠青阑,会否凶多吉少?” 荼风重新看向已经走远的女子,“那还得问问她了。” 飘在屋顶的竹猗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差点把小绿蛇忘记了……” “主君大人的人都敢抢,狗胆包天!” 阿艽肥嘟嘟的肉脸蛋儿一甩一甩,硬邦邦的长眉已经翘上了天,蹿起来就要追着那女子杀过去。 啪! 竹猗一脚踩在它光滑的甲壳上—— 又顺着壳溜下来。 竹猗,“……”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脚,飘得更高了。 “追杀错人了。” 阿艽笨拙地掉了个头,“主君大人说,谁是正确的人?!” “你看那边是什么?” 竹猗微微扬起下巴,视线向远。 “哪边?” 阿艽甩着尾巴四处乱转,不知道竹猗说的是哪儿。 “那飘着妖雾的院子,连着皇宫。” 阿艽提起前爪,站高了些,才看到竹猗说的院子。 “看起来,皇宫的妖雾更浓更强烈啊,都要跟渑池差不多了……” “还能看出别的什么吗?” “别的……”阿艽想了想,说:“这妖雾好像是从皇宫飘出去的,有龙息!” 废话,从皇宫出去的能没有龙息吗? “看不出来那就去问问吧。” 竹猗这会找准了方位,脚尖勾起阿艽的肥肚子,利落地踹远。 “顺便让孤陋寡闻的千目也长长见识。” 阿艽滚远没多久,荼风他们一行三人也离开了茶楼。 竹猗心念一动,便附在了荼风藏于胸前的那片竹叶上。 荼风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顿住了脚步。 闻玥回头,看着荼风忽然僵住,捂住心口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是有何不适吗?” 荼风摇头,蔷薇色的薄唇轻抿,“无事,走吧。” 至于是否真的有事,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听到动静的竹猗稍作反省,下次动作轻点,别把她的倒霉国师撞死了。 起初还以为自己是被箫猗那妮子讹上了,没想到一个眨眼,荼风就把自己带出来了。 属于是一瞬一个新世界。 虽不是栖于自己的本体,但现在也比在做箫猗时舒服多了。 除了不受限制的灵力,还多了些此前不曾有过的力量。 具体是什么力量,她也说不好。 反正做妖君那会儿是没见过,爽的感觉她格外清楚。 越靠近荼风越清楚。 要是这种力量越来越庞大的话,她一步成神打服那群老帮菜就指日可待了! 第152章 乏了 要长乐宫才睡得安稳 “咻——啪!” 阿艽掉进院子里时,只觉得浑身舒爽。 比起在渑池的时候还想大吃一顿,胃口大开! 就是院子里空无食……一人。 骨碌碌往院里深处滚了滚,觉察到了一丝丝潮意。 幽静的庭院里,静谧中偶尔溅起滴答的水花。 阿艽顶着脑袋上的触角转了个弯,瞥见池塘中有一片荷叶,正茂盛地舒展着。 忽然荷叶颤了颤,水花又溅了起来,像是有鱼游过。 偏生水下又看不到根鱼刺。 阿艽缓缓支楞起前爪,想看清楚些。 “哗啦——!” 一股夹杂着土腥味的池水狠狠拍在它脸上。 凉飕飕的碎冰渣子更是莫名其妙冻住了那张扬一半的胡须。 此刻,阿艽连吸干这池塘的心都有了,就是想看看是什么玩意儿在暗算他! “殿下。” 门口传来两声重叠在一起的呼喊,伴随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阿艽一个猛子扎进了池子里。 咕噜噜的水泡趋于平静,那边人也步到院中。 那黑黢黢的甲壳沉在水里,化作那怪石与假山化作一体,让秦战没有察觉出半点异样。 “为何箫猗没有回来?” 秦战一双黑瞳沉郁,丰神俊朗的面庞倒是比往昔多了些阴柔,少了些锐气。 从他嘴里吐出的箫猗二字,咬牙切齿间犹带几分血腥味。 她若不出现,自己准备多时的好戏岂不是无人欣赏? “据探子来报,箫猗与裴子初使记破了灵兆,此刻正留在灵兆忙于平定人心事宜。” “哼!那暴君如何懂人心为何物?” 骨节分明的手掌渐次舒展,指缝间倾洒下的阳光,稀疏不一,完美中的缺憾,就是那缺了一段指节的中指。 看着那被削去半寸的手指,秦战仿佛从心底滋生、放肆生长出毒蛇般的阴狠,盘桓在眼底,久难消散。 阿艽没太听清这人说了啥,但这池子水怎么还越来越凉了? “既然箫猗身在灵兆,是否需要告知知瑶公主,不必来了?” 闻言,秦战瞳孔中的浑浊渐渐归于平静,轻笑一声,“皇妹怕是已经动身了吧?本宫就算有心阻止,也管不住她愿意飞蛾扑火。” 卓燃心中一颤,低头提醒道:“知瑶公主还未与箫猗成婚。” “是吗?本殿还以为,比起北越公主,她更愿意做南梁皇后呢?” 秦战抛出一块石子儿大小的东西,咕咚掉进池子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庭院。 直到听不到脚步声,卓燃依旧低头立在原地,不曾动弹一丝一毫。 七皇子已经越来越陌生。 当骄阳被乌云蚕食,隐忍下云淡风轻的言语,都能化作杀人不见血的暗箭。 这次甚至将矛头都指向血亲了吗?! “哇哇哇!阿艽忍不了啦!忍不了啦!” 池塘里“哗啦”一声蹿起一个大黑疙瘩,卓燃闻声抬头。 还未看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就被一团黑漆麻乌的玩意儿糊住了脸。 还止不住地蹿动! 硬刺刮得脸生疼! “什么东西?!”卓燃艰难地拽下疯癫中的阿艽,冷峻的脸上也不免留下了狼狈的血道子。 他倒抽几口冷气,打量着手里滑溜冰凉的黑坨子。 两撇冲天的胡须还冻着冰碴,像一只背着铜锅的乌龟崽子,又像是被剁去了尾巴的蛟龙。 四爪牢牢地扣在他的手掌上,晃动间,那莹莹剔透的背壳似乎泛着暗金色的纹路。 “殿下又养了什么异兽不成?” 卓燃换了个姿势,单手将阿艽拎了起来,仔细打量。 又? 阿艽机灵的黑眼珠子又是提溜乱转,看来自己刚刚在水下看到的那个滑溜玩意儿不是幻觉了吧? 就是那厮跑得太快。 吞了口石头就跑得更快了,它追不上。 卓燃准备将它扔回池子里,怎料那小爪子十分有力,倔强得不肯松动。 他叹了口气,“先吃点肉,再回去吧。” 吃肉可以,回去?回哪儿去还不一定呢。 阿艽闻言,顺着卓燃的胳膊就攀上了他的脖颈,乖乖地坐好。 卓燃一时哭笑不得,还真是个通人性的小怪物。 要说最了解知瑶公主的还真是亲皇兄。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知瑶公主对箫猗的那一腔热忱。 她不是已经动身了,她是已经到了。 “箫猗的长乐宫在哪儿,本宫便住在哪儿!” 娇俏的音调袅袅兮秋风,那不可一世的语气却并不那么美丽。 守在宫门口的那些兵卫都忍不住抬头,偷瞄这百年难得一遇的英雄。 像住进长乐宫? 还是陛下和摄政王都不在的时候?不要命了? 荼风到是无甚反应,他冲一旁的夏耘点点头,示意他前去安排。 “公主殿下舟车劳顿前来,陛下早已吩咐荼风好生照顾殿下,夏耘是陛下的近侍,宫中万事,吩咐他便可。” 夏耘的双肩沉了沉,国师未免话太多了。 “嗯,本宫乏了,要到箫猗的长乐宫才睡得安稳。” 秦知瑶一手虚弱地捂着额头,一手不耐烦地催促闲杂人等若是没事可以撤了,不要打扰她。 荼风很是识时务地转身告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莫名地轻叹—— “转告箫猗,她若是再不回来,本宫便不会再顾念旧情了。” 荼风身影一顿,却没有回头。 自然也就没看到秦知瑶眼底那抹晦暗。 竹猗不仅挑眉,箫猗若是知道这个好消息,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回南梁吧? 不过,秦知瑶这话怎么听起来倒像是给自己下的最后通牒啊…… 第153章 陛下 不会让南梁陷入绝境 钦天监。 荼风临窗而坐,雾眉如远山,似有若无,幽然出尘的气韵之下,却随时都会掠过一缕怅然微风。 他的鼻梁微微皱起,唇色浅淡,那股浓郁的愁绪依旧如同烟锁重楼,让人无法忽视。 闻玥突地翻窗而入,打破了这压抑的平静。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他故意贴近荼风眼前,夸大眉眼间跳跃的分寸。 荼风只是微抬眼,扫过他鼻尖冒出的汗珠,淡淡道:“好消息吧。” “好消息……”闻玥咂摸着下唇,一屁股坐在软垫上,“好消息就是,秦战和知瑶公主闹翻了,听说北越帝已经拟下诏书,将皇位传给知瑶公主,秦战不服,已经带着亲兵封地自拥。” “坏消息呢?” 荼风没有表现出任何地诧异,连眼也未抬了。 “坏消息就是,北越帝给知瑶公主设下登基的条件,杀了箫猗!” 闻玥笑眯眯地啜了一口热茶,唯恐天下不乱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 “嗯。” 似乎不满荼风对自己辛辛苦苦打探来的消息如此轻蔑,他握了握拳。 “你这是早就知道了,故意遛我呢?还是压根儿就不关心那暴君死活?不管南梁了?” 不管是哪个答案,他都不喜欢。 荼风长睫轻扬,看着闻玥眼底来不及收起的担忧,有些无奈道:“自然都不是。” “那你无动于衷?”闻玥眉头微蹙,怀疑的话脱口而出。 “闻玥,陛下不会让南梁陷入绝境。” 不温不火,却让闻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信她?脑子里只有那点巧取豪夺屁事的混账你信她?” 抬眼,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半晌,闻玥几乎要迫于这该死的压力低头认错时,荼风掏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 闻玥只扫了一眼,便嫌弃得别开了视线。 “那暴君的字迹潦草也就罢了,为何连纸张都用得如此恶心?” 这天下独一份的墨宝,他不说看了无数遍,至少是不下百遍,但明明已经好看不少了,怎么死过一回,连字迹都打回原形了? 有些不死心地再看了一遍,闻玥强迫自己瞪大双眼,努力看清那团污秽要表达的意思。 待到真看清楚的那一瞬间,他情不自禁地颤动眼角,抿唇一线。 “箫猗她,真疯了?” 沾着竹猗姑娘的光收了灵兆,就以为自己战神附体了,大言不惭要直接杀向北越? 她是不是忘了自家还有虎狼盘踞,只顾屁股不顾脑袋啊! 荼风这次倒也并未怪罪闻玥的不敬,他清眸浅浅,眼底流光于那纸书信之上聚散。 却并没有言语。 竹猗翘着修长腿悬在半空,一眼便瞧出那妮子不管不顾下的焦灼。 “这妮子的心里倒是藏得住事,什么一统天下,都是放屁蒙本君呐……” 一声冷哼,栽种于盆中的竹节抖动枝叶,似有风拂动。 闻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细微动静,而荼风心中一紧,怔愣着着看着翠玉宽盆。 是幻觉吗? 可闻玥还在耳边聒噪个没完,急于确认箫猗是否疯癫。 “闭嘴!” 闻玥立时吓得嘬紧了腮,几乎跳着缩在椅子里。 怎么回事?荼风也疯了? 然而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的再次开口。 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一捧土,魔怔了似的。 “荼风……” 闻玥咽了咽口水,豁出命去也才只敢吐出这么两个字。 “这竹子秀气,养了些时日,为何还是只有一片叶子?” 似是自言自语,荼风雾中的眉眼更多了几分迷惘。 闻玥诧异地看了一眼那根粗壮的蓝紫竹竿儿,秀气? 从一片竹叶变成手臂粗的竹竿儿,分明是诡异,比浇粪长大得还窜的快好不好! 久久没有听到动静,荼风凉凉地回眸,却见闻玥一副鬼上身的惊恐模样,嘴皮子都在发抖。 “你有多久没吃药了?” 闻玥,“……” 他没病好吗?但是以后就说不好了。 “那个……我今天先回百乐坊,过几日再来,不必送了!” 荼风看他急着溜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柔柔轻抚着那一片泛紫的竹叶。 “好好休息罢。” 听到这话,闻玥火急火燎的步伐又骤然停下。 他狐疑地回转过身,观察着闻玥的神情,脑子中的浆糊熬得越发浓郁了。 “你这是……真不打算管了?” “有何事需要我插手干预不可?” 荼风依旧是我行我素,眼中竟除了那盆肥竹子,再也放不下其他。 “万一箫猗着了北越的道,把南梁当做自己的嫁妆送给北越,你也不管了?” 越说越害怕,闻玥就怕看到他点头,紧张极了。 “不会。”荼风无条件地相信她。 “你就只会这一句。”闻玥的脸垮下来,那暴君都没人性成那样了,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是你始终对陛下芥蒂太深。” “浅不了!差点因为她连家都保不住了!” 闻玥只要一想到她在秦战面前的那副不值钱的样子,就恨得牙痒,即便后来对她有所改观,但秦战这名字对自己造成的阴影太深了。 简直是整个南梁的阴影! “若是在以前,你对那暴君如此笃信便罢,可如今离情咒都解了,你再不用受天诅所挟,怎生还像种了她的蛊似的?” 荼风一滞,半晌没有做声。 闻玥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室内静默许久,闻玥急得百爪挠肝,不知说些什么补救才好。 而荼风倏地抬首,淡雅如风的视线没有离开过眼前的肥竹子,“难道你忘了华南归吗?” 闻玥一愣,华南归…… 还真是久远的名字…… 第154章 呆子 不跟你姓 阳光透过薄雾,懒洋洋地洒满清池,荡漾起粼粼波光。 阿艽一动不动地蜷成团,趴在池塘正中的荷叶上,仿佛一块鹅卵石墩子,黑得发亮。 卓燃抱剑立在池边,已经一个时辰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只是一个寻常的眨眼,那黑怪物就飞跃了大半池塘,落在湖中央了。 不过想想它是七皇子养的,一切也就理所应当了。 “吱呀”一声,一位身形曼妙的白衣女子挎着竹篮推门而出,打破了这片刻的静谧。 卓燃立时闪身,顷刻间藏于廊柱之后,垂首行礼。 “卓姑娘。” 卓雅原本轻盈的脚步忽地一滞,欲言又止地侧眸。 她瞥一眼卓燃木疙瘩般杵着的身影,仍是不发一语地往内院走去。 “呆子,人家的名是卓雅,不是跟你姓,笨!” 阿艽冲卓燃吐出一口水,远远控着射程,将将浇湿他的鬓角。 卓燃,“……” 鹅卵石怪物,真多余这张嘴。 重新回到池边,卓燃正打算好好教训一番这小怪物,没事不要口吐人言—— “卓护卫,有客到访!”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伪装成家丁的私兵请示卓燃。 “谁?” 卓燃抿唇,掩下方才浮动的情绪,冷着脸问。 阿艽吸了吸鼻子,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顿时七手八脚地翻身而起,一个猛子扎进了池子里,“哗啦”掀起大片水花。 私兵被这冷不丁的动静吓得瞬间拔刀,随时准备杀身而上,转身却发现空无一物。 他不禁咽了咽口水,握着刀的手隐隐沁出冷汗。 “卓统领,这……” 疑惑的话还未说完,院子外头已经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卓燃率先提剑冲了出去,那私兵愣了一瞬也赶紧跟上。 只是…… “嘭!” 沉重的大门被巨大的冲击力破开, “好狗不挡道,挡了本公子的姻缘路,该打。” 闻玥笑眯眯地摇着折扇,优哉游哉地跨过地上躺着的虾兵蟹将。 “站住。” 长剑指向闻玥的颈间,只要他再往前进一步,必有血光之灾。 闻玥并不在意,顺手以扇面拂开利剑,堂而皇之地便要往后院走去。 卓燃面色一沉,当下也不再多言,招招必杀,夺人性命,与闻玥缠斗在一起。 高手过招,胜败就在一念之间,要是帮帮卓统领,找机会偷袭的话……他是嫌命长了吗?怎么会有如此危险的想法?! 那私兵缓缓后退,甚至不忘把刀收回去,想要假装无事发生,回到门口。 一片灼目的红忽地映入眼帘,妖异地悬在水池之上,足尖莹白,衣袂翩翩,无风自动,正漠然地与他对视,目空一切。 他僵硬地看向池边打斗正酣的两人,似乎不曾注意到这凭空出现的身影。 又一联想到方才的诡异动静,那私兵尖着嗓子大喊一声:“鬼,水鬼啊——!” 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而正是这一嗓子,让卓燃的剑锋偏了几分,被闻玥的折扇割破了衣袖。 卓燃扫向那边无端起波澜的水池。 只见水中央的那株红莲也渐渐被冰晶包裹,升起袅袅的白雾。 闻玥也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一幕,瞳孔一窒,喃喃道:“这冻死人的感觉,似曾相识啊……” 说着,他忍不住捏了捏隐隐泛青的指尖。 “此话何意?”卓燃的剑又架在了闻玥的颈间,杀意又开始蔓延。 一切怪事都太过巧合,让他很难不怀疑这人突然出现的目的。 “这就是……北越禁卫军统领向人请教的方式吗?”闻玥仍旧嘴角含笑,好奇地打量着已经回归平静的水池。 卓燃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份被看破,冷着脸道:“或许,你想旧梦重温?” 铁掌搭上后背,闻玥的脸越发靠近了这冒着寒气的池子。 见鬼!答应荼风那家伙来之前,他可不知道这鬼地方还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池子啊! 但是现在认怂也不是他的作为。 “本公子才不会告诉你,灵兆皇宫中也有这样的池子,甚至比这里更加恐怖,还能结冰!”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卓燃收回了铁掌。 只是剑仍旧架着。 “何事如此吵闹?” 这时,一身白衣的卓娅从后院走了出来,轻柔的嗓音如羽毛拂过耳尖。 痒痒的,酥酥的。 闻玥侧眸看着她,怔愣一瞬,脖颈被剑刃划出一道血痕都没有察觉。 “一个擅闯的小贼而已,惊扰了卓姑娘。” 卓燃瞧了眼色迷心窍,连性命都不顾的闻玥,手往后撤了撤,才转头回答卓娅。 卓姑娘? 秦战身边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位卓姑娘? 闻玥蹙眉,正欲开口询问佳人,却被卓燃眼疾手快地点住了哑穴。 闻玥,“……” “尽快处理了吧,莫要节外生枝。”卓娅扫一眼地上的狼藉,淡淡吩咐。 闻玥一惊,清醒了不少。 这是要命啊! 看来,美人的脾气不太好。 凝目深深看了一眼闻玥……身后的池中红莲,卓娅一步一步近前。 “怎么回事?”嗓音更轻更柔了。 不知为何,闻玥这次是眼角微抖,头皮有点麻。 “不知。”卓燃理直气壮。 卓娅缓缓看向闻玥,直视他的眼睛,问道:“与你有关?” 在那双清澈透亮的明眸注视下,闻玥忽然感谢旁边四肢发达的老哥点了他的哑穴,镇定摇头。 “无关,还是不知道?” 闻玥,“……”你倒是看看我无辜的眼神啊! 卓娅却转过头去,再开口时,让木头般的卓燃霎时变了脸色。 “挑断手筋脚筋,扔下去。” 轻飘飘的话语,如当头棒喝,砸得闻玥眼冒金星。 这美人的癖好有些特殊啊…… “今日已经喂过碧霄了。” 卓燃似乎听不懂卓娅的话中深意,垂首收剑,作恭敬状。 “啪!” 响亮的巴掌扫过卓燃坚毅的脸颊,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卓燃仿佛没有知觉,仍旧低着头。 闻玥不禁皱了皱眉,顿时觉得这女子有点…… “噗——!” 白雾中陡然喷出一道手臂粗的水柱,哗哗甩在卓娅的左脸。 方才卓燃挨打的,也是左脸。 长睫微颤,紧闭双眼的卓娅浑身发颤,不只是冻得,还是气得。 眼前的娇弱美人只让闻玥失神一瞬,很快就被骑在卓燃脑袋上的黝黑之物吸引了目光。 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疑惑:这是……一报还一报? 第155章 这礼 也有你一份 凭空出现的阿艽,不光闻玥看到了,卓娅亦然。 她凝目深深看了阿艽一眼,才望着卓燃,缓缓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不知?” 阿艽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是兽类的敏锐直觉,让它察觉出卓娅态度不善,喉咙咕噜着便又要酝酿一口浓的。 飘在闻玥身后的竹猗嫌弃皱眉,“你敢吐出来试试?” 没办法,阿艽又委屈地咽了下去,下巴耷拉在卓燃的脑袋上。 只是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竹猗,这就是它在这宅子里学的撒娇之法。 对卓燃尤其起效用。 耳边低低的“呜呜”声莫名惹得卓燃一腔铁汉柔情,许是喂了些时日的缘故,他越发不喜这位卓姑娘了。 自然,压抑之下的情绪断不会有好。 “卓燃愚钝,不知卓姑娘指的湖中饲养毒物一事,还是指拿活人喂毒物一事?等殿下回来,不如卓姑娘也一并问问殿下?” 嗯? 闻玥眯起了凤眼,所以秦战并不知晓这蛇蝎女豢养毒物一事? 从天仙到蛇蝎女,闻玥已经对卓娅没有了一丁点儿遐想,只剩警惕了。 “你在威胁我?” “卓姑娘误会了……” “不要叫我卓姑娘!”卓娅终于忍不住了,厉色在那张妍姝容颜上刻下裂痕,却仍无法让人心生惧意。 卓燃也不在乎,硬邦邦的嗓音毫无求生意志,“卓娅姑娘误会了。” 女子柔情似水的眸子越发潋滟,清晰地倒映着卓燃那副死不悔改的五官。 只是,唇色渐褪,似冲滩搁浅,只余一地狼狈。 看了半天戏的竹猗神色淡淡,煞有介事地伸了个懒腰,“都快气死了也不来一刀直接弄死,这就是善良吧。” 善良? 主君在说什么呢,听不懂。 “嘶——!” 一旁的池中传来动静。 连串的水波纹荡漾开来,一圈接着一圈。 闻玥下意识地弹远了些,浑身上下的毛都忍不住竖起来。 他可是记得,这水下有食人毒物的啊! “卓统领是吧?要不……咱往后边稍稍?” 一边说着,闻玥已经抓着卓燃的腰带迅猛撤退了,卓燃反应不及,脚后跟还在平底磕了磕。 刚一站定,卓燃那复杂的眼神比手中的刀更先一步落在了闻玥的身上。 “哦,忘告诉你了,哑穴我常解。” 闻玥大言不惭地笑了笑,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 刚一转身,就觉得肩上压了座大山,腰膝直接酸软。 原来是阿艽泰山压顶般直接咬住了他的肩膀。 虽然不疼,但是真重啊! “卓统领,麻烦管好你的爱宠啊!” 卓燃面无表情地睨着他,“哦,忘告诉你了,这是殿下的爱宠,我管不着。” 闻玥,“……” 还留在池边的卓娅闻言,眼神微窒。 秦战何时养了这么一物?她为何不知? 卓娅清涟的眸中闪过似信非信般的狐疑,唇瓣微微翕动,无声的动静尽数被上边的竹猗看在眼里。 “阿艽啊,你说她在鬼叫些什么,怎么水底下又不闹腾了呢?” “主君,阿艽听不懂。” “听不懂不知道问?” “主君,那阿艽……问谁……” 咧嘴一笑,竹猗满脸的善良与慈爱,凌厉的眉眼都柔和如云。 “问你啊,在这里待了两天,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阿艽抖了抖,“!” 都怪卓燃把它养得太舒服了,它完全忘记自己还要干活了。 况且…… “主君,下面是个大家伙,我打不过它!” “还有脸说?” 阿艽浑身一激灵,咬着闻玥的肩头就呜呜叫,“主君,那大家伙都快变成蛟龙了,吃了阿艽,就是真的蛟龙了!” “你还没那么补。” 说归说,骂归骂,竹猗倒是对卓娅的手段产生了崭新的认识。 当初放青阑去弄死秦战的时候,那还是一条柔弱的菜虫子,现在都要被喂成蛟龙了。 但如若说它是吃人给撑大的,那她可能就得去锁妖塔捞它了。 闻玥听着耳边嗡嗡的声响,全身上下都一直僵着,卓燃敏感地察觉到阿艽的不对劲,便伸手将之取回来。 闻玥刚一解脱就急忙又蹦跶老远,此地甚是危险,要不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这没出息的念头驱使着他的双脚已经黄转向大门口,数十根银针划破空气,贴着他的脸一闪而过。 深深扎进门口的朱红廊柱上。 脚步顿住,那猝不及防的杀机令闻玥冷下了脸,鄙夷地斜了卓娅一眼。 “背后伤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卓娅拂袖而立,一时半会也看不出那暗器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本公子是去是留,还真无人拦得住!” 闻玥唇畔浅勾,多情的凤眸愈发荡漾了,摇着折扇,朝着大门口走得义无反顾。 见此…… 卓燃忙着安抚低落中的阿艽,没空管这闲事。 卓娅横了他一眼,“卓统领还愣着做什么?贵客既要走,何不相送?” 卓燃抱着阿艽,眼也不抬,“送什么?送礼,还是送命?” 不得不说,卓娅的那一巴掌确实撕破了两人之间最后的伪装,连场面上的太平竟也是懒得粉饰。 “呵。” 卓娅微微抬手,风吹起她的浣纱水袖,像极了一条上岸未曾甩干的断臂水母。 这就是卓燃对她的形容。 “卓统领,这礼,也有你一份。” 第156章 青阑 这俩够吃吗? 灵兆国皇宫。 裴子初跪坐在软垫上,为咬着笔杆还挠头的箫猗斟上热茶。 “公子已经辛劳一个时辰了,歇歇吧,子初愿为公子分忧。” 是啊,绞尽脑汁想了一个时辰,连一滴墨汁都没印在宣纸上,忙叨啥呢? 箫猗抓住裴子初手腕,把笔塞进他的手里,道:“你来替寡人书写。” 裴子初眸中噙着一抹澄明如镜的清辉,将那支还留着箫猗牙齿印的毛笔紧了紧。 “公子想写些什么?” 箫猗吊儿郎当地昂首思考,“国师也回去多时,似乎没什么消息。” 裴子初执笔的手一顿。 国师启程之前,便已收到秦战在南梁潜伏多时,正谋划着伺机复仇。 但这消息公子并没有告知国师,甚至连华家父子也未曾知会,其用意实在是耐人寻味。 “公子若是关切国师安危,不妨让铁甲卫时刻传信,也省得公子挂心。” 箫猗横了他一眼,“寡人说什么,你做就是,废什么话?” “公子还没说,子初不明白。”裴子初搁下笔便迎上箫猗烦躁的视线。 “哦,还有摄政王不明白的事?”箫猗冷哼一声,“你不是寡人肚子里的蛔虫吗?” 裴子初从容不迫地退后,利落地撩起衣摆跪下,也不出言辩解。 无声的对峙。 茶雾氤氲,几分潮意扑面。 良久,箫猗脸上的躁意更甚,抬手一挥,“滚出去!” 裴子初当即站起来就走,潇洒又洒脱,步伐再迈大一些都能原地起飞了。 人一走,箫猗直接扔掉被裴子初抓过的笔,五官都写满嫌弃。 “赶紧滚回南梁去找那老妖吧,寡人可没命赔给你们鲛人!” 微风低吟,拂过团簇锦花,游走于仍旧立于池边的众人之间,唯一掀不起的,便是卓娅的发丝。 闻玥紧握折扇,一直警惕着没憋好屁的卓娅。 果不其然,一阵阵急促的水流抽动声响起。 那是什么? 蓦地,一抹巨大的绿影冲出水面,闪电般直冲闻玥和卓燃而来。 卓燃抬手一剑横扫,却被那无数尖锥般的水花拍飞,连同他身后站着的闻玥,摞在地上,又各自弹开,倒在一旁。 “噗!” 卓燃一口血吐了出来,待抬头看清眼前的庞然大物时,紧紧抓着长剑的手都忍不住抖了抖。 只见一条通体墨绿的巨蟒正张着血盆大口,吐着木桶粗的信子,扭动间更发出利器摩擦的尖锐之声。 那片片黑铁般的鳞甲,那嘶嘶喷出来的滂臭口水,那竖瞳中闪烁的红光…… 完了完了,不能再看了! 闻玥头晕,腿软,心中暗暗发誓,要是逃过这一劫,往后绝不再吃蛇羹、蛇胆,竹叶青也不喝啦!啊啊啊啊! 卓燃看到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气得直吼,“求神拜佛有什么用?!还不赶紧逃命!” 卓娅目若寒星,望向他们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乱葬岗的死人。 “碧霄,吞了他。” “我去!” 闻玥看着那领着命令直砸下来的黑影,翻身跳到卓燃身边,扛着人就满院子乱跑。 “咳咳咳!你……你放我下来!” 闻玥一边逃命,一边挑眉回应,“不必谢我,你救过我一次,我自不会扔下你!” 也不知是感动得还是气得,卓燃已经咳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嘭!” 一条粗大的蛇尾抽断池边的假山,落下的碎石天女散花般砸向疯狂逃窜的闻玥。 即便闻玥腿脚再快,也无法在这密集的碎石大网中游刃有余,但…… “你……你……你放我下来……咳咳咳……” 这他妈的到底是算哪门子救他? 卓燃无法回头,却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那蜂窝般的后背已然是鲜血淋漓。 卓燃艰难张嘴,却能够清楚地感受,自己那本就受过内伤的胸膛已然为闻玥的每一次肆意跳跃做了最完美缓冲。 他搭在闻玥肩上地双手渐渐绷紧,紧得像急速扎进冷水的烙铁,终于让闻玥龇牙咧嘴地停了下来。 “不是要逃命吗?你老嚷着下来下来,急着投胎啊?!” 卓燃捏紧一旁的假山石块,是死都不松开,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自己逃命去吧。” 闻玥看着那边重新沉回水底喘气去的巨蟒,略微斟酌,就又要去扛卓燃。 “你听不懂人话吗?”卓燃唯恐避之不及,后退一步差点滑倒。 闻玥看着他,一个猝不及防地干脆直接将人拦腰抱起,反手扛在肩上。 还拍了拍他的挺翘腚。 “你这是人话吗?我说了让你活,你就老老实实活着就完了!” 卓燃几乎又是一口老血,这人真是来克自己的吧?他难道看不出来,卓娅姑娘要杀的只有他吗? 不过还好闻玥这次长了脑子,没有再围着院子跑,而是直奔大门而去。 “想跑?恐怕没机会了。” 卓娅再次一抬手,随风飘扬的除了她的水袖,还有闻玥一行地性命。 “轰——!” 水池上炸起一片水幕,下落时洒遍这院落的每一处每一寸,瞬时成冰。 闻玥根本不敢回头看,只是拼了命地跑,这辈子的逃命功夫在这一刻升华,就怕慢上一步,成了巨蟒的口中食,那可就太惨了! “咻——!” 不是他们奔向自由的声音,而是他们冰上舞蹈终于摔惨的语言。 与此同时,那仿佛长了无数条腿玩命狂奔的冰幕,也将他们唯一的生路给冻得结结实实。 卓娅满意地看着毫无还手之力的二人,眸中的莹光蒙上一层猩红。 “卓统领,我本不愿杀你,只可惜……”她扫了闻玥一眼,隐而不语。 “念在你在殿下身边多年,我定不会辱没你的身份,给你一个体面的下场。” “废什么话!葬身蛇腹也叫体面?你把你自己葬进去好不好啊?!”闻玥翻着白眼,卓燃都拉不住他。 “能与箫猗同一死法,如何不体面呢?呵呵~” 卓娅背过身去,“碧霄。” 听到她亲口说出自己的目的,原来真的是冲着暴君来的啊! 闻玥欣慰之余也有些遗憾,妈的,能不能让他把这消息告诉荼风再体面啊?! 见那硕大的三角脑袋已经泰山压顶般砸了下来,他认命地闭上眼,顺便扯着嗓子送给这世界他最后一句遗言—— “竹猗,老子来找你当邻居了!!!” “当个屁,你烦荼风去吧。” 竹猗淡淡地盯着那肥头大耳的青阑,眸中冰冷一片。 寒风扫过,那腥气熏人的蛇嘴在没过闻玥半个脑袋地时候骤然停止。 “滴答!” 口水湿透半张脸,似有臭水沟兜头浇下,霎时失去对人世间的最后留念。 竹猗脚下一紧,轻踩两下青阑的七寸,妖娆狠戾的面容浮现耀目笑意。 “青阑,这俩够吃吗?” 第157章 卓燃 你敢阴老子! 大张着嘴的墨绿巨蟒七寸一紧。 下一瞬,直接“咻”地一声就地砸出深埋自己五百年的深坑来。 巨大的震动翻裂大片大片的地砖,尘土飞扬,一地的狼藉。 “哎哟哎哟……” 好巧不巧,闻玥护着卓燃,一只脚卡进了地缝里。 他咬着牙拔出那只脚,靴子被擦烂一半,眯着眼在尘烟中搜索着。 “喂,你家殿下的心上人好像不见了。” 刚一死里逃生,就狗改不了吃屎地出言调侃,此刻的闻玥完全忘记了上一刻的惊心动魄。 卓燃就当他在放屁,黑了着脸站起来,却还是仁至义尽地提醒道:“我若是你,便省了这些废话,逃命去了。” “还有件事没有搞清楚,走不了。”闻玥摇头。 “有何事比性命还重要?” 卓燃横了他一眼,眼底尽是嘲讽。 “你不懂。”闻玥继续摇头,不过也不愿多说,只是望着没有动静的巨蟒和卓娅,“这你说,方才那是怎么一回事?你家殿下的心上人做法失败了?” 看他没完没了,卓燃默默拔出了剑。 既然点穴无用,那就只好费点力气了。 “你听!那巨蟒诈尸了!” 卓燃冷冷地看着他,完全不为那夸张的演技所动,抽出的剑划破空气—— “轰!” 一条烧焦的蛇尾拍在眼前,横亘在两人中间。 伸出的剑也被砸得扭曲变形,嵌进了地里。 “你看,我说它诈尸了吧!”闻玥翻了个白眼,跳起两步站高了些,想要看清楚些。 卓燃不动声色地藏好虎口震麻的手,看向水池的方向。 “喂,卓娅姑娘好像在打坐……”闻玥的声音充满疑惑。 眼前窜过一阵风,卓燃已稳稳落在乱石上。 闻玥,“……” 你看就看吧,有必要挡住别人的视线吗? 闻玥撇着嘴与卓燃错开,目光始终凝视着深坑里打滚的的巨蟒。 他恍惚发现,巨蟒的蛇尾在渐渐冒出红光,一会儿想往坑外爬,一会儿又往坑里拱得更深了。 “奇怪……” 卓娅那边越来越急促的声音,闻玥听在耳朵里,惊觉之余,也迷惑不解。 这巨蟒怎么像长了两个脑袋似的,一个要发疯,一个在按头。 “咚咚!” 敲响府门的声音打断了闻玥的沉思,心中暗叫不好,定是这边的大动静引起了外边儿的注意,这会儿怕是官府来人了。 “我说,卓统领,你不去迎迎客人吗?” 卓燃瞥了闻玥一眼,“再不逃命去,就逃不了了。” 闻玥不以为然,觉得这厮就是在吓自己,毫无心理负担地踢出一脚,几块碎石便落入深坑,砸在坑中巨蟒身上。 卓燃冷漠地收回视线,终于不想再搭理这缺心眼儿,不温不火地望着卓娅所在的方向。 “不是要逃命?你怎么不逃?”闻玥侧着脸在卓燃耳畔悄声问。 卓燃额角青筋突了突,直接一巴掌,“职责所在,非诏不离!” 闻玥敏捷地躲过,心中暗叹这倔脾气还挺忠心,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眯起眼睛也盯着卓娅瞧,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只能转头问卓燃,“你在看什么?” 卓燃面无表情,“看一眼,少一眼。” “!”闻玥禁不住惊讶地后仰,目光幽幽地在二人之间来回。 这…… “卓、卓统领,天鹅肉,不好吃的……” 卓燃懒得搭理这不过脑子的浑话,怀里的剑抱得稳稳的。 嘴贱的家伙,有哭的时候,他暂且忍忍。 不知道什么时候,巨蟒已经缩回了躁动的尾巴,在坑底盘成一团。 外头的动静确实也散了去,没有再继续闹腾。 但,他的心情却更沉重了。 卓娅缓缓睁开了双目。 盈柔的视线扫过,聚焦在卓燃和闻玥二人身上之后,原本娇弱的眸刹那凝成蛇一般的竖瞳! 她睨着他们,温婉的笑中尽是残酷。 “无知小儿惊扰本座,该死!” 轰! 二人来不及反应,脚下便直接塌陷。 低头一看,便是那长着血盆大口的巨蟒! 闻玥立时吓得灵魂出窍,下坠中,死命拽住卓燃的腰带,掉出生死不离的悲壮来。 救命啊! “松开!” “傻子才松开!” 那股腥臭的味道已经溅到脸上,闻玥干脆闭上眼睛,手指都快要扣穿卓燃的腰眼儿了。 见鬼!没死在蛇嘴里,要死在这蠢货手上了! 卓燃咬牙切齿地拔剑出鞘,气沉丹田疾速下落,吓得闻玥又是一阵吱哇乱叫。 一声闷响—— 预料之中的身首异处没有到来,仿佛冲进了一个长满青苔的、滑溜溜的甬道。 闻玥试探性地睁眼,漆黑。 活动活动僵硬的手指,诶,又软又硬……有点弹性…… “你干甚?” 仿佛从后槽牙挤出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还带着灼热的气息喷洒。 闻玥精神一振,手指一紧,“我们没死?!” “就快死了!” 卓燃发狠地刺出一剑,冲向未知的趋势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闻玥也闻到了一股铁锈味道。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们,不会,在蛇肚子里吧?”他还是问了。 一声冷哼,无人回答他。 于是,闻玥腾出一只手开始四处摸索,越摸越觉得,他的猜测没错。 “你在摸哪里?!” 一声怒喝吓得他手一抖,茫然地道:“哪里?”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冷哼。 蛇腹里的倒刺摸到就死,真是多余提醒这一句! 闻玥撇嘴,倒也是不再乱摸了,而是老老实实地抓着卓燃,“谢谢。” 卓燃仍旧是冷哼作答,但是将刀鞘塞到了闻玥手里。 “这是作甚?”闻玥懵。 “拐杖。” “什么?” 闻玥的钳住卓燃的手被掰开,然后,失重。 “卓燃,你敢阴老子——啊——” 第158章 晾晾 这就收回 卓燃? 哼!他可没你小子能叨叨。 暂时借用卓燃身体的竹猗拍了拍手,也跟着纵身跃下。 “咚”的一声闷响,闻玥和竹猗先后落地,一个狼狈不已,一个从容淡定,都隐藏在黑暗中,对比并不惨烈。 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玥还不忘捡起那根落在手边的拐杖,四处踅摸。 碰到阻力,才忍无可忍地大喊:“背后下黑手,北越的人就是不要脸!” 竹猗蹙眉,看着那把插进珊瑚的剑鞘,嫌弃道:“南梁应该也以你为耻吧?” 闻玥卯足力气准备还嘴,却听到此起彼伏的哗啦声迅速靠近,他下意识抽回刀鞘,警惕地竖在胸前。 “什么动静?” 竹猗不紧不慢地靠近他。 每踏出一步,就发出一声什么碎裂的声音。 微弱的亮光自她的脚下亮起,连成一线。 她扫一眼瞪着眼珠子满是疑惑与震惊的闻玥,抬手屈指弹在他的脑门。 “你打我作甚?” 后知后觉地摸了摸挨打的位置,闻玥却有些疑惑地顿了顿。 竹猗顶着卓燃那张木然的臭脸,冷傲的眼角上挑,“你觉得痛?” 闻玥老实地摇头,“那倒不曾,不过……” 竹猗直接忽略他的后半句,又冲着他的俊脸狠狠一拳。 “你干什么?!” 竹猗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闻玥嚎叫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掌中蹭上的殷红,眸中全是惊诧,还是不痛啊…… 想着想着,他慢慢举起了手里的剑鞘,眼中更是跃跃欲试,“你忍一下,我下手很快的。” “呵,想死在这儿?” 闻玥见她皮笑肉不笑,当即天灵盖一凉,手腕抖着收好剑鞘,能屈能伸地挤出一抹狗腿而不失潇洒的微笑。 “卓统领这是什么话?我刚好见你踩到了什么脏东西,打算帮着清理罢了。” 语毕,他瞬间抄起剑鞘击中竹猗脚边的不明碎渣。 将将升起的光亮一阵闪烁后,渐渐熄灭。 这是…… 闻玥脸色变得古怪,暗中摸索到的碎渣熟悉得让他心惊,这不是鲛珠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蛇腹里? 像是验证他的猜测般,一颗手掌大的鲛珠扔进他的怀里。 幽光四溢,柔和地驱散深沉的黑暗。 周遭乱石林立,颓坯的珊瑚被捣出一个大洞,丝络黄絮淅沥一地。 这里不是蛇腹吧? 难道生死关头冲猛了冲奈何桥上来了? 将手里的鲛珠抬高了些,不远处黑压压地跪着一片石雕人俑,眉目间紧凑的恐惧栩栩如生,仿佛活人生祭,令人不寒而栗。 “这鬼地方不宜久留啊,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闻玥捧着鲛珠抵住下巴,急促的音调在竹猗耳边划出残影,人已经如离弦之箭跑出去老远。 不多时,他又抱着鲛珠火烧屁股地跑回来了。 “人!前面有好多人!” 竹猗负手立于原地,像是早就料到闻玥会来这一出回娘家,似笑非笑。 “人多也不耽误你离开啊。” 闻玥即刻飞奔躲在注意竹猗身后,压低声音正色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说什么风凉话?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妖魔鬼怪,心口都漏了一个大洞还能行动自如,已经朝这边过来了,还不赶紧想办法?!” 竹猗微微摇头,不言不语。 “你什么意思?无能为力?还是见死不救?” 在他看来,落到如此境地还不慌不乱,怕是后者的可能性多一些。 竹猗提溜着闻玥后脖领,将之拎到面前来,漫不经心道:“海市蜃楼而已,就当看个乐子。” 看乐子?那逼真的煞气跟阴兵借道似的,能看? 闻玥当然也没有想跟这不见阎王不死心的家伙较真,只是越发抓紧了手里的刀鞘 隔着淡烟薄雾,就看到一群黑压压的玩意儿飘着就过来了。 鬼魅般的身影虚无,轻易穿过怪石,同时朝他们围拢过来。 闻玥已经感觉到刺骨的寒冷,牙齿都快要打架了,怀中的刀鞘更是剌手。 而身旁的男子自始至终都不曾表现出半点不适,倒显得自己过分矫情了。 “你……你的外袍……若是不需要……不如借我…… ” 只见眼前一花。 风啸声嗖嗖擦过耳边,层叠鬼影刹那消失地无影无踪。 闻玥伸出去的手僵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身旁暴起的戾气! 竹猗扬眉,“我瞧你这手不需要?” “呵呵,闲时出来晾晾,这就收回。” 竹猗嗤笑一声,索性往那群鬼影来的方向而去。 闻玥忙不迭跟上。 白雾已然散去,但是对于这阴森的鬼地方来说,仍然看不清前路。 鲛珠微弱的光,周遭深沉的黑,割裂得分明。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激昂的号子。 “大伙儿加把劲儿!” “慢慢收起!一个也不能放走!” 密集的泡沫开始上涌,咕噜咕噜地从二人的脚底升腾,进而将二人吞没。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张黑褐色的巨网渐渐收紧,一道道人首鱼身的身影惊惶地交错闪现。 布满铁锈的锚,皮肉翻卷的尾,飘红的浪花扩散向远。 “哗啦”一声,巨网浮出水面,瑰丽的鱼尾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第159章 下场 手撕鱼生 闻玥在茫然的疑惑中,披着一身鱼鳞,重重砸在甲板上。 还来不及喊一句,就被更多的鱼尾拍得入土三分。 即便如此,渔民们断断续续的欢呼仍旧清晰。 “雄鲛人一律剥去皮肉,就地格杀!” “老把头,打上来的……都是雄鲛啊!” “什么?一条雌鲛都没有?” 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 为了锦衣玉食,为了长生不老,这片海里的鲛人都快要被屠得干干净净,遑论雌雄? 老把头扫一眼甲板,眉头纠结成矮山。 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让那些举着柴刀的精壮小伙子劈开雄鲛的鱼尾,然后拖下水箱。 本就伤痕累累的雄鲛们又添新伤,无力反抗,只得带着不甘和愤恨被拖走。 直到那柴刀劈到了闻玥面前…… 凭空冒出一条尾巴的闻玥惊恐万状,不由得看向竹猗。 “喂,你快想想办法啊!” 竹猗侧过头,还自如地抖了抖黑金色的巨大鱼尾,震得整条渔船都颤了颤。 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鱼尾恢复成本来的双腿。 闻玥惊,“?!” 还能这样?! “腿露出来。” 与此同时,灵兆国皇宫。 毁损的千泉殿修缮一新,引入清澈冰凉的山泉,难得的避暑之地,如今已是裴子初的宫殿。 薄如蝉翼的纱幔微微拂动,划过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水下掠过一抹暗影。 急促,烦躁,不受控制。 没一会儿,轰的一声震出漫天水花,石壁隐隐开裂。 一道墨蓝的鱼尾夹杂着水雾,乍然显现。 榻上酣睡的箫猗骤然惊醒。 又在发什么疯? 不耐烦地翻身坐起,连鞋都踢得老远,赤着脚便冲出了内殿。 柔软的绸缎硬生生被舞出了刀剑般的凌厉。 箫猗冲进千泉殿的瞬间又弹了出来。 晚一步,就被那巨大的鱼尾削掉脑袋。 只见整个千泉殿仿佛陷入了一阵飓风当中,漩涡般的泉水被鱼尾卷到半空,又铁钉般砸下。 而那一道癫狂中的身影还在抡着鱼尾毁灭一切,恐怖至极。 “真是会给寡人找麻烦!” 箫猗又气又急,直将身上早已湿透的缎袍扯下来缠在手臂上,龇牙咧嘴地一头扎了进去。 “裴子初,敢伤到寡人,你就死定了!” 暴怒中的声响令失控的风暴停顿一瞬,随之又掀起更大的狂潮。 该死!这泉水还有完没完? “公子莫要再靠近,速速离开这里!子初已无法自控,若伤及公子,必自绝于此!” 随着一声压抑的怒吼,箫猗的耳边瞬时冲起丈高水花。 自绝? 想得倒美! 她要不是怕那老妖秋后算账,会放着好好的觉不睡,来这里找刺激?! “你控不住也得控,滚出来!” 摸一把脸上的水,箫猗气得冒烟。 杀不得,打不得,还得憋着火去捞人! 她甚至都怀疑,当初那老妖把裴子初留下来就是折磨自己的! “公子不可,危险……” “既知危险,就赶紧收起乱甩的尾巴,不遵寡人命令的下场就是手撕鱼生!” 伴随着这一嗓子嘹亮的呼喊,箫猗已如雷霆千钧蹬在鱼尾之上。 上一瞬还在搅动漩涡的鱼尾直接弯折,鳞片间迅速弥漫丝丝缕缕的血线。 裴子初一声闷哼,硬生生压制住反抗的本能,侧在一边。 箫猗的武功本就是以残暴着称,一直乖顺着,也不会是拔了牙的老虎,这会儿算是撒了气了。 当然,她并不会赶尽杀绝,只抿紧唇线,干脆利落地将外衫绑住裴子初的鱼尾,气势汹汹得拽离水池。 “还燥不燥?狂不狂?” 轻佻的嗓音略带沙哑,明显方才的阵仗费了她不少力气。 疼痛确实让他清醒不少,即便心中明白,公子这么做是眼下的上上之策,但还是忍不住心酸。 羽睫微颤,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没什么好难过的,可身体上的痛楚、心中底的哀伤仍让人避无可避,密如细网,将他紧缚其中,难以逃脱。 濡湿的墨发纷乱缠绕,修长的手臂泛着颓败的青灰,那一身墨蓝的鳞片微微翕动,血合着水落下,一滴伤心泪却还是滑过他苍白如冷月的面庞。 箫猗微微侧眸,不禁皱眉。 “寡人是手重了些,你也不必哭吧?” 裴子初听着她冰冷的言语,久久没有动弹。 “想用装死恫吓寡人?” 箫猗的耐心已经用尽,缓缓伸手探向裴子初的脖颈,目光冰凉。 “噗!” 裴子初猛然吐了一口血,好巧不巧喷了箫猗一手。 箫猗瞳仁一颤,想也不想便一掌拍向裴子初的心口。 “轰!” 没想到的是,手掌直接穿过裴子初的身体,拍击之下掀翻岩砖,片片碎裂。 “你若就这么死了……她也怪不到寡人头上吧?” 箫猗缓缓握手成拳,凉薄的红唇轻吐出悠长的叹息。 “公子……” 仿佛听到她这没良心的言语,渐渐透明的裴子初再一次滑下两行清泪。 只是,未曾滴落,便连人带泪消失得干干净净。 犹如从未存在过一般。 而闻玥依旧在与那随时都会砍下来的大刀做抗争,鱼尾变双腿怎么就这么难呢? 浓重的血腥味道充斥,鳞片剥落下的光洁双腿并在一起,依旧如鱼尾般扭在一侧。 “卓燃,我好像没有你这般说变就变的才能,不如你……” 闻玥甩着大白尾挤在竹猗身边,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像是抓着他的小命。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腿没了脑子也没了?空手夺白刃不会吗?” 什、什么?! 闻玥有些错愕,又大为震撼,自己变了一遭鲛人,怎么就怂了呢?果然是心虚让人蠢钝如猪。 话说,他还没有试过拖着巨尾大杀四方…… “通通给本公子住手!” 瞬间打通任督二脉的闻玥腾空而起,丢掉手中的木棍,改换平时趁手的折扇,气势超然。 又,不伦不类。 这嚣张的声响引得船上所有人抬眼望去,但见白袍墨发,身姿翩翩,只那坠着的一条巨大的鱼尾,便叫那些手执刀剑鱼叉的渔民杀心顿起。 “呵,还是一条有劲儿的!”总把头浊目射出精光,大喊一声:“一起上,抓了他,片了下酒定是大补!!!” 那些得了命令的渔民们,看向闻玥就仿佛饿狼遇肥禽,纷纷举起刀刃,双眼冒出令人肝颤腿软的绿光。 闻玥嘴角微僵,手里的折扇晃得越发悠然。 一群短命鬼,补哪门子补! 牙打掉就老实了! 第160章 可惜 杀不了了 原以为,这些渔民光会粗莽地挥舞他们的鱼叉,毫无章法路数,轻轻松松便能拿下,所以闻玥出手以制敌为主,并无杀意。 然而…… 谁能告诉他,这一群气劲浑厚的世外高手到底是从哪个村儿来的啊?!!! 扇骨吃力扛下劈来的鱼叉,闻玥立即摆动僵直的尾巴,学着竹猗的寸劲狠狠拍在甲板上。 趁着船只摇晃的空当,他灵巧地滑回竹猗身边,惊恐万分地扯着嗓子仰天大喊:“杀鱼啦!救命啊!” 话音还未落,那群鱼叉又齐齐冲上来,他们目光狠辣,气势汹汹,就为断了闻玥这一身反骨。 竹猗阴沉着脸抬眸一瞬,曜若黑羽的深瞳邪气隐约。 眼前一道黑影掠过,那四面八方袭来的鱼叉便被那有力的黑金鱼尾拍到海里,溅起此起彼伏的浪花。 而那些拿鱼叉的渔民,都受到了大小不一的冲击,七零八落地到处都是。 闻玥大张的嘴久未合上,都是连同眼睛一起大睁着。 有了竹猗这一手的震慑,那些渔民们终于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怎么回事?你到底放没放够碧血?还是这碧血失效了?” “都放屁!碧血是老子亲手倒的,足足一缸!定是那碧血失效了!” “你们莫要再争辩了,碧血不可能失效,你们看,其他鲛人这不是还乖乖躺着吗?” 一道灰衣人影从聒噪的人群中缓步而出,头巾将满头银丝包裹,双袖高高挽起,手里的菜刀还在滴血,神色不满地扫一眼甲板上的众人众鱼。 最后,视线锁定在懒散斜倚船桅的竹猗身上,不再移开。 “就是你,妄动老朽的鱼?” 她凝气沉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竹猗老神在在,剑眉桀骜上挑,“是我又如何?这些鲛人并不见得姓莲呐,莲婶……” 嘶!这小子活腻了竟敢挑衅莲婶?! 众渔民倒吸一口冷气,十分默契地后退两步,就怕莲婶出刀的时候溅他们一脸血。 等等!此黑尾鲛人怎么会认识莲婶,莫不是…… 莲婶瞥一眼面前少年,面无表情地掷出手中的菜刀。 动作又狠又快,完全不曾顾及还有渔民站在原地。 渔民们一个接一个慌忙趴下,确保那把菜刀能够稳准狠地削掉竹猗的脑袋。 而闻玥亦是随之趴下,待到反应过来时,菜刀已经卡在了竹猗的两指之间,纹丝不动。 屈指轻弹,菜刀再次飞出,砍断桅杆,渔船立时在海浪的翻腾下失去平衡,摇摆不定。 闻玥只觉天旋地转,肺腑里更是翻江倒海,侧眸看到那随意靠座的竹猗,强忍着恶心,也坐起身来。 “我说,打不过也不需要,同归于尽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不过了?不想死就争点气,少说话多动动脑子。” “脑子已经是浆糊了,再动就该……呕!” “真是没用!” 竹猗抿唇成一线,竖起尾巴隔开一边吐得昏天黑地的家伙,眼不见为净。 因着竹猗乱甩的一刀,甲板上的渔民几乎全都趴下了,除了莲婶。 而那些原本奄奄一息的鲛人却被激荡起的海水浇出了些许生气,被劈开的尾鳍隐约有重新合上的势头。 他们挣扎着爬向船边,企图逃回海里。 只要回到水里,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黑尾鲛人,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莲婶闪身结果最靠近船边的鲛人。 抬手间轻易拧断脖子的狠辣,眼神毫无波澜的冷漠,震住了不少心存侥幸的鲛人。 竹猗斜睨一眼仍旧吐个没完的闻玥,眼中的不耐越发沸腾,直接挥袖拍断栏杆,借着海浪的掀起渔船的一角,将鲛人们下饺子般送走不少。 当然,她没忘记拉住闻玥的尾巴,让他不至于一起下锅。 上一刻刚多嘴的莲婶焉能不知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与不满啊,只是,她无法探知竹猗的底,不敢轻易交恶。 她眼神一凛,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莲七,把人带出来!” “带谁来都不好使,卓燃,别管那老太婆,赶紧跑路啊!” 闻玥吐清醒了,恨不能随着那些鲛人一同栽进海里,也总好过尾巴被人攥手上。 然而,当莲七抱着一个半大小孩出来的时候,周围立时响起鲛人们的厉声嘶吼。 逃离的鲛人去而复返,驻足不敢轻举妄动。 甲板上还未曾来得及逃离的鲛人越发仇恨地瞪着这一船人,实在是……毫无杀伤力。 海风呼啸,翻腾的海面上围着越来越多的鲛人,腮边乍起的犄角与嘴边龇出的獠牙,滔天的愤怒让他们再也难以维持绝美的容颜,暴露最原始的兽性。 闻玥忍不住扭动着鱼尾,向着竹猗的身边缩了缩。 莲婶十分满意鲛人们的反应,却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而是紧紧盯着竹猗。 “听着,若想救你们少主,就给我杀了他!” 她的声音震荡在海浪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旋。 竹猗看都没看她,却凝视着莲七怀中的小孩儿。 那小孩也似有所觉地抬起了头,湛蓝的重瞳缓缓眨了眨。 视线往下,竹猗阴翳的双眸划过他穿过铁锁链的墨蓝鱼尾,一把抛开手里的闻玥,黑尾直接将一船人扫到半空,飞身揽过那小孩,长臂展开,扔进海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莲婶,“……” 莲七,“……” “噗通!” 抱歉,扔得有点远了…… 竹猗敛眉一瞬,再抬眼时,仍是那般不可一世。 “可惜,杀不了了。” 第161章 莲七 借你一样东西用用 被竹猗随手扔的男孩回到了鲛人的怀抱,即便是有重重保护,也不见放松之色,似乎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呆愣地望着船上。 闻玥心情复杂,不禁开始怀疑卓燃的身份来。 尤其是当她果决地救下那明显在鲛人族地位不低的小男孩之后…… 而那莲婶丢了威胁人的东西,仍旧是面不改色,暴起一掌直逼竹猗面门而来。 那样霸道深厚的内力令旁远的闻玥大为震惊,要是受上这一掌,怕是投胎都得碎着去。 于是他咬着牙,打算豁出命去也要保下卓燃一条命,好歹也承了对方好几次情,反正感觉不到疼,搞不好还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竹猗哪里知道他心里的盘算,黑金鱼尾再次重重拍在甲板上,“咔嚓”一声,整艘船开始四分五裂,海水浸漫,伺机而动的鲛人趁机涌上来,将渔民们拖拽下水,锐利如尖刃的五指撕碎他们的血肉,爆发一场血腥的屠杀…… 闻玥还债的手还未伸出,便顺着斜插入海的甲板入了海。 血腥的海水呛进口鼻,他拼了命地扑腾,还是在旁的鲛人看不过去帮了他一把,才让他不会至于狼狈地沉底。 “既是白尾,为何这样废……弱?” 一手薅着闻玥衣领,一手还提着半根断臂的鲛人真诚发问。 闻玥眼前的星星还没有完全消失,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白尾怎么了?刚长得,还不熟练,难道你一出生就能跑能跳?” 他忍不住腹诽卓燃那小子一万遍,同样都是刚长出来的,就是因为那小子太出色,显得他废柴一根。 那鲛人不太明白闻玥话里的意思,转而看向了那边与莲婶等人酣战的卓燃。 忽地,他俯下身子凑近闻玥,嘴边的獠牙也渐渐收了回去。 “干什么?”闻玥警惕地后仰着脖子,可别是杀红了眼,连自己也要小命不保。 那鲛人长了一张不谙世事的娃娃脸,此时紧锁眉头,端的是少年老成的严肃。 “你……为何会与那黑尾一起?” 闻玥实在是受不了与一男子靠得如此暧昧亲近,索性甩动尾巴,滑远了些。 “生下来就在一起,死也是在一起,你管得着吗?” 这话也不错,反正到了这儿就是没分开过,他们是一网打尽的交情。 “怎可如此?你可是我族守卫,合该斩杀我族叛徒于海底,又岂能同生共死?!” “咳咳……什么同生共死?!那个……卓……我是说黑尾,他怎么就是叛徒了?” 还有,自己怎么成护卫了?谁配得上自己的护卫?可笑! 没想到那鲛人被问得有些茫然,摇摇头道:“不知,族中先知便是这么说的。” 闻玥,“……” 原来是算命啊…… 这自古以来,算命就没几个准的,吃饱了的先知打嗝都能成天谴,闲的! 闻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飞来的一具横尸溅了一脸水。 他这回学聪明了,大尾巴直接将下一波飞来的尸首扇飞。 同时,不得不感慨,要是自己和卓燃换一下,他来当黑尾,就可以威风八面了。 杀得一船渔民只剩俩,下一步就是斩草除根了吧? “黑尾,你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莲婶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嘶吼。 那同样猖狂的血滴也愤慨地洒在空气里,那样狰狞的面目,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忘了,如何?” 竹猗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蝼蚁般的幸存渔民。 莲婶一噎,抬眸看向竹猗的眼神隐隐酝酿着莫名的恨意。 作壁上观的鲛人们不近前也不撤退,他们谨慎地观察着两大天敌对垒,疑惑的眼神中又充满兴奋。 竹猗暗骂,这群缺心眼儿的,逃出生天就赶紧玩儿命跑吧,竟还有闲心看戏? “也罢,天命之言又岂是你这黄毛小儿拗得过的?”莲婶心境平复下来,浑浊的眸似笑非笑地盯着竹猗,嘲弄不已,“黑尾鲛人生来就会给鲛人族带来灾祸,颠覆鲛人族,即便你放他们一马,也休想指望他们念着你的好,留你性命。” 在莲婶的“诚挚”劝告之下,竹猗缓缓点头,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作用,只是……被当成大杀器是她的宿命不成? “那就各凭本事了。” 实在不想被看成移动的活靶子,竹猗终是将黑尾变回了双腿,却见那些鲛人们仍旧对自己炙热疯狂,忽而转头看向被忽视已久的莲七—— “莲七,借你一样东西用用。” “我为何要借你?” 憨厚的莲七抿起唇角,对她的不满完完全全写在脸上。 一个把自己亲娘打伤的人,他能有好脸? “我自取便是。” 竹猗忽而一笑,冷不丁出手将莲七推入海中。 鲛人们看傻了,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方才乱杀的时候,这厮可是没有唯一没有挨揍,毫发无伤的人,这会儿怎么…… 当然,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海浪中穿梭的灰黑色鱼尾无声地说明了一切。 莲婶看着莲七被扔下去,愣住了,回过神来时,脸色十分难看,却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甚至连怒骂也没有。 “莲婶不妨猜猜,莲七能否一举颠覆鲛人族?” 竹猗并不想伤害莲七,却也不得不借他作饵,探知莲婶的心思。 莲婶闻听此言,冷哼一声,别开脸去,咬死都不愿与竹猗多言语。 然而竹猗望着下方已经与鲛人族打作一团,渐渐落于下风的莲七,低语道:“若还未诞下新子,死了岂不可惜?” 第162章 极乐 还是尘世? 海兴村。 夕阳如血,村民们翘首期盼之下,海的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只剩一半的船头正快速地行进,逆着光,仿佛劈开深海的尖刃。 在船头即将靠岸时,村民们喜上眉梢,纷纷套索牵绳迎接,期待着这又是一个丰收时节。 就像他们对渔船的殷切,那船也不遗余力地冲上岸去。 “轰”的一声,四分五裂。 露出后面一大片愤怒至极的鲛人。 闻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仍旧是被提溜着,奔丢半条命的模样。 与这没出息的玩意儿形成强烈对比的,自然是一尾扇飞一排村民的黑尾——竹猗。 她双睫垂拂,并不去看躺一地的手下败将。 “村中秃驴何在?” 当初程三娘说过,海兴村的变故,便是缘起于莫名救起的和尚。 村民们不明所以,却也暗自心惊于村中之事,怎么会被外人所知? 于是,怀疑的眼神不约而同地落在绑住手脚的莲婶身上。 莲婶心中还记挂着落在鲛人之手的莲七,虽不知竹猗从何知晓如此隐秘之事,也不得不咬牙配合。 “法师如今伤势未愈,正在村医处调理。” 交代了,但没有完全交代。 配合了,也没有完全配合。 由此可见这来路不明的和尚在这群人心中地位之高,可以说是拿命相护。 她对这藏头不露尾的家伙越发好奇了…… 竹猗挥手提人,让没用的闻玥把莲七带上来。 只是闻玥还不知如何将长尾变成双腿,其他鲛人更是。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无奈地摆摆手,竹猗都打算自己转身去拎了,“嗖”的一声,莲七已经擦着她的脸躺在了脚边。 竹猗蹙眉看着后面走过来的小屁孩,皱巴巴的粗布衣衫上凝着斑驳的血迹,赤着脚打着晃,亦步亦趋却十分坚定。 小心眼的鲛人竟会舍得让这好不容易追回的少主瞎溜达?他们就不怕再受制于人? 竹猗收回视线,声音冷硬道:“再往前一步,便无人可保你安然无恙了。” 鲛人少主眸光明灭,单薄的背脊挺直如劲松,稚嫩的面容有着与年纪不符的狠劲儿。 “虽不知你为何救我,但救命之恩我自会相报,在此之前,灭族之仇,不得不报!” 低啐一声自不量力,竹猗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脖领,轻而易举地拖回身边。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你的账,后面算。” 就凭这一池子的老弱病残,别说报仇了,先化长尾为双腿才说吧,看着还不如闻玥那个废物命硬。 鲛人少主双拳紧握,嘴角的獠牙隐隐沁出血来,却也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他十分明白二人之间力量悬殊,况且以目前的局势来看,此人不仅不会是他报仇的阻碍,反倒会是一大助力。 于是,他只得后退半步,等待机会。 竹猗羽睫轻颤,倒也满意于他的识时务。 “没死就去请那秃驴前来相见吧。” 轻踹一脚地上躺着的莲七,竹猗并不吝于给他们一个求救的机会,就看他们是否把握得住了。 那鲛人少主闻言,神情激愤地告诫道:“不可!那妖僧深不可测,若打草惊蛇,让他有了防备,岂不失了先机?!” 竹猗闻言挑眉,扫一眼莲婶那低头不语的老脸,再看那些心中暗喜的村民们,再一次希望那秃驴有些真本事在身。 这样的话,一会儿打起来才不至于无趣…… 她将那聒噪的鲛人少主拨到一边,又给了莲七一大脚,“还不快去?!” 这一次,莲七倒是回光返照了,看了莲婶一眼,便头也不回地飞一般地跑开。 那一地本低着头咿呀哟喂痛呼的村民们,看到莲七的身影已经小到看不见时,各个开始明目张胆地放声大笑。 鲛人少主气得说不出话,而闻玥甩着大尾巴就是掀起一层浪,钢钉似的浇了他们一脸。 “笑渴了吧?不客气,管够!” 村民们呛得满脸通红,到底是不敢再嘚瑟,只是看向竹猗的目光更加不善了。 仿佛已在心中做好打算,一会儿撑腰的来了,就要让她百倍千倍地不好受。 索性这等待的时辰也不久,弯月描出模糊的边,莲七便跟着一位戴着斗笠的大胡子出现了。 竹猗眯起眼睫,睨着那身影,忽觉有几分眼熟。 当即挥出一指气劲欲将那碍眼的斗笠击落,不想,倒是被他闪身躲开。 只是他身后的莲七捡了大便宜,面容扭曲着肿了一只眼。 “贫僧一路行来,还是第一次见会暗算人的鲛人。” 语调随意,那僧人看过来的眼神之中却多了几分不明意味。 闻玥不禁抱臂翻了个白眼,为竹猗打抱不平道:“那你就得好好看看了,兴许你眼前的还是送你早登极乐的鲛人呢!” 他已经非常自如地将自己看做是鲛人的一份子,旁人看轻一分都不行。 那僧人虽戴着斗笠,可射向竹猗的视线诡异地炽热,让人想忽视都难。 他望着竹猗轻笑道:“黑尾鲛人,该是送你们去往极乐吧?哈哈哈哈哈!” 倏尔大笑的癫狂模样,竹猗看得越发眼熟,也越发心烦。 当即也不再留后手,双手结印,在海面掀起层层巨浪,将这一方小岛围作牢笼。 渐渐地,浓云中聚集着紫光闪电。 那一刻,在竹猗神色清肃的面庞覆一层迷蒙不清的光雾。 那就让她捅破天来看看,海兴村诅咒的背后,是极乐,还是尘世…… 第163章 佛说 万法皆空 闪电如同天地间不败的龙蛇,从滚滚乌云中窜出,翻腾。 无尽的愤怒在海域中咆哮,冲天而起,似乎要与天雷一争高下。 竹猗神色冷漠,信手掀起的巨浪轻而易举地盖过这片小岛。 此刻,她眼中没有其他活物的存在,任凭颠沛的鲛人沉入海中又四散着浮起。 她望着那僧人超然悬于海面的身影,再次拂袖,降下一簇闪电。 却仍旧被他鬼魅般的身影避开。 “阿弥陀佛,莫再白费力气了,任你手眼通天,在此处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裂沉的岛屿重新在僧人脚下汇聚,海兴村的村民们出现在他身后。 死而复生! 闻玥额上的青筋直抽,缓缓转头望向身旁提溜着自己的鲛人。 怀疑周围的这一堆会不会也是阴魂不散的厉鬼。 竹猗冰冷如寒潭的眸子并无半点波澜,天际之隙,却骤然裂开,似之怒,万雷齐鸣。 闻玥被云间显出的无尽威严压得鱼尾颤颤。 便是海中诸多鲛人,九天十地,皆为其戾煞所震撼。 “佛说,万法皆空……”竹猗握掌成拳,红唇嗜血,“尔等,亦如泡影。” 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环绕周身,戾气破空而出,贯穿穹顶,裂云穿风。 而那和尚则盘坐在地,双手合十。 他面无惧色,口念经文,双手结印,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泛红的金光,与那裂隙间的雷电对峙。 两股力量在空中碰撞,顿时发出一声巨响。 苍穹裹着动荡的深海,都在那瞬间颤抖起来,巨浪横扫,狂风呼啸。 天从另一边撕裂开来,海裂开缝隙,山石化为灰烬。 闻玥一头扎进海里,看着身边一具一具石化后下沉的鲛人,仿佛又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当他重新抬头欲看向竹猗的时候,却错愕地闯入一片虚无! 四周寂静无声。 不见海岛,不见村民,也不见竹猗。 他缓缓扇动着自如不少的长尾,猛一吸气,便直接破釜沉舟地冲向海底最深处。 即便他卯足了力气,仍旧是随着那些石化的鲛人缓缓沉到海底。 森森石林泛着幽暗诡光,交错排布的珊瑚似梦似幻。 闻玥的鱼尾无意间扫动珊瑚,乍见幽光粼粼,涟漪般闪动着来时的那片假山院子。 “噗!” 卓娅吐出一口血,溅在乱石上。 “倒是小瞧了你们,竟伤了本座元神……” 嗓音沙哑,她皱着眉头,抚着心口腰身佝偻,仿佛年迈力衰的老妪。 而她身后盘踞的碧色巨蟒也如力竭而亡,扁头歪在池边,一动也不动。 “哐哐”的敲门声气势汹汹地响起。 如此大的动静是该引起满皇城的注意了。 久久未有回应,林副教头神色冷漠地拔剑,劈开紧闭的大门,带着金吾卫杀了进去。 他们都对院中的场景看傻了眼。 那一地狼藉,炸裂的水池,尤其是那边的白衣女子和碧色巨蟒,触目惊心…… 一时竟不知何处落脚。 林副教头再次甩剑上前,指着假山上盘坐的卓娅吩咐道:“还愣着作甚?搜!” 金吾卫得令散开,没多久便铩羽而归。 其实不用搜,整个院子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角角落落一眼都能看到头。 若说要能藏人的地方,怕也就是这堆废墟之下了。 林副教头抬高剑尖,约摸离卓娅的喉咙一寸方位,“说,闻玥在哪儿?” 听到自己的名字,闻玥立时明白过来,肯定是荼风来救自己了! 可是他自己不来,派人来有什么用啊! 闻玥甩着尾巴甩得震天响,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拦截在外,没办法再前进半步。 该死的! 卓燃也和妖僧同归于尽,好不容易剩下自己死里逃生,倒是卡在了最后一步,这让他如何不气啊! 卓娅哑着嗓子,眸中黑气升腾,一字一顿:“还从未有人胆敢用剑指着本座。” 林副教头并不言语,只是将剑往前送了送,直抵着卓娅雪白细嫩的脖颈。 稍微动一动,便可叫她脑袋落地。 闻玥骇然地望着在阎王爷头上拔毛的奇女子,心肝儿发颤,没看到那蹭蹭往外冒的邪火吗? 林副教头只是觉得手有点麻,不甚在意,换个手继续架在人脖子上。 “把人交出来,留你一命,否则,死。” 卓娅冷哼一声,微微佝偻着腰,身形诡异地绕过剑锋,猛地一掌击中林副教头的后心窝。 金吾卫只愣了一瞬,便抽刀拔剑,围着卓娅合力朝其攻去。 这一次,卓娅不再闪躲,眉宇间的凛冽凶残也不再掩饰,纤纤素手挥动间就将所有金吾卫的配剑盘曲着缠于掌中。 呼吸吐纳间,再将那团毁得不像样地配剑嗖嗖嗖地如数归还,天外流星般砸向众金吾卫。 须臾,院子里又躺了一地。 闻玥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真丢人! 林副教头单手执剑拄地,凌厉的剑眉紧紧竖着,吐出一口血沫,不怒反笑地挑衅着卓娅。 “我若是你,必赶尽杀绝,断不留活口!” 她再次挽起剑花飞身而出,招招不留情,寻着卓娅的名门处就去了。 卓娅却仍旧是闪躲,避让,仿佛为什么看不见的物什掣肘。 只闻那飞沙走石的呼啸之声,却不见林副教头伤到一根毫毛。 闻玥看着林副教头找死般扑向卓娅,引得镇定自若的卓娅四处逃窜而不曾出手置地,疑惑之余,竟觉这种打法说不出的有效。 毕竟,卓娅确实没有还手不是吗? “呵!” 林副教头冷不丁地收剑退到门口,喘着气靠在门墙上,歪着头,稍显疲惫的苍白面容终于扬起一抹笑意。 “果然如国师所言,你不得杀生。” 闻玥一听,摇头不已。 不得杀生?看来荼风那个神棍也有失算的时候。 她可是杀了不少人了,喂蛇的喂蛇,刚刚还灭了一个,只不过自己……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着粼粼辉光的白尾,苦笑着想:不死不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卓娅压根不在乎自己那点软肋被看穿,似笑非笑地盯着林副教头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死,才叫人难受,你要找的人怕是深有体会。” “你把那个倒霉蛋怎么样了?” “想知道?让荼风亲自来问我。” “好。”林副教头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转过头,朝门外喊了声:“出来吧,她要招了。” 闻玥,“……”藏的好啊…… 忽见一袭纤瘦之影从门外中徐徐步入,身着青灰长衫,恰似烟雨中的一滴墨水,于宁静中透出一种难以言明的缥缈。 “大祭司,好久不见。” 第164章 无事 看错而已 一声轰鸣,恍如隔世,眼前的无形阻隔瞬间破碎。 犹如晨露阳光下的泡影,在竹猗的铁拳下破碎。 一切的虚假,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那瞬间,裴子初的灵觉回归,犹如从深海浮出水面。 他的心跳猛然加速,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 他的双手颤抖,身体如过电般颤抖,努力地凝神聚气,试图稳定自己的灵觉。 然而,幻境破碎带来的冲击力巨大,他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向后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裴子初的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周围的世界仍旧虚幻得可怕,并非原本的灵兆皇宫。 他的双腿已回溯成流光如玉的蓝,不再是细弱无力的苍白。 然而,心中的震撼却无法言表。 “黑尾…裴子初低声呼唤,少年沙哑的音调沉静冷然。 她知道,幻境的破碎并不意味着结束,黑尾既然能毁得了一个幻境,就能毁得了第二个。 他需要找到黑尾鲛人,借助她的力量离开这个鬼地方。 也不知为何,在这里,他的七星戒竟无法催动一分一毫的灵力,仿佛受到了禁锢,可那黑尾却不曾受限…… 突地两声“砰砰”轰鸣,天边乍然塌下一道豁口。 风云变幻,浩瀚尘雾之中,一两道渐渐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戴着斗笠、身披玄色长袍的清瘦僧人。 还有一个凌厉苍阳、负手而立的男子。 此男子面容如坠云雾,月中寒月般辨识不清,而那僧人则捻着腕间的珠串,古井无波。 二人并肩而立,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压。 “贫僧曾断言,身怀菩提子,不得杀生,未曾想……”僧人低笑一声,是喉咙里挤出的最荒唐的词句。 竹猗掀袍打翻僧人的斗笠,慵懒抱胸。 “装什么高深莫测?不爱白衣爱僧衣?” 话音刚落,鬼气翻腾,僧人摇身一变,变回了那初见时形如嵩雪的白衣丧鬼。 身形诡异,几瞬便来到竹猗跟前,眼中闪烁着明暗的光芒。 “阿弥陀佛,伽罗喜迎施主归来。” “户部的官窑待腻了,如今竟跑来幻境里做人命买卖?”竹猗轻叱一声。 伽罗垂着脸庞,身形依旧挺立,“与施主做交易的不是贫僧,与陶竺做交易的亦不是施主,贫僧身处何方又与施主何干?” 竹猗甚至都不用细品这番话,只觉好笑,唇边随即展露讥诮弧度。 “哦,陶家那没用的少爷被外头那老鬼掳了去,你跟着来了。” 伽罗怔愣一瞬,然后抬眼望着她,眸色深沉而复杂。 良久,他才一字一顿道:“如此说来,施主也是被那没用的暴君赶了出来,这才饥不择食,换了一具肉身?” “本君本非凡俗,亦不需要肉身。”竹猗神情淡淡,无意逞这口舌之快。 伽罗抿唇沉吟,面容沉寂到难得的无语,一起一伏的胸膛在白衣之下少时才归于平静。 “那鲛人族的少年,也是施主不需要的吗?” 闻言,竹猗微微蹙眉,抿唇不语。 刺骨的寒风刀剑般拂过伽罗的脸颊,割下几缕垂顺的碎发,摇摇晃晃,化作星尘撒下…… 待他再一望去,裴子初已然隐匿于虚无之中,看不见了。 伽罗眼中光华流转,眉梢飞扬起几分得意的神采。 “贫僧明了。” “他,为何会牵扯进来?”竹猗懒得搭理他的恶趣味,只是淡淡地收回视线。 伽罗眸光微抬,直勾勾地盯着竹猗的冷面,轻声道:“一如贫僧因陶竺之故。” “他可不像陶竺那般没用。” 虽然也挺没用就是了,远在千里之外还能被逮到这幻境之中! “快了,若施主迟迟不将这幻境破除,他很快就会跟陶竺一样,不过天地间一抹幽魂而已。” 伽罗不紧不慢地抚着腕间的佛珠,唇边噙着看好戏的不羁笑意。 “说到底,你不过是打着受制于人的幌子,威胁本君为你随意支使。” 伽罗并不言语,眸中却有星光之微烁,已然说明了一切。 竹猗一声轻笑,似寒风削竹,冷峻犀利,“破除幻境是吗?本君也普度尔等一回。” 她额间的紫堇渐渐勾勒琉金暗芒,一缕清风飘过,带走了周围的迷雾。 伽罗眼中强大的幻境,在这一刹那,如同晨曦中的露珠,瞬间消失无踪。 一恍神,物换星移,周遭现实如故。 盏茶时间,如梦如幻,唯独铁马冰河入梦来,现世安稳,苍茫一片。 青砖碧瓦,熟悉的街头巷尾,车水马龙。 他们立于云端,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落在那座几乎废墟一片的府邸上,瓦砾满地,墙垣半塌。 一副凄凉的景象,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天灾。 然而,在这样残破的地方,却围满了神情肃立的金吾卫。 他们无一不是将目光警惕地锁定乱石之上盘坐的白衣女子,却对女子面前的灰衣男子恭敬有加。 与此同时,在府邸的一角,一鲛人正躲藏在假山之后,那鲛人雪白的尾鳍,如琴弦般在石后摇曳,洒落几滴七彩的水珠。 伽罗惊觉此景,如梦初醒。 他沉声道:“既然幻境已破,为何他仍是鲛人?” “本君的结界,自然是本君说了算。”竹猗勾起一抹无害的笑。 下一瞬,她便缓缓落在鬼鬼祟祟的闻玥身后,不客气地伸出脚踹在他的尾巴根儿上。 闻玥气得扭头就骂,可刚张开嘴就不可置信地顿住了。 连同铜铃大圆眼珠子紧紧地盯住竹猗,生怕他一眨眼,一个不留神又消失了。 “你……没死?” 未等她回答,伽罗已经一脸郁色地走近,步履沉健却气势汹汹。 不是冲着竹猗,而是卓娅。 闻玥正要提醒他别过去,那儿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就听到“咚”的一声巨响,伽罗被弹回来老远。 啧,比他刚刚撞得还响。 竹猗看了他一眼,挥手之间,便不动声色地将闻玥的白尾变回了双腿。 “变回来了?!” 闻玥摸摸自己失而复得的腿,说着,还要去摸竹猗的,理所当然地又被踹了一脚,直接踹到荼风身边去了。 闻玥,“……” 他刚站稳就想趁此机会捉弄捉弄荼风,仍旧是被那堵看不见的墙拦着,死活都无法靠近分毫。 此时的他完全没有怀疑,自己方才死活都没法儿跨越的距离,就被竹猗那轻飘飘的一脚就给解决了? “让我出去。”伽罗目光沉郁地望着结界之外的卓娅。 “去送死?”竹猗也挑眉看向卓娅,眸中隐隐泛着雾凇寒光,“若本君没猜错,你为了保住陶竺,已然将阴气填作那老怪的幻境本源,无阴气滋养,镇压体内魔息全靠这串佛珠了吧。” “贫僧早已做好了与其同归于尽的准备,无论这幻境施主破不破得,贫僧,都会将失序的天道拨乱反正。” “你在说什么鬼话?你一修佛的,天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闻玥总归是听不得这些大义凛然的屁话,也不管听没听懂,先囫囵一通再说。 然而伽罗完全不在意这一插曲,甚至充耳不闻,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竹猗。 竹猗同他态度一般,也是不咸不淡地望着荼风的背影。 无法,既冲不出这牢不可破的结界,而结界的主人又不肯放行,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假山后,旁观结界外的众人。 那结界外的荼风,灰衣如霜,清辉皎洁,似是来自尘世之外。 他缓缓回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而竹猗,就是他眼中的那一抹亮光。 两人的目光交汇,瞬间时间仿佛停止。 入目仍是虚无,荼风轻叹一声,如晨曦中的微风。 竹猗勾动尾指,结界立刻散发出盈盈脉脉的光辉,确定连气息也隐去。 “国师可是发现了什么?”林副教头警觉地低声发问。 “无事,看错罢了……” 第165章 您老 干的? 清冷的目光扫过庭院的残破石凳,透过尘埃与落叶,荼风凝望那曾经敬畏的面容。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不可强求,大祭司,这是你曾教我的。” 大祭司瞥一眼荼风光洁的额头,早已不见紫堇蕊,随即面露嘲讽。 当初不过是劝他接受身祭月神石的托词,断然不是禁锢自己的枷锁。 “于你,雪彝族覆灭是定数,于本座,杀光叛族之辈,毁尽灭族之势,才是定数!” “即便如此,大祭司也不该借卓娅之身还魂,实乃逆天而行,天地诛之。”荼风不疾不徐。 “哼!若非当初月神祭典,你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本座又岂会走这步险棋?!” 大祭司凛然拂袖,清丽面庞顿露威严之色。 “再者,卓娅身为雪彝族族长一脉,势必要为一族兴亡做出牺牲。” “口出狂言。”林副教头翻着白眼轻哼道。 突地,大祭司倏然眼神锐利瞥向林副教头的瞬间,林副教头便觉得迎面劈来一阵寒风。 然后就听到“啪”地一声,但见她脸便狼狈地歪向一边,嘴角又淌下血色来。 “再有下次,本座便送你去见你的主子。” 大祭司神情不屑,眼底却冷凝一片。 “呸!我的主子,能灭得了你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何苦做无谓挣扎?害人害己!” 这话算是彻底踩在了大祭司的雷点上,竟不再留手,一掌拍起手边巨石,以万钧之力打向林副教头那碍眼的脑袋。 闻玥看得呼吸一紧,忍不住望向一旁的竹猗。 天!这石头要是砸下去,脑袋不得开花?能指望荼风那货? 竹猗确实出手了。 她不客气地猛击伽罗眉心三下,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仇怨。 闻玥,“……” 打错人了吧? 很快他便知道自己有多么无知了。 只见那巨石是高高飞起,又在眼巴前轻飘飘落下,扑了林林副教头一脸灰。 而出了这样岔子的大祭司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陡然黑沉得厉害,本就佝偻的身形亦是越发地畏缩成一团。 有那么一瞬间,闻玥仿佛看到了一张皱皱巴巴的树皮脸,黑黢黢如烧黑的焦炭,眼皮肥厚,一褶一褶,竟不知那眼是闭是开。 再一晃神,仍旧是那张我见犹怜的容颜,只不过,看起来更虚弱了。 “虚张声势的老东西。” 林副教头又是受惊吓又是吃一嘴灰,心里可是憋着火呢,张嘴就是一把诛心针。 “老天开眼?”闻玥眸中亮光乍起,转头对上竹猗从容的侧脸,心中不禁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测—— “您老,干的?” 竹猗只是瞥了他一眼,回应他的倒是那疯和尚。 那蓦然大盛的森森阴气冻得他直哆嗦,上牙膛打下牙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施主大德,伽罗没齿难忘。” “滚。” 竹猗照着伽罗的后心又是一掌,直将人送出了结界。 她从那老怪手里夺回鬼气,不是为了听这种废话。 最好对得起她一番心思,别丢人…… 伽罗冲出结界的瞬间,已然手握降魔杵,鬼气与佛光交织。 霎时,梵文金篆亦如森严经幡,“咻咻咻”不偏不倚由大祭司穿身而过。 他顶着一张慈悲的脸,手下的这番动静确实称不上良善,甚至狠过冷辣刺客,不顾一切。 “轰!” 降魔杵终于拍打在大祭司后心,随着一声阿弥陀佛,大祭司的那缕残魂不甘心地飘浮于上空,虚实不定。 看得闻玥直拍大腿,解气! 有人出头,荼风和林副教头自然是乐得清闲自在。 竹猗倒是惦念着另外一件事。 她转念便也将一心看热闹的闻玥踢出了结界,转而将裴子初放了出来。 “咳……你到底是何人??” 刚被放出来,归于本来面目的裴子初一脸警惕。 若说他起初是将生的希望全数寄托于黑尾身上,那么在他忽然五识被封、又忽然恢复原样之后,他不得不重新考虑此人的身份。 对于他的怀疑,竹猗置若罔闻,只是默默地分出神识一缕,将他从头到尾探查了一番。 确实如伽罗所言,再放任他在幻境里待下去,定然会有性命之忧。 只是…… 就算没有遭此一劫,他也不见得能够太平多久。 走火入魔,魂飞魄散,早晚而已。 “要你命的。”竹猗冷哼一声,随即猝不及防握住裴子初的手。 拂过那晦暗的七星戒,猩红的暗芒一闪而过,不动声色。 “我这条命,你可要不起。” 话音刚落,裴子初反压下竹猗的手,另一只手化爪为钩,势要掏向竹猗的心口。 竹猗眯了眯眼,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把戏。 “咻!”裴子初的手毫无阻力地穿过竹猗的心口,带起一阵急速的风。 “你……” 那双深海般幽冥的重瞳展露无遗,几番复杂涌动,渐趋平静。 “公子?”他小心翼翼地喊。 竹猗眉眼一沉,心中正惊叹于这双重瞳果然天地造物,连堂堂妖君的魂体都能瞧出来。 就在这时,又听闻他十分冷淡地摇头,“公子分明在灵兆,又怎会出现在这里?魔怔了……” “也罢,这条命给了你,或许……我就能永远见到公子了……” 这样疯疯癫癫的话语听得竹猗眉头紧蹙,语气沉沉。 “你家公子死了?一半长在皇宫,一半在扬在土里?” “公子神通广大,自会不死不灭。”裴子初垂下长睫,似是说与自己听。 “不死不灭,为何还要地府相见?” 裴子初此时已平静如常,抬眸看着竹猗,却是透过她,看向另外的人。 “自然是毁了地府,让公子,无人敢留……” 竹猗怔愣一瞬,这小子志向远大啊,干脆把泰山府一起炸了多好。 “荼风,快闪开——!” “国师!” 此起彼伏的惊声呼喊响彻天边。 竹猗转头一看,暗骂伽罗那个白眼狼,救到了陶竺就拍屁股走人,是一点不管其他人的死活啊! 这厮也能成佛?! 活该一辈子丧鬼! 竹猗直接拎起裴子初,只来得及嘱咐一句“短命鬼也留不住那狗屁公子”,就将裴子初踹出了结界。 自虚无中步出,一步一深渊。 竹猗眸光森冷蚀骨,眉心处生出的金缕紫堇蕊红光魔魅,懒散之语却震颤人心—— “原来是你这老怪藏头露尾,兴风作怪,实在是……当诛!” 第166章 放心 她没死 “卓燃,你总算出现了!快救人啊!” 闻玥仿佛见到了祖宗那么亲切,扭脸就恶狠狠地瞪着黑雾之中的大祭司。 “老东西,你的死期到了!” 林副教头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心中惊诧不已。 卓燃……北越禁卫军统领,何以会与国师的人关系匪浅? 大祭司也同样震惊不小,他浑浊的双目泛着红光,对着言辞猖狂的竹猗就是狂风暴雨般的问候。 “竟然都没死,那就通通成为本座的祭品吧……” 他扭曲地笑了笑,双手结印,顿时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他极速念咒召来一场猛烈的幽冥之火,向所有人吞噬而去。 凡是被火光波及之处,瞬时灰飞烟灭。 竹猗也不示弱,冷冷地笑了笑,身形瞬时化为一道虚影,再现身时,便擎着那倒地的巨蟒掷向癫狂不已的大祭司。 大祭司见状,丝毫不惊慌,反而不禁嘲笑竹猗的蚍蜉撼树之举。 他双手再次结印,这次是让狂暴的火焰彻底冲着竹猗而去,堵住她的所有退路。 火焰冲天而起,将整个夜空都染成了赤红色。 而那庞然大物的巨蟒,依旧是迅疾地直奔大祭司,毫无阻滞。 只听“嘭”的一声,大祭司藏身的那团黑雾便被巨蟒砸的四散如流星,落下灰蒙蒙的烟尘,又消失不见。 连同那熊熊烈火,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回……死透了吧?”闻玥怀疑地道。 林副教头也想知道答案,可是最清楚情况的人一个在天上挂着,一个在地上默着,根本无法沟通。 就在这诡异寂静覆盖之时,一道英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一路走来本就眉头紧皱,见卓娅倒在一边,而卓燃置身事外,脸色更是阴沉得足以滴出墨来。 林副教头眸光一沉,再次警惕地看着现在才露面的北越七皇子——秦战。 只见他快步走过去将卓娅抱在怀里,探查她只是晕过去之后,这才拧眉喝道:“混账,主子生死未卜,你在作甚?!” “皇兄,你嗓门这样大,没死的人也被你吵死了。” 摇摇欲坠的府门外,又缓缓走来一位华贵宫装的雍容女子——秦知瑶。 兄妹俩久别重逢,却是格外的针锋相对。 秦战眼神一戾,却并没有再做口舌之争。 他看向那边仍旧无动于衷的竹猗,心头积压的恼怒仿佛有了出口。 然而,并不等他发难,闻玥隔着默不作声的荼风,投去凉凉的目光。 “生死关头不见人冲锋陷阵,这会儿劫后余生了,倒跑来耀武扬威……七皇子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林副教头和一众活下来的金吾卫不能更认同,这突然冒出来的七皇子真的太刮目了! 只有荼风始终将视线紧跟竹猗,准确来说,是被她打散的大祭司。 秦知瑶也跟着看过去,实在是看不出什名堂来。 她正是在宫中看到这边黑云笼罩,便想着过来看看,她的好皇兄在玩什么鬼把戏,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 许久不见卓燃,竟不知他那一身倔骨头还有忤逆皇兄的一天,不知她的话,会否抵得过她的皇兄呢? 正想着,就见“卓燃”偏过头来,身形一闪,转眼便与荼风并肩而立。 “他”甚至居高临下地望着怀抱佳人的皇兄,淡声道:“殿下,听说你生死未卜?属下实在是看不出来。” 闻玥和林副教头俱是一怔。 他们没听错吧?这……是纯纯的顶撞? 还是拐弯抹角的关心? 秦知瑶不禁挑眉,意料之中地眼见秦战怒不可遏,“混账!本殿说的是卓娅!” “哦,殿下放心,她没死。” “你……”秦战咬牙,“护主不力还敢狡辩,简直荒唐至极!禁卫军忠诚何在?!” 秦知瑶轻轻一笑,“这禁卫军,是北越的禁卫军,可不是皇兄一人的禁卫军。” “皇妹不请自来,是专程来打抱不平的?”秦战这话是对秦知瑶说的,如同寒冬利刃般的厉眸却紧紧盯着竹猗。 “本宫可没那等闲工夫。”秦知瑶轻挑眉梢,转而对身旁的荼风彬彬有礼:“箫猗在灵兆已停留许久,国师可否相告,归期几何?” 闻言,荼风才如梦初醒般,视线缓缓聚焦,淡淡地道了句“不知,无以告”,然后又陷入游离神态。 秦知瑶也不恼,继续耐心发问:“箫猗可知本宫在等她?” 她若是知晓,也会如自己般急切地奔赴一见吗? “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还不等荼风回应,幽幽的叹息带着凉意,秦战无法理解,那样骄傲明艳的皇妹会为了一个混账,放下身为公主的自尊! 也是为了那样一个人,他们兄妹走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就为了那样的一个人…… 秦知瑶微微侧目,眸光张扬,“本宫尊贵之身,何须囿于此等卑微枷锁?倒是皇兄,你再不将卓娅安顿好,她今后恐怕难以立足于世了。” 对于秦知瑶的意有所指,闻玥首先意会过来。 方才溅一身水的卓娅的确躺了好一会儿,衣衫仍未干,半湿半干地贴紧白皙的肌肤,窈窕身型若隐若现…… 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见秦战手一挥,扫射几枚石子儿打向闻玥炯炯有神的明目。 闻玥退步闪开,石子儿“嗖嗖”钉进廊柱之中。 好家伙,下手真狠! 但是他不服气啊! 荼风傻了不算,但卓燃也看见了,凭什么他不用打瞎? “时候不早了,本殿就不送诸位了,请便。” 秦战抬手扶住卓娅的肩膀,宽大衣袖遮住她的大半身子,扫一圈院中人,对闻玥尤为不善。 “那本宫改日再来看望皇兄。”秦知瑶不慌不忙地看向竹猗,“就让没用的卓统领且随本宫一道回皇宫随侍左右吧,以免留在皇兄眼前碍眼,皇兄意下如何?” 一时间,四目相对。 无形的刀光剑影一触即发,又转瞬湮灭。 秦战薄唇轻抿,视线凌空落在竹猗身上,“去吧,寸步不离地保护好公主。” 第167章 老鬼 让本宫好找啊 说是寸步不离的保护,还不是借卓燃的眼睛盯着秦知瑶。 顺便,摸清楚南梁皇宫的情况。 再次回到长乐殿,竹猗倒是有些许的怀念。 秦知瑶见“卓燃”始终从容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 往日里,满是警惕与冷静的眼神如今却凛然如山风。 她的手,不再紧紧握着剑柄,而是随意地负于身后,不知何处学来的洒脱。 秦知瑶一双明眸透露出高贵与娇媚,不经意间扭头,与“卓燃”的目光相遇。 “卓燃”不仅不低头避开,反而挑眉对视,静待自己开口。 “本宫以前倒是小瞧你了,竟不知你连玄门之术都懂得,大祭司都不是你的对手。” “过奖。” 你看起来可没有嘴上说的那么谦虚,秦知瑶眸光幽暗,“哼,任你本事通天,在南梁,也给本宫夹起尾巴做人。” 竹猗并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凝重,故意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沉声道:“公主不必忧心,属下势必会为公主肝脑涂地,哪怕在南梁,也无人敢对公主不利。” “装模作样。”秦知瑶一声冷哼。 不过是皇兄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偏要装出这副恶心模样引人作呕。 竹猗坚定抱拳,“天地可鉴,属下肺腑所言!” “也罢,叫你跟在本宫身边,也不过是瞧着你懂些玄门之术。”秦知瑶斜睨了她一眼。 竹猗缓缓抬眼,木着一张刚毅的脸,“听凭公主差遣。” “滚出去吧。”秦知瑶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非月之皎洁,而为月之华彩。 这样的美人即使话不中听,竹猗也乐得配合,当即听话地守在长乐殿外,阖目养神。 南梁皇宫,确实比她还在时多了些许肃杀之气,太阳还未落山,宫中已起薄雾,凉意入骨,挥散不去。 那时,还有贪吃的青阑生吞些怨念深重的厉鬼,算是超度,那现在…… “主君主君,碧血蛟已经被我藏在壳里啦!” 竹猗听着识海里的一惊一乍,点了点头,“让千目也别闲着,好好照照那老鬼躲哪儿了……” 直到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这所谓的月神石真有几分厉害,竟然能让区区厉鬼从自己手下逃脱。 “就在这皇宫里啊!” 竹猗眉目微沉,“何处?” “看不出来,到处都是黑雾,还在动呢!” 一动不动那是木石…… 竹猗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这耐性是越发地磨得细长了。 既然知道那老鬼藏在皇宫里,她倒是不介意陪他慢慢玩儿。 此时,灵兆千泉殿。 寒冰白雾,一派银装素裹,皎洁如镜。 裴子初凭空出现在冰冻的温泉之上。 他身着锦衣华服,面容俊美如月,眉宇间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 然而他的双眸紧闭,脸色苍白,似乎陷入了挣扎之中,难以醒来。 蓦地,裴子初突然睁开眼睛,口中低呼一声,似乎被冰冷的空气呛到。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清醒过来。 周围的气息瞬间变得温暖起来,仿佛春天的气息弥漫开来。 裴子初慢慢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他看到自己身上已经被冰冻住的衣服和头发渐渐消融,恍惚间有种如梦初醒的怔然。 殿外,铁甲卫神色肃穆,臂膀间飘着白纱,双手方正地端着漆盘白蜡。 箫猗沉着脸,“念!”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超度到一半,“吱呀”一声,摇摇欲坠的殿门被推开。 “轰轰”两声闷响,扑腾起一阵呛鼻的尘土。 铁甲卫门纷纷打翻漆盘,瞬时拔剑护在箫猗面前。 箫猗扒拉开身前的铁甲卫,表情不耐。 但见尘土消散之后,显现出一道若孤鸿独行的身影。 “公子,发生了何事?这些……又是做什么?”裴子初扫一眼地上地狼藉,面露不解。 空中飞舞的白纱,地上白烛袅袅升腾青烟。 箫猗不自在地眨眨眼。 还能是做什么?当然是超度亡魂了。 谁知道,还能让人死而复生呢…… “寡人还想问你呢,究竟去了何处?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双眸微微闪烁,她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紧紧地盯着对方,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霸气。 裴子初并不再纠结于此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公子,此事容后再禀,国师恐遭遇大难,我们必须立即启程回南梁。” “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寡人很难为一个废物动身千里啊……” “就算雪彝族大祭司重现世间,公子也如此吗?” 箫猗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拨弄着什么。 大祭司…… 怎么把那杀千刀的忘记了。 自己都能死而复生,那该死的老怪物阴魂不散倒也不奇怪。 只是这次,她绝对,绝对,绝对会让那老怪物死得干干净净,一丝残念也别想沾染南梁的空气! 即便她如此发愿,南梁皇宫里,仍旧在那鬼气黑雾的笼罩下,变得阴森而神秘。 高耸的宫墙似乎不再是昔日那般辉煌壮丽,而是在黑雾中显得更加沉重与压抑。 金碧辉煌的殿宇,亦在黑暗之中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变得黯淡而幽深。 它涌动着,侵蚀着每一个角落,将原本熟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陌生的阴影。 那雕花廊檐、碧瓦红墙,以及青石铺就的庭院,都在黑雾中变得模糊不清。 皇宫的每一个声响都被放大,回荡在寂静的夜晚。 风声,雨滴落地的声音,甚至是宫人们低语的声音,都显得如此清晰。 皇宫中的一切都被扭曲和变形。 黑暗中的影子在风中摇曳,纠缠,似是亡灵在游荡。 “少将军,你这又是何苦?当初不是本座的对手,如今何以困得住本座?” “尽管试试。” 黑雾中传出一声轻哼,“不自量力,那便让你彻底成为本座的祭品。” 陡然红光明灭,沉沉的雾霭遮蔽最后一丝明月,突然涌上的墨色正在啮噬血色。 就在这时,一豆烛火跳跃着,散发出微弱却坚韧的光芒,从回廊深处斜斜蔓延。 如同一道闪电,开辟出耀眼光明。 在火光的逼迫下,黑雾颤抖着退远不敢前,一步一步。 廊下裙裾蹁跹,灯笼玉杆泛着幽幽的青芒,比那烛火更夺目的,赫然是那张艳若桃李的容颜。 “老鬼,让本宫好找啊——!” 第168章 闭嘴 废物没有资格多嘴 寒风平息,乌云遮蔽的弯月终于露出浅浅的一角。 而那道耀眼的身影徐徐临近,姿容妍丽,闲庭信步地在枯井前站定。 见此,方才还忌惮不已的黑雾转眼又发作狂乱的一团。 “夜深露重,九公主不在寝殿里歇息,找本座作甚?” 秦知瑶微微抬起手中的玉杆,语气随意却傲霜孤雪。 “你不跟着雪彝族一起葬在冰川,竟独自跑出来为非作歹,本宫自然要来好好看。” 随着灯笼的晃动,柔和的光线从缝隙中洒出,犹如一道道金色的丝线,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光轨。 黑雾也在不断地后退,如同畏惧着这金色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焚香味,那是黑雾被灼伤后留下的痕迹。 即便有了前车之鉴,大祭司亦无法全身而退,终于不敢莽撞向前了。 只听他嘴硬道:“只要本座还在,雪彝族就永远不会消失!……九公主,这破灯就灭了吧,本座就在这儿,不会跑!” 跑? 你倒是想跑! 秦知瑶嘲讽一笑,手里的灯笼却是压低了些。 “这灯笼,本宫是不敢灭的,且不说大祭司的卑鄙无耻让人忌惮,单论这月黑风高杀人夜,本宫就不得不提防一二。” 如此不给面子的开骂,纵使大祭司活了上百年也无法预料,空气中的黑雾一时间凝滞不动,像极了寒潭淤泥的沉积。 稍微一动,就变得扭曲与模糊。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本座不念旧情了……” 大祭司如同一头失控的巨兽,张牙舞爪,肆意妄为。 它翻滚着,涌动着,似乎要将整个皇宫吞噬在黑暗之中。 “本宫只与箫猗有情,你算什么东西,也配?” 秦知瑶复又将灯笼轻轻抬起,那微弱的光芒瞬间变得明亮。 她不紧不慢地向大祭司走去,那华贵的身影在灯光的映照下,颇有几分圣洁。 “知瑶公主,就到此为止吧。” 黑雾中突然分出一缕泛红的诡光,将秦知瑶拦在身前。 不惧灯笼中的火光,甚至隐约缠绕成一团。 秦知瑶眯起长睫,一挥手,霎时从灯笼中窜起猛烈的火舌,直将黑雾刺穿,却未能将那缕红光伤及分毫。 她轻哼一声,收回灯笼,“到你这儿为止?你又是什么东西?” “华南归。” 秦知瑶脸色微变,五指紧了紧,灯笼压得更低了些。 “你还没死?冤魂不散等着找箫猗报仇?” 蛰伏一旁的大祭司见状,抢白道:“一命换一命,天经地义!当初死得本该是那废物太子,华少将军就是因为她才送了命去!如何不报?!” 只见红光倏地盖过黑雾,嗖嗖响起两道破空之声,黑雾便如松散在海里的蛋花汤,飘絮万缕。 “怎么就是不放弃呢?你杀不了本座。” 缓缓汇聚在一起的黑雾嚣张地掠过红光。 一丝一缕。 秦知瑶微微蹙眉,手腕斜向一边。 “噌”地一下,火苗燎了灯笼,然后,腾起火墙,将还未完全聚拢的黑雾扑得七零八落。 “杀不了,本宫也有法子叫你成不了气候。” 她眉宇间的狠劲儿比起箫猗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下一秒点把火烧了这偌大的皇宫,华南归也毫不怀疑。 的确如知瑶公主所言,大祭司似乎彻底偃旗息鼓,久久弥散,聚不起来。 “你,何时滚去投胎?” 华南归不卑不亢,“南归会一直守在陛下身边。” “异想天开。” 秦知瑶晃动着手里玉杆,跳跃的火苗犹如丹青妙笔,朱砂点破寂夜,雾中游走。 映照绰约之容,宛如月下嫦娥,朦胧中更显清寒。 “本宫绝不允许箫猗身边,有任何危险,包括你。” 华南归沉默半晌,声如玉磬,微妙而内敛,“乱世之下,唯有吾主庇护之下,方有太平之福。” 秦知瑶微微一愣,火光明灭,随之手拈裙摆,傲然之气煞是惹眼。 所以,箫猗存了份一统天下之心,恰是与自己想到一路去了。 她盯着眼前这团碍眼的红光,手中玉杆愈发抬高。 那红光倏然黑雾汹涌喷薄,直向着秦知瑶扑来。 与此同时,秦知瑶闻听风声掠过耳边,与红光猛烈相撞—— “公主小心!” 又是一道鹤唳风声,宽大手掌拉住秦知瑶的手腕。 赶来的卓燃将秦知瑶牢牢护在怀中,身后狂风怒吼,劲气四溢,宛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尘土飞扬中,卓燃被一股强大气流狠狠撞击,身上剧痛传来,仍旧强忍着不吭一声。 此刻,黑雾气阻未散,而卓燃身前却多了一片血红,眼前一阵恍惚。 “卓燃!”秦知瑶声音中的怒意如火山爆发。 她一手稳住重伤的卓燃,一手挥出玉杆上的火苗。 炽热的火焰瞬间舞动成一条威猛的火龙,咆哮着向一旁的黑雾席卷而去。 火龙翻腾,赫赫炎炎。 黑雾在这炽热的火焰面前,如同薄纸一般脆弱,瞬间被撕裂。 秦知瑶手中的玉杆未休,凛然横扫。 残存的黑雾见此,无不退避三舍,惶恐而逃。 她死死盯着面露灰白、已然神志不清的卓燃,眼中怒火未熄,脸色也越发难看。 “公主殿下……” 卓燃用力咬紧牙关,强忍着痛苦,用最后的清醒,缓缓松开怀里的秦知瑶。 “闭嘴!废物没有资格多嘴!”秦知瑶狠狠将卓燃反扣在身侧,既知自己功夫不到家,就别学那些莫名其妙的英雄救美。 明明白日里还有那一夫当关的气势,怎么这会儿只知道当肉盾了?打量着用苦肉计骗本宫放下戒心吗?可笑! “华南归,将此人送回长乐殿,本宫还有些账,该是清算的时候了……” 红光渐隐渐现,自秦知瑶眼前晃过,一个猛子扎进卓燃体内,不见了。 秦知瑶见状,立马撒开了手,脸色莫名。 “属下,告退。” 奄奄一息的“卓燃”转瞬便神采奕奕,随意施以南梁见礼,之后便转身离开。 直到看不见卓燃的身影,秦知瑶才缓缓转身,重新挥舞起手中的玉杆…… 第169章 看来 什么都逃不过国师的眼睛 “烫烫烫——!” 闻玥甩着手、跳着脚从矮几弹开,待那股灼烧感褪去,手指尖仍留下了一团炭黑。 荼风端坐于矮几之后,执丝绸轻轻拭去闻玥触碰过的竹叶。 手持翠竹之叶,如抚琴之指,握住了一缕清风。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与外界隔绝,只有他和他的竹叶存在。 闻玥眉宇紧皱,眸中闪烁着浓重的不解。 一盆竹子都知道看人下菜碟,怎么就偏偏对自己不待见,生生烫掉一层皮啊! “闻公子,钦天监上下都知国师养的这盆紫竹是有灵性的,你自讨苦吃又是何必?” 夏宁宇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瓷瓶来,推到闻玥面前。 “这什么啊?” 闻玥恶声恶气地嚷嚷,鼻尖浅嗅出淡淡的药香,便直接打开盖,剜出一大块殷红色的软膏,厚厚涂在炭黑的指尖。 “血朱砂。”夏宁宇语气淡淡。 闻玥正欲再剜一大块的手却僵住了。 什么?血朱砂?一两值万金的奇珍良药竟被自己拿来刷墙?!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甚至……从手上刮下大半,重新填回玉瓷瓶里,封盖放好。 眼神里尽是暴殄天物的悔恨,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夏宁宇见状,只觉哭笑不得。 “闻公子可觉得好些了?” 闻玥盯着自己的伤口好一会儿,“手不痛了,心痛!” “……”夏宁宇嘴角抽搐,艰难维持着世子风度,转过头看向已然将紫竹擦拭一新的荼风。 “国师,约莫到宫禁时辰了。” 差点把正事忘了,闻玥用没有受伤的手敲了敲桌上漆封还在的帖子。 “知瑶公主给你下的帖子都快发霉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它晒晒太阳?” “这是给陛下看的。” 闻玥翻着白眼,“那你倒是让那个暴君回来啊!” “武安侯以为呢?”荼风的视线转向夏宁宇。 “陛下若是此刻回到南梁,说明已然肃清灵兆势力,与知瑶公主相见,怕是只为宣战。”夏宁宇轻声感叹,神情凝重。 闻玥不禁侧目,自己倒是没有想那么深,他单纯觉得这烂摊子不能只让荼风一个人扛,得有垫背的。 箫猗,垫得死死的! “北越最得势的皇子和公主已聚在南梁,还不知高丽会派何人入梁。” 提了北越和高丽,珀斯向来与世无争也罢,荼风就这般不把夏燕放在眼里吗? 闻玥瞥了眼手上的殷红,想也不想直接问夏宁宇:“夏宁宇,以你对夏燕的了解,觉得谁最有可能来南梁讨这个晦气?” 夏宁宇似笑非笑,皎皎如月之貌尽显华贵之气。 虽在唇角弯弯,眼里却带着无尽的凉意,犹如寒冬之霜,让人感到一种刻骨的讽刺。 他恍然觉得,眼前之人就像一把锋利的剑,虽然被华丽的剑鞘包裹,但依然锋利无比。 自己这是……说错话了? 闻玥只能目光殷切地看向荼风,烫嘴的话头谁爱接谁接去吧。 “武安侯是陛下的贵客,不得无礼。”荼风冷冷斜了闻玥一眼。 “我也没说他不贵啊!”闻玥不服气地翻着白眼,他甚至拱手朝夏宁宇作揖行礼,郑重其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宫礼。 “武安侯,草民惶恐!言行无状犯下不赦之罪,特叩首请罪!” 尽管闻玥如何折腾,荼风与夏宁宇都未曾施以任何眼神。 “看来,什么都逃不过国师的眼睛。” 夏宁宇苦笑一声,逃不过的,摆脱不了的,总是如影随形。 哪怕他与他们已然闹得如此难看,在需要用到他、牺牲他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推出去。 闻玥即便再蠢钝如猪,此刻也察觉了到了什么。 无怪乎方才荼风有意跳过夏燕,眼前这不坐着一位夏燕的终身使臣吗? “干嘛逃啊,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图一个踏实。” 闻玥也不管荼风脸色如何冷厉,反倒是拍着自己的胸脯就把荼风卖作保护神了。 夏宁宇也不禁分出一丝有限的心疼留给荼风,有兄弟如此,何患命长? “国师仁爱,宁宇感激不尽,正因如此,宁宇才不能给南梁带来麻烦,明日自当主动请离,待尘埃落定之时,再叙。” 夏宁宇语气轻缓却坚韧有力,可闻玥却是听不进一个字。 “走什么走?方才荼风不是说了吗?你是那暴君的贵客,那暴君班师回朝之前你不辞而别,暴君回来见到了铁定大发雷霆,怒而伏尸百万!” 后半段他猜的,不过按照那暴君一统天下的雄心,夏燕,跑不了。 “武安侯是打算这样躲一辈子吗?”荼风淡声问。 “不躲,又能如何?” “你躲一处,他们找一处,总会无处可躲,届时又当如何?” “未曾想得如此深远。”夏宁宇缓缓摇头。 “此事自然不值得深想,就留予夏燕斟酌吧,苟延残喘终究逃不过一死。” 荼风神情淡漠,眼神如秋水般平静,然而口出之言却如寒冰利刃,流露出无尽的杀意。 一股肃杀之气弥漫于空气中,令人胆寒。 夏宁宇虽仍旧自若,也不免暗自心惊。 原本慈悲为怀的国师,此刻竟已不再慈悲,似乎是从某一日起,唯有杀戮方能平其心。 已是深夜,寒夜冷月,凉风阵阵,夏宁宇也不再久待,先行离去了。 可闻玥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荼风拧眉冷脸,当即赶人。 “暴君要是回来了,武安侯……会不会清白不保?”闻玥忽然涌上一股担忧。 荼风倏尔蹙眉,拂袖起身,抱起一旁的紫竹头也不回地没入夜色。 “我也不是也该担忧担忧自己?咦惹——!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跑!”闻玥后知后觉地裹紧了自己的衣衫,满脸嫌弃地也飞奔进了夜色。 也不知去何处逃命了。 霜风如急箭,穿透寂静的夜色,带起一片寒意。 “驾——!” 两匹骏马并辔而行,疾驰于寂静的荒野之上。 马蹄声碎,如急雨敲打大地,回荡在漫漫寒夜之中。 寒风呼啸,卷起一片片雪花,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没。 两匹马儿口中喷出滚滚白雾,四蹄矫健有力,掠过一抹似火的残影。 第170章 当真 是阴魂不散呢 天微明,宫漏滴答,庭鸟初鸣。 万籁俱寂中,皇城之晨光,缠绕着朱玉宫墙,辉映在琉璃瓦之上,折射出点点金光。 宫人们早已忙碌起来,轻盈的步伐穿梭于长廊之间。 她们捧着金盆,献上香胰,为长乐宫的贵人准备着一切。 丝绵锦绣垂绦,一双素手轻展一锦绣针灸袋。 此袋以细腻如丝的绸布精心缝制,内藏诸多银针,细如牛毛,闪烁着淡淡的银光。 “公主,不如还是请太医令来为卓统领施针吧?”夏耘面露不忍,实则是担忧长乐宫平白添一条人命。 秦知瑶充耳不闻,凝神聚气,将银针准确而稳定地刺入卓燃的穴位。 细针入肉,随即便眼见卓燃拧紧的眉头微动。 银针在秦知瑶手中飞舞,或刺或灸,或提或按,或补或泻。 其手法熟练流畅,毫无滞涩。 卓燃身上各处穴位被一一施针,他的脸色开始泛起一丝微红。 如此反复,直至被扎成刺猬,他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 秦知瑶面不改色地收回银针,却并不急于起身。 “公主神针,技艺非凡呐!”一旁的夏耘赶紧伸手接过针灸袋,声音充满了敬畏和欣喜。 秦知瑶轻扯嘴角,淡淡地开口道:“自是不必你说,本宫可是求了箫猗好久,她才肯教本宫,只是取人性命的事情做习惯了,头一回用来救人……你运气不错。” 最后这句话是对卓燃说的。 刚醒的卓燃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他抬头望向站在床前的公主,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卓燃没齿难忘。”他终于开口,声音中透露着沙哑。 “客气什么?你向来命硬,即便没有本宫,也有的是人出手搭救。” 秦知瑶轻拂衣袖,斜眼看向夏耘,“把他送去太医院,好生照料。” 卓燃挣扎着起身,身上传来一阵疼痛。 然而,这疼痛却无法牵动他面色分毫。 夏耘连忙伸手搀扶,却被卓燃抽手避开,目不斜视地直往殿外走。 他几番都碰不到卓燃的衣摆,只能挥手唤来几名铁甲卫跟上,就怕一个不小心怠慢了。 “公主,早膳已备下,请公主移步。” 秦知瑶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她优雅地抬手,夏耘见状,连忙趋步上前,殷勤地伸出前臂垫在她手下。 秦知瑶起身间,身形微微晃动,似乎有些晕眩。 夏耘见状,心中一紧,却不敢表露出一丝惊慌。 他不动声色地虚扶一把,巧妙地稳住了公主。 “公主可是身子不适?”夏耘低声道。 “无事,本宫只是饿得有些头晕眼花。”秦知瑶淡淡地说道,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 夏耘听后,心中松了口气。 他暗暗打量着秦知瑶,见她脸色略显苍白,心中不禁忧虑:真不是方才施针过头所致? 然而,在这脾气无常的知瑶公主面前,他只能恪守本分,不敢多言。 秦知瑶落座,面前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以及几碟精致的小菜。 玉手轻抚着精致的杯盏,似乎在欣赏着杯盏中的花纹。 她的思绪飘向远方,仿佛在追忆着什么。 “公主不妨先尝尝这杏仁茶,陛下在时,每日都命臣侍温上一盅,不论冬夏。” 夏耘也不管秦知瑶答不答应,径直倾倒出杏仁茶,那清香四溢的茶香立刻弥漫开来。 秦知瑶轻抿一口,感受着口中淡淡的甜味和杏仁的香气,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轻声道:“此茶香醇可口,甚好。” “陛下也曾这么说。” 秦知瑶轻捻着杯盏,一口一口地品着杯中的杏仁茶。“箫猗几时爱好此等甜腻之物了?” “公主可曾还记得,当初在宫中为质的时候,陛下和您您经常在御膳房中偷嘴,偷的就是这杏仁茶?”夏耘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轻声道:“昔日顽童,哪知什么礼数规矩,偷窃之举,竟成笑柄。”话语中带着一丝自嘲与无奈。 “公主此言差矣,往事不可追,但记忆犹在。陛下吩咐臣侍每日都备上杏仁茶,只盼您随时前来都能有此慰藉。” 秦知瑶愣住,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她轻声道:“竟有此事?箫猗为何从未向我提起过?” 夏耘轻叹一声:“公主,或许是陛下担心那些往事会令您痛苦。又或许,陛下觉得那些旧事已经无法改变,便不再提及。” 秦知瑶默然不语,心中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曾以为自己与箫猗之间跨不过那国仇家恨,却原来,那些往事早已深藏于心底。 她轻声道:“谢谢你,告知本宫此事。” 夏耘听后,微微一笑:“公主,燕窝粥已微冷,臣侍这就为您重新温热。” “有劳。” 一碗热粥下肚,秦知瑶的脸色红润了些。 “为何让本宫身携此物?”她掏出那节玉杆,“莫非是笃定本宫会在此路遇妖邪?” “公主哪里话?只是公主千金之躯,自然万事万物都得用最上乘的,哪怕是小小的灯笼杆。”夏耘不卑不亢。 “小小的灯笼杆?”秦知瑶眼眸一转,“那就再给本宫换一批新的来,本宫可得好好挑选。” 夏耘早有预料般地拍了拍手,便看到一群宫人低头捧着五颜六色的玉杆走了进来。 乍一看形状,与桌上那根如出一辙。 细看之下,才知这玉杆之上篆刻的,竟是法相各异的佛陀菩萨。 “听凭殿下挑选,若还无心仪的,可直接前往户部官窑,从图样开始为公主定制。” “呵!”秦知瑶发现,自己竟然还被一个小小的内侍摆了一道。 也是,常年侍奉猛虎左右的人,又岂会是无脑之辈? “说起来,那华南归已死近十年了吧?” 冷不丁地一句,夏耘竟也有些猝不及防。 这姑奶奶又是在玩儿哪一出? 心中虽纳闷,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作答:“回公主,约莫到下月初十,就是华少将军英名与世长辞,整整十年矣。” “尸骨何在?” “这……葬身雪域之人,又何来尸骨?”夏耘忍不住轻叹。 “说来也巧,本宫倒是见着了,当真是阴魂不散呢……” 第171章 邪乎?此竹通灵 “公主若是提灯夜行,便是遇着厉鬼也不怕,它们可不敢近您身。” 夏耘听不懂秦知瑶的言外之意,只是担忧这北越公主在南梁的地盘上出事,还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万一因此事怠慢,而引起两国兵戎相向,那可就是南梁的千古罪人。 “这灯笼杆是何来历?”秦知瑶不甚在意。 “这是陛下吩咐户部特制的,上次祭祀大典之上,陛下一怒之下将月神石推下悬崖,回宫之后又觉甚是可惜,与其暴殄天物,还不如做些趁手的玩意儿,辟邪保平安。” 提起陛下,夏耘眼角的便笑开了花,不用想就知道是得了好处的。 “怪不得皇兄到了崖底一无所获,没想到箫猗竟如此无赖,也不知皇兄知道了会作何感受,本宫还真是想看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呢。” 皇兄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月神石,连渣滓都不剩,全做了灯笼杆,这是不是说明,皇兄对箫猗来说,也并没有那般重要。 “公主,您如今……与七皇子殿下都是在等陛下回朝吗?”夏耘眼帘微垂,紧紧盯着秦知瑶,唇边抿起的笑意也渐渐凝滞。 秦知瑶眼神中闪烁着诡谲暗芒,她轻轻地勾起嘴角,“怎么,是怕本宫做那捕蝉的螳螂,皇兄做了在外的黄雀,对箫猗不利?” 夏耘只是缩了缩脑袋,眼神却并没有退缩半分。 “真是蠢的可爱啊……”秦知瑶戏谑地摇头,明艳的笑容却让夏耘感到不寒而栗。 “岂不知自己侍奉的主子才是那蛰伏的虎狼!” “公主……”夏耘愣了愣,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想为陛下正名,可暴君的名头的确够响亮的了,可蛰伏又从何说起? 陛下可是从未委屈过自己半分,就算是当初为七皇子疯魔的时候,也是该对北越出手就出手,半点没含糊! 至于公主自比为螳螂,把七皇子比作黄雀…… 反了!反了!全反了! 他怎么觉得那七皇子才是不中用的螳螂? “估摸着,箫猗这两日就该回来了。”秦知瑶笑容收敛,“派人将武安侯请到宫中,陪本宫好好聊聊。” 聊……聊什么? 洞房花烛? 大胆的猜测让夏耘感到一阵恶寒,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心中明白,这位公主对自家陛下也不怎么单纯,他只能默默地为武安侯祈祷,希望公主给其留一个体面的全尸。 钦天监。 荼风披一身宽松的白衫,轻盈如云,若雪之于山巅。 透过袅袅水雾,他轻轻闭着眼睛,轮廓清晰如刻,犹如古玉一般精致。 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头,几滴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竹猗瞥了一眼,无奈地翻身趴在竹叶上,非礼勿视。 谁家好人白天泡澡?谁家好人泡澡还要把盆栽带着…… “哐哐哐——!” 忽然,房门被捶得震天响。 “荼风!你赶紧开门啊!宫里来人要抓夏宁宇进去!还不出来主持公道?!”闻玥的大嗓门嗷嗷叫。 “是请武安侯进宫做客,并非抓人,国师莫要误会!”夏耘急切地解释。 “宫里是谁啊?那是北越的公主!北越的公主请夏燕的便宜侯爷做客,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公主说了,只为与武安侯对弈品茶,绝无性命之忧,国师明鉴啊!”夏耘的声音盖过闻玥的。 “武安侯向来身虚体弱,公主的茶,怕不是要他淹死?” 闻玥嘴上不饶人,夏耘也是寸步不让,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哗”的一声,从门后泼出一盆热水,浇得二人措手不及,转眼间成了落汤鸡。 撩起垂在眼前的湿发,闻玥将一旁低头行礼的夏耘彻彻底底地拦在身后。 “怎么洗一半儿还出来了?走,我陪你进去继续。” “公主要请武安侯?所为何事?”荼风不客气地反手将闻玥推到一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恭敬谦卑的夏耘。 夏耘顾不得整理脸上的水迹,忙回答道:“公主心中所系不过陛下一人,与武安侯所谈所论,自然也是与陛下有关,必不会为难武安侯。” 一滴水从鼻尖落下,还是痒得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嗯,武安侯就在南苑,晚膳之前将人送回来。” “是!” “哎!……”闻玥刚要出言阻拦,夏耘那边已经逃荒似的领着宫人去往南苑。 “嘁!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只是想说宫里点心不错,送武安侯回来的时候带一点啊!”闻玥翻着白眼。 荼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转身回到殿中。 “你还真没洗完啊?”闻玥揉了揉乱糟糟地头发,也迈步跟了进去。 眼前一花,就像是扑进了一片迷雾之境。 在烟雾缭绕中,那盆紫竹若隐若现,透着一种莫名的妖冶,在水气中摇曳生姿。 耳畔传来了水滴落地的声音,闻玥一震,赶紧揉揉眼睛道:“我说,你这盆竹子到底什么来历?怎么越养越邪乎了?” “此竹通灵,我并不指望你也通。”荼风凝视着竹叶上的纹路,用丝帛细细擦拭。 “你……算了,是灵是邪你通就行了,我又不吃国师这碗饭。”闻玥直接后仰平躺,随手扯过一方锦帕擦脸。 “还别说,暴君这辈子也就是做了这么一件好事,那就是给你的钦天监到处都铺上了玄火石,玄火石还真是宝贝啊,每天泡温泉可太舒坦了!” “那就泡着吧,于此长眠。” 闻玥喟叹一声,“无福消受啊,你身中寒毒才需要玄火石温养,哪怕是天诅已除,可每月的寒毒之苦,你还是要靠这对石头渡过难关呐!” “月神石没有,玄火石管够。”荼风冷冷地警告。 闻玥一个猛子坐起来,换下那副煽情的嘴脸,手中的帕子也随手扔进池子里。 “那行吧,我准备准备,去洛州打打秋风。”他冲荼风咧嘴笑,“听说夏燕刚从珀斯挖了一块月神石,打算给誉王世子庆生之用,我这就给武安侯把厚礼收回来。” “出自珀斯的月神石有专人护送,你不是对手。” “那传说中的十二神使?”闻玥不仅撇嘴,“我百乐坊还有二十四星宿呢,再不济,暴君在洛州不是还有专业海匪吗?定将月神石手到擒来!” 第172章 篡位?还是想当南梁的皇后 翌日,闻玥领着两位俊朗少年就进了钦天监。 也不知是何缘故,一路冷着脸,见了夏宁宇也不冷不热的,完全没见平日里的那般熟稔。 “这是玄风和玄泽,我百乐坊最好看的弟子,以后他们就跟着你了。”闻玥忽然开口。 “这是……为何?”夏宁宇不解。 扫过那二位少年的样貌,确实一等一的出挑。 “自是保护你不被奸人所图。” 说到这里,闻玥那双飞扬的凤眼隐隐发狠,眸中寒光闪烁,犹如冬夜孤星,透露着冷冽、锐利的气息。 “怎会?我只是一介微末之身,怎会被人所图谋,宁宇在此多谢闻公子关心了。” 夏宁宇无奈地笑着,只当他是担忧自己被知瑶公主当成眼中钉。 “呵!”闻玥冷哼一声,手中的瓷杯重重落下,“就是微末,才会让人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夏宁宇的目光在闻玥攥紧地拳头上扫过,“知瑶公主近一年都在为南梁陛下祈福……吃素。” 闻玥不耐烦地摆摆手,“祈狗屁的福!这世上的福分都被她给抢完了!” 夏宁宇沉吟片刻,忽然想起荼风昨日说了那么一句,闻公子要出海的事情,怎么今日就…… 他想了想,还是轻轻地问了句:“你要抢的月神石,到了陛下手里?” “是她抢了我的月神石啊!” 手中的杯子直接扔出去,“啪”地砸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闻玥咬牙切齿,如玉的脸庞微微泛红,仿佛被烈阳炙烤过的桃花。 夏宁宇盯着那一地碎瓷片,“跟陛下抢东西,是成是败都要付出性命的代价,勿因一时之欲而引祸上身。” 闻玥刚要反驳,就听他又冷不丁补了一句:“夏燕和珀斯两国护送队伍的下场如何?” “……” 都是明抢了,下场还能如何? 闻玥想起手下传来的消息,胸中的火自是弱了几分,却仍旧愤恨地哼道:“夏燕的卫队一个不剩,都喂了巨蟒,那珀斯十二神棍也不禁打,鼻青脸肿地捆着送回去了!” “一个死无全尸,一个颜面尽失,你该庆幸没有淌这趟浑水。” 闻玥撇嘴,晃着手中的折扇道:“谁说我没有淌?我不仅要淌!还要翻着打滚,定让那暴君乖乖将月神石双手奉上。” “那你……” 夏宁宇将将张口,就被闻玥挥手打断,“别问我打算怎么做,我是不会说的!” “闻公子多虑了,宁宇自知梦中所言当不得真。” 闻玥嘴角抽了抽,忽略对方话中的嘲讽,道:“那你刚刚想说什么?” 夏宁宇眼中带着仁善,“依宁宇对陛下的了解,闻公子若执意搅进三国之争,必会是陛下重新临朝之后,第一个抬进后宫的贵人。” 抬进后宫…… ……的贵人?!!! “!!!” “闻公子,你想当南梁的皇后吗?” “咳咳咳……你、你说得都是什么虎狼之词?!男人当什么皇后!”闻玥身形瞬间僵直,恍若晴天霹雳击中心头。 夏宁宇目似含星辰,深邃如海,眼神是该死地真诚,“你要陛下将这块两国为聘的石头交到你手里,不是想当皇后,难道……” “是想篡位?” 语气淡然如水,然其所吐之言,却有石破天惊之力,几欲震破闻玥的熊胆。 闻玥梗着脖子,转头看向他,深吸一口气,额角隐约有青筋暴起。 硬是没能挤出一个倔强的字儿。 夏宁宇低头轻啜热茶,忽而一片落叶飘进杯中,叶脉的纹路在水中浸出黛紫之晕。 这叶子…… 怎么像国师养着的那盆紫竹?怎么会飘到此处? “那月神石这次就姑且让给她!”闻玥有些气闷,“不对,你怎会知道我要抢的是夏燕和珀斯?” 夏宁宇放下手中的瓷杯,淡然自若地迎上闻玥怀疑的目光。 “好歹也当了多年的世子,虽远隔千里,但还不至于对家中之事一无所知。” 家?你把那个尽是冷箭的鬼地方叫家? 闻玥不仅挑眉,缓缓开口:“不知家中可还有不可为外人道的变动?” 他的目光在夏宁宇身上来回扫视,夏宁宇依旧淡然如水。 夏宁宇微微颔首,“确有一事。 闻玥被勾得心念一动,忙追问道:“何事?快细细说来!” 有这么个内应在,省了他劳民伤财地动用自个儿的情报网。 夏宁宇没有说话,只将面前的杯子推到石桌中央。 闻玥刚想问一个破茶杯代表啥,然低头一看,那片泛着紫晕的竹叶便闯入眼帘。 “这……你偷他的宝贝竹叶来泡茶?” 说话间,他都不敢大声,要是荼风知道了夏宁宇做的混账事,还不连人带杯一块儿端了? 夏宁宇嘴角搐动几分,无奈之色溢于言表。 “咳,君子不夺人所好。”他看着那片水盈盈的竹叶。 阳光斜照,斑驳光影洒落在他手边的茶杯上,透出点点绿意。 “此竹叶如此罕见,形状独特,非寻常之物。” 闻玥当即翻着白眼,可不罕见嘛,拿竹叶泡茶,这世上您头一个。 “扯得有点远了啊,问你变动呢,这竹叶罕不罕见,与我何干?” “这正是宁宇要说的,家中变动。”夏宁宇不紧不慢,眸光一凝,“是钦天监收留我这一介微末,自是宁宇的家。” 闻玥抬手轻抚额角,又好气又好笑,“不说便不说吧,这些酸腐的话就更不必了。” 夏宁宇长身端坐,玉容寂静,唇边倒透露出淡淡的笑意,“字字都是宁宇肺腑之言,钦天监,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嗯,你慢慢归着吧,再好的地方,终究还得因为那个暴君变成是非之地。”闻玥身形潇洒地起身,旋即睨向玄风和玄泽二人。 二人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帘。 见他一副豪情壮志的模样,夏宁宇忍不住出言戏谑:“坊主教诲,宁宇谨记在心,钦天监往后的安乐,就全仰仗坊主了。” “好说,我干的就是买卖安乐的营生!”闻玥自信非凡地转身拍拍夏宁宇的肩膀,笑得格外温煦,释放出十分善意。 夏宁宇嘴角轻扯,目送着闻玥走到廊下,才轻叹一声:“夏燕与北越,已定下姻亲,旨在联合抗梁。” 闻玥听闻此言,脚步稍缓,但仍未停下。 该死……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南梁吞并灵兆,夏燕和北越焉能不防备忌惮? 第173章 寡人 深以为然 一连过去数十日,夏燕、北越和高丽的使臣已先后在驿馆下榻。 可,却迟迟不见箫猗的身影。 秦知瑶端坐于长乐宫之中,玉容微皱,眉宇间流露出丝丝烦躁。 周围的宫女们纷纷低头,不敢打扰公主的思绪。 她的手抚摸着玉簪,“该来的迟迟不来,不该来的倒是一茬儿接一茬儿。” 夏耘在一旁陪笑,却不曾蹦出一个字儿来接话。 怎么接?早早就断言陛下不日将回,可都等得胡子白了,也没见着人影,是说公主消息有误,还是圣心难测? 都不能啊!两头堵死的断头话,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得体。 岂不知,那俩棒槌早早地便混进了都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得畅快着呢。 “公子……” 箫猗一巴掌推开裴子初那张易容得平平无奇的脸,直接甩出一张银票砸龟公脸上,大踏步走进三生阁。 裴子初眉头紧锁,嘴角微微下撇,透露出一种不悦与不满,整个人变得冷峻而严肃。 脚步沉重地跟上去,那些围着箫猗的莺莺燕燕即刻避开。 而箫猗那边已经雅兴盎然,心满意足地左拥右抱了。 一身锦衣华服,风采翩翩,眼神中透露出迷人的风采。 她捻着一杯酒,饶有趣味地盯着那边面色沉郁的裴子初,轻哼:“我这仆从最是心高气傲,竟没瞧上你们半分。” “人生百态各有所爱,爱憎分明各有所择,公子只看着您这仆从瞧不上我们姐妹,殊不知,您这仆从啊,也没能入我们姐妹的眼呢!” 伏在箫猗膝头的绯衣女子娇嗔着抬眸,看着那美玉般无瑕俊美的容颜,入了迷。 众美姬纷纷应和,全都对裴子初不屑一顾。 “美人儿……你可知他是谁?”箫猗抬眸,细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美姬无瑕的面颊。 “奴家不知,也不想知道一个仆从的名讳。”美姬乖顺地蹭着箫猗的手掌,眯了眯水眸,娇着嗓子道:“公子,奴家今夜只想关心公子一人而已。” 箫猗轻笑一声,她缓缓抬起美姬的下巴,呢喃着:“多美的一张脸啊,可惜……有眼无珠。” 雌雄莫辨的声音明明含着笑意,脉脉目光却锐利无比,美姬禁不住心中一颤。 “奴,奴家失言了。” 美姬惹人生怜地咬着下唇,施施然从箫猗膝上起身,眸中含泪,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红唇轻颤,若花瓣初绽,似有万般委屈。 “美人若水,泪却如泥,你可晓得?”箫猗淡淡勾唇,提起一杯清酒,辉映着冷耀眸光。 美姬闻言一愣,瞬息,泪痕已逝,唯余笑颜如花,娇艳欲滴。 “奴家受教了。” 箫猗低吟一声,闻听楼下传来阵阵金石铿锵的塞上曲,如饮烈酒,也勾起了沉寂已久的玩乐之趣。 “舞一曲吧。” 美姬嘴角轻扬,犹有洇红的清眸闪着自信的辉光,“公子喜欢柔婉的水袖,还是热烈的胡璇?” “腻了,来些新鲜的。” “奴家最近新学了高丽剑舞,不知公子可有兴趣一观?” “那便舞来。” 箫猗扯下裴子初腰间的配剑,扔到美姬面前…… 塞上曲起,美姬执剑跃然而出。 红衣飘扬,似烈火燃情,亦若红霞映照。 青丝随风摇曳,眼波流转间,宛若游龙出海,剑气纵横。 剑舞如飞絮,舞罢曲终,余音绕梁。 箫猗收回视线,懒懒地打着哈欠,“舞从何处学来?” “高丽郡主前日里来过,与阁主切磋技艺争夺魁首,奴家有幸目睹,也习得了些皮毛。” 美姬将剑直接双手呈送到裴子初面前,却被无视得彻底。 她回眸看了一眼箫猗,还是将剑推入剑鞘,安置于矮桌之上。 “切磋……”箫猗那双看透一切的眸遮着雾霭。 当她微微垂眸,那雾霭便轻轻散开,露出其中深藏的冷厉和阴鸷。 “那疯女人还真是狗贴饼子,到哪儿不忘丢人现眼。” 她们都听到什么了啊? 指名道姓地骂高丽郡主,不要命啦? “公子可要慎言,若言郡主之非,难免惹祸上身,莫因一时之快,悔之无及。” 美姬盈盈俯身,玉指纤长,轻托酒盏。 其眉如远山,低垂之间,更显柔婉之态。双眸含情,似秋水横波,顾盼生辉。唇角微翘,似笑非笑,妩媚之中隐含睿智。 红颜一嗔一笑,皆是风情。 “美人儿确有一颗慈悲心肠,连萍水相逢之人都常怀怜悯。”箫猗轻抚着杯沿,笑得随意。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只是这祸,怕是已经上身了。”箫猗神色莫名兴奋,妖冶的容颜不由得染上酡红。 话音刚落,美姬便侧耳倾听,神情微变。 她能感受到屋外有一群人逼近,气息肃杀,来者不善。 一屋子里都是见惯了风雨的人精,眼见情势不对,立马躲远了些。 唯独跪坐在箫猗身畔的美姬,继续斟酒,似乎根本没将那点动静放在眼里。 “公子且饮温酒,三生阁万不会允许惊扰贵客的事情发生。” 箫猗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窗外人影晃动,一阵阵兵戈摩擦声起伏。 裴子初神色一凛,握剑在手,眼眸淡淡地直视门扉,随时准备动手。 眼见着一整层楼被惊了个遍,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外面的人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美姬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 “公子,我出去看看。” “坐下。” 箫猗斜睨一眼,姿态慵懒,却有着十足的威严气魄。 裴子初抿唇坐下,手中的剑并不曾放下,盯着门外的眼神越发冷硬了。 不多时,又是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靠近。 箫猗双眸微眯,看着窗纸上映衬出的清瘦轮廓。 微风轻拂,衣袂飘飘,似有仙气环绕。 “微臣在此恭迎陛下归来。”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陛下……?!”美姬低呼一声,随后便是跪着一地惊惶,伏地不敢抬头。 “来得真快。”箫猗嗤笑着,脸色却是阴沉得可怕。 须臾,大门缓缓打开,露出荼风的清贵之姿。 “唰”裴子初长剑入鞘,也收敛了一身煞气。 “国师多礼了,辛苦你深夜还多管闲事!” 箫猗看着荼风的身侧,红衣墨发,倚着无暇的纯白,说不出的诡异和谐。 她看着那张嚣张的臭脸,一双魔魅的眸染上赤红之色,后槽牙咬得生疼。 老妖怪真是一点儿不让自己好过啊…… “陛下打算何时回宫?” 荼风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甚至是越发不管不顾了。 “当然是把大祭司那老鬼挫骨扬灰之后,把秦战的狗头摘了做镇宅门神之后,国师可等得?” 那厢的众美姬闻言,心惊肉跳地捂紧耳朵,脸颊惨白得恨不能钻进地里。 而荼风眸中毫无波澜,“何不斩草除根,一举灭了北越和夏燕?” 箫猗沉吟良久,猩红的瞳仁渐渐归于冷寂的黑。 “国师所言甚是……寡人深以为然!” 第174章 荼风 现在是我南梁的国师 “陛下,您终于回来了!” 夏耘早早在宫门外候着,一见箫猗出现便迫不及待迎上前去。 一阵冷风掠过面门,夏耘被忽视个彻底。 见陛下身后再无其他人,脸色微变,迈着激动的步子跟上去,“陛下,摄政王没有跟您一起回来吗?” “呵,国师的话可比寡人有面子啊。” 箫猗阴着脸回到长乐殿。 刚一跨进殿中,阵阵暖香便扑鼻而来。 她脚步一顿,看向夏耘,低声道:“秦知瑶在里面?” “是啊,知瑶公主时刻期盼着陛下的归期呢。”夏耘心虚地笑着。 箫猗放轻脚步,上前撩开帷幔。 盘腿坐在床上的秦知瑶正擦拭着一支金漆箭弩。 仔细看,那箭弩的稚羽端似乎还绑着一圈什么。 夏耘见此大惊,低呼道:“公主这是作甚?长乐殿可不许见利器啊!” 秦知瑶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自顾自低头打量着手里泛着的箭弩。 甚至轻抬皓腕,将箭镞瞄准了箫猗。 夏耘瞬间白了脸色,一脸惶恐地望着面无表情的箫猗,嘴角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要死了,要死了! “秦知瑶,莫要再胡闹。” 箫猗虽是沉着脸,却并不像夏耘想象中那般震怒,倒更像是强忍着烦躁的无奈。 难道陛下有什么把柄在知瑶公主手里,这才不得不耐着性子商量,而不是唤来铁甲卫将人拖出去? 话音刚落,秦知瑶嘴一撇,兴致缺缺地将手中的箭弩随手扔在一旁。 “若你再不回来,我还会闹得更大,闹到你回来为止。”她鼻尖轻嗅,嗅到陌生的脂粉气息混杂着酒气,眸中瞬时袭上不悦。 再一眨眼,猛地起身凑近箫猗,皱眉道:“你竟然一回来就先去了三生阁?” 箫猗面无表情地将秦知瑶推回床上坐着,自己也拂袖坐下,“不去一趟,又怎么会知道北越九公主竟连寡人的国师也能支使得动。” “愣着作甚?还不速速为你家陛下脱靴?” 秦知瑶斜眼瞥着心里打鼓的夏耘,并不接箫猗的话茬儿。 夏耘见箫猗似是默许了,连忙跪下身将箫猗的长靴脱下,临离去前也不忘将殿中烛火剪灭。 黑沉沉的长乐殿,床头的玉杆灯笼点着莹莹辉光。 箫猗和秦知瑶相对而坐。 秦知瑶伸手勾住箫猗的小拇指,轻轻晃着。 “真生气啦?” 箫猗冷着脸,放任着秦知瑶讨好地举动。 “你可曾还记得寡人与你说过的话?” “记得,不就是不能动荼风嘛,我自然是时刻避着他,不然,去三生阁抓你的,可就是我了。” 秦知瑶眸中寒光一闪,三生阁里那些沾染上箫猗的人,是一个都留不得了。 “撒谎。” 箫猗屈指一弹,在秦知瑶饱满的额头留下一记红印,“你将严舒牵扯进来,难道不是假借她对夏宁宇的心思,对荼风下手吗?” 一国郡主在三生阁厮混便罢了,若纡尊降贵与舞姬争一个魁首的名头,实在是可笑。 思来想去,能够做出这般举动的,也就只有秦知瑶了。 “他该死。”秦知瑶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轻哼一声:“护主不力,让你置于险地,死一万次都不够,更何况……” 她后知后觉地摩挲着自己红肿的眉心,笑道:“你与国师之间的羁绊已经消失,早已不再会是伤己伤彼,为何杀不得?” 箫猗眸子一沉。 为何? 自然是荼风背后靠着一座定海神针,动一下就死! 她当然不能明白地说与秦知瑶听,只懒懒往后一躺,顺带将秦知瑶往里侧踹了踹。 “寡人乏了,此事不许再提。” 秦知瑶一动不动。 箫猗心中无语,这股拧巴劲儿又上来了,面上却不显半分。 良久,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肩上一沉,腰上也压上了一道。 箫猗不禁蹙眉,闹腾吧,就闹腾吧,不找死就行。 殿内香气缭绕,安抚心神。 轻纱掩映下,榻上人影交叠,若隐若现,更添神秘之感。 箫猗微阖着眼帘,呼吸绵长,似乎已然熟睡,然则格外清醒。 迟迟未有再一步举动,不像既往的娇蛮脾气,她也懒得琢磨。 “他这条命留下便罢,虽罪该万死,往后,却有更能死得其所的机会。” 将手横在箫猗腰间,秦知瑶侧着身,二人紧挨着。 荼风的用处自然是不言而喻,能够让各国争抢的异族遗孤,岂会是泛泛之辈。 不过,更能死得其所? 何意? 箫猗睁眼,低头想看看清秦知瑶的表情。 看不真切,索性重新闭上眼,云淡风轻地道:“寡人还没有无能到,让国师冲锋陷阵的地步。” “灭族之仇,自然是得自己以命相搏。” “知瑶,荼风现在是我南梁的国师,勿提旧事。” 箫猗翻了个身,撂下困住自己半个身子的秦知瑶,背对着她。 确切说来,这灭族之仇还是因自己而起。 只是这最可恨的仇人,她也恨不能将之挫骨扬灰。 “嘴上不提,心中可曾有一刻忘却了?” 秦知瑶又贴过来,冰凉的手掌轻握住她的,尔后扣在她的心窝处。 当然忘不了。 手掌下沉稳有力的心跳早有确切回应,箫猗默然。 宫殿之内,沉寂如水,唯有呼吸之声,似有若无。 不知过了多久,等不到回应的秦知瑶悄然坐起身来。 莹玉的辉光透过轻纱,洒在箫猗的脸侧轮廓,泛起银白的光华,梦境般美丽而虚幻。 伸手拂过她的眉眼,感受着失而复得的温度,秦知瑶抿着下唇。 “既忘不掉,那便由我,来剜掉这块腐肉……” 第175章 夏燕 有屁快放 一夜睡得甚是安稳,箫猗恍然间觉得,这睡到自然醒的日子竟格外难得。 不过,秦知瑶可不像是如此安分的人…… 箫猗拧眉侧头,床里侧果然已经空了。 “夏耘。”箫猗起身唤道。 推开门进来的却是秦知瑶。 她捧着一身烫熨好的朝服进来,身上穿着的,不再是南梁的宫服,而是换上了北越华袍。 “夏耘打发去传菜了,为你更衣的肥差砸我头上了。” 秦知瑶将朝服挂在衣桁上,一回头,便见箫猗旁若无人开始脱下昨日的红衣。 差点忘记,她昨晚是和衣而卧了。 昨日那般,今日这般,真不知是信任自己,还是防备着自己。 “堂堂一国公主,说不准还是未来一国之主,为寡人更衣就是肥差了?多些远大的抱负吧。” 箫猗身着雪白的里衣立于秦知瑶身前,身姿挺拔,如松如柏。 她微闭双眸,展开双臂,似欲揽月入怀,又似欲展翅高飞。 秦知瑶手捧尺素,似演练过无数次般为箫猗穿上朝服。 每掠过一寸,皆用心抚平褶皱。 “以前,我的抱负就是嫁给你为后,但是现在来看,这抱负的确不够远大。” 朝服穿好,正要给箫猗戴上冠冕,却被拒绝。 箫猗看着那沉重的累赘,颇为不耐烦地扔到一边,“为寡人简单束发即可。” 秦知瑶看了眼被丢弃在旁的冠冕,重新拾起,然后不由分说地按住箫猗的肩膀。 从琉璃镜中,清晰地映出二人的脸。 一个妍姿丽姝,一个恣意张扬,仿佛是两朵并蒂莲。 各展风华,却皆成风景。 “今日四国使者都在场,切不可丢了面子。” “寡人不靠这些虚张声势。”箫猗还想挣扎。 “别动!” 秦知瑶声调扬起,玉梳穿梭于黑发之间,一梳扯过,箫猗的头皮传来一阵刺痛。 “今日不比寻常,还是顾及些国主之尊,以安民心,振国威。” 秦知瑶素手轻扬,纤指若兰,细心地挑起箫猗的一缕黑发。 玉簪轻插,金带束之,她手法娴熟,将箫猗的乱发束成威严之髻。 箫猗抿唇,“你方才说,四国使者?” 除了虎视眈眈的北越,狼狈为奸的夏燕和高丽,一滩烂泥的灵兆并不会死灰复燃。 难道是…… 站在箫猗身后的秦知瑶柔声细语,带着淡淡的香气,“珀斯遣了使者前来。” “那寡人确实该整冠纳履,盛装迎客……” 宣尘殿。 群臣与各国使臣正议论纷纷,忽闻殿外传来隆隆鼓声,伴随着威严的号角。众人瞩目间,重生归来的箫猗龙行虎步,自殿外款步而来。 朝臣们初见暴君归来,无不目瞪口呆,心中暗自惊叹。 昔日那英明神武的君主,如今历经重生,更显得威严深不可测。 有的朝臣激动得热泪盈眶,认为是国家之幸、百姓之福。 有的则心生敬畏,不敢直视暴君那锐利的目光。 各国使臣更是震惊不已,他们原以为此生难以再见暴君风采,却不料今日得见重生归来的君主。 他们纷纷上前行礼,口称“陛下万岁”,心中却暗自思忖:这暴君归来,究竟是何等机缘?又将给这乱世带来怎样的变局? 箫猗目光如炬,环视着殿内众人。 她高坐于龙椅之上,看着底下一个个明明巴不得她死,嘴上还尽是万岁之语的老熟人们,心中是万分舒畅。 他们一个个送上贺礼,旁敲侧击地打探她这两年的奇遇,甚至还有人怀疑她身份的真实性。 箫猗撑着下巴,轻轻拨弄着冠冕上的珠玉,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清脆悦耳。 她的眼神深邃,仿佛沉浸在冠冕的璀璨光芒之中,与世隔绝。 反正,裴子初会为她挡去所有的麻烦。 她只想知道珀斯使臣所为何来,可惜,他们总是戴着大斗篷,低着头,并不说话。 秦知瑶看着眼神过分炙热的箫猗,微微蹙眉。 裴子初也觉不妥,出声提醒道:“陛下,夏燕使臣欲陈言于陛下。” 箫猗眼也不抬,“有屁快放。” 对于这毫不客气的侮辱,朝臣们当做没听到,使臣们也不敢有所怨言,只能梗着脖子,赶紧把皇命奏上。 先是北越使臣,仗着自家公主在场,稍稍有些底气。 “南梁国主凯旋而归,实乃天下之大幸,万民之福音。吾等奉本国君主之命,谨以此贺礼,遥贺邻邦国主回朝之喜。” 说着,便命人抬上来一只笼中雪豹,众朝臣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雪豹生于雪山之巅,历经风霜雪雨,练就一身钢筋铁骨,实在难猎。 此豹虽体态略显疲惫,精神未振,然其眼神锐利如刀,光芒四射,令人不敢直视。 其毛色洁白胜雪,柔软光滑,宛如天地间的一抹纯净。虽此刻稍显萎靡,但难掩其天生的王者之气。 “赏。” 箫猗兴味缺缺,雪豹算什么?她身边有的是妖魔鬼怪。 夏燕使臣向高丽使臣使了个眼色,还是迈出了风萧萧兮第一步,。 “吾等乃夏燕使臣,谨奉天命,恭贺南梁国主回朝,愿两国友谊长存,永世不渝!另……另奉本国君主之命,恳请国主开恩,允许吾国武安侯归国,望陛下赐予武安侯归国之恩。” “寡人的东西,你们说要就要?夏燕,把寡人当什么?” 殿内众人齐齐低头,不忍看着胆大包天的夏燕使者血溅当场。 夏耘鄙视地眼神都快把夏燕使者给片了,阴阳怪气地道:“陛下,吾观夏燕使臣,貌似恭敬,实则贪婪无厌,欲壑难填。” 彼夏燕使臣闻之,面色涨红,欲言又止,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而夏耘犹自滔滔不绝,继续讽刺道:“尔等若欲讨要,何不先观自身之斤两?吾国之物,非尔等所能染指。若再妄图非分,必将自取其辱。” 夏燕使臣丢人在前,众人侧目而视,私下窃笑不已。高丽使臣见状,犹如寒蝉般噤声,不敢稍有动作,唯恐招致非议。 高丽使臣心知肚明,此刻非宜多言。 于是,唯有按部就班,恭敬地献上贺词大礼,表达对箫猗的敬意。 其言辞谦恭,举止得体,俨然一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模样。 箫猗轻挑冠冕,垂帘之珠玉随之掀开,露出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 眸光如电,直刺下方那位从头到脚罩在斗篷之中、一直垂头不语的珀斯使臣。 那使臣似感受到来自上方的迫人压力,身子微微一颤,却依旧保持沉默,不敢稍有抬头。 箫猗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珀斯之使,寡人的贺礼呢?” 第176章 换命 不过是虚妄之言 “噫,寡人观尔等珀斯使臣,远道而来,竟空手无物!莫非尔国之珍宝,都送出去了,没给南梁留一毫一厘?” 箫猗咂咂嘴,还想着白得一块月神石呢,没成想,人家是半点没把咱当自家人呐! 这下轮到其他使臣看戏了,纷纷暗道这珀斯使臣连场面功夫都不愿意做,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珀斯使者,“……” 身着斗篷的使臣垂首站立,不言不语,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 仍旧不见他开口。 箫猗坐在龙椅之上,神情傲然,目光如刀。 “原来是个哑巴……”声音之中,尽是不屑与轻蔑。 众朝臣连连在心中为这倒霉的使臣点蜡,莫名想念摄政王执政时的安全感。 虽说也是个不讲理的,但好歹还有些人性,不像眼前这位…… 夏耘心中暗叹一口气,珀斯使臣也是无辜得很,偏偏跟在夏燕、高丽后头,正要出言解围,就听裴子初抢先一步,开了口。 他轻咳一声,声音浑厚而有力,仿佛能穿透层层云雾。 “陛下,臣观这珀斯使臣,并非空手而来。他所携之物,虽未露于人前,但臣以为,其珍贵之处,恐非月神石所能比拟。”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月神石乃国之重宝,其珍稀程度,天下皆知。摄政王此言,莫非是在夸大其词? 然而裴子初却神色不变,继续道:“臣闻珀斯国有神谕传世,能预知吉凶祸福,指点江山社稷。此等神物,岂非比月神石更为珍贵?”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 他们差点忘记了,珀斯还有这等稀罕物,只是,神谕已久未出世,真的会因暴君回朝,就凭作重礼献上? 一时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无不对这珀斯使臣所持的“神谕”,充满了好奇与担忧。 什么狗屁神谕,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箫猗嘴角勾起一抹和善的笑意,然而这笑容却未及眼底,面上依旧保持着那份散漫。 她挥了挥手,示意荼风上前。 荼风身穿霜色宽袍,步履沉稳地走到御座前。 他低垂着眼帘,恭敬行礼,然而,却能清楚感受到那股从箫猗身上散发出的强烈不满与烦躁。 “国师,你如何看待这神谕之说?”箫猗的声音冷冽。 “神谕乃是神灵之意,我等凡人自当恭敬遵从。然而,陛下乃是命运之主,您的决策与行动皆顺应天命,神谕不过是辅助而已。” 这番话说得……废中之废,还不如不说。 箫猗点了点头,示意荼风退下,整个人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危险了,竖起的硬毛仿佛柔软了下去。 朝臣们也纳闷不已,神谕什么的,是摄政王所说的,珀斯使臣可从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 陛下和国师,未免也太入戏了。 户部尚书李周和户部侍郎季千岚对视一眼,正欲出言提醒。 忽地,一阵妖风毫无征兆地自殿外袭来。 这风非同小可,犹如自幽冥之地刮来,带着几分凌厉与诡异。 众人皆是一惊,衣袂翻飞,就连那来自远方的珀斯使臣们,也未能幸免。 他们身着的素净斗篷,在这狂风之中,如同被巨手猛然扯落,露出了潜藏已久的真面目。 尤其是站在首位的珀斯使臣。 那张深邃轮廓的脸庞,虽为异国风情,却带着几分异样的魅力。 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不屈的傲气,双眸淡漠,仿佛能吞噬一切黑暗,令人难以忽视。 朝臣们愣住了,片刻之后,交头接耳之声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而那座上的箫猗,亦是眉头微皱,目光如炬,这不是玉佛寺的泽星吗?摇身一变竟成了珀斯使臣…… 风过留痕,大殿之上骤起波澜。 泽星面色未变,似早有预料,仿佛周遭的一切风云变幻皆未能撼动其心神分毫。 他缓缓抬头,目光径直投向御座之上的箫猗,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矜贵与从容。 “陛下,”他声音沉稳,语调中无半分波澜,“今日风势异常,或是天意示警。不知陛下可有意请出神谕,以卜吉凶?”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众臣皆垂首而立,不敢稍有抬头,唯恐卷入这突如其来的风波之中。 箫猗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她凝视着珀斯使臣,似乎在试图洞穿其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寡人有国师卜吉凶,执掌天文,精通地理,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尔乃远方异邦之臣,何敢在此胡言乱语,妄谈天意?凭何听尔信口雌黄?” 泽星神色自若,拱手而答:“陛下,世间万物,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国师虽能卜吉凶,但未必能知天下事。臣所言,或能博陛下一笑,或能为陛下解忧消愁。若陛下以为臣言不足信,不妨就当是听来一乐,何须动怒?” 箫猗挥手令泽星近前,淡淡道:“既如此,尔便将那神谕说来,寡人倒要听听,究竟是何等玄妙之言。” 泽星俯首恭敬,声音低沉而神秘。 “陛下,神谕所示,您之所以能重生,实乃以命换命之秘术所致。昔年陛下遭遇危难,有高人以逆天之术,将陛下之魂魄与另一人之命格互换,方得重生。然此术极为逆天,非但施术者需承受莫大因果,陛下亦需历经重重磨难,方可稳固新生。” 闻言,箫猗面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她渐渐坐直身子,感叹般轻声道:“寡人之重生,竟有此等秘辛?” 她不禁联想起竹猗那个惯会装神弄鬼的老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暗自猜测,这狡猾的老妖是否便匿迹于附近,暗中操控风云。 思绪如泉涌,箫猗想起昔日竹猗还占据自己身体时的所作所为,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杀意。 她深知竹猗的狡诈与诡异,能够悄无声息地操控人心,甚至借用神谕之名来蒙蔽世人,那老妖做得出来! 泽星点头,神情肃然:“神谕所示,确凿无疑。陛下,此术虽能逆天改命,但亦非无懈可击。陛下需谨言慎行,积善行德,以消弭因果,稳固福祉。否则,恐有天谴降临,危及社稷。” 箫猗凛然,嗤之以鼻,“寡人岂信此等狗屁天谴之言!你不妨问问神谕,方才所言换命之人,此刻又在何处?” 言罢,她目光如炬,直视泽星。 感受到来自上位处的威压,泽星心中一凛。 “换命之说,不过是虚妄之言,若真有其事,那所谓的换命之人,此刻又在何方?” 泽星神色凝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神秘。 “陛下,您所问之人,实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然而,他却与陛下隔着天堑,陛下难以察觉其存在。” 此言一出,箫猗眉头紧锁,目光如刀。 难以察觉其存在…… 那便不是竹猗…… 箫猗冷笑一声,语气中透露出几分不屑与愤怒:“寡人的皇宫之内,岂能藏有寡人见不着之人?” 泽星微微一笑,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他深知有些事情,只能点到为止。 第177章 神谕 装神弄鬼之辈 竹猗一向认为,没本事的家伙丢了命是应该的。 即便是因为各种机缘捡回一条命,那也依旧补不回缺的那一半脑子。 逮着神谕就只会问这些有的没的? 晃荡着轻飘飘的双腿,竹猗坐在房梁上百无聊赖地俯瞰着底下的闹剧。 北越使臣眼中闪烁着机敏之光,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坚定。 “南梁国主,自古以来,神明之意往往通过谕示传达,为帝王指明方向。如今您再临朝,莫要纠结昔日之旧疾,更应着眼当下之新忧。陛下何不借此神谕,洞察将来,为江山社稷谋求福祉?” 一口气说得太快,以至于憋得脸颊通红。 甚至,还有些喘。 此言一出,倒是引得朝臣们都向箫猗投去期待的目光,使臣们自然也不愿放过这一次窥探天机的机会。 只要知晓南梁的机运便可推测出自己国家的未来走向。 白嫖来的神谕,不要白不要。 箫猗脸色阴沉如墨,正欲发作。 忽闻殿内响起一声清脆的鞭响,北越使臣的脸颊上瞬间出现了一道醒目的血痕,痛得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整个金宣尘殿瞬间鸦雀无声。 知瑶公主眼中闪烁着凌厉的光芒,她紧握鞭柄,语气冰冷。 “再敢胡言,自行了断。” 箫猗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声惊得怔了怔,一时间忘了自己刚刚还恨不得把那多嘴的使臣大卸八块。 现在,她倒是更关心面容冷峻,眼中满是怒火,不似往日的娇蛮任性的知瑶。 果然长大了,越发在意北越的脸面了啊…… 北越使臣也被知瑶公主的怒喝声吓得一哆嗦,根本顾不得脸上的刺痛。 他本以为有公主在场,自己可以更加放肆一些,没想到公主竟会如此不客气。 他心中虽然不满,但也不敢多言,只得低头恭敬地站在一旁。 箫猗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威严与不容置疑:“珀斯使臣,神谕之言,说完了吗?” 泽星感受到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不慌不忙地道:“陛下,神谕深奥,尚未尽述。臣尚需时日,以领悟神意,再向陛下禀报。” “哦?那你准备白吃白喝到几时,才能参透?” 泽星脸色变了变,涨红了脸。 其他使臣也仿佛膝上中了一箭,他们还打算厚着脸皮“陪”珀斯使臣一道等待呢,现下小心思被点破,等待的时间怕是更难过啊。 泽星面红耳赤,却仍坚定地答:“陛下,神谕有言,只需待至无月之夜,月神便会降世,昭示臣下。届时,神谕自明,必不负陛下所望。” 殿内众人皆暗自咂舌,心想这珀斯使臣倒也有几分胆色,竟敢以月神降世为期限。 然而,暴君性情暴戾,是否会真的给他这个机会,却是未知数。 听闻珀斯使臣提及月神,不禁嗤之以鼻,心中暗道:月神?这等虚无飘渺的玩意儿,岂能信以为真? 还不如竹猗老妖来得实在,至少有些本事,能征战四方,不似这月神般只会糊弄人。 然而,箫猗却并未当场驳斥,而是微微颔首,目光深沉地扫了珀斯使臣一眼。 “既如此,寡人便应你所请。夏耘,将珀斯使臣妥善安置于宫中,待那无月之夜到来,寡人倒要看看,这月神究竟如何降世。” 夏耘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领命:“遵旨。” 离那传说中的无月之夜不过数日之遥,箫猗却并未放在心上。 相比起来,其他三国使臣就显得殷勤多了,仅仅一面之缘,就像是结识了八百辈子。 好好一双狗眼,恨不得全镶在泽星身上。 “命人在珀斯使臣的院落门口拴两条疯狗,待到无月之夜过去了,再行送走。” 寡人的后花园聒噪得如同菜市场,再吵吵下去,她不敢保证会不会变成屠宰场。 转眼,无月之夜已然来临。 宫廷内外,灯火辉煌,犹如白昼。 众人皆怀揣敬畏之心,期待着神谕的降临。 然而,在这肃穆而神秘的时刻,箫猗却置身事外,对此漠不关心。 甚至还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夏耘贴心地奉上热茶,小声道:“陛下不妨先小憩片刻。待神谕降临之时,臣侍再叫醒陛下。” 箫猗微微侧目,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问道:“国师何在?” “一切按照陛下的吩咐,与珀斯使臣一处。”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有那老妖盯着,她才好高枕无忧。 此刻,泽星站在人群之中,目光坚定而虔诚。 随着他低沉而神秘的念诵声在宫廷中回荡,一股诡异的风突然刮起,将宫中所有的光亮一一吹灭。 黑暗中,只能隐约听到鬼怪尖锐的啸叫声,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哀嚎,让人不寒而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宫廷内原本肃穆的气氛瞬间变得人心惶惶。 箫猗冷眼旁观这一切。 她看着那些被黑暗和鬼怪的啸叫声吓得失魂落魄的众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过是一场拙劣的闹鬼表演,跟那所谓的神谕降临半点关系也没有。 “哼,这就是所谓的神谕降临?”箫猗又打了一声哈欠,呢喃声中带着一丝嘲讽和不屑,“看来,寡人的宫里,还真是不乏一群装神弄鬼之辈。” 漆黑的夜,一片神秘莫测的幽暗突然间裂开神秘的缝隙。 莹莹绿光自无尽的虚空中降临,宛如星辰坠落,带着毁灭与重生的力量。 起初,众人惊愕地仰望着这异象,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他们并不知道这从天而降的绿光究竟是何寓意。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绿光似乎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引导,竟然开始缓缓围绕着珀斯使臣旋转。 形成一道璀璨的光环,将他映衬得如同神只一般。 紧接着,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围绕着珀斯使臣的绿光竟然开始在空中逐渐凝聚,它们彼此交织,勾勒出一幅幅神秘的符文与图案。 这些符文闪烁着幽幽的光芒,仿佛是从九幽之下传来的呼唤,以一种超越凡人的方式呈现在世人面前。 “陛下……”夏耘情不自禁颤了声音。 真的闹鬼了…… 这些字句不多,但是他不敢念呐…… 每一个字,都是诛九族的形状啊…… —— 南梁主魔,亡六国,有裴者代之,以正天下。 第178章 再吵 烧了喂狗 有裴者代之?! 裴子初重瞳乍现,深吸一口冷气,声音冰冷如铁。 “陛下,珀斯使臣公然挑衅我朝威严,居心叵测,实乃罪大恶极。臣斗胆请求陛下,将一干使臣就地正法。”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众使臣们窃窃私语,心中暗自忖度:可是珀斯使臣找死,关我们什么事? 箫猗缓缓抬眸,她神情漠然,仿佛对裴子初的话语充耳不闻。 目光落在泽星身上,寂冷的黑眸带着几分玩味和戏谑。 亡六国啊…… 看来这神谕也并非全然不可信。 她确实,有毁了这天下的打算。 包括南梁…… “哟,寡人好久没有听过如此清新脱俗的马屁了。”箫猗扯下脑袋上的冠冕随手扔在一边,吓得夏耘忙伸手接住。 众朝臣们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眼前的箫猗莫名让他们感觉到了危险。 糟了,暴君要发疯了! 箫猗哪会不知道这群废物在想什么,当即就满足他们,挥手间,一股无形之力骤然爆发,空中的神谕如同烟雾般消散。 光华流转间,天地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宫殿之内,烛光摇曳,却难掩那沉重的压抑感。 忽地,宫人们手中的玉杆亮起淡淡莹光,如同夜空中的星辰,为这黑暗中的宫殿带来一抹光明。 那莹光柔和而不刺眼,仿佛带着一丝温暖,照亮了箫猗的脸庞,也照亮了她那深邃而冷酷的眼眸。 没有见血,众朝臣们松了口气。 一直默不作声的荼风,此刻却如鹤立鸡群般,从人群中走出。 身姿飘然,恰似一阵风掠过。 他步伐沉稳,直至箫猗的身前,轻轻地伸出手,仿佛要拦下什么。 “听闻,神谕不仅预言未来,更有寻人之能,无论生死,皆可寻得踪迹。” 箫猗眼中闪过一丝妖异之光,似乎被荼风的话语触动。 “虽不能指望神谕平定天下,好歹能了却陛下的一桩心事……” 心事…… 一桩可不够啊,她该了却的心事可太多了,像屡贱不止的秦战,死不咽气的雪彝族老祭司,还有…… 那个拿命换她生的人…… 箫猗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之色! 房梁上的竹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果然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行事谨慎不少,都知道听劝了。 脉脉莹光下,箫猗眼角的泪痣犹如妖异罂粟,殷红如血,艳而带毒,散发出阴冷颓败的气息。 她突然伸手,一把夺过身边宫婢手中的灯笼玉杆。 宫婢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栗,不敢稍有动弹。 箫猗紧紧握住玉杆,手指如铁钳般坚硬,神智疯狂。 她确实需要神谕,只需要神谕! 蓦地,箫猗猛地捏碎手中的玉杆,举止之间犹如疯子般失控。 她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狂热的光芒,仿佛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 繁复华丽的锦袍在她周身无风自动,犹如被某种神秘力量所驱使,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与此同时,宫婢们手中的玉杆突然齐齐发烫,仿佛被烈火炙烤。 她们惊恐地尖叫着,想要扔掉手中的玉杆,却发现自己无力挣脱。 玉杆在她们手中迅速化为粉齑,碎片四溅,晶莹的光泽在空气中闪烁。 大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有胆子大地先行回过神来,迅速往殿外退去,却像碰到了无形的阻碍,又被弹了回来。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出不去了?!” “珀斯使臣,你快些想想办法啊,神谕可有对策?” 大殿之内,黑暗如深渊,伸手不见五指。 众朝臣与使臣们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惊慌失措,无所适从。 他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仿佛是最响亮的鼓点,不断敲打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他们彼此间的呼吸声都显得那么刺耳,仿佛是催命符一般,让他们更加惶恐不安。 “啪!”一声轻响,打破了这死寂的黑暗。 是某位朝臣手中的玉佩,在慌乱中不慎碰落在地。 这细微的声响,却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一声惊雷,让众人的心跳瞬间加速。 “国师!救命啊!”有朝臣大声呼喊,试图用声音来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恐惧。 然而,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却显得更加颤抖与无力。 “嘘!” 一声低吟仿佛从九幽之地传来,令人心悸。 “谁若再敢吵嚷……”箫猗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带着无尽的威严与残忍,“寡人便拿他的命来喂月神!” 而竹猗则眉头一跳,这妮子还真是习惯性砸人饭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祭司的活儿学会了。 死过一次,果然变得好学多了。 荼风荼风站在大殿的角落,目光深沉地注视着那位陷入癫狂状态的暴君。 他的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担忧。 但珀斯使臣却仍旧神色平静,不是什么人都能催动月神石神力的,更何况还是一个魂魄不全之人。 眼前之人除却那张仍旧不可一世的容颜,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若是玉佛寺时的南梁国主,他或许还会忌惮一二,也就不会有这趟护送神谕之行。 在听闻南梁国主重新回朝的时刻,他曾为此感到庆幸。 而当真的见到这所谓南梁国主的第一眼,他就不再有任何恻隐之心,一字不改地公布神谕。 他不会对南梁国主做什么,但是,他也不会插手南梁国主注定的命运,他国做作何反应,他亦不会干预。 作为月之神使,他要做的,只有传达月神的预言。 突然,那方才玉杆粉碎落下的地方,凭空燃起莹绿的冰焰,如同幽冥之火,瞬间照亮了整个大殿。 那冰焰冷冽而诡异,燃烧时无声无息,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众使臣们站在冰焰的边缘,眼睁睁地看着这诡异的火焰蔓延。 他们心中惊恐万分,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无法动弹。 冰焰仿佛长了眼睛的毒蛇,在大殿中曲折逶迤,只追着众使臣们吞噬。 几乎是瞬息之间,使臣们的身影在冰焰中逐渐消失,化作一片片晶莹的冰晶,散落在大殿之中。 他们的面容扭曲,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却又无法发出声音。 就在冰焰即将烧到珀斯使臣周身之际,泽星抬手挥动间,一道无形的力量将逼近的冰焰瞬间击散。 珀斯使臣在泽星的保护下,险险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劫。 “啧,都让你们别吵了,只能喂狗了!” 第179章 天谴?天要亡我我便是天 夜色如墨,苍穹之上,原本繁星点点的夜空,突然间风云变色,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天地间。 一股压抑的气息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众人的心间。 忽闻天际一声巨响,仿佛九天之上雷神震怒,滚滚雷声之中,一道血红的光束划破天际,直插云霄。 那光束血一般妖异,将天空一分为二,一时间,皇宫内众人无不惊慌失措,面露恐惧之色。 箫猗此刻正坐于龙椅之上,面色阴沉如水,双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大殿内幸存的使臣和宫婢们早已吓得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而箫猗却似乎对这天降异象毫不在意,她缓缓站起身来,身上的龙袍在狂风之中猎猎作响。 “天谴将至,陛下三思!”泽星面色沉重,此时已顾不得瘫了一地的同僚们,忙出言劝阻。 “天谴?”箫猗冷笑一声,抬头望向那血红的光束,声音之中满是疯狂与不羁。 “天要亡我,我便是天!”箫猗仰天长啸,声音回荡在皇宫之中,震得宫殿的砖石都似乎要裂开。 随着她的长啸声落下,那血红的光束似乎更加耀眼,一股恐怖的气息从光束之中散发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铮——!” 天际突然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伴随着一声清越的剑鸣。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一柄长剑破空而来,速度快若闪电,直直插入暴君身后的龙椅之上。 龙椅瞬间四分五裂,木屑四溅,而那柄长剑却稳稳地钉在了碎裂的龙椅中央,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光。 这一变故让箫猗周身戾气越发浓重了,她双眼微眯,只见一名白袍覆面之人破空而来,犹如鬼魅般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人身披白色长袍,面容被斗篷所遮,只露出一双深邃而凛然的眼眸。 他略一抬手,深深插入龙椅之中的长剑便回到他手中。 “天道有常,善恶终有报。你残暴无道,虐杀灵兆皇室,毁我师叔仙缘,今日我奉师门之命,前来替天行道,铲除你这暴君!” “呵,不过是为灵兆那没用的太上皇报仇,扯什么替天行道的大旗?” 箫猗半点没有将来人放在眼里,只冷笑一声,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死不悔改,该杀!” 白袍之人目光陡然冷峻,手腕一抖,长剑便化作一道寒光,直取箫猗的咽喉。 然而,就在剑光即将触及箫猗之时,忽地殿外飞来一柄杀意嗡鸣的重剑。 剑身之上,散发着苍茫而古老的气息,正是灵兆太上皇的佩剑——苍阳剑。 苍阳剑横空出世,瞬间便挡在了箫猗的身前。 剑身与白袍之人的剑光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震得整个大殿都为之颤抖。 白袍之人见状,面色一变,心中不禁暗惊。 他没想到,这暴君竟然能无耻到如斯地步,杀了师叔还不够,更将师叔的契约剑据为己有! 思及此,他胸中怒火更甚,身形一闪,便再次执剑向箫猗刺去。 而苍阳剑再次飞出,剑身之上光芒大盛,仿佛有万道雷霆在其中奔涌。 它凌空劈下,犹如一道银河倾泻而下,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向白袍之人攻去。 白袍之人见状,心中一惊,急忙挥剑抵挡。 然而,苍阳剑的威力实在太过强大,他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便被震得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在了大殿的墙壁上。 “哼,不自量力。”箫猗见状,冷笑一声。 她俯瞰着倒在地上的白袍人,眼中满是不屑和嘲讽,“看来你的道,还除不了寡人。” 那白袍之人虽身受重伤,却丝毫不显颓败之色,他抬头望向箫猗,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声音微弱却坚定:“暴君,你莫要高兴得太早。” 话音刚落,白袍之人忽然双手合十,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 紧接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自他体内涌出,化作一道无形波动,瞬间传遍四方。 大殿之内,原本肃静的空气中忽然出现了几道白影,皆是身披白袍,与先前那白袍之人一般无二。 这些白袍之人一出现,便立即分散开来,将箫猗团团围住。 箫猗见状,不怒反笑,“寡人这条命,可真抢手啊……” 白袍之人站起身来,望着悬于箫猗身前的苍阳剑,声音恢复了几分清朗:“众师弟,列阵!” 言罢,几名白袍之人身形一动,便朝着箫猗攻去。 一时间,大殿之内剑气纵横,掌风呼啸,符文闪烁,光芒四溢,隐隐有龙吟之声回荡。 众朝臣们纷纷闭目捂耳,皆是狼狈地向外逃窜,生怕被这场无妄之灾波及。 裴子初正欲召出水龙助箫猗破阵,却被箫猗察觉,冷戾的眼神让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却没有离开。 此刻,面对着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箫猗竟诡异地没有做一丝反抗之举。 她的眼神中满是玩味与挑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盯着为首的白袍之人一字一顿:“可不要让寡人失望啊。” 光芒在法阵之中流转,最终汇聚成一道耀眼的光柱,直冲云霄。 天空之中,异象愈发明显。 一道紫金色的雷霆从天而降,直接劈向大殿之中的光柱。 两者相撞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波动,苍阳亦无法抵挡,斜插入地,整个皇城都为之颤抖。 然而,雷击与剑气之下,箫猗却毫发未损。 白袍门人惊愕之际,宫廷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啸唳之声,震撼人心。 紧接着,乌云如被巨手撕裂,露出皎洁的银月,清晖洒落,将箫猗映照得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就在这一刻,白袍之人便发觉,那原本笼罩在箫猗身上的魔息,仿佛被银月清晖所净化,消散得无影无踪。 箫猗扫视了一眼那群白袍子,傲然勾起一抹满意的笑:“不错,还算有点用处。” 本就心存疑惑的白袍之人闻言,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准备再下杀手。 蓦地,就听一声温和而坚定的嗓音自角落响起:“天道已惩罚了罪孽之人,诸位还要将错就错下去吗?” 白袍之人身形一顿,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转头看向荼风,心中一动。 原来,竟是如此…… 第180章 自学 换得短命报应 月色如练,洒落在寂寥的皇宫之巅。 白袍之人手持长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深知,这暴君嗜杀成性,天下苍生皆受其害。今日未能将其诛杀,实乃憾事。 然而,就如今之情势看来,确无法动她分毫…… 白袍之人手中长剑不禁为之一紧,目光在箫猗与荼风之间流转,最终停在了荼风的脸上。 “凡事皆有因果,此乃天地至理。因已种下,业报总有人担下。” 话落,他略一抬手,长剑化作流光消失不见,声音中透着一丝悲悯。 “须知业报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所能避免。终究要等到穷途末路那一遭,方知悔之晚矣。” 言罢,白袍之人携门人尽数离去,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殿外,众使臣与朝臣们面面相觑,心中各自思量。 突然,箫猗猛地咳嗽几声。 紧接着,一口殷红的鲜血自她嘴角溢出。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那双阴鸷的眼眸也渐渐失去了光泽。 眩晕袭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 在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眼前却浮现出一角银鳞盔甲。 那盔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仿佛一条银色的龙在黑暗中蜿蜒游动。 她想伸手去抓。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及那银鳞盔甲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碧绿之色骤然袭来,如同春水泛滥,将她淹没。 那碧绿之色,仿佛是从无尽的深渊中涌出,带着无尽的寒冷与沉寂,将她彻底拽入了一片黑暗与混沌之中…… 长乐殿内,烛光摇曳,。 箫猗脸色苍白如纸,只余下几分脆弱。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毫无征兆地失去意识,上一刻分明抗下了那群修仙之人的群起攻之,缘何下一刻就…… 估摸着是竹猗那老妖搞的鬼! 现下头脑昏沉,四肢如被万斤重石所压,动弹不得。 视线模糊间,似乎又见那漫天飞雪,冰晶刺骨,将她带入了一个久远而混乱的记忆。 梦中,她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一个被追兵围困、奄奄一息的少女。 身边,一个身影模糊的少年,背负着她,在雪地上艰难跋涉。那少年虽看不清面容,但眼中闪烁的坚定与决然,却如星辰般璀璨。 北越国的铁骑与雪彝族的勇士,如豺狼虎豹般紧追不舍,马蹄声、呐喊声、兵器的碰撞声,交织成一首悲壮的交响曲。 少年咬紧牙关,背着她穿越了一个又一个的葬坑,那些深不见底的坑洞,仿佛是通往死亡的通道,但他却毫不畏惧。 终于,在追兵即将追上的那一刻,少年停下了脚步。 他回首望向那些追兵。 然后,他缓缓地放下了背上的她,从怀中掏出一枚闪烁着诡异光芒的月神石。 他抬头望向苍穹,低声诉说着什么,将月神石送入口中…… 她听到了他的名字,听到了他与月神的交易。 他甘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取她的重生。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无比痛恨自己的不堪一击! 随着少年的话音落下,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轮血红色的月亮,那是月神的降临。 月光洒下,将少年和追兵都笼罩在其中。 “华南归!寡人命你回来!” 箫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痛,她想要冲出桎梏,想要留住那个少年。 但她的身体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无法移动分毫。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玩味的女声。 那声音如同魔音贯耳,却又带着几分戏谑:“呵?身死色心不死?”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眼前的一切开始剧烈地摇晃,仿佛要被撕裂一般。 转瞬,一切归于平静。 箫猗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双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人心。 发现自己依然躺在长乐殿。 她环顾四周,只见竹猗正悠然自得地靠坐房梁一角,那妖娆的身姿在烛光下显得更加妩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箫猗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 她看着眼前的竹猗,眼中掠过一丝戾气:“怎么回事?” 开口的声音低沉而嘶哑,犹如被岁月侵蚀的古木。 竹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反问道:“你亲手做下的事,还需问本君吗?” 话语中带着几分挑衅与戏谑。 箫猗被竹猗的反问激得怒火中烧,她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竹猗。 “寡人问的是方才的幻境,你究竟做了什么?”箫猗的声音更加冷戾,她试图从竹猗那里找到答案。 她当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过是利用那群愚蠢的仙门之人,诛杀狗屁月神。 道貌岸然的蠢货,合该是斗得你死我活! 然而,月神已除,华南归又在何处? 面对她愤怒的目光,竹猗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本君可没你那么闲。”竹猗的声音带着几分悠然自得。 “你既能学成几分玄术,就该明白,方才看到的,不过是你迟迟不敢面对的真相罢了,装什么天真无辜?” 箫猗闻言,心中一窒。 “寡人方才分明看到他了!” “那又如何?现在被你引来的白袍子一起诛杀了,追去报仇吧。”竹猗摆了摆手,语气轻佻。 箫猗紧盯着竹猗,心中却是一片翻涌,但随即又恢复了冷冽。 “绝无可能。寡人还活着,他就不会死!”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那月神确实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将自己和华南归的命绑在了一起。 休想诓骗她! “你……挟持华南归,是想借寡人这把刀,去将那伙白袍子杀了?”箫猗忽然福至心灵,眼神狐疑地扫向竹猗,“新仇,还是旧恨?” “真看得起自己。”竹猗轻嗤一声,“若你明日还有命在,本君不介意添上你这一笔新仇。” 闻言,箫猗这才分出精力细细探查了一番自己的身子。 因着脑子里残留的记忆,强行修习竹猗的妖族玄术,现在报应来了,隐隐有枯竭之兆,确实是短命了点。 若无奇迹发生,必定是药石无灵,熬不过明日…… 她不免正色道:“你救寡人的命,寡人帮你报仇。” 第181章 此去 不为陛下不为南梁 竹猗恍然顿悟,第一次觉得狗命不是命。 正要启唇,欲对箫猗一抒胸臆,好让其长一长脑子。 忽闻远处脚步声急促,似有人匆匆而来。 竹猗妖瞳微转,神识一探,发觉是荼风,遂深吸一口气,身形一晃,消散于箫猗眼前。 箫猗眨眨眼,脑子里快速闪过了些什么,抓不住。 不是,她躲什么?除了自己,还有谁会看到她不成? 疑惑只是一瞬,待荼风在面前站定,箫猗微微启唇,声音沙哑而低沉:“何事?” 荼风望着箫猗.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不带一丝波澜,却仿佛似能洞察世间万物之奥秘。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伴随着箫猗沉重的呼吸声,显得格外压抑。 半晌,荼风终是开了口,“荼风有一事不明,陛下是何时学会的玄术?” 箫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恢复平静。 她学的说好听叫玄术,实际上不过就是妖术而已。 跟那老妖偷学的,还能有什么正经东西? 不过,荼风能如此敏感地察觉,让她不得不怀疑那老妖是否染黑了这块寒冰…… 箫猗轻咳一声,缓缓道:“人生总有诸多奇遇。寡人此次重活一次,自然会些普通人不会的。” 言辞间轻松自如,仿佛所言皆是事实。 荼风眉头微皱,心中虽觉箫猗所言不实,但见她神色自若,也无从辩驳。 他他微微颔首,静默片刻正欲再问,却见箫猗已转移了话题。 “神谕不仅可预言未来,更有寻人之能。寡人心中好奇,不知此言何意?” 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 荼风闻言,微微颔首,不慌不忙地颔首道:“陛下,荼风所言,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防止陛下大开杀戒,信口胡诌之语,当不得真。” 箫猗听后,沉默了片刻。 随后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她微微倾身,凝视着荼风:“国师好大的胆子,骗寡人?” 荼风不卑不亢,继续说道:“荼风职责所在,陛下不必介怀。” 箫猗,“……” 她喉头一哽,这厮是来气死自己的吧? 只得无语扶额,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 余光却瞥见荼风如清风徐来,动作轻缓而优雅,缓缓奉上一杯清茶,置于她面前的矮几上。 箫猗微微一愣,心中不禁腹诽:他有病? 与此同时,荼风又取出一块碎玉。 那玉色泽温润,然而洇着血色,宛如被鲜血浸染过一般,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那碎玉上的血色,仿佛是从玉心渗出,又似被外力侵入,妖冶而神秘。 箫猗只看了一眼这碎玉,便再也挪不开目光,心中不由得一惊,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一般。 她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荼风。 荼风面无表情,仿佛那碎玉与清茶只是他随手拿来的物品。 “这是何意?”箫猗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冷意。 “此玉乃荼风进宫时偶然所拾得,其上血色似乎蕴含着某种羁绊。臣思量许久,决定呈献于陛下,或许能助陛下解开心中困惑。” 箫猗闻言,心中一动。 她轻轻摩挲着那块碎玉,感受着其上的冰凉与血色带来的异样触感,手指渐渐收紧。 到底还是低估了那群修仙之人的虚伪作派,明面上干脆利落地离去,大义凛然喊着替天行道,到底还是劫走了华南归,意欲威胁自己引颈就戮? 天大的笑话! 箫猗低眸看着碎玉,神色平静。 “国师可明白何谓羁绊一说?” 还不等荼风回答,箫猗便似笑非笑地抬眼,“竹猗那老……姑娘留给你的竹叶,或可叫做羁绊,寡人手中的碎玉,还是叫催命符更为合适。” 戏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差点就嘴瓢了,还好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箫猗嘴边的笑意更甚几分。 “陛下言重了。”荼风从容地对上箫猗的眸子,淡淡道:“是羁绊还是催命符,陛下说了算。” “呵!”箫猗挑眉,苍白的脸上染上戏谑的意味,“寡人还道,你能装模作样到几时,不想……” 荼风眉眼冷凝,冰玉般的脸庞透着分明的凌厉,并不语。 箫猗轻轻一挥衣袖,侧身躺着,浑不在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碎玉。 这个闷骚的,当真以为要死不活跟云淡风轻是一个意思? 死了竹猗一个老妖,连着赔了一个光风霁月的国师,该变态的是自己才对,谁能料到国师如此想不开? 她是杀人如麻,没错,但并不代表,她没脑子! 那暗戳戳放那群珀斯搅屎棍来激怒她 当她瞎?看不出来? 荼风眸底略暗,“陛下所想,荼风不否认。” “你当然不敢否认,寡人自会戳穿。”箫猗翻着白眼,“你希望寡人怎么做?” “荼风自请辞去国师之位。”荼风跪倒在地,一字一顿。 “然后呢?孤身一人杀入仙门,死无葬身之地?寡人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放你一人前去自寻死路。”箫猗双眸弯弯,心情没来由地好极。 “荼风此去不为陛下,不为南梁,生死自不与陛下相干。” 箫猗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了然一笑,“国师永远都是我南梁的国师,你且先下去吧,寡人累了。” 荼风敛眉低首,俨然是下定了决心,起身便退。 箫猗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丝毫不意外地看到房梁上去而复返的身影,唇角勾起促狭的弧度。 “什么时候,妖,也会怕人了?” 竹猗面无表情地盘腿飘着,一头白发随意地披散,是肆意张扬,亦是不可亵渎。 她双目沉沉,茫然,不解。 “本君明明跟他说了,吾乃竹妖,死不了,他为何自不量力为我寻仇?” “啧!”箫猗难得鄙视地斜睨她一眼,蠢死算了。 “你不知他为何报仇,那你知不知自己为何还留在这里?你不是神通广大的妖君吗?留在一个凡人身边作甚?!” 竹猗沉思半晌,认真思考了起来。 留在这里,留在荼风身边,只不过是图那莫名浑厚的信仰之力对她修行有益。 短短时日,已恢复大半,甚至隐隐有突破迹象。 若一直待下去,恐怕会引来雷劫,将南梁毁得连渣都不剩…… “本君的事,关你屁事。” 扔下一句冷哼,竹猗便如来时那般走得无声无息。 “寡人等你们回来。”箫猗望着殿门嗤笑,轻声叹。 第182章 看来 只有荼风能如愿了 城门巍峨,石阶蜿蜒,朝阳初升,金辉洒落,似卧龙盘踞。 北越、高丽两国的使臣已辞别,渐行渐远,马蹄声渐隐于晨风中。 此时,只见荼风身着寒灰流云宽袍,衣袂飘飘,似与天地融为一体。 他面容清冷,双眸如星辰般深邃,不带一丝凡尘俗气。 珀斯使臣一行见国师亲临相送,皆感荣幸之至,纷纷下马,恭敬行礼。 荼风微微颔首,声音清淡而悠扬:“诸位使臣远道而来,南梁感激不尽。今日一别,愿诸位平安归去,两国情谊永固。” 泽星上前一步,拱手道:“国师大人厚爱,我等铭记在心。南梁之风采,我等定当带回珀斯,传颂千古。” 珀斯使臣们纷纷躬身拜别,待他们起身之际,就见守城士兵牵着一匹神骏的骏马缓缓走来。 那马儿毛色如雪,四蹄矫健,仿佛能踏云而飞。 荼风轻拂衣袖,接过马缰,轻轻一跃便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随后,他并未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仿佛在等着珀斯使臣启程启程。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珀斯使臣们面面相觑,心中满是疑惑。 泽星不禁上前问道:“国师大人,您这是何意?” 荼风微微一笑,那笑容中似乎包含了万千世界,却又仿佛与世隔绝,不咸不淡地回应道:“陛下对贵使臣所述之神谕耿耿于怀,特遣本座前往探寻破解之法。此行,便与贵使臣同行,共同探寻破解之法。” 言罢,两方陷入沉默。 素来沉稳自持的泽星此刻亦是眉头紧锁,目光在城门守卫与荼风身上流转,心中暗自权衡。 看样子,若是他们不同意荼风随行,怕是难以踏出城门半步。 而荼风神态自若,岿然不动,与使臣们静静对峙。 两方之间,气氛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终是,泽星开口,声音温和而坚定:“国师大人,我珀斯避世已久,无意插手各国纷争,此次使臣前来,只为传达神谕。若因些许小事而伤了和气,实非我愿。若只是同行便罢,依了国师大人也无不可,只是……” 泽星顿了一顿,目光转向荼风,眼中闪过一丝警告。 “国师大人亦需明了,世事难料,此行恐非如大人所愿。望大人三思,切莫后悔。” 荼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转瞬即逝,依旧平静如水。 “使臣所言极是,荼风自会权衡利弊。只是,我朝之事,自有我朝之决断,还望体谅。” 言罢,荼风微微颔首,示意城门守卫放行。 珀斯使臣们虽心有不甘,但见泽星已发话,且国师态度坚决,只得暂且退让,策马入城。 城门再次关闭,留下的是两方势力的暗流涌动。 面色苍白地箫猗立于城头,阴郁之气笼罩周身,望着远去的使臣队伍,缓缓眯起了眼。 裴子初则立于她身旁,黑袍如夜,冷峻的面容上那双诡谲的重瞳半遮,隐隐透着寒霜。 二人并肩而立,久久未曾言语。 古道苍茫,珀斯使臣一行与荼风的身影已化作天边一抹淡影,渐行渐远。 尘埃落定,箫猗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裴子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寡人决定,将灵兆国作为你的封地,即日起,你便是灵兆之主。” 裴子初闻言,眉宇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随即躬身行礼,声音坚定而清晰:“陛下,子初誓死效忠南梁,绝不会背叛陛下,望陛下切莫在意珀斯使臣的疯癫之言!” 箫猗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继续说道:“寡人自然不会在意。” “那为何……” “灵兆国交于你手,寡人才心安。” 面对箫猗的殷殷期盼,裴子初眉头紧锁,冷声道:“陛下,子初愿为陛下分忧,但此事关乎国本,子初不敢轻率应承。” 箫猗心中暗暗翻着白眼,真是实打实的死心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也更加柔和了自己的语气:“宁愿抗旨也不去?” “即算是死,子初也要死在陛下身边。” 呵,犟种脾气,死了也是活该…… 箫猗面色更显苍白,眼中闪过一抹暗芒:“哪怕,灵兆有你心中真正想要以死相护之人,也不去?” 裴子初闻言,眉宇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并不语,只是盯着眼下,静待下文。 “裴子初,你并不甘心死在寡人身边,不用否认。” 箫猗嗓音低哑,淡淡瞥过裴子初正欲辩解为微张的唇,“寡人知道你的疑虑,眼下便给你找寻答案的机会,你拒绝了,往后便莫要后悔。” 裴子初目光微闪,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在南梁猝然暴毙的公子,在灵兆死而复生的陛下,两相之间分明是同一人,心中的空洞却如阴云般笼罩在他心头,令他心生动摇。 他未曾料到,箫猗竟会如此坦诚刺破那层伪装的阴云,更未料到自己的态度亦是如此明显。 然而,他终究无法想通,明明是同一人,为何会让他的感受截然不同? 他不明白,不知该如何抉择。 “看来,只有荼风能如愿了。” 箫猗叹了一声,转而换上一副遗憾万分的口吻:“裴子初,你可知你之重瞳,乃天地间罕见之异象?” 裴子初忍不住抬头。 见此,箫猗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满是克制的得意:“若利用得当,足以看尽天下,洞察未来。然而,此瞳之秘,唯灵兆之地,裴家独有。你若不往,那就让这秘密永沉暗世。” 裴子初心中一震。 他凝视着箫猗,试图从她那苍白的面容中看出更多的信息。 然而,箫猗的眼神坦然而肆意,无惧他的打量。 小样,这还不能拿下你? 裴子初望着箫猗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心中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缓缓点头,沉声道:“既如此,臣愿领命前往。但请陛下保重龙体,待臣归来之日,共谋南梁之未来。” “嗯,将夏宁宇一并带去,用得上。” 都离开了才好,如此,便无人拦她…… 神谕? 真也好,假也罢,她会亲手将他们害怕的,一点一点,化为真实! 第183章 遇袭 暗夜迷雾 暮色四合,如轻纱般覆盖密林。 万籁俱寂之中,忽闻一阵窸窣声,幽灵潜行。 倏地一道斑驳灰影疾掠而过,锐利如鹰隼的眸透着幽绿的光,透出一股子不屈与凶狠。 后腿之处,赫然一捕兽夹深嵌,鲜血淋漓,染红了周遭草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血腥之气。 细观之下,是一匹残狼。 “抓住那孽畜!” 那狼之后,乃是一群手持狼牙棒、肩扛利箭的猎户,呼喝之声此起彼伏。 火把映照下,他们的脸庞显得既兴奋又冷酷。 然面对这负伤仍勇的孤狼,却也不免余下几分畏惧。 官道之上,一队人马缓缓行来,马蹄声碎,并没能打破林中的紧张。 明月银辉透亮,珀斯使臣一行的白袍极是惹眼。 像极了出殡的丧葬队伍。 疾行赶路三天,从未在驿站下榻,只一批一批地换马,不知在急切些什么。 泽星没有解释,荼风亦是不曾提起过。 使臣队伍正欲穿林而过,未料林中突变。 残狼犹如暗夜中的幽灵,利刃般的獠牙泛着寒光,猛然自林间蹿出,直逼使臣队伍之前,气势汹汹,一时之间,马嘶人惊,场面混乱。 其势虽弱,却犹带几分决绝。 猎户见状,面面相觑,终是不敢再贸然追击,恐惹上不该招惹之人,坏了大事。 而使臣队伍之中,亦是一阵慌乱,众人纷纷勒马,欲将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驱逐出队伍。 那残狼仍是立于原地,锐利的眼神扫过面色惊惧的白袍使臣,龇牙咧嘴,发出阵阵低吼。 幽绿的眼眸中,满是不屈与警告,使臣们亦是不敢轻易上前。 此时,领队的泽星面不改色,沉声言道:“勿慌,继续赶路,莫管此等林间野物。” 语毕,他扫视四周,那份从容不迫,令众人心中稍安。 队伍依令而行,稍作整顿,便再次启程。 然而,那残狼却似不愿轻易放他们离去。 它不住地低吼。 受伤的后腿虽已血肉模糊,却仍顽强地挡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阻而不攻,与使臣队伍形成了诡异的僵持。 不得寸进,气氛凝重如铅。 使臣们面面相觑,心中不禁生疑:这狼究竟意欲何为? 白袍的纹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泽星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前方那片幽深的林子之上,心中暗自思量。 过了这片林子,便是炎海,接下来就是七日水路,原地休整后再赶路也不迟。 回首间,他看向队伍中的荼风。 荼风一身素袍,静坐马上,面容平和,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泽星沉声开口:“原地休整,待那残狼自行退去,再行赶路。” 随着泽星的一声令下,使臣队伍迅速行动起来。 篝火燃起,驱散了四周的寒意。 那残狼亦是原地趴下,四肢紧绷,宛如蓄势待发的箭矢,夹杂着几分疲惫与野性的眼睛始终未曾离开使臣队伍分毫。 篝火之上,铁架之上烤肉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浓郁而诱人,连空气中都似乎多了一份温暖与生机。 忽地,一阵低沉而压抑的低吼响起。 队伍中的人们闻言,愣了愣。 片刻之后,队伍中有人似乎动了恻隐之心,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肉块试探性地扔向了那只狼。 那狼见状,先是低头轻嗅那块肉。 它的鼻尖轻轻触碰着肉块,仿佛在确认这突如其来的恩赐是否能吃,这才猛地张口,将那肉块整个吞入腹中,发出满足的呜咽声。 月华初时,尚能穿透稀疏云层,洒下银辉,为这静夜添上一抹温柔。 不过须臾,那轮皓月悄然躲入厚重的云层之后,天地间顿时暗淡了许多,只余下几点星光。 星辰隐耀,唯余几点萤火,与远处偶尔传来的夜行鸟鸣相和,添了几分幽邃与寂寥。 吃饱喝足的使臣队伍或倚树而眠,或席地而歇,鼾声与虫鸣交织,一派宁静祥和之景。 就连那只残狼也放下多时的紧张,闭目,平稳了呼吸。 此时,林间深处,似有异象悄然而生。 薄雾自地而起,如轻纱般缓缓升腾。 上一瞬还只是淡淡的、若隐若现,转眼间,却已浓郁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这雾气,不似寻常晨昏之雾,它带着几分神秘,几分阴冷,悄无声息地向管道蔓延。 渐渐地将使臣们的休憩之所包围。 一道朦胧的屏障,将外界隔绝。 仿佛有不可名状之物,正于暗处窥视,欲择机而动。 荼风眉宇微动,双眸倏然睁开,只见四周已是一片朦胧,雾气缭绕,视线所及,皆是一片模糊。 他侧首一望,只见泽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泽星闪身靠近,低声言道:“国师,可有把握撑到天亮?” 言罢,目光下移,只见其他使臣们已然失去了意识,如同被梦魇所困,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 他们已然放下了所有警惕,歪在一旁,手中的刀刃与柴火散落脚边,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察觉。 反常的是,不远处那只受伤残狼。 本已奄奄一息,趴伏于地,此刻却似被某种力量驱使,正顽强地挣扎着想要站起。 其后腿伤痕累累,每动一下都伴随着细微而痛苦的抽搐,却仍不死心地盯着越发围拢的白雾,眼中闪烁着沉疑不定的光芒。 “多谢使臣关心,荼风定会安然抵达贵国。” 声未落,林间便起了微妙的变化,树叶翕翕,似有无形之物穿梭其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急促与紧迫。 倏地,远方隐约传来的狼群皋叫,凄厉而悠长。 须臾之间,黑暗之中,幽绿的光点如鬼火般悄然浮现,并逐渐密集。 它们游离不定,却又似有目的地围拢,将周遭的黑暗染上了一抹不祥之色。 随着这些光点的逼近,野兽沉重的喘息声愈发清晰,如同死神的低语,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何时,他泽星已挽弓搭箭,箭矢在手,弦已满张,直指那幽暗的林间深处。 “咻!” 林间猛然间爆发出一阵轰鸣,一四足野兽破林而出,速度之快,犹如暗夜中的闪电。 火光摇曳,映照在那野兽身上,只见它人面獠牙,狰狞可怖,绿眸之中闪烁着麻木而嗜血的光芒! 那分明是一头野狼,却诡异地顶着人的脑袋! 第184章 大人 万事小心 夜幕沉沉,如墨泼洒。 泽星心中虽惊,但手上动作却丝毫未乱。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张弓满月,箭矢如龙吟般划破夜空,直奔那诡异的野兽而去。 然而,那野兽似乎早有察觉,身形一闪,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箭矢只余呼啸之声,深深嵌入了它身后的树干之中。 其势之猛,竟引得周遭林木簌簌作响。 随着这一击的落空,林中的野兽们似乎被彻底激怒,它们纷纷发出更加猛烈的咆哮声,纷纷怒目圆睁,四蹄生风,直朝这官道汹涌而来。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危险气息弥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头残狼猛然奋力跃起,化作一道灰影,硬生生地将一头扑向荼风的野狼撞飞数丈,随后重重摔落。 喘息间,血花点点,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尘土之中。 荼风立于泽星身侧,面容淡然,方才那一幕仿佛不能动其分毫。 唯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启唇低语,声如寒泉叮咚:“此时非力敌之时,速以盐撒火中,借烈焰之威,震慑群兽。” 泽星闻言,神色一凛,迅速将弓背至身后,从随身携带的囊中取出细盐掷出。 盐粒如同细雨般洒落在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上。 顿时,火焰腾起,噼啪之声伴随着一股咸涩之气,光芒大盛,熊熊烈焰腾空而起,将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 炽热的温度让逼近的躁动兽群不由自主地后退,发出阵阵惊恐的嚎叫。 荼风自腰间取出一支精致的竹节短笛,轻置于唇边。 笛身温润如玉,透着淡淡的绛紫光泽。 随着他指尖轻动,一曲悠扬而又奇异的旋律自笛孔间流淌而出。 那笛声初时柔和,渐而激昂。 霎时间,原本躁动不安的兽群竟渐渐安静下来,有的甚至开始缓缓低头触地,先前的凶悍之气些许减弱。 却并未消失。 兽性难驯,短暂的压制之后,兽群再次被狂暴的本能所驱使,它们眼中凶光更甚,狂吼着向他们扑来。 仿佛要将二人淹没在无尽的兽潮之中。 “嗖嗖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间忽有异动,箭矢破空之声如雷鸣般响起,密集如雨,直取兽群要害,无一落空。 只见兽群之中,一道道黑影应声倒下,再无动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待箭雨停歇,一群身着兽皮,手持火把的猎人自林中走出。 他们步伐稳健,神色冷峻,显然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手。 荼风与泽星二人,眸光微转,彼此间那抹不易察觉的疑虑,在轻轻一瞥对视间悄然按下。 林间风动,似也为之静默。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沧桑至极的老猎人走上前来抱拳,“诸位贵人可还无恙?” 泽星摇头,作揖道:“谢老翁搭救,我们尚算无恙,只是我的这些随从不知因何躺倒一地。” “皆因此林中所浮之白瘴,实乃毒物所化,令百兽心智迷失,方才有此无妄之灾。” 言罢,老猎人眼神示意,众猎人纷纷行动起来,随即吩咐其余猎人速去解救那倒在地上的使臣队伍。 不久,使臣们逐一苏醒,面色虽仍显苍白,但已不见性命之威。 老猎户又转而面向荼风与泽星,面露慈和之色,言道:“日头东升之时,方能驱散这林间瘴气,使其无所遁形。二位贵人若不嫌弃山野简陋,可先随我等至村中稍作歇息,待明日晨光破晓,再行上路,亦是稳妥之举。” 考虑到整个队伍刚刚解毒,泽星即刻接受了老猎人好意,率领众人于村中歇脚。 巧的是,村中空置的屋子刚好安顿他们这群过客。 泽星立于门槛之上,目光深邃,望向远方那漆黑一片的村落。 “南梁之地,果然奇人异士层出不穷。” 荼风闻言,并未即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站立,目光穿透夜色的帷幕,投向那黑沉的夜空。 “非也,此地既非南梁疆域,亦非你我所知的任何一处。” 言毕,四周静谧得只余风声与远处隐约可闻的雷鸣交织,更添几分诡异。 泽星闻言,神色微变,环顾四周。 这才惊觉除却二人所居之小屋,周遭村舍皆是一片漆黑,无半点灯火阑珊,宛若鬼域荒村,人迹罕至。 “没想到……”泽星喃喃自语,“一番跋涉,终究还是踏入了这幻境。” 言犹未了,天际忽现异象,一道惊雷轰然炸响,划破夜空,其光如昼,将村落深处隐匿的暗影一瞬照亮。 只见幢幢黑影在雷光下显露真容,竟是无数人面狼身的怪物。 它们狰狞可怖,双眼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正缓缓向这边逼近。 它们脚下,散落着的是使臣队伍的白袍与军卫们的兵甲…… 而在这群魔乱舞的前方,猎人们巍然屹立。 他们手持长弓,箭在弦上,直指月下的荼风与泽星。 “贵人们!”老猎人声音低沉而有力,穿透了雷鸣与怪物的咆哮。 他的箭尖闪烁着寒光,稳稳地对准了荼风与泽星的心口,“留下来,与吾等一同长生不老吧……” 泽星眼也不眨地举起背上的长弓,轻轻地搭上两支箭,瞄准老猎人的双眼。 那是唯一一双,清晰倒映着人影的眸。 这时,荼风拢了拢衣袖,后退一步,退到泽星身后。 “大人,万事小心。” 泽星搭箭的手抖了抖,目光幽幽,“……国师莫不是打算袖手旁观?” “嗖嗖——!嗖嗖!” 四支利箭同时离弓,速度极快,割破长空。 泽星紧紧盯着箭羽的残影逼近,又被自己射出的玄铁箭穿刺裂开,眼神锐利地补射出两箭,迫人的气势倏然释放。 四支箭前后穿透老猎人的眼眶,发出铁水遇水般的爆鸣。 “嗷呜——!” 那群人面狼身的怪物仿若受到刺激,齐齐仰头呼号,再一次扑杀而来。 至此生死攸关之际,泽星却收起弓箭,也学起荼风,抱臂旁观起来。 “敢问国师,死在幻境里,是真死还是假死?” “回大人,此地非幻,名傀儡冢,生死不得,终为傀儡。” 闻言,泽星脑中炸开一道惊雷,揪着荼风的衣领退入村屋内,将狼群关在门外。 他的手死死扣紧荼风的脖颈,怒视着荼风,“说,如何离开这里?!” 第185章 无名 清理门户 屋外,怪物咆哮着,每一次冲撞都伴随着木屋的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塌。 木屑纷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刺鼻的焦味,那是怪物利爪与木头摩擦产生的火花。 它的人首扭曲着,眼神中充满了疯狂与不甘。 屋内,泽星的双眸如同燃烧的火焰,紧盯着荼风,他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荼风苍白的脸色因为缺氧,染上病态的的绯色。 “使臣通晓神谕,不妨……问问你的神,当如何离开……” 荼风的声音虽弱,却尖锐非常。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般,敲击在泽星的心上。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更加猛烈的撞击声。 木屋似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力,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鸣。 泽星与荼风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门口,只见一道裂缝正沿着门框迅速蔓延开来。 泽星瞥了荼风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的仍旧是那一滩死水。 他知道,这人根本就不在乎生死。 “疯子!” 泽星猛地一推荼风,将他推向了木屋的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而自己则转身冲向门口,准备跟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的兽群决一死战。 “嗖嗖嗖——!” 一支支箭矢如同暴雨梨花般划破夜空,精准无误地射向了即将破门而入的怪物。 箭矢穿透怪物的身体,余力不减,竟将厚重的门板也一同钉死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阵箭雨方歇,木屋已垮塌一半。 夜色下的紧张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骤然升级。 一名披着宽松玄服的妖冶女子踏着轻盈的步伐步入屋内,她的身姿曼妙,面容艳丽,但眼中却闪烁着不容忽视的锋芒。 “真是热闹啊。”女子轻笑一声,那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她环视四周,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泽星和荼风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在她身旁,一只浑身是伤的灰狼踉跄着跟了进来。 它的毛发凌乱,身上布满了伤痕,眼中却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它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群老猎人所在的位置,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泽星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向女子躬身致谢,同时也在心中暗自警惕。 不管这女子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现在,他们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女子并不在意,反而笑得更加妖娆。 “不必客气,我出手本就不是为了你。”她说着,轻轻拍了拍身旁灰狼的脑袋。 灰狼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安抚,眼中的光芒稍微柔和了一些。 这狼……不是方才被咬死了吗? 泽星犹豫半晌,终是闭上了嘴,并未问出口。 而是将背上的弓箭递给她,“姑娘……” “一边躲着玩去。” 女子不客气地伸手就是一掌,直将泽星推到荼风跟前。 泽星再抬头时,就看到那女子赤手空拳,将那冲上来的兽群和猎人劈得头破血流。 收回视线时,又看到荼风对周遭的一切丝毫不在意,只是闭目养神。 泽星不禁蹙眉,“你刚才说的,傀儡冢,是何意?” 荼风当然没有搭理他。 不多时,地上已是血染一片。 猎人无一活口,反倒是人首狼身的兽群还有命能嗷嗷叫。 泽星望向女子的眼神又敬又惧,就……这么解决了? “敢问姑娘芳名?今日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厚报!” 嘴比脑子快,泽星几步来到女子身边,面上难掩激动。 女子闻言,缓缓说道:“无名。” 泽星眼角微抽,无名?怕是不愿透露姓名的隐士高人。 无名扬起下巴,不容置疑地对泽星说道:“速速离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姑娘知道离开此地的办法?!” 回应泽星的,是无名的白眼。 她拍了拍灰狼的脑袋,“阿蛮会送你们离开,你们只需跟随它的指引前行即可。” “随我一起来的人,他们……” 无名不耐烦地打断他,“早死了,你们再不走,也能去见他们。” 泽星识相地闭上了嘴,转回去没好气地问荼风:“还不走?” 然而,荼风仍旧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无名突然骂了一声“真麻烦”,轻弹手指,一道气劲瞬间击中了荼风。 荼风头一歪,整个人软倒在地。 泽星见状,心中一惊,看来无名姑娘是觉得他们碍眼了,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最为稳妥。 于是,泽星毫不犹豫地将荼风扛着就跑,跟随灰狼阿蛮离开。 人一走,无名的脸色瞬间变得冷峻起来。 她那双黑沉色的瞳孔沁着金色的微光,此刻正冷冷地睨着地上那一群哀嚎的兽群。 无名眼神骤然阴冷,宛如深渊凝视,危险地望向那些兽群。 “做人做腻了,去死便是,何故非要化妖,来挑衅本君,脏了本君的眼睛?” 她缓缓抬手,指尖轻旋,一圈圈青色气旋在她周围盘旋,更添几分妖邪之气。 兽群们在她那渗人的目光下颤抖不已,有的低头哀嚎,有的则试图用凶狠的目光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此时,一只胆大的怪物试图拼死一搏,却只见女子轻轻一挥衣袖,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将其灰飞烟灭,不声不响。 这一幕让其他兽群更加惊恐不安,它们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她轻轻抬手,掌心之中,一抹幽蓝的火苗悄然燃起。 无名凝视着那火焰,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既然你们选择化妖,那本君只好勉为其难,清理门户!” 她的话语如同寒冰刺骨,不带丝毫情感。 随着她手臂一挥,妖火扔进兽群。 妖火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发出阵阵爆裂的声响。 整个村子在妖火的肆虐下瞬间化为火海,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天际。 良久,妖火渐渐沉寂,留下一片狼藉与寂静。 在这死寂般的灰烬之中,一抹血色异常耀目。 无名走近一看,那是一块通体赤色的玉牌,其上纹路繁复,古老而神秘。 当她轻触玉牌的一刹那,一股霸道至极的禁制瞬间被激活,仿佛有烈焰在玉牌内部熊熊燃烧,释放出灼烫的温度。 无名猛地一挥手,指尖妖火汹涌而出,不再是之前那般柔和与掌控,而是如同怒海狂澜,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扑向玉牌。 妖火与禁制碰撞的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天地都在这一刻为之色变。 妖火在她的操控下如同狂龙出海,势不可挡地冲击着禁制。 每一次碰撞的同时,也激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终于,禁制再也无法支撑,轰然碎裂开来,化作点点光芒消散在空气中。 而赤色玉牌则乖乖地落在她手中。 “区区炼魂幡,脾气倒挺大!” 第186章 瞎了?报仇找她 碧波万顷之上,一艘驶向珀斯的商船,一人一狼正躺在甲板上,好不惬意。 化身“无名”的竹猗指尖缠着根红线,线的另一头拴着血红的炼魂幡。 说来也怪,她本无法离开荼风十米开外,他们之间仿佛被无形的铁链锁在一起。 或者说,只有她被锁着。 即便与荼风捆绑的日子里,她恢复得也十分之快,丹田中的灵力也较之前精纯了些,但不代表她愿意过这种失了自由的日子。 好在昨晚这条无形的铁链莫名其妙被斩断了,她才能呼吸到如今的新鲜空气啊。 只是这块炼魂幡,过于邪性了……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了她的胳膊上。 竹猗微微偏头,目光嫌弃,“急什么?这不就是带你去找场子吗?” 一个妖丹被掏了还得牧傀儡的狼,妖族的脸真是被她丢尽了! 灰狼阿蛮委屈地呜咽了声,与它外表极度不相符的甜腻嗓音在竹猗识海中响起—— “他们真的很厉害,还以多欺少,还用美男计……” 竹猗,“……” 猪油蒙了心的家伙,命都快丢了还惦记着人家的脸! 竹猗很是无语的捂脸,强按下心中想要抠掉那双眼睛的冲动。 “主君大人,要不……我们下船吧,妖丹不要了。” 妖丹丢了就丢了,是她技不如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再勤奋些,再练一颗回来就是了。 捂住眼睛的手掌撑开一条缝,露出那双狭长而危险的凤眸。 “脸也不要了?” “脸哪有命重要啊!主君与仙门为敌,打赢了被整个修仙之人追杀,打输了被掏妖丹,多不划算。”阿蛮惆怅地叹了口气,人模人样。 竹猗冷笑一声,难道安分守己就不会被追杀了? 想活命,从来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杀光所有不怀好意之徒,让他们再也不敢得寸进尺! 她将手中的炼魂幡挂在阿蛮的脖子上,倏尔一巴掌拍歪阿蛮的狼头。 “你好好活,活到死算够。” 阿蛮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用鼻尖轻轻触碰着那冰冷的炼魂幡,仍旧不死心地劝着竹猗:“主君也要好好活,真不用报仇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试过。” “试过了,结果呢?” “结果,狼群里,只剩下我这个最没用的孤狼。”阿蛮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都快听不到了。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落在头顶,阿蛮的脑袋在地上弹了弹,黑眸斜斜地睨着笑容温和的竹猗。 “妖族也快被杀得只剩下威风凛凛的妖君了。” 竹猗抬起阿蛮的下巴,“错了,只要我动动手指,妖族兴旺得吓死你。” 许久不提,她都快忘了,当时渡劫本就是打算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仙门之人同归于尽,谁知道莫名其妙就来了这么个灵气稀薄的鬼地方。 妖族连个合格的妖君都没有,碰到的几个后辈连化形都做不到。 好不容易发现这蠢狼修出了妖丹,还被挖了…… 指望这群冒昧的家伙自强不息,妖族是该消失了。 索性自己有先见之明,同归于尽之前,将锁妖塔塞满了。 妖族的希望啊,算是保住了。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找到妖族的希望? 阿蛮并不知道竹猗心里地惊涛骇浪,很是无语地翻白眼,主君定是疯了,面上还是很给面子地没做声。 一人一狼皆静默不语。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只见一抹纯白身影如断线纸鸢,自高处骤降,狠狠砸入海中,激起层层浪花,惊起一群海鸥盘旋鸣叫。 那白衣女子在水中挣扎,呼救之声微弱得被层层海浪拍下。 竹猗与阿蛮眨了眨眼,双双抬头望向那女子落水的方向,眼中平静无波。 啊,掉了个人下来。 阿蛮耳朵动了动,从那高处楼阁之中,传来了阵阵奚落与嘲笑之声,言辞尖酸刻薄,令狼反胃。 “真的不救大师姐吗?万一师父怪罪下来……?”一个略显犹豫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在试探众人的态度。 “哼,救她?她有什么值得救的?” “死了就死了,反正她也没什么大用处,不过是个靠着师父宠爱才能立足的废物罢了。宗门里少了她,说不定还能清净许多,小师妹的伤也能得到更多更好的丹药来治疗。” “就是,她不仅自己不成器,还害得小师妹受了重伤,至今生死未卜。小师妹可是咱们宗门未来的希望啊,就这样被她给毁了!”另一个声音愤愤不平地补充道。 竹猗不耐地掏了掏耳朵,但面上却是一片冷漠。 “扑通”一声,突如其来的水响打破了楼上叽叽喳喳的交谈,只见一道身影毫不犹豫地跃入海中,向着那白衣女子落水的方向疾驰而去。 竹猗不禁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跳下去的那个人是……高丽那花痴郡主? 片刻之后,郡主携着女子破水而出。 人刚救上甲板,郡主便未及喘息,急忙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倒出一把,囫囵喂入白衣女子口中。 幸而女子苍白的脸庞在服下丹药后,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性命是无虞了。 此时,楼上那群弟子也来到了甲板上。 他们面面相觑,神色复杂,谁把这位姑奶奶带到这里的? 忽地,只见郡主脸色一沉,眼中怒火中烧,猛然扯下腰间的长鞭,如同怒龙出海,猛然抽向那群弟子。 鞭声呼啸,划破长空。 “猪油蒙了心的狗东西!都别活了!” 弟子们只是狼狈闪躲,压根儿不敢真的还手。 “郡主息怒,您身子金贵,速速换了干净衣服,莫要着凉了。” “郡主明鉴,我等只是跟大师姐闹着玩的。再者,大师姐她……她这不是好好的没死吗?” 突闻一阵急促风声,阿蛮身形如电,猛然间已冲入弟子群中。 只见它张口便咬住一名弟子的臂膀,力道之大,令那弟子痛呼出声,面色煞白。 紧接着,阿蛮又以一爪划破另一名弟子的脸颊,血痕瞬间显现,触目惊心。 这还不够,它身形一扭,又是唰唰两脚,竟将两名弟子踹倒在地。 尘土飞扬间,阿蛮昂首挺胸,步伐稳健地回到竹猗身旁,轻轻趴下,眨巴着眼睛装无辜。 弟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愣片刻,回过神来就立刻起身,朝着竹猗齐齐亮剑。 竹猗轻嗤一声,却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揪住阿蛮的脖颈,以一种挑衅的姿态,将阿蛮扔到弟子们面前。 “瞎了?报仇找她。” 第187章 到时 送你半扇猪 叫板? 弟子们更怒了,都怒视阿蛮,手中长剑寒光凛冽。 阿蛮此刻却纹丝未动,老神在在,宛若砧上静候命运裁决之羔羊,乖巧又安静。 郡主暗骂一声甩出鞭子,誓要让那些瞎狗眼的家伙脸蛋开花! 鞭子刚一甩出,弟子们就被一股磅礴威力席卷,倒栽葱似地狠狠掀翻,纷纷坠入波澜壮阔的大海之中,浪花四溅,惊起鸥鸟无数。 “敢动我的人,找死。”竹猗悠然立于甲板边缘,声音微冷。 郡主见状,愕然之余,只余下满心的震撼与不解。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说错了,是动我的狼。”竹猗拍拍咬着自己衣摆的阿蛮,抬腿就往回走。 徒留海里扑腾的众弟子奋力挣扎,不甘地叫嚣着:“我们不放过你的!” 然而,他们的怒吼与威胁,在竹猗听来,跟狗叫没什么区别。 竹猗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怕丢人就尽管来。” 郡主也翻着白眼,扶着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师姐回了船舱。 这艘船很是低调,低调到整船的人不知去往何方。 准确些说,是船上的每个人要去的地方都不一样。 这艘船也很危险,这船上八成的人都不简单,各路修仙宗门、江湖高手还有皇亲国戚…… 只有竹猗和她的阿蛮,卑微如牛马,只能在后厨里待着,胡吃海塞。 “我说丫头啊,你胆儿是真肥,怎么就惹上冀云宗那帮人了?” 膀大腰圆的厨子正双手握刀,哐哐剁着今早宰杀的牛,语气里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竹猗的安危。 “肥的是这蠢狼,我再窈窕不过了。” 竹猗扯过一块牛排骨,随手扔给阿蛮。 “你这丫头,真是……” 厨子握着刀将将转过身来,突然一位小厮模样的人闯了进来。 “庖刘,劳烦为丙三号房加一顿膳食。” “加不了。”厨子手腕一甩,菜刀深深钉入案板中,转过身来已经换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舫上规矩,一客一食,延时不补。” 那小厮不慌不忙掏出一袋金叶子,双手奉上:“还请行个方便。” “滚。”厨子甩开桌上的抹布,直将那袋金叶子扔回小厮怀中。 力道之大,小厮不由得踉跄后退,退到走廊上。 小厮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竹猗轻咦了一声,“你前不久才给丁一号房的秦娘子补了三日膳食呢,怎生这丙三号就一餐,为何不补了?” “人与人之间,价格不同,价值,也不同!” 他望着竹猗,眉头狠狠一皱:“话说,你这丫头何处靠岸?” 这凭空冒出来的一人一狼他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还跟冀云宗闹上了? 可见,是没法儿再继续装作相安无事了。 要是等冀云宗那群拎不清的寻来,天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快了,仇人找到就靠岸。” “到时,我送你半扇猪。” 而没过多久,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响起,厨子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群人。 这人呐,还真是不禁念叨,刚刚想着冀云宗,他们就来了。 为首的是一位玄衣男子与黄衫女子,一个冷毅如寒铁,一个婉约如春风。 “二师兄,就是她打伤了我们!” 玄衣男子的视线射过来,与坐在桌上的竹猗对个正着。 他神色淡淡,无人能入其眼的孤傲明显与周遭划开界限。 “何人敢欺我冀云宗弟子?” 黄衫女子扯了扯玄衣男子的衣角,声音略低,却能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楚。 “二师兄,这位姑娘看起来并非修行之人,伤了师兄们怕是有什么误会,还是问问清楚再行决断吧。” 玄衣男子嗓音冽冽,“纵恶狼伤人,亦不可原谅。” 一声嗤笑,打断他们的自说自话。 竹猗似笑非笑地冲阿蛮摇了摇头,“阿蛮,这狗叫狗叫的,说你恶,还说不原谅你呢,你还不恶给他们看?” 真服了,这个什么野鸡宗门是靠嘴打江山的吗? “你这女子好生无礼!二师兄,你可要为我们做主,给她点颜色瞧瞧!” “给她点颜色瞧瞧!” 愤慨的声音此起彼伏,引得船上的其他人纷纷驻足,想看看这后厨起了什么热闹。 竹猗坐在桌上晃荡着双腿,感受着这些恨不得撕了她目光,笑得越发魅惑了。 激烈的对峙中,阿蛮往后缩了缩,把自己完全藏在桌案后面。 “没用的东西,报仇都不敢亲自上。” “不是他!主君认错人了!” “不是他,也跟他有关系,你躲个屁?” 竹猗翻着白眼,在识海里好一通咆哮,暴躁非常。 然而其他看戏的人则散了些。 甲板上发生的事情他们也有目的,当时还以为是个有点本事的姑娘,没想到是个软骨头,见人多势众,连养的狼都知道识时务为俊杰。 挨过打的冀云宗众弟子见此,气焰上倒是更嚣张了些。 “哎呀呀,以多欺少,欺负一位手无寸铁的柔弱姑娘,还真是你们冀云宗干得出来的!要不要脸呐?” 一个腰间挂满金铜钱的少年跨坐在楼梯扶手之上,手里还拿着个卤猪蹄啃得欢快。 玄衣男子掌中聚气成剑,直冲少年眉心击去,毫不犹豫,是下了杀心的。 少年不慌不忙的抬起猪蹄一挡,猪蹄被劈落两半,一手一个。 “洛长笙,你这剑法练得不错啊,剁猪蹄刚刚好!” “虞昭师兄,快别说了……” 黄衫女子此时有些心急,就怕二人真的打起来。 “闭嘴!谁是你师兄?” 一股气劲如流刃,凌厉射向黄衫女子。 只是还未近前,就被玄衣男子洛长笙揽入怀中,安然化解。 “舫上规矩,不可殴斗,违者,抛尸入海,诸位不会是想坏了规矩吧?” 这时,厨子一菜刀劈在案板上,菜墩子直接劈得四分五裂。 “琉璃舫上何时有的这规矩?”有人不服气地喊。 “刚刚。” “你……” 此时此刻,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咽下。 因为炎海之上,无剑可御,无术可灵,只能借由这琉璃舫去到各处秘境、福地。 无可取代,才无人敢造次。 洛长笙直直望着竹猗,冷声道:“姑娘辱我宗门弟子,赔礼道歉方可消弭恩怨。” “客气,本姑娘要是辱的,是你整个宗门。” 第188章 归西 他放的塔 竹猗面不改色,坦然地接受所有的不屑、震惊、愤怒目光。 厨子老刘此时也忍不住眼角抽搐,压低嗓子道:“差不多得了,平白招惹冀云宗那帮疯子作甚?” “疯死才好。” 话落,后厨里飞起一排菜刀,就朝着洛长笙一人凌厉而去。 势不可挡,带着汹涌而来的杀意。 洛长笙面色不改,其他冀云宗的人更是面露轻蔑。 几把菜刀而已,还想伤他们的师兄?不自量力! 洛长笙提剑一挡,菜刀刀柄被震碎,刀刃却以更诡异的速度刺穿洛长笙的各处死穴。 幽蓝的火焰燃起,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刀刃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噗!” “二师兄!” “二师兄,你怎么样?” “无事……”洛长笙紧咬牙关,唇边溢出的血迹触目惊心,扶住身边的黄衫女子才将将稳住身形。 “冀云宗,也不过如此。”竹猗轻嗤,不屑地扫过那群吓成鹌鹑模样的怂货。 就这点本事还敢开宗立派? 真是笑掉妖的大牙了。 “放肆!胆敢侮辱我冀云宗,还伤我师兄,拿命来!”黄衫女子娇喝一声,与此同时捏碎一块玉珏。 竹猗好整以暇,等着她的杀招。 结果,等来了一位白衣飘飘、眼睛蒙着白纱的男子。 那人一出现,黄衫女子便带上了哭腔,急不可耐地拉着他的手臂告状:“师尊,你快看看二师兄,他为了维护我宗门声誉,被妖女打伤了!” “长笙受伤了?”那人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疑惑。 “师尊,徒儿无事,只是一时轻敌,受了点小伤,待回到宗门修养些时日便好。” “是技不如人,不是轻敌。”竹猗凉凉地纠正。 察觉出说话之人实力莫测,探察不出虚实,白衣男子微微颔首:“本座乃冀云宗雪奕,若孽徒对仙师有冒犯之处,本座代其赔罪。” “师尊!这妖女方才可是扬言要辱我整个冀云宗!”黄衫女子不服。 “蓝羽,不得无礼!”雪奕面色一变,出声喝止。 整个炎海都在上古禁制之下,凡置身于此的修仙之人都与凡人无异,灵力与术法不起半点作用,相比较而言,炼体还能占些便宜。 故而他才会留给蓝羽一块传送符,非性命攸关不可用。 如今,长笙所受之伤,分明不止皮外伤那么简单,若此人有法宝可躲过炎海禁制,与她结仇,岂不自寻死路? 再者,琉璃舫上亦不能得罪,舫上挑事的绝不能是他冀云宗! 孰对孰错,还是等下了琉璃舫之后再行决断。 心下有了计较,雪奕便要压着洛长笙和蓝羽向竹猗赔礼道歉。 竹猗可不准备接受。 “不接受,不原谅,不放过,都得死。”竹猗笑得明艳。 她的决定,可不是随随便便来一个人就会改变的。 雪奕面色一凝,透过白纱的视线仿佛落在竹猗身上,有如实质。 “仙师的口气未免太大了。” “你的废话也太多了。” 刹那之间,竹猗额间绽放出一瓣金边紫堇蕊,朱唇轻启:“剑来!” 一柄重剑破空而来,剑芒如疾雨,在这小范围里搅动起飓风一片。 “哎呦喂,我的菜!我得刀!我的肉!” 菜碎了,刀废了,肉也削成一点一滴。 场面一片狼藉,也未能沾染重剑一分。 剑鸣声如龙啸,震得冀云宗弟子口吐鲜血,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除了站在最前方的雪奕还站着,其他人皆倒地不起。 即便如此,他也受伤不轻,五脏俱损,丹田更是毁得很讲究。 一把几乎开了灵智的剑,一群和凡人无异的废物。 局势很明朗。 报应来的也很激昂。 霎时间,天地色变,乌云蔽日,雷鸣之声震耳欲聋,仿佛天怒人怨,不容此等悖逆之举。 炎海之上,紫电如龙,银蛇狂舞,雷光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誓要将竹猗斩杀于雷电之下。 “不好!是惩戒雷劫!”一旁看戏的人急了。 “都怪这女子,怎能在舫上伤人?还是御剑滥杀,引来雷劫,这可如何是好?” 庖刘说:“都滚回自己的屋子,舫上自会开启防护大阵。” 雪奕拭去嘴角血迹,不疾不徐地开口:“琉璃舫的防护大阵,怕是也阻挡不了雷劫吧?” 正说着,一道雷光劈下,划破长空,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将刚刚开启的防护大阵劈的粉碎。 防护大阵的破碎,使得琉璃舫瞬间失去了庇护,暴露在雷劫的肆虐之下。 舫身剧烈晃动,如同狂风中的落叶,随时都有可能被撕成碎片。 舱内之人,无不惊恐失色,惊呼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 庖刘迅速揪住竹猗的衣袖,沉声道:“丫头,速走!” 雪奕唇角微勾:“怕是来不及了。” 庖刘不耐烦地看向他,“雪奕仙尊,你这话什么意思?不送她走,是想要与这丫头一同葬身雷劫?” “这位仙师自有其去处。” “你要是有好去处,还是留着给自己宗门逃命去吧。”庖刘握紧手里的菜刀,“我可不能让这一船的人出事!” 雪奕微微挺直身子,冷声道:“总之,她不在舫上,我们就能活。” 庖刘偏头,警惕地看着雪奕。 雪奕轻甩衣袖,抖出一尊寸长的翠绿宝塔。 宝塔很漂亮,周身还流转着幽蓝的荧光。 他看向竹猗所在的方向:“请仙师入塔。” 竹猗啧啧两声,没理雪奕,而是看着庖刘:“你要救这一船人?” 庖刘郑重点头。 竹猗叹了口气,这才回过头看雪奕,“你问问你手里的塔,敢收我吗?” 雪奕一愣,他方才已默默念咒催动,只是掌中宝塔仍旧纹丝不动。 他还以为是这炎海禁制过于强大,现在看来,怕是另有隐情 难道是此女暗中做了手脚? “不问?”竹猗语气越发轻柔,妖冶魅惑的容颜霎时肃杀,“无妨,我帮你问便是。” “锁妖塔前,岂容你猖狂?!”雪奕周身气势暴涨,手腕翻飞,结印间,宝塔朝竹猗飞去。 刚刚下楼来的郡主目睹了这一幕,心下大骇:“不要!” 雷劫追风而来,劈穿琉璃舫,与腾空而起的锁妖塔纠缠不休。 “轰——!” 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周遭寂静多时,所有人皆伏地抱头 迟迟不敢抬头相看。 阿蛮趴在竹猗脚边,一爪按住躁动的苍阳剑,一爪按住滋滋冒火花的锁妖塔,发出呜呜低鸣。 听到动静的庖刘试探性睁开眼,舒倏尔瞪大:“雪奕师尊他们……”莫不是被雷劈成了碎渣? 竹猗歪头:“归西了。” “你送的?” “他放的塔。” 庖刘嘴角微抽,鬼才信! 第189章 神庙 道貌岸然 七天后,琉璃舫在赤水靠岸。 这里是琉璃舫最终的目的地,也是珀斯国最边际的城镇。 看着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水,庖刘吐出了这辈子憋得最久的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劫后余生。 “丫头,我庖刘就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竹猗略微颔首,对庖刘的一路关照也看在眼里,“那,我能帮你什么呢?” “丫头,我啊……” “说了我就答应你。” “救救我儿刘彻吧!” 庖刘不再磨叽,藏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死死盯着竹猗的目光更是带着祈求。 竹猗也是干脆地点头答应,“杀谁?” 庖刘咽了咽口水,“不是杀人,是救人。如果非要杀的话……那就……那就杀了道貌岸然的清悔禅师!” “知道了。”竹猗抬头看了看天色,“下次靠岸赤水之时,折一根竹条系在琉璃舫桅杆之上,你儿子自会出现。” “下次……那就是一月之期……会不会太短了?要不然再缓缓?诶诶——!我儿被困在神庙,万望仙师不吝搭救!杀不了人可以不杀!”庖刘觉得竹猗可能不太了解情况。 然而竹猗已经转身走出老远。 阿蛮很是疑惑地仰着头,“主君,你何时有了慈悲心肠,竟还会救人于危难?” “这才叫滴水之恩涌泉报,跟你拿命报还是不一样的。” “我哪有拿命报……”阿蛮心虚地别开眼去,换了另一个话题,“对了,那冀云宗的人,真的都死了?” “你对冀云宗好像很关心。”竹猗淡淡道。 “我关心冀云宗作甚?我是关心主君你的安危,万一冀云宗来寻仇,我们也好早做准备啊!” “那你好好准备。” “主君……”阿蛮还想继续问出点有用的,却见竹猗突然停住了脚步。 一辆马车挡在了面前。 还有一劲装女子抱剑而立,似乎是在等她们。 哦对了,这两位也是冀云宗的弟子,该不会是来报仇的吧? 阿蛮警惕地竖起耳朵,微微屈腿伏身,喉咙里发出森然的低吼。 当那女子一走近,阿蛮龇着牙正欲狠狠去撕下来人一块肉,却冷不丁被捏住了嘴。 阿蛮,“……” 现在,是真的很丢狼。 “你有去处吗?”高丽郡主严舒开口,一如既往地鼻孔朝天。 “神庙。”竹猗淡淡吐出两个字,就叫严舒变了脸色。 “你要去神庙?”她拧眉睨着竹猗,“去神庙干什么?” “探亲。” “嗯?”还轮不到严舒有所反应,阿蛮已经疑惑地转了个音。 严舒不禁冷哼,“原来也是个道貌岸然之辈,算我严舒瞎了眼,竟还想与你结交……” “舒儿,不可无礼。” 马车帘被素白的手掌挑开。 一袭淡雅的素裙,的温柔女子跳下马车,发髻轻挽,以珠玉点缀,清丽脱俗,对着竹猗作揖拜谢。 “在下冀云宗首席大弟子严菀,这位是舍妹严舒,谢过仙师救命之恩,敢问仙师尊姓大名?” “救你的是这灰毛狼,叫阿蛮,灭了你师兄弟的是我无名。” 话音刚落,严舒就翻着白眼冷哼一声,低声嘟囔:“连只狼的名字都比你的有诚意,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糊弄人算什么回事?” “舒儿!”严菀瞪了严舒一眼,转头又是一脸和煦地望向竹猗,“无名仙师,我已传令府中备下薄酒清茶,以表寸心之感激,斗胆相邀仙师和阿蛮一道赏脸,光临寒舍。” “仙师要去神庙,才不会……” “甚好,那就去吧。”竹猗微微一笑,打断了严舒未尽之言。 严舒闻言,微微怔愣,似乎对竹猗的突然应允感到意外,倒也没有再出言冒犯。 而严菀则是笑着侧身让路:“还请仙师上马车。” 竹猗不矫情,也没有丝毫犹豫,便主动踏上了停在一旁的马车。 严舒见状,心中虽有不甘,却也只得默默跟随其后,一同上了马车。 就连阿蛮也十分机灵地跳上马车,在严舒的位置旁趴卧着。 “嘁,你倒是知道找地方!” 瞧不上竹猗,连带着也瞧不上竹猗养的狼,严舒手上的马鞭像是抽在阿蛮身上似的,狠狠落在马屁股上。 马车“嗖”地一下窜了出去,穿过宽阔的街道,向着林府驶去。 一路上,严菀与竹猗相谈甚欢,时而笑声连连,时而静默沉思,气氛是奇异的和谐而融洽。 严舒倒是不断翻着白眼在车外默默聆听,连阿蛮睡着了都不曾发觉。 与严菀的交谈让竹猗了解了不少事。 难怪儿在神庙还求自己相救呢,敢情这个所谓的“神庙”,是披着慈悲外衣、行着草菅人命勾当的腌臜地方,怪不得严舒一听她要去神庙,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这神庙之所以存在,还是得益于珀斯国优越的地理位置。 四面环海,离那些修仙神洲最为接近,以至于得了各派修仙之人最多的庇佑,以及最多的索取。 那些修仙宗门弟子历练之时难免受伤,有些伤吃了丹药便好,有些伤却需要以命换命、取他人仙骨灵根换得自己性命无虞。 而神庙,就是专门为那些修仙之人培养仙姑灵根的巢窠。 神庙每年都会遍寻各地根骨奇佳的幼童,或诱骗、或威胁地将人由琉璃舫运到珀斯,再由珀斯皇室遣人用秘术加以培养。 将那些搜寻来的幼童培养成仙姑灵根出色,却不通晓任何功法的花瓶,随时随地为那些受重伤的修仙之人做好牺牲的准备。 他们把这种牺牲叫,渡化。 第190章 舒子 你认路吗? 于碧波万顷之海岛深处,隐匿着林府之府邸。 依山傍海,景致非凡,仿佛世外桃源,不染尘嚣。 林府之外,潮声阵阵,鸥鸟翱翔,而府内则是另一番洞天福地,清幽雅致。 府门以千年古木雕琢而成,不饰浮华,唯余岁月之痕。 但见院中曲径通幽,翠竹轻摇,奇花异草遍地生香,似有灵气缭绕,引人入胜。 沿途石径两旁,以灵石镶嵌,暗合天地之理,正是聚灵阵之微妙布局,悄然间汇聚海岛四周之天地灵气,为修行之人提供无上便利。 “这么说来,无名仙师是第一次来珀斯?”严菀微笑着为竹猗斟茶。 桌子底下,她却是毫不客气地踹了严舒一脚。 严舒眉心一皱,“第一次来就是探亲,仙师也是结交甚广,是我等凡夫俗子不可匹及的。” “此言差矣。”竹猗不紧不慢地品着清茶,“听闻郡主只见了武安侯一面,就许下终身,追杀着要嫁给他,就是上下辈子活够了,也不是我能做出来的。” 严舒,“……” 这人说话真难听,活到现在还没有被打死实属奇迹。 严菀适时地出来打圆场,“仙师莫怪,我这妹妹一向是自找苦头,此番能和仙师有缘相遇,也是在找苦头吃的路上,走了奇运。” “阿姐说的是!”严舒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便不再言语了。 “仙师,有些话……我思来想去,与其绕着弯子引得仙师不喜,还是想直接问。”严菀郑重开口。 竹猗略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不知我冀云宗雪奕仙尊和众弟子现下在何处?” 竹猗不甚在意地挑眉道:“死人,自然是在地府。” “仙师莫要开玩笑了,若他们真成了死人,仙师与我便不会有在此闲庭煮茶的片刻,早被追杀得疲于奔命了。” 毕竟修仙之人都是在宗门祭了命牌,一旦有了好歹,远在千里之外的宗门自会立刻知晓。 更何况是诛杀了一个仙尊和不少弟子,怕是人还未走远,就遇上了提刀赶来的冀云宗大部。 竹猗的唇角勾了勾,心说林家总算是有个脑子清醒的,不由得对严菀高看一眼。 只是,这样心思通透的人又如何会被冀云宗弟子如此对待? 竹猗放下茶盏,意味深长道:“你想为他们求情?” 严菀身为冀云宗首席大弟子,本想点头应是,想对方那时是真的对宗门存了杀心,于是缓缓摇头。 既然已经知道同门并无性命之忧,吃点苦头也是他们应得的。 她又带着笑意问:“仙师可有神庙拜帖?” “没有。” “那……如何探亲?” 竹猗微笑:“夜探。” 严舒瞧傻子似的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了张嘴,视线最后还是落在了严菀身上。 严菀叹了口气,拿出一块刻着弯月的暗紫色木牌,递给竹猗。 “给我一块破木头干什么?” 严菀严舒同时惊讶地望着竹猗,“仙师不识得此物?” 竹猗眼尾一扫,轻哼了声,“不识得又如何,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然后一甩手,那木牌“哐当”扔回桌上。 严菀拿起木牌,重新郑重地交到竹猗手上。 这一次,对竹猗更是尊敬不少。 “仙师若凭此木牌,便可得神庙以礼相待。” 以礼相待…… 若能得那神庙的以礼相待,怕不是去神庙办事,提人换命的吧? 竹猗捏着木牌把玩半晌,目光在严菀和严舒之间来回打量。 “谁的?” 严舒沉默,严菀点头承认,“……是我的。” “哦,受了伤,怪不得窝囊地被一群废物扔进海里。” 严舒刚刚安静片刻,这下听到阿姐受到讽刺,立马又欲愤愤不平。 只听竹猗又开口了:“这牌子给了我,你就没得救了。” 严菀坦然一笑,“灵根毁损,重新来过就是。” “师尊常说,修行也是修心。我严菀从来康庄道走得,独木桥也过得,唯有有伤天和的捷径,迈不开一步。” 竹猗垂眸看着手中的牌子,带着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息,嗤了声:“矫情。” 声音一顿,她一挥手,木牌便不见了踪影。 看样子是收下了。 严菀缓缓起身,在竹猗面前站定。 她目光坚定,神色中既有恳求又含敬意,深深一揖,语声温婉而坚决。 “严菀斗胆以凡尘微末之身,叩求仙师垂怜。以此木牌换得仙师一诺。” “人情这东西,就是欠起来没个完。”竹猗语气凌厉,眼中波澜骤起,很是不耐烦。 “说!” “严菀但求仙师施展神通,救一救那神庙中的可怜人,能救一人,便是积一分无量功德,苍生有幸,严菀感念不尽。” 竹猗眉头微皱。 怎么刚对她有点好感,这下就把自己当许愿池里的王八,叨叨个没完! 还无量功德? 堂堂妖族之主还缺那点大功德? 见竹猗不置可否,气氛僵持在这里,一直静坐一旁沉默了半天的严舒也倏地起身,与严菀并肩而立,亦是对着竹猗深深一拜。 “严舒虽不才,也不是什么修仙的料,亦愿随阿姐之心愿,共求仙师慈悲。严舒愿以余生,为仙师效犬马之劳,当牛做马,以报此恩。” 竹猗一口答应:“好,那就从现在开始当牛做马吧。” “……” 严舒一时没太明白竹猗的意思。 像是明白了,又不是明白了。 “那你是答应了?” 竹猗颔首,面露揶揄:“我答应你阿姐了,会救人,不过……救多少人 ,看你表现了。” 闻言,严舒脸色精彩纷呈,片刻后又恢复如常,“我会好好表现的,希望仙师显神通的时候,也能毫无保留。” 有了神庙的木牌,竹猗也不用等入夜潜入,休整片刻,坐在严舒驾的马车上悠悠出发。 只是,这马车都绕城三周了,却迟迟没能在神庙门口停下。 竹猗懒懒地撩开车帘,“舒子,你认路吗?” 严舒恼怒回头,瞪着迷迷瞪瞪的竹猗:“不!要!叫!我!舒!子!” 第191章 挑衅 结妖丹的雷灵根 于闹市深处,隐现一座古韵悠悠之神庙,其周遭灵气缭绕,浓郁得几乎可触可感。 然则,这鬼地方却被一道无形罡罩与外界隔绝,若非持有严菀给的木牌,便是踏破铁鞋,亦难觅其踪迹。 一个面容清秀的小沙弥引着竹猗与严舒到了一处高阁之上。 此处视野开阔,可远眺山海,近观庙宇之庄严。 严舒一进来便四处瞟着,这会儿便想留竹猗在这里,自己趁机打探一番。 只是…… 沙弥微笑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施主且慢,神庙布局错综复杂,若无指引,恐易迷失方向,错失归途。” 严舒不服,还想硬闯,又被竹猗拦住了。 “舒子,坐下。” 严舒,“……” 虽心有不甘,她还是咬着牙,撅着屁股坐下了。 先忍着!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须臾,楼阁之下渐次汇聚了一群倾城之姿的少年男女,皆是风华绝代,貌若天人。 然其周身所散之气,却与这仙山琼阁格格不入。 彼等修为,皆已至金丹大成之境,本是修行界中佼佼者,应具凌云之志,风华绝代。 入目所及,皆是一副死气沉沉之态,宛如失去魂魄的行尸走肉,眼中无光,神情呆滞,全然不见修士应有的洒脱不羁与超凡脱俗。 他们的步伐沉重,举止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与颓废,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难以挣脱。 严舒愣住了,一时间亲见残忍真相,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施主,请于此间寻觅一位合眼缘之药,便可助您修复损毁之灵根,重归修行之路。” 小沙弥眉目温和地望着竹猗,完全无视一旁双眼冒火的严舒。 竹猗闻言,柳眉微挑,心中暗自嗤笑:药?连“人”都不是了…… 然面上却难掩为难之色,缓缓摇头。 小沙弥见状,脸上并无丝毫愠色。 他微微一笑,温言道:“不知施主有何烦忧,不妨直说。” “那就恕我直言了。”竹猗摇头叹气,再望向小沙弥的目光就带上了明显的嘲讽。 “如若神庙只有这些废物点心,那还是留给其他单纯好骗的蠢货吧。” 语毕,竹猗起身便走,头也不回地下了阁楼。 严舒也黑着脸追了上去。 然而,待二人步出高楼,踏入外界的那一刻,周遭景致却如同梦幻泡影,骤然变幻。 前一刻还映入眼帘的,或是那排排站立、麻木的少年身影,又或是充满禅意的幽静庭院,此刻皆已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竟是那熟悉而又突兀的高阁轮廓,仿佛时光倒流,空间错位。 只见那小沙弥依旧面带微笑,面容清秀,如同初见时那般,静静地站立于高阁之上,仿佛方才的一切变化都没有发生过。 “这……这是何意?”严舒按捺不住,沉声问道,语气中既有不解也有戒备。 竹猗缓缓落座,笑意轻佻:“呵,小师父这是要关门打狗,还是欲行那杀人灭口之事?世间庙宇,本是清净之地,怎的到了此处,却成了迷魂阵,教人捉摸不透。” “施主言重了,小僧岂敢有那般恶念。只是这神庙之中,藏有世间万般奇妙,需得有缘人方能窥其一二。施主既已至此,何不直言所求?小僧虽不才,但这神庙之内,定有施主所求之物。” 小沙弥闻言,面色不改,依旧双手合十,低眉垂目,语气温和而坚定。 “如若没有呢?” “那这世上亦是难有。” “好大的口气。”竹猗不屑地扫一眼高楼下早已空空如也的庭院,再开口时,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认真,“结妖丹的雷灵根,神庙可有?”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凝固,连带着四周的风声都为之一滞。 严舒面色骤变,心中暗道不妙:糟糕,这一问,怕是要让神庙之人误以为我们是来滋事生非的。 她心中焦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 小沙弥原本挂着的笑容在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抬头望向竹猗,只见其神色正经,不似玩笑。 心中虽有万千疑惑翻涌,但在对上竹猗那双深邃而认真的眼眸时,小沙弥竟不由自主地咽下了所有疑问,转而换上了一副审慎之态。 “施主稍安勿躁,同时拥有妖丹和雷灵根的……非同小可,小僧未曾耳闻本庙藏有此宝。”小沙弥的声音虽轻,却透着几分笃定,“然,师父他老人家学识渊博,或许能知晓一二。请施主在此稍候片刻,小僧这便去请教师父。” 小沙弥一走,严舒就赶紧凑到竹猗耳边:“我们快走吧!” 竹猗没说话,只是拿一种“你有病”的眼神觑着她。 严舒一边注意着四周的动向,一边低语如蚊蚋般向竹猗问道:“仙师,你此番行事,如此直露锋芒,直截了当,岂非有意挑衅?与其被赶出去,还是自己识相离开得好。” “挑衅?此言差矣,不过是以理相询,何来寻衅之说?” “雷灵根,世间罕有,已属逆天之资,更遑论兼修妖道,此等事,根本就是放狗……放犬逐月,岂非荒诞不经?人修之躯,何以孕育妖灵之物?” “待那小光头归来,你且亲询于他。”竹猗轻笑一声,其音清冷如泉,却含深意。 “等他回来……谁知道回来的是不是他……”严舒冷哼一声,干脆破罐子破摔地仰躺望天。 管不了了,死就死吧。 半晌,小沙弥回来了。 手中轻捧一古朴木盒,步履间不疾不徐,更无那想象中凶神恶煞之打手尾随,令得严舒心中大石悄然落地,轻舒一口气。 小沙弥面对竹猗,双手恭敬奉上木盒,言道:“施主,此丸乃神庙高僧专为雷灵根所炼,蕴含一丝天雷之力。施主服下此丸,明日之时,必能得偿所愿。” 竹猗心中暗自沉吟,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此番试探确也阴得很。 若自己并非雷灵根,贸然吞下那药丸,只怕便是万劫不复,明日之阳,再无相见之日。 严舒立于一侧,目光锐利,亦是洞察了此中玄机,伸手就去捞那木盒,欲要一探究竟。 然而,小沙弥身形却如同鬼魅般诡异,轻轻一避,便让严舒扑了个空。 “此药既已赠予这位施主,便是她的机缘,不可轻易更改。” 第192章 有趣 神庙皆允 夜色如墨,星辰隐现。 神庙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映照出两位竹猗和严舒张牙舞爪的身影。 竹猗一身素衣,长发轻挽,闭目养神间,懒散地翘着二郎腿,透着股生死看淡的浪荡气。 而严舒虽身为金枝玉叶的郡主,此刻却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娇贵。 此时的她紧靠着墙壁,身姿挺拔,眼神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的目光如炬,一刻不停地锁定在竹猗身上。 再准确些,是盯着竹猗的腹部,仿佛要将那每一个细微的起伏变化都尽收眼底,生怕稍有闪失便会目睹一场酣畅淋漓的雷电烟花。 “盯着我作甚?你不困?”竹猗掀开眼皮,语气凉凉。 “困,困死了!” “那就赶紧睡,明天还要找人呢。” 严舒闻言,撑着沉重的眼皮、瞪着干涩的眸子,哼了声:“不用你管!” 顿了顿,她又低低嘟囔了句“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地睡着,万一死于非命,连收尸的都没有……” 竹猗一边重又闭上眼,一边懒懒挥手,严舒就头一歪,话还没说完就利索地昏睡过去。 “啧,我真要是死这儿了,还能等到你给我收尸?” 陪葬还差不多! 默默换了个姿势瘫在榻上,竹猗静静吸收着日月精华。 自从荼风在土里把自己给种了出来,自己就多了这么个毛病。 今日吃了那小沙弥给的药丸,虽说对她没什么作用,但精神现在亢奋得可怕,睡也睡不着,出也出不去,只能化无聊于灵力,修炼到天明。 银月之光与夜风交织缠绵,化作一股股温润而磅礴的灵气,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如江河归海,不可阻挡。 这灵气穿堂过室,绕过古柱,最终汇聚于竹猗周身,化作道道流光溢彩,缓缓渗入她体内,滋养着每一寸经络,每一滴血液。 竹猗感受着这股浩瀚的灵力在体内游走,心中原本那点微不足道的烦躁与忧虑,在这股灵力的抚慰下,渐渐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脱物外的淡然与平和。 然而,在这份宁静之中,神庙的一隅却悄然生变。 皎月残照,无力驱散周遭的阴霾,斜斜洒落在那些垂首盲行的少年身上。 彼处,少年们如被无形之线牵引,面容呆滞,双目紧闭,宛若皮影戏上操控之下的人偶,机械而僵硬地移动着步伐。 他们虽失去意识,步伐却异常坚定,直朝竹猗所居之幽静阁楼,一步步逼近,不可阻挡。 数十位小沙弥奋力阻拦,双手合十,口诵经文,试图以佛法之力唤醒失控的少年们,或至少能减缓其前进之势。 然而,少年们依旧缓缓前行,不为之所动。 这一阵嘈杂之声倒是惊动了竹猗,她当即睁开那双蕴含秋水般的明眸。 高阁外围绕的原本汹涌澎湃的灵气,在瞬息间变得平和温顺,宛如涓涓细流,缓缓汇入她的丹田之中,滋养着她的心神与体魄。 竹猗探头望出窗外,一缕清风拂面而来,楼下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比白日所见更为庞大的少年群体,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涌动着,几乎要将整个庭院淹没。 此刻,那些小沙弥们的经文诵唱声终于穿透了重重阻碍,带着佛法的慈悲与力量,缓缓渗透进每一个少年的心田。 随着经文的引导,少年们的步伐开始变得迟缓,继而缓缓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蹒跚而去。 竹猗顿了顿,还是抬脚向那歪头酣眠的严舒踢去。 严舒本沉浸在梦乡之中,与周公论道,不亦乐乎,不料这突如其来的一脚硬生生将他从云里雾里拽回现实。 她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坐直了身子,脖颈间传来“咔吧”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痛,让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赶紧滚起来,要干正事了!”竹猗伸着懒腰瞥她一眼。 “什么正事?我看你就是公报私仇……嘶!”严舒揉着酸痛的脖颈,龇牙咧嘴。 竹猗轻轻摆手,不言一语,已自先行一步,大喇喇一副光明正大逛花园的样子。 严舒见状,嘴上骂着,但是一点不耽误她起身跟着走,生怕稍有迟缓,便失了她的踪迹。 殊不知,这深夜高阁之上二人的一举一动,皆被一双锐利的眼眸悄然捕捉。 一位身着紫衣、面覆青铜面具的男子立于巍峨大殿之中,周身环绕着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 只见他指尖拂过面前铜盆之水,水面顿时泛起层层细腻的涟漪,将不远处神庙内发生的一切悄然隐去,不留丝毫痕迹。 “这便是那既要妖丹,又欲求雷灵根的狂妄女子?”男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审视与玩味,问向跪伏在他脚下的僧人。 那僧人全身颤抖,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回禀尊上,正是此女,她行事乖张,胆大妄为,吞了雷鸣丹依旧丝毫无恙,确是雷灵根无疑了。” 面具下的双眸似乎闪过一抹异色,他轻轻一笑,那笑声虽被面具遮掩,却依旧透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有趣。” “尊上,那此女子的求取,我们……”僧人微微抬头,怯怯询问紫衣男子的意见。 “给,自然要给。”紫衣男子柔了嗓音,“凡有所求,神庙皆允。” “是,尊上……” “下去吧,安抚好失控的药,若再有下次,自行了断。” 言罢,他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紫影,瞬间消失在大殿之中,只留下那僧人松了口气般趴在地上,爬满皱纹的手背隐隐抽搐着。 “属下谨记。” 第193章 他们 见鬼了? 神庙。 借着稀疏月光,两道鬼祟身影悄然接近了东南角的院子。 那大门古铜色泽,古朴陈旧,却未见丝毫尘埃。 严舒轻手轻脚,上前欲推门而入,不料门轴未响,门扉却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之力所阻。 她顿了顿,回首望向竹猗,犹豫着要不要强闯,哪知鬼影都没看见一个。 再一抬头,却见竹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跨坐在一旁高墙之上。 严舒,“……” 竹猗俯瞰着严舒,眼神戏谑,鄙视的意味不言而喻。 严舒深吸一口气,提气纵身,亦是轻巧地攀上了墙头。 二人的目光穿透幽暗,向那静谧无垠的庭院深处探寻。 院中,花木扶疏,影影绰绰,厢房错落有致,无一盏灯火摇曳。 四周静得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严舒心中不禁生疑,这空寂之中,是否真有人在? 她侧耳细听,连最细微的呼吸之声也未曾捕捉到,心中暗自思量,正欲以身试险,一跃而下,探个究竟。 未及她有所行动,身旁竹猗已迅捷如电,伸手薅住她的衣领,眼神中满是凝重与警告。 虽话未出口,但那眼神中的意味却已分明:想死我送你一程! 严舒心中一凛,随即收敛了那份急躁与冲动。 她望向竹猗,眨眨眼无声地开口:“怎么了?” 竹猗淡淡吐出一个字:“等。” 那声音虽轻,却满是严舒听不懂的意思,她又不敢多问,只得耐着性子,与竹猗一同静默于这无边的夜色之中。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三炷香……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秒的流逝都显得格外漫长。 严舒心中渐生不耐,眉头微蹙,正欲开口询问,却见竹猗突然身形一动,犹如猎豹捕食般迅捷,一把揪住严舒的衣领,未待她反应,二人已腾空而起,稳稳落在了庭院之中。 落地之后,严舒方才回过神来。 她目光炯炯,耐着性子向竹猗问道:“所以,我们刚刚到底在等什么?” 竹猗只是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天机不可泄露。” 言罢,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竟不顾四周静谧,大摇大摆地向厢房方向走去。 严舒见状心中大惊,连忙身形一闪,一把扯住竹猗的衣袖,急促低吼:“你疯了?在别人的地盘上你横冲直撞?!” 竹猗被这一扯,身形微顿,回过头来,那双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那你去冲好了。” 几乎是瞬间,竹猗微笑着反手一推,巧劲暗含,直将严舒轻轻一送,推进厢房之内。 厢房内顿时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杂乱之声,伴随着严舒的惊呼与踉跄,仿佛是打破了夜的宁静,惊起了林间的宿鸟。 须臾之后,厢房门扉再次被猛地推开。 严舒衣衫略显凌乱,狼狈不堪地爬了出来。 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手指颤抖地指向竹猗,声音中满是压抑不住的咬牙切齿:“你……你故意的!” 然而,竹猗却似未闻其言,连眼角都未曾斜睨她分毫,闲庭信步般跨入了那扇再次敞开的门扉。 屋内,光线昏暗,烛火摇曳,映照出一群眼神警惕的少年身影。 他们或抱花瓶作盾,或扛枕头为棍,虽稚气未脱,却个个神情坚毅。 见竹猗踏入,他们不约而同地抓紧了手中的物什,全副武装地紧盯着这位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微妙的气息。 竹猗立于屋中,目光淡然扫过每一个少年,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 “你们来神庙几天了?” “……” 鸦雀无声。 无人作答。 一旁看戏的严舒见竹猗这不招人待见的样子,心里舒坦了。 竹猗眸光流转,随意扫过面前这群静默不语的少年。 他们或站或立,皆是面容不凡。 就是眼睛不怎么好使,看不出来她跟神庙里那群秃驴不一样吗? 她当下便冷下脸,伸手指向一位颈间挂着银项圈的圆脸少年。 “你来说!” 圆脸少年愣了愣,霎时面露惊恐,抿紧唇瓣,犹如受惊的小鹿,躲在了身旁黝黑少年身后。 竹猗眉头微拧,眸中闪过一丝不耐:“说,不说就死。” 严舒嘴角不禁微微抽搐,无奈之余,还是抬手扯住了竹猗的衣袖,“喂,你这么吓他们,他们能说才怪。” 竹猗翻着白眼别过脸去,冷嗤一声:“你做作你来!” “我来就我来……” 严舒当下就咧着最友好的微笑看向那群少年,只是……还没轮到她开口,少年们都似受惊之鸟,纷纷从榻上跃起。 手中之物化作漫天飞雨,枕头、衣物、鞋履,不一而足,皆朝严舒所在之处袭来,声势浩大,瞬间将她淹没于角落,狼狈不堪。 “啧!”竹猗怜悯地摇摇头。 严舒气急败坏地起身,正欲发作,却忽见少年们神色骤变,惊惶间匆匆下床,手忙脚乱地拾起各自之物,动作之快,犹如疾风扫落叶,随即又迅速归位,躺下时皆是规规矩矩,不敢稍有造次。 “……” 这一幕,看得严舒瞠目结舌,僵硬地转头望向竹猗,“他们,见鬼了?” “边上稍稍,鬼,马上就来了。” 严舒闻言,心中不禁一凛,瞳孔骤缩。 正当她凝神细听,试图捕捉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响动时,一阵奇异的脚步声悄然响起,那声音既平稳得如同夜行者的步伐,又夹杂着难以名状的杂乱。 “砰!”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破了夜的寂静,院子的大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撞开,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回响,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抛了进来,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严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却又被竹猗轻轻拉住,示意她保持警惕。 紧接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那声音属于白日里那个温和的小沙弥,但此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森冷与威严。 “好生养着,下次抽灵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第194章 不信 就扒光了看 月光如洗,将院子的一角照亮,只见一名男子蜷缩在地。 他的双眼紧闭,眉头紧锁,衣衫凌乱,浑身布满伤痕,汗水与泥土交织,将衣衫紧紧黏贴在身上,显然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苦痛折磨。 圆脸少年风一般连忙奔至男子身旁,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起伤势来。 手法虽显稚嫩,但眼神专注,显然对岐黄之术有着一定的了解。 他一边轻抚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一边喃喃自语,似乎在寻找着救治之法。 他轻轻拨开男子凌乱的发丝,露出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庞,手指轻轻触碰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尔后跟上来的黝黑少年则缓缓上前,双手稳稳地将男子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男子那划过大半张脸的伤疤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狰狞。 此时,竹猗也缓缓踱步至前,她的目光在受伤男子身上停留了片刻。 突然,她眼神微凝,似乎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 严舒的脑袋从竹猗的肩后冒了出来,也不禁咦了一声:“这不是三生阁的容檀公子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而且神庙都是从小养着承载灵根仙骨的小孩儿,这容檀公子的年纪未免也太…… 这番猜想她倒是没有宣之于口,全然烂在了肚子里。 月光淡洒,光影交错间,映照出一张张稚嫩却忧虑的脸庞。 圆脸少年收回手,抬眼对身旁的黝黑少年摇了摇头。 一瞬间,大家都明了,那男子伤势已无力回天了。 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围在院子里的少年们,个个情绪低落,头低垂着,仿佛是在为那受伤的男子默哀,他们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局面。 “你们干嘛呢?人又死不了!”严舒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到严舒身上,燃起微弱的希冀。 “你有法子救人?”竹猗也颇有兴味地看着严舒,轻声问道。 “没有啊。”严舒摇头,理直气壮又坦然。 竹猗轻扶额际,眉宇间掠过好一阵无语。 “我没法子,但你有啊!” “可……我凭什么要救他?” 严舒一愣,生硬而固执得道:“因为你就是带我来救人的啊。” “……” 这下该轮到竹猗懵了。 是,她是来救人的,这就是许诺许得太草率的后果。 在这静谧的夜里,竹猗与严舒之间,气氛一时陷入了微妙的僵持。 容檀静静地躺在地上,面容苍白,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咽气。 竹猗的眉宇间满是无奈与不情愿,但她最终还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在容檀的眉心之上。 那一刻……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了,抬进去吧。” 严舒的目光在容檀与竹猗之间来回游移,满是怀疑与不解。 她轻轻探了探容檀的鼻息,还是很微弱啊,然后又抬头望向竹猗,眼中满是疑惑:“真的?” 竹猗轻轻甩了甩衣袖,转身便径直往屋里走,逆着冷风飘来一句话,霎时令严舒脸色涨了个通红。 “不信就扒光了看,疤都没留。” 众人,“……” 他们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 一豆烛火颤颤地在厢房角落燃了起来,映照着少年们忙碌的身影。 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将容檀抬进厢房之中。 圆脸少年趴在床沿细细地为容檀把脉。 指尖搭在容檀的腕间,他紧闭双眸,神情专注,仿佛在努力感知着容檀体内每一丝细微的变化。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已无大碍了,抽出灵根被毁的奇经八脉也都重新接上了! 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少年们为容檀换下了身上脏污的衣裳,换上了一套干净舒适的衣物。 容檀此刻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虽仍略显苍白,但身上那些外伤也确如竹猗所言,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除了脸上那道浅浅的旧疤。 然而,尽管身体上的创伤已经痊愈,但抽取灵根时的痛苦,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容檀的灵魂深处。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摧残。 因此,即便身体已经恢复,容檀却依旧需要好生休养才会醒过来。 待容檀被妥善安置之后,少年们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 然而,他们的目光却未从那位神秘莫测的竹猗身上移开。 好奇、警惕与敬畏交织,如同角落中跳跃的火光,忽明忽暗。 圆脸少年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谨慎开口:“你……你不是来我们这里挑灵根的吗?” 话语间,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竹猗的反应,生怕触怒了这位来历不明、善恶不分的客人。 竹猗抬眼一扫,便让在场的少年们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她只是嗤了一声,动静不大,却显得格外刺耳。 这时,严舒站了出来,她眼神机敏,很会察言观色,见竹猗无意多言,便适时地接过话茬,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仙师是来找能结妖丹的雷灵根,你们……不行。” 严舒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少年们的心上。 他们面面相觑,眼中既有庆幸也有惊讶。 结妖丹的雷灵根? 别开玩笑了,这世间哪会有这样有违天理的东西? 那黝黑少年盯着竹猗。倏地开口:“不知仙师是只要神庙中的灵根,还是天下皆可?” 闻言,竹猗挑眉,哟,这是有货啊。 “自是天下皆可。” 圆脸少年不赞同地扯了扯黝黑少年的衣摆,但,并不能制止黝黑少年的打算。 “那冀云宗执法长老皖筝符合仙师所求!” 黝黑少年掷地有声,紧紧盯着竹猗的视线分寸不移,很难让人忽略眼底深处的恨。 这就有意思了…… “也不用那么声,我没聋。”竹猗打了个哈欠,“你们俩和冀云宗有仇?” 两兄弟还没开口,严舒先嗤笑一声,“就知道冀云宗那帮垃圾不干人事,什么玩意儿,呸!” 第195章 皇宫 一起掀了 原来圆脸少年和黝黑少年名唤薛福和薛岩。 他们出自同一村落,却因三年前的一场变故流离失所,这才辗转到了神庙手里。 而薛岩之所以对冀云宗恨之入骨,皆因三年前那场变故的始作俑者就是冀云宗。 那一年,村中曾救下一名受伤的谪仙人,他自称是冀云宗长老。 为报救命之恩,谪仙人许下宏愿,誓要庇佑村落,使之远离野兽精怪之扰,迎来丰饶富足之景。 初时,谪仙人悉心传授村民布下隐蔽陷阱之术,猎物难逃其手;又教浅显阵法,以御山间野兽;更指点村民辨识珍稀草药,以养身心。 村中百姓因之受益,荷包渐丰,生活日益美好。 村民对谪仙人愈发敬重,昔日求神拜佛之举,皆化为向谪仙人求助之心。 然世事无常,一日夜,村中忽起浓雾,如梦似幻,却又透着不祥之兆。 雾散之时,村民竟如野兽般,相互残杀,哀鸿遍野。 至白日,幸存之众,满心惶恐,皆往谪仙人处求救。 谪仙人沉吟片刻,指引众人采摘药田之草药服用。 村民依言而行,初时似觉药效显着, 未几,却惊觉自身已悄然蜕变,最终化为半人半兽之状,不复昔日模样。 “活下来便好,活下来便好。”严舒轻拍薛福与薛岩兄弟二人的肩膀,言语间满是宽慰。 反观一旁竹猗,神色淡淡,“你们就没有变成兽人吗?”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陡然凝重。 严舒也啧了一声,眼珠子转了半晌,静待下文。 薛福与薛岩相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最终还是薛福抿唇开口:“我与阿福未曾变成兽人,却阴差阳错生出了木灵根。” 竹猗轻点螓首,对此未再多做纠葛,转而问向众人:“你们想离开这里吗?” 少年们闻言,一时之间,面露踟蹰,彼此间目光交汇,神色各异。 多数人沉默不语,轻轻摇头,似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抉择心存顾虑。 剩下寥寥数人,眼中闪烁着对自由的无尽渴望,却也不急于表露心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仿佛在衡量着什么。 薛岩与薛福,则是神情坚定,毫不迟疑。 二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彼此心意已通。 “我们兄弟二人愿意随仙师离开!”薛岩率先开口,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 薛福紧随其后,亦是点头如捣蒜。 “嗯。”竹猗轻掩唇打了个哈欠,语态中带着几分慵懒与随性,瞥一眼严舒,“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言罢,她身姿轻盈,起身便行。 严舒匆匆嘱咐薛岩、薛福兄弟二人照顾好容檀,也是身形一闪,追着竹猗的步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夜色渐淡,破晓将至。 二人迅速穿梭于林间小道,不多时已回到了高阁之中。 待到神庙内的晨钟悠悠响起,清脆悠长的钟声回荡在山谷之间,那小沙弥已手持念珠,候在门外。 “我们什么时候摊牌?”严舒小声询问竹猗。 说这话时,她的手就按在腰间的长剑上,似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不知道是不是容檀的惨样刺激到了她的正义心,这会儿满腔热血冲烂了脑子。 竹猗眉宇间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对严舒这份近乎鲁莽的急切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人,怎么能有种成这个样子? 在她看来,这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短见。 心中虽如此腹诽,面上却只化作淡淡的嫌弃,手中的茶盏轻轻一转,便如脱弦之箭,向严舒飞去。 严舒身形灵动,轻描淡写地一侧身,那茶盏便在她指尖轻巧地打了个旋儿,稳稳接住。 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朝竹猗眨了眨眼,无声地吐着舌,“打不着!打不着!” “傻子。”竹猗见状,白了她一眼,懒得再看她。 这时听到动静的小沙弥轻轻敲了敲门。 “二位施主,清晨安好。住持师父已寻得施主所求之物,特请二位移步宫中,共商大计。” “不去。”竹猗的声音清冷如霜,二字简短有力,打得严舒一脸懵。 这……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直捣黄龙,一网打尽?怎么还拒绝呢? 难道是因为怕了? 门外,晨光似乎也为之一顿,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施主莫要开玩笑。此灵药世间难寻,若今日错过,恐怕再难遇此良机,未知何日方能重逢此等奇缘。”小沙弥的声音再次响起,犹带几分急切。 忽而,门突然打开。 严舒无奈地叹了口气,又不情愿地跨步一边,侧身站着,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这时,小沙弥这才得以窥见门后之景。 小沙弥这才看到后面翘着腿的竹猗,双腿随意地交叠。 她的面容略显苍白,却对生死之事,抱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 可将生死都不当回事的人,为何要来神庙求药? “那是你们神庙的问题,若交不出来,我就掀了神庙。” 闻听竹猗那番直截了当的狠话,严舒只觉耳畔轰然一响,仿若惊雷劈落,将她心神震得四分五裂。 她心中惊涛骇浪,哪有人把阴谋诡计直接亮出来的?这场仗还怎么打?疯了吧? 反观一旁的小沙弥,他十分平静,语带慈悲:“施主若能随小僧入宫,一切纷扰自当烟消云散。” 言外之意,分明是在说,若竹猗仍执意不从,那一切的过错,便都要归咎于她了。 “就算是把皇宫一起掀了也没问题吗?”竹猗真挚发问。 “……”小沙弥默然。 “!”严舒震惊。 她按着长剑地手颤了颤,喂喂喂,她只是铲奸除恶来的,不是毁天灭地的! 还掀了皇宫,掀一块砖瓦看看,那十二神使不把你磨成灰砌进墙里。 “施主稍候片刻,小僧这就向住持禀明施主的意思。” 竹猗也不答话,完全不在乎。 严舒梗着脖子,僵硬着看向竹猗:“仙师,我只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所以呢?” “遭雷劈的事情能不能别带上我?” “轰隆隆——!” 第196章 仙师 误会了 神庙,万佛殿。 一尊巨佛巍然端坐在正中央的佛龛之上,法相庄严,双目微闭,似洞察世间万物,藐视着殿内众生。 四周千佛墙巍峨耸立,万佛龛错落有致,背光琉璃,正静静地审视着殿内闲立的二人。 那无形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让严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待看向一旁的竹猗,目光又变得复杂。 那位竟毫不顾忌地拿着供品就啃,心中五味杂陈,一言难尽。 这人这辈子就没学会低调吗?如此大胆行事是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们是来找茬的吗? 竹猗见严舒看向自己,顺手扔了一颗桃给严舒。 仿佛接到了烫手山芋一般,严舒手忙脚乱地接住桃子,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刻又将桃子扔出去。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佛龛前的一个供盘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一举动,无疑在庄严的万佛殿中引起了一丝微妙的波动,仿佛连空气都变得轻松了几分。 就在这时,小沙弥的声音适时响起:“老住持来了。” 竹猗不紧不慢地将那吃剩的桃核轻轻抛回供盘之中。 一阵沉稳而缓慢的脚步声自殿外响起,老住持在小沙弥的搀扶下步入万佛殿。 他身形精瘦,眉宇间刻着岁月的痕迹,身披一袭洗得发白的袈裟,手持禅杖,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 老住持面容慈祥而平和,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额上几道浅浅的皱纹都更深了。 目光温和地落在了竹猗身上。 他双手轻轻合十,低眉垂目,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气宇不凡,眉宇间似有佛光隐现,看来与佛门有缘。” “老眼昏花,你看得清吗?” 老住持闻言,面上笑意更甚,“心中清明,处处皆在老衲眼中。昨夜星辰之下,老衲观寺中阵法微动,似有访客不经意间在神庙内暗中游走,施主可有被打扰?” 老住持的话语轻缓,却字字清晰,意有所指,直接揭穿了竹猗与严舒二人昨晚夜探神庙的秘密。 严舒闻言,心头猛地一紧,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几分心虚之色,目光闪烁不定。 她是纳闷儿呢,昨晚爬墙都爬墙了,还等个屁啊,没想到这鬼地方处处有阵法…… 也是,要是没点机关陷阱的,神庙早就被灭得连灰都不剩了,哪儿能满世界祸害人? 无名仙师也是,还以为多厉害的,结果还是没人发现了,能不能行啊?! 相比之下,竹猗倒是显得从容许多,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心中暗骂一声老秃驴:装模作样!昨晚就应该大摇大摆从门进去,反正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少废话!我要的灵根呢?” “施主稍安勿躁。既然施主不愿屈尊前往皇宫亲取,那老衲就只能让灵根来见施主。但请施主稍安勿躁,耐心等待片刻。” 老主持轻捻念珠,笑眯眯地望着竹猗,看得竹猗心里发毛。 搞什么鬼?憋着什么坏呢? 严舒心中更是煎熬万分,目光不时瞥向殿外,生怕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 没等多久,忽闻脚步声阵阵,伴随轻微的环佩之声,一群人缓缓步入。 为首者的是一位身着紫衣、头戴青铜面具的神秘男子。 十二位银袍遮面的神使紧随其后,皆对那紫衣男子毕恭毕敬,寸步不离。 老主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见过国师大人。” 男子颔首示意,不发一语,默默将视线落在竹猗身上。 竹猗也在打量男子,眼熟,很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雷灵根……”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沉默片刻—— “就是仙师要求取雷灵根?”青铜面具的男子声音低沉。 “雷灵根在你那儿?”竹猗语带怀疑。 “是,雷灵根就在我身上。”青铜面具的男子不紧不慢地点头。 “你?你想死?”竹猗更怀疑了。 挖了灵根之后,不死也得丢半条命,这人不知道? 堂堂国师,还能被神庙洗脑,真是疯得可以。 青铜面具男子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缓缓伸出手,掌心之中,一道微弱的雷光闪烁。 那是一息微弱的雷电之力,璀璨而神秘。 忽地,微弱的雷光大放异彩,恍如沙漠焰火,缠绕起一簇幽蓝火焰,火焰跳跃,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青铜面具男子眉头微蹙,只觉掌心传来阵阵灼烫之感,不由自主地一甩手。 这一甩之下,那幽蓝火焰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化作无数光点,如同流星雨般,向着四周千佛墙疾射而去。 “我去!灭口了!” 严舒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将竹猗往后拽一步。 “慌什么?”竹猗没好气地收回衣袖,心中微动,指尖流光翻转。 刹那间,万千光点围绕的千佛墙竟被压迫气息十足的幽蓝妖火席卷。 火焰跳跃,如鬼魅般诡异,将整面墙壁染上了一抹不祥之色。 “救火!快救火!”老住持见状,大惊失色,急忙高呼。 与此同时,那青铜面具的男子与十二位身着异服、神色肃穆的神使迅速反应,纷纷施法扑灭这肆虐的妖火。 只是不管他们如何努力,那妖火仿佛有了灵性,不仅不灭,反而愈发旺盛,将千佛墙吞噬得只剩下一片炭黑。 最终,又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死寂与愕然。 “还真是灭口了……”严舒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不过,她很快又将视线落在身旁的竹猗身上。 这样莫名其妙的意外,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她的杰作啊。 看着满殿狼藉,竹猗很是满意地冲发愣的严舒眨眨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国师,你的雷灵根看起来好像是新长出来的,一点也不受你控制啊。” 青铜面具的男子眼神莫名,盯着竹猗那眼神中既有探究,又似含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深意。 他尚未开口,其身后,十二位身披银甲,手持神器的神使已然展开了敌对的姿态,周身环绕着淡淡的灵光。 青铜面具男子再次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之中,一豆火苗悄然浮现,瞬间化为一只羽翼绚烂、气势磅礴的神鸟。 双翼展开,遮天蔽日,周身环绕着淡淡雷光,振翅高飞,环绕着那被烧毁的千佛墙。 一圈又一圈,那被烈焰吞噬的千佛墙,竟奇迹般地开始恢复,裂痕愈合,色彩重生,一尊尊佛像再次显现,栩栩如生,仿佛从未经历过那场灾难。 待神鸟完成最后的环绕,它猛然间调转方向,直冲那青铜面具男子胸前而去,眨眼间融入其身体之中。 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雷光,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仙师误会了,我的妖丹才是新长的。” 第197章 神仙打架 小鬼遭殃啊 这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 竹猗记起来了。 毕方,狱火咒,苏曼耶…… 是她从阴太师大幕里带出来的,在灵兆皇宫就不见了踪影,没想到是到珀斯当了国师。 可妖丹这东西,他可长不出来。 她也不允许! 严舒还沉浸在方才幻觉一样的千佛墙催回与重建当中,住持也才不停地念法号“阿弥陀佛”。 竹猗清冷,手中幽蓝妖火再次腾起。 这次不再遮遮掩掩,也不同于方才的小打小闹,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与希望。 “苏曼耶,”竹猗的声音清冷如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妖丹不是谁都有资格拥有的。” “仙师,你又误会了,我并非苏曼耶,吾名阴珂。” 语毕,他轻轻一挥手,十二位神使瞬间按照某种古老的阵图排列开来,一股股阴冷而强大的气息弥漫,满殿肃杀。 十二神使闻言,立刻行动起来,他们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快速移动。 一道道幽光从他们手中的法器上绽放,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万佛殿笼罩其中。 “你现在改名叫北阴大帝也来不及了,一样挨揍!” 竹猗言语间,不带丝毫情感,唯有那幽蓝妖火,被不客气地掷向阴珂及其麾下的十二神使。 那妖火遇物即燃,无物不焚,所过之处,金光闪闪的佛像亦被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蓝焰,迅速蔓延。 转瞬之间,千佛墙又被熊熊烈焰所吞噬,火光冲天。 严舒急忙以袖掩鼻,目光中满是慌乱,脚下生风,拼命向外逃窜。 还不忘伸手拽上一副天塌了模样的老住持。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严舒一边狂奔,一边不住地咒骂。 刚刚从那斑驳沉重的万佛殿门扉间窜出,脚步尚未稳当,耳畔便猛然炸响一声轰鸣。 宛如天崩地裂,万佛殿竟在瞬息之间轰然倾颓,尘埃四起,碎石纷飞。 就在这混沌之中,一红一黑两道光芒骤然自废墟中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其势之猛,仿佛要撕裂这天幕,挣脱这世间的束缚。 却又很快便被一张由十二道玄妙绝伦的玄光交织而成的巨网紧紧束缚,那光芒在网中显现出竹猗与阴珂的身形来。 “仙师,你这般的狂妄不羁,委实令人钦佩,但须知,即便是龙游浅滩,亦需顾忌四海的规矩。神庙岂容尔等肆意撒野?” 面对阴珂那凌厉至极的杀招,竹猗信手一挥,便将其化解于无形之中。 “哈哈哈!现在是破庙了!” 阴珂眸光冷冽,再不与竹猗多费唇舌。当即号令十二神使,“请锁妖塔临空!” 十二神使眸若寒星,闻令而动。 霎时间,天地间风云色变。 “仙师既已长出妖丹,便请入塔中,以余生修为,度化妖性,寻求解脱之道。” 荼烬立在原地,无半点惧意,仍旧笑得猖狂。 “那就让本君见识见识!” 天边黑云如墨,翻滚不息,玄光交织,织就一张巨网,欲束缚天地。 然,这玄光之网,却在刹那之间,被一股无上之力消弭无形。 一尊殷红玉塔,煞气缭绕,撕裂云雾,带着毁天灭地之威,朝荼烬狠狠压下。 “轰隆隆——” 巨响震天,万佛殿的废墟之上,尘土飞扬,残垣断壁如怒涛狂卷,向四方激射,遮天蔽日,一片混沌。 “轰——!” 竹猗的身影被牢牢镇压在这锁妖塔之下,被吞噬殆尽。 撞钟声突兀响起,沉闷而悠长,似是天地间最深沉的哀鸣。 阴珂立于废墟之上,青铜面具之下,不知其心之所想。 躲在角落的严舒,一双眸子瞪得滚圆,眼中满是惊愕与不敢置信。 仙师就这么牛逼轰轰地被关进去了?那她怎么办?还不被神庙里的疯子给活扒了啊!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间。 那红得滴血、威压滔天的锁妖塔,竟微微颤动,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数不清的妖灵精怪开始从锁妖塔的各处缝隙中飘了出来,这如同铁桶般的塔身,仿佛突然间漏成了筛子。 啧,这异界的妖都不成气候,那锁妖塔还能厉害到哪里去? 荼烬虽在凡世总有约束,一身妖力难以施展,但在锁妖塔里,她却是如鱼得水,没那些所谓的禁制。 更何况,这锁妖塔本就是荼烬所炼制的法器,想要困住她,简直做梦! 严舒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她悄悄探出头,目光在废墟之上搜寻着,试图找到荼烬的踪迹。 锁妖塔内的妖气汹涌澎湃,完全将阴珂那一大家子困得焦头烂额,将她的视线完全遮挡。 啧啧啧,这不是捅了妖的老窝了吗? “要是仙师这会儿把他们全收进锁妖塔,那就解气了。” “本君的锁妖塔又不是收破烂的,哪儿能装那些晦气玩意儿?”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冷嗤声,严舒回头,眼睛亮得可怕。 “仙师,你出来了!” 荼烬直接把人提溜起来,“赶紧去救你的人,这里一时半会儿还有的忙呢。” “我?一个人?” “嗯,知道你靠不住,你阿姐在门口等着呢。”荼烬叹了口气,“快滚。” 严舒,“……” 人一走,荼烬抬手便在这万佛殿废墟之上布下了结界,即便他们打得再凶,也不会波及到结界之外。 随着最后一抹妖灵溜出锁妖塔,那曾红得滴血、煞气冲天的宝塔,竟缓缓恢复了往昔的翠绿之色,乖顺地悬浮于荼烬掌心之上,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似是对主人无声的臣服。 结界之内,风沙骤起,飞石走砾,却在荼烬周身三尺之外自动停歇。 众妖纷纷朝她所在的方向跪拜,声浪如潮,齐声道:“谢妖君还我等自由!” 而另一边,阴珂与十二神使,此刻已口吐鲜血,面色苍白,被一群脱困的妖灵紧紧钳制,动弹不得。 他们的眼中,既有不甘,亦有恐惧,望着荼烬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正当此时,两股凌厉的气势自远方疾驰而来,犹如龙腾虎跃,震得四周空气都为之一凝。 是冀云宗。 一行人气势汹汹,显然是来者不善。 “来得正好,省却本君一番奔波。” 第198章 有仇报仇 有怨报怨 冀云宗领首者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持长剑,目光如炬,直视竹猗。 “你私释群妖,扰乱人界安宁,今日我冀云宗定要将你伏法!” 言罢,剑指苍穹,身后弟子亦是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竹猗看着他们这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不以为意。 “就凭你们这几盘菜?” 罡风在结界内腾势而起,冷寂的声音如天雷落下。 “众妖听令,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一语既出,妖气滔天而起,宛如墨云压境。 群妖受其感召,咆哮之声此起彼伏,犹如万兽齐吼,震得山河动摇。 它们纷纷化作流光,誓要将满腔怒火倾泻于冀云宗之上。 竹猗身形一闪,宛若鬼魅,瞬间杀至白毛老者身后,未有丝毫迟疑。 幽蓝妖火,自她掌心暴起,犹如地狱之火,熊熊燃烧,带着无尽的毁灭之意,炙烤着老者的丹田灵根。 “老东西,这鬼地方你也护着?本君不妨也替天行道一回,灭了你冀云宗!” 白毛老者眉宇间沟壑深陷,神色坚毅,正强忍着那来自神魂深处的撕裂之痛,双目怒睁。 “我冀云宗,世代守护这方天地安宁,你这妖邪之徒,竟与妖魔为伍,夺我宗门至宝锁妖塔,释放出其中囚禁的恶妖,罪不容诛!” “啧,老匹夫,真是冥顽不灵……” 竹猗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五爪猛然探出,速度快若闪电,直取白毛丹田。 但见她掌心发力,竟生生将老者那凝聚了百年修为的元婴捏得粉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竹猗大喝一声,声震九霄,“那就让这罪孽,再添几分,哈哈哈哈哈哈!” 她身形一晃,已至半空,五指微张,一道道妖力凝聚而成的光束,如同索命之网,朝那些冀云宗的弟子们席卷而去。 但见她手法凌厉,每触及一人,便从其体内生生抽出灵根,那痛苦之状,令人不忍目睹。 空中御剑飞行的弟子们,一个个如断翼之鸟,纷纷从高空坠落,发出绝望的哀嚎。 而地面之上,废墟之中,那些曾经修炼有成的天之骄子,此刻皆匍匐在地,灵根被夺,修为尽失,眼中满是绝望与不甘。 纵使这结界挡得住席卷的气流,但却没想遮住万万人的眼睛。 “没了你们这帮残废,这珀斯怕是还太平些。” 竹猗十分嫌弃,撤下了结界。 除了那些连滚带爬跑得飞快的冀云宗弟子们,刚从锁妖塔出来的群妖们倒是纹丝不动。 他们面面相觑。 “主君,我们……怎么办?”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也可以回……塔里吗?”有还未化形的小妖忍不住问。 本来想好各回各家的老妖们也顿了顿,思考起回塔里养老的可行性。 锁妖塔里其实挺舒服的,灵气浓郁,没有四时之分,没有仇敌追杀,只要不去顶层,就不会被禁制所伤。 若是心无挂碍,锁妖塔的确是顶好的去处。 “不行。” 小妖们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却又闻听妖君大人继续道:“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把这神庙重新修整修整,这里就算做是你们的领地了。” 众妖们眼珠子一转,纷纷答应,立马行动起来。 说起来,这神庙的灵气比之锁妖塔里虽差点儿,但是也不错了。 还有妖君罩着,自然是好得不得了! 神庙的招牌被首先被换下了,换了块“妖域”的牌子。 另一边,严舒和严菀也把那些被拐来的人送得差不多了。 有不愿走的,被严舒一巴掌扇晕,统统送上了琉璃舫。 反正人一走,一远离珀斯,再想回来就是难事了。 从神庙被毁,到又翻新成妖域,珀斯皇宫那边儿可没有什么动静。 阴珂和他的十二神使,有灵根的全被抽了,没灵根的就比较幸运,还留着那一身巫术呢。 阴珂来的时候,被抽了灵根的十二神使已经打包送回皇宫去了。 “还不走?是想与我,不死不休?”竹猗看也没看他,只是盘着腿坐着。 阴珂目光闪了闪,“不敢。” 竹猗眼神一扫,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憋着什么坏呢? “那你找我,何事?”竹猗挑眉,“报仇?” “想问问仙师,妖域内是否缺一位祭司?” “不需要。”竹猗摆摆手,“你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妖域不收废柴。” 妖,要祭司做什么? 他们要什么自己就能变,从来不求神拜佛,都是自己变。 阴珂波澜不惊,淡淡道:“仙师修为深不可测,我自然不敌,但……仙师离化神仅一步之遥,难道不想参破此中奥秘吗?” 竹猗不语,但眼中却满是不屑。 一个连金丹灵根都要靠抢夺他人的东西,还来指点她如何化神? 笑话。 “也罢,既然仙师瞧不上我,那便让南梁国师来襄助一二。” “呵呵,关旁人何干?” “同为雪彝族祭司,不是我,便是他了。”阴珂垂目回答,“况且,仙师身上,有他的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 非神非仙的,谁会信仰她啊…… 阴珂直视着竹猗,“仙师,雪彝族祭司的信仰,足可以让一个普通人成神。” 竹猗眉梢一挑。 “哦?像月神那种杂碎一样吗?” 阴珂顿了顿,“仙师自然不是那种蠢货可以比拟的,有了雪彝族的助力,化身成神自然也不会是那几缕执念可比。” 竹猗点点头。 “啪!” 一巴掌就扇飞啰里吧嗦的阴珂,直将人挥出妖域大门外。 “滚远点信仰去,别脏了我的地。” 第199章 锁妖塔 可不留人 珀斯国神庙爆改妖域,冀云宗灵根全拔、金丹全剜一事很快就不胫而走。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最先闻风而动的就是北越。 只是没动一会儿就被华氏父子堵路上了,又是一场乱仗,打得不可开交。 这一次,南梁和灵兆反而是最安分的,箫猗那边没有想来分一杯羹的意思。 但是,总有人不请自来。 严舒近水楼台还可以理解,这个夏宁宇是怎么回事? 夏宁宇旁边站着的秦知瑶和卓燃又是怎么回事? 竹猗看了看,没一个人是她想看到的。 总而言之,她一个都没见。 唤来一个看起来最凶猛的黑熊妖和阿蛮一起,让他们把大门口守住了,连根毛都不要放进来。 她要去会会泽星……和荼风。 珀斯皇宫内,琼楼玉宇,皆覆以纯白之色,皎洁无瑕,恍若九天之上遗落之仙境,寻不出半点儿尘埃杂色。 日光倾洒,更添几分空灵幽静,仿若能洗净世间一切烦忧。 直到竹猗那一身灰蒙出现,立时成为这鬼地方里最显眼的存在。 一群白袍子冲了出来,将竹猗团团围住。 他们步伐轻盈,神色中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天真,又夹杂着不容忽视的坚决。 他们一圈一圈,白袍翻飞,层层叠叠,形成了一道道白色的屏障。 十分天真地打算用人海战术围困住她。 “啪!” 竹猗打了个响指,碍眼的人尽数消失,惟余泽星站在圆柱之后。 泽星一步一步走近,刀削斧凿般的脸上不见惊惶。 “无名仙师来了。” 竹猗扫视一圈,“你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怪不得这珀斯皇宫迟迟没有动静,感情是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说笑了,只是珀斯皇宫多年不曾有人来过。”泽星面无表情地说,“仙师还是止步于此,回妖域井水不犯河水。” 竹猗点点头,“可是,井水已经犯了河水,现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晚了点吧?” “不管阴珂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与仙师间的个人恩怨,与我珀斯无关,这么说,仙师明白了吗?” 竹猗嗤笑,“我这人向来不讲理,只信奉连根拔起,才会高枕无忧。” “仙师会吗?” 泽星目光直接而毫不避讳地在竹猗的脸上逡巡,并未流露出过多的情绪,他只是淡淡一笑。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与眼前人交恶。 除去能力上的不足之外,感情上,他也没有这种想法。 竹猗不置可否,“我看起来,有那么慈悲为怀吗?” “仙师若是想大开杀戒,我等自然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可,仙师对神庙,对冀云宗,都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我珀斯自然罪不至死。” “啧,不好说。” 竹猗幽幽地看着他,“阴珂不是灵兆国的三朝帝师吗?怎么会成为你们珀斯的国师?” “不知。” 竹猗笑了。 “那荼风呢?你千方百计造谣箫猗入魔,把荼风诓骗而来,又是为何?” 从进来到现在,她没看到阴珂,没看到荼风,只有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要是阴珂没有与她说成神的废话,她只会觉得珀斯是个无人看管的好地方, 在这里待着总比回南梁看箫猗发癫要强。 没想到,珀斯才是已经癫得没边了。 “一个祭司,造了一个苟延残喘的月神,应该没人想成这种玩意儿。” “但是有两个祭司了,你会觉得,会更稳妥地成为掌控万物的神。” “你仍然觉得不够,祭司的信仰固然强大,但是平民百姓乃至修行之人的信仰也不可或缺,所以放任神庙和冀云宗的勾结,借他们的手诱骗更多无知之人。” “现在,你会不会开始计划诱骗我的妖域了呢?” 泽星波澜不惊,“你多虑了,仙师。” “多虑不多虑,可不是靠嘴说的。” “把荼风交出来。” 泽星眸光微微一闪,“说到底,仙师是看上了南梁国师。” 竹猗抬头看了看这白得晃眼的皇宫,讳莫如深地叹道:“你再说下去,我就没有耐心了,抢夺之间损坏了什么,勿怪。” 她懒懒抬手,一尊清翠的玲珑玉塔蓦然悬于掌心。 “正好,这塔中已空,不若进来做客?” 泽星看着竹猗手中的锁妖塔,不以为意地笑了,“锁妖塔,可不留人。” “那是以前,你再好好看看。” 闻言,泽星缓缓看过去。 锁妖塔塔尖绕着一团玄色鬼气。 准确来说,是赤色鬼气与青色妖雾混合的瘴气。 是炼魂幡…… “我想了想,总是打打杀杀确实不好,隧收拾出了塔中顶层,专为炼魂所用。塔里有的是地方招待客人。” 说完,竹猗手一挥,锁妖塔骤然飞上天,壮大如庞然巨山,将整个珀斯皇宫都罩在其中。 泽星脸上的笑意终于是维持不住了。 “仙师,你当真是……欺人太甚。” “那又如何?”竹猗抬眸,“是你乖乖把人交出来,还是我掀了这宫殿,把人找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竹猗正打算大开锁妖塔,就听淡淡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谁要找我?” 第200章 你有病?敢质疑寡人? 自从妖域这地方出现开始,南梁就跟嗑了药一样,不管不顾地四处征伐。 即便如此,南梁大军仍旧是势如破竹,迅速占领北越、夏燕和高丽。 倒是没有要对珀斯下手的意思。 因为,她亲自来了。 把荼风带回妖域的竹猗才没空管她呢。 就闹去吧,最好把天翻过来才好。 就像妖域现在因为荼风的出现,也要被闹翻一样。 妖域,什么叫妖域? 妖域就是妖的地盘儿,一个凡人出现在这里不太好吧? 可偏偏又是妖君亲自带回来的…… 带回来就带回来吧,还霸着妖君,到现在都没有出门过,太过分了! 阿蛮搓着爪子,龇着尖牙,表情不爽极了。 人和妖哪儿能有妖和妖能玩到一起去呢? 没有佛的万佛殿。 竹猗和荼风面对面坐着,她眉头紧锁,努力理解着他方才的话。 “让我,去阻止阴珂人祭?” “凭什么?” 人的事情自然有人皇去管,算到她妖君的身上,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 他们妖族的茁壮发展她都懒得管。 “你已经在做了,只要做下去,就能阻止一切发生。” 荼风垂下眼眸,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竹猗额角突突直跳,她想反驳,想拒绝,想破口大骂,但…… 即便她不想承认,从眼下发生的事情来看,她确实像极了救苦救难的傻菩萨,搞得她百口莫辩。 她虽然端了神庙,但不是要救世的,你信吗? 她虽然冲了冀云宗,但不是要救世的,你信吗? 她虽然打跑阴珂、抢了荼风,但不是要救世的,你信吗? 放心,她说不出来。 “让箫猗来阻止吧,她龙气足,辟邪。”竹猗抿了抿唇,一手祸水东引玩得贼溜。 “陛下有陛下要做的。”荼风淡淡道,“妖君,你也有你要做的。” 竹猗看着荼风一副神叨叨的模样,撇嘴,“你倒是会安排,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信你,等你,陪你。” “……” 嘁,就是什么都不做呗? 琉璃舫。 箫猗一身红裙,大马金刀地坐在甲板之上,遥遥望着越来越近的珀斯。 “动作真慢,堂堂一个妖君,攻占区区小国还没寡人干净利索。” 裴子初站在她身边,看起来比箫猗还期盼着赶紧到珀斯。 “陛下,公子只是顾念着诸多人的死活,不像陛下,心无挂碍。” “谁说寡人心无挂碍?”箫猗无语地翻着白眼,没好气地瞪着裴子初,“挂上你们这些货,还不憋屈死?” 说完,她又站起来冲着船舱喊了声,“夏耘,叫庖刘加快速度,寡人等不及了!” “夏耘领命!” “救出华少将军之后,陛下会信守承诺,撤出珀斯,不再打扰公子的生活,对吧?”裴子初再三确认。 箫猗偏头看着他,“你有病?敢质疑寡人?” “臣不得不承认,陛下确实从未讲过信用。”裴子初还犹嫌不够,继续补充,“陛下骗臣上船的借口,还是用的公子被阴太师看上了,亟待臣出手相救。” “……”箫猗骂骂咧咧,反了天了,真是仗着自己懂点灵力玄术,就跟她叫板,让她下不来台。 不行,等她见到了竹猗老妖,定要再学些高深莫测的,镇一镇这以下犯上的混蛋! “你放心,带走寡人的人之后,你和你的公子全留在珀斯待着吧,寡人绝不会踏足一步!” “谢陛下。” 破晓将至,竹猗唤来阿艽。 “找,阴珂。” 阿艽背上的黑壳油亮,荡起一圈微光。 “主君,所寻之人在……珀斯之下。” 倒是会藏,玩儿灯下黑那套是吧? 珀斯底下的那一片汪洋,想也不是能藏人的地方,八成是要搞风搞雨,估摸着不会有好事。 竹猗撇撇嘴,一想到阴珂那老小子死了活活了死地祸害人,她就手痒。 “看来当人当太久,还是太心慈手软了。”竹猗冷笑一声,猛敲阿艽那副黑甲,“你的那一堆鳖子鳖孙呢?叫出来,咬死他!” “主君,阿艽是螭吻狎……” 竹猗半点歉意没有,淡淡一扫,“不管什么狎,赶紧去超度了他。” 阿艽瞅着她,该怎么提醒主君,它的‘鳖子鳖孙’已经被她烧得差不多了?再有的也是活到头了,早投胎去了。 它们那一窝,开了灵智的就它一个,要是去咬阴太师,会不会把它们这一窝赶尽杀绝? “那个……” “去的时候带上你的兄弟姐妹们。” “好的主君!” 老东西,还不速速受死?! 第201章 公子 你想我去吗? “轰隆隆——!” 雷声轰鸣,如远古巨兽之怒吼,震颤苍穹。 紧随其后,暴雨如注,倾盆而下,似银河倒挂,洗涤尘寰。 环绕着珀斯的炎海忽而荡起巨大的漩涡,珀斯境内亦是遭海水倒灌,到处都浸着咸涩的水渍。 然而妖域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风雨不侵,波澜不惊,仿佛外界之动荡,与它无关。 箫猗身姿挺拔地立于院落之中,一袭华裳不染尘埃,眼中星辉点点,正悠然自得地观赏着结界之外的那番乱世之景。 “哟,瞧这架势,寡人这命算是逃对了地方,还是你这老妖的妖域安全稳妥。” …… 竹猗未曾侧目,亦未曾应答,非是不愿,实则无暇。 她哪有空搭理一个混账啊,因为她旁边坐了俩。 一左一右,端坐着两位尊大佛——荼风与裴子初。 如两尊巍峨古佛,静坐不语,气势迫人,互不相容,令周遭空气都为之一凝。 敢无视她?敢无视打服天下的人皇?! 放肆! 萧猗昂起桀骜的眉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径直走向那唯一空置的席位,大大咧咧地坐下,一副要看热闹的架势。 她斜睨着那三人,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 “灭世雷暴来了,你们指望着就这么瞪回去?玩儿呢!” “滚!”竹猗毫无负担地张口就骂。 不好动这俩,只能拿这没眼力见儿的箫猗出气了。 一提起正事,荼风倒是将个人恩怨放在一旁,对裴子初扬了扬眉。 “入了水,就是摄政王的地界了,何不为陛下分忧?” 箫猗一遍看戏一边又忍不住想笑。 果然,论阴阳,裴子初还真不是荼风的对手。 哎呀呀,裴子初要是不出手,就是能力不济,出手吧,就是分内之事,反正里外不是人。 “公子,你想我去吗?”裴子初盯着竹猗,一脸认真,“公子若让我去,我便去。” “去干嘛?送死?”竹猗一巴掌拍裂桌几又修复,“天还没塌呢,最该管这事儿的人还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闻言,箫猗忍不住嘴角抽搐。 点她呢? 呵呵,她哪儿有那本事,赶紧把人带回南梁就跑路了,还管得了这什么雷暴? 妖域之内,忽地又是一阵恍如地震般的晃动,自地心深处传来,震颤着每一寸土地。 脚下的地面,仿佛被无形之力撕裂,寸寸开裂,裂痕纵横交错,犹如巨兽苏醒时的狰狞纹路,蔓延至目所能及之处。 箫猗与裴子初临危不乱,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各自施展手段,稳住身形。 箫猗身形轻盈一跃,足尖轻点,于裂缝间跳跃,如同踏波而行,那份从容不迫,尽显人皇之威。 裴子初则是双手微扬,周身流转起淡淡的灵光,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他,使他稳稳立于地面,不为所动。 竹猗更是尤为从容。 她身形轻盈,一手拉着荼风,另一手轻轻一挥,周身便泛起一圈圈碧绿的灵光,如同荷叶托珠,将她与荼风稳稳托起,悬浮于半空之中。 裴子初,“……” 憋了一肚子的气闷还没有来得及吐出,妖风骤起,众妖匆匆而来,神色惶急,似有天塌地陷之虞。 群妖跪伏于地,声音颤抖:“主君,炎海……炎海已然变成了黑色,吞噬万物,如同深渊巨口,兄弟们险些无法脱身!” 竹猗面无表情地抬手,掌心之中,一座古朴的锁妖塔缓缓浮现,塔身之上,符文流转,隐隐有镇压万物之威。 “都滚进去待着。”竹猗的声音清冷。 众妖闻言,不敢有丝毫迟疑,纷纷化作流光,嗖嗖嗖地往锁妖塔内钻去,生怕稍慢一步,便会被那恐怖的炎海吞噬。 待众妖皆已入塔,竹猗这才缓缓转身。 目光如炬,落在箫猗、裴子初与荼风三人身上。 她语气依旧平淡:“还有你们,不想死的,也进去躲起来吧。” 箫猗闻言,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废话真多,你不会以为寡人真的是来逃难的吧?” 裴子初亦是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公子,子初此生,誓与公子共进退,绝不会再让公子独自面对。” 荼风则始终站在竹猗身旁,他虽未言语,但那坚定的眼神,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竹猗望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笑中既有嘲讽,又有几分欣赏。 “真是少见,送死也能送得如此冠冕堂皇。不过……也罢,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便一起吧。” “人多,死的时候,或许不那么寂寞。” 言罢,竹猗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云霄,率先冲向那翻滚着黑色巨浪的炎海。 箫猗、裴子初与荼风三人紧随其后。 第202章 呵 还真是押对了宝 阴珂已经被竹猗打得进气多,出气少了,一双不服输的眼睛倒是依旧明亮。 有恃无恐,并不在意性命被人捏在手里。 竹猗拽下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垃圾一般甩开。 不露面可不行,胜者可以深藏功与名,败者还是得原原本本地吃下这教训。 “闹这么大,怎么,是找到了下一个顶替月神的倒霉蛋?” 阴珂苍白着脸,什么成者王败者寇的自觉都没有。 他的视线落到箫猗身上。 “南梁国主……陛下……咳咳!我若死了,你找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啪!” 一巴掌不留情面地拍在阴珂后脑勺上,竹猗一脚踩在他肩上。 骤然间,半边臂膀化为粉齑。 “真厉害啊……当着本君的面就开始公然策反了?嗯?” 又是一脚将人踹出老远,不过须臾,就被泛着光华的锁妖塔弹了回来。 裴子初看了箫猗一眼,陛下复生之后可是一点都不带装的,明摆着就把那华南归放在无人敢碰触的位置,现在连一个活了百年的老东西,也能挂在嘴上威胁两句。 眼下,陛下倒是没有过激的反应。 也或许是在心里翻了天,但是在强撑着面子,没有流露出来。 再看一眼那黑压压不曾渐退的海浪狂潮,裴子初和荼风不约而同地皱眉。 即便生擒了阴珂这个始作俑者,他造下的这场浩浩天劫,完全没有得到有效的抑制,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可以说,这已经不是放任不管就能安然度过的了。 殊死一搏之下,才有一线生机。 黑沉如墨之炎海,终是肆虐无度,漫卷过珀斯的广袤土地。 那海水所及之处,生灵涂炭,人畜皆杳无踪迹,唯余苍凉与死寂相伴。 天地间,似被一层厚重之哀愁所笼罩,难以名状之悲意,悠悠然弥漫开来。 忽而,天际裂变,紫色雷电如蛟龙狂舞,一束束自乌云深处探出,轰然击落,直教那嶙峋山石瞬间分崩离析。 尘烟四起,悲鸣声交织其间,不绝于耳。 恍若末世降临,人间炼狱。 但也有密密麻麻之流光,宛若夜空繁星,穿梭于残垣断壁之间。 那是锁妖塔中避难的妖族。 他们不顾自身安危,纷纷施展神通,于危难之中救出那些即将被无情炎海吞噬的人。 或化风为翼,或踏水而行。 竹猗看在眼里,没阻止,也没鼓励。 她都差点忘了,天地初始时,神只高居九天之上,俯瞰万物;妖与人,则共生于大地,鬼魅则潜藏于幽暗地府…… 妖和人之所以能混在一起,离不开一个情字。 这就是最麻烦的事情。 炎海滔滔,无边无际,浪涌如火,热浪蒸腾,直欲焚天煮海。 于这浩瀚炎海之中,忽有一人,徐步踏浪而来,其足下海水竟自行分开,犹如神只出行,万物避让。 天际雷电,亦似感受到此人威压,喘息片刻,不再如先前那般密集轰落,天地间一时静谧,唯余此人脚步声,沉稳而有力。 待看清来人面容,是华南归。 昔日温润儒雅的面容,如今已被血红的眸光所取代,眸中凝结着浓厚的煞气,仿佛能吞噬人心。 他周身被一层浓郁的黑雾环绕,如同从幽冥深渊中走出,与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形象判若两人。 箫猗立于一旁,面色依旧淡然如水,仿佛周遭一切变化,皆不能动其心弦。 而裴子初则不然,他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华南归,手中灵力暗蓄,时刻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华南归步步逼近,箫猗亦不退缩,每前进一步,裴子初便紧随其后,如影随形。 “轰——” 啸唳而出的妖火自掌心处喷薄而出,带着焚天灭地之势,朝华南归充斥而去。 那火焰,犹如远古神兽之怒,轰然炸响,瞬间轰散了华南归周身的黑雾,连脚下的海水也被蒸干,化作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惟有华南归还站在那里。 他依旧稳稳立于原地,身上未留丝毫伤痕。 他血红的眸子中,不带半点情绪波动,冷得仿佛能冻结一切。 竹猗见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眉宇间的紫金色纹路愈发鲜明,犹如龙鳞隐现。 “呵,阴珂还真是押对了宝。” 竹猗收了妖火。 华南归是为了箫猗身死,死前精忠报国,死时英勇殉主,算得上是英魂。 她的妖火动不了他。 箫猗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冷冷开口道:“想造反?” 裴子初嘴角一抽。 陛下和公子还真是……如出一辙的狂,放肆不讲场合,倨傲不分对象。 第203章 还好 那老妖没你这么癫 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那睥睨的眼神,裴子初都想帮华南归灭了陛下。 人群都在往妖域聚集,浪潮也在继续聚集,隐隐有冲了妖域的意思。 竹猗皱眉给箫猗扒拉开,脸上难得涌上了些凝重。 “别废话了,你好歹成神一趟,虽然不知道你成了哪门子的神,直接平事吧。” “填了这海,看看实力。” 华南归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看向箫猗,声音一如雷声沉闷。 “陛下……” “这老妖的意思就是寡人的意思,怎么,想抗旨?”箫猗眸底深深。 华南归神色一凛,拱手就朝箫猗跪拜下去,“煞神华南归,拜见陛下!” “煞神……”箫猗咂咂嘴,“听着不太吉利。” 华南归诡谲的脸上有些尴尬。 “陛下英明,罪臣出世,世间必有大灾。” 箫猗唇角不自觉抖了抖,“瘟神啊……” “哈哈哈哈哈!陛下若想救世人于水火,必得手刃煞神!”还没死透的阴珂声音中满是怨愤,“箫猗!华南归!我雪彝族皆因你而灭,这一笔笔血仇,非死不能报!” “我要你们自相残杀,不得好死!” “砰!” 裴子初忍无可忍,一脚把人踹下炎海,话真多! “陛下!”华南归扑通一声单膝跪下,咬紧牙关急切道:“罪臣的身份,注定是要活不……” “华南归,这些年,你死了还化成鬼在皇宫里荡着,只为护着寡人,总被这无所不在的奉献牺牲感动吧?” “罪臣不敢。”华南归脸色微变,抿唇继续道:“护陛下周全,是臣职责所在。” 箫猗点点头,对这回答似在意料之中。 “狗屁的职责!寡人用你来护?猪脑子!” “马上滚去撤了这反了天的海潮、雷暴!寡人刚刚统一的天下要是毁了,你就脱光了挂在城门口!” 箫猗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灵力,狂躁的一声盖过一声,最后干脆也是一脚,将人踹下炎海。 “……” 虽然见怪不怪,但是裴子初还是往荼风那边退了退。 “国师,眼下这劫难,可有解?” 毕竟是同族出来的,向来总该有对策。 还不等荼风言语,忽闻苍穹之下,“轰”然巨响,震颤九霄,矗立在妖域之中的锁妖塔竟倏忽间拔地而起,凌越炎海之上。 其形暴涨数倍,宛若巨龙吸水,直将华南归连神带海一并卷入塔内深渊。 彼时,周遭黑雾滔滔,仿佛无尽深渊之渊薮,连带着锁妖塔之巅,那悬挂着赤色炼魂幡的至高之处,亦被一层厚重的黑雾所笼罩。 妈的,太顽强了! 竹猗见状,不再有所保留,双手结印,疯狂汲取这片古老大陆之灵气,如同贪婪的巨兽,全力催动着锁妖塔,誓要将华南归彻底镇压。 锁妖塔上的符文却一道一道被黑雾抹去,引发威压可怖的紫色雷电来。 裴子初眸中重瞳忽现,宛如双月凌空。 鲛人之力澎湃而出,将炎海之水遥遥牵引,化作滔天巨浪,帮着竹猗往锁妖塔里灌。 塔身一吞一吸间,间或闪烁着幽邃之光,色泽由翠绿渐沉,直至墨黑如夜,仿佛能吞噬世间一切光明。 天际风云变幻,本因华南归之威势稍有收敛的雷电,再度肆虐,如银龙狂舞,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 裴子初身处其间,既要引导炎海之水,又要抵御天雷之威,其状之艰,可见一斑。 他渐感力不从心,身影在天雷与波涛间辗转腾挪,每一次闪避都似耗尽心力。 俊逸非凡的面容上,已隐约可见细密鳞片,额间半生的龙角更是红得如烈焰灼烧,滴血般耀眼,正濒临沸腾之边缘。 妖域内,箫猗和荼风算是算是这纷乱局势中的异类,最淡定又最疯狂。 荼风手上紧紧攥着一片竹叶,他想,如若就这么死了,也不错。 反观箫猗,神色凌厉,裴子初方才问题,这厮还没有回答呢! 明摆着藏着掖着,老底还没翻出来呢。 “把你要殉情的肮脏念头给寡人收回去!”她面无表情地觑着荼风,“若那老妖有个三长两短,你放心,她有的是办法让你活下去。” “就算她没有,寡人帮她代劳。” 她骗人的,没那么大本事,谁让华南归现在看起来牛逼轰轰的,暂且拿来借借势。 荼风眉头微蹙,却没有否认。 “陛下,我们能不能活,取决于她怎么选。” “倘若她选择救我们,而牺牲自己,我必以祭司之名,请煞神重建一个人世。” 箫猗,“……有病。” “倘若她选择保自己,而放任不管,我亦会以祭司之名,请妖神护佑她的信徒。” “……绝症。” “还好,那老妖没你这么癫。”箫猗吐出一口浊气,这点,她有信心。 第204章 竹老妖 看着点烧包! 黑雾总算全部收进锁妖塔。 竹猗靠在锁妖塔上,手上还提着早已脱力的裴子初。 “干得不错,帮了大忙。” 荼风踱步而来,握住竹猗的手,一点不玩虚的。 “若是气力不济,就随我入塔中休养。” “胡说,本君才不会气力不济,莫说一个煞神,就是再来十个……” “一个就够了!”箫猗捂住竹猗的嘴,直接打断施法,“裴子初,赶紧!带上你的公子,随寡人一起入塔!” 这他妈是能拿出来吹牛的事吗? 况且,现在还不是吹牛的时候,暴风雨来临的前夜还敢大放厥词?! “轰轰轰——!” 天像是破了个窟窿,轰轰降下雷电。 消停了一会儿又变得更密集了。 箫猗手脚并用,拉住竹猗,推着荼风,踹着裴子初进了锁妖塔。 “见鬼!这天早不变晚不变,偏得等寡人大事已成,釜底抽薪!贼老天!” 塔外,隆隆声不绝于耳,奔逃声更是此起彼伏。 不用看就知道,是皇宫里的那群白袍子。 那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应该瞧不上她的小小锁妖塔。 锁妖塔巍峨挺立,于风雨飘摇中更显庄严,似是天地间唯一稳固之所。 “咻!” 箭矢划破长空,留下一道银色的轨迹,宛如流星赶月,转瞬即至。 精准无误地嵌入了锁妖塔塔檐之上,箭尾微颤,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回响,宛如古琴之音,震颤人心。 一个被劈得衣衫破烂的人宛如天际翱翔的鹰隼,于半空之中一个折身,险之又险地掠过塔身,双手如铁钳般紧紧抠住塔壁,整个人悬于半空,摇摇欲坠,宛如峭壁上的青松。 竹猗撇撇嘴,看来本事也没有那么大。 “仙师,借宝地避一避难!” 说完,也不管竹猗什么反应,趁机溜进塔内,外界的雷霆万钧似乎也被隔绝于外,只有他急促的喘息与心跳,在这明亮奢华的塔内回响。 泽星终于松了口气,靠在塔壁上,扫一眼塔中密密麻麻的人……和妖,还有离得最近的四个面色沉沉的人。 扯了扯嘴角,“大家都在啊……” 箫猗狠踹了他一脚,“滚远点!看见你就烦!” “这是神不管用,抱上妖的大腿了。” 竹猗就温和得多,小麻烦跟大麻烦相比算什么? 况且,想活命而已,情理之中。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解决外面没个完的雷暴。 难道光是收了华南归还不够,必须得杀了他才能止住这不要钱的天雷? “哗啦——!” 锁妖塔的一角檐被劈碎了,细碎的雷电流过锁妖塔的龙骨。 塔内的禁制也岌岌可危,细碎的瓦砾落了下来,惹得塔中躲避的人四处躲藏。 竹猗又补了一觉,将泽星踹到人群中,“拿出点本事来,护住你的人!” “仙师走好!” 竹猗脚下一滑,回头时,一瓣金边紫堇蕊已然变成三瓣,半边侧脸爬满繁复妖纹。 只听她低低唤了声“苍阳”,一柄力重千钧的剑幻化无数剑芒,环绕着锁妖塔冲上云霄。 “嗡”的一声,剑柄稳稳悬在塔尖,一道道朝锁妖塔气势汹汹而来的雷电,劈在剑尖上,又朝四面八方稀稀拉拉而去。 “哗啦啦!” 热闹灿烂地开满紫色的烟花。 “竹老妖,你看着点烧包!” 箫猗刚踏出锁妖塔又紧急退回,险些被灭顶。 “在塔里好好待着,别出来添乱。”竹猗视若无睹,只是抬着头望着噼里啪啦冒电火花的天。 箫猗肉体凡胎,肯定不敢跟这种危险硬刚。 但是这老妖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还有命活? 惜命归惜命,讲义气归讲义气。 她看向竹猗,帝王的气势展露无遗。 “还没人敢看不起寡人……”重新抬脚迈出塔外。 “滚去顶层!”竹猗挥手又加了一道禁制,任何妖、人不得出塔! “本君是妖,谁都看不起。” 话音落下,两道灰色身影犹如暗夜中的幽刃,划破长空,凛冽之势直逼雷云深处。 霎时间,原本散落如织的紫色雷电似被无形之手牵引,汇聚成一股浩瀚磅礴之力,带着撼动乾坤的威势,自九天之上猛然劈落。 “轰——!” 轰然巨响,震颤山河,大地为之颤抖,苍穹似要崩塌。 锁妖塔内亦随之动荡,然塔中景象尚存秩序,未及塔外那般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裴子初面色骤变,护住身旁箫猗之余,目光急切地穿梭于人群,找寻荼风的踪迹。 然目之所及,唯余空荡。 荼风竟已不知所踪! 裴子初心下一凛,不好,他跟着公子出去了! 想冲出塔去,只是刚迈出步子,就被看不见的屏障弹了回来。 “荼风!” 怒声滔天,竟生生压过雷鸣。 裴子初看到有道灰色身影逐渐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只有心口的黑窟窿。 不见血,却触目惊心。 那是荼风。 几乎同时,天际掀起一片幽蓝的光幕,宛如深渊之海。 翻涌不息,戾气撼天,簇簇雷电被生生砍去半截。 第205章 菩提印 遵妖神令 “荼风!” 竹猗紧紧抱住了那几乎溶于空气之中的荼风。 荼风那原本飘忽不定,仿佛随时都将随风而散的虚影,因着竹猗体内澎湃妖力的注入,竟缓缓凝实了几分,不再那般虚无缥缈。 “谁准你自作主张!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竹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之怒,震颤雷云。 荼风轻轻按住竹猗那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他的目光温柔而无畏,却浸满哀色,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痛楚都融入其中。 “竹猗,”他轻声问道,“当时,利刃穿心而过,是不是……也这般疼?” 现在,我懂了何谓真心……只是,这领悟,是不是有点晚了? 竹猗一头因灵力激荡而转为白色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飘扬,她紧抿着唇,那双眸子里藏着压抑至极的怒火,仿佛随时都会爆发。 “我那时候是救你,你现在是自杀,能一样吗?” 荼风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释然,“于我而言,亦是如此……自始至终,我所愿救的,唯有你一人罢了。” 闻言,竹猗手势一顿,妖力收敛。 决然间,一颗碧莹莹的妖丹自她口中吐出,带着不容抗拒之力,嵌入荼风那空洞胸膛。 掌风拂过,伤口瞬间愈合,虚影渐实,再无半点伤痕, “本君,从不需任何人以命相救。” 竹猗的声音冷硬而坚决,但那双眸中闪烁的光芒,却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波澜。 “竹猗……”荼风见竹猗竟然将妖丹给了自己,顿时大骇,只是刚张嘴,就被一掌拍晕。 然后,送回了锁妖塔里。 她知道,荼风这人执念太深,原先是因着天诅而与箫猗同命,现在还是因为天诅要给自己赔命。 这天诅真不是个好东西! 天诅…… 即便已然身死过一次,破天诅都能死死咬住她,那沉寂多时的菩提金印…… “死可太好了!” 竹猗干脆撤掉防御结界,直接呈大字型摊开在半空中,雷电劈下也不躲不避。 每一道雷霆,皆携天地之威,犹如炽热洪流,沿着她的经脉奔腾,冲刷着每一寸血肉,淬炼着她的丹田,痛楚难当。 但就是劈不断她的命。 越是这样,竹猗就越是确定,菩提金印还在她身上! 要死,她妖君被菩提金印绑架的事情可不能传出去! 竹猗捂着发烫的眉心,即刻扎进雷云深处,周身雷光爆闪,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狗金印,你给本君争点气啊!” 忽然间, 忽而之间,雷云轰然炸开,万千雷电化为光柱,却在落地前尽数被虚空拦截。 苍穹上一声巨响。 一道灰影翩然落下云层,又陡然翻身坐起。 竹猗满头白丝如瀑,散落肩头,随风轻扬。 眉心之处,往日之纹路已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浅淡碧色神纹,时隐时现,神秘莫测。 可她不见丝毫欣喜,反是眉头紧蹙,目光凝聚于前方悬浮之菩提金印。 那金印神光熠熠,其上流转的神息竟比她自身还要浓郁磅礴。 这该死的狗金印,踩着自己上位是吧! 像是感受到了竹猗的怨念,那菩提金印浑身散发的金光抖了抖。 直到…… 雷云散去,七彩流光自虚空倾泻而下,犹如天河倒挂,将竹猗周身笼罩。 一时间,光辉璀璨,美不胜收。 一道慈悲之音,悠扬回荡,穿云裂石。 “菩提印,遵妖神令,还生息于凡尘俗世!” 一刹,悬浮的菩提金印环着竹猗绕了一圈,仿佛在道别,尔后直直扑向底下被炎海吞没的珀斯。 炎海波涛汹涌,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威慑。 海水颤抖不已,继而缓缓退却,露出了深藏水下的废墟。 那些被毁得彻底的亭台楼阁、街巷廊道……很快在涌动的神息间渐渐恢复原状。 竹猗还在疑惑,那什么妖神令是不是自己的时候,狗金印又回来了。 孑然一身、散完神息之后回来了。 看起来,妖神还真是自己了? 她现在算是稀里糊涂成神了吗? 上辈子被雷都劈成渣滓也没见成神,这辈子就这么成了? 狗腿的金印还在眼前招摇,被竹猗挥手拍在了锁妖塔上,扒都扒不下来。 “公子!” “老妖!” “仙师!” “拜谢妖神!” 第206章 全文完 珀斯。 妖神坐镇,天下太平。 至于还被关在锁妖塔顶层的华南归,第一百零八次逃脱无望后,被打上了菩提金印,打包送回了南梁。 没了碍眼的玩意儿,妖域里是难言的和谐,光明。 如果裴子初回灵兆,荼风回南梁,严舒回高丽,夏宁宇回夏燕,想必这个世界会更美好。 竹猗把荼风的手扒拉开,“妖域这里,不需要国师。” “即便不需要国师,但你的妖丹给了我,我也算是妖域的一员。” “无妨,妖丹只是补上你缺的心眼,不会让你变成妖。” 荼烬唇角抖了抖,“……” 从炎海回来的裴子初这会儿也在竹猗身侧坐下,双手奉上一颗脑袋大的珍珠。 “子初在炎海底下发现了一颗白龙珠,送给公子。” 竹猗接过白龙珠,“只有一颗吗?多来点还可以翻修一下锁妖塔,年久失修,有些肃静。” “如果公子需要,子初可以再去多寻些来。” “好啊,找上个三五百载,不然不够。” 裴子初扯了扯嘴角,“只有子初一个人怕是太慢了,要不然……让国师和我一起吧。” “你们商量吧。” 竹猗起身离开,走的时候,看到了角落里蹲着的严舒。 那一身扎眼的白布条子,在这满是翠绿的妖域,不可谓不出挑。 她姐姐都回冀云宗挑大梁去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竹猗皱起了眉。 拐出妖域之后,那道白影终于是忍不住跟了上来。 “仙师!出门啊?” 竹猗嗯了声,脚步不停。 “去哪儿啊?是皇宫吗?” “怎么,顺路?” 严舒嘿嘿笑,“还真是挺顺的。” 竹猗快速地扫了她一眼,“你……还没有对夏宁宇死心呢?” “我,我早就弃暗投明了!”严舒面上一红,“夏宁宇又不喜欢我,我干嘛要一直追在他屁股后面啊!” “哦?这次投给谁了?” “我看那个泽星就很对我的胃口。” “哟,王八对绿豆,看对眼了。” “对上了就好了,王八就王八呗……”严舒叹了口气,“我看他眼里就只有国事、箭术,还有……妖域!根本就没有看上我。” “嘁,情种啊!一出手就是单相思,你这辈子也甭想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严舒都快哭出来了,但又很快振作起来。 “不行!我觉得那暴君霸王硬上弓的作派还是很值得我学习的,你得帮我!” “凭什么?” “你不帮我的话,我就只能天天来找你了……” “咻!”活妖消失术。 人威胁妖,不要命啦? 竹猗先一步到达了皇宫。 她本来就是要来找泽星的,把插在锁妖塔上的那支箭“砰”的一声砸在案几上。 “你的箭。” “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泽星递给竹猗一杯清茶,“尝尝看,杨枝甘露。” “本君不爱吃苦。”竹猗忽然觉得,看着他这副样子莫名觉得欠揍,“箭还给你了,坏我锁妖塔的账也得算!” “让妖神不再受菩提印的桎梏,难道还不算还账了吗?” 泽星说着,那张异域风情的脸,欠揍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悲悯的眼神,悲悯的唇角,悲悯的语气…… 该死! 竹猗根本来不及思考,一拳就打了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游刃有余地避开。 “脾气还是这么臭……成了神之后,可要端起来。” “你到底是谁?”竹猗冷淡道。 “我到底、究竟、始终,还是泽星,也算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得到信仰的人,或许,算上的神。” “当然,没有你力量那么强大。” “不用拍马屁。”竹猗一挥手,“打一场就知道了!” 泽星一闪身躲出老远,抿了抿唇,“妖神冷静!与你相比,我确实只是长寿一些,略懂些法咒符文,与你相较,没有活路!” “是吗?”竹猗将人拽回来,危险地勾唇,“那你是如何知道菩提金印的?” 泽星深吸一口气,“菩提印,又叫遣神印,我们这片大陆灵气稀薄,修行奇难,珀斯历代恭请神明降临,神明就会身负着菩提金印,只要是珀斯皇室,就能一眼瞧出。” “所以,是你,把本君拐来的?”竹猗的手指缩紧。 “怎会?妖神在原来的世界本就执着成神,还不如应召而来,用更轻松的天劫换取同等神位,何乐而不为呢?” “你说得还真有道理啊!” “妖神谬赞了,还是希望妖神在此能生活得愉快,庇佑你的信徒们。” “呵!当然,本君的信徒刚刚已经说了,要对你霸王硬上弓,本君觉得,此心甚诚,此愿必允!” “什……什么?!” “严舒,给根军滚进来!” “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