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破案治愈冷面大将军》 第1章 公堂之上 一场春雨。 平安县衙外那株柳树抽出了细嫩的枝丫,一片树叶随风摇曳,飘进公堂,落到了蒋熙禾的脚边。 女孩身着水青色长裙,肤色白皙,身量高挑,秀发简单挽了一个花苞,苞间斜插着一只红玉簪。 簪头红玉似海棠,衬得女孩秀美灵动,尤其那双眼睛,像小鹿一样,偶尔含着水光,显得十分乖巧。 她不说话,垂起眼眸,任谁都会对她产生一丝怜爱。 可是她一开口,便与唬人的外表完全不一样。 此刻她垂着视线,眼睫投下一层暗影,众人只看到她的视线随着柳叶飘落,嘴角牵起一抹笑。 “齐大人,春天来了。”蒋熙禾俯身拾起泛着青绿的叶片,抬起头,看向公堂之上,“方连庆杀人证据不足,请大人放人。” 围观百姓一阵唏嘘。 蒋熙禾身边跪着两名中年男子,其中一人直起身子指着另一人高声叫嚷,“方连庆就是杀死我妹妹的凶手,大人不能放人啊。” 那名叫方连庆的男子高声辩解,“我没杀人,孟良在撒谎,还请大人明鉴。” 齐县令花白胡子,气得敲响惊堂木,指着蒋熙禾制止道,“方连庆杀死孟芳无疑,蒋状师休要再强词夺理。” 蒋熙禾上前一步,慢慢收拢脸上的笑容,质问道,“方连庆杀人无疑?那我问问大人,方连庆杀人证据为何?凶器在哪?作案过程怎样?请齐大人当着全县百姓的面,明示!” “你·····”老头抬手指着蒋熙禾,一时语凝。 “齐大人,抓人要有证据,审案要按章法,现在证据全无,大人凭什么说方连庆杀人无疑?”蒋熙禾声音温温柔柔,却句句切中要害,齐老头心底一紧。 孟良叫嚷起来,“齐大人,方连庆为了霸占我妹妹的家产,早就打了坏主意,我妹妹就是被方连庆所杀,大人放了方连庆等于放虎归山,不能放!” 围观百姓议论声渐起,眼见场面逐渐混乱,齐老头眉毛拧到一起,惊堂木敲了又敲,大声道,“这案子我不审了,新县令今日就会上任,你们有啥事和他去说。” 蒋熙禾一愣,小巧的鼻头跟着紧缩一下,无辜的表情像在哀求,嘴上却说着,“既如此,还请大人先放了方连庆。” 老头缩着身子,也不管堂下乱成一团,用手指勾了勾,待蒋熙禾走到身前,低声商量,“小禾,你等新县令来了再说不行吗?我听闻那平西大将军文武双全,他定能将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你放过我,成不?” 说着老头站起身,准备溜进内堂。 蒋熙禾快一步拦住他,“你先放人。” 老头五官挤到一起,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公堂,“那平西大将军已经发了信函,今天就到,马上就到,说不定现在就到了,咱们好聚好散,小禾我求你了,别拉着我。” 蒋熙禾不管,执着地扯住老头的袖子,“你先放人,既然案子你不管,人你也别抓。” 孟良一听,急得直跺脚,“不能啊齐大人,你不能放人,放走了方连庆,他肯定跑路,我妹妹太冤了。” 刚挨了板子的方连庆,也忍着巨痛哀求,“大人,我没杀人,回家后我哪也不去,一定配合大人破案,孟芳是我弟媳,我一定让她入土为安。” 孟良叫嚷得更大声,“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一定是蒋熙禾收了方连庆的银子,替他说好话。” 齐县令欲哭无泪,“小禾,我求你了,放我走吧,你看,他都说你是收了银子才替方连庆说话,难道你真是收了人家银子才为难我?” 蒋熙禾揉碎了手里那片榆树叶,抬高声音道,“不管我收没收银子,你也没理由抓方连庆,你先放人。” 老头瞪起眼睛,蒋熙禾的容貌太骗人了。 看她第一眼,以为她纯良如白兔,什么事都好商量,结果她做起事来,坚韧执着,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小禾啊,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放过我,和新县令对峙行不行?”齐老头已经换成哀求的语气。 蒋熙禾寸步不让,紧拉住齐老头的袖子,“你先放人,万一新县令本事不行,你不是虚晃我一刀······” “平安县县令裴大人到。”一道饱满低沉的声音,穿过平安县衙的雕梁画栋,回荡在公堂之上。 嘈杂声骤停。 蒋熙禾回首,看见一位身穿黑色蟒袍的年轻男子逆光走来。 男人身量高大,英姿挺拔,步伐坚定沉稳,腰间一条深绿龙凤纹金丝细带,像平静湖面泛起的一道波纹,黑色发带绑住如风般的长发垂于肩头,额前几缕碎发挡住了深邃的眉眼,刀削般的侧颜,冷着嘴角,半眯着眼,眼流转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沉。 蒋熙禾与他目光交汇,他眼中有一股杀戮气。 齐老头先回过神,“将军?你是····裴·····”话到嘴边,结巴了。 男人身后两步远处,跟着一位四十多岁,同样身型挺拔的男人,他缓缓看向众人,郑重道,“这位是平西大将军,新任平安县县令。” 周围安静下来。 年轻男子站定,环顾堂下围观百姓,微作揖,新县令身上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人群又缓缓沸腾。 孟良先反应过来,大声喊道,“裴县令,裴县令,我叫孟良,方连庆是杀人凶手,你要赶紧抓他。” 方连庆急忙申辩:“大人,我没杀人,我是冤枉的,请大人查清案子,替我申冤。” 蒋熙禾上前一步,“裴大人,方连庆杀人证据不足,请大人放人。” 裴之昭冷眼看向蒋熙禾,女孩十五六岁的模样,亭亭玉立,居然是一名女状师。 刚才他在堂下听得清楚,方连庆杀人证据确实不足,女孩聪明地抓住这点毫不退让。 裴之昭看向齐县令。 老头挥挥手,谄媚道:“裴大人,这里交给你,咱们马上交接,成不?” 裴之昭的嘴角紧紧抿住,神情透着严厉。 齐县令干巴巴地垂下头解释,“将军有所不知,这案子太复杂,我老眼昏花,办事不力,现在确实没理出头绪。” 裴之昭寒气逼人,老头吞吞吐吐,“这····我·····啊····” “放人!”裴之昭只说两个字,声音凛冽,低沉稳重。 几名衙役赶紧上前。 方连庆被解绑,松口气,裴之昭则指着他身边的四名衙役道,“现在开始,你们四人轮流守着方连庆,案子查明之前,不可离开他半步。” 方连庆愣了愣。 裴之昭再次环顾众人,一字一顿,“我是裴之昭,新任平安县县令,此案本官接手,大家散了吧。” 第2章 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平安县衙前厅堂。 蒋熙禾与齐县令端坐,两人中间隔着方几,裴之昭坐于上首太师椅,三个人都没说话。 房间里安安静静。 刚才散场,蒋熙禾本想逃,却被齐大人硬拉着来见裴之昭。 她是状师,平时也在县衙帮齐县令做些师爷的营生。 爹爹去世后,齐县令没少关照她,公堂上,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公堂下,倒也相处得像祖孙俩。 蒋熙禾垂着头,只听齐县令清清嗓子,寒暄道,“裴大人一路辛苦,你发信函只说近几日到,我也拿不准时间,早知今日,我一定去官驿接你。”老头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一脸堆笑。 裴子昭低头理理黑色长袍下摆,剑眉轻蹙,凌洌的眼风顿时让老头打了一个哆嗦。 “呵呵,我早就听说裴将军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玉树临风,英姿傲人。”齐县令说尽好话,只盼裴之昭脸上能露出些许笑容。 裴之昭置若罔闻,端端正正坐在上首,好半天才冷冷问,“齐大人在平安县任职多久了?” “三年多,不到四年。”老头满目笑容,“平安县远离京城,不是富足之地,裴大人能自荐到这里做父母官,是百姓之福。” 蒋熙禾抬眸偷偷看了一眼裴之昭,原来他是自荐到平安县当县令,平安县有什么好? 她自小在平安县长大,这里地处江河下游,夏涝冬凉,虽说没有饥荒,靠天吃饭总有不如意的年头,和京城比起来并不富裕。 蒋熙禾知道,像裴之昭这种大将军,有军功,在京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来平安县这穷乡僻壤当官呢? 蒋熙禾心下百转千回,耳朵精灵地竖起来, 齐县令继续道,“我在平安县这几年,虽没什么耀眼的功绩,胜在平安,呵呵,此番离开平安县,也算圆满。” “今日公堂上的案子你怎么说?”裴之昭语气生硬。 老头面上一尬,解释道,“案子突发,昨日那位名叫孟芳的女子死于家中,尸检结果还没出来,孟良将方连庆告到衙门,我就把人抓来,案子还没审,裴大人就到了。” 裴之昭淡淡地,老头慌张,赶紧转移话题,“裴大人,这是咱们平安县的状师蒋熙禾,平时也在衙门帮些忙,别看她长得乖巧,厉害着呢,这案子她清楚,大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她。” 蒋熙禾心一紧,崩直身子,她什么时候了解案情了? 齐大人冲着蒋熙禾直挤眼睛,“蒋状师,裴大人在这,你要多配合,呵呵,以后平安县就交给你们了。” 蒋熙禾头大,平安县怎么就交给她了? 硬着头皮往上冲,蒋熙禾嘴角挂上浅笑,“齐大人言重,我就是个写状子的,惭愧。” 裴之昭淡淡看了蒋熙禾一眼,堂外响起脚步声,刚才跟在裴之昭身边,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轻步走进来,齐大人赶紧站起身,笑着问道,“这位是····” 中年人很客气,“在下韩方,裴将军的长随。” 蒋熙禾也站起身,她发现韩方鼻梁到眼睫处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泛着暗红,韩方面色温和,刀疤让他显得凌厉严肃。 韩方走至裴之昭身边,俯身轻声道,“将军,平安县乡绅听说将军到了,已经聚了一些人在衙门口,这是递上来的名帖。” 裴之昭接过,也没打开,把名帖随随便便扔到桌案上,道,“打发了。” 蒋熙禾和齐县令对视一眼。 平安县虽不大,税收却靠这些乡绅商户支撑,现在他们来示好,这个裴大人见都不见,说好听是孤傲,说不好听,这人很难相处。 蒋熙禾苦着脸,眼睛盱着裴之昭,这人年纪也就二十四五,做事一板一眼,从见面到现在,他一直冷着脸,这以后办起案起来,恐怕要多费心思。 按理说,一朝县令一朝师爷,齐县令走了,她这个师爷也混不成了。 可是蒋熙禾不甘心,她想继续在县衙找些活,顺便捞点银子。 如今看裴之昭这个态度。 蒋熙禾心情不好。 走出内衙,齐大人松松腰带,擦擦额头,蒋熙禾也长长舒口气。 春日午时的太阳温暖又绵长,两个人却仿佛刚刚走过严冬,要沉浸在日光中,才能洗去一身寒意。 等身上暖烘烘了,蒋熙禾轻声道,“我舍不得你走。” 齐老头笑着瞪起眼睛,“这会舍不得了?刚才在公堂上,你怎么不说舍不得我?” 蒋熙禾笑嘻嘻,“这是两码事,我是状师,有操守,公堂上还不得和大人辩解辩解?再说孟芳的案子我不清楚,你把我推出去,咱俩抵平了。” 老头气笑了,“你这张嘴,一点不吃亏,行了,既然裴大人来了,我也了份心思,以后平安县的事,和我再没关系。” 两个人往外走,蒋熙禾忍不住抱怨,“孟芳的案子我不清楚,你说我知道,要我如何应对?万一裴大人找我怎么办?” 老头笑了,“还有你应付不来的事?”随后压低声音,“据我观察,这个裴大人心思缜密,心里肯定有数。” 蒋熙禾眼前出现裴之昭冷脸的模样,确实深邃沉稳,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不过我走后,院子里那两棵柿子树可咋整,你来侍弄?”齐老头放心不下。 “你觉得裴大人还能用我这个半吊子师爷?”蒋熙禾语气失落,“估计没有案子,衙门我是再没机会来了。” 蒋熙禾黛眉轻蹙,齐县令的心一下子软了。 “当年你爹在院子里种下柿子树时,我承诺一直照顾你,”老头忽然感伤起来,“如今撇下你,我对不住老蒋头!” 蒋熙禾也红了眼圈,“算了,不提这些,前几天我在祥泰楼订了你爱喝的女儿红,明日便能拿到,这大半年你没少关照我,我都记在心里。” 说到酒,老头舔舔嘴,“亏你费心,你爹去世后,你和你哥不容易,现在还让你破费。” “小事。”两个人说笑着,蒋熙禾忘了愁事,神情恢复如初。 老齐头很高兴,“说起来你哥也走了大半年,怎么样?他在岳麓书院还好吧?” “好,”蒋熙禾面露思念,“上回哥哥来信,他已经准备进京参加春试,差不多这几日动身。” 老齐头欣慰地点点头,“不错,等你哥金榜题名,你也就苦尽甘来,对了。”老头突然止步,“我怎么听说李家想和你退亲?” 几只麻雀从府衙檐头飞过,叽叽喳喳落到院中的柿子树上,蒋熙禾觉得一团棉花堵在心口,“是!” 第3章 银子呢 走出县衙,蒋熙禾心里还在合计李家的事。 三年前,李家搬到平安县,县衙有个捕快是李家的远方亲戚,母子俩奔他而来,住在距离蒋家两条街的永安巷。 李父很早过世,李承业与母亲相依为命,李承业一心考取功名,李母身体又不好,可想而知,母子俩生计艰难维持。 爹爹开办的湘竹学堂有很多学子经常在一起探讨时论,李承业机缘加入,爹爹赏识李承业有鸿鹄之志,不但在学业上指点他,更是在生活上帮衬一把。 李承业长了蒋熙禾一岁,腼腆有礼貌,因是读书人,身上有浓浓的书卷气。 蒋熙禾对他的印象很好。 两年前,李承业通过府试,得了秀才的名头,震惊十里八乡,爹爹很高兴,炫耀着说李承业算他半个学生。 爹爹高兴,继而拍着胸脯告诉李承业,学业继续,银子什么不用考虑,就是砸锅卖铁,爹爹也会供着李承业参加乡试,殿试,直到在京城谋得一份差事。 可惜那之后,爹爹染了重病,病重前爹爹把李承业叫到跟前,问了他很多话,当然这些,蒋熙禾都是后来知道的。 内容就是爹爹知道自己不久于世,放心不下蒋熙禾,拜托李承业将来照顾一二,至于亲事是如何定下的,蒋熙禾不清楚,只知道从那之后,李承业再看她,眼底多了一份情意。 亲事就算这么安排下来,蒋熙禾看似无波无澜,偶尔想起未来,倒也有一份期待。 因李承业一心苦读,蒋熙禾还得守孝三年,所以两个人除了过节一起吃顿饭,似乎也没怎么见过面。 就在蒋熙禾以为这辈子可能就这么跟着李承业走下去时,她发现李母对她的态度有些变化。 一年前,爹爹走了,李母不再登门,也不再拉着她的手聊家常。 更有几次,蒋熙禾明明看见李母在街角不远处,可等蒋熙禾走过去时,李母不是快步走远,就是躲进人群中假装看不见她。 蒋熙禾的母亲过世得早,没定亲前,李母时常送些点心给她,说是感谢爹爹对李承业的知遇之恩,更是帮她缝补些女儿家的贴身衣物,让她感到了些许来自母亲的温情。 年初,李承业定下今年秋后去州府参加乡试,李母遇上蒋熙禾不再躲闪,更是逢人就说,等李承业高中举人,她就随儿子离开平安县,去京城谋生活,至于蒋熙禾的未来,她只字不提。 蒋熙禾听说李母想退婚,是在半月前,风言风语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出来,说是这门亲事李家本不同意,是老蒋状师去世前用恩情相威胁,李承业心地善良,不得不答应。 蒋熙禾听到这些话,心里堵得很,几次想去质问李承业,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若拿传言去质问真假,会更难堪。 想想如今的处境,蒋熙禾还有一丝丝难过,世态炎凉,爹爹在世时,李母每次得了爹爹送给李承业的银子时,都会笑逐颜开说尽好话。 如今呢? 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怎么传出来,蒋熙禾不信这中间没有李母的功劳。 蒋熙禾低着头,心里想着这些事,掰着手指头算着哥哥离开的日子。 现在哥哥不在家,有些事她一个人没法处理,她现在盼望着哥哥保重身体,平安到达京城参加会试。 等哥哥一举夺个状元,她敢保证,李母肯定露出一副献媚的丑恶嘴脸。 至于李承业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到时候让哥哥做主,她把退婚书摔到李家的桌子上,想想就解气。 这么想着,心底轻松,蒋熙禾的胳膊突然被人一把拽住。 “蒋状师,我可找到你了。” 蒋熙禾抬头,是方连庆的夫人,“方夫人找我有事?” “蒋状师,老爷回家了,我到处找你,寻思问你,接下来咱们该咋整。”方家夫人皱着眉头,昨夜没睡好,眼底青黑。 “接下来?接下来你就等着县令大人查案就好了。”蒋熙禾笑着回答。 方夫人欲言又止,拉着蒋熙禾的胳膊走到街边,“我听说新来的县令大人刚才找孟良谈话去了。” 蒋熙禾不解,“县令大人调查案子,找人问话不是很正常?”心里却想着,裴县令动作还挺快,她才从县衙出来多长时间,县令大人这边都开始展开调查了。 方夫人摇着头,“那个孟良是个会说话的,之前齐县令就是被他说服,才抓了我家老爷,万一新县令也听了孟良的话,再抓老爷怎么办?” 蒋熙禾眨着眼睛,方家夫人的态度真奇怪,“你怕什么?只要方连庆没杀人,谁抓也没用啊。” “不是。”方夫人很焦急,“我家老爷身体不好,万一新县令用刑,我家老爷身体受不了,屈打成招怎么办?” “这我就看不懂了,你找我又是什么意思?”蒋熙禾盯着方夫人的眼睛,难道说方连庆有问题?她今日犯了错误,放走了真凶? 可是从现有的证据看,方连庆没有作案嫌疑啊。 “前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蒋熙禾冷下脸,“昨日你没和我说实话?” 方夫人被蒋熙禾盯得有些不自在,“蒋状师,我没撒谎,你得相信我,我家老爷真的没杀人。” “证据呢?证据在哪?”蒋熙禾不说话时像个邻家妹妹,突然瞪起眼睛,方夫人趔趄一下,心里一紧。 “蒋状师,你别生气,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关键是我现在没什么说的,前晚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也是昨日早起才知道孟芳出事。”方夫人哭起来。 蒋熙禾拍拍她的肩膀,语气柔和些,“我还是那句话,你和我不用掖着藏着,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方夫人抽搭着,“真没什么特别事,能告诉你的,昨日我都说了,出事哪晚,老爷和我同时就寝,我很快就听到了他的呼噜声,我还是那句话,睡得这么沉的老爷,能半夜起来杀人吗?” “你们昨日几时发现孟芳遇害?”尽管昨日蒋熙禾问过这些细节,现在还是再问一句。 “快到辰时,我们家有个习惯,卯时要起来给祖宗上香,昨日辰时孟芳还没来,我打发丫鬟去看,才知道她出事了。” 这些情况蒋熙禾昨日都已经问得很清楚。 “现在,你想让我做什么?”蒋熙禾看看方夫人,蹙起眉。 “也没什么,万一老爷再被新县令抓走,蒋状师能不能继续替老爷说话?”方夫人擦干泪,央求道。 方夫人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为了这个,蒋熙禾素白的小手一伸,笑了,“银子呢?” 第4章 有话好好说 福祥茶楼。 裴之昭,孟良,临窗而坐。 孟良与刚才在公堂之上的癫狂不同,此刻面对裴之昭,他心生畏惧,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裴之昭不语,目光缓缓看向窗外。 这里是平安县最热闹的布石街,饭庄,瓦舍,医馆,钱庄,脚行,星罗棋布,人来人往尽显繁华。 一个纤柔的身影忽然在巷口一闪而过,裴之昭心一疼,瞳孔微缩,再定睛看,其实什么都没有··· 裴之昭很长时间才从繁华的街路收回目光,一晃六年,什么都变了。 眼波中的波澜很快消散,他再次看向孟良。 孟良惶恐地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急切道,“裴大人,请你一定相信我,方连庆就是杀死我妹妹的凶手。” “说说看吧,这里不是县衙,我在这里见你,无非是想听听你的心里话。”裴之昭缓缓开口。 孟良抬起头,“裴大人,那我从头说起,方家有两兄弟,老大叫方连庆,老二便是我妹夫方连喜,一年前连喜突发恶疾,怎么也治不好,半年前不幸去世。” 裴之昭点点头,并未言语。 孟良继续道,“连喜和我妹妹没有孩子,所以连喜去世后,方连庆就惦记上了连喜的家产。” “你妹妹家产丰厚?”裴之昭紧盯孟良的眼睛,第一次发问。 “连喜是个脚踏实地的人,这么多年一直在外跑帮,丰厚谈不上,他和妹妹的日子过得可以说是衣食无忧。”孟良不自觉避开裴之昭的目光。 “方连庆呢?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么说吧,方连庆虽然继承了方家产业,但是头脑没有连喜活络,他过日子虽然没问题,钱财上却比连喜差了很多。” 裴之昭发现孟良眼中有一丝闪躲,“你说方连庆惦记方连喜的财产,这话从何说起?” “是这样,这件事情要从几个月前说起,连喜去世后,方连庆一直煽动让我妹妹改嫁,可是芳儿拒绝,矛盾就从那时开始。” “改嫁?”裴之昭拧了眉头。 “是啊,为了让芳儿改嫁,方连庆找过我很多次,让我劝说妹妹离开方家。” “方连庆为什么找你?平日你们关系不错?”裴之昭冷眼。 孟良愣了一下,讪笑,“毕竟是亲家,我只有芳儿一个妹妹,平时两家勤于走动。”孟良垂下眼皮。 “你呢?对于妹妹改嫁这件事你怎么看?”裴之昭沉吟了半晌,突然问。 “我?我······当然不同意,所以方连庆反复来找我,芳儿知道这件事非常生气,后来我就再也不和方连庆联系,也不提这个事。” 裴之昭沉默,孟良的举止态度与刚才在公堂上完全不同。 “你不同意孟芳改嫁?”裴之昭又问。 “我······我当然听妹妹的,毕竟是她的事,我不好参与。”孟良手握茶盅,低下头。 “刚才你还说不同意,这会又改口听妹妹了?” “哦,没有,我是后来听妹妹说了她的想法,才同意她的决定。” “什么想法?”裴之昭忍着火气,周身散发出凛冽。 孟良心一紧,急忙解释,“妹妹誓死不想离开方家,并说要过继我的小儿子到身边。” 裴之昭冷笑,洞悉了孟良的心思,“后来呢?你接着说。” “方连庆知道妹妹想过继我儿子十分生气,找过我很多次,坚决不同意我儿子进门。” 裴之昭不再问了,大手抚上下颌有一丝嘲讽,“按我朝律法,方连喜死后,在他无子嗣,孟芳又改嫁的情况下,确实可以继承方连喜的财产。” 孟良频频点头。 “可是现在孟芳拒绝改嫁,又要过继你的儿子,别说银子,方连喜的财产,方连庆一个铜板都拿不到。” “就是啊,裴大人,所以方连庆忌恨在心,他不允许妹妹和我联系,还找了方氏族长,也不让芳儿过继我儿子。” 孟良斩钉截铁,“这就是方连庆的杀人动机,他要害死芳儿,将财产据为己有,可刚才在公堂上却没人听我说,尤其那个蒋熙禾,她歪曲黑白,伙同齐大人编排我。” 裴之昭沉默。 孟良继续道,“大人,芳儿平时谨小慎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冤无仇怎么能有人想害她?唯一想害她的人就是方连庆。” 孟良离开后,裴之昭俯瞰茶楼外的街景陷入沉思。 不久后,敲门声响,韩方大步走进来。 裴之昭换了茶盅,斟满水递给韩方,“怎么样?” “蒋状师口碑褒贬不一,什么评价都有,她有个哥哥叫蒋熙风,前年中了举人,大家对他人品赞不绝口,至于老蒋状师,去年生病去世,之前是县衙师爷,成立的湘竹学堂资助了不少学子,口碑很好。” 裴之昭点头。 “方连喜和方连庆两兄弟情况也差不多,都说方连庆好吃懒做,方连喜死后,他对弟媳孟芳恶语相加,他们夫妻没给孟氏没什么好脸色。” 这也在裴之昭意料之中,“孟良呢?” “做着小本生意,精于算计。” 裴之昭眯了一下眼睛。 两个人走出福祥茶楼,拐过布石街,踏上桃溪路,裴之昭看见两个女人在衙门不远处的街角推推搡搡。 其中一人正是蒋熙禾,另一人是扶着方连庆走出审堂的方家夫人。 裴之昭和韩方对视一眼,后退一步,闪身躲进拐角。 远处方夫人的声音比较急切,“蒋姑娘,说好三两银子,你不能漫天要价,再说公堂上你也没做啥,最后还是裴大人放人。” “真是荒谬!我不替你相公说话,县令大人能放人?” “那是因为今日堂下人多,裴县令知道老爷不是凶手才放人。” 蒋熙禾不气反笑,“你想好了?你这样办事,后面我可不管了。” 方夫人脸上挂不住,“我的意思,既然后边我们还要打交道,这次能不能少点银子?” “昨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哭得妆都花了,说不管花多少银子都得把方连庆救出去。” 方夫人假咳几声。 “行,方夫人,既然你这样,明日我再写一状,将方连庆送入大牢!” “五两太多了,我家没银子。”方夫人有点急了,又不相信面前的女孩真能这么做,她的语气听起来起伏不定,“你今日在堂上说没有证据,你怎么再写一状?” 裴之昭从街角探出头,风将蒋熙禾水青色的裙角吹起,风姿绰绰,黛眉弯弯,谁能相信她正在和人争夺五两银子。 “没有证据?我看你是忘了吧,孟芳遇害时门窗完好,你家大门拴也在里面紧锁,方府围墙高六尺,无人能翻跃······。” 蒋熙禾声音清脆,干净利落,这些话随着风,一字不漏落入裴之昭的耳朵。 方夫人面上一惊,裴之昭蹙起眉头,只听那位蒋姑娘拉长了声音,“单凭这几点,不是内宅的人作案?既然你相公不是凶手,难道是你?” 方夫人诶呦一声,从荷包里掏出几锭银子,“这是五两,蒋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 第5章 这样的人家不要也罢 蒋熙禾身揣五两银子回到家,关闭门窗,再四下听听,窗外只有春风吹拂柳树的沙沙声。 蒋熙禾从床底抽出一个铁盒子。 盒面是棵硕果累累的雕花柿子树。 这是她十五岁及笄那年,哥哥送给她的礼物,里面装着她最爱吃的麻薯龙井酥,那味道,蒋熙禾至今还记得。 蒋熙禾嘴角含笑,将五两银子收好,再数数,盒子里一共四十两九钱,这是她的全部家当。 手指抚摸泛着光的银子,蒋熙禾爱不释手,随后叹口气,哥哥走这半年,她也没攒多少。 将来哥哥高中,衣锦还乡,她拿什么风风光光给哥哥庆祝呢? “砰砰砰!” 敲门声打断了蒋熙禾的思绪,她赶紧把盒子塞到床下,理理裙衫直起身,“谁呀?” “是我。” 蒋熙禾一愣,是李母。 打开门,蒋熙禾客客气气,“伯母今日怎么有空?” 蒋熙禾想想,距离她上次见到李母,应该有大半个月了。 李母在一个年轻妇人的搀扶下,高昂着头颅,眼睛刻意向屋里一瞟,阴阳怪气,“大白天关着门关着窗,你这是在屋里干什么呢?” 蒋熙禾干笑,“伯母找我有事?” 李母翻翻白眼,对挎着她胳膊的妇人道,“你听听,都说一辈不如一辈,我来了,她连口茶水都不端。” 年轻妇人打圆场,“看看老太太说的,年轻人不讲这些礼数,没事,咱们刚喝了茶水过来,也不渴。” 李母把蒋熙禾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底尽是嫌弃,蒋熙禾堵在门口,也没打算让她们进屋。 “我有事找你,就在这说吧。”李母没占到便宜,刻意抬高声音,“这位夫人是孟芳的姨姐,找我是想告那方连庆的杀人之罪,你看着给姨姐写个状子,把事情给办了。” 蒋熙禾气不打一处来。 先不说她和李母的关系,就凭李母这让人生厌的态度,蒋熙禾只想把这两个人轰出去。 “恐怕不行。”蒋熙禾挑挑眉毛,拒绝。 李母马上不高兴了,“你可真是,这是孟芳的姨姐,千万百计找到我,是想和你说个人情,你写状子费什么功夫?我都答应她了。” 蒋熙禾冷笑,“不用说情,伯母的面子放在那就是情,一个状子而已,但凡识字的人都能写,我能力有限,担不起这个重任。” 年轻妇人总算看出两个人的关系,有点后悔,她本以为李承业与蒋熙禾有婚约,李老太太出面,蒋熙禾定能尽心尽力,可能不用那么多银子,她能省下一笔钱。 她哪知道,李母心里打着退婚的念头呢。 “这,蒋姑娘,你看看怎么能帮这个忙呢?”年轻妇人松开挎着李母的手,上前一步,“我听很多人说,蒋姑娘写状子厉害,芳儿这个事这么拖着,也不行啊。” 蒋熙禾笑眯眯,“你不知我今日替方连庆写状子,县令老爷当堂放人了吗?你现在又找我,让我送他进去,这是什么逻辑?难道让我自己打自己脸?” 妇人尴尬,心想:这不是听说你只要给银子就帮人办事么。 妇人又向蒋熙禾近了一步,试图拉住她的胳膊,被蒋熙禾轻轻躲开,“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们回吧。” 李母在妇人松开她胳膊的时候,便面露不快,这时候更加生气了,“我早说过,我哪有什么脸不脸的?承业就是心太善良,什么事都答应吗?现在怎么样?这是定了一门什么亲事啊,我这命,怎么这么苦。” 李母含沙射影地像受了很大委屈,蒋熙禾没想到她把想退亲这三个字直接写到脸上,气得咬住下唇,双眸水灵灵地蒙上一层雾气。 “也是,我爹当年的银子都喂了狗,怎么就那么相信人呢?那些银子够我吃喝好几年,我用不上,也应该给我哥,他一个人在外,要多难有多难。” 蒋熙禾昂起头,这门亲事不退也得退,她还不稀罕呢。 李母一下子臊红了脸,她最怕人提起老蒋状师当年资助李承业那段,她做梦都想忘,也盼着所有人都不记得。 “你看看,说她两句,就有一百句在这等着。”说不出什么,李母掏出手绢委屈地假装擦擦泪,“竟然还说出这么难听的话,让人怎么活啊,这亲还怎么结?” 蒋熙禾脸蛋微红,只怪春风恼人。 年轻妇人见这个场面,赶忙后退一步,“蒋姑娘今日如果太忙,我晚点再来。”说着,她重新挎住李母的胳膊,“老太太我们先回去,我才想起来,一会我还得去孟家一趟。” 两个人走出院子,蒋熙禾听到年轻妇人在李母耳边问了一句,“难不成老太太是想退亲?” 李母低着头没回答,沉默说明了一切。 年轻妇人回头扫了蒋熙禾一眼,见她没留意这边,低声附和道,“你家承业前途无量,等中了举人,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老太太就等着享福吧。”心下却想,蒋熙禾是好看,可是嘴巴不饶人,这样的姑娘娶回家,李老太太也未必省心。 蒋熙禾在李母跨出院子那一刻,看到老太太一听说退亲,脸上立刻挂着笑,褶子都加深不少。 “哼!”蒋熙禾一脚踢飞院门口的石子,憋了一肚子火气,拿起扫帚在院子里舞了又舞,心中的怒气才消了一半。 正打算再舞弄一圈,柳棠一脚跨进院门,边走边问,“我看到李家那个老太太了,笑得嘴都合不拢,她来干啥?” 蒋熙禾一肚子怨气,“还能干啥,找气!” “咋了?她来退亲?”柳棠一脸震惊。 蒋熙禾被她逗笑了,“刚才还气,现在不气了。” 听完蒋熙禾复述经过,柳棠一脸愁容,“小禾,假如她真提出退亲,你怎么办?” 蒋熙禾和柳棠一块长大,自小便无话不谈,柳棠比蒋熙禾年长两岁,平时像姐姐一样爱护着她。 “有你呢,我怕什么?”蒋熙禾满不在乎。 柳棠知道她心里难受,并不是因为蒋熙禾多么喜欢李承业,而是这事说出去实在难听,蒋熙禾是姑娘,被退亲,名声呢? “你别瞎闹,真要是到了那一天,我替你说道说道。”柳棠杏目圆睁,耳尖都气红了。 “有什么好说的?这样的人家不要也罢。”蒋熙禾真不在乎,她抬起胳膊,将脱了线的袖口展示给柳棠,“你现在要做的,是赶紧帮我把这儿缝好。” 第6章 裴大人这是做什么 转眼日暮西垂,早春的太阳总是舍不得落山,燃烧着希望,即使天黑下来,也有浓浓的暖意,仿似迟迟不愿意离去。 蒋家厨房里是蒋熙禾忙碌的身影。 她换了一身浅绿色棉布衣服,秀发用头巾裹住,灶台里的火光将她的小脸映得粉红。 柳棠眉梢带笑,目光炯炯,瞄了一眼蒋熙禾,惊叹,“你怎么长这么好看,李家想退亲,简直瞎了眼。” 蒋熙禾哑然,“退不退亲和长相有什么关系?” 柳棠撇撇嘴。 她坐在矮凳上,一手端着蒋熙禾那件水青色的长裙,一手拿着针线,细细密密的针脚,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补丁。 蒋熙禾忍不住夸赞,“你绣工才出神入化呢,要是没有你,我得多费多少银子。” “你少来,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努力赚钱,怎么都不给自己添置几件衣服?你留银子干啥?攒嫁妆啊。” 蒋熙禾翻翻白眼,“还嫁妆呢,我怎么能和你一样?我哥走时,我把家里的银子都给他带身上了,不赚钱,我怎么养活自己。” 柳棠目光飘远,半晌才回过神,埋头继续干活,嘴里却在感叹,“小禾,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身上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劲,单说李家这事,要是我,早就完蛋了。” 蒋熙禾笑,“这有什么?不过是名声臭了,可是名声这东西我不在乎,别人说我好,不代表我真的好,别人说我不好,也不代表我真的差,我做好自己就行了。” 柳棠思索半晌,了然,“你总能说些我从来都不敢想的话,熙风哥给你来信了吗?”柳棠问得自然,蒋熙禾没发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 “好着呢,这几日差不多就动身去京城了,我现在啊,什么都不想,只盼着哥哥平安,金榜题名。” “一定会的,熙风哥那么厉害,肯定能高中,将来啊,你就是状元妹妹。” 蒋熙禾哈哈大笑,“这话我爱听,所以你说,我能不努力赚钱吗?我想着哥哥回来那天,大摆一周流水席,管他什么人,只要道声喜,来吧,蒋熙禾好酒好菜款待。” 柳棠眉眼含笑,烛火的映照下,眼底也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到时来说亲的人肯定也不少,估计你这门槛都要被踩断了。” 蒋熙禾没留意柳棠眼底闪过一丝愁绪,转身把醒好的面团放到面板上,“今日顺利,你看这面醒得多好,你就等着吃全天下最好吃的糯米糕吧。” 柳棠抬起眼皮瞅了一眼,笑道,“你说吧,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 蒋熙禾指指柳棠手里的裙子,“女红啊,你手上干的,我就不会。” 柳棠呵呵笑,想起一事,“对了,新来的县令大人怎么样?我听绣坊的老板说,今日他们这些商户想见见县令,都被撵了回来,县令大人见都不见。” 提起裴之昭,蒋熙禾把捏好的一个面饼摁到面板上,叹口气,“那个人不好相处。” “啊?”柳棠秀眉蹙到一起,替蒋熙禾担心,“那你以后怎么办?” 蒋熙禾也有些愁,“之前都是齐县令照顾,我还能在衙门接点活,现在看,以后难了。” 柳棠听蒋熙禾这么说,眉头蹙得更紧。 蒋熙禾回头看到柳棠神色严峻,嫣然一笑,“不用担心,衙门这条路走不通,还有别的路,总不会让我饿死,我年轻力壮,干点什么不行?最差最差,我去布石街卖炊饼行不行?” 柳棠被蒋熙禾的乐观感染,继续埋头手里的针线,“所以说我最佩服你,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难不倒你,看你柔柔弱弱,哪里来的那股子蓬勃的劲头?” “我怎么不怕,柳棠,我怕烫。” 灶坑燃起的熊熊烈火将两个女孩的小脸照得通红,蒋熙禾把笼屉里的糯米糕一颗颗捡出来,边捡边吹手指,蒸腾的热气弥漫在灶台上。 两个人哈哈大笑。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蒋熙禾便听到有节奏的敲门声。 匆忙爬起床开门,蒋熙禾一愣,“韩······” 门前站着昨日跟在裴之昭身边,那个叫韩方的人。 怎么称呼他,蒋熙禾难住了。 “蒋状师,叫我韩大哥就成,将军有事,想请蒋状师过府一叙。” 蒋熙禾瞅了瞅韩方,他目光平静,举止有礼。 裴之昭找她? 蒋熙禾心里七上八下,她想从韩方的神态中分辨一二,可惜韩方一直面上带笑,看不出丝毫情绪。 “那我简单收拾下,韩大哥,你稍微等我一会?” 韩方客客气气,“将军一贯早起,我在军中也养成早起习惯,忘了时辰。”韩方这才看清蒋熙禾朦胧的睡眼,抬眼看了看天色,后知后觉现在这个时辰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我在这里等,蒋状师不必着急。”韩方恢复神色,态度诚恳。 蒋熙禾一个人住,并不方便让韩方进屋,也没多解释便点点头,“我很快的。” 蒋熙禾果然很快。 韩方以为女孩子出门描描画画,怎么也得一柱香时间,没想到他在巷子里没走完一个来回,蒋熙禾便走出院门。 小姑娘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有两层高,对韩方笑着道,“昨日我做了些点心,一个人也吃不完,拿去衙门给当差的兄弟们吃。” 韩方一愣,再看蒋熙禾双眸闪着光亮,抬手接过食盒,“蒋姑娘有心了,给我吧。” 韩方对她的称呼从蒋状师变成蒋姑娘,蒋熙禾的心有了着落,照这么看,裴之昭找她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走出几步,蒋熙禾试探着问,“韩大哥,裴大人这么早找我,有事?” 韩方这才明白蒋熙禾的担心,解释道,“将军初到平安县便遇到命案,想尽快了解情况,我也忘了时辰,蒋姑娘不必多心。” 嘴上说不多心,蒋熙禾一踏进县衙,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裴之昭一身黑色劲衣站在照壁前,平安县衙役高矮胖瘦排成一行站在裴之昭对面。 裴之昭黑着脸,声音不大,句句宛如沉钟,“今日当值的人,卯时还没上衙,今日不当值的人,遇到突发情况,一柱香时间也没有集结完毕。” 众人低下头。 蒋熙禾数数,平安县县衙二十五名衙役,除了看着方连庆的四人不在这里,还有两人没到。 蒋熙禾愣神的时候,平日里最喜欢扯皮的刘庆,衣服都没穿利索,急三火四从衙门外跑进来,气喘吁吁解释着,“裴大人,我拉肚子,来晚了。” 裴之昭冷着脸,等刘庆窜到队伍最左边,埋头整理衣着的时候,一脚踹上刘庆的腿弯。 刘庆毫无防备,一屁股摔到地上,嘴上哎哟着,忍不住冲裴之昭喊,“裴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第7章 心吓得砰砰跳 蒋熙禾的心吓得砰砰跳。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眼见刘庆被裴之昭踢得白了脸色,蒋熙禾紧张得手心出汗,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呆愣愣怵在原地。 “你没做什么?”裴之昭牵着嘴角,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掩藏不住狠戾,声音阴冷低沉,“那我问你,孟芳出事,方家报案当天,可是你当值?” 刘庆点头。 “你几时到方家?” 刘庆愣住,垂下头。 “长乐坊的早点可还好吃?还是你收了方家的银子才去处理公事?” 蒋熙禾的心提到嗓子眼。 她平日出入县衙,与这些衙役都非常熟悉,尤其刘庆。 刘庆除了轮值还管理招房,招房是平安县衙存放卷宗的地方,刘庆好偷懒,经常把整理卷宗的活扔给蒋熙禾,蒋熙禾做得比刘庆好,齐大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庆这个人嘴皮子利索,手脚却不干净,蒋熙禾早就知道,他平日出工瞅着机会,就会占百姓点便宜。 刘庆还好赌,他当值的时候常去长乐坊玩几手,蒋熙禾早有耳闻。 看今日这情形,八成刘庆刚从长乐坊跑回来,蒋熙禾替他捏把汗。 裴之昭走到刘庆跟前,刘庆已经吓得一句话不敢说。 “现在,你可知道我想干什么?”裴之昭冷冷俯视他。 刘庆埋头,脸涨成猪肝色。 裴之昭转身,冲着排成一行的衙役道,“从现在开始,白日当值的人必须卯时前到岗,不当值的人,随时待命,一柱香内必须集结完毕。” 裴之昭话音刚落,最后一名衙役匆匆赶到。 蒋熙禾替这些人感到难堪。 裴之昭黑脸瞪着最后到的人,眉头紧锁,那人已经吓得缩成一团,狠狠垂着头。 裴之昭压着怒气,环顾众人,“除了这些,以后每日申时全体操练一个时辰。” 众人应和。 “既然大家没异议,那么从今往后,不拿百姓银钱,不受百姓吃请,保证衙门有事随叫随到,做不到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了。”裴之昭说完,走到兵器架旁,拿起不同武器放到手上掂量着,再不言语。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离开。 蒋熙禾看到晨起的阳光照到平安县衙的檐角,随着日头升起,影子缓慢下移,光芒一点点将大地照亮。 裴之昭沐浴在晨光中,身型如青松般挺拔,他紧抿着嘴角,光洁的额头上随意飘落着几缕碎发,有一种破碎的力量感,黑色劲衣紧贴前胸,他挽着袖管,露出半截小臂,肌肉结实,青筋凸起,虽然瘦,身上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蒋熙禾垂下眼眸,手心出汗。 刘庆等了半晌,揉着小腿从地上爬起来,“裴大人,小的知道错了,请裴大人给小的一个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裴之昭垂眸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众人,“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从现在开始,大家好自为之。” 有了刚才这个插曲,蒋熙禾坐到裴之昭对面时,心还在突突跳。 他和她接触过的人全都不一样。 裴之昭还是穿着刚才那身黑衣,肃着脸,两个人中间只有角几,蒋熙禾一时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放。 韩方走进来,端进一壶茶,茶盘里还有一个小碟,里面放着蒋熙禾做的几块糯米糕。 “裴大人,这是蒋姑娘亲手做的。” 裴之昭没动,抬抬眼皮示意蒋熙禾自己倒茶,一手抚上眉心。 “裴大人尝尝?”蒋熙禾端起小碟,小心翼翼。 韩方转身出去,蒋熙禾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裴之昭没接话,也没拿小碟里的糯米糕,而是盯着蒋熙禾的眼睛,突然问,“你替孟家写状子,收了多少银子?”声音沉沉。 蒋熙禾心一颤,想起刚才刘庆的遭遇,可她这个情况不一样啊,蒋熙禾放下小碟,欠欠身子,实话实说,“我是状师,靠这吃饭,收了五两。” 裴之昭意味深长看了蒋熙禾一眼,昨日他在街角目睹了蒋熙禾收银子,她倒没撒谎。 “齐县令在的时候,你也做些师爷的工作?” “是。”既然提到这,蒋熙禾解释道,“我爹去世前是齐大人的师爷,他走后,齐大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一方面也为了照顾我,有些文书的活会让我帮忙做。” 裴之昭没言语,蒋熙禾试探着问,“裴大人,衙门的事我还算熟悉,以后有什么活,你也交待我做?” 裴之昭深深看了她一眼,蒋熙禾还穿着昨日那身水青色长裙,眼神清明,透着渴望,被他盯着,眼底有一丝恐慌,不过很快压抑住。 裴之昭看出她有点怕他。 想想韩方对她的调查,裴之昭没搭话,反倒问,“齐县令人怎么样?” 蒋熙禾斟酌着,“对我很照顾,衙门的事管理得也井井有条,百姓都夸。” 裴之昭冷笑一声,齐老头扔下一堆烂摊子给他,衙门的公差管理得如此散漫,这叫好? “你昨日替方连庆写了状子,现在说说吧。” 裴之昭依旧不咸不淡,蒋熙禾拿不准他的心思,想想才道,“孟芳前日死于家中,孟良知道后,来衙门告状,齐县令了解情况后,便把方连庆抓了。” 蒋熙禾等了片刻,见裴之昭没什么反应,继续道,“方家夫人找到我,说了案发经过,我见方连庆没有作案证据,便接了诉状,希望齐县令当堂放人。” “你觉得谁是凶手?” 这把蒋熙禾问住了,她清清嗓子,为难道,“裴大人,我是状师,只管用证据替人说话,至于抓凶手,那是捕快的事。”蒋熙禾说了几句便放松下来,刚才紧绷的身子明显挺得没那么直了,思绪也开始恢复常态。 裴之昭没想到小姑娘将他一军。 蒋熙禾感觉裴之昭身上的气压变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蒋熙禾懊悔,以后还得仰仗裴之昭,干嘛要逞一时口舌之快,惹他不高兴? 蒋熙禾估计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倒也彻底放松下来,反正也就这样了,蒋熙禾看到盘子里松软可口的糯米糕,摸摸叽里咕噜的肚子,伸手拿起一块塞到嘴里。 “裴大人不尝尝?我昨日新做的。”裴之昭淡淡地没理她,蒋熙禾呵呵笑了,“我打算好了,假如衙门没事做,我便去布石街开个档口,卖炊饼谋生倒也可以。” 一块糯米糕入口,蒋熙禾小嘴被塞得满满,糯米软烂,小姑娘幸福地眯起眼睛。 又一块糯米糕下肚,蒋熙禾抹抹嘴,开心地弯了眉眼,“裴大人叫我来,还有其他事?没事我回去了。”蒋熙禾站起身欲往外走。 “坐下。”裴之昭脱口而出,“我让你走了吗?”声音透着寒意。 蒋熙禾打了个哆嗦,看看渐渐升起的日头,疑惑地止住脚步,“裴大人还有事?” “大牢里还有两人,解决了你再走。” 蒋熙禾一拍脑门,懊恼地抬高声音,“哎呦我忘了,之前我和齐大人本打算这几日解决那两个人,没想到突发好多事,给耽误了。” 裴之昭好看的剑眉挑了挑,“齐县令只交待一切找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人?” “齐大人可讲了事情经过?”蒋熙禾觉得,假如齐大人交待清楚,裴之昭应该知道她的法子好用啊。 裴之昭冷眼,蒋熙禾知晓了,齐大人定是也没理解她的想法,所以没向裴之昭解释太多。 蒋熙禾笑眼弯弯,想到一个主意,“不知裴大人有没有时间,随我去个地方?” 第8章 好凶 蒋熙禾跟着裴之昭走出偏厅,一眼便看到韩方在给院中那棵柿子树浇水。 蒋熙禾高兴地走到树下,仰头看着柿子树遒劲的枝丫伸向天空,暖暖的春风吹拂着,有几处嫩绿的叶片争先恐后从光秃秃的枝干上冒出来。 “呀,好几天没见,发芽了。”蒋熙禾兴奋异常。 韩方笑道,“是啊,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柿子树,听齐县令说,这柿子树和蒋姑娘有些渊源。” 蒋熙禾心头涌上一丝回忆,“当年是我爹种下这棵树,寓意着平安县事事平安,事事如意。” 裴之昭的目光无意扫过,春日和风的树下,蒋熙禾歪着头看向嫩绿的叶片,嘴角带着笑,眼底闪着细碎的水光,像一幅恬静温柔的美人图。 韩方大手拍拍树干,承诺道,“齐县令走时,反复交待将军一定要善待这棵树,所以以后我来照顾它。” 蒋熙禾感激地看向韩方,“韩大哥心地善良,好人有好报。”声音不大,温润悦耳。 韩方刚想说,这些都是将军交待,还没开口,发现裴之昭沉着脸,已经大踏步朝衙门口走去。 “将军!”韩方收拾好准备同行,裴之昭头也没回,吐出三个字,“不必来。” 蒋熙禾瞅瞅裴之昭的背影,小手一指,冲着韩方挤挤眼睛,“好凶。” 韩方一愣,随之大笑。 蒋熙禾小跑追着裴之昭,回头交待韩方,“韩大哥,我带裴大人去个地方,很快就回来。” 蒋熙禾追上裴之昭,他已经走出府衙打算向右走,蒋熙禾急急喊住,“裴大人,这边。” 裴之昭脚步一顿,昂着头返回来向左走,蒋熙禾几步跟上,小声嘀咕,“裴大人也不知道去哪,怎么走这么快?” 小嘴撅起,脸蛋红润,裴之昭感觉她像是在撒娇,可他知道蒋熙禾不是,心底闪过一丝异样。 裴之昭面上没表情,也没开口,蒋熙禾紧紧跟在他身侧,不一会感觉两个人步伐的差距越来越大。 裴之昭比蒋熙禾高了大半个头,蒋熙禾必须仰着头,才能看清裴之昭细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的暗影。 蒋熙禾走在裴之昭身侧,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温暖的日头,她驱步跟随,嘴里直商量,“裴大人,你慢点,等等我。” 平时蒋熙禾出门靠步行,自诩体力和速度都不差,可是跟着裴之昭走这几步,蒋熙禾明显感觉力不从心,“裴大人,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不必着急。” 裴之昭仿佛没听见,一直大踏步地往前走,丝毫没想让步。 蒋熙禾在裴之昭身后直翻白眼,这人不光凶,心肠也不好,哪有和别人同行,走这么快的人? “蒋姑娘!” 蒋熙禾回头,街口卖包子的大婶喊她。 婶子摊位不大,刚蒸好的馒头和包子冒着热气放在手推车上。 “婶子忙呢?”蒋熙禾热络地回复。 “嗯,你这是上哪?吃没吃饭?拿几个包子路上吃?” 蒋熙禾推脱,“不用不用,我和裴大人出去办点事。” “呦,这就是咱们新来的县令大老爷?”包子大婶不由分说掀开笼屉,捡了五六个包子放在油纸里,“你看看我,见到县令大老爷都不知道打招呼,别嫌弃,包子你们拿去吃。” 婶子把包子递给裴之昭。 裴之昭没接。 蒋熙禾突然想起裴之昭早上刚训过话,任何时候都不受百姓吃请,这他要是接了包子,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蒋熙禾暗笑,她想瞧瞧这个高傲的裴县令要怎么处理这几个包子。 于是抱着膀,后退半步,笑意盈盈盯着裴之昭。 裴之昭冷着气压,翻翻衣兜,发现身上没带银子。 他看向蒋熙禾。 蒋熙禾在津津有味看热闹。 裴之昭的嘴角抿得更紧,气压更低了。 蒋熙禾后知后觉,领会裴之昭的意思是让她掏银子,这才赶紧伸手接过油纸包子,翻翻衣兜。 摊位上写着三个铜板五个包子,蒋熙禾道,“婶子,我和裴大人要去办事,拿着这么多包子也不好看,这样吧,这是三个铜板,我拿走两个包子,余下的包子,哪天裴大人路过,你再给裴大人好不好?” 婶子直摆手,“不用啊,我这包子不值钱,就是要饭的来,我也能给几个,怎么能要县令大人的钱。” 裴之昭一脸黑线,他不是要饭的。 蒋熙禾忍着笑,继续解释,“裴大人一身清廉,婶子可不能坏了规矩,婶子要是不拿这铜板,你让裴大人怎么办?婶子好意,裴大人肯定心领。” 蒋熙禾小嘴不停歇,句句是裴之昭所想,裴之昭淡淡看了她一眼,又默默移开目光。 “婶子,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我知道你家包子好吃,裴大人定然也爱吃,咱们常来常往可好?” 婶子心花怒放,这才高兴地接过三个铜板,“那我听你的,裴大人,我还欠你三个包子,我天天都在这摆摊,哪天你想吃,我直接给你送衙门去。” 裴之昭颌首。 蒋熙禾又顺了一张油纸,将两个包子分开放,一个递给给裴之昭,“裴大人,你尝尝。” 裴之昭再不好拒绝,伸手接过。 油纸不大,蒋熙禾怕掉紧握着,裴之昭接包子的手无意间擦过蒋熙禾的手背。 他的手热,她的手凉,柔若无骨,光滑似锦缎。 裴之昭埋下头。 “婶子,那我们走了。” 蒋熙禾什么都没察觉,咬了一口包子,食物散发的热气挡住蒋熙禾的眉眼,裴之昭听到一声长长的感叹,“嗯,太好吃了。”仿佛这是世间最好的美味。 裴之昭看看手里的包子,平平无奇。 蒋熙禾一个包子下肚,发现裴之昭的包子握在手里根本没动。 “裴大人,你怎么不尝尝?包子热着才好吃,我早起就来衙门,你不是也什么都没吃?” “不饿。”裴之昭又恢复了之前那个冷清的模样。 “不饿也得吃啊,人要吃饭肚子才会饱,吃饱了才不会觉得孤单。”蒋熙禾上下打量裴之昭,劝解道,“裴大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强壮才不吃饭?那就太错了。” 强壮这两个字从蒋熙禾嘴里说出来,裴之昭顿觉一股热浪从脚底窜出,心里麻酥酥,十分不适。 他从军六年,日常训练,上战场,身边都是男人,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同他说过话。 “再说,裴大人不吃包子,不但辜负了婶子的心意,还是一种浪费。”蒋熙禾话糙理不糙,“三个铜板不值钱,可是十个呢?一百个呢?积少成多。” 她看着裴之昭语重心长,“裴大人再想想,银子花起来像流水,到了月底裴大人肯定会发现,怎么什么都没做,银子却没了呢?” 蒋熙禾自顾自点点头,“我就是这样,所以说啊,银子要花到刀刃上,铜板也不能浪费,万一财神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一不高兴连铜板都不给你,铜板不理你,银子······” 裴之昭怕再不吃包子,蒋熙禾会一直说下去。 “肯定也不会理你!”蒋熙禾看到裴之昭一口咬向包子,笑了。 “你看吧,裴大人,是不是特别好吃?”蒋熙禾开心极了。 第9章 改日我还你 一盏茶时间,两个人来到七星街第四户人家。 蒋熙禾敲门,裴之昭挺直腰板,理理黑色劲衣的下角,他没想到蒋熙禾是带他来见人,晨起操练结束,衣服都没换,低头的瞬间,他看见蒋熙禾的绣鞋已经磨平了后跟。 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走出来,“蒋姑娘。” 妇人面露惊喜,看到后面的裴之昭个子高,面色冷,紧张地搓着衣角,拘谨地低下头,“这位是······” “杜姐姐,我来介绍,这是咱们新县令裴大人,齐大人已经卸任,过几日便会离开平安县。” 妇人显然吓了一跳,“那小米粒····” 蒋熙禾轻拍她的肩膀,“杜姐姐别急,我带裴大人过来见你,杜大哥马上就能回家。” 妇人眼圈红了,赶紧请两个人进屋。 蒋熙禾问,“这几日小米粒怎么样?” 说到孩子,妇人擦擦眼角,脸上挂起温柔的笑,“可乖了,早上刚和我出去送货,玩了一阵,这会吃完东西睡着了。” 蒋熙禾点头,压低声音,“那我们长话短说,你有什么想法也请直接告诉裴大人。” 裴之昭迈步院子,打量一番。 晾衣杆上是小孩子的衣物,洗得干干净净。 院子靠墙根一侧整整齐齐种了菜,菜苗已经隐隐冒出嫩芽。 种地的锄头,镐头立在院门后,一看主人就勤劳能干。 妇人听了蒋熙禾的话,看向裴之昭,急忙摆摆手,“感谢的话还来不及说,哪还有什么要求。” 三人坐定,蒋熙禾对裴之昭解释道,“裴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小米粒今年四岁,是杜姐姐的孩子,一年前被一个叫朱启的人拐走。” 想起往事,酸楚涌上妇人心头。 “现在杜大哥和朱启都被关在牢里,朱启被抓时,不承认他拐走了小米粒,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当年拐走了孩子,所以我便想出了这个办法,现在只等裴大人做最后决断。” 妇人抬起头,对蒋熙禾充满感激,“这事多亏了蒋姑娘,小禾,谢谢你替我写诉状,想办法。” 裴之昭询问地看向蒋熙禾,她的脸上难掩骄傲,“当时齐大人愁坏了,事情已经去了一年,去哪找证据?于是我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办法,不失为一个良策。” 妇人频频点头,眼底盛满了对蒋熙禾的感激。 “我这办法也简单,既然朱启坚信小米粒是他的孩子,那么在小米粒身处危险或者······需要更多银子时,考验他的时候就到了。” 裴之昭了然,蒋熙禾看着年纪不大,倒是能看透人心。 妇人顺着蒋熙禾的话说道,“所以按照计划,我只给相公送衣物和吃食,小米粒的事我一句也没提。” “嗯。”蒋熙禾继续向裴之昭解释,“朱启和杜大哥被投入大牢后,隔几日便有衙役向他们通报小米粒的情况,现在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是时候让朱启说出实话了。” “需要我怎么做?”这是蒋熙禾和裴之昭出行到现在,他说的第二句话。 蒋熙禾已经习惯了裴之昭的态度,他说出这话,肯定代表他支持她的决定。 蒋熙禾不自觉笑容更深, 妇人抬起头,激动道,“裴大人,我先谢谢你,蒋姑娘,也谢谢你,小米粒还是孩子,等她长大了,我一定告诉她,是你们救了她,也救了我们全家。” 妇人喜极而泣,蒋熙禾眼底也闪着泪花,“杜姐姐别见外,这一年你能熬过来,没放弃寻找小米粒,是你的爱打动了上天,你不容易,你才是最应该获得幸福的人。” 裴之昭看向蒋熙禾,她的脸蛋白皙透光,眼底清朗明亮,在暗淡的房间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蒋熙禾正好抬眼,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裴之昭微怔,默默移开目光。 蒋熙禾的心莫名跳快了半拍,裴之昭一直对她态度奇差,可刚才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些柔软的东西,蒋熙禾困惑,她把自己这种突发的感受定义为意外。 稳稳心神,蒋熙禾叮嘱道,“裴大人,我的计划就是这样,明日你召见朱启和杜大哥,只说小米粒身染恶疾,急需几百两银子治病,至于能不能治好,现在尚不清楚。” 裴之昭没拒绝,蒋熙禾就当他同意,“裴大人明日尽管发挥,情况说得越严重越好,朱启拐走小米粒后,并未善待他,至于他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按我朝律法,为部曲,流三千里。” 蒋熙禾声音轻透,毋庸置疑。 两个人走出杜家时,蒋熙禾被妇人叫住,妇人把手里的一个布包塞到蒋熙禾怀里。 “小禾,这阵子辛苦你了,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所以亲手纳了一双绣鞋,请你务必收下。” 蒋熙禾看着手里的布包,举棋不定。 妇人红了眼眶,“小米粒能回来,我们杜家一辈子都感激你,我没什么本事,绣工还过得去,小禾你一定别嫌弃。” 她早就发现蒋熙禾的绣鞋破了,妇人心里过意不去,打听到蒋熙禾一个人生活,于是连续几天赶工,终于能亲手将绣鞋送给蒋熙禾。 “既然这样,那我不客气了。”蒋熙禾拍拍妇人的后背,开心地接过布包,“这个礼物贵重,我很感激你。” 妇人怜惜地看了蒋熙禾半晌,“你长得美,看着柔柔弱弱,却帮了我天大的忙,我听说你一个人生活很不容易,以后有需要姐姐的地方,尽管说话。” 蒋熙禾除了觉得银子难赚,并没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妥,反倒是周围知道她境况的人,都同情她。 走出巷口,裴之昭忍不住问,“这案子你收了多少银子?” 蒋熙禾意外裴之昭居然主动开口,晃晃手里的布包,“一双绣鞋。” 捕捉到裴之昭眼底的一丝不解,蒋熙禾凑近身子,“怎么?裴大人不信?” 随着蒋熙禾靠近,一股馨香扑鼻而来。 裴之昭端起脸,抬脚大踏步朝前走。 蒋熙禾撵得急,一不留神,踩到了巷口挖出的一小堆淤泥里。 “哎呀。”蒋熙禾苦着脸,完了,绣鞋踩到泥里,鞋尖立即变得脏乎乎,蒋熙禾吓得捞起裙子,裙摆还是溅到了一些泥点点,“我的裙子啊。” 蒋熙禾崩溃,她不想花银子买新衣裙。 裴之昭没留意蒋熙禾的惨状,指着挖了一半的沟渠,问道,“这是什么?” 蒋熙禾嘟着嘴,满脸不愿意,“挖沟啊,平安县每年都要通沟渠,夏日雨水来了,才不至于淹掉这里。” 裴之昭蹙起眉,这时一只小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裴大人,三个铜板。” “什么?”裴之昭挑眉。 “事情办完了,我就不回衙门了,早上的包子钱请裴大人还给我,包子是大婶卖给大人的,至于我吃那个包子,改日我还给你。” 裴之昭,“·····” 蒋熙禾等了半响,后知后觉裴之昭是因为没带银子,才有她掏铜板买包子这个小插曲。 蒋熙禾讪笑,再不敢看裴之昭的眼睛,跑了···· 第10章 甜的 裴之昭迈进衙门,看见刘庆在兵器架旁整理兵器。 院子被他整理得干干静静。 刘庆发现裴之昭,一脸讨好,“裴大人回来了?可有事吩咐?” 裴之昭想想,问,“你是平安县人?” “回大人,小的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从没离开过。” “衙门出去到七星街,一路都是淤泥,你知道怎么回事?” 刘庆太知道了,放下手里的兵器,认真回答道,“每年这个季节城中开始疏通排水沟渠,今年也不例外。” 裴之昭不解,“都是些什么人在干活?” 刘庆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是州府派下来的人。” 裴之昭轻蹙眉,“县衙没人管这事?” “齐大人也管不着,每年都是人家直接来,也不通知咱们,干完就走。” 裴之昭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将军你回来了?有位姓安的状师在偏厅等着见将军,来了有一段时间。”韩方走过来低声汇报。 裴之昭走到韩方身边沉着声音,略有疑惑,“你去查查修沟渠的事,我刚才出去这一路,没看见正经干活的人,淤泥挖出来堆得到处都是,还有三个人放下手中的工具去了赌坊。” 韩方领命。 裴之昭又问,“姓安的是什么人?” 韩方摇头,“不清楚,只说是状师,要见将军。” 裴之昭迈开步往里走,偏厅开着门,一位身穿棕色锦缎,身材富态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 “裴大人?幸会幸会,小的叫安文,是名状师,平时也接点写文书的活,恕我冒昧,没送名帖,直接就来拜访。” 裴之昭沉着脸,手一指太师椅,示意他坐,自己则坐到上首。 安文走到门口,四下看看,关上门,走至刚才他坐的椅子旁,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木质食盒,呈到裴之昭面前,“裴大人,这是小的一点心意,裴大人尝尝,如果喜欢,小的再送。” 裴之昭莫名其妙,打开盒盖,食指挑开里面的红绸布,心下一惊。 一百两银子码得整整齐齐躺在那里。 “你这是何意?” 裴之昭没接食盒,安文顺势把食盒放到裴之昭脚边,“小的知道裴大人辛苦,这些年西北战况不好,大人难,现在来到平安县,裴大人理应好好歇歇,这些都是小的孝敬大人的。” 裴之昭盯着安文,他中等身高,脸颊有肉,堆满褶子,眼睛不大,笑起来眯成一道缝,闪着精光。 “你想要什么?” 裴之昭问得直接,安文心一颤,转念一想这一百两没白送,裴之昭是个聪明的,懂得马上回报他。 安文笑容更深,故作谦虚道,“咱们平安县衙一直没有师爷,小的想过来帮帮大人,只要裴大人收了小的,小的以后一定配合大人,尽心尽力。” 裴之昭眯起眼睛,“我听说······有个蒋熙禾!”裴之昭故意拉长声音。 安文撇撇嘴,眼底尽是不屑,“她一个黄毛丫头会些什么?那个人品行极差,昨日公堂上,她是不是丝毫不给齐大人脸面?裴大人,这样的人用不得。” “她人品不好?”裴之昭轻轻挑眉。 安文来了劲,“裴大人不知,她那个人有银子就赚,也不管对方什么情况,还有,我听说她昨日把未来婆婆都赶出了家门,裴大人想想,这是什么人品?” 安文没从裴之昭脸上看出任何变化,继续表白道,“裴大人,昨日好多人都看到了,那老太太离开她家时脸上都是泪,裴大人想想,这样的人怎么能继续出入衙门?” 裴之昭反问,“既然这样,之前齐县令在的时候,她怎么一直在县衙?” 安文啧啧嘴,“那小丫头伶牙俐齿,哄得齐大人开心,裴大人想想,一个小丫头能干什么?还不是花拳绣腿,做做样子。” 安文瞧着裴之昭的脸色,感觉新县令似乎并不反感他说的话,于是扬高嗓门,“裴大人就不一样了,大人带过兵,打过仗,识人认人,齐县令和大人比不了,比不了。” 裴之昭嘴角弯了一下,在安文看来,这些奉承的话裴之昭很受用。 于是安文上前一步,指指地上的食盒,“裴大人一定明白小的的意思,大人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咱们平安县有大人坐镇,肯定能越来越好,裴大人,你对小的还满意吗?” 裴之昭冷哼一声,从安文的角度,裴之昭嘴角弯了,好似露出笑容。 他更大胆了,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裴大人要了小的,以后大人吃穿用度,小的都包了,裴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裴之昭挤出两个字。 安文笑了,眼波从食盒上掠过,心底在想,看来自己这步棋走对了,果然没有人不喜欢银子。 “既然你也是状师,孟芳的案子知道吧,你怎么想?”裴之昭半天没说话,开口便问了这么一句。 安文显然没想到裴之昭会问这个问题,吭吭哧哧想了半天,“裴大人,孟芳家很有钱,方连喜在世时做着小本生意,买卖不错,方连庆呢?养个孩子,好吃懒做,人肯定是他杀的,昨日在公堂上,蒋熙禾简直是一派胡言。” 裴之昭点头,“证据呢?你拿证据说服我。” 安文一愣,揪揪下颌的胡须,“裴大人,若你信过小的,我出门就去找证据,裴大人大人以为如何?” 裴之昭:“那我静候佳音。” 安文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走出偏厅的时候,裴之昭发现他的脊背都挺直不少。 随着脚步声渐远,偏厅陷入安静。 从裴之昭的角度望出去,院中那棵柿子树遒劲的枝干伸向天空,让人心头涌上一股向上的力量。 裴之昭揉揉眉心,低头看到辰时韩方拿过来的那碟糯米糕。 蒋熙禾闭着眼睛享受美味的模样,突然出现在裴之昭的脑海。 绿色骨瓷小碟,两块糯米糕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裴之昭盯了半晌,伸手拿过一块放在嘴里。 甜的。 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裴之昭有一瞬间恍惚。 很好吃。 好似许久之前他记忆里的味道。 韩方走进来时,看见裴之昭低着头,一手拄着额头,闭着眼睛,茶几上的骨瓷小碟,空了。 韩方脚下一顿,糯米糕是蒋姑娘拿来的,刚才他出门的时候,明明记得还剩两块,将军不喜吃甜食,难道是刚才来拜访的安状师吃了? 韩方顿时对那个人没什么好印象。 第11章 这个热闹有人来吗 裴之昭听到动静,睁开眼睛。 韩方关切地问,“将军昨夜还是没休息好?” 裴之昭不想说,只道无妨。 “要不属下再去药堂抓些药?西北那个安眠的药方属下还留着呢。” 裴之昭摇头,药太苦,他实在难以下咽。 “可是将军这样熬着,身体不行啊。”韩方不善言辞,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裴之昭搓搓眼睛,“午后多操练一会,也许晚上能睡好,就这样吧。” 韩方心疼地不知如何应对,“将军,你要爱惜身体,我以为离开西北没有战事,将军的睡眠能好些。” 韩方有些担心,“将军是不是这几日太操劳了?” 裴之昭努努嘴,示意韩方不必再说,看看椅子下的食盒,“你猜那是什么?” 韩方好奇地拎起食盒掂了掂,“这是安状师拎过来的,是什么?” 裴之昭冷笑。 韩方打开盒子惊掉下巴,“这是······他想干什么?” 裴之昭搓搓眉心,嘲弄道,“他想进衙门做我的师爷。” 韩方愣在当场,他早知道有些地方买官卖官,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到西北战场上的血腥残暴,韩方不想看到他们舍命保护百姓,竟是这样的人为官。 韩方面露不快,对安文彻底没了好印象。 裴之昭沉声道,“你去把这些银子充入公户,做好账目,这几日定然还会有人拎着这些东西找我,我们攒一起,名单在衙门口公示,将来用到百姓头上,也算是这些乡绅为平安县做点贡献。” 韩方点头赞许,“将军这步棋高。” 裴之昭问,“孟芳的尸检结果还没出来?” “已经在催了,平安县这个仵作只道身体不适无法验尸,孟芳的尸体已经被齐县令送到州府,还得几日才能有消息。” 裴之昭蹙起眉,齐县令交待过,平安县只有一个仵作,有什么事经常找不到人。 好在这些年没什么凶杀案,这个仵作平日只知道喝酒,谁家生老病死出个死亡证明,混了这么多年,前一阵子得了眼疾,彻底不干活了。 裴之昭心微沉,仵作这个下九流的行当靠口口相传,根本没人愿意做,将来怎么办? 韩方想起刚才调查的事,对裴之昭道,“将军,刚才你交待我查的事,有点眉目,州府揽下了下边几县每年修沟渠的工程,干活的人都是随便找的,每年来每年修。” 裴之昭了然,“朝廷每年都会下拨抗洪修渠的银两,看来都被州府截流了。” “能截流官银,也不是一般人,将军要查下去吗?” 裴之昭斩钉截铁,“查,还有,从明日开始,你公开招募一些出生在平安县的年轻人,二十人左右,你亲自训练,之后的事,我自有安排。” 韩方领命出去。 裴之昭又叫住他,“你把大牢那两个人带过来。” 韩方的背影很快消失,裴之昭心底莫名有些波澜。 他刚才竟然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虽然时间很短,却让他享受了片刻的安宁。 眼睛瞟过茶几上的骨碟,裴之昭心底燃起一个疑问,平安县,真能带给他平安吗? ········ 蒋熙禾灰溜溜地与裴之昭分开,脸蛋还有些发热。 她清楚记得她伸手向裴之昭要三个铜板的场景。 裴之昭十分惊讶,惊讶得眼睛都比平日大了三分。 蒋熙禾笑了,能让那座万年冰山心里起些波澜,丰富一些表情,也是有趣的。 所以再想到那个画面,蒋熙禾只剩愉悦。 反复想几次,连同今日的阳光都变得格外温暖。 没什么事做,蒋熙禾抬脚拐进不远处的同福茶楼。 这是平安县最热闹的茶楼,只要交一个铜板听书,茶水免费,所以这个地方永远人满为患。 人们都喜欢在这歇脚听八卦,于是这里也成了平安县的消息中心。 蒋熙禾刚进茶馆,伙计便热情地端着茶壶跑过来,“蒋姑娘今日得闲?” 蒋熙禾掏出一个铜板塞到伙计手里,指指面前的茶碗,“老规矩,一口。” “得嘞您呐。”伙计知道蒋熙禾的习惯,她很少喝茶,不知是嫌弃茶水不好,还是本身就不爱喝,伙计并不纠结。 他知道蒋熙禾这么做,是因为面前得有一口茶水装装样子,倒满她又觉浪费,所以每次都是面前一个碗底。 “今日有什么好玩的事?”见人不多,蒋熙禾先和伙计搭话。 “新来的县令大人呗,听说尚未娶亲,咱们平安县的待嫁姑娘都开始排队了。” 蒋熙禾差点笑喷。 裴之昭那座冰山? 你说十句他连反应都没反应,这样的人能生活在一起? 得累死。 “都谁家的?” “响当当那几家呗,还能有谁。” 蒋熙禾不感兴趣,伙计也没继续说,蒋熙禾想想多了一份叮嘱,“之后有啥好玩的事你一定告诉我,说不定裴大人娶亲高兴,赏我们喜糖呢。” 其实蒋熙禾想说的是,说不定裴大人人逢喜事精神爽,能让她在衙门找点活呢。 一段书结束,蒋熙禾百无聊赖,刚想走,远远瞧见安文一脸喜色地走进来。 蒋熙禾又坐回去。 安文远远也看到蒋熙禾,进了茶馆直接坐到蒋熙禾对面,“咋了?齐大人离开平安县,蒋姑娘只能来茶馆打发时间?” 说着安文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到桌上,回头看了一圈,冲伙计一摆手,“来,今日大爷我高兴,请大家喝茶。” 蒋熙禾啧啧嘴,“安秀才,你确定没喝多?” 安文一脸傲娇,“喝多?哼,大爷我刚从县衙出来,将来,我就是平安县的师爷,咱跟着裴大人干,银子那不是大把大把?” 众人一听,七嘴八舌靠过来。 蒋熙禾一愣,她可不信裴之昭会让安文去县衙,可是安文说得有模有样,还拿出碎银子唬人。 这······ 蒋熙禾炸毛。 “我不信,聘书呢?”蒋熙禾咬着嘴唇,抬高声音。 “有也不给你看,从前齐大人罩着你,我看在老蒋状师的面子上,不和你一般见识,现在好了,风水轮流转。”安文得意极了,颌下那撮小胡子都跟着一颤一颤。 蒋熙禾冷哼一声,不痛快地质问,“你这个老秀才,你会写状子吗?你会整理卷宗吗?可不是会写几个字,谁都能做状师,谁都能做师爷!” 要是以往蒋熙禾喊安文老秀才,他肯定发飙。 今日不一样,安文刚在裴之昭面前贬低了蒋熙禾,裴大人应该信了,所以他现在心里特别舒坦,随意蒋熙禾怎么说。 “你呀,不是我说你,老大不小了,嫁人得了,一个姑娘整日抛头露面,多不好。”安文说到这里,故作姿态地诶呦一声,“天啊,我忘了,我听说李家想退亲,蒋姑娘,你这不是没人要了吗?” 茶馆里一片哄笑声。 安文高兴地把蒋熙禾面前的茶水一饮而进,嘲讽道,“你看看,茶水都舍不得喝,赶紧找人嫁了吧,不过李家退亲,蒋姑娘,你这名声不好,以后恐怕没人要啊。” 蒋熙禾胸膛燃起熊熊烈火,站起身,冷笑道,“老秀才,你就不怕师爷没当成,反倒进了大牢?在座各位,根据我朝律法,污蔑及散布流言者,杖二十,刚才大家都听到了,第一,李家没退亲,第二,我的茶水付了一个铜板,虽然钱不多,安秀才喝了我的茶水算什么?” 蒋熙禾立起眼睛,“要不咱们去找裴大人说道说道?大家见者有份,别的我不敢放言,让大家看看安秀才挨揍还是可以的,这个热闹,有人来吗?” 蒋熙禾水青色的长裙在春风的吹拂下鼓起一个花苞,宛如一颗蓬勃怒放的小草,遒劲的生长,无畏风雨。 安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辩解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等我破了孟芳的案子,看你还能怎么样?” “你破案?”蒋熙禾不屑。 “哼,裴大人答应我,只要找出凶手,我就是他的师爷,你等着吧。”安文甩袖而去。 第12章 用美色 安文气哼哼地走了,哄笑过后茶馆渐渐恢复平静。 蒋熙禾心里却泛起波澜。 安文说他破了案就能进县衙做事,她怎么不信呢? 裴之昭能给安文这样的承诺? 回想她与裴之昭这几次见面,那个人几乎不怎么说话,虽然冷着脸,身上倒是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蒋熙禾相信裴之昭的眼光。 就算他破案心切,也不至于把希望交给安文这种不靠谱的人吧。 那么安文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安文破案就能进县衙,那她呢? 假如她协助裴之昭破案,是不是能给他留个好印象,她也好像从前一样,在衙门揽点活? 蒋熙禾一拍大腿,懊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这点。 不过现在也不晚。 孟芳遇害才三日,裴之昭现在一筹莫展,只要她全心去寻找线索,不怕没希望。 一旦自己帮了大忙,是不是又有了机会赚银子? 蒋熙禾越想越高兴,沉思半晌,到隔壁酒铺拎了一壶烧酒,买了只烧鸡,奔着桥溪口而去。 平安县东高西低,蜿蜒的清水河临城而过,这也是每年夏季大雨,造成平安县内涝的原因。 清水河支流流经城西口,一座小桥临于河弯上。 桥溪口离西城门不远,风景秀丽,时间长了,逛街的,看景的,吃饭的,这里成了平安县第二热闹的商铺街。 蒋熙禾要找的人,此刻就靠在桥头的一棵柳树下,带着高颅帽,缩在竹椅里,垂着头手拄腮,闭着眼百无聊赖, 男人旁边杵着一根竹竿,白底黑字的帆布随风展开,上书:“知天机,问人事。” 蒋熙禾走近,打开酒壶塞子,直接放到男人的鼻孔下,浓郁的酒香溢出,男人瞬间睁开眼,“哪来的酱香酒?” 等到男人看清是蒋熙禾,咧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重新闭上眼,歪过身,不理蒋熙禾。 “干嘛?不喝?”蒋熙禾笑问。 “喝不起。” “请你的。” “受不起。” “徐半仙,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男人立起眼睛,“我怎么小家子气?我即将到手的姻缘就那么被你破坏了,我还小家子气?你别来,我惹不起。” 蒋熙禾笑嘻嘻地坐到男人旁边的问事椅上,解释道,“谁知道那天你在相亲,你说你四十好几了,从我认识你那天你就在这算卦摆摊,从没离开过,突然见到你在饭馆,又穿得人模狗样,我能不惊讶吗?” 男人冷哼。 “再说了,你匡人家姑娘,说什么家里有宅子,有店铺,我问你,店铺在哪?宅子在哪?就这三尺白布?城西破庙那处草房?” 男人使劲蹬了蒋熙禾一眼。 “老徐,你现在一个人多好?有什么烦恼吗?没事吹吹风,喝喝酒,喜欢耍,去四首坊玩几手,没人管你,没人朝你伸手要钱,你还想要什么?” 徐得禄瞧着蒋熙禾白皙的脸蛋,啧啧嘴,“你说你一个小丫头,怎么活得这么通透?” 蒋熙禾笑,“你这是没人给你讲道理,容易误入歧途,你说你娶了亲,有了儿,身上担子不重吗?不养儿,不养家?还能喝酒?还能在这晒太阳。” 徐半仙呲牙乐。 “对吧,你想想,我算是把你解救了,还是耽误了你的缘分?再说了,你窥探天机,没看看你这辈子的姻缘什么时候来?” 徐得禄不满地瞥瞥蒋熙禾,“天机不可泄,况且算卦者不能问天。” 蒋熙禾想翻白眼,调侃道,“其实我看出那个小娘子不适合你,在我看来,你得找个知冷知热把你放在心上的人,你说那天那个姑娘,图你啥?” 徐半仙故作姿态,逃避这个话题,“哼,你少管,你给我带了什么酒?” 蒋熙禾把酒壶递过去,再打开油纸袋放到卦摊上,徐得禄一手撕下鸡大腿,闷下一大口酒,开心地大笑,“有酒有肉,人生足矣。” 两口酒下肚,徐得禄用油手抹抹嘴,瞧了一眼蒋熙禾,“说吧,找我干啥?算姻缘?” 蒋熙禾白了他一眼。 “我早说过李家不是良配,怎么样?应验了吧?来,八字给我,让我窥探一下你的命格。” 徐得禄与蒋熙禾认识好多年,蒋熙禾的八字,徐得禄做梦都想知道,可惜小姑娘嘴严,从来没有透露过,徐得禄心痒痒。 蒋熙禾伸手假装包起烧鸡,作势要走,“拉倒吧,你要是给我算这个,我还是自己回家啃烧鸡。” “诶,别别别啊,我不说了,不过蒋熙禾你和我说实话,李家真要退亲?”徐得禄不太相信,“你怎么想?” “你都说不是良配了,我在乎什么?”蒋熙禾又坐回去。 “我?“徐得禄吭哧半晌,“我是觉得李承业配不上你。” “这话我爱听。”蒋熙禾笑容灿烂,随随便便这样坐在卦摊前,惹得不少人侧目。 徐得禄感叹,“你这小丫头嘴上不饶人,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李承业算个什么,简直瞎了狗眼。” 蒋熙禾开心,“不过李家这亲还没退,你都知道了?” 徐得禄得意地晃着脑袋,“你就说吧,平安县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所以我来找你啊。”蒋熙禾笑得狡黠。 徐得禄瞪起眼睛,“我就知道你有事,还给我买酒买烧鸡,没安好心。” “哪次没给你买?”蒋熙禾抢过酒壶,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问,“孟芳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徐得禄眼巴巴盯着酒壶,一口烧鸡闷在嘴里,半天顺过气来,“你想干啥?我知道你给方连庆写状子,没错啊,他应该不是凶手。” 蒋熙禾点点头,把酒重新放到徐得禄手里,“你看,我就知道你可以,徐半仙,我能不能进衙门,就靠你了。” “你想进县衙?”徐得禄眼镜瞪得铜铃大。 蒋熙禾秀气的眉毛瞬间拧到一起,“是啊,我想和从前一样,在衙门揽点活赚点银子,不过新来的裴大人似乎不好接近。” “用美色!”徐得禄斩钉截铁。 蒋熙禾作势要打,徐得禄紧紧搂住酒壶,笑得没头没脑,“我是提醒你,新来的县令大人可不是一般人,他和齐老头不一样,你想好了?” “这有什么?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赚银子而已,我会尽全力。”蒋熙禾想到裴之昭整日挂个冷脸,可她只要银子,那点冷脸算什么? 徐得禄缓缓道,“咱们新来的县令是赫赫有名的平西大将军,你知道吧?大将军!他十八岁从军,十九岁出征,驰骋沙场,西北你知不知道?异族屡屡进犯,听说裴将军带二十万兵马,用了五年时间踏平西北,现在异族臣服于我们,边境几十年战乱终于结束了,算算他今年也才二十四岁。” 徐得禄啧啧嘴,眼里都是敬佩。 “这些你都知道?”蒋熙禾震惊。 徐得禄白了蒋熙禾一眼,“我啥也不知道,你能来找我?” 蒋熙禾恢复笑容,“您老说得对,不说裴大人,咱俩先说说案子?” 徐得禄蹙起眉,“这两天我也在想,孟芳怎么就遇害了呢?” “你知道什么都说给我听听,咱们俩合计合计,说不定就找到线索了呢?”蒋熙禾凑近徐得禄,笑得很开心。 第13章 那就这样吧 未时,徐得禄喝光半壶酒,吃完一只烧鸡,眼皮子开始打架。 蒋熙禾离开桥溪口,走出一段路回头看,瞧见有位蒙着面纱,身着绫罗的姑娘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挂摊前。 徐得禄热情地睁开眼······ 蒋熙禾失笑,酒肉下肚,再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徐得禄肯定会小赚一笔。 回家这一路,蒋熙禾边走边想着刚才从徐得禄那里得来的消息,他知道的事情多,也很杂,中间还有徐得禄自己的分析,所以蒋熙禾要仔细筛检,到底哪些信息对自己有用。 日头有点热,蒋熙禾走着走着身上开始冒汗,才是春天,怎么暖暖的阳光竟让人生出一股烦躁? 怀着这样的心情,蒋熙禾走到永安巷巷口怔住了,她家门口站着一个人,竟是李承业。 蒋熙禾心底更加烦,他来退亲? 三个月不见,李承业清瘦很多,高高的个子看起来有些虚弱,常年不见太阳,他的脸色很苍白。 蒋熙禾上次与李承业见面还是上元节,想到上元节蒋熙禾便想起了哥哥,之前每年都是哥哥带着她玩,吃糖人,猜字谜,通常上元节那个早上,哥哥还会用竹子亲自给她做个小灯笼。 回忆起这些事,蒋熙禾眼底酸涩,掐断回忆,蒋熙禾看向李承业。 他穿着白色锦缎长袍。 这件衣服蒋熙禾记得很清楚,是李承业考中秀才那年,爹爹送给他的祝贺礼物。 爹说秀才要讲门面,把自己收拾好,别人才会高看一眼,从那以后,但凡重要场合,李承业定会穿这件衣服。 那么今日,他的要事就是退亲? “李公子来了。”蒋熙禾不咸不淡。 李承业看了蒋熙禾很长时间,小心翼翼,“小禾,你最近可好?”他有三个月没见到她,上次还是蒋熙风写信,指点他上元节带蒋熙禾出去逛逛,他们才有机会见面,不想上次一别,竟已数月。 蒋熙禾回望李承业,心情也很复杂。 她与李承业有婚约,她早把李承业当成她的家人,她未来的夫君,她要和这个人过一辈子。 可是,自从知道李母要退亲,她对李承业已经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她该恨他? 有恨,但也没那么强烈。 她喜欢他? 可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没有李承业的日子,她吃喝不误,每日想的就是怎么赚银子,李承业在她的生命里似有似无。 “老样子,李公子今日怎么有空?不用温书?”蒋熙禾叹口气,没话找话。 “一别有月,过来看看你。”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巷口,对话不温不火。 “熙风哥可好?”李承业问。 “嗯。”蒋熙禾答,扭头看向巷口的芙蓉树,枝干冒嫩芽,再过一段日子,芙蓉花就开了,小伞的花蕊像小手一样拖着绿叶,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前一阵子,熙风哥有空便会书信与我,让我抽空看看你,可我做的不好,温起书来什么都忘了,有时一日也吃不上一顿饭。” 蒋熙禾淡淡看向他,原来哥哥还叮嘱李承业照顾她,可他怎么做的呢?蒋熙禾有一丝寒心。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东跑西跑,也不得空。”蒋熙禾敷衍。 李承业缓缓上前一步。 蒋熙禾想起上元节两个人一起逛花灯,那天也是这样,李承业走在她身侧,时不时扭头看着她,每次他扭头,她都浅浅地冲他笑,她能看到暖暖的烛火中,他眼底盛着的淡淡温柔。 那一刻,蒋熙禾觉得和李承业过一辈子,就这么嫁给他,很美好。 可惜当日两个人没怎么说话,还没走出半条街,李承业便开始咳嗽,说是前几日染了风寒,还没好利索。 李承业把蒋熙禾送回家,转身离去,蒋熙禾一直站在家门口目送他离开,可惜李承业直到转过街角,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那晚蒋熙禾很失落。 她也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应该什么样,反正她觉得和李承业之间,缺了一些粘合的东西,至于那个东西是什么,蒋熙禾也说不清。 所以上元节睡了一觉起来,第二日她什么都忘了。 这一忘,李承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才觉得日子已经过了这么久。 李承业垂眸,清晰地看见蒋熙禾清澈的眼睛。 他第一眼见蒋熙禾,就喜欢这个姑娘,她美,美得与众不同,她身上有一种向上的力量,总是蓬勃着,让人燃起希望,可是······母亲不喜欢她。 良久,他道,“小禾,我听到一些风声,说是我娘要退亲,我向你保证,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我也不会同意。” 蒋熙禾的心猛地抽搐一下,看向李承业。 他苍白的脸因为激动泛起一点点红晕,双手在身侧紧紧握住,李承业个子高,因为瘦,更显孱弱。 李承业说出这句话,鼓了莫大的勇气,蒋熙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也没那么好了。 他抵不过李母的强势。 况且蒋熙禾已经想明白,现在不是李承业的问题,李母那样的家婆,蒋熙禾也不想要。 “是吗?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蒋熙禾故作惊讶,“李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李承业涨红了脸,“我娘昨日来过,她与孟家娘子在院子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所以今日趁她出门,我赶紧来找你。” 蒋熙禾明白了,“是我做得不好,孟家娘子让我帮忙写状子,我拒绝了。” 李承业犹犹豫豫,劝解道,“小禾,假如你不做状师呢?毕竟你是女孩子,总是这样出现在公堂之上,有辱斯文,状师,都是男人做的事。” 一股郁气冲上蒋熙禾胸膛。 她要生活啊,现在除了四十两银子,她一无所有。 蒋熙禾不客气道,“我爹除了资助你,也免了不少人的束修,有时我想,假如那些银子攒到现在,我也能衣食无忧吧。” 李承业张了几次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 蒋熙禾心口微涨,曾经眼底盛满的那些柔情,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李公子,假如你这次来就是说这些话,还是请回吧,学业要紧。”蒋熙禾压抑着情绪,声音不见起伏。 “小禾,我现在刻苦攻读,等明年通过乡试,可以入朝为官,到时我就可以养活你,你再等等我,前边那些伤人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蒋熙禾扭过头看那棵芙蓉树,不想让眼泪涌出来。 李承业还想说什么,蒋熙禾背过身,他盯着她的背影,感觉面前的女孩与上元节他熟悉的那个女孩有些不一样。 那时,她灵动,开心,温暖和幸福都写在脸上。 现在不同,女孩昂着头,挺着背,肩上似乎有千斤重担,与他疏离又陌生。 李承业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巷口,蒋熙禾的肚子不争气地叽里咕噜响起来。 一阵风将芙蓉树的树叶吹得沙沙响,她幡然醒悟,李承业在她面前站了一盏茶时间,既没问她饿不饿,也没问她渴不渴,三个月未见,他就这么空着手站在她家门口。 不知道她从哪来,也不问她要到哪去,他对她唯一的关心,便是让她放弃做状师。 可是李承业不想,不做状师,她靠什么生活? 蒋熙禾咽下那股酸涩的情绪,准备做午饭。 至于李承业,那就这样吧。 第14章 她在他的认知里是热闹的 平安县衙。 掌灯时分,裴之昭叫过刘庆。 自从被裴之昭训话,刘庆老老实实,听到裴之昭唤他,刘庆拎着一壶热水颠颠跑进书房。 “裴大人,您叫我?这是刚烧开的热水,要不要小的给大人沏壶茶?” 内堂烛火昏暗,裴之昭端坐在椅子上,手里的茶盅早就凉了,“不必。” 刘庆还是走上前,熟练地把茶盅斟满,才发现裴之昭地茶盅里并没有茶叶。 “裴大人,茶叶放在哪?” 裴之昭摇头,“没有茶叶。” 刘庆不解,“平安县茶庄无数,裴大人这里怎么能没有茶?等明日小的孝敬大人。” 裴之昭不想说太多,转开话题,“刘庆,你是掌管刑房的人,可是我刚才到招房看了,公文卷宗只整理出一部分,这是怎么回事?” 刘庆吓出一身冷汗,他把这些事交给蒋熙禾做,得空,他才好去长乐坊赌钱。 “我刚才问过其他人······”裴之昭端起茶盅,打开茶盖,袅袅升腾的水气在晦暗的房间里升起一道白烟。 刘庆扑腾跪下,“裴大人饶小的一次,小的不敢隐瞒,整理卷宗那个活小的干不来,这才央着蒋姑娘有空在这里帮忙。” 裴之昭沉下脸,语气生冷,“你哥哥因公殉职,齐大人收留你在衙门做事,这些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底气,而是不想让你母亲伤心。” 刘庆垂下头。 “你母亲身体不好,齐大人对你哥哥有愧,勉强让你顶替哥哥的位置在这里赚些俸禄,可你是怎么做的?” 刘庆给了自己一巴掌,“不瞒裴大人,小的控制不住。” 裴之昭眼望窗外,幽幽说道,“人没有做不到的事,只看你想不想做。” “裴大人,小的知道错了,从今日开始,小的再不赌钱,要是我做不到,请裴大人责罚。” “想想你哥哥,想想你母亲。”裴之昭语气沉重,眼底藏着一丝悲戚,刘庆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裴之昭转问道,“蒋熙禾替衙门做事,银钱怎么给?” 刘庆赶紧指指院中那棵柿子树,“那两棵树每年秋天能卖不少银子,虽是长在县衙,却是老蒋状师当年种的,齐大人表面将银子充入县衙,实际有事叫着蒋姑娘,银子就从那里出。” “应该从你俸禄里出。” 刘庆讪笑,“裴大人,小的以后不敢了,请裴大人留我继续在这做事。” 裴之昭见敲打差不多了,这才问,“孟芳出事那天,你说说。” 刘庆再不敢隐瞒,低声道,“那日是我当值,可是衙门没什么事,我手痒痒,下半夜便去长乐坊消磨一晚,方家家丁找到县衙,又去长乐坊喊我,我当时玩得正高兴,家丁怕耽误事,硬塞了几两碎银子给我。” 刘庆翻翻衣兜,掏出几粒铜板,“小的该死,那些碎银子都让我花了,只剩这些,我收了银子,便跟着家丁去了方家。” 裴之昭隐隐动怒,“假如不是家丁给银子,你是不是还不出工?” 刘庆将手里的铜板一股脑放到桌案上,“裴大人,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到方家时,当时是什么情况?”裴之昭将铜板收入袖中,问。 “方家乱成一团,邻居都来围观,咱们县的仵作生病了好长时间,根本不上工,我进屋看见方氏躺在床上,全是血,吓懵了,赶紧差人来衙门通知齐大人。” “当时方连庆和方家夫人的神情态度,你还记得吗?” “方家夫人一直站在院子里哭,方连庆倒还行,里外帮着忙乎。”刘庆想想,回答道。 “你第一次进入案发现场,有什么特别感觉?” 刘庆想起当时的场景,心有余悸,“没什么特别,我当时也很恐慌,咱们平安县虽大,几乎没有命案,这还是我当值第一次遇到死人。” “案发后的卷宗呢?”裴之昭找了很多地方,一直没找到。 刘庆摇头,“齐大人要离任,县衙乱七八糟,孟芳出事当日孟家就来哭诉,齐大人便抓了方连庆,昨日齐大人开堂,裴大人上任,好像卷宗还没人写。” 裴之昭揉揉眉心,尸检还没出来,现在只有方连庆与孟良的一面之词,连当值的刘庆都提供不了有力的线索。 裴之昭觉得做这个县令比带兵打仗难多了。 刘庆离开后,烛火燃灭。 裴之昭就这样坐在黑暗中想着这起命案,直到空荡荡的府衙外传来狗吠,裴之昭才站起身,再次点燃烛火。 一手摁着灯罩,一手擎着烛火,裴之昭走出内堂,来到招房。 这里是存放平安县卷宗的地方。 五排木质架子整整齐齐摆放在房间四壁和中间位置。 一进屋,一股浓郁的油墨和宣纸味道扑面而来。 裴之昭举起烛台,从第一面架子开始看。 今日午后他来过一次,还没看仔细,便被叫走处理其他事情,现在这个时间,招房一点声音都没有,打开的房门窜过一阵风,吹得最上面的卷纸哗哗响。 特别久远的卷宗已经发霉,裴之昭按照时间走到五年前。 这里摞着很多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纸张,有些被线绳勒得边缘已经破碎。 裴之昭将蜡烛靠近,才发现这里还压着今年的卷宗,上面落满灰尘。 将这半摞卷宗拿下来,灰尘飘落,裴之昭细长的指腹上全是黑灰,沙土飞扬,裴之昭屏住呼吸,还是被呛得咳嗽两声。 拿着这沓卷宗走到门口的桌子旁,裴之昭放下烛台,打开卷宗一张张翻阅。 半柱香时间过去,裴之昭心灰意冷。 这里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文件,时间顺序也是乱的,有前年的,有去年的,还有今年的,裴之昭要找的东西没找到,他再看向密密麻麻的木架子,有些失望。 今日平安县这些衙役,他都分别见过,五年前在这里任职的人只有刘庆哥哥,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 裴之昭的心有些疼。 远处传来巡更的几声锣响,宵禁时辰到了。 裴之昭借着烛火灰暗的光亮,走到今年的卷宗旁。 拿起最上面几页纸,秀丽整洁的蝇头小字落入眼帘。 这是一起邻居之间占用沟渠的纷争,内容很简单,处理也很得当,右下角写着记录人:蒋熙禾, 小姑娘的音容笑貌出现在裴之昭的脑海。 在裴之昭的认知里,那么伶俐的姑娘字体也应该像她那个人一样张扬,可惜他错了,蒋熙禾的字内敛隽秀。 想到蒋熙禾写这些东西时,埋着头,抿着嘴,认真记录,裴之昭莫名觉得违和。 她应是热闹的,愉快的,甚至有些吵闹。 第15章 裴大人首秀 第二日。 蒋熙禾直到坐在公堂上,还有些恍惚。 发生了什么? 她在哪? 辰时,韩方如上次那样,敲响她家的院门,告诉她今日裴大人要审朱启和小米粒的案子,让她一柱香后到县衙做文书记录。 蒋熙禾当时有点懵,裴大人让她做记录?这是给她开了一扇门,给她一个赚银子的机会? 蒋熙禾高高兴兴应承,一柱香时间不到,已经坐到了公堂之上。 这个位置她亲切,摸着熟悉的笔墨纸砚,蒋熙禾拍拍桌子,心里和这些老伙计打招呼:我又回来了。 蒋熙禾兴奋地左顾右盼,想向裴之昭说声感谢,一直没见到人。 直到裴之昭穿着暗红色的一品朝服从后堂进入,蒋熙禾看傻了眼。 裴之昭真好看。 身材挺拔高挑,一品朝服穿在身上,多了些威严和庄重,眉峰青蹙,眼如深潭,被他盯过的人,几乎都不敢与他对视。 暗红色朝服袖口轻微卷起,露出刚劲的手腕,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垂在身体两侧,他昂着头,抿着嘴角,不怒自威。 他身上还有一种属于男子的独特张力,让人在看过他之后,忍不住红了脸,想获得他的关注,他的垂怜。 蒋熙禾轻轻动动身子,收回目光,现在她是师爷,要庄重,怎么能对裴之昭生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呢? 裴之昭淡淡看了眼坐在他下首的蒋熙禾,小姑娘还是那身水青色衣裙,今日长发及腰,只用一根细带微微绑住,晨起的阳光斜照在小姑娘的脸上,她嘴角带着笑,俏皮而恬静。 早来这片刻功夫,她已经将笔墨准备好,端坐在那里,一副岁月静好。 裴之昭落座,示意衙役,“带人。” 这是新县令到任后第一次开堂,审的又是小米粒的案子,所以一早得到消息的百姓都跑过来凑热闹,此刻堂下聚集了很多人。 朱启和杜胜被带上来。 “堂下何人?”裴之昭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回荡在公堂之上,充满威严。 “朱启。” “杜胜。” “小米粒是何人?” 两位男人同时回答,“是小女。” 裴之昭冷哼一声,昨日他已经分别见过这两个人,现在不过是把昨日他了解的情况说给堂下围观的百姓听。 “杜胜,我先问你,本官打听过你的亲戚,邻居,你的孩子一年前失踪,小孩子一年时间变化很大,你怎么肯定小米粒是你的孩子?” 杜胜抬起头,“回大人,小米粒当年在家门口玩的时候,被人拐走,这一年,我们夫妻俩从未停止过寻找孩子,不光平安县,周边几个州府我们都走遍了······” “说重点。”裴之昭敲敲惊堂木。 杜胜喘口气,想起寻找孩子这一年遭受的痛苦,悲从心中来,“前一阵子,走帮的亲戚借宿城外,发现那个人家的孩子和小米粒很像,年岁也相仿,这才告诉我们去看看,这一看,那个孩子可不就是小米粒,是我的女儿啊。” “有何证据?” 杜胜光顾着哭,想想才答,“见过的人,都说我们长得像。” 裴之昭点头,冲着朱启抬抬下颌,“朱启,昨日我们应该谈得清清楚楚,本官需要再问你一遍吗?” 朱启垂着头,不言语。 “带李茂上堂。”裴之昭下令。 不一会,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头,颤颤悠悠跟在衙役身后走进来。 见到裴之昭,老头头都没敢抬,埋头跪下,“草民李茂,见过县令老爷。” 裴之昭,“李茂,本官问你,你要实话实说,捕快从你家中带走的孩子是谁家的?” 老头趴到地上,冲着裴之昭一直磕头,“小老头不能隐瞒,那个孩子····是朱启卖给我的。” 堂下一片哗然。 朱启挣扎着辩解,“裴大人,小米粒是我的孩子,我家穷,实在不能多养一张嘴,这才把孩子送人。” 裴之昭嗯了一声,“是送人还是卖女?” 朱启嗫嚅,声音极小,“老李头送了我三两银子,我不要他硬塞给我。” 裴之昭又问李老头,“我朝买卖孩子是重罪,你难道不知晓?” 李老头觉得冤,“回大人,当初朱启抱着孩子找到我,说是帮忙照看一二,一来二去,我和孩子有了感情,想着将来她给我养老也不错,朱启再来时,说孩子是他女儿,还拿来卖身契,我才给了他三两银子,那可是小老儿一生的积蓄。” 裴之昭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严厉地反驳他,转向朱启说道,“既然你说小米粒是你的孩子,那我现在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堂下三个人不约而同抬起头。 “官府待管小米粒这段期间,孩子身染恶疾,现在病情很重······”裴之昭故意拉长声音,余光瞟过蒋熙禾,小姑娘配合地面露焦急,向前探着身子。 裴之昭垂下眼角,声音悲戚,“本官问过大夫,如不及时救治,命不久矣。” 此话一出,堂下议论声喧嚣而起,好多百姓听到这个结果,一片唏嘘。 朱启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本官算过了,小米粒在府衙这段时间,共计支出十两文银,大夫治病至少五十两起,朱启,为了救你的孩子,你先出一百两吧。” 朱启跌坐到地上,口中推脱,“我没银子。” “没银子,孩子都不救?”裴之昭厉声问。 杜胜听到裴之昭说到小米粒病重,急得额头青筋凸起,跪在地上转身朝堂下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看了一圈无果,杜胜急急道,“裴大人,小的愿意出钱医治孩子,还请大老爷明示,孩子到底得了什么病,现在怎么样?” 裴之昭点点头,继续问朱启,“朱启,既然小米粒是你的孩子,你应该知道孩子的胎记长在什么地方,你说吧,是左臂还是右臂?” 朱启眨眨眼,眼睛叽里咕噜乱转,最后笃定道,“是右臂!” 杜胜反驳,“裴大人,小米粒身上没有胎记,小腿处倒是有颗黑痣。” “好!带孩子上堂!”裴之昭一声令下,刘庆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走进大堂。 小姑娘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拽着衙役的衣领,小辫子一翘一翘,特别可爱。 堂下百姓哗然,刚才县令大人不是说孩子病重了吗? 裴之昭看向堂下,一字一顿道,“小米粒的手臂根本没有胎记,杜胜说得对,孩子小腿处确实有颗黑痣,现在孩子是谁的?大家还不清楚吗?” 堂下响起掌声,有好事的百姓连声高呼,“裴大人断案如神,妙啊妙啊。” 裴之昭看向蒋熙禾,主意都是她出的,事情尘埃落定,小姑娘反倒淡然地握着毛笔在记录纸上一字一划地书写。 晨起的阳光斜照进平安县公堂,绵长幽亮,蒋熙禾一身水青色沐浴在晨光中,嘴角带着笑,清爽明朗。 裴之昭坐在公堂之上,心底淡淡升起一股温暖。 第16章 蒋熙禾有些本事 待众人喧闹渐停,裴之昭抬手敲响惊堂木,问蒋熙禾,“蒋状师,按我朝律法,略卖人口当处何罪?” 蒋熙禾浅浅看了一眼朱启,认真道,“略人者,谓设方略而取之,略卖人者,或为经略而卖之。”(参考唐朝《唐律疏议》) 裴之昭颌首,“请蒋状师再详细向在座各位解释解释。” 蒋熙禾接着道,“略卖人为奴婢者,杖一百,绞刑,为部曲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皆杖一百,徒三年,裴大人,朱启拐走小米粒卖给李老丈,应属第三种,杖一百,徒三年。” 朱启吓得大声狡辩,“裴大人,小的冤枉,小米粒确实是我的孩子,我只是忘了她身上的胎记,不能作数。” 裴之昭冷眼斜睨,“为人父母者,视孩子为珍宝,说到小米粒病重,你没有怜惜,而是松了一口气,换句话,即使小米粒是你的孩子,你用孩子换自己苟且,本官一样治你罪。” 裴之昭厉声扫过众人,“从今日起,平安县作奸犯科者,欺上瞒下者,本官一经查实,立斩。” “本官在此宣判,朱启拐卖小米粒一案属实,杖一百立即执行,徒三年,待卷宗送至州府复核,此间朱启押入大牢,不得探视,退堂!”裴之昭惊堂木一拍,公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心底一哆嗦。 蒋熙禾抬眸看向裴之昭,他周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之气,让人害怕,同时又让人心生敬畏,想到他驰骋西北战场,让边境百姓重享安乐生活,蒋熙禾的眼底,升起一缕崇敬。 只有这样的男子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吧。 ······ 内堂。 蒋熙禾整理好记录,拿着卷宗站在院子里,不停向裴之昭的书房里张望。 今日裴之昭唤她在县衙做文书记录,是允了她在衙门做事?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蒋熙禾想问清楚,同时向裴之昭说说客气话,表示感谢,拉近一下感情。 “蒋姑娘?你找将军?” 韩方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蒋熙禾吓了一跳。 见是韩方,蒋熙禾松口气,“是呢,裴大人叫我过来做事,我心里高兴想谢谢他,刚才公堂上的文书我写好了,想请裴大人过目。” 韩方手里拿着写好的一张四方宣纸,正打算往外走,蒋熙禾善谈,他便停下脚步,“我听将军说,今日审案这个主意是蒋姑娘出的,蒋姑娘真聪明。” 韩方很真诚,蒋熙禾更开心了,“今日我是神仙运气,韩大哥的赞美我收下了,这样我明日也高兴,后日也高兴,天天都高兴。” 两个人说笑着,安文跟在一名衙役身后,颠颠地走进来。 安文目光与蒋熙禾相遇,面露不快,看向韩方,却堆起笑容,“韩兄,忙着呢?” 蒋熙禾撇撇嘴,他怎么来了? “韩兄,裴大人可在?我有事禀报。”安文点头哈腰。 衙役不好意思地向韩方解释,“韩哥,这位爷只说有重要的事找裴大人,小的不敢拦······” “无事,下去吧。”韩方神色未变。 衙役走了,安文两步走到韩方跟前,一脸媚相,“韩兄,我有重要的事找裴大人,能否通融一下?” 没等韩方回答,书房门打开,裴之昭玉树临风地出现在门口。 “裴大人!”安文一个健步冲过去,“裴大人,孟芳的案子小的查出些眉目,想赶快告诉大人。” 安文距离裴之昭只有一步遥,压低声音问道,“裴大人,你答应过我,破了孟芳的案子让我进衙门,怎么今日却让蒋熙禾上了公堂?” 裴之昭高了安文半头,此刻脱下朝服,只穿了一件黑色锦袍,见到安文,裴之昭本没有好脸色,听他这么一问,黑眉拧成一个疙瘩,气压更低,“你教我做事?” 安文吓得差点坐到地上,“小的造次,小的不敢。” 裴之昭,“韩方,去把告示贴出去。” 韩方得令。 蒋熙禾耳朵好用,尽管安文压低声音,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安文不地道,当着她的面都敢编排她,事关她的未来,蒋熙禾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蒋熙禾抬高声音,脆生生道,“裴大人,孟芳的案子,我也有几句话想对大人说。” 裴之昭正为这件事苦恼,“既然这样,两位请进。” 安文因为刚才鲁莽心下懊悔,脚一慢,蒋熙禾先于他迈进屋,走到他身旁时,蒋熙禾还挑衅地冷言道,“安秀才,人要凭本事说话,背后诋毁人算什么能耐。” 安文气成猪肝脸,有些埋怨裴之昭,怎么收了银子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难道是银子给少了? 裴之昭回屋坐到上首,蒋熙禾一阵风抢夺了离他最近的位置,随风带过一丝馨香。 裴之昭看向安文,他耷拉着脑袋,坐在挨着门口的位置,嗫嚅着准备开口。 蒋熙禾翻着白眼,昂着头,像一只要战斗的小公鸡。 她虽吵闹,却也让人心情愉快。 裴之昭压了压眉角,问,“谁先说?” 蒋熙禾小手一伸,冲着安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安文故作谦让,“还是蒋状师先说。”其实他是留了一个心,蒋熙禾肯定说不出什么,一会儿他才能碾压她。 蒋熙禾笑着站起身,不客气道,“安秀才,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就不怕我知道的线索比你多,你再说不出什么,傻坐在这里?” 裴之昭挑了挑眉,小姑娘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 刚才公堂上她巧笑倩兮,对待杜家妇人和小米粒时体贴又暖心,这会知道有人诋毁她,丝毫不退让,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安文没吭声。 蒋熙禾看向裴之昭,收拢笑容严肃起来,“裴大人,昨日我也想了好多办法,问出些与案子相关的东西,想替裴大人分忧。” 这是实话,虽然蒋熙禾的目的是给裴之昭留个好印象,以后好赚银子。 蒋熙禾,“裴大人,入室命案有两个可能,为财为色,有些临时起意,有些预谋已久。” 单这一句话,裴之昭对蒋熙禾刮目相看。 蒋熙禾接着道,“孟芳遇害的确切时间我们现在不清楚,但从方连庆,方夫人,方府下人的口供我们可以知道,孟芳遇害在子时后,卯时前。” 裴之昭点头,这点他已经确认,还需仵作将验尸结果拿回来才能知道具体时间。 “这里有一个疑点,具方夫人供述,丫鬟发现孟芳遇害,她是第一个进入现场的人,当时门窗紧闭,卧房的门也是从里面反锁。”蒋熙禾歪着头,“裴大人,我想不明白,凶手行凶后如何逃走?” 这点裴之昭都不知道,他是打算验尸结果出来,他再找案件相关人逐一问话。 蒋熙禾自顾自摇头,继续道,“我听传言,孟芳死前曾遭受过侵犯,我替方连庆写过状子,他对孟芳没有觊觎之心,当然,单凭这点也不足矣说明问题。” 房间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的声音,蒋熙禾又道,“昨日,我见过方家小少爷方有才,从他口中也探得点东西。” “哦?”裴之昭尾音上挑,醇厚绵长。 没想到蒋熙禾有些本事,她居然比平安县捕快查出的东西还多。 第17章 裴大人不是闷葫芦 蒋熙禾瞧见裴之昭神色缓和,对她的态度与对安文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心里美,思路也更顺畅了,“裴大人,小孩子之间常常说些家里的事,往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孟芳无子,待方连庆的儿子方有才视如己出,她曾经说过,将来方有才所有需要钱财的地方,都由她出。” 裴之昭陷入沉思。 “方有才年方十岁,与孟芳兄长孟良的儿子孟小牛是学堂同窗,两个孩子关系特别好,孟芳提出想要过继孟小牛到她名下,方有才开心得不得了。” 安文旁听,忍不住汗颜,蒋熙禾都是从哪里打听来这些事? “裴大人,方连庆在方连喜死后,动了让孟芳改嫁的念头,按我朝律法,假如孟芳改嫁,方连喜的财产全都归方连庆所有,可惜孟芳拒绝改嫁,并发誓绝不再婚。” 裴之昭了然,这些话他前日与孟良交谈时,孟良说过。 “如果这个时候孟芳死了,方连庆有绝对的作案嫌疑,为了家产,他完全可以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可是在孟芳答应帮他养儿子后,他再动杀机,是不是有些牵强?” 安文马上不愿意了,“裴大人,我查出的东西和蒋熙禾不一样,孟芳遇害前想要过继弟弟家的孩子,就是那个孟小牛,方连庆怎么能愿意?他见钱眼开,眼见家产被别人拿走,他怎么能不急?” 蒋熙禾冷嘲,“安秀才查到一二,没查出三四,孟芳想过继孟小牛不假,可是你知不知道,孟芳答应方连庆,两个孩子一起养,弱冠之前,每年收租的银子足够两个孩子花销,至于她的家产,到两个孩子二十岁时平均分配。” 安文愣在当场,他是把方连庆当作凶手调查,假如这样的话,方连庆的杀人动机确实不充分。 但是安文不想输给蒋熙禾,他狡辩道,“可是案发当日,方连庆去铁匠铺打了一把刀,午时与旁人喝酒还抱怨孟芳为人小气,他怎么就不能一时兴起杀人?” 蒋熙禾懒得理他,怼道,“方连庆那把刀是早前方夫人预定的,方连庆只是去拿,还有最重要一点,方连庆不喜孟芳,为何要侵犯她?” 安文哼哧一下,话到嘴边没说出来什么,反倒言语攻击,“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什么话都说!” 蒋熙禾被安文气到了,声音都抬高了八分,“我喜欢,我愿意,你管得着吗?安秀才?” 安文还想说,发现裴之昭眼神能杀人,立马闭了嘴。 蒋熙禾看向裴之昭,“裴大人,假如方连庆一时兴起,作案必露马脚,可是据当日围观百姓讲,事发时方连庆慌作一团,对捕快的提问也颠三倒四说不清楚,当时捕快仔细搜过,方家刀斧不但数目全对,上面也毫无血迹。” 裴之昭很震惊,蒋熙禾竟然调查得如此细致,和她比起来,他这个县令的查案进度可落后许多。 “蒋姑娘出手不凡。”裴之昭声音低沉,尾音拖长,自带一股蛊惑,蒋熙禾转怒为喜,懒得理安文,盈盈露出笑容,“谢裴大人夸奖。” 安文不甘心败在下风,后悔让蒋熙禾先说话。 “所以,裴大人,从作案时间,作案手段,我排除方连庆,替他写诉状时,我还知道一件事。” 其实这个消息,蒋熙禾是从徐得禄那里得来的,可她不能说,只好把功劳全部算到自己头上,“方连喜死后,孟芳热衷于各种夫人聚会,今日喝茶,明日赏花,忙得很,她那个人喜欢穿金戴银,所以在夫人们的嘴巴里,她并不是什么纯良之人。” 裴之昭不懂妇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直接问,“这话什么意思?” 蒋熙禾理理鬓角的碎发,轻轻歪着头,“也就是说钱财外漏,容易惹祸上身。” 房间里落针可闻,安文再也无话可说。 ······ 安文离开后,蒋熙禾听韩方说州府今日会把孟芳的尸检结果送过来,找个浇树的借口赖着没走。 一会帮韩方送个口信,一会跟着他理理兵器库。 蒋熙禾笑得很真诚,“韩大哥,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 韩方可不敢,直摆手,“我怎么能让蒋姑娘干这干那。” 蒋熙禾不管,裴之昭吩咐韩方传话,她去传,裴之昭交待韩方送公文,她去送。 裴之昭瞧见蒋熙禾小蝴蝶一样忙来忙去,只是掀掀眼皮,并没说什么。 很快到晌午,韩方问蒋熙禾要不要在衙门吃饭。 这等省银子的好事,蒋熙禾怎么能拒绝? 于是爽快答应,趋步跟着韩方来到小厨房。 知道裴之昭尚未娶妻,蒋熙禾也没想到裴之昭的后宅如此冷清。 蒋熙禾站在厨房门口看向裴之昭的院子,感叹道,“裴大人人冷,住的地方也冷。” 韩方被她逗笑了,“谁说我们将军冷?” “我啊,韩大哥,我不瞒你,昨日我带着裴大人去杜姐姐家,我算算,裴大人一共能和我说两句话,还是嗯,哼。”蒋熙禾撇撇嘴,“我很好奇,韩大哥如何与裴大人相处?不觉得着急吗?有话快说啊,快点快点,别像一个闷葫芦。” 韩方哈哈大笑,“我们将军可不是闷葫芦。” 韩方说着,边起热油锅,葱花爆香,厨房里瞬间飘散出香味,蒋熙禾猛吸鼻子,夸赞道,“哇,韩大哥还有这手艺。” 韩方得了夸奖,干得更起劲,“我是西北人,这是西北有名的牛肉拉面,不瞒蒋姑娘,我只会做这一道面,也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吃腻。” 蒋熙禾震惊,“裴大人天天吃面条?” 韩方挠头,“在西北时军中有伙食,我跟着将军从西北回来,也没怎么在家吃饭,如今到了平安县,算是安定下来,这几日事情多,我想着过几日替将军找个厨娘。”韩方认真看向蒋熙禾,“对了,蒋姑娘是本地人,可有好的厨娘介绍给我?” 蒋熙禾眨眨眼。 “将军吃东西简单,从前行军打仗都是有什么吃什么,将军从来不挑,我想着如今安定了,给将军好好调养调养。” “你看我怎么样?” 韩方一愣,“蒋姑娘会做饭?”在韩方的认知里,蒋熙禾这种小姑娘都是被父母养在手心,身旁有丫鬟伺候。 蒋熙禾想想,看看厨房的食材,从桌案下拿出一只煮好的白条鸡,“来吧,调料帮我准备一些,我给裴大人做个凉拌口水鸡,配上你的面条,保证裴大人说好。” 蒋熙禾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方法接近裴之昭,她可以走怀柔路线,先吊住裴之昭的胃,以后在县衙找活,肯定能轻而易举。 韩方意外地杵在一旁,“没想到蒋姑娘还有这本事。” 蒋熙禾一边切着鸡腿一边问,“韩大哥你忘了,我昨日拿了糯米糕过来,裴大人吃了吗?” 韩方恍然,“对啊,我忘了这一茬,提起这事有点对不住你,糯米糕放在桌上,正巧安文来找将军,全让他吃了。” 蒋熙禾杏目圆睁,一刀砍进案板,“这个讨厌鬼,看我哪天用银子讨回来。” 厨房外,裴之昭正回后院拿东西,听到蒋熙禾和韩方的对话,哑然止步······ 第18章 此事再议 一盏茶时间,韩方拎着食盒走进裴之昭处理公事的小议事厅。 “将军,吃饭了。” 裴之昭净手,缓缓走到茶几旁。 韩方端出面条和口水鸡,“将军,这是蒋姑娘亲手做的,你尝尝。” 裴之昭垂眸,鲜嫩的鸡肉被切成薄片,花生粒,芝麻,辣椒油均匀泼洒在上面,隐隐飘着花椒香。 裴之昭对食物一直不太挑剔,行军打仗更是吃饱就行,眼前的牛肉面他吃了至少三年,说腻? 好像除了这个,他也没想过吃别的。 一筷子伸向骨碟,一块鸡肉入口,味蕾觉醒,挺好吃。 韩方在一旁观察裴之昭的神色,开口问,“过几日我想给将军找个厨娘,我只会做面条,对不住将军,我见蒋姑娘手艺还行,不如让她先来帮忙?” 裴之昭放下筷子,擦擦嘴,“我听说蒋姑娘有婚约在身,此事再议。” 等韩方把这个消息转达给蒋熙禾,小姑娘一下子涨红了脸,“裴大人怎么知道?” “想不到蒋姑娘都要成亲了。”韩方心里很遗憾, 他初到平安县,蒋熙禾是他打交道最多的人,他很喜欢这个小姑娘,机灵懂事人又开朗,平安县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事,韩方愿意看见她时不时出现在衙门,仿佛沉闷天空中的一抹亮色。 一想到她有婚约,不久后要嫁人,韩方心底不自觉升起一份失落。 蒋熙禾和韩方各怀心事,分别坐在柿子树下的竹椅上端着碗,沉默着自顾自吃面。 “厨娘的事,我有合适的人选。”过了一会,蒋熙禾先打破僵局。 韩方有些尴尬,赶紧应承,“是什么样的人?” “赵婶,我家邻居,人特别好,做东西也好吃,赵婶经营她家的早点摊子,每日卯时开始辰时结束,白日一般接些零碎的针线活,给裴大人做饭,她应该没问题。” “可以啊,时间刚刚好。” “不过赵婶来衙门做早餐有些匆忙,来回跑这段时间会耽误她摊位的生意。” “这简单,我每日卯时前起床操练,可以先去摊子把将军的早餐拿回来,也省的人家往这跑这趟,她有摊子,早餐样式肯定也丰盛,再说,将军吃东西不多,也不挑剔。” “那我回去和赵婶说说。”能为赵婶揽下这活,蒋熙禾心里挺高兴,刚才她因为婚约失掉机会的那点不愉快也慢慢散开。 “谢谢蒋姑娘,你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我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真没想好能去哪找这个合适的厨娘。” 蒋熙禾欣然一笑,“赵婶女儿叫柳棠,是我最好的朋友,柳大叔去世早,这些年赵婶不容易,不但照顾柳棠,连我也一并养着。” 韩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蒋姑娘家里的情况,只知道蒋姑娘有个哥哥,老蒋状师去年走了。” 蒋熙禾幽幽看向远处,“我娘长什么样,我早就不记得了,我现在啊,只盼着哥哥一举高中,我呢?多攒点银子,将来我陪着哥哥,照顾我的小侄儿······” 韩方失笑,“蒋姑娘要嫁人的,即使你愿意,你婆家也不会同意啊。” 韩方是开玩笑,没想到蒋熙禾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埋头猛吸了一大口面条。 韩方后知后觉,他打算私下查查,看看与蒋熙禾结亲的人家,是个什么样的家风。 裴之昭倚在窗口,手里端着一本书,书页还停留在一盏茶前,窗外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落进入他的耳畔。 裴之昭抬起头,透过窗棂一角看到蒋熙禾垂着头,筷子在面碗里搅来搅去,她的嘴边沾了一滴面汤,白皙的脸蛋泛着丝红晕。 小姑娘咬着下唇,心情不好。 难得见到她这么生动的表情,裴之昭自己都没察觉,他的嘴角极低程度地弯了弯。 面条没吃完,刘庆手里拿着一个纸袋急匆匆跑进来,“韩大哥,裴大人在吗?州府快马送来文书,说是孟芳的尸检结果。” 蒋熙禾腾地站起身,刚才堵心的不快瞬间消失。 她有正事要做。 眼巴巴看着韩方接过纸袋,蒋熙禾趋步跟在韩方身后,走进小议事厅。 只要裴之昭不撵,她就不走。 裴之昭拿起裁纸刀,蒋熙禾发现他的手指欣长,紧致结实,指腹有茧却不粗砺,虎口处有一道暗色的刀疤,许是之前伤过。 蒋熙禾深深看了裴之昭一眼。 他垂着头,认真翻阅不厚的几张纸。 半晌抬头,蒋熙禾与他目光交汇。 眸色沉沉,蒋熙禾无法分辨他眼中的意思。 “你能看懂?”裴之昭问。 “跟着爹爹和齐大人学过皮毛。”蒋熙禾赶紧表白,希望这是裴之昭接纳了她的意思。 裴之昭将几张纸递给她。 蒋熙禾压制内心的激动,认真看起来。 第一页,初步认定,死者女,年龄20-30岁之间,尸检颜面肿胀,嘴唇发绀,眼角出血,暗紫红色尸斑,流涎,内脏淤血,食指,中指指甲破损,内有皮屑。 第二页,画着一幅仰面的女子画像,仵作在左下腹处标注一处刀伤,写明创口外翻,死亡时间丑时到寅时之间。 第三页,有仵作提供的尸检意见:窒息而亡,下腹刀刺伤,死前被奸污。 蒋熙禾合上卷宗。 韩方在一旁默默接过,裴之昭道,“说说吧。” 蒋熙禾清清嗓子,其实平安县重案极少,爹爹在世时,喜欢翻翻洗冤录之类的书看,蒋熙禾耳熏目染,也知道些大概。 “裴大人,尸检结果与我们之前了解的情况差不多,丑时到寅时正是百姓深睡的时候,我感觉凶手早有预谋,孟芳窒息而亡,说明凶手抱着必杀她的决心,不过掐她又刺伤她,我想不明白。” 蒋熙禾挺直腰板,声音清透明朗,额前的几缕碎发随着她的气息起伏而飘动,身后有一抹光,从裴之昭的角度看,画面很美。 裴之昭垂眸,“孟芳死前被玷污,凶手是怕弄出声音,先捂死她,随后行凶,这也符合她下腹创口外翻,说明凶手行刺这一刀时,孟芳已亡。” 蒋熙禾倒吸口气,“凶手太残忍了。” 裴之昭肃眉,“凶手不但残忍且胆大心细,所以不可能是方连庆,只是这尸检结果太简单了。”裴之昭眉头蹙起,“寥寥几笔,再复杂的命案恐怕很难提供更多的线索。” 蒋熙禾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她可以学学验尸,念头一起,便如野草般疯长。 蒋熙禾快速斟酌,她完全可以,有些东西爹爹教过她,家里也有这方面的书,她可以多看。 再不济,她可以去州府跟着仵作学,将来学成,裴之昭需要她,她才能多赚点银子。 心里这么想,有了动力,蒋熙禾嘴角挂上一抹笑。 裴之昭恍神,这片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蒋熙禾怎么一下子眼中有了光芒? 第19章 心里美 韩方看过尸检结果,将三张纸还给裴之昭,问,“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裴之昭:“方家人我都要见见。” 韩方出去办事,蒋熙禾磨磨蹭蹭也没走,她弄出很大声音暗示裴之昭她在招房整理档案。 裴之昭没制止,蒋熙禾自认,他是默许了她在衙门逗留。 蒋熙禾无心整理档案,时不时抬头向裴之昭所在的议事厅张望。 方府的人都来了,丫鬟家丁算一起差不多十几口人,规规矩矩站在回廊等着裴之昭问话。 申时,方府的人走了,蒋熙禾瞥见孟家的人又被韩方请来,甚至十岁的孟小牛都在其中。 日暮西垂,蒋熙禾在招房鬼鬼祟祟待了半天,卷宗没整理多少,对裴之昭倒是很钦佩。 方家人走的时候安安静静,裴之昭没让人继续盯着方连庆,他的嫌疑,已经彻底排除。 孟家人也没吵闹,孟良与前日在公堂上完全不同,他垂着头,与裴之昭告别时,蒋熙禾只隐隐听到一句:“拜托裴大人了,请一定抓住凶手。” 蒋熙禾想,裴之昭查案可能有他自己的手段,如齐大人猜测,他说不定已经有了方向。 蒋熙禾很好奇,裴之昭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受这个念头驱使,蒋熙禾缓步靠近议事厅,越过窗户伸头向里张望,裴之昭垂着眼眸正在写东西。 蒋熙禾犹豫着要不要进,裴之昭清冷的声音响起:“一下午,整理多少卷宗?” 蒋熙禾笑嘻嘻,哪敢实话实话,趁机溜进房间:“裴大人,怎么样?案子有眉目吗?” 蒋熙禾瞥见茶几上中午那碗面条还放在那,面已经坨成一团,口水鸡下了半盘。 裴之昭放下笔,深深看了一眼蒋熙禾,小姑娘脸上挂着笑,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很机灵也很急切。 “午时前与安秀才讲案子,你知道很多细节,那些都是你自己查出来的?” 蒋熙禾语一滞,“没,我只找了孟小牛和方有才,有些细节是桥溪口的徐半仙告诉我的。”那会当着安文的面,蒋熙禾不想说实话,现在只有裴之昭,她不想骗他。 裴之昭侧目,小姑娘认识的人还挺杂。 蒋熙禾瞧见裴之昭面色微闪,并不像生气的样子,解释道:“徐半仙在桥溪口摆个算卦摊,有四五年时间,平安县的人喜欢问事,徐半仙知道很多。” 裴之昭眸色微沉,小姑娘知道走捷径,很聪明,他打算有机会也见见这个徐半仙。 “裴大人?”蒋熙禾见他没说话,轻轻唤了一声。 “孟芳遇害,首饰和值钱的物件都不见了,具方家丫鬟回忆,第一眼进入案发现场,卧室里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入室抢劫?”蒋熙禾面露喜色,这与她之前的想法一样,“可是,裴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方府当晚大门紧闭,孟芳房间的门窗也从里面紧锁,凶手如何进出?难道会飞不成?可是飞也得从窗户飞啊。” 裴之昭目光沉沉,刚才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蒋熙禾一提问,他忽然灵光一闪:房顶。 这么想着,裴之昭有了主意,西北战事紧张时,深入敌营刺探军情的事他没少做,裴之昭升起去案发现场看看的念头。 蒋熙禾感觉裴之昭有了想法,但是他不说,她只好自己想。 还能有什么办法在门窗紧锁的情况下出入房间? 门不行走窗,窗不行走洞,孟芳的房间里有地洞肯定说不通,那就是······? 蒋熙禾大喜,“裴大人,凶手能不能走房顶?咱们平安县的房子很多都是平瓦房,很容易藏人。” 裴之昭心一滞,她是真聪明。 “对了,我想起来了。”蒋熙禾声音都有些颤抖,“方府前一阵修缮瓦顶,还与修沟渠的人因为淤泥的事吵了起来,当时我也在场,后来纠纷解决,方府停工了一段时间,能不能是孟芳那个院子房顶有缺口,方便了凶手行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蒋熙禾想想,“半月前。” 这时韩方敲门走进来,冲蒋熙禾笑笑,并未说话。 裴之昭看出门道,轻声道,“无妨。” 蒋熙禾面露喜色,她看出韩方有事汇报,既然裴之昭没想瞒她,侧面说明他对她有信任。 蒋熙禾心里美。 韩方道,“将军,孟府丢失的珠宝式样画师已经画好,兄弟们拿着分发给各大典行,看看有没有消息。” 裴之昭点头,“各大钱庄也不能忽视,凶手一下子拿了这么多银子,要么换成银票,要么存进钱庄。” 蒋熙禾在一旁认真听,不过心里不抱希望,案发已经过去三天,万一凶手变卖了首饰,跑了呢? “将军,假如凶手行凶后离开平安县,那我们怎么办?”韩方不安地问出了蒋熙禾想问的问题。 裴之昭也想到这点,“那还真棘手,不过从孟芳遇害的情况看,凶手应该还是熟悉她的人,我们暂且相信凶手并未离开。” “熟人?”韩方与蒋熙禾同时震惊地提问。 裴之昭解释,“孟芳除了妇人之间的聚会,与其他人并无交集,即使有交集也没到致命的仇恨,她与方连庆之间无非是财产的归属问题,我问过孟家,最近两家人已经把孩子的事说清楚,并无大冲突,我倾向孟芳在外露财,被凶手盯上,惹来杀身之祸。” 韩方不解,“那孟良为什么在公堂上还坚决指认方连庆杀人?” 蒋熙禾笑道,“韩大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孟良那个人精于算计,假如齐县令是个糊涂官,方连庆入狱,他一方面可以拿到方家赔偿,他的儿子孟小牛还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孟芳的遗产。” “要是方连庆没杀人呢?”韩方仍旧不解,“况且孟小牛还没过继呢!” “那就更没事了,方连庆抓不抓,与孟良没什么关系,与银子可有关系。”蒋熙禾向韩方解释,“孟芳想要过继孟小牛,周围邻居全都知道,假如方连庆被认定为凶手,孟良只需在公堂提一句,按我朝律法,孟芳的钱财,孟小牛不得全部也是大多数,韩大哥说,孟良还有什么理由不告方连庆?” 韩方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孟良,钻到了钱眼里,连亲妹妹都不放过。”接着又表扬蒋熙禾,“蒋姑娘才思敏捷,熟读律法,怪不得能做状师。” 蒋熙禾晃晃头,颇有深意感慨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皆为定数。” 裴之昭眼底盛满赞许,目光在蒋熙禾身上停留很久,可惜蒋熙禾没发现。 她一门心思想着助裴之昭一臂之力,长长久久地跟着他赚银子。 第20章 夜探方府 听到裴之昭的下一步计划是夜探方府,蒋熙禾瞪大了眼睛,继而表示赞同,她努力为自己争取机会,“裴大人,你刚到平安县,街路不熟悉,晚点我带路?” “不必。”裴之昭拒绝。 “裴大人,你不知道方府位置,即使知道,你也未必熟悉方府附近那些小巷,裴大人想夜里去,肯定要避开方家人,路上遇到巡更还好说,假如遇到街坊邻居,裴大人打算怎么说?” 裴之昭语气一顿,“实话实说。” 蒋熙禾摇头,“裴大人去查案,当然名正言顺,可是夜探,就少了一些正经的理由,街坊不一定全都认识你,万一喊捉贼,裴大人能应付吗?” 裴之昭语凝,他确实没把握,百姓不是敌人,不能采取强硬手段。 “裴大人,你带着我,有利无弊,我这张脸,平安县百姓没有不认识的,被人认出来,我有把握保住大人。” 裴之昭有些心动,他其实并不需要她的帮忙,但是蒋熙禾有她的道理,他现在是县令,不是在西北刺探敌情的大将军。 几次接触,小姑娘伶牙俐齿,还很机灵。 见裴之昭神色松动,蒋熙禾趁热打铁,“况且,这案子我都清楚,裴大人的查案方向我也知晓,一旦裴大人查出什么东西,我们现场就可以商量,我会尽全力帮大人,大人有什么事,也尽管吩咐我去做。” 韩方一旁听得急切,看看蒋熙禾,又看看裴之昭,心里不知怎么冒出这样的念头,蒋姑娘有婚约在身,可惜了,要是她能和将军发展一段感情,那该多好? ······ 蒋熙禾为了丑时的约定,回家后没敢深睡,换了一身深色粗布衣服,头发高高挽到脑后,迷迷糊糊躺到子时三刻。 敲门声响,蒋熙禾一骨碌爬起来,眼神瞬间清明,还藏着兴奋。 裴之昭和韩方穿着黑衣站在院外,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蒋熙禾低声道,“裴大人,我们走。” 按照约定,韩方在这里等她们回来。 夜色寒凉,却不冷人,知道蒋熙禾一个人住,韩方坚持在院子里等,蒋熙禾也没谦让,前面带路,她和裴之昭奔着方家而去。 一柱香时间,两个人来到方府的院墙外。 与裴之昭预想的一样,街路冷冷清清,墙外的榕树下只有月光将两个人的眼睛照亮,远处有犬吠,百姓此刻都在熟睡中。 “裴大人,我刚才去方家问过,孟芳的房间就在院墙后第二间,大人打算怎么办?” 小姑娘凑近了说话,抬着头,与裴之昭靠得很近,呼出的气体吹在裴之昭下颌,痒痒的。 裴之昭手抵唇,假咳,拉开与蒋熙禾的距离,“你能上去?”他指指院墙。 “能,只需大人拉我一把。”蒋熙禾换了深色长裤,衣襟下摆扎到腰间,纤腰盈盈一握,裴之昭移开目光。 蒋熙禾示意裴之昭先爬墙,随后,她一脚蹬上树杈,距离方府墙头只有一臂之遥。 裴之昭停在墙头,回首拉住蒋熙禾的手腕,用力,小姑娘轻飘飘地站到了他身边。 “裴大人真厉害。”蒋熙禾刚才只觉袖口一紧,人已经站到墙头。 手腕上的力量消失,蒋熙禾理理袖口,知道要上房顶,她晚上特意穿了长衣,干净利落,所以刚刚裴之昭握住的只是她盖着衣服的手腕。 两个人并未有肢体接触,蒋熙禾很满意。 裴之昭松开手,蒋熙禾手腕很细,站到墙头的瞬间,他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夜色如水,裴之昭心如明月。 蒋熙禾站到墙头,看得清楚,手一指,轻声道,“裴大人,就是那里。” 出事的房间已经被官府用麻绳围起来,裴之昭一眼瞅清那个院子。 蒋熙禾跟着裴之昭沿着墙头走,不费力气便顺利走到孟芳的院墙边。 蒋熙禾感触,“等案子破了,我得提醒方家,这院墙难道是专门为了行窃之人而修?” 裴之昭也觉意外,凶手当日行凶,假如是这个路线,进出不费吹灰之力。 院墙走到头,距离孟芳卧室的屋檐只有一步,裴之昭跨过去,刚想伸手,蒋熙禾已经灵巧的爬过来,“不必裴大人费心,我可以。” 蒋熙禾努力表现,看现在的进展,拿下裴之昭,指日可待。 小姑娘撅着腚,没费什么力气,爬上房顶后还拍拍衣角松口气。 裴之昭心底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黑暗掩饰住他的神色,裴之昭猫着身子,靠近出事房间的屋顶。 蒋熙禾跟在他身后,嘴里还在小声指挥,“裴大人别走远,再前点,再前点,行了,孟芳的房间差不多就在那里。” 蒋熙禾压着声音,像在夜色中呢喃,好听且温暖。 裴之昭停了脚步,发现他脚下最中间的瓦片有些松动,回头看看蒋熙禾,小姑娘抿着小嘴,只有晶亮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 见裴之昭突然不动,蒋熙禾掩饰不住激动,“裴大人,有发现?” 裴之昭手一指,“这几块瓦片好像被移动过。” “太好了,裴大人,我们没白来。”小姑娘的开心都写在脸上。 裴之昭也很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没急着移走瓦片,而是左右仔细看起来,蒋熙禾一下子明白了,“裴大人,我不过去破坏现场,你看仔细。” 和聪明人在一起,果然不用多费话,裴之昭借着月光仔细搜起来。 突然,他在六七块瓦片之外发现了一块已经干涸的泥块,再看其他处,并无发现,裴之昭趴下身子,整个人横在屋顶。 头部贴着移动最厉害的那块瓦片,再回头,结成泥块的位置正在他小腿处。 他对凶手的身高大概有了判定,凶手应该比他矮大半个头。 裴之昭心底有了思量,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将泥块包好递给蒋熙禾,“你先拿好,这可能是证物。” 蒋熙禾不敢怠慢,塞进袖口,庆幸自己穿了一件袖兜深的衣服。 裴之昭趴在那里,蒋熙禾慢慢凑过去,蒋熙禾爬到裴之昭旁边时,他已经移开第四块瓦片,房顶出现一个大洞,蒋熙禾从边缘看下去,孟芳的床正在斜下方。 “裴大人,我们猜对了。” 裴之昭手上停止搬瓦片,他认真打量房梁的高度,瓦片下面是屋脊,房梁交错,其实不用凶手身手多么敏捷,只要趁屋里人熟睡时,凶手像现在这样将瓦片移开足够宽度,一个成年男子跳进房间,完全没有问题。 裴之昭抬头,月光洒到蒋熙禾脸上,小姑娘正努力向房间里面看,她低着头,额前碎发挡住眉眼,红嘟嘟的嘴唇紧紧咬着,小鼻头翘起,沉浸在思绪中。 蒋熙禾看了半晌,心里了然,“裴大人······”抬眼,目光与裴之昭交汇。 月光洒在他身上,清冷孤傲,他鼻梁很高,双眸深邃,却和平时看起来不太一样,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也能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瞪大的眼睛。 蒋熙禾心跳快了几下,脸上一点点泛起热度。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近在咫尺的对方,愣住了······ 第21章 好像他人还行 第二日,蒋熙禾还在睡梦中,敲门声响起,柳棠一声又一声催促着,“小禾,你是不是还没起来?快点,齐大人的马车马上就出城了,你赶紧起来送行。” 蒋熙禾腾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揉揉眼睛,“你等我,马上。” 穿衣,擦脸,漱口,蒋熙禾打开房门,柳棠递过一个包子,一个茶叶蛋。 蒋熙禾靠在柳棠肩上,笑呵呵,“说吧,怎么谢你?” 柳棠嗔怪,“银子,不多要,十两!” 蒋熙禾夸张地瞪眼,“十两?你这个小丫头狮子大开口,还了得?将来谁敢娶你这个恶婆娘?”说着一手搔弄柳棠肋侧的软肉,吓得柳棠双手抱住自己,在院子里闪躲。 闹了半晌,蒋熙禾想起来,“对了,我昨日在县衙替赵婶揽下了给裴大人做饭的活,你看怎么样?早饭不用管,韩大哥会到摊子来拿,赵婶只做午饭和晚饭。” 柳棠止住脚步,面露担忧,“你不是说裴县令不好相处?” 蒋熙禾一时语凝,她眼前猛然出现昨晚月下裴之昭那个眼神,她说不清,好像他那个人也没那么严肃。 蒋熙禾斟酌着语言,道,“昨日小米粒的案子开堂,我去县衙做了文书记录,孟芳的案子现在有进展,我也一直都在现场。” 蒋熙禾没法说她对裴之昭的印象其实有点变了,好像他人还行。 “这样吧,柳棠,我肯定不能害赵婶,你把情况和婶子说说,让她自己去县衙看看,感觉行她就做,不行就说身体不允许,拒了,你看怎么样?” 柳棠同意,“这样好,你知道做饭不像别的活,我担心裴县令口味挑剔,我娘不好干。” 蒋熙禾点头,“你知道韩大哥为什么给裴大人找厨娘吗?” 柳棠侧目。 “因为韩大哥不会做别的,裴大人吃了好几年面条。” 柳棠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蒋熙禾包子下肚,空出手,替柳棠合上下颌,“也没那么夸张,但我猜,至少一天一顿,所以我感觉,以赵婶的手艺,绝对能让裴大人味蕾生花。” 柳棠逗笑了,“你怎么样?前几日还说要在衙门找活,看你这么高兴,找到了?还替我娘揽了活。” 蒋熙禾其实也说不准裴之昭的想法,他没拒绝她,可也没直说让她在衙门待着。 “走吧,先送齐大人,反正我现在努力赚钱,有好事肯定也想着你们娘俩。” 柳棠挽住蒋熙禾的胳膊,“行,我这辈子就跟住你了,你可别想甩了我。” “行啊,小柳娘子,不如今晚你就从了大爷我吧·····”蒋熙禾歪头握住柳棠的下颌,柳棠羞红脸,嗔笑打落蒋熙禾的爪子,“蒋熙禾,你不学好!” 蒋熙禾跑开,水青色的长裙鼓起一个花苞,笑声回荡在春风中,柳枝都跟着笑弯了腰。 蒋熙禾和柳棠赶到城门,正巧看到老齐县令和送行的人一一告别,蒋熙禾挤到人前。 齐县令一眼看到她,高兴地招手,“小禾。” 蒋熙禾瞧见齐县令旁边的马车上有一坛酒,酒缸上贴着大红封,上书祥泰楼。 “酒送到了?”蒋熙禾问,正是她前几日在祥泰楼订的那坛女儿红。 齐老头非常高兴,“让你费心了,祥泰楼的二东家回来了,听说这坛酒是你订的,特别给我拿了一坛五年陈酿,小禾,我这是捡到大便宜啦。” 老头因为一坛酒乐得心里开了花。 蒋熙禾却因听到二东家这三个字,脸上呈现了惊喜,“谢启元回来了?” 齐老头点头,附在她耳边,“小禾,李家若是退婚,也不是坏事,我看谢家公子人不错,对你好像也很特别,假如有可能,你考虑考虑。” 蒋熙禾假愠,“老头,你别瞎说。” 老齐头笑呵呵,“那我不说了,你保重,以后有什么好消息,一定通知我,我必须得喝喜酒。” “好消息肯定有,等我哥金榜题名,少不了敬你一大碗酒。” “好好好!” 众人寒暄,老齐头驾车驶离平安镇。 蒋熙禾目送他走远,心底升起一股失落。 再抬头看天,春天的云朵总是大团大团的簇在一起,天很蓝,日头很暖,沐浴在阳光中,身上升起一丝热浪。 与柳棠告别,蒋熙禾转身去祥泰楼。 谢启元回来了,她要去看看。 刚才齐老头的话浮现在脑海中,蒋熙禾摇摇头,她与谢启元之间绝对不可能,她们只是朋友,不会逾越半步。 还没到祥泰楼,蒋熙禾止住脚步,谢启元一身红衣,怀里捧着一个白色骨瓷碗远远站祥泰楼门口瞧着她。 她与谢启元从小就认识,长大后,谢启元与哥哥蒋熙风一起在爹爹的湘竹学堂就读,哥哥一路考取功名,谢启元学到半路回家帮忙打理生意,最近几年,谢启元与蒋熙禾反倒走得近了。 蒋熙禾跑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谢启元嘴角含笑,摇头,“我正打算去找你,刚走出来,就瞧见你埋着头,一脸心事,怎么,不开心?” “哪有,看到你什么心事都没了。”蒋熙禾理正心情,心虚地看向谢启元怀里的骨瓷碗,她不能承认,刚才她正是想着他。 “送给你。”谢启元道,“我这次跟着马帮跑到了南边,那里冬天居然不下雪,这条鱼就是我们无意间在湖里捞的。” “给我?”蒋熙禾兴奋地两眼放光,盯着瓷碗里游来游去的鱼。 小鱼通体红色,尾鳍和肚子几乎贴到一起, 蒋熙禾有点担心,小心翼翼地问,“你真送给我?我能照顾好吗?” 谢启元只是微笑。 蒋熙禾微微蹙起眉,“还是算了吧,你把鱼送给我,万一鱼死了,我会凭添伤心。” 谢启元解释,“商船走水路,无意中钓到这条鱼,我想着新鲜玩意,送你玩玩,风哥不在家,没事你看着小鱼有点意思,死了就死了,不必放在心上。” 蒋熙禾隐隐露出笑容。 “蒋状师!”是韩方唤他的声音。 蒋熙禾回头,看到韩方和裴之昭正从不远处的首饰铺子走出来,韩方看见她,高兴地挥手。 蒋熙禾把目光转向裴之昭,他穿着一身黑色锦袍,冷着脸,看起来不太高兴。 第22章 养着玩 “裴大人,韩大哥。”蒋熙禾冲两人招招手,同时向他们介绍谢启元,“这是祥泰楼的谢公子,这间酒楼的小掌柜。” 谢启元嘟哝,“掌柜就掌柜呗,还小掌柜。” 裴之昭冷冷扫了谢启元一眼,走至他近前,向他怀里的骨瓷碗里一瞟,轻飘飘说了一句,“鹦鹉鱼?谢公子好雅兴。” 谢启元得知这是新来的裴县令,面上堆笑,“裴大人见多识广,这鱼拿回来,还无人认得,我打算送给小禾,让她养着玩。” 蒋熙禾笑颜如花。 小禾两个字从谢启元嘴里说出来,裴之昭莫名不喜,他转向蒋熙禾,“这鱼生在南海之滨,平安县气候和水土不适合它生活,它很快就会死掉。” 谢启元无所谓,安慰蒋熙禾,“没事,死了就死了,一条鱼而已。” 裴之昭抬眉,“说得倒轻巧,这也是一条生命,死了就死了?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蒋熙禾愣住。 谢启元急忙闪开一步,“裴大人是不是还有公事要处理?你先忙,改日我定登门拜访。”说完冲蒋熙禾挤挤眼睛,“小禾,我们走。” 蒋熙禾不想。 她瞧见裴之昭和韩方刚从对面的首饰铺子里出来,他们肯定在查案,昨夜她与裴之昭夜探方府,已经查出凶手进出方府的作案路线。 心里惦记案子,蒋熙禾对谢启元道,“裴大人在查案,或许需要我,你先忙,回头我去找你。” 谢启元捧着骨瓷碗没动,裴之昭抬脚就走。 蒋熙禾左右看看,跟上裴之昭,回头冲谢启元摆摆手,嘴上做着口型,“你先回去。” 谢启元身量很高,一身大红色的上好锦缎长袍衬得他在人群中扎眼又清隽。 谢启元这次跑帮差不多走了一年多,面貌上不见太大变化,举止更成熟。 蒋熙禾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可此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现阶段她需要给裴之昭留个好印象。 蒋熙禾跟在裴之昭身后,他垂着眉眼,气压低。 蒋熙禾心底不免翻着白眼,这个裴大人还真是喜怒无常,昨日她还觉得拿下裴之昭指日可待,今日他又变得高高在上,尤其刚才那些话,什么草菅人命,鱼能和人比吗? 再说了,要是裴之昭真这么想,他还吃不吃鱼? 这般想了,蒋熙禾心生一计,中午不如炖条鱼,到时候看看这个冷面裴大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裴之昭臭着脸,蒋熙禾也懒得理他,凑到韩方身边低声问,“韩大哥,刚才你和裴大人去首饰铺,查出什么?” 韩方低声告诉蒋熙禾,“昨日兄弟们把方府丢失的珠钗样式分发到各个铺子,今晨这家首饰铺子的老板差人来报,前日有人来询价,我和将军过来看看。” “有线索?” 韩方点头,“询价的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不过首饰铺子不是典当行,那个男人只是来问价。” “具体特征呢?” “掌柜描述很模糊,样貌上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孟芳遇害第二日。” 蒋熙禾想想,“裴大人到任那日?” 三个人很快返回衙门,蒋熙禾发现衙门口的告示版前围了好多人,瞅瞅韩方,他笑而不语抬脚迈进府衙,蒋熙禾好奇地挤到人群最前面。 看到内容,蒋熙禾乐了。 告示上的字迹不太规整,好在一板一眼,最上面的人名是安庆,后面写捐银一百两。 再向下看,还有五个人,都是平安县出了名的乡绅,后面捐银的数目不一。 蒋熙禾知道安庆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怎么能想到给县衙捐银子?再看其他几个人,都是趋炎附势之人。 想起前日安庆在茶馆口出狂言,说什么裴大人要他在县衙做事就会收他做师爷,蒋熙禾一下子明白了,这银子应该是他向裴之昭示好,走歪路的钱。 想到安庆的好算盘被裴之昭公之于众,蒋熙禾捂嘴笑,裴之昭这法子是真绝! 既堵了嘴,又给世人提个醒。 嘴里哼着曲儿,蒋熙禾脚步轻快迈进县衙,发现大堂回廊处站着三十多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个人她认识,住在她家前面巷子里的牛壮。 “你怎么来了?”蒋熙禾凑过去,感觉自己精力不够用,自裴之昭上任以来,县衙每天都有大事发生。 牛壮见到蒋熙禾很高兴,“你还在县衙做事?” “没有,有事才过来。”蒋熙禾也不知道如何定义她现在的身份。 “那你肯定认识裴县令,我们这些后生被招募来衙门做事,具体干啥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看来的人这么多,却只要二十人,你能不能在裴大人跟前帮我说说话?” 蒋熙禾摇头,“这我帮不上忙,不过你要是真被选中,我倒可以帮你打个招呼,让裴大人好好训练你。” 牛壮一愣,挠挠头。 蒋熙禾迈步进内院,看到韩方从裴之昭的房间走出来,拐上回廊,他没看到她。 蒋熙禾迈进议事厅。 裴之昭正低头书写文案,听到声音也没抬头。 蒋熙禾轻唤,“裴大人,有什么事我能做?你尽管吩咐。” 裴之昭笔一顿,抬眉,盯了蒋熙禾半晌,道,“我想抓住凶手,你有什么办法?” 蒋熙禾一愣,“凶手锁定了?” 裴之昭放下笔,沉吟片刻,“小米粒的案子,你有不同于寻常人的想法,省力好用,我们昨晚夜探方府,你还记得我发现的泥块吗?” 蒋熙禾点头,她宝贝似地护了一路,没想到真是破案的关键线索。 “与城中沟渠排出的淤泥一致。” 蒋熙禾恍然大悟,也有不解,“裴大人,我不明白,泥块是凶手身上的?” 裴之昭点头。 “可是也不对啊,裴大人还记得那日我们去小米粒家,我脚上也踩了淤泥,如今平安县到处都在排淤泥,什么人都有可能沾上,怎么能知道谁是凶手?这么找人岂不相当于大海捞针?” 裴之昭眉眼沉沉,小姑娘一点就透。 “起早我去过方府,在房顶发现不止那一处有泥块,凶手匍匐的区域,都有细碎的泥沙。” 蒋熙禾怔住,“这么说,凶手是最近在平安县修沟渠的人?” 裴之昭看向蒋熙禾,递过一个名单,“这是刚刚得到的线索,这次来平安县修沟渠的人共有八十多,你有没有办法快速从这中间揪出凶手?” 蒋熙禾看向裴之昭,他的神色跟刚才在街口完全不一样,那时他黑着一张脸,现在眼底有细碎的光,还真是阴晴不定······ 第23章 我想出来了 “我饿了!” 蒋熙禾在裴之昭提出要求后,脆生生回答。 让她想办法可以,起码有商有量,你裴大人总不能官大压人,想不理人就黑着一张脸,高兴就尽情吩咐人办事吧。 所以蒋熙禾昂着头,故意很大声地说,“我饿了,饿了脑筋便不灵光,什么都想不出来。” 裴之昭明显一愣,继而垂头,蒋熙禾感觉他好像笑了,赶紧揉揉眼睛,不可能!裴之昭这个冷面阎罗居然还会笑? 还没等她看清,裴之昭抬头,还是冷着一张脸。 “你想吃什么?”他表情淡淡。 “鱼!” 裴之昭神情微滞,嘴角抿成一条线,小姑娘笑容可鞠,还是个记仇的。 裴之昭假装听不懂,吩咐院外的衙役去买鱼。 ······ 后院厨房。 蒋熙禾收拾好两条鲢鱼,点燃柴火。 又能在县衙蹭顿午饭,还是美味的酱焖鱼,蒋熙禾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嘴里哼着曲,剥大蒜,切葱花,连给鱼肉按摩都用了更温柔的手法。 忙乎一柱香时间。 这段时间蒋熙禾脑子也没闲着,裴之昭让她想办法,到底用什么办法呢? 什么办法能从八十人中迅速挖出凶手? 刚才裴之昭同她说了他的想法,她都觉得不好。 首先,八十人搜身,这个方式范围大,动静大,凶手得到消息,很可能跑路。 其次,八十人逐一问话,就算每个人一柱香时间,两日恐怕也审不完。 再者,凶手行凶在子时后,在平安县做工这些人居无定所,也没法利用作案时间锁定嫌疑人。 蒋熙禾反复掂量,其实她能想出的主意和裴之昭差不多。 这时柴火烧旺,铁锅冒出热气,蒋熙禾收心,开始炖鱼。 倒油,把鲢鱼下锅煎炸,不一刻油星四溅,鱼肉焦黄,很快鱼刺泛着油星变得酥脆,蒋熙禾小心翼翼将鱼盛出。 重新起锅烧油,葱姜蒜爆锅,厨房顿时充满香气。 蒋熙禾很满意今日的油温。 将调料煸出香味,炸好的鲢鱼投入锅中,蒋熙禾才将黄豆酱加水调出的一碗酱汁,倒入锅中。 酱汁没过鱼肉,大火焖煮,只待汤汁收紧,便可装盘将鱼盛出。 此过程一气呵成,蒋熙禾露出大厨的微笑,她对自己的厨艺有绝对的信心。 手里的抹布挥舞起来,蒋熙禾快速将灶台收拾干净,然后坐在灶炉前填柴续火,继续想办法。 此时厨房门大开,鱼香味早已随着风向远处飘散。 蒋熙禾坐在矮凳上,一手拄腮,想着心事。 想啥办法呢? 如果这次成功,裴之昭肯定会对她刮目相看。 他能把安庆给他的银子公之于众,说明裴之昭根本就没看好安庆那个人。 这般想,蒋熙禾又觉得裴之昭为人还不错,虽然阴晴不定,但是看人有眼光,做人也有气度。 灶火掩映,小姑娘双颊被火烤得泛起热度。 她掀开锅盖,鱼汤已经收汁,色泽饱满,香气扑鼻。 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蒋熙禾身前投下一道暗影。 她回头,竟是裴之昭站在她跟前。 裴之昭看到鱼已经炖好,从容走到饭锅前盛了两碗米饭,又拿了两双筷子放到蒋熙禾已经准备好的食盒里,蒋熙禾心想,裴大人吃饭还真是讲究,一人用餐,两双筷子。 眼瞅着他再回到灶台前,拿过鱼盘,一铲子把两条鲢鱼盛出来。 蒋熙禾巴巴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怎么把两条鱼都盛走了?蒋熙禾揉揉眼睛,“裴······大······人。”给她留一条啊,蒋熙禾要哭了。 美味鱼就这么从眼前溜走,她只有闻味的份,蒋熙禾垂头丧气搓着手指头,目送裴之昭跨出厨房,嘴里念叨着,“裴大人一定多吃鱼,好好吃的。” 带着哭腔。 裴之昭跨出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一眼,“跟上啊!” 裴之昭这是要她一起吃饭的意思? 蒋熙禾不好意思,推脱,“裴大人,我在这想办法。” “不是饿了吗?饿了不是想不出东西?”裴之昭冷着脸,蒋熙禾听出一丝戏虐。 蒋熙禾讪笑。 裴之昭又看了她一眼,提着食盒走了。 蒋熙禾想想,跟上,不能和美食过不去。 ······ 书房中。 两个人分坐在茶几旁,蒋熙禾端着米饭,用筷子在鱼盘靠近她这边点了点鱼汤,几滴鱼汤,两口米饭,很快小碗米饭下去一半。 裴之昭吃得仔细,将鱼肉放在小碟中一点点摘鱼刺,一口饭都没吃。 蒋熙禾心里直翻白眼,还怪讲究。 闷头吃饭,两个人都没说话。 蒋熙禾米饭即将见底时,裴之昭抬眉看了她一眼,把放鱼肉的小碟推到她面前。 蒋熙禾惊呆了。 这是给她的? “裴······大人······”蒋熙禾舌头都打结了。 “吃饱想办法,筷子是干净的。” 蒋熙禾一直埋头蘸鱼汤噎米饭,这才发现裴之昭捡了两条鱼的大部分鱼肉给她,现在鱼盘里只剩鱼头,鱼尾,少许鱼肉和两根大刺。 蒋熙禾脸蛋有些发热。 裴之昭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一口鱼肉一口米饭,最后剩点鱼汤,他全都倒进碗里,浅浅拌一下,几口吃完。 等他放下碗筷时,蒋熙禾瞧见他的碗里干干净净。 “别浪费粮食,行军打仗都等着朝廷的粮草,偶尔会有了上顿没下顿,吃吧。” 裴之昭说完,走到桌案后,端起一本书。 蒋熙禾盯着鱼肉,眼底有些泛酸,她忽然想起哥哥,从小到大,都是哥哥摘走鱼刺把鱼肉给她。 如今哥哥走了大半年,她也是大半年没吃鱼。 抬眼偷偷向裴之昭那边瞥去,他正襟危坐,一手握着书卷,嘴角紧抿着,冷峻的侧颜让他看起来很难亲近。 可蒋熙禾觉得,此时的裴之昭,挺暖的。 收回目光,蒋熙禾夹起一块鱼肉,酱香入味,小姑娘忍不住自我夸赞,“嗯,好吃。” 裴之昭淡淡向她这边看了一眼,扭过头去。 蒋熙禾心里笑,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裴大人,你说凶手行凶,是不是应该反复踩点?他知道方府的屋顶能上去,才做下此案?” 裴之昭点头。 “周围邻居都问过了?孟芳遇害前后几天可有人鬼鬼祟祟盯着方府?” “查过,没有线索。”裴之昭回答。 蒋熙禾重又低下头,一口一口吃饭,广撒网看来不行,范围太大,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凶手自己跳出来。 能有什么东西是让凶手揪心?一招致命?让他忘了自己是凶手?主动承认当日的罪行? 最后一口鱼肉下肚,蒋熙禾真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她激动地看向裴之昭,“裴大人,我想出来了!” 第24章 果然她的法子奏效了 不觉两日已过。 晨起,蒋熙禾刚将两件衣服洗好,准备搭在院子里的晾衣杆上,柳棠从院门向里面张望,“小禾,快开门。” “干嘛?急三火四的?” 柳棠拉着她的胳膊,“我们快去县衙瞧热闹,听说杀害孟芳的凶手抓到了!” “真的?”蒋熙禾瞪大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刚,我们绣坊昨夜赶工了一批绣品,卯时才完工,掌柜放我半日假,我路过桃溪路,看到好多官差押着一个男子,蒙着头,说是杀害孟芳的凶手。” 柳棠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心有余悸,“看着可吓人了,好多百姓都跟着去衙门围观,我赶紧来找你,咱们也去瞧瞧。” “在哪抓的?” 柳棠摇头,“我还想问你呢?你这阵子总往县衙跑,就没听到什么风声?” 蒋熙禾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柳棠。 前日她想了个办法抓凶手,裴之昭觉得非常好,今日凶手被抓住,是不是用了她的点子? 蒋熙禾心里急,一眼望向晾衣杆,心里愁,今日她本不打算出门,洗了唯一的长裙,现在怎么办? 蒋熙禾狠下心,这次能帮上裴之昭,她定要花点银子再置办一套衣裳。 今日就算了,蒋熙禾胡乱找了一件布衣穿上,拉着柳棠,两人奔县衙而去。 到了县衙,裴之昭还没升堂,围观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公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棠便瞧边往人群里面挤,悄悄示意蒋熙禾,“你应该进去衙门问问裴县令,万一抓凶手是你的功劳呢?” 蒋熙禾看看自己这身衣服,摇摇头,“还是算了,裴大人也没找我,况且今日可能只是问话,能不能公开审还不知道。” 柳棠挤了半天人群纹丝不动,懊恼地放弃看热闹的心,想起一事,柳棠高兴地附在蒋熙禾耳边道,“忘了告诉你,我娘前日去县衙看了,非常满意,昨日都给裴大人做了两回饭。” “真的?”蒋熙禾非常开心,“那可太好了,裴大人怎么样?吃东西挑不挑?” “一点也不挑,我娘说他人特别好,裴大人一直夸我娘做的饭好吃,我娘回家可高兴了,晚上还捣鼓新菜谱,打算以后给裴大人改善伙食呢。” 蒋熙禾放下心,“赵婶说裴大人人特别好?”蒋熙禾想象不出裴之昭冷着脸与赵婶对话的场面。 “对啊,我娘说裴大人和气,吃饭吃得也干净,比我强多了。” 赵婶说裴之昭吃饭干净,蒋熙禾信,说裴之昭和气,蒋熙禾不敢苟同。 “裴大人对赵婶和气?” “当然,我娘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是个人她都能挑出点毛病,裴大人没有,她回家一直夸。” 真是见鬼了,蒋熙禾心里翻腾,难道她和赵婶遇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蒋熙禾和柳棠一直站在衙门外,拥挤的衙门口根本挤不到前面去。 不一会,前边人群安静下来,可蒋熙禾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柳棠打算放弃,“人太多了,我们回去吧,回头问问我娘,她应该也能知道细节。” 蒋熙禾不甘心,“咱俩再等等,一会看看有没有人传出口信,我着急。” 柳棠点点她的额头,捂嘴笑。 一柱香时间,前面围观人群时而发出惊叹,时而议论纷纷,蒋熙禾竖起耳朵听听这个,听听那个,大概理出个头绪后,笑得很灿烂。 果然她的法子奏效了。 再听下去也没意思,蒋熙禾小手一挥,“走,柳棠,我们回家!” 柳棠懵懵懂懂,“这么回事?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不听了?” 蒋熙禾没多解释,美得想放声歌唱,“走吧,中午我请客,请你吃正宗西北牛肉面。” 有好吃的,柳棠忘记提问,蒋熙禾垂眸浅笑,想到自己那个抓凶手的办法,蒋熙禾真想夸自己一句,小机灵鬼。 她的法子很简单,用裴之昭的话说,省力好用,要让凶手自己跳出来,自然要有让他感觉比行凶被抓还要紧的事。 那就是命根子。 孟芳遇害,卧室钱财洗劫一空,身子还被玷污。 虽然死者为大,蒋熙禾的主意有污蔑孟芳的嫌疑,但是她的目的是抓住凶手,祈祷孟芳在天之灵一定要理解她。 所以前日她和裴之昭商量好,裴大人便让衙役到处散布消息,只说尸检结果出来了,孟芳有很严重的妇人病,只要和她亲密接触过的人,都有可能致命。 有人的地方,谣言散布最快,尤其这种涉及隐私的话,于是不到半日,全城皆知。 蒋熙禾在赌,假如凶手还在平安县,一定会听到风声。 只要凶手听到风声,一定会恐慌。 果然,凶手今日自投罗网,刚去医馆问诊就被抓住。 至于孟芳,蒋熙禾刚才听围观百姓说,裴之昭升堂第一时间便告知大家,孟芳很干净,想出这个法子无非是要早点抓住凶手,今后若有人再提此话,杖责二十。 百姓恍然,都夸裴之昭英明。 裴之昭英明,也是她英明,蒋熙禾觉得今日的春光特别美,就连路两边的小草和野花都那么好看,蒋熙禾走路轻快很多。 ······ 蒋熙禾一天没出门,日暮西垂时,谢启元笑呵呵走进院子。 “我来看看鹦鹉鱼。” 谢启元今日穿了一件锦缎白衣,上好的缎面泛着光亮,一看就价值不菲。 蒋熙禾身着碎花布小短褂,光从衣物的价格上算,两个人的差距就很明显。 前日一别,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 “怎么样?”谢启元问的是鹦鹉鱼。 “还活着。”蒋熙禾默契地知道他在问什么。 不一会,蒋熙禾从屋里抱出瓜子,沏了一壶茶,拖过两把竹椅,两个人就这么在院子里相对而坐。 “说说你去南边有什么好玩的事?”蒋熙禾问。 “赚银子算不算?”谢启元倒了一盅茶,细细品,“你这茶不错。” “这是去年春分你送的,我哥走的时候留给我,你忘了?不然我们家怎么可能有这么上等的茶叶。” 谢启元颠颠茶盒,“你都没喝?” 蒋熙禾靠上竹椅,悠哉地闭上眼睛,“贵,舍不得。” 谢启元瞟她一眼,“乱讲,我听说你写个状子就得几十两银子,买什么茶叶买不到?酸。” 蒋熙禾笑。 谢启元又看了一眼蒋熙禾身上的衣服,“你穿这身是什么意思?” 尽管是粗布衣服,难掩蒋熙禾白皙秀美的容貌。 蒋熙禾闭着眼睛,夕阳在她脸上蒙上淡淡地光影,小鼻子挺翘着,圆润可爱,眼睫很长,有浓密的一层暗影,嘴不大不小,此刻轻咬着,轻轻嘟起一个弧度。 谢启元有些晃神,“我走这一年,你这边有没有什么事?”谢启元指她与李承业的婚约。 蒋熙禾好像都忘了这回事,摇头,“能有什么事?最大的事就是我哥去春试,也不知道他出发没有,有几日没接到他的信了,知道我惦记他,他还不赶紧给我写信。” 蒋熙禾抱怨一堆,嘴角却扬起一抹笑。 谢启元斟酌半晌,鼓起勇气问,“小禾,我听说你订亲了?” 第25章 一场风波而已 蒋熙禾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谢启元身子向她那边探了探,谨慎地继续问:“可我听说,好像那边有其他想法。” 蒋熙禾眼皮都没动,嘴角倒是轻轻上扬:“你就直接问,听说李家要退亲,怎么回事?” 谢启元凝神,笑了:“你倒好,没伤心?” 其实谢启元这次从南边回来,心情大起大落。 他去年出发的时候,蒋家这边还一切都好,蒋老爹也没有给蒋熙禾说亲的意思。 谢启元是想等他跑帮回来,多赚点银子,家里的生意帮衬好了,他才有勇气向爹娘表明心意,他喜欢蒋熙禾,想娶她。 没成想事情进展与他的计划完全不一样,谢启元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听说蒋老爹走了,蒋熙禾订亲了,他的天都塌了。 接着听说李家要退亲,谢启元又高兴了。 他今日来有两个目的,一来他想她,二来,他想听听她的想法。 蒋熙禾现在的表情告诉她,她没那么在乎李承业,对退亲也没有失望。 谢启元暗暗松口气,“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想的?”谢启元开心,声音都透着几分愉悦。 蒋熙禾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笑意更深,“你都打听好了,还问我做什么?就是你听到的那些,没什么。” 这也太轻描淡写了,谢启元不甘心,“蒋熙禾,我去年走时还没有这个事,蒋老爹真的把你托付给李承业?你真不在乎?” 谢启元怕蒋熙禾这一年对李承业有真感情,否则蒋老爹怎么可能提出让两人定亲? 蒋熙禾睁开眼,看了看谢启元,“你觉得我因为定亲便离不开李承业,可能吗?” “不能!”谢启元斩钉截铁。 “那不就得了?”蒋熙禾重新闭上眼睛,慢悠悠道,“我爹当时和李承业到底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亲事就这么口头说了,李家老太太也高兴,开始那段时间整日往这边跑。”蒋熙禾说说有点激动,声音不免高了几分。 “如今李承业高中,李家老太太心气高了,觉得我一个小丫头配不上她儿子,那就算了呗,还能怎么样?” 蒋熙禾撇撇嘴:“想退就退,本就没什么,口头约定的东西完全可以不做数,她又何必在外边诋毁我?诋毁我爹?” “你别气。”谢启元心里释怀,脸上笑容都加深了,“你对李承业呢?什么感觉?” 这话问得很直接,不过蒋熙禾没避讳:“开始以为这辈子嫁给李承业也行,毕竟他不讨厌,后来看出李家这个态度,拉倒便拉倒,我也没什么想法。” 谢启元真心高兴,反倒是蒋熙禾声音有点激动:“我就不明白,李家找我光明正大的一拍两散不行吗?干嘛想退亲,还不敢说,觉得失了面子,在外边泼我脏水,你说你都知道了,我这点事,平安县还有谁不知道?” 蒋熙禾猛然睁开眼,想起裴之昭都知道她订亲了,心里对李家又多了几分憎恨。 谢启元狠狠地:“他家欺负你一个人,要是风哥在,她们不敢。” 提起蒋熙风,蒋熙禾眼眶微热:“我之前还想给哥哥写封信,让他出面把事情说清楚,可他现在一心应考,我不能打扰他,哥哥考试是大事,等他回来吧,这亲事肯定说清楚,不退也得退,现在是我不愿意!” 谢启元更高兴了,“当时我不在,假如去年我在这里,绝不能让蒋老爹做这个糊涂决定。” 蒋熙禾一个眼刀扔过来。 谢启元缩缩脖子:“不糊涂,一场风波而已,小事。” 蒋熙禾叹口气,“我爹还不是放不下我,这一年发生很多事,不过你回来挺好的,起码有事我有个商量的人。” 谢启元拍着胸脯,眼底的情愫掩藏不住,“有事你说话。” 蒋熙禾问:“你家生意那么好,能不能带着我也赚点银子?” 谢启元一愣,“你想干啥?” 蒋熙禾幽幽看向远处:“赚钱呗,我爹走了,湘竹学堂那边荒废了,我前几日过去,荒草都长得半尺高,我没别的本事,除了做饭就是写状子,可是哪有那么多状子让我写?” 谢启元试探道:“李家退了亲,你就没想过再找人家?女孩子早晚都得嫁人。” 蒋熙禾不满地白了谢启元一眼:“这话我不爱听,嫁人也得嫁自己喜欢的,再说了,我赚银子和嫁人有什么关系?” 谢启元想说,你嫁我就不用操心银子了,可他不敢。 还有,嫁人就嫁喜欢的,这么说,她喜欢过李承业? 谢启元心里隐隐有些堵,闷闷地问:“那你喜欢李承业?” 蒋熙禾冷哼一声。 一阵风吹过,蒋熙禾想起前几日李承业在她家门口的样子,仅有的那一丝温情也随着风烟消云散了。 蒋熙禾正色道:“银子肯定越多越好,到哪都有底气。”说完看向谢启元,“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谢启元摸摸下颌,“给我时间想想。” 他打算找间铺子,说是借给蒋熙禾,然后每月偷摸给铺子打点银子,就说是蒋熙禾赚的,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蒋熙禾肯定高兴,他也算帮了大忙。 只是家里那边怎么开口? 谢启元知道爹娘对蒋熙禾的印象不好,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敢说他喜欢蒋熙禾的原因。 可他愿意为了蒋熙禾努力,只要他在生意上更灵活,把家里生意做大,爹娘看到他成长,一定会尊重他的决定。 “你先别想别的,我考虑考虑。”谢启元认真道。 “我现在不想别的,这世道还在乎名声,你说你都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何况其他人?即使我不在乎名声,退了亲的人还是不好听,现在哥哥又不在家,我自己找婆家?” 蒋熙禾重新闭上眼睛:“我爹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吧,当年他资助李承业,付出多少?换来的是女儿被退亲的臭名声。” 谢启元誓言旦旦:“喜欢你的人,不会在乎这些,不喜欢你的人,知道这些无非是笑话你,议论你,你不在乎就行了。” 蒋熙禾乌润的双眸再次睁开,眼底化不开的调侃:“出去一年,谢公子有长进啊,这么拗口的道理都说得出来?” 蒋熙禾咯咯笑。 “你又笑话我!”谢启元脸上挂不住,毕竟他喜欢她,可他感觉到,她对他,好像与他对她不一样。 蒋熙禾握起一把瓜子,“咱俩认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吃吧。” 裴之昭在院外站了有半柱香时间,院子里两个人聊的内容一字不落落进耳中。 五月了,巷口的那棵芙蓉树张着手臂向上生长。 层层叠叠的花骨朵粉嫩嫩地想要挣脱束缚。 春风吹过,暖人,无端让人对这个季节心生喜爱。 仿似曾经过往那些冷的,淡的,不好的,恼人的,都会被春风吹走。 院里安静下来,裴之昭抬脚进院。 第26章 人还怪好嘞 蒋熙禾听到脚步声,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见是裴之昭,吓得一愣,“裴大人?”蒋熙禾匆忙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谢启元完全没反应过来,蒋熙禾捅捅他。 谢启元这才认出来,这不就是那天街角偶遇那个男人?新县令裴之昭? 他只见过裴之昭一面,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给他的印象是脾气臭,说话冲。 “裴大人。”谢启元起身,规规矩矩站在蒋熙禾身旁,心下狐疑,他怎么来了? 裴之昭的眼风在谢启元面上扫过,淡淡地看向蒋熙禾。 小姑娘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乌发用红玉头簪随随便便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耳边,比平日看起来轻巧俏丽。 那件水青色长裙在身后的晾衣杆上随风轻摆。 蒋熙禾今日没在县衙出现,裴之昭猜,蒋熙禾可能只有那一件衣裙。 “裴大人快请。”蒋熙禾反应过来,可是转念一想,裴之昭是外男,让他进房间总归不太好,所以嘴上说着请,脚下却没动。 裴之昭看向谢启元,“我有话要对蒋熙禾说。” 谢启元不想走。 “谢公子是祥泰楼的小掌柜,谢老爷前日送了不少银子补贴衙门,谢公子此番回去,可以替本官向令尊大人转达谢意。”裴之昭声音冷冷清清,谢启元愣住,蒋熙禾知道裴之昭话里的意思,原来衙门口的告示名单上也有谢家的名字,蒋熙禾替谢老爷脸热。 裴之昭声音不大,强大的压迫气场很快将谢启元包围。 谢启元挣扎半晌,不情不愿躬身道,“裴大人,那我先走。”偏头看向蒋熙禾,“小禾,有时间我再来找你。” 谢启元蜗牛一样缓步离开院子,裴之昭等了半晌,在谢启元的衣角从门口消失时转身跟上。 蒋熙禾看到裴之昭在院门口停下脚步,谢启元的声音骤然响起,“不好意思,裴大人,我鞋掉了,这就走,这就走。” 裴之昭神色不见变化,蒋熙禾有一瞬间难堪,谢启元这是打算听墙角被裴之昭逮住了? 蒋熙禾扶额。 裴之昭目送谢启元拐过巷口,这才缓缓回身,他穿着黑色锦缎长衣,束腰,挺拔健硕,夕阳余辉洒到他身上,冷着脸的裴之昭身上竟然泛着一丝平和。 蒋熙禾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裴之昭缓步走到蒋熙禾面前,拎拎手里的点心,“居一味的麻薯龙井酥,给你买的。” 蒋熙禾除了惊喜还是惊喜,“裴大人怎么知道我爱吃?” 裴之昭不知道,歪打正着,心里有些欣喜。 蒋熙禾被小点心吸引,尴尬散去,“居一味的麻薯龙井酥可贵了,四块便要六两银子,裴大人破费了。” “你应得的,破案有功。”裴之昭声音不见起伏,神色比刚才轻松不少。 蒋熙禾太高兴了,“大人用了我那个法子?” 裴之昭轻轻点点头。 蒋熙禾将油纸袋打开,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搓搓手,眉眼都是笑,“那我不客气了,谢谢大人。” 裴之昭共买了六块,蒋熙禾拿出一块递给裴之昭,裴之昭摇头拒绝,蒋熙禾笑,“裴大人,我只是客气一下。” 她在逗他,裴之昭面色一顿,淡淡看向别处。 蒋熙禾把龙井酥送到嘴里,一口咬下,浓香四溢,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有多好吃。 小半块下肚,满足味蕾,蒋熙禾进屋去拿新茶盅,出来发现裴之昭坐到了刚才她坐的位置上 蒋熙禾移步刚才谢启元的位置,与裴之昭相邻而坐。 蒋熙禾把茶盅斟满,递给裴之昭,“大人,点心不吃,喝点茶吧?” 裴之昭再次拒绝。 蒋熙禾心里开始翻白眼,这人还真是难伺候,不过看在龙井酥的面子上,蒋熙禾决定不计较。 “裴大人,案子审了?”蒋熙禾小嘴塞得满满,又拿起一块龙井酥。 “你没去听审?” “去了,人太多,没挤到前面,只听了一个大概。” 裴之昭缓缓道,“你的法子管用,刘庆他们几个按计划分布几个医馆,很快凶手便来问诊。” “没有人不惜命,我也只是赌一下人心,没想到能成功。”蒋熙禾窃喜。 裴之昭浅浅看了蒋熙禾一眼,说话的功夫,小姑娘已经吃下两块龙井酥。 “裴大人,凶手作案动机呢?和我们推测的一样吗?”蒋熙禾低着头,一边问,一边拿起第三块点心。 裴之昭失笑,掩饰住情绪,“你还记得方家曾经因为排淤泥的事与干活的人发生口角吗?” 蒋熙禾惊讶,“难道凶手在这些人里?” 裴之昭不无遗憾,“你当时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应该查下去,错失了几日时间。” 蒋熙禾更懊悔,“我怎么也没继续往这方面考虑?失策失策。”不过小姑娘没有自责多久,马上面带微笑安慰裴之昭,“不过也没关系,最后我们英明的裴大人一样抓到凶手。” 蒋熙禾平日里声音清脆,此时含着龙井酥,清亮中带着一丝软糯,这声赞美让裴之昭心情明媚。 “我们的方向没有错,凶手当日因为口角记恨上方家,碰巧第二日遇上孟芳出行,一身绫罗绸缎让凶手起了贪念,观察了几日,用排淤打掩护,最终犯下罪行。” 蒋熙禾三块龙井酥下肚,拿起倒给裴之昭的茶水一饮而尽,叹了口气,“当日方府因为排淤的事与人争执时,孟芳并不在家,可惜也没逃过厄运。” 小姑娘话里有遗憾,也有惋惜。 暮色渐沉,两个人都没说话。 巷口传来叫卖声,卖豆腐和卖果子此起彼伏,裴之昭双手支膝靠在竹椅上,恍觉这才是人间烟火。 “对了,大人,我前几日在衙门见韩大哥找了好些年轻人,大人打算做什么?” 裴之昭神色一顿,道,“你对平安县熟悉,可有宽敞的院子介绍给我?” “院子?”蒋熙禾灵机一动,“多大的院子?”她想起爹爹的湘竹学堂。 “不必太大,能操练即可,租金我会给,能容人住宿更好。” 蒋熙禾心一喜,湘竹学堂正合适,“我爹之前开了一个学堂,离这不远,出门一条街而已,我爹走了以后,我哥教了一段,后来我哥春闱,学子都走了,那个地方便空出来,大人如果不嫌弃,有空过去看看?” 裴之昭,“租金你要多少?” 蒋熙禾笑,“总不能比市面低吧,裴大人代表衙门,不能欺负我这个小百姓。”蒋熙禾咬着唇,眼角弯了弯。 裴之昭以为她会客气给个低价,没想到小姑娘一点不吃亏,忍住笑意,裴之昭缓声道,“你打听好价钱拟个文书交给我,尽快。” 蒋熙禾太高兴了,今日她吃到了麻薯龙井酥,还有一笔巨款即将入账。 “过几日我要宴请平安县这些乡绅富贾,宴席设在衙门,赵婶那边我问过,没有问题,我想请你也来帮忙,工钱五两,怎么样?”裴之昭依旧不咸不淡的语气。 “我接受。”蒋熙禾乐死了,今日是财神爷降临的日子。 裴之昭看着公事公办,蒋熙禾却觉得在他那张冷脸下,人还怪好嘞。 第27章 哥哥 几日后。 孟芳遇害结案,裴之昭在平安县的口碑扶摇直上。 所以今日他宴请平安县乡绅,无人不到场。 蒋熙禾卯时就到了县衙,在正院穿梭了几个来回,她才搞清楚一件事,裴之昭请了居一味的厨子,帮工,人家早早就定好菜谱,准备好点心。 她在这里,无非是打个下手。 说是打下手,根本也没人需要她。 这五两银子也太好赚了吧。 就连赵婶都是一头雾水,搓着衣角不好意思地向蒋熙禾念叨,“你说裴大人给了工钱,又不需要我干活,这哪好意思。” 蒋熙禾也一样。 想着裴之昭今日肯定忙,蒋熙禾握着赵婶的手,轻声道,“既然裴大人有安排,我们听从便是,等宴席散了,明日我好好谢谢他。“ “一定把我的意思也捎到。”赵婶叮嘱,“平日我做饭,也没机会见到裴大人,他人真好,不挑剔还客气。”赵婶神神秘秘凑到蒋熙禾耳边,“工钱给的也多。” 赵婶拍拍蒋熙禾的手背,“这事还得多谢你。” 两个人站在柿子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除了居一味的伙计忙忙碌碌,裴之昭和韩方都不见人影。 午时前,宾客陆续到场,许是受了衙门口告示的警醒,前来赴宴的宾客除了口头表示感谢,全都空手而来。 蒋熙禾帮着布置餐桌,也与很多熟悉的人打招呼。 谢老爷也来了。 远远看到她,似乎有话要说。 蒋熙禾迎过去,“谢老爷来了。” “你还在县衙做事?”谢老爷五十多岁,穿着棕色锦缎长马甲,戴着高顶毡帽,腆着肚子,说话时脸上总带着笑,笑意却不达心,用蒋熙禾的话说,全是商人的精明。 蒋熙禾笑笑,“帮忙而已。” 她瞧出谢老爷好像不太高兴,可他是谢启元的爹,即使蒋熙禾不想说话,也得有礼貌地打招呼。 “谢启元不懂事,多大的人了,还不务正业,这次从南边回来还算有点长进,既然他适合在外,过几日我还得把他送走。” 蒋熙禾陪笑,没明白谢老爷和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谢公子比去年走的时候,沉稳不少。”蒋熙禾尽量说好话。 谢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蒋熙禾的脸,压着声音,“那他也是个不懂事的,比你哥哥差远了。” 蒋熙禾继续陪笑。 “我们谢家祖祖辈辈做生意,老实做人,不喜与官府走得太近,我只有谢启元一个儿子,想他继承家业,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安安稳稳过这辈子就行了,你说呢?” 蒋熙禾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懂谢启元对她的心思,她把他当朋友,从来也没有逾越半步,也没给谢启元留什么暧昧的暗示。 谢老爷这么说,让她有些难堪。 “谢老爷,我和谢启元认识这么多年,一直把他当朋友,我希望他幸福,很真心。” 谢老爷揣摸蒋熙禾话中的真伪,最后道,“我听说你订亲了,你爹走了也有一年,虽然现在还不适合成亲,但你也别拖三年。” 谢老爷想想,承诺道,“既然你和谢启元是朋友,我也不守旧,等你成婚的时候,我们谢家送份大礼。” 打个巴掌又给个甜枣,蒋熙禾心里忿忿地。 宴席开始,蒋熙禾适时躲到后院,帮着居一味的伙计切个配料,升腾的炉火和炒菜香让她暂时忘记了不愉快。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还学了一道菜,蒜香黄油虾。 浸了油的虾包裹一层厚厚的酱汁,别提多美味,蒋熙禾打算将来做给哥哥吃。 宴席持续到未时,人声喧闹,裴之昭低沉醇厚的声音偶尔随着风飘送过来,蒋熙禾心底升起一丝说不出来奇怪感觉,她感激裴之昭,比如现在,他知道她缺银子,今日明明不需要她,他还是给她一个机会,并且照顾了她小小的自尊和面子。 突然,前面安静下来,居一味的伙计好奇的张望,“怎么了?怎么一下子没声音了?” 蒋熙禾擦擦手,侧耳倾听,气氛与刚才确实不一样,沉闷的空气中只有独属于春天的那一缕青草的味道。 前院通往后厨的过道上突然跑过来一个人。 他身后跟着裴之昭,韩方,他俩身后跟着今日吃席的好多平安县乡绅,蒋熙禾不知怎么搞的,感觉大家都在看着她。 蒋熙禾心一紧,木然地盯着跑过来这个男孩儿。 他年纪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布衣,脸色黝黑,跑到到蒋熙禾近前喘着粗气,头上都是汗,衣襟也湿透了,风尘仆仆似乎走远很远的路。 “你是蒋熙禾,蒋姐姐?”男孩问。 裴之昭默默走到蒋熙禾身侧。 “我是。”蒋熙禾心头升起一丝疑虑,感觉非常不好。 “我是岳麓书院的书童,”男孩盯着蒋熙禾的眼睛,眼圈红了,“蒋熙风哥哥在进京途中遇到大风,船翻了,哥哥他······没躲掉······出事了。” 蒋熙禾向后趔趄一下,脑袋嗡的一声,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撕开,血淋淋地粉碎一地。 “你说什么?哥哥他······怎么了?”蒋熙禾浑身冰冷,打着哆嗦,明明是春天,她却上下牙齿打颤。 男孩哭出声,“五日前,熙风哥与书院的哥哥们一同出发走水路去京城赶考,船行至临安府,突然天降大雨,江上狂风起,客船不堪风雨,侧翻江中,哥哥们遇难了······” 蒋熙禾脚下发软,只觉天旋地转。 哥哥······出事了······ 他遇难了,熙风哥出事了,船上的人都没躲过去······ 这些声音交织着在蒋熙禾脑中盘旋。 “夫子接到消息,十分悲痛,差我赶紧来报信。”男孩哽咽着,“熙风哥在书院一直待我不错,姐姐不要难过,抓紧给哥哥处理后事吧。” “小禾,这是居一味的麻薯龙井酥,哥哥知道你爱吃,快来尝尝。” “小禾,桥溪口的桃花开了,过几天哥哥带你去玩。” “小禾,爹爹走了,有哥哥护着你,等哥哥取得功名,别人家女孩有的,你也都会有。” “小禾,哥哥去应考,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开开心心地等着我回来。” “小禾······”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蒋熙禾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听不到也看不到,心支离破碎。 “哥哥~”蒋熙禾低声呼唤,随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28章 真无情 蒋熙禾睁开眼。 忽明忽暗的烛光将房间蒙上一层淡淡的光影。 视线所及,整整一面墙的藏书,桌案上摞着厚厚几层卷宗,蒋熙禾认出这里是县衙议事厅。 挣扎着起身,赵婶听到声音冲到软榻旁边,“小禾你醒了?”伸手覆上蒋熙禾的额头,赵婶松口气,“还行,你没发热。” 蒋熙禾恍惚片刻,想起什么,剐心疼,眼泪涌出来。 “小禾啊,可怜的孩子。”赵婶也哭了,抱起蒋熙禾,轻拍她的后背。 “我这是怎么了?”蒋熙禾脑中混乱,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刚才你晕倒了,裴大人正好站在你身旁,把你送到这里,大夫刚才来看过,开了几幅安神药,等回去婶子熬给你。” 蒋熙禾不知道说什么,哥哥没了,她感觉天都塌了。 “衙门临时有事,裴大人出去了,叮嘱我在这照看你,小禾,你感觉怎么样?” 不好,非常不好。 蒋熙禾感觉她要死了。 ······ 蒋熙禾在家躺了三天,泪水流干了,这三天她听到无数人敲响她的房门,她不想动,什么也不想说。 有时清醒有时混乱,清醒时她会问自己,为什么她还活着? 混乱时,过往像流水一样重回心头,似真似假。 她在什么地方?爹爹和哥哥在哪?他们在等着她?等着一家人团圆? 她想跟哥哥一道走,家就这样了,蒋熙禾躺在床上环顾四周,这世间竟再无让她留恋的东西。 泪水再涌入眼眶,枕头早就干了湿,湿了干,她一动不动,就这么下去,是不是她也解脱了? 蒋熙禾仿佛看到一些画面,她走了,最先发现她死亡的人应该是柳棠和赵婶。 蒋熙禾忽然想起床下她攒的银子,她应该告诉柳棠,那些银子留给柳棠做嫁妆。 但是她又不想动,只要打开门,人们就会涌进来,她怕面对,她谁也不想见。 迷迷糊糊中,蒋熙禾听到敲门声,她处在混沌中,现在是白日还是黑夜? 从窗户透进来的光亮上看,应该是早晨或者下午,算了,什么时候都无所谓,她可能也快走了,她心急,赶紧结束吧,她想见哥哥。 敲门声继续,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蒋熙禾,开门。” 这声音很熟悉,低沉沙哑,是谁呢?蒋熙禾在记忆中搜索,对了,好像是裴之昭裴大人。 他怎么来了? 裴之昭这三个字闪进脑海,蒋熙禾眼前便出现一张特别严肃的脸。 她没见他笑过,他在她面前总是冷着脸,但是他人不坏,当初第一眼见他,她还以为他不好相处。 其实还挺好。 他好像在帮她,租了湘竹学堂,还让她去衙门做事,想到前几日帮工得到那五两银子,蒋熙禾第一次没有欢喜。 一直她都在赚钱,努力赚钱,就是为了哥哥衣锦还乡时,她大大方方为他庆祝,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哥哥,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不是说过照顾我一辈子?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泪水再次顺着眼角滑落,蒋熙禾闭上眼睛。 她疼,哪哪都疼。 “蒋熙禾,你不回答,我进去了。”外面再次响起敲门声,蒋熙禾已经动不了了,她心里想,裴大人要进来?进来干什么呢?男女授受不亲,他闯进她的闺房要干什么? 蒋熙禾指尖微颤。 “蒋熙禾,我最后说一次,开门。” 蒋熙禾转念想,裴之昭进来也行,她会叮嘱他把床底的银子转交柳棠,这辈子,她就到此结束吧。 哐当一声门响,蒋熙禾漂浮的心狠狠一哆嗦。 怎么这么大动静?房子都在颤。 她想客气地打招呼,张张嘴,心里说出她想说的话,嗯,他听到了吗? 裴之昭一脚踹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蒋熙禾和衣躺在床榻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闭着眼睛,嘴唇干裂得生出一道道血痕,头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枕下湿了一大片。 赵婶和柳棠紧随其后,柳棠一个箭步冲到蒋熙禾面前,眼泪哗哗掉,“小禾,你醒醒。” 蒋熙禾听出柳棠的声音,她张张嘴,手指着床下,想告诉柳棠那里有四十多两银子,送给她做嫁妆。 她以为她说得很清楚,耳边却只有柳棠和赵婶的哭声,她们怎么不回答? 难道她死了? 蒋熙禾想睁开眼告诉大家,她很好,她想和爹爹团聚,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谁都不用担心她。 她再也不用孤零零一个人赚钱,一个人面对黑夜和白天,她想要家人,她想像从前一样,生活在爹爹和哥哥的庇护下。 她累,她想心里安安稳稳的生活,穿漂亮衣服,戴好看的首饰,夏天泛舟,冬日赏雪,这么想着,蒋熙禾心里更难过,哥哥再也看不到了,她也看不到了。 又一行泪顺着眼角滑落。 手臂忽然一凉,蒋熙禾打个哆嗦,耳边是柳棠焦急的声音,“大夫,小禾怎么样?” 原来是大夫,他来有什么用?蒋熙禾摇头,她不想活了,大夫来干什么呢? 苍老的声音响起,蒋熙禾想去听,他的声音像柳絮一样,抓不住,辨不清。 过了一会,蒋熙禾感觉嘴唇贴上凉凉的东西,很舒服,接着,一股液体顺着嘴唇流进来。 甜的。 蒋熙禾不想吃,甜甜的液体却不管她,充斥进嘴里,她不由自主咽下去。 “蒋熙禾,你哥走了,丧事却得办,你打算就这么躺着?”声音凛冽,藏着愠怒。 是裴大人的声音。 他在教训她? 是啊,哥哥没了,她应该给他最后的体面,哥哥落入江中,冰冷刺骨,是不是来世他也要经历这些寒冷? 不,不行。 “蒋熙禾,湘竹学堂是老蒋状师的心血,到你手里已经荒芜,你这么走了,等你见到老蒋状师时,如何向你爹爹交待?” 裴之昭说的一点也没错。 她没脸。 “现在你好好喝下糖水,恢复体力后吃些东西,县衙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做,你不是问我,你能不能在县衙做事吗?你先好起来,我马上告诉你。” 蒋熙禾摇头,她不想了,早就不想了,哥哥没了,她还拼命赚银子,为了什么呢? “假如你想你哥的丧事就这么算了,你大可以这样睡下去,蒋熙禾,这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真无情。 蒋熙禾眼前出现裴之昭那张脸,很清楚。 她想蹦起来质问他,凭什么对她冷着一张脸?又凭什么说出这些话? 不过他说的对,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她得好好料理哥哥的后事,等做好这些,她再走也不迟。 第29章 这世上再没有人与她相干 蒋熙禾喝下一大碗糖水,众人松了一口气。 “裴大人,要不要再喂她喝些稀粥?”是赵婶的声音,蒋熙禾想回应,却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房间漆黑,暗沉沉的夜。 她挣扎着坐起身,身边瞬间伸过一只小手,“小禾,你醒了?”是柳棠的声音。 蒋熙禾借着月光看向她,柳棠双目通红。 “你在这?”一股暖流将蒋熙禾包围。 柳棠坐直身子,伸手将蒋熙禾搂在怀中,两个女孩放声大哭。 黑暗放大了听觉,嗅觉,也让悲伤加倍,蒋熙禾痛到极致,反倒缓缓压制住哭声,“明日,我料理哥哥的后事。” 蒋熙禾起身点亮蜡烛,桌子上有包子,稀粥,鸡蛋,几碟小菜,柳棠穿鞋下床,张罗着,“我去热热,你等我。” 蒋熙禾拉住她,“不用,我吃点东西,我们说说话。” 两个女孩相对而坐,柳棠发髻松散,眼底遍布红丝,“小禾,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要坚强。” 蒋熙禾埋头剥鸡蛋,声音沙哑,“我知道,可是怎么坚强,爹没了,哥哥也走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柳棠哽咽住,“熙风哥不想你这样。” 蒋熙禾一滴泪滑落。 “小禾,熙风哥走的时候,找过我。” 蒋熙禾看向柳棠。 “拜托我和我娘照应你,小禾,哥哥很爱你,他一门心思春闱,就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假如哥哥知道你现在这样,他会难过的。” 柳棠握住蒋熙禾的手,“我爹当年过世的时候,我和我娘也是这样,人要往前看,怎么就知道前面没有好景色?遇到更高兴的事?还有更多的快乐?”柳棠说着希望,眼泪却颗颗滑落。 蒋熙禾扶额,另一只手挡住眼睛。 “我现在说这些,你肯定听不进去,明日咱们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熙风哥的后事料理好,行吗?” 蒋熙禾点头,埋头喝粥,“这两日辛苦你了。” 柳棠凑过来,再次搂紧蒋熙禾,“这些见外的话不必说了。”蒋熙禾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柳棠早已泪流满面。 第二日,蒋熙禾在晨光中醒来,偏头看了一眼,柳棠还在睡梦中,眼角泪痕犹在。 她还有爱她的人,她应该坚强起来。 蒋熙禾轻轻走去厨房,淘米,和面,等柳棠闻到香味睁开眼时,蒋熙禾已经把早饭端到桌上,并且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柳棠揉揉眼睛,“我睡过头了,倒让你起来照顾我。”一夜之间,柳棠声音沙哑,面容憔悴。 “说这些干什么。”蒋熙禾心底泛着酸楚,试图用轻快的语气问柳棠,“你今日不用去绣坊?早点我做好了,快起来吃。” “这几日我都向掌柜告假了,我得陪在你身边。” 那股暖流从脚底向上蔓延,蒋熙禾扯嘴笑笑,“我好了,赵婶那边你帮我说说,等过几日,我好好谢谢你们。” “你又见外了,小禾,今日你有什么打算?” 蒋熙禾轻蹙眉,她要给哥哥风光下葬,可刚才她算过,光靠她手里的四十两银子什么都干不成。 “我得出门一趟,你不用担心我,你看我现在,还像有事的样子吗?” 柳棠知道失去亲人那种滋味,悲伤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柳棠看向蒋熙禾,这两日她熬得脸颊凹陷,不过眼中的神采已恢复如初。 ······ 吃过饭,蒋熙禾收拾妥当,迈出家门。 巷口有几位邻居在乘凉,见到蒋熙禾远远摆手,等蒋熙禾走到近前时,纷纷好言叮嘱她节哀顺变。 只是蒋熙禾走出不远后,隐隐听到众人的议论,“真是个命苦的孩子。” 她不哭,她要坚强,她更不能苦。 一盏茶时间,蒋熙禾走到两条街外,盯着巷尾最末一家,蒋熙禾犹豫很久,最终她叩响院门,很快,院里传来李母的声音,“谁呀?” “伯母,是我,蒋熙禾。” 里面的人明显一愣,随后语气不耐,“你有事?” 蒋熙禾咬咬唇,“我想见李公子。” “承业一直在温书,过几日就要去州府应考,你回去吧。” 蒋熙禾胸口酸酸涨涨,“伯母,我有几句话想当面对李公子说,还请伯母开门。” 李母很不耐烦,“我早说过,你和承业没什么关系,你现在找他什么意思?” 蒋熙禾心里的酸楚变为祈求,“伯母,婚事可以不作数,我哥没了,处理丧事我银子不够,看在我们之前的情分上,能不能请李公子帮衬我一下?” “情分?”李母一直关着门在院子里说话,声调颇高,很快,引来周围邻居驻足。 李母道,“蒋熙禾,你和承业之间哪有什么情分?你们有婚约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出来,之前我们也没坐下来好好说说这件事,你说你现在谈情分,让我怎么办?让承业怎么办?” 蒋熙禾忍了忍,低声道,“李公子不在家吗?” 李母没回答,蒋熙禾听到门拴拨动的声音。 “你以后别来了,我再说一遍,你和承业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嘴里说着情分找过来,也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李母嘴巴没停止,“也是,你本来名声就不好,但是你别污了我们承业的名声,你走吧。” “小禾~”这是李承业的声音,蒋熙禾透过并不严实的门板,看到李母与穿着白衣的李承业在院中推搡。 “你敢!李承业,你现在要是敢打开门,你就没有我这个娘,我死给你看。” 蒋熙禾只想借钱而已。 这世上她只剩李承业一个有关系的人,她还抱着一丝希望,哥哥走了,李承业念着过去,拿点银子给她周转不行吗?当初爹爹资助李承业,救济李家,可不止百两银子! 蒋熙禾听到脚步声,李承业向门口走来,她忍住心头那股酸涩。 “李承业,你想让我死吗?我这死给你看。”李母声音尖锐,响彻巷子,蒋熙禾看到院里那个人影不动了。 “李承业,你再往前一步,就是让我去死。”恶狠狠地死字,再一次冲进蒋熙禾的耳朵。 院子里安静极了,蒋熙禾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咚咚声。 蒋熙禾突然有些释怀,缓缓向院门靠拢一步,柔声问,“李公子,我只想问一句话,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都没有吧?” “你想得美,这种话也问得出口,我现在就让街坊邻居都听听,蒋熙禾与承业之间根本没什么婚约,也不知是哪个不要脸的传出这句话,蒋熙禾,我现在也跟你说清楚,以后你别再来找承业。” “小禾······” 她好像听到院子里李承业喊出她的名字。 瞟了一眼依旧紧闭的院门,蒋熙禾漠然转身,心底那仅存的一丝牵挂断裂开。 也好,这世上再没有人与她相干。 第30章 中哪个拿哪个 县衙 裴之昭听完韩方的汇报,一直低沉着脸,韩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韩方心里想着,前几日蒋姑娘在后院晕倒,将军正巧站在她旁边,蒋姑娘晕倒的瞬间,将军顺势将她抱入怀中,韩方总觉得,从那日开始,将军变得好像有些不一样。 所以当他听说蒋熙禾午时前在李家碰了壁,李老太太羞辱她一番,他赶紧趁着报告事情顺便说了这件事。 再看裴之昭的表情,虽然他没说什么,韩方还是隐约感到裴之昭心情不好,似乎很担心蒋姑娘。 “将军,蒋姑娘很坚强,现在她一个人面对这些,不容易。” 裴之昭嗯了一声,问,“湘竹学堂收拾得怎么样?” “按将军的吩咐,昨日就好了,刚才我们二十多人在那操练,非常不错。” 裴之昭很满意,“你从我私库里拿一百两银子,我出去一趟。” ······ 蒋熙禾从李家回来后,坐在屋里想了很长时间。 李母现在算是把话说清楚了,她早知道会有今日,心里并不难过,心里难过是因为她没借到银子。 刚才当着众人的面,她想说出当年爹爹资助李承业的事,可是那样撕破脸,银子不一定要出来,万一李母再说些难听的话,爹爹泉下有知,也会伤心。 算了,既然一到两断,再不清不楚也没意思。 只是接下来怎么办? 谢启元有钱,可她不想朝他借,谢家老爷不待见她,她不想给谢启元凭添烦恼,也不想因为银子与谢启元牵扯不清。 那日在县衙,谢家老爷对她的态度,她早就明白了。 李承业可以承受李母的威胁,她不想谢启元在她与他的家人之间做选择,也许她这一生,注定只剩一个! 院里响起脚步声,蒋熙禾胡乱擦擦眼睛,她不是脆弱的人,怎么眼泪总是不知不觉落下来? 抬眼,裴之昭走进来。 “裴大人。” 蒋熙禾站起身,她想起昏迷之中裴之昭曾经在身边,心底泛酸,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裴之昭进屋打量四周,见桌上摆着吃剩的包子,碗里稀粥见底,轻轻问,“吃饭了?” “嗯。”蒋熙禾简单答。 小姑娘垂着头,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蓝色碎花布衣,本就秀美的身材更显清瘦。 裴之昭坐到椅子上,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收好。” 天降意外,蒋熙禾猛地抬起头。 “湘竹学堂已经收拾出来,让你按市价出租,你还没回复我,你先不用着急,算好租金你便从这中扣除,多退少补,假如有剩余,剩下的银子是你的工钱。 “工钱?”蒋熙禾懵了。 “你熟悉平安县,我有需要你的地方。”裴之昭沉吟片刻,面上忽然闪过一丝落寞,“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想快了,这些算是你的佣金。” 蒋熙禾想问清楚,可是裴之昭看起来很忧伤,她想到自己,难道裴大人也有心碎的往事? 蒋熙禾没问,房间暗下去,有什么东西在两个人之间涌动。 “蒋熙风是平安县唯一的举人,也是平安县的荣耀,我是县令,蒋举人的后事由我来主持,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对我说。” 蒋熙禾眼里涌上一层雾气。 他还是那个他,冷着一张脸,对她难得有笑容,可是蒋熙禾却生出一丝亲近,她盼着有人给她一个支撑,裴之昭便伸出了手。 蒋熙禾刚要开口,裴之昭怕她推脱,马上道,“工钱是你应得的,假如你推脱,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进县衙做事,你要想清楚,另外,我想要你帮忙的事,也都在你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你不用有顾虑。” 裴之昭把装银子的布包推给她,“你应得的。” 蒋熙禾确实想不出推辞的借口,裴之昭人冷,接触这一段时间下来,他没有让她反感的地方,做事反倒处处让人信任,佩服。 “谢谢裴大人。” 裴之昭很满意,“我已经书信去岳麓书院,详细问清楚蒋举人的出事过程,我们也好写讣告。” 裴之昭竟然默默地做了这些,蒋熙禾除了震惊,说不出一句话。 裴之昭淡淡看向她,小姑娘垂着头,小手交握在身前,眉眼间藏着深深的失落和无助。 与之前那个伶牙俐齿,处处要强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她应该是热闹的,脸上挂着笑,无忧无虑,满脑子都在算计着怎么赚钱,当仁不让,毫不吃亏。 “湘竹学堂变样了,你想去看看吗?”裴之昭问。 蒋熙禾抬眼,裴之昭眼底有些东西她看不懂,可是他在等她同意。 蒋熙禾点点头。 湘竹学堂是蒋家祖上的积业,蒋老爹当年考中秀才后,成了平安县唯一一个做学问的人。 那时候蒋熙禾刚出生,蒋老爹便修缮这里,成立湘竹学堂,希望平安县有更多的孩子来念书,后来,蒋老爹在这里把毕生所学教给大家,蒋熙禾也是在这里接受启蒙。 迈步进院子,蒋熙禾心底泛起波澜。 蒋老爹过世后,哥哥在这里教了几个月,他去岳麓书院前,学堂里的学子都走了,蒋熙禾没什么能力继续经营这里,上次她来,这里荒草已经长了半人高。 而今,院落平整,院门结实,牌匾湘竹学堂四字,遒劲有力。 “这字真好看。”蒋熙禾轻声赞叹。 裴之昭走在她身侧,歪头看看牌匾,淡漠移开目光。 进了院子,两侧靠墙的位置放置了很多兵器,荒草全都不见了,路面平整,甬路蜿蜒延伸,殿门敞开,之前破落的窗户都被重新修缮过。 蒋熙禾不知怎么,眼底涌上雾气,这不像她,她不应该这么容易伤情。 “裴大人,谢谢你。” 蒋熙禾只能说出这几个字。 裴之昭走到兵器架前,伸手拿过一张弓,比量一下轻重,又从箭筒里拿出几只箭,走回蒋熙禾身前。 “玩过吗?” 蒋熙禾摇头。 “来。” 裴之昭走至檐下五步远,把弓放到蒋熙禾手里:“试试。” 裴之昭指着屋檐上飘荡着的几张木牌。 蒋熙禾看向他。 湘竹学堂她来过很多次,檐角根本没有这些木牌。 蒋熙禾仰着头,隐约发现木牌上好像还有字。 裴之昭走到蒋熙禾身后,扶起她的胳膊,蒋熙禾被裴之昭环抱在身前。 裴之昭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蒋熙禾屏住呼吸,鼻间留下他身上一股清冽的松木香,后背贴着他宽阔健硕的胸膛,蒋熙禾猛地涨红了脸,手里的弓箭咻地射出,正中木牌靶心。 蒋熙禾懵懵地,还有一种欣喜,弓箭怎么从手里射出去,她根本不知道,可是她射中了。 裴之昭走到檐下,伸手拿下木牌,递给蒋熙禾,木牌上写着一百文。 “这里一共有十两银子,带你来玩,射中哪个你就拿走哪个,现在······”裴之昭拉长了音:“你有一百文了!” 蒋熙禾呆愣愣听着,噗嗤笑了! 第31章 他的用意 蒋熙禾被裴之昭逗笑了。 裴之昭抬眼,小姑娘眼睛红红的,眼皮还肿着,眼底闪现的清明却和往日一样。 拉弓射中一百文钱让蒋熙禾意外,而这天降意外之财确实让蒋熙禾笑起来,尽管这些银子她没理由要,也不能要。 “这是大人安排的?”蒋熙禾垂眸,“十两太多了。”蒋熙禾心底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裴之昭再次走到蒋熙禾身后,沉沉道,“不值一提。” 蒋熙禾握着弓箭心里发懵,其实心里很高兴,不管她要不要这个银子,裴之昭的举动确实让她开心很多。 蒋熙禾愣神的时候,手臂再次被裴之昭抬起,这次他握着蒋熙禾的小臂,缓慢移动了目标,蒋熙禾完全被他牵引,两个人小臂紧贴着,蒋熙禾歪头便能触碰到裴之昭的下颌。 她吓得一动不敢动,呼吸都停止了。 裴之昭的气息包围着她,那是属于成年男子的沉稳和从容不迫,蒋熙禾站在他身前,紧张却又莫名安心。 蒋熙禾慌乱的档口,又一箭射出,正中木牌。 两个人都没动。 “中了。”裴之昭在蒋熙禾耳边轻语,声音醇厚低沉,吹出的气息挠着蒋熙禾的耳朵,她感觉自己要涨爆了。 裴之昭放下弓箭,同时放下蒋熙禾的手臂,依旧在她耳边低语,“我征战西北,回京后皇上赏赐无数,即使做这个平安县县令,我也是拿着正一品的俸禄,这些银子,不算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蒋熙禾的脸更红了,心砰砰砰跳得更厉害。 这么说,这些银子真是裴之昭的私房钱?他这么做,只是想逗她开心? 蒋熙禾的心更乱了。 裴之昭再次走到屋檐下,抬手伸向木牌。 蒋熙禾偷偷抬起眼帘,他今日穿着黑褐色锦缎长衣,腰间紫玉雷文腰带,脚蹬厚底暗纹靴,修长的手臂一伸,更显挺拔健硕。 蒋熙禾之前只觉裴之昭冷峻,如今这个冷峻的男人身上,竟有些让人心乱的东西。 裴之昭转身,蒋熙禾迅速垂下眼眸。 “运气不错,二两。”裴之昭语中都是夸赞。 蒋熙禾摇头,“这是大人的银子,我真不能要。” 小姑娘从刚才开始,脸上的红晕便没退下,裴之昭目光沉沉看向手里的两个木牌,低声道,“这样吧,过几日我有重要的事要做,这些银子先寄放你那,你随时可以找我兑现。” 蒋熙禾又不懂了,“大人刚才给了我工钱。” 裴之昭嘴角划过不易察觉的一抹笑,“工钱是工钱,这些银子你早晚会用到,要不要打赌?” 蒋熙禾不敢回答,她的脸越来越红。 裴之昭之前对她冷言冷语,蒋熙禾心底时不时翻白眼,如今他说的话虽然多了,他的心思蒋熙禾却不敢揣测,裴之昭让她看不懂。 裴之昭随后将木牌从屋檐一一拿下来,翻看了一遍放到蒋熙禾手里,“拿着吧,以后有事随时找我兑现。” 蒋熙禾觉得脑子不够用,对裴之昭的举动更觉没法招架。 这不是银子,只是写着银子数的木牌,重量很轻,可是又很重,小小的木牌价值十两银子,她攒了大半年也才攒够四十两。 蒋熙禾看向裴之昭,还是那张她熟悉的脸,眉峰硬挺,鼻梁很高,双眸深似幽潭,双唇紧抿。 一阵风吹过花香,属于春天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斜照在远处的屋檐上,小鸟叽叽喳喳闹腾,蒋熙禾心底有什么东西突然发芽了。 “我饿了。”裴之昭接过蒋熙禾手里的弓箭,看向她的眼底深处。 蒋熙禾的脸腾地又热了,她想起不久前在县衙议事厅,裴之昭找她商量孟芳的案子时,她也是这般张口在县衙蹭饭。 “那······我请大人吃饭?”蒋熙禾拿不准裴之昭的意思。 “口水鸡和鱼。”裴之昭痛快地答应。 一路,蒋熙禾跟在裴之昭身后,心乱如麻,刚才裴之昭明确了,他要去她家吃饭,并且要蒋熙禾亲自做给他吃。 蒋熙禾没法拒绝,因为她手里还拿着那价值十两银子的木牌。 到了菜市口,裴之昭停下脚步,蒋熙禾会意,“裴大人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来。” 脚步还没迈开,蒋熙禾尴尬地脸红了,她出来匆忙,身上没带钱。 裴之昭接过蒋熙禾手里拿的几个小木牌,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些碎银子,分量足够两个人吃顿好的。 “回头我还给大人,这顿算我请。” 裴之昭点头答应,蒋熙禾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 厨房里。 蒋熙禾买了一条鱼,一只鸡腿,小青菜和香菇,早上包包子剩的肉馅还放在灶台上,一番思量,蒋熙禾打算再汆个肉丸子。 裴之昭把锦衣下摆塞到腰间,伸直了腿在灶火前坐下来,打算烧火。 蒋熙禾实在不好意思,“裴大人,这些事我来做,你歇着吧。” 裴之昭缓缓道,“在西北打仗时,我们经常因为与敌人小股交锋吃不上饭,军营里有伙房,大家都辛苦,人手不够时,任何人都有可能出战,回到营地,烧火做饭是常事。” 蒋熙禾深深看了眼裴之昭,这是除去谈案子,裴之昭第一次平心静气同她交谈。 蒋熙禾不再推辞,她也想身边有个人。 裴之昭很快将灶火点燃,火光从灶台下投射出来,噼里啪啦燃烧的木柴让厨房燃起温暖,蒋熙禾无意扫过裴之昭的侧颜,他盯着火苗,目光沉沉。 鸡腿很快煮好,蒋熙禾把凉水浸过的鸡腿拿出来切成薄片。 因为裴之昭想帮忙,蒋熙禾又把葱蒜递给他。 几次转身,蒋熙禾瞧见裴之昭认真剥蒜,修长的手指不止能握住刀剑,还能安静地坐在这里,为口水鸡准备配料。 鱼在菜市口已经打扫好,蒋熙禾清洗过后,直接高温煎炸,看到鱼身两面金黄赶紧添汤清炖,很快鱼香飘散。 蒋熙禾饿了几天的肚子终于开始咕噜噜叫唤。 闻着饭香,盯着灶台下熊熊燃烧的炉火,蒋熙禾眼底涌上雾气,她默默转身不让眼泪滑落。 活着其实挺好的。 悲伤会有,幸福也会有,就像现在,燃烧着的火苗,那股向上的冲劲感染着她,火苗一簇簇升腾,旺盛蓬勃,蒋熙禾也想燃烧,让自己充满力量。 裴之昭背对着他,肩宽体硕,肩膀上垂着的少许碎发挡住了他低沉的眉眼。 蒋熙禾一瞬间体会了裴之昭的用意。 他想陪着她,陪着她吃饭,陪着她熬过这段痛苦。 是的。 一切总会过去,她也不想就这么熄灭。 第32章 暴雨中的小草 十日后。 蒋熙禾从南山翠峰下来,眼角挂着泪。 出殡一事都由裴之昭出面,安排得妥妥当当。 蒋熙禾今日在哥哥坟前上了一柱香,恍觉,这个世间真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不过,现在她发誓要好好活着,替哥哥看那些没来及看的风景,吃那些还没来得及吃的美食。 走至山下,裴之昭正低声向韩方交待什么,蒋熙禾缓步走上前,“裴大人,这段时间谢谢你。” 感谢的话,蒋熙禾每日都在说,裴之昭瞧着小姑娘低垂的眉眼,也还好,轻声交待,“我进京一趟,三四日可归,招房的卷宗需要整理,你不要偷懒。” 蒋熙禾轻挑眼梢,这几日裴之昭变着花样鼓励她,从没说过安慰的话,却让她鼓起勇气想要好好生活下去。 就像现在,他知道这么说,蒋熙禾一定会卯足劲做好那些事。 “我记得了。”蒋熙禾应承。 裴之昭很满意她的态度,翻身上马又叮嘱一句,“我已经交待赵婶,一日三餐你都在衙门吃,假如落下一顿,等我回来从赵婶的工钱里扣。” 蒋熙禾眨眨眼,裴大人好不讲理。 可他的好意她明白,顺从地点点头,“大人放心,我不会让赵婶难做。” 爱护她的人她心里都清楚,就算为了这些人她也得吃好睡好。 裴之昭打马前再次深深看了蒋熙禾一眼,小姑娘新买了素白的衣裙,全身上下毫无配饰,鬓前一朵雏菊,像她这个人娇艳坚韧。 淡淡移开眼,裴之昭,“走了。”打马催鞭。 蒋熙禾目送裴之昭,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才低声问韩方,“韩大哥,裴大人进京有急事? 韩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关于州府派人下来修沟渠的事,孟芳的案子是契机,你可能不知道,这中间有人贪墨朝廷的官银。” 蒋熙禾瞪大眼睛,一时无法消化。 韩方笑笑,“将军已经调查清楚了,本来早几日就应该处理这件事······” “是我耽误了大人的时间?”蒋熙禾心一沉,对裴之昭又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韩方后知后觉说错了话,“完全没有,蒋姑娘不必多虑,将军要找合适的机会向皇上挑开这件事,今日就是最好的时机。” 尽管韩方否认,蒋熙禾还是心生愧疚,裴之昭为了她,可能耽误了很多正事。 同时,心底对他的感激又厚重了几分。 不觉三日已过,这日入夜,随着初夏一起到来的,还有飘不尽的绵绵细雨。 蒋熙禾躺在床上睡不着,听着雨声渐大,接着远处传来阵阵雷声。 平安县每年春末夏初都会经历几场阵雨,今年似乎来得更早一些。 后半夜,雷声渐密,蒋熙禾迷迷糊糊睡不真切,第二日醒来,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反倒越下越急。 蒋熙禾本想去县衙,看着阴沉的天空,稠密的雨雾,想想还是作罢。 雨下了一天,日暮时分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蒋熙禾透过窗户抬眼望着乌黑的云雾,心底涌上一层不安。 檐角的雨像帘子一样哗哗流到地上,很快汇流成河,院子里已经好几处形成洼地,深得看不到地面。 平安县东高西低,蒋熙禾家低处城西,往年春夏大暴雨,这里总是内涝的重灾区。 州府修缮沟渠,一般都是在她家门前巷口清理淤泥,尽量将排水沟清空,可是今年工程拖拖拉拉,直到现在,县城里还是东一块西一块,基本雏形还没呈现。 随着雨越下越大,蒋熙禾家位置最低的厨房已经开始漫进雨水,水流顺着门缝流进来,越聚越多,后来汇成一股顺着地势流到灶坑里。 蒋熙禾试着用木头,沙土挡了挡,发现根本不管用。 蒋熙禾跑进院子,出去再进来这会功夫,身上已经湿透了,雨没有停歇的意思,蒋熙禾一手擦擦顺溜淌下来的雨水,恐慌起来。 这样下去,雨水很快进入卧室,如果下到明天,她估计房子不保。 站在房中间想了半晌,蒋熙禾手脚冰凉,刚知道哥哥噩耗那几天,她生不如死,甚至想到就这么随哥哥去了。 可是现在,看着不停歇的雨势,不断漫进雨水的地面,蒋熙禾觉得很舍不得,她得好好活着,守护住回忆,守护住蒋家的一切。 头顶忽然滴落一串水珠,蒋熙禾抬头一看,屋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雨水浇露一个缺口,雨水很快顺着缝隙滴进来,开始还是水滴,很快变成雨柱。 这里不能待了。 事不宜迟,蒋熙禾从床下抱出存钱的铁盒,四角摁好,裴之昭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办理丧事,现在剩下十五两,铁盒里的五十五两银子便是她的全部家当。 打开衣柜,她只有几件换洗衣服,通通塞进布袋里,再回头环顾这个家。 一场雨,可能埋掉所有的回忆。 蒋熙禾背好布包,打开房门走出家门的时候,巷尾已经变成一片汪洋,水没脚面,蒋熙禾焦急地拍响隔壁柳棠家的大门。 赵婶和柳棠正在家急得团团转,她们家也进水了,赵婶不知如何是好。 听蒋熙禾一说,两个人赶紧收拾东西。 蒋熙禾一直在院外等候,赵婶和柳棠手里拎着布包出来的时候,雨水已经从蒋熙禾脚面漫到脚踝,天越来越黑,雨也越下越急。 柳棠要哭了,“小禾,我们去哪?家怎么办?” 蒋熙禾在黑暗中一手拉住柳棠,一手拉住赵婶,“我们先往城东走,那边地势高,应该影响不大,家?”蒋熙禾回望茫茫雨雾,“总会有办法,雨停之后我再想办法。” 赵婶擎着伞没说话,蒋熙禾知道她心里难过。 “婶子,家什么样都能修复,人平安才是关键,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总能想出办法。” “嗯,我都听你的。”雨雾里,赵婶声音哽咽。 三个人搀扶着蹚水往前走,不久,视线前方出现三个人影,隔着雨雾看不清彼此。 走至近前,蒋熙禾听到韩方的声音,急切地呼唤她,“蒋姑娘,是蒋姑娘吗?” “韩大哥。”蒋熙禾回应,倾斜伞的功夫,雨水一股脑打在蒋熙禾脸上。 三个人跑过来,韩方认出柳棠和赵婶,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隔着雨雾,蒋熙禾匆忙解释,“城西内涝,我们房子都进水了,恐怕有危险,我带赵婶和柳棠去城东避避。” 韩方松口气,“太好了,你们东西都带在身上?赶紧随我去县衙,将军前有准备,县衙早就留出避难的地方,没想到雨来这么急,将军还以为要入夏之后才会有暴雨。” 蒋熙禾心里温暖,没想到裴之昭竟然想得这么长远。 这时,路上陆续出现避难的百姓。 韩方隔着雨雾,抬高声音,“平安县排水渠有问题,将军一早就发现了,大家不必担心,将军有办法,你们赶紧跟着捕快去县衙,我还得挨家挨户去通知百姓。” 蒋熙禾把手里的包裹交给柳棠,嘱咐她,“你和赵婶先去县衙安顿好,我去帮韩大哥。” 柳棠点点头,“你要小心。” 目送蒋熙禾走远,柳棠紧紧抱住蒋熙禾的家当,她眼中的蒋熙禾又恢复了神采,坚定勇敢,像暴雨中的小草,昂着头,无畏接受风雨的洗礼。 第33章 守住衙门 戌时。 蒋熙禾返回县衙。 城西居住的百姓都在她和韩方,以及当值衙役的劝说下离开家。 大部分人选择来到县衙避难,也有一部分跑去城东自行解决。 短短两个时辰,城西成了一片汪洋。 县衙前厅院子里此时人潮涌动,非常吵闹。 裴之昭预留的临时帐篷在大雨中只支起两个,人手不够,又无人指挥,现在这里一片混乱。 韩方看到此景,一时头疼,他只想到把百姓聚拢到县衙,却没想到百十号人在这大雨之夜临时凑在这里,问题层出不穷。 蒋熙禾赶到后院时,几名百姓因为刮蹭发生口角,骂人的骂人,动手的动手,场面越来越难以控制。 当值衙役挥着长剑比比划划,平时能够镇住场面,此刻根本没有人在乎。 韩方闻讯而来,脸色很难看,“都给我停手。” 两方打架的人手虽停了,嘴上依旧骂骂咧咧。 蒋熙禾站在韩方身后,气得攥起了拳头。 “我们要在这呆到什么时候?家里房子进水,要不了多久就塌了,你就让我们在这等着?”打架的中年男人浑身湿透,裤脚挽到膝盖,露出黝黑结实的小腿,他个子高,扬着声音,看起来不太好惹。 “这场大雨始料未及,今晚乡亲们先在这里对付一晚,等雨停了,将军回来,我们再商议下一步怎么办。”韩方声音沙哑,努力安抚众人的情绪。 “怎么等?这里喝的水也没有,饭也没有,就让我们在这坐着吗?”中年男人一起哄,周围很多百姓跟着附和。 韩方很生气,蒋熙禾看出他在压制情绪,“我说了,一切等将军回来再说。”她看到韩方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眉骨斜下方那条伤疤更明显地扭曲起来。 “我们渴了,要喝水,雨这么大,风也凉,晚上就这么待在这,根本没法睡觉。”中年男人叫嚷着。 蒋熙禾也发现这个问题,帐篷虽够大,人多进进进出出,大雨顺着地势流淌,风也不停往帐篷里灌。 韩方一时无措,“拜托大家再等等,熬过今晚,明日看看雨势再说行不行?” 中年男人得寸进尺,“县令老爷把我们召来,就得为我们负责,还有,城西涝了,我们家怎么办?咱们大家伙就这么靠着?他倒好,也不露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跑了!” 韩方一直跟着裴之昭,要说能力,他有上战场打仗的能力,但是面对暴怒的百姓,他打不能打,骂不能骂,一时气郁。 将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大雨是否会拖延他的归期,假如将军晚归,县衙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韩方一个头两个大。 蒋熙禾在韩方身后,看到他为难的样子,一段时间接触下来,蒋熙禾知道韩方不善言辞,人品却是极好的。 蒋熙禾想想,上前一步:“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和大家一样,家没了。” 蒋熙禾擦擦脸蛋的雨水,把凌乱的发丝向耳后挽了挽,道:“裴大人早就惦记咱们县修缮排水沟的事,大家想想,往年都是下个月才会大暴雨,今年是不是个例外?” 蒋熙禾长得美,身量高挑却纤细,刚才一直在外边动员百姓搬家,身上只披了一件蓑衣,雨水正顺着雨披滴落到绣鞋上。 她很狼狈,可也有一种淡然的美。 “裴大人早早准备好应急的东西,怎么不是把大家放心上?你说裴大人不管百姓,不管的话,为什么还要派人挨家挨户通知咱们?” 中年大哥没吱声,不是因为蒋熙禾的话说得有多好,而是蒋熙禾年纪不大,声音不大,却有一股让人信服的韧劲。 “蒋熙禾,你是衙门的人,当然替衙门说话,说别的都没用,赶紧给我们烧火做饭。”人群中,不知谁嬉皮笑脸地喊了一句,马上有人附和着哄笑。 蒋熙禾仰头看看天色,面上露出笑容:“这位大哥真会说笑,这会辰时都过了,谁家这个点吃饭?现在不比平时,没吃饭就饿着,衙门不管饭。” 韩方看了蒋熙禾一眼,他怕百姓闹事。 蒋熙禾淡然一笑,随后扬高声音:“裴大人关爱百姓,给咱们提供一个临时休息的场所,可这地方不是裴大人求咱们来的,嫌弃不好,大可以去城东找客栈去住,把这地方留给需要的人。” 蒋熙禾没客气,刚才吵嚷的人也不说话了。 “裴大人体恤百姓,咱们不能得寸进尺,饭是没有,在家都不吃饭,到这丢人现眼也不好,想喝水,还得看衙门有没有人手。” 蒋熙禾说得在理,人群中有看不过眼的老者顺着蒋熙禾话接下去:“行了,都别吵了,大雨这么下,家都毁了,咱们在这吵吵图点啥,都安静点吧。” 蒋熙禾就见好就收,直指风雨不停的天色:“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咱们聚在一起,只求雨晴后家无大碍,看不起这地方尽管走,留下来的人再别挑三拣四,这是裴大人护着咱们百姓,他要是不管,你能上哪闹腾去?” 中年男人故作镇定,嘴里冷哼哼一声,一脚踢了蹲在他旁边的人,狠狠道:“去一边,给我点地方。” 帐篷安静下来,韩方松口气,感激地看向蒋熙禾。 蒋熙禾裙角都是泥巴,脸颊也被雨水浇出一道道痕迹,韩方抱歉道:“今日辛苦你了,等将军回来,我一定如实转告他。” 蒋熙禾摇头,轻声道:“韩大哥,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今日好说,明早如果还是这样,恐怕百姓会闹事,你有什么打算?” 韩方本就阴沉的脸更阴郁了,眉峰也拧成川字。 蒋熙禾见他一脸愁容,压低声音:“明日早饭肯定要供,衙门有米还好说,明日我支个棚子,在衙门口施粥,中午我们恐怕就得想办法了。” 韩方是一点主意都没有,“衙门施粥应该没问题,那就麻烦蒋姑娘了。” 蒋熙禾摇头,“韩大哥跟我不必客气,裴大人不在,我们要守好衙门,除了这个,现在处理内涝是关键。” 蒋熙禾想想,“城西水排不出去,是因为排水渠出了问题,明日只要雨小,冒雨也得组织大家去把出城的排水道打开。” 韩方不知道平安县的情况,感觉不太稳妥:“冒雨修水渠会不会有危险?” 蒋熙禾摇头,“城西地势低,这次内涝是因为大雨急,排水沟被之前修沟渠的人给堵死了,县城水性好的后生有很多,只要多打通几条通往清水河的排水河道,积水很快就能下去。” 蒋熙禾胸有成竹,韩方看到点希望。 第34章 跟着裴大人准没错 商议妥当,韩方一直拎着的心总算有些宽慰,他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竟然是蒋熙禾给他出意。 “蒋姑娘,今日真的谢谢你。” “谢什么,这阵子你和裴大人对我十分关照,我都记在心里,客气的话不用多说,我们把事情处理好,等裴大人回来才好交待。” 韩方点点头,看到雨珠顺着蒋熙禾的脸颊滑落,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眼底闪着光芒,韩方很想裴之昭,也想让他看到此时此景,不知道将军内心会是怎样的波澜。 韩方松了一口气,又想起一事,“刚才你还没说,明日午饭怎么办?别看我年纪长,带兵打仗还行,真要让我拿主意,没把握。” 蒋熙禾明白韩方的意思,“韩大哥和我不用客气,平安县我熟悉,人也比你了解,刚才我想了一下,这个事交给祥泰楼去办。” 韩方恍惚记得谢老爷的模样,将军宴请平安县乡绅那日,他见过那个谢老爷,“能行?” 蒋熙禾打保票,“谢家公子和我十分熟悉,不过这事不能找他,也不能我出面。”蒋熙禾知道谢老爷对她的态度,“这事得韩大哥直接去谢府,只说是裴大人给祥泰楼一个做善事的机会,谢老爷肯定不会推脱。” 韩方应允,这事他能办好,“银子呢?怎么给?” 蒋熙禾想想,“等裴大人回来再定,做善事,还得看谢老爷的态度,假如到时候裴大人不满意这个安排,银钱我出。” 蒋熙禾心里翻着小九九,一百个馒头,按三文钱五个算,六十文钱足够了,她现在不必攒银子,愿意出钱不给裴之昭添麻烦。 两个人合计好,韩方抓紧办事,蒋熙禾想起一事,“之前裴大人训练了二十人,还用湘竹学堂做操练场,裴大人是有什么打算?” “将军具体没和我说,日常操练倒是我带着他们。” 蒋熙禾觉得非常好,“韩大哥,你能让他们帮着做事吗?” “当然可以,不过他们好多人住在城西,估计一时半会不能全找到。” 蒋熙禾晃晃头,“那没事,这些人家里受灾才能更体谅咱们,现在衙门人手不够,韩大哥,你找几个能张罗的人,先把秩序维持好,我去找几个能帮忙的人,我们先把今晚应付过来。” 两个人分头行动,蒋熙禾这边动作很快,她拿过一个方形木椅,放到帐篷中间的空地处,清清嗓子站上去,“乡亲们,我叫蒋熙禾,我在这里说几句,说得不好请大家多包涵。” 蒋熙禾刚才处理过纠纷,大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都有一杆秤,这小姑娘不简单,听到蒋熙禾又要说话,众人都抬起头。 “乡亲们,城西是咱们家,这样下去可不行,大家都和我一个心情吧?” 众人频频点头,七嘴八舌说着担心的话。 刚才闹事的中年男子此时靠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蒋熙禾道,“平安县年年内涝,大家比我还清楚,这场雨后裴大人一定有办法解决我们的问题,但是现在不行,我们不能就这么在这里等。” 有几个人提出疑问,“蒋姑娘说吧,咱们怎么做?” 蒋熙禾笑了笑,“刚才捕快大哥去过桥溪口,发现咱们城内通往清水河的河道被淤泥堵住了,所以雨水排不出去,返流回城内。” 有人明白了蒋熙禾的意思,低头沉思。 “我想,咱们水性好,力气大,有能力解决眼前问题的人主动站出来,家是我们自己的,少点受灾我们就少点遭罪,谁都想回家,可是这么等,等不来结果,大家说呢?” 有人明白了蒋熙禾的意思,“蒋姑娘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去疏通沟渠?” 蒋熙禾环顾众人,点点头。 有些人被说动了,可是勇敢迈出这一步还有顾虑,“能行吗?”质疑声起,七嘴八舌反问蒋熙禾。 蒋熙禾缓缓道,“行不行我没有十足把握,但是这些年平安县内涝,我多少关注了这个事,大家说说,现在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我去。”蒋熙禾话音刚落,刚才闹事那个中年男子先站起身,“蒋姑娘说的是实话,咱们不能等,再等越淹越重,蒋姑娘,你说吧,什么时候出发?” 蒋熙禾真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居然是这位中年男子。 蒋熙禾胸膛被一股热起胀满,眼睛涌上雾气,“我替咱们城西的百姓先谢谢这位大哥。” “我杨广坤有事说事,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通沟渠有危险,但是为了咱们自己的家,我没问题。”杨广坤仗义地环顾四周,“老爷们都赶紧报名,水退了,咱们好回家。” 中年男人比蒋熙禾好用,很快,除了女人和小孩,大多数男人都站起来。 蒋熙禾兴奋地跳下木凳,走到杨广坤身边,“杨大哥,我们明日一早天亮出发,假如雨势小,那是我们运气,假如雨势大,大家一定注意安全,明天那边就交给杨大哥。” 杨广坤毫不犹豫应承下来,半晌,夸奖蒋熙禾,“之前知道你是状师,一想是个小姑娘,也没放在眼里,没想到今日你能站出来,行,你一个姑娘都不怕,咱们这些人更没什么说。” 杨广坤转身面对众人,“蒋姑娘说了,明日一早出发,咱们今晚就什么都别想了,盼着明天雨停,大家赶紧凑合歇着,怎么样?” 不管做什么,有个主心骨一切都好办。 众人有了希望,渐渐散去,蒋熙禾长松一口气,遥望着黑压压的雨雾,只盼着裴之昭快点回来。 ······ 一个时辰后,韩方带着一些人来到后院,大家手里拿着应急的薄毯子和行军被,蒋熙禾高兴地迎过去,“韩大哥,这东西太好了。” “可不是,城东几家客栈听说这边的情况,打发人送来的。” 这些人里,蒋熙禾见到了牛壮,牛壮比一个月前黑了,也壮了。 牛壮看到蒋熙禾很高兴,“上次一别好一阵子没见,小禾姐,我现在跟着韩长随习武呢。” “真好,跟着裴大人准没错。”蒋熙禾比牛壮还高兴。 牛壮嘿嘿一笑,擦擦脸上的雨水,掀开手里的雨布,“韩长随说,把这些东西发给大家。” “我来。”蒋熙禾接过一些。 “小禾姐,我水性好,明日我和杨大哥他们一起去通沟渠,等雨停,是不是我们就能回家了?” “能。”蒋熙禾眼底涌上雾气,“我们这么多了齐心协力,一定能平安回家。” 告别牛壮,蒋熙禾返回帐篷给大家派发毯子,很多人对蒋熙禾说谢谢,这个时候大家一条心,蒋熙禾心里很感动。 角落里有位妇人缩成一团,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蒋熙禾走过去,把手里最后一个毯子盖到她身上,“婶子,角落里冷,来这边人多的地方烤烤火吧。” 妇人扭身把毯子裹在身上,蒋熙禾一愣,竟然是李母。 “用不着你关心。”李母冷冷说了一句,她刚才看到蒋熙禾出风头,心里恨得牙痒痒,“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蒋熙禾微怔,继而冷笑,这个时间李承业已经去州府参加乡试,只剩李母孤零零一个人,她不生气,瞧着李母冷言冷语的样子只觉可笑。 李母衣衫单薄,发髻松散,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裤脚都是泥水。 随便吧,“那你好自为之。” 蒋熙禾转身离开这个地方,她不会再多同情她一分。 第35章 我去走一趟 蒋熙禾一夜没睡安稳,柳棠和赵婶靠在她身侧,三个人就这样依偎着熬到天亮。 天边刚有一丝光亮,蒋熙禾便睁开眼睛,让人欣喜的是,尽管天空依旧阴沉沉,雨停了。 蒋熙禾一动,柳棠和赵婶都醒来,赵婶声音还哑着,“小禾,咱们是不是要起来熬粥?” “辛苦婶子了,假如今日顺利,晚点咱们就能回家。” “我也去。”柳棠把值钱的东西捆成一个包裹,紧紧抱在胸前。 赵婶眼圈红了,“小禾,多亏有你。”想到昨日蒋熙禾一个人面对一百多人的场面,赵婶拉住她的手,“婶子什么忙都帮不上,你别怪我。” 蒋熙禾回手握紧她布满粗茧的手,心一酸,“婶子这样多见外?没有你和柳棠,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咱们之间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走,咱俩还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 走出帐篷,蒋熙禾看到两口大锅已经架在院子当中,几名衙役正从后厨水井往这边运水,韩方背对着她这个方向,正和几个人交待什么。 “韩大哥。”蒋熙禾走过去。 “蒋姑娘,这边准备差不多可以开始了。”韩方冲着赵婶和柳棠点点头,“辛苦大家。” “韩长随别客气,现在咱们是一家人,开始吧。”赵婶挽起袖子,“这口锅交给我。” 蒋熙禾眼睛有些湿润,韩方看起来一夜未眠,眼底青黑。 “蒋姑娘,祥泰楼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半个时辰后馒头点心就能送到。” 蒋熙禾点点头,一抹朝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隐约透出光亮,蒋熙禾深吸一口气,雨过天晴,终将看到明媚的朝阳。 施粥的大锅很快沸腾起来,百姓陆续走出帐篷,听说天蒙蒙亮杨广坤就已经带着城西的后生去清水河畔清理河道,大家不约而同燃起希望。 谁不想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心里盼着,嘴上议论着,比起昨晚,大家心情都好了不少。 蒋熙禾边施粥,得空便向衙门口张望,算算日子,裴之昭该回来了,真希望他能早点到。 蒋熙禾说不清什么心情,这两天一直在想他,蒋熙禾盼着裴之昭马上回来,好像有他在,心里才安稳。 辰时,蒋熙禾还在忙着施粥,当值的衙役悄悄凑到她身边,“蒋姑娘,外边有个人找你。” “找我?”蒋熙禾把手里的饭勺递给衙役,一头雾水走出衙门。 找她的人是个八九岁的男孩,衣服上有两个破旧的补丁,一侧补丁上系了一根红线,裤子挽到小腿肚,露出两截小黑腿,草鞋破烂不堪,只用两根细绳绑在脚上,看着随时都会掉下来。 男孩头发破烂不堪,小脸不知是脏的还是晒的,黑得像颗小煤球,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忽闪着透着股灵气。 “你找我?”蒋熙禾上下打量男孩,她不认识他。 “你叫蒋熙禾,裴家小娘子?”蒋熙禾一愣,这是什么话? 小男孩往衙门里看看,晃着头问,“你家被淹了?在这歇着?” 蒋熙禾没否定,男孩就这么盯着蒋熙禾看了半晌,犹豫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你看看吧,有要紧事。” 蒋熙禾来不及反应,男孩把信塞到她怀里,一溜烟跑了。 蒋熙禾心下狐疑,打开信,字迹不算好,歪歪扭扭,笔锋有明显收敛的痕迹,像是故意写成这样,信里写道: 娘子,请拿二百两银子到青风寨,为夫被困在这里,之昭。 信的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记得屋檐下的木牌。 蒋熙禾的脑袋嗡地一下。 这是什么? 抬头再去寻找小男孩,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为夫?裴家小娘子?之昭? 这···· 蒋熙禾头大。 心也跟着砰砰乱跳。 这是什么啊? 单从信的内容上看,她觉得是假的,写的都是什么东西,明显是有人在开玩笑。 但是信的末尾有八个字,让蒋熙禾又不敢把信扔了,彻底认为这是个恶作剧。 “屋檐下的木牌” 那天只有她和裴之昭在,这明显是一句暗语,提示她这封信的真实性。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为夫被困青风寨?裴大人出事了?被困青风寨?可他怎么可能被困青风寨? 裴大人是将军,有武艺傍身,只身深入敌营都没问题,怎么可能被困小小的青风寨? 蒋熙禾更乱了。 况且,信的名头是娘子,这是什么东西?裴大人怎么可能这么称呼她? 但是屋檐下的木牌呢? 这是最让蒋熙禾不理解又担心的地方。 有人从门前经过,冲着蒋熙禾打招呼,她默默把信收到袖中。 返回内院,蒋熙禾很快在巡捕房找到正在忙碌的韩方。 她把韩方拉到角落拿出信,韩方一目三行,看过后,愣在当场。 蒋熙禾压低声音问,“这是裴大人的字体吗?” 韩方竟然点头,“将军在西北打仗时,将军都是这么和我传递消息。”蒋熙禾的心忽悠一下。 “娘子······”蒋熙禾小脸有些挂不住,“裴大人这是何意?” 韩方更紧张,“裴大人不可能出事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 青风寨有山匪,蒋熙禾早些年就知道,爹爹过世后,她还帮过路百姓写过关于青风寨劫匪拦路抢钱的状子,可惜齐大人得过且过,状子虽写了,在衙门没掀起什么浪花,那事便不了了之。 韩方低声道,“这么说我想起来,将军到任后,几次和我提到青风寨,他有意想要剿匪。” 蒋熙禾心一沉,“裴大人不可能一个人冲进匪帮吧?” 韩方肯定地摇头。 蒋熙禾看不懂了,“裴大人也不可能被俘虏吧?” 韩方面色凝重地盯着蒋熙禾,依旧摇头。 衙门陆续有人进出,两个人这样怵在廊下,神色紧张很容易让大家看出端倪,蒋熙禾斟酌半晌,下定决心,“韩大哥,既然如此,我去青风寨走一趟。” 韩方想阻止,可信上将军明确称呼蒋熙禾为娘子,他一时没了主意,“蒋姑娘,信是谁给你的?” 蒋熙禾想想那个小男孩,“说不好他是不是匪帮的人,看样子不止送信那么简单。” 韩方不敢放蒋熙禾去冒险,一脸愁容,“假如信不可靠,蒋姑娘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轮到蒋熙禾摇头,“单说这个檐下木牌,只有我和裴大人知道,况且现在除了去青风寨,也没什么办法能知道真相。” “可你一个人不行啊。” 蒋熙禾也有顾虑,可是眼下真没有其他办法。 韩方想想犹豫道:“要不我暗中跟着你。” 蒋熙禾摇头,“还是别了,裴大人指明让我去,还称呼我为娘子,说明青风寨的人并不知道裴大人的身份,假如他们发现有人跟踪,或者认出我是衙门的人,我怕裴大人有危险。” 韩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蒋熙禾反倒安慰他,“韩大哥,我是这么想的,裴大人应该不会让我冒险,既然他信里明确让我去,我想试着相信裴大人。” 韩方愣了愣,一时无言。 “韩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们往好的方向想,假如信是裴大人写的,又能送到我手里,想必大人有了什么打算,坏的方面想,裴大人身处困境,我出面也正好,万一能帮到大人呢?” 韩方还想再言论,蒋熙禾阻止道,“韩大哥想说什么我都清楚,现在这关键时刻,衙门离不了人,裴大人不出现,百姓一定会议论纷纷,韩大哥留下来主持大局,我尽快回来。” 蒋熙禾刚想迈出县衙,一拍额头抱歉道,“韩大哥,我没银子。” 第36章 我得先见我相公 蒋熙禾出城很顺利。 走上城西主路的时候,蒋熙禾朝家的方向看看,小半天的时间,洪水已经落下大半,昨日蹚水才能过的地方,不少地方已经落回脚面。 看来杨广坤他们那边成事了。 形势向好,蒋熙禾心底忍不住欢喜,只是一想到此行,心里又落了空。 裴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百两银票紧贴在心口,蒋熙禾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 一盏茶时间,她走上官道,经过一场雨,路两旁的树木更加茂盛葱郁,泥土地被雨水冲刷得十分松软,蒋熙禾的绣鞋很快泥泞不堪。 青风寨在哪,她其实不知道。 不过这些年劫匪在山林出没,在官道上没少打劫路过百姓,蒋熙禾早就有耳闻。 况且劫匪给她报了信,怎么也能等着她送银子吧? 蒋熙禾抬头看看日头,大不了在官道多走几次,总能成功。 一路泥泞,蒋熙禾走向官道第三个岔路口时,正埋头想事,树林里突然窜出一个男人,冲着她大喊,“干什么的?站住!” 蒋熙禾看向来人,三十多岁,衣衫尽是补丁,袖子撸到小臂,脸颊晒得黝黑,手里拎着一柄长刀,瞪着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单看装束,这人似普通农户无疑,可是此人拎着刀,挥舞着手臂,小臂上还有刺青,蒋熙禾一个激灵,这人无疑是青风寨的匪徒。 蒋熙禾还发现一个细节,这个男人衣衫的补丁处也系了一根红线,居然和刚才送信的男孩一样。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这人和送信的男孩是父子?或者补丁系红线是青风寨的规矩? 蒋熙禾想起小男孩那双机警的眼睛,忽然不害怕了,青风寨居然有小孩,那么这里群居着很多人,有老有少,分工明确。 蒋熙禾心底还隐隐有个想法,裴之昭不会害她,他能让她来,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有事。 “你是什么人?”蒋熙禾理理碎发,昂着头反问。 男人冷哼一声,“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蒋熙禾这才柔下声音略显惶恐,“这位大哥,我接到一封信,我相公被困在这里,我来赎他。” 男人不太相信,上下打量蒋熙禾,这人明明看起来就是个小姑娘。 “你来赎人?”男人厉声喝道,“胆敢撒谎,我一刀了结你。” 蒋熙禾笑着,指指她尽是污泥的绣鞋,“这种天气我不会无端出门,城里都内涝了,路也不好走,我又没有行囊,大哥还不相信我?” 此时接近午时,天依旧灰蒙蒙,连着两天大雨让青峰山蒙上一层云雾。 男人虚张声势,大刀挥舞着,挥落不少树叶,看向蒋熙禾将信将疑。 “一个时辰前,你们寨子有个七八岁的男孩送了封信给我,大哥要不看看?” 男人神情一滞。 蒋熙禾道,“男孩八九岁,有这么高。”蒋熙禾比量比量自己心口以下,“小孩衣衫上的补丁和大哥一样。” 男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震惊蒋熙禾居然能发现这个细节,送信的虎子确实是他儿子。 “银子拿了?”男人装横。 “拿了。”蒋熙禾看男人的神色,从容地把信掏出来,打开出示给男人。 男人接过信,瞟了一眼,不满地瞪她,恶狠狠道,“跟我走。” 蒋熙禾看到他信都拿反了,后知后觉这个人不识字。 可是送信的小男孩识字,当时还认出她的名字蒋熙禾,假如这两人真是父子,蒋熙禾心底充满疑惑,这青风寨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两个人一路往山里走,男人用长刀开路,很快穿过密林,走出大概一刻钟,前面出现一条一人宽的山路。 蒋熙禾心里暗自合计,怪不得劫匪能在平安县生存这么多年,不熟悉路,上山的人根本连人家老窝都找不到。 两个人沿路往里走,路的尽头,出现几十座高高的木架子,茅草和树木错落搭在架子上,简单的房子里面时不时出现一些身影,有男有女。 架子外的木板上搭着各色衣物,里面居然还有孩童的小衣服。 蒋熙禾心底暗暗吃惊,这里已经形成小小的村落。 这些人要生存,光靠打劫为生,要抢多少东西啊。 男人带着蒋熙禾往里走,很快引起围观,不少人放下手里的工具,站直了身子盯着蒋熙禾看。 蒋熙禾左右瞧着,发现不远处柴堆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把玩着手里的树枝,正是送信那个孩子。 蒋熙禾边走边盯着男孩看,男孩也不胆怯,直勾勾地回望着她。 蒋熙禾再往其他地方看,除了木架子,角落里也散落着一些茅草房,木棚,不知道裴大人现在被关在哪里。 蒋熙禾跟着男人走至村落中心的一座帐篷前,男人回身呵斥道,“站在这等着。”他挑帘子进了帐篷,蒋熙禾听到里面传来毕恭毕敬的声音,“大当家,来个女人,说是来赎人。” “带进来。”说话的人底气十足,瓮声瓮气中透着一股阴沉。 蒋熙禾深吸一口气,撩开帐篷帘子,抬脚迈进帐篷。 帐篷顶盖和四角有通风口,里面不黑还很敞亮。 一侧有张桌子,上面堆着水壶,吃食,笔墨,还有刀剑,匕首等武器,桌子后坐着一个黑脸男人,健壮魁梧的身躯占满了整张椅子,想必身量不低。 “你是什么人?”黑脸男开口,声音十分凶狠。 蒋熙禾掏出信,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她那张脸很唬人,素白的衣裙上早就沾满了泥土和雨水,小脸也黑一道浅一道,垂着脸有一种柔柔软软的美,看着可怜极了。 黑脸男接过信快速扫了一遍,重新打量蒋熙禾,“你一个人来的?没报官?” 蒋熙禾摇头,指指进门后一直站在角落,带她来的那个男人,“他可以作证。” 黑脸男质问,“真的没报官?” 男人点头,“只有她一个人,小的看得很清楚。” 黑脸男冷笑一声,“那就拿银子吧。” 蒋熙禾昂起头,故意委委屈屈地问,“大当家,此话怎么说?” 黑脸男不耐地拍着桌子,帐篷里响起砰砰的声音,胆小的人肯定吓得魂儿都飞了。 蒋熙禾没怕,柔柔弱弱假装商量,“大当家,银子肯定给,我得先见我相公啊。” 黑脸男上下打量蒋熙禾,狠着声音扬声道,“既然你带了银子,我杀了你一了百了,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青风寨?” 第37章 娘子你来了 蒋熙禾急忙道,“大当家,我没报官,不过来之前却叮嘱了亲戚,他们都知道我来了青风寨,我带相公回去,一切好说,假如日落时分我们还没回去,他们会去县衙找县令大人说明情况。” 黑脸男不以为意,“我杀了你,拿了银子一了百了,报官又有何用?” 蒋熙禾摇头,“我拿银子赎相公是一回事,大当家杀了我,又是另一回事。” 黑脸男意外地盯着蒋熙禾沉沉看了半晌,“何意?” 蒋熙禾回忆,这些年青风寨好像只做些劫财劫物的勾当。 刚才一路观察,蒋熙禾认为这里已经形成村落,有女人有孩子,于是大胆道,“拿银子赎人,大当家被官府抓住算是抢劫,假如大当家杀了我,杀人劫财是重罪,大当家为了两百两银子,好像不值当!” 蒋熙禾说完低下头。 黑脸男意外地愣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虽然笑着,气氛阴沉,随后黑脸男下令,“带她相公过来。” 即将看到裴之昭,蒋熙禾的心乱跳了几下。 帐外很快传来脚步声。 帘子再次打开,蒋熙禾看到裴之昭跟在刚才带她过来那个男人身后,低着头。 裴之昭发髻松散,黑色衣袍上全是泥点,走路一瘸一拐,脸颊不知擦了什么东西,黑黑两块,眉尾处还有一块青斑,与她印象中的裴之昭,好像换了一个人。 蒋熙禾犹豫间,裴之昭抬头望向她,眼中热烈,激动道,“娘子,你来了?” 声音没错,面前这个人确实是裴之昭。 可他怎么这幅模样,还真的口口声声喊她娘子? 蒋熙禾受不住,小脸腾地一红,在黑脸男看起来,两个人都是患难夫妻重逢那份欣喜的模样。 裴之昭上前一步,看到蒋熙禾挂满泥浆的绣鞋,裙摆处大片大片的水渍,哽咽地咽下眼泪,“娘子你辛苦了,家里都好吗?” 裴之昭在演戏,蒋熙禾也得陪他演下去,“夫君。” 蒋熙禾看到裴之昭这个样子,尽管知道是假的,想起最近两天的经历,蒋熙禾确实发自内心心酸一下,眼中不觉含泪,“不太好,城西内涝,家里进水了。” 裴之昭一愣,蒋熙禾看到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焦急和错愕,“这两天下雨的缘故?” 蒋熙禾点头。 黑脸男见状,不耐烦道,“行了,人都见到了,银子拿出来。” 蒋熙禾看向裴之昭,他踉跄走到她身边,安慰道,“辛苦娘子了,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家里人等急了吧,我们回家。” 蒋熙禾顺从地从衣袖里掏出两百两银票,心疼地递给黑脸男。 两百两啊,裴之昭这是搞什么。 黑脸男接过银票,反复打量,放下银票后盯着裴之昭和蒋熙禾又看了半响,“你很有钱啊。” 黑脸男的态度让蒋熙禾心里一惊,他不会拿了银子不想放人吧? 裴之昭一瘸一拐,不着痕迹地将蒋熙禾挡在身后,垂首躬身对大当家道,“大当家有所不知,小生家里两辈人做生意,这点银子不算什么,我想好了,大当家放我回去,将来大当家有需要银子的地方,尽管来府上讨要。” 蒋熙禾又是一惊,来府山讨要,那岂不是要去平安县衙? “大当家,这一日小生虽然粗茶淡饭,兄弟们倒没亏待我,所以小生留得一命甚是感激,银子都是小事,大当家意下如何?” 蒋熙禾看出来,黑脸男真被说动了。 “大当家,兄弟们不容易,好多拖家带口,小生看着心里不忍,大当家更不容易,操持这么大的家业,所以小生没有别的意思,我真就有点银子,也真心想孝敬大当家,请大当家笑纳。” 黑脸男摸上下颌的胡须,蒋熙禾看出他的黑脸一点点变得柔和,“我要去哪找你呢?” 裴之昭突然爆发剧烈的咳嗽,转身面对蒋熙禾,他貌似要伸手搭住她的肩膀,指尖却悄悄指下大当家,快速扫了一眼蒋熙禾,埋头捂住心口。 蒋熙禾明白了,他家的地址当然不能是平安县衙。 “城西永安巷······” 蒋熙禾拿不准什么府,裴之昭这时顺利止住咳嗽,接口道,“裴府。” 回程很顺利。 当初那个带着蒋熙禾过来的男人带路,三个人一刻不停地在山林里穿梭。 暴雨后阴沉沉的乌云渐渐散去,日头偶尔从厚重的云层后露出脸颊。 蒋熙禾走了这么久的路,身上开始出汗,绣鞋湿答答地糊在脚面,树枝时不时还刮蹭胳膊和腿,她知道自己此刻很狼狈。 裴之昭一路走在她前面,蒋熙禾抬眼看看,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黑色长袍上摆被他挽在腰部,装着跛脚,他本就松散的发髻更加凌乱,碎发散落肩头,他看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蒋熙禾低头盯着裴之昭留下的脚印,一深一浅,回想这半天的经历,理不清这心里乱乱的思绪,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裴之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在有惊无险,她们回家啦。 蒋熙禾马上走不动时,前面的男人止住脚步。 “行了,你们从这边下去就是官道,回去后胆敢声张,大当家不会饶你们,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 男人狠狠交待完,拎着大刀开路,很快消失在丛林中。 蒋熙禾看向裴之昭,他突然挺直腰板,眼底竟有笑意。 “裴大人。”蒋熙禾心里那股委屈全都涌上来,声音含着怨气,不知怎的,经历这一个多时辰,她突然觉得裴之昭没那么高高在上了。 “辛苦你了,这是真心话。”裴之昭靠近她一步,不再跛脚。 “裴大人有没有想过,假如我不来呢?”蒋熙禾喉头酸涩,埋怨道,“大人不知道吧,城里现在乱做一团,城西突然内涝,百姓现在都在县衙避难,大人还不赶快回去,竟在这里演戏。” 蒋熙禾顿觉委屈,想都不用想自己此刻狼狈至极,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些,两日不愉快的压力都涌上心头,蒋熙禾用袖子擦擦泪,这件衣服也废了。 她心疼银子。 一切都不如意。 “······再说裴大人这是······” 蒋熙禾还在发泄,话没说完,突然觉得身子离地,裴之昭一个转身,将她背在身上。 “裴大人!”蒋熙禾拍打着他厚重的肩膀,又气又羞。 “不是要快点回去?” 裴之昭竟像知道路一样跑起来。 蒋熙禾只觉身两侧茂密的树枝刮人,下意识缩在裴之昭的肩头。 第38章 晚点我找你 两个人又走了一盏茶时间,裴之昭步伐稳健,蒋熙禾趴在他肩头,看到裴之昭的脖颈处有两道汗水流下,扭捏地咬住下唇,蒋熙禾抱歉道,“辛苦裴大人。” 这一路蒋熙禾几次要求自己走,裴之昭都执拗地背着她往前快步行进,不管蒋熙禾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绝不放手。 蒋熙禾几次挣扎,最后也放弃了,她也实在走不动了。 安心趴在裴之昭背上,蒋熙禾也想通了,她冒着风险来青风寨找他,这段路就算他给她的补偿。 可是他累成这样,好歹也是县令大人,蒋熙禾难免还是心慌。 又走一段,蒋熙禾能看到官道上的行人时,高兴地指向远处,“大人,我们走出来了。” 蒋熙禾看不到他的表情,心里佩服他,开始她真怕两个人走不出来,裴之昭是怎么做到在山林里也不迷路的呢? 蒋熙禾的欣喜感染到裴之昭,他这才放慢脚步,侧头问,“刚才你说百姓都聚在县衙是怎么回事?” 蒋熙禾于是从大雨夜开始讲起,又说了她和韩方想出的办法,重点说了杨广坤等人,“我来时,城西的水已经退了,假如顺利,这会儿情况更能好。” 蒋熙禾感到裴之昭端着她腿的手臂紧了紧。 “裴大人,到官道了,你把我放下来吧。”蒋熙禾已经迫不及待。 裴之昭四下看看,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站稳,蒋熙禾快速从他后背跳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对视一眼同时移开目光。 他们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狼狈。 裴之昭脸上的黑印迹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刚才背着她,蒋熙禾只看到他脖颈处的汗渍,这会面对面,蒋熙禾才发现裴之昭的额头上全是大颗汗珠。 是她太沉了吧? 蒋熙禾垂下头,再说感激的话显得空洞,想掏出绣帕递给他用,蒋熙禾又觉暧昧,便假装看着远处不言语。 “这场雨是意外。”裴之昭用袖子擦擦汗,眉间有一抹难色。 蒋熙禾稳稳心神,问出她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裴大人怎么被大当家抓了?” “我昨日回程赶上大雨,前面行人误入青风寨设下的陷阱,我早有打算清剿这里,于是假装被抓,顺势来到这里看看地形。”裴之昭眼底显出一抹势在必得。 蒋熙禾想起那封信,忽然涨红了脸,用蚊子大的声音嘟哝,“裴大人干嘛写那样一封信?”她没好意思问,怎么还用娘子那样的称呼? 裴之昭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只有韩方一个心腹,他显然不合适。” 这话透着裴之昭对她的信任,蒋熙禾心里雀跃,还是有些害臊,“其实大人称呼我妹妹,也完全可以。” 蒋熙禾垂下眼眸,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万一将来有人知道这件事,裴大人要怎么解释?” 裴之昭挑眉,“解释什么?” “我名声不好,裴大人以娘子相称,知道的人是作戏,不知道的人嚼舌根,裴大人也会被人议论纷纷。”蒋熙禾也不知怎么,她很在乎娘子两个字。 “韩方不会让你为难,我更不会,反倒是你,我这么做,是不是玷污了你的清誉?” 裴之昭说得诚恳,蒋熙禾反倒安慰他,“我名声本来就不好,裴大人不必介意。” 蒋熙禾想说,你未来的娘子不介意才好,这次就这样吧。 裴之昭抬头看看乌云散去的天,低头突然看到蒋熙禾眼中一闪而过的酸楚。 嗯? 他不知道,此刻蒋熙禾心里正想着,这世间她注定是孤零零一个人,谁都会离她而去。 半晌,蒋熙禾压住眼底的苦涩,问,“裴大人,我们如何回去?” 裴之昭转身面对山林,拇指和食指打圈放入口中,一声哨响清澈地回荡在群山中,几次反复,连绵起伏的山林中传来马啸。 不一刻,一匹黑色骏马从官道上疾驰而来。 蒋熙禾看呆了,“这是裴大人的马?” 裴之昭点头,“它叫暴雪,假如不是这场大雨,我可能也不会拐到青风寨探路,现在耽误了很多事。” 暴雪跑至裴之昭面前,摆着尾巴仰天长啸。 裴之昭轻拂它的鬃毛,对蒋熙禾说着感谢,“你帮我了很大的忙,你很聪明,县衙这边多亏有你,等事情过去,我再好好谢你。” 蒋熙禾刚想客气,裴之昭夹着她的胳膊,猝不及防地把她放到马背上,等蒋熙禾反应过来,裴之昭已经翻身上马,稳稳坐到她身后。 “得罪了,握稳,我们赶紧回去。” 蒋熙禾懵懵乱乱,心差点迸出胸膛。 裴大人······ 裴之昭坚实的胳膊就在她心口前,他说话喷出的温热气息就在耳畔,蒋熙禾混乱极了。 刚刚他背她那段迷乱的心绪她才整理好,这······又要如何面对? 马跑起来,速度渐快,蒋熙禾只觉树木往两边倒退,风呼呼吹,微凉的湿气也不能降下她脸上的热度。 蒋熙禾只好在心里企盼着马儿跑得快点再快点。 快到城门时,蒋熙禾拍拍裴之昭的胳膊,她身前结实的手臂擦着她的腰收紧缰绳,马速降下来,蒋熙禾一歪头,裴之昭沉沉的眉眼近在咫尺。 “裴大人,你放我下来吧。” 裴之昭放马缓缓又向前走几步,才勒紧缰绳。 裴之昭翻身下马,蒋熙禾停在马背上,左右为难。 一路,裴大人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即使蒋熙禾在他身前,他也只是手臂拢着她,与她保持安全距离。 马速很快,好几次危险处他收紧力度,双臂紧紧擦过她的纤腰,没有逾矩一点。 蒋熙禾心里乱乱的,这种感觉让她无所适从。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裴之昭伸长手臂,握着蒋熙禾的胳膊将她抱下马,这次,她闻到他身上的泥土味,想到她自己,蒋熙禾再次涨红了脸,从昨日开始,她就没洗脸,又经历这样的一天,蒋熙禾恨不得钻进地缝。 城门就在不远处,陆续有人进出。 蒋熙禾看到裴之昭眼底显现疲色。 蒋熙禾轻声道,“裴大人,你去吧,我先回家看看情况,如果水退了,家里还得收拾收拾。” 裴之昭眸色沉沉,“家里不行,记得来县衙。” 留下这句话,裴之昭翻身上马,临走,回头看了看蒋熙禾,“晚点我找你。” 直到他进城,蒋熙禾还愣在原地。 捂上脸,好热啊。 第39章 他不想她上当 蒋熙禾步行进城,高兴地看到城西积水退了,眼底温热,看来杨广坤他们成功了。 这个主意当初是她想出来的,她虽孤身一人,可是还能做很多事,蒋熙禾隐隐觉得自豪。 离家两条街,蒋熙禾发现百姓已经陆续都回到家园,受灾浅的人家已经点燃灶火,袅袅炊烟升起,让人心生温暖。 刚拐进巷口,蒋熙禾看到柳棠出现在家门口,正在往门口扔杂物。 “柳棠!” 柳棠看到蒋熙禾,眼泪涌出来,“你跑哪去了?早上就没见到你,吓死我了。” 蒋熙禾心里一酸,这世间就剩一个惦记她的人了吧。 柳棠上下打量蒋熙禾,她的衣衫,裙角,绣鞋上全是泥巴,脸蛋和发丝也有粘糊糊的泥浆,“你这是怎么了?” “晚点和你细说,我现在得回家洗洗,家里怎么样?” 柳棠收拢疑惑,“还好,昨日走的时候东西都放到高处,除了灶台不能用,其他都还行。” 蒋熙禾松口气,“那就好,你和赵婶先收拾,我回家看看。” “我去看了,你家和我家情况差不多,今晚不能住,你来我家这边吧。” 蒋熙禾点头。 “你家当还在我这。”柳棠指那五十五两银子。 “放你这里,比我那安全。”蒋熙禾想,这场雨之后,她又要努力赚钱了,“你们从衙门走的时候,那边这么样?” 柳棠撇撇嘴,“县令大人也不知道跑去哪里,这两天一直都不见了,不过有韩大哥他们照顾大家,我看大家都挺满意,午后雨晴吃完饭,陆续都回家了。” 不知道裴之昭回来如何面对百姓,平安县内涝,县令大人却不在,这局面确实让人头疼。 “裴大人已经回来了,有他主持大局,相信我们肯定会没事。”蒋熙禾软软说了一句,心里无比安稳。 柳棠看着蒋熙禾,上下打量她,“你怎么知道裴大人回来了?” 蒋熙禾没法向她解释,怎么能说裴之昭被劫匪抓了,她装成他的娘子把人赎回来? 不能说,不能说,根本说不清楚。 “我从县衙回来,看到了。”蒋熙禾胡乱答道,觉得有点对不住柳棠,所以赶紧转移话题,“杨广坤那边情况怎么样?” 柳棠高兴地竖起大拇指,“还是你和韩大哥厉害,怎么想到这个办法?你看现在,水退了。” 蒋熙禾很高兴,“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这次还多亏了祥泰楼,早饭午饭都是谢家提供的面点,咱们大家伙都夸,经过这次善举,以后谢家生意肯定差不了。”柳棠兴奋地向蒋熙禾汇报。 蒋熙禾就知道这个小小举动会成全谢家,不管谢老爷对她态度什么样,谢启元还是她的朋友。 蒋熙禾回到家,情况果然如柳棠所说,锅碗瓢盆放在高处没什么问题,不过厨房积满了污水,卧室也没法住了。 蒋熙禾懊恼,以后怎么办?光修缮房子就得花不少银子。 想想那五十五两家当,蒋熙禾头疼。 一个时辰后,蒋熙禾收拾妥当,家是不能住了,她打算去柳棠家凑合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刚走出家门,谢启元手里拎着袋子,急匆匆拐进巷口。 两个人远远看到彼此,都笑了。 “你这半日跑哪去了?”谢启元走至近前,焦急地盯着蒋熙禾看了半晌,不放心地向院子里张望,“家里怎么样?” 蒋熙禾向他手里的食袋看了看,袋口半敞着,酱鸭掌的味道飘散出来,蒋熙禾高兴地咽咽口水,“谢启元,你真是个大好人。” 她后知后觉,自己居然一天都没吃东西。 谢启元笑了,“我几日前去州府送货,今日才回来,一听说这边内涝,赶紧过来瞧瞧你,午时前来过,你不在,我好一顿找。” 蒋熙禾接过他手里的食袋,大大方方拎在手里,“我现在很好,身体很好,心情很好,看到你这袋鸭货,食欲更好。” 谢启元看到蒋熙禾眼底盛着和原来一样的光芒,放下心来,“我听说这边房子都受灾了,你家怎么样?” 蒋熙禾叹口气,“这不太好,不过没关系,赵婶家情况和我差不多,我还没来及问其他人家的情况,假如周围邻居都差不多,我和大家一起整房子。” 谢启元想帮忙,可他手里没银子,每次出货进货,家里老爷子管帐都非常紧,谢启元局促地眨眨眼,“用人你找我。” 蒋熙禾早就知道他的情况,大方地摆摆手,“你堂堂谢大公子我怎么好意思指使你。” 谢启元眼神微怒,不痛快地抱怨,“早前风哥在的时候,有事我都在。” 这话一出口,谢启元后悔了,真是哪壶不快提哪壶,拿眼睛盱着蒋熙禾,谢启元想扇自己个大嘴巴。 蒋熙禾却笑了,“我没事了,你不用再小心翼翼。”蒋熙禾额前的碎发被风吹拂,看起来眼底清明,“你能时常想起哥哥,我们谈起他,我会很高兴。” 谢启元松口气,“小禾,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那就行了,你回去吧,我会好好享用你送来的美食。”蒋熙禾晃晃手里的鸭货。 鸭掌,鸭肠,鸭肫,这些都是蒋熙禾爱吃的东西,谢启元早就牢牢记在心里,被蒋熙禾撵,谢启元不痛快,他不想走,“磨磨蹭蹭地央求,“小禾,我不放心,让我去你家瞅瞅。” 蒋熙禾拦住他,她把谢启元当朋友,却不想惹谢家老爷不高兴,“你快回去吧,这两天你们家也忙,你跑出来小心你爹骂你。” 谢启元沉下脸,不太高兴,“你还说呢,我爹不知怎么了,这两日往衙门送了不少东西,嘴里还说着平安县有难,他得撑起祥泰楼的重担,也不知搞些什么。” 蒋熙禾没多说,劝他道,“现在城西受灾严重,百姓吃了祥泰楼的东西,哪个不说好?你爹才会做生意呢,放心吧,你们谢家的生意会越来越好。” 谢启元想了半天,想不通那个看起来阴阴沉沉的裴县令为什么会这么照顾他家的生意。 之前裴县令还把爹爹送的银子公示在县衙门口,谁不知道那些银子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打脸他爹么? “蒋熙禾,我看那个裴县令不太好相处,我保证过段时间带你做生意,你再别去县衙了。” 谢启元心里还有个感觉,裴之昭好像对蒋熙禾有什么其他心思,他说不准,就是感觉裴之昭有点问题。 蒋熙禾这么单纯,他不想她上当。 第40章 裴大人找你来了 蒋熙禾拎着鸭货走进赵婶家,柳棠从窗户探出头,笑得揶揄,“是谁来了呀?蒋姑娘,天还没黑,这位谢家公子可是找了你好几趟。” 蒋熙禾无奈撇撇嘴,“我心里怎么想,你还不知道?吃吧,少说话。” 赵婶在厨房收拾东西,听到两个人的对话抬起头,“小禾,别听柳棠的,她一天天没个正形。” 蒋熙禾顺路走向厨房,想看看晚饭能帮赵婶做些什么,这一看,心凉半截。 赵婶家灶台比她家受灾还严重,半边已经塌了,别说做饭,生火都难,再看忙碌的赵婶和柳棠,蒋熙禾道,“赵婶,谢启元送来一些鸭货,我再去买点东西,咱们娘三晚上对付一顿吧。” 赵婶这才直起身子,面露讪色,“哪用你,柳棠,你去买东西。” 蒋熙禾连忙拉住她,“赵婶和我别客气,你和柳棠赶紧收拾家,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去买。” 赵婶伸向衣兜想拿几个铜板,蒋熙禾早已跨出院门,“得了,赵婶,你别和我客气。”蒋熙禾挥挥手,不见踪影。 走出永福巷,街上行人不少,此刻积水全退了,很多百姓在整理院门,看起来受灾没那么严重,可是多多少少都有要修缮的地方。 蒋熙禾买了六个馒头,几样小菜,想想又买了一袋小米,不知道能在柳棠家住多久,这点东西算是给赵婶的一点心意。 拎着东西往回走,蒋熙禾看到韩方从德济堂匆匆走出来。 “韩大哥。” 韩方高兴地看到蒋熙禾,“蒋姑娘!”将军回来了,蒋熙禾功不可没,可将军回来这段时间,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见到蒋熙禾神色如初,韩方放下心来,“你家里怎么样?” “还行,韩大哥怎么来德济堂?”蒋熙禾看到他手里拿着包好的药材,第一反应是裴之昭受伤了,关切地问。 韩方踌躇一下,左右看看才低声说,“裴将军已经三日没怎么休息,我搞了一个偏方,回头我给将军熬了,想让他喝喝看,总不能不睡觉啊。” 昨夜裴之昭在青风寨,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没说话。 “将军一直睡眠不好,这事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将军自己其实不在意,可我看着心急,今日将军回来一直忙到现在,看样子今夜又没法休息。” 蒋熙禾想起裴之昭时常眼底青黑,原来是这个原因。 半晌,韩方感激道,“将军回来什么都没说,可我知道这次多亏蒋姑娘,多余的感谢我就不说了,以后还有机会。” 蒋熙禾想起与裴之昭回来这一路的经历,忍着脸上的热度道,“这阵子裴大人没少照顾我,韩大哥也一样,咱们之间就别客气了,对了。”蒋熙禾指指韩方手里的药材,“我爹去世前也吃了不少安神的药,效果不好,不过我学了一些安神的食疗,等我做给裴大人试试。” “那敢情好,蒋姑娘做的东西,将军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很喜欢。” 蒋熙禾垂下头,当面说这些夸奖的话,还真让人不好意思。 两个人说话的档口,一队衙役敲着锣,边往城西来,边喊,“县令大人有话,明日开始,县衙统一帮百姓修缮房屋,请各家各户做好准备······” 锣声不断,敲得蒋熙禾心里砰砰跳,“天啊,真是太好。”蒋熙禾冲着韩方高兴道。 韩方也露出笑容,“我出门时,将军正在安排这个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公布了,蒋姑娘,将军那边不知道还有什么安排,我先走了。” 蒋熙禾告别韩方,这一路见到百姓欢呼雀跃地拦住发布公告的衙役问长问短,每个人脸上都扬着笑。 裴之昭把百姓放到第一位,能想到帮大家修缮房屋,蒋熙禾的心口被温暖胀满,暴雨带给大家的灾难和惆怅,都在这一刻逐渐化解。 蒋熙禾相信,在裴之昭的带领下,不但城西内涝会解决,平安县也会越来越好。 初遇时,蒋熙禾觉得裴之昭人冷,后来相处下来,觉得他人还行,再后来哥哥出事,最终让蒋熙禾鼓起勇气的人,其实是裴之昭,虽然他说的那些话很伤人,却实打实让她走出悲伤。 他照顾她,关心她,虽然骗她去趟青风寨,又没解释太多,蒋熙禾还是觉得他非常好。 返回赵婶家,柳棠已经把卧室收拾好,赵婶家有两间房,柳棠住在北屋,今晚已经不能住人,所以三个人打算在赵婶房间挤一挤。 蒋熙禾拿出买的东西,赵婶很快吃完,她不放心厨房,起身又去收拾,蒋熙禾想帮忙,被柳棠叫住,“让我娘去吧,厨房的东西她都有固定放置的位置,别人插手,我娘会乱。” 蒋熙禾知道那种感觉,不再客气,和柳棠一人拿一个鸭掌意犹未尽地啃起来。 柳棠啃了几下,八卦地问,“你和我说实话,午时前你到底去哪了?” 蒋熙禾呛了一下,又不想骗柳棠,含糊道,“和裴大人一起办点事。” 柳棠惊讶地鸭掌都不啃了,凑近蒋熙禾耳边问,“你俩怎么回事?蒋熙禾你不对劲。” 因为她发现蒋熙禾脸红了。 “没事。”蒋熙禾越推脱,柳棠越笑,“不可能,你不和我说实话是吧,那我以后有事也不和你说。” “辣的。”蒋熙禾用手扇扇脸颊,逃避地瞎说,“我和裴大人能有什么事?”可她想起裴之昭背她的感觉,又想起两个人共骑一匹马,脸越来越热。 柳棠越笑离蒋熙禾越近,最后倒在蒋熙禾的颈窝,贴近她的耳朵道,“蒋熙禾,你心动了?” “胡说~” 真是胡说八道,柳棠简直是在瞎说。 虽是瞎说,蒋熙禾却在心里合计自己这些感觉,怎么可能心动? 她对裴之昭只是敬仰,佩服,“裴大人爱民如子,还要帮我们修缮房屋,我对他是敬重。” 柳棠只是笑,蒋熙禾不看她。 忽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随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赵婶,蒋姑娘在这里吧?” 蒋熙禾的心忽悠一下,脸腾的一下火热。 柳棠震惊地呆楞一下,接着笑眯了眼,低声对蒋熙禾道,“蒋熙禾,你敬重的裴大人找你来了。” 第41章 你随我去县衙 “裴······裴大人。”蒋熙禾站在院中,嘴有点瓢。 她很紧张。 城门分手那刻,她还以为裴之昭在说笑,他那么忙,没想到他真的来找她。 “裴大人有事?” 裴之昭换了一身劲落的黑色锦衣,还是老样子,黑发简单束在头顶,挺拔又沉稳。 “你这边情况怎么样?”裴之昭左右看看,赵婶家的房子外部看没有大问题,假如城西百姓家的房子受损都是这种程度,修缮起来应该会很快。 “还好,灶台不能做饭,卧室进水,其他没有大问题。” 裴之昭点点头,一板一眼,“家里不能住,你随我去县衙。” “啊?”蒋熙禾急忙摆手,“不用麻烦大人,我在赵婶家对付几晚,等房子修好马上搬回去。” “走吧。”裴之昭也不多说,就两字。 蒋熙禾善于拒绝,善于与人打交道,可是此刻,她脑袋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真不用,裴大人这么忙,我就不打扰了。” 裴之昭和蒋熙禾站在院中,他发现有个和蒋熙禾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正缩在窗口偷听两个人讲话。 女孩努力掩藏自己,不过她的发髻高于窗台,小丘般的发包在窗下躲躲闪闪。 裴之昭忍住笑,她应该就是赵婶的女儿,蒋熙禾的那个好朋友。 “房子要修一段时间,城西这段路我也打算一并修整,我这次进京,已经向朝廷申请了两千两白银,平安县的内涝问题,一定会彻底解决。” 蒋熙禾太高兴了,“我就知道裴大人行。” 远处传来敲锣,衙役在反复通知百姓做好修缮房子的准备。 蒋熙禾看到裴之昭的眼底闪过一丝光芒,他看向她,“既然这样,跟我走吧。” 蒋熙禾半垂下头,嗫嚅着,“裴大人心意我领了,还是不去了吧。” 两个人生硬地拉扯着,裴之昭道,“你在县衙做事,管吃管住,你帮我忙,又解决了你的问题,接下来我要做很多事,你对平安县这么熟悉,按说是我有求于你。” 蒋熙禾愣了愣,这样的话裴之昭说过好几次,可让她去县衙住,她还是觉得怪怪的。 “明日开始,杨广坤带着人先修缮自家门前的沟渠,朝廷的银两发下来,只要出力的人都能拿到工钱,可是这中间还有很多琐碎的事需要处理,你在县衙住,我有什么事找你很方便。” 裴之昭说得很诚恳,修整城西是大事,蒋熙禾觉得自己能帮上忙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她还有点犹豫。 裴之昭看看天色,冲着在厨房中假装忙碌,其实也在偷听的赵婶道,“婶子,这几日家里这个情况,你就不必每天去县衙做饭了,等房子收拾好你再过来。” 赵婶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她真的惦记家里,可是又觉得不去做饭还不太好。 赵婶两步走出厨房,在院中对裴之昭连声道谢,“裴大人心细,对我们百姓真好,大人放心,街坊这边我帮着张罗,肯定早日把房子收拾好。” “嗯,不过赵婶不在,我吃饭也是个问题,我想蒋姑娘去县衙帮我几天,赵婶觉得怎么样?” “哎呀,看看裴大人说的,那敢情好,小禾能帮到大人,她肯定也高兴。”赵婶用胳膊捅捅蒋熙禾,裴大人对蒋熙禾不一般,她早就看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同蒋熙禾说这些事,裴大人就自己找上门来。 赵婶劝道,“小禾,裴大人是好官,你去县衙帮他吧,家里乱糟糟的,还不知几天能收拾好,你休息不好,白日哪有精力做事,你听裴大人的话。” 蒋熙禾就知道赵婶肯定向着裴之昭说话,一想她在赵婶家还不知道要住几天,虽然平时关系好,到底还是打扰她和柳棠的生活。 蒋熙禾看向裴之昭,“裴大人,那说好了,县衙我不白住,租金从我工钱里扣。” 裴之昭眼角挂着不易察觉的一丝温和,轻轻点头。 柳棠听到蒋熙禾答应了,在窗口站直身子。 裴之昭余光看见柳棠冲着蒋熙禾竖起大拇指,心里有一股温柔弥漫开,两个小姑娘一定私下谈论过他,那蒋熙禾是如何评价他的呢? 蒋熙禾也看到了柳棠的动作,耳根泛起一层红晕。 ········ 蒋熙禾一进县衙,几名相熟的衙役便走过来夸她,“小禾,昨天多亏你了。” 裴之昭跟在她身后,大家七嘴八舌冲着裴之昭诉说昨日蒋熙禾的种种表现。 这些衙役经历过几次事,从开始敬畏裴之昭,到现在发自内心佩服这位面冷心热的大将军。 裴之昭安静听着,面色淡如菊。 以往蒋熙禾面对大家的赞扬,肯定笑嘻嘻应承,今日不知怎的,总觉得不好意思,摆着手阻止大家继续说下去,“这都是应该做的,昨日那种场面,大家都在尽心尽力,算是我们大家一起努力,顺利渡过难关。” 寒暄过后,大家各忙各的,蒋熙禾跟着裴之昭跨过前院的门槛。 这条路她很熟悉,裴之昭的小厨房就在左手边的回廊后,可是现在不一样,她要住进来,和裴之昭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蒋熙禾总觉得心里不妥贴,可是现在再拒绝又显得太扭捏。 “裴大人,我家房子修好前,我就不客气地打扰你,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这段时间你的一日三餐我来负责。” 裴之昭只淡淡看向她,“不要觉得不自在,你是付出辛苦在衙门帮我,我有求与你,而你也有辛苦钱。” 蒋熙禾明白裴之昭努力想让她舒服自然,心里感激他,越发觉得他比初见时亲近许多。 两个人走过回廊,裴之昭指着西院道,“你暂时住在那里,韩方已经简单打扫过,厨房你都熟悉,想吃什么自己做。” 蒋熙禾点点头。 天已经蒙蒙黑,忙了一天的两个人都有说不出的疲惫。 蒋熙禾抬眼望向裴之昭,正如韩方所说,他可能好几夜没休息好,眼底青黑,眼中泛着红血丝,可眼里还有灼灼光芒,仿佛一只运筹帷幄即将出战的猎豹。 “裴大人,你早些休息。”蒋熙禾正要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名衙役拐进回廊,远远看见裴之昭便开始喊,“裴大人不好了,城西通水渠的人在河道里发现一具女尸······” 第42章 她喂他吃 蒋熙禾目送裴之昭离开,一颗心七上八下,自从齐大人卸任,怎么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这怎么还能叫平安县? 蒋熙禾踏进西院,正房敞着门窗,她走进去,看见屋正中的桌子上放着条青色长裙,裙摆是朵朵相依的小花瓣,层层叠叠非常好看,长裙旁边还放着双金花细线描边的绣鞋。 两样东西放在这,蒋熙禾的心猛跳一下,这是裴之昭给她的? 向窗外看,院中的垂柳随风轻摆,天蒙蒙黑,只隐隐约约瞧见个轮廓。 蒋熙禾很喜欢这件长裙,纤细的手指从衣料上拂过,最终她没有打开。 掌灯后,蒋熙禾坐在桌旁思绪翻滚,刚才报信的人怎么说? 修沟渠的人居然发现了尸体?这就是说平安县又发生了命案! 可是平安县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生过什么恶劣的事件,先是孟芳,现在又不知是谁,这么棘手的事居然都让裴之昭遇上了。 他能应付得来? 蒋熙禾自问自答,裴之昭应该没问题,认识这段时间,裴之昭确如齐大人所说,他做什么都有准备,做好打算,想好退路。 就拿今日去她去青风寨来说,蒋熙禾越来越相信裴之昭的本事。 可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蒋熙禾的心沉了沉。 几日前裴之昭去京城,接着去青风寨,连续四五天他应该都没有好好休息,不然韩方不能去德济堂。 裴之昭不睡觉,他的身体肯定承受不住这一件又一件伤神的事。 蒋熙禾站起身,她答应裴之昭这段时间照顾他的饮食,作为回报,蒋熙禾也想为裴之昭做点事。 努力回忆爹爹去世前用的安神药配方,蒋熙禾走向小厨房。 ······ 半个时辰后,月上柳梢头,平安县衙安安静静。 甬路两侧以及回廊下点起了防风灯,蒋熙禾端着药碗和一壶热水走向书房。 那里远远透着光亮。 蒋熙禾轻手轻脚走到门前,刚想说话,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裴之昭一声清冷站在门前,“你还没睡?”他没责怪,语气中透着惊讶。 “睡不着,怕大人太辛苦,熬了一碗安神汤,想让大人尝尝。” 书房没有人,桌案上散落着许多文书,角落里还有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 “大人吃饭了吗?” 裴之昭点头,“吃过饭才去赵婶家接你。” 蒋熙禾迈步进门,“不知道裴大人是否在议事,我还泡了一壶酸枣仁茶,也有安神的功效。” 裴之昭一怔,“辛苦你了,以后不必做这些事。” “我不能在这白住,光在房间里待着心里发慌。” “那我和你说说我接下来的安排。”裴之昭接过蒋熙禾手里的东西放到桌案上,随手拎起最上面的平安县地图。 蒋熙禾心里很高兴,这种程度参与裴之昭的公务,让她有种自豪的归属感。 “这次我安排杨广坤负责这件事,县衙有八名衙役跟着他们,之前在湘竹学堂操练那些人,有一半人家住城西,也是这次的主力。” 蒋熙禾安静听着,柔和的烛光下,白皙的小脸泛着淡淡的光晕,裴之昭有一瞬恍神。 “大人?”蒋熙禾发现裴之昭突然间不说话,轻声呼唤。 裴之昭收拢心神,忙道,“修缮房子的第一批材料明日就会到位,后续也会陆续送过来,这样不耽误工期,至于修沟渠用到的东西,都是现成的。” 蒋熙禾点头,“知道有银子赚,大家干活更能有动力,又是修缮自己的家,都能尽心尽力,大人这样的安排极好。” 灯下,两个人望向彼此,平心静气地说着心里所想,蒋熙禾第一次觉得裴之昭其实很健谈,平时他冷冷的态度,多半是因为他不想说话。 裴之昭高了蒋熙禾大半个头,她在他健硕的身体旁更显纤细,偶尔她得昂着头才能看进他眼底。 蒋熙禾发现裴之昭的下颌隐隐冒出青茬,心一紧,道,“裴大人,我今日偶遇韩大哥,你别怪我多事,这个安神的方子我爹当初用过,我都熬好了,裴大人试试。” 裴之昭怔了下,露出一丝苦笑,抗拒的心思很明显。 “裴大人,这几日你辛苦,现在又出命案,你更得好好休息。” “不管用。”裴之昭知道他这是心病,可是韩方坚持给他买药材,刚才出了命案,他派韩方去了桐山府,韩方没来得及熬药,蒋熙禾倒是送来了。 蒋熙禾端起药碗很执拗,“裴大人,药凉了不好喝,要不你试试?这阵子我都会在衙门,有时间再多给你熬几副。” 裴之昭知道他不喝,小姑娘会一直说下去,不想耳边太聒噪,裴之昭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蒋熙禾露出笑容。 苦,裴之昭却苦得眉眼都揪起来。 蒋熙禾第一次看到裴之昭这么生动的表情,忍着笑意从袖袋里掏出一块蜜饯,打开包装,伸手递到裴之昭嘴边,“大人不苦,吃个桃子蜜饯。” 蒋熙禾的手纤嫩白皙,晃动的烛火下,透着温柔的光泽,手里的桃子蜜饯散发着一股香甜,裴之昭低下头,顺势咬住桃边。 蒋熙禾的手擎在半空,脸腾地红了,她以为裴之昭会伸手接,没想到他居然直接低头吃。 这成了什么? 这成了她喂他吃! 蒋熙禾慌张地缩回手,埋下头,紧张地抢过裴之昭手里的药碗,打算逃跑。 “你想不想知道清水河发现的尸体是怎么回事?”裴之昭的声音响起。 蒋熙禾停住脚步,她想知道。 “来。”裴之昭淡然返回桌案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蒋熙禾放下餐盘,稳住心神跟过去。 “平安县的仵作形同虚设,尸体已经送到桐山府。”裴之昭缓声道。 蒋熙禾不解,“为什么不是让桐山府的仵作过来?” “尸体让大家辨认过,无人认识,近几个月平安县也没有失踪人口上报,天气马上热了,县衙没有合适的地方放置尸体,只好送走。” 这又回到了之前蒋熙禾想过的问题,“平安县没有仵作是个难事。” 蒋熙禾心底萌生那个想学验尸的念头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生长,逐渐长成参天大树。 “还有一件事,我打算去青风寨剿匪,你先别对任何人说,待城西修整结束后,我再做打算。”裴之昭轻声叮嘱。 蒋熙禾点点头,现在她与裴之昭有个共同的秘密,小秘密让她心里涨着幸福。 “另外,你房间里的衣服和鞋是我补偿给你的,你去青风寨接我不容易,一定要收下。” 蒋熙禾刚刚平静的心又乱了。 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男女之间不能随便送这些东西吗? “这······我不能收。” 裴之昭看似露出一抹笑,嘴角弯了弯,“从工钱里扣呢?” 那行。 蒋熙禾衣物不多,之前舍不得银子买,裴之昭送来的这套裙子和鞋子,不管颜色还是款式她都喜欢。 裴之昭突然捂住心口,“你不要这些东西浪费银子,我也心疼。” 蒋熙禾没见过这样的裴之昭,莞尔一笑,算是答应了。 第43章 男未娶女未嫁 第二日,蒋熙禾一觉醒来,日上三杆,她睡得太好了。 躺在床上想了半晌,她才缓过来,她现在是在平安县衙。 一激灵坐起来,蒋熙禾一拍脑门,天啊,怎么如此贪睡,她还没给裴之昭做早饭。 收拾妥当爬起床,蒋熙禾一眼看到昨日挂起来的那件青色长裙。 昨晚回来后,她仔仔细细试穿,越看越喜欢,想了想,她穿上新裙子,蹬上新绣鞋。 想不到裴之昭买的东西,尺寸正好,他是怎么知道她的尺寸的呢? 窗下八仙桌上有枚铜镜,蒋熙禾穿好衣裙走过去,镜中便出现一个女孩秀美的脸庞。 眉如黛,唇如樱。 嘴角微微上翘,眉宇间含着藏不住的娇俏。 蒋熙禾一直也没觉得自己有多美,如今看镜中的自己,她恍惚藏住欣喜,假如容貌用十分计算,她至少给自己打八分。 这般想了,蒋熙禾扑哧一笑,垂下眉眼的她,柔软中含着一股蓬勃生机。 蒋熙禾走出西院,阳光正好,瓦蓝瓦蓝的天空一丝云朵都没有。 连日的暴雨散去,阴霾尽失,心情都跟着好起来。 蒋熙禾走进厨房,一眼瞧见灶台上散落的几根面条,捂上脸有些羞愧,她没起床,裴大人早餐又吃了牛肉面。 接下来几日她打算掌管厨房,于是蒋熙禾仔细翻了翻,现有食材她牢记在心,缺什么一会就去购置。 她决定从今日开始好好吃饭,好好做事,让自己快乐,喜欢的东西之前舍不得买,以后她也想给自己置办起来。 这般想了,心情更好。 蒋熙禾欢快地踏进前院。 今日刘庆当值,正在院中擦拭兵器架上的长刀,见到蒋熙禾,刘庆了然一笑,“我听说蒋状师住进衙门了?” 蒋熙禾之前就与刘庆相熟,他好堵,上了赌桌六亲不认,下了赌桌倒是有一说一,齐大人交待的事情都能办得妥妥贴贴,之前蒋熙禾替他整理招房卷宗,两个人没少打交道。 “刘捕快消息灵通。”蒋熙禾早就想过,她住进衙门,肯定会有什么风言风语。 “听说城西受灾,你家房子不能住了?”刘庆问。 蒋熙禾听这话没毛病,笑着点头,“这几日咱们少不了见面。” 刘庆笑笑,上次裴大人找他谈话,此后他便再没踏进过赌场,惹不住时他就跑去裴之昭窗下站着,一害怕,那股想赌的劲就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硬生生戒掉了瘾头。 这几日刘庆连续当值,不但没觉得累,反倒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刘庆心里感激裴之昭。 听说蒋熙禾住进县衙,刘庆第一个念头就是裴大人和蒋姑娘之间有点什么。 别的人怎么想,刘庆不管,他一直觉得蒋熙禾人不错。 裴之昭没有家眷,蒋熙禾孤身一人,假如他们两个人有意,刘庆肯定支持,所以看到蒋熙禾,刘庆没想开玩笑,而是真心实意想与她好好相处。 蒋熙禾站在院中,眼睛瞟向裴之昭常待的议事厅,里面鸦雀无声。 刘庆顺着蒋熙禾的眼神看过去,笑着道,“裴大人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城西看看。” “韩大哥呢?” “韩长随昨日去桐山府,今早才回来,裴大人让他好好休息,估计这会还没起来。” 蒋熙禾想起来,韩方应该是去桐山府送那具女尸,可是他今早回来,又忙着给裴大人煮面条,蒋熙禾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这时捕房走出一人,边走边整理头上的弁帽,见到蒋熙禾,嘴角冷哼一声,扭过头。 刘庆讪笑下,“李哥有事出去?” 这人便是李承业的那个远方亲戚。 他叫李大海,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幼龄儿女需要照顾,所以这几年并未帮衬李承业什么忙。 去年蒋熙禾与李承业婚约传开后,李大海见到蒋熙禾还很客气,自从李承业悔婚,哥哥出事,他再见蒋熙禾,连招呼都懒得打。 前日李母在县衙避难,蒋熙禾好心送毯子,被李母误会献殷勤,蒋熙禾后来就再没理她。 没想到这一幕被李大海看个正着,当日衙门乱哄哄,第二日李大海送李母回家后,李母好一顿埋汰蒋熙禾。 加上这半年蒋熙禾总在衙门进出,李大海对她全是坏印象,蒋熙禾势力眼,见风使舵,还水性杨花。 李大海心想,看看现在就知道了,李承业刚离开不久,她竟然攀上了县令大人,如今竟然堂而皇之住进县衙。 简直不知廉耻! 幸好李承业退了亲,不然以后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伤风害俗的事。 “嗯。”李大海简单应了一声,瞪了蒋熙禾一眼走了。 刘庆见他走远,笑嘻嘻对蒋熙禾道,“蒋姑娘不必理他,你就安心在这住,裴大人都没说什么,他有什么不痛快。” 蒋熙禾本来没当回事,听刘庆这么一说,明白中间肯定有什么事,于是问,“李捕快是因为我住县衙才不高兴?” 蒋熙禾没想明白,她住哪,和他李大海有什么关系? 刘庆心里向着蒋熙禾和裴之昭,当然实话实说,“你和裴大人男未娶女未嫁,有好感不是正常的?还能因为他们家李承业退了婚,你就一辈子不嫁人?” 蒋熙禾微怔,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再说了,当日李家不是说了么?你和李承业没有婚约,那些都是谣言,既然是谣言,咱们更是听听就行了,李家老太太那点心思谁不知道!” 刘庆的一番话说得蒋熙禾心里热热乎乎。 只是那句男未娶女未嫁让她不好意思。 “我住这里,是因为要帮裴大人做事,招房的卷宗我来整理,再说,过几日家里收拾好,我便回去了。” 刘庆一想到招房那些堆成山的卷宗头老大,那些东西本是他的份内事,这大半年他得过且过,最不愿意一整天整理那些枯燥文字。 刘庆笑嘻嘻地,“我倒希望蒋状师长久地住下去,你在招房省了我好多事,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蒋熙禾没想到能和刘庆说这么多,“你放心吧,我在县衙一天,肯定多做一天,你这边也得多帮衬,有什么状子记得介绍给我。” 两个相谈甚欢,所以再见裴之昭时,刘庆便有意说了早上李大海对蒋熙禾的态度。 当时裴之昭没说什么,刘庆却看出他眉眼一沉,若有所思······ 第44章 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姑娘 蒋熙禾上午回永安巷看了一圈,砂石和土方已经整齐地堆在巷口,很多眼熟的乡亲在瓦匠的指挥下,有序地往各家运送材料。 现场有衙役盯着,大家干劲十足。 裴之昭昨日叮嘱她,她家已经安排了牛壮帮忙照应,蒋熙禾不用出现在现场,一方面她不懂,一方面裴之昭顾虑她一个女孩子不用和这些人打交道。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蒋熙禾乐得清闲,反正家交给裴之昭她也放心。 所以逛了一圈没什么看头,蒋熙禾去了菜市口买菜。 拎着食材往回走,蒋熙禾看到文思堂门口立着牌子,写着低价处理书籍。 蒋熙禾心里合计,她可以看看有没有验尸方面的书,了解些皮毛,即使不精通,将来无论写状子还是在衙门遇到案子,她都能更从容。 文思堂的严老板此时正埋头整理书籍,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是蒋熙禾进来,脸上瞬间露出笑容,“蒋状师怎么来了?” “严老板生意好啊,你这有关于仵作验尸方面的书吗?” 严老板一愣,“你咋也要这书?” 蒋熙禾也愣了,“还有别人要这书?” “是啊,我这真有一本,不过刚刚被人买走了。” 蒋熙禾懊脑,“怎么这么不巧?严老板这只有一本?” “是啊,这种书根本没人买,从文思堂成立,那边书就在这,我还想呢,要是再没人买,随便送给谁的得了。” 蒋熙禾很失望。 严广峰也无奈,“要不蒋姑娘再看看别的?你写状子,怎么还要看验尸那些书?” “唉,学习啊,多学点东西总不是坏事。” 蒋熙禾遗憾地四下看看,发现文思堂地上,桌子上堆着不少书,有些打成捆,几捆标注五文,几捆标注十文,随便堆在一起。 墙角的书架上也空出不少位置,想到门口低价处理的牌子,蒋熙禾心下狐疑,“严老板,你这是干什么?不干了?” 严广峰扭过头,面色阴郁,“嗯,不干了,处理处理换成银子分家。” “为啥?”蒋熙禾知道文思堂从严老板祖上就开始经营,已经开了很多年。 严广峰摇头,“我经营不善,干不下去了。” 蒋熙禾不信,“怎么可能?这里生意一直都不错,咱们城西最大的书局怎么能干不下去?这里地角也好,你看前几日大暴雨,这里一点事都没有,这是风水宝地啊。” 严广峰一下子红了眼眶,蒋熙禾看到这个中年男人要哭了,更加好奇,“严老板,出了什么事?你说说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我定然帮你。” 严广峰张张嘴,有一丝迟疑,还是摇摇头,“算了,自己家丑事,不想说。” 蒋熙禾叹口气,“我是可惜了这个地方,严老板不干可以兑出去,卖书也赚钱,成捆的书这样处理掉真是太可惜了。” 卖书人惜书的心思被蒋熙禾一语道破,严广峰擦擦湿润的眼角才道,“我也不想,可是没什么办法了,兄弟们要分家,这铺子大家都有份,我能怎么办?” 蒋熙禾与严广峰并不太熟,不过她从小在城西生活,这边每家每户的大致情形她也都有所了解,严家兄弟三人还有一个妹子,兄妹四人都已成家,怎么这个时候要分家? “出了什么事?严老板要是不介意同我说说,我是状师,多少能帮到你吧?”蒋熙禾放下手里的食材,靠在柜台上,一脸真诚。 严广峰被说动了,他确实舍不得这间铺子,“说来话长,蒋姑娘,你要是真能帮我渡过难关,我定当重谢。” 蒋熙禾喜欢最后两个字,高兴地展露笑颜,“严老板,你赶紧说说吧。” ······ 蒋熙禾走出文思堂,低头想着严老板的处境,单从刚才她了解的情况,她有把握帮严广峰打赢这场官司。 不过严老板不想声张,又不想和兄弟们对薄公堂。 这要怎么办? 蒋熙禾低着头,拎着菜,心里合计着状子应该怎么写,怎么和严家兄妹交涉,忽然一道身影直直挡在蒋熙禾身前。 黑色的暗影将她笼罩,蒋熙禾吓得激灵后退一步。 “想什么呢?”低沉凛冽的男声就在耳畔,竟是裴之昭。 “大人!”蒋熙禾声音里饱含着惊喜,“你怎么在这?” 午时阳光正好,夏日的微风从裴之昭肩头吹到蒋熙禾额前,两个人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丝丝笑意。 裴之昭发现蒋熙禾穿了他买的青色长裙,绣鞋也换上了,裙摆层层叠叠的花朵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更加婀娜多姿。 裴之昭收回目光,晃晃手里的一卷书,“路过前边巷口,买了一本验尸的书,打算回去看看。” 蒋熙禾不知道说什么好,笑意更深,“裴大人,我要说我刚从文思堂出来,也要去买书,你信吗?” 裴之昭眼角不可见地弯了弯,“只有一本,在我这。” “就是啊,我心里还懊恼着。” 裴之昭目光沉沉,“你怎么要买这本书?” 蒋熙禾不好意思,“上次孟芳出事,我就萌生了这个念头,平安县没有仵作,也没人愿意做,昨日又出了命案,我想学验尸,不管最后能学到什么程度,我想试试。” 裴之昭看到蒋熙禾眼底闪着细碎的光芒,如初见那时一样,小小的身子里仿佛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裴之昭接过蒋熙禾手里的食材,把书递给她,“你先拿去看,县衙书房里还有很多这方面的书,你想学,我支持你,不过······” 蒋熙禾问,“不过什么?” “仵作是非常辛苦的行当,男人都不愿意做,更别提你一个女孩子,尽管我朝开化,我还真没听说哪个州府的仵作是女子。” 蒋熙禾高兴地翻翻书,拍着心口,“那我做给你看。” 她眼底那些光芒,在他内心深处泛起丝丝涟漪。 “你做状师,又去青风寨把我救回来,单凭这两点,你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姑娘。” 蒋熙禾小脸一热,夸奖来得猝不及防,也非常受用。 裴之昭拎拎手里的菜,低声问,“中午打算做什么?” “红烧排骨,炒合菜,今日五花肉不错,晚上给大人包肉馅馄炖。” 裴之昭喜欢蒋熙禾安排他的一日三餐,这种时候,他会觉得很温暖,最绚烂的人间烟火,不过就是厨房升起的袅袅炊烟。 第45章 闻味也不行 两个人刚走上桃溪路,蒋熙禾就见安文在衙门口探头探脑。 “裴大人,安秀才又来找你了。”蒋熙禾语气酸酸。 裴之昭看了蒋熙禾一眼,小姑娘翻着眼睛,瞪着远处,一副全力以赴迎战的模样,裴之昭忍住笑。 安文回头看见两人,愣了一下,颠颠迎过来,“裴县令,忙着呢?” 裴之昭停下脚步,点点头,没打算请安文进衙门,“安秀才有事?” 安文听到这个称呼心下不快,裴大人怎么随了蒋熙禾这么称呼他? 安文努力挤出笑,“我这不是听说昨日城西发现一具女尸,想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大人的地方?” 蒋熙禾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竖起耳朵听两个说话。 “城西开始修缮沟渠,安秀才之前捐赠的银子派上了大用场,我打算沟渠修好后,在路口立个石碑,把你们的名字都写上去,让大家都记得。” 蒋熙禾忍住笑,故意埋下头,安文干干巴巴呵呵两声,心里埋怨裴之昭提这个干嘛。 “裴大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小意思小意思。” “城西案子还没有眉目,尸源不能确定无从下手,既然安秀才有心帮忙,那就帮我留意着各种信息,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好嘞。”安文高兴地应承,裴之昭没拒绝就是接受,不过他看见蒋熙禾不痛快,这丫头怎么整日跟在裴县令身边? “蒋状师,你不好好在家修整房子,又来打扰裴大人干什么?” 蒋熙禾本来不想与安文搭话,一听他来劲,想起一事,“安秀才,你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占人便宜不吭声呢?” 安文立起眼睛,“我什么时候占人便宜了?” “半月前啊,你来县衙找裴大人是不是吃了两块糯米糕?” 裴之昭一怔,拳抵唇假装轻咳一声,蒋熙禾怎么这事还记着? “我什么时候吃了?我才没吃。”安文辩解,脖子上的血管都涨起来了。 “快点吧,别狡辩了,那是给裴大人的东西,你吃了就吃了,本钱得给我。” 安文第一个念头是蒋熙禾这小丫头也在走怀柔路线,她肯定也是有预谋地接近裴之昭,不然干什么送糯米糕?不过糯米糕才值几个钱,这丫头就是一脸穷酸。 “我不知道。”安文硬气起来,“没吃。” “你没吃糯米糕,难道点心自己跑了?诶呦呦,安秀才快看,天上飞的是不是糯米糕?” 安文顺着蒋熙禾的手指向天空看,后知后觉她这是愚弄他,气得抖抖衣袖跺跺脚。 裴之昭强忍住笑。 蒋熙禾啧啧嘴,“安秀才,三文钱而已,你就这么跟裴大人僵持?”蒋熙禾摸摸自己的脸蛋,口型对着安文说,“丢人。” 裴之昭觉得他应该现在开口,表明那两块糯米糕是他吃了,可是瞧见安文与蒋熙禾针尖对麦芒,裴之昭一时又开不了口。 眼见安文气得眼红脖子粗,哆哆嗦嗦打算掏钱,裴之昭更不打算说出真相。 “行了,三文钱给你,就当我扔给乞丐,气死我了。”安文这才想起裴之昭还站在身边,努力平和下心情,向裴之昭抱怨,“裴大人看到了?蒋丫头就是这样,伶牙俐齿根本不讲道理。” 安文气得称呼已经从蒋状师变成了蒋丫头。 裴之昭陪笑脸,一句话没说。 目送安文离开,裴之昭在蒋熙禾一脸堆笑翻来覆去摆弄三块铜板时低声道,“其实······那两块糯米糕是我吃了。” 蒋熙禾抬眼看他,扑哧一笑,“大人刚才怎么不说?” “安文付了三文钱,是否冤枉?”裴之昭一时竟不知如何评判这个事。 蒋熙禾笑容不减,傲娇地眨眨好看的桃花眼,“他没吃,闻味也不行,大人说他冤不冤。” 裴之昭终于开怀大笑。 裴之昭笑够了,才发现蒋熙禾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了?” 蒋熙禾细声细气,“认识大人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人笑。” 裴之昭摸摸下颌,不知不觉又沉下眉眼。 “大人还是多笑笑吧,感觉亲近很多。”蒋熙禾的亲近是与人容易接近的意思,落到裴之昭心里,是她会因为他多笑,与他更加亲近。 “对了,大人今日的状态很好,昨晚的安神汤有效果吗?”蒋熙禾发现裴之昭眼底的青黑淡了不少。 “其实第一次吃糯米糕那次,我小憩了片刻,那时我刚从西北回来不久,很久没睡得那么踏实,虽然只有一柱香时间。” 蒋熙禾不敢相信,裴之昭的睡眠竟然这么差。 “昨晚也好,应该能睡了两个时辰。”裴之昭语气轻松。 蒋熙禾瞪大眼睛,“裴大人,你没说笑吧?” 裴之昭淡淡看向远处。 蒋熙禾心疼面前这个男人,“裴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蒋熙禾想不通,除了忧思繁重,气滞血瘀,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人睡不着觉呢? 裴之昭看向远处,沉吟着没说话,走出几步,看到蒋熙禾还愣原地,举举手里的食材,“我饿了。” ······ 厨房里。 蒋熙禾烧水,向锅里倒料酒,接着把洗好的排骨放进煮沸的热水中去除腥气。 裴之昭一直跟着她走进厨房,轻车熟路地给灶台添火,火旺的档口,他还拿过豆芽,一根根掐尖。 蒋熙禾用笊篱搅动翻滚的排骨,余光偷偷打量裴之昭。 他腿长,坐在小木椅上摇摇欲坠,鼻梁高挺,从侧面看,不笑的他清冷又严肃。 下颌有胡茬,掐好豆芽尖后,他把芽菜直接扔进面前的篮子里,手臂运动着,蒋熙禾隐隐能看到他衣衫下肌肉起伏的轮廓。 蒋熙禾心一哆嗦,她突然意识到,裴之昭是个男人,还是个成熟的男人。 这种念头一起,便像雨后春笋般疯长。 蒋熙禾脸热,越来越热,怕裴之昭发现,她赶忙扭开头,故意让上升的蒸汽熏到脸上,接着又拿土豆削皮,泡发炒合菜的粉条。 她心里默念,忙碌才让她脸红心跳,根本不是裴之昭的原因。 裴之昭掐完豆芽,发现蒋熙禾两颊通红,“热吗?我要不要把后窗也打开?” 后窗在灶台外侧,那个窗户开关费力,平日里韩方和赵婶都不开。 “不用,热水熏的,一会关火就好了。”蒋熙禾嘴上回答,眼神回避裴之昭。 “还需要我干什么?你别一个人在那忙。”裴之昭目光跟随蒋熙禾在厨房转来转去,嘴角微微弯了弯。 小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做做饭好像还害羞了? 第46章 有他在她便安心 吃饭时,蒋熙禾才从恍恍惚惚的心思中抽离出来。 她与裴之昭在一起吃了好多次饭,再次坐到桌子旁,书房内严肃安静的气氛才让蒋熙禾没那么不自在。 蒋熙禾盯着裴之昭夹起一块排骨,紧张地问,“味道怎么样?” 裴之昭点点头。 蒋熙禾笑了。 一块排骨下肚,蒋熙禾想起一件事,“裴大人,你说不开堂的情况下,如何能让官司顺利解决?” “私了?” 蒋熙禾想想文思堂严老板家的情况,感觉私了有些棘手。 裴之昭发现小姑娘心思恍惚,关切地问,“怎么了?” 蒋熙禾放下碗筷,笑眯眯地暗藏着喜悦,“我接了个官司,也称不上是官司,裴大人还记得那个文思堂的严老板吗?他家兄妹四人因为家产正闹意见,我有七成把握帮他赢。” 裴之昭也放下碗筷,“余下三成呢?” 蒋熙禾很认真,“一成肯定是突发不确定的事,这个谁都没法预料,两成是严老板不想升堂,只想在家里与兄弟们好说好散,我没把握以一对三。” “严家情况你都清楚?” 蒋熙禾喜欢裴之昭这个语气,他认真倾听,抱着帮她想办法的态度。 “嗯,事情是这样的,严家兄妹四人,妹妹嫁到邻村,平日只有逢年过节走动,一个月前邻村闹蝗灾,严妹子夫家损失惨重,妹子这才动心思回娘家要回属于自己的家产。” 裴之昭蹙起眉,“家产多少?她已经嫁人,严家在她出嫁时没有陪嫁?” “问题就出在这里,严老板说了,妹子出嫁时严家陪嫁不少,兄弟们只有这一个妹子,出嫁前百般疼爱,所以严父去世时,留下遗嘱说房产也有严妹子一份。” 裴之昭不解,“严家妹子只要房产?” 蒋熙禾点头,“难还难在这房产怎么分?严家是三进的院子,兄弟们虽然分家了,可是还都住在一起,严妹子要她那一间房,这是让兄弟俩搬家?所以大家闹得很僵。” 裴之昭想想,“严家妹子的目的恐怕不在此,她一个出了嫁的人要房子有什么用?严家兄弟有没有想过将房产折算成银两给她?” 蒋熙禾冲着裴之昭竖起大拇指,“还是裴大人厉害,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 “严老板也是这个意见,可是严家妹子嫌钱少,不愿意。还有最重要一点,严老板早就搬离严家,现在房子是他两个兄弟住,两兄弟耍横,对妹子不理不睬,爱咋咋地,所以严老板很为难。” 裴之昭听懂了来龙去脉,夹了一块排骨到蒋熙禾碗里,“你先吃东西,严家这事也好弄。” 蒋熙禾高兴了,“裴大人有办法?” 裴之昭摇头,“现在还没想出来,不过他们都为了利益,只要均衡关系就好解决,你现在只是没找到那个均衡的利益点。” 蒋熙禾眨眨眼,努力回想严老板对她说的各种细节。 “文思堂的老板怎么说?他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裴之昭开始从容吃饭,蒋熙禾看他这个模样,感觉事情没那么难了。 心下通畅,蒋熙禾也咽下一大口饭,“严老板说事成之后定有重谢,我光顾着他这句话,还真没问他这个问题。” 裴之昭失笑。 “裴大人之前肯定也听说过,我这人看银子办事,裴大人也觉得我是势力小人?”蒋熙禾缩缩肩,认真看向裴之昭。 裴之昭沉沉眉眼,发现小姑娘在期待他的答案,于是慎重道,“人都趋利避害,包括我,你是状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你不违背自己的良心,没有黑白颠倒,管他别人怎么说。” 蒋熙禾只觉眼睛一热,傲娇地昂起头,“我才不会。” 裴之昭学着蒋熙禾竖起大拇指,鼓励她,“严家的事,我助你。” 蒋熙禾瞪大眼睛,“裴大人有法子了?” “既然严老板不想闹到公堂,这事就在严府进行,我不说话,可是我在你旁边,代表官家,严家兄妹绝对不敢造次。” 蒋熙禾笑了,“这个法子绝好。” 她刚才有七成的把握会赢,假如裴之昭到场,她能多二成把握,“感谢的话我不多说了,一会吃过饭我再去文思堂走一趟。” “你刚才说有七成把握,说给我听听,你有什么打算?” 蒋熙禾高兴,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裴之昭单单这样坐在那里,她就无比安心。 初夏的风吹过窗棂,将两个人鬓旁的发丝吹起,夹着暖意,他们看到彼此眼中的光。 ······ 几日后,严府。 裴之昭端坐客厅,一言不发。 严广峰在严家排行老二,向兄弟妹妹介绍完裴之昭的身份后站在一旁,再不言语。 严家两兄弟和严家四妹杵在客厅中央,有点不知所措。 气氛僵硬,严家老大被迫开口,“裴大人光临寒舍,小的惶恐。” 裴之昭淡淡瞟了他一眼,垂眸,严老大更惶恐了。 “这······裴大人······”严家三弟嗫嚅着,也不敢问,他这个县令来严府做什么。 蒋熙禾看向严家四妹,年纪大概三十多岁,穿着深蓝染绣八织布褙子,梳着妇人发髻,肤色较黑,一看就是利索人,不过眼尾上挑,看起来很泼辣。 “我是平安县的状师蒋熙禾,我想你们多少也听说过我吧,我今天来呢,是接了严广峰状告你们兄弟不孝的状子,现在裴大人在这,咱们就开诚布公谈谈吧。” 严家两兄弟和四妹先炸了,严广峰居然写了状子告他们。 裴之昭轻咳一声,冷眼扫过严家兄妹,三人齐齐忍了回去。 严广峰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垂首将双手缩进袖口,老神在在。 “我接了状子就得说道说道,咱们先说其一,严家四妹想要回她的房产,你兄弟二人怎么说?”蒋熙禾看向严大。 “我?家里就这个情况,你们都看到,房子给她,我们全家去哪住?”严大不痛快,也不害怕了,大声道。 严家三弟一看这样,也开口说话,“家父临终前只说房子有四妹一份,是想她回娘家有个地方住,可没说这房子就是她的,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蒋熙禾点头表示同意,看向严四妹,“你对哥哥们的话有异议吗?” “有!”既然都撕破脸,严家四妹也不示弱,她算看出来了,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当初哥哥们怎么对她好都没用,如今一个房子,让她看出了他们的本质。 第47章 严家纷争 “那你说说吧,你想怎么样?”蒋熙禾笑呵呵地,也不看严大严三铁黑着脸。 严四妹道,“我爹去世时,写了遗嘱,严家房产有我一份,现在我不求别的,我就想拿回我那份。” 严家兄弟压着怒气。 蒋熙禾点点头,“严老爷去世时,可明确了哪个房间给你?” 严四妹踌躇一下,摇头,“可我爹说了,我随便住哪都行,反正严府有我一份。” “好!”蒋熙禾依旧笑呵呵地,“我给你作主,严家三进的院子,你想要哪间?” 严四妹不想说了,她怕说了前院,后院的房子更值钱,假如贸然要了后院,她又感觉前院的房子更好点。 蒋熙禾看严四妹的表情,猜到了大概,语重心长道,“严家姐姐,现在是这样,你也看到了,现在严府你哥哥们住着,按照我的想法,房子卖了,大家一拍两散,你觉得怎么样?” 严四妹一愣,她没想过买房子,下意识看看三位兄长,大哥三哥一样错愕。 蒋熙禾又道,“既然大家都舍不得,那严家姐姐出个价,这房子都给你,你也不用再费心挑选房间,你哥哥们便拿着这笔钱出去重新生活,你能出多少银子?” 严四妹没想到天上掉下来大馅饼,这房子以后都归她? 那敢情好啊。 严四妹猛点头,“蒋状师的主意不错,不过我现在没有银子,这可怎么办?” 严大听闻此话怒中心中来,喝道,“蒋状师这是什么馊主意?我们兄弟哪也不去,凭什么房子给四妹。” 蒋熙禾根本不理他,冲着严四妹道,“银钱我借给你,你只说钱数就好。” 严四妹看看蒋熙禾,又看看坐在旁边的裴之昭,底气十足地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两。” 蒋熙禾心底冷笑,三进的院子给哥哥五百两,这严四妹真是鬼迷心窍。 趁这个档口,蒋熙禾瞥了一眼裴之昭,他端坐在那,也不说话,时不时眼神扫过厅里的几个人,完全震慑住场面。 “好啊。”蒋熙禾拍着手表示赞同,“五百两你们兄弟觉得怎么样?” 严大严三气得涨红了脸。 “严家姐姐,你告诉哥哥们,你为何出这个价?” 严四妹一股脑道,“我们严家祖上便在这住,房子年久失修,后院好几处宅子我没出嫁时就漏雨,这几年兄弟们生子,孩子们嬉闹涂抹,回廊和院墙不少地方坍塌,再说房子格局,老破陈旧,五百两都是多的。” “多一分不给?”蒋熙禾认真问。 ”不给。”严四妹斩钉截铁。 蒋熙禾含笑看向严广峰,严老板从妹子身上收回目光,叹口气,失望地摇摇头。 蒋熙禾声音一变,懊恼地拍着自己脑门,“哎呀,我真是多嘴,严家的房子,我怎么有资格说三道四呢?” 严家兄弟又是一愣,蒋熙禾不好意思道,“既然我犯了错,将功补过,既然严家姐姐觉得老宅值五百两,那么兄弟四人把房子分了,谁愿意买下严家姐姐那间房子呢?” 严大严三还没反应过来,严广峰道,“五百两兄妹四人不够分,这样吧,一百五十两,假如大哥三弟不反对,这钱我出了,以后严家祖宅和四妹再没关系。” 严四妹张张嘴,还没算过来五百两怎么一下子变成一百五十两。 “这······我······”严四妹嗫嚅,没接上话。 “怎么?严姐姐不高兴?价钱是你提的,我可一句也没说。”蒋熙禾表示很冤枉。 裴之昭端起茶盅,也没喝,放在桌上重重摔一下,发出哐啷一声,再幽幽来一句,“这要是在公堂之上,此刻必掌嘴。” 严四妹诶呦一声,哭丧起脸。 严大反应过来,拍着胸脯保证,“我支持蒋状师的决定,二弟,银子你出我没意见。” 严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支持也没反对。 蒋熙禾于是给严广峰一个眼神,严老板从身旁的桌案上拿来笔墨,很快写好字据,就这样在裴之昭的注视下,双方画押。 严四妹接过一百五十两字据,再看看哥哥们,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亲情可言,她掂量掂量薄薄一张纸,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兄弟三人,严广峰依旧站在那,垂头不语。 蒋熙禾清清嗓子,喝口茶水,笑着问,“你们兄弟二人不会认为我仗势欺人吧?” 严大看看裴之昭,率先表态,“妹子回来就是要银子,可是要多少又不说,就这么拿房子耗着我们,这段日子大家都不好过,以后静心了,我们也没她这样的妹子。” 这话当时严广峰也说过,蒋熙禾想起哥哥,假如哥哥不出事,她们兄妹之间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银子没有,亲情还在,既然严大哥这么说,说明还念着兄妹的情谊,那么咱们再接下来谈谈文思堂?” 严三脸色变得难看,“蒋状师是替二哥说话,我和大哥吃亏。” 蒋熙禾淡淡摇摇头,“那我不替谁说话,只问问你们兄弟手里的田地哪去了?听说严老爷去世时,耕地可是分得清清楚楚。” 严大一怔,埋下头,严三也躲闪着视线,回避蒋熙禾。 严广峰缓缓道,“我家一共六亩耕地,家父去世时,我们兄弟三人各分得两亩。” 蒋熙禾与裴之昭对视一眼,笑眯眯地听着严广峰继续说下去,“文思堂当初只有一间铺子,我的两位兄长不喜,于是我接管。” “两位哥哥可认同严老板的说法?” 严大严三都没说话。 严广峰叹口气,“我这两位兄长闲散时无事可做,他们手里的耕地都变卖了,我经营文思堂没空打理庄稼,现在两亩地兄弟各种一亩。” 严三垂下头。 蒋熙禾问,“严老板,你兄弟二人每年可向你交佃租?” 严广峰摇头,“未曾,我念在兄弟情份,也不想计较。” 蒋熙禾冷笑一声,看向严大严三,“你兄弟二人觉得文思堂生意如何?” 严三抢先答,“生意不错。” 蒋熙禾笑了,“现在把文思堂转给你经营,严老板收回那一亩地如何?” 严三盘算着,就算经营不善,他卖了文思堂也不错啊。 “好。”严三爽快答应。 蒋熙禾转向严广峰,“严老板,请把文思堂的债务一并算清楚。”她再转向严三,“书社是个长期出力的买卖,不光盈利,也有亏损,既然你要了文思堂,债务也得一并承担。” “什么?”严三傻眼了。 第48章 我要一百两 严广峰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沓纸,递给蒋熙禾,“蒋状师,这是我接管文思堂这三年的收支流水,孤本和稀缺的书,都是高价买来的,笔墨纸砚虽然赚钱,也属薄利,当初接管文思堂,我花了一些银子修缮,里里外外也投入了百两。“ 蒋熙禾接过简单翻翻,提醒他,“债务呢?” “书大多都是从书社赊来,有放置好多年没卖出去的,文思堂小本经营,本该一手交钱一手货,可是常年下来,有先拿书后给银子的人,也有书没到,我先给预付款的情况,所以平衡下来,文思堂勉强维持。” 严广峰解释得很清楚,将明细递给严三,“三弟你看看,父亲留下的家业我没能力经营,你接手,哥哥谢谢你。” 严三已经动摇,开始退缩,不过文思堂经营不行,那间房子严三还惦记,“二哥,要不文思堂就这么关了吧,卖了银子我们兄弟三人分。” 蒋熙禾面上不高兴,“严三爷,刚才话是你自己说的,如果文思堂你不要,严老板的地你打算怎么办?” 严大看向严广峰,终于明白了今日他这位弟弟找来状师和县令大人的意图。 “二弟,这事是大哥对不住你。”严大有些后悔这些年坐吃山空。 严三没看懂情况,他心里合计着地不种了,辛辛苦苦也赚不到多少钱,不如把文思堂卖了,拿着银子想干什么干什么。 蒋熙禾见严三还是精于算计的表情,接着道,“既然你们三人各自都有想法,咱们就再来算一算,严家祖宅现归你们兄弟三人所有,现在又多了一个文思堂,耕地严大爷和严三爷手里各有一亩,却归属严老板,是这样吧?” 严大想想如今的处境,明白了,“二弟,以后大哥还得仰仗你,现如今是我自作自受,地,大哥还得种,过往看在兄弟的面上就这么样,以后我会每年给你租钱,或者你把地卖给我,以后我再不犯浑。” 蒋熙禾轻拍巴掌,看向严广峰,“严老板,既然这样,我有个提议,严大哥也不易,你不如把地让给他,至于银钱······”蒋熙禾故作沉思,“不好算账,不如拿严家祖宅交换?” 严大拧眉,四妹拿走一百五十两银子他很满意,可是给他一百五十两银子让他放弃房子,他又舍不得,不过耕地和房子比起来,还是耕地更值钱。 几番计较,严大开口,“蒋状师的提议我接受,不过搬出宅子我们一家人没地方住,如何生活?” 严广峰道,“这点大哥不用担心,房子是爹娘留下的,我不想变卖,耕地大哥能妥善经营,爹娘也会心安。” 蒋熙禾快速看了严广峰一眼,对方接受到她的信号,默默垂下手。 蒋熙禾语重心长道,“严大哥也不易,看在兄弟的情份上,严老板再出五十两银子如何?严大哥拿着这笔钱也能找到合适的宅子,一切慢慢来,再怎么说现在耕地属于严老板,当初严大哥卖了自己的地,银子还不是自己花了?” 这种事拿到台面上说就很不堪,严大微微涨红了脸,必竟他除了祖宅几间房,没有任何谈判的条件。 五十两不多不少,搞个住处没问题,关键地归他,以后有了仰仗,与二弟也再没瓜葛。 严大点头答应。 严广峰拿来纸笔,兄弟二人签字画押,严大吹吹墨渍,对严三语重心长道,“我们兄弟三人能到今天这步,幸亏二弟谦让,你这边看着办吧。” 严大临出门时对严广峰道,“虽然分了家,但是咱们兄弟情份别丢了。” 严大心里记了兄弟的好,毕竟他这是用房子换了地,还另从兄弟手里拿走五十两银子,他不吃亏。 房间里只剩严三,他脑子没有严大转的快,始终也没算清楚要什么东西更合适,不过到现在严三才想明白,蒋熙禾和县令大人坐在这,是参与他们严家分家。 还剩最后一个难题,蒋熙禾轻松不少,偏头看向裴之昭,裴之昭接收到她想要被夸奖的眼神,暗自压下情绪,嘴角仿似带有一抹笑,蒋熙禾想要看清楚,一晃,他还是那副清冷的面容。 蒋熙禾清清嗓,向严三道,“严三爷,你这边看看,是留着祖宅?盘下文思堂?还是退还严老板的耕地?” 严三没吭声。 蒋熙禾心情很好,帮着严三分析道,“严老板找我写了诉状,严大哥和严四妹已经签名画押离开这里,现在我的状子,被告只剩你一个人。” 严三一怔,看向裴之昭。 蒋熙禾哎一声,摇摇头,“你看谁都没有用,现在取决于你自己怎么想,我说了,三个选择,我相信严老板顾念亲情,一定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对吧,严老板?” 严广峰上前,走到严三身边,轻声道,“三弟,假如你要文思堂,耕地和祖宅就得归我,当初爹去世时,也是这么说的,这些年,二哥我并未亏欠你。” 这点严三清楚,当初他和大哥都不要文思堂,才霸着祖宅住在那里。 “三弟,文思堂的书成捆卖也不值钱,三弟如果卖了文思堂,当真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吗?”严广峰很心痛,声音哽咽,“假如不是四妹回来闹这一场,我们兄妹几人感情尚可,你看看现在。”严广峰红了眼眶,“不过分清楚也好,不然爹娘死不瞑目。” 严三略垂下眼,爹娘都走了,活着的人才更要好好活下去,“二哥,我也想好好过,可是情况不允许啊。” 蒋熙禾不耐,“那你说啊,你到底想要什么?” “祖宅归我,其他我都不要。”严三鼓起勇气,最后叫嚷道。 严广峰叹口气,“来吧,签字画押,祖宅归你。” 严三有些不可思议,他以为严广峰会与他讨价还价。 “不过你得记住,祖宅是严家的根,你要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不可变卖。” 严三心一震,他要宅子干什么?他是想卖了变银子啊!既然这样,“那我也和大哥一样,不过我要一百两!” 这比严广峰的预期要好太多了,他感激地看向蒋熙禾,蒋熙禾听闻严三的决定,正含笑看向裴之昭。 午后的阳光从窗棂倾泻进来,碎碎地照在蒋熙禾和裴之昭身上,女孩娇俏聪慧,男人深沉睿智,严广峰看到这个一幕,觉得画面十分美好。 第49章 我喜欢你 走出严府,蒋熙禾揣着严广峰给的五十两银票,喜不自禁。 太多了。 蒋熙禾感觉自己心口放银票的地方沉甸甸地。 裴之昭几次侧目,蒋熙禾眉眼弯弯,高兴地不知所措。 她现在有一百两家底了。 “湘竹学堂的租金也要给了,你是不是又能高兴几天?”裴之昭语气轻快。 蒋熙禾笑容更深了,“这得感谢裴大人,不过和我自己努力得来的不一样,况且我哥的白事都是裴大人安排,花了不少银子,我都记在心里呢。” 裴之昭沉沉眉眼,“那你要怎么感谢?”裴之昭盯着她,目光灼灼, 蒋熙禾心一跳,裴之昭如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像深潭水,她忍不住慌乱,指指前边的饭庄,“耽误了大人不少时间,我请大人吃饭?” 裴之昭应允,蒋熙禾高兴地许诺,“裴大人想吃什么尽管点菜,管饱。” 她知道裴之昭在这方面不挑剔,走进饭庄,蒋熙禾真心实意想向裴之昭表示感谢。 所以菜上齐,酒斟满,蒋熙禾先端起酒盅,“裴大人,我们一起吃饭的次数不在少数,可是这顿不一样,我赚了银子,凭我的本事,严家这一趟,严老板满意,我觉得自己也很厉害。” 蒋熙禾美眸闪耀着光芒,裴之昭真切感受到这次胜利带给她的荣耀。 “当然,这中间也有裴大人的功劳,要不是大人在那座镇,场子压不住。”蒋熙禾笑容灿烂,一盅酒递到裴之昭面前。 裴之昭爽快接过,一饮而尽,低头,发现蒋熙禾红唇只沾了酒盅边缘一小点,似喝未喝,放下酒盅的一刻,还冲着裴之昭讨好地盈盈一笑。 裴之昭失笑,她不想喝酒,却能劝他喝下,不过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和在县衙里吃饭的感觉不一样,饭庄这里两个人更亲近。 裴之昭心底轻松,假装没看到蒋熙禾的小动作,低头发现盘子里多了好几块蒋熙禾夹给他的酱排骨。 扫视桌上的三菜一汤,裴之昭开玩笑,“这顿饭不少银子,你不心疼吧?” 蒋熙禾没喝酒,小脸却泛起红晕,“大人小瞧我,我虽然爱银子,可是没到吝啬的地步,再说,像严家兄弟爱钱到那个程度,赚钱也没了意思。” 确实如此,裴之昭也没把银子看得太重。 他出征踏平西北,卸甲归田时皇家赏赐不少,现在虽在平安县做县令,拿的却是一品武将的俸禄,假如蒋熙禾知道他家底不少,能更高兴吧? 沉思这片刻,裴之昭手上却没停,清炖鲳鱼的鱼肉被他剔在盘子里,满满当当推到蒋熙禾面前。 蒋熙禾已经习惯了裴之昭的照顾,含笑埋头吃起来,嘴角合不拢,挂着笑意。 “大人待我很好,我都记着呢。”蒋熙禾低声道,“以后有机会,定会好好报答大人。” 话都说到这里,裴之昭缓缓放下筷子,认真问道,“光记没用啊,你打算怎么报答?” 蒋熙禾一愣,抬头,裴之昭眼底带着笑意,她没看错,包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窗户开着,街口盛开的几株老槐树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蒋熙禾心底忽然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可是她又不敢相信。 “我当然也要对大人好点,帮你办案,衙门有事也来帮忙,有时间给大人做饭,再给大人熬安神汤······” 蒋熙禾细说着,裴之昭眼神越来越灼热,她埋下头,心砰砰跳。 “我喜欢你,想必你也有所感觉吧?蒋姑娘?”裴之昭声音低沉,含着笑意,蒋熙禾心底的烟花炸开,不敢抬头,裴大人这是······说了什么? 她想起了那封信,还有信里那个让她意乱情迷的称呼。 蒋熙禾感觉自己的脸蛋要烧着了,小手不安地在桌上握起拳头。 一双大手覆在她纤弱的柔荑上,蒋熙禾一哆嗦,低头看到裴之昭手背上一条条青色的血管,他手指粗长有力,指腹有薄薄的手茧,她慌张得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这种感觉很早就有了,小米粒一案,你想出了简单又可行的办法,救了孩子,也让有罪的人得到惩罚,到了孟芳一案,你吃了一顿鱼便想出了抓到凶手的办法,你很聪明。”裴之昭声音低沉,让人沉醉。 蒋熙禾第一次听到裴之昭这么中肯地夸奖她,心里美,胆子也大了,隐隐还有点不满,这是什么喜欢,难道裴大人只是喜欢她帮他查案? “后来你走进了我的生活,我们一起吃午饭,我爱吃你做的糯米糕,我还吃了从没吃过的口水鸡,上次你做的黄金虾球更是打开我的胃口,我这人对吃东西一直很粗糙,你让我体会到,原来世间还有这么美味的东西。” 蒋熙禾感觉手背越来越热,她想抽出来,裴之昭紧紧握住。 “我被困青风寨,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你一直也没问我,为什么会让你深入虎穴,原因很简单,我能护你周全,也相信你定能救我出去。” 蒋熙禾听到这些话,像喝了酒一样晕晕乎乎。 “我写了那封信,称呼你为娘子,其实那一刻,我在心里把你当作我的家人。” “你呢?”裴之昭紧握手心,蒋熙禾手背一热,深深埋下头。 她喜欢裴之昭吗? 答案是当然的,当初信上单是娘子两个字就让她乱了方寸,她没爱过别人,当初和李承业还没到心动的阶段两个人就戛然而止。 她在和裴之昭的相处中,才体会情爱是怎么回事,他会惦记你,关心你的喜乐,你也会惦记他,想知道他忙不忙,睡得好不好。 可是,她怎么回答裴之昭? 她不想,太难为情了。 裴之昭缓了半晌,又道,“我的心意你知晓了,至于你对我什么感觉,我不着急等你回答,你只要快快乐乐生活下去,每天做你想做的事,我能在衙门看到你,就很好。” 蒋熙禾用蚊子大的声音嗯了一声,裴之昭抽走手臂,低声道,“我还想喝酒,不知道有没有人肯倒?” 蒋熙禾红着脸捧起酒壶,裴之昭又将酒水一饮而尽。 “大人,你喝慢点。”蒋熙禾没喝酒,两颊却似喝了酒一样坨红,在裴之昭眼底,像颗饱满欲滴的水蜜桃。 什么时候,他才能将这株水蜜桃抱回家呢? 第50章 他是她的靠山 蒋熙禾被裴之昭告白,心里美得不知所措,两个人告别后干脆去了柳棠家,这种事必须有人分享才能平息心中之火。 裴之昭看出蒋熙禾的欢喜,也不说破,允了蒋熙禾去棠家留宿一夜,第二日必须回县衙,才肯放她走。 经过几日修缮,永安巷工程已经结束,裴之昭考虑安全,还不让蒋熙禾回家住,待把她家围墙加高,大门加固好才肯让她搬离县衙。 蒋熙禾对裴之昭的贴心安排很满意,还有一点,现在她也不想离开裴之昭。 当柳棠听说裴之昭向蒋熙禾表白了,两个女孩在房间里尖叫,惹得不明真相的赵婶在院子里频频摇头,这是捡钱了?笑成这样? 柳棠拉住蒋熙禾的胳膊,兴奋得脸颊涌上红晕,她比蒋熙禾还要震惊,“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蒋熙禾只是笑,想不出用什么语言来形容现在的心情。 柳棠,“那我就说吧,裴大人一直对你那么好,肯定就是这个心思。” 蒋熙禾摸摸发烫的脸,靠在柳棠耳边低声道,“我也没想到裴大人这么直接,这段时间他对我是挺好,可我没往另外的地方想啊。” 柳棠想知道细节,不住地催促,“你赶紧说说,表白的过程是怎么样?” 蒋熙禾一字一句地回忆,当说到裴之昭直接说出喜欢她三个字时,柳棠忍不住再次尖叫。 “裴大人好厉害,啊啊啊,这谁能受得住?”柳棠仿佛看到那个画面一样,小脸涨得通红,眼底闪着兴奋。 蒋熙禾脸更红了。 “你怎么回答?”柳棠嘻嘻笑,她最想知道这个答案。 “裴大人没让我答复,只说让我安心生活,什么都不要想,一切都有他呢。” 柳棠本来含笑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被裴之昭的举动感动得红了眼眶,她伸手搂住蒋熙禾,“裴大人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小禾,你算是苦尽甘来了。” 蒋熙禾垂眸,甜蜜中含着心酸,“真希望我爹和哥哥能看到这一幕。” 柳棠紧紧搂住她。 蒋熙禾情绪起伏,又道,“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些,光看好的方面,裴大人这么说我是高兴,可我也知道,我和裴大人之间有些距离,我现在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柳棠一怔,明白了蒋熙禾的意思,“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过法,裴大人都不在乎,你更不要想这么多。” 蒋熙禾摇摇头,“能不想吗?裴大人是一品县令,拿着朝廷俸禄,又是平西大将军,而我呢?平安县状师,还是孤女,我怕这感情来的快去得也快。” “怎么会?”柳棠第一个否定,“我对裴大人有信心,他对你的感情绝对不会有假。” “现在是这样,可是以后呢?假如我一直这个样子,总觉得在他面前少点什么。”蒋熙禾笑笑拍拍心口,“而且你知道,我只有一百两家底,这怎么行?” “你还想干什么?”柳棠开玩笑。 蒋熙禾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很平静地回答,“柳棠,我写过状子,处理过这方面的问题,女人嫁妆越丰厚在婆家越有底气,我不想就这样接受裴大人,我要骄傲地站在他身边,而不是让他在背后可怜我。” 柳棠拉住蒋熙禾的手,语重心长,“你千万别这么想,裴大人喜欢的是你这个人,独一无二,你长得好看,站在裴大人身边顶顶般配,你聪明,就说状师吧,谁都能做吗?你会做饭,还好吃,你说,谁能做出这么多美味的食物?” 蒋熙禾被她说乐了,“我这么好,干脆你娶我得了。” 柳棠哈哈笑,“我可不敢,我怕裴大人堵在我家门口抢人。” 蒋熙禾挠她痒痒,柳棠吓得左右闪躲,两个人闹成一团。 ······ 第二日,蒋熙禾在甜美的梦中醒来,进了衙门才得知,昨日发生了一件大事,朝廷给平安县运送的官银在官道被青风寨劫走,一早天没亮,裴之昭带着捕快和早前集结训练的二十多人,去青风寨剿匪了。 蒋熙禾的心拎到了嗓子眼。 这一日做什么都没心情,不停到衙门口向外张望。 她很担心裴之昭,虽然知道他有本事,可是经过昨日,她对他的感觉已经不一样。 她对裴之昭有信心,可是青风寨在平安县这些年能屹立不倒,那些人肯定有能耐。 裴之昭能擒住大当家? 大当家她见过,那个人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主,青风寨的人都有功夫,裴之昭训练那二十人能不能抵过常年游击深山的悍匪,蒋熙禾没什么把握,她太紧张了。 恍恍惚惚大半天过去,蒋熙禾午饭都没吃。 衙门今日只留了两个人当值,这两人也是提心吊胆,心里没谱,三个人就这样出出进进,不时唉声叹气,互相安慰。 许是裴之昭一行人早上出城门时动静太大,大半天过去,很多百姓都听到消息,说是县令大人带人剿匪去了。 大家欢呼雀跃,青风寨悍匪这些年强取豪夺,打砸抢劫,虽然没有人命官司,官道却被他们霸占,百姓苦不堪言。 听说县令大人亲自去剿匪,百姓哪有不高兴,不欢呼的道理?所以大家全都盼着裴之昭胜利归来。 午后,百姓自发从城门口往县衙方向开始迎接,蒋熙禾心里一阵阵波涛汹涌。 从昨日开始,她对裴之昭的感情,变得与从前完全不一样。 蒋熙禾说不好自己的心情,一想到裴之昭,她就有些心跳加速,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最好的自己,想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更把她放在心上。 从前,她敬佩他,可是他时常冷着一张脸,话也不多,她不知他心中所想,一段时间相处,她看出他这个人面冷心热,能做到的事绝不靠一张嘴,让她更信服,她很信任他。 经过昨日,她对他的依赖崇敬之心又多了几分。 现在世上只剩她一个人,她一度想跟随哥哥,跟随爹娘一起走,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活在世上。 是裴之昭让她活了过来,让她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如今,他更给了她一个幸福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蒋熙禾想和他好好相处。 他是她的靠山,是她的主心骨。 所以听到衙门外百姓欢呼说是裴大人剿匪回来了,蒋熙禾眼眶微热,激动得几步迎出去。 第51章 就问你服不服 桃溪路此时满满当当都是人。 蒋熙禾看过去,长长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尽头。 裴之昭高头大马走在最前边,穿着黑衣,长剑垂在腰侧,神情肃然,看到百姓一张张笑脸,他眼底多了几分柔色。 熙禾远远上下打量他,裴之昭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紧握长剑剑柄,脸上虽有疲色,神情却非常放松,蒋熙禾放下心,裴之昭没受伤。 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隔着人海缓缓相遇,蒋熙禾看到他眼中燃起一束光,她微笑,堪比朝阳。 有人涌上前,挡住了蒋熙禾的视线。 她垂下眼,心底盛着温暖。 再抬眼,蒋熙禾看到韩方跟在裴之昭身后一脸轻松,偶尔向百姓抱拳表示感谢,惹得人们对他比对裴之昭还热情。 牛壮紧随韩方,他笑得最开心,曾经那张稚嫩的脸庞,经过洗礼,变得成熟稳重不少。 他们三人身后,跟着这次剿匪的功臣,裴之昭之前训练的二十多人,土生土长的平安县后生。 百姓听说自家孩子立了大功,早就把鸡蛋,烧饼,点心这些东西塞到他们怀里。 百姓欢呼着,蒋熙禾看到这些熟悉的年轻面孔,他们脸上都挂着笑,身侧的大刀一晃一晃,别提多威风。 队伍最后,五辆木制囚车由穿着官服的捕快护送。 囚车里的人手脚被麻绳捆住,十几人一车,多数人埋着头缩在角落里,百姓一边骂一边向车里扔臭鸡蛋,烂菜叶,当看到最后一辆囚车里还有女人时,大家心头的愤怒到达顶点。 蒋熙禾的目光从囚车里这些人身上瞟过,她无意中看到了那日带她见大当家的那个男人,他手脚被捆住,头上顶了一个烂白菜叶,鸡蛋液正从额头滴落,他不躲不闪,只是闭着眼睛紧紧靠在囚车木板上。 他身旁坐着一个小男孩,伸手打算拿掉男人头上的菜叶子,不想被男人制止,男孩面露不甘,缓缓缩回手。 蒋熙禾看得仔细,这不正是当日给她送信的那个男孩? 男孩缩回手,紧紧贴在男人身侧,此刻这个场面让他恐慌,他也学着男人的样子,闭上眼睛,不一会却用袖子擦擦眼角,好像哭了。 裴之昭走到衙门口,缓缓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对百姓抱拳道,“谢谢各位乡亲,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以后官道再也没有劫匪,大家可以安心出行。” 百姓欢呼。 压在大家心头三年多的大石头,终于没了。 裴之昭,“前段时间城西内涝,杨广坤带着乡亲们重修家园,立了大功,今日顺利剿匪,也是大家的功劳,明日开始,论功行赏,只要为平安县出过力的人,都有份。” 人群沸腾。 眼见还有人向囚车里扔菜叶子,裴之昭缓缓看向囚车,眉头不可见地轻蹙起来,“青风寨这些人如何处理,过些日子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今日就到这里,大家散了吧。” 人们欢呼雀跃着离开。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向大地,裴之昭沐浴在晚霞中,一身肃然地站在衙门口,蒋熙禾迎过去。 队伍中间有五六个衙役护着一辆马车先走出来,车上有两个木质箱子,要是没猜错,这应该就是赐给平安县的官银。 尘埃落定,蒋熙禾站到裴之昭身边,看着囚车里的人陆续被衙役押着送至监牢。 队伍最后,是五花大绑的大当家。 蒋熙禾和裴之昭对视一眼,压不住眼底喷涌而出的情意。 蒋熙禾关切地问,“大人有没有受伤?” 如果没有今日剿匪,蒋熙禾还没摆正心情如何面对裴之昭,现在不一样了,他刚经历了一场战斗,她发自内心关心他。 “让你担心了,接到韩方的讯息,我只想着赶紧结束战斗抢回官银,所以马上安排人出发,没来得及通知你。”裴之昭语气里含着歉意。 “大人不必道歉,我知道青风寨一直是大人的心病,不止大人,这些人也是平安县百姓的一块心病,现在好了,以后大家再也不用担心走官道。” 裴之昭眼底有一丝疲惫一闪而过,“这里也有你的功劳。” 蒋熙禾想起当初她去青风寨赎人,“我什么都没做。” 两个人相视一笑。 很少看到裴之昭笑,蒋熙禾心里更欢喜,不过他一闪而过的疲倦瞒不了她,“大人,你昨夜是不是又没好好休息?” 裴之昭淡淡地垂下眼眸,摇头,“也没有,韩方通知我官银被劫时,已经过了三更天。” 蒋熙禾想追问他这一路如何剿匪,看到衙门口混乱的场面忍住了,“这些人定罪还要一些时日,大人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这些人打砸抢烧,罪不可恕,可是很多人拖家带口,一损俱损,剿匪容易,这些人何去何从我还得从长计议。” 蒋熙禾能体会他的压力,“大人做事一向稳妥,我对大人有信心。” 裴之昭看向她。 “不过大人也不必替他们惋惜,青风寨在官道打劫至少有三年,虽没有命案,打砸抢伤性质恶劣,大人想网开一面也得酌情。” 裴之昭一怔,蒋熙禾竟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蒋熙禾笑笑,“刚才大人一直在看绑着孩子那辆囚车,我便知大人心有所动,大人是父母官,当然心系百姓,青风寨那些孩子是很无辜,可是被打劫的人呢?谁又不无辜?” 裴之昭想到平定西北最后那场战役,是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又能说谁对谁错? 只是十六岁的蒋熙禾能想到这些,不免让裴之昭心底泛起涟漪。 “大人,接下来你要忙了,改天有时间大人好好给我讲讲,你们怎么这么快取得胜利。” 裴之昭淡然抿唇,“这很简单,夺武器,抢粮草,我带人生擒大当家。”裴之昭见蒋熙禾一脸吃惊,多解释了几句,“多亏上次探过地形,青风寨的粮草都堆放在东南角的帐篷里,武器库就在大当家帐篷外,这些劫匪还没来得及拿武器,就已经被制服。” 蒋熙禾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 正巧大当家走到两人身边,懊恼地张口就喊,“我瞎了眼,居然相信了你的鬼话,原来你是县令老爷,生生把我骗了。” 裴之昭埋头一笑,冷眼,“就问你服不服。” 第52章 心又乱了 服,当然服,不止大当家佩服,蒋熙禾佩服,平安县的百姓也都佩服。 青风寨大当家名叫王明虎,曾经是兵部下设威远军一员,当年裴之昭征战西北,他居然也在其中。 不过裴之昭是大将军,王明虎只是一员小兵。 王明虎听说过裴之昭威名,却未见过其人。 四年前裴之昭扫荡西北后只留下万人队伍继续征战,余下兵士朝廷命他们回到原籍,王明虎就是在那个时候离开威远军。 朝廷突然解散队伍,王明虎无家可归,也无路可走,朝廷给的抚恤银子花光,王明虎一身武艺无处安放。 落草为寇,是他当年做的最坏的一个决定。 裴之昭不知怎么与他谈的,三天后朝廷下了一纸公文,任命王明虎为平安县亭白长,从九品官职,专门负责平安县官道的治安。 他手下那些青风寨的劫匪再次充入兵部,无战事时,落户平安县,日常有十几人跟着王明虎维护官道秩序,有战事时,听召从军。 百姓都震惊了。 劫匪怎么能来保护大家的安全? 王明虎为示众,上缴青风寨所得,带着青风寨的一帮兄弟在城门跪了两天,接受百姓的斥责。 裴之昭写了一纸公文贴于城墙,细数王明虎的经历和悔过之心。 经过两天风雨洗礼,善良的百姓接受了王明虎的忏悔,与其荒废一身武艺,还不如报效朝廷。 王明虎坐镇官道第一天,路过百姓无一不接受了他的帮忙,青风寨那些人本就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得了一个从善的机会,全都尽心尽力做事。 五天后。 蒋熙禾坐在马车里一路向外看了好长时间,直到走出平安县管辖,才缩回头,笑道,“还是裴大人厉害,现在官道这么安全,有王明虎他们帮助过路行人,再好不过了。” 裴之昭放下手里的书卷,一贯那个淡淡的表情,“王明虎不是十恶不赦之人,能给他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就不能把他推向恶的深渊,青风寨这几年规矩严苛,他像军士一样要求底下人,虽是抢劫,却有原则,不触及底线,从道义上讲,他的人品还有可取之处。” 蒋熙禾回味裴之昭的话,想起一件事,“我今早出发前遇到了虎子,就是当初诓我去青风寨,给我送信的那个孩子,大人还记得吗?” 裴之昭回忆,他有印象,“那个孩子相当聪明,当初我们闯进青风寨,就是他第一个发现不对,还想去向王明虎报信,被韩方揪住。” “对,就是他,今早他告诉我,他们青风寨好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去了安秀才办的学堂念书,他发誓要好好学习,将来做官呢,大人,你这样的安排是顶好的。” 裴之昭淡然处之,只道,“与其让他们堕落继续当劫匪,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蒋熙禾想到虎子把裴之昭当成楷模,拍着心口向她打保票,“姐姐,你就看着吧,我很快就会认识好多字,我要考秀才,将来成为像裴大人那样的好官。” 车行出官道,蒋熙禾那股担心又涌上心头,“裴大人。”蒋熙禾表情怯怯地。 裴之昭看出她又在顾虑此行,“我知道你看了一些关于验尸方面的书,可是光看不行,这次机会难得,你就当去桐山府学习。” 蒋熙禾牵牵嘴角,还是没信心,“大人真觉得我能行?开始我一腔热血,觉得验尸好简单,可是入了门才知道,这里面学问大着呢,光是一个刺伤,从刀口形状就能判断很多种受伤可能。” 裴之昭浅笑,“还说你不行?你能说出这句话,证明书里的内容你都看进去了。” 被裴之昭夸奖,蒋熙禾内心有点小窃喜,可是小窃喜过去,还是那股隐隐担心。 裴之昭劝道,“这世上没有难的事,就看你想不想做,不过仵作这营生历来就没人愿意做。” 裴之昭下句没说,你一个小姑娘,真能接受? “大人呢?你愿意让我做吗?” 裴之昭想想,回答道,“仵作没人愿意做,不代表它不好,相反它在案件调查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你说你想做,我全力支持。” “不过。”裴之昭话锋一转,“这是一条很难走的路,脏,臭,恶心,还要心细大胆,你要是如此顾虑重重恐怕不行。” 蒋熙禾被裴之昭说动。 “所以你要把握这次机会,亲自用眼睛看看到底能不能接受验尸,接受不来,回平安县继续做你的状师,不是也很好?” 蒋熙禾喜欢听裴之昭说这些话,心里那点顾虑一点点消散,斗志又高涨起来,“大人,穆大人在信函里说了吗?尸检结果怎么样?” “死者窒息而亡。”裴之昭缓缓道,“尸体被抛尸清水河,才会顺着河道漂到下游的平安县,假如不是城西内涝,杨广坤他们修整河道,根本不可能发现尸体,尸体继续往下游走,还不知何时能被人发现。” 蒋熙禾算算日子,从杨广坤他们发现尸体,韩方把尸体送到桐山府尸检,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大人,死者是什么人?” “具体穆大人也没提,我们过去就知道了。” 蒋熙禾万幸,“幸好死者不是我们平安县人,真要是有人命官司,大人又要操劳。” 蒋熙禾知道他最近喝了安神汤,睡眠改善不少。 想回案子,蒋熙禾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大人,死者这边也有可疑,你说人都没了半个多月,也可能更长时间,为什么家里人也不找?现在才来认领尸体呢?是不是晚点?” 裴之昭赞同这个想法,“穆大人在信函里也没说太多,我们当初只是把尸体送到桐山府尸检,真没想到死者竟是桐山府人。” 蒋熙禾又想到一个问题,“大人,我这么同去····” 裴之昭一滞,“担心身份?” 蒋熙禾笑而不语。 裴之昭,“我与穆大人早些年有过交情,这方面你不用顾虑,另外,我之前对你说的话都作数,我对感情很认真,对你也很认真,此行你跟在我身边即可。” 蒋熙禾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怎么好好又提这些话?她本可以淡定与他相处,这样一来,心又乱了。 马车里本来就闷,现在蒋熙禾觉得更热了。 第53章 师傅别嫌弃 桐山县衙 马车刚停到桐山县衙门口,桐山县令穆怀仁听到动静快步迎出来。 “穆兄!别来无恙。”裴之昭面色柔和,下车抱拳。 “裴将军!”穆怀仁笑容可掬。 裴之昭摇头,“几年不见,穆兄怎么如此见外。” 穆怀仁收拢调侃,真诚道,“真想你啊,我听说你回京后直接交了兵符去平安县,正想着公务不忙过去看看你,也不知道整日忙些什么,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去了。” “我在西北出发时收到了你的信,行军匆忙,最后的回信才没发出,本来想着早些日子过来找你,可是我这新官,事情也是一件接一件。” 穆怀仁深有同感,拍拍裴之昭的肩膀,“你一点也没变,听说州府截流平安县的银子你都找回来了?” 裴之昭点点头。 穆怀仁笑着压低声音,“我们桐山府也跟着借光了。” 蒋熙禾这时才从马车里钻出来,穆怀仁定睛一看,瞟了一眼裴之昭,嘴角笑得更弯了,“这是蒋姑娘?” 裴之昭向蒋熙禾伸过胳膊,蒋熙禾压着心跳,搭着他的胳膊走下马车,轻声打招呼,“穆大人好。” “好好好。”穆怀仁不动声色地打量蒋熙禾几眼,向裴之昭求证,“你信里说蒋姑娘想学仵作验尸,真的假的?” 蒋熙禾接过话,“是真的,接下来几日我还得麻烦穆大人。” 穆怀仁除了震惊就是怀疑,“之昭信里说蒋姑娘要过来学验尸,我还以为他在说笑。” 暗暗揣摩裴之昭和蒋熙禾的关系,穆怀仁还是不敢相信,低声问裴之昭,“蒋姑娘真的要学仵作那套东西?她看着还是个小姑娘啊?” 裴之昭浅笑,“我刚到平安县第一天,这个小姑娘正在公堂上与前任齐县令争辩,势要将一个关押在牢的嫌疑人放出来。” 穆怀仁瞪大了眼睛,蒋熙禾看起来纤细娇美,竟然能在公堂上力挽狂澜? “我是状师,穆大人尽管介绍仵作师傅给我,希望这几日我能学成点东西。”蒋熙禾眸光闪闪。 穆怀仁心下佩服,看向裴之昭,这两个人明显有男女情谊,这样的感情基础上,裴之昭还能赞同蒋熙禾去学验尸,心胸确实了得。 “走吧,既然蒋姑娘心意已决,一会我便叫孙仵作过来见你。”穆怀仁笑道,“夫人知道你们过来,特意准备了一桌酒菜,至于公事,我们午后再谈。” 家宴很简单也很温暖。 穆夫人三十多岁,温柔恬静,一边给五岁的儿子穆连航夹菜,一边招呼蒋熙禾,“大人收信知道你们要过来,早两天就在张罗这顿饭,说是与裴将军多年不见,定要一醉方休。” 裴之昭淡笑,“一醉方休可能要改天了,这次来还有公务,走了这一遭才发现,我们两县之间不过大半天路程,等秋日天凉,你们带着连航去平安县赏秋,那时我和穆兄再一醉方休。” 穆怀仁笑得很敞亮,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看看裴之昭又看看蒋熙禾,心情大好,“我看啊,喜酒应该安排在赏秋之前。” 蒋熙禾本在认真听两人交谈,冷不丁穆怀仁说到喜酒,蒋熙禾心下一颤,一抹红晕爬上脸颊。 裴之昭替她解围,“将来少不了穆兄的那杯喜酒,除了酒,还可能求穆兄一事呢。” 穆怀仁拍着胸脯,“不管什么事,之昭兄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定付全力。” 裴之昭也喝了不少酒,却面不改色,“现在只喝酒,来,穆兄,再干一杯。” 蒋熙禾看着裴之昭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两个人正好目光相遇,蒋熙禾不好意思地瞪了裴之昭一眼,什么话都敢说,看回去怎么收拾他。 少女的嗔怪在裴之昭心底像羽毛轻轻扫过,不痛,带着那丝丝缕缕的悸动。 穆夫人含笑看向蒋熙禾,“我听大人说,蒋姑娘是状师?真了不起。” 蒋熙禾谦虚,“家父去世后,我只是接了个能谋生的营生,不过是糊口,哪里就有那么厉害。” 穆连航听到这句话,想起那日他在公堂瞧到的一切,奶声奶气道,“状师才厉害呢,我爹下了公堂都说,这案子多亏状师,不然完全审不出头绪。” 小家伙一本正经学着穆大人的样子,蹙着眉,拍着桌子,竟然把那么长一句话说得一字不差,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蒋熙禾忍不住摸摸小家伙的脸蛋,“你怎么这么聪明。” 穆夫人笑够了,嗔怪地挠挠儿子的小耳朵,“你又淘气去听爹爹升堂是不是?” 小家伙这才知道自己露馅了,慌张地指着桌上的排骨,“姐姐,我要吃那个。” 蒋熙禾太喜欢这个孩子了,恨不得把盘子里的排骨都夹给他。 小孩子高兴,等大人们转移注意力去聊别的,他低声告诉蒋熙禾,“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将来我也要做状师。” 蒋熙禾认真回应他的理想,“那太好了。”随后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告诉穆连航,“做状师有意思极了,赚了银子能吃好多的排骨。” 穆连航听了,大眼睛闪着精光,咽咽口水,更加坚定了他的理想。 ······ 饭后,裴之昭和穆怀仁去书房谈正事,蒋熙禾跟在桐山府仵作孙常身后,打算去殓尸房。 还没走到殓尸房,蒋熙禾就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越往县衙西北走,味道越冲鼻。 孙常四十多岁,刚才听说蒋熙禾要学验尸,震惊了好半晌,穆大人介绍的人,他又不能反驳,心里却画了好几个来回,一个小姑娘学验尸,当尸检是绣花吗? 孙常心里腹诽,面上却客气,不说别的,就是殓尸房那刺鼻的气味就能让这小姑娘自己打退堂鼓。 孙常大步在前边走,快到门口时,回头想试探一下蒋熙禾的态度,发现小姑娘一方软帕捂住口鼻,正塞紧手里的小瓷瓶,空气中一飘而过,有生姜和米醋的味道。 孙常一怔,她竟是有备而来。 蒋熙禾笑笑,“我第一次进殓尸房,怕给师傅丢脸,提前预备着,师傅别嫌弃。” 小姑娘开口闭口这两声师傅,叫得孙常心里舒坦。 仵作一直是贱民维持生计的营生,除了衙门那点微薄的补贴他还靠打理丧葬事宜来赚点银子。 小姑娘长相甜美,衣着干净,有心跟着她学验尸,孙常一下子觉得,他整日摆弄这些死人,也没那么不堪了。 第54章 你是做仵作的好料子 殓尸房在桐山府衙西北角,这里绿树成荫,房间门口放着几盆正在燃烧的炭火盆。 孙常进门前,将一瓶醋倒在炭火上,然后端着盆进入房间。 蒋熙禾深吸一口气,跟着孙常推门而入。 入目,窗下蒙着白布的尸体放在长长的铁床之上。 尸体周围放着好多纱袋,蒋熙禾看过验尸方面的书,里面写到:尸体旁边放置醋酸浸泡过的花椒,不但可以驱散尸臭的味道,还可以防止尸体腐败。 孙常回身看看蒋熙禾,关切地问,“你能受得住?” 蒋熙禾忍着上下翻滚的不适,紧紧捂住口鼻,点点头。 孙常将炭盆放到铁床旁,缓缓掀开蒙着尸体的白布。 死者为女子,三十多岁,面颊肿胀,口鼻有污浊物外溢,苍白扭曲的面容就这样映入蒋熙禾眼帘。 蒋熙禾再也受不住了,刚刚吃下的东西翻江倒海返回口中,她一个箭步冲出去,靠在院中的大树旁大吐特吐。 太丢人了。 可是除了殓尸房那股刺鼻的气味,最让蒋熙禾感到冲击力的是死者那副毫无血色的面容。 原来尸体是这样的。 孙常拿着沙包走到蒋熙禾身边,递给她,“验尸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死者死亡方式不一样,呈现的面容也不一样,这不是小姑娘能做的事,你能走到这里已经很了不起,我听说你是状师,还是回去吧。“ 蒋熙禾呕得眼泪都出来了,裴之昭说得对,这里恶心,气味不好,尸体也很恐怖,可是她抬头看看茂密的树丛,一只喜鹊不知有什么欢喜的事,忽上忽下地飞过,好不快活。 蒋熙禾想起一句老话,抬头见喜。 “孙师傅,你看喜鹊都飞过来了,我不想放弃。” 孙常失笑。 “没事,我缓缓就好了,第一次看见尸体,多少有点意外,让师傅见笑了。”蒋熙禾努力平复心情,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孙常哪能笑话她,安慰道,“说不好听的,除了办差事的捕快,平日踏进这个院子的人不超过十个。” 蒋熙禾总算理解了仵作这个行当的不易。 孙常道,“不过你能在这出现,我倒觉得与死人打交道没那么让人反胃。” 孙常把手里的沙袋递给蒋熙禾,“这是浸过生姜和蒜的药包,我们仵作的好搭档,既然你还想进去,闻闻吧。” 蒋熙禾把沙包放到鼻下,深吸一口气,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蒋熙禾泪光闪闪。 不想孙常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蒋熙禾转身向院子东侧走走,“孙师傅,我先缓缓,你先忙。” 孙常理解地点点头,“我再多烧几个炭盆子,去去味。” 蒋熙禾目送孙常离开,垂下眼。 她想起裴之昭当初问她的话,她到底能不能坚持?能不能接受做个仵作? 蒋熙禾开始的想法很简单,看书后也没觉得仵作这活有多复杂,可是看了尸体她才知道,这可不是看看书,知道些皮毛就能干的行当。 可是她想干。 当初看书她就被书里写的东西着迷,为什么单从伤口就能判断死者遇害的方式?为什么从尸体体表就能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 这里面的知识太让蒋熙禾震惊了,也让她振奋。 她记得有一本书的扉页上写着:为死者言。(借用)当时她被这句话感动得心潮澎湃。 蒋熙禾远远看向殓尸房,孙常的身影不时出现在窗口,蒋熙禾深吸一口气,她不想放弃。 再次走进殓尸房,孙常和气地对这蒋熙禾笑,“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事了。”蒋熙禾鼓起勇气望向静静躺在铁床上的尸体,“我想她有冤屈,我们应该找出真相给死者一个交待。” 这么想了,蒋熙禾觉得一切都可以接受,尸体也没那么可怕。 “孙师傅,我想跟着你学,还请你别嫌弃我。”蒋熙禾目光坚定,既然想做,她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孙常赞许地点点头,“仵作这行当口口相传,我这些年一直想找个人把我这点东西传授下去,可惜一直都没人学,之前来过帮忙的人,干了几天便走了,蒋姑娘真要有心学,我会倾尽全力。” 蒋熙禾从袖兜里掏出一小瓷瓶烧酒递给孙常,“师傅,这里先受徒儿一拜,这是平安县最好的梅子烧酒,师傅先笑纳,马车里还有一大壶,晚点我再给师傅送来。” 孙常脸上笑容加深,他本就有心教蒋熙禾,接过烧酒,心里更高兴了,“看你,这层都想到了,有心人。” 蒋熙禾浅浅笑道,“我爹生前最喜欢喝酒,高兴的时候才愿意天南地北教我各种人生道理,我想师傅也一样。” 孙常哈哈大笑,打开瓷瓶盖,酒香四溢,仰脖饮下一小口,高兴地轻眯双眼,“我乐意收你这个徒弟,不过喝了酒,我可要严格要求你,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蒋熙禾摇摇头,“请师傅相信我,既然想做,我一定做到最好。” 孙常把酒壶塞到怀里,见蒋熙禾神色舒缓,慢慢收拢笑意,“那我们就开始吧。” 孙常走到尸体旁,冲着尸体轻颌首道,“死者为大,我们仵作要秉着性命相托的想法不能对尸体不敬。” 蒋熙禾理解,沉下脸。 孙常语重心长继续道,“蒋姑娘,做了仵作,要保持对生命的敬畏之心,不打诳语,我们仵作的一句话,直接影响了县老爷的查案方向,没有十分把握不能妄下结论,刻苦学习,书本联系实际,死者遇害的方式千千万万,只有不断学习,才能不让自己出错。” 蒋熙禾第一次体会到仵作这份沉甸甸地责任。 “我记得了。” 孙常,“你先来看这个死者,这是半月前你们平安县送来的无主尸体,尸检结果是窒息而亡,你先说说,窒息死亡的尸检表现是什么样?” 蒋熙禾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她指着死者的脖颈部位轻声道,“窒息是指被外力致使呼吸停止,死者这里没有青紫,说明口鼻被捂住的可能性较大,这里还有几个可能,凶手对死者施暴用外物或者用手。” 孙常意外地盯了蒋熙禾半晌,赞许地猛点头,“好好好!”连说三个好,蒋熙禾竟见他眼中似乎闪着泪光。 蒋熙禾试探着喊,“师傅?” 孙常高兴道,“我很意外,也很欣慰,你是做仵作的好料子,来,我们继续······” 第55章 大人 日暮西垂,蒋熙禾从殓尸房走出来时恍如隔世。 午后进到这里时,她还是个对尸检懵懂地小姑娘,一下午学习,她已经在孙常的指导下了解了人体的结构,知道这个死者死因,还有孙常为什么会下这样的结论。 从开始的惧怕到震惊,再到现在,她隐隐生出一种自豪感。 初读“为死者言”这四个字,蒋熙禾流于浮面,现在她深切体会到言的力量,光看尸体被打捞上来时的状态,大多数人都会主观认为死者是落水而亡。 可是经过这半日学习,蒋熙禾知道了,死者虽然从河水中捞出来,却在落水前已经遇害,这和落水而亡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查案方向。 除了心里那些震惊,蒋熙禾更多是沉甸甸的责任感。 仰望苍穹,星星躲在云层中若隐若现,蒋熙禾更坚定了自己要做仵作的决心,还死者清白,在世间讨一个公道。 走出西院,蒋熙禾一眼看到裴之昭站在廊下,他目视远方垂首而立,衣袍被风吹起,身形挺拔,自有一股傲人的英姿。 蒋熙禾心中温暖,轻唤,“裴大人?” 裴之昭闻声从思绪中收回,面露笑容,“怎么这么晚?” 蒋熙禾发现裴之昭的笑容越来越多了,心里欢喜,忍不住问道,“裴大人一直在等我?” 这句话像极了有情人之间的问候,蒋熙禾小脸一热。 “是!”裴之昭从善如流。 蒋熙禾嘴角的欢喜更加藏不住。 裴之昭浅浅打量她一番,问道,“看来这半日你感觉还不错?” 蒋熙禾意识到什么,突然后退半步,紧张地问,“大人可闻到我身上有异味?” 裴之昭早就闻到她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椒酸味道,不过他摇摇头,“未曾,仵作是让人尊敬的行当,我想你这半日一定心生信心,怎么?难道害怕有味道想放弃?” 蒋熙禾被激励,反倒坚定了信心,“才不会,我有很多话想对大人说。” 裴之昭笑了,一贯那张冷脸浮现笑容,让他身上多了很多亲近,“那好,我们走,去吃饭,你累了一日,我要好好嘉奖你。” 蒋熙禾倒有些不好意思,“裴大人,我们这是去哪?”其实她现在想做的是找个地方先洗洗,这样去见穆大人和夫人,蒋熙禾会很难堪。 裴之昭轻言,“我们还会在这里多待几日,待林巧娘的案子结束再回去,我定了一间客栈,接下来几日我们会在那里住。” 蒋熙禾对这个安排太满意了,更意外地是她听到了一个名字,“林巧娘?” 裴之昭点头,“你看了半日尸体的人叫林巧娘,正是我们本案的死者。” 蒋熙禾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林巧娘死于窒息,被人谋杀而亡,随后抛尸清水河。 她现在是半个仵作,已经确定了林巧娘的死因,之前对于破案她没什么深切的体会,现在,她那股自豪感充斥心间,似乎要爆棚。 “裴大人,咱们一定要抓住凶手,替林巧娘伸冤,让真相大白。” 裴之昭眼神幽幽,缓缓点点头。 客栈在桐山府县衙旁边,裴之昭定了二楼相邻两个房间,蒋熙禾一进房间,便迫不及待要来热水。 伙计送水时上下打量蒋熙禾,鼻子不经意揪起来,开玩笑道,“姑娘这是去哪了?怪不得你同行那位爷早早吩咐我们准备热水,按理我们要半个时辰后才开始烧水。” 蒋熙禾一愣,明白了裴之昭的用意。 心里温暖,嘴上却对世人的嘲笑和歧视不甘,她故意凑到伙计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和死人待了半日。” 伙计吓得嗷一声。 蒋熙禾立起眼睛,弯下嘴角,故意装作厉鬼来索命,“还不快点多端点热水?” 伙计再也不敢多言语,出门时还被椅子腿拌了一下,磕得脚面生疼,呲牙咧嘴咚咚跑下楼。 再来送水,已经换了一位年岁更小的伙计,蒋熙禾笑得花枝乱颤。 蒋熙禾收拾妥当,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她走到隔壁刚想敲门,见门没关严,留了不小的缝隙,蒋熙禾透过缝隙往里看,桌上摆着好多饭菜,用笊篱盖着,裴之昭坐在窗边,正在看书。 蒋熙禾门口轻唤,“裴大人?” 裴之昭抬头,边放下书边站起身向门口走,“留着门给你,进来吧。” 蒋熙禾推门而入,两个人步调一致,迎面而来,正好在饭桌前汇合,裴之昭道,“饭菜都准备好了,不知你什么时候能洗好,我点了桐山府特色锅子,我们尝尝。” 蒋熙禾知道裴之昭对吃食不讲究,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蒋熙禾心底温暖,裴之昭准备这些都是为了她。 “谢谢大人。”蒋熙禾心里高兴,声音都轻快很多。 “要谢也要谢你自己,你说不是吗?” 蒋熙禾一直觉得裴之昭很冷,可他每句话都能说到她心坎里,哪里还是不好相处? 蒋熙禾现在觉得,裴之昭是这世上最温暖的人。 裴之昭拿开笊篱,带着炭火的砂锅在汩汩冒着热色,马上就要沸腾起来,裴之昭轻声道,“时间刚刚好,来,把菜品和肉类按照喜好放到锅里,开锅即食。” 蒋熙禾第一次吃到这新鲜玩意,甚觉新奇,她面前还有一些磨成粉末的干料,裴之昭介绍道,”店老板说这是蘸料,涮好的菜品蘸着酱料吃,你尝尝。” 蒋熙禾夹起一块细条的红肉,闻了闻,没有任何腥味,只有一股肉香,不客气地放入锅中。 半响肉滚熟,蒋熙禾夹住,蘸了点干料放入口中,惊喜地点点头。 她洗过澡,绞过头发,半干的长发只用发带微微束起绑在脑后,从裴之昭的角度看,烛下的小姑娘眼底闪着光芒,清透干净的皮肤泛着淡淡的丰泽,秀气沉静,安静地品尝着美食,沉浸在欢喜的心情中。 裴之昭心底那朵花开了,开得更旺盛,从前是清风拂过山岗,此刻繁花似锦,努力生长。 蒋熙禾发现裴之昭盯着自己有些晃神,心底那股甜蜜和羞涩同时膨胀,轻声唤他,“裴大人·····” 裴之昭收回心思,笑问,“说说吧,你今日收获如何?” 第56章 别走 蒋熙禾回忆自己刚入殓尸房的囧样,微笑着调侃,“大人能想像吗?我第一眼见到尸体吐了。” 裴之昭微怔,笑意加深,他并不意外,“多说话似乎对死者不敬,不过见过尸体,没有几人能安眠。” 裴之昭说着,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蒋熙禾倒了一杯,“你要不要试试?” 蒋熙禾小手盖住酒盅,摇头,“开始我也以为自己没法承受,但后来想着我要做这件事,做好这件事,死者被抛尸入河,定有很多冤屈,既然我有机会一定要帮她,这么想了,后边就变得很容易,现在呢?”蒋熙禾看看筷子里夹住的肉,笑容更灿烂,“该吃吃,该喝喝。” 裴之昭劝酒未果,自己一仰头喝下那盅酒,蒋熙禾笑,“大人怎么自顾自就喝了?那裴大人说说,你上过战场,第一次杀敌害怕吗?” 裴之昭已经许久没有回忆从前的事,他怕吗?他怕,他甚至现在偶尔在梦中还会见到那时金戈铁马的场面。 蒋熙禾发现裴之昭神色微动,心下诶呦一声,她早知道裴之昭睡眠不好,难道他竟是因为上过战场的缘故? 蒋熙禾不好意思,“大人,我话多了。” 裴之昭淡然,“其实你说的没错,我19岁出征,当时只想着收复西北,还边境太平,第一场战役我冲在最前面奋勇争先,可是当第一滴敌人的血喷溅到我身上时,我竟然有一些恍惚,他又是谁的亲人谁的骨肉?” 一缕清风从窗口吹进来,锅子带来的热度让房间里温度飙升,蒋熙禾红润的小脸在微风下才感受到一丝清凉。 她忽然有些同情裴之昭,他纵横西北五年,换来的除了大将军的名头,还有身体付出的代价。 裴之昭收到了蒋熙禾眼中的怜惜,反倒释然地笑笑,“悲天悯人没有用,上了战场就是你死我活,假如我战死沙场,还有谁能记得我?” 蒋熙禾心底涌上一股悲凉,裴之昭淡然说出这些话,语气中却有萦绕不去的苍凉,蒋熙禾问,“裴大人,你的家人呢?” 蒋熙禾曾经私下打听过裴之昭的情况,只知道他未曾婚配,至于家人······她还真不了解。 裴之昭笑笑,“这些话我应该早些告诉你,我去西北前,爹娘都故去了,也是这样,我才没有后顾之忧,在战场上拼劲全力,才打下这个平西大将军的名头。” 蒋熙禾知道一切可能没有裴之昭说的这么简单,心底有敬佩,也有同情。 那种孤单的心情让两个人看向彼此,眼底涌动出一丝同命相怜。 “不过现在我有你啊,算不算呢?”裴之昭这句话马上又在小姑娘心头划过深深一道涟漪。 蒋熙禾用手摸摸滚烫的面颊,夹起一块白菜放到裴之昭碗中,“大人,多吃点菜。” 小姑娘脸皮薄,现在竟然装着无视他的话,裴之昭笑意加深,自顾自又喝下一盅清酒。 “裴大人,除了爹娘,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蒋熙禾正夹着肉蘸着干料,抬头,竟见刚才还笑容满面的裴之昭眼底涌上湿意,还划过一丝悲伤,蒋熙禾后悔自己又说错了话,刚要道歉,裴之昭低声倾诉,“曾经有个姐姐,不过多年前走了,现在这世间,只剩我一个人。” 蒋熙禾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知道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反倒裴之昭安慰她,“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可是这平安县令不好做,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你不会生我气吧?” 怎么会?蒋熙禾感激裴之昭的坦诚,正如他所言,这世间,他们两个人只剩下彼此了。 三言两语,竟让两个人面对彼此时换了心境,没有什么比彼此依靠更让人觉得温暖。 蒋熙禾发现,经过这顿饭,她和裴之昭之间有很多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至于那个感觉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吃饱喝足,蒋熙禾放下碗筷,裴之昭走到窗前冲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蒋熙禾知道裴之昭喝了不少酒,少不得关心地盯着他看了几眼,“大人,你酒量如何?” 裴之昭浅笑,“至少不能做一些让你反感的事。” 蒋熙禾小脸又一红,越亲近,裴大人越没正经,作势要走,裴之昭突然搂住她的肩膀,扳身让她面对着他。 “别走,让我靠一会。”他垂下头,温热的呼吸就在她耳畔,蒋熙禾觉得自己要烧着了。 “越是这样我越不能欺负你,小禾,我比你大了八岁,有很多事都闷在心里,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风光嫁给我,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让你难堪,现在······我能忍着。” 这又是什么话?蒋熙禾感觉自己烧着了。 她一直担心这样和裴之昭相处下去,她会很难做,她很想和他亲近,又怕他们之间擦出别样的火花。 她喜欢看到裴之昭,假如他强势推进这段感情,其实她没法招架,可是现在裴之昭给她吃了定心丸,他尊敬她,把她放在心上,这些细节,蒋熙禾倍觉温暖。 “我相信大人。”蒋熙禾不再躲藏,她颤颤悠悠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裴之昭丝滑的衣袍料子,那柔顺的手感和她的心情一样,她闭上眼睛,倾听裴之昭胸膛里那颗心在坚定跳动。 入睡前,蒋熙禾眼前像看戏一样,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全都回到脑中,初识,她感觉裴之昭不好亲近,通过小米粒的案子,她知道裴之昭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冷。 她是什么时候觉得裴之昭和别人不一样? 他给她赚银子的机会,并且相信她,尊重她,可能这个时候,她心里埋下了对他有好感的种子。 后来,她接到哥哥出事的噩耗,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是他鼓励她,相信她,最终她走出心伤,直面生活。 再后来,他假意调侃她是他娘子,他的信任和那封露骨得让人心乱的信,才让她彻底沦陷,他们从青风寨出来,共乘一匹马,他拥着她,就像刚才这样······ 蒋熙禾翻个身,觉得全身都在着火。 可是那时她害怕,她害怕她与裴之昭身份不同,惹人非议,她不在乎吗?在乎,她怕给裴之昭的名声抹黑,她怕两个人差距太大,无法善始善终。 再后来呢? 他们一起来到桐山府,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无声支持,就连仵作这种下九流的行当,他都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为她介绍孙常仵作,让她跟着他学习。 他还说他会让她风光出嫁,这些承诺,让蒋熙禾更坚定了认准这份感情的决心。 那么以后呢? 黑暗中,蒋熙禾唇角带笑,认定了一个人,她会义无反顾走下去,再也不患得患失。 第57章 堂审 第二日,蒋熙禾起床出门,发现裴之昭已经走了,他留了早饭和便条给她,今日裴之昭和穆大人会继续跟进林巧娘的案子,让她自行安排时间,晚上他会和她一起吃饭。 蒋熙禾盯着字条,没来由地嘴角牵起一抹笑。 蒋熙禾这次来桐山府,主要是学习验尸,所以她收拾妥当,准备继续找孙常学些东西。 初入门,她对验尸充满了兴趣,连带着走路带风,心情雀跃。 走出客栈,百步远就是桐山县衙,蒋熙禾老远就看到一位中年男人在衙门口徘徊,并时不时向里面张望。 守卫衙役瞧见男人,也没搭理他,一直缩在衙门口闲聊。 男人发现蒋熙禾朝衙门走,远远驻足盯着她。 蒋熙禾熟悉衙门规矩,也知道百姓对进衙门天生抵触,走到近前才客客气气地问,“这位大哥有事?” 男人一听,走上前,不过他拿不准蒋熙禾的身份,只是道,“我家娘子前些日子遇害,我来问问县令大老爷,案子查了吗?现在进行到那一步?” 一只缩在大门后的桐山府衙役听到声音,猛地窜出来,厉声问,“你是何人?休在这里胡言乱语。” 男人看看蒋熙禾,又看看衙役,慌张地解释道,“小的叫郭福民,是好人,我娘子叫林巧娘,之前报案时,我来过衙门一次。” 衙役一听,当即揪住郭福民的衣领,呵斥道,“你倒来自投罗网,大人已经派人去抓你,想不到你自己就来了,走,快进衙门和大人说清楚,你是怎么杀了林巧娘!” 郭福民吓住了,大声辩解,“我没杀人,大人是不是误会了?我怎么会杀了我的娘子?大人冤枉我啊。” 衙役拖着郭福民就往衙门里进,早有衙役进去通秉穆怀仁,蒋熙禾见此,压下心中的诧异,也跟着他们走进桐山府大堂。 穆怀仁听到动静,准备升堂,蒋熙禾迈步跟进去,瞧见裴之昭坐在穆怀仁下首,正等着听堂。 裴之昭意外看到蒋熙禾,向她招招手。 蒋熙禾凑过去,裴之昭站起身把椅子让给她,又从旁边拖过一张椅子,两个人并排坐在下首,蒋熙禾不好意思压低声音问,“裴大人,我这样听堂能行吗?” 裴之昭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是平安县状师,怎么不行?林巧娘的尸体在平安县被发现,你有资格坐在这里,不过你怎么会和他一起进来?” “也是巧了,这个人叫郭福民,是林巧娘的相公,他来县衙找穆大人问案子。” 裴之昭蹙眉,“穆大人怀疑郭福民是凶手,半个时辰前派人去抓他,他怎么反倒自己来了?” 疑问同时在两人心底升起,蒋熙禾瞅瞅郭福民,他不像凶手啊,哪有凶手自己来衙门等着挨抓呢? 穆怀仁敲响惊堂木,小型堂审开始。 待问清了郭福民的身份和来意,一炷香时间后,蒋熙禾也了解了整个案子的经过。 郭福民与林巧娘成婚三载恩爱有加,郭福民平时做些小本生意,走街串巷,偶尔也会外出十天半月。 一个月前,因要去临县购置一批货物,郭福民需离家半月,临行前林巧娘央求着郭福民出门这段时间允她回娘家看看,因为前几日家里捎来口信,说是林母身体有恙,思念女儿。 郭福民夫妻感情甚好,他当然没有反对的道理,所以郭福民离家前一天,林巧娘装着为娘家准备的东西,郭福民把她送到娘家,顺路第二日离开桐山府去了临县。 待郭福民办好事情返回桐山府,发现林巧娘还没回家,因为有生意需要处理,郭福民以为林家有事,巧娘想多住几日,心里虽然不高兴也没在意。 又过了三日,林巧娘还是没回家,郭福民坐不住了,当初林巧娘说好回娘家十日准回家,按原来计划,郭福民回家时林巧娘应该早就在家等他。 斟酌一番,郭福民买了酒菜,拎着点心第二日去了林家,到了林家郭福民傻眼了,林家说巧娘只在娘家待了三日,早早就回家了。 郭福民懵了,林家没有,自己家也没有,巧娘这是去哪了? 林家听说女儿没回家,便与郭福民大闹一场,说是他害死了林巧娘,张罗着要报官。 两厢在林家吵得不可开交,郭福民这才来桐山府报案,声称林巧娘失踪。 报案后,郭福民魂不守舍,好好地怎么娘子就没了呢? 几日后,平安县送来尸首,官府让郭福民前来认尸,这才确定死者身份,顺着清水河漂到平安县的尸体,正是失踪了一月有余的林巧娘。 尸体虽然有主了,可是这案子实在棘手,穆大人一时没了主意,于是修书裴之昭让他来桐山府,一来二人叙旧,二来穆大人也想听听裴之昭的意见,早点把案子破了。 林家听说林巧娘的尸体找到了,哭天抢地来到衙门状告郭福民,说是林巧娘只在林家待了三日,早早就回了自己家。 林家之所以状告郭福民,是因为巧娘这次回家心情很不好,原因是她与郭福民成婚三载一直无所出,郭家很不满意她,郭福民更是对她冷言嘲讽,这大半年她过得很不如意。 林巧娘还对林母说,郭福民有意纳妾,假如小妾进门,再生的一儿半女,巧娘是真没活路了。 巧娘还说郭福民有意想要休了她,留下正妻的位置好续弦。 反正林母说了很多巧娘的不如意,她怀疑郭福民对巧娘恶语相向,许是言语不合,郭福民便动手杀了巧娘。 这也是今晨,穆大人命人去抓郭福民的原因,可是没等捕头抓他,他却自己跑来了。 郭福民讲了事情经过,反复重申道,“县令大人,小的不敢有任何期瞒,小的在家内心难安,这才想来衙门问问,况且岳母所言都不属实,小的没想纳妾也没想休妻,这些话都是哪来的?巧娘怎么会这么说?” 穆怀仁本就觉得这案子棘手,现在抓了郭福民,线索反倒更成了一团麻,穆大人心里有气,厉声道,“郭福民狡辩成性,来人,先打五十板子,杀杀他的锐气,看他还敢不敢撒谎。” 蒋熙禾听着板子声和郭福民杀猪一般的叫声,心下冰凉,暗暗瞥了一眼裴之昭,他眉头紧蹙,似乎也不赞同穆怀仁刑讯逼供······ 第58章 水分很大 郭福民被打了五十板子,趴在公堂上哼哼唧唧,嘴上倒没妥协,即使还剩一丝意识也在强调他没杀人,并且嘟嘟囔囔,“我要找状师,我要状告林家。” 穆怀仁见此,一时没了办法,求助地看向裴之昭。 昨日两个人已经梳理了案子的大概方向,郭福民在现阶段是嫌疑人,可是郭福民用刑也不招认,这可如何是好? 穆怀仁命人把郭福民拖下去暂时收押,眉头紧锁问裴之昭,“裴兄看看,接下来怎么办?” “既然郭福民坚称他不是凶手,我们就要从长计议,现在郭福民与林家各执一词,我们需要多走访周围邻居或者亲戚,落实郭福民与林巧娘的夫妻关系到底是好是坏。” 裴之昭说完看向蒋熙禾。 穆怀仁也问,“裴兄说蒋姑娘聪慧过人,也有勘查命案的经历,蒋姑娘可有什么其他想法?” 穆怀仁为官也有一段时间,胜在谦虚低调,他从不介意听取别人的意见,所以对于蒋熙禾,他一直很热情,蒋熙禾也从心眼里想帮他。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所以当穆怀仁真诚地询问蒋熙禾的意见时,她没谦虚,脱口而出她的想法,“我是觉得案子的关键点在于林巧娘的遇害时间,郭福民说他一直在外县做生意,我们需落实他回到桐山府的时间,还有林巧娘离开娘家的时间。” 穆怀仁低头沉思。 蒋熙禾道,“假如有人亲眼目睹林巧娘离开娘家,那么她遇害时间肯定在离家之后,再落实郭福民的回家时间,是不是可以锁定林巧娘的遇害时间?” 裴之昭点头,他明白了蒋熙禾的意思,“假如没人看到林巧娘离家娘家,那么林家就有问题,而且现在双方证词不一样,我们只要确认一方的证词,就可以肯定另一方在撒谎。” 裴之昭眉眼沉沉,又补充一句,“林巧娘假如不是被郭福民害死,凶手便另有其人,林家为什么坚信是郭福民杀了她呢?” 这段话说到了穆怀仁的心坎里,他道,“这么说的话,我打郭福民有点早了,可我要听实话啊,不打他,他怎么可能招?” 蒋熙禾只是浅笑,她不好反驳穆怀仁,穆大人怎么知道打了嫌疑人他就一定会招呢? 在这点上,蒋熙禾觉得裴之昭就做得很好,他冷静自持,绝不会乱用刑。 穆怀仁接着问,“裴兄,这样的话,我把林家人叫来衙门,我们好好审问?” 裴之昭同意,“我听说林家找了状师,矛头直指郭福民,刚才蒋状师一句话提醒了我,既然林巧娘早就离开娘家,林家为什么不怀疑林巧娘是其他原因遇害?” “是啊。”蒋熙禾也想到了这点,“谋财害命,琐事纠纷,只要梳理林巧娘的时间线,有很多种遇害可能,为什么林家一定指认郭福民呢?” 穆怀仁频频点头,“二位言之有理,这样我们又有了新的方向,我还是先把林家人请到县衙,听听他们怎么说。” 穆怀仁又想到一事,“林家人也是有趣,昨日状师来到衙门,特意装了二百两银子送与我,说是要让林巧娘的案子水落石出,那个状师也是巧舌之人,发誓要把郭福民送进大牢。” 蒋熙禾和裴之昭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安文。 蒋熙禾后来才听说,当初安文为了讨好裴之昭,没少在他面前说她坏话。 ······ 林家人不一会便被捕快请到衙门。 昨日林家送了穆怀仁二百两银子,听状师反馈,穆大人并未将银子退回,因此林家人心里安稳,知道这案子县令老爷放到了心上。 所以林母和林家大哥林文虎来到公堂后,规规矩矩下跪行礼,面上更显从容。 蒋熙禾和裴之昭在一旁暗中观察。 穆怀仁道,“林家夫人不必拘礼,昨日你们状告郭福民,本官现已将他收押在监,此番让你两人前来,是想详细问问本案细节。” 林母垂直头,回复,“我女儿死得冤屈,幸好穆大人明察,定要治那郭福民死罪。” 穆怀仁问,“你详细说说,林巧娘何时回娘家,住了几日,何时离家?” 林母答,“从现在算,巧娘归家已是四十天前,她在家只住了三晚便离开。” 穆怀仁又问,“林巧娘因何归娘家?” 林母答,“我那阵子心口疼,几次做梦梦到巧娘,十分想她,于是捎了口信,我那女婿郭福民正巧要去邻村办事,便顺路把巧娘送回来住几天。” 这些说辞与郭福民所述一致。 穆怀仁又问,“巧娘离家时心情如何?状态怎么样?” 林母答,“她不愿回去,还说郭福民表面对她不错,其实夫妻间感情很差,郭福民甚至动手打她,好几次说过要休妻的话。” 穆怀仁想了想,沉吟不语。 林文虎见状,一旁说道,“穆老爷,我是巧娘大哥,妹子许久没回娘家,这次回来我发现她瘦了不少,巧娘懂事,从来报喜不报忧,可我知道她婚后过得不好。” 蒋熙禾听两人言谈尽是郭福民的不堪,可是她昨日参与尸检,孙常与她说了很多细节,诸如如何从皮肤表象深入分析死者生前的脾气秉性,生活状态。 就比如林巧娘,指甲整齐,手指纤细,皮肤保养得非常好,孙师傅当时还开玩笑说,这小娘子一看平日里就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林文虎说她瘦了,完全是无稽之谈,林巧娘皮肤紧致,怎么可能是生活不好呢? 还有一点,林母说郭福民动手打巧娘,可是林巧娘尸身除了手腕有处淤青,身上无一处伤痕,更别说挨打。 林巧娘手腕处的淤青,孙师傅也给了合理的解释,那是林巧娘遇害前与凶手拉扯,凶手情急之下握住巧娘的手腕,制服她造成的。 蒋熙禾心下狐疑,细细端详林母,妇人大概五十多岁,梳妇人髻,衣着简单,衣料虽不昂贵,却是去年最流行的款式。 再看林文虎,跪在堂下虽低着头,身子却左摇右晃,显得很没规矩,一身长袍略显寒酸,腰间却吊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羊脂玉佩。 如此一看,林家母子话里的水分很大。 这些细节她需要告知穆大人。 第59章 我绝不撒谎 后堂,林家母子离开后,蒋熙禾便把所思所想一股脑地说出来,穆怀仁听完搓着脸颊看向裴之昭,“裴兄,你看!蒋姑娘说的这些真让我汗颜。” 蒋熙禾垂眸,她什么也没说啊,除了一针见血指出林家人在撒谎,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要广撒网去调查。 裴之昭听闻蒋熙禾说的这些细节,也非常震惊,他知道她心思敏锐,没想到她这次竟然得到了这么细致的证据。 裴之昭嘴角挂着浅笑,“穆兄,蒋状师言之有理,我们还是原来的方案,林家这边一定要查清楚,郭福民那边也不能放弃,现在既然有了眉目和方向,我们先别定论谁是真凶,等所有证据都摆上来,我们再分析也不晚。” 穆怀仁点点头,“幸好裴兄和蒋姑娘在这里,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裴之昭理解穆怀仁的这种心情,他们是父母官,管一方平安,写奏折定制度还能信手拈来,至于查案,确实费脑筋。 蒋熙禾坐在一旁斟酌整个案子,不免心痒,她想参与其中,又怕她这个临县的状师登上公堂让穆怀仁为难,只好试探着问,“穆大人,林家找了状师状告郭福民,假如郭福民无罪,他能为自己辩解吗?” “这······”穆怀仁犹豫一下,“还要看郭福民自己的意思。” 蒋熙禾浅笑,“假如郭福民也找状师,状告林家诬陷,穆大人会不会很为难?” 穆怀仁一听这话,明白了,笑道,“我巴不得这个案子早点真相大白,假如两方对簿公堂能将案子水落石出,我管他找不找状师呢。” 裴之昭在一旁顺水推舟,“穆大人,不如给蒋状师一个机会,案子破了,我们也好打道回府。” 穆怀仁哈哈大笑,“蒋姑娘,我很期待你走上公堂。” ······ 裴之昭陪着蒋熙禾去桐山府监牢时,时不时侧头看看小姑娘,蒋熙禾故作不理,嘴角那抹浅笑早已出卖了她的心情。 “接了状子这么高兴?” 蒋熙禾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不瞒大人,我许久没开张了。” 裴之昭笑,“不久前你帮了严老板,我还得了一顿饭,那不算?” 蒋熙禾狠狠摇头,“那怎么算,我想站上公堂,那才是一个状师应该在的位置。” 裴之昭笑容加深,“也别高兴太早,郭福民还不知道怎么想,你有把握他一定状告林家?” 蒋熙禾步履坚定,眼底闪烁着光芒,“裴大人放心,我有信心帮他打赢这场官司。” 裴之昭又想到一点,“既然你想帮郭福民,说明在你心里,已经排除了他的嫌疑?” 蒋熙禾点点头,“现有证据显示,郭福民应该不是凶手,我是状师,一定会选择相信我想帮的人,反过来,假如郭福民是凶手,此行我是不是又立了功?所以我拉着裴大人,算起来,裴大人勉强代表嫌疑人一方吧。” 裴之昭喜欢伶牙俐齿的蒋熙禾,每到这个时候,她眼神清明,目光坚定,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服输,蓬勃生长的朝气。 牢房潮湿阴暗,狱卒带着两人穿过石板路来到提审间,蒋熙禾坐在正首,裴之昭自觉坐到下首。 等待郭福民的片刻,蒋熙禾冲着裴之昭盈盈一笑。 她感激他一直帮助她,让她做她想做的一切。 裴之昭只是淡然一笑,正襟危坐算是回应。 郭福民被带上来。 他双腿无力,被打以后一直趴在监牢的草席上,这番被狱卒拖过来,身上染了不少污渍,头发上也布满稻草,看起来狼狈至极。 两位狱卒夹着他的胳膊将他支起,郭福民勉强站到蒋熙禾对面。 蒋熙禾轻声道,“郭福民,我叫蒋熙禾,是一名状师,我们刚刚见过,我也了解这个案子的经过,现在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杀害林巧娘?” 郭福民哭了,“蒋状师,我怎么可能杀了巧娘?岳母一直对我有成见,现在巧娘没了,她再恨我,怎么能诬陷我是凶手呢?” 蒋熙禾一下子抓到了问题关键,“你说林母对你有成见?为什么?” 郭福民一哭,牵扯得伤口更疼,他虚弱无力地回答道,“我平时着笔墨纸砚的小生意,婚前岳母还很满意,这几年生意不好,岳母便越来越不喜,可是不喜,也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这样我还哪有脸活?” 蒋熙禾越发觉得林家有问题。 “郭福民,我来找你是想查明案件真相,还林巧娘一个公正,既然你不承认杀人,我也相信你,我真心想帮你,你能相信我吗?” 郭福民不敢相信,“蒋状师是想帮我打官司?” 蒋熙禾点点头。 郭福民作势要下跪,被狱卒架着只是弯了弯腿,“蒋状师,我要如何感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郭福民哭得更猛了。 蒋熙禾摆摆手,“你不用有负担,我帮你,既是相信你,也有一份状师想替人打官司的心思在里面,你能信任我,我很高兴,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查清真相,还林巧娘公道。” 郭福民猛点头,“只要我能出去,定然好好感谢蒋状师。” 蒋熙禾明白,一字一句又道,“感谢这些话你再不用说了,也不必放在心上,既然你是生意人,又做着笔墨纸砚的生意,我们就说好,讼银就用你们店里最好的砚台代替吧,怎么样?” 裴之昭一怔,有些意外蒋熙禾的举动,不过想想也没错,蒋熙禾是状师,哪有白白为人写状子的道理? 裴之昭心底泛起一丝涟漪,他想起平安县那些风言风语,蒋熙禾没遇到他之前,真是见利忘义之人? 郭福民激动得想再次下跪,痛哭道,“蒋状师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无以回报,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为蒋状师献上最好的砚台,拜托蒋状师救我出去。” 蒋熙禾拍拍手,高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不要隐瞒,你所说的内容与案子有没有干系由我来判断,你只要为我提供信息就行。” 郭福民感动地表决心,“蒋状师放心,我绝不撒谎。” 第60章 大人不气了 蒋熙禾与裴之昭走出监牢,已经月上柳梢头。 蒋熙禾揉揉酸痛的肩膀,面上却带着笑容。 裴之昭却像有心事,与之前不太一样。 蒋熙禾明白裴之昭心中所想,笑道,“裴大人,你知道吗?我向郭福民要了讼费,他才更能信任我。” “哦?”裴之昭转身,他确实介意蒋熙禾刚才的做法,既然她解释,他想好好听听。 蒋熙禾笑颜如花,“裴大人想想,不要讼费,我和郭福民是什么关系?没有任何关系,他会质疑我为什么要帮他,那么他对我说话的内容一定会有所保留,因为他不确定我是为了谁才帮他。” 裴之昭挑眉,蒋熙禾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可是要了讼费就不一样了,我和郭福民是雇佣关系,我在为他办事,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郭福民会不会对我有更多期待呢?” 裴之昭服气了。 蒋熙禾发现裴之昭不再沉着脸,高兴他很快理解了她的想法,继续道,“有了期待,郭福民才会更信任我,这一方砚台是不是换来了很多东西?” 裴之昭有些汗颜,“我刚才想了很多,倒没有你这番话通透,想必你知道郭福民没有银子,才想出让他用最贵的砚台来抵消讼费吧,这样昂贵的东西,也加深了他对你的信任。” 蒋熙禾没回答,反倒调侃,“大人不气了?” 裴之昭想揪她鼓起的小脸蛋,暗自转身,责备自己对蒋熙禾的误解。 小姑娘笑着盯住他的背影,挺拔健硕,十分养眼。 蒋熙禾跑着追上,扯住裴之昭的胳膊,嘴里央求道,“大人,我饿了。” “吃饭!你想吃什么吃什么。”裴之昭现在只能用美食弥补自己刚才的小气。 “那好啊,这顿不满意,大人先欠着我,时时刻刻欠着我哦。” 裴之昭软声细语,“好,只要你开口,随时随地补偿······” 调侃声渐远,两个人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男人歪头默默注视女孩的侧颜,满目柔情,小姑娘蹦蹦跳跳,三步并做两步,紧随着男人的步伐。 三日后。 林巧娘一案开堂审理。 林家请了当地很有名的状师张礼,郭福民这边蒋熙禾早已做好准备,一干人等站在公堂两边,只等穆大人开堂公审。 张礼四十多岁,收了林家不少银子,因为证据确凿,他有把握把郭福民送见监牢,所以不时看看蒋熙禾,眼中尽是不屑。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但敢于抛头露面,还有勇气站上公堂替人打官司,张礼心中满是嘲讽。 蒋熙禾经过这三日走访,不说胜券在握,至少理清了案子的来龙去脉,她希望今日可以还郭福民一个公道,顺便把案子破了。 蒋熙禾看向上首,裴之昭端端正正坐在公堂一侧,冲着她轻轻点头。 “心情怎么样?”蒋熙禾想起早上客栈分手时,裴之昭关切的目光。 她当时怎么说? 这两天她向孙仵作请教了很多问题,裴之昭又私下调查了一些细节,两个人在商讨案情时,已经大致理清了林巧娘被害经过,所以蒋熙禾面对裴之昭的关心反倒调侃他,“大人不放心我?” 裴之昭笑着弄乱她梳得很整齐的两鬓碎发,“我怕你把对方状师打得起不来。” 蒋熙禾得意地笑。 所以此刻蒋熙禾放下一颗心,看向郭福民,眼神安抚他不必担心,这种即将上战场的感觉让蒋熙禾隐隐亢奋。 辰时,穆怀仁走上公堂。 两侧衙役手持水火棍厉声低吼,“威武······” 郭福民与林氏母子被这庄严的场面震慑住,同时低下头。 穆怀仁例行公事问完双方身份,意味深长地看向张礼,又微笑着看向蒋熙禾,温和道,“现在双方各执一词,你们说说吧,都有什么证据指证对方呢?” 张礼上前一步,昂着头,深深瞥了一眼蒋熙禾道,“穆大人,郭福民与林巧娘感情破裂,郭福民想休妻,可是林巧娘不同意,所以郭福民怀恨在心,杀死林巧娘并将尸体投入清水河。” 穆怀仁哦了一声,面色一沉,“可有证据?” 张礼从容答道,“人证物证都有。” 人证上堂,蒋熙禾微微眯起眼。 这两日她走访郭福民邻居,见过的人蒋熙禾心里都有数,这个妇人她没见过,这般想了,蒋熙禾走到妇人身前,吓得妇人不经意后退一步。 蒋熙禾笑道,“你莫怕,公堂上容不得撒谎,穆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知道吗?” 妇人匆忙跪下,发誓道,“民妇不敢说慌。” 穆怀仁点点头,“那你说说,你叫什么,住在哪里?关于林巧娘的案子,你知道什么?” 妇人如实回答,当她说到住在林家隔壁时,蒋熙禾不免笑了,怪不得她在郭福民家走访时没见过这个人。 只听妇人道,“差不多一个月前,巧娘回娘家,我亲耳听到夜里她哭了,第二日我问林家嫂子,才知道原来郭家想纳妾,巧娘伤心,这才哭。” 妇人说完,眼睛偷偷看向林母。 穆怀仁略有所思,蒋熙禾举起手,“穆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穆怀仁示意她问话,蒋熙禾蹲下身,让妇人抬起头,直视妇人的眼睛,问道,“你说夜里听到林巧娘哭泣?” 妇人假装镇定,不敢与蒋熙禾对视,迅速移开目光,“是的。” 蒋熙禾问,“你听过几次?林巧娘哭了几晚?每次哭了多久?你又是何时去林家打听这些事?” 妇人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问题,急忙解释,“也是巧得很,我第二日正巧在家门口遇到林嫂子,这才顺口一问,林嫂子告诉我郭福民想休妻,她们不同意,还说郭福民是个狼心狗肺,平日里还打骂巧娘。” 蒋熙禾点点头,“你可知林巧娘回娘家待了几日?” 这个问题妇人知道答案,肯定回答,“三日。” 蒋熙禾嘴角弯弯,笑了笑站起身,“穆大人,这妇人撒谎扰乱公堂,请大人责罚二十大板。” 妇人叫屈,“大老爷明鉴,民妇没撒谎,说的都是实情啊。” 蒋熙禾收拢笑容厉声道,“穆大人,这妇人属实刁钻,她的供词漏洞百出,其一,郭福民送林巧娘回娘家第一晚并未离开,试问这样的夜里林巧娘敢不敢哭泣?其二,关于郭福民打骂林巧娘纯属诬陷,林巧娘身上无一处瘀伤,手脚保养皆好,我走访了郭家邻居,现在请大人命我的证人上堂。” 妇人惊恐地瞪大眼睛,蒋熙禾掷地有声,温柔中透着坚毅,裴之昭看得眼底有光,林氏母子对视一眼,心揪起来。 第61章 最关键的证人 郭福民瞧见左右邻居走上公堂,讨好求助地盯着大家看了半晌。 几人暗中冲郭福民点点头,跪到堂下。 穆怀仁照例问过姓名,示意蒋熙禾继续问审。 蒋熙禾问得简单,从郭福民与林巧娘婚后生活开始问起,几位邻居有问必答,坦坦荡荡,几位说法不谋而合,林巧娘为人热情,性情温和,与郭福民成亲后两个人相亲相爱,日子过得十分美满。 当说到子嗣问题时,邻居口径一致,两人虽未有孩子,林巧娘心里着急,郭福民却没有纳妾一说,更别提要休妻。 其中一个邻居平时与林巧娘走动频繁,更是说出一个细节,林巧娘与娘家关系一直不太好,成婚后只有第一年回过娘家,接下来两年别提平日,就是年节都未曾回家。 林母听到此言,着急辩解,“穆大人,这是没的事,巧娘怎么可能与我不亲?那是我的女儿,我们什么关系,难道我自己不清楚吗?” 蒋熙禾冷笑,“那我问问林夫人,既然巧娘与娘家亲近,这些年节送过什么东西?给你买过什么礼物?” 林母一怔,不高兴地嘟囔,“那是我女婿小气,银子握得死死的,巧娘哪有银子孝敬我?” 蒋熙禾不慌不忙从袖里掏出一个账本呈给穆怀仁,“穆大人,林母一派胡言,这是林巧娘的账本,自她成亲之后,郭福民便将这个家交给巧娘打理,巧娘心思聪慧,与郭福民恩爱有加,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这是成亲三年郭家的进出账目明细,结余这里与泰丰银号,郭福民名下的账目一致。” 穆怀仁震惊地接过账本,简单翻阅,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月收支。 蒋熙禾道,“穆大人,账目第一年,在账本第三页第二行,巧娘写得清清楚楚,上元节回娘家支出五十两银子,除此之后再无支出。” 林母本就跪在堂下,一听这话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哭诉道,“我这是养了什么样的白眼狼,嫁了人过上好日子,就这么对待娘家人,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张礼瞧见形式转变,暗自踢了林母一脚急切道,“穆大人,林巧娘账面上虽然没有给娘家实惠,但是私下里却没少给娘家银子,这些不能放到账面上,穆大人看的账本不能说明问题。” 蒋熙禾听闻,毫不辩解,反而笑着说,“既然张状师这么说,我们便这么听吧,穆大人就当林母刚才胡言乱语,不必当真。” 林母眼泪都没有,假哭声还没停,听闻蒋熙禾这话,赶紧止住声音,心底懊悔演戏过早了,抬眉瞧见张状师冷着一张脸瞪她,心里咯噔一下。 再看蒋熙禾,一脸揶揄,根本没把她当回事,林母埋下头,心底涌上不安。 穆怀仁早就看清了堂下这几个人的态度,林家找来的证人漏洞百出,蒋熙禾找来的证人言词坦荡,更难得的是几个人说法不一,意思却只有一个,林巧娘与郭福民感情深厚,郭福民不可能杀妻。 那么问题来了,林巧娘到底怎么死的,又被谁杀死? 穆怀仁低头再次翻看账本,整整三年,墨迹有深有浅,字型有大有小,隽秀工整的字体透着女主人的精明,这样热爱生活又懂得持家的林巧娘又怎会被人杀害? 堂下郭福民听着这一切,早已红了眼眶。 穆怀仁问,“再说说林巧娘遇害经过吧,你们两人谁先说?” 蒋熙禾老神在在,她才不会主动出击,反攻才带劲。 果然张礼沉不住气,刚才他吃了一回瘪,这次想打蒋熙禾一个措手不及,“穆大人,林巧娘三日后便离开娘家,她出事与林家毫无关系,郭福民一直说林巧娘死在娘家,根本是无稽之谈。” 穆怀仁还是那句,“可有证据?” 张礼伸手示意堂下,“林巧娘乘车回家,这是当日送她回家的马车夫。” 谁知车夫站在堂下不肯动,任凭张礼如何召唤他都不肯上堂,只吵嚷着他什么都不记得,请大人不要找他问话,他什么都不记得。 穆怀仁早就看出端倪,林家一直找人在做伪证。 穆怀仁命捕头抓了车夫打板子,十板子打下去,车夫还是哼哼,说他忘了,什么都不记得,再挨板子,他叫嚷着,就是打死他,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张礼急出一头汗,林母瞧这场面,身子开始瑟瑟发抖,只有林巧娘的哥哥林文虎还板板整整跪在堂下,一双小眼睛翻来翻去,狡黠得很。 穆怀仁倒不急,打了车夫命他就这么在堂下哼哼,血肉模糊的身体呈在众人面前,任谁看了心里都乱成一团。 蒋熙禾见张礼无话可说,从容开口,“既然张状师的证人记性不好,我这边就找了个记性好的人,此人在桐山府做了二十余年车夫,在三月中旬曾经在林家门前拉过一次活,目的地大家都知道了,桐山府外清水河畔。” 蒋熙禾话音刚落,张礼厉声指责,“蒋状师什么意思?你这人毫无道理,林家去清水河怎么了?谁还不能过去欣赏风景,这能说明什么问题?你休要误导大家!” 蒋熙禾笑眯眯地不生气也不争辩,反倒同意张礼的呵斥,“张状师说的对,那我就不让这位车夫上堂了,请穆大人见谅。” 裴之昭扫视堂下蒋熙禾这边的证人,哪有什么蒋熙禾说的车夫?这九人都是他陪蒋熙禾找来的,身份他也都清楚。 听到现在,裴之昭佩服蒋熙禾的聪颖,堂上虚虚实实,可是该说的她都说了,句句到位,甚至含沙射影已经将矛头指向林家母子。 张礼一拳打到棉花上,本来以为蒋熙禾会在车夫身上与他辩驳,没想到她竟然放弃对抗。 张礼正纳闷蒋熙禾接下来要说什么,林巧娘的哥哥林文虎瞧见堂下走过来一人,瞬间脸吓得煞白。 蒋熙禾见此人,笑了,“穆大人,本案最关键的证人来了,请允许我向大人介绍。” 穆怀仁抬眸,此人二十多岁,穿着伙计常见的短打粗布衣服,身量不高,弓着身子一脸讨好的笑容,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之人。 蒋熙禾介绍道,“此人叫贾贵,是桐山府客人最多的西坊伙计,至于西坊,大家都知道吧,咱们桐山府最大的赌坊······” 林文虎再也不是刚才一脸笃定的模样,他侧头盯着贾贵,眼神飘忽。 第62章 卖女求荣 贾贵上前,跪到林文虎身旁,林文虎掩饰不住紧张,压低声音嘟哝着,“你来干什么!” 贾贵无视,恭恭敬敬冲着穆怀仁磕头,“草民贾贵,见过穆大人。” 穆怀仁看向蒋熙禾,“蒋状师开始吧。” 蒋熙禾胜券在握,轻声问贾贵,“贾贵,你身旁这个男子你可认识?” 贾贵点头应允,“认识,他叫林文虎,是我们赌坊的常客。” 蒋熙禾很满意,“我再问你,两月前你去出恭,在茅厕偶尔听到过什么话?” 林文虎吃惊地盯住贾贵,他也想知道贾贵偷听过什么话。 贾贵略抬头,一字一句,“林家公子在西坊输了不少钱,到今日为止,欠账一千一百二十五两,穆大人,这是借据。” 贾贵从衣兜掏出一沓字据,抬手呈给衙役,接着道,“我们赌坊还有一名常客名叫朱开刚,与林家公子熟识,两月前我刚从茅厕出来,偶然听到朱开刚与林文虎在谋划什么,便躲在树丛后听了全部。” 林文虎吓得扭头就冲贾贵叫嚷,“你这个小人,竟然偷听别人说话,你这个杀千刀的······” 林文虎还要喊,一名捕快上前,没等穆大人吩咐,噼里啪啦掌嘴,林文虎嘴角瞬间涌出血丝,脸颊肿得老高。 贾贵不理,继续说道,“林文虎称自己欠了很多钱无力偿还,想向朱开刚借银子,朱开刚说借银子可以但是他有条件。” 贾贵冷冷看了林文虎一眼,继续道,“两个人谈了很久,朱开刚很高兴,半晌提出他还有一个不用林文虎偿还的法子,那就是让林巧娘嫁给他续弦,林文虎欠的银子,朱开刚可以全部为他结清。”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母努力挣扎着不让人看出端倪,蒋熙禾走到她身旁略低下头,“林母,你可知你儿子要卖女儿?” 林母脸涨成猪肝色,勉强颤颤巍巍狡辩,“这人胡说八道,巧娘已经嫁人,怎么可能给朱开刚续弦。” 郭福民听到此,捂着心口,悲愤地指着林家母子说不出话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蒋熙禾沉下脸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据呈给穆怀仁,“穆大人,林文虎一个月前还给西坊五百两银子,这是字据,我认为这笔银子就是朱开刚给林家的聘金,至于他们之间如何约定,还请穆大人明鉴。” 穆怀仁冷冷看着堂下几人,气得拍响惊堂木,“林氏,从你进入大堂,便在这里胡言乱语,你不说实话是吧?来人,打这个妇人一百板子,打死为止。” 穆怀仁早就看出这妇人不是好人,能把自家女儿推向火坑,这是什么母亲?这一百板子完全可以震慑住这种自私自利之人。 果然,还没等捕快上前,林氏高声叫嚷,“回大老爷,民妇确实干了蠢事,但是巧娘不是我杀的,她是被朱开刚害死的啊。” 张礼本以为胜券在握,他听了林家一面之词,觉得案子十拿九稳,他身上这一百两讼金还没捂热,林家母子怎么就成了帮凶? 张礼根本不相信,虎毒不食子,林家母子怎么能害死自己的亲人? 张礼哑口无言,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替着林氏母子辩解。 蒋熙禾再次抬高声音,“穆大人,朱开刚在堂审前已经被我请到旁边茶社,请大人立即派人将凶手捉拿归案。” 蒋熙禾昂着头,发髻中那颗红玉头簪熠熠生辉,她看向裴之昭,这几天假如不是他帮她理清头绪,走访调查,他们不可能如此顺利让案子真相大白。 夏日的风带着缱绻的温暖,隔着吵嚷的人群,裴之昭与蒋熙禾目光交汇,两个人相视一笑,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种默契更更让人心动。 一盏茶时间,朱开刚被押解上堂,眼见林氏母子,西坊伙计跪在堂下,朱开刚没有过多狡辩,交代了他害死林巧娘的过程。 林文虎向他借银子,朱开刚马上想到要以此相携,与林巧娘共度春宵。 说起来话长,林巧娘成婚之前朱开刚便见过她,当年一直垂涎她的美貌,朱开刚曾向林母求亲,不过那时郭福民生意做的红红火火,林母比量他与郭福民的家底,最终把女儿嫁给郭福民,收了很大一笔彩礼。 这件事在朱开刚心底是个结,得知林巧娘婚后过得不错,朱开刚更是心里有气。 林巧娘婚后极少回娘家,但是朱开刚时常往城东做生意,偶尔见过林巧娘,林巧娘婚后越发出落得妖娆,朱开刚那颗心总在见过林巧娘后忽上忽下。 两月前林文虎向他借银子,朱开刚终于找到了机会,他原本的意思,只要与林巧娘睡上一夜,多少银子他都干。 没成想,林家还打着要把林巧娘嫁给他的念头,朱开刚太高兴了,当即给了林家八百两银子作为定金。 林家安排很巧妙,找个借口让林巧娘回家,并且放他进林府,林母想着林巧娘与朱开刚睡了一觉,肯定不能再和郭福民过下去,这样她就好顺水推舟,让女儿与郭福民和离,嫁给朱开刚。 当夜一切都很顺利。 林巧娘睡下后,朱开刚趁着月色摸进屋,谁知道林巧娘觉轻,还没等朱开刚脱好衣服,她便从睡梦中醒来。 林巧娘见房间里有人,大声呼叫,朱开刚瞬间得意,林巧娘再叫也没用,林家都是他的人,没有什么比在林家成好事更好的地方。 林巧娘听闻朱开刚能进入她的闺房是母亲和大哥授意,母亲和大哥把她卖给朱开刚做妾是想还债,知道今晚躲不过了,便拿起剪刀想自残。 朱开刚肯定不能让她得逞,拉扯间朱开刚夺下剪刀,一把将林巧娘压到床上。 林巧娘奋力挣脱,朱开刚被搞得心烦,想让林巧娘安静些才好成事,随手从床上拿过枕头捂住林巧娘口鼻。 朱开刚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林母如何让林巧娘嫁给她,他如何给了林文虎银子成好事,朱开刚甚至承诺将来林巧娘嫁给他,他会好好待她。 好言好语说了很多,朱开刚发现林巧娘不挣扎了,他高兴地拿开枕头,发现林巧娘死了。 朱开刚吓出一身冷汗,慌慌张张跑去前厅,林氏母子正坐在那里等他成好事,得知噩耗,林母当即命朱开刚和林文虎将女儿收拾好,第二日天蒙蒙亮,两人合力将林巧娘尸体扔到清水河中。 朱开刚交待完这些,不忘强调,“穆大人,我和林文虎送走林巧娘后,林家并没有饶过我,我又拿了二百两银子送给林家,按林母的要求,我还得再给二千两银子,可我现在没钱了,银子这才拖着还没给,穆大人,林氏卖女求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63章 替连航讨个公道 穆家花厅 案子破了,裴之昭和蒋熙禾也要打道回府,穆怀仁在放衙后再次宴请两人为他们送行,“之昭兄,明早便回去了?” 裴之昭抱拳,“在桐山府这几日,与穆兄探讨了不少为官之道,县衙事情也多,我不能再耽搁了。” 穆怀仁不舍地端起酒盅,“林巧娘的案子还得多谢蒋姑娘,今日在公堂上属实精彩,我没想到你们两人这几日查出怎么多东西。” 穆怀仁笑意加深,“说来也惭愧,我们桐山府的案子反倒让你两人费心。” 裴之昭谦虚,“如今在桐山府身份不一样,走访调查也随性得很,不像你,压力大,对我而言,查不查得出凶手都没什么关系,许是这样,才能放开来想问题。” 穆怀仁哈哈大笑,“我盼着再没什么命案,不然真的头疼,来,蒋姑娘,我敬你一杯。” 蒋熙禾高兴地拿起酒盅,还没等说话,穆连航在管家的陪伴下哭咧咧跑进来,一头扎进穆夫人的怀里,“娘,二方打我。” 突来变故让四个人都放下酒盅,穆怀仁冷下脸,拉过儿子仔细打量。 蒋熙禾瞧见穆连航一侧衣襟都被撕破了,脸蛋上也有好几道划痕,许是哭了许久,说话有些上起不接下气。 穆夫人心疼地把穆连航搂在怀里,眼中隐隐有怒气,“你说说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挨了打?” 连航缓了半晌,断断续续道,“前几日夫子考文常,大家都在认真答题,我发现大方在打小抄,今日放成绩,大方拿了第一名,我便对夫子说了大方抄袭的事,大方不承认,便在休息时怂恿二方来打我,我不服,就变成这样了。” 穆怀仁气得一巴掌打到连航屁股上,“不好好地念书,惹什么事?” 蒋熙禾没想到穆怀仁说教孩子也是这个态度,看向裴之昭,他也正看向她,两人眼中皆是无奈。 裴之昭淡淡移开目光,劝解穆怀仁,“穆兄,孩子们之间有摩擦很正常,解决问题便是,况且连航也没错,错在对方。” 连航感激地看向裴之昭,用小手擦擦脸,止住哭。 穆怀仁却叹口气,“裴兄不知,我这七品官不好做,你虽说也是县令,却是平西大将军,实打实的正一品,你知道吗?大方二方的姨母是宫里的贵人,齐家在桐山府一向骄纵,庄子,宅子,店铺无数,我这小小七品官与齐家叫板,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孩子的事,牵扯到错综复杂的人际网,简单也变得复杂。 穆夫人拉过身旁的椅子,安慰穆连航,“想必你在学堂也没吃东西,来,明日小禾阿姨要回平安县,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穆夫人看出穆大人的态度,他是想小事化无,既然这样,她更不能说话,于是垂下眼眸,假装替穆连航布菜,眼圈红了。 穆连航心有不甘,可是看到父母没有想替自己出气的意思,委屈地埋下头,快速往嘴里扒饭。 蒋熙禾心底涌上一股酸涩,对错怎么能因为身份地位而歪曲呢? 她看向裴之昭,他拧着眉,脸色沉沉。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变得低迷。 这时,管家匆匆跑进来,一脸慌张,“老爷,齐家夫人带着儿子在客厅等候,说是要向穆大人讨个说法。” 穆怀仁一惊,看向穆连航,穆连航筷子掉到地上,闷闷地说道,“大方二方没打过我,我虽然受了伤,可是大方的脸被我挠破了,二方也被我打落一颗牙。” 穆怀仁脸色更黑了。 蒋熙禾听闻,压住笑意,她简直想给小家伙叫好,凡事有是非曲直,做人不能主动欺负别人,可被别人欺负时也不能忍气吞声,这是她蒋熙禾的做人原则。 刚才听了穆连航的叙述,蒋熙禾本就气恼穆家夫妇的处事态度,他们这样宁事息人,毁的是穆连航的一颗正义之心。 现在得知穆连航虽然挨打,对方却也没讨到便宜,蒋熙禾心下顿时畅快许多。 穆怀仁却铁青着一张脸,大喝一声,“我说过多少次,少惹事,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省点心?你是想让你爹丢官吗?” 穆夫人怔住,刚才那股痛快瞬间从心口飘没,慌张不安起来,她紧张地问,“老爷,这可怎么办?” 穆怀仁眉毛拧成川字,无奈道,“事已至此,我去道歉,就是跪下求她们方家,我也得保住这个官,齐夫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穆夫人面上一尬,搂着穆连航的手紧了紧。 蒋熙禾见此,站起身,“穆大人别怪我多事,既然你和夫人不便出面,我作为连航的姨母倒是可以见见方家人。” 穆怀仁一愣,他真心不想出头与方夫人打交道,“这······”心里却觉得不太好,另外他也不放心蒋熙禾的态度,假如她搞砸了,麻烦的还是他。 蒋熙禾明白他的心思,解释道,“穆大人不必觉得负担,我不会节外生枝,与官家夫人打交道我也有经验,况且这件事连航即使有错,与方家兄弟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 穆夫人连声称谢,比起老爷,她更愿意蒋熙禾出头,毕竟下跪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能让穆大人去做。 穆夫人提议道,“老爷,咱们相信小禾一次,你刚才还说上堂打官司没人比得过小禾姑娘,小禾,我先谢谢你。” 蒋熙禾浅笑,自信且大方,“我喜欢连航,这阵子在桐山府也没少麻烦你们,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穆连航吃惊又兴奋地走到蒋熙禾身边,低声问,“你会打我吗?” 蒋熙禾没忍住笑起来,“为什么打你?” 穆连航拿眼睛盱看穆大人,蒋熙禾打包票,“一会你再和我详细说说事情经过,我相信只要你做得对,穆大人和夫人都不会打你。” 话说到这里,穆怀仁不得不表态,“爹爹不会动手,你随蒋姨母去吧。” 裴之昭缓缓站起身,“我随蒋姑娘一起过去,方夫人不认识我,我也好见机行事。” 蒋熙禾笑笑,内心觉得很妥帖,裴之昭在场,她更有信心替连航讨个公道。 同时她知道裴之昭不放心她,这股被关怀的温暖始终萦绕在她心间。 就像下雨天,不管下多大的雨,行在雨中都不会觉得自己会被冷到,裴之昭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 第64章 要银子 蒋熙禾拉着穆连航走至客厅门口停下脚步,有茂密的竹林遮挡,她远远看见里面的女人三十多岁,穿着孔雀绿高绣金丝缎蜀衫,耳上挂着掐丝木变石耳环,花簪上有一颗熠熠发光的珍珠,映着烛光,周身富贵,分外耀眼。 女人身旁有两个男孩,一个比穆连航高些,一个与穆连航个头差不多,两个孩子都比穆连航胖,此时站在女人身后,埋头不敢说话。 蒋熙禾看向穆连航,“我刚才告诉你的话,你都记得了?” 穆连航点点头。 蒋熙禾又看向裴之昭,“大人,我们这就进去?” 裴之昭也点点头。 三人相视而笑,迈进客厅。 “您是方夫人吧,我先自我介绍,我是穆连航的姨母,今日正好来桐山府做客,也是不巧,姐姐和姐夫傍晚有事出去了,并不在家。”蒋熙禾先发制人,一进客厅噼里啪啦先说话。 方夫人没想到穆怀仁和穆夫人都没在家,来的人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已经准备好了呵斥穆怀仁的说辞,此刻感觉白费了心机,神色略有些走神。 可她人都来了,穆连航也在这里,方夫人马上冷下脸,“我今日把孩子领过来,你能作主便作主,作不得主我明日再来。” 方夫人坐在主位端起茶盅,眼睛随后看向裴之昭,一派势头。 裴之昭并未说话,淡淡站在蒋熙禾身后,气势不输方夫人。 蒋熙禾笑道,“连航从学堂回来说了挨打的事,我还陪着他哭了一场,到底是自己家孩子,看到伤成这样,哪有不心疼?姐姐姐夫不在家,我便想这事就算了,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常有的事,没想到方夫人竟来家里道歉,怎么说好呢,方夫人到底是名门贵族的夫人,胸怀就是不一样。” 方夫人一口茶呛到,哐啷一声放下茶盅。 蒋熙禾看向客厅一旁的侍女,缓声道,“我听姐姐说,咱们府里吃穿用度都是紧着姐夫的俸禄,支撑一大家子开销,到处都得节省,你怎么没拿套结实的瓷器?反倒拿了府里最贵的茶具来款待方夫人?哪有上咱们府里吃茶还把方夫人伤了的道理?” 侍女紧张地回望蒋熙禾,没听懂蒋熙禾话里的意思,明明是方夫人不敬,怎么蒋熙禾反倒埋怨是瓷器不好? 方夫人瞪大眼睛,这怎么和她预想的场面不一样? 蒋熙禾接着拉过穆连航走到方夫人面前,柔声道,“夫人长得美,心肠也好,两位公子一看也是人中豪杰,夫人千万不用替连航心疼,你看他脸上这两道挠痕,是大公子留下的,耳后这一处红痂是二公子留下的,两位公子身手敏捷,想必是方夫人日常调教的好。” 方夫人一口气梗在嗓子眼。 蒋熙禾看向方夫人身后的两位公子,先指指比穆连航个子高的男孩,一脸笑容,“这位想必是大公子吧,我听连航说大公子文采了得,在学堂还拿过第一呢,真让人羡慕,方夫人,你家大公子平日里不显山水,关键时刻还真是锋芒毕露。” 方夫人怔住,扭身看向大方,拿第一?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穆连航接话,“我今日在学堂也是这般想的,所以看到大方得了第一才会觉得突然,夫子那日考的题目有些难,大方能拿满分让我妒忌得很,所以我才质疑大方的成绩,惹他不快,以后我不这样做了,要向大方学习。” 方夫人心底隐隐不安,她瞧着大方垂头不言语,才知道儿子没和自己说实话,她没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只看到儿子挨了打,没想到孩子们打斗是这个原因。 她知道大方的成绩,他能在学堂拿第一?她们方家得烧多少高香? 蒋熙禾没给方夫人质疑的时间,接着道,“二方这位公子更让人敬佩,小小年纪就知道和哥哥一条心,事事维护,我真为方夫人高兴,同时也羡慕,孩子懂事是孩子的性格,两个孩子都懂事,可是方夫人的功劳。” 方夫人可算明白今日是怎么回事了,看向穆连航,有些骑虎难下。 裴之昭站在一旁,心底压抑着笑意,好话都让蒋熙禾说尽了,从他们走进客厅,这方夫人还一句话都没说,气氛就已经与开始有了本质改变。 蒋熙禾叹口气,拉着穆连航给方夫人鞠了一躬,“方夫人,你能来看看连航,孩子心里就感激不尽了,姐姐姐夫不在家,我只带他去医馆擦了擦药,也没花几个银子,孩子小,这点事在心底也不会留什么阴影,方夫人就不必费心买什么东西,给什么银子。” 裴之昭这次想笑了,终于到了小姑娘的强项,要银子。 “我来桐山府第一日就听说方家的大名,产业多却广善布施,尤其方夫人,对待百姓像菩萨一样,心肠好极了,我就想,这样了不起的夫人定能养出一等一的孩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方夫人这次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宫里的妹妹倒是时常提点她,守住桐山府捞个好名声,也好在皇上面前给她母族挣点脸面。 这样想了,方夫人脸上堆起笑,拉过穆连航,“多好的孩子,我还得让大方二方多向你学习呢,我来的匆忙,身上只有这点碎银子,一会让你姨姨带你买点好吃的,等我回府,让管家再给你送点其他吃的来。” 蒋熙禾忙道,“这怎么可以?方夫人宅心仁厚真让人感动,等姐姐姐夫回来,我一定转告方夫人的心意,今日一见,方夫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明日我能去茶馆说说这事吗?也好让百姓知道方夫人的善举,为夫人称道。” 方夫人连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这就回去了,事情就这样到此为止,咱们以后谁都不提了。” 蒋熙禾,裴之昭,穆连航一直把方夫人和大方二方送出衙门才止住脚步,三个孩子挥手告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玩得多开心。 大方,二方坐上马车,见方夫人嘴角含着笑,大方才敢瓮声瓮气地问,“娘,我们也挨打了,你怎么还给连航那小子银子?” 二方也道,“是啊,娘,我还少了一颗牙。” 方夫人看看两个儿子,还沉浸在蒋熙禾对她和方府的颂扬中,“你们知道什么?打就打了,还不是你不老实才让人抓住把柄,以后都给我老实点。” 大方,二方无语,捂着嘴没想明白,娘是怎么气哄哄地来,又因为什么高高兴兴地走? 第65章 日出 桐山府衙这边,送走方夫人和方家哥俩,穆连航手里攥着几两碎银子,嘴角扯得老大。 他昂头盯着蒋熙禾,怎么也没想明白,本来以为会被方夫人痛斥一番,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简直不敢相信。 蒋熙禾看见穆连航眼睛里闪着精光,低头问他,“高兴不?” 穆连航嘴都合不上了,“太高兴了,蒋姨,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好像做梦一样,我瞧着方夫人开始好像要吃了我,怎么最后还给了我这么多银子?” 蒋熙禾收拢笑容,反倒慎重地问,“现在你告诉我,以后在学堂再有这种你觉得不对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穆连航想都没想,“我还会向夫子说真话,大方抄袭就是抄袭。” 蒋熙禾点点头,“这就对了,我们就做我们认为对的事,至于旁人的想法并不重要,” 穆连航了然地扯扯蒋熙禾的袖子,“蒋姨,你到底是怎么做的?能让方夫人不生气?” 蒋熙禾笑道,“你没发现吗?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说清事情经过。” 穆连航觉得不对,蒋姨明明说了那么多话,方夫人甚至都没开口。 蒋熙禾缓声道,“事情都有对错,不要被错误的人吓住,人很难承认自己有错,所以越是容易狡辩的人,越在气势上蒙人,你将来想做状师,现在开始就要看清是非,只要坚定做对的事,说真话,那些说假话的人怎么可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 穆连航仔细琢磨蒋熙禾的话,走在她身侧的裴之昭更是沉沉盯了蒋熙禾半晌,小姑娘身上有越来越多让他沉迷的东西。 回到花厅,穆怀仁和夫人正在翘首等待,早在蒋熙禾三人送客人的走的间隙,管家已经跑回来告诉他们结果,听到方夫人高高兴兴走了,两人惊讶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待方夫人听完穆连航的叙述,她拉住蒋熙禾的手,半天才激动地说,“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又真心喜欢你,要是不嫌弃,我想认你做妹子,穆家就是你娘家,将来出嫁,你从我这走。” 方夫人突然说这些,蒋熙禾下意识看向裴之昭,脸腾地红了。 ······ 第二日天没亮,蒋熙禾还在睡梦中便听到敲门声,“蒋姑娘,你收拾起来吧,我们要回去了。”是裴之昭的声音。· 蒋熙禾幽幽醒转,这才想起来,昨日他们已经与穆大人一家告别,打算早点启程回平安县。 待蒋熙禾收拾好坐到马车里,还有点迷迷糊糊,外面完全黑着,“大人,我们这是几时就出发啊?怎么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裴之昭只说让她先睡着,等到了城门他掏出信函下车与守城说明情况,蒋熙禾才隐隐约约知道,此时城门都没开,卯时还不到。 这么早出门,裴大人是想早点回平安县? 裴之昭什么时候再上车,蒋熙禾完全不知道,只是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挠她鼻子和脸蛋,她略睁开眼,马车里透着朦胧的光亮,裴之昭一张俊脸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 “大人,什么时辰?”蒋熙禾彻底睁开眼,发现自己歪躺在马车里,发髻松散,她坐正身体,有些不好意思。 裴之昭浅笑,“早点出门,是想带你看看风景,现在下车,我们出发。” 马车停在官道上,裴之昭拉过蒋熙禾的手,两个人顺着山路向山顶走去。 天蒙蒙亮,越走路越窄,裴之昭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后边一段山路几乎是他拽着她走上去。 走到山顶,天已大亮,蒋熙禾蓦然抬头,一轮红日就这样遥遥挂在天边。 她隐隐有些泪目。 太美了。 红日旁边一丝云都没有,山脚下蜿蜒的官道看得一清二楚,远处的村庄有炊烟袅袅升起,这番景致,美得让她无法用语言形容。 裴之昭也沉浸在美景中,手却没有松开,温暖在两个人掌心传递,待两人并肩迎着朝阳,回眸淡然浅笑。 蒋熙禾不忍打破这种宁静,还是低声问,”大人怎么想到带我来看日出?“ 裴之昭轻笑,“想留点我们之间值得回忆的东西。” 蒋熙禾小脸一热,垂眸,“回忆已经有很多。” “我还要更多,更长久。”他的话一直不多,却总能让她的心乱跳几拍。 蒋熙禾想起昨日的疑问,问道,“昨日穆夫人想认我做妹子,是大人的主意吧?” 裴之昭看向蒋熙禾,她的眼底有疑问,更多是欣喜,还有被关爱的幸福,他点头,“你不生气吧?” 蒋熙禾摇头,“怎么会生气,穆夫人昨夜一提出来,我就知道是大人的主意,大人是不想我觉得孤单一个人在世上吧?” 裴之昭看向旭日,缓缓道,“你要记住,我想给你最好的一切,你还有我,但是在我娶你之前,旁的女孩该有的东西你都会有。” 蒋熙禾紧紧回握住裴之昭的手,她还能说什么?对这份感情还能有什么不放心? 裴之昭轻声道,“等穆夫人这边准备好,你就认她这个姐姐,之后我会按照三媒六聘走这个过程娶你过门。” 蒋熙禾含笑垂下头。 “只是······”裴之昭缓了缓,“我心底还压着一事,我从西北回来,想着这件事过后再谈其他,可你出现了,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我不想错过你,可我心底这件事,也时常让我夜不能寐。” 蒋熙禾瞪大眼睛,“大人?”蒋熙禾之前就隐约觉得,裴之昭睡眠不好,定有其他原因。 裴之昭缓缓道,“我说过,我爹娘很早就没了,我还个姐姐,可我姐姐······” 裴之昭声音哽咽,压抑着情绪,蒋熙禾第一次见他这样,手足无措地抱紧裴之昭,“大人!” 小姑娘身上的馨香让裴之昭平静下来,他哑声道,“不止你一个人在这世上,我也一样。” 蒋熙禾只有将他抱得更紧,耳边裴之昭的话却让她惊如炸雷。 “我只说过我姐姐不在世上,却没说她怎么走的,我姐姐······她被人谋杀,死在青峰山脚下,所以我才来平安县做县令。” 蒋熙禾好像明白了什么,“裴大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去青峰山剿匪?” 裴之昭点头,“不过我姐姐出事时,王明虎还没有建起青风寨,我想找出凶手,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查出来。” 蒋熙禾颤抖着身子,慢慢靠向裴之昭,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想传给他一些温暖。 红日渐升,含着伤痛的两个人在旭日的普照下相互依偎,只有这样,心才不会那么冰冷。 第66章 她没问题 午时。 马车刚停到平安县衙门口,裴之昭便被韩方叫走,这段时间不在府衙,很多事需要他处理。 临走前裴之昭一手搭在马车门,站在车下不放心地叮嘱蒋熙禾,“你不着急,先收拾东西,等我忙一下,晚点送你回去。” 路上两个人就说好了,蒋熙禾家已经修缮完毕,这次回来蒋熙禾便搬回去住。 “大人放心吧,我先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况,顺便把师傅给的这些书送回去。”蒋熙禾还想给裴之昭熬些安神汤,自她知道裴之昭的心事,格外心疼他,“大人去忙你的,我等你。” 蒋熙禾嫣然一笑,裴之昭脸上荡起一抹温柔。 韩方在远处盯着两人,发现这次从桐山府回来,两个人之间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和谐,真好啊,他愿意看到将军身上不再有那么多戾气。 蒋熙禾吩咐马车回永安巷,远远就看到自家围墙修高了,大门也加固过,院子里被洪水冲毁的甬道已经方方正正铺上石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破破烂烂的院子。 想想这一切都是裴之昭的安排,蒋熙禾心底被幸福胀满。 她幸福,也想把这份幸福带给裴之昭,他太苦了,知道他的过往,她更希望自己能做他的小太阳,照亮他,温暖他。 返回府衙,蒋熙禾将自己的小包裹收拾好,她其实没什么东西,一件裴之昭送她的长裙,还有那双她十分喜欢的绣鞋。 他为她做了太多事了,蒋熙禾只想回报他一个安稳的睡眠。 走出西院,她见万里无云,看到院子中的武器架子,走进裴之昭居住的东院。 她还是第一次走进他的寝房,里面陈设很简单,书桌,书架,窗下有两个红木箱子,床铺上的被子,被他叠得方方正正,笔墨纸砚在书桌上也摆放得十分整齐。 蒋熙禾暗想,裴之昭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这么规矩,像他这个人,一身正气,行如青松。 蒋熙禾抱着被子走到武器架下,用抹布擦了擦栏杆,一蹦一跳将被子搭到架子上。 日头很足。 蒋熙禾去厨房准备好食材再回来,白色的被子在阳光下晒得蓬松柔软,她非常喜欢那股阳光的味道,希望今晚裴之昭能有个好睡眠。 蒋熙禾用手扯平被子的边边角角,又找了一根木棍敲敲打打,围着被子转了两圈,第三圈转回来时,裴之昭竟然站在一侧被子下,静静看着她。 “大人怎么回来了?”蒋熙禾意外又兴奋。 “这是我的院子,我回来不好?”被子挡住阳光,裴之昭棱角分明的脸庞隐藏在暗影中,目光灼灼。 “大人这么快就处理好公事?果然能力卓然。”蒋熙禾躲避裴之昭的目光,心跳快了两拍,夸奖的话脱口而出。 裴之昭忍不住笑意,“蒋姑娘也丝毫不逊色,不管上不上公堂,都能化干戈为玉帛。” 裴之昭指的是桐山府那件事。 蒋熙禾笑得很开心,“裴大人,我们还是不要互相吹捧了,你好是真的,至于我,勉勉强强吧。” 裴之昭靠近一步,蒋熙禾心跳得更厉害了。 她感觉裴之昭好像要做点什么,赶紧转过身。 裴之昭的笑声就在耳后,蒋熙禾觉得耳朵麻酥酥的,只听他道,“管我吃饱饭的人怎么能是勉勉强强?你做了很多事,不说别的,就说这晚饭吧,今日赵婶还不知道我回来,假如没有你,我怎么办?” 蒋熙禾呵呵笑,“不是还有韩大哥?” “他出去做事了,晚点才能回来。” 蒋熙禾暗笑,“既然大人这么说,那我不讲究,我们这些天在桐山府吃的都是客栈的饭,我都腻了,好容易回来,晚上我们吃肉馅馄炖?” 裴之昭直说好。 “只是这肉馅······”蒋熙禾笑意盈盈,“堂堂县令大人在厨房剁馅是不是不成体统?” 轮到裴之昭笑,“民以食为天,县令大人也要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走,看看我的身手。” 厨房里,裴之昭将长袍衣襟塞到腰间,拿起菜刀,先把肉切成四见方的肉丁,然后挥起刀,砰砰砰砰剁起馅来。 蒋熙禾和面,揪箕子,擀皮,很快,切割成三角形的馄炖皮就准备好了。 抬头看裴之昭,他健硕的胳膊挥舞着菜刀,刚才还成块的五花肉已经变成扁扁的肉糜。 之前从青峰山回来,两个人共骑一匹马,她感受到他胸膛那股力量,今晨他讲述他的过往后,两个人也曾紧紧抱在一起。 蒋熙禾从来没有与一个男人这样亲密过,除了他带个她的幸福感,此时还有一种独属于男人的力量感将她包围。 蒋熙禾愣愣看呆了,裴之昭是好看的,除了好看,他身上还有一种力量,让人信服,惹人沉沦。 两个人拥抱的时候,蒋熙禾曾碰到过他身上那鼓鼓的东西,独属于他的霸道包围着她,蒋熙禾红了脸,心跳也快了几拍。 裴之昭感受到蒋熙禾的目光,迎上来时,小姑娘不知道想着什么,两颊粉嫩,娇嫩含情,“怎么了?”裴之昭放下手里的刀具,擦擦手,走到蒋熙禾身前。 “大人别过来!”蒋熙禾吓得脸涨得更红了,热气从脚底呼呼窜上来。 裴之昭脚下未停,走至蒋熙禾身前伸出手,指尖触摸到小姑娘的额头,两个人都是心下一凛。 “我没发烧。”蒋熙禾掩饰尴尬,直指炉火:“是那边火急,厨房太热了。”她垂下头,长睫挡住光芒绽放的双眸,慌乱出卖了她的心思。 裴之昭嘴角藏住笑,微倾下身,寻找蒋熙禾的眼睛,他越找她越躲,最后他拉过她,把小姑娘紧紧搂在怀中。 “真想与你尽快成亲,可我知道不能那么做。”裴之昭哑着声音,倾诉衷肠,“我要让你风光嫁给我。” 蒋熙禾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在他怀里含笑闭上眼睛,这种感觉真好,她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 她也期盼着早点和他在一起,他们生活在一起,在这世间多了一份依靠。 ……… 蒋熙禾吃过晚饭返回永安巷,拎着从桐山府带给柳棠和赵婶的礼物,敲响柳家大门。 赵婶来开门,寒暄一番蹙起眉,“柳棠现在城南的惠仁医馆帮工,现在还没回来,我不想让她做了,去了才三天,没有一天按时回家。” 蒋熙禾非常意外:“我去桐山府前没听柳棠说起要去医馆做事啊。” 赵婶连声解释:“这是前日才决定的事,绣坊临时通知关门,柳棠本想在家等一段,谁知工友介绍她去了医馆。” 蒋熙禾没见到柳棠挺遗憾,不过想到这是柳棠的决定,还是安慰赵婶:“柳棠你还不放心?做什么事情她都很认真,她没问题的。” 第67章 大骗子 第二日。 蒋熙禾惦记见到柳棠,早早过去找她,可惜赵婶说医馆出了点事,柳棠昨夜回来得晚,一早又走了。 从赵婶口里打听不出什么,蒋熙禾只得叮嘱赵婶,柳棠这边有什么事一定告诉她。 医馆出了事,还能是什么事?蒋熙禾心里期盼着出事一定别和柳棠有关。 蒋熙禾希望柳棠平平安安,如赵婶所言,实在不行辞掉这份工,总比早出晚归,提心吊胆强。 等了一盏茶时间,韩方过来找她。 昨日说好韩方要带她去青水河边钓鱼,蒋熙禾本来推脱,韩方固执地邀请,说是钓上来鱼,中午给裴之昭熬鱼汤补补。 这话最终说服蒋熙禾,她也正好无事,想去青峰山看看。 蒋熙禾心里还惦记裴之昭告诉她那件事,裴姐姐在那里遇难,她对青峰山这三个字开始有一种道不清的抵触情绪。 两个人一路出城,清水河在平安县拐弯的地方,有一大片开阔的河岸,河岸错落有致,已经有不少人在这边支起钓鱼杆。 韩方寻了一块有树荫的位置,将竹篓和鱼杆架好,蒋熙禾有点兴奋,爹爹去世后,她还是第一次钓鱼。 韩方一直左顾右盼,蒋熙禾心情好,也和他开起玩笑,“韩大哥这是等人吗?”她知道今日裴之昭有事不能来,韩方等的人绝不可能是他。 韩方笑,脸颊上那道伤疤现在看起来不再那么瘆人,“蒋姑娘说笑,我能等什么人?” 韩方见蒋熙禾有模有样支起鱼杆,好奇地问,“看你这架势,蒋姑娘不是新手?” 蒋熙禾傲娇地吹嘘,“新手确实是新手,我爹在世时,也曾带我来过,只是那时小,光顾着和哥哥爬山,回来时爹爹都把鱼钓好了。” 回想起美好的过往,蒋熙禾有些伤感,那些过往好像就在昨日,却又好像模糊得记不真切。 韩方见蒋熙禾眼底涌上一层云雾,刚要安慰,没想到她笑颜如花,欢喜道,“过去都过去了,我知道爹娘和哥哥在那边团聚,他们一定很幸福,我也一样,我现在有裴大人。” 韩方一愣,笑意更深,“将军也好,他现在有你。” 蒋熙禾脸蛋飘过一抹红晕,问,“韩大哥一直跟着裴大人,他从前什么样?” “什么样?”韩方凝神想,“现在将军身上有种很平和的东西,将军一直失眠,常从睡梦中惊醒,不过最近他好多了。” 韩方想说,幸福和体谅都是相互的,他希望将军有个家,不再是夜里孤单醒来,枕畔是凄凉。 说话的功夫,蒋熙禾惊喜地大叫一声,鱼上钩了! 两个人忙乎着收杆,把手掌长的鱼放进鱼篓,再甩杆入湖,等蒋熙禾从容做好这一切,静等第二次鱼上钩,一抬头,她竟见到裴之昭远远走来。 韩方也看到了,连忙站起身,蒋熙禾欢喜地刚要跑过去,才看清裴之昭身边走着平安县富商贾有义,跟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位袅袅婷婷拿着绣帕时不时捂着嘴的姑娘。 蒋熙禾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裴之昭一路盯着蒋熙禾,走到他们身边时,才笑着问,“蒋姑娘,这么巧你在这里钓鱼?” 蒋熙禾愣愣地,这是什么意思?他明明知道今日她会和韩方出来钓鱼。 裴之昭走到鱼篓旁向里面看看,只看到一条小鱼翻跟头,忍不住道,“这是你们一早的收获?” 韩方笑着回复,夸奖蒋熙禾,“将军,别看只有一条,还是蒋姑娘亲手钓上来的呢。” 裴之昭目光沉沉看向蒋熙禾,对贾有义介绍,“贾老爷,蒋状师你知道吧?我来平安县以后帮了我不少忙,前一阵子,更是陪我去桐山府破了大案,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贾有义的眼睛在蒋熙禾和裴之昭之间徘徊一回,脸上的笑容不深不浅,轻声道,“早就听说蒋状师的大名,一直无缘相见,今日才知,蒋状师是这样一位出众的姑娘。” 裴之昭笑道,“今日偶遇属实巧合,贾老爷也别客气,蒋姑娘和韩方都不是外人,不如我们就在这烹酒煮鱼,享受一下风光?” 贾有义不好推脱,看着韩方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的箱子中拿出方桌,碗筷,居然有五副,连热酒的水壶都准备好了。 贾有义心下叹息,这哪是偶遇?这是裴大人知他的心思,特别安排这一出巧合。 想到此,贾有义看向独自躲到一旁钓鱼的蒋熙禾。 他确实没见过蒋熙禾,却早就听闻她的名头,平安县唯一的女状师,难道裴大人心仪的姑娘,是这种? 可以徜徉在天地间,肆意享受山水? 转头看看自家姑娘,贾有义歇下了之前的心思。 他想得挺好,裴之昭是县令,又是一品大员,假如姑娘嫁过去,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是现在他不这么想,裴之昭与许多为官之人不同,就看今日他安排这出戏,他定不会喜欢自己女儿这种闺门女子。 贾有义刚要落座,身旁的闺女扯扯他的袖子,眼光瞟向韩方支起的方桌,满目嫌弃,“爹!” 女儿只是轻唤一声,贾有义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女儿是嫌脏,她看向裴之昭的眼神也不再有刚才那么多的倾慕。 裴之昭察觉到这些,缓缓笑道,“我在西北从军时,条件比这艰苦,能在湖边吃炖新鲜鱼,已经是奢望,以后有时间,我也会常来这里,贾老爷不喜欢吗?” 贾有义连忙解释,“能和裴大人共进午餐,是我的荣幸,奈何小女身体不适,我们需要现在回去,裴大人,我欠了大人一顿饭,改日我邀请几位商行好友为平安县献计献策,助裴大人一臂之力。” 目送贾有义带着女儿走远,裴之昭收回目光,发现蒋熙禾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鱼杆,走到一块大石头旁,奋力刮着鱼鳞。 他看出她不太高兴,也是到了该解释的时候,裴之昭抬脚走过去。 蒋熙禾一边刮鱼鳞,嘴里一边嘟囔,见到身旁出现一层阴影,料到是裴之昭,头也不抬地冷哼一声。 “昨日告诉你实情,你演起来就不像了,反正现在和我预想一样,一会我来煮鱼汤给你喝。”裴之昭说着,伸手覆上她的手背,蒋熙禾挣扎的瞬间,他从她手中夺过鱼鳞刮,“我来!” 蒋熙禾身子一转,心里没刚才那么酸楚了,嘴上却不饶人,“我才不会原谅你,大骗子!” 第68章 蒋熙禾我护着 裴之昭轻笑,“这次城西受灾贾老爷捐了三千两白银,解决很大问题,不管他是不是平安县首富,我是县令,于情于理都应该感谢他这份心。” 蒋熙禾明白裴之昭的意思,可是旁人惦记他,她还是心里不痛快,“我没说贾老爷怎么样,那我问你,以后还会有什么李老爷张老爷,你要怎么办?” 问出这话,蒋熙禾那种挫败感又升起来,“我们之间差距很大,大人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夫人,助你官运亨通,飞黄腾达。” 裴之昭显些笑出声,“你都是从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会这么想?” 蒋熙禾咬咬牙,她觉得她说得一点没错。 裴之昭见小姑娘气得眼圈都红了,软下语气,“小禾,我想名正言顺的娶你,刚才介绍你的身份,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说?我不想让人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样暗示清楚,不会再有人打我的算盘,你觉得呢?” 蒋熙禾想想她和韩方一早就赶来这里钓鱼,韩方又早有准备带好餐具,明显知道贾老爷会带女儿过来。 想到韩方刚才无意中四周张望,他不是等裴大人,还等谁? 不得不说,裴之昭这个法子确实不错,没有拂了贾老爷的面子,又让他真心明白他女儿与裴之昭不合适。 裴之昭见蒋熙禾情绪缓和,沉沉道,“你哥哥百日过了,我便提亲,你再等等我。” 蒋熙禾心一怔,一抹绯红爬上眉梢。 午饭三个人吃得很开心。 韩方没去桐山府,从蒋熙禾嘴里知道了很多她和裴之昭在桐山府的事。 蒋熙禾说得激动,讲到替穆怀仁和夫人接待方夫人时,蒋熙禾甚至站起来,一会扮成方夫人,一会扮成她自己。 裴之昭见证过当日的过程,小姑娘叙述得活灵活现,他忍住嘴角上扬。 裴之昭安静听着,他本也话不多,这样看着平静的湖水,耳边是蒋熙禾聒噪的声音,倒也有一番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他很喜欢。 蒋熙禾碗里的鱼肉很快堆成小山,她开心地对裴之昭抱拳表示感谢,几口闷下鲜美的鱼肉。 接着韩方讲了他们不在平安县这几日发生的大事小情。 蒋熙禾不说话专注美食,韩方和裴之昭的对话她听得心不在焉。 突然听到韩方提起城南惠仁医馆,蒋熙禾瞪大眼睛,“惠仁?它怎么了?” 裴之昭道,“今日出门前,户籍主事向我呈报文书,惠仁医馆死了一个孩子。” 蒋熙禾想到柳棠早出晚归,难道是因为这个事? “有什么问题吗?裴大人记得柳棠吧?她现在那个医馆帮工。”蒋熙禾紧张道。 裴之昭一愣,问,“那不是赵婶的女儿?她原来不是在绣坊?” 蒋熙禾点头,“我也是从桐山府回来才知道,柳棠去了惠仁医馆,不过也才三日。” 蒋熙禾面露担忧,问裴之昭,“裴大人,医馆有什么事吗?我这次回来去了赵婶家两次,都没见到柳棠。” 裴之昭淡淡地摇头,“也没什么要紧,孩子感染了恶症,医馆没救回来,不过这种也很正常,户官有点心疼孩子,毕竟才八岁,巧合的是,这是惠仁今年呈报的第三例死亡人口。” “是不是医术不行啊?”蒋熙禾喃喃,回头她打算告诉柳棠,还是别在这家医馆做工。 气氛一下子变得低落,三个人不约而同看向远方。 待三人将鱼肉吃尽,鱼汤喝光,这才收拾餐具打算回城。 蒋熙禾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里感叹,这样守着一锅汤,三人共享美味,真有家的感觉。 来时韩方拖了一个大箱子,工具和炊具都放在箱子里。 回时,鱼杆和鱼篓就到了蒋熙禾和裴之昭手里。 裴之昭一手拎着鱼篓,蒋熙禾一手握着鱼杆,两个人边走边聊,远远看着,就是小姑娘蹦蹦跳跳跟在裴之昭身侧,裴之昭时而垂眸,时而微躬身,嘴角含笑认真听小姑娘说的每一句话。 走出河滩,走上通往官道的木桥,蒋熙禾一抬头,看到旁边凉亭里坐着几个人,当看到一个年轻身影时,蒋熙禾的笑容一点点僵硬在脸上。 裴之昭马上发现了蒋熙禾的变化,他眯起眼,很快认出此人是李承业。 李承业也看到蒋熙禾和裴之昭。 凉亭里有五位年轻公子,一见这场景,都好奇地张望,是什么人让李承业如此失神? 蒋熙禾停了半晌,缓过神,一手拉起裴之昭的袖子劝他快走,“大人,我们走吧。” 裴之昭刚要挪步,李承业不顾众人的眼光,几步走到蒋熙禾面前,“小禾,你好吗?” 这是哥哥去世,蒋熙禾在李家被拒后头一次见到李承业,几月不见,他瘦了很多,也憔悴很多。 裴之昭挡在蒋熙禾身前,挡住了李承业一双炙热的眼,也挡住了蒋熙禾想起当日求助无门的悲痛。 “李公子,你与蒋姑娘已经一别两宽,我劝你好自为之。”裴之昭声音冷冷地,一股戾气从周身散发出来。 李承业苦笑,“是小禾告诉你的吗?你认识我?那你想必也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吧?小禾,我如今在书院学业还不错,我想考取功名再和我娘争取,你能原谅我吗?” 裴之昭冷笑一声,“李公子,我好言相劝时,你最好离开,你和蒋姑娘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痴心妄想骚扰她。” 李承业努力伸长脖子,想看清被裴之昭挡住的蒋熙禾,“小禾,我想了很多,我现在没能力帮你是因为我没银子,你等等我,等我考取功名······” 李承业话没说完,下颌挨了裴之昭一拳。 血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他用袖子一抹,瞬间整个下巴都是红色。 “你打我?你是谁?你怎么能动手打人?”李承业捂着嘴大喊。 裴之昭不想再废话,又一拳打上李承业的心口,“这一拳替我自己打,忘恩负义想必就是你这种人,至于我是谁,平安县县令,平西将军裴之昭。” 说完,裴之昭又向李承业靠近一步,“你想报官么?来,官就在这,你想说什么?” 李承业错愕,捂着心口疼得揪起眉毛,嘴角还在汩汩涌出鲜血。 凉亭里他的同伴无人上前。 裴之昭活动活动手腕,低声道,“现在蒋熙禾我护着,让我再听到你胡言乱语,可就不是这两拳这么简单。” 裴之昭声音不大,语气冷得厉害,李承业嗫嚅半晌,到底是再也不敢再说一句话。 第69章 唯一的亲人回来了 蒋熙禾拉住裴之昭,她不想在这里逗留,眼望李承业捂着心口哀怨的看着自己,蒋熙禾只觉烦闷。 走出百步,裴之昭低眉问她,“我打了他,你可会心疼?” 蒋熙禾坚定摇头,“怎会心疼?怨我自己不能动手,不然我早打他了。” 裴之昭垂眸,神色莫名。 蒋熙禾幽幽望着天空一闪而过的鸟儿,低声道,“以后大人莫作这样的事,你护着我就好,李承业在我心里早就是一条狗,我们何必和疯狗一般见识。” 裴之昭恍然,凝视小姑娘的笑颜,她像夏日那朵最灿烂的向阳花,明媚艳丽向着太阳生。 “刚才不是还说想自己动手吗?” 蒋熙禾浅笑,“当初我求助无果,在李家门外被拒的时候,愤怒和不甘已经没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李承业什么样,我早就不在乎了。” 裴之昭嘴角轻翘。 裴之昭先把蒋熙禾送回家,返回衙门时,当值衙役从门房走出来,递给他一份廷报,“裴大人,这是驿站送来的,听说这次春闱探花是我们平安县人,探花郎早几日已经从京城出发,这两日恐怕就返乡啦。” 裴之昭欣喜接过,叮嘱衙役,“你去找礼官,尽快把相关事宜落实,要是我没记错,这是平安县有史以来第一次出探花郎。” 衙役也抑制不住兴奋,“谁说不是呢,大家伙都想好了,从探花郎入城,咱们兄弟就敲锣打鼓,势必要好好迎接迎接。” 裴之昭缓缓打开廷报,当看到探花郎的名字时,笑容缓缓凝结在脸上。 这······难道? 裴之昭一贯冷静自制的神情都忍不住变了变。 世上还有这等巧合?还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裴之昭举着廷报看了又看,淡然的脸上最终缓缓扬起笑容,假如一切是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手里的廷报似有千斤重,廷报上那个名字却清清楚楚:新晋探花郎,平安县人氏,蒋熙风。 ······ 这三日,裴之昭派了好多衙役,轮班在十里亭外等候,只说一旦看到探花郎的身影,务必快马加鞭进城通知他,他需亲自去城门迎接。 蒋熙禾这两日倒没怎么与裴之昭见面。 刚刚搬回新家,她有好多细碎的家务需要整理,不过昨日她接到裴之昭带给她的口信,说是只要韩方来接,无论什么时辰,请她务必到城门与他汇合。 蒋熙禾没多想,她已经习惯与裴之昭的这种相处方式。 去青风寨是这样,去清水河畔钓鱼也是这样,从来都是裴之昭安排好一切,她只需配合。 问过韩方,好像裴大人想带她见什么人,所以蒋熙禾当时还紧张了半晌,她第一个念头是见裴家亲属,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裴之昭已经没什么亲人。 想到这层,蒋熙禾还是准备好了裴之昭送给她的那套长裙,心想只要韩方来接,她一定收拾美美的,绝不给裴之昭丢脸。 午后,蒋熙禾刚把洗好的衣物搭在晾衣杆上,就听韩方在大门外轻唤,“蒋姑娘,将军唤你,咱们该走了。” 蒋熙禾心一震,幸好准备充分,快速换好衣服,还没忘记戴上她那支红玉发簪。 蒋熙禾和韩方往城门走时,她就发现很多百姓也向城门方向涌,这两日她一直闭门不出,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值得这么多人关注。 走至城门下,蒋熙禾一眼看见裴之昭已经站在城墙垛口处向她来的方向张望,蒋熙禾登上城楼,奔他而去,高兴地问,“裴大人,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来?” 目光所及,平安县衙役穿着整齐,排成两队站在城门处,他们身后停着两支拿着唢呐和喇叭的奏乐队伍,乐工正在紧张排练,时不时还有一两声鼓响传来。 裴之昭眉目淡淡,“是很重要的人,一会你在我身侧,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 蒋熙禾歪歪头,发现裴之昭今日换了一身棕黑色锦袍,她知他都是黑色衣服,今日这套明显是新做的,袖口领口还有金色丝线,衬着他清冷的眉眼更显俊秀,“大人,今日所见之人不一般吧?” 裴之昭挑眉望向远处,将蒋熙禾护在身前。 两个人说笑间,蒋熙禾远远望见一队人马呼呼啦啦向城门靠近,待到近前,为首骑在马上的人高声唱礼,“新科探花郎···蒋熙风····回乡授礼。” 八月的天树上有蝉鸣,蒋熙禾并未听真切,她耳畔只回响着那句新科探花郎,还在与裴之昭开玩笑,“大人,我们平安县是风水宝地,居然出了探花郎。” 裴之昭好奇蒋熙禾的反应,估计她是还没瞧见探花郎的长相,于是双手护在她身侧,在她耳边低语,“你瞧瞧,探花郎你可认识?” 蒋熙禾笑意更深,“大人真把我当成万事通······”她看向队伍中间穿着暗红色锦缎长袍,腰间系红花的年轻公子,瞬间一动不动,愣在当场。 那男子乌黑光亮的发丝,明眸善睐的眸子,此时正抬头望向她所在的方向,神情微怔,蒋熙禾心一紧,双手紧紧搭在城墙上,身子不由得一阵阵发冷。 裴之昭用胳膊护住她险些下沉的身子,低声问,“小禾,他是不是你哥哥?” 哥哥两个字好似一声炸雷,蒋熙禾泪如雨下,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怎么可能? 怎能可能是哥哥? 哥哥不是赶考出事,怎么可能现在就在城门外? 哥哥是探花郎? 哥哥还活着? 蒋熙禾混乱得无法思考,就像当初她听闻哥哥出事一样,那时有多伤心,此刻就有多震惊。 裴之昭缓缓在蒋熙禾耳边轻声道,“新科探花郎叫蒋熙风,小禾,我让你来城门,就是不想你错过第一面见哥哥,现在随我去迎接哥哥,你能做到吗?” 后来的事,蒋熙禾有些记不清了。 她记得裴大人拉着她走下城楼,耳边顿时锣鼓喧天,哥哥进了城门一眼认出她,从马上跳下,向她飞奔而来。 蒋熙禾记得她一直在哭,眼泪蒙住了双眼,她一贯伶牙俐齿,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拉着哥哥的袖子哭,回到自家院子里,抱着哥哥的胳膊哭。 哥哥回来了,属于蒋熙禾的哥哥回来了,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回来了。 第70章 他吓住了 掌灯时分,蒋熙禾才从混沌中逐渐清明,望着灯下同样盯着自己的哥哥,蒋熙禾眼泪又涌出来。 蒋熙风笑笑,掏出手帕擦擦妹妹的眼角,缓声道,“你的眼泪该流够了,从现在开始,全都是欢喜,哥哥不会再让你哭。” 蒋熙禾不忍眨眼,怕眨眼的瞬间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梦。 蒋熙禾狠狠擦掉眼泪,嘴角牵起一道弧线,“哥,真的是你吧?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哥哥,哥哥,哥哥!” 蒋熙禾连声叫着,蒋熙风一板一眼答应,兄妹俩仿佛又回到年少时,悲伤从来都不曾发生过。 蒋熙风环顾四壁,一回家他就发现老宅房子和院子都收拾过,他关切地问,“小禾,家里你收拾的?费了不少功夫吧?怎么想起来修缮房子?” 蒋熙风万分愧疚,当初他离开家时,妹妹把家里所有的银钱都放在了他的行囊里,“小禾,哥太对不住你,当初离家我在柜子里藏了点银钱,想着到书院写信告诉你,结果我到书院才发现,你把银钱都带在我身上。” 蒋熙风红了眼睛,“这大半年你是怎么过的?”他有很多话要问。 蒋熙禾也有很多话要说,先捡着高兴的事向蒋熙风倾诉,“我的本领哥哥还不放心?穷家富路,哥你猜咱们现在有多少家当?” 蒋熙风想说,现在他回来了,以后他在翰林院任职,他们的家当还可以翻倍。 蒋熙禾傲娇地伸出二根手指,“四百六十两!”即使中间有裴之昭强塞给她的房租,蒋熙禾乐享其成。 蒋熙风笑了,更心疼妹妹。 “银子都是我靠真本事赚来的,哥你放心用。” 蒋熙风看到妹妹沉浸在骄傲中,眉目含笑。 他打算明日再告诉蒋熙禾,他高中探花,皇上赏赐了很多东西,到时候小禾知道她们的家当翻了几番,不知能高兴成什么样。 蒋熙禾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哥,先不说我,这几个人月发生好多事,我一件件再对你道来,我现在很好奇,哥哥是怎么逢凶化吉?躲过一劫?” 蒋熙风轻垂眸,“而今想想,真是万幸,四月初,我们书院很多学子一同上京,船行至中途时恰逢大雨,我当时在船尾,最晚落水,幸好我抱住了船侧的一只木桨,晕过去后,我顺着水势向下游飘,被清水河畔一位渔夫所救。” 蒋熙禾想到当时的画面,忍着心疼,“当时书童来平安县报丧,我也晕过去了。” 蒋熙风拍拍她的手背,解释,“我刚醒过来时发了高烧,迷迷糊糊忘了很多事,等恢复好正巧到了春闱的日子,我借了快马赶紧进京,想捎口信给你,又怕信里说不清,惹你担心,怕你来清水河畔寻我,我们再擦肩而过,左思右想,我寻思还是一切成定局我再回来。” 蒋熙禾埋怨了哥哥,“你不知道我当初多难过。” “所以成绩一出,我马上快马归乡,就怕中间再有什么差池,这件事,哥哥真心向你道歉。” 蒋熙禾也能理解哥哥的想法,正如他所说,假如当初哥哥传信给她,说他还活着,蒋熙禾势必收拾行囊去寻哥哥。 “小禾,过去的悲惨都过去了,哥哥答应你,以后再不会让你伤心,等我在京城安顿好,你便搬来享受生活。” 蒋熙禾瞪大眼睛,“哥哥想让我进京?” “是啊,我回来得匆忙,放榜后一刻没耽搁回来寻你,等我再回京,买了宅子,买几个丫头,你也过上大小姐的生活,等哥哥再寻个好人家,给你说门亲事。” 蒋熙禾想到裴之昭,她怎么能上京呢?她不能离开他。 蒋熙禾脸蛋涌上红晕,“我才不嫁人。”要嫁也是嫁给裴之昭啊,可是这些话她怎么能说出口呢? “哥哥都做好了打算?可我不想离开平安县呢。”蒋熙禾试探着道出她的心思。 蒋熙风劝解她,“爹走了以后,我们兄妹相依为命,之前我读书,都是你赚钱养我,现在哥哥有能力护着你,自然要给你最好的生活,你放心让哥哥养你,怎么还不想随我去京城呢?” 蒋熙禾搓着小手,轻声呢喃,“我想当状师,京城没有我的用武之地。” 蒋熙风愣了愣,随即笑弯了嘴角,“我家小禾有志向,这不难,本朝开化,宫里也有女官,小禾如果想做官,哥哥支持你走上朝堂。” 蒋熙禾暗暗咂舌,哥哥真是由着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她的本意不是这个啊,“哥,我们搬去京城,家里的房子怎么办?” “我打算变卖掉,卖的这些银子都留给你做嫁妆,将来你进婆家也能有底气,我在翰林院的俸禄足够支撑我们生活,哥哥会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蒋熙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哥哥都想到了这一步,确实出乎她意料,假如没有裴之昭,她此刻定然会开心哥哥现在的安排,可如今······ 蒋熙禾愁闷起来。 “哥,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上京任职?” “皇上给了十五天假期,加上来回路程,月底我回京上任即可,明天开始,我们着手变卖房子,收拾行囊,早点弄好我们早点回京,过去那边还要找房子,安排生活。” 蒋熙禾不想现在与哥哥争执,只能明日与裴之昭见面再商量办法。 不过,万一哥哥执意要带她进京怎么办? 又或者哥哥不同意她与裴之昭在一起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蒋熙禾突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心越来越乱,一边是她哥哥,一边是她喜欢的人,万一这两个人不合怎么办? 蒋熙禾胡思乱想之际,蒋熙风突然问,“你做状师,岂不是和县令大人,也就是那位平西大将军经常打交道?” 蒋熙禾小脸一怔,含含糊糊点头,“裴大人人很好,帮了我很多,你看咱家,上月城西内涝,家里进了水,都是裴大人帮着修缮的,哥哥是不是也觉得很好?” 蒋熙风神色微沉,“哦?那我明日定要去拜访他,谢谢他的关照。” 蒋熙禾忙不迭地介绍,“裴大人不光帮我这些,湘竹学堂也是租给他用,裴大人让我收了不少租金,哥哥不在这段时间,裴大人没少照顾我,前几日他带我去桐山府,还支持我学验尸呢。” 蒋熙风正喝茶水,一口呛到嗓子眼,“验尸?”他吓住了。 第71章 专治不服 蒋熙禾看到哥哥被吓得面色沉沉,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哥哥这么胆小,是啊,学验尸,你看书桌上那些书,都是桐山府的孙仵作送给我学习的。” 蒋熙风震惊,“你学这些干什么?验尸哪是女孩子做的事?” 蒋熙禾耐心解释,“哥,咱们平安县太平,极少发生命案,可是不久前方家夫人就被人害死在家中,我替方家写状子,心里别提多郁闷,假如会验尸,早早知道方夫人怎么死的,案子会更早真相大白。” 蒋熙风听到这些话,心里想的却是他离家这段时间,妹妹为了赚银子去做仵作,可是仵作是下九流的行当,苦了她这个女孩子。 蒋熙风面露愧疚,“小禾,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哥哥会照顾你,你也会如其它府里的姑娘一样,风光体面,哥能养你,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蒋熙禾无奈,继续道,“哥你再听我说,前不久城西内涝,一具女尸从桐山府顺流而下到了平安县,这也是我和裴大人去桐山府的原因,你知道吗?死者叫林巧娘,是被她母亲和哥哥害死的,她们不光杀了她,还把她扔到清水河里,要不是孙仵作从尸体上判定死因,案子还不知道怎么破呢。” 蒋熙风看似被妹妹说服,嘴上却还道,“那也不行,你是女孩子,怎么能抛头露面做这种事,你听我的,不行。” 蒋熙禾还想再说,蒋熙风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时候就这样,你说着说着我就听了你的,这次绝对不行,你好好跟我进京,去过大小姐的生活。” 蒋熙禾叹口气,她知晓哥哥的脾气,现在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还不如等等,徐徐图之,“好吧,此事我们再议,哥先喝茶,这还是谢启元送来的今春第一茶呢。” “谢启元?他现在怎么样?祥泰楼的伙计刚才还送来了点心,怎么没见他人?” 蒋熙禾不想哥哥知道谢家对她的态度,先是表扬谢老爷会做人,“谢家知道哥哥回来了,第一时间送来好吃的,可见谢老爷一直把我们兄妹当成他自己的孩子。” 蒋熙风同意,“改日我们登门拜访。” 蒋熙禾看到哥哥提起谢启元露出笑容,趁机说道,“说起谢启元,谢家生意越来越好,他现在撑起家业做得有模有样,前阵子他跟着家里的商队去南边,走了大半个月了,等他回来知道哥哥没出事,不知能有多高兴。” 其实蒋熙禾心里清楚,谢家把谢启元整走,是怕他俩日久生情。 蒋熙风憨笑点头,又想起一个人,“李承业是怎么回事?刚才我就问过你,发现你神色不对,我还猜是不是因为人多你不好意思,还是赵婶偷偷告诉我,说是李家不地道。” 蒋熙禾笑了,“爹给我订下的这门亲事,在你去岳麓书院后李家就开始反悔,更是在你出事后,完全不作数,现在哥哥明白了吧?” 蒋熙风脸颊微微涨红,手指在桌边握成拳头,“岂有此理,亏他还是读书人!” 蒋熙禾歪歪头,凑近蒋熙风低声道,“所以我在李家门前向他要银子,说爹的恩情都喂了狗,裴大人更是在清水河畔揍了他,哥你觉得怎么样?” 蒋熙风被最后一句震惊了,“裴大人打他?为什么?” 蒋熙禾知道哥哥一心读书,可能心思比别人直接一些,既然哥哥没往其他方面想,她也不想提,于是道,“裴大人替我鸣不平,当时知道你出事,我连办丧事的银子都没有,去李家借,李承业直接把我拒之门外。” 蒋熙风心疼得眼圈都红了,怜爱地看向蒋熙禾,“哥哥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蒋熙禾摇头,“委屈什么,早点认清李承业的真面目不是比什么都强?况且裴大人也替我教训了他,我不亏。” 怎么能不亏? 蒋熙风想到退婚后蒋熙禾会传出不好的名声,坚定道,“以后不会了,哥哥会藐视那些看轻你的人,让他们自责,后悔欺负你。” 蒋熙禾笑,“有哥哥就是好,反正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现在好好的,哥哥即将进入朝堂,千万别因为这些事阻挡了前程。” 蒋熙风没想到妹妹能说出这番话,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如今眼底也有了思虑,蒋熙风心底更加愧疚。 蒋熙禾反倒安慰他,“哥哥以后什么都不用想,做好你的官,娶妻生子,我们兄妹俩和和美美,把日子过好,不是比什么都强?” 蒋熙风能想象这段时间蒋熙禾经历的痛苦和伤心,“好,哥哥答应你,一定给你找个好夫君,李承业他不配。” 蒋熙禾笑出声,“哥,你说有时候,有些事情是不是很难解释?当初我听闻李家要退亲,便想等你高中回乡时,我亲自把退婚书拍到李家桌子上,大声宣布,我不同意!” 蒋熙禾笑得灿烂,“哥,我可不止一回这么想。” 蒋熙风垂眸,心底酸楚,“结果没等来我高中,等来了我出事的消息。” 蒋熙禾毫不介意,“现在不是一样吗?我想李母知道你不光没出事,甚至进了翰林院做官,她得后悔死。” 蒋熙禾想想那个画面就开心。 蒋熙风被她逗笑了,“你真是个孩子,这样吧,明日哥哥带你上街,但凡之前冷言冷语伤害过你的人,哥都陪着你去打他们的脸。” 蒋熙禾呵呵笑,“那可不用,我根本不在乎,哥哥看我哪里差?我会写状子能上公堂,会验尸还能简单判断死因,我现在还有四百多两银子榜身,我还有哥哥,我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蒋熙禾心里还划过一个人的名字,她还有裴之昭,还有一个时刻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她何必揪着过去不放手? 蒋熙风感慨,“这一路我都在担心你,想知道你什么样了,过得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蒋熙禾打断他问,“现在呢?见到妹妹是不是放心了?” 蒋熙风点头,“还有意外,小禾长大了,看问题比哥哥还厉害,我得向你学习。” “那是,哥哥以后就听我的,我们横扫平安县,专治不服。” 蒋熙禾说得狂妄,兄妹俩哈哈大笑。 盛夏夜晚的风徐徐吹拂,连树上的蝉鸣都显得悦耳动听。 蒋家的烛火一直跳动着,兄妹俩高声叙谈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橘色的光芒分外温馨。 第72章 世间多了一个爱护她的人 蒋熙禾一早起来,就听到窗外有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 是啊,哥哥回来了,这不就是天大的喜事? 蒋熙禾双手伸到被子外面,双目盯着帐顶,嘴角不自觉上扬,这种感觉太好了。 蒋熙禾翻个身,又想起裴之昭。 接下来,她该怎么向哥哥解释两个人的事情呢?她不想去京城,她想留在平安县嫁给裴之昭,和他过一辈子。 想到一辈子,蒋熙禾小脸一热,用被子挡住脸,挡了半晌觉得憋闷,又拉下被子大口喘着气,眼底却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在床上折腾半晌,蒋熙禾这才起身下厨,她要给哥哥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早餐上桌,两碗虾米青菜粥,一碟酱黄瓜,四个素馅包子,还有一盘切得薄厚适宜的酱肘子,旁边配了一碟蒜酱。 蒋熙风一身月白色长袍,头戴束冠,端坐在饭桌前,当真是气度不凡,温文尔雅。 蒋熙禾端详哥哥,夸赞道,“哥哥如此俊隽,将来得给我找一个什么样的嫂子?” 蒋熙风微怔,笑道,“必要小禾喜欢,而且对小禾更好。” 蒋熙禾摇头,“那怎么行,要哥哥喜欢才对,我是这么想的,哥哥喜欢的人我也一定喜欢,所以我们谁喜欢都一样。” 蒋熙风嗔笑,“伶牙俐齿。”说着端起碗,轻抿一口稀粥,陶醉地沉吟半晌,“太怀念这个味道了,这才是家的味道,我刚被救起的一刻,只想吃小禾做的疙瘩汤。” 蒋熙禾笑,“那我晌午就给哥哥做,谁说喜欢一个味道没有用?哥哥正是因为这个味道支撑着才能走到今日,我说的对不对?” “对!”蒋熙风夹起一个包子放到蒋熙禾的碗里,认真问,“我让你考虑的事情怎么样了?” 蒋熙禾不太情愿地回答,“我不想陪哥哥进京······” 蒋熙风蹙起眉,刚要说话,院子里响起脚步声。 兄妹俩同时抬头向窗外看,裴之昭一手拎着茶包,一手拎着白酒,韩方,刘庆跟在他身后,两人脸上喜气洋洋,手里拎着满满几大包东西。 蒋熙禾迎出去,两人见到她,笑呵呵将东西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眼神示意蒋熙禾看裴之昭。 蒋熙禾心一慌,心跳都快了几分。 蒋熙风好奇地跟在蒋熙禾身后,他认识裴之昭,赶忙见礼,“下官见过裴大人。” 论文职,蒋熙风的翰林院编修官职在县令之上,不过裴之昭是一品武将。 蒋熙风听说裴之昭是自请命来到平安县做县令,当时他交出了兵权,向皇上许诺只想做县令,不过皇上体恤他征战西北立下的汗马功劳,允他一品加身,所以裴之昭这个一品县令,无人能及。 蒋熙禾愣愣地用眼睛打量裴之昭带来的东西,明面上有酒,有茶,有点心,还有一纸袋居一味的麻薯龙井酥。 再看刘庆放到桌上的那袋子东西,里面有鱼,有肉,有大米,蒋熙禾猜到了裴之昭的来意。 他带着六礼,这是来纳采提亲呢! 蒋熙风快速扫过裴之昭带来的东西,一头雾水,“裴大人这是······” 裴之昭今日穿着墨绿色锦缎长袍,腰间系着蛮纹宽腰带,长发用玉冠束起,眉下那深不可测的朗目,此刻倒是泛起丝丝涟漪。 “蒋兄,我年长你两岁,可你小禾的长兄,我在这里也称一声家兄,此番前来,我亲自向你提亲,我想迎娶小禾,终身与她为妻。” 蒋熙禾眼眶突然涌上热气,裴之昭诚意满满,只是她没想到他这么快。 蒋熙风愣在当场,突如其来的场面让他嗫嚅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裴之昭上前一步,“蒋兄,我来平安县虽然时间不长,却心仪小禾很久,未来,我希望可以照顾她,关怀她,至于对我的考量,还请蒋兄不要客气,我定尽全力让你认可接受我。” 蒋熙风这才慢慢缓过神来,他马上想到蒋熙禾一直不愿同他进京,言语里还尽是对裴之昭的赞美,原来这两人······ 蒋熙风顺着蒋熙禾的目光看向裴之昭,两个人灿如阳光的笑意埋在眼底,蒋熙风还有什么不明白? “裴大人还没吃早饭吧,小禾,你去添几副碗筷。”蒋熙风早些年就认识刘庆,“刘捕头,韩大哥,我们一起吃顿便饭。” 韩方见好事已成,笑着推脱,“我和刘捕头衙门还有事,蒋兄弟昨日刚归,定有很多话要和将军说,我们俩先告辞。” 韩方冲着蒋熙禾眨眨眼,坐着口型说,改日请他们吃大餐。 蒋熙禾笑着去厨房拿副碗筷,回到屋里的时候,哥哥与裴之昭已经做到饭桌旁,裴之昭正襟危坐,哥哥没说话,两个人略显拘谨。 蒋熙禾进屋,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她,蒋熙禾忍住笑,向哥哥介绍,“哥,昨日你还夸奖裴大人,说是哪天登门道谢,现在裴大人在这,哥哥不想说什么?” 蒋熙风这才环顾四周,对裴之昭抱拳,“这段时间裴大人帮了小禾很多,下官这里谢过裴大人。” 裴之昭缓缓欠欠身,“小禾也帮了我很多,这些都是举手之劳,我喜欢她,想爱护她,这些都不值一提。” 裴之昭言之凿凿,这么直白地说喜欢,蒋熙风面上一凛,缓声道,“我和小禾相依为命,如今我虽入了翰林院,可是小禾也是寻常人家女儿,只怕配不上大人。” 裴之昭似乎想到蒋熙风会这么说,摇头道,“世俗的门当户对是家世相当,我有什么呢?性情没有小禾好,接人待物没有小禾随和,我孤身一人,只有一个平西大将军的名头。” 蒋熙风没想到裴之昭会这么说,蒋熙禾心底酸酸胀胀。 裴之昭扯下腰间一把银铜钥匙,递给蒋熙禾,“这是县衙里我的私库钥匙,里面有我的全部家当,从今开始交由你保管,以后我的俸禄也都交你。” 蒋熙风怔住。 裴之昭看向他,“之前私库一直由韩方管着,刚才他帮我算算,里面包括皇上赏赐的东西大概有两万两,我这个人吃穿不挑,只希望这些能让家兄放心,能让小禾安心。” 蒋熙禾盯着钥匙,心里想着裴之昭那两万两,她喜欢银子,她能不安心吗? 看到蒋熙禾咧开的嘴角,裴之昭压住笑意。 裴之昭都做到了这个份上,蒋熙风见妹子的欢喜藏也藏不住,嘴角轻抬,世间多了一个爱护小禾的人,是好事! 第73章 此生护她周全 蒋熙风看向妹妹,想想他离家这半年,这两人恐怕早已情根深重。 想到此,蒋熙风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只是心里舍不得妹妹,在他心里,小禾还是个小姑娘,这就要嫁人了? 蒋熙风眼中流露出不舍,“裴大人莫见怪,我是兄长,自希望妹妹一生顺遂,裴大人英武卓然,小禾能得裴大人之心,是小禾的福气,希望裴大人不负承诺,真心待她,我也无愧于泉下爹娘。” 蒋熙禾兴奋地瞧着哥哥,“哥,你同意了?” 蒋熙风一刮她的小鼻子,“裴大人还在这呢,你就这么恨嫁?” 蒋熙风小脸腾地一下红了,裴之昭心里松口气,面色明显比刚才松弛不少,“我在这里,多谢兄长。” 裴之昭大了蒋熙风两岁,这声哥哥无论如何他都叫不出口。 ······ 裴之昭大张旗鼓地来永安巷提亲,街坊邻居早就听到风声在巷口聚集,更有胆大的人不停在蒋熙禾家门口徘徊,时不时向院子里张望,想看看事情进展。 裴之昭见状,笑着站起身,“我是这平安县的主人,自当让这喜讯与民同乐。” 裴之昭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这是盖了府衙大印的求婚书,等订下婚期再换成正式的婚书,小禾,你可接受?” 蒋熙风没想到裴之昭这都准备了,浅笑摇摇头,心里暗想,果然威震四方的平西将军不是噱头,幸好自己同意了这门婚事。 单凭这运筹帷幄的处事方式,还有谁能推脱? 小禾能得他心,是蒋家之福,蒋熙风也相信,就凭私库那把银铜钥匙,裴之昭把妹妹放在了心上。 蒋熙禾除了震惊还有感动,当初爹爹为他许下李承业这门亲事,就因为没走官府这道门,所以后来她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和诋毁。 这一纸约定,不是束缚,更是一种承诺。 蒋熙禾走到裴之昭身前,坚定地说,“裴大人,我愿意。” 裴之昭拉起她的手,缓步牵着她向外走,蒋熙禾耳边是裴之昭含着笑意,压低声音的呢喃,“我等你这一刻很久,昨晚我一夜未眠,上天真的太厚待我了。” 蒋熙禾感受手心传来的温度,下一刻,裴之昭捏紧了她的手。 温暖的阳光洒到他坚挺的鼻梁侧,暗影斑驳,头顶的玉冠折着光,散发着点点星芒,男人嘴角上翘,眼尾轻眯,神色中尽是温柔。 蒋熙禾还记得公堂初见,这个男人一脸戾气,散发着浓浓的生人勿近的气势,而今,他走在她身侧,说的最多的便是此生护她周全。 蒋熙禾心底被幸福胀满。 两人步到门外,十几位邻居慌乱得假装忙碌,不约而同都看向裴之昭。 待看到两个人牵着手,赵婶先鼓起掌,“真好啊,呵呵,刚才好像裴大人来了,这边街坊们都想感谢裴大人,这不就过来凑个热闹。” 众人附和着哈哈笑,嘴角合不拢,都等着说恭喜。 裴之昭微笑着点点头,“现在向大家说个事,我和小禾定下婚约,具体日子待商量妥当后再向大家公布,届时还请街坊邻居来喝杯喜酒,裴某先在这里谢谢大家。” 裴之昭与蒋熙禾订婚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平安县。 正如裴之昭许下的诺言,他就是要风风光光地宣布蒋熙禾的婚约,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她,愿意娶她为妻,让那些曾经诋毁她,伤害她的人知晓,她值得被人爱,值得被护在手心。 ······ 上午,裴之昭一直与蒋熙风聊天,吃过午饭他带着蒋熙禾去了清水河畔。 两个人沿着河道缓步看着风景,蒋熙禾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从昨日哥哥归来,她心里就一直晕晕乎乎,到此刻裴之昭牵着她的手,想到两个人已经谛下婚约,更是觉得不真实。 她晃晃两个人牵着的手,侧头看向裴之昭,他眼底的喜悦藏也藏不住,“裴大人,你高兴吗?” 裴之昭嗯了一声,接着问,“你呢?高兴吗?” 蒋熙禾点头,“除了高兴,更像做梦一样。”说着小手指在他手心挠了挠,心底的欢喜不言而喻。 裴之昭浅笑,“你想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蒋熙禾心一紧,今日裴之昭来求亲已经出乎意料,她哪有空去想什么时候办婚事? 裴之昭说出他的打算,“蒋兄不久将会进京入职,我想他心里一定放不下你,而且我也等不及,所以我想尽快。” 蒋熙禾红了脸,两个人最亲密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她能够感受到裴之昭心底那种苦苦压抑的情愫,可是······ 蒋熙禾止住脚步,面对着裴之昭,缓声道,“大人,我知你心事,从桐山府回来后,那也成了我的心事。” 裴之昭目光沉沉。 蒋熙禾望向他的眼眸深处,那里盛着一个少女,双目晶莹,内有星光,那日在山顶看日出,裴之昭讲述心事时的伤痛蒋熙禾记忆犹新。 “大人,我想帮你找出当年的凶手。”蒋熙禾清楚记得,那天裴之昭眼底全是绝望和伤心。 裴之昭看了蒋熙禾好半天,紧紧把她搂在怀中。 “大人,好多人看着呢。”蒋熙禾敲打她的胸膛,试图从裴之昭怀中脱离。 可他钳子般的大手将她狠狠桎梏。 裴之昭缓缓道,“凶案已经过去五年,小禾,我没法答应你,那是我们的未来。”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闻着她身上的馨香,“我没法用我们的未来去换取一个真相。” 蒋熙禾知道裴之昭的无奈,安慰他,“大人,我们用一年时间,一年还不行吗?这一年我们全力寻找真相,假如明年这个时候还没有结果,我们就成婚。” 裴之昭也知道,现在他这个状态没法成亲,过去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心头,但让他放弃过去,他更是生不如死。 裴之昭声音哽咽,“小禾谢谢你。” 蒋熙禾知道他的痛苦,裴姐姐的命案压得他喘不过气,她想帮他一并承担。 蒋熙禾不再挣脱,紧紧靠在裴之昭胸前,听着他心口传来坚定有力的心跳声。 半晌,蒋熙禾嗔怪地问,“裴大人,昨日你知道哥哥回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裴之昭轻轻把她的碎发顺到耳后,轻声道,“廷报上写着蒋熙风,我猜八九不离十,可是假如昨日告诉你,等待的过程会熬垮你,我带你上城楼,也是想第一时间让你享受惊喜,没有中间的煎熬,况且,假如不是你哥哥呢?我们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蒋熙禾哪里还听不明白?裴大人这是心疼她,怕她期盼太久失望太多,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感谢,还有一句,“裴大人,以后我们再也别分开。” 第74章 娶妻当娶贤 第二日蒋熙禾还没起床,就听到院子里吵吵嚷嚷,接着传来哥哥的说话声,尽管压低着声音,蒋熙禾还是听到哥哥迭声说着谢谢。 待院子里安静下来,蒋熙禾翻了个身,闭着眼睛不想起床。 窗外传来蒋熙风的声音,“小禾,还不起来?裴大人送来了一箱子东西,你还不起来看看?” 蒋熙禾腾地坐起来,裴大人送东西? 待蒋熙禾打开房门,就看到蒋熙风笑呵呵地坐在院中的椅子上,方桌上放着一个竹藤箱子。 蒋熙禾好奇地走过去,“裴大人送了什么?” 蒋熙风嘴角含笑,调侃,“裴大人这是吃穿用度全都想到了。” 蒋熙禾打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好几套衣裙,颜色有她喜欢的水青色,还有湖蓝,青绿,蒋熙禾看到写着锦绣坊的小卡夹在衣物中,更是笑弯眼。 “裴大人对你的心意,我看着嫉妒,可是更高兴。”蒋熙风向藤木箱子里瞟了一眼,满眼笑意。 锦绣坊是平安县最好的成衣坊,蒋熙禾那件水青色的长裙还是爹爹送她的十五岁生辰礼物,后来爹爹去世,哥哥赶考,她一门心思攒钱,早就不想在自己身上浪费银子。 后来哥哥出事,她倒是有了心善待自己,可是一个事接着一个事,等她恢复心情打算好好生活时,哥哥回来了。 蒋熙禾笑着打开竹藤箱子中一个小盒子,又一个惊喜映入眼帘。 里面有两个上绣祥云的珍珠头簪,一对珐琅彩绘耳铛,还有一只通身碧玉的手镯,蒋熙禾笑着合上这些东西抱在怀里,“裴大人可捎了口信?” 蒋熙风看到妹妹笑弯了眼,笑道,“只说今日他有好多公事要处理,让你好好陪着我这个哥哥。” 蒋熙禾脸上飘过红云,假嗔地冷哼一声。 蒋熙禾刚把东西收拾好,院子里又响起寒暄声,透过窗户向外看,竟是谢家老爷带着管家,推着一箱子东西进院,正向哥哥抱拳。 蒋熙禾迎出去。 谢老爷道,“老夫今日来,是恭喜蒋家双喜临门,这要是老蒋状师还在世,见到熙风金榜题名,小禾喜结良缘,得有多开心啊。” 蒋熙禾笑笑。 蒋老爷见到她,赶忙示意管家打开箱子,“我知道小禾爱吃我们祥泰楼的点心和酒菜,这不,挑了几样特意送过来,顺便恭喜你们。” 蒋熙风笑着想推脱,“谢老爷这么客气,让我和小禾情何以堪,本应我们去谢府表示感谢,我离家这段时间,还多谢谢老爷照顾小禾,熙风无以回报。” 谢老爷慌忙摆摆手,“回报什么?那多见外,说起感谢,我还得谢谢小禾,前阵子城西内涝,县老爷给我们商户一个回馈百姓的机会,我后来才知道,还是小禾说情,这个好事才落到祥泰楼身上,我因此得了一个大善人的名声,还上了咱们平安县的功德碑。” 蒋熙风听闻,若有所思看了蒋熙禾一眼。 谢老爷接着道,“昨日裴大人与小禾缔结良缘,咱们平安县都传遍了,以后我们谢家还得拜托小禾和裴大人照应,熙风,你将来安心去京城做官,小禾就交给我们照顾。” 蒋熙风说了感谢。 谢老爷又道,“小禾从小和启元关系就好,不巧启元这次随商队走商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小禾,我会随家书告诉启元你这个好消息,等启元回来,让她给你带一份大礼。” 谢老爷自顾着呵呵笑,其实心里十分后悔。 孤女蒋熙禾与翰林院编修妹妹蒋熙禾这两个身份完全不一样,假如当初他有这个远见同意了谢启元娶蒋熙禾,现在是不是都可以把生意做到京城了? 谢老爷心里遗憾,看向蒋熙禾的眼里早就充满了怜惜。 蒋熙风听了半晌,谢老爷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听得清清楚楚,待他一走,蒋熙风竟沉下脸,“小禾,你确实做了让裴大人网开一面的事?” 蒋熙禾一愣,知道哥哥想歪了,耐心把当初城西内涝的事一点一滴讲述出来,当说到她带着柳棠和赵婶在大雨中求生转移这段时,蒋熙风的手不由自主紧握起来。 随着蒋熙禾的叙述,蒋熙风明白了因果,听到最后为蒋熙禾竖起大拇指,并语重心长地交待,“以后你与裴大人成亲,便是他最亲近的人,勿要因个人喜恶吹耳边风,干扰裴大人朝堂之事。” 蒋熙禾听到哥哥对她说这种话,安静地点点头。 “今日之事就是开始,从此会有更多人因有求于裴大人,却来走你这后宅之路,你行事说话不能再像从前耍小孩子脾气,凡事三思,知道吗?” 蒋熙禾从来没想过这一层,谨慎地想明白很多。 “本来哥哥想替你寻一门读书人的亲事,家宅简单,你不用太费心思,可是你与裴大人两情相悦,你便更要做好,以后哥哥不在身边叮嘱你,你万不可意气行事,遇事多与裴大人商量,听他决定。” 蒋熙禾听哥哥这么一说,一下子又来了压力,她能做好这个县令夫人?她忽然没了把握。 蒋熙风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捏捏妹妹揪起的小鼻子,又笑起来,“没有什么好担心,你能做状师,能让裴大人倾心于你,自有你的过人之处,哥哥的意思只有一个,娶妻当娶贤,你要让裴大人娶了你之后,更成为贤官,贤士,这才不辱爹爹对我们兄妹的教诲。” 哥哥一番话在蒋熙禾心底泛起涟漪,一圈一圈荡在心头。 除了定亲带来的幸福,现在蒋熙禾心底也有了一份责任感。 她一定要做好裴大人的贤内助。 这一日,果然如蒋熙风所料,蒋家来来往往来了很多人,连爹爹去世后,一直没有联系的蒋家亲戚都冒了出来。 大多数人因为蒋熙禾的亲事,一部分人因为蒋熙风这个探花郎。 蒋熙禾回想当初得知哥哥噩耗的时候,孤立无援去李承业家借银子,如今门庭若市,让人忍不住感叹世态炎凉。 蒋熙禾越来越体会到哥哥那句话,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理。 兄妹俩忙了一天,吃过晚饭,蒋熙风将妹妹叫到院中。 今日皓月当空。 蒋熙风为蒋熙禾的茶盅斟满了茶,仰头看看明月,偏头道,“如今妹妹亲事已定,哥哥便想和你说个更重要的事······” 第75章 气哭了 蒋熙风神情严肃,蒋熙禾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瞧见蒋熙禾小手都攥在一起,蒋熙风欠欠身子,露出一丝笑意,轻咳几下道,“你也别紧张,这事······说来话长,总归一句,我喜欢柳棠,也想娶她,你觉得怎么样?” 蒋熙禾小嘴微张,活生生愣了好半晌,“柳棠?你们······” 蒋熙风用手掩住嘴唇,轻声道,“我去岳麓书院之前便心仪她,可是没有功名如何成家?想着金榜题名我就求娶她,没想到发生这些波折。” 蒋熙禾震惊得只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按说哥哥喜欢的人,她接受便是,可是那个人是柳棠啊! 一方面哥哥与柳棠的感情她被蒙在鼓里,一方面她生气她怎么这么粗线条,为何从来没发现端倪? 柳棠与哥哥就这样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了感情? 蒋熙禾比哥哥突然回家,还不能接受他们之间有感情这个事。 “哥,你们一年前就互生好感?”蒋熙禾语气已经不太妙了。 蒋熙风这才觉着这个事有些棘手,连忙解释,“是,只是没挑破那层窗户纸,我在书院时给柳棠写过信,她只回复让我用心读书,考取功名。” “你们居然还写过信?”蒋熙禾现在的心情已经由震惊转为被欺骗的愤怒了,柳棠居然一次都没和她提过,柳棠心仪哥哥? “你们已经商量好要成婚了?”蒋熙禾气得眼泪含在眼圈,这算什么事?她最好的朋友要成为她的嫂嫂,她居然等他们要成婚时才知道? 蒋熙风摇摇头,“柳棠她拒绝我了。” 蒋熙禾更懵了。 蒋熙风发现自己越描越黑,竟然把蒋熙禾气哭了,赶紧从头捋顺,“事情是这样的,小禾你听我解释,是我先心仪柳棠,去年中元节我便找她表白,当时柳棠只说让我安心读书,考取功名再说。” 蒋熙风看到妹妹杏目圆睁,才觉自己口才远不及她一半,慌张得连忙劝慰,“后来爹爹去世,柳棠帮我们处理丧事,你忘了那几日守夜,都是柳棠陪着你?” 蒋熙禾这才冷静下来,回想这一年多柳棠与他们兄妹相处的点点滴滴。 “后来我去书院。”蒋熙风指指身上今日穿的这件藏青色锦袍,“我的衣物全是柳棠亲手做的。” 蒋熙禾愣愣地,才想起当日她替哥哥打点行囊,也是柳棠主动帮她揽下了这个活。 当时她一门心思写状子,女红也不好,柳棠说她在绣坊买成衣方便,哥哥出发前,柳棠送来好几套料子颜色都上好的衣物,当时蒋熙禾根本没多想。 蒋熙风接着道,“你给柳棠那几两银子,她也都放在荷包里又还给我了。” 蒋熙禾真是无话可说,柳棠当时说绣坊处理这些衣物,价格很公道,蒋熙禾隐隐约约记得那么多衣物,只花了几两银子。 蒋熙禾还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没想到那都是柳棠一针一线自己绣出来的。 可是柳棠为什么要骗她啊。 “小禾,柳棠一直求我,等我考取功名后再告诉你。” 蒋熙禾质问,“她把我当什么?把你当什么?把你们的感情当什么?” 蒋熙风叹口气,“可她现在拒绝我了。” 是啊,蒋熙禾一腔怒火压在心头,“为什么?” “柳棠说我如今金榜题名,应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她不合适。” 蒋熙禾竟无言以对。 ······ 第二日,蒋熙禾在巷口等到柳棠到日暮西垂,也想了很多。 她从回忆中寻找柳棠与哥哥感情的蛛丝马迹,发现也不是无迹可寻,只愿自己当时太愚钝。 哥哥去书院后,柳棠好几次都比她更早知道哥哥在书院学习的细节,等蒋熙禾追问,柳棠便回答听人说的,并对哥哥金榜高中有很深的期待。 蒋熙禾认为那是柳棠与她关系好,一门心思替她考虑,从没想过,这中间也有她的期许。 每次换季,柳棠都早早提醒她给哥哥准备衣物,并且一段时间便说绣坊低价处理,拿回一大堆适合哥哥的衣物, 柳棠总能想到她想不到的地方,比如过冬给哥哥寄手炉,冬日还会做些酱菜,柳棠的心意早就藏在了日常里,只是她没深想。 后来哥哥出事,柳棠和她一样伤心欲绝,下葬那日,柳棠站在她身后扶陵,蒋熙禾从来没想过,柳棠当时是把自己当作蒋家的媳妇。 蒋熙禾想了一下午,心里突然没那么闷了,开始她是因为被欺骗所以愤怒,认为柳棠和哥哥骗了她。 可是现在,蒋熙禾只怪自己眼拙。 蒋熙禾的心情大起大落,当看到柳棠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时,蒋熙禾只问了自己一句,这样的柳棠,将来成为自己的嫂子,她能接受吗? 答案几乎没有迟疑,她是满意的。 所以等会她要问清楚,柳棠到底怎么想,为什么在哥哥回来后又要拒绝他。 还有更重要一点,她为什么要骗她! 柳棠脚步匆匆,一直低着头。 柳棠是娃娃脸,今日穿着米白黄印花裙,脚上穿的是金丝线边绣鞋,简单不失秀美,乌黑亮泽的头发,身材娇小玲珑,蒋熙禾一直觉得柳棠身上有一种小家碧玉的美,难怪哥哥会心仪她。 蒋熙禾等不及了,大声呼唤她,“柳棠!” 柳棠一愣抬起头,脸上堆着笑迎过来,“我本打算晚点过去恭喜你,被裴大人求亲的感觉怎么样?” 蒋熙禾冷哼一声,这要是以往,她会抱着柳棠说她的心事,可是此刻她好气。 柳棠察觉蒋熙禾情绪不对,连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么看我?” 蒋熙禾歪着头,咬紧牙关,“要是换个人,我定能在这巷子里说到她抬不起头来,可是柳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你和哥哥为什么要骗我?” 蒋熙禾本以为她会噼里啪啦质问柳棠,可话刚说出去,她便觉得自己委屈,委屈得不行,蒋熙禾下句话没说出来,她居然哭了,气哭了。 这与她刚才准备的台词完全不一样。 柳棠尴尬地垂下头,她慌得不知道如何应对。 有邻居从院子里走出来,远远看见两个人,点头打招呼,柳棠拉起蒋熙禾的袖子,“你别哭,我们去前边茶馆,我解释给你听。” 蒋熙禾挣脱柳棠的手臂,柳棠苦笑。 蒋熙禾擦擦泪,傲娇地瞪她一眼,脚却乖乖地跟着她向茶馆走去。 第76章 气她一辈子 柳棠挑了茶馆最安静的一张桌子,缓缓坐下,点了一壶毛尖,四块玫瑰糕,略显尴尬地轻抬眉眼看向蒋熙禾,“你都知道了?” 蒋熙禾没好气,“啊!” 柳棠秀眉拧成一股,压低声音,“我要怎么告诉你?告诉你我心仪熙风哥?那时他还在专心备考,我不想因为我耽误他前程。” 蒋熙禾不是生气这个,“你骗了我。” 柳棠承认,“我是做得不对,可我不知道向你如何开口,既然开始都没告诉你,后来我就更没法开口,只想等着熙风哥功成名就再来谈这件事,可是后来又传来了他的噩耗,小禾,我不是想瞒你。” “哥哥出事后你也没告诉我啊,你把我当什么?” 柳棠要哭了,“得知熙风哥出事那段时间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人都没了,我再说这些干什么?凭添你的烦恼,你应该能明白当时我的心情。” 蒋熙禾不理她,还是生气柳棠瞒着她。 柳棠想起往事,缓声解释,“去年上元节熙风哥约我出来······” “不对啊,当晚我们不是一起看花灯?”蒋熙禾打断她,开始探究这些细节。 “是,我们从桥溪口回来,熙风哥找了个借口又把我约了出来。” 蒋熙禾气得小脸涨红,她记得很清楚,当晚她回家时哥哥还没出门,后来说是约了同窗去喝酒,现在回想,喝什么酒?哥哥就是在家等着她和柳棠回家。 回忆往事,柳棠脸上蒙了一层温柔,“我喜欢熙风哥很多年了,没想到熙风哥对我竟然有这种感情,小禾,说实话,当时我激动得想第一时间和你分享这种心情。” 蒋熙禾自问,她对柳棠又何尝不是一样?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有什么好的坏的,都是第一时间想与柳棠分享,可是柳棠呢? 蒋熙禾气得想拍桌子。 柳棠抱歉道,“可我张不开口,小禾,熙风哥是蒋老爹的希望,是你的希望,其实也是我的希望,我很清楚这份感情还不到开花结果的时候,所以我只当知道了熙风哥的态度,鼓励他用功读书,这种话,我怎么告诉你?” 蒋熙禾想想当初,也能理解柳棠的选择,假如哥哥因此耽误前程,她一定会在心底埋怨柳棠。 柳棠见蒋熙禾吃下一块芙蓉糕,默默又将她面前的茶水斟满。 “后来熙风哥去了岳麓书院,我的心情和原来一样,等着他就好,当时想着他金榜高中,如果我们感情仍在,我再告诉你不迟。” 柳棠说完不知想到什么声音有些哽咽,默默用手挡住眉眼,闭上眼睛。 轮到蒋熙禾好奇,“那我哥现在也算功成名就,你怎么还拒绝他?” 柳棠轻抬眉眼,定定看着蒋熙禾:“小禾,熙风哥将在翰林院供职,可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姑娘,我娘是在县衙给裴大人做饭的厨娘,你觉得我和熙风哥合适吗?” 蒋熙禾怔住,这种类似的话她好像在哪听过,回想是谁说过这些话?她想起来了,哥哥曾经对裴大人说过,当时裴大人怎么说的? 他喜欢蒋熙禾,甚至觉得他配不上自己。 轮到蒋熙禾想这个问题,她在乎柳棠的身份吗?从没在乎过,哥哥在乎过吗?更没有。 从刚刚哥哥与她说这些事的神态语气中可以看出,柳棠的拒绝让哥哥很伤心。 蒋熙禾心底那点不忿突然都没了,她甚至有些气柳棠如此看低自己,“你哪里配不上我哥?你说啊,我哥有什么?一个拖累他的妹子,爹娘故去,在京城没有根基,除了一个翰林院编修的职位,还有什么?” 蒋熙禾这些话就是当初裴之昭形容自己的话,柳棠震惊得无言以对。 “柳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哥哥是我最亲的人,我们都经历过生离死别那种痛苦,你现在告诉我,你真能忘了我哥,再与另外一个人开始一段感情?” 柳棠不说话,她想过很多次,与熙风哥分开,他们怕是再也没机会相见。 她不奢望感情,她唯一的感情都献给了蒋熙风。 让她忘了这份感情,接受另一个人,也许她能做到,也许做不到。 她能简简单单过完这一生,两个人有情是她的福气,没有情她也能如现在这般在没有他的日子里苟活。 蒋熙禾仿佛看穿了柳棠的心事,冷笑一声,“柳棠,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很自私吗?假如我哥一直忘不了你,他会痛苦一辈子,你呢?这一生也不会幸福,你们两个为什么这样?只因为你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疑虑。” 柳棠似乎被点醒,呆愣愣地看着蒋熙禾。 蒋熙禾着急地握住柳棠的手,“柳棠,你刚才还问我裴大人求亲我高兴不高兴,当然高兴,因为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让人觉得欢喜,以后的事我们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相信我哥,假如这份欢喜很短暂,我们也曾开心过,不是这样吗?” 柳棠眼角湿润,这几日折磨她的那点痛苦被蒋熙禾一点点吹散。 “柳棠,我做事从来不畏手畏脚,你说过,我就像春天田野里的小草,疯狂生长绝不低头,你也可以,柳棠,你是个顶好的姑娘,我哥能喜欢你,是他的福气,你给我哥一个机会,让他过得好点,行吗?” 柳棠眼泪像珠子一般滑落。 蒋熙禾想到什么自顾自笑了,“柳棠,我还有一句话想告诉你,我今后要好好对待裴大人,配得上他的爱护,让他没有失望选择我,而不是坐在这里哭,觉得自己不配。” 柳棠笑中带泪,嗔怪地睨着蒋熙禾,“那我以后成了你嫂嫂,你也能接受?” 蒋熙禾一刮柳棠的脸蛋,“不害臊,这就想嫁了?” 柳棠伸手拿过一块芙蓉糕,轻轻抿了一口,小脸涨得通红故作镇定,“哭累了,我也吃一块,你说得对,我配得上任何人的爱。” 柳棠对未来的期许一下子溢出胸膛,蒋熙禾说得没错,还有什么比追求自己的幸福更让人激动?况且未来的事谁能说清?怎么就怕自己配不上熙风哥,而不是相信他能爱护自己一辈子? 柳棠叹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好傻,她与蒋熙风这么多年的感情,之前怎么说放手就放手了呢? “小禾,我好傻。” 蒋熙禾同意地点点头,“还是个小骗子。” 柳棠涨红了脸。 蒋熙禾觉得这个事她可以时不时拿出来说,气柳棠一辈子。 第77章 请帮帮我们 玫瑰糕和半壶茶水下肚,蒋熙禾和柳棠相视一笑,摸摸略鼓起的小肚子,蒋熙禾笑得很开心,不过细看柳棠,发现她瘦了很多。 “柳棠,你在医馆做得不好?怎么瘦了这么多?” 柳棠摇头,“医馆事情多,人手又不够,我刚去,好多东西都不会,这十多天手忙脚乱。” “我听赵婶的意思,不想让你再做了。” 柳棠没想过这些,“之前只想着赚点银子补贴家用,昨日听说绣坊那边有复工的打算,所以做够这月,我还是回绣坊,可是这边答应帮忙,我现在走了也不合适。” 蒋熙禾佩服柳棠这点,不管做什么,不管她愿不愿意,柳棠都会尽心尽力。 柳棠面色凝重,压低声音,“其实我不打算在医馆做,还有一个原因。”柳棠凑近蒋熙禾,“这是今年医馆死的第三个人了,我心里慌。” “哦?”蒋熙禾挑眉,这事好像前一阵韩方同裴大人提过,“我听裴大人的意思,患者有急症,只要医馆没有救治不当,应该也没问题。“ 柳棠琢磨琢磨蒋熙禾的话,点头,“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不舒服,尤其这次死的是个八岁孩子,我心里堵。” 蒋熙禾安慰道,“既然这样,你现在就别做了。” 柳棠心疼那几两银子,摇摇头,“除了当初答应帮忙现在走不合适,医馆还有规定,必须做满一个月才给工钱,还剩十几天,我再坚持坚持。” 蒋熙禾与柳棠分手,刚走进家门,哥哥便迎出来,蒋熙禾还没开口汇报好消息,一对中年夫妻双目垂泪跟在蒋熙风身后一起走向她。 见到蒋熙禾,妇人哭得更厉害了,“蒋状师,请你帮帮我们。” 待蒋熙禾了解完大致情况,心头一惊。 这对夫妻想要状告城南惠仁医馆,告他们医术不精,草菅人命,而他们的孩子,正是前阵子死在医馆的小孩,刘全安。 蒋熙禾抿着嘴,没说接也没说不接,心头泛起波澜。 柳棠在那里做工,蒋熙禾想到最近柳棠忙得不可开交,不知道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假如孩子当真因为救治不当去世,有没有柳棠参与,会不会把柳棠推上绝路。 蒋熙禾做状师以来,第一次犹豫了。 “蒋状师,我们早就听说你状子打得好,希望你能帮帮我们,这是五十两银子,请你收下,一定为我们孩子讨个公道。” 蒋熙禾为难地蹙起眉,“孩子因何要去医馆?” 妇人答,“这阵子天气炎热,孩子进食困难,开始医馆说是脾胃失调,喝了汤药后不见改善,反而吃什么吐什么,前几日孩子突然抽搐起来,送到医馆第四日人便没了。 蒋熙禾问,“孩子去世那夜,发生了什么事?医馆如何处理?” “孩子那几日一直不好,那天与往日也没什么不同,等医馆通知我们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 “孩子没了,医馆如何解释?”蒋熙禾蹙起眉。 “说是孩子气管堵塞,气流不畅,他们尽了最大努力,因为孩子不能喘气,人自然没了。”妇人回答完这些,哭得更加伤心了。 “你们说医馆救治不利,你们可看到救治过程?确实有问题?” 妇人摇头,“这就是我们不满的地方,医馆有规定,我们不能和孩子在一起,所以孩子送到医馆这些日子,都是独自在一个房间接受治疗。” 蒋熙禾愣住,“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妇人哭,“医馆说是大人聚在一起,对孩子不利。” 男人在一旁哀求,“蒋状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请你帮帮我们,假如孩子走得安详便作罢,假如孩子走得冤,我们得替他讨回公道。” 蒋熙禾想想缓声道,“假如状告医馆,我们应有证据,这样吧,你们给我两日时间,我再答复。” 夫妻俩走了以后,蒋熙禾第一时间把柳棠拉到了自己家,蒋熙风踌躇着站在两人身边,他还不知道柳棠已经回转心意,只当她还拒绝自己,只敢拿眼睛偷瞄柳棠的神色,不敢逾越一步。 柳棠见蒋熙风也在,开始还羞涩埋头,听闻蒋熙禾是问医馆的事,这才正色道,“那户人家想要状告医馆?” 蒋熙禾神色严肃,“刘全安去世当日,你可当值?” 柳棠脸蛋微微涨红,“白日是我在,我离开医馆时他好好的,可是第二日卯时,医馆突然唤人来喊我,说是刘全安不行了,让我回去。” 蒋熙禾不明白,“你不是医女,医馆让你回去干什么?你平时在医馆都做什么?” 柳棠淡淡看了蒋熙风一眼,又移回目光,道,“主要是帮着谢武眉和阿珍打下手,给病人喂药,熬药这些活。” 柳棠埋下头,之前觉得在医馆帮忙可以赚点银子,可是在蒋熙风面前说出这些话,她又觉得难堪,她这不是做些伺候人的活吗? 心底那点觉得自己配不上蒋熙风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蒋熙禾想了想,接着问,“你回去医馆以后呢?” 柳棠面露尴尬,“谢武眉指责我没做好,说是刘全安出事,因为我的原因······” 蒋熙禾的心一直往下沉,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柳棠反倒很坚定,“小禾,我什么都没做,孩子一直由阿珍照顾,我只是帮忙喂了一次药,而且我离开医馆时刘全安好好的。” 蒋熙禾总算松口气,“孩子是怎么死的?” “说是气管出了问题,刘全安没法呼吸,这才没了。”柳棠解释道,“小禾,刘全安的死和我没关系,我第二日返回医馆时他就走了,我什么都没做,而且我头天走的时候,谢武眉看过他,她觉得刘全安状态不错,才让我走。” 蒋熙禾真心希望事情经过就是如此,她不希望柳棠牵扯到这件事情当中,“你觉得孩子没了,医馆有责任吗?” 柳棠没法回答,也终于理解了蒋熙禾的担心,“小禾,我知道你的意思,假如刘家想状告医馆,尽管告,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告,况且这事,真和我没多大关系。” 蒋熙禾点点头,“这件事我会详细调查,柳棠。”蒋熙禾看看蒋熙风又看看她,“这话我不应该说,你还是离开医馆吧。” 蒋熙风看向柳棠,满目心疼。 蒋熙禾看看天色,尚未太晚,对蒋熙风道,“哥,你先陪柳棠说会话,我去趟县衙,马上回来。” 蒋熙禾一溜烟跑了,院子中剩下蒋熙风和柳棠。 盛夏的晚风轻柔安静,柳棠一腔酸涩化做眼泪,一滴滴往下流,蒋熙风轻声安慰。 柳棠透过泪目,看向这个让她百转愁肠的男人,骤然扑向他的怀抱。 蒋熙风神情微怔,下一刻轻抚她的软发,柔声道,“柳棠,以后我会护你周全,别哭了。” 第78章 幸好我有大人 裴之昭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说蒋熙禾来了,放下文书亲自迎出去。 远远看到蒋熙禾向他奔来,裴之昭张开双臂。 本是满腔心事的蒋熙禾见到这个怀抱,心下一暖,蹙了一路的眉头总算舒展开。 “怎么跑得这么急?”香软入怀,小姑娘头顶的碎发擦着裴之昭的下颌,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小姑娘,眼底尽是温柔。 蒋熙禾抬头,入目是那双黝黑深邃的双眸,从前这里都是审视和冰冷,如今盛满了爱意。 “我有事找大人。”蒋熙禾仰起头,却怎么也不想从这个怀抱钻出来,她环手搂住他的腰,小手攥着他身后的官袍,轻声问,“大人吃饭了吗?” 裴之昭嘴角轻翘,“你还没吃?想吃什么让韩方去做。”软语在她耳边,低沉暗哑。 蒋熙禾肚子根本不饿,也知韩方只会做拉面,笑着调侃,“我早吃饱了,我是真心问大人吃没吃饭?” 裴之昭笑容更深,深邃哑沉的声音挠着蒋熙禾的小耳朵,“我还以为你这么晚跑来,是关心我的肚子。” 蒋熙禾忽然想起她来有正事,不舍地在裴之昭的心口蹭了蹭,郑重道,“刚才刘全安的爹娘来找过我,托我写状子状告城南的惠仁医馆,我拿不定主意,想来问问大人的意见。” 裴之昭微怔,“刘全安?”显然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蒋熙禾道,“大人还记得吗?前几日我们去清水河野炊,当日韩大哥提了一句,惠仁医馆有个孩子亡故,他们来找户官写文书。” 裴之昭想起来,“这事差不多有几天了吧?” 蒋熙禾点头,“正好六天。” 裴之昭不解,“按照时间,文书已经出具,刘全安的父母这是何意?” 蒋熙禾不舍地从裴之昭的怀里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说出心里话,“所以我才有点犹豫,但凡这种状子,我多少都能从医馆要点银子出来,可是柳棠当时负责刘全安的医治,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我怕牵扯到她,还有一点······” 蒋熙禾看向裴之昭,“我现在和大人已经定亲,假如接了状子,定会与大人对薄公堂,我怕我······”蒋熙禾没说下句,她怕与裴之昭在公堂上发生争执。 裴之昭马上明白了蒋熙禾的意思,笑着安慰她,“柳棠认识你那么多年,你应该对她有信心,这件事柳棠知道吗?” “知道,刘全安父母走以后,我马上找了柳棠。” 裴之昭问,“她怎么说?” 蒋熙禾汗颜,“她让我不用有顾虑,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裴之昭想想,问,“那你问问你自己,假如这状里没有我和柳棠,你会不会接?” 蒋熙禾叹口气,“可是没有可是啊,现在又有大人又有柳棠。” 裴之昭压住笑意,“那我问你,你身为状师,在没写状子前私会县令,按律又该怎样?” 蒋熙禾小脸一红,幸好浓厚的夜色挡住了她脸上的红潮。 裴之昭握住她的小手,“我记得当初你为方连庆与齐大人对薄公堂时,句句切中要害,案子后来我们查清了,凶手另有其人,你再想想,方家那五两银子你应不应该得?” 蒋熙禾笑得很灿烂,方连庆不是凶手,假如不是她,齐老头肯定治他的罪。 “嗯,我还有一个问题,假如我与大人对薄公堂,大人会手下留情吗?”蒋熙禾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裴之昭抬手理理她耳边的碎发,指腹悄然摩挲起她的脸蛋,蒋熙禾被这个动作弄得心头波澜起伏,她发现裴之昭越来越沉迷这种亲密的动作。 她也又心动又喜欢,不想拒绝! 蒋熙禾站着没动,只是被搔弄得痒痒,肩膀不自觉轻抬了几下。 裴之昭轻笑一声放下手,“开堂审案,你是状师,我是县令,你的旁边有当事人,我的堂下是百姓,这回你知道答案了吗?” 蒋熙禾郑重点点头。 裴之昭的态度很明确了,接! 蒋熙禾转身要走,裴之昭伸手拉住她,“怎么过河拆桥?得了答案就想跑?” 蒋熙禾缩脖一笑,“大人不是忙着吗?” 裴之昭牵起她的手,“你看看时辰,我怎么能让你自己回去?我还有点公文需要处理,你等我一下,一会送你。” 蒋熙禾拉着裴之昭的袖子,乖乖地陪着他走进书房。 裴之昭几步走到桌案后,“你随便,我一刻钟便好。”说完,沉下脸拿起毛笔打开公文。 裴之昭的书房蒋熙禾来过很多次,轻车熟路地去书架拿过一本书,打开翻了一页,看不进去,脑中开始斟酌刘全安的状子。 状子她还没写,大致的思路她有了,不管刘全安死因如何,他死在医馆,蒋熙禾有把握能从医馆替刘家讨点银子。 明日她需去惠仁医馆看看,最好劝柳棠离开那,这样不管状子怎么写,都不会涉及到柳棠。 还有刘全安的死因她需要落实,不过······蒋熙禾突然又想到一点,假如医馆有问题,他们也不会和她说实话啊。 蒋熙禾蹙起眉。 最好能验尸,一提验尸,蒋熙禾抬眉看向裴之昭,没想到他正定定看着她,两个人目光相遇,都是一怔,继而脸上都挂上笑。 裴之昭笑问,“想什么这么入神?我唤你都没听见?” 蒋熙禾捂住眼睛,“大人唤我?对不起,我本想看看书,不知怎么想到状子上去了。” 裴之昭站起身,“走,送你回去,我们路上说。” “大人公文处理好了?” 裴之昭失笑,“你看看,一炷香时间都过去了,你不知道自己多用心在想状子吧?” 蒋熙禾蹦蹦跳跳抱着他的胳膊,悄声道,“我想到了验尸,要是能验尸知道刘全安的死因就好了。” 裴之昭略沉思,“医馆送来文书已经五日,无论医馆还是刘家,估计都已经将刘全安入殓,不过,你可以试试。” 蒋熙禾又有些退缩,“跟着孙师傅学还可以,真让我自己上手,怕。”蒋熙禾没有掩饰自己的怯懦,“假如刘全安的死因与医馆所说一致,我没法向刘家交代。” 裴之昭站定捧起蒋熙禾的脸蛋,直视她的眼睛,“这不像你,一个只为当事者言的状师,你想做什么?我全力支持你。” 蒋熙禾有点感动,“那我明日问问刘家的态度。”蒋熙禾垂下眉眼,长睫在烛火中铺下一层暗影,“有时候想和做真是两码事,幸好我有大人。” 裴之昭失笑,握紧她的手,两个人走出衙门,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79章 真相比输赢更重要 第二日,蒋熙禾是在饭香中醒来。 想到今日要做的事,她一股脑爬起床。 打开门,蒋熙风正把最后一样小菜端到饭桌上。 蒋熙禾发现餐桌上有两碗阳春面,四样小菜:酱黄瓜,油酥豆,土豆丝,红腐乳。 阳春面泛着油光,汤上还飘着细碎的小青葱。 蒋熙禾凑到面碗上深吸一口气,竖起大拇指,“哥,这是你的手艺?” 蒋熙风还担心蒋熙禾不喜欢,小心翼翼地问,“你尝尝,好吃再夸奖哥哥也不迟。” 蒋熙禾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入口筋道,汤面清香有味,“哥,你也太棒了。” 蒋熙风放下心,笑着坐到蒋熙禾身边,“早些年都是你照顾我,以后我照顾你。” 话说完,蒋熙风想起妹妹已经定下婚约,不舍地调侃,“你看我这哥哥,总想和裴大人抢妹妹。” 蒋熙禾摇头反对哥哥,“我是蒋熙风的妹妹,谁也抢不走。”说着,吃了一大口面,“哥,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做饭了?” 蒋熙风浅浅回忆,“我被郭老爹救上来以后,昏睡了很长时间,郭老爹一个人生活还得照顾我,等我恢复体力,郭老爹出去打渔,就由我来做饭。” 想起那段苦涩的日子,兄妹俩不约而同叹口气。 蒋熙风想起一事,“小禾,我一直没来得及说,郭老爹有个女儿,八年前失踪了,这些年郭老爹一直在找她,你常在衙门走动,多留个心,万一有消息呢。” 蒋熙禾心疼救了哥哥的郭老爹竟然有这样的遭遇,连忙应承,“哥你放心,我今日就去找裴大人,让他帮忙看看平安县有没有这个人,还有,桐山府的穆大人我也相熟,可以去封信,让穆大人也帮忙找找。” “真是太好了。”看到妹妹如今处事从容淡定,蒋熙风很高兴。 “哥,郭老爹的女儿怎么失踪了?现在多大了?”蒋熙禾很快半碗面下肚,催促哥哥也快吃,“我们边吃边说,不耽误事。” 蒋熙风端起碗,道,“郭老爹的女儿叫郭秀珍,今年应该23岁,八年前,有位妇人说是找些姑娘去邻村做工,郭秀珍跟着去了,结果再也没回来。” “她身上有什么明显特征吗?或者有什么玉佩,金锁之类?” 蒋熙风摇头,“玉佩金锁之类没有,郭老爹说郭秀珍右侧小臂处有块红色胎记,除此之外再没什么特征了。” 蒋熙禾很迷茫,不说时间过了八年,女子小臂上的胎记,得是什么机缘巧合才能让人看到?况且,当初郭秀珍因何失踪都没定论,万一出事了呢? 蒋熙禾又问,“这么大的事,郭老爹当初没报到县衙?” “当然报了,官府查了一大通,说是什么也没查到,随着时间推移,更没人管,郭老爹只要去衙门问,就说在查,可一查就是这些年。” 蒋熙禾太知道衙门这些弯弯绕绕,比较起来,裴之昭真是个好官,再想到这个好官爱护着自己,蒋熙禾心里总算舒坦点。 “哥,你昨日和柳棠谈得怎么样?” 蒋熙风也换了心情,满满的笑意挂在脸上,“我打算明日过去提亲。” 蒋熙禾哇了一声,兴奋地捂住嘴。 蒋熙风浅笑,“赵婶一直想让柳棠辞了这份工,柳棠也答应了,定下婚期,我打算带柳棠进京,小禾,你意下如何?” 蒋熙禾太高兴了,“我一直担心你一个人在京城不方便,这样太好了,有柳棠过去照顾你我也放心。” 蒋熙风还是有些不舍,“可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不放心。” “放心吧哥哥,我有裴大人还有赵婶,再说成婚前柳棠也会回来,你们婚期打算定到什么时候?” “这次回去我先置办房子,我本想着咱们一起生活,现在计划全变了,一切就凭柳棠喜欢吧,收拾宅子看看用多久,我不想拖太长时间,不然柳棠这样跟着我,委屈了她。” 蒋熙禾能明白哥哥对柳棠的爱护和心意,“我这边哥哥放心,咱们兄妹现在日子过得好,一定风光迎娶柳棠,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高兴哥哥娶的人是她。” 蒋熙禾说着,不知怎的有些泪目,她想起很多从前的时光,那些过往都变成了今日美好的回忆,蒋熙风也有些动容,“还亏得你与柳棠说说心事,不然她还不会答应我。” 蒋熙禾笑了,“你们虽然骗着我,但我能感受到柳棠对哥哥的情谊,这样最好了,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我希望你们幸福。” 蒋熙风爱怜地端详着妹妹,笑容不减,“以后照顾好自己,我们每周通信,有时间你多去京城看我们。” 蒋熙禾答应,“哥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蒋熙风想想,“柳棠这边收拾妥当我们就走,我想顺路再去看看郭老爹,假如他同意,我想带他一起进京,为他养老。” 蒋熙禾有些动容,哥哥一点都没变,一直是那个温文尔雅,心怀善良的蒋家大公子。 “对了,你打算接刘全安的案子?”蒋熙风问。 “嗯,刘全安才八岁,不管是不是医馆的原因,他爹娘想知道真相我便帮他们一把。” “假如败了呢?”蒋熙风有些担心,他在家那些年一心读书,只看着妹妹整日跟在爹爹身后叽叽喳喳,他其实并不知道妹妹诉状写得怎么样,在公堂上能否处于上风。 蒋熙禾一碗面下肚,笑得十分灿烂,“我这写诉状和哥哥春闱不一样,凭输赢定胜负,但是有时候真相比输赢更重要。” 蒋熙风细品妹妹的话,眼中露出赞许的光芒。 吃过早饭,蒋熙风将一个木质箱子抱到蒋熙禾身边,“小禾,这里有皇上赏赐的东西,还有五千两银票,你收着。” 蒋熙禾一愣,“哥哥这是干什么?” “当初你把家里的银子都给我带走,苦了大半年,哥哥说过会让你过上好日子,这些都是春闱后我攒下的家当,都交给你。” 蒋熙禾笑了,“哥哥马上成亲了,给我这么多银钱干什么。”蒋熙禾指指梳妆盒里的银铜钥匙,“裴大人的家底都在我这,你们一个两个都给我银子,我虽爱财,可却不贪啊。” 蒋熙风执意要蒋熙禾收下,“裴大人给的是裴大人给的,哥哥给的是哥哥给的,我和柳棠以后生活的银子,我还会赚,这些都是给你的。” 蒋熙风其实很后悔,当初回来第一晚他就应该把银票给妹妹,如今他的家底和裴之昭的家底比较起来,差了好多。 第80章 随便 两人正说着话,刘家夫妻小心翼翼地走进院门向正房张望。 蒋熙禾再没和哥哥争辩,放好箱子,冲窗外的夫妻俩招招手,“刘嫂子找我?” 妇人眼底青黑,眼中满是憔悴,“蒋状师想得怎么样?你能帮我们吗?” 蒋熙禾让夫妻俩院中落座,笑着问,“刘全安的身体可有疾?” 妇人摇头否认,“偶尔会有不适,一般喝了汤药就会好。”说完,看向身边的男人。 蒋熙禾道,“昨日你们也说了,医馆认为刘全安先天身体有疾,他们在救治上没有任何问题,假如这样的话,我们需要验尸才能知道真相。” “验尸?”夫妻两人异口同声,掩饰不住震惊。 蒋熙禾点点头,“这话我不太好说,假如医馆一口咬定是刘全安的身体出了问题才无法医治,我们没法争辩,只能用事实说话。” 妇人难以接受,“我儿子已经走了,你的意思是要把他从棺木里挖出来,再把他切成八块?” 世人对验尸的理解,仅限于把尸体大卸八块。 “不,不是这样的,医馆告诉我们刘全安是因呼吸不畅导致窒息,我们只需切开气道,看看刘全安气管是否有疾便可。” “然后呢?”妇人嘴唇轻颤,蒋熙禾能看出她内心在挣扎。 “当众验尸,官府会记录在案,假如刘全安没有先天恶疾,医馆便是草菅人命,我定会替你们讨回公道。” 夫妻俩对视一眼,终没有忍下心。 “小儿下葬已有七日,这样也能开棺验尸吗?”妇人半晌才问。 蒋熙禾点点头。 “谁来验尸呢?”妇人又问。 蒋熙禾深吸一口气,“我!”她知道,她早晚会迈出这一步。 “你?”夫妻俩又对视一眼,眼中全是不信任。 蒋熙禾缓缓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我也没有十分把握,可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我们才能获取最有力的证据,当然,一切还要你们自己决定。” 妇人哭起来,“本就是医馆草菅人命,怎么还要我儿开棺验尸?这世间哪还有什么道理?” 蒋熙禾缓缓安慰道,“医馆有没有草菅人命,我们现在无从知晓,假如你们怜惜刘全安就这么走了,我可以帮你们打官司,多少也能向医馆要一些补偿,不过那就不是草菅人命,只能从医馆救治不当入手。” 妇人擦擦泪,“我儿都没了,我要银子有什么用?我就是想让医馆付出代价,不让他们好过。” 蒋熙禾明白夫妻俩的意思,“那只有开棺验尸,我相信你们,也相信刘全安的身体没有问题,这就是医馆草菅人命的证据。” 妇人有些被说动了,“假如是这样,结果如何呢?” “结果就看你们要什么,也就是我们状书的诉求。”蒋熙禾见妇人的态度缓和,心反倒提起来,这就意味着她将要开棺验尸。 她真的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那我就让医馆道歉,关门,赔我儿子。”妇人有些激动。 蒋熙禾轻拍她的肩膀,“道歉肯定有,关门也许不可能,结果大多数是赔银子。” 夫妻俩又对视一眼,孩子没了,也许银子能抚平内心的创伤?让活着的人过得更好? ······ 刘家同意开棺验尸,蒋熙禾应下状子,便决定先去惠仁医馆看看。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城南惠仁医馆门前。 蒋熙禾抬头,蓝底黑色的木质招牌,敞开的朱漆红木门,门两侧有镇宅狮,隐隐有药香从院子里传来。 “走吧。”蒋熙禾走在前面,刘家夫妻跟在她身后。 蒋熙禾迈过门槛,这是间三进院子,四见方的院中摆满了各式看病用具。 几位药童在西北角熬药,东侧厢房里有位老先生在看病,院中各色人走来走去,就诊的人很多。 一个药童看到来人,迎过来,“几位看病还是拿药?” 蒋熙禾轻声道,“我是状师,这两位的家人前几日在这里就诊,我这次来是想见见你们医馆管事的人。” 药童这才看到蒋熙禾身后的刘家夫妻。 刘家夫妻来过好几次,药童认得,知道他们不满医馆诊治,一直在闹事。 药童有点后悔自己多事迎出来,心里不耐,冷下声,道,“馆主今日不在。” 蒋熙禾冷笑,看着药童态度转变,想必医馆的人都认识刘家夫妻,便也没客气,“你先忙,我们就在这等着,什么时候见到人我们什么时候走。” 说完,蒋熙禾还指挥药童,“我不想声张,你搬三把椅子过来。” 药童愣愣地听着蒋熙禾吩咐,才道,“我去找谢姑娘,你们等着。” 刘家夫妻对视一眼,心里不免佩服蒋熙禾,这是他们这几次来医馆,最顺利的一次。 等了一盏茶时间,没等来人,蒋熙禾心里明白了大概。 她也不急,马上让刘家夫妻带着她去刘全安当日入住的房间看看。 三人没走出几步,一个穿着暗红色布衣的小姑娘出现在两进院子的入口盯着她瞧。 蒋熙禾止住脚步,问身后的刘家夫妻,“你们认识她吗?” 刘母凑到蒋熙禾耳边,“大家都叫她武眉,当日就是她负责安儿。” 谢武眉? 蒋熙禾熟悉这个名字,柳棠提起过她,当日是谢武眉看过刘全安身体无碍才放柳棠回家。 等柳棠赶回医馆后,又是谢武眉指责柳棠照顾不周,才造成刘全安死亡。 蒋熙禾上下打量谢武眉,女孩个子不太高,身量瘦小,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模样。 蒋熙禾打量谢武眉,谢武眉也在打量蒋熙禾,小姑娘昂着下巴,目光不善,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蒋熙禾故作不识,问道,“这位姑娘是······?” “谢武眉,这里人都叫我武眉,你可以叫我谢姑娘。”女孩底气挺足,声音清脆有力,语气尽是骄傲。 “我是平安县状师蒋熙禾,这两位你想必也认识,刘全安的父母,现在她二人状告你们医馆救治不利,我此番前来,就是通知你们,顺便了解下情况。” 谢武眉白了蒋熙禾一眼,冷哼一声,“你随便。” 三个字让蒋熙禾一愣,随即笑笑,“什么叫随便?随便给医馆定罪?随便由我写状子?还是随便我怎么做,你们医馆都会应对?” 蒋熙禾笑容温暖,又向谢武眉迈近一步,“随便看?随便问?随便拿?随便取?也就是说我这次来医馆,随着我想做的事,随便安排?嗯?” 这一声嗯? 蒋熙禾看到谢武眉眼底划过一丝愤怒。 第81章 谢武眉被蒋熙禾激怒,狠狠道,“刘全安的死和我们医馆没有任何关系。” 蒋熙禾摆摆手,“既然刘家要报官,有没有关系自有官府来定,你能作主,我便了解一下当日的情况,你不能做主,让你们这里管事的来。”蒋熙禾冷下脸,不想再与谢武眉多废话。 小姑娘咬咬唇,眼风像刀一样瞪着蒋熙禾,蒋熙禾偏着头,毫不退让地回盯着她。 谢武眉的神色变了又变,蒋熙禾喟叹,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刚才院子里熬药的药童不知因什么事走到谢武眉跟前低语几句,小姑娘闪身冲着二进院子里喊,“柳棠,你出来。” 蒋熙禾心一颤,怎么柳棠还在这里? 谢武眉话音刚落,柳棠穿着医女那身白色的围裙从一个房间里跑出来,手里端着个木盘子,上面陶瓷罐里盛着汤药。 柳棠见到蒋熙禾一脸惊诧。 谢武眉道,“这是刘全安在医馆时负责救治他的柳姑娘,你有什么话尽管问。” 柳棠低着头,整理着耳边碎发,局促不安地走到蒋熙禾面前。 谢武眉继续道,“柳棠,这是刘全安家找来的状师,打算和我们医馆打官司,这位状师想要问话,你尽管如实回答。” 柳棠真不知道如何面对蒋熙禾,努力挤出一丝笑。 蒋熙禾看到柳棠忙得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再看谢武眉不可一世的样子,压下心中的怒气,“谢姑娘,我第一次来你们医馆,问话是问话,怎么连把椅子都不给?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旁边的药童机灵地应声,“我这就去拿,几位稍等片刻。” 椅子拿来,蒋熙禾指指,对柳棠道,“柳姑娘坐,我问几句便好,还请你如实回答。” 柳棠配合地低垂着眉眼,心里万分后悔来这医馆做事。 “刘全安什么时候来医馆就诊?” 柳棠算算,“到今为止,差不多十日。” 蒋熙禾又问,“他来时什么症状?” 蒋熙禾一直盯着柳棠,眼神突然看向旁边,柳棠一下子明白了蒋熙禾的意思,是啊,昨日蒋熙禾就告诉她,她只是来医馆帮忙的人,不能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柳棠缓缓道,“不瞒蒋状师,我来医馆帮工不过十二日,也就是帮着端端药,翻翻身,蒋状师说的这些事我都不懂。” 蒋熙禾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原来如此,那我也不为难柳姑娘,刘全安出事那天,你在医馆吗?” 柳棠摇头,“我不在,我走的时候,武眉看过刘全安,觉得他状态不错,便让我回家。” 蒋熙禾看向谢武眉,“谢姑娘,你也听到了,柳姑娘这里我没什么问的,不如谢姑娘回答?” 谢武眉睨着眼睛,抿着嘴,“刘全安来的时候上吐下泻,我们大夫下了几副汤药,他喝了汤药好了不少,可是呕吐的症状没有减轻,就是这样。” 蒋熙禾冷笑,“刘全安身体有疾,我看你们医馆人手也不多,为什么不允许家属在身边呢?” 谢武眉轻蹙眉头,“这是医馆的规定,家属不能照顾病患,会帮倒忙。” 蒋熙禾表示理解,“可是刘全安父母得到消息的时候,刘全安已经没了呼吸,我想问问这段时间是谁在照顾刘全安呢?” 谢武眉彻底被问住,蒋熙禾暗自松口气,她不能再说太多,刚才这些话足以表明在刘全安死亡这件事上,医馆有过错。 蒋熙禾昂头故意吹吹自己额前的碎发,显得漫不经心,“行了,我这次来也是大致问问情况,既然谢姑娘再没什么和我说的,这纸诉状我是写定了,刘全安之死,医馆绝对有问题。” 谢武眉狠狠瞪了蒋熙禾一眼,“我们没有过错,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那我问你,刘全安来医馆的时候已经有了症状,你怎么保证不是他自己身体的原因才去世?” 蒋熙禾一直想尸检,目的就是排除刘全安因自己的身体问题才出事,这几天她与刘家夫妻俩也在这个问题上反复确认。 刘母肯定刘全安身体健康,知子莫若母,蒋熙禾相信她。 所以蒋熙禾冷冷低言,“我会尸检,尸检之日便是开堂之时,你们医馆等着给个说法吧。” 谢武眉嘴角挑了挑,淡淡看向蒋熙禾,“好啊,我爹明日便会回来,咱们公堂上见!蒋状师,你可要好好尸检,别等公堂上大失所望,哭鼻子。” 谢武眉冷笑了一声,转身进了后院,刘家嫂子在身后拉住蒋熙禾的袖子,“蒋状师,你看现在怎么办?” 蒋熙禾斩钉截铁,“尸检,你们赶紧回去准备,谢武眉心里清楚得很,医馆肯定有过错,我们要做的,就是替刘全安讨个说法,请你们一定相信我。” 与刘家夫妻告别,蒋熙禾趁着无人,低声问柳棠,“你不是答应我哥辞去这份工,怎么还在这里?” “我今日原本是来辞工,可是谢武眉说什么都不让我走。”柳棠一脸焦急。 “不让你走你也得走,这浑水你不能趟,柳棠,我哥保护你,我也得保护你,你没看出谢武眉什么事都往你身上推吗?” 柳棠有些茫然,“那我怎么办?” 蒋熙禾扯下柳棠的白色围裙,“现在就走,再也不来,医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和你没关系。” 柳棠着急,“可是我工钱还没结呢,武眉说干满这三日才能结我之前半月的工钱。” 蒋熙禾急死了,“你告诉我什么重要?我哥都要带你进京,你是要成亲的人了,这几两银子你要它干什么?” 柳棠揪着手指,“这是我该得的,我为什么不要?我又没做错事,刘全安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要躲?” 柳棠的话让蒋熙禾无言以对,是啊,她是害怕什么,才让柳棠离开医馆? 柳棠垂下眉,继而坚定地抬起头,“小禾,你和熙风哥对我的爱护我都懂,我也知你和医馆打官司怕牵扯到我,可我不在乎,也不会埋怨你,我这半月有二两银子,这银子对我太重要了,我想要。” 蒋熙禾定定看着柳棠,她们认识这么多年,她还第一次见到柳棠如此坚定的模样。 “你别怕,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武眉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可不是她想泼就破,我没做就是没做,是不是?”柳棠还是那么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声音软得让她看起来像受气包,可蒋熙禾却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勇敢和坚持。 这样的柳棠,也让蒋熙禾敬佩。 第82章 蒋熙禾没有退路 蒋熙禾回家。 蒋熙风听完柳棠的决定,倒也没说什么,做好午饭,他拎着食盒给柳棠送饭去了。 蒋熙风回来的时候神情自若,他告诉蒋熙禾,柳棠离开医馆之前,他会每日都去接送她。 蒋熙禾高兴看到蒋熙风与柳棠没有因为这件事心生嫌隙,几日而已,只要她们两个人高兴,怎么都好。 整个下午,蒋熙禾一直待在家里写诉状,申时,最后一笔写完,蒋熙禾长长伸个懒腰。 蒋熙风听到动静,出现在窗前,笑着问,“你写好了?我可是一下午没敢打扰你。” 蒋熙禾晃晃手里的诉状,“完毕,我现在去县衙找裴大人,争取早日开堂。”蒋熙禾没忘记叮嘱蒋熙风,“晚上我不回来吃饭,哥,你和柳棠可以家里约会。” 蒋熙风作势要打,蒋熙笑嘻嘻跑出家门。 蒋熙禾到了县衙才知道,还有一件更让她激动的事,桐山府的孙常仵作被裴之昭接了过来。 “师傅!”蒋熙禾激动得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表达,感激地看向裴之昭,“谢谢大人。” 孙常哈哈笑,“我来的路上就听韩方说了,小禾与裴大人已经定亲,怎么你们还这么客气?” 蒋熙禾垂眸浅笑,“客气是表达谢意。” 真心被裴之昭温暖,蒋熙禾诚心诚意道,“师傅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尽管我知道自己早晚都要一个人面对尸检,可是一想到那个场面,心里还是乱,师傅能来坐镇,我这里安稳又妥帖。”蒋熙禾指指自己心口。 裴之昭笑而不语。 蒋熙禾笑容更深了几分,将诉状递给裴之昭,“大人,状子我写好了,你先看看。” 裴之昭接过,反问蒋熙禾,“县衙最近没什么案子,你想什么时候开堂?” 蒋熙禾更高兴了,“既然我师傅来了,刘家那边也做好了准备,我们明日如何?” ······ 第二日,刘全安一案开堂审理。 今日蒋熙禾穿了一件窄袖宝兰色印花净面裙,上身做了改良,外罩一件青色外衫,长长的系扣在身后交叉,蒋熙禾为尸检做好了准备。 孙师傅脚下放着验尸的工具箱,稳稳当当坐在堂下。 裴之昭紫色官袍加身,眉目清冷,坐在公堂正位淡淡看了眼堂下,低声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谢武眉。” “谢成山。” 这是蒋熙禾第一次见到谢成山,他是谢武眉的爹爹,也是惠仁医馆的馆主。 谢成山四十多岁,面色黑,四方脸,穿着草绿杯纹长袍,一头墨黑色的长发,虎目圆睁,身型高大,看人的时候眼球一动不动,周身散发一股强大的气场,不似治病救人的医者,倒像绿林草莽。 裴之昭又问刘家夫妻,两人一一作答,最后蒋熙禾上前一步,“裴大人,十一日前刘全安在惠仁医馆身亡,现刘家状告惠仁医馆救治不当,请大人明鉴。” 谢武眉听闻救治不当四个字,不着痕迹地看向谢成山。 谢成山站在离蒋熙禾四步远的地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看。 蒋熙禾说完,有意无意发现谢成山的眼神中多了些思量,但她顾不得太多,继续道,“刘全安住进惠仁医馆,医馆有救治之责,刘全安死在医馆,是因医馆救治不力直接造成,所以在刘全安死亡这件事上,医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裴之昭看向谢成山,“谢馆主可有辩驳?” 谢成山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生病救治,也不是全都转危为安,谢某无话可说。” 裴之昭蹙起眉,“刘全安死在你们医馆,你没有任何话要说?假如这样的话,本官即刻宣判。” 谢武眉着急道,“县令大人,蒋状师口口声声说我们医馆救治不当,那我倒要问问,不当在哪里?” 蒋熙禾有备而来,“其一,在未明确刘全安的具体病症时强行喂药,其二,在刘全安身体有恙的情况下,留他一个人在房间,假如刘全安身体不适时家里有人在身边,完全可以早发现他身体异常,早点救治。” “医馆从几年前开始便如此运作,从来没出过问题,所以我也放松大意,没想到这一层。”谢成山没逃避,反倒在堂上承认了他的失误,“不留家属在病人身边,确实医馆有疏忽。” 谢成山这么说,间接承认了医馆救治不力。 蒋熙禾便顺水推舟道,“既然这样,谢馆主,刘全安死亡与医馆有直接关系,你赔刘家五百两银子吧?” “成交。”谢成山痛快答应,蒋熙禾一愣,连裴之昭都是一愣,案子问了这么几句就结束了? 谢武眉不服气,“爹,我们医馆有什么错?刘全安自己有问题怎么怨到我们头上?你凭什么给刘家五百两银子?” 谢成山冲裴之昭一抱拳,“裴大人,小女口直心快,多有冒犯,既然小女提出这个疑问,我也想问问蒋状师,凭什么认定就是我们医馆的问题呢?” 话已至此,蒋熙禾道,“我会当堂验尸。” 谢成山笑了一下,调侃道,“我见蒋状师岁数不大,做事还是要留一份余地,不要夸下海口,我在验尸前可否确认一下,假如刘全安身体有疾,蒋状师要如何?” 谢成山嘴角带着笑,眼神却有压迫人的冷意,蒋熙禾听谢武眉说过同样的话,她非常相信刘母,刘全安身体有没有问题,她最清楚。 可是此刻蒋熙禾却有一丝犹豫了。 假如刘全安真的有疾,她可就没法收场了。 刘母在旁边吼道,“裴大人,蒋状师,谢大夫说的不对,我儿子身体健康,除了偶尔气喘外,他没有任何病症,谢大夫污蔑我的孩子。” 走到这一步,蒋熙禾也没有退路了,担忧一闪而过,刘全安的尸体蒙着白布,被衙役推到堂上。 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除了谢成山和谢武眉,所有人低头捂住口鼻。 蒋熙禾倒吸一口冷气,孙常拎着工具箱走到蒋熙禾身边。 蒋熙禾抬头看向裴之昭。 他正看着她,如以往那般平静,眼中有信任,有鼓励,堂下此起彼伏响起很多声音,她看看刘家夫妻,又看看傲气凛然盯着她的谢家父女,缓缓走到尸体旁。 孙常在她耳边低声道,“徒儿,开始吧,如我们练习的那样,顺着胸骨中央切开,我相信你,没问题。” 第83章 败诉 蒋熙禾掀开蒙着尸体的白布。 刘家已经将刘全安落葬时的衣物脱下,十几天而已,尸体皮肤皱缩,前胸呈现大量暗紫色尸斑,刘母见到这一幕,捂着嘴压抑着哭声。 蒋熙禾将蒙住口鼻的软帕紧了紧,靠近尸体垂下眼眸。 刀尖触碰到尸体的皮肤,有些韧,蒋熙禾深吸口气,从喉头沿着胸骨正中的位置,刀锋刺入,划出长长的一道线。 “好!”孙常在身旁轻赞,“现在向左、右两侧剥离皮肤。” 第一刀成功,蒋熙禾已经不再紧张,她稳稳心神,她现在是仵作,要替刘全安讨个说法,刘全安能不能打赢这场官司,都在于她接下来这几刀。 “好。”蒋熙禾慢慢剥离颈部皮肤,之前在书本上看到的脏器现在一一出现在她眼前。 蒋熙禾刀锋微转,从颈部正中再次下刀,颈前皮肤与皮下分离。 蒋熙禾右手轻轻摁住尸体,左手握住喉部,轻轻一个旋转,将舌、扁桃体、软腭、喉、气管、等一并拉出。 全场哗然。 就连谢成山都是表情一怔,连声感叹,“想不到蒋状师还有这等本事。” 裴之昭忍下心头的震惊,压了压令人作呕那种感觉,厉声道,“公堂之上禁止喧哗。” 谢成山哼了哼,看了一眼谢武眉。 谢武眉惊得嘴巴微张,盯着蒋熙禾,眼底闪过一丝莫名。 蒋熙禾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已经闻不到尸体那股难闻的气味,也顾不上将刘全安的气管拽出来有多让人震撼。 她将这些器官一股脑放到旁边的木板上,低声问孙常,“师傅,接下来怎么做?” 孙常欣慰地看着他的小徒弟,赞赏溢于言表,“不急,现在检查气道,假如管道光滑,没有异物,我们便赢了。” 蒋熙禾眼中闪着晶亮,从喉头开始检查,现场的气氛也开始变得紧张凝重。 裴之昭一直观察蒋熙禾的表情,只要她说刘全安一切正常,他便可以当堂治惠仁医馆草菅人命之罪。 蒋熙禾的表情开始很从容,可是随着她的手指一点点向下移动,她的眉毛竟然越蹙越紧,裴之昭的心提起来。 蒋熙禾在切开气管后,看向孙常,孙常走到近前,看了又看,接着两人对视,裴之昭感觉事情不妙。 蒋熙禾低头再次确认气管的情况,裴之昭看到她指尖轻颤。 刘母也一直盯着蒋熙禾的动作,当看到蒋熙禾一脸绝望,刘母不相信地大哭起来,“蒋状师,你说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蒋熙禾看了一眼孙常,他摇着头,一脸不可思议。 蒋熙禾又看看谢成山,他眯着眼,双手抱臂,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再看谢武眉,她冷笑着,瘦小的身型却散发着一股决然的狠戾,幸灾乐祸地回望蒋熙禾,仿佛在说,早就应该听她的,不是早就说过刘全安自身有问题吗? 蒋熙禾很绝望,她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刘全安气管管壁中有一个黄豆大的硬结,正是这硬结让他时常气喘,当夜,也可能是这个硬结因为体位的变化造成他呼吸困难,直至丧命。 蒋熙禾觉得天要塌了。 裴之昭缓声道,“今日开堂就到这里,尸检结果待本官核实后,本案再行定夺。” 谢武眉上前一步,“裴县令,你与蒋状师的婚事,平安县人人皆知,怎么在公堂上还想有所隐瞒?欺骗我们百姓不成?” 堂下旁听的百姓议论纷纷。 裴之昭冷下脸,他一直没太留意这个十几岁的姑娘,只知道刘全安去世当天,是她当值,裴之昭问,“既然谢姑娘不想期骗,那就说说刘全安出事当天,你都做了什么?” 谢武眉毫不退让,昂着头,“我做了什么?我们医馆尽心尽力救人难道还有错?就像今日一样,难道裴县令任由什么人往我们医馆身上泼脏水都不管?难道我们不是百姓?你不给我们公道?” 谢武眉转身面对堂下百姓,“大家即使没去过我们医馆,肯定多少也听说过,我们惠仁医馆医术精湛,没有看不了的病。” 谢武眉指指蒋熙禾,“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便口出狂言,怎么样?刘全安本以入土为安,她为了一己私欲,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多惨啊,想想他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蒋熙禾怎么下得了手。” 谢武眉的话煽动得大家情绪激动,尤其看到木盘里刘全安的脏器都被拽了出来,难听的话瞬间响彻公堂。 谢武眉得意道,“我还忘了说一句,我们医馆有个药女叫柳棠,刘全安在医馆那几天,正是她喂药,听说柳棠与蒋状师从小关系就好,更是会嫁给她哥哥,成为她的嫂子。” 谢武眉啧啧两声,“不知道这件事之后,蒋状师还能不能安心叫她一声嫂嫂呢?” 谢武眉的笑声响彻公堂,裴之昭敲响惊堂木。 谢成山端着不苟言笑的一张脸,接过谢武眉的话头,“裴大人,恕小女无理,不过小女所言也都是实情,至于这案子,我们医馆虽没有直接责任,但我知道也有疏忽,这样吧,我拿出二百两银子送给刘家,裴大人意下如何?” 蒋熙禾要气死了。 她听到堂下议论,百姓皆称赞谢成山是大圣人。 蒋熙禾更气,因为自己,让裴之昭陷入两难,应了谢成山,他这个县令被谢成山牵着鼻子走,不应,这案子如何了解,裴之昭没法收场。 蒋熙禾看向刘全安的父母,心里埋怨这两个人连刘全安身体有疾都不知道,不然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蒋熙禾也怨自己,为何如此相信刘母,相信自己定能打赢这场官司。 公堂上,裴之昭缓缓看向蒋熙禾,“蒋状师,尸检结果如何?” 蒋熙禾埋着头,“刘全安身体有疾,惠仁医馆只担救治不及时之责。” 裴之昭转问刘家夫妻,“你两人对二百两赔付可有异议?” 刘家夫妻摇头。 谢成山走下公堂的时候,一直侧头盯着蒋熙禾的脸,直到走出公堂,才转过身,眉间嘴角始终带着一抹笑,蒋熙禾要气炸了。 谢武眉不但冷眼翻着蒋熙禾,走到她身边时,还低声说了一句,“哭鼻子吗?气不够用的话,可以来医馆找我。” 谢武眉眼中盛着不屑,还有一股猎人玩弄猎物于股掌中的得意。 第84章 欢喜不起来 整个下午,蒋熙禾一直坐在窗边生闷气,偶尔垂泪。 晚饭她也没吃,裴之昭把公文拿到内宅,就这么陪着她消化情绪。 “大人,我给你惹麻烦了。”这句话蒋熙禾已经说了一下午,裴之昭耐心地继续安慰她,“没关系,不管这状子是不是你写,我都会这么判。” 蒋熙禾心不甘,“是我太相信自己了。” 她忘不了打开刘全安的气道,看到异物的那一刻,谢武眉嘲笑的嘴角与这个画面反复叠加到一起。 裴之昭放下公文走到她身边,拿起她的手握在手心,“相信自己不对吗?” 蒋熙禾埋下头,她也说不清自己这股情绪哪里来,写状子这几年,她不是没输过,没有一次比这次更让她窝心。 “刘家的情况我们谁都没法预料,只能说惠仁医馆有备而来,他们明知道刘全安身体有问题,却还是鼓动让你尸检。” 蒋熙禾忘不了谢武眉临走时那个眼神,居高临下,傲慢无理,让她很心塞。 裴之昭安慰道,“在我看来,刘家能得到银子,完全是你的功劳,你不必自责。” 蒋熙禾还是不开心,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裴之昭手上用力,沿着蒋熙禾的手指边缘摩挲着,“你再想想高兴的事,孙仵作走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 蒋熙禾郁闷的心情总算有点缓解,“夸了我,当初我在桐山府,只是看,听,这次真正自己动手,还成功了,师傅很高兴。” 夜色渐浓,县衙后院的围墙上挂起防风灯,一闪一闪,照得远处的夜幕闪着淡淡的光芒。 蒋熙禾还是欢喜不起来。 裴之昭搂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肩头。 蒋熙禾叹口气,埋进胸膛中,眼圈又红了,“大人,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次却偏偏觉得气不过,尤其谢武眉当众指责我们的关系,我恨谢成山顺水推舟,他们在公堂上说的那些话,更让他们惠仁医馆树了好口碑。” 裴之昭能感受到蒋熙禾的小脑袋在他心口蹭了蹭,他轻笑,“谢成山高兴就高兴啊,既然刘全安的死和医馆没有直接关系,他们是生意人,找到机会夸大自己不是正常吗?” 蒋熙禾咬牙切齿,“我就是不想他们好,今日公堂验尸,岂不成了给他们做嫁衣?” 裴之昭失笑,“这不像你啊,你说说看,为什么对惠仁医馆有这么大成见?对谢家父女这么大抵触情绪?” 蒋熙禾想不出来因为什么,“第一眼见到谢武眉,我就不喜欢她。” 裴之昭哑然,“不想见就不见,以后你也不会再见到这个人,还想因为这个人耽误自己吃饭?” 蒋熙禾没心情,不过想到裴之昭一直陪着她也没吃饭,蒋熙禾身子软萌地向他怀里又靠了靠。 蒋熙禾不好意思,“他们在公堂上那么说我们亲事,大人真的没关系?” 裴之昭笑笑,“有什么关系?我们相识便是因为你是状师,他们有什么好说的,我秉公办案,不会因为你的缘故改变一丝一毫,假如怕这些,我还怎么面对我们的感情?反倒是你,为何如此介意?” 蒋熙禾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耽误了裴之昭办公不说,她坐在这里本身就是矫情。 收整自己的情绪,蒋熙禾叹口气,“我是万万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结果,我幻想过无数个结局,可悲的地方就在这里,这个真正的结局,我从来都没想过。” 裴之昭还记得蒋熙禾当初誓言旦旦的样子,当初她说她有十分的把握打赢这场官司。 再多安慰的话也只能给蒋熙禾凭添烦恼,裴之昭不再说话,轻拍着蒋熙禾的后背,默默望着窗外斑驳的树影。 直到蒋熙禾在裴之昭耳边道,“大人,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他知她雨过天晴。 走出县衙,晚风袭来,蒋熙禾理理衣袖,展示给裴之昭看,“大人你瞧,我今日特意穿了你给我买的这件长裙,喜欢得紧,想着官司胜了,好好向你炫耀一番,结果······” 在裴之昭眼中,今日之事,恐怕蒋熙禾要很长时间才能顺过气。 “现在也一样,在我心里,你替刘家争取了二百两银子,就是胜利,让我瞧瞧,这身裙子是否合身?” 裴之昭拉住蒋熙禾的手跨出一步,上下打量,衣衫合体,蒋熙禾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得十分妖娆。 裴之昭骤然心口一紧,他突然盼着成亲了。 县衙不远有个馄饨摊,大锅翻滚着热气,蒋熙禾指指,“大人,我们吃碗馄饨吧。” 馄饨摊主是对老夫妻,妇人见有客来,张罗着往锅里下馄饨,男人手里搭着毛巾,三下擦干净桌子,笑着退到妇人身边帮忙。 蒋熙禾双手支腮盯着夫妻俩,看够了又看向裴之昭。 裴之昭笑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蒋熙禾整个人软萌萌,“大人陪了我一下午,我都清楚,可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总觉得我对不起大人的关爱。” 裴之昭失笑,“你是我要娶的人,我们要过以后许许多多的日子,我不陪着你,难道把你扔到窗边独自垂泪?” 蒋熙禾靠到裴之昭肩头,“大人真好。” 裴之昭不顾忌馄饨摊的老夫妻,一手搂住蒋熙禾的腰肢,一手摩挲着她的秀发,在蒋熙禾偏头的瞬间,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他的唇温热轻柔,蒋熙禾心一紧,长睫轻颤,一朵红云飞上面颊。 裴之昭在她耳边轻言,“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你会反感吗?” 蒋熙禾不想说话。 裴之昭低声,“你说不喜欢,我绝不会再做。” 这种事怎么能问得这么直接? 蒋熙禾红了脸,心里盼着裴之昭别再问了,不过正因为这几句话,蒋熙禾郁闷了一下午的心情终于放晴。 两碗馄饨端上桌,冒着热气,裴之昭用勺捞起一个,拿筷子夹成两截,吹了又吹,递到蒋熙禾嘴边。 馄饨摊的老夫妻假装看不到两个人的亲密,笑着摇头咧着嘴。 蒋熙禾眼睛眯起来,月光照进她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芒,裴之昭把勺子又向她嘴边递了递,蒋熙禾一口含住,肉香瞬间溢了满嘴。 “大人也吃。”这回轮到蒋熙禾喂裴之昭。 两个人一来一回,两碗馄饨很快见底。 裴之昭送蒋熙禾到家门口,停住脚步。 那棵郁郁葱葱的芙蓉树挡住了大半个巷子的光亮。 月光下,蒋熙禾的眼睛更明亮,嘴唇更娇嫩,裴之昭埋下头,紧紧把蒋熙禾抱在怀中······ 第85章 已成定局 蒋熙禾在家躺了两日,自怨自艾,第三日早上醒来,突然想狠狠打自己一个嘴巴。 今日家宴,她怎么能就这么躲在房间里不见人? 她这样逃避,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败? 蒋熙禾突然就想通了。 失败就意味着自己技艺不精,盲目自大,假如真是这样,自己躲起来,岂不是更窝囊? 今日阳光明媚,秋风正浓,大好的阳光让蒋熙禾心情舒畅,她下定决心,技艺不精努力学习,盲目自大以后便小心行事。 蒋熙禾收拾妥当打开房门,院子中蒋熙风和柳棠正在收拾东西,两人听到声音同时抬头,蒋熙禾看出他们眼中藏着的小心翼翼。 “我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蒋熙禾想到家宴后他们要进京,心里只剩舍不得,还有懊悔,这两日她应该好好陪着哥哥和柳棠。 蒋熙风最高兴,“小禾,你帮哥哥看看,晚上咱们家宴还缺什么?” 蒋熙禾走过去,其实柳棠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哥哥叫她过去,无非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蒋熙禾忙着替刘全安打官司那几日,蒋熙风已经去柳家提亲。 赵婶之前完全不知道蒋熙风和柳棠有情,当时都吓懵了,随后掉下眼泪,柳棠很小就没了爹爹,赵婶一个人把她拉扯大,赵婶一直期盼柳棠能有个好归宿。 想都没想那个人会是蒋熙风,赵婶喜极而泣。 蒋熙风玉温文尔雅,博学多才,赵婶从小看着他长大,非常喜欢这个知书达理的年轻人。 更让赵婶欣喜的是原来蒋熙风和柳棠早就情根深重,所以当即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柳棠昨日已经去惠仁医馆辞工,虽然谢武眉与蒋熙禾对薄公堂,还当堂扯开了柳棠与蒋熙禾的关系,辞工时倒也没为难柳棠。 柳棠拿着工钱,也没多说一句,转身走出惠仁医馆就去青山书院给蒋熙风买了好多笔墨纸砚。 委屈算什么?实打实地拿到银子买些需要的东西,才不枉在惠仁医馆早出晚归。 蒋熙禾在这方面,倒有一些佩服柳棠,哪像她,输了官司还在家躺了两天。 “柳棠,以后哥哥就交给你了。”蒋熙禾知道她说这话不合适,但她还是忍不住叮嘱。 柳棠笑眯眯,“你放心吧,等我们收拾好房子,你就过来玩,我和熙风哥商量好了,房子必须三进院,给你和裴大人留一间。” 三个人期盼着美好未来,眼底闪着光芒。 只是扔下蒋熙禾一个人在平安县,蒋熙风还是心里不舒坦,“你当真和裴大人商量好,明年春天成婚?会不会太晚了?” 蒋熙禾没法细说裴之昭的心结,摇头,“算起来裴大人来平安县才半年,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也一样,现在还没心思成婚,我要想做个好状师好仵作,还得多努力。” 蒋熙风和柳棠都知道这次与惠仁医馆的官司对蒋熙禾影响挺大,蒋熙风本来想让她放弃,但是看到妹妹一心向上,又不忍打击她。 “小禾,凡事量力而为,以后你与裴大人成亲,又在公堂上与他对峙,多少会影响感情。”蒋熙风苦口婆心。 柳棠赞同蒋熙风的想法,也耐心劝解蒋熙禾,“从前咱们做姑娘,当然怎么开心怎么来,嫁了人肯定不一样,小禾,你一直都比我强,我也希望你比我幸福。” 蒋熙禾知道这些道理,所以她才想学好验尸,将来不做状师,不与裴之昭对薄公堂,她更要在其他方面帮助他,“我记得了,你们放心。” 蒋熙风哪能放心,“一直想把你带在身边,想不到最后还是留你一个人在平安县。”这是蒋熙风的痛处。 “不然将来我和裴大人商量,再回京城做官?”蒋熙禾是开玩笑,蒋熙风却放在心上,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要是裴大人和妹妹能进京,那就再好不过了。 三人正说话,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在院门口探头探脑,蒋熙禾面对门口,一眼看到她,柳棠顺着蒋熙禾的目光转过身,见到来人,意外地惊呼一声,“阿珍姑娘。” 女子认出柳棠,缓步迈进院子,“听说你离开医馆,不久将去京城,我来送送你。” 柳棠笑着向大家介绍,“这是惠仁医馆的阿珍姑娘。” 蒋熙禾听过这个名字,连忙招呼。 蒋熙风端了一壶茶水,把院子留给三个女孩。 阿珍落座,目光浅浅看向蒋熙禾,“蒋状师,那日公堂我去看了,认得你。” 蒋熙禾笑笑没说话,柳棠心里一紧,蒋熙禾因为案子失落几日,柳棠不希望别人再提起这件事。 “阿珍,今日你不当值?你能来看我,我真高兴。”柳棠在惠仁医馆帮工不过十几日,她觉得同阿珍也没有太深的交情,阿珍能来送她,柳棠确实很意外。 阿珍埋下头,声音很小,“我在医馆这几年,来来往往不少人,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合眼缘。” 柳棠也发自内心地感激,“是啊,我刚来医馆手忙脚乱,还多亏你帮忙,我才能顺利做好这几日。” 阿珍不好意思,“医馆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你来的时间短,假如不是你要去京城,再做一段时间,你一定会做得更好。” 柳棠没接话,她心里清楚,认清了谢武眉的为人,多一天她都不想在医馆做事。 阿珍好似明白柳棠的心思,苦笑,“我很羡慕你,所以这次来,也是祝贺你,你离开医馆,有些话我才敢说,”后边一句话,阿珍看向蒋熙禾,“蒋状师一直在问刘全安出事那晚的事情,其实我知道·····” 蒋熙禾与柳棠都愣住了。 阿珍低声道,“其实谢武眉撒了谎,那晚柳棠离开医馆回家后,谢武眉一直待在刘全安的房间。” 蒋熙禾心底如烟花炸开。 “一直没有人问我,我也不敢声张,即使我说出这些事,谢武眉也有很多借口来解释,我的意思,蒋状师你能明白吧?” 蒋熙禾脑中翻江倒海,可是尸检明明证明刘全安自己身体有问题啊。 阿珍继续道,“我也是猜测,刘全安身体确实有问题,但是谢武眉从刘全安房间出来后不久,药童就发现刘全安死了。” 蒋熙禾眼前出现谢武眉眼中含着不屑,一脸傲娇的模样。 “可是······”蒋熙禾想要证据。 阿珍遗憾道,“所以那日开堂我去听了。”阿珍摇摇头,也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蒋熙禾叹口气,尸检都做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第86章 家宴 晚上家宴的时候,蒋熙禾有些魂不守舍,她一直在回忆阿珍说的那些话。 裴之昭坐在蒋熙禾身侧,默默握住她的手,低声问,“怎么了?” 蒋熙禾凑到裴之昭的耳边,详细说了阿珍来时说的那些话,裴之昭蹙起眉不解地问,“阿珍认为是谢武眉害死了刘全安?” 蒋熙禾点头,“可是阿珍没有证据。” 裴之昭低沉着眉眼想了半晌,“阿珍在惠仁医馆做工多久了?” “七年。” “既然她如此了解谢武眉,当时为什么不向你说明情况?” 蒋熙禾用了一下午时间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阿珍告诉我,她没有证据。” 裴之昭摇头,“不用证据啊,谢武眉一直把矛头指向柳棠,当初阿珍只要说一句谢武眉一直在刘全安身边,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蒋熙禾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阿珍说完这些,我才没敢再说其他,柳棠已经辞工,走的时候谢武眉也没为难她,我实在想不透阿珍现在告诉我这些话的意思。” 裴之昭捏着蒋熙禾的小手用了用力,安慰她,“案子已经过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你别再去惠仁医馆,我让韩方私下去查查,你安全第一。” 裴之昭忘不了谢成山离开公堂时那个眼神,有一种藏着心事的男人,捕获了猎物后的兴奋。 柳棠将最后一道菜放到餐桌上,携着蒋熙风一同落座。 裴之昭目光一扫,十个菜,色香味俱全,跳跃的烛火映照在色泽鲜亮的肘子肉上,让人食欲大开,还有一股温暖。 蒋熙禾将碗筷放到裴之昭面前,对着他赞叹道,“这些菜都是柳棠和哥哥的手艺,一想到他们进京,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吃到,心塞。” 柳棠笑,之前还不敢直面裴之昭,现在身份不一样,倒有几分从容,“我和熙风哥在京城安顿好之后,欢迎裴大人和小禾过来找我们。” 裴之昭答应,“平安县去京城,慢走不过两天时间,我们定会去。”现在他的身份也变了,真要论起来,他还得称呼柳棠一声嫂子。 蒋熙风端起酒盅,“裴大人,我走之后,小禾就交给你了,现在我们蒋家,就剩我们兄妹俩······”蒋熙风没说下去,他是真不放心蒋熙禾。 裴之昭明白蒋熙风的意思,端起酒盅承诺道,“兄长放心,虽然婚期定在明年,小禾现在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官府备了案的。” 这声哥哥裴之昭还是叫不出口,却能保证在他身上不会发生李承业那种事。 蒋熙风将酒水一饮而尽,不一会脸颊红了,“我本想让小禾放弃写状子,可是她不干,柳棠和我说,进京之后她开间绣坊,我想明白了,这些女孩子都有自己喜欢的事,那我也只能支持。” 蒋熙禾看向柳棠,两个人兴奋地低声交谈。 蒋熙风感叹道,“初始听闻裴大人同意小禾学验尸,我心里还埋怨大人,现在我想明白了,喜欢是什么?还不就是支持她们做喜欢的事,所以我佩服大人,也放心把小禾交给你。” 蒋熙风一杯酒又干进肚。 裴之昭也不推脱,与蒋熙风推杯换盏,不一会,两个人喝下小半坛女儿红。 裴之昭未显醉意,蒋熙风却有些上头,话也多了,蒋熙风渐渐向裴之昭讲起蒋熙禾小时候的事。 蒋熙禾制止无果,裴之昭听得入神,行吧,蒋熙禾小时候那些糗事,逗得裴之昭时不时软了嘴角,看向蒋熙禾满眼情意。 四个人从黄昏吃到差不多宵禁,裴之昭很久没这么高兴过,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多起来,蒋熙禾在他耳边道,“大人应该多笑笑,你看现在多好。” 裴之昭很温暖,心底最深处那个柔软的心事被触碰,他唯有握紧蒋熙禾的小手,“这要感谢你。” 这些年裴之昭征战西北,家是什么味道他早就忘了,“以后我们也会这样吗?” 蒋熙禾回握他的大手,裴之昭口中的酒气呼在她脸上,不讨厌反倒一股浓浓的酒香,蒋熙禾点点头,“会的,不过大人可不能喝这么多酒,我不喜欢。” 蒋熙风听到这话,嘿嘿笑着放下酒盅,“小禾忘了我这个哥哥,只关心裴大人是不是?” 蒋熙禾红了脸,嗔怪地抢过蒋熙风的酒盅,“你们都别喝了,要喝留到下次。” 蒋熙风笑着看向柳棠,满目柔情,“下次?下次就是我和柳棠大婚的时候。” 这次轮到柳棠涨红了脸。 蒋熙禾想起赵婶,问柳棠,“对了,你去京城,赵婶这边怎么打算?” 柳棠突然看向裴之昭,蒋熙禾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裴之昭笑容清浅,“赵婶和韩方相处得很好,韩方也同我说了,等我们结婚后,他想和赵婶一起生活。” 蒋熙禾完全没想到,柳棠笑着,“你最近在忙案子,我就没和你提这件事,我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和韩长随挺好的。” 蒋熙禾一拍桌子,激动道,“你们怎么不早说?既是家宴,大家就应该坐在一起,一个都不能少啊。”蒋熙禾嗔怪地看向裴之昭。 裴之昭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我来的时候,韩方去了隔壁。” 柳棠也觉得蒋熙禾的提议好,遂站起身,“那我回家去请他们。” 柳棠离开这段时间,蒋熙禾知道了赵婶与韩方的相处经过。 韩方每日卯时去赵婶的早点铺子给裴大人买早点,赵婶中午在衙门帮裴之昭做饭,两个人早就熟识。 蒋熙禾与裴之昭去桐山府那几日,韩方早点便在赵婶那吃,午时闲得无事,赵婶干脆留了韩方一起吃午饭。 有一日,赵婶刚支好早点铺子,一个没醒酒的醉汉来铺子闹事,赵婶吓哭了,醉汉要上手的时候,正巧韩方迈进门,三下将醉汉制服,赵婶从此对韩方萌生了好感。 韩方戎马西北,早就没了家人,两颗孤独的心越靠越近,裴之昭回到平安县后,韩方便向他说明了自己想娶赵婶的心意。 后来的事蒋熙禾都知道了,等赵婶和韩方做到饭桌旁边时,蒋熙禾高兴极了,人生有惊喜,圆满才是幸福。 所以看向裴之昭的时候,蒋熙禾暗暗发誓,一定要帮裴之昭查清当年真相,心底没有伤痛,幸福才能长长久久。 第87章 万菊山庄 蒋熙风走了两日,蒋熙禾心里空落落的。 每日午时去县衙同裴之昭一起吃午饭,下午有时在招房整理卷宗,有时在家忙乎自己的事情。 五年前裴之昭姐姐裴若云在平安县遇害,蒋熙禾现在还没将卷宗找出来。 一时不能适应没有柳棠也没有哥哥的日子,蒋熙禾有空便拿起针线,用蹩脚的绣工尝试给裴之昭做一件中衣。 蒋熙禾一方面希望裴之昭能穿一件自己绣的衣服,饱含她的心意,一方面沉浸在不熟悉的绣品上,能让她转移情绪,心思安稳。 心里压着石头,这日早上起来,蒋熙禾便情绪不高。 蒋熙禾正在家安静绣着中衣,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一个十五六的丫鬟边走边问,“蒋姑娘在家吗?” 蒋熙禾不认识来人,迎出去,“你找我?” 丫鬟不经意打量蒋熙禾一番,递过手里的请柬,“我家夫人想请蒋姑娘后日去山庄玩,特让我送来请柬,请姑娘一定光临。” 蒋熙禾愣住,有人请她? “你家夫人想打官司?”蒋熙禾瞧这丫鬟穿戴不俗,应该是大户人家。 “不不不。”丫鬟连忙否认,“我家夫人经营万菊山庄,蒋姑娘应该听说过吧?” 万菊山庄? 平安县占地最大的庄子? 听说万菊山庄与皇家有些关系,好像皇亲国戚每年都会去那里避暑,现在庄子里的夫人要请她? 蒋熙禾不想去,“我并不认识你家夫人,既然她不打官司,我过去恐怕多有打扰。” 丫鬟笑了笑,“夫人还请了咱们平安县好多小姐,夫人,如今山庄菊花开得正艳,是我们平安县难得一见的风光。” 丫鬟仿佛知道蒋熙禾的心思,继续道,“奴婢来的时候,夫人特意叮嘱过,蒋姑娘与裴县令定亲是平安县的大喜事,既然是夫人小姐的聚会,大家都想与蒋姑娘结识。” 原来是这个原因。 蒋熙禾一下子明白了,哥哥走的时候叮嘱过她,她与裴之昭定亲,便是半个官家夫人,一定会有主动想要结识她的人抛出橄榄枝。 蒋熙禾没想到这么快,在她心里,只想与裴之昭两个人长相厮守,哪希望承受这些烦心的社交。 可是没办法啊,接受裴之昭,便要接受他带来的一切。 “行,后日我一定去。” 吃午饭的时候,蒋熙禾拿出请柬递给裴之昭,开玩笑道,“因为大人,我也开始有人邀请,这聚会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裴之昭扫了请柬上的名字,向蒋熙禾伸出手,“夫人社交在我这里行不通。” 蒋熙禾自然而然把小手放到裴之昭手里,故意撅着嘴道,“我听说万菊山庄和皇家有关系,万一我没做好,给大人惹事怎么办?” 裴之昭淡淡指指京城方向,“我这个平西将军还护不住你?”手上一用力,蒋熙禾跌坐在裴之昭身上。 蒋熙禾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欢喜地把头靠在他颈窝,“我想起来了,大人初来平安县,把前来示好的乡绅名帖全都扔了出去。” 裴之昭感受怀里这个温软的身体,内心深处那个小火苗一点点燃烧,他压着声音在蒋熙禾耳边道,“以后这种事你随心情,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拒,我处理公事自有公事处理的方式,你不必担心。” 裴之昭说得这么清楚,蒋熙禾心里妥帖,“大人就不怕我做出什么事,让你背上骂名?” 哥哥叮嘱过她,裴之昭这个位置,会让她这个夫人身份也很微妙,蒋熙禾清清楚楚知道,怀柔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写写。 裴之昭很认真地回答,“写了这么多年状子,你比我灵活,我相信你有看人的本事,不必多虑。” 蒋熙禾被裴之昭夸得小脸热热的,缩在裴之昭怀里感受他的热情,裴之昭低头轻抬起蒋熙禾的下颌,一口咬上温热热的红唇。 半晌,裴之昭大手桎梏住蒋熙禾的纤腰,埋头在她怀里轻喘,“真想早点把你娶回来。” 蒋熙禾身上也燥燥的,但她和裴之昭有约定,不把裴之昭心底那个结大开,他们不会成婚。 而且蒋熙禾感受得到,即使两个人热情如火,她还是能在裴之昭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落寞和痛楚。 蒋熙禾伸手抚上裴之昭的眉眼,眉峰挺立,睫毛轻颤,蒋熙禾轻声问,“大人这两日睡得可好?” 裴之昭苦笑,没言语,蒋熙禾明白,恐怕裴之昭又是一夜未眠,“晚点我再给大人熬些安神汤。” 裴之昭应允,可他知道,这些东西根本没什么用。 “还有糯米糕。”裴之昭知道蒋熙禾想为他做点什么。 蒋熙禾高兴地应承,“只有我知道大人喜吃甜食吧?”蒋熙禾为这个只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窃喜。 含笑的嘴角再次被裴之昭包裹。 ······ 两日后。 蒋熙禾穿了广袖杭绸,下身是吉字纹锦襦裙,耳上挂着裴之昭送给她的石质玉耳钉,脚蹬莲花锦绣双色芙蓉小靴。 这一打扮,艳丽脱俗,一身行头低调又奢华。 蒋熙禾想笑,现在她再不是那个袖口缝了又补,补了又缝的攒钱小状师。 想到现在的生活,蒋熙禾忍不住哼起小曲。 万菊山庄的赏菊会定在巳时,蒋熙禾赶到的时候,山庄门前已经停了很多辆马车,几位夫人和小姐正被丫鬟搀扶着走下马车。 蒋熙禾看看身侧,爹爹从小就没把她当闺中大小姐养,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她走上公堂写状子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活得很肆意,现在想想,也许哥哥说得对,身边有个丫鬟是门面,该有的排面还是得有。 蒋熙禾刚将请柬递上,门口的管家便张罗着让蒋熙禾入园。 两名侍女带路,蒋熙禾绕过照壁,铺着小石子的甬路两侧铺满了黄的,白的,红的,努力绽放的各色菊花。 抬眸远眺,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连绵起伏,满山遍野的菊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蒋熙禾正感叹景致,一位穿浅玫瑰色十字花紬织锦缎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从甬路尽头,缓缓向她走来,“是蒋姑娘吧?我已在这里恭候多时,蒋姑娘能来,让我这赏菊宴蓬荜生辉。” 蒋熙禾抬眸,笑意清浅,“多谢魏夫人的邀请,让我看到秋日这迷人的景致,万亩菊园,风景果然让人流连。” 魏夫人走过来拉住蒋熙禾的手臂,蒋熙禾却在擦身而过时,看到魏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第88章 这是她的目的 蒋熙禾随着魏夫人缓步走向甬路尽头的宝顶凉亭,魏夫人介绍,“我这庄子是祖上留下的基业,到我这辈快有六十年了,山上的菊花越来越兴旺,景致也一年比一年好,连宫里的贵人都喜欢。” 蒋熙禾点头应承,“远远看到这漫山遍野的菊花,便知夫人不一般,夫人了不起,才将这里打理得这么好。” 魏夫人深深看了蒋熙禾一眼,嘴角轻扬,奉承话谁都爱听。 蒋熙禾想不明白,她不认为她看花了眼,可是她与魏夫人素不相识,魏夫人眼中的敌意从何而来? 蒋熙禾留了心。 两人步入凉亭,亭子里早就坐了好多夫人小姐,魏夫人一出现,亭子里的人都站起身看向蒋熙禾。 魏夫人笑着介绍,“这是蒋姑娘,大家可能不认识,不过一定听到过她的名讳,她可是咱们平安县唯一的女状师,现在蒋姑娘已经同咱们县令裴大人定亲,大家这回知道了吧。” 众人看向蒋熙禾的目光微变,蒋熙禾看出有疏离有亲近。 蒋熙禾笑言,“我与裴大人只是敲定了婚期,现在还待字闺中,我哥哥是蒋熙风,现任翰林院编史,他是咱们春闱的探花郎,我觉得更自豪,更值得夸赞。” 魏夫人站在一旁,笑容不深,“是是是,蒋姑娘说的对,我听闻蒋探花才学横溢,博学多才,你又是状师,还是裴大人有眼光啊。” 这话蒋熙禾不爱听,什么叫裴大人有眼光?莫不是裴大人喜欢她,是因为哥哥是探花? 蒋熙禾笑笑没接话,反倒恭敬地谦让魏夫人,“今日风光正好,有幸借着魏夫人的赏菊宴认识大家,我很高兴,魏夫人陪我走了一路,快坐下歇歇吧。” 魏夫人缓步走到正席,拉着蒋熙禾做到她身旁,吩咐侍女上茶上点心。 “今日我们就在这水榭凉亭看看风景说说话,今日天气不错,是万菊山庄最好的时节,走的时候,各位都别客气,我亲手做了菊花茶大家带回去。” 这是多好的安排,众人纷纷向魏夫人表示感谢,蒋熙禾也从善如流,别人做什么她做什么。 侍女先端上来的是菊花茶,分别为亭子里的夫人小姐斟满。 汤汁清亮的茶底在浅绿色的茶盅里翻着涟漪,蒋熙禾也随众人与魏夫人寒暄,端起茶盅将菊花茶一饮而尽。 魏夫人侧身问蒋熙禾,“蒋姑娘觉得如何?” 一阵清风吹过,远处湖面泛着细碎的光,蒋熙禾嘴角还残留着菊花茶的香气,要说什么特别的味道,蒋熙禾倒没尝出来,浅浅回答道,“有一股蜂蜜的甜香在口齿间回荡。” 魏夫人哦了一声,面前的蒋熙禾眉目清秀,温顺柔美,怎么也不像一个能在公堂上寸步不让,让人无法招架的状师啊。 “蒋姑娘喜欢就好。”侍女又端来菊花糕,魏夫人向众人介绍,“这是用菊花露水做得菊花糕,大家再尝尝,千万别客气。” 蒋熙禾不客气,吃了喝了,不一会觉得肚子鼓起来。 魏夫人时不时与旁边的夫人小姐搭话,不知从那句开始,说到了当日公堂上蒋熙禾开棺验尸。 魏夫人略显紧张地用绣帕捂住嘴,“我听说蒋姑娘一个拉扯,直接将那个人尸体里的东西拉了出来,家仆回来转述这件事,我吓得都吐了。” 亭子里的人都略显尴尬和嫌弃地看向蒋熙禾。 蒋熙禾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只是想不通什么时候得罪了魏夫人,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恶心她。 蒋熙禾笑笑,没打算放过这些瞧不起她的人。 于是她右手打开,装作是拿刀,左手摁住菊花糕看成尸体,面对碟子稍微一比量,如当日拽出刘全安的食管一模一样,将菊花糕一分为二,扯出里面的菊花馅。 众人目瞪口呆,蒋熙禾还晃晃自己那只修白的小手,冲着众人慢慢解释,“魏夫人说得没错,当日我就是用这只手切开刘全安的尸体哦。” 说着蒋熙禾拿起那块四分五裂的菊花糕放入嘴中。 两位胆小的小姐当即就作呕起来。 蒋熙禾心里有气,脸上依旧带着笑看着魏夫人,“魏夫人,我在这里让大家恶心了,正巧家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谢谢魏夫人的款待。” 蒋熙禾作势要走,魏夫人突然拉住她的袖子,“蒋姑娘先别着急,你这不是诚心吓唬这些姑娘,她们和你比不了,都是各府放在掌心的珍宝。” 魏夫人使劲拉住蒋熙禾的袖子,“你再等等,我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没上呢,也是怨我想的不周到,怎么提起了这一茬。” 蒋熙禾只好落座,亭子里的气氛却变了,精明的夫人看出魏夫人对蒋熙禾的态度,提议各处转转,很快亭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蒋熙禾转转手里的茶盅,问魏夫人,“不知夫人平里喜欢做什么?我们之前见过吗?” 魏夫人淡淡瞧了蒋熙禾一眼,没把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放在眼里,只瞧着远处的风景,缓缓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好像没听到蒋熙禾的问话。 亭子里最后一位客人走出去。 蒋熙禾见状,笑容更深了,“魏夫人下了请柬招待我,小禾受之有愧,既然夫人不愿多说话,我还是回去了。” 蒋熙禾再次站起身,魏夫人突然对身旁的侍女厉声道,“你怎么搞的?刚才明明放在这里,怎么就没了?这亭子里只有蒋姑娘在,难道你的意思是我的手串被蒋姑娘拿走了?” 侍女慌忙跪下,“夫人,奴婢不敢撒谎,手串一直都放在夫人和蒋姑娘中间,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蒋熙禾愣在当场。 魏夫人抬高声音,故作严厉,“我看是我平日里待你们太好,所以一个个不知轻重了吧?蒋姑娘是客人,又是状师,怎么能贪图我那手串?来人,把这个丫头拖下去打板子。” 侍女哭着求饶,一直在强调她明明看到手串被夫人脱下来放在桌边,至于怎么就没了,她不敢瞎说。 一些夫人小姐听到动静重回凉亭,众人低声交谈议论现在这个场面,蒋熙禾沉下脸,心底冷笑,难道这就是魏夫人邀请她来万菊山庄的目的? 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第89章 借了蒋姑娘的光 魏夫人看了一圈重回到凉亭的众位夫人小姐,嘴角牵起一股笑意,装作不好意思地看向蒋熙禾,讽刺道,“蒋姑娘别往心里去,都是小丫头瞎说,我那手串是不见了,但怎么可能是蒋姑娘拿了?真是让人心塞。” 蒋熙禾听到了众人低低地议论声,心里忌恨,脸面多少有些挂不住,“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我能否问问一下,魏夫人手串什么样?” 魏夫人缓缓道,“暗红色玛瑙,珍贵在是御赐之物,所以丫鬟心里着急才顺嘴胡说,她只看到手串放在我们中间,至于怎么就没了,她当真没看到。” 众人都听出来了,魏夫人一方面埋怨侍女诬陷蒋熙禾,一方面又暗指是蒋熙禾拿走了她的手串。 相熟的几位夫人暗自互相看看,都瞧出了其中端倪,她们都不太相信蒋熙禾能在这种场合下偷东西,魏夫人的举动无疑是在臭她的名声。 众人不解魏夫人与蒋熙禾的关系,不想枉言,这种热闹的场合又不想错过,于是大家都看戏一样不言语,静待事情发展。 蒋熙禾一听御赐之物,心里有了计较,缓声道,“既然这样,能否拜托魏夫人说清手串的样式,让我画下来呢?我这人不敢许诺画工有多卓越,平日画个画像倒是不成问题。” 魏夫人一怔,再次强调,“蒋姑娘真的不必放在心上,都是我那丫鬟胡言乱语,蒋姑娘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可能贪图一个手串做出不轨之事呢?”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蒋熙禾知道魏夫人的目的,倒也不气了,笑道,“既然是御赐之物,丫鬟又说被我拿了,那就当我拿了,怎么样?” 众人都看向蒋熙禾,她这是什么意思,承认了? 魏夫人也是一愣,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是都极力辩解,自证清白吗? 蒋熙禾摆弄一下袖口,故意晃了晃,杭绸质地轻柔,丝线服帖,离蒋熙禾最近的小姐刻意看向她袖口,半透明的广绣根本没有袖袋,小姐也明白了蒋熙禾的用意,假如蒋熙禾偷了手串,她根本没地方藏。 蒋熙禾顺好衣袖,轻声道,“魏夫人,我们还是谨慎为之,我将手串画出来,也让大家都看看,好吗?” 话说到这里,魏夫人也不好再推辞,命侍女拿来笔墨纸砚,蒋熙禾磨墨展纸,魏夫人吞吞吐吐地描述,一盏茶时间,一个样式简单的红珊瑚手串出现在画纸上。” 魏夫人看着宣纸,不断强调,“我看这事就这么过去吧。” 蒋熙禾将画纸拿起来,对着光吹吹,再次问魏夫人,“夫人再看看,就是这个吧?” 魏夫人点点头。 蒋熙禾嘴角露出笑容,抬高声音道,“平安县几家珠宝行我都相熟,一会我就将图样分送过去,但凡有拿着手串典当之人,必将人扣下送到县衙。” 魏夫人一听这话,暗叫不好,蒋熙禾接着道,“刚才亭中只有我与魏夫人,魏夫人的手串丢了,我的嫌疑最大,所以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既然这样,魏夫人,我们报官吧?” 魏夫人赶紧道,“不必了,都说和蒋姑娘没关系,这事就算了。” 蒋熙禾笑着拦住,“那怎么行,这手串是御赐之物,今日丢了,魏夫人便有爱护不力之罪,将来皇家问起来,我怕魏夫人惹祸上身,既然今日大家都在这里,也算做个见证,以后但凡有了佩戴手串之人,必扭送官府······” 蒋熙禾断了魏夫人的后路,魏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在气氛尴尬,魏夫人没法收场时,魏夫人身后一位侍女突然喊,“夫人,我瞧着桌下地上好像是手串。”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侍女一个箭步冲过去,掀开桌布,从魏夫人脚下那个位置的地上,捡起一个手串。 蒋熙禾看得很清楚,手串是从侍女手中脱落下去,被她放到地上又假装捡起来。 魏夫人见状,激动地对众人道,“你们看看这误会,怎么就这么巧,我就说吧,手串一定是掉到地上了,各位快坐下,咱们继续吃茶。” 魏夫人接过蒋熙禾手里的画,对着众人连声赞叹,“你们看看,蒋姑娘多有才,这画的手串和真的一模一样。” 众人皆附和,恭喜魏夫人手串漂亮,失而复得,又夸蒋熙禾画工了得,是平安县最有才学的姑娘。 蒋熙禾淡淡笑着,这个结果她很满意。 就在众人寒暄之际,一位侍女从凉亭外匆匆走到魏夫人身边低声道,“夫人,裴县令来了,还带了不少做客的老爷公子,正在花厅等候。” 魏夫人一怔,看向蒋熙禾,蒋熙禾冲她假笑,心里乐开了花。 裴之昭带着人走进凉亭,第一眼便望向蒋熙禾。 魏夫人跟在他身旁客气,“没想到裴大人会亲自光临,本意想着请蒋姑娘过来坐坐吃茶聊天,假如知道大人有空,当初就一并邀请大人光临了。” 裴之昭身后跟着十多位平安县有名的乡绅富贾,亭子里的夫人小姐瞧见自家老爷爹爹也来了,都笑呵呵地凑到自己亲人身边。 裴之昭走到蒋熙禾身前,上下打量她一番,瞧见蒋熙禾笑意盈盈,这才对魏夫人道,“小禾一个人来菊花宴,我不太放心,小禾与魏夫人未有交集,恐魏夫人为难她,可我一个人来又显得太突兀,这不,我请了这些老熟人在万菊山庄热闹一下,魏夫人不介意吧?“ 魏夫人脸上堆笑,没想到裴之昭会这么说话,好像没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尤其那句为难蒋熙禾,让魏夫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裴之昭沉声道,“我知道魏夫人没有准备,所以叫来了祥泰楼的伙计和厨子,有没有打扰到魏夫人?” 蒋熙禾也没想到裴之昭会来给她撑场子,刚才那点委屈全都化成了洋洋自得,看到魏夫人吃味,她心里痛快极了。 祥泰楼的厨子与蒋熙禾相熟,先从食盒里拿出麻薯龙井酥递上来,“蒋姑娘,这是今日刚出锅的点心,裴大人知道你爱吃,全都买下来了。” 蒋熙禾笑的嘴角合不拢,假意客气道,“这么多我也吃不了,来吧,大家一起尝尝。” 众人看出了门道,七嘴八舌奉承道,“我们今日有口福,借了蒋姑娘的光,祥泰楼的点心不好买,咱们大伙都对蒋姑娘说声谢谢吧。” 第90章 替她撑场子 裴之昭的到来,让亭子里一下热闹起来,魏夫人坐在裴之昭身侧,笑容勉强挂在脸上。 祥泰楼的厨子和伙计是会热场的人,不一会,乡绅富贾在亲人身边都端起酒杯,裴之昭一个眼色,大家不约而同冲着魏夫人而去。 蒋熙禾手里还拿着那张画的手串图,裴之昭问,“这是什么?” 亭子里的夫人小姐都竖起耳朵,魏夫人刚被灌了酒,也一下子清醒起来,望向蒋熙禾。 蒋熙禾淡淡折起那张纸,放进裴之昭的手里,“魏夫人介绍一款手串,我瞧着好看就画下来,将来大人见到一定买给我,我很喜欢。” 蒋熙禾语气声音都与往日不同,平日她又不好穿戴,从来没有开口向裴之昭要过东西。 裴之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的私库钥匙都在你身上,想买什么不是随便花?不过你说的对,我亲自买,再送给你,自然心意不同,我记下了。” 座位离裴之昭最近的乡绅听到这席话,笑着奉承,“听说裴大人和蒋姑娘定亲我还没道喜,看到二人琴瑟和鸣,真是羡煞旁人,老朽在这里敬大人一杯,给蒋姑娘道喜了。” 裴之昭笑着迎和,“也是巧了,我与小禾定亲后还是第一次一起出席这种场合,也好,今日裴某算是鸠占鹊巢,在这里谢过大家,婚期大概在明年春天,届时还请诸位光临······”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 众夫人小姐都看出裴之昭在给蒋熙禾站场子,庆幸刚才没得罪蒋熙禾的同时,也都心生羡慕。 想不到传言面冷的平西将军竟然把蒋熙禾如此放在心上,这以后,没人再敢找蒋熙禾的麻烦。 ······ 回程马车里,蒋熙禾还忍不住嘴角上扬。 裴之昭喝了不少酒,眼角微红,故意靠在蒋熙禾肩头,一手拢住她的纤腰,蒋熙禾抬抬肩膀,“大人醉了?” “嗯,让我靠一会。”说完,裴之昭大半的力量压在她身上,轻眯双眼,享受这片刻安宁。 “大人,我真高兴你能来。” 裴之昭轻抬眼眸,嘴角露出一丝笑。 “魏夫人如何为难你?”裴之昭坐正身子,从袖中拿出那张画着手串的画纸,仔细端详问蒋熙禾,“当时你怎么不和我说实话?我就是来为你撑腰。” 蒋熙禾笑了几声,好奇地问,“大人怎么知道我没说实话?” 两个人看向彼此,清澈的双眸中闪烁着灼灼芳华,裴之昭道,“平日你不喜金银,即使我的私库钥匙在你手里,皇上赏赐的那些东西你也从没戴过,又怎么会因为喜欢一个手串当场画画呢?” 蒋熙禾心中涌动一股暖流,嘴上却否认道,“大人说得才不对,哪个女孩不喜金银?我也喜欢,从明儿开始,我把那些首饰全都拿出来,每日换着戴。” 裴之昭摸摸她的柔软的秀发,指腹划过蒋熙禾的脸颊,“你喜欢当然好,既然这样,说明我还不够了解你,不够上心,这次你先原谅我吧。” 蒋熙禾昂着脖子,傲娇地回复,“行吧,勉强接受。” 裴之昭笑意更深,眼中有化不走的柔情,“我说过会护你周全,不是戏言。” 蒋熙禾小脸微热。 “你还没说,魏夫人怎么回事?”裴之昭顺势握住蒋熙禾的手,指腹在她手背揉搓,“只要让你不痛快的人,我必会替你出头。” 蒋熙禾发现裴之昭自从提亲之后,特别喜欢握着她的手,她也喜欢这种手指交握的感觉,歪头在裴之昭肩头靠了靠,心里甜蜜欢喜。 腻歪一会,蒋熙禾忽然想起哥哥临行前对她说的那番话,正色道,“我现在可不是那个在公堂上据理力争的蒋熙禾,我身后是大人,更应该谨言慎行,至于魏夫人······” 蒋熙禾笑笑,“她没把我怎么样,我当时想,不管我怎么做,大人最终都会知道实情,我想在场那些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家全当看热闹,我又怎么会让大人为难?” 裴之昭有些动容。 蒋熙禾连忙解释,“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哥哥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做事一定三思,我今日才明白,众人看重的皆是外在的皮囊,大家今日能与我同席,不过就是看中我这个未来县令夫人的身份。” 裴之昭紧紧将蒋熙禾搂入怀中,马车在石子路面行走,留下噜噜的声音,节奏有力,平平稳稳。 蒋熙禾埋在裴之昭的肩头,蹭蹭他的衣襟,慢慢回忆今日所经历的一切,点点与裴之昭道来,末了,蒋熙禾问,“魏夫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变着法让我难堪?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魏夫人夫君故去后,她与惠仁医馆的谢成山交往过密,有男女之情,这回你想明白了吧?” 蒋熙禾简直惊掉下巴,“谢成山?她这是替谢成山出气?可是官司明明谢成山赢了啊?” 裴之昭轻哼一声,“许是在她心里,你把谢成山推上公堂,她不痛快吧?” “所以大人才找了那些乡绅,来万菊山庄替我撑场子?” 裴之昭浅笑,“前日你接到请柬,我便让韩方去查,魏夫人小心得很,每次与谢成山私会都十分谨慎,韩方今日才查清她的底细。” “原来如此。”蒋熙禾眼底流露出不屑,她最恨男女私情,可又想不明白,“谢成山只有一个女儿谢武眉,魏夫人的夫君又故去了,她们二人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要这般龌龊?” 裴之昭轻笑,“也许偷的才香吧?况且还有一事巧合,”裴之昭沉下脸,“你还记得阿珍和我们说过,刘全安死之前,谢武眉一直在他房间?” 蒋熙禾点头。 “魏老爷今年初过世,也是死在惠仁医馆,死亡病症是心疾,韩方调查时,找到了当年魏府的一个家仆,他说魏老爷死亡当日,只有谢武眉一个人在他房间,魏府这些老家仆都觉得魏老爷死的蹊跷。” 蒋熙禾心头升上一股寒意,“魏夫人谋杀亲夫?” 裴之昭被她逗笑了,“不至于,魏老爷本身有心疾,之前就是惠仁医馆的常客,具那个家仆讲,魏老爷去世前,魏夫人与谢成山并不相熟。” “也许是他不知道呢?”蒋熙禾心头疑虑更深,一个念头在脑中疯长,“大人,我记得当初你说过,刘全安是今年惠仁医馆死的第三个人······” 裴之昭盯住蒋熙禾的眼睛,“你想查案?” 第91章 第三人 重启对惠仁医馆的调查,让蒋熙禾亢奋。 她也说不好那点不甘心从哪里来,按说她有过在公堂上失败的经历,输赢在她眼里并不算什么。 可是这次不一样,她始终忘不了谢家父女离开公堂时,看她那个眼神。 那个眼神让她憋屈,让她想放声大喊,必须冷眼质疑谢家父女才能疏解心中之气。 更让她下定决心,要让谢家父女灰溜溜地在她面前认输才算罢休。 蒋熙禾和裴之昭回到县衙。 户官很快找出这段时间惠仁医馆呈报上来的文书,一共三份,最近一个人是刘全安,年初是魏家老爷,第三份,是今年三月份去世,一个叫陶欣的女人。 户官见蒋熙禾和裴之昭都沉着眉头,心里未免惶恐,“裴大人,是不是小的做事出了什么差池吗?” 裴之昭摇头,耐心解释,“你不必惊慌,也不要对任何人讲,本官想查清这三人在惠仁医馆的死因,此事与你无关。” 户官长舒一口气,“医馆呈上文书后,咱们县衙派人去过现场,没有任何问题才出具的死亡文书。” 裴之昭颌首,来平安县半年有余,县衙这些人做事都有章程,这点裴之昭极放心,“我知晓,对了,这三人都是平安县人,你可熟悉?” 户官瞟了一眼,指指第二张,“这是万菊山庄的魏老爷,县里有点名气,听说家财万贯,不过身体不好。” 蒋熙禾看向裴之昭,魏老爷身体不好是真的,却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被魏夫人害死。 户官出去后,蒋熙禾记下陶欣的地址,对裴之昭道,“大人,我这就去见见这家人。” 裴之昭想同行,被蒋熙禾拦下,“大人事物繁多,不必陪我,这巷子我知道在哪里,去去便回。” 裴之昭不放心她,蒋熙禾笑嘻嘻地拉住他腰两侧的衣襟,两个人面对面,“大人放心好了,你陪我同去,陶家人一定紧张,一紧张肯定有所顾虑,便不能说实话,我们现在只有这一次机会,不然打草惊蛇,谢成山那边知道我在查他怎么办?” 裴之昭低头,蒋熙禾软糯的脸蛋就在他眼前,心一热,脸上的笑容便藏不住,“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蒋熙禾这才发现两个人姿势有些暧昧,气氛一下子温热起来,“我走了,速去速回。” 蒋熙禾转身,却被裴之昭捞回怀中…… 走出县衙,蒋熙禾脸蛋还是热的,裴之昭越来越不正经,从前那张不能亲近的冰山脸,现在春雪消融,尽是喜气。 蒋熙禾用手掌给脸蛋降降温,嘴角的笑容压也压不住,她也喜欢怎么办。 ······ 陶欣家距离平安县衙只有四条街,一盏茶时间,蒋熙禾站到了巷子口。 巷子座东朝西,巷口有一棵老槐树,四位妇人聚在树下做着农活闲聊天,蒋熙禾走过去,快活地打招呼,“嫂子们好。” 蒋熙禾看到两人手里有针线活,一人在摘菜,一人在纳鞋底,“我从惠仁医馆来,她们给我介绍了一味药,我听说这巷子有位陶欣姐姐也用过,想来问问药效怎么样?请问陶姐姐是哪家?” 纳鞋底那位妇人撇撇嘴,指指巷尾第三家,“你不用问了,那个小娘子前几个月不在了。” 蒋熙禾故作不知,“不在了?回娘家了?” 那妇人被逗笑了,“真是个小姑娘,人不在了,走了,死了。” “啊?”蒋熙禾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不是说惠仁医馆那个药很好用吗?怎么陶姐姐人还没了?那我爹爹怎么办?我怎么办?” 蒋熙禾心里给爹爹烧支香,做好事做善事,爹爹九泉之下一定不会呵斥她撒谎。 摘菜的妇人喜欢好看的小姑娘,她被蒋熙禾乌润的双眸吸引,忍不住盯着她看,“你们说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闺女,可曾婚配了?” 蒋熙禾垂眸,忍住笑意,“许配了人家,可我爹爹身体不好,唯恐耽误了婚期,这才去医馆看看。”蒋熙禾顺手拿起青菜,帮着妇人择起来。 妇人对蒋熙禾好感更浓,感叹地啧啧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来找陶家娘子,你爹爹和陶家娘子一个病?” 蒋熙禾摇头,“我并不知陶家娘子什么病,医馆开了药方,说是好用,我听药童说,陶家娘子用过,这才想来问问。” 妇人叹口气,目光悠悠看向陶家,“说起那娘子是真可怜,从前她也经常和我们一起坐在这里唠家常,不过从她病了之后,和我们就疏远了。” 纳鞋底的妇人接过话,“还不是心里不舒服?那么年轻,我听说她夜里疼起来都睡不着觉,后来你们也发现了吧?她走路都一瘸一拐。” 蒋熙禾趁机问,“陶家娘子有腿疾?” 摘菜的妇人点点头,四下看看,低声道,“我听说她腿上长了个大肉球,有西瓜那么大,你们说说多吓人?西瓜啊,每天背着这个西瓜走路吗?” 蒋熙禾蹙起眉,陶欣和魏家老爷一样,确实都有病,那么他们死在惠仁医馆,到底是因为病,还是其他原因? 蒋熙禾更困惑了。 “陶姐姐后来去惠仁医馆,没有治好?” 纳鞋底的妇人想想,“去了好多次吧,你这么问,我倒想起来,她也喝了很多药,开始确实有好转,她脸上都有笑模样了,是不是你要问的就是那个药?” 蒋熙禾很苦恼,“可是听你们一说,我又没信心让我爹爹服用了,陶姐姐病得很重吗?” 摘菜的妇人品品蒋熙禾的话,瞅瞅纳鞋底的妇人,“你说也是啊,我记着陶娘子去医馆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重,后来人怎么就死了呢?” 这句话如炸雷,大家互相看看,似乎都有这个困惑。 蒋熙禾连忙问,“陶姐姐是死在医馆还是家里?” 几个人不约而同道,“医馆!” 这就让蒋熙禾不得不怀疑,包括魏老爷在内,这三个死者的死真有玄机。 可是他们也确实有病,这又作何解释? 纳鞋底的妇人叹口气,“陶娘子能干,可是她死了,她家相公照样找个小媳妇人上门,你们说啊,这男人就是管不住自己。” 话题转移,蒋熙禾有一搭没一搭参与其中,直到妇人们散去,才慢腾腾返回县衙。 第92章 梦 入夜。 裴之昭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间睡去,眼前忽然陷入无边的黑暗。 漫无际涯的苍茫世间,他一个人在奋力奔跑。 他想逃,却不知道为什么逃。 裴之昭隐约觉得自己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好像他有家,有个人会等着他,爱护他。 可是眼前他看不到那个人,只是跑,跑不动了,心里开始恐慌,身后忽然有千军万马在追着他。 感觉有人靠到他近前,可是他看不见来人,就在他打算继续奔跑时,一柄长剑突然指向他眉心。 裴之昭急忙闪躲,下意识掏出佩剑刺向来人,对方的首级已经被他砍下。 他看清了,这是在西北战场,这是他杀死的第一个敌军,血顺着对方的脖颈迸溅到他脸上,身上,耳边响起战斗的号角。 视线越来越清楚,裴之昭看到倒下的同伴,也看到迎风招展的大旗,在这个时候,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活着。 裴之昭扬起长剑,振臂高呼,勇气一层层向上蔓延,将他包绕,生,才可守护家园,此时,唯有胜利。 呼喊声渐强,后又变弱,裴之昭已经分不清自己消灭了多少敌人。 他看到战旗始终屹立,他看到兄弟们绽开的笑容,他知道他们胜利了,他想歇歇,翻身跌下马背。 可是他并不疼痛,反而来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大殿,抬头一看,一身明黄色衣袍的皇上对他说,“爱卿,你平定西北有功,朕封你为平西大将军,官居一品,爱卿以为如何?” 裴之昭谢恩,突然心底一疼,他知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他躬身祈求,“皇上,臣想去平安县任县令。” 裴之昭脱口而出,有一个声音在问他,“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姐姐死在这里,五年了,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痛,姐姐只是路过平安县,怎么就被人谋害了呢?什么人要害她?为什么要害了世间对他最好的姐姐? 裴之昭心里疼,疼得手指发颤,浑身冰冷,瞬间眼前又黑了。 裴之昭感到痛苦,他努力挣脱束缚,忽然发现远处有一点点光亮,能看出那里有个模糊的身影,裴之昭抽出长剑向光亮处走去。 那个人突然转身,对着裴之昭现出獠牙,裴之昭心里一惊,来人笑得十分张狂,“告诉你吧,你姐姐是我杀的,怎么样?来抓我啊。” 裴之昭奔他而去,那个人几步一回头,穿着深色长袍就是不露脸,裴之昭越想看清,那个人的面容越模糊,裴之昭气极了,一剑刺入对方后背。 令裴之昭没想到的是,那个人脱离剑尖,伤口很快愈合,“哈哈哈,裴之昭,你斗不过我的。” “你为什么要杀我姐姐?”裴之昭努力想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可惜根本看不到,裴之昭心里的寒意越来越浓。 “裴之昭,我告诉你,我不光杀了你姐姐,还尝到了她的滋味,真真是妙不可言啊。” 裴之昭悲从心中来,怒吼着再次刺穿那个人的心脏。 血崩溅出来,再次模糊了裴之昭的视线,耳边凶手在叫嚣,“人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哈哈哈,快来抓我啊,快来抓我啊。” 裴之昭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窗外巡更敲响更钟,也才二更天,裴之昭呆呆望着帐顶,悲戚无从纾解,披衣下床打开窗,夜凉如水。 月下庭中那棵榕树向天空伸展着枝桠,树叶沙沙作响,裴之昭回忆梦境,心似刀割。 “大人,你睡得好吗?” 耳边忽然响起清脆的声音,裴之昭骤然回头,房中清清凉凉,只有桌案上放着一碟糯米糕。 裴之昭缓步走过去,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甜的,特别甜,梦中被撕裂被追逐带来的那些痛楚都被甜腻取代。 他忽而嘴角带笑,心底最深处的那股柔软一层层生根发芽,他还有他的小姑娘,还有一个整日关心他睡得好不好的小姑娘。 裴之昭望向窗外,清朗的月色不小心被云霾遮挡,不过转瞬间,皓月当空。 …… 这几日,蒋熙禾早饭都在县衙吃,她喜欢每时每刻都与裴之昭待在一起,她喜欢看他蹙眉,喜欢看他冷着脸呵斥人,更喜欢他望向她时,眼底藏不住的柔情。 真想早点成婚啊。 一想到这,就想到压在心底的那块大石头,直到现在,她还没找到五年前的卷宗,真让人上火。 蒋熙禾走进房间,第一眼发现昨日盛放糯米糕的盘子空了。 裴之昭刚刚操练完毕,正在洗脸。 蒋熙禾凑过去,水珠挂在裴之昭发梢,他眉眼散发着氲气,黑色操练服的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胸膛起伏,蒋熙禾突然心跳加快,裴之昭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着迷的气息。 “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裴之昭想起昨晚那个梦,心底的柔软被触动,默默点点头。 “糯米糕好吃?今日我再做些。”蒋熙禾不敢再直视裴之昭灼灼的目光,刚要逃离,被裴之昭一把搂入怀中。 蒋熙禾红着脸挣扎,“大早上的,大人你干嘛!” “莫不是晚上就可以干点什么?”裴之昭忽然沉着声音,蒋熙禾耳朵被他吹得痒痒,心跳得更厉害了。 “你从前不这样。”蒋熙禾靠在他宽阔的胸膛,身子被紧紧桎梏,脸上更热了。 “我从前什么样?”裴之昭搂得更紧了,头枕在蒋熙禾颈窝,压着声音,“我昨夜睡得不好。” 蒋熙禾僵住身子,关切地问,“安神汤不管用?”其实她知道没用,安神汤治标不治本,裴之昭有心结。 “让我抱会,醒来我一直想你,小禾,你不要离开我。” 蒋熙禾从来没见过裴之昭这个脆弱的模样,抬手搂住他的腰,顺手轻抚他脊背,“我从来没想过离开大人,也不会离开大人,我们还没成婚,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蒋熙禾的意思是她想同他一起看日出,看日落,一起赏春花,听秋雨,还可以一起数银子,落到裴之昭心里,他们要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有孩子,组建一个家。 裴之昭笑了,心底的柔情将阴郁散尽,更用力地搂紧蒋熙禾。 窗外响起脚步声,刘庆从前院急匆匆跑过来,他只瞧见裴之昭的帽檐一角便大声喊,“裴大人不好了,里呈巷闹得不可开交,伤了好几个人,大伙闹到县衙来了。” 第93章 升堂 等刘庆看见蒋熙禾,她与裴之昭已经骤然分开。 蒋熙禾故作镇静,透红的脸蛋说明刚才房间里的温度有点高。 刘庆完全没留意这两个人与平日有什么不同,心思全都在那几位闹事的人身上,催促道,“裴大人,你快去看看吧。” 裴之昭肃下脸,看向刘庆,刘庆这才顺口气,心底没那么慌了,狗腿地奉承道,“还得是裴大人在,有主心骨,兄弟们肯定也没那么头大。” 裴之昭理顺衣袍,不慌不忙对刘庆道,“准备升堂。” 蒋熙禾跟在裴之昭身后,一进公堂,发现十多位百姓正与衙役推推搡搡。 刘庆有了底气,大声道,“升堂!” 众人瞧见裴之昭瞬间安静下来。 蒋熙禾做到师爷的位置,拿起笔墨,只听裴之昭敲响惊堂木,厉声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蒋熙禾看过去。 十多位撕扯的百姓自行分成两组。 一组有八个人,为首是名中年男人,腆着肚子,一身青色锦缎,衣领歪着,发髻被揪到一侧,嘴角有血渍,好像挨了打,他身后跟着几位家丁模样的人,此刻都缩着头。 “草民刘万升。”中年男子声音很大,底气不足,许是这几个字牵扯到嘴角,他回答完嘶了一声。 另一组有六个人,身材都很高大,穿着短打的粗布衣服,一个个面色严峻,为首那个人刚才手里还抄着棍子,这会棍子已经被刘庆握在手中。 “草民朱刚虎。” 裴之昭将这些人打量一番,问朱刚虎,“你先说,为什么动手打人?” 朱刚虎气得咬紧牙根,说话厉声厉气,“我妻妹何安梅昨晚死了,刘万升家突然走水,妻妹没跑出来,活活被烧死了,她是被刘万升害死,我要替妻妹讨回公道。” 刘万升扯着嗓子辩解,“我没有!我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娘子?梅娘与我成亲十余载,我为何要害她?”刘万升喊着喊着,委屈地哭起来。 裴之昭蹙眉,“朱刚虎,你为何说刘万升害死你妻妹?可有证据?” 刘万升一滞,暗自愤恨,“好好的刘府,为什么会走水?为什么旁人无事?只有妻妹死了?” 刘万升边哭边解释,“走水还不是意外?谁家走水还分人走吗?我家房子烧了,库房的瓷器没了,损失那么多,我还没哭天呢!” 朱刚虎被怼,恶狠狠地瞪着刘万升,一句话也没说。 裴之昭隐隐有怒气,铁青了脸,训斥朱刚虎,“走水属于意外,假如何安梅被刘万升害死,已经是谋杀,朱刚虎,你没有证据信口胡言,便是扰乱公堂,你可有话说?” 朱刚虎的脸涨成猪肝色,还是没说出什么。 裴之昭问堂下衙役,“刚才说伤了几个人,什么情况?” 一名衙役站出来,“回大人,我赶到里呈巷的时候双方各有伤者,不过都是皮外伤,我劝解无果,这些人才闹着上公堂。” 裴之昭了然,想想刚才公堂混乱的场面,再次拍响惊堂木,“到了衙门有事说事,朱刚虎你没有证据带人殴打刘万升,又在公堂上聚众吵嚷,拖下去打十板引以为戒。” 朱刚虎还要争辩,刘庆挥了挥他手里的棒子,朱刚虎低下头。 裴之昭问刘万升,“你家里走水死人,为何不来衙门报官?” 刘万升垂下头,不敢再哭,诚惶诚恐地回复,“梅娘走得急,加上库房也被烧了,家里乱成一团,我还没等反应过来,朱刚虎就带人开始打我······” 裴之昭眯起眼睛盯了刘万升半晌,“家里何时走水?” “差不多寅时吧,当时我正是睡梦中,听到走水慌乱起来,也没留意具体什么时辰。” “何安梅是你娘子,为何你们不宿在一处?” 刘万升解释道,“娘子前阵子出城摔坏了腿,因为我时常要处理铺子上的事,怕打扰梅娘休息,所以这段时间都住在前院,裴大人,早知出事,我一定陪在娘子身边,否则她也不会出事了。” 裴之昭又问,“何安梅身边没有丫鬟伺候?” 刘万升哭丧着脸,“说来也巧,走水时正巧丫鬟出恭,等她回来时,火势已经起来,这才吵嚷起来通知大家。” 裴之昭锁紧眉头,紧盯着刘万升的眼睛,“朱刚虎什么时候去你家闹事?” “我没留意时辰,当时正忙得焦头烂额,朱刚虎带人冲进来,见到我就打。” 刘万升很无辜,“裴大人,我是老老实实的小百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根本没心情与朱刚虎理论,请裴大人明鉴,替小的作主,小的无辜啊。” 裴之昭认真看着刘万升,又问,“你听到走水便起床救火,一刻都没耽搁?” 刘万升点头。 裴之昭冷哼一声,一敲惊堂木,“来人,刘万升满口胡言,既然不能说实话,拖出去打十板子。” 刘万升口呼冤枉,很快院中传来他和朱刚虎此起彼伏的诶呦声。 堂下几个人看到这个场景,哆哆嗦嗦吓破了胆,裴之昭环视一圈,指着其中岁数最大那个男人呵斥道,“现在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看到裴县令不偏袒任何一方都拖下去打板子,这名男子噗通跪到地上,其他人见状,也都跪下来。 男子慌忙道,“小的叫王三,是朱家邻居,我与朱刚虎是好兄弟,今晨刘家来报丧,朱娘子一听说姐姐死了,放生大哭,说是刘万升把她害死的,我们街坊都听到了,我们这些兄弟气不过,便和朱刚虎一起来刘家讨个说法。” 裴之昭语气缓和了许多,“现在呢?你还认为刘万升害死了何安梅?在公堂上要殴打刘万升,替何安梅讨说法?” 王三磕头,“小的不敢了,小的一时冲动,请裴大人放过小的们。”王三身后的人也随声附和,谁也不想帮个忙,还在衙门挨板子。 “念你们初犯,下不为例,此事因朱刚虎引起,你们退堂吧。”裴之昭说完,五名男子接二连三起身,慌慌张张跑出公堂,不挨打比什么都强。 裴之昭看向刘万升带来的七个人,那七个人互相看看,跪在地上低头不敢言语,裴之昭这次挑了看起来年纪最小的一个人问话,“你来说,刘家此次走水到底怎么回事?” 第94章 假象 蒋熙禾看过去,跪在地上的人十八九岁,穿着和其他人同色的护院服,刘府养了这么多人,看来家境不错。 这人不敢隐瞒,高声解释道,“小的是刘府马夫,平时伺候大夫人出行,今晨我睡得着迷迷糊糊,忽听大夫人院里有人喊走水了,我们所有人都跑出去救火,等火势扑灭,听说大夫人没跑出来烧死了,后来我回马房洗脸,再出来就看到朱刚虎来闹事,我当然护着老爷,大伙才闹到这里来。” 经过几个人还原,裴之昭了解了整件事的来弄去脉,呵斥几句,刘府这些人也放走了。 公堂暂时安静,趁着刘万庆和朱刚虎还没送回来,刘庆凑到蒋熙禾身边,问出心里的疑惑,“小禾,裴大人怎么知道朱刚虎是打人一方?明明刘府也动手了?” 蒋熙禾盱了一眼裴之昭,发现他听到刘庆的问题,也略有玩味地看向她。 蒋熙禾清清嗓子,浅笑,“先说神态,挨打的人没占到便宜,多少会委屈,打人的人假如得逞了,多少会有些洋洋自得,这两点,刘万升和朱刚虎正好符合。” 刘庆震惊,他也看到了这些,不过他一点没分析出这些细节。 “还有,刘万庆脸上挂彩了,假如他是打人一方,挨了打除了生气也会暴怒,可是刘万庆没有,自始至终他都是看着弱势那一方。” 刘庆佩服得五体投地,接着提出疑问,这回声音更小了,“既然刘万庆挨打了,裴大人为何还要打他?” 刘庆问完悄悄看了看裴之昭,发现他并没看向这边,忍不住向蒋熙禾寻求答案。 蒋熙禾想想,“我发现刘万升发髻虽然松散,可是冠笈却牢牢戴在头顶,难道他晚上没休息?起火时,你们男人在匆忙状态下能不能束好头发?还是先束头发再出门?我说不准,至于裴大人是不是因为这点认为他在撒谎,我也说不准。” 蒋熙禾回望裴之昭,他们目光交汇,蒋熙禾意识到,刚才裴之昭不看刘庆,就是想让他提出心中疑问,他想听她回答这些问题。 果然,听完她的解释,裴之昭面色逐渐柔和,嘴角露出一丝笑,蒋熙禾骄傲地晃晃头,口型做着“心有灵犀”。 裴之昭看懂了,压着笑意,口型回个“收到”。 刘万升和朱刚虎挨了十板子,缓缓走回公堂,裴之昭冷下脸,再次看向二人,“朱刚虎,现在你还有什么说的?” 十板子对朱刚虎似乎影响不大,他稳稳跪下,瓮声瓮气,“小的冲动,下次不敢了。” “你与刘万升是连襟,你的心情本官能理解,假如你坚持认为刘万升害死何安梅,找出证据,本官一定秉公处理,你走吧。” 朱刚虎狠狠瞪了刘万升一眼,刘万升假装看不见,等候裴之昭发落。 “刘万升,何安梅被烧死,尚有许多疑问,尸体尽快送到衙门,仵作验尸后没有问题,定给你出具死亡证明,死者应早日安息,入土为安。” 刘万升连声应和。 ······ 蒋熙禾陪裴之昭吃过午饭,返回永安巷,远远看到朱刚虎领着一位妇人在她家门口徘徊。 朱刚虎看到她,用手指指,妇人快步走过来,“蒋状师,我叫何安花,刚才在公堂你都知道了吧,我姐姐昨夜被烧死,人没了。” 蒋熙禾看向朱刚虎。 朱刚虎身材高大,蒋熙禾需仰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明晃晃的日头下看仔细,他浓眉大眼,一身正气,倒不像奸佞之人。 朱刚虎解释,“蒋状师,裴县令刚才在公堂上也说了,要想状告刘万庆,就要有证据,现在我娘子来了,她就是证据,我们要告那刘万庆杀妻之罪,请你一定帮帮我们。” 原来朱刚虎在公堂上就知道她是状师,可是刚才他没流露出丝毫想让她帮忙打官司的意思。 “你们里边请,咱们屋里说话。”蒋熙禾瞧瞧朱刚虎,他上午才挨了十板子,现在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朱刚虎仿佛看透蒋熙禾的心思,笑着说道,“我和安花经营瓷器窑,平时送货买材料都是我亲自出马,十板子对我而言不算什么,况且当差那些兄弟也没下死手,十板子,我猜裴大人就是吓唬吓唬我们。” 蒋熙禾了然一笑,裴之昭不多不少选了十板子,用意也就如此。 朱刚虎能体谅,蒋熙禾对他莫名有些好感。 三人落座,何安花问,“蒋状师,我听说姐姐的尸体需要送到县衙,尸检是你做吗?” 蒋熙禾点头,“刘万升承诺晚点会送到县衙,你们放心,我一定尽力,不过你为什么说是刘万升害死你姐姐?” 何安花叹口气,拿出一个小包袱打开,蒋熙禾看到里面的东西,愣了愣,暖棕色的软布上放了好多成色上好的手镯,金锁,耳铛,还有一沓银票。 何安花道,“蒋状师,这是姐姐不久前放到我手里的东西,她说恐怕有一日她会与刘万庆和离,这是她偷偷攒下的家当,一旦和离,这些东西可以保她和孩子可以有个依靠。” 蒋熙禾挑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 “何安梅与刘万庆发生什么变故了吗?何安梅为何一年前就开始准备和离?” 何安花道,“变故从刘万庆的小妾白珠珠进门就开始了,两年前,白珠珠产下一子,姐姐的日子更不好过了,至于和离,姐姐并不想,可是白珠珠想做当家主母,姐姐不和离也没有活路。” 蒋熙禾气得攥起拳头,“既然可以和离,何安梅又已经做好准备,刘万升放妻就好,为何又要杀她?” 何安花愤愤地,“刘家经营瓷器坊,是我们下游的商铺,刘家最好的铺子是姐姐的嫁妆,白珠珠惦记这个铺子,假如和离,刘家最值钱的东西就会被姐姐带走,刘万庆不甘心,所以不想和离。” 蒋熙禾明白了,“假如你们说的没错,刘万庆只有杀死何安梅才能宠妾灭妻过上好日子,所以他放了一把火,烧死何安梅?造成假象?” 何安花点点头。 “证据呢?” 何安花哑口无言,看看朱刚虎,朱刚虎又看看蒋熙禾,“蒋状师,我就是没有证据才去打刘万庆出口恶气,蒋状师,我们求求你,你帮帮我们。” 蒋熙禾同情何安梅,也感叹何安花与何安梅的姐妹亲情,不过经过刘全安的事,她不敢再贸然相信别人。 “既然这样,我们先一起找证据,只要凶手是刘万升,他一定会露出马脚。”蒋熙禾只好这样回复何安花。 第95章 香甜的味道 蒋熙禾夸下海口,冷静下来心里也没底,上次惠仁医馆的官司输给谢成山以后,蒋熙禾莫名对自己没那么自信。 刘全安尸检后发现是他自身问题,这件事对蒋熙禾的影响很大。 蒋熙禾始终忘不了那一幕,当她信誓旦旦等着揭露惠仁医馆的时候,被嘲笑的人反倒是她自己。 蒋熙禾捂住脸,那种感觉,真是一辈子也不会忘。 虽然后来调查了陶欣和魏家老爷,事情却没有任何进展。 惠仁医馆看起来与他们的死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也只是联系而已,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医馆与他们的死有关。 蒋熙禾一想起这件事,心底便如塞了团棉花,不上不下真难受。 何安花瞧见蒋熙禾的面色变了又变,不好意思地问,“蒋状师,既然你肯帮我们,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蒋熙禾回神,抱歉道,“我刚才走神了,现在是这样,假如我们想状告刘万升谋杀何安梅,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凶器,作案过程,作案动机,我们先从这三方面查起。” 何安花点点头。 “动机你刚才也说了,刘万升为了霸占何安梅那个铺子拖着不与她和离,不过这些靠说可不行,你们夫妻去找铺子相关的人谈,有书面证据最好,没有物证就需要人证,保证找到刘万升霸占铺子的关键证据,明白么?” 何安花应承,“这没问题,现在铺子的掌柜是我们娘家人,这个包在我身上。” 蒋熙禾又想想,“白珠珠与刘万升婚后感情一定不错,不然刘万升也不可能想要害死何安梅,这方面我去落实,你可认识知道内情的人?” “姐姐的贴身嬷嬷,现在应该在刘家,不知道刘万升会如何打发她,内宅的事,胡嬷嬷最清楚。”何安花一下子充满希望,“蒋状师,经你指点,我觉得替姐姐伸冤有希望了。” 蒋熙禾已经没从前那么乐观,现在怀疑刘万升谋害何安梅,万一何安梅真的是意外走水而亡,她们这样查来查去完全是无用功。 蒋熙禾学会了迂回,“何姐姐也不要太急进,也有一种可能是刘万升确实想害死何安梅,但是走水也是意外。” 何安花难过地低下头,“假如是这样,我也能接受,姐姐这些年过得不好,我做这些事也是想揭露刘万升的真面目,真要到了确认姐姐死亡真相的那一天,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但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蒋熙禾有些动容,“那我们现在分头行动,你们查到什么及时告诉我,晚点我去衙门尸检,你们要不要来?” 何安花摇头,“我和相公还是尽早去查线索,尸检那边交给蒋状师我们放心。” 蒋熙禾沉口气,谨慎提醒何安花与朱刚虎,“尸检会有两种结果,一种,何安梅确实是走水意外而亡,另一种便是谋杀。” 申时,蒋熙禾走出家门,不久前裴之昭找了平安县最好的铁匠,为她打造了一箱尸检工具。 蒋熙禾背着小木箱,心里别提多高兴,同时也有沉甸甸的责任。 初始想学验尸,无非是想讨好裴县令赚点银子。 现在呢? 两个人即将成婚,讨好的人变成了裴之昭。 一想到这个人,蒋熙禾总是忍不住脸红心热,想他温热的手掌,宽厚的肩膀,还有霸道的吻。 蒋熙禾晃晃脑袋,不敢再想了,抬眼看到布石街档口支了一个卖糖人的小摊,蒋熙禾高兴地跑过去。 档口已经围了好多小孩子。 蒋熙禾凑上去,属她个子最高。 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手里已经拿了两个糖人,还是不肯走,一边嘎嘣嘎嘣吃着,一边认真瞧着做糖人的大爷像变戏法一样浇出糖人。 “老人家,我要······”蒋熙禾刚想说要两个糖人,想到衙门会有其他人,裴之昭顾及脸面不一定会像她一样嗑糖人,瞬间改口,“一个小老虎糖人。”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指责蒋熙禾要排队。 蒋熙禾笑嘻嘻在孩子们身后等,过了三个人,蒋熙禾终于心满意足等到她的小老虎。 蒋熙禾走出糖人摊时,听见那个胖胖的小男孩对他娘嘟囔着,“这个姐姐这么大人还吃糖人,我还得再要一个。” 蒋熙禾想笑,能为吃东西找借口的小孩多可爱啊。 蒋熙禾跑进衙门直奔议事厅,裴之昭听到动静抬起头,蒋熙禾万幸,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大人,来吃糖人。” 裴之昭看着黄色透明散发着淡淡甜味的小老虎,站起身接过蒋熙禾肩头的小木箱,哭笑不得,“你背着箱子一路跑过来?” 蒋熙禾喘口气,点头,把小老虎举到裴之昭面前,低声道,“我猜大人一定喜欢吃。” 裴之昭摇头,“小孩子的东西,你自己吃吧,我这边走不开,让韩方接你你又拒绝,让我很恼火。” 蒋熙禾呵呵笑,“这箱子不大,我完全背得动,大人再这么照顾我,我怕我成了废物。” 裴之昭垂眸看着她,蒋熙禾轻轻道,“我本打算买两个糖人,猜到大人为了面子肯定不能独享,这个小老虎我们分着吃?” 裴之昭嘴角含笑,蒋熙禾想起他嘴唇那温柔的触感,脸又热了,“大人尝尝吧。” 裴之昭听从她的话,握住她的手,低头,顺着力道,轻轻咬掉小老虎的一只耳朵。 入口甜腻清脆,让人心生欢喜。 蒋熙禾笑着低头,咬掉小老虎的另一只耳朵。 两个人对视,看着缺了耳朵的小老虎更加憨态可掬,嘴里甜甜的味道让心情更好,蒋熙禾低头又咬下一口。 裴之昭这样陪着她,申时的阳光清透绵长,散发着棕色的光芒,园中那棵柿子树结满了黄澄澄的果子,随风摇曳。 蒋熙禾抬起头,裴之昭笑了,食指抬起蒋熙禾的下颌,指腹擦掉粘在她脸颊的糖渣。 蒋熙禾喜欢这样的时刻,抬眉看向裴之昭眼底都是爱意,“大人,好吃吗?” 裴之昭点头,爱意中忽又藏了一些其他东西,蒋熙禾看到慢慢在她眼中放大的俊脸,慌张地闭上眼睛。 横冲直闯,情意缱绻,舌尖是香甜的味道,一切刚刚好······ 第96章 你嫌弃我 平安县衙的殓尸房设在县衙西北角监牢旁。 蒋熙禾准备就绪,跟在裴之昭身后,韩方作陪,另有两名当值衙役打下手,五人朝殓尸房走去。 自从下定决心做尸检,蒋熙禾已经按照祖上的规矩,准备了生姜,醋,炭火盆,裴之昭支持她,花了很多功夫重建县衙的殓尸房。 如今平安县衙的殓尸房与周围其他县衙比起来,条件应该是最好的。 首先通风,其次阳光好,院子宽敞,其他县衙都是把最差的地方指给殓尸房,阴暗潮湿,条件越差,大伙越觉得仵作这个活不好,越没人愿意做,恶性循环。 如今不一样,平安县衙的殓尸房条件这么好,两名衙役看到后还开玩笑,“看来咱们也应该学学验尸,多门手艺不吃亏。” 此话说到裴之昭的心坎,他对这两人道,“本官正有此意,仵作在案件调查中是不可获缺的一部分,不过你们年岁不符合,将来真有想做这方面行当的孩子,一定告诉本官。” 蒋熙禾不解,走到裴之昭身边低声问,“大人,你不是有我吗?” 裴之昭宽大的衣袖挡住蒋熙禾的半边身子,他压低声音,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让蒋熙禾涨红了脸,“你总会有怀孕的时候。” 蒋熙禾瞪了他一眼,垂下头,四周看看,幸好韩方和两名衙役都在认真走路,没人瞧见她。 蒋熙禾装作准备东西,急走几步,心砰砰跳,却也甜甜蜜蜜。 走到殓尸房门口,蒋熙禾支起炭火盆,将生姜和醋浸泡后的汁液倒在棉布上递给众人,她则缓步走向尸体。 明亮的阳光从改造后宽阔的窗棂投射进来,何安梅安静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布。 蒋熙禾施礼,心中碎碎念,抬手掀开白布。 身后两名衙役大呼一声,蒋熙禾心里也是一哆嗦。 女尸呈拳斗状,胸腹腔裂开,内脏脱出,白布下的尸体皱缩,像根黑炭一样,安静躺在那里。 裴之昭和韩方都倒吸一口凉气,烧死的尸体竟如此恐怖。 裴之昭走至蒋熙禾跟前,他想问她害不害怕,话到嘴边,看到蒋熙禾努力让自己从容的双眸,他只问了一句,“需要我做什么?” 蒋熙禾崩着小脸,严肃认真,摇头,“大人只需问我问题,我这边做解释,韩大哥做记录,我们现在开始吧。” 裴之昭听话地后退到韩方身后,两名衙役使劲捂着嘴,房间里落针可闻,只剩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糊焦味道。 蒋熙禾围着尸体转了一圈,回想孙常教给她的东西,从木箱里拿出刀具,冲韩方点点头。 “韩大哥,我们先从头颅开始。”蒋熙禾轻声道,“发缺失,双目睁开。” 蒋熙禾又将尸体变成侧卧,“尸体背部未见红斑及水泡。” 韩方一一记录。 一炷香时间,蒋熙禾找到气管,将气管从喉头剥离,两名衙役看得心惊肉跳。 蒋熙禾长相偏秀美,不说话的时候,那双乌润的双眸像一汪春水,十六岁的年纪,正是最美的时候。 可是此刻,这个让人忍不住怜爱的姑娘正把烧成黑炭的死者气管放在手中翻来覆去查看,两名衙役不忍直视。 蒋熙禾盯了何安梅的气管检查了很长时间,眼中闪烁着光芒,缓缓说道,“口鼻气管未见炭末······” 裴之昭想提问,看到蒋熙禾眼睛一点点清亮,便知道她有了重大发现,不忍打扰,只期待她继续。 蒋熙禾将气管放置一旁,扒开何安梅口腔,她用沾了醋的湿布反复擦拭,何安梅烧焦的头颅被她抱在心口,蒋熙禾置若罔闻。 半晌,蒋熙禾嘴角绽开,似有发现真相的开心,“韩大哥,你一定要写清,牙齿脱落,口中有大量水泡。” 检查持续了一个时辰,待蒋熙禾把尸体复原,重新盖上白布时,天已经蒙蒙黑。 裴之昭一直没有提问,他只看到蒋熙禾认真检查,细致交待,越来越胸有成竹,她结束尸检的那一刻,眼中闪烁着胜券在握的从容。 蒋熙禾冲着裴之昭盈盈一笑,“大人,我这边结束了,你有什么问题?” 裴之昭与夕阳的余辉中如青松般挺拔,眼中有欣赏和藏不住的爱意,“何安梅因何而亡?” 蒋熙禾感激他对她的信任,更多是对她的赞许,她抿着嘴,眉梢含笑,“何安梅死于砒霜中毒,死后被火焚,至于砒霜从哪来,是谁杀了她,还得大人派人去查。” 裴之昭了然,尸检过后真相已经浮出水面。 蒋熙禾继续道,“大人,我受了何安花的委托,今日回去便会写状书,状告刘万升杀人之罪,我们公堂上见?” 裴之昭想起半年前第一次见到蒋熙禾,她抓住证据在公堂上咄咄逼人,齐县令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今日的蒋熙禾,比那时更坚定,眼中盛满了热爱和执着,她像庭中那棵枝干遒劲的柿子树,向上升腾,无所畏惧。 ······ 赵婶听说蒋熙禾正在殓尸房尸检,得了韩方的吩咐在厨房准备了好些热水,赵婶心里佩服蒋熙禾的韧劲,尸检啊,哪家姑娘能去做这种事。 她听韩方说,只有尸检才能确定死者的死亡原因,又对蒋熙禾充满了心疼和敬佩,这姑娘干什么都行,平安县她写状子写得最好,现在尸检,估计也能成为最好的仵作。 蒋熙禾从殓尸房走出来,才闻到自己身上难闻的味道,踌躇间,裴之昭道,“赵婶已经准备好热水,你在这洗好,我们一起吃晚饭。” 这个安排甚好,不过要在裴之昭这洗澡,蒋熙禾有些难为情,可是就这样回家,蒋熙禾又嫌弃自己,“你这有地方吗?我没有换洗衣服。” 裴之昭笑笑,“换洗衣服早就备好了,我的浴房足够你用,不过浴桶只有一个。” 蒋熙禾气得想揪起裴之昭腰间的肉,擦过衣服,感觉他的肌肉硬邦邦,指尖只有衣料脱手那种丝滑的触感。 蒋熙禾发现裴之昭躲了她一步。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想到她刚刚摸过尸体,裴之昭没说嫌弃,可是他的动作暴露了他的内心。 现在······ 蒋熙禾眼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 猜到到蒋熙禾想要干什么,裴之昭快步向内院走去。 蒋熙禾笑着追上,裴之昭灵活地躲躲躲。 “裴之昭,你嫌弃我!”女声温柔含着嗔怪。 “蒋熙禾,你冤枉我!”男声低沉含着笑意。 夜幕低垂,只剩树叶沙沙沙陪着她们欢笑。 第97章 谢谢你 一炷香时间后,赵婶准备好热水,蒋熙禾脱衣缩在浴桶里,皂角涂抹过身体,头发,她才觉得那股难闻的尸气再也闻不到了。 热气晕到脸上,她撩起一捧水,浸湿脸颊。 裴之昭的浴桶比她家的要大得多,蒋熙禾坐在里面可以半伸开腿,窗外不时有叫卖声,蒋熙禾舒服地闭上眼睛。 沉浸在热水中,蒋熙禾回想今日尸检那一幕幕,在心底默默打腹稿,回去以后状子要怎么写。 何安梅已经确定是中毒而亡,刘万升有绝对嫌疑。 蒋熙禾回忆刘万升昨日在公堂上的表现,说他心虚,也完全说得过去,面对朱刚虎的殴打,刘万升其实没有全力反抗。 这不正说明他内心有鬼? 不管何安梅与刘万升感情怎么样,何安梅被害死,又被焚,刘万升可以说是毫无人性。 蒋熙禾气得睁开眼睛,想到何安梅在殓尸房那像木炭一样的尸体,蒋熙禾心寒。 具何安花所述,何安梅没嫁人时是个知书达理,性格温婉的姑娘,结果十几年婚姻,落得被杀的下场。 婚姻带给她的到底是什么? 蒋熙禾叹口气,想到柳棠,想到赵婶,想到她自己,每个人都是因爱而起,遇到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结果,才走上不同的命运。 可哪个人不想遇到良人? 在初相遇时,又怎么确认对方是不是良人呢? 蒋熙禾非常困惑。 沉浸在思绪中,蒋熙禾听到浅浅的敲窗声,“小禾,晚饭备好了,你还要洗多久?” 是裴之昭的声音,蒋熙禾答应一声,舍不得离开木桶,“快好了,大人先去忙,我还想多待一会。” 她听到裴之昭的笑声,“不急,饭在厨房温着,我无事可做,在窗下陪着你。” 蒋熙禾哪好意思,又怪尴尬,“不不不,大人去忙,你在这里,我紧张。” 裴之昭笑意更浓了,“你怕什么?” 还能怕什么?还不是自己现在什么都没穿坐在浴桶里,裴之昭与她只有一窗之隔,这个距离光想想都让蒋熙禾心头发颤。 她能感受到每次裴之昭的吻有多热烈。 她也知道他们的亲事有官家认可,蒋熙禾不排斥与裴之昭身体接触,偶尔还满怀期待,可真到了那一刻,她又紧张,不想在成亲前与裴之昭逾越那一步。 “大人,谢谢你准备的衣物。”既然裴之昭不走,蒋熙禾只好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想起准备这些东西?” 窗外的裴之昭好像依窗而立,声音并不真切,“你忘了你在西院住过一段时间?你搬走时我就想着也许有一天你还会回来,多准备着总是有好处。” 蒋熙禾回想往事,离开西院不过月余,再回来时,她与裴之昭已经有了婚约。 “大人,谢谢你。”蒋熙禾心里很甜。 裴之昭声音很轻,“我只是想和你多在一起,你在这里······”裴之昭仰头望向星空,星星点点的光亮已经照亮夜空,他想说才安稳,才有家的感觉。 “怎么样?”蒋熙禾不撩水,期待着裴之昭往下说。 “你在这里,我才能把案子继续查下去。” 蒋熙禾扑哧一乐,“那可好,大人已经离不开我,仵作,状师,大人说说吧,衙门还有什么事能少了我?” “是啊,你就永远在我身边,我也不会离开你。”裴之昭表明心意,蒋熙禾在浴桶中浑身热气腾腾。 终于洗好了,蒋熙禾拿起放在木桶旁边的衣物,小衣是自己的,裴之昭准备了中衣和一件浅粉色的蓓花绸纱绣裙,双环四合如意腰带,绣裙上身,勾勒出她曼妙的腰身,蒋熙禾微微脸红,她能想像到裴之昭看她的眼神。 用布巾绞了绞头发,蒋熙禾缓步打开门。 裴之昭立在月下的松竹旁,身穿黑色蓝对鸟吉字纹锦长袍,墨发如云,朗目灼灼如星辰,他向蒋熙禾伸出手。 “大人等久了吧?” 蒋熙禾脸颊晕着红霞,身上还有沐浴后的芳香,那股馨香似有似无撩拨着裴之昭的心弦,他握紧蒋熙禾的小手,“我会永远等着你,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蒋熙禾垂眸浅笑,“过几日我会在公堂上与大人对峙,只求那时候,大人不要顾及情面,可好?” 裴之昭失笑。 两个人牵着手,穿过甬路,夜晚静谧,除了月光,还有草丛中时不时发出的虫鸣。 蒋熙禾的笑容隐藏在月色中,裴之昭看不真切,但是他能体会到她愉悦的心情,“为什么这么高兴?” 蒋熙禾拉着他的胳膊靠了靠,“感觉有个人在身边,即使走夜路也不怕,世间除了哥哥还有大人,这种感觉,我说不清楚。” 裴之昭又何尝不是? 他还会在噩梦中醒来,流着汗流着泪,但他知道他还有她,这世间还有一个让他放在心上的人。 “大人,你高兴吗?” “嗯!” 蒋熙禾想起当初她在同福茶楼,听说平安县好多适龄姑娘想要嫁给裴之昭时,还差点笑喷了茶。 那座万年冰山现在融化了,不光可以笑,也愿意相信别人,爱别人,蒋熙禾抬头仰望星空,夜色真美。 晚餐赵婶准备了热汤面,炝土豆丝,干豆腐丝小菜,蒋熙禾摆筷子的时候,裴之昭发现她后背湿了一片,看来头发她还没绞干净便着急出来见她。 “来,坐过来。”裴之昭拿出一块软帕,命令蒋熙禾坐在他面前的矮凳上。 蒋熙禾莫名,裴之昭已经解开了她固定头发的发绳。 “大人,我自己来就好。” 裴之昭按住她的肩膀,“秋里夜凉,我可不想你生病耽误升堂。”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蒋熙禾不再挣扎,顺从地接受裴之昭的照顾。 她的发丝轻盈,秀发柔顺,裴之昭大手在软帕中穿梭,很快将头发擦干,这里没有发梳,裴之昭就用他的大手为蒋熙禾挽了一个发包,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一个珍珠发簪,斜插进发髻。 蒋熙禾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白皙的杏仁小脸,两侧脸颊浅浅泛着红晕,娇嫩欲滴的嘴唇,眉下是双会说话的凤眼,长睫忽闪着,细细看去,便是我见犹怜。 她身后的裴之昭,剑眉星目,清澈明亮,绷着下颌,双唇紧抿,不知道的人只道他冷冷地难以亲近,只有蒋熙禾知道,他有多温暖,有多深情。 第98章 她害怕 经过两日调查走访,蒋熙禾对案件进展十分满意,现在只剩落实最后一个疑点:何安梅有否有腿伤。 按照刘万升的说辞,何安梅之所以没能逃脱火海,是因为她当晚腿疾发作,起火时间正在三更天,当时何安梅在睡梦中,所以意外身亡。 蒋熙禾瞅着刘万升的眼睛,只剩嘴角冷哼,不过有一件让她在意的事,何安梅就诊的地方竟是惠仁医馆。 刘万升一说出惠仁医馆这个名字,蒋熙禾的心便是一沉,怎么又和惠仁医馆搭上关系? 所以蒋熙禾吃过午饭,再次来到惠仁医馆,她倒想看看,这次谢武眉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进入秋末,平安县天气已经转凉,蒋熙禾跨进惠仁医馆的时候,能听到院子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依旧是两名药童在院子里熬药,空气中飘浮着草药的味道。 “我想找谢武眉,她在吗?”蒋熙禾走到一个药童眼前,轻声问。 药童摇头,“谢姑娘午后有事出去了,你找她有事?” 这也太不巧了,蒋熙禾又问,“平时接诊都是谢姑娘负责?假如我想打听一个人病人的情况,必须得找她?” 药童点头,“一般是这样,不过你要是熟悉坐堂大夫,也可以问问。” 蒋熙禾瞥了两眼挤得满满当当的诊堂摇摇头,药童又道,“姑娘有事还是找谢姑娘问吧,假如坐堂大夫回答了你,谢姑娘却不满意,我们大夫会很难做。” 蒋熙禾明白,“谢谢你,我不想给大夫填麻烦,你知道谢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吗?她去哪了?” 药童看看门口,又看看内院,“不太清楚,不过每日这个时候,谢姑娘都会去后山看看草药,不然你去那边看看?” 药童给蒋熙禾指了路,蒋熙禾走出惠仁医馆,出门往左走,绕过高高的围墙,后面是一小片树林。 竹林小路蜿蜒,只有泛黄的竹叶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药童说小路尽头有个宅院,是惠仁医馆储藏和晾晒药材的地方,谢武眉有可能在那里。 所以蒋熙禾沿着小路一直走,一路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 茂密的竹叶挡住了秋日午后的阳光,一路往里走,幽静阴暗,蒋熙禾心底不禁涌上一股不安。 就在这时,她听到竹林深处有细细的尖叫声,似压抑似悲泣,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蒋熙禾头皮发麻,尖叫声越来越近,她听到了脚步声,急忙闪身躲进竹林,竹林中还有参差不齐的细枝灌木,蒋熙禾躲到了两棵枝干粗壮,枝叶茂密的竹子后边蹲下身。 透过斑驳的竹叶缝隙,她认出走过来的人是谢武眉,她手里拎着一只小猫,鲜血正汩汩从猫脖子流出,小猫还没死透,呜咽着,时不时扭动身体,向上蜷缩着身体。 蒋熙禾呆住了。 谢武眉拎着小猫继续在小路上走,就快要走出蒋熙禾视野时,她突然停住脚步,四下看看,骤然拎着猫前爪,把小猫摔向竹杆,小猫受惊尖叫,谢武眉手下不停,反复几次,猫叫声越来越凄惨,直至死亡。 蒋熙禾看得心惊肉跳,身上涌起一阵阵凉意,她双手抱肩,由内而外感觉寒冷。 谢武眉见小猫不动了,不知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蹲下身,蒋熙禾不敢再看,捂着嘴,埋下头,浑身发抖。 过了很久,周围没有一点声音,蒋熙禾抬起头,看向谢武眉刚才的方向,谢武眉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只剩竹叶在风中摇摆。 蒋熙禾缓缓站起身,忍下心头震惊,一点点向谢武眉刚才的位置靠近。 远远,蒋熙禾就看到树下一大滩血迹,走到近前,猫头面目全非,猫身被划开,内脏流出,猫毛一簇一簇聚在一起,上面粘着红色的血液,场面令人作呕。 蒋熙禾忍住呕吐,快步跑开,她没再去惠仁医馆,而是一路狂奔跑回平安县衙。 裴之昭还在议事,从窗口望出去,便瞧见蒋熙禾神色不对,等他退了众人走出议事厅时,蒋熙禾直接扑进他的怀抱。 蒋熙禾吓哭了。 娇软入怀,裴之昭有些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蒋熙禾如此无措,“出了什么事?” 蒋熙禾不回答,努力往他怀里缩了缩,裴之昭不再问,作为回应他把蒋熙禾搂得更紧。 裴之昭的前胸很快湿了一小片,他发现蒋熙禾身子一直在抖,料定她是受了惊吓。 午饭后她出门时人还好好的,不过是去了一趟惠仁医馆就变成这样,裴之昭有些沉不住气。 “你见到谢武眉或者谢成山了?”他当时就不放心蒋熙禾一个人去惠仁医馆,奈何蒋熙禾软磨硬泡还说了很多大道理,裴之昭无奈应了她,没想到她却哭着跑回来。 “下次我不会再纵你,再出门,至少也要韩方跟着。” 蒋熙禾委屈地从裴之昭怀里抬起头,双目通红,裴之昭心疼,“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假如谢家父女为难你,我这就去惠仁医馆。” 裴之昭语气生冷,压着怒火。 蒋熙禾摇摇头,“不是,都不是,我瞧见了让人害怕的东西,这才恐慌。” 蒋熙禾抬手攥住裴之昭的手臂,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襟,鼓起勇气回忆那一幕,“我去惠仁没见到谢武眉,药童告诉我她可能去了后山晾晒药材的地方,我便寻路去找她,结果看到她手里拎着一只小猫,已经奄奄一息,我躲起来,等我再出来时,小猫已经死了,被谢武眉开膛破肚,活活虐死了。” 眼前再出现那一幕,蒋熙禾又打了一个哆嗦,“大人,那个场面太可怕了,谢武眉是个姑娘,小猫面目全非,大人,谢武眉她不正常。” 裴之昭心下震惊。 整个下午,蒋熙禾寸步不离裴之昭,只要裴之昭离开她的视线,她的眼前便出现小猫血肉模糊那一幕,她仍能想起谢武眉拎着猫爪将小猫摔向竹杆那个场景。 亥时,宵禁锣声响起,蒋熙禾还是不想回家,裴之昭收拾卷宗,拉着蒋熙禾走向后院。 不想走归不想走,一想到不回家便要住在裴之昭这里,蒋熙禾左右为难。 “西院你之前住的地方一直留给赵婶临时休息,韩方有时也会过去,晚上你歇在这里,你这样回去,我也不放心。”裴之昭仿佛交待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蒋熙禾垂眸,她不想孤零零一个人,她害怕。 不过和裴之昭共处一室,她又紧张。 蒋熙禾慌慌乱乱,手被裴之昭攥住,月色洒在他身上,清冷的侧颜格外让人心动。 第99章 装睡 裴之昭的卧室,蒋熙禾来过很多次,可这次······ 她知道不会发生什么,可又期待着发生点什么,魂不守舍地坐在软榻旁的方椅上,随手拿起裴之昭看了一半的书。 她根本没看进去。 竖起耳朵听着裴之昭的动静。 裴之昭送她进来,转身又出去,他干嘛去了? 蒋熙禾伸着脖子向床窗外看,黑漆漆一片,她只好缩回头,端坐在这。 裴之昭出去半晌,从外面拎进来一壶热水,手里拿着一个盆,把盆放到浴房的架子上,调好水温呼唤蒋熙禾,“来吧。” 蒋熙禾暗笑,他这是伺候她洗漱。 裴之昭就这么站在她身边,蒋熙禾拿方巾擦擦脸,温水舒服地服帖在脸颊上,蒋熙禾闭上眼睛。 脑海中虽然还有谢武眉虐猫那个场面,恐惧一点点已经消散。 蒋熙禾拿下方巾,脸色清润,冲裴之昭笑了笑,因为他在身边寸步不离,她才会有对抗恐惧的勇气。 裴之昭就着蒋熙禾的水顺便也把脸洗了,蒋熙禾呆愣在一旁,想阻止,裴之昭浅浅道,“在西北时条件艰苦,别说温水洗脸,身上脏了都只能去扎营很远处的河流冲一冲,再说······”裴之昭盯着水盆看了看,又看向蒋熙禾,“水很干净。” 蒋熙禾的脸唰的红了。 裴之昭轻笑一声,从蒋熙禾手里拽过方巾,顺势在脸上擦了擦,水珠垂在发梢,深邃的眉眼多了一分不羁,蒋熙禾知道裴之昭好看,烛火下的他更加让人心乱。 蒋熙禾低头搓搓手指。 裴之昭又拿过一个木盆,兑好水,一手端着盆,一手拉住蒋熙禾,“去那边洗脚,这边我收拾。” 想到洗脚,蒋熙禾才顿悟她住在这里有多不方便,可是现在回家也来不及,蒋熙禾硬着头皮跟着裴之昭返回卧室,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她就被裴之昭摁在软榻上。 “我自己来。”蒋熙禾慌忙脱下鞋袜,她怕她再不行动,裴之昭会亲自动手。 蒋熙禾小脚伸进木盆,舒服地露出笑容,裴之昭见水温合适,转身去衣橱里掏被褥。 蒋熙禾看到他忙碌的身影,甜蜜在心底深处生了根,发了芽,长成参天大树。 和这样的裴之昭过一辈子,该有多美。 擦过脚,蒋熙禾弯下身子找绣鞋,没等她看清鞋在哪里,裴之昭一个打横将她抱起,送到床榻上。 蒋熙禾的惊呼声还没从嗓子眼发出来,人已经陷入松软的床铺中,蒋熙禾扯过被子,蒙到头上。 蒋熙禾竖起耳朵,半天没有裴之昭的声音,实在忍不住好奇,蒋熙禾拉下被子一角,裴之昭正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上,用她用过的水泡脚,烛火下的他正襟危坐,清冷淡然。 蒋熙禾不敢再看,脸红心热,侧身背对床外。 一炷香时间,裴之昭的脚步声在房间中响起,他端盆走出去,半晌走回来关上门,放下帘子,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蒋熙禾的脸烧得通红,心跳也快起来,她闭上眼,假装睡着了。 裴之昭轻轻走到床边,弯下身看看她,蒋熙禾紧闭眼睛无视,裴之昭在她耳边轻声问,“我要吹蜡烛了,你还要不要起来?” 蒋熙禾假哼一声,装作自己睡得很沉。 她听到裴之昭一声轻笑。 房间忽地黑了,蒋熙禾赶紧动动身子,刚才开始一直维持一个姿势,脖子疼,腰疼,装睡不太容易。 蒋熙禾感觉身旁的被子陷下去,身后升起热气,一双结实有力的胳膊伸过来,搭在她的腰间,蒋熙禾整个人一震,差点叫出声。 裴之昭靠的更近了,把蒋熙禾整个人圈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言,“你穿着长裙,不舒服。” 蒋熙禾没敢言语,只觉身后越来越热。 “小禾,我肯定等。”黑暗的空间里,裴之昭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蒋熙禾不能再装睡,压低声音问,“等什么?” “等我们洞房花烛夜。” 蒋熙禾捂住脸,阻止她,“别再说了。” 裴之昭笑意更浓,伸手搂过她,“没想到夜晚是这样的。” 蒋熙禾不解,“不然是什么样?” 裴之昭想想,黑暗放大了他的声音,蒋熙禾听得更真切,“冷而已。” 蒋熙禾缓缓转过身,裴之昭侧身面对着她,两个人四目相对,蒋熙禾不再躲藏,明亮的月光洒进卧室,些许光亮照清他的眉眼,鼻梁高挺,目光深邃,蒋熙禾握住他的手,“大人,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也会。” 蒋熙禾笑了。 “没睡?还是醒了?”裴之昭问得认真,蒋熙禾扑哧笑了。 裴之昭也笑,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点点蛊惑,“我们以后就这样吧!”蒋熙禾喜欢听他的声音,浅浅嗯了一声。 黑暗让人喜欢说出心里话,蒋熙禾含笑道,“以前一直认为大人不好相处,总是冷着脸,要是半年前知道竟是这样的大人······” “怎么样?”裴之昭好奇。 “我肯定不会那么怕你。” 裴之昭大手抚上她的脸颊,重重笑了。 蒋熙禾震惊,“大人,难道你知道从前我有点怕你?” 裴之昭点点头,“有时你也会鼓起勇气与我说好多话。” 想想那些美好的从前,蒋熙禾又向裴之昭靠了靠,“大人,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裴之昭柔声地问,“那你先说说我哪里对你好?” 蒋熙禾扳过手指,算起来,“那可多了。”想到什么蒋熙禾笑出声,“你的银子都给我花。” 这回轮到裴之昭笑出声。 蒋熙禾乐了半晌,忽然涌上一股忧伤,“要是我爹还在就好了,看到我现在过得这么好,他一定会拉着你喝上二两酒。” 裴之昭也一样,想起尘封的往事,他的爹娘还有心底最深处的姐姐。 说来也奇怪,他想起姐姐没有从前那么痛了,他知道斯人已逝,他能做的事就是替姐姐沉冤昭雪。 怀里的蒋熙禾娇软馨香,不再言语,裴之昭下颌抵到她头顶,缓缓闭上眼睛。 月光从窗前流过,高兴地看着有情人互诉衷肠,夜空如洗,一丝云彩都没有,裴之昭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裴之昭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一瞬间恍惚,他发现自己竟然睡了一整夜。 这五年,他第一次一夜无梦。 身边传来一声呢哝,裴之昭失笑。 蒋熙禾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外衫,此刻抱着被子,小腿伸到被子外边,小脚丫白白嫩嫩,五个脚指头像小馒头一样,半边脸蛋压着枕头,睡得正酣。 裴之昭缓缓坐起来,替蒋熙禾掖好被子,笑意加深。 第100章 低头认罪 第二日,韩方一早就拿到了何安梅在惠仁医馆的就诊记录。 结果与刘万升的供词有很大出入,何安梅虽然有腿疾,却不是性命攸关的病症。 何安梅半月前从马车上误摔下来,大腿有处磕伤,在惠医馆仁处置这段时间,腿上的淤青已经大部分消退。 假如何家走水,以何安梅的伤势,完全有可能从火海中逃生。 韩方知道蒋熙禾昨日去过惠仁医馆,今日又让他跑一趟,想必是有隐情,将何安梅的就诊记录递给蒋熙禾时,顺边关切地问了一句,“惠仁医馆为难你了?” 蒋熙禾摇头,只把她看到谢武眉虐猫的场面描述给韩方听,韩方上过战场,听完也蹙起眉。 “我昨日吓得不行,怕去见谢武眉露出马脚,韩大哥,你去惠仁医馆找她,她还正常?” 韩方摇头,“谢武眉不在,谢成武接待了我,知道你是为了写状子才去惠仁调查,他还留下一句话,假如有需要,开堂之日他会亲自上堂,替蒋姑娘作证。” 蒋熙禾心一沉,说不清心里那股滋味,蒋熙禾摇头,“谢家父女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 蒋熙禾将状书交予裴之昭,开堂时间订在未时一刻。 裴之昭认真打量蒋熙禾的神色,不放心道,“你真的准备好了?” 蒋熙禾回想昨日谢武眉那个画面,展颜一笑,“云淡风轻。” 裴之昭很高兴。 “大人呢?昨夜睡得好吗?” 裴之昭走到蒋熙禾面前,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我要说这五年我第一次没有夜半惊醒,你信不信?” 蒋熙禾难以置信,裴之昭眼角眉梢都是笑,蒋熙禾不信也得信,“那太好了。”蒋熙禾笑容更灿烂,“是不是因为我在身边,大人才更好眠?” 本是玩笑话,裴之昭认认真真回答一个是,并且吻上蒋熙禾的唇,“昨晚欠下的,我们新婚之夜一并清算。” 清算什么蒋熙禾不想再问,红着脸叮嘱裴之昭,“午时不和你一起吃饭。” “为什么?” 蒋熙禾娇嗔,“影响我未时升堂。” 说完蒋熙禾跑出衙门,风中飘过一句话,“大人别想昨晚,我们公堂上见。” ······ 未时。 何安花,朱刚虎,胡嬷嬷,何安花12岁的女儿刘蔷,瓷器铺的胡掌柜,这些人跟在蒋熙禾的身后走进平安县衙,做为蒋熙禾状告刘万升的证人,他们先被安置在公堂旁的偏殿里。 蒋熙禾不放心,再次叮嘱,“刘万升杀死何安梅,证据很充分,你们不要恐慌,不管裴大人如何提问,一定要实话实说。” 何安花搂住刘蔷,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哭成泪人,如今娘没了,害死娘的人居然是她亲爹,小姑娘知道这个真相后,根本承受不住,靠在姨母的怀里哭得没了声音。 蒋熙禾心里也难受,“刘蔷,你爹娘之间的事,不应该你来承担这个后果,可是现在你娘没了,你还要不要替她讨个说法?你爹固然有错,白姨娘更是错在先,我会把指证白珠珠,替你爹留些······” 蒋熙禾还没说完,刘蔷抽抽嗒嗒抬起头,“不,蒋姐姐,白姨娘可恨,我爹是非不分更可恨,他们合谋杀死我娘,一个都不能跑。” 何安花搂住外甥女,她当初只顾着替姐姐讨说法,却忽视了最终是让刘蔷与她爹爹对薄公堂。 朱刚虎说话了,“蒋状师,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杀人者不管是谁,必须付出代价,蔷儿我们会养,必须让刘万升血债血偿。” 蒋熙禾看了刘蔷一眼,小姑娘回望着她,狠狠擦擦泪。 蒋熙禾走上公堂,刘庆坐在县令下首的记录位置冲她点点头,八名捕快提着水火棍两侧站立。 刘万升,白珠珠,刘府一干仆人等站在堂下被衙役包围,蒋熙禾理理碎发,升堂的鼓声响起。 裴之昭一身肃然,缓缓从照壁后走进来,待坐好,环顾堂下众人,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蒋熙禾上前一步,“民女蒋熙禾,平安县状师,现替何安花状告刘万升杀妻一案,请裴大人明鉴。” 刘万升扑通跪在地上,嘴里喊冤。 蒋熙禾不慌不忙,递上诉状,转身盯住刘万升,“刘万升,何安梅的尸检结果明确提示,在刘府走水前,她已经死亡。” 刘万升想辩解,被蒋熙禾制止,“裴大人,诉状里我写得很清楚,人被烧死,尸体会炭化,背部可见到红斑水泡,口鼻中有炭末,外眼角紧闭,这些尸体表现,何安梅一项都没有。” 刘万庆慌了,也被蒋熙禾的话吓得心底翻起惊涛骇浪。 蒋熙禾无视,冷哼一声继续道,“再说何安梅的尸检结果,口鼻干干净净,死亡时眼睛睁开,我就想问,当一个人被火焰包绕,初期热醒的时候,为什么不逃离?大家别忘了,何安梅是死在自己的床上,她为什么在起火时不跑不叫呢?” 刘万升终于喊起来,“夫人她有腿疾,当时肯定也想跑,不过没跑出来而已。” 蒋熙禾冷笑,从袖中掏出惠仁医馆谢成山的诊断报告,“裴大人,这是何安梅在惠仁医馆的就诊记录,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何安梅只是大腿淤青,用药后症状缓解,日常生活根本没有问题,我还想问,做为枕边人,刘老爷连这个事都不知道吗?” 刘万升彻底傻了。 蒋熙禾继续道,“裴大人,我们再说回何安梅的尸检结果,何安梅牙齿脱落,口中全是水泡,这是中毒的典型表现,裴大人,我想宣药铺的伙计上堂,何安梅死于砒霜中毒,死后被焚烧,至于凶手是谁,即刻便会揭晓。” 刘万升额头全是冷汗,白珠珠在他身后绞紧手帕,咬唇而不自知。 待药铺伙计于公堂上指认是刘府的一个丫鬟在药铺买走砒霜后,白珠珠彻底抗不住了,她双腿一软,跪到刘万升身侧。 伙计指认购买砒霜的人,正是白珠珠的贴身丫鬟。 事以至此,蒋熙禾已经胜券在握。 她看向裴之昭,“裴大人,我想再宣三个人上堂,这三人正是刘府当日放火之人,至于他们受谁指引,马上便知。” 刘万升听此,跌坐在地。 一炷香后,胡掌柜也被宣入公堂,刘万升觊觎瓷器铺的心思被公诸于众。 待刘蔷被宣上公堂,刘万升彻底抗不住了,终于承认他宠妾灭妻,伙同白珠珠杀死何安梅,后伪造起火,烧死何安梅。 在刘万升供述这些的过程中,白珠珠几欲抬头,最终还是在确凿的证据下低头认罪。 第101章 狩猎 何安梅案子告破,做为答谢,几日后,何安花给蒋熙禾送来了百两纹银和一个成色绝佳的青花瓷瓶。 蒋熙禾笑着收纳,午时和裴之昭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在调侃,“大人,今日收了百两纹银我竟一丝欢喜都没有,单说今年三月,我当时只有四十两家底,每日不知道多盼着能赚点钱,那时候哪怕一两银子入账,我都高兴得数来数去。” 裴之昭失笑,他知道蒋熙禾有个铁盒子,里面放着银票,她没事喜欢拿出来翻翻,“现在还时不时拿出来数数?” 蒋熙禾呵呵,“现在太多了,大人给的,哥哥给的,我自己攒的,换成银票盒子都已经装满了。” 裴之昭逗她,“我还想着再多赚点钱,让你每日都有数银子的乐趣。” “那我可真成财迷了,不过有钱真好。”蒋熙禾沉浸在快乐中。 裴之昭放下书卷,问蒋熙禾,“明日你可有安排?我带你去青峰山狩猎可好?” “狩猎?”蒋熙禾从来没玩过,双眼冒光,她很期待。 第二日休沐,吃过早饭,裴之昭将蒋熙禾拎上马背。 裴之昭黑色狩猎装外罩了一件黑披风,蒋熙禾藏在披风中只露两只眼睛,守城认出裴之昭赶紧放人,没瞧见马背上的蒋熙禾。 出来城门,蒋熙禾拉下披风抱怨,“大人干嘛搞得神神秘秘?我们出城又不犯法,憋死我了。” 裴之昭放缓马速,在她耳边低言,“懒得解释。” 蒋熙禾用力掐掐他的胳膊,鼓胀的肌肉根本无从下手,蒋熙禾气得扭来扭去,裴之昭这次一手摁住她,“你再蹭!” 蒋熙禾后知后觉,这回使劲掐住裴之昭腰眼的肉,“大人,你别太过分!” 裴之昭失笑,“你老实待着,怎么还怨起我来?” 蒋熙禾半扭着身子,裴之昭只瞧见她忽闪的眼睛,水灵灵的嘴唇,哑声斥责,“别再勾引我。” 低头一口惩罚,直到身后响起马车声,裴之昭才放开蒋熙禾。 蒋熙禾早上精心擦了口脂,全被裴之昭吃抹干净,他还恶人先告状,说她勾引他,蒋熙禾又气又甜。 裴之昭心情愉悦,一手搂紧蒋熙禾,两腿夹马,暴雪疾驰而去。 青峰山连绵数十里,上次蒋熙禾去青风寨救裴之昭,走的是北路,这次两个人走南路,很快进入山间的林荫道,树木也茂盛许多。 直到无路可走,裴之昭翻身下马,蒋熙禾才看到他身后背着箭筒,数十支羽翎红艳艳在裴之昭身后飘荡。 蒋熙禾被抱下马背,羡慕地摸摸箭矢,“大人在战场上也用弓箭?” 裴之昭点头,“远距离会用,近身肉搏还是刀剑顺手,西北条件不好,得空我会带着兄弟们去山里狩猎,猎了东西给大伙打牙祭。” 蒋熙禾挑眉,这样的大英雄谁能不爱? 裴之昭发现蒋熙禾眼中盛着笑意,疑惑地问,“怎么了?” 蒋熙禾不让他瞧见眼底的情意,故作姿态,“哼,那要看看你今日能猎多少东西我才信你厉害。” 裴之昭牵过她的手,笑容加深,“走,那就看看今日能收获什么?” 林中静谧幽深,两个人走走停停。 不一会,蒋熙禾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裴之昭边走边侧耳倾听,蒋熙禾刚要开口说话,裴之昭手指放到唇间示意她噤声。 蒋熙禾兴奋地拽住他的衣袖,一动不敢动。 蒋熙禾也竖起耳朵,奈何只听到风声。 裴之昭维持刚才的姿势不动,拉弓搭箭,修长的手臂伸直,拳头抵住下颌。 蒋熙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树丛中露出毛茸茸的一点雪白。 箭若破竹,呼啸着向兔子飞去。 蒋熙禾还没反应过来,身中箭矢的兔子蹦蹦跳跳跑了几步不动了。 蒋熙禾高兴地拍起巴掌,“哇,大人你太厉害了。” 裴之昭首战告捷,走到兔子旁边掰断箭头,用绳子缠住兔子双脚,挂到树上,“你要不要试试?” 蒋熙禾哪有这个本事,可是心里摁耐不住跃跃欲试,“我不行啊。” 裴之昭笑,将弓箭放到蒋熙禾手里,人站到她身后,“来,双臂抬起,身体放松,两脚与肩距同宽。” 两个人身体紧贴,裴之昭握着蒋熙禾的小手,将箭矢搭到弓箭上。 蒋熙禾兴奋得双眼放光,“可是,大人,这里没有猎物啊。” 裴之昭将弓箭向左移动,一只野鸡不知从哪冒出来,正晃晃悠悠在地上啄食。 蒋熙禾的心提到嗓子眼。 眼睛瞪着裴之昭,埋怨他刚才一直说话,既然他已经看到猎物,为什么还说话?吓跑了野鸡怎么办? 小姑娘双眸含水,不说话的时候娇软无依,即使瞪人,看起来都像撒娇。 裴之昭对她警告的眼神置若罔闻,嘴角弧度加深,贴住蒋熙禾的脸颊,瞄准目标。 蒋熙禾静止不动,感受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 蒋熙禾眼睛紧盯着猎物,野鸡根本不知道周围有人,闲庭信步地挪着地方,吃得心满意足了,蒋熙禾还没反应过来,箭矢破空而出。 野鸡应声倒地,蒋熙禾乐得蹦起来,“大人,这算我的吗?算吗?” 裴之昭想说算什么算,蒋熙禾高兴地捧起他的脸,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蒋熙禾个子不高,垫起脚才能如愿,如愿的蒋熙禾蹦蹦跳跳跑到野鸡旁边,冲裴之昭招手,“大人,我们运气太好了。” 裴之昭哑然,只觉嘴唇燃起热度,麻酥酥的感觉从身体深处窜出。 蒋熙禾后知后觉,改口夸奖裴之昭,“大人技艺高超,堪称一绝。” 裴之昭失笑,“你高兴就好。” 蒋熙禾开心,看着裴之昭将兔子和野鸡绑在一起放入网兜里,伸手和他一起拎着。 两个人继续往山里走,裴之昭又猎到一只兔子。 随着山路越走越崎岖,手里的猎物越来越重,蒋熙禾累得气喘吁吁,精神头却愈加高涨,正想歇会,前面出现山林掩映中,一间小木屋跃入眼帘。 “大人,我们去讨口水喝。” 裴之昭放下猎物,走至木屋前敲敲门,无人应答。 蒋熙禾指指门环,“大人,门没锁。” 裴之昭轻轻推开门板,露出不大的缝隙向里面看。 木屋里设施简陋,落满灰尘,看起来已经许久无人居住,“可能是山中猎户临时歇脚的地方。” 蒋熙禾很失望,裴之昭带了一羊皮袋的水都被她喝了,现在,她嗓子眼都在冒烟。 裴之昭推开门,灰尘在空气中漂浮,两个人不约而同后退一步。 裴之昭见蒋熙禾实在走不动了,低言道,“我们在这里歇会,歇好便回去。” 第102章 樟树 裴之昭在木屋里走了一圈,只找到火石,绳子,蜡烛等一些应急之物,蒋熙禾累得瘫坐在竹椅上一动不想动。 裴之昭瞅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笑问,“我要不要去给你找些水?” “不要。”蒋熙禾拒绝,环顾小木屋一圈,抱抱肩膀,“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裴之昭不解,“大白天怕什么?这是猎户临时歇脚的地方,你看被褥,毛皮衣,这都是给临时歇脚的人用的。” 蒋熙禾摇头,拉住裴之昭的袖子,“那也不行,我就是浑身不舒服,我不渴,你哪也不许去。” 裴之昭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到蒋熙禾身边,“好,哪也不去。” 蒋熙禾往他身边靠了靠,一手拍着大腿,一手伸向裴之昭的竹椅间隙,两块竹板间有个闪亮亮的东西。 蒋熙禾抽出来,长长一根细针映入眼帘,“这······” 裴之昭接过,对光看看,“这是针灸针,针头已经生锈,看起来有些年头。” 蒋熙禾了然,裴之昭把针扔到两个人面前的桌子上,“估计山上的猎户不舒服,当时他们用的吧?” 蒋熙禾眼睛乱转,顺着针灸针的方向,发现桌角有一块暗红色血迹。 “大人,你看!”蒋熙禾指指。 裴之昭凑近,确实是血迹,“这是猎户临时歇脚的地方,有血迹很正常。”裴之昭指指,木门开着,他们猎到的兔子和野鸡放在门口地上,地上已经晕出一大块血渍。 好吧,蒋熙禾只能承认,再看向堆在一起的被褥,蒋熙禾好像也看到了血迹,“大人,我们还是走吧,这里到处都有血,我害怕。” 裴之昭把这些归于猎物,看到蒋熙禾脸都白了,从善如流站起身,“胆子这么小?尸检都不怕,怎么害怕血?” 蒋熙禾迅速站起身,“我不管,就是感觉这里阴森森的,我们回去烤兔子吃。” 两个人走出木屋,裴之昭关上门,拿着猎物走出院子的时候,裴之昭忽然怔住。 他看向远处的山峰一动不动,蒋熙禾紧张地抱住他的胳膊,“大人你怎么了?” 裴之昭拉着她朝南走,踏过灌木丛,大概走了一盏茶时间,裴之昭站在林荫道上,面色凝重。 蒋熙禾吓坏了,“大人,你怎么了?” 裴之昭幽幽看向她,用手指着不远处一棵樟树,眼底转着泪花,蒋熙禾心里慌张,紧紧握住裴之昭的手。 裴之昭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当年姐姐遇害,就是在那棵树下被人发现。” 蒋熙禾如五雷轰顶。 裴之昭踉跄下险些没站稳,努力平复住心情,缓缓道,“就是那里,姐姐被人发现时衣冠不整,死前受了非人的折磨······” 蒋熙禾嘴唇颤抖,她知道这些年裴之昭心底的难过,更知道因为这个事,他整夜不能眠。 “大人,卷宗我已经整理出一大半,虽然还没有找到五年前的线索,我想我们不能再等,既然上天让我来到这,我打算······” 蒋熙禾抵住裴之昭的心口,“我懂大人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我想帮你,帮我自己,既然查过去没有帮助,不如我们直接面对呢?” 裴之昭深深望着她,“你有好办法?” 蒋熙禾小手使劲在裴之昭的心口戳了戳,“直面当年的事,最难过的人是大人,大人,你能承受吗?” 裴之昭心一痛,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五年他内心备受煎熬,直面过去会非常痛苦,不过痛苦也会带来真相。 “我答应过你,会风风光光娶你,心里毫无芥蒂,你说吧,你想怎么做?”裴之昭目光沉沉。 蒋熙禾缓缓走到那颗樟树下。 抬头,樟树枝桠伸向天空,树叶密密麻麻遮挡住阳光。 抬手抚上树干,蒋熙禾心底那股酸楚一点点涌入眼帘。 当年,裴姐姐就是在这里被发现。 蒋熙禾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她发誓要抓住真凶! 走回裴之昭身边,蒋熙禾道,“广撒网,只说我接了状子,想要重启当年命案的调查,有知情者尽管提供线索,必有重谢。” “可是······”蒋熙禾眼中有泪,“这样势必会少部分公布当年案件经过,大人你能接受吗?” “就这么办吧。”裴之昭打断她,抬眸看向苍凉的天空,“这件事过去五年,凶手也逃了五年,假如这五年他过得十分快活,对我姐姐而言,太残忍了。” 蒋熙禾看到伤痛也看到希望,“大人,假如案件重启,所有人一起努力,我相信很快就能查出真相。” 裴之昭内心燃起希望。 “大人,当年线索还有哪些?当年捕快你问过吗?” 裴之昭摇头,“侧面找过,齐大人就任的时候,只剩下刘庆的哥哥还在衙门当值,可惜他哥两年前去世了。” “仵作呢?” “除非你出面,我没有任何查当年案子的借口,况且咱们平安县那个仵作,你也知道他的德行。” 蒋熙禾心疼,“原来大人一直私下在查,怪我,没早点想把这件事提上日程。”想到徐仵作,蒋熙禾言道,“明日我去见他。” 裴之昭抬头摸摸蒋熙禾的脸颊,她让他有了更多的希望,“别急,水到渠成,水落石出。” 回程路上,蒋熙禾一言不发,缩在裴之昭披风的兜帽里,再也不觉得憋闷。 她紧紧搂着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他心口,听着他砰砰的心跳才觉真实。 即将进城门时,裴之昭放慢马速,蒋熙禾抬起头,在他耳边缓声道,“大人,这一路我想明白了,回去先写状子,假装当年的案子要重启,然后集中精力找卷宗,这个过程中广撒网收集线索,我再去见见徐仵作。” 裴之昭垂眸,黑曜石般的双眼闪着一层水雾,“谢谢你。” 蒋熙禾不想听这种见外的话,撅起嘴,不高兴地数落裴之昭,“大人要是再这么客气,我想我们也不用成婚了。” 裴之昭弯弯嘴角,轻轻在蒋熙禾发间落下一吻。 这个吻长长久久,裴之昭心底最深处被温柔溢满。 第103章 我带你见一个人 第二日,蒋熙禾向大家宣布,她受了贵人之托准备重查五年前一起旧案。 贵人说了,抓住凶手有重赏,裴大人已经应允案件重启调查,接下来几日,拜托大家帮忙找出当年的案件卷宗。 刘庆非常后悔,招房本来他负责,可惜他懒惰,最不愿意做整理卷宗的工作,这要是他很快找到卷宗,是不是赏金就到手了? 所以刘庆最卖力,大家寻找三日,真让刘庆在窗下那沓混在一起的纸堆里找出当年那本卷宗。 蒋熙禾高兴极了。 就在大家兴致勃勃一瞧真相的时候,蒋熙禾发现卷宗因为放在窗下被大雨淋透,除了首页,内容已经模糊不清。 打开第一页,纸张已经粘在一起,再用力,碎末样的纸屑从手指间飘落,蒋熙禾心凉了半截。 刘庆失望道,“蒋姑娘,看这样子,卷宗恐怕是废了,不如晾晒过后再试试?” 裴之昭有公事并不在衙门,蒋熙禾没有商量的人,只好让大家各自去忙,她把卷宗放到柿子树下的石桌上,端个板凳坐在石桌旁,慢慢等着卷宗阴干。 怎么会这样? 蒋熙禾盯着薄薄几页纸,心里堵。 裴之昭走进内院,就看到这一幕。 蒋熙禾坐在树下,双手支腮,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卷宗,满目生无可恋。 “怎么了?” 蒋熙禾一听裴之昭的声音,郁闷得快哭了,指指卷宗不痛快道,“费了三天功夫,刘庆找到了卷宗。” 裴之昭瞥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比蒋熙禾想象中平静很多。 蒋熙禾伤心地问,“大人都不气?卷宗完蛋了,什么都没有,纸碎了不说,里面的记录全都被雨水晕染。” 裴之昭发现蒋熙禾都快哭了,抬手拂上她的秀发,“寻找当年的真相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我早就做好准备,这些意外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不抱希望,所以也没有失望。” 蒋熙禾愣愣看着他。 裴之昭冲她笑笑,“当年没有结果,我想卷宗里也不会记录什么,不管有没有卷宗,我们只按自己的节奏查案就好,徐仵作要见,前任县令季大人,我已经差韩方过去寻他,这些你都不要抱太大希望,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蒋熙禾信心满满的激情一下子消失尽殆,她这才体会裴之昭这些年心底的无望,“大人,这些年,你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裴之昭眉目清冷,缓缓又荡着柔情,“只到明年春天,我们尽力就好。”现在裴之昭做这些事,更多是顺应蒋熙禾的心愿。 许多个午夜梦回,他越来越释然。 真相固然重要,但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比真相更重要。 可蒋熙禾不甘心,“大人,案子你还记得细节吗?不如你说给我听?” 裴之昭缓缓垂下头,心底有丝丝难过,“五年前我即将出征西北,姐姐得知消息从长荣府赶去京城看我,她只是路过平安县。等我得到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我从西北快马跑回来,爹娘带我去了姐姐被发现的地方,告诉我凶手还没找到,仅此而已。” “姐姐如何被发现?”蒋熙禾握住裴之昭的手,希望给他一丝温暖。 “据说是被路过的车夫发现,当时姐姐衣冠不整,已经遇害多时。” 蒋熙禾不解,“凶手是有预谋而来?还是抢劫杀人?” “不清楚,姐姐被发现的地方不是案发第一现场,姐姐只是路过平安县,身上银钱还在,应该不存在抢劫杀人。” 蒋熙禾想想,“那就是有预谋而来?但我有一事不明,大人,姐姐这样被发现,府衙如何确认她的身份?” 裴之昭君握紧蒋熙禾的小手,柔若无骨温暖如春,他叹口气,一贯冷肃的容颜中闪过一丝疑虑,“你与我困惑的地方一样,既然不是案发现场,姐姐的包裹还在,包裹里有她的通关文书,凶手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留在她身边?” 裴之昭蹙起眉,“按说有预谋而来,凶手应该销毁姐姐的身份信息,这样一来,官府根本无从查证,为何还要留下包裹,我想不通。” 这些年裴之昭不止一次回忆过这些片段,每一个人,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西北战事吃紧,我作为主帅私自离营已经是违反军规,我没办法探查再多,安慰好爹娘便又快马返回西北,可等我再接到消息时,已是爹娘故去,此案变成悬案。” 蒋熙禾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安慰裴之昭,这些年他经历的伤痛已经深深刻在身体里。 她上前一步搂住他,昂起头,“大人,只要我们查,事情尽管过去五年,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 一炷香时间后,蒋熙禾将公告写好,递给当值衙役,“辛苦大家分发下去,尤其菜市口,同福茶楼这样的地方。” 一名衙役打开来看看,蒋熙禾隽秀的小字映入眼帘。 衙役边走边默念道,“现重启五年前青峰山女子被害一案,当日该女子在青峰山脚下被发现,有提供线索者必有重谢。” 衙役抬头问,“蒋姑娘,你这写得也太含糊了,大家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 蒋熙禾淡然一笑,“就是要这样,线索越凌乱越好,我自会分析。” 衙役讪讪笑,“你这又没写案情经过,又没有遇害者信息,连遇害时间都一带而过,不要太敷衍啊。” 蒋熙禾还是笑,“你去分发下去就好,我心里有数,要不要打个赌?看我能不能查清真相?” 这么一说,衙役不敢了。 虽然心里万分质疑,平日里蒋熙禾的本事有目共睹,他可不想因此损失惨重。 目送衙役离开的背影,蒋熙禾收拢笑容。 之所以这么做,她不想把裴之昭推到风口浪尖让他再受伤一次。 现在,没有人知道死者是裴姐姐,她不想裴之昭被世人议论。 深秋阳光正好,悠远绵长的光芒穿透屋檐斜照在平安县衙的牌匾之上,蒋熙禾心底平静安稳。 她坚信会让真相浮出水面,也相信凡是犯罪,必留痕迹。 即使凶手逍遥五年,冥冥中,肯定会有转机。 蒋熙禾转身,发现裴之昭正一动不动瞧着她。 “怎么了大人?”蒋熙禾飞奔过去。 裴之昭接住她伸过来的小手,垂眸含笑,“什么事都没有,只想看看你。” 蒋熙禾伸手覆上他的眉眼,嘴角轻翘,“大人,你不必忧虑,一切有我,平安县我认识这么多人,就不信找不到线索。” “好!” 电光火石间,蒋熙禾想起徐得禄,兴奋地拍拍裴之昭的手臂,“大人,快随我来,我带你见一个人。” 第104章 当年是我 蒋熙禾在桥溪口找到徐得禄的时候,他正在闭眼打瞌睡。 这次裴之昭拎着烧鸡和酒壶,徐得禄闻到酒香瞬间睁开眼。 “裴大人!”徐得禄有点懵,压低声音问蒋熙禾,“你这是······我知道你现在是县令夫人了,怎么?才想起来看我?” 蒋熙禾没想到徐得禄竟然认出裴之昭,也不扭捏,笑容满面,“就算是吧,酒和烧鸡确实是给你的,不过我和裴大人来问事。” 徐得禄笑嘻嘻接过,裴之昭也不摆架子,撩起锦衣下摆,随意坐到挂摊前。 徐得禄笑道,“最近县衙也没什么官司,你怎么想起来找我?”眼睛却看向裴之昭。 蒋熙禾指指烧鸡,努努嘴,“这是裴大人买的,花了不少银子,假如你知道什么一定如实说。 徐得禄本来拿起酒壶,想想又放下,“既然这样,我洗耳恭听。” 蒋熙禾四下看看,压低声音,“五年前,平安县有起旧案,青峰山脚下发现一位女被害人,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你可有印象?” 徐得禄眼睛瞪得铜铃大,呆呆愣愣僵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蒋熙禾莫名其妙,眼瞧着他神情越来越不对,“半仙?” 徐得禄骤然惊醒,慌乱得椅子一歪,差点坐到地上。 “半仙,你怎么了?是不是知道什么线索?”蒋熙禾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转机即将出现? 裴之昭也目光沉沉,一直盯着徐得禄。 “你······怎么问这个事?”徐得禄缓过神,问得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蒋熙禾看向他,“有人托我查,想找住当年凶手治他的罪。” 徐得禄遥遥望向远处,急切地问,“她家人还活着?” 这话让裴之昭骤然一惊,看向徐得禄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 蒋熙禾顺着徐得禄的话问下去,“你怎么知道她家人的情况?” 徐得禄叹口气,眼中竟然现出泪花,他垂下头,想起什么突然惊恐地看向裴之昭,“裴大人!你与那个姑娘……” 徐得禄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变成恐惧,懊悔,愧疚。 他看向蒋熙禾,“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谁让你查的?”又看向裴之昭,“裴大人,我······我·····” 徐得禄吞吞吐吐,噗通跪到地上,冲裴之昭磕头,“请大人原谅小的,小的该死,请大人治罪。” 突然变故让裴之昭心一沉,徐得禄的举动惹得桥溪口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蒋熙禾微微愠怒,厉声道,“徐得禄,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再这样,众人围过来,我们还怎么说话?” 徐得禄这才红着脸,转成央求裴之昭,“裴大人,我有错,请裴大人责罚我,我全都认。” 裴之昭被迫嗯了一声,恍觉事情绝不简单。 三人移步茶馆,徐得禄这才说出真相,“裴大人,我若没猜错,当年这位遇害的姑娘与裴大人有关系吧?” 蒋熙禾厉声制止,“徐得禄,休要胡言,你知道什么说什么就好。” 徐得禄仿似知道蒋熙禾要说什么,了然道,“当年那个姑娘通关文书上写着叫裴若云,你现在要重启调查,我想这个姑娘······” 没等徐得禄的话说完,裴之昭一把攥住他的手。 徐得禄忍着疼痛说出压了五年的心里话,“裴大人,当年拉着裴姑娘从临安府到京城的马夫就是我啊。”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蒋熙禾与裴之昭愣在当场。 “怎么会这么巧是不是?当年裴姑娘遇害后,我就再也没离开平安县,我就是想找出凶手,不然我不心安,我会自己把自己折磨死。” “你说什么?”裴之昭眼底惊涛骇浪,攥着徐得禄的手隐隐发抖。 徐得禄垂眸,“是的,就是我,就是我把裴姑娘的包裹放到她身边,也是我去城里报官,也是我等了这么多年,没离开过平安县,只因当初一个不小心,错失了她。” 徐得禄声音哽咽,几欲落泪。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蒋熙禾又气又急。 徐得禄压着情绪,幽幽看向远处,缓缓道,“我是临安府人,在临安府城门前接到这个活,送裴姑娘进京,我们走了两天到了青峰山脚下,我突然尿急,便停了车。” 蒋熙禾都想不到事情经过是这样,亲历当年的人居然就在她眼前,那个人竟然是徐得禄。 徐得禄接着道,“裴姑娘是女孩子,我不好意思方便,所以我走出很远,等我返回马车时,发现裴姑娘不见了,我以为她也去方便,便一直等啊等,可是等了太久也不见她回来,我觉得不对劲,这才出去找人。” 裴之昭冷沉着眉眼,似乎要把徐得禄看穿。 徐得禄回忆当年,细节历历在目,“可是我找了一个时辰,从马车那个位置开始,四周都找了,根本没看到人。” 蒋熙禾这才问了一句,“后来发现裴姐姐的地方,你找过吗?” 徐得禄狠狠点点头,“找过,没有,第一天根本没有,可我不敢走,抱着一线希望,可是直到第二日午时,裴姑娘还是没有出现。” “你等了一夜?”蒋熙禾这才知道,原来裴若云不是当日遇害便被抛尸。 按这个时间算,她是受了折磨,或者说凶手折磨了一夜才放她走。 “当时我慌极了,裴姑娘能去哪?她的包裹还在马车上。” 回忆当年,徐得禄眼底都是惶惑:“于是我打开裴姑娘的包裹,发现她的户籍书,银钱,干粮,衣物都在。” “我害怕极了,难道她出了意外?于是我再找,这次在一棵樟树下看到了裴姑娘,我吓死了,赶紧跑回城里报官。” 蒋熙禾沉下脸,一边认真听徐得禄回忆当年,一边斟酌他话里的真伪,“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把裴姑娘的包裹放到她身边?为什么不拿着亲自交给县令大人?” 徐得禄摇头,“你不知那时的情形,我怕我进城报官的时候有人发现尸体,包裹里有文书,可以知晓她的身份,假如我拿走她的包裹,我自己都说不清啊。” 蒋熙禾看向裴之昭,他眉头紧锁,长指紧紧攥住,手背青筋凸起。 徐得禄眼底重现懊悔,“我报官后,很快带着捕快赶回来,当年我是想配合县令大人查出凶手,可惜案子一拖再拖,拖了五年。” 徐得禄看向裴之昭:“裴大人,我从没想过离开,我之所以在这里摆摊,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打听到消息,抓住凶手。” 第105章 等她回来 这几日裴之昭情绪不高,蒋熙禾也神色恹恹。 从徐得禄那里知晓当年旧案的细节,并没有让两个人高兴多少。 韩方昨日从前任季县令那里归来,季大人倒是记得这桩悬案。 不过他重申当年他的查案思路没有问题。 确认了死者身份,通知了临安府家属。 死者被发现时并不是案发第一现场,她路过平安县,当时只有车夫的一面之词,毫无有用线索。 所以季大人当年只好发出告示,可惜无人回应,案子便搁置下来。 蒋熙禾在见过徐得禄之后,也去见了平安县的徐仵作。 一如裴之昭预料,徐仵作吭哧半晌,声称尸检内容他都记录在案。 平安县这些年奸污案不多,他记得这具尸体,其他倒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蒋熙禾再问尸检有无特殊,徐仵作只道尸体受过虐待,尸身都是新发淤青,可见凶手残暴至极,令人唏嘘。 知晓蒋熙禾现在任平安县仵作,徐仵作当时还押下一口浓茶,笑问蒋熙禾,“如今做了仵作,感觉如何?” 蒋熙禾没有回答,想想裴姐姐经历的一切,如今案件搁置,她无话可说。 徐仵作放声大笑,“还是酒肉让人痛快,幸得蒋姑娘接手,我才和尸体告别,人胜不过天,也不是所有的命案都会有结果。” 蒋熙禾不喜欢这句话,非常不喜欢。 世事难免不如人意。 蒋熙禾张贴出去的告示无人回应,仿佛这世上除了徐得禄,丝毫没有人再与案子有关联。 死者是裴之昭的亲姐姐,此事除了蒋熙禾,韩方,徐得禄,其他人都蒙在鼓里。 蒋熙禾也不好再大张旗鼓查案,案子就这般又搁置下来。 日子如白驹过隙,初冬时节,蒋熙风回来成婚。 蒋熙禾脸上总算有些笑意。 裴之昭忙着布置婚礼具体事宜,两个人暂时忘记案子带来的不快,全身心投入到喜事当中。 正日子当天,柳棠从娘家出嫁,接亲队伍吹吹打打绕着平安县走了一大圈,再回蒋家时,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裴之昭打通了蒋家和柳家的院墙。 五十多桌喜宴让院子里吵吵嚷嚷,因着裴之昭的关系,平安县能来的人全都来了。 蒋熙禾穿梭在客流中,疲于应对。 不一刻,兴奋的小脸荡上红晕,小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 刚将客人送至桌旁寒暄两句,转身时,裴之昭把她拉到墙角。 “大人!”蒋熙禾四下看看,慌张得拍拍裴之昭的手臂,“这么多人!你快去待客。” 裴之昭埋头,脸颊压在蒋熙禾肩头,“不!这段时间你都不理我。” “我哪有。”蒋熙禾小脸更红了。 “让我靠会,一会我去顶酒,你可会心疼?”裴之昭眼底燃起一小簇火苗,蒋熙禾咬唇弯下嘴角。 “你照顾哥哥,便不理会我?”裴之昭故作委屈。 蒋熙禾认真地四下瞧瞧,嘟起小嘴,“大人你信我,只要你冷下脸,没人敢劝你喝酒。” 裴之昭想笑,“那不行,大喜的日子我怎么可以这样?我酒量尚可,现在只需一些好处。” 蒋熙禾这才知道裴之昭想干什么。 心底那朵桃花开得正艳,抿着嘴,最终还是闭上眼,垫起脚,轻轻在裴之昭嘴唇落下一吻。 待睁开眼,看到一双黑眸,蒋熙禾飞快跑走。 裴之昭失笑,摸摸温热的唇角,这些天以来,总算见到蒋熙禾露出笑容。 蒋熙禾跑出百步,回头看向裴之昭,他一直目送她的背影一动不动。 隔着萧瑟的风,蒋熙禾心中温暖。 这段时间因为案子没有进展她不痛快,裴之昭正用行动舒缓她焦躁的情绪。 蒋熙禾盈盈一笑,冬日的阳光温暖绵长,活着的人应该更好活着。 心中释然,蒋熙禾真心弯了弯嘴角。 前院最热闹的一桌,蒋熙风被团团围住。 他旁边的老人端着酒盅泪眼婆娑,蒋熙禾心中一酸,这老人正是当年救起蒋熙风的郭老汉。 蒋熙禾快步走过去,“郭老爹,我哥哥这杯酒你必须喝,今儿是高兴的日子,没有你,也没有我哥。” 郭老汉感慨万千,“你们兄妹都是好人,我没发报答啊。” 蒋熙风脸颊泛红,眼角也微微涌上湿气。 蒋熙禾道,“我们都记得这份恩情,哥哥一直说让你进京和他一起生活,郭老爹,你再考虑考虑。” 郭老汉摇摇头,“不了,你们知道我的心思,我还得守着那个家,等她回来!” 蒋熙禾知道郭老汉等的人是谁,他要等他的女儿郭秀珍,他要一直等下去。 蒋熙禾不再劝解,继续去门口迎宾。 远远看到来人,蒋熙禾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谢成山正大踏步拐过巷口,直奔她而来。 已是初冬,谢成山穿着素面纺车织锦蟒袍,腰间系着冰湖蓝几何纹腰带,眉下冷沉的双眸,蒋熙禾不禁心尖一颤。 谢成山走至近前,止住脚步。 盯住蒋熙禾的眼睛,似笑非笑,“蒋状师,恭喜蒋翰林新婚之喜,谢某代表惠仁医馆,前来道喜。”说着递过手里的贺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蒋熙禾勉强礼貌应对,“有劳谢馆主费心,多谢多谢。” 谢成山没着急进院,而是意味深长地弯了弯嘴角,问道,“蒋状师,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不会还放在心上吧?” 蒋熙禾一怔。 谢成山神色一凛,沉下脸,眼底又出现当初在公堂之上那种让蒋熙禾非常不舒服的眼神,“我听说蒋状师还在查我?” 谢成山不提还罢,提起来,蒋熙禾倒没觉得理亏。 思绪飞远,半晌,蒋熙禾冷哼一声,“我不比谢馆主,还有万菊山庄的魏夫人帮着撑腰,我只有自己,当然事事放在心上。” 谢成山笑容加深,冷意却直达眼底,“蒋状师,那我再问你查得如何?” 蒋熙禾咬住下唇,万般不甘。 “那三人皆是身体有恶疾,在惠仁医治过程中,谢某尽心尽力,蒋状师有疑,为何不直接来找我?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是还省了蒋状师很多功夫?” 谢成山倾身上前,蒋熙禾被抵在门板,心噗通噗通跳,“请谢馆主注意言辞。” 谢成山紧盯蒋熙禾的眼睛直起身子,嘴角冷嘲,“谢某还有事就不当面恭喜蒋翰林,这便告辞。” 蒋熙禾嘴角冷抽。 走出几步,谢成山突然回身,直视蒋熙禾道,“死亡有时候也是解脱,不是罪恶。” 蒋熙禾倒退一步,突然想起谢武眉虐猫那个画面,不自觉手脚冰冷。 第106章 没有人再能伤害你 婚宴进行到一半,陆续有宾客告辞,蒋熙禾迎来送往,渐渐忘了谢成山带来的无力感。 可这根刺已经结结实实扎到心里,泛出血丝,隐隐作痛。 这时,院门口出现一个身影,躲在暗处,时不时向院子里张望。 蒋熙禾笑意盈盈迎过去,发现来人竟是阿珍姑娘。 自从柳棠进京前蒋熙禾见过她,转眼月余,阿珍看着比那时瘦了很多,人也很憔悴。 蒋熙禾热情地拉过阿珍的手,笑着迎接,“阿珍,你最近好吗?” 暗自上下打量她。 阿珍穿了一件很旧的浅绿色长裙,眼中无神,脸色很白,闪躲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愧怯。 蒋熙禾知道阿珍与柳棠并不熟悉,阿珍能来贺喜,蒋熙禾有些意外。 当初阿珍告诉蒋熙禾,惠仁医馆在医治刘全安的时候撒了谎,她才对惠仁展开调查。 如今调查无果,蒋熙禾知道怨不得阿珍,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 况且刚才谢成山来过。 蒋熙禾看见阿珍便想起谢成山那些狂妄自大的话。 阿珍定睛半晌才认出蒋熙禾,垂下眼眸从袖兜中掏出一个首饰盒。 “蒋姑娘你好,我知道柳姑娘今日成婚,特来贺喜。” “谢谢你,我替柳棠谢谢你。” 蒋熙禾一缩脖,不好意思地在阿珍耳边低言道,“我还没适应改口,我应该唤柳棠嫂嫂。” 阿珍笑了,眼底怯怯地情绪少了几分。 蒋熙禾拉着她往院子里走,“柳棠在里屋,你亲自把礼物送给她,她应该会很高兴。” 阿珍没拒绝,似乎也很想和新娘子柳棠叙叙旧。 两个人穿过院子向内院走,路过喜宴,蒋熙禾不时与客人点头招呼。 旁人猜到与蒋熙禾并行的姑娘定是来送贺礼的客人,也都频频礼貌回礼。 还有几步走至主桌时,蒋熙禾见到郭老汉突然站起身,眼睛死死盯住她身旁的阿珍。 郭老汉一脸震惊地缓步离席,在距离蒋熙禾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步。 在场客人莫名,蒋熙禾眼看郭老汉的眼泪哗哗往下流,嘴唇哆哆嗦嗦,他弓着背,一步一步向蒋熙禾靠近。 走到阿珍面前时,失声痛哭,“孩子,你是我的阿珍吗?” 所有人愣在当场。 阿珍手足无措地看着郭老汉,一步躲到蒋熙禾身后不敢抬头。 “阿珍,我是爹爹啊,你怎么跑到平安县来了?爹爹找你八年了,这八年你在哪里?爹爹好想你啊。” 阿珍呆呆愣愣,眼泪却一股脑涌出眼眶,狠狠拽着蒋熙禾的胳膊不敢松手。 蒋熙风先反应过来。 他知道这些年郭老爹找女儿有多辛苦,假如阿珍真是郭老爹的女儿,今日的喜宴便是喜上加喜。 蒋熙风走到郭老爹身旁一把扶住他。 郭老爹泪眼婆娑,“熙风,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阿珍啊。” 蒋熙风动容,他想起阿珍身上的胎记,对蒋熙禾道,“小禾,阿珍右侧小臂有个胎记,劳烦你和赵婶一起确认一下?” 裴之昭正在远处招待客人,听到动静也快步走过来。 了解情况后,裴之昭马上安抚客人的情绪,“诸位今日也算见证了一件大事,待小禾验证过后定告知大家,今日是家兄大喜的日子,咱们继续。” 宾客恢复欢声笑语,蒋熙禾拉着阿珍来到内院厢房。 让蒋熙禾意外的是阿珍并不配合。 就在蒋熙禾商量着要拉起她的衣袖时,阿珍突然缩到墙角,戒备地双手捂住头,嘴里含含糊糊嘟哝着根本不让蒋熙禾靠近。 赵婶和蒋熙禾对视一眼,缓步走过去。 阿珍看到赵婶靠近,更害怕了,蒋熙禾听到阿珍在苦苦哀求,“别过来,求你别靠近我!” 眼中的恐惧不似作假。 蒋熙禾一时没了主意。 郭老爹,裴之昭,哥哥还在等待结果,她只好距离阿珍十步远停住脚步,向阿珍介绍赵婶。 “阿珍,赵婶是柳棠娘,她照顾柳棠也照顾我,你不要怕,好吗?” 阿珍不说话,只是用手捂住头,似乎很痛苦。 蒋熙禾问,“阿珍,你记得郭老爹吗?郭老爹家住清水河畔,打渔为生,他的女儿叫郭秀珍,八年前与人做工出门,再也没回家。” 赵婶口中念着郭秀珍,再看向阿珍,意味深长回望蒋熙禾,两个人都有八成笃定,阿珍很可能就是郭秀珍。 阿珍神情怔怔,蒋熙禾趁机又靠近她一步,低声继续道,“郭老爹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女儿,他逢人便打听,这八年也不敢离开清水河畔,就怕女儿回来找不到家。” 蒋熙禾已经走至阿珍脚边,她缓缓蹲下身,双手放到膝盖阿珍看得到的地方长舒一口气。 “阿珍,郭老爹说她的女儿胳膊上有个红色胎记,这是郭秀珍与郭老爹相认的唯一凭证,阿珍,郭秀珍是郭老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你能成全他吗?” 阿珍缓缓抬起头,泪流满面。 蒋熙禾向她伸出手,这次阿珍没有拒绝,她一动不动,任由蒋熙禾挽起她右臂的衣袖。 阿珍与蒋熙禾视线相对,一起看向她的手臂。 一块铜钱大的红色胎记像一朵盛开的梅花静静出现在郭秀珍白皙的手臂上。 赵婶用力捂住嘴,大颗的眼泪落下来。 蒋熙禾冲她个眼色,赵婶急急擦擦眼角,走出房间,回身关上房门。 蒋熙禾上前一步,紧紧搂住郭秀珍,“阿珍,这些年你受苦了。” 郭秀珍感受蒋熙禾温暖的怀抱,伸出手握紧蒋熙禾的胳膊,低声啜泣。 “阿珍,你好吗?” 郭秀珍哭得更厉害了。 “阿珍,你别怕,现在你找到爹爹,还有我们这些人陪着你,你有什么事,什么话尽管告诉我,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蒋熙禾感觉郭秀珍在瑟瑟发抖,轻手拍拍她的后背,郭秀珍突然倾身,干呕不停。 蒋熙禾慌忙去拿水,再回到郭秀珍身边时,蒋熙禾发现她发髻凌乱,眼眶凹陷,脸颊上泪痕犹在,哭过之后更显憔悴。 “阿珍,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我去找大夫可好?” 蒋熙禾明明知道郭秀珍就在医馆做工,可她不信任谢成山和谢武眉。 …… 喜宴散去,郭秀珍看过大夫在东厢房沉沉睡去。 院中,蒋熙风来回踱步心乱如麻。 郭秀珍怀孕了。 郭老爹听闻这个结果如晴天霹雳,蹲在院中手足无措。 裴之昭尽量压低声音向蒋熙禾了解情况,郭老爹听到只言片语,忍不住泪水涟涟。 郭秀珍不光怀着四个月的身孕,更是常年遭受毒打,遍体鳞伤。 蒋熙禾将这些话转述给裴之昭,袖下拳头不禁紧紧握起。 郭秀珍的生活圈子很简单,她一直在惠仁医馆做工,从前听柳棠讲过,阿珍也住在那里。 蒋熙禾目光沉沉,惠仁医馆,看来她还得走一遭。 第107章 都是他 郭秀珍的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 送走宾客,郭老汉一直在向蒋熙风和柳棠道歉,柳棠不停安慰郭老爹,“没有什么比找到郭秀珍还重要,一家人整整齐齐才最好。” 只是想到郭秀珍的现状,大家心底都很不是滋味。 蒋熙禾留意他们三个人的动静,与裴之昭靠在门口,低声交谈,“裴大人,你觉得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确认郭秀珍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蒋熙禾觉得很难办,“阿珍脑筋有些不清楚,很糊涂好像还怕人,我好不容易才能看到她手臂上的胎记,让她说出谁是孩子爹爹,恐怕很难。” 同时蒋熙禾说出心底隐隐的猜想,“阿珍生活很简单,这件事恐怕与惠仁医馆脱不开干系。” 才说这些,裴之昭便紧盯着她的眼睛摇摇头,“不管什么时候,你想去惠仁都得我陪着。” 蒋熙禾浅笑,“我知晓。” 裴之昭不放心地叮嘱,“现在什么情况尚不清楚,你也不能先入为主,认为惠仁医馆有问题,今日便罢,改日我们一起去惠仁走一趟。” 商量妥当,蒋熙禾发现裴之昭眼梢泛红,知道他没少喝酒,心疼地问,“头可还疼?我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会发生这些事。” 尽管压低声音,裴之昭还是听出蒋熙禾语气中的遗憾,他拍拍她的手背,“此事便罢,郭老汉找到女儿,喜上加喜,值得庆贺,是好事,柳棠都满心欢喜,你更不要多说这些话。” 蒋熙禾知道裴之昭在开解她,露出笑容,“我知晓,那我们不说这些,大人今日没少喝酒,真的行?” 裴之昭故意摇摇头,“不太行,不知蒋姑娘可否留裴某借宿一夜?” 正调侃着,一个身穿红色锦缎夹袄,外罩紫色斗篷的小姑娘大踏步走进蒋家院门。 见到来人,蒋熙禾心一沉。 谢武眉环顾众人,露出笑容。 柳棠迎过去。 谢武眉似笑非笑,嘴上说着恭喜,递上准备好的一对鸳鸯摆件,柳棠含笑答谢,面上不显欢喜。 谢武眉的到来,使院中气氛变得低沉。 应酬片刻,谢武眉问柳棠,“我听说阿珍也过来道喜,你可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柳棠故作不知,“阿珍来了?我刚刚才到宴席这边,阿珍还没回医馆?她现在还住在那里?” 柳棠问得急,谢武眉含含糊糊应着,并没留意柳棠话里的深意。 听到谢武眉确认了郭秀珍依旧住在医馆,众人心里都蒙上一层阴影。 谢武眉没有察觉众人态度的变化,看向蒋熙禾,傲慢地问道,“蒋状师,你有没有见到阿珍?” 裴之昭非常不喜这个古怪的谢武眉,冷下眉眼反问道,“既然谢姑娘来寻阿珍,本官便想问你几个问题。” 谢武眉再张狂,裴之昭也是官老爷,她在距离裴之昭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神色莫名地将目光转向裴之昭。 “阿珍住在惠仁医馆多久了?”裴之昭冷下语气,院中气氛变得更加低沉。 “有几年了。”谢武眉语气淡淡。 “有几年是几年?” 谢武眉眨眨眼,心里默算,“七年了。” “工钱如何?阿珍性情如何?” 谢武眉察觉有些不对劲,反问道,“裴大人问这些做什么?阿珍是在医馆做工,不过她什么样,我并不了解。” 裴之昭冷笑,“做了七年工的阿珍你不了解,只待了十几日的柳棠成婚你倒来送礼物,谢姑娘为人处事的风格还真是让人敬佩。” 谢武眉脸色很难看,不满地看向一直站在裴之昭身边的蒋熙禾,“裴大人这么说的话,那我是因为蒋状师才来道喜,这个理由充分吧?” 裴之昭知道从她口中再问不出什么,肃着面容冷眼道,“既然来道喜,蒋家十分欢迎,只是宴席已散,谢姑娘,恕不远送。” 蒋熙风和柳棠都不知道谢武眉虐猫的事,只道谢武眉是惠仁医馆的人,蒋熙禾不喜。 见裴之昭这般说,两个人一同上前堆起笑脸,郭秀珍的事他们只字不提,热情送谢武眉出门。 蒋熙禾盯着谢武眉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才握起拳头,“大人,这个谢武眉绝对有问题,她不可能不了解阿珍,只是不想说罢了。” 裴之昭也是这样认为,叮嘱蒋熙禾,“之前我还让你不要先入为主,现在看起来,惠仁医馆绝对有问题。” “现在怎么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蒋熙禾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谢成山和谢武眉。 裴之昭看看东厢房,“晚点你和柳棠再试试,一定要确认这些年郭秀珍的经历,还有最重要一点,孩子是谁的。” 郭秀珍睡到亥时,迷迷糊糊醒来,蒋熙禾与柳棠一直守在她身边低声交谈,听到声音,两个人一起凑到床边。 郭秀珍看看柳棠,又看看蒋熙禾,这次没有闪躲,而是垂下眼帘,怯怯央求道,“我饿了,想吃点东西。” 柳棠赶忙出去准备,蒋熙禾拉过郭秀珍的手,默默看着她。 阿珍埋下头,落下几滴泪。 “阿珍,你记起郭老爹了吗?” 阿珍点点头。 “当年的事,你还记得多少?能和我说说吗?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没人强迫你。” 阿珍抬起眼眸,双眼溢着泪水。 蒋熙禾指指这个房间,柔声道,“裴大人说了,从现在开始,你就住在这里,郭老爹会陪着你,我们大家都会陪着你。” 阿珍不相信,用力握紧蒋熙禾的手,苍白的手指轻轻颤抖。 蒋熙禾拍拍她的手臂,“阿珍,你是郭老爹的珍宝,没人再能伤害你,请你相信我们,相信我们可以保护你。” 阿珍泪如雨下,“我真的可以在这里吗?” 蒋熙禾狠狠点点头,“这是我的家,如果有必要,裴大人会派人在院门口守着,没人再敢伤害你,阿珍,请你相信我们。” 柳棠敲敲门,端着一碗热面走进来。 走至郭秀珍床前,柳棠放下面碗也握住阿珍的手,“阿珍,谢谢你能来找我。” 郭秀珍抬眸看看冒着热气的汤面,眼底再次涌上雾气,“谢成山,当年带我离开清水河的人是谢成山。” 郭秀珍拉开衣袖,盯着手臂上深深浅浅的瘢痕悲伤道,“这些,也是谢成山打的。” 最后,郭秀珍覆上小腹,捂住眼睛,“这里,这个孩子也是谢成山的。” 第108章 落入陷阱 不觉两日已过。 郭秀珍肚子的孩子成了大家心头拔不出的刺。 郭老爹打算带着郭秀珍回清水河畔,被蒋熙风拦住,可是到底要怎么办,大家一点主意都没有。 提起谢成山,郭秀珍除了哭就是躲,她身上的伤痕已经说明一切,郭老爹发誓,就是舍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谢成山再靠近阿珍。 至于谢成山知不知道郭秀珍已经怀了身孕,郭秀珍自己也说不清楚。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举步维艰。 这日,蒋熙禾走出家门,打算去药房给郭秀珍抓药,拐出巷口,谢武眉正坐在临街的茶馆门口盯着这边看。 见到蒋熙禾,谢武眉端起茶盅举杯示意,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向蒋熙禾走来。 蒋熙禾心乱如麻。 谢武眉走到蒋熙禾身前,嘴角牵起笑,“蒋状师,这是要去哪里呀?” 蒋熙禾不想搭理她,冷着脸没言语。 谢武眉自顾自道,“我可是等了蒋姑娘好几天。” 蒋熙禾冷笑,“等我干什么?” 谢武眉捂住嘴,笑得更灿烂了,“当然是有重要的事,阿珍被你们囚禁在家里,过得怎么样?” 蒋熙禾没回答。 谢武眉笑出声,“你看你,总是这么严肃,板着脸,我是欠你什么吗?阿珍怀了身孕,我还得谢谢你们照顾她呢!” 蒋熙禾心下震惊,原来谢武眉什么都知道。 “你说你们还瞒着,当日阿珍根本没离开蒋家,也怪我太相信你们,说吧,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囚着阿珍不然她回医馆?” 既然说到这个程度,蒋熙禾也没什么再隐瞒,她压住心头的怒火,愤恨道,“囚着?我们想干什么?难道放阿珍回去挨打?” 蒋熙禾眼前又出现谢武眉虐猫那个画面,谢家父女都不正常。 谢武眉听到蒋熙禾的话笑容不减,反倒柔下声音,“挨打?怎么就知道阿珍挨打不是为她好?你可知阿珍每日摔坏多少搪瓷罐?喂药能洒多少药汁?熬煮会损失多少药材?如果不是我和爹爹收留她,她能有吃有喝?” 蒋熙禾被谢武眉不知廉耻的反问气得鼓鼓:“收留?有吃有喝?那我问你,既然阿珍做得不好,为什么你们还要留着她在医馆?你们打她也是为她好?你们为她好,阿珍为什么会怀孕?” 最后一句蒋熙禾压抑着愤怒,谢武眉是什么鬼逻辑? 谢武眉不以为意,认真盯着蒋熙禾的眼睛,笑问:“那你打算养她一辈子?孩子你也养?” 蒋熙禾没回答。 “我看你还是让阿珍回来吧,不然我爹不会放过你。” 蒋熙禾心下一寒,谢成山也知道阿珍怀孕? 冷眼瞧着谢武眉,蒋熙禾无话可说,转身要走,谢武眉淡淡说道:“蒋状师,听说你在调查五年前的旧案?要不要听我说说?我知道点东西。” 蒋熙禾迈出的脚步停在半空中,她猛地转身,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谢武眉笑笑:“想听吗?想听便跟我来……”蒋熙禾在她眼中看到了玩味与挑衅。 “怎么?不想知道?还是不相信我?”谢武眉直勾勾地盯着蒋熙禾的眼睛,弯了嘴角,笑意不减。 蒋熙禾脚步未移,不以为意:“五年前你才九岁而已,怎么可能知道旧案的线索?当我是傻子?” 谢武眉哈哈大笑:“九岁?谁说九岁不能提供线索?既然这样,我无话可说,只是替蒋状师感到遗憾,这么好的机会被你白白错过了。” 谢武眉深深看了蒋熙禾一眼,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还回望了蒋熙禾一眼,“你确定不想知道?确定不留遗憾?” 蒋熙禾眼前出现裴之昭提起旧事悲伤的眼神,想起他们之间关于以后的那个承诺,还有她自己不甘心输给谢武眉的小心思,所有这一切一股脑儿涌入蒋熙禾心底。 谢武眉看在眼里,昂着头像只小公鸡,“蒋熙禾,机会只有一次,你真的想错过?” 十几岁的谢武眉在蒋熙禾眼中不过是个小姑娘,虽然她虐猫的画面此刻浮现在蒋熙禾的眼前,内心充满了对谢武眉的排斥。 但对于蒋熙禾而言,知道线索,破解五年前的谜题,更为重要。 迈进惠仁医馆时,蒋熙禾心中涌上疑虑,“谢武眉,你有话说便说,为何非要来这里?” 蒋熙禾心里不舒服,进了惠仁医馆就仿佛进了谢武眉的地盘,总让蒋熙禾心里莫名恐慌,当年的事,谢武眉真的知道线索? 蒋熙禾的神情落入谢武眉眼中,她笑得轻狂,“我真的知道点东西,并且也只能在这里说,怎么?你害怕?” 蒋熙禾扭过头,冷笑,“你不会告诉我当年的事与惠仁医馆有关吧?” 蒋熙禾随口一说,谢武眉眉眼沉沉。 她们离得很近,风吹过谢武眉耳边的碎发,蒋熙禾看到她耳后有颗黑痣,心一沉,震惊得呆楞在原地。 徐得禄告诉过她,当年发现裴若云不见以后,他在马车停留那个地方,外扩很大范围找寻她,当时树林里一个人都没有。 第一晚夜幕降临后,他遇到过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独自一人穿过树林,走上官道,他追过去问小姑娘,可曾见到过裴若云,小姑娘摇着头。 徐得禄当时很是好奇,荒山野岭,官道上也没几个人,小姑娘独自一人进城怎么看怎么奇怪。 可是小姑娘说没看到人,徐得禄也不好再追问。 这个片段徐得禄记得清清楚楚,尤其当时刮过一阵风,他看到小姑娘耳后有颗黑痣。 后来,每逢夜半想起裴若云,徐得禄都会莫名其妙想起这个小姑娘。 随着日子流逝,小姑娘的面容徐得禄已经记不真切,她耳后那颗黑痣却如朱砂,印在他脑中,刻在他心底。 想到这些,蒋熙禾身子一僵,谢武眉发现她的变化,扭过头。 蒋熙禾牙齿忍不住打颤,“当年,那个人是你?” 轮到谢武眉惊愕,“你说什么?” 蒋熙禾倒退一步,发现谢武眉已经关上了房门,双手压住门板,谢武眉嘴角浮上一抹笑,“你知道什么?” 蒋熙禾无路可退,心如鼓擂,“你说,你把我引到这里是为了当年旧案的线索,现在你说吧。” 谢武眉一点点向蒋熙禾靠近,嘴角那抹笑越来越深,“你刚才说当年那个人,你都查出了什么?” 蒋熙禾冷下声,“你别管我知道什么,现在你说。” 谢武眉哈哈大笑,“我不说当年,怎么引你过来了?你不来,阿珍如何能回家?” 说着,谢武眉拾起门拴,奔着蒋熙禾冲过去,棒子挥舞起来,蒋熙禾只觉头上一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09章 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 蒋熙禾幽幽醒转,只觉额头突突泛着痛感,眼前一片漆黑,她发现她眼睛被蒙住,手脚被绳索捆住,好像在车里,一路颠簸不知要去哪里。 试着动动,除了额头感觉疼,其他地方倒还好。 蒋熙禾懊恼地抿抿唇,回想起受伤前那一幕。 谢武眉等在茶馆,引她来惠仁医馆,看来都是有备而来,如今谢武眉又要带她去何处? 蒋熙禾回想她与谢武眉说的那些话,总觉得她的目的不止引她来那么简单。 难道是为了郭秀珍? 蒋熙禾想不通,既然谢成山知道阿珍怀着孩子,为什么还要殴打她? 假如不喜欢阿珍肚子里的孩子,完全可以使个手段落胎,为什么还任由孩子生长? 既然知道阿珍在蒋家,为什么不名正言顺去蒋家寻阿珍?反倒要使这个引诱她的手段呢? 看谢武眉的态度,她不但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还希望阿珍能回惠仁医馆,蒋熙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一切说不通啊。 蒋熙禾正想着,忽觉车一颠,整个车身向右侧倾斜,她手脚被捆住,顺着力道撞到车门一侧,肩膀一疼,蒋熙禾深吸一口气。 车外一个女声厉声呵斥,“好好走,里面有怕磕的东西,坏了你能负责?”是谢武眉的声音。 紧接着是个男声唯唯诺诺,“不好意思,有个石头没看见。”蒋熙禾心一颤,是刘庆的声音。 怎么可能是刘庆? 再想细听,两个人再无交流,蒋熙禾竖起耳朵,感觉马车好像走在山路上,一直颠簸。 一盏茶时间,马车停了。 蒋熙禾紧紧靠在车厢上,因为看不见,耳朵变得更加敏感,蒋熙禾听到谢武眉的声音响起,“行了,就到这里,你走吧。” 男声不解地问,“我走?我的马车呢?” 蒋熙禾仔细辨认,真的是刘庆的声音,为什么会是刘庆呢? 蒋熙禾疑惑,不过也窃喜,难道裴之昭知道她被谢武眉带走出事,派了刘庆跟着她? 那为什么不直接冲过来,把谢武眉抓住,把她救出来呢? 压住疑惑,蒋熙禾紧紧靠上车窗,努力听清车外的动静。 “马车归我,这是二十两银子,足够买你着破车了。”接着是谢武眉扒拉银子的声音。 刘庆声音很大,“那好,马车归你,银子归我,姑娘,我想问问你这车里拉的是什么金贵物件啊,这么舍得下本钱?” 谢武眉声音不耐,“赶紧走吧,怎么这么多废话,再废话一两银子都不给你。” 刘庆赶紧诶哟呦,“我这不是开玩笑吗?姑娘,你当真不需要我了?那我真走了。” 谢武眉没再说话。 半刻后,蒋熙禾只觉车门哐啷一声被打开,一阵风吹过,蒋熙禾眼睛上的布条被扯下,有一瞬间不适,谢武眉那张脸出现在她眼前。 两人对视,越过谢武眉的肩膀,蒋熙禾发现天已经蒙蒙黑。 “你想干什么?”蒋熙禾知道刘庆不会走远,她知道不管现在在哪,都没那么怕了。 谢武眉拉住蒋熙禾的胳膊,笑容堆在脸上,“既然你醒了,咱们就来聊聊。” 蒋熙禾一个踉跄,被谢武眉拉下马车。 脚下树枝草叶堆砌在一起,蒋熙禾举目四望,想看到刘庆是否跟过来,裴之昭会不会藏在不远处。 不过等待她的是窸窸窣窣风吹过的声音。 谢武眉没有给蒋熙禾松绑,就这样拽着无法自如行动的蒋熙禾,两个人向山里走了差不多一盏茶时间。 蒋熙禾浑身狼狈,一路谢武眉也不说话,只是往前走,蒋熙禾看到不远处有个小木屋,再定睛看,她惊讶地发现这个地方她来过。 正是不久前她与裴之昭入山打猎发现的那个小木屋,不远处,便是当年裴若云遇害的地方。 蒋熙禾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谢武眉矮了蒋熙禾半个头,不过蒋熙禾手脚被捆住,行动上被谢武眉压制,跟着谢武眉走进木屋,蒋熙禾故作惊恐,高声问道,“谢武眉,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带我来这个地方?” 谢武眉走到堆满木材的角落,从一块木头下翻出起火镰,折子和蜡烛。 烛火点燃,晃动的烛火让木屋里有些许光亮。 谢武眉坐到椅子上,定睛看着蒋熙禾,“我也没想过带你来这里,不过我这人做事喜欢随心,现在想着带你来,我便带你来了。” 蒋熙禾在谢武眉眼中看到一股决然,后退了两步,站到木屋门口。 谢武眉喘口气,再次看向蒋熙禾,笑着问,“假如你死在这里,有人会来找你吗?” “你想杀了我?”说不害怕是假的,即使知道裴之昭和刘庆可能就在附近,蒋熙禾身上还是泛起一阵阵凉意,“你为什么要杀我?” 谢武眉望向跳动的烛火,双手拄腮,她脸上笑意隐去,竟像邻家小姑娘一样,无辜地问蒋熙禾,“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想杀了你。” 蒋熙禾压下心中的寒意,想起谢武眉虐猫那个画面,生硬地故作玄虚,“你年纪这么小,怎么把杀人挂在嘴边?再说,我们远无怨近无仇,你为什么想杀我?” 谢武眉好像也很困惑,目光从烛火转到蒋熙禾脸上,“是啊,为什么呢?见不得你出现在惠仁医馆?还是我就不想着世上有你这个人?” 蒋熙禾顺着她的意思,问下去,“不想有我这个人?我活在世上,难道是由你决定?” 谢武眉一下子笑出声,“我决定?”垂头又想想,脸上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笑,“还真说不好是不是由我决定。” 电光火石中,蒋熙禾一下子想起刘全安,想起万菊山庄魏老爷,想起已经故去的陶欣。 想起那个被她搁置的调查,蒋熙禾问,“刘全安死的那个晚上,你在他的房间吧?他的死与你脱不开干系。” 烛光映照在谢武眉脸上,忽明忽暗,蒋熙禾在她眼中看到一种捕杀猎物后的快感,谢武眉上下打量蒋熙禾,点点头,“刘全安死了才会解脱,我在帮他。” 有什么东西在蒋熙禾脑中旋绕,蒋熙禾有个猜想,谢武眉看出她的震惊,笑着继续道,“你是对的,我知道你在调查那三个人的死因,这么告诉你吧,对于那三个人,确实是我决定了他们是否应该活着。” 蒋熙禾倒退一步,“你疯了,你是个疯子,为什么要杀他们?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谢武眉好像很困惑,自问自答,“我为什么杀他们?我也问过我自己,为什么呢?活着就是遭罪,他们应该感谢我,你也一样,蒋熙禾,活着是痛苦的,我送你走吧。” 谢武眉忽然站起身,走到蒋熙禾跟前伸出手······· 第110章 往事 谢武眉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蒋熙禾的脸上,蒋熙禾打了一个寒战,靠在门板躲避谢武眉的触碰,谢武眉昂着头哈哈大笑。 “怎么样?被捆住是不是觉得什么也做不了?告诉你吧,所有人都一样,死了就是解脱,蒋熙禾,不如我帮你解脱吧?” 谢武眉越靠越近,蒋熙禾装作绝望地大喊一声,“谢武眉,要死你就给我个痛快,我想当个明白鬼,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刘全安?” 谢武眉手指停留在蒋熙禾脖颈,她没有继续用力,怔怔地仿佛在回忆,像是呢喃,蒋熙禾却听得很清楚,“刘全安身体有恶疾,他身上的东西会越长越大,以后他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你说他活着多痛苦?” 蒋熙禾努力不让谢武眉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脖颈,她挣扎着继续问,“那万菊山庄的魏老爷呢?你为什么要杀他?” 谢武眉冷哼一声,“那魏家夫人早就看中我爹,别以为我不知道她那点破事,魏老爷心疾很多年,我留着他,他早晚也不会被那个婆娘气死。” 蒋熙禾努力不激怒谢武眉,继续问,“那陶欣呢?你没说错,我找过他们家,也怀疑过你,可是我没找到证据,你能让我死个明白吗?” 谢武眉忽然笑了,伸手抚向蒋熙禾的脸蛋,“我舍不得杀你,从来没有人质疑过我,谁都不敢,所以我好无趣,这样吧,我不杀你,你还来找证据抓我好不好?” 蒋熙禾觉得谢武眉疯了。 谢武眉蹲下身拉起蒋熙禾,随手拖了一把椅子让蒋熙禾坐下,随后弯腰盯着蒋熙禾的脸蛋,“你长得很好看,刚才你问我什么?哦,对了,为什么杀陶欣?” 谢武眉直起身子绕着蒋熙禾走了两步,缓缓道,“陶欣有腿疾,需要锯掉小腿,可是她不同意,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活着马上就会躺下,那她生活怎么办?” 蒋熙禾愕然,她查到陶欣有腿疾,却不知道情况这么严重。 “治不了?你们惠仁医馆也治不了?” 谢武眉叹口气,“医馆又不是万能,陶欣不锯掉小腿,接着会溃烂,生不如死,你说,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蒋熙禾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那你如何杀死他们?” 谢武眉笑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对?蒋熙禾你想想,陶欣相公根本不爱她,来医馆不过花了十几两银子他便黑了脸,将来陶欣如何依仗他?陶欣死了,她眼不见为净。” 蒋熙禾被谢武眉气得双手握紧拳头,努力压制声音,她问,“谢武眉,你年纪不大,怎么做到杀死他们?我不相信。” 果然谢武眉很生气,她对蒋熙禾的态度不屑一顾,“这还不简单?陶欣有腿疾啊,她当时高烧了好几天,不做任何救治她怎么熬过去?我根本就不用做什么。” “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医馆救人的宗旨?”想着不能激怒谢武眉,蒋熙禾又软下声音,“那刘全安和魏老爷呢?” 谢武眉想到什么扑哧一笑,“魏老爷有心疾,吓一下就好了,至于刘全安,他喝东西呕吐,我就一直喂······这三人,属刘全安走得最快。” 蒋熙禾一阵阵泛着恶心,“谢武眉,你不过十几岁,为什么心这么狠?他们活着与否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杀了他们?” 谢武眉再次绕到蒋熙禾对面,微微俯下身,房间昏暗的烛光跳跃在她的脸颊上,双目透着精光,狂热,还有压制不住的兴奋。 “我为什么杀他们?我说了,他们与其痛苦的活着,不如死了干净,你看,陶欣死了以后,她相公娶了二房,如今过得多好,再看魏家夫人,谁不羡慕她的万菊山庄?” 蒋熙禾被捆住的双手抓住衣裙,她想让谢武眉再多说一些,“那刘全安呢?刘全安死了,她爹娘有多痛苦,你知道吗?” 谢武眉冷眼,“痛苦?刘全安死了,他爹娘拿着两百银子置办房子吃香喝辣,蒋熙禾,我就问你,没有刘全安,他爹娘这辈子能不能赚到这二百两银子?” 蒋熙禾无言以对。 谢武眉很高兴蒋熙禾的反应,“你看,你这个表情让我觉得我是对的,蒋熙禾,你觉得我错了吗?” 蒋熙禾知道她不能激怒谢武眉,她想知道更多,于是她垂下眼眸,叹口气,“那再说说阿珍,她是怎么回事?你想阿珍回去还是离开平安县?” 谢武眉挑眉,“阿珍想离开平安县?” 蒋熙禾赶紧摇头,“谢武眉,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你决定别人的命运,也可以决定我的命运,阿珍的命运,你让我死个明白,你想阿珍怎么做?” 谢武眉很高兴,低头沉思片刻,“阿珍呢?我想想,我是想她在医馆长长久久做下去,可是我爹要了她,现在她怀了孩子,说不好这个孩子将来与我亲不亲,我不想她在这个世上。” 蒋熙禾打了一个寒战,试探着问,“既然如此,让阿珍从平安县消失可好?” 谢武眉冷笑,“怎么可能?你以为我爹能放过她?” “谢馆长知道阿珍怀了他的孩子?” 谢武眉哈哈大笑,“我爹怎么可能相信?所以他要让孩子生下来,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的骨肉。” 蒋熙禾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谢武眉抬眉,烛光扫过眼尾,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感伤,“我娘死了以后,我爹一直认为他不举,这些年,他那些肮脏事我不是不知道,可是阿珍怀孕了,这不就说明一切?我爹他为什么不信呢?” 谢武眉说完,走到烛台前盯着跳跃的烛火,陷入沉思。 蒋熙禾一直在默默试图解开捆绑在双手上的绳索。 谢武眉背对她,蒋熙禾双腕使劲摩擦,殷红的血迹瞬间将绳子染红。 蒋熙禾忍住疼痛,感觉双腕间有了一丝缝隙,再要动作,谢武眉转过身。 蒋熙禾不敢再动,又问,“这些事我都知道了,你能告诉我五年前是怎么回事吗?” 谢武眉微怔,想起蒋熙禾刚才对她说过的话,“你说过当年那个人是我,当年什么人?你都查出什么?” 蒋熙禾知道裴之昭和刘庆肯定就在附近,谢武眉手里没有刀,即使她们动手,她可以扑向烛台,引燃这个木屋。 所以蒋熙禾不再惧怕,她一字一句道,“当年有人见过你,你就在杀人现场是不是?即使你当年只是个九岁的孩子,那个女人是你杀的,对不对?” 谢武眉离蒋熙禾只有两步远,她目光沉沉,面色幽幽,片刻后,脸上荡出一抹诡异的笑,“她不是我杀的,但我见过她。” 木门哐啷一声响,蒋熙禾背对门口,一阵风袭来,烛火跳跃几下,一下比一下暗淡,最终熄灭······ 木屋陷入黑暗。 第111章 当年的真相 月光洒进木屋,蒋熙禾的心砰砰跳。 身后脚步声响起,一阵风飘过,谢成山一身黑衣出现在蒋熙禾面前。 “你又想干什么?”谢成山厉声质问谢武眉。 谢武眉微怔,待看清来人是谢成山,笑嘻嘻地指指蒋熙禾,“和爹看到的一样。” 木屋外响起马蹄声,蒋熙禾扭头向门外看看,只有月光洒下的微弱光亮,照得树影斑驳,还有谢成山带来的一匹马在院中徘徊。 谢武眉快步走过去将木屋门关上,再走到桌前点燃烛火,木屋里有了微弱的光亮。 谢成山看到蒋熙禾被捆住的双脚,以及被血浸透,血肉模糊的手腕,蹙起眉头。 谢武眉发现谢成山有些不快,讨好地挽上谢成山的胳膊,笑意盈盈,“爹,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知道你把人带到这里?”谢成山虽显无奈,语气却缓和下来。 谢武眉看向蒋熙禾,“我本想让她从这个世上消失,现在我却不想了。” 谢成山瞥向蒋熙禾,再看看谢武眉,“你打算怎么样?这么放她回去?你以为裴之昭会善罢甘休?” 谢武眉笑容变淡,眼底闪过一丝戏虐,“不如把她留在惠仁?” 谢成山面上越来越阴郁,“怎么可能?你以为裴之昭不会找她?蒋熙风不会找她?平安县就这么大,你带蒋熙禾回惠仁医馆难道没人看见?” 谢成山的怒火越烧越旺,“你以为这还是在医馆?蒋熙禾是刘全安?” 谢武眉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我做错什么了?蒋熙禾查到五年前我出现在这里,又囚禁了阿珍,我不过是想了解这些事,我做错什么了?” 蒋熙禾正斟酌着要不要说话,谢武眉一声尖叫,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腕就是一刀,血流如注,谢成山手忙脚乱帮她摁住刀口,“你想干什么?” 谢武眉眼泪含眼圈,“爹,你为了这个女人竟然吼我,是,我没小时候那么有用了,可我是你的女儿,不是别人,不是那个肚子里的孩子。” 谢成山双手握住谢武眉的手腕,心疼不似作假,“我说过,阿珍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谢武眉尖叫,“怎么可能不是你的?阿珍平日都接触谁,难道我不清楚?这七年她几乎没踏出过医馆一步,你对她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爹?你醒醒,那个孩子就是你的。” “可我是你的女儿,阿珍的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我没了娘,不想再没了爹。”谢武眉哭得很伤心。 蒋熙禾呆愣愣看着这一切,谢家父女的举动让她目瞪口呆。 谢成山没出声,大手抚上谢武眉的头发,半晌才道,“你总是这样冲动,我什么都没说,你倒开始伤害自己。” 谢武眉抬眸,眼泪还挂在眼角,低声问,“爹,现在怎么办?” 蒋熙禾没等他们开口,主动大声道,“你们把我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没人知道这个地方,我早晚会饿死,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有一个请求,在我死之前,你们让我知道五年前那个案子的真相。” 谢成山神情微怔,看向谢武眉,“她说什么?” 谢武眉还在斟酌蒋熙禾提出的建议,她觉得可行,这个废弃的木屋隐藏在山林中,即使经常走山的猎户都不知道。 把蒋熙禾扔在这里,不出三天她就会饿死,这三天她可以拖住裴之昭和蒋熙风。 过了这段时间,即使蒋熙禾被发现,也已经成为一具尸体,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至于裴之昭到时候怀疑到她头上,那也没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饿死了蒋熙禾。 谢成山见谢武眉神情恍惚,抬高声音又问了一句,“她都知道什么?” 谢武眉回神,看看谢成山,又看看蒋熙禾,想起一事,“蒋熙禾,你说五年前那个人是我,是什么意思?” 谢成山疑惑地紧盯蒋熙禾,神情与那日在公堂上一模一样。 蒋熙禾脑中那个线索突然就搭在一起,这个木屋的位置谢武眉知道,谢成山也知道,裴若云的尸体就在不远处被发现,当年谢武眉还出现在案发现场。 蒋熙禾瞬间想明白了一切,当年杀死裴姐姐的凶手可能就是面前这两个人。 蒋熙禾顾不得裴之昭在不在周围,已经震惊得上下牙齿打颤,加上手腕刺痛,血和绳子凝结在一起,此刻蒋熙禾的狼狈转成愤怒,她厉声问道,“当年的凶手是你们吧?” 谢成山向蒋熙禾靠了靠,微微低下头,蒋熙禾能看到他下颌青色的胡茬,眉下有颗泪痣,还有他眼中燃烧的疯狂。 谢武眉笑道,“是不是又怎么样?反正你都要死了,知道与否有什么关系?” 蒋熙禾斩钉截铁,“怎么能一样?我知道你是凶手,更想知道原因,那个人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害她?” 谢武眉哈哈大笑,“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 蒋熙禾咬住下唇,努力压抑气愤,“可那时候你才九岁,你如何杀了那个人?”蒋熙禾又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你们就是在这里杀害那个人吧?” 想到裴姐姐曾经被谢成山凌辱,蒋熙禾恨不得杀了他。 愤怒转便成悲痛,蒋熙禾双目通红。 谢武眉冷笑,“九岁怎么了?她相信九岁的我,问也不问便相信我迷了路,还送我回木屋,这样的傻子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你就杀了她?” 蒋熙禾还有困惑,谢武眉动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杀害只是路过的裴若云呢? 两个人的争论落到谢成山耳中,他微微沉思,似在回忆往事,谢武眉不想再废话,扯住谢成山的袖子,央求道,“爹,我们走吧,再晚就关城门了,我觉得把蒋熙禾扔在这里非常好,不出三天她保准会饿死。” 蒋熙禾不甘心,仍在追问,“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女人?” 谢武眉挽住谢成山的胳膊,露出一丝淡然,“因为喜欢,我喜欢行吗?我喜欢成为终结他们命运的人,这还不够吗?” 蒋熙禾的眼泪涌入眼眶,这么多年裴之昭一直生活在痛苦中,裴家家破人亡,而谢武眉一句喜欢,轻描淡写略过了那些岁月。 不过,不管结果如何,此刻谢武眉承认了她和谢成山是杀人凶手。 木屋的门突然被踢开,蒋熙禾没有回头,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她知道一定是裴之昭带人来了,而一切也结束了。 第112章 花好月圆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通往平安县的官道上行驶着一辆马车,赶车的郭老汉一脸喜色,时不时回头向车厢里张望,快到城门时,郭老汉放缓车速,冲车厢里喊:“珍儿,要不要喝点水?马上进城了!” 车帘被撩开,露出一张欢喜的脸,郭秀珍向远处眺望,抿起嘴笑:“爹,你也先歇歇,咱们不急,小禾说,她和赵婶早就准备差不多了,我帮不上什么忙。” 郭老汉笑着嗔怪她:“看你这孩子,小禾那是客气,你还当真,咱俩赶紧收拾收拾早点进城。” 郭秀珍不再辩解,笑着摇头整理车上的东西,嘴里应承道:“行行行,都听爹的,咱们这就进城,帮着小禾筹备婚礼。” 郭老汉欣慰地笑着:“这就对喽,你现在京城跟着柳棠老板赚了不少银子,给小禾姑娘的大红包没忘了吧?” 郭秀珍忙不迭地点头,这一路爹爹已经问了好几次,“都带了,都带了,蒋家的恩情我这辈子也不会忘,我都记住了,爹,咱们走!” 马车很快进城,不久后,蒋家院中便传来欢声笑语。 五日后。 平安县县城一早便人声鼎沸,县衙门口,蒋家巷尾聚满了人。 今日是县令裴之昭与女状师蒋熙禾成婚的日子。 蒋家流水席摆了三天,正日子那天,繁琐的迎亲仪式和喜宴一直持续到天黑。 待宾客散去,裴之昭已然微醺。 商定婚期后,两人便在城南购置了处新宅院。 蒋熙禾从早晨进花轿开始便一直迷迷糊糊,直到裴之昭走进新房,将喜袍褪下,拨亮红烛,她才恍然觉悟,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 双喜字贴在窗棱上,房间每一寸都由蒋熙禾亲自布置,裴之昭拿起玉如意,挑开蒋熙禾的红盖头。 蒋熙禾素白的肌肤在红烛的映衬下,透着嫣红,烛光里格外清晰,仿似春日里盛开的十里桃花,带着安静绚烂的美。 那双晶莹含水的眼眸此刻温柔地回望着裴之昭,盛满欢喜,更多是对他浓浓的爱意。 这种爱让月色温柔,使流星闪烁,眨一眨眼睛,便让沉醉其中的人如银河坠落,他们相视笑一笑,人间便多了一簇璀璨烟火。 裴之昭欣长的身躯遮去了蒋熙禾面前的光,将她整个人笼在他的暗影之中。 裴之昭心跳加速。 蒋熙禾低着头,双手握在一起,有些不知所措。 “饿不饿?”裴之昭把蒋熙禾厚重的头饰摘下,坐到她身旁。 蒋熙禾抬眼,轻轻摇摇头,裴之昭身上浓烈的酒气沾染到她身上,竟也让她沉醉其中。 裴之昭紧盯着她的眼睛,笑意中含着一丝迫不及待,“如果夫人不饿,我们做点正经事吧!” 蒋熙禾一声惊呼,裴之昭已将她摁倒,随手熄灭了红烛。 房间陷入黑暗,蒋熙禾紧紧握住裴之昭的手腕。 下一秒,衣带渐宽,两个人暴露在月光下。 因为紧张和害羞无处可躲,蒋熙禾缩成一团,裴之昭欺身而上。 两个人如此亲密,蒋熙禾在黑暗中眨着眼睛,眉目含笑,双手不自觉搂住裴之昭的窄腰。 他身材精瘦,没有一丝赘肉,蒋熙禾摩挲着,一下子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他趴在她身上一动未动。 蒋熙禾吓得心如鼓擂,裴之昭一手放在枕边,一手抚上她的脸蛋。 月光将裴之昭的眼睛照得清亮,浓浓的爱意在眼眸深处流淌,“小禾,你准备好了吗?” 感觉到蒋熙禾在战栗,裴之昭咬住她的耳垂。 蒋熙禾啊,在这一刻才明白,原来爱,便是一场酣畅淋漓。 蒋熙禾努力回应着,感觉自己牙关都在战栗,裴之昭将她箍得更紧,直到两个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蒋熙禾软得像一滩水,脑子里晕晕乎乎。 月下的裴之昭眉目英挺,双目如潭,汗水晶莹滴落,仿佛玉珠。 就这样周而复止,让每一处都落到实处才肯罢休。 裴之昭等了好久,沉沉低笑,蒋熙禾能听见裴之昭猛烈的心跳声,和她一模一样。 第二日,两个人来到青峰山。 在裴之昭爹娘和裴姐姐的坟前,蒋熙禾恭恭敬敬倒了三杯酒。 裴之昭拉过蒋熙禾的手,蒋熙禾柔声道,“爹,娘,小禾敬您二老一杯酒,从此以后,我会和裴大人相亲相爱,好好过日子,请爹娘放心。” 裴之昭同样端了一杯酒敬给裴若云,“姐,这是小禾,今日她是以裴家新妇的身份和姐姐说话,请姐姐安心,坏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蒋熙禾看向裴之昭,来时的路上蒋熙禾已经获悉,谢成山与谢武眉父女的恶行已经得到州府核准批复,十日后,两个人便会执行车裂之行。 对于死去的裴若云,刘全安,陶欣,魏老爷而言,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蒋熙禾回握住裴之昭的手,仰头看向这个另她仰慕的男人。 如今他语气依旧清冷,面色却十分柔和,成亲前这几个月,裴之昭已经摆脱失眠的困扰,常常一夜无梦睡到天亮,再也没有苦难的种子在他心底燃烧。 林中清风拂过,又是一年春光好,蒋熙禾仰头,喜鹊叽叽喳喳从林中飞过,已经开始筑巢。 几株柳树抽出细嫩的枝丫,在大好的春光中努力绽放自己的嫩芽,一片树叶飘飘忽忽从空中飞落,落到蒋熙禾脚边。 她弯腰拾起泛着青绿的叶片,一年前,就是这个时候,裴之昭走上公堂,走进平安县,走进她的心底。 现在,她们在一起,幸福地在一起。 生命就像那道潋滟的春光,照着过去,也照进未来。 (正文完) 番外柳棠 京城下过一场雪,天气逐渐转凉。 柳棠靠在绣坊的窗户旁仰头盯着热闹的街市,嘴角泛起一丝弧度,扭头问郭秀珍,“阿珍,你说我们绣坊做成衣怎么样?” 正在绣描品的阿珍意外地抬起头,“成衣?我们现在绣品都不够卖,做成衣你能忙过来吗?” 柳棠缓缓走到阿珍身边,笑意盈盈,“我前日参加翰林院掌院齐夫人的梅花宴,席间看到很多夫人小姐身上的成衣都是自家绣坊做出来的,不论款式还是颜色都没那么出彩。” 柳棠坐下来,拿起一股丝线,在阿珍绣品的右上角几度穿针引线,一只栩栩如生的画眉鸟跃然而上。 “哇,柳棠你真厉害,我都舍不得在绣面上再绣别的东西。”阿珍惊叹道。 柳棠含笑,目光中充满期许,“我们绣坊开了有大半年,虽然生意不错,但是能做大为何不做大?眼前我们还行,我是想有银子赚那就多赚,谁还能嫌银子多?” 郭秀珍对柳棠描绘的以后充满向往,真心赞叹道,“柳棠,你小小的人,蕴含着很大的决心和勇气,我从来都没想过能过上如今这样的日子,柳棠,我听你的,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柳棠点点头。 郭秀珍又道,“从前我羡慕小禾,觉得女孩子能像她一样,那就是最了不起的人,现在我跟着你,发现你比蒋熙禾还厉害,闷声不响总能让人眼前一亮,柳棠,谢谢你着我做着一切。” 柳棠握住郭秀珍的手,嗔怪道,“看你,说哪里话,如今日子过成什么样,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你别总是谢我,就说说绣坊没有你,怎么运营?” 阿珍笑了,很真诚,两个人回想过往,唏嘘不已。 晚间吃饭,柳棠对蒋熙风道出了她的打算,“相公,你觉得如何?” 蒋熙风面对日夜操劳绣坊,不过精神头十足的柳棠垂眸浅笑,“棠儿想做的事,为夫哪有反对的道理?” 柳棠娇嗔地捶住他的胳膊,“我在说正经事。” 蒋熙风一本正经,“我也在说正经事,棠儿这个想法很好,为夫支持你,我唯一担心的·······” 柳棠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蒋熙风唇边,“我知道相公想说什么,成衣我不打算自己动手,我在京城做了大半年,认识很多绣工了得的绣娘,我打算分出去,各自做自己擅长的部分,最后我来量体裁衣。” 蒋熙风眼中有赞许,“原来棠儿早就有打算。” 柳棠微笑,“前阵子我们回平安县,小禾不但仵作做得好,得到皇上嘉奖,还帮裴大人出主意筑边墙改赋税,我心里很羡慕,这话我只跟相公说,我要比小禾做的还好,让相公对我刮目相看。” 蒋熙风伸手搂住柳棠,深情望着她的眼睛,半晌,两人额头互抵,蒋熙风低喃道,“傻姑娘,在我心里谁都比不上你。” 柳棠闭上眼睛,享受蒋熙风的情话。 “小禾是我妹子我说不了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小禾赚银子可比不上你,你看看如今我们的生活,哪样不是棠儿赚来的?” 柳棠扑哧一笑,扯过蒋熙风的手,摆弄他的手指头,“相公哄我,我是赚了银子,可是相公的俸禄可比我赚的银子多多了。” 蒋熙风嘴角上扬,安慰道,“我们是夫妻,什么你的我的,我的也全是你的,能娶到你,是我蒋熙风三生修来的福气。” 柳棠依偎在蒋熙风怀里,幸福地半闭着眼睛,“我才是呢,能嫁给相公,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蒋熙风使坏道,“我不信,我还记得当初有人不理我,拒绝我呢,我看这哪里是福气,就是坏运气。” 柳棠脸颊微涨,使劲揪住蒋熙风侧腰的软肉,“我看谁敢再说,根本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窗外缓缓飘起雪花,京城冬天总是不经意给人惊喜,室内一片春意盎然。 ······ 柳棠的成衣坊开张已有半月,伴着隆冬时节而来的不是寒冷,而是蒸蒸日上的好生意。 这日柳棠正忙着打点客人,绣坊的大门被推开,一个打扮光鲜的丫鬟袅袅婷婷走进来。 四下张望,小姑娘直奔柳棠而来,“请问你是蒋夫人吧?” 柳棠放下手里的物件,点点头,“请问你怎么称呼?” 丫鬟的脸蛋挂上笑,轻声道,“夫人可唤我莲儿,我家国公夫人后日举办赏梅宴,想邀请夫人参加,这是请柬,还请蒋夫人后日光临。” 柳棠心里默念,国公夫人? 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国公府的名声在外,国公夫人邀请自己,柳棠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柳棠心里疑惑,面上却堆起笑容,接过请柬,道,“多谢国公夫人邀请,后日我必到。” 莲儿含笑打量绣坊,柳棠从袖兜中掏出一块手绢赶紧塞到莲儿手中,低声寒暄,“自家绣坊的东西,用着很顺手,送莲儿姑娘一块。” 莲儿颇感意外,摸着绣品脸上露出笑容,“早就听闻蒋夫人绣坊的东西价值不菲,款式别致,我很喜欢,谢谢蒋夫人。” 柳棠这才问,“难得莲儿喜欢,再好不过,我想问问后日国公夫人的赏梅宴都有什么安排?” 莲儿得了手绢,态度亲近不少,低声对柳棠道,“蒋夫人不必担心,我家国公夫人找夫人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听说蒋夫人的绣坊有很多漂亮的成衣,很感兴趣。” 柳棠暗自松口气,所以晚上只与蒋熙风简单提了一句,蒋熙风也未往心里去,夫妻俩便亲亲热热做了几次叫水的运动。 到了赏梅宴的日子,柳棠吩咐丫鬟带了不少可以随身携带的绣品,打算借着这个机会为绣坊造造势。 等到了国公府,柳棠暗自庆幸,京城她相熟不熟的夫人小姐能来的人都来了,柳棠将绣品逐一送给大家,收获了不少惊叹与赞誉。 开宴后,柳棠做到了翰林院掌院齐夫人身旁,自柳棠进京,最早结交的夫人便是她。 齐夫人出身名门,为人却和蔼可亲,柳棠一直为自己出身略显卑微。 齐夫人却看中她心灵手巧,为人通透,几次交往后,便以长辈的身份时常提携她,柳棠与她很是亲近。 “齐夫人,我还是第一次进国公府,没想到国公夫人能邀请我。” 齐夫人却略显忧虑,压低声音凑到柳棠耳边,“我也是进了园子才听说你会来。” 柳棠听出了弦外之音,“夫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与国公夫人素未谋面,前日她派丫鬟到我家,只道是对我的成衣坊感兴趣才邀我来。” 齐夫人深深看了柳棠一眼,道,“我今日这件金荷夹袄很多夫人都说做得好,我也承诺改天会带她们去你的绣坊照顾生意,可是这国公夫人不一样。” 柳棠心一沉,“她有其他想法?” 齐夫人左右看看,为难道,“我也是刚从其他夫人嘴里听出口风,国公夫人有个远房侄女,自小长在她膝下,早早看中了你家蒋大人,想跟皇上要赐婚圣旨时,蒋大人回乡找妹妹,等蒋大人回京便与你宣布婚期,她错过了时机。” 柳棠心凉半截,她早就怕这种事发生,也庆幸蒋熙风回平安县时两个人便定下婚约。 假如这种事发生在现在,她哭都来不及。 齐夫人见柳棠脸色苍白,握住她的手,“你别担心,应付过今日什么都好说,蒋大人的人品我信得过,国公夫人想必也不会让她侄女做小。” 柳棠心砰砰跳,刚才看着园子里满目梅花红胜雪,美不胜收,现在却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觉梅花碍眼,鲜艳得让人心烦。 “齐夫人,你见过世面,也比我年长,京中各府的情况你也都了解,假如国公夫人邀我来是这个意思,她会怎么做?” 齐夫人想想,“我估计还是试探你的态度,你怎么想?” 柳棠内心翻江倒海。 她怎么想? 与蒋熙风成婚那一刻,她便期待与蒋熙风一生一世一双人。 即使她无数次劝慰过自己,她和蒋熙风的身份相差悬殊,蒋熙风势必会多娶几房。 不过真要让她接受,一想到那个画面,蒋熙风会深情地望着另一个女人,她不行。 柳棠回望齐夫人,摇头。 齐夫人震惊,耳畔两侧珠钗晃动,一切尽在不言中。 “至少这时这刻我不能接受。”柳棠眼底清亮,有点点星光。 齐夫人握紧柳棠的手,温暖坚定,“那便拿出你对蒋大人的态度,保护你的姻缘。” 说话间,伴随着脚步声,一位雍容华贵,盛装打扮的夫人在众女子的簇拥下向柳棠这桌走来。 齐夫人拉着柳棠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低声告诉她,“国公夫人来了。” 柳棠有所准备,紧看了国公夫人几眼,顺势目光看向她身边的高个女子,那女子笑容灿烂,在国公夫人耳边说着什么,逗得国公夫人一路兴致高涨。 那女子一路紧贴国公夫人身畔,即将到达柳棠和齐夫人面前时,眼睛瞟向这才看向柳棠,两个人视线交汇,女子轻轻颌首,柳棠淡淡移开目光。 觊觎蒋熙风的人,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国公夫人走到齐夫人身边,大声寒暄,“齐夫人来了?上次进宫后我们又好久没见,要不是今日赏梅,恐怕下次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 齐夫人笑笑,“国公夫人是大忙人,哪像我整日无所事事,夫人近来可好?” “好好好,听说你最近结交了一位小朋友,绣工不错,来,让我看看,绣工可比宫里还要好?” 齐夫人赶紧打圆场,“蒋夫人怎么能和尚衣局的官人们比?国公夫人说笑了,今日你也邀请她来,你们还没见过?那我介绍介绍,这是我们翰林院编史蒋大人的夫人,绣坊便是她开的,我想蒋夫人不过是因为做得年头多了,熟能生巧,是不是蒋夫人?” 齐夫人看向柳棠,柳棠赶紧搭话,“多谢国公夫人赞誉,幸得夫人们赏识,我能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今日有幸与国公夫人结识,小女实在惶恐。” 国公夫人笑容淡了淡,“你是蒋大人的新妇?听说你是平安县人,母亲在县衙帮工,难得我们蒋大人一往情深,真是世间难得的好男人。” 柳棠面上有些挂不住,这都是些什么话,刺耳不说,话里满满都是诋毁。 齐夫人眼见这场面,也觉得国公夫人有些伤人,柳棠是蒋熙风明媒正娶的夫人,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称呼她新妇。 假如不知道国公夫人的用意,柳棠这会肯定很难堪,既然知道国公夫人的用意,柳棠反倒从容淡定很多。 她环顾围观这些夫人小姐,心里想,今日便是她唯一一次扞卫自己立场的时刻,过了今日,哪怕她被踩进泥潭也没人会同情她。 柳棠笑了笑,轻声道,“出身我没法选择,所以即使我娘在县衙做厨娘,我也并未觉得卑微,我娘很爱我,所以我能在绣坊做工,而不是想靠着嫁人改变我的命运。” 柳棠的话掷地有声,在场的很多世家小姐陷入沉思。 “也正因为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每日的生活充满希望,所以才得相公深爱,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些岁月,点点滴滴都融在了我们过去的回忆里,没有任何人能取代。” 柳棠看向国公夫人身边的女子,“假如有谁觊觎我现在这个身份,也得问我相公答不答应,进了门,我便是长,是入了蒋家族谱的当家主母,还有一句话,国公夫人,我与相公成婚已半年有余,算不得新妇了,我想您怕是对新妇这两个字有什么误会,我现在是蒋夫人,我相公也会高兴与诸位这样介绍我,你刚才对我的称呼让人觉得很刺耳。” 众人哗然,大家都明白国公夫人的意思,这样被柳棠当众指出来,众人心里都替柳棠捏了一把汗,也佩服柳棠的勇气。 国公夫人显然没料到柳棠这么刚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还从来没被人如此抢白过。 柳棠从身侧的挎篮里拿出一件淡紫色披风递给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国公夫人,这是绣坊最好的绸缎,知道要来这里做客,我连夜赶制了一件披风,希望夫人喜欢,我也知道相公在官场不易,假如因为我今日说错话影响了相公的仕途,是我的罪过。” 在场众人都是人精,谁还听不出柳棠的话外之音,众人一方面佩服柳棠的勇气,一方面也生出了结交之心,毕竟那件紫色披风熠熠生辉,无论绣工还是质地在京城都独一无二。 柳棠因为这次赏梅宴名声大噪,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好。 国公夫人是个聪明人,如果蒋熙风从此仕途受阻,所有人都会联想是她在背后使坏,所以这次赏梅宴上发生的事,仅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消散。 蒋熙风很久之后知道柳棠的这次遭遇,回府拥着柳棠哈哈大笑,“从我认识你那天,你便柔软,骄气,我想象不到你在众人面前维护我的样子,不过我很高兴,你珍惜我们的婚姻,没有因为害怕,让第二个人破坏我们的感情,你做得很好。” 柳棠听着蒋熙风这些话,面带微笑,缓缓闭上眼睛享受他的怀抱,是啊,她的感情她来扞卫,谁也夺不走。 ······ 冬去春来。 一场春雨洒向大地。 平安县衙外那株柳树又抽出了细嫩的枝丫,一片树叶随风摇曳,飘进公堂,落到了蒋熙禾脚边。 她一手摸着怀胎六月的肚子,一手扶着金丝楠木椅看向公堂上的裴之昭,“裴大人,我想替当事人再说几句。” 此时阳光正好,金色的光芒笼罩在她身上,一如他们初见那日,他逆光向她走来,她也在潋滟的春光中,等来了一生所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