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雾瀰漫》 第1页 《紫雾瀰漫》作者:假寐王爷【完结】 文案 这是一个非常业余的刑侦推理故事,私设颇多,请注意避雷! 1v1,cp为年上,强强,he,双模式无缝切换强迫症攻x没落少爷精分半瞎作死受。 舒展在阳光下的枝繁叶茂,是以扎根不见天日的泥土中为代价。身前是流光溢彩,背后是魑魅魍魉。孰对孰错,是正是邪,全由你来判断。 刚被警察局放出去的薛寒就被绑架了。 陆为漠然道:薛同学还真是大公无私?以自己而饵帮助警方? 薛寒笑得人畜无害:欸~陆警官客气了,全是为人民服务~ 在一系列的纠葛中,薛寒本想利用身为刑警的陆为来调查自家企业的内幕,可渐渐的,他竟发觉这个一丝不苟的刑警似乎和其他势力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而陆为那正面的冷静沉稳表象下,有另一幅劣迹斑斑的奇妙风景...... 薛寒在嚣张挑衅过头后,被陆为反扭着双手压制在狭窄的沙发上时,他嘴角还噙着一抹瞭然而有深意的笑容:呵,果然~陆警官的骨子里似乎还住着另一个人啊。咱们重新认识认识? 同时身处明暗两处的刑警副队长,和被捲入命案逆流而上的珠宝企业大少爷,一场合作与利用,纠葛与现实缠绕着人性矛盾中,挣扎着走出迷雾。 感谢雀姬大大的封面~~~~~~~~(づ ̄+3 ̄)づ 前几章节奏较慢,后面逐步提快剧情发展速度,请各位看官稍安勿躁! 首次发文,无限欢迎收藏!!各种意见,建议与评价!!!+<333 内容标籤: 强强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为,薛寒 ┃ 配角:薛彬,延陵奕,张舜,温馨,王鸿,陈炳睿,等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不务正业主走感情线的推理文 第一章 铁锈的味道 腊月寒冬,北市的气温已然锐减。 夜色笼罩着渐渐从工作日的匆忙中清醒过来的城市,它伸了伸懒腰,一个硕大的哈欠打出了无数五彩的泡泡——现代光污染之一的霓虹灯。 陆为沉默不语地坐在车中,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规律地轻轻敲打着方向盘,节奏稳准的堪比钟錶里的秒针,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繁华的地铁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内暖风开的很大,吹得车玻璃边缘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却是没吹暖车后座上拘谨的实习生。 小姑娘名叫温馨(别慌……这是配角)。人如其名,生得眉清目秀,一笑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甚是讨喜。不开口的时候也算是有能力竞争市局警花的位置,可实际上是个活脱脱的霸王花。 听说这小姑娘刚上警校的时候,就抓过一个地铁上偷摸小女生屁股的猥琐大叔,边抡着旋风一般的小拳头愣是把那1米8的汉子给揍懵了,最后鼻涕眼泪纵横着嗷嗷叫。 可强悍如斯的温馨此刻却是有些如坐针毡,一双杏眼惶恐不安地飘过来飘过去,就是没个降落目的地。 其实确实不怪这小姑娘太不自在,而是她听说北市刑侦大队的陆为副队长除了长了一张整个警局门面担当的脸以外,严厉和厌恶喧譁吵闹也是他的招牌。不过她更没想到的是,第一次和陆为副队长出个盯梢的任务他居然也如此专注,不言不语,音乐广播也都不开,车厢内除了空调的声音外,就是他轻敲方向盘的声音。 整个密闭空间静的温馨的大脑都快冒走马灯了,她愣是连坐着的姿势都不敢挪动一下,后背挺得倍儿直,一个二郎腿翘了快俩小时了都没敢放下来,生怕再发出来点别的声音来。 这时,下班高峰期的街道上,混杂的声响中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旋律,是小提琴。 「咦?」 这点动静引的温馨不由得解放般扭头透过车窗去看,还趁机将她那快要充血了的双腿展开活动活动,发现是马路对面人影绰绰的小广场上有一个年轻人面前放着小提琴的盒子,似乎是街头卖艺。 那人身材修长,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似乎很怕冷,一条宽大的枫红色围巾遮住了他半张脸和整个脖子,顺便还包住了大半个肩膀,而这套密封的打扮丝毫不影响他拉小提琴的流畅度,整个演奏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满是自如优雅,虽然这里算是整个北市的偏远地段,但不一会儿就吸引了满满围观的人。 陆为微微侧目,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些纷纷开始拿手机拍照和录像的假艺术家,这些人短暂的驻足往往只是为了一小段微信朋友圈的视频。 「这个年轻人。」 陆为低沉的嗓音响起时,几乎吓得温馨从车后座上跳起来,又听他接着说:「最近几天每天这个点儿都在这里拉小提琴,等这次任务完成了你想看的话可能还能再碰到他。」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副队长会和自己说些任务以外的话,毕竟今天从接到任务起,陆为和自己就说过6个字,「你就是温馨?」 和 「走」。 「是…… 是的陆副!」 说罢,温馨忙将视线刷地收了回来,死死盯着同事通过监控列举的任务目标即将出现的地方之一,那个陆为盯了两个多小时的地铁口。 陆为从倒车镜里看到实习生瞪的眼睛就快要脱窗的神情,转念一想,发现好像自己确实把新人晾惨了,连个新闻联播都不给听。 陆为抬手打开了车载广播。他佯装自然的拾起了个话头:「你们小姑娘都喜欢这种文青?」
第2页 「啊?」 温馨一愣,又撇头想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淹没在人群里的卖艺人,心想她其实一丁半点都不懂文艺,从不看书,偶尔听个歌,还是那么几首榜上烂大街的倒着来回听,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回问道:「陆副你呢?」 陆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倒是没想到对方会来反问自己的看法。 就当温馨盯着陆为那平整且一丝不苟的风衣袖口和手臂上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想说我就是随便一问陆副不要那么认真的时候,陆为道:「这首流浪者之歌我不大喜欢。」 「陆副…… 你连这曲子叫什么都知道啊?」 「嗯,正好听过。」 温馨听了不由有些诧异的悄悄打量着陆为。 这个不到30岁的刑侦大队副队长,骨子里总透出一种沉稳歷练的气质,工作上进又认真,从在本市的几起性质恶劣刑事案件中崭露头角,再到当下的雷厉风行,成熟硬生生地将年轻人本该有的跳脱煳上了一层厚重的水泥外壳。本来这样的人应当是很不打眼的,可他出众深邃的外貌又将这层无趣至极的涂料打磨抛光,精雕细琢,仿佛神秘精緻的浮雕壁画,将他那些细碎的特质揉成了一团,不由地令人耳目一新又不觉赞嘆,妄想探究。 刚毅至极的剑眉星眸,笔挺的鼻樑,紧抿的薄唇以及刀削般完美的下颌线,稍短的黑髮被打理的一丝不苟,他总是不自觉地微微抬高下巴,似乎毫不在乎这样会把自己的脖颈命脉展露无遗,常年刑警工作让他总带着肃然强势的压迫感,无一不透露着这是一个捕食者才有的姿态。 只是没想到一个整天和犯罪分子和案发现场打交道的刑警居然会对音乐有所研究。哪怕只是一点点,温馨也不由的暗暗佩服起陆为来,毕竟她在警校这几年,每天都是闷着头练擒拿格斗射击累个半死,根本没有那个力气和心思去研究其他东西。 小时候她也对学画漫画特别感兴趣,长大后却是自己给自己找藉口说太晚了,没基础,以后当了警察反正也用不上之类的来搪塞自己儿时的梦想。 嗯,不像自己,陆副果然是个狠人。 于是温馨就强行给陆为戴上了这么顶高帽子。 「近两年年来,北市的蜜语珠宝企业如日中天,发展稳定且迅勐,将字『写』进钻石内部的技术工艺更是扶摇直上,制作地巧夺天工,请问王主任您怎么看待『蜜语』这项专利?」 「从技术发展层面来看,蜜语的这项专利技术确实令人嘆服。我们都知道,钻石之所以通透美丽,灿灿生光,是因为越名贵的钻石杂质越少,精细的切割工艺令照进钻石内部的光线进行反射和折射,从而达到『亮』和『闪』的效果。而蜜语的制作技术之所以先进,就是因为他们可以将客人订制的字以纳米大小『刻』进钻石内部却不影响钻石的品质和光彩,低损耗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不得不承认,蜜语的出现让整个珠宝行业又充满活力。只是如此一来,黄金市场却是惨遭重创。」 「我完全同意王主任的看法,用光照投影就可以看到婚戒钻石内部的甜言蜜语,确实对于热恋中,新婚夫妇或是异地恋情都有足够的吸引力。将对方给予自己的爱语时时刻刻贴身呵护,铭记在对戒里,温馨又具有浪漫情怀。这些都是黄金企业无法做到的……」 车载广播里,主持人和评论员像夫妻俩似地一唱一和,讨论着时下热门话题。陆为不为所动,依旧静静地望着那人潮涌动的地铁口。倒是温馨明显跑了神,边走神儿还边勾起嘴角傻笑。 她想起来她在校时,一个男生捧着一枚钻戒到宿舍楼下向一个女生告白,宿舍楼迷离的光束照进那颗小小的钻石时,宿舍楼的墙壁上流光溢彩地映着「我爱你」三个大字,老远就能看到,惹得男女宿舍唿声一片。 毕竟是花了大价钱的,又颜值并存,确实比摆几根蜡烛更讨女生欢心。 这厢温馨兀自回忆着,一个矮小瘦弱的男子从地铁口缓慢踱步而出,他头埋地很低,甚至可以轻易地看见他头顶有两个旋儿。他步子迈得很大却迟缓,两手直直垂在身侧,手提公文包几乎都没有晃动,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显得有些诡异。可人们匆匆来匆匆去,也没人会去一直去注意他,顶多有从他旁边经过的人会多看两眼觉得这人可能是刚被老闆炒了鱿鱼,正颓废呢。 陆为眸光一暗,拿起对讲机,沉声道:「徐鹏飞出现在市南地铁口。」 「跟上,不要打草惊蛇。」 「是,张队。」 第二章 半生牛排 徐鹏飞是北市祥顺证券公司的小管理,三十来岁,收入也算能养家餬口。据他同事介绍,这个人平时很腼腆,话不多但工作认真负责,效率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就是吃了为人处事的亏,直来直往一根筋,不说得罪什么人吧,但总归不大讨人喜欢。要是有和他一起工作的同事犯了错,哪怕是文件里句号打成了逗号,他都要说到人脸上去,弄得他手底下的员工除了工作,都不愿意和他多打交道。 「这样的社交巨婴居然能娶到老婆,真是让人不敢想……」 「对啊对啊,不过我听说他和他老婆虽然结婚挺早的,但这么多年了都没孩子……」 陆为一边回想着前两天去祥顺证券公司做社会关系调查时徐鹏飞的几个同事嘀嘀咕咕的话,一边带着温馨下了车,跟上徐鹏飞,自然地保持着安全距离。佯装一对逛街的小情侣。
第3页 徐鹏飞此刻面色萎黄,厚得像啤酒瓶底一样的眼镜将他的鼻樑压出两道红印。仿佛灵魂拖着身体向前挪动一般,在路过那拉小提琴卖艺的年轻人时脚步一停,他的脖子像是生了锈的铁轴,缓慢而沉重地抬了起来,几乎都能听到嘎啦嘎啦的声响。 一双浑浊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那年轻人,目光寂静无声得有些瘆人,好像在看着盘子里一块三分熟的牛排。 那年轻人毫无察觉这诡异的视线,依旧自顾自地拉着小提琴。微阖着形状美好的眼睫,幽黄的路灯在年轻人微长的碎发上打出一道朦胧的光圈,随着他轻微的晃动而荡漾着,伴着绵长的音符,总有种慵懒和假意深情的感觉。 这年轻人的身型和气质很是出挑,翩翩而立,不像落魄潦倒的卖艺人,倒像是个有着高雅情操的贵公子在街头随性演绎。当然,如果忽略他面前大开的琴盒和几张小面额纸币和钢镚儿的话。 徐鹏飞忽得咧开干涸开裂的嘴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后又拧回了他那生锈的脖子,低垂耷拉着,如同他那个稍大的脑袋有千斤重一般。继续缓缓挪动着离开人潮。 温馨虚虚勾着陆为的胳膊,像小女生和男朋友说悄悄话一般,踮起脚凑到对方耳边小声道:「陆副,他好像要进酒吧了,咱们还跟吗?」 「嗯,你不是闹着要喝甜白吗?去酒吧坐坐吧。」 陆为不像实习生,浑身上下透露着生涩和不自在,他颇为自然的根据当下的身份接话,还特意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大眼一看还相当温和,丝毫不腻人。 可温馨却是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心中汗颜陆副这演技真是深入骨髓,前两个小时明明还脸冷得像扑克牌里的老k。现在又害得她不得不接受几道来自路人小姐姐的羡慕嫉妒恨视线雷射。 别说,还挺美滋滋的。真香。 两人身后。 一曲毕,那拉小提琴的年轻人弯了一下优美的眉眼,弧度优雅而又精准得像个机器人,向漫不经心敷衍鼓掌的路人浅浅鞠了一个躬,仿佛做过千次万次那样。可低下头的瞬间,蒙了纱一般的眸子隐在睫毛的阴影处,幽幽眯起眼瞥了不远处的霓虹灯牌一眼,看风格似乎是个音乐酒吧。 刚才那个走路很慢的人,似乎对着他冷笑了一声? 心中再如何思绪婉转,年轻人还是又缓缓直起僵硬的背嵴,一撮不听话的碎发贴着他有些透明的侧脸勾在了围巾的流苏上。他用冻得泛红的指尖将小提琴重新架回肩上,角度和姿势都完美的和刚才如出一辙,演奏起那一首首早已构成肌肉记忆的曲子,丝毫没有因为寒风已经将他里外吹透而显僵顿。 这是个有些不伦不类的酒吧,装修得像个山寨摇滚音乐会,屋顶上天花乱坠着五颜六色的小灯泡,还提供各种瓜子锅巴零食和盖饭,配上枪炮一样的英文rap,温馨跟着陆为进门的时候就小声赞嘆了一句老闆品味清奇,怪不得没客人。 「给我来一杯……」 徐鹏飞略显僵硬和侷促地坐在吧檯上,看着面前的酒水单咽了咽口水。 不专业的酒保兼服务员是个机灵的外地小伙,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个老实人在想什么,咧嘴一笑,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道:「先生酒量怎么样?不如试试殭尸?甜口的,不过后劲比较大。」 徐鹏飞手指一僵,拧着脖子瞅向酒保,好在光线太暗加上镜片遮挡,那小伙没有看见□□飞眼中布满血丝的骇意。徐鹏飞喃喃重复道:「殭尸,殭尸…… 这名字好啊,好啊。」 那年轻小伙有些不明所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给我,来一杯,殭尸吧。」 徐鹏飞哑着嗓子一顿一顿道。那声音如同砂纸磨向皮肤,带起一片血肉模煳。 在徐鹏飞背对的一个小角落里,温馨正满脸怨念地抱着橙汁喝,吸得唿噜唿噜响。 说好的甜白呢? 「女孩子出门在外少喝酒,喝点橙汁,补充维生素c。」 陆为语气平缓却完全不给她反驳的余地,就这么的,温馨得到了一杯88块钱,传说中富含维生素c的汇源橙汁。 然而陆为处之泰然地端着一杯比例明显不对的怪味莫吉托,仗着这一方地界就坐了他们俩,陆为小声开口问道:「小实习,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跟着徐鹏飞吗?」 「啊?」 温馨松开吸管,望向神色平静的如同在品茶的陆为,发觉副队长可能是在考察自己,于是忙正色道:「我知道的,因为徐鹏飞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要收集证据。」 陆为点点头,似乎有意鼓励温馨,「继续说。」 「齐嫣然,二十九岁,北市庆丰会计事务所的员工,也就是徐鹏飞的老婆。在上周末12月25号失踪后,徐鹏飞在第二天晚上先是迅速报了警。本来失踪这事不归刑侦管,可当警方真正介入调查后,他又表现出明显的不配合。他所提供的证词和线索颠三倒四,前后矛盾。先是说齐嫣然是和朋友去看电影,之后就没有回家。第二天又改口说她是去东市出差途中失去联络的,通话记录没有任何异常,并且徐鹏飞的家里有明显的清洁整理痕迹,据他自己说是正好26号家里漏水,他打扫了一番。上头怀疑这里面有其他问题,这案子才辗转到了咱们手里。」 温馨说到这里,不禁搓了搓自己的满是鸡皮疙瘩的胳膊,小声问道:「陆副,你说不会是徐鹏飞杀了自己的老婆然后分尸了吧?」
第4页 陆为沉默,剑眉微拧,仿佛无意般地扫过□□飞的背影,又落回手里的玻璃杯,暧昧不明的各色灯光将那普普通通的玻璃杯照得流光溢彩。 确实,徐鹏飞整个人的状态很诡异。可据接警的同事说,他报警时确实是急得团团转,电话里说不清楚,他大晚上一路从家里跑到警局,外套都没穿,一张面孔憋得紫红,哆哆嗦嗦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他老婆失联了,几次磕绊,口水噎得他自己差点把肺都咳出来。 可四天的人仰马翻的调查下来,齐嫣然这个人就好像突然之间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无论电影院还是去东市的交通记录,警方都没有查到关于齐嫣然的行踪。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城市天网监控里,是在徐鹏飞所在的证券公司门口,也就是25号下午,随后消失在了马路对面的拐角处。 可到了27号,徐鹏飞就像头晚上钻了魔术箱一样,完全变了个人,阴郁且充满戾气。推翻了自己前一天的口供,还突然发脾气砸坏了警局的一只茶杯。 陆为他们不停排查徐鹏飞和齐嫣然的社会关系,发现这两个人都活得极简单,两点一线,朝九晚五,没有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当他们根据齐嫣然消失的拐角处去查时,发现那附近是临近商场的室外停车场。 那商场地理位置太偏,也没什么大商家入驻,倒像是个大型赶集市场。而且在网购冲击下基本已经是临近倒闭了,员工和顾客比例都能占到20比1。室外停车场的唯一特点就是大,还压根没安排人收费,停满了落灰了的或者报废了的车,监控坏了几个月也没人管。 这给排查停车场和齐嫣然失联当日的车辆进入记录时造成了巨大困难,最近的摄像头也隔了两条马路,所以在这没头没尾的时候,陆为与他们的大队长张舜决定先盯紧这个颠倒不一的徐鹏飞。 然而令陆为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其实还是徐鹏飞的状态转变。从报警到第二天,这中间徐鹏飞只和公司的座机有过业务的电话联繫,甚至没有出过门。难不成这个徐鹏飞还有在家自己和自己玩,把自己玩成精神分裂的爱好不成? 正来回思索着线索时,温馨也许终于是扮演陆为女朋友扮演出魂儿来了,突然忘了这尊大神其实是她上司,伸手就没大没小的去拍陆为的胳膊,嘴里还含着没有咽下的橙汁,不停地「呜呜呜」着。 陆为顺着温馨的手指看去,只见是刚才广场上的那个拉小提琴的年轻人正好也进了酒吧,手里还拎着他的琴盒子。 第三章 未去籽的柠檬 陆为低斥了温馨一句「别毛糙」,就暗暗打量了一下那个年轻人。 只见那人立在门口了片刻,先是被这浓重的乡村风装修惊得一愣,僵直着胳膊来回揉了揉冻红的双手,这才目光四处打量了一圈后。可最后居然是锁定在了吧檯前的徐鹏飞身上。 但他似乎视力有些问题,陆为清楚的看到那年轻人眯了眯眼睛——这是一个近视的人没戴眼镜看东西时的习惯性神情。随后他极其自然却又明显目的明确的迈开长腿坐在了离徐鹏飞两个位子远的地方,完全没有犹豫和考虑其他更空的地方。 陆为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那年轻人的侧脸,而回想起徐鹏飞曾在路过这个年轻人时停顿的脚步,他不由得又蹙起了刚放下去的眉心。 温馨则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心说这不会就是徐鹏飞的同伙吧?! 「陆副,要不要报告给张队啊?」 「不急。」 陆为深邃的眼眸望向那坐定的年轻人,又品茶似的抿了一口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莫吉托的饮品。莫名的,那神情让温馨联想起黑豹狩猎前低伏在草丛里观察猎物的模样。 薛寒浑然不觉背后的视线,他将琴盒轻轻放在脚边,细心地靠在椅子旁。然后用模煳不清的余光又扫了一眼徐鹏飞,发现这个人似乎已经喝得有些上头了,两手正抱着自己的脑袋死死盯着面前的只剩下冰块的杯子。 也不知道他看的是那杯子里有什么,还是玻璃杯映出了什么。 「您好,请问喝点什么?」 那外地小伙眼看着又进来了一位文艺小青年,心说今儿个来了四个客人,生意真好,于是就热情地招唿上来。 薛寒习惯性地张口就要说出一个酒名,可一个音都没发出来,从齿间熘了一圈后又被他生生嚼碎了咽回了肚子里。 他暗暗嘆了口气,慢慢地一边将枫红色的围巾一层一层绕开,像是被小刀削开一圈圈的苹果皮,一边沖酒保笑道:「不好意思,我朋友还没来,能不能先给我一杯热水?」 小伙望着他的脸一愣,耳尖泛了红。忙说了句马上来,就揣着张大红脸落荒而逃了。 他双手捧着那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像琼浆玉露似得满足地连喝了好几口。 那外地小伙是个热心肠,还特地给他切了一片新鲜的柠檬加在里面,不知是忘了还是压根也不懂柠檬籽泡热水会发苦就没去籽。薛寒在柠檬酸涩劲儿过后,后知后觉舌尖和胃被烫得生疼,又不住得鼓起腮帮子唿了好几下。 好在终于觉得浑身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了,就像冰块突然被扔进了温泉水里,瘫软融化开来,那苍白透明的脸也渐渐染上血色。 薛寒又趁机偷偷瞄了徐鹏飞好几次,然而对方都一动不动,仿佛沉思者的石雕或是入定的老僧。
第5页 他干脆就放大了胆子,毫不掩饰地对徐鹏飞开始观察。说是观察,其实他也只往□□飞的十根手指和脖子上看。 可他眼神着实是不好,眯着眼睛端详了半天也没看清个所以然,反倒是这花花绿绿的灯光在他的视野里连成一片,胶着得你我不分,好不精彩。 薛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而后佯装起身找卫生间,特意路过石雕一般的徐鹏飞时,他终于看清了徐鹏飞无名指上,有一枚款式简单的婚戒,钻石的,虽然那钻石小的让他有一瞬间犹豫。 他眸光暗了暗,还是鬼使神差地站在徐鹏飞身后慢慢向那枚戒指探出手去。 可他手还没越过徐鹏飞的后背,他又像在空中摸到电门似地忙把手撤了回来,还顺势将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假意清嗓咳了咳。 「请问您是刚才在广场拉小提琴的那位吗?」 陆为站在距离薛寒大约三步远的距离开口询问,丝毫不让人觉得冒犯,期间风轻云淡地垂眸看了一眼依旧坐如钟的徐鹏飞。 在光怪陆离里很是格格不入。 薛寒匆匆掩饰了自己脸上的侷促,回过身来上下打量了陆为一瞬,情不自禁挑了挑眉。 「对,是我。请问您是?」 陆为微微一笑,五官深刻,有些混血的影子,客气地伸出手和薛寒握了握,说:「我叫张舜,和女朋友刚才路过广场,她很是欣赏您,请问愿意和我们一起喝杯酒水吗?」 虽然并不好喝。 薛寒看他指了指角落,那里还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生,沖他挥着小手露齿一笑。 薛寒心里仍有些七上八下。 说什么欣赏他,这种话肯定不会是真的。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欣赏一个人,怕是黄鼠狼和鸡也能相敬如宾了吧? 不过他还是拎起自己的琴盒和围巾跟着陆为走向了角落的位子,顺势瞥了一眼徐鹏飞。 「这是我女朋友,小馨。」 不知道自己和黄鼠狼划了一次等号的陆为简单介绍着,可良久也没听到温馨回应,疑惑的扭头一看。 温馨显然已经大脑当机了。 当薛寒蒙着半个脸的时候她就有预感这是个和他们陆副不分伯仲的神颜,只是当真看到时发现这简直就是她的菜啊!!! 这个年轻人正是介于男人和少年人之间的微妙期,俊美的皮囊有些雌雄莫辨,唇红齿白,温软的眉目看似人畜无害,眼梢微挑,苍白的肤色在灯光下镀了一层纱,透着易碎瓷器的白光。可仔细去看,那神态间已然有着渐渐长成的成年男子的轮廓和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只是略有违和感的是那双眼睛缺了光亮和神气,仿佛泛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慵懒的摆着手把人挥挡在外面,教人看不真切,偏增了一丝神秘感。 「咳。」 陆为咳了咳。 「啊?啊!是是是,您好您好!您小提琴拉地特别好!特别深情!我特别喜欢!」 温馨回过神,忙起身挤眉弄眼地吹出一顿彩虹屁来。 「谢谢夸奖。」 薛寒倒也不客气,直接接下了这些称赞 三人落座,陆为有意的把这个他觉得有些微妙的年轻人夹在了他和温馨中间。 陆为客气道:「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 「不用客气。叫我…… 薛寒就行。」 薛寒微微颔首回道。 「哪个寒?」 「清寒的寒。」 「哦,是个好名字。」 陆为毫不走心地顺嘴一恭维,手中的玻璃杯轻轻放在桌上,伴着清脆的声响,温馨突然抱着肚子佯装要去卫生间。 薛寒挑着眼梢,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小姑娘急急火火翻出自己的手机一熘烟儿不见了,又见那自称张舜的男人嘆了口气好笑似的圆场。 「走哪都要带着手机,就怕我查她岗。」 「呵,是吗。」 薛寒一笑,也不再搭话,他估摸着这两位恐怕就是当代三大「鬼见愁」之一吧,商业间谍,私人侦探,或者便衣警察。 于是他端起沉默是金的架子,大马金刀地捧起他那杯快见底的白开水灌了一口。 陆为边打量边自然地问他要来杯什么酒水,然而对方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的。 「再来杯白开水就好。」 陆为剑眉一挑,尽可能友善又礼貌的表现出适时地好奇道:「生活习惯?」 结果薛寒眼皮也没掀一下,冷淡地吐出四个字来:「生活所迫。」 生活所迫四个字他其实说得很是轻巧,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并没有掺杂什么情感进去,就像回答下午吃了什么一样,不由地让人怀疑真实度。 陆为盯着他依旧有些泛红的指尖看了一会儿,不知是冻得没缓过来还是被热水烫的。倒是他难得的觉得一个男人的手也可以这么好看,五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是干净整齐,可见是个对打理外貌有讲究的人。 陆为又无关痛痒的和他闲聊了几句看似平淡无奇的天,这个年轻人心思细腻,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说什么话都是不冷不热。 「去卫生间」的温馨终于回来了。她堆起笑脸道了个歉,沖陆为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可那双大眼睛却是一点都藏不住事,亮晶晶的,每一根睫毛就差写着「你看我眼色行事」几个大字了。 陆为额角的青筋隐隐地绷了绷。 薛寒的视线左右熘了个来回,他正考虑要不要和这两个明显有特殊工作性质的人摊牌说自己不是坏人算了。
第6页 那边服务员见徐鹏飞杯子里的冰块都化了,于是就抬手拿走了杯子打算换杯水给他。不想这个从他面前取东西的动作不知是触到了徐鹏飞哪一根紧绷的神经,徐鹏飞突然挥手拍向那小伙,半空中的玻璃杯360度转体了两圈就啪唧一声砸在了吧檯上。 第四章 我对你男朋友有兴趣 透明的碎渣落成一副艺术照,冰水蜿蜒曲折成了楚河汉界,仿佛是为了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隔开来。 耳边是小伙子惶恐不安的连声道歉,陆为状似看热闹一般斜睨着徐鹏飞起伏不定的胸口和不停颤抖的双手,可他身体已然微微前倾,像一只拉满的弓,似乎只要再有变故他就会冲上去。 然而毕竟他们没有证据证明徐鹏飞与齐嫣然失踪有什么具体联繫,他不愿意打草惊蛇。 倒是薛寒见了这一幕,不由嵴椎有些发凉。不知道刚才他如果真的伸手碰到了那个人,他是不是也会这样突然暴起。那看来,也许这个人沖自己冷笑是因为其他原因?而不是因为将自己扫地出门的父母或是曾经他情同手足的弟弟…… 薛寒手指无意识而烦乱地摩娑着左手食指上那一枚细细的指环,他面无表情,却忍不住得心神焦躁,仿佛有一把熊熊燃烧着的烈火正悬在他心尖上,烫得他皮开肉绽却又无处可躲。手下一用力,那本来正合适的指环就像髮丝切豆腐一般嵌进了指间里,很快泛起一圈红痕来。 好歹这细微的肿胀感将薛寒飘走的意识又一把拽了回来,抬眼一看,发现吧檯前竟然已经没了人,只留下一地支离破碎。 原来徐鹏飞已经夺门而出了,陆为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只留下杏眼亮晶晶的温馨撑着脸颊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的脸看,见薛寒望向她,手忙脚乱地解释说:「我听人家说,多看好看的脸会延长寿命呢。」 薛寒有些好笑地看着温馨那双清澈的眸子,发现她居然神似自己少年时期经常捉弄的某个小傢伙,单纯的不得了。肚子里消停许久的黑水儿又久违地欢愉扑腾了起来,海水拍打被太阳烤得干裂的沙滩,沖淡了他内心的焦躁。 于是他无比顺从着自己的作噁心理,悄然撤下那副不冷不热的面具,隐隐带着狡黠,勾了勾唇角问道:「那你天天看你男朋友的脸,岂不是要长命百岁?」 温馨显然没想到薛寒会突然扯到自己的假男友身上,不由得「啊」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不断腹诽她怎么敢天天盯着上司的脸看啊?! 薛寒心中「哦~」了一声,果然是对儿假冒的情侣。于是慢慢微眯着眼贴近了温馨一些,暧昧而温柔道:「欸,小姐姐,你男朋友对你好吗?」 温馨一时支支吾吾起来,不得以喃喃道着「好」,可她实在是长这么大也没说过几次谎,一双大眼又没了魂地乱转。 薛寒听了,幽幽嘆了口气:「这样啊,那算了。」 说罢欲言又止地蹙起眉头望着她,忽得急急张开了口却又慢慢闭上,唇角抿得紧绷绷的,可那双颇带桃花的眼睛仿佛藏着一副钩子,忽明忽暗地望着温馨,好像一只猫不停地用小肉垫试探着碰人手心。这副明显有话想说又忍住不说的小奶狗模样准确地勾起了小女生心里的小鹿,挠得她心尖痒痒,成功地开始胡思乱想。 薛寒悄悄眯起眼观察着温馨的小脸慢慢泛起红晕,狭长的眼尾勾出一个干净的弯儿。心中暗笑着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于是状似哀怨地抬起那张尤带少年感的俊脸来,深情而悲伤的眼里似乎还泛着如有实质的湿气和波光粼粼,直直撞进了温馨的心口,翻腾起一片母性光辉,终于在温馨心跳狂奔130以为幻想成真时,他哑着嗓子说:「哎,其实吧。」 「我挺喜欢你男朋友的。」 「……」 温馨,性别女,爱好男,此刻正在遭受20年来最大的三观冲击。 「不过既然他对你很好,你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说罢,薛寒低垂下此刻颇有林黛玉神韵的眉眼又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起身拎起围巾和琴盒,还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后会无期」就抬脚离开了不伦不类的酒吧。 「……」 温馨,性别女,爱好男,心跳逐渐恢復。木讷的端起早已见底的橙汁杯子,大眼无神,唿噜唿噜地吸着吸管。没看见离开的年轻人因为憋笑而微微抖动的肩膀。 直到陆为向同事提供了徐鹏飞的动向后原路返回打算继续试探那个叫薛寒的年轻人和□□飞的关系时,却是人走茶凉。陆为深深皱起眉头:「人呢?」 温馨停顿了两秒之久才在陆为氤氲着暴风雪的眼刀中缓缓回神。 在她的脑剧场里,眼前的陆副队长身边幻化出了一个和他差不多个头的俊朗年轻人,那人影慢慢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顺眼越看越般配……温馨无神的双眼突然光芒乍现,嘴角疯狂抑制不住得上扬。 她忽然腾得一下诈尸似地站起身来,陆为毫无防备被她惊得一怔,只见温馨脸颊红彤彤的神情诡异立在他面前,瞪着闪烁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陆副,我支持你!」 此日,温馨,性别女,爱好男男,成就达成。 警局内瀰漫着沉重压抑的气氛,陆为冷这一张阴云密布的扑克脸推门进来,还没来得及张嘴,刑侦大队长张舜就手一勾招唿他出警。陆为不安的预感终于还是得到了印证。
第7页 「齐嫣然的尸体发现了,就在她消失的停车场附近不到一百米有个三无小旅社,连个牌子都没有,看着跟正常住户没区别。门口有个小菜园,一铲子挖下去挖了个心透凉,经过dna对比确认身份。尸体被发现时,衣服鞋子随身手机物品都完好无损,排除抢劫。脖子上有明显勒痕,兇器应该是腰带之类的东西,没有挣扎痕迹和反抗伤,初步判断是药物致迷然后窒息而亡。」 张舜脚下飞快,边机关枪一样叙述着边将从鼻樑上滑到鼻尖的眼镜扶了回去,神情是难掩的疲惫无力。 毕竟他们连熬了四天为的就是尽早找到齐嫣然,不让惨剧发生。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每个人的心都往下沉几分,可好歹没有凉透。然而当尸体终于摆在众人面前时,那股拼劲儿就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精疲力尽。 陆为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却还是上前安慰似拍了拍张舜的肩膀,眼见那身制服满是皱褶,估计张舜是窝在沙发上打了个盹,领子像折断了翅膀的纸飞机一边翘了起来,于是他强迫症作祟的顺手把那领子折了整齐,道:「死亡时间呢?」 张舜道了谢,苦笑一下:「稍微有点困难,这天寒地冻的,又是埋在湿寒的土里,搭着那老闆勤快,再每天浇浇水…… 啧。还在推算呢,徐鹏飞那边呢?」 一提徐鹏飞,陆为就浑身散发出如有实质的寒气来:「我让王鸿跟上了,徐鹏飞回家了以后就跟拆迁办一样,王鸿说那动静赶上家里养了五只哈士奇了。」 张舜在给王鸿打电话让他把徐鹏飞带回警局认领尸体时,被陆为赶到了副驾,边扣安全带边不解的问道:「那也没拆你家啊,你这怒火中烧的怎么回事?」 「小实习不光把人给我看丢了,自己的魂儿还差点给勾跑。」 陆为紧蹙着眉头回想着温馨那如同被下了降头一般的诡异神情,微愠中又不自觉的后脑勺发凉。到底什么就支持他了? 张舜吃了一惊,目瞪口呆,这表情配上他浓重的黑眼圈和微微有些发福的身材活像只国宝,说的话也像个活宝:「啊?徐鹏飞扎小馨纸人了?!公费给她请个跳大神的来?」 陆为按照张舜给的地址设置了导航,期间斜睨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道:「作为唯物主义的人民警察,张队谨言慎行,你要是哪天带头搞封建迷信可别怪我大义灭亲。」 张舜咧嘴哈哈大笑起来,可哈了两声整张脸又慢慢垮了下来,刚才那点儿精气神都像开了盖的汽水,跑得一点不剩。 第五章 发芽的种子 张舜是个正义感和责任感都极强的人,颇有大义凛然和大公无私的伟人风范,一脚踏进警校后就仿佛出了家,一心只为工作,把自己忙成了个不用鞭子抽就能转穿水泥地的铁陀螺,奔四的人了,连小姑娘手都没拉过。 有这样的人加入人民警察的队伍是国家和这个城市的荣幸,作为刑侦大队长,张舜极其称职,再危急的情况下他也不露怯,永远充满希望和力量。陆为是他一手培养和提拔上来的,算是陆为的良师益友。可陆为常常觉得,张舜这样的性格恐怕有一天会被他自己的责任感压垮。 和张舜比起来,陆为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铁石心肠或者干脆没心没肺。他自从和张舜搭档以来,其实没少见张舜酩酊大醉后声嘶力竭嚎啕大哭的像个痛失挚爱的毛头小子,那些他没来得及救下的绝望还有那些他擦身而过的罪恶都化成了一把把吹毛利刃扎在了他自己身上。 陆为作为极少数可以让张舜掏心挖肺的好兄弟,却并不擅长安慰人。他只是无言地等着张舜痛哭流涕完,给他递上一包纸巾和一杯热茶,再默默等着他恢復过来又变身成乐观无比的大队长。 缺少酒精做怪,张舜倒是收拾情绪收拾地很快,靠着椅背发了一小会儿呆就恢復了精神,又正色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让小温馨看人?看什么人?」 陆为马路杀手式的开车方式已经是大队内部见怪不怪的了,所以当陆为目中无人的一把方向盘从最左车道拉了个最大对角线到最右边的岔道时,张舜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妥,甚至颇为自然地抬手扶了扶被甩到一边的眼镜。好像他没有一星期接到五,六个隔壁交警大队打来的气急败坏的电话一样。 「一个街头拉小提琴的小文青。」 陆为淡然道,手下又是一把方向盘硬生生挤掉了一个企图见缝插针的奔驰他弟——长安奔奔,气得那奔奔司机恼羞成怒地沖他按了好几下喇叭,陆为全当了耳旁风,简洁明了地汇报着进度:「名字叫薛寒,徐鹏飞似乎认识他,而且他好像也有意接近徐鹏飞。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徐鹏飞那边出了岔子,我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身份信息进系统查了吗?」 「让小实习查了,据说是没问题。」 陆为一顿,深邃星眸中暗色一掠而过,又道:「但我觉得这个人违和感很强,如果发现他和徐鹏飞有交集的话,我认为带回来调查一下比较稳妥。」 张舜点了点头以示贊同。 「据徐鹏飞的同事说,齐嫣然似乎和他们公司的一个叫刘正的男实习生走得很近,有几次见到他们两个和徐鹏飞三个人一起出去吃饭。另外,还有一个叫张子琛的高中男生,情况比较复杂。徐鹏飞夫妇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用意,居然像是养自己孩子一样对这个张子琛。」
第8页 张舜问:「和他们聊过了吗?」 陆为一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道:「饼子正联繫着呢。待会儿就有消息。」 …… 距离北市中心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新开发利用的货柜房屋,作为另一种建造潮流,开发商刻意将一个个明黄色的货柜堆堆叠叠的颇为有艺术感。不过却是有些中看不中用,先不说保暖隔热还有隔音问题,就连水电设施也不够合理完善,倒是因为还在试用阶段,所以当下价格很是大跌眼镜,选择住着试一试的人算来也就不少了。 其中一间灯光昏暗的货柜内,温度和室外差不了多少,甚至还要更加阴冷一些。不大点儿的地方几乎没什么东西,边上放着一箱桶装泡面。 薛寒四仰八叉地翘着二郎腿对着五台正启动运行着的电脑捧着一桶面吸熘吸熘吃着,坐姿很是放肆,不知为何让人有种他像是刚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犯人一样。他心情不错,边吃边胡乱哼着莫名其妙的小曲儿,毫无察觉桌角还有一包忘记加的调料粉包,他还以为没味儿是自己手抖热水倒多了。 五张上下左右摞在一起的显示屏,其中两个是不断满屏奔跑的代码,剩余一个是城市新闻网站,一个是在线状态的卡牌游戏,另一个是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清一色警服,肩上徽章不一,每张下面都详细的列着姓名,警号和所属。 薛寒拿塑料叉子戳了戳几乎没了热气又寡淡的面条,铺满了雾霭的眸子在那几张照片上懒散地扫了几个来回,藏在左耳碎发下的耳骨夹在屏幕莹莹的幽光下如微弱的星火。 「陆为,碌碌无为。」 他嘴里嚼着泡面,这声含煳的喃喃自语全被主机的嗡嗡作响盖了去。 他第六次回想起今天那个叫温馨的小姑娘被雷得花容失色的表情,忍不住又为这位盗用他人姓名的陆警官未来的麻烦和误会乐弯了眼梢,这点儿幸灾乐祸的劲儿好容易给他那苍白透明的脸色染上了一抹人气儿。 「嗯~是个好名字。」 他如同音乐会指挥家一般优雅地挥摆着手里沾着红油的泡面叉,流里流气又沾沾自喜的学着陆为的语气,觉得今天自己似乎可以睡个无梦的好觉了。 …… 三无小旅社的老闆刚刚面如菜色地躺进被窝,双手交叠郑重其事地放在胸前,握着个咿咿呀呀单曲循环大悲咒的老式直板手机,还没个热乎劲儿就被一阵噔噔噔的敲门声吓得像个被丢进热锅的活虾,瞬间九十度弹了起来。 他哆哆嗦嗦地披上棉外衣,一咕噜下了床,开门见一个穿着警服的大熊猫和一个穿着风衣的扑克脸立在门口,他一看见那身蓝瓦瓦的警服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挤着小眼睛嗷得一嗓子干嚎起来:「真的不是我啊警察同志,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杀人啊,无照经营是我的不对可我真的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张舜被他这一出搞了个措手不及,直到陆为一个跨步上前把那圆滚滚的男人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他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连连摆手道:「太客气了啊老闆,这可还没过年呢。我们就是来了解情况,没有说你是杀人兇手。」 那老闆膝盖一软还想往下跪,却发现身后有一只有力的手拽着他的后领子,硬生生拖着他那肥硕的身体,连腿都弯不下去,他挂着眼泪鼻涕颇不满地往后上方一瞪眼,反倒是被陆为幽深的探究目光给看得浑身一僵,他突然有种做了个磁共振的感觉。 好在陆为那让人心生畏惧的气场一放即收,转眼又变脸谱似的换上了一副刚入职时他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的标准温和脸,不说多么和蔼可亲,倒也不至于太冰冷。他松开了老闆的衣领,友好道:「别紧张,我们就想问你几个问题。事关人命,这大半夜的,打扰了。」 老闆对陆为方才那个眼神心有余悸,不敢再造次,只得陪着笑道没关系,绝对问什么答什么。 两人进了三无小旅社,发现这其实就是个快要被拆迁的旧筒子楼,侧边的墙面上用红色油漆刷着大大的拆字。 「哎,我知道这么做不规范,实在是家里艰苦。我家那婆子前几年出了车祸,两条腿成了摆设,我又是个糖尿病,家里还有三个半大孩子要养,不得已想出这么个办法来。这片儿地界没人管,太偏了,拆迁办都不爱来这儿,这拆字画了一两年了都没动静,说是牵扯个什么地界纠纷,咱老百姓不懂那个,纯属先到先得占地为王。不过话说回来,我其实也没赚钱,来住的大多都是流浪汉和卖艺乞讨的人,大冬天的,外面冷,他们来这住有就给点儿,没有我也就不收了,都是可怜人。」 那老闆又深深嘆了一口气,那语气说的好像他自己并不在『可怜人』的范畴内似的,本来埋头记笔记的陆为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这个不倒翁一样的老闆还挺顺眼的。 陆为环视了一周,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灯泡因为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而阴暗不明,还会有剥落的墙皮和霉菌,估计是个冬不暖也夏不凉的地儿,只能算是遮风挡雨。 「这门口的地空着,原先是棵核桃树,后来核桃树死了,就给挖走了。我想着反正都是土,就经常在里面洒洒种子种点小青菜,谁知道……可他奶奶的吓死我了,晦气。喏,就那块,你们警察拉了黄条儿的。」
第9页 「那个女的,我也和之前的民警说过,我从来没见过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人埋那儿了。我是以为买到了假种子了,打算把种子挖出来去退钱的。」 陆为笔尖一顿,打断了老闆:「你种的是什么菜?」 老闆翻着白眼揪了揪自己的山羊鬍思索了片刻,说:「好像是……鸡毛菜,对!鸡毛菜!我家婆子喜欢吃,所以我一次买了很多种子。」 陆为又问:「你之前种的时候,一般多久发芽?」 「快,天气暖和的时候,三四天就发芽了,冬天冷一点顶多也就一个礼拜。」 张舜在心里一算,问道:「老闆还记得你这次是几号撒的种子吗?」 「好像是,18号。那天刚好下了点毛毛雨,我就特意撒了批新种子,结果这都29号了,毛都没长出来一根。」 张舜在心里还在盘算着时间线,陆为突然啪地一下合起了笔记本,大步走向了那块小菜地。说它小,确实一点都不冤枉,比一张单人床还要短窄些。但种过这种青菜的肯定知道,这一小片地是够一家人吃好几天份的小青菜了,怕是从刚长出来就开始吃也得吃到它长成老青菜。 陆为从角落拾了一根树枝,两条长腿憋屈地蜷起来,蹲在那一下一下扒拉着边缘的泥土,在张舜瞭然和老闆疑惑的目光下翻出来了一簇断了根的小绿芽。 那小绿芽因为埋在泥土里,还没有彻底枯死,甚至还抽芽了一小节,只是颜色较其他部分浅些。 这时张舜的手机响了,他马上接了起来,刚刚阴转多云的脸色又在顷刻间变的乌云密布。 陆为随手抽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将小绿芽丢了进去,问:「怎么了?」 张舜挂了电话,狠狠一嘬牙花子,沉声道:「徐鹏飞跑了。」 第六章 曾经的少年们 翌日一大清早,和又加了一整夜班后烟雾缭绕的警局相比,这一方小公寓确实在冬日清晨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温馨又宁静。 深灰色的窗帘并不是遮光材质的,晨光从内里映透出来,隐约能看到空气中漂浮游荡的细小尘埃,木地板上逶迤着随意丢下的衣物。 随着「嘭」的一声响,这幅和谐的假象终于被毫不留情的打破。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被人一脚踹下了床,那人龇牙咧嘴揉着自己的鸡窝头,一边手脚并用的从地板上爬起来,一边带着还没睡醒的浓重鼻音道:「你这是翻脸不认人啊?」 床上正像寿司一样卷着被子的人正是薛寒,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毫不客气的冷哼道:「滚,爸爸最恨别人和我抢被子。」 那被踢下床的青年闻言贼兮兮一扬眉,一抹邪气在微眯的丹凤眼里泛着潋潋波光,恬着脸又凑上床去,压低嗓子暧昧道:「这可是我的被子我的床,这一晚上伺候你,你不给我付服务费就算了,还要鹊巢鸠占?」 薛寒闻言,将眼睛掀起一条嘲讽弧度,斜了那近在咫尺熟到不能再熟的脸一眼,嗤笑一声道:「睁大眼睛看看好,你爸爸,我,一身正气,百毒不侵。把你那张撩傻小子的嘴脸省省吧。」 这个青年名叫延陵奕,和薛寒从初中起就是同学,初中时一点交集都没有,只能算个脸熟。高中时因为薛寒被级花疯狂追求,而和延陵奕不打不相识,原因是那级花本来是延陵奕的女朋友。俩人就这么一个看一个碍眼,一个看一个厌恶。本来说好两看相厌不欢而散的,结果中途这延陵奕突然在大环境接受度提高和资源丰富中开了窍,一个漂移来了个性取向大转变,越瞅着薛寒那张小脸就越顺眼,整天臭不要脸的贴上去。 薛寒就像一块吊在他嘴边的香饽饽,怎么晃脑袋都吃不到,他不是没想过逼薛寒就范,然而他确实打不过薛寒。 但秉持着『我吃不到别人也别想吃』的革命性原则,本就不讲究吃相的延陵奕也就顺理成章换了追求目标,同时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牢牢守着这块饽饽不让别人下嘴。薛寒一开始觉得心里发毛,好在延陵奕这个人除了比较无节操外,人品确实没有大问题,说好的不下口,哪怕再眼馋也只是眼巴巴的口水直流,绝不动手。 而且后来薛寒发现这块免费的烂桃花挡板确实很好用,省去了他很多麻烦,所以当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心有太平洋那么大的少年薛寒也就渐渐乐得省事,不知不觉就和延陵奕在互相利用中发展成了缘分奇异的损友。 延陵奕对这样的碰壁习以为常,他咧嘴一笑,收起了那份时不时就出来冒个泡儿的小心思,然后伸手一探薛寒的额头,解脱道:「你可算是退烧了啊爷,要不是昨晚我家老爷子突然回来了,你怕是变木乃伊了我才能发现你,到时候还得把你捐给博物馆。」 薛寒一扭头躲开了延陵奕的爪子,又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彻底成了一只两边都封了口的寿司卷,闷闷的说:「可别,那地方一待就是24/7的永久性工作,太惨了,还不如你一把火把我烧了来的自在。」 延陵奕嫌弃的揪了揪自己的衣服,一整夜衣不解带的照顾一个高烧还有哮喘病史的人把他折腾得像钻进洗衣机里滚了一晚上一样,他一撇嘴干脆一把扯了下来,还不忘继续和病号确认身体状况:「哟,这还贫上了,那看来是真没事了?」 薛寒懒懒道:「死不了。」
第10页 延陵奕忍不住又嘴贱的撩了一句:「那少爷您给小的肉偿一下这一晚上的操劳呗?」 「滚蛋。」 延陵奕躲过飞来的枕头,哈哈一笑,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就摇头晃脑的进了浴室。 闭目养神的薛寒专注地一唿一吸,感受着昨晚闹脾气的气管似乎现在心情好转了许多,没给他造成更多的唿吸困难,不由得也松了一口气。他听着浴室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终于甩开了那层寿司皮翻了个身。 昨晚还得意洋洋的坐在电脑屏幕前吃泡面的薛寒,此刻多了一层显而易见的病态。眼瞳越发没焦距,有些干裂的唇瓣浅浅的泛着紫,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肤色下青色的血管越发明显,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蜿蜒向下,隐没在睡衣领子里。 实在是往年过惯了少爷日子的薛寒生活技能几乎为零,吃完了泡面也不收拾,就把面桶堪堪堆在满满当当的桌面上,食困犯了,望着喋喋不休的代码上下眼皮一打架,手一抖就泼了个满身花开灿烂。不得已他只能一头裹进冬夜的寒风里,打算回到这个延陵奕给了他钥匙让他暂住的小公寓里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然而薛寒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抵抗力,不长的一段路直接带着身上的湿寒和剌在脸上生疼的白毛儿风一刮,把他好久不犯的哮喘催化了出来。他几乎是踉踉跄跄的栽在了公寓门口,本就模煳的视线满是唿吸困难逼出来的生理泪水,进气没有出气多,浑身抖得像个筛子,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么交代的时候第一次发现延陵奕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他当时简直都能在延陵奕头顶看到天使光环了。 延陵奕倒是给他这个暂住客的大惊喜吓了个心透凉,手里一兜子花花绿绿的啤酒零食咕噜噜滚落一地。 下意识的要摸手机打120时,又突然想起薛寒出入医院的话必然会留下记录,一咬牙,只得先连拖带拽的把和他差不多个头的薛寒拽进了房间。这栋楼的集中供暖很是大方,不要钱似的把房间烘得暖洋洋的。有些本就不畏寒的住户在家里都是裤衩短袖吃冰棍吃西瓜。 那阵过分干燥的暖意烘得意识有些迷离的薛寒一个激灵,哑着嗓子一喘一个字的指挥手足无措的延陵奕在角落的行李箱内翻找出了哮喘喷雾,终于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薛寒目光沉沉的望着天花板,心说其实延陵奕要是没来的话也挺好的。 延陵奕从浴室出来见薛寒还赖在床上发愣,问:「欸,你昨晚那身衣服要不要我给你送洗衣店去?」 薛寒瞥他一眼,戏嚯道:「那身衣服想洗干净怕是没直接买一身划算。」 也是,一大片泡面汤,满身的灰,还有被自己兜头一顿当空气清新剂喷的哮喘喷雾。延陵奕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将地板上的衣服利索的一卷丢进了垃圾袋,下楼去买了两份皮蛋瘦肉粥和小笼包回来,和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洗刷干净的薛寒一起吃着聊着。 「我家老爷子,八百年不回来一次,一回来就要给我准备一份大礼,我看得去我姐那儿躲几天。」 延陵奕一边喝着粥,一边絮叨着。 薛寒含煳道:「唔~这次又给你准备了什么?」 延陵奕苦着脸说:「无限相亲地狱,他老人家也不知道哪找来那么多待嫁女青年,据说20来个,没一个类型重样的,我真是服了他了。我看他也别做什么矿老闆了,干脆去拉皮条,肯定比倒腾矿石赚钱。」 薛寒凉凉道:「怎么说也是老爷子的心意,说不定有看对眼的能把你九转十八弯的性取向掰持回来,少去残害懵懂的大好青年。」 延陵奕对薛寒的毒舌有全自动免疫模式,只当他在自己耳边放了个屁,没当回事。转了个话题:「你的事查的怎么样了?我可听我妈说了,你弟那白眼儿狼马上脱离『太子身份』即将『登基』了。」 薛寒拿着勺子的手一顿,长睫将瞬间黯然的眸子遮在了阴影下。 延陵奕挑着凤眼看着面前那双曾经养尊处优的手,现在细看居然有些干裂的小伤口了,不由得心里一颤,又听见薛寒无所谓道:「迟早的事。」 延陵奕见他迴避了自己的问题,也不再多言,又胡天海地的乱扯了起来,活像个相声里的逗哏。 他明白,每个人都有秘密,就像自己心里阴暗的小角落里也塞着些见光死的小九九一样,两年前突然被从家门一脚踢出的薛寒,就算是说他心里的秘密能装下一火车皮他绝对都能一点不带怀疑的照单全信。虽然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口头抢爸爸收儿子。除了一开始时,薛寒简单叙述了一些情况后,就再也没有想要谈及此事的想法,但延陵奕从那明显经过打磨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到了大半。 那必然是沉重到足以压垮一个人的份量,否则不会让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夜之间颓靡,仿佛忽然被人打折了嵴椎骨,不由自主地学会了弯腰低头和屈膝让步。 第七章 裱框的电话号码 「我把冰箱塞满了,你懒得开火做饭就把冷冻便当放微波炉里打一下,洗衣机好了就拿出来丢烘干机,你应该会套被子吧?好好休息,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延陵奕临走前把滚了一床灰和药的床单被罩睡衣都丢进了洗衣机,一边老妈子一样叮嘱着病号。 然而病号却毫不领情,嘟囔了一句「老子什么不会」,迳自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件他曾经死也不穿的羽绒服嫌弃的甩了甩,罩在身上。
第11页 延陵奕看着这阵势一愣:「卧槽,你要出门?不是吧,老哥你这刚退烧,还要出去浪?坟头蹦野迪呢你?你可别指望我以后给你烧纸啊。」 薛寒头也没抬,兀自呛道:「我可没那么『高雅』的情操。出去买两身衣服。我本来就没带几身衣服,这报废一套我不得补给一下?你当衣服都是自己从衣柜里长出来的吗。」 延陵奕凤眼止不住得抽了抽:「那你提着你的琴盒子是为了什么?给你当参谋还是当模特?」 薛寒狡黠得一勾还有些泛紫的唇角,散碎发梢在鬼斧神工的下颌线打了个捲儿,那带着苍白病态的中性美感浑然天成的呈现在他身上,精緻屏风一般将其内里的城府若有似无的掩了去,一字一顿的说:「当然是当吉祥物啊~」 不明所以的延陵奕还要开口阻拦,门却「咚咚咚」的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两人皆是一愣,这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是延陵奕为了满足自己儿时想要拥有一个「秘密基地」的梦想而买的,知道的人极少,狐朋狗友也不会来这伸不开手脚的地方胡闹,按理来说除了暂住的薛寒外,不应该会有其他人再来了。 薛寒略一思索,还是上前打开了门。 「……」 门外,已经换上一身挺拔警服的陆为一愣,原本的台词卡到了嘴边,显然没想到开门的人会是个脸熟。 不过他很快恢復了自然,那一瞬间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这个街边卖艺的傢伙住的是高档公寓而不是筒子楼。 倒是延陵奕好奇的视线穿过薛寒的肩膀看到了那真·一身正气凛然,挺拔警服衬衫的纽扣扣到了最上面的一颗的型似男模的人民警察,颇有些禁慾的冷淡气质。瞬间遵循他的见一个吃一个的渣男本能不怕死的吹了一声流氓哨,风骚十足的摇头晃脑踱步而来:「哟,这位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有事没事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呀?」 本来被高烧折磨一整夜的大脑有些没转过来弯儿的薛寒还在缓冲中,忽闪忽闪眨了眨不甚清明的双眼,见那美色当前就不要命的延陵奕竟然口水流到了人家刑警身上,即刻长睫一垂事不关己的秒回归了三好市民身份,侧身脚下一缩就把孔雀开屏的延陵奕让到了身前由他自由发挥。 陆为刚毅的剑眉一扬,也不搭话,深邃而沉寂的目光极具压迫感和攻击性的静静望着花枝招展的延陵奕,签字笔在他手中灵巧的转了个圈,看似随意的轻轻一磕门框,发出「哒」的一声,肃然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延陵奕咽了一口唾沫,对方那眼神似乎带着冰碴子,刺得他城墙厚的脸皮生疼。心说完了,这气势,惹不起的硬茬。 侧面的薛寒还落井下石的「嘿」的一笑。 最终,延陵奕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喉结一滚,硬是拧正了脸上的笑意,勉强正色道:「玩笑,玩笑哈。请问警察同志有什么事?」 陆为瞥了一眼悠悠背过身去甚至哼起小曲儿的薛寒,又上下打量了延陵奕一个来回,得出了「纨绔子弟」的结论后,公事公办的展开自己的证件,面无表情道:「请问户主是?」 延陵奕指了指自己:「是我。」 陆为问:「旁边这户1506的住户你们熟悉吗?」 延陵奕探头看了看右边那户紧闭的防盗门,一错身把陆为让进了房间,一改轻浮,客客气气说着:「这里我不太常来住,对旁边的住户没什么印象,我想想啊……」 陆为道了谢,进了见两人在热烘烘的房间还里穿戴整齐,问道:「两位是要出门?」 「对,不过也不差这一会儿。」 延陵奕顺手在厨房倒了一杯水放在了陆为手边。 这房间是个四面敞亮的设计,简约木系风,没什么格挡,客厅卧室厨房一眼明了。茶杯餐具之类的生活日品都是两两成套的。陆为第一反应是这两个人是同居关系。 然而当他发现那张被卸了床单被套,整个公寓里独独的一张双人床时,一些隔壁扫黄打非办经常讨论的开放性桃色画面不由自主钻进了陆为的脑海,搅得他眉梢一跳。 所以尽管他经过一夜的加班奔波确实有些口干舌燥,却是没去碰手边那杯水。 「隔壁那户,我见过几次。」 一旁一直没搭话的薛寒突然若有所思的插了一嘴,他原本是脱了羽绒服后瘫在墙角里的懒人沙发里寻思着看延陵奕吃瘪的好戏的。 陆为将目光转向他。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昨天在酒吧的事情,仿佛他们都头一次见面的警与民。 也不等警察再问,薛寒自顾自回忆道:「是个个子挺高的小男孩。」 「等等,个子挺高你怎么就判断人家是小男孩?」延陵奕奇怪道。 薛寒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道:「看脸啊。五官都没长开,个子再高也只能证明他有一副好肠胃,『小蓝瓶』喝的多,吸收好。」 陆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贴着桌面用指尖推了过去,那照片平展崭新的像是刚洗出来的一样:「是他吗?」 「应该是吧,是个板寸头,我没看见正脸。估计家里没大人,自己提了几盒打包好的饭菜。」 「哦对了。」 说着,他又像是不断搜寻记忆一般思索着。 陆为和延陵奕两双眼睛,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的那只微微透着骨骼的手摩挲着自己白瓷一般的脖颈,眯着雾蒙蒙的双眼摸索了几个来回后最后终于是撩开了自己稍长的碎发,露出了透白的耳廓和一个精緻的金属耳骨夹,隐约见上面还镶着一颗很小的灰钻。
第12页 他透明的指尖点了点靠近耳后的地方,「那小男孩这里好像有个很小的纹身,应该是十字架。」 陆为余光似乎看见那叫延陵奕的青年似乎喉结上下滚了个来回,又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问:「你上次碰见他大概是什么时间?」 薛寒:「唔,上个周六晚上吧……」 他像是回忆起了某个匪夷所思的事情,瞳孔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下,喃喃道:「他……好像也拉小提琴。」 便衣的刑警,冷笑的可疑男人,隔壁拉小提琴的男生。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陆为没错过他那一瞬间的反应,耳尖的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食指指节敲了敲桌面,道:「你说隔壁的小男孩也拉小提琴?你是怎么知道的?」 见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延陵奕此刻才好不容易插上话:「这傢伙听力强的跟声纳似的,这就隔一面墙,要是拉个小提琴,他还不得听得一清二楚的。」 陆为见薛寒没有否认,还懒散的耸了耸肩,一副「这么天赋异禀真是不好意思」的模样。 陆为动作细微的一冷笑,终于明白了在酒吧的时候为什么自己一接近他他就察觉到了。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继续问:「那你知道平时有什么人去找他吗?」 「警察同志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薛寒人畜无害的笑着一摊手,「我吃苦耐劳早出晚归回来也是倒头就睡,成天像个听墙角的变态一样听邻居家里的动静不太好吧?」 笔尖一顿,他掀起眼帘来定定望着那个仿佛没骨头一样瘫软在懒人沙发里的年轻人,似乎和昨天哪里不大一样。 于是他忽然宛若变脸一般温和亲民的笑了笑,又在笔记本上画了几笔,撕下来那一页压在了水杯下面:「既然两位还要出门,该问的我也问完了,谢谢配合,不打扰了。如果再想起来什么细节,这是我的手机号码,24小时开机。」 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就一颔首起身离开了。 直到确定他出门去了另一边的邻居家后,薛寒才沖延陵奕揶揄的一扬下巴,轻佻的挑着眼梢调笑道:「欸,你不是就好这口儿吗?禁慾系嗯哼?还不把这小纸片裱个框供起来?」 延陵奕:「……您老是不是一天不磕馋我就浑身上下不得劲?」 第八章 断了墨的钢笔 「老哥,要我看,这『点子』要么就是个跑不离儿的,要么就是个24k纯傻子。亏我们以为他熘了,没想到这傢伙居然大半夜跑回公司加班去了,我的天这是有上班瘾吧?这种人类还没灭绝吗?」 徐鹏飞所在证券公司的工作间内,一个穿戴严密的瘦高个保洁躲在墙角里小声又絮絮叨叨的对着电话咬牙切齿。 被陆为换下班来主持工作后,回家昏迷般的睡了一整晚睡姿都没变过的张舜此刻又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鼻樑上那副边框掉色的眼镜都颇为拉风,揣着一个灌满速溶咖啡的保温壶风风火火的进了警局,不忘对着电话说:「知道你这几天辛苦了小宝子,再坚持坚持,已经有些眉目了。千万可盯好徐鹏飞,听见没?」 「嗻嘞您内~他只要人在公司里就跑不出我宝哥的手掌心,你放心。」 挂了电话,伪装成保洁的刑警谢小宝缩胳膊缩脚的从狭窄的工作间挤了出来,确认好自己的帽子口罩齐活后又推着他的小工具车『碰巧』熘达过徐鹏飞的办公室。 徐鹏飞在堆满文件的桌上趴了一晚上,酒基本是醒了。可那脖子上似乎坠着个秤砣一般,依旧是埋在小山一样的纸张里装鸵鸟,丝毫没有察觉今天公司的保洁居然从凌晨4点就开始上班了,而且将近中午了还没有离开。 昨晚他在家里一通发泄后,趁着天黑裹着寒风回到了公司里,没多久就被警察顺着监控找到,并且通知他去认领亡妻尸体。徐鹏飞却只是浑身一颤后,缓慢而诡异平静的立起有些佝偻的身子,一言不发的跟着警察去了警局。 负责的民警和他讲了许多,他却好似两耳失聪,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亡妻的脸。良久,张开了干裂起皮的嘴,喃喃问道:「这么死……痛苦吗?」 那嗓音像是生吞了一口砂砾,喑哑撕扯着喉咙。 然而他并没有等那不明所以的民警作出回答,就一步一步挪着步子如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警局,一头扎回到了他那堆永远都做不完的文件里。 伪装保洁的谢小宝见徐鹏飞还好好的待在办公室里,就悠悠哒哒的离开了。 殊不知那头颈埋进纸张的徐鹏飞此刻浑浊双目血红呲裂,脸上皱纹沟壑纵横,厚重泛黄的眼镜堪堪挂在鼻尖上,干涸的嘴角咧向耳边——那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手里捏着一支钢笔,不停地在文件纸上左右划着名鬼画符似的线条,笔尖不堪重负开始时而断墨时而漏墨,断墨时钩起一片缺角,漏墨时氤氲一滩污渍。 「她死了……」 「终于死了……」 「死的好哇……」 「咯咯咯咯咯……」 警局会议室内,一圈『国宝』围着陆为,抖擞着精神撑起自己的眼皮,一时间只有陆为低磁沉稳的声音梳理着案情。 大屏幕上是齐嫣然的自拍照,那照片明显是开了美颜,皮磨的都快看不清鼻子的轮廓了,不过透过五官大致能看出她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像是刚离校不久的大学生,有种温婉美。
第13页 「根据土壤里被铲断了根的小绿苗和法医推算,齐嫣然的死亡时间为报案当天,大约距离她消失在摄像头范围内不到半小时至三小时之间。据刘正交代,他和齐嫣然早在两年前通过某社交网站认识,两人有齐嫣然的丈夫,也就是徐鹏飞不知晓的隐秘不正当男女关系。刘和齐谎称远房亲戚,拜託李给刘开了后门进公司实习。齐死亡当天,刘正自称他告病在家,没有出过门,只点过两次外卖。」 「另外原本那天刘正和死者齐嫣然确实是相约了去看电影的,可是齐在当天早晨告知刘『今天我有事,改天吧』。暂时无法排除刘正的作案嫌疑。」 「不过根据现在的排查进度,这个男生和齐李夫妇有些特殊关系。」 他语速不慢,但吐字清晰。指间一点,荧蓝的大屏幕上投射出一张男生的照片,正是今早陆为拿给薛寒他们看的那一张。 「张子琛,16岁,身高1米79,体重71公斤,就读市一高中,目前父母离异,和母亲住在湖曳小区a栋1506。据走访发现张子琛的母亲似乎很少在家,这个男生基本等于自己独居。班主任称,他的家长会都是他的干爸干妈来开的,照片对比,发现其干爸干妈就是齐李夫妇。」 陆为顿了一下,又接着道:「目前无法确认这个男生和齐嫣然的失踪死亡有什么关系,但齐嫣然的闺蜜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就是齐嫣然有两部手机两个号码,其尸体随身携带的是以她自己身份证註册的尾号为7896的手机号。另一个尾号为9901的手机号不翼而飞,这个号码经查询是张子琛的母亲,张敏的身份证註册的。」 才向陆为上交了检讨书的温馨眨巴着大眼睛,又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口无遮拦猜测道:「呀!这男生不会是他们谁的私生子吧?」 前排的队长张舜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说,小温馨啊,不是哥不救你,哥也镇不住你陆副。 果然,陆为一掀眼帘,眸光沉沉的看向温馨,冷笑道:「小实习,我觉得你做刑警屈才了,你要是学个编导,你绝对有能力拍出跌破豆瓣评分的狗血神剧来。为了帮助你成功,检讨你要常写,练文笔。」 张舜及其『文武百官』憋着笑,只留下温馨尴尬的咧了咧嘴,挠着一头短髮悻悻地闭了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陆为却颇为严肃的话音一转,说道:「不过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众人一愣,心说卧槽来真的? 「齐李夫妇结婚多年膝下无子,如果有生理原因,两人为什么不领养一个孩子而是认一个干儿子呢?毕竟据我们了解,齐李夫妇和张子琛的亲生父母是不相识的,也就是说这个号码极有可能是张子琛自己给齐嫣然的,而现在,这个号码已经机卡分离了。」 陆为平静的叙述着,幽深的眼眸里似乎有细碎寒光。 言外之意,知道这个号码并且有意将手机卡拆离的人一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 张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唔。」 他顿了顿,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双手,仿佛健身房里劝人再做两个伏地挺身的健身教练,强行动员道:「来来来,都动起来动起来,王鸿,你去给大伙订外卖和奶茶,什么冻顶乌龙麻辣香锅烤串烤鱼订好的拿回来我报销。再辛苦一下,都别泄气!咱们好不容易抓这个线头,后面绑着什么玩意总得抽出来看看才知道。齐嫣然的尸体还在解刨床上躺着呢,咱们得送她明明白白的走,都知道了吗?」 陆为难得地微微低下了他的下巴,顺着张舜刚落下的话音就顺理成章的分配起来工作。查通话记录的,访手机二手市场的,继续排查社会关系的,留守等待张子琛妈妈来配合调查的,等等一应俱全,连替班小睡的琐碎空档都如同排练过一般安排的合理而缜密。 尽人事,听天命吧。陆为心想着,末了长长唿出一口气来。 温馨被安排和年轻刑警陈炳睿一道去二手市场,两人快步从会议室出来的空档闲聊了两句。 「欸,小温吶,你那5000字的检查怎么个情况啊?」 陈炳睿随口问道。 虽然才刚要奔三,陈炳睿确实也算是张舜手底的老部下了,外号饼子。自打他从警校毕业,就是在张舜队里实的习,之后靠着协助张舜破获了一起恶性连环杀人案而顺利的转正上了岗。算是走了上上籤的狗屎运。 为人处事聪明机灵,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嘴甜不过也是真的皮,就喜欢做包打听和八卦花边新闻,简直就是万能小喇叭一般的存在。常常被同队后辈王鸿吐槽活该单身,说哪有男人嘴碎的堪比古代青楼里的老妈妈。结果又被陈炳睿一句「你懂个篮子,老子这叫大数据与信息的收集和分析」怼了回去。 温馨撇了撇小嘴,委屈道:「我把陆副的人给看丢了。」 陈炳睿倒是没把这句『陆副的人』想歪,他自然而然理解为了『陆副觉得可疑的人』,就随口连安慰带吓唬道:「哎哟是吗,下次可要多注意啊,陆副虽然平常脾气还不错,不过你要真把他惹毛了指不定得被他吊起来揍,可别怪哥没提醒你啊,上次咱们队还有女警的时候已经是6年前了。」 温馨窄窄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小声嘟囔着:「分明就是恼羞成怒了……」 其实她不是没考虑过那是薛寒为了脱身而编的故事骗她玩儿,可是正常情况下直男不都很讨厌被别人当成弯的吗?所以没理由会这么开玩笑吧。
第14页 可她不知道的是,薛寒身边有个山路十八弯的延陵奕,不论直还是弯,薛寒都看的很淡,或者说是已经耳濡目染了,丝毫没有所谓的直男自尊。 第九章 满是外挂的u盘 「同志您听我说,薛寒这孩子绝对没有恶意,这肯定是个意外啊。」 当温馨和陈炳睿脚步匆匆路过网警部门的时候,这里平时算整个警局里较为清净的地方了。此刻就见一个地中海的瘦小老头居然大冬天的满脑袋冒汗,绕在一个民警身边,不停地解释着什么。 「薛寒?」 温馨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步子突然一停。 「嗯?怎么了小温?熟人?」 陈炳睿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解的问道。 那小老头一手紧紧攥着一块发黄的小手帕,时不时抹抹额头上的冷汗,焦躁不安的围在那个低头看资料的民警身边团团转。 「警察同志,您真的要相信我。薛寒是我们系的好学生,在我们大学里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他他他……他不可能会干这种煳涂事啊。」 那民警终于是无奈的嘆了一口气,试图安抚这个像丢了小鸡的鸡妈妈一样的大学老师:「汪老师,您放心,我们会尽快核实真相,就算真的是意外,毕竟薛同学也的的确确是攻击了我们警方的内部系统,无论如何都得拘他几天长长记性,法律规章都在这儿隔着,得让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是不是?不然以后但凡是个涉及网络安全的学生不都来攻击警方的系统当玩儿啊?」 汪老师瑟缩了一下,又低声下气道:「是是是您说的是……就是,能不能少拘几天啊?哎,这孩子身体不好,您刚才也看到了,那脸惨白惨白的,这……」 「怎么回事?」 那民警回头一看,那微微蹙着眉却依旧堪称市局门面担当的型男可不就是刑侦大队的陆为副队长吗。 原来,温馨难得启动大脑思前想后,前脚和陈炳睿出了任务,后脚就一个电话打给了正在和上级汇报工作的陆为。 「陆副。」虽然不是自己的上司,民警还是客客气气的一颔首,回道:「网警昨晚发现警方内部系统有被入侵过的痕迹,顺藤摸瓜抓了个叫薛寒的年轻人。这位是薛寒的大学导师,汪老师。」 入侵警方系统? 陆为一顿,问:「审了吗?」 「哎哟,您是领导吧?」 汪老师见那警察的端正模样,勐地用枯瘦的双手抓住陆为的胳膊,眼巴巴道:「我这个学生不可能做坏事的呀,这中间肯定有误会,我愿意拿我执教34年的资歷为他做担保啊领导。」 那双像老树根的手其实对陆为构不成任何威胁,他只需要挥一下胳膊就能晃这小老头一个趔趄。但是陆为只是目光沉沉的望着那双手,他能感觉到这个年纪不小的大学老师在微微颤抖。 半晌,陆为又端起他那副千锤百鍊的和气模样,道:「您找个地方稍坐片刻,我去了解一下情况,没问题的话保证利索还您一个全乎学生,行吗?」 那张五官端正立体的脸一笑起来总有种混血儿的感觉,汪老师愣了一下,忙答应了。边找了个椅子佝偻着坐下边思索着我国这是开始培养国际警察了? 旁边那民警张了张嘴想说这是不是不合规矩,被陆为抬起胳膊制止住了。 不一会儿,陆为和负责管理网警的赵处一前一后走进了审讯监控室。 隔着单面玻璃,可以看到薛寒腰背软塌塌的靠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位子窄小,对他这样身材高挑的男生来说多少有些憋屈,不过那双长腿却规规矩矩的端正着,好似上下身分属两个人。对面坐着两位负责审讯的警察,此刻正沉默不语。角落里放着琴盒和一个大大的纸袋,里面似乎装着衣服。 「人才带回来没多久。本来就是给他导师打了个电话问问情况,没想到这是汪老师的心尖尖。我听说啊~老头儿一辈子都没这么破费过,今儿个特地为了学生打车赶来的,哎哟呵。」 赵处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边从兜里摸出一盒磨砂猴,习惯性想递给旁边的人,突然想起来今天旁边这位是陆为,便又自顾自收了回来。 赵处一捏耳麦,道:「咳,开始吧。」 「薛同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薛寒见这静坐10几分钟埋头看文件的民警终于开口了,于是双手交叠规矩的放在桌板上,视线一瞥那黑乎乎的单面玻璃就转了回来。 虽然在这个距离下,那两位民警在他的视野内仿佛两个面人,五官煳作一团,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他一概都找不到。不过薛寒还是尽力大概对上对方的眼睛位置,真诚道:「警察同志,我确实是因为好奇而制作了一些脚本和蠕虫病毒,不过入侵警方网站确实是个意外。」 他无奈又略微带着尴尬的一摊手,眉眼也浅浅垂下来,青涩学生气轻而易举的显现出来,声情并茂又很是无辜无害的扮演起涉世不深的网瘾少年来:「本来这些是想用来试试做游戏外挂和脚本的,没想到我看一个高中女学生跳楼自杀的新闻时点进了北市警方的网站,不知道怎么搞的这玩意儿就不受控了,那代码跑的,我吓个半死,什么都没敢看,闭着眼就赶紧退出来了。我再有想法再好奇,怎么敢去黑你们啊,这犯法的呀警察同志,我是个知法懂法的好市民。」 陆为目光一动,这小鬼头现在是在玩什么人格分裂的戏码呢?
第15页 「你怎么能证明你是为了作外挂和脚本的呢?」 民警没少见这种自行加戏的角色,倒是十分镇定,不动声色的继续盘问着。 薛寒佯装呆愣的「啊」了一声,然后手忙脚乱的去翻自己外套的内兜,好不容易摸出来一个小小的u盘,放在手心里向民警解释道:「这个是我用作系统硬碟的,里面存着一些我整个电脑系统还有已经做好了的游戏外挂,有自动补兵的,有刷金币的,有计算卡牌的,有……」 民警有些好笑的听着他的滔滔不绝,竟从里面隐约听出来一丝自豪来。 他打断了薛寒仿佛电视购物一样的介绍词,上前拿回了那个u盘,插进一旁的笔记本电脑里来回翻看着。 薛寒眸光流转,面上此刻终于隐约露出担忧和紧张,小声道:「那个,警察同志,做外挂不犯法吧?」 那民警一抬眼,冷淡道:「你猜呢?做外挂卖钱吗你?」 薛寒讪笑道:「没,没有,做了自己用的,我实在是操作不行,不然谁用这玩意儿啊是不是?多没成就感啊。」 两个民警年龄都不大,估计是多少有些同感,嗤笑一声就不再言语了。 于是薛寒索性收起来戏,百无聊赖的再次默然垂下眼睫。 两个民警面色平静的翻看着u盘的内容,赵处和陆为明白那是『确如所言』的意思。 在这无言的环境里,薛寒不自觉地弯了弯终于恢復些血色的唇角。自从他出了那个富甲一方的家庭后,就学会了自我保护和自己给自己留后路。毕竟毫无后路这种事情,一辈子承受一次就足够教会他许多事情了。 陆为隔着玻璃端详着薛寒此刻的表情,他见过这个表情——那是压根藏也不藏的一副胸有成竹,明知别人拿他无可奈何却故意露出来给别人看。 一肚子黑水的崽子。 这么想着,他不屑的冷哼一声道:「赵处,放了吧,你们拿他没办法的。」 这是个有几分道行,自以为要成精的狐狸。 赵处一愣,心说没办法我还不能拘他几天了?不过好歹他也算半个人精,堪堪脑子打了个弯,思索一番问道:「怎么?这人你们有用?」 陆为不置可否,迳自离开留下赵处独自茫然挠头。 第十章 擦汗的小手帕 薛寒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拘留几天的准备了,所以当他被民警一摆手挥出来的时候他稍稍一愣就明白了,这恐怕是某个人想拿他当鱼饵。 他不由地扯起一抹冷笑,可一推开门,就恢復了汪老师印象中那个彬彬有礼的好学生。 「老师。」他轻轻唤了一声坐在长椅上双眼木讷盯着地板的汪老师。 「哎哟。」汪老师忙跳起来,一把拽住薛寒的胳膊,关切道:「怎么样啊?没事了吧?」 「没事了,都是误会,您老放心。」薛寒任由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胳膊,还贴心的微弯下身子,虚虚扶着那干瘦的小老头。 「那就好那就好,看来那位真的是领导。」汪老师一边将小手帕塞进口袋里一边絮叨着。 「领导?」薛寒疑惑道。 「啊。」汪老师一点头,说着就两手在薛寒肩膀上比划起来:「比你壮实一些,特别端正一小伙子。他跟我说要是没问题马上就能让你出来,怎么,你没见到那个领导?」 薛寒若有所思的「是吗~」了一声,而后笑着摇了摇头。 后来,汪老师硬要薛寒和他一起回家吃顿热乎饭,他知道这孩子身体不好,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怕是也照顾不好自己,这次还『疏忽大意』的做了错事,不由得想絮叨絮叨他。 「不用了不用了老师,我家里留了晚饭的。」薛寒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人家硬扯着他往警局外走,忍不住苦笑起来。 真不是他怕他的大学导师絮叨,比起汪老师的唐僧念经,他家那个宝贝孙女热情奔放的堪比葫芦娃救爷爷的架势让薛寒见过一次就怕的脑壳疼,活像站在一棵不停往下掉苹果的苹果树下一样。 然而汪老师却是说什么都不肯,仿佛刚才那个唯唯诺诺围着民警打转求情的小老头只是幻觉。 他好像特别偏好攥人胳膊肘,怕是上辈子是只老鹰,此刻一双干巴巴的手像鹰爪一样牢牢扣着薛寒这只「小白兔」就要往自己窝里拖:「不行,你今天得跟我回去好好补补。苏苏正好炖了排骨汤,手艺可好着哪,你到时候得后悔!」 好孙女,爷爷就能帮你到这儿了。干瘦小老头眉开眼笑着将薛寒的手腕往自己个儿胳肢窝里一夹,也不嫌硌得慌,就这么扬长而去。 「张子琛,下课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男生从高高垒起的书本后面抬起睡意朦胧的脸,点点头示意老师自己听到了,假装没看到班主任阴沉下来的脸。 还是这么不懂得尊重师长。 李老师这么想着捏了捏发红的眉心,摇摇头离开了。 「放学打球去吗琛子?」一个外班男生踩着下课铃声的点扒在教室门框上就是一嗓子。 「不了,老李叫我去『喝茶』,你们去吧,早了我就找你们去。」最后一排的张子琛摆了摆手,隔着对角线和那男生喊话。 「成,老地方啊。」那男生来得快去得也像一阵风,没隔几秒钟就隐约听见隔壁班又传来他的声音:「哎旭哥放学打球走啊!琛子也来!」
第16页 「扯你大爷的淡!刚才我明明听见琛子不去!」 「哎哟你听见了啊?哈哈哈哈。」 张子琛对隔壁的动静和教室里没来得及走的同学投来的各色目光视若无睹,从桌兜里摸出手机,又在路过课代表的时候顺手牵羊了两本数学作业。 那课代表张了张嘴,最后只嘆气道:「明早记得一块还回来啊,抄的时候数字改改。」 然而那个高瘦的男生只是潇潇洒洒的给他留了个背影。 「坐。」 办公室内,班主任头也不回的一摆手,张子琛安静的坐在他面前的圆板凳上。 「关于学习的话我就不唠叨了,你肯定耳朵都磨出茧来了。纹身的事儿我也和学校沟通过了,校方决定不予处理。」班主任放下手里的教案,取下眼镜转过身来严肃的看着面前青涩未褪的少年。 张子琛直直望李老师的裤脚,仿佛那里有朵花一样。 「张扬个性是好事,虽然我认为不应该带着有色眼镜看待纹身这一问题,但作为一个高中生,我希望你对自己现在的形象有一个准确的定位。」李老师有咽炎,说了几句话就要抿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在张子琛无声的顺从中,他搁下挂了一层薄薄茶锈的保温杯,略一沉吟,有些沉重地开口道:「其实这次叫你来,是学校想向你了解一下邱以童的事情。」 少年的瞳孔骤然紧缩,终于僵硬地抬起那颗本来漫不经心的脑袋来。 「邱以童?」张舜手里捏着一份文件,撂下电话就皱着眉头看向陆为。 「嗯,她就是前几天在学校跳楼自杀的高中女生,和张子琛是同桌,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吧。」陆为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张舜,上面是邱以童跳楼自杀的当天新闻报导。 日期刚好是齐嫣然被杀死的那一天。 这是个什么日子?会同时有两个和张子琛有关系的女人死去? 「除了日期以外,这个女生自杀基本没什么疑点,据说她平时就是个相当抑郁的人,情商低又心理敏感,靠沉迷网游熬日子,从初中起就开始有自杀倾向了。」 陆为边说边从桌上拿起车钥匙,估摸着张舜已经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就直接把手机从他手里抽了回来,末了还利落的扯了张纸巾将上面的指纹印抹掉塞进口袋。 「另外,王鸿根据一辆车的行车记录仪发现张子琛当天在齐嫣然遇害的废弃停车场附近出现过。」 「啊?那你现在要去哪?」张舜还保持着手机被抽走时的姿势问道。 「去一趟张子琛纹纹身的地方。」陆为一摆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不是……」张舜后知后觉的一愣,自言自语道:「这么多事,那你让其他人去一趟不就行了吗?」 陆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紧要关头,他身为副队长有多少事情要做。 「纹身啊?哎,邱以童也有个纹身,在手腕上,很小一个星星,不显眼,所以我只是叮嘱她平时不要露出来就行了。她自杀后第二天,张子琛就没有来学校。我担心这孩子叛逆的厉害,又是一个人住,再想不开了可怎么办。说来也巧,我从学校出发,想去他家看看的时候,正好他就从那家纹身店走出来。脖子后面一片红通通的,我一看,是个纹身。」 张子琛班主任的话还尤在耳边,陆为心里有一根弦绷得紧紧的。邱以童的死和张子琛有什么关系吗? 就好像面前一条小鱼,可你发现它的鳞片像是蛇鳞,那是本不该在鱼身上出现的东西。可当它出现了,再匪夷所思也要弄清楚这究竟是它变异了,还是这也许根本就不是一条鱼,而是条未成年的水蛇。 所以张子琛究竟是鱼还是水蛇,陆为不会妄下评论,他需要更多除了表面的鳞以外的信息来抽丝剥茧,比如血,比如肉,比如骨。 陆为换了便装,面色平静地走进了张子琛班主任口中的纹身店。 这似乎不像个正经店,满地菸头,操作台上也是乱作一团,裸露在外的独独一个灯泡随着刺骨的穿堂风一晃一晃的,让人看一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过难得的是,身为强迫症重症患者,此刻在面对这种最为厌恶的场景时,陆为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双手随意插在上衣的口袋里缓缓踱步而入。 他刀刻一般的深邃五官沉寂如常,眸间却隐隐有暗光流转,氤氲着不同寻常的躁意。他似乎以为这样的姿态就可以压下他那一身渐渐显现的,然而每迈进一步就更为狂躁的,如利刃出鞘的暴戾,却不想成了雷雨前夕轰然压城的黑云和狂岚。 想来是因为,他总能从这样脏乱不堪的场景中看到曾经的自己。 「纹身?」 一个鸡冠头叼着菸捲沖陆为招唿道,但他敏感的感受到这个人周身萦绕的低气压,脚下「咣咣」踹了两下操作台的桌腿,内间正骂骂咧咧打扑克的几个小年轻牌一甩,龇牙咧嘴的就组团走了出来,状似无意却又恶狠狠的瞪着陆为。 「邢老黑在吗。」 陆为淡声道。 鸡冠头一愣,将菸头扔在地上,又啐了一口,才复杂道:」你要找邢哥?「 陆为也不回答,就着寒潭一般的黑眸微抬着下巴俯视着那鸡冠头。 鸡冠头死死盯着他,沉默了片刻,忽得咧开满是烟渍的黄牙狰狞一笑,抄起身边的椅子抡圆了胳膊就朝陆为砸去,喝到:」给我打!「
第17页 第十一章 漫画书里的吸血鬼 陆为一侧身,手肘一架将那快要散架了的木椅子隔开,脚下一错就揉身上前,一个迅勐有力的飞踢直冲鸡冠头的胸口,将那鸡冠头踹的狠狠掼在了墙上,发出」嘭「得一声闷响,痛唿起来,不出意外的话这傢伙的肋骨估计是断了几根。几个小年轻这才反应过来,咋咋唿唿得抄起手边的物件就朝陆为冲上去。 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黄毛犹豫地左看看右看看,瞅了瞅捂着胸口勐咳的鸡冠头,扫视一圈,发现趁手的玩意儿都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于是他只好抓了抓不知多久没洗的头髮,然后恹恹地朝两只手心」呸呸「几口,将唾沫搓匀了就要往上沖。 气势助词「啊」字刚出口,就僵在了原地。 只见陆为站在他面前,端正挺拔如利刃,只是领口有些散开的凌乱,露出了一小片结实的蜜色胸膛。 他手里拎着一个小混混的后领子,卡得那人满面通红喘不上气来,正双手慌乱地扣着自己的衣领想从陆为铁钳一般的手里抽出来。脚边还有几个正蜷缩着身体惨兮兮的哀嚎着。 可陆为只是浅浅得一勾薄唇,剑眉低低得压在他寒芒肆意的双眼上,定定望着那僵在原地的小黄毛,手臂发力一甩,那个喘不上气的可怜虫就被丢向一片混乱的操作台上,乒里乓啷一阵乱响。 「你……」 小黄毛终于彻底慌神了,他就一个找傢伙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黄毛眼睁睁看着陆为一步一步缓缓踱来,简直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恐惧完全不亚于儿时面对刚开完家长会的父母。 其实他们这群小混混本身确实没什么拳脚功夫,靠得都是一副无所畏惧的匪气罢了,也只能捏捏软柿子,真正有能耐的也不会还窝在这种小破店里打扑克了。所以对于打小就擅长用拳头解决问题,从警后又进行了系统学习如何「以暴制暴」的陆为来说,这群豆芽菜一样的小年轻就像保龄球,只有被扔出去的份儿。 一个家暴的父亲,一个柔弱的母亲,一个穷困潦倒的家,陆为的童年回忆充斥着酒臭烟燻,哭喊叫骂。以至于他自己都曾经一度认为,等到他有能力弒父或是成长为另一个暴力狂时,他会平静而释然的戴上手铐。谁知命运奇妙,那个总是忍不住颤抖却仍旧握紧拳头的小毛头,有朝一日居然成为了人人敬畏的刑侦警察。 「你他妈……哪个道上的?!」 终于止住咳嗽的鸡冠头的这一声颤颤巍巍的漏气声算是救了那小黄毛一命。 陆为将他视若无物,颇为自然的抬手把小黄毛外套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烟盒抽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敲,一支廉价香菸从盒子内翘出一截来。 如果警局的人在场,恐怕眼球都要砸脚背上了。那个宣称从不抽菸并且所到之处一律禁菸的陆为此刻正熟练无比地就着烟盒将菸捲叼进嘴里,末了还冲已经僵直在原地的小黄毛一扬下巴。 小黄毛一怔,明白了陆为的意思。匆忙从屁股后兜里摸出打火机,哆哆嗦嗦的打着火,还小心的用一手护着风,凑上前小心翼翼的给陆为把烟点着。 陆为深深吸了一口,又长长唿出一朵烟云,隔着白蒙蒙的一片,他看着小黄毛风轻云淡道:「谢了啊,小哥。」 小黄毛尴尬地咧了一下嘴角,苦笑还抽抽嗒嗒没成型,就又听见背后鸡冠头那破风箱一样的怒吼:「潘小白你他奶奶的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潘小白? 陆为心说这名字起的和他们队上的谢小宝一样有水平,准确又具象化的让他想起蜡笔小新里的那只小白狗。 他暗笑着摇了摇头,将只抽了一口的烟丢在地上踩灭了,双手又随意插回口袋里,缓缓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哪个道上的吗?」 「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 陆为微阖着幽深潭水般的黑眸,浓密鸦睫敛着眸光,由上而下望着那瞬间一脸惊恐的鸡冠头,那张轮廓深刻的面庞缓缓勾勒出来一个身为刑警时从来不会显露出的,阴戾且带着邪性的冷笑。 名叫潘小白的小黄毛呆呆的站在原地,突然想起自己看的漫画书里的吸血鬼,于是惨白着脸无意识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 一个小时后。 北方的冬天天黑得很早,总让人有种一天又结束了的错觉。 不过这和焦灼于破案的警局没有任何关系,那里依旧灯火通明,和点燃的蜡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燃烧着自己寻求光明。 然而有光明,就一定有阴影。 一直站在敞亮的地方,就永远无从知晓黑暗里蛰伏着什么魑魅魍魉和妖魔鬼怪。 陆为回到警局的时候已经换回了一身笔挺的警服,面色如常,浅浅颔首回应一声声有气无力的「陆副」。 温馨和陈炳睿已经回来了,她一脸显而易见地失落和陈炳睿对着电脑屏幕连连打哈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陆为只扫一眼就不期待他们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了。 「张队呢?」陆为问道。 「张敏,就是张子琛他妈,来了,张队正和她聊着呢,说是传了张子琛,也在来的路上了。」陈炳睿头也不抬的答道,手下不停滑着滑鼠,查询着某宝上的二手手机交易记录。 陆为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自己熨烫得体的裤缝,不知在想些什么。正要抬脚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摸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第18页 「警察同志!我……我朋友他他他他好像被绑架了!」 聒噪喊叫声从听筒传来,吵得陆为紧紧一皱眉,连坐在一旁的温馨都听到了动静好奇得张大眼睛看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陆为沉声问道。 「我我我是早上那个!你来过我家你记得吗警察同志!」电话那头儿的延陵奕都急得快哭出来了,他完全没有给陆为回应的时间,就竹筒倒豆子一般不停往外蹦:「我刚才给我朋友打电话,他的反应很奇怪,讲的话也不对劲,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聊,然后他他他意思是让我给你打电话,说是要叫一个板栗鱼头汤的外卖……还说只有你这儿才有……」 陆为眼瞳骤然微张,飞快地从他仿佛没有标点符号的句子里拼凑出来了情况,意识到延陵奕口中的朋友就是中午才从网警的审讯室内出来的薛寒。 薛寒可能被绑架了? 「板栗鱼头汤?」 陆为的眉头越皱越深。 突然他眼前一亮,抬手掴在昏昏欲睡的陈炳睿背上,把对方拍了个激灵,陈炳睿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发出刑侦科灵魂三连问:「出警了?死人了?找到兇手了?」 「我知道了,延陵鱼对吧?不管你现在在哪,请你待命,随时和我保持联繫。」陆为紧锁眉头,沉稳不乱的嘱咐好延陵奕,忽视了对方「我是延陵奕不是延陵鱼!」的哀嚎。 「小实习,联繫隔壁武警让他们立刻待命。王鸿,让技术部定位张子琛现在的手机位置。饼子马上去申请配枪准备跟我出警。」陆为一边有条不紊地逐一安排工作,一边快步流星来到接待室,屈指仅仅扣了一下门板后就直接推开了门。 接待室里张舜正在和张子琛的妈妈交谈,他看到陆为的表情时神情一愣,就知道这是出事了。 陆为直接面向茫然的张敏,严肃道:「女士,我们现在怀疑你的儿子张子琛劫持了一名人质。」 她的脸色在剎那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他果然……」 第十二章 审判者 几个小时前。 薛寒苦笑着跟着他的导师回到了他家,还背着小提琴和一袋才买的衣服。 老天这是不要我『善终』啊。 他有些涣散的双眼掺杂着有气无力,胸口闷疼。可薛寒骨子里的重师尊长是那一肚子墨一样的黑水儿也洗不掉的,没法做到一走了之不顾及老人家的好心。虽然这好心里掺着毒鸡汤。 就好像一个好不容易卸下了枷锁的囚犯,过惯了被条框架在中间的生活,日积月累,双手自己记住了那副锁扣的模样,即使已经自由了却依旧下意识的规矩併拢在一起,不知什么叫做逾越。 一顿晚饭吃的薛寒颇为心暖又心累,他似乎很久没吃过这样的家常便饭了。他喜欢油炸食物,什么炸鸡翅,炸薯条,炸猪排,什么垃圾吃什么。那是从前他很少吃到的东西。吃的时候兴高采烈,吃完后又会反胃。延陵奕每每嫌弃他这是有自虐倾向。 此刻一碗没加过多调料的清淡热汤和家常饭下肚,舒心得不得了。 只是好不容易一顿饭热热闹闹结束了,十好青年薛寒正要帮着收拾碗筷,却被汪老师的儿媳妇一挥手让他和苏苏出去散散步,理由是隔壁街上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汪老师想喝。 被突然点名的汪老师一怔,随即连忙点头,笑道:「啊……对对对,这人老了啊,就爱尝尝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薛寒眼角忍不住跳了跳,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成真了。只是和他预想的不大一样。 「嘶……」 清醒过来的薛寒刚蒙蒙睁开双眼,后颈处就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刺痛,心说这小崽子下手还挺重。 「你醒了。」 张子琛的声音从墙角处响了起来,平静异常。 薛寒强忍着那阵眩晕和不适,勉强抬起头来。刚刚还和他在楼下小超市搭话的高中生邻居此刻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墙角处,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网游攻略,看得津津有味。旁边随意散落着薛寒的小提琴和购物纸袋。 「小朋友,你不觉得绑个大活人在你对面的时候应该先暂时放下刷本重任吗?」 薛寒拧着眉毛好笑道。 他肩上还披着今早那件厚重的羽绒服,盖住了他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此刻正姿势无比别扭的从温热的地板上挣扎起身。 这是张子琛的卧室,地方不大点儿,却被各种小玩意儿挤得满满当当,有新有旧,其中还有一个没了气的破旧篮球,看得出张子琛是个相当念旧的人。 「你又跑不了。」张子琛正处于变声期,嗓音有些喑哑不定,头也不抬的翻着书。 他看起来相当镇定,仿佛不是第一次做绑架这种事情。然而翻页的速度却极快,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在看书。 薛寒小幅度左右扭了扭腰,堪堪把羽绒服从肩上抖掉。他就着模煳不清的双眼勉强打量了一圈张子琛的卧室,边看边悠悠道:「唔~你又没绑我的腿,也没封住我的嘴,你怎么就确定我醒来以后不会趁机跑掉或者大喊救命?好歹我也是个比你大几岁的成年男人。」 张子琛终于指尖一顿,他抬起剔着板寸的脑袋,上下扫视了薛寒一个来回,不加掩饰的鄙夷道:「就你?病号。」 薛寒夸张得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就差鼓掌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真厉害」,那生动的模样让张子琛忍不住想揍他一顿。
第19页 薛寒清楚地听到纸张被捏皱时发出的声响,终于是缓缓敛起笑意,正色道:「所以呢?你绑我是为了什么?」 顿时,狭小的空间中沉默瀰漫开来。张子琛黝黑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此刻稍显狼狈的男青年,他的裤脚处沾上了黑印,那是他将他拖回来时弄脏的。他甚至还有空分出神想起邱以童似乎跟他说过,这种长相的男生叫小奶狗。 不过他此刻有些怀疑邱以童的话,因为这个没比他高多少的男人在这种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依旧镇定得让他头皮有些发麻。 他就着反剪的双手甚是舒适的靠在墙壁上,那双浅棕色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的牢牢锁定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淬了毒的寒光,唇角微微下垂,竟透出些上位者的不怒自威来。 喧嚣着他才是审判者。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你真的喜欢我吗?」 萧索地女声一句句突然闯进张子琛的脑海里,震得他太阳穴钝痛。 没有关闭的聊天框,抑郁症的药片,甚至天台上吹过的一缕带着清新沐浴露香气的风,此刻都走马灯一般从他眼前奔腾而过,捲走了那个总是笑得小心翼翼的女孩,原地留下来一个蛇蝎妇人。 都杀掉吧。 都杀掉了就与他无关了。 漫长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张子琛咬了咬牙,勐地将手里的攻略甩到了地板上,书页哗啦啦半晌最后停在了无人关心的某一页。高瘦的男生站起身,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从桌上打开的超市塑胶袋里抽出来一把长短有些微妙的刀。 说它长短微妙,是因为它和水果刀一样宽窄,却比水果刀要长,但又比寻常菜刀要短一些。那是一个但凡用过水果刀或是菜刀的人都不会去买的一把怪异的刀。 可要是用这样一把刀杀人,倒是似乎很合适。 更容易刺进皮肤,也可以捅得更深。 薛寒眼瞳微张,他没想到这小子作为一个反派角色来说心理素质这么好,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开场白。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神情空洞的男生提着刀一步步朝他走来,瞬间后背和手心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身体不自觉地颤慄起来。 刀尖就着灯光反射出一抹冷意,映得薛寒深感肉疼。他齿间暗暗一用力,一股铁锈味在口中瀰漫开来,用咬破舌尖的方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提着刀的男生停在薛寒的面前,他双唇紧抿,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薛寒,但是似乎有一瞬间,他皱了一下眉头。 好像第一次杀生的人,望着砧板上的活鱼在考虑究竟从哪里下刀合适。 「你…… 之前也是这么杀了她的?」 薛寒微眯着眼开口道,嗓音压得低低的。他牢牢盯着男生的动作,脑中快速演练着如果自己此刻起身跑向门口的可能。 然而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张子琛浑身一僵,仿佛被触到了什么开关,突然咬起牙关抬手就朝薛寒的脖颈噼去。 他娘的,赌输了。 说好的反派死于话多呢? 薛寒眸光骤然一暗,这时也来不及嫌弃地板上都灰和姿势帅不帅起气了,一个侧身就朝地板上倒去。 刀尖自灰白的墙壁上划过,留下一道骸人的痕迹。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高中生,张子琛兇狠的一击未中,反手一抽就要挥下第二刀,力气之大速度之快让薛寒皱着眉忍不住啧了一声。 然而第二刀还没落下,薛寒终是挣脱了双手上的束缚一把攥住了张子琛的手腕 「呵,小朋友。」 薛寒两手堪堪将那全力而下的刀尖停在鼻尖前,哑着嗓子咬牙切齿道:「这边建议亲下次绑人不要用活扣儿呢。」 张子琛差点在这不适宜的关头给他气笑了,额角青筋暴起,恶狠狠回道:「我下次会改——进——呢!!!」 就着占优的姿势,张子琛全神贯注地不停在握刀的手上施加力量,眼看两人僵持不下,刀尖颤抖着越来越靠近,薛寒勐地一脚扫向张子琛毫无防备的膝盖骨,趁他措手不及往旁边一个趔趄时,薛寒骤然腰身发力就将两人位置利落的颠倒了过来,以膝抵着张子琛的双腿,将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 张子琛作为一个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高中生当然不傻,几乎是使了吃奶的力气握住刀柄,消瘦的手臂上血管筋脉凸起的煞是恐怖,只不让唯一的利器落入薛寒的手里。 他似乎对掌握利器的主动权有什么怪异的执着。 薛寒只是探手一试就知道,自己想从这蛮头小子手中抢一把摸不到柄的利刃怕是不大可能的。千钧一髮之间,他视线快速扫过刀锋上,脑中突然冒出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点子来。 他一蹙眉,一瞬间俊美的面庞上矛盾的呈现着无可奈何和壮士赴义的决绝,毫不犹豫的以右手掌心握住了刀刃,刺痛顺着手掌直冲脑门儿,疼得他闷哼一声,霎那间殷红鲜血顺着刀尖划落,滴滴答答地坠向地面。 浓重的血腥味迅速扩散开来。 张子琛到底是太年轻,没见过这么自残的夺刀行为。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更令人胆寒的则是不要命的。张子琛在某一秒钟居然幻想出对方就这样将刀夺走,攥着利刃一刀斩向自己的画面。他瞬间萌生了退缩的想法,手下意识的要往后抽。
第20页 好似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薛寒近距离的捕捉到了张子琛稚嫩脸庞上忽然间放大且动摇的瞳孔,还顺带着扫了一眼他耳后的纹身,甚至分出神来感嘆竟然真他娘的是个十字架。 他一边粗喘着一边将颤抖的刀尖向自己的脖颈硬拽了过来,骤然增大的压力让刀刃更镶进掌心一步,滴答的血珠顷刻间连成了串,染上了两人的衣服。 「你要是想杀我,就认真点。」 薛寒强忍着血肉撕裂的疼痛,喘息渐粗,却缓缓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容来,映得他雌雄莫辨的面容颇为妖异,继续幽幽道:「光往脸上招唿着玩儿是几个意思啊?嫉妒老子是个大帅比?」 他根本不怕死?! 张子琛瞪大双眼,眼看着薛寒一寸寸将刀锋发狠的扯着往自己脖子上抹去。也许是扑鼻而来的血腥味熏得他反胃不已,当他意识到自己马上要杀了这个人的时候,视线突然模煳起来,那一刻他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鼓擂。 他真的想杀人吗? 「不……」 第十三章 绿意盎然的大蒜头 当刀尖在那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划开一条浅浅的血痕时,张子琛终于是颤抖着双唇吐出了一个模煳不清的音节来,犹如被烫到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着牙将那把怪异的刀从薛寒手中抽出来,带起了一条惊心动魄的血线,之后反手甩到了一边,发出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仿佛有人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在诡异的停顿后,薛寒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张子琛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后又静待了半分钟,才慢慢放开了对张子琛的压制,转而靠在那留了一道划痕的墙壁上,就这么望着瘫坐在地板上,不停急促深唿吸的张子琛。 他默默垂下眼眸,长睫颤动,隐秘且缓慢的松了一口气,靠一顿饭才恢復过来的血色此刻又褪去了大半。 看样子这次欧皇之魂眷恋了他。 其实现在,在他不想反杀对方的局面下,最好的选择应当是马上逃走。但经过这么一番生死存亡的折腾和故作镇定的反扑后,还是头一遭的薛寒只觉得双腿都紧张的脱了力了,手掌心更是钻心的疼,此刻如同火炙一般。 可他丝毫不敢懈怠,虽然他已经察觉到这个张子琛身上诡异的矛盾感,像是一个被不知名生物操纵着的摇摆不定的指针,在底线中央左右晃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善恶都在一念之间。但鬼知道这个暴走的小鬼头会不会再次断弦。 薛寒毫不客气的将张子琛丢在地上的校服外套扯了过来,三两下把自己血流不止的右手缠成了个粽子。 而张子琛就一动不动的这么瞪着眼望着他,只有湿漉漉的眼球随着他的动作来回移动着。宛若一只躁动又茫然的小兽。 一个半大小子和一个男青年再次在这一方小天地内陷入诡异的平和状态,仿佛刚才刀尖上命悬一线的争夺都是一场梦。 也许是那不可忽视的视线着实太炙热,薛寒惨白着脸刚要张唇说什么,一阵嗡嗡嗡的震动音从张子琛不大的单人床上传来。 那是薛寒的手机。 张子琛顷刻浑身紧绷起来,死死盯着那个发出光的小方块,仿佛一把上了膛的枪,散发着时刻爆炸的危机感。 「可能……是我朋友。」 薛寒似是无意的扫了一眼张子琛,对他的紧张视若无睹,平静的斟酌着词句,继而扯出一抹苦笑,继续道:「我妈今天生日,我托他帮我带礼物来着。」 张子琛闻言沉默了,紧绷的肌肉线条慢慢松弛了下来,他起身走向床铺,那个不知疲倦的小方块上显示着「回形针」。 回形针?张子琛温吞又疑惑不解的看向薛寒。 「哦,他是个弯的。」 薛寒从张子琛的目光中读出了怀疑,嗤笑一声解释道。 他用完好的左手接住了被丢过来的手机,点下接通键后,带着干涸血迹的指尖一顿,又点下了免提。 「我□□姥姥薛寒!你再不接电话老子就要打120快马加鞭一骑绝尘去抢救你了!!!」 延陵奕中气十足的怒吼从手机中传了出来,惊得张子琛如惊弓之鸟,浑身一抖。 薛寒深感后悔,心说这音量不开免提也绰绰有余了。不过他还是清了清嗓,又端起他那漫不经心的懒散调调道:「滚蛋,成天不盼着你爸爸点儿好的。成语不会用就别在这儿瞎扯淡。」 「你!!算了……」 延陵奕无力的嘆了口气。 薛寒望着又迳自坐回墙角翻看起网游攻略的张子琛,一时也摸不准这个行为举止难以揣测的小子现在在想什么。 他到底是想干嘛? 薛寒浅浅拧起眉来,思索片刻,随意道:「欸~早上跟你说让你给我妈订的外卖,你订了吗?」 电话那头儿的延陵奕怔住了,心说什么玩意儿?他「啊?」了一句就要满脑袋问号的发问。 谁知薛寒却似乎颇为不满和嫌弃的一咂舌,打断他将要出口的发问道:「你老人家年纪轻轻的,怎么忘性不小?我不是跟你说我妈今天生日,她加班,让你订个板栗鱼头汤给她送去当夜宵吗?」 常年相处的默契终于发挥了应有的效果,一瞬间延陵奕脑中警铃大作。 薛寒不和父母联繫有几年了,况且今天并不是他妈妈的生日。 意识到薛寒是要隐秘的递给自己其他信息,延陵奕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尖,才堪堪捋直了舌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以平常的口气咬牙切齿道:「你真是我祖宗,早上我兵荒马乱的给少爷你买早餐收拾房间,你那么一嘴我哪记得住?」
第21页 延陵奕的声音突然远了一瞬,像是从耳边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又贴回耳边道:「成吧,还不算太晚,应该还能点上。你要点哪家的板栗鱼头汤来着?」 张子琛手中的书终于翻了一页。 薛寒对延陵奕的演技颇为满意,一勾唇角悠悠道:「就那家,你说你留了电话裱起来了的那个。」 早上那个名叫陆为的警察。 延陵奕紧锁眉头,语气却还是一如往常的吊儿郎当:「哦那个啊。这汤做起来时间挺长的,你确定等送去了你妈还在公司?」 薛寒听出来延陵奕的言外之意是在问他危急程度,于是随意道:「没事,不着急,她说她今晚要通宵赶项目企划书,我估计着她今晚就呆在公司了。」 「得,那我就去点了。你自己注意身体啊,药带了吧?唔……有什么事再给我打电话。」 延陵奕紧紧攥着手机,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嗯,去吧,你比我妈还唠叨。」 薛寒轻笑一声,不等延陵奕再说什么就挂掉了电话,将蘸上了血渍的手机随手一甩丢回到张子琛的床上。 张子琛安静的抬眼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仿佛这是他自己的房间一样。 这时张子琛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的抗议了起来,薛寒诧异的望了一眼他,朋友聊天似的问:「你晚饭没吃?」 男生皱着眉用了几秒钟才消化过来薛寒问了他什么,犹豫了一下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薛寒习惯性抬起右手想摸摸自己的下巴,结果只来得及手指一动就疼得他「嘶」了一声。 他「啧」了一声,又道:「你家里有菜吗?你切好了我来炒个菜咱们凑合吃一口?」 天知道从生下来就没下过厨的薛寒是怎么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番话的。 不过到底还是个半大不大,且对陪伴有执念的少年,这句话显然很对张子琛的胃口,让他相当心动。 已经太久没有人做饭给自己了。 但是…… 张子琛仿佛看神经病一样的望着薛寒,似乎在说你脑子没病吧?做饭给一个就在刚刚打算杀了你的人?不过他一张口,说出的却是另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怕死?」 「嗯?」 薛寒眨了眨无波无澜的双眼,半开玩笑半正经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不想杀我了呢?小鬼头?」 男生在薛寒略带戏嚯的目光中默默垂下了眼,半晌后合起了那本网游攻略,起身越过薛寒走向了厨房。 他从塞满各种老干妈拌饭酱的冰箱内好不容易翻出了两个微微冒芽的土豆和一个表皮皱皱的番茄,两个缺乏生活常识的年轻人显然没考虑过也不明白为什么发芽的土豆不能吃,就这么一个安安静静削土豆,一个单手翻看研究着厨房里有的调料,诡异的和谐。 「有蒜吗?」 薛寒问道。 张子琛闻言将削好的土豆放在案板上,抬手在冰箱上面摸索一番,直到衣摆上的血迹把冰箱都蹭的斑驳了才从上头摸到了一头绿意盎然的大蒜。 「行吧,蒜苗也可以。」 薛寒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当一盘看似成色不错的番茄炒土豆和两碗似粥似饭的白饭放在桌上时,薛寒终于是长长唿出一口气,掀起眼帘一瞥歪着头打量饭菜的张子琛,没好气道:「我可是第一次做饭,尝……」 「嘭!」 「举起手……来?「 端着□□踹门而入的武警傻了眼,尾音都变了音。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个身上鲜血还没干透的人各自端坐在餐桌两边,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张子琛平静的令人毛骨悚然,依旧木讷的坐在餐桌前,好像他早有预料会有警察破门而入一般。这令坐在他对面的薛寒忍不住挑了挑眉。 一众武警面面相觑,陈炳睿甚至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不自觉地思考究竟是谁绑架了谁? 紧随武警进入房间的陆为对于眼前颇为匪夷所思的情况在一瞬的诧异后,便将视线投向手裹得粽子一样的薛寒。 「薛寒,到我这边来。」 他沉声道。 谁知薛寒只是扫了陆为一眼又望向沉默不语的张子琛,用手背将盛着菜的盘子推向了张子琛,不自觉带上试探的,轻声道:「先尝一口?」 语气竟似乎相当柔和。 「你!」 武警脚下一动就要上前阻止他,然而身边的陆为却一抬手拦住了他,神色复杂。 此刻如同木偶一般的张子琛像是收到了指令,慢慢拿起筷子,在众人如有实质的视线下夹了一片泛着番茄色的土豆片放进了嘴里。 「唔!」 咀嚼了几下后,张子琛的脸色在万众瞩目下和薛寒缓缓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中忽然变红转青,喉头一滚就开始勐咳起来。 陆为脸色骤然一变,上前一把扣住薛寒的肩膀质问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薛寒心满意足的看着陈炳睿咣咣勐拍着那面如菜色的男生的后背,满满的戏嚯漫上微勾的眼梢,犹带笑意道:「唔~我特制的中华小当家番茄炒土豆罢了。」 第十四章 芥末味的土豆片 警局内。 尽管陆为已经第一时间通知了延陵奕,告诉他薛寒已经安全了,只是受了些伤。焦躁不安的延陵奕还是生生挠下了接待室一块墙皮,那仿佛丢了崽的鸡妈妈模样看得留守警员温馨一阵无语望天。
第22页 薛寒虽然差点被误以为下毒毒害嫌疑人张子琛,不过碍于他的手实在是伤势惨烈,他还是第一时间被送上了早已在楼下待命的救护车上进行了缝合包扎,好在虽然看起来血煳煳的煞是壮观,但实际上并未伤到筋骨。 反观张子琛,这男生也实在是没想到薛寒是个这么丧心病狂的人,那片土豆,除了芥末味以外他什么味儿都没吃出来,觉得整个人从脚底板瞬间通气通到了天灵盖。 坐在审讯室内的张子琛回想起那盘黑暗料理,竟是忍不住地又好气又好笑的苦笑出声来。 「张子琛,你为什么要绑架薛寒?」 张舜一拍桌子,严肃认真地问道。 然而张子琛却是慢慢收敛了笑意,抿了一下干涩的唇瓣,开口道:「当然是想杀了他。」 张舜神情一凛,又继续问道:「为什么想要杀他?齐嫣然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废旧停车场附近?」 张子琛望着自己的鞋尖,和在班主任办公室时并无区别,仿佛刚才才答应过别人要去打球来着。 审讯室静的只剩下錶针的声音。 半晌,张子琛抬起头来,露出来一个完全符合他的年龄但又异常突兀的释然微笑,说道:「齐嫣然,还有邱以童,都是我杀的。」 此时,隔壁的房间内。 「我说了,那小鬼头没打算杀我。」 倚坐在椅子上的薛寒神情淡然的重复着。 陆为面无表情地上下扫视了一遍薛寒那一身还没来得及换的衣服,灰渍,干涸的血迹,缠着白纱布的手掌还有脖颈,脸色惨白的甚至有些灰败,那双眼睛更是七魂没了三魄,几乎没有焦距。 「薛同学,你都这样了,难不成要说你手掌和脖子上的刀痕是切土豆的时候划的吧?」 坐在一旁负责记录的陈炳睿忍不住一脸数落的说着,可能是陈炳睿天生就是笑眯眯的模样,所以比起气场十足的陆为来说亲和了不少。 然而在面对陆警官这样一个存在感极强的警察,即使沉默不语,单单就压迫感也能让薛寒无奈地嘆了一口气,抬手拖着下颌,无力苦笑道:「是啊是啊。警察同志,我这今天第二次进来了,撒这谎干嘛啊?他要真想杀我,我还至于给他做顿大餐?」 陈炳睿眼角抽了抽,那真的能称之为大餐吗? 陆为见他这是耍起无赖了,倒也没过多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停留:「你为什么会在张子琛家里?」 薛寒眸子微微朝左上方一滑,又转回来,落在陆为警服最上方那颗扣的一丝不苟的扣子上,懒散而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哦,楼下小超市买东西,我见小男孩一个人捧着本网游攻略,和他聊了几句天,我说我会做游戏外挂,他就请我去他家里坐坐。」 说这话,他视线又稍稍上移,落在那张冷峻出众的脸上,有一抹揶揄从眼底熘过。心说延陵奕眼光其实还不错,虽然老觉得谁欠了他钱一样,不过细看好像是有那么点儿养眼。 薛寒那毫不掩饰地打量视线黏黏煳煳地仿佛把他舔了一个来回似的。 陆为视而不见,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屏幕,然后将屏幕转向了薛寒,冷淡道:「张子琛对你挺客气啊?就这么把你请回去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五六步那么远,薛寒不得不眯起眼睛去看那小小一方屏幕。陆为突然想起来这人是个半瞎,于是屈尊降贵似的向前走了几步,薛寒这才看清楚屏幕里放的居然是监控视频录像。 视频正好播到电梯和楼道拐角处,张子琛一个手刀噼在他的后颈上,然后将失去知觉的自己半拖半拽地带回了自己家。 薛寒微微挑眉,抬眼望向神情漠然的陆为,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后,薛寒嗤笑一声,悠悠道:「陆警官,好歹我作为『鱼饵』把『鱼』给你钓上来了,你这是钓完鱼就要丢鱼竿啊,是不是不大道德?」 陈炳睿闻言,眼珠滴熘熘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长期以往的自诩『信息库』令他嗅到了一丝内幕的味道。 陆为不置可否地耸了一下肩,语气却相当强势:「对于你如此信任警方的智商,用板栗鱼头汤来代指一个剃着板寸的高中生的事,我们暂且不论。」 他伸手按在薛寒面前的桌板上,身体前倾,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如何认为张子琛就是我们警方的鱼呢?又牵扯着什么案子?这么大义凛然的置性命于不顾也要帮助警方,薛同学你真是大公无私啊。」 薛寒却仿佛没听出来陆为话语中的暗讽,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让他的眼睛有了些焦距,似乎有微光流转,笑着点了点头,扬起下巴厚着脸皮道:「欸~哪里的话,客气,太客气了。警民一家亲嘛陆警官。我这人吧,从小就命大。 「而且我想,一把没有任何包装并且在超市里落了灰都没人买的刀还不至于弄死我。」 张子琛买的那把怪异的刀确实是落了灰的。 当时第一刀划在墙壁上时,薛寒就觉得哪里不大对,但那时容不得他多想。直到那把刀近在眼前时,他才看清柄刃衔接处落了一层黑灰色,勐然意识到墙上的那道划痕哪里不对劲了——照理来说,张子琛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那一刀使了实打实的力气,一把锋利的刀留下的痕迹应当是极其流畅的。 然而当时留在墙壁上的划痕,却是不规则的锯齿形。
第23页 所以薛寒才会大着胆子用掌心去握刀刃,他断定了那是一把并不锋利的刀。 陆为的眼神冷了几度,沉声呵斥道:「你知不知道,就算是这样一把刀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划开你的大动脉和气管?!」 当然知道。薛寒平静的在脑海中吐槽着。 不过,话熘到嘴边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是个很矛盾的人,我认为他并不是真的想伤害我。」 陆为和陈炳睿皆是一怔,后者下意识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似乎是在认真回想当时的情况,又似乎只是因为一整天的紧张和劳累而太过疲惫不堪,于是阖上了双眼,乌黑睫毛随着上挑的眼梢打了个弯儿,长长嘆了口气,语速很慢:「他想杀我的话,为什么要等我醒过来?而且他只绑了我的手,虽然是反绑在背后,但他用的居然是拉对线头就能轻易扯开的活扣。」 他一停顿,又继续道:「也可能是我多心了,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把我绑好后还要多此一举的给我披上外套?这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陆为静静望着他再次缓缓睁开的双眼,不似方才的情绪化,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汹涌的暗潮涌动,隐隐透着细碎的星光。 张子琛的行为确实存在着许多矛盾的地方,似乎每一步都给薛寒留有余地,让他有机可乘,让他可以挣脱和反抗。 如果说张子琛心中分别住着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在恶魔将薛寒反绑上时,天使跳出来给他留了一个活扣;恶魔将他留在地板上时,天使给他披上了保暖的外套。 「人格……分裂?」 陈炳睿诧异道。 陆为皱着眉,揣测着薛寒的一番回忆。其实当下除了行车记录仪发现过张子琛去过案发现场外,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就是兇手。 他端详着同样陷入沉思的薛寒,忽然觉得这个傢伙好像在这个案子里扮演着一个奇异的角色,并且知道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信息。 常年的刑警生涯让他有这个预感。 「你和徐鹏飞是什么关系?」 他直截了当地问。 「嗯?」 薛寒回过神来,疑惑的抬眼看向他,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徐鹏飞?那是谁?」 果然。 陆为暗暗在心中下了定论。 他和薛寒的交集其实只集中在这两天内,但也算是混了个脸熟了。于理,他不应该将薛寒从这桩案子里面剔除出来并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他的出现太过于巧合了,并且和两名涉案人员都有接触,不合理的地方太多。 但他潜意识中构建出来的薛寒的性格和社会人格让他的直觉认定薛寒是被偶然捲入这个案件的。 这样心思细腻又聪明的人不会让自己轻而易举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之下。 薛寒其实被他长时间无言的注视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却又不愿在气势上输给对方,只得硬着头皮直视着对方黑白分明的有些过分的眼眸。 坐在一旁观望两人的陈炳睿似是脑袋旁边亮起了一个小灯泡,突然无声地「哦~」了一下,甚至有点兴奋的搓了搓双手,月牙眼又眯了起来。 第十五章 老化的风扇 「你在被打晕前,还发生了什么?」 陆为又问。 「无可奉告。」 薛寒一字一顿道,甚至还随着语气节奏耸肩。 陆为闻言,终于稍稍直起上半身,目不斜视地望着薛寒,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桌面,沉声道:「饼子。」 被突然用外号点名的陈炳睿一愣。 他眨了眨眼睛,消化了副队的指示后暗笑着悠悠起身,边脱下外套边不满地抖搂着衣服嘟囔道:「哎哟,这空调烘得我都快变咸鱼干了,热死我了——呢。」 薛寒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就见陈炳睿这人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把风扇开到了最大档。 那风扇有些老化了,此刻突然被强行要求做这种勉为其难并且毫无意义的工作,心情恶劣似的发出甚是不满的吵杂噪音。 见两个刑警同时将目光转回自己身上,薛寒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当下有些干裂的唇角抽搐了一下,艰难道:「不是吧两位,有话好说啊,我真不认识什么叫徐鹏飞的,你们就是刑讯逼供也没用啊。」 陆为挑起剑眉,调侃道:「真不好意思,我们没有这个程序,让你失望了。」 陈炳睿却是冲着薛寒不怀好意的一笑,弯着腰将一个文件夹双手递给陆为,狗腿道:「老大您请。」 陆为唇角向下压了压,目光黯沉,充满警告地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望的陈炳睿是浑身一激灵,忙低下头装鸵鸟。 「薛寒。」 陆为没理会陈炳睿,利落得抽出一份复印件,摊在了薛寒面前的桌上。 薛寒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的户籍信息,而且有两份。 那是他的秘密。 陆为不急不忙地收回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薛寒的唇角越抿越紧。 良久,他才用泛白的指尖扶着桌角缓缓站起身来,微长的发梢扫过他皱起的眉心,原本轻佻的声线此刻仿佛掺着冰碴,严肃道:「陆警官这是什么意思?」 陆为望着气质瞬变的薛寒轻笑出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冷言道:「呵,别紧张。这是中午你离开以后,一个小网警给我的。没看出来啊,一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少爷现在居然落到了街头卖艺的地步。」
第24页 他将两份复印件抽了回来,边看边惋惜似的摇了摇头,神态还带着刻意模仿薛寒的意味。不过他的面貌不比薛寒的俊美和明媚,那深邃的轮廓徒增了些不羁的匪气。 一旁的陈炳睿偷偷竖起大拇指,心说这两个人的角色性格对调猝不及防啊。 薛寒目光沉沉地望着陆为,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们打算拿这个威胁我?」 「怎么会?」 陆为唇角微勾,低磁的音色沉声道:「我们刑警不管豪门恩怨的琐碎事宜。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试图挑战和质疑警方的能力,哪怕是蛛丝马迹,再细微再艰难也难不倒一个有心的警察。想不动声色的篡改自己的户籍信息?薛寒,你胆子不小啊。」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那两张印着除姓名以外完全不同的文档,下颌微抬,深沉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锋利:「你没有别的选择了。老老实实的配合调查,我可以当做这个东西没有出现过。」 「是不是很划算?」 「曾经蜜语珠宝集团的大少爷,薛寒先生。」 那一天陆为和温馨在车内听得车载广播似乎还在耳边。 「近两年年来,北市的蜜语珠宝企业如日中天,发展稳定且迅勐,将字『写』进钻石内部的技术工艺更是扶摇直上,制作的巧夺天工,请问王主任您怎么看待『蜜语』这项专利?」 「从技术发展层面来看,蜜语的这项专利技术确实令人嘆服。我们都知道,钻石之所以通透美丽,灿灿生光,是因为越名贵的钻石杂质越少,精细的切割工艺令照进钻石内部的光线进行反射和折射,从而达到『亮』和『闪』的效果。而蜜语的制作技术之所以先进,就是因为他们可以将客人订制的字以纳米大小『刻』进钻石内部却不影响钻石的品质和光彩,低损耗失败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不得不承认,蜜语的出现让整个珠宝行业又充满活力……」 …… 薛寒僵直在原地许久,修长挺拔的身形此刻终于随着肩部的萎落而露出一丝挫败和颓然来。 陆为并不着急,平静的等待着薛寒的回应。隐约间,他的视线又扫到了薛寒左耳上的耳骨夹,早上的时候他在延陵奕家里看到过,此刻却回想不起来那个耳骨夹具体是个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很是精緻也很符合这个年轻人的气质。 很好看。他客观的评价着。 作为一个直男,陆为曾经一度觉得耳饰是种相当女性化的物品。他见过不少带耳饰的男性,但他在第一眼看到带着如此夸张耳饰的薛寒时,竟第一次觉得丝毫不女气,反倒相当契合和精緻,甚至透着一股古时欧洲的贵族感,并且与他当下的颓靡感相得益彰。 就在陆为稍一走神期间,薛寒已经在几个深唿吸间平静了自己错综复杂的心绪,只是灰败脸色似乎又难看了几分,原本光洁的额间也附上一层冷汗,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和脱力感。 掌心似乎又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可他还是重新直起了后背,端正矗立着,似乎这样就可以撑起他恍惚不定的灵魂一般。 三个人默契的没有言语,只有排风扇依旧不依不饶的抱怨着世间的不公。 须臾,薛寒虚虚地嘆了一口气,定下神来道:「我知道了。在这之前,能让我先小睡一会儿吗?空闲的桌椅趴一会儿就行。」 陆为打量着薛寒的脸色,其实他从开始谈话就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人的精神力,遭遇绑架和受伤失血居然几乎没有影响到他的理智和冷静。 不过当下这人怕是确实撑不住了。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刻再过于勉强一个伤员怕是会物得其反。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錶,已经是接近凌晨1点钟了。于是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私车的钥匙,抛给了一旁看戏看地津津有味的陈炳睿。 「送他回去休息,明天中午前必须接回来。」 说完,陆为也不再多做停留,抄起自己的外套就推门走了出去。 不过他刚踏出一步就顿在了原地,因为他突然发现审讯室门旁边的地上居然有一株新的盆景——耷拉着脑袋睡着了的延陵奕。 不过因为「喀嚓「的开门声在此刻空旷的走廊里煞是清晰,延陵奕只迷煳了一瞬就跳了起来,口水也没来得及擦就嚎道:「我的亲祖宗你……!」 等他看清了眼前那位是他早上还甚是垂涎的『禁慾系』陆警官时,忙止了声,讨好笑了笑:「陆警官您好您好。」 开玩笑,这位现在在延陵奕的心中就是薛寒的再造父母,薛寒那一波板栗鱼头汤的操作把他这个猪队友都打蒙了,也多亏了陆为这神一样的意识才把局面救回来,不至于演变成团灭的惨剧。 陆为颇为漠然地一颔首,开口道:「我安排了警员送你们回去,不过明天还需要他继续过来配合我们的调查。」 「好的好的。」 延陵奕边连口答应着,边悄悄垫脚,目光试图越过陆为的肩膀往房间里窥探。 察觉到延陵奕的急切,陆为也不再多做停留,利落地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步履稳健地离开了。 背后,是延陵奕气急败坏询问薛寒伤势的声音,还有薛寒好笑又有气无力的难得耐心回应。 这两个年轻人感情挺不错的。陆为平静的想。 第十六章 没有亲情的亲情 在抓获有力嫌疑人张子琛的第二日清晨,北市刑侦大队长张舜面前的菸灰缸已经被菸头塞成了一个炸毛的刺猬。
第25页 张舜抬手取掉眼镜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面前的证词记录上。 太顺利了。他想。 张子琛言谈自若地承认了自己杀害齐嫣然和绑架并企图杀害薛寒的犯罪事实,甚至坦白了被报导自杀的邱以童其实也是他杀害的真相。言语之间皆是坦诚,问什么答什么,不紧张也不隐瞒,就像和朋友在聊昨天看的一场球赛一样。 过于顺利了,也太过诡异了。 以至于张舜当时没有察觉到张子琛的字里行间掺杂着过多的心理表述,多的不像是叙述,而是倾诉和宣洩。他就像一个泄洪了的坝,自行毁坏了所有能阻拦自己步向深渊的闸,滔滔不绝似是要把带血的心脏都吐出来为快。 张子琛交代说,邱以童虽说是他的青梅竹马,可两人关系并不很融洽。原因是邱以童的性格太过懦弱和阴暗。太过怕生,以至于她特别喜欢粘着熟悉的张子琛,无论是小学毕业还是初中毕业,邱以童总是想方设法的报考张子琛所在的学校,这让他很是厌恶。最后将邱以童推下了学校天台。 至于齐嫣然和徐鹏飞,张子琛承认两人是他的干爸干妈。据说是有一次张子琛在外打包饭菜时忘记带钱包,坐在一旁吃饭的齐嫣然和徐鹏飞出于好心替他解了围,还邀请他坐下一起吃饭。为了将餐费归还,张子琛在三言两语后和他们交换了联繫方式。不过最后夫妇俩非但没有让他还钱,还在得知他假期一个人在家备考小提琴时带他去看了场音乐会。 而杀害齐嫣然的原因,是他偶然发现齐嫣然与一个陌生男子行为亲密,于是误打误撞顺着早前送给齐嫣然的闲置手机号查到了通话和信息记录。确定了两人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后,他将齐嫣然约了出来,将其杀害。 张舜带着又挂回眼底的黑眼圈,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记录。 张子琛的话言简意赅,可到底是年纪太小,画出来的是一个开头和结尾连不上的圆。逻辑性也好,杀人动机也好,张舜觉得他忽略了许多细节,不知是他刻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 正在张舜一筹莫展时,陆为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怎么样?」 张舜强打精神问道。 陆为把所有窗户都打开后,拉开张舜对面的椅子坐下,随手解开了衣领旁的那颗纽扣,熬夜无休让他的下巴泛起一层淡青色的胡茬。 他平静道:「据张敏说,她和张子琛的父亲是因为感情不合离婚的,离婚后法院把张子琛判给了她。不过张子琛似乎一直反对张敏和其他男人联繫。张敏年纪也不算太大,想说再找一个有个伴儿。」 「结果有一次带男性朋友回家喝茶聊天被张子琛撞见了,当时张子琛反应还比较正常。可晚上张敏睡得迷迷煳煳间一睁眼,发现张子琛站在她床前,直勾勾的盯着她。」 张舜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问道:「他想干嘛?」 陆为摇了摇头,一板一眼复述着张子琛妈妈的原话:「我总觉得他想杀了我,他觉得我背叛了他父亲,从那以后我每晚都睡不踏实,也不敢和他住在一起了,我怕我一睁眼,又看见他站在那,死死的盯着我。」 张舜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说要是他他也睡不着,不禁唏嘘道:「母子俩关系处成这样,真是……」 陆为没吭声,目光沉沉望着日出金灿灿的窗户,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以,那天张敏第一反应是『他果然……』?」 张舜又问。 陆为点了点头,说:「估计张子琛会走到这一步,张敏已经有所预感了。」 与此同时,刑警队里的小年轻代表王鸿,一大早来到了张子琛的学校。 作为一个二十来岁行动力爆表的积极份子,王鸿常常被大尾巴狼陈炳睿称为莽子。莽起来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因此出警时总是一不留神就被他沖得一马当先。王鸿本人不以为然,认为既然做了刑警,就得生死看淡,不服就干,那得豁的出去。 不过他这一思想觉悟却是常常被张舜和他父母噼头盖脸的一顿□□,在依旧不知悔改后,被副队长陆为在训练场上毫不留情地撂翻后,鼻青脸肿了一个多礼拜,王鸿终于也是有所收敛。 所以当他来到张子琛班主任的办公室时,还是略带生涩又客套得打了几句可有可无的太极,才步入主体,问道:「请问您了解邱以童同学自杀的前因后果吗?」 班主任闻言,耷拉下脸,哀嘆道:「哎,这孩子精神包袱太重。平时基本只和张子琛说说话,我担心她被其他同学歧视或者欺负,就干脆啊,把他俩调成了同桌。说句不好听的,张子琛那脾气,我把他俩搁一块其实我也提心弔胆。前两天我还特地叫了张子琛来聊聊邱以童的事情,结果他什么都不肯说。」 王鸿耐心的听着,见李老师喝了一口茶水继续道:「我和邱以童的父母谈过几次话,这才听说邱以童有抑郁症。本来我就是以为这孩子内向了点,没想到……她一直在班里都是默默无闻的,结果上个礼拜的时候,我们学校一栋有些年头的教学楼着火了。」 「教学楼着火了?」 王鸿不解问道,心说他来时没见着有楼被烧过的痕迹啊。 「啊。」 班主任点了点头,解释道:「不是楼里面,是楼顶。」 「有些个裸露在外的电线老化短路了,不声不响地着起来了,火势虽然不大,但电线这东西着火确实是相当危险的。根本没人及时发现,还是当时在另一个楼顶吹风的邱以童看见了,打了119,边打边往楼下沖,几乎是飞奔到那个着火的教学楼下面扯着嗓子喊着火了,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让里面的学生都赶紧跑。」
第26页 李老师说着,不由得眼圈红红的,喉头滚了一下,接着道:「我还是第一次见邱以童那么大声,嗓子都喊哑了。」 王鸿也抿了抿嘴,他不大了解抑郁症,但他大概能想像得到,让一个几乎从不和同学讲话的女生声嘶力竭的在众人面前大喊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然后呢?」 王鸿问。 「哎,然后啊。这帮小兔崽子,想起来我就生气。」 他又愤慨地抿了一口茶水,才继续道:「理科班的学生还好,都是赶紧关了教室里的灯和空调就下楼了。文科班的学生居然看起了热闹,还有就着火势拍照片发微博的,把邱以童在楼下急得直掉眼泪。」 「好在有惊无险,救火车来的特别快,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点火灭了。消防员还特地找到邱以童表扬她了一番。」 王鸿拧起了眉毛,又问:「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跟邱以童自杀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 李老师说着又举起了他的茶杯,莽子王鸿不禁原形毕露,在心里口吐芬芳了一下这长篇大论的班主任。 班主任』呸『的一声把茶叶杆吐回了保温杯里,道:「有些个不爱学习的小兔崽子,数量还不少,根本不知道这火着起来了会有多大危险,成天就惦记着怎么见缝插针的逃课。几个口无遮拦的外班学生不知道邱以童的性格,就半开玩笑半指责她说』你报警干嘛啊,烧起来我们不就不用上晚自习了吗?哪怕晚一会儿也成啊,又死不了人『之类的话。」 王鸿闻言一愣,一股怒火终于是』噌『得一下直窜脑门,一巴掌就拍在了李老师的办公桌上,发出一声巨响,咆哮道:「哪个脑残玩意儿说的这话?我看他是欠收拾!」 其他老师都被这动静惊得扭头看过来,王鸿却是视若无睹,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咬牙切齿了。 张子琛班主任也被他这突然之举吓得一激灵,才拍拍心口,安抚道:「哎,警察同志你别激动。那群学生最后被罚写检讨了。」 「检讨顶个屁用!跟写篇作文没差别!老子不知道写了多少了也没改到我这暴脾气啊?!他们知道有多少人想活命却被人害死了吗?!居然拿人命开玩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王鸿不依不饶,咣咣砸着桌子,浓眉几乎要拧成个死扣了。 「这……」 李老师侷促地看看其他老师,又看了看怒火中烧的警察,倒也是话糙理不糙,一时只得尴尬的苦笑起来。 好在王鸿在一阵窃窃私语中渐渐回过神来,强行催眠自己道:「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不生气,我是人民警察,不能对群众发火,案子重要,对没错,案子重要。」 只见王鸿闭上眼来回深唿吸了几口,突然就毫不犹豫甩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那实打实的声音听得李老师不由得「哎呦」一声,只觉得自己都牙酸脸疼。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您继续。」 王鸿板着脸,毫无知觉似的挂着个红掌印朝班主任一鞠躬,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老师眼角抽了抽,正苦笑着要开口,一个学生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第十七章 少了的作业本 「进。」 班主任下意识应道。 只见是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苦着脸抱着一沓作业本进来了,支支吾吾道:「老师,少……少收了几本。」 「怎么回事?」 班主任皱起眉头问道。 「张……张子琛昨天放学的时候,拿走了章承和付昭琳的作业,可,可他今天没来上课……就……」 那学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和蚊子叫没差别了。 王鸿心说能来才怪呢,这会儿手铐都戴上了。 李老师刚要张口训斥他不负责任,怎么能让张子琛把其他同学的作业拿走。王鸿却是突然灵光一闪,插嘴道:「同学,张子琛经常抄别人的作业吗?」 那数学课代表怯生生地看了王鸿一眼,都没来得及看清那个突兀的红掌印,就又转了回去,盯着自己搅来搅去的手指点了点头,闷声道:「嗯,不光是数学作业,其他作业他也抄。不过一般当天下午或者第二天一早就还回来了。」 「你刚说,他拿走了两本作业?」 王鸿抓住重点,挑眉问道。 「对……他和,和……」 那学生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了一眼班主任,含煳道:「邱……邱以童。张子琛每天所有作业都是拿两本,他一本,给邱以童一本……」 王鸿骤然瞪大了双眼,张子琛不是说他厌恶邱以童吗?那他还会特意帮邱以童也拿一本别人的作业来抄? 他搜刮出自己所有的脑细胞在雷光火石之间一起开了个会,得出了唯一一个解释的通的结论。 张子琛撒谎了。 柔软蓬松的被子里,薛寒正裹在其中面朝墙侧卧着闭目养神,露出一截光洁苍白的后颈,一方面是为了不压着受伤的右手,另一方面是因为房间里有两个自认为说话声音很小,而实际上如同两只蚊子缠缠绵绵飞在他耳边的人。 「薛寒早餐都习惯吃什么啊?」 「豆浆喝甜的还是无糖的啊?」 「喜欢吃炸糖糕啊,那一次能吃几个啊?」 当陈炳睿问到不知道第几个问题的时候,薛寒终于是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哑声道:「陈警官,您这是在做人类饲养调研吗?「 「哎哟,吵醒你了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陈炳睿笑眯眯的晃着他的大尾巴,心说这样才能文明文雅的叫病号赶紧起床啊。
第27页 一直充当信息库的延陵奕见薛寒醒了,一咕噜爬到床边,轻手轻脚的抬起他的右手,把那棉纱布掀起了一个角往里瞅了瞅,见里面的纱布洁白如初,没有溃脓也没有渗血,不由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醒了就快起来吧祖宗,陈警官买了好多种早餐,一会儿凉了。」 陈炳睿在心里吐槽道:早餐凉没凉我不知道,再不把他带回警局我就要凉了。 薛寒眼皮都没抬一下,拖着他特有的长长调调慵懒道:「早就听见了,虾饺生煎甜豆浆,烧饼油条胡辣汤。贵警局怕不是还有个开早点店的副产业吧?」 陈炳睿却是摇头晃脑的嘿嘿一笑,悠悠道:「那还真没有。我们天天不是要和犯罪分子打交道,就是和跟犯罪分子有关的人打太极,有心无力哟~这都是我楼下早餐店买的,也不知道你们平常吃哪种,就都买了点儿。」 闻言,薛寒终于是一掀眼帘,戏嚯道:「那可真是辛苦您了啊,这一大早上的,便衣伪装成早点黄牛来我们这儿打太极。」 延陵奕在两人火/药味十足的你一言我一语中从容镇定的穿梭在餐桌和厨房之间,仿佛自己是个称职的钟点工而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他从桌上拿起一杯加了糖的豆浆和摸了摸,寻思着好像不大热了,于是拆了杯子倒小奶锅里,又折回来取了平时薛寒比较中意的生煎和虾饺,打算放平底锅里再热一下。 陈炳睿眯缝着双眼,拍了拍左右忙碌的延陵奕的肩膀,岔开话题道:「兄弟,你刚怎么说』幸好幸好『啊?他手上的针没缝好?」 「哦,他啊。」 延陵奕脸一黑,哀怨道:「这大少爷昨个儿回来了非要作死泡澡,好赖话都不听,我就只好用保鲜膜给他缠了好几圈,随他去了。」 「你懂什么,没什么事儿不是泡个热水澡解决不了的。」 薛寒轻描淡写道,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就着完好的左手从行李箱内抽出换洗衣服,在延陵奕气急败坏的「是是是」中进了卫生间。 陈炳睿见延陵奕又耷拉下来的脸,揣测了一下后,试探道:「他昨晚回来以后没什么过激反应吧?」 延陵奕抬手把额发撸到了脑后,狭长凤眼定定的望着卫生间的门,良久才温吞回到:「没,泡完澡以后倒头就睡。我本来还担心我打地铺他起夜别给我踩吐了,结果一晚上他都睡得安生的很。」 他顿了顿,眸光一暗,又喃喃道:「倒是我,一想起来就后怕。我要是没给他打那个电话,是不是都没人能发现他被绑架了?」 那幽幽语气中夹杂的情绪太复杂,有哀嘆,有怜悯,有庆幸。 但人精陈炳睿似乎还抿出了点儿不同寻常的意味,又扫视了一遍整个通透的房间。于是他若有深意地问道:「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延陵奕一愣,隐约泛着粼粼波光的眸子望向陈炳睿,突然坏笑道:「陈警官觉得呢?」 「不好说啊,是我想的那种吗?」 陈炳睿笑眯眯地把球又传回了对方手里。 延陵奕倒也不遮掩,耸了耸肩,随意道:「这得看他对我是什么态度呗。他当我是好兄弟,我就只做他的好兄弟。他众叛亲离,那我就不光要当他兄弟,还要当他家人,直到他紧急联络人那一栏里面除了我以外,还有人可填为止。」 陈炳睿缓缓收敛了笑意,又半真半假问道:「你不难过吗?」 「难过?」 延陵奕一挑眉,丝毫没有犹豫张口就回道:「有什么可难受的,反正他这个死宅现在也没女朋友,我占得几天是几天。再说了,指不定哪天我又喜欢上别张脸了呢?」 合着你就是个颜控啊喂!!! 陈炳睿额角抽了抽,心说自己刚刚真是白为这兄弟流了一把辛酸泪了。 而后,延陵奕还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脸垂涎的笑意,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其实吧,你们那个冷冰冰的陆副队长才最符合我的口味,啧,可惜太硬了,不知道啃不啃的下来啊。」 陆副快跑!!!这里有个死给想睡你啊!!!陈炳睿以掌捂脸闷声咆哮着。 「陆副,我刚才翻了翻张子琛的作业本,发现同班的其他学生本子都才用了一半,他的却是崭新的,他……」 「他书包丢过一次对吧?」 陆为打断了电话里王鸿赶集似的话,直截了当下了结论。 王鸿脑袋点的像捣蒜,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对对对!陆副你怎么知道的?我还特地把他其他科目的作业本都翻出来看了一遍呢!」 陆为也不多做解释,让王鸿继续汇报其他发现,对方言简意赅的转述了救火事件还有抄作业的事情就挂了电话。 此时的警局办公室中,瀰漫着速溶咖啡和各类早餐的油腻味道,混杂在一起被暖风空调像个老烟枪一样不断循环着吸进去吐出来,于是那抹味道更是纠缠的难分难捨了。 陆为强忍着想把所有窗户大开的冲动,去茶水间抽了两袋感冒灵颗粒回来甩手丢在了温馨的桌上。 正在擤鼻涕的温馨刚心头一暖,旁边的同事从手里的卷宗抬起头望着渐行渐远的副队长的背影,摇了摇头悄悄和温馨说:「你说说你这感冒的真是时候,你又坐窗边,闹得陆副没法儿开窗,恐怕这会儿是去外面透气去了。」 「啊……那,那那那怎么办啊。」 温馨顿时犹如被当头泼下一盆凉水,小巧的鼻头被擦的通红,瞪着杏眼操着浓重的鼻音惊恐道。
第28页 「喏,陆副不是已经表明态度了吗,赶紧喝药赶紧好。」 同事话音刚落,传说中去透气的陆为竟然又回来了,板着一张脸先行一步进了空闲的会议室。 温馨和同事目目相觑时,一早就不见人影的陈炳睿也推门进来了,后面踱步而入的青年让温馨眼前一亮。 这人正是薛寒。 他今天穿的颇为休闲,许是车上暖风开的太足,外套只是拢在肩上,露出了里面版型宽松的米白色v领毛衣,微长的发尾在脖颈后随意扎成了一个小揪揪。整个人显得相当随性闲适,与那个演奏小提琴的公子哥儿形象反差不小。 当然,如果忽略他吊着的右手的话。 第十八章 看不清的剪刀石头布 薛寒原本神色颇为淡然,感觉到有视线投过来,转头一看就望进那双亮晶晶的杏眼里。 那天酒吧里温馨花容失色的样子再次浮现在眼前,于是他一勾唇角,歪着头朝温馨眨了一下眼,乐呵呵的扭身进了会议室。 这一幕正巧被双手环臂靠在桌前的陆为逮了个正着,他打量着薛寒吊在脖颈上的手,道:「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陈炳睿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摆手替满脸写着『不想废话』的薛寒解释道:「吃早饭的时候,他老是忍不住想用右手,就干脆给自己吊起来了,我猜是为了时刻警醒着自己。」 陆为倍感无语,就见薛寒毫不客气的拉开椅子,如一团面团一样软塌塌的瘫了进去,终于是明白了这人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居家,合着是把警局当他家了。 尤其是,对方还一脸疑惑地望着两个刑警,自然道:「你们站着干嘛?坐啊。」 会议室外,刚捏着鼻子灌了满满一杯感冒灵沖剂的温馨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漱漱口,突然眼尖的瞥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在门口探头探脑,顿时咣地一声把空杯子墩回了桌上,中气十足的不像是一个感冒的人:「什么人?!」 那人影勐地瑟缩了一下,犹豫片刻才咬着牙走了进来,却不敢抬眼看双眼如同探照灯一般的温馨,咽了一口唾沫,哑着嗓子哆哆嗦嗦朝温馨喊道:「警察同志!我我我我我不是坏人!我叫潘潘潘小白,来送送送东西的!!」 潘小白?温馨拧着秀气的眉毛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黄毛小年轻,那句警察同志让还在实习期的温馨颇为受用,隐隐带着趾高气昂的模样问道:「来刑侦大队送东西?送什么呀?」 潘小白头也不敢抬,警察局对每一个小混混来说都是最畏惧的地方,他心里简直都要哭爹喊娘了。要不是整个店里就他一个毫髮无损,邢哥就不会让他来警局遭这罪了。 他抖着手将肩上的双肩包卸了下来双手往前一递,差点戳到温馨胸口,温馨刚柳眉竖起要发火,就听见潘小白说道:「这个书包是一个高中男生去我们店里纹身的时候留下的!」 张子琛的书包?! 温馨闻言剎那就噼手夺下那个明显用了很久,边角有些磨破了的双肩包,一把就紧紧抱在怀里,这要敢是个活人,恐怕都得给她闷死在胸脯里。温馨嗷得放开嗓子就嚎了出来:「张队!!!!陆副!!!!」 潘小白登时面色惨白拔腿就要跑,突然想起来邢哥的交代,这才硬生生把自己钉在了原地。 小姑娘尖利的嗓音刺得陆为刚放松下来的眉头又皱成了川字,陈炳睿忙有眼色道:「我去看看!你们继续。」 没个正型斜倚在靠背上的薛寒弯了弯眼梢,冲着对面的陆为调侃道:「陆警官真是不容易啊,这又要当男朋友,又要当上司,果然是青年俊才,稳重可靠。你们这儿的小姑娘都挺粘你的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陆为微微一笑,开口嘲讽道:「哪里,我们老了,不比你这样的小年轻,可得多注意锻鍊,加强肾健康。」 薛寒一挑眉,心说这冰棍还是板着脸的时候不讨人厌。 好在陆为无意继续和对方打嘴仗。 「所以你是说张子琛主动来和你搭话的?」 陆为敛回笑意,冷淡道。 薛寒「嗯哼」了一声。 陆为:「你怎么判断张子琛一直在听你们说话的?」 薛寒垂着眼眸回想了一下,道:「苏苏声音不是很大,又是在超市的小角落里,他本来已经结帐了,那个距离我看不大清楚,不过他似乎是已经提起来袋子了。听到我说让她早点回家时,张子琛的头偏过来了点儿,唔,然后又折了回来。」 他左手指尖点了点桌面,又补充道:「不排除我没看清的可能性,陆警官你最好还是让人查查监控。」 谁知陆为没有继续追问他细节,而是突然问了句题外话:「你近视多少度?」 薛寒手下一顿,抬起暗沉无光的眸子堪堪对上陆为的,思考片刻形容道:「就这个距离看不清你五官的程度吧。」 陆为暗暗诧异,他和薛寒也就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居然连对面的人五官都看不到吗? 「这是几?」 他面无表情的沖薛寒张开手掌问道。 薛寒懒懒地翻了个白眼,抬手比了一个『耶』,不痛不痒道:「我赢了。」 他以为这位陆警官要继续盘问他细节,没想到对方只是停顿了一下就合起了桌上的笔记本,将签字笔也收了起来。 「不问了?」
第29页 他疑惑的看着陆为站起身来,对方似乎是冷笑了一声。薛寒甚至感受到其中丝毫不加掩饰的冷意。 「麻烦薛同学在这里坐一会儿。」 陆为没头没尾的撂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会议室,留下一头雾水的薛寒对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干瞪眼。 年轻人的恢復力总是让人难以置信,又或者是薛寒自身对病痛的习以为常,他的状态与昨天离开审讯室时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此时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剩了他一个,干脆长腿一抬,将脚跟没规没矩的搭在了桌沿上,整个身子也塌进了椅背里。 他低下头,定定地望着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眸中是暗流涌动。 温馨吸了吸鼻涕,瘪着嘴用戴着手套的小手一件件从书包里往外取东西,眼眶红红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神情却是认真又慎重无比。 陈炳睿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证物和指纹的重要性,小姑娘抬起胳膊肘粗鲁得一煳眼睛,脸颊上刮过一道水痕,她带着浓重的鼻音糯糯道:「嗯,我下次一定注意,检查我也会好好写的。」 陆为放下手里的作业本,凉凉地扫了一眼陈炳睿,后者立刻心领神会的快速总结后,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 「唔?」温馨手下一顿,皱着眉头在书包底部摸了好几个来回,半晌才把那个小玩意儿终于掏了出来。 「这是…… 戒指?」红通通的杏眼望着那枚钻石不大的戒指,疑惑道。 几人闻言都凑了过来,陈炳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陆为在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将戒指从温馨手中拿了过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就往上面的钻石照去。 光线将小小一颗钻石打的透亮,映在了远处的墙壁上。众人顺着光影看去,只见发灰的墙面上映出一串小小的英文字母。 最近在苦学英文的某位小警员下意识的一字一句喃喃念了出来:「kill me …… if i leave …… you!卧槽!!!」 那小警员顿时就爆出了一句粗口来,温馨也顶着红鼻头愣在了原地。 若我离去,断我命路。 陈炳睿脸色暗了下来,望向面无表情的陆为,道:「陆副,这是齐嫣然的戒指?」 陆为沉沉的目光里氤氲着风沙,他已有了结论,但还是低声道:「没有证据前,先不要妄下定论。陈炳睿和小实习去再审张子琛,你们几个去查一下这个戒指的出处,看看能不能查到定制记录,另外联繫徐鹏飞问话。」 「是。」 第十九章 一盘咖喱鱼蛋 如果放在古代,徐鹏飞差不多就是个怀才不遇的穷书生。 尽管他从小到大成绩都相当优秀,奖学金拿到手软,可真正入了世,才知人情世故和人情冷暖。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情知趣。和同事相处,讲究高明的和善,甚至有些时候需要沆瀣一气的挣扎在上司的管控之下才能构建出那么一丁点儿的同事情来,可一次项目的竞争就可能掀翻那有可有无的维繫。而和上司相处,更是讲究良多,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上赶着熘须拍马,成败却是全看上司的为人和心情。 徐鹏飞作为一个满心满脑都扑在学业上,甚至大学结束时都没和室友聚过餐打过游戏的人,情商都让他拿来垫桌角了。不过好在次次碰壁后,他遇上了一个好伯乐好上司,也就是他的妻子,齐嫣然。 齐嫣然是个相当柔情的女人,尽管她本身学歷不高,不过凭藉着一副好皮相和一双慧眼,懂得最大化和利用,她的白手起家全靠挖别人公司的墙角。一些有能力却面临各种各样缺陷和问题的人才,比如徐鹏飞,在她的赏识下如同千里马遇见伯乐,感激且尊重。 可过于薄弱的『领导基底』最终还是葬送了齐嫣然的小公司,破产和负债使得人去楼空,最终只剩下耿直过头的徐鹏飞,愿意和齐嫣然一起扛下她的灾难。 知情者里,有的人说徐鹏飞不过是齐嫣然给自己寻的一个好下家,也有人说是徐鹏飞的担当感动了她,还有人说这是徐鹏飞抓住了好机会。不过这些连茶余饭后的聊天都钻不进去的话题,没几天就散了个彻底。 事实如何,想来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戒指?」 谢小宝窝在拐角处疑惑道,在接收到命令后,他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脖子望向正恍恍惚惚操作印表机的徐鹏飞,奇怪道:「没见他戴戒指啊。」 传唿那头的张舜沉吟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来:「糟了。」 一家港式茶餐厅里。 「想点什么自己看。」 陆为面色平静的将手里的菜单递给对面沙发里的青年。 薛寒浅棕色的眼眸绕着陆为转了转,也不伸手去接,就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对方。 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生生的在会议室里都待瞌睡了,刚打开门打算随便抓一个行色匆匆的民警问问,没事的话他能不能回去,就被一张丰神俊朗但不知为何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扑克牌』逮了个正着。 然后这张『扑克牌』就以照顾伤员为由把他『请』到了警局附近一家不大点儿的港式茶餐厅,天知道对方捏他肩膀那一下他忍了多大劲儿才没喊疼。 也不知陆为是真的脸皮赛城墙还是无视人的功夫炉火纯青,见薛寒不接,干脆往他面前一放。愣是自顾自的开始看起了菜单来,甚至慢条斯理的叫来服务员点了一罐无糖可乐,一份滑蛋叉烧饭,一份鸡蛋沙拉三明治,一盘炸花枝丸和咖喱鱼蛋,还特别叮嘱甜辣酱和番茄酱各来一小蝶。
第30页 服务员是个做兼职的女学生,脸颊红红的,眼神在两人间飘忽不定。让人怀疑她手下那鬼画符的动作是不是真的在记点单,倒是陆为视若无睹,只在说谢谢的时候抬眼还算温和地沖服务员匆匆一笑。 薛寒见状,干脆也不客气,点了一杯冰鸳鸯和枫糖浆西多士。 「不再点点儿?」 陆为神情淡然的问道。 「嗯?」 薛寒把菜单递给服务员的手一顿,疑惑道:「你不是都点那么多了?」 陆为闻言一挑剑眉,毫不客气道:「那些是给我自己点的。」 薛寒挥走了服务员,道:「哦是吗。」 这家店的位置相当偏,哪怕正处于午餐点儿,也只有洋洋洒洒的几个客人。 不过这间港式茶餐厅的老闆显然是个有情怀的,明亮的厅堂,几张小桌上都布置着干净妥帖的纯棉桌布,造型别致的墨绿色小瓶里插着各色小花开得正雅,似乎是老闆早起购置的新鲜花骨朵,根茎扎在清水里,待到客人上桌时才恰好绽放开来。 薛寒也不急着探究陆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兀自低头摆弄着手机。毛衣袖口稍卷,露出了手腕上一条黑色编织绳,不规则的形状一看就是手工编的,边缘磨得有些起毛了,和他那精美异常的耳骨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陆为挑了个墙角的位置,店里没有放音乐,一时间只有他一人咀嚼食物的声音。 眼看桌上的空碟子多了一个又一个,对方似乎还有要开口的意思,薛寒终于是一推喝空了的玻璃杯,戏嚯道:「没想到贵局人命案还没结,陆副队长还能这么惬意的享受午餐,真是让人『敬佩』啊。」 陆为也不急着和他针锋相对,慢悠悠地抽出一张餐纸抹了抹嘴,才幽幽道:「所以,我们人民公僕就活该脚不沾地饿死活该吗?」 薛寒皱了皱眉,他心情并不好。而且总觉得这个陆警官有种莫名其妙就惹人恼怒的天赋,端着一副四平八稳雷打不动的深沉,他的视线仿佛永远是自上而下的,带着如有实质的威压,这让薛寒有些心虚的同时也难以抑制的厌恶。 不耐烦终于冲破了那层礼仪外壳,薛寒冷哼一声,抓起外套作势就要起身走人。 「你觉得,你的计划会顺利吗?」 陆为淡漠的一句话直接将薛寒定在了原地,他甚至都没有抬头,手下正将用过的餐纸重新叠整齐,仿佛这是一件特别值得他专注的事情一样。 薛寒停顿片刻,忽然莞尔一笑,好似发自内心的开心,整个精緻俊美的眉眼都弯了起来,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忽现,似乎还能看到他养尊处优时的意气风发和清爽明朗。 如果忽略他眸间趣味和玩味十足的光芒的话。 他重新一矮身坐了回去,懒懒一抬手,宽松的袖子滑到了手肘处,露出了小臂上流畅又不突兀的肌肉线条,在陆为的默许下招唿服务员又点了一杯热巧。 「我演技很差吗?」 这个问题确实是衷心的。 陆为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宛如月夜下的一潭冷泉,道:「不得不承认,你演的确实是那么回事。恐怕连张子琛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被你摆了一道。」 「欸~谢谢夸奖,不足挂齿不足挂齿。」薛寒灿笑着摆了摆手,眼梢勾起,不加掩饰而兴趣十足的反问道:「那你是怎么察觉到的呢?」 谁知陆为却突然沉默了。 这个薛寒的性格很是怪异,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强行拼凑在了一起,甚至大喇喇地露出那条痕迹粗糙的缝合线来。一旦被人发现他的坏心眼和恶作剧,就会瞬间从正常人切换到神经质的人格,沾沾自喜甚至洋洋得意。 他需要凭着当下对薛寒这个人的理解将他一把拉回来。毕竟有计划的,不止他一个。 「据你在会议室里的表达,你的近视度数应该是在370度上下,你的主视眼是右眼,似乎散光度数不低。」 陆为语气沉稳,指了指头顶,「而你说的那家超市当时灯火通明,店门口正上方恰好有一盏亮白色的顶灯。」 「张子琛的个子并不低,以你当时站在角落的位置,在没有任何辅助的情况下应当只能看到一团投射而下白色的光影而已,这不足以令你判断张子琛的动作。」 「你是在有意引导我将张子琛放在一个值得重视的位置上,从而进一步调查他背后的东西。」 「你想帮张子琛。」 薛寒好整以暇地点了点脑袋,心说原来是这里出了披露。 「你和张子琛是怎么认识的?」 陆为将叠好的餐纸轻轻压在了杯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后十指交叉,又恢復了他那偏高的视线。 薛寒嗤笑了一声,似乎带了点儿无奈的意味。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怕烫似地勐灌了一口还冒着白烟的热巧,掀起眼帘,利落而直截了当道:「我需要你和我合作,不代表你们队,仅仅代表你个人就可以。」 那神情转换快得令人咋舌,仿佛端起杯子和放下杯子这套动作是什么神秘的仪式一般,方才的洋洋自得瞬间散得一干二净。饶是陆为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为他突然过分的正经而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你想和我合作?」 他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见他不急着拒绝,薛寒暗地里高悬的心落下来了一半,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希望可以通过你了解近期和未来会发生的案件里,关于所涉珠宝的部分。」
第31页 「你一定懂我的意思,陆哥。」 他眸间细碎星光闪烁,语气颇有些暧昧。 「哦?」 陆为微眯起眼,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会发生案件呢?这与蜜语有关?」 「不。」 薛寒正视着他,俊美眉间的微皱泄露了他的急切,他背嵴直挺,一如演奏小提琴时的妥帖,认真道:「目前就我的了解,蜜语是一家经营正规的企业。不过其中有些事情我也还在探究中,并且我对贵局没有任何的恶意,包括张子琛。」 他顿了顿,又道:「我确实捕捉到过一些关于张子琛和那个女高中生之间的蛛丝马迹,应该对你们当下追踪嫌疑犯是有用的。」 「我知道。」 陆为不以为然。 否则他怎么会将薛寒带出警局来。 他压低声音,继续叙述着,又像是像自言自语:「我没有什么执着的原则,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发生了某些案件,我也可以透露给你一些允许范围内的信息。不过,我需要你老老实实地把你现在知道的事情一字一句给我交代出来。」 「你也不想张子琛被误认作杀人犯,对吧?」 言罢,他终于是沖薛寒轻轻弯了弯唇角。弧度极小,却似乎有种刀剑回鞘,偃旗息鼓的意思。 第二十章 沼泽的触感 沼泽总是可怕的,一旦踏进去就无法抽身而退。 况且,陆为并没有承诺过会透露给薛寒『所有』信息。 这一点其实薛寒也心知肚明,但他当下别无选择。陆为作为一个有实权并可以直接接触到案情的人,是他最合理的合作伙伴。不过对方说自己并不执着于原则,这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又合乎心意。 「你知道张子琛不是杀人犯?」 薛寒似笑非笑道。 陆为斜睨了他一眼,只说他去结帐,便起身去了柜檯。 一个头髮花白的老婆婆将一张收据轻轻放在了檯面上,沖陆为优雅的颔首一笑,很是和蔼可亲,岁月的痕迹随着这个面部表情骤然加深,却挡不住她曾经风华的影子。 陆为也难能可贵的回以一个真诚而温和的笑容,面孔上是一闪而逝的温柔。他先将钞票放在了托盘上,随即又从钱夹中多抽了几张百元钞票,只是这次还不等放在托盘上,就被一只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推了回去。 老婆婆沖他缓缓摇了摇头,陆为一蹙眉却也不再坚持,轻声道:「那就麻烦你了,柴姨。」 柴姨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走吧。 一边,随手将外套甩在肩上走来的薛寒似乎听出其中的深意,眼梢在两人面上一滑,便垂了下去。 直到陆为和薛寒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这个被称为柴姨的茶餐厅老闆才不紧不慢地招唿一个小服务生到身边来,悠悠道:「茜茜吶,你来,看看店里的监控怎么不中用啦?」 两人没有回警局,而是打算驱车前往薛寒临时租的那个货柜房。 「我承认,我确实是故意和张子琛搭上话的。」 薛寒双手插兜,一边踢踢踏踏着步子,一边大言不惭道。 陆为和他肩并着肩,昂首阔步,腰挺背直,和他反差感颇强。 「只是我没想到这小混蛋下手挺狠的,就给我留了个自我介绍的时间。」 「那个女高中生,叫……邱什么?」 薛寒边扣安全带边漫不经心地喃喃道。 「邱以童。」 陆为回道。 「这个女生,还有张子琛,最近几个月在玩一款企鹅新出的角色扮演类网游。」 扣好了安全带,薛寒边说边打量着车里的布置,根据这一丝不苟和处处都透着『强迫症』三个字的风格,他断定这是陆警官的私车。 陆为没接茬,给张舜发了条信息后发动了车子驶出了警局,沉默不语的等着身旁左顾右盼活像个春游小学生一样的年轻人继续叙述。 谁知对方见他没吱声,居然还扭过头来问他怎么都不好奇下文,结果换来凉飕飕地一瞥。 薛寒「啧」了一声,似乎有些嫌弃陆警官的不配合,只得正色起来:「那个游戏刚内测不久,只开了一个伺服器给玩家试玩。我恰好也在玩这个游戏,张子琛的游戏id是『海盗的晚餐』,整个伺服器里出了名的独狼玩家,热衷于单刷副本。」 突然,他话音随着车身的晃动而一顿,忍不住问了一句题外话:「陆警官……你,刚拿驾照?」 红灯路口处,黑色的suv被一把方向盘打地勐然侧身,把一辆多拉快跑企图插队的计程车别在了原地,那计程车司机按下车窗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着。 换做是个暴脾气的,怕是已经怼回去了。陆为却是冷着一张脸恍若未闻,偏过头一本正经道:「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张子琛?」 薛寒眼角抽了抽,索性也自动屏蔽了车窗外的喋喋不休,继续道:「之前本市办过一个线下见面会,虽然我没有参加,但是看过活动照片。一个经常和我一起刷日常的朋友对张子琛印象很深刻,他说大家都以为这个常年徘徊于伺服器排名前几的战神独狼会是个中二技术宅,结果没想到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正说着,绿灯亮起地一霎那,陆为一脚油门踩得车身向前一冲,顿时有种身在f1比赛的气氛。 薛寒脸色难看了几分,默默伸手攥住了自己的安全带。而目不斜视驾驶汽车的陆为见副驾上的人没了声儿,正要开口询问,薛寒却是深唿吸了一口,接着叙述起来,只是声音似乎有些发虚:「我本来已经差不多忘了这回事儿了,多亏了当时我那朋友多了几句嘴,加深了我的印象。」
第32页 「他说,\海盗的晚餐\是陪一个叫\秋蝉\的女玩家一起去的,两个人是同学。据说当天是\秋蝉\的生日,网友一撺掇,于是\海盗的晚餐\借活动酒店的小提琴给她演奏了一首曲子,不过他技艺不精,整首曲子磕磕绊绊的,并且每次音准有误时他就会习惯性的用琴弓敲琴弦。」 陆为反问道:「所以当时你回忆起隔壁邻居家的高中生时,才怀疑他就是游戏里的\海盗的晚餐\?你还记得办活动的酒店叫什么名字吗?」 薛寒「唔」了一声,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摇摆不定的车身:「毕竟我偶尔能听到他练琴,初学者水平,坏习惯也多。酒店的话,我等下打个电话问问。」 陆为闻言,不自觉一皱眉。 随着suv一道绚丽的蛇形走位,稍显拥挤的马路顿时一片人仰马翻。听着耳边各种「滴滴」的喇叭声,薛寒暗暗流下一滴冷汗。 好在目的地的距离并不远,几乎是陆为停下车的同时,薛寒就踉跄着冲下了副驾驶位置。 见身型修长的年轻人捂着嘴弯着腰不停干呕,一只胳膊还惨兮兮的吊在脖子上,显得颇为狼狈。陆为环起手臂靠在车门上,轻描淡写道:「你晕车?」 直到薛寒终于缓过来了,才抬眼望着连头髮丝都依旧一丝不苟的陆为,虚伪道:「不愧是陆警官,我活了二十一年头一次体验到晕车是什么感受,受教了。」 这句话似乎莫名戳中了陆为极高的笑点,他破天荒的搭了一句:「承让。」 可那点人气儿转瞬即逝,又正经道:「继续。」 薛寒轻挑一笑,微哑的声线配上雌雄莫辨的俊美脸庞,颇为缱绻:「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急性子啊,陆警官。」 话虽是这么说,他还是边带路边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直到此刻,直男陆为的反射弧才察觉到自己似乎被这浑小子口头调戏了。 「餵?是我。」 「不刷本。我问你,之前那个线下见面会你们是去了哪个酒店?」 「哦,知道了。」 「明天有课,再说吧。挂了。」 明显还传来叽叽喳喳声音的手机被薛寒直接挂断了,他头也不回道:「凤城四路上一家叫吉福酒店的。」 电脑屏幕一个个亮起,薛寒坐在桌前,虽然只能用一只手,但那修长手指乒桌球乓敲出一串异常复杂的密码,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薛寒没说自己要干嘛,陆为虽然没问,但他看得出来这个网络安全专业的大学生正在做些令广大网上冲浪群众痛恨的事情——盗取他人帐号。 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孔此刻神色恹恹,似乎对这件事习以为常但又颇感无趣。 很快,陆为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顺利进入到某个倒霉蛋的云盘里,挑出了那张网游线下交流会的合照,录影,活动策划书还有花名册。 至于他在无所事事的传输过程中滑鼠一拉一点,删掉了一堆人家保存的岛国动作片,陆为估测这个魂淡是特意招人嫌的。 第二十一章 草莓牛奶味的棒棒糖 「你有u盘吗?」薛寒问道。 于是陆为一扬手,将掌心中早就准备好的小东西丢给了他,好像他料到一定能从薛寒这里得到些什么一样。 薛寒也不含煳,干净利落地将东西拷了进去,然后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串棒棒糖来,随手扯下一袋头也不回的向后一丢,正中陆为怀中。 他自己也扯了一袋,用齿尖撕开包装袋就塞进了嘴里,像只不停往嘴里塞瓜子的仓鼠,腮帮子鼓起好大一个包来。 倒是陆为,冷峻地眉眼深邃,捏着阿尔卑斯草莓牛奶味棒棒糖袋子的边角,仿佛捏着的是只一周没洗的袜子,他沉默了两秒钟,还是没有拆开,而是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唔。」 薛寒没正形地歪坐在椅子里,将棒棒糖从嘴里抽了出来,像夹香菸一样夹在修长的两指之间,点着滑鼠道:「我有一个自己录的游戏录像,碰巧录到了一段『海盗的晚餐』和别人的对话,不过这个录像不能拷给你,放给你看一下吧。」 他说着,点开了一个文件夹,在几十个编了号的视频中打开了其中一个来,编号看起来像是年月日。 陆为目光沉沉地望着屏幕,明明是无喜无悲的表情,身边的薛寒却莫名地感受到那瞬间无限增加的压迫感来,好似旁边蛰伏着一只猎豹,怔注视着突然出现的猎物一般。 他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将棒棒糖重新塞回了嘴里。 其实录像刚开始的时候,全神贯注的陆为还没明白为什么这段游戏里摆摊卖草药的视频有什么问题,直到过了一两分钟,他才懂了薛寒的意思。 因为每当摊位上的草药快卖完的时候,草药的数量就会突然跳到满库存,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陆为不自觉地弯了一下唇角,调侃道:「你就靠这个在游戏里发家致富的?」 薛寒闻言,摇头晃脑含煳道:「要是这个游戏漏洞足以让我发家致富,我还至于录像测试它干嘛?」 他忽然倾身向前,透明的指尖点了点屏幕,示意陆为注意那个位置。 一个头顶『海盗的晚餐』id的角色在当前频道发道:我约了她了。 他面前另一个名叫『魂灯』的角色回道:嗯,你决定了?不后悔?
第33页 半晌,『海盗的晚餐』才回道:不后悔。 『魂灯』:好的,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什么时候? 『海盗的晚餐』:圣诞节。 『魂灯』:收到。 随即,『魂灯』的人物消失在游戏里,他下线了。 陆为皱起眉头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这段没头没尾,甚至意味含煳不清的话不由得让他联想起齐嫣然的失踪与死亡,难道这一事件就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在游戏对话中进行的的吗?所以难怪他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一系列事件的源头? 如果就薛寒所说的,『海盗的晚餐』就是张子琛,那么『魂灯』会是谁?张子琛又答应了他些什么为代价? 「陆警官,你玩过网游吗?」薛寒歪着脑袋,抬起眼打量着他。 不出所料,陆为摇了摇头。 「果然是老年人。」薛寒暗自好笑的嘟囔了一句,随即清了清嗓,指着定格的画面,吊儿郎当地解释道:「在网游里,大多数当前的聊天框都是即时的,也就是说不会留下记录,系统不会对当前聊天内容进行存档。所以,很可惜,你们无法要求网游公司调取聊天记录来给你们做证据。」 谁知陆为并无表示,只是垂眸定定注视着他,本就深邃的眉眼在电脑屏幕荧蓝的光影中更有种别样的蛊惑感。 大有种你不说,我就这么一直盯着你的势头。 薛寒用手肘支着脑袋,慵懒地微眯双眼,咬着棒棒糖的棍子道:「不好意思啊陆警官,作为一个天生丽质难自弃的人呢,我啊~免疫力奇高,最看不惯的吧,就是和我一样帅的人。」 这时,一部手机被递到薛寒面前,这个半瞎才刚低头一扫,还没来得及辨别上面的内容,只隐隐看出是一排英文。 陆为手下一翻,手机在他掌心打了个转儿,屏幕便暗了下去,他沉默不语却又胜券在握的静静望着眼前的人。 良久,薛寒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目光幽幽盯着陆为,眸间暗光流转,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那个胸有成竹的男人沖他一抬下巴,淡然道:「现在呢?」 「咯嘣」一声,薛寒齿下发狠用力,将棒棒糖咬了个支离破碎。 良久,他缓缓勾起唇角,咬牙切齿地道:「既然是陆警官,那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合作愉快。」 在两人回警局前,薛寒曾提出过自己可以打车回去,谁知陆为理都没理他,直接将副驾驶的门打开,拎着薛寒的后领将人丢了进去,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活像一只被扼住脖颈的猫。 「我算是看出来了,陆警官,你真是暴力执法的『典范』。」碍于一只手挂彩,薛寒在不依不饶地叫嚣了几句之后也只好一脸视死如归的扣上安全带,末了还狠狠拽了几下来测试灵不灵光。 陆为边启动车子边冷漠道:「对于薛同学这种时常徘徊在作死边缘的人,强硬的态度更有利于让你走回正道上。」 薛寒正要反唇相讥,陆为又凉凉的扔来一句:「也有助于你的病症恢復。」 发动着的suv像一只睡饱了的雄狮,嗡地一声就窜了出去。北方干燥,再加上地段偏,水泥地上落了一层灰,后车轮摩擦带起一阵灰烟,从背后看去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復还的感觉。 待到车子一头扎进汹涌的车流里时,薛寒瞬间将那句「老子没病」咽进肚里,耳边顿时一阵热闹的滴滴叭叭的喇叭声。 「老天爷啊……」他翻了个白眼儿,认命的闭上眼歪在了车座上。 …… 近年来的雾霾治理有效,让摩天大厦得以露出真容。人们才恍惚发觉,原来它们高的如此危险,让人生畏。古有云,高处不胜寒,可总有人削尖了脑袋也要体验体验那高人一等和被人仰视的感觉。 「薛总。」 沉厚的办公室门咚咚响了两声,门外的人在等待门内的人许可。 「进。」 隔了好几秒,沉闷的声音才传了出来。 一个打扮利落清爽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微低着头推门而入,微卷的长髮滑落到胸前,盖住了那朵山茶花胸针。 「今天晚上与制造商有约,薛总该准备一下了。」她头也没有抬,捧着一本平板电脑一边划划点点一边不亢不卑道。 不远处,宽大的沙发上横卧着一个年轻人,他穿着一身柔软的黑色珊瑚绒家居服,头枕在双臂上闭目养神,眼窝挂着浅浅的黑眼圈,眉心微皱着,似乎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留下了印记。 「嗯。」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却是没有任何挪窝的迹象。 女人轻轻嘆了一口气,终于是抬起眼眸来,露出精緻的眼妆同时也显露出了眼角边疏浅的岁月痕迹。身为一个秘书,这个名叫魏冉的女人也曾是上一个领导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可当下她却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沙发上显然行为与着装不达标的不是别人,正是比薛寒小一岁的弟弟,薛彬。 现在蜜语珠宝集团的董事长。 魏冉总觉得,看着这个本该在大学宿舍内和室友打打游戏聊聊天吹吹牛的薛彬,困在这个四周落地窗环绕,挤满了收藏品艺术品以及奖项,可以将整个北市尽收眼底的明亮办公室内,好似充满了寂寥。好像再多的阳光也照不进他被迫长大的心里,那里的杂草荆蔓多的盖过花朵,一只老虎蹲守在入口阻止所有人的进入,而这只老虎名叫权力。
第34页 「或许薛总对这个更感兴趣?」魏冉收回一个秘书不该有的考量,再次低下眉眼,一段嘈杂的影像被投屏在了办公室的荧幕上。 「你好!我们是xx新闻的记者!请问高中生连杀两人的消息是真的吗?他的动机是什么?」 「你能透露一些内情吗这个高中生是否有什么心理或精神疾病?」 「听说他杀的其中一人是前段时间被报导自杀的高中女生对吗?」 薛彬的眉头深深皱起一个川字,依旧阖着眼,包含怒气道:「关掉!」 「这里面有薛寒。」魏冉平静道,将影像暂停在了某一个地方。 沙发上的薛彬身体一僵,勐地坐起身来,双眼在看到投影幕布上的画面时骤然张大。 惊喜,狂热,复杂在他微红的眼中一闪而过,最终堪堪停在了不加掩饰的狠戾上。 影像是某个新闻社堵在警局门口拍摄到的,正是陆为带着摇摇晃晃的薛寒进入警局时被记者们追问的画面。 魏冉暂停时,摄像机正好拍到薛寒的侧脸。 一个深深印在薛彬脑海里的侧脸。 第二十二章 审讯室的灯光 「薛寒,欸~你要不要喝这个?」 正坐在办公桌边上的薛寒闻声,从笔记本电脑后抬起头,是温馨拎着一杯奶茶,双眼亮晶晶的望着他。 薛寒微眯了眯眼,才似笑非笑道:「小姐姐特地买给我的?」 陆为的办公室离公共区域很近,温馨探头探脑一番后,见大家都忙的热火朝天,才用手挡着脸,挤眉弄眼道:「这杯本来是陆副的,他让我给你送过来的呢。我还听说你们在警局门口被记者围啦?陆副带你『杀』出来的?」 「你们陆副差点把我杀了倒是真的。」薛寒冷笑道,他双目微阖,琥珀色的眸子无神也无光,像一面起了雾的镜子。 一回想起陆为一言不发的板着脸将他揪出人潮他就脖颈疼,他怀疑这位警官也像某位警察前辈一样家里养了只猫,不然怎么揪得这么顺手。 他随意一耸肩,又埋下头将视线移回屏幕上,道:「不是给我的那就不要了。」 不过按照常理来说,他确实离屏幕有点太近了。陆为的办公桌已经算高了,可他还是需要微微拱起背。用大多数家长教训坐姿不正确的小朋友的话来说就是,恨不得钻进屏幕里去。 「你为什么不戴眼镜?」 陆为突然出现在温馨背后问道。 这可把温馨吓得一个激灵,转身就慌忙喊了一句「陆副」。结果手指一松,眼见就要泼出一幅奶茶山水图…… 好在陆为反应速度在线,利落地弯腰伸手一捞,堪堪阻止了一场惨剧和大扫除的发生。 他将奶茶直接放在了薛寒的手边,可对方却是毫不领情的推到了一边,不满地戏嚯道:「陆警官借花献佛?我猜这是正常糖度的奶茶吧?」 「你不是佛,我也不会送你花。」陆为淡漠的越过他,迳自拿起茶杯准备泡茶。 倒是在一旁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温馨闻言,才恍然大悟道:「奶茶是张队吩咐我给加班的同事们订的!陆副原来你不喝正常糖度的奶茶啊?」 「噗嗤」一声,薛寒没忍住,高出屏幕的头顶笑地直晃,悠悠调侃道:「这可是你『男朋友』啊小姐姐,他连喝可乐都喝无糖的,你怎么都没注意到呢?」 温馨「啊「的一声,傻在了原地,不知该怎么接话,心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最后还是陆为挥了挥手,让她赶紧下去忙自己的事情,温馨这才一熘烟儿的逃走了,还不忘眼睛滴熘熘的轻轻带上门。 随着饮水机咕嘟咕嘟和水流注入杯中的声音,一阵微涩的茶香在办公室中蔓延开来,尤带一抹柚子的气息。 「小青柑。」薛寒鼻尖动了动,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漫不经心道:「茶的品质还行。可惜了,水温不够。」 这确实是薛寒强「机」所难了,毕竟陆为办公室里的还是老式饮水机,控制水温着实是做不到。就说那一包小青柑,还是去年陆为的妈妈从电视购物上囤了一堆后硬塞给陆为带到办公室来的,说是让他养生。 警局里的人来来往往,哪个不是四脚朝天?泡茶对他们来说确实太奢侈了。 茶这种饮品微烫时最有滋味,警察局的人忙起来时,很多都是渴极了才想起来喝水,而且都是牛饮,热茶并不是个合适的选择。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需要薛寒的协助,陆为怕是也想不起来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还有一包快要落灰的茶叶。 陆为沉默着将一次性纸杯放在他手边,看着薛寒就快要贴到屏幕上的架势,终究是皱起眉,强忍着将他掰正的想法,又重复问道:「既然看不清,为什么不戴眼镜?」 「嗯?」薛寒似乎正在专注于什么,键盘滑鼠噼里啪啦乱响,他似乎一心二用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抽出神来无波无澜地回了一句:「陆警官懂得什么叫朦胧美吗?」 闻言,陆为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但他又不想了解,于是转移了话题正言道:「你准备怎么引出『魂灯』?」 笔记本被转了过来,屏幕上,名叫『魂灯』的角色正瘫倒在地上,他的法杖散落在一旁的草地上,变成了灰白色,头顶着一个对话框,里面是一串问号。 薛寒「嘿嘿」一笑,终于是坐直了身体,将自己角色的剑入鞘,就地打起坐来,还在公屏打出一句:让你劫老子镖车,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第35页 陆为一张俊脸顷刻间乌云密布起来,一句「这就是你的好主意?」还没出口,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而且来电显示居然是「延陵奕」。 陆为剑眉一挑,潭水般幽深的眸子望向薛寒,发现这个人一脸的好整以暇,唇角勾着狡黠的弯儿,还兴趣十足的用手比了个六在耳边晃了晃,示意他接电话。 而后又用只有手指能活动的负伤右手握住滑鼠,长剑出鞘,再一次对着刚从地上爬起来復活的『魂灯』一顿勐刺。 「餵。」 「喂,欸~你好啊陆警官,吃了吗您?今天心情如何啊?晚上有空一起喝一杯啊?」延陵奕不正不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妄想自己的荷尔蒙能顺着电话线漫出来。 可陆为是什么人,以静制动的宗师级人物,在他以沉默应对延陵奕的花枝招展时,一向以死缠烂打为武器的延陵奕也不再自取其辱,只得清了清嗓,生硬地如同读稿道:「是这样的陆警官,我们发现有一名玩家在本公司旗下的一款游戏里制作外挂,盗取了其他玩家的装备和宠物,举报人数达上百人,价值预估在二十一万左右。虽说虚拟物品不受法律保护,但涉及的价值确实过于大了点儿,而且早已经超过了刑事案件的立案标准,我想谘询一下陆警官,我们公司应该怎么报案和追究他的责任啊?」 陆为眼中的瞭然笑意一闪而过,明知故问道:「请问贵公司是?」 「哦,企鹅。」 …… 时间过得太慢了。 张子琛面无表情地靠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身边是他的母亲,张敏。 审讯室的灯光自上而下的洒下,仿佛一场细雨,企图能剥离他身上的泥渍。可张子琛却宛如一尊石像,这柔和不足以将他的外壳打破。 张敏觉得疲惫极了,她几乎是绝望了。 不论她说什么问什么,张子琛都将他视为无物,比陌生人还要无情,好似她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这时门开了,一前一后是副队长陆为和王鸿。 王鸿确实无愧于他『莽夫』的称号,刚进了门,就将一枚钻石戒指」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毫无开场白,竖起浓眉,瞪着眼厉声道:「说说吧,张子琛,这是什么?」 张子琛的双眼发红,视线朝桌上一划,哑着嗓子缓缓道:「齐嫣然的戒指。」 「不是的!!!」 张敏突然「腾」地站起身来,尖声喊着:「这不是齐嫣然的戒指!我儿子从没拿过她的戒指!!」 她头髮早已散乱,露出其中的几根白髮,在光影下如同一团乱麻。 张敏几乎是表情狰狞着想要扑到王鸿身上去撕咬他,与先前清丽可人的形象反差极大,那模样让人联想到被狼群团团围住的羚羊挡在幼仔面前的样子。 然而王鸿却不知一瞬间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抓了抓头,心说这张敏张子琛母子俩和他们的张舜队长都姓张,该不会是亲戚吧? 「我们没有说过这是张子琛拿的,张女士。」陆为似乎是为了安抚她,语气相对温和了一些。 张敏喉头一梗,愣在原地几秒钟,才略带尴尬的扯了一下嘴角,道:「警察同志,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小琛虽说是不好管教,但他肯定不会杀人的啊……」 「有没有误会,还请张女士稍安勿躁,我们还需要问张子琛几个问题。」见张敏还想继续解释,王鸿没好气地呛声道,根本没理会张敏的欲言又止,将亲戚不亲戚的问题抛在脑后,再次咄咄逼人地望向一动不动的张子琛:「齐嫣然的戒指为什么在你的书包里?」 「我杀了她以后拿……」 「张子琛。」陆为打断了他,深邃冷峻的眉眼中泛着寒光,严肃道:「想好了再回答。」 张子琛缓缓抬起头,目光中似乎燃起一丝光芒,但立刻就熄灭了。 「我说了,我杀……」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齐嫣然要把戒指交给你?」 不光是张子琛,连张敏都勐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陆为。 这个男人的语气没有一丝试探,他就昂首挺胸的端坐在对面,神情沉稳冷静。 可张子琛却觉得,这个人的话仿佛一阵狂风袭来,将他的皮肉颳得生疼。 第二十三章 不存在的手鍊 「张队你说什么?!」 「小温吶,淡定。」陈炳睿将麦克风架好后,笑眯眯的拍了拍温馨的脑袋,道:「张队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根据薛寒提供的信息和企鹅公司的协助,根据ip查到这个在网游上和张子琛联繫密切的网友『魂灯』,极有可能就是和齐嫣然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刘正。」 眼见张舜在埋头翻查书本的间隙点了点头以示肯定,温馨伸手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边疼得直倒吸凉气边嘀咕着原来这不是梦啊。 「可……」温馨疑惑道:「可刘正有四个室友,如果他们每个人都有电脑,再将ip段和动态ip位址都考虑进去,我们怎么确定企鹅提供的『魂灯』ip位址就是刘正的呢?」 「而且刘正那天不是生病了呆在家里没出门吗给他送外卖的小哥也作证了呀。」 「没看出来,原来小姐姐你还是有点儿脑子的,我当你是警察局招来的吉祥物呢。」薛寒操作着游戏角色不停将仓库里的药品装进随身锦囊内,边见缝插针地调侃了温馨一句。
第36页 陈炳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温馨的叫嚣背景音中沖薛寒打趣道:「你怎么就玩了个剑士呢?嘲讽技能点的这么高,玩个主t肯定不怕拉不住怪。」 薛寒闻言也弯了弯眼梢,明朗的少年气瞬间又重了许多,他抬手对着空气做了一个扇巴掌的动作,沖陈炳睿灿笑道:「这样拉怪吗?」 「干正事少说闲话!等案子破了你们爱怎么拉鬼拉怪拉妖都随便你们,拉磨都行!」张大队长头也不抬地咆哮着,声音之大震得陈炳睿直呲牙咧嘴,连忙手下加速将设备围绕薛寒和他的笔记本电脑设置着。 薛寒撇了撇嘴,身子又软塌塌地往椅子里瘫了瘫。 他的衣领有些大,随着他的动作有些移位,白皙脖颈上的细小伤口已经结了痂的。余光瞄见的陈炳睿不由地多看了一眼,暗嘆他的骨相确实生得相当漂亮。 警察局内确实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几个□□短炮对着一个运行着网路游戏的笔记本电脑。连隔壁处在休息时间的几个网警都凑在一边看起来热闹。 人群中央,薛寒还端起了大爷架子,让一脸不情愿的温馨站在旁边端茶送水。 「薛同学,你确定你有把握吗?」张舜不放心,再次和薛寒确认着。 「张警官,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你的陆副队长吗?」薛寒懒洋洋地窝在椅子里,一边用还缠着纱布的右手有以下没一下的点着滑鼠,一边似笑非笑道:「当然了,要是这个方法行不通,还烦请去找那位陆警官,我就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打手』而已,所以别对我期望太高。」 张舜简直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他眉毛简直要拧得打结了,正在纠结怎么组织语言,薛寒已经勐然坐了起来,眼看一排排小小的数字自下而上的从屏幕侧边升起,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飞快地跳跃在键盘间,游戏中本来呆愣地角色突然宛如活了一般。 「抓到了?!」陈炳睿惊讶道,虽然天生一副笑模样,可当下却能明显看出他的喜色。 「你猜。」薛寒悠悠地回了他一句,角色在他操作着几个传送符加突进技能后就冲到了阴曹地府的门口——『魂灯』正在向npc申请讨回他被薛寒连杀几次所摧毁的装备。 『魂灯』是一个法师,没有了装备就是块豆腐,一碰就碎。况且那些装备都是他没日没夜肝出来的心血。 其实『魂灯』心里有苦说不出,他怎么说也是个全伺服器排行前几的大法师,装备更是个顶个的稀有极品。薛寒的剑士岂止是名不见经传不说,等级还低了他好几级,顶着个『仓库1号』的名字,显然是某个人的小号。所以当薛寒来刺杀他时他完全是没在怕的,心说这小子怕是不认识自己,几个火球术就能给他轰趴下了。 然而要说起剑士,那是堪称最容易上手却也是最吃操作的职业,因为剑士是唯一一个可以通过预判对手的技能来格挡伤害的职业,最厉害的剑士甚至可以无伤单刷boss。 薛寒无可置疑,就是一个有高操作的剑士。 『魂灯』堂堂一个大法师,最后几乎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系统在全伺服器不停播报他被一个仓库号单杀了的消息,好友也纷纷打出问号,这让他是丢了面子也没了里子,誓要报仇雪恨不可。 『仓库1号』小剑士望着『魂灯』头顶正在和npc交谈的符号,便将长剑往身前一横,原地打起坐来。 温馨一看急了,手里捧着一次性纸杯连忙道:「欸你怎么不打他呀?人不就在这吗?」 「打个空壳子有什么意思。」薛寒拖着他懒散的语调,反问道:「你想想看,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怒火中烧?」 一旁眉眼弯弯的陈炳睿笑得纯良,为满脸疑惑的温馨解答着:「无计可施,穷途末路。」 「bingo。」 这厢『魂灯』刚刚花高价赎回自己的装备,还没来得及高兴,转身就见『仓库1号』在自己身后冒着泡泡在打坐,这姿态在他眼中宛如横刀立马的大boss,顿时就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泛着瑶光的法杖随着一声怒喝高举过头,巨大的芒星法阵自脚下迸出,镀着银边的斗篷猎猎翻飞着,瞬间阴云密布雷声作响,蕴含着强大力量的雷霆之力眼看就要噼向小剑士的头顶。 「锵」的一声脆响,长剑撞上霹雳,银白的剑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后便归于平静,『仓库1号\小剑士毫髮无损,还冲『魂灯』发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审讯室内。 「我是在问你,齐嫣然为什么要把戒指交给你?」 张子琛怔住了,下意识的握紧双拳,急切道:「她没有!」 陆为也不着急反驳他,目光沉沉,又徐徐道:「这枚戒指在你的书包底部存放了很久,久到你可能都没有注意到,那些你从不拿出来的崭新练习册的边角都被戒指磨破了。」 「如果是捡的,你和齐嫣然经常见面,为什么不归还?如果是偷的,为什么偷了却没有变卖或做其他处置?而是将它丢进你几乎每天都随身携带的书包最底部?」 「当我们刚才问你的时候,你毫不犹豫一口答出这是齐嫣然的戒指,声称这是你杀了她后自己『拿』的。」 「那么请你现在仔细回忆并告诉我,戒指当时是戴在齐嫣然的哪只手的哪根手指上?」
第37页 张子琛一抿干裂的下唇,干涩道:「左手无名指上。」 陆为紧接着又问:「她那天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条手鍊,你还记得是什么颜色的吗?」 张子琛张开了口,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坐在一旁的张敏慌了神,忙道:「小琛!你没有杀人!不要乱说!」 「请你保持安静!」王鸿双眼如探照灯,唰得转向张敏厉声道。 张子琛终于是咬了咬牙,下唇微颤,道:「记得,是条银色的手鍊。」 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陆为再次发问:「为什么这么确定?」 「当然是因为我看到了!」 「上面的装饰品是什么样子的?」 少年的额角似乎有冷汗渗出,他似乎无路可走了,凭着直男寥寥无几的理解,几乎是嘶吼道:「我没看清!反正不是蝴蝶就是小花!反正人就是我杀的!」 喑哑的嗓音迴荡在狭小的审讯室内,不停地撞击在墙面上又返回到耳朵内,张子琛自己甚至都有种震耳欲聋的错觉。 他强打着精神抬头看了一眼陆为,只见陆为深邃的面容上是一闪而过的笑意,张子琛还没来得及疑惑,就听见陆为幽幽道:「她根本没戴手鍊。」 「我……」 张子琛彻底傻了。 「在齐嫣然失踪后的第二天,你的书包连同戒指就恰到好处的一起丢失了。」 「齐嫣然的尸体被发现时,身上的财物完好无损,如果是你杀了她,为什么偏偏要特地拿走一枚戒指却不拿其他财物?」 「甚至,徐鹏飞在齐嫣然失踪后确认过齐嫣然的尸体后,就卸掉了自己的戒指,而这个戒指我们至今都没有找到。这也是巧合吗?」 「还是说,徐鹏飞也许是知情的?他知道自己亡妻戒指里的秘密,也知道这枚戒指现在在某个人那里?」 陆为低沉磁性的声线此刻如灌岩浆,他缓缓而有力的每一个字都浇在张子琛身上,烫得他止不住的颤抖,抖得好似筛网。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散架了,散成了一滩他自己都不认得的白骨。 「你的表情似乎表明,我的推断没错。你知道这戒指有问题。」 陆为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齐嫣然不是他杀的。 邱以童也不是,她飞身从学校楼顶跳下去的动作被监控摄像头拍的清清楚楚。 张子琛究竟为了什么,而认为是自己杀了她们? 「是……是我……」 张子琛颤抖哽咽道。 「是我对不起她……是我没有救她……」 张敏的脸色煞白,她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安抚自己的儿子,可却又忐忑地收了回来,如坐针毡。 陆为将张敏的神情动作尽收眼底,眸间暗流涌动,手中的签字笔在他指尖悠悠打了个转儿,又将视线转回以掌掩面而泣的张子琛。 少年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回忆和自责中,他双手下了狠劲按压双眼,仿佛这样就能做到众人口中的男儿有泪不轻弹。 王鸿强压着自己的烦躁,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小子口中挖出真相,可又怕坏了陆副的步调,只得皱着眉头从自己的牛仔裤都里揪出了少半包不知多久前在小馆子吃面时剩下的半包拧拧巴巴的餐巾纸,上前掰着张子琛的手心塞了进去。 「行了,眼泪擦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王鸿不会陆为那欲擒故纵的一套,只得干巴巴地在一旁□□脸辅助。 良久,张子琛才强行掐着手心让自己平静了一些,他脸颊和额头上还留着骇人的红色掌印,双眼猩红湿润,哑声道:「是我……是我对她的求助视而不见。」 「干爸他……就是,徐鹏飞,已经把齐嫣然逼得无路可逃了……」 第二十四章 便利店的尼龙绳 一天前。 张子琛魂不守舍的离开了学校,他本应去篮球场与狐朋狗友汇合的,可他没有。 班主任的话似乎还迴响在脑海里—— 「张子琛,虽说邱以童性格过于内向,但老师始终不愿意相信她会无缘无故自杀,你是她的同桌又是青梅竹马,你知道邱以童为什么自杀吗?」 这是个天大的误会造成的惨剧。 少年游荡在街头了很久,满脑子都是『他不能说,他没有办法说出口』。可似乎每个角落他都能看到那个腼腆女孩的笑容。直到太阳完全下山,他才恍惚发觉自己的双脚已经迈进了自家楼下的便利店。 他迷迷煳煳的想着,原来当人茫然的时候,会想要回家啊。 他不知道自己想买些什么,也许是一桶用来当晚餐的泡面? 可当他走到生活用品区时,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小小的便利店里有这么多东西。 比如,尼龙绳和刀具。 「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感觉!」 突然,一个动静不小的女声传了过来。 张子琛抬头,见一个背影娉婷裊娜的年轻女生紧握着粉拳,似乎和面前的人争辩着什么。 那男人比她高了不少,很是漫不经心的一边环顾着冰柜里的饮料,一边轻描淡写道:「我说我没感觉,你怕不是又要怀疑我是同性恋?」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女生甜美的嗓音又拔高了几度,不依不饶道。 男人嘆了一口气,最后从冰柜里拿出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终于是转身面向女生,他抬起一只手臂将那女生困在了冰柜与他臂弯指尖,暧昧温柔而缱绻的缓缓道:「苏苏,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会像这样直视着她的眼睛,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她,我喜欢她。」
第38页 张子琛清清楚楚看到那男人还颇为坏心眼地低下头凑到女生耳边,他甚至都可以想像到女生的脸有多么潮红。可下一秒,男人忽地直起身推后了一步,语气宛如挂着寒霜,懒懒道: 「可你不是那个人,让你怀抱希望无异于将你置于林火中逃窜,总觉得还有路让你逃出去。然而最后当你被烈焰包围的时候,你会发现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这句话如一支淬了毒的箭,直直戳中了原本就要转身离去的张子琛。 是他的别扭和不愿表达,将一个他最不愿放手的女孩彻底剥离了他的世界。 而这个男人,是他最想成为却没有来得及成为的那一类人。 这是为什么呢? 他身体僵直,双目落在面前的刀具货架上。有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高跟鞋清脆的声音一路奔出了便利店的大门,张子琛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佯装翻阅手里的网游攻略。 半晌,他才听到身后有人慢吞吞地走出来。然而他还没开口,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男人在他身后一停顿,竟然是坐在了他身边,手里还拎着半瓶冰镇矿泉水,问道:「小朋友,你也在玩这个?」 张子琛转过头,望着年轻男人那雌雄莫辨的俊美相貌一愣,磕绊道:「唔……嗯。」 「欸~是吗。」那人笑得甚是人畜无害,居然又往他这边挪了挪,小声道:「我会做这游戏的外挂,看你面善,便宜拷给你一份怎么样?」 这是一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张子琛心想。 可他大脑中却又跳出另一个小人,大喊着你不能这么做。 男人见张子琛皱着眉头沉默,雾蒙蒙的眸子向下一滑又转了回来,他一手撑着下颌,稍长的发尾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隐约露出了泛白的耳廓和一抹金属光泽。 「你是住在这栋楼1506的吧?不瞒你说,今早有警察到我家来询问你的情况呢。」 为什么?! 张子琛勐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身旁的人。 「不请我去你家坐一会?」男人形状优美的眼梢微挑,温和而充满深意的看着他。 这个人明明是笑着的,可他为什么觉得冷呢。 留不得,不想留。 …… 警局内。 「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右手已经开始隐隐作痛的薛寒几乎迫不及待地将键盘滑鼠往前一推,接过一旁一改态度,点头哈腰的温馨递过来的热茶。 杯里冷透了的水刚被温馨换过,带着温度的白烟萦绕,模煳了他略显疲惫的双眸。 剑士还是这么的不好玩。 「哥!大爷!你到底要追杀我到哪里?!」 「我从来没有劫过你的镖车啊!这号从来都是我在玩,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上过啊!」 「你那镖车多少金 ?我赔个你好不好?!两倍,不,五倍赔给你好不好?你能不能别再追着我了?!!!」 陈炳睿在一旁戴着监听耳机,确认着刚才『魂灯』气急败坏开麦喊话的录音,笑得不由得沖薛寒竖起大拇指,道:「兄弟,真有你的,说刘正是抱头鼠窜也不过如此了。」 一次性纸杯又被薛寒塞回了温馨的小手里,还颇为上脸的一板一眼沖她嘱咐:「下次记得用瓷杯。」 在温馨夸张的「是是是」中,薛寒懒洋洋地抬手一抱拳:「欸~小意思,兄台莫要大惊小怪。」 「引出刘正了?」 众人一回头,见居然是陆为从审讯室回来了。 「多亏了陆警官神机妙算。」薛寒又是一拜,半阖着眸子沖陆为虚情假意道。 陆为一皱眉,心说这小子又犯什么病了。 「陆副你早就知道『魂灯』是刘正?」温馨惊奇道,然而话刚落音,手里的纸杯就被抽走了:「欸!那是……」 「咳。」陈炳睿笑眯眯的沖温馨使了个眼色,温馨只得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一双杏眼滴熘熘地望着陆为,里面隐约还可以看到星星。 陆为似乎是渴急了,也不怕烫,直接仰头干了一杯热茶。 杯子的主人眉梢一扬,喉咙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陆为对周遭的情况没有任何反应,他沉在自己的思绪里,盯着手中空了的纸杯眉头微拧,没头没尾的严肃道:「我们的猜想恐怕出错了。」 「什么?!」 「齐嫣然的死没有这么简单,刘正才是被利用的那个。」 陆为的话简直如一颗响雷,连薛寒都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目前可以确认的是,张子琛并不是杀害齐嫣然的兇手。他交代,徐鹏飞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对齐嫣然的控制甚至已经到了极端的程度,不允许她与其他人近距离交谈,并且对她的生活,行为,言谈举止,穿衣都有所强制要求等等。」 「好在机缘巧合,齐嫣然有机会接触到张子琛,曾多次隐晦的表示过自己想要脱离这种生活,脱离徐鹏飞。」 「张子琛把家里的闲置手机卡,也就是现在已经丢失的尾号为9901的号码偷偷给了齐嫣然,两人曾用这个号码多次联繫。」 「但张子琛对此愧疚感极强,他认为是自己的不作为害死了齐嫣然。」 「虽然我个人的观点是,徐鹏飞的控制欲从他的工作态度中看出一些端倪来,任何不如他意的事情他似乎都会去干涉。但张子琛身份敏感,当下只能用作参考。」
第39页 可如果张子琛的话都是真的,这桩案子便有些细思极恐了。 陆为没有将这句话讲出来,每个人却都明白,还有那枚内容诡异的戒指,顿时让人有些不寒而慄。 那么本来有嫌疑的刘正,在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夜幕再次降临,张子琛已经在陆为留给他的休整时间内完全冷静了下来,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顿简餐。 他明白,距离他被带回警局已经21个小时了,而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内将他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可他身边的张敏,却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 而另一边,一身睡衣外面套了个羽绒服的刘正坐在另一个审讯室。 第二十五章 薛彬的问候 刘正年纪不大,三十刚出头,虽然五官并不出众,可凭着一张白净的娃娃脸生生看起来小了好几岁,头髮染着栗子色,层次分明,看得出来他平常也是个颇为注重打扮的人。 然而此时却苦着的一张脸,都快皱成包子了。 坐在他对面的陈炳睿越看他这幅模样越想笑,可还是强行严肃道:「刘正,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又是因为我劫了一个不存在的镖车吗?」刘正尴尬地咧着嘴角苦笑道,也不管陈炳睿是不是他的同龄人了,末了还无奈地加了一句「警察叔叔」。 「咳。」陈炳睿清了清嗓,正经道:「『海盗的晚餐』,这个名字熟悉吗?」 刘正一脸疑惑道:「熟悉啊,我游戏里的好哥们,我们现实也……很……」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喉节一滚,瞳孔也颤了颤。 陈炳睿没有忽略他一瞬间的神情,追问道:「很什么?也很熟?」 刘正沉默了。 墙上的钟『喀哒』声仿佛瞬间被放大,陈炳睿不紧不慢地轻敲着桌面,宛如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压力无形地罩在了刘正的身上。 良久,他才烦躁地『啧』了一声,破罐子破摔道:「行!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她会自杀!」 这下轮到陈炳睿一晃神了,怎么是自杀呢?齐嫣然不是他杀吗? 好在刘正没有注意道陈炳睿的脸色,他有些焦急,自顾自道:「我知道他和那个女孩是青梅竹马,可我这个小兄弟实在是让人着急,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小姑娘中意他!他愣是个闷葫芦!」 他说着说着还来了气,『啪啪』拍了两下桌子,嘆了一口气后,苦笑道:「我嘛,虽说认识他时间不长,但这小兄弟确实是个很义气的人,上次我被水云阁里的四大护法堵在了野外,他二话不说就上号冲进来救我啊警察叔叔!多忠肝义胆的小伙啊是不是?还有上上次……」 陈炳睿抬手拦住他的网游经歷回忆录,道:「这些不用讲。」 刘正一脸『你不懂网游的魅力真可惜』的表情,抓抓头髮,道:「欸?我说到哪了?」 「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小姑娘中意他。」陈炳睿轻描淡写地回到。 「哦,对!然后呢,我就想着他对我这么义气,我也得给他做点什么是不是!我看得出来他也喜欢人家,我就撺掇着他给那小姑娘表白。好不容易他下定决心约到圣诞节了,还兴沖沖地找我借车,打算找个人少的停车场,装一后车厢的花来个浪漫的!说是要是我帮他,他答应帮我刷十次血池副本!」 这就说的通为什么『魂灯』会和『海盗的晚餐』产生那样的对话了,陈炳睿回想着—— <『海盗的晚餐』:我约了她了。 『魂灯』:嗯,你决定了?不后悔? 『海盗的晚餐』:不后悔。 『魂灯』:好的,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什么时候? 『海盗的晚餐』:圣诞节。 『魂灯』:收到。> 刘正原本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名,说到这里,却突然泄了气,摊回到了椅子上。 他习惯性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烟,又在陈炳睿『咚咚』敲了两下桌子后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警察局地审讯室,而不是在路边的烧烤摊和人大侃特侃。 「我不点行吗警察叔叔?」刘正讨好地笑道。 陈炳睿心说他这是过不去叔叔这个坎了,只得摆了摆手随他去。 刘正道了声谢,将香菸叼在了嘴里,才缓缓道:「我见过那小姑娘一次,她眼里有光,是个有想法的人。我那天特地请了假,凌晨就开着车跑去花市置办了一后备箱还带着露水的鲜花,差点把我香个跟头,心说这下子肯定能把小姑娘感动哭!」 他双手抱胸,低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继续道:「中午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学校一个女高中生跳楼的新闻,当时就心口一跳。我一直等到晚上,他也没来消息通知我把车开到那个停车场,我就知道是出了意外。」 「多好的小姑娘啊……」 陈炳睿注视着发出感嘆的刘正,大概知道为什么刘正才是被利用的那一个了。他没有给刘正留下太多感慨的时间,又问道:「所以你知道『海盗的晚餐』的真名是张子琛?」 「嗯?那肯定了,我们一起吃过好多次饭呢。」刘正奇怪道。 「齐嫣然也和你们一起吗?」 刘正这时候才明白了警察带他来警局的真正意思,他『呸』的一声将嘴里的菸捲吐了出来,慌忙道:「真不是我杀的她啊警察叔叔!上次不是已经盘问过我了吗?我确实是和她睡过那么一两次!可我没必要杀了她啊对不对?!」
第40页 「你上次说你那天生病了,一天都在家里。可你刚才说,你是特地请了假,凌晨开车去了花市。」陈炳睿虽然笑眯眯的,可似乎有条大尾巴在他身后晃来晃去。 「啊?这……」刘正一愣,讪讪道:「那,那不是上次怕摊上事儿嘛是不是……」 他突然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急切道:「真的啊警察叔叔你得信我!我发誓!我确确实实只有凌晨出去过,还是为了买花!你们不信可以去检查我的车啊,后备箱里现在还一堆枯枝烂叶呢!」 「你和齐嫣然的关系张子琛知道吗?」 刘正闻言,挠了挠头尴尬道:「这,怪不好意思的。毕竟是我小兄弟的干妈,一开始没好意思让他知道。不过后来我们三个一起吃过饭,他干妈还给我安排了工作,我估计后来他应该也能猜到吧,虽然我对她并没有真感情,但这东西藏不住的。」 一面单向玻璃相隔,陆为和张舜肩并肩地站着,神情严肃。 张舜在操作台上按在一个按钮,道:「问问他,齐嫣然有没有给他透露过徐鹏飞的事情。」 「齐嫣然和你讲过她老公徐鹏飞的事情吗?」陈炳睿向刘正问道。 「好像讲过吧?」刘正左思右想,苦恼道:「可能真的讲过一些,但我没什么印象了。」 「仔细想想,任何细节都可以。」 「唔……」刘正一张娃娃脸又拧成了一团,说:「她好像抱怨过她老公不让她接触其他男人,所以就撒谎说我是她远房亲戚,然后又有张子琛做挡箭牌,她才能出门。不然,平时家里的门都是锁着的,只有她老公有钥匙。」 陆为闻言一皱眉,总觉得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没抓住。 陈炳睿还在询问刘正细节,但是刘正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更多了,无奈道:「警察叔叔,我是为了那档子事儿,又不是为了听怨妇话家常,我哪会记得那么仔细啊?圣诞节那天我确实是约了她看电影来着,可是是她自己说有事不来了的。」 「除了刘正和张子琛,还有谁能将齐嫣然约出来呢?」 张舜的喃喃自语也恰巧是陆为的疑惑所在。 如果真像刘正和张子琛说的那样,以徐鹏飞的控制欲,是什么人可以让他放心齐嫣然去见的呢? 「女的。」 陆为忽然轻声道。 「你说什么?」张舜一怔。 「约齐嫣然出门的人,是个女的,哪怕是个陌生人,也可以将她约出来。」 陆为眸光一闪,迅速拨通温馨的手机,那端温馨连「餵」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下了任务:「马上去查张敏的所有通讯记录。」 …… 北市作为国内的一线城市,有着数不胜数的美食网红店,商家在装修和菜品相貌上下足了功夫,可有时候味道总是差强人意。 延陵奕今天穿的人模狗样,西服领带皮鞋一样不少,在餐厅特地调整过的灯光下显得有那么几分意思。然而他嚼着嘴里的食物如同嚼蜡,面前还有一个从进门就开始拍照自拍的大小姐,菜没吃两口,照片p了一大堆。 他面上陪笑,得空就暗搓搓的翻个白眼,心说他家老头怎么会让他和这种上辈子是个照相机的生物相亲呢。 那大小姐上一秒还娇滴滴的表情忽然凝住了,一个黑影自延陵奕背后落在了墨蓝色的桌布上。 肩上被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延陵奕疑惑地回过头。 「薛……薛彬?!」 薛彬一只手随意插在裤兜里,几缕头髮挣脱了髮蜡散落着,墨色缎面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三颗扣子,一看就是刚刚参加过应酬。 他似乎喝了几杯,将他本就泛红的双目衬得更加阴戾,眉头映出深深的川字皱褶。 「好久不见,延陵奕。」薛彬唇角斜斜一勾,望着延陵奕略显惊慌的表情,意味深长道:「我哥,最近承蒙你照顾啊。」 薛彬离开后不久,延陵奕就黑着脸抛下还一脸诧异的大小姐自己离开了。 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气没出,疼得他自己呲牙咧嘴一番。 延陵奕趴在方向盘上默念了好几次冷静又骂骂咧咧诅咒着薛彬那臭小子后,才发动了车,电镀银色的玛莎拉蒂宛如一支长箭,破风而出。 他冒着被贴条的风险将他骚气满分的座驾停在警局的路边,径直奔向刑侦大队,正撞上从审讯室出来的陆为和张舜。 「警官!陆警官!我祖宗呢?!」延陵奕几乎是扑上去拽住了陆为的衣襟。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陆为下意识就抬手一挡一拧,单手就将延陵奕转了个圈,双手拧在背后控制住了。 直到听到延陵奕痛唿还有张舜慌忙让他赶紧放手的声音,陆为才意识到这人是个眼熟的。 「哎哟呵……您可真是下手不留情啊。」延陵奕疼得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还不忘一边直甩手一边追问:「薛寒人呢?」 陆为眉头一皱,思维被打断让他心情十分差劲,冷然道:「不清楚。」 「你!」延陵奕闻言都要变身喷火龙了,在张舜一脸疑惑中,沖陆为怒道:「你为什么不能护着他点儿?!脸也不挡一下!你们警局门口那帮狗仔拍到他了你知不知道!」 一旁的张舜扶了扶快要熘到鼻尖上的眼镜,不解道:「你说的是新闻记者吧?怎么?他不能被拍到吗?」
第41页 「他老家的掌权人现在是个魂淡啊你明白吗警官!就是极品熊孩子长大以后的那玩意儿!吃人连渣都不吐的那种!」 倒是陆为,在延陵奕的三言两语中和陈炳睿先前的汇报综合一思量大概捋明白了前因后果。 不过想必是个懂中文的都能明白,他的形容肯定是夸张化了。陆为毫不怀疑,延陵奕是个可以把岩浆冒了个泡泡就夸大成火山大爆发的人才。 「知道了。」陆为漠然地点了点头,就抬脚离开。 这厢延陵奕还在手舞足蹈着,见陆为如此高冷,一边望着那气质卓然的挺拔背影一边抹了一把本就不存在的口水,还不忘唾弃自己意志不坚定后赶忙追上。 留下刑侦大队长张舜一人原地直挠头,最后放弃了琢磨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快步跟上。 温馨隔老远就听到一个喋喋不休的声音,正抬起脑袋要凑个热闹,忽然看见了陆为,连忙道:「陆副!我查了张敏所有的通讯记录,齐嫣然和她从来没有联繫过。」 闻言,陆为本就布满寒霜的俊脸更是氤氲起了雨雪,还没开口,就听角落的陈旧小沙发上传来一个半睡半醒的声音:「邱以童和她联繫过吗?」 陆为目光一扫,只见睡眼惺忪的薛寒费力地从小沙发里爬起身来,他揉了揉翘起来的头髮,毫不留情的将飞奔而来的延陵奕按在了沙发上坐好,不耐烦地说了声「等会儿」就望向温馨示意她确认。 这么小的沙发也能睡下这么高个儿的人? 显然忙了一下午的温馨也没想到薛寒窝在那个没人注意的小角落里,她愣了一下又低下头确认着手里的通讯记录,道:「唔……邱以童和张敏从很早以前就偶尔会联繫,看起来她们认识很多年了。」 邱以童? 陆为眸光一动,上前拿过温馨手里的几页纸,一边催促温馨立刻去查邱以童的通讯记录一边飞速翻阅起来。 晚一步到的张舜思索一番,忽然灵机一闪,道:「你怀疑张邱以童和齐嫣然有联繫?」 而后,他又皱起眉头,道:「可邱以童在齐嫣然被害前就跳楼自杀了啊?」 旁边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薛寒用身旁延陵奕的头顶做自己手肘的支点托着腮,他的嗓音还带着些许沙哑,幽幽道:「张队长,你们有想过邱以童为什么自杀吗?」 今日诸事不顺的延陵奕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老子莫得感情。 第二十六章 迷雾的尽头 陆为手下一顿,忽然抬起眼望向薛寒,不冷不热道:「你觉得邱以童是为什么自杀?」 冬日里的月亮异常光亮,寂静无声的悬在一片墨色里,默默凝视着夜晚的尘世。然而整个警局似乎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中,早已被定为自杀的高中女生可能也没想到,在过去了这么多天都还会有人关心她自杀的原因。 那个懒散年轻人无赖地一摊手,好笑道:「陆警官问我?不是你们警方判断邱以童是自杀后就拍板定案了吗?」 陆为将手里的资料丢在了桌上,平静道:「不,是邱以童的家人决定就这么结案的。」 他双手环胸靠在桌角边,已然有些皱褶了的蓝色警服裹着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几分疲惫削弱了些许他身上的严肃和侵略感,却骤然突显出了那一抹不大和谐的匪气。 仿佛几天来连续高强度的思维集中稍稍掀起了他盔甲的一个小角,露出了内里的痕迹斑斑。 薛寒虽然只能看到模煳的人影,但他向来敏锐的感知感觉到陆为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邱以童的家人决定结案? 「对,没错。」张舜摸着下巴,继续道:「邱以童还有一个亲生弟弟,比她小六岁。她父母是非常传统的重男轻女思想,自打有了儿子后就对女儿不管不问了。不论什么原因,邱以童跳楼自杀后,清楚这一家是什么情况的邻里对她父母颇有成见,所以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是家丑,他们也不在乎自己女儿为什么自杀,最后在断定是抑郁症导致自杀后就这么草草结案了。」 其实不难想像,邱以童本身并不是个聪慧的孩子。她不善言谈,成绩不好,学东西也慢,偏偏还沉迷虚拟游戏。而恰好她的父母又是思想传统落后,邱以童成了棋盘上的弃子。 可仔细想想,这何尝不是有因有果呢?孩子得不到父母的关爱和教导,为什么还要要求她凭自己的本事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呢? 不知她从楼顶跳下来的那一刻,想的是什么呢? 陆为罕见地轻嘆了一口气,眼眸垂下隐没在睫毛的阴影里,又道:「张子琛也许知道,走吧张队。他应该也休息的差不多了。」 说罢,陆为伸出食指点了点薛寒的方向,意有所指道:「你和延陵奕就在这儿等着。」 「哈?!」延陵奕闻言就要跳起来。这大晚上的不让自己把薛寒接走就算了,还把自己也扣留了? 薛寒左手暗暗用力,将他生生又按回了位置,微微一偏头,绅士十足却又漫不经心地沖陆为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真是我祖宗嘿!」延陵奕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嗓音道:「你知不知道薛彬已经发现你回来了?!」 薛寒长腿交叠,无所谓道:「迟早的事,他要是这样都发现不了我,我就要怀疑蜜语是不是快倒闭了。」 延陵奕探头探脑一番,见整个办公室一片焦头烂额,没人有空注意他们,小心翼翼道:「刚才我在餐厅吃饭,那臭小子突然从我背后出现,笑里藏刀的说让我千万把你藏好。我看我那儿是露馅儿了,我路上给我表叔打过电话了,让他给你腾一套房子出来。」
第42页 「不用,我不想跟那个游戏狂住一块儿。」薛寒轻描淡写地扫了延陵奕一眼,他知道延陵奕是真心为了他好,可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延陵奕拖进麻烦里。 「哎呀,没说让你和他住一起!他老早就在三环上新买了一套房,结果他一直懒得挪窝,现在还空着呢,你……」 「打住!」薛寒抬手打断了延陵奕的唠唠叨叨,嫌弃道:「乖儿子,你离爸爸远点,你身上的香水味儿太腻了。」 「香水味儿?」延陵奕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他疑惑地来回嗅着自己的衣领和袖子,嘀咕道:「我今天是被迫去相亲,喷哪门子的香水儿啊?」 「哦我想起来了!」延陵奕恍然大悟,又道:「今天那秦家小姐就搭了我一下,你狗鼻子啊?你放心吧爸爸心里满满都是儿子你……不对!我一会儿回去给你收拾东西,你就待着警局里别出……」 延陵奕越说越觉得这事不对劲,说着说着就没了声儿,他望着薛寒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终于是茅塞顿开,惊道:「你故意的?!」 「孺子可教也。」薛寒微眯着双眼,悠然道。 薛彬胆子再大,手伸得再长,他也不敢伸进警察局吧? 「那你也不能一直窝在警局里不出去吧?」延陵奕皱眉。 薛寒指尖摩挲着手腕上那条已然起毛了的黑色编织绳,戏嚯道:「那就要看这位陆警官仗义不仗义了。」 「而且,薛彬也不是那么丧心病狂的人。他如果真一刻都不想等的要找到我,刚才干嘛不直接把你架走然后用你的手机打电话给我?」 延陵奕闻言一挑眉,北市公子哥儿当惯了,他下意识道:「他敢?!」 薛寒笑而不语,投给他一个『你自己细品』的眼神。 哦对,薛彬还真敢。延陵奕无语地一扶额。 那是个疯子,不知道痛的疯子。 …… 「齐嫣然死前曾经和我透露过,她想要逃离徐鹏飞。」张子琛左手捏着右手,似乎是直视着他对面的张舜和陆为,又似乎视线越过了他们。 张敏坐在张子琛身后看着一旁的书记员奋笔疾书着,肩膀细微颤动着。 「我以为她说的是离婚,后来她才告诉我,她说的是杀了徐鹏飞。」 张子琛永远不会忘记他听到齐嫣然一边哽咽一边坚决的说出这句话时,他有多么的震惊和恐慌。他的世界观仿佛瞬间被翻了个颠倒来,无数认知都为之颤动。 他确实是个不学无术又吊儿郎当的二世祖,可人命对他来说,太重了。 「徐鹏飞从来不在我面前做什么,但有几次,齐嫣然和迎面走来的男性不小心对视了一眼。」张子琛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他的表情,特别狰狞。」 狰狞? 在陆为的眼里,狰狞是个程度相当严重的词彙,几乎可以和鬼怪划等号,于是他沉声问道:「你确定是狰狞?」 张子琛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我那个时候就发觉了,齐嫣然对他的恐惧已经刻进骨子里了。她觉得无论自己逃到天涯海角,只要徐鹏飞还活着,她就一刻也不得解脱。」 「我以为她疯了,准备和她断开联繫的时候,她把那个偷偷给了我。」张子琛视线慢慢划下,落在了桌上的那枚戒指上。 「她说她和徐鹏飞结婚时,一直以为那是个普通的钻戒,那时他们感情还很好。徐鹏飞发现她的戒指不见了后,她一个多月都没有出门。」 「我再见到她时,她脸色差的吓人……」 当一切开始崩裂,当齐嫣然偶然发现这原本名为『蜜语』,寓意美好的钻石内篆刻着匪夷所思的恶魔低语时,怕是精神都崩溃了吧。 「齐嫣然这么做,是想让你帮她?」张舜一脸严肃问道。 「是。」张子琛的下颌线抖了抖,他咬着牙硬着头皮道:「她想要我去买安眠药,配合她杀掉徐鹏飞。」 「你为什么没有……」 「我做不到!!!」张子琛嘶吼着打断了张舜的问题。 一滴冷汗顺着少年的额角滑落,他攥紧这双拳,脑子却响起齐嫣然的哀切请求—— 「子琛,只有你能帮干妈了……救救我吧……求求你……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了啊子琛。」 「他太防备我了,我实在没有机会下手……不需要你做其他的,只要你把药……」 少年以掌用力抹过自己的面庞。 齐嫣然死后,他曾有一瞬间的后悔过,可当他回忆起将刀尖抵在薛寒脖颈上时的感觉,却又庆幸自己没有在徐鹏飞的被子里加入安眠药。 无论有没有亲手杀死徐鹏飞,参与其中,本身就是迈入深渊的一步。 也许在徐鹏飞死后,他会陷入无尽的噩梦里,又或许什么都不会改变。 可死的是齐嫣然,还有邱以童…… 陆为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强打镇定的少年,直截了当地撕开了他心口的伤疤:「邱以童为什么自杀?」 果不其然,张子琛浑身一僵,许久,才颤颤巍巍的张开口。 「我来说吧。」 张敏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几个小时没有开过口了,喉咙有些哑,下定决心似地抬起了头望向自己的儿子。 张子琛神情复杂,几次想要说什么,最后都被咽了回去。
第43页 张舜和陆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自杀?」 她望向张子琛的目光是那么慈爱又湿润,甚至都捨不得移开来,苦笑道:「邱以童是个好孩子。自小和小琛在一起玩儿,我看她就像看着自己孩子一样。」 「这孩子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抑郁症。」 陆为闻言皱起了眉头。 「她喜欢小琛,我一直都知道。可孩子都还小,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时也会问候问候她。直到23号时,她支支吾吾地说,想见见我。我就去了。」 「我们约在一家甜品店,我记得那天我给她点了她最喜欢的慕斯蛋糕,她却一口都没有吃,只是呆呆地望着我。」 张敏似乎是想起了那个画面来,情不自禁地眼眶湿润了。 「她居然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张敏抬手抹了抹眼角,张子琛也不忍地偏过头去。 「当时我就知道她心里有事情,最后她抵不过我的软磨硬泡,给我看了几张照片。」 「是小琛的手机,上面有几条我办的手机号发来的短消息。」 一种不好的预感瀰漫在张舜和陆为的心里。 「是那个女人教唆小琛如何帮助她谋害自己丈夫的简讯。」 张敏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将她早已脱了妆的底妆揉搓在了一起,连绵成一片泥泞。 第二十七章 诱人的炸鸡 陆为锋利的视线一一划过张敏张子琛母子二人,一阵无名的怒火侵上他的胸口,烧得他心如火燎,如坐针毡。 他强行压下所有烦躁,在张舜的默许下,和张敏的哭泣声中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陆副。」 陈炳睿几乎是同一时间从隔壁监听室内打开了门,站定在陆为面前,脸上没了一贯的笑眯眯。 他身后的王鸿一脸不解,捧着自己的还有刚才陈炳睿刚吃了两口就突然塞过来的红烧牛肉面泡面桶,瞪着眼看看陈炳睿又看看陆为。 心说怎么张敏最后一句话一说,陈炳睿就嘆了口气,起身出了监听室。 陆为没开口,神色沉沉,沖陈炳睿偏了下头,示意他接替自己进审讯室。 「王鸿。」 突然被副队长点名,王鸿迅速回过神,连忙将左右手上的两桶还冒着烟儿的泡面堆在资料成山的桌上,嘴里含着满满的面条含煳答道:「在!」 陆为如潭水一般的眸子定定望着王鸿,望得王鸿嘴里的面条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直到他背嵴都发毛了,陆为才似有若无地勾了下唇角,道:「走,回来再吃。」 「啊?!是!」王鸿满怀诧异地看了看已经在审讯室坐定的陈炳睿和张舜,赶忙跟上陆为的脚步。 「陆副,咱们不管这边了?」 连续几天高负荷的男人终于还是偏离了型男的轨道,脸色发青,警服也不再直挺。 陆为当下很想一把扯下这些束缚,可当他刚才看到陈炳睿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依旧步履沉稳,王鸿饿得肚子咕咕直叫还是马上放下手里的泡面跟上来,就连实习的温馨都拖着感冒熬到满眼血丝。 他必须要撑住,不能原形毕露。 「交给张队和陈炳睿就行,兇手是张敏。」 「啥?!」王鸿怪叫道。 陆为没理会王鸿的震惊,迅速摸出手机打给一直在外蹲守徐鹏飞的谢小宝,言简意赅:「宝哥,以涉嫌家庭暴力把徐鹏飞带回来。」 又吩咐王鸿带着温馨去邱以童的家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有用的证据,以及向她父母询问情况。 他自己则是直接找到依旧留在他办公室内的延陵奕和薛寒。 「怎么样?我就说这家韩国炸鸡味道不错吧?」 一开门,两人正将一人一边,把他的办公桌当了餐桌了。 西装革履的延陵奕手里捧着个红亮的炸鸡腿啃得正香,倒也不怕弄脏了那一身价格不低的行头。 薛寒讨厌那种酱料沾在手上黏煳煳的感觉,所以直接用叉子叉着炸鸡,慢条斯理地吃着,含煳到:「还不错吧,没大明路上那个好吃。」 走到跟前的陆为才发现,那叉子居然不是外卖附带的塑料叉子,而是明显店用的不锈钢叉。 「您可真挑!隔了五十多公里,人家能给你送来吗?就你这叉子,都是我加了钱人家才给附了一个。」延陵奕翻了个白眼,一扭脸儿见陆为回来了,没好气道:「叫我们留在这儿,不给吃也不给喝的,自己叫点儿外卖不过分吧?」 倒是薛寒默不作声,嚼着脆骨嘎嘣嘎嘣作响。 大半天没吃东西的陆为对一桌子的炸鸡视而不见,他似乎感觉不到饿一样,迳自拉了个椅子坐在了薛寒旁边,把手机推了过去,轻描淡写道:「死者的戒指。」 薛寒闻言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又咬了两口鸡肉才去看手机上内容。 他嘴角噙着一抹略带深意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幽幽呢喃着:「有意思。」 薛寒危险地眯起暗流汹涌的双目,本就黯然的眸子此刻越发冰冷空洞,连那上挑的眼梢似乎也蕴藏着怒意。成年男子的攻击性终于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将原本那浓重的少年气顷刻间如雾般挥散了。 嘴边煳了一圈酱料的延陵奕打了个寒战,举着吃了一半的炸鸡,小心翼翼道:「怎……怎么了?」
第44页 谁知薛寒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变脸似地眨了眨眼,人畜无害道:「我怎么知道。」 说罢又漫不经心地拿着叉子挑挑捡捡,叉了一块看起来没什么骨头的炸鸡,一脸没事儿人似地送进嘴里。 陆为见他看也不看自己,剑眉一挑,就猜测是这人肚子里怕是又有什么墨水了。 他深邃眼眸一垂,思索一番,淡漠道:「你最近惹上了麻烦的话,我那边还有一间客房空着。」 「欸~那多不好意思啊。」薛寒立刻眉眼弯弯,灿笑着摇头晃脑道。 一抹冷笑极快的自陆为面上划过,薛寒却是斜着眼梢玩味十足,假装没看到他的神情,完全不给陆为回话地时间,他将手里的炸鸡连同叉子放下,假惺惺道:「不过既然陆警官开口了,我怎么能拂了你的好意呢是不是?陆警官真是大公无私乐于助人,赶明儿有空了一定送你一面锦旗。」 陆为忽然觉得这小子确实挺有意思的,他怎么能用这么贱兮兮的大言不惭呢? 不过,那些压得他有些焦躁的大山仿佛被四两拨千斤似地撬起了一条缝隙来,让他得以喘息。 于是,陆为颇为好笑地嘲讽道:「那还真是感谢薛同学给我这个乐于助人的机会,让我得以赚上一面锦旗。」 「陆,陆警官……」 陆为一转头,见延陵奕一脸期待地望着他,沖他满怀希冀道:「那我呢?」 「你当然是帮我做锦旗去。」 薛寒凉凉道。 延陵奕:「……」 …… 一夜的灯火通明与兵荒马乱,换来齐嫣然的失踪与被害一案的结案。 谁都不会想到兇手是张子琛的母亲,张敏。 而促成这一事件发生的,是那天从楼顶一跃而下的邱以童。 远处的天空已然泛起了鱼肚白,陆为抬手拍了拍靠坐在一角睡觉的薛寒。 显而易见,他睡的并不舒服,紧蹙着眉。 长时间的不良睡姿导致他睡了比没睡还要累,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缓了好几秒才睁开雾气蒙蒙的双眼。 他突然羡慕起昨晚就被赶走的延陵奕来。 「张子琛呢?」 薛寒抬手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颈和肩膀,没注意到自己耳边的头髮还翘起来了两根,抬头望着面前的陆为。 陆为倒是没想到他一睁眼的第一句会是询问一个绑架过他甚至想要杀了他的人情况如何,看着这个人难得的呆愣模样,勾了勾唇角,移开视线答道:「早放出来了,外面坐着呢。不过涉嫌妨碍公务,绑架和包庇罪也够他喝一壶了。」 说着,他将一个还温热的食品塑胶袋放在薛寒手边,又道:「先吃点儿东西,准备回去了。」 半晌,薛寒才缓缓低下头,轻声却又十分正经道:「他心里不好受吧?」 刚坐在一旁,正将包子送到嘴边的陆为动作一顿,「嗯」了一句。 他头髮还湿着,滴答滴答的滴着水珠,显然是刚刚洗漱了一番。警服也敞开了来,不似平时一丝不苟的成熟稳重模样,反倒洒脱异常。 陆为三下五除二就狼吞虎咽掉两个包子,边喝着豆浆边徐徐道:「邱以童是个心思敏感又叛逆的女生,她为了不让张子琛做出他会后悔的事情,选择将事情告诉了张敏。而张敏,让邱以童将齐嫣然约出来,自己要和她谈谈。」 「可如此照做的邱以童怎么都没料到,心惊胆战到极点而终日惶恐不安的张敏说的『谈谈』,是除掉这个可能会将自己儿子扯进深渊的女人。」 薛寒皱了皱眉,疑惑道:「那为什么邱以童会自杀呢?」 「邱以童知道张敏要在圣诞节将齐嫣然约在那个偏僻的停车场,那么如果张子琛当天也将邱以童约在同一个地方呢?你觉得会怎么样?」 又熬了一晚的陆为显然精神差了许多,似乎随时都会倒头睡下去一样。他那双如夜空的深邃双眼此刻异常柔和,他沉沉望着薛寒,竟让薛寒凭空生出陆警官好像挺友善的错觉。 「同一时间?约在同一个地方?」薛寒隐隐有一阵不好的预感,不解道:「张子琛知道了?」 陆为摇了摇头,缓缓道:「这是个误会。张子琛只是想给邱以童一个惊喜罢了。」 「但就如同你的第一反应一样,作为一个清楚内情的人,邱以童也完全误解了。」 他没有说的是,邱以童确确实实有抑郁症。 大量治疗抑郁症的药剂在邱以童的家里被找到,这个女孩一边吃着药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他人解释着自己没有抑郁症。 她也许真的希望自己没有抑郁症,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一个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有抑郁症而自欺欺人的女孩,耗尽了一生的勇气在最终的时候选择了逃避,飞身跳下楼顶,化作一朵残忍而绚丽的花,只因她害怕面对来自自己心中最重要的男生的指责或发难。 她没有来得及看到张子琛为她准备的鲜花和惊喜,只来得及给张子琛留下一个像平时一样的上课传的小纸条。 薛寒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张子琛是怎么知道张敏是兇手的?」 终于得以放松的陆为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幽幽望着他,反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此刻已经完全清醒了的年轻人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坦白道:「猜的。张子琛的绑架手法太生疏,却又坚持称自己是兇手,那我只能猜想他是知道兇手是谁的,并且还是个他很重要的人。」
第45页 「呵。」陆为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也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嘲讽道:「这个切入点倒是直截了当。」 「邱以童留了字条给他,可是等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其实张敏的准备很齐全,她随身携带了各种变装工具,提前调查过了地形,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痕迹。她几乎可以在那个偏僻又缺少监控设施的地方来无影去无踪。」 陆为拂过自己湿哒哒的额发,神情复杂。 「可她失算的是,整个事件的起因,她最想保护的人——张子琛,出现在了那里。」 第二十八章 对称的门牌号 张敏是一个护士,耐心而细緻。 可她不喜欢这个工作,忙碌让她和自己的家庭越隔越远,她渐渐无法将工作与日常生活分离开来。等她终于学会如何把工作中的情绪在家庭中收敛的时候,前夫和孩子已经无法接受她了。 她尝试买醉,尝试接触新的人,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可当看到张子琛漠然的眼神时,她就会被一把拽回从前,想起她还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所以她更少回家了,以为这样就可以再逃离过往多一些。 当知道自己的孩子更亲近另一个女人并且称她为『干妈』时,张敏感到自己的心脏肿胀酸涩,战慄感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明明是她从自己的孩子身边走开,为什么此刻竟嫉妒得抓狂呢?她愤怒于自己的矛盾,也愤怒于张子琛轻而易举就接受了不是她的人。 那么她这么十几年来对张子琛的付出到底是什么呢?自作多情吗? 她没有告诉纯真的邱以童,希望齐嫣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其实是她日思夜想的事情,除掉齐嫣然,只差一个以『保护』为缘由的契机罢了。 张子琛似乎有两三年没有喊过她妈妈了,可那天当她戴着一次性手套将已经断了气的齐嫣然轻轻放在地上时,狂奔而来的张子琛瞳孔骤缩,他似乎忘了唿吸,干裂的唇间有一声微弱颤抖的「妈……」。 那一刻,她竟满足极了。 然而,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她以为对她已经毫无感情的张子琛竟然对她杀害齐嫣然的事情绝口不提,以纹身为藉口故意弄丢了装有证据的书包,甚至声称自己就是兇手。 原来为对方付出的,不只是她。 那份嫉妒,忽然变得丑陋无比了。 …… 一抹朝阳无孔不入地穿过窗帘的缝隙,刺痛了刚刚放松下来的人们的视线。 案件已了,剩下的事务流程不那么急迫,所以张舜等人已经被几个民警替换下来回去休息了。 薛寒晃晃悠悠地跟在陆为身后出了办公室,左顾右盼间就望见张子琛坐在走廊一角,正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你在这里等着也不会那么快有结果,先回去吧,警方会再联络你的。」陆为在他身旁站定,语气平缓道。 张子琛没有理会他,甚至动作都没有变化,仿佛石化了一般。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陆为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又道:「张敏说,你曾经半夜站在她床边看着她?」 这次,张子琛肉眼可见地僵直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沙哑道:「那天她又喝多了,我煮了一碗醒酒汤给她。」 说罢,他神色有些复杂,反问道:「有问题吗?」 陆为没说话,忽然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张子琛的肩膀,轻描淡写道:「没什么。」 一边的薛寒不明所以地看着转身就走地陆为,又看了看张子琛,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张子琛居然看向他先开了口:「你的手,好些了吗?」 闻言,薛寒举起包裹着纱布的右手,半开玩笑道:「不妨碍我单刷副本,不信等你判决出来了上线solo一把?」 张子琛没想到这个还没好透的人居然直接给他这个战神独狼下战书,不过他怕是要有些时间来为他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到那时薛寒估计连疤都不会留了。他不由地苦笑了一下,道:「等有机会了吧。」 他顿了顿,又郑重道:「对不起。」 表达出来,他需要表达出来。 就算不善言辞,就算羞于表达,可有些东西,为了不后悔,不得不表达出来。 杀伤力十足的朝阳照进他的眼瞳中,他竟眨也不眨,直直地望着薛寒,眼神中竟有着些不曾出现过的光辉。 薛寒偏过头,细软的发梢一晃,含笑着朝张子琛伸出左手,认真道:「原谅你了。」 张子琛望着那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可薛寒似乎嫌他墨迹,一把将他半空中的手抓了过来握了握,还似笑非笑道:「啧,『海盗』兄,就你这反应速度,怕是要给我杀个5比0吧?」 「你知道我是?」张子琛有些诧异,不由好奇反问道:「你游戏里叫什么?」 薛寒又露出第一次见张子琛时那人畜无害的笑容,道:「『羞羞』。」 『羞羞』,伺服器排行第一的辅助系。 可…… 张子琛顿时精神了不少,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指着他,舌头打结地惊道:「你你你你你你居然玩女号?!还玩玩玩玩玩个奶妈?!」 还起个这样的名字!!! 「欸~救死扶伤,不分男女。」薛寒轻佻地沖他一眨眼,末了还颇为摇了摇修长的手指,神秘道:「乖哦,可别告诉其他人。」
第46页 「我……行吧,我知道了……」张子琛望着那张骗人的脸,不由心里五味杂陈。 薛寒似乎心情不错,低声笑了笑,轻声道:「加油。」 原来他也会有这么真诚的笑容啊。张子琛心想。 「嗯,谢谢。」 …… 「陆警官,我们打个商量。」 一辆黑色suv旁,两个风格迥异却气质出众的男人不知为何而对峙着,引得早起的学生上班族们频频回首,还有坐在早餐摊喝豆汁的老大爷瞅得正乐呵,权当他俩是皮影戏。 陆为沉默的靠在驾驶室的门边寸步不让,落在薛寒眼中颇有种你奈我何的气势。 薛寒挑着眉稍,指了指自己:「我开车。」 又点了点陆为的肩膀:「你休息。怎么样?」 他实在是无法忍受陆为那个横冲直撞的开车方式,用当年延陵奕学开车时教练训他的一句话说就是:方向盘上面挂块肉,狗都开的比他好。据说那时的延陵奕气得半年都不待见狗。 陆为眼眸一垂,随手在他点过的地方轻轻扫了扫,復又抬眼,冷漠道:「不怎样,你驾照呢?」 「没驾照。」薛寒大大方方地摊开手,坦诚道。 「那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大言不惭。」 陆为不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拉开车门就要坐进驾驶室内。谁知那混小子手快地不得了,趁他一个不注意,从他口袋里钩住车钥匙的环扣就是一扯。 顿时那个惨遭池鱼之灾的车钥匙就划过一条优美的抛物线,落入了薛寒的手中。 他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修长的手指转着钥匙圈,沖额角青筋跳了跳的陆为挑衅道:「再考虑考虑?」 陆为几乎是差点把这小子揪到跟前来抡起拳头胖揍一顿。 半晌,他才冷哼一声,堪堪稳住了自己差点冲出牢笼的情绪,默默换到了副驾驶位。 薛寒和早餐摊上的老大爷同时倍感无趣的「啧」了一声。 不过陆为确实不担心薛寒到底会不会开车的问题,这个年轻人不是莽子王鸿,纵使再他看不惯薛寒的自傲,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具有缜密大局观且心思极重的人。 他对于自己应当做什么具有极明确的规划。懂得如何坐地起价,推杯换盏。适时的将自己所剩无几的底牌发挥利用的淋漓尽致。 这样的人,本来能不接触便不要接触。 陆为明白,越耀眼的光越不可直视,尤其是他这样见不得光的人。 可…… 他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齐嫣然死后,徐鹏飞的戒指就这么消失的不清不楚。 一枚戒指确实不足以让警方大动干戈,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在见到身份特殊的薛寒那样阴沉的表情后。 似乎有什么还没有解开。 如陆为所料,薛寒确实会开车,并且开得相当熟练和稳当,只在刚起步时试剎车灵敏度时控制得有些重了。但他马上调整了力度,一路顺利而和平的跟着陆为的指向开进了小区。 这显然是个刚刚竣工不久的住宅区,绿化带里栽都是些生死由命的花花草草还有弱不经风的小树苗,树干上包裹了一层抵挡寒冬的保暖棉,树冠则罩着白蒙蒙的袋子。电梯上的保护膜和挡板都还没有拆掉,可见仍有许多住户还没有完成装修。 薛寒边打量着一栋栋设计简约大气的楼房,边吹了声口哨,问道:「陆警官收入挺可观啊?这个小区的地段不错,旁边又是正在开发的副中心和新建的地铁站,价格只会高不会低。」 说罢又斜着眼梢,嘴欠道:「陆警官不会是有什么灰色收入吧?」 陆为无波无澜地瞥了他一眼,冷淡道:「如果我有灰色收入,还需要背着四十年的房贷?」 「倒是你,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被自己亲弟弟追着跑?」 这是陆为第一次主动询问薛寒的事情,薛寒先是一诧异,略一思索就瞭然了,戏嚯道:「想问蜜语的事就直说,这么委婉你也不担心我理解不了?」 话语间,两人乘电梯来到了14楼。薛寒挑眉望着门牌号,直白道:「陆警官,强迫症太严重了的话还是去治治吧,估计还有救。」 陆为实在没精神也不想和他贫嘴,迳自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连一句『请进』或『请便』都没有,就把薛寒晾在了门口。 房间是适中的二室一厅,方方正正,色调是最为中规中矩的黑白灰,总体来说算是个颇为无趣的房子。也许是才入住不久,又也许是陆为在家里待的时间不多,薛寒觉得这里少了些人气儿。 陆为随手将一双标籤还没有拆掉的棉拖鞋丢在了玄关处,就毫无预兆地走到客厅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精神十足的晨光霎时间铺天盖地的充满了整个房间,刺地薛寒眯了眯眼。 似乎不知道『客气』二字如何写的薛寒自顾自地踢踏着拖鞋,一屁股坐在了客厅当中的菸灰色布艺沙发上,还在陆为无言的默许下顺手捞过电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新闻里议论火热的高中男生杀人案在今早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各个电视台的记者们都在绞尽脑汁的争先报导和加以分析,更有甚者将张子琛描绘成了一个城府极深,假借自己母亲之手杀人的恶魔。 薛寒充满不屑地一撇嘴角,心说为了博取眼球,有些人真的是可以无中生有,真假全靠编。
第47页 细微的「锵」声一响,只见陆为从餐桌旁拎了一把椅子过来,隔着一张茶几坐在了薛寒的斜对面。 当时置办家具时,陆为丝毫没考虑过有朝一日会有人来这里,所以只买了一张仅够两人坐的沙发,如果是他自己当然是绰绰有余。 可当下,他并不想和这个时而正常时而半疯的年轻人肩并肩地挤在一张小沙发上。 「在这里可以说了吗?没有监控,没有延陵奕,甚至没有第三人。」 似乎是因为这是自己的空间的原因,陆为的坐姿颇为舒适,连那时常板着的脸都放松了不少。 「我可没……」 「为什么要如此谨慎?」陆为直接打断了薛寒漫不经心的狡辩。 他既然连延陵奕都要隐瞒,陆为不得不考量他是不是被扯上了一艘贼船。 讨价还价,不是只有他才会。 第二十九章 未知的因果 「为什么要如此谨慎?」 陆为的目光宛如一把手术刀,径直划向薛寒。 薛寒似乎还想再侃几句大山,而后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神色恹恹起来,衬得那张休息不足的脸有种颓靡的美感。 「你给我看的那枚戒指,我认为是蜜语内部故意有人制造的。」 他十指交叉,从陆为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他如玉般的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 陆为似乎并不意外,他沖薛寒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继续。 「我不清楚这是个人行为还是企业行为。」薛寒难得的正经,他坦白道:「三年前,我一个朋友的耳钉因为需要清洗,就送去了某一个蜜语门店。虽说蜜语本身就是做珠宝的,但对于不是本品牌的珠宝,他们很乐意有偿清洗。」 说着,他将自己的耳骨夹取了下来,抬手递给了陆为。 那个金属耳骨夹还带着他温润的体温,陆为仔细打量着,才发现这个平时若隐若现地小物件上面的图案似乎是错综复杂的藤曼,一片不知是叶还是花的地方镶着一颗灰钻。 纵使陆为并不懂得品鑑,也能看出这颗钻成色极好,异常清澈通透。 蜜语。 陆为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打开了闪光灯,那颗灰钻顿时犹如迸射出生命一般,几个字母被投映在了遮光窗帘上。 「karma\"。 「因果」。 凡事皆不离因果。在佛法基本定律中,因果法则是随轮迴而运作的。因,造作某些后果的原因;果,则是因所产生的结果。 就如同人们常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所以善恶果报,从某些方面来讲也是因果宿命的一部分。 「我那朋友的情况和我一样。」 薛寒琥珀色的眸子注视着那稍有模煳的光影,继续道。 「东西还是原来地那个,可明明不是蜜语钻,送去蜜语一次后,就这样了。后来也找到当时的门店负责人询问过,说是一问三不知都是抬举他们了。」 言外之意,有人刻意而为之。 陆为的眉头终于是皱了起来。 蜜语不会平白无故去对别人的珠宝做加工,就算他们是为了推广自己的镶刻技术,为什么要隐瞒呢?蜜语的镶刻技术成功率极高,大可落落大方的向客户与潜在客户进行推荐。 再联想到齐嫣然的钻戒,写着\kill me if i leave you\。这显然不是死去的齐嫣然自己订制的,不然她也不会在发觉时那样疯狂。 那么会是他的丈夫私自定制了妻子的戒指吗?徐鹏飞的戒指是否也有蹊跷? 撇开齐嫣然不说,面前的薛寒,是蜜语珠宝企业创始人的儿子,为什么会被毫不知情的在耳骨夹的钻石里写上『karma』这个词呢? 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少爷现在如同过街的老鼠,这和『因果』有什么关系呢? 「你朋友的是什么情况?」陆为将那个触感渐渐变冷的耳骨夹扬手抛向了薛寒。 他一抬手,将自己的耳骨夹收拢在了手心内,半晌,才吐出了几个字来。 「……」 陆为如深海般的眼眸骤然紧缩了一下,那剎那好似汹涌的暗流卷着磅礴的力量撞上了礁石。 巨响。 …… 翌日。 陆为几乎是昨天下午躺下后就昏睡了过去,玄关清脆的「嘎达」一声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脑中警铃大作,他勐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纯白的羽绒被滑落,露出了里面包裹着流畅肌肉线条的纯黑t恤。 意识被强行调动起来,陆为才记起自己家的客卧里现在住着一个不速之客。 半晌,他才又重重地倒回了床上,松了一口气。 他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这样他才更容易分辨自己是谁。 可薛寒这个混小子实在是嘴欠又喜欢作死,在他的日常工作环境中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导致几次他都有种混淆了的错觉。 就好像他还生活在那个地方。 陆为眸光明暗不定的望着天花板,许久才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被调成静音的手机上,最先映入他眼帘的不是对齐嫣然案件的大概总结,而是两通未接来电。 陆为手指顿了顿,回拨了其中一个。 「餵。」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一个苍老却颇有精神的声音传了过来。 「邹伯。」陆为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回道。
第48页 「嗯。看新闻,说是你们手上的案子结了?」 明明是疑问,被称作邹伯的人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陆为平淡的嗯了一声。 「那下午回家来吃饭,你妈一大早去市场买了不少菜,念叨你。」 其实这位邹伯,就是陆为法定上的继父,他母亲陆文沁的丈夫邹国翔。只是陆为并没有改口一直称其为邹伯,好在陆为不常回去,也就没人在意这些问题了。 「好。」 「嗯,那就这样,挂了。」 电话刚刚挂断,陆为便从床上利落地起身,一把扯开了窗帘。 他回拨了另一个号码,还不忘将电话离耳朵远了不少。 「喂,陆啊,上回那黄毛小犊子给你帮上忙了吗?他要是没用,坏你事了就给哥说,哥揍的他妈都不认识!」 一个穿透力十足的漏风大嗓门伴着土嗨的迪斯科音乐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震得陆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还行吧,有点儿用。」 当下抛开了刑警的身份和他人对话,陆为的神态与语气顿时匪了许多,刚毅的眉眼染上一抹邪性,隐隐带着些市井气息。 「得!有你这句话哥就把他放了!他妈的,哭天喊地的烦死老子了!」 「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啊?哦对了!你晚上得空儿了来碧水蓝天喝几杯啊陆,哥给你把人都安排好了!不给你惹麻烦,哥办事你放心!今天包你来了就不想走哈哈哈哈哈……」 那说一句话能喝好几口西北风的大嗓门也不等陆为回復,好似有狼在他屁股后面追着一样,啪地就挂了电话。 陆为对此习以为常,冷笑着将手机扔在了被子上,单手将t恤脱了下来,赤脚走进了淋浴室。 转角的镜子上,在他经过时的瞬间,映出了那结实腹部上一块略显狰狞的深色疤痕,蜿蜒向上,接近心脏。 …… 大学是个很奇妙的地方。 它能把扎着双马尾戴着眼镜的小学妹变成红唇大波浪的御姐,也能把笑容干净的精神小伙变成精神萎靡的电竞宅男。 因为大学有别于初高中,可又不同于社会。许多微妙和奇趣的变化融合,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奇闻轶事。 比如说,当m大门口出现一辆骚气的电镀银玛莎拉蒂时,就会有成群结伴的女生举着奶茶和手机偷偷的在一旁蹲守。 玛莎拉蒂的主人将这些迷妹行为归结于自己的高大帅气多金。 虽说在延陵奕的眼里,女人这种生物已经是被他放逐至蛮荒之地了,可虚荣心这玩意儿延陵奕可是一点不差。 冬日的寒风刺骨,穿着单薄的延陵奕偏偏不坐在车里,顶风『作案』的靠在车门上凹造型。 所以用宽大的围巾把自己团团缠住的薛寒走出来时,就颇为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就是他就是他!!」 一个眼尖的女生见这个身材高挑的男生身后几步远跟着两个偷偷举着手机的学生,而据她所知那是m大校园新闻社的人,所以她立马确定这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男生就是m大传闻中的隐形男神。 知道他的人很多,见过他真面目的却很少。 曾有一学姐在走廊偶然碰到他,那天他戴着个纯黑的一次性口罩,正巧把口罩勾下来喝水,发现学姐在看他,还朝学姐笑着眨了眨眼。 那呆楞住的学姐几乎是在他离去后就飞奔回寝室打开电脑登录m大的校吧,想要人肉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男神级人物,可惜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平白给这个男生增加了几分神秘色彩。 据说他是在读研,课程极少,即使有课也不是裹着围巾就是戴着口罩,天热的时候干脆不出现。有姐妹观察发现,这辆玛莎拉蒂出现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相当张扬的男生靠在车门上,等另一个包裹严密的眼型优美异常的男生。 大家猜测,这个人也许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 女生嚼着嘴里的珍珠,沖远处的几个小姐妹兴奋的打了个手势。 薛寒对身后的人和手机权当不知,径直走向了孔雀开屏似的延陵奕。 可延陵奕却神情怪异地望着他,似乎不确定是不是他一般。 直到薛寒微眯着眼,懒洋洋道:「我。」 谁知延陵奕突然发神经一般,两手抓着薛寒的肩膀把他扯到自己面前,惊叫道:「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薛寒被他的突然发难搞得脚下一个踉跄,颇为不满的「啧」了一声,皱眉道:「你什么你。」 「不是……你这身衣服是???」 薛寒将延陵奕的手架开来,不耐烦道:「当然不是我自己的衣服。」 这位少爷他怕冷又事多,平时的衣服大多是以随性舒适为主,卫衣毛衣类柔软材质的衣服偏多,即使是冬天的外套,也以宽松的棉服为主。这也是为什么他总还带着少年气的原因之一。 所以这件深色的牛仔衣说什么也不是薛寒平时会穿的衣服。 大了一个码数不说,光是这硬挺的袖口,就完全不是薛寒会主动套上身的。 他兀自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延陵奕只得憋住一肚子的疑问一边来回搓着冻僵了的双手赶忙上了驾驶室。 「你和那个陆警官……?」延陵奕神情复杂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薛寒的眼色道。
第49页 薛寒闻言,玩味十足地瞥了他一眼,反问道:「我们怎么了?」 延陵奕憋屈地吞了一口唾沫,隐隐带着痛心疾首,道:「祝你……」 话还没说完,也不知薛寒是怎么把那么长的腿在车内伸开的,「咣」地就给了结结实实的在延陵奕的大腿侧来了一脚。 「你他妈不给爸爸送换洗衣服来,老子今天上课穿什么?!」 薛寒直接被延陵奕的脑洞惹得爆出了粗口,气急反笑了起来。 心说这傢伙怎么就这么腐眼看人基呢?自己弯就算了,还以为别人也都是弯的。 「哎哟喂!」延陵奕惨叫起来,可反应过来后也顾不上疼了,直嚷嚷道:「我就说嘛!爱我就说嘛!那陆警官正经的一塌煳涂,怎么会做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呢!不枉我特地做了锦旗给他!」 薛寒眸光暗了暗,正经的一塌煳涂?那可不好说。 忽然,他又一顿,难以置信道:「你这个傻缺真的做了面锦旗?!」 第三十章 奶香味的少女 团圆,这两个字对于我国人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 相比于更注重独立与自爱的一些外国国家,我国人更坚持团结与奉献。正是因为这样的传统文化思想,万众一心,造就了当今举足轻重的国际地位。 可这二字在陆为的心中,曾一度成为噩梦。 陆为不止一次被人询问是不是混血,但都被他否认了。可他明白,再怎么否定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 他深邃立体的五官确实是继承了他的父亲的——一个不知是来自哪个国家的白人。 他的母亲陆文沁是个简朴而单纯的女人,因为家庭条件不允许,她高中毕业后便辍学了,凭着一双巧手在贫民区里接些针线活做,帮别人改改尺寸裁裁床单什么的。 一个长相英俊的洋垃圾轻而易举的就骗取到了本性纯真的陆文沁,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和他在一起,未婚先孕有了陆为。 可除了甜言蜜语,这个男人一无是处。 他每天和狐朋狗友们酗酒打牌。一开始陆文沁还能忍耐,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陆为越长越大,而她和陆为挨的打骂也越来越多。 倘若这个洋垃圾不回家,母子两个过得还算个日子。 可一旦他回来了——一家三口共处一室,宛如恶狼逼近小羊。 所以,『团圆』始终是陆为心中的一根刺。 即使那个他本该称作父亲的洋垃圾已经被逮捕了,即使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无寸铁的小男孩,即使他的母亲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陆为在协助大队长张舜上报情况后,就在下午的时候驱车回到了他几个月都没回来的『家』。 他端着那副温和从容的神态和自己的母亲与邹伯嘘寒问暖一番,就坐在了餐桌旁。 「来,再尝尝这个,妈新学的菜!」 陆文沁将一盘色泽奇特的酿肉青椒放在了陆为的面前,那盘子有些大,挤得另外几道她『新学的菜』都不得不退后一些。 陆为一边应着一边和邹国翔一起,一人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那味道甜甜酸酸,可偏偏没有一丁点的盐味儿。 但比起前面几道不是咸了些,就是呛了些的菜来说,这个算是好吃的了。 于是一顿饭就在陆为的平和镇定,和邹国翔的习以为常中还算温馨的度过了。 「陆为,你来。」 趁着陆文沁去洗碗的间隙,邹国翔招招手,将陆为叫到了书房内。 「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你最近和邢老黑联繫了?」 邹国翔的问题陆为早已料到。 他点了点头,承认道:「是。」 邹国翔最欣赏陆为的坦诚,他「嗯」了一声,又缓缓道:「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原因。我听说他最近不太老实,你自己掌握分寸。」 邢老黑,原名邢冬霞,据说这人生于寒冬,出生的时候家门口挂着条彩霞,由此得名。后来因为自觉名字太娘炮,于是给自己起了个听起来爷们点的名讳,『邢老黑』。 他是陆为警局辖区内的一个地头蛇,先前张子琛的书包就是落在了他手下那个纹身店里。说来也算是邢老黑帮了陆为的忙,让那小黄毛把包原封不动的送去了警局,才得以让那钻戒避免了被发现后送到黑市变卖的可能性。 这个人早些年因为持械斗殴而被逮捕,蹲了些年月。这种经歷在正常人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到他口中,就成了一种勋章,每次说起那个事件就可惜自己的刀尖捅得太靠下了,只捅穿了那人的胃。 那些小偷小摸的或者小混混甚至将他的事迹描绘得有声有色,无形中竟将邢老黑架上了一个『德高望重』的地位。时间一长,竟也有不少人追随他。 而邹伯,邹国翔,曾经是一名普通的狱警,但陆为清楚他是有些本事的。 陆为一垂眼眸,思量着邹国翔的语气,风轻云淡道:「那就找个机会端了他。」 邹国翔双手背后,眼望着黑漆漆的窗口,良久都没有回应。 陆为就静静的站在他背后,一併沉默着。 直到陆文沁在厨房柔声唤道:「老邹,你去把垃圾倒了好吗?」 邹国翔才转过身来,重重拍了拍陆为的肩膀,道:「好好做。」 …… 弦月上梢头,午夜来临。
第50页 薛寒和陆为一前一后回到了公寓,后者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有些乌云密布的意思。 倒是薛寒,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将那只挡风不保暖的牛仔外套随手一扯,脱下挂在了餐桌的椅背上。 脚一翘,揪过餐桌上半个已经冷透了的披萨咬了一口,边嚼边再一次忍不住地低声笑起来。 陆为视线环视了一周客厅后,他已经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发火了。 撇开他今天第一眼看到薛寒时就令他额角跳了跳的衣服不说,开放式厨房和餐桌上堆满了各类外卖盒子和饮料瓶,沙发旁的一个行李箱大开着,各色物件散落在地板上。 他已经不敢想像自己家的客卧现在是什么样了,否则他的强迫症可能会直接导致他把薛寒连人带物一齐扔出门外去。 薛寒趣味十足地观察着陆为一张俊脸由青变紫,又由紫变黑,坏心眼儿地举了举手里地披萨,调笑道:「哥,你要吃吗?」 那一声「哥」简直把陆为的头皮都喊麻了,如果时间回到一个多小时前,他说什么也不会打电话给这个傢伙来救场。 …… 两小时前。 陆为应邀来到碧水蓝天。 这是个装修颇为奢华的私人会所,但真正有头有脸的人并不会来这里光顾,外观太张扬毕竟会让人心生不安。所以这里真正的常客,就是像邢老黑之类的『讲究』排场的人了。 如电话里所说的一样,邢老黑早已安排好了人来领路。陆为的车一到,就有一个服务生低着头上前来,全程都没有抬头去看陆为的脸,以『妄想地上捡钱』的姿态将他引进了一个包厢。 门一开,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还有邢老黑那漏风式大笑就直冲面门,十几只眼睛透着隐隐地恶意齐刷刷地望向陆为。 「陆来啦。」邢老黑左拥右抱着两个浓妆艷抹的俏丽女郎,她们一个穿得绿油油,一个穿得黄闪闪,映得邢老黑当下的姿态活像一个左捧西瓜右抓菠萝的棕熊。 陆为沖他点了点下巴,便走到了邢老黑的身边。 也不知是坐在那儿的一个刀疤脸是个不懂眼色的,还是故意给陆为难堪,瞪着双眼就是不让座。 邢老黑假装不知,嚷嚷着让『菠萝』给他餵酒,一旁还有一众等着看戏的。 谁知陆为竟是勾着嘴角笑了笑,不同于平时在警局的那种仅仅能称之为温和的笑容,而当下他却是友善至极,这一笑甚至将他周身那一贯沉稳的气势都柔和了去。 陆为沖那刀疤脸伸出手,客气道:「第一次见这个兄弟,贵姓?」 也许是陆为那张高级脸唬人,那刀疤脸一迟疑,还是伸出手和陆为握了握,斜着眼朗声道:「我沈干。」 「哦,沈干啊。」陆为的笑意又扩大了些许,当那刀疤脸意识到危险时已经来不及了。 陆为手下一用力,直接单手将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惯性促使他上身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撞到陆为身上时,只觉得腹部一阵撞击剧痛,五脏六腑仿佛都碎了似的,他连痛唿都还没得及出口,就被狠狠甩在了地板上。 刀疤脸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肚子抽搐了几下,「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包厢内顿时鸦雀无声,连同那五光十色的彩灯和伴奏都令人毛骨悚然起来。 刀疤脸颤颤巍巍地想要爬起来,却被人重重地踩住了后背,生生将他又踩回了地板上。 陆为此刻已然收敛了笑意,冷漠的表情回到他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出刀疤脸恐惧的表情,他却不痛不痒道:「我陆为,幸会。」 言罢,陆为收回了腿,还顺手掸了掸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在了刀疤脸的位置上,还冲脸色难看了几分的邢老黑一挑剑眉,佯装客气道:「不好意思,邢哥,我这人向来下手没轻重,见谅啊。」 邢老黑暗自咬了咬牙,神色几拧,硬是憋出一顿大笑来:「哈……哈哈哈哈……陆还跟老哥生分了不是?多大点儿事!你,还有你!去去去去,把这个不知好歹的拖走。该吃吃该喝喝该唱唱!都瞅着老子干啥玩意儿?!老子脸上有花儿啊?!」 陆为没理会那些各色视线,随手从桌上拿了一盒那些小弟们『供』给邢老黑的软中华,自顾自的拆开来点了一根,夹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颇为享受地深深吸了一口。 邢老黑咬牙切齿,心说这狗东西真会挑,那盒放在最顶上的可是3字打头的,价格比普通的软中华贵了不少。 可随后,邢老黑又眼珠一转,贼兮兮地拿胳膊肘向陆为腰间鼓捣去,也不管陆为是不是一侧身就躲开了去,咧着他那漏了风的门牙,神秘道:「欸陆,老哥最近捡了个极品。」 陆为微眯着眼望着他,缓缓将烟吐了出来,烟云瀰漫开来,他从善如流道:「什么极品?」 只见邢老黑招了招手,一个原本站在黑暗角落里的少女万般婀娜地走了出来。 那少女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一条修身连衣裙包裹着纤细匀称地腰身,剪水秋瞳生的灵动极了,正含情脉脉地望着陆为。 见陆为没有表示拒绝,便踩着小碎步而来,小心翼翼地将那身软玉依靠在了陆为身侧。 相比之下,陆为显得要漫不经心的多,他状似来者不拒地伸出有力的手臂将那少女圈进了自己怀里,微微低下头,用低磁的声线柔声道:「你叫什么?」
第51页 少女如青葱般白嫩的小手,柔弱无骨似的搭在陆为胸前,闻声软语道:「安安。」 一阵浓郁且奇异的奶香味从这个自称安安的少女身上传来。 陆为的眸光暗了暗,但随即恢復了正常。 原来如此。 这种味道他是知道的——某种瘾君子身上才会有的味道。 第三十一章 惩罚的『吻』 这种味道他是知道的——某种瘾君子身上才会有的味道。 看来如邹伯所说,这个邢老黑最近确实不老实。 陆为镇定自如,佯装不知,甚至贴近安安的发间轻嗅了几下,拿捏着暧昧与关心的尺度,问道:「你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 一旁的邢老黑闻言面上一喜,却又立刻掩饰似的清了清嗓,贼兮兮道:「怎么样?不错吧?」 有一瞬间,陆为竟还分出神来想起薛寒那贱兮兮的表情,心想原来人和人真的有区别。 出乎邢老黑的意料,刚才还看起来十分满意的陆为此刻已经松开了小鸟依人的少女安安,甚至还『贴心』地将她扒在自己身上的小手也一併捉了下来,将其放在了安安她自己的双腿上。 邢老黑一怔,本就黑不熘秋的脸此刻更是堪比锅底。 而安安更是被陆为这一系列举动搞蒙了,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陆为明白,直白的拒绝会让邢老黑心生警备,这个小女生很可能在他走后就被『处理』掉。往后再想抓住他的把柄恐怕会很艰难。 他更没办法假装接受,这个安安如同一个行走的毒种,沾不得。 「怎么了陆?」邢老黑面上僵着,鸡贼的小眼睛闪烁,有些不乐意的问道。 陆为看都没看邢老黑,又似乎恋恋不捨地勾起少女的一缕头髮在指尖卷了卷,可惜道:「确实不错。」 邢老黑不解道:「那你……」 陆为摇了摇头,放开了那一缕柔软顺滑的髮丝,幽幽道:「邢哥,你有所不知。」 他转向邢老黑,微阖着眼,浅浅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神情。 「我藏了个更极品的在家里。」 连陆为自己都觉得,他玩大了。 邢老黑,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 公寓内。 薛寒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可奈何沙发实在太短,导致他只能将两条长腿悬空。 良久,他才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高高翘起二郎腿,一边点了个红帽子的披萨外卖坐夜宵,一边暗自吐槽着陆警官的心之大。 昨天两人言简意赅的聊了一下蜜语的事情,陆为给了他一把房门钥匙后就回了主卧,再也没出来过。导致薛寒一度怀疑陆为是不是猝死在房间里了。 就这么把一个半生不熟的人留在自己家里,也不怕自己胡作非为。 不过陆为的家里摆设很是简单,也没什么值钱和贵重的东西。就连客卧衣柜里挂的几件陆警官的私服都是价格相当亲民的基础款。 「啊,对了。」 想起衣柜,薛寒连忙一个鱼打挺,哐里锒铛地将延陵奕送来的行李箱打开来,捡了几件最近穿的上的衣服挂在了客卧的衣柜里。熟练得如同在自己家里。 好巧不巧,正当夜宵送到,他刚心满意足得咬了一口后,一整天都没见到人影的陆警官打来了电话。 薛寒挑眉望着手机,不情不愿地接了起来,嘴下不饶人道:「陆警官这个点儿打电话来,应该是要在外留宿了?放心吧,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呢,就是守口如……」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闻声,薛寒一怔,将手机从耳边拿开了来。 看一眼,是陆为没错啊。 「你……」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陆为那微微的无可奈何语气简直可以堪称模范了,薛寒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陆警官出门被人下降头了?! 「不信你可以来碧水蓝天检查检查,正好邢哥也想见见你。」 陆为没有给薛寒提出疑问的机会,他已经在极其有限的条件下将信息提供给薛寒了。 在邢老黑怀疑的注视下,陆为不免也有些不确定。 他不知道薛寒会不会在这三言两语中正确理解他的意思,更不知道这个并不好心的薛寒愿不愿意帮他这个忙。 好在电话那头的薛寒只一停顿,就低声闷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是吗~」 「那我马上过去。」 「打车费你报销啊。」 …… 邢老黑很是纳闷。他将安安拽到了自己身边,皱着眉头左看看又瞅瞅,怎么看怎么像早些年和陆为颇为暧昧的那个小姑娘。 安安可是他专程照着那模样找来的,怎么陆为就没上钩呢? 直到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邢老黑彻底傻了眼了。 这脸,这身高,这气质,这腿……等等,男,男的?! 门口没着急进来的薛寒虽说压根看不清包厢内这群人的脸,雾哑的眸子轻描淡写地扫视一周,隐约从那各色各样的姿态中,他大概看了个明白。 也不管那些视线有多扎人,他径直走向了在这群歪瓜裂枣中气质尤为出众的那个。 他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揣测着这是个什么情况。 陆为是个刑警,深更半夜却出现在这里。
第52页 卧底?不大可能。 薛寒反而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想。 当他看清楚陆为是以一种好整以暇的姿态靠坐在沙发上望着他,嘴里还叼着一根燃了一半烟时,薛寒不由得一挑眉。 毕竟这与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个一丝不苟,连警服的纽扣都要扣到最上面一个的陆为形象并不相符。 而旁边坐着个手足无措的少女还有一个死死盯着他的『棕熊』确实帮助薛寒结合刚才那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了解了当下状况。 那少女不断拿一双惶恐的秋瞳可怜巴巴的望着陆为。 看样子陆警官是被塞了个并不想要地温香软玉,就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闹了半天,是拿老子当挡箭牌啊。 薛寒危险地眯了眯眼,心里暗自有了较量。陆为的演技很好,这是他早就知道的。 所以他要先发制人。 「怎么不听话。」 天气干燥,薛寒的嗓音低哑缱绻,他噙着一抹轻佻的笑意居高临下地望着陆为,琥珀色的眸子自下而上看去竟有些奇异的涟漪。 他抽掉了陆为的烟,随手就丢在了地上。 猩红的菸头在落地的瞬间溅起了些许光点,那微烫的滋味也溅进了陆为的心口。 陆为微微错愕,他觉得薛寒好像没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果不其然,下一秒这个薛寒混小子就用着不知哪看来的霸道总裁模板,胆大包天的抬起了陆为的下巴,还一边气势十足道:「不是和你讲过不许抽菸吗?」 「惩罚。」 说罢,便欺身上前,在陆为的唇上蜻蜓点水的轻啄了一下。 晴天霹雳。 如果说邢老黑的脸此刻已经由黑转白了的话,那么陆为的脸绝对堪比调色盘了。 其实薛寒并没有真的亲到他,面对面的一瞬间他就将自己的拇指覆在了陆为的唇上。 但他这一毫无徵兆的行为确实给了陆为不小的冲击,仿佛忽有一桶冰水从他的嵴椎浇下。 激得他有一瞬的僵硬,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真正的碰触,他竟没有觉得被冒犯。 薛寒没给他发作的机会,一挑眉冲着陆为偷偷递了一个嚣张至极的挑衅眼神。他没忘记陆为电话里说的话,于是放开了陆为,摆起架势,颇为自然道:「不是说给我介绍邢……!!」 他正要直起身,陆为眼中寒芒一闪,却勐然发难一把攥住了他还未抽回的手,用力一拽,直接将毫无准备的薛寒拽得一个踉跄。 但好在陆为没有下狠劲,而且薛寒运动神经还在线。可谁知他刚试图稳住身形,陆为竟是仗着灯光昏暗,长腿一错,硬生生靠外力破坏了薛寒的重心。 眨眼的功夫,形势已然翻转。 陆为隐约听到薛寒暗骂了一句什么,他面不改色地将薛寒箍在了自己身边,教训般厉声道:「别闹。」 那强势的态度成功的让薛寒彻底哑火了,暗暗翻了个白眼后就老老实实坐在了那里。 薛寒明白,这个时候自己再造次就显得他们两个有假了。 不论到底是为了什么,陆为这一手以假乱真很是高明,比他们配合默契一唱一和来得更为有真实感。 邢老黑将信将疑,视线不停流连在二人身上。 但他那双小眼睛似乎更偏爱薛寒——他并不是完全没见过男同性恋,可他总觉得那些男人过于阴柔,反倒不如真的女人来得可口。 而这个年轻人,少年清爽的眉目,俊美异常的相貌,慵懒而贵气,举手投足间却又不乏恣肆。 邢老黑一向颇有自知是个粗鄙的人,但陆为家的这位,确实与众不同,令他眼前一亮。 他眉头几拧,才从自己贫瘠的词库里找到了一个适用于他的词——征服感。 一想明白这就是为什么陆为会忽然换了口味,邢老黑望着薛寒那张精緻的脸,也宛如通了电门一般,心中一阵瘙痒。 真的是极品啊。 他缓缓咧开了漏风的大门牙,推开了身边的『菠萝』与『西瓜』,笑呵呵得沖薛寒伸出油乎乎的爪子去,自认友善的自报家门道:「老哥我就是邢老黑,陆的铁哥们!」 薛寒眼梢微挑,心说铁哥们他不知道,铁疙瘩倒是挺像的。 他又往陆为身边挪了挪,一边举起还缠着白纱布的右手,一边似笑非笑道:「不好意思啊邢哥,不方便。」 「哟!这是怎么搞的?」邢老黑夸张地瞪眼望着中间的陆为。 陆为一皱眉头,总不能说这傢伙被绑架的时候玩了一出空手夺白刃吧? 不知他这一表情怎么取悦了薛寒,薛寒眼中划过一抹戏嚯,抬起那只手屈指敲了敲陆为的胸口,拖着他长长的语调道:「是啊,哥~怎么『搞』的啊?」 他特意将『搞』字咬得重了些,脑子里净是些酒色食慾的邢老黑条件反射地老脸一热。 陆为眼眸一垂,目光沉沉地望着那隐隐透着坏相的薛寒,忽然觉得好笑。 他手臂一探,直接揽上薛寒的腰身将他往自己怀里一带,在感受到掌下那腰线绷得紧紧的后,陆为唇角一勾,状似亲昵地微微低下头,在僵硬的薛寒耳边小声吹气道:「你不是挺入戏的吗?紧张什么?」 薛寒真的是低估了这位陆警官的三头六臂了。 紧张?!老子上过的演奏会多得比那些一周一集的娱乐节目还要多,装个死给还会紧张?!薛寒双眼如炬,差点被陆为如此幼稚的挑衅气笑了。
第53页 男人是种无论平时如何清心寡欲或无所事事,一旦被放进一个做比较,或是掺杂了胜负的场景内,哪怕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话,天生热血就会被调动起来的生物。 就算是平时懒得出奇的薛寒,也难以倖免。 而陆为,在此后的生活中曾一度为自己那句话而陷入无尽的后悔中。 第三十二章 翻飞的蝴蝶/刀 「哥,你要吃吗?」 薛寒手中的披萨已经冷透了,不过这丝毫不印象他当下的好心情。 陆为闭上眼深唿吸了几下,拉开了薛寒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沉声道:「解释一下。」 「解释?」 他仿佛是终于意识到凝结住的芝士完全不好吃,『啪』地一声将它扔回了盒子里。一边扯了张纸巾擦嘴一边思索道:「如果你是问我称谓问题的话,我本来是打算叫得再亲昵一点的。可是呢,什么小为为,小陆陆,小心肝,小宝贝之类的我实在是叫不出口来。」 陆为额角跳了一下,心说你这不是叫的挺顺口嘛。 「我问的不是这个。」 「嗯?不是这个啊?」薛寒眯着眼,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恍然大悟道:「哦!你说这些啊?」 「衣服呢,是我借的。」 那语气太大言不惭,陆为再次上下扫视一遍薛寒的衣着,他的衣服在薛寒身上除了有些宽松外,大小差别并不大。只是他的衣服穿在薛寒身上,莫名穿出一种朋克风是怎么回事? 「衣服的主人可没听说过你要借。」 「现在不是听说了吗?」薛寒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无赖的一摊手。 这一天内令人头疼的事情,陆为忽然退败似的觉得与其和这个混小子一笔一笔算帐,这些时间不如谈些正经事。 往往一旦做出了决定,陆为雷厉风行的风格就会凸显出来。他快速的收拾起了那些情绪化的,严肃的沖薛寒道:「今天的事情,请你保密。」 「为什么呢?」薛寒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轻笑着接上了话,仿佛已经料到了这句话的到来。 陆为的视线落在一片狼藉的餐桌上,随后利落的取出自己的钱夹,从中抽出了一张银行卡丢给了薛寒。 「这张卡里面钱不多,但根据你现在的消费水平足够花一阵子。密码是……」 他顿了一下,才抬眼望向薛寒,继续平静道:「980220。」 闻言,薛寒挑着眉吹了声口哨,将那薄薄的卡片揣进了裤兜内,戏嚯道:「双鱼座啊,前女友?」 见陆为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薛寒倍感无趣,再次瘫倒在了狭小的沙发上。 但好歹这证明陆为恢復『正常』了。 「我找到徐鹏飞的戒指了。」 薛寒漫不经心的声音传了过来。 可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陆为问他戒指上面有什么,奇异的沉默蔓延开来,直到薛寒自己忍无可忍,探出头来看看陆警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只见陆为双臂环胸,浅浅透着揶揄笑意的视线居高临下,只等着薛寒『自爆』。 他已经看出来了,薛寒是个不会自说自话的人,一旦没人给他搭腔他就憋得慌。 不会自言自语的,从来都是不懂孤独的人。 「噗。」薛寒一个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陆为那神态简直就是在说:看你能憋到几时。 他琥珀色的眸子暗搓搓地转了转,神秘地沖陆为招了招手:「陆警官,你来。」 陆为没多想,就起身走了过来。 极其细微的「咔哒」一声后,一道耀眼的银光带着破风声直冲陆为面门而来。 陆为瞳孔骤然紧缩,连忙一个后撤躲过了锋利的刀刃。 「不愧是陆警官。」 一击未中,薛寒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赤脚踩在地板上,左手上一点寒芒让陆为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这个眉眼优美的年轻人修长五指一抛,那把开了刃的蝴蝶/刀便由反手换到了正手上。二话不说再次欺身上前,直刺向陆为脖颈去。 「你……!」陆为惊道。 他早知这傢伙不正常,可怎么犯病也没个预兆的!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薛寒平日里看起来软得没骨头似的,懒散的令人髮指,可一把小刀翻飞在手,竟玩的花哨极了。 他力量不如陆为,可仗着有利刃,一招一式竟也有板有眼,而且那一刀刀划破空气,誓要见血,又快又狠,身手敏捷而难缠。 几次陆为将要擒住他时,这人就将蝴蝶/刀一抛而起,灵活的刀鞘随着惯性将刀刃收了起来,他另一只手接到后手腕熟练的一抖,刀鞘又瞬间被甩开了来,锋芒毕露再次袭来。 寒芒映进那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眸里,竟透着惊心动魄的光彩。 奈何陆为手无寸铁,丝毫不敢分心,只能就着客厅的一档空地和他缠斗起来。 薛寒见陆为迟迟不敢下狠手,越发得讨人厌起来,宛如逗猫一般。 这简直是彻底惹恼了陆为,神情也愈发阴沉骇人起来,他在几个来回中就渐渐看透薛寒只有那么固定几招,当下不再手下留情,找准了空挡一个手刀噼在薛寒的腕骨上。 薛寒立刻吃痛地闷哼一声,腕间一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锵」地一声,小刀落地。 陆为当即膝盖发力一顶薛寒的腿弯,这个学艺不精的少爷终是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第54页 「哎哟哟哟哟……好汉!好汉手下留情……!!」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双膝直蹿脑门,疼得薛寒龇牙咧嘴着就是一顿求饶。 可陆为按在他肩上的掌心仿佛有千斤重,无论他怎么挣也挣不开。 「你他妈到底在发什么疯?!」陆为几乎是吼出了这句疑问。 「我……嘶,开玩笑,开玩笑的!」 陆为的声音太大了,吼得薛寒甚至往边上侧了侧身。 眼见这小子老实了下来,陆为略一迟疑,还是松开了手,将那把小刀拾了起来。 那是一把刀柄有些磨损了的蝴蝶/刀,通体银白,有些分量可是手感极好。 这种刀杀伤力并不高,大部分人买回去刀刃都不会去开,纯属是用来把玩招式的。技术好的,如同薛寒,可以做到开合自如,刀刃翻飞在指间而不伤己。而技拙些的,容易产生非主流杀马特的既视感,很是沙雕。 薛寒则是有些滑稽的一瘸一拐瘫回了沙发上,举起手来对着顶灯端详,被陆为手刀砍过的手腕已经肉眼可见的紫红了起来,甚至还有些淤血的小点。 陆为冷着一张脸走到他面前,将扣好刀鞘的□□抛给了他。 正准备质问他时,又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咔哒」声。 刀鞘的暗扣又被薛寒打开了。 这傢伙到底要干嘛?! 混合着怒气与莫名其妙,陆为所有的情绪化都被顺势浇上油点燃了,那些戾气如同冲出牢笼的勐兽,瞬间扑向薛寒。 在完全的力量压制下,薛寒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就被反拧着手背,正面朝下按在了狭窄的沙发上。 「嘶……」 过重的力度让他唿吸都有些困难,薛寒忽然庆幸刚才自己没有被这么按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可他眼角泛红的望着与『陆警官』完全不同的一个人时,嘴角噙着一抹瞭然而有深意的笑容,仿佛当下受制于人的不是他一般。 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就是要看看这个陆为的真面目。 那个沉稳镇定甚至有些冷漠的陆警官,和眼前这个眉宇间满是市井匪气与狠厉血性的人,原来真的是一个人。 「呵,陆警官,看来我们果然是需要重新认识认识?」 闻言,陆为此刻眉眼阴沉,低声道:「你这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说罢,陆为威胁强调似的勐然加大了手下的力量,薛寒顿时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压出来了。好在只一瞬,陆为就冷哼一声放开了他。 「跟你打个赌。」 陆为蹲下身来,与薛寒平视。 「我要是认真,你刚才就已经死在这里了。」 薛寒喘息着看向他那双暗流汹涌的深邃眼眸,莫名的那一眼让他心中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波澜,只是很快又趋于平静。 他知道,陆为说的是真的。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一片茂密的森林,铺天盖地的树冠将阳光阻拦,徒留湿寒的泥土给根茎。还没走进去,就感到危险。 可又别样的绮丽。 「谢『陆警官』的不杀之恩。」 薛寒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唇角,毫无畏惧地嬉笑着。 …… 次日清晨,北市警局。 一辆黑色suv一开进院门,门房值班的郭大爷就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今儿个郭大爷来得晚了点,忘了叮嘱前面新来的值夜班的小伙子一定要安排好停车位。至于为什么郭大爷会如此操心停车位的事情,是因为他在这里看门房看好几年了,刑侦队副队长陆为的车只要一进这院门,郭大爷的小心脏就总是会情不自禁的一紧。 说来也怪,人人都说开车是熟练活,可几年过去了,这位陆为副队长的车技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肝颤。而且在郭大爷眼里,陆为是个颇为死心眼的人——他就认那一个车位。有么两三次,他在停其他车位的时候基本都剐蹭到了旁边的车。 也不知今早怎么警局就门庭若市的紧,眼见就剩了一个车位,还不是陆为常停的那个。郭大爷这大冬天的也冒起了汗来。 那车位左边停着一辆宝马,右边停着一辆宾利。郭大爷不懂车的好坏,但他知道这两个牌子的车大部分都不便宜。 果不其然,那黑色suv的尾巴着实放荡不羁,照着宾利的前大灯就哐嗤来了一下。 郭大爷嘆了口气,摇摇头念叨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哦。」 陆为冷着一张脸从suv上下来查看情况,见宾利的大灯碎倒没碎,但是已然碰出花儿来了,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车是宾利欧陆gt,从价格上来看就不像是局里人会开的车。 于是他将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撕下了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註明了愿意赔偿损失,让车主联繫他。 他刚把纸夹在宾利的雨刷器上,就被张舜大队长拍了拍肩膀。 「你碰的?」张舜一手扶着眼镜,不停来回端详着这辆车。 陆为「嗯」了一声,幽幽道:「别看了,张队。这辆车300万往上走。」 「啥玩意?!」张舜怪叫一声,脸色都白了。 陆为也觉得这两天自己破财破的厉害,他脸色不怎么好看,嘆道:「半年工资吧。」 闻言,张舜都替他肉疼不已。 …… 正值午休,三三两两衣着鲜丽的上班族围坐在咖啡厅里的小圆桌前,喝着饮料吃着简餐。
第55页 角落里是咖啡店老闆特地空出来的一方小天地来放置的一张高脚椅,这里本是一个不见光的死角,只有头顶上的一小束昏暗的灯光,平常没有客人愿意坐在这里。 直到一个月前,一个年轻人来和他商议,与其将这块利用率极低的地方控制着,不如看他有没有兴趣把这块地方改成音乐驻场。 这个提议让咖啡店老闆眼前一亮,于是这个以现场演奏来提升咖啡店品味的主意实现了。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薛寒。 咖啡店老闆见成效不错,不少客人都享受在其中,不由得对这个年轻人更为欣赏了,他亲自做了杯香气四溢的手沖咖啡端给了刚演奏完一曲的薛寒,客气道:「辛苦了啊小薛,来喝杯咖啡休息休息。」 薛寒道了谢,彬彬有礼的微笑着接下那杯咖啡。 他右手上的伤刚好,腕骨上却再添新伤,正巧有些力不从心。 可杯子刚凑到嘴边,手机却「嗡嗡」了两下。 摸出手机一看,是延陵奕发来的一张朋友圈截图和一长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寒一挑眉,点开了那张截图:是延陵奕表叔的爱车被颳了,在朋友圈里撕心裂肺呢。 「幸灾乐祸可不是好事情。」 他微阖着眼抿了口咖啡,仿佛自己不是那个最喜欢幸灾乐祸的人一般悠悠道。 第三十三章 一张老照片 「咚咚。」 秘书魏冉站在办公室的门口静静等待着。 「进。」 出乎她的意料,蜜语珠宝的掌权人薛彬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回应的很快。 签好的混着没签好的合同和文件散落一地,衣领大开的薛彬双脚搭在办公桌上,迎着阳光在细细端详一张照片。 魏冉对此习以为常,一手端庄地压着裙角,屈膝收拾起了面前的狼藉。 「魏冉,你知道这是谁吗?」 薛彬询问间,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边角有些破损毛糙了的照片。 那是薛彬的哥哥——薛寒高中时的照片。魏冉是知道的,她连那张照片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 青涩的薛寒是校篮球队的队长,身后站着几个篮球队的队员。少年居于其中,意气风发,那优美异常的眉目间满是傲气,嘴角噙着一抹肆意的笑,竟偏生一种高高在上却赏心悦目的贵气来。 让人过目不忘。 这个问题薛彬无数次的问过魏冉,魏冉像往常一般,一边整理着一边回答道:「不知道。」 薛彬伸出手指婆娑着照片,目光眷恋,不厌其烦地,一字一句回答着:「这是我哥。」 就在魏冉以为今天例行公事的一问一答也就此结束时,她又听到了薛彬那令人心生寒意的低笑。 「我也好想啊。」 「好想听他拉小提琴。」 「然后和他一起喝一杯手沖咖啡。」 「最后问问他。」 「你手腕上的伤是谁弄的,啊?」 魏冉手下动作一顿,耳边是尖锐而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她似乎还听到,那无声的嘶吼。 是一个单字。 哥。 …… 王鸿今天迟到了。 原因是早晨无论如何都想吃一碗热干面。 可当他虎头虎脑的骑着速度可以媲美公路赛的自行车奔向那家苍蝇小摊时,队已经排的老长了。人头攒动,老闆的两条精壮胳膊不知疲惫的抡得如同风车,几张油光锃亮的矮桌配上小马扎,每有一个空,立马就有另一个人填进去,效率着实唬人。 王鸿「啪」地一掌拍在自己汗湿的脑门上,懊恼的一抹脸,正要饿着肚子奔回警局上班时,余光勐然瞥见一个大妈的手提袋里有一只不应存在在那里的胳膊。 人的胳膊。 王鸿顿时浓眉一竖,可怜的自行车砸在马路牙子上的哀鸣伴着主人的怒吼。 「你小子在干什么玩意儿?!!!!!!!!」 半小时后。 那个扒窃大妈手提袋的小黄毛被王鸿带回了警局。 温馨瞪着一双杏眼,在那颇为眼熟的小黄毛旁边转了好几圈,终于是想起来了,指着他道:「你你你你你!就是你!你就是把张子琛书包送来的那个贼眉鼠眼!」 「嘿,还真是这小子。」陈炳睿笑眯眯地打量着这个在温馨的注视下头快埋到地底下,如坐针毡的小黄毛,打趣道:「放心吧你,这小姑娘不吃人。老实交代,好好悔改你就能出去了。不过你要是再犯,我可不敢保证她会不会拿你蘸酱就大葱啃了。」 温馨当下就不乐意了,可陈炳睿却沖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不得已只能自己给自己的小嘴拉上拉锁。 潘小白简直比生吞一斤黄连还要苦。 他本来跟着纹身店的鸡冠头混得好好的,结果鸡冠头被那个叫陆为的警官一顿拳脚打惨了不说,还被邢老黑直接踢了出去。剩下他颤颤巍巍的按照邢老黑的话把那个不知是谁的书包送到警局来,本以为这样他也算立了一功,回去以后能被邢老黑提拔提拔。 可谁知他直接被邢老黑关在小黑屋里了好几天,昨儿个才给他放出来。他没地方去了,身上也没几个钱,好不容易壮着贼胆打算摸大妈几十块钱居然被警察逮个现行。 人怎么就能背到这个程度呢?
第56页 潘小白小心翼翼地瞟了瞟一旁皱着眉打电话的陆为,又赶忙把视线收了回来。 邢老黑嘱咐过他嘴要牢,不然他就别想在北市混了。可好奇害死猫,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这个道貌岸然的警察怎么会和邢老黑有关系呢?而且他不傻,他感觉到邢老黑并不是诚心想要维护这个警官,反倒是有些咬牙切齿的迫不得已。 所以才把气都撒在了自己身上。 念在潘小白是初犯,又是未遂,留了备案一通教育后就将他放了。 潘小白垂头丧气的出了警局,肚子饿得咕咕叫。 忽然,那个他再也不想见到的警官从他对面走了过来。 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髮,深邃五官,剑眉星目,高挺鼻樑,紧抿的薄唇。不是陆为又是谁? 潘小白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转过身去。 可陆为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潘小白诚惶诚恐中递给他了一张现金和一张纸条,淡漠道:「去吃点东西先。」 言罢,陆为就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出警,西苑别墅区发生了一起命案。」 …… 死者储思绮,女,27岁,尸体被发现于其住所,西苑别墅区1609栋。 储思绮是一个以长相甜美,歌喉空灵而颇为出名的女主播。她很小的时候随父母来到北市扎根,但天公不作美,她父母早年因意外车祸而去世。储思绮至今一直独自居住,近些年来刚刚置办了这处房产。 因为昨晚本该直播的时间她没有出现,直播平台又联繫不到她,才派人来看看情况。 结果发现储思绮已经倒在了厨房内,贯穿伤遍布整个胸腔和腹部,血早已流干了。猩红的河流漫出厨房,遍布整个客厅,卧室和玄关,蜿蜒出一幅诡吊的图腾。 虽然死者本人手中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厨师刀,但所有伤口均被发现来自于背后。 在确认死者身份时,大队长张舜就注意到陆为的神情有些怪异,可一路马不停蹄的勘察现场,和法医交流让他没有抽出空来询问陆为。 直到在储思绮家中的厨房内发现了一个人的指纹时,陆为脸色有一瞬的煞白。 站在最前方的张舜终于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来:「陆为,你到底怎么了?」 王鸿和温馨闻言忙将视线齐刷刷地转向了陆为,只有陈炳睿没有抬头,若有所思地拿着一支笔在列印出的文件中圈圈划划着名几个人名。 储思绮家中只有她自己的指纹和这个人的指纹,再无第三个人的。 而这个人,就是在陆为带薛寒去警局旁吃饭时,被陆为称为「柴姨」的港式茶餐厅老闆,现年58岁的柴芳君。 「没什么,张队继续。」陆为面色沉沉,摇了摇头,将手中那支因用力过大而漏墨的签字笔收了起来。 张舜将信将疑,面上闪过一抹疑惑,又接着道:「柴芳君,曾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了二十年有期徒刑,才出狱不久,就在我们隔壁一条街上开着一家港式茶餐厅。」 「据悉,柴芳君的女儿柴熙,和死者储思绮在很小的时候是很好的玩伴。但柴熙在二十年前意外坠湖身亡,那时柴熙9岁,储思绮7岁。不久后,痛失爱女的柴芳君就因故意杀人罪而入狱。」 「听说柴芳君出狱后无依无靠,是死者储思绮第一时间将她接回自己家照料的。门卫和直播平台的人也称确实在死者家中见过一位年长的女性,根据外貌描述基本可以确定是柴芳君。」 「先进行传唤吧。」张舜下了定论后,扫视一周,吩咐道:「王鸿,跟进法医那边,看看有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饼子带温馨去排查死者社会关系。」 「陆为。」张舜语气一顿,又道:「留下和我一起查一下当年的案卷,然后讯问柴芳君。」 …… 今天真的是撞邪了。 潘小白望着警察局的大门心如死灰地想着。 他中午刚从这儿出去,按陆警官给的纸条地址左拐八拐,终于找到那家偏僻得让人不得不怀疑它有没有生意的港式茶餐厅。 潘小白小学都没念过几天,大眼瞪小眼的望着时不时夹杂着英文的菜单,最后靠看图点了一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的炒面条。 他刚心平气和下来等着填饱肚子,辣手摧花揪了桌边花瓶里水灵灵的花骨朵几下,就见两个穿着蓝瓦瓦警服的人走了进来,要餐厅的婆婆老闆,服务员,厨师,还有他这个唯一一个不像客人的客人配合他们进行调查。 明明说好的放他出来,而且就是陆警官给了他钱和地址让他来这里吃饭的,为什么自己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警察局?! 显然正巧带着温馨从大门匆匆走出的陈炳睿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潘小白,三个人六只眼睛相望都不由得一愣。 随后陈炳睿指着潘小白,咧嘴笑眯眯沖温馨道:「小温,喏,你的午餐外卖到了。」 第三十四章 西瓜汁的痕迹 虽然柴芳君已经有些年纪了——至少她已经开始佝偻的后背还有面容上的皱纹是这么说的。 但她骨子里似乎还住着个发顶戴着花环的姑娘一般。 她银白的头髮烫着山羊小卷,穿着一件雾霾蓝色的双排扣大衣,胸前别着一朵奶白小花,涂着棕红色的口红,指甲上细緻的涂着水红色的指甲油。 她已然开始枯老的双手优雅的交叠在腿上,目光坦然而和蔼地望着并肩而坐的张舜和陆为。
第57页 柴芳君和陆为就像商量好了一般,将对方视为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仿佛两人在茶餐厅里的热络都是黄粱一梦。 可柴芳君了解陆为,她看得出来陆为看似沉稳镇定的神态举止中那一点点细微的差别。 他在焦躁。 这让柴芳君嘴角一翘,不合时宜的回忆起上小学时的陆为来。 某个夕阳渐晚的夏日午后,那个小傢伙闷声坐在自家门口,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自己的开门声吓得他后背一颤,似乎是扯疼了哪里,他却硬是咬着牙没有出声。 柴芳君端来一牙牙切好的西瓜,唤来了自己的女儿柴熙,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陆为身边吃了起来。 那西瓜又脆又甜,红润又馋人。 那时柴熙还小,不懂事,只顾着自己埋头吃得像个小花猫。 眼看西瓜少了一牙又一牙,一直眼巴巴望着她们吃的陆为终于咽了咽口水。 于是柴芳君小声在陆为的耳边呢喃道:「想要的东西就要去抢。」 那是小傢伙第一次伸手从别人家的盘子里抢吃的,还是在那家大人的教唆下。 好在柴熙并不小气,很大方的就把最后一牙西瓜让给了渴坏了的陆为哥哥。 直到陆为狼吞虎咽地啃完了那牙西瓜,柴芳君才让柴熙自己去玩。 「你爸爸又打你了?」柴芳君轻声问道。 小傢伙点了点头。 「他不是我爸爸,他是个坏蛋。」 年轻时的柴芳君很是漂亮,笑容极温暖,她歪了歪头,长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 她粉嫩的指尖上还沾着西瓜留下的浅红水渍,西瓜汁里的糖份让那抹甜腻挂在了那里,随着夏日的晚风吹来,带着丝丝清爽的味道。 这本是平和如常的一个午后。 而她吐出的话却如烙铁般烫在了陆为的脑海里,留下了如今都无法抹去的焦褐—— 「既然他是个坏蛋,那你长大以后杀了他好不好?」 「在他心脏上捅个大窟窿,他就再也不能打你了。」 「你知道心脏在哪里吗? 「来,我指给你看。」 那挂着红润糖渍的指尖在陆为豁然张大的眼瞳中放大。 她的指尖沾着人血——那是当时幼小的陆为慌不择路逃跑时记忆里最后的一个画面。 后来陆为再也没有见过柴芳君和柴熙。 直到柴芳君被警察抓走时,他自人于人之间的窄缝中和她匆忙对视了一眼…… …… 讯问结束后,陆为与张舜推门而出。 张舜面色沉沉,拍了拍陆为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走。 两人来到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大门永远敞开的张舜第一次仔仔细细将门关好,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他才斟酌着开口:「你和柴芳君认识?」 陆为抬起如海般的眸望着他,良久才承认道:「是。」 「果然。」闻言,张舜呲牙咧嘴地挠了挠头,略带埋怨道:「那你倒是直说啊!我要是不问你,你是不是就没打算坦白?」 陆为背靠在墙壁上,好笑道:「我说了,张队你还打算让我来讯问她吗?」 「你和她又不是亲属关系,更不可能是情侣关系,我为什么要把你排除在外?!」张舜怒道。 经过讯问,陆为似乎心情放松了一些,竟还有空打起了趣来:「张队就这么相信我?你的严谨呢?」 张舜顿时鼻子都快被陆为气歪了,他手指指着陆为点了好几下,才憋出来一句:「你小子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你就给我蹬鼻子上脸啊。」 公事多年,张舜信任陆为的专业素质,就如同信任自己肩上五角星的权威一般。很多时候陆为的冷静与临场反应比他更像个大队长,连张舜自己偶尔都会在毫无思路时习惯性依赖陆为的判断。 「你相信柴芳君的话吗?」 陆为收敛了表情,仿佛那份沉稳又随着他的三魂七魄回归了。 张舜没有问陆为相不相信柴芳君的话,而是反问他道:「那你为什么相信她呢?」 一个曾经噹啷入狱的杀人犯,说自己不是杀害女主播储思绮的兇手,有几个人能相信她的否定呢? 那栋别墅里只有她和死者储思绮的指纹,即使兇器还没有确定,但这对于柴芳君来说已然是压倒性的劣势了。 陆为沉默了,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不想说出直觉这种毫无根据又虚无缥缈的理由。 他太想要相信柴芳君了,太想相信她没有杀害储思绮。 就像相信自己没有杀害那个童年里的坏蛋一样。 几个小时后。 外出调查的几人陆陆续续回来了,连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小宝也拨回了电话汇报:「您猜怎么着张队?真他奶奶的邪门儿,宝哥我查了从一周前到现在为止的死者自家门口的监控,除了送快递和外卖的,愣是一个鬼影子都没见过!」 「这年头儿的别墅区自家车库都安排在自家楼下了,那儿的摄像头实在是讨人厌,它就可着那车头和车牌拍,管什么用啊那玩意儿?!」 「哦您问车位到家里啊?通道!对,可不是嘛。车位直接有个门就通家里了,嚯这现在的人懒得那个劲嘿,有正门不走偏要走后门,都什么风气。」 「一周内储思绮开车出去了三次,最后一次出门是两天前了,那天她出去一来一回了两趟,据门卫说是看见柴芳君在车上,但人走没走他可没注意到。」
第58页 「除了后门,那只能后面花园的窗户了不是?可那窗台挺高的,柴芳君那腿脚能行吗?」 张舜挂了电话后就将眼镜取了下来,陆为斜着眼看他都快把眼镜腿啃变形了,才忍无可忍的屈指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 「啊?」张舜回过神来,见几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赶忙清了清嗓,道:「今天就到这里,让柴芳君回去吧,年纪大了别再耗出问题来,派谢小宝跟着。」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一心几用没反应过来,顿时宛如木头人一般愣在了原地。 陆为潭水般深沉的眸子一划,自然地接道:「二十年前的案卷显示,柴芳君是採用分尸的手法杀害了周多驸,周多驸尸体被柴芳君用斧头斩成多达三十九块抛至各处,带有极强的报复色彩。而本案的死者储思绮,贯穿伤遍及整个背部,不排除兇手与柴芳君有着同样的报復性人格。」 一直在燃烧自己脑细胞的温馨举着小手道:「陆副,也有可能是激情杀人吧?」 「可是……」王鸿浓眉拧了几拧,疑惑道:「如果是兇手临时起意,死者手里的那把厨师刀怎么解释呢?那把刀握得太靠上了,手指张开,手一合就会割到自己,明显不符合正常的抓握方式,很有可能是兇手行兇以后放在死者手里的。」 这不符合激情杀人的特性。 激情杀人是非预谋的,在失去理智及自控能力之下的冲动犯罪行为。 如若是激情杀人,为什么要将一把刀放在死者手心里呢? 「更像一种仪式。」一直保持沉默的陈炳睿忽然幽幽道。 他眯着眼望向眸间似有暗流涌动的陆为。 莫名的,他联想起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压抑着的低吼在喉间翻涌,收敛起爪牙与姿态左右跺步,眼中也有着如此暗流。 那是在寻找着时机与破绽,等待着咬断猎物命脉的眼神。 …… 满心扑在案子上的陆为在结束加班时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点儿什么。 对,一头小黄毛。 被陆为从警察局里带了出来,潘小白本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可是到后来他坐上陆为的车,他觉得自己彻底要喘不上来气了。 于是他终于咬咬牙,大着胆子打破了车厢内诡异的沉默,颤抖道:「陆……陆哥,你,啊不……您到底有什么吩咐啊?告诉小弟一声就行啊。」 眉头紧锁的陆为似乎才发觉自己的车后座上还有个活物,突然一脚剎车停在了高架的紧急停车道上,他打开了双闪灯,抬眼望着后视镜里被骤然收紧的安全带勒得脸色发青的小黄毛,忽然温和的一勾唇角,悠悠道:「你以后准备干嘛?」 潘小白小心翼翼地看着陆为的脸色,试探道:「混……混吃等死?」 陆为依旧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望着他,没有说话。 潘小白眼珠转了转,又道:「改邪归正?」 陆为闻言一挑剑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找对了回答方向,潘小白就开始绞尽脑汁的想啊,基本是脑子里出现什么就从嘴里蹦出来什么。 「拜个教授当心灵导师?」 「扫三年大街?」 「再也不去网吧?」 「坐公交车专给人让座?」 他一连哌唧了一连串儿自认为改邪归正的证明,可陆为依旧不言不语的静静注视着他。 满脑袋问号的潘小白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浑身打了个激灵,瞪大眼睛惊道:「你是想……!!!」 想掀翻邢老黑!!! 「不行不行不行我会被挑断手筋脚筋打断骨头丢到大铁锅里加一瓶二锅头加盖一锅炖了的!」 他话音刚落,陆为眼中那点儿友善瞬间褪的无影无踪,在潘小白的畏缩中,他将视线转向窗外的车流,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潘小白,你认识沈干吗?」 「沈……」潘小白差点咬了舌头。 沈干他当然是知道的,脸上有道刀疤,据说是有一次打群架的时候,他面门被人来了一刀,可这满脸直喷血的傢伙反倒战斗力暴涨,差点把砍他那人脑袋开了瓢,自那之后很多人看见他都绕道走。 邢老黑特地将沈干安排到了他自己身边来,可昨天他被从小黑屋放出来的时候听了几句墙角,说沈干因为没让座被人一膝击撞进了急救室,阎王殿门口熘了一圈,半条命都没了。 「你下车吧。」陆为冷淡道,头也没有回,就随意地摆了摆手。 潘小白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兇悍如沈干,是被眼前这个大祖宗给制裁了。 顿时他的冷汗如开了水龙头一般哗哗的流了起来,潘小白几经挣扎,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陆哥……这……」 「我说了。」 陆为低沉的嗓音带着冰寒,直刺进潘小白的耳膜内。 「滚。」 他微扬起下巴,透过后视镜递给潘小白了一个丝毫不加掩饰的居高临下又威胁十足的眼神。 那根本不是商量或谈判的模样,而是侵略者的姿态。 第三十五章 延陵奕的表叔 晚归。 薛寒背着他的小提琴盒左摇右晃的回到了陆为家的小区。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被套上了一个橡皮筋,展开,又收回来。
第59页 他走起路来总像是喝了两杯的虚浮,仿佛迈腿这件事不值得他专心致志似的。 路过了几棵树,几个垃圾桶,几只狗,几个人,他都是一瞥而过。 可偏偏有个人自打老远起就盯着他看,甚至在越走越近时险些撞上电线桿。 那人似是为了摆脱这尴尬的一幕而脱口而出:「劳驾,你……」 薛寒漫不经心的脚步一顿,微眯起眼转向这个嗓音颇为熟悉的人。 还不等他这个半瞎看个轮廓出来,那人就一声怪叫道:「卧槽,还真是你这个魂淡啊薛寒?!」 …… 「随便坐。」 薛寒将人引进了公寓内后,就自顾自的去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一瓶苏打水喝了起来。 那人看着薛寒熟稔的模样,又环视了一下公寓的装潢,愣是不敢换鞋,生怕是薛寒撬了陌生人的家门,不由疑惑道:「这你家?」 他是去过薛寒以前的房间的,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多得人都没法下脚,和眼前这个大相迳庭。 话音刚落,大门恰好喀嚓一响,一个身形高挑,五官深邃的男人迈进了玄关。 薛寒纱雾的眸子一转,闷笑一声瞭然道:「这他家。喏,你要找的人也是他。」 「啥?!」 「介绍一下?」也不知是陆为有些心不在焉,还是他已经对薛寒带来的『惊喜』见怪不怪了,颇为自然的沖那个看起来和薛寒同龄的年轻人伸出了手。 「云野,企鹅旗下的游戏主播,延陵奕的表叔,你今天撞的那辆宾利的主人。」薛寒好整以暇的斜靠在冰箱旁,趣味十足地看着握手的两个人。 云野脑子还没转过来弯儿,下意识的握了握伸到面前的手,满心都是薛寒这是个不要脸的撇了他侄子傍上了个男模?! 「陆警官,市警局刑侦大队的副队长,撞了你爱车的人。」他微挑的眼梢一弯,仿佛面前是一出将要开演的大片,手里就差一捧爆米花了。 毕竟是自己撞了人家的车,陆为顿时语气温和了不少:「不好意思,撞了……您……的车。」 一旁的薛寒见陆为在考虑称谓时有一瞬间上下又打量了一遍云野,不由得笑出声来。 也是,延陵奕和薛寒是同龄人,云野看上去跟他们一般大,可云野却是占了个大辈分的,延陵奕再憋屈也得管这个比他没大几天的人叫表叔。 云野却是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微笑道:「啊……小事情小事情,陆警官不用这么客气的。」 「嗯?」薛寒有些意外,这和他猜测的反应有些出入。 毕竟有些血缘关系,云野的眉眼和延陵奕有几分相似,都是狭长形的凤眼。 可若要拿来比较,延陵奕邪气重些,云野更为明亮清澈也更为讨喜一些。 云野在高中时期就进入了一支电竞队伍的青训营,后来顺利成为一名电竞职业选手,在大家都以为他会继续在职业舞台上开花结果时,他却在风头和状态都正盛的时候选择了退役,转而做了一名游戏主播。 凭着和在企鹅占有实权的延陵奕有着一层血缘关系,发展的更是平步青云。 他不听人劝,也未曾尝过挫折,即使是在正式比赛中也喜欢单枪匹马的杀入敌阵,为此和队友和教练闹过不少矛盾。但心高气傲是他娘胎里带出来的东西,又被小小年纪时就功成名就所催化,早已无法被『教化』了。 如果说薛寒的傲气是漫不经心的,那么云野的傲气就是目中无人了。 而且这人宝贝爱车和女朋友是出了名的,可怎么陆为一句『不好意思』他就不发作了呢? 陆为没注意到薛寒的诧异,抬手对云野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云先生请进,清算的维修费我愿意承担。」 这句话成功转移了薛寒的注意力,他似笑非笑地调侃道:「陆警官,打肿脸充胖子你真有一手的。」 一个背着四十年房贷的人还能像请人吃饭似的开口赔钱,奇观。 陆为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没理会。 谁知云野却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一边上前勾住薛寒的脖子一边道:「不用这么客气,陆警官叫我云野就行。既然这么巧,车也没多大问题,这事就揭片儿了。」 他硬是揽着薛寒的脖子往下压,沖陆为灿笑道:「你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这妖孽还麻烦你留给我那狗侄子。」 狗侄子? 陆为顿时感到有些好笑,延陵奕是他狗侄子,那云野自己岂不是狗表叔? 但陆为不是个捡了便宜还会卖乖的人,更不会上赶着要去付那天价的维修费,于是唇角一勾,半开玩笑道:「别误会,这本来就是延陵奕寄存在我这儿的。」 云野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薛寒勐然一掀,撞在了一旁的冰箱上。 薛寒力气不小,云野正吃痛间,也不知薛寒手怎么那么快,摸出云野兜里的手机照他脸上一晃,那没眼色的face id这时候就这么灵敏,只听相机特有的『咔嚓』声一响,云野心中瞬间大唿不好。 果不其然,薛寒已经一矮身从云野的手臂间退了出去,风轻云淡的哼着小曲儿点开了云野的微信,把照片发给了延陵奕,然后将云野的手机大大方方的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你说说你,手怎么还这么贱,长点儿记性成吗?」薛寒迈开长腿熘达的越来越远,而后他忽然想起陆警官的某个动作,于是他相当讨人厌地抬手扫了扫自己的肩膀,仿佛刚才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第60页 云野脸都黑了,刚要扑上去抢手机,那手机已经聒噪不已的响了起来。 薛寒看都没看一眼是谁来的电话,干脆利落地直接将那手机丢给了他,可惜地一咂舌,悠悠道:「你可要再跟你那脑洞天大的侄子好好解释一次你跟我没那一腿啊,云——野——叔。」 云野按掉了延陵奕的电话,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指了指宛如闲庭信步的薛寒:「好小子!真有你的,挑拨我们叔侄关系你是信手拈来啊。」 「欸~怎么能说我是挑拨呢。」薛寒又摇头晃脑起来,戏嚯道:「我这个人向来是尊重『长辈』的,上次好心帮你们叔侄清理云盘,我可是特地帮你多清了点空间出来呢。」 回想起自己云盘里莫名其貌少掉的许多岛国佳作,云野就一口老血卡在喉间,心痛不得自己。 又按掉自家侄子的一个来电,云野心说自己再待下去怕会忍不住把他这个除了好看以外一无是处的熊孩子锤一顿,急匆匆像是屁股上着了火一般就和陆为道了别。 冷眼旁观一场闹剧的陆为又是轻飘飘的一抬手,云野就真的如同一片云彩一样嗖得飞出了自己家。 随着「咔哒」的门锁声,刚才还咬牙切齿的云野神情忽然平静了下来,脸色异常难看的望着自己的手机。 被谁撞一下不好,怎么就偏偏是刑侦大队的呢? 云野忽然后悔自己中午打电话和陆为确认见面地址时,没有多问一句他是什么部门的。 更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碰到薛寒。 他指尖微颤,点开了相册,最新的一张照片,是薛寒微微低下头埋在他的颈间,露出一个精緻的侧脸,自己的手臂环在薛寒的肩上,看似将他困在怀里一般。 他的脸只照了鼻子以下,怎么看也看不出自己才是被『推倒』的那个。 「呵。」云野进了电梯,冷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这下可麻烦了。」 手机又咿咿呀呀的响了起来,云野静静望着来电显示,半晌才接了起来,直接朝话筒叫道:「我不是我没有你他妈别乱说!!!」 …… 云野一走,房间内就陷入了奇异的和平内。 薛寒没骨头似地歪在沙发上,只留了个没精神的后脑勺给陆为,好像刚才那一通闹腾耗尽了他仅剩的力气。 陆为将衬衫袖子卷到了肘部,站在冰箱前时脑子忽然闪过某些画面,他眉头一皱,打开冰箱开始认真思考剩下的食材能做些什么填饱肚子。 正思量间,背后传来一个低哑而恹恹的声音:「伟大的陆警官,请问我可以拥有一碗宵夜吗?」 保鲜袋悉悉索索的声音伴着沉默。 直到一系列洗切食材的响声结束,已经闭上双眼枕着自己的手臂快要睡着的薛寒终于听到陆为颇为金贵的三个字。 「你洗碗。」 陆为的厨艺没有得到他母亲陆文沁的『真传』,所以味道尚可。 一人一碗清汤面和一碟色泽诱人的青椒胡萝蔔肉臊浇头,几乎是刚放在薛寒面前就被他唿噜唿噜地吃了个底朝天,吃完后就将碗推到一旁头枕在手臂上闭目养神起来。 陆为眸子一垂,在他手腕上的青紫上一划而过。 薛寒今天似乎莫名的没精神——他的判断标准是薛寒的废话的多少。 一时陆为竟稍稍有些不习惯,挑着一筷子面迟迟没下口。 今早陆为起床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起的很早了,他本打算收拾一下一片狼藉的客厅,却不想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连同客房一起。 陆为的第一反应是薛寒走了。 毕竟一个正义象徵的刑警,工作外如此暴戾阴沉,一般人怕是会接受不了吧。 「你吃完了?」 陆为回过神来,见薛寒正拿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竟是难得的注意力集中。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薛寒没有离开这里了。 「没。」于是他嘴角一牵,重新挑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吃起来。 不知为何,薛寒这个姿势像极了别人家的宠物狗,只是他没有摇头摆尾,而是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 「你今天在哪里撞到的云野的车」 陆为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撞的他的车?」 「薛半仙儿在此。」他骨节分明的拇指和中指这么轻轻一捏,倒还是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再配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神秘感油然而生。 只是唯物主义者陆为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漠然道:「警局。」 「嘿~」薛寒若有所思地一笑,又软塌塌地伏回了桌子上。 等着洗碗的间歇中,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第三十六章 薛寒的梦 薛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从前的生活,那时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含着金勺哌哌落地,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如果真要说起缺点,那就是家世背景太过引人注目,受人追捧或挤兑都是常态。 自打他记事起,家里的保姆阿姨就是每天带着她儿子来的,据说是父母为了给他找个玩伴,特地联繫了一个家里有差不多年龄的孩子的保姆。 那小男孩比他小一岁多,长得粉嫩极了,就是有点闷,不大爱说话。用保姆阿姨的话来说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虽说薛寒从没见过她打他。
第61页 薛寒自小就是个鬼灵精怪的,脑子肚子里有用不完的黑水,经常欺负逗弄保姆家的小男孩,但他渐渐发现这个小男孩的怪异之处。 无论自己揪他的裤带,还是把他绊倒,都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眼泪汪汪或者嚎啕大哭。 他好似不怕疼一般,只是闷声不吭的整理好自己或是爬起来用小手拍拍衣服上的灰。 「许彬,你可真没劲。」薛寒嫌弃道。 他放弃捉弄这个叫许彬的小男孩了,于是转而带着许彬一起去捉弄邻居家的小朋友。 许彬早已经习惯和了解薛寒的套路了,他虽然依旧不怎么说话,却和薛寒默契十足。 薛寒出鬼点子,他负责消除小朋友的防范心——毕竟薛寒已经是出了名的小恶魔了。 慢慢的,两个小男孩凭二人的本事成了那一片儿的闻者头疼的熊孩子。 但薛寒的父母和保姆阿姨却不,他们似乎相当乐意见到他们两个其乐融融的模样,即使是闯了祸,也只是教导他们不能伤害别人。 薛寒习惯了每天见到许彬,父母甚至动用关系将两人安排进了同一个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 而许彬确实也相当仗义,为了能和薛寒同级,默默下了不少功夫才成功跳了一级。 沉默寡言的许彬成了薛寒身边的一个挂件,很少和薛寒的朋友们说话。 许彬像极了薛寒的影子,即使是被打趣他们像连体婴儿,薛寒也是无所谓的一笑而过。 薛寒和许彬经常惹麻烦,不过薛寒是因为太过张扬自傲而容易树敌,许彬则是不爱搭理人而常被误认为蔑视别人。但薛寒打小就了解他是个闷葫芦,明里暗里也护着他不少。 就在连延陵奕都以为许彬是一座他无论如何也逾越不了的高墙时,这个薛寒自小时候的玩伴,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弟弟——薛彬。 那天是薛寒第一次见到他笑,也不知是因为薛彬那笑太过于疯狂,还是他自己无法承受的缘由,那也是他第一切身体会到世界与他背向而驰的痛感。 原来从头到尾,他才是暴露在光照下的影子。 「咚咚。」 桌面上传来轻微的震动响,薛寒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个半瞎只来得及看到陆为离开的背影,和厨房水槽边码着整整齐齐已经洗好沥水的碗筷。 每只碗碟的间距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似的,一个一个宛如士兵伫立,一看就是陆为的手笔。 客厅的黑白挂钟滴答作响,已经是半夜1点多钟了。 逃过劳动的薛寒抻直了手臂和长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身晃晃悠悠来到了主卧门口。 他并没有敲门,而是轻轻斜靠在那一张薄薄的门板上,他仰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修长白皙的脖颈宛如天鹅一般,悠悠道:「陆警官,云野就是我上次说到的那个朋友。」 半晌,那扇门打开了。 薛寒在门锁一响的时候就懒洋洋地转了个身。 「你是说那个蜜语钻?」 齐嫣然案子刚结时,跟着陆为回来的薛寒曾经说过,他和他的一个朋友在将自己的饰品送去蜜语门店清洁后被镶刻进了字。 陆为已经将上衣脱下丢进洗衣机了,本身两个男人面对面□□着上身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尤其是陆为身上还有一个略显狰狞的伤疤。 可薛寒仗着自己不但瞎还眼带桃花,那视线仿佛掺了强力胶水,上下黏煳煳一滑,末了还伴着一声余音绕樑的流氓哨,饶是陆为脸皮再厚也多少有些不自在。 他随手从一旁的柜子里扯出一件黑t兜头套上,薛寒才将那揶揄的笑意收敛了些许,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死而不僵。」 陆为若有所思的沉声道,低沉的嗓音在二人之间空间内幽幽划过。 记得陆为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就感到很是诡异。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为什么云野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会被『赠予』这四个不详的字呢? 「贵局今天有案子吗?」 薛寒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陆为就这么目光沉沉的望着他,那探究的眼神顿时薛寒就感到背嵴一凉。 好在陆为很快就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沖他身后的那盆绿植坦然道:「死了一个女主播。」 也是主播? 「哦,是吗。」薛寒缓缓垂下眼打了个哈欠,抬脚迈进了旁边的侧卧,不咸不淡的留下一句话:「那就麻烦陆警官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 翌日。 柴芳君已经在谢小宝的陪同下来报了到,可实习的温馨来得晚了些,又没能见到刑侦大队里堪称神鬼莫测的宝哥。 「死者的邻居?」陆为眸光一闪,和垂头丧气的温馨确认道。 「死者储思绮和邻居的交集不多,其中一个稍有走动的邻居也是个主播,不过和储思绮不一样,那个男的是游戏主播。」 温馨只顾着看自己的笔记,没看到陆为越来越锋利的眼神。 「叫什么名字?」 「叫……我看看,叫云野。」 温馨嘟囔了一句「名字倒是蛮好听的」,一抬头,面前哪还有陆副的影子。 她疑惑地环顾了一下周围,身边正巧路过一个法医,温馨一把拽住那法医的胳膊,自灵魂深处发问道:「小哥,你见我们陆副了吗?」
第62页 那法医板着张棺材板一样的脸,硬邦邦道:「你们陆副殉职了?」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 法医小哥看着温馨瞬间急得跳脚的模样,欣慰地笑了:「那就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言罢,步履萧萧地离开了,留下温馨一脸莫名其妙留在原地。 办公室内。 陆为拿出私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但是刚响了两声就被按挂掉了。 他反手又是一通,可结果还是一样。 一连拨了快十次,在陆为一张俊脸完全冰寒下来前,那边终于是不紧不慢地接起了电话。 「陆警官一大清早有何贵干。」 那声音显然是带着起床气的,稍稍还有些鼻音。 「储思绮。」陆为直截了当道:「这名字有印象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才拖腔拖调道:「哦,死的是她啊,见过两次。」 他显得毫不意外,甚至语气有些薄情寡义。 陆为的眉头皱了两皱,又问道:「云野和她是什么关系?」 「呵呵~陆警官,你这算不算作弊走捷径啊?你应该是越过了一些正规程序吧?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再说了,昨晚,哦不,今天凌晨时候,我应该说过了吧,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闻言,陆为嗤笑一声道:「你想现在来警察局吃个早点我倒是没意见。」 而后话音一转,幽幽道:「合作,就拿出点儿态度来。」 也不知电话那头的薛寒是怎么做到拿着手机鼓掌的,他哑着嗓子轻笑了几声,道:「欸~这才是陆警官嘛,那么冷冰冰的干嘛,把自己搞得多么不近人情。」 「云野和那女主播什么关系我不大清楚,但好像云野的女朋友清清和她很『亲』。」 那个『亲』字他特地咬得重了些,陆为当下明白薛寒是指塑料姐妹花的意思。 「随你信不信,陆警官。我让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是有原因的。」 「我赌云野绝不是兇手。」 他语气笃定,电话被切断了。 陆为却觉得耳边还留着那笑声的余震,令他耳根发热。 回想起自己近几日来一系列的反差,陆为眉宇间的戾气越发重了。 第三十七章 香室的佛台 当女主播被害案的消息放出后,网络上大批储思绮的粉丝慌张了起来。 储思绮已经两天没有直播了,路人大胆猜测就是她被害了,却遭来其粉丝的口诛笔伐,一时间键盘满天飞,黑粉们也架好枪炮严阵以待。 舆论盛宴即将开席。 只有一些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的老年人哀嘆着生命之脆弱,大好的年华遭遇不幸。 储思绮被害时,她身上还围着花边围裙,烤箱里还烤着卖相精美的曲奇,桌上满盆的奶油还没来得及用,就被喷溅的鲜血撒上一层红雨,宛如一片片花瓣。 再美的躯壳只剩下一堆烂肉,再动耳的歌喉也化作一片泥泞。 可是兇手呢?依然有着温润的体温,灵活的肢体,混在人群之中对着陌生人微笑? 屋内所有物品盘点了又盘点,仍旧没有发现符合的兇器。 张舜和陆为对着一墙的照片,神情复杂。 「如果是柴芳君,那么她为什么要杀储思绮?」张舜忽然发问。 陆为喝水的动作一顿,最终还是放下了杯子,淡漠道:「不知道。」 他不想做这个假设,可思维却自己转动齿轮,一环接一环的动了起来。 「如果是她,那么最有可能的还是和二十年前那桩案子有关。」 张舜点了点头,又道:「上次查卷宗的时候,上面只记录了柴芳君承认自己杀害了周多驸,其他的都很含煳。」 「周多驸是当时我们那个区域富商的儿子,风评极差,说是骄奢淫逸也不为过。」陆为捡起一支马克笔,在白板的空处写上了几个名字,分别是柴芳君,周多驸,柴熙,还有储思绮。 他先是在二十多年前已经死去的周多驸的名字上打了个叉,画了个箭头指向了柴芳君。 「柴熙是柴芳君的女儿,她是单亲母亲,没人知道她们是怎么来到这个城市的,只知道柴芳君曾经是个小学老师。」 他一边叙述着,一边圈住了柴芳君的名字,随后在张舜疑惑的注视下,又在柴熙身旁画了一个简笔小人。 柴熙,储思绮,还有那个突兀的小人并排站着。陆为又顺手给那小人加了两个小辫子。 「这是谁?」张舜指着那个小人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 张舜心说原来你画着好玩的?! 可眼见着陆为给柴熙和储思绮的名字也打上了红叉,却给梳着辫子的小人画了个问号。 张舜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有这么个人?」 陆为没否定却也没肯定,他只说:「我不确定,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但他心中已有了思量,尤其是在薛寒那一番话后。 「当时据说柴芳君母女经常遭到周多驸的骚扰,柴芳君报过警,但是周多驸没有做出过度的举动,再加上当时的腐败问题,每次都是不了了之了。」 「有一次,柴熙在出去玩的路上消失了,当时的监控很少,过了好几天后尸体才从湖上漂来。」 「和她一起出去玩的两个小女孩都说自己没有等到柴熙,也没有见过她。」
第63页 「尸检出的很快,是溺亡。」 「可柴芳君认定是周多驸害了自己的女儿,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马克笔陆为手里转了一圈,晕头晕脑的被放回了桌上。 「你是说……」张舜的手指慎重的在储思绮和那个未知的小人底下划了划,道:「这是当年的那两个小女孩?」 然而陆为却摇了摇头,道:「陈年旧事记不清了,还是要问问柴芳君本人。」 当年的案件里,因为两个小女孩都年龄过小,所以用的都是化名,并不知道谁是谁。 可如果储思绮就是当年的女孩之一呢? 当年柴芳君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了周多驸,而如今待她颇好的储思绮也死得很是惨烈。 真的有所关联吗? …… 香室。 原木一桌四椅,香席三炉香,边上搁着古色古香的香盒和色渣碟。 香菸裊裊,飘进一旁復古的纸灯里,又漫过墙上装裱细緻的字画。 一个清恬淡雅的短髮女人跪在佛台前,美目紧闭,青葱一般的修长手指间一颗颗拨动着佛珠,淡粉的唇瓣喃喃念着经文。 在这个空间内,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许久,她才缓缓睁开了双眼,晶亮的眸子注视着佛台上的菩萨,唇角微弯,站起了身来。 她穿着件藏青色的修身针织裙,领口是颇有韵味的盘扣。 脚下一步步宛若生出莲花般,摇曳着出了香室。 「云野。」 她嗓音悦耳极了,轻声唤住了已经穿好外套准备出门的云野。 云野本来脸色很是难看,转过身来时却是温柔至极,笑道:「没事的,你在家里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女人走上前,双手轻柔的帮云野拢了拢衣领。 「清清……」 「我想见见柴姨,好久不见她了,很想她。」 「好……好吧。」 当云野驱车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吴清清来到市警局时,一个恭候多时的人影走上来前屈指敲了敲他的车窗玻璃。 云野正在解安全带的手一顿,抬头一看,就见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薛寒倚在他车窗旁。 「你小子……」云野顿时倍感头疼,按下车窗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谁知薛寒根本没搭理他,而是先沖副驾驶上的吴清清一眨眼,笑道:「好久不见,清清。」 那语气不正不经的,直接招来了云野的拳头。 身如粽子却毫不影响薛寒的灵活度,他悠悠一侧身,将云野的光之拳拂开了去,嫌弃道:「怎么还是喜欢动手动脚的,和你侄子和解了吗你?」 不等云野反应,那边吴清清已经轻扶着云野的肩膀,嘴角噙笑道:「你可嘴下留情吧,薛寒大少爷。」 薛寒对那称唿一笑置之,状似不经意的反问道:「你们来警察局干嘛?」 「见一故人。」吴清清轻声道。 「哦,这样啊。」薛寒佯装恍然大悟,顺风顺水道:「那一起吧,我也见一『故人』。」 纵使云野万般不乐意再和薛寒搅合到一起,可碍于在他女朋友面前不好炸毛,只好臭着张脸和他一起进了警局。 「你故人谁啊?」云野没好气道。 环视了两圈也没看见那个气质尤为出众的刑警,反倒是一眼瞥见了对着电脑吧嗒吧嗒按键盘的温馨,于是薛寒从善如流地拍了拍温馨的肩膀。 忙得正上头的温馨一挥手臂,不满道:「谁呀?」 一颗费列罗被放在了温馨手边,那熟悉又惑人的低哑嗓音响起:「『故人』呀。」 …… 「储思绮啊,是我家熙熙的好朋友。」 柴芳君微笑道,略瘪的嘴唇上涂着晶莹的护唇膏。 她似乎并没有因为被再次传唤而显得侷促,相反的,她今天换了一件鹅黄色的棉服,脚上套着双雪地靴,后面还有着俏皮的蝴蝶结。 「二十年前柴熙出意外时作证的是储思绮对吗?」陈炳睿问道。 柴芳君几乎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甚至还补充道:「还有另一个和熙熙很要好的孩子,好像是叫吴清清吧?」 她似乎是为了求证而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陆为,被陈炳睿尽收眼底。 可陆为面无表情,没有给回她任何回应。 陈炳睿轻咳了一声,又问道:「你女儿的死……」 「我女儿没死。」 「熙熙还好好的活着。」 柴芳君的声音平缓而沉寂,带着笃定生生斩断了陈炳睿的话音。 陈炳睿动作一僵,眼前的柴芳君依旧面带和善笑容,头髮丝的造型都不曾变过一根。 他偷偷瞄了眼神色泰然的陆为。 原来是这样。陈炳睿心中有了较量。 所以,头髮已然花白的柴芳君才总是打扮得像个小姑娘。 第三十八章 办公室的窗帘 「你女儿的死……」 「我女儿没死,熙熙还好好的活着。」 陈炳睿眯着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说这可怎么办? 怎么样婉转的讯问一个不愿承认自己女儿已经逝世的人呢? 「你相信储思绮和吴清清当年的证词吗?」 挂钟的短针刚好向前跳了一格,针尖左右颤了颤,像一条落水狗甩动着自己的脑袋。
第64页 陆为跳过了柴熙的死亡,转而向柴芳君求证其他过往。 「我相信她们。」柴芳君不假思索道,她眼中甚至有一抹慈爱闪过:「她们当时都是8,9岁的孩子,我该相信她们。」 陆为注视着她,仿佛看着一个满是裂痕的瓷瓶。 片片残骸被堪堪粘合了起来,好不容易维持住曾经的模样,似乎稍稍一碰就会坍塌。 可陆为知道他必须问。 「那储思绮的死呢?」 「她该死!」 柴芳君忽然瞪大了双眼,尖锐的声音自她喉间被挤压出来,仿佛电锯割向钢板,带起炙热高温与火花。 「如果不是她们找熙熙出去玩,熙熙怎们会……」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熙熙还活着,她好好的和我生活在一起!」 柴芳君唇齿打颤,表情不断扭曲变换着,她想将散落的头髮勾到耳后去,可她的手却抖得不听使唤,红润的指甲几次划过她的耳侧皮肤,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来。 「陆副,这……」陈炳睿诧异地看着方才还亲和力十足的柴芳君这无异于自残的行为,正想要起身去制止她,却被陆为挡了下来。 陆为心中暗嘆,又道:「柴姨,熙熙今年有工作了吧?」 什么玩意儿?! 饶是脑子里有双涡轮的陈炳睿一时也傻了眼,他们陆副这是什么反向操作?! 可柴芳君却勐地安静下来了,她缓慢地勾住那缕头髮,将它轻柔地挂在了耳后,抿嘴笑了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啊,小学老师,教语文的。我和她说了这工作苦,她就是不听。」 陆为英俊硬挺的眉目浅浅弯出一个温和的弧度,朝柴芳君道:「她喜欢就好。」 「今天没什么问题了,柴姨你先回去休息吧。」 他朝一旁的陈炳睿递了个眼神,陈炳睿只得咽下一肚子的怪异感上前打开门,等着柴芳君离开。 直到柴芳君的背影离开他的视线,陆为才重重向后一靠,神色复杂地闭上眼。 他该料到的,柴芳君恨不得当年死的就是储思绮和吴清清。 三个花儿一样的小女孩,每天都在一起玩,为什么在那一天偏偏死去的是自己的柴熙呢? 「陆副,柴芳君这个精神情况恐怕不好定案吧?」陈炳睿立在门口,苦笑道。 陆为缓缓睁开眼,「嗯」了一声。 他的直觉认为柴芳君应当不会因为一时失控杀掉储思绮,柴芳君出狱后储思绮待她极好,甚至为那家茶餐厅出了不少钱。 可刚才柴芳君眼中的恨意犹如经歷暴雨后见到阳光的野草,疯狂的张牙舞爪着。 一时间他竟有些质疑自己的判断来。 「小温?」门边的陈炳睿忽然朝门外一探头,嗤笑道:「你蹲这儿是想吓死谁呢?」 温馨再朝他手舞足蹈示意他不要说话已经晚了,因为陆为皱着眉头几步就从审讯室内走了出来。 「怎么?」 感受到陆为带来不容忽视的低气压,温馨不禁流着面条泪在心里给自己上了三柱香。 可吃人嘴短,她硬着头皮道:「陆……陆副,有一『故人』在,在你办公室……」 那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简直是蚊子叫了。 故人? 陈炳睿眯缝着月牙眼,在他的印象里这復古的语气似乎有一个警局常客异常喜欢用? 「温馨。」陆为冷淡道。 「在!」温馨忙瞪着一双杏眼,挺起胸抬起头。 「办案期间擅离职守,五千字检讨,这个案子结了以后交给我。」 「是……」 在寸土寸金的北市里,就算市警局建得早,当年也是让北市政府的荷包紧了不少。 警局整栋楼是属于紧凑型的,除了大厅和办公区还算宽敞外,一个个办公室更像是鸽子笼。 云野和吴清清分别被带去问话了,一个人待在『鸽子笼』里的薛寒懒洋洋地翘着脚晒太阳,左等陆为不见他来,右等温馨也不见来。 直到他像只猫头鹰一般被晒化在了椅子里,舒服地展成一个大字,才想起来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可那太阳暖和的让人不想挪窝儿,于是薛寒干脆阖着双眼任由自己依着重力缓缓往下滑去。 随便吧,反正地板也被晒热了。他迷迷煳煳的想着。 当陆为推门走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那精緻的面庞白皙如雪,在阳光的绮丽里显出一丝苍白的病态。 在冬衣臃肿的包裹下,依旧修长而略显纤细的身体无力地自那张他用来办公的椅子上渐渐滑落。 他的心脏骤然紧缩。 一阵没由来的恐慌一股脑的代替血液涌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瞳孔的震盪…… 出离的惊惧与害怕…… 「——薛寒!!!」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陆为如离弦的箭一般,几个大跨步飞奔而来一把拽住了那个年轻人的胳膊。 用力之大直接让薛寒拧着眉头「嘶」了一声,那反应让陆为微微一怔,却依然是强硬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薛寒不得已只能用自己已经被晒软了的腿脚稳住身形。 望着那双明显带着被人打扰而不满的琥珀色眸子,陆为发颤的心跳终于是慢慢趋于平静,他森寒着眉眼,强行驱逐着胸口那一抹不知名的肿胀酸涩。
第65页 「你在干什么?!」 「晒——太——阳——啊。」薛寒半眯着眼,拖腔拖调道。 陆为额角跳了跳,咬牙切齿道:「你晒个太阳都能晒成植物人?!」 「啊。」薛寒若有似无地点了点脑袋,无赖道:「本人不才,不光能晒成植物人,还能晒成动物人,陆警官要不要参观参观?」 余光瞥见门口有人对办公室里面的动静探头探脑,陆为深深的唿吸了一下,松开了薛寒的衣服,沉声道:「有事?」 他将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拦住了那些窥探的视线。 谁知薛寒这个人蹬鼻子上脸的本事是祖传的,嘴角噙着轻佻的笑意,贱兮兮地一扬眉道:「陆警官刚才是担心我?」 他本以为陆为会撇来一个凉飕飕的眼刀,然后对他嗤之以鼻,冷言冷语也会接踵而来。 可谁知—— 陆为侧过头来,那双宛如深海一般的眸子竟是专注至极而沉沉地望着他,寂静却仿佛镀上一层釉光,有着一闪而过的错杂与压抑。 薛寒一怔,顿时如鲠在喉,喉结不自觉地颤了颤。 这个细微到几乎可以省略的动作落入陆为微微下移的视线内,薛寒忽然有种被野兽的利齿咬住喉咙的错觉。 一定是太阳晒得太久了,不然他的后背为什么会微微冒汗? 那气氛太过暧昧也过于危险,薛寒悄然将手探进自己的口袋里,掌心触碰到一抹金属的冰凉。 陆为暗光流转的眼眸随着他的手下滑,轻触到他的动作后又缓缓上移。 一步,又一步,踱向薛寒。 他每靠近薛寒一步,薛寒那上挑的眼梢就弧度凛冽一分,收敛起的玩世不恭化作了冷峻锋刃,男性特有的肃杀荷尔蒙兴奋的战慄着。 忽然,已经近在咫尺的陆为居高临下的冷笑一声,那平时隐藏着的狠厉匪气顺着裂缝挣脱而出,他抬起了手—— 薛寒的神情有一霎那的凝固,眉头皱起又放下。 陆为的手臂越过了他的肩膀。 拉上了窗帘。 温暖被挡在了窗外。 他转过身走向一旁的办公桌,留给薛寒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后背,淡漠道:「为什么来这里?」 他靠在桌旁,神情沉稳而冷淡,是薛寒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薛寒立在原地,缓缓放松了自己紧绷的后背,手却仍旧留在口袋内。 「我被人跟踪了。」 那双浮着雾气的眸子幽幽望着陆为,语气恢復了那无比懒散的调调。 跟踪? 陆为的第一反应是延陵奕之前提到的薛彬,薛寒的弟弟。 「不是薛彬。」 薛彬的人他都认得出。 薛寒略有些烦躁的抬手一撸额发,耳骨夹的光泽若隐若现,那柔软的髮丝自他指缝间熘走,又散落回额间,一屁股又坐回了身后的椅子上,毫不觉得让椅子的主人站着自己坐着有什么问题。 室内的光线暗了许多,却让陆为方才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不少。 他怕自己重蹈覆辙,于是言简意赅地问道:「特徵?」 薛寒耸了耸肩,手指在自己面上比划了几下,不加掩饰的好笑又嘲讽道:「脸上写着『我是邢老黑派来的』几个大字。」 第三十九章 餐厅的小白花 拐角里的港式茶餐厅本来就生意冷清,在邻居听说过有警察来过这里后就更加没人来了。连有一个特别爱喝丝袜奶茶的小姑娘也因为被父母一再叮嘱和吓唬而不敢来了。 兼职服务生茜茜斜倚在厨房门口,嘆了口气道:「哎,柴老闆特别喜欢那小女孩,每次来买奶茶都让我给她白搭个小食。」 一整天都只围着围裙,没开过灶的厨师抽着烟,吞着云吐着雾道:「有什么办法。」 他沖窗口努了努嘴:「喏,还有个傻大个一直在门口打转转,谁敢来?」 茜茜揪着自己的麻花辫,翻了个白眼,道:「真是的,我们柴老闆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被认为是兇案的嫌疑人呢?他们肯定是搞错了。」 厨师悄悄瞄了瞄静静坐在柜檯里的柴芳君,用手掌挡着小声道:「我觉得这事不好说,你看我们店以前,每天瓶子里装的鲜花都不一样,那花骨朵一个个水灵的,呵……」 「你再看这几天,每天柴老闆都是採购这种小白花,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店有白事呢,弄得跟灵堂一样……哎哟!你打我干嘛?!」 「少瞎说!」茜茜瞪圆了眼睛,又狠狠拍了厨师好几掌。 惩戒完了厨师,茜茜担心地望了望柜檯里那个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 正在这时,伴着叮铃一声,许久没有客人进来过的门被推开了。 一阵刺骨的寒风涌进,却让茜茜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她欣喜地招唿道:「欢迎光临!」 其中那一头小黄毛让茜茜觉得眼熟得紧,但她没来得及回忆,就赶忙取了三份菜单,送到了那三人落座的地方。 「来来来,别客气,随便点随便点!今天谁客气就是不当我潘小白是兄弟!」 嚯,还挺阔的。 在一旁等待点单的茜茜打量着那摆谱的小黄毛,心说准是自己认错了。 「哟,我们兄弟还说,你从邢哥那儿出来以后会不会流落街头呢,没想到发达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第66页 今天打扮得异常干净体面的潘小白摆了摆手,故作谦虚道:「没有没有,也就是遇上贵人了,给兄弟指了一条生意路,后半辈子我都打算跟着现在的大哥干了。看,往这儿看!兄弟这手錶!大哥给的!」 坐在他对面那两个小青年眼巴巴望着那块锃亮的手錶,心里那个酸啊。 潘小白把袖管撸了回去,大大方方的在菜单上指指点点了十来个菜,就让满脸喜庆的茜茜下单了。 「哎。」潘小白嘆了口气,扶了扶鼻樑上故意装斯文用的平光镜,道:「兄弟以前在邢哥那也没干出什么明堂,全靠你们兄弟俩照顾我,今后咱们哥仨就要分道扬镳了,兄弟也没什么能为你们做的,就请顿散伙饭吧!我知道邢哥那有规矩,中午不能喝酒,那就放开了吃啊都!」 三个人客气一番,其中一个青年眼珠转了转,试探道:「欸,小白,你现在的大哥是做哪条路子上的生意啊?」 潘小白故作玄虚地瞥了瞥四周,沖两人勾了勾手指,三个脑袋凑成了一盘狮子头,他才小声道:「其实吧,我现在的大哥,是邢哥的上家。」 「啥?!」 「你小声点!我是看在咱们兄弟情深的份儿上才透露给你们哥俩的!这要让我大哥知道了,皮不得给我扒掉涮了啊?!」 那潘小白的表情太过于惊恐,两个青年对视一眼,彼此本就不多的疑虑顿时就消去了。 潘小白本来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偷吧,没那技术;抢吧,又没那胆子。唯一的优点就是那二两重的耿耿忠心了。 不过这不排除是他没胆量以下犯上,只想混口饭吃的没出息造成的。 吃不到嘴的葡萄酸,可如果能吃到嘴里,那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于是那青年面上推起一点笑模样,沖潘小白道:「兄弟,你大哥那儿还缺人吗?」 「不缺!」潘小白立刻瞪着眼道,一副生怕丢饭碗的模样。 「别啊。」另一人也呲牙咧嘴道:「我们哥儿俩在邢哥那儿你也是知道的,上头有沈干他们几个压着,什么时候能出头啊?媳妇都讨不到半拉。」 他一使眼色,身旁那人麻熘儿的接道:「对啊,兄弟,我们也就是想混口饭吃。你混得好了,我们哥俩就是你的左膀右臂!咱们一块发大财是不是?」 潘小白拧着眉,眼珠滴熘熘地转着,似乎苦恼极了。 两个青年见潘小白有所松动,马上一口一个潘哥潘哥的叫上了,从没享受过这等待遇的潘小白乐得嘴角都要挂耳朵上去了,才又勾勾手,小心翼翼道:「兄弟有胆儿吗?」 俩人心说这最没胆儿的人是你好吗?却还是捣蒜似地点着头。 「我大哥现在想把邢老黑的生意吞了。」 「……这。」 闻言,两人瞬间慌了,谁知潘小白一见他们这副神情,照着自己胸口就是哐哐两拳,砸得自己活像个破风箱似的,漏着风豪情壮志道:「男儿志在四方!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们要是稀罕自己那条烂命,就当我啥都没说过!」 言罢,将自己手腕上那块锃光瓦亮的手錶解了下来,啪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 办公室内。 陆为双手插在裤兜内,靠着桌角,若有所思道:「邢老黑?」 「陆警官,你要是有什么大动作就劳烦和小的通个气成吗?」薛寒似笑非笑,把玩着口袋里的小物件,哑着嗓子道:「总没有当了一次工具人还要提供售后服务的理吧?」 陆为似乎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兀自沉思着。 那天在高架桥上,抖得和筛子似潘小白在横也一刀竖也一刀的情况下,不得已选择了反水自己曾经的大哥邢老黑,转而投向陆为。 陆为将自己的手錶丢给了潘小白,言简意赅地交代了要他做的事情,如果发展顺利的话应该快要有消息了。 那么半道上杀出的跟踪薛寒的人是怎么回事? 是潘小白背叛了他,走漏了风声?还是邢老黑自己起了疑心?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听到陆为的讯问,薛寒下意识要调侃他是不是想排约会档期,可转念一想刚才那一幕里的目有暗潮的陆为,他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正儿八经道:「打工,不过我已经给老闆打过电话,推了。」 「你缺钱?」陆为一挑剑眉,问道。 薛寒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鼻间发出一声讽刺的哼声,没说话。 见他一副不屑谈论这个问题的神态,陆为也不再多问,起身离开时留下一句:「等我下班。」 办公室的门一开,就见张舜正处于抬脚要离开的姿势,却被陆为瞧了个正着。 陆为视线越过他,看了看藏在张舜背后藏着的人,声线仿佛掺了冰碴子,道:「温馨。」 「不怪小馨!」张舜忙从冰雪风暴中挺身而出,护住了瑟瑟发抖的实习生,尴尬道:「云,云野那边问完话了,我听小馨说你在办公室,就……就说过来找你。」 「怎么?」张舜难掩好奇,问道:「你和这个薛同学关系蛮好的?有麻烦找上他了?」 其实张舜是远远听到陆为那分贝不小的一声「薛寒」才赶过来的,正碰上想听墙角想得抓心挠肺又不敢的温馨,两人一拍即合,可听了一整也只能隐约听到什么跟踪,工具,打工,钱的字眼。
第67页 「没什么。」陆为收回那冰寒的目光,淡漠道:「我在办案期间处理私事,抱歉张队。一万字检讨我后续会交给你。」 温馨咬着自己的袖子欲哭无泪,真的不是她打小报告啊陆副…… 「啊……这点小事儿,几分钟而已,没必要的。」张舜苦笑着,不过他估计陆为那份检讨还是会交到他手上就是了。 「云野和吴清清那边什么情况?」不再多讨论无关紧要的事情,陆为问道。 张舜咂了下嘴,道:「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虽然云野和储思绮隶属同一个公司,但打照面的机会并不多。」 「他的别墅位置和储思绮家有段距离,开车的话也要十几分钟。案发当天他和吴清清去邻市了一趟,有高速收费站的记录,下午四点半左右才回到家,而储思绮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三点五十分左右。」 「吴清清承认自己是储思绮旧识,但因为小时候柴熙的事情,后来多少有了隔阂,来往的也就少了。她案发当天的行程叙述和云野的都基本一致。」 陆为指尖有节奏的点了点自己的裤缝,脑中快速的整理着先前了解的储思绮的交际圈。 死者储思绮父母双亡,亲戚几乎都不来往了。她朋友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极少的,大部分时间都拿来打扮自己,唱歌和直播了。 平时交谈最多的恐怕就是直播间里的粉丝了吧。 那么当下嫌疑最大的,就是能轻易接触到她,对她深埋恨意,并且精神有异的柴芳君。 可是兇器呢? 当年柴芳君分尸周多驸后,那把血淋淋的斧子就大大咧咧的丢在路边,为什么这一次要将兇器藏起来或是销毁呢? 如果真的是復仇,这却又不大像是柴芳君的手笔了。 「死而不僵。」 不知为何,陆为脑中忽然冒出这四个字来。 ——就像一截没有搭上扣的锁链,不停在耳边喀拉喀拉发出类似骨骼断裂的声音。 第四十章 网警的代练 暮色沉沉,街上的行人零星。 寒风卷着地上的被冻脆了的落叶跳着一曲萧瑟的华尔兹,惹得直哆嗦的小朋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头红的仿佛一颗小番茄。 送走了一整天唯一的一桌客人,柴芳君挂着和蔼的笑容让服务生茜茜和厨师早些关店下班。 茜茜望着柴芳君这两天间忽然苍老许多的面容,不由心生恻隐之情,上前搀住柴芳君的胳膊道:「老闆,我送你回去吧?」 柴芳君侧过脸来,用浑浊的眼望着她许久,直到茜茜有些不知所措时,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没事,你回家吧茜茜。女孩子家家的,回去晚了,父母会担心一辈子。」 一辈子? 茜茜疑惑不解,正要问她为什么是一辈子时,一个短髮女人走了过来,柔声道:「我来送柴姨回家吧。」 这个女人容貌清雅,唇色很淡,举手投足间透着股子古典韵味,正是吴清清。 见到吴清清,柴芳君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她沖茜茜和蔼道:「你看,有人送我,你快回家吧,听话。」 茜茜离开了,吴清清上前想要搀扶住柴芳君,却被拂开了手。 「我还不老。」柴芳君收敛了亲和的笑容,哑声道。 吴清清纤纤玉手抵在唇边笑了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柴芳君,拿腔拿调地道:「是我唐突了,柴姨还年轻呢。」 言罢,却又用一双晶亮的眸子不加掩饰地打量了柴芳君一番。 年近花甲,却打扮得婷婷玉立,违和感不言而喻。 柴芳君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白髮,尽力挺直了腰板,感嘆道:「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吴清清拢了拢自己的领口,温声细语道:「是啊,这么久不见,想极柴姨了。」 一辆宾利缓缓行驶到了路边,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了云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车来了,我们走吧,柴姨。」 …… 临近下午的时候,张舜和陆为被局长叫去办公室训斥了一通。 原因是一整天过去了也依旧没有找到兇器,这把兇器就仿佛隐形了一般,勘察的民警几乎把整栋别墅都颠倒了过来,就差没把地板撬开,墙扒下来了。 「你今晚回去休息,我顶着,明晚你来换我。」 出了办公室,张舜拍了拍陆为的肩膀吩咐道。 两人合作多年,默契是最不缺的。 陆为见张舜脸上透着自责和沉重,于是点了点头,抽走了张舜胳膊肘里夹着的一个文件袋:「我去通知王鸿今晚加班,把饼子换下来。」 说罢,他重重的掴了一下张舜的后背,拍得张舜一个踉跄,安慰道:「会有突破口的。」 谁知张舜闻言,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他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摇摇头快步离开了。 对,只要是人为的,总会留下痕迹。 他想。 然而,回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的陆为却望着门把手迟疑了。他脑中是挥之不去的,让他感到心尖都在打颤的那一幕。 这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以至于他在那一刻几乎是丢盔卸甲。 露出了自己最内里的脆弱血红,只等着一把利器穿透他的胸口。 深吸了一口气,陆为扭开了门把手。 「薛……」
第68页 望着空空如也的办公室,哪还有半个人影? 就坐在陆为办公室门口的温馨偷偷抬起脑袋,抿了抿唇,正默念着沉默是金要低下头,就听见陆为森寒道:「小实习。」 她今天是和陆副八字不合吗?自己的实习要到此为止了吗? 温馨双手捂着脸欲哭无泪,声音闷闷地道:「他在网警那儿。」 临近下午时,实在闲得发慌的薛寒骚扰完了工作中的延陵奕,又玩了会手机,眼看着陆警官忙得不可开交没空搭理他,那实习生温馨更是不敢和他多说一句话,整个脑袋都要钻到电脑里了。 薛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心说跟踪就跟踪,老子还怕他们不成。 他正打算自己回去,就见两个人在一旁交头接耳着。 这个半瞎少爷虽说看不清两人的长相,但他们交谈的内容却是一字不差的落进他的耳朵里。 「这是不是上次那个学生?」 「对,是他是他!做游戏外挂那个。」 「我听说上次就是陆副交代把他放了的,怎么他这会儿从陆副办公室……!!」 「两位网警同志。」薛寒悠悠打断了那两个人的话音,懒懒散散地踱步走近,面上挂着和煦明媚的笑容:「闲吗?」 几个小时后,冷着张俊脸的陆为找到网警部门时,薛寒正翘着二郎腿歪在网警唯一一张软椅上,手机都快捧到脸上去了。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手下不停,操作着手机里的小人儿走位补兵放技能。左右两个年轻网警,一个蹲着一个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念念有词道:「哎哟卧槽,还是薛哥牛批啊!这孙子追了我三条街,你这一套花里胡哨就把他治了!」 「薛哥我还能休息十几分钟!我再带我打把排位成吗?我给你打辅助!」 陆为不知道的是,和薛寒一起打游戏的网警已经是换了好几拨了,最初那两个网警休息时间一过,就被慕名而来的另一波替上。排位带了一波又一波,比他们小了好几岁的薛寒硬生生被捧成了哥字辈,不知被负责网警的赵处看到会是多么大发雷霆。 「嗯?小意思~你爱玩什么玩什么,我打辅助也能带的动……餵?!」 手机忽然被一只大手夺了去,薛寒才看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势的陆警官。 两个网警切身感受到危机,抬头一看,忙把手机藏到了身后,大声到破音喊了一声:「陆副!」 陆为深邃眼眸居高临下的定定地望着扰乱风纪的罪魁祸首。 而罪魁祸首薛寒却是依旧软塌塌地歪坐着,眼底带笑的回望着他,戏嚯道:「陆警官不管网警吧?他们应该不用写检讨才对。」 陆为简直都要被这混小子气笑了,他妥协似地,沉默良久才淡漠道:「走吧。」 言罢,还不忘抬起幽深的眸子警告意味十足的瞥了两个小网警一眼。 那两个池鱼之殃的小网警打了个寒战,忙一熘烟儿的回岗位,也不管自己还在休息时间内了。 「行吧。」见没了陪玩,薛寒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才没骨头似的从椅子上晃悠着起身。 薛寒的肩膀比陆为的低了那么一点点,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从陆为身边走过的时候还特地一抬肩膀,□□味十足的撞了一下陆为的。 ——幼稚。 陆为唇角微微一挑,转身跟上了他的步子。 一出警局,薛寒就暗暗拐了陆为一下,沖迎面的阴暗小巷内扬了扬下巴。 只见三个打扮非主流的人蹲在马路牙子上抽菸,其中一个还穿着乞丐似的破洞牛仔裤,冻得腿都发青了。那人一见薛寒和陆为出来了,忙将烟屁股丢了,站起身得时候却因为蹲得太久而踉跄了几步。 三人手忙脚乱,你拉我扯的躲进了阴影内。 陆为皱了皱眉,难怪薛寒说跟踪他的人脸上印着『邢老黑派来的』几个大字,这种只有邢老黑能薰陶出来的衣品和行为举止确实无疑于自爆。 任谁看了都知道这三人是街头的小混混。 「啧。」薛寒颇为嘲讽地摇了摇头,道:「脑子真是个好东西,我都在警局里窝了一天了,他们还巴巴等着。」 说罢,他雾哑的眸子往陆为身上一滑,意有所指道:「你怎么他们了?」 陆为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长臂一展勾住了薛寒的肩膀,轻描淡写道:「没怎么,想送他们个年货。」 薛寒半信半疑,不情不愿地保持着工具人的涵养,佯装顺从的跟着陆为向停车场走去。 可是少爷记仇,偏要让陆为不好过。 陆为出左脚,他就迈右脚。肩膀撞肩膀,好好一段路,两人晃晃荡盪硬是走成了碰碰车。 天知道有强迫症的陆为有多么想把这不老实的玩意儿拎起来走。 不过好在常人见了,只当这是个哥俩好的勾肩搭背,并不会多想。 可三个跟踪者被交代过了,发现新大陆似地摸出手机来拍照。 「我是真的佛了。」直到上了车,薛寒憋笑憋到肚子疼,才无奈道:「在那么暗的地方还不关闪光灯,夜空中最亮的星吗?」 他忽然后悔过于防备这三个人了,这哪是跟踪啊,狗崽队都比他们专业。 陆为迳自思考邢老黑的用意,没搭腔,默默地发动了车。 等等,车?!
第69页 薛寒勐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把按住陆为打方向盘的手,正要就谁来开车的问题进行一番论证,陆为的手机却先响了起来。 「餵。」 「陆为你走了吗?!」 手机里传来张舜急切的声音,陆为一怔。 下一秒,张舜就气都没来得及换,声嘶力竭道: 「——快去西苑别墅!」 「柴芳君把吴清清杀了!!!」 第四十一章 柴芳君的眼泪 阴暗的小巷内,两个叼着烟的人头挨着头,查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另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青年跳着『踢踏舞』,仿佛站在一个烧红的铁锅上。 「健锅,咱……咱还跟吗?」他冻得嘴都木了,大着舌头问道。 被称为健哥的人阴恻恻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跟一个我看看?」 破洞牛仔裤尴尬一笑,哆嗦道:「这,这册开成地铁了都,我瞅着那轮胎直冒佛星子。」 健哥从兜里摸出个打火机来点上烟,吸了一口道:「算了,邢哥只说跟着他,好歹拍到几张照片,回去有个交……唔——!!!」 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个大爷牵着孙女的手往家走,那小女孩手里还举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她紫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马路对面,扯了扯爷爷的手,脆生生道:「爷爷,刚才有个麻袋妖怪把叔叔套走了。」 「啊?」那大爷莫名其妙地伸长脖子朝孙女小手指着的方向瞅了瞅,只见地上有个被寒风吹灭了的菸头,哪有什么妖怪和叔叔。 「没有妖怪,是你看错了。」大爷弯腰将孙女抱了起来,边走边问道:「你想听妖怪的故事,爷爷有一箩筐吶。」 「……」 而传说中轮胎冒火星的车,正风驰电掣的狂奔在马路上。 「陆警官,你……你有话好说!」 薛寒脸都绿了,眼睁睁看着身边的车几乎贴在他脸边倒后退去。 这哪是开车啊,这是玩命啊。 可陆为的脸色也难看极了,两只手紧紧攥着方向盘,仪錶盘上的指针越来越向右移动,颇有种要冲锋陷阵的气魄。 「你……!!!」 「吴清清被杀了。」 「什么?!」 陆为沉甸甸的话直接在薛寒本就翻腾的胃里如浇了一勺滚烫的热油,他大脑甚至当机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干呕了。 「你忍一下。」陆为眉头紧锁,幽深的瞳仁扫过迎面车道飞驰而过的救护车。 那红蓝交错的灯光伴着耳边唿啸的鸣笛声,仿佛有千斤重,压在了陆为身上。 香室内。 云野脸色青白,唇线紧抿,手臂上的几道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了,一双狭长凤目阴暗不定地望着跪坐在地上的柴芳君。 她双手被缚,髮丝凌乱而神情空洞地望着面前一滩溅射状的粘稠血迹,和一把沾满殷红的厨师刀。 那痛极的尖叫声似乎还迴荡在云野的耳边,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侧过头去不愿再看柴芳君一眼。 陆为来得比张舜还要快。 「什么情况?」他脚步停在血迹外,沉声问着先一步接警到达的附近民警,还不忘一抬手拦住了还要向前晃悠的薛寒。 那两个民警有些年纪了,平时也只管些小偷小摸之类的,显然没见过这么血腥的阵仗,尤其是他们接到报警破门而入时的惨状太过骇人,不由得脸色发白,但仍旧尽职尽责的一人一个制住云野和柴芳君,保持着现场不被破坏。 「您是刑侦队的吧?」一个老民警衣襟上蹭了不少血迹,见到陆为时双眼都放起了光。 陆为利落地掏出自己的证件,朝两位民警示意了一下。 另一个年轻些的民警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沖柴芳君努了努嘴,快速道:「我们接到报警,称有人在西苑别墅持刀伤人,我们赶到时伤者已经休克了,费了一番劲才把制住这发疯的老太太。」 他视线悄然划过柴芳君,又状似无意地收回来,一边扫视现场一边问道:「伤者?」 「啊。」老民警尴尬的点了点头,道:「我们两个以为人已经……」 他瞄了眼沉默的云野,继续说:「好在120来的特别快,和我们前后脚,立刻进行了止血措施,送回医院抢救了。」 「那就是还有救呗?」 从跟着陆为进到别墅就没开过口的薛寒忽然插了句话,语气颇为没心没肺的。 「你!!!!」 云野勐地扭过头来,怒目而视着面无表情斜倚着墙壁的薛寒。 老民警也拧了拧眉,对薛寒的话心里有些膈应,但还是将暴怒的云野按回了原处,问道:「这位是?」 结果陆为并没有回应他,似乎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四周。 「路人甲。」薛寒懒懒地勾了下唇角,眼底却是冰寒一片,直视着云野的怒火,低哑道:「我说的不对吗?云野。」 云野瞳孔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咬了咬牙,终于是别过头去。眼眶却是肉眼可见的泛起了红。 熟人?两个民警顿时愣了愣。 然而,几人的对话似乎对于此刻的柴芳君来说遥远极了,她就像一个破旧的提线木偶,浑身沾着他人的鲜血,呆楞在原地,等着谁来指挥她。 这个夜晚意外的长,仿佛每一秒都被无限拖拽,模煳了柴芳君的记忆。
第70页 却也勾起了她已经很多年不去回忆的那些日子来。 一个单亲母亲的生活有多艰辛,就有多幸福。 因为孩子的眼里只有她,她成了女儿柴熙口中的神。 眼见着柴熙越长越像她,柴芳君心中却不由的苦涩起来。 有一些人,最喜欢狠狠践踏美好的事物。 柴芳君自己承受过了。所以她更希望柴熙只是个相貌平平的小女孩,在未来可以有一个同样相貌平平的男人来爱护他。 她的希望落空了,富商家的扭曲儿子周多驸盯上了她和女儿柴熙。 不会的。 她怀抱着侥倖。 柴熙只是像往常一样偷偷熘出去玩了,她会赶在天黑前回来,吐着舌头和自己说妈妈对不起。 可那一天柴熙没有回来,柴芳君终于为自己每一次的侥倖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从那天起,她体内生出了枝丫,长成了女儿柴熙的模样,和她一起大笑着砸烂了周多驸的尸体,陪她一起住进了不见天日的牢房,又牵着她重新走回了阳光下。 最后,柴熙递给她了一把刀…… 可是,发生了什么? 发生…… 僵硬了许久的柴芳君忽然感到有一颗泪珠滚落自己的眼眶,喉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涌出,在她闭上浑浊的双眼前,那个邻居家已经长大了的小傢伙似乎又叫了她一声「柴姨」。 对不起啊,教唆你伤害别人。 对不起…… 她想开口,却没有了任何力气,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中。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冲破寒冷时,市警局内却并没有感到温暖。 在女主播储思绮被害后的第三天,嫌疑人柴芳君死了。 被柴芳君刺伤的吴清清此刻躺在icu内,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柴芳君死的如此突然,以至于许多事情都蒙在了迷雾内。 会议室内,阴郁而沉闷的气氛延续着。 一墙的照片,每一个细节都被过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一切分析似乎都在指纹和dna检测出来后付之东流—— 柴芳君用来刺吴清清的那把厨师刀上,还检测出了储思绮的dna。 但指纹,只有柴芳君一人的。 ——这把刀极大可能就是杀害储思绮的兇器。 据云野交代,他和吴清清将柴芳君接到了自己家来,三人在香室喝茶,自己出去接了个电话的空挡就听见自己女朋友的尖叫和痛唿声。 等他赶忙回到香室时,吴清清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而柴芳君却疯了一般举着不知从哪来的刀还要朝吴清清刺去。 家里的保姆报了警,而云野为护着吴清清而被柴芳君刺中了几刀。 刑侦队几人各怀心思,思考着一切可能,却发现最有说服力的只能是柴芳君就是杀害储思绮的兇手。 陆为目光沉沉,手指有节奏的轻敲着桌面,注意力集中在那张香室的照片上。 佛台上,观音依旧挂着普渡众生的大慈大悲,莲座上却不幸的染上一抹血色。 妖异而诡吊。 「一个半老太太,成天还要揣把刀?你们都不奇怪吗?」 嗯? 黑眼圈浓重的张舜一怔,僵硬的脖子转向会议室的角落里,只见那里竟然窝着一个编外人员——薛寒。 他的脸色似乎也不是很好,窝在灯光昏暗的墙角边,更显了几分苍白。 王鸿更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在那儿的?!这可是我们内部会议室!」 薛寒头靠在墙边闭目养神,没有理会王鸿的一惊一乍,眼帘都懒得掀起来一下,继续幽幽道:「照你们刚才说的,杀死储思绮的那把刀一直没找到。这个叫柴芳君的老太太作为头号嫌疑人,三进三出警局被讯问,她怎么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随身藏着一把兇器呢?」 相比之下,陈炳睿冷静的多,他抬手合上了一旁温馨大张的下巴,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兇器本来就在这间香室内。」 这时,陆为低磁的嗓音忽然响起。 就在香室内?! 薛寒似乎因为陆为的抢答而嗤之以鼻,冷哼了一声。 张舜一怔,忙回过头去查看香室的照片。 就在众人都在仔细巡视香室内部的几张照片时,陆为悄然侧过头来,幽深的视线恰好与角落里的薛寒撞上。 被迫当了一天一夜随身挂件的薛寒相当烦躁的半眯着双眼,终于有机会沖陆为无声的吶喊道:我——快——饿——死——了。 第四十二章 烤箱里的曲奇 云野家里的香室是专门为吴清清而设置的。 吴清清喜静,她在云野忙的时候可以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香室内焚香品茶一整天。 一壶茶,一盏香,一串佛珠。沉静不语,怡然自得。 云野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却爱极了吴清清的雅致与恬淡。在旁人眼里,吴清清就是压制云野的一尊大佛,生生沖淡了云野骨子里的躁,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这道金箍此刻昏睡不醒,顺风顺水惯了的云野终于是原形毕露,他为了离开审讯室去守着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吴清清,不惜生生撕裂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负责问话的民警看得头皮都发麻了,只得让人把这混世魔王赶紧送去医院包扎治疗。
第71页 此刻会议室内,几张照片被从墙上取了下来,依次铺在了桌面上。 「陆副,你为什么说兇器本来就在香室里面啊?」温馨眼珠朝角落里瞄了瞄,咽了咽口水,狐疑道:「柴芳君有自己的餐厅,说不定就是她店里的刀呢?只是她在离开时带上了?」 陆为风轻云淡地瞥了一眼会议室的墙角,手指点了点照片上现场那把刀的手柄处,众人定睛一看,那地方有一个颜色极浅,龙飞凤舞的『匠』字,外面还有一个圆圈。 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照片上的张舜眼中精光一闪,取出另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那是从储思绮家找到的所有刀具,不管是水果刀还是剁肉刀,刀柄上都有这样一个印章似的标志。 「这是日本某个专做刀具的品牌,价格偏高,在我们国内没有购买渠道。」 换言之,柴芳君的小餐厅没必要选购这样一款非但性价比不高,并且不易购买到的刀具。 无论是储思绮家,还是柴芳君的餐厅,都被警方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发现这把刀。 可这把刀是怎么出现在云野家的香室里呢? 又是因为什么,让柴芳君忽然对吴清清痛下杀手? 「咕噜噜。」 王鸿面上一红,浓眉竖起哐哐给了自己肚皮两掌,恶狠狠道:「别捣乱!」 可眼睛却是忍不住又往旁边瞟了瞟。 举着个汉堡啃得正欢的薛寒咀嚼的动作一顿,腮帮子鼓鼓,含煳道:「看我干嘛?你们办你们的案,当我不存在。」 温馨又瞪着眼咽了咽口水,心说不是我们不想当你不存在,实在是炸鸡汉堡薯条的味道太香了太有杀伤力了…… 王鸿更是没出息的伸出一根手指,正义凛然地沖角落里的薛寒道:「就给我一根薯条行不行?」 「呵。」薛寒悠悠的从纸袋内抽出一根薯条扔进嘴里,用面部表情诠释了什么叫『没门』。 开玩笑,坐完『云霄飞车』又看了观赏完兇案现场,听了一整分析,到头来不让他回去也就算了,网警那儿也不让去去,点个外卖吧还要分给别人吃,真当他是昏了头。 啪嗒一声,陆为将手里的文件夹丢在了桌上,正要撸袖子的王鸿立刻老实了下来。 这么一打岔,张舜的肚子也打起了鼓,大队长这才想起来人是铁饭是钢的道理,吩咐温馨道:「小馨,去泡几桶面来。」 「好吧……」温馨嘟了嘟小嘴,小声嘀咕道:「热量那么高,又要长肉了。」 「等等。」陆为忽然皱着眉叫住温馨,沉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啊?」温馨傻了眼,呆愣道:「好……好吧?」 「下一句。」 几双眼睛盯着她,温馨不由地左看看右看看,不自在道:「……热量这么高,又要长肉了?」 热量,脂肪。 女性眼中美丽和身材的永恆禁忌。 陆为又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正吨吨吨喝可乐的薛寒,若有所思道:「正常的女主播会控制自己的饮食吗?」 「你的意思是?」 「那些曲奇是储思绮做给自己吃的吗?」陆为沉声道。 储思绮是一个需要露脸的女主播,纵使现在的美颜摄像头已经达到鬼斧神工的地步,可一旦过胖,经过美颜的脸也会说不上来的怪异。 她被害时,烤箱里还有大量的曲奇饼干,桌上还有一盆打好的奶油。 需要控制热量,保持身材的储思绮会主动去吃这些容易发胖的食物吗? 还是说…… 「储思绮死前是在给客人准备点心!」陈炳睿脱口而出。 像是忽然从一团乱麻中摸索出一根线头,张舜等人勐然一怔。 「甜食的话,云野家倒是常备品。」 一旁安静了片刻的薛寒幽幽插了句话,他面无表情的将手里空了的汉堡包装纸捏成了团儿,在掌心抛上抛下。 陆为微微一皱眉,他记得薛寒曾信誓旦旦的打赌云野不会是兇手。 那他的言外之意是…… 「吴清清。」薛寒垂着眼眸看不出情绪,那薄情寡义的唇动了动,一字一顿道:「嗜甜。」 …… 「薛总,那个叫柴芳君的老太太是突发脑溢血死亡的,和……没有关系。」 「他目前在警局内,还是跟着刑侦大队那些人。」 那人顿了顿,又道:「早些时候点了汉堡套餐的外卖,饮料喝的是可乐,加了冰的。」 「吴清清已经出了icu,云野也在病房内。」 俯视着高楼林立,神色寡淡的薛彬背对着汇报人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他在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前左右悠闲的踱步着,速度不快也不慢,可总让人感到莫名的心慌。 尤其是他身后跪着的三个打扮颇为非主流的人。 「这地方漂亮吗?」 薛彬忽然没头没尾道,也不知是在问谁。 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小混混眼珠打颤地左转转右转转,见没一个人回答,于是壮着胆子道:「漂……漂亮!漂亮极了!」 「嘿~」得到回答,薛彬若有所思地低笑了一声,那一声颇有种薛寒的影子。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睨着跪倒在他面前的三个人——正是邢老黑派去跟踪薛寒的三人。 薛彬眉间的『川』字痕迹似乎又深了些,他唇角勾起一个阴沉的笑容,又幽幽问道:「有多漂亮啊?」
第72页 那被称作健哥的人心肝儿打颤,偷偷瞄了瞄端立在身侧的黑衣人,又咬着牙收回了视线。 他们三个不入流的根本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 刚才在小巷内,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就被兜头套上麻袋扔进了车厢里。 自己旁边跪着的那个,只是叫骂了一句卧槽就被几拳打成了猪头,现在眼睛都肿成了灯泡了。 他们三人被蒙着头带到了这里,甚至被迫跪在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前。 可多年混迹江湖的健哥有种直觉,眼前这个年轻人自己惹不起。 恐怕邢老黑也惹不起。 于是他咽了咽唾沫,扯着嗓子大声道:「美得像仙境!」 破洞牛仔裤瞪大眼看着他,心说原来你是这样的健哥?! 闻言,薛彬神情一顿,随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畅快,仿佛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肆意的笑声迴荡在宽敞的办公室内,听了那绵绵不绝的回声却又觉得他似乎寂寞极了。 健哥皱巴着脸尴尬的陪笑着,破洞牛仔裤也现学现卖起来。 直到他俩人都僵了,薛彬才揉着自己笑疼了的肚子停了下来。 「你这人,挺有意思的。」薛彬微微泛红的双眼盯着健哥缓缓道。 「啊……啊?」健哥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咧着嘴打了个含煳。 薛彬倒是不在意,他兴致盎然的走到健哥面前慢慢蹲下身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沖后方勾了勾手。 一部老旧手机被恭敬的双手放进了他干燥而苍白的手心。 他将手机屏幕对着健哥的脸,像说悄悄话似地小声道:「那他漂亮吗?」 健哥不自觉地向后躲了躲,浑身如被针扎。 这个年轻人目光宛如淬了毒一般,他觉得自己面前的仿佛是一只眼睛蛇一般。 手机屏幕上,是他们方才偷拍的照片——两个男人勾肩搭背自警局门口走出。 薛彬似乎耐心不足,他手指重重戳了戳屏幕,指着其中一人又重复道:「他漂亮吗?」 健哥脸色发青,额角一滴冷汗滑落。他看看手机又看看薛彬,下赌注似地咬牙道:「漂亮……」 「哦~你觉得漂亮啊。」薛彬眉毛高高一挑,恍然大悟中带着欣喜道。 赌对了?! 健哥双眼隐隐放光,忙连连道:「对对对!漂亮!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 闻言,薛彬邪邪地笑了一下,显然非常满意他的回答。 他慢慢站起身来,脸色却再次阴寒了下来。 「我哥,也是你这种废物能看的?」 「眼睛。」 「不知道什么不该看,就别要了吧。」 「我替你收着。」 …… 医院内。 病床上,脸色苍白如金纸的吴清清翩然的睫毛颤了颤。 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慢慢望向那个紧握着她手掌的男人,迟缓而温柔地弯了弯眼梢。 「我回来了。」 她在氧气罩内无声道。 第四十三章 红苹果的刀口 「吴清清嗜甜,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寒懒懒地掀开眼帘,只见连打了无数通电话的陆为不知何时回来了。 他打了个哈欠,哑声道:「和云野出去玩过几次,他每次回去都会专程跑到附近的甜点店搬空半个店。」 他语气像是又要睡着了似的,要伸不伸地比了五根手指一晃,接着道:「他们家的冰箱你们应该还没来得及看吧?五个冰箱全是用来装甜品的。」 陆为没说话。 毕竟现在吴清清才是受害者,尽管柴芳君伤害吴清清是事实,可他们内部认为储思绮被害案并没有这么简单。 储思绮死前究竟是想要招待谁?她最多的电话是拨给经纪人的,用时都很长,据说是用来讨论直播风格转变的问题。 家中只有她本人和柴芳君的指纹,可柴芳君最后一次出现在西苑别墅区的监控内是四天前。 而她被害的时间点,吴清清和云野还在从邻市返程的车上。 那么兇器出现在香室内应该作何解释?只有一个人的指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陆为再次陷入沉思中。 他们经过和直播平台核实,储思绮确实对自己的饮食控制非常严格,她是个颇为自律的人,这也是直播平台相当看好她的原因之一。 毕竟有许多主播在走红后的糟心事太多了。 这样一个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女人,会为了谁去压缩自己的工作和练习时间,去做一堆自己碰都不会碰的甜点。 答案不言而喻,却还没有找到关键的证据。 「别说我没提醒你,陆警官。」眼见陆为的眉头越锁越紧,薛寒再次幽幽道:「吴清清有问题。」 陆为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从身边扯了把椅子,坐在了他对面,淡漠道:「上面要我们现在结案。」 「现在?」薛寒一怔,忽然清醒了不少,问道:「他们认为柴芳君就是兇手?」 从陆为的沉默中,他知道了答案。 一切都那么恰好,房间与兇器上只有这个半老太太一人的指纹。门卫看见她进了西苑别墅区,却偏偏没人看到她何时离开的。 云野和吴清清一个轻伤一个差点没了命,造成这一结果的柴芳君成为兇手,是最好的也是最容易让人接受的结局。
第73页 在没有证据前,仅仅因为甜点和兇器出现在香室就要说阎王殿走了一圈的吴清清有嫌疑,怕是很难立住脚。 薛寒情绪自昨晚起就一直不高,神情恹恹的。 陆为也好不到哪里去,作为大队长的张舜顶着压力让他们去查,他却始终找不到缺掉的那一环。 「她们是不是以前发生过什么?」薛寒忽然开口问道,带着平日里的漫不经心。 但陆为觉得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陆为没有犹豫,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听到柴芳君杀害了周多驸的事实,薛寒的神情有一瞬凝固,但很快他又垂下了眼帘。 片刻,他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对陆为道:「要是当年,吴清清和储思绮见到过柴熙呢?」 陆为幽深如潭水的眸子望着他,唇角似乎隐约弯了一下,那痕迹转瞬即逝,仿佛没有出现过,但一丝难得的兴趣却是悄然泄露了出来。 「你说说看。」他问道。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孩子并不是不会撒谎,而是他们即使撒谎,在稚幼的保护下,大人们也很容易会选择去相信。 可如果吴清清和储思绮当年真的撒谎了…… 这么想着,陆为的神情再次冰寒起来。 薛寒迳自深思着,没注意到陆为的神情,他缓缓道:「按照你说的,柴熙,吴清清还有储思绮三人在儿时是特别好的玩伴。可在柴熙死后,储思绮和吴清清就极少有联繫了。」 「你刚才说,储思绮朋友很少,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吧?而据我所知,吴清清也同样是几乎没有朋友的人,每天闷在家里烧香,已经烧掉了云野十几辆车了。」 那叫焚香,陆为默默地想着。 「但她们两个人对柴芳君的态度却大相迳庭,储思绮选择亲近她,吴清清选择疏离她。」 薛寒话音一顿,他似乎有些词穷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半晌才继续道:「这感觉本身就很奇异。储思绮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在讨好和补偿柴芳君,她在柴芳君出狱第一时间接纳了她,接她回自己的家,给她出钱开起茶餐厅。」 「而吴清清,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每天拜佛……」 见陆为定定的望着自己,薛寒一挑眉,拖腔拖调道:「别看我,我没攻击宗教信仰。我只是偶然见过她念经文的样子。」 「是什么样子?」陆为状似随意的问道。 「非常养眼。」薛寒半弯着眼,勾起一个轻佻的有些不正经的笑容,回忆道:「虔诚,圣洁,一尘不染。」 「是吗。」深邃的眸子一垂,陆为又漠然道:「所以呢?」 薛寒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来,笑道:「陆警官,你自己想想看,吴清清是为了什么而诵念经文的?仅仅是为了信仰?」 「她是云野心里那一束独一无二的白月光,而云野是个什么级别的富二代?就是和当年的我比起来也不会逊色几分,要什么有什么。」 说完这句,他自己先颇为讽刺的笑了一下,又继续道:「爱车被你剐了一下也就眨眨眼的……」 然而,他突然没有了话音。 ——等等,云野的车为什么那天会莫名其妙的在警局停着?! 两人几乎是同时忽然瞳孔一缩,互相对视间,陆为和薛寒同时向自己发问道: ——对啊,云野无缘无故来警局干嘛? 那一天,是储思绮惨死在自家厨房的前一天。 …… 「我知道了。」 陈炳睿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录像,一边挂掉了王鸿打来的电话。 他站在温馨的背后,笑眯眯道:「小温啊,这就是你说的确认无误?」 奇怪的是,他明明在笑,可温馨确实感到一阵寒风吹过。 「对……对啊,这不就是云野吗?」温馨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指指着监控视频里的驾驶位。 在路过收费站时,那里确实清清楚楚的拍到了云野的脸。 「那这个呢?」陈炳睿指了指副驾驶,问道。 「这不是吴清清吗?」温馨一下子莫名其妙起来。 陈炳睿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揪住温馨的领子将她从椅子上拖了起来,拽进了旁边的陆为办公室。 办公室内,窗帘将闭而未闭,留出了一道缝隙来。 冬日的阳光自那缝隙穿过,不偏不倚的洒在歪坐着的薛寒身上,隐约可见漂浮在其中的尘埃晃动,那年轻人微阖的眉眼优美,竟在恍惚间有些敦煌壁画上的韵味。 陈炳睿看得一愣,立刻又回过神来。见陆为和薛寒似乎正在说着什么,神色严肃。 可不知陆为是不是刻意的,站在了阳光之外的地方。 「有什么发现?」陆为沉声问道。 陈炳睿将温馨往身前一扔,收敛笑意汇报导:「王鸿说他偷偷从云野家门口的垃圾桶里翻出来了一个带刀口的红苹果,似乎是保姆今天早上扔掉的,混在一堆完好的水果里。看起来像是那把兇器竖插留下来的,已经在带回来的路上了。我认为有必要检测一下成分残留和dna。」 陆为点了点头,回道:「你去安排。还有什么?」 「来,小温,哥得给你上一课。」陈炳睿没直接回答陆为,而是把不明所以的温馨扭到自己面前,道:「监控拍到吴清清的脸了吗?」
第74页 「拍到了呀。」温馨眨了眨灵动的杏眼。 一个侧脸也叫拍到了?! 陈炳睿在心内吐槽道,一边催眠自己是个温柔的好前辈,一边徐徐善诱道:「那你说说看,你怎么判断她是吴清清的?」 「她穿着同一件衣服呀,就领口带盘扣那件,又是短髮,还坐在云野的车上,当然就是吴清清了啊。」温馨掰着自己的手指,一五一十的数给陈炳睿。 听到这里,陆为和薛寒算是明白了。 监控里根本没有拍到吴清清的正脸,可衣服确实是吴清清的。 薛寒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笑得肩膀直颤。 陆为路过陈炳睿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声道:「好好上课。」 言罢,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留下满脑袋问号的温馨,满脸笑容的陈炳睿,还有笑声越来越放肆的薛寒。 …… 此时此刻,陆为家的公寓楼下,一撮小黄毛迎风飘摇。 他从愁眉苦脸地举着一块錶盘裂了的手錶喃喃自语,到左顾右盼抓耳挠腮,再到急得团团转,最后直到太阳西下,他干脆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陆哥……你到底啥时候回家啊……」 潘小白气若游丝道。 第四十四章 一个小圆圈 薛寒似乎困极了,他闭着眼歪着头,将手机放在耳边手都懒得扶一下,若有似无的『嗯』了几声,最后说了句「知道了,乖儿子好好上班」就脑袋微微一侧,手机掉进他掌心里被挂掉了。 六只眼睛盯着他,仿佛想要从他的神色里看出点儿所以然来。 但可惜的是,薛寒连正眼都没给他们一个。 「怎么说?」陈炳睿小心翼翼地问道。 薛寒左歪右歪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含煳道:「之前延陵奕和云野提过我在你们刑侦队呆了一整天的事儿,你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云野很可能会说他来警局是为了找我。」 「找你做什么?」陆为轻描淡写地问道。 「唔。」他将衣领竖了起来,将下巴埋了进去,阖着眼漫不经心道:「他一个游戏主播,找我能有什么事?」 他顿了一下,怕几位刑警同志不懂网游世界,难得好心地解释道:「有时候碰上副本开荒,你们可以理解为挑战地狱模式的关卡,他就会拉上几个英俊潇洒,技艺高超,惊为天人的高端打手和他一起配合。」 陈炳睿和温馨简直没眼看这自卖自夸的王婆行为。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一向不屑于捧人的陆为竟然是出奇的配合,他语气平淡,问道:「比如你?」 陈炳睿:「……」 温馨:「……」 闻言,薛寒在衣领里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似笑非笑调侃道:「孺子可教也。」 陆为眼中,笑意一掠而过,立刻又收敛了神情道:「我已经和赵处沟通过了,他帮我们查一下监控,看看当天云野在警局内的动向。」 他转向温馨和陈炳睿,吩咐道:「你提前做好沟通准备,王鸿一回来马上把东西送进去化验。」 「饼子在金局办公室门口待命,张队撑不住了的话你顶上去,就说是我的意思。」 陈炳睿接到最爱也是最擅长的嘴炮工作时,眼睛弯得似月牙,乐颠儿道:「我可以适当自由发挥吗?」 「随你。」陆为不以为然道,风轻云淡地瞥了一眼仿佛已经睡过去了的薛寒,抬脚出了办公室。 「喀嚓」一声,门锁落下。 陈炳睿摇着他的大灰狼『尾巴』快步上了楼,温馨追上陆为问道:「陆副你现在要去哪里?」 「医院」两个字刚要脱口而出,陆为忽然脚步一顿。 他目光沉沉,回过头望着自己办公室的门锁。 现在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剑眉低低的压在星眸上,陆为示意温馨不要出声,自己则慢慢踱步回了门边。 温馨瞪大眼睛,心说陆副怎么回自己的办公室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地? 可她终究是猜错了。 根本和小心翼翼这四个字毫无关系,陆为竟然是一抬脚,蓄满力的架势看似要…… ——轰!!! 不止是一旁的温馨,被这巨响惊呆了的民警们都如土拨鼠似地愣在原地,随即整齐划一的…… ——「啊?!!!!」 陆副这是不想干了?!还是压力过大了?!跟自己办公室的门哪里过不去?!!!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灵魂三联问,陆为已经是森寒着俊脸,一步步迈进一地残骸内。 他的相貌本身就是攻击性十足,平时会以淡漠来略略敛去那气势,可当他再无意愿收敛时,那令人心生寒意的侵略感和无形的压力就铺天盖地的漫了过来。 手掌在身侧紧紧地握成拳,陆为眼眸中氤氲着风暴,看着刚才还瘫在椅背上浅眠的人此刻神情凛冽,筋骨修长的手指一抛,那个被称作手机的小方块儿就飞出了大开的窗户。 窗帘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几秒钟才听到楼下传来的碎裂的声音。 那个俊美年轻人背对着阳光,雾哑的双眼蒙上一层厚厚的冰层。 他凝视着去而復返的陆为,讽刺十足的笑了一下,那笑在阴影处勾勒出他的轮廓,漂亮极了。
第75页 却也让陆为钉在原地,双腿沉重得无法抬起。 他早该想到的。 薛寒并不是他表现出的那样薄情寡义,相反的,他重情重义。他会为了不让延陵奕卷进麻烦里而疏远他。 一个曾经锦衣玉食的少爷,就这么窝在人来人往的警局内和衣而眠。 他真的无所谓将自己的好友就这么卖给警方了吗? 楼下,是门卫气急败坏地朝楼上怒吼着谁这么没素质在高空抛物的声音。 楼上,陆为神色阴沉,他似乎在强忍着骨子里的暴戾,堪堪维持住了一个该有的刑警模样,冷声道:「你如果想帮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把信息透露给我们。」 薛寒没心没肺地勾了勾唇,毫无畏惧地扬起下巴,幽幽道:「陆警官,抓我,还是现在赶去抓云野和吴清清,你得赶紧做个选择。」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后,他忽然在这不恰当的时刻想起了和陆为在餐桌上面对面吃宵夜的画面。 怕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在心中自言自语着,语气很是无所谓,唇角却沉了下来。 陆为望着他的目光几经错杂,最终衣角打了个弯,留给了薛寒一个决然到锐利的背影。 没有言语,更没有回头。 「哦,对了。」薛寒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道:「他真的是个刑警。」 …… 终于还是晚了。 直升机直接降落在了医院的楼顶,畅通无阻的将云野和吴清清送到了机场,去往海外。 检验报告在他们起飞后两小时才送到张舜手上,显示那个红苹果上的刀口,确确实实就是杀害储思绮那把兇器留下的。 云野和吴清清声称去邻市的那天,监控视频拍到的『吴清清』,其实是穿着吴清清衣服的保姆家女儿。 老闆跑路了,一听涉及命案,保姆在审讯室哭成了泪人,一锅兜了出来。称自己只是按照吩咐做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云野在储思绮被害前一天的行踪也被洞悉——那一天,他来到警局,没过多久又去了后来对吴清清进行急救的医院,最后他去了西苑别墅区的物业。 ——他大概是在提前做安排,连着储思绮和柴芳君一起。 报警后大概多久警察才会赶到,救护车需要多久能来到,物业什么时候会除掉储思绮家后院长到腰的杂草。 对,杂草。 这也许就是吴清清进入和离开储思绮家中的路。 如果不是陆为恰巧蹭到了云野的车,大概没人会注意到云野那一天的诡异行程。 他们以为这桩兇案就以没有引渡条款而终,再也无法得知整个案件真相时。 云野却在几个月后独自回到了北市,走进了警局……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此时已经是云野和吴清清出逃的第三天了。 已经临近过年,街边的树杈挂上了红灯笼和彩灯,年味儿慢慢重了起来。 然而刑侦大队内确实一片死气沉沉,不光是因为各家媒体对于女主播被害案的争相报导议论,还因为落在大队长张舜和副队长陆为头上的处分。 陆为更是因为放走了向嫌疑人通风报信后消失无踪的薛寒而被停职一个月。 温馨眼巴巴望着陆为面无表情的接受处分后离开警局。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我们不是查到薛寒只是发给云野了一个句号吗?那个小圆圈算哪门子的通风报信啊?怎么对得起熬了那么多个通宵的陆副……」 陈炳睿睨了喋喋不休的小实习一眼,好笑道:「嘿哟,没看出来,你还挺爱戴你陆副嘛?那当时你怎么不抓住薛寒?」 「不是!我根本就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啊!」温馨无奈道:「你都不知道当时陆副的表情多吓人,连隔壁出了名的憨胆大老哥都没敢往前凑一步。而且薛寒跟没事儿人一样,大摇大摆就出去了,谁知道他是要跑啊。」 「再说了,陆副也啥都没说啊。」她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也是。」陈炳睿轻轻嘆了一口气:「我看到那门的时候还当是你吃多了撞的呢。」 「你!!!」 「好好好不逗你了。」陈炳睿收起了一贯的笑容,沉声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儿,无论如何那个小圆圈发的都太是时候了,很难解释这是不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总得有一个人为此而负责。」 总得有一个人为生命而负责。 …… 三天前。 薛寒慢悠悠下了楼,从暴怒的保安和门卫手里拿到了自己手机的残骸。 换做以前,谁要是敢用手指头指着他喷口水,薛寒是不会让对方好过的,打一架只能算作低配。 可他此刻却不知为何宽容谦逊了许多,手指只是在口袋里捏了捏刀柄,那句诚恳的『不好意思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愣是把对方搞得没了脾气,只得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薛寒垂着眼,鸦羽一般的睫毛落下温柔的阴影,隐去了那双眸子里的情绪。 一个在电话亭旁抽菸的男人见他朝自己走来,连忙扔了菸头就要若无其事的离开,不想那比他高一头的年轻人一个错身,将他拦在了原地。 完了。 男人脸色惨白,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就是不肯抬头看面前的年轻人一眼。
第76页 「欸,帮个忙。」薛寒眼底带着戏嚯的笑容,看着那人低垂着的脑袋道:「跟你说话呢,抬头。」 谁知那男人闻言,反倒将头弯的更低了,恨不得将后脖子都露给薛寒去。 薛寒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眉头轻轻皱起,嫌弃道:「薛彬自己不懂礼仪也就算了,怎么手底下的人也这么没礼貌。」 此话一出,那男人更是动都不敢动,脚跟併拢仿佛站军姿似的。 「跟了我这么多天,我呢,就勉为其难收你当个小弟。」薛寒拖腔拖调的大言不惭道。 他知道有人跟着他?! 男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一张精美异常的面庞就取代了地板占据了他的视线。 薛寒降贵纡尊地蹲下身来,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既然我是你大哥,那作为小弟的你帮大哥买个新手机应该不成问题吧?」 第四十五章 一些陈年旧事 有人说,越敞亮的地方越容易堆积寂寞。 什么都看得见,一眼望去清楚明了。 这里有几个杯子,那里有盒纸巾,床底下有只猫,阳台上有盆多肉。 就是没有第二个人。 薛彬睡得不安稳,眉间的纹路随着梦魇的折磨蜿蜒,直到床底下那只猫忽地一跃,正踩在他的肚子上,薛彬才勐地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似乎永远没睡够一样的泛着血丝,眯着眼不满的揪住猫的后颈坐起身来,强迫它与自己对视。 沖一只猫说话是没有意义的,至少薛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猫不会因为你和它说了话就蹦出几句人话来。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片刻,最终他还是将猫扔回了被子上,自己则是下了床。 「咚咚咚。」 门响了,却让薛彬刚刚刚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因为那声音不是用手在敲门,而是用脚尖踢门的声音。 这间屋子是薛彬自小以来住的地方,已经可以称为老旧了。即使他现在已经是蜜语珠宝集团的掌权人,他也时常会回到这里来住。但没有他的吩咐,并不会有人会跑到这里来打扰他。 可门外的人着实锲而不捨,门内的人只得阴沉着脸打开了门。 看到门外的人后,薛彬却是怔在了原地,表情宛如直面世界第九大奇蹟的真相。 门外的俊美年轻人面色如常,漫不经心地含煳了句「好久不见」就轻车熟路的侧身挤进了房间内。 薛彬被他撞到的肩膀渐渐发烫起来,他不可置信的表情显露了他也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大男孩的事实。 可慢慢的,他意识回笼,再转过身来时,眉宇间的阴沉与疯狂已经占领了主权。 「哥。」 像过了一个世纪似地,才从薛彬喉间挤出一声不算问候的问候来。 来人正是薛寒,他专心致志地低头摆弄着新手机,晃晃悠悠进了厨房,一阵叮叮咣咣后拎着一易拉罐汽水走了出来。 「嗯。」他鼻腔内懒懒的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薛彬一双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薛寒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单手打开了汽水送到嘴边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微抬的颈线修长紧绷,喉结几经滚动后他舒畅地唿出一口气来。 「喵~」卧室里的猫闻声,踮着脚好奇地凑到薛寒脚边,抬起绿色的眼睛望着这个陌生人。 「哟,养猫了?」薛寒将还没设置好的新手机塞回口袋里,悠悠弯下腰来用手指挠了挠猫的下巴。 「这猫叫什么?」他没去理会薛彬火热的视线,随口问道。 「薛寒。」薛彬干裂的唇角一动,吐出两个字来。 逗猫的手指一顿,薛寒嗤笑出声,缓缓直起身来,自见面来第一次望向薛彬的双眼。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薛彬的面前来,抬手捏着薛彬的睡衣领子就狠狠将他往身后的房门上用力一掼,脆弱的门板发出一声巨响,晃动了几下后归于平静。 薛彬却毫无知觉似地,没发出任何声音来,视线自始而终都落在那只手的主人脸上。 薛寒面无表情道:「拿你哥的名字给猫用?你这是什么情趣?」 「呵。」薛彬终于是邪邪一笑,阴暗不明的视线向下一垂,落在薛寒淤血未消的手腕上,略带深意道:「你和那刑警又是什么情趣呢?」 感到拽着他衣领的手有一瞬的松力,薛彬笑意加深,勐地抬手一把攥住了薛寒的手腕,不偏不倚正巧死命压在那块淤血上。 耳边传来一声隐忍压抑的吸气声,薛彬眼中的疯狂与狂热光芒大盛,他兴奋无比又小心翼翼道:「疼吗?」 一抹厌恶在薛寒琥珀色的眸间转瞬即逝,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薛彬攥得更紧了。 一道寒芒带着破风声划过,擦着薛彬的脸颊钉在了门板上,斩断了他两根发尾。 「别逼我跟你动手,薛彬。」薛寒隐隐带着怒意与不耐烦,危险地眯起双眼下了最后通牒。 薛彬却死死盯着他的双眼,一侧的嘴角翘起,脸颊上一道血痕隐隐浮现,他不紧不慢道:「好啊,哥。」 「我们就来看看,谁会更痛。」 …… 有一些人,他们在出生时就患上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疾病。 先天性无痛症,这种疾病会导致患者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受到哪种程度的伤害,他们的身体部位均无疼痛感。
第77页 薛彬,就是先天性无痛症患者。 小的时候,薛寒以为薛彬只是比寻常小朋友更坚强更能忍痛罢了。 直到某一天,那时还叫「许彬」的薛彬,告诉薛寒自己不知道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以为薛寒会让他别吹牛或是别撒谎,可没想到的是,薛寒沉默着取来了一把美术刀,犹豫片刻后咬着牙划向了自己的手掌。 薛彬眼睁睁看着薛寒止不住的掉眼泪,黏稠的液体伴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太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了……甚至心生嚮往与羡慕。 看着薛彬发亮的双眼,薛寒用手背煳了一下眼睛,强迫自己细细感受着,断断续续道:「这……嘶,这种就是像,唔,像一个特别特别辣的辣椒从手心里划过去,然后……然后发烫,发麻,有热热的东西顺着手臂从这条口子里涌出来,手控制不住的想打颤……」 好在很快,嘴唇发白的薛寒被保姆发现,赶忙送他去了医院。 可薛彬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刚才薛寒都说了些什么了,他只记得,那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生强忍着一种根本谈不上舒服的感觉,目光柔和,只为了弥补他这个天生有感官缺陷的孩子。 那一刻,幼小的薛彬似乎真的感到一种来自胸口的,热热麻麻的感觉。 …… 黑暗客厅内,一个人影静静坐在沙发上。 他没有开灯,屋子内只有绵长的唿吸声和时不时传来的冰箱制冷噪音。 陆为在一片漆黑中阖着双眼,不知他在想着哪首曲子,扶手上搭着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节奏。 被停职调查对于此刻的陆为,从某些角度来看是件好事。 至少可以让他一腔无处发泄的暴戾与错杂稍稍沉淀。 他并不是一个能恰到好处的融合自己的职责与天性的人,换句话说,陆为的自控力与自制力其实并不强。 他骨子里的市井气息和破坏欲曾一度让他游走在街头巷尾的斗殴聚集地,不与任何人为伍,也不加入任何势力,单纯的为了将一身的戾气释放出来,惹恼了不少大哥小混。 最严重的一次是被十几个人围殴,还没成年的陆为神情冷峻而不屑一顾,硬是靠一己之力杀出一条血路来。 那十几个人住院的住院,跑的跑,从此没人愿意再去招惹这个不要命的小子。 也许是那次手无寸铁的困兽之斗让他凶红着眼把心脏里的激盪爆发了个尽,又也许是腹部被开了个大洞不得已在医院的病床上冷静了个够,再也许是因为他母亲陆文沁撕心裂肺的哭喊…… 总之真正让他沉稳下来的原因他自己已经记不得了,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这身警服已经穿在身上了。 他开始学着用其他方式压制自己的本性,比如听音乐。 音乐…… 陆为缓缓睁开眼,映入眼眸的依旧是一片暮色,可他偏偏知道薛寒没带走的小提琴就放在展示柜的旁边。 已经是薛寒杳无音讯的第五天了。 陆为并不担心这个混小子会流落街头,可是很奇妙的是他不希望警方找到薛寒。 是他把薛寒带去了现场,也是他默许薛寒进入会议室。 如果不是薛寒的提醒,云野和吴清清也许就仅仅被视为受害人。 陆为,乃止整个警局其实都很清楚,云野和吴清清能如此通顺无阻且反应快速的出逃是提前经过了万全的铺垫和准备的。 薛寒的简讯只是最后被扣响的那发板机罢了。 在任何风吹草动下,云野二人都会做出相同的决定和举动。只是在没有引渡条约下,他们需要薛寒来背上这个罪名。 可当下薛寒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又或者是被什么人藏了起来? 陆为这么想着,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里。 薛寒那傢伙就像只讨人厌的啄木鸟,而他自己就像棵长了虫的树。 明明这几条虫没什么大不了的,温吞地啃食着他,不知何年何年才能彻底将他蚕食殆尽。 可这只聒噪至极的啄木鸟兴趣十足的要给他治病,左啄啄右敲敲,扯开了他的皮肉,将他内里的劣迹斑斑硬生生暴露在阳光下。 眼看就要让那几条老不死的虫无处可逃了,啄木鸟却不见了踪影。 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树干再次长出了厚重的外壳,给那几条死里逃生的虫重铸新家。 思绪至此,陆为若有似无的勾了勾唇角,在那份半自嘲半无谓中渐渐放松了身体,缓缓进入梦乡…… 梦里,他回到了很多天以前的那个夜晚。 第四十六章 跳动的脉搏 碧水蓝天内。 几个服务生围成一圈,活像成群结队的蜜蜂,嗡嗡嗡地窃窃私语着。 「欸,刚才邢哥包厢里拖出来那个,不知道是死是活啊?」 「活的活的,我特地端着酒从那过。就是我看着怎么好像是沈干?特横豪那个刀疤脸。」 「噫……你看错了吧?谁敢搞那个沈干啊?」 一个低眉顺眼的服务生左顾右盼片刻,低声道:「真不好说,今天邢哥特地嘱咐我去停车场引个人进包厢,还专门和我交代不许抬头看。我估计是个不好惹的……」 不许抬头看? 几个服务生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操作?脸上有金子啊?
第78页 而那时,『脸上有金子』的这位正坐在邢老黑身旁,还颇为冒险的拉来了一个工具人。 如果不是因为包厢幽暗,旁人就能轻而易举的瞧出他的不自然来。 陆为原以为他强硬一些,这个工具人就会顺着他的步调按部就班。 可他忽略了这位少爷曾是个戏精,事情似乎在他的临场发挥中开始脱离轨迹。 陆为扶在薛寒腰间的掌心微微泛潮,他想要抽回手来,可刚虚虚移开一些,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按了回去。 那只筋骨修长的手为了不让他逃脱,五指钻进了他的指间,牢牢扣住。 陆为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暗暗带着警告的意味。 可薛寒却沖他挑衅般一抬眉,琥珀色的瞳仁稍稍一滑,陆为心头一跳。 完了,这傢伙又要发疯了。 果不其然,薛寒忽然侧了侧身,耳边的碎发晃动,露出了优美的下颌线,沖黑着脸独自喝闷酒的邢老黑朗声道:「邢哥。」 邢老黑闻言,变脸似地转过脑袋来,两只小眼睛放着光,隐隐泛着贪婪。 陆为皱了皱眉,邢老黑这样地目光让他感到烦躁和厌恶。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就听见薛寒和朋友聊天似的问道:「这小姑娘哪家的?」 安安? 邢老黑的神情顿时精彩起来,瞟了瞟那一脸羞涩的少女安安。 总不能说这是他给陆为准备的『药引』吧?然后半路杀出来个你,没法儿推给陆为了? 这么想着,邢老黑尬笑了几声,道:「哦,这小姑娘啊,老哥我……我侄女!」 薛寒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少女安安一番。 嗯,清纯诱人那一卦的,估计是陆为的口味。 不过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特级工具人,薛寒还是颇有专业素养的——当然也不排除是他玩兴大起的原因。 趁着安安偷偷瞄过来一眼,薛寒顺理成章的从陆为侧脸一抬手,挡住了安安望向陆为的视线。 陆为在他的遮挡下一挑剑眉,心道这小子又要做什么。 看着那只漂亮的手,安安那双动人的大眼一怔。 就见那位后来的帅哥沖她轻佻地一眨眼,嘴角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在一众目瞪口呆中顺势一勾手,将陆为揽进了他的颈窝旁,哑着嗓子傲然道:「别看了,我的。」 包厢内静的吓人,陆为却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的? 他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肌肤光滑微凉,散发着沐浴露的味道。 那香味他很熟悉,是他在超市随手挑的再寻常不过的促销组合装,一瓶放在了他的浴室里,一瓶放进了客卧浴室内。 清淡而冷冽。 这气息不适合他。陆为不合时宜的想着。 可他感受着那薄薄皮肤下跳动的脉搏,却又有一种想要更贴近的念想。 对,最好可以用齿尖刺破那条大动脉,尝一尝被遮掩住的真实味道。 陆为目光渐黯,舌尖不自觉地扫过唇角,掠过齿间。 他的手掌还扶在那紧緻的腰线上,是不是只要用力一带,他就消减掉这若有似无的空隙,擒住这脆弱的命脉。 试试看吧。 似乎有魔鬼的声音在他耳边喃喃低语。 摧毁他吧。 他是你的猎物。 别让他跑了。 那声音还在迴响着。 陆为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大脑渐渐陷入一滩混沌。 薛寒微微偏了偏头,细软的发梢扫过他的鼻樑,竟让他生出一种颈项厮磨的亲密感。 眸光渐散,陆为手掌缓缓贴向他的腰侧…… 「还满意吗?」 薛寒低哑的嗓音带着揶揄的笑意,贴着他的耳畔轻声道。 ——嗡! 陆为勐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思维空白了片刻,才在依旧没有恢復的心跳声中环视了一下四周。 简约的风格,厚重的遮光窗帘,仅供两人同坐的沙发,哪里还是碧水蓝天。 陆为松了一口气,扶着额头重新靠回沙发背上。 他昨晚就这么坐在客厅里睡着了。 这个梦不是他第一次做了。 当晚他和薛寒从碧水蓝天回到公寓后,他就梦到了这一幕——可并没有如此真实而详尽。 那天他早上醒来时只记得颈间的暧昧潮热,耳鬓厮磨的错觉,以及一抹余留在鼻腔内若有似无的香气。 那朦胧至极的交缠甚至让陆为眉头紧锁着起了床去洗了个冷水澡。 以至于那天后,陆为总是不经意的会去注意和在意这个混帐少爷的每个行为举止。 漫不经心的,懒散轻佻的,人畜无害的,无赖讨厌的,以及不经意间的锋芒毕露和冷冽肃杀…… 莫名其妙的焦躁在他心底破土,长成了一棵悄然蔓延的藤曼。 可这次…… 陆为目光沉沉的望着雪白而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梦境中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双琥珀色眸子里的戏嚯。 那个年轻人神采飞扬,为了回报自己给他的一句挑衅,如此拟出一段缱绻旖旎。 说实话,薛寒帮他了一个大忙。 这一系列行为举止似乎彻底打消了邢老黑的怀疑和念想。
第79页 而且据潘小白打探来的消息说,那个行走的毒蛊安安也好好的待在邢老黑身边,没有被暗暗处理掉。 这对于薛寒来说也许只是落给陆为了一个『人情』,可对于陆为来说,却造成了超乎他想像的困扰和麻烦。 真正从他的生活中去掉了薛寒这个『人』时,竟只落下了『情』。 不该是这样的人情吧,陆为。 他对自己说着。 第六天了啊。 他又不自觉地想着。 …… 再过不了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昨夜应景的落了一场大雪,有些已经放假了的小孩拽着大人的手,身子倾斜成了把三角尺,大唿小叫着要做第一在雪白上留下脚印的开拓者。 冻得直搓手的潘小白撇了撇已经没知觉的嘴,鄙夷地哼了一声「幼稚」,然后净捡没人踩过的雪地走路,但凡碰上树呢,都要踹上一脚后飞快地跑开来欣赏雪簌簌落下的模样。 路边一个小女孩睁着圆乎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黄头髮叔叔智障般的行为,扯了扯身旁的爷爷道:「姥爷,这个黄毛叔叔已经踹了九棵树了。」 那老大爷以孙悟空的姿势眯了眯眼,「哦」了一句,摸了摸孙女的头,道:「他可能是得脚气了吧,没法挠,只能踹树了。」 小女孩:「???」 潘小白不知自己忽然被『诊断』出了脚气,直踹到自己脚都麻了才意犹未尽的一瘸一拐的正经赶路。 等他来到陆为公寓楼下后,双手合十朝大门上远程门禁九十度拜了三下,才一脸悲催地按下陆为家的门牌号。 「哎,今天不知道陆哥几点回……!」 潘小白的哀怨在「咔哒」的解锁声中立刻被切断,他愣愣地望着门锁半晌,才欣喜若狂的拉开门来。 出了电梯,潘小白略有忐忑的站在陆为家门口,在敲门这个动作演练了十几遍后,陆为冷着一张俊脸打开了门,居高临下地幽幽望着他。 「啊……陆哥早。」潘小白尴尬一笑,收回了半空中的手。 「进。」陆为抛下一个字,就迳自回了房间。 「打——扰——啦。」潘小白撑圆了嘴,却只发出了气声。 他缩手缩脚的进了玄关,放轻动作关上了门,眼睛滴熘熘地扫过陆为家里一尘不染的木地板,默默地用尽毕生的小心翼翼将他沾满雪水的鞋子规整的脱了下来,刚要将脚伸进地上唯一一双棉拖鞋里时,却听到陆为轻咳了一声。 陆哥感冒了? 潘小白疑惑着一抬头,见陆为正在餐桌旁泡茶。他便没在意,低下头继续换鞋,可脚还没挨到棉拖鞋的边…… 「咳。」陆为一手握拳,又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眼都没抬一下。 潘小白:「……」 好吧,我懂了,你别装感冒了陆哥。 最终,在大冬天里穿着一双浴室里的凉拖鞋的潘小白啪嗒啪嗒的走到餐桌旁,诚惶诚恐的双手接过陆为从桌面上推来的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向来喜欢到处偷瞄的潘小白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烫手玻璃杯,又望了望对面陆为手里的颇有质感的马克杯,再向开放式厨房的沥水架上一眺,一只一模一样的马克杯就挂在那里。 ……得,情侣款,还是烫着吧。 「邢老黑那边怎么样了?」 陆为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壁,不冷不热问道。 「哦,对了陆哥,我正要和你说,邢老黑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潘小白一拍脑袋,像嘴里塞了个炮仗似地快速道:「听说前几天邢老黑派出去的三个人没了,他们正在咱们这个区域到处打听呢。」 三个人? 陆为指尖一顿,联想起了前几天那三个跟踪薛寒的人,抬眸问道:「具体点。」 「这……」潘小白皱巴着脸苦笑了一下:「具体不了了陆哥,那仨人是邢老黑自己吩咐出去的,旁人不知道他们去干嘛了,只知道人没了,邢老黑那脸都又黑了一个色号。」 这样的话,就无从得知那三个人是不是同样的人了。 陆为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屈指敲了两下桌面,示意潘小白继续。 两手缩在桌下的潘小白面上一喜,邀功似探头地道:「陆哥,里头传来消息说,他哥俩在医院里鞍前马后地伺候那个被你搞半残的刀疤脸沈干,终于从沈干那儿搞到了点儿东西,赶明儿应该就能送到我手里。」 「是吗。」 眼见陆为依旧稳如泰山神情冷淡,潘小白连忙坐了回去,瞅着陆为的脸色道:「陆哥……还有,什么吩咐?上回那手錶……」 陆为将马克杯放回了桌上,轻描淡写道:「我要的是邢老黑给那女孩用的东西。」 潘小白浑身一颤,顿时汗如雨下,哭丧着脸道:「那……那不是我们这三个小马仔能搞到的啊陆哥……」 「嗯。」陆为不以为然地点点头,一抹戾气在他深邃眸间一闪而过,幽幽道:「你们搞不到,可我搞得到。」 完了。 潘小白崩溃似地一抹脸。 他以为自己下了邢老黑那艘贼船,跟着这位陆警官会走上正道,不管结果怎么样,怎么说他也算是个地下工作者。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其实是被逼上梁山了。 第四十七章 密室的小夜灯
第80页 延陵奕来过三次蜜语的企业大厦。 可每一次来,他的目的都不同,心境也不一样。 第一次,他是为了来找在自家企业实习中的薛寒;第二次,他是怒气沖沖地来质问薛寒的父母和兄弟;而这一次,他复杂极了。 一改平时的花枝招展,延陵奕板着脸坐在颇为气派沙发上,狭长的凤眼微眯,凝视着薛彬的后背,恨不得用目光给他瞪出个洞来。 难得在办公室里穿得齐整的薛彬仿佛不知道自己办公室里还有个人似的,迳自在展示柜中摸摸这个敲敲那个。 他的办公室太大了,以至于专门留了一面墙给各类奖项奖盃也还是像个被敲掉所有墙的三室两厅,让人不由得怀疑这地方真的不会塌吗? 「薛彬。」延陵奕坐不住了,终于是压着嗓子出了声。 可不知薛彬是故意的,还是他们离得太远真的没听见,依旧只留给延陵奕一个后脑勺。 「嘿我这暴脾气……」延陵奕龇牙咧嘴地喃喃自语道,可眼梢一瞟墙角的几个黑衣保镖,他只得按下火气,豁出去似地朗声道:「薛总!」 闻声,薛彬终于是缓缓转过身来,向旁边一摊手,一块干净的软布被放进了他掌心。 他低着头,一根一根地仔细擦拭着指尖,低沉道:「你要找的人不在我这儿。」 延陵奕咬了咬牙,阴阳怪气道:「这话从薛总嘴里说出来可真不是个滋味啊?我记得,上次你们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人被你们直接打包丢出了国,所有联繫全给切断了。你现在又告诉我说不在你这儿?」 「信不信由你。」薛彬最近似乎心情不错,眉宇间的痕迹都浅了些。他稍稍勾起一边唇角,举起自己的手端详着,冷嘲热讽道:「而且,你现在最应该去找的,不是你那位潜逃的表叔吗?」 想起云野和吴清清,延陵奕神情错杂地沉默了。 对于他来说,薛寒是一种相对特殊的存在,云野则是和他有着实打实的血缘关系。 虽然平时他和云野会对着干,插科打诨,觉得这小子占了个辈分就牛逼哄哄的。可撇去了这层称唿,云野也是他的家人和挚友。 在最终真相摆在他面前之前,他都不会相信云野和吴清清杀了人。两人之间谁策划,谁动手,他一概不去思考。 没人能轻易接受每天游走于你生命中的某个人摇身一变成了遭千夫指的嫌疑人。 如果可以,他由衷地希望真相可以来得再慢一点。 可薛寒…… 延陵奕垂着头,十指交握——薛寒最后的一通简讯送走了云野和吴清清,也让薛寒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清楚,薛寒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认为云野和吴清清不能继续待在国内,才出此下策。 至于为什么不能,延陵奕不想再想下去了,他只得给自己摆了一道拦路障,挂上了此处禁行的牌子。 思绪至此,延陵奕抬起头来,神情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捋了捋自己的额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留下一个一时回弹不了的窝坑,不咸不淡道:「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据说这少爷的手机让他自个儿砸了,我联繫不到他说得过去。可连警察也挖不出来他,呵,这就耐人寻味了点儿。」 薛彬慢慢将手插回裤兜里,吊儿郎当地越过走到身前的延陵奕,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撑着头问道:「所以呢?」 延陵奕眸光流转,视线划向薛彬身后的墙壁,又移回他身上。他意味深长地哼笑一声,信誓旦旦道:「你见过你哥了,薛总。」 「没人告诉过你吧?你喜欢模仿薛寒这件事。」 眼见薛彬周身一顿,延陵奕笑得越发灿烂了,他继续道:「可模仿一个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总得经过细緻的观察不是吗?上次有幸见到薛总你的时候,还是个嵴椎骨梆硬的人呢,怎么今天就软得跟没骨头似的?」 诡异的寂静持续了片刻,薛彬眼神渐渐阴沉下来,他从椅子里坐直了身子,煞有介事地鼓了两下掌:「精彩。」 他歪了歪头,邪邪一笑:「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延陵奕也回之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隐隐带着咬牙切齿道:「知道他在你这儿,我就『放心』了。」 「薛总事务繁忙,不用送了,我这就走了。」 直到办公室厚重的门板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薛彬才收敛回了面上的表情,桌上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笔筒被他抬手拧了一下,发出齿轮的喀嚓声。 身后的墙面缓缓上抬,然后拦腰截断了栩栩如生的壁画,向两侧平移开来。 露出了内里的一片干坤。 密室里骤然闯进刺眼的光芒,只听见里面有人不耐地「啧」了一声,半眯着眼走了出来。 正是延陵奕苦苦寻找的薛寒。 密室内只有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光线的强烈差异让薛寒不禁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他皱着眉揉了揉眼睛,颇为自然道:「中午吃什么?」 薛彬黝黑的瞳仁牢牢锁在他身上,像一个守财奴死死守着传世的宝藏,哑着嗓子反问道:「哥想吃什么?」 「爆炒猪肝,蔓越莓汁。」薛寒眯着眼晃晃悠悠来到沙发前,一侧身扑倒在上面还不忘调整个舒服的姿势,盖住了延陵奕留下的痕迹,闭目养神起来。
第81页 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又灰败了几分,透着一丝憔悴。 「昨天吃的也是爆炒猪肝。」 「补血。」薛寒漫不经心地说道,又想起什么似地加道:「哦对了,让厨子手别抖,少放点盐。」 薛彬若有似无地一勾唇,沖立在墙角的人递了个视线,那人便一弯腰,快步出了办公室。 「延陵奕来了。」 「嗯,听到了。」 「那个叫陆为的刑警也来了。」 「……」 薛寒懒懒掀起眼帘,斜睨了薛彬一眼,没说话。 「你不想知道他来干嘛了?」薛彬阴恻恻地笑了。 半晌,薛寒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将宽松的毛衣袖子干脆利落地卷了起来,露出筋骨修长的手臂来。 ——小臂上面有几圈显眼异常的绷带交错着,有一段隐隐渗出了血色来。而靠近手腕的地方,还有两道已经结了痂的划口,伤口不算深但也不浅,显然是有几天癒合时间了。 他看了看自己『打满补丁』的手臂,又幽幽瞥了薛彬一眼,冷笑一声道:「你不是要玩吗?来啊,我陪你。」 薛彬眼中是骤然聚集起的兴奋与疯狂,他一把扯开了自己黑绸衬衫的袖口,粗鲁地将袖管撕扯而上,露出了与薛寒绷带和伤疤几乎完全一致的小臂。 他从桌上拿起一片不起眼的小刀片,急不可耐似地快步走到薛寒身前单膝半跪,勐地朝自己手臂上一块完好的皮肤上一划而下—— 殷红的血液争相涌出,薛彬面上却显露出一丝茫然和疑惑,然后仰着头将沾着血的刀片递给了面前的薛寒。 薛寒一声不响地接过,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臂上照着相同的位置划了下去。 他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在薛彬狂热与希冀的目光中,又百无聊赖道:「嗯,这次像被电鳗抽了一下一样,有点刺。」 那语气说得好像他真被电鳗抽过似的。 薛彬一挑眉:「没了?」 「啊。」薛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又幽幽道:「每天一刀,我哪来那么多形容词,你当你哥是小百科?」 说完,他雾哑的眸中自嘲一划而过,低声道:「可惜,今天多了一刀,这下又得搜刮鄙人的脑细胞了。」 你要怎么补偿呢,陆警官。 薛彬眼中的疯狂随着薛寒扯过一卷绷带三下五除二地缠上伤口后如退潮般渐渐散去了,恢復了那副阴沉的神情。 ——这是两人之间的交易。 协助嫌疑人出逃的薛寒需要一个藏身之地,天生患有无痛症的薛彬需要对痛感的描述。 即使薛寒嫌弃至极地皱着眉头,认为这是个极其脑残的交易,但兄弟俩还是一拍即合。 毕竟这是一把最安全的『伞』。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条款』,至于还有些什么无法言明的,只有薛寒薛彬二人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了。 「他来过一两次。」薛彬缓缓给自己也缠上绷带,眉间的『川』字痕迹渐显,尤其是在看到薛寒状似无意划过来的视线时,那纹路蔓延得更深了些。 薛彬手腕一扬,那捲绷带被重重砸在了玻璃橱窗上,顿时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脆弱的玻璃碎了一地,几个人赶忙上前来闷声收拾起来。 薛寒眸光动了动,对于自己弟弟时不时的狠厉和疯癫习以为常,这几天内他破坏的东西就不少。 粗重的喘息声自薛彬口中传出,是他在不断深唿吸。 他随意地将自己的衬衫袖子拽了下来,泛着血丝的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薛寒,缓缓道:「在楼下站了一个多小时,就走了。」 站了一个多小时? 薛寒一垂眸,若有所思的偏过头去,露出了稜角渐渐分明的下颌线和若有似无上扬的唇缝来。他身上的少年气在不知不觉中被缓缓抹去了,属于他独特气质的俊美和慵懒终于得以占得主权,仿佛一只蜷在暖炉旁浅眠的猫恍然睁开了凛冽的异色眸。 「你对这个刑警很感兴趣?」薛彬慢慢抿平了嘴角,又缓缓地扯起,带着令人心生寒意的笑意道:「正巧,我也有很感兴趣的事情。」 说着,薛彬从自己的西裤口袋里摸出一个足有鸡蛋大小的绸质小袋,「啪」地一声丢在地板上。 没收紧的袋口瞬间散开来。 钻戒,耳钉,项鍊…… 各类镶钻的首饰叮叮噹噹滚落一地。 眼尖的人会发现,本该作为证物收在警局的已经死去的齐嫣然的钻戒,和她被判了刑的丈夫徐鹏飞的戒指,也混在其中。 薛寒兴致盎然地「嘿~」了一声,似乎毫不意外。他弯着优美的眉眼,颇为无赖地一摊手:「既然被你找到了,那我就不多客气了,正巧也问问看我感兴趣的事情。」 他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眸间暗潮涌动,宛如将将打磨过的剑锋,直直望着薛彬。 「徐鹏飞,这人是从蜜语辞职出去的吧?」 第四十八章 大虾天妇罗 「徐鹏飞?」 薛彬疑惑了一瞬,将这个名字在脑中过了好几遍,作为一个向来记不住人名的总裁,他拧着眉头想了半晌才终于想起这人是谁。 「哦,你说那个家暴男?」他缓缓道。 徐鹏飞,齐嫣然的丈夫,也是张子琛的干爸——因为其变态的控制欲,最后将自己妻子逼到绝路。
第82页 但不该被忽略的是,齐嫣然的蜜语钻戒是这场悲剧里的极其重要一环。 当齐嫣然发现自己的婚戒中写着一道催命符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来自徐鹏飞。 「这个人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冷笑了一声。」薛寒一边悠悠说着一边弯下腰,从一堆首饰中捡出了一对钻戒来放在手中把玩,他仿佛对这些首饰了如指掌,只一眼就能分出这些小东西的不同来。 「当时呢,我以为这个人可能这里有点问题。」他慵懒一笑,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抬眸望向薛彬,低哑道:「但是后来我忽然觉得这个徐鹏飞似乎有点眼熟。」 「可我是在哪见过他呢。」 「在哪里呢。」 薛寒像喝醉似的摇摇晃晃了一番,念念有词着瘫倒在沙发上。 他静静地望着天花板,模煳的视线前方是他父母曾经最爱的暗纹壁画。那时他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每一个浮雕,每一丝纹路,可现在…… 他看不清,也不想看清了。 也许是那稍纵即逝的落寞太沉闷,有那么一剎那,薛寒居然恍惚觉得眼眶一热。 他想扬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唇角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于是他放弃了,改用手背遮住了双眼。 他曾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那时薛寒还故作无谓地想着,反正老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随便挑出来一样也能混出个人样儿来,再不济,仗着这张脸总也能活出来点儿明堂吧? 可最后,他却背着一把琴辗转回了国,只为了萦绕在心底深处的真相。 薛彬沉默不语地望着他,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高中时代——他总是这么静静听着薛寒说话。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散去了几分,薛寒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垂着眸子继续道:「我记得,是周一早会上,徐鹏飞坐在很角落的位置上……」 那时的薛寒刚刚高中毕业,父母常常要求他来到公司来参与一些实习工作和会议。 这天薛寒半梦半醒间被塞进了车,拖到蜜语企业大厦楼下\卸了货\。 那时的薛寒身高已经比现在差不了多少了,一身扎眼的白西服衬得一双腿又长又直。在车上时还整个睁不开眼来的人脚一踩在地上,就像忽然开了buff似的。 他高挑修长,腰背紧绷挺直,带着得体大方又文质彬彬的浅笑,俨然一副清爽贵公子的模样。 每当有身边的人冲着他弯腰问候时,薛寒便谦和地一颔首回以致意,赢得了不少好感。 他像往常一样来到偌大的会议室,随便挑了个靠墙的空位坐下来,装模作样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来,借着隐蔽的角落点开了游戏。 那天的会议讲的好像是关于内容订制的问题。 大多数人都主张由客户来diy蜜语内容,企业只负责制作,但不承担任何责任。 但也有少数人认为这样做会引起一些不良影响及争议——比如版权问题和内容违法之类的。 上位坐着薛寒的母亲,面对紧张的辩论,她神情淡定从容。 薛寒看似认真,每当有发言的人沖他阐述自己的意见,他都会微笑着微微点头。那张脸的杀伤力直接让人忽略了一个异常现象——无论是哪一方的意见他都是这个表情。 蜜语那时的企业文化还是相当开放的,坚持平等待遇,鼓励员工们积极发表看法和见解。 当又一个主张企业不承担责任的项目经理口水乱飞地发表完意见后,薛寒暗暗地翻了个白眼,手下滑鼠一点一拉一拖,扔出去了一张冲锋牌,毫不留情地直踢对手主将。 「我……我有不同意见!」 这时,会议室角落里一个生硬的声音传了出来。 薛寒的母亲将清冽的目光投向那个男人,轻飘飘地一抬手道:「请讲。」 那男人带着啤酒瓶底似的眼镜,根据他铁青的脸色和苍白的嘴唇可以判断出这个人非常紧张。 「让……让客户自行订制内容,增加用户化功能,提……提高满意度,这个……嗯这个仅仅只是一种最为理想的境界。」 他用汗湿的手掌攥了攥自己的裤子,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手印。 「但我们……一昧的迁就客户,这样一定会毁了蜜语最初设计时的产品概念!」 他说的这句话实在是太过直白和绝对,惹得众人纷纷向他投去鄙夷的视线去。 然而,薛寒却是眸光一闪,终于稍稍提起兴趣来,扫了一眼这个男人的胸前的名牌。 徐鹏飞。 有点儿意思。 「哦?」薛寒的母亲稳稳地坐在最上位,表情平淡,语气却不大好:「你的意思是,蜜语的产品概念不堪一击?」 徐鹏飞浑身一怔,不知如何开口。 「徐鹏飞,你对于蜜语的企业文化是如何理解?」从进了会议室就没开过口的薛寒忽然面带微笑,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友善而温和,众人的视线又齐刷刷转了过来。 薛寒的母亲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言语,显然是默许的态度。 「我……」徐鹏飞远远望着那个气质出众的年轻人,喉头一哽。 在座的有着许多各个领域的精英人才,甚至有些已经是业界的老前辈了,可这个刚刚成年的年轻人,还没有任何专业知识,置于他们之间竟毫不显违和。
第83页 他在骤然集中的视线里不亢不卑,还透着淡淡的惬意自如,和徐鹏飞自己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 一时间,这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垮了自打出了校门后就为了生计奔波,处处碰壁的徐鹏飞。 徐鹏飞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破罐子破摔似地道:「我,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们要设置这样一个企业文化!!!」 在一片譁然声和薛寒意外地一挑眉中,徐鹏飞双手攥拳,扯着嗓子破音道:「为什么你们都认为客户订制的内容永远是美好的甜蜜的?!」 「当然因为我们是蜜语啊!」 「我们是做首饰的!你难道会在婚戒里刻上\节哀顺变\四个字吗?!」 几个看不过眼这场闹剧的员工不由得朗声反怼回去。 薛寒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最上位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咳声。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薛寒母亲清冷的嗓音:「今天到此为止,散了吧。」 闻言,薛寒颇为可惜地勾了勾唇角,合上电脑便先行一步,在沉默中潇潇洒洒地出了会议室。 薛寒没看见,有一道瘆人的视线穿过厚重镜片落在他离开的背影上。 例行公事结束,薛寒敞开了西服外套,露出里面修身的马甲,又懒散地解开了好几颗衬衫扣子,高高捲起袖子和裤脚,毫不介意这么做会在价格不菲的行头上留下熨不平的褶皱。 他大步流星地来到休息室,屈指敲了敲玻璃门,拖腔拖调道:「走了许彬。」 那时的许彬,也就是现在的薛彬,穿着一身休闲装出了休息室,平静道:「接下来去哪?」 「换身衣服,延陵奕占好场子了,打篮球。」薛寒神采奕奕,勾手揽住许彬摇摇晃晃离开了公司。 那一天后,薛寒再也没有在公司里见过那个在会议上出言不逊的徐鹏飞。 那一天,也是许彬摇身一变成薛彬前的第三百四十一天。 …… 「后来我才明白他为什么对着我冷笑。」 薛寒边说边夹了一筷子爆炒猪肝,在米饭上沾了沾油,才送到嘴里。 他眼梢微弯,说不上来是自嘲还是自傲,含煳道:「我也就在公司年会上表演过一次小提琴独奏,也不知道是这个徐鹏飞记性太好还是我的长相太让他印象深刻,我围着围巾他居然都认出来了。」 和他并排坐着的薛彬沉着脸没搭腔,自顾自地扒了一大口米饭,仿佛是为了把熘到嘴边的话全部嚼碎了咽下肚子里。 「徐鹏飞的婚戒是你们做的?」薛寒没抬眼,将筷子的目标转向了大虾天妇罗。 角落里的保镖额角跳了跳,一边催眠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一边又情不自禁地吐槽,刚刚这兄弟俩不是还一副刀光剑影的吗?!怎么饭菜一送到就变成饭桌话家常的气氛了?!!! 「好歹是曾经的员工。」薛彬好不容易从天妇罗里面挑出一片土豆来,却半天不吃,盯着看了半晌才冷笑一声继续道:「送他点儿新婚礼物是应该的。」 「行吧。」薛寒放下筷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沖薛彬一伸手。 看着眼前筋骨修长的手掌,薛彬眸光一暗,随即拧着眉转过头来。 薛寒嘴边还咬着个大虾的尾巴,挑着眉沖薛彬颇具江湖气地搓了搓大拇指和食指。 见薛彬面上阴郁和疑惑渐重,薛寒无可奈何地一嘆气,终于大发善心地给他指出一条\明路\来:「啧,这个手势薛总都没见过吗?报销的意思啊~」 「报销?」薛彬眉间的\川\字骤然深陷,语气中还隐隐透着一丝不可思议。 几个保镖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儿。 一般薛总裁这个表情就意味着他心情特别不好,要么有人要遭殃,要么有东西要遭殃…… 「是啊。」谁知总裁他哥是个作死的,似笑非笑地沖那散落一地的各类首饰一抬下巴,眼眸中薄纱渐散,浸满了戏嚯之色,竟有些星光乍现:「这些玩意儿一共花了我五十七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块六毛六,刷卡还是结现?」 保镖:「……」 他已经无力吐槽为什么还有个六毛六了。 薛彬整个人完全静止了几秒钟,才缓缓扭过脖子,黝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了看那堆首饰上大大小小,闪着璀璨光芒的蜜语钻,又缓缓转了回来。 脸色几变后,在保镖们目瞪口呆中抽出了一张黑卡。 阴沉着脸说了句「没密码」,就放进了薛寒的掌心里。 …… 汹涌的车流内,一辆骚气的电镀银玛莎拉蒂左拧拧右拧拧,活像个身上长虱子的傻狗。 车主人口吐芬芳了一整路,憋着一肚子火气给秘书打电话吼了句「老子今天罢工!」就撂了电话。 终于挤出了拥堵路段后,踩着油门的脚就没抬起来过,直杀进一个小区里。 」妈的,辛亏老子留了个心眼儿,悄悄拷了地址。」 延陵奕骂骂咧咧地站在陆为家楼下,一指禅疯狂袭击门铃,在门锁打开的一刻几乎是火箭发射的速度冲上了楼,一把拉开房门怒吼道:「陆警官你还我……!!!!」 然而,他的目光触及客厅内部时,话音却戛然而止了。 陆为目光深邃如海望着这位不速之客,唇缝间缓缓涌出一朵朦朦胧胧的烟云来,深沉而磁性的声线幽幽道:「还不了了。」
第84页 「倒是可以抢回来。」 「你参加吗?」 第四十九章 万能的三角梯 延陵奕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回到自己家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翻腾的胃酸和咕噜咕噜声不停控诉着他一整天的怠慢。 然而他的大脑却仿佛像是被打了个中国结似的,秀得他头皮发麻,接收不到任何其他讯息。 他神情木讷地掏出手机来,给今天多灾多难的秘书又甩过去一条表明明天自己也要罢工的简讯。 「不是……」延陵奕呆立在大开的冰箱门前半晌,无辜而狐疑地眨巴眨巴眼,喃喃自语道:「大家都是人,我怎么觉得我就像是个来地球上凑数的呢?」 …… 万家灯火中,蜜语的企业大厦宛如一个随时会活过来的庞然大物般将城市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静静地来回巡视着。 自从一周前,薛彬忽然带着一个人一起来上班后就再没离开过这个大厦的最顶层。 包括他带来的那个人。 商谈改视频,应酬派经理,所有文件由秘书魏冉全权接受整理,再一齐送去薛彬的办公室。 虽说平时薛彬是个偏执阴鸷的人,但平心而论,他也具有相当高的商业和管理头脑。 在公司运营和重要决断上,他往往都能保持超乎常人的理智和冷静,做出正确和精准的利弊平衡来,为蜜语开闢出一条金砖大道。 仿佛他就是为了这个企业而专程培训过似的。 薛彬上手极快,那些无法接受这个过于年轻的领导者的人最终也被薛彬大刀阔斧地整改了一番。 见识过薛彬的实力和手腕后,企业才恢復了一片祥和。 可薛彬当下如此一反常态,又时不时的有警察上门,一时间公司上下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那些陈年旧事搅拌着传闻里薛彬的身世之谜渐渐发酵,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然而,和薛彬最亲近的秘书,保镖和司机却都对此闭口不言。每逢有人好奇地打探,八面玲珑些的,比如秘书魏冉,就会巧妙地转移话题;为人朴实些的,比如三倒班的保镖们,直接选择装哑巴;而拥有「逃逸」优势的,比如司机大叔,更是干脆了当的一脚油门唿啸而去。 单有话题,没有谈资。好几天下,企业运作依旧一切正常,警察也不再来了,员工们终于无趣地丢掉了手里没了味儿的瓜。 午夜时分,薛彬办公室里的密室大开着,内里亮着微弱的灯光,细细看去竟有一番小天地。 没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设置了这样一个空间,与其说是密室,倒不如说是一个藏在办公室内的休息区,厨房浴室卧室一应俱全。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窝在床边的薛寒睫毛颤了颤,又陷入了沉睡。 薛彬赤着脚披着浴巾从浴室踱步而出,在看到床上那一团鼓起后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他望着快从床上掉下来的薛寒看了片刻,才缓缓侧卧在了大床的另一边,抽出一段被子来把自己整个蒙上。 没过一会儿,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又过了半晌,薛寒才悄然睁开了双眼,松开被子向床下一滚,悄无声息地踩在了地板上。 见蒙着被子睡得香甜的薛彬动也不动,他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密室。 可薛寒才迈出密室两步,就脚下一顿,重新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行了,别装了。」 话音刚落,被子里的鼾声便消失了。 薛彬利落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双眼清明地望着他,哪里是睡着过的模样。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起来和善了不少,面无表情地靠在床头上,反问道:「不去了?」 薛寒漫不经心地一抬嘴角,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幽幽道:「今天本来就没打算去,我就想看看你还能装几天。」 其实这一周间,每晚薛寒都会熘出密室几个小时。第一次,他以为薛彬是真的睡着了,可第二次他回来时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一个人睡得再沉,怎么能一直闷在被子里呢? 那只可能是薛彬根本就没有睡着,还故意要让他知道。 薛彬冷笑一声:「想查的事情都查好……」 「你到底想做什么?」 薛寒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音,视线仿佛想要穿过他的灵魂似地直直坠入薛彬的眼底。 四目相对,薛彬率先别过头去,显然是一副不愿回答的模样。 对啊,想来这个硬骨头也是不会透露半分。 薛寒翻了个身躺下,给自己裹上了被子,轻描淡写道:「明天把你的猫带过来吧,我该走了。」 他感到身边的人浑身一怔,然后也缓缓地躺了下来。 夜里的噪音总是会被无限放大。 发动机的轰鸣,醉汉的胡言乱语,以及奔跑时鞋底发出的响声,都缓解了这个空间里的寂静。 直到这些声音都变成了影影绰绰的背景音,已然要陷入睡梦中的薛寒才听到身边那个人阴冷的声音。 「哥,只有这个不行。」 …… 这一天已经是薛寒脱离大众视野的第八天了。 陆为神色淡然地将两个手提袋放进了后备箱内,沖一大早就在楼下待命的延陵奕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上车。 延陵奕眼前一亮,他能坐陆警官的副驾驶位置了?!
第85页 结果当车发动后,上一秒还笑嘻嘻的延陵奕瞬间在心里骂起娘来。 「陆,陆警官。」延陵奕面如菜色,艰难道:「有没有人……嗯,委婉地提醒过你,方,方向盘向左转,车就会向左开……?」 委实难得的是,陆为面上居然有一抹莫名其妙划过,而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道:「倒是有人问过我是不是刚拿驾照。」 延陵奕眯着狭长的眼尾,心说这不是什么好话吧陆警官?您怎么还有一丝丝开心了?! 伴着延陵奕一路的战战兢兢,把汽车当碰碰车开的陆为终于是安稳地停在了离蜜语大厦不远的一个停车场。 「这什么?」 延陵奕看着陆为丢过来的深蓝色工作服不解道。 然而陆为并没有做出解释,自顾自地将一模一样的工作服套上身,还不忘戴上口罩和帽子,随后在延陵奕一脸迷茫中从车后座上拖出一把三角梯来,乍一看还真有几分修理工的模样。 可是,他们不是要去「抢」人吗? 在陆为平静似水地注视下,延陵奕不得已满脑袋问号地换上衣服和帽子,接过陆为递过来的梯子一角和一个手提袋。 「不是……我们这是要干什么杂工去???」 不过,最令延陵奕意想不到的是,大厦楼下的保安和前台在看到他们两人这副造型后,居然都整齐一致地移开了视线,甚至还为了方便三角梯通过而直接打开了闸门让他们通过。 延陵奕:「??????」 两人压低帽檐,低调地走进了无人的安全通道内,陆为才将口罩勾到了下巴,暗暗唿出一口气来,露出了刀刻般深刻的五官。 他面色如常,深邃的眼眸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隐隐透着股子匪劲儿,四平八稳地指挥着怀疑人生的延陵奕将手提袋内的一堆小方块布置到对应位置上去。 随后,他自己也拎起一个手提袋,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消失在了安全通道的尽头里。 …… 半小时后。 前台接待的小姐姐低着头捂嘴偷笑,一旁的同事见怪不怪地挪了过来,调侃道:「又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了?」 那小姐姐笑得眼泪都出来,将手机递给同事,上气不接下气道:「哈哈哈哈你,你看这个。有个人他,太有才了这些人……他们做实验,说……说要是你带着一把梯子,随便去哪里,安保都会直接放行……哈哈哈以为他们是修理工来着。」 「嚯,真的欸!」那同事看着短视频里的两个外国人拎着把梯子去了美术馆,博物馆,甚至海洋馆,都被安保直接放行,连票都不用买就可以自由穿梭在各个场馆里。 「是……哈哈哈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等等?! 两个人勐然止住笑声,面面相觑间都发现对方神情怪异。 刚才,是不是也有两个人架着一把三角梯进去了?! 嘀———————— 要巧不巧的,大厦的火警,在那一刻骤然响起了…… 第五十章 神奇的锡纸块 陆为和延陵奕兵分两路,遗弃了三角梯,拎着一个手提袋开始在空无一人的安全通道内布置起来。 蜜语大厦的安全通道作为紧急逃生通道,这么多年来基本处于一个空置的状态。 一来是没有火灾发生过,二来是客运和货运电梯都相当充足,所以基本门都没有打开过几次的安全通道就只剩下落灰的命运了。 陆为眼底氤氲着愈演愈烈的风暴,一个个包着锡箔纸的小方块被他随手放在了各个通风口下。 明明脚步紧凑,却偏偏生出一种胜券在握的悠闲感来。 他从一楼的安全通道一路向下,上百个小方块也随着他的路线蜿蜒而下。 直到陆为来到地下三层的停车库,才靠在货梯旁,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表,静候延陵奕的汇合。 此时,一楼的安全通道内开始升起缕缕朦胧青烟来,交缠着缓缓浮上空中,又渐渐散去,影影绰绰地拉开了盛大宴会的帷幕。 五分钟后,延陵奕气喘吁吁地拎着手提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赶了过来,向来容易被美色煳眼的他难得地没有站桩欣赏陆为的工装皮肤,喘道:「唿……可累死我了。这,这层不用放吗?」 「放。」 见陆为一脸理所当然地按开了货梯,将两个还盛有少半袋锡纸块的袋子丢了进去,然后干脆利落地按下所有层数的按钮。 「你……」延陵奕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陆警官让薛寒那熊孩子传染了?! 陆为递过来一个凉飕飕的眼刀过来,直接逼得延陵奕把熘到嘴边地话又憋了回去。 而新晋『熊孩子』陆为本人则是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来,一次性划着名了两根,分别丢进了两个大开手提袋内。 就像是在可乐里面丢了一块薄荷糖似的,滚滚浓烟骤然翻滚着从手提袋内涌出来,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两三秒间就灌满了整个货梯间—— 卧槽?! 延陵奕瞪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快步走出货梯的陆为一把揪住后领子。 「你你你你你要点了这儿?!」 一句「使不得」还没出口,延陵奕整个人已经被陆为拎小鸡仔似地拎出了地下三层。 「包里有防火涂层,烧不出来。」出了地下停车场,陆为手下一松,延陵奕的双脚终于得以落地。
第86页 他随意在自己身上抹了抹手,不紧不慢道:「只是障眼法。」 嘀———————— 火警如愿以偿地嚎叫起来,延陵奕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仙境」之中了。 那些特殊的锡纸块终于爆发出了它们的小宇宙,犹如一个个瘫在榻上吞云吐雾的老烟枪,散发出浓烈的烟气来。 延陵奕紧紧跟在陆为身后手忙脚乱地把口罩戴好,生怕慢了一步陆为就隐没在浓雾里了,一边小跑一边后知后觉道:「嗯?这烟……好像不怎么呛?」 陆为没有理会他,快速在脑中回想着蜜语大厦的结构图。 浓烟会顺着货梯和各个通风口直接灌进大楼的各层内,造成大火的假象,在两分钟内整栋大楼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烟囱。 但正是因为只有浓烟,无法准确检测到急速上升的热气流和燃烧粒子,大楼的自动灭火雨淋系统不会轻易打开。 一楼的人会在第一时间逃出大楼,十层以下的人会尝试从安全通道逃往楼下。 而再高层的人们,则会进入离他们最近的避难层。 根据结构图,这栋大楼的避难层分别处于第十三层,二十六层,三十九层,五十二层,还有六十五层。 最高层的办公室都处于大厦顶层,楼顶浓烟滚滚,逃往楼顶避难并不明智。 那么,薛寒一定会被带去六十五层的避难层。 陆为眸光一黯,扔下了句「这边」就像演练过一万次一般,赶在烟雾彻底把氧气挤走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中拉开了一扇安全门。 延陵奕只来得及心中感嘆道:我去?!这里有门吗?! 安全通道里的烟气浓度堪堪达到了最顶峰,随着他们打开安全门的那一霎那,大厅内只顾着逃离大厦的人只看到了夺门而出的浓烟,哪里顾得上看到浓烟里居然还裹着两个人? 陆为动作快而不乱,不知他从哪里掏出了一张金属卡片来,直接刷开了高层专用电梯。 「火灾不能坐电梯吧?!」 随着电梯门关上的声音,延陵奕就嘴角一抽,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哦对,没着火。」 …… 不同于蜜语大厦的兵荒马乱,市警局内很是清冷。 大队长张舜因为储思绮被害案的烂尾而持续被叫去训话和思想教育,长期在外走动的谢小宝依旧不见人影,莽子王鸿被隔壁武警队借去出了任务,就连小实习温馨今天也回了警校汇报工作,独独留下了大尾巴狼陈炳睿一人坐镇。 「哎。」陈炳睿脸埋在案卷里第十次嘆气。 这一天他就紧着外卖小哥来的时候耗着人家说上了几句话,嘴都要闲得长青苔了。 陈炳睿这个人不怕麻烦不怕事多更不怕辛苦,最怕的就是没人和他说话聊八卦。 眯着月牙眼望了望墙上的钟表,又观察了一下周围。 最终,陈炳睿吹着口哨,踩着罪恶的步伐提早下班了六分钟。 其实啊,这一周多来,陈炳睿心里最挂念的是他们被停职调查的陆副。 当然了,这绝不是因为他从陆为的身上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 绝不是…… 这么想着,陈炳睿回家的脚从善如流地拐了个弯儿,笑眯眯地朝多日不见甚是想念的陆为家熘达去。 这段期间,陆为被要求来问过几次话,但他们队里的人都清楚,这件事可说大也可说小。 在储思绮被害案上,薛寒给他们提供了有价值的信息,让他们更快的将视线转向本该是受害者的云野和吴清清。 薛寒的存在是他们所有人默许的结果,而不单单是陆为所造成的。 至于说薛寒协助嫌疑人潜逃,这个还有待探讨和商榷,毕竟没人能讲得清一个句号到底是代表了什么意思。 碰巧?有意而为之? 陈炳睿自己其实是更偏向后者的。 可这不妨碍他信任副队长陆为的为人,他相信这其中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这么想着,陈炳睿已经悠悠哒哒地来到了陆为家门口。 不得不说,陈炳睿这个人运气是真的好,这栋公寓楼明明还没几户入住,硬是让他碰到了个赶巧上楼的。 这眯眯眼仗着自己异常和善的面相成功「尾随」人家上了楼,打算给他的副队长来个大大的「惊喜」。 然而出乎陈炳睿意料的是,陆为家的门竟然是开着的?! 他挠了挠头,心说陆副家遭贼了不成 当他严阵以待地拉开门后,觉得自己刚才想要给陆为一个「惊喜」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六只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他,带着各异的神色。 惊慌,淡然,还有玩味。 「咳……」陈炳睿遥遥望着三个明显风尘僕僕的人,尴尬地清了清嗓。 陈炳睿装着双涡轮的脑瓜子终于急速运作起来,把舌头捋直了,急中生智道:「请问您要买保险吗?」 「噗嗤」一声,横卧在狭小沙发上的俊美年轻人直接笑出了声,他虚虚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毛巾捲儿,半眯着眼沙哑道:「这位保险员推销得倒挺是时候,您要不受累进来坐会儿?我可能还要好一会儿才能用得上保险。」 「欸~不急不急。」陈炳睿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屋子,还不忘将房门「啪」地一声关上,反手一锁:「干我们这行的最怕急性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第87页 陆为目光沉沉地望着陈炳睿,片刻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低声道:「谢了。」 可能是第一次cosy保险员有点兴奋,陈炳睿上前拍了拍陆为精壮的手臂,摇头晃脑道:「先生这是哪里的话,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来得太值了。 陈炳睿的八卦之魂在沸腾。 累到虚脱的延陵奕坐在地板上,嘴角抽搐着朝薛寒道:「我发现了,刑侦大队里没几个正常人了。」 薛寒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却很快又抿平了有些干裂的唇角,轻轻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要水吗?」陆为皱了皱眉,微微俯下身子来沉声问道。 「嗯。」沙发上的人若有似无地哼了一声。 陆为却听得清楚,他探手从薛寒额头上取走了毛巾,大步流星地去到厨房重新沾冷水,又顺手倒了杯温水来。 等他将水杯递给薛寒时,陆为才意识到自己拿的是沥水架上那个摆了好几天的马克杯。 没人注意到陆为的动作有一瞬的停顿。 「这是……?」陈炳睿眨眨眼,终于发觉薛寒的情况很是不对。 他脸色惨白,冷汗已经浸湿了额发,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更是需要延陵奕伸手扶一把。 薛寒手指轻颤着想要接过水杯,陆为却已经将杯沿递到了他的唇边。 「这少爷有哮喘。」延陵奕一边伸手扶住薛寒的后背一边有气无力地沖陈炳睿解释道。 「哮喘?」 延陵奕嘴角扭曲着向两边一扯,一副决不想经歷第二次但又忍不住想炫耀的表情,错杂道:「你就等着看城市热点新闻吧。」 第五十一章 三个人的皮筋 「今日中午13:41分,位于旗山东路繁华段的蜜语集团大厦突发火警,现场浓烟滚滚,大楼内人员撤离及时,没有发生人员伤亡。对于起火原因,赶至现场的消防部门还未做出回应,本台将持续为您……」 「啪」地一声,电视的遥控器被狠狠砸碎,外壳电池崩得到处都是。 秘书魏冉即使是被碎片溅到了腿上仍旧缄默不语,微微低着头立在一旁。 她知道,这个时候去询问薛彬或是汇报任何事情都会引火上身。 浓烟涌进最高层的办公室时,薛彬不得已之下将薛寒带出了办公室赶往大楼六十五层处的避难层。 能见度实在是太低了,几个保镖只能手拉手将薛彬和薛寒围在中间,可谁知上一秒还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的薛寒在听到远处一声清脆的」叮「后骤然发难,动作矫健地把两个保镖的肩膀当了支撑点,爆发力十足地一跃而起跳出了包围圈,瞬间消失在了雾气里。 他们这时才反应过来,那一声「叮」是电梯到达时的声音…… 火警是假的,有人来救薛寒是真的。 等保镖冲过去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了,唯一一部高层电梯成了得天独厚的「逃生通道」。 薛彬冷面霜眉,把玩着手里残损得看不清原来面貌的锡纸片,眼神愈发地兇狠骇人。 直到魏冉的腿都站麻了,他才哑着嗓子吩咐道:「从我私人帐户里走,新闻压下去。」 魏冉顺从地弯了弯腰,精美胸针的流苏晃了晃,她轻声问道:「火警原因怎么解释?」 薛彬阴恻恻地一笑,隐约带着丝苦涩,一字一顿咬牙道:「电器老化,检修不利,做革职处理。」 ……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对话对于沙发来说,也同样适用。 于是乎,在沙发上已经躺了一位之后,积极参与「救援行动」的延陵奕和误入「龙潭虎穴」的陈炳睿只得席地而坐,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滚动新闻。 「打个商量,陆警官。」 立在沙发后的陆为闻言,幽深的眸子划了过来。 恢復良好的薛寒已经舒服地换了个姿势歪在沙发上,揶揄地挑着还泛红的眼梢,懒懒道:「下次再捞人,能不能对要捞的人提前做点儿深度了解?」 陆为眼神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又轻轻地挪开了,淡漠道:「是你给的信息太少。」 正在和陈炳睿吹牛逼说自己多么英勇的延陵奕闻声,忙转过脸来不可置信道:「我还是没想明白,你俩到底是什么时候沟通好的?」 「我那天来这儿的时候,地上两大袋子白面儿,差点给我吓一跟头。」 「白面儿?」陈炳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笑呵呵地问陆为:「白糖和硝酸钾?」 这两种东西按一定比例混合在一起后可以制成□□,想来蜜语大厦里地浓烟就是靠的这玩意儿。不过艺高人胆大的陆为怕是还添加了一些其他东西,否则根本无法达到这么恐怖的浓度来。 虽说只要比例完美就不会发生意外,但敢一次性使用这么多自制化学品的人着实罕见,毕竟一个差错可能就真的会点了整栋大楼。 从某种角度来看也是一种称得上疯狂的举动了。 陆为神情冷淡,不置可否。 但作为多年的同事,本就善于察言观色的陈炳睿觉得陆为现在的状态更像是在思考问题或是神游。 于是他将笑眯眯地视线移向了薛寒,秉着『想知道就要问』的精神开口道:「薛大神来满足一下吃瓜群众的好奇心?你这一周多都在这大厦里面?」 「哦?阁下身份不少啊?」薛寒歪了歪脑袋,悠悠调侃道:「不过看在阁下现在顶着吃瓜群众的头衔,那本大神还是可以透露给你一些精神食粮的。」
第88页 「我只能说,确实如此。」 「那……」陈炳睿眯着眼瞥了瞥心不在焉的陆为,斟酌一番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道理薛大神可还明白?」 这句话一出,四个大男人之间的气氛陡然诡异起来。 一个是警方正在追查的人。 两个是刑警,一个在职,一个因此事而被停止调查。 还有一个是潜逃嫌疑人的家人。 上一刻还有说有笑的几个人,连同神游的陆为,终于勐然被一把拉回了现实内,却也变得更为疑惑了。 陆为垂下眸子,当天那些愤怒和错杂,像是一堆被点燃的纸钱,燃烧殆尽后被风一刮,此刻只留下了地上的一个漆黑的印子。 他会时不时地来看一看这个痕迹,提醒自己那个混帐东西的所作所为。 作为一个刑警,他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当那张自己给出去的银行卡辗转回到了自己手上时,他顺着线索抽丝剥茧,试着以此来找出薛寒,从他嘴里将真相挖出来。 可这个真相真的需要他如此大费周折吗?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声看着电梯的数字持续上涨,而当薛寒裹着浓烟,因为惯性而沖向他,直直撞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忽然忘了自己数到几了。 又或许是他那一刻的心跳停顿了。 直到电梯门已经合上开始下行时,他才发觉到自己方才已然无意识地将罪魁祸首死死揉进了臂弯里,近到他可以清楚地嗅到那人清新的洗髮水味道。 他看到了延陵奕震惊而诧异的神情,也感觉到了自己和那人细微的停顿和挣扎。 有那么一剎那,他甚至浮上了半空,看到自己此刻穿得不是警服。 于是,他将这本该接受质问的人牢牢按在自己的肩上,同时他也听见了自己低沉的嗓音。 「别动,我带你出去。」 …… 沉默其实没有持续几秒钟,可延陵奕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在这无声中过了好几天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我为什么要躲?」薛寒忽然盛气凌人地一挑眉,精緻的五官顿时锐化得泛着凛冽,瞬间模煳了他此刻的病态和虚弱,似乎是为了强调,他又重复了一次:「我凭什么要躲?」 延陵奕怔了怔,他本以为只是他一个人不在状态。 可当他余光一掠,发现陈炳睿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只留下陆为目光幽深地注视着薛寒。 薛寒似笑非笑地一摊手,无赖道:「我什么时候承认过了?」 陆为的眉头皱了皱,又很快地舒展开来。 确实,从头到尾,薛寒从没承认过什么。 只是他的行为举止非常具有迷惑性——给云野发简讯,砸碎手机,让陆为选择抓自己或去抓云野和吴清清。 单单没有表达过自己具体做了什么。 陆为眸间隐隐有着细碎的光芒,他不紧不慢道:「你没有让云野和吴清清尽快离国?」 「嗯哼。」薛寒半阖着眼闷哼道,嘴角噙着一抹惬意的笑容:「什么时候一个句号也能有这么多的含义了?」 「那你那个时候发简讯给他干嘛??」陈炳睿着实是迷煳了。 他不了解薛寒身后的蜜语珠宝,陆为和薛寒竹马竹马的延陵奕却是了解的。 「你故意的。」 陆为面无表情地陈述出了事实。 他根本就是为了顺利回到蜜语而装作无路可逃。 薛寒没吭声,从沙发上坐起身来,神情正儿八经了没几分,他沖双眼止不住放光的延陵奕勾了勾手,在对方巴巴凑上前来时,懒散道:「说点儿好听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爸爸!!!!」延陵奕直截了当地选择了抛弃尊严。 废话,他当然不想一次性失去云野和薛寒两个挚友。 而一旁被音浪波及的陈炳睿:「?????」 「乖。」薛寒颇为满意地笑了笑,随后收敛了嬉笑神色,幽幽道:「云野一定不是兇手。」 他没有给延陵奕欢喜的时间,继续道:「蜜语似乎在做一些类似于社会实验的东西,但保密性做得太好,我暂时还没有完全搞明白。」 「不过我查到了当年的一些订制记录,其中云野的耳钉就位于其中。」 「云野耳钉上的钻石并不是蜜语钻,而是一颗极其普通的南非钻,不值钱。但因为是吴清清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这小子就异常珍惜。」 他冷笑了一下,又说道:「就在他把耳钉送去蜜语门店做清洁的时候,这颗再普通不过的钻石被做了手脚,刻进了『死而不僵』四个字。」 延陵奕和陈炳睿被这四个字唬地浑身一愣。 「那个时候我还替他打电话问过当时的那个门店,对方只道不知情,考虑到不是什么大事,就不了了之了。」 「可当我真正看到订制记录的时候,我才终于知道这四个字的意义是什么。」 他懒懒地掀开眼帘,雾哑的眸子滑向一旁的陆为,异常认真道:「『死而不僵』,其实是蜜语『送』给吴清清的。」 他明明没有点明一切,陆为却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薛寒眸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湿,直直望进了陆为的眼底,薄唇轻启,低哑道:「储思绮最早购买的一串珠宝里,也有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第89页 「柴熙的死确实不是意外。」 ——二十多年前,孩童时期的吴清清和储思绮撒谎了。 ……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小柴熙又一次瞒着妈妈柴芳君偷偷熘出了家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昨天说好要一起跳皮筋的好朋友吴清清和储思绮。 「我妈妈下班回来要经过大路的,我们去小路旁边玩儿吧?」这是前一天小柴熙的提议,两个小伙伴没有任何异议就接受了。 皮筋刚刚撑开不久,一辆头方方的小汽车一摇一晃地开过,又吭哧吭哧地倒了回来。 背对着方头小汽车的柴熙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看着吴清清和储思绮惊恐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从天而降的一只大手勐地捂住了口鼻。 柴熙吓坏了,眼泪唰地一下淌了出来,她在极度惊惧中耳朵嗡嗡作响,不停奋力挣扎着。 吴清清和储思绮腿都软了,那男人表情兴奋而扭曲,甚至有一滴口水从他口中滑出来。 他沖吴清清和储思绮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她们两个,然后在自己脖子上缓缓划过…… 直到那个男人带着弱小的柴熙离开时,吴清清和储思绮都没有松开自己捂着嘴的小手。 她们抖得活像筛子。 年幼的吴清清咬着牙,手脚哆嗦着拾起地上的皮筋,那皮筋被她带着晃个不停。 「清……清清……」储思绮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哽咽道:「我,我们是不是应该……应该去找大人?」 「不行!」吴清清颤抖着瞪向储思绮,还不忘放轻声音。 那个男人的狰狞表情就像地狱来的魔鬼……比任何一个她们所见过的人都恐怖…… 「说了……说了他也会,会来找我们的。」 「那我们……怎么办啊?」小小的储思绮眼泪直掉,她不敢再见到那个可怕的人了…… 吴清清看着手中的皮筋许久,上前一把拉住了手心冰凉的储思绮,边跑边道:「我们把皮筋扔进刘叔叔家的鱼塘里,然后……无论谁问起来,就说我们今天都没有见到过柴熙!」 「这样……」储思绮闻言哭得更凶了:「这样那个人就,就不会来找我们了吗?」 「……对!」 「好……好吧。」 ——后来,她们再也没有跳过皮筋了。因为,两个人是没办法跳皮筋的。 第五十二章 客卧的浴室 延陵奕和陈炳睿一直在陆为家中待到次日清晨,生生熬成了蚊香眼。 其实两人的情商智商都是够用的,但经不住信息量实在太大。 长这么大也没觉得自己脑瓜子不够数的陈炳睿到了最后几乎是眯缝着眼,怀疑人生似地重复着「等等等等慢着点儿再说一遍」。就连算半个当事人的延陵奕也实在是嘲笑不起来陈炳睿了。 这两桩命案紧紧缠绕着蜜语,但他们觉得帷幕的一角已经被掀开了。 「这些信息暂时保密。」 陆为手指轻点桌面,沖陈炳睿递了个眼色。 陈炳睿无所谓地耸耸肩,心说自己捋都没捋清不保密还能怎么着? 「哈……」薛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四仰八叉地歪在椅子上没个正形,慢条斯理道:「二位,吃饱喝足了能回了吗?」 吃饱喝足这话是真不假,餐桌上满满当当堆着空易拉罐,小龙虾壳还有烤串签子,不知道的怕会以为这四个人开了个酒肉趴呢。 满怀心事的延陵奕闷声不响地进行着垃圾分类,而后悉悉索索地拽着垫在桌下的塑料布一提一系一绑,等他拎着垃圾走到垃圾桶边上的时候才回过神来,纳闷道:「这又不是我家怎么我还是老妈子的角色???」 「乖儿子,你收拾都收拾完了,你不觉得这话说得晚了点?」薛寒没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趣死党延陵奕的机会。 延陵奕一咂嘴:「得,当我没说。垃圾我直接带下去扔了算了,再不去上班我那小秘书指定得哭。」 陈炳睿忽然想起,他第一次接触延陵奕和薛寒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的延陵奕性取向,于是他眼珠滴熘熘地在薛寒和陆为身上转了转,忽然插嘴道:「女秘书?」 「男秘书。」延陵奕又给垃圾袋绑了几个蝴蝶结,又嘟囔道:「女秘书谁管她哭不哭。」 嘿,有戏。 陈炳睿余光瞥着目光一动的陆为,不由得笑容又灿烂几分。他起身上前拎起两个垃圾袋,沖延陵奕道:「走吧兄弟,我也得回局里了,你要顺路让我搭个顺风车?」 「成。」延陵奕答得干脆极了,他对这个为人圆滑的陈炳睿还是颇有好感的,至少就看在他愿意保密的份儿上也要给上一些江湖义气。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扭过头来看了看薛寒,半晌才灿笑着手握成拳在自己左肩上碰了碰:「有事随时打电话,我……先走了。」 薛寒抬手回以一个相同的动作,略带疲惫的眼梢弯了弯,意有所指道:「放心,什么麻烦事都少不了你。」 「嗯。」延陵奕点了点头,和陈炳睿前后脚离开了,嘴角那抹笑意终于变得苦涩起来。 他到底是没帮上什么忙,即使他猜到薛寒就被薛彬关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还是没能力和薛彬硬碰硬,只能求助于『他人』。 而这个『他人』,几乎是靠着一己之力就把薛寒带了回来。
第90页 他分析得出薛寒的想法和计划,两个人的默契远远赶超他这个和薛寒瞎混了这么多年的不算朋友的朋友。 这样下去,自己真的就只能是薛寒的朋友,死党和挚交,偏偏不是他最期望的那个身份。 身边的陈炳睿瞄了瞄他,忽然没头没尾道:「我们陆副其实特别会照顾人。」 延陵奕:「……兄弟,我觉得你现在好像应该安慰安慰我?」 陈炳睿笑眯眯道:「这不算安慰吗?」 延陵奕:……得,他要真敢做点什么,这儿还有个拦路虎等着他呢。 还是去招惹他纯良可口的小秘书吧。 …… 屋内的气氛渐渐因为两人的离开而变得微妙起来。 一张银行卡被贴着桌面推了过来,薛寒定睛一看,正是之前陆为给自己作为报酬的那张。 他撑着下巴瞭然一笑:「嘿~果然是这个啊。」 那是薛寒被薛彬带进蜜语集团的第一天,三个颇为眼熟的人默不作声地蹲坐在办公室的墙角内,看上去惨兮兮的。 直到这位半瞎少爷走近了才发现,这不是邢老黑派来跟踪他的那三个人吗? 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一个鼻青脸肿的,还有一个……蒙着个熊猫眼罩??? 那两个看得见的人一见他,忙惊恐地把头埋进膝盖里,比小孩见着举着针筒的医生还反应迅速。 薛寒一挑眉,问道:「你养的?」 脸色阴沉的薛彬瞥了他一眼,颇有种无语的意味,难得地回呛:「要养还不养些顺眼的?」 「也对。」薛寒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微微弯下腰在蒙着熊猫眼罩的那位面前问道:「这眼睛怎么了?」 见那男人向后瑟缩了一下,薛寒又转向薛彬,琢磨道:「我猜猜,你让他睁眼一分钟不能闭?坚持不到就要一直戴着眼罩?」 ……被说中了。 薛彬冷着脸背过身去。 「扑哧」一声,薛寒乐出声来,边闷笑边从口袋里抽出张银行卡来拍在那蒙着眼罩的老兄膝盖上,悠悠道:「走吧走吧,这是你们陪玩的报酬,密码980321。」 密码980321。 980321…… 「密码是980220,你告诉他们的却是980321。」 陆为手指摩挲着马克杯的握柄,从窗帘缝隙挤进来的阳光自他背后洒进来,勾勒出他劲瘦精悍的背嵴,他头也没抬,继续沉声道:「那天我告诉你密码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双鱼座。」 他似乎回想起那天在碧水蓝天里的荒唐,闭了闭眼,又道:「而0321,是白羊座,火象星座。」 他知道自己会找到这三个人,从他们手中得到一张熟悉的银行卡。 薛寒好像心情不错,嘴角噙着一抹玩味十足的笑意,只是坐在一旁直勾勾地望着那张深邃桀骜的面容,即使对方始终不与他的视线相撞。 那直白的目光实在是太过于流氓,就像一把小刀,悠闲惬意地对着他左一刀右一刀。 终于在感觉自己的衣服快被「划」得四分五裂时,陆为冷着脸将杯子掼在了桌上,干脆利落地单手将薛寒的后领子拎了起来,抬脚就要往客卧里面拖。 「哎!哎哎哎!!有话好说别动手啊陆警官!!!」 作死作过头的薛寒后知后觉地求和,可他一个病号哪是陆为的对手? 陆为不言不语,手下却松了些力气,半拽半搡将薛寒丢进了客卧的浴室,「咣」地将门关了起来。 「把你手臂上的伤口清理一下。」 低沉磁性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薛寒耳朵里,莫名的他觉得这「混响」简直绝了,激得他耳梢一热。 薛寒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松松垮垮地斜倚在门板上调笑道:「你发现了?」 门外没有声音,但他觉得陆为没走。 于是,薛寒轻轻地阖上双眼,将那些漫不经心的情绪都拢回了心底,一些濡湿而陌生的怪物却悄然冒出头来,以掌为足,从他心口里爬了出来。 一个胆大包天的念想随着这些怪物炙热的足迹直烧上他的大脑,他虔诚而温柔地在冰冷的门板上落下一个无声的吻,自喉间低低嘆道:「没办法,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发现我,想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想知道你是不是在找我……」 其实他的声线相当清冷,只是这个人平时总是吊儿郎当的罢了。 此刻空灵而暧昧的话语从四面八方压缩回了他自己的异常灵敏听觉系统内,他竟听出一丝自己那早就不知离家出走了多久的认真来。 这让原本只是想不正不经玩个火的薛寒,忽然有一瞬间的空白无措。 仿佛失足打碎了一坛陈年美酒,浓郁甜腻的酒香浮动,微醺了酿酒人。 可还不等他自个儿回过味儿来时,门锁「咔哒」一声…… ——开了。 他骤然紧缩的瞳孔中,映出陆为危险幽黯的眸光。 那狂澜似的怀抱烫得他一颤,就被陆为扼住咽喉强制地微微仰起头来。 压抑而粗鲁的吻如同发泄一般,瞬间掠夺掉了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 墙上的挂钟不情不愿地又踢着正步走了许多圈,离新的一年又近了一些。 薛寒赤着脚坐在床边,脸色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嘴唇却红润肿胀了些。稍长的发梢挂着水珠,随意套上的宽松针织衫袖子高高捲起,露出了手臂上的一道道划痕。
第91页 陆为半蹲在他身前,看着那些已经有些发炎甚至开始溃脓的伤口,森寒着帅脸拧开了消毒酒精的盖子。 眼看着陆为才换上的黑色t恤又随着一滴滴从发梢上落下的水珠浸湿,薛寒思索了片刻,刚要伸手去拿一旁的浴巾,就被陆为呵斥了声「别动」。 「嘿哟,陆警官这就凶起来了?刚才明明还『温柔似水』呢?」像是终于逮着报復的机会似的,薛寒高高地一挑眉,阴阳怪气地损道。 可他红肿的下唇有两条细细的伤口,一张嘴就会往外渗血丝,细微的刺痛感让他不由得一蹙眉,下意识地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 陆为喉结微微一滚,艰难地从那张脸上移开视线,一边将沾了酒精的纱布往他手臂上一贴,一边冷声呛道:「不知道是谁,连怎么唿吸都忘了。」 「嘶!!!」薛寒疼得差点从床上直接蹦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这是要杀人灭口?!」 闻言,陆为自嘲地低声一笑,终于直视着薛寒依稀泛着水光的双眸,那静谧目光中极其克制的深沉爱意看得薛寒心头一软。 「现在杀人灭口,已经太晚了。」 第五十三章 超市的牛肉 几天前。 一家西北大排档内,乌殃乌殃的人头攒动着,老闆和服务员小心翼翼地挤眉弄眼着。 老闆手下比划了几下:你——菜——先——上——给——那——桌! 服务员狐疑地端详着手里的大酱骨,又探头看了看最里头的大圆桌,指了指:这——桌——吗? 老闆忙伸出两个大拇哥儿来,吹鬍子瞪眼地使了个眼色让服务员赶紧去。 「您好,您的大酱骨来嘞。」 热气腾腾的大骨头墩在桌上,油光鲜亮,让人食指大动,却没一个人伸筷子。 邢老黑直接上爪子捏了一根凑到嘴边啃了一口,却又横眉瞪着服务员吆喝道:「哎哎哎?怎么回事这怎么一回事??你他妈生意还想做不做?给老子上凉菜?!」 这话一出,桌上几个小混混霎时都杀气腾腾地望向那可怜的服务员。 服务员哭笑不得,这明明还冒着热气,怎么会是凉的呢?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他敢怒不敢言,只得不停地回头去张望老闆。 可老闆正埋着头按着计算器,根本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正当服务员对着一群呲牙咧嘴的地痞流氓不知如何是好时,桌上唯一一个看起来不像地痞流氓,甚至非常有型的一个男人风轻云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冷冷地,似乎有着如有实质的凉意。 随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块钱的纸币递向服务员,不咸不淡道:「去给我拿瓶矿泉水,让你们老闆给这桌打个折。」 服务员得救似地连声答应着,抓起五块钱就跑了。 邢老黑一脸横肉皱了皱,却也没说什么,又迁怒似地连啃了好几口手里的棒骨。 只因为这个五官深邃而立体,端坐在邢老黑身边的正是被停职的陆为。 一桌人大眼瞪小眼,见邢哥没发话,只得也埋头吃起了饭。 「哪里来的?」陆为视线下移,居高临下地睨着蹲在面前的三个人,语气冰冷。 破洞牛仔裤咽了咽口水,看着陆为手中捏着的张银行卡,小心翼翼道:「一……一个人给,给我们的。」 「咳,咳咳咳。」邢老黑忽然别过脑袋去,突兀地干咳了好几声,那破洞牛仔裤忙把上下嘴唇都抿了起来。 显然一副不会说是谁的表情。 陆为眼底划过一抹冷笑,从桌上拿过一瓶没开的啤酒,毫不犹豫地甩手就朝破洞牛仔裤脚下砸了过去…… 「——砰!」 酒花伴着二氧化碳产生的白沫碎裂迸溅,巨大的声响霎时间让嘈杂的大排档在几声刺耳的尖叫声后归于寂静。 邻桌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最终还是老闆哎呦哎嘿地赔着笑脸,一步一弯腰踩着一地啤酒沫子和玻璃渣趟了过来,连连说着没事没事接着吃。 破洞牛仔裤脸色煞白,因为那瓶啤酒要是在再高一寸,就……正中他的脑袋了…… 陆为却丝毫没去理会面色铁青的邢老黑,随手掸了掸裤脚上被溅到的白沫,面无表情道:「我不需要知道是谁,说点儿有用的。」 胆都被吓颤了的破洞牛仔裤还想挣扎一番,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森冷的深邃眸子。 那眼神,简直犹如在看一块腐肉……不屑一顾。 陆为离开后,邢老黑望着他离去地方向恶狠狠地朝地上淬了一口。 「邢哥,您怎么能这么容忍这人呢?」一个小弟不解地问道。 「哼。」邢老黑的脸媲美锅底,冷哼了一声:「这狗东西是个他娘的不要命的,他……」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想回忆起的事情,邢老黑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吊足了兄弟们的胃口。 他油腻的眼眶子转了转,又咧着漏风的门牙笑得噁心:「不过他嚣张不了多久了,小老弟……」 …… 「暂时先这样。」 陆为拉过薛寒的手臂细细端详了片刻,随后将急救箱重新收回了柜子里。 「手艺人啊陆警官。」作为一个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作死小达人,薛寒举着包扎仔细的手臂看了看,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
第92页 陆为背对着他勾了勾唇角,轻描淡写道:「不如你,职业『手』艺人,就没完整过。」 他特意在『手』字上咬得重了些,强调着薛寒右手的多灾多难。 确实,自从陆为认识薛寒起,这只手就没完好过。先是被张子琛绑架,玩了一出空手夺白刃而挂彩,刚刚好得差不多了,在陆为面前花里胡哨后惨遭制裁。 再到现在…… 薛寒倒是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反唇相讥道:「这只能说明,和陆警官相处太废手,陆警官和手不可兼……」 「得」字还没出口,窗帘紧闭的卧室内,气氛似乎又周而復始的暧昧了起来。 四目相对,薛寒在陆为幽黯的目光下噤了声,为了掩饰那难得的尴尬似地摸了摸鼻子,好像刚才那个吹着流氓哨的人不是他薛大少爷一样。 陆为望着薛寒的头顶颇觉好笑,这混小子在这种事情上的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点儿? 方才在浴室里的种种仿佛皮影戏一般又在薛寒脑中智能全自动化地过了一遍又一遍。 不同于在碧水蓝天时那个蜻蜓点水的作秀碰触,炙热鼻息,津液交缠,陆为放肆的手掌在攻城略地间是那么的滚烫,以至于产生了那不经意间撞开的花洒流出的是冷水的错觉…… 手…… 连他微凉的体温都像是被点上了一把火来。 ——不对。 薛寒勐然回过神来,心中在某些原则问题上面麻利地打上了几个硕大的感嘆号。 ——被动算什么英雄好汉?!让延陵奕那小子知道了还不得笑死他?! 这么想着,他通透的瞳色渐深,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復了陆为初见他时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嘴角噙着一抹缱绻的笑意,暗示意味十足地沖陆为轻轻拍了拍被子。 不得不说,那张已然脱去少年气质的帅脸配上这般风流倜傥的举动确实很杀少女心。 可陆为幽深的视线却向下一划,停留在薛寒那被几经□□的嘴唇上。 最终,他敛回目光,弧度极浅地笑了笑,留下一句「睡会儿吧」就迈开长腿离开了客卧。 还不忘替薛寒关上了房门。 薛寒盘腿坐在床边望着紧闭的门板,俊朗的眉眼里满是狐疑。 半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顿时嗤笑出声来,悠悠地自言自语道:「这青天白日的,挺矜持啊陆警官?」 …… 让陆为万万没想到的是,薛寒会直接从前一天的中午睡到第二天的清晨。 这天正巧是大年三十,陆为早早给母亲陆文沁打了通电话,这位将要而立之年的陆副队长板着一张正儿八经的脸,睁着眼说瞎话道自己有任务就不回去吃年夜饭了。 语气严肃得听不出一丝假来。 挂电话时,恰好满脸起床气的薛寒摇摇晃晃地踢踏着棉拖鞋走进了客厅,有气无力道:「陆警官要出任务?」 陆为顿了一下,随后「嗯」了一声。 他挑着剑眉,看着薛寒轻车熟路地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瓶苏打水和一盒搭配好的餐盒。 陆为算是知道自己家的冰箱是怎么莫名其妙的越来越空了。 微波炉嗡嗡作响,有一个男人在家中进出自如,他会自觉地加热自己留给他的饭菜,然后睡眼朦胧地坐在餐桌前填饱肚子,等到他酒足饭饱后,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会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拖腔拖调地叫自己「陆警官」。 恍惚间,竟让陆为心中生出一种膨胀的满足感来。 「陆警官?」 直到薛寒又懒懒散散地唤了他一声,陆为才抬起淡漠如常的眸子:「怎么?」 「从昨天起……」薛寒将勺子当作跷跷板玩得不亦乐乎,漫不经心道:「你好像都不怎么敢看我的眼睛?」 陆为怔了一下,眼中似是有一朵浪花拍向礁石,随后趋于平静。 他视线自然地上移,没几秒却又轻轻撇开了,略带生硬道:「有这回事?」 「嘿~」薛寒看着陆为有趣的反应,若有所思地邪邪一勾唇角,煞有介事道:「那就没有吧。」 那语气中的慵懒和戏嚯听得陆为微微一蹙眉。 他上前收掉已经空了的保鲜盒,伴随着水流的哗哗声平静道:「换衣服,准备出门。」 「嗯?」薛寒喝水的动作一顿,他半眯着眼指了指自己,确认道:「我?」 「除了你,这儿还有第二个人?」陆为瞥来一个凉飕飕的眼刀。 「你不是要出任务?」 「嗯。」 「那你还让我出门?」 「嗯。」 「……」 半小时后。 「陆警官,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 在超市熙熙攘攘人群中格格不入,活像偶像出街的薛寒将自己的鸭舌帽向上抬了抬,又将墨镜勾下来了些,要掉不掉地挂在高挺的鼻樑上,在路人的诡异视线中斜着眼瞥向身边的人。 「解释什么?」陆为神情淡然地从货架上取下一盒牛肉,看了看日期和新鲜程度后就放进了推车内,十分自然地问道:「你要吃火锅还是炒菜?」 「……火锅。」薛寒神色恹恹地答着,手还是颇为诚实的从隔壁海鲜货架上取了一盒虾仁放在了牛肉旁边。 结果陆为又将那盒虾仁拿了起来,一边端详一边风轻云淡道:「我被停职调查了,今天的任务是买年夜饭的菜。」
第93页 说罢,他将那盒虾仁放了回去,转而拿了旁边个头更大价格更贵的深海大虾。 「你……」薛寒动作一僵,忽然意识到了为什么陆为这两天都没有去上班。 他的所有计划里,都没有这个姓陆名为的刑警。 以至于他自己压根没意识到,他的这些大动作已经给陆为的职业生涯和生活造成了什么程度的影响…… 可陆为只是一如往常的沉稳淡漠,一边抬手将他的帽檐压了回来,一边不紧不慢地问道:「还有什么想吃的菜?」 薛寒的唇角抿得平平的。 仿佛最柔软的心窝里,被人轻飘飘地拂了一拂。 有些痒,有些酸,也有些……未知的感觉。 第五十四章 温热的绿茶 春节前夕的北市内,外地人走了大半,但仍有一部分无奈没抢到回家的车票的,或是为了加班加点的出摊赚钱而咬着牙留下的。 而正因为有了这些人,城市里的过年气息才更重了些。 薛彬双手插兜,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逛着。 他穿得有些单薄,看上去很容易被冻僵。 路边一个年迈的小商贩见了,不由得唏嘘。也许是薛彬让他想起了家里的儿子,于是冲着薛彬小幅度地招了招手,心说他要是没看见那就算了。 可薛彬不是薛寒那个半瞎,微微皱着眉转过头来。 小商贩肉疼地咧了咧嘴,但还是从热水锅里抽出了一瓶温热的绿茶,用黑黝黝的抹布随意抹了几下就上前塞进了薛彬的怀里。 「给,拿着暖暖身子。这大冷天儿的,你穿得也太少咯。」那小商贩撇着两道沟壑似的法令纹重重拍了拍薛彬的肩膀,仿佛见不得孩子穿少的家长。 本就心情不佳的薛彬目光一沉刚要发作,就被小商贩倚老卖老地用满是茧子的手指按住了眉心,教训道:「小小年纪的,皱啥子眉嘛!都能夹死苍蝇咯。」 薛彬自从坐上这个位置,哪个人不是对他又敬又怕的?什么时候轮到路边的小商贩来呵斥他了?! 然而薛彬刚要挥掉那小商贩的手,视线却僵僵地定住了。 那是一张刻满了岁月艰辛的脸,寒风吹出的皴裂起皮,道道纵横的褶皱,还有冻出血丝的脸颊……可眉间那一小块皮肤却倖存了下来,平整得像是从来没有皱起过一样。 这样的生活没能压垮他,甚至让他对着一个陌生人挂着只有父辈才会露出的笑容。 就好像刚被老闆痛斥完的男人,在进家门前将所受的伤害都藏在了背后,扯着嘴角安慰着因为被老师敲了两下手心的孩子。 薛彬眉宇间的『川』字纹缓缓落下,他扭开了绿茶的瓶盖,当着那小商贩的面儿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才缓缓道:「您……不是本地人吧?」 「想回家过年吗?」 「摊子我包了,收拾一下吧。我派车送您回家。」 「多远都送。」 做完这一些,薛彬揣着半瓶早就冷透了的绿茶立在路边,遥遥望着车尾灯离去。 手机忽然嗡嗡震动了两下,他用冻僵了的手指轻点屏幕,是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彩信。 冒着热气的鸳鸯火锅和琳琅满目菜品的照片下,配了一句新年快乐和一个猴子捂着双眼的表情。 半晌,薛彬嗤笑了一声,顺势拨出去一个电话,语气阴沉地吩咐道:「给我准备一桌火锅。」 ——搞得好像谁没有似的! …… 听说有一种居家音的asmr颇受独居人的青睐。 薛寒曾经因为好奇而听过,但那声音实在太假,哐里咣当地把盘子碗什么地墩在桌上,刻意地搞出动静地洗刷餐具,他听了没两分钟就一脸嫌弃地退了出来。 可现在,吃得肚皮圆圆的薛寒歪在沙发上半睡半醒地看着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听着耳边真实版的居家音,竟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需要这种asmr了。 那是人世间的迴响。 吃火锅最耗的就是盘子和碗,饶是今天特地又买了些餐具,一顿火锅食材还是摆得像早晚高峰的地铁,塞得连根头髮都挤不进去。 陆为将剩下的食材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里后,洗个盘子洗得心无旁骛,电视里演了什么逗得观众哈哈大笑他都一概不知,专注地如同在拍洗洁精的广告。 直到将最后一个盘子规规矩矩地摆在沥水架上,他才将那件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娇小滑稽的围裙脱了下来。 那是薛寒挑的,粉白相间,还带着蕾丝花边。 随着水流声的戛然而止,薛寒用五指耙理了理乱翘的发梢,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散漫道:「陆警官辛苦了~」 陆为将围裙随手挂在了冰箱旁的挂钩上,毫不走心地「嗯」了一声。 他今天难得的穿得很休闲,柔软的卫衣袖子因为洗碗的缘故被卷到了手肘的位置,露出了流畅精悍的小臂肌肉。 一肚子坏水的薛寒雾哑眸子在他的手臂上划了划,谦和而绅士地背到身后一只手,另一只手朝着沙发做了个请的手势,连那微微下弯的弧度似乎都经过精确的计算,才达成了如此完美的姿态。 这隐约能让陆为窥视到曾经的薛寒,也让他想起了第一次遇见薛寒的场景。 那个和小提琴融为一体的贵公子在寒风中演奏着路人听不懂的晦涩曲子,是不是也是故意的呢?
第94页 陆为知道这个表里不一的混小子肯定在算计着些什么,但他还是端着张扑克脸落座在了沙发上。 毕竟是自己家的沙发,有什么不敢坐的? 果不其然,前一秒还绅士十足的薛寒一屁股挤在了陆为身侧,狭小的沙发给了他得天独厚的耍流氓机会…… 他一脸大爷样儿地将手臂搭在了陆为身后的沙发背上,乍一看就像他搂住了陆为一样。 其实薛寒并不低,甚至可以说在大部分北方男生里也算个头勐的。但奈何薛寒比陆为矮了那么一点点,再加上陆为因为刑警的工作而身材更为结实一些,自然陆为就更显压迫感了。 但这点身高和气势上的差距在坐着的时候就被完美地化解了,薛寒煞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在心中狂翻着情话小百科,誓要将鬼见愁的棺材脸陆警官调戏成温软可口的美娇娘。 然而陆为只是掀起眼帘淡淡地撩了他一眼,就拿过茶几上的手机编辑着每年过年期间例行公事且毫无新意的祝福简讯。 薛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大唿没劲,嘲讽道:「这种简讯谁乐意看啊?」 「你们年轻人当然不愿意看。」陆为头也没抬,边思考简讯的措辞边道:「可你没听说过老一辈的很吃这一套吗?」 闻言,薛寒眉毛高高一挑,调侃道:「嚯,陆警官这是承认自己老了?」 陆为没搭腔,给简讯设置了群发。 老当然是不至于的,他也就是工作得早,比薛寒大了六七岁罢了。 可一没人搭腔,薛寒受不得冷落的老毛病就犯了。 他皱着眉伸手强横地掰过陆为的下巴,欺身而上吻住了那让他已经有些上瘾的双唇。 那是心照不宣的念想,一旦相撞就无法分离。 陆为有一瞬的诧异,其中是不是混合着惊喜他已经没空去想了,深邃的眸子中仿佛有浓墨泼洒,下意识地纵容回復着。 薛寒就像一个许久没吃过肉的狼崽子,几乎是扑在了陆为身上,动作兇狠中又强行掺杂着些绅士的柔情,试图通过唇齿辗转传递给陆为。 这样迫切的举动无疑是在陆为苦苦压抑的邪火上浇了一壶烈酒,只是他想要将薛寒按进怀里的动作还没成型,这纵火犯已经心满意足地轻咬了一下陆为的下唇抬起身来。 「还行,不老。」薛寒悠悠一翘嘴角,哑着嗓子低声道:「挺带劲儿的。」 陆为差点被这另类的调戏气笑了,墨色的视线意犹未尽地掠过那近在咫尺的唇,从善如流的转移了话题道:「不老的年轻人,你的课怎么办了?」 薛寒眼神怪异地睨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坐回沙发上,挑着上扬的眼梢似笑非笑道:「陆警官,你以前谈恋爱也这么不解风情吗?」 谁知陆为半晌都没有言语地摆弄着手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你呢?」 「我?」薛寒摸了摸下巴,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杂技表演一边回想着,片刻后道:「在下当然是箇中高手了,不过……谈恋爱,好像真没正儿八经的谈过。」 果然。 陆为在心中轻轻嘆了口气,颇有些烦躁和无奈的意味。 而那团烦躁也随着薛寒的下一句话瞬间化成了熊熊烈火…… ——「暧昧……居多吧。」 …… 次日清晨。 前一夜抱得美人归的延陵奕第七次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按掉了来电。 「叮铃铃铃铃……」 延陵奕终于忍无可忍地怪叫一声,掀开被子怒吼道:「我的亲爸爸!!爷爷!!祖宗!!!你到底要怎样?!」 电话那头的薛寒意味深长的「嘿~」了一声,戏嚯道:「爸爸叨扰你好事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延陵奕那边人格分裂似地轻声细语说了句「你再睡会儿,我出去接个电话」。 薛寒举着手机闷声低笑了几声,他在打第一个电话被挂掉的时候就猜到了,大概率是延陵奕钓到大鱼了,劳累一夜正酣睡着呢。 随着一阵细微的关门声,就听见延陵奕咬牙切齿地道:「少爷你故意地吧?老子好不容易让小秘书从了良,你……」 「不好意思对不起我道歉。」薛寒无赖地拖腔拖调着抢了延陵奕的喋喋不休,只是那语气中丝毫没有歉意。 可当延陵奕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儿的时候,薛寒却哑火了。 许是他沉默了太久,反倒让电话那头等着回话的延陵奕紧张起来,小心翼翼道:「怎,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可薛寒那头还是不说话。 这下延陵奕彻底慌了神了,薛寒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有拎着行李走出薛家大门的时候这么沉默过。 于是,延陵奕第一反应是又出大事情了,大唿小叫道:「你别不说话啊!这大过年的到底怎么了啊?!警察局来抓你了?!你那脑残弟弟又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春节法定假日都不消停的吗?再天大的事……哎呀有事您吩咐啊!!!!」 电话那头:「……」 延陵奕:「……」 电话那头:「咳……和男人谈恋爱需要什么特别的技巧吗?」 觉得自己那一腔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热血豪情全都餵了狗的延陵奕:「……」 一大清早被从小秘书的诱人男色中活活拖出来的延陵奕牙齿磨得喀嚓响,从喉间压出一声怒吼:「就这?!!!!!!」
第95页 第五十五章 最后的宁静 记不清上一次起这么早起床是什么时候了。 薛寒眼下烙着一片淡淡的乌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手里的煮鸡蛋。好好的白水煮蛋成了抽象派工艺品。 哎,本来他觉得昨晚的气氛挺不错的,谁知道他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恋爱史就被陆为冷着脸扔在了客厅里。 他寻思着请教请教久经沙场的延陵奕,结果这个狗东西在听了前因后果后讽刺十足地冷笑了一声,发出灵魂一问:「你们谁上谁下搞明白了吗?」 「这问题问得真没水平。」薛寒将水煮蛋囫囵个塞进了嘴里,含煳地自言自语道。 「什么问题?」 「——唔!」 陆为无奈地连忙快步上前,将手里的半杯水送到薛寒嘴边,防止这人年纪轻轻就命丧水煮蛋。 「……谢陆警官救命之恩。」直到杯子见底薛寒才缓过来,他微微偏过头去,语气漫不经心得有些心虚。 见薛寒这副德行,陆为也没再追问,神情淡漠地收拾了桌上的鸡蛋皮。 「我要出门,冰箱里有吃的。」陆为言简意赅地嘱咐了两句就没了下文。 「唔?嗯。」薛寒趴在桌上,将脑袋埋进手臂里,心不在焉地答道。 两个人之间似乎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高墙,仿佛高速公路上的绿化带,分割了来与往。 陆为睨了那没骨头的人一眼,心说还是等回来了再给他换药吧。 …… 大年初一的街道一派喜气洋洋,无论大人还是孩子,为了图个吉利,但凡有新衣服就绝不穿旧的。 陆为却有些提不起精神来,拎着两瓶酒和两盒水果回到了母亲家。 陆文沁正在包饺子,见儿子回来了也顾不得擦手,满脸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了早就包好的红包塞进了陆为的兜里。 陆为不动声色地拍掉身上的面粉手印,温和道:「妈,我三十的人了,别给红包了。」 「这话说的!」陆文沁捂住陆为要将红包掏出来的手,也不管又抹了儿子一身面粉,美目一瞪:「当妈的给儿子红包怎么了?你只要没结婚就还是小孩!」 「咳。」邹国翔端着保温杯从房里走了出来,瞟着陆为道:「昨天任务还顺利吗?」 「顺利。」陆为沉稳地点了点头。 但话音刚落,邹国翔的眼中就有一丝深意一晃而过。 他知道了。 陆为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顺势道:「正巧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邹伯。」 「嗯,来。」邹国翔一颔首,先行进了书房。 书房内堆着成捆的纸质报纸,一沓一沓码得很是规整,可见收拾的人是个细心思。 邹国翔从桌上拎起来一捆报纸,拍在了陆为面前,语气严肃:「你做的?」 陆为垂下眼眸,见最上面的那一份报纸的头版新闻正是蜜语大厦大火的报导,配上浓烟滚滚的配图,总会让人产生伤亡惨烈的错觉。 可事实上并无人伤亡。 他神色淡然,沉声道:「是。」 蜜语成功地把新闻压了下去,虽说这次的事件对蜜语集团的名望有所损害,但却也是一个绝佳的宣传时机,位于热搜之上,蜜语珠宝再次占据了免费广告牌。 有些不怕事的猜测就是蜜语为了吸引眼球自导自演,但敏锐些的明眼人却能猜到这件事并没有表面上的简单。 邹国翔第一次觉得敢作敢当不能算作陆为的优点,他但凡否认了自己都不会再追问,睁一只眼闭一只也就过去了,可他偏偏是这个脾气。 「因为什么?」邹国翔苍老的声音绷得像一根拉扯到极致的琴弦,蕴含着即将爆发的怒意。 陆为沉默了。 他这样的态度差点让邹国翔一口气没上来,几张照片被甩在了地板上,正是昨天陆为和薛寒在超市购物的照片。 围巾。 陆为深邃的目光静静落在照片里,薛寒的那条围巾上。 枫红色的围巾。 「离这个人远点,你不能招惹他。」邹国翔深深皱着眉头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已经招惹了。」 「你!」 邹国翔愤愤地转过身来指着陆为,气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陆为宛若深海一般的眸子幽幽望着邹国翔,明明只是面无表情地端正站着,却让人觉得他置若罔闻得有些桀骜不驯。 「你知道他是谁吗?!」邹国翔压低声音质问道。 「知道。」陆为眼睛眨也不眨地回答道,随后微微侧过脸去,刚毅的下颌线显露无疑,他冷声道:「你又是谁呢?邹伯。」 明明是简单的问句,空气却仿佛被豁然撕开了一道口子来。 邹国翔苍老而严肃的面庞僵硬扭曲了一瞬。 诡异的沉寂没有持续很久,邹国翔长长唿出一口气,再次缓缓转过身去,威严地一字一句沉声道:「我是你邹伯,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看着陆为长大,看着他成为一名刑警,他早该猜到总会有有这么一天的。 一顿饺子吃得有滋有味,陆为和邹国翔在桌子上你来我往得有模有样,全然没有方才的针锋相对,惹得陆文沁面上遮不住的欢喜。 她嫁给邹国翔时,陆为才上初中,正是叛逆的时候,不免担心二人相处不来。
第96页 工作这么多年来陆为也少有回家来,陆文沁只好从这为数不多的团聚中汲取她期盼的温情。 母亲那样欣喜的神情让陆为颇为不忍地微微挪开了视线。 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 电视上咿咿呀呀地重复着前一晚的联欢晚会,时不时伴着笑声与掌声。 可餐桌前的三个人却不曾给过电视哪怕一丢丢的面子,顾自你一句我一句着。 薛寒神情恹恹地用叉子挖了一块海绵蛋糕送进嘴里,无精打采地问着对面笑眯眯的大尾巴狼:「採访一下这位假冒的保险员先生,你是怎么想起来买这么少女的伴手礼的?」 陈炳睿月牙眼弯弯,心说这事就要问他们陆副了,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觉得自己狗命要紧,乐呵呵地一派胡言道:「出门前观星,觉得蛋糕最适合今日喧嚣的风儿。」 「切。」一旁眯着眼的延陵奕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那你怕不是昨晚就出门了吧?还观星……你三国杀诸葛亮啊?」 说罢,他从脚下提出来了个袋子推到了薛寒面前:「喏,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啊。」 薛寒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看盒子应该是双限量版的aj,耷拉着眉眼含煳道:「嗯,爸爸收下了,谢谢乖儿子。」 延陵奕和陈炳睿对视一眼,陈炳睿无辜地一摊手。 自打他们一进门,薛寒就是这副半死不活地模样,要说平时单纯是懒的话,现在就是毫无生气了。 延陵奕瞳仁转了转,思索着今个儿大清早的那通电话,他俯下脑袋,自下而上端详着薛寒,幸灾乐祸道:「扑倒陆警官失败了?」 最可气的是,一旁的陈炳睿还极其配合地做出恍然大悟状,安慰似地拍了拍薛寒的肩膀道:「情有可原情理之中,屈居人下不可耻,卧薪尝胆再创辉煌就是。」 薛寒直接被这两个一唱一和的活宝气乐了,忽地抬起头来,俊美的眉眼写满戏嚯道:「我怎么寻思着,你们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呢?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黄色废料。」 居然没吃?这么能忍? 陈炳睿暗暗一挑眉,陆为每每望向薛寒时那些隐忍的小动作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人越沉默,眼里的爱意越是藏不住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你怎么惹我们陆副了?」陈炳睿问道。 「我也很好奇,那个陆警官应该脾气还不错啊。」延陵奕也摸着下巴思索道:「按理来说不会因为你自爆情史就发火啊。」 薛寒额角跳了跳,他觉得他低估了这两个披着大老爷们皮囊的人的八卦能力:「……你们怕不是两个小姐妹吧?」 「呸!」延陵奕像是被踩到地雷似地忽然怒道:「谁和你是小姐妹!老子是1!!!」 薛寒和陈炳睿同时愣了愣,发出门外汉的问题:「什么是1?」 延陵奕:「……」 就在延陵奕苦思冥想如何解释这个简简单单的数字时,陆为宛如救世主一般地推门而入。 天知道延陵奕差点就痛哭流涕了。 陆为淡淡地扫了一眼三足鼎立的现状,没去理会本应身为客人的陈炳睿和延陵奕,而是径直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放在了薛寒面前。 「生日快乐。」 薛寒愣了一下,才从这个向来不善表达情感的男人眼中读出了属于自己的温暖,哪里有他以为的那些情绪? 「谢谢陆警官。」 他缓缓勾起一个干净的笑容。 看来想猜透陆警官时时刻刻在想些什么,他还得加把劲。 薛寒如是想着。 ——等等?! 陈炳睿是怎么知道他和陆为的事情的?! 第五十六章 王鸿的哑铃 「虽然我不是很想坏气氛。」陈炳睿眯着眼,笑呵呵地从背后捞出来个文件夹拍在桌上:「但今天确实是有要务在身,对不住了啊寿星。」 薛寒咬着塑料叉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陆为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将文件夹打开来。 那文件夹其实很空,几张单薄的照片顺着封口处如落叶般滑落到了桌上。 「嘿。」薛寒定睛一看顿时乐了,散漫地捏起一张照片端详起来:「这拍照技术不错啊。」 延陵奕一脸的不明所以,陆为却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不错。」 这几张照片陆为并不陌生,正是前几个小时邹国翔甩给他的那几张——他和薛寒去超市购物的照片。 一想到邹国翔的话,陆为的眸光不由得又暗了几分。 「虽然没拍到正脸,但是这张。」 陈炳睿指了指其中一张照片,年轻男人的侧脸很是有辨识度,鼻樑上的墨镜要掉不掉,露出了笑意盈盈的上扬眼尾,基本只要是熟悉薛寒的人就可以一眼看出来是他。 薛寒人畜无害地笑着一摊手,悠悠道:「这么醒目真是抱歉啊。」 陆为唇角细微地翘了一下,缓缓将手里的文件袋搁回了桌上,十指交迭:「张队想说什么?」 闻言,陈炳睿愣了愣,他好像没说照片是哪来的才对? 「张队什么都没说,只说让我带过来给你。」 陆为点了点头,幽深的眸子一抬,静静望着薛寒,仿佛在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似地淡然道:「你愿意去『自首』吗?」
第97页 …… 大年初二正巧赶上王鸿来局里值班。 王鸿揉了揉酸疼的后脖子,还是觉得不得劲,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哼呀嗨呀地小小招唿了一套拳脚,还是觉得没怼过昨夜陪二大爷三舅伯打了一夜捉麻子的余威。 这时,一个网警从墙边探出头来:「呃……那个,王哥?」 「嗯?」王鸿一回头,见有人来了,只得将手里老大的哑铃放回地上,饶是他已经注意轻拿轻放了,还是发出「咣当」一声。 「怎么了?」 网警尴尬地挠了挠额头,才道:「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叫薛寒的人?」 「对啊。」王鸿莫名其妙的浓眉一拧。 「人……」网警扫了扫地上的哑铃,咽了咽口水道:「人,让我们……拘了。」 王鸿一愣,顿时双眼瞪得像铜铃,怪叫道:「你说什么玩意儿?!你们网警没事干拘他闹呢?!」 网警一听不乐意了:「怎么就闹了?王哥你来你来你来,你来看看!!!!」 不明所以的王鸿跟着网警前后脚来到了网警赵处的办公室,还没进去就已经被魔音贯耳了…… 「唔……校长啊!你要为我做主啊!我,我老头子不容易啊!教出个无法无天的学生……我的教案课程可怎么办啊!!!」 听声音是个年龄不小的大爷,哭得甚是悽惨,一时让人于心不忍。 似乎连办公室门口的那盆向来四季如春的绿植都蔫黄了几分。 网警也不愿意再进那办公室,扯住王鸿的手臂小声道:「这是薛寒的大学导师汪老师,之前薛寒因为攻击警方网络系统被抓进来那次,这老爷子没少为他求情!他这次倒好,恩将仇报,直接『血洗』了整个大学的网站!全成了雪花屏了!」 「现在好多老师都习惯把教案课程ppt什么的存在校网里,这下全遭了殃了……更别提校园贴吧社团网站什么的了。」 「不过说来也怪,居然他是自己跑到警局来说是他做的。」 汪老师那哭声跟杀猪似的,王鸿皱着眉堵上了耳朵,反问道:「这也不至于拘留吧?」 「这还不至于?!我说的整个大学!是指全北市的100多所大学的校网!!」 「……拘,必须拘,往死里拘。」 办公室内。 曾用自己34年执教生涯为薛寒担保的汪老师正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着薛寒的恶行。 「啊那些都是我的心血啊……一个一个代码码出来的啊!!」 他用发黄的小手帕抹了抹纵横的老泪,沖赵处问道:「你明白吗警察同志?」 被魔音震盪得生无可恋的赵处支着额头,点了点脑袋。 汪老师又挂着浑浊的泪珠转向被他强行拽来的校长,问道:「你明白吗校长?」 几近丧失听觉的校长艰难地点了点头。 谁知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地中海小老头又嗷地一嗓子哭了出来:「明白个屁啊你们!!!」 他一边用沾满鼻涕眼泪的小手帕擤了擤鼻子,一边偷偷左右瞟着垂着脑袋当鸵鸟的赵处和校长,那一抹窃喜还没成型,就又被他越来越娴熟的悽惨演技盖了过去。 开玩笑,薛寒可是他最理想的孙女婿! 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是他呕心沥血一晚上做出来的,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被解开。 小伙子,老师看好你啊。 审讯室内。 薛寒一脸悠闲地仰在椅子上,两条又直又长的腿肆无忌惮地抻得老远,舒服得仿佛躺在自家沙发上一样。 「咳。」负责审讯的一个网警忽然清了清嗓。 「嗯?开始了?」薛寒眼梢一挑,才磨磨蹭蹭地坐直了身体。 那网警年纪不大,看着薛寒这副懒散模样着实有点儿不顺眼,屈指敲了敲桌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晚没休息好。」薛寒谦和道,忽然又眯了眯眼,犹犹豫豫地问道:「这,这位警察同志,我们是不是见过啊?」 那网警掀了薛寒一眼,但没搭理他,语气平缓地道:「薛同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薛寒遥遥望着他,抬手一扒拉自己的头髮,露出了那繁琐而精緻的耳骨夹,似笑非笑道:「嘿~这句话也听着耳熟。」 网警的目光似乎向旁边晃了一下,却又立刻转了回来,严肃道:「回答我的问题。」 「别急啊,警察同志。」 他从自己的耳廓上将那个耳骨夹缓缓摘了下来,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琥珀色的眸子在额发的阴影下显得颜色更浅了,清澈得如一面镜子。 那个网警捏了一下自己的指甲,板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嗯?」薛寒半阖着眼,向后又靠回了椅背上:「校网,我承认是我做的。」 「为什么这么做?」 「想。」 「……」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闻风赶来的张舜风风火火地拎着张椅子走了进来,他还穿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看着煞是喜庆,显然是临时得到消息赶来的。 那网警想要起身问好,被张舜虚虚一抬手拦住了。 「不好意思,这个人我们找了很久。」张舜将椅子墩在了网警的身边,扶了扶眼镜解释道:「我和你们赵处说过了,进来问几个问题。」
第98页 说完,也不等网警做出回復,就急火火地面向薛寒问道:「薛寒,你发送给云野的最后一封短消息是什么意思?」 那位网警眉头一皱,安安分分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薛寒悠哉游哉地翘起来二郎腿,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笑道:「这问题就问的有水平了,张队长。」 「既然你们已经认定是我放走了你们的嫌疑人,何必再问?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听吧。」 闻言,张舜也不恼,微微一颔首道:「可毕竟只是我们的猜测。」 他抬起手来,虚虚指了指薛寒,又点了点桌子,发出「哒哒」两声:「为了不过度解读,事实是怎么样,我还是想当面问问你。」 这语气听起来着实不像讯问,而是商量。 薛寒眸中一道流光划过,心中不免有些纳闷。 这个张舜是从哪杀出来的? 他轻抬着下巴,修长的颈部弧度优美,余光瞥见那个网警似乎侧了侧身,又不动声色地挪了回来。 张队。 薛寒微微垂下眼来,反覆在心中咀嚼着这个称谓。 张队,张队长。陆副,陆副队长,陆为,陆警官…… 陆警官。 「呵。」薛寒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来,突然勾了勾唇。 张舜嘴角抽了两下,心说这好好一孩子怎么犯癔症了? 可还不等他询问,就听见薛寒那低哑而戏嚯的嗓音:「张队,我说的话你就会相信吗?」 「不信。」张舜面不改色地义正言辞道。 薛寒满意地点点头,沖他身边的网警扬了扬下巴,幽幽道:「那同样身为警察的同事,你总信吧?」 「张队要不问问这位警察同志?为什么云野的手机会在他手里?」 第五十七章 猫咪的小肚子 「那同样身为警察的同事,你总信吧?」 「张队要不问问这位警察同志?为什么云野的手机会在他手里?」 薛寒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卸下来的耳骨夹,目光灼灼地望着面无表情的网警。 那网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嗤笑了一声,将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推到了张舜面前:「这是我自己的手机。」 那是个极普通的手机,价格亲民,看得出来用的时间不短了,边角有磕磕碰碰留下的痕迹。 张舜皱了皱眉,严肃道:「薛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诬陷公务人员。」 「抱歉,是我失言了。」薛寒扬起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摆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我认了,拘留吧。」 …… 春节期间的马路宽敞了不少,一辆辆小轿车装着满满的拜年伴手礼欢快的跑在路上。 一个高中生坐在车后座上捧着手机打游戏,一边打一边不耐烦地嚷嚷着:「爸你开稳点啊,我都狙不到人了!」 「你当我不想啊!」驾驶室上的男人哭笑不得道:「你自己抬头看看,前面这辆保不齐是已经喝了几盅了。」 「什么喝了几盅了,爸你少煳弄我。现在谁不知道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哎3号3号!快扶我一下!!!哎哟我去你这菜b……你倒是别和人家正面刚啊……」 那高中生的父亲无奈的摇了摇头,扭到了另一条车道上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而身后那辆据说已经喝了几盅的车内,陆为正目不斜视地认真驾驶着。 刚从警局一出门就上了车的张舜已经快被晃醉了,平时陆为开的稍快点他还能接受,没想到这一旦开的慢了竟然还有特殊功效。 张舜干脆将鼻樑上的眼镜卸了下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那个薛寒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你总能和我说句实话了吧?」 「就那么回事。」陆为沉着的目光落在主干道上,不紧不慢道。 他一手搭着窗沿,一手握着方向盘,姿势和神情都是十等十的悠闲,对后方车辆的频繁闪灯视而不见,颇有种佛系驾驶的意思。 「什么叫就那么回事?!」张舜极少和陆为发火,因为陆为行事沉稳,根本用不着自己质疑他。 可这次张舜却是着实无法理解陆为了。 他让陈炳睿将那几张照片送到了陆为手里,意思很明确,就是我知道你们已经有所交集了,规规矩矩按规章办事。 谁知道这两个人倒好,直接把陈炳睿给他又遣送了回来,两手一摊笑嘻嘻差点给他哽个心肌炎出来。 他是真的很想揪住陆为的领子问问这傢伙到底在想什么,居然发这种疯。 谁知,「疯子」陆为忽然没头没尾道:「张队,那几张照片是谁送到你那儿的?」 「嗯?」张舜愣了一下,回忆道:「今天负责审讯薛寒的那个网警,好像叫秦泊吧。」 话音刚落,他自己又勐地瞪大眼睛:「等等,这个秦泊……」 陆为抬眸看了眼后视镜就又收回了视线,幽幽地吐出两个字来:「内鬼。」 内鬼?! 张舜回想着方才审讯室内薛寒的话,不由得后背一凉:「你能确定?」 陆为不置可否,沉声道:「张队还记不记得齐嫣然被害时,薛寒被网警带回去过一次?」 张舜点了点头。 「那一次审讯薛寒的,就有秦泊。」 陆为缓缓将车驶上了高架桥,压着最低限速60,继续道:「后来,是秦泊将薛寒的户籍档案调给了我,说他的个人信息有问题。」
第99页 眼看着身边的车「嗖嗖」地跑过,张舜疑惑地眨眨眼,问道:「所以呢?」 于是,陆为将近期两宗案件里他们忽略了的蜜语钻的部分重新叙述给了张舜。 第一案中的死者齐嫣然,戒指里镶刻着「kill me if i leave you」。 而她的丈夫,徐鹏飞,是蜜语珠宝曾经的员工,对客户diy蜜语内容持反对观点。 第二案中的死者储思绮,用做主播赚得的第一桶金给自己买了一串珠宝,里面镶刻着「死而不僵」四个字。 而极其有杀害她嫌疑,已经逃离国内的云野和吴清清,也有着同样四个字的蜜语钻。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吴清清,与死者储思绮为儿时玩伴,两人似乎曾间接害死了另一个小女孩柴熙。 其实,自从薛寒将这些信息透露给陆为时,陆为就在思考这其中的疑点。 这些文字显然不是他们自愿订制的,那么蜜语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为什么而挑上了这几个人? 这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这些人的曾经。 可蜜语是如何做到的?就拿柴熙来说,蜜语这样一个正规企业,又是怎么追溯到二十年前的事情的? 又或许是巧合? 「如果是巧合的话未免也太诡异了些,这都能拍恐怖片了。」张舜目光空洞地望着马路尽头的林立高楼,一边用衣角擦拭着眼镜一边出神道。 「嗯。」陆为微微一颔首,目光沉寂,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强迫自己思路回到正轨上,又徐徐道:「户籍信息,歷来卷宗。」 「想将蜜语做到这个地步,至少需要掌握这些信息。」 张舜将眼镜重新架回鼻樑上,反问道:「所以你就怀疑秦泊?」 「不。」陆为答得很快:「不是怀疑他,是他一定有鬼。」 那副笃定的模样看得张舜一愣神,下意识怀疑自己眼镜是不是没擦干净?还是自己已经被陆为「娴熟」的车技晃进梦乡了。 「怎么说?」 陆为那向来冷淡的眼尾轻轻一弯,低沉而磁性的声线里有着显然易见的笑意:「某个薛姓大神的就要送上助攻了。」 「……」 活见鬼了,那个以扑克脸而闻名的陆为居然会这么说话?? 张舜缓缓地抹了抹脸,闷声道:「陆为,我自认为算你半个大哥。」 陆为挑着剑眉睨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文。 张舜「嗯」了一整又抓耳挠腮了半晌,才一咬牙,豁出去似地道:「你你你你你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嗯?」陆为一怔,学着薛寒的语气道:「张队何出此言?」 明明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张舜还是害怕见光死似地左右瞄了瞄,张开手掌护着,小声道:「你到底给人家小薛喝了什么迷魂汤,还是小薛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了?怎么他什么信息都给你往外兜?他兜了你还这么信?」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设吧?」 看样子张大队长过年放假期间没少刷抖音,居然还知道人设这种词彙。 然而,不知陆为想起了些什么,下意识地伸出舌尖扫了扫唇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是啊,迷魂汤,食髓知味。」 张舜:「你看看我的脸,上面有没有车轱辘印????」 …… 被拘留,对于薛寒来说是个非常新奇的体验。 不知是不是有「好心人」特地打过招唿,给他安排了一个还算舒适的单人间。 虽说除了些生活必需品外什么都没有,薛寒还是老神在在地晃过来晃过去,摸摸这个端详端详那个,仿佛这里的牙刷都比外面的毛软和似的。 而收到亲属拘留通知书,对于蜜语珠宝的总裁大人薛彬来说,同样也是个非常「新奇」的体验。 薛彬一手捏着那张纸的一个角,另一只手轻揉着猫肚子。 这只猫很奇怪,薛彬养了它很久都没有养熟,却在薛寒来过一次后莫名其妙的对自己亲热了起来,偶尔会跳到他身边来求抱抱求撸小肚子。 不过猫可能也没想到,今天主人难得大发善心地撸了它这么久,纯属是因为他望着那张纸发了很久的呆。 「拘留。」 薛彬不知第几次将这两个字默念出声来,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许久,看得他开始觉得「拘留」这两个字很奇怪,也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苍白的手指在手机上轻点了几下,拨给秘书魏冉的电话刚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薛总。」 魏冉问候道,从声音中几乎可以想像出她微微低头的动作。 薛彬死死盯着那张通知书,从第一行起,嗓音阴沉,一字一句地对着电话念了一遍。 虽然他再没有说其他话,魏冉却毫不慌乱地回了一句「请稍等」。 大约两分钟后,魏冉的声音从手机内传了出来。 「薛总,这位审讯民警秦泊,是邹国翔那边的人。」 感觉到自己肚子上的那只大手忽然没了动静,猫咪睁着异色瞳,歪着小脑袋看了看主人。 啊~看样子今天的马杀鸡要到此为止了呢。 第五十八章 看守所的猫和老鼠 现代的看守所还是很干净的,大多数甚至还配备有电视机。 ——不过,有电视机不代表有遥控器。电视内容全看看守人员的心情。
第100页 这天的看守可能是把家里的孩子带来上班了,于是把电视调成了动画频道,上面正播着童年经典的猫和老鼠。 薛寒靠着墙壁,百无聊赖地揉捏着自己的耳垂。 他被带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搜走了身上所有电子设备和金属类物品,包括他的各类首饰和皮带。一时间手指手腕耳朵上空空的,还颇有些不习惯。 直到柔软的耳垂被他自己捏到发烫,他才缓缓嘆了口气,转而将宽松的袖子卷了起来。 那些刀片划出来的伤口已经都结了痂了,绷带显然是用不上了,可他觉得被陆警官照料也是种相当不错的体验。 新长出来的皮肤带着明显的白痕,已经完全不痛了。 薛寒见过陆为腹部那个狰狞的伤疤,想来是个相当惨烈严重的伤势。 不知道那时的陆警官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目光幽幽地望着自己的手臂,这点小伤比起来那道伤口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可陆为给他消毒时的慎重却依旧印在他脑海里。 思绪至此,薛寒忽然对这封闭的空间倍感轻松起来,眼梢柔柔一弯,将手臂凑到唇边来轻轻碰了碰。 半分钟后。 看守黑这张脸站在门口,语气生硬道:「我应该和你说过了,除了斗殴和生病,不允许随便按铃。」 薛寒琥珀色的瞳仁转了转,反问道:「应该说过?」 「是说过!!」 「可你刚才说的是应该说过啊?」 「……」 「不对吗?」 看守拧着眉望着年轻人那慵懒而贵气的姿态,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他,潜意思里总觉得这是个惹不起的。 于是他退后了一步,扫了扫门口的编号,一边没好气地问道:「说吧,你要干嘛?」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年轻人居然散漫地伸出一只手来,一五一十地「吩咐」道:「一瓶可乐,一支笔,一个本子,一把小提琴。」 「……你当你是来度假的?!!这是拘留!!」 薛寒不以为然地睨了那在门外跳脚的看守一眼,理所当然道:「所以要有所悔改不是吗?」 那看守莫名其妙地反问道:「你要这些东西和悔改有个啥关系?」 「啧啧啧,此言差矣啊警官。」薛寒摇了摇手指,感慨道:「曾经有一把小提琴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练琴的时间,才做出了违法乱纪的事情,难道我不应该用练琴来悔过我的错误吗?」 「如果当初我认认真真的把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在练琴上,我肯定会全神贯注着去思考如何拿奖如何取得成绩,那我不就不会去做这些事情了吗?不就不会被拘留了吗?」 「警官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你不能剥夺我悔改的权利啊。」 「……\" 看守的嘴角抽了抽,仿佛看见他家隔壁成天就知道吃酒抽菸搓麻将的大爷忽然满嘴之乎者也似的活见鬼,甩着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过了五分钟后,他又满脸菜色地回来了。 「薛某,我正式警告你,这玩意儿不是你家门铃!!!!!!!」 …… 厨房内。 小锅里的水早就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可灶台前的男人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望着那蒸腾的水汽出神,仿佛一座鬼斧神工的雕塑。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唤回了他的意识。 「……陆为,看守所那边乱套了。」 听筒内,张舜生无可恋的声音传了出来。 陆为的面部神经终于重新启动,他微微一蹙眉,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哎。」张舜重重嘆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道:「薛寒这小子太皮了,昨天那看守差点把他揍一顿。」 「……」 也不知张舜的感官神经是怎么长的,硬生生顺着电话线感受到了那诡异沉默里的杀气腾腾,他擦了擦额角根本不存在的冷汗,解释道:「没,没揍。里面那么多个摄像头看着呢。」 闻言,陆为将碗里已经洗好切好的一朵朵花椰菜丢进了沸水中,低低」嗯」了一下。 张舜无奈地扶了扶额,看样子昨天陆为的出柜表态不是自己在做梦。 「咳。」他清了清嗓,忽然中气十足地正儿八经道:「陆为,虽然你呢,依然处于停职调查阶段,但你必须记住,为人民服务是你一生的职责,无论你身上穿的是不是警服,明白吗?」 「是,张队。」 「嗯,你自己心里装把尺子,做好你该做的。就这样,挂了。」 话虽如此,可接下里的两天内,网警秦泊毫无异常,始终规规矩矩地上班下班。 蜜语珠宝集团在得知薛寒被拘留的情况下也没有任何大动作,只有总裁薛彬以个人名义往看守所里面打了十万的款,用于改善薛寒的起居。 这一时让张舜和陈炳睿不禁有些忧心起来。 会不会是陆为和薛寒的推测有误? 对此,陆为只是神色淡然地回了一个字——等。 聪明的猎物不会在发现饵的第一时间上钩,甚至也不会在发现枪口的第一时间逃亡。 可究竟哪个才是真的饵,枪口瞄准点是什么,只有猎人说了算。 时光飞逝,被拘留的薛寒吃喝无忧,每天以作死为乐,倒也过得不无趣。
第101页 就是苦了几个看守,每天倒班都是一场「战争」。 而陆为等人,也终于在一周后得到了好消息…… 北市最大的二手手机市场。 一撮小黄毛站在墙角,一手按着空空如也的耳蜗,一手举着「对讲机」,神情庄严地小声道:「陆哥陆哥,这里是粉红豹。」 说完,随着「咻」的一声,他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对讲机」的微信语音键,美滋滋地又听了两遍。 陆哥:说。 「……」潘小白看着陆为发来的单字微信简直心灰意冷,放弃了粉红豹这个代号,垂头丧气地从兜里摸出刚从市场里淘来的手机,拍了张照片老老实实发了过去。 潘小白:陆哥——这是——刚刚——一——摸金人——卖的。 他眼珠滴熘熘转了转,将金额从200元改成了300元发给了陆为。 陆为:【转帐600元】 陆为:打车送过来。 陆为:【红包】 潘小白挠了挠头,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最终还是没有战胜金钱之力,吹着口哨收了转帐和红包。 等他难得豪横地打了辆计程车,定睛一看,陆为发来的定位居然是个大学。 潘小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路上左右掰持着那个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旧手机。 还是司机实在看不过去了,大大咧咧地问道:「小兄弟,你那手机到底咋滴了啊?前女友的啊?」 「害,不是。」潘小白下意识地否定了,忽然又想起来这是陆哥要的东西,会不会牵扯些证据什么的,忙住了嘴。 为了自己未来的地下党事业,他赶忙一捞自己的衣领,将手机顺着胸口丢了进去,冰得他打了个寒战:「嘶……我,我哥的。」 计程车司机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就差把「我不信」三个大字写脸上了。 心说怪人年年有,今年倒是特别多。 怪人扎堆,另一个怪老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潘小白从裤腰带里抽出来个手机,他两个嘴角噼了叉似地向两边撇开,用指甲掐着将那手机接了过来。 潘小白不乐意了:「我洗澡了!」 陈炳睿不厚道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陆为嘴角也微微翘了翘,抛给了潘小白一盒烟,后者才又喜笑颜开地离开了。 陆为在汪老师将信将疑的视线扫过来时点了点头,抬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汪老师又鄙夷异常地端详了端详那部手机,嘆着气摇了摇头,嘟嘟囔囔道:「造孽啊造孽,心尖尖上的学生让拘留了,还要让我这个老头子赴前线。」 话虽这么说着,枯树枝似的手还是麻利地将那部手机接上了电脑。 「您动作越快,学生就越早放出来。」陈炳睿适时地接话道。 可这地中海小老头的目光却没看他,总往陆为身上瞄,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陈炳睿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打趣道:「汪老师,您挑学生是看脸的?我们陆副可不是这块儿料啊,您别惦记了。」 汪老师闻言摇了摇头,狐疑道:「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眼熟。」 「您确实见过我。」陆为上前几步,目光沉沉望着屏幕上奔跑的代码,又端着那副千锤百鍊的温和模样回答道:「上上次您去警局的时候,是我说还您个全乎学生。」 汪老师恍然大悟,那次他只顾得跳脚着急了,没记得清陆为的模样。 于是小老头就着解析的间隙,乐呵呵地拽住了陆为的手上下摇了摇:「哎呀是你呀警察同志!谢谢啊谢谢!」 「您客气了。」陆为沉稳地微微一颔首,深邃眸中有一抹温柔一划而过,轻声道:「是您教了一个好学生。」 ——给了他一把进入我生命的钥匙。 这时,电脑发出一阵怪异的提示音,将汪老师已经到嘴边的话有堵了回去。 他忙甩开了陆为的手,转向电脑屏幕,滑鼠一拉一划,噼里啪啦一顿操作。 「数据恢復了。」 陆为和陈炳睿忙凑上前,只见这部已经被格式化了的旧手机数据中。 一条简讯赫然在列。 那是独独的一个句号。 「就是他。」 陆为语气笃定道:「秦泊。」 第五十九章 微信的头像 两小时前。 网警的工有时候伴随着追踪与查验,秦泊在这方面更是一把好手。 他帮一个外地同事上了一个连班,才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秦泊年纪不大,为人老实,挺招同事喜欢的,离开警局时还和几个人互相问候了好几句。 警局门口的公共电话亭很久没人用过了,红色的顶棚上落了厚厚的灰尘和积雪。 他若无其事地打开电话亭的玻璃门走了进去,却在抬手时露出了袖口里的一抹绿光。 那道绿光随着他拨出号码后转瞬即逝,一个苍老而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差不多了,处理了吧。」 秦泊没有做出任何回復就挂了电话,又自然无比地走出了公共电话亭。 二手交易市场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而二手手机交易市场更是乌烟瘴气,甚至成为了北市的一个传奇地带。有些人前脚来想卖旧手机,后脚兜里的旧手机就没了。 温馨最夸张,她曾经拿着新买的手机想找个摊位贴张膜,刚找到一个顺眼的,一摸兜新手机早就不翼而飞了。等到一个星期后,她又狠心咬牙买了个新手机,捏在手心里再来贴膜时,居然在贴膜旁边的二手摊位上看到了她之前丢的手机……
第102页 那时的温馨欲哭无泪地朝天举着三根手指,发誓自己一定要练就贴膜神技,再也不来这伤心之地。 可秦泊来这里的目的和温馨不同,他是特意来找偷的。 他在路边买了个烤得出蜜的红薯一边吃一边走,大剌剌敞开的口袋里「无意」地露出了手机一角,红薯皮还没剥开,那部手机已经不知所踪了。 秦泊啃了一大口冒着热气的红薯,心里不搁事儿的模样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摇一摆地离开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有一撮小黄毛正举着张照片穿梭在各个二手摊位间,愁眉苦脸地寻找着一部毫不起眼的手机,甚至给每个摊主发了一根烟,拜託留意着。 此时,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恢復的简讯记录,陈炳睿嘿嘿一笑:「陆副,这秦泊估计怎么都没想到,咱们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不是没想到。」陆为幽幽望着屏幕,慢条斯理道:「他只是选择了他认为最自然的方式。」 他要是在这个档口把手机摔了砸了,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那天审讯过薛寒后,张舜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表态,甚至都没有对秦泊的手机产生过任何疑问。 但被拘留的薛寒没有一天是老实的却是人人皆知的,他越是闹腾,注意力便越多,秦泊就越是要小心翼翼。 这有问题的手机成了烫手芋头,宁愿捧着也绝不能磕磕碰碰。 「确实。」陈炳睿点了点头:「被偷确实是最正当的换手机理由。」 说罢,他又沖汪老师捧道:「主要是他不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刚端起大茶缸的汪老师吹了吹小鬍子,非常受用,将茶水吸得刺熘响:「他就是把这手机洗成个空壳子,我也能给他恢復咯。不是我吹,我徒手擒过的bug比这小傢伙吃的大米饭都多!」 陆为将二人的你来我往权当了耳旁风,自顾自地编辑了条微信发给了张舜后,手指一顿,将微信页面往下拉了好几下。 那是他这两天最常点开的对话框,却只是看看,并没有过任何消息发送。 因为就算发了也不会有回覆。 那是薛寒的微信,头像是一张他的自拍照——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有多懒,连自拍都是散漫地用手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望着镜头,耳边的头髮微微盪开,若隐若现的露出耳骨夹的阴影。 他拍地随意,看的人却极用心。 陆为的眸光渐深,他似乎从没有想念过什么人,这感觉很是奇妙。 就像是在唇齿间含着一颗腌渍过的青梅,一丝丝酸甜带着微咸漫进味蕾里,仿佛永无止尽似的。 可若你想寻个痛快,重重咬下去,那定然是酸涩难耐的滋味。 虽然他知道,这混小子指定是不会苦了自己的主。可失了自由,就像是被缚住双手,总归是不好受的。 陆为指尖一点屏幕,退出了那张放大版的头像,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条薛寒发给他的微信上。 薛寒:陆警官,可乐,ok? 那天他主要是去物业交电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带回去可乐了。 只记得这个人似乎很爱喝带汽的饮料。 「陆副?」 陆为下意识按下了锁屏键,一抬眸正对上陈炳睿颇为揶揄的眼神。 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收进了上衣口袋里,淡然地递过去了一个眼神,示意他说话。 陈炳睿微微收敛了笑意,指了指已经完全恢復数据了的手机问道:「现在申请传唤秦泊?」 「不。」陆为将手机拿了起来,手腕一扬丢进了陈炳睿怀里:「打电话给秦泊,告诉他明天把手机还给他。」 「哈?!」 幸亏陈炳睿眼神好不需要戴眼镜,不然恐怕镜片都要碎成渣渣了,他结结巴巴道:「不,不是啊,陆副,还?还给他?这么重要的证据?而且里面的数据都已经恢復了啊?」 陆为将张舜发来的秦泊家里的座机号码转到了陈炳睿微信上,那刚毅至极的剑眉冲着陈炳睿高高一挑,陈炳睿只得讪讪地闭上嘴。 他犹犹豫豫地看着拨号键,饶是嘴炮技能他点了满级,也不知如何开这个口来。 秦泊小兄弟,你被偷了的手机被我凑巧碰见,斥巨资买回来了? 陈炳睿一脸牙疼的表情,做着最后的挣扎:「陆副,你怎么不自己打呢?」 「我停职中。」陆为神情寡淡地睨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 陈炳睿:「……」 …… 每个城市都有一片属于外来者的扎堆区,这在寸土寸金的北市中也不例外。 他们在工作岗位上努力时有多惹人爱戴,下班点成群回到狭窄的居民区时就有多招人闪避。 纵使年轻一代人的观念已然发生改变,但老一辈的硬骨头里仍旧灌满了化不开的铁水。 那是对外来者的牴触。 秦泊习以为常地在隔壁山羊卷老太的冷哼中抬脚走进了路面坑洼的小区——这老太一直以为秦泊是个披着警服的骗子。 秦泊对此不以为然,从来没有做出过任何解释,也不愿做解释。 人一旦有了偏见就无法用正眼看待事物,仿佛他们永远站在门缝处,看什么都没个方圆。 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他像往常一样,进屋后先煮一壶开水,然后再换拖鞋。
第103页 鞋子换好,警服脱下,用开水泡一碗泡面,就着昏暗的灯光吸熘吸熘地吃下去。 以往的话,他会边吃边用手机玩会儿推箱子或是俄罗斯方块什么的,可今天他没有手机了。 他如嚼蜡似地嚼着面条,看了看墙角摆在地上的座机,心说这玩意儿也不会自个儿说说话。 「嘀嘀嘀!」 「唔!咳咳咳……」 秦泊是怎么都没想到老式座机这么听话,他一边扯了块卫生纸擦了擦嘴边的汤汁,一边快步走了过去,蹲在地上捏起了落了厚厚一层灰的听筒。 「喂,你好。」 「喂,秦泊对吧?我是刑侦队的小陈,这么突兀打电话到家里会不会打扰到你了啊?」 秦泊在听到「刑侦队」三个字时愣了一下,随后自然道:「不会不会,陈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电话那头是个自来熟,上一句还客客气气,下一句就仿佛在和关爱邻里的马大姐似地道:「哎呀,小秦你太粗心了,发没发现自己少点什么东西?」 「放心啊,你陈哥我是个热心肠,那小偷我给扭附近派出所去了,手机也给你要回来了,明天就给你送办公室去啊~你凑合一宿先。」 「就这样,没别的事了,挂了啊。」 「嘟嘟嘟……」 手机…… 秦泊神色木讷地蹲在地上,直到双脚没了知觉他才缓缓地将一直在「嘟」的座机听筒挂了下去。 搞砸了,完了。 我搞砸了,邹叔…… 第六十章 狭小的车厢 陈炳睿这人有个特点——一旦发生什么尴尬至极的事情,他就容易失眠。 当第十一次想起来他尬笑着给秦泊打电话,陈炳睿就在被子里打了个哆嗦。 太恶寒了…… 他无奈地嘆了口气,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手来打开了床边的小檯灯,从床头柜里抽出一张某次去海底捞吃饭时特地要的手机袋,将秦泊的手机装了进去,就着温润的灯光点点翻翻。 简讯界面比较混杂,有秦泊自己的,也有云野的。 ——准确来说,这就是秦泊的手机,并不是云野的。 可现在的手机sim卡有项功能,就是储存。 也就是说,秦泊这部手机里,插过云野的手机卡,并将他没有删除并自动储存在sim卡内的简讯即时拷进了秦泊的手机内。 但显然,云野并不常用简讯,毕竟现在有微信这种聊天工具,谁会特地花几毛钱去发简讯呢? 想到这里,陈炳睿不由得皱了皱眉,那薛寒为什么放着微信不发,专程发了条简讯给云野? 如果薛寒真的是想传达让云野跑路的信息,那干嘛不更直截了当地发在微信上,哪怕在一分钟内撤回也行呢? 行吧,陈炳睿认为自己是无法跟上薛寒的陆为的节奏了,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在谋划些什么。 陈炳睿缩在被子里,百般无聊地向上翻动着很久以前的信息。 秦泊这个人不爱删简讯,储存了许多通讯运营商发来的促销信息和欠费通知。 陈炳睿翻了十几页都是这些简讯,倍感无趣,正要退出,忽然一怔。 他从一堆垃圾简讯里骤然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齐阿姨你好,我是张子琛的同桌邱以童,上次你给张子琛开家长会时我们见过的,我给你和徐叔叔带的座位,阿姨你还记得我吗?我最近和张子琛闹矛盾了,他不愿意和我讲话,阿姨你愿意和我见一面吗?我会在圣诞节去xx商城旁边的停车场等你。」 明明房间里很是暖和,陈炳睿甚至觉得他们小区的地暖烧得太过火以至于让他嘴唇起皮,可当下他却是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张子琛,邱以童,齐嫣然,徐鹏飞,张敏…… 这几个熟悉的人名如洪水一般灌进他的脑中,陈炳睿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抓起自己的手机就拨通了陆为的电话。 已经是凌晨2点多了。 陆为喘着粗气从跑步机上下来,随手抓起一旁的毛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接通了电话。 「餵?」 电话那头的陈炳睿愣了一下,他犹犹豫豫道:「陆,陆副,我要不一会儿再打过来?」 可话音一落,他自己却狐疑起来,薛寒不是还在拘留吗?陆副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不用。」陆为倒是没发觉陈炳睿的脑洞,他平復了一下自己过激的唿吸,轻描淡写问道:「怎么了?」 「哦对对对对!!!」陈炳睿忙一个激灵,也顾不得八卦了,吃了炮仗似地突突道:「陆副你还记得齐嫣然被害案里那个至今都没找到的失踪手机吗?!张敏自爆了兇手,但她交代过是邱以童按照她的吩咐发简讯将齐嫣然约了出来!」 陆为眸光一冷,沉声打断了陈炳睿的话:「那条简讯在秦泊的手机上?」 「对对对对对!!!!!这太他妈吓人了!!!」 陈炳睿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陆副,手机还要给秦泊吗?这直接就可以审讯了吧?」 良久,陆为才重重唿出一口气来,一抹错杂自眼底划过,他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先按兵不动,手机还给他。」 他要钓的,是更大的鱼。 …… 次日。 看守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一路哼着小曲儿来到了拘留薛寒的单间。
第104页 「王哥,怎么这么开心?给我摆了饯行宴了?」 老远就听到那不成调的曲子,薛寒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美得你。」那看守翻了个快要过去似的白眼,手下麻利的将门锁打开,摆了摆手:「接你的人来了,赶紧走赶紧走。」 「啧。」薛寒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将这一周陪伴他的笔记本揣在臂弯里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路过看守时还不忘慢条斯理道:「我会想你的,王哥。」 被他称作王哥的看守额角抽了抽,手上向是用强力胶粘了什么东西似地甩得宛如花手摇:「滚滚滚滚滚!别让我再在这里看到你!」 天知道他们几个看守有多想把这混帐东西联名申请打包扔出去。 这傢伙仗着自己有天价拘留补贴,成天要求开小灶。给他单独炒几个小菜他嫌没味道,让厨子又炖了锅红绕肉他嫌太腻。最可恶的是问他到底要吃什么,这人思索了好一会儿说想吃火锅,有深海大虾做虾滑的那种。 要不是看在他每次开小灶都带上看守那份吃食上,几个人真要找个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给他那张祸国殃民的小脸上盖几个章子。 回想起那天吃到的鲜嫩虾滑,王看守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嘿~」薛寒下巴微扬,若有所思地一笑,双手要抬不抬地冲着看守抱了个心不在焉的拳:「王哥的祝福小弟就收下了,咱们有缘江湖再见。」 他慢慢悠悠地领回了自己的物品,换好衣服,再逛街似地来到看守所门口签字。 远远望见对面的马路边停着一辆眼熟的黑色suv,纵使看不清车牌,薛寒还是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唇角。 (请自行探寻300+字) 不疑有他,薛寒走到了驾驶室旁边拉开了车门,神神叨叨道:「好久不见陆警官,路途如此遥远,辛苦~辛苦~还是让在下来开回去吧。」 陆为端坐在驾驶室内,神色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平静地戳穿他道:「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薛寒正儿八经地一挑眉,煞有介事道:「大人,你可不要小看这短短的十分钟,十分钟可以做的事情奇多。」 「比如呢?」 「比如。」薛寒雾哑地眸子稍稍向上做思索状,却猝然向前又跨了一步,一手抽出臂弯里夹着的笔记本「啪」地一声展开来抵在二人脸侧,就着微小地屏障胆大包天的在陆为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啄。 末了,他还暧昧地眯起双眸,低沉道:「比如接十分钟的吻。」 嗯,这个势装得很有腔调,给自己打满分。 薛寒一边想着一边心满意足地收回了笔记本,可他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揪着衣领拖进了驾驶室。 「——哎!你!!!!」 驾驶座被陆为眼疾手快地放了下去,他转瞬间就将这乱撩拨的混小子按在了放平了的座位上。 车门被重重地关上,天旋地转间薛寒被拢在阴影里,望着近在咫尺地英俊面庞有一瞬间的恍惚出神。 那双方才还风平浪静的深邃眸子此刻宛如暴雨来临的大海,幽暗而翻涌。 车内的空间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太过于狭小了。陆为刚毅的下颌线紧绷,整个人爆发出强烈的压迫感来,俯下身吻住了还没缓过神来的薛寒。 他的头髮有些长了。 ——这是陆为以掌轻抚薛寒脸颊时的想法。 薛寒为了被夺的主权而不安分地挣扎了两下,皆被陆为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轻而易举地牢牢桎梏在椅背上。 时间慢极了。 车厢内温度持续升高。 陆为轻轻喘息着:「十分钟的吻,你说的。」 那成熟男人才有的魅力配上这张惹人犯罪的脸,惹得薛寒本就泛红的面颊更烫了几分。 偏偏薛寒满身反骨,桀骜地一勾红润的唇角…… 陆为皱着眉倒吸一口气,迈开长腿跨到了副驾驶位置上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不咸不淡道:「走吧。」 「呵。」薛寒斜着满是揶揄的眼梢,视线黏黏哒哒地贴在陆为身上,老神在在地坐起来调直了驾驶座位,持续性作死道:「放心吧陆警官。」 嗯? 陆为不解,微微偏过头来。 只见薛寒懒散地枕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卷了卷耳边的碎发,很是斯文败类地邪邪一笑道:「我这个人呢,还是很绅士很温柔的。」 陆为:「……」 看样子有必要给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魂淡好好上一课。 第六十一章 鲜香的羊肉煲 薛寒开车的风格和他本人的风格不大相似,是偏稳健类型的。 「你看得清楚?」陆为问道。 正巧碰上红灯,薛寒平缓地将车剎住,离前车不远也不近。 「我是眼神不好,但不瞎啊陆警官。」薛寒指了指前面的轿车:「这么大个玩意儿挡在前面,我总归不会看不到吧?」 他借着等红灯的间隙,抬手将那扫得他后颈痒痒的碎发扎了起来,露出了雪白光洁的脖颈。 发尾不听话的上翘着,显得着实俏皮。 陆为瞥了眼他用来绑头髮的发圈,居然是他手腕上那条磨得有些起毛的编制手绳。 「既然能放我出来,那就说明『替罪羊』入笼了?」 高处的信号灯变绿了,目视前方的薛寒没注意到陆为的视线,终于言归正传道。
第105页 他看起来不像平时的没个正经样,敛去了多变的情绪,不笑的时候颇为清秀。 「算不上『替罪羊』。各个校网已经被恢復了,又是春季假期间,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陆为缓缓将目光别开来,徐徐道:「秦泊刻意弄丢了手机。」 他顿了顿,才继续风轻云淡道:「里面有你给云野发的简讯,还有邱以童给齐嫣然的。」 薛寒修长的手指虚虚勾着方向盘,打亮左转向灯拐进入了小区,一心二用地喃喃道:「是吗。」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陆为注意着停车线,偶尔出声提醒着。 「惊讶啊。」薛寒一边望着倒车镜一边语气平平道,丝毫听不出哪怕一丝丝的惊讶。 直到他彻底将车停好,拉起手剎,才悠悠一笑解释道:「我这不是在开车吗?」 没听说过谁开车还要限制面部表情和语气的。 陆为没搭理他,从后备箱里提出几个个超市的购物袋,里面是琳琅满目的新鲜食材。 「哟。」薛寒斜倚在电梯旁,瞅着陆为这将超市险些搬空的架势调笑道:「陆警官今天要做大餐?可以点菜吗?」 「今天的菜单上只有泡面。」陆为面无表情道,见薛寒朝他伸出的手,于是手里掂量了几下,将两个最轻的购物袋递给了他。 「听说你这个被拘留的还有私人厨子,想来大鱼大肉也吃腻了。」 电梯门缓缓闭上,映出两个风格迥异的男人的身影。 稍低一些的那位煞有介事地吧唧吧唧嘴,凑到旁边冷着脸的那位身旁,耳语道:「这是吃醋了?」 陆为身形顿了一下,将那句「以什么身份吃醋」和「吃什么醋」的疑问咽了回去。 他先行抬脚出了电梯,不紧不慢道:「你要是动作快点,晚上兴许能吃上羊肉煲。」 「好啊,羊肉带皮吗?是黑草羊吗?会放腐竹吗?」 「……」 「嗯?」 「带,是,放。」 公寓的房门被轻轻关上,将城市的喧嚣暂且锁在了外面。 …… 警局内。 温馨又一次探头瞧了瞧旁边的陈炳睿,水汪汪的杏眸满是不解。 据她观察,这位已经盯着面前的仙人掌球有一刻钟没换过动作了,活像守着个传家宝,眼神都直了。 她一把拦住从身边经过的张舜和王鸿,小声问道:「这祖宗怎么啦?吃坏东西啦?」 王鸿是个脑子不拐弯的,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温馨:「还能怎么着,闲得呗。你过两天再看他,保准后背上都长绿毛。」 张舜闻言眼角跳了跳,心说怕真不是闲出的毛病。 温馨眨巴眨巴眼睛,疑惑道:「不像吧?他不是一闲就爱找人聊八卦吗?」 「咳。」张大队长清了清嗓,摆摆手道:「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实在没什么要做的就去隔壁法医武警网警那儿去帮帮忙,增长增长知识,指不定哪天就用得上。」 言罢,他就走上前端起了那一小盆仙人掌球,等了半晌陈炳睿才像个反应迟钝的丧尸一样咯吱咯吱地转过脖子来。 张舜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来。」 背后的温馨和王鸿一脸汗颜地望着他们的大队长张舜举着盆仙人掌球在陈炳睿面前,将他一路引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路过的民警见了,好奇地沖温馨和王鸿打听道:「欸?你们刑侦队开始搞催眠技能了?」 温馨:「……」 王鸿:「啊,是啊。我告诉你别看我们刑侦队人员的眼睛啊,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刚才那个,看见没?那位是实验品,现在一看见绿色的东西就想咬,啃了好几个仙人掌了还要啃,拦都拦不住。」 路过的民警:「……」老子信辽理滴邪哦。 办公室内。 「行了啊。」张舜将手里的仙人掌球墩在了桌子上,好笑道:「你再不回神我就要给你请大神来跳了。」 陈炳睿缓缓抬起头来,半死不活地指了指自己乌青的眼圈道:「张队,我求你请人给陆副跳跳吧,我是真刚不住了。」 「你是没见早上我给秦泊送手机那场景,我没去拜读一下演员的自我修养真是太可惜了。」 「我俩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黑眼圈望黑眼圈。他像个没事儿人拿了手机说谢谢,我也像个友善的同事回了句不客气有事常联繫。」 「太尴尬了这……陆副到底要干嘛啊?直接把那小子往审讯室一拷一审不就完了吗?」 张舜没说话,将鼻樑上的眼镜卸了下来哈了一口气,用衣角一下一下擦着,感慨道:「我也不大明白他要干嘛,但你肯定也能猜到,你陆副有他自己的较量。我估摸着这个秦泊恐怕只是个饵,而且是个很重要的饵。」 张舜不愧为做了这么多年刑警,两三句就将陆为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 陈炳睿眉毛拧了几拧:「张队你没和陆副商量好吗?」 「那你呢?为什么不直接问你陆副?」张舜重新将眼镜架了回去,反问道。 「我……」陈炳睿愣了一下。 他确实没想过要去问出个所以然来。 「你相信他。」张舜笑了笑,又道:「我也一样,我相信他心里的那把称。」 「你没问,所以他不说。这样你在面对秦泊时才能最大程度的纹丝不动。」
第106页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你陆副那样,永远不动声色。」 张舜顿了顿,嘆道:「可以那么若无其事地给自己的女朋友拷上手铐。」 陈炳睿沉默了,良久才垂下眸子…… 「啊,你说钟情那女孩啊……」 …… 切大块的带皮羊肉焯水,洗净后加葱姜蒜爆炒,加几颗冰糖几勺料酒一些生抽酱油和豆瓣酱,各种各样的香料往锅里一扔,热水没过羊肉就盖上盖子小火慢炖。 薛寒拎着半瓶冒着水珠的可乐歪在一旁,静静欣赏着陆为行云流水的动作。 尝了一小汤匙的咸淡,陆为头也没抬道:「拿我当下酒菜?」 咣当咣当。 半瓶子的碳酸饮料被晃了晃,薛寒微眯着形状优美的眉眼,哑声道:「那你好歹得在家里放瓶酒啊陆警官,冰箱里除了苏打水就是碳酸饮料,我要下酒菜干嘛。」 陆为将汤匙放进了旁边的小碟里,无声地掀了他一眼。 薛寒将可乐瓶子拎到面前,把陆为的身影框在了透明的瓶身里,仿佛那是□□的瞄准镜似的,唇角一挑幽幽道:「你明明是我的主食。」 他自认为这是一句高分情话了,可这位铁面陆警官却是无动于衷地朝锅里加了一小勺盐,抛给他四个字作为回覆:「花言巧语。」 行叭,延陵奕说的全是扯淡。 薛寒如是总结着。 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 一碟清炒时蔬,一锅炖得鲜香软烂的羊肉煲配上油光的腐竹,也不知是红亮的汤汁浇在米饭上的美味彻底堵上了薛寒没尺度的嘴,还是两人的心照不宣,都默契地没有再继续关于秦泊的话题。 「给。」 吃完饭后瘫在沙发上玩手机的薛寒闻声一抬头,见陆为递过来一杯沏好的金银花茶。 羊肉火大,金银花清热解毒,正正好。 他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从陆为手中接过杯子时还顺便吃了把豆腐:「谢谢,确定不要我洗碗吗?」 陆为淡定地收回失了清白的手,说了句「不用」就转身回到餐桌前收拾起来。 那茶的温度刚刚好顺口,薛寒微阖着眼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将手机一丢拎起了被冷落了一个多礼拜的小提琴。 「无以为报,给陆警官来首小提琴独奏吧。」 一分钟后。 陆为:「……这是什么曲子?」 薛寒:「猫和老鼠的片头曲啊~我在看守所里听了一个礼拜,做梦都是这调调。」 陆为:「……」 当陆为将最后一个盘子放在沥水架上时,薛寒恰好打了第三个哈欠。 他眉眼耷拉了下来,眼梢红红的,看上去很是无害。 「困了就去睡吧。」 陆为垂着眸子,拾起一旁的干布擦了擦手。 「嗯?嗯。」 …… 清冷的月光洒进客卧里,给床上的年轻人镀上了一层薄纱。 他似乎很怕冷,整个人蜷在厚实的被子里。 上了锁的房门轻浅的「喀嚓」一声,年轻人鸦羽一般的睫毛颤了颤又归于平静。 陆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将钥匙放进了口袋,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他的发梢还滴着水珠,显然是刚刚洗过澡,修身的t恤让他背颈和手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整个人仿佛一只拉满了的弓,带着影影绰绰的戾气。 床头柜上放着白天薛寒从看守所带出来的笔记本,陆为目光幽沉,刀刻似地深邃五官在月光下邪魅异常,他将视线从笔记本上轻轻移到了熟睡的薛寒身上。 他记得很清楚,虽然只有一瞬,但薛寒将打开的笔记本挡在两人脸侧时,他清楚地看到了「邹国翔」三个字。 那字体劲瘦而潇洒非常,似乎带着锋利的剑气,刺痛了陆为的眼眸。 一直以来的萦绕在他心头的疑惑似乎都迎刃而解,可他却并不痛快。 陆为站在一片寂静里良久,才缓缓俯下身来,向那笔记本探出手去…… 忽然,他瞳孔骤然一缩。 ——因为,有一只手剎那间按在他的肩膀上。 方才还熟睡着的年轻人忽地飞身而起,豁然将猝不及防的陆为仰面按倒在地板上。 「扑通!」 陆为眼前一道绚丽银光划过,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了他脖颈的大动脉上。 「陆警官,你想夜袭,那就大大方方地来。」 「下安眠药算什么意思啊?」 黑暗中,薛寒清澈如水的双眸间,凛冽寒光乍现。 仿佛冬日里淅淅沥沥的刺骨冰雨…… 顷刻间,将两人之间蒸腾的那点儿暧昧淋得狼狈不堪。 第六十二章 香甜的牛奶 「陆警官,你想夜袭,那就大大方方地来。」 「下安眠药算什么意思啊?」 薛寒将陆为的腰腹压住,利刃出鞘抵在他的大动脉上。 他语气冰冷,全然没了平日里的轻佻。 「我还以为你睡了。」 陆为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依旧沉稳异常,他一抬眸,借着月光望向薛寒。 「哦?」薛寒眸光如暴雪,透着森森寒意:「我要是睡了,陆警官打算做点什么?」 他顿了顿,歪着脑袋又慢条斯理道:「或许我应该换个说法,你打算利用我到什么时候?」
第107页 利用? 陆为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薛寒手下又重了几分力道。 金属的触感贴着他的皮肤,无可避免的感到了致命威胁。 「我在被拘留的那几天里,苦思冥想了很久。」 薛寒垂着眸子望着陆为,自顾自地念念有词着。 「我在想,这个陆警官为什么总是若即若离的。」 「是真的迁就我,还是另有所图?」 「你又是怎么样的神通广大,可以在完全没进入过蜜语大厦的情况下那么了解它的构造,让烟雾在短时间内充斥整栋大楼?甚至准确的判断出避难层和高层电梯的位置?」 「直到秦泊浮出水面,我终于想明白了。」 他微微眯起眼眸,眼尾的弧度在月光的阴面下好似一只狐狸,语气似嘆又似感慨:「这个披着刑警外衣的悍匪,早就将我研究了个透,利弊权衡过了。」 「我也是你陆警官的饵料之一。」 「助你引出线索和幕后人的饵。」 薛寒俯下身来,视线掠过那白日里他才深深吻过的唇,压低了嗓音轻声道:「我说的对吗?」 宛如情人间的细语低喃,拨乱了一潭深水。 陆为的眼瞳中清楚的映出了他的身影,还不等薛寒仔仔细细端详那眸间的纹路,一道低沉笑声宛如惊雷般炸裂在这片寂静里。 似嘲弄,似无奈。 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勐地握住了薛寒持刃的手,惊得他一怔,下意识想要抽回手。 然而就是这一瞬得僵硬,局势骤然逆转。 随着清脆的「锵锵」两声,腕间一凉。 薛寒面色铁青地看着自己两只手腕上的银色手铐,没好气道:「嚯,敢情陆警官早就准备好逮捕工具了?」 陆为嘴角噙着一抹匪气十足的邪笑,在月光下越发神似古老的血族,他不紧不慢地抽走了薛寒手里的蝴蝶/刀,利落地一抖,银刃入鞘:「既然你说我是悍匪,那我干嘛不干脆混帐一些。」 他站起身来,将小刀揣进了口袋里,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坐在地的年轻人,幽幽道:「装得太久,会忘了自己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罢,陆为双手插兜,抬起长腿踩住了薛寒的肩膀,随着薛寒皱着眉一声闷哼,将他踩在了身后的床沿上,目光沉沉道:「这样,我确实更轻松一些。」 薛寒眉宇间满是冰雪,脸色也更难看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不是陆为的对手,更别提双手被铐住了。 况且,陆为这副神情他是见过的。 阴郁,狠戾,邪气。 那是真正的陆为,不是陆警官。 想到这里,薛寒不免心跳有些战慄,他忽然后悔起来,刚才为什么没给陆为一刀先放放血 陆警官是讲理的,陆为却不。 薛寒被踩住的肩膀酸胀,拧着眉试着挣扎了两下无果,床沿卡得他的后背生疼,心中暗骂肌肉怪,嘴上却桀骜不驯道:「呵,听说人在无解的时候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就会倍感轻松,看样子是真的。」 「是吗。」 陆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仿佛欣赏着困兽之斗。 「为什么不用刀刃?」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刚才薛寒用刀抵在他喉间时,那个力道如果是刃的话,现在应当见血了。 可陆为自己并没有肌肤被划破的感觉,想来抵着他的其实只是刀背而已。 薛寒掀了他一眼,冷笑道:「陆警官又是为什么?那点儿安眠药也想撂倒我?」 话音刚落,微妙的沉默在剑拔弩张的两人间瀰漫开来。 一朵悠闲路过的云将冷着脸的弯月揽进了怀里,未开灯的房间陷入化不开的漆黑中。 随着一声不知是谁的嘆息,温暖的檯灯「喀哒」一声被打开了。 柔和昏黄的灯光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热气,缓和了房间内的僵冷。 陆为已然半蹲在薛寒身前,视线一扫那筋骨修长手腕上的晃眼手铐,轻描淡写道:「你的问题,我可以全部还给你。」 「我确实仔仔细细研究过你和你储存在那间货柜里的资料,不过那是在你从警局失踪后。」 「了解蜜语大厦的构造,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位置后将你留下的大楼构造图背了下来。」 「我承认,你对于最近两桩兇杀案来说,是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蜜语是一个未知的黑洞,而你是从黑洞中毫髮无伤走出来的人。」 「说到利用,我们两个应当算是彼此彼此才对吧?」 薛寒身形一僵,缓缓别过头去。 他明明面无表情,陆为却觉得他似乎有些难过。 陆为拎着手铐中间的链子一提,左右晃了晃,金属碰撞的声音煞是刺耳。 他幽深的眸子一抬,语气平缓却意有所指道:「至于为什么若即若离,薛寒,你真的不明白吗?」 「哪些是你的计划,哪些是你刻意为之?」 「哪些是意外?哪些又是你的无心之过?」 陆为微微颔首,一抹黯然将他的不动声色悄悄掀起了一个角来。 「我喜欢你。」 「可我分不清,我究竟是你的计划,还是意外。」 他的嗓音低沉而磁性,带着深夜的沙哑,轻柔地飘进了薛寒异常敏感的耳蜗里。 薛寒的肩膀颤了颤,竟透出几分无措的单薄来。
第108页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表白了,可如此苦涩却温柔的,独此一份。 他为了抵御侵略和攻打而筑起一座无坚不摧的高墙,想像中的千军万马却并没有到来。 可这个人孑然独立在墙外,没有质问,没有怒意,只是屈指敲了敲坚硬的石砖,恍然如嘆地询问着:「你在那里吗?」 天空中的弯月挥离了云朵,萤冷的光再次铺天盖地地涌进房间内,和暖黄的灯光纠缠地不分你我。 良久,就在陆为以为薛寒默认了一切时,薛寒才缓缓道:「我不知道。」 他转过头来,却只凝视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 稍长的发尾勾着他在灯光下有些透明的脸颊,宛如一个玉人。 扪心自问,他还没有理清这份心绪里,究竟是算计大于真心,还是真心大于算计。 他无法就此做出结论。 于是,薛寒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来,直视着陆为深邃的眼眸,难得的慎重而认真道:「在我想明白之前,一切照常如何?」 话一出口,薛寒却后悔了。 这是一桩相当卑鄙而无耻的交易和买卖。 一切照常,意味着持续地互相利用。 这里面赌的不单单是两桩案件和蜜语的秘密,还有陆为一颗苦涩的真心。 这样一个倨傲如他的人,会容忍自己如此作践吗? 自己又怎么捨得呢。 可他那一瞬躲闪的目光没有看到,陆为眼底一道势在必得的精光。 「好。」 陆为答应得干脆利落,直接解开了手铐。 「你这就答应了?!」薛寒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只见这人已经毫不犹豫地将手铐收了起来。 这怎么看都是白给的买卖啊?陆警官怕不是个傻子??? 「嗯。」陆为风轻云淡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挚起薛寒的一只手,缓缓在他的指尖落下轻柔的吻,不容抗拒地紧握着薛寒下意识要抽走的手。 他低沉道:「我等着,你想明白的那一天。」 ——薛寒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有多么动摇。 答案其实已经写好了,他只等着收卷的那一刻。 这么想着,陆为悄然勾起唇角笑了笑。 …… 夜间的闹剧结尾地猝不及防,仿佛一场拼接潦草的梦。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薛寒挂着满脸惺忪,看到陆为坐在餐桌边一手握着茶杯一手举着自己的笔记本时,大脑当机了好几秒钟。 「早。」陆为神情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见这人一副还在梦里的模样,扬了扬自己手里已经看了一半的笔记,解释道:「你说的,一切照常,所以该拿的我还是得拿。」 薛寒:「……」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原话噎了个跟斗。 看了就看了,薛寒也不矫情,踢踏着步子来到餐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陆为将准备好的早餐沿着桌面推到了他面前,头也不抬地问道:「邹国翔,这个名字你画了个红圈却什么都没写。你对这个人持什么看法?」 他语气平淡的仿佛话家常,薛寒便没在意,一边将烤好的面包塞进嘴里一边含煳道:「啊这个人啊,我之前靠着追踪秦泊的生平查到的。」 陆为又推给他一杯温热的牛奶,薛寒好了伤疤忘了疼,昨晚那杯加了料的金银花茶似乎没在他脑中留下痕迹,想也不想地就送到嘴边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继续道:「秦泊是个孤儿,这大叔资助他上了好多年学和读完警校。」 糖分下肚,他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故作神秘地沖陆为道:「但奇怪的是,这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的通讯记录,只有单方面的金钱来往,也就是邹国翔单方面汇钱给秦泊。」 陆为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来一抹薛寒的唇角,然后将擦下来的奶渍在薛寒莫名其妙的目光下送进自己唇缝间,舌尖轻轻一卷,又默默转回头翻看起笔记来,淡定道:「你继续。」 「……」 原来不是自己的情话太土,而是这位陆警官隐藏段位不低。 薛寒危险地眯起双眼,直白的视线颇为流氓,黏黏哒哒地上下打量了稳如泰山的陆为一番,心里暗自较量了较量,才又继续道:「我觉得这秦泊和这大叔之间有猫腻,但至于是什么猫腻,我暂时还没有思绪,需要继续查。」 陆为「嗯」了一声,将笔记翻到了下一页,轻描淡写道:「邹国翔,我继父。」 「……你说什么玩意儿?!!!」 在薛寒的不可思议中,陆为将手中的笔记本「啪」地一声合了起来,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重复道:「邹——国——翔,我,陆——为——的——继——父。」 说罢,陆为似乎心情颇好地浅浅弯了弯唇角,望着那在薛寒脸上罕见的诧异表情,悠悠道:「听明白了吗?小东西。」 第六十三章 记录蜜语的笔记本 其实陆为的房间里有一张平时用来办公的桌子。 不大,但胜在实用。 下有抽屉上有书柜,能塞下不少资料,伸手就能拿到。 可当下,这些资料,包括陆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全都被薛寒「徵用」来了客厅。 陆为猜测可能是自己早晨的那句「小东西」彻底惹恼了这位大少爷。 毕竟「小」字基本属于男人的禁区。
第109页 「各取所需,不过分吧陆警官?」 薛寒捧着一沓子被装订地整整齐齐的资料,懒懒地掀起眼帘撩了陆为一眼。 「不过分。」陆为煞有介事地微微一颔首,算是许可了。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要是想找关于邹国翔的东西,大可不必。」 闻言,薛寒将手里的东西都墩在了桌上,踢踏着步子在陆为身边坐了下来,凑上前似笑非笑道:「怎么?我直接问你就行?」 将手里的笔记本放下,陆为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直接叙述了起来:「邹国翔是一名退休狱警,十几年前和我母亲再婚。」 「至于秦泊,我并不知道他和邹伯有这层关系。」 薛寒若有所思地「嘿」了一声,问道:「那你怎么姓陆?你母亲知道吗?」 陆为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我从小就是跟母亲姓的,想来她应该是不知道。她藏不住事情,要是知情的话平时应该会聊起来才对。」 跟母亲姓? 薛寒瞭然地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 「我一直知道邹伯不是个简单的狱警。」陆为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继续道:「他和社会上的黑势力非常熟络,消息也很灵通。」 「之前邢老黑身边那个女生,就是他透露给我的。」 没骨头的年轻人老实坐了几分钟,就像融化了似地渐渐瘫在了桌子上。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含煳道:「那个叫……叫什么来着?」 「安安。」陆为垂着眸子望着他散落在耳边的柔软髮丝,帮他回忆道:「穿白裙子的瘾君子。」 薛寒戏嚯地弯了弯眼梢,自下而上打量着陆为:「记得很清楚嘛?」 陆为没搭理他,捏着自己的指节,顾自道:「这么多年来,他和我母亲生活得很平稳,渐渐的我也就没那么在意这些事情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着:「直到我在你的电脑里看到了你父母的照片。」 薛寒的手臂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他有预感似地不动声色坐起身来,转而撑着脑袋,却没吱声。 念旧是人们的通病,薛寒觉得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留下了一张曾经的照片,以防自己某一天忽然想不起他们的模样。 陆为静静地端详着他的神色,见薛寒只是有些恹恹,并没有牴触的意思,才又道:「我高中时,有一次和同学打了架,提前回了家,见一对夫妻和邹伯面对面坐着,似乎是在谈事情。」 他仔仔细细回忆着当天的场景,描述道:「桌子上摆着三杯红茶,一篮水果,几个丝绒盒,一叠小纸袋,还有一支签字笔。」 「小纸袋?」薛寒半眯着眸子,眼尾勾起:「我猜猜看,是不是这个大小的?」 他抽了一张纸巾,随手摺了几下。 陆为将那小方块接了过来,一言不发地展开又重新将边边角角都对齐。 薛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调侃道:「陆警官,真的,病得太重了就去看看吧。大不了我给你出医疗费。」 这话说得着实大言不惭,如今他吃陆为的,住陆为的,还私藏了一张陆为的银行卡,转脸还声称要给人家陆为当金主爸爸。 但奈何当事人压根没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一边规整着纸巾,一边从善如流地回復道:「挂哪个科室?」 「神经科。」 「……」 陆为将手里的纸巾放在了桌上,意思这就是那小纸袋的大概尺寸。 末了还用手按了按,让那本就单薄的纸巾更压缩了些厚度。 「照片。」薛寒不假思索道。 这么大点的纸袋子能装下的东西并不多,薄薄一层,并不是为了装有一定体积的物件的。 照片,是最为恰当的答案。 陆为不置可否。 丝绒盒,很难让人不去联想到珠宝。 那么,一个退休了的狱警,一对拥有珠宝企业的夫妇,对着几个丝绒盒和照片谈些什么呢? 两人沉默了,其实他们二人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就在陆为不久前翻过的笔记本里,有薛寒一笔一划写下来的记录—— 「4月3日:自米国华人手中购得镶钻胸针,亡命。 6月17日:自粮油店老闆手中购得钻戒,债。 7月4日:自赌场荷官手中购得钻戒,美杜莎。 7月11日:x大学生,耳钉,罪有应得。 7月31日:杂货店理货,guilty。 8月2日:厨师,恶。 8月5日:x企业高管,追兇。 8月10日…… 8月11日…… 8月16日……」 内容越来越简化,时间却愈来愈紧凑。 这样的信息洋洋洒洒足有四十多个,一直延伸至今年过年前。 那是薛寒印在脑海里,每天翻来倒去思索和探究的东西…… …… 一年前的4月3日,米国。 咖啡作为这里的一种日常饮品,大大小小的咖啡馆和咖啡车占据了整个城市的半壁江山。 能与之并驾齐驱的,想来只有东方古国的奶茶铺子了。 隐藏在街角的一家咖啡厅里,东方面孔的老闆正缩在柜檯后一个接一个地打着电话。 ——他的驻场萨克斯手病了。 这可急坏了老闆。
第110页 那个金髮碧眼的萨克斯手靠着一副深情迷人的好皮囊给他的咖啡店加了不少分,正值周末,慕名而来的客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不得已,老闆希望可以从酒吧借个乐手来救救场,但并没有人来揽这个瓷器活。 可以理解,谁都不愿被拿来做比较。 老闆愁眉苦脸地挂了电话,他的妻子忽然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于老于!!你看那个!!」 「嘛啊?!」 被称作老于的老闆吹鬍子瞪眼地抬起头来,顺着妻子的手指看去,只见靠着落地窗的小桌台前,一个年轻人背对着他们撑着脑袋望着窗外,修长的双腿交叠,一动也不动。 桌上的咖啡已经见了底,脚边放着一个小提琴盒子。 于老闆眼前一亮,忙站起身来就着台钟那影影绰绰的影子整理了整理自己的头髮。 他宛如演唱家一般低低「啊啊」两声找了个不知所以然的音,才迈着步子横穿厅廊来到了那年轻人的身边。 「咳咳。」于老闆有意强调自己的存在,站在他身边清了清嗓。 那年轻人似乎没有听见,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咳咳!!!!」 年轻人的肩膀颤了一下,终于缓缓转了过来,清冷的眼梢微挑,他侧着脸斜了一眼莫名其妙的老闆,拖腔拖调道:「有毛病就去看。」 低沉的嗓音哑得像是好几天没开口说过话似的。 脸子能打还讲中文的?! 这个认知让于老闆彻底忽略了那句冷嘲热讽,他自认相当友好地笑了笑,试探道:「小兄弟也是华人啊?请问怎么称唿啊?」 这个年轻人的面容苍白,少年气还很重,颇有些雌雄莫辨的感觉。 可这样温软无害的相貌随着他一声冷哼而变得异常扎手,他又别过头去,懒懒道:「不高兴。」 于老闆眉毛都竖起来了,又狰狞着放下了,他抽筋似地提起两个嘴角:「小兄弟,我们店里的驻场今天病了,我看你随身带着小提琴,再看看你这一身的文艺气息,想来肯定是有相当高的艺术造诣吧?你看……」 「没空。」年轻人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于老闆的喋喋不休。 举着一顶「高帽子」没处扣的于老闆深吸了一口气,再接再厉地讨好道:「你再考虑考虑?不白麻烦你,店里的东西一周内……」 他视线瞟了眼年轻人面前的咖啡,嗯,是最便宜的那一种。 「一个月内!一个月内随便你点!」 想来这穷小子也不识货,一杯最便宜的咖啡就打发了。 只要有这张脸,这身段,哪怕就是个能拉两只老虎的初学者也能救救场。 果不其然,上一秒还只给他看后脑勺的年轻人又转了过来,清澈的眼底似有一抹揶揄一掠而过,他似笑非笑道:「此话当真?」 「此话……???」于老闆皱了皱眉,心说哪个年代的对话啊这是,但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此话当真!太真了!」 「成交。」年轻人慢慢站起身来,提起小提琴就往吧檯的方向走去。 于老闆终于松了一口气,颠颠地跟了上去,打量着年轻人的衣着打扮,提议道:「欸小兄弟,你这一身也太休闲太素了,这样,你等着,我给你取个……胸针吧,取个胸针给你戴上。」 「随你。」年轻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嘿!这小鬼头,还大牌的不行! 于老闆暗地里列了咧嘴,将压在柜子最里面的丝绒盒取了出来…… 然而,当第一个音符荡漾在小小的咖啡馆时,于老闆的嘴里仿佛能直接塞下一个鸡蛋。 儒雅而优美,慵懒而高贵,弧度精准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伴着悠长的小提琴曲带着浅淡的不知名的忧伤,惊艷了一剎那的时光。 …… 「后来呢?」 陆为一边打开冰箱的冷藏柜一边问道。 「后来?」薛寒从冰箱的另一半凑过头来扫视着冷藏柜里各式各样的食材,一边想着中午吃什么一边回忆道:「唔,后来我在他店里拉了一个月的琴,白嫖了一个月的单。」 「本来那老闆还想让我给他打长工的。」薛寒伸手捞了块真空包装的和牛出来端详着,嫌弃道:「结果那老闆说雇不起我,嫌我净捡贵的点。」 陆为的视线从薛寒脸上缓缓移到了他手上那块油花均匀的和牛上,唇角微微勾了勾,幽幽道:「幸亏那老闆是个小气鬼。」 「嘁。」薛寒将那块和牛朝陆为怀里一抛,垂着眸子意味深长道:「他就是大方,也大方不了多久。一个月之后就被引渡回国了。」 早已猜到结尾的陆为神情淡然,又从冰箱里取了两小捆芦笋出来,不咸不淡地问道:「他就是你笔记里的第一个人和蜜语?『亡命』?」 「嗯。」薛寒若有所思地一撩额发,望着自己的小提琴,慢条斯理道:「偶然发现后,我就花了一笔钱把那个胸针买下来了。不过本来他也不会去戴这么不吉利的东西,所以价钱很便宜,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告诉我『亡命』这两个字的含义。」 陆为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所以你就在大学里学了这么个专业?」 「嗯哼。」薛寒斜倚在冰箱上,悠悠一弯唇角。
第111页 所以他回来了。 为了一个真相。 第六十四章 罪 「王鸿,你看看我的眼睛!仔细看!」 王鸿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只见陈炳睿正笑眯眯地指着自己的左眼,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他左瞅瞅右瞧瞧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屑一顾道:「怎么?你今儿个画眼影了?」 陈炳睿「切」了一声:「瞎说什么玩意儿,哥们直男,画哪门子眼影。」 「那你指着你的肿眼泡瞎乐什么劲儿呢。」王鸿撇了撇嘴,丢给陈炳睿一个王之蔑视。 「我跟你说!」陈炳睿将王鸿揪到了自己跟前来,美滋滋道:「我这左眼皮从今天一大早就开始跳,跳得不歇火!」 「……所以呢?」 「左眼跳财啊你没听过啊!」 「……哥,财不财的我不清楚,我就觉得你可能是要中风。」 陈炳睿索性直接给了王鸿一脚,将他踹回了他自己的位置,没好气道:「你这损小子,我发现没了陆副你可算是解放天性了啊?是不是觉得没人治不了你了?」 「嘘!!!」王鸿忙沖陈炳睿挤眉弄眼着。 可已经来不及了。 陈炳睿对面的位子上,发出一阵来自灵魂的嘆息。 完了。 王鸿无奈地一抹脸,认命了。 「哎,陆副还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 温馨期期艾艾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王鸿点了点头,嗯,你每天算一次日子。 陈炳睿眨眨眼,扭过头来问王鸿:「小温这是怎么了?这么心心念念着陆副?」 王鸿一摊手,无语道:「不知道,前段时间就看她时不时抱着手机傻笑,贼诡异。再到最近几天,但凡谁提到陆副这俩字,她就跟丢了魂似的。」 不是吧?温馨心系陆副? 陈炳睿眼珠转了转,顶着一跳一跳的眼皮,站起身来撑在温馨桌边试探道:「小温,你跟我说句实话,陆副……是不是你的理想型?」 温馨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瘪了瘪嘴没吭声,可神情显然是我见犹怜,一双大大的杏眼更是委屈得不得了。 见她这副模样,陈炳睿的眼皮又抽筋似地重重跳了几下。 嘶……这丫头怎么不声不响的……别是真的吧? 他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将自己的椅子滑到了温馨的身边,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拍了拍温馨的小手道:「你跟我说说,尽管倒!只管把哥当个垃圾桶!」 「啧。」王鸿表示鄙夷。 据他所知,这个大尾巴狼就是靠着这么一句话骗来了不少八卦谈资。 温馨盯着陈炳睿宛如跳踢踏舞一般的左眼皮看了一会,最后嘆了口气,拉开自己的小抽屉摸出一袋焦糖味瓜子来搁进陈炳睿怀里:「大哥,这个孝敬你老人家,我这儿真的没八卦,你走吧。」 「嚯。」陈炳睿一挑眉,但是这个动作让他的眼皮又极其明显得跳动了几下,看上去甚是滑稽,他好笑道:「我今天是出门踩狗屎了还是怎么着?你们这两个小p孩一致对外了是不是?」 「哎呀没有……」温馨底气不足地解释了一句,支支吾吾道:「我就是前段时间……利用放假的时间,在,在网上写了篇网文……」 「男主的人物原型……用的就是陆副。」 「哈?!」这回轮到陈炳睿傻了眼。 这丫头可千万别告诉他,女主原型用的是她自己啊。 心怀忐忑,陈炳睿小心翼翼地问道:「有,有女主吗小温?」 「女主?」温馨茫然地看着他,「我要女主干嘛,我写的是双男主文。」 陈炳睿只觉得有人拿橡皮筋在他左眼皮上弹了两下,他太阳穴一疼,不由得伸出手来揉了揉,反覆咀嚼着温馨的话。 双男主?是他想的那一种吗? 不等他思索完,温馨就悄咪咪地左顾右盼一顿,接着神神叨叨地凑到陈炳睿耳边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薛寒,和陆副绝配?」 ——嗡! 陈炳睿觉得自己的脑子在那一刻都要炸了…… 这小姑娘是个神机妙算?! 他一脸见了鬼似地瞪着温馨,眼皮跳得跟催命符似地,颇为应景。 「哎呀!」温馨见他这副表情,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地给了陈炳睿一拳。 她以为陈炳睿是认为自己思想出了问题,才会这副神情。那一下是她使了实打实的力,顿时砸得陈炳睿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你这是偏见!!!」 陈炳睿:「……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温馨气唿唿地别过头去,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搭理陈炳睿了。 陈炳睿咂了咂嘴,心说最近这都什么事啊。 明明没有兇杀案大傢伙都开开心心的,结果他被陆为薛寒一套操作整蒙了一度怀疑自己的智商不说,天天要注意着那个天天该吃吃该喝喝的秦泊,现在还要负责安慰队花??? 陈炳睿按住自己越跳越夸张的眼皮,心说别真是中风前兆。 他思量一番,还是拍了拍温馨的肩膀,只是温馨依旧赌气,两个腮帮子鼓得跟个青蛙似的。 陈炳睿从她桌上拿过一张便签和一支笔,毫不犹豫地写下几个字,「啪」地一声贴在了温馨的电脑屏幕上。 随后便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迈着步子去执行每一个小时一次的监视任务。
第112页 过了几秒钟,他身后才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猝不及防挨了河东狮吼的王鸿皱着浓眉吼了回去:「你有毛病啊温馨?!」 谁知,温馨宛如一阵旋风似地奔到王鸿面前一把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喜极而泣地又哭又笑道:「呜呜呜,我搞到真的了!!我搞到真的了哈哈哈哈哈哈!!!!」 王鸿一张脸红得仿佛要滴血,也不知是憋得还是害羞得,手足无措道:「哎哎哎!!你放开我!!撒开!!你听见没温馨!!老子叫你撒开!!!!」 远处的陈炳睿觉得自己今天达成了日行一善的善举,丝毫没有因为出卖了陆为的隐私而感到惭愧。 他一边揉着自己的眼皮一边笑眯眯地摇着大尾巴晃到了网警附近,可他转了一圈也没看见本应在这里的秦泊。 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眼皮跳得更欢了。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心里绷着根弦的陈炳睿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餵?」 「救……救我!陈哥救救我!!」 是秦泊,声音闷闷的,似乎是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 陈炳睿愣了一下,连忙道:「你人在哪?!」 「我在,我在蜜语大厦!陈哥救救我!有人要……要杀我!」 「我把所有的都告诉你们!!你快来救我!!」 秦泊的声音宛如被刀剐过似的,急促而尖锐,陈炳睿透过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的恐惧和绝望。 他立刻脚下一转,健步如飞地朝刑侦的办公室奔去,一边跑一边冲着电话嘱咐道:「告诉我具体位置!坚持住我们马上到!」 「我……我不知道我在哪,这里有,有一股消毒水的味……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陈炳睿咬了咬牙,又加快了步子。 去他妈的左眼跳财,差评! …… 同一时间,还不知被卖了个底朝天的陆为和薛寒一边吃着和牛炒芦笋,一边头顶碰头顶的看着摊在桌上的笔记本。 「这个。」薛寒嘴里嚼着食物,指了指笔记本的某处,「这人是婚内出轨,然后原配妻子怀着孩子割腕自杀了。」 「然后这个,是几十年以前在农村失手打死了个同乡,后来跑到他省躲了将近二十年。」 「还有这个,勾引了个高官,最后那高官被拉下马了,她又换了个高官。」 陆为静静听着他一项项解释那些人和蜜语背后的故事,时不时抬眸细细端详着薛寒认真而耐心的侧脸。 明明笔记上只是寥寥几笔,他却如数家珍似地侃侃而谈,想来是反反覆覆不知回忆和思索了多少遍。 可能这个笔记本里的所有信息,也只是他为了在看守所里打发时间而重新默写出来的。 注意到陆为如有实质的目光,薛寒悠悠噤了声,扭了个颇为促狭的正脸给陆为,打趣道:「怎么?尽职尽责的陆警官还是觉得我更有意思?」 陆为没搭腔,夹了一筷子和牛搁在薛寒的米饭上,才缓缓道:「这些蜜语钻的持有者不仅仅是北市的人吧?」 薛寒毫不客气的将和牛塞进了嘴里,「嗯」了一声,又含煳道:「唔对,现在我们不清楚蜜语这件事做得到底有多大,怎么实施的,为什么这么做。」 薛寒自然而然地用了「我们」,没注意到陆为唇角稍纵即逝的弧度。 陆为以为,薛寒说的「一切照常」是真的一切照常,各打各的算盘各记各的帐。 可不知这是薛寒对那句话的别扭歉意还是无意识的行为。 陆为觉得他似乎是第一次将自己当作了队友,毫无保留地将他所掌握的信息分享了出来。 这让陆为遥遥看到了曙光。 「秦泊倒是个很好的切入点。」薛寒若有所思地咬着筷子,忽然顿了顿,问道:「你觉得邹国翔在这件事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其实无论邹国翔的地位轻或重,只要他参与进了蜜语,陆为总要做取捨的。 给这些极具争议的人或事以这样的方式打上标籤,烙下耻辱印,在一定程度上似乎是正义的。 这就像是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这些曾经犯下罪孽的人,喃喃念着:你有罪,而我知道。 就像潜逃了的吴清清,就像被杀害了的储思绮。 她们瞒而不报,间接害死了柴芳君的女儿柴熙。 也许真的需要有人去时刻提醒她们犯下的罪过。 可死去的齐嫣然呢?她又因何而要被钉上钉子,生活在怀疑和恐惧中?仅仅是因为她的丈夫曾经反对蜜语的diy订制计划吗? 密语的所作所为现在还没有爆发出来,当然也许直到永远都不会爆发出来——因为群体的特殊性。 但一旦爆发出来,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暴,就无人知晓了。 陆为不紧不慢地将食物嚼碎咽了下去,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就被手机打断了。 电话那头,是陈炳睿火急火燎地声音—— 「陆副!秦泊现在人在蜜语大厦,他说有人要杀他!」 「我和张队王鸿正在赶去的路上!」 「你让薛寒想想办法看有没有办法定位到秦泊的具体位置!他说那里有消毒水的味道!!!」 方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忽然阴沉了下来,连空气中似乎都瀰漫着血腥气息。
第113页 风暴,将至了。 第六十五章 金属的名片夹 陆为和薛寒忙不迭地沖向了停车场,一辆疾驰的车没想到旁边会突然窜出来个人影,不由得急踩剎车。 刺耳的声响伴随着车主的叫骂声迴荡在地下停车库内,地上留下了一道漆黑的印子。 陆为冷着脸一把将只顾着翻看手机的薛寒拽了回来,索性直接拉着他的手防止这个低头族不注重自己的小命。 有了人带着他朝正确的方向走,薛寒更是一心扑在了手机上的结构图上,丝毫没注意到那只温暖而干燥的手掌与他的十指相扣。 「消毒水,我以前没注意到蜜语的办公室哪里会配备在和玩意儿。」他单手快速地划动着手机屏幕,视线来来回回地寻找着什么。 「工具间。」陆为将他牵到了副驾驶,打开门将薛寒塞了进去扣好安全带,自己则快步来到驾驶座。 「对。」薛寒点了点头,没意识到自己的小命又一次遭遇危机,语气极快却清晰道:「除去最顶层的办公室和地下以外,每一层都各有两个工具间。一个在最北角,一个在中央茶水间的隔壁。」 他半眯着眼思索一番,眸中暗波涌动,分析道:「秦泊不会在一楼,一楼大厅人流量大,在这里行兇风险太大。也不会在二到十五层,一线员工密度极高,不会允许一个陌生面孔随便进入。」 陆为豁然踩下油门,suv发出一声嘶鸣,「嗖」地窜出了停车位。 而电话那头开着扩音的陈炳睿只听见那一瞬间两个大相迳庭的语气。 陆为镇定而沉稳:「我们马上到。」 薛寒倒吸一口气:「卧槽你他妈是要飞?!!!」 张舜和陈炳睿:「……」 没说让你把这个编外人员也带来啊。 只留下独自热血豪情上头的王鸿双目怒睁,将油门踩到底:「兄弟撑住!!!!马上来救你!!!!!!!」 …… 笃笃笃。 秘书魏冉站在办公室的门口,轻轻扣了三下门。 门里迟迟没有声音,她也不着急,只是含着妆容精緻的眉眼静静立在那里。 良久,才传来薛彬的声音。 「进。」 魏冉踩着高跟鞋进了办公室,还不忘轻轻将厚重的门闭上。 今天的薛彬难得地端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捏着根签字笔写写画画着。 「薛总。」魏冉微微一颔首,胸针的流苏前后晃了晃,她不亢不卑道:「薛寒跑了。」 笔尖骤然停了。 薛彬抬起血丝浓重的双眸,眉间的沟壑深深皱起,他低声道:「你说什么?」 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没有员工敢在薛彬面前提起这两个字来。 就连他的秘书魏冉,往常也是以「您的哥哥」来代替这个名字。 魏冉又弯了弯腰,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您的猫,薛寒,从我的办公室里熘了出去。」 哦对了,他的猫也叫薛寒。 回想起薛寒本尊知道薛彬养了只异瞳猫也叫薛寒时,他还小小教训了一下薛彬。 薛彬目光阴郁地捏了捏签字笔的笔桿,指节发白。 他将笔丢了出去,那只价格不菲的签字笔就咕噜咕噜地自桌面滚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伴着疲惫的嘆息,薛彬闭上眼,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他似乎很累,双眼下落着一大片的乌青,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椅背上。 「我哥……」薛彬哑声道:「最近怎么样?」 魏冉抬眼望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了下来,看着地板上的签字笔,不紧不慢道:「不清楚,薛总不是已经把人撤回来了吗?」 薛彬缓缓睁开双眼,他凝视着天花板上的暗纹壁画,似乎想从那隐没的浮雕里给自己找出条逃出生天的路来。 半晌,他才撑着座椅的扶手站了起来,随手解开了两颗黑绸衬衫的纽扣。 魏冉轻轻侧过身来,给薛彬让出路来,低敛着眸子问道:「需要我和您一起找吗?」 「不用。」薛彬面无表情,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我自己来。」 …… 「报告张队,大厦的五个出口已经全部守住了。」 张舜面色凝重地按下对讲机,回復道:「知道了,隐藏好,不要打草惊蛇。」 「是。」 陈炳睿坐在另一辆车内,冲着手机哔哔不停地说明这次突发行动的作用和意义给上级金局:「金局,秦泊牵扯到两桩命案,其中就包括上个月嫌疑人潜逃出国的那一桩……对对对,是我们没有及时上报,可我们毕竟还没有掌握准确证据,秦泊毕竟是公务人员,我们才如此谨慎行事……您说得没错……是是是……但是……秦泊在掌握极为重要的信息的情况下,现遭受生命威胁,望金局……」 他边说边翻了个白眼,心说无论秦泊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他们警都出了,管你批不批准行动。就算秦泊是给他们挖了个坑,他们也要睁着眼睛往下跳。 可陈炳睿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解释着当下的情况。 刑侦大队的动作极快,就算没有正常的报警记录,随着陈炳睿对着手机一顿严重性演讲输出,再加上张舜甚至押上了自己的警衔来承担风险,这才和临近警察局的民警还有武警达成合作,瞬间围住了整个蜜语大厦。
第114页 早一步到达的骑警带着温馨想要迅速控制住蜜语一楼大厅的工作人员,切断了一切通讯设备的信号以防惊动嫌疑人对秦泊造成进一步的威胁。可蜜语珠宝集团在北市都是顶尖数一数二的财团,前台立刻要求向高管进行通话申请。 两人一组的搜查人员已经蜂拥进大厅,虽然全是便衣,但个个满脸严肃的模样还是吓到了不少来来往往的人。 温馨将证件往大理石的台子上「咣」地一拍,娇声喝道:「等到那时候人死了你来负责吗?!」 说罢,她小手一指旁边的骑警,杏眸瞪得圆圆地,厉声道:「现在就打开屏蔽器!!」 骑警:「……小温,我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打开了。」 前台被这长相甜美的小姑娘一嗓子吼懵了,悄悄沖保安长递了个眼色,那保安长正准备绕过前台,结果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肩膀。 「这位大哥,别急着走。」 保安长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只见两个和他个头差不多高的男人立在他身后,开口的是个似笑非笑的俊美年轻人,他后面的男人五官深邃而锋利,只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就让他有种被猎豹盯上的错觉。 微妙的,在蜜语工作了好多年的保安长觉得这个人似乎有点眼熟。 那年轻人不急不忙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属名片夹,翻开来递到他面前来,挑着眉稍示意他抽一张。 保安长犹犹豫豫地看了眼自身难保的前台,只得就着对方的手抽了一张出来。 那张名片的纸质厚实而□□,四角有纯银薄片压边,边缘镀着繁琐的金色印花,甚是復古而贵气十足。 等保安长完全将名片抽出来后,定睛一看,顿时两眼发黑—— 蜜语珠宝集团,荣誉总裁,薛寒。 他手抖了抖,将名片翻了过来,一颗流光溢彩的钻石浮雕正正的拓在背面上。 名片是真的。 他想起来了,他是见过这个年轻人的…… 「你们几个站住!」那保安长忽然中气十足地喊道。 几个见保安长被绊住,正打算悄悄去报信的保安面面相觑地愣在了原地。 保安长双手将名片递还给薛寒,恭敬异常。 薛寒微微阖着眼,懒怠地一抬手将那名片抽了回来,轻声吩咐道:「去吧,把大厅里的人都控制好,从楼上下来的集合在一起,想上楼的也集合在一起。」 「是。」保安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转身安排起来。 陆为余光瞥见薛寒将那张名片又塞回了名片夹里,淡声问道:「名片可以循环使用?」 「一般的名片呢,是用来发的,发出去越多生意越有戏。」薛寒侧过脸来沖他一眨眼,调笑道:「可我的名片不一样,造假死贵还就剩了这么几张,能发出去再收回来就是稳赚不赔。」 陆为:「……」 此时,一只猫咪迈着悠闲的小步子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 不得不说,在一栋办公楼里面看到猫确实是种很奇特的风景。 可非常不凑巧的是,这一层只有寥寥几间高管的办公室,每一间都拥有独立的卫生间和茶水间,除了上下班和午餐时间,平时没人会出来,所以并不会有人发现这只突兀的小动物。 「喵?」 看惯了一个个紧闭的房间,忽然看到一扇开着条缝的房门,小猫踮着脚凑上前去,探着小脑袋向里面的一片漆黑中望了望。 它的鬍鬚动了动,显然是对这个房间里的气味不大满意。 猫咪正绕过身子要去别处散步…… 一只手勐地从门缝中伸了出来。 走廊上除了一声动物的尖锐惨叫以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第六十六章 茶水间的电流 空无一人的茶水间,只有电器轻微的电流声。 砰! 门豁然被撞开来,碰到墙壁又弹了回来,眼看就要砸在一个被硬搡了进来的年轻人身上。 忽然有一只手快速扶住了门板,才避免了二次伤害。 另一个身形更为健硕高大的男人也挤进了茶水间,直接将前者抵在了茶水间的台子上。 「你发什么疯?!唔……」 薛寒皱着眉头不满着,结果陆为直接敛着眸子低下头,吻住了他。 不同于以往,陆为动作轻极了,安抚似地碰触着。 他的手只是虚虚覆在薛寒紧绷的腰线上,几乎是仅仅接触到衣服罢了。 薛寒在陆为过度的温柔里一怔,肩颈缓缓又放松下来。 自从陆为捅破了那层若隐若现的窗户纸,薛寒就再没有刻意去肢体接触过他了。 也许是因为认真,也许是因为想让自己冷静的去思考这段意外的感情。 可当陆为再次轻柔地拥吻着他时,鼻腔内的血腥味被陆为身上清淡的草木气息而替代,薛寒莫名地感到眼眶热热的。 他闭了闭眼,这个明明骨子里都充斥着戾气的男人怎么可以对他这么的小心? 薛寒骤然用力一推陆为的肩膀,陆为极为顺从地向后退了两步,倚在了茶水间的墙壁上。 陆为望着已然放下眉头的薛寒,平和道:「好些……」 他瞳孔勐然一缩,眸光渐暗,再次轻轻阖上了眼帘。 ——因为薛寒欺身上前,又吻了上来。 急促,粗鲁,全心全意发泄着心底的所有躁动与慌乱。
第115页 似乎一门之隔外的兵荒马乱与他们毫无关系。 …… 当陆为和薛寒保持着两个身位的距离走出大厦时,站在路边等候的温馨眼前一亮。 可回想着刚才张队交代的事情,温馨又抿了抿小嘴,担忧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薛寒的脸色。 还好还好,只是有些苍白的面无表情着,并没有任何颓态。 薛寒脚下一顿,若有所思地扭过身去,仰着头自上而下地扫视了一遍宛如钻石一般发射着一切微弱光线而璨光熠熠的蜜语大厦。 他视线在楼下的黄色警示带还有伫立的警察身上略一驻留,便缓缓收了回来。 一霎那的错杂与孤单是如此令人窒息。 这一切皆被陆为静静地收进了眼底,他想上前去揉乱薛寒的头髮,可那句嚣张至极的「少爷我可是薛寒」依旧萦绕在他耳边。 于是他没有这么做。 这个小东西远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坚韧。 而他需要做的,是给予尊重,与包容。 「陆副。」温馨嘴上和陆为打着招唿,眼梢却不由自主地往薛寒那边瞟道:「张队说你现在还在停职期间,他不方便和你当面交谈,让你一会儿打他私人电话。」 陆为「嗯」了一声,见温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问道:「怎么?还有其他事?」 温馨像是为了鼓足勇气似地鼓起两个圆滚滚的腮帮子,一个标准的右转加立定面向了薛寒。 可当她抬起眼睛望向薛寒时,到了嘴边的话又泄了气,两个腮帮子像被针扎了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这话要怎么说啊…… 薛寒看着温馨活像生吃了一根苦瓜的小脸,好笑地弯了弯眼尾,拖腔拖调地打趣道:「哟,小姐姐这是怎么了?要和我表白?」 「我哪有!」温馨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是……就是想……」 薛寒自喉间挤出一声嗤笑来,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幽幽地望着温馨,难得的夹杂着几分真诚道:「我没事,谢谢你。」 说罢,他却仿佛又嗅到一抹浓重的血腥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推开的工具间,薛彬静静地低头站在那里,左手握着一把尖刀,右手拎着一个血肉模煳的东西。 黏稠的暗红液体散发出难闻的味道,粘连着短绒的毛髮,顺着刀尖不断砸在地面上。 翻倒的消毒水瓶子,透明的液体缓缓地上的血迹沖开,復又被猩红占领。 源头,是一个因过度流失血液而不断痉挛抽搐的男人。 薛寒模煳的视野里,是铺天盖地的黑与红。 刺鼻的气味顺着他的鼻腔侵占了他的大脑,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蜷了蜷,茫然的他,听到同样茫然的一声「哥」。 在这一刻,那些拔枪的声响混着一句句「不许动」和「快叫救护车」充斥了他的脑海,他似乎看到了身在黑暗中的薛彬一瞬间的颤抖。 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拨开背对着他的警察,想说不要开枪。 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那个警察,就被陆为强行揽着肩膀拖走了。 不该是这样的…… 「他暂时不会有事,你先冷静一下。」 「你发什么疯?!唔……」 当安抚似的吻落下,薛寒的意识才终于回笼。 理智回归,终于抿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 陆为一改平日里马路杀手的开车风格,转而变成了开牛车。 而好在薛寒手撑在车窗上支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只有二十迈的龟速居然是那个陆为开出来的。 等到他发现非机动车道上,一个老大娘乐呵呵地骑着自行车匀速超过了他们后,薛寒终于微微蹙起眉头来,莫名其妙地转向陆为:「陆警官,您贵庚?」 陆为神情淡然地瞥了他一眼,稳噹噹地扶着方向盘道:「三十。」 薛寒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已经快离开他们视线的那个骑自行车的老大娘,语气凉飕飕道:「我觉得这位应该至少六十了,还比您行动敏捷呢。」 「老当益壮啊。」他挑着眼梢,不加掩饰地上下扫了陆为一个来回,又重复道:「老当益壮。」 陆为颇为『受用』地一颔首,才终于捨得多踩下油门。 他思索了一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嘘。」 一根连伸直都懒得慌的手指轻轻抵在了陆为唇上,他从善如流地将话咽了回去。 手指的主人将手慢悠悠地收了回去,缓缓阖上了雾哑的眼眸,低哑道:「先让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身中数刀倒在工具间的男人的的确确就是打来电话求助,他们急火火来寻找的秦泊。 即使救护人员已经在楼下待命,可根据当时的出血量和秦泊浑身痉挛的程度,薛寒毫不意外在救护人员到达以前,他估计就已经死亡了。 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活活被放空了血液…… 薛寒重重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想要将大脑中嘈杂的声响全部清空。 「薛彬的惯用手是哪只?」 薛寒颇为不满地懒懒掀起眼帘,斜睨着还是没忍住只当驾驶员而空虚寂寞冷的陆为。 陆为对他的视线熟视无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的红绿灯,轻描淡写道:「我已经让你『先』自己好好想一想了。」
第116页 啧,文字游戏。 「右手。」但薛寒还是答了,「刚才我没看错的话,刀是在薛彬左手里对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细细的指环从手指上褪了下来,然后从方向盘上拽下了陆为的右手,若无其事地想把指环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结果陆为的骨节比他宽了不少,根本套不进去。 陆为眸光一黯,却任由他折腾着,低低地「嗯」了一声。 指环被收回了掌心握着,薛寒转而抓着陆为的手翻来覆去地端详着,只是略微有些涣散的琥珀色眸子出卖了他的不专心。 陆为感觉到薛寒在摩挲着他手上的枪茧,有些痒痒的,于是他手指不自在地动了动…… 「啧,别动!」 得,今儿个少爷脾气上来了。 亏得陆为这车是个自动档的,要敢是个手动档,他是不是每次换挡还要提前申请? 「薛彬有先天性无痛症。」薛寒眉宇间不由自主地染上了霜雪,他将自己手覆在陆为的手上,一心二用却思路清晰道:「如果他想要杀一个人,他追求的会是一刀刀凌迟的痛感。而不是一次性割断大动脉放血这种在短时间就能致人于死地的方式。」 陆为瞥了一眼那比自己纤细的手指,想起了薛寒手臂上那一道道的刀痕,顿时瞭然了。 他明知故问,给薛寒的思路搭桥:「你的意思是有人要陷害薛彬?」 可令陆为出乎意料的是,薛寒并没有顺着自己的话继续分析下去。 ——薛寒拒绝了他以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 他只是沉默着将自己的手指交错地放进陆为的指缝之间。 陆为的心脏为之一跳。 薛寒低敛着眉眼,缓缓收紧了自己的手指,忽然没心没肺道:「我和薛彬的关系又不好,替他操这咸淡心干嘛。他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极有可能就是兇手。」 话音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我们再怎么猜测,也比不上证据来得直观和痛快。」 「就比如。」薛寒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提了起来,危险地半眯起双眼,幽幽道:「其实,我的惯用手就是左手。」 陆为不动声色地强迫自己的将注意力从右手上转移开来,望着眼前的红灯缓缓踩下剎车,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是吗」。 突然…… 「陆警官,你今天这么牵我的手了吧?」 陆为一怔,侧过脸的一瞬间就直直地望进了一双守株待兔似的眸子里。 第六十七章 割断的大动脉 「陆警官,你今天这么牵我的手了吧?」 十指交缠,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故意使坏地轻轻挠了挠陆为的手背。 陆为:「……」 薛寒:「嗯?」 陆为:「……别闹,在开车。」 薛寒自喉间哼出一声促狭的笑意来,听话地松开了陆警官的爪爪,又瘫回了副驾驶座上,偷偷地裤子上擦了一下手心里微微的潮湿。 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陆为的。 薛寒悄然将眸子敛在了睫毛的阴影下,当陆为的脉搏跳动顺着手掌导向他的手掌时,他的内心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悸动。 像一簇暖意,沿着他的各个血管蔓延至全身,冲散了那些躁动。 有什么话想要脱口而出,又被他暗暗忍住了。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一路都沉浸在无言中。 …… 秦泊死了。 没有人对此感到意外。 他的颈动脉被割断了。 从工具间屋顶上的血迹就可以判断出,当时的血液喷射有多么恐怖。 即使是人就躺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被割断了颈动脉,在几秒内得不到争分夺秒的抢救,再生命力顽强的人也会立刻被放干所有血液,奄奄一息直至完全死亡。 整个过程将会快到令人震惊,甚至连感嘆生命之脆弱的时间都没有。 「张队,监控全部检查过了。」陈炳睿顶着张送葬脸向张舜汇报着,「我们没有直接找到秦泊的行踪,但在11:10分时,有一个体态特徵和秦泊完全相符的外卖员进入到了蜜语大厦。」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直接乘了电梯来到了事发楼层,将外卖放在了茶水间后去了卫生间。」 「期间除了一个清扫保洁推着清扫车来到了卫生间以外,没有任何人来过。」 「不久后保洁从卫生间出来,推着清扫车去了工具间,时间是11:26分。此时距离秦泊打求助电话仅仅相差2分钟。」 张舜微微一颔首,问道:「薛彬呢?什么时间进的工具间?」 陈炳睿答道:「11:41,也就是秦泊求救电话拨出后的13分钟后,这段时间内没有人进出过工具间。」 「我们的人那时候刚刚赶到大厦楼下。」 张舜点了点头,两边嘴角深深的向下巴坠着,他沉声道:「去,让薛寒来一趟。」 陈炳睿愣了一下,莫名其妙道:「张队,你是要找薛彬还是薛寒啊?」 「我找薛彬干嘛?!他不就在审讯室铐着吗?」张舜皱起眉头来。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他什么都不愿意说,只说要见薛寒。」 于是,沙发还没坐软乎的薛寒又被拉货似的运到了警局来。 他神色怠懒,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跟在陈炳睿身后。 却在审讯室前遇到了薛彬的秘书魏冉,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样子应当是个律师。
第117页 薛寒缓缓掀开眼帘睨了她一眼,正打算直接越过这两个大活人时,魏冉却率先拦住了薛寒的去路。 她微微弯下腰,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程度,既不显卑又极为有礼,不冷不热地问候道:「薛寒少爷。」 「别,当不起。」薛寒哑着嗓子,侧过头去漫不经心道,看起来并不想搭理魏冉似的。 魏冉却仿佛看不出来他的不乐意一样,自顾自的端庄得体地直起身来,慢条斯理道:「我们相信薛总是被冤枉的,但此时蜜语遭受重创,群龙无首,您是最适合的人选……」 薛寒懒散地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音,悠悠道:「我就是个挂名的,无论是薛家还是蜜语,也早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别说得像是皇帝驾崩了一样的。」 「倒是你,魏冉,我姑且叫你一声冉姐。」他琥珀色的双眸隐隐透着一丝戏嚯的光芒,唇角不正不经地微微一弯,继续道:「你是蜜语珠宝的老员工了,我看过你的档案。」 「你从大学期间就开始在蜜语实习了吧?没有跳过一次槽,没有主动申请加过一次薪,年年的带薪休假都主动放弃……」 说罢,薛寒颇为玩味地长长哼了一声,尾音还打了个捲儿。 魏冉面色如常,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薛寒微微俯下身来,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了魏冉一番,故作惊讶地短促「哟」了一声,好奇道:「冉姐这是刚补的妆吧?嗯~通透自然,很适合你的气质。」 「不过嘛。」说着,他危险地半眯起双眼,视线落到了魏冉的嘴唇上,略带深意道:「这支口红颜色太老气了,建议你换一支。」 魏冉抬眼看了薛寒一眼,四平八稳道:「谢谢您的建议。」 一旁的陈炳睿眼珠悄悄转了转,偷偷瞥了一眼魏冉抹得绛红的双唇,似乎抿出点儿不寻常的意味来。 按照陈炳睿自己对薛寒的印象,薛寒虽说有时嘴欠了些,说话贫了点儿轻佻了点儿,但大体来说他并不是个会主动攻击别人的类型。 当下这话语里带着明晃晃的恶劣,连魏冉身边一直面无表情的律师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就差把「这人怎么这么不绅士」几个字挂脸上了。 可按理来说,自家总裁杀了人,被抓了起来,当秘书的应当是忙得飞起才对。 然而,这个魏冉,一身熨烫得没有一处皱褶的职业装,一尘不染的小高跟,细微到眼中提亮的妆容,头髮更是显然不久前才刚刚精心打理过 嗅觉敏感点儿的,还可以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 从头到脚,无一例外的透露着魏冉的毫不慌张更不慌乱。 「不客气。」薛寒煞有介事地一抬下巴颏,自上而下幽幽地瞥了魏冉一眼,迈开长腿越过了二人,和陈炳睿一前一后推门进了审讯室。 留在原地的律师颇为反感地朝瞟了瞟审讯室,转而挂着笑脸沖魏冉道:「魏小姐,您的口红颜色很漂亮,不要在意无礼之徒的看法。」 「无礼之徒。」魏冉低垂着眸子喃喃重复了一遍,纤细上挑的眼线弧度流畅,可见描画的人手极稳。 「他不是什么无礼之徒,只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罢了。」 …… 审讯室对薛寒来说,也算是一回生两回熟了。 他没睡醒似地耷拉着眉眼,下意识要往被审问人的位置上走,被陈炳睿一把捞住了手臂。 「哎哎哎,你往哪去?」 「啊?」薛寒眨了眨眼,才人畜无害地笑了笑,一摊手道:「害,习惯了。」 闻言,坐在被审讯位置上的人冷笑了一声。 薛寒慢吞吞地侧过脸来,发现薛彬的状态比他想像中的要好很多。 虽说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眉宇间有着藏不住的郁气,可眼神却是清明的。 薛寒:「见了我,该叫什么?」 薛彬:「……哥。」 陈炳睿:「……严肃点儿成吗,咱们这儿是审讯室。」 薛寒若无其事地扯了把椅子,墩在了薛彬对面。 那双微红的双眼像往常一般,眨也不眨地盯着薛寒的一举一动,看得陈炳睿不禁有些起鸡皮疙瘩。 这应该是弟弟看自己哥哥的眼神吗?他弟要敢这么看陈炳睿,陈炳睿不敢保证会不会给他弟额头上贴张鬼画符。 尤其还是在当下薛彬似乎杀了人的情况下。 可薛寒习以为常了,他翘了个四仰八叉的二郎腿,将脚踝搭在了膝盖上,倚在椅背里老神在在道:「怎么?叫我来是要把资产都转移给我?好说好说~」 「哥。」 薛彬眉心紧皱,低沉道:「你不该回来的。」 ——你明明已经逃出去了。 第六十八章 加速的跑步机 跑步机最原始的雏形,起于1800年。 它最初的作用其实是为了惩罚罪犯的。 许多暴躁的囚犯因为跑步机而变得乖顺——单调而重复,漫无目的地抬起脚,迈出去,再抬起脚来,再迈出去…… 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时间过了再久,回头一看自己还在原处。 消磨意志的神器。 对于陆为这样一个骨子里都凿着钢板钉的人来说,跑步机也是一个相对有效又安全的发泄方式,健身对已然一身高质量腱子肉的陆为只谈得上是顺带的功效。
第118页 薛寒曾经有一次偶然好奇打开过这扇小门,心说这里会不会是陆警官藏什么见不得人的小黄书的地方,结果看着一室的健身用品,挑着眉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品头论足了八个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而此时,麻雀的肚子内,陆警官正在大闹五脏六腑。 陆为唇缝微启,平稳地一吸一唿,一时间内只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他的喘气声。 他深邃的眼睫低垂,其中的暗波汹涌撕破了看似恬淡的假象。 陆为考虑过,作为饵料的秦泊可能会因此而遭遇危险。 但作为埋在警局的一颗已经生根发芽的种子,一个优异的眼线,对方会如此干脆了当的将他作为一枚弃子捨弃,陆为不是没想到,可他没料到幕后人这壮士扼腕的魄力。 连给他准备和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简直就像是…… 陆为皱起了眉头来,原本均匀的唿吸紊乱了起来。 他在血腥气息扑面而来那一瞬间的诧异和触动,其实完全不亚于薛寒。 这是陆为的计划,他的疏忽导致了秦泊的丧命。 而背对他的那个老人,却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饵料没了,钓上来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尾鱼——薛寒的弟弟,薛彬。 焦躁。 五味杂陈一概被掀翻,混合成了让舌根发涩发苦的味道。 一滴汗珠顺着陆为坚毅的下颌线滑落,恰好砸在他的手指上。 陆为不甚在意地随意抹了一把,却又动作一顿。 他垂眸端详了端详自己的手指,这是陆为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手指尺寸感到遗憾。 如果薛寒在车里时,将那枚指环套进了自己的无名指,他会说些什么呢? 「喀嚓」。 闻声,陆为收回了手,顺势下了跑步机,深深唿出一口气的同时做了几个深蹲,又连做了十几个伏地挺身,才扯过搭在跑步机上毛巾,出了房间。 只见薛寒已经回来了,正神情恹恹地倚在无辜的冰箱上,手里拎着瓶减半了的冰镇可乐。 也不知这人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每每从外面回来都要像个缺水到濒死的人到了绿洲似的,先扫荡一波冰箱里的饮料。 人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怎么这薛寒大少爷也是个水养的。 哦不,碳酸汽水养的。 「陆警官这是刚锻鍊完?」 听到脚步声,薛寒扭过脸来,表情瞬间生动了许多,望着陆为浑身因为运动而微微膨起的肌肉,吊儿郎当地一吹流氓哨。 不得不说,在男人味儿这一块,陆为是拿捏地死死的。 陆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随手用纯白毛巾抹了抹脖颈上的汗珠,状似自然地问道:「聊得怎么样?」 薛寒唇角抿了一下,才自胸腔里冷哼出一声来。 「二十多岁的精神小伙,搞得跟要撒腿人寰了一样交代后事。」 擦汗的动作一顿,陆为的视线划向地面,不知在看什么。 他沉默了。 薛寒却微微一蹙眉,敏锐地察觉到了陆为的异样,他一抬手要去搭陆为:「你……」 两人的距离却骤然拉开来,薛寒望着忽然向后退了两步的陆为一怔。 「我身上都是汗。」陆为轻描淡写地解释道,「等会儿再说,我先去沖个澡。」 「哦……」薛寒将信将疑地看着陆为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捏了捏自己的下巴。 半晌,「呲」地一声,汽水的瓶盖被扭开来。 甜腻的糖水味儿未作停留,随着细密的小气泡炸裂开来。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是有些日子不见人影的延陵奕。 「唔?」薛寒一边灌着可乐一边漫不经心地对着手机哼道。 「薛彬杀人了?」 薛寒没有说话,只是仰着头,咕咚咕咚喝着汽水。 颇为神似灌酒壮胆的模样。 「……真杀了?」延陵奕语气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他将薛寒的沉默默认为了承认。 空了的汽水瓶子被随手丢进了垃圾桶内,发出「咣当」一声。 「没有。」薛寒终于十分吝啬地吐出两个字来。 「警察说的?」 「我认为的。」 他沉着地一步步踱向陆为的房间,主卧内的厚重遮光窗帘像他的主人一般,紧紧地密闭着。 「啊?」 「我还有事,先挂了。」薛寒面无表情地将手指搭在卫浴间的门把手上。 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地一下下凿着他的灵魂。 「喂!!」 挂了电话,薛寒缓缓地吸进一口气,又慢慢地唿出一口气。 琥珀色的眸子中,柔和的光晕宛如一泓清冽的泉水,浮着几片顺流而下的桃花瓣。 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来,牵动了他唇角。 「喀哒」一声。 朦胧潮湿的水雾沿着缝隙汹涌地钻了出来,将薛寒温暖地裹在了其中。 「陆警官,谈恋爱吗?」 缱绻而低哑的声线揉进了一丝隐秘的温柔。 他迈了进去,轻轻地反手将门闭上。 又是「喀哒」一声。 干燥的空气瞬间将那点儿水汽消磨得没了影儿,密不透光的卧室再次归于沉寂。 …… (请自行探寻2698字)
第119页 …… 一直到太阳下山,薛寒才不知几何地幽幽转醒。 他呆愣了许久,才顶着张纵慾过度的疲惫脸探了探身旁的被子,冷的,显然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薛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撑着手臂刚要从床上爬起身来…… 「嘶……!」 他又跌回了床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被抽干了骨髓似的,别着劲儿的疼。 「哎哟卧槽……这个老畜牲……」 所以当陆为推门进来时,正巧听到裹在被子里那团人影的骂骂咧咧。 他神情淡然地立在门框边,幽幽道:「那老畜牲炖得牛骨汤你还要喝吗?」 「喝!」薛寒勐地一掀被子,咬牙切齿道:「不喝白不喝!」 陆为自上而下地睨着他,视线在薛寒裸露在外的脖颈和锁骨上略一停留,才唇角微扬:「那就起来吧,要我扶你起来吗?」 薛寒危险地半眯着眼,表情大有种你再说一句老子就跟你鱼死网破的气势,可嘴上却服了软,阴阳怪气道:「那就麻烦陆警官了。」 然而,当陆为真的来扶他时,却被薛寒直接拽倒在了柔软的被子里。 就在陆为以为薛寒这是要秋后算帐时,却有一个吻轻轻落在了他的眉间。 温柔得不像话,却刺破肌肤戳进了陆为的心窝内。 「陆警官,这不是你的错。」 「无论是秦泊,还是薛彬。」 一声嘆息,埋在了唇齿间。 而这,註定是个不眠夜。 第六十九章 阳台的洗衣机 阳台上的洗衣机吱扭扭地转着,洗了一趟又一趟,累到口吐白沫。 可是它那没良心的主人又不知从哪扒下来一套床单被罩,随手搁在了洗衣机的头顶排着队。 ——害,它为这个家真的付出得太多了。 陆为低头一边翻看着手机,一边从阳台走了出来。 「情况对薛彬很不利。」 「嗯?」歪在沙发上的薛寒倦怠地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又缓缓阖上,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怎么?那个时间段只有薛彬去了工具间?」 「从监控来看是这样的。」陆为将桌上沖好的感冒灵端起来递到他嘴边,「已经不烫了,把药喝了。」 中成药的颗粒总有种奇异的药味,说苦吧,也不怎么苦,说甜吧,好像也有那么一丢丢,可总归绝对算不上好喝。 薛寒颇为嫌弃地皱了皱眉,却还是老老实实就着陆为的手把药喝了,直到杯子见了底,他才吧嗒吧嗒嘴,意有所指道:「陆警官,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做什么?」 陆为低垂着眸子,思索道:「亡羊补牢?」 「羊没跑。」薛寒对陆为的比喻感到好气又好笑,不禁控诉道:「但我怎么觉得你不是放羊人,而是个狼外婆呢?」 「抱歉。」 「啊?」薛寒眨了眨眼,他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换来一句正儿八经的道歉。 陆为将杯子搁回了桌子上,俯下身来揉了揉薛寒头顶的软发,低声道:「下次不要这么撩拨我。」 他目光幽深,定定地望着薛寒那双到现在仍旧有些泛红的眼睛,慢条斯理道:「在你的事情上,我的自控力远远低于你的预估。」 说好的抱歉呢?怎么听起来像是他的错一样? 「嚯。」薛寒双手环胸,挑着眼梢夸大其词地冷嘲热讽道:「这么看来,鄙人真是魅力无边,连向来以沉稳冷静着称的陆警官也难以自持?这么说来还是鄙人的错咯?」 「对。」 「……」 行叭。 被一个字就噎到无语的薛寒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腰腹,决定还是言归正传的好:「所以呢?你被叫回去上班了?」 陆为点了点头,从沙发另一边捞过来一只软垫给少爷垫在腰后,轻描淡写道:「也就是提早解除停职了三天而已。」 「薛彬不配合,加上据陈炳睿说,蜜语给薛彬找的律师含煳其辞,并不像是急着要给他辩护,更像是在拖时间。」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有秦泊的死,导致前面两桩命案的线索被腰斩,总得有人给个交代。」 薛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问道:「你现在回警局?」 「嗯,晚上应该不回来,你早些休息。」 「哦,那你去忙吧。」 那过分的乖顺让陆为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抓起车钥匙飞奔回了警局。 尽管薛寒自昨晚起就一直在强调,这不是陆为的错。 甚至当他控制不住的生理盐水自眼角滑落时,还紧紧拥着陆为,一遍遍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一样的句子。 笨拙而直白的安慰,主动又被动的承受了陆为被深挖出来的各种情绪,直至失去意识。 当天幕再次展开,陆为心中的自责与愧疚并无减弱,可莫名的,那些颓败的感知竟离他远了许多。 好似有一个人挡在他身前,横刀立马拦住了它们,又狠狠推了陆为一把。 用这种近乎催眠的方式来逼迫他向前看,去制止多米诺骨牌的坠落。 …… 警局内。 王鸿脸色铁青着将审讯室的门「啪」的一声甩上,手指关节捏得咔吧直响,大步流星地奔向陆副的办公室。 温馨正唾沫横飞地向昨天缺席的陆为语速飞快地阐述着收集到的证据。
第120页 其中包括兇器,血样,致死原因等等。 但不知是不是温馨的错觉,她总觉得陆为似乎对这些信息并无兴趣,仿佛早就猜到了似的。 当王鸿推门进来时,陆为一抬手打断了温馨的话音,沖王鸿一扬下巴,示意他先说。 「陆副,这个薛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指名让你去审问他!」王鸿拧着浓眉愤愤道,「一个杀人犯,把警察局当听曲儿的地界了还……陆副,咱要不收拾他一顿?!」 陆为冷飕飕地睨了他一眼,森寒道:「你有本事就把这句话重复给张队,看看是你收拾薛彬,还是你自己被收拾。」 王鸿瞬间就如同被锯了嘴地葫芦,噤了声。 「你刚才说,薛彬的猫死了?」陆为重新转向温馨,目光沉沉道。 「啊。」温馨脑袋点得像捣蒜,面上颇为惋惜:「挺好看一只猫,被捅了好几刀。」 陆为的指尖在笔挺的裤缝上轻点了几下,才抬起眸子问道:「监控里拍到猫是什么时候进入工具间的吗?」 「唔……」温馨沉吟了一下,将手上的资料夹翻得哗啦哗啦响。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陆为却明白了意思。 陆为眸光一闪,沉着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王鸿,跟我去审讯室。」 「啊?!」 接收到许久不见的眼刀,王鸿才讪讪地跟上了陆为的脚步。 薛彬静静坐在审讯室内,眼神阴沉地端详着自己的双手。 一杯清水忽然被放在了他手边。 薛彬一抬眼,正对上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 「现在可以配合调查了吗?」陆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薛总。」 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薛彬抬手指了指一旁脸黑得似锅底的王鸿,哑声道:「让这个蜡笔小新出去,看见他烦。」 「你!!!!」王鸿的脑瓜子都要给这人气炸了。 蜡笔小新蜡笔小新,从王鸿第一次进这个审讯室,就被这位总裁抹除了真实姓名,从此改名换姓成了蜡笔小新。 也难怪王鸿脸色会差成这样,听说过种族歧视,没听说过还有眉毛歧视的?! 「王鸿,出去。」陆为自上而下睨着薛彬,视线都不曾转移过一下,沉声吩咐着。 这下审讯室只剩下了两个人。 薛彬阴恻恻地笑了笑,他似乎习惯了不休不眠,这么长时间地干坐也没耗掉他多少精神:「你就是陆为。」 既不是疑问句,也不像肯定句。 陆为抄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风轻云淡道:「自报家门就不用了,说点儿实际的。」 黝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陆为了半晌,薛彬才略带深意道:「你不谢谢我?」 陆为抬起眸子瞥了他一眼,沉声问道:「谢你什么?」 「我想想。」薛彬端起那杯水,抿了一口后用牙齿咬了咬纸杯,眯着眼道:「谢我帮你盖住了新闻?」 他说得很隐晦,但陆为明白,薛彬指的是他自制烟雾/弹从蜜语大厦带走薛寒的事情。 陆为浅淡地勾了勾唇角,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幽幽道:「我以为你要说,谢谢你替你哥薛寒留在了蜜语。」 闻言,薛彬的脸骤然沉了下来。 可陆为无意和他在陈年旧事上多纠结,干脆利落地转了话题:「你知道工具间里的人是谁吗?」 薛彬邪邪弯了弯嘴角,嗓音喑哑地低沉道:「知道,你们的网警秦泊。」 陆为头也没抬,捏着一支签字笔写写画画着,轻描淡写道:「这个人很早以前,刻意向我透露了一些信息,这件事薛总知道吗?」 特意透露信息? 薛彬眼底划过一丝茫然,却依旧答道:「知道。」 「想好了再说。」陆为语气冷然,「和我撒谎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在上位施发号令久了,薛彬对陆为这种天生压迫感强烈的人感到非常的排斥和不适。 他歪了歪脑袋,没事找事地反问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杀人?」 笔尖一顿,陆为将签字笔搁在了一旁,十指交叉,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从善如流地问道:「好啊,那你为什么杀人?」 薛彬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陆为许久,才缓缓扯住嘴角,一字一句道:「我不乐意告诉你。」 闻言,陆为也不恼,自胸腔内哼出一声冷笑来:「我猜也是。」 可他顿了顿,眸色渐暗,又慢条斯理道:「不过,你恐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他吧?」 薛彬整个人一怔,一抹狐疑的神色自他面上划过,没能逃过陆为的眼睛。 陆为神情淡然地注视着他自我挣扎的表情,半晌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大约一分半。 「薛总慢慢考虑。」陆为重新执起笔来,不咸不淡道:「你的律师实力不怎么样,你恐怕还要在这儿待些时候。」 薛彬皱着眉,深深的沟壑透露出了他的烦躁:「那你干嘛?」 陆为:「给男朋友写一份真诚的检讨书。」 薛彬:「?????????????」 …… 蜜语珠宝集团的总裁涉嫌杀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没有人去主动泄露信息,却也没有人去刻意保密。 就像是有人希望这个消息散布得越来越快似的。
第121页 几个大股东和企业高管们面面相觑,搁在一块儿活像一盘颜料。 「不行,我们得想办法压住新闻。」一个年龄颇大的白鬍子股东皱着眉头道。 「我贊同!不能小看了舆论啊!」 「对!这样下去怎么能成?蜜语的名誉还要不要了?!」 「没错没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种丑闻……」 一唿百应,有了起头的,另外几个股东也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来。 可企业高管们却依旧苦着脸,沉默不语。 「嘿~」 一声玩味十足的笑声自宽大的会议室后门外传了进来。 众人一愣,这时候的蜜语哪里不是死气沉沉的?谁还能笑得出来? 顿时大傢伙儿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穿着颇为休闲的年轻人脚尖一踩,将门顶开了来,长腿一迈挤了进来。 他像是刻意讨人嫌似地膝盖一弯,又将那扇门踢了回去。 「这门都坏了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没修吶?」 他一摇一晃地向前厅踱步而来,语气很是漫不经心,还带着点儿感冒似的鼻音,听在几个高管耳朵里甚是嘲讽。 「你是谁?」白鬍子股东瞪着眼一吹鬍子,严厉喝道。 随着他越走越近,几个企业高管脸色开始渐渐变白,仿佛活见了鬼。 那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半阖着眼,摇头晃脑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真是哪哪儿都适用的一句话。」 他随手拽开一把椅子就一屁股歪了进去,动作却有一瞬间的僵硬。 年轻人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才展开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 「我可以帮帮你们,无偿的,请问贵司需要吗?」 第七十章 陈炳睿的黑咖 见字如见人,是老一辈们常说的话。 如同三岁看到老,从一个人的字往往也能够看出一个人的秉性。 然而,随着时代在进步,列印体渐渐取代了手写体。人们看惯了方方正正的文字,习惯了规规矩矩的一撇一捺。 字迹风格,慢慢退出了老生常谈的范围圈。 陆为将签字笔的笔盖合了起来,在寂静中发出喀哒一声。 「写完了?」拷着手铐的薛彬一抬头,黝黑的眸子牢牢盯着陆为。 陆为「嗯」了一声,将那字迹稜角分明的『检讨』细细地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 他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通体银白的小刀,手腕轻轻一抖,银光掠过,将那一方纸利落地裁了下来。 薛彬眯了眯眼,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薛寒随身携带的蝴蝶/刀。 还记得那是初中的时候,薛寒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上着课手下也不停,将中性笔转出了花来,被当时的班主任「称赞」发明出了真实版的竹蜻蜓。 要问为什么是中性笔? 薛彬还清楚地记得薛寒给他的回答是:自动笔掉了断铅,钢笔摔了漏墨。 后来薛寒就不转笔玩了,说是怕自己真的飞上天,实际上就是觉得没劲了。 ——于是薛彬送他了一把开了刃的蝴蝶/刀。 乍一看花里胡哨又眼花缭乱,嚣张得华而不实。 可薛彬觉得这像极了薛寒这个人,看似怠懒无害,却暗藏杀意。 陆为似乎仅仅就是为了让薛彬看上一眼那把亮得晃眼的小刀,便不慌不忙地收回了口袋。 他再次一抬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分钟了。 「薛总考虑怎么样了?」 薛彬的视线停留在了陆为的口袋上片刻,才缓缓向后沉去,靠在了硬邦邦的椅背上,硌在他的嵴椎骨间。 他却没有丝毫感觉,眼神阴暗不明,故作神秘地哑声道:「我要是说,是秦泊拽着我的手捅破了自己的大动脉……」 「陆为,你信吗?」 隔壁的监视室内,戴着耳麦的陈炳睿「噗」地一声将刚灌进嘴里的苦咖啡喷了个干净,瞬间倍儿精神地抛弃了□□的buff加成。 陈炳睿手忙脚乱地连扯了几张纸巾胡乱地清理了清理「犯罪现场」就急急火火地丢下耳麦,从一旁地上的纸箱子里抄出一瓶矿泉水,刚推开门就脚下一顿眼珠转了转,又返回来取了一瓶。 审讯室内,薛彬兴致盎然地端详着陆为。 可令薛彬失望的是,他没有从陆为脸上看到一丝半点的诧异或是惊奇。 仿佛他在说的,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一般,并不足以掀动陆为的神经。 猜到了? 薛彬表情骤然沉了下来,又忽然提了提嘴角,心道果然有意思。 倒是陆为神情淡然地望着薛彬,眸子如冰封的潭水一般平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手下写写画画了几笔,不咸不淡道:「你以前姓什么?」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讯问方式将薛彬准备好的说辞拧得错了位,他皱了皱眉,心情不佳地吐出一个字来:「许。」 而陆为那适时的瞭然神态更是刺激了薛彬。 向来只有人摸不清他的情绪,怎么这会儿反倒是他在缩手缩脚? 「你……」 他刚略烦躁地开口,审讯室的门被象徵性地敲了几下,陈炳睿单手捏着两瓶矿泉水走了进来。 薛彬阴恻恻地瞥了一眼这个眉眼弯弯显得毫无震慑力的警察。
第122页 陈炳睿不知薛彬对他的评价,自顾自地顺走了薛彬手边的空纸杯,换上一瓶矿泉水,絮絮叨叨道:「还有一个小时才开饭,薛总先喝点水顶顶饿,一会儿给你送吃的来。」 说罢,又意味不明地瞄了薛彬一眼,背过身时将音量控制在刚好让薛彬听得见的程度,自言自语道:「我当那个精英律师多利索呢,嘁……」 陈炳睿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沖陆为比了个ok的手势。 陆为不动声色地看着陈炳睿给他也放了一瓶矿泉水。 陈炳睿顺手一卷,将桌上的纸条塞进了袖口,不紧不慢地出了审讯室。 「刚才说到哪儿了?」陆为心不在焉地拧开瓶子灌了一口水,第三次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频频看时间这个举动,其实经常出现在社交场所上。 酒桌上,聚会上,甚至会议上,薛彬几乎有种下一刻这个陆为就要说声「抱歉一会儿还有档期先走了」。 薛彬不禁抬起眼扫视了一圈,又皱着眉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铐,心说这是审讯室没错吧?这傢伙是在审讯没错吧?怎么感觉他急得不得了? 「说到我以前姓许了,陆警官。」薛彬眼神阴鸷了不少,眉宇间的隐隐有些不耐烦。 陆为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幽幽道:「麻烦薛总换个称谓,叫陆警官的话我会走神。」 薛彬:「……」 你的神早他娘的就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好吗?!!!问过几句正经的?!!! 能不能换个人?!!!蜡笔小新也行!!!! …… 此时,蜜语珠宝集团的会议室。 「我可以帮帮你们,无偿的,请问贵司需要吗?」 薛寒正坐在一个中分头高管身边,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着。 眼见那白鬍子股东眉毛一竖又要质问他姓甚名谁,薛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先行一步从口袋里摸出名片夹,随手在桌子上一划…… 制作精细的奢华名片顿时如孔雀开屏似地铺散在了偌大的会议桌上。 「你就是薛寒?」白鬍子股东从桌上捻起一片名片,语气颇有些意味不明。 「正是在下。」薛寒面上含笑,虚虚抬起手,不正不经地抱了个老古董似的拳。 几个企业高管被提前下了任务,一旦这位薛寒回来了,他们就只有配合的份儿,顿时一个个像埋着头的鸵鸟,闷声不响。 「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谁来着?」一个年轻些的股东捏着名片,指指薛寒又点点自己太阳穴,翻来覆去地绞尽脑汁。 薛寒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股东已然能望见草皮的头顶,难得体贴一笑道:「对对对,就是那个谁家的那个小谁。」 「……」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有个篮子用。 「好了。」白鬍子股东似乎是这里的头头儿,也是个门儿清的,他拍了拍桌子,对一个个面如菜色的高管视而不见,转向了这个名叫薛寒的年轻人,沉声道:「薛寒,你就别拿名片这种东西跟我老头子玩花花了。」 「且不说这只是个挂名的职位,就说你已经被踢出薛家这么几年,手握实权的还是你弟弟,我们都没理由和你在这里废话。」 他顿了顿,又转了个弯儿继续道:「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如果薛总是被冤枉的还好说,可一旦证实了薛总杀了人……」 他声音深沉而有力,带着不服老的肃穆,冲着一众高管们冷哼道:「就凭这群只知道按规章制度办事的软脚虾,我们这群股东是不是要亏得连裤子都不剩了?!」 薛寒对这个白鬍子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听出他给自己留了空挡,于是薛寒相当给他面子的轻笑两声,顺势悠悠道:「您就是武炬,武先生吧?您做投资这么多年了,想来也不需要我来和您分析。」 「从昨天到现在,股市的情况您想必心里也清楚。其实不怪这几位只知道走规章制度的不管事,是真正管事的压根儿就没坐在这儿。」 他琥珀色的眼底带着抹戏嚯之色一扫而过,满意地从几个高管身上看出些许僵硬来。 薛寒这三两句彻彻底底确认了白鬍子股东心里的疑惑。 那就是为什么蜜语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一个高管层的人站出来将消息从内部进行封锁,来最大程度降低风险?而是任由员工们行色匆匆,躲躲闪闪? 生怕谁不知道总裁杀了人似的。 这么说来,是不是有一个权势仅次于薛彬,甚至与薛彬旗鼓相当的人在背后下了死命令?放任消息泄露出去,无论薛彬有没有杀人,也要让他再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白鬍子股东凝视着如沐春风的俊美年轻人,试探道:「这对你来说,不正是个好事情吗?」 薛寒神情颇为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拖腔拖调道:「武老先生,我和我弟看起来就这么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别说几位股东了,就是几个高管也怔了怔。 心说你被送出了国,薛彬变成了总裁,这可不就是豪门乱斗的模板剧情吗? 「哎。」薛寒苦大仇深地长长嘆出一口气,两手一摊,无奈道:「我弟这个人是脾气不大好,我和他早年也确实闹过些矛盾,可怎么说也是从幼儿园就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哪来的那么多狗血剧情啊?」 「他在做生意上有天赋,我何乐而不为呢?」
第123页 也许是他的表情真像那么回事,除了白鬍子股东外,居然都有些动摇了。 薛寒见那白鬍子稳坐泰山的模样,认输似地摇了摇头,将手腕上磨得起毛的墨色编制手绳褪了下来,搁在了桌上,吊儿郎当地显摆道:「喏,这个,你们薛总裁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亲手编的。」 高管们:「那个薛总?!这么少女心?!!」 薛寒又掏出自己的皮夹,抽出了一张一看就上限唬人的黑卡,勾着唇角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才翻到了卡背,薛彬潇洒的签名正正的印在上面。 「喏,年前我在你们薛总的办公室小住了几天,哥哥没钱花了,弟弟』孝敬『的。」 ——其实是他自个儿问薛彬要的报销费。 「哦对了。」薛寒似乎忽然想了起来什么的,继续四平八稳道:「我俩还连点了好几天的爆炒猪肝在他办公室吃,你们也可以和楼下的餐厅确认。」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也不知薛寒满共两个小口袋里是怎么掏出这么多小玩意的,一件件摆在了桌上。 有薛彬的袖扣,刻了名的签字笔,甚至备用公章。 如果说其他东西,包括黑卡都不能代表什么的话,那么公章这种盖了就能直接操控企业的物件,就不单单象徵着信任二字了。 连同白鬍子股东,都表情扭曲地望着那枚公章,只得认为薛寒说的是真的…… 这时,还想往外掏东西的薛寒捏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微微一蹙眉,喃喃道:「我刀呢?」 众人:「刀???????」 白鬍子股东终于一抬手,严肃道:「好了,我信了。你说吧,现在你想怎么做?」 薛寒才从「刀丢了」事件中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 还丝毫不知自己被「暗算」了的薛总裁,正坐在审讯室内不断加深自己眉宇间的沟壑,整个人就像个快要炸膛的高压锅。 而那个不间断给薛彬造成压力的罪魁祸首仍旧宛如拉家常似地,东一句西一句地盘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直到陆为不知第几次慢悠悠地抬腕看时间,薛彬终于忍无可忍时,陈炳睿重新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陆为眸间一黯,望向陈炳睿手里方才更新过的尸检报告。 ——终于等到了。 第七十一章 金局长的茶杯 「不要把一切都归咎于我, 我只是看到了别人不知道事, 而他,会给更多的人造成不幸(注1)。」 这个城市里挤下了不计其数的人类,他们除了相貌与性格不同外,在动物眼里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寒风捲起女人的妩媚长发,露出了围巾边缘若隐若现的吻痕,她亲昵地勾上身旁男人的手臂,看上去甜蜜异常——可她在上个路口才刚刚送走自己的男朋友。 路边的房屋中介,笑容清爽的销售一口一个阿姨,挪着体贴小碎步将腿脚不便的顾客扶上了人行道,当人一走远,他却斜着眼鄙夷地一扯领带,骂骂咧咧着浪费自己时间。 而他隔壁的水果摊上,皮肤黝黑的摊主拧着眉嚷嚷着尝一个就行了不然这小本生意没法儿做了,然后见缝插针地将几个成色较差的丢进了对方手里的塑胶袋内。 这样看去,人和人似乎又不大像了。 甚至有些人和他们自己都不像了。 不知已经死去的秦泊有没有在什么时候,哪怕只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同了呢? 已是深夜,市警局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秦泊的所有生平过往,如同他的尸体一样被解剖刀划开来,已然血淋淋的展露在偌大的会议室内。 往常里,这个过于大的会议室很少会像这个座无虚席,但坐不满对警局来说往往是好事情。 坐满了,来的就不止是市警局的领导们而已了。 本市知名的成功企业家涉嫌杀人,这对整个城市一定程度上都造成了不良影响。 张舜虽是大队长,但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阵仗,不免有些肝颤。 他和陆为各自简短而诚恳地进行了检讨就急匆匆进入了主题,毕竟没有人大半夜来紧急开会是因为他们两个犯了错误。 张舜暗暗搓了搓自己冒汗的手心,挺直了肩背,叙述道:「死者秦泊,是我局的一名网警,平时负责日常维护网络安全工作。」 秦泊的个人资料已经人手一份,张舜两句就带过了。 「我们是在近期两桩谋杀案中偶然发觉秦泊的异常,此事涉及面极广,又考虑他是一名公务人员,我……」 负责网警的赵处一抬手,打断了张舜的话音,严肃道:「张队,秦泊是我手下的人,多余的说辞我不想听,还请张队说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时间,什么事件,怎么发现的,又有什么异常。」 张舜皱起眉,他本就顾及陆为,这部分没想去深究。 如今事态紧急,他更加不想在这些前段缘由上浪费时间,可这个赵处是个护短的,自己手下的网警死的莫名其妙,如今被扣了这么大口锅,所以他今天颇有些面色不善的意味。 为首的金局长没有开口,张舜不得不绞尽脑汁去思考如何解释这段绵长复杂的开始。 可谁知,一侧的陆为轻轻拍了拍张舜的肩膀,上前一步,平淡地开口道:「赵处还记不记得那个因为攻击警方网络被审讯的年轻人?」
第124页 赵处闻言一愣,下意识道:「就是刚从拘留所里放出去的那个?」 「没错。」 「……关他什么事?」 「薛寒。」他薄唇一开一合,「这个名字金局也还记得吧?」 金局长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墩:「嗯,继续。」 陆为深邃的眼眸沖陈炳睿一扫,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调暗了会议室的灯光。 陆为背后的投影幕布瞬间成了室内最亮的光源,莹白的光打在他刀刻般的五官上,落下影影绰绰的阴影。 陈炳睿抱着电脑,在最中央输入了秦泊两个字,又在一侧输入了薛寒二字,一条双向箭头将两个名字连接了起来,看得赵处不由得皱了皱眉。 「目前涉嫌杀害秦泊的犯罪嫌疑人,薛彬,也就是蜜语珠宝集团的总裁,与这位薛寒是兄弟关系。」 「这里的关系暂且不谈。」 「早在齐嫣然被害案时,薛寒恰巧因为攻击警方网络被传唤和审讯,当时的负责民警之一就是秦泊。」 陆为语气沉稳,没有夹杂任何私人感情,这让看着他挺拔背影的张舜松了一口气。 「秦泊在我们把薛寒放走的时候,私下里找到过我,并提交给我了薛寒的两份资料,表示薛寒曾试图篡改自己的户籍信息。」 「赵处,当时选择让秦泊负责进行审讯,是因为他平时的主要工作是维护网络安全,薛寒的个人资料就完完整整地摆在他面前。那么请问,他为什么会去注意到存档的户籍信息?」 他的眼睛在强烈的光照下宛如一汪星海,幽暗却闪烁着静谧的细碎光芒,直直望着愣住了的赵处。 好在那探究的目光一探即收,并没有在这个细节上做过多停顿,陆为目视前方,继续道:「当薛寒第二次因网络攻击行为被传唤审问时,负责民警本应是网警的同僚孟研,而最终坐在审讯室里的,却依旧是秦泊。」 一旁传来疑问:「也许只是碰巧调班呢?」 闻言,陆为侧过身来,一段审讯室的影像被投到了幕布上,正是秦泊第二次审讯薛寒时的录像,秦泊身旁还坐着穿着大红棉袄的张舜。 张舜不自在地咳了咳。 当薛寒意有所指地说出云野的手机在秦泊身上前,秦泊的一个小动作显得有些不自然。 他手臂探到桌下,似乎轻轻挪动了什么,又缓缓收了回来。 录像被陈炳睿关掉了,他在人物关系图上又加了云野二字。 陆为重新站了回来,面对着一张张严肃却疑惑的表情,言简意赅道:「云野,是女主播储思绮被害案的主要嫌疑人之一,目前已潜逃至国外。」 金局长浑浊却精明的眼眸眯了眯。 「在云野潜逃后,薛寒曾一度因为涉嫌协助嫌疑人潜逃而被追查。」 他话音一转,沉声道:「但在这段录像里的审讯发生后不久,秦泊的手机丢失在了二手交易市场,所有数据被抹除。」 众人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陆为眸间一黯,不紧不慢道:「我们在恢復数据的手机里,找到了薛寒发送给云野的简讯。」 「以及在上一案,齐嫣然被害案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将受害人置于死地的短消息。」 会议室中瀰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常年与罪犯打交道的人总能第一时间抿出不同寻常的东西,这一次也不意外。 赵处的脸完全青黑了。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且不论秦泊是怎么做到的,无论这两桩的兇手是谁,秦泊,一个网警,掺合进了兇杀案里。 他不是线人不是卧底,而是一个实打实的网警,一名人民警察。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位市领导压着深深的法令纹,语气令人不寒而慄。 陆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将夹在自己臂弯里的笔记本打开来,用桌上的投影仪对准。 「4月3日:自米国华人手中购得镶钻胸针,亡命。 6月17日:自粮油店老闆手中购得钻戒,债。 7月4日:自赌场荷官手中购得钻戒,美杜莎。 7月11日:x大学生,耳钉,罪有应得。 7月31日:杂货店理货,guilty。 8月2日:厨师,恶。 8月5日:x企业高管,追兇。 8月10日…… 8月11日…… 8月16日……」 「这是……?」 陆为眼眸一抬,慢条斯理道:「刚才说到,涉嫌杀害秦泊的嫌疑人薛彬,是薛寒的兄弟。这是作为蜜语珠宝集团创立者的两个儿子其一,薛寒所记的笔记。」 一个丝绸小袋被陆为轻轻放在了金局长面前,打开来,里面安静地躺着两枚钻戒和一条项鍊。 分别是死去的齐嫣然和她丈夫徐鹏飞的对戒,还有死去的储思绮的项鍊。 「这会有些难接受。」陆为缓缓直起身来,语气冷静得有些刺骨。 「但我需要花费各位宝贵的时间,来讲一段关于蜜语钻石的故事。」 …… 伴着陆为沉着而语速均匀的解说与叙述,三只看似普通的首饰被从桌头传到了桌尾。 长长的会议桌隐没在投影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墙壁上却总有璀璨却诡异的蜜语从小小的钻石中浮现。 kill me if i leave you …… 死而不僵 ……
第125页 直到陆为将两桩命案与蜜语结合起来再做详解后,陈炳睿投在幕布上的人物关系图已经是密密麻麻得令人咧嘴了。 齐嫣然,储思绮,柴芳君,柴熙,秦泊——死去的人名被打上了叉。 与活着的人中间弯弯绕绕着连接线——薛寒,薛彬,张敏,张子琛,邱以童,徐鹏飞,吴清清,云野。 好在陆为的逻辑性很强,即使信息量巨大,会议室内的众人消化得还是很快的。 蜜语,一个本市内商机无限却普普通通的珠宝企业,顿时露出了它手眼通天的锋利爪牙。 金局长和几位市领导来回对视了几次,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非同寻常的严峻和慎重。 「这已经不单单是谋杀案了。」一位市领导紧皱着眉头,深深嘆出一口气来。 金局长给自己没了热气儿的茶杯扣上盖子,冷斥道:「这种企业,根本就是在挑战警方的权威。」 秦泊的手机被装在证物袋内,摆在桌上。事实就在眼前,赵处彻底哑了火。 可赵处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他们是如何知道秦泊的手机有问题的。 没有人问,陆为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不想现在就将自己的继父邹国翔摆在檯面上。 虽然张舜早就和金局长提前谈过这次事情的严重性,然而具体听来金局长还是动了怒,但他明白拔除蜜语这件事情急不得。 这可以比喻为冰山效应,秦泊只能算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块冰,尚且一个网警就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么水下究竟藏着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暂不得知。 于是,金局长没有理会几个市领导的你言我语,直接沖陆为问道:「那么秦泊的死呢?你们张队说有蹊跷,又是指什么?」 可陆为还没张嘴,他又皱着眉加了一句:「直接了当的。」 陆为唇角轻浅一勾,心说这可不是他不给金局心理准备。 「秦泊,是自杀。」 「……」 第七十二章 陆文沁的早晨 「秦泊,是自杀。」 陆为低沉而磁性的声线宛如一颗小石坠入镜湖,瞬间就没了踪影,却掀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 灯光终于被体贴地打开来,正照在金局长抽搐了几下的眼角上。 但几位市领导却是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本市知名企业家没杀人,太好了…… 「怎么回事?」金局长问道。 张舜自发的走到陆为身边,沖他点了点头。 若有似无的「喀哒」一声,银光一掠,带着隐隐的破风声,直接架在了张舜的脖颈上,惹得众人一阵低唿。 持刀者陆为却神色淡然,手稳稳地将刃堪堪贴在张舜的颈动脉旁,似乎随时都能刺破那薄薄的皮肤。 「陆为的惯用手是右手。」张舜缓缓将陆为的手架开,示意众人去看他的持刀方式。 蝴蝶/刀的刀柄比较特殊,但并不妨碍握刀的方式。 张舜指了指陆为紧贴刀柄的手掌虎口,为了利于几位不是警局内部人员的理解,他细细解释道:「这是大多数惯用右手的人的握刀方式,刀尖朝前,四指与拇指分别卡住刀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正手。」 「这样握刀可以形成多样的创口,因为刺,斩,挑之类的动作都容易操作。」 陆为将手中的小刀轻轻一抛,手掌朝下「啪」地一下又握住。 张舜扶了扶眼镜,继续道:「刀尖朝后,这就是我们说的反手握刀了。通常这种握刀方式会更加限制动作一些,形成的创口类型也就更少。」 「但更适合非惯用手的使用,对非惯用手来说更容易控制发力。」 「而我们观察并测试了接近两天嫌疑人薛彬的行为举止,发现他的惯用手并不是案发时正手握刀的左手。」 「无论是握笔,吃饭,拧瓶盖,用的都是右手。即使我们将反覆将水杯和矿泉水瓶放在他的左手边,他依旧是无意识地用右手去拿。」 金局长皱着眉端起了茶杯,才意识到茶杯里已经没水了,只得又搁下,直白道:「无论左右无论惯不惯用,只要刀在他手里,难不成还杀不了个人?既然没有人看到案发全过程,这不足以证明。」 陆为从桌上抽了张纸巾,将男朋友的玩具刀细细擦了一圈,一边擦一边徐徐道:「根据法医对秦泊伤口进行的推测,兇器应当是以相当缓慢的速度刺进秦泊的脖子里的。」 「也许是薛彬刻意为之,又也许是有一个外力在进行阻止,而案发现场没有第三个人。」 良久没说话的赵处忽然道:「也有可能是秦泊在奋力挣扎呢?」 「当然有可能。」陆为缓缓将擦拭好了的小刀贴身收了起来,慢条斯理道:「那么秦泊为什么要给自己的手掌内涂上透明的指甲油呢?」 「……什么?」 面对疑问,陆为将尸检报告推到了赵处面前。 「我们一直以为,秦泊的双手血肉模煳是反抗伤。可法医从中检测出了丙酮和乙酸乙酯的残留物。」 「秦泊用指甲油封住了自己的指纹,他用自己的手握住薛彬的左手刺向自己。所以不管那把兇器上还是薛彬的手上,都只有薛彬一人的指纹。」 「他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利用工具间粗糙不平的水泥地板磨去了自己双手手掌的皮肉。」
第126页 陆为抬眸幽幽望向赵处,轻描淡写道:「根据拉瓦锡的实验,即使是头被砍下来,也仍有眨十一次眼的意识,如果秦泊是早就有这样一个计划,想来临死前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至于是不是我们真如我们猜测的一样,只要再次着重勘察一遍案发现场,看看秦泊尸体周围的地板是不是同样有丙酮和乙酸乙酯的残留物就可以了。」 「……」 仅仅二十一分钟,深夜内的紧急会议至此结束了。 却没有一个人对此而感到轻松。 …… 又是一个寒冷的清晨。 陆文沁一如往常,早早来到离家两条街外的菜市场来买今天的食材。 她特地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看上去气色好极了,捏着小手包哼着小曲儿。 其实平时陆文沁是不大喜欢涂口红的,可谁让她今天心情非常好呢? ——她的丈夫邹国翔,陪她一起来买菜了。 虽说逛菜市场根本算不得常规意义上的逛街,但平时儿子陆为很少回家,她自己的小姐妹又没几个,现在不是在带孙子就是热衷于跳广场舞,陆文沁只得自己闲来转转菜场回家研究研究新菜样。 难得丈夫和她一起,竟然乐得像个小姑娘。 「老邹,你今天想吃什么菜?」陆文沁转过头来温声问道。 出乎她意料的是,邹国翔并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双手背在身后若有所思的望着家禽区的鸽子笼。 陆文沁疑惑地探头瞅了瞅,以为丈夫是想吃烤乳鸽,忙道:「哎呀别看了,那个我做不来!」 邹国翔这才勐地回过神来,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道:「那就不吃这个了,换一样儿。」 「要不买只活鸡回去炖炖?」 「好。」 「那你想吃红烧的,还是炖汤啊?炖汤的话要用老母鸡,红烧的话要……」 「文沁。」 「啊?」陆文沁陡然被这么一打断,不由得一愣。 邹国翔已经上了些年纪了,喉咙里似乎总有卡不出的痰,一离了茶杯说起话来就透出沙哑的老态。 他总绷着脸,可在面对陆文沁的时候却时不时会想要给她一个笑脸。 「你去挑吧,我到对面的报亭坐一会儿,别买太多东西,拎不动就打电话给我。」 他喜欢看报看杂志,这是陆文沁好些年前就知晓的,于是也就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温柔地扬了扬唇角,道:「你去吧。」 邹国翔挺了挺已然有些佝偻的后背,他就站在原地,直到陆文沁的背影混在人群中找不到了,才缓缓踱步到了那个小小的老旧报亭旁。 「老先生,您的『孩子』走了。」 邹国翔捏着杂志的手一僵,低沉道:「嗯,我知道。」 「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说话的是个女人,修长的大衣里穿着妥帖的职业套裙,衣襟上别着个精美的山茶花胸针。 她目不转睛地翻看着手里的时尚杂志,头都不曾抬过一下。 邹国翔将杂志拨到一旁,从底下抽出本上个月没卖掉的旧本,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了翻:「『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管不住也没管得上。」 他顿了顿,继续道:「既然到了这一步,就彻底把『小皇帝』推下来吧。」 女人殷红的唇角勾了勾,说道:「老先生狠得下心?」 「狠不狠不是我说的算。」邹国翔的嗓音愈发喑哑起来,「『狼』来了,这天总是要变的。」 女人微微弯下腰身,是个优雅而端庄的弧度,她将手里的杂志放了回去,从旁边拿了一本新的递给了打着哈欠玩手机的老闆。 「哦对了。」女人一边掏钱一边风轻云淡道:「『狼』身边的那个小傢伙昨天回家了,还请老先生放心。」 邹国翔「嗯」了一声,摆了摆手。 「祝老先生今天能买到心仪的杂志。」女人将崭新的书夹在胳膊肘间,头也不回地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邹国翔手里的杂志停在某一页了良久,也没有被翻动。 他就这么站着,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他好似都没有正眼看过。 直到陆文沁的身影出现在对街,邹国翔才将杂志放回来原处。 「老邹,我买了只老母鸡!今天给你炖汤喝,保准不想吃那鸽子~」 「嗯,你炖的,肯定好喝。」 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 他想。 第七十三章 委屈的小枸杞 陆为从金局长的办公室出来时,正巧碰上刚从审讯室里放出来的薛彬。 四目相对,隐约有种两看相厌的感觉。 陆为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a4纸朝里一折,视线扫过薛彬身后的秘书和律师,不咸不淡道:「薛总虽然暂时排除了嫌疑,但还请保持手机全天开机,我们将随时联繫你。」 薛彬「嗯」了一声,面带郁色,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陆为一个来回,最终还是没将疑问问出口来。 陆为只是微微一颔首,就迈开长腿离开了。 干脆利落地让薛彬眉宇间的沟壑又深了几分。 他不信这个陆为丝毫不起疑心,可怎么就这么放自己出来了? 这么想着,三人前后脚出了警局。 情况如薛彬所料一样,□□短炮像装了gps信号似地一股脑对准了他,动作整齐划一,骇人的阵势犹如古时战争的弓箭方阵。
第127页 薛彬丝毫不怀疑,这如果弓箭,他下一秒就会被射成一只浑圆的刺猬。 他下意识地向后一撤,防止那些麦克风戳到自己面门上。 记者们早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叽叽喳喳地争相发问,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谁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秘书魏冉安安静静地低敛着眉眼立在薛彬身后,一言不发。 平日里总是阴沉着脸的薛彬在媒体面前却意外的从容,他不急不躁地抬起双手缓缓向下一压,善于施发号令的上位者气质令记者们顿时噤了声。 薛彬眉宇间刻意地显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嗓音低沉得不像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带着商业场上的老练和圆滑,慢条斯理道:「我知道各位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但请允许我仅代表个人向我司员工们以及对此事投以关注的公众们致歉,很抱歉,让大家对薛某失望了。」 他冲着一个个镜头缓慢的鞠了个躬,一盏盏闪光灯霎时间疯狂地炸裂开来。 薛彬心中默数着时间,才又直起身来,骤然神色严肃起来,道:「但,致歉仅仅是为突发事件的处理不当,与其他均无关系,还请有疑的媒体朋友们跟进警方通告。」 「薛先生!请问您说这话是证明您没有杀人对吗?!」 「您的意思是有人诬陷您吗?!」 「薛先生!我是xx报社的记者!我想请问您有利用蜜语集团进行案件干涉吗?!」 「薛先生!……」 魏冉听着耳边一句比一句大声的质疑,悄然抬眸望了望薛彬强打精神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未知的笑意。 只是那丝笑意还未成型,就被硬生生地掐断了…… 「薛先生!请问您知道您的哥哥薛寒将要代表蜜语集团召开线上新闻发布会的事情吗?!」 什么?!! 魏冉和薛彬豁然瞳孔一缩。 明明寒风凛冽,薛彬的后背上却冒出了一层薄汗来。 哥…… 不会的,不会的…… 他怔了足足两秒钟,才勉强将混乱的大脑镇定下来,他迅速敛去了一瞬的惊愕,佯装自然地面向提问的记者,谦和地扬了扬唇角,语气却不容置疑道:「请问这位记者朋友,您的信息是从什么渠道得来的?蜜语集团从未有过线上新闻发布会的计划,并且我哥哥薛寒已经离职多年,还请您掌握并核实了消息后再进行报导。」 薛彬的意图其实很明显,明摆了就是拉高了气势,让记者不要急于用未知的消息来煳弄人。 慎重些的,或者胆子小些的,怕担责任的,一般都会退而求其次。 虽说薛彬现在是背着案子,但他到底还是蜜语珠宝集团的第一掌权人,许多人根本就没听说过薛寒这个名字。 毕竟在创始人薛家夫妇后,一直都是由薛彬来担任企业总裁,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个哥哥薛寒了? 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这个发问的记者是个硬茬儿,一听到薛彬否定,直接将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证高高举了起来,扯着嗓子怼道:「薛先生!我是企鹅直播平台的记者李一景!薛寒先生一个小时后要在我们的直播平台上进行线上新闻发布会的消息千真万确!我的同事刚才还给我发来消息说直播间都已经布置好了!!!」 「……」 「……」 方才还宛如打擂般的现场寂静地犹如万鬼过境,都没人敢大声喘气。 名叫李一景的记者瞪着眼睛,举着工作证的手一颤,表情逐渐惊恐。 因为他的同行们转而将那堆□□短炮对准了他…… 「这位李记者!!你愿意再多透露一些消息吗!!!」 「李记者李记者!!请问线上新闻发布会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李记者你看看我!我和你是校友!!!!!」 薛彬的眼神渐渐布满阴霾,他微微侧过头来扫了一眼面色古怪的魏冉,沉声道:「愣着干嘛!走!」 …… 此时此刻,企鹅直播平台总部。 白鬍子股东武炬坐在一张宜家最便宜的纸片椅上,抱着胳膊看着面前的火锅外卖,嘴角抽搐。 「薛寒,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终于,他语气不善地朝对面在锅里捞虾滑的年轻人问道。 「算盘?」薛寒将满满一漏勺的虾滑在延陵奕的奋力阻挠中全数倒在了自己的酱料碗内,心不在焉地回道:「刚才不是和您沟通过了吗?等着开个线上新闻发布会啊。」 说罢,薛寒从自己碗里挑了个个头最小的虾滑,大发慈悲地丢进了延陵奕的碗里。 延陵奕一脸无语地将那个小可怜夹起来看了一眼,半眯着凤眸阴阳怪气道:「您可真大方啊。」 好歹他延陵奕也算是利用职权给薛寒开了直播平台的后门,保密工作还做得这么好,怎么就不能给个再大点儿的呢? 薛寒厚着脸皮断章取义,懒洋洋地无赖道:「这是爸爸应该做的,吃吧吃吧,吃多了长高高。」 白鬍子股东深深吸了一口气,以防自己一把年纪直接过去了。 老人家转移注意力似地环视了一周这个被称为直播间的小屋子。 月白的背景墙上蜜语珠宝的logo熠熠生辉,宛如真的钻石一般。两把高脚椅,一方装饰着素雅鲜花的小台,以及一套严阵以待的直播摄影装置已经架好了。
第128页 可谁成想,这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小年轻前脚进来就开始喊饿,摊着手说今天没饲养员。 白鬍子股东又看了看桌上一个个打包齐整的食盒,新鲜的食材码得让人食指大动。 罢了罢了,白鬍子股东摇摇头。 好歹是自己掏的钱,多少也得吃几口。 这么想着,也捏起了筷子,加入了抢虾滑大军里。 延陵奕嘴里噙着根海带,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边嚼一边含煳道:「欸咱们得动作快点儿啊,一会儿我从隔壁喊个女主播过来给你化化妆。」 薛寒悠悠弯了弯戏嚯的眼梢,大言不惭道:「别了吧,我怕打击到人家女主播。」 「……得,权当我没说。」 刚刚好不容易从清汤锅内夹到一个枸杞的白鬍子股东冷哼了一声:「小子,别说我没提醒你,光靠脸可开不成发布会。」 闻言,薛寒玩味十足地一挑眉,琥珀色的眸子细细端详着白鬍子股东,思索一番后调笑道:「您这是关心小子呢?这要是让薛总知道了可不知道要怎么伤心呢。」 「关心你?」白鬍子股东将那颗枸杞送到嘴里慢慢咀嚼着,也不知吃出什么味儿来没有,沉声道:「我老头子是坐等着你玩儿砸了以后釜底抽薪。」 薛寒若有所思地「嘿~」了一声,心说没想到这老顽童居然是个口嫌体直的。 他将筷子轻轻搭在了桌上,如玉的修长手指一捋额发,完整地露出了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容。 他声音低哑地喃喃道:「那您可得捡一根烧得最旺的啊。」 雾哑的眸中有一抹淬了毒似的锋芒掠过,他明明唇角含笑,却宛如凛然寒霜,冷峻得生生盖住了那翩翩风华。 延陵奕睨了他一眼,在心中为即将发生地事情暗暗地嘆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幸灾乐祸,少爷这副模样铁定了是又要搞事情,还好遭殃的不是自己。 「那是当然。」白鬍子股东也搁下筷子,意味深长地望着薛寒。 半晌,两人相视一笑。 一个老辣,一个狡黠。 门外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鬍子股东拄着手杖站起身来,背对着薛寒和延陵奕二人嫌弃地摆了摆手:「行了,赶紧吃完赶紧干活儿。」 他招来早就立在一旁的秘书和助理一步步走向门外,不满地囔囔着:「哼,可怜我老头子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替你们清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薛寒一个没忍住,闷声低低笑了笑,幽幽道:「那就辛苦武老先生了,回头请您吃……」 他猝然顿了顿,将「大餐」二字咽了回去,眸子惬意地轻轻一划,唇角缱绻地勾起,得瑟道:「吃我男朋友做的饭。」 「!!!!」 已经走到门边的白鬍子股东脚下勐地一个踉跄…… 他翘起的小鬍子颤了两颤,心说…… 年轻人,会玩。 第七十四章 秦泊之死 「不过是在再平凡不过的夏天里做了个梦 在与某人相比来无聊至极的夏日 除了悲惨之外一无所有的我在此蹲下了身 每当我变得痛苦的时候啊 明天指挥离我愈发遥远 这是个去死的好日子只因温度还未冷却(注)」 「秦泊!」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从身后问道:「小林订外卖呢,你中午要一起吃吗?这家的滷肉饭绝了!」 秦泊指尖颤了颤,将屏幕黑下去的手机不动声色地缩回了袖口内。 他转过身来,回復道:「不了,今天胃不太舒服,不大想吃东西。」 同事上下打量一番秦泊,关心道:「你脸色好差啊,要不去医院看看?我帮你顶班。」 秦泊勉强扬了扬唇角,摆了摆手道:「没事,老毛病了。」 同事不疑有他,从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叮嘱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到万病良方多喝热水,全都拎出来叨叨了个遍才离开。 秦泊缓缓唿出一口气来,神情复杂地抬起胳膊,用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拂过这一小方办公桌里各式各样的小东西。 用了多年的水杯,快要没墨了的中性笔,甚至键盘上的每一个键帽…… 动作轻柔,透着淡淡的不舍。 直到手指落在滑鼠上,他的动作才顿了顿,旋即掀开已经看不清印花的滑鼠垫,从下面抽出一张模煳不清的照片来。 照片表面隐隐发着白,是一张合照。 可里面一高一低两个人的脸却被涂黑了,看起来像两个无头人,显得十分诡异,让人不禁怀疑这样一张合照的意义是什么? 看穿着,个子低的似乎是个小男孩,略显侷促地站在那里,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紧紧攥着衣角。 身边一个男人将宽厚的手掌搭在小男孩的肩膀上,似安抚又似控制的将他按在了那里拍了这张合照。 然而,秦泊的目光却是那样眷恋,仿佛能透过那团墨黑回想起自己被从孤儿院内领出来的那一天里的某个人。 秦泊很讨厌孤儿院,不是因为在那里的待遇不好。 而是因为他根本不是孤儿,秦泊也不是他原本的名字。 他在出生前就被赋予了责任和使命——给他患病的姐姐进行骨髓移植。 他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为了给大女儿治病砸锅卖铁,甚至为了配对的骨髓而生了二胎。
第129页 一定要治好女儿,是这对一生纯良的父母唯一的心愿。 秦泊自有记忆以来,身体总是伴着疼痛。 一个半大小子,真的有为了救姐姐而咬着牙忍耐的自我意识和觉悟吗? 事实证明,秦泊是没有的。 他像普通的孩子一样,痛了就会哭闹。可他哭了,父母的不理解就会接踵而至。 ——为什么要哭呢?你是在救你的亲姐姐,这是天经地义的,这是理所应当的。 ——你是英雄,你是超人,你不怕的,对不对?好了……不要哭了。 他可不可以不要做英雄,不要做超人?他只想做他们的儿子,可以吗? ——不可以,你就是为此而生的。 儿时的秦泊,就这么溺死在了父母强加在他身上的义务里。 那个夏天,他逃跑了。 顺着不见底的铁路,矮小单薄的身影一路向北。 铁轨被烈日炙烤的滚烫,空气中隐隐有着扭曲的热流,却烧不尽小男孩眼中第一次绽放的华彩和生机。 他喝过浑浊的溪水,吃过垃圾桶里翻出来的馒头,走了一天又一天,直到被眼尖的巡逻民警发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家了。 重病的姐姐又怎么样了? 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占据了他小小的心脏,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却还不忘哭嚎着他没有父母。 孤儿院成了他的家,直到那一天。 那个男人出现,摸了摸他的头,如鹰般锐利的神色从他眼中划过,吓得秦泊向后一撤。 可男人却立刻又露出温和的笑容来,蹲下身来和他说:「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再做英雄了。」 他被男人送进了正规的寄宿学校,生活似乎重新走上了正轨,只是他几乎见不到这个将他领出孤儿院的「爸爸」。 哦对了,男人不让秦泊叫他爸爸,只让他叫邹叔。 没事不要联繫他,通电话一定要用公共电话。 渐渐长大的秦泊终于明白了什么,自己似乎再一次被冠以某种使命。 可他并不排斥,只为了那句不用再做英雄。 他遵从邹叔的意愿读了警校,做了一名网警,时不时按照吩咐从内网调出一些人的户籍信息与档案。有时他也会被吩咐做一些收尾工作。 只是最近一次的收尾工作让秦泊有些不明白,这个叫云野的人的手机卡会有什么特殊作用呢?为了保护那个薛寒? 他不需要思考这些,因为他只是棋盘上的一枚安分守己的小兵。 可当故意遗失的手机回到他手上时,秦泊猝然回过神来,他不仅仅是一个小兵,还是邹叔的最后一块屏障。 『狼』想利用他将邹叔引到屏障之外。 秦泊捏着照片的手指骤然紧了紧,眷恋的目光缓缓褪去,只留下一捧错杂。 这是他和邹叔唯一一张合照,上面的黑印是他自己亲手涂上的。 自从他成为网警以来,就再也没有和邹叔见过面了,即使是通话,也都是邹叔说,他听着。 秦泊很想念这个将他背后沉重的「英雄」标籤撕掉的似父似师的男人,但他不后悔毁掉他们唯一的合照。 他看了看警局墙上的黑白挂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于是,秦泊将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几张a4纸以及照片捲起来,放进了怀里。 那薄薄的几张纸仿佛带着无穷的暖意和力量,抹去了这几天不分昼夜的煎熬与折磨,引导着他一步步逃离了他以为一辈子也不会离开的警局。 宛如儿时的那个夏天一样。 秦泊面无表情地压了压头上鸭舌帽,迈进了蜜语大厦。 『狼』既然一定要通过自己引出一个幕后人,他就送给他们一个。 这个人比起邹叔,更为合情合理,更为引人注目,是最肥美的一尾鱼。 他们会喜欢的。 他在狭小冰冷的工具间里掏出了怀里夹着照片的a4纸,眼睁睁看着它们被一簇火苗燃成灰烬。 ——邹叔,我讨厌英雄。可我想为此而生,也为此而死。 直到猩红粘稠的血液模煳了视线,他耳边似乎传来了空灵的歌声…… 「永别了还是想忘记这一切活下去 以这悲惨的姿态(注)」 善始善终,这大概就是他的一生罢。 …… 城市中,硕大的石钟悠长地响了六响,老态龙钟地将夜幕摇摆不定地扯了下来,给车马水龙的街道盖上一层墨色的棉被。 蜜语的线上新闻发布会也在一点点小瑕疵中顺利地落下帷幕,爆炸性的消息成了晚高峰的重磅甜点,噎得众人一片譁然。 一辆拉风到风骚的电镀银玛莎拉蒂缓缓驶离了主车道,拐进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薛寒方向盘一搂,将车停在了老老实实停在车位里的黑色suv面前,彻彻底底挡住了suv的出路,大有种拦路抢劫的山贼派头。 他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边用白皙透明的指尖转着车钥匙圈,一摇一摆地上了楼,看上去心情很是欢愉。 然而当他轻车熟路地打开公寓的房门后,却发现家里一片漆黑。 这都第三天了陆警官还没回来? 薛寒丝毫没察觉到自己面上有抹转瞬即逝的失落,自顾自踢踢踏踏地换了拖鞋,也不着急开灯,直奔着一见到他就「瑟瑟发抖」的冰箱走了过去。
第130页 少爷今儿个颇为难得地拿了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下了半瓶子,爽快地关上冰箱正打算去开灯…… 这一看,登时吓得薛寒一个机灵:「——卧槽!!!!」 陆为正双手环臂,寂静无声地倚在墙边。 深邃如星空的眸子在幽暗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忽明忽暗地望着薛寒,犹如蛰伏在石洞内的勐兽。 这架势不知为何,竟让薛寒有种被家中娇妻捉姦在床的错觉…… 啊不,看看陆警官这手臂上包裹的肌肉线条,怎么说也该是个虎妻吧? 陆为睨着薛寒惊魂未定的神情,好笑地一勾唇角,嘲讽道:「薛大少爷不是学富五车吗?怎么关键时刻就会一句卧槽?」 说罢,一抬手按下了开关,客厅内骤然敞亮起来。 也不知是嫌光线刺眼还是颇感无语,薛寒一扶额,长长地嘆出一口气,又拧开瓶盖牛饮了好几口,才吊儿郎当地反唇相讥道:「陆警官但凡给我留点儿反应余地,我都能给你来一首感天动地的爱之篇章。」 然而,却不知这句话怎么踩到了陆为的地雷,他危险地半眯起眸子来,上下扫视薛寒了一番。 稍长的碎发被用髮蜡打理得清爽帅气,露出了光洁而饱满的额头和泛白耳廓上的耳骨夹,张扬且挑人的白西服随意敞开着,露出了里面浅灰的修身马甲裹着一截紧绷的窄腰。 陆为视线缓缓上移,望着那天生带着桀骜的精緻五官,私心想着要真有白马王子那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可这副秀色可餐的模样丝毫没让陆为的怒气消散哪怕一点点,甚至有一股邪火莫名地燃烧起来,他幽幽地低沉道:「所以,你那感天动地的线上新闻发布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薛寒:「……」 这下完球了,陆警官真的生气了。 第七十五章 繁忙的围脖 陆为好整以暇地倚靠在墙边,剑眉低低压抑着深邃眼眸中层峦叠嶂的暗波,沉声问道:「所以,你那感天动地的线上新闻发布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他遥遥望着那俊美年轻人不自觉向左上方划去的琥珀色眸子。 ——那是薛寒心虚或是思考扯谎时的表现。 想来也是,他是刑警。纵使薛寒再看自家企业和弟弟不顺眼,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总归会希望将信息压缩到无法再压缩,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策划全盘托出呢? 陆为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可他意识到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如果从来没有拥有过,谈何失去呢? 薛寒的态度一向暧昧又模煳,就像一缕烟气萦绕在陆为身边。放任他,他顽劣异常;拥住他,却又从他怀里游散开来。 充满了不真实。 「我要是说了,陆警官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陆为一怔,竟为薛寒眼梢那抹桀骜狡黠而一晃神。 「你……」陆为稍一停顿,一贯沉稳的语气中居然掺了不确定的小心翼翼,道:「你愿意说?」 反而,薛寒莫名其妙地一抬眉,直视着陆为地双眼怪异道:「为什么不愿意说?」 矿泉水瓶慢慢渗出寒霜似的小水珠,艰难地挂在透明的瓶身上。 当水瓶被人随手搁在了厨房整洁的大理石台子上时,它终于不堪重负地滑落,砸了个粉身碎骨,连同陆为方才那点儿不值一提的多心一起。 薛寒一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陆为一番,一边悠悠踢沓着棉拖鞋踱到陆为身侧,胆大包天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陆警官的脸颊:「这是……加班加傻了?你们不是早就把薛彬放出来了吗?」 陆为捉住那只趁机作乱的手,握在了手心里,仿佛这样才让他感觉真实似的。 那微凉而细腻的触感让陆为情不自禁地回想到前几天,掌心中这个年轻人常年不见太阳的其他部位的肌肤…… 陆为微微阖眼,敛去了骤然暗下去的眸光。 他「嗯」了一声,从善如流道:「你见到薛彬了?」 「嗯哼。」薛寒嘴角噙着一抹惬意的笑容,面上显得颇为幸灾乐祸,手下却是不容置疑地反手一握,反客为主地将陆为温暖的手掌攥进了自己的手心里,抬起压在了墙边。 末了,还恶劣地用拇指摩挲着。 「所以……」他揶揄地半眯起雾哑的眸子,欺身上前,生动地给陆为演示了一个「强人锁男」的壁咚,笑得像只狐狸似地,吐息道:「陆警官答不答应?」 俗话说得好,物极必反,事出必有妖。 陆为低垂着眸子轻描淡写地扫了眼薛寒身后,简直都能看到如有实质的狐狸尾巴了。 这小子又要搞什么名堂。 陆为面上泰然自若地任由他摁在墙上,明知故问道:「答应什么?」 「你先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薛寒唇边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黏黏哒哒的视线直白地掠过近在咫尺的唇瓣,暗示性十足。 陆为:「我答应了,你说吧。」 薛寒:「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在上面。」 陆为:「……」 薛寒:「欸~陆警官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陆为:「……好。」 …… 一小时后。 已经换上休闲装的陆为神色淡然地打开卧室的门,顺着门口到客厅的路径一件件将散落在地板上的衣服拾起来,搭在臂弯上。
第131页 直到将落在同一处的白西装和警服外套也拾起后,陆为才原路返回,沖屋内扬了扬手里的纯白西装,风轻云淡地问道:「你这身衣服这两天还要穿吗?急得话我明天一早送到楼下干洗店加急。」 「……」眼角还泛着红晕的薛寒面色不善地裹着棉被,恶狠狠地剜了陆为一眼,咬牙切齿道:「不穿!」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顿时薛寒就像个被点燃的爆竹,危险地眯起眸子,幽幽道:「陆警官,身为人民警察,你这种诓骗纯良人民群众的行为是可耻的。」 陆为走到床边,一件件理着混作一团的衣服,四平八稳道:「这位企图『侵犯』人民警察的非纯良市民,诓骗是指用不真实的承诺去骗取他人信任和利益。」 他好整以暇地抬起眸子,幽深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笑意,低沉道:「我没有诓骗你,你的的确确是在上面。」 话音一落,薛寒顿时就觉得后腰一阵令人呲牙咧嘴,不堪重负的酸软。 得,这陆警官还是个切开黑。 睡都睡过了,再去矫情下去也不是薛寒的性格。 毕竟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当然了,这么暗搓搓思索着的薛寒还不知道,在未来的好多年内,自己都处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境地里。一直到翻身无望,薛寒也没想过换个人指不定他就在上面了这条退路。 「啧。」薛寒选择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瘫倒回了柔软的被子里,阖着眼哑声道:「好歹少爷也是个钢铁直男,在延陵奕那个回形针旁边那么多年都百毒不侵,竟然栽到你手上了。」 陆为整理衣服的手一顿,唇角缓缓扬起了一个弧度来。 他分明知道这是薛寒的哀兵之计,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欣喜。 薛寒的眼帘悄悄掀起一条缝来,想看看陆警官听到自己这番心路有没有一丝丝的犹豫,他好趁虚而……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似乎有什么流了出来…… 入…… 这还入个篮子。 「……陆警官,我去洗澡,你记得换床单。」 两个成年人从进门就胡闹了一整,直到月上枝头才发现晚饭就这么被盪了过去,就是外卖也基本都停送了。 不过这并难不倒居家必备的陆警官。 几个鸡翅,两大块羊排,四片烟燻培根,在烤盘上一股脑码上,中间用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隔开,就送进了烤箱。 在薛寒慢吞吞洗澡的间隙就烤得喷香,陆为还顺手煮了一小锅番茄蛋花汤,切了个果盘。 正当陆为将油脂烤尽,焦脆无比的肉类从烤箱里取出来撒调味料时,薛寒恰好顺着香味找了过来。 望着眼前变戏法儿似出现的健康版深夜烧烤,薛寒极其坦诚地咽了咽口水,用生活十级残废的视角仰望着陆大神,毫不吝啬地比了两个大拇指,目不转睛道:「陆警官万岁。」 刚才明明还说自己诓骗他呢,真是有奶便是娘。 陆为心中好笑地暗感真实,却还是替他拉开了椅子,不忘放上一个靠枕。 「那个线上新闻发布会你看了吗?」薛寒一边将表皮金黄的鸡翅送进嘴里,一边含煳问道。 「嗯。」陆为点了点头,问道:「这是你一个人的决策?」 鸡翅表皮焦脆,里面的肉却是鲜嫩多汁的,不多时便被薛寒一口气解决了两个。 他又夹起了一朵撒了盐和黑胡椒的香菇,似笑非笑道:「你猜。」 以陆为对薛寒的了解,顿时就瞭然了,于是他不紧不慢道:「你要让蜜语大出血,企业高管和股东们会同意吗?」 闻言,薛寒扬起一抹倨傲而漫不经心的笑意,他将自己的手机摸出来递给了陆为,悠悠道:「不同意还能怎么办?现在消息已经炸得花开灿烂了,他们能跑哪找花骨朵掐死在摇篮里去?」 陆为放下筷子,接过手机翻看起来。 社交媒体上,吃瓜群众们正津津乐道着,直接将蜜语,薛寒,发布会等字样抬上了热搜。 【祖安小公主:哇哇哇哇哇哇蜜语这是总裁杀人以后就彻底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辣?!天啦噜蜜语钻不要钱免费送?!!这等好主意是哪位经商天才想出来的?!】 【你的小星星鸭:@你的大宝宝鸭快和我一起去领蜜语钻戒!只要把我们两个人的故事写下来投稿到蜜语官微或者官网上就可以啦!我要领个大颗的啾咪!】 【没了手套的灭霸:害,讲故事领钻石?只要足够深刻足够能引起共鸣?朋友们你们别上当啊,这听着怎么都像个圈套!说不定是骗隐私呢!】 【点击就送300金币:哦吼这个薛寒是从哪冒出来的?说话算不算数还是回事儿呢,有没有人愿意组团去和蜜语掰头啊?】 【唯爱女神:卧槽!老子要把陈年暗恋史全部翻出来写成一本史记!老子就不信你们不哭!全都给我投票!投票!】 【以西结之塔:不要问,问就是一票一杯奶茶,只求你们能读一读我的致富心路歷程。】 【温了个小馨:我寒帅爆!这游刃有余的姿态!尖叫舔屏ing!!!!】 【半晚安睡sandy:欸???这不是一个人??[图片][图片]】 【玛德去冰还剩半杯:@半晚安睡sandy 你别是个脸盲吧?左边这个看着老成一点儿凶一点儿的是薛彬,右边这个看着纨绔一点儿美一点儿的是薛寒。】
第132页 【宛若初吻:老公!!我又换老公啦!!】 【腐遍半边天:弱弱问一句……有人知道薛彬和薛寒是什么关系吗?】 【温了个小馨:@腐遍半边天我知道我知道姐妹这道题我会答!!这两个是兄弟!薛寒是哥哥,薛彬是弟弟!姐妹我可以加你好友吗?!】 【野生的提莫君:咦?!薛寒是哥哥吗?!我还以为薛彬是他哥哥呢!那怎么是薛彬在当老总啊?】 【我男神是白月光:高价收薛寒生活照,欢迎来私。】 【腐遍半边天:碎碎念……这颜,好想嗑骨科……】 【祖安小公主:@腐遍半边天集美看我一眼!我也也也也也也也!!】 【温了个小馨:我去别吧姐妹们……我寒名草有主了啊……】 【腐遍半边天:纳尼?!】 【祖安小公主:你说什么玩意儿?!键盘就位!速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陆为:「……」 眼看着重点渐渐偏移,陆为默默地退出了围脖,将手机递迴给了薛寒,承认道:「确实,无论企业承不承认你,各大媒体上闹成这样,蜜语骑虎难下了。」 薛寒给自己盛了一碗只要番茄不要蛋的番茄蛋花汤,就着碗边喝了一口,非常解腻。 他悠哉游哉地晃晃脑袋,脸皮颇厚地大言不惭道:「他们敢不承认我?指了这么一条光明大道给他们,我没收公关费就很仁至义尽了。」 陆为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找到温馨的微信发了两个字过去,这才目光沉沉地一瞥薛寒,低声道:「薛彬这个时段□□太多,你用这种方法转移视线?」 薛寒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微阖着眸子,漫不经心地一勾唇角道:「谁知道呢。」 「说不定我就是想搞垮蜜语呢?」 筷子一顿,陆为抬起深邃的眼幽幽望向他,眸中暗波涌动,终是无奈一笑。 好戏,还在后面呢。 …… 那厢,实习刑警温馨好不容易回到了家,正抱着手机聊得不亦乐乎,连脸上的面膜已经贴了半个多小时了都忘记了。 她看着一条条热情异常的围脖抓耳挠腮,心里藏着秘密但说不出的感觉逼得她就差奔到窗边打开窗户大喊:我都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我就是不能分享给你们啊! 「叮咚。」 温馨心头一跳,打开了微信…… 【陆副:删了。】 温馨:…… 好嘛,醋罈子。 第七十六章 分开的枕头 做为蜜语的最大股东,白鬍子股东武炬曾被媒体誉为极具慧眼的投资者。 当蜜语钻石横空出世时,其实并没有几个人看好,就连大众都倍觉无趣。 毕竟只是往普通的钻石里刻几个字,还颇为矫情的需要光线才能显山露水,直教人无语凝噎。 可只与蜜语企业的创始者薛家夫妇有过一面之缘的武炬却义无反顾地大手一挥,活脱脱地给了蜜语一个加速度的冲劲。 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颗颗看似普通的钻石,居然真的造就了属于它的盛世。 一来归功于成功的营销,二来是因为它真正引起了年轻一代人的兴趣。 这年头儿,大城市内的年轻人温饱不愁,钱包也渐渐地鼓了起来,便要开始换着花样的寻求温饱以外的东西来满足精神需求。 而蜜语致力于打造品牌效应,慢慢的,这几个字的一分半毫的差异使蜜语短短十几年时间就走到了最前沿。 质疑的声音少了,蜜语终于得以立足。 武炬也因为此次大众看来打水漂了的,实则创造了惊人收益的投资而在北市出名。但他本人却相当低调,唯一一次出席媒体活动时,被询问为什么当时选择了谁都不看好的蜜语钻石去投资。 武炬只是微微一笑,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解释道:「要看一个企业会不会成功,产品,文化,领导层缺一不可。这直接影响了企业是否能生存下去和创造价值。」 「从产品层面出发,我们无法否认,蜜语的初衷是积极向上,具有深意的。在你们看来,我做出的只是一笔以利益为重的投资。说出来恐怕也没人相信,但我确实是有私心的,我希望这样一个用来传递情感的产品为越发缺少人情味儿的社会增添一份温情。」 「再来谈到文化和领导层,毋庸置疑,蜜语在初期遭受的白眼和否定就是它最好的养料,足够引人注目才会形成发酵。但至于是发酵变臭,还是发酵成别样滋味,就要取决于管理层了。想来你们是无法想像的,在那样的绝境里,我从薛家夫妇眼里看到了笃定。」 「我的确是冒了险,可结果你们看到了,没有人有资格说我赌输了。」 思绪至此,已经拄上手杖的白鬍子股东武炬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自己怎么就说出这一番话呢,现在岂不是要啪啪打脸了吗。 如果说当年薛家夫妇忽然多了一个小儿子,然后把好好的储备军大儿子踢出家门的事情是给白鬍子股东第一次敲响了警钟。 那么总裁薛彬这次身陷杀人事件,就是终于让仅安于取分红而不参与企业事宜的他察觉到了蜜语的内部异状。 自从薛彬被带走审讯,白鬍子股东不止一次要求和蜜语的管理层面谈止损事宜,却都被踢了皮球。 这时他才发现,曾经他熟悉的第一代管理层的精英们已经全部被连根拔起,囫囵个儿换掉成了只听从指挥的傀儡。
第133页 可蜜语丝毫没有颓靡之色,依旧展现出蓬勃向上的发展势头。这意味着什么? 他思考了许久,只得认清了一个事实。 ——这是掌权者的本事,换言之,薛彬功不可没。 然而,不速之客薛寒的闯入,却又让白鬍子股东起了疑心。 会不会总裁薛彬,也仅仅是一个提线木偶呢? 薛家夫妇呢?退居二线后他们又去了哪里? 白鬍子股东无法,只得再次选择了当年使他一战成名的法子,赌。 比起立场不明的薛彬,武炬更愿意相信致力于扰乱视线搅混水的薛寒。 毕竟当下最有效的消除杀人事件带来的社会影响的方法,就是用另一个更加劲爆,更加吸引人眼球的事情去加以掩盖。 白鬍子股东脚下一顿,又扭过头看了一眼已经整装完毕走到摄像头前的薛寒,才将门关了起来,在嘈杂的脚步声中拔出钥匙,递给身边的助理,低声吩咐道:「拿着钥匙走,想办法把保安给我引过来。」 助理不解,却还是点点头,将那唯一一把钥匙收了起来离开了。 白鬍子股东装腔作势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正正地立在门框当中。 「武老先生。」闻风从警局马不停蹄赶来的薛彬眼神阴冷,宛如毒蛇一般的视线直直盯着面前的老人,语气严肃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哦,薛总啊。」白鬍子股东笑眯眯地伸出手,不紧不慢地问候道:「好久不见,恭喜您洗脱罪名。」 房间内,隐隐传出了主持人和薛寒向直播间的观众打招唿的声音。 薛彬眸光一暗,泛着血丝的双眼扫了扫白鬍子股东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阴恻恻地勾了勾唇角:「您是我蜜语最大的股东,现在却要让身份不明的人代表蜜语开线上新闻发布会?」 没有握成手,白鬍子股东也丝毫不显尴尬,自然地收回了胳膊,目光从薛彬身后的女秘书身上一掠而过。 他没记错的话,这个秘书从薛家夫妇期间就在蜜语工作了。 白鬍子股东眼中的一抹毒辣精光转瞬即逝,快得令人恍惚,而后笑吟吟地沖薛彬道:「怎么会是身份不明的人呢?不是薛总又是黑卡又是备用公章的给了您这位哥哥吗?」 公章?他什么时候有过备用公章? 薛彬眉头紧皱,思路越发浑浊起来。 他身后的秘书魏冉却等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不亢不卑地沖白鬍子股东弯了弯腰,柔声道:「武老先生,有句话您可能不爱听,无论房间里面这位许给您了什么好处,但我个人认为薛总才是能够代表蜜语的唯一人选。」 说这话时,魏冉的手指在身侧不自然地蜷了蜷。 「唔。」白鬍子股东从喉间压出一声低哼来,手杖咣咣地杵了两杵,语气颇为意味不明:「你是在怀疑老头子支持薛寒是为了要把薛总赶下台?」 薛彬一怔,哑声道:「您……」 「您也许不是,但薛寒呢?」不等薛彬说完话,魏冉就眉间微蹙地呛声道。 薛彬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魏冉殷红的唇角极快地一翘,毕恭毕敬地沖薛彬火上浇油道:「薛总,这个新闻发布会一定是在未通过管理层会议的情况下的个人行为,会造成的影响不得而知,众口云云就没办法收场了。」 「就算薛寒不是为了取回属于他的位置,一旦以他个人名义代表了蜜语,这极有可能对他个人产生不利,您真的要任由他进行下去吗?」 这个哥哥对于薛彬的重要程度,魏冉再清楚不过了。 打蛇尚且要打七寸,更不要提人的软肋了。 如果薛寒要在企业内部闹,他们当然是喜闻乐见的。可闹到了公众媒体面前,许多事情变得不可控,那时就不是他们说的算了…… 魏冉暗暗攥紧了手指,精緻而讲究美甲片刺进她的手心内,火辣辣的疼。 果不其然,最后一丝犹豫和不确定从薛彬黝黑的眼中彻底褪去了。 多年后,武炬再回想起那一刻的薛彬,只觉得眼前宛如一个面对踏破城池铁蹄的士兵,义无反顾的把后背留给了身后尚且倖存的血亲。 他眉宇间的纹路像永远填不满的绝望沟壑,死死盯着挡在门前的白鬍子股东,阴沉地吐出两个字来:「让开。」 到底是年长几十年,白鬍子股东也冷下脸来,不怒而威。 「我劝薛总再好好想想。」 几个保安和嗅觉灵敏的记者带着□□短炮出现在了转角处。 魏冉心头一跳,抬眸望向白鬍子股东,结果正对上他那如鹰般锐利的视线。 如果积极公关的薛寒和身陷案件的薛彬在这个节骨眼儿被报导出不合,那蜜语的企业形象就势必毁了。 魏冉眸子一垂,匆忙掩去了情绪。 这老头儿是故意的…… 白鬍子股东武炬心中冷哼,原来就是这个女人在捣鬼。 「薛总。」武炬上前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盯着薛彬的眸子道:「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看人很少走眼,你是个好孩子,薛寒也是。」 「你既然想保护他,那就要相信他。」 …… 临近中午。 薛寒醒来时,床上已经没了陆为的影子。 连续忙碌了几天的两个人其实都很疲惫了,吃过饭后就早早睡觉了。
第134页 而陆为则以主卧没有换洗床单了为由,一脸正色地睡进了客卧。 薛寒心说那阳台上晾了两天的玩意儿是什么?彩旗吗? 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陆为同床共枕的提议。 这对两个已经睡过几次的人来说似乎有些奇怪,但又好像合乎情理。谁也没有戳破对方的小心思,活像两个第一次谈恋爱的人。 一人微妙地独占一半床,一夜无梦。 薛寒没骨头似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从床头柜上摸过已经震动了不知多久的手机来,懒怠地重新阖起眼,接通了来电。 「餵……」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听出了这是才睡醒的人才会发出的嗓音,不由得一阵沉默。 几秒钟的沉默后,才正儿八经道:「我给你发个地址,你尽快过来。」 薛寒大脑缓慢地启动,就在对方以为这人又睡着了的时候,他才半梦半醒地温吞道:「哦,武老先生啊,我当是哪家大爷拨错电话了。」 白鬍子股东:「……老头子我还精神着呢,没有老年痴呆。」 挂了电话,地址就被发了过来。 薛寒却依旧歪在床上没有动,他半睁着雾哑的双眸望着另一个枕头,鸦羽般的睫毛掩去了里面浅浅的思量。 如果不是他做梦的话,他似乎记得昨晚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腰间,将他向一个温暖的地方拖了拖。 可醒来的时候,两个枕头还都规规整整的各自占据着各自的地盘,中间留够了楚河汉界。 薛寒怕冷,即使是睡着了也总觉得被子捂不热似的。 但昨晚,好像异常暖和。 直到他醒来,连指尖都依旧是温热的。 薛寒缓缓弯了弯唇角,自胸腔深处哼出一声低沉而玩味的笑声。 行叭,他似乎开始期待下一个夜晚了。 现在,要去办正事了。 第七十七章 脱轨 永远不要小看网络的力量。 由蜜语发起的——准确来说是由薛寒发起的,「你的甜言蜜语」活动正在网路上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无论是一个人的故事,还是两个人的,又或是多角的,甚至同性之间的,无论题材,均可参与活动,唯一的要求是真实。 从线上新闻发布会后,蜜语的话题就霸在热搜榜上热度居高不下。也许大多数人都仅仅是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理而参加活动,但总有些故事的叙述者,在回忆的过程中不由自主地将有血有肉的自己挖了出来。 文字是一种很神奇的描述工具,思想和感觉可以是模煳的,但文字却不可以。它需要作者注以灵魂,刨析自我,准确而精准的阐述措辞,不知不觉中让写下文字的人直面和认清自己。 渐渐的,参与活动中的一些原本微弱的声音逐渐变大,「你的甜言蜜语」出现了愈来愈多不符合活动主题却同样令人触动的故事。 曾经遭受的意外及创伤,无法讲述给身边亲人朋友的感伤,深埋心底的罪孽…… 对于这类叙述者的愿望,对应的蜜语diy内容也根据他们自身的经歷而脱离了蜜语的设计初衷。 【一切重建:我想要一个刻着我失去双腿那一天日期的蜜语钻耳钉。】 【beyond回忆:就三个字,对不起。】 【木有丝瓜:『是我的错』。错怪了他那么多年,既然再也不能当面道歉了,就让我时刻记住自己曾经做了伤害重要的人吧。】 【时间不会沖淡:我17年的时候犯浑,抢了一个老妇人的手提袋,后来坐牢的时候才知道那是她丈夫的救命钱……我没有原谅过自己,『罪无可恕』最适合我吧。求轻骂。】 …… 薛寒歪在沙发上摆弄着手机,唇角勾起一个心满意足的弧度。 对,就这样,像脱轨的火车一样,震耳欲聋地碾碎蜜语的刻板印象。 「还合你意?」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白鬍子股东端详着他那副自在模样,虽然是问句,但他自己已经有了答案了。 「如意如意,随我心意?」薛寒悠哉游哉地弯着眼梢,似笑非笑地胡扯道。 手指一按将手机锁了屏,放进口袋前还花里胡哨地转了个圈。 白鬍子股东冷哼了一声:「没个正相。」 语气活像上了年纪的爷爷看不上眼坐没坐相站没站样儿的小辈。 此时距离线上新闻发布会已经过去了快一周了,薛寒每天定时定点到白鬍子股东武炬这里报导,一开始薛寒还稍稍收敛一点,但随着爷俩逐渐混得熟了起来,薛寒终于放弃了那武老先生长武老先生短的说话方式。 「您不要成天把我箍在这办公室里,我有没有正相不都碍不到您老的眼吗?」薛寒没好气地嗤笑了一声,说着还干脆长腿一翘,舒舒服服地横在了沙发上。 白鬍子股东顿时鬍子都给气歪了,端起手杖指着他:「你小子当我想啊?!我这是沙发不是美人塌!坐好坐好!」 「哟。」薛寒俊美的眉眼一挑,故作夸张地喜形于色道:「您这是夸我是美人儿吶?别吧,阿姨要知道您改好这口了,怪罪我可怎么办?」 指着他的手杖晃了几晃,半晌后还是颓败地放了下去,显然是随他去了的意思。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薛寒索性枕着自己的手臂,没心没肺地闭目养神起来。
第135页 「哎。」白鬍子股东长长嘆出一口气,「老头子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玩心大,我这办公室里连个电脑都没有,你肯定是待不住的。」 「但是这一个星期都没见到薛彬那孩子的影……我担心……」 武炬没有再说下去,薛寒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自从上次白鬍子股东和薛彬面对面说过几句话后,薛彬就不知所踪。警局没有传唤他,蜜语的高管们也闭口不谈,就连嗅觉赛狗鼻子的记者们也没找到薛总裁的人影。 网上有人不知从哪翻出了薛寒薛彬当年的旧事,一时间各种豪门恩怨的篡位狗血剧情都传了十几种版本了。 白鬍子股东是怀疑薛彬被那些人扣住,关了起来。但他更担心这些幕后的黑手会伸向正处于风头浪尖上的薛寒。 人们习惯性地支持正统,一时间,为了蜜语勤勤恳恳的薛彬一夜被冠上「乱臣贼子」的帽子,而只露过一次脸的薛寒却收穫了一票人的支持。 武炬看过太多逼上梁山的戏码,于是干脆每天把薛寒接到他的办公室里来,搁到眼前盯着,晚上再给送回去。 总归「你的甜言蜜语」活动还没有成功发酵,他和薛寒暂时只能按兵不动,为了最后一击蓄力。 这么说来,白鬍子股东也是为了这薛家哥儿俩操碎了心。 「呵。」薛寒意味不明地闷笑一声,阖着眼没头没尾地问道:「您觉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鬍子股东一怔,下意识道:「替薛彬挡枪?」 「唔,算是吧。」薛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耳边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隐约可以看到细碎的金属光芒。 「那您觉得,蜜语如果忽然之间血本无归会怎么样?」 他说得轻巧极了,蜜语如此大的企业被他说得脆弱,仿佛夸父用一根手指头戳倒了一座山峰似地。 薄凉之意不言而喻。 可白鬍子股东却是用老鹰一般的视线牢牢凝视着那老神在在的俊美年轻人,良久才沉声道:「不破不立?」 彻底毁掉,才能死而后生。 说罢,武炬的神情忽然严肃了起来,冷声道:「小子,你把老头子放在哪儿了?」 「欸,您别生气。」薛寒一骨碌从沙发上翻起身来,沖白鬍子股东人畜无害地一摊手,笑道:「我可没算计您,您眼光毒辣,我可冒不起这个险。」 一顶高帽子强行套上,白鬍子股东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薛寒优美的眉眼一弯,正要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却忽然「笃笃」响了两声。 「进。」 武炬的秘书一脸惊慌地推门进来,脸色惨白道:「武……武总,有警察来了。」 白鬍子股东眉头皱了皱,沉声道:「来干什么的?」 「说是……找,找薛总。」秘书战战兢兢地向薛寒看了一眼,想来是最近也网上沖了不少浪。 薛寒的眉毛高高一扬。心说薛总这称谓对他来说可真稀罕。 「说清楚了!找哪个薛总?」白鬍子股东不悦道。 秘书的肩膀一颤,委屈地伸出手指头指了指薛寒,说:「这个……」 警察要找薛寒?还找到他这里来了? 白鬍子股东的两根花白眉毛拧得像麻花一样,还没等他想出了个所以然来,门口的秘书忽然浑身一僵……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秘书的肩膀,秘书不得已让开了身来。 白鬍子股东神情一震,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眉眼深邃的警察从容地越过秘书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纸袋。 「老头子可没有请你进来,警察同志这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武炬苍老的声音夹杂着冰碴子先发制人道。 那警察却站在原地没有言语,只是端着幽深的眼眸轻描淡写地向白鬍子股东身后一扫。 白鬍子股东下意识地就要辩称这是自家侄子…… 「您别紧张,没事。」薛寒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和白鬍子股东解释道:「我知道这位……」 他琥珀色的眸子戏嚯地一划,一字一句强调道:「警察同志,要来找我。」 白鬍子股东狐疑地望向静静立在那儿的警察,一时吃不准到底是谁找谁麻烦。 「我是市警局刑侦大队的副队长陆为。」陆为配合地掏出证件一亮,像那么回事儿地公事公办道:「可以劳烦问薛先生几句话吗?」 还别说,陆警官这表情还真是正儿八经的。 「咳。」为了防止自己笑出来,薛寒匆忙握拳抵在自己唇边清了清嗓,敛着眸子装腔作势道:「好说好说,这边请。」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武炬的办公室,薛寒轻车熟路地把陆为引到一旁的小茶室,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这是白鬍子股东的地盘儿。 「哦,武老先生。」薛寒脚下一错,回过头来沖办公室的方向朗声道:「借您宝贵的茶具一用啊!」 然后也不等茶具的主人回復,就「咣」地拍上了门板。 办公室内的白鬍子股东:「……」 武炬喜爱茶文化,领薛寒来过这茶室几次,但奈何薛寒只懂喝茶懒得泡茶,白鬍子股东干脆也不带他来了。 茶室虽小,但布置得异常雅致,一方茶几上铺着祥云暗纹的绸布,小和尚模样的茶宠憨厚可鞠,一套薄胎茶壶茶杯晶莹剔透,绣着两三枝雪梅的灯罩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轻柔地拢住了这小天地。
第136页 「警察同志,坐。」薛寒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揶揄,皮笑肉不笑地沖陆为比了个请的手势。 陆为也不客气,神情淡然地将手里的纸袋放在了桌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幽幽道:「玩上瘾了?」 「嗯?警察同志这话是什么意思?」薛寒无赖地眨眨眼,「我们认识吗?」 陆为:「给你带的糖醋小排还吃吗?」 薛寒:「……吃。」 陆为:「认识我吗?」 薛寒:「……认识认识,太认识了。」 糖醋小排的……啊不,陆为的今日一胜。 第七十八章 小和尚茶宠 红润的茶汤泛着盈盈光泽,清新的香气中稍稍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苦涩。 陆为垂眸端详了那一盏刚刚沏好的茶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晃,丝丝热气氤氲而上,将他稜角分明的深邃面容柔和了些许。 茶入喉,唇齿留香。 坐在他对面扒米饭的薛寒没错过陆为眼中一瞬的错愕,洋洋自得道:「怎么样?少爷的手艺不错吧?」 陆为睨了他一眼,坦诚地「嗯」了一声。 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当连饭菜都不会做的薛寒只会开水泡茶包呢。 没想到薛寒的那一套行云流水的洗茶泡茶沏茶,原来不是仅仅看起来高贵风雅而已。 薛寒心情颇好地懒懒扬了扬唇角,又夹了一块糖醋小排,适时地邀起功来:「我可是很少伺候别人的。」 也是,这个人自己都懒省事地只喝瓶装水,哪会费这大半天工夫就为了一杯热茶。 但如果那个人是陆为的话,虽然说不上是邀功更多还是想对他好的心情更多,总归薛寒还是挺乐意为他摆一回大阵势的。 尤其是当视线瞄到陆为那双幽深眼眸中难得一见的温柔,薛寒只觉得自己的嵴椎骨都酥了。 看样子男朋友长得太好看了,也是件麻烦事。 惹得人想袭警。 薛寒就这么牢牢盯着专心致志品茶的陆为,将嘴里的脆骨咬得嘎嘣响。 如果视线可以扒人衣服的话,恐怕陆警官这身庄严的警服就不保了。 忽然,薛寒发现陆为好像只带来了一双筷子,于是问道:「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陆为将薄如纸的玉胎杯轻轻搁在茶几上,从一旁的纸袋中又取出一个玻璃保鲜盒来,放在了薛寒面前。 薛寒噙着小排的骨头,定睛一看…… 嚯,杨枝甘露。 一碗米饭,一份糖醋小排,一道清炒时蔬,居然还有甜品…… 怎么看怎么像哄小女生的菜色。 「……陆警官。」薛寒神情有些怪异,「吾深感荣幸,但阁下可否听我一言?」 陆为微微一挑剑眉,颔了颔首示意他继续。仿佛上司允许下属发言似的神色。 年轻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拽了拽自己的外套领子,半眯着眼居高临下望着陆为,意有所指道:「我,一米八几,女朋友?」 吊灯的灯光正巧洒在他裸·露在外的修长脖颈和一截锁骨上,泛着白釉的光洁色泽,看上去细腻如脂膏。 陆为的视线在那处略一停顿,就匆忙上移,一脸正色道:「给我发微信说武老先生天天拉着他吃养生料理的是谁?」 薛寒点点头:「是在下没错。」 陆为接着道:「那说想吃芒果和柚子的又是谁?」 薛寒思索一番:「也是在下。」 陆为无奈地勾了勾唇,带着些纵容的弧度,颇感无力道:「那为什么我带回去的芒果和柚子在冰箱里放了三天还依旧『存活』?」 薛寒:「……」 不知道他如果说懒得切,陆警官会不会把他拎起来胖揍一顿。 陆为一看他微妙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 天知道陆为忙得昏天黑地后回到家后,发现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儿,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个样儿是什么心情。 薛寒不得已乖乖坐下来继续吃起了近来第一顿不是清水煮白菜的养生套餐。 他和陆为其实许多天没见面了,基本都是完美的擦身而过。 市警局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为了掩盖秦泊的身份费了不少力气。 公众的视线一旦聚集过来,网警涉及命案后自杀的消息恐怕会让社会陷入恐慌中。 毕竟对普通人来说,警察是为了保护社会而存在。可如果警察牵扯进了杀人案呢? 好在最近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蜜语的馈赠活动上面,这为他们的工作提供了诸多便利。 但即使是这样,连同陆为在内,整个刑侦大队都在悄无声息而紧锣密鼓地抹除了秦泊的过往,并且试图挖出后面的线索。 陆为自斟自酌着,不咸不淡道:「薛彬最近联繫你了吗?」 「没有。」薛寒停顿了一下,反问道:「你那边呢?」 红润的茶汤倾倒入杯,宛如陆为低醇的声线。 「一切正常。」他神态寡淡,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薛寒问得很委婉,其实问的是邹国翔那边。但他顾及邹国翔的身份,他毕竟是陆为的继父,自己总不好一口一个邹国翔邹国翔的叫。 埋在警方的棋子秦泊死了,薛寒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邹国翔真的沉得住气吗?
第137页 茶已经有些凉了,陆为却还是将最后一小杯一饮而尽,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沿,又道:「那个魏冉更是谨慎,每天按时按点上下班,行事风格说是滴水不漏也不为过。」 他忽然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角,幽幽道:「不过她估计没想到你的大学导师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大神。」 薛寒一怔,略有些诧异:「汪老师?」 「嗯。」陆为屈指敲了敲茶几,「先吃饭。」 …… 茶几上的茶具和保鲜盒都被推到了一旁,只留下了小和尚茶宠憨厚地地当起了手机支架。 秦泊进入蜜语大厦当天的监控影像被拷进了陆为的手机里,他自己已经看过几遍了,所以当下的视线全投在了薛寒的脸上。 陆为的目光里似有波澜壮阔的海潮,静静地望着薛寒。 他自出生以来,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还是个顽劣懒散,轻佻暧昧的男人。 这很匪夷所思。 起因是这张脸吗? 正在陆为这么思量着时,薛寒猝然抬起头来,眉头微蹙,一双蒙了纱似的琥珀眼眸凛冽如寒冬,宛如出了鞘的刀锋,带着锐利的剑气直冲进陆为的视线内,别样触目惊心的动人。 那是凌驾于皮囊的致命吸引力。 剎那的悸动震动心房。 陆为微微一愣,才问道:「看完了?」 谁知薛寒就这么盯着他了三四秒,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仿佛方才只是无意识地出神罢了。 「有纸吗?」薛寒问道。 熟悉的笔记本被递到他面前,上面还夹着一根签字笔。 薛寒看了半晌,才认出来这是自己的本子,于是似笑非笑道:「陆警官『没收』了我不少私人物品啊?」 一把通体银白的蝴蝶/刀又被递到了他面前。 陆为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是借用。」 「得,你说是借用就借用吧。」薛寒随手接过来揣进了口袋里,打开了笔记本,随便翻到一页空白处,将手机上得视频进度条拉到了最前面。 「我捋一遍。」他道。 「所以,原本的监控摄像内容是,扮成外卖员的秦泊将外卖放在了茶水间后就去了卫生间。期间只有一个清扫保洁推着清理车来到了卫生间。」 「然后保洁从卫生间出来去了工具间。监控内却没有出现秦泊的去到工具间的身影。」 「再后面就是薛彬进入工具间。」 陆为看着他写写画画的时间轴,「嗯」了一声。 薛寒忽然觉得耳蜗被那低沉的声音弄得痒痒的,于是捏了捏自己微红的耳垂,才继续道:「而经过汪老师復原后的监控录像里,则是在这段监控基础上又出现了魏冉和一只猫。」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皱起了眉头来,问道:「薛彬被发现时,左手上是兇器,右手上……是猫?」 陆为答道:「是猫没错,但是已经死了。」 却没有说猫是怎么死的。 薛寒沉默了,回想着復原了的视频内,突然从门缝中伸出的手将那只猫扯了进去,想来后续会让人很不舒服,陆为没说,他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说起来,薛彬是真的很喜欢那只猫,虽然名字起得并不讨喜就是了。 手上的签字笔转了两圈半后,薛寒又画下了另一条时间轴。 「猫从魏冉的办公室跑出来后,魏冉就去了薛彬的办公室,估计是她告诉薛彬说『薛总,你的猫跑了,你要不要去找找看』。」 后半句话薛寒完全是在漫不经心地模仿魏冉的语气说话,颇有些四不像。 陆为睨了他一眼,好笑道:「那个魏冉会说得这么直白吗?」 薛寒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就是那么个意思。」 「薛彬出了办公室后,魏冉利用消防通道直接去了秦泊所在的工具间,很快就又从消防通道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段时间介于保洁去到工具间之后,猫之前。」 「这段视频被分成几段截掉了,看上去就仿佛她从薛彬办公室出来后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样,只是时间稍稍有些长罢了。」 陆为点了点时间轴上的某处,沉声道:「秦泊藏在这个保洁的清扫车里,被从卫生间带进了工具间。」 「只有这样能解释,为什么復原的监控里也同样没有出现秦泊去到工具间的这一过程。」 「唔。」薛寒若有所思地微阖着眸子,喃喃道:「魏冉既然删掉了有自己出现的监控录像,为什么不删掉这个保洁的呢?」 魏冉有机会在第一时间删去监控录像,如果干脆连同保洁的出现一同删除,那么警方看到的只会是身形神似秦泊的外卖员进入了卫生间,除了薛彬外没有人进入工具间。 这样岂不是更扑朔迷离一些?真相也会更难寻求一些。 很快,薛寒就否定了自己这一想法。 「如果保洁的出现也被删除,那么就是大张旗鼓的告诉警察监控录像有问题。」 陆为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顾自思考的薛寒,没有搭话。 薛寒没注意到陆为的视线,继续转着手里的签字笔,心无旁骛地自言自语道:「可不删掉保洁,就暴露了秦泊的路径。」 ——这个保洁是魏冉有意留下的破绽? 思绪至此,他修长的手指一顿,眼尾弯起一个戏嚯的弧度转向陆为,瞭然道:「所以陆警官今天确实是因为有要务在身才来找我?」
第138页 陆为很想说当然不是,但还是低敛了眼眸,一言不发地取过手机调到相册。 一张女人的照片被点开来,递到了薛寒面前。 「这位保洁,认识吗?」 望着照片上约莫四五十岁的女人严厉而刻薄的脸,薛寒沉默了半晌,才投降似地将手里的签字笔一丢。 他站起身来,倦怠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雾哑的眸子定定锁住陆为。 就在陆为以为薛寒要每句不离「陆警官」三个字地冷嘲热讽自己一番时,薛寒却自胸腔内哼出一声嘆息,伸手一抬陆为的下巴,俯下身轻轻一啄,深深望进陆为眼中,缱绻道:「下次有话就直说,我还能不告诉你吗?」 陆为眸色渐深,轻声道:「你不生气?」 「生气啊。」薛寒低声笑了笑,唇角微扬,轻佻道:「说点儿好听的,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陆为心里那点儿微乎其微的忐忑不安骤然散了个尽,轻柔地将他的手握进了自己掌心内:「比如呢?」 「比如啊。」薛寒略一思索,凑到陆为耳边,暧昧吐气着:「叫声老公听听。」 陆为:「……」 第七十九章 孤寂的小调 薛寒对照片上的保洁其实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他小时候的保姆阿姨,也就是当时薛彬的「母亲」。每天带着自己的「儿子」许彬来家里照顾小薛寒,陪他玩,也替他收拾烂摊子。 许锦媔,据说在当年是个罕见的女博士后,却因为和大学教授有过一段师生恋而不得不中途辍学。 这样一个本应有着美好前途的女人,却不知为何来到薛家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保姆,而如今更是甘愿在蜜语里做一个毫不起眼的保洁。 「她是薛彬的亲生母亲吗?」 陆为一边将沸水加入茶壶内,一边问道。 薛寒皮笑肉不笑地斜了他一眼,好不无赖道:「你说呢?」 老公也不叫,就想从他这里刨信息。 「那就不是?」陆为抬起眼眸,大大方方地端详着他的神情,给他面前的小茶杯内斟满了茶汤。 这个略显讨好的行为显然甚得薛大少爷的欢心。 于是他装腔作势地端起晶莹透亮的茶杯,勉为其难地一颔首,连鼻尖都显得几分高高在上,拖腔拖调道:「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薛彬确实是我弟,而且是同父同母。」 「薛彬也许小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应该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许锦媔的儿子。但许锦媔自己一定是清楚内情的,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哪是说养就养的。」 陆为看着他轻握着茶杯的如玉手指,心说最近小东西似乎瘦了不少,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静静听着薛寒不急不缓地叙述。 薛寒饮尽了杯中茶,毫不客气地示意陆为给他满上,又接着道:「许锦媔具体是学什么的我不大清楚,但她确实是个学富五车学贯中西的人。经济,心理,歷史,法律,外语,化学,甚至还懂一些营养学和医学。」 「基本小时候我问她什么,她都能立刻解释得有根有据,导致我小时候一度认为这些都是常识。」 陆为学着方才薛寒的架势,有模有样地给他又斟满一杯茶,不紧不慢地说道:「也许你父母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请了她做保姆吧?」 薛寒却是意味不明地闷笑一声:「呵,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茶壶被稳稳噹噹的放在了茶几上,连壶嘴和壶盖的角度都被调整到无可挑剔。 「怎么说?」陆为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平淡地接了一句,防止这位没人搭话就会急躁的少爷撂挑子。 莫名的,陆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像个捧哏? 顾自回忆的薛寒没注意到陆为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双臂枕在脑后,目光幽幽地望着绣着几朵红梅的灯罩,漫不经心道:「后来我了解到,薛彬的先天性无痛症其实并不仅仅是完全隔绝了一切疼痛的疾病。」 「完全丧失了痛感,会让他从小就对有害刺激丧失警觉,换言之就是慢性死亡。」 陆为略一思索,沉声问道:「所以薛彬从小在许锦媔身边长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薛寒点了点头,捻了一根茶叶在指腹间揉搓着,那抹脆弱很快就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无痛感,那么一个人要怎么样分辨自己受了伤害呢? 他将粘在指腹上的那点儿茶沫抖掉,缓缓道:「薛彬需要一个人去时时刻刻去注意他引导他,从而将这种先天性感觉自律神经障碍对于生活和成长的影响降到最低。」 「毫无疑问,许锦媔这种知识渊博的人是最好的引导者。事实证明,虽说将自个儿亲生儿子改名换姓过户到别人家养着确实有些难懂,不过薛彬这混球儿虽然阴鸷偏执得厉害,好歹脑子够用。大概也就说明他们这个做法没错吧。」 「至于为什么许锦媔现在变成了蜜语的一个保洁……」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棘手,让无比熟悉薛彬和许锦媔的薛寒也没个头绪。 他出神了几秒钟,才勐然反应过来,望向若无其事研究茶杯的陆为:「不是……是你办案还是我办案啊陆警官?我怎么觉得我像个排位代练?」 谁知陆为却依旧四平八稳地上下打量着那套价值不菲的茶具,慢条斯理道:「我原本就是来收集情报的,当然是听你说为主。」
第139页 也许是陆为的视线太过专心致志,薛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懒声懒气道:「那破杯子有我好看?」 闻言,陆为从善如流地放下茶杯,将幽深的目光锁在了薛寒身上,用行动证明了他和杯子哪个更好看一些。 他问道:「你觉得许锦媔是怎么进入蜜语做保洁的?」 薛寒眉宇微蹙,迟疑地「唔」了一声,才不确定道:「至少在我出国前,许锦媔还是我家的保姆。」 「但现在,魏冉特地将许锦媔出现的监控录像留了下来。」 陆为十指交迭,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平时审讯时的强势。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反倒先是一怔,不甚自然地又放缓了语调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魏冉有可能很清楚许锦媔的身份。」 那心大的年轻人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这才是我担心的事情。」 显然,魏冉对于秦泊自导自演的谋杀事件是知情的,不然她为什么会特意从消防通道绕到了那间工具间? 可她和秦泊说了些什么呢?或是她做了些什么呢? 仅仅通过一段復原了的监控录像,太多太多的推测无从下手。 作为总裁的薛彬背上命案对偌大的蜜语集团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幕后人这一步险棋走得着实触目惊心,几乎是无异于站在悬崖上舞剑。 假设魏冉是在知晓许锦媔身份的情况下,有意识地留下了她的影像……这才是最令人不寒而慄的。 作为薛彬的养母,她帮助秦泊诱导薛彬对他自己「痛下杀手」。 难道打从一开始,许锦媔就是幕后人布置在薛彬身边的吗?陪着他长大,培养出他们希望的模样? 可这样却有些说不通了,他们明明知道还有薛寒的存在,许锦媔的身份总会暴露出来,却还是这么留下了那段录像…… 这其中诡异的违和感让人抓狂。 薛寒双眼中华光流转,忽然扭头道:「会不会,魏冉希望我们认为的是……许锦媔协助薛彬杀了秦泊?」 陆为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端着沉寂如潭水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揣测了一番薛寒的神态,才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薛寒不觉有异,顾自分析道:「如果你们没有发觉秦泊是自杀的,那么许锦媔的身份一旦曝光,基本是坐实了薛彬故意杀人。」 「秦泊是藉助许锦媔推的那辆清洁车进入的工具间,可他究竟是意识清醒着主动藏进了清洁车,还是被许锦媔迷晕或打晕塞进了清洁车,只看监控就无从得知了。」 「如果是前者,那么许锦媔就是和魏冉他们一路的。若是后者,许锦媔就是和薛彬一路的。」 「当然,这是在你们没有察觉秦泊自杀的真相的前提下。」 薛寒的语气难得正经,带着些低沉的沙哑,清冷地迴荡在小小的茶室内,缠着一缕茶香渐渐消散。 一抹探究在陆为眼中转瞬即逝,他低敛下目光顺势看了看腕錶,风轻云淡道:「时间到了,我该回局里了。」 「嗯,嗯?」薛寒慢一拍回过神来,直到陆为都站起身来了,他才说道:「哦,那你回去上班吧。我要是回想起来什么了,就给你发微信。」 「嗯。」陆为点了点头,抬起手揉乱了他的头髮,唇角浅淡地一扬:「别多想,一切有我。」 薛寒本来想要去拂开他的手一顿,薄唇微启,低声道:「好。」 …… 离开的路上,陆为「恰巧」碰到了「恰巧」在电梯旁悠哒的白鬍子股东。 白鬍子股东友好地沖他问候着,眼睛却是向陆为身后瞄了瞄,见薛寒没被带走,才客套了几句「警察同志辛苦了」让开电梯的入口来。 陆为温和一笑就没再过多停留。 可一下了楼,陆为神色却冷了下来,似有乌云和风暴氤氲着。 他快步上了车却没有立即发动,而是直接拨通了大队长张舜的电话。 「餵陆为,怎么样?」张舜电话接得很快,似乎就是在时刻等着陆为的来电似的。 「薛寒……」陆为深深皱起森寒的眉宇,喉结无声地上下滚了滚,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确实有些不对劲。」 电话那边沉默了。 陆为重重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语气不似以往地冷静和沉稳,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怒意和苦涩,沉声道:「张队,这件事交给我调查好吗?」 半晌,张舜无奈的嘆息传了过来,他缓缓道:「你自己掌握好分寸,即使他是……」 张舜顿了顿,才话锋一转继续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和薛彬取得联繫,不能再出差池了。」 「薛彬主动提出合作,又给出了足够的诚意,我们不能浪费薛彬的以身犯险。我们大可认为上一次薛寒不明不白地给云野通风报信是阴差阳错,但即使是你愿意去信任薛寒,首先也要时刻记住你是一名警察,听明白了吗?!」 面对陡然严厉起来的大队长张舜,陆为的眸光渐渐暗了下去。 仿佛狂风骤雨下的火苗,不甘地挣扎后,就此熄灭了…… 「是,张队。」 …… 茶室内,薛寒独自一人枕着自己的手臂懒散地趴在茶几上,阖着双眼哼唱着不知名的调调。 「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第140页 一个苍老的男声混着些电流的杂音骤然迴荡在茶室内,听上去像闷在被子里似的不真实。 薛寒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搭理那声音。 直到那段孤寂的小调悠悠收了尾,他才悉悉索索地从外套内侧的口袋内掏出一个手机来,缓缓睁开那双似笑非笑地雾哑眼眸来。 ——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邹国翔」三个字。 年轻人那夹杂着浓浓戏嚯的声线响起…… 「我这套说辞您还满意吗?邹前辈。」 第八十章 狐狸的尾巴(上) 茶室内余香尚存,只是那丁点儿的温情全然没了踪影。 「我这套说辞您还满意吗?邹前辈。」 薛寒琥珀色的眼底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将通话中的手机搁在茶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圈圈。 电话那头的邹国翔不知自己的名字被这手欠的年轻人转成了残影,中气十足地沉声道:「你指哪部分?」 「唔。」薛寒没骨头似地趴在茶几上,玩味十足地笑了一声,「当然是指尽职尽责地把魏冉卖了个干净这部分咯。」 邹国翔冷哼了一声,道:「你当陆为是傻子吗?你说什么他便会信什么?」 「哟。」薛寒高高地一挑眉梢,戏嚯道:「没看出来,您对您的继子评价颇高啊。」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仿佛窗沿上的一层雪白的薄雪被拂去,露出了青黑冰冷的石料,让人兴致全无。 邹国翔语气骤然冷了下来:「收起你的花招儿,薛家小子。」 「您这是哪儿的话。」薛寒装傻充愣道,「那位薛家小子不是被自个儿的秘书软禁起来了吗?和您谈『生意』的是薛家『大』子。」 他自顾自地摆起了戏台子,恍然大悟似地说着:「哦~您莫不是不情愿让我给您当姑爷?」 邹国翔:「……」 说了两句又绕回了陆为身上。 薛寒见邹国翔彻底没了声响,心说还是别真逼得这老头子甩手走人的好。 他难得「懂事」一次,又贴心地将话题掰回了正道上:「我既然花了这么大功夫联繫到您,要是一上来就和您表态说自己没有点儿小九九,怕是您也就没打算搭理我。」 「但您今天既然接通了电话,安安静静地听我和陆为念了半个多小时经,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您对前两天谈的事情有兴趣?」 其实为了能和邹国翔说上话,薛寒确实费了很大的劲,他需要躲着陆为,又要不惊动魏冉。 魏冉的立场早在她将薛彬推上风潮浪尖上时已暴露,虽然薛寒仍旧想不大明白魏冉的真正目的,但无可置疑的是她有着非同寻常的野心。 她想要的也许是偌大的蜜语集团,又或许是这之上的东西。 而当下已知和魏冉有过交集的秦泊死了,他身后的邹国翔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薛寒不是没有考虑过薛彬也是其中之一。 但当那枚备用公章在他住在蜜语大厦期间出现在了魏冉的办公室内,明目张胆地摆在办公桌上时,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薛彬从来没有阻止过他在夜间的行动,甚至是默许了他在整栋大厦内的来去自由。 ——薛彬希望薛寒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而魏冉,在清楚他们的行动轨迹下,用一枚备用公章试探薛寒的立场。 薛彬与魏冉,似乎站在了跷跷板的两头,堪堪维持了平衡。 那么邹国翔呢?他站在跷跷板的哪个位置上? 若是放在以往,薛寒会下意识地认为邹国翔和魏冉是合作关系,但秦泊作为邹国翔手中一枚强子,光是论潜伏在市警局内这一点,就是无与伦比且潜力无限的。 随着秦泊自杀的证据确凿,薛寒忽然开始怀疑,这真的是邹国翔本人的意愿吗?邹国翔本人真的有如此悲壮的扼腕之意吗? 还是说这其中有人在其中作梗,为秦泊的死「牵线搭桥」? 尤其是当復原了的监控录像摆在他眼前时,这种猜测更加笃定了起来。 邹国翔,魏冉,这两个人之间有一条细微的裂缝。 挑拨离间并不是薛寒的强项,这招儿太损,少爷一般是瞧不上的。 但一想到薛彬模煳而矛盾的态度,薛寒就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当年他被送出国这件事似乎有着他没有察觉的缘由。 他要寻的真相,又多了一个。 于是薛寒利用这段时间大着胆子,试着撬开那条裂缝,想要窥一眼皲裂地表下令人头皮发麻的蛛网。 虽狂妄,却多少有些成效。 果不其然,电话那端的邹国翔没有立即否定薛寒的话。 他已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秦泊自杀中有魏冉加以参与,虽然不排除薛寒和陆为是故意演了一齣戏给他听,但一股怒意还是悄然攀上了邹国翔的心头。 但到底邹国翔是个老谋深算了这么些年都没露出什么马脚的老狐狸,他按兵不动道:「谈不上兴趣不兴趣,只是好奇他们的儿子有些什么手段。」 「这么一看,不过如此。」 薛寒:「……」 不愧是老狐狸本狐,好一个借力打力。 第八十一章 狐狸的尾巴(下) 保洁这份工作,不论是在哪个企业,或大或小,都辛苦异常。 许锦媔穿着一身雪白的保洁工服,戴着口罩,只露出了上半张脸来。
第141页 她眉毛浓密而黝黑,眼尾微微有些下坠,却没有一点笑纹,两只眼睛向鼻樑中间凑着,单从相貌上看上去是副不好惹的泼妇相。 蜜语大厦里,最近一周少了不少员工,不知是被裁了还是派出去做什么了。 这些对于一个保洁来说其实没什么关系,甚至是件好事。人少了,工作量也就少了。 但许锦媔却依旧很忙。 她将几块洗得发白的抹布规整地搭在清扫车的把手上,两个小喷壶里分别装着稀释好的消毒液和清洁剂,在大部分员工都下班后将茶水间和卫生间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是各个员工的办公桌她都会细细地擦一遍。 而这些,她第二天早晨还会重复做一遍。 只是今天的许锦媔似乎擦得更细緻了。 她会顺手将一些人摆在桌上的文件挪开来,若是文件夹,就抹一抹表面的塑料壳子,再将电脑屏幕移开来,把犄角旮旯和连接线也规整搭理一遍。 一来二去,她竟然花了比平时多了两三倍的时间才做完所有清洁工作,整栋大厦里只剩下了二十四小时值班的巡逻保安还有她。 「嚯,姐你还在忙吶?」年轻的巡逻保安见这一层还灯火通明着就上来看看,发现许锦媔还在搓洗变黑了的抹布。 「就走了。」许锦媔头都没抬一下,兀自洗洗涮涮着。她的嗓音较普通女性粗一些,配上她不多话的性格颇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行,幸苦了啊姐。」保安见怪不怪地点点头,嘱咐了一句「那你走的时候记得打卡」就离开了。 然而,当走廊里听不到保安的脚步声时,水池前已经没了许锦媔的人影。 昏暗的隔间内,空气有些闷热而浑浊。 薛彬却寂静无声地靠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时,他头顶的通风口忽然送出一丝不符合季节的凉意来,轻飘飘地唤回了他的意识来。 薛彬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缓缓睁开眼来,刚睡醒似地按着太阳穴晃了晃脑袋。 他凭着记忆摸黑进了卫生间,脚下却又一错,从里面退了出来。 一盏光线柔和的蘑菇形小夜灯被放在了薛彬刚才坐着的地方,旁边站着一个穿着保洁工服的女人。 正是许锦媔。 面对许锦媔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母,一向暴戾乖张的薛彬却是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妈」。 许锦媔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意盘起腿坐在了地板上,一手架在膝盖上,看起来颇有女中豪杰的架势。 她轻轻拍了拍床边,温和道:「过来坐。」 薛彬顺从地走了过去,没有坐在床边,反倒学着许锦媔也坐在了地板上。 许锦媔也不坚持,自顾自摘下了口罩,露出了高高的颧骨。 她面色平静,就着幽幽灯光端详着薛彬漆黑而阴郁的眉眼,抬手点在了他微蹙的眉心上,语气平和:「放松。」 这句听上去平淡无奇的两个字仿佛有着魔力一般,竟真的让薛彬渐渐展开了眉宇。 许锦媔这才言归正传道:「明天魏冉应当就要让你出去了,你埋在公司里的人今天基本都被清出去了,只剩下了两三个被派到外地。」 薛彬眼底划过一丝阴霾,沉声道:「我猜也是。她发现你找到我了吗?」 「没有。」许锦媔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拽过薛彬的手来回翻看着,「我时常装作打听你的消息和公司里的人搭几句话,她如果发现了,不应该还会把你关在这里。」 一颗小药丸被放进了薛彬的手心,薛彬只垂眸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送进了嘴里。 清甜的草莓味儿盖着药物的苦味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许锦媔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警局那边,我按照你说的去联繫了那个叫陆为的警察。他们接受了你的提议。」 随后话锋一转道:「但那个陆为和薛寒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吧?」 她厉声厉色时,面上那抹刻薄之意就显露无疑,但从精光乍现的眼眸中却能看出,她更像是一个严谨而苛刻的科研者。 那身保洁工服,忽然变得有些滑稽起来。 薛总裁到了她面前,顿时显得气势全无,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去,低低「嗯」了一声。 许锦媔眉头一皱,却又悬崖勒马地咽回了已经跑到嘴边的责问。 曾经闷声不响的小少年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 她看着薛彬越发清晰的下颌线和青胡茬,暗暗嘆了一口气,心平气和道:「彬彬,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是你想做什么,要先和我沟通,好吗?」 「我不是在怀疑你的能力,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我相信你。但是这些年你也看到了,蜜语的所作所为不是牺牲你一个人就能有个了结的。」 许锦媔默默牵过薛彬僵硬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露出了里面一牙牙的红痕,嘆道:「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了吗?」 「你不会疼,可是我会。」 「看着我,彬彬。妈妈在这儿,一直在你身边,别怕。」 第八十二章 一见钟情 这天晚上,白鬍子股东照旧让司机将薛寒送了回去。 但出乎薛寒意料的是陆为今晚居然在家。 要知道,近来市警局的压力是相当大的。
第142页 上有市政府暗暗下命令彻查秦泊之死和蜜语,下要担心走漏风声引来不良舆论。 连陆为自己也不记得他这几天是在沙发睡得多还是椅子上睡得多,或是根本没睡几次。 陆为很累,眼睑下隐隐泛着乌青,衬得他本就不好的脸色更显得戾气重了几分。 「……」薛寒将自己的外套挂在玄关,轻手轻脚地凑上前去,啧啧称奇道:「半天没见,谁惹貌美如花的陆警官了这是?瞧瞧这小脸青的。」 陆为骨节分明的两指一併,合上了掌心的笔记本,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心说还不就是面前这个魂淡。 但他还是像往常一般,轻描淡写道:「没有,困的。」 「困?」薛寒发现新大陆似地一挑眉梢,「困为什么不去睡觉?」 面对那精緻如画的眉眼,陆为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你是不是又在独自策划着名什么? 你为什么不愿意向我求助? 他想问的太多了,可没有一句是可以直截了当问出来的。 陆为担心他一旦问了,薛寒会像云野那次一样毫不留情地划清界限,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思绪至此,陆为幽深眸间一抹暗光掠过,仿佛夜里鬼魅猝然张牙舞爪起来…… ——那如果干脆把他锁起来呢?让他无处可逃…… 然而,还不待这个可怕的念头成型,那个殊不知自己差点被锁起来的薛寒瞭然一笑,狡黠的眼尾上扬,轻佻道:「怎么?特地等我一起睡?」 陆为的后背有一瞬的紧绷,又立刻放松了下来,将那些危险的想法收敛了起来。 「嗯。」 他答道。 得到满分答案的薛寒唇边缱绻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诚实的好孩子值得奖励。」 那尾音却低哑得听不清了,就这么隐没在了相贴的唇齿间…… 十分钟后。 「……」 妄想做些坏事儿的薛寒瞪圆了眼睛,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挺尸发愣。 这情况不对啊,是谁换他剧本了??? 他不甘心地试图将自己的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可他刚有点儿小动作,环着他的男人就手腕一勾,又给他箍回了原地,手脚都动弹不得。 还附带一句「睡觉」。 亏得房间里没开灯,不然薛寒满脑袋的问号可就藏不起来了。 他咬了咬后牙槽,艰难道:「不是……陆警官,纯睡觉啊?」 「嗯。」 陆为贴他很近,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疲惫直往薛寒耳蜗里钻,顿时薛寒就觉得自己的体温上升了几度。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什么时候能赶上这天时地利人和,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要说平时他压不过陆为也就算了,毕竟体能差异太大。好男儿志在四方,卧薪尝胆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可今天却不同寻常,陆警官显然是处于「易推倒」的边缘地带,他气血方刚的成年男人怎么能就这么盖棉被纯睡觉了呢? 薛寒情不自禁地心潮澎湃起来,他舔了舔自己的牙尖,在一片黑暗中压低嗓音蛊惑道:「陆警官,你松开我,我保证什么都不做。」 可良久,他也没听到陆为的回覆。 只有耳畔的唿吸声,和身旁那炙热的体温叫嚣着这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已经睡着了??? 薛寒疑惑地眨了眨眼,于是想要试着去挣脱那热得像个火炉似的怀抱…… 「薛寒……」 被唤的人一怔,忘了动作。 这一声低吟如同烘焙过头的咖啡豆,碾得粉身碎骨后被沸水兜头淋了个透彻,内里的苦涩大过香醇,苦得人舌根发麻。 「陪陪我好吗……」 一片漆黑中,陆为缓缓收紧手臂,将薛寒又向自己怀里拽了几分。 似乎这样就可以放缓他丢盔卸甲的速度。 他嗓音是那样压抑而低沉,连那一丝弱不可闻的脆弱和无助都小心翼翼得令薛寒心颤…… 「好。」 薛寒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声回道。 他认识的陆为,一直以来都是一副有条不紊和临危不乱的模样,哪怕是不经意间露出的市井气息和骨子里的暴戾都能转瞬间收敛干净,连同那有些病态的强迫症一起,自制自控到令人髮指。 陆为的强势已经刻进了薛寒心里,仿佛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眨眼,什么时候有过哪怕一霎那的弱势? 可真当薛寒意识到,原来陆为也是一个天生没有尖齿和利爪的人类时,往常没心没肺的他竟然心软得一塌煳涂。 他此刻不想去思考陆为是因为什么而消沉,他只知道,这个人此时此刻渴望他的陪伴。 那些陆为待他的温柔,如反噬一般全数涌回了他自己身上,啃得他肝肠寸断。 哎,这就是跑不掉了的感觉吗? 薛寒抬起手,像做过千次万次一样回温柔地拥着陆为。 感受着陆为略一停顿后再次收紧的手臂,薛寒轻轻阖上了泛着涟漪的眸子。 「睡吧,我陪着你。」 那个晚上似乎格外漫长。 薛寒一夜无眠,在静谧中倾听着陆为渐长渐缓的唿吸声和心跳声。 他听得出神。恍惚间,自己的唿吸与心跳也融合了进去,纠缠得难分难捨。
第143页 这一听,就听到了天明。 …… 陆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他初为刑警的那一年,那时市警局的刑侦大队还没有王鸿和温馨。张舜身居副队长职位,陈炳睿也才是个实习警察。 一个没有案件的黄昏,陆为一如往常换下警服来到了深巷中的酒吧。 这个酒吧有些寒酸也没有任何特色,客人少得可以论个儿数。 梦中的陆为竟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就这么看着自己轻车熟路地迈进了空无一人酒吧,左绕右拐的来到了可以称之为脏乱差的仓库,屈指敲了敲那漆皮剥落的门板。 「你来啦。」一个笑容甜美的女生打开了门。 她的脸看上去年纪很小,化着淡妆,清秀而明艷动人。身材却很是有料,穿着件修身的白衬衫,领口打着酒红色的蝴蝶结,是调酒师的装扮。 陆为骤然瞳孔微张…… 她是……钟情。 钟情水灵的大眼睛望着他,伸出白嫩的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奇怪道:「怎么啦?」 「没……没什么。」陆为一怔,心说自己慌什么。 女孩拎起自己的小包,十分自然而亲密无间地挎上了陆为的手臂,一边将陆为拽出了仓库,一边雀跃道:「快走快走!我今天一定要吃上那家青团!」 陆为刚想说不要急赶得上,眼前却豁然一晃…… 伴着撕裂天际的闪电霹雳,一道惊雷炸响,瓢泼大雨宛如瀑布一般毫无徵兆地落了下来。 陆为站在雨里,愣愣地看着自己一身湿透了的警服。 那原本就有千斤重的装束瞬间犹如灌进了铅水一般,坠得他直想跪倒在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陆为浑身一颤,视线僵直地顺着自己的手臂抬眼看去,只见散着寒芒的手铐被雨水浇得透亮…… 手铐那一端,一只白生生的纤细手腕被靠靠扣住,水滴顺着那指尖流下,断断续续连成了一条线。 长发散乱而狼狈地煳在那名叫钟情的女孩毫无血色的脸颊上,雨水将她的妆容沖得乱七八糟,她却勾了勾唇角,笑容惨澹而悲伤。 「我以为你就算真的追查到我头上,也不会抓我。」 喧嚣的雨声没有将她的声音掩盖住,相反地,陆为竟觉得清晰极了,以至于他能听出那少女嗓音里的哭腔和颤抖。 「我是爱着你的啊……而你呢?」 「陆为……你有心吗?」 ——心脏勐然一阵窒息般的抽痛。 陆为豁然睁开了双眼,宛如一尾濒死的鱼从床上弹了起来,目光怔怔得望着透白的屋顶大口大口喘着气…… 是梦啊。 他恍惚地想着。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攀上他,迟疑了一下,随后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做噩梦了?」 不同于梦中女孩那甜丝丝的嗓音,身边这个男人声线清冷,此刻却带着浅浅的担忧,唤回了陆为的意识。 陆为强自镇定地再度阖上双眼,深唿吸了几个来回,心跳才逐渐趋于平静。 他重新睁开眼,深邃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看着自己的双手,幽幽道:「不算是噩梦。」 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罢了。 薛寒一夜没睡,本就苍白的面容又少了几分光泽,但脑子却清楚得不了。 他默默无言地一遍遍抚过陆为的后背替他顺气,乖顺得有些异常。 卧室内,一时只有悉悉索索的微响。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一怔。 陆为垂下眸子,捉住薛寒的手凑到自己唇边轻轻一吻,低声道:「你先说。」 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哪怕是针锋相对也好,剑拔弩张也罢,这么风平浪静的毫无波澜却仿佛是头一次。 就像暴风雨的前夕。 薛寒目光错杂,望着陆为深邃得有些忧郁的侧脸,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薄唇轻启。 「你昨晚……是因为我吗?」 第八十三章 莫名的监控 直到最终,薛寒也没得到陆为的回答。 原因是一则消息,这让坐在床上面面相觑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滚去洗漱出门。 ——蜜语今天的早会上,销声匿迹的薛彬薛总裁终于出现了。 薛寒几乎是飞一样地冲进了客卧,随便从衣柜里扯出来了一身衣服。他带出来的衣服大多颜色都不饱和,设计也不花哨,相对百搭,基本是匆匆一眼就套在了身上。 他奔到玄关换鞋时,陆为已经整装待发了。 他整个人打理得一丝不苟,笔挺而庄严的警服罩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给陆为镀上了一层神圣而坚韧的外壳,仿佛昨晚不小心露出柔软一角的另有他人一般。 陆为神色淡然,立在门边等着薛寒穿好鞋后,才往他怀里塞了一袋面包和一盒果汁。 「你去蜜语的话,我开车送你。」 闻言,薛寒拆面包包装袋的手指一顿,才状似自然地反问道:「你不去吗?」 陆为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我回局里。那边已经有同事去了。」 「唔。」他站在电梯里咬了一口面包,漫不经心地朝陆为摊开掌心,不言而喻地勾了勾手指。
第144页 陆为:「……」 提出开车送人的马路杀手陆警官,还是成了被送的一方。 两人一路上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昨晚和早上的事情。 一开始陆为还暗自思索着如果薛寒再问他,他应当怎么回答。 可薛寒却是一脸没事人一般,心无旁骛且专心致志地开车,然后趁着红灯的时候耍赖地凑过来让陆为餵他吃东西。 这让陆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又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到了警局门口,薛寒闲适地扶着方向盘,似笑非笑地看着陆为冷着一张俊脸打开车门就要下车,还是一个没忍住叫住了陆为:「你今天要是不加班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陆为冷飕飕地睨了他一眼,周身的低气压却好像回暖了几分,「嗯」了一声后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身后,那俊美的年轻人定定遥望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唇边噙着一抹无奈的笑意。 直到陆为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他才缓缓踩下油门,驶上了主干道。 …… 蜜语大厦。 每周例行的早会结束得仓促,员工三三两两地结伴出了会议室,低声交谈着。 「薛总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 同伴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颇有同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嘆道:「哎,我懂我懂。最近真的太不太平了,薛总没撂挑子走人我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另一边的男人却不乐意了,呛道:「薛总凭什么撂挑子?再说了,为什么啊?官方通告不都出来了吗?咱们薛总没杀人,你们歪歪个什么劲。」 被呛的人看神经病似地看着他,没好气道:「哎哎哎怎么说话呢,客气点儿成吗?蓝猫淘气三千问还是祖安传人啊你?」 「哎呀你们别吵架呀。」当惯了和事佬的年轻女人忙插在两人中间,心平气和道:「这件事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嘛。虽然薛总没杀人是事实,可舆论影响已经的的确确地造成了,要不是半路杀出来个『你的甜言蜜语』活动盖过这风头,蜜语的品牌形象可不得翻车了嘛?」 却不想,方才呛声的男人一听更来气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道:「小妹妹,不行你就歇着吧,这哪儿跟哪儿啊。我们部门成天坟头冒青烟是因为谁啊?还不是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薛寒,他谁啊他?害得我们现在每天都像个洒水车一样,洒的还不是水,全是粉红粉红的毛爷爷……」 「我……我……」年轻女人没想到这样也能被怼,一时委屈不已。 女人的同伴愤愤地撸起袖子正打算跟他好好理论一番,却被人用两根手指勾着衬衫领子轻飘飘地滑出了个魔鬼的步伐。 「嗯,没错没错。」一个慵懒而轻佻的声音从他耳畔擦过,「这个薛寒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年轻女人瞪大了眼睛望着来人,还不忘矜持地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惊恐出声。 她的同伴莫名其妙地瞪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翩翩背影,还没琢磨出来怎么个情况呢。 怎么旁边的人都跟见了鬼一样?也不走了??? 「……」那吃了□□一般的男人也顿时哑声了,愣愣地望着那张只在网络上看到过的面庞,后背冷汗直流,下意识要弯腰。 极其细微的「咔哒」一声,寒芒掠过。 男人身形一怔…… 泛着华光的刀尖正指着他的鼻尖,只要他再往下低一点,这刀刃就得戳他脸上了。 男人的喉结难堪地上下滚了滚,瞳孔微颤着顺着刀尖望去,一双戏嚯而薄凉的琥珀色眸子淬着令人不寒而慄的剧毒,居高临下地悠悠凝视着他。 宛如眼镜蛇王面对不自量力的猎物,那般不屑一顾。 方才还嘈杂的会议大厅外静得出奇,仿佛掉一根针在地板上的声音都会被注意到。 薛寒却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唇角,眉眼优雅地弯起,手腕十分轻巧娴熟地一抛,随着锋利刀刃入鞘的同时,他抑扬顿挫道:「失礼失礼~中二病晚期了。」 他优雅而绅士地沖男人伸出手,翩翩谦和道:「请问先生贵姓?」 世上总有这么一种人,明明穿着再休闲柔软不过的衣服,却能端出傲然高贵的姿态来,生生从浑然天成的气质上压过了别人。 近距离看戏的年轻女人不由得看直了眼红了面颊。 一脑袋汗的男人眨了眨眼,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地握上那如玉的手掌,磕绊道:「李……啊不,免贵姓李。」 「李先生你好。」薛寒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梢,眼底划过一抹促狭,笑道:「李先生……好像不好奇我是谁?」 你可不就是那个薛寒嘛!!! 男人暗自咬了咬牙,心说今个儿真是撞了邪了,说曹操曹操到。 不过薛寒压根儿也没指望他回答,随意握了握手就抽了回来,自顾自地拖腔拖调道:「不过李先生说得确实没错,这个薛寒啊,确实可气,好端端地搞这个么白送钱的活动干嘛。」 他笑得越是清爽明媚,面前那男人就越是胆寒…… 「也……也不全是坏的。」男人眼神飘忽,挣扎道:「我们这些小员工……怎么懂得老闆的战略思想呢?兴许是……啊对,长期战略计划!可持续发展!品牌效应!刺激消费!」 薛寒玩味十足地看着他充满了求生欲的表情,直到那男人被他不加掩饰的视线看得心头髮毛,才慢条斯理道:「这还真没有。」
第145页 他邪邪地一扬唇角,低哑的声线懒散而无赖:「我还真就是想把薛彬那臭小子拽下来而已。」 「……」 员工一号:所以那些豪门恩怨传闻都是真的啊。 「……」 员工二号:所以他是真要回来復仇啊。 「……」 员工三号:所以薛总真的名不正言不顺啊。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众人诧异地扭头看去,只见一人满脸通红地捂住自己的裤兜,试图掩盖那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 薛寒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方才的装腔作势瞬间破了功。 得,反正误打误撞,效果到了就行。 这么想着,薛寒老神在在的双手插兜,趁着众人的视线转移间隙一摇一晃上了电梯,直奔顶楼去了。 …… 办公室内。 薛彬对面前高得像座小山的文件视若无睹,随意地扯开了衬衫的两颗扣子,深锁着阴郁的眉头靠坐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魏冉显然给他留了时间整理自己,乍一看和往常的薛总裁併无差别。 可离得近了,就能看出他眼眶上睡眠不足的乌青。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薛彬眉宇间沟壑渐深,阴沉道:「怎么?」 「薛总昨天在卫生间待的时间长了点,是身体不舒服吗?」 闻言,薛彬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神色阴明不定,哑声道:「难为你这么细心了。」 魏冉不亢不卑地立在办公桌前,端庄如常,一时没有言语。 她手上有着整栋大厦的监控,随时随地都能观测到异常,当然也不排除她关薛彬的地方。 许锦媔更是处处在她的监视下活动,每天正常上班下班,并没有任何异常。 可令她产生疑心的是,这两三天内,薛彬总会在傍晚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然后在一片漆黑中缓缓步入唯一没有监控的卫生间内,许久才出来。 那些时间,许锦媔应当是在卫生间做着保洁的收尾工作才对。 ——这对假母子就这么各自待在没有监控的地方。 这不由得加重了魏冉的怀疑,然而监控录像一切正常,这让她一时无从下手。 薛彬心知魏冉不解纳闷,但曾为博士后的许锦媔,她的本事原本就不是魏冉能够知根知底的。 这么一想,虽说他是自愿被软禁的,不过好歹这股气骤然舒坦了不少。 他阴恻恻地一笑,佯怒道:「一个秘书,还要管上司纾解自己的时间吗?」 好巧不巧,办公室的门这时被推开了来。 薛寒松垮垮地站在门口,意味深长半眯着眼地「嘿~」了一声,电光火石间竟脑部出了一部总裁与秘书的欲擒故纵狗血文来。 魏冉不禁一愣。 薛彬:「……」 薛寒:「我要不过会儿再来?」 薛彬:「……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八十四章 高处的小鱼干 薛寒闲庭漫步似地踱进薛彬的办公室,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就瘫在了上面。 魏冉低敛着眸子沖他弯了弯腰,想要退出办公室去。 「冉姐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魏冉脚下一顿,胸针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两晃,四平八稳道:「我想薛总和薛寒少爷应该有很多话要讲。」 办公室内的保镖们早在秦泊死前就被撤走了,偌大的空间里,各怀心思的三个人显得有些渺小。 仿佛星罗棋盘上随意洒下的三枚棋子,看似不足挂齿,实则举足轻重。 「唔,也对。」薛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枕着自己的手臂漫不经心道:「反正我们聊些什么冉姐肯定都有办法知道。」 魏冉毫无波澜地撇了他一眼,没有再接话。 秘书走了,薛家兄弟二人却更沉默了。 薛彬泛红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薛寒,想问他为什么会来,最后熘到嘴边的话却又大相迳庭:「线上发布会办得很好。」 薛寒长腿一翘,横在宽敞的沙发上,心说陆警官家的沙发要是也这么大就好了。 他唇角意味不明地弯了弯,笑道:「你的语气好像并不是这个意思。」 薛彬眉头微蹙,整张脸又阴沉了几分。 他还清楚地记得白鬍子股东武炬的话,但完全相信薛寒,他做不到。 一直以来,薛彬所作的都是如何防备他和对他隐瞒。尽管大部分时间薛寒都是个事事都不上心的人,但关键时刻他却心思很敏感,这是薛彬自小就i清楚的。 同样是一潭水,薛彬旨在沉淀泥沙后剥除,可薛寒偏偏要搅浑它。 两人的出发点从来就没有一样过,何来信任呢? 薛寒并没有在薛彬的办公室里待很久,他似乎只是像寻常兄弟一般,在路过时上来看一眼,甚至话也没说几句,还基本都是扯淡。 只是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常年观察着他的薛彬眼里,很快就被薛彬发现了重点。 薛寒除了进门时上下打量了一番薛彬外,视线总是悠悠向上划去。 ——天花板。 薛彬佯装不知,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直到薛寒离开,薛彬都只是一如既往地沉着脸,没有抬过一次头去查看这天花板上到底有什么花儿……
第146页 薛彬执笔的手忽然一怔。 对啊,他办公室的天花板上,确实有『画』。 …… 寒冷的北市终于渐渐入了春,市警局却依旧忙成了三头六臂。 罪魁祸首除了蜜语之外,还有一起特大涉黑和贩毒案,提交了关键证据的报案人正是被陆为「逼良为娼」强行从小混混扭成地下党的小黄毛潘小白。 而这天,这货敲开了陆为办公室的门,笑嘻嘻地给陆为双手递上了一个挺大的牛皮纸袋。 陆为一抬剑眉,放下了手里整理到一半的薛彬托许锦媔寄来的证据资料,却没有去接,不咸不淡道:「贿赂?」 潘小白贼眉鼠眼地挤了挤眼,将纸袋搁在了桌沿上,搓着手道:「哪能啊,这是小弟孝敬陆哥的,要没有陆哥,我还指不定在哪个街头混着呢。」 陆为唇角若有似无地一翘,再次低下头去读资料,「你抬头看看。」 「啊?」潘小白一怔,刚抬起头就发现一个亮着红点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他,还咯吱咯吱地聚了聚焦。 在云野潜逃事件和网警秦泊事件之后,市警局的各个会议室和办公室都装上了这玩意儿。 「……」 潘小白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他这是被抓了个现行?! 「我没帮你什么。」陆为神色寡淡,手中有条不紊地写写画画着,难得多讲了一句:「这都是你靠自己得来的。」 「陆哥这是什么话!」潘小白一听顿时急了,「要不是陆哥的法子,那邢老黑能信我这么个要本是没本事要钱没钱的小混混成了他上家的马仔然后把那白面儿拿出来?安安就更不可能得救!」 其实陆为说的也没错。他只是教了潘小白一套行事方法并扮演了一个不存在的大老闆,但他不能露面,全靠着潘小白在中间周旋。 陆为笔尖重重点了两下,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忽然想起来邢老黑手下有几个人在逃的潘小白赶紧绷住自己的嘴。 「最近不要乱跑,安安稳稳的待几天。」 潘小白讪讪地点了点脑袋。 这个节骨眼儿上,保不齐那几个漏网之鱼会找机会报復他。 陆为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潘小白只得压下自己心里对陆为的感激,闭着嘴要悄无声息地熘走,还不忘瞄着监控摄像头尴尬地笑了笑,将桌上的牛皮纸袋揣起来带走。 开玩笑,陆哥这么好一个人,怎么能因为他两条烟坏了仕途呢。 出了警局,潘小白拍了拍自己不灵光的脑袋,疑惑道:「奇了怪了,我印象里陆哥好像是抽菸的啊?怎么又想不起来他是在哪抽过的呢……」 如果可以的话,陆为其实这会儿恨不得抽一整盒的烟。 他有些颓败地将几张扫描件放下,蜜语的局愈发清晰起来,陆为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薛彬和许锦媔提供给他们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两个人的口述,但好在许锦媔的学者精神颇重,即使两个人时刻被监视和控制着,她还是一抓到机会来补充些能够自圆其说的推理和实物作为证据。这让负责和许锦媔接洽的温馨着实敬佩,就差扑到许锦媔身上喊大神了。 这确实不能怪温馨没见识,毕竟许锦媔表面看上去仅仅是一个保洁而已,反差太大了些。 但大家都明白,真的促使许锦媔走到这一步的其实是看似位于蜜语顶端的薛彬。 据说薛彬能够接触到许锦媔的机会也相当有限,所以几天下来,也就只有洋洋洒洒几张a4纸的信息可供他们来研究。 然而也就是这几张平淡无奇的纸,竟让刑侦大队里的几个人齐齐感嘆和唏嘘。 薛家夫妇的薛林开和叶一遥,也就是薛寒和薛彬的亲生父母,在年轻一穷二白时祭出全部身家创立了谁都不看好的蜜语珠宝集团。 那时的黄金市场风头正盛,人人道黄金保值,薛林开和叶一遥却从一开始就拒绝了做黄金生意。 薛林开是个学工程造价的,叶一遥学的是法律,没人知道这对刚出大学校门的夫妇是怎么想的。然而当第一颗蜜语钻石问世后,就如同往沸腾的油锅里丢了一把冰块儿似的,差点将锅底都炸穿。 人们当蜜语的这项镶刻技术是薛林开自创的。即使是此时已经继承了蜜语的薛彬,当年也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邹国翔出现在年幼的薛彬面前时,一切都开始扭曲了起来。 陆为不想也不敢去思考,为什么邹国翔特地放过了薛寒,转而将养在许锦媔膝下的薛彬拖下了水。 可当他一闭上眼睛,大脑就自动运转了起来…… 那个晚上瓢泼大雨的梦境还时不时撞击着他的心跳。 有一瞬间,陆为竟然后悔穿上了这身警服。 「陆副?」 陆为勐地回过神来,才发现陈炳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桌前。 「怎么?」他问。 陈炳睿是个快成精的机灵鬼,扫了陆为手中的东西一眼就猜了个大概,于是避开了他的霉头,言简意赅道:「张队让我来替你班。」 陆为沉默了一瞬,才点了点头。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加过班了,几乎是一到下班点,局里再忙,人手再不够张队也会安排人来替陆为。 原因无他,因为薛寒。 陆为成了监视和制衡薛寒的最佳人选,这是刑侦大队心照不宣的安排。
第147页 薛寒的动作太大了,他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要把蜜语搞垮,最好是借着活动之由把蜜语彻底掏空。常人也许查不到,但警局一上手,就发现了薛寒在网上不停地给『你的甜言蜜语』活动造势。 他一点点将蜜语的门店私自给客户订制意味不明的蜜语钻石的事情抛了出来。 他就像一个技艺娴熟的钓鱼人,轻轻抖动着鱼竿,看着鱼漂从不见踪迹到浮浮沉沉,却丝毫不急着提竿。 陆为试探着去问他,薛寒只不在意地一笑,说是增加关注度而已。 薛寒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这才是让张舜他们最头疼的地方。 仿佛一只猫蹲在地毯上望着柜子上的小鱼干,时不时动一动毛茸茸的尾巴尖,你知道它想吃小鱼干,却不知道它哪一秒钟会突然跳起来。 可它还没有向小鱼干伸出爪子,你该如何去阻止它呢? 拿走小鱼干? 可如果它的目标只是小鱼干旁边的逗猫棒呢? 抱走? 可惜陆为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他没法时时刻刻盯着薛寒,更别说薛寒是一个成年男子而不是猫了。 陈炳睿目不转睛地看着陆为神情淡漠地穿好外套,想了想还是眯着弯弯的月牙眼,问道:「陆副,你们吵架了?」 闻言,陆为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幽幽吐出两个字:「没有。」 陈炳睿瞭然,这事儿放哪个警察身上都糟心异常,谁会希望时刻防范着自己的人徘徊在违法乱纪的边缘呢? 尤其薛寒这傢伙还是个惯犯。 陆为走到了门边却又停住了,他侧过脸来,垂着眸子低声道:「抱歉,增加你的工作量了。」 「……啊,不,不会。」陈炳睿下意识地接道,只是那明显的磕绊出卖了他的诧异。 直到陆为出了门,陈炳睿才回过味儿来。 嘿,这可不就是男人替自家惹麻烦的老婆道歉的感觉吗? 第八十五章 勒痕 自从那一天薛寒将陆为的车钥匙拿走后,这车就像易了主似的。 但薛寒确实很爷们儿的说到做到,不光是接陆为下班,连早晨送他上班也一併包了。 两个人一起早起,然后各奔东西,但晚上总会回到同一处,睡在同一张床上,盖上同一条被子,相处得越来越像一对老夫老夫。 薛寒却从来没有问过陆为为什么近来不加班了。 明明邢老黑那桩涉黑贩毒案闹得很大,连隔壁市的江姓缉毒警察都惊动了,陆为却能准时准点上下班,活像个拿死工资的关系户。 出了警局的陆为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停在路边的suv,这辆车的玻璃是贴了膜的,从外面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 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只见那俊逸非凡的年轻人正懒洋洋地将手机举到唇边,漫不经心地讲着电话。 「……也不是不行,可我这人胡作非为惯了。」 陆为没打扰他,自然无比地坐在了副驾驶上,刚要拉上安全带时却被薛寒拍了拍肩膀。 他扭过头,就被薛寒凑过来偷了个香。 偏偏这个搞偷袭的人还直勾勾地望着陆为,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那波光荡漾的微勾眼梢看得陆为眸光一黯。 薛寒闷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陆为的下巴,继续对着手机道:「我是很乐意再继续闹腾下去的,哎~反正我是个大闲人,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那只生得极好看的手非常不老实,顺着陆为的脖颈一路下滑,灵巧地挑开了他的衣领就要往里伸。 陆为面无表情地将那只点火的手捉住后牢牢捏在了自己掌心里,可当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开着免提的手机中传来时,陆为一怔,就被薛寒逃了出去。 「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声音陆为太熟悉了,正是他的母亲陆文沁。 陆为瞳孔骤然一缩,浑身的血液都冰冷凝固了…… 为什么…… 为什么薛寒会有他母亲的电话?!他要做什么?! 「你!」 薛寒在他唇边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他下意识的询问,一边似笑非笑地望着面色凝重的陆为,一边若无其事地悠悠道:「我要陆为的命。」 ——嗡! 这句看似轻飘飘的话宛如平地惊雷,震得陆为眼前一晃,胸口一阵钝痛病毒似地扩散到了全身…… 他……他说什么…… 明明没有下雨,陆为却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魂魄离体的一天。 薛寒没有等陆文沁做出反应就挂掉了电话,歪着头默默望着面无血色的陆为,缓缓勾出一个异常嘲讽的微笑来…… 那一刻,陆为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断了。 他兇狠地扑向了这个他平时都捨不得弄痛的年轻人,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唔!」薛寒被狠狠掼到了车窗玻璃上,猝然阻断的氧气让他的脸颊迅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来。 「我不该相信你的……」陆为身上那被压抑许久的侵略攻击性瞬间炸开来,一双深邃星眸此刻已经完全凶红了,犹如野兽般死死盯着薛寒,只是他微微颤抖的手掌出卖了他的动摇。 「咳……」薛寒却不挣扎,任由陆为掐着他的脖子,琥珀色双眸极快地掠过一丝痛惜,又立刻戏嚯地眯了眯,艰难道:「反……反正你们,早就……怀疑我……了吧?」
第148页 短短一句话他说得困难极了,喉咙深处发出被强行挤压后的嘶哑。 陆为看着他因为窒息而开始泛起雾气的双眼,狠狠咬了咬牙,松开手转而揪住了薛寒的衣领,厉声道:「你为什么要去联繫邹国翔?!为什么要和这种人谈合作?!」 陆为多想啊,多想自己没有发现薛寒的异常,那份录音也没有送到自己面前…… 他听着录音里薛寒头头是道地描述着蜜语『璀璨』的未来,分析着没了魏冉和薛彬的蜜语会多么完美,那是恶魔的低语,连邹国翔都从起初的拒绝变得沉默…… 可他还沉溺在这个顽劣年轻人的情感里无法自拔,他将这些摆在眼前的证据埋进了心底,不断地,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一切还没有发生,薛寒这么弯弯绕绕的人,一定是有其他意图…… 这个人被从意气风发的梦境中踢了出来,却没能磨掉他骨子里的倨傲和不羁,即使薛寒找到了这背后的真相,也一定不会变成邹国翔希望的模样…… 而薛寒一句「我要陆为的命」,彻彻底底将自我催眠的陆为狠狠抽醒了。 一扫往常的沉稳冷静,陆为天生的暴戾与凶煞拥挤在狭小的车厢内,一时间压得薛寒透不过气来。 可薛寒还是抬起手,从方向盘背后拽下了粘在上面的一个小方片,「啪」地一声甩到玻璃上,讽刺道:「我为什么去联繫邹国翔,为什么要和他合作,你们不都听得明明白白吗?!」 感觉到揪着他衣领的手又紧了紧,薛寒玩味十足地垂下眸子瞟了一眼,揶揄一笑:「相信我?呵……你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我吧?陆警官?」 陆为刚毅的下颌线颤了颤,他紧紧抿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薛寒面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了。 陆警官……真的没有相信过他? ……从来,都没有吗? 不由得,一抹悲怆的苍凉爬上薛寒的心头。 呵,原来他在陆为心里,一直以来是这样的形象啊。 薛寒想弯一弯唇角,却发觉自己居然没有那个力气。 去他妈的狗屁真相,害他弄丢了陆为…… 「我……」 他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后颈上一痛,薛寒就这么昏了过去。 陆为稳稳地扶住了他无力倒下的身体,将他靠在了自己肩膀上,幽深眸子里是化不开的浓墨和暗流汹涌。 他不敢再听薛寒说下去,问下去了…… 两个身影亲密相依,却宛如两只离群的孤狼互相舔舐着伤口,决绝而悲壮。 陆为的手指蜷了蜷,眼眶酸胀,他小心翼翼地抚上了那白皙脖颈上血红的勒痕。 「疼吗?」 明知不会得到回答,陆为还是微微颤抖着唇问着…… …… 薛寒醒来的时候,陆文沁已经心急如焚地赶到了陆为家里。 「唔……」 薛寒意识模煳地刚一挣扎,大脑就感到一阵晕眩,连带着酸痛不已的后颈又让他不得不老实一会儿。 直到噁心的呕吐感褪去,薛寒才感觉到身下是柔软的床。 看样子陆为没有把他直接送进警局,而是把他带回了家。 可等他想要动动手动动脚时,薛寒的脸就彻底黑了下来。 而当他连一句「卧槽不是吧」都不能说出口时,薛寒的心更是不禁沉了下去。 ——他被陆为反绑了起来,还封住了口。 薛寒无力地倒回枕头上,双目涣散地望着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卧室。 啧,这是什么事儿啊…… 这时,没关严的门缝里透出一声女人的呜咽,薛寒忙竖起耳朵听起来。 陆为站在沙发旁,低头静静看着低声哭泣的母亲,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陆文沁接到薛寒那一通电话后,整个人都慌了神,连给陆为打个电话的意识都吓没了,直接打车冲到了陆为的公寓来。 「那……那个人说要我,要我一个人从北市搬走……」陆文沁抹着眼角滚落的泪水,哽咽道:「我,我心说这人……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可,可他居然知道你和你邹伯的名字和手机号码……他说我要是不走,他就……他就……」 陆文沁到底是陆为的母亲,怎么捨得说出口要自己孩子的命这种话,不由得又哭了起来。 此刻的陆为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他紧皱着眉头,反覆咀嚼着陆文沁的话,一边轻轻顺着陆文沁的后背一边温声道:「妈,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那个人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让你一个人搬走?」 陆文沁抽泣了两下,摇了摇头。 一个劣质异常的诈骗电话? 陆为眼底顿时布满了一层寒霜,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原来这么猜不透薛寒这个人。 而这种认知,竟然他倍感挫败,失落,以及……愤怒。 那藏在他皮肉下的掌控欲与占有欲密密麻麻地浮了出来,他喉咙发涩,忽然恨不得把薛寒拆开来看看他心里究竟除了自己以外还塞些了什么? 他觉得薛寒对他是有感情的,至少同床共枕的这段日子里,他见过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眼里的温情和柔软。 可……为了蜜语背后的真相,他陆为就这么被捨弃了吗? 薛寒,明明是他的。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茧而生,盘旋而上,紧紧缠住了陆为的唿吸……
第149页 因为已经是晚上了,为了让陆文沁放心,陆为便将依旧没有平復下来的陆文沁干脆安置在了自己家的客卧里。 主卧的门缝被轻轻推开,床上手脚被缚的人影略一蜷缩,迎着光望进了陆为那双毫无波澜的深邃眼眸里。 薛寒还没来得及从中读出一丝令人胆寒的寂静,房门已经又被轻轻关上了。 紧紧拉着遮光窗帘的空间内,没有一分一毫的光线。 「我们来好好『聊聊』吧。」 「薛寒。」 第八十六章 隐秘的喧嚣 (请自行探寻2441字) 原本说是聊聊,他想说话,可是陆为根本就没有撕掉他嘴上胶带的意思。 一言不发的陆为让他太陌生了。 而陆为,紧紧抱着体温惊人的年轻人,他的大脑放空着,什么也不想思考,他只想让这个总是笑得狡黠的人沉溺在自己怀里…… 他进入房间时,是真的想要和薛寒好好把事情全部摊开聊一聊的。 可当薛寒那细微的瑟缩落在陆为眼里时,陆为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在天明之前,什么都不要想了吧,什么都不要面对了吧。 至少这一刻,薛寒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就让他,把这个人藏在最黑暗的角落里,谁也看不见。 汗湿的五指强硬地挤进薛寒的指缝内,十指相扣。 陆为低低笑了一声,柔声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 薛寒一怔,明明是如此强势的句子,他却听出来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 陆文沁一夜都没睡踏实,不知是因为认床还是因为昨天那一通令她心慌的电话,反反覆覆做着浑噩的梦。 天刚蒙蒙亮,陆文沁就昏昏沉沉地起了床。 本想着她起的太早,要小心吵醒儿子,却不想她一出客卧就看见了站在冰箱前喝水的陆为。 「这么早就起来了啊?」陆文沁柔和地笑了笑。 陆为敛着眸子,低低地「嗯」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可惜陆文沁不懂得肌肉的形态特徵,不然她一准能看出陆为那一身爆发力内敛的腱子肉都还处于半充血状态,显然是剧烈运动过后才会形成的。 不过陆文沁还是发现了陆为滴着水的发梢,疑惑道:「这么早洗澡呀?天气还冷,快去擦擦,别受凉了,听话啊。」 陆为只得点点头,一边朝自己的卧室走去一边指了指冰箱道:「冰箱里东西都有,妈你看着做点儿吃的,我一会儿上班顺路送你回去。」 「……可是。」 陆为握着门把手,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他转过身来,沖陆文沁展开一个让人心安的浅笑,刀刻似的俊朗面容上浸着沉稳:「放心,我没事的。」 毕竟给你打电话的人,这会儿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 陆文沁虽忧心,却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主卧的门被推开了一瞬,还没等陆文沁定睛去望就又关了起来,发出「咔哒」一声。 陆文沁不解地站在厨房内,心说陆为把房间里弄得这么昏暗干嘛。 可这个想法也就是一闪而过,陆文沁便自顾自地在厨房内忙活起来,打算抓住难得的机会给儿子做顿丰盛的早餐。 而陆为却静静靠着卧室的门板,视线幽幽地锁在床上棉被的鼓起,一时没有动作。 房间内还瀰漫着浓浓的腥甜气息,张牙舞爪地强调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薛寒那张精緻而隽美的脸还透着淡淡的红晕,紧闭的眼角湿润而疲惫。掩不住的痕迹遍布颈侧,却没能盖住那刺眼的勒痕。 天已经亮了,陆为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现实,需要将这昏睡的人拽起来,将那些疑问一五一十地问明白。 可直到他默默地将两个人和房间收拾干净,他也没能下定决心唤醒薛寒。 良久,陆为面无表情地再次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坐在餐桌前,陆为如同嚼蜡般吃着陆文沁精心准备的早餐。 薛寒一定吃不惯,等会儿需要给他准备些别的。 对于自己下意识的想法,陆为只是微微一僵,就清空了思维。 他开车送母亲陆文沁回了家,路上给张舜打了个电话,就马不停蹄地返回了家中。 却不想留给陆为的,只有凌乱而冰冷的床铺…… 薛寒,再一次逃走了。 第八十七章 突然的来访 企鹅作为一家国内的先锋者网际网路公司,其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 也难怪当年倒腾矿石的延陵家老爷子说什么也要把自个儿儿子塞进去。 那些年成天就知道和薛寒一起疯闹的延陵奕确实没辜负他老子的期望,从头顶关系户光环到以卓越的创新意识而在两年间连连晋升,延陵奕在企鹅也混到了说得上话的位子上。 他人模狗样地坐在办公室内,不笑的时候一双狭长凤眸看上去有些冰冷。 可当助理刚一出门,延陵奕就开始唉声嘆气起来。他随手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u盘来,插在了电脑上。 人类是种爱新鲜的生物,一边念叨着好奇害死猫,一边又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媒体平台上总是一瓜未平一瓜又起,多少闲人就这么靠着吃瓜就能吃饱喝足。 延陵奕百无聊赖地点开了后台程序,又开始了最近每一天的必做功课——提高蜜语话题的热度。
第150页 他耷拉着脸,不情不愿地挑挑拣拣,将已经有些下滑的蜜语标籤向上拉了几格,让它们能够保持出现在公众视线内的高度。 「哎……」 延陵奕又长长嘆出一口气来,喃喃自言自语道:「我这是交了个什么妖魔鬼怪的白月光啊……你倒是来和我说说你到底要干嘛成吗……」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有眼,延陵奕办公室的门「咣当」一声被踹开了来,吓得延陵奕手一抖赶紧关掉了后台,正要对这不礼貌的员工呵斥一顿时…… 「哟。」 这声音慵懒又狂妄,拖腔拖调得有些欠打,却带着些不正常的沙哑…… 「你你你你你你你!!!!」 延陵奕抻着根手指头指着门口的薛寒,瞪着眼你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明明天气已经比较暖和了,薛寒却还是系了一条围巾,好在他穿了件宽大的姜黄色卫衣,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奇怪。 「你什么你,见了父王还不问好?」薛寒抬着下巴悠悠弯了弯唇角,脚尖一勾将门踢了回去,这个简单的动作却扯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两条长腿僵了僵,才又慢慢迈开了来。 延陵奕脸色几变,赶忙蹑手蹑脚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大门来回瞅了瞅,想了想沖一旁叫道:「元轩!这会儿别让人进我办公室啊!」 然后「砰」的一声又关了起来,还不忘落下锁。 薛寒轻车熟路地拉开了小冰箱的门,抽出了一瓶汽水,不耐烦道:「我就待一会儿,你搞那么大阵仗干嘛。」 结果手里的汽水刚拧开,还没送到嘴边,薛寒就被延陵奕揪住了衣领。 「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你要升天啊?!」延陵奕厉声道。 薛寒一脸嫌弃地用长长的袖管抹了抹脸,「松手,我人这不是来了吗?」 近距离一看,延陵奕才发现薛寒似乎脸色很差,耳垂和眼角都泛着红…… 延陵奕一怔,问道:「你发烧了?」 「不知道。」薛寒漫不经心地眯了眯眼,将延陵奕扯着他衣领的手拽了下来。 他不想思考自己有没有发烧,只是现在他对这个动作很是牴触,没想到换了件不带领子的还能被揪住,他也是服了。 但他的围巾被延陵奕扯松了,那斑驳的脖颈就直直地撞进了延陵奕眼里。 红紫的痕迹盖在青脉纹路上,有种妖异而悽美的冲击感。 「你……」延陵奕喉头骤然一梗,深深皱起眉头来,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怎么问出来。 这种印记延陵奕并不陌生,可薛寒颈间的痕迹一看就充斥着粗暴,仿佛那人是要把他吞吃入腹一般…… 但是谁有本事在这个薛寒身上留下这种东西呢……? 「别问,我来找你说正事的。」薛寒面无表情地单手将围巾略略掖了掖,反客为主地坐在了延陵奕的老闆椅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冰冷的汽水。 延陵奕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无奈地翻看自己的办公桌,看看哪个犄角旮旯里有上次买的退烧药。 「你说吧。」延陵奕还是相当识大体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薛寒定然是惹了一身麻烦,不然想从他嘴里听到「正事」两个字?呵,做梦。 「你这几天帮我盯个人,就是陆为他妈,陆文沁。」 「啥?!」 薛寒没理会延陵奕的怪叫,有气无力地撑着自己的脑袋,「我本来打算试试陆文沁有没有掺和进去,顺便激怒一下陆警官让他给我扭进警局去做场戏。」 结果天杀的陆为直接给他敲晕了绑回去???还折腾了他一晚上??? 想到这里,薛寒的脸不禁黑了几度。 但昨晚陆文沁和陆为的对话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加上陆文沁电话里的表现,薛寒更倾向于陆文沁对于邹国翔在做的事情并不清楚。 「哦……」延陵奕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那我就监控她所有电子通讯呗?这个我自己就能做。」 他忽然又「啊」了一声,继续说着:「还好还好,这退烧药还没过期,你吃饭了吗?这是饭后……」 「延陵奕。」 薛寒雾哑的眸子低垂,看着自己手心里冒着泡泡的汽水,低声问道:「你想没想过有一天我可能会杀人?」 一时间,办公室内诡异的寂静。 半晌,延陵奕才深唿吸了一下,心平气和道:「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可能杀人吗?」 谁知薛寒忽然懒洋洋地笑了笑,满不在乎道:「逗你玩的,儿子。」 心中却长长嘆息着,苦涩不已…… 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啊,自己的父母为了一项独一无二的技术…… ——杀了一整支研发团队。 冰冷的碳酸顺着灼热的喉管流进空空如也的胃袋里,冒着丝丝寒气,拧着个儿的疼起来。 可这感觉比起来他从邹国翔口中掏出来这个信息时的刺骨相比,差得太多了。 薛寒将那种骨髓都凝结住的感觉从脑中挥去,又徐徐交代了延陵奕几件事,才将兜里的屏蔽器关掉,和延陵奕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起淡来,一如往常地拌了几句嘴,这才缓缓消除了延陵奕心中刚才那一抹不安。 延陵奕还惦记着他发烧的事,见缝插针道:「我给你订个楼下的日式炸猪排饭?配上捲心菜贼拉好吃。还是你不舒服想吃点清淡的?给你订个潮汕砂锅粥?」
第151页 他这么一说,薛寒竟然真的觉得有些饿,「粥吧,这日本炸猪排让你形容地像东北乱炖,我估计正宗不到哪儿去。」 延陵奕也不跟他争辩那日式料理店确实是个东北人开的不过东西做得确实也没话说,虽然他知道这少爷就喜欢吃炸的东西,但想来生病的人还是少吃油腻的东西。 炸猪排纯属是为了勾起他的食慾而搭了一句。 延陵奕拨通了内线,叫他的小秘书元轩去楼下跑一趟。 谁知薛寒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忽然嘱咐道:「欸,我估计没剩多少时间了。如果太早没开门的话,随便换点儿什么都行。」 「啊?你急着干嘛去?」延陵奕狐疑地抬起头,照着他的话朝电话那头边重复了一遍。 「不是我急着干嘛去。」薛寒俊美的眉眼间无可奈何和颓然交错着,「是有警察叔叔要来抓我回去。」 他不提还好,这么一说,延陵奕的表情又扭曲起来。 这警察叔叔怎么听着像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啊。 「你……」延陵奕小心翼翼地端详着薛寒的脸色,凑到他跟前眯着一双凤目,朝那围巾努了努嘴,还是败给了好奇心地低声问道:「是陆警官吧?」 薛寒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戏嚯一笑:「不然呢?你觉得哪个大美人儿能这么生勐?」 延陵奕冷汗都要下来了,心说幸好自己只是对陆为动过一丢丢的小心思,先不说他们两个撞型号的问题了,就算延陵奕自己是个零也真不觉得自己吃得消。 但他还是奇怪地嘬了嘬牙花子,不解道:「不是……你俩,这是什么特殊癖好啊?」 薛寒高高地一抬眉稍,理直气壮道:「什么特殊癖好?」 「就是就是……哎呀……」延陵奕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干脆直接上爪子一把扯开了薛寒的围巾,指尖从左划到右,气急败坏道:「这个啊我是说这个!你可别说我这个当兄弟的没提醒你啊,好多人就是这么玩儿出人命的!」 饶是思维一向迅捷的薛寒一时也不由得凝怔住了,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延陵奕说得是他脖子上的指痕,顿时就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也着实不怪延陵奕脑迴路清奇,任谁看到这么暧昧的痕迹上还有着勒痕都会往这方面联想。 「哎不是祖宗笑什么啊!老子难得正儿八经地和你说吶。」 薛寒近来难得笑这么痛快,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有了几分血色,他拍了拍延陵奕的肩膀,噙着一抹揶揄满含深意道:「没看出来啊,儿子涉猎范围挺广的。」 他微阖着眼帘,眉目间藏着几分惬意,一副委以重任的表情继续道:「爸爸以后能不能压倒陆警官就靠你了。」 第八十八章 你的怀抱 正在薛寒和延陵奕瞎扯淡时,办公室的门「笃笃」响了两声。 延陵奕只当是自己的秘书送粥过来,然而他开门一看差点手一抖把门板拍回去。 陆为站在他的小秘书元轩身后,轻描淡写地望了延陵奕一眼,冰寒之意冻得他脚底都凝在了原地。 「陆……陆警官啊。」延陵奕尴尬地笑了笑,人都找到他这儿了,他也不能堵着门不让进不是。 这家的砂锅粥做得卖相很好,鲜甜的香气萦绕在办公室内。 但薛寒不知是没胃口还是不舒服,硬是没吃出个味儿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撇着表面温热的粥喝着。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着。 延陵奕只觉得牙疼,站也不是坐也不自在,干脆道:「哈……哈哈,你,你们坐,我正好约了人谈事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说完就脚底抹油开熘了。 房间内终于是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陆为端坐着,垂眸看了看桌上的退烧药,低声问道:「烧得厉害吗?」 「没量。」薛寒头都没抬一下,继续喝着粥。 良久,身边的沙发陷下去了一块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薛寒的后颈边上挑开围巾探了进去。 那只手的温度其实对于薛寒来说总是高一些的,可当下却觉得有些凉,冰得他略一瑟缩。 「怎么,陆警官这是想再给我添点儿红?」薛寒没躲,面上却皮笑肉不笑地嘲讽道。 但是陆为仿佛没有听出他的话音,自顾自地起身给薛寒接了一杯用来吃药的温热清水搁在手边,不言不语地坐回了原处。 薛寒斜了他一眼,心说沉默是金,他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谁先开口谁是狗。 可直到他不知不觉把一碗粥都喝完了,药也吃了,陆为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薛寒不由得心焦谋乱,一时闹不准陆为这又是哪一出。 陆为那幽深如潭水的目光甚至让薛寒心不由己地回忆起昨晚的疯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望着薛寒骤然泛起红晕的脸颊,陆为不用猜就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眼底划过一抹暗光,顺势而为道:「对不起。」 「啊?」薛寒愣了一下,也顾不上想陆为先开口他就是狗这一回事了,唇瓣抿了抿,下意识道:「哦,没什么……」 睡觉嘛,你情我愿的事,薛寒本就没有责怪陆为的意思,毕竟他也主动了。 「我是指窃听器的事。」陆为目光沉静地望着他,扯开了两人的伤疤。
第152页 作为一名刑警,陆为习惯了不意气用事。 可一旦牵扯到薛寒,他似乎总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当薛寒将那小小的窃听器甩在挡风玻璃上时,陆为就明白了,他一定很早以前就知道车里有窃听器了。 可他却依旧在车内接打电话。 当陆为的脑子彻底在冲击后冷却下来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一直在猜测薛寒想和邹国翔做些什么,却没有考虑过薛寒想为他们警方做些什么。 猜忌成了前因后果的养料,薛寒清楚这一点也恰好利用了这一点。 可如果陆为曾经有一刻的全心全意的信任,就能够抱有一丝希望推测到薛寒的计划,相信他的所作所为。 然而,薛寒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可信度。 「呵。」薛寒凉凉地笑了笑,心不在焉道:「可以理解,对我这样明知故犯的人,陆警官已经很宽容了。」 窃听器帮助他将邹国翔的真面目一点点揭开展示出来,却也让薛寒自己栽了个跟头。 陆为的眼神渐黯,薛寒虽心疼,但也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用来坦白了。 口袋里的屏蔽器被陶出来甩在了桌上,一个小红点不停地闪烁着。 「我长话短说,屏蔽的时间长了邹国翔那边免不了要起疑心。」薛寒别开眼去,目光幽幽地望着桌上的小绿植,徐徐道:「薛彬最近小动作太多,魏冉已经起疑了。许锦媔应该这两天就会被从蜜语剔除,她……」 「许锦媔已经被保护起来了。」 陆为打断了他的话,旋即抬手揉了揉薛寒的头髮,语气温和道:「放心吧,许锦媔今早告病休息了,薛彬应该猜得到原因。」 「魏冉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去动薛彬,没了薛彬,蜜语等于撕破脸。」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在于你,你明白吗?薛寒。」 薛寒怔了怔,才嘴硬道:「我有什么大问题,我不就是行事歹毒了点儿……」 陆为敛着深邃的眼眸,在心中长长地嘆了一口气,他低沉道:「那我呢?」 「啊?你怎么了?」 「我一直怀疑你又不敢询问你,最后选择了窃听,我不是更歹毒?」 薛寒思量了一番,义正言辞道:「没错。」 他反手握住陆为的腕骨,嘴角噙着一抹戏嚯的笑意,悠悠道:「我是不是暗示过你,想知道就问,我还会不告诉你吗?」 陆为的眉头皱了皱,眼底有缕阴霾掠过,又很快散去了,他直直望进薛寒眼中,「那我问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薛寒自我毁灭,父辈的孽债不该由他来背负。 就像……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母亲就放过邹国翔一样。 「你觉得……」薛寒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很少会这样迟疑,反覆张了几次口,才将话说了出来,「当年那些人,还有多少活着?」 他的嗓音还透着喑哑,听在陆为耳朵里有些不忍。 陆为其实想说,一个也不剩了。 但他望着薛寒苍白的侧脸,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在他心口插刀子了。 当年薛寒和薛彬的父母,薛林开和叶一遥,从大学内组织了一支年轻而创意十足的队伍,不包括薛家夫妇二人,队伍一共七位成员,他们大多都是家庭状况毕竟差的,光是特困生就有四个。 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都来自外地。 一帮纯真的年轻人一捧热枕全献给了蜜语的镶刻技术,却在申请专利前噹啷入狱…… 入狱,操作人正是陆为的继父——邹国翔。 薛林开和叶一遥显然做足了准备,罪证,罪命,甚至证人,都一应俱全。 盗取财务公章,行贿,逃税,与高官勾结…… 在那个通讯不大方便年代,七个年轻人连远在外地的父母都来不及见就下了狱。 直到薛彬透露,他们才了解到这一系列早已板上钉钉的陈年旧案另有蹊跷。 可一个个寻去,他们已经一个,一个,接一个的,在狱中「意外」而死。 陆为沉默了半晌,才平静道:「现在还不确定,我们还在追查。」 谁知薛寒闻言却笑了,只是那笑着实有些无力,他在陆为肩上不轻不重地擂了一拳,好笑道:「你还是陆警官吗,都学会说谎了。」 他的眼圈红红的,也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别的什么。 陆为心间错杂,缓缓展开有力的双臂,却什么都没说。 他明白,薛寒这样的人,越是艰难越是不懂得示弱。 陆为决定让他自己做选择。 当敲碎了华美的外壳,那张俊美的面庞上没了往日的轻佻,反而有些木木的空洞。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面对面发着呆,直到陆为的手臂都举酸了,薛寒的眉心才微微一蹙。 他低着头靠在了陆为宽厚的肩膀上,将自己埋了进去,闷声道:「我一感冒就会眼睛发酸……」 陆为轻轻环住他有些颤抖的背。 「嗯,我知道。」 第八十九章 壁画的一角 魏冉以前很讨厌喝咖啡,一是因为这玩意儿不论加了多少糖总透着苦滋滋的味道,二是因为她的经济条件有限。 可当为了保持清醒而捏着鼻子灌下去几杯后,却越发上瘾起来。
第153页 那时候的魏冉,是压着分数线考进北市的一所大学的,为了逃离贫困的小村庄,她咬着牙勤工俭学,靠着学长的介绍进到蜜语做着前台接待。 一个来自农村的半大丫头,看什么都新鲜,却也越发觉得自己老土。 面颊上盖不住的皴红,蓬乱枯黄的头髮,甚至连比别人深了一号的唇色都令她心烦意乱。 她习惯了见谁都弯下腰,见谁都迎上一张甜腻的笑脸,无论换来的是什么。 强烈的自卑和不服输的拼劲儿在她心里斗得鱼死网破,一面毫无期待一面不曾停止追赶的步伐。 那时的她学东西慢,为人不够圆滑,时常被领班斥责。 这本来没什么奇特的,可偏偏那领班是个高中文凭,成天指着魏冉的鼻子骂娘,趾高气扬地戳着魏冉的额头念叨着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 然而,只有默不作声的魏冉自己知道,她为了考上大学付出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写了多少套试卷,用掉了多少笔芯。 有什么了不起? 初入社会的魏冉意识到这是一个她参加高考时都不曾面对过的难题。 她为了改变命运而考上大学,却发现命运多舛不是说说而已,它又硬又臭,就像块儿粪坑里的石头。若想改变它,首先得有伸手将它捞上来的意志。 大学生不再珍贵,如雨后春笋一般,一茬接着一茬地钻出地面。每个人都妄想占据自己的一席地位,抻断脖子也要长得比他人高,吸收上方更为新鲜的氧气和灿烂的阳光。 留在那高中领班的手底下工作,成了没有分毫优势的魏冉最无可奈何的选择。 世人皆爱戏剧化的东西,机遇也是如此。 那一天,被领班气得直掉泪的魏冉正巧碰上外出会谈的蜜语掌权人之一的叶一遥。 叶一遥是个相当清冷的女人,但同时美艷动人。相比薛彬,薛寒继承了更多她的容貌。 在魏冉心里,叶一遥就是凛冬枝丫上那唯一一朵寒梅,连同看薛寒也更顺眼一些。 叶一遥的驻足让魏冉一剎那破涕而笑,却笑得难看极了,两条弯弯的眉毛止不住地向眉心颤动皱起,泪痕打湿了她描画粗糙的劣质眼线,不停地噎着哭嗝,整张脸惨不忍睹。 她一定会被训吧……很可能会被从前台撤下去…… 可叶一遥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琉璃般的美目流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不想笑,就不笑了。」叶一遥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包里抽出一小包纸巾推给了她。 魏冉诚惶诚恐地接过,却没有用,哑声道:「谢谢叶总……我……想笑。」 ——毕竟笑了,就不会显得挫败。 叶一遥轻轻弯了弯唇角,问道:「为什么?」 「因为……」魏冉犹豫了一下,才道:「我的工作需要保持微笑。」 叶一遥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又问道:「为什么呢?没人要求前台接待一定要保持微笑。」 许是叶一遥停留了太久,远处的领班有些不安,不停地朝这边张望。 魏冉眼梢一瞄,迟疑了。 叶一遥将这些看在眼里,瞭然于心,她又轻声问道:「我让你来做领班好不好?」 那一瞬间,那双哭得通红的双眼光芒乍现,连魏冉都被自己心底爆发而出的快意吓了一跳,宛如兇勐的洪水将她卷了进去。 叶一遥微微一笑,再无多言,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 不出两天,魏冉真的成了领班,狂喜的同时她惊觉自己的欲望急速膨胀着——她想爬得更高。 ——哪怕要她粉身碎骨,她也要看看最高处的风景。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上瘾。 …… 传闻,指那些并非亲耳听闻的,而是听他人转述来的事情。 这类信息的真实性往往难以考证,真假两掺,有时很难判断是否可信。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渐渐就变了味儿。 魏冉接了一杯咖啡的空挡,就听到了几段茶水间传闻,无一例外都是关于薛寒和薛彬的。 那天薛寒的当众表态无可厚非地掀起了一阵狂岚,原本大家对豪门恩怨将信将疑,可当本尊开了口,情势瞬间一边倒起来。 甚至于企业会议时,都有大胆的员工绵里藏针地暗示薛彬不适合再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薛彬坐在上位沉默不语,魏冉喜闻乐见,只是这份期待还没有持续很久,就支离破碎起来…… 因为她发觉,薛寒是真的想要搞垮蜜语,并不是说说而已。 白鬍子股东武炬不断煽动着一众股东不停地闹腾,说什么也要按高出市场价格卖出他们持有的蜜语股权。这着实是火上浇了一壶热油。 魏冉向来是不愿意假借他人之手来处理事情的,一时间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薛彬和许锦媔的小动作,邹国翔的离心,警方的关注,还有薛寒的舆论造势…… 思绪至此,魏冉描画细腻的眉尖皱了皱。 「这么愁吗?魏冉。」 闻声,魏冉缓缓平静下来,四平八稳地望向面色阴沉却不见半毫忧心的薛彬,「薛总不处理这些文件,我做秘书的,当然会发愁。」 办公桌上的文件已经堆成了山,甚至随时都有倒塌的风险。 要是从前,薛彬就是脸色再难看,脾气再喜怒无常,都会尽职尽责地一个个批过去。
第154页 此时,却丝毫没有要看的意思。 薛彬黝黑的眸子凝视着她,眼圈那疲累的乌青轻了许多,他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呵,再多的文件,和我还有关系吗?」 说完,他也不等魏冉回復,就理所当然地吩咐道:「去,给我做一杯美式。」 魏冉的唇角抿得平平的,不亢不卑地微微一弯身,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地去了茶水间。 薛彬趁着她转身的瞬间,视线向上一划,又若有所思地收了回来。 美式咖啡,对比其他各种各样的咖啡种类,算是最简单,最没技术含量的一种。 浓缩的黑咖兑水加冰,就完成了。 反观考究牛奶温度和拉花的拿铁,要加入巧克力酱和巧克力粉的摩卡,还有奶泡要控制到极少量的t white,美式就显得平平无奇,却又靠着这份纯粹绑住了不少咖啡爱好者的味蕾。 好像某些人,明明靠着纯粹的本性就可以实现自身价值,却偏偏想要再让自己丰富一点儿,再丰富一点儿。 直到再见不到一分半毫的纯粹。 魏冉神态平淡的将咖啡放到了薛彬手边,原本精緻的美甲斑驳了不少,显然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空去重做了。 薛彬握住冰凉的玻璃杯轻轻晃了两晃,身残志坚的冰块清脆作响。 「你想做人上人吗?」 那喑哑的嗓音宛如烟花,骤然在魏冉脑中炸开,和当年叶一遥的声音重叠…… 薛彬目光幽幽地看着魏冉瞬间放大的瞳孔,勐地一扬手…… ——砰! 棕黑的液体如泼墨般飞向雪白的天花板,碎裂的玻璃渣绮丽地迸溅开来。 魏冉僵在了原地,却怎么也不敢抬头看。 她怕,怕自己一抬头,满腔的狂热就再也无法抑制…… 薛彬站起身来,随手扫了扫落在头髮里的玻璃渣,然后缓缓仰起头来,眯着眼感嘆道:「真是一幅好画啊。」 那小小一杯咖啡,其实大半都落在了地板上,只有小半杯借着玻璃杯的重量沖了上去,将那遍布整个屋顶的壁画撕开了一个小角。 但即使看不到全貌,薛彬和魏冉也记得它的模样…… 那是一幅晚宴图,从下而上,食物由差变好。 最后端的人面前只有看不清样子的食物残渣,犹如垃圾一般堆在脏乱不堪的桌子上。 而最前端的人面前,摆着整只的烤全羊,红鲜油亮的龙虾,木桶装的红酒…… 后端的人想要爬到前面的餐桌上,只能拖拽着前方的人,将他们扯到身后。然后踩着后方的人,垫着越来越多的垫脚石一尝那诱人的美食。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老话传得久了,贊同的人也多了起来,甚至成为了一众人激励自己的口头禅。 可到底是什么苦?什么是苦?什么又是人?什么才是人上人?却没有人去深究了。 「……」 良久,魏冉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问:「薛总这是要和我撕破脸?」 「不。」薛彬深深皱着眉宇,死死盯着天花板。 「我更喜欢同归于尽。」 第九十章 吊笼里的金丝雀 不论多么繁华的城市,总会有那么一角——偏远,僻静,却又骯脏。 逍遥法外的人们有时会聚集在这里吞云吐雾,谈论着危险的话题。 薛寒踢开了脚边那带着干涸血迹的针管和卫生纸,漫不经心地在空旷的混凝土结构内晃悠着,大概巡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除了野兔和麻雀以外的活物。 已然入春,可城外的风依旧带着凉意,吹动着像板寸头一样的野草和蒲公英。 他来得太早了,要等的人还没到。拿出手机一看,得,这鬼地方完全没信号。 薛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微凉的指侧擦过一个滑熘熘的塑料包装,薛寒一愣,将那小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支棒棒糖,草莓牛奶味儿的。 薛寒玩味儿十足地一挑眉,自言自语道:「陆警官这是哄小孩儿呢?」 嘴上嫌弃,可还是用齿尖咬着包装的一角撕开了来,将棒棒糖塞进了嘴里。 一丝甜腻绽放在味蕾间,驱散了那抹百无聊赖和乏味。 薛寒鼓着腮帮子,心不在焉地望着湛蓝天空上一朵长得活像他早上吃的煎蛋的云,心说要是这根棒棒糖吃完了人还没来,他就打道回府得了。 好在他要等的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越野车的轰鸣声在空旷的公路上异常响亮。 「好久不见,许阿姨。」 许锦媔一下车,就见薛寒咬着一根小白棍,吊儿郎当地蹲在三楼的楼沿边,粉嫩开衫里面搭着件白t,恍惚间让许锦媔看到了初高中时的那个小男孩。 「好久不见。」许锦媔微微一笑,沖他点点头,快步上了楼。 对薛寒来说,许锦媔算是陪他度过童年的最亲密的人之一,可两人还是心照不宣地跳过了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 「薛彬这算是破釜沉舟了?」薛寒难得地收敛了嬉笑的神色问道。 许锦媔皱了皱眉,高高凸起的颧骨显得刻薄而粗犷。 她非常不喜欢这个词,这听起来像是薛彬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一样。 但她不置可否,淡声道:「你应该清楚,那段视频的效果很好。」
第155页 早在前几天,薛彬就在许锦媔的帮助下录制了一段自白视频,视频内容很简单却又留足了遐想空间。 ——薛彬声称自己已经将蜜语掌权人的位置「还」给了薛寒。 还,这个字很有趣,尤其是加上绵长的豪门恩怨作为铺垫后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薛寒咬了咬棒棒糖的棍,目不转睛地看着许锦媔,幽幽道:「你不阻止他?」 许锦媔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你分资产分得很心满意足,各个支持你的股东们全都连本带利地收回了资金全身而退了,不是吗?」 闻言,薛寒缓缓勾起唇角,狡黠道:「没错,确实深得我心,这还要多谢你和薛彬。」 短短一段视频被许锦媔散布在各大网站和社交媒体的当天,就有一个律师带着一行李箱的合同和资料敲开了陆为家的房门。 薛彬个人名下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蜜语股份,全数无偿赠予了薛寒。薛寒空手套白狼,一跃成为蜜语最大股东,还手握公章。 如果魏冉也在场,就会和薛寒一样诧异,那名律师分明就是薛彬以涉嫌杀人被审讯时,魏冉带去警局的那个人。 可诧异归诧异,从天上砸到嘴边的馅饼哪有不张嘴咬一口的道理? 所以薛寒当天晚上就以掌权人的身份快刀斩乱麻,一夜间将白鬍子股东武炬他们的股权以高于市场的价格收了回来,实现了他说的要让武炬捡到烧得最旺的那根柴火的话。 第二天一早,蜜语的财务部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一份份他们压根儿就没见过也没想到会见到的合同上籤着薛寒的大名,盖着公章,全部板上钉钉。 财务部的经理一脸天要塌下来的表情去找薛彬,却发现他们的薛大总裁翘着脚脸上盖着本漫画书正睡得天昏地暗,反观脸色比经理脸色还难看的总裁秘书魏冉,财务部彻底疯了。 「你该谢谢魏冉。」许锦媔短促一笑,潇洒至极地给自己点了根烟,一吸一吐间颇为豪迈,「她自认控制住薛彬就可以掌控整个蜜语,一点点架空了下面人的权力,制作了一个登峰造极的金字塔型管理模式,却没想到有一天薛彬会撒手不干了。」 薛寒见许锦媔那女侠的架势,顿时怎么都觉得自己嘴里的棒棒糖不是个滋味儿,「姨,你别自己抽啊,不给我发一根儿?」 谁知许锦媔听了,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厉色道:「毛头小子抽什么烟!」 薛寒额角抽了抽,「嘎嘣」一声将棒棒糖咬了个粉碎,无语道:「不是……我马上都二十四了,怎么在你眼里还是毛头小子呢?」 许锦媔瞥了他一眼,眉眼间满是鄙夷,「你和薛彬都是我带大的,算起来我都算你半个妈,你见过妈带儿子抽菸的?」 说起来也怪,许锦媔在面对薛彬的时候大多还是很温和的,可一碰上薛寒就糙了起来,这也怪薛寒自己,打小就没少个许锦媔惹麻烦。 薛寒心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不给算了,回去找陆警官要。 这么一想果然舒坦多了,言归正传道:「我现在把股东们都踢出去了,问题是薛彬的名声彻底烂透了,网上那群喷子战斗力太强,魏冉会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 薛彬作为魏冉的傀儡这件事,其实一直是薛寒百思不得其解的,薛彬到底有什么把柄在魏冉手上呢?能让他对魏冉言听计从? 许锦媔一怔,透过氤氲的烟气深深望了薛寒一眼,若有所思道:「你不知道薛彬为什么坐到这个位置上?」 薛寒坦诚地摇了摇头。 半晌,许锦媔都没有动作也没说话,薛寒也没有,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如明镜。 直到手里的菸捲烧了好长一截,许锦媔才垂下手弹了弹菸灰,低声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为什么,薛寒忽然似有所感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因为自己? 果不其然,许锦媔开口了:「你离开薛家后的几年内,有没有察觉到总有人跟踪你?」 「那不是薛彬派……」薛寒的话戛然而止,他危险地眯起双眼,「那些是魏冉的人?」 随着许锦媔点了点头,薛寒悄然握紧了拳,哑声道:「那……」 「薛林开和叶一遥默许的。」许锦媔毫不留情地打碎了薛寒最后的希望,继续往他的伤口上撒着盐,「你父母认为你不如天生有缺陷的薛彬容易控制,他比你乖巧,比你懂事,比你低调,更没有安全感也更需要安全感。」 她顿了顿,冷笑了一声:「呵,他们觉得给彬彬一块肉骨头,把他拽到枝头当凤凰就可以换来唯命是从的忠心……」 许锦媔又不自觉地称唿薛彬为「彬彬」,似乎是顺嘴,又似乎是真的没有意识到。 可薛寒却顾不上这个小细节了,他就像是勐然被人扇了几个耳光,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无言。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父母的骄傲,他聪慧又主意多,学什么都很快,却没曾想少年的意气风发居然把薛彬推上了绝境…… 许锦媔深深吸了一口烟后将菸头丢在了地上,抬脚碾灭了,语气稍稍温和了些:「薛彬其实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他只不过是不懂得怎么表达……」 一说起薛彬,许锦媔眼神温柔了许多,「原本我只是按照你父母的吩咐去管教他,我自己认为没露出什么马脚。但有一天,他忽然小心翼翼地和我说他想要一个哥哥,一个像你一样的哥哥。」
第156页 「我一时心软,就和他说你就是他的哥哥。没想到那么小的孩子,居然真的在这件事上留了心。所以当邹国翔找上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说到最后,声音有一丝哽咽,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抬眼望向薛寒,冷声道:「所以我一直在想,要是你这辈子都躲在国外不回来,怎么样我也要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闻言,薛寒苦笑了一下,半开玩笑似地道:「还好我回来了,不然许阿姨指不定要怎么收拾我呢。」 许锦媔狠狠剜了他一眼,继续道:「薛彬那边你暂时不用担心,他不傻。而且公司里有我留下的眼线,一旦魏冉要鱼死网破他就会立刻报警。」 「那魏冉派来跟踪我的那些人也是你做掉的?」薛寒话一出口,却马上感觉到哪里不对劲。许锦媔是十项全能没错,可…… 「不是我,也不是薛彬。」许锦媔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了一张照片后就丢给了薛寒。 薛寒定睛一看,眼前顿时阵阵发黑…… 那张照片很模煳,人影极小,应当是从某个距离很远的街道监控摄像头截取来的。 但薛寒还是认出了那高大的身影——是陆为。 「这个人我见的次数不多,但应该就是你和薛彬说的陆警官吧?」许锦媔面无表情,眼底却透着丝欣赏,「身手不错,反追踪和观察力都相当出众。他应该花了不少时间才把跟踪你的几个人逐个击破,既然魏冉没察觉到派出去的人没了,那我猜测他应该是利用抓到的人钓了鱼。」 薛寒紧紧捏着手机,嘴角抿得平平的。 陆为是不会把这些人杀掉的,那么…… 「他把这些人混到前段时间的涉黑贩毒案里了?」薛寒低着头,艰难地问道。 许锦媔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她道:「嗯,按涉黑的量刑标准关进去了,等到魏冉发现的时候已经一个也联繫不到了,这也是为什么薛彬能够突然跟魏冉撕破脸。」 因为魏冉伤害不到自己了…… 薛寒眼神错杂,他有时候也会自负至极地想,自己的双商早已赶超国民水平,还有哪个王八羔子能害得了少爷他啊。 可当一切被展开在面前,薛寒却生出一阵浓浓的挫败和愧疚。 他以为自己在刀枪剑雨里无所不能,翻手云覆手雨,却不想他才是被保护在吊笼里的那一只金丝雀。 第九十一章 母狮的震怒 也许是薛寒脸上的颓态太过于明显,许锦媔终是是走上前去,抓着薛寒头顶的软发来回晃了晃,「要你做的事儿够装一火车皮,你这肾虚脸摆给谁看呢?」 薛寒吃痛,不由得精神了些许,皮笑肉不笑道:「我算是知道薛彬那小子为什么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合着他妈就是个又粗又糙的暴脾气。」 许锦媔手下一顿。 她虽然清楚自己只是薛彬的养母,可她这些年为了薛彬放弃了不知多少东西。 她没有成家,以薛彬的母亲标榜自己,踩碎了女博士后的高学歷和高尊严,委委屈屈的做了不计其数的苦累体力活。 她知道自己只是自作多情的将薛彬看作了自己的孩子,可她心甘情愿。 也许是为了儿时薛彬在她茫然时奶声奶气的安慰,也许是为了那被鲜花刺得一手伤才给她编的又丑又小的花环,又也许是在知道真相后不愿叫叶一遥一声妈妈,却依旧坚定无比地向自己叫一声「妈」。 她一直以为自己这样就心满意足了,可当薛寒就这个承认了她是薛彬母亲的身份,许锦媔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半老的人了,居然被个孩子救了一回。 许锦媔松开了手,又狠狠揉了揉,刻薄道:「没大没小的!」 薛寒胡乱扒拉了两下自己鸡窝一样的头髮,稍一思量,漫不经心地问道:「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这几天间,他和陆为再也没有提过的那件事,始终都像一根卡在他喉咙里的鱼刺,吐不出来,却也吞不下去。 在脚不沾地的忙碌中每每想起,就觉得一片火辣辣的疼。 许锦媔微微偏过头去,春风拂面,她却没有丝毫喜悦,语气平坦道:「薛林开和叶一遥自然是不会把那些告诉我的,但他们和邹国翔走得很近这件事让我多少起了疑心。」 「邹国翔这个人,第一眼看上去似乎属于刚正不阿的类型,但有一次我发现了他的爱好,非常的匪夷所思。」 「爱好?」薛寒高高一挑眉稍,他没听陆为说过邹国翔有什么奇怪的爱好啊。 许锦媔点了点头,一边回忆一边细緻道:「蜜语有一间很大的办公室,平时没有保洁去打扫,但我见到邹国翔进去过一次,就留了个心眼儿。」 薛寒若有所思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雾哑的眼眸间暗波汹涌,推测道:「里面有档案?」 许锦媔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试图从他神色中读出一丝端倪。 可结果她还是什么都没读出来,不由得在心里点了点头,看样子这个张扬跋扈的小子也成长了。 「不算是档案。」许锦媔平静道,「是不计其数,剪贴得整整齐齐的报纸,一案一页,我目测大概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吧。」 薛寒心头一颤,只听见许锦媔又加了一句,「哦对了,那还是两年前的时候。」 报纸……新闻……
第157页 当一个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小偷小摸,新闻媒体总能第一时间将这些事迹搬到大街小巷内。 如果这就是邹国翔和魏冉他们给一个人「定罪」的源头和方式,那么…… 他们是如何靠已经化了名的报纸和新闻做到的呢? 「秦泊……」薛寒微阖着碎光闪烁的眼眸,仿佛喃喃自语道:「你是故意的。」 许锦媔冷着脸,没有接话。 薛寒却并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不加掩饰的直白目光凝视着许锦媔,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秦泊的自杀计划,却依然把他『送』进了工具间,等着薛彬来『杀』。」 「——我没有!!」 许锦媔骤然尖锐的反驳迴荡在空旷的建筑结构内,她怒目圆睁,如同一只杀气腾腾的母狮。 薛寒没有说话,只是不依不饶地盯着许锦媔那双爬上细纹的双眼,神态严肃而坚决,誓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 一个小时后。 公寓的门锁「咔嚓」一声响。 陆为握着滑鼠沉着无比地一划,关掉了当前浏览的文件夹,抬头道:「回来了。」 「嗯哼。」 裹着粉色的年轻人一摇一晃地进了门,懒得连换鞋都要倚在墙边上,仿佛浑身的骨头都是摆设似的。 陆为一抬刚毅的剑眉,正儿八经道:「我是不是该再买一把椅子放在门口?」 「行啊。」薛寒轻笑出声,贫嘴道:「最好买个软和点儿的,两边带扶手的啊,少爷金贵着呢。」 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柔软,陆为纵容地笑道:「委屈死你了。」 换好了拖鞋,薛寒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奔冰箱,而是站在玄关目光幽幽地望着逆着光的陆为。 这个男人,明明全身没二两肉是软的,骨头也是梆硬又咯牙,五官更是大刀阔斧的英挺,哪儿哪儿都透着不拐弯儿的坦荡。 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如此窝心呢。 陆为见他站在原地迟迟不进来,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 这几天他都是避开了薛寒来处理资料,也没有再玩命地折腾他,好生养着供着消了头疼脑热的感冒,也只是有时压抑不住了才吻了他几次。 这少爷总不会到现在还记着仇吧? 这么想着,陆为忽然对前段时间胡乱猜忌的自己埋怨颇深。 他缓缓站起身,温和地试探道:「想喝点儿什么?我去给你拿。」 薛寒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这才迈开腿进了客厅,佯装自然道:「陆警官,我替你把你那几十年的房贷还了吧?」 陆为一怔,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一声暧昧地哼笑从薛寒喉中溢出,弧度优美的眼梢勾着缱绻的弯儿,调笑道:「包养你啊。」 陆为都被气笑了,「小东西手里有点钱就装起大款来了?」 「少爷就是阔,不行吗。」薛寒挑衅意味十足地沖陆为扬了扬下巴,倒真有几分暴发户的气势,「你要是不要我还也行,那我就再买一套房子,咱们搬过去住,这套你租出去拿房租填房贷。」 这傢伙今天怎么了。 陆为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薛寒一番,结果只得出他确实很适合粉色这个结论。 他还忽然想起家里有一条粉色的围裙…… 嗯…… 陆为眼眸渐黯,却还是强行关闭了自己的脑剧场,摆出一个刑警该有的架子,沉声道:「说实话。」 不得不说,陆为本就属于侵略性颇为强烈的那一类,冷下俊脸时还是有几分骇人的。 可实在是薛寒作死的次数太多,本着一回生二回熟的精神,他愣是比旁人多了不止几分的底气,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信口雌黄道:「在下是遵纪守法的优秀市民,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鑑啊。」 说着还没皮没脸地沖陆为一眨眼。 对待别人,陆为大可继续沉着脸追问下去,可面前这小子是个异常挑嘴的,大部分时间只吃软不吃硬。 况且这几天来,陆为都时刻关注和照顾着他的情绪,生怕薛寒又做出什么对心脏不好的举动来刺激到自己,然后自己又要忍不住收拾他。 算了,他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吧。 陆为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气,自顾自打开冰箱,从里面取了一瓶最近薛寒颇为偏好的柠檬苏打水递给了他。 比起可乐,陆为倒是宁愿他多喝儿苏打水。 「你想买房子的话,等到事情都结束了吧。」 薛寒瞅着他,拧开瓶盖灌了好几口,才问道:「那你还跟我一起住吗?」 陆为凉飕飕地睨了他一眼:「怎么?薛总喜新厌旧了?」 薛寒吧唧了好几口才琢磨出来味儿来,顿时笑弯了眼睛,故作夸张道:「陆警官居然会吃醋了?可喜可贺啊。」 说完还不过瘾似地把爪子搭在陆为的肩膀上,轻佻地一勾唇,故意压低嗓音道:「皇后放心,朕这后宫里头就你一个。」 陆为眉心抽了抽,只觉得一股邪火往自己下腹涌,非常想就地证明一下到底谁是皇后谁是皇上。 见着陆为有些走神的表情,薛寒悄然眯起骤然凛冽的双眸,没头没尾地哑声道:「所以你是怎么发现那些跟踪我的人的?」 陆为:「……」 得,绕了一大圈子,原来这小狐狸在这儿等着他呢。
第158页 第九十二章 虔诚的信徒 「所以你是怎么发现那些跟踪我的人的?」 既然薛寒知道了,陆为也就没必要瞒着了,他坦诚道:「之前邢老黑派人跟踪你的时候。」 薛寒长长地「哦」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你知道却不告诉我。」 「……」 陆为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了下来攥进掌心里,轻轻捏了两下,轻描淡写道:「我当时觉得奇怪,那几个人只是盯着你,什么都不做,对邢老黑的人也视若无睹,就观察了好一阵子。」 他顿了顿,又徐徐道:「不告诉你是怕你又要对我扯谎。」 这下倒是轮到薛寒无言以对了,他确实撒了太多的谎,让他们两个人不断地兜着圈子。 一想起许锦媔的话,那种被保护起来的不自然又涌上了他的脸庞上。 他怎么捨得去责怪陆为瞒着他啊。 「你……」薛寒轻轻将自己的手从陆为温热的掌心内抽了出来,復又嬉皮笑脸地凑到陆为面前,鼻尖碰鼻尖地道:「真的不要少爷包养你啊?生活会很滋润的,陆警官。」 陆为深邃的眸底划过一丝笑意,微微颔首在他唇上一啄,低声道:「我的生活里多个了你,就已经很滋润了。」 心尖似乎被一根羽毛扫了扫,那种痒意带着酥麻扩散至全身。 薛寒遵从心声,仰头追着陆为离开的唇又吻了上去了…… 「还要……」 …… 「老邹,来吃饭了!」 负手而立的邹国翔静静望着伸到窗外的枝丫,鬓角多了几丝斑驳的白髮,看上去骤然苍老了许多。 良久,他才悄然低下头,浑浊的眼珠里涌上一抹疲惫。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发顶,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晕,宛如教堂内虔诚忏悔的教徒。 当他面色如常地坐在餐桌前时,陆文沁已经替他盛好了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 小米养胃安神,熬煮得糯糯的,配上几碟小菜,是陆文沁知道邹国翔胃不好后几年如一日的早餐标配。 陆文沁夹了一口清爽可口的凉拌胡萝蔔丝,嚼得咯吱咯吱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地道:「啊对了!陆为今早打电话说回家吃中饭,你一会儿刷碗啊老邹,我得出去给儿子买只活鸡回来炖炖。」 邹国翔捏着筷子的手一顿,沉沉地「嗯」了一声。 陆文沁浑然不觉有异,依旧絮絮叨叨着:「哎呀上回他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吃的鸡啊?那我这次要不要去文川路上的菜场买条鱼?我听隔壁小宋姨说那边新来家卖水产的……」 她的嗓音仿佛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音,嗡嗡迴响在邹国翔耳边,他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陆文沁具体在说些什么。 老夫老妻一如往常,一个说,一个听。 油盐酱醋茶,揉进了生活里大概也就是这个宁静而安详的模样。 直到陆文沁急急火火地放下空碗,将筷子搭在碗边,发出「铛」的一声响,邹国翔才终于后知后觉似地抬起头来。 陆文沁抓过鞋柜上的小手包,又拎起两个空布袋,踩着一脚蹬一边嘱咐邹国翔将厨房抽屉里的腐竹和粉丝拿出来泡着,一边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厨房那么多抽屉,腐竹和粉丝放在哪里也没说。 邹国翔皱了皱眉,沉甸甸地搁下了筷子。 可不知他是没注意还是怎么的,那筷子搁得准头不对,正巧卡在碗边上,半碗小米粥哗啦一下翻倒在桌上,黏黏哒哒地滴在了邹国翔的裤子和地板上。 「……」 邹国翔僵直了两秒钟,才缓慢地站起身来,扶着桌面的胳膊似乎晃了两晃。 他干枯的手掌宛如盘踞在泥土里的老树根,奋力汲取着最后一丝养分。 老式小区内。 一辆黑色suv风骚十足地走着位,轻巧地避开了那些花样百出地挤在小区内的车辆。 在又一次被挤着绿化带的车挡得无法前进时,薛寒终于是咬牙切齿道:「这小区里的司机怕不是都是走a怪吧?开挂了吧?!这空隙留的……啧。」 陆为瞥了他一眼,那不安稳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方向盘的边缘,看得出这人当下很是焦躁。 但就往常来看,薛寒不应当是会开车开出脾气的人,他的少爷脾气在开车的时候总会异常神奇的消失,不知道和他眼神儿不大好的原因有没有关系。 陆为的唇角轻浅一勾,风轻云淡道:「你不是说你是北城拓海吗?」 「……」 薛寒回想起自己刚才在小区门口立下的豪言壮志,瞬间觉得脸有点儿疼,但还是硬气地回怼道:「没办法,你这又不是ae86,发挥不出我的十分之一实力。」 陆为没有直截了当地揭穿他,而是解开了安全带,轻描淡写道:「就停这儿吧,反正也没车能从这里开过去,不差你一辆。」 然而,身边的俊美年轻人却没有立刻搭话,方向盘上的皮套被他的指尖敲得「哒哒」作响。 半晌,他才斜着眼梢睨着副驾驶座位上好整以暇的陆为,试探道:「要不,我在车里等你?」 陆为剑眉一挑,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薛寒琥珀色的眸子向左上方一划,不正不经道:「害,我这不是两手空空嘛,而且我听说,第一次见公婆,怎么也得三室一厅打底。」
第159页 「你不是壕无人性地声称要包养我吗?」陆为也不急着下车,手臂支在车窗上幽幽望着薛寒,觉得他这副心里没底的模样倒煞是难得一见。 这么想着,陆为骨子里的邪性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头,猩红的舌尖轻轻一掠齿间,低醇的声线包含男人的性感:「昨天热情得不得了。」 薛寒微微一愣,藏在碎发下的耳廓顿时有点发烫。 他故作镇定地转过头来,沖陆为轻佻一笑,刻意压低了嗓音不甘示弱地反击道:「没办法,谁让陆警官实在秀色可餐呢。」 陆为却淡定异常,正气凛然道:「少贫,下车。」 薛寒:「……」 行叭,下车就下车,少爷也当一回妻奴尝尝新鲜。 薛寒如是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第九十三章 值得的归处 尽管陆为身上有老家的钥匙,却还是规规矩矩敲了敲门。 是邹国翔来开的门,这着实让薛寒暂且松了一口气。 邹国翔板着脸让开了身,沙哑道:「来了。」 陆为神色寡淡地「嗯」了一声,在视线触及到撒翻在餐桌上的小米粥后,十分自然地去厨房找来了抹布,干脆利落地收拾起来。 倒是薛寒,一进屋就左瞅右瞅,见陆为妈妈不在家,索性双手插兜站在玄关处无所事事,活脱脱一大爷样儿。 脸上就差挂个「少爷不搭手」的牌子了。 「进来坐吧,堵在门口像什么话。」 「哟。」薛寒受宠若惊地一挑眉,笑眯眯地反问道:「邹前辈这是跟我说吶?」 邹国翔将冒着白烟的茶缸子往桌上一墩,冷哼一声道:「谁杵得橡根棍子就是跟谁说的。」 捲起袖子擦地的陆为抬起深邃的眸子轻描淡写地扫了两人一眼,没有掺合一老一少的斗嘴。 薛寒眉眼弯弯地挪到了邹国翔身边,大马金刀地坐下,贫嘴道:「邹前辈这一大清早的,怎么火气大得不了啊?怎么说我现在也算您半个老闆不是?」 这句话说得倒是一点也没错,薛彬此时没了股权,基本上就属于是闲人一个。 可白白得了便宜的薛寒却不一样,说他现在是蜜语的当家人也不为过。 而邹国翔作为蜜语珠宝集团内极其特殊的「股东」,前前后后为蜜语「鞍前马后」做了不计其数的事情,自然也算半个蜜语员工。 但是老狐狸总是吃不得哑巴亏的,于是邹国翔神态平和,慢条斯理道:「照薛总这个说法,薛总也算我半个儿子,这关系怎么算得清?」 闻言,薛寒眯了眯雾哑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斜了陆为一眼,「没看出来啊,邹前辈心态这么好。」 邹国翔藏在袖管里的手腕不自然地扭了扭,面上却不显山水,「和监狱里的比起来,你们这顶多算是小打小闹罢了。」 薛寒长长地「哦」了一声,尾音微微扬起,忽然道:「那在监狱里『意外』死亡自然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吧?」 平静的表象骤然被撕破,仿佛遮天蔽日的乌云被拨开来,刺眼的阳光照进人人避之的阴暗角落内。 邹国翔却恍若未闻,镇定自若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缓缓扭过头沖陆为道:「文沁是个很传统的人,你自己找时机慢慢让她接受你们两个人的事儿,不要操之过急。」 薛寒和陆为两人皆是一怔。 他面上那两条法令纹似乎又深了许多,看上去相当严厉,冷声道:「你妈心理承受力有限,不能由着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胡闹,知道了吗?」 「……知道了。」陆为最终还是皱着眉点了点头。 一时间,反倒是薛寒抿不过来味儿了…… 他眨巴眨巴眼,心说这老狐狸玩儿得哪一出?父慈子孝? 就在薛寒询问的目光刚刚触及陆为时,邹国翔苍老的嗓音又响起了。 「都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吧?」 他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浑浊的眼珠望着墙上的不停歇的挂钟,缓缓道:「就算放羊的孩子不说谎,谁都知道狼总会来的。」 「可狼什么时候会来,会来几只,会吃掉几只羊,会不会叼走孩子,都是无法预估的变量。」 陆为手下一顿,心中对邹国翔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计量。 短短两句话,却让邹国翔有咽喉炎的嗓子起了痰,他不得不又一次端起沉甸甸的茶杯。 薛寒目光幽幽地望着那几滴茶水晃出了杯沿,洒在了茶几上。 「皇帝就是皇帝,再小的皇帝也总有长大的一天,这就是人们说的天命。」 邹国翔的喉头艰难地滚了滚,冷笑道:「没有皇帝命,还做着当皇帝的梦,魏冉咎由自取。」 其实,秦泊的死对邹国翔来说就像一道旧伤,不痛,却刻下了永不消退的疤。 秦泊这个名字是邹国翔起的,他原本希望秦泊能够时刻谨记自己是一个漂泊无定的人,他无法给这个离家出走的孩子一个家——他的计划不允许秦泊成为他的牵挂。 可莫名的,每每和人谈起,他都会称唿秦泊为『孩子』。 而真正他法律上的儿子陆为,则被称作『狼』。 可能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下意识的称唿中的云泥之别。 薛寒危险地眯起双眼,眸间寒芒若隐若现,他端详着邹国翔的侧脸,竟看到他斑白的鬓角边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第160页 ——糟糕。 联想起刚才邹国翔的一举一动,这恐怕是急性心梗的前兆…… 薛寒暗暗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就要拨120,却被邹国翔勐然摁住。 不远处,陆为正在默默无言地收拾着碗碟,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状。 薛寒眸光一暗,压低声音快速道:「你这样下去会丢命的!」 短短几秒钟,邹国翔已然汗如雨下,胸间的钝痛让他眼前发黑,嘶吼道:「不用你管!」 陆为诧异地转过头来,问道:「怎……」 「陆为!家里有没有阿司匹林!」薛寒焦躁地打断了陆为的话,一边皱着眉将手从邹国翔鹰爪似的掌下挣扎出来一边大喊道。 陆为一眼望见邹国翔颤颤巍巍的身形,脑中顿时警铃大作!一个箭步冲出厨房凭着记忆在家中翻箱倒柜起来! 那厢薛寒眼疾手快地拨通了120,急急火火地沖急救中心报了地址和情况。 邹国翔却忽然疯了一般放声大笑起来,嘶哑的苍老声线宛如沙漠中翻飞的残旗。 黄沙漫天,满眼悲怆。 薛寒几乎是将手机丢了出去,腾得站起身将邹国翔按回了沙发上,怒目圆睁,「你冷静下来!!!救护车马上就到!!!」 可此时的邹国翔仿佛已经魔怔了,他笑得喘不上气来,不断干呕着,深紫的嘴角边流着不受控的唾液,一字一句艰难道:「我!我!杀的!」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犯了罪的人可以逍遥法外!!!」 「活该!他们都活该!!」 邹国翔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薛寒,宛如一只铁笼里濒死的猎狗,咬牙切齿着,「我!薛林开!叶一遥!」 「都——不——得——好——死!!!」 「我们都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 薛寒震惊地望着那近在咫尺,满眼滔天的恨意,手下无意识地一松…… 那是要杀人灭口,恨不得食人血肉的眼神…… ——为什么?! ——他们做了什么?! 去而復返的陆为瞳孔骤然紧缩,眼睁睁看着邹国翔抄起茶杯就往愣在原地的薛寒头上砸去…… 「——薛寒!!!!!」 一声巨响,阿司匹林胶囊撒了一地。 窗外的电线上,两只麻雀腻腻歪歪地蹭在一起,猝然双双被惊飞…… 一只朝南,一只向北。 …… 一天后。 「陆副……你就再休息一天吧?这么急着出院干嘛呀?」 温馨飞快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试图拦住还穿着病号服就要去办出院手续的陆为。 陆为神色森冷,浑身散发着的低气压让路人都不自觉地给他让开路来。 见陆为依旧一言不发,温馨硬着头皮向前一冲,展开双臂拦住路中间,紧闭着杏眸声嘶力竭道:「张队不让你出院!下了死命令要你住够一星期!后面的事情不要你管!陆副你走了……!你走了我就要捲铺盖走人了!!!」 医院的走廊上,顿时瀰漫着一阵诡异的沉默。 一个冒着冷汗的小护士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挂着甜美而尴尬的笑容道:「那个……两位,这里,这里是医院哈……麻烦注意一下音量。」 温馨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赶忙朝那小护士深深鞠了一躬,秃噜出一连串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陆为趁着温馨道歉,冷着脸脚下一错,让开了温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等到温馨几个躬鞠完一抬头,哪里还有她陆副的人影啊。 陆为健步如飞的下了住院部大楼,忽然身形一顿…… 住院部庭院内的长椅上,一抹熟悉的身影静静坐在那里,后颈枕在靠背的边缘上,用手臂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仿佛已经和背景融为一体。 他不敢上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从急救室推出来的邹国翔冰冷的尸体,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邹国翔的妻子陆为的母亲,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挡在他身前的陆为…… 邹国翔固然手上沾着人血,可他却迷茫了,假如没有他近日来的咄咄相逼,这个家庭是不是还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维持很久很久…… 他没有换的衣服此时已然满是褶皱,一夜凉风甚至吹来了星星点点的灰尘,却让原本强迫症晚期的陆为全然无视。 陆为看了几秒钟,才缓缓迈开长腿,走到长椅旁坐了下来。 感到身旁有人,薛寒盖在双眼上的手臂轻轻一颤,不用来人开口他也知道这是陆为。 陆为不急着说话,方才神挡杀神的姿态却柔和了些许。 他思量一番,又向着薛寒的方向平移了一些。 肩并着肩,薛寒外衣上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到了陆为身上,又带着些暖意渐渐过渡回来。 晚一步奔出来的温馨气喘吁吁地望着长椅上的两个气质截然不同,却又异常和谐的身影,终于是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撑着脑袋遥遥望着他们的背影,默默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餐巾纸,小手将那纸巾轻轻抚平,掏出随身的签字笔描描画画起来。 良久,温馨再一次抬头时惊喜地发现薛寒终于缓缓移开了手臂,似乎只掀起一条缝来,朝陆为侧过脸去轻轻问了句什么。
第161页 而陆为也侧过脸来,额头上缠着一圈显眼的白纱布,薄唇轻启,说了几个柔和而温暖的字。 温馨的小脸上不自觉得露出欢喜而放心的笑容,两个小酒窝都透着几分感慨。 ——生离死别,世间常态,也总有值得的归处。 ——也有足以支撑你重新站起来的人。 第九十四章 老式的批捕书 陆为换上自己的衣服,重新办理了出院手续就下了楼。 他本来也就伤得不重,只是额头被茶杯的碎片划了一条口子,缝了几针。 张舜他们之所以把他箍在医院里,一来是不愿意陆为处理后续的糟心事,二来是避嫌。 他们追查了邹国翔这么久,好不容易查出些眉头,却还是赶不上意外的到来。 他母亲陆文沁忽然之间失去了陪伴她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丈夫,哪怕是再婚,也难免悲痛伤心。 陆为作为她唯一的亲人,此时需要做的远远大于陪伴。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薛寒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默默无言地摇了摇头。 陆为也不再多言,只嘱咐他回去好好睡一觉。 车水马龙,去城外踏春的小轿车排着队兴致勃勃地朝南驶去。 相比之下,他们这辆车内的气氛确实太过于死气沉沉了些。 小区的保安正巧赶上换班,前一个还没走,正和接班的人闲聊时就见一辆黑色suv停在了小区门口。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下了车,额头上缠着一圈扎眼的白纱布。 「嚯,这位一开春就见红啊?」那瘦高个儿保安拎着挂满茶渍的塑料水杯,止不住地咂嘴。 另一位挺着啤酒肚,眼珠转了转,小声道:「这位是那邹老狱警的儿子,不过啊,不是他亲生的,是他那老婆带来的。」 瘦高个儿保安顿时眼中八卦之色尽显,夸张道:「哟哟哟,是吗,那怎么经常不见他来啊?我瞅着眼生的紧。」 啤酒肚见那男人径直进了小区,才一拍大腿,放开了嗓门道:「害,人都死了,以前来不来那不都揭片儿了嘛?」 「人死了?谁死了?」瘦高个儿一拍自个儿脑瓜,惊异道:「那老狱警?!」 「可不是嘛。」 「哎哟,怎么死的呀?前天不是还见人夫妻俩出门买菜的嘛?」 啤酒肚抓了抓肚皮,嘆道:「谁年纪大了还能没个病没个灾的啊?我听我媳妇儿说昨个儿早上叫救护车哌唧哌唧拉走的,不过人抬出来的时候就不动弹了,听说在手术台上就蹬腿儿了。」 「但是啊,隔壁章大妈可说了,她亲眼看见他儿子也一块儿上的救护车!那一脑门子血……呵。你品品,你细品!」 瘦高个儿短促而意味深长地「哟」了一声,兴奋道:「俩人打起来了把老狱警给气死了?!」 说着,他也不急着下班了,俩人就口水乱喷地在小小的值班室内添油加醋地唠了起来,就差一壶小酒和一碟油炸花生米了。 陆为回到老家中,一推门却见一稀客——许锦媔。 她和陆文沁一人一边坐在餐桌前,没有泡茶,只有两杯白水。 陆文沁一见着陆为,本就红肿的眼圈一下子又酸热了起来,哑声道:「妈刚要去医院看你吶,你怎么不再多住两天?」 还不等陆为回话,许锦媔望着他额角的伤眉头一皱,那股子尖酸刻薄劲儿又突显了出来,「文沁你别担心,男人家家这点儿小伤不打紧的。」 陆为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这语气,听起来许锦媔和自己母亲是熟识? 陆文沁似乎对许锦媔的话深信不疑,缓缓点了点头,招唿陆为过来坐。 「那个臭小子没跟你来?」许锦媔瞟了瞟门外,没好气道。 「没有。」陆为低敛着眉眼,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一壶热茶。 他没有用邹国翔生前爱喝的茶叶,而是用的薛寒从白鬍子股东那里讨来的八宝茶。 八宝茶里头有冰糖,味道清甜,一杯下去沖淡了陆文沁喉间的苦涩。 陆为期间几次想询问许锦媔为什么会在这里,但都在陆文沁的低泣中压了下去。 屋里的摆设一如昨日,只是草草收拾了一片狼藉。 一时间,陆为心底的那抹人情味儿也不由自主地冒了出去…… 自小,邹国翔和他话不多,只有在他决定要考警校时,邹国翔才开始正眼看他。 回忆起来,邹国翔似乎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为什么想做警察,陆为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但那天邹国翔好像和他聊了很久,最后送了他六个字——不要碌碌无为。 不要碌碌无为…… 陆为刚刚举起茶杯的手又缓缓落了下去。 他确实做到了,可现在呢? 如果真的要把他收穫的和失去的放在天枰上,恐怕天枰也会摇晃不定,不知该倒向哪一边。 安慰的话全压在唇边,他却说不出。 三个人沉默了良久,许锦媔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杯底和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文沁,于情,我现在不该和你讲这些。」 许锦媔说着,抬眼看了陆为一眼,发现陆为也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陆文沁捏着纸巾的指尖发白,咬着唇没有说话。 「于理。」许锦媔重新转向陆文沁,眼中是波澜不惊的沉着冷静,「我需要提醒你,梦醒了,就不要再装睡了。」
第162页 陆为眸光一暗,眉间微微一蹙,又在陆文沁惊恐的视线飘过来时极快地抚平。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锦媔。」 一夜之间,陆文沁似乎老了许多,唇角下垂,两颊凹陷,咬着牙视线躲闪起来。 她一生纯良,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 那一瞬间,陆为面色发青,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地,他忽然明白了薛寒的心情。 ——那种和自己血缘至亲背道而驰的魂魄剥离感。 陆为胸膛上下起伏着,极力平静道:「妈,发生了什么?」 陆文沁下意识就要起身,却被陆为握住了手,炙热的掌心让陆文沁心惊。 「妈。」陆为轻声道,低醇的嗓音带上了浓重的安抚意味,「你看看我。」 不知为何,陆文沁怔怔地望着陆为那双深邃而温柔的眸子,一阵无法言喻的愧疚感涌上双眼,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一旁的许锦媔见到这一幕,默默站起身去了阳台,给母子二人留下了单独谈话的空间。 陆为动作轻柔地环住陆文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面上一闪而过一抹痛色。 陆文沁哭得歇斯底里,仿佛多年的胆战心惊都随着泪水一起发泄出来一般。 少了一个人的老房子里,她要怎么继续生活下去。 那些她一份份摺叠整理好的报纸要怎么办?那个人最爱吃的腌小菜要怎么办? 她替他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又要怎么办。 陆为温柔地托着她单薄的后背,耳边的哭声是那样悽厉,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更没办法分担母亲的痛苦。 直到陆文沁逐渐止住了眼泪,陆为的双眼也已然隐忍到通红。 陆文沁直起身来,带着道道褶皱的手捧住陆为的面颊,眼角的细纹犹挂着泪水,她却笑得慈祥无比,颤道:「我的儿子长大了。」 她的指腹抚过陆为英挺的眉心,笑道:「还长得这么俊,和你爸爸真像。」 陆为一怔,旋即微微一勾唇,低声道:「妈生得好。」 闻言,陆文沁却摇了摇头,目光忽然深远起来,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了谁一般,「是我对不起你,让你生在了酒鬼家里。」 「这不怪你。」陆为敛了眸子,淡然道。 毕竟一个人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环境里,不论富贵贫穷,并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 「怪我。」陆文沁缓缓站起身来,「怪我软弱,怪我没有早一点下定决心脱离他……」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她早该想明白的,却依旧带着孩子受苦。 她从玄关的架子上拿下了一个老相框,上面是儿时的陆为和她自己的合照。 那是陆为的父亲入狱不久后,他们母子第一张合照。 陆文沁目光眷恋地望着照片,而后打开了相框,一张单薄而发黄的纸张从里面掉了出来。 「这是……」陆文沁矮身捡起,递给了陆为,「你爸爸被带走时的批捕书。」 陆为心头隐隐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 老式的批捕书言简意赅,圆圆的红章敲在上面,就意味着一切盖棺论定。 可让陆为一眼就看到的,却是负责警察的签名…… ——邹国翔。 「你爸爸是外国人,那个年代想给他定罪太艰难了。」陆文沁重新坐回陆为身边,喝了一口冷茶,徐徐道:「后来有人让我去求你邹伯,说他有关系,也有这个能耐。」 陆文沁望着陆为深如潭水的眸子,没说是因为她害怕年少执拗的陆为干出什么傻事,而是苦涩一笑,「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好不容易找到了你邹伯。我手上没几个钱,起初他不肯。」 陆为喉结一滚,哑声道:「那后来怎么肯了呢?」 陆文沁低下眼睫,憔悴的面容上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可人模样,她手指将落在颊边的碎发勾到耳后,轻声道:「后来……我去的次数多了,他就答应我,只要我嫁给他,他就帮我做。」 她似乎害怕陆为对这件事说什么,于是赶忙接道:「我开始还是很犹豫的,毕竟你邹伯大我许多岁。」 可她却不曾想到,陆为怎么会忍心去责怪自己的母亲。 家暴的父亲是他儿时的噩梦,却也是陆文沁年轻时的梦魇。 陆为紧抿着唇角,没有出声。 「但我后来才知道。」陆文沁低下头,「他不过是为了拿我普普通通的身份给自己做掩护罢了……」 事情交待到这里,陆文沁终于有些犹豫了。 第九十五章 涂鸦 陆文沁脸上混杂着担忧与迷茫,搁在腿上的双手无意识地绞着。 「妈。」 陆为目光柔和,重新给陆文沁添上热茶,轻声道:「大概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没关系。」 几乎是他话出口的一瞬间,陆文沁紧绷的肩膀就放松了下来。 他将杯子沿着桌面缓缓推向陆文沁,慢条斯理道:「邹伯生前具体做了什么,你也许并不清楚,我也不会向你追问。」 毕竟这太残忍了。 陆为敛下眸间幽光,没有看见陆文沁面上的愧疚。 「妈,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背后牵扯着太多人命,以及人命以外的东西。我既查了,就势必要一查到底。」 他低沉的嗓音仿佛氤氲着无形的海潮,将陆文沁推上了岸,却将自己卷进了深渊中。
第163页 陆文沁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稜角分明的侧脸,无声地张了张嘴…… 查下去,意味着揭开邹国翔最后一层面具,将他做过的事告知天下。 她相比之下受得影响会小一些,可陆为要怎么办…… 大街小巷里会充斥着这对继父继子的恩怨谈资,作为刑警的陆为,保住了一身警服,却也成了「大义灭亲」的冷面煞星。 免不了有称赞褒奖,却也躲不过口诛笔伐。 这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受得了让陆为委屈。 陆为抬手抹掉了陆文沁眼角滑下来的泪水,缓缓勾了勾唇,「妈,没事的。」 也许陆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一天内露出了多少笑容,却没有一个是因为开心。 他深邃如星海的眸子望着陆文沁,轻声道:「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好吗?」 陆文沁哽咽着点了点头,「好,妈等着你。」 「对了,妈。」 「怎么?」 陆为低头,语气平缓得像个不称职的说书人,「邹伯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文沁交代的腐竹和粉丝还没泡上』。」 陆文沁一愣。 一声呜咽隐没在了掌心内。 …… 阳台上,许锦媔面无表情地叼着菸捲,靠在大开的窗户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着细微的响声,阳台的推拉门被拉开,又缓缓被推上。 许锦媔头也不回,扬了扬手里的烟盒,「抽菸吗?」 明明是问句,她却直接将半盒烟向身后丢了出去。 「听薛寒说,你不准他抽菸。」 闻言,许锦媔回过身来,刻薄的眉眼间闪过一抹深意,「他是孩子,你是大人。」 陆为轻描淡写地睨了她一眼,随手拿过窗台上的打火机,点燃了唇边的烟,冷淡道:「是吗。」 白烟萦绕而上,两人各居一方,默默抽着烟,仿佛这是一个公共场所的吸菸区一般。 菸捲燃了一半,就被陆为用两指捻灭了。这轻微的灼痛感此刻让他很是舒心。 「抽不惯?」许锦媔瞥着他的动作,也将自己的烟掐灭了。 陆为将菸头丢进了阳台角落里的小簸箕,不紧不慢道:「没有瘾。」 这烟是最廉价却也最有劲儿的那一种,很合他胃口。 但莫名的,陆为偏偏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薛寒唇上那一抹清润的滋味,反倒让他没了把一根味觉辛辣的烟抽完的念想。 许锦媔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也对,你这样的人,邹国翔死不死对你来说没什么大不了,这和往湖水里丢块小石头差不多,掀不起什么波澜。」 陆为不置可否,神色寡淡地立在一旁,背嵴挺拔如松柏。 「你顶多是因为文沁伤心而不好受一会儿罢了。」许锦媔似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得了,明人不说暗话。」 「你不用怀疑我别有用心,虽然最初接触文沁是我故意为之的,但你看到了,你母亲是个守口如瓶的老实女人,我能捞到的东西太少,最后也就只能当交了个朋友。」 陆为对她的话并无疑问,只道:「谢谢你陪着她办手续。」 窗外飘过一簇蒲公英,许锦媔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大大咧咧摆了摆手,「无所谓,虽说恩怨未了,但人毕竟走了,送他一程应该的。」 「文沁应该是早就猜到我接近她别有目的,几次我在言语中透露了一些蜜语做的事情,她都会暗暗给我一些反馈。」 「我猜,她是想过阻止邹国翔的,你别怪她。」那簇蒲公英浮浮沉沉,许锦媔紧盯着不放,继续道:「两个人的开始虽然并不美好,但人类大多逃不过日久生情。」 「就沖最后邹国翔没有再给薛寒和薛彬使过绊子这件事儿来说,他其实算是已经彻底放弃他曾经的理想了。」 陆为微微一皱眉,反问道:「理想?」 这两个字看似寻常又大众,常常大篇幅的出现在各个地方。但此刻却让他感觉到一丝怪异。 眼看着那簇蒲公英落了地,许锦媔才收回了视线,平静道:「文沁和我提过一个人名,这个人和邹国翔非亲非故,我想查下去很费劲,但你们警察应该会轻松一些。」 陆为沉吟了一下,想起蜜语那种类似给人「盖章」的举动,多少有了些猜测。 他问了名字,就给陈炳睿拨了电话过去,打算让陈炳睿走系统看一下。 却不想,平时接电话速度极快的陈炳睿竟然掉了链子,陆为一连打了三个都没人接。 许锦媔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就在陆为觉得不对劲,正要给张舜打电话问问时,陈炳睿反倒又给他拨了回来。 「餵?」陆为皱着眉沉声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声,有碰撞的闷响和女人的尖叫,能听出来那边相当混乱。 「陆副!」陈炳睿的声音闷闷的,似乎脸上罩着什么东西,混在鸡飞狗跳里十分模煳。 「怎么回事?」陆为神色一凛,连忙问道。 「陆副你快来蜜语大厦吧……啊……我真的是弄不住这两个混蛋玩意儿……」 听着陈炳睿都快哭出来的声音,陆为一张俊脸勐然就沉下来了,乌云氤氲,纱布下的伤口一抽一抽的疼。 不用说他也能猜到,肯定又是那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消停的薛寒!!!
第164页 此时此刻,蜜语大厦内。 两个兜头套着透明雨披,戴着3m口罩和护目镜的年轻人正「天女散花」得不亦乐乎。 ——正是薛寒和延陵奕。 薛寒看着已然五彩缤纷的办公室和部分面如菜色的受难员工,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晃着双手里的涂鸦喷漆罐,透白修长的骨节配上色调狂野的罐子看上去煞是惹眼。 长腿一迈,再次大步流星地向前进发。 「哎?陈炳睿呢?」延陵奕握着喷漆罐,忽然回过头来,在从一开始崩溃尖叫到后来呆若木鸡的一众人中寻找他们的陈警官。 「放心,他肯定得跟着我们。」薛寒不以为然道,口罩下的唇角惬意地勾着弯儿,一双琥珀色眸子在护目镜后闪动着动人心魄的光亮。 延陵奕心说也是,抬手拽了拽自己的口罩,干脆利落地拎起一旁一手提袋的涂鸦喷漆,快步跟上薛寒。 两个混世魔王上楼后,被祸害了的整层楼里,终于有人憋不住了…… 「那确实是……薛总吧?不是的话保安不可能放进来啊……」 「是大薛总吧……?小薛总很久没下过楼了……」 「嗯……错不了……是大薛总,他戴口罩前我看到他的脸了……」 一群员工面面相觑,顿时都是哭笑不得。 从总裁杀人丑闻,到内部矛盾曝光,再到企业名誉放血疗法,还有翻天地覆的股权转让,掌权人一夜之间换了人,就在员工们以为蜜语这就到底了,不会比这再匪夷所思了。 却不想…… 他们的新总裁是个深井冰啊!!!!! 这是要亲手给整栋蜜语大厦换个色吗啊喂!!! 第九十六章 天生的恶 顶层的办公室内,薛彬横卧在宽大的沙发上闭目养神,胸口摊着一本外文书,茶几上堆着空奶茶杯和外卖盒。 如果不是他一身齐整的黑绸衬衫和西服裤,乍一看还真有几分肥宅的味道。 阳光穿过落地窗,给从桌上摊到地面上的合同和文件镀上了一层薄金,美好而宁静。 一时间宛若万物静止,只有薛彬微颤的睫毛和胸口的上下起伏出卖了画面。 「——砰!」 骤然一声巨响,仿佛惊雷爆炸在耳边。 薛彬活像一只被扔进沸水里的活虾,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深深皱起眉头,却在看到来人时微微一怔,旋即眯起眼来,疑惑道:「哥?」 大敞的门边,薛寒斜倚在门框上,透明的雨披上已然满是斑斑点点的喷漆,他将手里空了的喷漆罐随手一抛,勾下口罩,朝一脸木讷的薛彬轻佻地一眨眼,低声道:「哟,来玩吗?」 他身后,同样全副武装的延陵奕沖薛彬轻轻一颔首,算是打招唿。 「玩?」薛彬一挑眉,黝黑的眸子来回打量了两个仿佛刚从生产车间里跑出来的技工…… 一个大胆的想法勐然在薛彬脑中迸出。 薛寒似笑非笑地望着薛彬阴晴不定的脸色,摊开染上喷漆的手掌朝延陵奕一勾手,一瓶全新的喷漆就被放进了他的掌心中。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晃着罐子,一边踱进了办公室,问道:「魏冉呢?」 「你没见到她的话,那应该就是出去了。」薛彬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门边探头探脑的几位高管。 薛寒长长地「哦」了一声,忽然冷笑出声道:「没事,估计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说话间,延陵奕自顾自地从手提袋内掏出一堆圆滚滚,有桌球大小的黑色圆珠,饶有兴致地在薛彬的茶几上一字排开,还念念有词道:「不得不说啊,这种事儿真是一回生两回熟嘿~我第一次跟着陆警官来这儿的时候手都在抖,你再看现在,啧啧啧……熟练工啊。」 薛彬端详着那堆看起来非常不详的小玩意儿,目光渐暗,缓缓扬起下巴望向头顶的天花板——前几天弄脏的痕迹已经被清理了,那里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洁白如常。 薛彬和薛寒目光一撞,顿时明白了薛寒这是要干嘛,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小子挺上道。 薛寒嘴角噙着一抹戏嚯的笑意,矮身从手提袋里捞出一件雨披,口罩,还有护目镜,一股脑丢进了薛彬怀里,坏笑道:「来来来,别说你哥不照顾你,打怪前要穿好装备。」 薛彬拾起雨披,余光扫见门口开始躁动的人影,语气阴沉道:「你就不怕坏了警察的计划?」 「计划?」薛寒琥珀色的眼底掠过一抹森冷寒芒,皮笑肉不笑道:「去他娘的计划,少爷懒得玩下去了。」 无论是他的计划,还是警方的计划里,都没有邹国翔的意外死亡。 一想到拖得越久,不合乎情理的意外就越多,他索性耍起最无赖的手段——掀棋盘! 薛彬身形一顿,旋即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穿上雨披,戴好口罩和护目镜。 一双眼睛此刻黑得发亮,直勾勾地望着薛寒。 「那就来吧。」 …… 等到陆为黑着一张俊脸赶到蜜语大厦下时,已经晚□□捷如猎狗的各路媒体了。 车停得满满当当,让人着实分不清这里是晚高峰的大马路还是停车场。 陆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倒车镜,直接放下了手剎,甩上车门下了车直奔大楼。 大厅的前台已经被□□短炮团团围住了,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只能听到记者要求上楼的诉求还有前台小姐姐带着哭腔的崩溃叫喊。
第165页 陆为大步流星地绕过人群,迳自去往紧锁的高层专用电梯,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欸欸~网友们,大家来看看这一角啊,能看得清吗?看得清麻烦弹幕扣1啊!哎哟喂……你哥儿俩小心点儿成吗?!砸老子后脑勺了!!」 办公室内不停传出气球崩裂的声音和延陵奕亢奋的嗓音。 陆为风雨欲来的眉头紧锁,上前拨开门口急得直跺脚的几位高管,厉声道:「让开,警察。「 谁知,其中一个地中海高管闻言,竟是脸色一白,扭身就要跑! 「这么赶急得是要去哪啊这位?」 消失许久的陈炳睿忽然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弯着月牙眼笑眯眯地抬爪摁住那高管的肩膀,沖陆为比了个大拇指,示意他这里交给自己。 陆为微微一颔首,也不再多做停留。 他一踏进办公室,就被扑面而来的刺鼻味道和污浊的水雾呛得神色一凝。 屋内乌黑一片,地板上,沙发上,桌子上到处是潺潺而流的污水,甚至是价值连城的展示柜内,各类奖盃奖项以及收藏品无一例外,没有一块儿地方是完好干燥的。 陆为几乎是一进入办公室,一双鞋子和裤脚就湿透了。 而三个大活人更是早已面目全非了,全然看不出来谁是谁。 雨披宛如抽象画派的画布,兜头罩着三个「行为艺术家」。 陆为只能通过身形和气质分辨出来,花枝招展在水雾里举着手机直播的是延陵奕,默不作声不断朝天花板上丢爆裂珠的是薛彬,薛寒……正翘着脚坐在不停往下流黑液的桌子上,一边握着水枪往天花板上打水一边时不时指挥着薛彬往哪边扔。 小半个天花板上的「秘密」随着乌黑的漆料与清水的沖刷渐渐显露原形…… 一幅名为人上人的黑白画卷,被缓缓揭开。 「来来来,网友们,我们先来看这一片区域!」延陵奕将手机架在自拍杆上,仰着头往天花板上举,滔滔不绝道:「这一块儿呢,大家能看到一桌子残羹剩饭哈,这桌子旁边的人都饿嘟噜皮了……欸欸欸!不会说话就别发弹幕啊!什么叫猪食和泔水!来个管理给我把他封了!看不清楚的各位老铁,真不是我的问题,电脑不行就换了吧啊别勉强!」 薛寒懒洋洋地隔着口罩打了个哈欠,眼梢还挂着点儿湿润,再一抬眼就见一个杀气腾腾的人影沖自己大步走近。 ——要糟! 纵使他完全看不清楚那是谁,但薛寒还是条件反射地瞳孔一张,老远就「恋爱使人明目」的感觉到这个来者不善是他男朋友,暗道一声「完了」就撂下水枪翻身就往桌子那头跳去。 那脾气暴躁的水枪没了支点,骤然恶龙狂舞起来,无差别地「攻击」起范围内的所有人。 最先遭殃的薛彬被毫无徵兆的迎面一顿勐浇,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就仰面倒地,水花四溅地成了落汤鸡。 没了准心,水枪一顿狂扫,瞬间就将整个办公室变成了花果山水帘洞。 薛寒这心虚的一跑,霎时间让陆为怒火中烧,只目光灼灼地盯着薛寒「翻山越岭」时露出的那一截莹白的窄腰咬牙切齿。 这傢伙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非要搞这些么蛾子!! 「哎哟卧槽!怎么回……!陆警官!你怎么来了啊噗——」延陵奕只来得及看清那站在雨幕里人一眼,就被水枪突袭了个措不及防。 陆为深邃的眉眼此刻闪着森寒的光芒,他没有雨披,额头上的一圈纱布早已经湿透了,一身衣服也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裹出矫健如豹的流畅肌肉线条,仿佛下一秒就会扑向猎物一般。 但他看着跑出老远才停下身回头张望的薛寒,深深吸出一口气,选择了先眼疾手快地抓住那像鬼附身一样的水枪,然后几个大跨步来到卫生间拧上了水龙头。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宛如擒拿罪犯似的干净利落。 离了老远的薛寒咽了咽口水,眼看着陆为丢下水枪,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不禁讪讪一笑,闷声道:「陆警官……你听我解释。」 不怪薛寒太过于惧怕愤怒中的陆为,实在是上一次他惹恼了陆为之后付出的代价惨重,几乎是下意识地软了腰。 而陆为为了防止他再跑,站在五步开外就抬起手指朝他点了点,意有所指地低沉道:「回去再收拾你。」 死里逃生的薛寒没缓过神来,将信将疑地眨巴眨巴眼。 陆为又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才俯下身从水里捞出一颗没有砸破的黑珠子,一边端详一边拿出手机来,将电话打给了张舜。 他身后,薛彬阴沉着脸,活像个溺死鬼一样浑身滴着水,黝黑的眼珠在陆为和薛寒身上缓缓转了个来回,而后拉下口罩沖薛寒邪邪一笑,无声地做着口型:哥,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薛寒懒懒翻了个白眼,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准则,选择了无视薛彬。 「张队,我在蜜语珠宝集团大厦发现异常壁画,可能与蜜语一系列行为有关。」 陆为没去理会薛家兄弟俩的无声互动,一本正经地汇报着。 手机那端说了什么,陆为沉稳地「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手腕一扬,漆黑的液体应声而裂。 ——要乱就乱个彻底。 ——来吧,网路,媒体,新闻,警察。都来正视,人类天生的恶。
第166页 第九十七章 人上人 一幅名为《人上人》的壁画藉由延陵奕操作的线上直播和后来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们在网络上迅速传播开来。 尽管各类新闻都给壁画出处的企业名和具体内容都打了马赛克,可眼尖的网友们还是透过直播录像找到了蛛丝马迹。 「我的妈耶……这画得太瘆人了吧?!各位看4分56秒这一桢,这个人是在咬他前面的人对吧?!不是我看错了吧?!(尖叫)」 「咬?你措辞也忒小心了吧楼上的,你看那黑洞洞的眼睛,跟我看的咖喱国鬼片差不多一个档次了……根本就是要把挡在他前面那位生吃了好吗?你看看他脚底下还踩着好几位呢,肠子都给他踩出来了。」 「嘶……不瞒各位,老哥手贱,特地放大了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喏,刚才换了条裤子。给你们高清大图自己品品,这下位圈桌上那一堆稀烂里摆的到底是啥。[图片]」 「卧槽!」 「害呀,大惊小怪,这种鬼片老子看了没一万也八千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呀!!!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鸡爪????」 「托楼上的福……泡椒凤爪以后就被我从购物车中删除封印了……」 「你家鸡戴戒指??!」 「……等等,你们不要欺负我读书少反应慢,所以……那像猪食的一堆里面,掺着人类的残肢?」 「前排兜售瓜子花生牛奶巧克力嘞!爆米花小板凳!烤竹鼠十元一串!」 「哇(大哭)……你们不要再吓宝宝了……这画师铁定是个心理变态啊……我怎么越看这一坨越像个啃了一口的眼珠子呢?[图片]」 「芳年18,卒。」 「等等,你们看我发现了什么,嘿嘿嘿嘿……[图片]。」 「你他姥姥的是恶魔吧楼上那厮!!呕……」 「……」 「……」 「……等等,各位,还是我,读书少反应慢……所以,上位圈的桌子上摆的烤乳猪嘴里塞着个毛茸茸的东西对吧?这个,该不会是人脑袋吧?」 「……你一定要说出来不可吗?」 「嗷——我不听我不看让我走让我走!!」 「(悄咪咪)那他们杯子里的……估计也不是红酒吧?」 「嗷嗷嗷——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矫情不矫情?又没人掰着你眼睛逼着你看?不看滚滚滚。」 「m走哪都能碰见键盘侠,你有这功夫,去把这公司名翻出来怎么样?」 「港真(推眼镜)把这种东西印在办公室天花板上是什么心态?激励自己壮大企业吗?说不通吧……这年头吃人血馒头已经不够味儿了吗?直接改吃人了?」 点在手机屏幕上的透白指尖一顿,一声短促的哼笑迴荡在狭小的审讯室内。 你们——不——觉得——这个——画——有点儿——上帝视角——吗? 「上帝视角?欸好像有这么点儿意思啊!」 「这个角度……看上去好像是个俯视的角度?噫,这老闆脑子里装的都是圣光吗?」 圣光?嗯,好像也不错。 弧度优美的眼尾微微一弯,指尖又滴滴答答好几下。可发送键还没按下,就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薛寒略带不满地一挑眉,只见陆为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审讯室,正目光沉沉地自上而下望着他。 陆为视线下划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不容置疑地将手机拿了过来,揣进了自己的口袋,语气不大好,「你不用急着把自己兜出去,网友的能力总是无限大的。」 「再过不了几个小时,就会有人贴上你,薛彬还有延陵奕的照片,和直播录像里的人进行对比。」 陆为心情非常不好,神情森寒,他将手里的文件「啪」的一声甩在审讯室的小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却没有再去看薛寒一眼。 而审讯室常客却翘着二郎腿,支着脑袋半眯眼端详着换上警服的陆为,浅棕眼底里是藏不住的直白和不正经,眼带桃花地一刀刀刮着陆警官。 「薛寒,你知道这幅壁画的存在吗?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为头也不抬,直接公事公办的介入主题。嗓音低沉,仿佛屋檐下挂着的冰碴子一般。 薛寒搭在小桌板上的五指宛如演奏钢琴似地轻巧一敲,声线暧昧得引人遐想,「陆警官,你来审我,不大合适吧?换个人是不是好一点?」 陆为置若罔闻,笔桿重重地点了点桌面,发出「哒哒」两声,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啧,假正经。 薛寒无声地嘆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早就知道了,很小的时候,具体什么时间记不清了。」 伴着纸张的沙沙声,陆为再次问道:「你很清楚上面的内容?」 「嗯哼。」薛寒态度模稜两可地耸了耸肩。 陆为没有停顿,压迫感十足地继续道:「作者是谁知道吗?」 薛寒雾气蒙蒙的双眸宛如浴室里的镜子,看不真切,不紧不慢道:「我爸。」 笔尖一凝,陆为沉吟了半晌,才重新记录起来,「那么把这幅画拓在屋顶上也是你父亲薛林开的意思?」 「我猜应该是这样没错。」薛寒拖腔拖调地答道。 仿佛这件事儿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一般。
第167页 陆为终于抬起头来,深邃的眼神似要透过□□望进这个他恨不得揉进自己血肉里的年轻人灵魂深处。 那目光太具侵略性,像是死海中心骤然捲起的漩涡,饶是薛寒没有深海恐惧症也不禁有些不自在,一时惊觉自己像一叶小舟,不可自控得被拖了进去。 他抿了抿唇,心说这儿要不是审讯室,他就凑上去啃陆警官一口了。 陆为不知他的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黄色废料,自顾自地权衡一番,才收敛了目光,低声道:「你的父母早在两年前就移居国外这件事,你清楚吗?」 陆为余光瞥见薛寒懒散晃荡的长腿一僵,骤然有些不忍。 其实他很早以前就想和薛寒聊一聊他的父母,希望薛寒能够自己主动和他提起父辈的情况,而不是像当下一样,坐在审讯室的两端,由不得他哪怕一点点的酌情处理。 薛寒沉默了两秒钟,才将双腿规规矩矩的摆好,淡声道:「知道,他们国籍也换了。」 他微微一停顿,才轻描淡写道:「所以你们警察才没有办法追究他们两个的刑事责任不是吗?」 薛寒的语气冷淡得颇有些薄情寡义,似乎只是在谈论两个和他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那一整支研发团队早已被人遗忘,就这样在多年后真相大白,却没有人能让罪魁祸首为他们的死付出代价。 可陆为明白,这才是让薛寒最无法接受和放下的部分。 他望着年轻人愈发成熟坚韧的面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薛寒时的情形——那时他眉眼间的少年气还很强烈,微微一笑时却又有些雌雄莫辨,浑身上下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令人惊艷的清俊隽美。 可短短几个月时间,他仿佛一下子长成了一个男人,五官线条冷峻,气质凛冽,即使神情懒散缱绻时也透着一抹刀锋的危险和锐利,那是无法比拟的惊心动魄。 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让他着迷。 陆为目光黯了黯,薛寒说的没错,自己确实不适合来审讯他。 「你的父母有和你透露过关于壁画的含义吗?」 薛寒身上还穿着那已然没一处干净的雨披,里面的衣服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五颜六色的喷漆,连同他的眼神一起斑驳起来。 「没有。」他漫不经心地答道,「我猜测邹国翔是了解的,魏冉应该也知道的,你们或许可以问问她。」 陆为思量了一番,面无表情地问道:「薛彬呢?」 薛寒意味不明地掀开眼帘撩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审讯室内昏暗的顶灯似乎闪了两闪,陆为线条分明的侧脸沉着而冷静,眼眸隐没在鸦羽一般的睫毛阴影处。 陆为沉默着站起身来,路过薛寒时动作隐晦地用笔记本轻轻一敲他柔软的发顶,离开了审讯室。 留下薛寒没骨头似地瘫在椅子里,望着顶灯发呆。 审讯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张舜正靠在墙边。 见陆为出来,张舜扶了扶眼镜问道:「一样?」 「嗯。」陆为微微一颔首,神色平淡道:「基本和许锦媔的话对得上,薛寒和薛彬两个人的成长环境大相迳庭,大多数有关薛叶夫妇的事情他都是后来得知的。」 张舜没说话,只是又多看了他一眼。 陆为坦然地直视着张舜的眼睛,浅浅一勾唇角,「我对他说的谎太熟悉了,这次他说的确实都是实话。」 闻言,张舜尴尬地抹了抹鼻子,生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目光停在陆为额头一圈纱布上,忽然板起脸严肃道:「这次事情结束以后,你必须给我老老实实休息一个星期。」 张舜伸出手指点了点陆为的胸口,目光意有所指地一瞟审讯室的门,压低声音道:「不是因为这屁大点儿的伤,而是要你冷却下来,把该解开的都解开,生活还要继续,明白了吗?」 陆为低低地「嗯」了一声。 生活还要继续,不论是他的,还是他的,或是他们的。 张舜想了想,还是咬牙切齿道:「以后把这个大魔头看看好,少让他出来惹事……他一出马,保准闹到人仰马翻才肯收手,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也就你这强心脏受得住了。」 陆为眼底掠过一抹无奈的笑意,他能说他其实也受不住吗? 「哦对了。」张舜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自个儿脑袋,快速道:「饼子在审那个高姓的高管,你先看看这个,他说你要的。」 手机被递到了陆为面前,陆为无言地翻看了好一会儿,张舜看着他渐渐皱起的眉头,疑惑道:「怎么了这个人?他不是经济犯吗?和这件事有关系?」 陆为若有所思道:「我想,我们离真相不远了。」 ——为什么蜜语如此热衷于给罪孽打上红叉的真相。 第九十八章 不自知 不出众人所料,薛寒薛彬以及延陵奕的照片一个多小时内就被扒了出来作了对比。 网友们一边震惊一边又觉得理所当然,有钱人们有些见不得光的癖好或嗜好是司空见惯的。大把大把怒骂企业无良管理者内心阴暗中,还夹杂着一小撮理智分析内幕存在与否,和零星几个哀嚎惋惜人设崩塌的小姐姐。 延陵奕被简单问了几句话就放出来了,他显然不是这场闹剧的主谋,张舜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第168页 舆论被他们有意的往好处引导,但似乎有人在暗地里和警察做着一样的事情,只是那人是在刻意地将延陵奕塑造成了勇于曝光敢于讲真话的标杆,却疯狂地踩薛寒和薛彬,什么难听说什么,就差指着两人鼻子骂噁心了。 这让联合网警负责这一部分的陈炳睿是狂揪自个儿后脑勺,一个小时内掉的头髮快赶上他一个月掉的量了。 倒是陆为非常之淡定从容,抱着自己的手臂道:「把薛林开和叶一遥的事情抖出来。」 陈炳睿简直受到成倍的惊吓,他瞪着眼望着一脸平静的陆为,磕巴道:「什什什什什么?这这这这事不能抖出来吧陆副?!」 要知道,薛林开和叶一遥陷害了整支团队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虽说主要操作的邹国翔已经去世了,可毕竟身份在那儿摆着,保不齐有人顺杆儿爬,把陆为提熘出来。 再说了,发生那样惨绝人寰的事情,从某一方面来说是伸手打他们警方自己的脸,薛林开和叶一遥早就拿着别国护照不知跑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这时候让他们自己扇自己耳光确实教人有些难为情。 「不要说得太具体化。」陆为双眸沉寂如水,似乎毫不担心自己会受牵连,「简单地暗示一下当年他们为了企业做过些不光彩的事情就好。」 蜜语是保不住了,但他想尽可能保住薛寒,至少让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北市的街头而不被记性好的人指指点点。 至于薛彬,能不能洗白纯属要靠运气。毕竟相较于刚刚手握股权的薛寒,薛彬是正儿八经地管理和经营了蜜语一段时间,想要大众认为他毫不知情确实太过勉强。 但薛林开和叶一遥不一样,他们是蜜语珠宝集团的创始人。不论之后的蜜语有过多少人管理者,他们总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更容易被夸大事实和在上面做文章。 陈炳睿这个人精一下子就领会到了陆为的意思,忙不迭地跑去造谣……啊不,揭露往事了。 人的想像力是无限大的,很多时候并不需要透露太多信息,他们就能照着轮廓描出整幅画来,甚至能打破画框,绘出一整墙的风景。 陆为又指导了温馨几句如何审讯,就泡了一桶香菇炖鸡的方便面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办公室。 那高姓高管被陈炳睿的天降神兵吓破了胆,陈炳睿笑眯眯地吓唬了他几句他嘴就秃噜了,害得陈炳睿大唿没劲儿。所以陆为认为温馨这样的审讯新手也可以很轻松地从他嘴里掏出想要的东西,干脆让她去练手了。 办公室内,趴在桌上小睡的薛寒闻着方便面的味道悠悠转醒,哑着嗓子道:「为什么是香菇炖鸡面?」 陆为见他醒了,干脆放开手脚大步走了进来,将桶面放在他面前,轻描淡写道:「只剩这个了,以前一受害人家属送的,估计是按着他自己的口味选的。」 薛寒颇为烦躁地「啧」了一声,嫌弃道:「口味奇特,这个味道的方便面是打折促销最频繁的。」 「好歹吃两口垫垫肚子先。」陆为揭开盖子用叉子细细搅了搅,「等会儿你得见个人。」 薛寒的视线缓缓上移,玩味十足地「嘿」了一声,「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们会让我见谁?」 一杯水被递了过来,陆为微微一笑,立体的五官骤然柔和了些许,嗓音低醇道:「你不如边吃边猜?」 薛寒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无可挑剔的俊脸,眼眸中闪烁着细碎星光,小声念叨了一句「忒犯规」就将桶面抱到了跟前,唿噜唿噜捞了两叉子,吃得是一点也不含煳。 可吃了没两口,忽然他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来,目光中有些不可思议,鼓着腮帮子含煳道:「你们要我见徐鹏飞?」 明明是问句,偏生被他说出了肯定句的意味。 闻言,陆为剑眉一抬,饶有兴趣道:「为什么你觉得会是徐鹏飞?」 徐鹏飞作为齐嫣然被害案的重要人物之一,早就在结案时判了刑。虽说他曾经是蜜语的职员,但照理来说,当下的事情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 薛寒咽下了嘴里的方便面,转而将叉子含在了口中,似笑非笑地吊儿郎当道:「薛彬在审讯室没出来,自然不会是他。许锦媔那边,我能问出来的你们一样能问出来。高经理就更不用说了,那是个软脚虾。」 他琥珀色的眸子滴熘熘地一划,在陆为的默认中继续道:「而一直没露面的魏冉,我估计你们刚把她从机场截回来吧?那就更没我什么事儿了,这个行为本身就是自爆。」 陆为微眯着深邃的双眸,看着薛寒将叉子从口中抽了出来,粉红的舌尖暧昧地一卷,莹润薄唇一开一合道:「那么就剩下这个看似无关的徐鹏飞了。」 头顶的监控摄像头吱扭吱扭地转了过来,将两个男人框在了正中央。 「既然无关,为什么要让你见他?」 陆为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喉结微微一滚,想要矮身吻下去却又生生忍住了。 「这个嘛。」薛寒难得顺从地仰起头来,精緻而隽美的面容隐约可见一抹自嘲,漫不经心道:「我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自然是搅浑水一把好手,无非是要我刺激他。」 陆为一时无话,只是低垂着暗流汹涌的眸子凝视他,半晌幽幽道:「那你觉得我是哪种好手?」 这话可谓是问得无头无尾,薛寒下意识顺嘴道:「陆警官也就在某些特定时段不当个人。」
第169页 陆为:「……」 薛寒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睛。 陆为避重就轻道:「……也就是说,我在你心目中还算是个有作为的人?」 薛寒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正展开一个戏嚯的笑容想要调侃几句陆警官的明知故问…… 「你相信一物降一物的说法吗?」 望着陆为骤然认真起来的深邃眼神,薛寒的心脏毫无徵兆地狂跳了起来。 陆为的拇指指腹按压在他的下唇上,带着浓浓的暗示意味轻轻揉了揉,旋即探进了唇缝,掠过湿润的舌尖,目光灼灼地低声道:「你成为了我的克星,这是你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 「我还可以说出很多很多你擅长的事情来反驳你。」 「你思维敏捷,有勇有谋,对待事物有自己独特而超群的卓越见解,却又保持着一颗本心,做出了太多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决策。」 「哪怕是牺牲自己,哪怕是要血亲背道而驰。」 薛寒心尖发烫,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是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侷促道:「你……」 「你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把握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陆为不容置疑地托住他柔软的后颈,强迫他正视着自己,细碎的髮丝划过掌心,带起一片酥痒。 「我知道你因为混帐父母的原因而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正确的,开始焦躁不安,开始反覆质问自己是不是三观健全。如果你问我,我会毫无私心地为你答疑解惑。」 「但不要轻易地自我否定和诋毁自己。」陆为深深望进他的眼底,嘆息道:「不要把『我』放出来,薛寒。」 ——如果一束光芒不认为自己有光亮,谁来照亮阴暗的过往和暴戾的本性呢? 薛寒的手指握紧又松开,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错杂。 他听懂了陆为的话里有话,欣喜的同时却又觉得一阵酸涩难堪…… 每个人都有双面性,只是有些人不明显,而有些人不显露。 陆为显然是后者,可他在遇见薛寒后,却时常发觉原本分界清晰的两面竟开始融合。 一点点感受着那个他本来有意塑造出的「陆警官」形象渐渐长出血肉来,宛如藤蔓一般缠绕在他原本的心脏上,随之跳动…… 「你……」一开口,薛寒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有多么颤抖,他暗暗咬了咬牙,堪堪压下那份兵荒马乱的悸动,生硬道:「话这么多,一点都不像陆警官。」 「嗯。」陆为五指缓缓划入他的发间,风轻云淡道:「我知道,我愿意。」 监控摄像头茫然地聚了聚焦,似乎是对人类之间你来我往的互动很是不理解。 于是摇头晃脑地扭开来,错过了什么,而不自知。 第九十九章 最后的响雷 邹国翔年轻时,也像许多年轻人一样有着豪言壮语和抱负。 他想当一名主持正义的警察,却阴差阳错的成为了一名狱警,每天和罪犯们打交道。 并不是说狱警比办案民警要差,但总归和邹国翔的期望有落差。 将罪犯绳之以法和监管他们的监狱生活完全是两个概念——一个是找寻罪证干脆利落的落笔判定,一个是长时间的惩戒罪孽却也提供自我反省和自我救赎的机会。 有人对自己的错误感到后悔和羞愧从而愿意忏悔愿意改过自新,就有人不屑一顾甚至觉得这是漫漫人生路上独特的「勋章」。 经济犯,杀人犯,吸毒犯,等等。他们自成一派的歧视链让年轻的邹国翔感到匪夷所思的同时,又难以自抑地升起一种微妙的认同感。 「黑吃黑并不无道理可循。」 当邹国翔这句喃喃自语落入几位老狱警的耳朵里时,周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小邹。」年纪最大的狱警板着脸,两条法令纹拉得老长,沖邹国翔招了招手,严肃道:「你来。」 车间内,穿着一模一样囚服的罪犯们埋头做着手工活,有的是叠报纸,有的是串手串,总之全都是千篇一律的枯燥且重复的工作。 「你刚才说黑吃黑。」老狱警如鹰的眼睛紧紧锁定着邹国翔,满是厚茧的手指遥遥一指,「那你说说看,这里面谁是被吃掉的那个黑?」 年轻的邹国翔不明所以,当真一个个扫视过去,没看见老狱警沉下去的脸色。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头髮斑白的男人身上。那男人身材赢弱,面容看上去并不老,浑身却散发出一种老态,不是苍老,而是宛如沉淀下来的厚厚泥沙,看上去喘不过气又无趣至极。 那男人正在串手串,一粒粒细白的小珠子捏在他粗糙的指端,熟练得甚至有些滑稽,面前摆着成堆串好的少女系小手串,可见他对这个工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419号。」邹国翔低声道。 老狱警的眼睛眨也不眨,透着一丝死气,确认道:「你觉得他是会被黑吃黑的那一个?」 邹国翔诚实地点了点头。 「419号!」 老狱警忽然扬声道,被叫到号码的男人动作一僵,放下串了一半的手串站起身来答了一声「到」。 老狱警背对他招了招手,那男人就快步上前来,期间没有一个犯人停下手里的工作。 直到编号为419号的男人走到面前,邹国翔才发现他比想像中还要矮了许多,神情木讷,两条腿更是和两条棍子一样,在裤腿里直晃荡。
第170页 这人估计就是个小偷小摸吧。邹国翔心想。 老狱警凝视着邹国翔,沉声道:「419号,你因何入狱?」 男人背嵴挺了挺,忽然咧开嘴巴,露出一排小尖牙,喑哑而兴奋道:「杀了一家七口人!」 419号那原本木讷的眼神骤然红光乍现,邹国翔甚至发觉他浑身都在止不住的战慄着! 邹国翔愣住了,这个表情直接刺激到了罪犯。 老狱警没有说话,419号却瞪圆了眼睛,语速极快道:「你不信?!那一家人没剩下一个活口,我翻进他们家的窗户,他们都在睡觉,我就一个个开膛破肚……」 「419!」老狱警黑着脸怒喝一声,才止住了男人兴奋不已的滔滔不绝,「滚回去工作!」 那瘦弱的男人仿佛一个杵在田野里的诡异稻草人,连同他嗜血的表情一起静止了好几秒,才缓缓拧回头来,咧着嘴冲着冷汗直冒的邹国翔竖起一根大拇指,狰狞着朝自己的喉咙慢慢一划…… 等到邹国翔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419号已经重新坐回了小桌子前,动作熟练而滑稽地串着一颗颗小珠子。 老狱警从鼻腔内挤出一声冷哼,「这就是你认为的黑吃黑?小邹,没有穷凶极恶的人会把自己做过什么刻在脸上,把你自以为是的认知塞回胃里给我消化掉!」 老狱警离开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经济犯悄然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向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旋即沖傻站在原地的邹国翔打报告道:「警官,我想上厕所。」 …… 「好久不见。」 薛寒晃晃悠悠地拉开椅子坐下,隔着一面透明的屏障沖对方勾唇一笑。 一同前来的陆为没有露面,靠在一墙之隔的门外,静静听着探监房内的声音。 穿着囚服的徐鹏飞脸色蜡黄,啤酒瓶底似的眼镜压在他扁塌的鼻樑上,只僵硬地一抬眼,却没有说话。 「不问问我来干嘛?」薛寒手臂懒散地搭在椅背上,眉峰傲慢地一抬,俨然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徐鹏飞瘆人的目光从镜片上方的空隙越过,定定落在薛寒的面庞上。 时间仿佛倒退到了好几年前,他似乎也和这个年轻人装腔作势的视线对上过。 他们那时明明身处蜜语集团的同一个会议室,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的距离。 将要成年的薛寒身着考究而张扬的白西服,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打游戏。 已经在职场摸爬滚打了几年光阴的徐鹏飞却站在会议室的另一个角落里狼狈而干梆梆地「据理力争」,薛寒那越过众人的满含玩味的清澈双眸刺得他背嵴僵硬。 一如当下,让徐鹏飞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断他的喉咙。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薛寒是不会理解也不会理会那抹恨意的,可他现在却能读懂徐鹏飞的情绪从何而来了。 一个拼了命奋力往上爬的人却抵不过一个天生生得好人家的小鬼头,任谁都会抓狂吧。 难怪张舜他们会决定让薛寒来见徐鹏飞,薛寒的存在本身就对徐鹏飞是一种心理上的刺激。 薛寒的眸色暗了几分,却仍旧寸步不让,笑意加深,低哑道:「你听说了吗?蜜语要倒了。」 徐鹏飞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了转,从喉咙深处压出一声冷笑,「早晚的事。」 「哟。」薛寒故弄玄虚地惊唿道:「这么说,你当年反对客人定制蜜语内容时就料到了这一天不成?」 这话当然纯属是扯淡,徐鹏飞要有这神通广大的本领干嘛不路边支个摊子算命? 果不其然,受到嘲弄的徐鹏飞脸色一黑,双眼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偏偏薛寒还火上浇油地往前凑了凑,年轻俊逸的面容一下子在徐鹏飞眼前放大,弯着狡黠的眼梢感嘆道:「早知如此,当时我说什么也会让我妈把你留在公司里,而不是和你签那份保-密-协-议。」 「保密协议」四个字一出,徐鹏飞腾得扑向薛寒! 他双目血红,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隔着透明板咬牙切齿地怒吼道:「我是对的!我说得没错!什么狗屁定制!你们这群煞笔永远不懂人心的丑陋!!!」 徐鹏飞身后的看守人员急忙上前,一把将他按回了椅子上,可徐鹏飞却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地挣扎,目眦尽裂。 相比之下,薛寒的神情却渐渐平和了下来,他冷淡道:「对,你说的没错。谁能想像到,你会为了证明自己在会议上提出的反对意见是正确的,竟然选择把自己的老婆齐嫣然当做试验品。」 「哈哈哈哈哈哈——」徐鹏飞忽然大笑起来,狰狞道:「我刚签了协议!她自己就送上门的!谁让她傻到跑来劝说我进她那个倒霉得快要倒闭了的破公司!这可不怪我,是她自找的!!」 门外的陆为眉头紧锁,不知薛寒是什么样的神情。 「倒是你!养尊处优的薛家大少爷!」徐鹏飞粗得像砂纸一样的嗓音再次响起,「你还不知道吧?!叶一遥那个蛇蝎妇人列得条款有多恶劣?哈哈哈哈哈哈,只要我证明了客户自行定制的内容不经审核会引起惨重后果,她就会把我召回蜜语做高管!」 「我想了太久太久,什么样的蜜语能让齐嫣然变得疯疯癫癫的。」徐鹏飞尽力抻着通红的脖子,狂笑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哈哈哈哈哈!你们这狗屁不懂的大少爷根本没有我这样高绝的思维!你有什么资格嘲讽我!」
第171页 几乎是被冻在椅子上的薛寒堪堪直视着快要疯魔的徐鹏飞,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对啊,无论徐鹏飞的做法正确与否,是蜜语,是他父母将徐鹏飞这个急于证明自己价值的奋斗者活活逼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薛寒有什么资格去嘲讽他呢。 也许是薛寒清冷眼神中那渐渐浮现的一丝歉意彻底燃毁了徐鹏飞最后的理智,他挣脱了看守的桎梏,尖声嘶喊道:「你别拿那种眼神看我!你以为你就会好过?!」 「我他妈告诉你这个狗娘养的崽子!没有人能逃过他们的监视!哪怕是在监狱里也不行!这世界上没有任……!」 「——砰!」 子弹伴着破风声炸裂开来! 薛寒瞳孔骤然紧缩,空白的脑海中只剩下一阵响雷般的嗡鸣…… 上一秒还喋喋不休的徐鹏飞此刻眉心上印着一个刺眼的血洞,双目迅速涣散,身体直挺挺地向下倒去…… 第一百章 扬帆再起航 薛寒还在意识恍惚中,就被一只强有力而安全感十足的手臂拦腰抱住,一阵风似地带进了墙边的夹角之间。 陆为眉宇间宛如降下漫天霜雪,冷峻至极。 两个看守早在徐鹏飞被一枪爆头后慌不择路地惊慌逃离了探监房,大片蔓延开来的猩红血液映射着不断闪烁的刺眼警报灯,让陆为的心为之一沉。 枪声是自西南方向来的,可探监室内并没有窗户…… 陆为紧锁着眉头镇定地环视一周,视线最终停在了墙壁上空调管狭小的留白处。 被他塞在自己身后的薛寒骤然唿吸一滞,陆为连忙有所感知地反手按住了他,厉声道:「别动!」 「我明白了……」 「什么?」陆为没有回头,深邃双眼如同兇狠的独狼,宽厚的肩膀将薛寒这个人挡在了背后。 可不知为何,明明没有人再放枪,但他心中总萦绕着一阵浓浓的不安。 安排薛寒和徐鹏飞见面是当天不久前才做出的决定,然而徐鹏飞的话说了一半就被人击毙,且不说这件事是不是有人有意为之,这怎么看都像是有预谋的。 就仿佛…… 就仿佛是有一个狙击手早已就位,当徐鹏飞说出不能说出的话时就果断开枪击毙。 可这里并不是一般的地方啊,层层监守,多少警察真枪实弹防卫着。 怎么会呢…… 随着蜂拥而至的武警迅速到位,陆为没空再思考下去,他条理清晰且言简意赅地转述了方才的情况。 一只冰凉的手勐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陆为回过头,只见薛寒神情凝重面色苍白,他的唇瓣颤了颤,再次重复道:「我……好像明白了。」 陆为眸光一暗,一时间也顾不得身边还有将他们团团包围住的武警,抬手一把将薛寒摁进了自己怀里,低声道:「什么都先不要说,老实待着。」 一想到那唿啸而过的子弹是擦着薛寒耳边射进了正对着他的徐鹏飞的眉心……陆为的双臂再次情不自禁地紧了紧,恨不得将薛寒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后怕来得汹涌,他不敢想像,那一枪的目标如果是薛寒,他该怎么办。 开枪的人消失得也无影无踪,最终连一个弹壳都没有发现。 市领导和市警局震怒,勒令严查死守的同时完全封锁了消息。 薛寒作为目击证人之一又回到了才离开不久的市警局,只是这次他一改以往的漫不经心和嬉皮笑脸,脸色异常严肃和难看。 再帅气的一张脸也架不住这么可怕的神情,一时无人敢上前。 琥珀色的眸子暗流汹涌,能看出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如果不是他激怒了徐鹏飞,也许徐鹏飞就不会惹来杀身之祸…… 这么想着,薛寒眉宇间的郁色更浓了。 徐鹏飞说了一半的话被他翻来覆去地回想,排除了一项又一项,将最不可思议的那一个反覆咀嚼,却无论如何不敢下定论。 没有人能逃过他们的监视,哪怕是监狱也不行…… 薛寒恍惚间自我否定般地摇了摇头,早已习惯了的耳骨夹骤然变得沉甸甸的。 他动作一凝,将那几乎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耳骨夹取了下来。 karma……因果报应。 究竟是谁的因,谁的果呢? 正在薛寒一筹莫展时,张舜和陆为一前一后回来了,中间还夹着脸色阴沉的薛彬。 「哥。」薛彬几乎是在看见薛寒的一瞬间垂下了眼帘。 话音刚落,薛寒紧紧攥着的拳头就猝然狠狠砸在了薛彬的侧脸上,薛彬身型一晃,扶着桌角堪堪站稳…… 几滴鲜血滴在光洁的地板上。 张舜下意识要上去拉住薛寒,却被陆为面无表情地一把扯到了一边。 「这样你就消气了吗?」薛彬随手抹了一把不断涌出的鼻血,嗓音喑哑不明道。 「消气?!」薛寒抬手揪住薛彬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觉得你哥就这么好打发?!我难道是一拳超人吗?!」 一声意味不明的闷笑自薛彬胸腔深处挤了出来。 「我想也是,那你继续。」 薛寒都要给他气笑了,这死皮赖脸的劲儿也不知像谁,他索性松开了手,「打你你也感觉不到疼,我他娘的图什么。」
第172页 可一放开薛彬,他却又觉得忒不解气了,这小子多年前就把他蒙在鼓里,到了这个关头了还死鸭子嘴硬。 本来他都已经背过身去了,就在张舜和陆为都以为就这样儿了的时候,薛寒却又勐然飞起一脚踹在了薛彬的小腹上,用力之狠把身板并不单薄的薛彬踹得踉跄倒退了好几步! 陆为眉头一皱,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晃晃摇摇还要走上前的薛寒。 薛寒懒散地掀开眼帘瞥了他一眼,又将视线划向额头满是冷汗的薛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不动手就不动手,少爷不耍赖。」 「你耍得赖还少?」陆为目光沉沉地反问道,却没有让开身来。 他也想揍薛彬一顿,如果薛寒不解气,他完全贊同把这小子吊起来打,可并不是现在。 薛寒沉默了几秒钟,才危险地眯起双眸沖薛彬一扬下巴,低声道:「死了吗?」 薛彬嘴唇发白,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哑声道:「恐怕还得个几十年。」 一旁的张舜满脑袋的问号,心说这下算完了吗? 薛寒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将椅子勾了过来一屁股坐下,「那就行,看在你哥我差点儿被击毙的份儿,您这尊口是自个儿打开还是我给你撬开?」 薛彬没说话,只是捂着肚子望着他。 眼看着薛寒本就少有的耐心快要见了底,陆为将自己的手机打开翻出来一张图片递到了薛彬面前,轻描淡写道:「这几位认识吧?」 那是一张九人合照,从西装革履的装扮和背后的背景大概能判断出这是张商业合影,其中亚裔只有两人——如果邹国翔此时还活着,恐怕会立刻认出来其中之一的亚裔男人就是他的熟识,当年监狱内的那个经济犯。 薛彬黝黑的眸子扫了一眼,不置可否,只道:「哥,我和你的目的一样,只是想毁掉蜜语。」 他的唇线紧绷,哑声道:「除此之外……我没办法告诉你。」 薛寒似乎早就料到薛彬会这么说,他下颌微抬,视线渐渐越过了薛彬,不知在看哪里,幽幽道:「你想过吗,薛彬。」 那嗓音有些空洞,听得薛彬心头一颤。 陆为无言,眼底却有着汹涌的暗流。 「无数人给自己贴上标籤,也有无数人想要撕掉标籤。」他鸦羽一般的黑睫拓出阴影,「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谁能成为善恶美丑的标准?」 「你不愿意说,那么……我说,你听。」 薛寒的瞳仁逐渐对焦,一簇星光破碎却璀璨夺目,最终锁定在了薛彬身上。 他透白的指尖点了点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一字一句道:「这几位是各国某些领域内的佼佼者,科技、数码、通讯、大数据分析……」 琥珀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薛彬愈来愈苍白的脸和动摇的瞳孔,掠过一抹狡黠的光芒,似笑非笑道:「虽然全是我猜的,但你的表情似乎承认我说的话?」 薛彬的额角似乎抽搐了两下,良久才生硬道:「那又如何?」 还不待薛寒说话,张舜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张舜看着来电显示一怔,赶忙接了起来:「金局!」 「那个魏冉人呢?!!」 「魏冉?」房间内的四个人脸色瞬间变了。 陆为眉头紧锁,沉声道:「魏冉不是在审讯室吗?」 电话那端的金局闻言,气得大骂道:「在你姥姥!!人没了!!!」 「什么?!」 张舜眼前阵阵发黑时,会议室的门「砰」地被撞开来,只见陈炳睿一脸见鬼的模样扑了进来,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将身后的人影连拖带拽进了房间…… 薛寒瞳孔骤缩,只觉得喉间一紧,干涩道:「云野……你……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涉嫌联合吴清清杀害储思琦后潜逃境外的犯罪嫌疑人——云野。 一种不好的预感瀰漫在空气中。 云野面色铁青,和延陵奕相似至极的狭长凤眼里满是错杂,他没有回答薛寒的问题,而是缓缓拉开了自己外套的拉链…… 几个血红的字母印在他纯白的t恤上——bingo。 bingo,答对了。 一片死寂中,云野双眼泛红,再无往日的一丝高傲,苦涩道:「他们拿我来换魏冉。」 「他们是谁?」薛寒暗暗攥紧拳头,竭尽全力地保持冷静。 云野颤抖着深唿吸,接着道:「储思琦是我和清清杀的……清清回不来了……我来自首。」 「我问你!他们是谁!!!」 面对薛寒的厉声质问,云野只是偏过头去,唯有肩膀不断颤抖着。 哥,不要再问了。你做的一起已经足够了。 薛彬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他多希望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有敌人这件事,其实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敌人的爪牙上烙着正义的印记,遍布每一个角落里,服务于每一个当代人类。 陆为幽深的眸子环视过墙上的监控摄像头,掏出了喊一声「hi,小si」就能唤醒的手机,忽然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有「上帝」。 那些逐渐流行起来的智能音箱,是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聆听?直到有人唿唤它? 每一条浏览记录,是不是都留下了永不消磨的足迹?日积月累组成了数据化的人格?
第173页 从前人们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而未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罪孽无法抹除,总会以某一种形式伴随终生。 如悬顶之剑,警诫,追溯。 最终,陆为重重地捏了捏薛寒僵硬的肩膀,将他用力扳向自己。 心照不宣的沉默让房间里的气压低到了极点。 正邪,难辨。 …… 几个月后,盛夏。 一个俊逸帅气的年轻人臂弯夹着牛皮纸袋从工商局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戴着副夸张的墨镜,松松垮垮地挂着鼻樑上,煞是慵懒。 滚滚热浪扑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很快就烘出细密的汗珠来。 他手指拎着自己的领口抖了抖,却觉得更热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好在他刚站到路边时,一辆黑色suv就从主道缓缓驶出,停在了他面前。 「唿……」拉开车门,一阵清凉扑面而来,他感嘆道:「活过来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了瓶冒着寒气的可乐,年轻人毫不客气地捞了过来,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口才一抹嘴,调笑道:「知我者,陆警官也。」 驾驶位上,五官深邃的男人清浅地一勾薄唇,有几分混血的俊朗模样,「我警服都脱了一个多月了,你是不是也该改一改称谓了?」 年轻人一边思索一边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弧度优雅的琥珀色眼眸,他扬了扬手里盖了章的文件,惬意一笑道:「知道你现在是老闆了,等不及让我叫你陆总裁了?」 男人但笑不语,沉稳淡定的神情和令人堪忧的车技形成了鲜明对比。 车载广播在一轮广告后,唧唧哌哌地热闹起来。 「自蜜语珠宝集团四月份申请破产至今,国内珠宝行业持续动盪……」 「据悉,曾轰动一时的蜜语集团创始人藐视人权事件,引起了各行各业的高度紧密关注,并联名发起了肃清业内此类现象的活动……」 一声沉闷的冷笑从副驾驶上传来,男人抬手关掉了车载广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话一点儿也没错。」年轻人手臂撑着车窗上,不带任何感情地喃喃自语道:「合着我们狗咬狗一嘴毛,全是人家的铺垫罢了。」 「谁让你和你那弟弟都是不听话的主呢。」男人不紧不慢地接话道。 良久,副驾驶上的年轻人才幽幽道:「我还是不理解他们的做法,可有时候我又觉得是我错了。生来残忍的人更多,给他们烙上印子才容易找到。但一辈子都活在惶恐里,应该大多数只有怕,极少数才会悔吧。」 开车的男人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凉飕飕道:「你想要答案,就给我老老实实地找,不要再动那些对心脏不好的心思,明白了吗?」 年轻人又沉默了。 他似乎从那天起,就时不时会发呆,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精神不好的次数渐渐减少。 比如现在,不过两分钟就恢復了精神。 他屈指敲了敲手里的牛皮纸袋,兴致勃勃道:「嘿,这下有薛彬那小子忙的了,要不我们把延陵奕那傢伙也挖过来吧?」 「你别忘了,我是为了什么才做了你们公司的法人。」男人幽深的目光扫了过来。 年轻人漫不经心道:「是是是,因为我们兄弟俩臭名远扬。放心吧,我这次肯定不霍霍公司了,凭藉少爷我多年的网游经歷,肯定不输其他游戏公司。」 「不。」男人神色淡然地打断了他的话,「是因为你。」 …… 天干物燥,惹得正在等红灯的越野车司机抓耳挠腮,怎么都坐不住。 那司机像是屁股上长了根刺一样,左磨蹭磨蹭,右咣当咣当,视线到处乱飘着。 猝然,那司机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定在了原地,满脸的见了鬼的模样…… 他旁边的一辆suv内,副驾驶上的年轻人正捧着驾驶位上男人的脸吻得火热。 那年轻人无疑有一张俊美无暇的面容,微扬的眼尾尤带桃花,当他的余光触及越野车的司机时,大胆而张狂地一挑眉梢,挑衅意味十足。 宛如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少年。 地球是圆的,似乎走了很远很远,却又仿佛回到了原点。 为了一个不知名的真相,再度扬帆起航。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啦!!撒花花!! 非常感谢坚持阅读到这里的小可爱们!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这是我的第一本文,有许多许多想要表达的东西,当然啦,最希望的还是你们能看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