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漫画在古代爆红了》 第1章 老板,招工吗 天朗气清,一架马车正向长安方向驶去。 道路宽阔平坦,马车很快就行进了长安地界,顾秋白牢牢的扒在车底,盯着前方城门处排队的人群。 “停车,通关文书和户籍拿出来。” 马车主人从善如流。 官差仔细核对,又往马车里看了一眼。 “进城干什么的” “大人,我们是从漠北来的,在城里有个香料铺子,做买卖的。” 官差狐疑道:“从漠北到长安至少需要一月有余,你们这商队半月前刚入关,来的忒快了些。” 车底的顾秋白心里一紧,不久前她才第一次下山,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户籍,在城门外蹲了整天,才选中这不起眼的商队,打算跟着混进城,要是被拦下来,很是麻烦。 那胡人道:“我们蜀地还有仓库,应急之需,前段日子香料需求大,才紧急从蜀地调货来。” 官差十分谨慎,手在佩刀上摩挲,与同僚低声交谈起来。双方僵持,顾秋白手腕已经有些酸胀,眼神转向过路的其他马车,心下有了主意。 “吁!” “吁!” “马跑了!马跑了!小心啊” 几颗小石子精准的打痛了马群,马车夫慌张大喊。 官差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听到动静,火速组织起来拦截马群,商队被放行,顾秋白有惊无险的进了城。 马车不知停在何地修整,顾秋白悄悄落下马车,甩了甩衣衫上的灰,向人声鼎沸处去。 顺着胡同行至大道,顾秋白感慨:“这里就是...长安。” 尘封的记忆伴随着这一名称席卷而来,李白散尽千金的长安,杨贵妃在马嵬坡香消玉殒的长安...不是,这里不是她历史中的长安,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朝代。 这里繁华依旧,当权者兢兢业业,使其屹立不倒近百年,歌舞升平,万国来朝,是天下最富庶之地。 但可惜的是,顾秋白穿来的时候,是山里的留守儿童——十年前她通宵画稿,猝死前还在惦记着第二十八次修改需求——眼睛再一睁,她就成了长安的顾秋白,生活在山上一废弃道观里,如此过了十年。 像所有穿越的主角一样,她也有属于自己的世外高人白胡子老头。只不过这里并不是武侠世界,根据老头所述,没有所谓的江湖门派,也没有飞檐走壁的轻功,略有遗憾。顾秋白跟着老头,仅仅学了些功夫强身健体,每天清早起床打拳,也别有一番风味。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一老一小做伴,老头性格古怪,不和他人来往,顾秋白也乐得清闲。 老头没别的爱好,就是有很多藏书,基本可称得上无所不知。顾秋白也就什么都跟着看看学学,王朝历史,天文地理,易学八卦,兵法策论。 能重活一世,顾秋白只有一个目标,好好活着。 所以,那个看起来秘密很多的老头,顾秋白一点探究的欲望都没有。闲来无事的时候,顾秋白会画山上的风景,误入屋子的松鼠,也会画画在山顶静坐的老头。 老头从顾秋白六岁起便看她画画,但从不做评价,也不干涉,只是默默的收起。 悠哉悠哉的度过了生长期,到了顾秋白十八岁,老头便把她赶下山。 “下山向东去三十里,便是长安城。” “知道了。”顾秋白没什么反应。 老头淡淡地瞥她一眼:“你怀天下之才,心性坚定,必有所成。” 顾秋白难得听他夸人,不过她不在乎,她不打算再做个奋斗批,开心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你在山下有什么产业需要我继承吗”,顾秋白期待的问。 老头摇头。 “那有人会接应我,把我奉为座上宾?” 老头还是摇头。 “...那你在山上埋了宝藏,等着下山给我?” 老头慢悠悠的开口:“下山后,一切珍重。” “...” 顾秋白风餐露宿的赶路,对老头是十分恨铁不成钢。 长安之繁华非得亲眼所见,大道通达,规划清晰,街边的建筑错落有致,彰显着长安人的品味。 车马声络绎不绝,现在正是这座城醒来的时候,沿街的叫卖声和处处飘散的香味充满浓浓的烟火气,人多却又井然有序,商铺都陆陆续续开门迎客,门口的小厮朝气蓬勃。 置身于其中,顾秋白才有了自己重活一遭的实感,现在首先要解决的是温饱问题,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她深吸一口气,嗅到了一阵霸道的香味,她的鼻子最是灵敏,跟着这香味行至一六层楼高的豪华酒楼。 天下第一楼… 顾秋白吞吞口水,感觉自己现在能吃下八碗饭。 她施施然走到门口打扫的小厮面前,小厮抬头看,这客人风尘仆仆,衣衫破旧,却是生了一副顶好的相貌,气度不凡,站在那里就让人无法忽视。 还来不及开口,客人却先说话了。 “你们这里招不招仆役?” 半刻钟后,顾秋白灰溜溜的被请出了酒楼。 古代工作不好找啊,想在天下第一楼做仆役,需得人引见,需有其他大酒楼的工作经验,无犯罪记录,还有详细的登记在册的户籍…林林总总,和现代大公司招聘也差不离。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顾秋白愤懑的想。 但生计问题还是要先解决,顾秋白又跑了许多家,一无所获。即使是古代,长安也已经具备了比较成熟的商业体系,各项规章制度严格,且几乎没有文盲,人人都识字,甚至是招工的基础。除了酒楼杂役以外,客栈,书坊,裁缝店,包子铺...甚至是扫大街,顾秋白都被拒了,没有户籍寸步难行。 她从日出走到日落,一屁股坐在紧闭着大门的商铺台阶上,看着日头西斜,残阳如血,心中得到了抚慰,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户籍?怎么办呢,难道只能找黑店?顾秋白胡乱想着,却突然看见对面街边熟悉的马车,原来正巧撞见带她进城的马车主人,带着小厮搬货。 死马当作活马医。 “老板,你要人吗?” 那胡人商人被突然冒出来的顾秋白吓了一跳,他身体紧绷,十分警惕,不似日前对官差那般从容,皱起眉头,“不需要。” 顾秋白努力推销自己,“我什么都能干,我会清扫,会记账,武功不错…” 她观察老板的表情,感觉无甚波动。 顿了顿,她很认真的说:“…还会胸口碎大石。” 胸口碎大石条件有限,可惜不能展示,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顾秋白盯上了手边一个破破烂烂的箱子,在硬要表演单手劈碎木箱之后,老板眼神都变了。 顾秋白对老板的反应很满意。 老板:“这个箱子…” 她期待的看向老板。 老板用杀人的眼神看向顾秋白:“箱子里还有香料…至少值三百两。” “...” 三百两,即使是殷实人家,一家人一月至多花费一两,商贾之家,不过五两。 顾秋白看着老板和他满脸横肉的小厮,为了防止自己被丢进乱葬岗,她一脸诚恳地给自己套了个王宝钏薛平贵的故事,在京城当了大官的父亲发达后抛妻弃子,她专程来长安寻亲,等找到父亲,一定还钱。 老板半信半疑,但也不想与官府有牵扯,于是顾秋白被迫签了个卖身契,承诺若是三个月没有还钱,便要被卖去奴隶市场。 没错,这看似发达繁华的长安,却仍然保留着奴隶制度,奴隶没有户籍,可随意买卖,是底层中的底层,这些还是顾秋白签了卖身契之后才了解到的。 为了防止顾秋白跑路,老板把顾秋白安排在香料店做杂工。 这香料店店面不算大,但胜在精致,有两层楼,下层放置香料,上层是会客室,楼梯拐角处下方一道小门,那里便是顾秋白睡觉的地方。店铺后门出去则是别有洞天,四合院样式,为了防止串味,香料需要的仓库很大,整个院落分门别类的放好各色香料,内院的护卫每天轮班,寸步不离,且有不止一队人负责,看起来筋肉扎实,仔细观察,个个都有功夫在身。 这都是顾秋白偷看到的,她被禁止进入后院,只能在店铺内活动。有时半夜起身看见护卫们轮班,她也心下略感奇怪,后院人实在太多了,太谨慎了些,不过有钱人嘛,紧张自己的财产,也算说得过去。 平时老板很少来店里,只要她不乱跑,后院的护卫们也不会管她。香料店的客人不多,偶尔有人想让顾秋白推荐香料,顾秋白都一问三不知。 顾秋白从欠债的第一天起,便给老头去了信,开玩笑,什么绝世高人隐居深山,徒弟遇到困难自己解决的戏码,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她相信老头会有办法的。 只不过,老头没等到,等来了不速之客。 第2章 黑风寨 天蒙蒙亮,顾秋白打着哈欠起身,后院今天十分安静,没有吵人的练武声,差点害顾秋白起晚。 不过多时,香料店开门,正常来说,香料店开门的时间比起其他商铺要晚上一些,毕竟,哪有人一大早需要买香料的? 没想到今天是个例外。 来人是一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衣服是白底金色暗纹,头发全部盘起,带着扶额,腰间别了个羊脂玉玉佩,很努力在营造自己是富贵公子的感觉。进店后他沿着香料摆放的位置转了一圈,却不凑近闻,只是观察,步伐轻盈。 彼时顾秋白正泛着春困,半倚在柜台后,昏昏欲睡。 “咚,咚,咚”,是有人在用手指叩击桌面。 顾秋白费力的抬起眼皮,刚刚那男子正站在她面前。 “你们老板呢” “不知道” “你可有推荐香料” “没有”,如果可以,顾秋白真想劈烂面前人的脑袋,上辈子不够睡,这辈子睡不够,她有相当严重的起床气。 “这里一般都几时开门,几时打烊?” “你是新来的杂役?” “你是女子如何来了这里?” “为何那些香料罐上都落灰,已经许久没客人了吗?” 一连串的发问,配合着男人那张正气凛然的脸,顾秋白有一种被审问的错觉。偏偏又穿着淡雅贵气,有一种施瓦辛格硬演梁山伯的感觉,牛头不对马嘴。 顾秋白有点心虚,她从来没有擦过香料罐,老板也没管过,万一被举报了利息变多,猴年马月能还上钱啊,这么一想,眼前的这个施瓦辛格立刻变成了阶级敌人。 顿时恶向胆边生:“天子脚下,我又不是罪犯,哪里轮到你来问东问西,你以为自己是官差?” 施瓦辛格眼神变了一瞬,但又很快回过神来。发起怒来,“你...” 顾秋白愈发来劲:“不该你问的别问。” 施兄一拍桌子:“小小杂役也敢如此猖獗!” 梨花木的桌子,被拍出了一道裂缝。 顾秋白:“...” 施瓦辛格:“...” 顾秋白直视他:“二十两。” 施瓦辛格闭上眼忍下怒气,摸遍了全身上下,只摸出来半两碎银。 顾秋白用眼神示意他腰间的羊脂玉,施瓦辛格艰难地取下慢慢递出。 顾秋白:“松手。” 施瓦辛格紧紧攥着那羊脂玉,眼神都快黏在上面。 顾秋白用力抢过羊脂玉,补刀道:“加上这个也不够,你现在就写欠条,然后找人来还。” 施瓦辛格显然没受过这种屈辱,写了欠条,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玉佩不是我的,暂且放你这里,晚些时候会有人来赎。” 此时门口一队持有佩刀的官差匆匆路过,他目光警觉,紧紧追随,又回头看一眼顾秋白,鼻子里发出重重的气声,意味深长:“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罢,便跟着官差离开的方向去了。 顾秋白又打了个哈欠,手里把玩着那玉佩,色泽上乘,绝对是好货,应当远超二十两,随便诈一诈便知他不识货,官府怎么想的,派这么个人便装走访简直是欲盖弥彰。 隔壁裁缝铺的闲聊传进顾秋白耳朵。 “听说了吗,黑风寨又劫了车队,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 “是啊,吓死人了,据说每次都蒙着面,跑的又快,到现在官府都没找到人,通缉令都没有。” 说话之人压低声音,“我听有人说,他们的老巢就在长安城里呢” “吓!他们这么大胆!” “嘘,这都是传闻,官府扫荡附近山头几月都没抓到人,他们还能跑到哪去啊,指不定就隐姓埋名躲在城里呢。” 难怪今天除了那施瓦辛格就没客人,都去看热闹了。 直到傍晚时分,老板才姗姗来迟。 进了店里,他便急匆匆要向后院去,顾秋白赶紧拦下,化身狗腿子。 “老板,今天有情况。” 老板的神色明显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今天有官府的人过来,没亮明身份,在店里转了好大一圈,到处查看。” 老板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进后院了吗?” “没有,他问东问西,查户籍呢,我就把他打发走了,我猜啊...” 顾秋白鬼鬼祟祟靠近老板耳边:“肯定是市场监察的!在检查咱们的东西是不是合格呢。” 老板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加快步子去往后院,一边走一边说:“你继续盯着,如果那个人再来,你就直接关店。” 顾秋白没来得及跟他说梨花木的事情,不过想想也是,香料如此暴利,老板难免有偷税漏税的嫌疑,难怪这么紧张。 是夜。 今晚的风儿有点喧嚣,顾秋白心里总感觉有点不安,睡不着。 她哆哆嗦嗦爬上了屋顶,仰躺在瓦片上,看着夜色,月黑风高,今晚的月亮都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一颗星星也见不到,像是要发生点什么的样子。 顾秋白就在瓦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球正紧盯着她,她正要不受控的大叫,却被黑衣人捂住了嘴巴。 “别叫,你是''夜枭''吗” 夜宵,我还宵夜呢,顾秋白在心里翻白眼,却很快停止了挣扎,她马上就感觉出来,这个人她打不过。 她默认了这个代号,从善如流道,“现在什么情况。” “今晚他们就会行动,提督下了死命令,人赃并获,今晚务必全数捉拿。” 提督...果然是官府的人。 两人正说着,一声轻微的哨声便响了,顾秋白才发现,香料店不知何时开门了。 后院的壮汉们全数出动,一箱一箱搬着东西进门,蒙着面。 顾秋白心很痛,她虽然知道老板做人不诚实,但没想到他干的竟然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但,一直到他们都快搬完了,黑衣人也没有动作。 她问了一句:“他们快结束了,你们的人呢?” 黑衣人一点都不着急,他很认真的回答:“还没有信号,不能行动。” “他们搬完了。” “喂,他们门都关了哎,你不做点什么吗?” 黑衣人不说话。 “不是...他们已经开始洗漱了,你听见水声了吗?” “...” 顾秋白此时已经麻木了,官府的招人标准究竟是什么,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又过了一刻,壮汉们都回房睡觉了,四周陷入完全的寂静。 黑衣人像个猫头鹰似的盯着,还是不说话。而顾秋白...顾秋白现在已经不想管了,她只想睡觉。 顾秋白道:“要不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顾秋白背后。 顾秋白又被吓了一跳,她没有看到这个人是怎么上来的,见鬼了。 “今夜是否有发现?” 黑衣人见到这突然出现的第三者也吃了一惊。 黑衣人:“你是谁?” 陌生人:“夜枭” 黑衣人:“那她是谁?” 夜枭和黑衣人一同看向顾秋白。 顾秋白表面很镇定,但身体已经本能的后撤一步,开始思考逃跑路线。 顾秋白:“我...” 一只暗箭直直的擦着顾秋白的脑门飞过,好险,再进一步,这只箭现在就插在她的脑袋里。 老板和护卫们,不对,应该说是黑风寨匪徒,已经发现了他们,短箭精准快速地朝三人袭来,箭簇上布满寒芒。 “走!” 旁边的两位反应极快,夜枭一手拎起顾秋白的后衣领,就这么飞了起来。 没错,就这么飞了起来。 顾秋白被迎面吹来的风迷得睁不开眼,也难掩惊讶的语气。 “这是轻功吗?轻功是能飞的吗?” 旁边同样在飞的黑衣人看了一眼顾秋白。 “能飞,还能跳。” 他猛地加速超过了夜枭,给顾秋白表演了一番。 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顾秋白已经无暇顾及。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老头说的,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飞檐走壁... 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飞檐走壁!! “不是,他有病吧?” 第3章 鸭子飞咯 长安城惯例是没有宵禁的,此时白天的商铺都已打烊,但夜市灯火通明,明黄色的烛火照亮了热气腾腾的食物,空气中弥漫着香味,各色小吃摊前,挤满了前来觅食的老饕。 可惜这一美景顾秋白无福消受。 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人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沿途越来越黑。 “马上出城,抓紧了。” 顾秋白后领受制于人,吃了满嘴的风。 “城里不是你们的老巢吗?你们往城外跑什么??” “对啊?”黑衣人也愣了。 刚刚被她顶替身份的夜枭:“城里百姓太多,恐牵连太多。” 黑衣人又慎重点头附和,“嗯。” 顾秋白:“你之前跟我说的不是要人赃并获吗?” 黑衣人:“我猜的。” 顾秋白:“...” 行至密林处,夜枭加快了速度,在入口处甩掉了追兵,选中一隐蔽的地点,显然是提前踩过点。 顾秋白在刚刚的颠簸中头晕脑胀,正想就地坐下休息,一把匕首就横在了她的脖颈处。 夜枭慢悠悠道:“现在来交代清楚,你是谁?” 顾秋白进退两难,她现在说什么都不对,直接说自己是给老板打工的,会被连坐,说自己是路人,听起来就可疑,何况她还是个黑户。 “在这!”一声大叫,解救了顾秋白这尴尬的局面。 说话的声音引来了黑风寨派出的探路人,双方打了个照面,探路人立刻发出哨声引来同伴。 声音未落,旁边的大树就被黑衣人一脚踹倒,直接把那探路人压死了。 “...” 顾秋白双眼已经空洞了,她指着黑衣人问:“...这也是什么功法吗,这个世界原来是玄幻体系的吗?” 夜枭:“练功可达不到,他是天生神力。” 紧接着又转向黑衣人:“动静太大了,这下都得引过来了。” 黑衣人跃跃欲试:“没事,你下命令,我全杀了。” 夜枭:“不行,上头的意思是要活捉。” 黑衣人取下面罩,露出了一个颇为遗憾的表情。 顾秋白这才发现,黑衣人看起来年纪很小,还是个少年,顶多十七八的样子。 夜枭抬头望天:“大部队没这么快来,得想办法拖延拖延时间了。” 黑衣人:“怎么做?” 顾秋白接收到了夜枭的微笑。 黑风寨赶到的时候,只见顾秋白一人。 老板:“是你?你是官府的人?” 顾秋白:“不是,我只是上楼睡觉,被他们挟持了啊,老板,你要相信我,今晚真是无妄之灾啊” 老板眯起眼睛,并不接话:“他们人呢?” “我醒来就在这里了,可能是他们嫌我太重,把我丢下了” 老板哼笑一声,根本不相信顾秋白的鬼话,他大手一挥,手下就准备上前去抓住顾秋白。 老头虽然没教过顾秋白飞,但她也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仗着自己身体灵活,在人群里左躲右闪,疯狂躲避,心下焦急。 不多时,她终于在前方树上看到了夜枭的影子,精神振奋,一手劈在匪徒脑袋上,“来了!”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只看见了夜枭一个人,她躲过袭击,“救兵呢?!” 夜枭指指她的身后,她快速转头,一颗两米高的石头直冲她的面门! 她堪堪低身躲过,心脏狂跳。 “疯了!” 没理会顾秋白的惊疑未定,黑衣人似乎玩得很开心,他举着巨大的石头在一群人里上蹿下跳,把黑风寨整个队伍都打散了,喽啰们纷纷开始四处逃窜。 老板此刻是最镇定的,他拔出刀,直冲着顾秋白而来。 顾秋白:!!! “不是,你针对我干什么,你怎么不去找那个扔石头的啊” 顾秋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疯狂躲闪。 “哼,你定是官府的人,抓了你才有胜算” 我倒是想呢?!两边都以为我是二五仔,我冤枉呐!顾秋白在心里呐喊。 慌乱中她看向夜枭,他站在树上,静静看着底下的这场闹剧,还朝她微笑。 顾秋白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把这狗屁夜枭煮了!蒸了!红烧了!她已经快要跑不动了。 千钧一发之时,马蹄声穿透密林,官府的兵马到了! 一阵刀光剑影,黑风寨完全不敌官府的精兵强将,纷纷伏诛。 顾秋白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恶仆,又见面了。” 领头的正是白天见到的那施瓦辛格,他坐在马上,正居高临下的看着顾秋白。 “没想到是我吧。” 顾秋白任由差人把她拷了,翻了个白眼:“我隔八百米远都能看出你是官府的人,谁家好人公子练一身腱子肉啊。” 黑衣人摇摇头:“我早说,你穿白衣, 太奇怪。” 施瓦辛格被堵了一嘴,不再接话。 “全都带走!” 顾秋白被单独关押在牢房内,看着外面的官兵来来去去,虽说是牢房,但也算干净,她就地躺下,准备补眠。 悠悠转醒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这似曾相识的... 顾秋白:“怎么又是你” 黑衣人:“我奉命过来提审你。” 顾秋白觉得有趣:“你怎么满嘴命令命令,没有命令你就不能行动了?” 黑衣人很认真:“嗯。” 顾秋白起身,主动向外走:“你叫什么” 黑衣人:“钟于。” 顾秋白:“你们兵马精良,怎么还要伏击。” 钟于像机器人:“黑风寨只是引子,有人暗中操纵,洗钱,牵扯很广,不能贸然行动,要有,证据。” 顾秋白:“一问就说了,你不怕我也是黑风寨的?” 钟于停下转头看她,认真道:“你们跑不掉。” 顾秋白大概明白了,之前搞这么多幺蛾子,都是为了转移黑风寨的注意力,迟迟不来的援兵估计是去搜集证据去了。 “到了。” 钟于带着顾秋白打开门,进入一封闭的房间,为首坐着的正是施瓦辛格和夜枭。 “姓名” “顾秋白” “什么时候加入的黑风寨” “没加入过,我只是个杂工。” 施瓦辛格顿了一下,“你把我当傻子?” “你问他”,顾秋白朝夜枭努努嘴,“那老...头目以为我是你们这边的,一直攻击我。” 夜枭附身和施瓦辛格窃窃私语。 顾秋白继续:“我一月前来长安,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他的香料,为了还债才做工,有契书为证。” 夜枭:“你差点坏了计划,钟于接到的命令是不论何时都不能离开香料店,直到其他分部搜查结束,你却顶替我身份,将他们引向城外,你最好说实话。” 顾秋白:“...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带我去的城外,我只是正巧在楼顶睡觉。” 钟于:“她真的在睡觉,还流哈喇子。” 夜枭:“...” 外面却突然嘈杂起来,狱卒闯进门,脸色很凝重。 “大人,有重犯趁乱逃狱了,明日处斩,刚才守卫才发现,已经...失去踪迹。” “什么?”在场几人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夜枭:“把犯人画像拿与我看。” 狱卒从怀里掏出画像递出,夜枭细细查看,眉头拧成川字。 夜枭:“马上派飞鹰去找,其他地方加强守卫,今晚所有人都不提审。” “...画成这样都能找到人?”,顾秋白对这个一言难尽的抽象派画像很难苟同。 施瓦辛格十分看不惯顾秋白,冷冷道:“这是本司最优质的画师所做,已经极尽还原。” 顾秋白缓缓转头:“如果我能画出更还原的,是否算戴罪立功?” 听了这话,施瓦辛格很不屑,正欲反驳,夜枭却看向她,先开口了。 夜枭:“若是不行?便算你罪加一等” 顾秋白:“拿炭笔来。” 第4章 喜提豪宅 一张画纸,一支炭笔,顾秋白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艺考的时候。 “描述一下他的长相” “长相十分魁梧...”狱卒赶忙回答。 “不是这些”,顾秋白打断,“是什么脸型?国字脸?长脸?圆脸?眼睛是长还是短?鼻子是尖是钩?...” “国字脸...眼睛形似三角,鼻头称鹰钩状...”狱卒努力回忆。 顾秋白勾出轮廓:“这样?” 几人都紧盯着未成型的画像,施瓦辛格插嘴:“不对,颧骨还要更高些。” 狱卒慌忙点头,继续道:“唇下有一颗痣,眉毛杂乱” 看着顾秋白的手法,施瓦辛格很是惊异,眉头拧紧,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技法向何人所学?” 顾秋白:“无师自通。” 施瓦辛格的职业病又犯了,还想继续盘问:“不可能,你...” 顾秋白画画的时候不太喜欢被人打扰,她打断道:“施兄,事分轻重缓急,你这样不停地打断我,我很难专心。” 施瓦辛格一根筋:“我何时说我姓施,我姓梁名安。” 名字和人的气质也是这么不相配,不愧是你,梁·施瓦辛格·安。 一张速写在顾秋白手下呈现雏形。 钟于默默看着,在一旁补充,“他还有胡子。” 顾秋白手上不停:“被关押这么久长胡子也是正常的,但保不齐他一出去把胡子剃掉,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人。” 闻言,夜枭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 顾秋白的手速极快,根据围观者的形容,她迅速画出了两张画像,一张有胡子,一张没有。 梁安最先反应过来,大为惊叹,对着烛火举起画纸,仔细端详:“这...太像了,简直就是本人立于身前。” 也正常,现在的通缉令还是简易的线条画,并且受到写意画派的影响,虚虚实实,对犯人的面部特征描绘很模糊,顾秋白画了个简单的速写,增加光影,让人物面部呈现得更立体,对于古人来说,有不小的冲击。 钟于:“厉害。” 夜枭:“立刻拿给飞鹰,他跑不了那么远,仔细搜查。”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注意街边落单的行人,发现可疑人员马上报告。” 狱卒领命出去,剩下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秋白身上。 顾秋白...顾秋白又累了,放空中。 夜枭沉思一会:“她的来历不明,明早派人去香料坊求证,等会单独提审那胡人。” 钟于带她回牢房。 钟于:“我信你。” 顾秋白:“哦?” 钟于很直白:“你画人,我从未见过,鬼斧神工,不像,匪徒。” 顾秋白很感慨,想不到这孩子还有艺术家滤镜。 回到牢房,顾秋白就地一躺,看着小小窗户外的夜空,有一点模糊的星光,脑子空白一片,突然想起老头还没回信,又好气又好笑,她摇摇头,清空脑袋,想了也没用,且看命运。 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第二天,第三天...整个监牢像过年了一样嘈杂,来来去去的官兵和锁链的碰撞声,有时会吵醒顾秋白。 直到第五天,顾秋白睁开眼,这回眼前看到的不是怼着张大脸的钟于了,而是酷哥夜枭。 夜枭:“此案已定案,我们找到了你画押的债书,还有周围街坊的证言,证实你和黑风寨人无甚牵连。” 顾秋白起身转转脑袋,活动筋骨:“能走了?” 夜枭:“不过还有疑点——通关处没有你的通关记录。” 顾秋白知道瞒不住,直接坦白了:“我从小就各处流浪,没有户籍。” 夜枭意味深长:“非编户...你可知,长安城内不许有非编户,非编户属贱民,只许被买卖。” 顾秋白不慌不忙:“所以?” 夜枭挑眉。 顾秋白打了个哈欠:“此案已经了结,应直接遣我出城,且既与我无关,何必又单独问话,想来,我画的那犯人抓到了吧?” 夜枭:“你倒是心思敏捷,那犯人已斩首。” 他顿了一下,“长安府通缉重犯还有数百之众,另外,黑风寨一案牵扯甚广,还有一些漏网之鱼。” 这老狐狸,拐弯抹角的,有话不直说。顾秋白双手抱胸:“我不能走,还得留下来给你们帮忙,如果我不愿意呢?” 夜枭:“那便由官府出面,找个合适人家做你主人了。” 顾秋白盯着夜枭,等着他的下句话。 夜枭:“若你愿意,从此便算作府衙的特聘,为你办理新的户籍。” 可恶,省了好多麻烦,好心动。 夜枭继续补充:“俸禄与其他特聘同筹。” 说白了,她现在没得选择。 顾秋白马上换上明媚的笑脸:“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大人!” 有编制了,要做个良民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躺着?顾秋白现在看夜枭,就像背后有一圈圣光,温暖,美丽,舒适。 夜枭:“对了,还有那香料店。” 顾秋白:“怎么” 夜枭:“那伙匪人本是从银庄购入店铺,但数额庞大,便与银庄商定,先签订房契,每月还清一定数额。” 顾秋白感觉不妙:“...跟我说这个是?...” 夜枭:“那伙匪徒均已伏诛,店铺无主,但银庄的钱款还未结清,目前只有香料店只剩你一人,已过户于你名下,钱庄的欠款,你还需帮忙清算。” 顾秋白再看夜枭,隐隐有黑气,在身后幻化成扭曲的魔鬼,她踉跄一步,不敢置信。 顾秋白:“意思就是...我得替他背这个房贷,他欠了...还欠多少” 夜枭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共计两千两。” “...” 顾秋白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缓缓...让我缓缓,我给你们官府打工,一个月能拿多少俸禄?” 夜枭:“一两。” 顾秋白认真道:“你看,我觉得我还是离开长安当个贱民比较适合。” 夜枭露出了魔鬼的微笑:“你若是离开长安城,钱庄的人也会有办法让你还钱的,到了法外之地,我们也很难插手。” “...”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第5章 吃饭是最重要的 这天长安城空前的热闹。 为祸百姓的黑风寨被府衙一网打尽,并牵扯出一大批非法商贾,地下钱庄,贪官污吏,林林总总,百姓自是欢天喜地。 正巧快到四月的花神节,家家户户都开始为庆典做准备,在家门口挂起了花枝,花环,花香味飘散在大街小巷,商铺更是眼花缭乱,成衣店是“穿花纳锦”,书肆是“笔下生花”,胭脂店是“花团锦簇”...以花为题,一夜之间,春天就在长安城绽放了,万物生长的气息扑面而来,好似每个物件都被赋予了生命,颜色和味道。 花神节是夏朝的惯例,广开天下之门,选足龄少女,扮做各方花神,坐上花车游街,以祈祷风调雨顺,欢庆丰收,少男少女们也会选在这一天以花为名,表明心际,袒露心声,促成美好姻缘。花神节,算是每年最重要,最受欢迎的节日之一。 这些都是顾秋白从钟于那里听来的,他们现在也算同僚了。 庆典之前,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只有顾秋白还迷迷糊糊,没从春天的噩耗中醒来。 她站在空空如也的香料店门口,长叹了一口气,从地上捡起一枝桃花,斜挂在大门口。 自前几日被释放,顾秋白便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府衙的新工作——府衙只是统称,长安城实则分属不同的治安管理机构,京兆尹负责城内街道治安,禁军南北衙负责长安内外的治安,最后一个比较特别,便是负责监察的御史台,涉及到官员的案件,则会由御史台出马。 顾秋白目前属京兆尹,钟于和梁安是京兆尹官吏,夜枭则直属御史台。梁安是小统领,据说这次又升了一级,忙的脚不沾地,钟于比较特殊,只有重案要案才会派遣,似乎家里有些背景,夜枭的级别显然比另外两人更高,真名和官职都无从知晓,自黑风寨结案后,就消失不见了。 “有新任务。” 顾秋白已经习惯了:“你怎么总是突然出现,怪吓人的。” 钟于:“花神人选已经定了,宫内画师紧缺,需要调派人手,尽快让花神画像呈到宫中。” 顾秋白:“知道了。” 钟于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却老神道道:“特派,有补贴。” 顾秋白有气无力:“嗯。” 钟于不解:“不好吗,利于,还清欠款。” 顾秋白:“...那可不是一次补助能还得清的,得再参加个一百次花神节吧。” 顾秋白捏了捏钟于的脸蛋,青葱少年郎,手感真好,钟于也不反抗,乖乖地任她拿捏,他对顾秋白的画技很是崇拜,都快变成顾秋白的小马仔了。 顾秋白:“走吧!去看美人!” 顾秋白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莫名背了巨额负债,但有了新的户籍,她慢慢的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了实感,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向来不爱自找烦恼,总会有办法的。 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老头养了她那么久,走的时候她也无甚留恋,这两天难得生出了一些思念之情,提笔又给老头写了一封信。信上讲了这段时间的遭遇,又花了一页篇幅痛斥老头骗她世上武功是不能飞檐走壁的,最后想了想,补充道,安好,勿念。 行至京兆尹内院,眼花缭乱的美人打断了顾秋白的思绪。 那间黑漆漆的画室一打开,魅惑的,冷酷的,活泼的,灵巧的,知性的...连这阴森可怖的画室都变得熠熠生辉,明亮灿烂了。 这些被选中的花神们娇笑着朝顾秋白行礼,按照花的品类,精心装扮了不同的造型,轻盈的粉色云纱,配以双发髻,轻盈的步摇,胭脂淡淡地铺在整个面中,灵动可爱,这是桃花;长长拖尾的紫色绸缎,错落有致地点缀白色,这是鸾尾花,其他还有樱花,月季、风信子、栀子花、迎春花、水仙花、腊梅、百合、君子兰、彼岸花... 顾秋白感觉自己想画画的冲动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她眼神亮起,立刻转向钟于:“去帮我找石青,赤红,橙黄,梅染、荼白、落栗、薄柿...所有能找到的颜料都帮我拿来。” 花神们按照顾秋白的要求摆好造型,静待顾秋白落笔,灵感阵阵涌来,在顾秋白的眼里,所有的色彩都好似有了生命一般舞动起来,溶入她的笔下,渐渐成型。 不知过了多久,顾秋白放下画笔。桃花仙是个小姑娘,看着比钟于还要小上两岁,她最先按耐不住,偷偷凑近。 一见到画像,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巴,脸都涨红了,她看看画,又看看顾秋白,呆呆道:“...是仙女!” 另一花神也好奇上前来,小姑娘不懂,她却是个内行。 时人喜浓墨淡彩,多用灰黑色,其他色彩仅做点缀,但这画作,一眼便能看到花团锦簇,鲜明多彩,让人挪不开眼。十几位花神跃然纸上,捕捉了花神们最美的动作,神态各异,明艳大胆的色彩运用,肌肤通透,恍若近在眼前,最绝妙的是人物眼波流转,好似有千言万语,看一眼,都让人沉醉其中。 “这!”她激动的凑上前去,连裙摆沾到颜料都不甚在意,“好巧妙的技法!扬州的齐老先生浸淫画技多年,一直主张作画需有实有虚,不喜写意,对人物,情境还原,女郎是师从齐老?或是齐老的拥趸?” 顾秋白不想增加麻烦,找了个借口:“不是,家师云游四方,不便透露。” 其他的花神们也纷纷围上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不断响起。 “天哪,这是我吗” “栩栩如生,从未见过如此...” “简直就是真人站于面前,不可思议” ... 头先询问师承的花神最先反应过来,她递给顾秋白一张拜帖,眼神殷切:“城东最大的书肆,文徽书肆是我父亲产业,若是您能赏光,我带您引荐家父。” 顾秋白收下,伸了个懒腰,唤来门口的衙卫,退出热火朝天的包围圈,施施然准备归家。 夜色正好,钟于蹲在房顶上丢了个小石子在她脚边。 顾秋白抬头看,心情不错,唤他:“吃夜宵去。” 钟于一本正经:“夜枭,不能吃。” 顾秋白噗嗤一声笑了。 钟于飞身下楼,领她去了京兆尹旁的一家馄饨摊。吃着热气腾腾的馄饨,胃里暖暖的,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 钟于:“你画的,好看。” 顾秋白:“你看见了?确实不错,看来我的水平还是没有退步。” 钟于眼神澄澈,不住的点头。顾秋白觉得很可爱,用手蘸水,在桌上画了一个q版的钟于。 这回钟于是真的惊了,他围着桌子左看右看,眼里满是欢喜。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顾秋白感叹。 水渍一会就干了,钟于失望,眼巴巴看着顾秋白。 顾秋白:“下次给你画。” 钟于:“画,钟于大战,黑风寨。” 顾秋白笑了:“你还要给自己加戏啊。” 说完这句话,顾秋白的笑突然凝滞了,灵光乍现,钟于大战黑风寨?那不就是...漫画吗?! 第6章 赚点外快 被钟于打开了思路,顾秋白一时间很兴奋,但很快又冷静下来,钟于没见过,不代表其他人也没见过。 百年前大庆朝被外族匈奴侵犯,抵御匈奴的战争持续了几十年,匈奴战败,俯首称臣。战乱之后,百废待兴,长安的掌权者急于恢复国力,开放通关,与周边小国通商,涌现了一大批新鲜事物,光是顾秋白见过的,就有玛瑙,玻璃,象牙等,加上这一代掌权者的业务能力比较强,才促成了长安如今的繁华。如果这个时代的外国已经有了类似的东西呢? 她深知,她的画胜在新意,有前人几千年的经验总结,各画派的融汇贯通,加上从小便沉浸在现代丰富多彩的文化环境里,对于古人来说自然有不小的冲击。但深究画技,和时下的大家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不过这的确是条路子,来长安月余,她还没有了解过时下的文化,及流行趋势。从怀里摸出那花神塞给她的拜帖,顾秋白决定明天一早便去拜访。 文徽书肆坐落在城东的书院旁,位置极佳,没有做成上下层结构,而是包下了一整个院落,顾秋白从大门处进入,便感叹于书肆主人的巧思,整个院落被设计成园林,为了应花神节的景,各处都装点着鲜花,进门先是一指引处,由门房为客人指引需要物品的所在之处,有许多熟客并不需要指引,直接跟着指示牌,熟门熟路。 分为几大区域,笔墨纸砚,科举用书,话本游记,还有书房内专用的装饰物,也单独设计了一个区域。 顾秋白没有把拜帖拿出来,准备自己先逛逛,她听从门房的指引,按照顺序,先去了笔墨纸砚区,从便宜到贵,一应俱全,不过看了看价格,顾秋白心下明了,看来读书仍然是有钱人的专属,最便宜的纸张也可抵普通农家半月的花销。 紧接着是科举用书,科举在本朝的历史已经较为悠久,倒是无甚特别,四书五经,策论讲义,有不少学生在默默地抄书。 来到了顾秋白最期待的一个地方,话本游记。走进门便可直观地感受到它们的魅力,人流量肉眼可见的增加,和科举区域对比起来,人人都没那么拘谨,或站或坐,不时低声交谈,热闹许多,摆放方式也更接近现代书店,畅销书在中间单独的区域,其他书便按照品类摆放在书架上。画的部分则是悬挂于空白墙上,顾秋白一个一个看过去,各大家的花鸟鱼虫,水墨山水,观音像...这样一看,却是显得单调古板。 随手翻开一话本,光看封面,和四书五经倒是没什么分别,看了几页,讲的是书生和大小姐相爱,被家族阻挠,直接跳到结尾,果然是想象之中,书生考上功名,两人终成眷属。而对这个现代人来说,她的评价是,无聊。 翻来看去,顾秋白算是了解了当下的文化产业,即使是有舶来品流入市场,但文化产业几乎没有受到辐射,还是那一套,不论是画或小说,都很符合她对古人的刻板印象,思维受限,毫无新意,看来漫画可以提上日程... “大人!”一个声音打断了顾秋白的思绪,扭头望去,门外匆匆进来一人,正是昨天那花神。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顾秋白问。 花神抱怨道:“我特意嘱咐了门房留意,大概描述了您的样子,就是怕您没带拜帖呢。” 顾秋白这下直观地感受到了她的重视。 顾秋白:“抱歉,我本想自己先逛逛。” 花神摆摆手,表示无事,“您喜欢看话本吗?正巧,想找您商量的事也与它有关,我带您去见家父。” 花神领着顾秋白向园内不对外开放的会客处去。 花神:“我差点忘了说,我姓宋,名为卿卿,还未请教?” 顾秋白报上自己的名字。 宋卿卿很殷勤,开始讲她的目的:“近日有一新晋作者,文字之深切,深受读者喜爱,各大书肆都在加印新书,我欲寻画师为此书赋图,另辟蹊径。” 给书画插图?顾秋白看了一眼这姑娘,倒是很有商业头脑啊。 两人进门,为首坐着的便是宋卿卿的父亲,见人来了,他并未起身,待宋卿卿给他行完礼后,便邀顾秋白入座。 “听卿卿大肆夸赞你的画技,我们有一本新书,需要画师赋图。”宋卿卿的父亲说话,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不似普通商贾的八面玲珑。 宋卿卿从书桌上拿了话本递给顾秋白。 他继续道:“是一话本,具体内容由画师自行创作,我们再决定收或不收。” 宋卿卿对父亲这样的语气明显的有些不安,她看向顾秋白,观察她的反应。 顾秋白没什么其他反应,点点头,“那便等我看完这话本后,再决定接或不接。” 宋卿卿送顾秋白出门。 宋卿卿表示歉意:“大人,礼数不周,替我父亲向您道歉,他本是举人出身,但朝中变故,而后...才开了这书肆,关于他说的您不用担心,只要您肯接,我一定收录,我相信您的技艺。” 顾秋白倒是没觉得什么,她道:“没关系,你愿意相信我,我很荣幸。” 宋卿卿:“您想画多少都可以,每一张图我愿出十两。” ... 顾秋白突然握住她的手,眼神殷切:“叫什么大人,太见外了,叫我秋秋就好,过几日我亲自给你送上门。” 宋卿卿受宠若惊,连忙应下。 顾秋白:“对了,你对连环画有兴趣吗?” 宋卿卿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关于顾秋白和她说了什么,先按下不表。 乍一看这书名,像是讲痴男怨女,名为《点妆红》。但,仔细通读下来话本,顾秋白却吃了一惊,咂摸出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这本书讲的是不受宠的将军府小女儿秦玉,因父兄战死,为了挽回将军府的声誉,女扮男装进入军队,在绝对劣势下反败为胜,赢得战争的最终胜利凯旋,无数青年才俊求娶,但哪怕是原本和她有互有好感的青梅竹马,她也统统拒绝,只是请命守卫边关,她说自己这一生,被困在后宅,只有拿着长枪驰骋在马上的时候,她才找到了自己这一生活着的意义。 顾秋白有点明白为什么这本书能够畅销了,虽然故事情节简单,但笔锋利落,主角刻画的极为立体。内容上有儿女情长,有激情战斗,有兵家诡术,有家国情怀,文字细腻,节奏紧凑,男人爱她无双智慧,女人爱她勇敢无畏。而顾秋白则是惊讶于作者的思想深度,已然有一些女性觉醒和解放的传达。 对这个角色的喜爱之情,也变得空前高涨起来。 顾秋白提笔,对几个重要场景,脑子里开始发散想象,一笔一笔逐渐成型... 第7章 点妆红 顾秋白熬了个通宵,画出了原书中开篇最重要的三个情节。 第一张画的不是秦玉本人,而是开篇秦家父兄战死,血染沙场的场面,正中间跪着的人背对着观者,身上插着数只箭矢,手中的长枪无力的插在地上,鲜血顺着长枪染红了土地,顾秋白着重描绘了这一动态,配合朱红色的点彩,便可充分想象到战斗的惨烈。 战死的将军身旁没有尸山血海,只有零星断掉的利剑,染血的长弓,只有远处敌军策马而去,依稀可见胜利的姿态,手上提着的人头。寥寥数笔,被战争抛弃的将军,敌军的残暴无情,便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是主角秦玉遇到的第一个坎,在父兄战死之后,作为秦家仅存后人的秦玉披甲上阵,恐军士不服,秦玉扮做男子,从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到流血流汗的军营,秦玉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但她都忍下来了。 这里出现了本书的重要配角之一,将领胡宗权,他与秦玉年龄相仿,看不惯初到军营瘦弱的秦玉,便向她提出挑战,双方各领一小队占据不同的山头,最终能够取得对方旗帜,占山为王的便是胜者。彼时秦玉的身体素质还跟不上,仅是爬上山便已气喘吁吁,但她硬是凭借自己出色的谋略,惨烈的赢得了最终的胜利,这也是秦玉在军中立威的第一步。 顾秋白从局部入手,画的是秦玉满身狼狈拿下旗帜的一幕,画面中她满身血污,在一片混沌中,唯一明亮的只有秦玉的眼睛。她拿下旗帜时的眼神,像极了狼群的头狼,果敢,坚毅,还透着一丝胜利的骄傲。 这张画顾秋白很满意,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哪怕是画师本人,也很难不被触动。 第三张画是最难画的也是最重要的——秦玉第一次取得战争胜利。既要画出女将军得胜时的意气风发,又要画出取得这场战斗胜利的不易。 顾秋白素来是擅于描绘细节的,这是一个敌方战败的士兵的视角,在他的眼里,秦玉是如此耀眼,她一马当先,挥舞长枪在敌军的包围圈里厮杀,马蹄高高扬起,秦玉侧身俯视着他,仔细看,秦玉的轮廓被残阳照着,透出微光,犹如神邸。 落笔,顾秋白揉了揉发酸的手臂,窗外已是东方露白。她打算晚点再去交稿,今天她还得去上班。 一到画室,许久未见的梁安便匆匆拿了卷宗赶来。 顾秋白有点讶异:“今天怎么是你来,重案?” 梁安:“不算,只是此次案情比较复杂——先不说那么多了,你先把那犯人的通缉令画出来。” 根据梁安的描述,顾秋白竟是画出了一个极美的女子,鹅蛋脸,含水眸,小腰微骨,朱衣皓齿,面若芙蓉。 顾秋白好奇道:“她犯了什么事?” 梁安:“不能说。” 顾秋白不欲再问,她敏锐的从梁安的描述中,认出她并非普通人家女子,应当是有身份的人物。 临近傍晚,顾秋白慢吞吞的收拾好了东西,回家拿了画往文徽书肆去。 依旧是宋卿卿招待了她,怀着激动的心情,宋卿卿展开画卷,呼吸都不自觉的停了一瞬,一张接一张的打开,整张脸都因兴奋而变得通红,她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一点细节,眼中甚至隐隐泛出泪光。 “太棒了!画的太好了!比起之前的花神,技巧上似乎又有变化!之前我以为您只是色彩运用炉火纯青,没想到即使是暗色为主的战场,也能刻画如此生动!不管是画的结构还是想象力,都是已然是当代画师望尘莫及了!” 顾秋白摸摸鼻子,面对这样的赞誉,也不能说心虚,但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顾秋白:“如何,你还满意吗,或许还需要你父亲审阅?” 宋卿卿兴奋未减,点点头赞同,“家父马上就到,我已派人给他传信。” 正说着,宋卿卿那不苟言笑的父亲便带着一人,推门进来。 让人惊讶的是,他带来的正是《点红妆》的作者,竟是个男子,顾秋白原以为能写出女性着书生打扮,脸长得却是让人眼前一亮,男生女相,眉眼柔和,但棱角分明,既有男子的英气,又有女子的柔美,总的来说,长得让人很是舒适。但顾秋白总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顾秋白。” “穆良。” 双方互相打过招呼后,宋卿卿便迫不及待地向他们展示了顾秋白的画作。 两人均是被惊艳,之前没有看过顾秋白的画,宋卿卿的父亲大概是不以为意,但这次亲眼见到,他难掩激动,握着画卷的手都微微颤抖。 他眼神灼灼:“此画,妙极!奇思妙想,又有精妙笔触,造诣深厚,令人如身临其境,实在是天赋异禀!” “还未做过正式介绍,我名为宋文徽,是文徽书肆的东家,之前多有怠慢,惭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宋文徽主动做自我介绍,态度十分恭敬,看来是对这画十分满意。 顾秋白摆手表示不在意:“按照之前与卿卿商议的,这是前三张插图,对应三个情节,按我预估,还会交付七张插图,如果有需要修改的,烦请直接提出。” 宋文徽用探询的目光看向穆良。 穆良难掩欣赏之情,他对顾秋白道:“我未曾想过秦玉还有走出书中的一天,长出血肉,能有如此佳作,是秦玉之幸,更是我之幸。只是——” 顾秋白:“只是?” 穆良:“是否能以芍药相结合,画一幅秦玉的红妆?” 听原作者穆良介绍后,顾秋白才知道,这本书名为点妆红,是因秦玉小名为芍药,而芍药又名点妆红,它在民间也被称做无骨花——秦家人认为女子不需要长出秦家的“骨头”,勇敢无畏,拼搏厮杀的骨头,只需在后院点妆红。 作者序中所写:牙牙长忆点妆红,曾得含饴弄。此日筵前一杯捧,白头翁,紫箫吹断繁华梦。百年留在,故都琼树,依旧动春风。 秦玉作为深宅贵女,曾欣然接受自己点妆红的命运,彼时无忧无虑;而在风云骤变,她选择主动走上沙场之后,她便再也不是那个点妆红的无知少女了。 顾秋白大概明白了穆良的意思,女将军成为女将军前的样子,是“红妆”最后的绝唱。对镜描红妆也曾是秦玉人生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作为作者,想为她留下一幅纪念。 顾秋白一瞬间脑子里涌现了无数的美人形象,感觉跃跃欲试,不过她还是希望尽量贴合原着的想法:“你可有原型参考?” 第8章 秦玉本人 穆良愣住了,半晌才回答道:“没有。” 顾秋白:“那秦玉,便随我发挥了?” 穆良又看向顾秋白的画,才转头慎重说道:“拜托了。” 顾秋白点头,这次的会面算是宾主尽欢,完成了此行的目的,顾秋白很快便起身告辞,约定好两周内交付剩下的七张插图。 临走前宋卿卿叫住她,递给她一张门票:“秋秋,今晚是最美花神的票选,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过来逛逛,就在城南的夜市。” 听她这么一说,顾秋白才想起来快到花神节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来长安也有快两个月了。收下门票,道了谢,顾秋白便离开了文徽书肆。 顾秋白的心情很好,宋家父女很是爽快,在看到画之后,承诺等插画书开始贩卖,还会额外给她百分之一的分成——别小看这百分之一,因为之前偶尔在书中出现的插图多为花鸟鱼虫,高山流水等,主要是为了略微点缀,营造文化氛围,所以书肆对于画师的插画基本是买断,一张算一张的钱,而顾秋白则是完全颠覆了之前的模式,普通画师可拿不到这样的优厚待遇。 宋家人已经差人紧锣密鼓的去赶工插画书了,顾秋白对自己的画还是很有信心的,只等书出版发行。她准备放松一下,晚上去看看最美花神的票选。 选最美花神是花神节之前最重要的预热活动,夺魁者将会坐上花车游行的最顶端,穿上最华丽的花神服饰,大部分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子,都会参加花神选拔,最美花神比拼的不止是外貌,还有琴棋书画各类才艺比拼,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直接面见皇帝,在普通百姓看来,这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即使是没能夺魁,表现出众的,也会有不少的追求者。总之曝光越多,名气越响,能够寻得如意郎君的可能性就越大。——不过世家小姐们是绝对不会参加此类活动的,对世家而言,平民的活动只是取乐,绝不能参与其中。等级森严,阶级明确的世家们延续近几百年,在这个王朝有不可撼动的地位。 顾秋白还没有机会接触世家,不过她惦记着漫画的事情,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写霸总套路…顾秋白的思维开始发散,豪门恩怨,霸道总裁,打脸逆袭,宫心计...感觉都能用做漫画的素材。 还在出神,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京兆尹大门前。奇怪的是,才傍晚,府内已经不见人影。 顾秋白四处张望,正好撞见穿着便服的梁安,看着他这身打扮,顾秋白心下感觉不妙:“不是,你今天又有任务啊。” 梁安瞪大眼睛:“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秋白认真地问:“你以前是不是干屠夫的?你说出来我不笑话你。你穿这个书生的装扮八百米以外都能被敌人看出来你有问题给你一箭射死,到底是谁在坚持不懈的让你穿成这样。”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钟于幽幽道:“他自己,他喜欢。” 梁安黝黑的脸上隐隐透出一点点红色:“执行公务!执行公务!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家是书香世家!从小我就这么穿,这都是我私下的衣服!” 顾秋白欲言又止,上下细细打量一番,道:“尊重祝福吧。” 梁安嘴笨,只想赶紧逃离现场:“我不跟你计较,钟于,走了!” 顾秋白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心下了然,需要带上钟于的任务,看来今晚又有大活啊。 夜幕降临。 花神选拔的正式名称是花神会,沿着河道往前走,河的正对面便是花神会的主要场地。主办方很阔气的包下了一整座酒楼,灯火通明,整个外部内部的装饰都是各种类的鲜花,错落有致,有琵琶女在窗边奏乐,人和景不遗余力的倒映在水面上,荡起涟漪,光影交错,整个楼宇熠熠生辉,恍若云端。楼宇的中间一层专门做了镂空,拆掉了阻隔视线的门窗,一览无余,这便是花神们表演的主要场地。 河道不宽,最佳的观景点便是酒楼的对面,早早的挤满了人,投票箱在这条街道的尽头,等待花神们全部表演结束,便会开始唱票,选出最美花神。 三四月之交,微风徐徐,夜晚还带着一丝凉意,但人群的热闹冲淡了不少萧瑟之感。顾秋白坐在河边的一棵柳树上,她来得晚,没抢到最佳位置,只好退而求其次爬高一些,她还带了一个自制的写生簿,其实就是十几张空白的纸张,同一侧黏在一起。不过煞风景的是,她在人群中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她的同僚们,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希望不要影响到花神会吧。 烟火自楼阁身后亮起,绚烂的烟火点亮了夜空,预示着花神会的正式开始。花神们上场的顺序是按照抽签,第一个出来的便是之前顾秋白画过的桃花仙小姑娘,刚一出场,人群中便有人大声喝彩起来,明显是小姑娘的家人,小姑娘有些紧张,朝着那个方向努力的笑笑,深吸一口气,便从身后抽出笛子,开始表演。出人意料的是,看着怯生生的小姑娘,表演的确是极为成熟老辣,吹奏的是一首战舞的曲子,忽快忽慢的节奏,明明是笛声却吹出了战鼓的气势,反差感很是强烈。 一曲终了,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喝彩,顾秋白听见有人说,桃花仙这一曲,后面的估计压力大咯。顾秋白也是咂舌,没想到第一个就这么有实力,难怪所有花神里只有她一个小姑娘。顾秋白也开始专注起来,手上的笔不停。 后面的选手也是使出浑身解数,古琴,琵琶,舞蹈,甚至还有现场作诗的,人群愈发被调动,人也越来越多。欢呼声不绝于耳,有不少拖家带口来支持女儿的。赛程过半,进行到白热化阶段,后面出场的花神表演类目已经开始重复,大部分都是古琴和琵琶,连长笛都很少。 顾秋白却在此时突然看见了梁安,他从人群中一闪而过,朝着河对面的楼宇去了。 很快到了下一位花神出场,顾秋白也无暇顾及梁安,换了只新的炭笔,全神贯注的等待,这一位出场时以面纱遮脸,引发了骚动,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一直到鼓声响起,她做出起势动作,大家才意识到她要表演的是舞蹈。 一下一下的鼓点仿佛敲在人的心上,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顾秋白直起身,看见这位花神从旁边抽出了剑,开始舞动起来,她跳舞的气势不像是跳舞,而像是真的在上场杀敌一样,剑的每一下刺出都极为有力,下方已经有人忍不住大声喝彩起来。 顾秋白却是越看越不对,照理说所有花神她都见过,尤其是这样有气势的她不可能没印象,但无论是身形,或是眼神,她能肯定自己的画里没有这个女子... 突然,她的面纱被风吹起了一个角。 第9章 搞点刺激的 惊鸿一瞥,顾秋白瞪大双眼。 这果然不是花神之一,而是那天她画的通缉令上的女子! 观众们自然也有看到她面纱下的长相,有人发出惊呼,但却不是因为看过通缉令,无他,只因这女子的美貌。 伴奏的鼓声渐弱,一曲终了,女子下场,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摘下面纱,而金吾卫们已经包围了整层楼,他们没有穿甲胄,大概是想低调行事。 但一帮人的出现还是引起了观众的注意,人群骚动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就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那女子。 “那好像是穆家的…” “穆家?哪个穆家?不会是…” “就是将军府的,穆江荣,最近要嫁女儿的!” “那岂不是穆家大小姐?她怎么会来参加花神会?” “听说逃婚了,穆家找人找了好久呢” “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我家小叔子在穆家做门房,府里都瞒着不让往外说呢,不知道今晚怎么突然出现了。” 金吾卫就站在黑暗处等待那女子退场,但她却丝毫不见慌乱,挽了一个剑花,把剑背到身后。 面向观众,直接摘下面纱,表情肃穆。 “诸位,我是将军府穆月,今夜我所演曲目名为《江山》。三十年前我祖父在匈奴围城,弹尽粮绝之时,登上城楼为将士们演奏这一曲,拼死一战,守住了边疆,匈奴从此无法再跨越北漠一步。在那一战中,我祖父战死,三位舅舅殉国,穆家儿女仅剩我母亲一人,母亲守着穆府,招赘成亲,一辈子再未出京城。之后,穆家三十年间未出一将,剑,用于沙场,用于杀敌,我继承祖父的剑法,期待有朝一日继承他的衣钵,可穆家人失了血性,他们说我是女子,他们说刀剑无眼,他们说如今是太平盛世,逼我结亲,从此留守后宅,蹉跎一生。但我不服,二十年来,我从没有一天不练剑,我拿着和男子一样重的剑,做着和男子一样的训练,学着和男子一样的兵法,甚至比他们更努力!可我却不能有男子的抱负,不能有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机会。今日我站这里,便是要让穆江荣知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我的自由。”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不少人被这番话触动,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当年穆家的威名响彻整个大庆朝,每个百姓都将其视作英雄,甚至一度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只是穆家男丁一个接一个战死,皇帝保留了将军府的爵位,善待仅存的女眷,也一直为百姓所称赞,只是没想到穆家还有想要继承衣钵之人...对穆家,即使过去几十年之久,曾受到庇护的百姓们也仍愿尊重爱戴,而此时,金吾卫正悄悄地从她身后围攻上来,双方展开战斗。 许多围观的百姓心中激荡,在河的对面大声加油助威。 穆月反手挽了一个剑花,应对如此多人的攻击,她却游刃有余,手,脚,她的身体如此灵活,剑的锋芒让金吾卫都感到吃力。那是经过数年淬炼,得到的对身体完全的掌控力。 但这其中也有一个棘手的对手——作为特级战力的钟于。他一拳轰出,女子的剑直接断裂,两人缠斗起来。 这是顾秋白第一次这么直接的看到顶级高手之间的对决,即使是天生神力的钟于,对方也有以柔克刚之法。 周围的百姓都异常兴奋,顾秋白已经被人群挤到无法下树,没地方落脚。附近有官差开始组织人群疏散,台上的对决也被隐藏到幕布后,顾秋白简直是兴奋的不行,手上的速度飞快,她有预感,她和穆良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有甚者,她就是秦玉的原型! —————————————— 夜半时分,顾秋白等到了收队回府的梁安和钟于,身后正是刚刚轰动一时的穆大小姐,看来双拳难敌四手,在金吾卫的主场,她还是被金吾卫制服。她表情坦然,神情自若,金吾卫出动了最高级别的警戒,直接把她带到了地牢。今夜整个京兆府大门紧闭,灯火通明。 此时,穆良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穆秋白的面前,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进的京兆府。 穆良一见到她,便深深地鞠了一躬。 穆良:“今夜发生了很多事,想必顾大家也能猜到,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写《点妆红》,确有原型,穆月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顾秋白很快就想通了:“你写书给她造势?帮她逃婚?” 但顾秋白很快又摇摇头:“可就算你们有民众的声望,最终的话事人也是穆家家主才对,于解除婚约一事,还差得远。” 穆良道:“我知道,现在还远不足够,这件事必须要传到圣上的耳朵里,才有一线生机。” 顾秋白:“你想怎么做?” 穆良直直看向顾秋白:“可否帮我一个忙?” 顾秋白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卷进这件事,对我好似没什么好处。” 穆良笑了,语气却笃定:“从我看见你画的秦玉开始,我就知道,能把秦玉画出神韵的女子,一定能理解她。能帮我们的,现在也只有你。” 顾秋白:“你想做什么?” 穆良:“我要劫狱。” 顾秋白:? 一刻后,顾秋白找到了梁安。 顾秋白:“我要见罗大人。” 梁安:“这时候你来添什么乱,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顾秋白:“有人要劫狱。” 梁安眉头深深皱起:“什么?你哪里来的消息,不要胡说。” 顾秋白:“我刚刚在院墙外听见的,一直有脚步声,鬼鬼祟祟,还说到什么地牢,什么穆月之类的。” 梁安头脑还算清醒,狐疑道:“那你为什么要见罗大人,跟我说不就行了?” 顾秋白面无表情:“报功领赏,他官职高,你是打工的,又没什么实权。” 梁安:“...” 梁安严肃起来:“我马上上报罗大人,加派人手。” 接着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顾秋白感慨,就像穆良说的一样,这么说话,梁安马上就信了,我在他眼里还真是个小人。穆良把京兆府这几个人底细都查了个底朝天,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还要我推波助澜调虎离山...顾秋白摇摇头,心道,就这样吧,万一出了事,让穆良捞我。 不多时,几队人马举着火分别向地牢和京兆府外围行进,粗略看去,京兆府的精锐已经尽数出动。 穆府的人也正巧在这时候来了,为首的正是穆江荣,他是现任将军府的家主,约四十余岁,正是壮年,从这张脸上确能看出他年轻时应当是个美男子,难怪能被将军府的女儿看上招赘。他带来了将军府的一队军士,手持长矛,甚至带上了铁镣铐,应当是为了押送穆月用的,队伍中还有不起眼的穆良。 两方交接,火把在黑暗中燃烧,迸起火花,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不多时,穆府带来的军士就向地牢处移动,准备接走穆大小姐,京兆府的所有官员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方。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京兆府的某处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爆炸了! 一阵烟尘过后,京兆尹罗大人反应及时,赶紧派人去查看情况,好在,粗略看去,爆炸范围只有一小块地方,只是烟尘巨大,看上去吓人。 即使是这样,在相当于首都政府的地方出现了如此恶劣的犯罪行为,两方人马都迅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没想到的是,穆良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他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突然大喊:“匈奴...匈奴来了!匈奴要打进长安了!” 第10章 王炸 穆江荣反应极快,用力打了他一个巴掌:“住嘴!” 穆良因这一巴掌的力道摔倒在地,他惶然不安的看着穆江荣,连滚带爬的朝他跪下:“父亲,孩儿说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看到这飞沙走石,就联想到...我太害怕了,现在也不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万一,万一混进了...” 穆江荣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踢了他一脚:“废物!住嘴!” 经过清点,人员几乎没有伤亡,梁安带队彻查整座府邸的可疑人员。 这下好了,本来是穆大小姐逃婚案,现在变成了挑衅皇权的恐怖袭击,甚至还牵扯到了匈奴。 穆大小姐没能被接回去,事关重大,穆家人也均被扣留。 第二天,街头巷尾全都在议论此事,穆大小姐的惊天一舞,昨晚的爆炸,有人说穆大小姐炸了京兆府去漠北了,有人说穆大小姐被人救走,还有说同归于尽的... 就在这档口,文徽书肆门口却悄悄摆上了《点妆红》的新版本预告,一张女将军秦玉坐在马上奋勇杀敌的彩图正贴在文徽书肆的大门口,这便是顾秋白已完成的画作其中一张。 候文杰今年十六岁,是文徽书院的学生,祖上出身江西,是正经的书香门第,父亲更是其中翘楚,二十岁便中了进士,不过到了侯文杰这一代,小子皮实,从小便招猫逗狗,蹴鞠,喝酒,斗蛐蛐,看话本...什么新鲜东西都玩遍了,就是不爱读书,写出来的文章气到他爹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为了让他好好读书,家里把他塞进了师资条件较好的文徽书院,管理上也比较严格,除了休沐日,是不准学生们出书院的。 侯文杰来了之后,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但他心大,很快又发现了文徽书院这个宝藏,别人都在书院买四书五经的时候,他都会买上一些话本,包上四书五经的皮,上课时摇头晃脑装模作样。不过前几天他的小把戏被夫子发现了,被打的嗷嗷叫,罚了几天清扫。 昨天晚上是花神会,今日院墙外更是嘈杂,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有不少人抓耳挠腮想知道昨夜的盛况,上课频频走神。在不读书这件事上,侯文杰是绝不会轻言放弃的,今日更是勾的侯文杰心痒痒。好不容易熬到了晌午,书院的撞钟声响起,到了学生们下课吃中饭的时间,侯文杰便偷溜到他的秘密场所,趁四下无人,轻松一跃便翻墙出去。 今日文徽书肆门庭若市,有不少人都在兴奋的讨论什么,门口排起了长队,侯文杰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一双极具冲击力的眼睛便击中了他,这是怎样的一幅画啊!画上的女子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居高临下的眼神带来十足的压迫感,甚至让人感觉自己就是她马下即将被砍杀的敌人。好美!侯文杰在原地愣住半晌,眼神发直,话都不会说了。 反应过来后,他马上兴奋的去找熟悉的门房询问情况。 侯文杰:“这女子是谁,太美了!本朝居然还有女将军!” 门房笑:“当然没有,这是咱们请画师根据《点妆红》作的,公子可有看过?” 侯文杰大概想起来了,是前段时间卖的很好的话本,他也翻了几页,但他对女子作主角的书向来不感兴趣,大多是情情爱爱,他可不爱看。 侯文杰:“你们卖这书,这画也附赠吗?” 门房:“我们请画师画的可不止这几张,到时彩画会根据对应书的内容夹杂在书页内,重新贩卖,但因为印刷工艺很是复杂,单本的定价也会更高一些。” 门房说话的时候,侯文杰眼神就没离开过秦玉,一直黏在画上,他感觉心里有什么冲动要喷涌而出,但又说不明白那是什么,他只觉得这画上的女子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那身段,那眼睛,就像活脱脱一个人站在面前,让他心跳都加快了。 侯文杰眼神狂热:“你们这画卖不卖,我愿意出高价买断,价格随便你们开!” 不过,门房今天已经听过很多类似的问话了,他早受到了宋卿卿的嘱咐,摇头道:“这画只做展示用,如果公子喜欢,到时务必支持全新的插画版,到时会有十张不同的彩页插图。” 侯文杰还不死心:“真的不卖吗?或者你们做完展示后可以卖给我吗。” 门房仍是微笑着拒绝。 侯文杰:“那这书原版还有吗,我先读读看。” 门房:“公子,今天我们的存货已经全部卖完了,只能等下一批了,已经在加紧印刷了。” 侯文杰瞪大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文徽书肆的书断货的!他更是抓耳挠腮,最终恋恋不舍的下了十两的订钱,嘱咐门房书到了一定要第一时间给他送来。回到书院,整个下午,他的脑子里都是秦玉的样子,心跳如擂鼓,魂不守舍。 像这样的情况不止发生在一个地方,今日顾秋白的画是第一次正式展现在长安众人面前,此前给花神画,给通缉犯画,都无法被公之于众。就这一张画,一日内给宋卿卿带来了至少几百两的订钱。 在长安城内更是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许多人说文徽书肆出了个新流派的画师,说不定是从宫里出来的,加上昨晚许多人都见证了穆大小姐的剑舞,不由得将两者联系到一起,穆家祖上出过女将军?还是《点妆红》本就是穆大小姐自己写的? 也有人讨论到昨夜的爆炸,国家修生养息太久,边关是否有像当年穆家一样的强力的将领和守卫,是不是真的像昨晚不知道谁喊的“匈奴来了”一样,长安已经在危险之中了呢? 爆炸的罪魁祸首还是没找到,一整天顾秋白都被迫待在府衙,不允许回家,自然也不知道文徽书肆关于《点妆红》的预告,但她对穆家姐弟已经刮目相看,一个诡计多端,一个武力超群,这两人在一起,就是王炸。 第11章 惊动圣上 时任京兆尹的罗大人,年近六十,一辈子兢兢业业,有惊无险,基本上再干几年就该卸任,悠哉回家养老,但在这关键时期,却发生了爆炸案。 京兆府,天子脚下,长安名义上的最高权力机构发生爆炸,往小了说,是京兆府一次疏忽,往大了说,是对皇权的挑衅。 罗大人这两天焦头烂额,走路都打颤,找到了爆炸源头的泔水车,但京兆府人员构成复杂,是谁运进来,又是谁放进去,谁在这里点燃的,还得逐一排查。 在这场兵荒马乱里,只有顾秋白和穆大小姐在悠哉游哉,一个整天睡觉,一个安安心心坐牢。不过,在顾秋白给穆良的书作插画一事被查出后,顾秋白又一次下了大狱,因为地面上的爆炸,原本牢里的犯人都转移到了地牢,而顾秋白的牢房正巧就被安排在穆大小姐旁边。 夜深人静之时,透过月光,顾秋白第一次近距离的看见穆大小姐的脸,她的五官并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凌厉,有一种江南女子的柔美,不,真要说起来的话,她应该是明艳的海棠花,危险又迷人,只是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不是一个能够被轻易拿捏的世家小姐。 不多时,穆江荣也带着穆良来了,穆大小姐先开一波嘲讽:“怎么,来接我?” 穆江荣脸色不太好,连夜的追查让他精神不济,但骂人还是中气十足:“孽子,真是家门不幸,人人都把穆家当成笑柄!” 穆良在旁低眉顺眼,看起来唯唯诺诺。 穆大小姐听笑了:“穆家自从招了你这么个赘婿之后,不早就是全长安的笑柄了吗?母亲青灯古佛不问世事,你在外沾花惹草为我们穆家开枝散叶。” 穆江荣气的一掌打在牢门上:“你!” 穆大小姐的眼神逐渐冰冷:“急着把我嫁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穆家的基业,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穆江荣不怒反笑:“你总要嫁人的,你拼了命想进军营又怎样?你是女子,我早都说过,过几日等这件事结束后,你就开始准备成亲事宜。” 说罢不等穆大小姐说话,便拂袖走了,穆良全程没有多看穆大小姐一眼。 顾秋白眼观鼻鼻观心,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铺好草,掸了掸灰,把随身带的画册推到穆大小姐那边,便仰面躺在地上。 穆大小姐半晌后,接过画册,也以同样的姿势默默躺下了。 慢慢翻看:“难怪穆良说长安有一画师,世间难寻,原来是你。” 顾秋白默默点头,毫不自谦:“当然。” 穆大小姐:“我叫穆月。” 顾秋白:“顾秋白。” 穆月继续翻看,开始点评:“不错,很有力度,基本能还原出我美貌的九成了。” 顾秋白转头看她,突然有点想翻白眼,好家伙,穆大小姐的自信和她都有的一拼:“还没细化,只是速写稿,你就不能谦虚点吗?” 穆月不置可否:“貌美本就是事实,难道我喜爱舞枪弄剑,就不能以美貌自夸吗。” 顾秋白服气:“也有道理。” 穆月:“创作总是需要加一些夸大的部分,我不是秦玉,或者说,她只是我的一个分身,我的一部分罢了。” 顾秋白有一瞬间的愣神,自她下山后,好像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如此特立独行法之人,反抗世界,反对教条。上一次有类似的感觉,还是在老头身上。在这一瞬间,她居然久违的体会到了一种过去和好友夜话闲聊的感觉。 回过神来,顾秋白道:“穆良写她,实则写你。” 穆月:“一半一半,在他心里,更希望我像秦玉那样,远离所有坏男人。” 顾秋白懂了,穆良是个姐控。 顾秋白好奇:“穆良为什么帮你?” 如果按照穆良所说,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那穆良应当是妾室所出,平时见了正儿八经的穆家嫡长女,都得跪在地上行礼,实际上,更普遍的情况是,庶出的弟弟与嫡子是竞争关系。但穆良明显偏心穆月,要知道,若是爆炸案查到穆良头上,他可不是下大狱这么简单了。且能写出《点妆红》这样的文字,却韬光养晦,表面是个窝囊废,实则才华极佳,心思缜密。 穆月没有马上接话,而后才慢慢道:“穆良的母亲很早便去世了,小时候他身体弱,被其他的兄弟姐妹欺负,那时穆江荣还未掌握穆家实权,对我不敢怠慢,穆良便极力讨好我,以求得一安身之所。穆江荣生的都是些草包,唯独他足够聪慧,这十余年,在偌大的穆府,我们才是真正的亲人,穆江荣怕我,所以急着把我嫁出去,哼...他的眼里只有荣华富贵,美酒女人,他不会蹦跶太久的。” 原来如此,顾秋白叹了口气:“我也是你们y...计划中的一环吗?无妄之灾,从我来长安,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受牵连入狱了。” 穆月瞥她一眼:“看你也不像害怕的样子,不用担心,不出两日,你就能出去了。” 顾秋白安心了,既然穆月这么说,看来一切尽在掌握。 顾秋白眨眨眼睛,她被穆月打开了话匣子,又问道:“你们这么做,闹到皇帝面前,有办法解释吗?目前来看,你们好像手段有点过火。” 穆月突然笑了:“你和我有一点很像,经年累月练习一个重复的东西,剑也好,画也罢,招式再千变万化,最终都化成枯燥无味的练习,心里总是有个渴望,才能克服过去的无数个日夜。” 穆月声音坚定:“既然我要做,我便一定能做成。” 顾秋白面无表情:“别上升高度,我现在画画都是为了挣钱,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生在世家。” 穆月噗嗤一声大笑起来,眼泪花都出来:“你真有意思,顾秋白。” 她擦了擦生理泪水,语气漫不经心:“不用担心,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做的事,一定能做成。” 顾秋白不再多问,穆良当时请求她帮忙劫狱,原本就是一句玩笑,他唯一可称得上需要帮忙的,便是最后说的那句:“若是你能见到我姐姐,希望你把你画的她给她看,想必她会很开心。” 果然如此。 就像穆月说的,这件事很快惊动了宫里,花神会两天后,京兆尹罗大人,嫌犯穆月,穆江荣以及当时大喊匈奴的穆良,被一起宣召进宫了。 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最后,穆大小姐被特许进入军营,只是不给职位,破格按照应征入伍的小兵编入军队。且穆大小姐还大胆地向皇帝提了一个赌注,两年之内,若能顺利取得军职并夺回三座城池,穆家世代继承的西北大将军封号,将重新归还于穆家。若是不成,便收回穆家的世袭爵位。 顾秋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笑出了声,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的世袭爵位应该在穆江荣身上,这个赌注一出,穆江荣也没办法阻挠穆月的脚步了,毕竟爵位不保的,可是他穆江荣。 爆炸的罪魁祸首也找到了,竟然是京兆府的侍卫,之前演习时所携带的火药忘记归置,贪心的车夫当成是贵人留下的好东西顺走了,放在泔水车上,结果泔水车进入厨房收泔水,正好靠近灶台,不小心引燃了。 当这个离谱至极的理由被公示的时候,顾秋白对穆良肃然起敬,一环套一环,这都能圆上,穆良最次也得是个诸葛亮转世。想必从一开始穆家姐弟就知道,皇帝无法抗拒收复国土的诱惑,修生养息政策已久矣,边关多年未能再出一个穆家,匈奴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皇帝想稳固江山,一定会下这个赌注。 无辜受到牵连的顾秋白也被释放出狱,梁安口头警告了她,画画之前要注意题材问题,但这件事怪罪顾秋白太过牵强,解决了这件事,罗大人也神清气爽,大发慈悲地放了她几天假。 穆良在这件事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穆月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穆月临行之前,还专程托穆良给顾秋白捎了一句话:“等我当了将军,你也该名满天下了!” 顾秋白哭笑不得,她从来没说过自己有这样的抱负,但对于穆月,她又感觉十分复杂,在这个时代能够勇敢追求自己的梦想,且真正付诸行动的女子,是如此胆大妄为,是如此令人钦佩。如果她生在这个时代,她也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有穆月的勇气。 她没有告诉穆家姐弟的是,如果不是秦玉这个人设如此对她胃口,她也不会为了赚钱而作画,因为她和穆月一样自信,自己的画一定会有人欣赏,所以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勉强的东西,她不会接受。 穆良还给了顾秋白一个拜帖,这是在告诉她,有事来找自己帮忙。他也是时候露出獠牙,整顿穆家了。 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顾秋白终于有空继续赚钱了。 第12章 初步构思 顾秋白被放了几天大假,脑子里还是有点兴奋,半夜翻来覆去,睡意不足,索性起身开始画《点妆红》的插图,前段时间在花神会上的速写练习派上了用场,顾秋白下笔很是顺畅,不似上次需要一边构思一边画,这次速度很快,事倍功半。 尤其是穆良之前提的,一张秦玉身穿仕女服,展现她美貌的单人插图,顾秋白没有直接套用穆月的脸,在她心里,秦玉仍然有其文学作品的独特性,并不仅仅是用作造势的工具人,所以她给秦玉画了一张同样美丽,却与穆月毫不相干的脸,穆月是艳丽的,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海棠花,秦玉是低调内敛的芍药花,只在沙场上绽放。 又是一个通宵,顾秋白才带着全部插图上门找宋卿卿。 只是到了文徽书肆她才知道,宋卿卿早就放出了《点妆红》新版本预告,且已经收到了数量不少的定金,她感觉宋家应当和穆良有一些私下的来往,但并未多问。宋卿卿对她的到来显然非常高兴。 宋卿卿长舒一口气:“秋秋,你来的太及时了,再不加紧出版,那些客人非把我活吞了不可,你不知道,只你一张画,就在长安书肆中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顾秋白:“大概还需要几日出版新书?” 宋卿卿:“就这几日,书的排版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就差你的画了。” 顾秋白点点头:“好,那辛苦你了。” 宋卿卿:“过几日等书出版了,我差人给你送一些过去,你可送与同僚和亲友。” 顾秋白挺开心,宋卿卿想的很周到。 宋卿卿又想起来:“对了,秋秋,这次书的封面我们也准备用你的画,按照穆良最早的想法,是希望能用秦玉当兵之前的插画作为首图,你觉得如何?” 顾秋白没有异议,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当然还是符合社会期待的美貌女子更有吸引力。 两人商议好后,顾秋白就告辞了。这几日她准备把漫画提上日程,先出一个故事大纲和角色设定。 顾秋白前脚刚走,从书院偷溜出来的侯文杰也来了,自从那天看到秦玉那张“海报”之后,他便日日过来蹲点,生怕错过《点妆红》的首发,书的内容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他还带来了好几位同窗,都是被他推荐入坑的,几个半大少年,日日不落,每天都要来书肆看一眼,甚至已经和书肆半个主人的宋卿卿混熟了。 侯文杰:“卿卿姐,插图版本什么时候才能出啊,勾的我书都读不进去了” 宋卿卿笑了:“快了,画师今日已经把所有插图交付完成了,就这几日。” 侯文杰和他的小伙伴们眼睛都亮了:“真的!那太好了!” 几人立刻开始叽叽喳喳兴奋的讨论起来。 “你说哪些情节会被画出来” “肯定是战场杀敌啊!还有那场山谷绝地反击战!” “一共有多少张插画还不知道呢” “管他的,反正重要的情节肯定会有!” “到时我要剪下收藏!夹在课本里” “你胆子真大,但是你说的我也心动了” ... 宋卿卿打断众人:“好了,赶紧回去上课,你们啊,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书到了我会第一个给你们留着的,不用担心。” 众人欢呼,又勾肩搭背地顺着院墙溜回了书院。 说回顾秋白这边,她正在构思漫画的题材和内容,漫画,向来是青少年为主力军,言情题材就不太合适,而且本身歌颂爱情也不是顾秋白擅长的方向,上辈子她主要做游戏原画师,对奇幻题材会更得心应手一些,但奇幻题材,不知道当代人的接受度如何... 而且在这个封建时代,能够读书的孩子,尤其是寒门,不少是举全家之力供着,内容上也不能太娱乐化,最好是正能量一些,这样大众接受度也会比较高,因为是第一本漫画,第一次尝试,顾秋白还是希望能够一炮打响。 热血?运动?感觉都不太合适,思来想去,顾秋白决定还是以现实题材为主,画一个贴近当代人生活的科举故事。参考某点爆款,按照一个废柴少年逆袭的基本套路,大致的故事就定为,废柴少年通过努力读书成为一代权臣,从世人眼中的废物成长为搅动朝堂风云的名士。 之前顾秋白在画通缉犯画像时,有幸画过一个专门写反动书籍的重罪犯人,好奇问了一嘴,好家伙,这位是直接明讽当朝皇帝,把前朝今日骂了个遍,不过这还不足以定罪,他在书中扬言要建立新朝,这才触动了律法,给他抓起来流放了。这么嚣张也不过判了流放,大庆朝对创作者还是给予了较大的自由度,所以顾秋白题材的选择上应当没什么问题。 故事线平平无奇,但这种废柴逆袭的故事,只要人设够出彩,爽点抓的到位,一样能够成为爆款。关于角色设定问题,顾秋白向来擅长群像的刻画,这本漫画她也准备着重刻画主角团幼时一同成长的经历,毕竟,友情和羁绊对青少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为了更有贴合现实,更有代入感,顾秋白没有把主角设定成完全的寒门少年,他在设定上是某世家的遗孤,爷爷官至当朝宰相,族内文风兴盛,进士不知凡几,但因卷入党政,整个家族含冤灭门,只是他自婴儿时期便被一农户收养,所以并不知情。 主角名为岑远舟,是捡到他的农户在衣服内侧发现的绣在里面的名字。他直到三岁以后才会说话,所以村里人又喊他小哑巴,但他天性乐观,活泼好动,像个小太阳,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同龄的小孩中,有人很喜欢他,也有人很不喜欢他。 就这么长到七八岁,到了开蒙的年纪,他十分贪玩,几乎对书没有任何兴趣,夫子说他是“蠢笨之徒”“无可救药”,他却是一点都不在乎,整日爬树逗鸟,直到一次知府的微服私访。 第13章 少年游 知府见村子山清水秀,便一个人溜达到河边,看见了逃学的岑远舟,见这孩子长的眉清目秀,十分伶俐,便起了校考的心思,结果自然是一塌糊涂,知府大失所望,知府问他可知读书的意义,岑远舟答不上来。因为这件事,整个村子都挨了县里的批评,称为“无学之地”,由此岑远舟成了整个村里的耻辱,受尽白眼。 岑远舟只是不读书,但他实际十分聪慧,这件事发生后,他敏锐的感受到了村民对他们家明里暗里的排挤,便找到村正,想要去找知府为村里正名。 他现在是一小小村童,知府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的?在经受了现实的打击之后,他立志要考过乡试,成为童生,不能让养父母被人看不起。但在这小小村子里,几年也不一定能出一个童生,岑远舟此时还是不懂读书的含义,他只顾死记硬背,背完文章背释义,从醒来到睡着,没有一刻不在看书,短短几月,他便真的拿考下了童生。 村里出了个童生,对整个村子来说都是大事,村里上报后,准备将他送去更高一级的县学深造,他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村民的尊敬,这是他自我思想觉醒的第一步,即对“权利”的第一次认知,会读书,就能获得一定的优待。 来到县学后,他这个乡下来的脏兮兮的小孩,不出意外的受到了同窗的排挤,一口乡音加上只会死记硬背的脑子,同窗们都十分瞧不上他,夫子也并不重视这样的孩子,认为他没有灵性。但岑远舟此时还没有成长为之后能搅动朝堂风云的那个智多近妖的丞相,现在他还是一个很简单的孩子,他乐观开朗,从不对别人的恶意回报恶意,同窗里有一人是县里首富的儿子,名为唐昱,是这个县学里的小霸王,成绩平平,但很多人因为他的身份而巴结他,难免养成了骄纵的性子,某日他不小心把岑远舟养母借钱给他买的毛笔摔断了,看见岑远舟瞪大了眼睛的样子,心虚但又死鸭子嘴硬,嘲讽了两句,两人因此而打架,险些被县学开除。 因此事两人结下梁子,但双方都是光明磊落之人,从不背地里使阴招。很快到了县学考试,唐昱被贪心的小弟们卷进了舞弊风波,对于读书人来说,做实舞弊一次,将会终身被钉在耻辱柱上。唐昱的小弟们考试前偷题作弊,害怕被开除学籍,便统一口径指认他是主使者。唐昱百口莫辩,危急时刻,是岑远舟站出来为他证明,从考场位置,不在场证据,以及唐昱平日里的品性表现,说服了夫子。 这件事之后,唐昱与岑远舟成了好友,谁也想不到,现在还默默无闻的二人,最终会携手改变整个朝廷的政治走向,幼时的缘分,将延续一生。 岑远舟读书到目前为止还是不得其法,他的世界一开始只有那个村子,现在大了一些,但也不足以支撑他向往“更大的世界”。但唐昱是他的领路人,唐昱父亲早亡,是母亲撑起整个唐家的家业,且愈来愈强,唐昱也算自小跟着母亲走南闯北,见识多广,他告诉岑远舟,最繁华的地方是长安,街上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外邦人;最好吃的是金陵,那里的烤鸭鲜嫩多汁,他最为喜欢;大雪只有在北漠才能看见,白皑皑的一片,很是壮观,去那里要带上动物毛皮的帽子,才足够御寒... 从唐昱身上,岑远舟才隐隐看到了“更大的世界”的模样,他第一次产生了憧憬和向往,而命运也向他抛来了橄榄枝。曾任刑部尚书,作为法学大家的曾老,恰巧游历至县里,办了一场讲学,唐昱拉上岑远舟一同去凑热闹,曾老讲的是法学,这也是岑远舟第一次感受到课本以外的知识的魅力,他听得目不转睛,在讲学的最后,曾老出了一道考题,要断一真实案件,冬日儿子上山砍柴,为老人烧炭火却忘开窗,至老人横死于家中,何解?立刻有人开始引经据典,或是一道一道列出法律条文,认为儿子毫无疑问是杀人凶手,理应判处死刑。 岑远舟不懂法律条文,可他问,冬日里已经没有人会上山砍柴了,儿子是不是另有隐疾,以至于无人招工?才需要在严寒的冬天上山砍柴维持生计,如果他自己都需要砍柴为生,还给父母烧珍贵的炭火,应当是很爱他的父母吧。 曾老定定的看着他,才慢慢回答道:儿子从生下来便有些痴傻,以最简单的砍柴为生,冬日里也不休息,他知道父母年纪大了,非常怕冷,趁父母睡着,赶紧给父母烧了炭火,只是他从没烧过炭火,不知道要开窗,所以造成了惨剧。在父母死后,他也追随父母而去了。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原来这样一起看似简单的案件,背后也另有隐情。曾老此时才道,人人都以为法不容情,律法严苛,但无数的案件背后,告诉我们的是,法理之上,也有人情,在读书之前,学会律法之前,先要学会的东西是何以为人,何以为“仁”。在看待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案件之时,都要全面的了解前因后果,这样才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世间的苦难太多,不要叫任何一个蒙受冤屈。 由此,岑远舟小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震动,也为他埋下了一颗种子。此后,他便成了曾老的学生,但也只是挂名,曾老呆在此地一月有余,作为曾经的状元,自然是满腹经纶,真正带领岑远舟进入了读书的大门,岑远舟的天赋被充分激发,进步神速,一日千里。但这还不足以让曾老另眼相待,天才不知凡几,岑远舟已经比其他人落后不少了。临别之时,曾老与岑远舟约定,若是下次能够考中秀才功名,便可到长安来找他,入国子监门下。 在国子监篇章开始后,真正的主角团才会悉数登场,十六岁取进士的天之骄子,女扮男装一心向学的公主,心思缜密却身体不好的小军师,一身正气保护欲极强的武状元之子...众人年少时相遇,度过最美好的校园时光,最后互相成就,岑远舟也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顾秋白先画出了不同年龄阶段的岑远舟,幼时满脸天真,永远炽热,一张笑脸极为可爱;少年时,青春活力,英姿勃发,小太阳变成大太阳,是所有人都会被吸引而来的阳光少年;青年时,稳重自持,眼神内敛,开始摸索政治的规则;壮年时,已是不怒自威,唯独不变的,是一路走来的眼神,坚定,永远有希望。 这个故事的内核,顾秋白定义为“成长”,这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代,更需要轻松,励志,鼓动人心的精神食粮。 在初始设定完成后,顾秋白先后出了角色图草稿,在画风选择上,顾秋白尽量减少夸张的勾勒,不采取五官比例过大的二次元画风,沿袭她一贯擅长的成男成女画风,九头身,人物比例尽量和谐优美,刻画更细腻的脸部细节。 完成这些之后,顾秋白还简单的撰写了一个故事大纲,她对纯文字的东西实际上是比较头疼的,想象力的铺开展现对她来说更得心应手。 做完这些,顾秋白的假也就用完了,假期的最后一天,《点妆红》也如约上市了。 第14章 首战告捷 侯文杰前一天便得到了这个消息,激动的一宿没睡,第二天书肆还没开门,早早的便去蹲点,而宋卿卿也如约第一个把书送到了他的手上。 书的质感显然比第一版成书更为精致,纸张厚了不少,封皮上是早就定好的,秦玉长发飞舞,身着淡紫色襦裙,就那么站在树下,扬起手触碰空中飘落的白色柳絮,周围是一片含苞待放的芍药,表明此刻正是春季。但站在那里的秦玉微微仰头,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淡妆,这是为了应对上门说亲的媒人,但她手垂握着一把锋利的宝剑,打眼一看有些突兀,没看过书的人必然会猜想这女子的意图,一幅画,就能让人浮想联翩。 别人不知道,总之侯文杰光是封面已经看痴了,他一直幻想秦玉出征前的样子,也许她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时光...但看到这幅画,侯文杰又感觉极妙,秦玉即使在后宅时,也始终握着她的剑,这柄剑是她心中之剑,象征着她对这个世界的反抗。侯文杰看圣人之书时,可从来没有这么深的感悟,他把书中的插画一页一页翻过去,心中满怀冲动,一会笑,一会哭,恨不得绕着书院跑上十圈。 侯文杰成了《点妆红》的头号迷弟,关于作者和画师他却一点都不关心,侯文杰自小被挫折教育,因不爱读书,不知道挨了多少骂,他觉得秦玉和他有些像,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像,秦玉是如此勇敢无畏,他很羡慕。彼时他还不知道这叫对自由的向往,他只知道他受到“秦玉”的吸引。在侯文杰的自来水下,成功为《点妆红》发展出了不少粉丝,附近书院里,不管是不是侯文杰亲近的朋友,都被他硬塞了一本,甚至在书院里带起了一小股练武的潮流,直到被夫子发现后,才消停一些。 不过几天时间,《点妆红》店内的书已经全部卖空,喜欢《点妆红》的人里有不少都是世家小姐,是书的老粉,听说要出新版本后,早早地便预定完毕,或是差人前来购买;受限于故事题材,附近几个书院的学生大多没有侯文杰那么狂热,但插画书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十分新奇的玩意儿,所以买的也多,总的来说,这次的试水非常成功,宋卿卿也收到了不少加订的需求。 这都是宋卿卿亲自来拜访顾秋白家时说的,因为这次成功发售,她一是按照约定给顾秋白送成书,二也是来告诉顾秋白这个好消息。 顾秋白嘴上说惊讶,却也没有特别惊讶,她对插画书本身的兴趣就不大,目前彩印的成本还是比较高昂的,即使长安不缺有钱人,大家也顶多尝个鲜,复购率不高。最重要的原因是,像《点妆红》这样的话本,内容并不够娱乐化,意味着它并不够大众,之前的销量大多也是女性读者贡献的,而真正的市场话语权仍然在男性手里。不受男人喜欢便是最大的原罪,即使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暂时也无可奈何。终究一本不受男人欢迎的书,不会是多么上的了台面的东西,只能用作消遣。 宋卿卿也表示,这次的插画书是限量的,因为成本高昂,且经过观察,销量隐隐呈现下降的趋势,所以她果断地终止了产量。此次前来,是想和顾秋白达成长期合作,未来若是有更好的话本,还想请顾秋白合作,顾秋白想了想,并没有拒绝,虽然她目前最想做的是漫画,但有钱不赚是傻子,她还欠着巨额房贷呢。 顺势,她也向宋卿卿提出了漫画的设想。 顾秋白:“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连环画吗?就像秦玉一样,只是——我们用画来讲故事。” 宋卿卿为顾秋白的大胆设想吃惊,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担忧道:“但这样,所需的时间是否太长,以《点红妆》为例,如此庞大的作业,并非一朝一夕。” 顾秋白摇头:“不用每个场景都画的那么详细,故事有张有弛,画作也根据故事情节的发展来调整比例,比如我想要突出主角的心理活动,就给一个特写,穿插在场景当中。” 宋卿卿有点似懂非懂,她难以想象这个形式,有些为难。 直到此时,顾秋白才打开卷轴,这是她昨夜专程画的示例,正是开篇岑远舟满门被灭,唯他一个逃出生天的情节,她尽量用漫画的笔触,细化了分镜,特写,近景,中景,全景,几个简简单单的场面,却完全复刻了当时紧张的气氛,由于时间紧急,顾秋白用的是草稿,场景也没有完全还原,但也足够宋卿卿看懂。 宋卿卿完全被顾秋白的奇思妙想折服了,她迅速的感受到了其中的商机,并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面前。 顾秋白却也有一个担心的点:“据我所知,目前的彩印技术还不是很成熟,但漫画需要更高的产量,同样的一张纸,它不似话本那样能够承载如此多的信息量,不知这个问题是否有办法解决?” 宋卿卿沉吟片刻:“不瞒你说,江南是目前印刷技术最高的地区,江南历代文风兴盛,人才辈出,出版业比起长安领先不少,说来惭愧,我们与江南的联系很少,只贩卖本土书籍,所以我才想要尽快推出新东西,关于彩印一事,我会尽快下一趟江南,寻求解决办法。” 顾秋白想了想:“这样吧,我会先画出第一集,等我完成后,你再带去江南,也许实际看过,会更有效率。” 宋卿卿很感动,以她敏锐的商业嗅觉,她已经完全能预料到这东西的影响力,但顾秋白愿意毫不设防的把初稿交给她,她对顾秋白的好感度蹭蹭的往上涨。 这些心理活动顾秋白不知道,如果知道,她也只会说,这个时代没人能模仿我,所以就算你泄露初稿或是整些其他的幺蛾子,对我也没有分毫影响。 宋卿卿感动之余,也意识到一件事,以顾秋白的才华,必然不止于一个小小的文徽书肆,雄鹰终要翱翔天空,于是她也暗自决定,等从江南回来之后,她便要与顾秋白换一种合作方式。 第15章 第一次外调 顾秋白的手速很快,几日后便完成了第一话,宋卿卿拿到后连夜赶往江南,在赚钱这件事上,她比顾秋白还急。 顾秋白也得继续回去打工了,其实相对来说,京兆府的铁饭碗是个很清闲的差事,工作轻松,基本不加班,一个人一个部门,不用和其他人社交,除了钱少,顾秋白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虽然她画的都是京兆府的重犯,但实际上真正的重案都由大理寺接管,京兆府更像是辅警,大理寺才是重案组,也是最高审判机关,除了之前黑风寨的案子是几方协作以外,之后顾秋白接手的所谓重犯都不痛不痒,偷鸡摸狗,贩卖盗版书等等... 长安的各机构职能之间其实是有一些重合的,所以几方人马之间也存在暗暗的竞争关系。这段时间因为有顾秋白的加入,京兆府的效率蹭蹭上涨,受到了上峰的褒奖,几方都在明里暗里打听缘由,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不用怎么费力,便知道京兆府新来了一画师。 按照往常,花神节这一盛事举办之前,向来容易发生犯罪事件,节前每个司法机关都很忙碌,在这样的情况下,顾秋白被借调到了大理寺。 京兆府这边的管事人员自然是不愿意,还有一大堆未解决的案子在等着顾秋白,但大理寺这次很强硬,表示我们是兄弟部门,之前给你帮了多少忙,你现在一个画师都不愿意借,我们把我们最好的画师给你,就这么说定了。拿人的手短,之前大理寺分了不少功劳给曾经夹缝中生存的京兆府,只好忍痛借调。 顾秋白在京兆府办借调手续的时候,不少同僚都专程跑来看她。平日里顾秋白都只在画室,各部门之间的协作很少,大部分人都是打个照面,甚至连京兆尹罗大人她也没有见过,毕竟她只是个小小画师,还不到需要罗大人接见的地步。但这次不同,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因为被点名借调,京兆府上上下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最近工作顺畅,都是托了顾秋白的福,连罗大人都听闻了此事。 办完手续,钟于和梁安也来了。 顾秋白:“都来送我?怎么弄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怪怪的。” 钟于:“我,一起去。” 顾秋白:“啊?” 梁安解释道:“钟于想去,和罗大人说了,罗大人说...要他看好你,到期务必完璧归赵。” 顾秋白觉得好笑,这两个京城最权威的司法部门之间好像小学生打架,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仔细想想,钟于还真是自由,每天神出鬼没,想干什么都给批准,除了之前上书说要在京兆府养野猪来看院门的事。 梁安毫不犹豫的揭了大理寺的老底:“大理寺都是老狐狸,你要注意点,他们要是给你开出什么条件要你留下,或是让你做你职责以外的事,你什么都别听,我们的人,他们必须好好对待。” 虽然平时总是嘲笑梁安,但关键时刻,梁安还是向着自己人的,顾秋白感觉心里很妥帖。她一一应下,便带着钟于便上了大理寺接应的马车。 到了大理寺,前来接待的人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最高官职一般设有正卿一人,少卿二人,来接待顾秋白的已经算是高规格了。这位少卿很是年轻,仅二十余岁,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虽身着官服,但身上却是没什么官气,腰间挂着鱼符,彰显身份,腰身有刻意收紧一些,显得宽肩窄腰,还配戴着很少有男子会戴的项饰,风流却不轻浮,是绝不会让人反感的类型。 他迎上来,还是笑意晏晏:“我以为画师都似他们所着的草木鱼虫一般刻板,却没想今日还能见到如此鲜活灵动的佳人,是我浅薄了。我是大理寺少卿陆鸣鹤,今日由我带你入职。” 说话这么老练,果然是官场之人。顾秋白眨巴眨巴眼睛,也介绍起自己来,对大理寺的好感第一时间便上了一个台阶,表面不显,但顾秋白还是很颜控的,看见美人总愿意多看两眼。两人一前一后,陆鸣鹤领着顾秋白和钟于向画苑去,向她介绍基本情况。 和京兆府不同,在大理寺,画师是一个专项专职,人员编制更多,他们需要把所有归案和未归案的犯人都通过画像记录在册,不同画师之间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和顾秋白交换的那名画师,便是专职画通缉犯的。 到了画苑,陆鸣鹤向顾秋白简单介绍了即将共事的同僚,但作为大理寺少卿,陆鸣鹤的公务很是繁忙,嘱咐顾秋白一些必要事项之后,他便匆忙离开了。 对于顾秋白的到来,画苑众人显得不咸不淡,虽然是画通缉犯,能进大理寺的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这里头没有人看过顾秋白的画,不知其真实水平,自然不会太过热络。不过顾秋白也不在意,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整理画具。 到了下午,需要画像的目击证人由陆鸣鹤带到了顾秋白跟前,此人身高八尺,光头,四肢粗壮,横眉竖眼,很有压迫感,陆鸣鹤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估计是想现场检验一下顾秋白的作画水准。顾秋白不慌不忙,拿起画笔准备开始作业。 “开始吧,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脸型” “像我一样” 顾秋白扭头看他一眼,开始下笔:“描述一下五官,眼鼻嘴。” 大汉却马上不耐烦起来,“这怎么说?谁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顾秋白平静的重复她已经说了无数次的那些话:“眼睛是细长还是偏圆,双眼皮还是单眼皮,位置偏上还是偏下,眼睛大小占五官比例多少...” 大汉努力回忆:“细长吧...不对,好像又偏圆,双眼皮...不知道!太复杂,我只见过一次,也记不得那么清楚,你到底会不会?” 钟于已经有点按耐不住,想要开口警告,被顾秋白制止了。这是大理寺的地盘,陆鸣鹤却没有说话,就像梁安说的一样,大理寺的老狐狸,似乎并不是诚心要她来帮忙,大概是想给她个下马威,让她闹个笑话回去。想到这里,她露出一个微笑,眼神里却毫无笑意:“坐下,好好说话,如果你回忆不起来,大理寺的刑狱应该能帮你一把。” 陆鸣鹤忍不住望了她一眼。 第16章 古代中央美院 “吊梢眼...” “确定?是这样,还是这样?” “是,是这样”,大汉指着其中一个眼睛形态。 “下一个,是否有明显颧骨。” “颧骨,颧骨很高...” 一个小小的目击证人,也敢来为难顾秋白,大概是把她当成好欺负的,只会埋头画画的小姑娘了,故意折腾设计的甲方多了去了,这点程度对顾秋白来说不痛不痒。 顾秋白声音不大,但让人不敢忽视。每当大汉犹豫不决的时候,顾秋白就会快速的画出几种五官的模型给他对照,配合顾秋白面无表情的脸,看垃圾的眼神,大汉感觉压力很大。 多年画画练出来的手速,在顾秋白还没画完之前,便默默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几位画师同僚,在顾秋白落笔时站在她背后看的目不转睛。 他们自小学画都是为了陶冶情操,讲究静心,意境,哪有见过这样画画的手法,在场之人心境各不相同,有人认为这么画失了画的灵气,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新的流派,值得学习,有人则沉浸在顾秋白的阴影线条里,惊奇画居然还能这样画出明暗关系...不过这些顾秋白都不知道。 顾秋白很快便完成了一张通缉令,落笔,陆鸣鹤眼里满是赞叹之色,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名不虚传,神乎其神!” 顾秋白直直地看向他,意有所指:“我以为还原犯人肖像关乎司法的公平正义,是重要之事,需要谨慎对待,并不是用以官僚相争的伎俩。” 陆鸣鹤颇为尴尬,这件事原本并不是他的主意,但他的确想看看新来的画师水平,所以并未加以制止。 他慎重地向顾秋白行了一个礼:“无意冒犯,此事确有不妥,日后顾大家若有任何需要,大理寺将全力配合。” 顾秋白不咸不淡,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陆鸣鹤也不再多说,总归只是借调,虽然把人得罪了,但他观顾秋白的行事作风,应当还是会好好完成工作的,那便足够了。画苑其他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他们少卿把人得罪了,拿点纸又算得了什么,记在少卿头上就是了。 顾秋白理直气壮地从大理寺带了不少宣纸回家,她之前的画具基本都是宋卿卿提供的,这几天她人不在,顾秋白的纸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别看顾秋白前几日有一笔收入,但这点也是杯水车薪。 现在她是公职人员,平日里的吃喝问题,都是在京兆府公家食堂解决的,平日里她也没有其他开销,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赶紧把房贷还上,到了古代都逃不过做房奴的命运。 想起了自己被迫背上的房贷,就像是原本躺的好好的,却被人一把薅起来说: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怎么睡得着的?不买房不还贷你还是华夏人吗? 大理寺的纸张品质要比京兆府的好,顾秋白用起来很是顺手,来的不错,正是时候。 下山之后,顾秋白其实很少有真正休息的时间,接连发生的事让她充分意识到,她现在对自己的人生是没有绝对话语权的。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只有一老一小,自给自足,岁月静好,但山下不是这样。她在山上的画是用画笔感受世界,到了山下,是用画笔谋生,这样的感觉又熟悉又陌生。 不过是赚钱,干就完了,顾秋白不愿想太多,人生不过一场游戏,等房贷解决完了,再谈别的。为了让漫画第一本就能够打开市场,顾秋白在分镜设计上花了不少心思,场景的构建,人物的结构,修改再三。没了甲方的桎梏,没人在旁指指点点,再也不用带着镣铐跳舞,她的灵感能够得到充分的发挥,让她也很享受这个创作的过程。 又是框框干到半夜,为了尽快达到出版页数要求,顾秋白用了一些巧思,没有把所有的场景都一一展现,以突出人物为主,规避了大全景。就等宋卿卿的消息了。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浑身散发低气压的顾秋白来上班。没想到的是,画苑同僚们是出乎意料的热情。他们七嘴八舌地询问起顾秋白昨天展现的素描手法。 “顾姑娘画技了得!” “顾姑娘师承何人?” “昨日我观,这种技法虽无色彩加持,但仅用线条便可让脸部立体呈现,完全颠覆了平面。” “惭愧,昨日在下也用炭笔尝试了一番,不得其法...” “姑娘可否指点一二?” 顾秋白很是惊讶,因为这帮画师年纪大一些的有五、六十岁,即使小一点的也有三十多岁,虽然年纪都要比她大,但现在却是没摆一点架子,可见是醉心技艺,心思单纯之人。 顾秋白来这里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碰见同行。挑了其中一人作模特,直接现场作画展开教学:“这种技法叫做素描,比起现代绘画重视的总体,更着重结构和形式,是一种借助明度变化来表现对象的绘画方式...” 听完顾秋白的讲述,诸位画师都颇有恍然大悟之感,即使是昨天对顾秋白这一手法不屑一顾的画师,也都听得很是认真。 画师们兴致高昂,纷纷开始以身边人为模特进行尝试,顾秋白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给予指点。顾秋白很怀念这种氛围,有一种回到了美院的感觉。说到美院,那古代是否也有类似的机构呢? “打扰诸位同僚,长安是否有画院一类的机构?”顾秋白问。 “姑娘不是长安人士吧”,房间里资历最老的画师应到。 “绘画一事在世人眼中并不“上等”,需要以画为生的,都是像我们这样落魄的读书人,大部分知名的大儒,都是有一定功名的,只是以画陶冶情操。但新帝登基后,多喜绘事、好丹青,长安才慢慢开始兴起绘画。长安目前有几家私人画院,但最大的画院,还是翰林图画院,由翰林院设立,为皇家作画,与国子监齐名,内设画院官,为学子传授绘画技艺,近年来画坛名家辈出,皆出于此。” 没想到还真的有专门从事绘画的机构,顾秋白问:“那如何才能去?” “一般有举荐和考试两种途径”,说这话的画师苦笑一声,“我们这等普通人,只有考试一个途径,但画院名额有限,竞争也是极为激烈,非天赋卓绝之人,难以入围。” 相当于是古代的中央美院了。 “有钱的话呢?” “姑娘说笑了,画院考试比起科举不遑多让,且画院为皇家服务,若是因为这等黄白之物降低水准,可是要掉脑袋的。” 有点意思,“如何才能去参加画院的考试?” 第17章 又有了一个新目标 “这...姑娘有兴趣?”几个画师都吃了一惊。 “考试内容比较繁杂,形,意,色,鉴赏等等,基本考的是现场作画的能力,以及对画作的认知。只是...翰林图画院内并未听说有女性画师。” “有规定说只收男子吗?” “那倒没有,只是...” 顾秋白打断他,“此事日后再议,多谢诸位同僚为我答疑解惑。” 在场众人都纷纷应下,顾秋白心里明白,在古代真正从事生产的女子很少,像顾秋白这样进入官僚机构的更是少之又少。 不管是京兆府还是大理寺,他们用顾秋白的原因只有一个,有用。比起是不是女子,能不能抓到更多犯人才是更重要的,何况,画师身份低微,顾秋白即使身在官府,也并无官府职称,不好用了随时可扔。 这也是顾秋白想要去画院试试的原因,翰林院是直属宫廷的机关,比起现在的单位,对她来说更有保障。最重要的是,皇帝为画专设了一个机构,全国独一份,一定汇集了更多的资源和钱。 另外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既然来了古代,顾秋白也想多尝试尝试不同的绘画风格,她见过当代画师的作品,她自认是自己现在还达不到的高度,如果能在古代继续学习,想想也会很有意思。 不过画院的考试光报名费也不便宜,她现在穷光蛋一个,还是先赚点钱再说吧。 一连小半个月,顾秋白白天上班,晚上拼命画画,画的头晕眼花。虽然她的速度已经很快,但她还是感觉不够。按照她的设想,单行本至少要到完成第一个小高潮部分,给读者爽点,才有继续往下看的动力,她连着一周通宵,才堪堪画完一话。 她感觉很发愁,每天睡前都要骂夜枭一句,方才解恨。 就在这档口,宋卿卿终于回来了。 一见到顾秋白,宋卿卿就直奔主题。 “秋秋,金陵的技术果然更为成熟,这几日我们已经有了重大突破,但还有几个难题没有解决,我把工匠留在了金陵,快的话大致十日后便会有结果!” “太好了!辛苦你了!”顾秋白知道,一个技术的突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她算是给宋卿卿提了一个难题,尤其是宋卿卿还专程为了这件事跑了一趟金陵,可见对她的信任。 “你现在的进度如何了?” “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一集漫画涉及到几十张图,就算我手速很快,七日也只能堪堪完成一话,与出版发行的要求还是差了很远,我在想,是否有按周发行的刊物?采用连载的模式。” 其实连载就是现代常用的书籍贩卖手段,但顾秋白之前没有了解过这件事,宋卿卿的回答也让她意想不到。 “连载?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发行的书籍,但此次我去金陵,金陵有一物,确是按月发行,把不同的作者的故事放在一块,按日期拼接起来,便是一整本书。你说的可是这种? ” 顾秋白瞪大眼睛:“就是这个!” 金陵不愧是出版业最发达的地区,连载都已经有了,虽然是按月,但已经初具雏形。 “卿卿,我们是否可以做报纸?连载的报纸?” “报纸是何物?” “你看,长安每天会发生很多事,比如今日谁在午门处斩,哪里开了新店,皇帝要发布什么新政,甚至是哪家要嫁娶,就像上次穆月的剑舞,街头巷尾都在讨论,即使没有亲眼看到,百姓们也会渴望知道身边发生的大事小情。” 宋卿卿感觉自己有点明白了,但还不是那么明确,“那...” “报纸,就是把这些事收集起来,每日发行,作为人们了解长安的一个窗口!” 宋卿卿这下明白了,她看着顾秋白,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总是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简直好似从天上来的仙人,在人间游玩,顺便指点指点她这个凡人。 “就像金陵人,他们按月发行文章,我们也可以收集作者文章,或者是大儒的诗文一类,登记在报,供人欣赏,包括我的漫画,全部杂烩在一起,那有不同需要的人都会来看,各取所需。” 宋卿卿才回来没多久,又被顾秋白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晕了。 “好,好,好”,她一连三个好字,“我马上回去与家父商量,尽快给你答复!” 顾秋白完全没想过这个创意的价值,她便迫不及待地和宋卿卿分享了。宋卿卿对这件事也很拎得清,她明白这是顾秋白对她的信任,这个东西放在任何一个书肆,都会是开拓性的创新,她也顺势提出了她早就在规划要和顾秋白说的事。 “秋秋,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从上次合作《点妆红》以来,我便受了你诸多照拂。即使没有我,没有文徽书肆,你也一样能闯出一片天,我很想结交你这个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之后你与文徽书肆,便算是同道,你提的所有点子所得收入,都会给你分红,有任何需要,也可调遣文徽书肆内部人员。” 顾秋白倒是很吃惊,她没想到,宋卿卿直接就让她做合伙人了,要知道,对她来说,她只负责动动嘴皮子,真正去落地执行的,审稿,校对,出版,还是宋家人。这样都弄得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想了想,也没有推脱:“这样吧,报纸一事,我会多上点心,包括排版,内容,规格,我来把关,保证让这个东西风靡全长安,以后每个长安人,都得知道岑远舟的名字。” 宋卿卿噗嗤一下笑了,顾秋白看着稳重,头脑清晰,但有时候也会说出这种孩子气的话。她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告辞了,回家准备具体事宜。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顾秋白上班的时候都哼着小曲,宋卿卿的执行力毋庸置疑,要是她是老板,她恨不得把宋卿卿抓过来当主管,事情全部丢给她,她就能给你打理的井井有条。 只是现在的她也不知道,她现在的畅想,很快就能成真了。 第18章 带头犯法 时间一晃而过,花神节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降临了。 四月,春暖花开。 这天街上热闹非常,花香萦绕着整个长安,天气更是万里无云,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春天在尽情绽放。 每个人身上几乎都佩戴了花的装饰物,尤其是女子,根据当日服饰,往头上戴簪花,不仅美丽,且吸睛。大街上的色彩更是鲜艳,很少有人穿着暗色,一眼望去,眼花缭乱。 顾秋白还没从连日的赶工中缓过来,直到走上街头,才意识到今天便是花神节了。顾秋白专程告了假,今日是宋卿卿约她到文徽书肆签合约的日子。 看着眼前的盛景,顾秋白尽情呼吸着空气里的香气,这段时间的疲惫都一扫而空,简直是太美好了。春天,忍不住让人心神荡漾起来。 据说今日,也是长安人的表白日,少男少女们在这个日子互诉爱意,成就美好姻缘。 只是这和顾秋白没什么关系,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赚钱。 到了文徽书肆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她感到奇怪,照理说就算不营业,宋卿卿向来准时,不可能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奇怪...” 因这一年一度的盛会,附近的书院也都给学生们放假了,这条路上现在冷冷清清,连能询问的的人都没有。 顾秋白又在门口等了半天,却始终无人应门。她突然想到,宋卿卿也是花神之一,今日有花神游街,她此时应该在准备,合约一事大概是记错时间了。 伸了个懒腰,顾秋白准备先回一趟大理寺,她得去弄一本新的画册,开玩笑,花神节这么大的新闻,如果能放在报纸上,配上图,得有什么样惊爆的效果啊,她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搞波大的了。 到大理寺大门,正好撞见了刚从外面巡视回来换班的陆鸣鹤。 陆鸣鹤递了一封信过来:“来的正好,这个给你,刚刚一女子给我的,应当是你的友人。” 顾秋白接过:“什么时候的事?” 陆鸣鹤指了一条道:“前脚刚走,往东南方去了。” 打开信件,上面写道:“秋秋,近日家中变故,故不能履行约定,关于报纸一事,烦请联系其他书肆,尽快。” 顾秋白皱起眉头,宋卿卿这是出尔反尔了。 陆鸣鹤看顾秋白的神色,大致猜到这信里应当不是好事,出言提醒道:“我观那女子面有泪痕,手腕上还有一些青紫伤疤,若是友人,你最好寻她问清楚。” 顾秋白闻言抬头,听起来,宋卿卿大概是出了什么事。也对,宋卿卿对赚钱一事最是敏感,她能为了一个还未出版的漫画专程不辞辛苦到金陵,又怎会在这件事上临时变卦? “她刚刚从这条路走的?” 陆鸣鹤点头。顾秋白转身就准备直接跑出去,但看着面前的道路,顾秋白又突然想到,自己好像是个路痴。她直接抓住面前的陆鸣鹤。 “事态紧急,你跟我去。” 陆鸣鹤有一瞬间的错愕,要是没记错的话,他是大理寺少卿,不是可供差使的普通护卫吧? 顾秋白:“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她现在处在危险中,她是今日巡游的花神之一,却在这个点跑来大理寺送信,甚至面带泪痕,身有伤疤,一定发生了什么。” 陆鸣鹤摇头:“你只是怀疑,不足以构成案件。若你实在担心,可先行找寻。” 我要是能自己找寻,还跟你说得着吗?现在这不是没人吗? 想了想,就算不是路痴,长安这么多路,就算知道她去了哪个方向,盲目找寻也不是办法。顾秋白换了个思路,问道:“我有权限查看户籍住址吗?” 陆鸣鹤义正言辞:“你怎么知道花神的户籍都被大理寺单独抄写了一份,放在画苑东侧的户籍室呢,私自查看,是违法的。” 顾秋白对陆鸣鹤的那点不爽,突然就烟消云散了。但是... “我不认路。”顾秋白说。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陆鸣鹤神奇的读懂了顾秋白的潜台词,他惊讶,疑惑,踌躇,最后无奈,败下阵来。 “我正巧要去户籍室一趟。”陆鸣鹤道。 一刻钟后,顾秋白拿到了宋卿卿的档案。 宋卿卿的家庭关系很简单,宋家次女,头上有一位哥哥,名宋济帆;父亲宋文徽,母亲则是在几年前因病去世,此后宋文徽未续弦。 顾秋白看档案的时候,陆鸣鹤在旁边突然插嘴。 “哦?是他...” 顾秋白以眼神询问他。 “宋文徽,也就是这位花神的父亲,当年曾卷入科举舞弊案,这案子由大理寺审判。他虽是无辜的,但与主犯多有牵连,剥夺举人功名,此后三代不可参加科举。”陆鸣鹤解答。 原来还有这一内幕,也就是说,宋卿卿的亲哥已经彻底断了读书当官的路子。照理说文徽书肆那么大的产业,作为家族嫡长子,也应当像宋卿卿那样参与家庭事务,学经商之道,但顾秋白去过文徽书肆那么多次,从来没见过宋卿卿的兄弟,甚至是闻所未闻。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宋卿卿。顾秋白根据户籍上登记的住址,确认了宋卿卿的家。陆鸣鹤倒是也一起跟来了,他自己说,因为不知道顾秋白想做什么,若是做了坏事,他得负责任,还是得盯着。 虽然他这么说,但顾秋白知道,她出门后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大理寺门口的不认路行为,大概是给了陆鸣鹤很大冲击。 两人赶到宋卿卿的家,依旧是大门紧闭,敲门也无人应声,很是古怪。 顾秋白绕到侧边,看着面前高高的院墙,陷入了沉思。 陆鸣鹤二话不说,便拎起顾秋白的衣领,用轻功翻墙进去了。 “你不是公职人员吗?!现在还是白天,你就直接飞进来,不怕被发现!”又被惊吓了一次的顾秋白小声问道。 陆鸣鹤整理了一下佩剑:“事态紧急时,没有那么多规矩。” 他还对顾秋白笑了一下:“我还等着今晚的花车巡游呢。” 不愧是年纪轻轻能当上大理寺少卿的男人,不走寻常路。 富商之家,的确气派,到处是精心设计的园林景观,只是现在,偌大的宋府很是安静,完全没有外面花神节的热闹气氛。 两人贴着院墙小心朝着房屋行进,突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第19章 英雄救美 院子里的仆人们眼观鼻,鼻观口,似乎习以为常,并未有所动作,任凭那声响传开。 顾秋白和陆鸣鹤对视一眼,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前进,有惊无险地躲到了一假山后,才听出,是宋家父女在吵架。 宋文徽:“此事已经定了!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其他的东西我都能让,但报纸一事我已经答应了...” “孽子!跪下!这本就是家族的产业,交予你哥哥去做便是!她既已把点子全盘托出,何必再争!” “宋家祖训,正直为先,为何你忘了?!若是私自出版了报纸,便是盗窃!这绝不是君子所为!” “你不明白,此事若成,便是利国利民,你哥哥十几年来苦读圣贤书,却不能科举,若是报纸一举成功,我已打点好一切,你哥哥必能重回考场!” 乍一听到这句话,陆鸣鹤耳朵动了动,眼神晦暗不明。 “哥哥无法科考,皆是因你!” “闭嘴!”里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宋文徽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些年来,我苦心教导,你哥哥吃了多少苦,方能在长安诗会上有一才名,他如此才华,却不能入考场,不能入官场,为父心里有多煎熬,你哥哥又付出了多少代价!” “那我呢?这些年来你与哥哥醉心学术,何尝有人在乎过我!只有阿母教导我,如何经商,如何与人交往,如今的产业,有多少是阿母的功劳?!阿母走后,书肆产业也都是由我打理,我不过豆蔻之年,便要独自一人去往外地,为书肆奔波,你又何尝看到我吃的苦?!” “女子本应为父为君,你又有何不愿!” “这件事我死也不会答应,你已经疯了!亏你是个读书人,真是枉读圣贤!” “短视!从今日起,你便给我好好闭门思过,等此事了结,你便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宋文徽冷着脸走了,宋卿卿的隐忍的哭声从门缝里传来。 顾秋白也没想到事态会变得这么严重,更没想到的是,为了不背叛自己这个朋友,宋卿卿竟然这样决绝地与父亲反抗。 旁边的陆鸣鹤见状,低声道:“看来是卷入了别人的家事,此事非我大理寺职责内,我便先行离开,你自便。” 不等顾秋白回复,转瞬之间,便已不见踪影。 顾秋白:? 顾秋白沉默了,我就说官府的人都有病吧,这下好了, 一起私闯民宅,留我一个犯罪分子。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宋卿卿。 顾秋白在假山后等了快一个时辰,腿都麻了,才等到宋卿卿门口的侍女离开。趁着四下无人,胆战心惊的摸到宋卿卿的房门口,房门被侍女上了锁,顾秋白只能尽量压低声音,从门外喊宋卿卿的名字。 “卿卿...卿卿...” 房内的宋卿卿很快便听到了,她有点不敢相信,快速起身来到紧闭的房门口。 “是谁?” “我是秋秋啊,顾秋白。” “你怎么来了!秋秋!你直接到我家拜访了吗?谁接待的你?”宋卿卿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她害怕在这时候见到顾秋白,宋文徽会对顾秋白不利。 “不是,不是,我看见你的信,觉得不对,就偷溜进来找你。” “事情很复杂,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不用,不用,你别担心,有我呢,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哥哥在哪?”顾秋白很直接。 “他在城外的于山上,但此事与他关系不大,你...” “别担心,别担心,我能处理,你等我,你好好休息,等我来接你。” 宋卿卿鼻子一酸,自母亲去世,她再也没听过这样慰藉的话,她已经没有人能依靠了。 顾秋白已经听见了脚步声,她赶紧和宋卿卿告别:“我走了!你别怕!” 宋卿卿:“一直往南走!走到底,那里有狗洞能出去!” 顾秋白来不及回话,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撤离了宋卿卿的房间。虽然她素来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这次大概有幸运之神的眷顾,她凭借直觉走对了方向,看到了那个狗洞。 从狗洞狼狈的钻出来之后,顾秋白在心里狠狠地给陆鸣鹤记上了一笔,再求官府的人帮忙我是狗! ... “于山在哪?” 看着面无表情问出这句话的顾秋白,梁安的心里直犯嘀咕,几天不见,她的精神状态好像更差了。 “在大理寺有人欺负你?钟于呢?” 我是狗,没错。顾秋白出来之后才想起自己对长安不熟,宋卿卿说的她压根不知道。她认命地直奔京兆府,因为京兆府离郊外更近,而且她短期内实在不想再看见陆鸣鹤了。 “没有,我现在有要事在身,你告诉我于山在哪?” 梁安大致描绘了一下地点,看着一动不动的顾秋白,叹了口气:“我说了你也找不到,你认路的本领不如本府的搜救犬,你让钟于带你去,那是他家的产业。” 甚至都来不及计较梁安对她的侮辱,顾秋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他家的产业?同一个单位打工的,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他是富二代?” 梁安奇怪道:“你不知道?钟家啊,全长安只有一个钟家,钟鸣鼎食之家,钟于的祖父是本朝开国元勋。” 麻,真的麻。 原来不是富二代,是红三代。难怪钟于想去哪个单位就能去哪个单位,难怪从来没有人查他的出勤...原来小丑只有我一个。 “于山...你不要告诉我,这座山就是以他命名的。” 梁安不出所料的点点头。 顾秋白:“...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他人在哪里。” “在这。” 钟于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两人身后。 “你是有顺风耳吗?”顾秋白嘴比脑子还快。 “我,一直在,你,不理我。”钟于还有点委屈。 “你一直在?我怎么不知道” “你和陆,去,宋府,我在,房顶上,看。” “跟着我,你怎么不来帮我!” 钟于笑了:“你,跑的,好快。” 顾秋白懂了,他这是在房顶上看热闹看得起劲,觉得好玩,现在还搁这嘲笑她呢。 “好了,赶紧带我去。” 第20章 宋济帆 顾秋白心里很明白,宋卿卿会被软禁都是因为她,她更知道宋卿卿在书肆的产业上付出了多少心血。宋文徽想给儿子铺路,把儿子推到人前,宋卿卿必然要成为牺牲品。若是人人都知宋济帆,谁人还见宋卿卿? 她的自由,她的事业,都会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宋文徽的偏心从取名就不难看出,宋济帆,直挂云帆济沧海,可见宋文徽对宋济帆这个孩子的殷切期待,反观宋卿卿,卿卿,多用于亲昵地称呼女子,更像是随口取的小名,两人的地位从名字也可见一斑。 顾秋白得看看,宋济帆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现在他才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钟于骑上快马,带着顾秋白向着城外奔去。 宋济帆住在半山腰一片清幽的小院里,是钟家专为向学的书生们设立的寓所之一,这些寓所可自行租用,以便远离喧闹的市区,专心学习。根据钟于问到的,宋济帆租用此地好几年,一直都是一个人,几乎不曾看见有家人上山来看他,自己也很少回家。 没有院墙,几栋小木屋挨在一起,用篱笆围起,组成了一个小院子。院内种植了一些瓜果蔬菜,周围很是清净,只有大片大片的竹林,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马儿还未停下,远远地便能看见一个身影伫立在小院里,戴着冠帽,一副书生打扮。 见快马奔袭而来,在自己面前停下,宋济帆并未动作,只是警惕问道:“你们是谁?” “你就是宋文徽的儿子?”顾秋白上来先确认身份。 “有事?” 顾秋白上下打量面前这个男子,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一些,大概是不太出门的缘故,他皮肤白皙,身量倒是很高,与梁安一般高。面部鼻梁高耸,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与宋卿卿有八成相似,只是眼窝更深,嘴角抿着,微微向下,看来平日里过得不算开心。 “有关宋文徽的事,不要找我,我不关心。”宋济帆表情冷漠,先发制人,拒绝和陌生来客沟通。 “宋文徽想了个办法让你能够科举,你知道吗。”顾秋白不卖关子,直接提及与他自身利益有关的部分。 没想到,宋济帆冷笑一声:“荒谬,科举一事怎会是他一小小商人能够左右的?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听到科举一事,宋济帆反应倒是很大,看来宋文徽在这件事上,给宋济帆留下了很差的印象。 顾秋白想了想,继续说:“我出了一个刊物的点子,他准备卸磨杀驴,自行把这刊物发行。再署上你的名字,以求得科举名额。” 宋济帆都要气笑了:“不知廉耻,枉读圣贤书。” 和宋卿卿说的一样,看来他并不知道这一计划。 接着又恢复了冷漠的语调,看着顾秋白:“你应该直接去报官,不应该来找我,我不会帮你的。” 钟于正蹲在地里看南瓜,听宋济帆说完,南瓜应声而碎,转头盯住宋济帆。 宋济帆被南瓜爆裂的响声吓了一跳:“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强盗吗?!” 顾秋白不欲以武力服人,点头示意安抚钟于,才说道:“我是卿卿的朋友,这件事最开始也是我和卿卿提的,卿卿尝试阻止,被软禁了,我需要的不是作者署名,而是卿卿。” 也许是听到了卿卿的名字,宋济帆这才正眼看了一眼顾秋白,慢慢道:“没用的,宋文徽刚愎自用,我说的话他也不会听。” “他最在乎的便是你,若你能出面阻止,我相信事情会有转机。” “他最在乎的人从来只有他自己,科举向来是他的执念,不是我的。”说到这,宋济帆的情绪明显有些波动。 顾秋白若有所思,看来,宋文徽自认为给他安排好了一切,但却并不是宋济帆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又是那淡漠的语气:“与你无关。” 顾秋白低头看小院里种的瓜果蔬菜,错落有致,长势喜人,可见平时受到了主人精心的照料,能把菜园都照顾的生机勃勃的人,必然有相当的生活情志,还有他听见宋卿卿的名字,有隐隐松口的趋势,也一定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 “既是如此,那也没办法,宋文徽要做的,是一面向全长安的每日刊物,会登记长安的大事小情,保证让民众最快得到新闻消息。既然打不过,我也只能加入,到时我会为公子绘出肖像,大力宣扬才名,想必宋公也会很开心。” 不仅要登报,还要把你们宋家的这点心思弄得人尽皆知,直接社死。 宋济帆面色铁青,“他想借此为我宣扬才名?长安大儒不知凡几,我又何德何能。他这是要让我在长安无地自容。” 顾秋白的办法很简单,我管你什么悲伤春秋,什么父子不和,什么远大理想,这些跟救宋卿卿有关吗?在她看来,宋济帆不肯帮忙,不过是逃避罢了,自己的妹妹与自己的父亲他都不敢面对。但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他只能被迫加入,如若不然,后果他也必须承担。 宋济帆沉默了许久,顾秋白才祭出杀手锏:“卿卿未及弱冠,却一己之力承担起整个家的责任,你躲在山上享受清幽,可曾想过她在山下的日子,她在少女的年纪,是否有一天过轻松的日子?说到底,你与宋文徽不过一丘之貉,懦夫。” 说罢,顾秋白便拉着钟于上马,钟于临走还不忘顺个南瓜。 而后两人一路疾驰往山下去了。 钟于在路上好奇地问:“他,还没答应,怎么办?” 顾秋白:“话说到这份上就够了,他会帮忙的,如果我所料不准,到时我便直接把卿卿从府里偷出来,带着她另起炉灶,让宋家父子吃屁去吧。” 钟于严肃的点头,紧紧抱住手上的南瓜。 两人下山,已是黄昏时分,钟于的汗血宝马速度已经很快,但于山离城内还是有相当一段距离,来去折腾了不少时间。虽然顾秋白还是担心宋卿卿,但至少宋卿卿暂时性命无忧,全看宋济帆会怎么做了,到明日若是还无动静,顾秋白便准备报官处理了。 第21章 宋济帆的决定 顾秋白走后,宋济帆在原地怔愣了许久。 宋济帆的童年还算快乐。父亲宋文徽年轻时出身贫微,但却是天资聪颖,考上举人之后,卷入了舞弊案,母亲举全副身家救他,从未放弃,两人一起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后来父亲沉冤得雪,母亲又扛起了全家的重任,创办了文徽书肆。 也因此,父亲爱极了母亲,并未纳妾,一夫一妻,再后来儿女双全,是人人艳羡的四口之家。 但母亲病后,宋文徽全幅心思都寄于妻子的病,一双儿女都丢给仆从照料。在得知这病回天乏术之后,宋文徽就变了。 他开始拼了命教导宋济帆功课,一时写错,写慢,都会被鞭子狠狠打在身上,彼时宋济帆也不过半大小子,一边哭一边写,宋文徽发了狠,一年到头都不给他喘息的空间,睁眼闭眼都是书。每到冬日,宋济帆两手两脚都生满了疮,半夜无法入睡,但宋文徽都不管,他只在乎宋济帆读书的进度。 妻子去世后,宋文徽也没有给自己伤心难过的时间。他对宋济帆更狠了,甚至自己也日日苦读,书肆的生意更是全盘不理,任由幼小的宋卿卿去打理。 两个孩子都看得出来,宋文徽这是伤心过度,急需做点什么来转移悲痛。 宋文徽带着宋济帆,想尽了办法取得一个科举的名额,但都一无所获。每当失败后,宋文徽都会对宋济帆更狠,强迫宋济帆面对一个未知的,希望渺茫的科举,并付诸全部人生。 精神极度紧绷的情况下,宋济帆突然无法再阅读了,文字在他面前像是在跳动,他看不清那些文字了。 而因这件事,他与父亲大吵一架,宋文徽不懂什么是“读不了书\",他只认为宋济帆不再听他的话,甚至想出如此荒谬的理由躲避学习。 最终宋济帆选择远离家庭,独自上山,与父亲彻底决裂。 而宋卿卿于他而言,甚至有些陌生。两人相差五岁,在母亲去世之后,家中三人都仿佛约定好了一般,闭口不提母亲半句,平日里更不像一家人,各有各的忙碌,几乎未有交集。 宋济帆已经有几年没有回过家了,宋文徽给他写信,他也不曾回过,后来更是看都不看,宋家发生的一切他一概不知。 宋济帆收拾行李准备上山那天,宋卿卿只远远地望着,两人甚至都没有说一句道别的话。只有坐上马车,打开随身行囊时,才看见宋卿卿为他准备的软枕,伤药,汤婆子...等等日常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听完顾秋白说的,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恨宋文徽枉顾他的想法,把他当成提线木偶。但他也深知,妹妹的处境更好不到哪里去,父兄无用,只有年幼的妹妹在操持家业。他能随意逃开家庭,但宋卿卿作为未出阁的小姐,她不可以。对宋卿卿这个妹妹,他心里多有愧疚。 再三思忖,他还是决定咬咬牙,回一趟家,他已经是宋文徽教育失败的牺牲品了,不希望妹妹也是。 另一边,化身工作狂的顾秋白,又带上了画册和炭笔,去街上观赏花神巡游。如此盛会,她必然要记录下来,之后可以用作报纸的素材。 天色慢慢的暗下来,灯火在黑夜里显得格外耀眼,长安人尽数出动,街上熙熙攘攘,满是欢声笑语。钟于临时被梁安叫走了,似乎有紧急情况,不过在这个夜里,也不算稀奇事。 顾秋白终于有机会放慢脚步,重新享受长安的街道。她沿着大路慢慢的踱步,看着街道上簪花,点唇,精心装扮过的女子,她少有的生出了一丝羡慕,节日的意义就在于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投身其中,恍若自己便是神明,融入人群,享人间烟火。 她脚步轻快,不自觉的哼起了歌。 我要,你在我身旁 我要,你为我梳妆 这夜的风儿吹 吹得心痒痒 我的情郎 我在他乡,望着月亮... 大脑放空,顾秋白停停走走,抬头一看,前方竟是大理寺的匾额,她拍拍脑袋,真是忙糊涂了,过节还来上班。 “好久不见。”突然,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秋白转身,惊讶道:“你!” 眼前的人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夜枭,这还是顾秋白第一次看见夜枭穿官服,绯色官袍,在本朝只有四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穿。整体样式是圆领袍衫,领、袖、襟加缘边,袍上绣有飞禽,腰部用革带紧束,头戴冠帽。 这么看来,夜枭的五官长得是极好的,骨肉相称,一双深邃内敛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却暗藏锋芒,嘴唇的肉都长得恰到好处,不厚不薄,端正俊朗,这身官服更衬得他宽肩窄腰,很具有观赏性。 “在大理寺可还顺利?” 他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连她一小小画师的事情都知道。 虽然是老熟人了,但一看到这家伙,就想起来自己的房贷,笑不出来:“尚可。” 夜枭穿的这么正式,明显是有事要办,他也不欲和顾秋白多聊。大概是看到她随身携带的画册,夜枭道:“今夜有烟火秀,花神会的那栋楼上观景最佳,你可以早点去占位。” 顾秋白听出了他要赶人的意思,只好回了一句:“多谢。” 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一队卫士,其中一人凑到夜枭身前:“大人,该走了。” 夜枭点头,转身时不忘给顾秋白指路:“在那边,别走错了。” 看来今夜除了顾秋白以外,大家都有任务在身。 顾秋白顺着夜枭指的路,又回到了热闹的街道上,跟着人流,登上了上次举办花神会的楼宇。 夜枭说的没错,这里的确是最佳观景点,到层高的地方,整个长安城一览无余。今夜的长安华灯璀璨,欢声笑语,花香满城,无一不是盛世之景。 花神巡游的马车将从城门处开始,沿着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慢慢行进,持续近两个时辰。随着空中的一道烟火亮起,周围欢呼声此起彼伏,今晚最重要的活动也拉开序幕。 花神巡游是一整个车队,每辆马车都是开放式的,由八匹大马开路,以花朵进行点缀,且每匹马上的装饰都不一样,驾车的也是相貌一等一的青年才俊。随着马车而来的,是飘洒不断的花瓣,花神沐浴在花瓣中,坐在八匹大马驱动的第一辆马车上,第一个出场。 马车顶是四方帐,轻柔的纱帐随着马车行进微微飘动,看起来仙气萦绕,在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花台,层层叠叠的花把花神围绕其中,花神立坐于其上。 在人潮拥挤下,顾秋白完全没有办法好好画画,只得放弃,好好欣赏花车巡游。 这次的花神顾秋白也有印象,她的灵感来自玉兰花,她身着白衣,是仿古的宽大袖袍,手持玉兰花枝,眼角透出淡淡粉色,柳叶眉舒展,一双美目眼波流转,出尘如仙。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致骨血匀。在姹紫嫣红之间,唯这一点纯白绽放。 配上这飘落的花瓣,简直是谪仙下凡。只是在这时节,顾秋白却突然想起了远在边关的穆月,穆月之美貌,比起今夜的花神也不遑多让,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 但很快,顾秋白的注意力又被后方的花神车队吸引了,少女们是如此娇艳,虽以花为名,却让花朵都黯然失色,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给夜晚增添光辉。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她们灵动的脸庞。 就在这个瞬间,顾秋白发自内心的爱上了长安。 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风声,在这样的花香,顾秋白突然觉得,她要在这个时代做一点什么,要在这个长安留下一点什么。 这样的花车巡游,不正是像现代游乐园里的大型节庆活动吗?花神就像游乐园的npc,那为什么不可以做类似的东西?仔细想想,不就是打造ip吗?不管是现在在做的漫画,还是报纸,大胆想象,若是能延伸出去,未来也许还会有话本,戏剧...等等,只要ip做得好,将长盛不衰。 顾秋白越想,眼睛放光,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既然要做,就做大做强! 第22章 疯了一个 决定了,要做就做文化产业,要做就做大ip!往后不止是漫画,周边,游乐园...她要在长安安家,再也不受房贷困扰。对了,她还有黑风寨的房子,那么大,不拿来开店可惜了。 她有房有技术,只差资金了,她琢磨着,等宋家的事情结束后,把宋卿卿挖角过来跟她干,宋卿卿的渣爹明显把她当工具人,宋卿卿干的再好,这产业也不会是她的,不过不知道卿卿怎么想... 顾秋白想着想着,被乍然绽放的烟火吸引了视线,命运的齿轮就在此刻悄悄转动。 她彼时还不知道,今夜的突发奇想,将给长安带来怎样巨大的变化,撬动多少人的命运。 而烟火散去,一架马车才缓慢出现在宋府的门前。 小厮打开门,看清里面的人之后,惊讶的喊道:“大少爷!是大少爷回来了!” 深夜造访的,便是刚从山上下来的宋济帆。 宋府沉重的氛围被打破,今夜虽是花神节,但主人却并没有给仆从们放假,在这个节骨眼,所有人都如履薄冰。 听到大儿子回来了,宋文徽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宋济帆径直往书房去,他知道这个时候,宋文徽一定在那。 宋文徽正在房内练书法。 宋济帆开门见山:“你要做的事,我不同意。” 宋文徽重重地放下笔:“孽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我的决定!” 接着又用冷漠的口吻说道:“就算你不同意又怎样?我要署谁的名,要对外如何宣扬,与你何干?你只管读好你的书,别的事情不要瞎操心。” 宋济帆:“你总是这样专制!这件事的直接受害人是小妹的朋友,受益人却是我,不仅害的卿卿与朋友决裂,更是离间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 宋文徽:“商人本就逐利!你小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可知我上上下下跑了多少关系,才得了门道。以后,你再也别跟我说什么看不了字的鬼话,考上功名,才是你这辈子的出路。” 从小到大,宋济帆最讨厌宋文徽说的这句话,虽身份是商人,但宋文徽从来是“万般读书高”,瞧不起自己的商人身份。 “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会直接去官府自首,曝光整件事的始末。”宋济帆不愿跟他废话。 宋文徽没想到,两个孩子都是这样,无法体谅他的良苦用心。 “好,好,好,你愿意如何就如何,哼,报官,你真以为有这么简单?” 宋济帆没理他,转身便走了。 昨日花神节放假,侯文杰兴奋地像猴一样,疯玩了一整晚。第二天完全起不来,醒的时间书院已经开始授课了,他在窗外观摩半晌,看夫子吹胡子瞪眼的骂这些精神不济的学生们,不敢进门,心一横,便直接翻院墙逃课出去了。 没想到文徽书肆却是早早地开了门,他感到很新奇,在里头逛了一整圈,却没看见什么新东西,又颇为失望的往外走。行至半途,却在园子里看见一陌生男子,坐在桌前,像是要写东西,却迟迟不落笔,手还不住颤抖。 “你怎么了?不舒服啊?”侯文杰向来是个热心肠,凑上前就问。 那男子勉强笑笑:“多谢关怀,身体没有不适,只是不知如何下笔。” 侯文杰问:“你要写什么?” “状纸。” 侯文杰家里就是干这个的,他爹是刑部尚书,虽然他读书是个半吊子,对这些却是颇为熟悉,毕竟从小耳濡目染,他来了兴致。 “我教你!你要写什么?什么罪名?” “抄袭,盗窃。” “好办,你写具体的事由,然后呈上证据即可。” “若没有证据呢?” “没有证据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侯文杰感觉这也是个怪人,连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 这人便是宋济帆。他昨日脑袋一热,说要报官,可真到了今天,他的毛病又犯了,他无法阅读,自然也无法写字,更是从未了解过律法。 宋济帆沉默半晌,又问:“那我若是告我自己呢?” 侯文杰很是惊讶:“你要告你自己?你犯什么罪了?” “同样的罪名。抄袭,盗窃。” 侯文杰后撤一步,惊奇的上下打量他,对于读书人来说,名声是最重要的,可眼前的这位,居然要自己告发自己。 而另一边,顾秋白起了个大早,便来到宋府门口蹲点,宋家还是大门紧闭,半天不见有人出来。顾秋白心下一沉,她猜想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宋济帆也许没有回来,更糟糕的情况是,宋济帆已经回来了,但他无法阻止宋文徽。 宋府家大业大,旗下作者画师繁多,若是想要出一版报纸,不过排版费些时间,赶工的话,应该很快就能面世了。顾秋白之前说要报官,但她清楚的知道,她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个想法是她提供给宋家的,官府也无法介入。 她感觉有点棘手,但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先行去往大理寺上班。 穿过大理寺的回廊,她却在办案处模模糊糊听见了梁安的声音。 等了半天,房门打开,是梁安,钟于和陆鸣鹤三人一同出来。 她上前:“借调提前结束了?我要回京兆府了?” 梁安和陆鸣鹤对视一眼,梁安摇头:“还没,按照之前定好的来,我来这另有要事。” 钟于见到顾秋白,迫不及待地就要说话:“秋秋,于山...” 被梁安打断了:“今天有个犯人,涉及舞弊案,准备移交到大理寺。” 钟于撇撇嘴,显然对梁安打断他的话有点不开心。 顾秋白:“舞弊案?这不还没到科举吗?” 梁安:“钟于说,这个人他见过,就是你们去于山上拜访的人。” 顾秋白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说的是宋济帆? 陆鸣鹤补了一句:“他是自首的。” 顾秋白:? 听了半天,顾秋白才知道前因后果,今早宋济帆来报案,说前几个月在诗会上的诗不是自己写的。春季诗会是长安的传统,才子们定一个主题,共同交流,轮番作诗,作的好的将会收录并出版一本诗集,今年宋济帆的诗也有入选。因已经出版,这件事的性质就上升到抄袭舞弊的范畴了。 但他自己来报案,着实奇怪。因为这件事只涉及到出版,属于商业性质,不像科举舞弊案那样严重,只是根据律法,涉及到文化、出版、科举类型的案件都归于大理寺。 像宋济帆这样,罪名宣判也不会太重,损失最大的,不过是落个抄袭的名头,为读书人所耻笑罢了。 顾秋白这下真的有点懵了,不惜自毁声名,难道都是为了反抗宋文徽吗? 第23章 审判 在审讯室,宋济帆显得彬彬有礼:“诸位大人可以看到,我早患上了无法阅读的病症,这件事我的家人和仆从都可以作证,自生病之后,因伤心过度,我便搬去了山上,直到诗会时才下过一次山。” 审判官员由陆鸣鹤和另一胖胖的官吏负责,陆鸣鹤是长官,只负责带领新晋官员办案,并不插手问询。此时他坐在宋济帆对面,漫不经心,手上还把玩着一串玉石。 “你说的时间倒是都对得上,那我且问你,为何要舞弊,又为何要自首?”胖胖的官吏询问道。 “家父望子成龙,我不忍让他失望,便寄希望于诗会上博出名声,但这些日子,我坐立难安,受不了良心的谴责。” 这官员又例行问了几个问题,便让护卫押送宋济帆离开了。 “大人,您觉得如何?”他恭敬的问陆鸣鹤。 “不过小小诗会...宋家人不重要,低调处理,尽快结束,别打草惊蛇,大鱼还没查出来呢。”陆鸣鹤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去通知宋文徽,他越紧张这个儿子,大鱼上钩的就越快。” 宋文徽再一次从官差嘴里听到舞弊案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一直到大理寺,他都没有从内心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宋济帆投案自首,说自己的诗会文章是抄袭得来。这件事于他而言,不亚于内心世界的崩塌。 见到牢里的宋济帆,他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济帆:“我想干什么,已经跟你说过了,你不愿,我便只能按照我的办法做事了。” “你这是自毁前程!为父做了那么多,全部付诸东流了!” 宋济帆看着面前苍老的,面目狰狞的父亲,突然悲从中来:“爹,已经够了,宋家三代无法科举,是律法,那便是皇上的决定,不管有什么人,什么样的权利,都不可能推翻律法,推翻皇权。” 宋文徽双手抓住牢柱,头重重地磕在上面。 颓然道:“我怎么和你娘交代,我要怎么和你娘交代...” 顾秋白是亲眼看见陆鸣鹤进审讯室的。 一个小小的抄袭案件,怎么会让大理寺少卿来审?她感觉这事没那么简单。面对宋济帆的自爆,宋文徽的崩溃,她没有半点欣喜之情,这两人都是宋卿卿的至亲,若是她知道了,得有多伤心啊。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这件事的确让宋文徽的报纸事业直接破产,他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已经被宋济帆毁了。 深夜,一辆马车从宋府后门驶出,随即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顾秋白此时正在宋府附近徘徊,她在等宋府熄灯后,钻狗洞进去找宋卿卿。马车刚走,顾秋白就闪身进了宋府,后门居然无一人把守,就像是不想被人知道似的。宋家现在应该只有宋文徽能出门,他要干什么?顾秋白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心下狐疑。 只是她不知道,不远处大理寺盯梢的人,已经悄然跟上了宋文徽的马车。 顾秋白一路摸黑到了宋卿卿的门前。 “秋秋,怎么样了?” “没事了,我把你哥找来了,他会负责说服你爹的。过几日你就能出来了。” 顾秋白不想把那些事告诉宋卿卿,徒增她的烦恼,她今夜只是来给宋卿卿报个信。 但是宋卿卿实在是个工作狂,就这么一会,她又说起了报纸的事:“秋秋,之前我根据你的想法,自己先设计了一版,已经托师傅去打版了,不日就有成品。还有,这几天我在家研读你的漫画,我想问你,对于报纸的版式设计,你可有想法?如果像你之前说的,只做一张,是放不下一集漫画的。” 顾秋白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相比于文字,漫画需要的版面更大,那么如何排版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之前没有跟你说过,报纸大小,要做成比平时所见纸张的四倍大,正面,反面,尽量不要留有空白。” 宋卿卿惊讶:“这么大?” 顾秋白说:“你现在不用想这些,好好休息,到时我会负责整体的版式设计,关于我的漫画,我也会专门留出位置的。” 宋卿卿就不再多问了,催促顾秋白赶紧回去休息。 “好,你别再来宋府了,最近院里的护卫又增加了,很危险,你快走吧。” 宋卿卿说到这个,顾秋白才想起来,叮嘱道:“我看你爹刚刚乘马车出去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我会盯着的,你照顾好自己。” 宋卿卿沉默了半晌没有回复,隔着一扇门,顾秋白看不见宋卿卿的表情,很久以后才听她应了一声。 门内的宋卿卿已是握紧了手里的书,满面愁容,担忧不已,如果没猜错的话,父亲又要去找那位大人了...看来哥哥的到来,并没有改变父亲的决定。 神奇的是,宋文徽出去一趟,第二天宋济帆就被释放归家了。 经过查证,关于他自爆的那篇抄袭文章,原本就是他自己所着,在他病之前就写好了,在于山附近的书生中有人看过,替他作了证。宋济帆素有才名,只是苦于不能科举,长安很多才子都是他的好友,虽不知为何,但他们不愿看见宋济帆如此埋没。 作证的书生均是守口如瓶,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也并未影响宋济帆的才名。宋济帆被释放,父子二人的关系降到冰点。 因宋济帆这么一闹,宋文徽更坚定了要把报纸办起来的决心,他禁止宋济帆出府,让他老实待着,只待报纸出版后,替他上报陈情,求得科举功名。 为了尽快解决这件事,宋文徽亲自去了一趟书坊,宋卿卿在之前已经有过一版初稿了,宋文徽直接以此为基础,催促工匠收集好文章,奇闻轶事,开始准备发行。 报纸本就是为漫画铺路的,如果让宋文徽抢先出版了,漫画的连载就要另寻办法,必然要搁置下去。并且按照宋文徽现在的意思,他不会再让宋卿卿接手家族事务,不止是报纸,宋卿卿曾经做的一切都会被抹去,署上另一个人的名字。 顾秋白不愿意再等,她要和宋文徽打擂台,比他更早一步把报纸出版,为此,她需要帮手。 第24章 收编打工仔 自穆月走后,穆良一边忙着整顿穆家,另一边忙着准备科举,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顾秋白了。 突然听到顾秋白到访的消息,穆良先是愣了一下,便匆匆赶去正厅接待。 “好久不见,顾大家。” 顾秋白扬起笑容:“你希望我跟你寒暄一下,还是要我直接说明来意?” 穆良也笑了:“请说吧。” 顾秋白快速的讲完了宋家事件的前因后果:“...所以,我现在需要赶在宋文徽之前把报纸出版。” 听完后,穆良若有所思:“宋文徽倒是很有本事,案子进了大理寺,一天便能无罪释放...” 顾秋白朝他打了个响指:“这不是我们现在要关心的重点,如果他有问题,自会露出马脚,这件事是大理寺少卿负责,他可不像是能被人踩到头上的主。” 说完,顾秋白又掏出自己的漫画初稿,递给穆良。 “这是...”穆良一眼便被封面图吸引了,这是第一话的首图,用的是横版的框架,少年岑远舟快乐地奔跑在乡间田野上,“新书的插画吗?” 顾秋白懒得多做介绍:“你看完便知。” 漫画一集的内容不多,穆良很快就翻完了,看到最后一页,他又立刻翻回了前页,颇有意犹未尽之感:“用画来讲故事,还真是新奇,很有意思,人物也颇有顾大家的风格,很是美观,这是打算出版?” 顾秋白点头。 “大有可为。”穆良很是赞叹,从他作者的眼光来看,也是极佳的作品。 “此名为漫画,准备放在报纸上连载,我来找你,是希望你入股这个项目。” 不知不觉用上了现代词汇,但这不妨碍穆良听懂。 “哦?你希望我加入?”穆良倒是没想到。 “现在,拼的就是财力,所以我来找你。” 穆良也一点都不避讳:“很遗憾,穆江荣之前挥霍无度,现在府上的账亏空了太多,在这件事上,我没法帮你。” “那你是否有其他建议?”顾秋白也不气馁。 “要能马上拿出一笔数额不小的钱...这件事,恐怕你只能找钱庄了。” “好,我会想办法。”顾秋白直接答应下来,所谓入股只是试探,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穆良。 她掏出自己的角色设计稿和文字的人物设定。 “还有一件事,我想,与你约稿,希望你能帮这本漫画写一篇推荐。” 穆良:“推荐?” 顾秋白:“主要是关于看完此漫画的感想,简短几百字即可,多一些也没关系,尽情写,好的坏的都可以,若你不想暴露身份,用化名即可。我会与漫画一起刊登。”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倒是不难。” 顾秋白:“我会保证你的文章放在最好,最引人注目的版面上,以后只要是你的投稿,都有最高优先级。” 穆良心动了,这个条件很诱人。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写文章于我并不难,你知道的。不过我希望,往后发行的报纸,留一个小版面给我。” 若是报纸能够发行到千家万户,一个小版面就价值千金,但这也是后话。现阶段嘛,穆良在作者界颇有名望,不管怎么说,能有他的助力,就是一重保障。 顾秋白讨价还价:“你是否能接受独家签约,往后,你的任何文字都不能投稿到其他书肆。” 穆良点头:“成交。” 顾秋白现在的难题解决了一大半,穆良的文笔无可挑剔,成熟老辣,懂得如何调动观者情绪,简直是最佳主笔。但这还不够,她需要第一版报纸的内容足够劲爆,既要大俗也要大雅,既然面向所有民众,八卦新闻才是真正的王道。 只是,宋文徽家大业大,旗下写手多如牛毛,顾秋白不占优势。但作为一个21世纪的新灵魂,顾秋白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从小浸泡在各种媒体的劲爆标题里,她是真正懂八卦的人。什么震惊体,什么悬念体,通通都是信手拈来,保证每个标题都足够吸人眼球。 京兆府每日报案的人数不胜数,有多少故事可以写?全都是素材。 但一整篇报纸的文章,她一个人不可能忙得过来,她仍然缺给她写文章的人,她自己一个一个找显然是来不及,她需要一个熟悉书生群体的人。 “姑娘,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现在被禁足,实在是...” 没错,顾秋白找上了宋济帆。 宋济帆在于山呆了许久,必定认识不少书生,上次案子也有书生愿意给他作证,找他应当不会有问题。 她轻车熟路的钻狗洞进了宋府,转了许久,期间好几次差点被发现,好在凭借她的三脚猫功夫躲过了,最后是跟着送饭的人找到了宋济帆。 看着面前颇为狼狈的顾秋白,宋济帆心情很复杂,他没想到顾秋白这么执着,就算宋文徽比她拥有的多一百倍,也完全没有放弃。 “我只需要会写时文的人,那些书生们,最好是言辞犀利的,言语辛辣的,针砭时弊,能引发讨论的,不然这样,你给我写一封亲笔推荐信,我自己去找他们。”顾秋白言辞恳切。 “你有所不知,我病了许久,已经不能再写字了。”宋济帆苦涩道。 顾秋白完全不知道还有这茬,没想到宋济帆已经被读书逼出了阅读障碍,太狠了。 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顾秋白没想到有这么多困难要解决。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顾秋白想到了办法。 “这样,你给我一个名单,你觉得哪些人合适,我自己去找。” 拿着宋济帆给的名单,她又马不停蹄地去找了钟于,于山需要许可才能进入,一个一个拜访的难度也很大,她只能求助钟于。 “拿去,这个。”钟于直接递了一个令牌给她。 “这是?” “钟家,许可,直接,进。” 顾秋白很感动,这个简直是雪中送炭了,这样她以后都不用通过钟于去于山了。她狠狠摸了摸钟于的脸:“谢谢!” 钟于:“不,谢。” 商人像是老鹰,会嗅着新鲜的肉,迅速捕捉。报纸这样的东西,没有技术难度,很快就会被其他书肆复刻。所以谁先上线很是重要,必须要做第一个,赶在宋文徽的前面。 但在这些基础之前,最重要的还是钱,有钱才能出版,有钱才能聘请写手。 背负着巨额债务的顾秋白,站在钱庄门口,准备慷慨赴死。 第25章 背上新的债务 长安的钱庄历史悠久,因为流通货币多为金银,不方便携带,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把钱财存入钱庄,大庆朝商业繁盛,钱财流通量大,钱庄也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除了储存财富,又逐渐衍生出了借贷的业务。 钱庄多数为私人运营,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黑风寨在长安的房子必须找人接手,因为是由私人钱庄承办,若是房贷无人还,房子便要充公,所以顾秋白才当了这个倒霉蛋。 听到顾秋白需要的数额,钱庄的掌柜,一个八字胡须,满脸笑容的出来迎接顾秋白了。 “姑娘贵姓。” “姓顾。” “我们长安钱庄是整个大庆最老的字号,分号遍布全国各地,以信誉着称,姑娘好眼光。” 顾秋白看他,大拇指上带着一颗硕大的翡翠,用金子镶边,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她咳了一声:“我从京兆府来。” “原来是京兆府的大人,失敬。”掌柜明显见多了这样的场面,笑容不减。 “我需要一笔钱做生意,你们最多能借出多少。” “敢问大人是否有资产?” 顾秋白眨眨眼睛:“房子算吗?” “自然。那是最好不过。” 从钱庄拿着银票出来的时候,顾秋白的压力达到顶峰,她把房子抵押给钱庄,这才借了一笔钱出来,也就是说,她现在背负着双重贷款。 而且长安钱庄不愧是老字号,利息也是高得离谱,顾秋白已经不想面对那个数字了,这一次,不成功,便成奴隶。 花神节过后,顾秋白在大理寺的借调就彻底结束。顾秋白走时,陆鸣鹤没有出现,但大理寺的画师们很是不舍,古代注重师承,非正经师徒关系,技艺不能外传,但顾秋白一点不藏私,倾囊相授,为此,他们很是感激,顾秋白年纪小,但按照画技而言,她已经是他们的师傅了。 画苑资历最老的画师,在顾秋白离开时,特意给了她一份拜帖,并叮嘱她:“此人是翰林图画院的任教夫子之一,是我曾经的同僚,若是你有意要去,找他便可。” 顾秋白珍重收下,谢过,与他们一一道别。 京兆府罗大人念她辛苦,大手一挥,给她放了几天假,她这才有空去处理报纸一事。 先是跟着宋济帆的名单,找到了于山上的书生们。他们不知道报纸是什么,顾秋白也懒得跟他们解释,只说自己需要文章,最好是针砭时弊,言辞犀利的。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书生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顾秋白拿出了自己拟定的标题。 不少人当场就拒绝了。 “胡侍郎夜游江畔,当场落水为哪般?” “花神节内幕重重,背后究竟有怎样的故事?” “最美花神花落谁家,郎君几番争斗不休” ... 等等等等,几乎都是大白话,直白易懂,又有十足的挑逗性,让人忍不住想往下看。但对于读书人来说,写这样的标题,实在是没了文人风骨,对不起先人圣贤,太过羞耻。 顾秋白懒得理会他们这些小九九,她开出的单价很高,和宋卿卿收她的画都快持平了。她没时间来解释报纸能带来多大的影响力,只承诺说,所有人都可以使用笔名,并保证个人信息完全保密。标题她来定,但文章可自行发挥,也欢迎自己撰写别的时文内容,只是标题要由她来决定。 她走访了十多个近二十个书生,至少过半的人都答应了她的条件。顾秋白给每个人都讲了一下标题新闻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其他的全由书生们自行发挥,顾秋白承诺除了违法的反动言论,任何方向都可以,光这一点,就有不少人心动。还有一部分是家境平平,需要赚钱养家的,给的价高,几乎没什么犹豫。 况且顾秋白还给他们画了饼,未来报纸会有民生板块,时文板块,文学板块...如果他们愿意做第一批,之后的所有投稿都享有优先权,不需要海选,会最先审阅,有机会让有识之士看到,对于读书人来说,实在是巨大的诱惑。现在能用笔名,以后若是得了美名再公开,岂不是扬名的好机会。 文章的完成速度很快,不出两日,顾秋白已经收集到了全部文章,包括穆良那边的漫画推文。 而后她又联系到了书坊,是一个小作坊,规模不大,多方考虑之后,顾秋白保守先预定了五千份,对于长安目前的人口来说不过杯水车薪。最重要的是,大部分预算都给到了收稿。 顾秋白仿照现代报纸,设计好了版式,报纸的版面很宽,纵向划分为若干栏。报纸每一栏的宽度相当,一个版划分为几个基本栏,方便排版。 将一个版面水平二等分,可分为上半区、下半区;垂直二等分,可分为左半区、右半区。将以上两种划分重合,一个版可分为上左、上右、下左、下右三个区域。 另外还有报头、报眼、头条,报头,是报纸第一版上放报名的地方,顾秋白决定取名为《长安日报》。放在这个版面的上端中央,并且留出了一块注明主办者名称。 报眼则是报头旁边的一小块版面,预备刊登比较重要的文字和图片,比如前几日的花神节,顾秋白还能凭借记忆画出当时的盛况,作为重要新闻之一。 头条,是报纸各版的头条消息,通常刊登在横排报纸的左上角或上半版,是一期报纸最重要的内容。第一期报纸,顾秋白直接把这个版面留给了穆良。 穆良这篇漫画推文很有水平,并没有通篇夸赞,而是以科举一事引入,讲述了一些读书时的趣事,看得人忍俊不禁,紧接着又话锋一转,引到主角岑远舟身上,寒门难出贵子,在这样的开局下,他是否能够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呢?他会遇到什么?往后又如何成为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 文笔老练,极富有感染力,把广告打得完全不露痕迹,全文没有一句废话。不得不说,看完这个,顾秋白自己都很想看看这个故事后面的发展了。 关于漫画,顾秋白此前一直没有取名,这次也定下了第一部漫画的名字《万里行舟》,取自主角岑远舟的名字,他从生下来便离开父母,面对未知的世界,就像在江上的孤舟,一路欢乐,悲伤,得意,释然...阅尽千帆,行过万里,这便是他的一生。 因为少了宋卿卿那边的彩印技术,第一次连载漫画只能印成黑白。虽有些遗憾,但影响不大,毕竟长安本就没有彩印的先例,顾秋白还再次细化了自己的线稿,把人物的细节画的更为丰富。 另外,宋文徽有书肆作为依托,可以直接进行贩卖,但顾秋白没有,她没有平台可以卖报纸,这件事在顾秋白看来是最好解决的,关心民生大事,又酷爱偷偷八卦的人是谁?当然是读书人啊!她雇佣了不少报童,准备将部分安排在人流量大的地方边喊边卖,其他则全部分流到书院门口。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书坊印刷完成了。 第26章 报纸上线 花神节后,热闹散去,大部分人都回归到了日常生活,尤其是书院的学生们,接连好几天都显得恹恹的,无心向学。 啪,啪,啪,戒尺狠狠敲在桌子上,柳生把一卷教案扔在桌子上,发出重重地响声,整个教室的学生都噤若寒蝉。 “这就是你们的功课!凭这个想考上功名,全是做梦!” 柳生的火气很大,前几日的功课,学生们完成的都很差,气的他脑袋疼。 他是应天书院的一名夫子,今年三十余岁,即将步入不惑之年。应天书院是长安的老牌书院了,有许多外地学子慕名而来,但书院的招生考试不算严格,故而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 他十年前便在应天书院读书,而后中了秀才,应试排名也很靠前,只是家境蹉跎,再无心科举,便回到书院做了个夫子。 在应天书院的一众老师中,他算是最为认真负责的,今年他教的是丙班,是整个书院最差的班,但他一点也不曾抱怨,还是兢兢业业的写教案,备课。 只是现在看来,成效不大。 “科举一事从不是儿戏!你们的父母把你们送到书院来读书,不是让你们来浪费光阴的,这几篇文章,每人五十遍,明天交给我。”他冷酷的布下课业,全然不理底下学生们的一片哀嚎。 从教室出来,他心中烦闷不已,径直出了书院,一路的低气压让路过的同僚都不敢与他打招呼。 此时正是上课期间,书院外很是幽静,只有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 柳生却无心欣赏,他沿着书院外的小路一直走,在拐角处,突然看到一摊位。 “这里不能摆摊。”他语气不善。 见是书院的先生,这摆摊的小厮也不慌不忙:“先生,我是文徽书肆的伙计,之前已经和书院打过招呼了,这是我们最新的刊物——报纸,专门记录每日城内发生的大事小情,也有学子的文章刊登,先生可要看看?” 柳生接过小厮递来的报纸,薄薄的一张,展开看,全是文字,密密麻麻。版式和其他出版书籍别无二致,只有最上方署了刊物名:日报。剩下便是文章,每一篇文章都是一样的版式,最右侧是竖版标题,其他文字顺序也是从上至下,第一篇是花神节的游记,第二篇是最近水灾一事,第三篇是小有名气的名家作的诗... 他站在原地,从头浏览到尾,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的眼睛有点累,但整体来说,还算是不错,里面的文章,诗句,都算精品,值得一读。 小厮看他还算满意,趁热打铁:“先生觉得如何,我们发行这一刊物,未来每一日都会有新的内容,先生可提前预订,由我们送到书院来。” 柳生听完,觉得十分不错,又问了价格,仅十个铜板,便爽快的开口下单了:“那便先给我送一个月的吧。” 小厮连忙答应下来,给他记录相关信息。 有这么一出,柳生的心情是好了不少,他回到书院继续批改文章,直到晌午太阳高悬,他才停下笔,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想起自己有东西放在书院门房那,准备去取。 这一去,又看见一背着竹篓的小童,在书院门口探头探脑。 “你是何人?这里不能买卖东西。”这时的柳生,比起上午算是和颜悦色些了。 小童赶紧回答道:“先生,我...我是来卖报的。” “卖报?上午不是已经有人来过了吗”。柳生疑惑道。 “这是长安日报,是我们的报纸,不是一家的。” 报纸,这新奇东西一天竟有两家同时贩卖,“拿来我看。” 小童忙拿出一份报纸递给柳生。 柳生接过,展开,这报纸比起刚刚那份可是大了不少,展开后需要两手展开才能看全,正上方“长安日报”四个大字极为显眼。 最特别的是,它的阅读顺序,竟是从左往右,不同的文章中间都有空白部分以做隔断,每一篇文章都有从左至右的独立标题,标题的大小比起正文要大出好几倍,看清楚这些标题后,柳生狠狠皱起眉头:胡闹! “最美花神花落谁家,郎君几番争斗不休” “黄河水灾内幕,谁在从中作梗” ... 这些文字的直白程度,在柳生看来简直是不堪入目,尽是些娱乐八卦,毫无水准,能写出这种东西的人,简直是伤风败俗! 他一边皱眉,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这些文章内容,但很快,他就不自觉的放慢了看的速度,因为...这文章作者很有水平!他正在看的是一篇名为《万里行舟》的书评,寒门学子如何成长?万里行舟有何深意?前半部分写读书趣事,让人忍俊不禁,柳生都感觉那些时光仿佛近在眼前,后半部分写寒门学子,更让柳生回忆起自己过往的艰辛。 作者笔触老辣,虽是一篇书评,却能感受到文字的勃勃生机,遣词造句之间,更是一环扣一环,从一本书里看出了这么多东西,连柳生都忍不住好奇是怎样一本书了! 接着又看其他的文章,这一看就停不下来,虽然标题通俗直白,好的文章却是不少,全是时文,针砭时弊,讲水灾内幕的,实际上是对政策的解读和目前官僚机构的分析,讲花神争斗的,也运用了不少典故,展开历史。 全篇下来,每一篇都让人耳目一新,给人带来不同的角度的思考。柳生越看越是赞叹,入迷,已经完全把刚刚买的报纸抛在脑后了,时而喟叹,时而愤怒,时而开怀大笑...立在原地的小厮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等着柳生把报纸看完。 把这张大报纸翻过来,却又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了,背面几乎全是画!由不同的画拼接在一起,左上方是标题《万里行舟》,原来刚刚那篇文章说的不是书,而是画! 作者名为存墨,这随意的笔名是顾秋白取的,正巧看见墨在手边,便直接取用了。 这画并非传统画派,线条分明,人物更是十分传神,眼神眼波流转,像是会说话。看了一会,柳生就明白过来,作者是根据讲故事所需要的篇幅来框定画幅的大小,比如最开篇主角出场,并不是全身,而是由局部到整体,整个故事一目了然,不需要在脑内构想世界,而是直接深入其中。 第一话的内容不多,主要是讲述主角岑远舟的身世,为了留足悬念,顾秋白专门在末尾处画了一个岑远舟成年后的模样,成年的他对幼时的自己说:你要走上一条命定之路,一条只属于你的道路。 看完,柳生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他把报纸翻来覆去,急切地问那小童:只到这里?后面的故事呢? 小童怯生生的:“我不知道...” 柳生迫不及待:“那你们可是每日发行?” 小童点头,柳生还来不及高兴,便听得小童说:“但是我们后面的漫画不会每天更新,一周才能更新一次呢。” 柳生瞬间失望。 他拿着手上的报纸,爱不释手,问小童说:“你有多少份?我再买一些。” 小童按照顾秋白教他的:“每人只能买一份,今日发行的不多,之后销量好,才能多出一些。” 这样的类似场景发生在长安的各大书院前,老师,学生,纷纷自愿为顾秋白的长安日报掏腰包,但都得到了今日只能购买一份的答复。 因为书坊的出版速度问题,顾秋白还是慢了宋文徽一步,但好在同一天还是赶上了。宋文徽的日报在长安各大书肆售卖,销量如何顾秋白还不知道。但长安日报,仅仅一中午的时间,已经全部售罄,供不应求。 让顾秋白没想到的是,报纸在市集的反响比书院还大,雇佣的报童去集市上转了一圈,回来背篓就空了。顾秋白让小童到街上叫卖,就喊报纸上的那些标题,吸引来了不少人。尤其是在茶楼里喝茶的客人,几乎是精准打击,一拿到手便讨论的热火朝天,还有地方为了报纸闹出口角,差点打起来,起因是他们对于一篇文章讲的观点各持己见。 长安人民今日完全被一份报纸调动起来了,比以往更热闹,顾秋白低估了八卦对于长安人民的吸引力。漫画更是引起轩然大波。 侯文杰今日照例逃课偷溜出学院,和柳生的行动轨迹类似,先是看到了文徽书肆的报纸,但他不爱看文章,看了几眼便匆匆放下了,而后在集市上听到了报童的叫卖声,他起了兴趣,买了一份,这一看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几乎是飞奔回书院,马上找他的小弟们。 “你们快去买报纸!” “怎么了,报纸是什么?”同伴中有人好奇问道。 “别管了,快去买!一人只能买一份,那上面有《点红妆》作者的新作!” 几个小伙伴一听,眼睛都亮了,集体逃课收集报纸去了。 前面的标题就已经很新鲜,再看后面的漫画,简直是兴奋的脸都红了,其中侯文杰最铁的同窗说:“一开始我就说过吧!点妆红那个画师如果能把所有的故事都画出来就好了,他真的画了!” 侯文杰:“对啊!太有意思了!好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零花钱拿来买漫画看!” “这不是日报吗,那咱们岂不是天天都有的看!” 说到这个,侯文杰就失落,但他已经是画师的死忠粉了:“画画哪有那么快,我问过了,得一周出一次呢,但是一周而已,我们等得起!” “天哪,我完全看不进去书了” “你别胡扯,你本来就不看书” “去你的!” ... 《万里行舟》在发行的第一天,迅速占领了学生市场,在学生中间疯狂传阅,在报纸全部售罄的情况下,能买到一份的学生,在书院的地位也陡然拔高。 应天书院内,在老师之间也传开了。 柳生把自己的报纸带到书院,被同僚看到,继而在夫子之间传开了,只是诸位老师的意见都不尽相同。 “这标题实在是不堪入目,若是学子们被这等文风影响,岂不是毁了?” “其中好的文章不少,为何不能让学生看?一个标题就能影响如此深远,那还读什么圣贤书” “像是那篇讲黄河水患一事,贴近民生,了解一下有益无害,也是帮他们了解时事。” “那篇名为《万里行舟》的所谓漫画,在他们中间可是影响甚大,今日我抓住好几个课上看的,这还不算影响课业吗?” “对,我看就应当禁止” ... 几个老师各持己见,吵翻了天,这还仅是第一天的情况。 顾秋白此时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措辞,想着如何与于山的书生们谈判,第一天报纸全部卖空,她就有了谈判的筹码,她希望她看好的那几个都与她签约,长期供稿。 她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合眼,都在忙报纸的事情,一个人走全流程,感觉很是力不从心,穆良已经答应每天都给顾秋白供稿,只是不能限制他的题材和内容。 可宋卿卿那边,还是被困宋府,宋文徽到现在都没有要放她出来的意思,摆明了知道宋卿卿出来后不会站在他那边,一定会来帮顾秋白。 宋文徽今日的成果也很喜人,依赖之前的人脉和口碑,宋文徽的日报也销售一空,他的产量更高,甚至比顾秋白赚的更多。顾秋白压力很大,她已经跟书坊说了第二天要提高产量,至少需要一万份,但现在她是分身乏术,一边要和书生们谈判,一边还要盯着书坊,还要负责收稿,排版,几个她也不够用。 就在这档口,救顾秋白命的人来了。 第27章 长安合伙人 宋文徽这几天很忙,之前从来不跑书坊的他,连着好几日住在书坊,和书坊的管事沟通需求,还要到处收集文章,他深感力不从心,加上家里的两个小的都不向着他,更是心力憔悴,短短几天,人都消瘦了一圈。 好在报纸顺利出版,出于保守起见,他只印刷了两万份,没想到第一日便全部卖空。傍晚时分,听书肆的掌柜汇报今日的情况,他心下十分宽慰。 “今日所有报纸全部售罄,还与几家书院谈好了每日固定份额供货...” 宋文徽听完:“好,太好了!总算是辛苦没有白费,做到了我给苏公的承诺,赶紧差人去报于苏公。” 手下人匆匆领命出去了。 宋文徽继续吩咐后面的事:“把印刷量加到五万份,明日书肆多多加派人手。” 报告的掌柜看着宋文徽兴奋的神色,欲言又止。 宋文徽注意到异常,问道:“怎么,还有何事要禀?” 掌柜:“今日除了我们,还有另一家报纸售卖,叫《长安日报》,一日便全部卖空。” 宋文徽心下一凛:“长安日报?是哪家书肆?” 掌柜摇头:“不知,只是...”,掌柜的一边说一边把头压得更低:“只是那报纸上有一篇是大少爷的署名...” 宋文徽猛地站起身来:“什么?” 掌柜的以眼神示意旁边的小厮把长安日报拿给宋文徽。 宋文徽接过来,急切的翻看,越看越心惊,虽然他已常年不曾管事,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这份报纸的可读性要大大高于自己的报纸。 看到长安日报上宋济帆的署名,一时间气血都往头顶涌,愤怒至极。 “马上回府!” 长安日报第一版上有宋济帆的文章,也是意料之外,宋济帆在出版前一晚差人送来,是他过往的一篇文章,才被她收录。 宋济帆才情横溢,文风稳重大气,精通历史,善于引用圣人之言,他的文章颇有古韵。他托人给顾秋白带了口信:宋家于姑娘有愧,此文章若是需要,请尽情使用。 顾秋白也就不客气的收下了,这才造成如今宋文徽看到的局面。 宋文徽回到府内,大门敞开。一队不速之客正站在宋府门口,带着兵器,整齐列队。唯一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人,穿着官服,一双桃花眼,嘴角微笑,眼里却毫无笑意:“宋老板,跟我们走一趟吧。” 宋文徽这边发生的一切,顾秋白都不知道,她正在去往于山的路上,准备把报纸发给书生们,并谈下一次合作,前几日她已经收集到了三天的文章量,但若要趁着今天的热度,保证接下来的每日更新,还需要与书生们通力合作。 听说了报纸的销量,书生们都不免惊讶,但看到报纸实物之后,他们的惊讶又化作了然,更有书生当场便试图与顾秋白探讨其中一篇文章的优劣,他们都像是看到了新鲜的玩具,有很多问题要问:漫画的作者是谁?这篇文章是否还有深意?买报纸的人最爱的是哪一篇?... 顾秋白没有精力回答这么多的问题,她决定在下一版报纸上就直接加上互动版块,让他们自己提问。书生们听后摩拳擦掌,当下就准备开始撰写提问,被顾秋白拦下了。 她告诉了书生们一个重磅消息。 这还要说回前几日,她去大理寺借调一事让罗大人认识到了画师的重要性。同时顾秋白找上了梁安,希望能取得京兆府的案件记录,用于报纸的素材。 听完顾秋白的介绍,梁安摇头:“事关重大,不能擅自决定。” 顾秋白很着急:“我一力承担,自己去拿,你就当做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安无语:“你确定?偷盗案件卷宗,至少判十年以上流放。” 顾秋白泄气了,她本来对这件事就心里没底,看来她只能找那些书生写一些酸儒文章... 梁安:“罗大人最近在准备年中评定,此前将军府一事据说有不良影响,他正长吁短叹呢。” 顾秋白挑眉,这时候梁安提这个,必有深意。 “年中评定是靠什么来评的?” 梁安:“主要是政治实绩,暗访百姓或官员,也是重要的一环。” 也就是说,在将军府一案受挫,罗大人现在急需一个好名声。 顾秋白懂了,眼神闪烁的看向梁安:“没想到你也有硬汉柔情,我悟了,若是成了,我一定还你的人情。” 梁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拍拍手臂便离开了,深藏功与名:“别来这套,我什么都没说,忙去了。” 罗大人年近六十,留着长长的白胡子,肚子微微突出,体型较宽,面色红润,整个人像尊弥勒佛:“你的意思是,你想要报道京兆府的案件?” 顾秋白直击痛点:“京兆府在长安的名声一直不如大理寺,通过案件的实时报道,也能让百姓更信任我们。” 罗大人:“律法虽没有规定案件不能外传,但这件事终归是没有先例。” 罗大人年纪已到,即将下任,他不想让自己的任期有污点,之前穆月的事情,已经是花了很大力气才平定下来。他说没有先例,就是不想背锅。 顾秋白大拍马屁:“您任京兆尹几十年来,从未出过冤假错案,兢兢业业,帮助了无数长安人,长安能有如今的祥和,都是您的功劳,可百姓却只知京兆府,不知京兆尹,我虽然是一个小小的画师,但我也想让罗大人的事迹传遍长安啊。” 就像梁安说的,罗大人半天没说话,心里一定在动摇。 顾秋白趁热打铁:“这件事是我个人的想法,京兆府案件本就人人皆知,只是我作为内部人员,更清楚明白细节,更知道罗大人在其中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罗大人道:“我该去处理公务了,去大理寺这么久,辛苦了,我给你放几天假,想吃的,想玩的,想做的,都随你。” 顾秋白秒懂,马上应道:“谢谢大人。” 该说不说,京兆府上下氛围的确不错,人人皆是有使不完的牛劲,从这一点看,他们必然是信服罗大人的,毕竟好的领导才能让员工卖力干活。顾秋白被借调的时候,罗大人也嘱咐过不能让自己人在外受欺负。这小老头,还怪有意思的。 有了这一出,顾秋白才有空去处理报纸的事宜,并从京兆府内找到了不少新闻素材。 顾秋白告诉书生们,京兆尹罗大人很看好诸位的文章。 就这一句话,便让书生们个个像打了鸡血一般,罗大人是谁?朝廷重臣,三品大员,能得到他一句夸赞,得是多大的荣耀啊。不用顾秋白嘱咐,他们自己便准备写文章赞扬罗大人了,并主动问起顾秋白还缺不缺文章,顾秋白全都笑眯眯的应了下来。 两方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皆大欢喜。 有人欢喜有人忧,山下的文徽书肆,即使前一天还门庭若市,但仅仅一日,便人去楼空,紧急关停了。 宋文徽被大理寺少卿陆鸣鹤带走,协助调查一桩贪污案,便是之前他提到过的“苏公”。这个苏公其实是苏公公,为了不过于张扬,简化为苏公。 苏公公于皇宫内当差,是贵妃身边的红人,他与不少京城富商都来往甚密,私下收了不少金银细软,向他们承诺某些好处。 宋文徽便是其中一员。之前为了宋济帆恢复科举一事,他屡次向苏公公献礼,直到最近提出报纸一事,苏公公才终于松口,承诺会在贵妃面前提上几句,宋文徽自是千恩万谢。 也是苏公公太忘乎所以,科举一事事关重大,关乎国体,即使是皇家子弟也不能随意提起。苏公公一时不慎,让贵妃发现了端倪,贵妃私下问出了原因,吓得冷汗直流,能坐上贵妃之位,凭的不仅仅是一张姣好的脸蛋,她在后宫苦心经营,差点毁在一个太监手里。 贵妃思忖再三,决定把这件事全盘告知皇帝,与其之后事情暴露,不如早早向皇帝卖个惨,争取宽大处理。果不其然,贵妃被连降了两级以示惩戒,苏公公直接被押送至大理寺,皇帝下令御史台与大理寺协助办案,彻查此事。 宋文徽一腔热血结成了冰,他本就是舞弊案的受害者,现如今却又自己跳入了贪污案。陆鸣鹤能顺利找到线索,也是亏了顾秋白的福,正是那日他在宋府听到宋文徽与宋卿卿的争吵,才起了疑心,查了宋文徽,这一查,便钓到了大鱼。 这件事还是书坊的学徒告诉顾秋白的,彼时他们正紧锣密鼓的准备报纸第二期的内容,营业中的文徽书肆就被突然关停,学徒认识书肆的人,得知了这一惊人内幕,他赶忙回去告诉顾秋白,说报纸不着急出了,那边文徽书肆出事了,往后没有竞争对手了。 顾秋白很是错愕,宋文徽居然惹上了这么大的事。除了宋府以外,长安还有许多富商牵连其中,据说苏公公的宅子在长安最繁华的地段,有十几座之多,宅子里还挖出了不少黄金。一个后宫小小的掌事太监,竟然能为自己谋取如此庞大的私利。 受到牵连到的宋府,所有产业都要充公,相当于是抄家了,宋文徽本人也被判了三年的牢狱。 顾秋白心情复杂,宋府轰然倒下,于她而言只有沉重,宋卿卿算是她的伯乐,但她却害的宋卿卿没有家了。此时愧疚感占满心绪,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宋家两兄妹。 夜半时分,顾秋白站在宋府外的街道上,看着马车一辆一辆驶离,最后大门落锁,上封条。这马车比起宋文徽之前出门的马车已是破落了不少,车身没有刷的均匀光亮的漆,车顶上也没有刺绣的绸缎做帘,仅是几辆灰扑扑的马车,安静的向长安外驶去。 她一路跟着马车,到了城门口,看着守城士兵在做通关检查,咬咬牙,还是上前去了。 “卿卿!”她朝马车内喊。 帘子被缓缓拉起,露出了宋卿卿半张略显疲惫的脸。 顾秋白上前:“你要去哪里?” 宋卿卿惊讶:“秋秋,是你,大理寺命我们今夜必须全部撤离,我们要回江夏老家了。” 顾秋白:“对不住,此事因我而起...” 宋卿卿摇头:“别这么说,也是我爹他咎由自取,从前他向母亲承诺,一定会让哥哥有出息,继承宋家。但在他眼里,只有科举一途能称作真正的前途,是他迷失了。” 顾秋白点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我忘记告诉你,我想留在长安,想做属于自己的文化产业。” 宋卿卿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你非池中物,必然有一天要展翅高飞的。” 顾秋白直直盯着宋卿卿的眼睛:“我想问你,是否愿意留下来帮我。” 宋卿卿愣住了。 “我现在一无所有,或许我不该留在长安了。” “文徽书肆不是靠宋文徽,是靠你才有那样的成就,你父亲看不见,我看得见,我们的契书还没签,你答应过我的。” 宋卿卿怔怔的看着城门外,那条月光洒满的路,它未知,又广阔。 又转头看顾秋白,呢喃问道:“我以后会是什么样呢?” 顾秋白笑了:“大概会成为长安第一女企业家吧。” 宋卿卿好奇道:“女企业家是什么?” 顾秋白:“不好解释,不过你可以理解为,天下最会做生意的女人。” 时隔许久,宋卿卿终于又露出了笑脸。 两人对视,顾秋白伸出手,宋卿卿把手搭在上面,轻轻一跃下了马车。 顾秋白的第一个合伙人,正式上线了。 第28章 步入正轨 文徽书肆已倒,顾秋白暂时没了竞争对手,但市场像是饿狼,很快就会扑上来,啃咬报纸这块“肉”。就宋卿卿打听到的消息,城内至少还有五六家书肆已经嗅到了机遇,在着手准备中了。 顾秋白很有紧迫感。 宋卿卿正式成了她的合伙人,她和宋卿卿的工作间就设置在顾秋白重金贷款的宅子里,两人先紧急沟通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想给人们留下印象,得先有个名号。 一番商量后,定为“春在堂”,春天是万物复苏的日子,也蕴含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春天常在。 之后发布的报纸将全部印上出春在堂的字号,属于古代的防伪标识了。 宋卿卿觉得漫画是重中之重,顾秋白只需要专注漫画,宋卿卿则是负责全部杂事,包括与书生沟通,盯书坊进度,排版校对...这些事她有经验,也认识不少城内的相关人士,做起来得心应手,效率更高。 顾秋白没有拒绝,宋卿卿的确经验更老道,但她觉得宋卿卿一人可能忙不过来。她又还有个京兆府的正职工作,便与宋卿卿商量,想要辞去京兆府的工作。 “不可!”宋卿卿断然拒绝。 “且不说报纸需要京兆府的消息以作新闻,你在京兆府,这才是最重要的,大庆轻商,你在京兆府就职对于春在堂来说,等于多了一层官家的保障。” 顾秋白想想也对:“好,我会专心创作,其他的事情由你安排。” 两人就这么定下了分工,顾秋白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报纸第二期也要开始发行了,就像顾秋白之前向书生们说的,加入了互动板块。宋卿卿更是连夜托人,把报纸的份额从五千份升到了五万份,今夜印不完也没事,明日一边印刷一边卖。一切尘埃落定,隔天顾秋白便该回到京兆府,重返工作岗位了。 罗大人天不亮便出现在京兆府,马上是年中评定,大理寺在这关头却又办了个大案,相当于是,大家都是给皇帝打工的,结果有个员工特别突出,皇帝哪还有空注意其他人的政绩,更别提让他得个嘉奖,荣归故里了。 罗大人面上不显,心里长吁短叹,京兆府案件虽都是邻里之事更多,但真要办起来也是困难重重,不比重案难查,只是这些事,又有谁看得到呢。 京兆府此时人还不多,罗大人心里发闷,在院里背着手踱步,正巧看到顾秋白进门。 罗大人:“今日怎的来这么早?” 顾秋白乍一看到罗大人也是一愣,她没想到一来就碰见领导,不过也算是心想事成了。 顾秋白行了个礼:“这几日告假,感恩同僚关照,特带了礼物来答谢大家。” 罗大人看她怀里鼓鼓囊囊,好奇道:“哦?带了些什么?” 顾秋白赶紧抽出一份报纸,递给罗大人:“这便是我之前和大人所说的报纸了。” “长安日报”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下方是“春在堂”的印章。罗大人慢慢展开报纸,虽字体很小,观看顺序却是从左至右,看起来一目十行,却是比平日里看起书来快得多,很是有趣。看罗大人突然瞪大了眼睛,顾秋白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看着脚下,罗大人的反应跟那些书生是如出一辙。 没想到,罗大人越看越是爱不释手,脸上的表情时而惊叹,时而皱眉,时而赞赏,驻足原地许久,恨不得把报纸看穿。 一份报纸内容不多,罗大人也自觉失态,看完一面之后便轻咳一声,关了起来,看向顾秋白道:“倒是十分有趣,文章也有些水平,只是粗浅之人也不少。” 顾秋白回道:“是,报纸的本意就是传递民情,让百姓了解时事,所以专门嘱咐了作者。” 罗大人有点手痒痒,他很想继续往后翻,但碍于顾秋白在场,不好表现得自己很喜欢看。顾秋白则是直接拉起了客户:“大人,长安日报既是日报,往后每日都有新的,且设置了民情板块,若是百姓有何见解或需求,会直接刊登在上面,不知道大人想不想给京兆府上下都订购一些,也方便同僚们能够了解百姓心中所想。” 罗大人一听,觉得不错:“倒是不错,那便每日送一些到前门,让官员们自行取用吧。” 说完,拿着报纸又慢悠悠的荡到别处去了,徒留顾秋白在原地咬牙切齿,这家伙,是半点不提钱的事啊。 走到一半,罗大人又突然转身:“对了,除了让咱们京兆府上下了解民情,也得让百姓多了解了解京兆府做了些什么,这好像是之前你跟我说的...”意有所指。 坏了,光顾着画饼,忘了给老头做事了,顾秋白自觉理亏,赶紧应道:“会的!报纸才发行两期,还不完善,未来会越来越完善的。” 罗大人这才恢复笑眯眯的模样:“嗯,等会记得到库房结报纸的银钱。” 顾秋白放下心来,果然,罗大人还是个好老头,既然如此,这文章就交给主笔穆良吧,老头肯定满意。 罗大人在顾秋白面前不紧不慢,一转弯便加快脚步,飞速的回了办公的厅堂,迫不及待地细看报纸。人都有八卦的天性,虽说这文章标题实在是有些太过直白,但他倒是很喜欢,就像顾秋白所说,得让百姓看懂,他对这点很是认同,且这其中文章,各有风格,角度多样,很是有趣。 他也是进士出身,做过科举考官,对好的文章有欣赏之情,对不好的更是手痒痒,忍不住想要点圈评判,他细细品读,拿起笔便做批注,甚至久违的文思泉涌,看完一遍还不过瘾,翻到背面,发现竟是还有一面,其中一篇还有几张配图,引起了他的注意。 图中是一十二三岁的男孩,他就烛火苦读,旁边却有一群人轻蔑,嘲笑的模样,短短几笔,便能看出图中人的情绪,更是让人好奇,这是什么人?为何读书会被嘲笑? 这画风也是闻所未闻,衣服的褶皱都是如此真实,只一眼,便让人印象深刻。 这图便是顾秋白对漫画下一话的预告,漫画一周才能更新一次,顾秋白决定在漫画还未有关注度之前,每日都放出一张图做内容预告,请穆良写文章评论。 其实漫画内容就那么多,写来写去不过是科举,但对穆良来说没什么难度,科举本就要考时文,写这个,他能释出八百种不同的角度来写。 这一张图挠的罗大人心里痒痒的,这文章更是让他无比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哪里才能看?他许久未曾像现在这样坐立难安了,但又拉不下脸去找顾秋白,偷偷吩咐了手下,去找昨日的报纸来。 果然如宋卿卿所料,第二天的报纸一边印一边卖,都供不应求,各大书院都传开了,第二天早早便有不少学生遣了小厮在书院门口蹲守,卖报的小童一去便一售而空。 老师们前一日还吵得热火朝天,今日还是忍不住买了来看,又是一轮腥风血雨的争论。 在市集内的反响更是强烈,街上的摊贩多是读书不多,很少买,但茶楼,酒楼等地,几乎是抢着买,人人都图这么个新鲜玩意儿,什么王庄杀人案,凶手出乎意料,什么惊觉夜半哭声,竟是鬼混索命?别的不说,光是这标题就够引人好奇了,买了的客人一人捧着一份,坐在茶楼里边喝边看,互相发表见解,热闹极了。 报纸正式打响名号,宋卿卿盯着工匠,连日加印,每天都早早售罄,宋卿卿也是累得够呛,好在是不愁卖,宋卿卿不用太过操心售卖一事,只精于出版。 一周很快过去,报纸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街上卖报的报童也变多了,短短七天,所有人流量密集之处都出现了报纸。也正如顾秋白之前设想的,出现了不少其他书号的报纸,排版,内容都相似,悄悄地开始抢占市场。 不过今天,是漫画第二话发布的日子。前面做了六天的预告,不少人都期待着今日的报纸,宋卿卿更是直接加量到十万份,长安人口数百万之众,短短十万份,宋卿卿都怕不够卖。 侯文杰破天荒的开始读书了,这件事让不少人惊掉了下巴。只不过,他读书只是为了能够上报纸的互动版块,他这几日被漫画的预告引得抓耳挠腮,无处抒发,就想着要给春在堂寄信,一抒自己的喜爱之情。但侯文杰的辞藻实在有限,他不好意思写,便只能临时抱佛脚,从书上抄些句子。 今日便是春在堂说好的,第二话发布的日子,侯文杰前一晚都没怎么睡,天还不亮就趴在院墙处等着,望眼欲穿,才看到卖报的小童姗姗来迟,他眼睛一亮,赶紧喊住人。 “这里!先给我来十份!”侯文杰大手一挥,直接买了十份,他还有一众小弟,今天他必须要做第一个看到漫画内容的人!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侯文杰拿到新鲜出炉的报纸,手都是抖的,跳过那些看了就头痛的文章,直接翻到后面漫画的部分。 这是第二话,岑远舟遇见知府,知府见岑远舟不会读书,失望至极,评村子为“无学之地”的内容,在这一话的最后,岑远舟被所有人排挤,便映照着之前放出的预告图,只是他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无知无觉的继续生活。侯文杰看的着急死了,这主角怎么回事啊,这么笨,之后到底怎么当上权臣的? 他已经从之前穆良的文章知道了大致的故事走向,所以更是好奇,如今跌落谷底,未来该如何发展? 还是一样,穆良在旁附上了犀利的分析,从知府的行为到岑远舟的性格分析,他把天南地北的内容结合到一起,既剧透了,又没有剧透,看的侯文杰更着急了。 “哎呀!急死我了!”侯文杰看完第二话,比没看之前更着急了,恨不得马上到作者面前问清楚后面的故事走向,只是这时,他却被夫子发现了。 “侯文杰!又是你!给我滚过来!” 他吓了一个激灵,唰的站起来,手里还拿着报纸,低下头不敢说话。 夫子是气不打一处来,侯文杰已经是惯犯,这次更是过分,还未到早读时间,便溜到外面去:“好好好,怎么说你都不听,你从明日起,禁足!堂前打扫一旬!” 侯文杰不吭声,这点惩罚对他来说还是不痛不痒。 夫子注意到他手上的报纸,一把夺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平时怎么不见你那么关注民情时事?!让你写个文章写的狗屁不通,既然你爱看,你往后每日根据其中的文章,写五篇读后感来!” 侯文杰瞪大眼睛,这不是要他死吗! “夫子!我再也不敢了!你知道的,最近课业繁重,五篇也太多了!” 见侯文杰有反应,夫子才稍稍有点消气,冷笑道:“别跟我讨价还价,好好写,若是不写,往后不准你再看这些,还是你想我请你爹来?” “别别别,我写就是了,”侯文杰一脸苦瓜相,他最害怕他爹,他爹那个不苟言笑的样子,要是知道,能把他吃了。 “那报纸能不能...”侯文杰还惦记着他的报纸,小心翼翼地问。 “全部没收!你刚刚不是看过了,直接写便是了!” “夫子啊啊啊啊啊”,侯文杰的惨叫声响彻书院。 夫子拿着最新的报纸回了教堂。 “诸位同僚,今日份的报纸已经出了,我想,既然学生们爱看,不如让他们多看看,以此为素材,多写些功课,也算是课后扩展了。”夫子露出了魔鬼的微笑。 听见他的话,夫子们纷纷侧目。 侯文杰还不知道,他将成为学制改革的罪魁祸首。 京兆府内,报纸也是供不应求,虽每日都放了足额的报纸在前门,但许多官员都会多拿几份,分给交好的朋友,亲人,平日里也不方便出门买,导致只要来晚了,便没报纸看。 尤其是在顾秋白受了罗大人提点后,她给书生们下达了任务,每隔一天要写一篇赞扬京兆府的文章,不用写的太好,但要正能量。因这几篇文章,京兆府的声望有肉眼可见的变好,来报官的百姓各个都怀着感激的心,赞颂京兆府官员一身正气。 连媒婆来的都更多了,毕竟京兆府有不少适龄男青年,连梁·施瓦辛格·安都不堪其扰,梁安人是黑了些壮了些,但也是世家子弟出身,此前在街上勇斗歹徒,有一作者很是喜欢,大概是有点武侠天赋在身上,通篇给他写的英勇神武,恍若天神下凡,不少女子倾心。 京兆府上下是春心荡漾,还有不少百姓慕名给京兆府写感谢信,整个府衙的官员都干劲满满,罗大人办案都有人在下面喊青天大老爷,办案愈发顺利,罗大人整天春风得意,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罗大人为做表率,不搞特殊,也是从前门拿报纸,但一连好几天都抢不到,他只好不着痕迹的每日来早一些,今日漫画第二话上线,他幸运的早早抢到了报纸,时间紧急,便直接带着报纸上朝去了。 上朝是个很无聊的事情,皇帝听着有事的官员汇报,像他这样基本无事的,只是站在后排等待,离得远,皇帝也看不到。今日他照常站在后面,便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报纸,悄悄阅读起来。 “罗大人!”旁边的国子监祭酒低声叫了他一声,吓得他报纸都差点掉了。 “何事?”罗大人赶紧把报纸收进袖里。 “正是朝会时,你怎的如此不认真。” 国子监祭酒也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头,两人曾同是翰林庶吉士,有过同事之谊,算是老相识。 罗大人悄悄抬头看向上方,见无事发生,便又掏出报纸:“今日没我的事,此物名报纸,上头记录长安的大事小情。” 国子监祭酒:“报纸?那你也不该...” 罗大人赶紧把报纸塞给他:“等会再说,你先看。” 祭酒接过,因为报纸太大,他只能折起来看,越看越眉头皱起,险些堂上发作:“这...” 声音大了些,被罗大人提醒之后才降低音量:“这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罗大人瞅他一眼:“你等会下了朝再看,这标题是略显粗俗,但内容可大有文章。” 国子监祭酒此时也不好多说,先把报纸收了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罗大人赶紧拉住国子监祭酒:“先把报纸给我。” 祭酒不解:“此物你不是说借我一观...” 罗大人:“不必!你个老学究看不明白,我今日好不容易抢...买到,还未看完,你要看,你去街上买吧。” 老学究...罗大人向来就是个促狭的,这话说的国子监祭酒气得不轻,气鼓鼓的出了宫门,嘱咐小厮:“你去街上帮我买一份报纸来。” 第29章 正式商号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 是全国的最高学府,也是全国升学率最高的地方。能进国子监只有一个通道,便是举荐,国子监是不设考试的,能够被举荐进来的,几乎都是达官贵人的子弟,但也有地方上极为优秀的,能够拿到进学名额。 整个国子监的生源和师资都是最好的,管理也很是严苛。现任的国子监姓严,人如其名,很是严格,国子监的学生们都苦不堪言。 而现在,让人闻风丧胆的严祭酒正看着手上几份报纸,紧皱眉头。 “长安日报,长安民报,还有风月报...不堪入目,这都是什么污糟的东西!” 底下的学监赶紧接话:“这长安日报是最先出现的,近日国子监门口每日都有售卖,学生们也很感兴趣,但我们已经禁止报童接近学院,学生们的报纸也都没收了...” “嗯,书院联考刚结束不久,他们也该收收心了。成绩出了没有,拿来我看。” 学监去取了成绩单来,严祭酒看着国子监众人成绩,还算满意,频频点头,但翻到应天书院的成绩,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他抬头看向学监:“这是怎么回事?应天书院向来成绩平平,为何这次突然进步如此之大?” 接着狠狠把手往桌上一拍:“莫不是有人泄题?!” 见严祭酒脸色不好,学监赶紧解释道:“不是的,此次联考的题目围绕时事展开,据我所知,近日报纸一物风行,应天书院是所有书院中最先批量订购的,以报纸文章为题,给学生们布置课业,有不少题都阴差阳错被押中了,故而...” 这下严祭酒是真的惊讶了:“什么?!” 在仔细研读市面上所有报纸后,严祭酒注意到“长安日报”,唯独这家有来信板块,每期都会登上一些简单的作者与读者的问答,这个板块从一开始的短短几行,肉眼可见的拓展得越来越长。 于是他大笔一挥,连夜写了一篇文章寄出。 再说顾秋白这边,报纸大卖,顾秋白迅速还清了钱庄的欠款,手上还有了一些盈余,现在,是时候准备正式的商号了。 商号,便是像文徽书肆那样,把春在堂申请为商标,顾秋白直接把春在堂设在了她住的“豪宅”里,毕竟这原本就是店面,她和宋卿卿则是住在院子里头,想把春在堂做正式的商铺,还需要装修店面,创业处处都需要钱,痛,太痛了。 报纸是薄利多销的东西,虽看似好赚,但其中繁琐之事不少。且随着印刷量变大,两人准备再聘请一些伙计,组建自己的印刷书坊,刚到手热乎的钱又全部投入了。 除了报纸以外,顾秋白预备把漫画单行本提上日程,她预备每四话出一单行本,也就是每个月都会出一本新的单行本,在与宋卿卿商量后,决定分为普通版和收藏版,普通版便是简单的黑白色彩,收藏版则是完全的彩印,两者之间的价格也要差出十倍,摆明了,收藏版的受众是长安的有钱人。 在第二话发行后,顾秋白收到了雪花般的来信,绝大部分都是关于漫画内容的探讨,不过其中有一篇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是一篇讨伐文,文中怒斥报纸造成的乱象。 市面上的报纸鱼龙混杂,内容更是低俗,甚至包含风月,市井八卦...作者在文章中痛骂报纸的低俗标题,更指出,不少书院的学生因此影响学业,于科举一途有百害而无一利,洋洋洒洒上千字,顾秋白看下来,大为感慨,这个作者太厉害了,通篇极为顺畅,一气呵成,遣词造句更是引经据典,简直是模范文章。 用的是笔名“清石居士”,看名字就知道,眼里揉不得沙子,难怪特意写信来。其实他说的没错,自从报纸风行后,有不少为了博眼球而出的娱乐向报纸,对于小孩子来说,的确会产生一些歧义,不过他说的那个低俗标题,便是针对...顾秋白摸了摸鼻子,她倒不在意有人说她标题低俗,但这文章太好了,不发布简直是亏了。 看报纸不就是图一乐吗?那什么乐子最惹人注目,当然是骂战了!顾秋白摩拳擦掌,差人把这篇文章送到了穆良那里,露出了迷之微笑。 隔天,严祭酒照例上朝。罗大人这段时间在民间声望极好,甚至传到御史台那里,皇帝知道后,特意在朝会上表扬了他,说他是“官之典范”,罗大人脸都要笑歪了,上朝时一脸荡漾。 下朝后,罗大人还不忘来到严祭酒面前:“昨天我给你报纸你没看,不过,今天的报纸我看了,比以往有意思多了,且有一篇文章的文风很是熟悉啊,不知严大人是否看了?” 严祭酒摇头:“不过市井之物,我没兴趣。” 罗大人笑眯眯:“哦~~今日可真是腥风血雨呐~” 回国子监的路上,路边有报童叫卖,严祭酒没忍住,还是停下马车购买了一份,他也想知道他昨日寄出的文章如何了。 一打开,他的文章赫然就在首页头条!他细细看来,竟是一句未改,但他的文章旁,还有一篇文章,作者名为易安居士,所写内容,完全是照着他的文章在做反驳! 他说标题粗俗,那易安就说标题需要简单易懂,贴近民众,通过标题让民众快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说内容杂乱,不利阅读,易安便说若只写读书人爱看的内容,岂不是把百姓放的太低?他说影响学生学业,易安说作为未来的国之栋梁本就应当有自主分辨能力,连小小报纸都能影响到学业,证明学生也没有一心向学... 严祭酒要气死了!这完全是冲着他来的!更生气的是,此人的水平不在他之下,反驳的有理有据,握着报纸的手都不自觉握得更紧了。 严祭酒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到了国子监,唰的一下跳下车,在旁的小厮看的是胆战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气冲冲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地点,心中的郁气只有写出来才能宣泄! 两人的大战就此展开,一连几天,严祭酒寄去一篇,易安居士就回一篇,更要命的是,还登载在同一报纸的同一版面上,方便吃瓜群众对比观看。除了这两人以外,其他的读书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围绕此事展开了辩论,春在堂的投稿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这件事变成了长安的大热门,街头巷尾的人都知道了此事,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谁,但吃瓜群众看的开心,民间甚至有读书人在聚会时专门拿此事来辩论。 有人说清石居士是心系国之栋梁,也有人说他固守己见,不能接受新的事物,包容性不够;易安居士这边更是有趣,有人说他真实身份就是春在堂的掌柜,全是为了销量,也有人说他言之有物,胸有大才...总之,这件事为两位作者都带来了不少热度,甚至有人专门出文章分析比较两位的文章水平,实在是热闹极了。 报纸的销量更是节节攀升,顾秋白乐见其成,甚至想给清石居士写封感谢信。 其实清石居士的身份倒不难猜,照他的立场来看,大概率是某书院的夫子,觉得报纸影响学生学习,故而才进行谴责。 不过这也给顾秋白提供了一个新思路,既然有日报,那也可以有学习报啊,曾经学生时代的噩梦,各种学科的学习报,也得让长安的学子们体验一下了。 如果能和各大学院达成合作,春在堂就更省事了,学院里有的是老师能够提供内容,春在堂只需要负责出版即可。这件事发酵的时间已经够了,热度也是时候该下降,正巧漫画也该到第三话,正式开始预告单行本了。 办学习报这件事,顾秋白只能拜托宋卿卿去办,毕竟她现在每天都要上班,实在是空不出时间了。 宋卿卿先去了与春在堂交好的应天书院,是柳生接待的她,最早也是柳生提议把长安日报每日订购,意在为学生们拓展知识面。前几日书院联考应天书院出尽了风头,柳生是狠狠地舒了一口气,应天书院向来被冠以三流之名,这次总算一雪前耻。 听闻宋卿卿的来意,他更是动心,他主动请缨,想当学习报的主笔。 “若是春在堂不嫌弃,我们应天书院可以为学习报提供考题,过去我也曾参与过不少考卷审阅工作,有过经验。” “那真是太好不过了”,宋卿卿赶忙应下:“只是此事我还需和春在堂的主事人商量,具体的内容我们还没定,若是应天书院愿意做第一个试点,对我们来说自然是乐意至极。” “好,我会尽快上报,争取这两日给你回复。” 宋卿卿还去了其他的书院,其中包括国子监,但不出所料的吃了闭门羹,国子监作为全国最高学府,姿态很高,不愿与商人为伍——这是顾秋白听宋卿卿说的,但少国子监一个也没关系,应天书院积极响应,与他们签下了合作条约,已经出了第一期内容,术科,文科,还有知识科普,文章赏析,甚至还有考题思路解析。 在应天书院发行第一期后,出乎意料的受到了学生们的欢迎,即使是同在一个学院读书,学生的家境也不尽相同,拮据的学子是没有余钱再购买课外书籍的,故而能够学到的东西也很有限。现在有了学习报,一张内包含如此多的内容,因为是自己老师出的,春在堂也给了优惠价,对于家境不好的学子们来说,简直是天降甘霖。 很快,学习报就走入了长安大部分的书院,唯独国子监还一无所知。 严祭酒和易安居士也休战了,起因是易安居士突然不投稿文章了,这件事弄得严祭酒很是郁闷,他刚写了一篇极好的文章,感觉一定能辩过易安,对手却消失了,虽立场对立,却是知己难求,心里甚至有点失落。 不过几天后,易安居士又重新出现在了长安日报上,这次,是一篇简短的告示:春在堂已经正式出了新作,名为学习报,每周更新,目前可预定。 这可让严祭酒重新打起了精神,他找来学监,询问学习报一事。 “你可有听说学习报一事?” “是,严大人,此物是春在堂的新作,前段时间他们有派人来过,但当时正值晨读,便打发他走了。” “事关科举,你去找人买来,给我看看,若是内容低俗,无关学业,我必要上报朝廷,封了他去。” 学监恭敬地应下:“是。” 不多时,学习报到手,展开一看,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报纸不同,内容全是科举有关,又很是全面,其中文章解析更是让人眼前一亮,平日里上课只恨时间不够,怎么都说不完,这下子一篇文章是一目了然,很是实用。 严祭酒越看越满意,但想起这东西是易安居士发布的,想必此人和春在堂背后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又不想表现出来了,只是故作威严的撇撇嘴:“此文章解析,还是太过浅显,主笔水平不够。” 仔细想了想,严祭酒道:“你去联系春在堂,就说,本官对学习报很有兴趣,国子监师资雄厚,学习报主笔该由国子监夫子来。” 学监吃了一惊,严祭酒平日里最看不上商贾,这次居然要主动与他们合作,听这意思,还想要做主笔,还真是出人意料。 听说国子监祭酒主动来寻求合作,宋卿卿很是惊喜,顾秋白则是觉得怪怪的,国子监,居然会想要和他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合作,还想要自行提供内容,该不会是钓鱼吧。 宋卿卿打消了她的疑虑:“你大概还不知道,清石居士的来信地址便是国子监,他应该是国子监的夫子,和穆良针锋相对了那么久,他心中当是郁结。穆良消失几天后突然说了学习报一事,他既是夫子,也应当对学习报一事有关注,这下子自动请缨做学习报主笔,也是证明自己,出一口气呢。” 顾秋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就给他们吧,本来那些夫子们,合该更懂科举才是。” 宋卿卿:“对了,我已经物色好了住宅,过几日我便会搬出去。” 顾秋白:“为什么?!卿卿,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住吗?” 宋卿卿笑了:“当然不是,只是,江夏路途遥远,我哥现在还不能写字,回去多半也很难生存,我给他去了信,让他回长安,我们一起想办法治好他的病,所以要搬出去。” 顾秋白叹了口气:“好吧,你照顾好自己。还有,你不用对你哥那么好,他是个成年人了,也该自己想办法谋生了。” 宋卿卿露出一丝狡黠:“这我知道,不过我想的是,哥哥才情绝佳,对春在堂也是个助力,等我把他的病治好了,就拉他入伙。” 顾秋白点头:“孺子可教也。” 宋卿卿:“你就好好画画吧,别的事你不用操心,第四话三天后登报,我已经等不及出第一期单行本了。” 第30章 长安商会 《长安日报》销量稳定下来,不至于供不应求,但长安已是人尽皆知。除了长安日报之外,其他报纸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只是长安人心中还是更认准春在堂的长安日报。 原因无他,《万里行舟》只在长安日报上更新,春在堂有一手消息来源,与京兆府关系最是紧密,许多办案的细节内幕都是由春在堂爆料的;再加上易安先生的文章,在长安才子中很受追捧,长安日报无疑是如今长安人最信任的报纸。 而学习报自从有了国子监的背书,已经成了长安所有学院的必备。易安居士在学习报发行两天后就在报纸上大肆吹捧学习报,并狠狠对国子监吹了一波彩虹屁,什么“拳拳向学之心”,“无愧皇恩”,“书院之表率”...看的严祭酒是身心舒畅,对学生报就更上心了,题出的愈发刁钻。 学生们对春在堂是又爱又恨,现如今学院里最风行的便是《万里行舟》,因着是个读书的故事,代入感强,深受学生喜爱,还有不少人特意剪报收集。但学生报出现后,老师布置的课业便越来越沉重,学生们玩乐的时间都被剥夺了,因此有不少人写信到春在堂抱怨此事。 不管学生们是如何怨声载道,春在堂总归是在长安正式立住了脚跟。报纸上线一月后,漫画第四话的发行,更是将其声名推向顶峰。 漫画第四话,讲的是岑远舟应对知府刁难后的一系列表现,知府把岑远舟所在之处称作“无学之地”,导致岑远舟遭到村里所有人的排挤。 作者刻画了岑远舟与养父母之间的感情,养父母受到牵连,却从未抱怨过半句,而是对岑远舟一如往常,养父更是用尽积蓄,准备带着岑远舟换一个地方读书。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全篇养父母的话很少,但行动在表达爱,岑远舟更是把这些看在眼里,从这时开始,他下定决心要改变现状。 顾秋白一直相信,画是有灵魂,有语言的,有时不需要言语,更能充分表达出画中人所思所想。 长安茶楼内,茶客们拿着报纸,讨论的热火朝天。 “这第四话,真真是看了动容” “我原是不太喜欢看画的,可最新的一个篇章,却是可见画师功底,短短几个画面,把父母爱子刻画的淋漓尽致” “别说了,我也是从小地方来到长安,想起好久没有给父母去信了...” “你们说这故事后面要怎么发展,都被判为无学之地了,还能考出去?” “之前易安居士说了,最后是权倾朝野的首辅,现在还远着呢” “嚯!这野心大着呢” ... 这一切讨论都被旁边的包厢的人听了去,此人正是长安商会的会长,名为陈海,年过四十,别看他长得有些凶神恶煞,却是实实在在考上了秀才的,今天特意选了个清净的茶楼,准备与茶楼掌柜商量事情。 听了茶客的话,他也来了兴趣,打发小厮:“去外头拿一份报纸来,要长安日报的。” 长安日报在长安风行近一月之久,他自然也看过,虽是不错,但事务繁杂,没有细看过,现在正巧得了空。 先是翻看近日长安有何大事发生,接着转到后方,专心致志的看起第四话来。 等茶楼掌柜进门时,陈海竟是眼泛泪光,他吓得三魂掉了七魄,陈海可不是好惹的,在他茶楼里,是谁有这本事让他掉金豆子。 他赶紧上前去询问情况:“这...刚刚茶楼里可是有不长眼的犯了什么事?” 陈海也自觉失态,用力眨眨眼睛,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无事,不过思乡罢了。” 掌柜暗自松了一口气:“我记得您是豫章来的?” 陈海目露怀念:“是啊,来长安后,已十几年未曾回家了。” 陈海是上一任长安商会会长的儿子,照理说他的家便在长安。但巧的是,他幼时遭到拐卖,被养父母养大,养父母对他可谓是尽心竭力,所以他幼时努力读书,想考到功名改善父母的生活。 结果到了二十余岁,被长安来寻亲的家人带了回来,却是十几年没再见过养父母了。如今看了这第四话,思绪恍然被拉回当年,没能好好侍奉养父母,一直是他的遗憾。 掌柜:“豫章山清水秀之地...” 陈海突然打断道:“这长安日报背后的春在堂,你可有相熟?” 春在堂内。 顾秋白和宋卿卿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单行本,之前在报纸上连载,篇幅有限,她是删减了一些画面的,这次的单行本要全部补上。另外,她还需要丰富单行本的内容,加上人物判词,作者寄语等。 作者寄语,顾秋白自己写了一份,鼓励读书人继续努力,所谓,前路漫漫亦灿灿,往后之路光明灿烂。这是漫画的第一本,对她的意义重大,另外她还找到了易安居士,也就是穆良,写了寄语,穆良一直在为《万里行舟》做评论,由他来写,也更让人信服。 不过这人物判词,顾秋白就真的不太擅长了,这个任务交给了病已经好了大半的宋济帆。无法阅读主要还是心理问题,在经历宋文徽进牢,宋卿卿与他敞开心扉两件事之后,宋济帆果然顺利痊愈,完美完成了顾秋白给他的任务。 除了单行本以外,顾秋白告诉宋卿卿,报纸上线一月,招商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毕竟只依靠卖报的收入,要还上房贷还是有距离的。另外,寻人启事,寻物启事等板块,都可以准备上线,付费上报。 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长安商会的陈海,亲自找上了门。 顾秋白的宅子虽说是春在堂的工作室,但实际上是没有挂牌的,表面上还是被关闭的普通店面罢了。乍一看陈海上门,顾秋白的危险雷达就不停在响。 实在是春在堂没有暴露过住址,粉丝来信也都是寄去驿站,但陈海却能直接上门拜访,像是来者不善。 陈海先表明了来意:“我是长安商会的陈海,有要事相商。” 还是宋卿卿认出了陈海,赶紧迎他进门:“好久不见,陈叔。” 见了宋卿卿,陈海眉头也一动,他倒是不知道宋卿卿还在长安,两人也算旧识,当年文徽书肆是长安商会的一员,宋卿卿见过陈海好几次。 里屋现在是极乱的,到处散落着画稿,彩墨,顾秋白都有些不好意思在这里招待别人。陈海则是直接注意到了桌上最新一话的画稿。 忍不住问道:“这《万里行舟》的作者便是在此作画?” 顾秋白和宋卿卿对视一眼,还是顾秋白先说话了:“我便是。” 这下子陈海是惊奇了,以画叙事,奇思妙想,加上如此精湛的画技,他想着至少是个几十年经验的老画师了,却没想是面前的年轻女郎。 赞叹到:“真是年少有为,若是我没看错,春在堂是你主事吧。” 陈海内心其实还是有点激动的,眼前便是《万里行舟》背后的作者。自从那天看过第四话后,他便把前面的故事都补齐了,有更新漫画的那几份报纸还很不好买,大多数被人拿去收藏了,对漫画此物,他有预感,未来必不止长安会有,不管到哪里都不愁卖。 他是经验老到的商人了,长安日报是他看下来最有发展潜质的,雅俗共赏,趣味十足,信息真实,就算从排版也可见一斑,从左到右的阅读顺序,阅读速度会大大加快,用早茶时便可看完一份,这些都有经过精心设计,为表诚意,今天才亲自登门。 见顾秋白点头,陈海说明来意:“我便直说了,春在堂是否有意加入长安商会?” 宋卿卿在文徽书肆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一步一步把文徽书肆发展起来,直到前几年才得到了长安商会的承认,入了会。 想进长安商会,对店铺规模,主家资产,甚至是伙计数量,都有一定的要求,而现在的春在堂还差得远,陈海却亲自上门邀约,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顾秋白不了解这些,她问:“有什么好处?” 宋卿卿恨不得上去捂住顾秋白的嘴,虽然她知道顾秋白向来不拘俗礼,但眼前这个,可是商会的最高领导人,一句话就能让风头正盛的春在堂在长安混不下去。 陈海倒是喜欢顾秋白这个性子,其中也有对《万里行舟》作者的滤镜,也直来直往:“做生意,免不了需要与其他行业的商家合作,我们商会有全长安最好的商业资源。” 顾秋白:“入会费?” 陈海摇头。 “保护费?” 连陈海旁边的仆人都看不下去了:“我们长安商会是正规商会,不搞那套,你到外头打听下便知了。” 顾秋白看向宋卿卿,宋卿卿点头示意。 顾秋白:“好,那便加入了,有事找卿卿。” 陈海笑着点头:“卿卿了解流程,相关事宜之后我会找卿卿的。” 陈海的仆人适时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 “除此之外,我还希望能够助春在堂一臂之力。” 顾秋白走过去瞄了一眼金额,眼睛都瞪大了,迅速拉开凳子:“陈叔请坐,我叫顾秋白。” 这是陈海吗?这明明是财神爷,是他们春在堂的吉祥物啊! 经过商量,陈海正式入股了春在堂,但讨价还价后,他只占一小部分股份,主要的主事人还是顾秋白。说是讨价还价,但陈海人很爽快,基本上顾秋白说什么就是什么,双方都很愉快。 走的时候,陈海不经意的问道:“我观《万里行舟》,很是有趣,不知顾大家是否有原画可供一观?” 顾秋白大手一挥便送了一张原稿:“你直接拿去,我们不用这么见外。” 陈海内心很激动,但面上不显,还是矜持的点头道谢,然后告辞了。 顾秋白不了解,宋卿卿可是看出来了:“看来陈叔很喜欢你的画,他好几次想要说起漫画内容,都被你打断了。” “是吗?” “他是商会会长,一不缺钱,二久经商战,心思敏捷,但春在堂的事情,你让他如何,他便听了,根本就没想和你争辩,我看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来这一趟,就是冲着《万里行舟》来的。” 妈呀,没想到线下碰面的第一个粉丝居然是个中年大叔,顾秋白也是哭笑不得。 加入长安商会的商家,都资产雄厚,因此长安日报可刊登广告一事,受到了商会内部的热烈响应,甚至不得已到需要竞价上报,反正商家们都不缺钱,价钱是越喊越高。 第一个上报登广告的是长安一家老字号的糕点店,登报第二天,糕点店门口便排起了长龙。人人都想尝尝所谓“杨贵妃都爱吃的糕点”是什么样的,这个时代过去也有个杨贵妃,只是结局不同,得以善终,后以美貌闻名。 自糕点店爆火之后,其他商家也不甘示弱,“杨贵妃用过的胭脂”“杨贵妃泡过的汤泉”...一时间,杨贵妃成了长安各大商家的代言人。 报纸赚了钱,春在堂就开始加紧装修店铺,毕竟单行本要贩卖,放到别家书肆去就太亏了。因着装修一事,单行本也被迫推迟上线时间,这段时间里,顾秋白思如泉涌,后面的内容画的越来越顺,已经到岑远舟被刑部的大人看重,开辟新地图,去到国子监了。 越画,顾秋白越是有点力不从心,漫画的周期长,即使现在大家图个新鲜,但长期下来,如果只有自己一本漫画撑着,很快会失去新鲜感,没有同类型的优质漫画,这个品类在长安还是发展不起来,路只会越走越窄。 她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去培养一批学徒,教他们漫画怎么画,但这样的时间成本太长,也不合适。最好是有经验的,年纪小一些,有自己想法的,能接受新事物的...这样的人能去哪里找呢?那不就是...翰林图画院? 对了!大理寺画苑的画师上次跟她说,长安是有专事画艺的机构的,还给了她一张拜帖! 她赶紧把那东西翻了出来,翰林图画院是有考试的,细看时间,不正是六月!天无绝人之路,能进翰林图画院,就能有机会招揽到其他漫画作者了! 第31章 单行本 春在堂的店铺装修约要一个月,单行本出版也暂缓。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等一切准备妥当后再进行贩卖,再者,一月后,漫画应当出到第八话了,积累一批粉丝。 顾秋白打算在一年内结束《万里行舟》的连载,再筹备新的漫画内容。如果能够顺利进入翰林图画院,拉拢到其他人为春在堂供稿的话,就考虑出一本漫画周刊,彻底把漫画发展到大庆的每一个角落。 到时她也可以享受享受不用工作的快乐,顾秋白畅想未来,等财富自由后,就可以过上彻底躺平的生活了。不过现在的顾秋白,还只能算个小资,她的借贷都还没能还清。 《长安日报》办得好,名气大,但这也抵不过其他报纸来分走市场。 好比说文徽书肆,被长安的另一家老牌书肆买下,重新开张,现在办得也是风生水起,顾秋白能从京兆府找到新闻,他们也有自己的渠道;再说写文章的书生吧,长安人才济济,每一份报纸现在都有自己的王牌作者。 所以宋卿卿才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漫画单行本上,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赶紧推出王牌产品才是紧要。 有关翰林图画院一事,顾秋白已经知会了宋卿卿,原本她还担心宋卿卿会觉得这样会压缩工作时间,怕她不同意,没想到宋卿卿却是高兴得很。 在她看来,能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一种幸运。她毫不怀疑顾秋白能不能考上,很是支持顾秋白去更好的学府学习,她并不知道顾秋白去翰林图画院的打算,只以为她是想精进技艺。在她心里,她们不止是合伙人,更是好朋友,相互支援是应该的。 翰林图画院说起来只是个专事绘画的机构,但到底也是为皇家服务的,有官职在身。思考再三,顾秋白还是决定先去知会罗大人一声,毕竟京兆府上下帮了她不少忙,说都不说一声就考去别的部门,多有不妥。 罗大人也不反对:“你放心去考便是,若你进了翰林图画院,别人也得知道知道,我们京兆府是何等藏龙卧虎。” 顾秋白:“那便说定了, 我考完后便来进行交接事宜。” 罗大人眼睛一瞪:“还没考上呢,急什么,就算考上了也不能忘了京兆府。” 和罗大人共事这么久,顾秋白也算摸清了他的脾气秉性,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小老头,大概是年纪到了,亦或是快卸任的缘故,罗大人不铆足劲往上爬,也愿意关照底下的人,京兆府上下都很是和睦。 她嘻嘻笑道:“自然,长安日报还要仰仗大人呢。” 罗大人瞥她一眼:“翰林图画院的考试不易,你且认真准备着吧。” 顾秋白想起一事:“不过大人,我听说翰林图画院没有女子?” 罗大人:“自然,从未有女子考入的先例,如此说来,我倒是忘了此事。不必担心,并未规定女子不许应考。” 既然罗大人都这么说了,取得考试资格应当是问题不大。 顾秋白:“待我考上了,请大人到天下第一楼吃茶。” 罗大人没接茬,顾秋白猜想他大概不相信自己能考上。 只是,隔天官员上朝的时候,翰林图画院的院长纪沛然被皇帝宣召,询问关于翰林图画院入学考试一事。纪沛然自是一一道来,但心里嘀咕,皇上从来不过问此事,怎么突然会问起这个? “嗯,就照你说的办。朕昨日看折子,这段时间长安罪犯数量减了不少,百姓安居乐业,朕心甚慰。据说是民间有画师精于丹青,画的通缉令惟妙惟肖,方才有如今局面。既然民间藏龙卧虎,此次入学考试,须得认真仔细,贴近生活,才好挑选出人才来。” 这个“贴近生活”就很微妙,皇帝是太知道纪沛然是什么样的人了。纪沛然年纪不大,五十不到,已官至三品。世家出身,家中世代从画,一手丹青意境深远,善画风景,山水更是一绝,很对皇帝的胃口,曾在酒后作画,成品震惊于世,被皇帝大加赞赏,收入国库。他也是当代最具盛名的画师之一。 画画是艺术创作,简单来说,翰林图画院的,都是搞艺术的,不服管教者甚众,行为古怪者甚众。当然,纪沛然自己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他认为专事画画之人,必须有创造力,有想象力,只能画出“形”的,皆为庸才,不堪大用,必要从画中看出作者的意图才叫好。为什么翰林图画院入学率极低?原因皆是在此人身上。 纪沛然赶紧应下:“是,如今天下太平盛世,皇恩浩荡,人才层出不穷,相信今年会让人眼前一亮。” 皇帝眼皮一跳,每次纪沛然这么说,眼前一亮是一亮,但想到去年的考题,“绘出僧人与猴共处之景象”。 当时不少应试生都画的不错,可纪沛然觉得平平无奇,最看重的是一僧人爬树,猴子在树下观看的画作,呈上来给皇帝看时,简直荒谬,皇帝头都大了,可纪沛然说此画暗合讽刺之意,立意深远...唯一看重的画皇帝却不喜,脾气上来,最后竟导致无一人录用。 皇帝叹了口气:“沛然啊,你...可适当放宽要求,如今画院正是缺人之际。” 纪沛然也只能应下。 此时队伍里的罗大人深藏功与名,唯有大理寺少卿陆鸣鹤抬眼向他投去视线。 说是要好好备考,但以顾秋白如今这个平民的身份,自然是没办法看到过去翰林图画院的应考试卷,连历届题目都求不到。她自己倒是无所谓,无非是现场作画,她丝毫不怵。 不过出乎意料的,许久不见的陆鸣鹤倒是派人到京兆府送来了历届图画院考题,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自己要考试一事,但顾秋白还是接受了这个好意。 思来想去,感觉也没什么东西适合回礼的,便依照记忆,画了一幅陆鸣鹤的肖像,让小厮帮忙带了回去。 毕竟许久不见了,顾秋白作画时有一些记不清的地方,便无意识美化了,只是不影响辨认。小厮就在一旁等着顾秋白作画,他看看顾秋白又看看画,欲言又止。 等到画一完成,他便飞奔回去给陆鸣鹤送画。 “公子,公子,这是顾姑娘托我带来的。她说无以为报,便亲自作画了。” 陆鸣鹤打开,一时失语,又遣小厮拿镜子来,细细端详。 小厮的神情倒是激动:“公子,这顾姑娘真是有心啊,把您画的英俊非凡,玉树临风!” 陆鸣鹤因相貌出众,自小便是在夸赞中长大的,小厮这么说,他完全免疫,但他自己心里的确有些别样的情绪,一般女子送男子肖像,本就有些暧昧,这画更是... 小厮也跟着陆鸣鹤久了,是他的家仆,陆鸣鹤二十有四,但眼光又高,陆家上下都很操心他的终身大事,如今有顾秋白这么一个相貌顶尖,才情俱佳的女子对他有意,小厮恨不得现在就回家禀报家主。 陆鸣鹤也是浑身不自在,虽不是第一次遇上类似的事,但还是头一次感觉到手足无措。他轻咳两声,嘱咐小厮:“把这画收起来,不许向外人多嘴。” 小厮自然是笑着应下。 顾秋白此时正在琢磨考题,翻看前几届的考题,翰林图画院成立时间其实并不久,不过十年光景,对外招生更是前几年的事,考题不多,类型也比较单一,分为笔试题和作画题,笔试题是鉴赏古画,作画题则是不限风格,看题作画,只是这些都没有注明评判标准,也没有考试范围。 顾秋白思来想去,看似简单,却实在无从准备起,只能想办法多看些名画,自行感悟罢了。 长安的蝉鸣声不绝于耳,由春入夏,五月过得极快。 这一月中,春在堂总算装修完毕。整个店面分为一楼,二楼和后院,暂时只装修了一楼和二楼,后院是库房。一楼则全是畅销书,四书五经,流行话本等。第二层则是把之前的房间全部打通,四周也放上层层叠叠的书籍,并设置了桌椅,供书生们在此抄书借阅书籍,因位置临街,还能从窗户里看到街上的模样。 装修一事,基本都是宋卿卿在置办。顾秋白看完后,也是大为赞叹,不管是文徽书肆还是春在堂,宋卿卿总能把空间利用到极致,全是巧思。 因要用上店铺后的院子,宋卿卿毫不留情的把顾秋白赶去了别的地方,她为顾秋白租下了一个清幽的小院子,离春在堂近,又靠近京兆府,治安自是不必说,环境也是极好,冬暖夏凉,只是价格高些。顾秋白有点肉疼,但宋卿卿豪气地说,等春在堂往后发展起来,给她买更好的院子,让她养老。 顾秋白承了她的好意,便在这个月内完成了搬迁。并且,五月最重要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那便是漫画单行本出版一事。 春在堂正式开业与单行本的售卖放在了同一天,直接放出了两本,是一至八话的全部内容,整个春在堂被围得水泄不通。 开业大酬宾,若是两本一起买,会附赠一张四开的全彩插画,也算是预告图,岑远舟未来在国子监的同学们第一次在其中露脸。来买的人,几乎没有只买一本的,但宋卿卿说,附赠的插画必须要限量。 论营销这一块,宋卿卿是全面的。因着赠品一事,春在堂内购买的人几乎要打起来,甚至有人一口气想要订购几十套,好在宋卿卿有先见之明,早就标注每人限购五套,这才没有让书被买断。 照之前的设想,《万里行舟》出了两个版本,一个是黑白的,一个是彩印的,彩印的版本甚至还用上了金箔纸,纸张也要更为厚实,精美无比,比黑白版,彩印一本都要一两银子。 顾秋白还是低估了长安人民的购买力,彩印版反而是卖的最快的。彩印的购买条件要宽松些,限购十套,来购买的人大部分都买到了限购量,毕竟如此精美的包装,拿来送人也是极好的。 黑白版本更是供不应求,这几日手上有一本《万里行舟》的,基本都被人预定借阅到几天后。甚至其他家报纸都把《万里行舟》单行本上线作为新闻登报。 顾秋白给罗大人,梁安,钟于和陆鸣鹤都送去了精装的彩印版。梁安其实与顾秋白交集不多,顶多算做普通同事,但为什么特意给他送了一本呢?因为梁安实在是太喜欢万里行舟了。 他在《万里行舟》单行本出版的前一天,激动的睡不着觉,三更时分便溜达到春在堂来,他又身形高大,守夜的伙计以为是贼人,吓得要报官。还是他自报身份,才免了一场误会,他又很要面子,知道春在堂是顾秋白开的,不想让顾秋白觉得他爱看,硬是憋了一口气,回了府衙。 第二天,这件事被伙计告诉了顾秋白,她笑的前仰后合,梁安长得生人勿近,私下里竟然爱看漫画。顾秋白笑归笑,马上就嘱咐伙计多留一本,送给梁安。 据钟于说,梁安那几天都魂不守舍,漫画不离手,被罗大人好一通臭骂,并没收了他的漫画。实际上不仅如此,京兆府上下,都拿到了顾秋白送的普通版漫画,人人都喜气洋洋,唯独梁安成天拿个精装版在手上。 精装版在市面上很难买,制作周期也更长,下一次上市要等半月,梁安太嘚瑟,被同僚告状告到罗大人那里去了。 另一边,侯文杰作为《万里行舟》的头号粉丝,更是摩拳擦掌,必要拿下那张全彩插画。这段时间他的课业成绩惨不忍睹,已经气的他爹赏了他好几次竹笋炒肉。 夫子被他爹嘱咐过,盯他也是盯得愈发紧了,虽然没办法溜出去买漫画,但他动用了能动用的全部人脉,甚至对平时他看不上的那帮书呆子,都放下身段,只因他们有出院门的权利。最终集齐了黑白和彩印的两种版本。他高兴得跟过年一样,恨不得把那种全彩插画贴在身上带出去招摇。 《万里行舟》内容已经出到了小高潮之一,是岑远舟与小霸王唐昱的相交。年少之交,干净纯粹,而唐昱也为岑远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虽然内容在报纸上已经看过,但再看一遍还是欲罢不能,尤其是作者还额外放出了第九话的预告,只有短短两页篇幅。 那便是法学大家曾老游历至主角所在之地,提出了那个经典考题:冬日儿子上山砍柴,为老人烧炭火取暖却忘开窗,以至于老人横死家中,何解? 侯文杰看到这个问题以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自己的爹。 他爹名为候肃,在六部任刑部尚书一职。儿子侯文杰虽说读书不行,时常被拎着耳朵训斥,但他与父亲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糕。他自小活泼灵动,长得又是清秀标致,他爹是十分疼爱这个儿子的,即使公务繁忙也会抽空陪伴家人。 待到休沐日,他兴冲冲的到书房找父亲。 “爹!我看到一案件,甚是有趣,你觉得如何判才好?” “别咋咋呼呼的,你又不认真读书了吧,你能知道什么好东西,我看你是皮痒了。” “不是,爹,你看。” 侯文杰把漫画最后一页递给他爹,侯肃乍一看到这画,眉毛一挑:“这是何物?” 侯文杰颇为骄傲的解答:“这叫漫画,是最近长安新出的玩意儿,用画来讲故事,可有意思了。” “不错...难怪你最近成绩越来越差,又去寻摸不着调的东西了,没收,你即刻回房,抄五十篇诗来!” 侯文杰:“......” 侯文杰失落地转身出门,却听得候肃慢悠悠道:“此案条件给的不够,儿子是故意还是无意?当天是否有他者的介入?根据案情不同,动机不同,判决结果也会不同。” 好哄的侯文杰马上就重新精神起来,对他爹嘿嘿笑道:“到时作者解答后,我再买来给您看。”说完就快速溜走了。只剩候肃在原地无奈的摇摇头。 他翻到漫画的第一页,涉及到他的专业领域,他也有了些兴趣,他倒是想知道,这所谓的漫画到底讲了些什么? 这画风虽是没见过,但清晰明了,用作讲述故事情节倒是相得益彰。开篇便是岑远舟家族因冤案被害,被养父母收养,看到岑远舟慢慢长大,变成了不好学的孩子,看的侯肃是眉头紧皱,这让他想到了自己家的孽子。 但很快,岑远舟考上童生,进入县学,又接连遇到舞弊案,在一次次事件中,便清晰的塑造出了岑远舟的性格底色,善良,聪慧,坚毅,顽强,让人不得不喜欢上他。 意犹未尽的翻看到最后一话,岑远舟去听法学大家的讲座,这让侯肃都不自觉的期待,这个孩子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篇幅不长,却引发了侯肃很多的思考,孩子与父母的关系,作为人该如何活在这个世上,最最期待的,便是岑远舟后续的发展,画师在封面中便标注出了结局,岑远舟会越来越稳重,最终成长为一代权臣。画师的技艺更是纯熟,把脑海中的想象呈现的淋漓尽致。 连侯肃这样的中年人都能被俘获,漫画的杀伤力从来不止对孩子,顾秋白从一开始就明确了。只要认真做内容,任何表现形式都能让做作品发光,只不过在古代,画是她擅长的事情,而漫画又是一个极富有冲击力的形态。 虽任刑部尚书,但他也是进士出身,文采一流,当下便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漫画的观后感,从岑远舟的性格分析,延伸到对岑远舟长大后做官的适配性,甚至还提出了不少对画师的建议。 一气呵成,写完他自己极为满意,但感觉还是不过瘾,把漫画揣在袖中,带上新鲜的文章一齐去拜见老友了。 第32章 画院考试 翰林图画院院长纪沛然,虽在朝上被皇帝点了一番,但实际上定好的考题是一点没改,仍然我行我素,从来是阳奉阴违的一把好手。皇帝也是深知他的脾性,派了礼部尚书楚怀远去盯着这场考试。 礼部尚书,主管朝廷中的礼仪、祭祀、宴餐、学校、科举和外事活动,相当于现在的中央宣传部部长兼外交、教育部部长,也是纪沛然的顶头上司。 他也是过两年要退休的年纪了,留着长长的胡子,平日里是喜怒不形于色,修身养性,曾经做过纪沛然的老师。皇帝下旨后,礼部的官员是诚惶诚恐,只有楚怀远一点都不着急,把杂事分了下去,这老头就在院子里摆了桌子,铺了画纸,开始写生。 侯肃正到礼部来找好友,正好撞见这一幕。楚怀远在国子监任教过,相当于侯肃曾经的教导主任,侯肃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行了个礼。 楚怀远眼睛尖得很:“拿的什么?” 侯肃突然就有种学生时代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此物...是宫外的新画派,甚是有趣,特来...分享。”越说声音越小。 楚怀远没说话,看着他,侯肃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把东西递上去:“哦,此物名漫画。” 楚怀远接过,随意打开一页,眉毛一动:“这...新画派?似乎似曾相识。” 侯肃哪知道,他也是第一次见,斟酌了半天,没接话,看着楚怀远慢慢翻阅。 楚怀远突然停下来:“你今日不忙?” 逐客令已经下了,侯肃心领神会,赶紧告辞:“我这便回刑部了。” 一边走一边心里恨恨道,根本没提还书的事,简直是强盗!强盗! 这边楚怀远也差不多看到了最后,他倒是没有特别喜欢这故事,但画风他却是想起来了,此前花神的画像,应当和这出于同一派之手,大胆创新,注重写实,色彩明艳,且能想出用画讲故事这么个花样,倒是有趣。就是不知道考试时能不能看到这一派的画师了。 前几日纪沛然还给他看了个好苗子,寺庙中画壁画,年纪甚小,色彩运用也是炉火纯青,还有齐老家的小公子,已经在皇帝跟前露了脸,天赋卓绝... 今年的画院,应当很热闹才对。 很快,便到了翰林图画院考试的日子。 宋卿卿比她紧张多了,一早便赶去顾秋白的宅子敲门,怕她睡过头。顾秋白简单洗漱之后,便坐上了宋卿卿给她准备的马车,带上考试需要的所有器具,上考场去了。 马车快到地方,从窗户里看,门口是翰林图画院的匾额,放着两尊石狮子,和别家的石狮子不同,这两只的尺寸要更大些,两只还都是花臂,臂上刻满了吉祥纹,一只左手,一只右手,这翰林图画院,还真是与众不同。 今天来的人不少,没到考试时间,不放人进门,大家都在外面等。粗略看过去,年轻人居多,但也有不少年纪大些的,甚至还有幼童,看着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这幼童显然是富贵人家,马车的华贵程度就与其他家不同,看的顾秋白咂舌。 待顾秋白下车,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她,明晃晃的写着:女子也能来应试? 顾秋白的心理素质向来良好,她无视所有人,直直奔向石狮子,欣赏它的花臂。 正欣赏着,只听旁边一男子对其同伴说:“女子也来应考?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同伴:“怕是连考场门也进不去,从未听说女子先例。” 男子:“想做第一人嘛,这院里都是男子,可不是叫她得个如意郎君,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哄笑起来,周围也有不少人跟着笑,窃窃私语。唯独不远处的幼童注意到,满眼担忧。 顾秋白丝毫不避,直直穿过人群走到那两人身边:“知道你考不上了,在这哗众取宠你也考不上。” “你!...” “听你说话就没什么水平,画如其人,别到时画出什么污糟的东西贻笑大方。” “我能不能找到如意郎君不好说,但我看你是找不到新娘,毕竟就你现在这个口气,简直臭气熏天。” 顾秋白连珠炮似的输出,男子插不上话,恼羞成怒,但又碍于在画院门口不好动手,只恶狠狠的说道:“你给我等着!” 看着顾秋白毫不畏惧,幼童连连点头,满眼钦佩,对管家说:“厉害。” 钟声响起,图画院正式开始放人进院,准备考试。因为人多,分了大约七八个考场,好巧不巧,顾秋白和刚刚出言不逊的男子分在了同一个考场。 院长纪沛然此时正背着手在各个考场溜达,这场考试有几个他看好的人,特意邀请他们过来考的,他走到顾秋白的考场,乍一看见顾秋白,只愣了一下,又很快溜达到其他考场去了,看见了自己看好的那几个,他满意离场。 随着钟声再次敲响,考试正式开始了。 最先开始的是笔试,考的是古画鉴赏,大概就是阅读理解题,这幅画哪里好?为什么好?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情绪? 这笔试也是为何翰林图画院只有男子应考的原因,有门第的女子,比如穆月,是饱读诗书,但家人不可能允许他们参与这样的考试,没有门第的女子,连读书的机会都很少,即使来应考,这笔试也够把他们刷下去了。 而对于顾秋白来说,还得多谢老头,老头满腹经纶,光是顾秋白看过他自己写的游记就不知凡几,更别说各种历史,政论,兵书。 古画鉴赏这东西,其实很主观,没有绝对的答案,主要看主考官个人偏好,顾秋白唯一能做的便是多写点,引经据典,分析技法,分析历史背景,再升华美化一下自己看这幅画的主观感受。 比如这副“孤山垂钓图”,一看就是清冷,孤独的意境,顾秋白写,“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又比如那副“市井”,“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顾秋白跟着老头练了一手好字,洋洋洒洒,一篇下来端正隽永,顾秋白迅速的完成了试卷,再看其他人,有的抓耳挠腮,有的奋笔疾书,特意关注了一下之前那个晦气的家伙,没想到他写的倒是很稳当,想必也是有点功底在身上的。 顾秋白又检查一遍,没有错字,便迅速的交卷出了考场。 她在院里溜达,翰林图画院很大,院内有一堵墙全是壁画,画的是大庆朝的历史,很是惊艳,刚进门的时候顾秋白就注意到了,此刻正站在那墙边细细观赏。 走着走着,腿上突然撞到了一个东西,顾秋白定睛一看,竟是之前在门口特别引人瞩目的那个幼童。 她赶紧扶起那幼童:“没事吧” 幼童摇摇头,说话还有点瓮声瓮气:“我没事。” 这幼童头带发冠,衣服穿的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嘴角紧紧抿着,一派小大人模样。只是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带着这个年纪的纯真。 顾秋白是提前交卷,想来这个幼童也是,她觉得新奇,便问道:“你题目做完了?” 幼童继续点点头。 顾秋白竖起大拇指:“厉害,你跟姐姐我的速度一样快。” 幼童眼里透着疑惑,他不知道这个大拇指是什么意思,但他没问,只是矜持的说道:“姑娘你也厉害,我看见你在门口...” 他突然紧张的捂住嘴巴,不对不对,这话不能说,太冒犯了。 顾秋白差点要笑出声来,这也太可爱了吧。 顾秋白:“你看见了?不觉得我很凶吗?” 幼童摇摇头,老神在在:“人不可貌相,是他太浅薄了。” 顾秋白赞同的点头:“难怪我们两能提前写完交卷,因为我们都是有素质有涵养的人。” 幼童眨眨眼。 顾秋白伸出手:“那以后我们应该就是同窗了,认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幼童答道:“我名齐啸墨。” 姓齐?总记得从哪里听过这个姓。 此时钟声响起,要开始准备下一场考试了。见幼童眼巴巴的望着她,顾秋白也报上姓名:“我叫顾秋白,下次再见。” 考场内。 笔试结束后,便是现场作画的考试了。这一场考试有些特殊,多设计了两个大考场。一共有三幅画需要现场画,考试时间有两天之久,三副画的时间任由考生自己支配,交卷后便可以直接去到下一题的考场。 第一幅画的考题是:观音像。 第一场考试着重考验的是“形”,禁用色彩,只可使用黑白两色。 其实这是每次考试的保留节目了,因为翰林图画院为皇家服务,献寿多用神佛。且民间观音像盛行,这也很能考验基本功,观音有三十三位,杨柳观音,乘龙观音,持经观音,圆光观音...等等,考虑到要炫技,顾秋白选的是乘龙观音。 整个画面是观音站立于龙头之上,翱翔于云海之间,风吹动起观音的衣袖,龙的威严和观音的慈悲之像组合在一起,画面中有鲜明的对比,更显神圣。这幅画的难点较多,一是观音身后层层叠叠的云海,如何用黑白色一层层勾勒,二是龙身的细节很多,龙的身子需要在云海中若隐若现,更是需要技巧,三是光影关系,既然是云海之中,那阳光从背后来,明暗部要处理好。 整体看来,很像是素描。但下笔之前,顾秋白考虑再三,还是准备把云海简化一些,营造出雾蒙蒙的感觉,毕竟还有另外两场考试,不知道题目如何,还是要留些时间给后面。 思及此,顾秋白全神贯注,开始勾画线稿。监考官正在全场巡视,看到顾秋白在打草稿,摇摇头,乘龙观音很难画,仓促完成后,更难出彩,看起稿倒还不错,还是自视甚高了些,选这么个题目。 没空理会监考官的小九九,顾秋白连画了两个时辰,手都酸了,堪堪完成一半。以后若是她有机会去做考官,必不可能搞这么离谱的考题,限定时间,素描,速写,色彩,一个都不能放过!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都暗了下来,顾秋白才堪堪完成作画,期间已经有不少人都交卷去了下一个考场,但也有和顾秋白一样死磕的,终于画完了,顾秋白满意的点点头,便上前去交卷,监考官看到她的画,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这幅画的完成度极高,明暗部的对比很有层次,比起其他灰扑扑的卷子亮眼得多。 画纸上有一侧空白是专给考官们用来打分的,监考官在那一侧直接给了顾秋白一个红圈,科举时的红圈是代表极好的意思,在画院也一样。 顾秋白走后,之前与她起冲突的男子也赶紧上前交卷,他阴恻恻的看向顾秋白离开的背影,再看着监考官把自己的卷子盖在顾秋白之上。 天已经完全黑下,顾秋白去到第二个考场,已经有不少人在作画了,其中也包括齐啸墨。第二个考场的考题更注重色彩,题目范围也很大,是:阴雨绵绵,节日盛景。 这倒是有意思,下雨的时候会有什么节日盛景?且一切灰蒙蒙的,还要突出色彩,难度不小。除了花神节以外,顾秋白还没看过其他的节日盛景,决定就画这个。 即使是下雨天,人们也仍然会被节日的气氛感染,下雨时人街道上的行人会打伞,杏花微雨之景,但顾秋白不是很满意,觉得太过清冷。 试想,花神节的时候,人人手中拿着花,在雨中起舞,享受春天的斜风细雨,花朵绽放,感谢春天,是多么生机勃勃啊。 决定了主题,开始起稿,花神节的记忆浮上心头,虽然很想画花神的车架,但碍于时间限制,还是放弃,只画局部内容,场景就设计在街道上,几个行人姿态各异在迎接这场春雨,花瓣上水滴落下。花神车架也不能落下,把它放到街道的边上去,只露出一角,表明这个节日是花神节。 颜色各异的花也是最能体现出色彩的载具,顾秋白稳住心神,快速勾出线稿,便开始调色。 天黑后,光线受阻,不少人都停笔离场,准备等到明日再画。 好在顾秋白之前已经养成了习惯,都是晚上作画,现在也是下笔如有神助,速度极快,引得不少考生侧目。 第33章 有人搞事 勾线稿,调色,上色...顾秋白有一种回到艺考的感觉,她全神贯注,直到铃声再次打响才停笔。 画院规定,午时之前,所有的考生都必须离开考场,翰林图画院内设有专门供考生休息的宿舍。 只是从来没有女子应考的先例,整个宿舍都是男子,多有不便。 顾秋白正在琢磨去找学监问问能不能破例让她回家去,好在齐啸墨叫住了顾秋白。 齐啸墨:“姑娘你若不嫌弃,可去我的屋子休息。” 从种种迹象来看,齐啸墨身份肯定不一般,院内还有专门给他准备的房间。这可是给顾秋白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顾秋白感激道:“雪中送炭了,画了一天,真的很困。” 管家上前,把钥匙递给顾秋白。 齐啸墨点头示意:“这房间就在西厢房,往右数第三间。” “...” “反正我们也是一起的,我睡地上就行。”顾秋白很诚恳,谁会分不清东西南北啊,反正绝对不是我。 闻言,齐啸墨瞪大了眼睛,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姑娘!我...我是男子,我们怎可睡一间房!男女授受不亲!” 顾秋白低头看看他只到自己腰的身高,沉默了,她忘记这里是古代,八九岁都可以定亲了。 顾秋白:“那你睡哪里?” 齐啸墨:“天下第一楼就在不远处,我去那边将就一晚,明日我再来,已经跟学监打过招呼了。” ? 仇富了,你们这些有钱人到底过的是什么好日子啊,天下第一楼居然是“将就一晚”! 管家也发话了:“姑娘你就安心住下吧,我们公子认床,这学舍的被褥太硬,他会睡不好。” 顾秋白也就无话可说,接了钥匙,准备好好享受这vip包房。 临别前,齐啸墨犹豫了一下,问道:“姑娘,应试虽是人为,可也有许多不可控的因素,若是你考试不利...” 这话把顾秋白都说愣住了,这小孩明显不是常人,多半是内定的,难道要帮忙走后门?她颇为期待地看向齐啸墨。 “...那就节哀顺变吧,下次继续努力。”齐啸墨朝她坚定地点点头,比了个大拇指。 “...” 有了一个私密的空间休息,让顾秋白第二天满血复活。一大早已经有不少人在门口等着,钟声一响便鱼贯入场,顾秋白也赶紧跟上,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完成昨夜未完成的画作。今日还有第三场考试,必须抓紧时间。 今日其实只剩下一些细节的修改,顾秋白很快就完成了,奔赴第三场考试的考场。 第三场的考场内已经有很多人,大部分都眉头紧锁,抓耳挠腮,看起来题目很难。顾秋白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到代表考题的卷轴,题目是“两军交战,比舞大会。” ??? 这是个什么东西?两军交战比舞大会?这个出题的人不会是老乡吧?顾秋白叹为观止,果然从古至今,画画的就没有不疯的,这帮画画的上过战场的几率无限等于零,还得画出穿盔甲的士兵跳舞。第三场简单粗暴,就是要考想象力。 纪沛然对自己出的考题很满意,上一次关于猴子的题目太过隐晦,导致大部分人都没能看出他真正想要考出的东西。这次直接点明画面,应当是很好画的。 如果怨气有实体,考场内应该已经黑气冲天了,纪沛然是个离经叛道之人,但他画艺精湛,眼光更是卓绝,发掘了不少当代名家,更因他曾是皇帝儿时玩伴,所以皇帝对他总是多有宽容。 这题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有点难,不过对于顾秋白来说,她也算是看出来这画院的底色了,放开手,大胆画就是了。古代的士兵跳舞,多为祭祀所用,顾秋白也是画过萨满的人,各色图腾印在脑内。 经过一番构思,她决定这幅画就以祭祀为题,题目说要士兵跳舞,没说非要是现实背景啊,那就加上玄幻色彩,一方是正派,祭祀招来天兵天将,一方是反派,招来饕餮,两方的颜色在画面上形成对比,跳舞的士兵难道一定要所有人吗?画一两个主要角色也够了,突出的是背后神明。 画起来是有点麻烦,不过没所谓,画功前两场考试已经能看出不少了,这个也不必画的太精细,甚至可以用上一些丹青墨笔营造写意之感,不需要画的那么满。 想到这里,顾秋白也不犹豫,直接开始下笔,看她如此流畅,不少人眼神都开始往顾秋白这边瞟,更有甚者,看完后直接停笔不画了,虽是同场应试,有人能画成这样,还能有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什么事啊。 除了顾秋白以外,齐啸墨也是稳稳当当,丝毫不见慌乱。 按照顾秋白的设想,整个画面都填充完毕,她画的也很是畅快,不管结果如何,这画她自己是极满意的,颇有种曾经画游戏原画的感觉。 精疲力尽的一天总算是结束了,顾秋白走出考场时,还是有不少人看着她窃窃私语,她这次在考场里也是出尽了风光,在考生当中很是瞩目。 画院说七日后放榜,到时便能知道结果了。顾秋白原是想问问齐啸墨考得如何,却很遗憾没看见他的人,只在画院门口和一抱着画卷的男子相撞,这男子一味低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没事,不必介怀。” 男子没说话,站在原地,眼神飘忽到别的地方。两人陷入沉默,还是顾秋白开口:“我没事...要不你就先走?” 男子连连点头,用感激的眼神看向顾秋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顾秋白心道,原来是个社恐啊。 一溜烟就跑的没影了,果然,学画画的正常人不多啊。 顾秋白用力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心情大好,哼着歌就往家的方向去了。 翰林图画院内。 各考场的监考人员在紧锣密鼓的整理所有的考卷,准备第二天的阅卷工作。 “哎呀”,突然有一人惊叫出声。 “怎么了?”其他人都抬头看他。 “你们过来看这卷子,估计是没注意,上头被颜料污了一大片。” “这...许是考生自己没注意,可惜了...” “这卷子到时该如何评判?” 还是负责人打断他们的闲聊:“我们只负责收卷,评分自有考官去做,就放着吧,若是罢黜了,也是他自己没这福分。” 其他人也就不再多说,把卷子整理好,一并送去了教员室。 主考官一共有三位,一是翰林图画院院长纪沛然,二是礼部尚书楚怀远,三是翰林图画院的资深宫廷画师,称作李翰林,前朝时便在宫内任职,善画神佛像,深受如今皇太后的喜爱。 另有帮忙阅卷的考官六位,均是翰林图画院的夫子。翰林图画院内以古派为主流,多用毛笔蘸水、墨、彩作画于绢或纸上, 题材分人物、山水、花鸟等,纪沛然虽一直主张推陈出新,但实则也是在原有的框架上,鼓励画师大胆想象,加入新的画材。 在这样的背景下,翰林图画院内各画派明争暗斗,尤其是纪沛然所代表的新派式微,而善画宗教题材的李翰林门徒众多,资历,年龄都要大于纪沛然,对他多有不服,两人不睦已久。 而这点私下的矛盾,在阅卷时达到了顶峰。 阅卷时是先由六位考官们初审一遍,筛掉其中明显水平较差的,再交到主考官手上。其中一考官看到那张被颜料污了一大片的考卷后,犹豫再三,还是叫来了旁边的同僚。 “你看这试卷...我观他画观音,结构完整,远近关系处理的很是明晰,只可惜这观音脸与龙都被污了些,看不清全貌了,该如何判?” 同僚细细看了看:“的确不错...但看样子,也只能罢黜了,这考生自己也忒不小心了些。” “我看,应当是别人考卷后沾上的,盖在上面,故而影响到这张考卷” “那便是...有意?” “这也无从得知啊” “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算了,你先放到一旁,待祭酒来了,告知他一声。” 纪沛然一坐下,开始批改所有考卷,考卷共有三张,叠放在一起,糊上姓名,由三位考官依次打分。前面判了好些,几乎都是输在了第三题,画的形似意离,有些甚至滑稽丑陋,纪沛然叹道,还是太过保守。 他阅卷的速度也愈发快起来。翻过一页,翻开一卷,总算是看到个不错的,卷首的观音像画的很是规整,不能说有新意,但神态把握的极好,有圣洁之感,纪沛然点头,又翻开下一张,雨中盛景。 雨若隐若现,选的场景是江南水乡,乌篷船上有乘船的游人,虽是乌篷船,一家三口站立船头,甜蜜和睦,跃然纸上,其中父母抱着的孩童带着虎头帽,红色小衣配上白绒,显得孩子生动可爱,红色更成为整个画面的点缀,象征春节,侧面展现盛景,也是极佳的作品。 到了第三张,就略微弱些,用鼓做画面的中心,士兵挥洒着汗水敲起战鼓,后方是两军拼杀,整个后方是一笔带过,略显潦草,但懂得突出重点,也算是有巧思。 纪沛然给这卷子给了很高的分,并叫来其他考官们一同欣赏。其他人看过后也是赞不绝口。 楚怀远摸着胡子:“嗯,形与意兼备,灵气十足。” 李翰林也同意:“的确不错,虽画面大胆了些,不得古韵,但笔锋强弱运用的炉火纯青,我记得齐家的小孙子也有来应考?莫不是他的画?” 纪沛然不置可否:“能有如此水准,必是从小熏陶,若是的话,得恭喜我们画院又得一神童了。” 三人不再说话,纷纷给了考卷“优”的评语,又继续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了。 李翰林那边也翻到一卷子,他表情不太好,招来考官。 “这卷子是怎的?为何没有第一张的观音像?” 考官赶紧答到:“大人,这考生的观音像上被污了,我特意把那张拿了出来,准备请大人定夺。” “拿来我看” 考官把那张卷子奉上。 老画师轻扫一眼,便又把考卷放到一边:“便罢黜了吧,已经污糟了,不宜录用。” 这动静也吸引来了纪沛然。 纪沛然出言阻止:“卷子污糟不一定是考生的问题,拿来我看看,若是不影响审阅,我们再议。” 这卷子便到了纪沛然手上。 观音的脸和龙首都被颜料全部遮挡住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出背景的云海和观音的半个身子。纪沛然一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罕见的严肃了起来:“这卷子之上是谁的考卷?应考都不专心致志,竟要搞些这样的下作手段。” 考官:“我们的卷子都是打乱放的,现在也不好找出上一张...” 纪沛然冷笑:“你就看,哪一张背后有同样颜色的颜料,这必然是刻意为之。” 考官领了命出去了。 纪沛然细看这卷子,实在是很难看出内容了,只是笔法好似与其他人有些不同,他很是惋惜,怕是错过了一个好苗子。 李翰林也是满脸不快,他说要罢黜这考卷,纪沛然却和他唱反调,还要严查到底。 纪沛然也注意到了,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回去继续翻看这考生的其他两张试卷了。 只一眼,纪沛然就站了起来,只一眼就被惊艳。这画与上一份试卷有异曲同工之妙,提到雨天,多数考生表达的是的悲伤春秋,但这幅画不同。 画面中的行人在街道上载歌载舞,享受春雨,雨天虽压低了整体的明度,但人的神态却给这样的天气也增添了欢欣,其中行人手上,及街道边的民屋上装饰的鲜花,品种各异,细节的刻画更是惊人,从未见过如此技法,把花瓣的每一丝纹路都画的清晰明了,但上色时却是一层一层铺上色彩,使小小的花朵也有由浅到深分明的层次,简直是浑然天成! 纪沛然很是兴奋:“妙极!妙极!” 他把卷子分给另外两位:“看看这画!明艳生动,色彩交错,层次分明,这细节处理更是惊艳,以墨笔勾勒形状,再藏于色彩之下,深深浅浅,技法超然!” 楚怀远接过考卷,神色也是极为认真,比起纪沛然的兴奋,他却马上就想起了另外一人——那便是《万里行舟》的作者,这用色,这技巧,简直是如出一辙。看来这届考生,真是卧虎藏龙啊。 赞道:“笔墨天成,妙体众形,兼备六法。” 能让楚怀远给出这么高的评价,也是画院自开考以来第一次了。 李翰林倒没说什么,在构图,色彩上他都挑不出毛病,只淡淡道:“写实过多,一切都清晰明了,缺了些意境,技法也还有可精进之处。” 纪沛然自然是不认同:“画院旨在研究画之精华,自然是要取众所长,融会贯通,画的生命才会更长久,若是守着古派一成不变,也没有我们存在的必要了。” 两人针锋相对,碍于纪沛然祭酒的身份,李翰林只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满怀期待的打开第三卷,纪沛然心下认定,此人必要取中。画院开科时间不长,还未有四方应试,仅在长安城内有些名气,但仅在长安城内,就能招揽来有如此画艺之人应试,纪沛然不由得笑起来:“大善!” 第三卷可见画师之巧思,舞蹈已经不是整个画面的重点,而是将整个画面重心加诸到神仙精怪上,饕餮乃是上古凶兽,其画中也极力展现出气势。另一边的天兵天将更是想象力十足,细细看来,均是三眼,表情神圣,一正一邪,画面上极有冲击力,简直像是真实看过这场景一般。 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纪沛然观其笔触,仔细想当时在考场上见过的考生,感觉应当是很有阅历的老画师,不过那几名老画师过去都有来应考过...还是有所遗漏... 正想着,楚怀远却提出了疑问:“画技是极佳,只是,这考生是否有些偏题之嫌? ” 第34章 开启新副本 纪沛然本就是新派的先锋人物,他向来欣赏有想法的画师。画师对题目有自己的理解,更对他的胃口。 他马上就出言维护:“画院考试非科举之制,我认为从中看出画师的技艺,及其雄伟瑰丽之想象,更为重要。翰林图画院招生的初衷本就是为皇上择出可造之材,这考生道前人所未道,发前人所未发,作前人所未作,如何不算天资卓绝,可堪大用?” 李翰林不赞同:“我们翰林图画院为皇上办事,若是她像今日一般理解错皇上的意思,着错了画,该如何是好?” 楚怀远没说话,他心下自有决断,不愿参与两人之间的争论。 纪沛然:“此事我们各有各的判断,是否取用该考生,我望两位还是酌情考虑其真实的作画水平。画画一事与做文章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人曾作: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被玄宗赞大胆新奇,新颖独特,如何画画一道反倒拘谨起来,畏手畏脚。” 用上前朝皇帝的名头,李翰林不好辩驳,只道:“不论何事都该有个规矩,偏题就是偏题,这样也能给出高分,对其他考生未免太不公平。” 话都说到这了,三人不欲再讨论这一话题,各自给了成绩,继续审阅其他考生的画了。 除了顾秋白和齐啸墨以外,还有善晕染之法的考生,以人物原形进行合乎规律的变化,大大增加了服、手指和颈项的长度,濒骨显露,用日之间的距离牧觅,嘴角上翘,形如花瓣,经过变形彻成为风流潇洒的“秀骨治像”; 有善弄墨的考生,单凭一只墨笔也可塑造出深浅层次;有把古派发挥到极致的考生,清新俊逸,意境深远… 整体来说,这次的考试,画院收获颇丰。 在大庆朝,翰林图画院相当于是公务员机构,招揽全天下的名家,录用后是给予正式官职的,领取朝廷的俸禄。 画院的职位,分待诏、艺学、只候、学生共四等,侍诏是第一梯队,是国家供养画家,可独当一面,甚至可与其他官员一般佩鱼;艺学的等级低些,但属于六艺俱全,就像校园里的好学生。 学生是最低等,多半是一等画师带进画院的徒弟,是未得职位者。 按照考生的成绩高低,会赋予他们不同的官职。因这次皇帝给出的指标是五十人以上,所以此次考试还有些资质不错的,被给予画学生的称号,可进入画院学习,像是实习生。 不过为着顾秋白“跑题”的考卷,楚怀远和李翰林都给出了较低的评分,纪沛然日思夜想的新派人才,几乎就要失之交臂。 所以这件事,隔天就被呈到了皇帝跟前。 彼时皇帝刚下朝,在偏殿接见了纪沛然。 纪沛然一顿输出,皇帝头都大了。 “好了,朕不要听你说,你去叫另外两位主考官来。” 礼部尚书楚怀远和李翰林被叫了过来。 楚怀远把整个事件大致描述了一番:“...陛下,该考生画技非凡,只是最后一题审题有误,故而臣和李翰林认为不适宜录用。” 旁边的太监适时呈上考卷。 皇帝一张一张翻阅,最先注意到的便是第一张被脏污的卷子:“这是怎么回事?” 楚怀远解释道:“此事是有人刻意为之,在自己的卷面后涂上墨汁,置于其他考生的考卷之上,便可毁污其成绩。” “竟有此事,绝不可姑息。”考个画院院试,竟然能搞出这样的丑闻。 “是,目前已经查出了犯人,是长安王氏,王家世代任职于画院,其父更深受先祖喜爱,陵园内许多壁画都出自其父之手,只是这后代却是...” “夺其家族科举与画考资格,家族成员不得为官。” 皇帝轻飘飘一句话,便决定了一个家族的未来。 纪沛然看了一眼楚怀远。 其实这件事前几日便调查清楚了,王家有先帝的庇佑,即使是他也不能轻易左右。但闹到皇上面前就不一样,皇上是最厌恶旁门左道,取得这样的结果简直是意料之中。楚怀远也深知这一层,本可以直接拿走这张卷子,却特意把污糟的试卷放在首位。 朝廷上谁人不怵楚怀远,虽是慈眉善目,心却是九曲十八弯的。 不过这件事也算是轻松解决了,还是多亏了他。 画的水准,懂行人一眼便能辨出。皇帝继续翻看余下两张,连连点头,看得出来很是中意:“这画精妙,用色大胆,使人眼前一亮,风格也是独特,我却是孤陋寡闻了,似乎从未看过如此画派。” 纪沛然接话:“臣也没看过,此人心有沟壑,是大才啊。” 皇帝又细细看了半晌,实在很是喜欢,正准备让纪沛然破例把他录用。楚怀远就适时插嘴道:“皇上,臣以为,审题是基本功,若是就这样取用了,对其他考生确有不妥。” 皇帝犹豫了,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于名声有碍,他虽爱画,但皇家的威严权威更是紧要。 “那便...不予录用了。” 这话一出,没能说得上话的李翰林长暗自舒了口气,新派他最不看好,少一个新派,少一分烦恼。 只是纪沛然的思维并不能按常理来理解,正当在场众人以为此事了结之时,纪沛然说话了。 “我想取这位画师,作翰林图画院的夫子。” ...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纪沛然又犯病了,不知道在说什么让人听不懂的话。还是楚怀远先开口询问:“画院...何时有了夫子一职?” 纪沛然:“如今画院人手紧缺,以画考的方式招揽人才,我认为还不足够,国画旨在传承,创新,我预备在翰林图画院招收愿从事国画一途的画学生,仿照国子监,让院内的侍诏教授画艺,培养人才。” 皇帝都听愣了,他沉默了一会,问道:“这事...是何时定下的?朕竟然不知道。” 纪沛然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子:“臣昨夜灵感迸发,赶紧将其记录下来,准备今日与皇上商讨,这考生既不能走常规考试路径录取...\" 皇帝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表情无语,只听他理直气壮:“...那若是画院内开设新科,此人便可入画院,为画学生传授技艺。” 好好好,皇帝不让他做公务员,纪沛然就专为人家弄了个教师编... 皇帝扶额,他的手很痒,很想把纪沛然拖出去打个几十大板,打得他不敢这么随意胡言才好。 关键时刻还是楚怀远救场:“臣以为,并非不可为,画院成立不久,许多郡县甚至未曾听闻长安有画院一说,所以苦人才久矣,若是像沛然所说,设立学习院,臣以为并无不可,民间善画之人众多,苦于无法跟从名师学习,陛下若是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想必画院必将愈发繁荣。” 纪沛然虽然不靠谱,但脑子的确是顶顶好用,这情急之下想出来的法子,也有可行之处。皇帝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楚怀远继续道:“陛下,不知是否听闻民间有漫画一物?” “哦?” “此物以画叙事,将文字具象成实物,颇有趣味,乃是民间一自称存墨的画师所作,臣观此次应考考生之中,便有与其风格类似之人——便是刚刚我们谈论到的。” “这倒是新鲜,这所谓漫画,民间反响如何?” “供不应求,据我所知,已经断货许久了,上新一批便会卖空一批,如今只能高价从别人手中购入。我已备下一份交给了夏公公,民间还兴起报纸一物,若是用得好了,于国于民都是大善,依我看来,均是存墨之奇思,我也一并备下了。皇上闲暇之余可观。” 皇帝微微颔首:“嗯,那便到此为止,朕决定,此人不予录用。但是否成立画学院一事,另做打算,纪沛然,回去后自行写好折子呈上来。” 这场会议就这么兵荒马乱的散了,出了门,纪沛然甩开李翰林,跟上楚怀远。 纪沛然:“楚大人,这报纸和漫画是何物?” 楚怀远瞥他一眼,眼神里透露着鄙视,他高估这厮了,以为他特意上前来,是为这图画院设学堂一事,却是来问这个的。 楚怀远:“你自行差人去买便知。” 纪沛然:“多谢楚大人,这次,多谢楚大人出手了。” 楚怀远目不斜视:“不是帮你,礼部如今也是缺人之际,你们翰林图画院若是能招来人才,到时,礼部才能在六部之中有点分量。你那考生,若是看好,自己便多留心着点,以此人之才,未来的画院...甚至是朝堂之上,必会发生巨变。” 纪沛然眯起眼睛,他虽是行事鲁莽大胆,却绝不是个傻子。连楚怀远都这么说,那么这所谓的报纸,漫画必然暗含什么其他的东西。今日看似随口一说,却是纪沛然几夜的深思熟虑,新派与旧派之争,也许就快要画下句号了。 第35章 没考上 春在堂的业务基本都走上了正轨,穆良和宋济帆,一文一诗,是如今报纸的大热作者,穆良为日后科举赚取文名,所着文章有限,但都足以收获一批数量不小的粉丝。 宋济帆也不再阴郁,一天使不完的牛劲,又加了不少长安的诗会,人变得开朗多了。 甚至除了以上二人,与穆良打擂台的国子监祭酒严大人也时不时有投稿,大致是在朝中憋坏了,他言辞犀利,文笔纯熟,酷爱谈古论今,只是老是观点偏激,每篇文章的争议都很大,是个话题人物。 有人给他写长信夸赞其文章,隔了好几天严大人才回复,大意是说报纸每位作者的都值得一看,这夸赞愧不敢当,然后投稿更勤了。 顾秋白吐槽,看似不在意,实际上心里都乐开花了吧,我看骂他的人更多呢,还从那么多信件里专门挑这封回复,口嫌体正直。 报纸的发展愈发成熟,包括商业广告,时文热点,宋卿卿还规划出了类似悬赏寻物,寻人启事等等版块。顾秋白当起了甩手掌柜,闷头画画。至于京兆府的工作,她每日带着自己的画稿去京兆府,等京兆府的事忙完了,就光明正大的摸鱼画画。 梁安撞见了一次,可叫他胆战心惊,每日都跑来顾秋白的画室溜达一圈,生怕有人看到顾秋白没有认真工作。钟于更是像个闹钟一样,只要有人来了,钟于就要敲门告诉顾秋白一声,多亏了他俩,给顾秋白省下了不少时间画漫画。 七天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画院考试自然不如科举放榜那般盛况,不过是把写着录取人员的红纸贴在外院墙上,再派人核对,当场领了鱼牌,以作后期入院的信物。 许多人一早便去了,顾秋白则是光明正大的逃班,慢悠悠溜达到画院门口。 从上至下浏览,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齐啸墨的名字,接着往下看,顾秋白疑惑,又从左到右,细细看了一遍。 居然...没有上榜。 顾秋白倒也不气馁,只是觉得有些意外,虽然她知道她的画风和现代画派是有些差异,但她也尽量将两者结合了,最后却没能上榜。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条条大路通罗马,画院不过是没有识人之才罢了。 一回到京兆府,罗大人就仿佛有千里眼一般,在门口偶遇了顾秋白。 罗大人:“今日好像是画院放榜之日,如何?是不是该恭喜你了。” 顾秋白摇摇头:“看来我有些失误,画院并未收我。” 罗大人心下是很惊讶的,纪沛然是新派代表,竟然会罢黜顾秋白? 只是面上不显:“如此,翰林图画院想来也是水准平平。” 顾秋白那一点失落也被罗大人冲散了,虽然老是坑她,但还是护犊子的。 她扬起笑脸,暗示道:“看来我这仕途算是断了,我还得养活春在堂这一大家子,大人,我的俸禄好似有点不够用了...” 罗大人:“哎,大人我也要养活京兆府这一大家子人,我看京兆府订长安日报也是一大笔支出,其他报纸却是渐渐放价,不如...” \"大人!以后京兆府订长安日报,全部六折。” 见顾秋白这么识趣,罗大人满意点头,临走前又说了一句:“不必伤怀,好事多磨。” 顾秋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点了点头。 宋卿卿也通过小厮得知了此事,她不明白,顾秋白的画都不能入选,画院到底有多高的标准。 除了不解以外,宋卿卿还有些生气,她担心这是因为顾秋白并非男子,而故意刁难。若真是如此,简直是让她的才华埋没。 好在顾秋白回家后,主动与她提起此事:“这次画院考试我并未入选,倒是有一小童,不过八九岁,却被选中了,成绩还名列前茅。” 宋卿卿更生气了:“竟是连小童都能入选?我不信你的画还不如一小童,断断是翰林图画院的考官有眼不识泰山。” 顾秋白:“没事,没事,我尽力而为,结果如何并不是我能左右的。” “那你有何打算?” “继续在京兆府待着吧,把画画好就行,别的也不想那么多了。” 宋卿卿点头,只是这件事她还是气不过,所以她私下找了穆良,让他写一写关于翰林图画院考试一事。 穆良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第二天翰林图画院就进入大众视野,传遍了大街小巷。 茶馆有不少人在讨论此事。 “这文章上说,长安有个翰林图画院,专招收画师的。” “什么什么图画院就在我们家旁边,平日里都没什么人进出,我可没兴趣,我家的孩子只专心科考,这画艺一事,再精进,与读书也是不能比” “这也没错,但重点不是这个,这作者说,翰林图画院的考试流程与画卷都不公开,怕是有内幕哦?” “哎,这倒是有可能哦,你想想,都没人知道这么个地方,想做手脚还不是无处可查啊。” “这什么皇宫内院的污糟事最多了,啧啧啧” “我想起来,前几日倒是在门口看见几队工匠,怕不是要扩建?” “这倒是更好捞油水了!...” 文章中没有明说,算是合理质疑,为何画院考试卷子不似科举一般公开,以示公平?只要涉及到贪腐,朝廷的反应就很是迅速,这件事传到御史台那里,直接呈了折子给皇帝。 清晨,群臣上朝。 皇帝直接传唤御史台中丞:“你折子上说,民间对此事颇有疑虑,此事从何处听来?” 御史台中丞呈上最新的长安日报。 “最早是此刊物上有一篇文章,而后臣派人走访调查,才探到此事,若是不查明难以打消民众疑虑。” “纪沛然,你上来解释。” 纪沛然上前:“画院考试此前从未有过公开的先例,但这也不能说我们徇私舞弊,此事若是民众有疑,本次所有应考卷均可供御史台查验,以证清白。” 皇帝:“嗯,此事多半是个误会,不过御史台监察全面,值得嘉奖。” 御史台中丞赶紧行礼道谢。 皇帝看向手边的长安日报。 “只是朕最近听闻这报纸一物,也找来翻看了些,一句质疑声,马上就发展成全长安的质疑声,其威力不小啊。若是政令也能通过此物传递给民众,是否事半功倍?若是谁人有不臣之心,善用此物,朕岂不是该...千夫所指?” 群臣通通跪了下来,嘴里喊着:“臣不敢。” 皇帝:“此物若是用好了,是利国利民,用不好,则是毁坏社稷。京兆府,御史台,自当加大监管,不可让此物威胁社稷朝纲。” 京兆尹罗大人和御史台中丞赶紧应下。 现场的氛围很是凝重,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只有纪沛然打破沉重,胆敢出声:“皇上,臣已经命人开始扩建画院,不出一月内便能完工,到时,将向各地征求符合条件的画学生,为画院招贤纳才。臣以为,报纸既然能够把画院考试存疑一事传扬开来,那对画院招生一事应更加有益。” 皇帝:“嗯,自然如此,你且跟随京兆府和御史台,自行处理此事。” 纪沛然乘胜追击:“还有臣之前看中的画师,臣依陛下所言,并未录用。” “那你便招他进来做夫子吧。” 纪沛然铺垫这么老半天,就是等着皇帝的这句话。 “是。” 皇帝不知道纪沛然在给他下套:“那画师是何身份?” “是长安人士,姓顾,便是那想出报纸一物的创办人。” 皇帝赞道:“画好,人更是灵秀。” 纪沛然:“嗯,虽是女子,但的确是人才。”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纪沛然... 咬牙切齿道:“女子?竟是女子?” 纪沛然很无辜:“画院从未有过不招收女子的规矩,何况此人确实才华横溢,刚刚陛下也准许我录用了。” 翰林图画院再是末流,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从古至今就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这个早朝热闹的,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纪沛然舌战群儒,最后还是皇帝敲板,顾秋白不授予鱼牌,但可以入画院。 这事纪沛然筹谋许久,当夜就找上门,敲响了春在堂的大门。 宋卿卿开门,见此人一身绯红官服,心下一惊,该不是春在堂昨日的那篇文章,触怒了朝中大员? 还是纪沛然迫不及待:“不知顾秋白可在?” 宋卿卿警惕道:“你有何事?” 纪沛然:“我来,告诉她个好消息。” “什么?” 顾秋白听完纪沛然说话,脑瓜子嗡嗡的。 纪沛然重复了一遍:“翰林图画院要创立画学堂,邀你来做夫子。” 顾秋白上下打量纪沛然,虽微微发福,耳大高过眉,眉长且弯折,鼻梁高耸,嘴大爱笑,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顾秋白:“从未听说有学堂,又为何只招我一人?” 纪沛然打开天窗说亮话:“应考之人中,我最看好你。但可惜你卷面被污,无法给出成绩,为招收你入院,只得把学堂一事提前,走夫子一道,方可进入画院。” “卷面被污?” “考场之上,有心人不少。” 顾秋白了然,多半是被人刻意陷害了。成绩不要紧,但她的画毁了很要紧。 “抓到人了?如何处置。” “终生不得应考。” 制度还算是完善,顾秋白不再追究,但她想起很关键的一事。 顾秋白直直地盯着纪沛然:“我是女子。” 纪沛然不以为意:“我知道,难道作画一事还分男女?你的画灵韵十足,多少男子都难以企及。若你是碍于女子身份,又如何会来应考?” 夫子?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去教书,顾秋白心情微妙。 纪沛然:“只有一点,你若入院,并无官职。” 顾秋白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若是我想要呢?” 纪沛然不闪不避,给出承诺:“我自当尽力而为。” “我想与其他画师互学技法” “画院本就有此传统。” “招学生之制度,全由我做主。” “没问题。” “我要如何教人,旁人不能插手。” “自然。” “你不能潜规则我。” ? 潜规则是什么意思,纪沛然有点懵,他犹豫道:“这...应当可以吧?” 顾秋白继续:“画院内直到有下一个女夫子出现,其他夫子都要与我保持距离,给我单独的房间,画室,且若是有人对我不敬,必须严惩。” 纪沛然都一一应下了。 这还不算完,顾秋白逼着纪沛然写了保证书,签了字,才放他走。 宋卿卿担心道:“这位纪大人虽看似好说话,却也是三品大员,如此对他,将来怕他会挟私报复。” 顾秋白摆手:“我不过一介平民,他想搞我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他既然愿意写保证书,便足以证明他的诚意。” 只是第二天,罗大人便通知顾秋白,长安日报要停业整顿,审查所有作者身份背景,过往文章,审查结束后,才可继续营业。 顾秋白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报纸是大众媒体,更是民众喉舌,国家迟早要管制,这也是她想尽力向外扩展其他项目的原因,若是一个不慎,不仅是报纸产业没了,人还能不能安好都难说。 正好,停业了她也休息休息,筹备去翰林图画院做夫子一事。按照纪沛然所说,近日她便可以先到翰林图画院去共商招生事宜。 第一批学生,即将落入顾秋白的手心。 第36章 初来乍到 长安日报整顿,其他的报纸也不能幸免于难,连学习报都停了,长安的学子们欢欣鼓舞,几欲喜极而泣。 学习报已经不是最初学习报了,严祭酒把简易模式变成了困难模式,现在每个学院都在强制要求学生每周交文章,以登上学习报为荣,竞争十分激烈。 不过这次的整改也是好事。现在的报纸种类越来越多,除了学习报以外,“报纸”一律是不能进入上层阶级的,都是他们所谓的市井之物,八卦流言。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报纸是皇帝都看好的东西,未来一定不愁市场。 京兆府内。 梁安和钟于也从罗大人处得知了顾秋白要离开京兆府的消息。 顾秋白此时正在京兆府画院内收拾东西,库房内是专供文职人员使用,放些文房四宝,还剩下不少画纸,颜料...看在那六折的份上,罗大人便答应可以拿一些库房东西,给她作临别之礼。 钟于赶来,便看见顾秋白在库房装东西。 他走到顾秋白旁边,接过顾秋白的包裹,手上开始忙活,把一摞一摞的东西装进去。一边与顾秋白闲聊。 钟于:“罗大人,会生气。” 看钟于这么卖力的样子,顾秋白笑道:“那你还装这么多进来。” 钟于:“不怕,你要走,他,管不着。” 顾秋白深表同意:“言之有理,帮我多拿点。” 紧随其后过来的是梁安,梁安看他俩这手速,像难民抢食。 梁安皱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要把库房洗劫一空吗?罗大人要是知道...” 顾秋白笑嘻嘻:“没事,他说这里的东西是给我的临别之礼。” 梁安点头,撸起袖子就加入了他们的搜刮之列,还嫌包裹太小,转头就去仵作那找了个更大的袋子进来。 顾秋白投去赞赏的眼神,朝他竖起大拇指。 梁安:“这个才装得下啊。” 钟于单手举起那梨花木的四方桌:“这要不要?” ... “不好了,京兆府进贼了!” 罗大人听人来报,马上站了起来:“什么?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偷了何物?” “库房的东西,少了一大半!!怕是进了贼人!” 罗大人感觉脑袋都一阵晕眩,扶额,咬牙切齿:“库房,库房...我这嘴就是太贱了” “大人您说什么?” “...此事不必追究,我心中有数。” 这边拿着战利品回家的顾秋白,心情大好。告别不是非要煽情,互诉衷肠。钟于和梁安在京兆府这么久,怎么可能会认为罗大人真的允许让她把库房东西搬空。不过是打打闹闹,冲散离别之意。 顾秋白即将进入翰林图画院任教一事,除了京兆府,长安商会会长陈海的消息是最快的,刚得到消息便差人送来了贺礼,是一把戒尺,表面熠熠生辉,虽是镀金,但做工精良,也是费了心思的。 顾秋白又回了几张原稿过去,陈海这个中年人,比那些十五六岁的孩子还爱看漫画,时常给春在堂写信,每一话他都有特别多的感想。 处理完这些事,顾秋白将在六月和其他被取中的考生一起,正式“入职”翰林图画院。 在画院学堂没修建起来之前,顾秋白会跟随其他的画师一同熟悉画院事务。 六月的天气很是凉爽,有些回暖,却又不至于炎热。蝉鸣阵阵,是个入学的好日子。 翰林图画院门口的石狮子特意在脖颈上装饰了红花,迎接新人。 顾秋白不紧不慢的向门内走去,在清一色的男子中,穿着打眼的鹅黄色衫子,衬得肤色白皙,灵动活泼。 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顾秋白平日里穿的很素静,事务繁忙又不爱打扮,头都不爱洗。 这次换新单位,是宋卿卿逼着她换了个亮色的衣服,还给她拾掇发型,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入口处,画师们在排队一一核对身份,各自领了鱼牌,再跟着内院安排的向导进去。 顾秋白在人群中看见了同样显眼的齐啸墨,两人远远的互相点头示意。 纪沛然照例上班迟到,大摇大摆的从画师们的队列旁过,只是路过顾秋白时多看了两眼,赞到:“今日倒是很有活力。” 顾秋白只点头应下,也没跟他多说。 只是纪沛然这一举动被其他考生注意到,窃窃私语之人甚多。 既是女子,竟还如此招摇,甚至似吴院长有故。不仅是这些排队的新人画师,估计内院也流言蜚蜚。 齐啸墨眼神担忧的看向处于风暴中心的顾秋白。 翰林图画院内部原有画师百人之众。除了官职高低划分以外,另外根据不同的职能划分了部门,雕塑,木刻,壁画,宫廷画,书法…等等,另外也有专研究史料文献,做古画修复的部门。 画院以古画为主流,所以专事宫廷画的人员最多,资源给的很是丰厚。李翰林便是其中部首,资历最老,最得贵人赏识。 进入画院,各画师可按照成绩高低自行挑选想去的部门,名次越末,便只能去壁画,木刻这种几乎被皇帝遗忘的部门了。 所有人到齐后,由纪沛然给众人介绍画院的基本情况,纪沛然虽是个院长,不过画院年纪尚轻,官员制度也不完善,大部分事情还是得他亲力亲为。 更重要的是,画院的人大多都在外有盛名,向来高傲,脾气挺大,很难使唤,不如自己来。 介绍完基本情况,就到了选部门环节,第一个被叫上来的,是本次考试的第一名。 画院考试除去了顾秋白的名,齐啸墨毕竟是个孩子,成绩虽好,但也仅在中上。这次考试的魁首是一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沈灿。 长安的世家大族虽多,却没有沈姓。放榜之时就有不少人去调查过此人的背景,因而现在他也承受着不少人质疑的目光。 看清人后,顾秋白倒是眼熟起来,竟然是那天的社恐小哥。 名为灿,却是低着头,手指头不停的相互揉搓,透露着紧张。 纪沛然:“你可向同僚们介绍一下自己。” 沈灿快速抬起头,报了自己的姓名:“沈灿。” 只说了两个字,而后就是静默,足足停了五秒。 纪沛然眨眨眼:“来自哪里?擅长什么,还可以多说点…” 沈灿:“善壁画。” 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纪沛然也看出来了,是不适应这场合,无奈道:“那你便选罢。” 沈灿毫不犹豫的拿了壁画的牌子,部首都没想到,魁首能到他这来,赶紧起身朝他点点头。 底下好几个人都面露鄙夷之色,果然是土包子,竟选了个不受看中之处。 第二名上前,与沈灿的对比很是强烈,一个像冰,一个似火。长安大姓卫家,他是正儿八经的书画世家,几百年前先祖的真迹到现在都有价无市,自小跟着无数名士学习。 浑身上下无不华贵,人也始终挂着笑,自我介绍时张弛有度,很符合世家公子的样子。 此后上场的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有世家背景的,真正像沈灿这样的平民寥寥无几。 顾秋白是最后一个上去的,因为她身份特殊,画院学堂一事暂时还未对外公布,所以她表面上是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考入的。 轮到她时,已经没有什么可选的部门了,她便直接加入了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雕塑院。 雕塑部的部首和养大顾秋白的老头眉眼有些相似,比较明显的区别就是这老头头上没有毛发,只有眉毛和胡子长长的。只是他眉心深深的川字纹,眼神肃穆,想必脾气不大好。 顾秋白选好之后,他也没什么反应,淡淡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第37章 雕塑院 雕塑院的部首叫戴逵,在画院中也是个传奇人物。 他是纪沛然当年开设画院时,三顾茅庐,亲自拜访请来的。 自古以来,雕塑都被视为“雕虫小技”,甚至与民间木匠,工匠等一视同仁,被称作匠人。 戴逵是世家子,其父也是当代名士,善书、画、琴、塑,受其父影响,戴逵也同样精于此道,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的人物画和肖像画乃是一绝,所画人物莫不个性鲜明,神态逼真,各尽其妙。所着《七贤图》,被先帝大赞“世人莫能及之”。画中几位高士皆席地而坐,服饰不同,姿态各异,神情迥别,充分表现他们当年结伴郊游的生活情趣与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一时间声名大噪。 与雕塑一道上,戴逵精于佛道,所刻佛像形神兼备。他花三年时间,为宝华寺刻下一尊一丈六尺高的无量寿佛木像,观者无不惊叹。准度于毫芒,审光色于浓淡,戴逵此像一出,世人争相仿效,佛像的形体宽额、浓眉、长眼、垂耳、笑脸、大肚,可以说是都是深受戴逵影响。 戴逵为人冷淡,不喜交际。此前半生周游各地,改进雕塑之法,精进技艺。直到纪沛然请他任职画院,戴逵家训,绝不入仕。他本是直接拒绝,但此前纪沛然帮他解决过一个很大的麻烦,且纪沛然态度诚恳,承诺绝不逼他做不想做的事,才请得戴逵出山。 戴逵再是当世雕塑第一人,也改变不了雕塑本身低贱的地位。所以每年到了招新人的时候,都是挑剩下的给他,且总是有人坚持不住自行请离,他已经习惯了。 今年留给他的一共有三人,其中竟然还有个女子,雕塑本就更需要耐心,女子更是难当大任。他心下已是平静无波,不过又是一群公子小姐体验体验生活罢了。 纪沛然照例讲了一下之后的安排,每位画师任职后,一月内都得交出作品来,以作考核之效,如果不通过,也是不能留任的。 此话一出,同样被分入雕塑院的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三马上就面露难色,长吁短叹。 顾秋白看了一眼部首老头,他神情淡淡,看都没看顾秋白这边三人。 等全部寒暄结束后,顾秋白先是跟着大部队在画院内熟悉环境,再跟着部首老头去了雕塑院。 一打开门,便能闻到一股强烈的木头的清香。雕塑的类型也分很多种,石刻,陶塑,木雕...等等,但陶塑和石刻,并不是雕塑院的重点。 或者说,本来开设雕塑院就已经是力排众议了。因戴逵以木刻闻名,故而雕塑院主攻木雕。 雕塑院的屋子很高,面前便是一个半成品的巨大佛像,周围有木头梯子,方便爬上爬下。佛头并未完成,但悲悯之像已生,顾秋白从未听过戴逵的名字,却是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古代艺术家的水准,这才是她从课本上,从图像中了解到的艺术品,当它变成实物展现眼前的时候,内心唯有震撼。 顾秋白顿时心情大好,果然,来画院一定能学到好东西。 整间屋子里暂时没看见雕塑院的其他人,只听见其他屋子传来一些隐约的人声,想必这是戴逵的私人工作室。 等人到齐,戴逵上来就直言不讳:“我名戴逵,是雕塑院的部首。我知道你们之中必然有对画院安排不满之人,若是想留下来,在我这里,只有刻苦一条。偷奸耍滑之人,到时我会直接交由院长处置。若是想另寻去处,现在便与我说明,此后不需要再来雕塑院干活,我与院长说明,让你们考核时考其他科目。” 除了顾秋白外的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戴逵眼神扫过三人,把手背在身后:“我只给你们一天时间,自己决定。” 顾秋白最先举手:“我留下。” 戴逵神色冷淡:“知道了。”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看出了另外两人内心的挣扎,戴逵一甩手:“天黑之前来找我。现在先认识木料,看看他是如何雕刻的。” 门外进来一画师领命称是。带着顾秋白三人出去了。 领头的画师笑道:“被戴部首吓到了吧,他是面冷心热,只要认真学,他断不会为难你们。” 这画师看起来很是随和,两人也松了一口气。 “的确严苛,不知我们还有无可能去别院?”倒数第二小心翼翼的问道。 画师答:“自然是可以,只是若要调任,也得经过其他部首同意才行,能不能争取到,就各凭本事,你们若是有想去的画院,自然可以向部首主动争取。” 两人面露喜色,心下都有了计较。 画师依照规矩,给三人上木雕的入门课,认识木材。 木材分粗硬和松软,若是初学,用松木,银杏木,楠木,樟木等软杂木,雕刻起来比较轻松... 只是在场三人,只有顾秋白听得认真,虽然学习木雕并不是主要的,但多了解一些也是无妨。 夏日的白昼总是格外漫长,天将将暗下来的时候,三人又回到了戴逵面前。 “部首,木雕一事,我为人粗笨,怕是学起来多有困难,我更善狂草书法,我想申请去书法院。” “部首,我善山水画,于木雕一事也不甚精通。” 旁边两人迫不及待的开口,这也是戴逵意料之中,他微微点头,转向顾秋白。 “你呢?你可曾改变主意?” 顾秋白:“我留下。” 戴逵:“那边如此吧,明天开始你们俩不用来了。” 两人连连道谢,告辞出去了。只剩下顾秋白和戴逵。 戴逵问:“你善什么?” 顾秋白:“善画肖像。” 戴逵:“可曾学过木雕。” 顾秋白摇头。 戴逵淡淡道:“那你便另寻出路吧,一月而已,不足以精通木雕,难以过考核。” 顾秋白眨眨眼睛,她想告诉戴逵她大概不需要考核,但是纪沛然嘱咐过她不要招摇聘她为夫子一事:“一通百通,我既然善画,学一月不说精通,至少也能有个成品。” 戴逵看她一眼,难得多说了几句:“考核不止是个人考核,也是各院考核,根据每院第一名的成绩,决定每院的俸禄,雕塑院已经连年掉尾,俸禄是最低,你还是学聪明点罢。” 不愧是纪沛然,好一个资本家的内卷模式。 顾秋白:“部首也是?” 戴逵:“自然。” 顾秋白惊讶:“那为何不留住那两人,多两人总归是多一份希望。” 戴逵奇怪:“为何?你们不是末尾三名吗?何来希望?” 还好另外两人不在,戴逵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语感。戴逵这种大师居然拿最低的俸禄,纪沛然还真不是人啊。 顾秋白正想着,戴逵漫不经心道:“画院给的每月俸禄还不够你旁边这一盒颜料。” ? 顾秋白看了一眼那指甲盖大的颜料盒,心痛极了,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又是一个可恶的有钱人。 她想了想,问:“那我若是能拿考核第一,部首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戴逵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倒数第一说自己要拿第一,怎么听都是做梦,但还是敷衍道:“行,你拿第一就行。” 考核这事,顾秋白自有计较,一来顾秋白急需社交,画院的能人众多,如果能拿下第一,也能混个脸熟,未来好办事,二来她也想和戴逵搞好关系—— 从进门起,她就看见了戴逵桌上的佛像图纸,再结合那个半成品佛像的形态,不管是用色,晕染,人像理解,都很是成熟,顾秋白虽然善色彩,但和戴逵这种多年经验,精于调色的大师还是有差距,多学点总是更好的。 而且,未来要办画院学堂,戴逵这样的大师,必然不能让纪沛然把他埋没在雕塑院,拉去学堂专教色彩,都不知道要造福多少未来的漫画家了。 “这个考核有什么要求?” “考核时间截止前,交出一个成品,到时在考核大会上,由各部首打分。” “一个月时间,我能雕出什么?” 戴逵回答的不太确定:“大概,一只兔,一只鹿吧?” ... 顾秋白:“一个月时间只能学会这个?” 戴逵:“雕刻一事本就需要时间,你想刻什么,画了草稿图再来找我罢。” 顾秋白抬头看面前的巨大佛像,很是壮观,看着也快要完工了,她摸摸下巴,到时在报纸上宣传宣传,再办个画院展览会,这可不就不愁没有学生了? 而且戴逵的木刻鬼斧神工,一看就是做手办的好人才,顾秋白眯起眼睛。 顾秋白笑眯眯:“部首可听过漫画?” 第38章 全体出动 纪沛然刚在办公处忙完手上的事情,热出了一身汗,准备去偏殿换件衣服,刚脱了上衣,想起窗户没关,就乍然和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纪沛然瞪大眼睛,捂住衣服紧靠胸口:“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顾秋白也有点懵,解释道:“是我,你小厮说你在西边的房间,但是我走错方向了。” 一阵沉默,顾秋白:“差点忘了,我有要事找你。” 纪沛然也算是见识过各种怪人了,也是很沉着冷静:“好。” 一阵沉默,两人都没有动。 纪沛然:“不如你先?...” 毕竟他捂着胸口和女子对视,实在是不雅。 顾秋白才反应过来,笑眯眯说到:“院长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身材还是保持的不错。” 纪沛然深表认可:“自然,我每日都有锻炼。” “骨肉匀称,是画人体的好材料。” “若有机会,自然给你一试,我也还没见过你画形体如何。” “一言为定。” ... 好有病,好顺其自然。在这个人人都论纲理伦常的时代,竟然有这样不拘小节的美术生,顾秋白对画院又多了几分亲切。 待纪沛然换好衣服出来,再看见顾秋白也没有一点不自在:“什么事找我?” 顾秋白:“我听说月底有考核大会,我想办个展览,广邀民众,以便扬名,吸引一些有才的学生。到时候,各作品之间还可以让参观者投票,决出胜者。” 纪沛然听完很是赞同:“那便是比赛了?倒是很不错的主意,我喜欢,明日我就向皇上禀报。” 顾秋白:“就这样?” 纪沛然:“就这样。” 顾秋白的言下之意是,你们上折子都这么随意吗?一句话就能上报了?连具体计划都没有,领导能批? 顾秋白:“要不要更详细的一些执行方案...” 纪沛然摆手:“不必了,具体布置你到时来与我商量,至于有潜力的生源,有我在,也不必担心。” 顾秋白:“那如果皇上不同意呢?” 纪沛然很理直气壮:“那就偷偷做啊,做小一点, 别大张旗鼓惹人弹劾就是了。” 顾秋白大受震撼,纪沛然能活到现在,的确是有点不怕死的本事在身上。 都交给她做,顾秋白自然也不能打白工:“给我加俸禄。” 纪沛然这时候又清醒了,不像刚刚那喝了假酒的样子:“那不行,俸禄不是我定的,你若是办成了,我会向皇上禀明,给你奖赏的。” 顾秋白很冷酷:“没到手的东西都不算,那我不干。” 纪沛然又瞅她一眼,都是人精,自然看出来顾秋白另有想法了。 纪沛然:“你有什么想要的。” 顾秋白双手抱胸:“考核变为各院考核,不做个人考核。” 纪沛然眨眨眼。 几天后,要办考核大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画院,并且由新晋画师的考核变为了不同院之间的比拼,据说还有外人进画院参观,投票选举,这下子,更是关乎各院声誉,引得各院摩拳擦掌了。 既然说好要帮雕塑院拿第一,指望自己真的一个月精通木雕是不可能了,只能另出奇招。 雕塑院再不行,也有戴逵在,只要能说服戴逵雕出《万里行舟》的周边,到时候展览,还不得迷死他们。况且普通的木雕,本就不受民众喜爱,若是没有新意,更难得个名次。 至于说服戴逵,《万里行舟》在手,顾秋白也有些把握。就算戴逵不喜欢,雕塑院也有其他人嘛。 雕塑院中。 戴逵这几日在研究顾秋白《万里行舟》的手稿,自从那日顾秋白拿出了漫画,戴逵就对顾秋白的独特画风很感兴趣,毕竟学雕塑也是由画开始的,戴逵自然也是丹青大师。 更何况,顾秋白绞尽脑汁,把都快忘光的理论基础从脑海里翻了出来,什么素描,透视,明暗,色彩,水粉...通通以系统性的方式和戴逵探讨。 险些引得戴逵都要视她为知己了。 直到今天顾秋白向他提起画院大比一事:“我刚来不久,现在这比拼又变成了各院之间,我岂不是帮不上什么忙。” 戴逵:“若是各院都要出作品,自然是轮不到你上场,你便打打下手,先跟着其他人学习吧。” 顾秋白:“只是我觉得,我不能不仅绵薄之力,这次既然是大比,各院肯定也是认真准备着,我可以提供想法和画稿,至少不能让我们在创意想法上输了。” 戴逵其实不是很在意这种名次,按照他的一贯做法,肯定是搞一堆佛像交上去,他刚想阻止:“那也不必...” 顾秋白把门打开,雕塑院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人都进来了,围着戴逵。 戴逵都愣住了,这是整的哪一出。 上次引路的那画师先开口:“部首,此事前两日秋白就告知我们了,您怕我们劳累,还想瞒着我们自己完成,实在让人心痛啊!” 另一画师也说:“我们已经知道您这两日都在研究这画稿,我们也会帮忙的!” “是啊,顾姑娘说您愁的头发都白了,您怎么能自己一人扛呢,这是全院的事情!” “秋白精通丹青一事,她也说她会帮忙把画稿完善的。” “《万里行舟》的确很是精彩,我早已追了半月有余,听说存墨来了我们院,我都惊喜的不行呢!” “巧了,我也是!” ... 众人七嘴八舌,把戴逵都绕晕了,他大概是听明白了,其他人以为他研究这画稿是为了画院大比一事,产生了误会。 看着在人群外的顾秋白,戴逵头大,只是他不善言辞,也不愿解释太多:“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但是若你们都喜欢秋白的画,便让她先出了原稿,再决定是否要用。” 两天后,纪沛然溜达到雕塑院附近,却听见向来安静的雕塑院人声鼎沸。 他顺着人声进门,戴逵的屋子内竟是聚集了不少画师,雕塑院本身人就不多,不过十余人。平时也是闷头各做各的,眼下竟是都围在一处了。 屋内还在热火朝天的讨论。 “我要选的话,自然是小霸王唐昱,灵动活泼,颇有可塑。” “那我便要法家曾老,仿仙人形态,更有把握。” “岑远舟我更有兴趣,只是已经被部首选去了” \"你那点技法如何比得部首” ... 还是顾秋白看见了围观的纪沛然,站起来打了声招呼:“院长好。” 桌上乱糟糟的,散落着顾秋白的原稿图,还有人物透视图,甚至还有黄金分割的解析图。 纪沛然看了一眼:“看来你们是在准备考核一事,准备做些什么?” 顾秋白介绍:“我们要做《万里行舟》的人物木雕,除了人的形体以外,还要加入其他的道具,嵌合在一起,完成一副有场景的完整的雕像,一共有5组,每两人负责一组。现在是正在选图了。” 只是戴逵在旁边,一声不吭,只是专注做自己的事情,纪沛然也不敢打扰,便自己退下了。 纪沛然倒是没想到,戴逵还会有愿意尝试新东西的时候,戴逵已经浸淫佛像雕刻多年,不喜雕刻其他物件,竟然能被顾秋白的画说服,她也算厉害了。 其实顾秋白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但戴逵就是油盐不进。 当时看了顾秋白的设想,戴逵道:“若是人物太过鲜艳立体,便过于俗气,所以人物雕刻,最好以朦胧淡雅为美。” 顾秋白:“神仙佛像做的宏大鲜艳,现世的人像倒都成衬托了,这是何理?” 戴逵看她一眼:“人自然不能与神相比。” 顾秋白:“万事开头难,您也没做过我说的雕像,就算尝试一番也无妨,还是说您水平不够,雕不出来?” 她也没想到,之前费了那么多口舌,没想到戴逵最吃的居然是激将法。 戴逵动了怒气:“这有何难?” 顾秋白:“那您便试试,雕的出来才叫好呢。” 戴逵:“哼。” 这便有了今天这一幕,戴逵看着稳重冷淡,实则也是个老小孩。虽然过程曲折,好在是说服了戴逵做这木雕,顾秋白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搞定了戴逵,顾秋白才有空到画院其他地方逛逛。 齐啸墨在的宫廷画院离雕塑院有些距离,她准备慢慢走过去,看看齐啸墨,顺便打探打探消息,看看他们组画的什么。 正巧路过壁画院,和雕塑院一样,壁画院也不太受人待见,被认为是“工匠”,所以两个安排在一起,也算是画院的冷宫了。 壁画院倒是安静,他们经常需要用到石板,总有马车过来运送,但今日没有,院门紧闭。顾秋白趴在门口,想听听能不能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把耳朵贴在门上,却看见一人站在墙边发呆。 她眯起眼睛,仔细一看,竟然是有过两面之缘的社恐小哥。 叫...叫沈什么来着,她都想不起来了。 她主动打招呼:“你好。” 沈灿:“有什么事?” 顾秋白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有点懵,就直接脱口而出:“你们院在准备什么作品?” 说完就后悔了,这目的也太明显了,谁会理啊。 没想到沈灿倒是诚实:“没定,在选人。” 既然人家不在意,顾秋白也放松了很多,就这么与他攀谈起来。 顾秋白:“为什么选人?” 沈灿漫不经心:“忙,人手不够,只能派一人。” 顾秋白好奇:“怎么选啊?” 沈灿依旧不看顾秋白:“和入院考核一样。” 顾秋白:“那你画了什么?” 沈灿低头:“没画。” 顾秋白突然福至心灵:“没灵感?” 沈灿:“嗯。” 顾秋白:“什么题目?” 沈灿:“神佛道。” 就知道,像雕刻和壁画这种不受宠的确不冤枉。在这个时代,除了水墨丹青以外,其他的很多其他画种都与宗教,丧葬等联系在一起,寓意特殊,所用场合不多,也不那么贴近日常生活。 夏日的风又大又凉爽,吹到脸上,配合树影沙沙,人就昏昏欲睡,顾秋白没说话,享受这一刻。沈灿也没说话,两人就这么站着,各想各的事。 等到风停了,顾秋白突然转过来跟沈灿说:“神佛道也可以不是宗教神吧,花神也是神啊。” 沈灿看她,眼睛动了一下。 顾秋白:“我之前去过花神巡游,很美,人间的烟火,人间的美好,这种福气喜悦的神不也挺好?” 看沈灿没说话,顾秋白伸了个懒腰:“我也是随口一说,不必介意,我走了。” 顾秋白又像来时慢慢走远了,留下沈灿看着她的背影在原地沉思。 第39章 爱浪漫的金陵人 又走了一段路,就是齐啸墨所在的宫廷画院了。 难怪是众人挤破脑袋想来的地方,从外部看就与其他画院有明显的差别。不仅面积更广,门更大,甚至连门上的漆都是新刷的。匾额上的“宫廷画院”,镶着镀金边,擦得亮堂堂的。 顾秋白叩响院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一持扇男子开门,看他的脸似曾相识,应当是今年新入院的画师之一。 这持扇人上下打量一番顾秋白:“何事?” 顾秋白道:“请问齐啸墨可在?” 持扇人嗤笑一声:“大概是又在房里画他那新派画了。” 这男子挡在门前,也不让开。他身形略高于顾秋白,此时更是居高临下看人:“你自己进来找罢。” 语气不善,看来齐啸墨虽然是个孩子,也树敌不少啊。 顾秋白耐心道:“那麻烦你让让。” 持扇人面露嘲笑:“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是女子,他是小人,你们倒真是一丘之貉,就凭你们也能进画院,也不知道使了些什么手段。” 既是歧视,又是找茬,顾秋白也不恼,上下扫了他一眼,颇为诚实的说:“古人说面由心生,你长得丑,难怪说的话也这么难堪。考核名次还比不上一个孩子,气死了吧?” 这男子眼睛马上就瞪起来了:“你个贱...” 顾秋白不想再听他说一个字:“拿个扇子就以为自己是唐伯虎了,东施效颦。”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一个装逼人的心,他收起扇子,就想把院门关上:“凭你这低贱女子也想进我们宫廷画院...” 顾秋白手都没动,抬起腿就是一脚,踹的他连退后好几步。 这下轮到顾秋白居高临下看他了:“闭嘴。” 这男子直起身就想对顾秋白动手,顾秋白又是一脚,直接踹到他的命根子。 “啊!”男子捂住下方痛呼。 画师大多孱弱,很少学些拳脚功夫,顾秋白这有练过的,一脚他都反应不过来。 顾秋白懒得废话:“让你闭嘴,还想再来一下?” “你知道我是?!...” 顾秋白又一抬脚起势,他就不敢说话了,连忙后撤。 “顾姑娘!” 循声看去,齐啸墨正抱着几卷画纸瞪大眼睛看着她。 顾秋白若无其事的收回脚,微笑:“嗨,好久不见了。” 齐啸墨赶紧一路小跑过来,这男子正想说话,没想到齐啸墨满脸开心,对着顾秋白露出笑脸:“好久不见,你特意来找我的吗?” 顾秋白顺手薅了一把齐啸墨的头,头发软软,小正太真可爱:“对啊,我来看看你在这里有没有受人欺负。” 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这男子几欲吐血:“你们太过分了!” 两人同时转头看他。 齐啸墨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不知为何,看见齐啸墨的脸,这男子突然就偃旗息鼓了,憋了半天来了一句:“没...事,我先走了。” 看着男子弓着背远去的背影,顾秋白低头看眼前穿着板正,脸上却还有婴儿肥的小豆丁。 顾秋白:“你不问我为什么踹他?” 齐啸墨摇头:“他是男子,你是女子,我相信你不会无故伤害他,必定是他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 啊,好贴心的小豆丁,顾秋白又狠狠摸了摸他的头:“你在这里还好吗,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 齐啸墨很是乖巧,仰头看她:“没有,他们不敢。” 顾秋白也没有追问,不管是穿衣,性格,谈吐,都能轻易看出齐啸墨不是普通人。 齐啸墨倒是先提起她想问的事情:“我要去准备考核作品了,恐怕没太多时间和你叙旧。” 顾秋白:“你准备画些什么?” 齐啸墨想了想,都是画院的同僚,进来参观也没什么不对:“你跟我来画室吧,我带你去看。” 顾秋白从善如流的跟着齐啸墨去了宫廷画的画室。路上齐啸墨说起考核一事,也是从院里画师中选出最佳的作品上交,加上宫廷画院本就是画院人才最多的地方,竞争很是激烈。 到了地方她才知道,为什么那个持扇男子会嫉恨齐啸墨,大家一同入院,但齐啸墨竟然有一间单独的画室,单看其中的笔墨纸砚,也都是市面上买都不买到的珍品。 齐啸墨在长桌上展开一副画:“这是我在画的。” 顾秋白细细看来,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齐啸墨的画,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笔法却如此纯熟,画纸上是一副比较常规的猛虎下山图,但整体来看,整体都是有精心设计过的,层层叠叠,毛发深浅不一,身形是一只有点胖胖的老虎,威严中还带点可爱,大概是没见过真的,还保留了自己的想象空间。 顾秋白承认自己的天赋不如齐啸墨,她心下也蛮震惊的,这小孩哥不会是带了系统吧。 齐啸墨倒是小心翼翼:“我家长辈从小教我的就是新派画法,喜欢写实而非写意,你不会介意吧?” 顾秋白:“说起来,我也算新派,以后我们就是一伙的了。” 齐啸墨很高兴:“那太好了!” 说着又苦涩起来:“我没想到宫廷画院中没有新派画师,同僚交谈时都避开我,所以我只能自己画,也没有人可以交流。” 顾秋白:“没事,你若是得了空,来找我便是,我就在雕塑院。” 齐啸墨:“你在雕塑院可还好,我听说戴部首为人冷淡,今年去的画师走了好几个。” 顾秋白:“走的人自然不是因为部首之故,他人不错。” 齐啸墨点头:“你有在准备考核作品吗?” 顾秋白:“当然,我们绝对技惊四座。想知道是什么吗?” 齐啸墨乖巧点头。 顾秋白笑了:“既然你给我看了你的,我也不能藏私,明天我给你带来。” 看时间差不多了,顾秋白也不想打扰齐啸墨,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雕塑院,和雕塑院的同僚先讨论一下二维变三维的具体执行方案,整个木雕所需要的场景,应该用到的颜色。戴逵虽然当时是被激将法了,但真做起来,对待作品却是极为认真的,参与了不少画稿的设计,目前定下的有五组木雕像,戴逵一个一个改过图纸,亲自挑选木材,每天盯着其他画师,不断抠细节,整的雕塑院都快魔怔了。 依照戴逵的想法,就算是做漫画人物的雕刻,也要加入神佛道元素进去,他执着的要在场景或服饰上加入宗教纹饰,增加难度。甚至亲手设计了服装,比如岑远舟和曾老论道的场景,他就给曾老独独设计了服饰,既像道袍又似官服,总之怎么仙风道骨怎么来。 顾秋白也不干涉戴逵的创作,戴逵创造力惊人,连服装设计都突然会了,以后什么手办搞不定? 只是苦了其他画师,要和戴逵做成一系列的雕塑,难度很大,工艺还复杂。戴逵以前是懒得多看他们一眼,现在是每天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催着改,导致雕塑院上下都很怀念那个冷淡的戴逵。 顾秋白也不能袖手旁观,漆彩调色,细节修改,顾秋白都尽量参与,和众人打成一片。 第二天,顾秋白就给齐啸墨送去了《万里行舟》的两本单行卷,只是齐啸墨不知道去哪了,她放在齐啸墨桌上,就转身走了。 路过壁画院的时候,顾秋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昨天和社恐小哥相遇的地方,在墙上乍然看见了一副小小的唐卡像(藏族绘画)。 她走过去,刚刚离得远没有看清,以为这颜色便是唐卡了。结果细看起来,竟然是缀花的飞天仙女,虽然小小一个,却正是唐卡的手法。正如昨天她与他交谈的一样,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出来了。 下面还写着小字:多谢。 壁画院有飞天花神,宫廷画院有新派的猛虎下山,雕塑院有原创人像...光是已知的,就已经感觉很精彩了,是时候规划规划展览的具体内容了。 既然是展览,所有作品便都需要文字说明,画师的创作历程,创作手法,都可以文字体现,增加观众的理解,最好还能找些书生来写点诗文,比较契合古代的文化氛围。 想让人印象深刻,还可以加些有趣的指示物,比如什么人形立牌标注方向,或者是仿照打卡性质的印章,让人去收集打卡,留点纪念意义。 另外比较重要的环节就是投票,每个院都搞个独具特色的投票物... 这么想来,要办好,花费还不少。顾秋白就径直去找纪沛然了。 “没钱。” 纪沛然刚一听完,这两个字就从嘴里飞出来了。 顾秋白:“没钱?没钱你还答应办展览?” 纪沛然无辜:“没办法,皇上太忙了,现在还没批我的折子。” 顾秋白:“那你想办法。” 纪沛然:“真没钱,现在所有的钱都投入学堂了。不过你放心,我有一幅画已经在谈价钱了,本来皇上想要,但我拖着没给,先卖了,解当务之急。” 好好好,随便一犯就是死罪。 “什么时候能谈好?” 纪沛然算了一下:“大概二十日后。” “二十日...展览都要结束了。”顾秋白揉揉眉心,实在是没想到纪沛然没钱。 可是这机会难得,顾秋白不想错过,不是为了纪沛然,而是为了春在堂和她自己,她还是觉得做一回资本家:“卖门票吧。” 纪沛然:“什么?” 顾秋白:“把这次展览当成是画院创收吧,买门票才能进,但不能太贵;就让他们把这次展览当成是互动游戏,增加一些环节和趣味性,寓教于乐。” 纪沛然点头,露出欣赏的眼神:“你真是我们画院的吉祥物啊。” 顾秋白:“我要卿卿来帮我,你这次卖画的钱,之后都用作雇佣卿卿的费用,至于展览,我保证回本。” 纪沛然也是见过宋卿卿的,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赶紧应下。 顾秋白又成功的给自己揽了活,一天不得休息。 回去和宋卿卿说了这件事,宋卿卿自然是愿意帮忙,这段时间停业整顿,她也闲下来了,把春在堂又找工匠扩建了一番,她整日也是盯着进度而已。 两人一商量,整个展厅的设计由宋卿卿来,从之前文徽书肆就能看出宋卿卿在这方面的才华。另外再定制一些可供互动的小周边,等顾秋白去画院收集到了各方作品再看。 既然每个作品都要打分,那就必须要有个激动人心的唱票环节了,这个保留节目放在最后,留住观众,效果更佳。 听说顾秋白成功的让雕塑院部首给《万里行舟》做周边木雕,宋姐大手一挥就决定拿出一些《万里行舟》精装彩印版做彩头,给在场投票的所有人抽奖用。有一份幸运值加成,这谁不迷糊啊。 说起来,报纸还在停业整顿,不能做宣传之效,实在可惜。但不能发报纸,还不能发漫画了吗?顾秋白一狠心,决定加紧画完第三卷,赶在展览之前,出版第三本单行本。 又过了几日。 远在金陵的齐老,突然收到了小孙子的加急来信。 前段时间才来过信,说自己已经顺利考入画院,怎么今天又有信了? 信纸足足好几张,他展开一看,孙子先是关心他的身体,照常问候了一下家中父母,说了一下自己在画院的所见所闻。接着话锋一转,突然说到自己近日认识了一个新派画师,想象宏伟瑰丽,令人汗颜,接着开始说起“漫画”,好几页信纸,除了第一页还正常,其余全在夸奖这名为《万里行舟》的漫画,可见其兴奋。 随信附带了这所谓《万里行舟》的漫画,孙子还强调,这画师是自己的好友,未来若是有机会,祖父必要和这画师见一见。 抱着好奇,齐老打开了《万里行舟》的漫画,这一看,便从日上三竿看到黄昏时分,甚至在不少画面上都写上了批注,除了人物形态之妙,更能从其中看出此人对画面的精准把控力,这么多画面重叠在一起,竟是没有一个多余的。 齐老连连摇头,看来,新的时代终究不是从他这个老头子这里引领的。但有这样的画师在,新派何愁不兴。 他左右翻看这所谓“漫画”,招了小厮来,让他们买一些来,送去金陵他的好友手上。 齐老在全国的影响力都是极大的,可以说是泰斗人物,他动一动,马上就有人听到了风声。《万里行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进入了金陵的各大书肆。 两本单行本,在金陵卖到断货,彩印的更是供不应求,毕竟金陵自古便是富庶之地,不差这点钱。 且金陵依山傍水,人也天性浪漫,出了不少才子。金陵人比起长安人还更喜欢这种带有幻想色彩的作品,虽然不是情爱故事,但读书一事自古以来就受人关注,更重要的是画风新奇,还有齐老钟意。 有甚至有不少人加价求后续的单行卷。金陵的读书人更是为其写了不少诗文,散在酒楼里,连卖唱的歌女都对其略有耳闻。 岑远舟的名字,在金陵突然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第40章 小学鸡打架 《万里行舟》第二卷结束后,剧情正进行到曾老看重男主岑远舟的才华,收他为徒,天赋初现,以十五岁的年纪,顺利考上秀才,狠狠地把“无学之地”的名号摘除,并预备准备进入国子监读书。 在第三卷的篇幅里,国子监的同学也该露出悉数登场,十六岁取进士的天之骄子,女扮男装一心向学的公主,心思缜密却身体不好的小军师,一身正气保护欲极强的武状元之子... 顾秋白直接把这几人的形象做了不露脸的预告图,人物逐一排开,虽然穿的都是国子监制服,动作却不尽相同,有的露了半脸,有的只有一个侧影,有的甚至是完全的背影,但能够轻易分辨出几人迥异的性格。 在国子监,岑远舟即将面临更大的考验,人心复杂,学业更难,且看他如何在其中如何成长。 第三卷的内容早就在顾秋白的大纲内容里,她花了半月时间,完成了第三卷的内容,赶在展览的前几天,终于印制出了第一批。 春在堂时隔许久,终于要上新了,顾秋白专门为第三卷绘制的封面,是少年的岑远舟,即将去往京城,乘船与幼时好友唐昱告别的场景。这张封面顾秋白专门画了一张大的,贴在春在堂门口,请穆良题了诗,并标注了开售日期。 报纸停业,漫画不更,长安的其他娱乐一下子就变得索然无味。侯文杰整天恹恹,乍一听见这个消息,侯文杰马上就从床上跳起来,连夜跑到春在堂看门口海报,确认开售时间。 夏日的白昼来的早,天还蒙蒙亮时,春在堂门口就排起了长龙,宋卿卿还专门安排了几人在现场维持秩序,避免争端。 有不少人都是瞒着家中的,连小厮都不敢叫,只能自己过来排队买。铁杆粉丝侯文杰却是和别人不同,他是因为等不及看第三卷,才自己出来排队。 到了时间,春在堂的门一打开,人就蜂拥而至。 “别挤!别挤!一个一个来!” “要五十套!” “我也是!” “今日限购五套!限购五套!过段日子才有上新!” 为了避免一些有钱人直接垄断,也为了避免黄牛,只能采用限购的模式。 在排队购买的间隙,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春在堂墙面上多出了不少名画。 有人便好奇询问店员:“这些画都是仿品吗?也是售卖用?” 店员解答:“当然都是正品,这是翰林图画院的大师们交由我们保管的,最近我们东家与他们有合作,您买完东西之后可以看看。另外,所有购买过《万里行舟》的人,都可在二楼领取一份额外赠礼。” 侯文杰来得早,排到他的时候,正好剩彩印的最后两套,他赶紧包圆了:“全要了!” 后面一片唉声叹气。 “完了,回去又要挨少爷的骂了,他还特意嘱咐我一定要买到彩版。” “无色的还有,总比一本都没买到强吧。” “我还答应了帮我金陵的朋友多买一套,根本抢不到啊...” “谁有多的彩版愿转让,我愿出两倍价格!” “三倍价格,有吗!” 有人直接在店里喊起来,看谁买的多,问能不能高价收购。 买到最后两卷彩印版的侯文杰喜气洋洋,便从队伍里脱身,上了二楼。 一上楼梯,就看见两张长桌,其中一张前有一女子,端坐在桌前,手边摆了一摞信封样式的文书。 他走过去:“请问是这里领赠品吗?” 女子颔首,拿出了一张可折叠的厚实纸张,展开一看,每一页上都画着一憨态可掬的小兽,有麒麟,狮子,鹿,仙鹤...等等。每个小像下方都有小字,有雕塑院,宫廷画院,壁画院,书法院...再往下还有对这些院的解释,院内有何名家,有哪些耳熟能详的作品,以文字的形式一一呈现。 还真别说,这里头,连侯文杰这种学渣都有眼熟的画家名字。 这些吉祥物还是纪沛然要求每个院设计的,他觉得这样更具有代表性,观众更容易分得清。 侯文杰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他问那女子:“这是什么啊?” 女子答:“翰林图画院即将要办一展览,那里有全国的顶尖画师。根据你所看到的图册,不同院之间会交出不同的作品,他们之间要决出高低胜负。若是到了现场,你便会有投票权,到时根据观众的投票和画院权威人士的打分,决定谁是胜者。领了这个,去旁边买票可打六折。若是不买,也可自行收藏,这是《万里行舟》作者所作。” 好有意思,居然还可以去看别人比赛,给别人投票。 侯文杰随口一问:“有《万里行舟》相关的画么?” 女子一笑:“没有,不过你可以期待一下,有其他相关的东西,保管不让你失望。” 侯文杰一听,这还不得马上支持起来。赶紧去旁边的长桌买票:“给我来十张!” 说完又紧张的问道:“门票应该不限购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侯文杰松了一口气,美滋滋的带着两本书和十张门票回了家。 之后的大部分人都和侯文杰一样,这图上提到的画家名字大多有熟悉或听过,加上这投票机制,听起来很是有趣,就当游玩了,且门票价格也不高,卖出去不少。 侯文杰一到家就往屋子里钻,都不跟家里人请安,迫不及待地就趴在床上开始看。当看到岑远舟与发小唐昱离别的一幕,看的侯文杰眼泪汪汪,毕竟他也是很重朋友情的人,想到不能与朋友相见,就感觉心中苦涩。到岑远舟下马车,站在国子监大门前,他又感觉热血沸腾,再往后一翻,却是空白页了。 “就到这?这就没了?!”侯文杰不敢置信的翻回前页:“我才看了多久,作者画的太慢了啊!!” “臭小子!喊你半天了,饭都不吃,又在干什么?!”循声赶来的他爹侯肃,一巴掌就打到侯文杰的背上,侯文杰被这一下打的痛叫,从床上蹦起来。 侯文杰还来不及收他满床的狼藉,就被他眼尖的爹看见了,眼疾手快的拿起其中一本,翻了两下,训斥道:“难怪你夫子说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没收!” “爹!爹!没有,我还没看完啊!”侯文杰哀嚎。 他爹又盯上了旁边散落的纸张:“这些又是什么?” 为避免他爹把他最后的生路断了,侯文杰赶紧解释:“这是翰林图画院的展览!据说有好多名家作品呢!还有书法之流,绝对不是玩乐!儿子除了圣人之言,也要培养培养审美和艺术情操,学学鉴赏啊。” 侯肃拿起那张宣传册,一目十行的扫过去,的确是看见了不少熟悉的名字:“看起来倒是所言不虚...” 侯文杰:“对,对,爹你也去,我买了好几张票呢!听说很好玩...不是,有很多厉害的画师在呢!” 侯肃拿了两张票,然后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多用点心思在课业上,你爹我也不用这么操心。” 说完转身就出去了,侯文杰低头找书,却发现两本都让他爹不经意的顺走了。 侯文杰:“啊啊啊啊啊!” 背手走远的侯肃,袖子里装着两本书,心下冷哼,我派了两个人去都买不到,这小子居然说买就买到了,上回那个曾老的题目还没解呢,回去慢慢看... 一上午时间,万里行舟第三卷全部售罄。 等到下午的时候,还有不少书贩子上门询问,但听口音似乎都不是长安人士。 到接待下午第七个来问的书贩子,宋卿卿便多问了一嘴:“今日似乎有不少外地人来买书,我听你们口音,好像不是长安人。” 书贩子:“自然,漫画在金陵那边供不应求,我们也得赶紧进了回去卖啊。” 宋卿卿:“哦?这是何故,我们还没有托人带到外地去卖过。” 书贩子:“齐老知道吗?他便是金陵人士啊,他前段时间看完,很是喜欢,金陵人都被带起了这股风潮呢。” 这倒是新奇,宋卿卿告诉书贩子下一次开售还没有这么快,至少要五日后,若是定的多,可以提前过来预定。 书贩子自是千恩万谢。因为暂时买不到单行卷,他们还从春在堂捎了一些门票带走。 买书的人多,加上有书贩子的传播,翰林图画院展览一事也算是近日长安的一个小热门了,不少人都受到了来自亲朋好友的票。像京兆府,顾秋白更是直接送了一大叠过去,对于虽然知道他们有要职在身,对画也没有那么感兴趣,但也是希望他们凑个热闹,过来玩玩。 在展览开始前,纪沛然已经给各院都说明了流程,每院除了要设计投票笺上的图腾,也就是之前已经曝光过的那些小兽形态。还需要自己赋诗,写明作品介绍。 时气进入初夏,人们不知不觉就换上了夏衫,男子喜欢在腰间别一把扇子,女子则是喜爱挂着扇坠的团扇,扇子,也是顾秋白准备做的展览小周边之一。现场会分发给观众一些空白的扇子,他们如果请画院内的画师帮忙画扇面,不可拒绝,不可敷衍了事。 另外在展览的附近,会有一个专为观众设置的休息区域,每院都要派人去坐守。若是想拉群众票,便主动去和观众做沟通,讲解创作流程,心路历程等,这些不做干涉,全凭各院自己。 毕竟翰林图画院中藏龙卧虎,名家数不胜数,在外也有不少粉丝。 当然,说完之后不少人都表示不屑,画院中人人皆傲,又怎么愿意放下身段去和普通人说明这些? 对于这次的展览,画院中其实并不在乎所谓的观众,更多的是各自之间的较量,纪沛然说的这些,很多人也不太当回事。 不过光是看看门票的出售量,纪沛然就对这次展览一点都不担心了。 六月的时间如白马过隙。到了展览那一天,画院照常打开大门,准备迎人进来。 侯文杰又是起了个大早,这次是被他爹薅起来的。 “不是说今日要去接受艺术熏陶吗?还赖在床上,走!” 展览特意选在了休沐日,不管是学生还是官员,都在家休息。 加上今日天气正好,阳光明媚,侯肃起床锻炼完后,收拾了一番,便把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叫起来,一齐坐上马车去翰林图画院了。 马车还没行至翰林图画院门口,就被车夫叫停了,侯肃掀开门帘,就看见前方堵住了,竟是已经有不少华贵的马车在此等候。 侯肃也没为难车夫,让他先回去,直接拉起还昏昏欲睡的儿子,下了马车自行向门口去了。 虽同在朝中,但侯肃也没来过翰林图画院,只知道是个画院机构罢了。 侯肃留心看了一眼门口的马车,似乎都很少见,没想到赏画这样的活动,竟然有这么多人来。 进门后,有引路人带着父子俩朝展览场地去,刚到展览入口,就能看见门口一字排开的长桌长椅,每个桌子前都有人坐守。虽然好奇,但侯肃还是决定先进去再说。 进门处便可以领到一本印章册,据说是隐藏惊喜,画院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手持印章,在看作品的同时,从中找到线索,就能找到人,盖到相应的印章,共有六个,集齐后,可以领一个小礼物。 侯肃对这种游戏没什么兴趣,但侯文杰显然是玩心大起,瞌睡都醒了。 除了印章册之外,还有一把空白的扇子,参观结束后可以找画师们画扇面。 展览的顺序根据脚下的箭头便一览无余,虽然现在还早,但现场人已经不少。父子俩先是跟着箭头来到了宫廷画院的区域,共有三幅画。 一副《洛神赋图》,一副《千里江山》,一副《踏歌图》,尤其是这踏歌图,田埂上尺寸很小的带着几分醉意的 4 位老农,将“踏歌”这种古老的歌舞形式表现的淋漓尽致。虽人物占比极小,却管中窥豹。可见画师的精湛技艺。 宫廷画院突然愿意出三幅画,说来还是多亏了顾秋白,原本各院都只准备出一幅作品的,但雕塑院要做同系列五组雕塑的事情传出来以后,其他各院都深感危机。 一面大骂雕塑院的家伙平时看起来老老实实,竟然如此有心机,一面紧急从已经完成的作品里再挑出好的一起展出。 侯肃在认真赏画,看画作简介,侯文杰倒是对古画不大感兴趣,四处看看,眼尖的他突然看见人群中有一老叟,在人群中很不显眼。 仔细看来,虽然穿着也算得体,却略微寒酸了些,再一看画,发现这老叟的打扮和这《踏歌图》中的老农很是相似,他想到那个印章册,试探着上前询问:“我想要一个印章,您有吗?” 老叟转过头问他:“我从哪里来?” 侯文杰不太确定:“《踏歌图》?” 老叟这才笑了:“你看的仔细。” 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印章。 侯文杰瞪大眼睛,歪打正着,还真的有!这展览里头还有人配合盖章,也太有意思了吧!他兴奋地道谢,对接下来的行程更期待了。 这在展览里放npc的主意也是顾秋白提的,毕竟只送点东西也太没意思了,当然要增加互动环节了。 第一个npc只要找到就行,之后的都会增加难度,有字谜,问答,总之是与画有关的问题。 侯家父子还在里头参观,但外面却突然气氛火热起来。 这专设的“签名”区域是摆在户外的,有些人一来便出于好奇去询问过了。一开始画师们都不屑一顾,只是冷冷淡淡的回答。 直到,有一参观者因为不了解参观顺序,与一画师多聊了会。画师也是个好脾气的,问什么都耐心解答,让这参观者感觉很妥帖,就直说要给该画师所在的画院投票。 旁边其他院的听见了,很是不满:“作品之高低怎能只看画师?自然是要看了作品再决定。” 参观者直接把他冲了:“人品如作品,他个性良善,自然是要投给他的。” 旁边这画师是个脾气爆的,当场就要辩驳,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壁画院坐镇的画师过来,一杯酸梅汁已经送到了参观者的面前,他:“您可有欣赏过壁画,我们的历史悠久,只是苦于不得见天日,甚少有人喜爱。” 参观者从善如流的接过:“想必也是极好的作品,可与我详细说说?” 那暴脾气画师气倒,我以为大家都是靠作品吃饭,没想到你们这么可耻,居然真的拉票!不是说好了大家都不拉票吗?! 从此时开始,外面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原本坐着的画师都站了起来,纷纷大显神通,有当场作画的,有口若悬河精通历史的,有酸梅汁一杯接一杯赠送的...内卷的不可谓不激烈。 顾秋白闻声去看,画师们都快打起来了,又不通拳脚功夫,各个都上头了,像小学鸡斗狠。 喂,那个谁不是吧,怎么还搬石头啊,胸口碎大石是你们壁画院的强项?壁画院什么时候还有这种才艺了啊?! 纪沛然也乐见其成,他看了半天热闹,看见顾秋白,便过来宽慰她:“不用担心,他们有些曾经混迹民间,的确有诸多才艺,不会伤到自己的。” 顾秋白都感觉有点过火了:“你确定这样能行吗...” 纪沛然点头:“自然,于画一道上,画院人人都自视甚高,且其中固步自封之人许多,只是任何事都不该悬于高阁,不破不立罢了。虽都是为皇上做事,但我总觉得,人在世间,不该分那么多高低贵贱。此刻他们也算释放天性,许久不曾见过了。” 纪沛然有些唏嘘:“画画,本来就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 第41章 粉丝见面会 “的确。”顾秋白点点头。 她到这个异世也有快二十年之久了,刚来的时候就经历过一小段难民生涯,孤身一人的时候,会特别想念现代。而她与那个记忆模糊的地方,唯一的联系也只剩下画而已。 一双手,一支笔,给予了她长久以来的温暖和安全感。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邀请了重量级评委,还不去接待?”顾秋白突然想起来。 纪沛然:“他们说想自己逛逛,晚点我再过去。” 与此同时,侯文杰的行程才正式开始,他眼睛尖,脑子也转的快,到此时已经拿下了第三个npc的印章。看儿子观察如此细致,总是最快能找到正确的解题方式,侯肃还是仰天长叹,说出了那句父母的经典名言——我的孩子不是笨,只是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看到侯文杰玩得那么开心,不少人都加入了寻找npc的行列,现场的气氛很是热闹。 虽然是游戏性质,但知识还是以一种很卑鄙的形式进入了侯文杰的脑子,历史典故,圣人之言,还没走到展区最后,侯肃已经在心里给这个活动打了满星好评。 虽然印章是六个,但npc可不止六个,越到后面越难,需要和不同的npc交互,做任务,才能拿到印章。就好比说到了书法的展区,有一人扮演的是书法大家。 关于他——“写尽八缸水,砚染涝池黑;博取百家长,始得龙凤飞。”的故事,人尽皆知,意思是他写满了八缸水,水池都染黑了,才练成书法。 上去与他攀谈,他会问你要一支笔,但你直接拿给他他会拒绝。先要了解典故,还要从npc嘴里套话,你才能得知线索,他口中的笔藏在墨池中,而墨池,是画院的一位书法家的笔名,也就是说,找到墨池本人,拿到笔再交给这位书法家才行。 这些互动环节,倒是拖慢了不少人逛展的节奏。 唯独侯文杰解得快,他一路跟着指示牌向前走,很快就到了壁画区,其他区域的人流都是比较分散的,但壁画区却是堵在一起,都快看不见前面的作品了。 侯文杰挤到前面,才看清全貌。这竟然是...花神?! 众所周知,花神对贵族来说向来是娱乐消遣,是低级的,可摆在外面给人展示的女子。并不能和真正的“神”联系在一起。 但在这幅满墙的壁画中,每个花神都如同神女,表情是如此悲悯,仿佛她们的到来,是为福泽大地上的人类,神圣高洁而不可侵犯,神女浮于空中,地上的人头戴鲜花,载歌载舞,庆祝春天的到来。天上地下形成强烈的对比,显得神女是如此具有神性。 整个画面都填充的很满,没有太多的留白,用岩彩细细的给神女的衣裳,发冠,飘带做了点缀,甚至带了些不显眼的金粉,让神女的整个轮廓看上去更光泽,并非古画中的写意,又非新派的完全写实,介于两者之中。就好像这样的画面,是为敬神而专程准备的。有一种极强冲击力的美。 壁画在日常并不多见,它存封在岩壁中,不和太阳一同生存。唯独常去寺庙的人,也许会见的多些。 围在这画面前的人们,更是久久驻足,不肯离去。 不说画面的美感是否每个人都能欣赏,但...它的体积实在是大,比起其他画院展出的作品,大出了几倍不止,让人第一眼就被震撼。有不少人都低声交谈,对其赞不绝口。 人群中有一位老者,默默点头,又慢慢往下一个展厅去了。 再下个展厅,便是顾秋白所在的雕塑院了,雕塑院按照院内画师人数,被安排在最后。壁画院已经给了不少人冲击,雕塑院若是不能给出更强烈的视觉传达,得胜的几率就更小了。 而当侯文杰结束壁画院的参观,到了雕塑院... 和其他展区明显不同,雕塑院整个窗户都遮挡了起来,只剩顶上漏下的几束光线,光线在地上投射出了一个圆形,而在这些圆形之上,便是雕塑院的作品。 因为四周光线受阻,所以人只会一眼盯住那光线下的雕像。 侯文杰一进去,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万里行舟》!” 眼前一共五尊雕像,一点点灰尘在光下飞舞,更显得不是凡品。细细看来,雕塑身上隐隐流光溢彩,每个作品都带有独特的佛家印记,一时间都分不清这是佛像还是其他人物。 走近再观,每一尊雕像下方都以寿山石为底座,按照漫画的时间顺序,第一尊是岑远舟奔跑在麦田之中,人拨开麦子,风朝一个方向倾倒,麦子流动,此时少年无忧无虑,自在与天地合为一体。主题为“无忧”。 第二尊是青年的岑远舟牵起少年的岑远舟的手,一个面露怀念,一个天真无邪,这座雕像的主题是“长大”。 第三尊是岑远舟和曾老的坐而论道,曾老似一尊佛,身上的袍子和胡子更是隐隐随风而动,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在雕刻中竟然能体现出人物的情绪,很是生动。这座雕像的主题是“论道”。 第四尊是岑远舟在窗前苦读诗书,旁边是一群似人非人的魑魅魍魉,极尽嘲笑之态。原本是要雕刻成真人形态,但在众人商讨后决定,做成扭曲状的类人形态,一是表现出岑远舟不把这些流言蜚语放在眼里,二是为表现出人心的险恶。称作“破执”。 第五尊则是岑远舟头戴宝冠,发髻高隆,发绺垂肩。佩饰璎珞项圈,斜披圣带,披帛搭肩绕臂而下。下着长裙,左手撑地,右手搁置在弯曲支起的右膝上之,左腿自然垂下,呈游戏姿安住在法座之上。玩世不恭,却又带着佛性,这是暗示岑远舟未来将成为杀伐决断的“佛子”。 其实这佛子更像是私设,但顾秋白很乐意戴逵重构岑远舟,神性和人性的融合,给作品更添神秘和趣味。这几个作品的设计稿主创都是戴逵和顾秋白,顾秋白提供初稿,戴逵提出修改和细化,再由顾秋白修改。 每一尊的体积都不算大,但场景和人物形态却是传神,镂空之处衔接的无比自然。且每一尊都很好的融合了佛家元素,从未见过,更无法把眼睛从这样的作品上移开。 整个雕塑都上了漆彩,但又不是完全的涂色,颜色有深有浅,晕染得当,肤色的处理更是通透,而不是全涂纯色。细节之处也很是完美,离得再近看,都找不出画面的破绽。 在每一座雕像下方,都标注了雕像的出处介绍。侯文杰屏住呼吸细细看来,这是什么?这就是万里行舟的实体版啊!难怪那天春在堂的人说有惊喜,侯文杰都快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晕了,这精致程度,如果能放在家里,还不得幸福的晕过去! 有些人当场就好奇心大起,开始询问起这雕像中的人物,比起寻常的佛像,其脸部明显更美观,更有棱有角,不由得多看几眼。 侯文杰是最兴奋的,只要有人问起,他就自告奋勇的在旁边进行解答,可恨手上没有《万里行舟》的漫画,他都恨不得人手发一本给他们看。 但知道《万里行舟》的人显然更多,围在雕塑院的人越来越多,讨论的也是愈发热火朝天。 “没想到,戴逵戴大家居然也会看《万里行舟》。” “自然是因为它好看了,连戴大师都被激起了创作的灵感。” “这雕塑中的佛子形象,实在是好看至极,可恨腹中墨水不够,无法形容。” “晚上还有各院的投票环节,看来必然是要投给雕塑院了。” “壁画院,宫廷画院的作品也是极好,很是难选啊...” “外头还有各院画师们坐守,等会可去找他们画扇,说不定这群画师里还有《万里行舟》的作者呢。” “对!对!我们还是赶紧去吧,免得晚了要等待。” ... 这次画展,买票的人不少,读书人更多。在大庆朝,读书人基本都懂一些画作鉴赏,可到了雕塑院,大部分人都忘了所谓的鉴赏之法,脑袋里只有《万里行舟》出现在代表大庆朝最高艺术水准的画院的兴奋感,不少人还要来了纸笔,当场赋诗。 侯文杰也跟着人流到了热闹的休息区,画师们忙的不可开交,看完画展的人大多有自己心仪的画师或作品,会找过去画扇面,画完后还可以领取相应的画院投票笺。 雕塑院处围的人是最多,顾秋白和戴逵正在此地坐守。顾秋白给人画扇面,都是按照扇子主人的要求,围在雕塑院这边的,大部分都要求画岑远舟的像。 其中还有不少远道而来的金陵人,那些停在门口的马车,大多是他们的,从金陵赶来此地看画展,看的是心满意足,恨不得每个画师都在扇面上来一笔做收藏,顾秋白画岑远舟画的是得心应手,速度很快,人们看她画的又快又好,便都等着让她来画。 侯文杰排了半天,终于到他,看见顾秋白,他还惊讶了一下:“是你!你是春在堂的,我见过你!” 顾秋白对他倒是没什么印象了,只淡淡点头:“你想画什么?” 侯文杰:“我要岑远舟那个单腿屈起,坐在法座上的像!” 顾秋白接过扇子就开始画,她拿的笔和其他人不同,她这次带的是炭笔,就是为了方便给人画扇面。 今天一直在和npc打交道,侯文杰的推理能力也突然暴涨,他看着顾秋白的手速,越琢磨越对味,这熟练的手法,还在春在堂帮忙过,又是画师... “你!你不会就是存墨吧!”侯文杰突然反应过来。 顾秋白本来也没想隐瞒自己是漫画作者的事,她头都不抬,直接应了一句:“是啊,怎么了。” 侯文杰疯了!日思夜想的漫画作者就在面前! 侯文杰的声音很大,旁边不少人都听见了,人群很快就骚动起来,向顾秋白这边围拢。 “什么?存墨在这里!?” “她竟是女子!而且看着年纪很小!” “不愧是能画出万里行舟的作者,长得也是如仙女下凡啊!” “存墨!我想要一幅画!” “存墨!我很喜欢你的画,什么时候出第三卷啊!” “存墨,你住在何处,我让媒人上门...” 场面突然就变得轰动起来,这一群《万里行舟》的粉丝,第一次见到本人,很是激动,围在一起叽叽喳喳,险些把侯文杰都挤出去了。 侯文杰誓死扞卫自己的位置,他看着顾秋白,脸也红了,嘴都不会说话了:“您...您...” 顾秋白感觉这样乱哄哄的不太好,她站起来:“各位,要画扇面的排队,不要挤在一处。” 旁边的画师们也过来帮忙维持秩序。 人群才算安静下来,侯文杰终于完整的说出了自己想说的,憋红了脸:“我会支持你的!雕...雕塑院!” 顾秋白笑了一下:“谢谢。” 看他年纪好像不大,又多说了一句:“加油,好好读书。岑远舟将来会越来越好,希望你也前途光明。” 她跟我说话了!她鼓励我好好读书!侯文杰从来没感觉读书是一件这么让人向往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好,顾秋白把画好的扇面塞给他,侧身向后面看去:“下一位!还有,刚刚那个说要媒人上门的,把他请出去,骚扰画师。” 侯文杰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走出了队列,他还沉浸在存墨跟他说话的喜悦中。 侯肃从身后给了他背上一巴掌:“你是不是忘了你爹我还在这里!自己就跑了,找你好半天!” 侯文杰突然对他爹严肃的说:“爹,我要认真读书了。” 侯肃:? 齐啸墨这次的作品没有入选,部首说太过单薄,但的确比起其他人的画作,还是相差甚远。所以齐啸墨也不气馁,他坐在那里给人认真的画着扇面。 他自然也看到了顾秋白那边的骚动,他流露出羡慕的目光,他倒不是羡慕顾秋白,而是羡慕那些粉丝,他到现在都不敢跟顾秋白表达自己有多喜欢顾秋白的画,只能在信里告诉祖父。 毕竟作为君子,要稳重自持才是,齐啸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下次要装作不经意的向顾秋白要一张画。他还没有接到祖父的回信,有点想他了。 最后一个npc是纪沛然扮演的,他玩心大起,非要参与这个互动游戏,看时间差不多,他就在园区里晃荡,第一个找到他的人,将会得到一个隐藏礼物,即岑远舟的一个小木雕。 这是顾秋白亲手做的,就像戴逵说的,难说精通,但简单的还是可以做得出来,顾秋白跟着雕塑院的画师一个月,还是学会了些皮毛,她雕的是个q版,不说精细,但也憨态可掬,生动形象。 纪沛然等了一上午,终于被人破解了最后一个谜底,转头一看,竟是... 第42章 再见故人 “您逛完了。”纪沛然看清来人,赶紧行礼,眼前的人正是名动天下的齐老。 “画院人才济济,你做得很好。”齐老含笑点头。 “老师谬赞,看您精神头不错,看来是有中意之作了?”纪沛然年轻的时候寻访天下名士,不少人都曾做过他的老师,齐老也曾教过他,因此现在称其一句老师。 齐老微笑不语,转而问起了其他人:“怀远呢,你把他也叫来做评审了吗?” 纪沛然:“嗯,他现下还忙于公务,稍晚些才会过来。您可要去见见啸墨?” 齐老摇头:“晚点再告诉他吧,我看他此时正忙,若是知道我也在场,难免分心。” “好,您且先去休息,这小玩意儿您可需要?”顾秋白雕的那个小像还在手中。 “给我吧,啸墨似乎是很喜欢这所谓漫画一物,到时送给他,也让他高兴高兴。” 纪沛然赶紧递出手上的东西。 “对了,今日我似乎看到不少朝中的官员,你且着人接待,免得到时落下口舌。”齐老叮嘱道。 纪沛然对齐老还是很恭敬的:“好,我让人仔细着点。” 把齐老带去休息的地方,纪沛然查了一下今日的名册,官员的确来了不少,刑部的,礼部的,大理寺,京兆府...连他自己都感觉有点奇怪,什么时候这些司法部门的也开始喜欢上赏画了。 正看着呢,雕塑院休息区那边就一阵骚动。 《万里行舟》爆火了几个月,想一窥作者真容的比比皆是。 刚开始顾秋白这边自爆马甲,有周围的火热气氛做烘托,大家都围过来凑热闹。但很快,顾秋白的女子身份,还是在人群中引发了诸多非议。 排队画扇面的人中,有一群人声音很大。 “如今女子也能入画院了?” “此前感觉新奇,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女子胸无大志,这往后的内容,怕是会越来越差。” “想到我之前追捧许久的作者竟是个女人,就感觉心里憋闷难受。” “我看来看去,整个画院似乎只有她一个女子,还不知是怎么进来的呢。” “难怪上次的预告里说后面还有个什么什么公主在国子监读书,荒谬,简直是罔顾伦常...” 恶评而已,顾秋白是不在意的,时代所驱,这些人从小就受男尊女卑的思想影响,自然是见不得女人出头了。说话这几人正站在队伍前面,按照顺序,马上就轮到他们。几人不怀好意的眼神,正看着她窃窃私语,顾秋白扫了一眼,没太在意。 刚轮到刚刚那几人,一大团墨水就猛地泼过来!整张桌子都被污了,墨水淅淅沥沥的往下滴,滴在顾秋白的裙角,鞋子上,衣袖上,到处都沾上了墨汁。 顾秋白站起来,与泼墨人平视,她的眼神平静无波,酝酿着风暴。 泼墨的男子还是个少年人,不过十六七岁,一副世家公子哥的打扮,开口也是让人讨厌:“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给你取墨来,不小心撒在桌上罢了。” 人群此时已经偃旗息鼓,没有人说话,静静看着两人僵持。 顾秋白突然笑了,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峻至极:“你活腻了?” 男子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发怵,但他也是被旁边的人怂恿站出来的,骑虎难下。所以他还是故作镇定:“你不过区区女子,画画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是勾引了谁在给你递墨...” 话都说不清楚,一声憋不住的嗤笑声,吸引了顾秋白的视线。她眼神转向这家伙身后,他身后便是刚刚一直高谈阔论的公子哥小团体。 眼前这人色令内荏,眼神频频飘向身后几人,身体也是局促不安。 顾秋白冷漠的看着他,蠢货一个,那几人要看的可不止是她的热闹,还有眼前这个傻子的。 只听一声重重地撞击声,顾秋白突然扯住男子的衣领,向前一拉,把他的脸狠狠地按到桌子上摩擦:“你妈没教你,我来教你,做错了事,要说对不起!” 男子的眼睛被墨糊的打都打不开,哇哇惨叫。人群都惊呆了,一个女子,竟然当这么多人的面当众打人,丝毫不顾礼教。 刚刚还笑的那几个人看的倒是更兴奋了,还想围过来拉架,顾秋白一边按住那个男子,一边眼睛死盯着这几个家伙,让她当中出丑,一个都别想跑! 她拿起桌上的砚台就准备往那几人的方向扔过去,但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几人就被人突然一脚踹倒在地,还有一个直接呕血了,她看向来人,竟是许久不见的钟于,四目相对,皆未言语,只是钟于悄悄朝她笑了一下。 许久未见,再次相遇还是无条件站在她这边。 “京兆府办案!安静!” 来人是手持令牌的梁安。 钟于默不作声收回脚,站到梁安身旁。 梁安:“就是你们在此地斗殴?” 那男子看官兵来了,委屈道:“大人,她打我!...” 顾秋白完全不像刚刚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马上就势倒下,打断这男子诉苦:“大人!他们故意毁坏我的衣衫,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对这几个大男人做什么,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男子都懵了,这女人竟然还有两幅面孔:“你!...” 梁安也不让他说话:“好了!有什么话等会再说,你们几个,跟我走!” 顾秋白默不作声的跟在梁安身后,钟于在后头押着那几个几乎走不动路的男人。 梁安小声问:“怎么回事?” 顾秋白简明扼要:“看不惯我,找茬的。” 梁安扫了她一眼:“你先去换衣服,其他我们处理。” 顾秋白点头,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纪沛然这时才找到落单的顾秋白,赶紧过来:“没事吧?” 顾秋白摇头:“京兆府的人在,把闹事的带走了。” 纪沛然无奈:“你可知刚刚那泼墨人是谁?那是五皇子。” 顾秋白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她疑惑道:“皇帝还能生出智商这么低的孩子?不会是抱养的吧。” 纪沛然敲她的头:“慎言!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五皇子的生母是宫外一青楼女子,出生也是意外,向来不得圣心。刚刚的事想必你也看到了,五皇子平日里爱和公子们玩,但...他心性单纯,被人欺负了也不知。” 顾秋白对单纯这个词实在是很难认同:“你说话还挺含蓄。” 纪沛然揉揉眉心:“总之,五皇子有错在前,也不敢追究,闹到皇上那里去,他才是吃亏的。” 顾秋白点头。 纪沛然:“还有,五皇子之后要入画院,做画学生。” ... “什么?”顾秋白难以置信。 纪沛然:“圣上指明的,据说五皇子自己对画画感兴趣...所以这次才特意让他来了。” 顾秋白反过来语重心长的拍拍纪沛然的肩膀:“既然如此,等我正式上任,你可要做好准备了。” 纪沛然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另一边,五皇子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被京兆府的人盘问了一番,京兆府的人还算客气,口头教育后就让他们走了,但几个公子哥说自己被人阴了几脚,却是无从查起了。 这几个公子哥满脸不快的被家仆接走了,五皇子想与他们搭话,只得到他们的无视。最后只剩五皇子还在画院中,他挨了打,身上,脸上全是墨水,满身狼狈,却是无人来接应照料他。 他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事,自己找地方洗了脸。他不敢说,其实他很喜欢《万里行舟》的故事,他自出生后,从没感受过父母的温暖,岑远舟有那样的养父母,他不知多羡慕。 这次还开罪了《万里行舟》的作者,他虽然挨了打,但心里也有些愧疚,他掏出怀里雕塑院的投票笺,趁现在人还不多,一路避着人群,往投票区去了。 天将将暗的时候,投票箱内也已经颇有分量。 画院内食堂开放,又有npc互动,还有诸多画师坐镇,为了晚上能观看投票决赛现场,许多人都待到了夜晚时分。 一更时分,还留在画院的观众都聚到最后的投票区了。 投票区用的是画院中的一个用来祭祀祈福的台子,因为本朝宗教兴盛,画师在画宗教画之前,需要求问上天,进行占卜,等于是问问神仙,我要给你画这张画,你同意不?掷筊杯,一正一反即为同意。整个台子两侧放着大鼓,也是进行仪式时用的。 处理完今天白天的事情,梁安和钟于把事情上报给罗大人,也到了投票区,顾秋白早就在此等着他们。 顾秋白:“怎么处理的?要不要我画通缉令给他们都抓起来。” 梁安:“哼,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不是有罗大人去平息,你还能站在这里好好跟我们说话吗?” 顾秋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梁安又转头看钟于:“还有你!事情还没搞清楚就上去动武,好在没人看见,否则不知有心人下次要在报纸上怎么说我们。” 钟于挺起胸膛,颇为自豪:“不会,让他们,发现。” 顾秋白看眼前这母慈子孝的画面,也很是怀念。梁安面冷心热,在京兆府的时候,梁安就总是照拂钟于,像个护崽的大母鸡。 但是这话可不敢跟梁安说,说完指不定气成啥样。 顾秋白看看他们手上的投票笺,笑嘻嘻道:“我知道你们是来给我投票的,提前谢过了。” 梁安疑惑:“我没打算给你投啊。” 顾秋白:? 梁安:“自然是投给宫廷画院了,神形兼备,堪称写意颠覆之作。” 看出了顾秋白眼里的控诉,钟于赶紧表明立场:“我的,给你。” 梁安又忍不住想说说钟于了:“投票自然是投给最好的,怎么能掺杂私人情感呢?” 顾秋白突然插嘴:“京兆府最近还有媒人上门吗?” 钟于:“没。” 顾秋白面无表情:“难怪梁安这么碎嘴,就是太闲了。” 梁安:“什么?!” 三人吵吵闹闹,夜幕不知不觉就降临了。 越是快到唱票环节,在场的观众就越紧张,各自猜测到底谁能拿下第一,本次的热门画作不少,而每人又只有一次投票权,有人自信,有人紧张,有人只图个热闹。 还没到时间,整个台下已经围满了人。盯着那个还没截止的投票箱,每到给自己喜欢的作品投票就欢呼雀跃,给其他院投就捏一把汗。 在阵阵有节奏的鼓声中,投票结束,评选将正式开始。 在唱票环节之前,自然是先要介绍一下本次评比的评委们,礼部尚书楚怀远,国画大师齐崧,院长纪沛然,以八大仙人闻名的僧人画师笃竹,以山水见长的徐派画家...个个评委都是重量级,大概就是即使你没见过这些名家本人,也一定知道他们其中谁的画,所谓闻名于世就是如此了。 当然,画院内的名家也不少,只是按照这些评委的水准,也足够有资格评判其作品优劣了。 自然都到投票环节了,展厅也关闭了,所有的作品都被一一呈到台子上,供评委评判打分。为了尽量公正,评委投票打分占一半,观众投票占一半,最后取两者总和。 评委的分制是一百分,观众的一票即是一分,评委相当于代表了一百个观众,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取平均值。第一个上场的还是宫廷画,宫廷画以写意派为主,实际上,写意比起写实派更考验画师的技艺,如何摒弃工笔,而集合诗、书、画 、印为一体,让人从中得出趣味来,非得是常年浸淫于此道,方能成就名画。 本次宫廷画院交出的三幅作品,都是宫廷画院的“老人”所做了,不说创意出挑,但胜在技法扎实,稳扎稳打,不枉宫廷画院常年占据画院第一名的称号,几位评委现场点评后,都给出了90以上的高分,最终平均分是92,加上观众投票,宫廷画院第一个出场,就拿下了423的高分。 今日的人流量,来来去去,大致两千余人,投票人数不得而知,十几个画院,光宫廷画一家便占去了近十分之一的票数,连喜欢其他院作品的观众都忍不住唱衰自己支持的画院。 李翰林便是宫廷画院三幅图的作者之一,在评委报分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纪沛然,虽然两人素来不对付,但他做评委倒是十分公正,毫不受私人恩怨影响。总之,他挺起胸膛,宫廷画院的分数,他是很满意的。 接下去是水墨画院,水墨画善用笔墨,近处写实,远处抽象,色彩微妙,意境十分丰富。比起写意派又有不同,深受读书人喜爱,在大庆朝向来也不算小众,拿下了337的分数,比起宫廷画院差了一大截,但也算不错。 李翰林心里有底,在他看来,这次的比拼,必然是宫廷画院拿下魁首。 版画院,界画院,书法院... 一个接一个作品被呈上来,评委们碰上自己喜欢的,也会多打些分,但有掐头去尾的打分规则在,这几个画院还是维持在一个比较低的分数上,至今还未有能超越宫廷画院的分数。 一块巨大的石板被八人用绳索抬着,呈了上来,台子都不由得震动。 这便是壁画院的作品了。 评委之中有人看过,也有人没看过,但此刻都是站起来以观全貌。台下也是沸腾起来,沈灿这次露这一手,有不少人对其作品都印象深刻。 “这...”僧人笃竹最先开口:“此像虽并非任何一位神佛,却更似神佛,意境高远,堪称佳作。” 纪沛然也赞道:“此画自成一派,可见画师之奇思妙想。” 台上的评委围着这块巨大的石板观赏许久,才落座打分。 “92” “96” “100” “97” ... 评委的给分今晚第一次出现满分的情况,台下支持者兴奋不已,再结合观众给分,最终得分453,比起宫廷画院还要高出十几分来。 台下的观众一直捏着一把汗,此时分数出来,暂居第一,台下观众的紧张不减反增。现在,只剩最后的雕塑院了。 侯文杰早就站不住了,石板被撤下去的时候,他拼命的往前挤,就想看看万里行舟的得分,万众瞩目下,最后一组作品终于被呈到台面之上,与其一起呈上来的,还有所有雕塑的原稿。 评委在台上低声交谈许久,台下《万里行舟》的粉丝已经迫不及待,有的都开始大喊:“快点啊!” “只剩最后一个了!” “不要吊人胃口啊...” 刚刚僧人笃竹才给出了满分,这个作品却也与佛有关,连齐老都有意揶揄他:“笃竹大师观其雕像,如何啊?” 笃竹苦笑,双手合十:“画院藏龙卧虎,我虽不知道此像中人是谁,却能看出其中蕴含的佛意,若是放在佛堂之中,却像是误入的仙童了。设计精心,每一尊之间都是环环相扣,此作的分也不能低于上一个。” 还是像刚刚一样,给了雕塑院的作品满分。 齐老此时也发话了:“诸位,老夫潜心研究画道多年,仿前人,看今人,却无法看到画之一道的下一步。我以为学无止境,所以推行新派,希望诸位能再推陈出新,让画道得以走得更远。只是到今日,老夫才看到可称作大胆的尝试,不拘泥于任何形式,即使是人与佛也能共存。这作品,老夫也给满分。” 台下哗然,连戴逵的呼吸都不由得沉重起来,能够得到齐老如此高度的认可,任谁来都是难掩激动。 顾秋白也是松了一口气,老实说,看了其他院的作品,她压力很大,画院不愧是全国高材生聚集地,个个都是天赋选手,身怀绝技。好在戴逵够给力,她给的稿子能够百分百还原。 齐老都发话了,其他评委的分自然也不会低,观众票更是高出大热的宫廷画院和壁画院,最终得分466,拿下今晚的魁首。 台下众人欢呼,这紧张的唱票环节总算是结束了,所有的画师上台致谢,台下也纷纷热情的鼓起掌来。 于画一道,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精通鉴赏,但一个好的作品,总是能让你有所触动,一切情绪都能融入画中,在画中倾诉,这是无声的语言,也许这才是画存于世界的意义。 第43章 第二个同伙 最冷门的雕塑院出乎意料拿下魁首,虽然很多人不服,却也不敢驳了齐老的面子。 顾秋白和戴逵这边更是被雕塑院画师们团团围起,兴奋不已。 排名公布后,观众们在台下也很是兴奋,讨论不断,连侯肃都没心思找他那个不知道窜到哪里去的儿子了,一味的跟旁边偶然遇见的官员聊得热火朝天。 气氛都烘托到这了,纪沛然也得出来谢幕,除了答谢各位评委和作品参选的画师们,他还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画院要开设学堂,开始招收画学生了。 这个消息其实也不算机密,纪沛然给皇帝上过折子很多人都知道,只是皇帝并没有在朝堂上正式许可,许多朝臣也只是观望。 现下倒是没想到这件事执行的如此之快。 这次来看画展的,大部分是从春在堂那边购票的,另外就是相熟的朝臣们得了纪沛然的赠票,比如礼部,是整个部门,不论大小官员,都得了赠票,其中自然也有礼部尚书楚怀远的缘故。礼部现在就相当于教育局,纪沛然当然要与他们搞好关系。 纪沛然介绍完,台下竟是面面相觑。 不管哪个朝代,都是科举为先,升官进爵,荫蔽子孙,画院在现在这个时代中又算得上什么? 这个问题,纪沛然给出了最优解,从画院学堂毕业后,优秀毕业生可直接封官进入翰林图画院任职。这就相当于是毕业包分配了。 对于朝臣来说自然是没有什么诱惑力,毕竟官职是有限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包分配,也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熬到老画师卸任。 但是,朝臣们都有各自的家族,家族有直系和旁系,如此众多的人口,怎么可能人人都有天赋读书?其中精于画艺之人不得出路的又有多少? 画院学堂,本就是为这样的人准备的。 不屑一顾的人多,暗自起了心思的也有不少,总之,在纪沛然的官职诱惑下,有不少人都准备把这一消息传递到家族中,寻一些有才能的人送去。 除了画院学堂正式开设的事情,《万里行舟》的周边木雕几乎是每个人都会问一句,哪里可以买到类似的?春在堂可以吗? 就算原本对《万里行舟》不感冒的,在听了齐老的话之后也会马上无脑爱上,齐老都给满分了,那就必然是好!必须拥有同款! 谢幕之后,戴逵和顾秋白被人团团围住,根本出都出不去,虽然没想到大红人齐老突然带来这么大的热度,但顾秋白也早有应对:“各位!春在堂将在半月后开售全套雕像,春在堂的人此刻就在画院门口候着,自行预定即可!” 人群散去之后,齐老也带着齐啸墨专程找到了顾秋白。 顾秋白赶忙鞠躬行礼。 齐啸墨还有点小骄傲:“祖父,她便是顾秋白,我刚来此地时,只与她交好。” 齐老长得清瘦,白发飘飘,长须垂下,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此刻他摸着胡子,满脸慈祥:“多谢顾小友照顾啸墨,顾小友天资绝佳,令我都汗颜呐。” 顾秋白:“不敢当不敢当。” 齐老:“不知顾小友师承何人?” 那可太多了,素描老师,水彩老师,大学导师... 上辈子的事已经算不得这辈子了,顾秋白:“我无人教授。” 齐老看她的眼神更是满意,频频点头:“天生地养的灵气,顾小友,不瞒你说,老夫年事已高,想收一亲传弟子,不知你可有意?” 顾秋白也愣了,她也没想到,齐老会想她为收徒。 齐啸墨很喜欢顾秋白,自然是想与她更亲近,他赶紧提醒:“祖父已经数十年不曾收徒了,可见他很喜欢你。” 如此这般,顾秋白也没有什么好迟疑的,能跟着大佬学习,对她来说有益无害:“多谢您看重,我愿意拜您为师。” 齐老笑意更深,可见很是满意。 顾秋白:“只是我不能跟您去金陵,我如今是长安人,在此地还有很多事要忙。” 虽然大佬很好,但是如果要她离开长安去学习,也是不能接受的,她在长安的牵挂还有太多。况且,就算没有齐老,她也会成为另一个大佬,这点她一直很相信自己。 以为大佬的心气都很高,大概不会接受这样的要求。 齐老却说:“无事,我留在长安便是了。” 齐啸墨惊讶的看向齐老,他知道祖父身体不好,所以才在金陵静养,却没想到他愿意为了一个徒弟留在长安。 顾秋白的确很感激,她郑重的行了一个礼:“多谢齐老体恤,感激不尽。” 之后顾秋白与齐老约定,每周去齐老那里上两天课。虽然想多学点,但顾秋白也实在是忙碌不得空,一周两天已经足够了。 齐老收徒的事,一夜时间传遍了长安,齐老是什么人?他算是以一己之力让宫廷画派成为正统的推手,虽然如今是新派,专于工笔,但曾经的齐老可是泼墨大写意派的开创者,脱离了客观具体外形的约束,只用大片的色彩,生动的形象便跃然纸上,开创了一代画风,对后来的纪沛然,楚怀远,笃竹等人影响极深。 此外,他还精于书法、诗文、抚琴、戏曲等,将书法和笔法融于绘画之中,达到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境界。 齐老收顾秋白为徒,相当于是齐老收了《万里行舟》的作者为徒,等于《万里行舟》得到了官方盖章。漫画的身价已经不一样了,是连画界泰斗都认可的东西。 春在堂的《万里行舟》在市场上,如今一金难求一本。 长安的消息传的很快,除了这件事以外,画院学堂招生一事也引发了热议。 以宋济帆为首的诗会率先出了“观后感”,他们这群人基本都是在于山苦读的,好不容易有这样的盛会,满怀激动的来,一心满足的走,不止是艺术品的魅力,还有现场与画师们的亲密互动,他们才第一次看到自己喜爱的画师私下里的样子,还有《万里行舟》作者露脸,现场打架... 简直是八百年都看不上一回的热闹,诗文如雪花纷飞,传遍了大街小巷。 不止是长安,看了画展回金陵的金陵人,其中有不少都是才子,写了许多诗文来赞颂此次画展盛况,引得金陵的商家们也开始办些类似的活动,以增添人气。其中还有些金陵人,已经准备去长安画院学堂求学了... 凡此种种,画展的热度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停歇。 另外,画展结束没多久,纪沛然就收到了不少官员的内部举荐信,都是给本族子弟求的入学名额。 他找来顾秋白商量学堂具体学制一事。 纪沛然:“皇上命我兼任画院学堂祭酒一职,管理整个学堂。关于学制,你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顾秋白:“按国子监的仪制办就是了。甲乙丙丁班级,分配老师,考核制度,也没有太多不同的。” 纪沛然:“画毕竟与读书不同,分类甚广,光画院也都有十几个,要细分起来,似乎有点太过麻烦...” 顾秋白:“这个简单,把基础科目和不同类型画派分开就是,比如形体,色彩都是最基本的,不管学生水平如何,都需要日夜练习巩固,算作每个学生的基础科目。另外可以选修三到四门自己感兴趣的课程,让各科老师自行考核...” 纪沛然说的没错,画和读书毕竟不一样,顾秋白只得参考大学的课程设置给纪沛然提建议,必修课和选修课,另外再分配班导。纪沛然还额外加入了文化课程,毕竟在古代,四书五经至少要熟读,也算必修科目之一。 定了具体的学制,纪沛然问起顾秋白:“你想教授基础或是选修?” 顾秋白:“基础的太枯燥,让其他人教即可,到时候我给他们开个培训班,统一一下内容。” 纪沛然好奇:“那你想教什么?” 顾秋白:“我自然是教漫画班。” 纪沛然:“这...漫画还是新兴事物,并没有被正式认可为一门画派,若是你的课程无人选呢?” 顾秋白:“不可能,选修课也是有固定名额的,抢不到就只能选我的,这样也免得各科老师之间为此起龃龉。” 纪沛然:“也好,就这么定了。” 至于各科老师,画院有的是资源,纪沛然直接从画院抽调人去教学即可。 处理完了纪沛然这边的事情,顾秋白还特意找到了沈灿。 自从那天看完沈灿的作品,顾秋白也是深受震撼,这家伙简直像天生带有佛性,画什么都是佛。想到本朝佛教兴盛,顾秋白又有了新的想法。 沈灿平日里是不和同僚交流的,只自己一个人埋头画画,顾秋白因为有恩于他,他才没有那么抗拒和她说话。 沈灿放下画笔:“何事?” 顾秋白:“有事问你,你不是带发修行吧?” 沈灿:“不是。” 惜字如金,一个字不肯多说。 顾秋白:“那就好,我看你的画,猜你应该很了解佛道。” 沈灿以眼神示意顾秋白接着说。 顾秋白也不卖关子:“你看过我的漫画吗?我想邀请你一起画漫画。” 沈灿面露疑惑:“我不会画漫画。” 顾秋白:“所谓漫画,不过是以画叙事而已,既然你精于佛道,佛家不是有很多故事吗?你可以用画画出来,就和你现在做的事情一样,只是要加上文字而已。” 沈灿摇头:“我很忙。” 顾秋白哄他:“画起来很快,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沈灿还是摇头,表示自己毫无兴趣。 “你不是信佛吗?漫画会有很多人看的,就能把佛道传扬出去了。” 沈灿:“我不信佛,我只是画佛。” 一个在寺庙画佛像的居然说自己不信佛,真是个怪人。 顾秋白虽然心里吐槽,不过她也能理解沈灿,沈灿这样的人,佛自在心中,佛就是他自己。 信仰也打动不了他,还有什么可以? 顾秋白不免失望,虽然是个不想错过沈灿这样的好苗子,可她现在也没辙了。 谁知沈灿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多少钱?” 顾秋白:“什么?” 沈灿:“你的漫画,《万里行舟》,赚了多少钱。” 顾秋白的眼神亮起,对啊,沈灿是在寺庙画壁画的,他又不信教,当然是和她一样缺钱了!怎么一开始没想到! 顾秋白脸不红心不跳:“春在堂你知道吗,是长安的旺铺,那是我画漫画买来的。” 沈灿瞪大眼睛,他虽然常年在寺庙里工作,但也知道长安的一座旺铺有多值钱。 顾秋白:“一个人想要赚钱,就得有成功的思维,要学会抓住机会,你也看到了,《万里行舟》有多少人在看在买,你要是跟着我干,以后十个旺铺也不在话下!”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成功学是有用的,对于沈灿这种脑袋一根筋的人来说,不亚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沈灿看顾秋白的眼神如同再生父母:“好。” 招揽了一个得力干将,顾秋白心情愉悦,以后终于不用《万里行舟》一篇漫画顶着春在堂了,等以后画师多起来了,搞漫画周刊,搞ip,搞联动,搞周边,财富自由指日可待! 一连半个月,纪沛然都在忙于学堂入学考试的事情,这件事顾秋白插不上嘴,因为是初次招生,皇帝也很重视,亲自定了考题,让纪沛然去盯着。要办一个新学堂,手续也不少,好在与礼部的关系不错,轻松搞定了很多文书上的事。 如今已是七月半,夏日里,去寺庙礼佛的人很多,因为天气炎热,寺庙却是阴凉清净。 每年这个时候,陆鸣鹤都会陪母亲到寺院礼佛,近日里他也忙碌,连顾秋白送的画展门票也没空去看。直到今天才得了空去山上的寺庙。 只是这次上山,寺庙却是比往常的人更多了,且兴致高昂,神采奕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于职业素养,他询问僧人:“最近是有祈福活动吗?为何人多了这么多。” 僧人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近日有一书肆为我们义捐了书籍,简单易懂,很受香客喜爱。” 陆鸣鹤:“哦?可否与我一观。” 僧人很快取了书来递给陆鸣鹤。 陆鸣鹤扶着母亲,和她一同看翻看。 虽是义捐,但纸张却也用的扎实,封面上有春在堂的书标。打开来看,竟然是满页的绘画,看过《万里行舟》自然知道,这叫做漫画,整本书内容不多,只是一些短小的佛家故事,故事简洁却有禅意,画风奇特,却蕴含圣洁之感。 整个绘本看完不需要太久,但的确非常通俗易懂。难怪深受善男信女的喜爱。 陆鸣鹤母亲都赞到:“比起文字,这样的画却是更能感悟佛意了。当真是好东西。” 陆鸣鹤也点头附和,僧人在一旁解释到:“香客们都对其很是喜爱,我们也感念书肆的善举,若您喜欢,可自行去取香处领取,如果想要送人,可到山下春在堂购买。” 长安能够说得上名字的寺庙,基本上都收到了春在堂送来的佛经绘本,顾秋白这次也算是下了血本,毕竟用料也用的不便宜。 这就是她拜托沈灿画的漫画,沈灿精的是佛道,自然要发挥优势,这样的小故事画起来快,传播广,送给寺庙,属于精准定位受众了。 在寺庙的助攻下,春在堂的佛经绘本也是热销,还有专程买了带去外地做节礼送人的。何况佛经故事繁多,素材有的是,沈灿自从拿到了第一本的酬劳之后,直接与顾秋白签了长期协议。 春在堂总算有了第二位漫画作者。 第44章 教导主任顾秋白 有了佛经漫画的加成,春在堂成功跻进了京城一线书肆的行列。 加上春在堂还有自习室,很多备考的学子在春在堂开门之前就会赶来占位,对于家境不好,读书环境差的书生来说,更算是义举了,有不少文人墨客以诗赞颂春在堂。 因为《长安日报》这个王牌暂时无法上线,春在堂又重刊了不少经典书目, 诗书礼易,纸张厚实,排版清晰,最重要的是性价比高,这都是为了让春在堂以“优质”的定位占据市场。 并且对外继续接收诗文投稿,印诗集等等,总之关于书肆的大小事务,没有人比宋卿卿更了解了。春在堂的一切都在稳步进行中。 《万里行舟》的周边也在筹备当中,请了戴逵做总设计师,雕刻成品则是另外找了工坊,以满足订单需求。整体直接做成了盲盒样式,目前出场人物还不多,整个系列还是以岑远舟为主,顾秋白打算之后人物丰满起来了,再继续做新的盲盒系列。 为了让第一次的周边能物超所值,顾秋白和戴逵也碰了很多次,最终才确定成稿。根据戴逵的建议用的是上好的木料,香气萦绕,清新凌冽,且不易发霉腐烂,存放时间长。 可以说,整个盲盒系列都是重工,拿在手里分量十足。 其他的周边就暂时不急着赶制,毕竟《万里行舟》的内容也才进行到三分之一处,还有的是机会。 顾秋白总算过上了一段比较规律的生活,春在堂的事务基本交给宋卿卿,她自己每天画完漫画,还有空去外面溜达,感受长安的夏日。等到和齐老约定的时间,再去找齐老上课。 没有比这更舒适的生活节奏了。 时间转眼就来到八月,学堂的事情基本筹备完成,纪沛然把所有即将上任的夫子叫过来开会。 这次入学考试,招收学生的年龄不限,但整体平均年龄还是二十多,年纪再大些的,基本都水准平平,画风死板,这也是苦于曾经没有人教授的缘故。年纪大些又画的好的,基本都小有名气,不会再来凑这个热闹,所以整体看下来,还是有潜力的年轻人居多。 其中长安本地人士依旧占了大部分,但好在外地求学的也不少,比例大致是六四开。 另外像齐啸墨这种半大孩子也不少,大部分是走关系进来的,偌大的长安,多的是就算纪沛然是校长,也不能拒绝的关系。 对未成年人,纪沛然基本上是把他们分成单独的几个班,通过基础的考核后,才能进入其他专业学习。 关于老师,宫廷画院的李翰林,张翰林,水墨画院的刘、于两位翰林,雕塑院的戴逵...总之专业分布基本就按照画院的类别来,另外每个画院出两到三个讲师。 讲师除了画院的俸禄以外,还可以多拿一份学堂的俸禄。所以大部分画师还是比较愿意的。 纪沛然一件一件,条理清晰的介绍完了所有的学制,就说起选课一事:“...本次入选的画学生大多是有过经验,有一定水准的,所以入学后,便要开始选课了,关于选课制度,各位有何高见?” 李翰林率先发话了,他对于纪沛然所谓的选课制度很是不屑:“向来是老师挑学生,何时还有学生挑老师之理?” “是啊,我们自行择学生即可。”同在宫廷画院的另一位画师也开口了。 “国子监也分甲乙丙丁,我们画院自然也该仿着来,分个名次高下,若是让那差生混入好班,岂不是败坏风气?” 其他院的不服:“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这样说,就是自诩你们宫廷画院是好班,其他画院活该接收差生了?” “学生分高低,老师自然也是分的,我们是画院之首,本就应该教授天赋最好的学生。” “你们是画院之首,怎么还输给雕塑院?” 这一句反唇相讥扎到宫廷画院的心窝上去了,几方人马就这样乱哄哄的吵了起来。 “安静!”纪沛然沉声道。 这还是顾秋白第一次看见纪沛然脸色这么阴沉。 “选课制度不可更改,有教无类,你们的四书五经都读到哪里去了?” 在场的大多是很有资历的老画师了,被纪沛然这样说,脸一阵红一阵白。 “既然画学生是我招的,我就能给你们保证,每一位都是有才学之士。翰林图画院代表的是皇家,代表的是大庆朝丹青的最高水准,若是连一个学生都教不好,你们也不必在画院呆了。”纪沛然说话冷硬,一点都不留情面。 官大一级压死人,李翰林的确不满,却不能驳斥,径直带着另一位画师,一言不发就离开了房间。 在场的人也习惯了纪沛然和李翰林之间的摩擦,都不说话。 顾秋白则是在走神,现在各院就火花四溅,以后一起授课,还不得腥风血雨啊。 正想着呢,纪沛然道:“选课具体事宜就交给顾秋白,其他人再有异议,到时自行来找我罢。” ??? 纪沛然:“还有,以后学堂的大小事宜,如我不在,自行找秋白商讨。” 其他人都纷纷看向顾秋白,眼神带着探究,还有不屑居多。 纪沛然把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的出了门。其他人也纷纷起身离开,没有与顾秋白多说一句话。 徒留顾秋白在原地,接收戴逵略带同情的眼神:“画院人人自傲,看纪沛然的意思,像是要你做他们的管事,未来你可得自求多福了...” 顾秋白:“戴老,我们这么熟了,你应该会听我的吧。” 戴逵马上收了神采:“我教课自有我的办法,你不许干涉。”说完也不看顾秋白一眼,就离开了。 还没当上夫子,先被同行排挤。 纪沛然摆明了做甩手掌柜,顾秋白现在拿的是地狱模式开局。 之前还说要给画师们开培训班,讲讲基础怎么教,现在想来也是不可能了。 不过这样也好,自从跟随齐老学习,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局限性,她虽然有着现代的理论基础,可古人们也有自己总结出来的诸多方法论,绝不比现代的理论基础差,这件事交由基础课老师们自行决定就是了。 但是这选课方式,古代又没有电脑,缺少系统支持,怎么保证公平公正的选课呢? 反正也是拼手速,不如就...跑八百米吧!简单粗暴,绕画院学堂跑一圈,最先到终点,体能最好的先选。还能顺便熟悉环境,也算入学军训了。简直是一举三得啊! 纪沛然同意了吗?当然同意了,公平公正,除了废学生以外没什么问题。他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一个爱看热闹的校长罢了。 入学前夕的画学生们正在享受最后的悠闲时光,还不知道他们即将要面对什么样的魔鬼。 入学当天,纪沛然特意举办了入学仪式,邀请了教育部部长,礼部尚书楚怀远莅临。 楚怀远听说要举办入学仪式,也是感到颇为意外,他问纪沛然:“为何要特意举办入学仪式?国子监都没有这样的先例。既然都是画院的学生,时间长了自会熟悉。” 入学仪式不是为了让画学生们互相认识,而是特意让所有学生聚集在一起,方便选课的,当然这话不能提前剧透给楚怀远,纪沛然只说:“人多热闹些,我们毕竟与国子监教授内容不同,学的东西不尽相同,聚在一起,也是为了让他们熟悉熟悉各科夫子。” 楚怀远也不疑有他,按时到了画院。 一整个早上,办理入学,分配学舍,光是这些就忙的不可开交。五皇子如约来了,却没带仆从,他唯一的小厮今早拉肚子,他也没说什么,便自己坐了马车来。凡事都亲力亲为,可把他累的够呛。 待到下午时分,纪沛然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上次比赛的高台下,说明画院的学制,并在台上一个一个详细介绍画院的夫子,教授些什么,有过什么出名的作品。 台下的画学生们听得也是满脸崇拜,既然都是学画的,自然是了解不少名画大家,如今这些人近在眼前,不愧是大庆朝第一画院,师资相当雄厚。 顾秋白也在台上,她扫视下方,发现果然没有女学生,不免失望。纪沛然此前就跟她说过,她是唯一的特例,因为皇帝喜欢报纸,又看过顾秋白的画功,这勉强才同意她来画院教授一事。 但女学生是自古以来就没有先例,男女大防,更不可能在画院破例,所以本次学生依旧都是男子。 烈日炎炎,下午的太阳很是毒辣,五皇子在台下迷迷糊糊,太热了,几乎没怎么认真听。 旁边有人悄悄与他搭话:“我看你脸色不好,你要不要跟夫子说一声,去旁边休息。” 五皇子转头一看,此人和他年岁差不多,少年模样,一双眼睛倒是明亮有神,只是衣衫破旧,洗的发白,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家的,五皇子内心顿时失去了攀谈的欲望,只摆摆手说:“不用。” 少年看他反应冷淡,也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刚刚错过了祭酒的发言,他又伸长脖子认真听,只听见“...各自准备,可以开始了。” 雄浑的鼓声突然响起,人群骚乱起来,都朝着一个方向跑去,被裹挟在其中的少年和五皇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跟着人流跑了起来。 “这是去哪?!”少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跑的很快,还拉着五皇子一起。 五皇子平日很少运动,又加上有点中暑,他跑的快吐了,说话都有气无力:“你拉着我干什么?!” 少年回到:“你不是不舒服吗,我怕你等会出什么问题!” 我这样被你拉着跑才会出问题吧!五皇子几欲吐血。 只是混乱之中,他们也听到了一些关键字“选课”“名次”“宫廷画院”... 少年似乎是经常锻炼,跑起来脸不红气不喘,还有空关心五皇子:“你确定没事?要不我跑慢点?” 五皇子脑子里一团浆糊,胃里也像火烧一样,他根本没空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哇的一声吐了。 见他一吐,少年马上停下脚步,把五皇子拉出人群,扶着他坐下:“你没事吧!休息会儿,还不知道他们要跑去哪呢!” 五皇子吐出来也舒服多了,他还有点微喘,但还是强撑着起身:“不行,我们还是赶紧跟上吧,要是让父...亲知道我没做好,又该失望了。” 少年看他这个样子,大概也看出来他有难言之隐,就遂了他的意,此时只有零星几人还在后面,少年拉着五皇子跟在后面,慢慢跑。 五皇子内心很别扭,这个家伙自己跑那么快,还带着我干什么?!但是他又说不出口,只能默默跟着。 好不容易看到终点,竟然是刚刚的高台。 只见台上几位夫子依次站开,面前都摆着桌子,陆陆续续有人上去,低头写了些什么,再下去。 等到终于登上高台,他们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了,他们就是最后两名。 五皇子还在哼哧哼哧低头喘气,只听见有人问道:“其他人都已经选完了,你们想选什么。” 到这时两人才明白,原来跑过来是为了选专业。 五皇子来之前才难得见了一次父皇,对他勉励一番,此时他更是力争第一,脱口而出:“宫廷画!” “宫廷画已经满员了,如今只剩漫画,过来签字吧。” 只剩一个了你还问! 刚刚没反应过来,现在这声音越听越觉得耳熟,五皇子心下有不好的预感,抬起头来一看... 顾秋白正笑眯眯的看着他,说话声像是魔鬼的低语:“又见面了,好有缘分。” 五皇子又要晕倒,天要亡我! 旁边的少年倒是颇为诚实,他问顾秋白:“我不想学漫画,我想学壁画可以吗。” 壁画?壁画也是个被挑剩下的专业,别看上次比赛两个冷门画院出尽了风头,但地位还是不曾改变。 顾秋白好奇起来:“你为什么想学壁画?” 少年:“寺庙的主持跟我说,现在很缺壁画师,如果我能画,就能赚钱了。” 顾秋白一手撑头:“画漫画更赚钱。” 少年高兴起来:“真的!那我学漫画。” 他兴高采烈的签字去了,五皇子觉得他简直就是没见过世面,被人忽悠两句就敢签字。 五皇子梗着脖子:“我不签,我只学宫廷画。” 顾秋白:“那你退学吧。” ... 五皇子能屈能伸:“夫子,对不起。” 开玩笑,眼前这女人已经打过他一次了,再说他这皇子身份也是名存实亡,还不如韬光养晦,顺势而为。 看着台下那一群跑在最后,愁眉苦脸的漫画生,围观全程的楚怀远都要忍俊不禁了,这个顾秋白,有她在的地方,就总是有热闹可看。 旁边的纪沛然和他相视一笑。 第45章 第一课 班级就这么定下来了,按照专业区分,但像宫廷画院这样的,专业名额还是傲视群雄,光一个宫廷画院就有三个班,其他的专业则是一到两个班。 但是学生们对这次选课都颇有怨言,大家都是斯文人,谁没事天天跑步锻炼啊。私下里有不少人找了纪沛然,申请调课,但纪沛然只说换课可以,但也要考核,每年只有一次机会。 所谓考核的确有,不过纪沛然还没有什么头绪,只是说出来义正言辞,打消画学生的不满而已。他想,这种事到时候给顾秋白定就是了。 顾秋白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这次选课直接打乱了不同水准的画学生,如今每个班的学生都有好有坏,防止宫廷画院独大。 像雕塑院和壁画院好歹有名家坐镇,也有人心甘情愿去,只是顾秋白的漫画班作为末流,被分过来的几乎都是被迫,如今也是勉勉强强凑了一个班,其他班至少有四十余人甚至更多,但漫画班只有三十人左右,夫子也是只有顾秋白一个。 开学第一天,顾秋白带了个炭笔就直接上任去了。 翰林图画院的南门直通画院学堂,进门之后是宽敞的大道,长长的道路直通后头的人造湖,湖上还有拱桥。两旁种满了树,青翠欲滴,朝前走大约一百多米,左右两侧便是教室所在,大路再向前右拐,便是校舍。 整体的占地面积很大,是前朝王爷的居所,当年极尽奢华,假山园林一应俱全,只是谋反被杀,这座宅子就收归皇宫,又正好在画院旁边,就直接打通了两座院落,成了如今的模样。 今天是开学,各班都算热闹,时不时有人声传出,但顾秋白走到漫画班门口,里头竟是鸦雀无声。 顾秋白进门,发现桌椅上的人都没坐满,她也不在意,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就坐在前头。 画学生们一时间也没有人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坐下来之后她才开口:“没来的人呢。” 底下几十号人,一时间更安静了。 “没来的以后都不用来了。你们认好自己的前后桌,以后就是一个班的同学了。” 听到这个,还是有人大着胆子说话了:“我们都是被迫选的漫画班,自然有人志不在此。” 顾秋白:“事情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你们有多少人了解漫画是什么?为何院长又要单独开设这个班?” 刚刚说话的身着绿衣,五官倒是清秀,但这身绿衣实在是品位太差了。 绿衣少年:“我等学画自然希望精心专研,你不仅年纪轻轻,还是个女子,如何能担任夫子的重任。” 顾秋白其实也没怎么认真听他说话,她打量他半天,还是没忍住:“你一个学画的,怎么会喜欢这件衣服?” 绿衣少年:? 感觉自己受辱了,他声音都大了一些:“这...可是上等的蜀锦,由十几位绣娘精心缝制出来的,为何不能喜欢!” 这个颜色和这个花样,实在是山猪配细糠,让人难以欣赏。 顾秋白还在啧啧称奇,这小孩又补充一句:“花样也是我专程设计的,绣娘看了都说我心思灵敏呢!” 确实心思灵敏,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也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其他画学生都颇为莫名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顾秋白:“你先坐下,此事我们再议。” 绿衣少年不知道她搞什么幺蛾子,也不坐下,就这么瞪大眼睛看着她。 五皇子和之前那少年是前后桌,那少年自称叫秦羽。 此时他瞟那少年一眼,全班也只有这少年还能笑得出来,其他人都是愁眉苦脸,暮气沉沉。 顾秋白放任他站着,接着面向全班:“我知道你们有诸多不满,也许有很多人不知道,我是齐老的亲传弟子。” 话还没说完,底下果然一片哗然,虽然上次的事传播颇广,但这样的半大孩子,的确对这些不那么关心。 顾秋白:“但是你们要记住,我能做你们的夫子不是因为我是齐老的弟子,在我做齐老弟子之前,画院就已经邀请我来做夫子了。” 顿了一下,顾秋白继续:“我能站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我画的好,别的再无其他,等什么时候你们画的比我好了,自然可以不学。” 底下人面面相觑,顾秋白说的很直白,不像寻常夫子,上次画院画展的事情震动长安,自然也传到了他们耳朵里,《万里行舟》的名字,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的知道。 顾秋白调整了一下坐姿:“拿出画纸,第一课,速写,以我为参照,画出形体,线条尽量写实逼真。只有一个时辰,若是不画,那我就认定你是画不出来,水平太差,以后也不用来了。” 对付半大小子,激将法是最有用的。 底下静了好一会,才有人陆陆续续拿出画纸开始动笔。 顾秋白此时才看向那个绿衣男孩:“还站着干什么,等着被我轰出去吗,你不服,那就画给我看,证明给我看看你的实力。” 绿衣男孩这才一言不发的拿出画纸,瞪着顾秋白。 顾秋白也拿着画纸,炭笔的沙沙声一直未停。 见时间差不多了,顾秋白叫停。 她先下去巡视了一圈,她当然知道速写这样的词,这些孩子肯定理解不了,只是先看看这些孩子的风格和水准罢了。 粗略看下来,都是宫廷画院风格,毕竟是有正经传承的画派,是最多人模仿的画风,只是看到五皇子画的时候,她倒是惊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之前两人有过不快,看上去又像个纨绔,但他的确工笔扎实,看得出是经常临摹,画中能看出齐老的影子。 接下去是选课倒数第二的秦羽,画得... 顾秋白问:“你画的这是我?” 说是要画出形体,但秦羽不用线条,直接用色块深浅来模拟出人脸,虽然想法很好,但实在混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秦羽不好意思的摸头:“时间太短了,我画不完。” 顾秋白想想,他大概并没有基础,不像其他人一样跟随老师学习过,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可塑之才。 接下来又看了几个,水准不一,有好有坏。一路看到了绿衣男孩那边。 人物神态画的平平无奇,但服饰倒是画的细致,因是坐着,大部分人没有注意到她今日的裙摆有些脏污,因为来的时候匆匆,踩到了一脚,只隐隐约约的透露出来。别的不说,小绿的观察力倒是很强。 回到讲台上。 顾秋白:“我想,你们各有所长,我讲那么多都没有意义,直接给你们看吧。” 顾秋白把自己刚刚在讲台上画的速写展示给台下的学生。 顾秋白画的不是自己,而是台下所有人,时间有限,无法画的太细节,但整体的雏形已经是无限接近现场,众人低头画画,有人游刃有余,有人慌乱,有人漫不经心,有人专心致志... 这幅速写一出,便可自证水平。 他们画一个人尚且费劲,但顾秋白画这么多人,不仅有环境描绘,还能把握每个人的神态,前后远近关系更是精准。 顾秋白慢悠悠的开始解释:“我所说的速写,便是如此,以线条勾勒全貌,画出形体,不需要夸张的炫技手法,比例得当,不走形就算佳作。” 五皇子虽然认可顾秋白的画技,但他还是存在疑惑:“你是新派画师,新派向来注重写实,但我们自小便专于飘逸的笔法,注重写意,为何要特意学习你的所谓速写?” 听了他的话,倒是有不少人认可,宫廷画派向来是正统,很多人都是以此入道的。突然从写意转向写实,自然是不愿。 顾秋白:“你们互相看看别人的画。” 五皇子与热情的秦羽交换了画作,看见秦羽的画,五皇子只得无言,这画的是什么?真不知道他怎么混进来的... 看完后,有人马上质疑:“画作完整,有何问题?” 顾秋白:“是吗?仔细看看你们的比例关系,是否符合三庭五眼,人物坐着时,身体和腿的比例是否正确?” 她这么一说,倒是让众人看出了点端倪,写意派速来注重环境描写,对于人物多半描绘的没有那么精确,细细看来,人物的大小比例的确都有些问题。 顾秋白:“看见了吗?不管你们是不是新派,但你们的基本功就不过关,为何大师能成为大师?画院就在旁边,仔细去看看诸位名家的画,即使人物再小,其结构比例关系都是恰恰得当的。” 顾秋白:“速写只是创作的准备阶段和记录手段,是你们未来画画的素材,当你需要画出一个人的形态,脑内要有画面,手上要有记忆,对于未来的创作才会事半功倍。” 接下来,顾秋白详细介绍了速写的方法:“...动态线是由人体动作变化产生的,它是外形上最明显、衣服与身体贴得较紧的部位...” “在选定一个人跑步动作时,要选定最能体现速度、力量和矫健意味的动态,也就是腿部跨度最大、手臂摆动幅度最大的动态...” 速写自然不是一节课就能教的完的,顾秋白讲的口干舌燥,一边讲一边以笔作示范,并且让所有人都围过来看,以看清如何起笔。 画学生们也听得很是认真,这样的技法是其他画家不曾教过的,很是新奇,即使是看不惯顾秋白的,也都逐渐被这样的讲课方式吸引,围作一团。 看时间差不多了,顾秋白才停下笔,开始布置课后作业。 “每人十张速写,明天交上来。” ??? 就算是生产队的驴也没有这么干的,往日的画师们布置课业,都是一到两幅,十张图是要干什么? 顾秋白却是理所应当:“速写就在于一个速字,短时间内捕捉画面并呈现出来,你们若是一晚上十张都完不成,明天再加十张。” 就像顾秋白说的,速写在于速度,按照他们平日里磨磨唧唧的画法自然画不完十张,但要是按照顾秋白教的,画起来的确很快。 如今也只能按照她教的方法画了。 漫画班的各位同学,还没有互通过姓名,就被繁重的课后作业压弯了腰。 顾秋白敢这么布置,当然也是因为他们都是有过基础的,这样的画法学起来也很快,并不算多困难。 画院的学舍和国子监的不同,若家住长安,是可以自行选择是否住学舍的,给了画学生们很大的自主权。 五皇子下课后便准备回自己的府邸,路上却遇见了宫廷画院的学生,其中还有一个老熟人。 “哟,这不是五皇子吗,我听说你进了漫画班,还真是个好地方呢。”说话的人正是之前怂恿他去顾秋白面前挑事的世家子之一。家世显赫,今日刚开学身边又围了一圈人。 五皇子没有说话,虽然上次的事情让他被疏远,但他还是不想和这些人交恶。 “当然是了,我们夫子很厉害。”秦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五皇子身边。 一群人嗤笑起来,五皇子也觉得尴尬,他转向秦羽:“不要多嘴!” 那为首的世家子满脸的嘲讽:“哦?既然如此,大考时便静待你们的佳作了。” 大考是仿照国子监,每三月的一次全院考核,只是他们刚入学,顾秋白还没来得及给他们介绍罢了。 五皇子一言不发地拉着秦羽走了。 五皇子:“你上来出什么头!他们不是你惹得起的。” 秦羽:“夫子虽是女子,但我看,比大部分名家都强,很有想法。” 五皇子:“那也轮不到你来说,他们是宫廷画的,我们不过是最末流的漫画班罢了。” 秦羽停下来,很认真的看着五皇子,道:“跟着夫子,我们一定会变成整个画院最好的学生。” 另一边,纪沛然倒是突然想起来秦羽的这个名字。 “秦羽,去哪了...我看看。” 他翻看名册,找到了秦羽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漫画班。 “哟,不错,这倒是跟我想一块去了,第一名和第一名,强强联合啊。” 纪沛然满脸微笑,秦羽,正是这次入学考试的魁首。 第46章 整顿职场 学生这边暂且消停点, 夫子这边又出幺蛾子。 刚开学,各班需要统计人数,安排课表,除了单独的少年班,其他所有学生都需要上基础课,基础课包含形体,色彩,书法。 单独把书法列为基础课,是因为古代的画师,写一手好字是最基本的,诗画结合算作上乘,就没有单独开班了。 如此,就需要各班夫子协调统一。 夫子共有几十名,其中顾秋白收到反馈的只有十人不到,大部分人还是不认可顾秋白的“管事”身份。 没关系,现在各自为王,都想着自治。等相互之间有了利益冲突,不想入我的局,也得入。 开学不过一周,顾秋白就召集所有夫子,宣布了一件事——学分制。 具体是什么呢?出勤算分,大考名次靠前算分,为画院带来荣誉算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缺勤扣分。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在场的夫子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要实行这样的制度。 顾秋白还特别强调:“学分制是适用于整个画学院的,各班的学生扣分加分情况,每月都有统计,按照全班的表现,每月都有最佳班级的评选,拿到最佳班级,该月有单独开设公开画展的权利。” 有竞争才有压力,有压力才有动力。 上次画展的盛况每个画院的画师都看在眼里,能够单独开设自己画派的画展,是极其荣耀的一件事,也是增加对外曝光度的好机会,比起所谓的最佳班级荣誉,实打实的利益更有诱惑。 其实这次召集,也有不少夫子没有来。至于他们能不能得知这个消息,顾秋白才不管那么多,权利在她手里,她直辖纪沛然,只要纪沛然确认过,任何后果自负。 顾秋白嘴角泛起微笑,一个月后,等着看好戏吧。 因为没有在截止日期前收到全部的课表,顾秋白就直接按照已经收到的课表进行排课,至于因为课表冲突缺勤基础课的学生... 既然课表是公开的,所有夫子都应该知道基础课的时间,但为什么还是没有让学生去上呢?一是因为他们本就认为基础课没那么重要,二则是,他们不知道缺勤扣分和学分制的规定。 可怪不得我呀。 这几天漫画班的学生被顾秋白折腾的够呛,每天都是满满十张的速写作业,一开始都要画到后半夜才能堪堪完成,可练多了,速度果然越来越快,已经不需要再熬夜画了。 课业繁重就算了,每到第二天,还要听顾秋白的点评,她说话实在是不留情面。 “你画的到底是猴子还是人?猥琐中不失丑陋,好好练练五官。” “你就厉害了,屋子画快和人一样高,你自创的巨人族?” “动态线不是这么画的,你要多观察褶皱的位置,你把线画在这里,这叫被人砍了一刀。” ... 顾秋白一边点评一边修改,虽然她说话难听,但水平的确超然,她一眼就能看出哪里有问题,寥寥几笔就能改出神韵。不说别的,在画艺上,漫画班的学生嘴上不说,心里都是服气的。 在众多的课业中,有几个人最为突出,其一是绿衣少年,现在顾秋白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名为陈稳。 沉稳沉稳,人却是张扬的很,每天都穿着颜色各异的服饰,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实在是有悖顾秋白的审美取向,直到她忍无可忍禁止陈稳穿蓝色红色绿色紫色...所有明艳的颜色。 陈稳还颇为委屈的问她:“那我都没有能穿的了...我从不穿黑灰白的衣服。” 顾秋白一个眼刀:“穿,给我穿黑灰白就够了。” 结果第二天,陈稳果然换上了黑色衣服,只是巨大的白色花卉图案印在上头,有一种寡妇死了丈夫却按耐不住高兴的美。 顾秋白放弃了,黑白灰都禁锢不住他,少看他两眼得了。 陈稳的速写进步最快,得益于他强大的观察力,他对人体结构很敏感,一点就通,除了头两天,之后的速写作业都画的很是精细,比例结构完整,是天赋型选手。 第二个是五皇子,他的基础是整个班里数一数二的,对于形体的把控得当,也是进步神速,现在已经能够独立完成各种静动态的速写了。 第三个就是秦羽...对于秦羽,顾秋白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的速写作业每日也都是按时按量完成的,人物形态也没有太大问题,可就是说不出来的怪异,也许是炭笔用起来不习惯,硬要说的话,就像是刚学会画画的孩子,线条的粗细把握不好,要么太实,要么太虚,他的速写作业大概在班里也是垫底的水平。 只是顾秋白觉得既然能考进来,纪沛然的要求很高,不至于放一个水平太次的入学,大概率是学其他的风格画派,不习惯这种方式罢了。 秦羽是很少挨骂的,因为他的画,顾秋白也很难点评,所以他算是挨骂最少的。其他人虽然被骂的体无完肤,但至少有错处可挑,有错处就证明还有进步空间,可秦羽是连夫子都放弃了,其他人不免对他有些异样的眼光,认为他的水平太差。 秦羽虽然知道,但他每天还是笑呵呵的,从没看见他露出过什么负面的情绪,下了课就蹦蹦跳跳的回家。在这么多人里,他只认识五皇子,所以经常跟他说话。 五皇子呢,也苦闷,大家都知道他是不受宠的五皇子,他也是说话没礼貌惯了,有点毒舌,便惹得周遭的同学少与他玩。 看秦羽画成这样,五皇子也是恨铁不成钢,秦羽救过他,于他毕竟有过恩情,他就总想教教秦羽怎么画。他虽是不受宠的皇子,但幼时学画的都是宫廷画师,基础相当好。 课后他还留秦羽开小灶,可秦羽留了两天就不干了,秦羽:“我家里还有事呢,我不能在这久留。” 五皇子气死了,谁敢让本皇子如此用心?他也恼了:“你不学就算了,到时别害得我们班扣学分,让我没机会开画展!” 秦羽只笑笑:“不会的,不会的,我先走了。”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行进着。 速写的基础教的差不多了,如何起型,人体结构分部,动态线...这些内容对于有基础的学生们来说,消化的也很快,顾秋白依旧每天布置速写作业,第二天当面批改。 直到第二周后,顾秋白开始教真正意义上的第二课了。 顾秋白:“今天不教速写了,每个人都上来发言,说说自己的梦想。” 底下的学生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顾秋白不想解释太多,字面意思很容易理解,她自己先走上讲台,说自己的梦想:“我小的时候很爱画画,我想我长大以后要做一个画师,后来果然如愿成了画师。但当画变成工作以后,画有时也会让我觉得难受,现在想来,我的梦想应该是做一棵树,没有烦忧,就在最高的山头上,日日受阳光雨露。” 底下的学生也大致明白了所谓“我的梦想”的意思,原来想当一棵树也可以是梦想啊。 顾秋白:“来吧,还愣着干什么,畅所欲言,一个一个上来。” 陈稳同学一如既往的不沉稳,马上就窜上了讲台:“我梦想我能有一个成衣坊,我想要什么衣服在脑子里想好,立刻就能变出来,每天都穿的不重样!” 底下的人都笑了,还有人打趣他:“要是真有,夫子大概要疯了。” 顾秋白也笑了,她道:“好,就像陈稳这样说就行了,不管多离奇都可以。” 有想要超能力的:“我想像猴哥一样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我就能去很多不同的地方看看了。” 也有实际点的:“我想我们能拿到这个月的最佳班级,气死宫廷画班,他们就不敢再看不起我们了。” 这番话赢得了不少人的赞同。 轮到五皇子,他支支吾吾,他从小到大都没幻想过什么,现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以他从前受的教育来看,他的梦想当然应该是做皇帝了! 可这也不能说啊,他转而对顾秋白颇有怨言,什么人啊,教学生做白日梦。 顾秋白看他半天不说话,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看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五皇子急了:“我...我想要父亲宠爱我...”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不能乱说,尤其是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顾秋白马上接话:“当然了,每个人都想要父母的宠爱,你们也是,你们想要飞天的,想要聚宝盆的,都只不过是脑袋里的幻想而已,今天在课堂上不管说了什么都不要嘲笑彼此,也不要去外面乱传,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利。” 五皇子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顾秋白在维护他,但他羞赧于说出什么感谢的话。 顾秋白给秦羽眼神示意,秦羽马上上来让五皇子下去,开始说自己的梦想:“我想拥有观音娘娘的甘露,这样世间所有的病痛都会被治好了。” 等所有人都说完,顾秋白才开始切入正题:“之所以让你们说梦想,说说自己的白日梦,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们,什么是漫画。” 顾秋白接着说:“若你们有人看过《万里行舟》,大概会觉得我教的是新派画法。但漫画的精髓并不是画风,而是想象力。不止是漫画,于画一道,想象力,决定了你的上限。以笔绘形,以笔传意,画画就和文字一样,需要博采众长,需要动脑子思考。” 下面的学生每个都听的很认真。 顾秋白:“你们也许看过许多的神鬼传奇,但实际上这些故事也是由人创造的,人赋予他们灵魂和生命。你们作为画师也是一样,你们要赋予你们笔下的生灵生命,让他们拥有自己的感情和思想,有灵魂的东西,才能流传千古而不败。” 在场的学生都有所触动,听过许多的理论,学过无数的技法,却不知道画的灵魂在于画师注入其中的感情。 顾秋白从前也没有这样的感觉,直到她来到这个世界,看了无数名家的作品,穿越千年的时光,依然能够从画中感受到作者当时的情感,继而心灵震颤。 看到戴逵,看到纪沛然,她又知道,有人把一辈子奉献给一件事,人生不过短短十数年,把灵魂注入到有型的事务中,好像是为这个世界所做的颂歌。 既然做了她的学生,就不能只知道功名利禄,只明白技巧要领,从心灵开始,构建足以维系整个生命的内心世界。 顾秋白:“今天回去,不限画风,不限内容,不限篇幅,请各位交出一副有故事的画。” 顾秋白不是一个爱上升高度的人,不过对画这件事她永远都认真对待。 课上完了,顾秋白还得赶回春在堂,帮宋卿卿筹备盲盒上线的事情。 上次预定盲盒的人不少,但得到的统一答复都是,只能预定数量,不能指定款式,搞得各个都心痒痒,恨不得明天就能到手。 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客户差人过来询问进度,快到发售日了,顾秋白也不能闲着。整个盲盒除了之前展出的那几款,还另外设计了四款,加起来是九款。 所有的雕像都用同样大小的木盒装起来,木盒也做的精致,有《万里行舟》的图像和镂空的雕花,上了漆彩,光是盒子也有收藏价值了。 隐藏款也是一定要的,无他,隐藏款是成年岑远舟,挥斥方遒,游刃有余,微微抬起的下巴,压迫感十足,身着官服,冷眼看着身前长桌上的两派小人争斗,暗示他在背后操纵整个朝堂局势。 连穆良都忍不住找顾秋白要了一个隐藏款,实在是很对他的胃口。 全套盲盒摆在店内最显眼的地方,放在高处,省的有人偷拿。 除去预订款,剩下的盲盒都差工匠运到了春在堂,因为是重工,一个盲盒的定价也不便宜。看宋卿卿定价,顾秋白很淡定,虽然利润空间很大,但就这个价格能买到这样的盲盒,在她看来已经是物超所值了。 第47章 彻底疯狂 这天是应天书院大考放榜的日子。 侯文杰一路从学舍飞奔出来,直奔放榜处。 “快快快,看看我多少名!”侯文杰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己的几个同窗好友,赶紧催促他们。 这几人平日里读书都是草草了事,基本回回都是垫底,只是爱凑热闹,这会看见侯文杰这么急迫,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也赶紧伸长了脖子帮他看。 其中一人顺着名次看下去,突然瞪大眼睛:“第一百八十名!文杰!” 侯文杰面露喜色:“真的!” “你太厉害了!” “完全没想到啊!” 看到侯文杰的名次,几个人都很高兴,欢天喜地的。 只是这热闹的氛围和旁人格格不入。 直到有不认识侯文杰的学生怔怔出声,对旁人道:“不是,整个学院也就两百余人,他们在高兴什么?” 侯文杰对旁人的质疑一无所知,正满意的看向自己的名次:“我爹说的没错,我果然是有大才之人!” 一百八十名,要知道,他以前可是都考两百多名的!足足进步了二十名,看来学习也没有那么难嘛! 只是有人却看不下去了:“侯文杰,你怎么突然进步这么多,不会是作弊吧!” 控诉侯文杰的是名次总在侯文杰前两名的同学,两人私下结过梁子,但每次考试他都压侯文杰一头,为此颇为得意。只是侯文杰这次竟然进了两百名内,把他甩在身后。还以为大家都不爱读书,结果他竟然偷偷努力,简直是太有心机了! 侯文杰不屑地看他:“本少爷还用作弊吗?随便学学就能考到这个成绩,我要是认真学,还不得考中个进士!” “不过涨了二十名,还是垫底,得意什么。” “急了,你急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还是回去好好读书吧。”侯文杰意气风发。 “你!...” 两人的吵闹声引来了学院的夫子,夫子训斥两人:“安静!名次考的如此落后也值得争吵?” 又转向侯文杰:“你的确有进步,可见你有用心,切记戒骄戒躁,若是有什么心得,也可以分享给其他同学。” 侯文杰:“当然有!前几日我看《万里行舟》,岑远舟都进国子监了,但还是努力读书,从未松懈,天赋过人尚且如此努力,我们更不应该荒废时光了!” 夫子投来赞赏的眼神:“看来这果然是本好书,能让你受益颇多。” 说来很冠冕堂皇,但这也是侯文杰的真心话。一开始他是喜欢岑远舟总是能够惊艳他人,但自国子监篇章开始,作者就用了更多笔触描绘岑远舟的用功,一步一个脚印,才有了后来的成就。 同样是在书院读书,但想想自己,好像一直以来都在荒废时光,从来没有把读书认真的当做一回事。 又想起那天见到存墨,一个女子能够进入画院,想必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一定也有诸多难言的艰苦,想到这里,他就更觉得自己应该珍惜时光,好好读书了。 侯文杰:“是极!我觉得可以推广到全院,人人都应该看看!” 夫子笑道:“好,我回去便拜读。” 侯文杰美滋滋的回家去了,一回家就直奔他爹的书房:“爹!我这回考了一百八十名!” 侯肃:...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考一百八十名,说出去是十足的丢脸,但放在自己儿子身上,又感觉考的还不错,一切都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教好啊,心痛。 侯肃轻咳两声,还是决定鼓励为主:“咳,好吧,这次有进益。” 侯文杰:“爹,你说如果我这次考得好,会给我买《万里行舟》盲盒的!” 侯肃:“现在早就全面断货了,哪里还买的到?我已经预定了下一批,你等着便是。” 侯文杰:“爹,你当了这么多年官,怎么连这样一个小小的盲盒都搞不到,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侯肃腾的站起来,抄起书卷就要揍他:“兔崽子!你考成这样还敢找我要东西,你爹我读书的时候年年都是第一名,你祖父都说还需继续努力,你还挑上了!” 侯文杰一边躲避一边往外跑:“错了错了,爹,盲盒到了你别拆,第一时间给我啊!” 侯肃看着侯文杰跑出去,转而打开了手边的书柜,里头赫然放着一个《万里行舟》的盲盒摆件。 这可是刑部其他官员抢到特意送给他的,可不能让兔崽子发现了。 比侯家夫子更疯狂的,是画院的学生。 画学生们虽然都不愿学漫画这一新画派,但《万里行舟》,哪个看过的青少年会不喜欢? 为了收集盲盒全套,和其他人换自己没有的款式,大部分人都私下交易,偷偷带来画院学堂拆了,再寻找有不同款的人。 基础课就是最好的交易地点,画院所有人都要上基础课,人是最多的。 今日是戴逵的色彩课,但同样也是画学生们的“交易日”。 “东西带来了没有?” “我这是全新的,还没拆呢,花高价从我表兄那里买来的。” “快快快,我就差一个佛子款。其他都是重复的,你要是开出佛子款,其他随便你挑。” “我缺那个送别款的,求求了一定要是送别款。” 拿着未拆封盲盒的画学生很是紧张,窸窸窣窣的开始拆盒,周围的学生们都忍不住看向他这里,等着开出什么样的款。 “哇!”人群一阵惊呼声,安静的课堂马上就骚动起来。 “隐藏款!他开的是隐藏款!” “到现在我都没见过隐藏款!真的好精致!” “羡慕死我了,隐藏款据说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 “妈呀,这下他还会跟谁换啊” “卖不卖,卖不卖,我愿意出两金!” ... 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戴逵也不是聋的,他用戒尺狠狠拍在桌面上:“安静!” 学生们这才冷静下来,不敢说话。 戴逵:“站起来,刚刚是谁在扰乱课堂。” 戴逵上课干货满满,底下人生怕错过,根本来不及互动,所以戴逵的课总是很安静。今天看到隐藏款实在是太激动了,这才惊动了戴逵。 拿着盲盒的学生只得战战兢兢的站起来。 戴逵扫他一眼,马上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上课的时候也敢这样走神,还把这些带到课上来。” 戴逵:“拿上来。” 画学生根本不敢违抗,虽然很不舍,但也只能交上去给戴逵。 戴逵放在手上左右看了一会,技艺自然不是顶尖,不过要量产的话,这样的水准也差不多,勉强说得过去。 画学生伫立在旁边,也不敢回座位,站在那里等戴逵发落。正当他以为戴逵要严惩他的时候,戴逵居然就着这个隐藏款,开始讲起了色彩。 “这人物面部的肤色,是用黄,红,蓝,灰,白...多种颜料调配出来的,色彩之间总是能够相互转换...” 底下的学生也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听讲,只有刚刚上去的倒霉蛋站在旁边罚站。 因为自己亲自参与了设计,讲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一直到下课时间,戴逵还意犹未尽,堪堪停下。 他照例在课最后点名,发现还是有一小部分人缺课,他心下了然,也不多说什么,把那隐藏款又还给了刚刚的学生,又瞥他一眼:“这东西收好,下次不要再带过来了。” 学生自然是千恩万谢的恭送夫子出门了,其他人赶紧围上来,想要争抢这个隐藏款的售价。 只是这学生转身就慌不择的逃离此地,开玩笑,隐藏款谁卖啊,这群人也是太想当然了吧。 戴逵因为此事,让学生们都以为他是个宽容有度的夫子,行事越发放肆。只是到了后来一看到戒尺就瑟瑟发抖,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天真...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上完基础课回到漫画班的人,不由得怨声载道,明明自己的夫子就是《万里行舟》的作者,但她竟然没有给自己的学生争取一点点福利,害的他们得像其他人一样去排队抢购盲盒,现在隐藏款也开在了别的班里,简直是岂有此理。 “很闲吗?课业都做完了?”顾秋白突然从外面悠悠探了个脑袋进来。 吓得学生们赶紧回了座位。 顾秋白慢慢走进来,看见有一个位置是空的,不过她记得没人跟她请假,还是准备课后再说:“把上次布置的作业交上来。” 刚说完,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哎,不对,我们还没有班长。那现在就定一个吧,今天画的最好的当班长。” 逐一查看所有人的课业,顾秋白越看越眉头紧皱。 看得整个班都疑惑,大部分人都自觉画的不错,怎么夫子表情这么凝重。 看完,顾秋白长吁一口气:“画的真是...毫无想象力。” 底下你看我我看你,他们互相也不知道其他人画的是什么。 “先说这幅,老翁垂钓,姜太公的故事,画的不错,可是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画过了?也没有加入其他自己的设计,毫无新意。” “再看这个,男人和女人浓情蜜意,先不说别的,速写练得确实有进步,人物结构比例好多了。” 还不等作这幅画的学生沾沾自喜,顾秋白又浇了一盆冷水:“两人就光在花园里谈恋爱,场景里没一点新意,你把他们放到什么水池里,房顶上,都比花园好吧,或者是上次那位画的巨人族,这样还算有点看头。” “这幅也是一样,场景和人物都太过平庸。” ... 终于看到一副还算看得过去的,只是一看就知道是谁作的:“这幅是唯一还能称得上合格的画,人物的服饰很奇特,像是什么独特的民族,在野外祭祀一般。” “那是骑射服...”陈稳弱弱的开口。 ... 顾秋白无视了他:“这样画,才叫做想象,是日常所不能见,只存在脑海中的画面。” 顾秋白知道他们是不可能一下就跳出原有框架的,但有必要以最快的方式带他们入门:“任何事物在它诞生之初,都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女娲造人之前,世间也没有人类,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是女娲创造了我们,我们才长成这个样子,你们作为画师,你们是画的创造者,是画中人的造物主。” 顾秋白:“学会幻想,才是画好画的第一步。” 接着,顾秋白开始一个一个传授“幻想”的技巧。 “姜太公钓鱼,一定要在江边吗?他能不能是在云海之上呢?他本就是神仙,鱼又一定要是寻常鱼类吗?山海经中有鲲鹏,肥遗...都称作鱼类,但体型完全不一样,如果要照顾整个画面,是否可以让鱼藏在云海里呢?” “男女谈情说爱,他们是什么人?取决于你赋予他们什么身份,也许他们是私奔出逃的情人,也许他们是即将分离的夫妻,场景没有讲述出任何信息,是否可以加一些代表其身份的东西呢?比如男主人是将士,花园旁就该有武器在侧...” 被顾秋白骂了一通,但骂的浑身舒爽。没有一句废话,所有的内容都直击痛点,漫画班的人此时只恨自己没多长一双手,把顾秋白说的抄记下来。 顾秋白一口气点评完了所有人,缺席的秦羽才姗姗来迟,他满头大汗:“夫子!家中出了急事,所以来晚了,任凭夫子责罚!” 五皇子看秦羽终于来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顾秋白对他还是很有印象的,知道他家情况貌似比较困难,且秦羽平日里也很是乖巧,所以她也不打算追究:“下次尽量提前告知我,跟我请假。” 秦羽不住的点头,看到桌上摆着这么多画,他也赶紧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夫子,这是我的课业。” 顾秋白展开,马上眼前一亮。 和其他人不同,这幅画用的只有黑色的墨水,没有其他色彩,锥帽,蓑衣,长剑,竹林...整个画面看不见一丝刻意的线条,就是简单的大侠练剑的画面,善用留白,干净利落,深浅得当,好有美感的一幅画! 顾秋白也算阅画无数了,她仔细看过整个画面,问道:“你没有用毛笔?你用的是什么?” 秦羽:“我用指腹蘸墨。” 纯手画!还是个没学过画的,这才是真正的天赋型啊! 顾秋白大为赞叹,这幅画的内容说不上有什么新意,但手法确实一等一的独特,光用手指就能把画面控的这么精准,即使是细节处也找不到错处。 原来秦羽才是这个班最大的黑马,顾秋白想,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难怪他用笔如此不熟练,原来他画画根本不用笔。 “画的...很好。”顾秋白只有这一句话。这个画面的完整程度,她都没什么可改的了,只鼓励秦羽:“这样的画的确很有你自己的风格,但若只有大侠,故事性又太弱,你可以再为他增添一些其他的元素,想象他的身份,他的背景...再去创作。” 接着又转头面向所有人:“回去按照我说的,继续修改,另外还有十张速写别忘了,到时一起交上来。” 陈稳瞪大眼睛,这女人是魔鬼吧!怎么还要画速写! 却不想顾秋白突然转向他:“陈稳,按照我课前说的,你就是班长了,以后收作业这些,都交给你管。” 虽然秦羽画的不错,但按照主题来说,还是陈稳更切合一些,这个班长就给他当了。 陈稳被这意外之喜砸晕了,他学画一部分是因为喜欢,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读书成绩实在是太差了,学不了一点。班长,一般都是整个班最优的学生,没想到他陈稳,也能有这么一天! 他马上挺起胸膛:“是!保证好好完成!” 不就是十张速写吗,还不是手到擒来! 五皇子翻了个白眼,夫子就够奇葩的了,没想到班长更奇葩,漫画班真是没救了。 第48章 笨蛋五皇子 宫廷画班近来很是得意。 宫廷画院的夫子资历深,自然结识的人脉也是最广的,李翰林也不吝啬,时常邀请画院外的画师来宫廷画院做示范课,交流画艺。 说起来李翰林人是刻薄了些,但对学生们倒是很上心。对于学堂来说是好事,纪沛然也就支持了。 整个宫廷画院的学生都沉浸在学术氛围里,即使是原本基础一般的学生,也在短短半月时间内得到了飞速成长,甚至有不少学生的画作已经被人看重,售出了高价。 对于其他班的学生来说,即使对这些卖出高价的画多有些质疑,也只有羡慕的份。人脉也是重要的一环,何况能跟着宫廷画院的夫子学习,这样的师承说出去也是很有分量的。 不少夫子都效仿李翰林,尽力对外宣传自己学生的画。虽然不如宫廷画那么大阵仗,也算小有名气。 反观漫画班那边,明明夫子师承齐老,但不过一素人,漫画班更是一直默默无闻,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静,流传出的画作更是没有。一时间,画院的学生们都在传,漫画班的夫子不懂教授,漫画班学生水平也是最差的。 这样的流言自然也传到了漫画班学生的耳朵里,这几天上课都很是躁动。 顾秋白自然也知道,但漫画班学生水平如何,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本就有过基础,经过快一个月的学习,更是进步飞快,一天十张速写,比构再差也该练好了。 加上每天的想象力练习,他们的思想也逐步放开,画面内容逐步丰盛起来。 面对流言蜚语,顾秋白都是直接无视,她自然也知道这群学生被流言影响,只是她要好好磨一磨他们。漫画是全新的事物,漫画班未来要经受的流言只会比现在更多,脸皮都没练厚,以后狗见了他们都能骂两句。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五皇子。 五皇子鼓起勇气说自己要来画院读书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想要有所成就。试想,自己的画得人欣赏,由他人之口再传到皇帝那里,是多么有荣光的一件事啊。 所以现下,看着别人刚进画院就能独当一面,画作进入市场,他急得不行。 他直接在课上质疑顾秋白:“夫子,为何其他班都有其他画师坐镇,甚至画都已经售出高价了,而我们还在这里练所谓的速写,于画上一点进益也没有。” 其他人纷纷附和。 “是啊,夫子,你能不能也请齐老来给我们上上课。” “我看了其他画院的作品,有才之人太多了,我们也得抓紧时机啊。” “我家认识书肆的人,班里要是有好的画作,可交由我去估价...” ... 任他们七嘴八舌说了半天,顾秋白只是撑着脑袋静静地听着。 看顾秋白不说话,声音也渐渐微弱了下来,直至完全消失。 “说完了?” 顾秋白面上没什么表情,却让底下的学生心里感觉更没底了。 “想卖画?我看十张速写还是太少了,以后每天二十张,少一张第二天加倍。”顾秋白扬起笑容,但眼里却无一丝笑意。 晴天霹雳,谁也没想到顾秋白这么狠心。学生们此时感觉自己就像拼死进谏的言官,还没等撞柱而死,就被拖出去打了五十大板。 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陈稳面色凝重:“诸位,虽然很难,但是作业一定要交齐啊。” 顾秋白懒得理他们,一群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一天二十张速写,这教室有多少寸,都得给我了如指掌。 其他人都在哀嚎,唯有五皇子眉头紧锁,心情郁结。 隔天的基础课,五皇子破天荒的逃课了,他此刻心情极差,便独自一人在人工湖旁散步,正好遇见宫廷画院之前羞辱过他的那个纨绔子弟。 照样是几个跟班围绕,一派欢笑。 看见是五皇子,这纨绔就像嗅到了肉的饿狗,扑了上来。 “稀奇啊,五皇子竟然逃课,怎么不去上那劳什子基础课啊?” 五皇子知道他的画已经有了买家,此时更是感觉自己低人一等,只弱弱声回道:“不想上就不上而已。” 这纨绔颇为得意:“哼,跟着你们那个女夫子能学到什么,不过是妇人之见。” 虽然刚刚闹了不愉快,但听别人侮辱自己的夫子,五皇子还是有点不高兴:“我们夫子教的很好。” 纨绔不屑:“是好是坏到时自有分辨,马上就是大考了。” 五皇子更焦虑了,第一次大考,成绩如果不好,被父皇知道肯定会很失望。 五皇子这浑身的焦虑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纨绔眼珠一转,突然有了主意。 “你要是愿意继续跟着我,保不齐你的画也能卖出去呢。” 五皇子惊讶的看着他,像是没意料到他还愿意接纳自己。 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可此时想要成绩的心占了上风。 五皇子刚准备开口同意:“那我...” 纨绔却打断他:“不过嘛,你也得替我办件事,不然怎么显出你的诚意呢?” 五皇子和宫廷画班的人越走越近,甚至直接到班门口来,被顾秋白撞见过好几次,她已经认出了那个纨绔子弟。虽然疑惑五皇子为什么还要和他们玩,但到底交友是他的自由,也不好说什么。 本来想让陈稳帮忙留心着,可谁知陈稳听完,竟是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样子:“夫子!我怎么能出卖同学呢!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只是帮你收作业,可没有要出卖我的灵魂啊!” 对这个陈稳,顾秋白一直是哭笑不得,自从当上了班长,他忠心耿耿收作业,甚至教室地上有什么脏污,他都自己弄干净,很是尽责。就是,不太听她的话罢了... 暂时忘记这件事,顾秋白一下课就去了齐老那里,还见到了齐啸墨。如今齐老在长安,齐啸墨高兴坏了,经常过来看他。 顾秋白:“这次大考的题目,我听说是您来出。” 齐老抚摸着胡子:“不错,前几日得了一古画,颇有心得,已经把题目交给沛然了。对了,你的学生如何啊?” 顾秋白:“进步很大,但不自知,待考试成绩出来便知晓了。” 齐老:“嗯,什么样的老师,就教出什么样的学生。” 顾秋白:“那照您这么说,他们也算您的徒孙,到时要是成绩太差,岂不是丢了您的脸面。” 齐老哈哈一笑:“我能收你,自然相信你的水平。” 顾秋白:“说到此事,我也有事求您。” 齐老:“说吧。” 顾秋白:“到时大考结束,希望您来给他们上一节示范课,也算是奖励他们了。” 齐老:“也好。都是些孩子,你也还是个孩子,得我去给你撑撑腰了。” 顾秋白笑了:“好,多谢老师。” 大考就在下周,外来的示范课也少了很多,各班都进入了紧张的备考阶段。 “交作业,交作业咯!” 二十张实在是太考验人了,整个班都苦不堪言,只有陈稳还每天精神百倍,当上了这个班长,他感觉自己非常重要,每个人他都盯着交,一点都不徇私枉法,谁也不放过。害的其他人一看见他都怨气冲天。 只是五皇子总是心事重重,交上来的作业也草草了事。这点顾秋白自然是发现了,不过她已经准备了后手,只等考完试后了。 一回到夫子的办公处,纪沛然就过来找顾秋白。 纪沛然:“马上就是大考了,我想第一次大考完后,是否要举办什么活动,让画学生们放松放松。” 顾秋白懂了,这家伙又想看热闹了。 她想起入学时那群学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不如办个运动会?” 纪沛然问:“运动会?还是跑步比赛么?” 顾秋白:“当然不能这么单一,跑步算一个,蹴鞠也能算一个,总之就当做娱乐吧,挑一些轻松的运动项目。” 纪沛然跃跃欲试,拍拍顾秋白的肩膀:“好啊,好啊,既然是你提的,你肯定有想法,到时写一份书面明细交给我。” 顾秋白拂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她知道纪沛然想偷懒,但又不能拒绝,所以只能要点其他的东西了:“等这些事结束了,你过来做我学生的人体模特。” 纪沛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就是坐在那里吗,不算什么:“好,好。” 顾秋白这才满意,微笑道:“好,一言为定。” 说完这些,天色也晚了,纪沛然回家去了,而顾秋白还在画院加班,写运动会章程,前世的记忆都快忘光了,按照流程应该是先有个校长讲话,让他少说几句,宣布一下开幕就行了。 接着是各班走方阵,虽然很形式主义,但毕竟刚入学,各班都不熟悉,还是得搞一搞。 运动项目就定什么短跑,长跑,蹴鞠比赛...跳高跳远就算了,太复杂了,她也不记得怎么弄,另外再加个排球好了,一个队六个人,好组织,好在她还记得点排球的玩法,到时提前教授一下。 堪堪写完,已是二更天了,顾秋白伸了个懒腰就往外走。 只是刚走到门口,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细碎的声音。 顾秋白皱眉,感觉周围的环境一下就变得紧张起来。 她慢慢的顺着声音处走去,纪沛然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声音正是从里面传来的,还未到门口,声音却突然停了。 顾秋白也停下来,皱起眉头,这个点了,什么人会在这里? 一道身影飞快的窜了出来,朝着屋外狂奔。 顾秋白反应过来,马上就追了上去:“站住!” 顾秋白跟着他跑了许久,都快跑出画院了,感觉这背影越看越熟悉。 只是,很快这黑影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似乎是跑不动了。 顾秋白抓住时机一个飞扑,把人按倒在地:“抓住你了!” 顾秋白第一时间摘下了这人脸上的黑色面罩。 “你...” 这黑衣人,竟然是五皇子。 再看他手中,拿的正是还未启封的大考试卷。 “你疯了,居然偷考题!” 五皇子被顾秋白狠狠地打了一下头,他此时又羞愧又害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秋白的火也上来了:“你胆子大了是吧,学得好好的,非要给我搞事,这样一个小小考试,就值得你犯这样的大错!” 五皇子也不知道该如何争辩,的确是他理亏,他只有一个反应:“我可以接受任何惩罚,但不要告诉我父皇...” 看他这懦弱样子,顾秋白更生气了,她拿着试卷一下一下打在五皇子身上:“我看你是教训没吃够,什么叫社会的毒打,我今天就让你看看!” 五皇子被揍得满地乱跑,满心的难受,愤怒,委屈...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秋白停下来:“哭什么!给我憋回去!” 五皇子迫于她的淫威,也不敢哭了,只在原地抽泣。 稍稍冷静下来,顾秋白也觉得不太对劲,五皇子本性不坏,秦羽交作业慢,每次都是五皇子在帮忙和陈稳周旋,为此陈稳还抱怨了好几次。 且五皇子画技扎实,前几天还跟他说了,以他的水平,拿下前三不成问题。怎么会想到要来偷题? “你说,你跟我说,你为什么要偷题,怕自己考不好?” 五皇子憋了半天,才应了一句:“嗯...” 顾秋白知道他性格敏感,又有点傻,可能一时冲动也未可知,再三思忖,道“这卷子还没启封,我就当你没偷到,但是你这个问题很严重,我会跟院长说,除去你这次考试的资格。” 五皇子低着头不说话。 顾秋白头痛得很,她也没想到能出这样的事,还得考虑怎么告诉纪沛然... 正想着,却突然听到院墙外有人声,顾秋白扯着五皇子往那边去。 “他怎么还没出来?” “小声点!” “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说话,不会被发现了吧。” “我们离得这么远,他就算被发现也不管我们的事。” “他可是皇子,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总不敢捅到皇上那里去吧” ... 听了半天,顾秋白算是听明白了,五皇子这个傻子又被人当枪使了。 蠢啊...顾秋白深吸一口气。 一把拿过卷宗,就往墙外面扔。 几个人被突然砸到脑袋上的卷宗吓了一跳,正手忙脚乱呢,顾秋白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们眼前,皮笑肉不笑:“你们几个好兴致啊。” “啊!!!!!!!!!!” 第49章 骑猪勇士 纪沛然知道有人组织偷题之后,直接就发疯了。 纪沛然平时优哉游哉,看起来离经叛道,但恰恰是这样的人,道德标准就更高,可以理解不合常理的事情,却不能接受有人触碰底线。 他当场就把几个人都痛骂一顿,骂的内容都不能播。好几次,顾秋白都得出言提醒,免得他说出什么要砍头的话来。 吓得他们瑟瑟发抖,这是每个人,包括顾秋白在内,第一次看到纪沛然发火。 骂骂咧咧了半个时辰,纪沛然才开始着手处理这件事。 首先是宫廷画院班里那几个被发落。 这几个平日里也不太认真,只亏得背后有个好的家族。父母或长辈都在进院之前找过纪沛然,托了关系才勉强进来。 这也是纪沛然同意顾秋白那个离谱的选课方式的原因,如果按照成绩来分,或者让老师自选,一则班级之间的水平被拉开太多,二则肯定有不少人要提额外的要求,他也不好拒绝,不如一锅搅混,让谁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可这次遇到这样的事,饶是有通天之能也不能阻挡纪沛然的怒火。 纪沛然冷声道:“全部退学,以后再不许参加任何画院考试。” 说起来,虽然画院学堂是有官职的诱惑,但也只是搏功名的方式之一而已。这些人中,就算画院不行,家族总有其他办法,所以此刻被退学,也不像书院被退学那么严重。 更重要的是,五皇子参与其中,皇帝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允许这件事张扬出去,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只是为了防止他们闹事,纪沛然还得给他们留点颜面:“为何被退学,我不会写明缘由,这件事暂时只有我与顾夫子知道。” 他又看一眼五皇子:“但是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们自己知道就好。至于你们的家族长辈,我自会去说明。” 等所有人都处理完了,只剩下五皇子。 这次五皇子被抓了现行,几乎可以称作是主犯,刚刚审问他们的时候,其他人也一致指认五皇子。五皇子虽有辩驳,但实在无力,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纪沛然也是恨铁不成钢,他自然知道五皇子的水平,但他却不知他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纪沛然:“这件事,我不会禀告圣上。” 要是皇帝知道了,就算五皇子再不受宠,也是皇室血脉,学堂能不能保住还得另说,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五皇子突然跪了下来,把在场的两个人都看得一愣。 五皇子重重的磕头:“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他们的话,只是我真的不能被退学,若是有这样的污点,不管是什么缘由,父皇都不会再见我了。我一定不会再犯了。” 埋着的脸已是涕泗横流。 纪沛然看了他半晌,又转向顾秋白:“你觉得呢?毕竟是你的学生。” 顾秋白不留情面:“找个理由给他退学吧。即使他再有苦衷,也是犯了错,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 纪沛然也是这么想的,果然,顾秋白不是容易心软的人。 听见顾秋白这么说,五皇子这下真的豁出去了,他开始疯狂的磕起头来,一下一下砸在地板上,很快便撞得血肉模糊。 五皇子:“我已经是无所依靠的人,不能再被抛弃了!” 两人静静地看着他的疯狂之举。 一个皇子,竟然对两个普通人如此乞求,可见是真的放下了身份和尊严。 五皇子继续说话:“我是真的喜欢画...我幼时苦练,才有了今日成就,我入画院不止是给父皇看,更深觉这是我钟爱之事,我不想放弃!” 这番话倒是打动了纪沛然,纪沛然是真心爱画之人。可一个人是否真的热爱,也不能光凭一句话听信。 所以他又转头问顾秋白:“你觉得如何?” 顾秋白也在想,照她来说,当然是维持原判,和其他人一视同仁。 她对五皇子也有恻隐之心,但不是因为五皇子说的这些话。 而是因为五皇子拿到试卷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来看。一直到顾秋白抓到他,试卷都完好无损,没有开封。所以五皇子自辩时说自己只是“跑腿”,也不是完全不可信。 顾秋白先叫停了五皇子,这一头的血实在是惨烈:“别磕了,苦肉计对我没用。” 决定审判暂缓:“一直到大考结束,你都不要再来画院,至于是否要你退学,让我再想想。” 纪沛然:“行,就按照你夫子所说,这几天你就在家闭门思过吧。” 虽然希望渺茫,好歹也算是有转机了,五皇子流着泪道谢,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夜里顾秋白辗转反侧,反复想起五皇子磕的头破血流的样子,想着想着把自己想生气了。最差不过退学,他是皇子,总归有去处,至于如此卑躬屈膝吗? 怀揣着一股无名怒火,顾秋白这几天上课都很低气压。 秦羽课后特意找到顾秋白。 “夫子,弘文最近怎么都不来?他病了吗?” 顾秋白看他一眼,五皇子好歹有个皇子身份在,大部分人还是叫他五皇子或者殿下,秦羽连人家名都喊上了。 顾秋白:“嗯,他抱病在家。” 秦羽:“那夫子可知他住哪?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顾秋白摇头:“不知。” 秦羽失落:“好吧,多谢夫子。” 顾秋白又岔开话题:“马上就是大考,你考试时注意时间,不要又死抠细节,对于考试来说,完成度才是最重要的。” 秦羽:‘我知道了,夫子,我还是担心弘文,若他病到大考那日该如何是好?’ 顾秋白:“车到山前必有路,别瞎操心了。” 秦羽只得告辞。 秦羽前脚刚走,陈稳后脚也来交作业了。 他把厚厚一叠画纸放在顾秋白面前的桌上:“夫子,五皇子这几日没来,所以没有他的作业。” 顾秋白:“嗯,我知道,放好了就出去吧。” 陈稳:“五皇子怎么了?这几日大家都在问,他是不是病得很重?要不要我组织大家去看看。” 顾秋白坐直身子,没想到五皇子居然在班上还有些人缘,问道:“怎么,你们都很担心他?” 陈稳重重地点头:“嗯,他虽然说话难听,又有点瞧不起人,但他是皇子,大家也都习惯了。” 听听,真是没一句好话。 陈稳又接着说:“他不过嘴上不饶人,同窗们让他帮忙看看作业,他都没有拒绝过,而且都很用心。” “只是你要去谢他,他又一副很嫌弃的样子,加上他又是皇子,所以大家也尽量少跟他说话,平日里除了课业来往的少。” 顾秋白若有所思:“原来如此...那你回去告诉其他人,过段时间,他就能回来。” 陈稳很高兴:“好!” 顾秋白叹了一口气,就算是犯了错,也就是个小孩,给次机会也不是不行。只是他耳根子太软,还是得想想办法磨一磨他的性子... 第二天,在纪沛然的办公处,顾秋白说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纪沛然听完,只是应道:“你是夫子,你觉得他还有救,那便救一救吧。只是,他没有再犯错的机会了。” 顾秋白:“嗯,我也是这么想。他看什么都觉得重要,友情重要,亲情重要...唯独他自己是最不重要的。” 纪沛然发现顾秋白有时候真是一针见血,完全不似她这个年纪的人。 正想感慨说些中年人的人生理论,却听顾秋白说:“还是吃饱了撑的,人就是太闲了才会想那么多。爱自轻自贱,内耗心力,狗说话他都得听两句。让他多干点活,什么狗屁都丢到脑后了。” ? 纪沛然不太确定顾秋白要干什么:“那...?” 顾秋白眼神直勾勾的:“我记得日日食堂都有猪肉?我们的养猪场,在哪里。” ———————————————————————————————————————————————— 到了大考那日。 第一次大考,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纪沛然还特意强调,考完之后一定要晾干才能交,若是有人因为自己的过错损害了别人的画,严惩不贷。 顾秋白还觉得惊奇,怎么纪沛然这么早就摸清了现代某些艺考生的套路,还真是深谋远虑。 她和纪沛然说起来,才知道,这件事起因于她。原来之前对她出言不逊的家伙,背地里搞了这么多小动作。 既然事情都过去了,顾秋白也一点都不存怨恨,只是感慨:“看来我还得多谢他,如果没有他整这一出,说不定今日我就无法出现在画院当夫子了。” 纪沛然:“是也,如果你的卷子没有脏污,必定是魁首,只是又得牵扯出画院的派系争斗...我便也没有这么快把学堂计划呈到御前。” 顾秋白意味深长:“哦...既然说到这个,大考后,这个月的学分也该公布了。” 纪沛然眉毛一挑:“哦?那便放在同一天吧,也省得他们再跑一趟。” 两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大考只一日便结束了,顾秋白不像其他夫子一样找学生们核对题目,直接让他们提前回家,享受接下来的三天假期,连课业都免了。 并且宣布了一件事:“等下次来上课时,记得穿的轻快些,我带大家出去课外写生。” 自然引得一片欢呼。 顾秋白也一并放了假,这几天改卷的事就轮不到顾秋白了,纪沛然特意请了齐老来阅卷。 五皇子那边也派人去通传了处分结果,顾秋白让带话说,如果不愿意,就直接退学,皇帝那边纪沛然会帮忙找个理由。 五皇子是否接受处分,顾秋白不知道,她也不关心,三天后便知了。 这三天的假,顾秋白可算是狠狠休息了一番。 正逢休假,还来了一个好消息,长安日报终于结束了整改,可以重新上市了。其他的报纸品类,也留下了不少,只清理掉了一些涉及qing色,低俗,以及非官方认可宗教的报纸。 听得这个消息,宋卿卿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顾秋白如今在画院做夫子,却没有官职,若是有人为难于她,有报纸在,好歹多一份底气。 只是... “秋秋,官府的人说,如今报纸能再次进入公众视野,也需要上感皇恩,要我们做个专门的版面...” 这对普通书肆来说,算是难得的殊荣了,毕竟这样的文章,向来都是翰林院的各位大人来写。 这文章是事关皇家的,按照道理来说,漫画便不能与其刊登在一处,如若不然,则显得太过娱乐。这点宋卿卿也和官府的人确认过了,明确说了所有内容都得与生民大计有关,与皇恩浩荡有关,不许有任何不敬。 “漫画,恐怕是无法在长安日报上连载了。”宋卿卿语气沉重。 纵然可惜,但顾秋白还是拎得清的:“没关系,漫画太占版面,原本也不适宜一直在报纸上连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唯独长安日报被提点说要上感皇恩,那就意味着我们有官府的承认,经过这一遭,长安日报也算是整个长安最权威的报纸了。” 宋卿卿怅然:“的确如此,可是漫画...” “不必忧愁,我们还有单行本,只是单行本一月才能出一次,免不了要穆良多出点文章,既能帮漫画宣传,又能轻松过审,这种冠冕堂皇的事他很在行,不必担心。” “若是没记错,明年他就要下场考试,今年得抓紧时间让他多写点了。”宋卿卿道。 “你对他的事倒是很清楚。”顾秋白突然想起之前两人在《点妆红》上的交集,难道宋卿卿和穆良... 宋卿卿毫不避讳:“自然,他现在可是春在堂的金字招牌,关心一个金牌作者是应该的。” 也对,宋卿卿满脑子都是工作,哪里会想男女之事。 顾秋白感慨:“你就是春在堂的顶梁柱啊,卿卿。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卿卿也作感动状,搭上顾秋白的手:“只要春在堂能赚钱,我就会一直在的。” 顾秋白面无表情的抽回手,算了,和满脑子金钱的女人没什么好说的。 放假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眼睛一闭一睁,三天也就过完了。 陈稳一大早就着人收拾了两套衣服,兴奋地赶往画院。 今天夫子说要去外头写生,想想山清水秀,微风拂面,该是多惬意的场景啊! 考试成绩要下午才放榜,上午就是漫画班最后的狂欢了。 受陈稳的带动,整个班都气氛高涨,个个兴奋地猜测会去哪里,只待顾秋白来,带他们去写生的地方。 “我们今日,便在此地写生。”顾秋白今天也很高兴,说话都笑眯眯的。 看见眼前的景象,陈稳快晕倒了。他今天特意穿了自己新设计的服饰,连夜叫人赶制,怕脏了,还带了一套换洗。结果眼前竟然是... 哼哧哼哧的叫声,骑着一身肥膘,两百斤大猪的五皇子从远处慢慢靠近。这一刻,眼前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了,只有五皇子像英雄一般,制服这个庞然大物的身影。 这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陈稳才看清五皇子脸上不是镇定,满是慌乱,五官都被猪颠的扭曲了:“控制不住了,快跑!!!!” 陈稳突然瞪大眼睛。 一声惨叫:“你不要过来啊!!!!!” 第50章 荣誉班长陈稳 “让开!!!” 五皇子被猪带着往人群里冲,所有人都慌不择路的满地乱跑。 “别跟着我,别跟着我!” “你让它停下来啊!” “停不下来啊!” “夫子救命!!” 陈稳是被追的最惨的,整个队伍里,数他的衣服最是亮眼。他此刻眼泪都吓出来了,能进漫画班的,是整个学院里体力最差的,陈稳跑起来哼哧哼哧,但行动缓慢,一直被后头的猪顶到屁股。 陈稳眼泪狂飙:“救命啊!爹,娘!五皇子要杀我!” 五皇子急了:“别诬赖我!!!我素日跟你无冤无仇!” 那头猪眼神犀利,四肢强健,抓住时机,一头就撞在陈稳的腰背上。 陈稳惨叫:“爹,娘!要是孩儿不在了,要记得给我多烧些衣服啊!!” 不知道谁大叫一声:“往屋里跑,往屋里跑!” 场面一片混乱,尘土乱飞,除了满场狂奔的这只猪以外,其他圈里的猪也一直发出叫声,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而顾秋白此刻正站在院门外,满脸兴味的看着里头的闹剧。 还没进门就感觉到不对了,学生们兴奋的往里进,只有顾秋白留在后头,决定先观察观察再说。好在留了一手,顾秋白很是庆幸。 等到人都跑进了屋子里,五皇子也从猪身上摔了下来,猪看见屋子进不去,转了几圈,兴意阑珊的转去其他地方了。 临了,从五皇子身边过,还嫌他挡路,用蹄子踢了五皇子一脚。 五皇子训猪累的半瘫,好半天都没从地上爬起来,一片阴影慢慢的罩在了他头上,顾秋白睁着一双带笑的眼睛,俯视他:“怎么样,没事吧。” 五皇子这才动起来,勉强支起身子,哭丧着脸:“夫子,我知道错了。” 顾秋白站直:“这才第一天,还有一个月,要把它们养好啊。” 顾秋白给五皇子的处罚就是养猪,食堂的山猪块头大,肉质紧实,很受学生们的喜爱。整整一个月,五皇子都不能来学院上课,得在这里养猪,而且课业也不能落下,和其他同学一视同仁。 其实这多少有点侮辱人了,在大庆朝,养猪养鸭,是奴隶干的活,甚至比平民还不如。 只是顾秋白深知,五皇子的确想要融入群体,但他想要融入的群体,是“上等人”的群体,是世家大族,是地位显赫。所以他与秦羽交好却不敢表现出来,所以他为了融入那个群体敢偷取考题以做投名状。 以他的身份来说,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只是既然说自己想认真学画,不放下这点包袱怎么行,让猪好好给他磨一磨,以后也就能摆正身份了。 养猪场不大,就在郊外的一处院落里,一大片院落用石砖墙围了起来,养的还不是普通的猪,都是战斗力更强的山猪。刚刚学生们冲进去的屋子,是专门给养猪人准备的屋舍。 顾秋白朝屋子的方向喊:“出来吧,猪已经进圈里去了。” 半响,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众画学生探头探脑,才敢走出来。 一见到顾秋白,众人七嘴八舌。 “夫子,吓死我了!” “为什么五皇子要骑猪啊?!我差点心脏都停跳了!” “这就是我们今天写生的地方吗?夫子,你是说笑的吧” “不是吧,在这写生,还是让猪撞死我吧...” 顾秋白拍了两下手,示意所有人安静:“没错,这就是我们今天写生的地方,五皇子近日来苦于自己的画技没有进益,特意来这里养猪,放松心情,深入生活,以此寻找灵感。” 全场静默,周围的人纷纷向五皇子行注目礼。他是敢怒不敢言,默默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尘,脚趾都要扣烂了,谁会看猪找灵感啊?这女人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旁人到底会怎么看他啊? 正尴尬的无所适从,秦羽打破沉默,口气略带担忧:“夫子,五皇子他...” 五皇子内心骤然燃起希望,秦羽,莫非是要帮他求情... “...他养的猪能吃吗?养久了岂不是有感情,那我们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食堂的猪肉了?” 五皇子眼前一黑,险些把衣角撕烂。 顾秋白:“可以吃,不用担心。” 陈稳担心的则是另一方面:“有没有人教他养啊,他从来没养过,到时候肉不会有毒吧?” 还有好事者直接跟旁边的五皇子搭话:“原来你喜欢吃猪肉,所以才来养猪啊。” “猪是不是很难养,我刚刚都快被吓死了” “那你到时候还要杀猪吗,养都养了,杀的时候肯定会不忍心吧。” ... 五皇子要疯了,比起尴尬,这帮同学的不谙世事更让人讨厌。 顾秋白快笑死了,她及时打断他们的思维发散:“好了,开始动笔,有问题过来问我,题材内容任选,风格随意,天黑之前交上来即可。” 陈稳弱弱的问了一句:“我们画...画猪吗?” 顾秋白满肚子坏水:“当然了,刚刚猪这么活泼,怎么会没有可画的东西呢?” 随即又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啊,对了,今天下午大考成绩就该公布了,若是我们能拔得头筹,这次写生的作业,便就是你们下次展出的作品了,尽情发挥想象力吧。” 这话说完,现场氛围都沉重起来了。其实在场众人,心里大多没底,这次是齐老阅卷,即使是自觉画的不错,在齐老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而已,况且夫子的教授方法又完全颠覆常理... 只有陈稳一如既往地兴奋:“好好好,到时我要让我爹我娘我大伯我伯母我姨娘...都过来看我的画!” 陈稳架起画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画啊,到时候别丢了我们整个班的脸面!” 给陈稳做这个班长,算是歪打正着。陈稳性格活泼,有些莽撞但不失可爱,尤其是他天性乐观,内核强大,无论何时都相信自己。他的感染力很强,就像此刻,不自觉的就会扫去心上的阴霾,重新振作起来。 有陈稳在,顾秋白也放下心来,嘱咐秦羽帮忙看好所有人,不要玩疯了,便特意回了一趟画院,查看这次大考的成绩。 回到画院已是下午时分,离成绩公布已经过去了好一会了,只是齐老此时正在画院中,顾秋白得先去拜见。 “老师,这次阅卷辛苦了。” 齐老还是笑眯眯的:“不辛苦,这次的卷子很是有趣啊。” 看他这么高兴,顾秋白也有点迫不及待了:“那我先?...” 齐老:“嗯,去吧。” 看顾秋白快步离开,齐老抚着胡子淡笑,真是后生可畏啊。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一路上遇见了好几个夫子,看见她表情都很复杂。顾秋白无暇顾及,匆匆打完招呼,就朝着放榜处去了。 连自己当初考画院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顾秋白手心都有点冒汗。 榜前只有几位夫子,学生们想必都看完回去上课了。 顾秋白抬头向上看...秦羽的名字赫然在榜首! 再往下,陈稳,白泽,许寅来...前十名内,有四个都是漫画班的! 五皇子没有应考,剩余的几十人名次也都在两百名内,一百名内人数过半。尤其是那些入院成绩较差的,比起入院时,成绩已然是有了大的突破。 即使早有预料,真正看到成绩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学生们考得好,顾秋白也与有荣焉。 纪沛然听说顾秋白回来了,马上过来寻她。 纪沛然也很高兴,学生们整体的水平比起刚入院时都有提升,依他来看,基础班的设立立了大功。这一点,光看那些没有上过基础班的学生,对比看看就知道了。 “恭喜啊,顾夫子,这次考试漫画班发挥的很好。”纪沛然笑意盈盈。 “的确很有潜力!”顾秋白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这次宫廷画院考的也相当不错,前十名中占了四名。” 顾秋白眼神一动:“哦?我们有四个,他们也有四个...” 纪沛然:“可算打成平手,如今整个画院,看来是你们两个班势均力敌。” 顾秋白:“看来是了。” 纪沛然:“按照规定,大考结束后便是独立画展,只是你们前十入榜人数相同,恐怕...” 顾秋白打断他,幽幽道:“自然是我们的,别忘了,学分还没统计呢。” 她都能想到像李翰林那样的,该如何破口大骂。但是,不遵守游戏规则的是他们,此时便自尝恶果吧。 纪沛然笑笑,不再多言,他是个好领导,该和稀泥的时候绝不含糊。 顾秋白抄写了一下名次,在将将天黑时,赶回了养猪场。 还没进院门,已经听到里头吵吵闹闹。顾秋白心道不好,这帮家伙不会整什么幺蛾子了吧。 赶紧开门进去,饶是顾秋白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么个场面。 每个人身上都挂着灰尘,泥土,像是在猪圈里滚了几圈,猪圈里的猪倒是很安静乖巧,叫声都略显娇俏。一时间都分不清,谁才是被圈养的猪。 顾秋白勉强维持镇定:“你们...干什么了。” 时间回到顾秋白走后。 拿着画笔半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人动。 不是故意叛逆,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画啊!满眼都是猪,猪,猪,万一要做作品展,也太丢脸了吧! 五皇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喂猪,其他人则是苦思冥想,不知该从何下手。 最先开始动笔的是白泽,白泽这个名字,古籍记载,本是瑞兽,性情温和。但白泽此人,为人高傲,惜字如金,总是独来独往。顾秋白给他作品点评的时候,他也甚少回话,听完了就走。 其他人看他动了,都探头探脑的看他,好奇他准备画什么。 刚起了个草稿,众人都看出来他要画什么了,有同学迟疑的问他:“画这个...不妥吧。” 白泽瞥他一眼,懒得理他。 这样的时候,还是班长陈稳有面子。陈稳凑过去小声说:“你要是画这个,画展上恐怕不能展出,岂不是白画了。” 白泽懒得多分给他一个眼神,勉强开了金口:“管好你自己,不能展出就不能展出,再画一幅就是。” 这句话给陈稳打开了新思路,他一拍脑袋:“对啊,不能展出再画就是了,万一我们画的都不好,夫子也不会让我们展出啊。” 他转向所有人:“大家尽情画就是了!画得不好夫子也会有办法的,不要被画展束缚啊!” 白泽专注眼前,但还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一定会有画展一样,还不知道今夕何夕呢。 其他人则是收到陈稳的鼓舞,纷纷拿起了画笔。各自找了位置,开始作画了。 秦羽也才起了稿,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是不知道画什么,只是觉得作为朋友,不应该起这个头,但是既然白泽已经动了,那他也... 五皇子喂完猪,转头就看见一堆人热火朝天的画画,手都要抡冒烟了。 现下他算是得空了,他也好奇这些人是怎么画猪的,便把东西放了,默默走到同学身后去。 他正好站在陈稳身后。这一看,五皇子瞳孔都放大了。 “你在画什么!!!” 陈稳看见是五皇子,也有点心虚,但大家都画了,他也可以画! 所以他理直气壮:“这满圈的猪也没人爱看啊,肯定要加上人才有趣。” 五皇子猛地转头看向其他人的画,越看越心凉。 满目,都是他骑猪的画面。 陈稳还安慰他:“没事的,我把你的脸画的很写实,你被猪追的时候五官都变形了,光这么看,谁也认不出来是你。” 五皇子要气背过去了:“我!!...” 虽然生气,但是五皇子也没有动手要毁画的意思。只是天不遂人愿,他被画架绊倒,脚下突然一个踉跄,陈稳以为他要撕了他的画,连忙去护,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陈稳哀嚎起来:“五皇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撕我的画啊!!” 要不怎么说,陈稳适合当这个班长呢。 他嚎这一嗓子,其他人都被吓到了,大家都心虚,纷纷抱着画架起身,可偏偏院子又很小,几十人跑动起来,不免撞到一起。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血气方刚,这么一冲突,就开始大混战了... “松手,松手!不要抓着我的画架!” “颜料,颜料弄到我身上了!我的白衣服!” “不要踩我的画,我的画掉到地上了!” ... 混战持续了好一会,直到秦羽拉着五皇子冲出包围圈。 秦羽大喊:“快别打了!赶紧画啊,要没时间了!” “夫子不是说了吗,任意发挥,只要能交作业就行了,快随便画点什么啊!” 接着又眼神急迫的转向五皇子:“弘文!大家画这个是为了交作业,我相信你不会介意的,刚刚是误会,对不对!”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五皇子有苦难言,他也不能说他介意啊! 五皇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来几个字:“对...” 见五皇子本人都没说什么了,其他人也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开始赶工了。 其中五皇子骑猪,五皇子摔倒,五皇子喂猪等经典之作现世;还有擅画山石草木的,直接搞了二创,画五皇子骑在树上;秦羽画的则是五皇子骑猪水墨武侠版... 一一看过每个人的写生作业,顾秋白都难得沉默了。 好荒谬,穿越的到底是我还是你们? 第51章 学分风波 “为什么都画...五皇子?”顾秋白沉默良久,问了一句。 陈稳眨巴着清澈的眼睛,疑惑道:“我们练习速写的时候一直都是画人体的,这里只有五皇子一个人啊,难道不是该参照他画吗?” 顾秋白竟无法反驳。 其实仔细看来,画的也不差,不管是比例结构还是细节处理,都算得上发挥得当,甚至可以说,能画出五皇子骑树的画面,他们的想象力已然被打开了,也难怪这次大考的表现都不错。 顾秋白:“陈稳,把作业都收好,可以开始准备画展了。” 在场的人都听愣住了,什么意思?什么画展? 还是陈稳反应快,马上就跳起来:“画展!我们拿第一名了!!” “真的吗?!夫子!” “我还以为这次考砸了,我们班居然是第一名!” “天哪,我们漫画班也算扬眉吐气了!” “夫子,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 学生们七嘴八舌,兴奋的讨论起来。 顾秋白也含笑看着他们:“这次我们班进入前十的共有四名,秦羽是全校第一,至于其他人,陈稳,白泽,许寅来...”顾秋白一个个把名次报了出来。 “还有,这次阅卷人还未向你们公布,是齐老。” 陈稳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齐老改我的卷子!我还是前十,我也太厉害了!” 秦羽也道:“太好了!幸亏时间足够,我画得快!” 白泽依旧是惜字如金,但总是冷峻的表情也放松了很多,眉眼舒展。 其他人也是兴奋不已,欢乐的氛围弥漫。 只是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五皇子声音都有点颤抖:“画展...不会是今天的这些画吧?”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视线转向顾秋白。 只见顾秋白笑容不减:“当然了,我走之前不就说了吗,回去再细化一下,便可展出了。” 如果当初没有看万里行舟,就不会去画展,如果没有去画展,就不会想来画院,如果当初不来画院,就不会被分到顾秋白班里...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绝对夹起尾巴做人。五皇子的心已经碎成一片一片,再也拼不回来了。 学分也已经着人统计,只待第二天一早张贴。顾秋白一夜好眠。 不出意料,隔天一到画院,就看见李翰林带着一帮夫子,气势汹汹朝她这来了。 李翰林面色铁青:“顾秋白,你这卑鄙小人,竟敢在背后使手段!” 顾秋白:“哦?我背后使了什么手段?” 李翰林想起自己今日春风得意的到了画院,正准备去通知学生准备宫廷画班画展一事,就看见昨日成绩榜旁又贴了新的东西,赶过去看,才知道这劳什子学分制,更过分的是,宫廷画班因为缺勤,全员垫底! 李翰林:“这所谓学分制,根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在这么多夫子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竟敢直接示众!” 顾秋白无辜:“李夫子是没看见其他班的学分么?大家都知道的事,为何你不知啊?” 李翰林怒极反笑:“哼,你看漫画班势弱,便想出这种招数,简直是小人行径,卑鄙无耻!” 顾秋白此前一直坐着,此刻也站了起来,声音也冷了起来:“学分制,早在一月前我便聚集各班夫子,告知了此事。何况,学分制重要的评定之一是考勤,基础班课程全院公布,为何你明知有基础班却不让学生去上?” 李翰林极力争辩:“所谓基础课,是给没有基础的人上的,画院学子如何还需要这种课程来占用时间?以此来做学分制度的考核,更是荒谬至极。” 顾秋白耸耸肩:“好啊,不上便不上吧。” 李翰林以为她妥协了,正打算乘胜追击,却听得她说:“后果自负罢了。” 两人对峙,后头的夫子都不敢说话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他们不服管制造成的,本就是他们理亏,加上他们本就没有参与最佳班级的竞争,反应也没有李翰林这么大。 李翰林知道现在跟这女人争也争不出什么。任一个女人如此折辱他们这群画院的老人,纪沛然也是不想干了,李翰林眼中闪过冷光。 放下狠话:“你且等着吧。” 顾秋白微笑目送:“我们漫画班的第一次画展,各位夫子一定要赏脸观光哦~” 看李翰林的气冲冲离开的背影,顾秋白也不知道这老登想干什么,且静观其变吧。 现下还有两件大事,一是运动会,而是漫画班的画展事宜。 运动会暂且不急,等纪沛然料理完李翰林再说。筹备画展事宜才是优先。 在养猪场的时候,顾秋白说要用五皇子的骑猪照做画展,不过是为了骗骗五皇子的。第一次画展,可不能立场不正确,若是真的放了,皇室成员被如此侮辱,皇帝还不得把整个漫画班都砍了。 第一次画展,必须搞出点新意。 “既然我们是漫画班,怎么也要出一些与漫画相关的东西。”顾秋白站在讲台上,开始通知相关事宜。 “这次考试的卷子我向院长要了回来,上头都有分数,你们自己私下里互相去评判修改。另外,关于画展的事情,你们每人都要向我重新交画来,我准备了一些灵感纸条,各位可以自行选择,用或不用皆可。” 关于这件事,顾秋白也有自己的考量,在这个朝代,他们的想象力再如何去激发,也是有限的,人不会突然想象出一个完全没见过的东西,都是从已有的当中去变形重组。顾秋白无疑是见过最多新鲜事物的人。 所以她把一些现代热门的题材,内容都写了下来,用作提示,具体如何发展,就看他们的了。 超能力,武侠,穿越,重生,逆袭,运动,异形...众人看着手上的纸条,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夫子,这穿越是什么?” “想象你有一天醒来,突然灵魂到了几百年前的某人身上,如果你已知未来会发生什么灾祸,是否可以避开?” 提问的人恍然大悟,竟然还可以这样,若是能回到过去,便能预知未来,岂不是要被所有人奉为座上宾? 其他人也按耐不住问了起来:“夫子,这超能力...” “人只能在地上行走,可你若能飞呢?或是你有千里眼顺风耳呢?” “这逆袭...” “就像岑远舟,从小被评为笨蛋,可慢慢的成长成了一代权臣,便可称作逆袭生长...” ... 顾秋白明白,他们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完全接收这些信息。但她希望,这些能在每个人心中留下种子,未来也能成为其创作的灵感之一。 第52章 李翰林的损招 顾秋白的要求是,诗画相配,既要有美感,又要有故事性。 漫画班全员对待这件事都很是慎重,毕竟第一次展出,还是很有紧迫感的。 对于顾秋白所说的这些闻所未闻的题材,有人选择拿,有人选择不拿,和顾秋白所料的差不多。 顾秋白道:“你们的画不限尺寸,其中有几个人,有几个场景,都随你们的心意而做。即使是两幅画,三幅画拼接而成的故事,也算在其中。不管画的好或不好,每人至少需要展出一张,可听清了?” 学生们应是。 下课后,陈稳又别别扭扭来找顾秋白:“夫子,我想只画衣服,不想画人,可以吗?” 顾秋白想到陈稳的设计,没有应下,谨慎的问道:“你想画什么样式?” 陈稳:“马上是端午节了,我想画一些节日相关的吉服,往日我都是自己设计,只是家人不许我出府,只能在家里穿。这次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 陈稳设计的衣服,虽然大部分实在丑陋,但他很敢想敢做,剪裁上也有自己的想法,很多样式顾秋白都没有见过。 虽然陈稳是个脱缰的野马,但顾秋白认为还是值得鼓励的:“那你便画吧,只是你每日...我帮你盯着进度,你画完便拿过来我看。” 陈稳高兴的走了。 原来马上就是端午了...不知道老头过得怎么样,他从不回信,完全断联。但对顾秋白来说,这是养大她的人,她心里还是有牵挂,等到了家,还要给他去封信讲讲如今发生的事才好。 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正准备回家,纪沛然又来了。 他表情凝重:“李翰林上书,告我与你私相授受。” 顾秋白惊诧:“什么?” 纪沛然:“学堂事宜都由你管理,但你并无官职,他上书说此事不合礼制,怀疑我与你有其他不正当关系。” 顾秋白瞬间怒火中烧,只看她是女子身份,竟然可以被这样随意造黄谣到皇帝面前! 他没有提及学分制,因为这件事两方都是掰扯不清的。若是说实话,纪沛然会被定个治下不严的罪,而他李翰林也得被定个玩忽职守的罪,难怪他要用其他理由,撤了顾秋白的职,若是纪沛然求情,则坐实了他上书一事。料他纪沛然也无计可施。 但顾秋白还算冷静:“现下你要如何处理?” 纪沛然:“我被传召入宫,现在正要往那边去。” 看来,有没有官职果然是天差地别。在封建礼制下,李翰林这招算是难以攻破,女子入画院本就是特例,如今还让她管事,更是离经叛道。这个谣言一出,皇帝自然有疑虑。 顾秋白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不在平权社会,没有人可以替她做主。皇帝与其他人不同,是可以随意决定一人生死的。 纪沛然:“我只是告知你此事,你不在朝中,自然无法插手。我会尽力周旋,你不要轻举妄动,暂时不要与画院其他夫子来往了。” 顾秋白目送纪沛然离去,虽然纪沛然叫她不要轻举妄动,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她如今唯一的武器,就是报纸了。 她连夜敲开了宋卿卿的门,与宋家兄妹商议此事。 “我马上让人开始写关于此事的文章。” “不,不行。不要提及任何我与李翰林的事情。我需要舆论,但不能太刻意,太明显。主要宣扬漫画班成绩一事,引人好奇为何他们成绩突飞猛进。”顾秋白头脑异常清醒。 “还有,多宣扬皇帝的英明神武,各项事迹体现他如何包容臣民,如何慧眼识英才,如何让画院有了如今的成就,让百姓们拥有了其他未来的可能性,如此的太平盛世。” 宋济帆叹道:“聪明,捧得越高,他越不能轻易废除你的夫子身份。” 顾秋白:“尽快,今日纪沛然已经进宫,明日就这些文章就要出现在公众视野。” 顾秋白很在意自己的工作吗?自然在意,但却没有那么在意。不管在意与否,但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不反抗就不是顾秋白了。 纪沛然这边。 皇帝不打算让纪沛然辩解什么,上来就点明:“关于李翰林上书一事,实在有损朝臣颜面,你便将她除名便是。” 纪沛然也没有求情,他深知皇帝不在意小小一个顾秋白,求情无用。而是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画院第一次大考的成绩已出,仅一月,各画学生的进益就非同小可。” 皇帝:“哦?那倒是不错。” 纪沛然主动说起画展一事:“这次成绩最好的班级,我们将为其举办单独的画展,一是为了为全院做个表率,二则是让所有人都能见证到画院的教学水准。画院学堂本有诸多争议,如今看了这些画学生的画展,想必也朝臣们也少些怨言。” 皇帝:“也好,你倒是有些奇思妙想。朕记得画院班级有十几个,如今第一名的是谁啊?” 纪沛然:“是漫画班。” 皇帝奇道:“漫画班?我记得你曾跟朕说,这新兴画派,发展起来艰难,还需时间打磨。没想到如今就已经是第一名了,改卷人可有偏颇?” 纪沛然:“特意请了齐老,绝无偏颇。” 皇帝了然:“那便是实打实的成绩了,朕也很久没见齐老了,不知他如今竟在长安了。” 纪沛然:“如今他新收的亲传弟子在长安,他便留下了。” 皇帝来了兴趣:“哦?齐老多年不曾收徒,如今竟又收了个亲传弟子。” 纪沛然:“齐老这弟子便是漫画班的夫子,顾秋白。” 皇帝忙于政事,倒是真不知道,原来这被李翰林弹劾的顾秋白,竟是齐老的关门弟子,又有如此水平。但金口玉言,刚刚才说要罢黜她的夫子身份,如今也不好改口了。 纪沛然深知皇帝的脾性,他选择了拖延战术:“这顾秋白近日要筹备漫画班的画展,毕竟是第一次画展,熟悉的夫子来做自然是最好的,省的丢了画院的脸面。不知皇上可否开恩,给她宽限几日,让她办完画展再说?” 皇帝也借坡下驴:“那便如此吧,先让她处理完画展一事再说。” 纪沛然手心都冒汗了,心下算舒了一口气,暂时先保住了,等画展有了好结果,顾秋白何愁留不下来。 第53章 禁军统领 自从《长安日报》重新回到公众视野,长安人敏锐的察觉到,它的内容变得更“正确”了,娱乐化的标题少了很多,且每日都有赞颂皇恩的文章。 普通百姓仍然是将其视为一个了解信息的渠道,而唯一的改变是,那些世家大族们,也开始悄然订购起了报纸。 因此,长安日报成了整个长安最权威的报纸。酒楼,茶楼,书肆,驿站,都会批量订购,卖给到店的客人。长安人起床后,一手拿着报纸,一手端着茶盏,坐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大声讨论着最近的新鲜事,好不惬意。 天下第一楼还是最近才订购的《长安日报》。作为全长安最大最豪华的酒楼,自然不能降低档次。报纸整改前不过是市井中人闲时的消遣,而如今却是长安各大贵族都钟爱的读物,自然有资格进入天下第一楼了。 “小二,来一壶茶。”天下第一楼今日也迎了两位熟客来。 “好嘞客官,您稍等。” 小二手脚麻利,很快便送上了一壶雨前龙井。煮茶用的是提梁壶,紫砂的茶器,器盖内有篆书小印,被茶水每日浸泡,通体呈古玉色,摩挲起来很是润手。 “这是今日的报纸,随茶附赠。” 两人一人一份,也不言语,很快就沉浸在文字当中了。 “如今连女子都能破例进入画院了。”一人放下报纸,感慨道。 “你忘了之前将军府的事吗。穆月这个疯婆子现在可是没人敢惹,上回练兵,她一人挑了二十个,把那二十人都打的遍体鳞伤,半夜还能领队奇袭匈奴驻地,烧了一个营。” 说话的这两人正是附近禁军的将士,趁着轮班,到茶楼小憩一会。 一人国字脸,眉毛又浓又密,看起来是不好惹的。声音洪亮:“边疆苦寒,将士更是千锤百炼,没想到竟如此不堪一击。” 另一人则是瘦高身材,长脸:“这...毕竟是将军府传人,确是有本事傍身的。” 国字脸不再谈起穆月,转而提起报纸内容:“这所谓漫画班,倒是还有些能耐,入院处处被人看不起,这文章里头说,一开始都没人愿意去,结果一月后竟拿了第一名。只是也不过仰仗齐老,不然这女子怎得此皇恩。” 长脸点头赞同:“这女子倒也有些本事,皇上还是有分寸的,也没给官职,不过教教画罢了。” 国字脸:“皇上是仁君啊。” 长脸:“对了,这画院,前段时间纪大人来我们军营借人,你可知啊。” 国字脸:“什么?他们画院管我们要人干什么?” 长脸:“说是画院学子只知埋头画画,身体素质太差,让我们给练练。” 国字脸无语:“纪大人忒能折腾,又是画展又是画院蒙学,这回他可算是在皇上面前赚足脸面了。” 长脸:“且看到时派谁过去吧。” 关于锻炼一事,因为在筹备运动会了,至少要先让他们能跑下八百米吧,不然按照这帮人孱弱的样子,这运动会也是开不起来的。 原本顾秋白是想让钟于过来,但转念一想,钟于天生神力,哪需要什么体能锻炼,估计也不精于此道。大理寺和京兆府暂时也分不出多余的人手来了,最后只得让纪沛然求助专业出身的禁军卫。 画展需要时间,锻炼倒是可以提前安排上,纪沛然按照班级数量,借到了十几位禁军将士。 已是事发第二天,李翰林之流依旧没来上课。夫子不来,学生们总不能全放任不管。 纪沛然直接拉了画院在职的画师过来顶上。刚过试用期的沈灿,甚至连齐啸墨都被拉来了,纪沛然当然也可以让其他有经验的画师过来,但他就是要借此机会清理异党。 教画谁不能教?只有经验丰富的才是好画师吗?依纪沛然看来,顾秋白,沈灿,齐啸墨这几个都是新派里最有天赋的,顾秋白教得,其他人如何教不得? 几乎新派画师,都被纪沛然拉了过来。 沈灿被点名的时候,瞳孔都放大了,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等到画师们集合完准备去学堂时,沈灿混在队伍后面,想偷偷溜走,被齐啸墨拉住了。 齐啸墨小声道:“沈兄,你别怕,顾姑娘也在那边,她会帮你的。” 沈灿当然知道,但他只是不想和这么多人打交道。他双脚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磨磨蹭蹭不想动。 齐啸墨再度抓紧他的手臂,有点急了:“你要是不去,顾姑娘到时不愿意再和你合作漫画了,该如何是好啊。” 沈灿别别扭扭,还是松了劲,为了赚钱,他还是得忍着。 穿过南门走到学堂,只见顾秋白和纪沛然两人步履匆匆往外走,正说着话。 看见了这边的夫子队伍,纪沛然和顾秋白转道朝这边来。看见顾秋白,沈灿仿佛看见了救星,满怀希冀的等着顾秋白救他出苦海。 纪沛然先开口:“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要辛苦大家了,如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们正要去迎禁军的将士们,暂时顾不上你们这边了,各位先熟悉一下学堂,下午我们再细谈。” 画师们一阵惊诧,什么禁军?如今学堂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还需要禁军将士来守卫?很快又转为担忧,莫不是,画学生都很难管...甚至要用上禁军的人了? 顾秋白:“诸位先过去吧,今日暂时不需要授课,只熟悉事务即可。” 注意到沈灿的表情,顾秋白觉得好笑,连社恐沈灿都被拉过来,对他来说可算是难熬。 只见她走到沈灿旁边,轻声道:“你跑不掉的,好好干。” 沈灿顿时感觉心如死灰,随即用眼神狠狠谴责旁边的齐啸墨。 齐啸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沈灿。要不是怕顾秋白难办,他才不会拉住沈灿呢。 禁军派了一个小分队前来,全都身着甲胄,气势十足。由一名三十多岁的壮汉统领,他身形高大,微阖着眼皮,黑色的瞳孔幽深,看人都是居高临下,压迫感很强,脸颊处有一道伤疤,好似狼群首领,亦看得出身手不凡。 说话也不玩客套:“纪大人,我名岳清华,此为我带领的禁军小队。既入院来,全听纪大人安排。” 纪沛然:“欢迎,一路奔波,想必是辛苦。先到画院内小憩片刻吧。” 岳清华:“不了,我们身强体健,纪大人尽可吩咐,我们也好尽早回去复命。” 纪沛然也欣赏他这直爽的性子,便直接说了要他们来的目的:“我们如今在筹备院内的运动会,寓教于乐,希望各位能够帮忙协助。” 岳清华:“运动会,闻所未闻。” 纪沛然侧身让出身后的顾秋白:“具体的事宜将由她向你们解释,各位将士们只需像平日训练一般,对待画学生即可。” 岳清华微微转向顾秋白,表情平淡无波,又转回纪沛然:“此人便是画院的女夫子?” 纪沛然:“哦?看来顾夫子的名号连禁军统领都知道了。” 岳清华:“自然,禁军中人也是要了解时事的,顾夫子今日才在报纸上一展风采,如今长安人大概都知道您的大名。” 纪沛然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画院的夫子都是皇上钦点的,顾夫子不仅是夫子,如今还是画院学堂的主事人。还望各位悉听命令,不要让我,和顾夫子难做。” 一句话把顾秋白划入他的保护范围。 李翰林的事已经足够纪沛然火大,如今又来了一些身强力壮的兵士,来此地本就是大材小用,怕是不服管教。他也不希望顾秋白再因女子身份受到什么欺侮,还是需要警醒他们一番。 岳清华带着所有将士行礼:“遵命,纪大人。” 运动会的项目除了田径类的,球类的就是蹴鞠,铅球,排球了,趣味性的就是拔河,两人三足一类,倒也不需要提前练习,暂且放放。 顾秋白先把田径的解释了一下,包括一百米,两百米,八百米,接力赛等,蹴鞠,铅球的游戏规则都比较简单,只剩下排球了。 排球让戴逵用皮革做了一个,中间的内胆不知戴逵用了什么,总之很是有弹力,拍起来很是轻盈。按照顾秋白的话来说,反正都是手工活,一个排球还能做不好吗。戴逵也一如既往的吃她的激将法。 画院面积大,空地不少,纪沛然专门差人把假山挪开,圈出了一大片区域作运动场。如今在这块空地上,专门用线拉上了拦网。顾秋白带着禁军到了这个简陋的排球场。 “请诸位分成两队,一队六人。”顾秋白首要教学的就是排球。 岳清华一个眼神,其他人就自觉地分好队了。 “我来说明规则,五局三胜,将球打到对方场地中算作一分,采用二十五分制,每个队只有赢得至少二十五分,并同时超过对方两分时 ,才胜一局。” 顾秋白摆了一个排球专用的手势,把球颠了起来:“只能用手臂的任何部分将球击出,不可用手指。球在空中飞来飞去...” 顾秋白助跑,起跳,把球猛地击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没想到顾秋白身手还算矫健,岳清华挑了挑眉毛。 顾秋白:“这样便算作得分了,站位分为前后各三名,个高的在前负责拦网,主攻,后排则是防御,各位只需要想办法得分即可。” 看了顾秋白的发球,将士们都有些跃跃欲试,刚刚那一击很是酣畅淋漓。两队自觉上前,按照顾秋白所说的站好了站位,岳清华旁观。 中午时分,到了画学生们的午休时间,正当青春年少,自然是不爱睡午觉的,在画院闲逛的大有人在。 沈灿刚从食堂吃完饭出来,路过一片小树林,便听得附近有吵闹声,听起来还很是激烈,眉头一皱,虽然还没正式开始教授,但万一是学生打起来了,也不是好事。很有责任心的沈灿,强忍着不适走了过去。 穿过树林,眼前是密密麻麻围观的人,正在兴奋地叫好。只看得前方一个球状物体飞来飞去,却不知是何物。 正看着,旁边一个学子猛地掠过沈灿,举着水壶,拨开人群冲到最里面:“让一让,让一让,我来送水啦!!” 这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正是漫画班的陈稳。 今日夫子上午不在,他带着班上同学研究画展要画什么。快到中午时分,他想起五皇子勤勤恳恳在郊外养猪给他们吃,这么辛苦劳动的成果,必不能让其他学生给抢了。 所以他擅自提前下课,带着一班同学浩浩荡荡往食堂去,却没想到撞见了兵士们打排球的场景。 一颗球就像陈稳高悬的心,他站在人群最前面,为左边的队伍捏了一把汗,原因无他,左边正是岳清华所在的队伍,刚刚见手下人打的这么兴奋,他便也上场了。 岳清华身高腿长,力气大,站在主攻手位置,一球猛攻,对面根本招架不住,看的围观的学生们热血澎湃,一片叫好声。 酷暑难消,兵士们打了一会便把上衣脱了,顺手拿来擦汗。陈稳却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看向旁边正在帮忙计分的顾秋白,像个炮弹一样冲了过去:“夫子!夫子!不要看啊,看了以后你就嫁不出去啦!” 顾秋白看着狂奔而来的陈稳,一手把他制住:“这才脱了多少,叫什么。” 陈稳大惊失色,什么叫才,夫子这是连人伦都不顾了啊! 古往今来,谁不爱看腹肌男?尤其是岳清华,标准的倒三角,宽肩窄腰,前胸后背,都有错落的刀疤,一看便是上过战场的身体。 陈稳看着悠闲的顾秋白,赶紧摇人过来,挡在顾秋白身前,不让她看。 顾秋白失语,这帮学生也太封建了,还是见得太少,得赶紧让纪沛然过来给他们上人体模特课了。 顾秋白起身,把计分板交给陈稳:“那你来记吧,夫子我要去吃饭了。” 接了计分板,陈稳更激动了,带着漫画班众人做应援。这边热火朝天,引来了更多的画学生,排球看起来复杂,但画学生们在场边看了一会也就大概懂了玩法。 不管哪边得分都叫好,气氛火热。有了围观群众,兵士们在对抗赛中的好胜心被完全激发出来了,使出浑身解数,满身大汗。 为了能够继续看到精彩的比赛,很会来事的陈稳马上跑去找水,这才有了沈灿看到的刚刚那一幕。 沈灿也被眼前健康的肉体吸引了,但别误会,他向来画神女更多,却还从未画过如雕塑般的男子身体,这要是在画里,倒也不错啊... 第54章 军训 顾秋白慢悠悠吃完了饭,回到球场,这边的排球对抗赛竟是还在继续。五局三胜,两边都是身体素质强壮的士兵,故而你追我赶,谁也不让谁,人都替换上了好几轮,非要分出个高低来。 现下正到了最后一局,比分咬死在22:23,场上焦灼,场下的人更是着急,屏气凝神,岳清华这边占优势,只待最后一击。 最后一球的胜负,岳清华也是严阵以待,此时连裤子也已然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他紧盯着对面的防守姿态,助跑,继而高高跃起,狠狠一击! 对方的兵士紧盯着球,狂奔去拦,奈何这球的力量实在太大!接球的自由人摔在地上,球堪堪砸在了场地四角之内,发出砰的巨响。 整个球场都骤然陷入安静球,这一球到底是不是界内,只等计分的人... “得分!赢了!!!”陈稳离得最近,看得真切,立刻大叫起来。 人群中响起巨大的欢呼声,好紧张,好刺激,好喜欢!! 连岳清华都放松了嘴角,勾起笑来。 一侧是喜悦,一侧是沮丧,沉浸在这运动的氛围里,一时间竟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随着输赢而心情起伏起来。 见结果出来了,顾秋白才施施然走到场地中间,去捡掉在地上的排球。 岳清华这时才清醒过来,很快恢复了平日的肃穆,朝顾秋白走了过来。 “岳大人身手不凡啊。”顾秋白拿着手上这因重击,而破损漏气的排球。 虽然制作没有那么复杂,但戴逵出品,必属精品,能把这皮革的球打烂,难怪岳清华能当上禁军的小统领了。 岳清华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会照原价赔偿的。” 顾秋白想起戴逵,摇摇头笑道:“那倒也不必,只是这球花了戴夫子一些时间研制,如今只有这一个,恐怕我又要挨骂了。” 岳清华认真道:“我自应登门致歉,能发明此球之人,如此巧思,必当有颗七窍玲珑心。” 顾秋白没有解释什么,只回道:“自然。” “岳大人可带其他兵士先去梳洗换装,借用空着的学舍即可。食堂让刚刚那位计分的学生带您去,等修整好后,下午我再安排各位的工作。” 岳清华这才感觉到有些不自在,拿起衣服挡住前襟,其他兵士也反应过来,赶紧穿上全是汗的衣服。 岳清华:“行军之人,习惯不拘小节,让顾夫子见笑了。” 陈稳在旁,为了避免顾秋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紧出声打岔:“夫子,你快去午休吧,我带他们去就行了。” 人群却还没散去,岳清华那一击不止击中了球,更击中了在场学生的心。 见岳清华与顾秋白说完话,其他学生赶紧围过来。 “今天打的这是什么球,从来没见过,能不能也教教我们!” “各位大人是哪里来的,也是画院的夫子吗?” “这场地以前都是空的,最近才修建起来,莫不是有新的活动?” ... 陈稳作为顾秋白最忠实的班长,马上主持大局:“之后各班的夫子们会通知大家的,先散了吧,不要影响客人们吃午饭啊!” 顾秋白第一次觉得陈稳这么可爱,真是个会来事的好家伙,忍俊不禁。岳清华眼神在陈稳和顾秋白之间转了一圈,并未多言。 既然说是客人,其他学子也不想让画院丢了面子,忍住好奇各回各班。 画院的新夫子们也到位了。顾秋白索性把所有人都拉在一起开了个短会,下发了每个人要负责的班级。 “...新的夫子下午去熟悉自己的班级,可能有些被分到的班级不是你原本擅长的画派,但请各位相信院长,他是最了解你们的人。” “另外这边是禁军的各位大人,想必大家都还记得我刚刚所说的运动会一事。为了筹备运动会,将由他们负责画学生们的体能训练,每两日一节,各位请自行修改课表,增加体课,天黑前交予我即可。” 双方互相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 齐啸墨弱弱的问:“运动会,在什么时候?” 顾秋白:“一月后。” 新官上任三把火,期待一下这些人能烧出什么样的大火来。 下午时分,顾秋白回到漫画班。 “各位,新增体课的事情我刚刚有说清楚吗?不懂的再问。” 白泽罕见的举起手来,他天生一副臭脸:“为什么要上体课,我不想上,我要画画。” 顾秋白半开玩笑:“画师是很危险的职业,因为有一技傍身,有时也会被逼迫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让你们强身健体,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保护好自己。” 这话难免有恐吓的成分,对于在座的贵族子弟们来说,家族能提供的保护就像铜墙铁壁一般。但这些贵族子弟,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很容易被话语影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另外,这几天我要处理学堂的琐事,比较忙,课没办法上满,但你们的画展不能懈怠,为了盯着你们,我也请了外援——我的老师齐崧,会帮忙给你们上几节课 。” 台下的学生瞬间沸腾了。 “齐老要来教我了!我不是做梦吧!” “快打醒我!” “我当年递了十几张画给齐家,他都不愿意收我...” “你那点水平齐老怎么看得上,四舍五入,以后我也是齐老的弟子了!” “是徒孙啊,徒孙!” ... 陈稳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夫子,你是我的神!” 顾秋白一敲戒尺:“安静,你们都给我好好干,别让齐老觉得你们这个第一有水分。” 顾秋白皮笑肉不笑:“要是给我丢脸了,等我回来以后,你们一天就不止二十张速写了。” 学生们噤若寒蝉,惹不起,惹不起,顾夫子是有仇必报的女人,是敢当众暴揍皇子的女人。 打一巴掌就要给颗糖:“我看今天的球赛你们都看的很开心,今天下午,让岳夫子带你们先去上体课,感受一下。” 岳清华早早的就等在门外了,此时稳步走了进来。 顾秋白:“岳清华,岳夫子,未来这半月,就跟他上体课了。” 学生们两眼放光,看了今天的比赛,谁看不出岳清华是里头最强的,简直帅爆了。 为了尊重禁军们,纪沛然是让他们自己选择想教哪个班的,譬如宫廷画班吧,可以确定是整个学院体能基础最好的,毕竟跑得最快的那一拨,都进了宫廷画院。 而漫画班则是跑的最慢的,被剩下来的孱弱学子。 岳清华大概是喜欢挑战,他毫不犹豫的选了顾秋白带的漫画班。 岳清华微笑:“多多指教。” 只是学生们都忘了,想做最强的男人,那必然是要经过千锤百炼,诸多磨砺的。 运动场上。 陈稳躺在夕阳里,眼角两行清泪滑下,啊,这不会就是我死后的场景吧...爹,娘,孩儿不孝,不应该看那场球赛,吃饭的时候他跟我说,刚来这里还不习惯,还要多谢我的照顾,但是没想到,才过去几个时辰,他已经对孩儿恩将仇报... 秦羽过来试图拉起陈稳:“加油啊!还有两圈了!” 陈稳心如死灰:“你让我去吧,我的脚已经没有知觉了。” “不急,好好休息,等会再多跑两圈即可。”岳清华的声音不远不近,刚好能听清。 陈稳缓缓闭上眼睛,你听,阎王已经来接我了... 整个画院,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地狱模式。 即使是团结的禁军,在面对自己经手的竞技类项目,也是你死我活的,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们是久经训练的人,更是知道人的极限在哪里,让人痛苦的刚刚好,既不会累到身体出问题,又不可能闲的下来。对于不服管的刺头,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他们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 顾秋白不必担心禁军的训练情况,她看这些禁军都乐在其中,有时碰上几个班一起训练,她会和兵士们一同坐在阴凉的树下,吃点喝点,接受学生们想杀人的目光,顺便再听听岳清华的八卦。 岳清华从不爱和其他人来往。他的身手即使在高手如云的禁军里,也是排的上号的。据说他是从边疆退下来的,原本应该有更高的官职,但他不愿往上爬。三十多岁了,孑然一身,对过去三缄其口。 关于他有很多传言,有说他是逃兵的,有说他得罪了将领,有说他在边疆有仇家追杀... 顾秋白爱听,但不甚在意,只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物素材。 岳清华是目前整个画院讨论度最高的人之一,另一个被频繁讨论的,是齐啸墨。 齐啸墨刚刚过完十一岁生日,就来画院当夫子了。 纪沛然把他分去了原本李翰林教授的宫廷画班。原有的宫廷画院画师,一个都没有被安排过来。 “我是齐啸墨,会负责你们宫廷画...的教学。” 齐啸墨站在讲台上,心跳很快,紧张的握紧拳头。 宫廷画班的学生只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有说话还算客气的:“你不过一介幼童,如何教得我们?” 也有说话很冲的:“荒谬,你算什么东西?” 众人的言语就像利剑,一把一把插在齐啸墨幼小的心灵上。 但他牢记顾秋白此前跟他说的话。 齐啸墨:“我画的比你们好,才站在这里。” 齐啸墨是谁的孙子,画院人尽皆知。见其他人无法反驳,齐啸墨再接再厉:“都输给漫画班了,还在此地吵闹。” “你们夫子正是对你们失望,所以自请离开了。” 学生们明显慌乱起来:“你胡说!” 当然是胡说,齐啸墨心里也打鼓,但是顾姑娘说,先苦后甜,从云端跌入谷底,才会想要抓住机会。 齐啸墨:“我自小跟着祖父学习,祖父倾囊相授,若你们也愿意听我的,我就...我也绝不藏私。” 痛失第一,夫子离职,漫画独大,除了听齐啸墨的,他们现在也别无选择。 经过几天的磨合,宫廷画班竟然慢慢品出了齐啸墨的好来,他耐心十足,李夫子不愿意答的问题,再简单他都会认真回答。从小养在齐老身边的孩子,品性是一等一的,虽年纪小,技巧上却实在比他们高出太多,的确能学到东西。 加上跟着其他班一起上基础课,整个宫廷画班的氛围骤然之间变得不再浮躁,稳重起来。 齐啸墨在画院中以神童之名,获得了一批宫廷画院的拥趸。 禁军这边,现在应该叫教官了。教官们训练最多的项目就是排球和蹴鞠,球类的竞技性最强,也最有趣味性,深受教官们喜爱,教官之间的比赛最是激烈,在校园里经常能看到。 排球训练固然痛苦,但的确有该死的魅力,因为体课是两天一节,所以实际上画学生们都有些空闲,会自己私下组织队伍,玩上一场。只是要避免被教官看见,不然又会被挑出错处,加重训练。 漫画班的体能实力是全校垫底,排球更是学起来吃力,球类是很需要力量的。 但有岳清华在,不需要顾秋白多说,排球的众多玩法几日就被他摸透了,什么一传二传,主攻手,自由人...什么位置该放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战术能够攻破对方的防线,什么样的角度球最刁钻,最难接到,就像行军时排兵布阵,他信手拈来。 每次岳清华做教官们的排球指导时,几乎每个人都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从岳清华这里能学会不少技巧。 画院一派其乐融融。 可有些人近日却是没睡过一个好觉。 时间一天天过去,李翰林急了,照理说皇帝看了他的折子,应当早有批复,现下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在焦急等待无果后,李翰林思前想后,还是去了一趟画院。 只是这次来到画院学堂,竟是被守门人拦下。 “学院重地,无关人等不得入内。” 第55章 沆瀣一气 “皇上,这是今日的报纸,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看来我大庆朝有才学之人甚多,皇上圣明啊。”说话的人是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手里捧的正是今日的《长安日报》。 “怎么今天马屁这么多。”皇帝刚下早朝,正坐在御书房中处理政事,手边摆着高高堆起的折子。 “皇上您看,西北连打几场胜仗,还有这画院,弄的各项新鲜事物深受百姓喜爱。如今长安的文人们,都深感陛下仁德,纷纷着文章表心意呢。” 皇帝停下手中的笔,拿起报纸,翻看起来。 “端看穆月,倒真是承了她父兄的血性。”想起穆月近日的战功,皇帝赞道。 又看到画院一事:“纪沛然倒是心思敏捷,又是比赛,又是公开画展,倒真给他弄得风生水起了。”连续数日,彩虹屁是一波接着一波,皇帝每回看到,心情都会好上不少。 太监赶紧应道:“是皇上您慧眼识珠。” “不过,这女夫子一事,倒是深受文人赞誉。”皇帝若有所思。 太监小心谨慎说到:“朝臣们好似有些不忿...” “文官就是干这个的,无妨。他们一天弹劾的事情大多都是废话。”皇帝不以为然。 接着又自言自语起来:“只是京兆尹罗卿和陆家那边,近日都上书说起过去好几桩大案,均是这女画师之功。” 思忖半晌,皇帝放下报纸,吩咐太监:“有功要赏,有罪要罚,女画师这职位就先不撤下了,拟旨...” 门外进来一小太监:“皇上,李翰林求见,正在门外哭诉呢。” 皇帝皱了皱眉头:“又来了。” 跪着的太监道:“说是画院擅自撤了他的职,越俎代庖...” 皇帝:“朕知道,纪沛然已跟朕解释过了,李翰林年迈,身体要紧。让他回去好好养病,没事别来朕面前晃悠。还有,记住,别叫他去打扰太后。” 太后素来钟爱李翰林的丹青,他算是太后那边的宠臣。往日太后给他些好处,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如今若是让李翰林把事情闹起来,怕是又徒增事端,如今则是直接断了李翰林的最后一条路。 李翰林忘了,他是太后的宠臣,但皇帝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去掉一个心腹大患,纪沛然最近可算得上潇洒。只要禁军们有空,就拉着他们一起玩排球。 虽是个中年人了,但的确不疏于锻炼,往往也能和禁军们打的有来有回。据他自己说,年轻时走南闯北的拜师学艺,遇见的强盗,土匪不少,只是福大命大,还学了些武艺回来。 因为纪沛然太爱玩,打烂了好几个排球,把戴逵气得够呛,每次都是骂骂咧咧的重新再制,一回比一回耐造。 纪沛然有的空闲,也是因为夫子们都逐步接受了自己的角色,整个学院一片祥和。虽然也有人被画学生投诉,但无伤大雅。 能被学生告发,得此殊荣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沈灿沈夫子。 沈灿被分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壁画班。虽然壁画院在画院一直不受待见,但迫于李翰林一派而不敢继续授课的也大有人在。 沈灿不爱说话,是因为他不喜和人接触,更不愿意为人费神。所以第一天去上课的时候,他就邀上了自己画院的一位同僚前去。 看着一块巨大的石板在人的胸前碎裂,班里的学生们瞳孔地震。此人便是之前画展时,为壁画院宣传立下汗马功劳的胸口碎大石表演者。 沈灿拎着锤子,面无表情,没有言语,却胜似千言万语——不听话,有的是办法治你们。 沈灿因使用暴力被投诉到纪沛然那里。 纪沛然:“能文能武,我画院人才辈出!” 学生听完,表情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到害怕...脸色是五彩斑斓。 和悠闲的纪沛然不同,打工人顾秋白还在兢兢业业的做运动会的计划。首要的准备工作是运动会开幕式,当然,顾秋白不想让这个开幕式变得太过死板。 “什么?设计节目?”陈稳吃惊地问。 “毕竟是开幕式,给你们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也跟其他班同学熟悉一下。” “那要做什么节目呢,唱歌?跳舞?琴技?”陈稳一时间都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顾秋白才懒得想,她只想看看热闹:“你们自己定吧。不唱跳也可以,大概就是每个班走到前面来介绍一下自己,最好是与众不同些。” 陈稳:“与众不同...对了,快一个月了,运动会,五皇子也要回来参加么?” 他不说,顾秋白都快忘了还有个落在猪圈里的五皇子。 顾秋白:“嗯,也带上他一起吧,毕竟这也是第一次集体活动。” 把这事交给陈稳,顾秋白就开始改陈稳今天的作业了。因为陈稳是做服装设计稿,所以顾秋白都单独给他开小灶,主要还是为了防止陈稳太跳脱。 “这个袖子还可以更大一点,你的主题是兽,不要这么保守。传说丛林深处的人族尚未开化,只用野兽皮裹身,还会在脸上抹上东西以隐蔽身形,你回去找找看相关的古籍...” 陈稳对于人体形态把握很到位,但设计服装总还是差点意思,他钟爱极繁主义,喜欢大的,颜色艳丽的东西,一片布料都不够他折腾。但受前人的影响,陈稳在设计上跳不出常见的一副样式,所以他才会把大花绣在身上。 顾秋白过去是游戏原画师,中式,日式,美式,德式...她参与设计的游戏角色中,什么风格都有,所以她对服装设计也颇有心得。 陈稳很有天赋,更重要的是热爱。市面上有什么热门的冷门的服装样式,他都如数家珍,平日里也常去布坊,亲自挑选用材。顾秋白只稍作点拨,他就能够举一反三。 顾秋白鼓励他继续自己的极繁设计,并把《万里行舟》的原稿拿出来,一个一个给角色改造服装,什么样的服装表达了什么样的主题,传达什么样的内容,都拆分讲解。既是为了给陈稳做示范,也是为日后的周边积攒素材。 对于陈稳来说,一开始不服气,后又因班长的“官职”而被迫服从顾秋白,直到现在,他已经真心的把顾秋白当成是自己的恩师了,顾秋白很明确的知道他想要什么,并在帮他实现自己的梦想。 他也诚恳地告诉顾秋白:“夫子,我只喜欢衣服,也许未来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去画漫画,我觉得服装已经足够表达我的所思所想了。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这个,新派本就难以生存,很需要我这样的人才。若是如此,恐怕我会辜负你。” 有些话顾秋白从没说过,但她一直记得花神节那天的烟火,记得真切活在这个时代的感受。陈稳何尝不是另一个她。 顾秋白道:“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情已经是世间最难得的幸运。凡人庸庸碌碌,所求不过如此。能让你实现这件事,我已觉得与有荣焉。” 陈稳心里又涨又酸涩,不知道现在这种感觉是什么,但他只知道,他一定不能让顾秋白失望。 陈稳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恢复了活力满满的样子:“夫子,这次运动会,有我在,我们漫画班,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顾秋白毫不留情:“好了,滚回去上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借口找我逃避今早的训练?你岳夫子来找你了。” 陈稳看着门口站着的岳清华,感动早了,夫子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56章 公开课 岳清华的确是过来寻逃课的陈稳,只是听见顾秋白说话,又驻足听了半晌。 陈稳垂头丧气的往运动场去,岳清华却没走。 岳清华:“顾夫子...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这什么狗血发言,顾秋白打了一个冷战。 顾秋白:“世间相像的人太多了,岳夫子还是快去忙吧。” 看顾秋白不接茬,岳清华也没有多说,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到时运动会开幕式,我会再抽调禁军过来帮忙,毕竟学生众多,怕是不好管教。” 顾秋白:“那真是太麻烦你们了,什么时候来?是否有兴趣在开幕式上一展风采?”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能薅的羊毛是一点都不放过。 岳清华:“尽听画院安排。” 岳清华这个人,太有侵略性,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无法忽视。被他看着的时候,就像被盯上的猎物,顾秋白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顾秋白不打算让他总是这样有意无意的关注她。 人体模特公开课,启动! 这是顾秋白老早就在规划的事情,原本是要让纪沛然去做模特的,但既然现在禁军在,干脆就搞成全画院的公开课。 纪沛然直到此刻才知道顾秋白之前跟他说的“人体模特”是什么意思,心下万分庆幸,还好最近惹到顾秋白的不是他...欣然同意了让顾秋白做全院公开课,并且单独找了岳清华,要求禁军全体再来一场排球对抗赛。 还是熟悉的运动场,岳清华一到地方,就感觉到氛围有点不同,学生们都自己带了画架和画笔,把运动场团团围住。 虽然知道他们是作为模特过来的,却不知道是如此大的阵仗,只是区区学生,禁军们也没有太放在眼里。 正热身呢,纪沛然笑眯眯的过来了。 纪沛然:“感谢各位帮忙,现在,可以把上衣脱了。” 禁军全体:? 岳清华:“为何?” 纪沛然表情严肃:“做人体模特,原本是需要把服装脱尽,但考虑到各位是第一次,所以只需要除去上衣即可,烦请各位一字排开,夫子待会会先给学生们讲解骨骼和人体构造。” 顿了一下:“等静态完成后,再打排球进行动态描绘。” 禁军们面面相觑,虽然在军中赤裸上身是常有的事,被人画还是第一次,感觉很不自在。 岳清华此时也知道,自己应当是被摆了一道。随即不再多言,率先把上衣脱了。其他禁军也开始效仿。 画学生们倒是有不少觉得解气的,这次的公开脱衣和上次可不一样,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多少会感觉面前的人有些处在劣势,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见其他禁军有些紧张,岳清华淡淡发话:“挺起胸膛,皆是男子,有何惧?” 岳清华是主心骨,有他给吃的这颗定心丸,禁军们也逐渐放松了。 顾秋白姗姗来迟,她是在场唯一的女子,一出场就吸引了全院的目光。 在场的学生们倒是骚动起来,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场合有女子在,颇为尴尬。 顾秋白落落大方:“想必院长有告诉大家今天的课程是什么。此前速写我只在漫画班教授,但我观此次大考的画卷,各位练好基础的起型还是非常重要的,未来速写也会作为公开课教授给大家...由齐老暂时担任该课的夫子。” 人群一片哗然,齐老要来教他们公开课了! 原本是顾秋白准备自己兼顾速写课,但自从她和齐老聊过速写之后,齐老自己也很感兴趣,所以自请做了这个临时夫子,纪沛然自然是求之不得,连他都没有这个面子能请动齐老。 见人群成功转移了注意力,顾秋白一拍手:“废话不多说,开始上课。” 学院的夫子大多也都来听了,据说起型练得好,是漫画班这次得胜的关键,都过来取经了。齐啸墨和沈灿也坐在场内。 顾秋白按照平时的讲课方式,一边示范,一边讲。顾秋白再怎么严肃,毕竟也是女子,在场的禁军都有些僵硬,只有岳清华很是坦然,让静就静,让动就动,平静的面对人群。 场内的画学生们,乃至是夫子们,都是越听越心惊,这样的知识,从来没有人会如此直白,如此系统的归纳出来。 人动起来是哪块肌肉发力,光影是如何在人体上体现的...难怪顾秋白能够作为唯一的女画师进入画院,这样的头脑,这样的手法,远超在场大部分画师。 涉及到专业知识,禁军们也听不太懂,但他们从在场人的反应里,能感觉到顾秋白于画一道的专业程度,只得默默听她的调配。 顾秋白教课时是非常认真的,不管是谁起来发问,她都会认真解答。也算歪打正着,之前受到李翰林影响,对顾秋白颇有微词的人,也算重新认识了顾秋白此人。 光是示范,就画了五张,不同的动态,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画学生们听得认真,漫画班则是紧张的不行。 受陈稳的嘱托,漫画班自觉负起了保护夫子的责任,只要顾秋白的手快要碰到禁军,漫画班就有人立刻大声站起来问问题。 整场下来,漫画班比场上的顾秋白还累,又要画画,又要防着顾秋白和那群莽夫走得太近。 顾秋白都快气笑了,被他们总是这样打断,很影响顾秋白的讲课进度。但没办法,毕竟是自己的学生,顾秋白只能忍下。 漫画班的基础比其他班超出不少,所以在练习时也比别的学生画的更快。陈稳一早就收了画纸,铺开了新的,开始筹备他的计划。 秦羽,白泽,徐寅之...这几个排名靠前的,都被拉进了他的计划。 其他人也就算了,白泽都能同意,可见陈稳的三寸不烂之舌。 白泽坐在陈稳身后,悄悄踢了陈稳的凳子一脚。 白泽:“过来看,我这边的差不多了。” 陈稳悄悄起身退到白泽那边,看白泽的画:“感觉还是不够张狂...” 看见白泽想杀人的目光,陈稳马上改口:“画的太好了,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第57章 运动会前 一场酣畅淋漓的公开课,顾秋白已经讲的口干舌燥,场地内的禁军们也都累得不行了。虽是初秋,气温却没有下降,他们顶着烈日几个时辰,手脚也有些发软。 原本应该其乐融融的结束,奈何作业是不会少的,十张速写,第二天交给各班夫子。 ... 众人的目光从钦佩变成谴责,只是有纪沛然在,一群人也不敢狗叫,低声骂骂咧咧的散了。 顾秋白正在收自己的画板,岳清华却直接朝她走过来,挡住了一片阳光。 顾秋白抬头:“辛苦了,岳夫子。” 岳清华:“比起练兵,不算辛苦。” 她也没想到岳清华这么淡定,一句怨言也没有。 顾秋白看他也不走,便问道:“还有何事?” 岳清华突兀的问了一句:“顾夫子可有婚配?” 顾秋白的雷达嗡嗡作响,马上接话到:“有,我年方二十八已婚丧夫,一辈子都要给亡夫守节的。” 一听就知道是胡扯,岳清华也没有拆穿:“哦...若是夫子之后有意嫁娶,岳某希望姑娘给岳某一个机会。” 顾秋白:? 岳清华说完就转身穿衣去了,留下周围的将士用看鬼一样的眼神齐刷刷盯着顾秋白。 被岳清华突如其来的表白了一番,顾秋白可没一点这样的心思,现下只觉得棘手。回去告诉宋卿卿,谁知宋卿卿听完,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顾秋白还没见过宋卿卿这么愤怒。 宋卿卿:“他只是区区一个禁军小统领,他也好意思向你求爱!!” 顾秋白:“小点声,小点声!” 宋卿卿:“王公贵族配你我都看不上,他倒好,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别去画院了!当什么鬼的差,竟然还会遇到如此恬不知耻之人!” 顾秋白:“冷静点,我不喜欢他!” 宋卿卿:“不行!我冷静不了!我要去京兆府让当差的把他抓起来!这叫调戏!” 顾秋白捂住她的嘴:“好了,好了,我尽量不跟他接触,到时运动会你也来,你帮我防着点。” 宋卿卿骂骂咧咧一晚上,第二天还是感觉危机四伏,在她心里,顾秋白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断不能随意被男人骗了。所以在得到顾秋白的允诺后,她去了一趟顾秋白的老东家京兆府。 “我来给你们送邀请函,过几日画院要举办运动会,诚邀各位游玩参观。” 关于运动会让外院之人来参观一事,也不只是一时兴起。 顾秋白和纪沛然商量过了,现在画院的画学生也不多,运动会寓教于乐,趣味十足,不如就开放给学生的家长们,好友们,当天皆可来参观,也增加学生们的参与度。 顾秋白为了让集体更有凝聚力,还特意让各班想了班号和口号。因为没有任何限制,比较保守的有猛虎班,璀璨班,勤励班...也有大鹏展翅班,石破天惊班...总之,根据禁军的反馈,有了班名和口号,喊起来总觉得各班训练起来都更努力了一些。 不过这几天顾秋白在画院见到岳清华都绕道走,纪沛然自然也听闻了上次的事,对着岳清华没一点好脸色,我把你借调过来帮忙的,你想撬我们画院的墙角? 正是运动会筹备期间,各班都进入了最后的突击中。开幕式节目排练,运动项目报名,人数统计...运动会还没开始之前,各班已经在运动场上相会过了,蹴鞠,排球的模拟赛也打了好几次了,火药味十足。 跑得最快的宫廷画班,因为大考输给了漫画班,这段时间更是牟足了劲训练。而漫画班,除了秦羽,其他人都是打小就养尊处优的,一时的训练也难以提升体能,模拟赛输了好几次。 偏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陈稳还不着急,每天神神秘秘的带着班里的人不知道在鼓捣什么,连体课都开始懈怠了。岳清华是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的,但他不说,顾秋白更不可能去问了,如今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只是这期间,礼部的人因为李翰林一事,来过几次。 毕竟李翰林名声在外,还有一众夫子,导致有些班级的学生家长很有意见,找到礼部尚书楚怀远那里去了。 楚怀远派人过来,画院这边就拿运动会当托词,还盛情邀请了礼部的人过来参加。 礼部是楚怀远做主,欣然同意,直接把画院当成是礼部团建的地方了。 就这么兵荒马乱的,终于到了开幕式那天。 画学生们是按照平日里正常上课时间开始整队的,而其他家属亲眷们,则要推迟一个时辰入院,给足画院准备的时间。 宋卿卿一大早就跟着京兆府的马车来了。 今日是朝中官员的休沐日,特意挑选在今天,也是为了让画学生的父母们,可以参与此次活动。 京兆府自前两天收了邀请函,和顾秋白相熟的都相约着要来,钟于和梁安自不必说,罗大人也赏脸来了,他和礼部的人一样,向来喜欢凑热闹。宋卿卿也算是顾秋白的亲眷,便顺路捎了她一起。 一路上有不少朝同方向去的马车。 等到了画院门口,下车有专人接待,领着家长们去家长指定的区域。 正往地方去呢,就看见有一帮学生在摇旗呐喊,“猛虎猛虎,永争第一!” 有人认出了自己的孩子,感觉有些丢脸:“哎呀,这是在喊什么呢?” “他们那是在准备节目呢,运动会开始前,还有各班的表演。”有知情人士解答。 众人一时间无言,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他们不是学画的吗,现在怎么喊得像要去打仗一样?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了。 纪沛然先冠冕堂皇的说了几句话,欢迎家长们的到来,就直接进入了开幕式环节。 最先上场的是教官的方队,出场极有气势,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狠劲和血性。一出场就吸引了全部的目光。整个队列由岳清华带领,禁军们身着短打,排列的像豆腐块一样整齐,由岳清华起头,一套拳法武的虎虎生风,旁观者都看的目不转睛。 众人看到如此场面,眼里皆是欣赏。 罗大人:“这首领一看便上过战场,果然有禁军风采。” 梁安也赞道:“大人说的没错,这样的阵势,必然是千锤百炼出来的。” “长相也俊朗,若没有习武,朝中也必有一席之位。” ... 唯独宋卿卿紧盯着岳清华,严阵以待。 梁安注意到了,问道:“宋姑娘,此人可是有不妥?” 宋卿卿:“登徒子罢了,想求娶秋秋。” 听见这话,京兆府人纷纷侧目。 改口就在一瞬间:“刚刚看错了,这脸上有刀疤,实在是有碍观瞻。” “硬邦邦的汉子,和顾姑娘站在一起是极不相配。” “手脚有些虚浮,看来基本功也不够扎实” ... 钟于直接抽刀,眼神犀利:“登徒子,把他,抓回京兆府大牢。” 第58章 开幕式 宋卿卿严肃道:“冷静!还有一天,我们紧盯着他,要是他敢靠近秋秋,马上逮捕。” 钟于慎重的点头。 整个运动场安排的是环形的座位,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坐的是夫子们,钟于他们正是紧挨着夫子们坐的,角度稍稍侧了一些,但也看的很是清楚。 此时禁军的拳法表演也快结束了,正在退场,钟于马上站起身来,看着禁军要往夫子一侧空着的位置去,脚步跟着挪动,直到禁军坐下,钟于已经站立在顾秋白身后了。 顾秋白老早就注意到这几个人在那边嘀嘀咕咕,但她现在很忙,手上的画笔就没停过,一直在记录今天的场景,到时候报纸上,可是要大写特写的。 等禁军开场表演结束后,才到了各班的表演。 出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第一个上场的是壁画班。沈灿给人上课,学生的压力很大,他不爱说话,但喜欢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你,好像在说,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会画不好?每当他沉默的时候,壁画班就更沉默。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壁画班在压抑的气氛下逐渐变态,沈灿没有限制他们的开幕式,壁画班一致通过班名叫“石破天惊”的时候,沈灿虽然感觉很丢脸,但想想丢脸的不是自己,就由他们去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胸口碎大石这个绝技,又再度登上了舞台。 壁画班两列排开,一列拿锤子,一列放石头。 动作之整齐,比起训练有序的禁军都不遑多让。 “石破天惊,力大无穷!” 随着他们大声喊出口号,所有的石块应声碎裂。 沉默,无言的沉默席卷全场。 “这...这是画院吗?我没走错?”这是不太确定的家长。 “这是经过夫子同意的吗?壁画班的夫子是谁?”这是礼部官员。 “好像是沈灿...”有人回答道。 “谁?不会是画佛经漫画的那个吧?” ... 沈灿就坐在旁边,顾秋白紧紧抿着嘴唇,把身体侧过去。 “哪里有锤子,我现在就上去把他们的脑袋一个一个敲烂。”这是面无表情,但实则已经疯了的沈灿。 教胸口碎大石诀窍的壁画院画师:“冷静啊,沈兄,他们都无甚一技之长,我是怕他们没东西表演,丢了壁画班的脸啊。” 壁画班这样的确是故意的,沈灿用胸口碎大石震慑他们,又在精神上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羞辱,壁画班众人已经在崩溃边缘了,看着沈灿青青白白的脸色,壁画班众人不知道多解气。 漫画班这边,陈稳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懊恼:“可恶,让他们抢尽风头了,平时壁画班都不声不响,没想到这么有心机!” 白泽冷笑:“疯子。” 秦羽则有些担心:“班长,你确定我们还按原计划吗?” 陈稳手一挥:“不要慌!我们的方案一定是最好的。” 白泽白了陈稳一眼:“疯子对傻子,也不知谁会喜欢你排的那东西。” 只是这一举动让不少家长都面色不太好看,画院真的有在正经教学生吗?为何学生们都完全不顾礼义廉耻,竟当众卖艺? 好在下个班拉回了一点画院的口碑,下一个是宫廷画班,作为此次野心最大,最想要取胜的班级,宫廷画班在开幕式就已经很用力了。 以古琴古筝,笛子琵琶,重奏《诗经》古乐,笛声先起,气从笛子的缝隙中通过,射向两哨孔边陵发音,明朗而不浮华,甜美而不消沉,好似远古神邸的召唤。 由慢到快,弦声再入,组合的奇妙,高低音的配合,极富有层次感。荡气回肠,余音袅袅,结束时赢得了一片掌声。 连顾秋白都忍不住赞许他们的巧思。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现场的合奏,比起独奏,整个意境马上就不一样了。也能感觉到宫廷画班这次用了苦心。 场下宫廷画班的家长尤其倍感欣慰。 剩下的班级表演节目就相对一般,舞蹈,音乐,也有现场书法展示,不一而足,虽然班名不知是被谁带起的风,有些没文化,但无伤大雅。 等了半天,终于到了漫画班。 漫画班也算是万众期待了,来此处的基本都知道顾秋白带的漫画班是大考第一,许多人也好奇这所谓“漫画”,到底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来。 和其他班不同,先是由几人搬了些草席上来,呈环形铺开。 场下议论纷纷,顾秋白则是眯起眼睛,她总感觉,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直到陈稳戴着假胡子,穿着魏晋风的宽大袍子,盘腿坐在正中间。顾秋白马上就看出来了,他这是...在仿《万里行舟》曾老讲学的场景! 看陈稳的装扮,错不了。 底下也很快有人认出来了,毕竟这装扮很是眼熟,只要看过万里行舟,对曾老这个角色应当是很熟悉。 “冬日儿子上山砍柴,为老人烧炭火却未开窗,至老人横死家中,何解?”陈稳摇头晃脑。 这句台词一出来,就确定了,漫画班准备的节目是《万里行舟》的片段演绎。 顾秋白都吃了一惊,陈稳连戏剧都排上了,虽然她也有过类似的想法,毕竟心思还是在漫画内容上,想把这个暂且放一放,却没想到陈稳就这么轻易的实现了! 其实这也跟陈稳的家庭有关,陈稳是商人之子,父亲是长安商会的商人之一,生意做的很大,在商会里也算是举足轻重。陈稳自小家中就有专属的戏班,他又爱凑热闹,关于戏剧,也懂得不少门道。 这么一个小小的排演,连唱词都不用写,只用说就够了,他自然是信手拈来。 只是... 看着众人说台词,实在是难以代入情境。 秦羽饰演的是主角岑远舟:“冬日里没有人会上山砍柴,儿子是否另有隐疾?” 一句话说的倒是流畅,就是毫无情感起伏,像是冬日里冻得硬邦邦的鱼。 白泽演的是路人,他更厉害,他连台词都记不住:“儿子应当...”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就自由发挥:“儿子太蠢,应判死刑。” 顾秋白:“...” 她有点理解沈灿了。 第59章 徐寅之 五皇子早几天也回来了,混在群演当中,也有一句台词,他扮演的是向曾老提问的书生之一,寥寥几句台词,居然是其中演技最好的。 顾秋白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一个月的养猪生涯,让五皇子变了很多,大概是跌到谷底,放下了很多东西,如今他看起来也能融入群体了。 虽然尴尬的浑身的皮都绷紧了,顾秋白还是坚持把整场看完了,第一个站起来给他们掌声。 看人群的反应,就知道这场剧目演的不尽人意。 陈稳只失落了一瞬,看见顾秋白特意站起来鼓掌,又很快重振旗鼓:“不要垂头丧气的,夫子在看我们呢!” 接着又小声说:“别担心,一个开幕式而已,我们还有其他的杀手锏。” 众人想到陈稳所谓的其他杀手锏,虽是有些不齿,但相信到时一定会有它该有的效用。 各班的开幕式表演结束了,前来参观的礼部官员们,却是低声交谈,个个面色凝重。 顾秋白刚被皇帝亲口盖章,说她教导有方,堪得夫子大任,还为画院想出了运动会的点子。 礼部这次也是身负监察职责,到时运动会的情况要呈给皇帝,可看如今,才开幕式,学生们就已经逾矩太多了,尤其是开场的壁画班和刚刚的漫画班... 实在一言难尽。 楚怀远这次因公出差没来,面对这样的情况,礼部其他官员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静观其变。 作为观众的钟于倒是还沉浸在开幕式里,他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很感兴趣,连要警惕岳清华都忘记了。 一个不注意,岳清华已经在不远处落座了。钟于脑中警铃大作,拉起顾秋白就往漫画班座位去。 顾秋白都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钟于:“我想,认识一下,你的学生。” 顾秋白无奈,钟于还真是什么新鲜的都得凑过去看看,也就随他去了。只是钟于眼神扫过漫画班众人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秋白没注意到钟于的异常。 她暂时没空把学生给钟于介绍一番,刚到漫画班的休息区,就看见不少家长都围在自己孩子身边。 有一男一女赶忙上前搭话。 男子笑道:“好久不见,顾老板。” 顾秋白对此人隐隐有些印象,似乎在《长安日报》上投过广告。 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妇人也开口了:“顾夫子,陈稳多亏你照顾,没想到我们还有这层缘分。” 顾秋白想起来了,的确是长安商会的商人。仔细看来,两人的五官的确和陈稳有相似之处,原来竟是陈稳的家中父母。 顾秋白:“我也不曾想到,感谢两位赏光前来。” 男子还是笑模样:“陈稳每日作画到深夜,我看了都心疼,但近日的画作,的确进步很大,相信夫子有好好教导他。” 妇人也接话道:“是极,这孩子从小调皮,可他说他在班里当上了班长,管理一班事务,我还觉得他不能胜任...” 两人关心的尽是陈稳,他在学院的大事小情,父母都了如指掌,想必平日里家庭氛围和睦,才能养出陈稳这样善良纯粹的孩子。父母的话语中,透露着拳拳爱子之心。 其他家长也想和顾秋白聊聊,一个一个的上前来。如今无人不知顾秋白是圣上亲自盖章认定的女夫子,也没有人来触霉头,都是恭敬有加的。 看着顾秋白被团团围住,五皇子失落难掩,毕竟,他的家人是不可能像这些父母一样的。 和五皇子同病相怜的还有秦羽和白泽,五皇子转头看他俩,一个埋头拿着画本练速写,一个像平时一样臭着张脸,眼睛盯着场上,一门心思扑在即将到来的比赛上。 看上去都不是能懂我的人,五皇子心里又突然得了点安慰,明明同样处境,可有人就毫不在意,他何必又如此悲伤春秋呢? “你的呼吸好大声,我在睡觉。”一句话打断了五皇子的思绪,是平日里很少打交道的一位,徐寅之。 五皇子转头看去,才发现徐寅之也是孤家寡人一个,顿时感觉这也是个可怜人。 五皇子:“你父母没来吗?” 徐寅之没回答他,翻了个身:“浪费时间。” 好嘴硬的人,五皇子心想。 “天伦之乐,怎么能叫浪费时间...” 徐寅之:“我说他们浪费我的时间,我没有告诉他们。” 有人求之不得,有人弃之如敝履。 五皇子那点子敏感又上头了,徐寅之直接打断他:“悲伤是没有用的,解决不了问题,你为何总是要摆出这幅样子以求关注?” 小心思被骤然戳破,五皇子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他也没想过,自己是为了求得他人关注吗? 徐寅之:“皇帝日理万机,他怎么会关心一个不喜欢的儿子,清醒点吧。” 五皇子感觉心上中了一箭,这人说话好不留情面。 但又感觉有些生气,此人竟如此无礼:“用不着你操心。” 徐寅之突然笑了一下:“谨言慎行吧,偷盗者。” 明明消息都封锁了,徐寅之平日里也懒懒散散,成天睡觉,怎么会知道偷题的事情,五皇子有些惊慌失措 还真是,看他的反应,徐寅之在心里默默的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丝毫不管自己说的话给五皇子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徐寅之慢慢起身,坐到白泽旁边去了。 白泽头都没转:“别发疯了你,招惹皇室干什么。” 徐寅之:“他吵我睡觉。” 白泽看他一眼:“你也打扰我看比赛了,滚开。” 徐寅之笑了:“那正好,我们一起。” 徐寅之显然和白泽很是熟稔。班里的人大概都不知道,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只是平日里一个爱睡觉,一个不说话,基本毫无交流。 钟于刚刚看到的人,就是徐寅之了。徐寅之是钟家小女儿嫁到徐家生的孩子,说起来,算是钟于的堂兄弟,只是自这小女儿去世,钟家和徐家就不再来往,两人也多年未见了。 至于为什么徐寅之知道五皇子偷题的事情...大抵是那段时间不少人退学,考试前又突然改了考题,加上五皇子面对顾秋白的心虚...最重要的是,徐寅之是个聪明人。 关于徐寅之,看来我们还有更多需要展开的故事。 第一日的赛程是田径类项目初赛,以及排球初赛。 田径类的有一百米,两百米,八百米,还有接力赛。为了节省时间,一些项目是同步进行的,比如一百米和两百米的初赛,分在两个场地同时进行。 上场的画学生们都换上了轻便的装备,由于是第一场,各班都很紧张,连禁军们都特意在起跑位不远处,小声叮嘱自己的学生注意事项。 以哨声为号,场上的画学生们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比起两个月前刚入学院的时候,可是快了不少。 一百米,仅仅数息。等到初赛结果出来,场地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第60章 排球比赛 “虽有些巧思,但也仅此而已。”一位礼部官员发话。 对于礼部官员来说,田径比赛看来无甚趣味,和科举相当的武举比试要比这精彩,残酷的多。 大庆朝也有武举人,学武之人多习骑射,包括马射、步射、平射,另外还有马枪、负重、摔跤等。只是大庆朝向来重文轻武,如今的武举已是大不如前。 满朝文官压过武官,文人皆认为习武粗鄙,所以书生们大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只是善于跑步,无甚稀奇,若画院大动干戈让李翰林等人离开,仅如此而已,可说不过去啊,纪大人。”礼部官员意有所指。拿运动会做借口,也到了要偿还的时候了。 纪沛然:“各位请稍安勿躁,且跟我移步排球场吧。” “排球,是何物?” 礼部官员刚走到球场边上,一颗排球就直冲他的面门而来。他紧紧闭上眼睛,五官挤成一团,做出了下意识的抵抗反应。 “砰!”这一球没有打在礼部官员的脸上,而是被赶来的钟于拦下了。 钟于一手抓球,顺便就扔回了场内。球应声而破,有小小的爆破声。周围的画学生们都惊恐的看着这一幕。从那个地方扔到这里来,几乎是横跨了整个球场,而且还打破了...这是多大的力量啊。 “这...这”礼部官员惊魂未定。 闻声而来的顾秋白:“这就是排球。打起来的话,能飞的很高,需要体力,爆发力,耐心,策略,才能玩得好。” 纪沛然补充道:“一方面是为了学生们平日能够稍稍放松,另一方面他易于上手,既能锻炼脑力,又能锻炼体力,若是可以推广到书院中,想必科举时考生晕倒之事也能减少了。” 纪沛然这话也不是心血来潮,早在顾秋白给他展示排球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应对朝堂的说辞。 顾秋白本来不想过来,好不容易应付完了家长们,正打盹呢,钟于就把她拉到这边来了,非要看排球。 礼部官员心跳还没降下来:“看了便知...先比赛吧。” 今天是运动会第一天,进行的是初赛。排球的赛制是对抗赛,十六支队伍抽签进行初赛,选出八强,再进行复赛,选出四队,继而半决赛,选出两队,决赛是最强的两支队伍对决。 第一场的对阵者就是壁画班和宫廷画班。 一个是精神上饱受摧残,急需发泄;一个是身体上勤勉练习,亟待一雪前耻。是真正意义上的两支强队。 看着双方六人一队站在场上,半蹲的姿势,中间被网拦住,双方都紧盯着对面。 刚刚已经被纪沛然科普了排球的玩法,观看的礼部官员聚在一起讨论:“比起蹴鞠的人数更少,若真是像纪沛然说的那样,倒还方便推行。” 比赛刚开始,场中有人跳起来发球,对面接球,球在几人之间颠来颠去,再回到发球方。 一人不屑:“不过是无聊的孩童游戏而已。” “这球颠来颠去,比起骑射那些观赏性差多了,果然是夸大。” “的确如此,说是要策略,却没看见如何需要计谋...” 话音未落,就被一阵欢呼声打断。 “红队得分!” 因为没有计分板,得分是以挥旗为号。第一分是壁画班拿下的,双方从一开始就打的焦灼,球迟迟不落地。但壁画班有一人,身形高大,担任主攻手,他站在网前,瞅准对方的空挡,高高跃起,从网前,一记重击,触地得分! 随着代表壁画班的红旗挥下,壁画班的人直接全班站起来欢呼,他们压抑许久,声音喊得震天响。 比赛的紧张从现在开始才初见端倪,壁画班主攻手势不可挡,强攻接连拿下几分,但宫廷画班也不是吃素的,几人配合得当,擅长快传快攻,双方比分你追我赶。 礼部官员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壁画班拿下第一分时,整个注意力就已经被吸引走了,连说悄悄话的时间都没有,只是渐渐投入到比赛中去,身体都不断往前倾,试图看的更仔细些,到底谁赢谁输?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壁画班的主攻手已经渐有疲态,随着宫廷画班二传队员与扣球队员之间的进攻配合,壁画班误判了主攻位,被拿下一分,一直占据优势的壁画班第一次被宫廷画班反超! “好!”一位礼部官员畅快的喊出声来。 喊完才反应过来,刚刚最不看好的就是他。赶紧轻咳两声,脑子里开始想要怎么向同僚解释... 却见同僚根本没空理他,个个盯着场上。 “还有一分,趁势再追一分,不能等了,红方可是还有一个强势主攻啊。” “蓝方总算是把优势发挥出来了,他们就不能和对方硬碰硬啊。” 体育竞技的魅力就在于此,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输赢。 这礼部的官员怔怔的看着全场,整个场内呼声震天,除了宫廷画班和壁画班本班的应援队伍,还有不少人都在场边呐喊助威,不管是谁得分都欢呼。 抛弃一切烦恼,完全投入在竞技的乐趣中,既不损耗身体,又充分调动情绪,凝聚力十足...难怪纪沛然如此有自信。 “加油!蓝队!”礼部官员好像重回了幼时,那种纯粹的,与同伴玩乐追逐的快乐,一时间放下了包袱,朝着场中大喊。 其他观众更是不甘示弱。 “加油,红队!!别输了啊!!” “主攻手太帅了!上啊!!” “宫廷画班,加油!” ... 第一场初赛就如此疯狂,连顾秋白本人都没想到。还是少年专属的青春热血啊,顾秋白感慨,可惜《万里行舟》她已经顾不过来了,不然她还可以做个体育竞技类的漫画。 看着这些激动的学生们,顾秋白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遥远的记忆里,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候,也爱看漫画,爱看小说,为了虚拟人物的喜悲而悸动。 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熟悉的事物,熟悉的回忆带到这个时代来了。等学生们的作品出来,就开始着手准备漫画周刊,让他们开始属于这个时代的,特有的漫画作品。 “蓝队赢了!蓝队赢了!反败为胜!” “好!!!太棒了!!” 反败为胜总是体育竞技最迷人的过程,即使只是初赛,裁判宣布结果时,宫廷画班还是激动的不得了,不等谢幕就直接冲到场上把队员们抱住。一向内卷的不得了,明里暗里竞争的宫廷画班,居然也有这么温馨的时刻。 第61章 漫画班 相比起宫廷画班和壁画班的激烈对决,有珠玉在前,其他班的初赛就显得稍弱了一些。 陈稳的臭手抽到的是最后一场比赛,此时观众都疲惫了,没有第一场那么热血澎湃。漫画班上场的六人中有秦羽,徐寅之,竟然还有五皇子。 陈稳自己没上,他的体能实在太差。而五皇子,虽然他这一个月并未参与过禁军的体课,可养猪这么久,对抗两百多斤的猪也算是艰苦的训练了,至少手臂的力量练得不错。 而且五皇子,原本就有些武艺傍身,有些轻功基础,毕竟幼时受欺负的时候多,跑起来很快,所以五皇子担任的是自由人的角色。 另外徐寅之,虽然大家都与他不亲近,但陈稳见到过,他和白泽打闹的时候,白泽挥出去的拳头可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却单手就能制住白泽。 陈稳深信他是个隐藏的高手,所以软磨硬泡让徐寅之上场了。 既然是漫画班的比赛,岳清华自然也在场,他和顾秋白站在一起,钟于则硬是挤在两人中间,像堵墙一样隔开两人。三人成行,等待着裁判吹哨发球。 顾秋白其实心态很好,运动会的输赢本就没那么重要,所以她还比较自如。 只是看见这个阵容,她还是叹了口气。见过他们的模拟赛,比起其他班,这几人都只能算实力平平,秦羽勉强好点。徐寅之则是,几乎不和她交流,她甚至都没见过几次徐寅之不睡觉的样子,模拟赛也是向来缺席。 不过岳清华雷霆手段,居然不管他。很好奇,但对岳清华,没必要多问。 岳清华当然知道顾秋白这段时间是有意避开他的,但是岳清华也恪守礼仪,不再刻意靠近。 此时岳清华却突然开口了:“顾夫子以为漫画班能否取胜?” 顾秋白敷衍道:“输赢不重要,他们玩得开心就是了。” 岳清华:“看来夫子并不看好,不过我以为,他们会赢的。” 顾秋白忍不住看他一眼,但也懒得驳斥,把注意力转回了赛场上。 而此时赛场。 五皇子发现秦羽咬紧牙关,面上有冷汗,似乎状况不太对。 他小声喊秦羽:“喂,你怎么了?” 秦羽转向他,面色痛苦:“我肚子痛,想拉屎。” 众人都听见了:“...” “忍一忍,马上开始了!你可是主攻手啊!”五皇子急了。 还没开始,主攻手就出问题,众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秦羽憋得眼睛都红了:“我可以忍,你们要看我一边...一边打吗?” “换替补上来。”徐寅之懒懒发话了。 秦羽突然从场地内跑走,漫画班也议论纷纷。 陈稳心道不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主攻手怎么换人了?” 白泽眯着眼睛:“他病了。” 陈稳:“你怎么知道?” 白泽:“你没长眼睛?他捂着肚子啊。” 陈稳也来不及细看了,眼看旗子挥动,比赛开始了。 果然,临场主攻手换人,士气大减,一开场漫画班就被连拿好几分,队形都乱了。 又是一轮发球时,漫画班众人汗都下来了,面上更是凝重,这一球再被拿下,他们就处于绝对劣势了。 漫画班发球,对方势如破竹,漫画班只能被动防御。在又被拿下一分后,五皇子却在这时候冷静下来,那股子不服输的狠劲上来了。就在观众都在唱衰漫画班时,五皇子在场中拼命救球,奔跑,跳跃,倒地,各种姿势的救球都来了个遍。 对方也看出来五皇子的难缠了,主攻手一球直奔五皇子而来,闪躲不急,五皇子重重倒在地上,整个小臂都被擦伤,全是血痕。 但不等其他人扶,他又马上爬起来:“没事,继续!别让他们拿分了。” 徐寅之饶有兴味的看着五皇子:“皇子陛下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没有哭哭啼啼。” 五皇子也是满脑子胜利,顾不得别的:“这点伤,还不如铲猪粪难受呢。” 徐寅之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顾秋白离球场很近,每个人的表情她也能尽收眼底,看到徐寅之笑,她皱起眉头:“他怎么回事?” 钟于看了半晌,突然说话了:“他一直,很冷血。” 顾秋白:“什么?你认识他?” 钟于顿住好一会,才说道:“他是我弟弟。如果他认真打,早就赢了。” 骤然接受了这样一个信息,顾秋白满脑子都是,世界真小啊。 大概是怕顾秋白误会什么,钟于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他在这里,许久没见了。” 五皇子受伤,接球就更难接了,每一次用力都会让小臂的血渗出来。 很快徐寅之就笑不出来了,他看着五皇子这么拼命,内心有点烦躁,不过一个当不上皇帝的蠢货,还摆出一副很努力的样子。 再五皇子又一次被对方的球打到地上去时,徐寅之走到了主攻手的位置:“喂,跟我换一下。” 徐寅之转头看向五皇子:“滚下场去,别在这碍眼。” 五皇子退场,换了替补。此时只剩最后两分,对方发球,一来一回后,对方准备一记快攻,结束战局。 漫画班应该毫无还手之力了,对方很有自信。一击发出,却见徐寅之高高跃起,预判方向,刚刚好拦住了这个球。他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对面的球员,像是在宣判他们的死刑。 一球,一球,又一球,徐寅之连续强攻,他的力量之大,比起宫廷画院的主攻手还要更强劲,对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且反应力观察力都极强,能够快速预判形式,在场上及时出声指挥其他队员,整个运动场,都成了他的舞台。 原本缺乏兴味的运动场都重新火热起来了,看着比分被追回,众人越来越期待到底谁能获胜了。 顾秋白也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班里还有这样的黑马。 再看岳清华和钟于,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早有预料。 钟于看出了顾秋白的疑惑,勉强解释道:“寅之,自小和我,一同习武。” 难怪,钟于即使不是天生神力,武艺也是一等一的。没点这样的底子,怎么可能突然爆发。 秦羽急匆匆的从恭房回来,就看见面前这一幕,一开始是吃惊,很快又变成了崇拜,徐寅之...也太帅了吧! 漫画班的人同样震惊,从来没见过徐寅之认真打,没想到他竟然是高手。 直到裁判挥旗吹哨,众人才如梦初醒。 “赢了...?我们赢了?” “落后十几分都能追回来...我在做梦吧。” 整个运动场在巨大的沉默里沉寂了数息,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太刺激了!!漫画班那个主攻手杀疯了,好厉害!” “啊啊啊啊啊啊!!!我们赢了!!!”陈稳高兴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漫画班都疯了,又蹦又跳:“简直太精彩了!好棒啊!!” “看刚开始,我还以为必输无疑,吓死我了。” “徐寅之帅爆了,我靠,我都要爱上他了!” “这样我们拿下决赛不是迟早的事!” “五皇子之前救球也好惊险!还好赢了!” “五皇子在哪?他没事吧??” ... 漫画班欢呼雀跃,角落的白泽则是默默看着徐寅之离开的背影:“哼,蠢货,也不知道之前在装什么,早认真打不就好了。” 大汗淋漓的徐寅之在场上喘着粗气。不等其他人围过来,就自行退场,往学舍去了。 只剩顾秋白还在感慨,果然,体育竞技的魅力就在于反败为胜。这个徐寅之,不做个长篇报道可惜了。 第62章 拔河比赛 顾秋白观察了一下,整体的参与度还是很高的。基本和现代一样,学生们都把这当成是休闲娱乐的活动,有人在观众席谈天说地,也有趁机到处乱转的,甚至也有默默作画的。 令人欣慰的是,没了压力,很多不同班的学生也有了沟通交流的机会。加上没了李翰林一伙,学生们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排外反应那么大。 全院关注度最高的还是排球,只要有排球赛,基本就围满了人。在全院排球运动推广下,画学生们已经不自觉的把排球看做本次运动会的重中之重。 而比较关注排球的礼部官员,看完第一天的比赛之后就回去复命了。据说给了很高的评价,由于其打法的机动性,考虑把排球运动推广到书院中,以便于书生们强身健体。 漫画班赢下排球初赛后,黑马徐寅之算是在画院火了,但是不知为何,自排球初赛后,徐寅之说什么都不再上场了。 陈稳磨破了嘴皮子,但徐寅之似乎是不想要那么高的关注度,以至于后来,徐寅之看见陈稳就跑,陈稳又追不上,只好作罢。 只是没了徐寅之,漫画班遗憾止步四强。 每一个痛失冠军的班级都为此失落,这个年纪的孩子,输了比赛在场上抱头痛哭的都是常事,还有在球场跪地仰天大叫的,情绪上头了,能理解,只是不知道他自己以后想起来会不会尴尬。 只有漫画班,输了之后该干嘛干嘛,收拾收拾就回座位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顾秋白还觉得奇怪,结束后准备安抚一番。 陈稳很震惊:“我本来以为我们要垫底了,结果还能拿到四强,这不是已经很厉害了吗!” 顾秋白:“...” 也对,忘了他是乐天派。 一向悲观的五皇子都没有什么表情:“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我这辈子都干不出跪在那里大叫的事情来。” 秦羽也赞同:“要不是看到他,我也没意识到输赢没那么重要。” 陈稳:“怎么了?我觉得很正常啊,他伤心嘛。” ... 其他人怎么想顾秋白不得而知,不过看这情形,也不用太过担心其他人的精神状态了。 最后一天决赛,宫廷画班以强势的态度拿下了排球比赛第一名。参与比赛的那几名队员,运动会结束后好一段时间,都恨不得眼睛长到天上去,自信心爆棚。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在运动会的最后一天,除了排球决赛,其他的项目基本都结束了,只剩下最后的拔河比赛。 拔河比赛没有那么高的技术含量,主要是力气的比拼,也到最后一场了,各班很放松,基本都到运动场上来了。 漫画班这次抽到的是宿敌宫廷画班。 宫廷画班自上次大考输给漫画班,已经对他们积怨已久。这次也势要一雪前耻,早早就开始热身了。 漫画班倒是气定神闲。 顾秋白心里知道,漫画班能赢的几率很小,她和齐啸墨分别站在自己的班旁边,等待着比赛开始。 只听见白泽咬紧牙关,嘴里不停地念叨什么。只是声音很小,顾秋白听不太清楚。 “预备...” “等等!”陈稳突然出声,他一直在等这时候。 “我们还没准备好,给我们一点时间!” 听到这话,漫画班众人都松开绳子,纷纷从袖里掏出了...画纸?! 都贴在了自己的身上。 ??? 宫廷画班众人瞪大眼睛,控诉到:“他们这是舞弊!” 做裁判的是一位禁军,他忍住笑意:“这...好似赛前没有这样的规定。” 顾秋白马上懂了他们想干什么,严肃道:“我记得的确没有这样的规定,不算违反。” 齐啸墨都惊了,他看看漫画班众人,又看看顾秋白:“这...这非君子所为啊!顾姑娘!” 顾秋白:“没事,你忘了,我不是君子。” “开始!”裁判也不等他们辩驳,直接喊了开始。 宫廷画班站最前面的人大喊:“各位别看他们啊!” 一开始还能忍住,这句话一出来,围观的人都笑出声了。 宫廷画班的人一开始还低着头,把绳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后来不知是谁突然抬头了,没忍住笑出了声,一下脱力了,引得旁边的人也不得不换个角度,也看到了对面的杰作。 一张张形体表情怪异的速写被画在纸上,这都是漫画班之前画不好比例结构时的杰作。 为了让这些速写更有冲击感,陈稳带着所有人把它改的更奇异了,满脸娇羞的肌肉猛男,笑起来流口水的大胡子,还有会wink的...为了画出这样的脸,漫画班互相做模特,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宫廷画班被第一串笑声点燃之后,笑声就没停下来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谁笑的...那么像烧开水啊。” “别笑了,救命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没力气了...卑鄙无耻...” 魔性画作攻击下,宫廷画班很快就没力气了,漫画班抓住时机一扯,赢下了比赛。 顾秋白这才想起来白泽之前在念叨什么:“不能生气,不能生气,陈稳是个蠢货...” 顾秋白觉得有有趣,白泽嘴虽然嘴上很不情愿,但这次还是帮了陈稳。 其他围观的班级也被漫画班的无耻震惊了,看漫画班赢了,有些机灵的班级已经开始私下里讨论:“要不我们也...” 马上有人接话道:“不行,来不及了。” 因为时间赶不及,所以这个方法没能推行,避免了拔河比赛互相伤害的惨状。并且在下一次运动会时被明确提出禁止了。 纪沛然冷汗都下来,还好礼部官员最后一天没来,不然他们夫子可就真的要没了... 终于到了最后颁奖的环节。 宫廷画班明明表现最好,压倒性优势拿下总分第一名,但站在领奖台上,和兴高采烈得了第四名的漫画班相比,脸色实在是臭了些。 尤其是纪沛然准备的奖品,除了几幅知名画师的着作,居然还有《万里行舟》隐藏版的盲盒。这东西一出,底下人哀声一片,怎么没人提前说啊?!要是这样就更拼命点啊! 宫廷画班这才真正的欢呼出声。 漫画班突然就笑不出来了,纷纷谴责的看向顾秋白。顾秋白脸皮厚的很,她完全无视了漫画班的眼刀子,隐藏款很难出的,想要就自己想办法去吧。 画院第一届运动会就在欢声笑语中落幕了。 接下来,就是漫画班的第一次画展了。 第63章 画展准备中 运动会结束后,《长安日报》很快就出了相关报道,围绕着排球展开重点,其他的一笔带过。 穆良忙于准备科举,虽然受邀,却没来现场。只是他的文笔却是不必担忧,光听描述,就能写的如同身临其境,还是大赞皇恩浩荡,人民安居乐业的老一套,但回回都能写出花来。 其他的长期供稿的书生,大概去了一半,被现场的氛围感染,基本回来就爱上了排球这项运动。写出来的文章也是极富感情,深受读者喜爱。 不过几日,原本参与了运动会的禁军们就被叫去宫中,给贵人们打了一场表演赛。比起学生们,禁军更明其道,打起来也是绝不含糊,被圣人赏了金银细软。 就像纪沛然所说的那样,排球被推广到了书院当中,作强身健体之用。 这个消息传到书院时,侯文杰正在苦苦背书。就像他对顾秋白承诺的,他真的开始认真读书了。 因为成绩上升,他爹正在考虑把他送去国子监,如今他正在准备入学考试,已经连续熬了好多天了。 小伙伴兴奋地过来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 侯文杰面无表情:“排球是什么玩意儿?难道我现在还有空玩吗?” 他现在背书背的疯魔,眼神里都没有光了,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什么新鲜东西都感兴趣了。 小伙伴:“你别看书了,再看下去你人都要傻了,赶紧跟我来!” 硬是把他拉出了房间,围观禁军的授课。 侯文杰突然晒到阳光,僵硬的四肢才有了一些回暖的迹象,想当年他翻个高墙都是轻轻松松,现在都不知道退步多少了。 他一点都没听禁军说什么,转身就想走:“不行,我还是回去背书吧。”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要考国子监,认真读书嘛,怎么这么几天就坚持不住了?”说话的人就是上次和侯文杰发生口角的同窗,侯文杰苦读,他比谁都慌张。 侯文杰此刻就经不起一点激:“我就玩,我玩也能考上,不像你,学的这么差,都不知道落后我多少了。” 同窗又被气的说不出话,侯文杰懒得理他,又重新回到队伍里,认真听禁军教授打法。 等到禁军说:“谁想来试一下?” 侯文杰高举双手:“我来!” ... 几天后,身高腿长的侯文杰已经打遍学院无敌手了。 还意犹未尽:“这么好的东西,居然现在才推广,就不能多上几节体课吗?!” 直到被他爹揪着耳朵拖回书房,看着落后的课业欲哭无泪:“我又要重新背了,排球,你害得我好苦啊!” 排球推广的很顺利,书院的学生们从一开始的不接受,到后来上瘾的也不少。颇有些资产的家庭,都在庭院中安上了栏网,方便自家孩子娱乐放松。 漫画班却没空享受这些,该是他们定画展作品的时候了。 今天是内部第一次公开,需要展示并讲解。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只画一张,毕竟这样的方式比较熟悉。 秦羽是比较先上台的,先不说画面内容,看到他画的是连续的几张,并且都标注了台词,顾秋白眼前一亮。 顾秋白:“你是第一个画了连续图案的,说说你是怎么构思的。” 秦羽摸着脑袋,有点懵:“啊?夫子不是说画连续的么?我还奇怪怎么只有我画的不一样,我听错了?” ...原来是个耳朵不好使的。 但是画面还是很有水准。秦羽擅长水墨画,他依旧不喜欢用画笔,用手指细细堆叠色块,勾出人物形状,虽然是连续的画幅,但每一张都有其自己的特点,近大远小的比例结构掌握的很到位,甚至用上了特写,已经有了隐隐的分镜思维。 顾秋白:“讲讲你的思路。” 秦羽:“我抽到的纸条是武侠。武侠这个词,我觉得很贴合我平日的幻想。我想如果一个人武功高强,可以做到的事情就会很多。所以我画的是一个大侠,从匈奴人的刀下拯救了普通的老弱妇孺...” 秦羽的画内容很简单,就像他说的一样,大侠拯救普通人。难能可贵的是他的画面感,即使是没见过的场面,也能通过想象输出画面,甚至不是用画笔勾勒的。 而且的确很巧,秦羽擅长的风格就是有些厚重感的中式美学,虚虚实实,很契合武侠的主题。 看着听众们赞赏的,钦佩的眼神。顾秋白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如果要做武侠题材的漫画,秦羽是不二之选。 五皇子画的也很不错,他画的是温馨农家,画面色彩丰富,新旧画派在画中碰撞,倒别有一番滋味。他的画技却有了长足的进步。和猪待了那么久,他一点也没有辜负。 只是...除了秦羽和五皇子以外,其他人的作品都不尽如人意,大概是时间太短,漫画班整体的观念还没能完全扭转过来。 除了秦羽,陈稳和五皇子,顾秋白并没有找到更多好的作品。全院前十的白泽和徐寅之,也只能说是正常发挥,并没有很契合“漫画”的内容。 还是太心急了。 但漫画班第一次展出,不为别的,至少不能让学生们因此受到打击,而失去对漫画的兴趣。 顾秋白决定,和每个人单独聊一聊。 这种一对一谈心,学生时代常有,没想到如今也轮到自己做主导者的角色了。 画展时间逼近,顾秋白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她的心理辅导。 画体现的是画者的心境。从和一些学生聊的结果来看,都有一种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的感觉,大概他们并没有完全理解“漫画”是什么,还需要时间。 关于这部分人,顾秋白直接放弃了,让他们不要有压力,按照自己的最擅长的方式去画,不管是什么内容,哪怕是神佛像都可以。这话说完,学生们也算松了一口气,毕竟其中有些人,本就更信奉现下流行的画派,内心抗拒“漫画”。 另外比较棘手的,就是白泽和徐寅之。 白泽的情况是,太过务实。 他是能把见过的东西一比一复刻还原的好学生,但他不是愿意花时间想画面内容的人。这次他交的作品不是不好,而是太普通,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顾秋白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白泽的画其实挑不出什么错来,但顾秋白又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个问题。 白泽:“我的画有什么问题。” 顾秋白:“...没什么问题,画的挺好。就是...你可以再夸张些。” 白泽面无表情:“我不会,没见过的画不出来。” 顾秋白此刻突然想起陈稳,灵光一闪:“陈稳上次拔河的画,你参与了吗?” 白泽点头。 没见过的画不出来,但见过的都能画好。 那就画见过的日常好了,平时向来默默观察他人的白泽,应该很擅长。 顾秋白微笑:“你觉得班里的同学如何?任何你觉得有趣的画面都可以画下来,组成画面。” 白泽疑惑,这群蠢货有什么好画? 但他不喜欢浪费时间,既然顾秋白这么说了,做就是了。 他果断地站起身:“好。那我先走了。” 顾秋白目送他离开,暗自松了一口气,现在,只剩下让人头痛的徐寅之了。 第64章 刺头 除去那场排球赛,顾秋白对徐寅之的印象也不深。 徐寅之的风格中规中矩,看得出也是自小跟随传统画派学习的。 在一个班里,最好的和最差的都能让老师多投入一些心血。但唯独中流,老老实实,从不惹事,不需要老师分出那么多心神。 唯独有一点,徐寅之画佛像很有一手。 这是顾秋白看了大考试卷才发现的。他的画不似平常的佛像有慈悲之感,他喜爱用重色勾勒轮廓,用色彩把整个画面填满,比起寻常佛像,更添一份厚重。眼神更锋利,有肃杀之感。 能考进前十,也是因为应试时那张观音像很符合齐老的胃口,拿了高分。 顾秋白:“...有关五皇子,不能用作画展。” 徐寅之这回交的是五皇子骑猪的画。 徐寅之:“我自觉发挥得宜。” 顾秋白不欲争辩:“...换一个。” 徐寅之:“换什么?” 顾秋白看他的样子,似乎对这次画展并没有太大兴趣,而且顾秋白隐隐感觉,他似乎不想受人瞩目,以至于完全摆烂了。 有必要换一种方式:“你就画佛像吧,画你擅长的。” 和顾秋白猜的差不多,徐寅之拒绝了:“离画展的时间不剩几天了,我来不及。” 顾秋白:“没事,夫子我近日时间很充裕,可以日日陪着你。何况,若我跟你父母说一声,知道缘由后,想必他们也不会拒绝。” 徐寅之:“...” 顾秋白整好以暇。 徐寅之:“夫子也不必如此,我不愿在这上面花时间。若是夫子觉得不妥,将我退学便可。” 说罢还行了个礼,才从顾秋白这里告辞。 顾秋白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感觉被冒犯。她只是有一点...无奈。 其实她一直没有太把自己代入老师的角色,她也不觉得自己应当为任何人负责。听话的和不听话的,无非是花时间多少的问题。 对漫画班固然有感情,但像徐寅之这样的,顾秋白也不欲多管,少一个就少一个,也差不了什么。 只是他一人不上展会,家长那边可能不好交代。所以顾秋白转头就去找纪沛然了解徐寅之的情况了。 “什么?他母亲已经逝世?”顾秋白唏嘘:“那家族其余人呢?” 纪沛然:“具体的不知道。只知道他父亲在兵部,母亲早亡后未有续弦。同是在朝为官,他来画院之前,其父有跟我打过招呼。你由他去吧,其父叮嘱过,不必过多管教,他比较叛逆。” 顾秋白不再多言,她想起徐寅之的父亲并没有出现在运动会上,想必也跟父子不睦有关。 暂时放下徐寅之的事,顾秋白开始加紧画展筹备。 白泽按照顾秋白的要求,交上了他的画展作品。白泽的观察力的确很强。这是一张关于运动会的画作,尺寸比起其他人的要大上不少。 一眼看过去,就看得出氛围的火热,有人在低声交谈,有人吵闹,远处的运动场上,有人跑的汗流浃背,旁边是呐喊助威的画学生。观众席上,甚至还有漫画班的在准备他们的拔河比赛“秘笈”,仔细看过去,连画中画的细节都如此逼真。 这样的画作,不仅需要手法,更需要记忆力。白泽完成的很完美。 只修改了一些局部,整体的画作就可以装裱了。顾秋白狠狠夸了他一番,不仅完成的好,还完成的快,简直是领导最喜欢的那种员工了。 另外陈稳的服装设计图,他一口气给了顾秋白十几种方案,他选的主题是“兽”,是以十二生肖为灵感的创作。他第一版的设计出来后,顾秋白沉默良久,陈稳钟爱大的东西,什么东西他都想放大。 顾秋白跟他磨了很久,才把他的想法纠正过来,既要表达主题,又要兼顾美感。顾秋白贡献出了自己做游戏原画师时的毕生所学。陈稳自从开了这个窍之后,审美也改了不少,懂得如何将元素融合到服装本身当中。 在画展前最后的这一段时间,顾秋白向陈稳提议,把这些设计稿都变成成衣,陈稳早就想这么做,只是觉得毕竟是第一次,有点没信心。顾秋白说了之后,他泪眼汪汪:“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夫子!” 顾秋白照例无视了陈稳的殷勤,让他加速完成了所有成衣,并在班里公开招募展示模特。 听到顾秋白的这个要求。 漫画班众人:“...” “穿陈稳的衣服?我可是还未娶妻,若是穿了,多对不起父母啊。” “班长的设计当然是他自己穿起来最好看,我们比起班长的风度还是差太多了。” “夫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没变成实物好歹还能让观众看个新鲜,穿在身上可就不只是新鲜了...” 纵使百般不愿,顾秋白还是根据服装特性定下了展示的人。临了还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你们班长说了,谁穿的就给谁,到时候...可别后悔了。” 漫画班没选中的自然是庆幸自己逃过一劫,马上表示自己不可能后悔。 有了之前画院画展的经验,这次也沿用了一些巧思,设计了与作品相关的参展纪念品。包括数张漫画班的小尺寸画作作品,右下角印有漫画班自己设计的班徽。 按照顾秋白的话来说,以后在座的诸位都是要成为名家的人,这些提前让他们拿回去收藏,在未来一定会有更高的价值。 漫画班现在是全院的焦点,尤其是画展即将开始。于山的报纸评论家们,都收到了顾秋白相邀,手握舆论利器,不用一用真是可惜了。 唯一特别的是,学习报的负责人,把这件事刊登在了学习报上,下发到各学院。 如今,长安的书生们都知道了这件事。这件事顾秋白后来才知道,居然是齐老促成的。 齐老与严祭酒是老相识,按照齐老的话,虽说画院与书院是完全不相关的地方,但都是国家栋梁,日后总有交流的时候。所以严祭酒再三考虑下,还是把此事放在了学习报上。 漫画班的第一次画展,即将拉开序幕。 第65章 漫画班首秀 国子监作为全国的最高学府,人才济济,内部对于画院的画展实际上是很不屑一顾的。 读书比天高,即使将来与画院的学子们同朝为官,画院出身自然比不得科举出身。 在《万里行舟》火遍长安的盛况下,国子监的学子们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不感兴趣的,作为天之骄子,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见得多了。 对于最近这段时间总是上报纸的画院,国子监学子也不太关注。只是这次,严祭酒却一反常态的把画院举办学生画展的消息登报了。 画院学堂如今炙手可热,皇帝的态度也很明显,前段时间还特意把画院的排球推广到书院当中。左右不过一场画展,向皇帝表示表示态度也是好的,不少国子监学生因此被父母要求去了画展。 于是乎,陆怀书就站在了画院的门前。 陆怀书是国子监甲班的,成绩名列前茅,是国子监重点培养的人才。 与他同去的还有国子监的几位同窗,皆是出身高门,因父母之故,几人相熟,这次便一同结伴前来。 几人一道往画院里走,有话多的,很快就开始了话题:“怀书,你可有看那本《万里行舟》?” 陆怀书摇头:“没有。” 另有一人插话道:“便是那所谓的漫画?风格倒是独特,但画院特意开设了这一画派,我却觉得太过儿戏。” 一人以扇抵面:“不过是党争手段罢了,宫廷画院的李翰林前几日已告老还乡了,纪大人好手段。” 陆怀书神色冷淡:“左右不过是以画入仕,不入流。” 话音刚落,一行人就被后头冲撞上来的几人打散了。 “麻烦让让,让让。” 肢体仅擦身而过,但还是让国子监众人感到了十足的冒犯。 撞他们的正是漫画班的服装筹备小分队,手里抱着衣服,直接穿过了国子监众人。 两拨人没有发生冲突,撞人的漫画班很快就离开了。 陈稳还摸不着头脑:“我们刚刚是不是撞人了,那路不是很宽吗?谁带的队?” 白泽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徐寅之,没说话。 那几人的声音不大,这群人里大概只有练过武的徐寅之能听清一些。 徐寅之转移话题:“班长,你走的太慢了,换装要来不及了。” 陈稳马上就忘了刚刚那茬:“快快快,跑起来跑起来,夫子在等了。” 几人紧赶慢赶,总算到了总负责人顾秋白那边。 顾秋白:“抓紧时间,换衣服,换好过来我这边化妆。” 这个化妆环节,也算是顾秋白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她原本只是心血来潮加了一些图腾在陈稳模特图的脸上,陈稳却挪不开眼,求着顾秋白帮忙。 为此,他还自己熬了几个大夜,把服装打版做成成衣给顾秋白参考,和绣娘们一起,甚至连缝纫都学会了。 看着陈稳眼下的黑青,顾秋白还是一时心软,决定帮他这个忙。此时她也没有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挖的这个坑,以后会越来越大。 这次画展的时装部分,漫画班人少,最后还是挑中了徐寅之,白泽等人,仔细看来,徐寅之算是班里长相最标致的,身高腿长,很适合做模特。徐寅之是虎的主题服饰,白泽是羊的主题服饰。 白泽嘴是毒了点,但他皮肤白,眼角也微微下垂,一双泛着水光的眸子,若是第一眼看过去,都会不自觉的放轻声音。如此的人畜无害,很契合羊的服饰。 另外龙的生肖服饰,给了五皇子。原因无他,按照大庆朝的律法,只有皇帝和皇子、太后、太上皇等皇室成员才能穿着带有龙图案的服饰。 顾秋白正在一个一个给他们“上妆”,受邀的宋卿卿也来了。 宋卿卿:“画院南门还没开,今天来的人倒是没有那日那么多,但也不遑多让,我看还有国子监学服的学生呢。” 顾秋白正在给徐寅之上妆,徐寅之背对着宋卿卿这边:“我没这么快,卿卿,于山的书生们都安排好了吗?” 宋卿卿点头:“让他们在南门外等着了...” 话音未落,已经完成装扮的徐寅之转过身来,宋卿卿竟一时之间看呆了,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顾秋白抬头看徐寅之,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对宋卿卿邀功式的:“如何?” 徐寅之的眼神这才转向宋卿卿,突然对视,宋卿卿脸霎时间红了,低下头去:“好...看,我都不知该如何描述了。” 看见宋卿卿的反应,顾秋白心下大概有了结论,谁会不爱看帅哥呢?徐寅之简直太适合虎的装扮了,陈稳想表达的野性美,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惜看画展的人总是男子占大多数,大部分女子都不愿抛头露面,宋卿卿因为没有家族长辈的束缚,才敢如此随性。只是不知道,这次画展,会有多少女子来看呢? 而顾秋白期待的女观众,正穿着男装,混在南门前等待的人群之中。 穆月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蛋,若是扮作男妆,必得用些技巧淡化面部的女性特征。但这女子不同,五官之中本就带了些英气,此刻扮上男装,一时也无人识破。她站得笔直,亦是偏偏贵公子的形象。 等待许久,南门终于开放了,这女子也随着人群鱼贯而入。 画展的场所是特意打通的一道长廊,画与画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每一幅画的下方,都写着作品的详细介绍。 从第一幅开始看起,前面几幅,都是以常见的风景,山水,花鸟鱼虫为主,虽然在结构上的确与普通的画师有些区别,但不管是题材还是内容,都只能算得上平平无奇。 画院的其他班级自然也等待这场画展良久,大家都想知道,为何漫画班能够与宫廷画班抗衡? 但看了这些,却是无比失望,不能说不好,但绝称不上佳作,漫画班究竟凭什么得的大考第一? 国子监的一行人也是嗤之以鼻,好画见得多了,画的如此平庸却敢开画展的,还是第一次见。 自然,一个班不可能全是天才,且不过入学两月,不可能人人都成齐崧。 这一点顾秋白在画展之前,已经无数次的说给漫画班听。说是鸡汤也好,说是鼓励也罢,总归顾秋白希望,漫画班不需要人人都画的好,但要人人都厚脸皮,任何恶评都不能放在心上。 所以此刻,被安排做画展指引人的漫画班学生们,身上贴着自己的名字,和展出的画站在一起。不仅要硬着头皮听观众的讨论,还会突然被观众发现:啊,原来你就是那个画的很差的画师啊。 漫画班众人:微笑。 顾秋白顾夫子,成功入选全画院最惨无人道的夫子,没有之一。 第66章 欲扬先抑 国子监众人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对在场的画师们发表评价。只是随着陆怀书的脚步往前走。 就如同他们料想的一样,口口声声说画院和书院的学子都是未来国之栋梁,可画院如今的水平,丝毫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穿过廊下,却有些不同,眼前的作品一米宽,两米长,画幅巨大。 国子监等人自然是没有亲眼见过运动会的,但这也不妨碍他们理解画中的意境。 少年之意气风发,天真无邪,满腔热血,一幅画中,出现的人物众多,但难能可贵的是,即使是再不起眼的人物,神态依然栩栩如生,或笑或怒。 更奇特的是,这幅图中是有“光”的,时人作画,多讲求意境,鲜少有对光影的运用。 而这幅画,阳光虽不强烈,但通过色彩明暗对比,将彼时的阳光都还原的很是真切。有人在明处,有人在暗处,有人站在明暗交界的位置,阳光洒落在运动场上,微不足道的汗水上被光照耀的清晰。 只是场景还原也不算新奇,但有了光的补充和介入,这幅画的层次就很明显高出了刚刚的展品。生动,鲜活,作者想要传递的,当时当刻的所思所想,穿越时空,和如今的观者共鸣了。 一幅画,已经足以扭转国子监对画院的轻视之心:“没想到画院中还有如此的技法...” 关于光影的运用,其实顾秋白还没有开始教授,但白泽善于画形,关于形的技巧,他掌握的很是纯熟。在画展准备之时,就像给陈稳的小灶一样,她也单独教授了白泽一些技巧。只是她也没想到,白泽能马上投入运用。 陆怀书在这幅画前驻足看了许久:“这画中的明暗还不够扎实,有些瑕疵,只是这技法的确特别,从前似乎在哪里见过。” 陆怀书算是半个内行人了,自小家中无数古玩字画,此刻虽然其他人都沉浸在这幅画中,但他却能看出一些不足之处来。但,白泽毕竟是现学,不可能画的太过完美,瑕不掩瑜罢了。 画院学子当然也看到了这幅画。按照刚入学的水准,白泽这幅画,即使还不完美,在画院也是遥遥领先了。刚刚还质疑的学子们,有不少人都从中看见了自己。 “我打球的样子太威武了!”有人欣赏自己在运动场的英姿。 有人怀念:“我记得我在观众席和夫子说话呢,第一次感觉到夫子那么平易近人。” “如此细致的画功,没一点偏差,漫画班难怪能拿下大考第一...”有人感慨漫画班的实力。 宫廷画班的人也结伴同来了。 “这画是何人所作?”宫廷画班的人问道。 “写着呢,白泽,大考前十。长得很白净,运动会几乎没参加什么项目,一直在角落坐着呢。” “你怎么知道?”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漫画班对我们有威胁的就那几个人,我都密切关注着呢。” “你真是闲得慌,夫子不是一直劝我们和漫画班和平相处吗?” “夫子还是个孩子呢!他知道什么,除了画以外,别的都不能听他的...” 这幅画前,讨论的声音最多,殊不知,已经有人默默地继续往前,去欣赏漫画班的下一个作品了。 顾秋白是懂得欲扬先抑的,白泽的作品在她看来仍然比不上秦羽的武侠水墨。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秦羽是整个班里天赋最好的,他能敏感的看出色彩之间的细微差别,能把脑中的画面充分还原,一眼就能看出画面中哪些地方的结构不对。这些都得益于他从前想画壁画,自幼便跟着庙里的师傅一边看一边学习。 最重要的是,他不拘泥于形式,正是因为不像其他人一样,被名画熏陶着长大,他才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一套风格。 秦羽的画名为《侠》,第一幅是惊恐的老弱妇孺们,画面以暗色调为主,没有过多的色彩。地上躺着的人,身下不是刚流出来的鲜红血液,而是已经凝固的暗红色,旁边是瑟瑟发抖的平民百姓,匈奴人的马高高抬起前脚,这个刽子手举着刀,刀锋闪着寒芒,就要砍下。而靠刀最近的人,面上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只剩平静的绝望和流下的眼泪。 和白泽的面面俱到不同,秦羽所画的这些受害者,有不少是没有画出上半张脸的。举刀的匈奴人面目狰狞,傲慢轻视,但这些百姓却是如同草芥一般,没有面部完整的描绘,只有眼泪流过下半张脸的麻木,痛苦,或是大张着嘴,想要求饶。 这也是因为秦羽深受幼时的影响,他的画有一种庄重之感,没有脸的受害人,代表他们在匈奴眼里的微不足道,而且成功的把视觉重心转到了占据画面更重的匈奴人的残忍上。 《侠》是由三张画组成的连续故事,第二张是戴笠帽的大侠的面部特写,只露出了一只眼睛,眼里却好似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一边被剑挡住。第三张是匈奴人被砍落下马,大侠的挥剑定格,以及终于露出完整面部的平民们。 如果说白泽的画是平均水平之上,那秦羽的画就真正给了观众不小的震撼了。 一方面融合了写意和写实,另一方面情感表达直白,扑面而来。残忍的匈奴人,刀下救人的大侠,就像每个少年幼时都幻想过的那样,被完整的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最先看到这幅画的是之前扮男装混入其中的那名女子。 她之前一直混在人群当中,只有现在才上前来,靠近作品细细欣赏。 “漫画班的夫子还真是有趣...都是同窗,风格却如此迥异。” 女子刚感慨完,观众们就慢慢的往这边聚了过来。她不着痕迹的退后,离人群远了一些。 果不其然,秦羽的《侠》,讨论度比起白泽的画更甚。国子监等人刚刚还只是小有改观,如今却是真的挑不出错来了。 “这种连续的形式...难道就是所谓的漫画?” 第67章 风潮 “看来是了,灵感的确与众不同...”陆怀书喃喃道。 “这幅画的作者呢?” “奇怪,刚刚那幅作品似乎也没有作者在旁。” “这样的画作,才值得与画师畅聊一番。” “的确如此。”国子监几人大多从质疑的态度到欣赏,甚至想见见画师。 陆怀书却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听我家长辈说,画院有一制度名为‘班长’,取一班之长的含义,协助夫子处理班级大小事务。此画不知是否由班长所作?” 旁边有画学生听见了,好心回了一句:“不是,班长的作品还未展现,应当在后头。” 陆怀书:“想必班长的作品,更甚于此。” 陈稳作为漫画班的班长,加上他独特的穿衣风格,在画院的知名度很高。因此这画学生此时也是纠结了一番,还是提醒了一下他们:“嗯...我听闻此次画展,漫画班班长的作品比较特别,各位若是觉得太出格,也请多多包涵。” 陈稳每日带着布料穿梭在画院中,丝毫不避讳其他人,因此画院的画学生们也隐隐猜到,陈稳要搞幺蛾子。想到之前拔河比赛陈稳的骚操作...可别让画院丢脸到外人面前才好。 一幅比一幅强,国子监众人也是越来越有兴趣,他虽说出格,但这几幅作品也已经算是很异类了,几人谢过,但不以为然,兴致勃勃的往下一个作品去了。 陈稳的设计稿共有十二个,所以需要的场地也比较大,穿过长廊,会到达另一间屋子,专门做陈稳的作品展出。 刚一进门,众人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这是什么?也是画展的一部分吗?” “他们的装束好特别...” 虽然形式别致了些,但整个作品表达还是一目了然的。墙上按顺序贴了十二生肖的设计图原稿,对应的模特站在画的前方。 陆怀书一进门就被“虎”吸引了。 此人两颊画着虎纹,眼眶轮廓不知用了什么加重,显得眼神凌厉。头发半扎,另一半自然散落。 整体服饰以红,黑,金为主,时人多爱魏晋风,仙风道骨,层层叠叠。但这件衣服却是极为利落,内袍是暗红色,腰部加了腰封收窄,显得整个人比例极好。还有一件更大的外袍,边缘处都绣上了绒毛,仿造虎纹的样式,松垮的穿在身上,腰部同样收紧,只露出一边臂膀,另一边自然垂落。 裤子比日常见的更宽松,形似喇叭,脚踝处收紧,袍子的长度延伸下来,若隐若现的金色丝线绣着虎纹,作为前襟。腰腹部浓墨重彩的挂着各类饰品,与其他部位相呼应,让整体的设计融为一体。脖子上还挂着虎牙项链,颇有异族风情。 不夸张的说,这就像是异族的战士一般。光是手持长刀站在那里,已经觉得压迫感十足,不敢轻易靠近。 “虎”按顺序站其实是第三个,可徐寅之实在是个好的模特,身量高,身材好,雄性的力量感展示的很到位。 几乎每个人一进来,目光就都在他的身上了。 陈稳作为作者,也迫不及待的想要给其他人展示他的作品。 “欢迎各位,这是我本次画展的作品,十二生肖主题服饰。说来惭愧,我虽然爱画画,但我更爱研究服饰,夫子说,人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东西是世上最幸运的事,她说这也是‘画''的一部分,所以我才能够把这些东西展现给你们...” 漫画班早在第一次看到陈稳的设计时就肠子都悔青了,陈稳还是陈稳吗?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这么好看的衣服居然是班长设计出来的? 被选中做模特的也十分庆幸,还好有夫子把关,班长就不能自己发挥了... 陈稳站在中间,讲述这个作品的来龙去脉,包括漫画班选模特的趣事,引得笑声一片。陈稳是调动气氛的高手,很快现场就都围过去了。 总之,这里是聚集了漫画班最多人的地方,互动的欲望也最强烈。 有人来到徐寅之前面:“我可以摸摸你吗?” 徐寅之:“...” “我可以拿刀砍你吗?”徐寅之回。 提问的人冷汗都下来了:“玩笑而已,不必当真。”接着仓皇退后几步。 但还是有不少人对徐寅之的服饰感兴趣,投去欣赏的眼光:“这位兄台,这服饰在你身上,显得比例极好,不外乎古人说,人靠衣装啊。” “这服饰上的花纹是如何绣成的?” “我倒是觉得那虎牙项链,才是点睛之笔...” “若是我也能穿上,不知会是何效果...” ... 徐寅之一个都不回答,对陈稳投去了凌厉的眼神。 陈稳对危险的感知很敏锐,马上就来到徐寅之身边,开始替他解答观众的种种疑问。 顾秋白也在观众当中,她看着陈稳讲解自己的设计思路,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很是欣慰。人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真的有光芒加身。 顾秋白环绕四周,突然发现,在大部分人都围着徐寅之和陈稳的时候,有人却站在不远处,眼神一直看向五皇子那边。 五皇子的龙纹服饰不是普通的明黄,用的是白金色,比起霸气的虎,更有清冷之感,睥睨众生。 五皇子自然长得也是不差的,只是在这样的场合,看着众人围住徐寅之,他却突然感觉自己不自信起来,甚至感觉有些羞耻。看其他人都泰然自若,五皇子强撑着打起精神,看到顾秋白往他这来的时候,更是像看到了救星。 “夫子!只要站在这里就好了吗,有人若是问我问题,我该如何回答啊?”五皇子叫住顾秋白。 顾秋白:“叫陈稳来回答,这是他的作品,他最了解。” 看出了五皇子的紧张,顾秋白道:“挺起胸膛,猪喂了这么久都不嫌丢人,这有什么可怕,你觉得陈稳的设计不好看?” 五皇子:“出乎意料的好看。” “我也有同感。” 刚刚一直看着五皇子的人,不知何时来到了顾秋白和五皇子的身边。 顾秋白转头看去,搜寻了一下记忆,确认是自己没见过的人。 对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顾秋白,主动问道:“你便是漫画班的夫子?” 第68章 富二代 顾秋白闻声望去,来人身量比她高上一些,梳着简单利落的高马尾,唇角一直微微向上,似笑似笑。整体五官很英气,却有些偏女相。 只是一双眼让人难以忽视。神采十足,眼型偏长,瞳孔幽深,看人时几乎不眨眼,仿佛随时都在观察四周。 五皇子也在看来人,他总觉得此人眼熟,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顾秋白没有问来人身份,只当做寻常观众:“是,我便是漫画班夫子。” 来人道:“有意思,女子却能入画院,还有报纸,漫画…倒是开创了不少新的派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顾秋白,仍然是不眨眼的盯着,在整个局面中占据主导。 顾秋白还没说话,他又道:“穆家好似跟你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顾秋白感觉到来者不善。之前给文徽书肆做插画一事,没有公布画师姓名,无关人等应当是不知道才对。 顾秋白不打算接他的茬,上前一步,紧盯着他:“若是无事,您请自便,我还有事要忙。” 五皇子这时候终于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此人,他眼睛慢慢睁大,不可置信的与此人对上了视线:“皇…” 却被立刻打断:“好,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夫子多多海涵。” 五皇子马上就明白了,对方不打算暴露身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等到人转身告辞,五皇子马上转头面向顾秋白:“刚刚那是我三皇姐,她女扮男装。” 顾秋白:? 不是,她刚刚那眼神交流难道不是让你别说出去的意思吗? 并没有很好奇的顾秋白:“…好,知道了。” 五皇子一股脑开始输出:“我很久很久没进过宫,所以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她是皇后所出,地位很高。父皇也很喜欢她,是自小养在膝下的,不知道她突然出宫看画展有没有父皇的授意…夫子,你可千万小心,如果她不满意,漫画班就危险了。” 这狗腿的样子,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陈稳。顾秋白刮目相看:“…你现在倒是会向着漫画班了。” 五皇子:“…现在我也只剩这一个去处了。” 顾秋白看他好像又要开始进入失落情绪,马上悬崖勒马,大声道:“陈稳,龙的部分差不多了,其他的生肖也要好好介绍,先来介绍龙的。” 陈稳应声而来,像个导游,众人也齐刷刷的围过来看五皇子。 陈稳:“所谓龙,遨游四海,腾飞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却更有威严,我以夫子之前的乘龙观音为灵感…” 顾秋白挤出包围圈,宋卿卿带着于山的书生们姗姗来迟。 书生们对秦羽的画很感兴趣,文人的想象力漫无边际,当下就聊起了不少古今的江湖传说,太多大侠的形象可以代入了。 宋卿卿对武侠不感兴趣,但她对书生们所说的故事倒是很有兴趣,顾秋白这里有漫画的学生,于山的书生们有话本经验,那岂不是… 宋卿卿热情的迎上来:“秋秋,你真是春在堂的吉祥物啊。” 顾秋白叹气:“说吧,你又想做什么了。” 宋卿卿单刀直入:“武侠系列插画书,怎么样?” 提到武侠,顾秋白就明白了:“你想签…秦羽?” 宋卿卿把顾秋白拉到一边:“书生们看了他的画,都很兴奋,灵感十足,打打杀杀的故事如今也有不少人爱看,正好那位画学生也擅长。” 顾秋白想了想:“插画书…既然已经有了漫画,时人还会那么追捧插画书吗?既然我们有故事创作者,或许可以考虑直接出漫画…” 宋卿卿:“也好,可你的学生是否愿意?” 顾秋白:“你让书生们先出一些故事框架来,若是有好的,再着成书。画学生若是愿意签约,再按照市价,单独给出版分成…只是要说清楚,需要和漫画作者共创,不能接受就算了。” 两人很快就商量好了下一步,顾秋白原本打算那么快让秦羽开始与春在堂接触。但就像五皇子说的,皇女突然来了画展,目的不明。若是漫画班开不下去了,还要去哪里能找到如此有潜力的漫画家呢? 解决完这件事,才发现现场已经变成了新闻发布会,以陈稳为首的大部分画学生都聚集一起,观众提问什么就答什么。 有人问陈稳十二生肖的灵感来源,陈稳绞尽脑汁:“呃…人与兽都是动物,也有共通之处,人和禽兽的分别也没有很大…” 陈稳的父母也在现场,脸色已经是五彩斑斓了。 对这群只会埋头画画的画学生来说,有时灵感爆发不过一瞬间,加上他们年龄不大,想准确描述还是很有难度。 譬如白泽,因为长相温良,许多人都围着他那边,问他的创作历程。 白泽要么觉得太愚蠢不答,要么开口就是:“什么怎么还原,有手就行。” “你画不出来?那你退学吧,你没有天赋。” “身上的衣服是陈稳的设计,不卖,你没长眼睛吗?” … 白泽看着像温顺的小羊,开口就是核爆,回了几个人之后,再也没人敢问他。 顾秋白听着:… 有时候真的觉得很荒谬,学画画的是不是没有一个正常人。 不过这也提醒了顾秋白,有不下十人问过服装是否有同款售卖。形制虽有些夸张,但版式的确经过精心设计,人人皆有爱美之心。 顾秋白虽然立刻就看到了商机。却同样不愿意让陈稳这么快就放弃精进技艺,开始投入经商。 只是看到这商机的,也不止她一个。 首先是陈稳的父亲:“夫子,他向来爱折腾衣服,我们却没想到他也能做出如此样式的美衣,还是多亏了夫子的教导。我们想,是否能再定制一些以做贩卖。” 商人逐利,陈稳的父母这么快就找过来她也没想到。但是总归感觉有些变扭,父母不以他的学业为重吗? 正想劝说几句,却听陈稳的母亲微笑道:“想必,有人能穿上他设计的服饰,他一定会很高兴。” 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两位家长,顾秋白突然明白过来,不为盈利,不过是爱子心切罢了。 他母亲又接着道:“即使卖不出去也无妨,他已经有一个京郊的院子专门堆积以前那些卖不出去的服饰了。” 京郊的院子…和画院一样大的京郊院子吗? 差点忘了,陈稳是屡败屡战的富二代创业者。 第69章 名扬长安 既然陈稳的父母有想法,顾秋白自然也不会拒绝,两人也是满意离去。 就像顾秋白设想的一样,漫画班的画展办出了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所有的作品里,即使平庸者众,但秦羽,陈稳等人的佳作,还是在观众之中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度。 待到散场之时,陈稳等人又遇见了国子监的学生。 来时陈稳没有仔细看,如今才注意到他们穿着国子监的院服。如今看过《万里行舟》的都知道,主角正在国子监篇章之中,对国子监也颇有好奇和好感。 陈稳是个自来熟,热情的打招呼:“你们是国子监来的?” 国子监等人自然知道眼前的这几人是谁,才从刚刚的热闹中散场。 陆怀书先开口:“是。” 徐寅之冷笑一声,相遇之时,他可是清清楚楚的听到这几人的冒犯之语了。 陈稳脑子也很灵活,看见徐寅之异常的反应,马上就收了笑脸。 陈稳:“那我们先走了。” 没想到陆怀书却突然道歉了:“先前多有冒犯,诸位的作品很是精彩,我收回之前的话。” 徐寅之不吃这套,眼神冷峻:“伪君子。” 陆怀书没有生气,但旁边的人却是愤愤不平起来:“画院的各位未免太过分了,我们不过是无心之失...” 除了徐寅之,现场没有人知道先前相遇时陆怀书说了什么。但漫画班向来秉持着一致对外的原则,此刻都面色不善。 陆怀书制止住了刚刚想替他说话的人。 陆怀书:“画院与国子监都是为了培养大庆的人才,不应有龃龉,希望各位不计前嫌。既然画院举办画展,自然是希望扬名,我们虽还是学生,却也出过诗集了,若不嫌弃,我们愿意为此次画展尽一份绵薄之力。” 不仅是漫画班的怔住,连国子监众人都有点懵了。陆怀书向来眼高于顶,怎么会突然对画院的人如此恭敬? 徐寅之没说话,他在审视陆怀书。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们是同类,只是眼前的人藏得更深罢了。不过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总归国子监的水准毋庸置疑,不会是坏事。 双方就这么勉强握手言和了。 文字是利器,画也可以是。这一点,陆怀书已经从秦羽的《侠》之中窥见端倪,与画院的人搞好关系,未来一定会有所用处。 紧张的筹备过后,漫画班的画展总算是结束了。 顾秋白在画院总算是站住了脚,至少在创意这方面,没有人比顾秋白更强了。许多夫子都在画展结束后与顾秋白“建联”,想要顾秋白多开设一些基础的公开课。 这就等于是认可了顾秋白的教授能力。只要看过之前入学考试的考卷,再看如今,可以看到明显的差别,这便是顾秋白独特的教学方法之故。 因为人太多,顾秋白的公开课最终决定每两周一节。 听到这个消息的漫画班众人与有荣焉。毕竟从上次的公开课来看,夫子最爱的还是他们,他们的进度肯定是要高出其他班一大截的。 除了画院内部,画院外部也悄然掀起了风暴。 画展第二天,《长安日报》发行,书生们大概是真的很喜欢秦羽的画,大概有一半以上都提及了秦羽的《侠》,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想象无限”,“侠之复兴”,“画中所见,备受震撼“... 顾秋白感慨,于山的书生们经过长期的笔力锻炼,已经是很合格的娱乐记者了。用词大胆夸张,引人瞩目,这大概也是宋卿卿前段时间推行什么内部评比之故。 资本家的丑恶嘴脸,要书生们自己卷起来,所以现在他们都学聪明了,怎么火爆怎么写。曾经对顾秋白标题不屑一顾,要不是皇帝不许,他们恨不得每篇都用上。 导致长安人人都问,漫画究竟是什么?如今已经是官方承认的画派了么?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们,因为皇帝一直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端看其他人怎么想。 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不知哪里传来的轶闻,说皇女重金求《万里行舟》的全套,对漫画赞不绝口。 这件事并不是由《长安日报》登出的,而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报,但不管如何,皇室的一举一动都是民间的风潮,所以这件事还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长安,造成《万里行舟》的又一次断货。 不仅如此,国子监甲班,优等生中的优等生,也出了不少诗或文章来赞扬漫画班的作品。导致国子监内部也掀起了《万里行舟》的热潮,逼得严祭酒下了禁令,不许校园中出现任何漫画有关的东西。 这么一通猛烈的宣传攻势下来,漫画班被推到了一个本不属于他们的高度。 顾秋白不过没有官职的小小画师,却能撬动这么多人,不由得让人眼红。画院中的其他夫子对自己的学生更是严格要求,导致画院内部内卷氛围很严重。 一向要强的宫廷画班更是疯狂,每天都要求齐啸墨多布置一些课业,整齐的像军训一样。导致齐啸墨不堪重负,主动请辞,纪沛然也了解具体情况,就许他回到宫廷画院去了。 既然卷起来了,漫画班的就更急了,已经被捧上神坛,当然不愿意跌落下来。尤其是这次画展中失利的画学生,更是主动内卷,往常看见顾秋白像老鼠见了猫,如今目光如炬,一看到顾秋白就渴望知识。 顾秋白也有些紧张感,但她的原则是绝不参与内卷。作为画院内卷的罪魁祸首,她反而是最气定神闲的。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在上课,不管他们再急,技巧也是要反复练习才能磨出来的,并不是靠听就够了。 而真正让顾秋白在意的,是秦羽。 秦羽从画展之后,就一直请假,顾秋白原本要找他商量签约漫画的事情,却没找到机会。 但热度还在,顾秋白不想白白浪费。初见秦羽他就说过他要赚钱,想必家境不如其他人。如今这一波正是扬名的好机会,对于没有背景的他来说,能有个才名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到第五天时,秦羽还是没有消息。顾秋白决定,亲自上门抓人。 第70章 抓人 关于秦羽,就像每个班里都一定会有的优秀特困生。 虽然和班级里的同窗都有交集,但交情不深,他喜欢跟着五皇子,大概也是因为两人有某些方面的相似——他们都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顾秋白从档案处要到了秦羽的住所。 秦羽家离画院很远,几乎接近于山了。那一带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汇聚了众多长安的外来人口,鱼龙混杂。 穿过密集,错综复杂的小巷,顾秋白来到了秦羽的门前。 “你自己要跟来的,怎么这就好像要坚持不住了。”顾秋白问旁边的五皇子。 五皇子已经快被巷子里的味道熏吐了,就算是不受宠的皇子,和真正的平民百姓还是有天壤之别,他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 这一条巷子正好是鸡鸭鱼肉的贩卖处,充斥着禽类独有的恶臭味,以及满地散落的羽毛,血液,内脏。 五皇子强忍着胃里的翻滚:“夫子,我们赶紧进去吧。” 顾秋白叩门,等了好半天无人应答。 五皇子按耐不住,上前一步,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稍微用力推一下,门就嘎吱嘎吱的往后去了。 这是个不大的小院,却和外头差别很大。五皇子一进门就松了口气,总算摆脱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里虽小但整洁,院子里整齐叠放着柴火,以及许多大小不一的木头,锯木的工具。 看得出院主人有精心打理过。 顾秋白:“有人吗?” 大概是听到动静,从屋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是人声:“…请问有什么事?” 顾秋白稍微提高声音:“秦羽在家吗?我是他的夫子。” 里头大概是想出来迎接,悉悉索索的声音更大了。 不过眨眼间,又突然传来了一道重重的响声。 五皇子怕是出了什么事,赶紧推门进去。 屋子也很小,只有两张并排放着的床,供人夜晚睡觉。 地下正坐着一人,他穿着朴素,五官和秦羽有几分相似,只是更为成熟。 见他们进来了,他也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见笑了,我腿脚不便,可以麻烦你们把我扶起来吗?” 两人上前帮忙,才发现眼前的这男子,双腿软弱无力,无法活动,仅有上半身能动。 待他上了床,他才自我介绍道:“多谢夫子,秦羽平日里劳烦你费心,我是秦羽的兄长。” 虽身体有疾,却不卑不亢,态度坦然。 “秦羽是不是没去画院上学?他好几日没回家,我也担心得很。万幸今日夫子你来了,他大概是去了庙里,我腿脚不便,还要烦请夫子去寻他回来。” 顾秋白想到第一次见面,秦羽就说自己想学壁画,因为壁画能赚钱。 现下的情况来看,也只能先找到秦羽再说了。 “他去了哪里的庙?” 于山寺坐落在半山腰,香火鼎盛。自从春在堂把佛经漫画捐赠到各大庙中,这里的人就变得更多了。 顾秋白跟着五皇子的破旧马车,紧赶慢赶到了于山寺。 庙里的香客不少,方丈正在大殿中主持祈福活动。绕过大殿向僻静处去,才见到消瘦不少的秦羽。 他正跪在偏殿佛像前,紧闭着双眼,嘴里低声念着佛经。 五皇子先敲桌提醒,秦羽看见是顾秋白来了,反应倒是很快,马上就起身想跑。五皇子眼疾手快,像抓猪一样轻松擒住了他。 “你跑什么?!要吃了你不成?”五皇子抱怨道。 秦羽脸上是藏不住事的。他面露愧疚:“夫子…” 顾秋白单刀直入:“为什么不来画院?” 秦羽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找什么借口,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家兄病了,我实在是不能抛下他。” 秦羽貌似只有这一个亲人,这亲人却身体有疾,但细细想来,又有些奇怪,若是秦羽的兄长一直都无法行走,秦羽早在之前就应该留在家中照顾兄长才对... 顾秋白感觉事情不太对劲:“是最近才病的?” 秦羽的眼眶突然就红了,但他抿了抿唇,强压下情绪:“我...总之,我不能回去,我必须要照顾兄长。” 顾秋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秦羽不说,她也不想逼问。秦羽有自己的自尊心,有时贸然伸出援手,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顾秋白只是问:“想继续上学吗?” 秦羽急了:“夫子,我不用你接济我,就算不能上课,我也会时时记得夫子对我的教导…” “谁说要接济你?你怎么尽想些好事。”顾秋白敲了一下秦羽的头。 秦羽也愣住了,羞愧和尴尬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择日不如撞日,顾秋白也直接提出了签约一事:“春在堂要招漫画作者,我看好你,你是否有兴趣?” 于山书生们的大纲还没有交上来,秦羽自己的创作能力也还未可知。但既然看到秦羽的情况,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顾秋白内心早有计划要做漫画周刊了。 漫画是完全新式的产物,新鲜感是有限的。 而如今《万里行舟》的销量已经趋于稳定,这代表着市场已经相对饱和,新增读者减少,除了每月新的单行本刚上市会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因着宋卿卿扩大了书坊规模,现今才有所缓解。 现在的问题是,需要继续拓展新的市场。金陵虽说之前有过成功案例,但实际上更与金陵的财力息息相关,手头宽裕些才会用多余的钱买漫画看。 而漫画的成本不算低廉,书贩即使买了带回去,也买得不多,溢价凶猛,加上宣传不到位,如今漫画在长安城外,水花也不大。 培养新的漫画作者也是势在必行的,甚至是急需。 按照顾秋白的设想,《万里行舟》的篇幅不长,但也至少还要两年才能彻底完结。 秦羽这次的表现让她看到了希望,即使他还没有构思完整故事的想象力,但有于山这帮成熟的创作者在,能给他带来的进步也是可想而知的。 端看秦羽愿不愿意了。 顾秋白:“有我在,绝不会亏待你。”这便是明示了,如果秦羽缺钱,那么这份委托,就能很好的解决他现在的问题。 秦羽却拒绝了:“我...抱歉,夫子,我不能,我要照顾兄长。” 顾秋白感觉事情棘手了起来。 第71章 逃兵 顾秋白对五皇子使了个眼色。 五皇子…五皇子没看懂。他又不是顾秋白的小厮,一时间揣度不出顾秋白的意思。 秦羽却看懂了:“夫子,你别管了,你抓我回去也没用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五皇子:? 顾秋白:“愣着干嘛,把他带回家先。” 五皇子才如梦初醒的押着秦羽往前走。 从秦羽的角度看,只能看见顾秋白的背影。 顾秋白慢慢道:“有什么事,见到你哥再说,你离家出走这么几天,你哥很担心。” 秦羽眼眶又红了。 回到熟悉的小屋,兄弟俩见了面,均是默默无言。 还是兄长先开口:“两位,实在抱歉,刚刚情急之下,都忘记介绍自己了。我叫秦世,麻烦你们了,我保证明日秦羽会回去上课的。” 看兄弟俩的架势,应当是有话要说。顾秋白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准备告辞了。 五皇子却忍不住出声道:“我家...有些积蓄,若是有需要帮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喧闹。 顾秋白循声望去,就欲打开门,秦世却打断她:“夫子暂且不要出去,等一会他们便走了。” 屋内气氛陡然沉重起来,院子里传来重物敲击的声响,脚步声散乱,想必不止一个人。 许久后,声音才平息下来。 秦羽打开门,满地都是碎裂的木头,七零八落的散落在院子里,原本摆放整齐的家具,被人为的毁坏,院子里已经没有一个幸存的东西了。 而秦羽只是看着满地的狼藉不发一言,仿佛见惯了这场面,蹲下身来,开始收拾。 秦世表情也是淡淡,只道:“两位还是先离开吧,是非之地,还是远离为妙。” 秦羽却突然朝着顾秋白跪了下来:“夫子,求你帮帮我们,我哥的腿再不治,以后就再也不能走路了!” 秦世脸上愠怒:“秦羽!起来,我说了我会有办法...” 顾秋白转向秦世:“你有什么办法?你如今连出这个门都困难,不管出了什么事,凭借你自己又能处理的了么?” 又转向秦羽,温和道:“先起来说。” 从秦羽的口中,顾秋白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秦家是在十年前获罪流放的,其他的亲人早已死在流放途中,只剩兄弟俩相依为命。秦世比秦羽大十岁,过去经历了流放,又逢战乱,艰难求生。直到前几年天下大赦,秦世才带着秦羽返回长安。 秦世在过去的流民生涯中,对秦羽如父如兄,手无缚鸡之力,却硬是靠着乞讨,翻垃圾堆,到后来去做世上最脏最累的活,把秦羽拉扯大了。最难的时候,甚至想过要割自己的肉给秦羽吃。 更巧的是,自长安日报出现,秦世为春在堂投过不少报纸的稿件。也是因此,两人才有了一个安居之所。 秦世回长安,是为秦家平反。他联系了秦家过去的人脉,却处处碰壁。只是前段时间,他的确联系上了一位朝中的官员,只是这官员一听说他想重提二十年前的事,马上就变了脸色,差人拖他出去。 秦世不依不饶,守卫便打断了秦世的腿。这官员遣人把秦世抬回了家中,但并不请人医治,又打点了附近的人,让他们多多“关照”秦世。 那些三教九流的人,也只有些简单粗暴的法子,得空了就来损坏财物,用以示威。左右他现在是个瘸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顾秋白看着秦世,往事涌上心头,十年前,正是顾秋白混在流民潮中,苟且偷生的时候。 命运在此刻交汇。 当年的战乱,顾秋白几乎饿死,差一点成为别人的口粮。能在那场兵荒马乱的逃荒中活下来,眼前的兄弟俩经历的也只会多,不会少。 平复了一下心情,顾秋白道:“我有意与秦羽签订契约,长期为书肆供稿,若是你们现下有急用,我可以预支酬劳。” 秦世:“不必了。夫子在画院的事情,我已经听秦羽说过不少,虽为女子,也是搅动风云之人。既然如此,夫子更应该知道,有再大的能耐,也要屈服于权势。说到底,夫子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这并非金钱能解决的事情,我已经暴露了平反的意图,那官员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贸然的帮助,也只会害了你自己。” 话说的难听,但意思却表达的明确,不希望顾秋白卷入浑水。 五皇子则怔怔道:“为何,你们不报官呢?” 秦世:“我若报官,他只需说我擅闯民宅,或任何其他理由都好,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他的人证。我们如今只是无权无势之人罢了。” 五皇子内心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他知道权贵和权贵的后代都有特权,他是不受宠的皇子,自小便是看着这些人的脸色行事的。但他不知道,在权贵之外,普通人和普通的官员,也可以拥有那样的“特权”。 随意的打断普通人的腿,断了他人的求生之路,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只是顾秋白觉得有些奇怪,这官员不愿帮秦家,把秦世打发出去就是了,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顾秋白:“秦家何罪?” 秦世:“...逃兵。” 大庆朝修生养息已久,时人重文轻武,所以军队人少,孱弱,军规就愈发森严,逃兵是重罪。难怪这官员不愿帮忙,甚至要对秦世下如此重的手,若是与此事扯上关系,这官员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不如让秦世再无行动之力,不能找上他的门去。 顾秋白:“已经过去十年之久,你家族获罪之人不管是真逃兵还是假逃兵,不会再有人证或物证可帮你平反。与其花时间在不可能的事情上,不如把现下的事情做好。” 秦世眼神变得猩红:“我秦家世世代代都是忠烈,从未有过逃兵,我不信,父亲不可能做逃兵,我要为秦家平反,要恢复父亲的名誉。” 顾秋白看看秦羽,秦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却不停,慢慢整理院子。 想来秦家十年前就流放了,秦羽彼时不过四五岁,应当对父亲的印象不深刻。 秦世当时已经记事很久了,经历过秦家的鼎盛时期和没落时期,心理落差可想而知。以至于到若干年后的今天,秦世还在心心念念所谓秦家的荣誉。 顾秋白想了想,面向秦羽,提高声音:“秦羽!我签下你,并借给你画院的学费,保证你能顺利毕业,在画院求得一官职,到时钱,权,名,你都会拥有,你,愿不愿意?” 又转向秦世:“你不想我管你们的事,我的确也不想管,但秦羽是我的学生,我只希望他前途坦荡。受困于过去的不只有你,你何尝不是把秦羽一起困住了?我的条件是,放弃平反。你知道的,秦羽为了你可以放弃前途,如果你不愿意,那你就拿弟弟的前途赌一个希望渺然的平反吧。” 就算秦家当年受了冤屈,如今的他们也毫无还手之力,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秦世固然可怜,但如今也不过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条路走不通,就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逼他一把,他一定会害了自己和秦羽的。 秦羽却慌了,眼睛含泪:“夫子,我哥一辈子都背负着家族的过去,他已经这样了,我不能抛下他,更不想让他做这样的选择,我要留在这里陪着他...” 秦世看了弟弟一眼,眼神不忍。 深呼吸一口气,秦世道:“你是个聪明人,顾夫子。只是我很好奇,若我放弃平反,你又有什么办法让我们摆脱那官员呢?” 顾秋白双手抱胸:“那就要取决于你能给我什么了,既要又要还要,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权利固然是最优解,但顾秋白的武器不是权利,而是大众喉舌。 长安的大儒们,每日都有不少人在门口等着求见,就像是现代蹲守偶像的粉丝,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公众关注。 齐老来长安之后,他的居所甚至带动了那一片的房价高升。可见大众偶像的力量。 就连春在堂前,也时不时有人来蹲守,想要与存墨探讨《万里行舟》接下来的剧情。而在秦家的事件中,如果秦羽也是和顾秋白一样知名的人物呢? 那官员是否还能随意欺辱秦家人?保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计划很简单,推秦羽这个新漫画家出去,在高关注度下,秦羽,也就是秦家会拥有更多的关注度,乃至于话语权。只要不侵犯皇权,甚至于把这官员通过作品影射,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了。 任何一个企业,都不愿意要一个有负面舆论风波的职员。 何况与秦羽签约本就是计划之中的事,只是如今对于秦羽来说,是必然之举罢了。 秦世毕竟也是高门贵子出身,还为春在堂投过稿,如果要培养“偶像”,他也很有潜质。励志向的“流浪十年,终于在长安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或是催人泪下的,“流民生涯十年,兄弟俩相依为命...” 适当夸张,适当润色,足以让那官员忌惮。 秦世:“我听闻于山的书生说,春在堂近日在收侠之故事。” 这顾秋白倒是没想到,秦世居然还和于山的书生有联系。 顾秋白:“你这话的意思,便是同意我的提议了?” 秦世苦涩的笑笑:“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秦羽更重要。想必夫子早就看出来了。” 顾秋白不置可否:“关于你刚刚说的,本是不对外公布的,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大可一试。” 既然秦世有其他的才能,比起那种娱乐向的报纸文章,自然是更好。 秦羽看看夫子,又看看秦世,突然又跪下来对顾秋白磕了个头:“...夫子之恩,没齿难忘。” 顾秋白退后一步:“起来!我才比你大几岁,你夫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别害我折寿了,你若要报答我,接下来不要旷课才好。” 秦羽赶紧点头。 五皇子跟在顾秋白身后,走出秦家的大门,一路回到画院。 走到画院门口,他突然停下来,对顾秋白说:“夫子,我原以为,你并不在乎我们这些学生。” 顾秋白一愣,也停下来:“为何?” 五皇子:“你从来不问我们家住哪里,是哪里人,家族是何职位...你只管教课,对于大考,你也不似其他夫子那般紧张。还有运动会时,其他的夫子都是围着本班学生转的,可你偶尔才关注我们,甚至排球赛都没有全程观看。有时我觉得你并不想和我们太过亲近。” 顾秋白没有说话。五皇子很敏锐,她的确对这些琐事不感兴趣,毕竟她原本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教授技艺,而是发掘人才。在她眼里,不管是夫子还是学生,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便罢了。 顾秋白:“...有一点你要知道,我一向都是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五皇子:“嗯,我知道。只是夫子,我愿尊你为夫子,也不只是因为你技艺精妙。直到今天,我都记得你送我去喂猪的时候说的,想得太多,会忽略了其他东西。我后来发现,你说的对。” 五皇子:“虽然你又凶,又不关心学生,又送我去喂猪,可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好的夫子。” 顾秋白:“...” 顾秋白:“你是不是又想去喂猪了?” 五皇子笑笑:“夫子,谢谢你帮了秦羽。” 第72章 《万里行舟》更新 隔天,秦羽就回了画院上课。 这几日秦羽消瘦了不少,漫画班不少人都以为他生了一场大病,来了画院也面带忧愁,大家也都默契的没有去打扰他。 五皇子坐在秦羽身后, 狠狠地打了一下秦羽的背:“坐直,夫子帮你,不是为了看你这副样子的。你哥已经去医馆了,他会没事的,你好好上课便是。” 秦羽坐直身体,转头看向五皇子,也是满脸感激:“弘文,也多谢你。” 五皇子:“谢你自己吧,若你技艺一般,夫子才不会签你。你知道夫子给了你多高的薪酬吗?” 顾秋白跟秦羽说的是分成的制度,也就是说每卖出一本,秦羽都有一定份额的奖励。但关于这个,秦羽是没有太多概念的,五皇子却知道。 他大概给秦羽算了一笔账:“夫子的《万里行舟》,每月卖出的大概以万为单位,可能还不止,一本若是一百文,那你便可以拿到十文,也就是说,如果你的漫画有人喜欢,你每月至少可以拿到十两以上...” 秦羽瞪大眼睛。 顾秋白走进教室,看见的就是满眼放光的秦羽,眼神里对顾秋白满是崇拜,看的顾秋白都有些不自在。 秦羽突然站起来:“夫子!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以后一定给你养老!” 其他人都纷纷侧目。 顾秋白:“...先坐下。” 五皇子以手掩面,他不敢相信,数年来,他竟然只能交到秦羽这样的朋友... 顾秋白:“画展也结束了,观众的评价想必大家心里也有数。我不敢说诸位学画有何目的,但学无止境,勤勉奋进,一定会学有所成。” 其实这次画展,水平差距很大。好的很好,差的很差,一向严厉的顾秋白没有点名批评谁,底下的人已经是松了一口气。 顾秋白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但听的人却是遍体生寒:“你们实在是太胆小,也太稳妥了。内容上,我看不出任何新意,你们的脑子好像空空如也,美术生也是要读书,要了解世情,要学会观察的。” 顾秋白扬起微笑:“再交出这样的东西来,你们全都给我去食堂喂猪。也别画画了,画的不好不足以谋生,但是喂猪一定能让你们有一技之长。” 没人敢说话,场面陷入死寂。只有秦羽还沉浸在赚钱的兴奋中,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秋白:“学不会想象,就先看看别人的想象。你们自行去找书,古籍也好,民间神话也好,游记也好,还原书中所述的场景或人物,作为今天的课业。” 按照计划,漫画势必要推出新的爆款。如果不能马上培养出充满想象力的漫画家,那么利用现有的故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流传多年的《白蛇传》《西游记》《沉香救母》...只要合情合理,出版后也一定会有市场。 在这个时期,如果能够不断地推出新的漫画,春在堂的热度就不会降下来,后续才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一切都需要时间,好在《万里行舟》还能顶着。再过几天,《万里行舟》下一卷也要出版了,终于要到下一个故事小高潮——女扮男装的公主,身份揭晓。 在这之前,自从那位女扮男装的公主出场之后,引发了不少读者的关注。因为一直未揭晓其身份和性别,报纸经常能收到相关的投稿。 关于这个公主的人设,顾秋白参照的是穆月。所以“他”面若好女,倾世之貌,智慧无双。也是在这个角色出场后,顾秋白才惊讶的发现,《万里行舟》是有女性读者的。 主角岑远舟还在少年时期的时候,女性读者大多是妈粉,《长安日报》也几乎接不到女性的投稿。但进入国子监篇章之后,人物多了起来。 此时众人皆是满腔热血,十六七岁的少年,岑远舟的女性粉丝一下就多了起来,甚至连岑远舟的幼时好友小霸王唐昱都有不少支持者,唐昱走上的是少年侠客的道路,他走南闯北,见识人生百态,这也算故事中的一条副线。 顾秋白更是通过形象设定,让人物性格发挥到极致。比如将军之子,桀骜不驯,人高马大,倒三角身材,充满着男性荷尔蒙的魅力;小军师则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爱着素色,穿戴总是一丝不苟... 至于女扮男装的这位公主,就是完全的禁欲系美人。 她在故事中没有说过真名,只让其他人喊她初九。在女性读者中人气很高。书院中的优等生,善诗文,善骑射,文章一流,才思敏捷。面对强权敢于反抗,面对弱小伸出援手,最重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宣言,简直是万千少女的理想佳婿。 宋卿卿看到有女性读者的来信很是高兴,这代表着市场又进一步扩大了。但她更担忧,若是知道这个角色是女扮男装,女性读者会不会集体跳水。 顾秋白说一定会,但她不可能改变人设。你爱上的男性角色,本质上是女作家的灵魂。 顾秋白就是要把这件事摊开,暴露,明晃晃的告诉众人。也许这正是她对这个封建世界的一点小小反抗。 不管是在军营拼了命的穆月也好,随意被软禁失去自由的宋卿卿也好,还是李翰林一句话就差点断送她过去的全部努力,女性在这个世界从来就是不容易的。 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的公主,有能力有野心有学识,有一切能成功的因素,却只能困在男装之下。顾秋白会给她一个好的结局,更希望她能给这个时代其他被困的女性带去勇气和力量。 此时此刻,在长安最繁华的地段,最高的那栋“天下第一楼”中,最顶楼的包厢,穿过层层叠叠的纱帐,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正在品茶闲聊。 一人手里捧着的正是上月《万里行舟》出版的最新卷:“过几日就要出新一卷了,我好期待。” 另一人手持茶壶,慢悠悠的往茶杯里倒茶:“你马上要出嫁了,却还惦记着这个。” 说话之人把手上的书往桌上一放,声音欢快:“弘禧,你说我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的?要是像初九那样就最好了,那样的人,面冷心热,实际上是最温柔的。” 弘禧,便是如今皇后嫡出的女儿,大庆朝的三公主。她不似去画展时穿着男装,而是颇为素雅的常服,只是衣服内衬中的龙纹,彰显着她的尊贵身份。 第73章 孟小姐和三公主 对面的女子是孟国公家的掌上明珠,同样是嫡女。前段时间才刚定了亲,不日便要出嫁。 弘禧:“我看那样的男子,怕是世间难寻,能有几分相似,已算你运气不错。” 孟小姐往桌上一趴,在弘禧面前完全不顾礼仪:“那怎么办?我好喜欢初九,如果和他差太多,我都不想嫁了。” 弘禧:“你已年过二十,你看你爹有多着急,甚至都没让你和他见面。你竟也同意了。” 孟小姐有些失落:“女子本就是要嫁人的,况且我年岁已大...” 弘禧只是抬眼看她,并没有安慰她:“你可以选择不嫁,亦或是先去见见你未来的夫君。” 孟小姐:“那怎么行,孤男寡女,我爹必然要骂死我。” 弘禧看着空空的茶碗,又挽起袖子,把原本的茶叶倒掉,沏了一壶新茶。 孟小姐也习惯她偶尔的沉默,问道:“真的行么?我偷偷去怎么样?” 弘禧:“随你。” 看她不咸不淡,孟小姐又问:“皇后没有催你么?你年岁和我差不多,皇后应当早就想送你出嫁了。” 弘禧笑笑:“母亲说,男人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孟小姐赶紧查看四周:“你真是大逆不道,这样的话可不能让有心人听去。” 弘禧端起茶杯慢慢品鉴,面上平静无波。 几日后,《万里行舟》最新卷出版了。 如同顾秋白和宋卿卿所料,《万里行舟》迎来了第一次差评攻击。 在读者的视角看来,“初九”这个角色,才貌双全,帮过主角多次,他们早和主角一样,视其为知己。但就是这样一个角色,居然是女扮男装,简直是荒谬至极。 加上她在国子监读书,在世人看来,女人混在书生当中,是大逆不道,罔顾伦常。 孟小姐还在为是否要去见未来夫君烦恼,但《万里行舟》已经出版了新卷,她又暂时忘却烦恼,开心的打开了最新一卷的《万里行舟》。 晴天霹雳砸到了孟小姐的头上。她一直视作梦中情人的角色,居然是女性。孟小姐不敢相信的反复查看书页,试图找出作者的解释,但空空如也。 孟小姐对成亲的美好想象,对未来夫君的滤镜,随着这件事土崩瓦解。 只是孟小姐没有沉浸在悲痛中太久,而是在傍晚时分,悄悄换了便衣出了门,来到了未来夫君散值的必经之路上。 此人是大理寺少卿,据说年岁不大,却政绩突出,且相貌堂堂,才识出众。 在临街的茶馆坐着,孟小姐静静等待来人出现,她心下焦急,没见过画像,若是错过了... 只是,父亲果然所言不虚。只一眼,孟小姐就认出来谁是她的未来夫君,一双桃花眼,说话时总是含笑,正是大理寺少卿陆鹤鸣。 可孟小姐却是撇了撇嘴角,长得的确不错,但她并不太中意,她喜欢的是初九那样坦坦荡荡,态度分明的君子。而不是眼前这个,看起来颇有城府,女人缘很好的男人。 孟小姐回到家中,比之前更烦恼了,未来夫君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若是没有《万里行舟》作者的“背刺”,她就不会去看未来夫君,如果不看,也许她就这样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而不会为此烦恼了... 越想越生气,孟小姐提起笔,写了一大篇初九是女性的不合理之处,寄到春在堂去了。 顾秋白之所以能看到孟小姐的这封信,还是因为孟小姐文采出众,篇幅颇多。她用的是笔名,但对初九是女人的驳斥,还是能看出出自女性之手。 作者看到差评的第一反应往往都是抗拒,人是天然会对与自己相悖的东西有敌意。 但顾秋白已经经历太多了,游戏行业的喷子太多,她不管把这个角色画的多么美妙绝伦,都会有人不满。 况且她手上的这篇文章,用词十分文雅,只是难以接受自己的梦中情人是女人罢了。 顾秋白还挺欣赏这女子的文笔,嘱咐宋卿卿一字不落的登上《长安日报》。 第二天,这篇文章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孟小姐说出了不少人的心里话,可有讨厌这个设定的读者,就一定有喜欢这个设定的读者。 存墨的粉丝们愤怒了,我们作者这么画就一定有她的理由,你私下说说就算了,居然写这么一大篇出来,这不是明晃晃的骂作者没脑子么? 有一部分男读者坚定的认为,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一定是女主安排出来,辅助男主的。他们举证了此前初九帮助男主的种种行为。 这件事在《长安日报》引起了激烈的骂战。孟小姐也不是吃素的,从小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她疯狂输出,直击对方的话语漏洞,从内容骂到文笔,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在这几天的骂战当中,孟小姐也很快品出了不对,初九不能是女人的原因,对她来说只是她的幻想破碎而已,并不是对这个角色的攻击。 但这些与她对骂的人,往往说的是女扮男装的公主,必须为男主服务。 这点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所以她才不肯罢休,酣畅淋漓的写了不少文章,直至再无对手。 孟小姐骂爽了,但婚还是要结。正在她想措辞该如何与父母说她不想嫁给陆鹤鸣这件事时,三公主却从报纸上轻易认出了这位童年玩伴的行文风格。 她亦是觉得很有趣,穆月,宋卿卿,孟然...都和顾秋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找到孟小姐:“你想不想见见《万里行舟》的作者,你亲自去,听她说说她的想法罢。” 第74章 被迫赚钱 顾秋白再见到五皇子的姐姐,她依旧是一袭男装。 可这次却有所不同,面部的特征经过处理,更偏向男性化,把原属于女子的柔美藏匿起来,更添英气。和上次相比起来,若不是早知她是女子,还真不容易分辨。 她旁边还站着一位少年,圆圆的脸,杏眼,模样十分可爱。 这穿男装的主意便是这圆脸少年——也就是孟小姐提出的。出门在外,见陌生人,孟小姐觉得男装更有安全感。为此,她还特意把两人的妆都化的更男性化了一些。 只是她一开口就暴露了性别,她的音色清脆如银铃:“你就是存墨吗?” 对线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作者本人,孟小姐还是很忐忑的。 在她的想象中,她一见面就要马上抒发自己的怨气,作者一定会心生不满,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但眼前的女子,却是个长相清冷的美人,孟小姐骂人的心思马上就少了一半,她是个十足的颜狗。更别提,此刻这冰山一样的美人,恍若冰雪消融,对她笑笑:“是,你好。” 顾秋白对人向来疏离,但孟小姐和她曾经设计过的一个兔子精角色有异曲同工之妙,正是那个角色,让顾秋白跻身热门画师行列。 所以顾秋白一看见孟小姐,就心生好感。孟小姐说话的时候杏眼圆睁,眼睛又大,个子矮于顾秋白,顾秋白略低头看她,感觉就像小兔子一般,甚至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顾秋白又转向三公主:“好久不见,没想到公主会邀请我。” 不管五皇子有没有暴露这位公主的身份,但上次画展结束后,报纸上突然冒出来的“皇女重金求漫画”...其身份实在是昭然若揭了,此刻也直接点明了。 三公主早有预料:“我的这位好友姓孟,很喜欢你的漫画,闺阁女子不便上门见客,所以我只好请你过来了。” 这话说的,可完全没把自己划入闺阁女子的行列。 孟小姐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用略带抱怨的口吻提起她此行的目的:“初九怎么能是女子呢?他这么好...” 顾秋白对这位孟小姐耐心多一些:“初九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总是与其他人疏离,包括其他人一同约去诗会,全是男子的聚会她从来不去,皆是怕暴露身份...” 其实孟小姐经过这几天之后,怨气已经小了很多,逐渐接受了这件事,只是听到顾秋白如此耐心给她解释,心情还是很微妙。 孟小姐又迫不及待地问:“那初九之后会嫁给岑远舟吗?” 顾秋白摇头:“自然不会,岑远舟有他的路要走,初九也会有自己的人生,两人不过是这时的偶然相遇罢了,至少岑远舟从来没有表现过他对初九有不一样的情感,即使知道她是女子,对待她也一如既往。” 得到作者亲口认证,孟小姐松了一口气:“那些穷酸书生硬要把初九和岑远舟凑在一起,简直是对初九的玷污...” 顾秋白:“不过她会和将军之子在一起。” 孟小姐猛地站起来:“什么!不行啊!我不喜欢那个莽夫。” 顾秋白:“他们走的是双向救赎的线,会相互扶持,我不会让初九受委屈的。” 孟小姐还想再说什么,三公主适时出声,打断孟小姐:“好了,你就别干涉作者的创作了。” 顾秋白这时才有空静静地喝一杯茶。 初到长安的时候顾秋白还立下誓言,一定会回到天下第一楼来,结果事情永远做不完,自己都忘了这件事。 机缘巧合之下,还是来了。还真是世事难料。 孟小姐满面愁容,将军世子出场的篇幅不多,目前并没有展开他的故事,也没有引起什么水花,和人气颇高的初九简直是天差地别,十分不配。 又想到自己还要嫁给不喜欢的人,更难受了。 三公主没理会她这些悲伤春秋,而是转向顾秋白:“弘文近日表现如何?” 顾秋白挑眉,皇帝的子嗣众多,这位尊贵的三皇女怎么会突然关心一个不受宠的弟弟? 礼貌回道:“颇有进益。” 三公主道:“能教导皇子,顾夫子至少也应该有个太师官职。” 这话又像是试探,又像是挖坑给她跳,顾秋白猜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打了个太极:“如今的职位皆是照礼制来,我只是听从安排。” 三公主:“夫子谦虚,以夫子之才,太傅也当得。若你愿意,我可说服父皇,给你个官职。” 顾秋白喝了一口茶,纪沛然想都不敢想的事,在她口中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只是树大招风,顾秋白若是真得了这官职,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顾秋白直接拒绝:“权利是把双刃剑,有时刺向别人,有时刺向自己,而我以为,在不恰当的时候,不应该举剑。” 三公主一点也不意外:“我听穆月说起过你,如今看来,穆月果然懂得识人。” 顾秋白隐隐有些摸到了头绪,穆月在军队里,争得是兵权,又皇女交好...焉知皇帝能同意穆月去军营,没有这位皇女的手笔呢? 这两个人...似乎在筹谋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三公主换了个话题:“顾夫子,我们来谈谈正事吧。自从上次见到你学生设计的成衣,我深感其潜力无限,我希望能加入你的生意。想必,夫子也不是只做漫画产业的。” 顾秋白斟酌了一下:“这生意的负责人不是我,目前是我学生的父母统筹,你应该找他们谈。” 三公主:“我既然邀你,自然是有备而来,我已接管了他们的成衣坊。” 顾秋白眨了眨眼睛,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她有些措手不及。 三公主笑笑:“你知道的,钱财是一切成功的基石。” 顾秋白隐约猜到了一点,但她不想蹚浑水,装听不懂:“主设计师是我的学生陈稳,这笔生意看来与我无缘。” 三公主:“怎么会呢?夫子的《万里行舟》,仔细看来,人物的每个服装都与如今的样式有些不同,想必夫子对服饰有许多与众不同的想法,到时我们可以与漫画联动,推出全新的成衣系列。” 连周边都让她想到了,顾秋白这现代的脑子竟然没有她好用。 但这个主意真的让人很心动。以《万里行舟》目前的热度,任何相关周边都有爆火的趋势。 顾秋白心里很是犹豫,没有回话。 三公主继续说:“我还带来了这位孟小姐——今天的妆面,皆出自她手。即使再丑陋的人,她也有起死回生之能。夫子只需要把控成品即可。” 孟小姐一直没认真听他们说话,此时也是一脸茫然。 顾秋白听懂了,就像上次她给徐寅之上妆一样,好的衣服配上好的模特造型师,效果加倍。 顾秋白咬咬牙,有钱不赚王八蛋。 顾秋白:“好。” ... 孟小姐:“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我要干什么?” 第75章 美好的一天 孟小姐,即孟然。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孟家是大庆朝延续近百年的家族,家规森严,克己守礼。孟家如今的家主,也就是孟然的父亲,共有七八个孩子,由妻妾所生。 孟然自小就皮实,爬树掏窝,招猫逗狗,不能出门丝毫不影响她疯玩。为此挨了好多顿家训。 小小的孟然把女红学的一塌糊涂,弹琴更是不堪入耳,让孟然的父亲很是头痛,只好亲自带着她读书识字,好歹未来博个才学的名声。 好在,孟然的确对书本更感兴趣。她把精力都发泄在读书识字上,好不容易养成了一名淑女。 只是在她十岁那年,在宫宴上见到了光彩夺目的三公主。三公主彼时十四岁,刚刚褪去青涩,展现出冷艳的五官。那样的一张脸,让孟然难以忘怀。 她想尽办法认识了三公主,并凭借着毅力,成为三公主唯一的好友。 三公主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敢偷偷溜出宫了。但随着年岁增大,面部的女性特征已经无法掩饰,孟然便开始学习如何给三公主化妆,遮掩身份,她也乐在其中。 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孟然坐在从天下第一楼回家的马车里,一直在想刚刚的谈话。 当时听完三公主的计划,孟然问:“可...我过段时间若是成婚了,哪里还有时间做这些呢?” 三公主:“你不是不想成婚吗?” 孟然:“我是不想,可我没办法违抗父亲...” 三公主:“你若是真的不愿,我自有办法让男方退婚,只是此事与你名声有损,未来婚嫁...怕是不容易。” 听到这里,孟然才突然反应过来,弘禧让她见《万里行舟》的作者,哪是为了什么成衣店...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理由不成亲,借着这件事之口说出来罢了。 她既不想结婚,又不愿往后都没人要。她轻轻咬着手指甲,要是不去见存墨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听到这个计划,内心就不会动摇了... 孟然先行离开,徒留顾秋白和三公主对坐。 顾秋白一早就听出了三公主的本意,毕竟这生意仰仗的是《万里行舟》,一个妆娘的用处没有那么大。 顾秋白给两个杯子里倒上茶:“若我刚刚不答应你,你又该如何。” 三公主:“即使没有我,以她的性格,她也会想尽办法不成婚的,我只是帮她一把。” 顾秋白不予置评:“陈稳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成衣店转让一事,大概率也不是真的。” 三公主:“当然,是诈你的。不过我的确有此打算,也有把握说服他们。” 顾秋白:“让你做老板我不放心,出钱即可,算你入股。我听说皇家有很多上供的面料,市面上是轻易买不到的。你搞定原材料,其他的,保证你绝不会亏本。” 三公主笑笑:“你真是省了我一个大麻烦,一言为定。” 又给自己挖了个坑,不过赚钱的事,顾秋白不嫌烦。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收菜的时候了。一边是武侠题材的稿子审核,一边是漫画班的名着改编漫画。 秦世在春在堂签约作者的内部投票中以压倒性优势胜出。 秦世经历了战乱,成了难民,常年混迹在下九流,看遍人间百态。他的故事残酷且真实,讲的是一代大侠在波谲云诡的江湖中,各派相争,却始终坚守自我,最终登顶武林。 可最后才知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皇室的手段,他们被皇室利用,牺牲了那么多师兄弟,无数枉死的平民...看似险恶的江湖,都不过是被操纵的棋子,最后大侠选择退隐江湖,了却残生。 顾秋白看完,头都大了,秦世直接用的本朝历史,他是有几个头都不够砍。在顾秋白的强制要求下,改成了一个不存在的朝代。 秦世顺利成为长期签约作者,辅助秦羽完成漫画创作。这对顾秋白来说,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兄弟俩在一起生活多年,应当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就不用担心理念不合的事了。 而漫画班这边,在顾秋白的铁血手段下,交上来的质量果然高了不少。 三部作品,包括《白蛇传》《沉香救母》《牛郎织女》,画学生创作的原型是最符合原着,又颇有自己设计特点的。会让他们扩成短篇漫画,到时在漫画周刊上一起出版。 值得一提的是,被选中的《牛郎织女》是五皇子画的,很符合顾秋白对他的刻板印象。作为一个忧郁的文艺青年,还抱有对爱情的幻想。 五皇子还悄悄改了一些牛郎织女的原有剧情,原版的牛郎是垂涎织女的美貌才偷了她的衣服,但五皇子改成是其他人偷的,而牛郎是帮助织女的好心人。 顾秋白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改,五皇子说:“偷走女子的衣服也能叫君子吗?当然是别人偷的,如果牛郎不是见义勇为,就不是爱情故事,得让京兆府插手了。” “而且我幼时就听这个故事,若孩子看了,也学得这样行径,岂不是乱套了。” 还以为他是尊重女性,没想到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个故事这样设计不合理。 不过也对,如果牛郎不是良善之辈,这个爱情故事,就没有任何传播的意义。 顾秋白摸摸五皇子的头:“很好,你能这样想,因为你也是个善良的孩子。” 五皇子鼻头一酸,赶紧低下头去,从来没有人摸着他的头这样夸过他。 陈稳看到了,非常严肃的说:“夫子!我们已经是男人了,你不能再这样摸我们的头了,会长不高的。弘文,你都多大了,你应该主动拒绝!” 五皇子那点子伤怀都没了:“赶紧闭上嘴吧你。” 陈稳:“难道你就喜欢别人摸你的头?那以后我多摸摸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五皇子冲过去就要揍陈稳,陈稳跑得飞快,赶紧闪躲:“夫子,救命啊,仗势欺人啦...” 顾秋白撑着手,看着眼前的画学生们打打闹闹,真是美好的一天。 第76章 嫁or不嫁 这是个问题 那日从天下第一楼回来之后,孟然就一直魂不守舍。和内心强大的三公主不同,孟然不过是深宅中养大的贵族小姐,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相夫教子,找一个好归宿。 若不是自幼与三公主相识,她甚至不会拖到现在才出嫁。刚满十四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已经在替她相看了。 回到家中,看着家中奴仆为了她即将到来的婚事忙前忙后,孟然心情沉重。 即使不想成婚,却更担心,若是陆鸣鹤退婚,随着年岁增大,又背着个被退婚的名头,她往后也难找到这样好家世,好相貌的如意郎君了。 陪伴她长大的丫鬟,嬷嬷都为她即将到来的盛大婚事高兴不已,偌大的孟家,孟然却无一人可说心里话。 在命运的岔路口,她瞻前顾后,迟迟无法做下决定。 但几天后,孟然又收到了三公主的邀请。成衣店的第一批样品已经出了,邀请她来看。 这次是堂堂正正的请柬。 孟然去和父亲请示的时候,孟父正坐在书房处理公务,他眉心深深的川字纹和浓密的眉毛,暴露出他是个严肃古板的父亲。 孟父没有阻止她,只道:“我知道你素来与三公主交好,但你出嫁的日子已近,你该好好准备婚事,而不是与她混在一块。” 二十四岁“高龄”却仍未成婚的公主,在大庆朝也是头一位。皇后的母家也是百年贵族,开国功勋,皇帝虽提过几次,却都被拒绝了。人人都道,三公主恃宠而骄,心高气傲。 孟父对于此向来嗤之以鼻,更是不喜三公主与自家女儿来往。 孟父接着道:“采购一事府上有专人处理,今日之后,你便安心的待在家里,不要再出门抛头露面,免生事端。” 孟然心情更是低落,半晌才低头应是。 马车载着这位愁容满面的大小姐,稳稳当当的停在了陈家的工坊,三公主和顾秋白都在。 顾秋白和三公主弘禧的成衣店推进一切顺利,最终定下了三方合资。三公主出钱,陈家出力,顾秋白算是合作方,主要提供《万里行舟》的ip。 拉孟然入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顾秋白对孟然的水平并没有充足的了解,她也准备见识一下。 当孟然第一次见到陈稳的十二生肖成衣样品,她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阴霾一扫而空。 “好别致的服饰!” 每年孟府都有专人上门供女眷们挑选布料,量体裁衣,各种时兴样式孟然也算是见的多了,这样的服饰,却还是第一次见。 “马”的设计仿古制,宽大的袍子灵动飘逸,正似马飞奔起来的样子;“虎”的设计则是上紧下松,凸显身形之矫健;“羊”的设计则是圆领、对襟、平袖、长及膝、左右垂带的翻毛外褂,虽以白色为主,却融入了天蓝,青色,暖黄,整体设计颇有层次感,即使是冬装也不显臃肿。 孟然欣赏一番,很快提出了一个灵魂拷问:“怎么都是男装?” 这个问题也把顾秋白问愣住了,画院全是男子,她潜意识就顺应了这个思维,从未对这些男装提出质疑。 孟然又说:“这样的设计,若是有女子服饰就好了,我也愿意收藏一套。” 三公主和顾秋白对视一眼。 三公主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毕竟孟然不懂服饰设计,她只是问:“若让你给这些服装搭配对应的妆面,你可有头绪?” 孟然说话也给自己留有余地:“那要看是谁穿了,不同的脸会呈现不同的效果。” 三公主对她的水平心里还是有数的,孟然这么说,应当是已经有了想法。 她拍拍手,一行人从门外鱼贯而入。 孟然看清眼前的景象,眼睛都瞪大了:“岑远舟!?” 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不对,这和岑远舟简直是天差地别...” 赶紧抚住胸口,默默庆幸道:“还好我不喜欢岑远舟,不然我今晚都睡不着...” 顾秋白解释道:“这是我们设计的万里行舟系列样衣,款式自然是不如刚刚的让人眼前一亮,不过,简单来说,我们卖的是‘情怀’。但如你所见,若只有服饰,是不够成为岑远舟的,也不够激发粉丝...看客的购买欲望,还得塑造出整体的氛围才行。” 孟然明白了其中关窍:“所以...你们才需要我,需要我给他们上妆,还原现实的‘岑远舟’?” 三公主:“我相信你,你可有兴趣?” 孟然当然有兴趣,她可太有兴趣了。她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在家研究妆容,市面上所有时兴的胭脂水粉她都有,只要是她给三公主画的男妆,三公主出门就畅通无阻,不会有朝臣认出来。 但... 孟然:“若我答应,那便意味着,我必须要拒绝这门婚事了?” 孟然刚说完就泄气了,她很想瘫倒在桌子上,但碍于顾秋白在场,又忍住了,嘀咕道:“我可不想嫁给陆鸣鹤,他看上去很花心...” 一旁的顾秋白:... 世界真小啊,长安姓陆的不多,她说的陆鸣鹤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吧...? “他还在大理寺任职,不知该多古板!多半和我爹一样。”孟然说起来闸就刹不住。 以顾秋白对陆鸣鹤的了解,他应当不是个古板之人。但此刻心情还是很微妙,陆鸣鹤的未婚妻此刻就在自己面前,甚至准备退婚。 顾秋白:“或许,我可以带你去大理寺直接见陆鸣鹤,开诚布公的聊一聊,你想见见他吗?” 孟然:... 怎么这话听起来这么耳熟,上一次答应这个要求的时候,孟然多了一个退婚的选项,这一次要是又答应,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孟然一跺脚:“...见!我当面跟他说,我不想嫁给他。” 三公主没有阻止顾秋白,在她原本的计划里,从来没有让孟然和陆鸣鹤见面的选项,她的手段绝不温和。但既然顾秋白愿意帮这个忙,也许事情会变得更有趣。 第77章 再见陆鸣鹤 在去往大理寺的路上,顾秋白心情也很复杂,她还不知道孟然值不值得她拉入伙,就已经不知不觉的参与到了三公主和她的毁婚计划当中,还是美色误人,顾秋白对可爱的女孩子总是不会轻易拒绝。 而另一边,接到顾秋白来访消息的陆鸣鹤,心情有些微妙。 虽然许久未见,但他却一直在《长安日报》上关注顾秋白的消息,看着她进入画院,后来又进入学堂,成了学堂唯一的女夫子,办画展,办运动会,推广排球...顾秋白总是能吸引他的目光。 他即将成婚,许久不见的顾秋白却找上门来,这实在不得不令他多心。还有顾秋白此前三番四次给他送东西...陆鸣鹤低头整了整衣袖,又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才抬脚向大门外走去,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大理寺的员工,但大理寺上下还是都认得顾秋白。毕竟一直到现在,大理寺中人买《万里行舟》,折扣价是一直有的,每月上新也都会给他们留一部分。 这就不得不佩服宋卿卿的战略眼光了,只要和顾秋白交好的官僚机构,大理寺,京兆府,甚至是礼部,宋卿卿都是拿出最大诚意招待的。即使已经不再联系,但难免未来不会有需要他们的时候。 顾秋白受到了高规格接待——能在大理寺门口停马车。 大理寺毕竟是重地,不能随意出入,不被驱赶已经是很不错了。顾秋白心道,回去要让宋卿卿把他们的折扣价免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明明是白给嘛。 没有等太久,陆鸣鹤就出来了。他先是看到一身素衣的顾秋白,很快又移开目光,注意到顾秋白身后的马车——如此华贵,看起来并不像顾秋白会用的。 顾秋白先开口:“好久不见,听说你要成婚了。” 陆鸣鹤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嗯...我奉家族之命。” 顾秋白的雷达又骤然响了一下,正常人听到难道不应该直接应是吗?这样说,好像在告诉她他不是自愿的一样。 顾秋白压下那奇怪的感觉,不愿浪费多一秒时间,掀开一点车帘:“上车,带了人来见你。” 陆鸣鹤朝黑漆漆的车内看了一眼,不再犹豫,上了车,顾秋白紧随其后。 陆鸣鹤看到孟然,马上就反应过来,为什么顾秋白一见面就问他是否要成婚,原来不是他想的那样。陆鸣鹤心下有些庆幸,又有点失望。 老实说,再一次近距离见到陆鸣鹤,孟然还是有些害羞的,毕竟陆鸣鹤长得的确端正,喜欢美人是她的天性。 陆鸣鹤还是先确认了一下:“这位是...?” 孟然:“我是孟然,是你的未婚妻。” 陆鸣鹤这才细细端详面前的这女子,民间嫁娶没有那么多规矩,新婚夫妻结婚前可以相看,但贵族之间不是,大多贵族之间都是家族包办婚姻,出于政治考量。 所以照例,他的未婚妻也是不可以私下与他相见的。 他马上透过车窗的缝隙向外看,确保没有其他人在附近。 陆鸣鹤:“孟小姐,为何要见我?” 再次见到这个未婚夫,孟然头脑很清醒:“我不想这么快成亲,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陆鸣鹤下意识把视线转向顾秋白,又转了回来。 顾秋白在旁发呆没注意,但孟然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眯起眼睛,心下对这个男人的观感更差了,居然当着她的面,觊觎其他女人! 陆鸣鹤:“那孟小姐的意思是?要推迟婚约?” 孟然摇头:“不,我不想嫁给你。” 陆鸣鹤说不上失望,也没有很惊讶,反倒是有些松了一口气。 他思忖半天:“可两家结亲,非你我所能决定。” 孟然:“这一辈子很长,我要嫁给我喜欢的人,相守终生。可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保证,若是我嫁进陆家,你定会不得安生。” 听见孟然说喜欢的人,陆鸣鹤又想看顾秋白,但很快反应过来,忍住了。 陆鸣鹤道:“那孟小姐是要向陆家退婚?” 孟然:“我父亲不许,所以我只能找你商量。” 陆鸣鹤:“孟小姐的意思是...由陆家来退婚么?” 孟然不说话,表示默认。 陆鸣鹤却很现实:“若由我陆家退婚,且不说我用何理由说服陆家,若成功了,与你名誉必然有损,孟小姐愿意此后无人上门求亲吗?” 孟然叹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能两边都不损害退婚最好,但我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 陆鸣鹤没说话,马车内一时间陷入沉默。 顾秋白这时才发话:“陆鸣鹤,你想想办法吧。我知道你肯定会有办法。” 顾秋白这话没别的意思,陆鸣鹤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大理寺少卿,除了家族因素以外,他本人的能力的确十分出众,听大理寺的画师说,当年他正是靠侦破了不少几十年前的悬案、疑案,才能像坐火箭一般,升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顾秋白认为这件事,以陆鸣鹤的脑袋,不可能想不到办法。 但听在陆鸣鹤耳朵里,却带着点不一样的意味了,加上这件事和顾秋白本来没有关系,她却出现在此地,陆鸣鹤心里炸起了烟花。 陆鸣鹤面上不显:“...好吧,我会想办法的。” 顾秋白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一颗大石头落地,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孟然很高兴:“多谢陆公子。” 顾秋白则是毫不犹豫的就要赶陆鸣鹤下车了:“行了,这事就这样了,你快走吧,别让有心人看出来什么。” 陆鸣鹤也就从善如流。 临走前,孟然还笑眯眯的对他说:“陆公子,祝你能找到你的意中人,相守一生,白头偕老。当然,也要同样祝我自己。” 直到马车走了,陆鸣鹤还站在原地。半晌后,他心里又徒增些许苦涩,不知今日应下这件事,是好还是坏呢?未来,他真能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吗? 第78章 你行你上吧 长安城内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起因是陆家主母上庙里为子女祈福时,香突然断了。 即使是礼佛多年的香客,也甚少见到这样的场面。方丈更是面色凝重,与陆家主母单独在殿中密谈,引得外人纷纷猜测。 马上就是陆、孟两家结亲的日子,合婚书却在众目睽睽下,自焚了。 孟家祖母受了惊吓,一连几日卧床不起。 婚约刚定下,就有这样的不祥之兆,孟父对此也是半信半疑,一向不礼佛的他,也破天荒的去庙里上了几炷香。 谁知回程的路上,孟父的马车出了问题,马不受控制自己转向,一头撞到山脚的密林中。 孟父惊魂未定,虽然人无大碍,但这样的事实在太过蹊跷。 他派人细细检查过来往的路面,撞车的树丛,以及马车上是否有人为动过手脚的痕迹,皆是无甚异常。 这件事结束没多久,孟父突然因几年前外放时的政事失误,受到了弹劾。 原本不大不小的一件事,但蹊跷的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知情者都远在千里之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出现。 诸事不顺,在怎么都找不到原因的情况下,陆孟两家不得不再进行了一次见面会谈。 陆家主母进门时脸色很是凝重,不知双方谈了些什么。 总之,这件事的结果就是,陆孟两家取消了婚约。 陆孟两家的动向,顾秋白实际上没太关注,她每日都忙着要盯着画学生们的第一次漫画稿进度。 但架不住爱看热闹的文人,把此事写的神乎其神,刊登在报纸上。 得知两家人一致同意取消婚约,顾秋白还是很佩服的。 不费一兵一卒,在这件事里完美隐身的陆鸣鹤,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大理寺少卿的男人。 而成功逃脱婚约的孟然,直接给顾秋白送来了一大车礼物。 产自余杭的湖笔,以兔毫为主,狼毛和羊毛较多,尖、齐、圆、健,是如今文人们的最爱;产自徽州的徽墨,墨色泽肥厚,质地沉重,所谓墨“光泽如漆,其里如玉”。 除此之外,还有品类繁多,少见的孤品有色墨;被誉为“纸中之王、千年寿纸”的宣纸若干... 没有胭脂水粉,没有绫罗绸缎,皆是顾秋白所需要的东西,孟小姐也算有颗七窍玲珑心了。 宋卿卿是知道顾秋白与人合作成衣店一事的,但看见送来的这些东西,饶是见过世面的宋卿卿,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头有些东西,堪称有价无市,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宋卿卿把顾秋白拉到一边,严肃的问:“你老实说,这是谁送的?你...是哪家郎君在追求你?” 顾秋白这才向她解释了来龙去脉。 宋卿卿听完,却难免担心:“她们皆是王公贵族,你与她们打交道,要处处小心才好。” 顾秋白:“各取所需而已,你就别操心了,接下来漫画周刊的事,还有的忙呢。” 宋卿卿:“说到这个,《白蛇传》还是有些问题,于山的书生们说,白蛇青蛇不太符合他们心中的想象,再加上蛇尾,甚至有些会做噩梦。” 顾秋白皱起眉头,这段时间,三本漫画的第一话都已经有了初稿。 正在给内部人员做市场调查,另外两本的反馈都不错,但《白蛇传》却一直卡着。 原本的画学生画的白蛇是尽量还原的,人身蛇尾,妖气十足。顾秋白当时看到他的设计,觉得水平还是很在线的,魅惑和天真的感觉结合的很好。 她还特意让他把蛇尾的部分弱化,不要出现太多篇幅。 但从于山书生的反馈中,白蛇青蛇的形象虽是妖,但温柔的白蛇,俏皮的青蛇,在他们的想象中还是更偏向仙女,神女。 形象一变动,全篇就得大改。 顾秋白和画白蛇的画学生说了此事。但没想到,美术生的疯劲又上来了。 “每个人眼中的白蛇都不同,她既然是蛇变的,又怎么能如神女一般,我想象不了,这张脸已经很美,我不改,那些穷酸书生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吧。” 顾秋白倒是充分理解他的想法。这个画学生向来钟爱画各种动物,自家也养着不少奇珍异兽,对那种兽的野性有特殊的执着。 这样设计,一定也是经过自己的思考。被人全盘否定,自然是不忿。 顾秋白委婉道:“你画的很好,不然我也不会选中你,但也许大众看来,暂时不那么容易接受。先听观众的,以后就是观众听你的。” 没想到这画学生是个犟种。 “他们这么会提意见,他们自己来画吧。” 接下来几天,这画学生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画了。 顾秋白头痛不已,她也不想这样辜负学生的心血,但市场反应又太强烈,她还是要为全局考虑。 神女...她甚至想过让沈灿来画,但冷静下来一想,沈灿画出来就不像爱情故事了,应该改名叫白蛇传道。 时间很紧,顾秋白思来想去,叫来了白泽。 顾秋白说明事情经过后。 白泽:“...夫子,白蛇化人,本来就很荒谬。” 言下之意,就是拒绝了。 顾秋白早有预料,白泽擅长的是描绘见过的景象,但还有一点很重要——他是很有审美的。 从他画展作品中就可以看出,白泽能够敏锐的捕捉出最美的画面,而不是纯靠还原,就能完成那样一副作品的。 顾秋白:“除你之外,想不到其他人能画。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人物画的美即可。” 白泽顿了一会,才问道:“夫子,你欠我一个人情。” 顾秋白:“好,我记住了。我会带你去看沈灿沈老师的作品,人与神,人与妖,打破禁忌,画的有趣之处就在其中,任何意想不到的东西,都能组合在一起。你也是时候打破禁忌了。” 白泽有一瞬间的愣神,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顾秋白好似看透了他。 白泽是个矛盾的人,他嘴上毒舌,但心里却是善良的。正是这样的一双眼睛,才能看见瞬间的美好。 同时他又很胆小,他从来只画自己见过的东西,不付诸想象。他应当是个很乖的孩子,按部就班,听从命令。所以他害怕想象,怕想象之后,有太多不可控的东西。 他的画,形越来越好,意却始终欠缺。 别害怕,就当做是我给你的作业,好好尝试新东西吧。 顾秋白在心里默念。 第79章 人气投票 顾秋白隔天就约到了沈灿,带白泽去画院拜访。 画院和学堂是分开的,画学生们平日里也不被允许进画院。 沈灿只要不上课,都待在画院中钻研作品。 他不喜见人,加上这段时间政绩突出,是好几间皇家寺庙的主笔,得了太后青眼。所以纪沛然特意给了他一间单独的“工作室”。 顾秋白来的时候,他正对着一块石板发呆。 顾秋白也没说话,不打扰他的思考。只带着白泽在外等候,白泽也是个乖觉的,也不问顾秋白原因,只一言不发看着。 没过一会,沈灿突然说话了:“进来。” 顾秋白这才带着白泽进门。 沈灿和顾秋白也算相熟了,比起其他人,话稍微多一些:“有什么事?” 顾秋白:“我们准备画个妖变的神女形象,找你取取经。” 沈灿:“...” 妖变的神女,那是什么东西,他这辈子都没画过这样的。 沈灿:“你走吧。我不会。” 顾秋白:“你做你的事,我们只看看,不需要你提意见。” 求之不得,沈灿又转回去发呆了。完全无视了顾秋白身后的白泽。 白泽跟着顾秋白在沈灿的屋子里转,沈灿不爱说话,但是个很细腻的人。屋子的长桌上摆满了图纸,按照不同的颜色做了区分,整整齐齐。 各种矿物被分门别类的放在镂空的柜子当中,每一个旁边都附有说明,方便辨认和使用。 沈灿除了壁画,还很擅岩彩画,通过介质的浓淡干湿,在光线下呈现出不同的视觉效果。 白泽和其他高门子弟一样,自小便习得宫廷画派,对于壁画,岩彩的了解不多。 但沈灿的画,太过光彩夺目,满屋子的画,让他触及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不同的粗细,产生不同的颗粒,呈现出异常丰富的色彩,产生熠熠闪光的折射。 沈灿的岩彩画,贵气高雅,深邃清透,给了白泽不小的震撼。 而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沈灿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和面前的石板死磕。 顾秋白放沈灿自己去参观,自己则是来到了沈灿旁边。 一块空白的石板,顾秋白凑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画院第一次画展那天。 沈灿突然转头看向顾秋白,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我尝试把你的速写融入我的画中,但不行。” 沈灿的画风和顾秋白天差地别,速写偏实,但沈灿画中的神邸,线条简单,不容易将其与现实代入。的确很难把两者结合。 顾秋白倒是很惊讶,沈灿接受新事物倒是很快,已经在原本的画中寻求突破了。 想了想,顾秋白道:“速写只是为了帮人掌握形体的技巧,你的画重点并不在此。” 沈灿:“神可以更像人。” 自古以来,主流画派都更注重思想表达,强调人的体验感受,突出画面意境。于是在追求内容形似的基础上,画得抽象一点,反而更准确、有味道。 既然如此,沈灿需要的不是速写,素描的技法,而是油画的技巧。 运用色彩冷暖对比、明暗强度对比、厚薄层次对比进行光感的创造,形成更立体,更有戏剧性气氛的画面。 顾秋白:“这样吧,你若是能帮我的学生完成这次的作品创作,我就教你如何达成你想要的效果。” 沈灿这才把注意力转向白泽。从头到尾,这位画学生都没有说一句话,话少,很好。 沈灿:“一言为定。” 把白泽丢在沈灿那里,顾秋白满意离去,相信以沈灿的经验和技巧,足以让白泽更上一层楼。 沈灿的话也给了她新的启发,形体教的差不多了,她也该开始教授一些正经的油画课程了。 其实在她心里,不管是哪个画派都有其可取之处,没有孰优孰劣。只是如果能学会更多元的画风和技法,对画学生们有益无害。 在不知不觉中化身工作狂的顾秋白还没发觉,她大概天生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除了新版漫画周刊的准备工作,还有两件重要的事——借着《万里行舟》初九的人气,顾秋白决定开启第一次的漫画人气投票。 人气投票之后,正好是成衣店的开售。以及新加入的孟然,正在研究如何让模特的脸更贴合原作的设计。 投票,周边,漫展,一条龙服务,顾秋白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商业鬼才。 春在堂很快就开启《万里行舟》的人气投票,在长安城的文人中掀起了巨大的风波。 拉票是第一生产力。春在堂收到的投稿激增,为了给自己喜欢的角色拉票,书生们不仅长篇大论为喜爱的角色写小作文,甚至不惜拉踩其他人气角色。 别小看了文人的攻击力,唇枪舌剑,拉帮结派,简直如同匪帮。书生们之间甚至有一些同好会,每日关注春在堂投票的最新进度。 最受欢迎的是主角岑远舟,其次是国子监五人组,甚至曾老都名列前茅,超过了小霸王唐昱,竞争相当激烈,也成了长安人的茶余饭后谈资。 初九这个角色最有意思,一开始因为女扮男装事情暴露,初九遭到了不少人身攻击。但不少人都是口嫌体正直,对她又爱又恨。 好比说孟然,一开始对初九是女性这件事颇有微词,但看到报纸上有人对初九的“差评”,又心里极其变扭。投入到人气角色的大战当中,在他人的恶评中逐渐迷失自我,重新成为初九的唯粉。 现在的宣言是:谁说初九是女子不好?我看她本就该是个女子! 孟然在长安贵族小姐圈中也算有些地位,甚至给其他贵族小姐们推荐了《万里行舟》,又给《万里行舟》带来了一波人气增长。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国子监。 在《万里行舟》在国子监被全面封禁的情况下, 国子监学生反而更疯狂了。他们其中大部分人,最爱的角色不是出身寒门的岑远舟,而是岑远舟的国子监同窗——十六岁中进士的天之骄子。 人总是会共情和自己处境更像的人,这位天之骄子的成长线有关亲情,有关友情。在输给黑马岑远舟之后,他人生第一次感到了挫败,但却在与岑远舟的交往中,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初心,被赞“君子之风”,备受推崇。 各方争斗不休,岑远舟的地位甚至受到了影响。 第80章 白泽与白蛇 顾秋白对这件事乐见其成,吵的越凶,热度越高。 在主角岑远舟的成长道路上,他还没有绽放出他真正的光芒。 等到下一次投票,顾秋白相信,岑远舟就该遥遥领先了。 在投票进行时,其他的准备工作也在稳步进行。 白泽在沈灿那里没几天,也不知两人是如何沟通的。总之,白泽再交上来的画,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大概是受沈灿点拨,白蛇和青蛇的形象变得更有佛性。 在白蛇化人的场景中,女子被白蛇圈住,在山中漫天的雪雾中露出真容。 雾气遮住了女子的重点部位,露出嫩白的脚踝,若隐若现的肩膀,带着刚化人的懵懂和天真,又有漠视众生,蛇的冷酷。 非常聪明的处理,白蛇的鳞片也画的若隐若现,红色的瞳孔,连三角形的头都看起来无比乖顺。 丝毫不含情色,只有天地之初的纯真。 只是粗粗看来...这五官却与顾秋白自己有些神似。 但细看,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也罢,顾秋白猜白泽大概是参考了她的脸,但也不至于太像,就没有要求白泽修改。 既然是漫画周刊,《白蛇》的故事也只需要第一话,篇幅不长,讲的是白蛇与青蛇第一次化人,在山中度过了五百年岁月,紧接着第一次下山,遇见许仙。 只是许仙并没有正脸——顾秋白要求给下一话留足悬念。 五皇子的《牛郎织女》同样,也只有一话内容。 因为是爱情故事,整体的画面偏明亮。 自从上次和五皇子聊过构想,顾秋白希望对人设也进行更多的创新,采用欢喜冤家模式,让牛郎和织女都变得更俏皮些。 为了让五皇子更快理解,顾秋白找了个于山写爱情话本的书生,给五皇子恶补。 可以说,这次经历对五皇子的三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顾秋白找的这书生的确写了不少爱情故事,但自己也是个纸上谈兵的军师,幻想成分更多。 他不知道五皇子是个从小不在宗族中长大的孩子,不了解宗族内的婚姻是怎样的。 而自己又有些爱吹。 就算自己已经有了三妻四妾,但他还是歌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说世上只有唯一的爱情才是最珍贵的。 这,给五皇子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这辈子,他一定要找到相守一生的爱人。 也亏五皇子不受宠,若是皇帝跟前的孩子,这样的发言简直该拖出去杀头了, 从阴郁少年,变成纯爱了。 而《沉香救母》的模式基本和五皇子一样,找了个有经验的书生带着进行故事创作,确保不要走偏。 令人惊喜的是,秦羽和秦世的组合果然事半功倍。 秦世有意培养弟弟,手把手带着秦羽一起进行创作,告诉他故事的思路,引导他想象人物的性格特点。 如果秦世的风格是肃穆的,沉重的,现实的,那秦羽的风格就带着一些少年意气,纯真,简单。 两种风格的碰撞,让整个故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善恶会同时存在一个人身上。没有纯粹的恶,只有不同立场,不同经历,不同性格所造就的现状。 深度拔高了不少。 秦世的腿还在治疗当中,能否恢复,也是一半一半的概率。 那个视人命如草芥,对秦世动手的官员,京兆府和大理寺都收到了匿名举报信,目前正在焦头烂额的被调查中。 依顾秋白看,秦世还是没有放下他所谓的复仇。 不过,顾秋白相信,当他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她更相信秦羽,他是在污泥中开出的花朵,被秦世呵护着长大,秦世不会让他凋谢。 根据顾秋白的建议,这个故事的开篇是倒叙,由隐居的主角讲述自己的过去,对着他刚刚救下的男孩。这个男孩,到结尾时主角会发现,这就是他找了一辈子的仇人之子,当朝太子。 脆弱的脖颈,轻轻一扭,就可让其命丧黄泉,报他满门之仇。 但最终主角选择了放下仇恨,一切过去都成云烟。 开头结尾形成闭环,也算是一个小小伏笔。 这个漫画的整体篇幅不长,顾秋白有意让其做成短篇,也是对秦羽的锻炼。 至于陈稳同学,他正为了十二生肖的女装版进行紧锣密鼓的设计。 毕竟只有过男装的设计经历,陈稳对女装把控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底。 顾秋白在陈稳这,反而是花心思最多的。 说好听点叫科研精神,说不好听叫执拗。陈稳每天都来找顾秋白,每天的问题都是千奇百怪。 他的脑子有时清醒有时混沌,要和他沟通,实在是要全神贯注,才能跟上他的脑回路。 整体的改动幅度也很大。 比如虎形的女装,考虑到实用和美观性,直接变成了骑射装;鼠形的女装,也必须是美观的锦毛鼠,用白绒包边,还要配上相应的头饰;蛇形的则是相对修身,以碧绿为主,像是江湖侠客... 所有的这些,顾秋白还需要另外以初九为模版,做模特图设计。 沉浸式工作,完全没空管任何其他事,连公开课都是一推再推。 宋卿卿那边也一直在扩充店面,甚至准备到其他城市开春在堂的分店。 在这些筹备的日子里,许久未露面的侯文杰终于考上了国子监。 他爹侯肃是笑的合不拢嘴了,大手一挥把自己珍藏许久的隐藏款盲盒给了侯文杰。 侯文杰喜极而泣,考上国子监,都不如这个奖励让他高兴。 只是国子监的竞争压力实在太大,侯文杰学的吃力,心情郁郁,连日来都愁眉苦脸,怀疑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 看着国子监甲班那位常年居榜首的陆怀书,侯文杰更是失落。 这不就是天之骄子的原型么?人家不用太努力,知识就像不要命一样往脑子里钻,像他这种笨人还能考上功名吗? 万念俱灰之时,春在堂却又出新书了。 第81章 漫画周刊 听说陆鸣鹤退婚了,有人很是高兴。 不管是长相还是能力,陆鸣鹤自小便是家族里最优秀的。 陆鸣鹤的母亲姓姜,是从江夏嫁到长安来的。姜家在江夏也算是大家族。 姜文茵是陆鸣鹤表舅的女儿,也就是陆鸣鹤的表妹,比他小五岁。 她自小钦慕陆鸣鹤,得知陆鸣鹤退婚,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她了。 不知道退婚其中缘由,姜文茵只觉得,她还有机会。 她已经等不及要见陆鸣鹤,不顾父母亲的劝阻,执意北上,到长安来了。 长安对她而言已经是遥远的记忆,数十年都没有再来。 可到了长安,陆鸣鹤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除了刚来的时候打过招呼,而后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屡屡避而不见。 姑母看她心情郁郁,劝慰她道,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去外头多散散心。 姜文茵这才勉强愿意出门逛逛。 说是逛逛,她也只能去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的店中,不能与外男接触太多。 不过长安的新式东西倒真是不少,让人眼花缭乱。虽怀揣着不可说的少女心事,毕竟还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狠狠购入一波之后,冲散了她不少郁结。 正要启程回府,突然想起临行前,姑母告诉她长安有一书肆,有不少新鲜玩意儿,很受长安书生们喜欢,品质也很是不错。 姑母特意提了这个,应当是比较中意。想着给姑母和表哥再多带些礼物回去,姜文茵让马车转道,准备去书肆逛逛。 到那书肆门口,竟是出乎意料的热闹。 这激起了姜文茵的好奇心,书肆向来清静,怎的这里人这么多? 她让车夫下车,去帮忙买些最新出版的书籍回来。 姜文茵不了解,这马车夫可是懂行的。春在堂有什么新品,总是第一时间就在《长安日报》上做预告,他们这些每日都看报纸的,人人皆知。 马车夫接了命令下车,眼疾手快的拿下了《漫画周刊》货架上的最后一本。 手却突然被旁边的一位郎君抓住了。 “这本...能不能让给我?” 说话的人正是挂着两个青黑眼圈,日渐憔悴的侯文杰。 侯文杰心里也是暗道倒霉,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跑出来买《漫画周刊》。 春在堂已经不是当年的春在堂了,不顾任何机构的休沐日,都有可能上新。为了学习,他甚至都没有让小厮帮忙先购入,怕自己忍不住会看。 今天本来定的要早早出门来买,结果太累了睡过头,拖到这个点才过来。 《漫画周刊》自开售之后,日日脱销,他心里那个急啊。 刚在外头看着还剩几本,没想到进个门的功夫,最后一本都已经在别人手里了。 马车夫很为难:“我也是替人办事,郎君还是等明日吧。” 明日我就买不到了!侯文杰在心里抓狂。 “你替谁办事,能不能打个商量?”侯文杰还是不想放弃。 马车夫道:“主人不太方便,郎君还是等明日吧。” 看着马车夫付完钱走出店门,侯文杰的心在滴血。 离陆府还有段距离,姜文茵拿到书,只看了一眼封皮,就兴趣缺缺,放到一边去了。 虽是以画为封面,但还附了诗文,像是什么风雅游记,而她一看到字就头痛。 她撇撇嘴,自言自语道:“就这样的东西,也值得这么多人排队购买?” 一道声音幽幽传来:“既然你不看,便卖给我吧。” 姜文茵惊叫一声,马长吁一声,停在了原地。 侯文杰也是拼了,扒在车底,准备和车主交涉,今天誓要买到最后一本。 他从车底狼狈的仰头出来,姜文茵掀开车帘,正好与他对视。 书劈头盖脸的就砸到了他的脸上。 姜文茵手边没有武器,但被这登徒子吓了一跳,她举起书就是一顿揍,气不打一处来:“打死你这流氓,流氓!登徒子!不知廉耻!” 侯文杰一边捂住脸,一边还叫到:“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想要这本书!能不能卖给我!” 姜文茵打累了,放下手来,气喘吁吁:“我管你什么书,这都是借口!” 侯文杰:“真不是,真不是,我好不容易才有一天假,能出来买书,可最后一本被你买走了,等下一次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姜文茵:“不过一本书,怎么值得做到这个地步!你这登徒子,我不会相信你,车夫!抓住他带回去!” 侯肃来陆府领自家儿子的时候,杀人的心都有了。 好不容易消停一段时间,又开始作妖。 侯文杰也是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好意思,主要是在扒车底之前,他也不知道车上坐的是女眷。 临走之前,他还颇为不舍的看了一眼《漫画周刊》,叮嘱姜文茵道:“你可要好好对它啊。” 不出意外的被自己老爹赏了一个爆栗。 姜文茵对侯文杰的印象很差,当即只是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这场小风波过去,《漫画周刊》最终也没送出去,留在了姜文茵自己手里。 待到夜晚时分,陆鸣鹤也没有如她所期待的那样,过来安慰一番。 又伤心又失望,再看到这本书,姜文茵赌气似的,打开了第一页。 就像入魔了一般,姜文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从来没有人这样撕开现实和想象的边界,让画面如此赤裸又鲜活的呈现在眼前。 《漫画周刊》的第一本内容不多,按照顺序,是《白蛇传》,《牛郎织女》,《沉香救母》,最后是秦羽的漫画,定名为《天下》。 除了最后一篇,前面所有的故事都是姜文茵从小就耳熟能详的。看的时候,就像穿越时空,给幼时的自己解答那个疑问:“白蛇是什么样子的?” 曾经白蛇于她不过是模模糊糊的影子,但在画师的笔下,白蛇仿佛活了过来,她有灵动温柔的眉眼,不似妖类,更似神邸。 姜文茵说不上来,只觉得美,美极了。 末尾处,许仙没有现身,让姜文茵的心好似被抓挠,即使知道剧情,也很想看看许仙的模样,究竟怎样的男子才能配上白蛇? 如果《白蛇传》是若隐若现,让人探究的欲望,《牛郎织女》整体的观感便是轻松有趣,更接地气,牛郎青葱俊朗,织女灵气四溢。比起白蛇,竟不似仙人了。 一篇接着一篇,令人欲罢不能。 到最后的《天下》,则有着厚重的史诗感。开篇就是老人讲述自己刀光剑影的过去,风格完全不似其他的篇章,只让人觉得大气磅礴,有一种刀剑特有的美感。 姜文茵一直看到二更十分,眼睛都不舍得眨。 每一个故事都有自己独立的封面,以及简单的角色介绍,似戏文一般,有人物专属的判词,一目了然。 除了这几个篇章,书的末页是感谢语,大致讲的是漫画周刊的含义,即每周更新。以及几位画师的给观众的寄语。 还提到了一本叫做《万里行舟》的书,表示之后会一起放在漫画周刊上做连载。 姜文茵心里就像有擂鼓,脑子十分清醒,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这本书表哥看了一定会喜欢,又想难怪这书肆门前人这么多,最后想到今天遇见的那少年,现在她能理解他的异常举动了... 她还听说,陆府每日都有的《长安日报》也是同一家书肆的产物,之前因为字太多,她一直不愿翻看。不知道这所谓的报纸,是否也如漫画一般新鲜有趣呢? 第82章 带货主播 姜文茵一夜兴奋的难以入睡,断断续续的醒来。 天不亮就起身洗漱,准备坐马车去春在堂。 和她同一时间起来的还有陆鸣鹤,乍一看见姜文茵他也有些诧异。 姜文茵迫不及待的向他报备了行程:“表哥,我准备去一趟春在堂,据说那里还有其他的漫画,我想去看看。” 春在堂的书,陆鸣鹤是有全套的,每回出了新的,他都会买上一些。 只是这些没必要和这位表妹说。 陆鸣鹤只道:“去吧,路上小心些。” 只象征性的这么说了一句,陆鸣鹤也不等姜文茵,自行出门往大理寺方向去了。 姜文茵难掩失落,但想到有新书可看,又勉强打起精神,坐上马车出发了。 姜文茵在江夏长大,那里的世家不如这边的规矩多。她昨日还抱着矜持,今日则有十二分的好奇心,直接下马到店中去了。 春在堂与其他书肆的装修风格也不同,整个店面都很明亮,书籍不是平放,而是用高高的镂空的柜子,把每本书的书名一侧展示出来。 摆放整齐,又一目了然。 漫画有一个专门的区域,在一张半人高的台子上,围绕着,平放所有书籍,台子正中间,正上方是一张悬挂的海报,是昨日姜文茵看过的《漫画周刊》,第四章《天下》的封面图。 来得早就是好,春在堂刚刚开门,来的人还不多,姜文茵就迫不及待的叫店员过来帮她拿货,《万里行舟》全套五十本,《漫画周刊》五十本...姜文茵一个一个盘算到时回了江夏要送礼的人,连家中的管家都算上了。 要不是姜文茵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世家小姐,店员都以为她是二道贩子呢。 付钱的时候,姜文茵注意到春在堂还有个二楼。 她好奇发问:“二楼也有书吗?” 店员回答道:“二楼是我们专门的读书抄写区域,每个单间可坐四人,今日应该还没有满,小姐可上去看看。若是想在二楼看书,直接带书上去即可。只是小姐毕竟是女子,不要逗留太久为好。” 店员也算是好心,毕竟像姜文茵这样独自来春在堂买书的小姐还是头一位。 姜文茵来到二楼,的确像店员说的,人还没有满,有一间空着的单间。 左右也没地方去,这里的环境不错,对着后院这一侧的窗户做的比寻常的更大,阳光能直接照进来,还有徐徐清风。 姜文茵坐下来,翻开了手中《万里行舟》第一卷的第一页。 门外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姜文茵已经无暇顾及,她全身心投入在漫画当中,一点多余的心神都分不出来。 一本接一本,姜文茵刚看到主角岑远舟被冤枉的情节,手都握紧了,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我能坐这里吗...” 话音未落,四目相对。 “怎么是你?!”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姜文茵率先发问:“我记得有人说自己要好好读书,所以昨日才拦下我,现在看来,都是借口!” 侯文杰:“嘘!小声点!我是有苦衷的!” 姜文茵冷笑,在她看来,眼前这个姓侯的就是个纨绔子弟,小小年纪,还是个色鬼。 姜文茵:“不行,这位置我已经占了。” 侯文杰:“这一桌能坐四个呢!你就行行好吧,我现在没地方可去了。” 侯文杰抓住机会,一屁股坐在姜文茵对面。 姜文茵怒视他:“你!” 侯文杰脑子也很灵活,马上就发现了姜文茵的弱点:“你买了书就该直接走,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吗,我们现在共处一室,你要是当众赶我出去,于你名声有损!” 姜文茵气急,但不是自己的地盘,也不敢轻举妄动。 侯文杰示弱:“我就看看书,你就当我不存在吧,我保证不打扰你。等会人少的时候,我偷偷带你从后院走,不让人看到,我认识店主卿卿姐呢。” 姜文茵一时间无可奈何,又不肯率先离去好似落了下风,便气鼓鼓的勉强和侯文杰同处一室了。 看到作者描绘岑远舟和养父母的感情,思乡之情骤然涌上心头,姜文茵突然哭了。把对面的侯文杰吓了一跳。 侯文杰赶紧在身上找手帕,递给姜文茵。 姜文茵抬起脸,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子。犹豫要不要接。 侯文杰:“干净的!我还没用过呢!” 姜文茵这才接过来。 侯文杰与她搭话:“怎么样,好看吧,我最喜欢岑远舟了。后面他会成长的越来越快,最后当上一代权相。” 姜文茵:“那他会找回自己的父母吗?” 侯文杰:“还没到时候,作者说至少要到他考中状元...” 两人就这样围绕着剧情聊了起来,侯文杰算是骨灰级粉丝了,每个情节他都铭刻在心,说起来头头是道,倒是让姜文茵对他改观了不少。 不知不觉聊了很久,侯文杰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的目的:“坏了!我还没看今天的报纸呢!” 看姜文茵疑惑,侯文杰解释道:“这几天《漫画周刊》发售,我的同窗们都第一时间看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煎熬,我成绩不太好,也不好意思向他们张口借来看。甲班的学生都写了文章投到《长安日报》上,我今天特意来看的。” 姜文茵:“你还是别看了,你成绩不好,若是看到其他的好文章,你岂不是更灰心,更不愿意读书了。” 侯文杰:“他们可是为《漫画周刊》写文章啊!我巴不得呢,你不知道他们那帮人眼高于顶,之前有多不爱看,现在就有多爱看,我要抄下来,回去研究研究,以后《长安日报》上,一定也会有我的文章! 这下姜文茵是真的感觉自己误会侯文杰了。他只是个笨蛋,读书考进国子监是为了漫画,逃学来读文章,也是为了漫画,心思倒是纯粹。 侯文杰打开今天的报纸,果不其然,几乎大篇幅投稿都是在说《漫画周刊》的,从《天下》说到如今的画派之争,猜测春在堂内部新画师的来历;从《白蛇传》引申出时下流行妆容趋势;《万里行舟》未来剧情预测... 侯文杰如愿以偿的找到了几篇同窗的投稿,脸都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当时对画展不屑一顾,如今可说是投入了百分百真情实感,漫画周刊就这么几个人尽皆知的故事,都能被他们夸出花来。 难怪最近《漫画周刊》这么难买,这帮人还真是带货小天才。 侯文杰把这些文章全都抄写下来,准备好好揣摩学习一番。 这才满怀期待的打开《漫画周刊》。 不是,顾夫子不会是从仙界来的吧?这样的奇思构想,到底是怎么想到的?这样多风格的漫画作者,到底是从哪里挖掘出来的?难道他们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侯文杰一个,这几天《漫画周刊》火到什么程度? 文人是大庆朝最具影响力的带货主播。春在堂收的文人投稿,堆成小山,负责审核的书生们眼睛都快看花了。 《白蛇》是被提及最多的,他们激情澎湃,慷慨激昂,甚至有不少人强烈要求之后给白蛇更多篇幅,文人大多是男子,对许仙的模样是一点都不关心,甚至关于白蛇和青蛇谁更美吵了起来。 民间据说已经有了白蛇的十八禁版本,吓得顾秋白千叮咛万嘱咐白泽,不要暴露自己的作者身份,也不要看任何其他人画的白蛇衍生。 《天下》也引发了不小的讨论,主要在武人那边。他们不擅于文人的文字抒发,只是简单粗暴的给春在堂寄钱。 没错,寄钱,直接指明要给《天下》的作者。 这是专属于武人的硬核浪漫,一刀一剑,干净利落,兄弟情义,侠之风骨。相比于秦羽的激动,顾秋白淡定的表示,他们这才听个响,要是看到后面主角大战一个门派,不得吹锣打鼓啊。 甚至于漫画中出现的三大民间传说的书籍版本都销量猛增,逼得长安的书坊连日紧急加印。 自从《漫画周刊》出现后,春在堂已经在无数人心中封神了。 而春在堂背后的女人顾秋白,此刻正在和孟然讨论成衣店开业时的人物妆容和场景展示,磨刀霍霍,准备收割长安人的下一波韭菜。 第83章 打造爱豆第一步,签约 成衣铺,即缝制衣服的店铺。 和现代的批量生产不同,古代的成衣非机械化批量制作,成本也不算低廉。所以所谓成衣,是要看好样衣,再现场定做的。确定了尺寸之后便付下定金,在数日之后前来领取即可。 当然,在大庆朝,成衣铺是给中产小资家庭准备的。几乎没有消费力的普通人家基本只能自行购买布料,并在家缝制。 而再体面一点的人家,会设置专门的针线房,会请工匠到家中,量体裁衣,再由绣娘与裁缝制衣。 此处就体现出三公主弘禧的重要性——珍贵的,只流传在上流社会的布料,只有三公主才能打通这个渠道,为商品赋予独特的价值。 服装样式是固定的,但布料是多样化的,这样就给富贵人家和小资家庭都提供了选择。 不管哪个朝代,繁荣之地,对流行趋势的追捧是必然的。 工匠,布料都搞定之后,顾秋白却在模特的选择上犯了难。要知道,开业当天的现场呈现可是很重要的,能不能顺利激发观众的购买欲望,决定了店铺的起点。 目前招揽的“模特”,大多是从戏曲行当里头挖来的人,身段,长相都不差。 但是主角岑远舟的模特一直没有定下来,这个角色太重要,但凡差一点,就属于对粉丝的背刺。 而且顾秋白要找的是成年后的岑远舟,智慧超群,亦正亦邪,城府颇深,还必须带点上位者的气势,太强壮不行,太文弱不行,太精明不行,太端正也不行。 顾秋白大大小小看了不下五十人,都觉得不太合适。 孟然作为《万里行舟》的粉丝,比顾秋白还挑剔,连觉得勉强可以的都没有。 孟然自从退婚之后,基本上就完全投入在成衣店这边了。 作为见多识广的官家小姐,察言观色是基本功。孟然在长安整个世家小姐当中,算是颇有声望。 不仅得益于她对化妆品研究透彻,能给小姐们传授“变美小技巧”,更得益于她出色的观察力,她能巧妙的帮助她们找到五官的缺陷,并提供帮助。 这一点,从她对男妆女妆的不同见解就可以窥见。 两人陷入焦灼,没有合适的模特,孟然也无心研究妆容。正好最近《漫画周刊》上线,孟然又痴迷上了牛郎织女的故事。 牛郎作为农家子,五皇子在设计之初,便是以农人偏强健的身形设计的。当然,只是比普通书生强壮一些,五官仍然是俊朗秀气的。 放到现代,大概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又容易脸红的男大。 这简直是给孟然的量身定制,纯爱,青涩,欢喜冤家。最重要的是,牛郎不是风一吹就倒的书生,他很有男性魅力而不自知,孟然简直是狂喜。 既然选人遇到瓶颈,在得知《漫画周刊》所有的漫画都是顾秋白的学生所做,孟然强烈要求顾秋白带她去画院参观。 顾秋白有些犹豫,倒不是不能带人进去,只是作为一名大家闺秀,随意进入画院,怕是有人要说孟然的闲话。 孟然双手合十:“求你了,秋秋,我对画学生不感兴趣,只想见见牛郎织女的画师。我穿男装,乖乖在你办公处待着,等你把人带来,我看过就走。” 禁不住孟然的撒娇攻势,顾秋白还是把她带去了。 就像孟然自己承诺的,她穿着男装,面上通过妆容模糊了长相,基本也看不出她是个女子。 顾秋白把她放在办公处,嘱咐她别乱走,便出门去寻五皇子了。 门虚掩着,孟然坐了一会,便站起身好奇的查看顾秋白的书架,出于礼貌,倒是没有伸手去拿。 门却被突然打开,逆着光,一道黑影盖在她的身体上。 徐寅之上基础课上到一半,逃课了。 回来的时候,路过顾秋白的办公处,却眼尖的发现站在那里的人和顾秋白的身形相差甚远,鬼鬼祟祟站在书架前,不知在做什么。 他推开门,居高临下望着来人:“偷东西?” 孟然这才看清他的脸,一看便怔住了。 好帅,好喜欢。 孟然颜狗的脑袋占据了上风,一时间居然没有回话。 徐寅之皱着眉头,正准备抓住眼前这家伙的衣领,被正好回来的顾秋白打断了:“等等,这是我的客人。” 徐寅之看见顾秋白,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神色恢复往常,就准备走了。 孟然却突然拉住他的衣角:“等等!” 又转向顾秋白:“秋秋!他!他!岑远舟!” 顾秋白一时间也愣住了,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要气势,又要城府,还得亦正亦邪,徐寅之的气质不是正正好吗? 徐寅之不着痕迹的甩开孟然的手,从声音中,他已经辨认出眼前的人是个女子。 顾秋白细细打量徐寅之,这张脸,仔细看来和她当年做的成年岑远舟的人设图,还真有点莫名的神似。 徐寅之:“夫子,若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顾秋白扬起微笑:“我要是没记错时辰,现在是戴老的公开课吧。” 徐寅之:“...” 不该多管闲事。 顾秋白:“下次记得去给戴老请罪。直说了,我要给岑远舟这个角色找个演绎者,你愿意来吗?” 徐寅之刚要张嘴,顾秋白打断他:“当然,我知道你不愿意。” 徐寅之又闭上嘴。 顾秋白:“所以,你可以提条件。酬劳或是免一些适当的课业,都可以。” 没想到,徐寅之竟然破天荒的答应了:“我可以帮夫子这个忙,不过夫子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这招怎么似曾相识,穆良好像当年也是这么跟顾秋白说的。 左右她不过是个画院夫子,也没那么大能耐,顾秋白决定,还是先答应下来再说。 顾秋白:“好,多谢你。” 徐寅之心下倒是诧异一瞬,大庆的师徒关系,堪比父母与子女,既然是父母的请求,若是子女不应,可视作不孝。但顾秋白完全没有这种意识,仔细想来,每次类似的事情,顾秋白都会向学生道谢,不会枉顾他们的想法。 现在他倒是有点明白,一向倨傲的白泽为何会愿意听她的话了。 第84步 青少年的心事 最重要的人选定了下来,成衣店万事俱备。 作为成衣店未来的少东家,陈稳在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一直在跟着父母学着打理商铺,还要帮忙把顾秋白的设计草图变为成衣。 但越到成衣店开业前,陈稳就表现得越心事重重,直到有一天,他满脸肃穆的找到了顾秋白。 顾秋白办公处。 陈稳:“夫子,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顾秋白也有心理准备,这段时间的确给了陈稳比较大的压力,她要好好安抚陈稳一番。 顾秋白:“说吧,不要拘谨。” 陈稳却突然跪下了:“夫子...我对不起你,我以后怕是不能做你的学生了。” 顾秋白:? 这个剧情发生在任何其他人身上都不奇怪,怎么会发生在陈稳身上? 顾秋白沉思了几秒,反问到:“你先说你的理由吧,你做不做我的学生,应当是由我来决定的。” 陈稳眼角都已经掉了几滴猫泪,声音也有些哽咽:“我知道夫子在漫画班花了很多心血,可我...我不是不喜欢漫画,只是我更喜欢做衣服,我想接手父母的店铺。夫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一五一十的跟院长说清楚,不会让你难办的。” 这些日子,陈稳很沉醉,沉醉于这件他喜爱,热爱,全身心感到愉快的事情,可越是快乐,就越是不安。 陈稳看起来没心没肺,但他比其他学生更快,更早的意识到自己未来的目标——要让全长安人都穿上自己设计的服饰。 在这一点上,他明确的知道,是顾秋白为他打开了这个完全崭新的世界。 他的确是个幸运儿,从小父母加倍疼爱,衣食无忧,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只是他也有他的烦恼,他自小喜欢画,天赋固然也不错,但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他并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 大抵是从画院毕业,在画院任职,得了一官半职后,为皇家作画,运气好能得到一些赏钱,运气不好被贬职逐出画院。 他将永远失去自由,将不再能够把脑内离经叛道的想法付诸现实。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但细细想来,论起画功,他比不过天赋卓绝的秦羽;论家世,比不上作为权贵的白家和徐家。虽然他从不为此烦恼,但他仍然渴望着这个世界上有专属于他的某样东西,只有他能做。 这样东西,如今顾秋白替他找到了。 可烦恼随之而来,每个画师都希望学生能够继承自己的画派,这是师生之道。 他若是准备继承商铺,那便是地位最低下的商人,舍弃了画院的康庄大道。在他看来,就是对顾秋白的背叛。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遵从内心。 所以才有了刚刚的发言。 顾秋白此时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陈稳紧闭双眼,等着迎接审判。 顾秋白揉了一下发酸的脖子:“那你做就是了,课继续上着,我酌情给你批假。” 陈稳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他和他想象中顾秋白失望至极把他赶出去相差甚远。 陈稳:“夫子,你别这样,你是不是没听懂我说的,我以后可就不画漫画了啊,你骂我吧。” 顾秋白:“我有说过你们一定要画漫画吗?” 陈稳傻眼:“啊?” 顾秋白:“不管你要从商还是从政,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只要是你喜欢的,热爱的事情,做什么都是对的。” 陈稳打了满肚腹稿的忏悔立刻失去了用处。 陈稳:“可我...我以后不画漫画,那我还在画院上什么学啊?以后一定会让您失望的。” 顾秋白:“我一直都说,不管哪个画派,都没有高低贵贱,且一通百通。” “你想画漫画也可以,想画宫廷画也可以,甚至想去学木雕都可以,有什么分别呢?我教给你的东西只有画,但你自己能从中发掘其他的东西,是你的本事。” “还有,以你现在的水平就想撑起一个成衣店铺,未免太天真了,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现在老老实实回去上课,在做好服装设计之前,至少要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画师吧。” 陈稳久久不言,他果然是个幸运儿,他以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就只是一阵微风而已。 陈稳:“夫子,我以后一定会让全长安人都穿上我设计的衣服。” 顾秋白已经不看他,回头批改昨日的课业了,她低着头:“自己加油吧。我从不指望你们给我扬名,你夫子我迟早是整个大庆最厉害的画师。” 陈稳又恢复了笑模样:“夫子,一言为定。” 顾秋白:“...滚去上课!” 顾秋白自认不是什么心灵导师,但青少年总是心事重重,自以为是,秦羽是这样,连一向开朗的陈稳都是这样。 别再动不动下跪了,真是让人折寿啊。 这件事过后没几天,再有几日就是成衣店开业日了,让顾秋白没想到的是,她同时收到了好几份礼物。 不约而同,都是打着开业需要盛装出席的口号。 忘记说了,陈家的成衣店规模和寻常商铺可不一样——他们买下了一栋楼。 没错,就像花神节那天表演的楼阁一样,中心地段,黄金商铺,临内河,共三层,周围住的都是达官显贵。 原本陈家虽然有钱,但也搞不定这样的铺子。但有三公主在,谁都要给几分薄面。上一任主人是做珠宝生意的,传说全长安最大最亮的夜明珠,就在这家珠宝店中,卖出了天价。即所谓风水也旺。 如此显眼,都不用登报,长安人早就对此地议论纷纷,猜测这里要开个什么店了。 第一层是成衣展示,第二层是布料挑选,第三层是绣娘和裁缝们的工作间,还贴心的做了不少单独的隔间,方便来客量体裁衣。 每一层楼都做了回廊,客人从回廊向外望,风景也是极好。 根据宋卿卿的提议,开业当天,会有《万里行舟》的小剧场表演,大致的构思就像是沉浸式实景剧本杀。 就在二三楼的回廊,大多只有对话,没有大场景,大场面,或是肢体动作夸张的戏份。 既然搞得如此隆重,顾秋白自然也要到店。 所谓的盛装出席,其实也不过是希望她不要像平日那么素净,毕竟她是以《万里行舟》作者的身份去的,最好是稍稍正式一些。 陈稳送来的是自己设计的,才短短几天,一看就是工匠连夜赶制的,与顾秋白平日的风格大相径庭,介于暗红和大红之间,是一种低调又华丽的红色,以黑,金为辅,是上下连属的袍服。 原本宽大的袍被束腰紧紧的束缚住,勾勒出腰身,前领为交领,后领下凹。两袖下斜向外收杀,袖筒最宽处在腋下,小袖口。 腰部的地方增加了衣身的放量,下裳采用斜裁的方式,行走的时候呈现出“入”字形,灵动飘逸,优雅从容,颇有摇曳生姿的美感。 与之相配的,还有几只金色的步摇,光看色泽,就知道绝不是凡品。 第85章 清秋阁 三公主弘禧送的是一套浅紫色银纹绣白蝶度花,重叠穿衣,领口、袖口逐层显露地“三重衣”式样。 这三层袍服领口、袖口等处均有针脚细密的缘边,衣作绣,锦为缘,且逐层显露,形成了丰富的层次对比,更显华贵。 虽是三层设计,但衣料摸起来薄如蝉翼,上身也丝毫不显厚重,低调却不失奢华,很衬顾秋白的气质。 除了服饰,还有各色珠宝,每一个都是流光溢彩,让人眼花缭乱。 顾秋白只上身试了试,就决定了到时候要穿什么。两边她也不忘分别回信表示感谢。 陈稳每日都很兴奋,顾秋白在他心中已经是另一层地位了。 为了给顾秋白设计新装,他改了十几版,一会担心夫子不喜欢这个颜色,一会又害怕夫子不喜欢太夸张的,还问了母亲的意见,最终才确定成稿。找了最好的绣娘,连着几夜赶制。 比起他自己服装设计的销量,他更在意顾秋白穿上他设计的衣服的样子。 这几天陈稳看顾秋白的样子,很...慈祥,满怀殷切的期盼。 恍惚间,顾秋白都以为自己是马上要出高考成绩的高考生,而陈稳是对她非常有自信的父母。 不寒而栗了。 为了转移陈稳隐形中带给顾秋白的压力,顾秋白面不改色的增加了漫画班的课业,上课进度赶的起飞。 只是,漫画班一点都没有负面情绪,反而甘之如饴。 这还要说回《漫画周刊》。 顾夫子是春在堂《万里行舟》的作者,这画院人人都知。 但《漫画周刊》,居然是顾夫子带着学生办的!画学生们还在等着媳妇熬成婆,毕业后进入画院扬名,结果别人班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已经初露锋芒了! 这属于跳关啊! 更过分的是,在顾秋白的指导下,画的也无可指摘! 甚至于他们的画风都和顾秋白大相径庭,只是借用了漫画这个以图叙事的形式。顾秋白这个新派代表,居然不置一词,还贴心的帮他们做修改和指正。 顾秋白年纪和学生们又差多少?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可她已经敢把自己的作品和学生放在一起,供人观赏指摘了。 青出于蓝胜于蓝的美谈,那是对年纪相差较大的师徒来说的,年纪越相近,越是微妙的竞争对手。谁也不想听到世人说,“徒弟比师傅强多了”。 顾秋白此举,等于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我不怕我的学生抢我风头,因为我有比任何人都强的自信。 即使外界如今对于这些新作的评价有些褒贬不一,但实打实的名已经传出来了。他们学画,不就是为了有这样展示的平台,这样在大众面前露脸的机会,这样留下能够流传后世的作品? 这样的夫子,画院谁不眼红? 顾秋白在画院中又成了话题中心。 这件事中,最夸张的是,有几个别班的画学生,想要转入漫画班。 当然,顾秋白拒绝了,她明确知道他们这只是一时脑热。 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他们急功近利,目空一切,有十足的骄傲,急于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才华,只是他们忘了,正统画派的地位依旧坚挺。 而顾秋白教的漫画也并不只是漫画,而是所有古今中外,所有画派的精华总和,是为画学生们未来发掘自己的风格,打下夯实的基础,学会画中藏情,画中悟道。 而顾秋白暂时没有耐心重新再教导一批学生,重新讲述漫画之道,破坏漫画班现有的氛围。 漫画班上下则是直接变成顾夫子的脑残粉。 漫画这种由夫子一人撑起的画派,都能招揽到其他班的学生。以前你们对我们夫子不屑一顾,如今让你们高攀不起! 漫画班的学风如今是整个画院最好的,人人向学,化身卷王之王,弄得画院其他班压力都很大。 这可苦了纪沛然。 宫廷画班自从齐啸墨小朋友离开后,暂时是由纪沛然在进行主要的教授工作,纪沛然虽然是个新派拥护者,但各种画派他都得心应手,教导他们绰绰有余。 只是顾秋白整这么一出,纪沛然被迫卷了起来,而出于本心,他又实在不愿教导太多宫廷画。所以为宫廷画班招一个新的夫子,也迫在眉睫。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时间很快来到了成衣店开业当日。 店名最终定位“清秋阁”,取了顾秋白名字中其中一字,可见陈家对顾秋白的重视和感谢。 和往常不同,今天虽是个黄道吉日,但阴雨绵绵,雨不大,却连绵不绝,持续了好久也不见停。 天气即便不好,也不影响开业的日程。 照例,清秋阁开业前,在《长安日报》上已经做过宣传。宣传的重点就是《万里行舟》的同款,甚至早就放上了部分设计草图。 只是这次的宣传方式,却是实实在在有些跑偏了。 对于长安人来说,所谓的同款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前面我们说过,稍微富贵一些的人家,都有自己单独的绣娘和裁缝。 即使是万里行舟的同款,那也只存在于图画当中,谁知道真正上身效果是否相同呢?大部分普通人,也就看个热闹。 加上秋雨绵绵,实际到店的人,并不如预计中那么多。 不过孟然的姐妹团中,倒是真有人来赴约了。 孟然早给世家小姐们做过预告,大肆宣扬了其服装的华美,还有不少很难买到的料子,盛情邀请。自然,关于她自己参与其中的事,还是要保密的,如果被孟父知道,后果难料。 也许是出于对孟家的礼貌,也许是出于对新装的渴望,总之,有部分世家小姐的确乘着马车,来到了清秋阁的门口。 除了爱美的官家小姐们,陆鸣鹤带着表妹姜文茵也来了。 姜文茵对衣服其实并没有那么感兴趣,但当她把这个消息分享给表哥时,却看出了他明显的神色变化。她心下觉得陆鸣鹤很可爱,看上去是个谦谦公子,却对成衣店有兴趣,也许是想要支持《万里行舟》? 无论如何,总之,她出言邀请,带着陆鸣鹤一同去了新开业的清秋阁。 陆鸣鹤先下的马车,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礼貌性的帮她掀开车帘,他微微抬头,望着一个方向出神。 姜文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一位红衣女子,正站在二楼的回廊上,漫不经心的看向远方。 第86章 清秋阁(2) 她没有倚靠在栏上,为了避开秋雨,站的位置偏后,没有复杂的发饰,只插着一只金色蝴蝶步摇,头发垂在身后,露出整张脸来,发丝随着秋雨飘荡。 又被雨打湿了些,有一缕贴在颊边。 黑发,红裙,衬得脸白如雪。绵绵的细雨冲淡了红色的艳丽,五官都带了些模糊,却显得眼眸如水。 领口处露出一点雪白的肌肤,脖颈被衬得更为修长,如同天鹅一般张扬的美。 她的唇微微张着,有胭脂点缀,与红裙相得益彰。那只金色的步摇微微晃动,摇曳着,让这昏暗阴沉的空气,都变得清香可人。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融入身后的楼阁,像一幅画。 似乎是注意到了姜文茵一行人,女子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她露出淡淡的,礼貌性的微笑。 只这一眼,姜文茵突然有种错觉,她若是亡国公主,她也甘做她冲锋陷阵的勇士。 她下意识的看向陆鸣鹤,陆鸣鹤的眼里,是挡不住的惊艳和钦慕。 姜文茵如何失落,难受,陆鸣鹤不知道,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顾秋白离开了回廊,她刚刚出来透气,恰巧看见了陆鸣鹤,和一位女子相继下了马车,想必是来约会的。 她在心里感慨,果然桃花眼的男人,桃花都很旺。还好孟然没有嫁给他,不然还不知未来是何等的血雨腥风了。 顾秋白最后还是选择了陈稳给她送的服饰,倒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实在是受不了陈稳那殷殷期盼的眼神。 原本她是打算谁送的都不穿,随便穿件常服的。 但穿了对她也没有什么损失,偶尔换个风格罢了。 她不欲打扰别人的约会,施施然上了三楼,略作休息。 姜文茵进入店内,看陆鸣鹤心不在焉的样子,顿时对清秋阁也失了兴趣,显得心事重重起来。 但这对各怀心思的青年男女,丝毫不影响其他客人的兴奋。 被孟然相邀而来的世家小姐们,一进店就已经瞳孔地震了。 这些穿着岑远舟,初九,唐昱...等热门角色的服饰,站在他们眼前的,根本就是角色本人。内心已经是尖叫的程度,但出于教养,还是要矜持。 少年岑远舟,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上前来向小姐们做自我介绍。笑的很开朗:“你们好呀,欢迎来到清秋阁,我是这里的引导者,岑远舟。” 他说了!他说自己是岑远舟!脸肉肉的好可爱啊!小小岑远舟就在面前! 当然,我们坚决抵制雇佣童工。这位少年比较特殊,是某个戏班主的儿子,长得十分憨态可掬,更是深受戏曲熏陶,演什么像什么,更是《万里行舟》的粉丝。 听说父亲的戏班最近在竞选《万里行舟》,为了争取少年岑远舟这个角色,在家撒泼打滚,苦苦哀求。 原本定为十六七岁的青少年岑远舟,因为杀出了这个黑马,改成了七八岁的幼年岑远舟。经过多方考量,这样的幼童更容易让客人感觉亲近。 别看年纪小,专业却不容马虎,深刻的把自己带入到这个角色当中,甚至试图管自己父亲叫养父,差点把亲爹气过去。 “这款服饰是我刚入国子监的时候,唐昱特意从蜀地找来的珍品,送给我,怕我在国子监太过寒酸,受人欺负...” 他作为一层的服务人员之一,对《万里行舟》的每一个情节都了如指掌,用这样代入式的讲解,帮客人回忆情节,也为客人答疑解惑。 说到动情处,还会有些哽咽。 弄得世家小姐们一个二个都心疼起来,纷纷拿手帕递过去。 如果客人有心,还可以顺着他的话去找唐昱,唐昱也会做出相应的回应,属于npc的梦幻联动了。 不仅情绪价值拉满,商品更让人惊喜。 每个款式都和如今常见的款不同,有特别之处。风格更是多样,不是清一色的淡雅素净,最中间的那套十二生肖系列,各个都有特点。 把兽融入在服装设计当中,但绝不突兀,让人一眼就能记住。每一套还贴心的标注了其适用的场合,做工,用料,能迅速的根据自己的需求找到中意的款式。 生肖对于大庆人来说是很重要的,有不少相关的说法,人们也通过生肖把自己做群体归类。 所以此刻,各位客人们都根据自己的生肖,找到了相对应的设计,若是满意,便会大手一挥,直接拿下。 世家小姐们买东西,是不看价格的。 到了二楼,料子的选择,更是眼花缭乱,的确如同孟然所说,布料皆是珍品,既全又好。 挑选的时候,也会有专门的服务人员进行相应的介绍和推荐,所谓宾至如归,便是如此了。 最后在三楼量体,或是由仆役给出具体的身材尺寸,便可以结账了。 若是累了,三楼还有专门的茶室可供休息。 世家小姐们兴奋的讨论声隐隐约约传到了正在三楼茶室小憩的顾秋白耳朵里,吵醒了她。 她直起身,稍稍放空了一会,突然想起特聘模特徐寅之还没来。 又转念一想,自己是睡懵了,漫画班众人只有院长特批的下午的假,要下午才会过来。 不知道这些服饰能否留下最具购买力的世家小姐们。不过算算时间,小剧场的演员们也该到回廊上去了。 正陪着世家小姐们逛街的小小岑远舟,突然停了下来,对小姐们行了一个礼:“抱歉,各位姐姐,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先行一步,若是你们有兴趣,也可以跟着我来。” 世家小姐们新鲜劲还没褪呢,自然是选择跟上小小岑远舟。 步行至二楼,忽略各色布料,敞开的回廊上站着刚刚在一楼见过的国子监众人的扮演者,不知要做什么。 正在这时,雨势渐小,阳光正正洒落在二楼。 “生命既然如此短暂,为何不游戏人生?”顺着某个角色开场白,小剧场正式开演。 第87章 沉浸式购物 正是雨过天晴,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雨幕拉开,清秋阁的牌匾才慢慢显出真容。 行人们惊奇的发现,二楼有人在说话。 “唐昱!”随着一声惊呼,二楼的表演引得行人纷纷驻足。 “天哪!我在做梦吗!” 如今的长安人,就算没看过《万里行舟》,也必然有所耳闻。 “真的是唐昱!和画中人一模一样!” “演员”们的声音不大,非要凑近些才能听得清楚。 作为人气角色之一,唐昱有一大批追随者,所谓少年侠客,意气风发,潇洒坦荡,前面我们说过,岑远舟最终会成长为一代权相,可此时的他还是个懵懂的少年。 唐昱则充当了那个引导者的角色。 这一段小剧场讲的是唐昱与岑远舟分别后,意外遇见一老人,老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实际上却作恶多端,骗平民的钱,吃人血馒头。 唐昱被设计和他一同参与了这场骗局。 在得知一切后,唐昱并没有为自己受骗而苦恼,懊悔,而是立刻看清局势,假意自己是个伪君子,打入敌人内部,瓦解了老人的非法组织。 这场戏也算是唐昱的高光时刻之一。 比起这时候愣愣的岑远舟,唐昱心思敏捷,胆大心细,遇事不慌,还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吸了不少人气。 这个着名片段,马上就吸引了一大批行人观看。 唐昱的这个演员演的也是极好,演小生出身,对这个角色把控很是到位。 看的二楼的小姐们也是一愣一愣的。 不知不觉就入了迷,有一种自己来到了《万里行舟》世界的感觉,她们以扇掩面,不时窃窃私语。 待到一场结束,外头有大胆的人喊了一声:“唐昱!” 唐昱的演员也很入戏,马上回道:“你是何人?如今我行走江湖,已经不叫这个了。” 这是唐昱的特点,唐昱出门时总是会给自己胡编个身份,免去一些麻烦。 行人很兴奋,纷纷都笑了起来。 唐昱:“如今我正做着成衣店的生意,你们知道我的,进都是时下最好的料子,若有兴趣,请您赏光。” 戏里戏外都很会来事的“唐昱”,成功为店里吸引了一大波客人。 客人们看见店内的“演员”们,更是倍感新奇,纷纷上前攀谈。这些npc们也会根据自己的角色,回答相应的问题。 下一个小剧场又紧接着开始了,人愈发多起来,且对店里的npc非常感兴趣,不愿离去。 顾秋白也休息够了,准备下楼看看情况,正巧遇上孟然的小姐妹们。 乍一看见顾秋白,众人竟也愣了一瞬。 “《万里行舟》里头有这样的角色么?” “不会是初九罢?” “不会的,然然说初九没人配得上,她拒绝任何人出演。” ... 顾秋白任由她们打量,面前这些全是大金主,小岑远舟的手上记录款式的单子写的密密麻麻。 她主动招呼这些小姐们:“各位是孟然的朋友罢,我有听她提起。现在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若是觉得不便,可到三楼雅间稍作休息。” 其中一位小姐很快就反应过来,孟然说除了幕后老板陈家夫妻,开业那天还会到店的只有... 她瞪大眼睛:“存墨?!你是存墨吗?” 顾秋白也不隐瞒,轻轻点头。 这下子,所有小姐们都惊呼起来,面露激动。只知道存墨是个女子,却不知道她竟是如此貌美! “我很喜欢你的画!” “楼下的衣服都是你亲手设计的么?” “今天这些表演也都是出自你手吧?只有存墨才能想到这么多点子!” “孟然早该把你引荐给我们...” 众人七嘴八舌,把顾秋白团团围住,不得已,顾秋白被簇拥着又回到了三楼,坐在茶室中,陪小姐们聊天。 不过半个时辰,清秋阁已经需要限制人员进入了。 按照他们这样下订单的速度,订单已经排到下个月,甚至还在不停地加订。 客人们跟npc玩的开心,就算不想买新衣,也会为了他们提供的情绪价值买单。 孟然的手艺的确没的说,暂时没有人来投诉角色不符合原着,若是有客人为这个闹起来,那可就出大问题了。 直到日上三竿,小姐们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顾秋白打开面向街边的窗户,准备看看漫画班的人何时过来。 她手里端着一碗茶,身子略微探出去一些,正巧看见像土匪一样,匆匆往这边赶的漫画班众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砸场子的。 顾秋白都不用深思,能弄得这么风风火火,只能是陈稳带了个好头。 到了门口反而老实了,一个一个慢下脚步,乱中有序。 顾秋白轻轻喊了一声:“陈稳,稳着点,店里还有客人呢。” 漫画班众人抬头往上看。 ??? 这是谁?这是他们夫子吗? 这是那个永远素面朝天,是那个为了赶画,任凭黑眼圈繁殖的夫子吗? 顾夫子爆改大庆公主。 陈稳高兴死了,顾秋白居然真的穿了他送的衣服! 陈稳挥手:“夫子!你今天好美!” 得到了漫画班众人的唾弃,当众这样说,简直是花言巧语,小人行径! 顾秋白没回话,马上把窗户关上了。她可不想成为被围观的对象。 一整栋楼,面积是很大的,加入漫画班这些人也绰绰有余。 至于为什么给漫画班单独放假,跑来成衣店,是因为这是陈稳的设计第一次真正展出给大众,顾秋白认为应该让漫画班一同见证。 另外,漫画班又拿了这个月的大考第一,正好让他们放松放松。 按照约定,孟然目前也在赶来的路上,虽然不能正式露面,但徐寅之的妆还需要她来完成。 漫画班众人一进门就直奔顾秋白所在的位置,开始说起顾秋白今天的盛装出席。 “夫子,今日为何穿的如此好看,你也太重视陈稳了吧。” “就是啊,陈稳送的就穿,那以后我也给夫子送,一天一套!夫子能不能多给我开个小灶。” “你想得美!夫子,你不会是今日要见谁,才穿的这么隆重吧。” 此话一出,漫画班马上骚动起来。 “不会吧!夫子!” “夫子,你千万别被男人骗了!男人都是很坏的!” ... 顾秋白:“你们比五千只鸭子还吵,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为何非要是为了谁?真是一放松就闲不住,在店里多观察,明天交现场画上来。” 漫画班抱怨都不抱怨,已经习惯了,只要嘴贱,夫子就会给他们现实的沉重一击。 师生正其乐融融,店内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第88章 主角出场 “岳夫子!?” “岳夫子...好。” 来人身材高大,圆领袍,兽牙项链做脖子间的装饰,腰间挂着佩剑,竟是许久不见的岳清华。 漫画班众人虽然对他很是防备,但也不是不懂礼仪,纷纷向他问好。 岳清华颔首:“好久不见。” 顾秋白也起身,向他问好:“好久不见。” 虽然面对岳清华难免有些不自在,但岳清华实在是个很有修养的人。 他并没有上下打量顾秋白,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而是看向顾秋白的脸,直接赞美了她:“顾夫子今日不同往日,这一套很衬你,很美。” 为了不让顾秋白尴尬,陈稳这个鬼灵精马上就岔开了话题:“看不出岳夫子也是风雅之人,会光顾成衣店。” 岳清华:“《长安日报》上早就议论纷纷,又是你们张罗起来的,自然是要来捧个人场。” 这边说话的功夫,陆鸣鹤和姜文茵也逛到了三楼。 虽然进门时气氛有些僵硬,但耐不住店里节目多,姜文茵很快被这些有趣的npc吸引了视线,忍不住开启了买买买模式。 至于陆鸣鹤,只是默默跟在身后,与npc攀谈上几句。 姜文茵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此前在江夏的身材数据不太适用,便去了专门量体的单间,留下陆鸣鹤在外等候。 陆鸣鹤心不在焉,却突然听到了顾秋白的声音。 他循声过去。 “...既是这样,岳夫子慢慢逛,这些《万里行舟》的扮演者们知无不言。”这是顾秋白的声音。 顾秋白说完就准备溜号,没成想,一转身就撞到了人。 这一下撞得狠,顾秋白头都有点昏,抬头一看,竟是陆鸣鹤。 陆鸣鹤关切道:“没事吧?” 当然,他是故意的,以他的武力,自然不可能避不开顾秋白。 顾秋白向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岳清华却突然出声道:“秋白,你脸色看着不好,先去休息吧。” 陆鸣鹤的视线才转移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她都还没说话,岳统领这样插话不礼貌吧。” 还没互相打个招呼,陆鸣鹤就点明了对方的身份。 岳清华从画院回去之后便升了职,此前早有升迁机会,但他一直不愿,但从画院回来后,突然自请,上司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给他的官衔升了一级。 陆鸣鹤不愧是在大理寺干活的,简直是长安万事通。 岳清华:“还未请教?” 陆鸣鹤:“你不必知道,只叫我陆大人便是了。” 这话其实有点冒犯了,但岳清华也不恼:“陆大人。走路要看路,多多留神才是。” 两人说话,夹枪带棒的,顾秋白看了一会,心里就大致明白了原因。不想参与,她对这两个人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顾秋白出言打断:“我还有事,抱歉不能奉陪两位贵客,让这些画学生们带着你们好好逛逛吧。” 漫画班:? 我们不是客人吗?夫子这是干嘛? 和大部分云里雾里的同窗们不同,陈稳可是马上就看出了原因,心里还有点骄傲,就这样的货色也敢在我们夫子面前争风吃醋?! 他马上窜到顾秋白身边去,就差没挽住顾秋白的胳膊了。 “夫子,我们快去准备吧,下午还有贵客要接待呢!” 顾秋白从善如流,跟随陈稳一同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场域。 顾秋白不在,岳清华收起了他刚刚还算和善的神情:“陆大人,既有佳人在侧,又何必伸手摘月?” 陆鸣鹤从一开始就没有露出他职业性的微笑,此时也声音冷淡:“眼见未必是真,岳统领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比试当中,都不约而同的采取了另一种方式。 “什么,岳清华把一楼的每个款式都包了?”顾秋白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只不过她的关注点不像岳清华期待的那样,懂得他愿意为她一掷千金的心意。 而是:“他不是禁军吗?怎么这么有钱?御史台有没有查过他啊。” 陆鸣鹤同样也是大主顾,他定的量多。 顾秋白同样也发出了灵魂拷问:“不是,他是要把这些给大理寺做统一制服用吗?” 这些举动背后的含义,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懂。 顾秋白懒得理他们这幼稚的争斗,权当是宣传素材。到时候让穆良在长安日报上大肆宣扬一番,主题都想好了——论《万里行舟》在禁军中的影响力;陆大人退婚后一掷千金为哪般? 看清楚吧,我就是这么一个无情,冷漠,有手段的女人,可别再来招惹我了。 秋风徐徐,阳光不如正午强烈,微微的凉意,这才是长安人最合适出门的时间。 顾秋白往一楼看了一眼,要进店的人已经排队到店外很远了。 孟然和徐寅之正在她后方进行妆造作业。 徐寅之今天出乎意料的听话,孟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显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既然今天的扮相是一代权臣,妆也画的稍显成熟了些,只是整体的妆容很淡,主要靠徐寅之那种上位者的气势。 孟然之前没给他试过妆,但今天一上手就感觉很顺利,徐寅之的五官本身就和岑远舟的脸有些神似,不到半个时辰,就完成了全部造型。 徐寅之站起身的时候,连顾秋白都感叹,要不岑远舟怎么能做主角呢,这身段,这气派,一下就把外头的npc衬得黯淡无光了。 徐寅之今天是作为隐藏npc出场的,会先到小剧场念几句独白,之后才会回到店内,和客人们攀谈。 徐寅之单单是站到二楼的回廊上,已经引起骚动了。 “快看!又一个岑远舟!” “天,这个感觉很不一样。” “此子丰神俊朗,的确很符合岑远舟的人物设计。” “看装扮,好像故事里也没出现过。” “应该是成年后!作者之前有放过预告图!” ... 台下观众很是兴奋,直到徐寅之掏出笛子,来了一段《高山流水》。 笛声一出来,就镇住了全场,整条街的目光都被清秋阁吸引过来,音色浑厚,声声诉情,忽而悠扬,忽而急促。 岑远舟这一段曲目只有一小段,甚至是徐寅之前几日现学的,他领悟力很强,幼时也有音律基础,学起来像模像样,让人沉醉倒不至于,但绝对不差。加上他本身的装束亮眼,这才有了如今的效果。 一曲终了,他放下笛子,摩挲着笛身,独白也正式开始:“古人说‘高处不胜寒’,幼时不解,如今我已拜相,才终于懂得其深意。” 第89章 偶像效应 这一段独白不长,是岑远舟经历波谲云诡的朝堂斗争,官至拜相后,独自登高望远时的一段。 昔日众人在此地相聚,壮志凌云,琴笛和鸣,对未来无限期盼。 音容相貌犹在,如今却物是人非,好友与他分道扬镳,他要面对的不仅是动荡不安的时局,还有如履薄冰的官场,现在,到了只有他一人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了。 一路陪伴岑远舟走来的观众,此刻看见活生生的岑远舟站在自己眼前,目光是无尽的孤独,心情极为复杂。 仿佛一下就被带入到《万里行舟》的世界当中,从前懵懂的少年,是经历了多少生死时刻,有多少伤心的离别,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光是看见成年岑远舟的扮相,已经足以让观众揪心。 笛声终了,徐寅之退场,清秋阁外的观众才如梦初醒。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岑远舟还在店内,清秋阁外马上被堵得水泄不通,都是迫不及待要和岑远舟说话的观众。 徐寅之被团团围住,表情差点绷不住,但既然应下了这件事,总不好半途而废。他敬业的扮演着岑远舟,代入当时的情景。 有观众最关心的剧透:“初九会怎么样?国子监的同窗们最后都会进入朝堂吗?还是回归山野?” 徐寅之拿捏了岑远舟那种似非似笑的神情:“他们都会走上自己的命定之路。” 也有观众是岑远舟的唯粉:“君子之风,莫过于此,店家拿纸笔来,我要赋诗!” 更有甚者,便是现场打赏的,一锭金子差点砸到徐寅之的脸上,还好他闪躲及时,避开了。 这一动作又引发了惊呼,没想到''岑远舟''还会武功! 现场热闹的像粉丝签售会一样,徐寅之不得已做起了讲解员,为观众介绍清秋阁内这些《万里行舟》同款服装的来历。周围也是乌泱泱一片人。 连顾秋白都没想到,他对这些能如数家珍。小岑远舟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完全被迷得不记得自己是来这里干什么的了。 第一天开业,就迎来了开门红。 徐寅之扮演的岑远舟,给清秋阁带来了巨大的讨论度。 隔日,昨天在清秋阁诗兴大发的那位诗人,把岑远舟推上了神坛。 文人的滤镜是很重的,在他的诗里,岑远舟简直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圣人。 所幸,徐寅之并没有被太多的曝光,毕竟人们喜爱的,只是这个岑远舟角色本身。 得益于这首诗,清秋阁连续好几日,客流量都是爆满,店内的服装订单,甚至排到了两个月后。 这对陈稳是个巨大的鼓舞,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能够脱离父母的庇佑,创造独一无二的价值。 根据顾秋白的建议,他也开始有意识的去钻研自己需要着重的部分,形体,色彩,审美...相对的,只有漫画班开设的分镜课程,他花的时间会少一些。 陈稳的脱离轨道,对于顾秋白来说并不算什么,她早就知道,不可能所有人的梦想都是成为漫画家,她也尊重陈稳的选择。 倒是徐寅之,从清秋阁开业那天之后,他就几乎没有动静了。 生活还是如常,他并没有对顾秋白提出任何要求。顾秋白也没多问,照常做自己的事。 《漫画周刊》的进度也在稳步进行中,第二本的销量比第一本还要高,秦家兄弟已经搬离了当初那个满是脏污的巷子,租了更整洁的新房子。 顾秋白想的是,等《漫画周刊》有一批作者能够完全独当一面的时候,ip也就成熟起来了,那时再租个大院子,做成专属的文创乐园。 虽然不能实现过山车这些相对刺激的项目,花车巡游什么的还是可以安排上的,包括投壶之类的游乐项目,都大杂烩一下,目标是发展成长安的必打卡景点之一。 想象很美好,只是要等他们独当一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切又重新回到正轨,顾秋白几乎不用管清秋阁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是由陈家派专人处理的。她只有上课,画画,两点一线。 不过这样的平静的生活没过多久,徐寅之还是找上门来了。 在活了两世的顾秋白眼里,即使表现的再成熟,徐寅之仍然是个小孩子。 但他却给顾秋白扔下了一个炸弹。 “夫子,我需要你帮我画一幅画做贺寿用。” 顾秋白:“哦?你是有亲人要做寿?” 徐寅之:“自然,这幅画需要画的尽量好,我才能进得去宴会,只能请夫子帮忙了。” “什么时候需要?” “五日后,届时我会带夫子一起出席,并按照市场最高的价位付予薪酬。” ? 顾秋白:“我也要去?” 徐寅之:“夫子,你答应过会帮我这个忙的。” 顾秋白熄火,承诺过的事情,还是要实现的。 徐寅之微笑:“夫子,你不用担心,我是光明磊落之人,不会让你有危险的,我只需要进入宴会即可。” ...这种不安的感觉,久违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穆良? 顾秋白紧锣密鼓的开始了贺寿图的制作。 不过她也不能全无准备,任听徐寅之的话,她转而找到了钟于打听他这位表弟的背景。 寅虎,虎者外表不怒而威深具自信,古人认为虎心思缜密,胆识过人,徐寅之的名字是其祖父所取,这样的名字,也象征着野心。 徐寅之的父母是政治联姻,但两人之间却有真情。 徐父儒雅随和,徐母则是骑射好手,大概是钟家人的运动细胞都比较发达,徐母活跃在长安的各大马场,个性很是张扬不羁。 两人对徐寅之非常疼爱。但数年前,母亲突然暴毙,给徐家夫子打击不小。 因为太过突然,导致母亲的娘家钟家一直不肯接受,认为徐家内部有猫腻,此后更是彻底断绝了和徐家的来往。 钟于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关于徐母他了解很少。 这场宴会,多半指的是徐寅之叔父的生日宴,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何要带上顾秋白。 顾秋白见问不出太多内幕,也就此作罢,只待生日宴那天,静观其变。 第90章 生日宴 没过几天,顾秋白果然收到了徐家的请柬。 以《万里行舟》的作者身份,被邀请到徐承恭,也就是徐寅之亲叔叔的生日宴。 而奇怪的是,徐寅之没有被邀请,而是需要蹭顾秋白的身份同行。 光是这一点,顾秋白就知道事情不简单,自己叔父的生日宴,居然没有进去的资格,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徐寅之的叔父是朝廷重臣,任盐运使,主管盐务。由户部直辖,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这次的生日宴,邀请的也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都是钟于打听来的。 因钟家与徐家交恶,没在宾客之列。钟于很遗憾不能同行,于是缠着梁安和罗大人要来了不少小道消息。 徐家两兄弟,也就是徐寅之的父亲和叔父,徐父一生闲云野鹤,不求名利,年轻时也曾在朝为官,但没过几年就辞官了,气的徐家老太爷动用家法,打得他一连几日不能下床。 但此事最终也不了了之。从此他便在家侍弄诗文,其文笔超然,在长安名气也不小,有众多追随者。 叔父则不然。徐承恭三十余岁便考中了状元,很受皇帝喜爱和看重,政绩斐然,一路平步青云,坐上了盐运使的位置。 比起哥哥,他各方面都要更为出众,是徐家小辈仰慕的存在。 两个儿子人生轨迹差异太大,徐家老太爷自然也是有偏心的。且他脾气火爆,年轻时是武官,在外也是不给长子留面子的,口中总是骄傲的说着次子的成就。 兄弟俩的关系倒是没受影响,在外人人赞颂。只是徐寅之到底为何与叔父关系不和,外头是不知道的,徐家人个个都讳莫如深。 听起来,徐寅之应该隐瞒了很多事情没有说。 虽然无意参与徐家的家族事务,但徐寅之到底还是个未成年,总归是该她多护着点。 生日宴到来的很快。 徐寅之早在顾秋白还没画完贺寿图之前,就遣人送了酬劳来。 那金光闪闪的一片,让顾秋白对这个世界又产生了怀疑,你们这些世家挣的都是正经钱吗? 徐寅之的叔父有福了,为了对得起这幅画的含金量,顾秋白画的非常细,每一个细节勾线,颜色,都是精心设计。 整体成品出来,徐寅之沉默了半天,低声叹了一句:“给他,还是太浪费了。” 只是最终,还是把它装裱,放上了马车。 徐承恭有皇帝赏赐的单独府邸,前些年调任外地为官,后来才回到长安。一回长安,便搬进了这个新的府邸,徐老太爷年纪大了,不愿挪窝,就留在了徐家从前的府邸中。 所以这个府邸,平日里只有徐承恭一家居住。 顾秋白携徐寅之一同到徐家大门,递上拜帖。 门房乍一看见徐寅之,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向顾秋白确认:“客人,您是一人还是...” 顾秋白很有礼貌:“这是我的学生,带他同行,主人家方便吗?” 门房犹犹豫豫,不敢应下。 还是一旁的管家适时插话,打破了僵局:“当然,您便是画院的顾夫子罢?我们主人很爱您的画,请随我来吧。” 一路进去,府中的下人们看见徐寅之,都仿佛见了鬼一样,只有徐寅之面色如常,一点都不受影响。 顾秋白都有些尴尬了,和徐寅之搭话:“你父亲会来吗?” 徐寅之:“不来,这段时间他正好有好友邀他在外游玩,赶不回来。” 得了,又成工具人了,特意把爹都支走了,到底想干什么? 徐家的府邸是苏式园林构造,山水相映,很是雅致。 生日宴在花园中举办,正是赏菊的好时节,园中各色花卉开的鲜艳,芬香阵阵。即使在这个时节,也有零星的蝴蝶飞舞。 客人们早已三三两两的聚在花园当中赏花,不仅有朝中的大臣,年轻一辈的人也不少,大多是大臣们带来的家眷,都与徐寅之年纪一般无二。 照理说,去人家中做客,总要先和主人家打个招呼的。 在管家的指引下,顾秋白带着徐寅之朝书房去。 徐承恭的书房南北通透,木质家具和书籍的香气,让人心神宁静。 见到顾秋白和徐寅之,徐承恭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勾起了微笑:“想必这位便是画院的顾夫子了,百闻不如一见,顾夫子的《万里行舟》,某可是期期不落。” 徐承恭和徐寅之的五官有几分相似,比起徐寅之略带攻击性的长相,徐承恭更内敛。 即使这个年纪了,脸上的纹路也不多,只鬓间有些许白发,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其余的,可称得上相貌堂堂。只是一双眼睛还是让琢磨不透,脸上的笑容也滴水不漏。 顾秋白行了个礼:“徐大人,诞辰之日,祝贺生辰。” 徐承恭也没有忘记徐寅之,笑容不减:“寅之也来了,你又长高了些。” 徐寅之却一改那生人勿进的脸色,语气都突然亲近了起来:“叔父的生辰,我自然是要来的。望叔父生年行运,福寿康宁。” 徐承恭大抵是没想到他的反应是这样,点点头,又问起顾秋白:“顾夫子,寅之在画院的表现可好啊?” 顾秋白:“名列前茅。” 徐承恭:“那便好,突然从书院转到画院,我担心他会不习惯。” 徐寅之不欲与他周旋下去:“叔父,你该去接待外宾了,宾客们都在等你呢。” 徐承恭:“是了,那夫子,恕我失陪,就让寅之陪你逛逛吧,今日我新得了一副古画真迹,晚些时候与夫子一同探讨。” 顾秋白点头应是。 待徐承恭走后,徐寅之带着顾秋白在假山附近的长廊上坐了下来。 徐寅之:“夫子不问我?” 顾秋白:“我不想知道,别和我说。你要做什么,都不必和我说明。” 徐寅之这回是真心的笑了:“夫子是个聪明人。等会白泽也会来,若是找不见我,夫子便去白泽那边,他会护着你,不让你被太多人打扰的。” 人渐渐涌入宴席,围坐在花园之中,一旁有河流经过,颇有些曲水流觞的意味。 就像徐寅之嘱咐的,宴会刚开席,他就不见人影了,留下顾秋白和白泽坐在一处。 徐承恭先是说了一些欢迎的客套话,紧接着便是送礼的环节。 青花如意缠枝福寿纹碗,金镶青白玉镂空龙穿牡丹纹带,金镶宝石白玉镂空云龙纹帽顶,彩绘云纹漆樽...每一件寿礼都诚意十足,做工精美,对于顾秋白来说,也算大开眼界了。 直到顾秋白所做的寿图呈上。 八仙过海是市面上比较常见的寿图了,八仙在云端,手捧寿桃,吹奏乐器,为表庆贺。 但这幅明显不同。 第91章 走后门 整个画面非常满,每一块区域都有颜色填充,但绝不显繁复,而是恰到好处。八仙置于云端,背后有着粉衣起舞的仙女,如同蝴蝶飞舞,长长的帔帛柔软灵动。 八仙的样貌,细看不出轮廓的勾线,却界限分明,人人的神情都有区别,按照八仙各自的性格特点,展现出不同的神态。 云朵在八仙的脚下,缥缈的仙界和人物的动态完美融合,仿佛观者也是其中之一,被带入仙界的境地去了。 此画一出,马上就有人认出了这个笔法。 “这,难道是存墨所做?” “是了!我观其技法,竟想不出是何人之作,唯有存墨能把新派画法发挥的如此淋漓尽致。” 徐承恭点头:“两位好眼光,此画确为存墨之作,今日,她也在现场。” 宾客们哗然。 存墨虽然没有刻意遮掩其样貌,但也只在画展那天露过一次脸,而那时去过画展的人也不多,自然也是只闻其名,不知其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秋白也只好起身,对众宾客行礼。 众人迫不及待地与顾秋白攀谈起来:“顾夫子如今师承齐老?” 顾秋白:“正是。” “顾夫子如今可算是入了皇上的青眼,特许了女夫子的职位。” “顾夫子给徐大人所做寿图,比起齐老都毫不逊色,果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 顾秋白有礼貌的一一回应。 徐承恭:“想必大家都知道,存墨如今在画院任职,是画院唯一的女夫子。” 宾客们按捺住兴奋,对顾秋白都是十足的好奇。 徐承恭又接着说:“多谢顾夫子为某所作寿图,感激不尽。说起来,我们还有另一层缘分,我的亲侄子,如今正是顾夫子的学生。” 顾秋白面上没什么变化,但心下提防起来,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徐承恭:“承蒙夫子照拂,寅之自幼放荡不羁,难免性子有些叛逆,好在纪院长不计前嫌。” 这话说的,就值得细品了。 旁边的白泽别过头去。 顾秋白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进画院都是需要通过入学考试的。 但他却特意提起纪沛然,纪沛然说过有些学生是不得不收,那么他便是在暗示,徐寅之是走后门进的画院了? 顾秋白顿时对徐承恭没了好感,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摆明了要让徐寅之难堪。 徐寅之是不是走后门进的画院她不知道,但是自己的学生还是要维护的,虽然徐寅之平时一半以上的时间上课都在睡觉,但... 顾秋白:“寅之平日踏实勤恳,画院的夫子们都很喜欢他,自然不存在什么管教的问题了。又天赋卓绝,使不少画学生憧憬。” 徐承恭也没继续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即可。 宾客神色各异,眼神里有探究,鄙夷,轻蔑...青年才俊总是受人关注,尤其是徐寅之这种从小就有神童之名的。 记得他不过顽童时,便能出口成诗。更是小小年纪就入国子监,得太傅教授。只是品性却不如人意,很快被同窗举报,多有舞弊行为,不过一沽名钓誉之辈。 顾着徐家的面子,世家中从未传扬出去,只是如今席内还是有不少知情人。 白泽在一旁小声道:“夫子,徐寅之确是托了院长的缘故进的画院。” 顾秋白:? 白泽:“只是他原本若参加画考,也定会通过就是了。不知为何走了院长的门路。” 两人正低声交谈,消失许久的徐寅之不知何时回到了宴席中。 面对众宾客的目光,他毫不在意,神色如常,甚至还起身对徐承恭敬酒:“叔父生辰之喜,侄儿恭贺。” 徐承恭当然是马上应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徐寅之话锋一转:“自然,还要恭贺叔父,即将接任家主之位。” 徐承恭顿了一下,回道:“...此事还未有定论,于我而言,自然是大哥更适合了。” 徐寅之一口把酒杯的酒闷了,嘴角勾起弧度:“是吗?那恕侄儿失言了。” 徐寅之句句带刺,徐承恭的表情都差点绷不住。但到底是这样的场合,他巧妙的扯开了话题,做好主人翁的职责。 顾秋白大概也看明白了,徐家是走宅斗那一挂的。 徐承恭对徐寅之明显不怀好意。 待酒酣耳热,众人的兴致更高,刚刚没能和顾秋白聊上的宾客又把话题转移回了她身上。 “夫子年纪轻轻,成就却是极高,齐老曾扬言四十岁之后不再收徒,没想到如今还会破例。” “若是想求夫子一幅画,某可还有机会?” 不过各种赞誉之中,却有人喝多了,开始口不择言:“徐家的小子如今成了齐老的徒孙,徐老爷子也该消气了...国子监的事,就忘了吧!”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下来,说话的人也自知祸从口出,酒都醒了。 气氛正凝重着,下人们匆匆入席,迎着姗姗来迟的徐老爷子。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徐承恭赶紧让座,搀着徐老爷子上座。 他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年纪大了身形有些缩水,但也算结实,头发没有完全花白,虽拄着拐杖,却不是完全佝偻着,身板笔直,只撑着一边腿。 五官中,尤其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人的时候恨不得戳个洞出来。 徐老爷子坐定,大概也没想到会看见徐寅之在席内,马上就吹胡子瞪眼。 徐老爷子:“哼!我竟不知,违背祖训之人也可入徐家?” 徐寅之看见徐老爷子也是不慌不忙:“祖父,许久未见,身体可还康健?” 徐老爷子:“不看见你自然是好,如今看见你,不见得还能好。” 顾秋白总算知道徐寅之那个臭脾气是打哪来的了,徐承恭明显是个笑面虎,徐父据说是个温吞性子,这徐老爷子倒是精神得很,一张嘴直来直往,又挑剔至极。 徐寅之不甘示弱:“那祖父还是赶紧离席吧,省的见了我心烦。” 徐老爷子恨不得起身打死这个孽子,又碍于众人在场,生生忍住了,胸口憋着一股气坐于上座,不再理会徐寅之,眼不见心不烦。 但徐寅之可不管他,众人对顾秋白有兴趣,他便像个得意门生一般,侍奉老师左右,帮忙回答问题。 徐老爷子自然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眯起眼睛,略一抬拐杖,问起身旁的徐承恭:“这女子是何人?” 徐承恭解释道:“是如今寅之的夫子。” 徐老爷子都吃了一惊:“夫子?女夫子?” 继而又生气起来:“荒谬!入了画院竟跟着女人学起画来,简直是辱没我徐家门楣!” 徐承恭没解释什么,只是让徐老爷子消消气。 席间,徐老爷子一直用审讯式的眼神盯着顾秋白,让顾秋白想忽视都难。 徐寅之:“夫子不用在意,老头子就这样。” 顾秋白一直等着徐老爷子的最终审判,但没想到,直到宴席结束,徐老爷子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第92章 风波 顾秋白这是第一次参加世家的宴席,原本她出身寒微,不至于世家需要以礼相待。 但她如今还有一层身份——齐老的弟子。 顾秋白在世家面前露了脸,让不少人都误以为这是顾秋白对外放出的信号,想要进入长安上流人士的社交圈内。 于是,不少想要结交齐老的人,也开始向顾秋白递上拜帖。 在长安的上流圈子中,漫画是新兴画派,作娱乐之用,而不做观赏之用。 民众讨论的再热火朝天,所谓漫画,终究和历经几百年发展的宫廷画派,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上流的艺术,是高贵的,需要有文化底蕴,有世家传承,而不需要雅俗共赏。 只是顾秋白那幅八仙过海的寿图,倒彻底让权贵们开了眼界。融合了多派的技法,既有新派的影子,又没有完全脱离宫廷画派的风格。 宫廷画派又称为“国画”,所谓“千载寂寥,披图可鉴”,传达的是“天人合一”的理念。故而不强调外在,更强调形似。 顾秋白这幅画中,则是打开了另一种可能性,虚实兼备,所传达的意境透过浓墨重彩,一笔一划跃然纸上。 眼光毒辣的一眼便能看出,此女未来大有可为。 难怪民间对其赞誉有加。 上门的人中,比起求画,求结交,更多是求婚嫁。 顾秋白正是适婚年龄,长安城中仰慕者甚多。吓得顾秋白连续几日都躲在齐老那里,以躲避媒人。 齐老对此倒是态度暧昧:“若有合适的郎君,你也可考虑一番。” 顾秋白直接坦白:“我不欲嫁娶,不愿受限于人。” 齐老叹气,他知道这徒弟的性子,但正是因为知道,才会更担心。 齐老:“老头子老了,待我驾鹤西去,未来你当如何自处?如今有老头子在,魑魅魍魉还不敢舞到你的面前,若我不在,你一介女流...”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顾秋白:“时代的困局,我仅凭个人之力确是无法抵抗。但我既生在这世间,便自有我的去处,我心即安处。我只会一路向前,绝不把命运假借他人之手。” 齐老对此不置一词。他唯一知道的便是,当是这样的品格,才能造就如今的顾秋白。 顾秋白一早就想的明白。 在封建时代,她唯一能够把控自己人生自由的方法,就是拒绝进入封建体系下的婚姻关系。 她不能忍受自己的生活围着其他人转,更无法保证自己在某段婚姻中,不会被这个巨大的封建体系吃掉,逐渐接受那种所谓的‘幸福人生’。 她要一往无前。 齐老能说什么呢?只能是尽力支持了。 他帮顾秋白解决了所有上门的媒人,没有让顾秋白受到任何流言的困扰。 顾秋白想,好在她足够幸运,她成功有了自己的漫画产业,甚至短暂的被善良的人们庇佑着,不管是京兆府,大理寺,亦或是纪沛然,齐老...在她还弱小的时候,幸亏有这些人为她提供了帮助。 既要对抗时代,又要顺应时代,灵活变通才是顾秋白的生存之道。 在齐老那边暂住的日子里,小齐啸墨倒是高兴不已。 顾秋白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把他当成孩子对待,她会和齐啸墨谈论自己的构想,甚至会询问齐啸墨的想法。齐啸墨自幼奉行君子之礼,如今总算在顾秋白面前,感觉自己像一位真正的君子了。 不过宴席带来的风波还没结束。 在一个阴沉沉的天气,徐老爷子突然邀约齐老,到城郊去钓鱼。用的理由是,向齐老赔礼道歉。 前面我们说过,徐老爷子年轻时是武将,舞文弄墨的东西,他总是欣赏不来,向来与齐老也无甚交集。 倒是曾经有人送过他一幅齐老的画,他因与这送画人不和,冷嘲热讽了一番,对齐老的作品进行了一番诋毁。齐老那时和他同朝为官,不过点头之交,却听他屁话连篇,从此便不与他来往了。 事情过去那么久,齐老其实早已忘记了。不过得知顾秋白在徐家宴会上发生的事,齐老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对徐老爷子还是颇为尊敬的。徐老算是个战争英雄,年轻时曾跟随穆家征战,战功赫赫,腿脚也是在那时落下的毛病。 顾秋白才不在乎徐老爷子要做什么,但出于担心徐老爷子来者不善,她主动跟随同行。 钓鱼的位置是郊外徐老的宅子附近,一条河流的入水口,离城内还有些距离。河堤不高,放眼望去一片空旷,倒是个适合垂钓的好地方。 徐老爷子视力不错,远远地就看见顾秋白搀着齐老过来,心中一点也不意外。 他从河堤上起身,对待齐老的态度倒是颇为恭敬:“好久不见了,齐大家。” 齐老含笑道:“好久不见。徐将军,我今日还带了我徒弟来,你不介意吧。” 徐老爷子:“自然,如今我孙儿还算是你徒孙,我们也该亲近一些。” 顾秋白默默观察,这徐老爷子怎么突然转性了? 思绪还没收回,徐老爷子又道:“你收了个女徒弟,我不管,但我孙子跟着女人学画,我认为不妥。我孙子好歹也是你的徒孙,我还是知会你一声。若无异议,便让我孙子换个夫子罢。” 好嘛,这才是真正的徐老爷子,一点都不给人留面子的。 齐老拒绝了:“那恐怕不行,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师徒之间,若是也能随意变幻,岂不是枉顾人伦了?” 徐老爷子:“哼,仍由女子教学,才是枉顾人伦。” 顾秋白此时开口了:“若徐老爷子觉得我教得不好,我无话可说,但若挑不出别的错来,我便不能认同了。” 徐老爷子:“我不懂画,你问我教的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孙子自幼聪慧,跟谁学也差不到哪里去。” 顾秋白都要给这老头气笑了。 顾秋白:“你可有问过寅之的想法?总之,我不认可,若是你执意如此,寅之的性子你也知道,你劝服不了他,我也不会同意。” 徐老爷子被戳到痛脚,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反了他!我还管不住他吗?” 顾秋白看来,这老头也不算坏人,没有直接给徐寅之转学,或是转班,而是特意来找齐老说这事,征得他的同意,还算诚意十足,也是关心徐寅之的。 齐老适时开口:“同为祖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若太过强硬,总归适得其反。” 看徐老爷子铁青的脸色,顾秋白灵光一闪,徐寅之应当不常与他见面才对,看来不是不能沟通,而是放不下面子,不愿主动找孙子。 顾秋白决定帮徐寅之这个忙,好好哄哄他祖父:“来都来了,别忘了正事,先钓鱼吧。” 徐老爷子:? 齐老:? 第93章 钓鱼佬 在此之前,顾秋白从来没有钓过鱼。 但徐老爷子显然是个专业人士。 一整个匣子里装备齐全,吊杆,饵料,甚至还有捕鱼网。 河堤上风很大,阴沉沉的乌云盘旋在上空,对于钓鱼来说,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徐老爷子腿脚不好,手上功夫却很麻利,组装,上饵,抛竿一气呵成。 顾秋白则是先跟着齐老慢吞吞的认识渔具,给自己和齐老做钓前准备。 只是齐老也不常出门垂钓,对渔具也没有那么熟练。徐老爷子坐下半天了,两人还在一旁嘀嘀咕咕,一根钓鱼竿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徐老爷子忍不住了:“拿来给我。” 不一会就把垂钓位都给两人安排好了。 齐老:“多谢徐将军。” 齐老一直笑呵呵的,显然心情很是不错。 来这半天了,徐老爷子早也忘了自己说过要对齐老道歉的事。 齐老想来觉得好笑,这人心未必太大,顾秋白一岔开话题,他又马上投入到钓鱼当中,不提刚刚那茬了。 顾秋白也是同感。 徐老爷子对顾秋白还是很不客气:“你一介女流,手腕力量不足,若是今日无甚成果,可别哭哭啼啼,坏了兴致。” 顾秋白才懒得和老头子置气:“哦?那徐将军想必是垂钓高手了?” 提到这个,徐老爷子自信十足,颇为骄傲:“我垂钓数十载,从未空手而归,数九寒天也不畏惧,这河里的鱼,见了我大概都要躲起来了。” 顾秋白笑笑:“不愧是徐将军,还请您多多指点了。” 三人各自找了位置,甩杆,入水。 果然如徐老爷子所说,他钓鱼很有一手,饵料刚下水没多久,马上就招来了一条十余厘的鲫鱼。 徐老爷子不疾不徐,收杆,将其放置在一旁的水桶当中。 齐老:“名不虚传,徐将军。” 顾秋白却是没空看他那边,她坐下没一会,感受着四周的寂静,很是疗愈,连日来忙碌工作所产生的疲惫感都消了不少。 还没享受一会,徐老爷子那边一收杆,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标有浮动。 她连忙往上拉,果然是中了,不过只是一条小鱼,大致手指长度。 徐老爷子看到:“第一次钓,倒是有些运气在身上。” 顾秋白没理会,因为就在这会子功夫,她一抛杆,又有鱼上钩了。 这回是个大家伙,顾秋白用上了比刚刚大不少的力气,用力往上一拉,一条草鱼跃出水面。 直到回到顾秋白手上,还活蹦乱跳的,差点抓都抓不住。 顾秋白很高兴:“好大的鱼!” 徐老爷子看了一眼,道:“哼,倒也不差。” 只是徐老爷子还不知道,钓鱼玩家一般都有新手保护期,越是初学者,越是有运气加持。 徐老爷子这边还在沉着冷静的等着下一条,顾秋白这边又上钩了一条。 徐老爷子有点沉不住气了,猜到顾秋白那边有鱼窝,他起身,换了个钓位,坐到了顾秋白附近。 只是今日倒是邪门了,顾秋白那边一条接一条,他这边却陷入焦灼,始终没有鱼上钩。 徐老爷子拎着他的小凳子,拖着不灵便的腿,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钓位,收获甚微。 顾秋白则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有了不少成就感,渐渐得了趣味,满脸写着高兴。 渐渐鱼越来越少之后,她也学着徐老爷子,换了钓位。 另一边的徐老爷子,则是回归了沉稳,紧盯着水面,眼神锐利。突然,他感到鱼标强烈的晃动,眼神一亮,赶紧往上拉。 但这条大概是个超级大家伙,徐老爷子使了吃奶的劲,才能对抗鱼钩那边传来的力。 徐老爷子腿脚使不上劲,强撑着站起身来,差点摔倒。顾秋白看见了,赶紧过来帮忙,顾秋白毕竟是自小锻炼的,力气倒真不小,两人合力,一把拉起了一条近半米长的大鱼。 徐老爷子都惊了,他垂钓多年,也不过钓起几次大鱼,屈指可数。 这条大鱼一上岸,顾秋白突然就懂了钓鱼佬。 这不拍下来发朋友圈?这不得把鱼挂脖子上在街上巡展? 徐老爷子满面红光,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顾秋白赞叹:“您可太厉害了!” 听见顾秋白说话,徐老爷子又从钓大鱼的兴奋中反应过来,故意板着个脸:“这种鱼我钓了不知道多少次,无甚稀奇。” 齐老看破不说破,只是在一旁细细观看这条鱼。 顾秋白笑眯眯:“我相信您,这样的场面您肯定见得多了。” 徐老爷子看顾秋白这么给面子,倒对她敌意少了一些。 经此一遭,顾秋白也算看透了徐老爷子,是很简单纯粹的人。他与徐寅之之间,多半是有些误会。 顾秋白心思转了转,想到徐老爷子反对自己继续教授徐寅之。 于公,徐寅之的天赋奇高,绝对是春在堂的潜力股。于私,徐寅之是自己的学生,她还是希望徐寅之能跟着她继续学习,另外,她当然也不愿被徐老爷子看扁了去。 看不懂画不要紧,除了艺术价值,画还有其他的用途。 顾秋白主动问道:“钓上这么大的鱼,自然是要好好纪念一番的,我随身带着纸笔,可为您留念。” 徐老爷子先是疑惑,而后想想,还真是可行,他一辈子钓鱼,也难有这样的时刻,若是能被画下来,挂在家中,他那些钓友们,岂不是人人都能看见了? 只犹豫了一会,钓鱼佬的脑袋占了上风,他应了下来:“既然你有心,那你便画罢。” 顾秋白:“那便请您捧着鱼在胸前,供我参考之用。” 钓鱼佬经典朋友圈示范,徐老爷子无师自通,还挤出了开心的笑容来。 顾秋白记忆力非凡,手速也快,在徐老爷子的手快撑不住的时候,她已经起完了形。 就这么放下又举起,放下又举起,徐老爷子竟是没半点怨言,任听顾秋白指挥。 一个时辰之后,顾秋白带着草图呈现到了徐老爷子面前。 虽然带着纸笔,总不可能随身带着颜料。顾秋白准备晚些时候再回去完善色彩。 徐老爷子的确不懂欣赏,但他却看得出来,顾秋白把他画的十成十的相像,鱼也很是细节,至少一眼就能看出其品种。 他这下子对顾秋白倒是真有些改观了:“观察力倒是不弱,这便是给我的画了?” 第94章 文人就是矫情 顾秋白:“自然不是,手边没有颜料,待晚些时候,我再填上色彩,做好装裱,送到您府上。” 既然顾秋白都给他作了画,拿人手短,他一时间倒不好说徐寅之的事情了。 顾秋白先发制人:“这幅画,到时您看到了若是不满意,我们再聊给徐寅之换夫子的事。若是您满意,您便答应我,从此再不提起此事。” 徐老爷子对顾秋白还是很不屑的,他一点也不相信顾秋白能给他多惊世骇俗的作品。 所以此刻也是轻易答应下来:“好,若你画得不好,那便证明你水平不足,你便辞去画院夫子之位,至于我孙子,也不用你操心了。” 齐老脸都冷了下来:“徐将军,这就有些过了,你是武将,从不懂画,若你一张嘴说不好,谁来评判对错?如何能以此为赌注?未免以大欺小罢了。” 徐老爷子:“好,既然如此,我也不欲为此结怨。等你的画上门,我便请好友上门一同品鉴,他们均是朝中退下的老臣,舞文弄墨的事最为擅长,这样便无偏颇了吧?” 不等齐老说话,顾秋白先一步答应下来:“一言为定。” 齐老看顾秋白一眼,知道她心里有数,便也不再多言了。 顾秋白也觉得有些欺人太甚,但既然徐老爷子改口,要请人上门一同品鉴。她对她的画还是很自信的,这场赌局,她一定能赢。 回去的路上,齐老兴致不高,思来想去,还是多叮嘱几句:“秋白,这场赌局,你本没必要答应。” 顾秋白:“让老师担心了。只是,若有人说您不配做我的老师,相信您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齐老叹气,无法反驳:“徐家人总是太过莽撞。” 顾秋白:“您对我应当有信心。细想来,若我不是女子,他甚至不会提出这样的异议来,我自然是要在他面前争一口气的。” 齐老:“...若你是男子,早该在画院谋得高官。” 顾秋白看向前方:“是啊。可我偏是女子,若我更强,便有更多阻碍等着我。” 齐老看她半响:“若你决定要更强,那便大胆去做吧,只要老夫还在,总是要护着你的。” 顾秋白回了个感激的眼神。 回去后,顾秋白就开始着手上色的工作。 在上色之前,她又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草稿,并重新起了一遍线稿。 对于顾秋白来说,这样的一幅画难度不大,但既然应了赌约,就要全力以赴。仔细想想就知道,这幅画的重点不是要多有艺术性,而是要有纪念意义,够还原,够真实,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顾秋白对当时的场景尽可能还原,还用了一点小心机,把鱼画的更大了些,更强壮了些,不仅对比更强烈,更显出钓鱼人的精气神来。 在人后头横放着的钓竿,阴沉沉的天,灰色的水面,被放在水桶中的战利品,在不断翻腾。 所有细节都要到位,才能在看到的同时,立刻联想到那天的场景。 顾秋白用油画式的笔法,完全摒弃了宫廷画的风格,要的就是真实,要的就是还原,大块的色彩往上填充,一笔一笔塑造出色彩的层次感,给古人一点文艺复兴的震撼。 这几天准备期间,徐寅之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对顾秋白表态:“夫子大可不必理会他,老爷子性格急躁冲动,那所谓赌约也可以不作数,我自会游说。至于换夫子一事,我做什么,从来也不是他说了算。” 顾秋白:“事关尊严,而不是你换不换夫子的问题。只是,那天你最好也去一趟,替我看看现场的情况罢。” 徐寅之劝不动顾秋白,只好应了下来。 徐老爷子虽然不喜欢顾秋白,但一定会遵守诺言。按照约定,他找来了过去同朝为官的老臣,论“学历”,都是当年的全国状元,文化素养自然是极强的。 徐老爷子脾气是急了些,但徐家也是数代传承下来的贵族,身上背着爵位。且徐老爷子广交友,对谁都是能帮则帮,人缘相当不错。 他爱钓鱼,把这帮退休老臣,基本都发展成了自己的钓友,人老了闲来无事,钓鱼是个很好的休闲放松活动。 听说徐老爷子邀自己到府中看画,那帮老臣都仿佛活见了鬼,什么时候这老匹夫懂起画来了? 自然也有了解徐家的,马上找到了原因,徐家长孙徐寅之如今正在画院,大抵是要给他们炫耀炫耀自己孙子的画技。 于是大部分闲来无事的,都欣然赴约。 徐老爷子也好久没组织这样的活动了,把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吩咐下人备好茶点,早早地就等着老友们上门了。 顾秋白的画在前一天就送来了,他硬是忍着没打开,用布包着,放在会客厅中,等着人到齐一同观看。 “老友,想不到,你竟也有赏画的一天?”来人朗声道。 徐老爷子看向来人,展开笑颜:“怎么,我就不能试试你们这文人的事?” 来人正是钟家的老爷子,两人已是多年好友。 钟老爷子看着堂中那明显的长条物状:“这便是你要我们来看的画?” 徐老爷子:“我应了个赌约,得让你们来看看这画到底如何。” 钟老爷子也毫不客气:“是了,若你来看,世间的画则都不是好画。” 徐老爷子:“哼,你们文人就是矫情。” 两人正说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场了。 许久未见,众人气氛欢快,寒暄起来。 只是这愉快的气氛中,徐寅之却突然出现在门口。 徐老爷子只感觉眼前一黑,血压都升高了。 徐老爷子咬牙切齿:“...你倒是也知道回来。” 徐寅之:“自然,我是回来看画的。” 言下之意,你这老家伙,我才不管你呢。 徐老爷子鼻翼煽动,呼吸沉重,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钟老爷子适时打圆场:“寅之回来了是好事,那便一同赏画罢。” 众人都是人精,纷纷起身催促,等着徐老爷子给画揭盖。 第95章 打入内部 遮盖在画上的布被掀开,一幅《钓图》映入眼帘。 众人哗然。 “如此大鱼!” 画中是徐老爷子和他的战利品——一条半米长的大鱼。他举着手中的大鱼,脸上兴奋透过画纸都能传达出来。 这条体积庞大的鱼,横在画面的中间,很是亮眼。鱼鳞片片分明,煽动的鱼鳍,瞪大的鱼眼,都可以看出这条鱼的奋力挣扎。 钟老爷子凑近看,赞道:“这样的笔法比起如今新派的画法又有不同,画师确有颗七窍玲珑心。” “老友啊,先不说这画如何,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不是让我们看画,为的是向我们展示你这成果啊。”另一位客人也开口道。 徐老爷子也被这画惊到了。 他虽是不太懂画,但总是有些家藏的,向来是花鸟鱼虫,山水之间,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浓墨重彩。 整幅画乍看上去没有留白,但实际上,只是白不似纯白,需要空白的位置,都用了灰色,黄色,红色等进行调和,让白色也不显单调。 更别提在人物和鱼身上用到的色彩,明艳大胆,让整幅画都充满生机。 上过色和没上过色差距实在不是一丁半点,简直如同再临现场一般,当时的成就感再度浮现。 徐老爷子咳了两声,调回思绪:“这鱼可费了些劲才钓上,自然是要留些纪念的。” “不得了,这鱼长到这么大,至少有十几岁,也算是成精了,你可有放生回去?” “快说说,这鱼用的什么饵料?在何处钓上的啊?” “这不用问了,你且细看,这河堤不就是我们此前去过的城郊外么?在老徐庄子附近。” “还真是!这鱼竿也是老徐常用的那个...” ...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起钓鱼的事情。 徐老爷子自然是无所不答,他出征打了胜仗回来,都没受过这么热烈的欢迎,甚至有些飘飘然了。 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这画必得挂在会客堂的正中央,得让每个到来的客人都看到才行。 此刻他暂时把顾秋白忘到九霄云外了。 待众人吹牛调侃的劲下来了,徐寅之才说道:“诸位长辈,也别忘了正事,祖父是特意请各位来评论此画的。” 钟老爷子呵呵一笑:“是极,差点忘了正事,我也算阅画无数了,此画难得的不止是新派的笔法,更难得是画师的功夫,方方面面的细节都照顾到,可见观察力非凡,经验丰富。值得收做藏品啊。” 钟老爷子可是个明白人,他和犟老头徐老爷子不一样,是会看报纸,时常关注长安城新鲜事的。 加上自家的小孙子总是把画院的那位女夫子挂在嘴边,徐家的孙子又是那位的学生,此画自然是少不了那位女夫子的功劳。 这回他也算是见识到了,为何小孙子对那位女夫子评价如此之高。小小年纪,却涉猎多派画法,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 其他人自然也是很赞同。 “这色彩的运用,极为大胆,组合在一起却丝毫不显得突兀。老祖宗爱恬静淡雅的君子之风,爱虚虚实实的笔锋,此画却完全推翻了过去的画技,独树一帜,可见画师功力深厚。” 也有不同意的:“我偏爱宫廷画,此画虽有些新意,却实在是太过独特,恐难登大雅之堂。” 徐老爷子听了,心里还颇有些不是滋味,我都准备挂大厅了,你偏来句“难登大雅之堂”? 徐老爷子:“不作他用,就单说这画,好还是不好。” 对方也无法反驳:“...画师画技自然还是有的...” 其他人也帮腔道:“不说旁的,过去我也钓过一条鲢鳙,可惜无人帮我记录,若是有画为证,我必得好好装裱起来才是。” “确实如此!老徐,可别藏着掖着了,此画为何人所作?必得举荐于我。” “寅之也在,怕不是寅之所作?” “你入画院时间不久,却已经能完成如此作品,可见天赋卓绝。” 徐老爷子打断道:“此画为寅之的夫子所作。” 一位长脸的长者抚须,提起:“画院果然人才济济,此前皇上便批了一个特许的女夫子,实力超群。还有齐家的小孙子...” 徐寅之笑道:“您倒消息灵通,那特许的女夫子便是我的老师。” 徐老爷子轻哼了一声,倒没反驳。 钟老爷子:“那此画便是她所作了?我若没记错,其年岁也不过双十,同龄画师中,大致已难以望其项背。” 看钟老爷子知道内情,便有人好奇问起有关顾秋白的事。 趁着人都聚在钟老爷子那里,徐寅之悄悄靠近徐老爷子。 徐寅之:“徐将军,与夫子的赌约可还算数?这下子我便不用换夫子了罢?” 徐老爷子冷着一张脸,没有否认:“看热闹倒是积极,偏生自己的祖父,却毫不关心,我便是这么教你的?” 徐寅之没有接茬:“...我会如实回禀夫子的,祖父若希望我好生待在画院,未来谋得一官半职,便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 徐老爷子气的狠狠用拐杖敲击地面:“你!...孽子!滚出去,不许再回徐家!” 徐寅之深深看了一眼徐老爷子,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转身出去了。 顾秋白听完徐寅之说的,也不算吃惊,大致在意料之中。 只是看徐寅之心情不是很好,也没留他多说话,便让他先离开了。 隔天,顾秋白又收了不少拜帖其,中甚至还有钟家的。 为的都是求画。 不出所料,那便是顾秋白的画在钓鱼佬圈内火了。钓鱼佬们嘴上不说,甚至有不屑顾秋白女子身份的,实际背后都偷偷联系顾秋白,想要同款“钓鱼纪念照”。 顾秋白可没工夫一个一个帮他们作画,她的时间要留给《万里行舟》和《漫画周刊》。所以她一一婉拒,只说如今画院事务繁杂,未来若有时间再约。 徐老爷子自然也听到了这一消息,他想的却是另一层意思。顾秋白拒绝了所有人的邀约,那如今这大鱼画便只有他有。 唯一的东西总是珍贵,他心里甚至还觉得顾秋白挺懂事的,别别扭扭的,倒真给齐老写了一封信道歉。 弄得齐老都哭笑不得,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值得几十年之后来道歉。 他定是想给顾秋白道歉,却拉不下脸来,只好寻这个由头了。 第96章 上流人士顾秋白 得益于徐老爷子,顾秋白在长安贵族圈子里的声望又升高了,以善重彩的新派画师的名号,打入了真正的上流社会圈子。 三公主还亲自出面背书,邀请顾秋白为其画人物肖像画。 顾秋白的身价涨了,春在堂的生意就变得更火爆了。 《万里行舟》在国子监的篇章也快要结束了,即将进入下半部分的朝堂争斗。 恰在此时,皇帝要立储一事也闹得沸沸扬扬。 按照大庆朝的律法,太子该立嫡立长。只是从大庆朝某一任皇帝开始, 并没有遵循这一原则,仅凭当时的皇帝喜恶。由此位皇帝开始, 开创了大庆朝的百年盛世。 此后帝王也纷纷效仿,成了默认的潜规则。 这任皇帝比起前辈们生的不算多,共有六位皇子,三位皇女。其中,二皇子和六皇子较为得宠。 而年岁最长的大皇子则十分平庸,已年近三十,政绩上表现平平,也不似他的兄弟那般出口成章。皇帝对其不甚喜爱。 这两年皇帝身体渐渐支撑不住,考虑到立储一事,要提上日程。 朝中争议最大的便是二皇子和六皇子。 朝臣们个个都是人精,皇帝更喜欢谁他们看的一清二楚,像五皇子之流,根本不在考虑之列。 综合来看,二皇子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朝中的支持者众多,但六皇子的母家更好,在朝中也颇有声望。 朝臣们为此争执不休,皇帝则是不置一词,迟迟未下决定。 皇帝,才是最心累的。他自己的孩子他心里有数,其实个个都不适合做皇帝。 大皇子蠢笨,二皇子残暴,老四不争不抢,老六还小,还有个尚在襁褓的老七。 老五更是一心只懂画,诗文都不通,在皇家来说,也算是个二等残废了。 思来想去,最适合做皇帝的竟然是老三弘禧。 老三继承了他的全部优点,聪慧过人,杀伐果断,最适合做帝王家。虽是女子,却比她的任何一位兄弟都要强。 若他们有老三一半强,也可堪大任了。 此时的皇帝,其实已经在考虑让弘禧远嫁。这样一来,远离朝堂争斗。 更重要的是,免去兄弟对她的疑心,弘禧自小便锋芒毕露,若他日新皇登基,这样做还可勉强保她一命。 而三公主弘禧此刻在干什么呢? 她正在春在堂内,等着签署春在堂的入股协议。 自她邀请顾秋白为其创作肖像画,便是给顾秋白抛出了橄榄枝。顾秋白被迫承了她的情,对她自然是避无可避。 到了要立储这么敏感的时间点,三公主就找上门,顾秋白不相信这是巧合。 她私心是很钦佩三公主的,但结合实际来看,她的女子身份在封建王朝实在是个太大的阻碍。 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她不想把春在堂,尤其是不想把宋卿卿卷进这样的争斗当中。 春在堂内。 三公主找上门,提出投资春在堂的请求。 所谓投资,入股,意味着她将在春在堂拥有话语权,意味着春在堂有可能变成三公主的政治工具。 顾秋白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顾秋白明确表态:“我不愿卷入任何麻烦事,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书肆老板。” 三公主:“若你也叫普通,这世间怕没有人称得上“有才能”了。再者说来,你若真想做个普通人,又怎会开创新画派,又加入画院做夫子呢?” 她的眼睛如鹰隼一般,盯上了猎物,就非要看穿,看透一切才行。 顾秋白:“...不行,若答应了你,那便不是我一个人的事,非得给身边人带来危险才是。” 三公主:“任何事都有风险,风险越大,收益就越大。若未来真有那么一天,你将会在大庆朝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任何女子都将不受限制,可做官,可读书,可不婚嫁。” 她的确是个蛊惑人心的高手,轻易的戳破了顾秋白心里最隐秘的部分。 顾秋白一直骗自己说这辈子是要躺平的,实际上她却从来没有真正躺下过。 花神节那天的风太暖,吹得她心中的欲望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我渴望在这个时代留下什么;我渴望我的创作,我的思想再不受限;我渴望不再需要和你们这些争权夺利的人虚与委蛇;我渴望不再被人随意的诋毁;我渴望我被看到的价值不是“适龄女子”,“厉害的女画师”,而是“年轻有为”,是“厉害的画师”。 我顾秋白画的再好,在他人聊起的第一时间仍然在感慨我是女子。 我帮助穆月,帮助宋卿卿,帮助孟然,是因为她们就是我,我就是她们,我渴望她们自由。 三公主静待顾秋白的回话。 而顾秋白只要一个答案:“你保证会做到吗?” 三公主郑重其事:“我保证。” 好吧,如今我也帮助你,希望为改变这个世界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 顾秋白:“我还要跟你明确一件事,你不能干涉任何我的想法。我的心血,所有画师的心血,都不能沦为你的工具,哪怕是为此与你决裂。” 三公主:“我明白,我会尊重你的。” 顾秋白:“好。” 这场秘密谈话,顾秋白没有告诉宋卿卿全貌。 而看着三公主送来的几大箱金锭,一向爱财的宋卿卿,第一反应是担忧:“这些都是三公主的...秋秋,你真的想好了吗?” 顾秋白看她,她明白,即使没有告诉宋卿卿,以她的脑子,也知道这一定不会是场简单的交易。 顾秋白点头:“你别担心,这些你都你不知情。” 她特意强调了不知情三个字,宋卿卿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宋卿卿有些生气:“干什么?我是临阵脱逃的人吗?若是出了事,我们一起扛便是了。” 顾秋白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对了,我看了一下,《漫画周刊》的连载内容还是太少了,书很薄,再给我拨几个善话本的书生,让他们带着画学生们捋捋创作。” 宋卿卿:“你这就当上甩手掌柜了?” 顾秋白:“我这是提升效率。画学生们善创作故事的本就不多,书生却是经验丰富,让他们通力协作,事半功倍。下个月至少要把连载篇幅增加到七个以上。” 宋卿卿:“要不要另外收民间投稿?像沈灿那样的画师,如今也是备受推崇。” 顾秋白:“好,你把这消息放到长安日报上,到时我亲自来审。” 第97章 审稿 隔日,春在堂收稿的消息被刊登了出来。 稿子是收到了不少,但真正能让顾秋白看的上眼的投稿,又实在是太少。 受限于传统思维,大部分外部画师的投稿,甚至都不如漫画班的学生,基本都是一整页画,配上一大段文字,有点像幼儿识图本。 顾秋白仔细甄别后,发现其中画技超群的人也不少,只是仍然是形式的问题,以及不知道如何讲故事。 筛选出一些有潜力的,再经过一轮面试,最终幸运的留下了五位。 顾秋白提出要进行“培训”,才能登上漫画周刊。 如此,再除去两位不愿意浪费时间的。 剩下三位,还需通过于山特级教师们的培训和考核才行。 这三位都是画宫廷画出身,顾秋白也不强求他们改变画风,只需要练好讲故事的本领。 难得可贵的是,虽然顾秋白说不用改变画风,但他们也并不排斥新派,甚至主动求教于顾秋白。 这自然也与他们的背景有关,三人都是寒门。 能学画的,自然不是完全的平民出身,不过总归是些没落的家族,要维持生计,才会向春在堂投稿。 正因如此,也养成了更谦卑的性子,乐于接受,学习新的知识。 顾秋白是乐见其成,三人的年岁都不算大,平均三十余岁。若是学得快,未来还可以考虑协助她漫画班的教授工作。 不过这件事也让顾秋白更为警醒,她能被上流社会承认,可漫画没有被整个社会承认。 好比《长安日报》,素日里也有不少大佬匿名投稿,多是讨论民生时事,与其他作者吵起来也是常事。 投稿人中有名士或大臣,这都是观者默认的事情了,毕竟,不是谁人都能了解内情,并写出如此辛辣的文章。 这恰恰也意味着,报纸不是下里巴人的东西,而是得了皇帝亲口认证,有众多朝臣参与的,阳春白雪之物。 漫画则不然,话本就低文一等,漫画则低画一等,如今广收画稿,也只有些民间没落贵族还愿参与。 这也更坚定了顾秋白想要把漫画发展成全民向的决心。 只是在顾秋白磨刀霍霍之前,徐老爷子却成了顾秋白成功路上的一只拦路虎。 徐老爷子这段时间又悄悄摸摸给顾秋白递了几次拜帖,都被顾秋白婉拒了。 在不知道徐寅之目的之前,她还是尽量避免和徐家人接触为好。 徐老爷子则按耐不住了,作为长辈的面子被驳,他多少有些挂不住脸。 在等待数天无果后,他只得行动起来。 这边顾秋白正忙着培训新画师,审核监督《漫画周刊》的稿子,最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在纪沛然的会客处等待的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夜枭。 夜枭看顾秋白来了,率先打起招呼:“好久不见,顾大家。” 顾秋白现在看见他已经没有之前那种愤恨感了,毕竟要不是夜枭,她也不至于有后来春在堂的种种。 顾秋白:“好久不见。” 纪沛然看看顾秋白,又看看夜枭,自认为非常识趣,说道:“原来是故人,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行一步,你们聊罢。” 顾秋白来不及阻止,纪沛然脚步飞快,已经走出老远了。 留下顾秋白和夜枭大眼瞪小眼。 顾秋白颇为尴尬:“...找我有事?” 夜枭:“无事不登三宝殿。受人所托,邀你一聚。” 顾秋白心下疑惑,夜枭这一年连破大案,连纪沛然见了他都礼让三分,还有人能请得动他? 顾秋白:“何人?” 夜枭呵呵一笑:“前些日子你为徐老爷子作画,他很想再见你一面。” 顾秋白:? 每一个不情不愿的事件背后,都有夜枭的参与。一看见他笑,就准没好事。 顾秋白:“你和徐家是什么关系?” 夜枭:“徐老爷子是我老师的同窗,幼时曾教过我一段时间武艺。徐老近日烦忧,我作为学生,替他解忧罢了。” 顾秋白:“我很忙。” 夜枭:“我知道,等你有空。” 顾秋白强调:“我一直都很忙。” 夜枭:“还是稍微悠着点吧,你难道不想知道徐老请你去做什么吗?也许与你的学生有关呢?” 顾秋白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你知道什么?你为什么要参与徐家的事?” 夜枭:“我要做什么不重要,不过我要提醒你,你的学生行事太过招摇,容易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顾秋白明白,不管夜枭出于什么目的,涉及到徐寅之,自己是非去不可了。 夜枭:“两日后徐府,我们再见。” 夜枭是御史台的人,每一个有他在的地方,都必定有大事发生。他警惕地观察着朝中的动向,伺机而动。只是不知道,徐家被卷入了什么事件中去。 怀揣着担忧,很快到了约定的时间。 顾秋白按时赴约。 夜枭比她来的更早,他和徐老爷子两人已经在会客厅对坐品茗了。这是顾秋白第一次来到徐府,背后那幅顾秋白所作的大鱼图,挂在大厅中最显眼的位置,进门后一眼就能看见。 徐老爷子看见顾秋白来了,虽然对顾秋白迟迟不来徐府的举动不爽,但也没有当场发作。 毕竟他是主人,顾秋白是客,基本的礼仪还是要遵守。 先招呼顾秋白坐下,一旁的奴仆就开始泡起茶来。 大厅的屏风后,还有隐隐约约的丝竹声,与茶香相得益彰。 徐老爷子先开口:“你倒是很难请。” 顾秋白笑笑:“近日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让徐将军费心了。” 徐老爷子冷哼一声,据他所知,顾秋白根本没有帮任何人作画,多半只是借口罢了。 徐老爷子:“你的画技的确出神入化,听闻你为三公主作了一幅所谓‘肖像画’,如同把肉眼所见拓印下来一般,是也不是?” 顾秋白点头:“是。” 徐老爷子:“那若是已故之人,光听描述你是否能画出?” 顾秋白心下了然,他会这么问,一定是夜枭告诉了他之前顾秋白在京兆府的事迹。 顾秋白略一思索:“自然也是能的。” 徐老爷子舒了一口气,眼神竟变得诚恳起来:“我想要一位故人的画像,若你能还原,价格随便你开。” 顾秋白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夜枭来之前跟她说的那番话。 “冒昧一问,是何人之像?” 徐老爷子叹气道:“告诉你也无妨,是寅之生母。” 第98章 自以为是个英雄 顾秋白略一思忖,想起钟于说徐寅之生母早亡,老爷子多半是要缅怀故人。 顾秋白:“烦请徐将军取纸笔给我,我便应下这差事了。” 很快有仆役呈上纸笔,顾秋白将画卷摊开,就像从前在京兆府时一样,仔细地询问徐老爷子徐夫人的长相。 徐老爷子一边应着顾秋白的话,一边面露怀念:“眼下有一颗泪痣...寅之与她长得有六七分相似,性子也像。像她那般能舞刀弄剑的女子,在边疆倒是常见,但在长安却稀缺,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悍’。 但我徐家人,偏生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后来她嫁给了我家大儿子,我是很高兴的,把她当女儿一般疼爱。只可惜,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她便突然得了急病去世,老大悲伤过度,几天几夜不肯进食,还是老二安排的葬礼,那以后,寅之也不似从前那般开朗了。” 是老二办的葬礼?徐寅之的叔父?顾秋白瞬间联想到徐寅之看自己叔父的眼神,难道他觉得徐母的死,与叔父有关? 顾秋白一边思索,一边手上不停。快速打好草稿,交给徐老爷子看,徐老爷子连连点头,眼眶有些湿润:“是了,是了,她便是这副模样,之前是我看轻了你。” 听得一旁的夜枭眉心微动,徐老爷子这么不肯服软的人,居然也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顾秋白:“您爱护寅之,我也能理解。只是光听得我是女子,便如此抗拒,这倒是您的不是了。” 顾秋白不给徐老头留面子,徐老头竟然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看着徐母的画像。 徐老爷子:“现在想想,许是多少年没见过如她一般的女子了,人老了,越活越回去了。” 一直默默看着的夜枭此时也出声了:“我幼时也曾见过夫人一面,当真是肆意张扬。想来身体很强健才是,怎会突发疾病?” 徐老爷子:“这...我倒也记不大清了,只看她吐血不止,御医说是脑部阻塞,用多少药都无济于事。” 顾秋白突然福至心灵的和夜枭对视了一眼。 夜枭这个御史台高官,跑来徐家喝茶,还特意问起这件事,看来徐家的猫腻大着呢。 夜枭:“既然有御医在都无计可施,想必的确情况危急。抱歉,让您这样回想当时的事,是我多言了。” 徐老爷子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却还要活着。只是可怜寅之,当年还是个孩子,这么多年...” 徐老爷子声音渐弱,似乎不太想提起这件事。 顾秋白:“寅之性格冷淡了些,但我相信他是心忠的孩子。上次听说我要去徐大人的生日宴,还央求我带他一起,似乎...他没收到徐大人的邀请?” 提到这个,徐老爷子有些生气:“哼!他叔父怎么会邀请他,罔顾尊卑的小兔崽子。要不是他叔父,他怎么能进得画院,还可读书学习,是他不知好歹罢了。” 看徐老爷子脸色很差,顾秋白识趣的没再多问。但她大概明白了 在徐老爷子看来,徐寅之的叔父,也就是徐承恭,是个尽心尽力帮助侄子的“好人”,但徐寅之眼里,他又是个“坏人”了。 这就耐人寻味了, 顾秋白的视角看来,能坐到如今的官位,徐承恭绝不是个吃素的主,而他对徐寅之的态度,也绝看不出他是个爱护侄子的好叔父。 那他对徐老爷子,对徐夫人的死,到底隐瞒了什么?夜枭参与其中,为的又是什么? 夜枭:“对了,您别忘了,这幅画是要托顾夫子送给寅之的。” 徐老爷子勉强压下火气:“是,顾夫子,麻烦你把这幅画完成后,送予寅之,不必告诉他谁送的,他自会知道。他也将满十八,就当做是祖父的一点心意罢。” 顾秋白:“好。” 离开徐家的时候,顾秋白与夜枭同行。 夜枭:“徐家有意思吗?” 顾秋白:“有意思,你更有意思,不管你在哪里,都会有大事发生,你身上带了诅咒?” 夜枭:“哈哈,你要这么说的话也可以,我本就是不祥之人。” 顾秋白还没来得及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又转了个话题:“顾夫子,不要好心办了坏事。你最好和你的学生好好聊聊,别让他干出什么越界的事来。” 这是夜枭第二次提醒她了,那便是确定,徐寅之在秘密谋划什么。 回想过去,五皇子偷卷子,秦羽主动退学,陈稳要转班,好家伙,各有各的想法,完全拒绝和人沟通后做决定,一往无前,都自认为自己是个英雄。 这个最叛逆的徐寅之,更不知道想干什么。 老师果然不是人干的活,顾秋白感觉自己自从做了老师,血压比上辈子上班的时候还高。 夜枭:“对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徐寅之突然从国子监转到画院的事,似乎不简单,你最好留个心眼。” 国子监... 顾秋白不喜欢幺蛾子,所有的不确定因素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隔天,顾秋白,沈灿,还有其他几位夫子一同找上纪沛然。 纪沛然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顾秋白:“院长,我们希望你能说服严祭酒,让国子监的学生过来参观学习。” ? 纪沛然勉强道:“国子监...为什么要来画院学习?” 顾秋白:“当然是互相交流心得了,国子监学生作为未来的国家栋梁,也要提高艺术鉴赏水平,当朝皇帝这么爱画,他们却不懂欣赏,为官之路岂不是受阻? 纪沛然欲言又止,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样说也太直白了。 顾秋白:“再者,画院的画学生们,只懂画不懂文,亦是空有躯壳没有内涵,取长补短,两者相互影响才好。” 他又转向顾秋白身后眼神幽幽的沈灿,沈灿从不参与这样的事,他怎么会在这里? 纪沛然:“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灿慢吞吞道:“我的学生们现在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劲,我想如果他们能和外部的人交流交流,可能会好些。” 纪沛然心道,当然了,就你上课的那个风格和你的作业量,他们不疯才怪。 自从顾秋白把速写科普到全院后,沈灿就开始尝试多种画风融合,连带着学生也受罪,学画变成了搞研究,沈灿又惜字如金,学生们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纪沛然叹气:“知道了,我去同严祭酒商量。” 第99章 交流学习 其实关于这场交流会,顾秋白有好几个目的。 其一,她要解决徐寅之的事情。如果徐寅之转学有内幕,她就必须要深入接触国子监的人,才能窥见一二,再从中入手,得知徐寅之的真实目的。 既然进不去坚如磐石的国子监,那可以让国子监学生过来,再好好了解内情即可。 其二是顾秋白了解到的一个大消息——年底,是外邦来朝的日子。 大庆不管是经济,文化,政治,国土面积,都远远超过周边邻国。因此,诸多小国被大庆庇佑,岁岁进贡,成为大庆的附属国。 春在堂作为《长安日报》的主办方,自然是最先收到消息的,早就开始刊登相关的文章,并接到要求,要大力赞颂大庆,宣扬国威。 有人来,就意味着有钱来。最好能走出国门,远销海外。顾秋白要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宣传,让春在堂的地位再上一个台阶。 其三,扬名的机会不止是给春在堂的,她更希望给画学生们。既然外邦来朝,自然要让他们看到如今最优秀的一批青年,国子监是全国最高学府,学生们才富五车,自然能赋予画更多的价值。 画院学生与国子监学生,共同创作,以诗入画,以画入诗,足以扬名,他们未来的路会更宽。她也衷心希望,画的地位能变得更高,能融入大庆的血脉当中。 这几个目的,在私下里会见纪沛然时,顾秋白坦然的告诉了他。 因为她一直相信,纪沛然怀天下之心。 他虽鼓励新派,但从不打压其他画派,他办画院,办学堂,广收各种人才,甚至对女子也一视同仁。正是因为他很爱画,他抗住所有来自皇帝的压力,为画学生们创造环境,即使是平民,也能通过画院得一官半职。 她的想法天马行空,纪沛然却从未拒绝过,只说尽力去做。 纪沛然于她,谁说不是亦友亦师呢? 听完顾秋白的话,他只嘱咐了一句:“此事非一日之功,徐家情况复杂,你要万事小心。关于国子监交流一事,你不必担忧,自去做你该做的事罢。” 不知道纪沛然如何说服的严祭酒,但总归,这场合作是达成了。 顾秋白也在漫画班宣布了这一消息。 顾秋白:“我想大家都听说了,国子监学生即将来画院学习一周。” 有学生应声:“听说了,但是夫子,国子监的那帮人自视甚高,与他们结伴作画,能有什么好作品。” 顾秋白:“我们以友好交流为主,不要对他们抱有敌意。你们年龄相仿,必定也会聊得来,只是若真有人出言不逊,也别被欺负了,要大胆说出自己的见解,可以吵架,但不能打架,听见了吗?” 顾秋白接着道:“国子监人比我们多,不会全部过来,会按照画学生的数量,选相应人数过来,一对一结伴。若在国子监有熟识的朋友,可提前告知于我,与其结伴,其他人则是随机分配。但只一点,若是交不出作品,不论责任在谁,全都要受罚。” 顾秋白瞥见台下的徐寅之,表情淡淡,看不出心情起伏。 课后,不出所料的,徐寅之前来告假。 徐寅之:“夫子,我身体不适,告假一周。” 顾秋白:“你看看你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吗?” 徐寅之:“...” 顾秋白冷酷道:“别想逃,这次你必须参加,以你的水平,拿出前十的作品也是应当的,别给我现在撂挑子。” 徐寅之:“我...”他想说他不喜欢画画,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顾秋白语气失落:“你画画总是不太认真,是你觉得这个夫子教得不好么?还是你真的想换个夫子,你祖父才会单独找我?” 徐寅之憋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不是。” 顾秋白:“有这样的机会,我很想看到你的画,让旁人看看我的学生是很优秀的。” 徐寅之:“...” 徐寅之:“好吧,我会来的。” 顾秋白悠闲的看了看办公处东边被蒙住的画,徐寅之吃软不吃硬,她这下可算是发现了。 国子监内。 乍听到这个消息的侯文杰,差点就高兴得蹦起来了。 但下一秒他又笑不出来了,只听公布这一消息的夫子道:“...因为名额有限,上次大考排名靠前的学生才能去。” 什么?这个规定是在针对我吗? 侯文杰不死心,课后又去求夫子:“夫子,我真的不能去吗?” 夫子冷漠道:“以你的成绩,没有机会。你去什么?你只会去画院疯玩,给我好好收住心,别想着要出去玩。” 侯文杰委屈道:“我真没有...夫子,上次偷跑出去,只有那一次啊!” 夫子轻轻拿戒尺打了一下他的头:“好好待着!除非有人去不了,不然轮不到你!” 只是没想到,这夫子的嘴开了光,真就给他说中了。 国子监食堂后厨误混入了坏掉的食材,吃的国子监不少人上吐下泻,名单中有人去不了,则顺延下来,顺延着顺延着,就轮到了侯文杰。 如此,侯文杰便要准备出发去见他的偶像了。 国子监的学生们不似画学生们想的那样眼高于顶,反而各个都彬彬有礼,颇有君子之风。 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画院的人给他们安排临时学舍,侯文杰在队伍当中,兴奋不已,刚刚还端着,现在则是伸着脖子到处找人。 旁边的学生受不了了,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侯文杰神神秘秘:“你知不知道,画院中有《万里行舟》的作者!” 学生:“人人皆知,你给我冷静点,别让画院的人看我们笑话!” 侯文杰:“不怕,既然是存墨教的学生,肯定都很善良的!” 正说着,顾秋白正好下课路过国子监的队伍。 学生们纷纷停下来行礼,打招呼。 顾秋白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朝他笑了笑:“侯文杰,好久不见啊。你说你要好好学习,果真考进了国子监,可太厉害了。” 学生们对侯文杰纷纷侧目。 侯文杰:我要晕了。 第100章 两两组队 顾秋白没有注意到的是,除了侯文杰,国子监中还有她曾见过的面孔。 漫画班第一次画展时,国子监的首席陆怀书,这是他第二次来到画院了。 按照他在国子监的地位,若是不想来,跟夫子说一声即可,夫子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此次前来,乃是为了看望故人。 自上次一别,倒是再没机会相见了。 他注视着人群中的顾秋白,看来,她便是画院风头正盛的女夫子。 侯文杰还在叽叽喳喳的和顾秋白诉说着他这段时间看连载的心得。直到学舍负责人不得不打断他,还意犹未尽。 顾秋白觉得这小孩挺有意思,她倒是真没想到,他会为了“岑远舟”这个虚构的角色,真情实意的认真读书起来。 对顾秋白来说,也是很有意义的事。 乍一看去,和陈稳的个性有些相像,咋咋呼呼,只是没有陈稳思维那么跳脱。 想到学生们本来也是要两两组队的,不过,最好是性格各异的分在一块,这样碰撞起来才更有火花。 待国子监的学生们稍作休整,就到了分配的环节,由国子监学生们自己抽签决定。 侯文杰打开自己的签:“徐寅之,倒是好名字。” 一旁的陆怀书敏锐的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你可愿跟我换?” 侯文杰看他手上的名字,竟然是近日来很火爆的《白蛇传》的作者,白泽。 侯文杰吃了一惊,一是惊讶于陆怀书竟然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毕竟最后的作品,是要呈到皇帝面前的,甚至有可能展出给外国使臣。 二是,陆怀书在国子监向来是很高傲的,像他这种吊车尾,连和陆怀书说上话的机会都没有,陆怀书居然主动搭话了。 陆怀书则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侯文杰会拒绝,想讨好他的人实在太多,他甚至记不得眼前的人叫什么名字,只恍惚看见过几次他被夫子训斥。 可惜他太不了解侯文杰,侯文杰比他想的更大脑简单。 侯文杰:“不换,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眼缘,我就要他了。” 陆怀书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了一下,回道:“好。” 又隐入人群中了。 旁边与侯文杰相熟的同窗好奇询问:“你为何不换啊?那可是白泽啊。” 侯文杰苦着一张脸:“我这水平,别害的人家作品入不了选,他和白泽多好啊,强强联合。” 同窗刮目相看:“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的。” 最终,确定的名单给到了顾秋白,她自然看到了侯文杰和徐寅之的组合。 心道,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就是不知道,侯文杰身上那股子活力,能不能打动徐寅之了。 按照流程,画院学生和国子监学生互相认识了一下,就要开始商讨作品主题,风格,并进行创作了。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有在画上题诗的,也有从诗中得了作画灵感的,艺术之间总是有共通性。 所以学生们适应的很快,没多时就打成一片了。 只是,这样和平的景象,只是表面。 侯文杰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徐寅之,他已经认出了这位便是那天“虎”服饰的扮演者,心里很紧张,几次想展开话题,对方都淡淡的。 侯文杰:“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做什么主题?” 徐寅之:“都可以,你定吧。” 侯文杰:“你擅长什么类型的画?” 徐寅之:“大多都擅长。” 侯文杰:“...” 他就像一个唯唯诺诺的相亲男,怎么也打动不了对方的心。 只是侯文杰越想越不对劲,不对啊,他作为存墨的学生,竟然对这次活动这么不上心,他难道对存墨有意见?还是他平时就对存墨很不敬? 侯文杰严肃道:“你如果这样一直不配合的话,我们很难合作下去。” 徐寅之看他:“...我都擅长,没有骗你,你只定你的诗文题目即可。” 侯文杰微微皱起眉头,不着痕迹的打量对方,在他看来,徐寅之就是个草包而已,只有一张脸长得好看,还很自大。 侯文杰嘟囔道:“早知道我就和陆怀书换了...” 徐寅之的眼神变了一瞬,又很快收敛起来。 他起身道:“别嘀咕了,我会好好画的,你定好题目给我便是。” 便潇洒离开了,留下侯文杰在原地闷闷不乐。 因为国子监的到来,画院原本的课都取消了,只留下了一些基础公开课,所以学生们才有时间去构思和创作,各大画室也都是开放的,除了不能轻易出画院,在画院内都很自由。 侯文杰思来想去,决定先不想这么多,还是抓住机会多见存墨最要紧。 而他心心念念的存墨,忙完国子监的事情之后,现在正哼哧哼哧的改那副,徐老要她送给徐寅之的画。 毕竟是作为礼物,顾秋白还是觉得需要花点心思。 正改着呢,门口就有人找。 顾秋白停下手头的事,手上的颜料还一块一块的:“...你是?” 陆怀书:“顾夫子好,我是陆怀书,是寅之从前在国子监的同窗。” 顾秋白挑眉:“是想找寅之,还是...找我?” 陆怀书:“自然是找夫子了。” 徐寅之在国子监的事,她只听徐承恭说过一次,只说是被退学,但国子监这样的地方,退学是很大的耻辱。尤其是“被”退学,徐寅之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顾秋白:“你说。” 陆怀书:“夫子大概不知道,寅之从前与我最要好,国子监的首席,向来只落在我们俩之间,我们约定要一同登科。可他却被诬陷偷盗,被迫退学,更是莫名其妙到了画院。” 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 顾秋白精准的抓到了重点:“...莫名其妙到了画院,也就是说,你认为他并不愿意待在这里了?” 陆怀书:“寅之的画我也见过,亦是天赋绝佳。但夫子捧了那么多画学生,却没有寅之,大抵是寅之不愿认真学画。他不愿我为他找回真相,自甘堕落,想必夫子也不愿看到他如此。他若能回国子监,对他才是最好的。” 第101章 吵架 顾秋白想起徐家还未解开的谜团。 顾秋白正色道:“你想为他正名固然是好,但你可曾问过他的想法,你可曾知道,他为何不肯找回真相,你又怎么知道,他真的不爱画?不愿待在画院?” 陆怀书:“有些事,只看其行为,不看其言语。” 顾秋白:“他有自己的想法,你所说的,不过是你自以为是。再者,若你真能说服他,便不用找到我这里了。” 陆怀书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听过别人这样骂他。 那句“我为他好”,在嘴里打转,最终又咽了下去。 顾秋白:“不要操心不该你操心的事情,不要擅自决定别人的人生,若你真觉得心结难解,便自己找他说清楚罢。” 说完便重新开始手头的工作,不再理会陆怀书。 陆怀书的语气高高在上,但她不会生气。陆怀书与徐寅之这样的关系,相生相伴,他必定看不得徐寅之放弃自我,所以自是着急。 她在思考陆怀书说的话。 徐寅之被迫放弃了科举的大好前途,对于他这样的性子来说,必定是巨大的打击,甚至徐老爷子到现在都难以释怀。 他到画院之后,不像陈稳,白泽一般在外扬名。可她是夫子,看的最为清楚,凡是考试,徐寅之从来都是认真对待,一幅画,不是静不下心的人能画得出来的。 非得是沉淀过,思考过,才能有一幅好画。 纪沛然曾说徐寅之是“像作诗一样作画”,他的感悟力,理解力远超常人,对同一样东西,他能从中看出更多的情感来。这大致与他学文不无关系,从无数文字的佳作中,提炼出独属于自己的一套,对世界的感知。 看着面前这幅人像,徐寅之的母亲。 顾秋白喃喃自语:“会不会是因为你呢...你死的蹊跷,他大概一直没有释怀吧。” 屋外的角落里,侯文杰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他刚刚只是想来找他的偶像顾秋白,聊聊《万里行舟》,结果就意外看到了陆怀书,秉着先来后到的原则,他只好在屋外等候,但又怕陆怀书看到他,觉得没面子。 所以缩在角落里,等着陆怀书走,谁知道就听到了这样的惊天秘密。 去年的舞弊案在国子监很有名,但侯文杰是今年才进的国子监,认识的人不多,不知道舞弊案的主犯是谁。 犯人是徐寅之就已经很让侯文杰震惊了,陆怀书亲口说徐寅之是冤枉的,更是个爆炸性的消息。 侯文杰瞬间脑补出一大段剧情,对徐寅之很是同情,能和陆怀书抢占第一名,怎么也是个状元的料。被人污蔑,从文转画,天之骄子被打落凡尘,太惨了! 侯文杰也不好再去找顾秋白了,默默离开,暗自下了一个决定,他一定要好好对待徐寅之,不要让他想起过去的创伤! “可怜”的徐寅之还不知道,他已经被人认定为是需要拯救的小可怜了。 隔天,面对突然变得无比热情的侯文杰,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徐寅之:“...你怎么在学画?” 侯文杰心虚,他不敢说他听到了徐寅之的秘密,不敢再让他画画,怕激发他过去的创伤。 所以扯了个理由:“我觉得既然要合作,我就要懂画,所以我在研究,如何才能把诗画更好的结合。” 徐寅之觉得他读书读疯了。 忽略这件事,徐寅之问:“你定的主题是什么?” 侯文杰:“万家灯火。夫子不是说要展示繁荣强盛吗?就画一幅热闹繁华的景象罢。” 徐寅之:“嗯。” 侯文杰欲言又止:“你若是有事要忙,便去忙你的吧。” 徐寅之奇怪道:“你不是定好题目了么?画的事我会做的,你安心创作诗文即可。” 侯文杰很感动,没想到徐寅之虽然不喜欢画,却还是这么负责任。 侯文杰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边正哥俩好呢,外面却传来了争吵声。 侯文杰好热闹的心理马上活跃起来,直接冲到声音的来源处,是隔壁壁画班的教室,已经围了不少人。 “你说什么?你瞧不起谁呢?” “我就是瞧不起你!你不过是个画画的,圣贤书都没读过几本,凭什么指教我!” “古往今来哪个圣贤不懂画的?你装什么?你就是读书太少,才看不懂画呢!” “你...粗鄙之人!” “什么粗鄙,什么粗鄙,你最粗鄙,你作的诗生拗硬凑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的国子监!” 壁画班学生的战斗力很强,怼的那国子监学生无话可说。 侯文杰却是听得一脸沉重,国子监人向来自视甚高,对画院这帮未来也要同朝为官的画学生不屑一顾,认为他们文理不通。 可如今把这矛盾摆到明面上,双方岂不是撕破脸么? 顾秋白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纪沛然来询问她处理方案。 乍一听到这件事,纪沛然是很生气的,万般读书高,画学生地位低是不争的事实,但国子监学生如此闹了一通,等于把画院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顾秋白却轻描淡写:“最近不是秋收吗?今年收成好,正愁忙不过来,正好,国子监的学生和画学生,全都送去农田帮忙,再把这件事上书给皇帝,就说他们想要体验民生,寻求作品灵感。不愧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啊。” 纪沛然:“画学生就不必受罚了吧?” 顾秋白微笑:“画学生当然是去写生啊,国子监的便多干点活吧。” 纪沛然气顺了:“还是你想得周到。” 顾秋白:“脱离民众太久了,未来免不了做个尸位素餐的官。多看看,多想想,也不算害了他们。” 纪沛然:“好,好,好。” 顾秋白:“院长,如今你倒清闲,其实这些事你决定便可,若画学生们知道了,又该抱怨起我了。” 纪沛然笑眯眯:“应该的,如今你可是画院的顶梁柱。” 画院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春在堂的粉丝们则是怨声载道。 顾秋白无情的把漫画周刊休刊了一周,空出时间给这次与国子监的联动。 忠实粉丝姜文茵在家闷闷不乐,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表哥陆鸣鹤也不理她,她只能每天在家中看看闲书。 好在听说另一位表哥陆怀书也去了画院,到时新的画展会给她一张门票,这才又感觉生活充满希望。 陆怀书成日在国子监读书,她来长安这么久,也没见过几回,家里人都说,陆怀书未来要当大官,但她看来,还是陆鸣鹤更厉害。 到时她便要看看陆怀书能作出什么好作品来了。 第102章 种田 陆怀书抽到的人是白泽,两个闷葫芦凑在一起,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 长安的贵族就那么些,两人也是有过点头之交的。 因此就更为言简意赅。 陆怀书:“你作画,完成后,我依画题诗即可。” 白泽也不废话,不用一直说话浪费时间,他求之不得。 白泽:“你题诗要几日。” 陆怀书:“一日。” 陆怀书的名字,在世家子弟当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幼便是“别人家的孩子”模板。白泽丝毫不怀疑他夸大,痛快的答应下来,两人准备便分道扬镳,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只是两人这边刚商量好,却突然得了消息,所有来画院的国子监学生及画学生,都要到农田做一日劳动。 美其名曰是体验民生,但白泽一听就感觉是他夫子出的主意。不知为何,夫子对农事一类,似乎情有独钟。 若顾秋白在这的话,大概会说,民族基因这个东西是根深蒂固的,哪个大庆人会不喜欢种田呢? 国子监和画院的学生对这件事的态度截然不同。 国子监这边,以吵架的那位学生为首,大多愤愤不平,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如今却要跑到那种地方干粗活。尤其是这件事已经上报皇帝,他们已经没得选了。 画学生们则是无甚反应。 别以为画学生们柔弱,从顾秋白丰富了他们的体育运动,又开发出了养猪这一惩罚手段,他们的体能比起过去强了不少。 大部分人都去养猪场帮过忙,纪沛然把他们当免费劳动力用。那只曾经被五皇子骑过的猪,如今还膘肥体壮,是画院的知名猪物。 被它折腾过的人不少,画院上下都在等着他什么时候上餐桌。 养猪都养了,下个地怎么了? 到了地方,画院的学生们,驾轻就熟的排成队伍等待安排工作。国子监学生们也如法炮制。 真到了这里,国子监学生们的心理才平衡了不少,长安郊外的农田规划做的很好,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混乱不堪,农人们各自忙碌,没有对他们投去探究或是不怀好意的眼神。 让人安心不少。 殊不知,惩罚才刚刚开始。 学文的看不起学画的,学画的又看不惯学文的。在顾秋白看来,这都不算事。 顾秋白:“画学生们去领画具,作写生作业,国子监的学生们,下地帮忙去吧。” 国子监众学生:? 陆怀书都皱起了眉头,直言道:“为何画学生们不用下地?夫子是否对我们太过苛刻?” 顾秋白无辜道:“画学生自然是从画中得灵感,实践出真知,你们不下地,又如何得到感悟呢?” 还有其他学生不忿道:“对画院来说,我们国子监是客...” 顾秋白收起玩笑的神情:“既然知道你们是客,却出言侮辱画院学生,此为傲慢;不听从画院夫子安排,对夫子不敬,亦为傲慢。在你们眼里,自己已是天生高人一等,未来真进入朝堂之上,该如何看待朝堂之外的百姓?” 国子监众人都不说话。 这几条罪名下来,他们无可辩驳,大庆重君子之风,讲求“仁”道,此事若放在国子监,大致要比这惩罚更大。 之前那学生不过是仗着国子监撑腰,画院不敢惹他们,才敢胡来罢了。 顾秋白意味深长:“画院也是皇上亲口下谕才可成立的,你们对画院学子出言不逊,藐视皇恩,若是有心人传扬出去,你们便是不忠不孝不义之徒!” 陆怀书此时倒平静下来,顾秋白说的没错,此事本就是国子监有错在先,那人不过是个代表,国子监傲慢之徒不在少数,顾秋白也在借此事敲打他们。 看众人无异议,国子监众人就要开始干活了。 画学生们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心情是无比的舒畅,有顾夫子撑腰就是好。 割稻看着简单,实际上要花的气力可不小。 不停地弯下腰来,对腰背是相当大的损耗。 国子监内大概率是没有做过农活的学生,即使出身再低微,父母也不舍得让这些读书的孩子去做农活。 割稻则是非常需要体力的。 好在被顾秋白骂过之后,国子监众人倒是没有再怨声载道了。 不过半日,国子监的学生们已经累的浑身大汗淋漓了,被深秋的风一吹,湿哒哒的衣服黏在皮肤上,打着寒战。 而画学生们却是在不远处悠哉游哉的写生。 国子监学生们各个喘得像刚跑完十公里的狗,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但农人们未做休息,只兢兢业业,不停劳作,未叫过一句苦一句累。 看着农人们,国子监学生们倒真是有所触动。 如此辛苦的农人们,在大庆朝却十分贫微,这些农人只不过是佃农,租了地才能种地,最有收获的则是地主们。 这些东西他们都听夫子讲起过,但若非亲眼所见,他们的确无法体会劳作的辛苦。 而另一边的画学生,感触更深。 他们画了多久,农人就干活干了多久,甚至他们都停笔了,农人们都没有停下来。 他们的脸上尽是沧桑,长期的风吹日晒,让他们的脸颊都留下了刀刻般的痕迹。 其中多是体型中等或是体型偏瘦的人,胖是贵族阶级的专属。 更别提顾秋白在一旁,总是习惯性的教导他们塑造人物,要如何想象这个人的身份背景:“...比如说,他是个四十岁的男人,老婆难产死了,留下了一个聋哑的女儿,但他视若珍宝,含辛茹苦拉着女儿长大,好不容易给女儿找到了人家,还是个世家公子,他感激涕零,准备送她出嫁,但宝贝女儿却被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虐待致死...” 啊啊啊啊啊,别说了,救命啊,顾夫子是个魔鬼啊!!! 国子监学生好不容易干完活,看到的就是满脸失去灵魂的画学生们。 他们是肉体劳动,画学生们倒是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总归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这样心里也算平衡些。 一场农忙,双方也算共患难了,才算拉近了些距离。 这才方便之后的合作开展。 第103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 农忙结束后,所有的学生们都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开始准备作品。 画院人虽不多,但算起来也有几百个作品,想要脱颖而出也不容易。 侯文杰从昨日之后,干劲满满。 他熬了个大夜,把自己写的东西给徐寅之看,徐寅之拿着纸看了半晌。 徐寅之:“你...或许你再想想?读起来不是很通顺。” 徐寅之已经尽量收着了,在他看来,侯文杰写的用狗屁不通形容也不过分,虽然放在其他书院大概还能入眼,但在国子监,这种水准,会让人怀疑他是怎么进的书院。 侯文杰倒是不受打击,依然活力十足:“好!我再改改!你既然这样说,说明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徐寅之心思不在他身上,也不在作品身上,听了这话,倒是正视了他,嘴上还是不留情:“我直说了,你的水准太差,想入选几乎不可能。” 侯文杰垮下脸来:“好吧,我也知道,我还可以继续努力...” 话音未落,被一道淡淡的声音打断:“或许你听我的,和我换签更好。” 徐寅之嘴角抿了一下,他这几日都刻意避开,还是遇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陆怀书没有看见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警惕。 侯文杰看陆怀书来了,不想让两人吵起来,赶紧岔开话题:“那我们先走吧,寅之,我再多想想。” 看见徐寅之,陆怀书就想起两人当初闹得不欢而散,他把徐寅之当知己,徐寅之却不告而别。 忍不住出言嘲讽了侯文杰一句:“徐寅之心不在此,你再如何他也不愿与你合作,你看不出来吗?” 侯文杰此时正色道:“这是我们队伍之间的事,你若有时间,可以多想想自己的作品。” 徐寅之也开口了:“我自然是会好好与他合作的,你在我的搭档面前如此揣度我,不是君子所为。” 陆怀书脸色不太好,但最终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徐寅之这时才认真的打量了一下侯文杰。 徐寅之:“你胆子挺大。” 在国子监,成绩就是一切,得罪了陆怀书,对吊车尾的侯文杰来说,当然是百害而无一利。 侯文杰:“他也不是坏人,只是说话不好听。没关系,我知道你大概有心事,没有入选也没关系啊,我本来水平也很一般嘛,我不介意的。” 徐寅之看他半晌,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的筋骨:“谁说不能入选?” 侯文杰:“啊?” 徐寅之:“画院的竞争比你想的激烈,来吧,把你的诗拿出来,我教你改。” 不过半个时辰,徐寅之就后悔了。 对于领悟力超高的徐寅之来说,写诗就像吃饭一样行云流水,他实在不知道侯文杰怎么能这么笨,他都差把饭喂脸上了,还作的磕磕巴巴的。 他不断地深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侯文杰时不时偷看徐寅之的脸色,和生闷气的徐寅之不同,他可是实打实的学到了一些东西的,学霸都有自己独特的技巧,虽然他作的还不是很好,但徐寅之教的东西他也好好记下来了。 徐寅之教到最后,沉默了,他怀疑自己不懂教授。 徐寅之:“...文章呢?你文章作的如何?” 侯文杰:“文章...文章不好说,要看我有没有感觉,我考国子监那天,特别有感觉,就写的很好,被不少夫子夸赞。” 徐寅之心道,再差,应当也不会差过你的诗了。 徐寅之:“那便作文章吧,你多去画院里转转,会有灵感的。至于画...我这几天会完成好。” 侯文杰化身狗腿子:“好,好,我一定不负所托!” 既然决定要好好干,徐寅之就不会敷衍了事,他暂时放下了这几日忙着的事情,开始构思作品。 万家灯火这个主题,他想到了幼时,父母亲带他登上高楼,看长安城漫天的孔明灯。 那样的景象,此后只在他梦中出现了。 那一年也是万国来朝,长安人欢度庆典,街道无比繁华,还有不少外乡人,有的金发碧眼,有的则是红发,卷发, 人人脸上笑容肆意,和谐温暖。 母亲去世后,他再未动笔画过母亲,他怕思念太过沉重,以至于无法还原母亲的模样。 他攥着画笔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这份记忆留在心里,不把父母亲的样子画出来。 另一边,被侯文杰呛了一下的陆怀书,也逐渐冷静下来。 自己刚刚的确是失态了。 他对徐寅之的事情反应过激,他不应该与侯文杰争执。 徐寅之独来独往,总有机会能再和他好好聊聊。 可他偏偏漏了一件事,徐寅之背后,还有个漫画班。 彼时,顾秋白把白泽,陈稳,秦羽,五皇子几个人凑在一块,分别询问作品进度。 白泽:“还在起稿。” 秦羽:“画一半了,还要赚钱,不能花太多时间在上面。” 五皇子:“快画完了,那天去完农田,灵感爆发,熬夜画到天亮。” 陈稳:“...我还没开始。” 顾秋白:? 白泽:? 秦羽:? 五皇子:? 顾秋白:“你能说说你在忙什么吗?还有几天就是评选了。” 陈稳神神秘秘看看四周,解释道:“是这样的夫子,我发现徐寅之最近不对劲,国子监有个学生,老想接近他,每次徐寅之脸色都很差,我怕他是寻仇来的!” 顾秋白猜,他说的大概就是陆怀书了。 顾秋白:“你操心这么多做什么,先把画完成好。” 陈稳:“不行啊,万一他出事了,那夫子怎么办,岂不是要被追责了?你放心,夫子,我每天都盯着他呢,他不敢造次。” 五皇子不确定道:“他...大概不会出事吧,他一拳能揍翻一头猪。” 秦羽:“武功好也禁不住暗算啊,班长,我可以帮忙盯着。” 白泽:“...他不害人都不错了,什么时候轮到人害他。” 顾秋白头疼,有时候陈稳太有责任感也不是好事。 指了指墙边放着的画。 顾秋白道:“不必担心徐寅之,但若是那学生太过分了,你们也需防着点,让徐寅之安心作画吧。对他来说,也到了决定未来的重要节点了。” 第104章 相爱相杀 连着几天,陆怀书硬是没能再见到徐寅之一面。 只是观者也不要误会,陆怀书虽然心里惦记着徐寅之的事,也不是时时盯着徐寅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忙着读书。 于他而言,未来是非常明晰的,他必将入朝,登庙堂。为此,不可松懈一日。 此次诗画评选,国子监学生们大多把这当成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 而陆怀书如今才名正盛,不再需要这样的额外加分,他只需踏踏实实准备科举。 和陆怀书一队的白泽也是独来独往惯了,只顾埋头作画,也不理会陆怀书在忙些什么。 两人倒是相安无事。 再说其他几人,陈稳的搭档是一位性格内敛的学子,陈稳想法很多,又十分跳脱,好在陈稳很好说话,比较尊重他的想法,两人还算合作愉快。 之前与人吵架的那位国子监学生,则是被安排给了五皇子,和之前的搭档做交换。 五皇子看他很是不爽,几乎都是冷着个脸。 五皇子素日里鲜少摆架子,但这几日,那学生却丝毫不敢造次。 这还要归功于三公主。 三公主的眼线遍布全长安,画院的事,她自然是得了消息的。 五皇子在时隔数年后再一次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三皇姐。 三皇姐是真正养尊处优的皇室,气度非常人可比。 五皇子是在天下第一楼见到她的,彼时她正坐在桌前,未做刻意的打扮,却让人不敢忽视,腰背挺直,略微一抬眸,就让五皇子紧张起来。 她不咸不淡的问了几句五皇子的近况,便进入正题,说到评选作品一事。 三公主:“这是个好机会,若你脱颖而出,必能让父皇看到你的进步。” 五皇子:“...我尽力而为。” 三公主微微一笑:“我们是姐弟,不必如此拘束。你有顾夫子带着,我很放心。” 五皇子低着头,没说话,他没在宫里长大,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十几年都如同陌路一般的皇姐,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三公主:“我记得...顾夫子把那闹事的学生安排给你做搭档了?” 五皇子:“是,顾夫子只是觉得那学生擅长的与我的还算契合,并不是故意要让我难办...” 三公主打断他:“这不重要。只是,你要记住,你是五皇子,是大庆朝的王室。” 她的眼神直直的看向五皇子的眼睛里去:“你是皇子,你的血统是最尊贵的,没有人可以挡你的路,记住了。你的作品会被父皇看见,可父皇不需要一个有才华的皇子,他更想要一个像帝王的皇子。” 这番话意味深长,五皇子心中震动,皇子之间的暗流涌动,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从不奢求这件事能有自己参与。但三皇姐的意思似乎... 三公主:“珍惜机会。好了,去吧。” 没有客套话,没有告知下次见面,甚至没有叮嘱他保密,门缓缓关上,三皇姐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他的眼前。 “你的作品会被父皇看见。”她没有用可能,而是肯定句。 她在帮他,也在提点他。 五皇子心里很乱,他自然不觉得三皇姐会押宝在自己身上,但对他来说,这样的机会的确是千载难逢。 五皇子一夜没睡。 没人教他没关系,他懂得模仿和观察,三皇姐的样子不就是皇室的样子么?皇室应让人怕,让人敬,让人不敢靠近才对。 那倒霉的国子监学生,便是他的第一个试验田。 三公主的小动作顾秋白不知道,但五皇子的改变,顾秋白却敏锐的发现了。 那学生最开始如此反感画院,如今竟然兢兢业业开始研读画史了。 她对此不置一词。 五皇子身份本就特殊,且他一直都渴望重新回到皇室的权力系统当中,如今懂得收敛,懂得驭人,倒是好事。 去农田折腾了一回,连着几日画院都无事发生。 初审的日子很快就要到来,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的为作品做准备。 由于这次比较特殊,初审将由翰林院和礼部主理。纪沛然和严祭酒亦会作为评审之一。 徐老爷子要给徐寅之的生辰贺礼,顾秋白也完工了。 就在初审当天,礼部传来消息,各国使臣都已经在来大庆的路上,不过十日内,各国使臣都会到齐。要求加快速度完成全部的布置。 顾秋白可不着急,原本她就意不在此,只要能暂时拖住徐寅之就好。 漫画班大部分作品,顾秋白都比较满意,尤其是名列前茅的那几个,历经一段时间的漫画经历,对画面的把控力又强了不少。 且有了上次的“写生”经历,不少人选中的主题都是农忙,这意味着竞争也会更激烈。 譬如白泽,选的便是农忙主题。 比起其他人,他的作品更聚焦在“事物”,而不是人的身上。 金黄色的小麦绵延不断,一副秋收丰盛之景。 有选择的画出了几位农人,形态各异,散落在田野之间。 他们的脸被阳光晒着,头顶的草帽在脸上投下阴影。看不清整张脸,却能看出劳作的辛苦。 这次的作品比起上次又有了很大进步,细节的处理更细致,光影运用也炉火纯青。丰收的喜悦,务农的辛劳,展现的恰到好处。 陆怀书以此为题,洋洋洒洒写了一首词,用黑色的墨笔撰写在整幅画的最右侧。 陆怀书几乎没在这件事情上花心思,成品却堪称完美。 徐寅之那边的作品,顾秋白一直都没看到全貌,只看见作为搭档的侯文杰闲得很,日日忙着在画院社交,画学生认识了不少,好不快活。 至于陈稳,秦羽,都是正常发挥,如今就只等评选结果出来了。 国子监和画院学生们的此次合作,呈现出两种极端。 一些志同道合,恨不得当场结为兄弟;另一些则是想法完全相悖,吵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以至于到回国子监那天,依旧是吵吵闹闹。 顾秋白看的有趣,此次产出了接近三百多个作品,若是能做成合集,也算是一次纪念。 正巧再过几个月就是年关了,按照数量来说,做成台历倒刚刚好,若到时三公主能鼓动皇帝开放授权的话,一定能热卖;若是未来能作为每年的传统,岂不是更热闹了? 第105章 改卷 这次评选,来了两位翰林。 翰林院是培养高级文官的官僚机构,是整个大庆朝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集中了全国知识分子中的精英,社会地位极高。 彼时大庆朝沿袭前朝的丞相制度,翰林院应奉文字之责,包括撰写史书,校查官学,以及充任科举考官。同时也分走丞相的一部分职能,是当朝统治者比较依仗的文官集团。 画院全称为翰林图画院,也是隶属翰林院的组织,当年是纪沛然一手促成。 说白了,来的是纪沛然的老同事。 只不过纪沛然出来单干后,实际上的职级是比普通翰林高的。 作为考官的两位翰林,天不亮便前往画院。 其中一位是翰林院资历较高的,名为霍振青,是当朝大儒,在文人当中很有声望,年纪比较大了,门生遍布朝野。 这次请他过去做主考官,可见皇帝的重视程度。 连纪沛然见了他也十分恭敬。霍振青年逾六十,身子却还硬朗的很,健步如飞,行事也利索,摆摆手让官员们省了那些客套话,马上就准备开工。 霍振青是货真价实的诗画双绝,四十岁后才开始认真学画,仅十年不到,便让齐老引为知己。 过去他所着的画,如今还收在皇帝的私库中,视若珍宝。 时间充裕,卷子不多,霍振青看的很是仔细。 他年岁大了,朝堂的事他已不再关心,早已是个闲散人,唯独这次,皇帝指名,他倒是高兴得很。 来之前皇帝说过,新派风头正盛,要注意制衡之道。 大抵是怕他选中太多新派的画作,霍振青嘴上应着,心里却不甚在意,纪沛然和齐崧推广新派这么多年,都收效甚微,霍振青心中还是更偏爱宫廷画的。 连看了几十张,霍振青挑剔的眼里,没看出什么比较出彩的画作。 只是在技法上,他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些不同,画院的学子,的确是偏爱新派的多,在写意之中,对轮廓的描绘更为细致了。 唯一值得说道的是,据说此次作品是由国子监和画院的学生共同完成的,一般来说,画师的作品都是自己题诗,能比较切合当下的意境。 但在这次作品中,的确能看出想法的碰撞,诗与画是互相影响的,诗为画添彩,画为诗填充,相得益彰,如高山流水,自然契合。 若是诗画作者想法相差太远,又呈现出两虎相争的局面。 比起普通的阅卷,倒是有趣的多。 譬如有的画是强调高山险峻,诗中却说山如母亲,包容万物;也有以仕女为题,描绘花神节上女子们欢庆盛典之景象,诗中却与“商女不知亡国恨”有异曲同工妙,偏偏诗与画单看都算作佳作,放在一块却是四不像,只得打个低分。 一张张画卷掠过,霍振青的手却突然停了下来。 只消一眼,就让人挪不开眼。 宫廷画讲究留白,要给观者保留想象的意境,此作亦用了留白。画面极为干净,阁楼之上,一红衣女子登高远眺,衣袂纷飞,嘴角微张,她在想什么?怀念故人?亦或是快要出嫁前的忧思?又或是思念家人? 思绪能被画中人带走,这幅画就成功了一大半。 且画师很是巧妙,他的视角从下往上,本身就带着仰视的意味,那女子的脸庞画的清晰无比,那是个极美的女人,她未作浓妆,一张清冷又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不似人间之物。 人所仰视之物,只有神只了。 画面左上角有飞檐遮挡,模拟人眼的可视范围,亦可看出画师对比例结构的把控。 在漫天细雨中,作者大胆的把红色运用到了极致,明明是最重的红色,也压不住这女子的美,只能成为她的衬托。 再看诗句,倒也不赖,只是比起画来又逊色了些,霍振青略一琢磨,还是给了高分,原因无他,画师的功力的确深厚。 这张画,毫无疑问是陈稳的。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设计新系列的服装,已经许久不曾好好的作一幅画了。只是一听到这次的作品,有可能要给外国使臣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顾秋白。 如此的女子,只有我们大庆才有。 那样的氛围,那样的美丽,他再也没有从其他人身上见到过。 所以他义无反顾的画了顾秋白,他甚至把清秋阁的匾额都画了进去,一比一还原他当时看到的那一幕。 和陈稳搭档的那位,其实作诗水平也只能算作一般,但看了陈稳的画之后,亦是灵感爆发,马上就完成了诗的部分。 霍振青看来自然是还不成熟,但已经是那学子作过最好的诗之一了。 一旁的纪沛然自然看出来了画的是谁,亦是给了高分。 别误会,他在考试上向来很是严谨,即使看出了是陈稳的笔触,也不会放水,只是陈稳的确有超常发挥,且能明显的感觉到画卷背后,作者陈稳对顾秋白的敬仰之心。 霍振青点点头,满意道:“画院学堂虽成立不久,但才子却是有的。” 纪沛然扫了一眼刚刚改过的画卷,发现漫画班的基本都放在后半部分:“您慢慢看,惊喜还在后头。” 霍振青看了个满意的,也有心思开玩笑了:“这样的画卷已是难得,若还有更好的,岂不尽是你这个院长的功劳了?” 纪沛然:“不全是,夫子们的功劳更大些。” 霍振青转向另一边的严祭酒:“这幅卷上,诗却逊色了些。” 严祭酒自然也看出来了,但事关国子监的面子,没有接茬。 严祭酒:“且往后看吧。” 霍振青也习惯了严祭酒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便不再多言,继续改卷。 这么改下来,的确也有诗好,画的意境差一些的。 不过既然是搭档作品,自然是要结合全局来看的。 一路改下来,陆怀书和白泽的卷子,就到了霍振青手上。 和其他卷子不同,这幅画的整个画面都填的很满,色块堆叠,但乱中有序。 虽然和红衣女图风格差了不少,霍振青还是微妙的感觉到,这幅作品似乎和那幅红衣女子师出同门。 这幅画展现的是农忙,风格虽是浓墨重彩了些,场景,人物,光影,浓淡,虚实,简直是教科书式的完成度。 就像是观察了无数遍,印在脑子里,才能还原到如此程度。 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正午的热气扑面而来。 附在上面的诗,比起画更为工整,每一个字都用的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错来。 从作品中可窥见作者本人。 和上一幅佳作给人的感觉不同,这幅一看就像是两个优等生的作品,完整,丰满,有骨有肉。 谁会不爱优等生呢? 霍振青打出了比上一幅更高的分。 第106章 不行你退学吧 严祭酒也十分满意,他们国子监的学生还是很优秀的。 阅卷是个脑力活,直到正午时分,卷子一半还没有改完。 这样的考试毕竟比不上科举的规格,不是封闭阅卷。暂且放下卷子,画院的食堂派人送来了午膳的饭菜,让官员们稍作休息。 用餐时,几人闲聊起来。 这次来的礼部官员也是画院的常客了,他问起活动发起人顾秋白:“此次顾夫子没参与阅卷,倒是可惜。她的见解总是独到些,楚大人这次忙着使臣接待的事,如若不然,必要过来凑个热闹的。” 严祭酒:“可是那女夫子?” 这礼部官员知道严祭酒为人古板,没想到他会问起,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纪沛然:“夫子便是夫子,祭酒怎的又说到性别上去了。” 霍振青听着新鲜,他倒真是第一次知道。今年伊始,他已是半隐退状态。圣上挂念其身体,特许不上朝,这些日子,他几乎不问朝堂事。 霍振青:“看来老夫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太久,竟不知如今女子也能为官了。” 纪沛然:“圣上钦点,此子天赋异禀。” 霍振青混迹官场多年,一时间脑子里闪过许多可能性,只是谨言慎行仍是刻在骨子里,只道:“原来如此,那想必其应有过人之处,只是不知道,这满场画卷中,能取中她教导的学生几位呢?” 严祭酒破天荒的没有泼冷水,接了一句:“此女的产业名春在堂,曾向国子监提出''学习报'',供各大书院一同学习进步,造福一方学子,才学不论,心思倒是敏捷。” 纪沛然:“是极,您有所不知,此次国子监与画院的合作,也是她想的法子,意在向外邦使臣展示我大国风采。” 区区一女子,竟有几位高官替她说话,包括这出了名的硬骨头严祭酒。 霍振青倒真是有些兴趣了,但也只限于此:“既然如此,届时学子们的成绩全部出来,便可见其水准了。” 下午时分,霍振青又见了几幅佳作,宫廷画作为国画,自然是取中最多的,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这些日子宫廷画班一直是齐老在主持大局,学生们进步神速,比起翰林中善画之人也毫不逊色,看的霍振青是心情大悦。 改到三分之二处,霍振青也有些疲惫,只得加快速度。 对稍次一些的,便不再留情。 正看着呢,礼部官员那边却突然惊叹出声:“可惜了!” 霍振青抬眼望去:“何事?” 礼部官员急忙忙起身,把手中的画卷拿到霍振青跟前,并招呼另外几人:“你们且看,这画实在是完美!却是没能完成!” 霍振青定眼望去,此画的右下角,有很明显的一块空白,显然不是作者故意设计,而是的的确确未能完成。 这画中的场景霍振青熟悉的很,当年西北惨胜,消息传来的时候,也正是那一年万国来朝的日子。 那年匈奴突然来犯,烧杀抢掠,朝廷派几万精兵镇压,最终回来的却只有不到百人。 那一日,长安人人点起孔明灯,为牺牲的战士们祈福,期盼英灵魂归故里。 一面是盛典的热闹欢庆,一面却笼罩着死亡的愁云。 长街之上,外乡人不谙世事。长安人中,有默默流泪的人,亦有不以为意的人,有低头祈愿的人,有尚不通人事的稚子,望着孔明灯露出天真的笑容。 盛景之下,是人间百态。 作者的画风似宫廷画,又不似宫廷画。 虽是黑夜,却依旧用了留白的手法,通过长街的光亮,被遮住的月亮,高饱和与低饱和的颜色形成对比,告知观者当刻的时间。 霍振青的儿子,便是死于那场大战之中。 作为那场惨胜的亲历者,霍振青清楚地记得儿子被白布裹着,抬进家中的样子。 他的手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纪沛然过去在翰林院,对这件事略有耳闻,此刻也是马上就发现了霍振青的变化,立刻打断:“此作的确功力深厚,但却没能完成,实在不宜取中。” 礼部官员还在为此画可惜:“画未能完成,诗也少了最后一句,这作画作诗的是何人,怎会这样交上来?是否另有隐情?” 纪沛然心下也有疑惑,但不管他们怎么想,还是要看主考官霍振青的意思。 霍振青沉默半响,又细细把画拿起来端详。 感叹道:“诗也堪称绝句,诗画竟像是同一人所作。” 霍振青:“诸位,此次评选,意在向外邦使臣展示我大庆优秀人才。依我看,不必作寻常考试一般要求,但亦要求得公平公正,且由画院查明情况,再决定是否取中罢。” 主考官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是没有异议,只留给纪沛然头痛此事去了。 评卷结束后,顾秋白这边就立刻从纪沛然那里得了消息。 顾秋白人都傻了,画是画了,没画完,这算什么? 她只消一眼,就知道这幅画一定是徐寅之的。 作为夫子,她对学生的用笔和画风都很是熟悉,徐寅之的风格就是这样,乍一看,总是更像宫廷画,但在细节的处理上,又多使用顾秋白教的技法。 “解释一下。” 顾秋白盯着面前的徐寅之,浑身释放着低气压。 徐寅之:“...” 顾秋白:“不想读了?阳奉阴违?” 徐寅之还是不说话。 顾秋白此时却彻底冷静下来了。 她的声音淡淡的:“好。既然你不爱学画,即日起便自行退出画院,此画也不必再作了,直接黜落处理。” 徐寅之这才开了金口:“...夫子,我不欲出这个风头。” 顾秋白抬起一只手:“打住,不必和我说原因,我不欲为你负责你的人生。” 徐寅之的表情这才有了少许变化。 顾秋白:“墙角有一幅画,是你的十八岁生辰贺礼,你拿走后,我们的师徒情分也尽了。” 徐寅之看向那被布包的严严实实的画。 沉默了半晌,道:“多谢夫子。” 顾秋白:“不必谢我,人要走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你既不愿学,我何必为你浪费时间?” 顾秋白盯着他的眼睛:“你记住,这是你的选择。” 第107章 入选 最终评审,徐寅之的作品亦未上榜。 霍振青自然是觉得可惜,但好在徐寅之的画之后,还有几个亮眼的佳作。 有大气磅礴的宫廷画《江山图》;亦有气象萧疏、烟林清旷的山水画; 值得一提的是,众多作品当中唯一的佛教主题,万佛图,笔者善用墨,浓淡得宜,漫天神佛目空一切,超然物外,让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 可见其精通佛法,天才之资。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不仅看到了宫廷画的传承,更看到其他画派的大放异彩。 初审结束后,中选名单也随即被整理出来。 宫廷画中选最多,其次便是漫画班,陈稳的《仕女》,秦羽的《万佛图》,白泽的《秋收》,五皇子的《江山图》...均有入选,初审择出展演作品共二十五,宫廷画班三分之一,漫画班略少一些,但数量基本快与宫廷画班齐平。 霍振青看到名单后,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说,他自认已经对宫廷画格外宽容了些,但却没想到,这所谓“漫画班”,竟有如此多人入选! 他再度查看画卷,才发现,他选中的画里,的确宫廷画类型最多,但这漫画班的,竟也有大半画的就是宫廷画! 霍振青满肚子疑惑,问起纪沛然:“这漫画为何物?竟没有自己的风格么?那为何又单独开设了一个班级?直接归入宫廷画班岂不是更好?” 纪沛然:“漫画是漫画班夫子自创立的画派,以写实为主,融和其他画派的技法,但根据学生们的基础,她以为因材施教最好,只着重技法教学,而不以统一画风为主。” 霍振青连连点头:“竟是如此,想必是位经验丰富的画师了?是否曾在翰林院供职?” 纪沛然摇头:“不曾。她便是,如今画院唯一的女夫子。” 霍振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纪沛然又接着说道:“说来您也算见过她,此次入选的那仕女图——画的便是她了。” 霍振青愣了半晌,才从震惊中恢复神志:“...竟是如此一年轻女郎!” 纪沛然笑道:“漫画曾是整个画院中最不受欢迎的画派,如今短短几月,已经有不少画学生想要转到顾夫子座下了。” 霍振青回去后,仍是十分感慨,写了一篇长长的奏折,赞颂大国之良策,以致人才辈出,满满自豪。还在折子中特意提起了画院的那位女夫子,赞起皇帝的宽容大度。 霍振青许久不曾参与朝中事务,皇帝看到他的折子,也是龙心大悦。 这时,他且才想起那女夫子来,想到这些时日,她也算为国献策良多。 略一思忖,便挥手让太监拟旨,入选作品的学生们,不日进宫觐见,同时宣召纪沛然和顾秋白,以表皇恩浩荡。 太监来画院宣旨时,画院的学生们都很激动。 唯独顾秋白人在走神。 听到要见皇帝,她不是惶恐,也没有兴奋,脑子里却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个灵感——台历。 有没有可能让皇帝亲自给我授权呢? 顾秋白琢磨起来,一想到有万邦来朝的盛典,她就感觉满眼都是流量,试想谁来旅游不想带点纪念品呢? 联动春在堂,办个线下活动就更好了。 若是能把《万里行舟》远销海外,那对她来说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名头,如今《万里行舟》的主要人物都出场的差不多了。 前部的学习篇章即将结束,在岑远舟高中状元的情节收尾。正好用第二次人气投票为上半部分的结束增加人气。 《万里行舟》上一次的人气投票,因为顾秋白事务缠身,最终草草结束,颇为遗憾。 既然是万邦来朝,除了宫里,皇帝必然也得准备民间的活动招待,什么游园会,夜市...趁着这时候,春在堂可以办一个大型的漫展。 完美,太完美了,顾秋白喜不自禁。 看她这么高兴,宣旨的太监暗自点头,这女子不愧是大庆第一位女夫子,虽没有职权,倒是很明事理,懂得上感皇恩的。 顾秋白可没功夫理会这些,连夜便和宋卿卿研究具体计划去了。 这样的盛会,皇帝要的就是展示国力,不然他也不能支持画院和国子监的这次联动。 台历这种东西,若是慎重的作为一国之礼又感觉太寒酸,皇帝只会选择放在宫外,装作不经意的展示。 等外国使臣到了一看,大庆的才学之士多如牛毛,狠狠的给大庆长脸。 就趁此机会,让春在堂和皇家搭上线,以后就是有皇室合作背书的品牌了! 准备好计划书,顾秋白还留了个心眼,派人去知会了一声三公主弘禧。 这样如果明天在宫里出了什么状况,至少有块免死金牌。 隔日,顾秋白便和众多学生们,一同进了宫。 红色的宫门高耸,需仰头看,才可窥见其全貌。 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关上,顾秋白不由得一阵战栗。 这代表大庆最高权力机构的皇宫,如同一座监牢,笼罩着肃穆的气氛,即使前世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对这个地方的排斥还是刻在骨子里。 皇帝下了朝才会见他们,他们一行人需要先在偏殿中等待,直到皇帝传召。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子喊出:“宣!” 顾秋白这才随着众人一同进入大殿。 整个大殿亦是面积广阔,顾秋白跪在后排,没有看见上位者的脸。来之前早被嘱咐过,不要轻易抬头看。 这次同行的,还有五皇子。 那幅江山图,霍振青误以为是宫廷画班的作品,实际上是五皇子所作。 五皇子于此道上的确精通,即使没有三公主,他的画也足够霍振青中意。 此时他也没有抬头,只同众人一般,恭恭敬敬的跪着,直到皇帝让他们站起来。 皇帝先是向纪沛然询问了一下具体的情况。 再一一品过所有作品。 遇上皇帝觉得喜爱的,他便会停下来问些问题。 最先被看上的作品,是白泽和陆怀书。 诗画可谓旗鼓相当,两个作者也出列站好。 皇帝:“不愧为我国之栋梁。可说说此作之灵感?” 第108章 搞事吧 白泽:“此画源于前些日子的农忙写生,孟子说‘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长安城外的农人辛劳,一面为生计,一面为无数人的温饱...” 白泽丝毫不怯场,短短几句便说清了自己的思路。 陆怀书接了他的话,不疾不徐的引用了更多圣人之言,听得皇帝连连点头。 皇帝眯着眼辨认了一会:“我记得,你是陆家的小子,有如此才情,倒是不负你陆家的声名了。” 陆怀书谦虚道:“皇上过誉了。” 皇帝心情不错,接着又校考了几人,自然也有紧张的,只是不至于殿前失仪,惹皇帝不快罢了。 直到看到江山图,皇帝喟叹一声。 先帝也曾作一幅江山图,他记得幼时,便是先帝手把手带着他学画,以至于他登基后,专门创办了画院,也有缅怀先帝的意思。 他问道:“此画是何人所作?” 五皇子这才缓缓出列。 皇帝已经许久不曾看见五皇子了,花了一些时间才辨认出来,一时间嘴角的笑容都收了。 正是不想看见他的脸,才把他早早的扔出宫外,不曾再接见过。 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如今站在自己面前,身旁还有那么多人看着,皇帝也不好当场发作。 只淡淡道:“此画倒是作的不错。” 此时皇帝已经没了兴致,又和五皇子身旁那个国子监学生交谈了几句,便挥挥手准备让他们退下了。 正在此时,三公主突然在门口求见。 皇帝对这个女儿最是喜爱,不仅性格落落大方,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 三公主笑着进来:“父皇品鉴这些青年才俊的作品,竟也不叫上我。” 众人齐声道:“参见三公主。” 皇帝声音都温和起来:“你既来了,便和我一同看看吧。” 宫人搬来座椅,三公主便落座在皇帝右手边:“我看这幅江山图,倒很像先帝的手笔。” 听她这么说,皇帝也感慨道:“的确如此,先帝在世时,你还年幼,先帝亦是对你宠爱有加。” 三公主又转向底下站着的五皇子:“五皇弟竟也在此,看来,此画便是由你所作了?” 五皇子不卑不亢:“是,三皇姐。” 三公主道:“看来五皇弟在画院,的确刻苦用功,不曾懈怠,如今也能为我大庆增光添彩了。一切可还习惯?” 五皇子:“臣弟幸运,在宫外备受照拂,自是日日勤勉,不愿辜负父皇磨砺孩儿的一片苦心。” 皇帝原以为他会抱怨自己多年的不管不问,没想到如今一看,倒是颇识大体。此时突然对他另眼相待了。 再加上他的确喜欢这幅画。 语气也缓和下来:“你有心自然是好的,且好好跟随夫子学习,不可耽于玩乐。” 五皇子恭敬道:“是,父皇。” 皇帝这才想起还有个女夫子,似乎还未曾见过。 皇帝:“教导五皇子的夫子是?” 顾秋白出列,行了个礼:“参见皇上,臣女名顾秋白。” 皇帝:“我听说,此次国子监与画院的合作,是你提的点子?” 顾秋白:“是。” 皇帝:“抬起头来。” 顾秋白抬头,皇帝这才惊讶的发现,这女夫子比他想的还要年轻。 皇帝:“此女学生中,入选的有几人?” 台下漫画班的学生们,纷纷站了出来。 皇帝略微看了一下人头,发现自己刚刚比较中意的那几个画学生,甚至五皇子,都在其中。 皇帝:“...倒真是教导有方。” 顾秋白低头:“正是皇恩浩荡,学子们才得此良机。” 该拍马屁的时候就要拍马屁,她如今面对的可是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 皇帝见她还算知礼:“既然画展是由你提的点子,此次学子们作品的展会,便也交由画院负责罢。” 纪沛然赶紧称是。 顾秋白却突然朗声道:“陛下,臣女惶恐,这些时日,学子们兢兢业业,优秀作品远不仅于此,若是能把所有作品展现给民众,不失为教化之法。” 纪沛然吓得魂都没了,顾秋白不打声招呼,自己就上奏了,赶紧拉着顾秋白跪下:“陛下!此女久居宫外,礼数尚不周全,还望皇上...” 三公主适时插嘴:“父皇,想来顾夫子心系学生,不忍学子优秀作品埋没,且听她说说?” 皇帝:“说说罢。” 顾秋白:“如今年关将至,人人都准备换上新的日历,迎接新年到来,若是能够把学子的作品拓印出来,置于其上,既为优秀学子扬名,亦能让外国使臣看到,我大国人才辈出。” 皇帝若有所思。 这样的小事,不值得他费心。 只是想到,使臣将至,礼部主管此事。除了宫内,礼部也必然要带着使臣们到宫外游览,而礼部到现在,都没有拿出令他满意的方案。 三公主怎么会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轻飘飘补了一句:“我听说,长安风靡的报纸,漫画,排球...似乎都是出自顾夫子之手,引得长安人赞不绝口,好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三公主送助攻,皇帝不动声色:“那依你看,若是外国使臣到来,该看到我大国何等景象?” 顾秋白愣了一瞬,皇帝怎么突然问她这个? 但转念一想,皇帝既然突然转了话题,那必然是事出有因,也许是征集她这个民众的意见也说不定。 顾秋白:“自然是人民之安居,青年之好学,街道之繁荣,军队之盛强。” 其实这是句废话,礼部也是这么说的。 但除了军演,宫廷表演这种常规项目,也提不出别的好方案来,有画院这边做表率,皇帝觉得应该做的更好才对。 皇帝:“繁荣之景十年如一日,如今也该有些变化了。” 皇帝这么一点,顾秋白突然福至心灵,听懂了他的意思。 顾秋白试探性的说道:“长安城中的商贾众多,若是能将品质优良的商贾聚在一处,形成商业街区,再增添庙会,灯谜等活动,亦可请僧人现场传道,繁华景象一览无余,亦符合大国的待客之道。” 皇帝定定看了顾秋白好一会,才嘱咐旁边的太监:“...让楚怀远来见我,御书房。” 三公主低头微笑,随便一句就已是礼部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的法子,楚怀远该不好过了。 第109章 计划漫展 皇帝此时已经没有心思面对这些学生了,该看的作品也看完了。 太监看眼色,适时端上装着金锭的盘子,上头放着皇帝的赏赐。 皇帝看向纪沛然:“纪沛然,整理好全部学子的作品,准备具体事宜去吧。” 纪沛然很懂察言观色,知道这是逐客令了,马上就带着众人退下。 顾秋白临走时和三公主对视了一眼,她眼里带笑,还带着些揶揄的味道。 出了宫门,纪沛然才敢发作:“你真是几条命都不够砍的,皇帝没让你说话,你竟敢犯上。好在这次你替皇上解决了接待一事,应当不至于治你的罪。还有,你怎么能自称臣女,你是无职权的夫子,称民女,记住了!” 顾秋白这才发现自己叫错了。 顾秋白:“没关系,往后会是臣女的。” 纪沛然:? 顾秋白笑笑,不说话,三公主能直接闯入皇帝接待的地方,以及皇帝对她的态度,可见其在皇宫的自由度,有她做靠山,大致也能算她的免死金牌了。 值得欣慰的是,这次顺利拿下了皇帝的授权,以后,春在堂就是皇家钦点的合作商了! 回到春在堂,宋卿卿亦是兴奋不已,抱着顾秋白就狠狠啃了一口:“你真是我的吉祥物,秋秋!” 顾秋白:“好了,好了,这次漫展多找些帅哥美女来,充充场面。盲盒抽奖,现场打卡集邮,人气投票,吃喝玩乐,通通安排上。” 宋卿卿:“明白!新的盲盒也在赶制了,戴老虽然骂骂咧咧的,说时间太赶来不及,但还是赶上了,国子监系列设计终于完成了,正等着开售呢。” 顾秋白:“就放在漫展上做抽奖吧。孟然一定要叫上,她能把人物还原出来。上次的小岑远舟看看能不能再请过来,尽量花些心思,不要做的太粗糙了,往精品路线走吧。” 宋卿卿:“你那个长相俊朗的学生呢?能不能把他也叫上,上次可是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提到徐寅之,顾秋白就不欲多说:“他有其他事要忙。” 察觉到顾秋白的情绪变化,宋卿卿赶紧转移话题。 宋卿卿:“长安商会那边我再接触一下,可以考虑让他们加盟,在漫展做品牌露出?” 宋卿卿跟着顾秋白这么久,商业术语学会了不少。 顾秋白:“他们应该大部分要参与到官家的活动去...没关系,尽早和他们商量一下,漫展中一定要有供人吃喝的场所,毕竟我们要包下整个戏园。问问有没有商家愿意和我们做品牌联动,出一些特色周边。” 宋卿卿:“时间很紧啊。” 顾秋白:“尽量简单一些吧。找找长安商会的陈海,他比较说得上话。” 两人愉快的分配好了工作,其实大部分需要和人沟通的工作,都是宋卿卿包揽的,顾秋白如今只是个甩手掌柜,平时只负责想想点子。 顾秋白这边干劲满满,完全把不来上学的徐寅之抛在了脑后。 对他,顾秋白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徐寅之有不得已的苦衷,她虽然知道,却无法得知前因后果。他的心思亦无法放在自己的前途之上。 既然如此,不如放手。 不撞了南墙,他不会回头。 且静待事态发展罢。 顾秋白心态放得好,不代表徐家人也是。 准备在徐寅之十八岁生辰时,放下面子,与其缓和关系的徐老,还没等到孙子的生辰,却等到了孙子准备退学的消息。 徐父被加急的快马火速召回了家中。 被徐老拿着拐杖追着揍,还跪了一晚祠堂。 四十岁的人了,徐老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留。 徐老:“你教的好儿子!从国子监退学还不够,竟是连画院都待不下去了!如今更是离家出走,人也找不见了!” 徐父对自己的父亲态度很是恭敬,但行为上却是我行我素:“消消气,父亲,寅之这么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就让他冷静冷静吧。” 徐老气的又是一拐棍:“你当父亲的,这就是不负责!就是你如此纵容,他如今才敢这么放肆!” 徐父忍着痛:“消消气吧,父亲。” 徐老打都打累了。 徐父名为徐承胤,外人都道他性格敦实宽厚,说白了就是老好人,好说话,好拿捏。 但徐老心里最清楚,徐承胤学他这个老子学了十成十,若是做了什么决定,亦是个八头驴都拉不回来的犟种。 徐老:“明日你就和我一同去画院找夫子和院长,把这事好好说道说道,你弟弟好不容易把寅之弄进画院,如今却闹成这样,实在是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听了这话,徐父抿了一下唇。 很快又恢复了刚刚的窝囊样:“是,父亲。” 隔日,徐家父子便出现在了画院门口。 这是顾秋白第一次见到徐寅之的父亲,五官上和徐寅之长得倒不是很像,看来徐寅之更像母亲一些。 徐老率先发话:“我家孙子留信道,说已从画院退学,确有此事吗?” 纪沛然也在状况外,直到今早,顾秋白才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也在想应对之法。 顾秋白越过纪沛然:“原因无他,仅出于他的个人意愿。” 徐父注意到顾秋白:“您便是寅之如今的夫子罢,我倒听他说起过几回,年纪轻轻便当上夫子,后生可畏。” 徐老狠狠瞪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有空和夫子说客套话! 徐老很强硬:“老夫绝不同意,孝道为先,画院要优先考虑的,应当是我们这些长辈的意见。” 纪沛然刚要说话,顾秋白打断道:“您的意思是,柿子要挑软的捏么?徐寅之频频做出出格之事,您最应当做的是教导好他,而不是放任其行为,如今又给画院压力。” 徐老刚对顾秋白建立起来的好印象又瞬间全无了。 徐父按住了亟待发作的徐老:“徐家不欲为难画院,多谢夫子教导,寅之,我们会好好训诫,只希望画院保留其学籍,不要做退学处理。” 纪沛然以眼神询问顾秋白的意见。 顾秋白看了徐父一会,才慢慢说道:“好。你们且自行处理好家事吧。” 第110章 安排 徐家的情况顾秋白不得而知,只是徐寅之果然不再来画院了。 暂时把他的事抛在脑后,一连数日,顾秋白都在核对接下来的“漫展”事宜。 长安商会的会长陈海,听说春在堂想办大型活动,大手一挥,把自家的园子租了出去。 陈海家的戏园,是长安商会商人们消遣常去的地方,一般不对外开放。 此地为前朝某名士遗留,陈海花了大价钱买下,名士在园中假石上题了不少诗词,如今已成绝笔。 陈海买下之后,保留了遗迹,又大刀阔斧的人工造池,造假山,廊桥,八角亭,戏楼...使其更具游览价值。 山池逶迤,景致扶疏,且规模广大,办大型活动也完全可以消化。 陈海答应的痛快,结果在租赁费用上倒是一分不让,宋卿卿的功力还是比不过陈海,最终也只能妥协,毕竟,没有比这园子更适合的地方。 实际上,陈海能出借都已经是千金难求了。 地方定下了,顾秋白也不能按照现代漫展的形制去做,考虑再三,还是以大型实景沉浸式剧本杀为主。 除了《万里行舟》,《漫画周刊》中的人物也可以安排上,正好《白蛇传》,《牛郎织女》这些经典戏曲,只需稍作改动,便可请戏班在戏楼上演出。 再安排上帅哥美女npc,做些小任务,增加沉浸感。 任务关卡要怎么设计,活动有哪些安排,npc人员培训,还有招商活动... 还有皇帝亲口应下的画院国子监联名台历。 不说百姓是否买单,光是国子监和画院那帮学生,背后的人脉关系网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大庆的读书人皆以能着书立传为荣,何况这次还有圣上钦点。 日历这东西不稀奇,也有书肆用名家的诗画做过类似的日历,包括各路神仙版本的,纯文字日历版本的...长安人可是很潮流的。 只是,上头有学生们的作品就稀奇了。 其中三百多件作品,先不论其内容,光是想想,从国子监和画院出品的,未来有多少人能做大官,成名士的,这投资只赚不亏。 虽说大庆朝没有台历的模板,但不过就是增加一个小装置,让其可放在桌面上罢了,工匠便可以轻松搞定。 能做出这个,对顾秋白来说意义非凡。 穿来这个时代已经数年,但真正的入世,便是从她来长安开始。 她是活了两世的人,早已不再迷茫未来。 能给这个时代留下些什么,就算她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据了。 自顾秋白阴差阳错成了画院的夫子,又走出漫画班,开始在画院上公开课以后,画学生们或多或少会受到顾秋白画法的影响。 和纪沛然推崇的一样,顾秋白主张博采众长,百花齐放,她本人把前世学会的东西方的画法,以各种方式展示给画学生们,以此为启蒙,让他们探索多种画风画法。 白泽,秦羽,陈稳等人就是最好的例子,以宫廷画为基础,慢慢融入自己的思考和创作,譬如白泽钟爱光影的艺术,秦羽酷爱水墨的飘逸,陈稳对色彩运用有独到的想法...唯其形似宫廷画,实际的画中,已经有了无穷的变化。 量变引起质变,总有一天,画院会变成这个时代最先锋的艺术学院。 顾秋白忙着,画院的事也没落下她。 皇帝随口一问,顾秋白随口一答。皇帝却觉得大有可为。 连带着,皇帝对礼部这些年的表现也很不满意,楚怀远听着,面不改色,满嘴“臣无用”,把皇帝堵得死死的。 只不过,隔天就风风火火交出了具体执行的折子。 作为职场老油条,什么时候需要效率高,楚怀远还是门清的。 礼部在六部之中,向来地位低些,算个闲散部门,远离纷争。也就是在这样的外交礼仪上,用处大些。 大型商业街区的设想一出,礼部以接待使臣人手不够为由,大部分执行的活都分了出去。 画展全权丢给画院主理,商业街,则是由户部和吏部共同筹备。 顾秋白两头跑,好在有个宋卿卿帮忙分担。 宋卿卿对这样的大型活动,简直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春在堂这边甚至都不够她忙,她还饶有兴味的去陈海那边了解了一下商业街的具体政策,甚至和陈海商量要做商业街地图+翻译的租赁模式,准备狠狠赚一波外国人的钱。 她还在商业街谋了个摊位,准备让目前正在培训中的画师们,试验一下培训成果,作现场作画的生意。 顾秋白叹为观止,如此的社交手段和商业思维,宋卿卿只打高端局,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半月。 工程量虽大,但在如今的皇帝治下,却算是井然有序。 第一批使臣——不丹,率先抵达了长安。 不丹的国名当地语言叫\"竺域\",意为\"雷龙之地\"。是典型的佛教国家,由吐蕃的一个部落发展而来。 与大庆来往密切,大庆如今的佛教繁盛,也促进了两国之间的交往。 戴逵所作五躯佛像,是他的得意之作。 使用了夹丝漆像的工艺,这种工艺由戴逵首创,先制木胎,再在外面包上一层层的丝麻布,然后在麻布上一层层刷漆等油漆干透了,把里面的木胎去掉,形成里面空心外面是麻壳的漆像。 这尊佛像如今便放在不丹的皇宫之中,被皇室珍藏。 除此以外,高丽,琉球,女真等国,都陆续抵达了长安,暂住在长安的驿站当中。 使臣团皆余百人,浩浩荡荡入城,面见皇帝。 长安城的盛典,从这些外邦人踏上长安土地的这一刻,便正式开始了。 第111章 宴会 近日长安城无比热闹,街上随处可见外邦人。 使臣们入长安,亦推动了交易的繁荣,有朝廷的补贴,各大商家的促销活动也是一波接着一波。 陈海和户部的关系很好,这次商业街的活动他深度参与,大半入驻的商家都是长安商会的。 一整条街长好几里,持有身份牌的外邦使臣,都可享受特定的优惠。 商业街的选址在京兆府的附近,人流量大,且便于管理。 京兆府是最需要严阵以待的,每日巡逻的时间比以往更勤,连钟于都不常来春在堂了。 念及此事,顾秋白特意让人写了些文章,在《长安日报上》开了专题,感念京兆府过去的功绩,京兆府还收到不少百姓的慰问品,日日堆在大门前。 所谓官民一家亲,京兆府目前已然是长安城中最有声望的政府部门了。 京兆府上下都念着顾秋白的好,罗大人更是亲自出面,春在堂整修戏园需要的各项手续很快就办下来了。 顾秋白抓了穆良过来帮忙做戏园npc的培训,相当于表演老师了。 穆良给《万里行舟》的人物写了那么多文章,最是了解人物的个性。 他只听了顾秋白讲个大概,就明白了她的设想,还颇有兴趣的准备扮演其中一位角色,出些对子,字谜等当做解谜任务。 至于其他的npc,大部分都是戏班的,很懂得察言观色,只要了解好人物性格特点,面对游客懂得灵活变通就是了。 顾秋白这边,忙着设计各种定制周边,要让游客知道,只有来了这样的活动,才能搞到限定。 限定对于一个《万里行舟》的粉丝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啊! 在忙碌之中,顾秋白和宋卿卿均收到了陈海的邀请函。 按照长安商会的传统,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大型聚会。 长安商会中不乏外邦商人,如今正是开放国门之时,借此机会,共同议事。 除此之外,还会请一些长安的大官和皇亲国戚,包括户部,礼部,京兆府...等等,均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春在堂作为今年的新起之秀,自然也受到了邀请。 陈海还贴心的一式两份,给予顾秋白和宋卿卿最大的尊重。 宋卿卿很是开心,往日她主管文徽书肆的时候,她爹收到邀请函都是丢在一旁,说什么不愿与商人同流合污。渐渐地宋家就再也没收过邀请函了。 如今,这邀请函上终于有了她的名字,她亦可以自己做主了。 聚会选在天下第一楼,为防止有人打扰,当天夜里全楼包场,陈海的财力可见一斑。 顾秋白和宋卿卿同行,由陈海派来的马车专程送到了天下第一楼。 刚下马车,便已有专人等在门口:“欢迎二位,请跟我来。” 过去古书中说繁华阁楼,是以“楼阁飞檐,雕梁画栋;琼筵玉盏,金樽银榼,珠帘翠幕。”为形容词,如今看来毫不夸张。 听醉浮生梦,读懂人间戏。 丝竹之声如轻风细雨,透过每一寸砖瓦,传到人的耳朵中,带来宁静深远之感。 天下第一楼今夜灯火通明,一路向上,楼梯的扶手一尘不染,略微抬头,从异域来的琉璃灯流光溢彩,影影绰绰打在人的皮肤上。 等到了地方,在场的人三三两两,各自攀谈,顾秋白大多不认识,只是从衣着上来看,绝不是普通人物了。从外貌上来看,外邦人数量也不少。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顾秋白身后。 “夫子!你竟也来了!” 顾秋白转头望去,来人竟是陈稳和陈稳父母。 陈母:“夫子和友人刚到不久罢,人还未到齐,可先四处走走,若不嫌弃,亦可让犬子带着你们。” 顾秋白也吃了一惊,点头行礼:“多谢两位。” 陈父笑呵呵的:“哪里,陈稳素日多劳烦夫子了。我记得,春在堂才加入长安商会不久,怕是还未与商贾们熟悉,若有需要,我可代为引荐。” 顾秋白和宋卿卿对视一眼。 宋卿卿微笑,上前一步:“那今日便多多仰仗伯父了,清秋阁如今的掌柜,听闻是伯父这边引荐的...” 宋卿卿几句话,就把话题引到了陈家的生意上,顾秋白则是借口告辞,让宋卿卿去处理这些社交事宜了。 陈稳和母亲耳语几句,也赶紧跟上了顾秋白。 顾秋白:“我观全场皆无幼儿,你父母带你进来,主办方没有异议么?” 陈稳:“夫子,什么幼儿!你忘了,我都十六了!” 顾秋白眨了眨眼睛,也对,在古代来说,陈稳这个年纪,成家的都不在少数了。 陈稳又接着说:“长安商会本就是我家族主办,我自小便可随意出入了。” 顾秋白:“什么?” 顾秋白灵光一闪,陈海陈海,不也姓陈吗,而且还是单字... 顾秋白:“陈海是你家族中人?” 陈稳:“是我伯父。” 顾秋白:... 突然知道为什么陈家父母看上去平平无奇,陈家在过去,却能给陈稳专门弄一个宅子,供他培养个人兴趣了。 顾秋白:“...倒是没想到。” 陈稳:“自然,夫子自己知道便可,海叔并不是陈家血脉,陈家过去在危难之际,是他力挽狂澜,后来由我祖父收为义子,对外他另有一套说辞。” 顾秋白心想,这倒是个传奇人物。 陈稳对宴会中的所有人都很熟悉,名字,产业,住址。 他还颇不好意思:“从前我也来,但只是在宴会中吃吃喝喝,对这些一点也不熟悉,可今年办起了清秋阁,海叔私下和我聊了些,我才开始慢慢参与陈家的各种活动。” 顾秋白盯着陈稳看了一会,她不得不感慨,陈稳看起来是个咋咋呼呼,无忧无虑的孩子,实际上颇有责任心,该做事的时候绝不含糊,这几个月的成长喜人。 顾秋白拍拍陈稳的肩,以示鼓励。 转头看了一眼宋卿卿,已经完全融入这个场合当中,游刃有余了。 顾秋白为宋卿卿高兴。 不多时,另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顾秋白的视野。 顾秋白眯起眼睛,盯着他的方向。 陈稳也顺着视线看过去,了然道:“原来是徐大人,夫子,你要去打招呼吗?” 第112章 再次交锋 顾秋白:“徐家与你家来往多吗?” 陈稳点头:“他与海叔走得近些,时常往来。” 大概是顾秋白的视线太明显,徐承恭转头向她看了一眼。 顾秋白不闪不避,遥遥相望,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 没想到的是,徐承恭径直朝着她走来了。 顾秋白行礼:“徐大人。” 徐承恭:“顾夫子,没想到在此地再见。” 顾秋白:“我是第一次来长安商会的宴会,与众人皆不熟悉,好在看到徐大人了。” 徐承恭笑道:“原来顾夫子不仅画艺精湛,于商道也颇有建树。” 顾秋白懒得和他寒暄,随便应付了两句。 快到宴会正式开始的时间了,宾客陆续到来,看见徐承恭,很快就围了上来。 盐运使的分量,不言而喻。 顾秋白趁机抽身。 她略微留神四周,徐承恭很显然是看不上这些商人的,这里的面孔,没有一个是她在徐承恭的生日宴上见过的。 徐承恭和所有人都相谈甚欢,其中还有不少穿着打扮明显不同的外邦商人。 宴会中有专门配备的外邦翻译,但徐承恭不用,他甚至可以流利的和这些外邦人交流。 丝竹声慢慢停下,到了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 陈海站在台前:“恭迎各位,长安商会又走过一载,多亏了各位协同互助...” 顾秋白静静看着,基本这就是长安商会的年终总结大会,董事长发言,再提一点新年畅想,有什么新的项目,拉拉投资。 陈海说话很有水平,安抚官员,又不显得谄媚,讲述项目,又不只谈优势。节奏刚刚好,讲的足够清晰,让人不自觉的聚精会神。 台下一片静谧,但突然有个小厮打扮的人,匆匆忙忙上了楼,神色慌乱的对着徐承恭耳语了几句。 徐承恭神色变得凝重,匆匆跟着小厮离开。 顾秋白见状,忍不住好奇心,亦跟了上去,在转角处,听到了徐承恭和小厮的对话。 徐承恭:“...怎么回事?抓到人了吗?” 小厮:“没有...不丹人很生气,说这是陷阱,已经放话终止合作了。” 徐承恭声音很冷静:“立刻联系契丹那边,暂停所有事务,告诉他们行事谨慎,我们被人盯上了。” 听到这里,顾秋白直觉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会被发现,又悄悄的溜回了宴会。 徐承恭这个盐运使,竟然和外族联系这么紧密,财政官+外族,很难让人不多想啊。 陈海的讲话快要结束之前,徐承恭才回到宴会厅中。 神色如常,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等陈海讲话结束后,他便同几个外族商人攀谈起来,不多时,便进了走廊尽头专门准备的雅间。 正巧宋卿卿和陈海过来找顾秋白,宋卿卿满脸兴奋,她和陈海又聊起了一个新的项目。 陈海亦是直直带着她俩去了雅间。 就在徐承恭的隔壁。 可惜的是,天下第一楼隔音做的太好,顾秋白完全听不见隔壁的声音。 陈海:“卿卿和我说了你们这次的构想,这次只是短期,但我想,若能做成长期的游览园区,更值得一试。” 宋卿卿:“这点秋秋之前便和我提过,只是要做成大型园区,还需要更适合的场地,靠近中心区一些。包括如今这些角色的扮演者,也需要签订长期契约,还有内部的修缮...所需要的时间,绝非一日之功。” 陈海:“自然需要从长计议,长安商会巨富之家甚多,不知你们是否有兴趣?...” 顾秋白摇头:“此事还未成型,日后再议罢。” 顾秋白是不希望有太多外来资本投入的,这样在做重大决策的时候,她会处处受限。 何况三公主早就表达了对这个项目的兴趣,只是等着看这次戏园的收益,且承诺绝不干涉她的商业判断,保证她的自主权。 有清秋阁在前,顾秋白更相信三公主。 宋卿卿和陈海就这个问题又聊了起来,顾秋白则是开始走神。 雅间中燃着名贵的香料,舒缓心神,但她不太喜欢,大致是异域的香,直冲鼻腔,让她感觉不太舒适。 外头却突然有人敲门,门打开,陈海的家仆气喘吁吁:“御史台的大人来了。” 陈海也吃了一惊:“什么?” 他整理好衣服,迅速起身,略带歉意的和顾秋白宋卿卿道别:“不得不去接待,两位失陪,下次由我做东,再宴请二位。” 待陈海走后,宋卿卿感叹:“御史台...长安商会的面子真大啊。” 顾秋白:“御史台突然到访,陈海自然紧张。” 宋卿卿笑笑:“大庆朝的官员,哪有那么干净的,商会中有不少都是世家的人。” 不多时,旁边雅间的门突然被打开,外邦人嘴里说着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虽然低声,却语气颇为激动。 顾秋白听到徐承恭的声音,只是说的也是外邦语,不明白他的意思。 等一行人的人影消失,宋卿卿突然道:“货物被劫?” ? 顾秋白:“你听得懂?” 宋卿卿一脸理所应当:“万国来朝,三年一次,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谈谈能不能把书远销出去,我如今也才学了三国语言而已。正好他说的,我勉强能听懂。” 不愧是你... 顾秋白:“他刚刚说的什么?” 宋卿卿:“他说:货物被劫...不知道犯人是谁,但不用担心,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交易。” 顾秋白挑眉:“他一个盐运使,掌管的只能是盐了,他拿盐和外国人交易?” 宋卿卿赶紧比了个手势:“嘘。祸从口出,这可是通敌叛国的事,没有任何证据,不能随意揣测。” 若徐承恭干的是这样的事,徐寅之还如何单枪匹马与其叔父作对? 况且在这样的场合,徐承恭都不避嫌,想必他早有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和这些契丹人来往之事。 顾秋白一手撑着头,不由得担忧起徐寅之的安全。 由于御史台的到来,这场宴会很快就散了,众多官员都不愿正面和御史台打交道。 御史台也没做什么,只是派了几个人和陈海接触了一下,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只是第二日,徐寅之又悄然出现在画院了。 顾秋白见到他,也不觉得吃惊,按她推测,只要徐承恭不舒服了,徐寅之就会舒服。 人还活着就行,徐寅之要淌的浑水可不简单。 第113章 摊上事了 如今画院的学生们都松散了些,国家有大型活动,他们需要参与的部分已经结束了,画院的夫子们又忙着政事,他们便有了不少余下的时间。 画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兴奋的聊着昨日发生的事情。 今日一大早,宋卿卿也急着让长安日报加印。 起因正是昨夜。 突厥使臣住在驿馆已有段时日,可就在昨日,突厥使臣来报,原本要进贡的珍品夜明珠,莫名失窃,要求大庆给个说法。 正是敏感时期,却出了这样的事,皇帝震怒,派京兆府和大理寺连夜出动,全力探查犯人。 这件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可以预料,犯人抓到后,必定是以重刑严惩。 顾秋白听到突厥,倒是留了个心眼,昨日徐承恭口中“货物失窃”,今日便有所谓夜明珠失踪,自然容易联想。 没过多时间考虑这件事,处理完画院的事宜,顾秋白才得闲,回到春在堂。 只是一到春在堂,徐寅之已经在等着她了。 徐寅之深深鞠躬:“夫子,特来赔礼道歉。” 春在堂的会客处。 徐寅之的画放在长桌上,他补上了那个一家三口的缺位,比起秦羽和白泽,亦是不遑多让。 徐母的样子是如此年轻,美丽,清晰,想必那幅母亲的画像,的确给了他一些启发。 顾秋白:“既然完成了,到时,这幅画便与其他画一同放在台历上。” 徐寅之:“夫子,今夜前来,不止为此画一事。” 顾秋白突然打断他:“徐承恭与外邦人来往甚密,你知道吧?” 徐寅之:“...知道。” 顾秋白:“我猜,给他找麻烦不容易,不然你也不会满身血腥味的出现在春在堂了。”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徐寅之面色无虞,但稍靠近些,血腥味就充斥鼻腔,必定是新鲜的伤口,不然不至于让顾秋白能闻见。 徐寅之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夫子,这不是要紧事,我来是为了告诉你,突厥人正在密谋,在春在堂的大型戏园活动中对外邦人下手,挑起国家之间的矛盾。” 顾秋白深深凝重,戏园不日就要完工,应长安的政策,给外邦人特殊优惠。若真有此事,游客众多,千防万防也难防。 “他们不敢动商业街,那边的官兵太多。但戏园毕竟不是皇家的产业,他们更容易下手,我在长安的势力不足以帮你,夫子,你要加强戒备,万事小心。” 顾秋白静默了几秒,问道:“徐承恭是否参与此事?” 徐寅之点头。 顾秋白:“通敌叛国...徐承恭准备把整个徐家都送上黄泉路吗?” 徐寅之:“...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徐家亦是。” 顾秋白深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无权无势的她来说,若有人存心搞事,她很难应对。 但手上没有证据,亦不能轻举妄动,污蔑朝廷命官,亦是死罪。 徐寅之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匣子。 看着顾秋白:“突厥人在找这个,官兵也在找这个,要怎么用,夫子决定。” 徐寅之离开后,顾秋白看着盒子里的夜明珠陷入了沉思。 在戏园活动开始之前,就要把突厥人解决掉。 突厥人为夜明珠失窃大张旗鼓,若此事是他们自导自演呢? 贼喊捉贼,意图损害大庆国威...不仅有可能被大庆拉入黑名单,更会被周边国家不齿。 只不过,顾秋白空有想法,手上真正能办事的,是一个都没有。 思来想去,三公主,是最好的人选。 徐承恭那边徐寅之承诺会搞定,顾秋白只要让他们戏园的计划失败即可。 只是以顾秋白手上的筹码,该用什么打动三公主呢? 自面见皇帝之后,顾秋白再未单独见到三公主。 除了三公主自己想见谁,还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见到她。 顾秋白可不管那么多,她直接写了一封信交给五皇子,让他想办法。 她看的门清,三公主一定在暗中帮助五皇子,不然以五皇子那缺爱的儿子形象,怎么会在面见皇帝时如此从容? 对于三公主是否愿意帮忙,顾秋白从不过多纠结,情况是,三公主在上位,她在下位,由三公主提需求,她评估自己是否可以满足。 五皇子不负所托,带来了三公主的回话。 三公主没有问她的信息来源,亦没有指责顾秋白的手段不入流。 信上只有一句:“我会帮你,但我要你当我的先锋,你要做大庆史上第一位女翰林,你可应下?” 顾秋白:... 大庆朝文臣口中,所谓祸乱朝纲,违反人伦,大逆不道,危害社稷,也不过如此了。 应下这件事,意味着她即将成为风暴中心。 顾秋白的心里毫无畏惧,只感慨,命运最终还是驱使她走到了这里,似乎从认识三公主之后,她就有过这样的预感。 只需静待时机。 连续数日,长安大开城门,来往人员络绎不绝,各方使臣在历经长途跋涉后,尽数到达长安。 有不少都是周边的小国,酋长部落,这样规模小些的,都是国王亲自前来,丝毫不敢懈怠。 不日,皇帝将于皇宫紫微城正殿——乾阳殿接受万国朝贺,设九宾之礼。 史书有载:“所通者五十余国,西至西海,东西四万里,皆来朝贡。” 前朝便有至少五十个周边国家前来朝贡,而今治下,数量亦有增长,大约增至七十余个。 使臣数量,是国力是否强盛的最好凭证,本朝皇帝,也算励精图治。 这样的宴会,天子近臣需要悉数到场,纪沛然和楚怀远亦要出席。 皇帝很重视这次盛会,按照纪沛然的话来说,就是“恨不得连长安城门到皇宫前的路上都铺满地毯”。 他被临时抽调回了翰林院,因为翰林院主管着此次最重要的活动之一——表演赛。 体育赛事包括马球,蹴鞠,骑射,亦有文化活动,礼乐,诗画,六书,九数...关乎国家颜面,翰林院要确保有机动部队随时调遣,保证不出一点差错。 纪沛然主管翰林图画院,自然也是要提交名单的。 画院诸画师中,顾秋白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首位。 依纪沛然看,顾秋白也许不是经验最丰富的,但她一定是脑子最灵活,最临危不乱的。 任何突发状况,他相信顾秋白都能从容应对。 哪怕翰林院诸多官员对此颇有异议,但翰林院实际的几位话事人,都没有明确表态。 翰林院此时仍是皇帝的咨询部门,称做大学士。 但大庆朝宰相势弱,皇帝把原本属于宰相的议政权分治给了大学士们,在本朝开始,翰林们开始逐渐参政,称作阁部。 阁部人少而精,但在翰林院有相当的话语权。 不管出于什么政治目的,既然他们如今对纪沛然的做法不表态,翰林院群臣也不能公开反对。 依顾秋白猜测,阁部的人必定与三公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顾秋白这个平民,即将以“特邀”的身份,进入万国来朝的盛宴。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第114章 宫宴 此次宫宴,称为万国大典。 皇帝坐在大殿内,有披甲戴盔的体貌高大壮伟的将士分别站立在殿的四角,作“镇殿将军”。 各国使节入殿祝贺,宫中排列法驾仪仗,文武百官全都头戴冠冕,身穿朝服。 大殿通体用金丝楠木打造,两侧矗立的龙柱高耸威严。 精美繁复的宫灯悬挂在大梁之上,使室内明亮如白昼。 使臣们依次落座,契丹,突厥,辽国,西夏,高丽...各色样貌和服饰,均以最高礼节向皇帝行礼。 顾秋白跟着纪沛然老老实实站在最远处,她今日穿的亦是男装官袍,为和翰林院其余人等统一。 她身量高,穿上算是合身,只是一张秀丽的脸,还不足以掩盖女子身份。 顾秋白看着前方你来我往,算是长了见识了。 藩国来朝贡,往往是通过携带大批的“贡物”,促使大庆多给一些赏赐。 大庆王朝在回赐的过程中,向来遵循着“厚往薄来”的原则,对于藩国所携带来的进贡品,大庆会加倍予以回赐。 皇帝身旁的掌事太监会大声念出贡品名单,并当场由皇帝进行回礼。 番国在大殿之上,老老实实的献上贡品,跪下感谢大庆皇帝的赏赐。 包括马匹,牛羊,鹿皮,棉花...大庆也回以更多的赏赐,看起来一派宾主尽欢。 唯独显得特别的,便是突厥。 突厥的老统领阿史那社尔,曾在前朝被封为左骁卫大将军,为西边的统一立下了汗马功劳。 其骁勇善战,统一了不少周边的部族,领地不断扩张。只是阿史那社尔的弟弟,阿史那布真,野心勃勃,在阿史那社尔死后带领突厥叛逃,独立称国。 先帝震怒,又派穆大将军出战,击溃其部族,剿灭其党羽,而后突厥才又重新对大庆俯首称臣。 突厥目前虽是阿史那布真掌权,但几位继承人之间仍然争斗不休。 基本分为两派,一边是步真的儿子们,另一边是死去的阿史那社尔的残余子嗣,其均继承了老可汗的英勇,对叔叔步真不满,有自己的势力。 此次前来朝贡的,便是布真的儿子,二皇子阿史那贺鲁。 和人高马大的突厥人不同,他大概是混了汉人的血统,长的颇为斯文,但鼻梁高挺,眉毛浓厚,还是能看出突厥人的特征。 阿史那贺鲁不慌不忙的上前,由太监念出供品,太监看完,脸色明显变了。 迟疑了一下,还是念了出来:“西域夜明珠…一颗。” 场面足足静默了好几秒。 突厥人的贡品,竟只有这个。 太监探询的眼光看向皇帝,等候指示。 不等皇帝发话,阿史那贺鲁率先出声,还行了个礼:“皇帝陛下,突厥今年连续遭遇天灾,损失惨重,马匹,棉花都产量甚微,我国勇士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这一颗珍贵的夜明珠,特来献给皇帝陛下。” 台下众臣脸色凝重。 近些年突厥联合塞外部族,领地不断向外扩张,势头正盛,已然颇具规模。 而此时,阿史那贺鲁竟然称突厥无贡品可送。算是当众狠狠打了大庆的脸。 顾秋白猜,他一定会拿夜明珠失窃一事做文章。 果不其然,下一句话便中了:“可这堪称突厥国宝的夜明珠,却在前几日失窃,皇帝陛下,是否需要给突厥一个交代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直视着皇帝,按照礼仪来说,也是绝对的大不敬。 皇帝居于高位,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停了几瞬,才缓缓开口:“此事大理寺与京兆尹正在全力查办,必不会让你们蒙受冤屈。不过,此事最好只是意外,而非有人故意为之。” 皇帝意味深长。 此事在朝臣和皇帝看来,明显就是突厥人故意做文章,找大庆的麻烦。 阿史那贺鲁:“多谢皇帝陛下,为求回这一国宝,我们满心盼望。” 这个插曲让整个宫宴的氛围都变了,气压明显降了下来,之后朝贡的番国更是战战兢兢。 顾秋白在心里骂人,始作俑者徐寅之如果被抓住,他徐家人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再加上三公主示意阁部把她带进宫宴,要做的事必然不简单。 等到所有仪制结束后,皇帝赐座,宫宴才算是正式开始。 皇帝,皇妃,以及皇帝的子嗣,围绕着皇帝入座。 照例,由文士开场,在各藩国使臣之间,击鼓传花作诗词。 参与比赛的以翰林院的翰林为主,其文辞秀丽,内容扎实。 对于以文治国的大庆朝来说,简直是碾压式的胜利。 数名史官在一旁记录现场,手都快写出残影了。 在这一方面,大庆朝绝对是当代的文学高峰,把突厥人等番国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皇帝坐在上座,表情总算表现出满意。 就在此时,宫人们举着国子监与画院合作的作品上场了。 宫人们一字排开,面向番国使臣。 这次是由皇后开口介绍的:“诸位,此为大庆的学生所作,诗画相配,诸君请上前来,尽情参看。” 虽然知道作品会展出,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地点。 顾秋白心中都涌现出一股激动来,看着自己学生的作品,感受到了为人师的欣慰。 使臣们纷纷起身。 而顾秋白在纪沛然后头悄悄同他搭话:“皇帝要彰显国力,此时为何不用些大儒的字画?” 纪沛然低声道:“学生尚且如此,何论其余人等?比起大儒的字画,这些更能叫番国感到威慑。” 顾秋白:“稍后是否有画试?现场作画?” 纪沛然摇头:“时间有限,以点评为主,大致走个过场,夸夸各国带来的优秀作品即可。” 顾秋白点头,也对,画院不过才兴起不久,应该还不至于有激烈的比拼。 两人这头刚结束对话,却听到突厥二皇子阿史那贺鲁又开口了。 贺鲁:“天朝上国的作品,即使是学生所作,亦是鬼斧神工,只是我记得大庆向来推崇宫廷画法,我却好似看到了不一样的笔法。 我若是没有记错,不丹以佛为尊,向来使用厚重,多勾勒的笔法,只是…这样的笔法,应当藏于不丹皇室,是不丹的不传之秘。” 暗示抄袭,就差说出口了。 顾秋白:坏了,这把冲我来的。 第115章 阿史那贺鲁 大殿之中再次短暂的陷入沉默。 一道女声不疾不徐的开口:“二皇子慎言。所谓勾勒重彩的笔法,大庆数百年前便有新派古法之争,只是历朝偏爱古法写意,不曾推崇新派,二皇子的帽子扣的未免太大了些。” 众人闻声望去,正是居于上位的皇后。 皇后头戴凤冠,正俯视着台下的阿史那贺鲁。 皇后是三公主的生母,两人至少有五分相似。 着盛服浓妆,气势凛然。 眉宇间带着英气,一双眼微微上挑,让人无法忽视,如此尊贵而不可侵犯。 难怪能养出三公主弘禧这样的女儿了。 阿史那贺鲁显然有备而来,亦不慌不忙:“皇后陛下,不丹先皇曾赠予突厥不丹一副珍藏的秘宝,我虽不通文墨,却感觉如此熟悉… 此时提出,也只是好奇,学生之中,是否有人故弄玄虚,蒙骗皇室,请皇帝陛下,皇后陛下明察。” 不丹现任国主正值壮年,刚刚登基仅五年,身形圆润,五官亦是偏圆,无甚棱角。名为巴罗。 阿史那贺鲁说完话后,巴罗亦从使臣中出列。 巴罗的礼仪很到位,显得毕恭毕敬,只是眉头紧锁:“回禀陛下,不丹确有此不传之秘。只是在不丹,唯有神明选中的继承者才可继承其技艺,用于供奉神明画像和雕塑。” 言下之意,就是他也有所怀疑了。 所谓不丹的秘法,顾秋白曾经听沈灿说过一些,不丹人尊崇佛教,他们的神像注重威严,为了增加肃穆感和庄重感,他们把神像赋予人的五官,在此基础上着重描绘人物的神态,身体结构,增加体积感。 按照顾秋白的猜测,不丹的画像应当是有一些透视的雏形,使人物更逼真。也是一种写实流派。 大殿当中气氛凝重,众多使臣都悄悄看向四周,以眼神交流。 只是,一声突兀的轻笑声,打断了他们蠢蠢欲动的念头。 三公主笑着,漫不经心的看向底下的两位使臣:“如此说来,突厥和不丹,便是怀疑我大庆朝有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辈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语速稍稍放慢,让底下的人听得更清楚。语气虽仍是舒缓,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被大庆的皇后和皇女这样盯着,巴罗显然有些紧张,他看向阿史那贺鲁。 阿史那贺鲁仍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敢,只是见此技法,有些熟悉,故而提出疑虑。作画之人皆是大庆未来的国之栋梁,自然该更加谨慎。” 阿史那贺鲁说的是长安的官话,有板有眼,如果他不表露身份,几乎听不出来他是外邦人。 不仅是有备而来,更是所图甚大。 良久,皇帝发话道:“既然如此,突厥以为大庆该如何?” 朝臣们最为熟悉这语调,平静底下蕴藏着暴风雨。 阿史那贺鲁马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跪了下来:“皇帝陛下,突厥绝无冒犯之意,一切由皇帝陛下做主。” 这便是直接把皇帝架在火上烤了。 如果就此揭过,便是明目张胆的包庇,大庆将在万国面前丢尽脸面,失了大国威严。 皇后此时接话:“皇上,既是如此,便派人叫这些学子过来,现场展示技法,再由不丹国王鉴别。我相信我大庆学子,皆是光明磊落之人。” 皇帝没有说话。 突厥人阿史那贺鲁还跪着未曾起身,三公主却突然出声,看向他:“突厥二皇子,大庆尊重诸国使臣,不愿让任何一国蒙受冤屈,可若是学子们从未学过不丹技法,你又当如何?” 阿史那贺鲁顿了顿,更深的跪了下去:“突厥绝无冒犯之意,对大庆忠心耿耿,一切凭皇帝做主。” 言下之意,我们突厥是怕你们大庆人被坏人骗了,才好心出言提醒,而且你们自证是皇帝的决定,又不是我突厥提的,怎么能定我的罪呢? 三公主对此毫不意外,淡然一笑:“突厥近年来联合周边部族,领地不断扩张,其中不乏富饶之地。三岁一次的朝贡,牛羊,布匹,良驹...突厥分币不出,岁贡都如此敷衍,如今却是一副很关心大庆的样子。” 顾秋白嘴角微微翘起,附属国就是附属国,明明依附于大庆的强大,却像只鬣狗一样对大庆虎视眈眈,频频搞事。 即使被三公主当众羞辱,那突厥二皇子也屁都不敢放。 皇帝这时才慢悠悠出来打圆场,警告了一声三公主:“弘禧。” 再朗声道:“此事,我大庆必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此后,场面就这么僵着,谁也不曾说话,十分压抑。 直到一个时辰后,学生们才列队,匆匆从大殿外被宣召进来。 所有入选画作的作者都被找了过来,着统一装束,陈稳,秦羽等人亦在此列。 关于学子们的作画水平,顾秋白是不太担心的,但唯一值得顾虑的,便是不丹的透视法。 在顾秋白看来,能在这个时代研究出透视法,创造自己独特的画风,水平自然无可指摘,但实际上也是讨了个巧。 如今大庆所谓的新派亦是历经几代传承,所谓的写实,透视,在前人的画中早有体现,只是不丹将其发挥到极致,完全区别于宫廷画。 不丹的历史很短,若是算起来,新派的出现时间是早于不丹建国的。 但大庆不推崇新派,过去受到不少打压。所以不丹的技法才在表面上看起来独一无二,甚至可作为不丹的非遗传承。 当然,顾秋白没有见过不丹的真迹。但听沈灿的描述,她猜测不丹的技法亦有后续的演变发展,以至于可以完全摆脱宫廷画的影子。 只是顾秋白原本就是新时代的人,各种画派比当代丰富太多,她亦不能确定她教给学生的,是否与如今的不丹有太多相似之处。 大殿之中一切准备就绪。 太监尖声喊道:“大庆学子上朝,觐见皇上和诸国使臣。” 学生们跪下行礼,再动作统一的站了起来,排成几列。由宫人们动作迅速地呈上画纸,长桌,画笔,置于学生们身前。 第116章 搞错了,再来 离得远,顾秋白看不清学生们的表情。 只是太监们应该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学生们,关乎大庆颜面,想必此时亦是严阵以待。 方才任由皇后和三公主主导局面的皇帝一言不发。 到这时才开了金口:“不丹向来以佛像闻名于世,学生们便以佛像为题,作一幅画出来。” 丝毫不提跪在地下的阿史那贺鲁,也不叫他起身。 不丹国王看着他,惴惴不安,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他想起阿史那贺鲁进宫前给他看的画,深吸一口气,心中又有了底气,不再看阿史那贺鲁,而是上前一步:“皇帝陛下,既然此事事关不丹秘法,我亦带了不丹的宫廷画师到场,请皇帝陛下准许其在旁观看,以辩是非。” 纪沛然低声骂了一句脏话,低声道:“不丹果然有备而来。” 顾秋白:“有中生无,无中生有,且看他们如何出招吧。” 纪沛然回头看她一眼,警告道:“你如今是最容易被问责的,若是等会有人借由学生提起你,你一句话都不要应,装聋作哑,记住没有。” 顾秋白漫不经心的应是。 到学子们正式起笔,阿史那贺鲁才被允许起身,他不慌不忙的退回人群中,丝毫不见情绪波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秋白总觉得穿过层层人群,阿史那贺鲁看了她好几眼。 但她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局面的走势已经不是她能控制得住的了。 她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陈稳等人作画,作佛像是画院学子的必修课,也算是基本功了,技法上更靠近宫廷画法,这也更难让不丹挑出什么错来。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秦羽,他画风独特,从未受过专业的学习,正统的技法学习只跟过顾秋白,尤其是后来接手《漫画周刊》,学习分镜,顾秋白亲自指导,不说一模一样,但秦羽和她至少有三四分相似。 香在大殿中燃烧,一缕缕烟扭动着向上,大殿中静谧蔓延,连学子们笔尖沙沙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等待间隙,阿史那贺鲁向不丹国王投去了安抚的眼神,示意稍安勿躁。 学生们的画卷比平时小了一半,目的就是为了尽快完成,画的要又好又快,才不至于给大庆丢脸。 秦羽全神贯注,完成的也是最快的,在寺庙待了那么久,佛像的勾勒对他来说烂熟于心。 而一旁的不丹宫廷画师瞥见他的画,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直到约莫一个半时辰后,学生们纷纷停笔,等待皇帝的下一步命令。 皇帝:“翰林院纪沛然,上前来。” 纪沛然悄悄整理好衣摆,快步到殿前去了。 皇帝:“你与不丹的画师一齐,检阅学子们的画作,不得隐瞒半点。” 丝毫没有和不丹国王商量的意思,就把纪沛然赶到台前去了。 按照纪沛然对皇帝的了解,此刻皇帝应该是恨不得把不丹国王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所以才会这样不顾面子上的礼仪。 还是皇后打的圆场:“纪沛然是本朝翰林图画院的院长,师从齐崧,学子们皆尊其为师,不丹国王,让他一同查看,当是更妥当些。” 不丹国王哪敢说话,连连称是。 纪沛然行礼向皇帝行礼,走到不丹的宫廷画师身边。 两人一幅一幅地开始查看学子们的画作。 不丹的画师眼睛都快瞪进画里了,他的额头一直出汗,脊背紧绷,显然是紧张极了。 他时刻牢记不丹国王告诉他的:有确凿证据,大庆遣人盗取了不丹的秘法,且一定会露出马脚,国之威严不容亵渎,他必须在此刻达成他的使命。 只是连续看了好几幅画,皆是纯熟的宫廷画技法,即使能看出笔法有些改良,却不能草率认定为和不丹技法有关。 一旁的纪沛然身后跟着太监,两人对每幅画的评价都记录在案。 “此画精工细密与粗犷简略兼有。形神兼备,有隐几忘言之状。有西域之风...” “衣带宽博,动态颇具灵气,秀骨清像,细节刻画工整...” 越往后看,不丹的画师越惶恐起来,不仅是因为身上背负的使命,而是短短几年,大庆在画技上竟又有创新,这些还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学生,笔法已然相当纯熟,隐隐有超越前人之势。 他已经是不丹最有天赋的画师之一,可大庆的这一代画学生,连他看了都汗颜。 纪沛然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高压之下,画学生们竟能如此出色地完成画作,并几乎无差错。 他想起顾秋白对比例结构的变态要求,果然,基本功上去之后,画画已经变成了一种肌肉记忆,比起过去的教学方法,领先太多。 一边感慨,一边向前走,两人驻足在了秦羽的画作前。 不丹的画师一早就盯着秦羽,看完后却十分失望。 秦羽的画的确称得上惊艳,和轻柔的线条不同,他善用墨描绘粗犷的厚重的轮廓,显得整尊佛像更不可忽视,整幅画像只有黑白两色,营造了强烈的视觉冲击感,整体看来,又粗中有细,佛之悲悯展现的淋漓尽致。 只是,完全看不出半点不丹技法的影子。 这倒不能怪不丹的画师,把希望寄托在秦羽身上,只能算他倒霉。 秦羽的脑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是单纯的画的慢,没空上色,没空展开。他自然是很受顾秋白影响的,奈何时间有限,他实在没机会展现。 不丹的画师此刻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出评语:“...风格独特,实为佳作。” 不丹国王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直到看见下一幅画。 不丹的画师脸色马上就变了,他快步走到皇帝面前跪下:“皇帝陛下,此画便是我不丹的不传之秘!” 使臣哗然,众人皆转头看向刚刚被指认的画学生。 顾秋白亦抬头望去,站出来的,竟然是白泽。 顾秋白的心中也有片刻的慌乱,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只是迫切的想知道,白泽向来规规矩矩,被指认的,怎么会是他? 第117章 点名 皇帝:“把画呈上来。” 立刻有太监收了画卷,放到皇帝面前。 画上是双腿盘坐的释迦牟尼,他坐在参天古树下的莲花座上,四周是流动的河水,几朵莲花漂浮,身后是隐隐绰绰连绵的山脉。 乍一眼看,的确与宫廷画有较大的差异,人物形象画的过“实”,身体的构造,穿着的佛衣,贴近肉眼所见的真实,不似日常百姓所供奉的佛像那般仙风道骨,淡然如水。 皇帝看完,问道:“释迦牟尼像虽不似宫廷画,可大庆新派由来已久,甚至早于不丹建国,不丹又如何断定此画用的是不丹的皇室秘法?” 不丹画师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卷来,交予皇帝的随行太监。 不丹画师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皇帝陛下,请观此画,由不丹先贤所作,是不丹的藏品之一。新派的确由来已久,但新派亦讲究‘游目’,注重整体纵观。而此子的笔触,不止用了新派的技法,更巧的是整幅画作的纵横,仅肉眼观之,恍若置身另一空间,与不丹之画相差无几。” 到现在,顾秋白算是听明白了。 重点在于画中的空间远近关系,他们认为这是不丹首创,新派就算有写实,也从来都是扁平的,平面的,怎么能这么快就领悟出透视法来? 顾秋白听了都想笑,虽然她不是学国画出身,也知道国画一直都有透视,只是含蓄的国人喜爱“意境”,“意会”。况且,不是所有画都以透视为优,《清明上河图》你用透视画试试看呢? 任何画风,不论年岁或朝代,基础的技法总是相通的,亦没有高低贵贱。 诚然,不丹人能在这个朝代总结归纳出透视法,亦是一种智慧。只不过如果要拿这个说事,顾秋白就不能认可了。 顾秋白站在几千年巨人的肩膀上,能看清其中的门道,但对现场所有的大庆人来说,证据确凿,“抄袭”这个罪名都让他们无可辩驳。 皇帝沉声道:“画师白泽在何处?” 白泽出列,走到皇帝面前。 所有其他的画学生都看着他,内心混乱。白泽向来是画院的优等生,已经参加过好几次对外画展,最重要的是,他是漫画班的人,是顾秋白的学生。 顾夫子教授过所谓速写,素描,均是重点讲解结构比例,如此说来,难道也和不丹的技法有关吗? 如果真是这样,整个画院,岂不是都要背上污名? 皇帝:“你的画,师承何人。” 白泽跪着,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但说出来的话却很稳:“此种画风均由学生自行探索得来。” 皇帝:“那你,如何解释你与不丹这幅画的相似之处?你是否有偷师不丹,如实禀告。” 皇帝的声音在白泽耳朵里听起来如雷鸣。白泽的心脏也是控制不住的狂跳。 白泽咬咬牙:“学生对天发誓,未曾偷师不丹,所谓画中‘纵横’,不过是学生博采众长,习得的结果。” 不丹国王此刻发话:“皇帝陛下,我不丹沿袭此技法已有数年之久,而此子不过弱冠,如何能自行推演出来?其中定有猫腻。” 使臣们窃窃私语,皇帝一言不发。 “皇上!” 众人闻声看去,是一白发老者,一张颇具威严的脸,身着红色官袍。 老者出言道:“在场学子均出自画院,是否该由画院出来解释一番?” 他的话显然很有分量,皇帝看他一眼,并未指责他不经传召发声一事,而是转向纪沛然。 饶是纪沛然这种老臣,职业生涯中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的冷汗浸透了背部。 正在想措辞,皇帝却给了他重重一击:“若没记错,你甚少参与教学事宜,这学生的夫子是谁?既是师生,便由其夫子来解释吧,传上来。” 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 纪沛然的心不断往下坠,坏了,顾秋白如果被推出来,必死无疑。 他冷汗岑岑,谁知,顾秋白等不了一下,不疾不徐从人群中出列,站在皇帝面前。 皇帝看见顾秋白的脸,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头。 皇帝问:“你便是这学生的任课夫子?” 顾秋白:“是。” 不丹国王眼里尽是愤怒:“此事一目了然,请皇帝陛下明察!还我不丹公道!” 皇帝问顾秋白:“既是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顾秋白朗声道:“此事,荒谬至极!” 人群哗然。 皇帝看了她半晌,才慢慢道:“若没办法自证清白,你犯的罪,足诛九族。” 顾秋白强调:“此学生所用技法,均由我教授,亦和不丹毫无联系。请陛下准许,给我纸笔,我现场演示,便知对错。” 开什么玩笑,不丹那幅画的透视还没玩明白呢,不过是近大远小,加上斜透视,把离视者远的物体,沿斜轴线向上延伸。 对色彩,空间的把握属于是睁眼瞎。 最让顾秋白生气的是,透视法在大庆的画史中早有体现,尤其是纪沛然,齐崧这样的大家,透视法一点就通,早就在不经意间运用多了,只是他们常年囿于宫廷画法,无法突然转变风格。 即使没有不丹的总结归纳,不出几十年,当代画家的学子们,也会慢慢总结出这套方法并加以运用。 不丹的透视难道又是突然出现的吗?没有大庆的先驱者,他们又怎么会凭空发现透视法,改善画面的扁平度呢? 顾秋白走到白泽的身边,用眼神安抚白泽。 接着起身,面向乌泱泱的使臣们,面前是摆好纸笔的长桌。 顾秋白不急着动笔,先要来了不丹的画:“陛下,我还有一个请求,是否能把不丹的画予我观看,以作参考?” 不丹人开始躁动不安,但皇帝一个眼神,又让他们安静下来。 皇帝:“准。” 不丹的画,内容是释迦牟尼徒步前往不丹的皇宫,人物在左下角,中间一条向前延伸的道路,乍一看,的确恢弘大气,独特的红土地,是画师一笔一笔叠涂呈现出的质感,每一个细节都精益求精,也难怪是不丹的国画。 只不过,能改善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第118章 打脸 顾秋白起笔画直线,一笔便是一条直线,从焦点处延伸向外。 在场众人,没一个明白她在做什么,均伸着脖子,用极小的声音窃窃私语。 唯有不丹的画师,从她起笔,便完全站不住,眉头越皱越深。 顾秋白要用焦点透视。 不丹如此义正言辞,顾秋白再巧舌如簧,也是百口莫辩。 她就不信了,不丹作为大庆朝的附属国,能自行发展出几何学,连透视线都能发明出来。 顾秋白以皇宫的顶点开始,向四周延伸出错落有致的线条,勾勒出大致的轮廓线。 不仅是焦点透视,顾秋白甚至用线条把皇宫的大致架构都框了出来。 时间很紧,顾秋白没办法即刻画出成品,但她要做的,是把整个框架勾勒出来,解析透视法,并在不丹这幅画的基础上进行完善。 线条从无到有,从少到多,在顾秋白稳稳当当的落笔之下,最后密密麻麻组成了整幅画的结构图。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笔法,大殿中的朝臣及使臣们,皆少不了质疑声。 “她这是在干什么?” “画不似画,更像匠人的手法。” “难道这就是所谓不丹的秘法?这算不打自招吗?” ... 顾秋白眼前只有画,即使她心中有数,在这样的场合,也必须严阵以待。 光是结构图,顾秋白便画了近一个时辰,辅助素描的手法,把明暗浓淡区域一一标注,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根本不是画,而是教学示例。 最后一笔收尾,不丹画师已迫不及待:“皇帝陛下!此画实在是无稽之谈,画不似画,人不像人,如何能够证明她未曾偷师不丹!” 一道女声紧随其后:“不丹未免太着急了,此女还未曾出言,你们便急着定罪,别忘了,这里是大庆的皇宫。” 最后一句话语气加重,那是三公主的声音。她虽带着淡笑,眼里却毫无笑意。 不丹人立刻噤声。 不丹国王此时才感到一些后怕,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甚至在大庆皇帝面前叫板。不丹不过弹丸之地,若大庆有意,他这个国王便无法安枕。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此画之上。 待整个大殿安静下来,顾秋白才转身向皇帝行礼,开始讲解。 顾秋白:“诸位,这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张结构图。 匠人设计器械时,会将每个零部件拆分,再将其按照规律拼接在一起,最后成为可运转的器具。 画亦是如此,不同的部分需要按照规律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使其变得完整。 不丹的国画中,体现的便是这点,模拟肉眼的视角,近的物体大,远的物体小,保证画面的延伸感,我简称为‘透视’。” “哦?那你便是承认,你的画技偷师不丹了。”契丹人阿史那贺鲁突然接话。 顾秋白:“偷师?若要论起源,也是不丹偷师大庆!” 群臣又是一阵骚动,顾秋白不给他们讨论的时间,朗声道:“可否给我一根蜡烛。” 太监赶紧拿上燃着的红烛。 顾秋白把两幅画叠放在光源前方,结构图竟与不丹的画完美的契合在一起。 轮廓线条,一根不差。 不丹画师的脸色变了。 仅是肉眼所见,结构便能复原到近乎完美,即使是不丹的顶级画师,也无法做到如此地步。 不少朝臣们都忍不住私下交谈起来,大庆几乎所有读书人都能画上两笔,方便对外的社交,怎么也能称得上“文士”。 但今日顾秋白这一手炫技,即使没那么懂画的,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含金量。 顾秋白:“我作画数年间,发现所有的物品,距离,长短,大小...均可用线条将其排列组合,其中的规律便是这一条条连接的直线,这些简单的点与线,线与线,便是画从平面变成立体的关键。” “这是大庆无数先人的智慧结晶,我不过是善于发现,归纳,总结。而不丹,口口声声说大庆偷师,你们所谓的秘法,是否也以结构起稿,并做的更准确,更完善?” 不丹画师一把抢过顾秋白手上的画,细细看那结构图纸,除了密密麻麻繁复的线条,还用了黑白灰三色辅助,以标注区分物体的阴影。 甚至连画面左下角的释迦摩尼,每个肢体关节都用线条画出了骨骼走向。 顾秋白这便是完全的炫技,在这个讲究写意,极力抹除匠气的年代,她这一举动,可称得上石破天惊。 纪沛然也惊了,顾秋白从未这么直白的展示过她的技巧,稍微懂行一点的人都知道,顾秋白这样的完全解构,哪怕是纪沛然,都不能保证能够完成的如此精准。 那也就意味着,除非创造这种结构法的是不丹,拿出类似的图纸,不然所谓的偷师,则根本立不住脚... 不丹画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不止是慌乱,更是绝望。这幅结构图能够证明,大庆人在画道上,早已超越不丹太多。 在这幅结构图面前,不丹的秘法简直像一个笑话... 高下立判。 画学生们在一旁看着顾秋白,眼里尽是崇拜之色。 顾秋白饶有兴味的看着满脸颓唐的不丹画师,她知道,这把她赌对了。 不丹根本没有完善的透视法,但这幅画的透视的确没有偏差,不用线条辅助,他们是如何画的如此精准的? 不丹国王显然也没有预料到事情的走向,他看着一言不发的不丹画师,心中是无比的慌乱,突厥人明明承诺...他在人群中焦急寻找阿史那贺鲁的影子,而阿史那贺鲁只是对他摇摇头。 如果不丹当众污蔑大庆成为既定事实,他这个国王的位置,就很难保住了... 接下来的对话,更是让他的心沉到谷底:“不丹画师,如何啊。” 不丹画师硬着头皮:“皇帝陛下,此技法...确非不丹秘法。” 所有的路都被这张画堵死了,让他们不丹交出这样的结构图来,最顶尖的画师都做不到。 朝臣均是松了一口气,各国使臣们也都低着头,不敢再交谈。 只不过,皇帝可不会忘记此事是谁起的头:“阿史那贺鲁,你可看到了?” 阿史那贺鲁态度依旧恭敬:“是的,皇帝陛下,大庆的小小女子都能有如此才华,大庆果然人才辈出。” 只是很快又话锋一转:“只是,此事虽是误会,可所谓不丹偷师大庆,又从何说起呢?” 群臣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应和声不少。 “是也,不丹技法传承多年,从来与大庆都相安无事...” “不丹即使有误会,也不能信口开河。” “此事事关国与国,势必严查,断不能听一女子一面之词...” ... 即使顾秋白刚刚才展示了超出这个时代的技法,超过这个朝代的任何一个人。 而此刻,只因她是女子,似乎罪名就已经定下。 第119章 顾夫子小课堂 皇帝眼神转向顾秋白:“兹事体大,不可有半点隐瞒。” 顾秋白:“是。” 她面向群臣,眼神坚定。 “不丹所用的技法,我暂时命名为‘焦点透视’,即根据目视高度,将视角固定在一个位置上,使不同距离的物体得以在同一画面上,并展示出前后远近关系。” “不过。”顾秋白话锋一转:“若仅仅如此,早在前人的画中便有体现。” 顾秋白转向三公主:“三公主,草民斗胆,早听闻三公主留有郭公的《早春图》原画,可否与我一观,让我为诸位使臣讲授其原理?” 两人目光相撞,三公主勾唇一笑,这个笑与从前的笑都不同,顾秋白真真切切看出了笑意。 三公主:“去我寝殿取来。” 宫人的速度很快,前朝大家郭公的《早春图》很快就呈现在众人面前。 顾秋白:“此为前代郭公的《早春图》,请诸位细看,此画中,很明显的体现出了近大远小特征,只是不如不丹的技法如此工整规矩,这些画中的景色,并非完全参照真实,而是郭公选取最精粹的部分,根据记忆再进行重组。 大庆的确没有‘焦点透视’画法。但若要说透视,百年前的郭公,早已用的炉火纯青。” 顾秋白拿起笔,在空白的画纸上简单的把整幅画的透视线标注出来。其中花鸟石虫的放置规律,立刻一清二楚。 “这就是透视,郭公的视点不止一处,他的目光不断游动,整幅画包含了诸多视角。是故,观画的过程中,我们的目光或者精神,便跟随郭公,可以像飞鸟一样,从多个角度无限游观。 ‘寄情于物’,正是大庆宫廷画一贯以来的理念,因此,宫廷画从不拘泥于一点,而是从平远、高远、深远...即平视视角,仰视视角,鸟瞰视角,全方位传达画师的肉眼所见,心中所思。 大庆的宫廷画历经了数百年的发展,透视法早已深入每个大庆画师的脑中,眼中,手中。 而不丹建国不过百年...如果没有大庆画师们的探索,不丹又何来不丹画的雏形?不丹所谓的不传秘法,不过是大庆每个画学生从小便在学习的基础课罢了!” 顾秋白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看这幅《早春图》的视角都变得不一样了。 大庆真正把画列入万国来朝的宴席中,也不过十几年的时光。 过去,画不过是贵族的玩物,鲜少有人系统性的把画的规律总结的如此清晰,并传授给下一代,大部分时候,画师们教徒弟的方式都是点到为止。 原来看似含蓄随性的宫廷画,背后却隐藏着如此独特的技法。 不丹的画师几乎说不出话来,听完顾秋白的解释,不止是为自己的国家担忧,他更感到了一种绝望和无力。 不丹引以为傲的技法不过是大庆人玩剩下的。 更让人汗颜的是,不丹之所以能够完成比例如此精准的画,皆赖于古籍中所记载的针孔成像,并由画师进行临摹,才能画出的如此比例绝佳的国画。 而顾秋白仅用一双目,一双手,完整的复刻...如果没有借助外物,不丹难以望其项背。 而另一边,顾秋白没有注意到的是,画学生们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即使是高门子弟,也难有经历这样大场面的时候。而顾秋白如今站在这里,身形挺拔,眼神透着光亮。 她的话吐字清晰,条理分明,掷地有声,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要耀眼。 以一人之力,挡在所有画学生的面前,为画院正名,安抚着所有惴惴不安的心。 到底要经历多少次的练习,站过多少前人的肩膀,才能看到那么远的风景。 她是真正的天才。 这一刻,所有人都忽略了性别,再没有人记得她是他们口中的“区区女子”。 而看似冷静的顾秋白,背后已经被汗浸透了,若有一句不慎,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诚然,她拥有无数先人的经验,学过无数的理论知识,这才能在这里镇住这群古人。 但,若没有常年笔耕不辍的练习,无数次深夜临摹的名画,数不清的废笔,废纸...她亦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稳住一双手,完成这个近乎完美的结构图。 待群臣渐渐安静下来,皇帝才出来稳住局面:“不丹国主,听完她说的,是否还有疑惑啊?” 不丹国王跪在地上,吓得浑身颤抖,口不择言:“不敢!不丹...不过是一场误会!” 顾秋白转头看了一眼突厥二皇子。 相比于被当枪使的不丹,突厥才是这场闹剧的发起人。 皇帝却并没有再为难突厥人,而是对不丹国王道:“不丹国主,你开始变得糊涂了,连画也品鉴不出来了。因为你们的误会,我大庆差点损失了画院的一众栋梁之材...” “既然不丹的画法亦是从大庆而来,此后,便不再是秘法了。” 这也就是说,皇帝直接要求不丹把秘法公开,对不丹来说,也算是当众羞辱了。 果然,得罪了大庆,没那么容易脱身。 不丹国王的头深深低了下去:“是。皇帝陛下。” 皇帝:“朕听说,这几年你的身体亦是每况愈下,好在你有个好儿子...你也该好好休息一番了。” 不丹国王再不愿,哪敢反驳:“...是,皇帝陛下。” 皇帝意味深长道:“大庆向来以最大的诚意款待远道而来的藩国,朕喜和睦,望诸位切勿听信谗言,免得再引起不该有的误会。” 众臣纷纷应和:“是。” 顾秋白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圆满解决了,画学生们也不必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不敢想象她要是没来,画院百口莫辩,到时不仅是整个画院被问责,她过去所做的所有努力,均会付之东流。 心刚放下,弘禧的声音就从高处传了过来:“皇上,儿臣有一请求。” 这么突然,顾秋白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第120章 度过一劫 弘禧从座位上走下来,深深地看了一眼顾秋白,走到阶梯之下,面向皇帝。 弘禧:“儿臣恭喜父皇,刚刚西北传来捷报,三日前,穆月率军突袭匈奴,在黑水河一带,生擒敌军主将,匈奴元气大伤...匈奴人,被赶出了雍州。” 短短几句话,群臣哗然。 匈奴人在西北一带猖獗,不断掠夺边境处的城镇,加上大庆经历了前朝的混乱,奉行休养生息政策,一直没能彻底解决匈奴之患。 尤其是雍州,大庆朝廷派了多少将领,都无法对匈奴构成威胁,如今竟杀出一匹黑马来。 这个消息来的刚刚好,在此时此刻,更是无比恰当。 皇帝:“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可见皇帝有多高兴。 刚刚的混乱场面,立刻就被西北大胜的消息彻底终结了。 尤其是在不丹和突厥的冒犯行径之后,这一消息是对他们最好的震慑。 整个朝堂都热闹起来,使臣们纷纷恭喜皇帝,尽是溢美之词。 顾秋白也懵了一瞬,弘禧看她的眼神,让她以为弘禧要再让她出一次风头,但她却提起了远在边疆的穆月... 皇帝看着自己这站在台下的三公主,依照他对这女儿的理解,如果只是一个消息,她完全没必要行大礼。 “公主方才所说,是何请求啊?” 三公主:“穆月虽无将军之名,却有将军之实,连破匈奴,在军中威望极高。为了江山社稷,为稳军心,安民心,恳请父皇降旨,授其军衔,亦是对穆家三代人忠君爱国的奖赏。” 穆月出征前,皇帝就曾答应她,若两年可夺回三座城池,便许她西北大将军的军职。 而如今穆月虽还未达成目标,但,一月前雍州节度使曾上奏,依照军功,穆月如今应是校尉军职。只是穆月身份特殊,他需得请示皇帝。 皇帝迟迟未曾回话,穆月则是一直挂着虚职,不算真正进入了军队体系。 实际上,从穆月自请进入军队起,皇帝就从未想过她能在弱肉强食的军队中活下来。 这也是他迟迟不处理雍州节度使奏折的原因。 若有皇帝亲口授衔,便意味着穆月正式成为军官,往后的升迁便可一律按照户部的规矩走,军功越高,她就离西北大将军的位置越近。 这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光是朝臣的唾沫就该让他苦恼好长一段时间。 常理来说,女子的武功再高,在身体结构上也无法与男性相抗衡。 可穆月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杀的匈奴人不敢靠近。 皇帝心里叹息,穆家人像一群狼崽,血液里就透着狠劲,哪怕只剩最后一只,也要奋战到底。 女子入军队,授军衔,做统领。 若穆月是男子就好了。 皇帝不说话,三公主再请:“父皇,边疆苦寒之地,将士们保家卫国,抗住风雪,若他们之中的佼佼者,都不能被授予军衔,才真是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在藩国的众目睽睽之下,在皇帝倚仗的诸多重臣面前,皇帝已经不能说不了。 皇帝闭了闭眼睛:“授穆月校尉军职,从七品。” 六品以下,皆是低级官员。 寻常世家子弟若是入军队,最低也是校尉起步,同为世家子弟,这样的准入券,穆月需要经历无数次生死瞬间,才堪堪得到。 三公主顿了一会,平复心情,才回道:“皇上英明。” 这样的对外场合中,朝臣们自然也不能起内讧,让其他藩国看了笑话去。 朝臣们半天才反应过来,纷纷应和:“皇上英明。” 顾秋白和穆月才见过寥寥数面,但穆月的消息似乎一直能传入她的耳朵里。 穆月有野心,有心计,聪明,强势,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和三公主是多么相像。 她们可以锦衣玉食,一生无忧,可以依附权利,过上堪称梦幻的幸福生活。 可她们看见了,看见了被压抑的自由,看见了那双看不见的大手,试图操控着她们的人生。 她们在抗争,她们选择了一条极为艰难,充满泥泞的道路,这条路上,几乎看不见同行的人。 顾秋白就站在路边。 她以为自己是这个时代的旁观者,可最后,她一定会忍不住踏上这条路,她无法忽视。 三公主挑这个场合为穆月争取军衔,穆月成了大庆朝有史以来第一个女武将,穆月会承担接下来朝堂上蓄势待发的狂风暴雨。 三公主做的很巧妙,有穆月在前,顾秋白未来便少了一些阻力。 而顾秋白则是在想另一件事。 穆月三日前便获胜,照理来说,两日内这个消息就会快马加鞭传到皇帝耳朵里了,但直至今日,在这样的大典之上,才突然公布出来。 顾秋白看着三公主和皇帝的眼神交流,这是一步险棋,皇帝必然起疑,就是不知,她要如何应对了。 突然又如梦初醒般,转向她从头到尾都根本都没注意过,居于上位的那几位皇子。 她猜皇帝应该很苦恼,有出色的女儿,却没有能干的儿子,此时此刻,应该恨不得弘禧是个皇子吧。 整整一天,万国来朝的大典才结束。 顾秋白随着人潮走出大殿,抬头看着渐暗的天色。 不管有没有晴空万里,总算是度过一劫。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画学生们的呼唤。 “夫子!夫子!” 顾秋白转头,画学生们满脸兴奋,丝毫不顾这里是皇宫,也不顾礼仪,拨过人潮就冲了过来。 第一个赶到顾秋白面前的,竟然是白泽。 她也从未看过白泽如此失态的样子。 他双颊微红,呼吸急促:“夫子!...你!你太厉害了!” 连一向臭脸的白泽,都这么激动,更别提其他人了。 “夫子,我是宫廷画班的,我想转去漫画班,随你学习!” “这是我先提的!你别跟我抢!” “夫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紧张,那些不丹人一开始真把我唬住了!” “你怎么那么冷静,夫子!你简直是我们画院的英雄!” ... 顾秋白看着他们青春洋溢的样子,也笑了出来,心中的压力一瞬间消散:“好了!先出去再说,你们想被禁军抓起来吗?” 第121章 一战成名 顾秋白一战成名。 画院上下口耳相传,顾夫子舌战群儒,不仅保住了画院的清白,更是让群臣对画院刮目相看,甚至比翰林们的文试更紧张刺激。 如此精彩,如此一波三折,没有不大肆宣传的道理,全长安的报纸都在争相报道此事。 宋卿卿大手一挥,整个《长安日报》几乎变成了顾秋白专栏,全方位,多角度宣扬顾秋白的功绩。 这下整个长安都知道,画院的顾夫子,是大庆英雄了。 虽然也有些夸大的成分,但谁能说顾秋白不是于危难之际拯救了大庆的名望,维护大庆的威严呢? 民间对画的讨论空前绝后,新派在长久以来的派系斗争中,终于占据了一次上风。 而各大书肆中,不管画师名气大不大,画品皆是供不应求。 尤其是春在堂,一张顾秋白的手绘封面图,已经需要竞价起拍了。 甚至,因为这次事件,整个画院都得了赏赐,皇帝亲口承诺纪沛然,画院出身学子,若能通过画试和文试,可直接入翰林院。 纪沛然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感觉像做梦一样。 入翰林院和画院毕业入朝为官完全是两种概念,中间的品级相差太多。 放在现代,就等于直接开通了艺术生考学道路。 当然,说起来对于寒窗苦读的科举学子们并不公平,但这并不是一条轻松的路。 文试的难度和科举无二,对画学生们来说基本是地狱难度。再加上画学生们的画试也不简单,能同时学好两项的,才真真是万里挑一。 按照纪沛然粗略的估计,如今画院学生的水平根本没有可以考进的,但总归有这样的渠道就是好事。 大战朝臣,让顾秋白来画院做夫子,简直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而身处旋涡的顾秋白本人,倒是完全没有实感。 她也为画学生们高兴,但仔细想想,画院这帮艺术生,和一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扑在学习上的科举学子根本没有可比之处。 真正能走通这条路的,非得是天赋异禀才行。 何况,顾秋白并不为她引起民间关注而高兴。 越多的曝光,意味着她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她在大殿之上有多少双眼睛注意到她,又不自觉的得罪了多少人。如今她只是一介“民女”,往后的日子,恐怕是更不安稳。 不过顾秋白从来不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心,她只做好眼下的事。 她思来想去,还是给许久没见的老头去了封信。 “...近得甘旨,又多赚得钱,但未来难测,意有所不安。翁,长安今为变甚大,可有意下山相见?” 她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唯独有个似乎身份不凡的养育者,看起来还算可靠。 她也不卖关子,把自己的近况说了,再问问老头愿不愿意来长安,好过老头一个人在山上孤独终老。 不过她要是直接问,老头肯定不会来,只有赌一把老头对她还有点感情了。 想到老头要来,顾秋白又琢磨要换个大一点的房子。 还是得赚钱啊,顾秋白感慨,正好趁着这波热度,把国子监和画院联名的台历卖出去,大赚一笔。 按照顾秋白原本的设想,戏园应在大典的后一日开园,而台历则是放在戏园里开售的。 只是突厥人的细作还没查出来身份,若戏园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实在不行,整个戏园计划都要放弃了。 不能拿任何人的生命开玩笑。 顾秋白决定推迟戏园开业,收拾好心情,隔日,照常到画院上班。 她来的已经算早了,画院的学子们倒是头一回这么精神,早早地就在画院等着。 他们也不说话,只是拿火热的眼神盯着顾秋白,很是诡异,顾秋白一路进门,感觉后背都被烧出洞来了。 顾秋白是画院唯一的女夫子,本就是风云人物。这次,直接变成画院传奇了。 走到内院,总算看见了纪沛然和其他一众夫子。 她仿佛看到了救星,快步走过去。 只是刚走近,看到纪沛然的眼神,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站在他身后,那个共事许久,素来儒雅沉默的书法大师突然从身后亮出一个匾额,满脸笑容,上书:画院之光。 纪沛然带头鼓掌,所有的夫子都满脸高兴的看着她。 纪沛然:“顾夫子,这是各位同僚特意连夜为你准备的,你一定要收下!” 顾秋白:... 看了看各位夫子的脸色,也不是全都有真心实意笑容的,一定是纪沛然强制把他们全都喊上的。 果然,画画的哪有不疯的。 打不过,那就加入。 顾秋白淡定的接过了那个匾额:“多谢诸位同僚。” 默默观察的画学生们也不甘示弱。 “顾夫子,我想进漫画班!” “顾夫子,昨日到底发生什么了,你给我们讲讲吧!” “夫子,听说你昨日大战不丹人,吓得不丹画师当场跪下道歉,是真的吗?!” “夫子!...” ... 顾秋白自认为心脏很强大,今天是她第一次萌生出了辞职的想法。 太可怕了,画院的精神状态。 顾秋白一整天都在应付各个画学生的各种问题,画院吵吵闹闹,差点就把她传成在皇帝面前大战哥斯拉了。 好在,今日姗姗来迟的徐寅之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的身上还是有很重的血腥味,但神情却是轻松:“夫子,恭喜。” 顾秋白:“说。” 徐寅之:“昨夜,大理寺带人闯入突厥皇子阿史那贺鲁的房间,在他的屋子里找到了失窃的夜明珠。” 好一个监守自盗的罪名,合着三公主在这等着他们呢。 且不丹受突厥利用,本想在大殿之上羞辱大庆,万幸有夫子。皇帝为夜明珠一事震怒,以突厥人中有贼人的理由,把所有突厥使臣困在驿站,不许随意出入,里里外外都是大庆的人。 戏园计划的主谋者大概就在那群使臣中,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外头的细作们自乱阵脚,光是昨夜,大理寺已经暗自抓了好几拨人。” 顾秋白皱眉:“就算是这样,如徐承恭一般的奸人也有运作的空间。” 徐寅之:“他不敢,如今突厥人都在皇帝手中,他但凡敢动作,很快就会查到他头上。他如今主张放弃戏园的计划。 也就是说,这次的计划,基本已经失败了。” 顾秋白抓住重点:“基本已经失败,也就是说突厥人还在蠢蠢欲动。” 徐寅之:“一部分细作应该会直接把票让出去,而另一部分群龙无首,不敢在戏园闹事,免得暴露细作身份,但应当还有些混在游客中的细作。”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不用担心游客的人身安全问题,戏园就能正常开业了。 不过,细作仍然是个大问题,即使他们尽量隐藏身份,作为活动主办人,顾秋白难免也会担心他们闹事。 她努力搜索脑中的关于前世的记忆,她记得,每年都有不少混迹人群,最后却被群众揪出来的细作...她脑中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有了。 顾秋白推后了一天戏园的开业,踏上了久违的穆家的门。 和上一次不同,穆府上下对待穆良的恭敬程度,已经完全是对待家主的态度了。 穆良在穆家的主会客厅接待了顾秋白。 等穆良屏退左右仆役,顾秋白才开口,她也懒得客气,直奔主题:“突厥人想在我的戏园搞鬼,在长安制造混乱。” 穆良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才回道:“这件事...你似乎应该去找京兆府。” 顾秋白:“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穆良没说话。 顾秋白:“我要把所有突厥细作从我的地盘赶出去。弘禧大典上为穆月请官,此后必然被朝臣群起攻之。亟需转移群臣的注意力,此时若是在长安抓住了突厥细作,证明突厥的狼子野心...” 提到穆月,穆良明显顿了一顿。 他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茶递给顾秋白:“此事不简单,突厥细作身份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 他说的是“我们”,等于对顾秋白默认了,穆家是三公主的支持者。 顾秋白摩挲着杯壁:“我有办法,只是,我需要你们的支持。” 穆良倒是突然有了兴趣:“愿闻其详。” 顾秋白:“这样的场合,就是一个巨大的狼人杀。” 穆良:“什么?” 顾秋白:“狼披着人皮混在人群中,人要找出所有的狼, 这便是狼人杀。假设戏园的观众是‘良民’,细作就是‘狼人’,我们不需要分辨出谁是狼人,只需要告诉所有人,戏园里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狼,让观众自己去分辨。” 穆良皱眉:“可民众该如何分辨...” 顾秋白:“突厥细作不可能是真正的大庆人,大庆人的风俗,从小听的童谣,地域之间的暗语...只有大庆人会了解,派人混在人群中引导观众,让观众把这当成游戏,自发找出真正的‘狼’。” “找出狼,不要声张,自行找戏园的npc核实,我们根据观众的举报仔细辨认,且给予发现者丰厚的奖励,这就是玩法。” 穆良一开始质疑,但越想越觉得可行。 能当上细作的,多半为突厥本地人,即使其中混着极少数的大庆人,在众多细作都被抓的情况下,也不敢主动闹事。 穆良:“很冒险,但可行。” 顾秋白:“我需要人手。我需要能够迅速分辨‘狼’的老手,他们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控住整个局面,防止突厥细作先发制人。” 穆良深深地看了一眼顾秋白。 “好。” 第122章 开园 穆良的动作很快。 短短几日,便给了顾秋白回信,并带着人马和戏园的总负责人见面。 除了顾秋白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人的身份,都以为他们是来戏园维护秩序的。 他们均是身形高大,训练有素,脚步一致,步伐有力,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顾秋白用最快的速度增加了戏园的游戏规则,把这场漫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沉浸实景式剧本杀。 整个戏园的主题定为漫画中的国子监诗会,算是一个国子监小番外,原本的角色扮演者不会更改,只是增加了游戏规则和安保强度。 宋卿卿对顾秋白推迟戏园开业的决定感到诧异,但仍然无条件相信顾秋白,加班加点的帮着完善戏园中的场景道具设计。 这次戏园的试水,决定了以后顾秋白能不能在长安,打造一个规模更大,时间更长,属于春在堂的专属乐园。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门票实名,一人一票,禁止携带任何金属物件,进园人数分时段限流,顾秋白尽量实现最大程度上的安全可控。 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下,戏园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里开园了。 姜文茵作为春在堂的头号粉丝,即使没有表哥陆鸣鹤相伴,也早早的起床梳妆,围了裹胸,扮成男子,独自一人乘车来到了戏园的门口。 这次戏园的门票很难抢,陆鸣鹤又太忙,她托了不少关系,才得了这一张,她很是珍惜。 戏园的位置离商业街不远,她从商业街的方向一路过来,马车几乎堵得水泄不通。 逼得她只能半道下车,遣了马车夫回去,带着一个侍卫,紧赶慢赶才到戏园门口。 只是刚到门口,她却有些退缩。 放眼望去,男子占了大多数,那寥寥的女子,多半是已经出嫁的,身边皆有夫君陪伴,落单的小姐,似乎只有她一人而已。 长安人真封建,她在心里不忿。 难怪姑母在她临行前,几次欲言又止。 她心里正打鼓呢,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你!” 她转头看去,竟然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同好侯文杰。 在这样尴尬的时候,突然看见熟悉的脸,一下子感觉像看到了救星。 侯文杰看见姜文茵的扮相,什么也没说,只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姜文茵:“我...我刚到,正准备进去。” 两人正说着话,侯文杰被人从背后亲密的搂住肩颈,把姜文茵吓了一跳。 来人是侯文杰在从前书院的同窗:“文杰,你今日竟真来了!” 侯文杰狠狠点头:“那是自然,今日这么热闹,没我怎么行!” 来人看向小脸苍白的姜文茵:“这位是?” 侯文杰一下把他推开:“是我儿时好友,才来长安不久,去去去,你且自己逛去,我要带着他好好玩玩。” 那同窗撇了撇嘴:“也罢,我亦有友人同行,咱们下次再聚。”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侯文杰转过来面对姜文茵:“走吧走吧,这地方人多,你跟着我,我提前从于山的书生那得了消息的,这次戏园玩法特别有意思,跟着我绝对没错。” 姜文茵毕竟是个玩心大的小姑娘,也把那点不安抛之脑后了:“好,咱们走吧!” 两人拿着票,在入口处排队检票,核实身份,才终于进了戏园。 侯文杰长呼一口气,脸上尽是兴奋之色:“终于进来了!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眼神四周转了一圈,拔腿就往右手边去了。 姜文茵都懵了:“你跑什么!” 侯文杰:“快跟我来,这边有存墨画的地图,只有一千份,抢完就没有啦!” 姜文茵跑的比他还快,侍卫都差点跟不上。 侯文杰的声音太大了,周围人都忍不住看向他这边。 陆怀书和几位同窗也在现场。 他那同窗道:“哎,这不是侯文杰吗?” 另一个说:“他居然也抢到票了,自从那陆夫子的事情以后,票根本一金难求,我几乎把全家的仆役派出去,才买到你们这几张。” “辛苦辛苦,这不是确实不好买嘛,咱们国子监还有谁会来?” “说到这个,听说几位夫子发现学生们上课走神,收缴了几张,我才不信他们不会用...” 几人正聊的起劲,陆怀书幽幽道:“你们还要聊吗?地图快没有了。” 侯文杰嗓门太大,刚从入口进门的几乎全都往那边去了,几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往那边跑:“陆怀书!你就不能早点说吗!” “x的,我也想要啊,给我留几份啊!” 来之前花重金在于山书生那里买的线索果然有用,侯文杰拿着地图喜滋滋的从队伍里出来,接受其他人羡慕嫉妒仇视的眼神。 好不容易从队伍里挤出来的姜文茵,一出来就大骂:“侯文杰你这个傻子,你不是说要带我吗,你跑的比狗还快!” 侯文杰这才转头看她,一拍脑袋:“哎哟!我忘了,没事,你跟着我,我还知道其他的呢!” 姜文茵气的都不想理他,但的确如侯文杰所说,地图是限量的,她也抢到了一份。 侯文杰展开地图:“你看,这地图上写了,我们要去下一个地方,叫任务点!” 姜文茵:“这是什么?” 侯文杰:“其实不要地图,看路牌也能去,都标的很清晰,你要是把地图搞丢了,看路牌就能找到路了。你看啊,那个路标,就指向任务点,据说是全新玩法,但是那书生不肯告诉我具体的,只说这个要是提前透露就不好玩了。” “走!” 侯文杰的脚步又加快了,这次姜文茵长记性了,丝毫不顾形象,赶紧跟上,两人简直像一对逃犯。 侯文杰很快乐:“你不知道,我这票是我爹的,他最近很忙,实在没空来,所以就让我捡了这个便宜。就为这事,他气的要辞官呢,哈哈哈。” 姜文茵:“...” 真不愧是父子,一样的癫。 另一边,徐老爷子也带着他的老友们到了戏园门口。 “许久未曾过来,倒是变化很大,长安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其中一人感慨。 徐老爷子道:“这票可是难得,我颇费了一番力气,今日必让你们尽兴。” 进门的时候,旁边几个外邦人打扮的游客让徐老爷子多看了两眼。 想到一路过来,外邦人倒是不少,还有从商业街到戏园的专车接送。 看来来对了,果然热闹啊。 第123章 规则 侯文杰与姜文茵朝着第一个任务点的方向去,一路上有不少身着国子监服饰的学生和老师,三三两两。 当然,这些人的国子监制服和长安的可不一样,是顾秋白在《万里行舟》中的设计,毕竟是《万里行舟》的主题园区,一眼就能让游客认出这是漫画角色的扮演者。 两人新奇的盯着路过的npc。 侯文杰:“哎,你说咱们能和他们搭话吗?” 姜文茵:“当然不行了!从我们入园到现在,都没有特意说明,万一打扰到他们,太不礼貌了。” 侯文杰点点头:“那倒也是,我们还是赶紧去任务点吧。” 两人步履矫健,率先到达了第一个任务点。 任务点是戏园内外院的一个小厨房外头,炉上烧着水,一美妇人正焦急的看向外头,仿佛在等着什么。 这美妇人戴着玉兰花苞花冠,做厨娘打扮。身着红色儒裙,眼角有些细纹,看似像上了些年纪,涂了些淡淡的口脂,但脸上仍是苍白,显得很憔悴。 游客中若有识货的,便会知道,她是过去长安梨园戏班中红极一时的青衣,名为杜鹃。年轻时甚至被宫里看重,专程请去为嫔妃们表演。 只是后来,嗓子莫名吃错东西给吃坏了,变得嘶哑不堪,戏园便不再让她上台了。 这次,听说春在堂的东家要为《万里行舟》选一些临时扮演者,男女老少都要,她苦苦哀求,总算是让戏园班主带上了她。 众人十八般武艺纷纷上阵,她却没有展示身段,而是忍着嗓子的难受,在春在堂的东家面前唱了一曲。 这也许就是她最后一次有机会唱歌了。 没想到,春在堂的东家真的选中了她。 她自己知道,她唱的实在难听,若是从前,都该被万人唾弃,在戏园里抬不起头来。 顾秋白也没想过会遇上这样的一位。 杜鹃长得不算美艳,但她站在那里唱歌,身段是极美,一举一动都随意自然。那么嘶哑的嗓子,却硬是唱完了整整一首,表情还能完全投入。 这样坚韧有心性的人,一定能做好任何事。 所以她给了杜鹃最重要的戏园开场表演。 扮演厨娘的杜鹃此时正神色焦急,不停踱步。 见侯文杰和姜文茵进来,她柳眉轻蹙,带着担忧的语气问:“两位客人,怎的到这来了?” 她的嗓子有些异样,但两人没多问,而是直接问道:“这里是任务点吗?” 杜鹃:“什么任务?两位当心,今日...怕是有大事发生。” 侯文杰和姜文茵对视一眼。 没过一会,后头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波人,都是跟着任务地图来的。 人渐渐呈包围之势,杜鹃和他们也互动,却绝口不提任务。 直到一半大小子拨开人群,从外头冲了进来。 半大小子:“不好了!不好了!官府刚刚贴了告示,狼妖果然混进来了!” 杜鹃变了神色。 这时,她才转向所有游客:“诸位客人,今日是国子监的盛宴,我是外聘来的厨娘,本应是一场盛典,但客人们进园不久,我却感觉蹊跷,有不少生禽都莫名失踪了,根据官府的消息,竟是有狼妖扮成人混了进来!” 游客们不由得讨论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长安日报不是说了,这次戏园里会有很多角色扮演,游客可以参与剧情,狼妖肯定是新设定啊!” “就是啊,不是说,还有《漫画周刊》的白娘子,牛郎织女也会出现吗?” “一路来只看见了《万里行舟》的角色,我还是想看白娘子和小青啊...” “嘘,嘘,别吵,等她说完!” ... 杜鹃:“各位客人,狼妖如今就混在人群中,需要各位的帮助。 根据消息,狼妖刚刚成人不久,对长安还不熟悉,诸位请大胆找出身边的狼妖,若有发现,请找到这园中巡逻的护卫,由其核实。 若成功找到一个狼妖,可获得未来三个月内春在堂所有出版物的第一批成品,包括《万里行舟》,《漫画周刊》。” 能来这个戏园的,多少都是春在堂的粉丝,这个奖励的诱惑力太大了,众人都变得兴奋起来。 侯文杰也是跃跃欲试,但他又皱起眉来:“今天人太多了,难道要一个一个找人问吗?” 好在杜鹃接下来的话,解答了他的疑惑:“戏园中的国子监学生们,以及客人白蛇青蛇,牛郎织女,皆是抓狼妖的老手,各位若不知如何下手,可尽情向他们寻求帮助。” “另外,狼妖也许会突然发狂,若你发现有人动手,请立刻大声吸引附近的护卫。狼妖很危险,各位请尽量结伴同行。” 顾秋白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杜鹃向游客介绍规则。 她比任何人都要更紧张,外邦人来的不少,其中到底混了多少个突厥细作,如今还不得而知。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所有持票的外邦人,三公主那边都做过筛查了,至少外邦人的身份没问题。 突厥也不会傻到让外邦人闹事,这样只会引起藩国之间的矛盾。 所有的细作,皆是中原面孔。 顾秋白身边站着的,是伤还没好全的徐寅之。 徐寅之是自己主动请缨过来的,他对突厥人有些了解,至少能帮忙辨认一下。 徐寅之:“刚得到的消息,暹罗使臣今日也带队到访了。” 顾秋白对这个国家一点印象都没有。 徐寅之:“他们国家进贡了很多象牙,但皇帝不太重视他们。只是,这次派来的使臣是他们的大皇子,第一继承人,对皇嗣要谨慎一些,最好派人看着。” 顾秋白:“这里,有谁见过他们的大皇子?” 徐寅之奇怪道:“夫子,你啊。” 顾秋白:“...” 顾秋白那天大典站在最后,乌泱泱一大片,除了突厥人和不丹人,她一张脸也没记住。 顾秋白:“我不记得了,还有其他人吗?” 徐寅之很淡定:“无事,他是个很耀眼的人。”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一阵一阵的铃铛声。 转头望去,一个戴着白色包头,头戴金花,袒露着胸膛,v领长袖上衣,肩上裹布,腰间裹丝绸金丝腰布,赤脚穿戴铃铛脚链的男子,昂首阔步的向这边走来。 他的皮肤是纯正的小麦色,一口白牙,笑容简直有些刺眼。 好一个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王子的打扮。 这不是耀眼,这是纯纯的显眼包啊。 第124章 二道贩子 显眼包王子身边跟着两个侍卫,相比之下,侍卫的打扮就普通的多,更衬得王子突出了。 这边小厨房内,杜鹃已经演完了第一轮,等着下一拨人。 显眼包王子新奇的四处张望,打量着过往的游客和npc,满脸兴味。 彼时顾秋白和徐寅之正站在小厨房外的大树下,穿着也和普通游客一般。 只是这暹罗王子的双眼像装了雷达,一扫到这两人,便直奔而来。 他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长安官话,满脸阳光灿烂:“两位,我名阿杜德,初来乍到,对这里不太熟悉,只是一看到两位,就感觉有缘,能否允许我一起同行?” 顾秋白可一点都不想和他扯上关系,马上拒绝:“抱歉,我们有要事在身。” 阿杜德听了也不恼,竟从怀里掏出两份地图来:“打扰了,两位请收下,跟着这个玩,会更有趣。” 顾秋白:... 不是,你这不是知道怎么玩吗? 顾秋白对他充满怀疑,这家伙该不会也和突厥有关系吧? 两人都没有接,徐寅之也很冷淡:“这地图似乎是限量,我们不好平白无故受惠。” 阿杜德摆摆手,又从怀里摸出一大叠:“无事,无事,长安人都很热情,听说我需要,都主动卖给我,一张才一个金饼。” 你们这些天杀的二道贩子!主办方还没赚到钱呢,你们居然捷足先登了! 顾秋白那叫一个后悔啊。 算了,还是正事重要。 另一边,第二波人已经进了小厨房,顾秋白朝那边指了指:“真正懂行的都在那里,你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别错过了游戏规则。” 阿杜德:“好的,好的,多谢你。” 最后两人还是没有收阿杜德的地图,阿杜德一点也不放在心上,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护卫进了第一个任务点。 正好撞见从里头刚出来的侯文杰和姜文茵,阿杜德又是眼睛一亮,拦住两人:“两位,我名阿杜德,初来乍到,对这里不太熟悉,只是一看到两位,就感觉有缘,能否允许我一起同行?” 顾秋白看的叹为观止,感情这阿杜德只是个单纯的颜狗啊。 侯文杰是个满腔热血的中二少年,他一看这外国友人这么热情,爱国热情高涨,马上就拍着胸脯:“好!相遇就是有缘,我们便同行吧! 姜文茵在背后扯了扯侯文杰,这外邦人装扮如此显眼,她自然是不愿的。 但阿杜德倒是很有眼力见,立刻就从怀里掏出了他那一大叠地图:“若是两位不嫌弃,我有许多纪念品,我们可一同分享。” 姜文茵眼睛都直了,她对《万里行舟》的热情丝毫不比侯文杰少。 就这样,侯文杰,姜文茵和阿杜德莫名组上了一个三人小队。 顾秋白正准备离开,却意外瞥见了徐寅之的祖父带着一大帮人往这边来,没想到徐老爷子也会来这样的活动,她下意识的看向徐寅之。 徐寅之亦看见了,他立刻拉着顾秋白往相反的方向走,躲开他们的视线范围。 顾秋白:“倒是没想到徐老爷子也来了,今日虽然准备的齐全,但徐老爷子毕竟是老人,我等会叮嘱一下,让护卫们上点心。” 徐寅之:“...祖父带来的都是他的战友,夫子不必担忧,我会看着的。” 徐寅之没有多说,只是沉思,祖父的好友遍布朝中,文官亦不少,今日带来的却多半为武官,是无意还是有意?难道祖父已经知道了这次的计划?怎么会? 而另一边徐老爷子倒是快活的很,自徐寅之叛从国子监退学以后,他便许久没参与过这样热闹的盛会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带来的人还不够多。 可惜票实在难得,他只能先紧着过去的战友们了。 徐老爷子一行人一点也不像老人家,健步如飞,风风火火,很就到了杜鹃那里,得到了派发任务。 徐老爷子兴致勃勃,几位老友亦是老顽童心态。 几人自然是错过了地图,但除了地图以外,路标倒是标的清清楚楚, 虽然明白了规则,但真要在这么多人的戏园里玩起狼人杀,还是非常困难,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同陌生人开口询问。 这时候,现代的某个神秘职业就派上了用场——托。 所有戏园中的角色扮演者都肩负起了这个任务,他们会尽量造大声势,引导游客主动“出击”。 只是,徐老爷子一行人似乎看起来实在太有气势,npc们也不敢随意靠近。 被盯上的是侯文杰三人。 “小郎君!我初来乍到此地,有几个问题想问,不知郎君是否能为我答疑解惑。” 看到面前美艳的小青姐姐,侯文杰呼吸都凝滞了,这可真是画中人走了出来! 侯文杰:“我...” 侯文杰话还没说完,旁边的阿杜德就截断了侯文杰的话头:“哦,长安的姑娘,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与你有缘...” 小青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了,微笑不减,从善如流:“那这位郎君,是否能为我答疑解惑?” 阿杜德一手放胸前:“我的荣幸。” 小青开始提问:“酒里春容抱离恨——郎君请接下一句。” 阿杜德眨了眨眼睛,很真诚的答道:“不知道。” 侯文杰这下可找到表现机会了,马上抢答:“水中莲子怀芳心!” “千古风流浪淘尽?” 这次是姜文茵抢答:“长江滚滚东流去!” 开玩笑,这些诗都是启蒙入门级的,谁幼时没听过两句,不懂意思也会背了。 小青又问:“《万里行舟》中的主角岑远舟去往长安,与儿时好友分别,送别时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倒是有点难度了,不过难不倒侯文杰和姜文茵这种骨灰级粉丝:“白天!” 三人的组合很扎眼,小青又一直言笑晏晏,看起来相谈甚欢,渐渐有了围观群众。 有人大着胆子问:“小青,也问问我罢!” 小青对人群行礼:“小青听说此地有狼妖出没,姐姐甚是担忧,特派小青来调查情况,此地人实在太多,小青无法面面俱到,诸位请以类似的方法,检验身边的人,若能找到狼妖的线索,小青感激不尽。” 第125章 就你小子会写诗? 这下游客们可来劲了。 本朝文风极盛,各种学派层出不穷。 老百姓们也乐意和读书人打交道,勾栏瓦舍,酒楼书肆,处处都有读书人的身影,商户们也以读书人为其题诗为荣。 这吟诗作对的事,听得多了,即使不识字也能说上两句。 更别提报纸出现之后,坊间趣闻多了,说书人的素材也变得更丰富了,若要说起来,长安人就没有不八卦的。 侯文杰是最先响应的。 他怎么也算的上个长安百事通,又向来是个不怵人的。 小青继续提问的时候,侯文杰就开始观察四周了。 很快,他就逮着一个始终没张过口的男子。 侯文杰一个跨步,冲到人面前去:“这位郎君,我问你答,你可应战?” 这人一个眼神看过来,侯文杰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身形高壮,眉毛向上飞扬,满脸凶相,看上去很是不好惹。 侯文杰腿都有点发软。 此人紧皱眉头,沉默半晌,还是答应了。 他声如洪钟:“你问罢!” 侯文杰更觉得他看上去像“狼妖”了,他问:“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请答下句。” 这是诗经中广为人知的一句,人人都能唱两句。 可面前这大汉,憋了半天,只应了一句:“我不会!” 侯文杰高兴得连害怕都忘了,这都答不上来,肯定是“狼妖”! 大汉却哼了一声:“我只懂杀猪,不懂什么诗文,你如此刁难我,我且问你,东市猪肉最好吃的是哪家?” 侯文杰隐约记得自己在长安日报上看过,但太过模糊,一时间也答不上来。 旁边倒是有热心群众起哄:“当然是阎家猪肉铺,祖上就是杀猪的,在东市可是一霸!” 那大汉哈哈一笑:“你答对了,那我再问你,闫家因何出名?徒弟在哪处活动?” 周围人哄笑起来,明显是有人认出了他,便是闫家这一代的传人。 那人又接到:“闫家的徒弟办的天下第一楼!天下第一楼最有名的东坡肉,便是出自闫家!” 这件事在长安算是个美谈。闫家在战时接济了快要饿死的天下第一楼掌柜,那掌柜五十岁高龄却拜了闫家当家人为师,而后创办天下第一楼,并立了契约,以后天下第一楼只能从闫家铺子进猪肉,可见师徒情深。 说这件事是举子们的“作文素材”都不为过,当年的科考就有不少人拿此事做文章。 阿杜德叹为观止:“长安人真有意思。” 原来这大汉更懂民间之事,那便不是“狼妖”了,侯文杰有些失落。 姜文茵拍拍他:“没事,你下次多问点不同类型的问题,我帮你盯着过路的人。” 没想到,第一个狼妖暴露的很快。 是姜文茵发现的。 姜文茵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路上她看见一个落单的男人,丝毫没有和npc搭话的意思。 一个人方便她壮胆,她便走上前去,张口就唱了一小段京剧。 姜文茵自认为这非常简单,她生于江夏,几乎人人都能在戏园子外听到这段词:“...请问这出自哪段戏?” 姜文茵这一嗓子,和刚刚的问法都不同,已经吸引了一小拨人往这边看。 那男人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文茵又催了一次:“你说啊。” 男人强装镇定:“...《长风歌》。” 姜文茵感觉很荒谬。 这一段别说中年人,半大孩子都听过,就算想不起来是哪段,也会有个大概的名称,《长风歌》连字数都对不上,也太南辕北辙了。 姜文茵想起狼妖是要靠自己举报计分的,按耐住心里的激动,只长长的哦了一声,就拉着侯文杰,一路狂奔到最近的护卫那里。 游客们也反应过来了,原来狼妖真的连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 有了姜文茵开这个头,很快游客们便活络起来。 几乎都发展成快问快答了,连不是狼妖的游客们都紧张起来了,稍不注意,答不上问题就有可能被人举报。 短短半个时辰,还真让群众揪出来好几个嫌疑人。 细作们也不可能干等着,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冲自己来的。 什么抓狼妖,分明就是计划暴露,如今来清算了。 只是,护卫们的动作很迅速,眼神很犀利,他们观察着试图躲避人群的游客,以及问题回答的磕磕巴巴的那些。 顾秋白可不怕他们闹事,在这个场合暴露身份,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他们只能想办法躲避。 所谓抓“狼妖”不过是顺带而已,增加一下游客的参与感,顾秋白也不会让游客们败兴而归。 见游客们互动的差不多了,npc们就叫停了,催促游客们往第二个任务点去。 侯文杰三人靠着姜文茵出乎常人的直觉,一路破关斩将,专抓落单的人,此时已经抓了好几个“狼妖”了。 正在兴头上,第一关任务就被叫停了,他们只得遗憾来到第二关。 第二个任务的重点便是集邮。 没有什么难度,找到所有关键角色npc,让他们为你盖上印章,全部集齐会得到奖励。 戏园还是很大的,npc也会到处乱走,要集齐要费一番时间。 而路上会有各种小摊,茶饮,小吃,价格公道,品质良好。 把这一关玩出新高度的,是国子监的学生们。 别看国子监和画院有不和,瞧不上学画的。 但同是读书人,他们对漫画主角岑远舟的认同感是很高的,《万里行舟》的剧情基本就是读书人的爽文,名师赏识,打脸贼人,位极人臣,哪个国子监学生不是趋之若鹜? 由《万里行舟》入坑,再爱上《漫画周刊》的国子监学子们,几乎都是春在堂的大金主,几十本几十本的订。 到了集邮环节,什么国子监主角团,小青小白,牛郎织女,国子监学生们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昂的心情,选择了作诗赠与。 不仅如此,他们还卷上了,因为谁作的更好而引发了现场投票。 游客们比他们更兴奋,还有人主动出来算票数做公证人。 其他游客一看,还能这样? 就你小子会作诗啊? 现场的读书人都大展身手,场面一度控制不住。 第126章 我来考考你 大庆文人的战斗力很强,他们不仅写诗,还会喜欢问问题。 “我来考考你,国子监是由哪一位皇帝创办的...” 古往今来,这个习惯是一点没改啊,连npc都要嚯嚯。 顾秋白看的叹为观止,暗自下了决定,等漫展结束后,得给他们加俸禄。 干这行太消耗精神了。 好在游客们的素质还算比较高,加上护卫们在一旁维持秩序,现场没有发生纷争。 游客们集邮集的很有动力。尤其是暹罗王子阿杜德,他快乐的周旋在不同的npc中间,美人太多,让他看花了眼。 见到白蛇的一瞬间,更是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白蛇这个角色,在漫画中有一种神性,平等,包容,美丽,像大地之母。 和小青的灵动俏皮不同,那白蛇的扮演者一身素衣,梳着简单的发髻,一缕头发垂在胸前,柳叶弯眉,唇红齿白,温柔缱绻,当真是柔情似水。 阿杜德一瞬不瞬的盯着白蛇的扮演者,转头问侯文杰:“想娶这里的大庆女子,要怎么办?” 这阿杜德的确喜欢美人,但刚刚遇见那么多个,他都没像现在这样,大抵是对白蛇一见钟情了。 侯文杰平等的爱每一个漫画角色,他立刻制止阿杜德想撬墙角的行为:“当然不行,你看她的发髻就知道,她已为人妇了。” 阿杜德:“在我们暹罗,可以一妻多夫,也可以一夫多妻,我与她丈夫商量一番...” 三人吵吵闹闹,侯文杰和姜文茵一直死命拖住阿杜德,不许他去打扰白蛇。 正巧陆怀书一行人也来找白蛇,两拨人遇上。 姜文茵有些惊讶。 陆怀书也是她的表哥,但陆怀书性子清冷,更不爱与她来往,没想到也会出现在此处。 侯文杰与他们是同窗,自然熟稔一些,虽说这几位向来都眼高于顶,但他不在意,他满脸阳光开朗:“好巧,你们进度怎么样。” 陆怀书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蛇,礼貌回道:“我们结束了,准备去第三关。” 阿杜德虽然还惦记着白蛇,但他更喜欢看美人,他笑眯眯道:“几位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相遇就是缘分,不如加入我们,一同过去罢。” 国子监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他们都是体面人,外邦皇子相邀,自然不能驳了面子。 于是,两拨人化作一拨人,往第三关去了。 不过,徐老爷子的进度可比他们更快,都是常年锻炼的老爷子,比起整天坐在屋里的书生们,行进速度可快得多。 一路健步如飞,走完这么大个戏园,连喘都不喘一下。 第三关的位置简单粗暴,是围着人工湖绕城一圈的展览。 地上有箭头,标注方向,和之前看过的画展大抵相同。 映入眼帘的是漫画作者的手稿展示,还收录了一些书生们对漫画的评文,包括所有的漫画设定合集,譬如白蛇传的世界观设定,小道具设计,又好比大侠的角色故事线,生平经历。 这帮老人家们也许没那么喜爱漫画,但这样新颖的设计仍然让他们眼前一亮。 徐老爷子更是感慨:“有趣,看来这所谓漫画,我真得找来看看了。” “尤其是这‘侠’,倒是勾起我过去行走江湖时的回忆了。”另一人道。 “白蛇的画本也很严谨,神,佛,妖,人,各派有各派的立场,角力之中,谁也无法占据高地。” 徐老爷子粗暴总结:“看来结束后,得去看看这所谓漫画了。” 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徐老爷子对漫画的兴趣突然增强了不少。他们在欣赏时,更感慨新兴事物的演变太快,文章的朝气蓬勃。 更别提那些真正的粉丝了。 随着结束第二关的人越来越多,第三关愈发火爆,有不少游客都堵在某一个画作前不肯离开,兴奋的讨论剧情,或对人物的想法。 对于他们来说,今日的游园,让他们与漫画中的人物又更近了一步,心中的感慨,满溢的感动,简直无处抒发。 随着人越来越多,已经不得不让护卫上前维持秩序了。 等到侯文杰众人到达,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光是入口处,就乌泱泱一大片人,几乎看不清里头是什么。 排了许久的队,才能一个一个欣赏。 这个环节尤其漫长,但众人都甘之如饴,追了那么久的故事,这份记忆不仅属于作者,更属于读者。 重新回看过去,了解作者的创作历程,就好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很有归属感。 在这个时候,众人好似突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年龄大小,皆沉浸在故事当中了。 顾秋白也在第三关,她正在等着第一批从出口出来的人。 她换了男装,戴了面具,今日她不想引起轰动,但想要送给到场的游客一些小礼物。 没想到,开门红就是老熟人。 徐老爷子一出来,便与她打了个照面。 顾秋白坐在柳树下,面前摆着长桌,画笔,厚厚的纸笺。 徐老爷子眯了眯眼睛,走定到她面前。 顾秋白:“游园许久,诸位都累了吧,某不才,有些技艺,送诸位一些祝福,讨个彩头。” 徐老爷子也爽快:画罢! 她动手起笔,在纸笺上开始描绘,不一会儿,一条跃起的鲤鱼就成型了。 简易好画,又鲜活灵动。 再用朱砂上书:鱼跃龙门。 徐老爷子很高兴,笑道:“好好好,给我孙子倒是正合适。” 也不能忘了其他人,顾秋白很快又开始作下一幅。 画一只小老虎,寓意虎虎生威;一条腾飞的龙,寓意龙行天下;一位太极仙翁,寓意寿如东海... 顾秋白的手很快,作这些简笔画也是信手拈来。 老爷子们都笑的合不拢嘴,一派欢欣。 其他游客看了这边的盛况,亦是一蜂窝拥过来,眼巴巴等着顾秋白给作画。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顾秋白都有点冒冷汗了,好在她还有第二手准备。 往外头一瞧,徐寅之果然带着漫画班众人往这边赶。 顾秋白欣慰,壮丁来了。 第127章 纪念品商店 大庆人信奉一句话,来都来了。 如果不带点纪念品离开,简直就是白来。 顾秋白深知他们的秉性,再考虑到游客们的消费水平,购买纪念品环节可以说是环环相扣。 先是人人都爱的吉祥话小插画,虽然并不盈利,但更是顾秋白的私心,在这样的场合里,得到一个专属的纪念品,是顾秋白对每个支持春在堂的游客的心意。 在长安这些日子,顾秋白接收到的善意远远超过她的期待。 漫画班的画学生们和顾秋白一同坐在树下,接待着兴奋的游客。 此时已是年底,空气中有些冷意,但几乎每个游客都微微出汗,脸颊透着血色。 陈稳在这时显出了他主心骨的作用,大声的主持秩序,让游客排队,又能说些俏皮话,不至于让等着的游客感到烦躁,人群时不时爆发出笑声。 陈稳夸人很有一套,还会给游客的着装搭配提一些建议,他的建议延续了大胆新奇的风格,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 尤其是阿杜德,简直与他相见恨晚。 两人说着说着太过兴奋,陈稳给阿杜德画了暹罗的神只,已经不是小插画了,几乎画了一整尊佛像,连字都快没地方写,最后只能写在背后。 急的后头的游客一直催促。 徐寅之拖着伤躯体坚强上阵,向来喜静的白泽,也忍着不适,参与了这项活动。 秦羽那边则几乎变成了粉丝见面会。 作为第一个武侠题材的作者,他的长相与画风实在差距甚大,引发了不少游客的好奇心,围在他身边,有无尽的问题。 秦羽非常敬业,什么问题都会回答,连今日穿的袜子是什么颜色,都认真回应,刷了不少游客的好感度。 再看白泽小摊前,比起秦羽的小摊也不遑多让。 白泽不爱说话,但偏偏长了一张羊羔似无害的脸,要是问到一些他不爱回答的问题,他的脸就涨的通红,又不能发作,充分激起了游客们的恶趣味。 另一边,陆怀书倒是没看见徐寅之,只是被人群冲散,和国子监众人排到了徐寅之的小摊前。 同僚看着眼熟的画学生们在前方兢兢业业作画,感慨道:“画学生倒真不容易当。” 另一人应道:“自然,上回朝会的事,事关重大,谁又能全身而退呢,可据说画院学子现场作画,无一人失误。” 陆怀书:“画院能立功,自然是日日勤学苦练,方能临危不乱。从此,无人再敢轻视画院。” 众人纷纷附议,不管之前有任何恩怨,在这次事件之后,国子监学生的身份似乎也不再那么优越。 不过都是一样要苦读的学生罢了。 等了许久,终于轮到国子监众人,陆怀书和徐寅之蓦然对视。 徐寅之只顿了一顿,他对这位昔日的好友并无恶意,只取了纸笺,问道:“花鸟石虫,漫画角色,请问想要哪一种?” 陆怀书慢慢道:“随你。” 他没有等待太久,徐寅之毫不犹豫,上手一气呵成。 陆怀书拿起纸笺,上头是简易的文昌帝君,字句的墨迹还未干,上书,金榜题名。 徐寅之没有多说:“好好考。” 陆怀书:“好。” 看着徐寅之的画,陆怀书有些恍惚,他隐隐约约看懂了一点徐寅之,他的人生,似乎没有哪条路是错的。 徐寅之在今日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耐心,每一笔都稳稳当当,远远看去,身影竟和顾秋白有些相像。 顾秋白低估了游客们的热情,画完了也不想走,想看看别人的小像,为了缓解现场的拥挤,顾秋白赶紧吩咐手下人,去开放纪念品商店。 免费的固然是好,付费的更显珍贵。 陈稳眼睛尖,马上就意识到下一个环节是什么了。 不忘提醒流连在他身边眼巴巴看他作画的阿杜德:“你别看了,最后一个参观点,有不少纪念品贩卖,你千万要快点,今天的东西不多,很难抢。” 阿杜德此时还不知道春在堂的周边火爆程度,他好奇道:“是吗?我这几天在长安,已经买了几大车礼物了,什么种类都有,这里卖的不一样吗?” 陈稳没空跟他说太多,只推了推他:“快去快去,晚了什么都买不到!” 阿杜德不忘带上自己的两个小伙伴,拉着他们就往那边去。 这个时候,游客们也逛累了,三三两两开始结伴往纪念品贩卖点去。 纪念品商店设置在出口附近的大堂内,除了常规的盲盒,折扇,信笺等周边,还有最重磅的国子监和画院联名台历。 画学生们在朝会上的风采众人皆有听闻,但真正的画作,普通百姓们还无缘得见。 而且由于工匠赶制速度的原因,台历的成品不多,给国子监和画院的学生每人留了一份,大批次至少要等到一个月后。 物以稀为贵。 阿杜德带着侯文杰和姜文茵,像一阵旋风般冲进了纪念品商店。 此时人还不多,但侯文杰和姜文茵很快反应过来了,按照他们过去在春在堂买东西的经验,今天势必也是一场恶战。 姜文茵眼疾手快的拿上了好几个藤制的小篮子,这是春在堂独有的购物篮。 快速扫一眼货架上的东西,挑着自己没有的就开始拿,《万里行舟》专属单人角色书签,《侠》的水墨画风折扇,新出的牛郎织女双人版角色盲盒... 越拿越兴奋,这些东西几乎都是新版,简直就是购物天堂,姜文茵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双手。 看姜文茵买东西的速度,连侯文杰都惊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劫匪呢。 说是这么说,侯文杰的速度也不慢,他的预算不如巨富姜家,他不停地在各种周边之间纠结,感觉每一个他都想拥有,最后心一横,还是都拿了,且不说这些首发的珍贵性,他还得给他爹带礼物回去。 阿杜德则是一进门就被正前方的台历吸引住了。 这台历大约书本大小,横版,映入眼帘的是甲辰年,立夏,画面是经典的宫廷画,各色花卉盛开,美不胜收,精致优雅。 阿杜德一看就知道,这是他在大殿上见过的,大庆学子的作品。 好奇地往后一翻,又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了,晕染的水墨描绘着树上觅食的鸟儿,生动形象,越看越让人欢喜。 接下来,还有红衣的绝色美人,农人秋收... 画面缩小了,但意境不改,每一幅都饱含情感,他正为那些画不能给自己的老婆们欣赏而觉得可惜,如今却有了机会! 且每一张台历都很厚实,背面的空白,拿来记事也是极好。 每日翻开都是不同的心情,这样的设计再好不过了! 阿杜德果断拿下台历,只是准备拿第二个的时候,被工作人员制止了,台历今日一人限购一本。 阿杜德很迫切,问略显别扭的长安官话问道:“那其他地方有得卖吗?” 工作人员微笑道:“要等一个月之后。” 侯文杰在心里暗爽,参与者皆得了春在堂赠送的台历,且守口如瓶,生怕有人开口想要。 好比他爹侯肃,虽然嫌弃侯文杰的诗作的差,但还是低调地准备放在家族祠堂里,让每个侯家人都看看他儿子的成就。 甚至已经开始催促侯文杰去跟春在堂预定,买个几十本放在家里,以后做礼物送出去。 侯文杰很无语,他爹已经昏了头,一本台历的售价也不便宜,以他爹那点俸禄...他给他爹提议,别那么清高,多收点孝敬,以后他当官了,再收集证据举报到皇帝那里,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 侯肃拿着近一米长的大刀,在院里追着他砍,捶胸顿足,家门不幸啊。 第128章 庆典尾声 游客们兴致满满,不一会就蜂拥而至,把整个纪念品商店堵得满满当当。 又需要排队进入了。 姜文茵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在人变多之前,她已经完成了采购,她提着几大筐东西,开始结算,连自己给了多少银票出去都不知道,只知道身上似乎没剩几张了。 阿杜德则是买的太多,又被人堵在中间,进退两难,好不容易挤出包围圈,篮子里的东西还少了几个。 看阿杜德买了这么多,至少是个 懂行的,其他外邦人赶紧挤到他身边去,他们今日在戏园内,可算是玩的尽兴,势必要带点纪念品回去。 先是找“狼妖”时,看了不少热闹,被大庆人那种爱国热情感染,后又去找那些美丽的男人女人们要印章,他们既温柔又有趣,有些还会说外邦话,让他们感到十足的亲切。 大庆人的那些所谓设定集,他们不能完全理解,但听着讨论也似懂非懂,甚感有趣。 那些画摊更让他们难忘,大庆人的吉祥话一套接一套,甚至还主动为他们画人物小像,祝福他们一切顺利,当做戏园一日游的纪念。 在长安生活的久一些的外邦人知道春在堂的名声,早早的就去抢购了。 而初来乍到的外邦人更多,他们根本不知道该买些什么,抢又抢不过大庆人,急的他们团团转。 好在阿杜德看上去已经和大庆人打好关系了。 阿杜德也很热情,告诉他们哪些是适合带回自己国家送人的,他对台历尤其赞不绝口,疯狂推荐。 虽说都是外邦人,语言也不是通用的,最后这些外邦人还是靠长安官话勉强交流。 外邦人买台历倒好买,人手一本。 游客们很愿意把自己抢到的台历让给外邦人,对他们来说,台历之后还可以在春在堂买到,但外邦人带回去宣扬国威,可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机会的。 外邦人们看着眼花缭乱的周边,每个都要惊叹一番,画法奇特,却能看出每个角色的不同性格,好似每个人物都会说话。 所有的周边分量都很足,用料上乘,不管是自留还是送人,都很拿得出手。 外邦人最后也是提了满满几大篮子,直到拿不下了才肯收手。 大庆人这边更是疯狂,游客中不乏有抢不到某个角色的周边而急的要大打出手的,甚至还有现场加价收某个角色的周边,再演变成竞价,最后出价人以五倍的高价收走了他想要的角色周边。 更别提盲盒,虽然春在堂一直有售,但架不住气氛已经到这了,游客们都是现场开,现场交换,现场十分火热。 从白天持续到黑夜,戏园最多只开放到戌时。纪念品售卖放在最后也是这个原因,方便游客们直接带走,不需要提着东西一直逛。 但游客们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有的又返回展览处,有的继续找npc搭话,也有的徘徊在纪念品商店外,三三两两的交谈,基本都准备等到最后再走。 顾秋白多想来个花车巡游啊,可惜如今人气角色还太少,加上场地受限,实在无法实现。 不过,最后的一点小惊喜还是可以实现的。 阿杜德在商店走散后,便和外邦人玩到一块去了,只剩姜文茵和侯文杰同行。 姜文茵买的不少,脚步沉重,再加上今天走的太久,时不时就得停下来喘一喘。侯文杰看了一眼,主动把东西都揽了过来。 姜文茵突然意识到他是个外男,拦住了他:“我拿得动,再说,你又不是侍卫。” 侯文杰嘿嘿一笑:“没事,我帮你拿,只要你等会出去后拿十个万里行舟的盲盒给我。” 狮子大开口,姜文茵马上讨价还价:“三个。” 侯文杰:“不行,八个。” 姜文茵:“四个,不能再多了。” 侯文杰:“好,成交。” 姜文茵身上总算轻快起来,但又实在不想这么快离开,两人慢慢往出口走,聊起天来。 姜文茵:“我七日后,要动身回江夏了。” 侯文杰:“这么快!那以后我找谁帮我买书啊!” 姜文茵没好气:“你好好读书吧你,整天想着这个,你能考中吗?” 侯文杰:“开玩笑的,存墨说过,要我好好读书,我自然不能辜负她对我的期望。” 姜文茵点头:“存墨虽是个女子,但比男人还厉害。” 侯文杰颇为骄傲:“你不知道,我慧眼识英才,《万里行舟》之前,我看过一本名为《点妆红》的书,那书里的插画极为好看,我从未见过,后来看到《万里行舟》,我就有预感,这绝对出自同一人之手,果然是!” 姜文茵好奇道:“好看吗?” 侯文杰:“好看!你走之前,我送你一本!以后春在堂有新东西,我都给你留一份,等你回来!” 和侯文杰一块相处很舒服,姜文茵突然涌现出一点不舍来,苦涩涌上心头:“我...我怕是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侯文杰停下脚步:“为何?”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本属意我表哥,但他不喜欢我,我在长安这些日子,他对我一直很疏离...我想他这么好,也一定会有更好的女子相配,我便早点回江夏,省的打扰他。” 侯文杰大惊失色:“什么?你喜欢陆怀书!?” 姜文茵气的打了他一拳:“不是!我才不喜欢二表哥,二表哥太冷淡了。” 侯文杰松了一口气:“那你还算聪明,陆怀书很压抑,他脑子里只有学业,即使是休沐,他也留在学舍,点灯到半夜,好像读书就是人生的全部。” 姜文茵:“二表哥...兄长太出色了,他又对自己要求高,姑母也心疼他。” 侯文杰突然认真地看着姜文茵:“一定会有更好的男子与你相配,别灰心,回去之后要开开心心的,快乐是这辈子最难得的事情了。” 这些日子的苦闷,除了书知道,她再也没机会说出口过。姜文茵鼻头发酸,一道亮光突然自背后升起。 转头看去,那道光芒升至半空,瞬间炸开,接着是无数的小小光芒,在空中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 姜文茵突然哭了,那些委屈,难受,自我厌弃,都仿佛刹那烟消云散,她嚎啕大哭,要把一切不好的回忆都忘记。 侯文杰手忙脚乱:“你别哭啊,你那么喜欢你表哥?要不然我帮你去说说呢?你这个人还是有挺多优点的...” 看着面前绚丽的烟花,顾秋白揉着发酸的手腕,心里亦是如释重负。 第129章 放假 徐老爷子高高兴兴买了一大堆东西,准备带回去送给家里的晚辈。 他是没看过所谓漫画,但有颗爱凑热闹的心。 他最看重的,自然也是那本联名台历。 甚至自掏腰包,给所有同行的老友都买了单。这么一大笔钱,徐老也心痛,不过他还是高兴居多。 毋庸置疑,徐寅之是所有后辈中最让他骄傲的孩子,自小看着长大的,尤其是徐寅之丧母后,他更是对徐寅之疼爱有加。 嘴上说着徐寅之不孝,但在见过顾秋白之后,他对徐寅之学画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别看他人老了,他看人可是很准的。 顾秋白虽说是个女娃,可看她水准,已可比肩当年的齐崧,甚至有青出于蓝之势。 他不通画道,也能从顾秋白的画中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 这便是画师的厉害之处。 更别提顾秋白的学生,几乎都对她唯首是瞻。 在这个朝代,女子何曾得到过这样的尊敬? 皇家尊贵,连皇帝都叹三皇女弘禧天资聪颖,经世之才,可她只是个公主,不可能掌权。 可顾秋白却能让那些孩子几乎忘记她是个女子。 白家,陈家,还有他徐家...哪个不是在长安有头有脸的家族,这样家族出来的子弟,个个都自傲,竟也放下身段,为游客作画。 以他的眼睛,哪里会认不出来坐在树下帮忙画小像的画学生中,有一个是他的孙子呢? 可徐老看着他,突然发现,原来孙子的世界他已经不了解了,他好像比自己记忆中长大了不少,不再是那个张扬的小小少年,变得更沉稳。 顾秋白给他作画时,虽戴着面具,但除了顾秋白,又有哪个画师知道他的心头好呢? 那时,顾秋白画完那幅鱼跃龙门,对他道:“迟早有一天,他会鱼跃龙门,夫子如父如兄,我亦不会叫您失望。相信他,也相信我吧。今日只留愉悦,再无其他。” 明明是个年轻女郎,说话却像他这个老头子一般了。 徐老一页页翻找那台历,这纸张说大不大,作者名字都挤在边角,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徐寅之的画。 他久久无言。 他可以笃定,他的孙子,绝不会辱没徐家门楣。 烟花自背后升腾而起,照亮了每一张欢欣的脸庞。 这一切就像一场幻梦。 顾秋白在看见烟花的那一刻,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了下来。 即使一波三折,困难重重,长安依旧美好。 庆典结束了,外邦人也该到陆续回国的时候了。 有不少外邦人因为今天被种草了漫画和春在堂,又带动了一大波销量。 收获满满,拿着数个周边回家的游客,激情给春在堂写了不少稿子,描述自己的感受,言辞恳切,没有技巧,全是感情,《长安日报》开了专栏,收录这些文章。 唯一遗憾的是,因为整个朝中都异常忙碌,有不少熟人都没能到场。 当然,顾秋白认为这反而更好,因为这次准备匆忙,有很多环节都不够完善。未来如果可以投资更大的地皮,增设更多的漫画角色,建造专属建筑,做成长期游乐园,才是真正顾秋白想要邀请朋友们的。 另外,戏园活动结束后,顾秋白决定给自己放个大假。 不理会追更人的怨声载道,不理会画学生们的殷殷期盼,顾秋白请了假,先是在家睡了整整三天。 剩下的日子,就开始在长安到处瞎溜达。 如今长安商贾精明的很,已经仿照她戏园的地图出了长安地图旅游攻略,卖给初来乍到的外地人。 顾秋白爽快的买了一份,跟着地图找找地道的小吃,走走着名的景点。 她都快乐的不想再回去工作了。 期间,穆良那倒是传来了好消息,那天在戏园审出了十余个细作,逼问出了不少事情,包括和朝中一些大臣的来往。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其中并没有与徐承恭来往的证据。 更糟糕的是,那些被软禁的突厥人亦被放回了国内。 大庆一直扣着人不让走,明面上是要赔礼道歉,实际上,是威慑,是惩罚,不可能轻易放过突厥人,势必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突厥狠狠出了一波血,拱手让出了不少利益,才得以接到所有使臣回国。 唯一值得一说的只有阿史那贺鲁,他几番谋划都失败了,突厥王非常生气,降了他的爵位,给他发配到偏远地带去了。 而得到消息的徐寅之,心态异常的好。 他说,如果徐承恭那么蠢的话,这么多年他是如何暗度陈仓,又从未受过怀疑的,以至于我一直没能抓到他的把柄。 徐寅之体格健壮,刀伤已经恢复了五成,至少可以正常走路了。 顾秋白不上课,他便也不上课,对于其他夫子,他认为没有上课的必要。 每日顾秋白出门游玩,总能刚刚好遇到一样逃课的徐寅之。顾秋白才懒得管他,也不和他说话。 实际上,顾秋白也知道,徐寅之跟着她,是怕她有危险。 戏园抓狼妖一事,顾秋白已经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春在堂莫名其妙的拜访者变多了起来。 她重金聘请了一队护卫,维护春在堂的治安,还给京兆府知会了一声,只说有恶性竞争的对手在暗中窥视。 她拳脚不行,但倒是真不怕他们在闹市中做些什么,况且,三公主派了暗卫保护她。并且在加快清理长安的细作。 她只需要等待。 长安地界里,除了茶馆瓦舍,几乎没什么消遣的地方,所以顾秋白日日到茶馆去听说书。 从说书人嘴里顾秋白才知道,辽东地区今年有百年一遇的雪灾,从十月便开始下了,极为反常,已经冻死了不少人,朝廷正在筹备救灾一事。 辽东地区号称粮仓,产粮丰富,闹得长安人也议论纷纷,怕今年米价上涨,日子不好过。 颇有些人心惶惶。 顾秋白专心听着众人议论,突然听有人说道:“各位不必担心,主神一定会降下福泽的。” 听得顾秋白心里一惊,瞧你这话说的,这位兄弟不会是老乡吧? 第130章 清净寺 顾秋白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 他穿着粗布麻衣,袖口处还有补丁,但眉眼深刻,一道长眉,说话中气十足,反倒显得颇有气度,和他这一身穿着不符了。 周围人似乎也是第一次见这老者,马上就八卦起来:“你说的可是龙王?龙王主风调雨顺,不过这辽东地界甚少供奉龙王,数年前我去过一回,这神庙都破败了。” 老者摇头道:“阿弥陀佛,主神即是佛祖,神创造世人,自然也会怜悯世人。” 顾秋白明白了,这不是她的老乡,应是佛教信众。 大庆佛教盛行,神仙派系多,自然也有不同的信仰分支,虽然主神听起来怪怪的,但也不乏有教众这样称呼,借以区别自己和其他法门。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转头又闲侃了几句,顺带聊起最近是观音菩萨的诞辰,各大寺庙都在准备庆典,该去哪家寺庙祭拜最好。 老者微笑道:“诸位可知道清净寺?” 有人问:“清净寺,也是个老寺了,可未免太偏僻了些,仅是些苦修者,方圆数里都无人居住,甚是不便,如今还有人去吗?” 老者:“清净寺的老方丈圆寂了,如今是清辉法师继任,他医术超然,又不吝帮扶世人,若各位有个疑难杂症,找清辉法师,便可无忧。” “你是清净寺的修行者?” 老者:“阿弥陀佛,是也。我双腿本已不能行走,准备了却残生,却没想遇到了清辉法师,如今已成修行人了。” 众人咂舌,纷纷看他的腿,老者见状站起来,向众人展示,一双腿健壮有力,丝毫不像生过病的人。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我家婆子一到阴雨天就头痛难忍,到时我也去看看。”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这故事听起来实在是太假了,但是顾秋白隐约记得,宋卿卿的确给清净寺送过佛教绘本,清净寺还专门派了和尚下山来表示感谢。 不过,寺庙方丈有点医药技能也算正常,长安的寺庙竞争很激烈,方丈们自然也要横向发展,不仅有懂医术的,还有精通女红的,甚至还有擅诗词,通音律的。 信众们爱去哪个寺庙,基本主要就是看主观上更喜欢哪个方丈。 一生要强的大庆人,连方丈都得是实用性的。 顾秋白原本还想再多躺两天,结果却收到了不少观音诞辰的贺图邀约。 看来大庆人信佛的还是很多,而且酬劳都异常丰厚。 顾秋白不想干,但总有人想干,她准备做个中介,转给沈灿,佛像是他的舒适区。 原本以为缺钱的沈灿会立刻答应,没想到他竟为难起来:“没空,清净寺,约了画壁画。” 沈灿在寺庙当中还是比较出名的,每到这样的日子,约他画壁画的就不少,他这回真是分身乏术了。 这是顾秋白在短短几天内,第二次听到清净寺,大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准备好好经营清净寺了。 顾秋白最终还是把所有邀约都拒了,三公主给递了消息,该清的窝点清的差不多了,她也该回画院上班了。 只是没想到,沈灿这个倒霉蛋,在去清净寺的路上从马上摔了下来,用来画画的右手不能动了,还伤了一条腿,下山困难,最后留宿在清净寺。 不知道清辉法师和沈灿说了什么,沈灿对这件事异常愧疚,他难得给顾秋白去了信,希望顾秋白能接手他的活计。 清净寺说日后愿意接收画学生来寺中写生。 精准击中顾秋白的痛点,目前为止,长安的寺庙都不许画学生们随意进入写生,觉得太影响香客,大多只能在外头看着,这倒是个好机会。 这下,纪沛然可不愿意了,一下子走掉两个夫子,这壁画即使面积不大,他们也至少得待半月有余,实在耽误课程。 顾秋白非常淡定,她选择直接拉上壁画班和漫画班的学生,一同上山集训。 多好的写生素材,趁方丈还没反悔之前,先下手为强。 两个班的孩子自然是兴奋的不得了,收拾细软,第二日就浩浩荡荡的上山去了。 清净寺位置偏僻,坐落在半山腰的竹林中,四周被竹子围绕,找起来还真是需要费一番力气。 不过占地面积倒是很大,进门便是一大块空地,正前方有阶梯,直通大雄宝殿。 清净寺的主持清辉法师亲自来迎接他们。 清辉长得很慈眉善目,双耳垂肩,身形微胖,笑起来如同弥勒佛一般,让人心生好感。 顾秋白倒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叨扰了,清辉法师。” 清辉淡然一笑:“阿弥陀佛,是我要感谢施主仗义相助,本寺没落已久,观音诞辰前,本是要好好整修一番,迎接香客。却没成想为此,害得沈画师受伤,实在罪过。” 他的声音很干净,说话亦是如沐春风,顾秋白亦是笑脸相待。 清辉侧身,作出请的手势:“请各位随我来,我带诸位熟悉一下清净寺。” “清净寺在本朝有五十年的历史,过去是释然法师初到此地,便入定数日,深感心安,以为此地利于清修,便有了清净寺,释然法师在此地苦修十年...” 除了顾秋白,画学生们几乎都是打小都去寺庙供奉过的,家中的长辈,都爱带着幼儿去寺庙祈福。 此时他们亦是很守规矩,老老实实跟在清辉法师后面。 清净寺供奉的神像非常多,如来,释迦牟尼佛、旃檀佛、燃灯佛...这些佛像通常呈现为坐姿,手势和姿势各有多种,庄严神圣。 亦有菩萨相,观音菩萨、弥勒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分别掌管着不同的领域。 另外还有天部诸神,四天王、梵天、帝释天、韦驮天、摩利支天等,这些天神以威武雄壮的形象出现,守护寺庙和信徒。 可以看出,不少佛像都是新造的。 僧人不算多,他们穿梭在不同的大殿中,虔诚的诵经,洒扫,一派祥和淡然的景象。 第131章 十诫殿 清净寺修在半山腰,寺内有一条通往山顶的路,长长的阶梯,几乎隐在树中,似乎一眼望不到头。 清辉法师停在了阶梯处,解释道:“从此地向上,是信众清修之所,信众虔诚,日日诵经,还请诸位莫要打扰。” 众人都双手合十回礼,表示不会。 参观完寺庙,清辉带着众人去吃斋饭。 沈灿也拄了个拐杖,一瘸一拐的出现在饭堂,坐在顾秋白边上。 顾秋白顺口关心一下他的病情:“腿恢复的怎么样。” 沈灿:“不好。” 顾秋白:“怎么?” 沈灿语气沉重:“院长说,这不是画院的活,不算工伤,要自费。” 顾秋白对沈灿肃然起敬,接私单还能理直气壮地找纪沛然报销,当年她但凡有一点这种精神,都不至于在公司战战兢兢。 顾秋白调侃道:“你对院长这么无情,倒是很看重清辉法师,还特意写信叫我来。” 沈灿:“他给的多。” ... 从沈灿嘴里,顾秋白终于知道为何沈灿热情高涨了。 清辉法师给的价格是目前市场价的两倍,沈灿觉得就算自己不能画,也不能得罪这个“客户”,赶紧找人来顶上。 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僧人们端着斋饭进来了。 斋饭上来,麒麟豆腐,凉拌茄子,清炒藕片,番瓜杂菌盅,外表鲜亮,看寺中掌勺的师傅也是个实诚人,油放的够够的,摆在一块,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饭后甚至还有李子,橘子等时令水果。 吃饱喝足,整体来说,顾秋白对这个写生地点还是很满意的。 清净寺处处透露着有钱的气息,寺内新修的塑像,紫檀做的桌子,僧人身上崭新的僧服,一看就用料不菲,甚至连斋饭都这么丰盛。 只是清净寺太过偏僻,山路不好走,长安人都不爱来,香火不算鼎盛,看来换了方丈之后,便要大力发展了。 顾秋白等人被安排在偏殿居住,大概是还没来得及翻新,偏殿的环境就差了很多,家具很陈旧,蒲团看起来许久没用过,角落里还能看见一些没清理干净的蜘蛛网。 好在画学生们也算是吃过苦的,对环境无甚抱怨,男孩子们睡的大通铺,顾秋白独自一人睡在小房间。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就被外头信众的声音吵醒了。 天还未亮,顾秋白睡不着,索性早早起身洗漱,出了偏殿,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山顶去。 夸张的是,他们不是直接走上去,而是三步一叩首,缓慢又虔诚。 在这个初冬时节,清晨还带着寒露,信众却穿着统一的灰色短褂,丝毫不怕寒冷。 为首之人,便是上次顾秋白在瓦舍看见的那老者。 顾秋白看了好一会,虽然她无甚宗教信仰,但对他人的信仰总是保持尊重。 回去喊醒了所有画学生,嘱咐他们尊重寺庙的作息,不要睡懒觉,顾秋白便找清辉法师,去看自己的工作地点了。 顾秋白负责的区域在108罗汉殿,108罗汉被依次放在一米多高的台上,接受罗汉们居高临下的俯视,而画师需要帮罗汉身后的背景填上图案和色彩。 作画时需要站在梯子上,根据位置调整高度。顾秋白爬上去看了看,背景不是完全空白的,而是有前人留下的大致轮廓,只是掉色严重,看起来很破旧。 清辉的要求是按照原本的背景,进行润色,所以相对来说,工作量不大,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体力。 很快,顾秋白就开始投入工作了,在这样天然的环境中,她精力充沛,几乎从早到晚,一直到寺庙众人休息的时间才停下。 画学生们就丢给沈灿带,顾秋白会每日检查画学生们的课业,并提修改意见。 至于《万里行舟》,顾秋白之前的存稿已经全部耗尽,宋卿卿顶着压力,硬是没有给她写信催稿,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顾秋白能稍微休息一段时日。 为此,顾秋白有幸度过了一段非常纯粹的时间,她身上需要动脑的工作被分走了一大部分。 为了让画学生们有更好的体验,顾秋白和沈灿跟清辉商量,纸上写生就不必了,让画学生们试着打打下手。 清辉很好说话,欣然应允。 壁画班未来若从画院结业,大概率会在皇家的寺庙画壁画,如今是个好的锻炼机会。而漫画班这边,顾秋白更是不吝于让画学生们多体验体验,什么都尝试尝试,未来再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 据顾秋白观察,清净寺的香客亦是越来越多了,这主要得益于清净寺的山上有个十诫殿。 十诫殿的作用有点像西方的忏悔室,信众们可以忏悔自己的罪孽,并得到宽恕。 更重要的是,不少香客去十诫殿忏悔后,都能在梦中得到神灵的指引,最终求财得财,求子得子,十分灵验。 而且想上十诫殿,是有门槛的,非得要经过清辉法师验明,是否与佛有缘,才能上山。 后来甚至发展到有信众在寺前长跪不起,只求能够上十诫殿。 顾秋白对清辉的印象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有些不好的,这个规矩在她看来实在是奇怪,嘴上说众生平等,为何去拜佛还有门槛,那岂不是完全与此相悖? 当然,她也只是心里念叨两句,转而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十诫殿在画学生当中倒是很有人气,越不能去的地方,他们越有兴趣。 画学生们是没有时间跑去十诫殿上玩的,沈灿亦不许他们在寺中乱跑,打扰僧人的正常工作。 心里想去,但画学生们还是很守规矩的,顾秋白和沈灿都是他们非常尊重的夫子,没必要为此让夫子印象不好。 画学生们耐不住寂寞,会和寺内的僧人搭话,胡乱聊天瞎侃,僧人们对这群活力满满的学生也很热情,笑脸相待,久而久之,两拨人倒慢慢熟了起来。 就这样一直按部就班,相安无事,直到顾秋白的工作快要结束,准备带着画学生们返程的几天前。 有个壁画班的画学生,上了十诫殿。 第132章 地藏菩萨 画学生失踪了整整两天。 寺院内所有僧人都出动了,也没能找到人。 顾秋白等人也被允许上了十诫殿。 说起来神秘,实际上,十诫殿比山下还要年代久远,是一座两层高的建筑,殿内只有一尊佛像,众人把十诫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那画学生。 十诫殿周围没有遮挡,清辉担心的是那画学生不小心闯入山间,遇到野兽。 山路难行,但清净寺上下仍然非常尽力在帮忙寻找。 沈灿因伤,只能在后方安顿好其他画学生,找人的主力军是寺庙的僧人,还有自告奋勇的徐寅之和陈稳。 徐寅之对这家寺庙比较熟,因为徐承恭过去常来这里祭拜。 清辉等人的身份他也调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这次到来亦是机缘巧合。 山中别说人了,连个野兔都没有。 空空如也,透着诡异。 顾秋白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去十诫殿上就这么一条路,一个大活人,竟是没一个僧人见到了。 她带着徐寅之和陈稳,喊着那学生的名字。 跟着僧人们在山中绕了一大圈,边走边喊,嗓子都哑了,仍是毫无回应。 顾秋白非常累,山路难行,路上尽是碎石,杂乱的树丛,反观僧人们倒是身体素质良好,一滴汗都没流。 清辉亦在队伍之中,亲力亲为。 直到天黑之后,还是一无所获,看顾秋白气喘吁吁,清辉便对顾秋白道:“阿弥陀佛,顾夫子还是带着两位画学生先行回寺中罢,我们必定竭尽全力。” 陈稳正准备出声,说自己不累,却被顾秋白打断了:“那我们便先回去了,待休息好了,再与法师汇合。” 陈稳感觉这一点也不像顾秋白,她竟会抛下行踪不明的画学生,他看了一眼顾秋白,不理解但闭嘴,夫子一定有她的道理。 等离僧众的队伍有一定距离后,顾秋白突然健步如飞:“走,去大雄宝殿。” 陈稳憋了好久,这才问道:“夫子,咱们就这么不找了?” 顾秋白敲了一下陈稳的头:“这么久都白教你了,仔细看看四周,他们在带着我们兜圈子,没发现吗?” 陈稳吃惊:“什么?” 顾秋白:“找人,不过是演给我们看而已。” 陈稳:“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秋白:“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总归不是好人。 说到底,说画学生上了十诫殿,也是他们的一面之词,徐寅之,回去后,找找殿内有没有暗门,若有人问起,你便说自己是为同窗祈福。我上十诫殿去。” 陈稳脑子灵活,主动承担起另一份责任:“我回去提醒沈夫子,注意清净寺的僧人。” 顾秋白:“孺子可教。暂时不要告诉其他学生,免得引起恐慌。” 一回到清净寺,三人便分头行动。 原以为十诫殿的如今应当是无人看守的,却没想到,之前在山下见过的那个老者却突然上山来了。 那老者看见顾秋白,上前行了个礼:“施主怎会在这?我听说寺中有学生失踪了,施主不去寻找吗?” 顾秋白一惊,表面上还是镇静:“清辉法师已带人去了,我实在体力不支,便先回来,想到学生便是在此地失踪的,便上山来,希望能向佛祖祈愿,保佑他平安归来。” 老者:“阿弥陀佛,吉人自有天相,施主不必担忧。” 顾秋白感觉他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也很蹊跷,试探道:“我观信众皆是白日来祈福,若我没记错,寺中太阳下山前便关寺门了。” 老者道:“这两日清辉法师都在忙碌于找人一事,万物皆是一体,我亦感到不安,所以特意请求清辉法师,让我留守此地,日夜祈福。” 顾秋白:“冒昧请问,此殿供奉的是哪尊佛祖?” 老者朝着殿中鞠了一躬,道:“此地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 地藏菩萨,既保佑活人能够安居乐业,同时也保佑着死后的魂魄,希望他们早日回头,改邪归正,离开地狱不再受苦,早日登上西方的极乐世界,主度化众生。 大庆民间,一般都是为死去的亲人祈福,或求消除灾祸,保佑健康,才会拜地藏菩萨。 可如果只是这样,为何上十诫殿来拜地藏菩萨,还要清辉法师的许可呢? 还不等顾秋白说话,老者便催促顾秋白下山:“此地需有清辉法师的许可才可进入,清辉法师不在,望施主还是先行下山,在山下大殿中祈福罢。” 顾秋白笑了笑:“好。” 只是没想到的是,顾秋白刚下山没多久,清辉竟带着画学生回来了。 画学生毫发无损,甚至还神采奕奕,只是满脸愧疚,不敢与众人对视。 清辉解释道:“他在山间迷路了,又困又累,便睡着了,睡得太死,所以白日里,没听见我们的喊声,到夜里他醒了,才跟着声音找到我们。” 顾秋白象征性的训了两句画学生,努力挤着不存在的眼泪,转头感谢清辉:“多谢,多谢,真是老天保佑啊。” 清辉还是笑呵呵的:“不必言谢,应该的。” 隔日,清辉的事迹就传扬到了山下,吸引了众多慕名前来的信众。 且不说速度快的惊人,就像事先准备好了一般,一个大活人失踪,清净寺压根没通知京兆府,而是让自家僧人不眠不休找了两天两夜。 有意思。 介于沈灿的腿还不能动,顾秋白直接飞鸽传书给了钟于,让他和梁安带着人来接所有画学生下山,信中没有过多着墨清净寺,而是拿这次画学生失踪一事做文章,让京兆府“上山捉熊”,以保护长安民众的安全。 只是这件事,不知怎的,被清辉知道了。 清辉特意找到顾秋白,表示了一番对他们要下山的不舍。 简直毛骨悚然。 看样子,清净寺不会那么容易放他们走。 最先出状况的是被救回来的画学生。 自从回来以后,他日日到大殿中跪上数个时辰诵经。 没过两天,清辉便给了他许可,准许他进入十诫殿。 第133章 赐福 “阿弥陀佛,顾夫子若不放心,可陪伴左右。” 清辉如此说道。 顾秋白自然知道这是个陷阱,但她也不可能不管那画学生。 没过多犹豫,她便决定要一块上去看看。 顾秋白心里有底,按照京兆府的办公速度,大概半日后就能上山来接人了。 她上回没能进殿,这次总算看清了全貌。 殿内的陈设很是简单,入目一尊地藏王菩萨金身,居高临下俯视下方。 正前方一尊香炉,插着数支燃尽的线香。 地上摆着三个坐垫,那画学生就跪在中间的垫子上,整个头埋在膝盖上,双臂紧紧的贴着双腿。 清辉:“阿弥陀佛,此子与佛有缘。” 顾秋白静静地看着,除了那画学生以外,其他信众也陆陆续续在排队等着上香。 他们把香贴在头顶,深深的跪下,嘴里念念有词,任由那滚烫的香灰落在裸露的肌肤上,无知无觉。 这套流程结束后,一旁的僧人会上前,往头上洒水。 顾秋白问:“他们这是?” 清辉:“这是‘圣水’,意为清洁,清净,除去晦气。” 拜完,他们神色狂热的对洒水的僧人行礼:“感谢主神赐福。” 顾秋白越看越觉得诡异。 信众们丝毫不理会旁观的顾秋白,而是排着队往殿后去了,殿后的牌匾上只有一个字:戒。 他们会在这里讲述自己的罪恶,求得佛的宽恕。 这套流程似曾相识,但顾秋白转念一想,的确,此时的大庆与外邦交流多,海外的一些宗教亦有传入,清净寺大致也有受到影响。 整个流程看上去正常又不正常。 见那画学生要进忏悔室,顾秋白抬脚也要进去,被清辉拦了下来:“施主,此事极为私密,不可有外人在场。” 顾秋白打量了一番外头守着的僧人,估算了一下自己硬闯的成功率,果断放弃了。 清辉适时开口道:“阿弥陀佛,施主,人活在红尘之中,总有数不尽的遗憾,后悔,愧疚,罪孽...这些事不可为外人道,只能与佛诉说,正巧有这样的机会,距离忏悔室只一步之遥,施主是否也想要尝试一番呢?” “不想。”顾秋白很果断。 清辉神色不变:“是吗,施主在红尘中竟无一自觉悔过之事?对得起父母,亲友,师长...” 顾秋白盯着清辉:“我无父无母。” 清辉被噎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问题如此尖锐,但很快又找补回来:“...劫难过去,必定福泽绵长。” 顾秋白:“我无父无母,还遇上了战乱,小小年纪成了流民,差点被人吃掉,好不容易长大了,来长安讨生活,每家店都把我赶出去...” 清辉的心理素质很强,顾秋白半真半假,把自己塑造的比白毛女还惨,他亦能一句句接上,丝毫没有不自然的神色。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钟声。 清辉抬头望去,对顾秋白行礼:“阿弥陀佛,时间不早了,我需给香客们讲经去,失陪,顾夫子自便。” 清辉施施然带着两个僧人下山去了。 顾秋白在门口等着画学生出来,可迟迟不见人,她正在门前探头探脑时,另一拨信众由之前见过好几次的那老者带着,绕到这忏悔室门前了。 他看见顾秋白,按照僧众的礼仪双手合十鞠了一躬:“施主,又见面了。” 顾秋白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带来的人,似乎都是些生面孔。 顾秋白礼貌回礼:“缘分使然。您总算是来了。” 老者有些惊讶:“哦?为何?” 顾秋白:“清辉法师原是要带我进这忏悔室的,但他临时要到山下去讲经,便让我等着您,带我一同进去。” 老者露出欣慰的神色:“施主是有大智慧之人。且随我来吧。” 顾秋白自动跟到那老者身边去了。 果然如她所料,老者只在门上敲了三声,门便从里头打开了。 里头的空间别有洞天。 正中间有一个镂空的状圆形的池子,佛像伫立其中,被水环绕。正上方处开了个天井,阳光从上面洒下来,照着池子里淡红色的液体波光粼粼,这不知名的液体带着异香,让人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看着进来的门缓缓关上,顾秋白抬头看了看天井,她只能祈祷,京兆府的人来的够快。 先不说这个装置有多邪门,重要的是,整个屋子又大又空,找不到半点有人来过的影子。 老者带着众人朝着池子跪了下来,嘴里说着主神宽恕之类的话,甚至流下泪来。 接着,他又站起来,面朝众人,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我叫林成康,我的家族世代经商,富甲一方,我从小便挥霍无度,以为这世间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可命运弄人,我的父亲,祖父都接连染上了怪病,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我遍求名医,也没能治好父亲和祖父的病。 就这么熬了数月,他们在某天晚上双双自戕,一夜之间,我失去两个至亲,我过去不学无术,更是撑不起硕大的家族,我的妻子离开了我,母亲也病重在床,命不久矣。 好在,偶然的机会,我受到清辉法师点化,原来父亲和祖父过去罪孽深重,才招致报应,那日我就在此地,求得佛祖宽恕。夜里,佛祖便来到我的梦里,那时我才知道,佛祖便是世间一切的造物主,万象皆为无象,那便是主神,他宽恕了我的罪孽。 在那之后,我家的生意奇迹般的好了起来,母亲也康复了,我的人生又重新焕发了生机。这一切,都是主神对我的恩赐!” 信众一片哗然,甚至有人当场跪下,泪流满面,求他救救自己的亲人。 顾秋白眯了眯眼,看着身后的信众,他们穿着朴素,衣服洗的发白,大部分都面容憔悴,和秦羽过去住的那条巷子中,神色麻木讨生活的人一模一样。 其中还有一些,眼里闪着贪婪,如同黄鼠狼一般紧盯着说话的老者,大致也在幻想自己能得到类似的好处。 如今看来,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目的而来,而非诚心礼佛。 顾秋白好奇起来,他们是怎么让这些信众死心塌地的? 林成康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用手边镀金的宽勺,舀起池水中的一捧。 林成康:“诸位,喝下‘圣水’,主神便会到你的梦中,为你实现一切!” 信众们蜂拥而上,手伸的长长的,渴求林成康手中的“圣水”。 林成康却制止了他们:“面对诸佛,要有虔诚之心,若无法放下心中的包袱,主神必不会垂怜于你。若要实现梦想,要把一颗心剖开,不能有丝毫隐瞒,把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恶,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方能上达主神。” 说完,他突然转向顾秋白:“施主,我观你心事重重,不如你先来罢!” 信众齐刷刷的看向顾秋白。 顾秋白:? 第134章 好消息,救兵来了,坏消息,救兵晕了 见众人齐刷刷看着自己,顾秋白眨了眨眼睛,立刻反应过来:“我前些日子在万国来朝的大殿上识破了不丹的阴谋,被皇上赞赏;我创办春在堂,给无数人带来了欢乐,激励学子认真读书; 每个月不管赚多少钱,我都给慈幼院捐赠;对了,前段时间我还帮清净寺一百零八罗汉殿画了壁画,得了清辉法师赞赏,一时之间,我真的想不到我有什么罪。” 林成康:... 众人:... 她言辞真诚又厚颜无耻,饶是林成康也没见过这样的。 他张了几次嘴,还是没能回复得了她这段惊世骇俗的言论。 一时间殿内陷入死寂。 林成康垂眸,突然端着那“圣水”,走向顾秋白。 “既是有功无过,那便喝了圣水,接受主神赐福吧。” 他的眼神带着压迫感,紧紧盯着顾秋白。 其他人也看着顾秋白,等待她有所动作。 顾秋白慢慢接过,用眼角余光四下查看,她坚信几个大活人不会就这么消失,殿内必定有暗门。 正僵持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声音慢慢靠近,顾秋白脸色一变。 “夫子,夫子!” “我们也要忏悔,让我们进忏悔室吧!” ... 竟是画学生们。 林成康抬头看向门口,抬脚走了过去。 外头守着的僧人拦着画学生们不让进,林成康与守卫僧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放任画学生们鱼贯而入。 陈稳最先看到顾秋白,冲了过来:“夫子!” 顾秋白低声问道:“怎么回事?沈夫子呢?为什么让你们上来?” 她上山前,明明叮嘱了沈灿,看好所有的画学生,直到京兆府的人来。 她刚问完,就看见了背在徐寅之背上的沈灿露出脸来。 顾秋白:... 徐寅之走过来,压低声音:“夫子,我在后山发现了几个僧人的尸体,还有,清净寺供奉的方丈牌位里,有名为清辉的长明灯。” 顾秋白几乎是立刻就听明白了徐寅之的意思,长明灯只供奉亡者,清辉早就死了,现在的清辉又是谁?清净寺的这群僧人,又是真的僧人吗? 难怪画学生们全都上山来了,既然知道清净寺有问题,那她和另外的那画学生,处境必然危险。 刚刚若不是他们闯了进来,顾秋白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陈稳:“夫子莫怕,我们人多,他们不敢怎么样。” 林成康把门缓缓关上,看着顾秋白等人,笑了:“既然诸位都有心归于主神,主神一定会接纳你们的。” 天井突然被从外面关上,浓浓的烟雾四散开来,顾秋白还不等捂住口鼻,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晕过去前顾秋白的最后一个想法是:人多,也抵不过他们是邪教徒啊。 再次醒来,四周昏暗,仅有一点火光照亮,顾秋白和画院众人被关在一个笼子中。 画学生们一个接一个苏醒,有些惊慌,但看见顾秋白坚定的眼神,冲他们摇摇头,示意不要叫喊,他们又乖乖的安静下来。 比起刚刚的忏悔室,这里明显是地下。 四周用烛光照亮,入目所及的前方地面上模糊不清的,不知是不是血迹。 林成康走到笼子前,竟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 “主神就在天上看着我们,人活在世上,带着满身罪孽,唯有主神愿意给我们这群戴罪之人带来光明,你们的罪孽,主神一定会帮你们净化的。” 画院众人可没有听过刚刚林成康的宣讲,面面相觑。 陈稳大着胆子:“我们犯了什么罪?” 林成康故作高深:“那要问你自己。” 陈稳皱着眉头苦思冥想,林成康等着他的答复。 几息后,陈稳道:“如果我有罪,那就是我太优秀了。我父母师长都以我为傲,我热爱活着的生灵,乐于帮助同窗,前段时间还被皇上夸奖,可我这么优秀,肯定会招来妒恨,让他们心神不宁,实在罪过。” 林成康:... 画院众人则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感觉面前这人莫名其妙。 因为顾秋白的关系,画院和各方司法机关都有些合作,甚至有画学生到京兆府帮忙画像抓犯人,以作交流示范,那是绝对的良民。 徒弟都随师傅,顾秋白就是个很难被人影响的人,她向来坚守自己的原则,陈稳也同样。 林成康明白过来,画院的这帮人无法被洗脑,他只留下一句:“无可救药,愿主神宽恕你们的胆大妄为。” 便转身往前去了,那里跪着一大片信众,皆是林成康今日带来的新人。 而还有一拨人,分成左右两边,站在林成康身侧,这波人顾秋白都很眼熟,是之前跟着林成康上山的信众。 林成康拿着“圣水”,一下又一下地泼洒在他们的身上,大声道:“过去你们罪孽深重,如今终于有了避难之所,主神会宽恕所有人,并给你想要的东西,来吧,说出来,你犯了什么罪!” 底下的人如同被蛊惑了一般,跪在地上,不住的痛哭,大声喊着自己的罪,什么在外头养了外室,什么为了赌博还债抢了父母的棺材本,甚至还有过去在外做生意遇见山匪,丢下同伴自己跑了... 红色的液体从他们的头顶上流下来,和眼泪鼻涕混为一块,面目狰狞可怖,所有人绞在一块儿,如同地狱之景。 沈灿皱眉看着这一切:“这绝非佛教。” 顾秋白:“借佛之名,行不法之事。他们个个眼神涣散,此刻绝不清醒,那所谓圣水里,一定加了什么影响神经的药物。” 沈灿:“不像,我见过他们在山下的样子,行为举止都似常人,为何一到这地界,又变得如此混乱不堪。” 一向沉默的白泽突然开口道:“京城有一味药,是为治疗年老者的痴症,他们服用后会短暂的恢复清醒,但若是给常人服用,便会神志不清,产生幻觉。” 顾秋白:“服用后可有解药?” 白泽摇头:“药性虽强,但药效过后,人便可无虞,恢复正常,就如同这些人的症状一般。” 顾秋白眼皮跳了一下:“难怪,他们用药让信众说出自己的秘密,再用这秘密控制他们...” 几人正说着,林成康把圣水朝自己从头顶浇了下来。 白泽:“不对,不对,那为首之人,根本就不知道那水里加了东西。” 林成康浇下没一会,瞳孔放大,眼皮不住煽动,他跪了下来:“罪人林成康,请主神降临我身!” 他刚说完,那身旁的信众便朝着顾秋白等人走来。 情况越来越不对劲。 他们打开牢门,让开位置,而林成康,正拿着一把尖锐的匕首,尖刀朝向顾秋白。 林成康:“杀了他们,献给主神!” 四周的信众抬起头,一双双眼睛,都看向牢内的众人。 第135章 圣水 气氛紧张。 外头突然传来阵阵钟声,这代表着整个寺院的香客该离开此地,寺庙大门要关闭了。 有一道声音从外面传来,闷闷的被门挡住,但十分清晰,是守在外面的僧人:“到时间了,快点喂他们喝下圣水,我要去迎清辉法师上山了,速度快点。” 说完,便听得急匆匆的脚步,渐渐走远。 京兆府...顾秋白在转瞬之间,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清辉明知他们已经通知了外面的人,如果他们失踪或死亡,清辉根本没办法接交代,京兆府的人就等在山下的情况下,清辉再胆大包天也不可能现在动手。 唯一的可能是,这是林成康的擅自行动。 能进画院读书的,大多是非富即贵,清辉一定知道。 顾秋白怀疑,之前那失踪的画学生,便是受了清辉的操控,用那所谓圣水,让其对主神深信不疑。 此前一直不许顾秋白他们上山,大概是害怕他们发现十诫殿的秘密。而那画学生被洗脑成功后,他竟开始主动邀请顾秋白进入忏悔室。 殿外僧人武艺高强,这群孩子又为何这么轻易就能上山来,恐怕在那时,清辉就做好了用圣水控制所有人的准备。 大约连清辉自己也没想到,林成康是真心信奉那所谓主神的,甚至因为顾秋白的话,生出别的心思来。 此刻,林成康神志不清,把圣水撒向了所有身旁的信徒,完全没有理会外头僧人的催促,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他们如此傲慢,高高在上...根本不愿归顺主神,不祥之兆!不祥之兆!需要净化...” 没错,没错,来此地的人都心怀秘密,心有所求,唯独画院众人不吃这套,激怒了林成康。 画学生们已经开始慌乱起来,顾秋白知道,生死就在一瞬间,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香客已经在陆续离开清净寺,清辉一定会发现不对,不管是谁,只要有人能来,事情就有转机。 迅速做出反应:“冷静,他们眼前尽是幻境,我们还有机会,还记得那一百零八罗汉吗,摆出罗汉的姿势,不要动,相信我。” “林成康!好好看看我是谁!是谁给了你如今的生活,是谁让你脱离戴罪之身?林成康!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林成康握着匕首的手果然顿住了,他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顾秋白知道,在精神类药物的影响下,林成康只会把眼前的事物想象成他心中的样子,唯一的办法,就是靠暗示来改变他的幻境。 画学生们仍是迟疑,不知道此举何意,但顾秋白根本没空和他们解释。 徐寅之厉声道:“做!听夫子的!” 陈稳:“他不动了,相信夫子!” 林成康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他眯着眼睛,想要看清前方,却听得一阵阵呼喊声。 “林成康!” “林成康!” ... 那声音似乎从天界而来,围绕着他的身体,他再度睁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他身处天界,面前是地藏王菩萨,身后坐落着一百零八罗汉,齐刷刷的注视着他。 菩萨问道:“林成康,看清楚了吗?你在哪?”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和林成康幻想中的神佛一般无二。 林成康双手贴地,跪了下来,双目竟流下泪来:“主神!主神!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菩萨又问:“你对不起亲人,朋友,子女...你可知悔过?” 林成康慌乱起来:“我罪孽深重,请主神宽恕!” 旁的一罗汉凶神恶煞:“说!你犯了什么罪!” 林成康脸上竟露出迷茫来:“我...我利用教徒们的罪孽,威胁他们为主神献礼,他们倾尽家财,把全身心都奉献给主神,我做的不好吗?过去,我们都是这么做的,您会赞赏我,宽恕我的罪孽...” 菩萨道:“我且问你,前几日,我派使者前来,他年岁不大,穿一身青衣,嘴角有梨涡,你为何不以礼相待!竟是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林成康立刻磕了两个头:“主神饶恕!我不知那是主神派来的使者!他只是刚刚喝了圣水,无故晕倒,僧人把他带去偏殿了!主神饶恕我罢!” 他的眼前天旋地转,甚至泛起阵阵恶心来,菩萨的身影也变得模糊。 菩萨的声音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既是如此,我便宽恕你,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开大门,跪在佛像前忏悔!” 林成康千恩万谢,从地上爬起来,一路往门口去。 他的步伐歪七扭八,脑子里如同一团浆糊,直到快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顾秋白心下一沉,药效失灵了。 再说另一边,半个时辰前,钟于和梁安已经到了清净寺门口。 他们两人象征性的带了十来个金吾卫。 为了不影响寺庙信众,众人皆是穿着常服,只当解决个简单的任务。 这也是顾秋白的估算错误,一头熊的话,钟于一个人就能解决了。只是为了保证画学生们的安全,才多调配了些人手。 由于马上就是观音娘娘的诞辰,京兆府也需要抽调人手到香火鼎盛的寺庙去维持秩序,防止乱象。 他们不曾表明身份,但清辉还是主动前来接待了他们,一切如常。 梁安等人也未设防,以为这是顾秋白的交代,便表明了身份。 当被问起画院等人所在,清辉也没有隐瞒,只说画院等人在山上的十诫殿礼佛,不便打扰,需要稍作等待。 直到寺内钟声响起,顾秋白等人还是没有下来,清辉便向两人告辞,匆匆上山去了。 而留下来的梁安和钟于,出于礼貌,还是准备在山下等着。只是正好到了此地,便去参观顾秋白画的壁画去了。 看着满面的壁画,梁安赞道:“许久未见她,倒是手艺又精进了。” 钟于点头。 梁安:“说来也怪,她信中说此地有熊,可我们上山来,连一只野兔都没看见。” 钟于摇头:“此地,来往香客众多,不可能,有熊。” 梁安:“有理。若有黑熊,那香客都不敢来了。” 两人继续参观,突然反应过来,对视一眼。 梁安道:“没有熊,她为何特意要金吾卫上山来?” 第136章 想不到吧 两人反应过来,赶到了清辉刚刚上山的入口处。 看守的僧人拦住了两人:“施主,没有方丈的许可,我不能放你们上山去。” 梁安心下更是狐疑,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麻烦向方丈通报一声,我们就在此地等候。” 僧人摇头道:“我的职责是看守此地,施主也看到了,这上山的路还得走一阵,平日原是有两人看守,今日却不巧,方丈上去时带走了我的同伴。施主还是在山下等等罢。” 钟于不废话了,直接掏出了京兆府的令牌:“京兆府,办案。” 那僧人神色一变,在原地思索了一阵,还是让开了。 京兆府十数人匆匆向山顶去。 行至半途,梁安却听见一声极短促的哨声。 他停下来,看了一眼刚刚走过的台阶,下方被密林遮住,再看不清刚刚那僧人,多年办案的直觉催促着他加快速度。 赶到十诫殿门前,没看见清辉,大殿里头还有几个跪着礼佛的香客。 一切如常,并未有任何不妥。 清辉也正巧从偏殿出来,看见京兆府众人,仍是一副笑模样:“阿弥陀佛,各位大人,见笑了,此地还未修缮好,所以未曾向所有香客开放,亦没能及时向诸位引荐。” 这个解释听上去没什么问题,梁安没有过多追究,只问:“画院的夫子和学生们呢?” 清辉顿了一顿:“他们此时正在偏殿小憩,马上就能见到,诸位请跟我来。” 京兆府众人跟着清辉到了十诫殿后方的忏悔室,故技重施,迷烟一放,众人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面前正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顾秋白等人。 而自己则是被关在另一个笼子,与画院众人两两相望。 梁安办案这些年,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都见过了,但此次没有一点防备,落入陷阱,还真是头一回。 钟于看到顾秋白,正想要挣脱绳索,顾秋白轻轻摇头,制止了他,用眼神示意他静观其变。 原本趁着林成康脑袋不清醒,马上他就要打开那门,可清辉却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竟上山来了,正好撞见,气的脸色铁青,僧人手脚麻利的把这群不清醒的信徒整顿好。 还有一开始在外头守卫的僧人,也受了惩罚,一左一右的两个僧人捂住他的嘴,干脆利落的把刀刺进心脏,连一声呜咽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断了气。 清辉冷眼看着,挥手让人把尸体拖下去:“差点坏了大事。” 接着又指挥随从:“多备些圣水,那群京兆府的想来不会安生,一起处理。” 他杀人的样子吓坏了画院众人,此刻他们才意识到,清辉根本不是僧人,杀人的样子如此熟练,也绝不是第一回了。 清辉没有理会画院的躁动,拂袖离开,想必在他心里,画院等人根本不足为惧,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不多时,梁安和钟于便带人出现在了十诫殿门口。 也就发生了现在的这一幕。 清辉带着数十个僧人,从大门口缓步进来,脸上还挂着微笑。 清辉:“诸位莅临十诫殿,有失远迎。” 此时的状况一目了然,他还要做这表面功夫,可见把伪善刻在了骨子里。顾秋白如是想。 梁安表情沉沉,被绑着却很有威严:“你可知,你如今做的这些事,足以判你凌迟。还不快快松绑!” 清辉的脸上还维持着恶心的笑容:“大人稍安勿躁,谁说我要对你们不利呢?我只不过是想为大人们传经颂道。” 一旁跟着的僧人自发地端了圣水上来,清辉道:“大人可知这是什么?此名圣水,人生来便带着罪孽,一生之旅不过是不停地赎罪,只有用圣水洗涤罪孽,才能获得神的庇佑。” 梁安越听越不对:“这话听着有些耳熟...” 钟于踢踢他:“几日前,城门,自焚。” 梁安这才恍然想起,近些日子礼佛的人变多了,不少人都自带香烛往长安城外的寺庙去,而就在前几日,有一老妇,带着香烛经过车门时,突然朝天跪拜,把香烛点燃,嘴里喊着:我有罪,我有罪,求主神原谅。 便点燃了衣物,当场自焚,死状凄惨。 京兆府去了现场,但大理寺随后赶到,以案情复杂为由接管了此案,梁安便没再继续跟进,只是此事诡谲,又发生在观音诞辰前夕,在长安城内闹得人心惶惶。 梁安紧紧盯着清辉:“那自焚的妇人,是否与你有关?” 清辉笑容不减:“大人说的我不明白,只是若身怀罪孽,赎罪也是必然之举,她此刻早已荣登西方极乐去了,阿弥陀佛。” 顾秋白的轻笑声在空旷的场域中显得格外刺耳:“赎罪?若是如此,清辉法师怕是只能下十八层地狱了罢。” 清辉的嘴角放了下来,变得面无表情:“施主,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顾秋白继续道:“当大师当久了,真把自己当成大师了?你引导那妇人自焚,心里怕是很快意罢?能轻易控制一个人的生死,是不是感觉自己就如同神明一般?” 清辉又笑了,只是这次是冷笑:“凡人皆愚蠢!只要一点点圣水,他们就相信主神能带给他们一切,他们贪婪又无知,只能伏跪在地上,求我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在他们心中,我如何不是像神明一般!” 果然,和顾秋白所料不差,清辉用加了精神控制药物的所谓圣水给信徒洗脑,久而久之,自己也忘了自己是谁。 他以前是谁不重要,但装久了,他看上去和僧人一般无二,寺庙所有大殿都干净整洁,甚至会邀请山下的人特意来画壁画,他真心把这个地方当成是他的所有物,也误认为自己就是神,能主管一切。 否则又怎么会连无辜的画院学生都想要洗脑?连京兆府的人都敢动,丝毫不顾风险。 久居山上,他膨胀了,他忘记京兆府的人不是那些见识不多的普通老百姓,而是办案经验丰富的老手,竟然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去了。 顾秋白:“你逼着那些信徒说出自己的秘密,好控制他们,接着不断地用圣水给他们洗脑,让他们对你深信不疑,是也不是?” 清辉果然毫无防备:“是他们太愚蠢,太贪婪!我做的又有什么不对?我帮他们实现愿望,他们把我当成神一样供奉,那是他们的福气。” 清辉突然话锋一转:“废话少说,喂他们喝圣水,用两倍的量,一个都不能漏了。” 顾秋白见话套的差不多了,看向钟于:“咱们可以准备撤了。” 清辉眉头一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见钟于点头,在被五花大绑的情况下,轻轻一扯,让所有绳索突然爆裂断开,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把笼子的门掰了下来,径直扔到了那群僧人身上。 僧侣们护着清辉,险险躲开了攻击,看着力大无穷的钟于,清辉的表情有一丝开裂。 唯独梁安在背后忍无可忍:“钟于!我说了多少次,先给同伴松绑!” 第137章 下山 钟于又转过身来,一人一下,把身上捆着的绳子都扯断了。 清辉凶相毕露:“杀了他们!” 僧人们的动作很快,马上就包抄了上来,京兆府众人脱困后,开始迎战。 这群僧人身手不凡,竟和金吾卫也能打个有来有回,不过很快局势就明朗起来,钟于仗着一身怪力,基本是一拳一个,把画学生们都看呆了,连害怕都忘了。 秦羽:“原来世上真有天生神力之人...” 顾秋白:“你看他们武功不凡,多看着点,皆可用作你漫画的素材。” 秦羽狠狠点头。 徐寅之自顾自道:“身手不凡,看来不是普通僧人。他们占了这清净寺,恐怕清净寺原本的僧人早已遭了毒手,天子脚下,瞒天过海,背后必定还有靠山。” 白泽:“能使人神志不清,无非莨菪、云实、防葵、赤商陆...这几味药,官府严格管控,且价格不菲,他们能大量使用,渠道也得查。” 陈稳奇道:“你怎么这都知道?” 白泽看他一眼:“我在作《白蛇传》,白素贞是医女,我自然要通读医书。” 陈稳:... 和你们这群学霸拼了!白蛇传里关于治病救人的故事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有什么必要! 顾秋白:“山下还有人,清辉身上必定还有通知同党的东西...” 话还没说完,清辉就从腰间掏出一个哨子,说时迟那时快,梁安不知何时绕到清辉后面,一脚踢飞了他手上的哨子。 引得画学生们一阵惊呼。 沈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绳索,又看看这一群忘乎所以的学生,心里涌现出荒谬感,不是,有没有人记得我们现在还在生死一线间啊? 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顾秋白:“我们是不是该先给自己松绑?” 顾秋白:“连徐寅之都挣脱不开,我们就别想了,放心吧,有他们在,不会有危险,静观其变即可。” 画学生们也齐刷刷听顾秋白的话,夫子全程都很冷静淡定,他们也紧张不到哪里去,看到这样的场面,甚至有点小激动。 不过多时,京兆府便把这群僧人制服了,只剩不会武功的清辉,正想维护反派最后的一点尊严:“你们别以为能逃得过,山下...” 话音未落,被钟于一掌打晕过去。 梁安单手翻过清辉的身体,拍拍他的脸,又左右看了看:“下手轻点!他没武功,还指不定要几天醒。” 钟于点头,一副听了,但没完全听的样子。 梁安又把人往地上一摔,发出一声闷响,指挥金吾卫:“还能动的把他绑起来,带走。” 看的顾秋白都有点心疼清辉了。 最后才过来给画院等人松绑。 梁安对着顾秋白没好气:“你就不能说清楚点!人手不够,差点出事!” 顾秋白不理他的抱怨,只道:“僧人都是假扮的,山下有尸体,让徐寅之带你们去找。” 梁安变得严肃起来:“死了多少人?” 顾秋白摇头:“找到的只有几个,但估计没找到的还有不少,偏殿里还有不少被洗脑的信众,暂时不要放他们出来。让金吾卫去山下传信,增派人手来善后。” 梁安转头和金吾卫耳语几句,安排接下来的工作,又转回来开始查探四周的情况。 一位金吾卫换上了僧人的衣服,拿了清辉身上的东西,匆匆下山去报信了。 梁安:“诸位学子稍安勿躁,我们需在此地等待援兵,有京兆府在,必定护送诸位安全返回。” 原本还担心画学生们情绪激动,需要安抚。 没想到顾秋白大手一挥:“大家坐下,原地休整,不要乱跑影响金吾卫办事。” 画院众人就这么安然坐了下来,安静乖巧。 梁安倒有些称奇了,上一回他见到这帮画学生,还颇有些桀骜不驯,如今却临危不惧,冷静有序,可见画院的教育完备。 这十诫殿面积很大,还有不少暗门,不知道通往哪里,金吾卫一夜未歇。 天将将亮时,援兵总算赶到了,浩浩荡荡好几队人马,清辉伏诛,其他僧人也不成气候,被京兆府全部捉拿。 画院众人在京兆府的护送下浩浩荡荡下了山。 顾秋白要求京兆府把所有画学生都送回家,还有腿脚不便的沈灿,只留自己一人去京兆府内协理办案,只是沈灿过意不去,坚决要求留下来陪顾秋白一起。 顾秋白和沈灿把情况一五一十的和梁安说了,并强调了学生们在这场案件中一直积极协助寻找线索,识破清净寺的阴谋。 顾秋白想的是,最好能得些朝廷的褒奖。捣毁了一个邪教窝点,这么大的功劳,画学生们若是能得些表彰,对声名,以及未来应试都有极大的好处。 梁安也没反对,只说会和罗大人商量。 京兆府正忙着,大理寺竟派了人来。 为首的便是大理寺少卿陆鸣鹤,梁安心里骂人,大理寺手脚太快了,大致又想把此事接管到大理寺去。 两人大致聊了一下情况,陆鸣鹤便提出想见见当事人。 见到安然无恙的顾秋白,陆鸣鹤显然松了一口气,他关切问道:“没事吧?” 顾秋白摇头,和他简单聊了几句。 一旁的梁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敏锐的感觉出点什么。 他找了个理由打发陆鸣鹤到罗大人那里去,严肃的对顾秋白道:“陆鸣鹤心思诡谲,京兆府有不少悬案,他都想接手过去,为了政绩,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顾秋白有点疑惑:“所以呢?” 梁安:“他不是好人,你又是个孤女,定被他吃的死死的,婚姻大事,还是要慎重!” 顾秋白明白了,梁安长得五大三粗,人倒心思细腻,不过就算陆鸣鹤对她有好感,她也没有儿女情长的想法,敷衍两句:“知道了知道了。” 梁安:“别不当回事啊,世上的好男人还多呢,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顾秋白有心逗他:“没事,我大概有十个八个的选择,日日都忙得很,没空理他。” 梁安表情明显有些震惊,憋了半天,他还是点点头:“你开心就行了!如今这世道,女子不易,若有人敢对你不利,就回京兆府,只要不伤天害理,我们给你撑腰。” 顾秋白笑了笑,突然觉得梁安倒真诚的可爱:“好,知道了。” 第138章 戴梼杌 从清净寺中,搜出数十具僧侣的尸体,核对身份,皆是清净寺原本的出家人,连幼童也没有放过。亦有一些身份模糊的尸体,猜测是清净寺的信众。 除此以外,还从清净寺内搜出数额巨大的金银财宝,信众各式各样,富贵人家散尽家财献给清净寺,穷苦人家则多半是债台高筑,还有为此买卖家中儿女,甚至是偷拐抢骗的。 假扮清辉法师的那邪教头子,原是襄州一带的山贼头目,带了自己手下人来此,顶了清净寺僧人的位置,用邪教的方式敛财,那些僧众,过去也都是山贼。 一个不入流的山贼,怎会如此手腕通天?他们的圣水又是如何无师自通调配出来的? 京兆府要探查的事情一环扣一环,只是对外都隐瞒了消息。顾秋白也很仗义,怕影响京兆府办案,并没有让《长安日报》刊登此事。 纪沛然亦从顾秋白那里听到了事情的全貌,为了此事,无情的取消了画院内所有外出写生,对画院所有的夫子都耳提面命,优先保护画学生的人身安全。 劫后余生的画学生们,回去和自己的父母添油加醋一番,家长们的脸色是变了又变,对待此事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有的感恩两位夫子救了孩子们,有的则是对画院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擅自带孩子们出去,导致遭遇危险而感到不满,极端的还有想要退学的,皇帝那里也收了不少弹劾纪沛然的折子。 不过这已经不是顾秋白能左右的事情了,她先是被宋卿卿,陈海等熟人问候了一番,便回去美美睡了一觉,感觉一身的牛劲又回来了,便全心全意开始投入工作。 所有的漫画都停更了整一个月,顾秋白考虑要回馈久等的粉丝,先是把欠了好久的《万里行舟》完成,顾秋白出门一趟,简直下笔如有神,每一个画面都好似早就印在脑子里,一笔一画都不出错,完成的很是顺畅。 年关将至,春在堂也该开始准备相关物料,顾秋白先是给《万里行舟》的角色设计了新年贺图,另外又给漫画周刊的几个小作者安排了同样的工作。 又拉着戴逵,开始设计新年系列的盲盒,戴逵已经成了春在堂正式的盲盒总设计师,每个漫画系列都要他来把关,只是除了隐藏款,其他普通款式都是另外的工匠在做。 戴逵之前对此事并不上心,但与这些虚拟角色打交道久了,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每个作品都如同他的孩子一般,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对待此事也是极为认真。 自从春在堂推出盲盒以后,各大商户也陆续推出了类似的商品,类型多种多样,亦是花了重金请的工匠,堪称精品,和春在堂出品也一般无二。 但春在堂的隐藏款是不可复刻的,戴逵的手法实在精巧,雕刻,用色,纹理,无一不精,市面上的工匠难以望其项背。 而且戴逵并不满足于雕刻一模一样的东西,他时不时有了新的灵感,便不愿意再雕刻之前的款式了,顾秋白对他更是无限宽容,她很能理解戴逵的追求,只要戴逵有要求,她一定会抽出时间和戴逵讨论下一款的样式,给戴逵提供灵感。 换句话说,隐藏款能出多少,全看戴逵的心情。唯一苦的只有宋卿卿,求隐藏款的客人已经提出了天价,但她只能忍痛拒绝。 不过宋卿卿也不是吃干饭的,为了平息客人的不满,她选择直接把戴逵的名声打出来。 于山的书生们对买不到隐藏款这件事亦有怨念,写文章的速度快得很,夸赞戴逵过去的功绩,合理化他的行为,基本把他塑造成了一个清高的老艺术家,艺术家当然得有自己的脾气! 于是乎,戴逵的逸闻也是不断涌现,最后成了个梗,私下偷偷叫他戴梼杌,梼杌是上古四凶,以脾气倔强闻名。每每春在堂的隐藏款下架,春在堂的读者来信中就会有不少喊话戴梼杌的。 戴逵也不生气,越是有人求他出新的,他偏偏不出,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意味,不愧戴梼杌之名。 春在堂的观众们皆拿来调侃,便也不再求着春在堂出隐藏款,而是选择多买点盲盒,寄希望于自己的运气。 顾秋白的乐园计划如今只是个雏形,她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要多多赚钱,攒够开乐园的钱。 关于钱她倒是不担心,自从上次戏园之后,整个长安人都在翘首以盼下一次的大型活动,不提从戏园带出来的纪念品,光是台历,都不得不采取预定加限购的形式了。 一到台历发售,春在堂门口就会排起长队,生产的速度远赶不上贩卖的速度。 春在堂在近一年时间内,已经成了长安城数一数二的书肆,台历出版后,又给春在堂增添了不少人气,如今不看漫画的人,也知道春在堂了。 忙忙碌碌,又是一个月过去。 清净寺的事情有了进展,据说和别国细作有关,又再次集结了京兆府,大理寺和御史台三方人马,顾秋白感慨,来长安时便是卷入三方势力的大案,如今兜兜转转,又好似回到了原点。 与此同时,马上就是除夕夜,长安城内开始设有宵禁和出入管控,以防有不法分子扰乱治安。 长安家家户户都开始筹备年货,置办新屋,准备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在不引人瞩目的角落,有一白衣老者跟随人流进入长安。 他神色自若的跟着一户人家,乍一看,就像是家中长辈,看守连身份都没查就给放进去了。 他一路停停走走,似乎对长安街道很是熟悉,也不问路,始终神色淡淡。 行至一条热闹的街道,听得一小童叫卖:“《长安日报》,《长安日报》,一文一张,一文一张,今日有青莲居士的新作...” 小童走到他身前,被他喊住,要了一张。 小童手脚麻利的取出一张报纸,收了一文钱,笑嘻嘻的走远了。 老者粗略的看了一眼,又注意到头版头条上春在堂的字样,把报纸收好,隐入人群,不知往哪去了。 第139章 铁蛋 年关将至,不止是要迎接热闹的除夕夜,准备科举的举子们也愈发忙碌,根本不敢停歇,会试定在今年农历的二月份,而殿试紧随其后。 自《万里行舟》出版以来,销量就节节攀升,不少学子都以岑远舟为榜样,就像侯文杰那样,从中得到鼓舞,开始自觉的读书向好。 漫画的出版速度没办法和话本相比,顾秋白的速度已经算相当快了,即便如此,《万里行舟》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完结,只不过按照现在的进度,岑远舟求学的故事顺利结束,已经发展到下半部的权臣养成之路了。 鉴于目前的情况,顾秋白决定暂缓《万里行舟》第二部的上架,她给第二部的内容画了开头,留在结尾处,转而开启了新的篇章。 读者若是知道,一定要大骂顾秋白的坑品。 不过别误会,顾秋白并不是要无限延后《万里行舟》的出版时间。 而是在深思熟虑后,觉得春在堂如今的根基还是太弱了,而且关于官场斗争的内容,整体的设计要比第一部复杂,这意味着阅读门槛也会提高。 为了未来的长远发展,她决定要花一些时间为《万里行舟》收集素材,进一步完善大纲。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设计更有代表性的吉祥物。 此前春在堂出过盲盒,台历,书签,扇子,吊坠...都是以人物为主,顾秋白总觉得不太满足,经过戏园一遭,她终于知道缺什么了。 纸上的东西如果只局限在人物身上,那便少了一些想象力。 据顾秋白观察,长安人是很爱养狸奴的,不仅有狸奴,还有鹦鹉,犬类,乌龟,鹤... 有闲有钱的长安人,对小动物也格外有耐心。 夸张的是,自《白蛇传》火了之后,市面上白蛇与青蛇的价格也开始飙升,不少人动了养它们的心思。 亲人又可爱的动物,更能打动大众的心,顾秋白要做一个新的系列,给长安人一点关于毛茸茸的震撼。 说到毛茸茸,第一个出现在顾秋白名单上的就是黑白熊猫了,在如今的长安,它还算一个随处可见的猛兽,亦不会有人想要抱来豢养。 顾秋白的dna里就刻着对它的喜爱,理所当然了成了顾秋白的第一个“吉祥物”。 关于猫,则是以简州猫为灵感,三花的短脸简州猫,粘人又可爱,睁着大眼睛朝人撒娇,尾巴轻轻摇晃,别说人顶不住了,猫也顶不住啊。 狗则是更像护卫,长安人多让它看家护院,是永远等着主人回家,给主人安全感的狗,形象上偏向狼犬,立耳高大,但看见主人会笑。 紧接着是鹦鹉,鹦鹉的聪明劲时常让人忍俊不禁。顾秋白决定把它设计成一个贱贱的,又搞笑的角色,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会选择立刻装死,不管主人的死活。 另外还有战斗力超强的大鹅,善于攻击每一个看到的人类;小狐狸则是爱美的女王性格,长得美,但有些毒舌... 前前后后,顾秋白一共挑了六个形象,和宋卿卿打过招呼后,开始着手给他们画背景故事。 故事很短,画起来也很快,根据每个动物的性格特征,挑了比较有代表性的内容,包括动物和动物之间的互动,譬如小狐狸和鹦鹉,是同一个主人的宠物,两个嘴都很厉害,热爱互怼; 还有一些日常小细节,看起来很有安全感的狗狗,主人当着面吃鸡腿,他流口水,却绝对不会抢主人的,另外再补充了一点,狗狗名叫铁蛋,因为是主人从外头捡的,贱名好养活,但主人很快就去世了。 因为知道主人喜欢花,铁蛋每天都从外面找不同的花带回家里,他只是一只狗,不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主人看到花会开心。 小三花则是从小美女长成傲娇大美女,对主人的撒娇带了一点小心机,但如果主人表现出对别的动物的喜爱,就会吃醋不开心... 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特点,顾秋白给的故事背景也都不复杂,很容易让人理解。 顾秋白细化完全部后,首先拿给宋卿卿看。 宋卿卿看哭了。 宋卿卿自小并没有从家庭那里体会过太多的爱,对铁蛋这种毫无保留的纯粹的爱根本没有抵抗力,立刻变成了铁蛋的铁粉。 宋卿卿一边哭,一边感慨这个内容的商业价值:“动物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了,这个不管是做成盲盒还是书签,都会对上一些人的胃口。它推出的时候,可以邀请读者写下自己和宠物的故事,之后还可以开放春在堂,允许大家带宠物过来,稳定之后,不如我们再出一点宠物可以吃的小零嘴...” 顾秋白:“等等,等等,你想的太远了,我们只是个书肆,你清醒一点,吃的我们不熟悉,不能贸然做,但做一些宠物小玩具还是可以的,你找戴老商量一下。” 宋卿卿迟疑了一瞬:“戴老最近有点怨气,老有人去他门口蹲着,想求他的作品,他抱怨好几次了。” 顾秋白大手一挥:“不怕,宠物玩具我不了解,大概有些东西需要设计构造,戴老常年和木工打交道,他如果不会做,一定也认识相关人士。” 宋卿卿:“好的。” 顾秋白:“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我的设想是毛绒玩具周边。” 宋卿卿:“那是什么?” 顾秋白:“清秋阁如今有合作的绣娘,布料厂,做出这些动物形象的雏形,再加一些填充物,羽绒,荞麦皮,决明子...既可观赏,又能用作枕靠。” 宋卿卿沉思半晌:“这倒是从未听闻,但值得一试,明日我找几个绣娘来。” 顾秋白点头:“若做得出来最好,做不出来,还是按原计划,只是改为扇面一类的周边。” 宋卿卿:“好,《漫画周刊》如今版面还是太少,加上这个会稍微好一些,要发展成长期故事吗?” 顾秋白想了想:“每周一篇日常故事。如果《漫画周刊》内容太少,你找相关的漫画作者,做一些专栏,采访他们的心路历程。” 宋卿卿持怀疑态度:“他们只是孩子,能有可说的吗?” 顾秋白不以为意:“没关系,练练就会了,即使是学画,也要学会表达思想。” 宋卿卿:“那戴老那边...要不要也增加个专栏?关于盲盒隐藏款,读者那边问的很多。” 顾秋白露出微笑:“戴老可是业界泰斗,当然要好好采访了。” 正在上课的戴老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第140章 霸王餐 戴逵最近过得很悠哉。 自从顾秋白带学生去过一趟清净寺,长安开展了大规模的邪教扫荡,抓到不少奇怪的宗教,京兆府和大理寺都有介入,壁画院不少官员都作为特邀顾问被邀请了过去。 戴逵手上还有太后要求的一尊石雕,连日来都在认真工作,况且,这些不入流的邪教,也不至于专程请戴逵去看。 只是顾秋白又弄了什么《漫画周刊》的专栏,想让他分享一些心得,他拒绝了,他对《漫画周刊》无甚兴趣,只醉心神佛法相。 宋卿卿退而求其次,打上了沈灿的主意。 沈灿倒是有求必应,从清净寺逃出生天后,他对顾秋白刮目相看。 如果只有他一人,他还真不能保证所有画学生的安全。至于之前被洗脑的那画学生,如今也被接回家中好好治疗。 沈灿如今腿伤还没好,纪沛然特许他在家办公,他也乐得清闲,对于一个喜静的人来说,简直是人间天堂了。 唯独没想到的是,顾秋白漫画班的学生倒是对他很上心,隔三差五会来他这边探望,比自己的学生还亲,沈灿虽然略有疑惑,但还是感觉心里暖暖的。 毕竟漫画班那几个小鬼都和人精一样,知道沈灿不是喜闹的人,每次来分寸都把握的正正好。 比起他那帮直愣愣的自家学生,可是聪明多了。 但这也不能怪壁画班,毕竟沈灿说话惜字如金,只说重点,他们也深知这点,久而久之,整个壁画班的场面话都省了。 至于为什么漫画班突然这么亲近沈灿,实际上,顾秋白这段时间忙着处理吉祥物系列的事,也和漫画班的学生提过一嘴,沈灿和一些其他画院的夫子,都会参与设计和制作。 除了顾秋白已经定好的形象和性格特征,还有不少周边内容需要完成,比如新年皮肤,元宵皮肤,扇面设计,书签设计... 顾秋白索性把同僚都利用起来,画院几乎聚集了目前大庆最顶尖的年轻画师,顾秋白把各个周边的内容都分给了比较有个人特色的不同画师,沈灿也领了一个任务,主要是书签设计。 纪沛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他对顾秋白没有邀请他颇有怨念,甚至跑去找齐老谈心,惹得齐老大笑。 纪沛然是三品大员,又是业界大佬,顾秋白压根没把他放在考虑之列,她这一个小小书肆,请得动大官,传出去,又不知惹出多少是非来。 纪沛然心下自然也是明镜似的,抱怨了几天,便跟顾秋白提出画院也应该有自己的吉祥物,到时要举办全院活动,发动全体,顾秋白想想,倒也不失为给学生们一个锻炼的机会,先应了下来。 陈稳更是从父母那里提前得了消息,连画院有可能举办吉祥物大赛都知道。 关于所谓吉祥物的设计,陈稳是一头雾水,顾秋白又不肯提前透露消息,他一下子就很有危机感,作为班长,他有责任带领漫画班拔得头筹。 漫画班学生在一众夫子中,和沈灿最为熟悉,所以他决定要向最熟悉的沈夫子先偷偷师,观察一下对方的创作历程。 沈灿完全不知道漫画班的小心思,甚至为了照顾沈灿不爱说话的特性,漫画班有任何问题都愿意写成纸条塞在沈灿门口,沈灿要工作,他们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坐在那里很是乖巧。 徐寅之都参与了这次的“间谍”行动,陈稳很欣慰,觉得徐寅之更融入集体了。 陈稳只带了几个水准高的同窗,准备学好了大家一块回去给漫画班全体分享。 他们大概每七日就会去探望沈灿一次,对所谓吉祥物的定义,外形设计,甚至是周边设计,已经了如指掌,信心满满。 没过多久,陈稳带着漫画班再次上门的时候,却看到沈灿门前站了个白胡子老头。 沈灿的宅子是个老宅,没有匾额,对方年纪又这么大,没带随从,陈稳怕他找错门,很热情,先上前问好:“老人家,你找的是沈家吗?” 白胡子爷爷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陈稳:“沈夫子最近受伤了,我们来好几回都没见过有人探望他,难为您还专程来见,您等等,让我们来叫门。” 白胡子道:“沈夫子可是在书院任职?” 陈稳眨眨眼:“书院?那不是,他如今是画院的夫子,专门教画的。” 白胡子老头若有所思,点点头。 又问:“你们可是画学生?” 陈稳点头:“是的是的,我们在画院学堂读书呢,前段时间我们夫子还在大典上立功了呢!”陈稳如今是逢人就要说这事,恨不得把自家夫子宣扬给每个人知道。 白胡子老头微微笑了。 白泽在一旁看了半天,觉得此人气度不凡,又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扯了扯徐寅之示意。 徐寅之端详他半晌,对白泽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未见过。 白泽皱起眉头,自从上次走过生死关,他对这样的白胡子老头都很谨慎,又加上沈灿是亲历者,如今找上门来,说不好是那些邪教徒的余党。 正想着,白胡子老头的肚子突然鸣叫起来。 不是单纯的叫声,而是那种很久没吃饭了,非常响的鸣叫。 他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神态自若:“不知这沈府主人,是否需要杂役?” 漫画班众人:... 沈灿自然不需要杂役,他只有一个贴身书童,跟了他许多年。 沈灿大致了解了情况,先给这老者上了碗便饭,原本觉得老年人应该吃不了多少。 奈何这老者食量惊人,不一会眼前已经摞起了五个大海碗。 众人一直等他吃完,白胡子老头放下碗,才点点头道:“见笑了,下山后,有数天未曾进食。” 白泽马上警惕起来:“您从山上来?哪座山?” 白胡子定定的看了他一会,慢慢道:“不必担忧,我非清净寺人,而是从一道观而来。” 白泽更觉得不对了,世人只知清净寺,哪里会有人去关注其中的受害者们?甚至找到门前? 大致也是知道他不相信,白胡子站起身,道:“既已吃饱喝足,我便先告辞了,沈府主人,今日欠的账,过些日子,我必会报答。” 说罢,不等其他人反应,便扬长而去了。 陈稳后知后觉:“...他这是不是吃霸王餐啊,这是长安的新骗术吗?” 第141章 师公 很不放心的几人,选择跟上老头。 徐寅之武功最好,带着几人进行躲避。 只是那老头好似没见过世面,光一条街就待了快一个时辰,什么热闹都上去看两眼。 他不累,跟踪的人都累了。 陈稳小心道:“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白泽摇头:“不像,他应该只是单纯的没见过世面。” 秦羽赞同:“就像我第一次去宫里一样。” 唯有徐寅之眼睛一眨不眨:“他不对劲,不像是要买东西,更像打探消息。” 陈稳:“什么?!他看上去连我都打不过,谁会派这样的老头去打探消息啊?” 白泽:“人不可貌相。” 话音刚落,老头突然转道了。 几人跟着他到了天下第一楼的门前,只见老头抬脚就迈了进去。 几人赶紧跟上,只是还未进门,就听见小二说:“不招杂役!再说了,您这么大年纪,是您伺候客人啊,还是客人伺候您啊?” 看着老头从天下第一楼出来,陈稳压低声音:“他怎么回事?没饭吃,一大把年纪还找工作,我都快可怜他了!” 秦羽:“他还想做沈夫子家的杂役呢...” 白泽倒是比他们清醒的多:“你们的眼睛是摆设吗,他如此从容,毫无失落之意,显然不是为了招工而来。” 老头走到角落处,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远远看,像是天下第一楼的糕点,大致是小二看他可怜,额外赠与他的。 老头嗅了嗅,眉头一皱,给了路边的乞丐。 乞丐自是千恩万谢,老头潇洒离开,又如法炮制,去了好几家酒楼,都被赠与了东西。 有些吃了,有些没吃。 陈稳:“他还挑食!他居然挑食!” 徐寅之:“看他气度,不像山野之人,还是可疑。” 这个可疑的老头在长安逛来逛去,健步如飞,正当众人放下戒备,准备放弃跟踪时,老头却突然拦人问起路来:“长安如今有画院?在何处?” 路人热情的给他指明了方向,画院几人更觉异常,警惕起来,赶紧跟上。 此时顾秋白正在画院,紧锣密鼓的开展她的新工作。 这次设计,邀请的都是画院的画师,同僚们对这次顾秋白交代的事也都很上心,从顾秋白横空出世以来,画院就频频被文官们上奏弹劾,画院的官员们看在眼里,美在心里。 被弹劾才代表被重视。 画院成立以来,朝臣们从来都不以为意,谁没事会弹劾一个皇帝用来消遣的部门呢? 何况纪沛然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说了他皇帝又不高兴,朝臣们还有更多政敌要对付,没空管画院的事。 只是如今画院可不同往日,不说画院学堂中有多少世家子弟,光是画院开放了直升翰林的通道,就足以让无数双眼睛向画院盯紧了。 而戴逵的成功,更是惹人眼红。 戴老本就是泰斗,只是民间的百姓又有多少真正听过他的大名?可有了盲盒之后,戴逵在长安的知名度水涨船高,外地人来了,都特意到戴老门前去拜见。 说不眼红是假的。 即使如沈灿那样寂寂无名的寒门,因春在堂那本佛家漫画,全长安哪个寺庙不是求着他去作画,开出高价。 最实在的,莫过于顾秋白在皇帝面前露了脸,又深受纪沛然看中,她虽是女子,可谁知道未来会怎样?若一朝飞上枝头,他们这帮人,顾秋白又怎会记得? 当然,和顾秋白交好固然是好事,但拉不拉的下脸亲近顾秋白又是另一回事。 画师们心里蠢蠢欲动,但无人行动。 这次顾秋白的邀请,画师们几乎没有拒绝的。 只是顾秋白这次并不是关于《万里行舟》的大动作,而是又出了新的设计。 动物毕竟不像人,创作的空间没有那么大,也很考验画师们对动物的观察。 有人欢喜有人愁。被邀请的画师中,不乏有感到失望,只是出于不想得罪顾秋白的心思,接下了顾秋白的邀请的。 此时的他们,还没想到过未来这个东西会在长安掀起多大的风暴。 顾秋白把任务下发完毕后,就当起了甩手掌柜,她对这群同僚还是很有自信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能接下这个活,就意味着不会随便砸了自己的招牌。 她也不局限于任何画风,任由画师们自由发挥,然后从中挑选出一部分能够做成实物的东西。 这倒让画师们觉出些趣味来,毕竟一板一眼的“命题作文”才是他们日常的工作模式,但顾秋白给的自由度还是相当之高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画师们的创作热情空前高涨。 说来是大工程,实际上分到每个画师那里,不过几幅画的事,且顾秋白特意交代了不要画的太繁复。 顾秋白也很顾及纪沛然,没有在画院大张旗鼓,不过是让大家私下交差。 这节骨眼上,朝中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消息是纪沛然带来的:“...大典之后,皇后一党以干政为由被弹劾,吵吵闹闹一月有余,拖到现在,如今圣上的意思,皇后暂停协理六宫之权,另外准备给三公主一块封地,让她迁去凉州一带。” 顾秋白没吭声,三公主大典之上如此袒护她,纪沛然肯定能猜到什么,所以特意来跟她说此事。 纪沛然:“三公主若离开长安,恐怕你这夫子之职,又会被有心人提起。” 顾秋白静静的看着纪沛然,半天才道:“有心人想扳倒的从来不是我,而是画院。” 纪沛然眼神微动。 顾秋白笑了笑:“我会一直站在画院这边,剩下的,就是院长你的事情了。” 三公主不在,能帮她挡掉一些可有可无的攻击的,也就只有纪沛然了。 纪沛然对她好,一部分是惜才,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她给画院带来的肉眼可见的利益。 如今正是皇帝准备立储传位的重要时期,纪沛然能把画院发扬光大,无非是依仗了如今的皇帝热爱艺术,但若换个皇帝,画院的前途也就未可知了。 纪沛然特意来和顾秋白说这个,必然也存了试探的心思。 他大致是猜不到三公主真正的目标,毕竟那太有悖伦常了。但是他一定能猜到顾秋白是受到某个势力庇佑的,甚至于三公主是某个皇子的帮手。 纪沛然少不了要为画院考虑,若顾秋白背后的皇嗣不是他所看好的那位呢? 顾秋白什么都不必说,只需要告诉他,两人不是敌对即可。 至于三公主,根本轮不到顾秋白来担心三公主的处境,在权力中心长大的女人,可比她这个平民能动用的资源和手段多得多,若真有事,三公主必会留有后手。 说不定,离开长安也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到时才真叫“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顾秋白告别了纪沛然,准备美美下班回家。她还有看房任务,经由陈稳父母推荐,准备买下陈稳家附近的一座清净小院。 刚到南门,却突然看到陈稳和其他几个画学生,哼哧哼哧的搬着一个麻袋。 见她来了,几人飞快的对视一眼。 徐寅之率先打招呼:“夫子。” 其他人纷纷:“夫子。” 顾秋白看了看那麻袋,似乎是个人形,皱了皱眉:“去哪?这是什么?” 陈稳:“这是戴老让我们给沈夫子的,石雕!” 多少有点把顾秋白当傻子了。 顾秋白揉揉眉心:“打开。” 几人都没动。 徐寅之突然道:“抓了个小贼,准备送与京兆府,怕夫子担心,故没说实话。” 这话的可信度还高点,顾秋白眨眨眼,想着他们几个还算有分寸,便不欲多问:“到了京兆府,找钟大人和梁大人,你们见过的。” 几人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和顾秋白道别。 哪知那麻袋突然像蛆虫一样疯狂扭动起来。 吓得抓住麻袋一头的秦羽失了力,眼看着那白胡子老头从袋子里头蛄蛹出来。 顾秋白愣在原地半天,才蹲下来拿走老头嘴里的布巾。 淡定道:“过来和你们师公打个招呼。” 众人:? 第142章 小黑 几人慌忙给老头松绑。 白胡子老头解了束缚,慢慢起身,这才算站定在顾秋白面前。 顾秋白也许久没见过老头了,别了这些时日,老头依旧面色红润,气色不见改变。 老头问:“这些便是你的徒弟?” 顾秋白常给老头去信,老头对顾秋白身边的人,都有个大致的了解。 顾秋白:“你来长安,怎的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老头:“我已有近二十年未曾下山,如你所说,变化甚大。自然要先熟悉一番才好。” 顾秋白看了看那几个惶惶不安的学生:“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回班里。” 又看向老头:“你跟我来。” 顾秋白自行带着老头回了自己的住所,这是个四合院形制的院子,顾秋白比较忙,都是宋卿卿雇人来帮她做洒扫,院里是颇具怀旧感的鹅卵石路,配合着绿植,很是清幽。 路上,老头依旧是默不作声的观察,没有主动挑起话头。 顾秋白瞥他一眼,在一起生活了数十年,顾秋白自认对这老头还是有些了解:“皇帝活不长了,你如今倒愿意出世了。” 老头顺顺胡子:“我毕生所求,不过做个闲云野鹤而已。” 鬼才信你的话,闲云野鹤,久居深山,屋里还放着大庆的兵防图,这是野鹤,还是老鹰呢? 老头向来神神道道的,说话留三分,顾秋白不问,彼此之间也都心知肚明了。 “往后你便宿在我处罢。” 顾秋白布置好老头的房间,又差人去搜罗如今的时事策论文章,各色报纸,她最是知道老头喜欢什么,投其所好。 “需要钱问我要。” 这句话,顾秋白如今也能无所顾忌的说出口了,还有点莫名的畅快。 老头笑呵呵的应下。 暂时安置了老头,顾秋白也没打算把老头介绍给亲朋好友,她写信给老头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老头真的会下山。 毕竟她一直以为,他准备老死在那座山上。 老头明显身份特殊,如今她身边的官员众多,她隐隐觉得,老头还是尽量少和外人接触为好。 顾秋白可是大忙人,画院的同僚们如今都在等着动物系列的发售。 这次系列的名头不少,光是各种名家的名字,都早早刊印在《长安日报》上,但恰恰是这样的背书,提高了长安人民对这次动物系列的期待值。 唱衰声也渐渐出现了。 “请了这么多名家,却只做个狸奴,鹦鹉一类的画作,倒显得小题大做了。” “怕是春在堂主人江郎才尽罢了,前段日子漫画也停更许久,足以佐证。” “家宠实在无趣...” 也有对存墨不满的。 “存墨有空做这个,反倒忘了老本行,我们这帮人日日催着《万里行舟》,她竟还有这样的闲心。” “春在堂如今商品越来越多,恐怕她是忙着赚钱,而忘了皇上,画院对她的期盼了。” ... 说什么的都有,加上此前《万里行舟》的停更风波,观众的不满喧嚣尘上。 连画院的同僚们都有些惴惴不安,私下里来问顾秋白。 顾秋白反倒很是吃惊:“他们说什么便任他们说罢,我们才是创造者,为何要跟着民众人云亦云?” 学画的都有自己的审美和脾气,听了这话,也通透了。 顾秋白看来,这帮画师还是唯唯诺诺太久了,被皇权压抑着,很难长出骨气来。 顾秋白丢下一句:“各位,别忘了,你们是大庆朝最顶尖的画师,若你们都对自己的作品有所怀疑,何谈画院的兴盛,画道的延续?” 人不能压抑,压抑久了,就容易变得迂腐守旧。 顾秋白很庆幸自己这次找了这帮同僚帮忙,也算是开拓了他们新的可能性。 另一边的宋卿卿面对这次的质疑声也很清醒,作为营销大师,她深知黑红也是红,不但不制止,更有意鼓吹支持者和反对者的骂战。 宋卿卿名言:“一个创作者,如果不能激起观众对它作品不同的看法,也算是一种失败了。” 当然,宋卿卿能不受影响,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对顾秋白很自信。 换个其他人,她可能就不是这个招数了。 宋卿卿深谙此道,甚至有人吵架吵的面红耳赤,要京兆府来拉架的程度。 目前定的发售方案,是先出一本画集,也就是以顾秋白的绘本为引子,再随书附上不同画师的作品,不同画师的作品还有投票,不管什么时候,有竞争就有动力。 投票的高分和低分,则影响了周边产品的产出量。 这当然也争取了画师们的同意,当然,为了不打击这些画师的积极性,宋卿卿还是会搞一些小小的暗箱操作,不会让倒数几名的票数太过难看。 至于周边,还要藏一藏,看看第一波画集的售出效果。 这次发售的地点有好几个,不止是春在堂的门店,还有各大瓦舍,酒楼,戏园,甚至还有街边,皆是能够比较高频看到家宠的地点。 顾秋白还斥巨资雇了一些颇有名气,精于书法的名家,若是正好有带着宠物的主人家买了书,可以在书首页签上宠物的名字。 这次的发售没有搞大动静,而是从街头巷尾,细水长流的开始。 和岳清华相熟的禁军都知道,岳清华过去从军,在边疆小城捡了一只濒死的小狗。 这狗名叫小黑,岳清华一养就是八年,那狗的品相在京城不多见,通体漆黑,一对大大的立耳,精瘦的身材,威风凛凛,非常通人性,能听懂岳清华的很多指令。 甚至帮岳清华清冷的宅子抓过数次想要进府盗窃的贼人。 小黑只听岳清华的话,对其他人始终保持警惕。 这天,岳清华照例在天还微亮的时候,带着小黑出去跑步,小黑身上裹了个孩童的袄子,亦步亦趋,昂首挺胸,显然是觉得自己非常帅气。 如今天冷了,狗也有些怠惰,所以岳清华才拖到这个时间出门。 跑了一圈,微微出汗后,街道也热闹起来,岳清华带着小黑走了一条人少的小路,到了平日里吃早饭的酒楼。 这酒楼主人也养宠,所以不会限制客人带宠物进门,他对小黑很是熟悉了,虽然小黑对他依旧高冷。 他熟稔的笑着和岳清华打招呼:“来了,岳统领。” 岳清华点头,小黑也学他的样子微微点头。 掌柜的直接上了菜,岳清华在此地点的向来都是老三样,三个白面馒头,清蒸排骨,大块羊排。 小黑也是不挑嘴的,馒头也爱吃,岳清华都会给它分一些,俨然把他当人看。 酒楼掌柜上了菜,又兴致勃勃的提起:“岳统领对书可有兴趣?春在堂出了个新作,如今我的酒楼也有出售,讲的便是宠物,听春在堂主事人讲,看我对宠物友好,才让我做这第一批寄售。” 岳清华听到春在堂的名字,点点头:“那便给我拿一份。” 掌柜取了东西过来,又补充道:“若你有需要,今日楼内还有名家坐镇,可在书扉页题字。” 岳清华点点头,掌柜的便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时间正好,酒楼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岳清华翻开书,这书整体的大小要比普通尺寸宽上不少,书页倒非常厚实,符合春在堂一贯的用料。 书最右边是一首诗: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这诗显然夹带私货,是顾秋白上辈子有印象的一首诗。 放在首页,意在描绘有宠物在旁的和谐温暖。 其他部分皆是空白,想必是留给题字用的。 再翻开第二页,就被一幅画占据了,每一页都是画面配上文字的形式,一如既往的牢牢占据眼球中心。 第143章 眼睛尿尿了 这是一则简短的故事,在一处幽静的小院,住着六个形态不一的动物,铁蛋是只黑色的土松,浑身皮毛光滑柔顺,长得比同体型的狗要大上一倍,大致不是纯种的土松,而混了些其他的血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天选的狗界美男子。 铁蛋不似寻常土松那样爱笑,他总是警惕的看向四周,防止危险侵入,颇有震慑之感。 他与其他五只动物共同生活在小院里,日常就是出去捕猎,并带回来分给其他伙伴,看三花猫踏雪与鹦鹉英武拌嘴打闹。 补充一点,鹦鹉在这时期,鲜少被称作鹦鹉,而是称为“陇客”“玄鸟”一类的雅称,又因鹦鹉谐音英武,主人便直接如此称呼了。 大鹅富贵儿喜欢站在门口吓来往的行人,受惊吓的行人们,也时常对富贵儿虎视眈眈,想把他抓来吃掉,每到这时,都是铁蛋出面救鹅。 另外还有不太聪明的小狐狸,和一只叫做如意的黄鼠狼。 有趣的是,这几只动物并不是同一个主人,这小院则是铁蛋和他主人的家,铁蛋的主人是个慈祥的老头,非常喜爱这些动物,默许铁蛋带他们进来玩。 前半段是几个小动物之间的温馨日常,篇幅不长,台词也不多,但画的神态极为生动,使读者立刻就能感受出他们立体的性格。 岳清华不知不觉的便翻了半本。 可到后半段,这故事却急转直下,原本温馨的日常下,隐藏了黑暗的往事。 狗狗铁蛋的主人早已战死,铁蛋却不知情,还是每日去外面给主人摘花,放在主人的门前。 其他小动物们都知道铁蛋主人的离世,却不愿狗蛋伤心。 三花猫踏雪本是主人的宝贝,可主人家有了新生儿后,却认为她不吉利,准备将其杀掉,踏雪不得已出逃,被铁蛋所救。 大鹅和铁蛋是一个主人,只是大鹅是作为家禽,好在主人离世,他才免了被宰杀的命运。他性格单纯,只为此高兴,他去追逐行人,也只是觉得好玩。 小狐狸本是野生的,但因为体弱多病被整个家族抛弃,又被捕猎的人抓住,带到市集,最后自己逃脱,来到了铁蛋这里。 这几个动物,都是面临着死亡威胁,才来到此地。 看到这里,岳清华不免伤感,但讲到鹦鹉和黄鼠狼,又忍俊不禁,鹦鹉换了数个主人,酷爱学舌,抖落出不少主家秘密,最后哪里都待不下去。 黄鼠狼就更荒诞了,他主要是想吃这院里的动物,又打不过铁蛋和大鹅,只得留下来静待时机。 没想到老家举家搬迁,最后剩他一个,不知何去何从。 好在狗蛋主人不嫌弃他是个黄鼠狼,他就留下来吃白饭,成了家宠,好不快活。 岳清华非常认真的看完了全部的故事,到最后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作者的笔触不多,画面却设计的很是精妙,尤其是动物的神态,表情,突然之间,感觉自己应该能读懂所有动物的意思了。 更有趣的是,故事的最后,有众多风格关于这六个动物的画作,他们穿上了不同的衣服,作不同的表情,看的岳清华眼花缭乱,眼前一亮又一亮。 岳清华虽是行伍出身,却也常常接触文章书籍,有基本的审美,其中不少画作,看上去都有些熟悉的流派味道,每一个画作既有相似,又很不同,能感受到许多不同的解读。 甚至能看出画师更偏爱哪一个动物。 最后还有投票环节,书的末页夹着一张纸笺,可在投出三个最喜爱的画作。 岳清华没有多做犹豫,立刻就选出了自己心中的前三,拿起纸笺便准备交予掌柜的。 刚刚未曾注意,抬头一看,酒楼里却是热闹非凡。 酒楼中的客人,几乎人手一本。 更夸张的是,有个带着孩子的客人,正在手忙脚乱的擦孩子的眼泪。 那孩子道:“铁蛋...太可怜了,他每天去找花,要走数里路,还要提防有不怀好意的人,呜呜呜...” 他哭的涕泗横流,显然是非常喜欢铁蛋。 这还只是其中一幕,更有客人看见岳清华带着的小黑,颇有兴趣的问:“这位郎君,你的狗是从何处寻得?今日看了这书,心里总觉得不太痛快,狗确是忠诚的物种,弄得我心痒痒...” 岳清华说是自己捡的,那客人才遗憾离开,走之前还不停回头看看小黑。 直到走出店门前,小黑耳朵都直直的竖着,十分警惕。 岳清华虽然没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但回去路上就在市场砍了一个近二十斤的牛腿,直接丢在小黑面前。 小黑歪着头,口水虽然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奈何就是不敢下口。 他的表情很疑惑:这不会是我黑大帅的最后一顿了吧? 岳清华没想到,这本书发酵的如此之快,短短几日,禁军营里已经有不下五个不太相熟的将领过来询问岳清华的狗是在哪里买的了。 岳清华耐心的把小黑的来历说了几遍,而后就没有人再问了。 见没人问以后,岳清华开始每日带着小黑到禁军营来,在禁军营训练他一些简单的指令。 每每都引起围观,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岳清华表情如常。 更给岳清华长脸的是,小黑居然真的很快就学会了搜查,他对兵器的味道很敏感,立刻就能抓出人群中谁带了武器。 这事还惊动了禁军统领,据传禁军统领正在上奏,想要规模化试验,培养一批专用犬。 岳清华训狗直接变成了公事。 他宠辱不惊,每日雷打不动的带小黑到禁军营。 我这是为了公事,难道我会是为了炫耀我儿子很听话很聪明吗?男子汉大丈夫,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禁军的所有事宜对外都是保密的,顾秋白对铁蛋的火爆并不知情,不过,她的确低估了长安人民对宠物的狂热。 有个养了狸奴的名士,慷慨激昂的写了数千字论述三花猫踏雪的可爱之处,通篇有一半在夸踏雪,一半在夸自己家的猫。 虽然夹带私货,但写的确实好,《长安日报》刊登了这篇文章。 谁知,竟引起了喜爱铁蛋的观者不满。 铁蛋的忠诚可靠,虏获了一大批郎君的心,不仅是成年的,还有未成年。 他们对《长安日报》对猫的这种偏向性非常愤怒,雪花般的投稿指责《长安日报》不好好宣传铁蛋,还有数篇铁蛋狂热粉的文章,他们甚至于连铁蛋这个不太风雅的名字,都不曾有任何质疑。 一场大规模的猫狗之战,从此刻拉开帷幕。 第144章 萌宠的威力 猫狗大战正酣,带动了长安整个家宠界的火热。 商户们看中这商机,不少市场中的摊主都进了这本绘本,放在自己摊位前,打包售卖。 更聪明一点的,会专门找和漫画中相似的品种,提高价格。 尤其是三花猫踏雪,如今也算供不应求。 除此之外,其他宠物的销量也逐渐上涨,文人心气高,更不屑于大众化的东西,总要给自己一些“人设”,以便于扬名。 时人养宠,多有讲究,偏爱通识人性的家宠。 譬如鹦鹉,形态优美,能言善道,因而深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而至于狐狸,黄鼠狼,则更有来头。 它们作为五大仙之中的胡仙和黄仙被民间百姓供奉。 “五大仙”又叫“五大家”或“五显财神”。 大庆民间普遍认为五大家是与人长期伴生的,属于亦妖亦仙的灵异,如果侵犯了它们,使它们受到损害,它们就能以妖术对人进行报复,使人受到不同程度灾难的惩罚;倘若人们敬奉它们,则会得到福佑。 长安人虽然甚少在家豢养狐狸或黄鼠狼,但对其十分崇敬,民间还有不少用大仙们编造的逸闻,传播甚广。 这几日的《长安日报》,出现了不少与动物相关的文章,有借此赞颂当朝的,也有相关的神鬼传说,还有狂热吹捧某个物种的。 长安新鲜事不少,这样的文章也不算稀奇。 但是相比于之前春在堂的盛况,因题材和角色的独特性,这本绘本只在爱宠人士中反响热烈。 相关投稿热闹了几天,很快也无甚讨论之声。 宋卿卿马上着手,准备请穆良出山,另外再高薪聘请几个名士,为其造势。 还没等她有所动作,于山现在负责审稿的书生就匆匆过来找到宋卿卿。 “卿卿,你可知道这篇文章是何人所作?” 这书生约四十余岁,目前暂时接替备考的穆良,负责审核文章,为人沉稳,处事利落,宋卿卿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 她接到手里翻看,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她接管书局数年,多数文人名士出版的游记,文章,诗集都经过她手,眼光自然是高于常人,可这样的文章,她也是第一次见。 在宋卿卿看来,穆良已经是极具天赋的读书人了,他的文章用词大胆,犀利辛辣,针砭时弊,对时局看得通透,却不激进,讲求实用之策。 但这篇文章和穆良的风格大相径庭,不以时局起笔,单论孔孟之道。 “天”在先秦儒家是一切德性的源头,《诗经·大雅·烝民》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在儒家那里,“天”的“懿德”是纯然的善,区别于世俗伦常的善业之善,它无任何思虑、情感的掺杂。 以此引入,又接孔子所说的“生生”,赋予人、万物以形体与内在价值。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万物生成,莫不出自“天”的创化之德。 “生生”是创化,是“天地”至善的体现。 人即在万物之中,人与万物,生生不息,是各类物种和谐共生的生命共同体。 接着笔锋一转,说到顾秋白这次的绘本。 在顾秋白的设定里,这些小动物都有着“悲惨”的身世,看似温馨的童话背后,隐藏着小动物们黑暗的过往,小动物不知道什么是抛弃,也不知道什么叫伤害,只是终于遇见了能陪伴左右的好朋友。 在这个以动物为主角的故事中,蕴含着万物之灵,人和万物有何不同?万物皆有灵,皆在“生生不息”,是“天”的力量的一部分。 宋卿卿酣畅淋漓的看完了一整篇文章,都会下意识产生一种宏伟之感,原来这个小故事的立意竟如此高深! 等到头脑冷静下来才骤然想起,顾秋白最初画这篇的本意,只是想要创造几个老少咸宜的角色,以打开更多的市场。 “这作者可有署名?” 书生摇头:“没有署名,也无笔名,依我看,这样的笔力,必有宰辅之才!我们若可以找到...” 宋卿卿摇头:“他未曾署名,便不欲引人耳目,无需打扰。这篇文章给明天的最大头版,若作者真有意,看到了便会找上门来。” 待书生离开,宋卿卿喃喃道:“宰辅之才...若真是如此,春在堂的身价又该上一个台阶了。” 这篇文章如宋卿卿所料,引爆了整个读书人的圈子。 不是靠角色本身,而是硬生生把这篇低龄向绘本,拉到了不属于它的高度。 狗蛋的主人因征兵而死,反映了如今的边境问题,被自家主人虐待的狸奴,又牵扯到如今世家大族和寒门之间的矛盾... 作者的字里行间,丝毫没有提到这些时局之事,只谈孔孟之道,谈“善恶”,谈“生生”,谈天道。 大气磅礴,让人看完,心中不禁涌起豪情。 若不称豪情,也总是一番滋味萦绕心头,不得纾解。 皇帝从登基以来,本就顺应修生养息之策,推崇儒道,读书人之中,以此治学的比比皆是。 如今这篇文章一出,读者的解读更是一个比一个深度,甚至连鹦鹉单纯的贱兮兮,都能反映出现在名士的享乐主义,文化艺术的逐渐没落。 这下,儿童绘本直接变成深度神作。 兵部尚书侯肃拿着当天的报纸,兴奋的与儿子讨论了大半夜,检阅他的功课。 侯文杰苦不堪言:“这不就是个小的动物故事?哪有这么多深意啊。” 侯肃:“臭小子!你还是阅历太少,你可有认真看这里面的每个细节,大鹅这样的家禽为何能成为主角之一...算了,你作一篇文章来与我看,爹再告诉你其中的门道。” 侯文杰好不容易熬夜写完,第二日到国子监,夫子也以此留了课后作业。 侯文杰两眼一黑。 同样的境遇发生在不少备考的学子身上。 有的怀疑,有的理解,有的毫不在意,有的深以为然。但总归,这篇文章的水准毋庸置疑,对其身份,也有诸多猜测。 有人猜是高官,有人猜是隐居的名士,甚至有人说是严祭酒本人。 外界风风雨雨,顾秋白反而是最后看到这篇文章的人。 起因是徐寅之特意带着报纸来找她:“...夫子,可方便透露这作者的身份?” 顾秋白拿着报纸看完,眼皮狂跳。 第145章 下聘 徐寅之没能从顾秋白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顾秋白将其打发走了。 再重看手上的文章,这熟悉的笔法... “躲在深山老林里这么多年,怎么又想出山了?”顾秋白不假思索,就找到了罪魁祸首面前。 老头倒是坦坦荡荡:“我观如今这些儒生,辞藻华丽,却是浮于表面,不够深入,不复当年儒家之兴盛,实在可叹。” 顾秋白:“满嘴胡言,当年你书房里那些书,批注比原文还要多,皆是驳斥儒学之说。你素来拥护法家,墨家,何时精通起儒学来了?” 老头摸着胡子:“所谓百花齐放,儒家自然也有可取之处。你这绘本,立意固然是好,可你要知道,如今儒家为正统,而大庆以士为尊,唯有得了他们的青眼,方能长久。” 这下子,倒是明了了。 老头一眼就看出了这次绘本的弊端,内容小众,不足成为全民向。他用这篇文章为其正名,旨在升华主旨,亦是为顾秋白出手相助。 顾秋白心里自然是温暖,相处多年,她知道老头的臭脾气,向来是只做事,不多言。 但是她亦有她的担心:“前些日子我在画院见过一翰林,姓霍,名振青。他精通儒学,在当朝颇有声望。” 老头很淡然:“我既下山,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虑。” 霍振青,是当初画院选拔学生作品时,专程派来的翰林之一。 而霍姓,正是老头的本家。 在大庆朝,姓氏是很微妙的,同姓之人,多半有些沾亲带故,何况这霍振青在朝廷的权力中心,更让人不由得怀疑老头与他有些关联。 在顾秋白看来,以老头的学识,大概率在前朝担任过重要职位,但早早上山养老,要么是他不满当朝统治者,要么是犯了事被贬。 不管是哪种,都不算好事。 顾秋白邀他下山,更多是山上孤独,她希望能够帮老头颐养天年,不至于默默老死在山上,却没想过要他再搅动风云。 顾秋白定定的看着老头:“你别作死,多活几年。” 老头摆摆手:“长安的风水不养人,而我已是知天命之人,一切皆有定数,不必多虑。我把你养大,素来告诉你多做少想,怎的如今却背道而驰了?” 顾秋白张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头说得对,想再多也没用,他决定的事,向来不会更改。 她顿了顿:“好。” 这篇文章极其有用,街头巷尾都有所耳闻,连陈海都夸宋卿卿和顾秋白,手腕和头脑远胜男子。 宋卿卿汗颜之余,催促工匠们赶紧出相关周边。 绘本的火热也带动了书后的投票,买了书的人都很乐意参与这场主题投票活动。 画院内部最是狂热,毕竟大部分画院的夫子们都有参与,学生们之间的讨论更盛,甚至有偷偷为自家夫子刷票的。 漫画班稳如老狗,毕竟这投票中没有顾秋白的作品,若是有的话,漫画班大概要豪掷千金。 受益者是好兄弟壁画班,自从那次清净寺之行,两个班的学生们都熟识起来,尤其是沈灿在养伤,顾秋白时常把两个班的课放在一块上。 作为兄弟连,漫画班全体无条件支援壁画班,还引得了其他班的不满,痛骂漫画班的刷票行为。 画院内部的热闹,也让夫子们暗自较劲,表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偷偷发动亲朋好友帮忙投票。 无关金钱,这已经上升到了荣誉之战。 这场大战最终以宫廷画画师的胜利为终结,无可辩驳,在士人之中,宫廷画一定是最正统,最儒学的一种流派。 第一名是个老画师,论资历当和齐老齐平,尤其善宫廷画,笔触干净有力,看似轻易的起笔勾画,却生动有力,深谙留白艺术。 一辈子谨慎低调,悠然自得,不欲参与官场斗争,虽名气不大,但也曾做过皇子的老师,水准毋庸置疑。 只是宫廷画讲求意会,形体较为模糊,做成抱枕难度很大,和顾秋白最初的设想相悖。 好在解决办法倒很多,这画趣味盎然,神韵极佳,顾秋白以碗碟为灵感,推出了餐具套装。 这老画师的画是以新年为主题,给每个动物都换上了喜庆的新装,但绝不浮夸,只稍作点缀,显得淡雅中又不失活泼。 这套餐具名为“阖家欢喜”,整体都是瓷造,套装内有两个碗碟,和两个盘子,色调以朱红和白色为主,请了善瓷画的匠人,在碗碟上勾勒出六只动物的形态,再烧制出来。 配有两双木筷,筷子的头部留有部分红色,上头印有春在堂的标识。 用料虽不算顶尖,看上去却是精致极了。 连画师本人看了,都赞不绝口。 文创,顾名思义,是文化创意,以文化为元素,依靠创意人的智慧、技能和天赋,对文化资源进行创造与提升,产生出高附加值产品。 这类文化的载体,例如扇子,书签一类的物品,虽成本并不高,但春在堂的售价是高于普通扇子,书签的,这里头真正值钱的是原创,是品牌。 所以,哪怕瓷器的造价并不低,顾秋白也有信心能够打开市场。 除了餐具套盒以外,还有一个独特的物件,那便是专门给宠物的聘书。 时人养宠,极具仪式感,尤其是养猫,称作聘狸奴。选好猫后,会送上聘书和聘礼。 如果是家养的小猫,聘礼通常是盐,糖,茶叶,芝麻等,若是野猫生的小猫,那就会给猫妈妈送上小鱼干,再请小猫来到家里。 最后还要签订纳猫契,上告神明,据说这样小猫就不会走丢。 顾秋白对这个习俗很有好感,万物生灵,平等相待,这或许也体现着时人的善良,纯真。 于是,顾秋白特别增加了养宠的聘书,对不同的家宠,都可适用。 这项服务是与其他文创产品绑定赠送的,只要购买量达到一定金额,便可领一张聘书,店内有专人负责画画和聘书的书面内容。 比如聘狸奴,会在纸的当中画上猫猫的简笔画,而聘书的内容会围绕着简笔画,形成包围的圆圈。 最后签订上日期和名称。 另外,若需要给下聘的聘礼打包,春在堂还有专门的宽幅丝带售卖,上头有三花猫踏雪,大狗铁蛋,鹦鹉英武等“头像”,显得俏皮可爱。 第146章 过年了 春在堂出品,向来是实用又好看。 更绝的是,在开售当天,若有带上自己宠物,品种能与六个角色其中之一对应上,可享受七折优惠。 也难怪长安商会中,人人都想要结交春在堂的两位主事人。 如果说过去春在堂还是新秀,如今却是逐渐站稳地位,发展迅猛,势不可挡。 每次推出的新品,都能在长安引起一波潮流。 而宋卿卿已经开始着手和其他商户商量联名的事情了,试想长安这些老字号和春在堂文创的奇妙碰撞,必将是互利共赢的大好局面。 很快便到了开售的日子,这一天,正好是除夕前几日。 今年的年来的格外的晚。 按照顾秋白的记忆,每到这时候,都是人们回到故乡,和亲友团圆的日子。 但实际上,对普通人来说,回一趟故乡并不容易,光是在路上的时间,就要花数月之久。 所以此时的长安仍旧热闹非凡,只是热闹中夹杂着一丝苦涩,既有过年的欢欣,又有无数思乡的游子发出感慨。 顾秋白已经有数十年未曾有过年的仪式了,当大雪落满山头,她能隐隐看见长安的灯火通明,在雪夜中如同太阳,让她想起自己回不去的故乡。 再到来年雪融,这烛火暗淡下来,年就算过完了。 除夕前夜,人们该购置的年货基本早已准备完毕,许多店铺也已休息了,只待来年。 春在堂的绝大部分伙计也都放了假,剩下回不去的那些,还在维持着店铺的运转。顾秋白开了三倍的工资,采取轮班,并许诺年后会给额外的假期。 春在堂的伙计都千恩万谢,笑得合不拢嘴,这样的主家在长安可不好找。 谁也不愿放弃这三倍薪酬的机会,有些已经做好准备回家的,都犹豫着想要留下来。 就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春在堂悄然营业了。 岳清华按照惯例,一大早就带着小黑出门晨跑,吃过饭后,才慢悠悠散步到了春在堂门口。 他素来关注《长安日报》,对今日的活动情况也了然于心,故而带着小黑前来。 天光微亮,其余商户都开门准备营业,唯有春在堂大门紧闭。 上前一问才知道,春在堂这次的活动不在店里。 想来若是能携宠前来,春在堂倒也真挤不下。 按照店门口的提示,岳清华来到了一处庄园内。 和上次举办漫展类似,春在堂租了个小小的园子。 园内几乎不见绿植,目之所及仅有一座小小的戏台子,台前是一大片空地,摆着整齐的座椅,看得出这处地方应当是供戏班排戏所用。 这园子虽简陋了些,但却更方便宠物们活动。 主人们带着自己的宠物,猫,狗,各色鹦鹉...竟也有带着大鹅前来的,只是那大鹅被绑了脚,嘴里不停地嘎嘎叫,看上去不像是自愿的。 也有不少并未携带宠物,而是独自前来的,想来是沾沾过年的热闹气。 戏台不远处的屋子里,便是新品发售的地方,如今天气冷了下来,春在堂的伙计们穿着厚厚的冬衣,脸上却笑意盈盈,让人好感倍增。 宠物不能带进屋内,屋外的伙计会帮忙看管它们。另外的伙计则会负责引导客人进里屋。 岳清华把小黑交予外头的伙计,伙计在小黑脖子上绑上了写了名字的木牌,同样的木牌岳清华也领到了一份,方便领取和辨认。 里屋烧着炭,一进门身子便暖了起来。 岳清华来的不早不晚,但屋内此时人已经略显拥挤。 整间屋就像藏书阁一般,整整齐齐的书架上,摆着所有参与文创设计的画师作品及手稿设计图。 一旁会附上画师的生平介绍,以及擅长的画风技法。 岳清华一个一个看过去,才发现不少作品他都有所耳闻,只是不熟悉画师本人。 驻足观看了许久,绕过屏风向后去,更是别有洞天。 整间屋子约莫是一个会客厅的设计,中间一张木制长桌,摆着几张椅子,桌上是一套餐盘,红白的配色抓人眼球,一块标注着“阖家欢喜礼盒”的木牌明晃晃的放在一旁,其商品属性便一目了然。 一共六把椅子,每个椅子上都放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动物形态,此物名为抱枕,不似睡觉时的方方正正的玉枕,摸上去是软的,五官和身体都做的很是立体,就像真的一样。 这一批毛绒抱枕是工匠出的样品,顾秋白先放在这里,主要为试探市场的反应,所以一旁并未有木牌标注。 每个动物桌上有相对应的聘书和打包好的聘礼,小巧精致,很是可爱。 剩下的常规文创品,则是统一装在书架上,一旁标注:凡是有木牌的产品,请到东厢房门口,说明您的需要后,由伙计帮忙领取后结账。 岳清华在这个屋子参观了没多久,也顾不上还在外头等待的小黑,直奔东厢房门口。 而这里,却已经排起了长队。 东厢房大致是库房所在,有在门口负责结账的伙计,也有专门负责拿货品的伙计,还有帮忙主持秩序的伙计。 那领人排队的伙计不时的喊到:“阖家欢喜礼盒现货已经售罄了,后面的客人只能预定,如果不预定不需要排队了!” “宠物抱枕今天不售,有需要的请预定,时间暂时不能确定。” “今日有携宠前来的顾客一律七折,请出示写有宠物名字的木牌!” ... 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轮到岳清华,岳清华道:“定两套阖家欢喜,一份犬类的聘书,铁蛋抱枕五十个。” 伙计笑着记录,问道:“客人是送人罢?您来得早,大致等一月左右便能排到了。聘书的话,您稍后到戏台前,有专人负责。” 岳清华怔了一会:“送人?哦,还要送人,那铁蛋抱枕便定一百个罢。” 伙计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感情你那五十个抱枕,都是自用吗?? 岳清华毫无察觉,他满脑子都是把自家屋子放满抱枕的样子,嘴角还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岳清华表情平静的去领了小黑,摸了摸小黑的头:“给你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而小黑歪着头,一脸不解。 第147章 突发状况 院子外头的戏台也没浪费,有戏班带着动物们进行演出。 对岳清华而言,里头不少面孔都有些相熟,演过npc的海棠娘子,岑远舟,唐昱等人的扮演者...都再次出现在了戏台上。 排的是一出简单的戏曲,唱词都偏白话,却因为有动物们加入,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动物们显然没有经过太专业的训练,在台上乱窜,但好在经验丰富的伶人们丝毫不受影响,让动物们成了这场戏很好的点缀。 这样动人,憨态可掬的戏,赢得了台下观众的笑声和掌声。 寒风阵阵,却挡不住观众们的热情。 每位来的客人都预定了不少东西,收获满满。 现场借由宠物攀谈起来的人群更是不少,互相分享着养宠经验,趣事,在冬日里显得如此温馨动人。 这次的活动,宾主尽欢。 只是没能看见顾秋白到场,岳清华表示,略有遗憾。 如今虽是过年,皇帝却没得歇息,相反, 折子更多了。 前有禁军申请豢养军犬,并成功抓获了几个敌国探子,后有长安城内频发恶犬伤人事件。 原本这样的小事皇帝不必过问,耐不住文官和武官两派爱吵架。 年过完后,两派在朝上吵的不可开交,武官指责文官管的太宽,文官讽刺武官能力不足,竟然需要犬类帮助。 皇帝头痛不已。 问道:“长安城内突然多了如此多犬类,可是效仿禁军之行?” 一名文官立刻答到:“此事皆由一书肆而起,做了几幅动物画像,在长安城内颇受追捧,不少民众开始豢养宠物,才导致恶犬伤人。” 皇帝:“既是如此,先关停那书肆,不再贩卖,由京兆府多加管控便是了,不必再为此事争执。年后便是春闱,此事才是重中之重。” 三月便是会试,全国各地的读书人们都将赶赴长安,准备迎接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群臣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 而好端端的春在堂,则是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春在堂被勒令关闭半月,这还是顾秋白在京兆府有罗大人这个人脉,才堪堪得到的最轻处罚,若没有点人脉关系,春在堂被皇帝钦点的关停,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这件事于春在堂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长安城中书肆竞争很是激烈,何况马上就是读书人们远赴长安,准备科考的时间。 各大书肆都摩拳擦掌,静待赚这波“流量”。 好在这时间不长,不至于损害根基。 当春在堂挂出整顿招牌时,长安人都在长吁短叹,不仅是没有《万里行舟》可看,更是没了日日都追的长安日报,这对长安人来说,颇有些难熬。 宋卿卿也是一脸愁容,这件事打乱了她的后续计划,不少款项都提前预付给了工匠们,如今手上的现金流并不多,之前预定的和各大商铺的联名也要推后时间。 以及分店的开业,也受到了影响。 顾秋白安慰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停业整顿,正好有时间把所有事情都盘顺理顺了。” 宋卿卿向来以她为主心骨,看顾秋白不受影响,也放下心来,又找陈海探听新的商业动向去了。 顾秋白在宋卿卿面前很淡定,实际上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凭什么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把恶犬伤人事件怪罪到她春在堂的头上来? 没想到,许久不见的三皇女弘禧却适时派了孟然上门,给顾秋白送了不少珍品,说是补过年的节礼。 如果读者还有印象的话,孟然便是由三公主引荐的,春在堂的御用妆娘了。 由于顾秋白不太管理清秋阁的事情,和孟然见面的机会也很少,并不相熟。 孟然却对她的名字如雷贯耳:“顾小姐,好久不见。弘禧派我来,给你送些节礼。” 顾秋白点头示意:“多谢孟小姐走一趟,请进来说话。” 孟然跟着顾秋白独自进了里屋,挥退了两旁侍女。 孟然:“我听说,皇上勒令关停春在堂,你可还好?” 顾秋白点头:“还有余力,不必担心。半月后便可恢复营业。” 孟然:“弘禧刚听闻此事,还准备派人递折子求情,你别怪我说话直,我虽对此事感到遗憾,却也不愿她参与此事。皇帝如今对她颇为不满,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为表歉意,这节礼中也有我的一份,大致够你再开十家新店。” 顾秋白眉毛一挑,孟然送的东西可相当有分量。 但顾秋白仍是礼貌回道:“多谢孟小姐和三公主,麻烦替我向她问好。” 顾秋白是个爽快人,孟然给她送礼,本来就有弘禧的意思。顾秋白和弘禧虽然暂时算不得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弘禧帮了顾秋白数次,顾秋白自然懂得感恩。 这样的礼,大方收着便是了,也让弘禧知道,至少顾秋白算是她一边的人。 孟然看顾秋白不冷不热的态度,也知道顾秋白在与她保持距离,她也不欲多做寒暄,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孟然离开后,老头才幽幽的从屋里荡出来。 老头看着孟然远去的马车,和孟然刚刚留下的一大堆礼品:“你与权贵结交,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顾秋白看他一眼:“不要神神叨叨的,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怎么,你还要对我的交友圈指点一番?” 老头笑了笑:“随口一说罢了。书肆关停,你气性不小,如何打算,要效仿武皇时代,进宫做女官了?” 顾秋白一边整理礼品清单,漫不经心的答道:“也不是没可能,我算是明白了,这个时代,没有任何公平公正可言。” 老头顿了顿:“你于画之一道天赋卓绝,至于朝堂,你的性格便不太适应,只是若有我从旁辅助,倒也能勉强做个三品官。” 三品官?那我岂不是直接干掉纪沛然做画院院长了,顾秋白扭头看他,老头的口气不小。 顾秋白笑笑,依旧是玩笑的口吻:“我想做个闲职,有官职但不用做官事,这样再好不过了,三品官中可有闲职?” 老头顿了顿:“翰林院。” 顾秋白没由得一阵冷汗,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 第148章 藏书阁 电光火石之间,顾秋白想起来弘禧与她的第一女翰林之约,与老头说的不谋而合。 她安静的看向老头,突然意识到老头下山,大致是预感到了什么。 要知道,老头在山上多年,却对天下事了如指掌。 以他这些天在长安的所见所闻,足以摸清如今的政治局面。 弘禧的木秀于林,穆玉的力创匈奴,皆是长安人津津乐道之事。 还有她这个戳破阿史那贺鲁阴谋的“大庆英雄”,难保老头子发现了什么。 顾秋白:“但求好事,莫问前程。” 老头但笑不语。 顾秋白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我让你下山是来养老的,不是让你来干老本行的。你教会我的,我不会忘,足够我过好这一生了。” 老头不说话,溜达着出门去了。 顾秋白叹了口气。 如今画院放了年假,学生们也都回去过年了,漫画班那几个留在长安的,前几日还兴高采烈的来拜会过她,送了节礼。 平日里吵吵闹闹的学生们不在,顾秋白还稍稍感觉有些冷清。 画院开学,约莫还有数十天,春在堂也无事可做,等于顾秋白此时,是真正的闲人一个。 闲着也是闲着,顾秋白准备干票大的。 《万里行舟》目前的内容分为上下半部,上部是岑远舟从小到大的科举高中之路,下部就该是他揭开身世之谜,走向权臣的升级之路了。 内容正好与今年的春闱不谋而合,又正好是天下读书人远赴长安赶考之时。 上部的内容非常适合如今赶考的学子。 据陈海所说,在这种时节,长安的商户们都会不同程度的做一些折扣活动,目的是和举子们结个善缘,谁也不知道哪个不起眼的考生,未来就成了朝中大员,掌握生杀大权。 财大气粗的长安商会甚至有价格非常低廉的驿站,供家境困难的举子们居住,环境自然比不上客栈,但足以有个落脚处。 在顾秋白看来,这些人都是明晃晃的新生客户。 《万里行舟》再火爆,远销长安之外,可外地家境不如意的举子们,也大致没有闲钱阅读。 顾秋白决定开放一个限时的藏书馆。 春在堂自然不止卖漫画,四书五经,名人传记,过往真题,即使是春在堂出品也与其他书肆大差不差,但这些都是举子们最需要的东西。 皇帝只说停业整顿,不让卖东西,没说不准她免费借阅啊。 她也想和未来的潜在客户结个善缘。 没想到这次,宋卿卿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正打算和陈海商量,给商户们单独划分一片区域,就像万国来朝时那样。 集中所有举子所需要的笔墨纸砚,生活用品类别,都标注上长安商会的名号,凭考生身份可享受超低折扣,为整个长安商会赚得声望。 当然,春在堂也必须在内。 听了顾秋白的想法,宋卿卿思忖一会,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藏书阁一事,陈海那边一定有合适的场地,端看他是否愿意出借,但对他而言,长安商会自然更为重要。 我们可以在商会中进行公开招募,藏书阁内也不止需要书籍,场地,桌椅,人员,笔墨纸砚都需要补充,让其他商户参与进来,大致能够十拿九稳。” 宋卿卿的脑子就是好用,顾秋白与她一拍即合,陈海很快就收到了宋卿卿的计划书。 计划书作的十分详尽,包括所需品类,场地选择,优势,大致投入金额...这也是顾秋白教会宋卿卿的,虽然她自己从未做过类似的工作,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给宋卿卿大致描述后,她也就能够举一反三了,在这一方面,宋卿卿一点就通。 和宋卿卿预估的一样,商户们很乐意参与此事,春闱三年一次,举子们的好感,未来必定相当值钱。 经过精挑细选,最终定下了数家长安老字号。 陈海的执行力也不是盖的,在画院开学时,藏书阁的选址已经定了下来。 而后便是具体工作,名人励志语录贴墙上,登记人员安排上,库房书籍分门别类搬过去... 很快,一个不算精装的藏书阁就开业了,对所有上京赶考的学子免费租借。 《万里行舟》的上部也被悄悄放在了藏书阁的书架上。 以及摆的整整齐齐的长安日报,记录着长安的大事小情,政策变动。 顾秋白私以为,长安日报才是举子们更需要的东西。 考题向来都出自时事,今年发生的大事也不少,但能不能押中,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温璟在马车上吐的天昏地暗。 他从豫章赶赴长安参加科考,却因为晕车,耽误了行程,如今二月下旬,才堪堪赶到长安。 这一路上,脸颊都凹陷下去。 和他同行的人均是自己的同乡,来自不同的书院。 豫章这地方,向来是科考大省,被称作科举第一省,出的名人数不胜数。 温璟就是在卷生卷死的环境中杀出重围的。 他所在的书院是豫章最好的书院之一,他对这次考试也是信心满满。 只是在同窗眼里,他身体瘦弱,平日里又不爱参加诗会,只是自己苦读,是个十足的怪人。 说起来,就是个书呆子。 不过这个书呆子,却有一颗从军的心。 只是身体不好,多次被拒,才遗憾走上了科举之路。 同行的人打趣道:“你这一路上吐了不知多少回,若是从军,岂不是还没到战场,已去掉半条命了?” 温璟用他吐的沙哑的嗓音:“从军本就不易。” 看他这么没趣,同行的人也不再多言。 刚入长安,便随处可见长安之繁华,街道上书生打扮的人更是不少,想必都是参加会试的考生。 温璟压力倍增。 一行人在各个客栈问询住处,却都碰了壁,想必到达的太晚,客栈都已满房了。 同行的人不免有些抱怨,温璟连连道歉,直言这次长安的住处由他来想办法。 严格来说,温璟对学业向来不甚刻苦,奈何聪慧加持,一路来都算顺利。 他拖着不适的身体,进了长安一家书肆。 书肆向来都是读书人聚集的地方,他想碰碰运气。 他向书肆的小厮说明了来意,小厮摇摇头道:“你来的太晚了,如今很难再有合适的客栈,要么太贵,要么环境太差,不过我听人道,今年长安商会似乎有提供一些住所,只是具体我也不甚清楚,你可去长安藏书阁碰碰运气。” 温璟:“长安藏书阁?” 小厮:“刚刚开业不久,是为考生提供免费借阅的地方。” 第149章 土包子进长安 此时正是雪融之时,温璟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又狠狠打了几个喷嚏,随着小厮的指路,紧赶慢赶到了藏书阁门口。 从温璟的家乡豫章出去的名士宰辅不知凡几,这些人功成名就后回馈家乡,豫章的藏书阁比起其他地方,数量也要多上不少。 只是豫章的藏书阁,要么需要一定的身份,譬如秀才往上才能进入,独独童生头衔,还没有资格;或者是需要为藏书阁提供书籍,笔墨等。 而长安的藏书阁,名号取得很大,称作“长安藏书阁”。 光看门楣,不算多么气派,但也不算寒酸,只是中规中矩罢了。 其实说来也巧,此地便是文徽书局过去的选址。 在经手了数个买主之后,最终回到了陈海的手上。 他看中这地段,本意是要改造一番,用于租赁。 没想到春在堂向他提出了藏书阁的想法,正好他也整修的差不多,便临时拿出来,用作这临时的藏书阁。 当然,陈海也不可能独自包揽,长安商会的各位商贾们,出了不少人力物力。 在座的都是人精,怎么会看不出这地方的价值,往小了说,是给自家产品打广告,往大了说,这一届的学子们高中,多少都仰仗他们这惠民策略,得给他们记上一笔。 这藏书阁也算正规,温璟在门口由专人做完登记,记录好户籍,姓名等,核对了考生身份,领了木牌。 一般的藏书阁,就是一栋几层楼的建筑,将所有的书整齐放在书架上,每一层摆放不同种类的书籍。 而这里却很不一样,目之所及是一道延伸的拱桥,四周由小规模的山水包围,走过这座拱桥,才是前院。 前院有几个屋子呈半包围状,有数个“阅览室”和“自习屋”,还有个独树一帜的“孔圣居”。 院里有捧着书的考生,正在全神贯注的背书,也有步履匆匆,行色匆忙之人。 引路的小厮为温璟讲解:“郎君凭木牌,便可在阅览室借阅书籍,每间阅览室都有专人负责登记,进门便可看见,若需要抄书,可到自习室去,那里每日都有提供笔墨纸砚,只是数量有限,今日怕是无了。 只是不必担忧,自带的笔墨纸砚也可用,至于孔圣居,里头供有孔圣像,但不可带香进入,郎君可自行放些贡品,也算是为自己祈福。” 温璟这下倒有些稀奇,这个藏书阁的功能倒齐全,连考生们要供奉孔圣像都考虑到了。 但他也没忘了此行的目的:“如今长安的客栈几乎都满了,我听人说藏书阁可问询住处,是否就在附近?可方便告知一二?” 小厮笑道:“郎君运气好,藏书阁刚开几日,目前还有几间空余的房间。” 温璟奇道:“竟是藏书阁内提供住处?” 按照温璟的理解,之前那人说的应当是藏书阁附近有住处。 小厮点头:“我们东家原是每年都会为考生们提供住处的,比外头的价格还要低些,只是往日开得早,基本到这时也抢不到了。 但今年是整个长安商会参与了,除了住所之外,又兴建了藏书阁,供考生们学习之用。如今郎君您在前院,再往里走,后院便是居住区了,只是条件比不得客栈,一间房大致要住6-8人,自然,价格也很是低廉,端看郎君您的需要。” 温璟不说话了,他没想到长安如今已经这样发达,据小厮所说,借阅书籍都是免费的,抄书也是免费的,唯有住所需要付费。 但即便如此,对于他们这些考生来说,也无异于雪中送炭了。 温璟:“人多倒无甚要紧,当务之急是有个住处,我先预定两间吧。” 同行人跟着温璟到藏书阁的路上,还在怀疑:“藏书阁内会有住处?你莫不是被人骗了。” 温璟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只埋头往前走。 同行人小声抱怨道:“真是个呆子,多半是被人骗了,从前来长安,从来没听过有这样的地方...” 直到温璟带他们在藏书阁安顿下来,同行人在藏书阁转了一大圈,才兴奋地回来夸奖温璟:“竟是这样好的地方!我刚刚问,这里的书都是免费借阅的!走走走,今天也算是开眼界了!” 被遗忘的温璟跟着一帮人,到了阅览室内。 这阅览室的设计和温璟见过的藏书阁倒大差不差,书架整齐排列,有不少儒生倚靠书架旁看书,也没有人发出噪声,异常安静。 几个人小声说着话,便分开去寻找自己所需要的书籍了。 温璟对看书这件事不如他们有热情,他直接略过了四书五经的区域,随意转着,突然看到了一本前朝的史书。 他的目光露出怀念,他幼时便身体不好,父母举着怕碎了,捧着怕化了,他正是因这本书,看到了穆家的风范,才开始向往驰骋疆外。 他驻足了许久,又到了书架的另一边。 这边的书架上摆的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书籍。 “《万里行舟》?” 他抽出一本,这书倒是分量十足,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封皮便彰显独特,不是单独的书名,而是一幅他从未见过的画。 这画的冲击感十足,线条夯实,人脸轮廓画的极为详尽,仿佛你就在与画中人对视一般。 温璟被这画风惊了一惊,脑子里闪过许多不好的联想,这样的画,一看就不像正统,里头莫不是藏了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以迷惑他们这些考生的心智...? 温璟是个十足的爱国主义者,他定了定心神,迅速翻开了这本书,脑子里想着,此地若有问题,他一定第一个向官府举报。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温璟和同行之人都没有要去吃饭的念头。 这里实在是读书人的天堂,不仅有书,书的印刷也是十分清晰,摸上去手感很好,连一些比较冷门的名士之作都有。 这可激动坏了这帮豫章人,毕竟以他们的家境,能读的书也是有限的。 一帮人可谓是废寝忘食,看书看到停不下来,脑子都混沌了。 到了夜晚,人却越来越多,书架上的书也是越来越少,他们危机感骤起,各自寻了自己要用的书籍,赶忙到自习室去。 像经历了一场大战,一个接一个的回到住处后,他们才突然发现:“温璟呢?” 第150章 着迷 “大致还在阅览室罢,他读书向来沉浸,想必没注意天色。” “也是,晚些时候应当就回来了。” 几人聊了几句,便也没放在心上,早早的洗漱,上床躺着去了。 直到次日一大早,几人才撞见了正好回来的温璟。 其中一人惊奇道:“你一大早便出去了?” 温璟顶着肿起来的眼泡,表情却神采奕奕:“我在阅览室待了一夜,好在守门人心善,没赶我走,只说下次不许。” 同乡听了,抱怨道:“才在长安落脚,你便如此刻苦,让我们情何以堪。” 温璟:“我不去从军了,长安是个好地方,今年,我必要留在此地做官。” 同乡不以为意:“你问问赴考的儒生们,谁不想留在长安做官?” 温璟喃喃道:“如果不能留在长安看下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完这话,他就像个幽灵一般晃荡着去洗漱了。 同乡们面面相觑:“温璟怕不是中邪了吧?嘴里念着什么?” 几天后,他们终于知道是什么让温璟中邪了。 阅览室分为好数间,内容上也都略有差异,根据印刷的书号,均来自不同的书肆,其中名为春在堂的最具特色,他们的商号很大,是一枚方方正正的印章。 细看其中,笔画都有相连,由春在堂三个字隐隐连成了花团锦簇的图案,与春在堂对应。 除了商标以外,印刷上也采用了更为厚实的纸张,摸上去很有分量,除了四书五经等正统应试书以外,所有其他的游记一类,都附有插图。 画风与宫廷画有些出入,大致是店主人个人的设计,很是别致,让人过目不忘。 按照藏书阁的规矩,所有书籍一律只能租借一天,阅览室关门时需要归还原位,保持干净整洁,第二天再重新借阅。 且藏书阁不仅对后院借住的儒生开放,对外也同样开放,即使他们住在后院,也得同其余人一起排队等待进入阅览室。 而这段时日,随着考生们越来越多,被借阅最多的,便是《万里行舟》了。 能来藏书阁的,多半是外地来的考生,本地的教育资源自然比起外地好得多,并不需要专程到藏书阁来。 温璟自从看了《万里行舟》之后,茶不思饭不想,有时甚至会落下泪来,他为岑远舟的经历共情,痛心,深深代入。 他因为性格内向,一直在同窗当中不受欢迎,存在感低,从来没有经历过岑远舟那样大起大落的人生,看到这样的一个故事,简直是突然满足了他人生中的一切幻想。 他深深的为故事中的人物而牵动情绪,甚至第一次产生了要做官的念头,在这之前,他只知战场的风光,向往驰骋沙场的风度,却没想过做文官也能有这样跌宕起伏,酣畅淋漓的人生。 可以说,《万里行舟》不仅像是他没经历过的青春期,更带给了他无限的动力。 他心中的激动无处抒发,写了数篇文章,赞誉这篇他眼中的绝世画作。 藏书阁的前院后院都有一块长方形的板子,供考生们一时兴起要作诗,做文章,或者分享一些心得,留念于此,作一个沟通交流之用。 众人在同一个院子里住着,又都是考生,平日里免不了会互相参看文章。 温璟便把自己的文章贴在了那交流版上。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你说温璟的文笔有多好,肯定是比不上那些老练的书生,但架不住他字数多啊,他一个人写的,都快把整个版面贴满了。 密密麻麻,自然吸引了众人围观。 尤其是外地的考生们,《万里行舟》因画风奇特,内容贴近生活,节奏感恰到好处,让人爱不释手,又极大程度的缓解了他们考试的压力。 再加上过去《长安日报》对《万里行舟》吹的彩虹屁,一时间为这些举子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来自天南地北的考生,甚至连交友都要靠着《万里行舟》打开话题。 春在堂这三个字,已经深深地印在他们的脑海里了。 连顾秋白也不会想到,这次的无心之举,能结下密不可分的缘分。 让未来的一大批同期官员集体追忆往事,最终推举《万里行舟》成为一代人心中永恒的白月光。 只管出钱,不管出力的顾秋白,此时正忙着画院开学一事。 按照她之前答应纪沛然的,画学生们的吉祥物选拔赛也需要赶紧安排起来,想到这个,顾秋白颇有些心塞,画院是开学了,她的春在堂可还没能解封呢。 她费尽心血做的动物ip,刚刚出道便惨遭腰斩。 唯一的好处便是,她能分出些精力来设计画院的活动。 化悲愤为力量,她决定要给画学生们上上强度。 设计吉祥物这么大的事,又专业对口,没有敷衍了事的道理。 她直接给纪沛然提案,准备把吉祥物,画院校徽,画院内部标志性物件,统统安排上。 不以个人为单位,而是院内自由组队,自己报名参赛。 工作量的确很大,但反正不是她来做,画学生们休息了这么久,也该收心了。 说是说自愿,转头顾秋白就在漫画班通知,漫画班所有学生都要参赛,不管和谁组队都行,别想偷懒。 这话放在顾秋白前世的时代,肯定是要遭到谩骂的程度。 但漫画班可不是这样,个个都兴奋得不得了。 毕竟顾秋白说了,这次的设计如果能取中,他们将作为第一届创作者,共同建造整个翰林图画院,而他们的设计,也将有可能流芳千古。 如今的画学生们,都还只是些青少年,也就是画院才会有这样的活动,死板的国子监和各大书院,可从来没有过这种共创。 对于顾秋白来说,画院好就是她好,能给画学生们创造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吝啬。 毕竟这帮学生,未来也有可能成为春在堂漫画作者的中坚力量。 画院搞得如此热闹,兄弟院校国子监自然也有听说。 侯文杰咬着衣袖:“为什么我不懂画?为什么?为什么国子监总是这么无聊,只会让我们读书读书读书...” 转头一看,严祭酒就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后。 侯文杰吓得魂都没了。 严祭酒一拍戒尺:“把前几日陆怀书的范文抄五十遍,好好收收心。” 终究还是我承受了所有,侯文杰欲哭无泪。 第151章 一进门就看见常威在打来福 画院开学,顾秋白又忙了起来。 在她去年的疯狂操作下,画院的整个教学模式初具雏形,每月大考,常设画展,方便画学生们之间学习沟通;体能课程跟上,劳逸结合。 再有纪沛然,戴逵,顾秋白这样的风云人物,画院的向学氛围可以说是出奇的好。 院长纪沛然去年政绩斐然,年终时又升了半级,如今事务更多更杂,顾秋白几乎成了他的代言人,画院的具体事务都有所参与。 好在顾秋白有了去年的经验,任务迅速分配清晰,也不算手忙脚乱。 唯一的变数出自皇帝。 大致是年纪越来越大,如今皇帝的性子也愈发像孩童,前几日才探了国子监,看见国子监一片欣欣向荣之景,便在隔天上朝时向纪沛然提了个新建议。 “什么?增设夫子?”顾秋白怀疑自己听错了。 画院才开学,工作量很饱和,但若要招收新人,画院倒无多余的人手了。 她问:“为何要增设夫子,现下的人员分配应当是刚好才对,且如今离画院招收新人也还有些时日。” 纪沛然:“皇上亲口说,画学生亦是国之栋梁,去岁又特别开恩,许画院学子能直接考进翰林院,画院更要以身作则,不仅是画,诗书礼易也要通读,再过几月,便准备来画院巡查一趟。 我也正在头痛,画学生们素日研究画艺,对诗书定然懈怠不少。” 顾秋白明白了,这相当于艺术生高考突击文化课,皇帝动动嘴,整个画院都要跑断腿。 顾秋白问:“所剩时间不多,为何不直接将大赛推后?” 纪沛然呵呵一笑:“时间很是充裕,过去我读书时,学上几月,便能通读了。皇帝对画院的要求自然不如国子监那般严苛,我们不必舍本逐末,还是考核画艺更为紧要。” 顾秋白看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沉默了。 纪沛然是因为热爱才钻研画道,但可别忘了,他本人可是正儿八经通过科举考试进的翰林院...放在当年,再不济也是大庆顶尖人才,全省状元,难怪他觉得轻轻松松,几月就能通读四书。 况且,纪沛然是不是忘了,能放弃科举一途进画院的学子,除了真的热爱,一大多半是应试成绩不尽如人意。 这时候要他们读书,顾秋白已经能想象到有多灾难... 这很难评。 顾秋白定了定心神:“是否从国子监抽调夫子过来?” 纪沛然眨巴眨巴眼:“如今即将春闱,国子监那老...严怎么会放人,我已和户部打了招呼增调人手,多半也是从翰林院出,想必不日即会到任。” 说完,他突然话锋一转,语调上扬:“还是大赛更为重要!齐老已经答应来做评委,画院又将热闹起来了。” 纪沛然丝毫不关心突然多了学习任务的画学生们,唯有一种“有热闹看了”的诡异兴奋感。 搞艺术的,的确有些抽象在身上。 顾秋白很是同情画学生,但她很聪明的没有多说,提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就老实闭嘴,这才是职场的生存之道。 这个消息被广而告之后,几家欢喜几家愁。 漫画班的几个活宝为了大赛组了个五人小分队,陈稳为数不多的心机也就用在这件事上了,他拉的几个人都是漫画班排名靠前的尖子生。 但骤然听到要补课的消息,对陈稳而言犹如晴天霹雳。 陈稳:“…我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 秦羽:“能让我哥来替我吗,他才二十多岁,正是奋斗的时候。” 白泽:“?” 徐寅之:“……” 五皇子弘文则一反常态,面无表情,不受影响。 秦羽悄悄与他咬耳朵:“弘文,你没事吧?” 五皇子摇头:“数月前我便有专职的夫子教导了,期间皇姐还带我见过几次父皇,也算熟悉这样的场面了。” 秦羽赞许点头,自从被弘禧提点以后,五皇子整个人都变得沉稳了不少。 在皇帝面前也有了些存在感,不知弘禧是怎么教导他的,如今听话的很,在画院简直是一等模范生。 在整个画院也能稳坐前十的宝座,也是陈稳的首要拉拢对象。 至于徐寅之,成绩起伏很大,陈稳打得一手好算盘,到时不是只交设计图纸,而是要一个一个面向全院讲解设计思路的。 如今的士人都很爱美,以徐寅之的外形条件,怎么也能让夫子们感到赏心悦目,给他们多加几分,于是乎,这个小分队就这么组起来了。 陈稳表情悲壮:“没关系,还不知道新来的夫子是谁,要是能有咱们夫子教画水平的一半,也就够用了。”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天不遂人愿,补课夫子很快就下派到画院了。 短短几日,陈稳就委屈的到顾秋白那里告状了。 “夫子!那新来的,居然不让我们画画!我画的速写,他一把就给我撕了!简直太过分了!” 顾秋白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那是经史课,不是我的课,你非要课上作画,我要是那夫子,我非得把你赶出教室不可。” 陈稳死猪不怕开水烫,嘻嘻笑道:“他一说话我就想睡觉,不画画哪里能清醒过来...” “而且这夫子用戒尺打人,可太疼了!” 顾秋白微微蹙眉,在大庆,夫子管教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用上一些暴力手段几乎也是见怪不怪。 只是她并不能认同:“我会和院长反应此事,你带着其他人,也尽量安分些,不要惹事,最多就这几个月,坚持坚持。” 自己的学生,顾秋白还是心疼的,只是好几日,纪沛然都很忙碌,顾秋白没能碰上他。 顾秋白想着,还是得稍微盯着点。 第二日,顾秋白便偷偷摸摸准备到门口去观察了,正巧,碰见那新来的夫子在教训学生。 “画,终究不是正途,如今圣上给了你们这个读书的机会,你们却不珍惜,如此亵渎!你们可知,读得圣贤书,才可称为国之栋梁。” 他手里拿着的,嘴里说的歪门邪道,便是手中的一卷画纸,依稀可见画的痕迹。 那新来的夫子约莫四十余岁,声如洪钟,留着整齐的胡须, 眉间川字纹,满脸肃穆。 顾秋白看着他,让学生们一个一个站起来,从第一个开始,用戒尺狠狠地敲在手心,声音清脆,打的那学生眼泪立刻就飙了出来。 他正要打第二下,顾秋白出声了,她嘴角带笑,眼里却是一片冷漠:“...夫子好大的威风,圣上钦点的栋梁之才,在你的嘴里,却成了歪门邪道,究竟是对画不满,还是对圣上不满?” 第152章 你这老登 这老登抬头看向顾秋白,立刻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他从翰林院来,亲眼在大典上见过顾秋白,知道了她的身份,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很快便收了戒尺,摆出笑脸来:“言重了,顾夫子,圣上心系天下万民,更是重视每个学子,将其视为国家栋梁。我既来画院暂行夫子之责,自然有管教学生的义务。” 顾秋白看他避重就轻:“不知他们犯了什么错,要用上戒尺惩戒?” “读书绝非一日之功,即使下学了也不该懈怠,我昨日布置的课业,他们敷衍了事,态度恶劣,不知悔改,反倒一心钻研其他东西去了。”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读书人的傲慢尽显,“其他东西”意有所指。 顾秋白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番,从他的官服上,看出他品级不高。 翰林院虽说是知识分子精英聚集地,但一般来说,每年都有考核升迁。 这位年逾四十,还是个从八品的典籍,从事着翰林院最基础的工作。 一方面,代表他水平有限,另一方面,也说明翰林院对画院仍然存有芥蒂,并未认真对待此次调派。 顾秋白:“画学生们既在画院,自然是遵守本分,一心学画,若按大人所说,他们努力钻研画道,这才叫做一心向学。 再者说,所谓学习态度恶劣不过是大人一面之词,我印象中的学子们都兢兢业业,从未懈怠,怎的大人刚来几日,便给他们扣上这么大个罪名。” 这话维护之意太过明显,这翰林院典籍也笑不出来了,只转身从讲桌上拿了一沓纸张,递给顾秋白。 颇有些傲气:“自古以来,女子总是优柔寡断,所以才难当大任。我本不欲欺侮一介女流之辈,叫我声名有损,但你如此偏袒,却叫我看不过去。这是他们的课业,你自己看罢!” 漫画班的学生们有些躁动起来,这话怎么说的?嘴上说不欲欺负女子,话里话外都是贬低之意。这老登,欺负他们就算了,还欺负到夫子头上来了。 顾秋白以眼神示意,让画学生们安静下来。 才开始快速阅览手中的课业。 看完顾秋白只有一个感觉,这老登说的,还真是一点没冤枉他们啊。 遣词造句狗屁不通,平仄韵律毫无美感,说他们敷衍都算是夸他们,他们自小开蒙,能写成现在这样,不是智力有损,多半是有点脑干缺失。 顾秋白面无表情,实际上眼前一黑又一黑。 现在撤回刚刚的话还来得及吗? 现在这个水平如果到时被皇帝抽中,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走仕途了。 顾秋白深呼一口气:“内容上还有许多要改进的地方,但整体来看...字迹工整,言之有物,怎么不算是认真完成课业呢?” 这话倒是没扒瞎,托福画院的书法课,这帮学生的字写的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以顾秋白对他们的了解,这大概已经是苦思冥想后完成的文章了,顾秋白这些年看到文章都是从老头那里找来的,虽然不知出处,但也算品过细糠。 自然也明白在翰林眼里,这样的完成度有多糟糕。 只是平心而论,也没到完全不能看的地步,只是需要时间。 那翰林院典籍的眉头深深皱起,嘴角都抽动起来,很是不屑:“朽木不可雕也。” 要是骂顾秋白,她听听就算了,不会放在心上。但当着学生的面说这句话,顾秋白罕见的有些生气了。 顾秋白:“学生们素来认真学画,精力有限,自然比不得其他书院的学子,大人既为人师表,自然要多点耐心。” 大概是觉得顾秋白拂了他的面子,这老登突然又拿起戒尺,勒令学生们站好,重重的一下,打在第二个人的手中,他声音森冷:“我怎么管教学生,是我的事,顾夫子请回,日后他们成绩出来,你便知我的付出。” 一般的夫子打人用戒尺,虽然也有轻重之分,但都留有余地,只是略施小惩,不至于上升到攻击行为。 但这老登打人,明显带着报复的成分,一尺下去,学生整个手掌都红了,手微微颤抖,眼泪花直接飙了出来,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 顾秋白忍着怒火,这老登丝毫不在意,又狠狠打了几下,直到那手心中变得青紫。 “够了!为人师表,却高高在上,不了解每个学生的基本情况,但可以仗着自己夫子的身份随意打骂学生,侮辱学生。读圣贤书,却不行圣贤之礼,学圣贤之品德,看来你这圣贤书,也只是读了个表面功夫。” 顾秋白表情非常难看,当着她的面欺负她的学生,这老登也是蹬鼻子上脸。 这下撕破脸皮,那翰林也怒了,冷哼一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既自视甚高,也不必用我教导,我自会上报翰林院,庙小风大,且自便罢!” 说完,便拂袖离开了。 顾秋白懒得理他,先招呼人帮那几个挨打的学生包扎。 学生们很担心,有人问:“怎么办,夫子,他身负官职,你如此顶撞他,到时皇上发怒了...” 顾秋白:“做好你们自己的事,其他事情不要瞎操心。” 顾秋白才不怕,区区从八品,我惹不起,难道纪沛然还惹不起吗? 纪沛然要是连自己人都护不住,他也别做什么院长了。 这老登品德不行,告状的速度倒是很快,隔天,那老登没来上课,纪沛然很快就找上了顾秋白。 纪沛然看她一脸坦荡:“你不和我解释解释?” 顾秋白:“不想说,晦气。纪大人只需要告诉我,这件事如何处置。” 纪沛然无奈:“翰林院派系比较复杂,牵扯甚广,处理起来需要些时日。只能和你保证,这段日子你不会再看到他。” 顾秋白也很干脆:“多谢院长。” 纪沛然:“别高兴得太早,如今翰林院很不满,盛传漫画班品行恶劣,澄清谣言也需要时间,只是如今,似乎是没人愿意过来授课了。” 顾秋白:“这样反倒好些,再来个这样的老东西,指不定得给学生心里造成多大的阴影。” 纪沛然:“我这边暂时没有能分派到漫画班的人手了。” 顾秋白想了想,她倒是有几个人选,只是不知道,能请得动哪位了。 第153章 自家人 顾秋白手握于山的资源,不慌不忙。 她心里最优的人选是穆良,奈何今年穆良是最忙的,她便也歇了这个心思。 于山那边接触了几个,还算符合要求,且都是年轻人,会更好相处一些。 把学生们的文章给这几个书生们看,并告诉他们主打突击,至少要能够应对几个月后的考核,他们却纷纷变卦了。 “不是我等不想教,而是以这样的水准,短短几个月要应对圣驾亲临,我等实在担不起这个责任。” “读书,绝非一日之功啊...” 看着几个人苦哈哈的脸,顾秋白也能理解,艺术生的文化课不难,但是面对最高掌权者的考核,免不了怯场。 这比她想象的难多了。 和顾秋白的担忧相比,没心没肺的漫画班,简直快乐似神仙。 在其他班级被翰林们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漫画班的学生们优哉游哉,精神状态很稳定。 毕竟经历过清净寺生死关头的洗礼,他们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们了,不会一听到皇帝就吓得屁滚尿流。 最关键的是,他们相信顾秋白总会有办法的。 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顾秋白已经开始思考她能不能自己上了。 从小跟着老头读书学习,对基础还是信手拈来的。 况且她本来就是文科生,她幼时,老头还感慨过,说她天资聪颖,当个宰辅绰绰有余。 顾秋白有些心虚,她毕竟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好在年纪渐长后,顾秋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画上,老头也没有要培养她做大庆第一才女的心思了。 说干就干,顾秋白准备因材施教,先把这帮学生的文章看看,找出他们的薄弱点。 点灯熬夜看了一晚,顾秋白叹为观止:“除了徐寅之,其他人...全是弱点啊。” 一时间,竟然束手无策。 老头注意到顾秋白窗口的烛光,静静看了会,又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顾秋白果不其然的睡过头了。 她头昏脑涨的爬起来,秉承着迟到都已经迟到了,再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的原则,慢悠悠晃荡去了画院。 路上她还在想,实在不行,让纪沛然亲自来教吧,当年怎么也是个学霸。 胡乱想着,走到漫画班门口,却发现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顾秋白:? 睡懵了,今天难道是休沐日? 听见其他班里传来的读书声,顾秋白确信现在该是上课的时间。 人呢?去哪了? 在画院找了一圈,愣是一个学生都没见到。 集体翘课,顾秋白都给气笑了。 正准备问问其他夫子,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沈灿。 沈灿看见她很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顾秋白:“我当然在这里,今天有我的课。” 沈灿:“你...霍夫子不是说带他们去外头上课。” 听到这个姓氏,顾秋白眼皮一跳。 “什么?刚赶走一个,什么时候又来了新夫子?” 沈灿脸色大变:“你不知道此事?一个时辰前,他带着所有学生告假出去了,说是去外头上课。我还曾见过,此人究竟...” 顾秋白:“...是那个很能吃的老头吗?” 沈灿:“...看来你们认识。” 顾秋白咬牙切齿:“好,好,好样的,他们去了哪里?”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漫画班在等待迟到的顾秋白,三三两两的小声说话,显得教室不那么安静。 陈稳百无聊赖的画着人像,勾了顾秋白和那个打人的夫子对战,时不时还笑出声来。 只是他突然有一种直觉,多年当学生的经验告诉他,有危险临近。 他看向窗外,正好和一个白胡子老头对视上。 不是夫子,也把他吓得一个哆嗦,他还琢磨,这种压迫感怎么这么熟悉呢... 还没等他想起来,老头慢条斯理的走进教室。 老头:“诸位,今日功课可有温习?” 教室顿时安静下来,虽然不明身份,但是老头不怒自威,和纪院长发火时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老头笑笑:“读书,非一日之功,夫子走了也不能懈怠,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便是你们新的授课夫子。” 秦羽看他越看越眼熟,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他拍拍同桌五皇子:“他!他是咱们的师祖!” 五皇子:“什么?” 秦羽:“哎!他是夫子的老师!” 五皇子了然:“原来如此,那他教的如何?夫子...似乎不是特别善春秋礼易吧。” 秦羽:“夫子找的人,肯定没问题。” 老头任由底下的学生们私聊了一阵,又开口道:“好了,今日第一课,跟我走吧。” 画学生们一脸懵懂:“去哪?” 老头:“且随我来。” 第154章 霍家 顾秋白还在山上的时候,听老头讲过长安过去有个传奇的家族——霍家。 霍家,是个没落的氏族。 霍家历经数百年的朝代更迭,江山换了又换,霍家却岿然不动,最鼎盛时期,族内有超过三百人在朝中担任五品以上的要职,如藤蔓一般,盘踞在整个中央的权力中枢。 霍家一动,江山抖三抖。 可以说,有任何人想要颠覆皇权,也得事先问问霍家的意见。 霍家亦牢牢把持着科举,所有世族皆以霍家为首,权势滔天。 那时的寒门士子,若想要进入官场,只能通过世族的举荐。 如此风光的家族,却在一夕之间销声匿迹。 长安曾有句流传甚广的诗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写下这句诗的人,寒门出身,屡次落榜,深知自己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组织起人马,杀进长安。手握霍家的族谱,一个一个杀。 霍家就这么戏剧性的覆灭了。 这起义军头子,最终被处以极刑。 前朝皇帝迅速查封了霍家,并好似提前演练好的一般,列出种种罪责,将霍家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丝毫不提霍家的政绩。 过了几十年后,现任皇帝继位,大赦天下,霍家旁支才得以从流放地脱身。 老皇帝的手段毒辣,从那以后,世族不敢轻举妄动,科举的改革也得以顺利推行。 老头说起这些的时候,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语气中听不出怅惘,甚至有些轻松之感。 从此,老头再未提起过任何与霍家有关的事情。 顾秋白突然忆起这往事,急匆匆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她自言自语道:“糊涂了,老头活了这么大岁数,做什么事也该有自己的打算。” 她确信老头是来帮忙的。 总之以老头的学识,比得上整个长安所有大儒。 只是我行我素,不提前和顾秋白商量,实在是太过任性。 另一边,霍老头悠哉悠哉的带着画学生们,来到了国子监门口的一家老牌书肆。 老头:“我要近十年间所有殿试,会试,乡试的考题,以及国子监学生买的最多的几位大儒,名师的文章,收录科举应试文章的《京华日抄》,《程文选》...都给我拿一份即可。” 伙计一看来了大单,赶紧点头哈腰道:“大人,小店如今库存告急,一时间没办法给您找全,或许您给我地址,届时我们为您送货上门,您看?” 老头微微颔首,丢了一个眼神给陈稳。 陈稳在原地眨巴眼半天,才恍然大悟,他上前去:“那...我来付定金?” 老头挑眉,表示满意,又带着学生们往回去了。 电光石火间,陈稳突然明白了:“这老头,原是因为没钱,才带我们来的啊...搞这么大阵仗,我以为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呢,书居然都是现买的,他到底会不会教书啊...” 顾秋白最终等到了老头带着学生们回来,和那一堆厚厚的书籍。 顾秋白上前翻看了一下书的封皮和名称,心下了然,同情的看了一眼还一无所知的画学生们:“辛苦你们了。” 老头拍拍顾秋白的肩膀:“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时的漫画班学生们,还不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样的噩梦。 老头最厉害的不是学识渊博,而是洞察人心。 荒废学业数年的这帮画学生们,即使再天资聪颖,也不可能在几个月之内通读圣贤,想要应对考核,最快的方式是——押题。 不知道老头把这些资料看了几天,但再给漫画班上课时,漫画班众人显然已经陷入了背书的旋涡。 老头亲自圈了重点,包括有可能会被考到的所有时事热点,以及应对的文章之策,还收录了一些优秀的文章段落,可被引用的。 看起来不多,实际上涵盖诗书礼易春秋,战事,农业,商业,政治,法律,人口结构,甚至还有长安日报上的一些时事,具体的案例实操。 别的班还在用功苦读,老头直接划了重点,准备参考答案。 只要背个七七八八,达到及格线不是问题。 老头押题准不准,顾秋白也不知道,只是既然不可能在几月内学成,如此走个捷径也没有损失。 老头用最淡然的语气,说着最离经叛道的话:“科举所谓圣贤书,本就是应试之用,懂得揣摩考官,揣摩皇帝,自然能混个一官半职。有多少人读的是真正的圣贤书?” 顾秋白深以为然,但仍然和漫画班的学生再三强调,这不是读书的正途。 漫画班众人也是将信将疑,死马当作活马医,毕竟老头和顾秋白沾亲带故,大约还是值得相信的。 这本“参考答案”,涵盖的东西实在太多,且短短时间内就编纂完成,此人根本不像是普通教书夫子。 漫画班里头的世族子弟,几乎都留了个心眼,私下调查过。 当然,皆是一无所获。 顾秋白自然也有所察觉。 她问老头:“你过去在长安,是否犯下大案?” 老头轻抚胡须:“不曾。” 她又问:“是否树敌无数?” 老头:“按年岁来看,大致,都已过身。” 顾秋白长叹一口气:“那就是树敌无数的意思,老家伙们死了,还有子子孙孙,我也算完了,未来不知道有多少麻烦找上门...” 老头微笑:“以你如今的身份,本就是风暴中心。” 顿了顿又道:“我无亲无故,偏偏养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孩子,如今朝中动荡,皇嗣夺权,你避无可避,有我在,至少可保你全身而退。” 顾秋白张了张嘴,最后只说:“...我不是孩子了,况且,既是我叫你下山来了,我定会好好为你养老送终的。” 煽情的话顾秋白说不出口,只能这样告诉老头,她亦有自保的能力,也会保护好老头的。 老头但笑不语。 老头身份成谜,但在繁重的课业下,漫画班众人也无心深入调查。 老头在画院里畅通无阻,日日报到,其他夫子虽私下有些嘀咕,但却没人认识这张脸。只当这老头,是外头请来的教书先生。 第155章 加快加快 当然,共处同一屋檐下,总免不了会见面。 这天,刚下朝的纪沛然就和老头打了个照面。 老头满头白发,胡须又留的长,几乎盖掉了半张脸。 按照纪沛然的官位,老头得给纪沛然行礼。 但他见了纪沛然,倒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只是眼神一扫,上下打量一番。 纪沛然也一怔,看见这老头的脸,倒有些熟悉之感,似乎在何处见过。 还是纪沛然先开口:“可是漫画班新来的夫子?” 老头颔首:“这几日顾夫子本该同我一道去拜见,只是大人公事繁忙,错过了。” 纪沛然感觉一阵违和,这主语用的,怎么好像顾秋白才是新来的。 纪沛然又看了他几眼,他如今很确定曾见过此人,只是怎么搜寻记忆,也很难再忆起。 想到自己还有公事要处理,纪沛然没再多说,径直越过老头往前去了。 老头这才慢吞吞行了个礼,起身后又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纪家...倒也长久,还有如此后生。” 此时的纪沛然也没想到,等下一次见到这老头,竟是在生死攸关之时了。 与此同时,殿试的成绩也揭榜了。 大街小巷,哭的哭,笑的笑,考上的欣喜若狂,落榜的泪洒当场,这一场科举,牵动了无数举子们的心。 顾秋白忙着赶万里行舟的进度,没能看见状元游街,只是从于山的书生处听说,此次中榜的状元郎是某世家的公子。 穆良同样得了名次,却不在前列,只是二甲进士。据传,在殿试时,皇帝得知他是穆家人,特意压低了些名次。如今穆月风头正盛,自然得稍稍压下气焰。 顾秋白特意派人携礼上门,表示恭喜。 考生们的文章放出后,不少于山的书生为穆良打抱不平,因《长安日报》,他们中很多人都是穆良的拥趸,过去常笑称其为文曲星,他们看了穆良的文章,认为比起状元来,丝毫不差,甚至更好。 穆良本人却云淡风轻,入官场也不过是他的第一步罢了。 从某些层面来看,穆良和后期的岑远舟倒真有些相似之处,隐忍克制,喜怒不形于色,或者说,顾秋白创作的时候,难免也带了些穆良的影子。 穆良为岑远舟写过如此多文章,或许两者也有一种冥冥之中的相互影响。 又过了段时间,春在堂总算是重新恢复营业了。 关于这次科举的逸闻趣事,包括画院院长纪沛然是否有资格做考官(虽然他并不是主考官),国子监最新动向,状元郎的身世揭秘...等等都上了《长安日报》的头版。 这些一手消息来源,自然还是来自京兆府那群前同事们,交情甚笃,又带动了一波报纸销量,宋卿卿还计划着直接和京兆府官方合作,搞更正经的京报,只刊登民生政务,春在堂帮忙做发行商。 此事仍在洽谈当中。 而顾秋白,暂时放下了她的动物ip,全力进行《万里行舟》的创作,如今她迫切的想要将她的大型游乐园建设起来,但《万里行舟》的读者催更实在恐怖,使她分不出多余的心神来。 老头只在漫画班短暂任教了一段时间,顺利的让漫画班通过了皇帝的考核,便深藏功与名,又整日到处溜达,花着顾秋白的钱,过起了养老生活。 老头的押题命中率甚至高达七成,漫画班最终得了个不上不下的成绩。 主要归因于漫画班中有大部分人连背也是背不全的,包括陈稳这个班长,背书进度还停留在第二页,顾秋白很理解,让艺术生冲击文化课,实在为难他们了。 当然了,皇帝并没有亲自来考核。 毕竟只是他的一时兴起,派了些翰林院的新鲜血液,也就是本朝刚及第的那些进士们来审考,美其名曰对画院学子起到激励作用,实际上只是不重视此事。 皇帝又装模作样的叮嘱画院学子们一定要一心向学,不能懈怠。 总之,此事也算是完美落幕。 时间如白驹过隙。 春去秋来,一年很快过去。顾秋白抬头再望,此时已经是她来长安的第三年。 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步入了正轨。 《万里行舟》和《漫画周刊》的销量稳定攀升,逐渐稳定,在长安各个大大小小的酒楼,瓦舍中,都能听见相关的探讨。 画院习惯了大课的模式,不同班之间的画学生们也有了更多的交流,而自吉祥物大赛后,院内各类大小比赛层出不穷,运动会也又办了一届,还请了禁军们做裁定。 穆良在翰林院当上了庶吉士,平日里公务繁忙,慢慢退下了《长安日报》主编的位置,只偶尔还匿名写些文章,除了春在堂内部人员,他的马甲也一直还未暴露。 三皇女弘禧离开长安去往封地,顾秋白许久未曾听过她的消息。 老头卸任了画院的临时夫子,时常待在藏书阁,里头已经暂时不开放居住,只提供借阅,老头成日为藏书阁内的书籍做整理,归纳,添置,乐得轻松自在。 徐寅之后来也常去藏书阁,和老头混了个脸熟。 大庆皇帝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勾的匈奴蠢蠢欲动,穆月在外征战,顾秋白偶听闻她受了重伤,可没过多久,她又领兵传来捷报。 她一直未曾回过长安,顾秋白与她不算熟识,大多数消息还是从穆良处得知的。 他笑着说,嫡姐在边关,常常要他寄《长安日报》过去,和全军将士们一同看看长安的大事小情,以慰藉将士们的思乡之情。 穆月对《万里行舟》也是如数家珍,她说看完前部,不敢看后部,要看这么个一腔赤诚的人,在黑暗的官场中沉浮,不断被打磨,实在是有些残忍。 说到《万里行舟》,顾秋白在这一整年间,将其打磨的更为完整。 主角岑远舟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终究是长成了一代权臣,这其中的明枪暗箭,你来我往,甚至数次的生死时刻,每每都能拨动读者的心弦。 而这一年,喜爱岑远舟的读者越来越多,据穆良的可靠消息,每次到了高潮部分,都会有不少朝臣都在匿名给春在堂寄文章,以抒发心中所感。 顾秋白的画技也又有进益,她想要尽快完结这本《万里行舟》,所以从某一篇章开始,她开始融合一些写意的手法,主打一个留白想象,能省的的都省掉,加快完成速度。 到这个时间点,顾秋白已经快要完成全本的制作。 四月的花神节,就这么水灵灵的撞上了《万里行舟》的最终完结回。 第156章 预热 《万里行舟》下部的故事以几个大事件展开,更聚焦于主角岑远舟的成长线。 包括主角岑远舟进入官场后,在变法浪潮中如何站队;如何从翰林院庶吉士慢慢转向大理寺,进一步探索法理人情的边界,其中穿插了几个悬疑大案,高潮迭起,让人欲罢不能。 以及他在文官,武官,宦官,几大势力中斡旋,一步步接近权力中心,逐渐组成自己的势力,甚至与昔日同窗反目成仇。 从刚直不阿变得长袖善舞,从二十岁到五十岁的这三十年间,岑远舟历经风云变革,最终官至首辅。 人物是创作者的内心投射,在顾秋白笔下,岑远舟是个理想青年,在他看遍了人情冷暖,经历了无数明枪暗箭后,仍有心怀天下苍生之心。 在官场沉浮中,他变得内敛沉稳,却始终保持着一颗坚韧,一往无前的心。 这样的主角才值得那么多人追随,或许,在数年之后,再想起《万里行舟》的读者们,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感受,为画中人物而喜,为画中人物而悲。 而副线的篇幅不长,也浓墨重彩。 结束了美好的国子监生涯,岑远舟的昔日同窗们都在探寻自己的未来之路,官场,沙场,亦或是身为女性,该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挣扎,痛苦,毁灭与重生。 几人的故事有时并行又有时相交。 那个一看书就头痛的将军之子,在战功赫赫的父亲意外战死后,一人杀入敌军妄图报仇,却被敌军虏获,是初九抗住压力,只身前往敌营,救下了他。 与此同时,岑远舟正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处理军饷贪污案... 在岑远舟面临选择的每一个艰难时刻,重要时刻,都牵动了无数人的命运。 对顾秋白而言,作出《万里行舟》的初衷,就是一个少年们经历生长痛,最终成长的故事。 人们总是对养成系有情怀。 在花神节到来之际,《万里行舟》的故事也即将迎来最终回。 街上变得热闹起来,花市有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百姓们。 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装点着花样。 街上时不时飘落的花瓣,让人心旷神怡。 时隔一年再来长安,姜文茵再次感慨长安的变化之大。 如果读者还有印象的话,姜文茵是陆鸣鹤的表妹,在上一次的长安之行中,深深迷上了漫画,并成为顾秋白第一次大型漫展的游客。 当然,现在她已经不喜欢陆鸣鹤了。 一年过去,她的身量又高了些,如果说之前还带着些婴儿肥,如今褪下了不少,下颌的轮廓清晰起来,一双杏眼,眼波流动。 她本是又是江夏人,常年少接触太阳,肌肤雪白,透着微微的血色,实在是活泼灵动,她穿着鹅黄色的衫子,举手投足间皆是独属于少女的娇俏。 如今正是倒春寒的时节,她还披了个狐裘大氅,在马车上好奇的四处张望。 随行的丫鬟和她年岁差不多大,给她重新暖了个汤婆子:“小姐,咱们从江夏到这来,真冷啊。” 姜文茵接过来:“冷是有些,但还是长安最好玩。” 丫鬟笑道:“小姐,你哪是喜欢长安,你是惦记着《万里行舟》的最终回首发呢。” 姜文茵:“那是自然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少好友都眼巴巴盼着呢,她们出不去,我还出不去吗,侯文杰几月前就寄信给我,说有内部消息,这次春在堂会有大动作,好在我出发的早,才能刚好赶到。” 丫鬟:“马上就是花神节了,听说,长安的花神节规模是最大的,最热闹的,小姐有的玩了。” 姜文茵喜笑颜开:“我也盼着呢,我给侯文杰回了信,过几日去找他玩去。” 两人在马车里说说笑笑,外头的天空竟落了点雪下来。 这雪越下越大,画院众人忙收了画板,往屋内去了。 画院学生不多,经过这一年,画学生之间都变得十分熟稔,各个班的混在一起,作着室外写生,此时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顾秋白。 一人说道:“顾夫子怎么每天看着如此悠闲,《万里》马上到终章,我都快紧张死了,但就是不敢去打听呐。” “你还有空看《万里》?最近又是月考,又是校内比赛,作品根本准备不过来,还是收收心吧,你看看漫画班那帮人,根本都不睡觉,整夜烛火都亮着,一个个的都魔怔了。” “漫画班的人,和咱们不一样,他们漫画班的考试很难的,而且个个又都仰慕顾夫子,都想好好表现。” “没事,没事,等这个月所有大考结束了,正好是花神节,咱们先去买最终回,然后晚上再去参加游街。” “这日子,可快点结束吧。” 人人都在聊花神节,顾秋白也的确准备趁这时节搞波大的,目前还在洽谈当中。 和往年一样,花神正在选拔当中,《长安日报》都刊登了不少选花神相关的事件,顾秋白初入长安的时候,还在帮花神们画像,战战兢兢不知未来如何。 但如今,她摇身一变成了大庆的着名画师,漫画领军人物,潜力商贾,已经有参与花神节这样大型活动的资格了。 其中牵扯到的人,事,物太复杂,顾秋白才堪堪完成她的计划书。 这次还承接了春在堂下一步的预热,宋卿卿非常重视,每天都盯着顾秋白的进度。 宋卿卿这边负责整理好名单,与顾秋白核对。 这个名单是《万里行舟》的铁粉名单,按照购买数量进行综合评定,相当于春在堂的vip客户。 人总是希望自己享有特权的,这次整理出来的vip,春在堂决定给他们特殊的福利,以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顾秋白粗略的看了一下这份厚厚的名单,眼熟的并不多,大约都是些达官贵人。 所以她又想起春在堂平日里收到的信件:“除了这些,文人也是个重要群体,把那些写的最好,最真情实感的挑一部分出来,另外准备其他的福利。” 宋卿卿翻起名单的最下方一张:“都在这,他们的重要程度,比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还要夸张。” 英雄所见略同,两人对视一眼,笑了。 第157章 参与感 “少爷,给您送饭来了。”侯府的老管家站在国子监门口,手里拎了不少吃食。 侯文杰看见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接到手上,仍是无精打采的模样:“爹娘近来可好?” 这一年多的时光,侯文杰已经适应了国子监的生活,繁重的课业压力让他也失去了往日那股活泼劲儿,愈发寡言少语,连一向最爱的《万里行舟》都有好长一段日子没看了。 管家答道:“老爷让我带话,您安心读书,家里一切都好,夫人还让我给您带了床厚冬被,要是您还缺什么,尽管跟我提。” 侯文杰应了句,拿了东西就准备回去,被管家叫住,往周围探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把侯文杰拉到一边。 袖管里掏了一沓信出来:“少爷,还有这个得给您,一封是署名存墨的来信,我没让老爷看见,不然得给您截下来,您读书辛苦,想必也盼着的,还有另一封,是江夏来的,估计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日子,是一月前发出的,您且悄悄看,别让夫子们发现了。” 侯文杰心头一暖,老管家看着他从小长大,实在太了解他了,这哪是来送饭的,这是雪中送炭来了。 只是第二封,老管家在手里攥了一会,欲言又止道:“少爷,无论如何,您还是以学业为重,儿女情...总之,其他事还不着急。” 侯文杰感觉莫名其妙,眨了眨眼,敷衍又疑惑的点点头。 夜里,他把信藏在被窝里,借着微弱的烛光打开。 第一封盖着春在堂的章子,的确是存墨的来信,国子监和画院来往也算密切,这一年他倒和存墨打过不少次照面,但都不曾打扰她。 课业繁重的时候,他常给春在堂寄信,抒发读书的苦闷,又说在这些艰难时刻,岑远舟如何之鼓舞他,也有这个年纪关于未来的迷茫。 存墨给他回过好几次信,甚至给他送过很多珍贵的手稿,在他心里,存墨简直是有点亦师亦友的感觉了。 这次的信会说什么,他也很好奇。 “文杰小友,见字如晤,感君素来之援《万里行舟》。今其将至终章,一路相伴,感恩遇君。现诚邀君参与《万里行舟》花神节之特典,此乃迄今规模至大者之庆典,翘首君之加入...” 侯文杰难以用语言形容内心的感受,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没想到,存墨会特意亲自写信,邀请他参加花神节的庆典,真真切切的受宠若惊。 还难掩内心的激动,他又打开了第二封信,这一封来自他的好友姜文茵,她在信中说自己已经启程前往长安,等他有空,两人可以相约游玩。 双喜临门,侯文杰心里一直惦记着好友,自从姜文茵回了江夏,两人还常有书信往来,讨论《万里行舟》,也聊聊近况。 我又活过来了,侯文杰骤然精神起来,一骨碌裹着被子就下了床,点起烛火,开始挑灯夜战,熬夜苦读。 黑夜中,只传来同寝舍友的怒骂声:“侯文杰!让不让人睡了!” 除了侯文杰以外,还有不少人都收到了存墨的亲笔信,都是《万里行舟》的忠实读者,绝大部分都是文人,给《万里行舟》写过不下十篇推荐文章。 徐寅之的祖父,爱钓鱼的徐老爷子也收到了一封,武人说话写字都是直来直往,顾秋白夸他文字直抒胸臆,他倒隐隐有些心虚起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过去的有些措辞略显粗俗,毕竟不需要给人审核,难免随心。 不过很快他又骄傲起来,他的一众好友中,倒还没有人得了这亲笔邀请信。 思来想去,又叫了小厮过来,去春在堂买了个几十本,准备囤着到时候送给徐家的小辈,哪怕他已经送过很多了。 徐老爷子有所不知,他写的东西是很烂,但花的真金白银是真香啊。 高低也得派个邀请函。 顾秋白写的手都快断了,总算是把所有的信都派了出去。 她原本的想法是让漫画角色的扮演者上花神车,和她们一块巡游。 宋卿卿直接否决了:“他们扮演的再像,和真正的角色也有差别,更别提之前那些扮演者,引发了多少读者争论,吵翻了天,还有,花神节是来看花神的,背后的出资人不会同意。” 顾秋白想想也是,自第一次漫展之后,顾秋白又办了一次,有过经验的读者们倒挑剔起来,之前的新鲜感变成了挑剔,几方人马因某个角色不符合想象,差点打起来,还有一些财大气粗的商贾,想要捧自己的人... 简直和上辈子的娱乐圈没差了。 不能要真正的扮演者,那该怎么办? 花神节的可操作性还是很强的,过去花神巡游也只是选个花神游街,让百姓们有个参与感,类似京兆府这样的官方组织只是维持秩序,并不太下场干预。 既然没有特殊的限制,为什么不能让花神们给《万里行舟》打广告呢? 梦幻联动,出乎意料。 顾秋白看起来靠谱,实际上精神状态也很超前,她和宋卿卿一合计,决定拿出现在手上一大半的现金流,全部投到花神节活动去。 她们要做花神节的第一个“冠名商”。 当然,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合作,譬如花神的服装,饰品一类,都是由各大商贾们参与资助的,但决不能叫做深度参与,只是让花神们做个模特。 顾秋白愿意大出血,自然要达成最好的广告效果。 既不能盖过花神们的风头,又要让所有人都关注到《万里行舟》。 花神,游街,马车线路... 种种元素结合在一起,花神们为什么不能做npc呢? 哪怕是给《万里》做宣传,那如果由她们主导呢?她们当天作为“神仙”,“仙子”,可以为凡人做些什么呢? 顾秋白瞬间想到了这次的主题,就叫做“仙路”。 花神们作为仙子考验凡人,凡人如果答上了,仙子便洒下礼物,一路加码,难度升级,再安排沿途的npc,作为彩蛋出现...到花神的终点处,舞美再安排一波,直接升华。 具体的细节还需要设计,不过顾秋白认为,越是人多的时候,规则越简单,参与感才会更强。 对了,顾秋白突然想到,花神节的服装冠名还在争夺,得提醒一下陈稳。 第158章 绣娘们 清秋阁自开业以来,以“成衣”为招牌,在长安也算站住了脚跟。 再怎么说,清秋阁和春在堂有裙带关系,《万里行舟》同款服装独家供应,每到各大节假日,《万里行舟》都会推出新的主题“皮肤”,但成衣数额有限,都需提前很久预定。 清秋阁自然也做定制生意,除了陈稳以外,也有高价聘请的其他绣娘,充当定制设计师。 但定制的部分仍然缺乏竞争力。 清秋阁的身份比较尴尬,稍有身份的贵族子弟家中都有专属的绣娘,或者是长期与高级制衣坊合作,还没有培养起在清秋阁买成衣的消费习惯。 大部分顾客仍然是书生一类,表示其对《万里行舟》的支持。 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而今年参加花神节的小姐们,有不少还在寻找合适的绣娘。 选花神本就是一场赌博,谁也不知道今年的花神是谁,但是如果赌对了,花神穿的服装出自谁家,将会成为街头巷尾的议题。 顾秋白和陈家合计后,去了一趟清秋阁,召集了所有的绣娘。 “这次花神节,是否有姑娘到清秋阁来定制衣裙?”陈父问管事的。 管事的答:“有,有几位,都是店里的熟客,点名要最好的云锦,我们正巧还从蜀地收了些。” 顾秋白看了看绣娘,摇头道:“客人还是太少了些,今年参选的花神比往年更多,大部分却并不愿意来清秋阁。” 有个绣娘咬了咬嘴唇,估计以为顾秋白是想发难,站了出来:“您有所不知,咱们只卖成衣,自然是比不过那些老铺子的,且这次花神节的几个单子都是急单,我们也几日未眠了...” 顾秋白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笑着摇摇头:“我不是来斥责你们,只是我有个点子,还希望各位能配合我。” 按照往年来看,参选花神最多的,便是商贾之女。 她们有钱,有闲,且不像世家小姐那般有家族约束。 有钱的时候,则更想要细致的服务。 顾秋白的提案是,直接做全案,从服装,到妆容,到发型,发饰,一齐搞定,通过这些来给整体加分。 做起来繁琐,但有八分的噱头,十分的吸引力。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陈父沉吟了一会:“这...倒是可行,只是若有这么多步骤,时间上便很紧张了。” 顾秋白:“的确,所以在做这些之前,需要诸位整理出热门的花种,市面上卖的最好的服饰,头饰,布料,以文字形式放在一齐,做成册子,供客人参考,挑选,绣娘们可与客人自行沟通方向,若有成交,可拿下全部款项的五成。” 绣娘们一片哗然,不怪她们咋舌,只是主家给的实在太多了。 顾秋白又接着说:“妆容的部分,由孟然那边安排。你们只需要根据每个顾客的特点,为其设计符合她们的服饰即可。若遇上自己不擅长的形制,也希望各位互相帮助,若此次能够打出口碑,花神节后,还会额外给诸位发一笔奖金。” 设计的好不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服务,而好的服务是需要动力的。 且这些绣娘本身就十分有经验,顾秋白不担心她们会砸了招牌,只是希望她们有斗志。 陈父陈母并未有异议,陈稳本来也想参与,但被顾秋白无情否决了。 这次势必是一场硬仗,而画院的休息日并不多,有课业安排,顾秋白还是希望陈稳以学业为重。 第159章 搞事 清秋阁的新活动一出,长安城内众多女子都闻风而动。 有些甚至放弃了原本高价买来的衣裙,或是赞助。专程到清秋阁来定制,清秋阁给所有花神参赛选手都开了绿色通道,只需要拿了参赛证明,便享有优先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绣娘们干劲十足,发动自己相熟的妇人协助,保证订单能够定时完成。 陈稳去清秋阁也比平时更勤了,和绣娘们观摩学习,进步飞速。 已经是官员的穆良虽已不再是长安日报的主编,但听说这次春在堂要做在花神节做活动,主动寄来了厚厚一叠文章和诗词,告诉顾秋白可作宣传之用。 在春在堂这么久,他也算是很了解顾秋白的行事风格,文字之功,必不可少。 这些东西都是穆良平时的随笔,风格多样,内容详实,大佬出品,必属精品。 此外,顾秋白还得了个消息,这一年来,穆月苦战,连破匈奴,已拿回了两座城池。按照之前的约定,拿回三座,皇帝需得把属于穆家的大将军封号归还,但这紧要关口,却召回了她。 穆月此时,已披星戴月,踏上了回长安的路。 两年前的花神节,穆月独自出征,两年后,穆月又回到此地,不知又是何光景。 顾秋白想想自己和穆家,倒是缘分颇深,再看看穆良这些年在春在堂的贡献,大手一挥,直接给穆良出了本诗集。 一个文人,能出版自己的诗集,在长安是极体面的事,何况还是春在堂出品,比市面上普通的诗集精致的多。 穆良道谢,并言明花神节活动若有任何官府手续上的问题,都可以私下找他解决。 顾秋白心想你个六品官,能说得什么话,转念又一想,这可是心眼子比她吃过的盐还多的穆良,也不知道这一年,他在朝中都干了多少事。 不过顾秋白的人脉远不止一个穆良,因有长安商会的陈海协助,春在堂和花神节的举办方洽谈的很顺利,花神节的举办方是每年的特定组织,有户部的人,也有长安的商贾,京兆府等等。 相当于是由长安商会牵头办的,只是官府不会出钱,所有花费都是长安商会承办。 只是花神节毕竟是大型活动,届时外邦人,外地人,都慕名而来,不能把它完全变成《万里行舟》的附庸,所以主办方拒绝了顾秋白的初版方案,不能让npc上花车。 至于花神们的提问环节,也被否决了,花神游街还是要把重点放在花神身上。 好在这次花神节沿用了之前万国来朝时的商业街模式,在花神游街的尽头,有供游客们购物,吃饭,休息的商业一条街,在这条街里,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花神们游街完,直接拉过来做npc,和《万里行舟》的角色现场互动。 顾秋白这么提出的时候,把众人都惊了一下。 按照惯例,花神游街结束之后,便会让花神们直接退场去休息,所以众人的狂欢不多时就散了,基本不会持续到子时。 顾秋白则说:“所谓花神节,是花神赐福,与民同乐,让花神们和百姓们有互动,岂不是更让人津津乐道些? 况且往年花神们也有不少回家换了装扮,又返回街上来,一同热闹热闹。扮演花神的姑娘们也想要好好玩一玩,看一看,再说,有她们在,氛围才更好些。” “最重要的是,人多,消费力才能上来。”这一句直接说到众人心坎里了,官府的人要政绩,户部的人要业绩,商会的人想多盈利,花神节办得好,三方皆有利。 最后还是户部的大人拍板:“花神游街还是按原来的规矩的办,游街结束后的事情,花神们自有想法。” 这话就是同意了,我只管好我职责的一部分,至于花神们具体怎么参与,怎么操作,那就提议者自己去洽谈。 顾秋白笑眯眯:“多谢大人,我还有一个提议,此次游街,坐花船,走水路如何?” 这话是顾秋白的私心,有两个顾虑,水上能远离人群,避免踩踏,另一个则是更方便后期的游戏设计环节,人员走动,换装,且《万里行舟》最终回,本来也与水有不解之缘。 这种具体的执行,官府的人没有太大所谓,他们只要保证正常进行即可。 商会的人倒是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往年都是陆路,路线也走的差不多了,还得花费大量人力清理人群,有时候会堵得路都走不动。 最后还是陈海帮腔,确定了这个方案。 陈海是《万里行舟》的老粉了,他隐隐约约能猜到顾秋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顺水推舟。 此事就这样愉快的敲定了。 顾秋白心里已经有了初步雏形,准备回去加紧完善。几个男子打扮的女郎热切的过来同顾秋白寒暄:“秋白,今日怎的不见卿卿?” 顾秋白笑笑:“她又投了个矿产,这几日去考察了。” 女郎打趣道:“她真是闲不下来,烦请你给她带个话,过几日我们有茶会,请你们一同过来参加。” 顾秋白:“好。” 这几位女郎皆是长安商会中商贾们的妻妾,为了避免外头的人说闲话,常常扮做男装出入商会。她们大概就像现代社会的富太太一般,因顾秋白和宋卿卿的难得的女子,便也邀她们一块玩。 可在她两人来之前,这几人的关系可谓是势同水火,酷爱攀比,也把两人视作竞争对手。 只是宋卿卿和顾秋白完全没有空理会她们的勾心斗角,为了让她们别把那套用在自己身上,宋卿卿常给她们准备礼物,一来二去,几人也十分不好意思。 宋卿卿若得了空,还带她们投资些项目,她们尝到了甜头,更是对两人好感倍增。 宋卿卿私下跟顾秋白聊起:“她们几人虽见识浅薄了些,但绝不是愚笨之人,他们的相公也一大把年纪了,她们自己倒还是年轻着,学学管理账目,即便未来被休,也不至于过得凄惨。” 顾秋白叹道:“的确如此,她们困于后宅,难得有机会见见外面的世界。” 宋卿卿:“我没想那么多,我只觉得,她们也是可怜人,不懂赚钱的乐趣,为何女子之间非要比来比去呢。若更好些,她们能自己闯出些产业来,我才更觉欣慰。” 顾秋白看看自己,又看看宋卿卿,突然发觉,自己天赋绰约,一路走的太顺,好似都忘记,一路以来,不管是家是国,都从无女子一席之地。 顾秋白想了想:“卿卿,你说我们到时,也开个女子商会如何?” 第160章 雏形 宋卿卿先是呆愣了一会:“女子商会?” 情绪很快高涨起来:“倒真是不错!我看商会中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喝酒吹牛,还要请些歌姬舞姬,实在令人反感。 若有女子一同做些产业,我们便不再需要饮酒作乐,只聚在一齐,便已是乐事!” 顾秋白点头:“女子难以进入商会,是大庆不成文的规定,陈海喜欢我的书,倒让我们走了捷径了。往后,我们多找些女子主事的产业,组织到一块,便也成新的商会了。” 宋卿卿兴致勃勃:“这么想想,那些做脂粉,香料,宝石生意的,竟都是男子,难道这帮男人会比我们更知道女子的取向吗?” 顾秋白:“我们能触及到的,做的比较大的,几乎都是男子,一定也有做这些生意的女子,只是她们暂时并不出众,往后我们多发掘一些。” 宋卿卿上来就给了顾秋白一个熊抱,眼神亮晶晶的:“太好了,我早有此意,我们不谋而合!” 顾秋白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你说脂粉生意,我倒是突然想到一个人,之前她和我提过一嘴,就是不知她是否有做生意的兴趣了。” 宋卿卿眨了眨眼,几乎和顾秋白异口同声。 “孟然?” “孟然。” 实际上,孟然,已经许久未曾在顾秋白面前出现了。 自三皇女离开长安,她也变得不爱出门了,只是偶尔参加诗会。 再加上她也到了适婚年龄,甚至是马上要变成所谓大龄剩女了,家中的逼迫也让她郁郁寡欢。 她不愿成亲,于是常常称病不见客,导致上流社会圈里都传言她得了什么隐疾。孟然的父亲母亲急得不行,有时还提起三皇女弘禧,说孟然是近墨者黑。 孟然心里很煎熬,不愿意嫁给只见过几面的人,又不敢完全违抗父母。 她心里知道,父母对她的纵容不会无节制,再加上她是孟家人的身份,留给她的时间亦不多了。 巧的是,正在她苦恼之际,顾秋白来信,邀请她来花神节为npc化妆,孟然欣喜若狂,沉郁了这么久,总算有件开心的事。 只不过,花神节不是她这种贵女被允许参加的活动。 她提起笔,洋洋洒洒写了封信,几天后,弘禧便派了暗卫过来。 到时飞檐走壁,躲过孟家的护卫还不是轻轻松松。 管他的,先爽了再说。 敲定了化妆师,顾秋白正在挑选扮演npc的“演员”,这次不需要那么多,只要几个主要角色,但最重要的岑远舟人选她迟迟未能敲定。 这个时代阶级分明,能够亲眼见到上层人士的毕竟不多,能演出岑远舟那种气势的,实在是难找。 哪怕是徐寅之,顾秋白也觉得他锐气太重,和已经成熟的岑远舟有些出入。 但顾秋白运气很好,她很快便找到了最合适的人。 四月这时节,突然倒春寒,穆良带了件新作的狐裘,早早地便等在城门口。 从早一直等到晌午,天气阴沉沉的,未见一点阳光,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城墙之外。 远远地,他就看见了那个身影。 马是匹好马,毛发光滑,跑起来轻松不费力,马蹄扬起尘土,骑马人的脸才渐渐显现出来。 边疆风吹日晒,她似乎黑了不少,脸颊上有独属于风沙的干裂,嘴唇也是,着一身单衣,身上的皮甲似乎已经很旧了,有不少磨损。 但眼神仍然明亮,她一手抓着缰绳,停在了穆良的马车前。 干脆利落的踏上了马车。 她笑起来,眼神变得柔和了些:“好像长高了些。” 穆良也无奈的笑起来,之前那些愁绪被冲散了:“我早已过了弱冠之年,怎的还会长高。” 穆月自然的披上车里放着的狐裘:“老家伙呢?” 穆良:“送回祖地了。” 穆月漫不经心道:“此次回长安,比两年前更为凶险。把我送去宫里,其他的,你不要掺和。” 马车渐渐远去,两人的声音被淹没在车流声中。 此时的顾秋白还不知道穆月已然回到长安,大概她也没想到,得胜回朝的穆月,单枪匹马,甚至连一个接应的宦官都没有。 她正在处理粉丝来信,有很多外地的来信,对《万里行舟》的完结表示强烈的不舍。 还有很多感谢信,称《万里行舟》给了他们很多鼓励,从漫画中感受到了读书的力量。 其中有一封很特别的,来自扬州商会的一位大佬,不是给春在堂,而是给作者存墨本人的打赏。 信中大意是说,信主人的儿子自从看了《万里行舟》之后,不再痴迷吃喝玩乐,而是静下心来读书学习,今年考上了秀才,其人认为存墨功不可没。 各种扬州特产以及金银珠宝,拉了八大车,走水路已经送往长安。 顾秋白都看懵了,她如今也算是个小资,也没见过这么夸张的打赏,你们扬州商会的到底赚多少钱啊! 再一看落款,有个如字,她便留了个心眼,打探了一番,果然寄这封信的,是一名女子。 此人名为玉如婉,是扬州颇具传奇色彩的一位女商人,她的产业涉及青楼,赌场,茶叶...光看她的生意,便可以看出,她绝对是个狠人。 她的影响力不容忽视,但风评自然是很差的。扬州商会提出过好几次让她加入,内部为此吵翻了天,她却很是不屑,直接拒绝。 再一了解,这位玉如婉五十岁上下,有过三段婚姻,前段时间最后一个丈夫也仙逝了。 这不就是古代女强人吗!顾秋白打心眼里佩服,她自从来了长安,还未听说过有哪个女子能混到这种高度的。 顾秋白亲自回了信,感谢这位金主妈妈,还附赠了不少原画,签名手稿,以及相关的周边,表示咱们可以交个朋友。 玉如婉也很直接,表示交朋友当然可以,如果有长安的商业机会就更好了,她的资金多多。 顾秋白感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直接邀请玉如婉来长安参加花神节,考察市场,到时所有吃穿住行都由顾秋白这边安排。 玉如婉很快便答应了。 第161章 玉如婉 玉如婉为了赶上花神节,隔了两天便出发了,还带上了她信中提到的儿子。 玉如婉其人很是张扬。 扬州做生意的人多,当地人家出远门,都会尽量选择外表普通的马车,避免路上遇到山匪之流。 可玉如婉不,她们乘坐的马车比普通的要大上一倍,远远看去,都知道是有钱人家。 和马车一起的,还有她浩浩荡荡的护卫队。训练的和军官一般有气势,普通山匪根本不敢接近。 玉如婉口中不学无术的儿子,此时正坐在玉如婉身边,清点账簿。 玉如婉看他一眼:“当心眼睛,你不爱做这样的事,少看些,好好读你的书去吧。” 儿子抬头笑笑,声音却是清脆的女声:“娘,我这不是想帮你减轻些负担吗。” 原来这儿子并不是儿子,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玉如婉换了个姿势:“就凭你那算账本事,别把我挣得的产业都亏光了,这些事交给你二姐,她做这些最是精明。” “大姐和二姐怎的这次不来?” 玉如婉嗤笑一声:“你大姐还敢出门?她在外头的风流债可欠不完,至于你二姐,近日那些外邦人来,忙着和他们应酬,没空。如今只剩你这个闲人,还愿意陪我出门转转。” 玉如婉有三个孩子,她对孩子也皆是放养教育,让其充分发挥自己的天性。 老三玉青,如今堪堪十六岁,在家最为受宠,玉如婉说她不学无术,倒也没说错。 她在家中是个混世魔王,自小招猫逗狗,作男子打扮。 看了这长安来的《万里行舟》后,才突然对读书感兴趣,她脑袋聪明,玉如婉又给她请了最好的老师,学了没多久,便瞒着家里报名了科考。 如今乡镇的科考搜查还不算严格,玉青一路考中,甚至还得了个秀才功名。 玉如婉心里担忧不已,只是叮嘱玉青,不能再考下去了,往后,决不能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再过一两年,让“玉家三子”的假死,玉如婉再按养女的身份,重新将其接回家中来。 玉青没有认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只难掩去长安的兴奋。 若说命运之奇妙,玉如婉和玉青也没想到,这一趟旅程,会让她们看见怎样难以言喻的新世界。 而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内,顾秋白正在修改《万里行舟》的最终章。 在原本的设计中,岑远舟最终成长为只手遮天的权臣,他大改土地,立严法,挑动党争,成为皇帝手里的一把刀。 为了权利,他放弃为自己的家族平反,他被当时的文人痛斥不忠不义不孝,他看似满不在意,可他也会在夜深之时,跪在父母坟前整整一夜。 这一路走来,他救了很多人,又牺牲了很多人,他得到了至高的权利,甚至足以左右皇权。 可他一生之愿景,不过是为万世开太平。 那一颗赤子之心,他从年少时便藏在心底,从未改变。 临近结局时,因他提出的土地改革法,百万之民众,对其深恶痛绝,加之政敌在此中助力,皇帝彻查岑党,此时,他被当权者怀疑,被昔日的好友背叛,被往日的同僚唾弃,众叛亲离。 眼看大厦将倾,读者只剩唏嘘。 正如同古往今来,所谓权臣,玩弄权术,总该是不得善终。 故事走到此处,岑远舟的结局似乎已经确定了,顾秋白铺垫了很久岑远舟的结局,挥之不去的阴霾,让所有读者都似有所感。 既是最合理,也最无奈的结局。 只不过,那就违背了顾秋白的初衷。 《万里行舟》的绝大部分铁粉,都是正处在弱冠之年上下的青年人,他们心怀大志,有满腔热血。 即使这个封建时代有那么多的弊病,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使命。这帮学子,有独属于自己的经历和文化。 若让主角就这么凄惨离世,岂不是太过残忍了些? 只是结局,必将等到花神节当夜揭晓。 改完全部的篇幅,天空已微微泛白,顾秋白揉揉脖子,把画放在桌上晾干。此刻她一点也不困,远处传来几声打更人的喊声,她径直出了门,晃荡到街上去了。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时辰尚早,连摆摊的小贩都还未出摊。 晨间雾气弥漫,顾秋白突然听见一阵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一辆马车缓缓从雾气中驶来,和顾秋白擦身而过后又停了下来,马车帘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看清来人,顾秋白微微瞪大眼睛。 来人神色从容,带着戏谑:“好久不见,顾秋白,现在,似乎要称你为顾夫子了?” 穆月带顾秋白去了天下第一楼的雅间。 顾秋白觉得有点尴尬,虽然两人有过几面之缘,但终究不是好友,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和穆月聊些什么。 反倒是穆月神态自若,要了酒来,自斟自饮。 顾秋白观察着穆月,两年不见,能很清晰的感觉到穆月的变化,上过战场杀过人,终究是不同了,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穆月给顾秋白斟酒,抬手间,顾秋白看见她满目疮痍的手,厚厚的茧子,以及被兵器划出深浅不一的伤口。 穆月也在打量顾秋白:“数月未见,比起当年我们在牢中时,你似乎有个人样了。” 顾秋白:“那你呢,这两年,你得胜的消息传遍京城,这次回京,是来接受大将军的封赏?” 穆月动作顿了一瞬,又勾起嘴角:“只差一点。” 顾秋白心下了然,皇帝当初愿意接受赌约,自然是笃定穆月做不到,没想到短短两年,穆月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撼动了数年来困扰朝廷的匈奴问题。 大概率,皇帝是不会履行承诺的。 顾秋白:“你作何打算?” 穆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约定未能达成,自然是做个闲散人——在长安好好待着。做我的穆家大小姐。” 看来,短期内,皇帝不会允许穆月回边疆。 顾秋白为其惋惜,两年的努力,眼看就要付诸东流。 谁知穆月又看着她,俏皮的眨眨眼:“我报名了今年的花神大赛,预备,一扫过去的遗憾啊。” 顾秋白:? 不妙,这种要出大事的感觉,怎么和当年一模一样? 第162章 往事重现 今时不同往日,但穆大小姐的手段仍然令人不得不警惕。 顾秋白:“你要做什么?” 穆月无辜道:“自然是参选花神了,与民同乐。” 顾秋白感觉头疼:“...你说的,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我可不想再进一次牢里。” 穆月哈哈一笑:“今时不同往日,自然不至于让你落得如此境地。” 说罢,从袖里掏出一份文书来。 穆月:“不逗你了。这是长安郊外的几处地产,皆在我私人名下,听闻春在堂有所谓乐园计划,这地皮,权当我参与合股。” 顾秋白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几处地产,是近两千亩的地。 这件事涉及商业机密,知道的人没几个,穆月很明显是从弘禧那得的消息。 顾秋白把这地契往前一推:“此事还只是纸上谈兵,未曾落实,且事关重大,我不能独自决定。” 穆月没有接,只是似笑似笑:“你迟早会需要的,等你决定了,尽可来找我。” 她又眨眨眼,凑近顾秋白:“对了,你还不知道吧,穆良把手头的钱都套在地产里,如果我没记错,似乎那一带的土地都和穆家有些联系。” 顾秋白恍然大悟:“难怪那一带的房价越来越高,导致我这一年来都在观望,没能下手...” 穆月意味深长:“和别人合作有什么意思,我们才是自己人,再说,你可是弘禧的宝贝,若不是你的出现,很多事,她也看不见希望...” 顾秋白:“不说这个,其他的,等弘禧回京后再说吧。” 穆月便也不再多言,两人就此分开。 穆月的条件很诱人,顾秋白没理由拒绝,但如今更重要的还是花神节,待花神节结束后,顾秋白才有空做乐园的规划设计。 如今花神游街变成了游船,沿河道两侧,全都是摆摊的地点。 到时会有各色小吃,饮子,面具,花灯,饰品...沿街而立自不必多说。还有顾秋白提出的所谓“快闪”,让平日里只做店面生意的商家,单独支一个小摊出来,放上一些新品,首饰铺子便放些珍品孤品,给自家商铺做宣传。 且每间隔一段路程,便有投壶,灯谜,六博...等等游戏环节。 每个摊位都经过京兆府的登记,统一管理。 而花神们则成了当夜临时的品牌代言人,不过只有长安商会出资最多的几个大商贾,才能够请的花神帮忙给自家做广告,其中便包括春在堂。 在连接两侧河道的其中一道桥上,春在堂设有一个任务点,将由花神主持。 不出意料,此间所有的任务都与《万里行舟》有关,有些是需要找到某个npc,有些是需要回答某个问题,还有些需要才艺表演,现场作诗等等。 达成后,花神会赠专属纸笺,纸笺收集的越多,能拿到的奖励就越大。 至于特邀来的粉丝...顾秋白对他们另有安排。 正巧此时,孟然也杀上门来了。 自弘禧走后,她许久未曾这么有活力了。 “这次什么安排?要拾掇几个人?” 顾秋白想了想:“只有主角团那几个,还有几个反派,不超过十人吧。” 孟然满意的点头:“那还算有点趣味,我已许久不来清秋阁,到时让她们也给我留套新式的衣裙,晚些时候我也去逛逛。” 顾秋白:“这你大概得亲自去一趟,近日绣娘们都很忙。” 孟然:“哦,我听说了,最近有不少人去清秋阁定衣服,据说还给做头饰?” 顾秋白:“说到这个,那你更得去清秋阁看看了,依我来看,绣娘们整体造型上都做的不错,只是对妆面似乎改动不多,略有欠缺,若你能去指导一番,应当会更为完善。” 孟然:“好。” 她风风火火,顾秋白还没来得及说商会,建立品牌的事,马车就走远了。 算了,那便等到花神节之后。 此时她还不知道,这样一个偶然的想法,未来给长安的女子们,带来了怎样的疯狂。 想着想着,孟然的马车又回来了。 孟然:“顾夫子,你可有定下岑远舟的扮演者?” 顾秋白:“未曾。” 孟然:“我记得你说,你要让他第一个出场,很是重要,可我看这满长安的郎君,似乎还真没有特别合适的,若实在不行,你可考虑我那前未婚夫。” 陆鸣鹤? 顾秋白愣了愣,这么想来,他的长相,脸型,身材...甚至是身份,各方面都诡异的对上了。 “...倒是个好人选,只是,他能同意吗?” 孟然露出一种揶揄的神态:“他素来高傲,换做旁人自然是不行,不过若你愿意去,倒不一定了。” 孟然的话让顾秋白留了个心眼,还真是,越想越合适啊。 过了几日,宋卿卿约顾秋白和孟然在天下第一楼一同商议女子商会的事,几人落座,孟然问起:“怎么样,问过陆鸣鹤吗?” 顾秋白摇头:“此事,于他并无益处,我暂时还未想到能说动他的理由。” 孟然睁着圆圆的眼,忽闪忽闪,心道,这还要什么理由,你能求他帮忙,他可高兴还来不及。 宋卿卿:“实在不行,还是让徐寅之来?” 几人又聊起来,说着说着说到做生意的事。 宋卿卿劝道:“然然对上脸的东西如数家珍,若不是你说,我竟不知常用的珍珠粉竟会让脸发白生疮,还有那螺子黛,也有更好的材料替换,若你能做个脂粉生意,定能大赚一笔。” 孟然:“你说的倒有意思,我虽见多识广,却从未想过要自己做生意。” 宋卿卿:“做生意嘛,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只是贵女向来视商贾为粗鄙,且看你如何判断了。” 孟然摆摆手:“弘禧私下不知有多少产业,我并不排斥,只是我对赚钱似乎没什么兴趣。” 顾秋白看她又是一身男装,猜到她必是瞒着家中出门,点出关键:“如今女子总不能自主,仍有金钱作祟,你若有些自己私下的产业,未来也多条出路。” 孟然愣了愣:“你这话,弘禧也说过。” 第163章 美妆品牌 两人和孟然谈了一下午,孟然到底是高门出身,自幼学些掌家的本领,很多事情一点就通,只不过到底还是没能这么快做下决定来。 顾秋白心里有数,孟然回去后大概会给弘禧去信。 这事成的几率很大。 果不其然,几天后,孟然便给两人捎了消息,把名下一间铺子拿出来,先试试水。 几人重新在清秋阁见面了。 清秋阁如今设了一个孟然专用的化妆室,各色道具,脂粉摆了整整一面墙的架子,东西多却不杂乱,还有几位临时请来的助手,辅助孟然。 孟然此时正在调配口脂,将研磨好的植物粉末与油脂、香料等材料混合在一起,再将混合好的材料倒入模具中,然后放入温度适宜的地方凝固。 凝固后就成了庆朝人最常用的口脂。 大庆人不管男子女子都爱美,口脂的颜色也多样化,什么石榴娇,大红春,圣檀心,天宫巧...甚至还有黑色的口脂,乐伶们表演剑舞时涂在嘴上,增加肃杀之感。 孟然试着试着,又泄了气:“又失败了...最近我在学如何做口脂,做一个口脂尚且如此麻烦...我爱描眉画眼,却似乎不爱制作过程,也许我并不适合经商。” 顾秋白安慰道:“万事开头难,况且学制作只是为了让你更了解其原理,真正制作起来,有专人会负责。” 孟然:“那我能做什么呢?不过也是进货卖货,做做账面,无甚乐趣。” 顾秋白拿起桌上的两盒口脂:“你看,这两盒有何不同?” 孟然:“香气不同,一盒是桂花香浓,一盒是兰花香淡,若上嘴,前者更适合肤白者,后者则能提亮气色,更适合肤色深者...” 孟然随口一说,便滔滔不绝。 顾秋白放下口脂:“你的色感很强,不同的颜色,你很快就能发现它适合什么,不适合什么,你完全不需要像工匠一样做出完美的口脂,只需要把握全局,做你想做的。” 孟然一下被点醒了,颇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如此,我却是一叶障目了。” 顾秋白随手拿起桌上的几种珠粉,胭脂,又拿了描眉的墨粉,将其混合在一块,调配出一种偏光的淡紫色:“像这样的颜色,其实也可以上眼,将其点缀在眼头,可拉长眼型,又或者用细细的笔画成花钿,也可贴近眼睛根部,拉出眼线...” 孟然很快就理解了:“原来如此!时人对脂粉了解不多,还不知其多种用处,若由我来做,便占尽优势。” 顾秋白:“就是这样。若你需要调色师,也可从画院做招募,画学生对各色颜料的把控更为精准。” 有沈灿和戴逵坐镇,画院日常的大课内容便会教画学生如何调色,甚至戴老还会告诉画学生们哪里有一些隐蔽的山里,能够采到稀有矿石。 之前有画学生偷偷过去采矿,差点出意外事故,画院严肃处理,戴老被罚俸。 纪沛然找到户部批经费,又划分了一间颜料室,专门收集稀有颜料,画学生们可自己申请使用。 依顾秋白看,戴老也算做好事了。 孟然听罢:“好,多谢顾夫子,届时总会需要的。” “我似乎听见顾大家的声音,她可在此地?”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不一会便有人进来禀告顾秋白:“东家,外头有位男子,说是您的好友,姓穆。” 顾秋白奇怪,穆良竟会来清秋阁? “你让他进来吧。” 门帘被一把折扇挑起,露出张美貌的脸来。 来人气度不凡,声音沉沉:“我正好在附近,听见你的声音。” 顾秋白还未张嘴,孟然突然激动的抓住她的衣角:“他!岑远舟!” 顾秋白没反应过来:“什么?” 过了又反应过来,恍然大悟。 眼前站着的不是穆良,而是身着男装的穆月。 她扎着简单的高马尾,用四方髻束着,端的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像是风流公子哥,说话时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感。 孟然没见过穆月,但立刻就捕捉到了她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穆月不动声色的看看几人,问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顾秋白心里也叹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正正好,人都撞在一块了。 穆月今日到清秋阁定了数百套骑射装,据说是带回给军中将领的,要加厚加急。正巧她耳力惊人,听到了顾秋白的声音,便过来打个招呼。 顾秋白向她说明了情况,越看她越对味。 岑远舟是看似温和,实则威严的,他稳重自持,说话不疾不徐,心里盘算的东西,绝不会让你轻易猜出。 战场上的经历不可避免的成为穆月的一部分,只是杀气被她很好的压制了,变成了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势。 和岑远舟不谋而合。 穆月很乐意帮忙,孟然也是才知道穆月是女扮男装,小小失望了一会,但知道她就是弘禧常常提起的穆月后,又很快振奋起来:“你虽是女子,可比那些男子强多了!” 孟然信誓旦旦:“装扮都交给我吧,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顾秋白有时想想,长安还真小,事情就这么奇妙的得到了解决。 就这样,在花神节前夕,npc的人选,游船路线,合同文书...都准备就绪。 只等今年花神选出来后,再进一步细化。 就此,穆月,孟然与顾秋白来往愈发频繁。 孟然下定决心要做属于自己的美妆品牌,学着顾秋白和宋卿卿做商业计划书。 穆月开始在春在堂参加“演出培训”,和顾秋白愈发熟稔。 与此同时,今年的花神出了些逸闻。 有一女子弹得一手好古琴,坊间传言她的琴声犹如仙乐,最后她的选票断层第一,与第二名相去甚远。 正当众人聊的热火朝天之时,她的身份却引发争议,她竟是一位出身青楼的名伶。 她祖籍江南,所谓扬州瘦马,自小便被当做淑女培养,几经辗转来的长安。 这下捅了大篓子,毕竟花神是要呈到圣上跟前的,今年的花神身份却不清不白,现下,官府还未介入,不知到时该如何收场。 第164章 周道登 一时间,《长安日报》收到不少义愤填膺的文章,指责此事。 给她投过票的民众更是气愤,连她那一手惊才绝艳的琴技,也成了卖弄。 在这样的身份下,好的似乎都变成了不好的。 此时,玉如婉带着玉青刚到长安落脚,对此事也有所耳闻。 玉青很不屑:“长安的花神节,好似也没说过不许妓子参加,如今倒反对起来。” 玉如婉看她一眼:“此事不要多做议论,长安不是扬州,天子脚下,涉及风月,她必定也是当不成花神的。” 玉青:“可惜了,不过听说她是江南人,说不定娘你还认识。” 玉如婉看着报纸上熟悉的名字,没有说话。 果然像玉如婉所说,这次的花神很快被撤了下来,由第二名顶了上去。 只是这次风波,让整个花神节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街头巷尾一下子对花神节的讨论度都降了下来。 顾秋白也总算见到了玉如婉本人,以及她那位考上功名的儿子玉青。 玉如婉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她中等个子,梳着妇人发髻,保养得宜,年岁看起来只有三四十上下,一双桃花眼让人如沐春风,眼尾纹虽盖不掉,却不显突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她肤色白皙,身材偏瘦,说话时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 见到顾秋白,她露出欣赏的目光:“没想到存墨年纪如此轻,竟已有了这样的成就,能受邀来长安,实在有幸。” 顾秋白赶紧谦虚一番,再又问起两人的行程安排。 玉如婉笑道:“过去我在长安暂住过一段时间,对此地也算熟悉,不必操心我们。” 接着马上就进入正题:“长安变化很大,此次除了参加花神节,主要还是考察长安的产业,我如今年纪也不算轻了,得给孩子们打算打算,多攒些家底。 若有机会,能合股作些什么便更好了。” 顾秋白眼睛一亮,金主妈妈发话了,姐有钱,缺的就是商机。 做生意,现金流才是王道。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顾秋白的笑容更为真诚,火速邀请玉如婉和宋卿卿,陈海见面相商。 没想到玉如婉拒绝了:“这倒不着急,我会在长安多待一段时间,到处看看,若顾大家有意,待花神节后再作相谈。” 玉如婉这是准备自己先考察,顾秋白也不急,和玉如婉推荐了几个好去处,便送玉如婉回了客栈。 玉青忍了半天,终于能说话了。 玉青抱怨道:“娘,你怎么不让我和存墨说话。” 玉如婉斜她一眼:“你太喜欢她,容易露出破绽,若她知道你是女子,你该如何是好?” 玉青犹豫了一会道:“存墨看着很面善,而且她又写了《万里行舟》,定是内心纯善之人。” 玉如婉摇摇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素日伪装的精湛,无人能看得出来,可娘说的你要记住,谨言慎行,这次便不会生出变故来。” 玉青点点头:“知道了,娘。” 玉如婉又吩咐侍卫:“去查查周道登,吴江盛泽镇人,是个道人,大约是七八年前来的长安,看看他如今的行踪。” 与此同时,于山的书生们正在整理春在堂近日的投稿。 一书生像是想起了什么:“哎,周道登好久不寄诗来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一月,也仅仅两首而已。” “我记得他已年逾花甲,到底精力还是差了些,可惜了。” 另一人赞道:“他的风格情辞婉丽,尤其是写得一手好字,每每让人印象深刻。” “这次东家似乎也给他发了拜帖,邀请他到花神节来,届时我等再去见见本人。” 顾秋白对周道登也有印象,时人皆喜爱工笔细腻,沉郁顿挫的文风,但这个周道登不一样,他的风格简单概括来说,就是“小清新”。 他的诗柔美含蓄,注重细腻的情感,尤其是他年纪偏大,就更显得难得。 唯一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用的是真名,不像其他文人那样用些居士,先生,某翁的花名,他用真名登报,在长安的文人墨客中算是小有名气。 只是年纪大了,不便出门,从不曾参与诗会,许多人只闻其名,不见其声。 周道登也是此次被特别邀请的粉丝之一,但这日,顾秋白却收到了拒贴。 信中说自己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无法再出门参与这样的盛会,感谢邀请,却实在不便出行,如此云云。 顾秋白觉得可惜,有不少人还等着见见周道登的真容。 可信中最后一句,却是离别之意,说之后会离开长安,回到祖籍,和《长安日报》的缘分就此尽了。 顾秋白皱起眉头,一个七十多的老头,腿脚不便不能出门,怎的能长途跋涉去千里之外? 她想了想,周道登为《长安日报》贡献了很多精彩的诗文,功劳苦劳皆有。 她虽有对方的地址,但为了保护隐私,不便上门拜访,而是回了信,信中附了些金银,是个心意。 对方很快回了信,感谢顾秋白的慷慨,信纸上还有被晕开的墨,竟是有些泪痕。 另一边,玉如婉的侍卫行动迅速,很快带了消息回来,还查到了周道登的住址。 周道登的宅子位于长安郊外,地价不菲,周围也无甚邻里,平日里只有他一人居住,也无人拜访。 只有一女子常常出入,外头人传言,是他家的妻妾,约莫二十余岁,平日里出门都戴着面纱,不知其样貌美丑。 玉如婉赶到的时候,却已大门紧闭,人去楼空。 玉如婉怒极反笑:“好啊,这老东西,跑的倒是快,给我派人去找,当年欠我的,如今他要一笔一笔还给我。” 玉如婉正要离开,却看见前方巷子里有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略一扬头,示意旁边的侍卫。 侍卫很快便把人带了回来。 这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在玉如婉面前,她狼狈不已,眼神闪躲。 玉如婉一把扯下她脸上面纱,冷笑一声:“果然是你,许久不见了,柳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