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笑浊》 一.天降异象.日食.赤子 唐大中二年五月初一。 夏日里碧空如洗, 正午间骄阳正浓。 池中荷叶绽青盘, 宫内众人扇摇纨。 暖软微风吹甜馥, 正是海棠一枝香。 日头直挂碧空,金丝万缕,喷灼照耀,映得夏树翠绿滴油。阴影下,明澈如镜的池水当中,几条金鱼正慵懒的浮在水面之上,偶尔才晃动几下尾巴,安静的犹似一幅画卷。 长安城内,大明宫中,玄武殿里却是另外一种景象,既火热又忙碌,人来人往。 殿里宫娥有端盆的、有持扇的、有熬药的、有拿巾帕的、还有慌忙出门迎御医过来瞧的。 太医署一行中最有名望的便是金针圣手“檀太医令”! 原来,玄武殿如此忙碌都是因为这里的主人今日临盆生产,她可是近几年颇受宠爱的韩婕妤。 一切井然有序,哪知霎时之间,狂风大作卷起烟尘弥漫,刚刚还骄阳似火,如今却又遮天蔽日,天象突变。 九重乌云盖宫闱, 风萧凌厉雨婆娑。 狂风裹挟猩红雨, 烟尘蔽日灰落天。 看那雷鸣好像要劈开天地似得,发出声声怒吼,而这一道道的闪电就如同要颠覆九霄的架势,炸裂在黑幕围绕的苍穹。此时,皇上正卧于紫宸殿内的玳瑁床榻上休息,忽听得殿外雷声炸作,便差人推开窗棂。谁知刚好一道闪电击中紫宸殿的正脊,顷刻间火光焚天,瓦砾崩落,黑烟红焰,火借风势,飞灰直迸上天穹之外。这般景象实属诡异! 皇上与众人急忙避退清辉阁,这边大火正起间,那边内侍飞奔来报:“皇上,玄武殿的韩婕妤产下一女婴,只不过此女婴出生时不哭反笑,实为反常。而玄武殿内大小一百二十六名御医、宫娥、内侍皆暴毙而亡,其中也包括刚刚生产不久的韩婕妤,整个玄武殿唯那婴孩儿一人独活。” 皇上惊怔呀然,思虑着,现此兆而得女,究竟意欲为何啊? 那头紫宸殿的大火犹如焚天煮海一般,足足烧两天才渐熄灭,而另一头,当得知大火已然灭却,即便是入夜已深,依然遣人去三清殿中,将这女婴的生辰八字交给殿中玉虚真人去卜问吉凶。 仲夏难得清凉夜, 新月如眉银似钩。 池里金莲簇簇, 岸上青柳摇曳, 穿过步云廊桥,来至正殿门前轻扣朱门。 内里来一道童,启门细语问:“可是上谕?” 那人尚未开口,道童已知来意:“师祖见今几日见天象有异,便知有怪事情发生,你且速速随我进来。”言罢径直走入真武大殿。 此刻玉虚真人正在屋中打坐,忽听得外间有两人脚步匆忙,现在已经进了真武大殿,绕过外堂来到内室。 道童禀报:“师祖,陛下差来卜问吉凶之人已到,现下是否可以进去?” 里面人答:“师祖说,请他进来说话。” 推开门另一位道童走了出来:“你们请进吧。”他启门侧身请来人进入内室,随后退了出去关好屋门。 三清殿内的玉虚真人早已沐浴焚香,整衣束冠。 被请到内室的他往里走,绕过泥银漆屏,看到屋内案头上摆放着鎏金竹节熏炉,内里的迦南香带出青烟袅袅。几案旁坐着位青年男子,那男子身穿宝蓝色绣松竹鹤氅,外披素纱衣,乌发直束带芙蓉冠插羊脂白玉笄,这男子正是三清殿的玉虚真人!果然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然而他年纪也不过二十有余,怎地就能做了这三清观的师祖呢? 亲卫这一看便是出神了小半晌,跟他一同进来的小道童扯了扯他的衣袖,方才缓过神来。 急忙拿出封好的生辰八字,交给道童呈予那玉虚真人,行礼言:“此乃圣上第十一女的生辰,前日晌午天降异象,雷电击中紫宸殿首,火势甚大。上正在此小憩,不料被多番惊扰,刚移至清辉阁时便得知韩婕妤诞下一女婴孩,上甚觉不详,便烦请真人卜卦问吉凶,这就是那女婴生辰。”接过生辰八字,真人蹙眉凝视。只消一刻钟的时间,他将写有文字的锦段丝帕装于紫晶玉匣之内,外裹一层金丝绒线巾,拖亲卫交还于帝。 退出三清殿,急匆匆赶往清辉阁。 回到清辉阁里,内侍解开金丝绒巾,将紫晶玉匣打开取出锦缎。 不料皇上看后不由得大惊失色:“唉...怎会如此啊?朕拖先帝社稷,登基才不过两载有余,虽算不得大治,也担得勤勉,今怎得此女祸国?” 那玉虚真人送来的锦缎上写:“近日雨血,吾夜观乾象,有妖星见于北方,隐伏于紫薇之垣,国家更有他变,王身未足以当之。此女原乃天枢宫贪狼星宿下凡尘,因前世曾遭虐杀而死,然有精魂不散,后被道高之人封在苍燚琉璃珠内,投胎而成,当年他入幽冥界跳忘川不成,终被强灌孟婆汤,虽不记得前生之事,但依旧怨念缠身,此婴孩出生时不哭反笑乃冤魂索命,阴毒狠辣,应操朱弓赤矢射之。否则江山不稳,帝祸缠身。” 自己亲生子却为厉鬼冤魂,可怎地都不忍射杀于当下。再遣人寻问除此外可还有他解? 来人回复为:“此非人力所使,其身若不杀之,也需幽闭玄武,待致一十五载后,若再无杀戮之意便能安度一生,可重返天界,遂而造福李唐万世。” 帝甚心念,此事必不可知晓予两班文武。遂令人封闭玄武殿,只选了乳娘,宫娥,亲卫,医官各一人来照看小公主日常起居。但例银比平常公主多了一倍,不可怠慢。 据传言说玄武殿内不详,内常侍挑选四十余位上过战场,一身肃杀气之人把殿内百余具尸体抬出玄武殿。因众人皆为暴毙而亡,恐生变化,而将些许宫人的尸身架柴草焚之炼油,那韩婕妤的尸身经过处理穿戴整齐,礼服头面极尽奢华,不似婕妤一般。 移至城郭外五十里的一处天然深坑内,装殓入用阴沉木髹乌漆戗金的棺材中,外套朱漆描金绘神鸟木椁,椁板边厢陪葬,金银珍玩不计其数,棺内椁室皆用尸油填满,安放在汉白玉须弥座上。墓室内堆填异兽武士甬来镇墓,围绕主棺椁四周摆放入剩余七十二人,做具副棺陪葬。只见坑内密密麻麻的棺材不免让人后脊背发凉,士兵把红土堆填进深坑之内用柴火烧干,这样一来此方墓穴便密不透风了,又将坑里引入清水,直到深坑变水潭才算完事,可怜那韩婕妤生前不是高贵身,死后确无安宁日,甚至连个正儿八经的墓碑墓志都无一合,又得长年睡在潭底,入土都不得安生。 还有她那刚出生嗷嗷待哺的小女婴,没有名字也無封号,只得孤零零养于玄武殿内。 二.玥娘 她们一众人等被选来照顾玄武殿的正主,这里虽说比外间困顿了些,但没有外间烦事打扰也算得上清净无忧,一双暖烘烘的大手抱起了躺在床榻上的小婴孩儿,她身上都有些凉了,虽说紧闭着双眼却还努力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照顾她的乳娘没乳,只得用些牛乳喂养这小婴孩儿,女婴仿佛知晓自身命运一般的安静,平日里也甚少啼哭,那孩子打出生时没能吃上一口母奶就被囚禁于此,她皮肤生得惨白,没什么血色,八成是因为先天不足,自胎里带来的怪病。 这让乳娘对小女婴心生中生发出一丝怜爱之意,因为一瞧见她就会常常想起自己那惨死多年的独生女琴儿,一个正直花季的美丽女子。 小琴儿倒在血泊中的恐怖情境又一次重现在她眼前,轻轻拍了拍婴儿后背又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以后的日子还要一直依偎下去啊! 这个眼中沁满泪水的女子,人们都唤她做玥娘。宫内众人皆因嫌玄武殿这里晦气不愿被困,唯独她不惊,不恐,不哀,不惧。 可怜她是一位二十七八的妇人,出身王氏一族,年少时也算得上世家大户,读书习礼,举止优雅从容,十六岁那年嫁给段家郎,两人也谓是门当户对,婚后分了家出来过活,只可惜那段郎不喜功名,不好前程,独爱个酒字。为了吃酒花光了家财,又败了田产,本来还算殷实的家宅如今竟有些难以度日。段郎清醒时他们夫妻二人也算得和顺,只酒喝多了以后,便对王氏动辄打骂,但那段郎又能有几时清醒?而后更甚,几乎整日与那些狐朋狗友觥筹交错,猜枚行令,直喝个酩酊大醉,见人不识,平日里都靠她隐忍度日才不至家破人亡。 这一日段郎又想拿钱去打酒吃,无奈翻遍家中既没找到钱银粮食,也没寻着钗履布帛,根本换不来他想要的那些糟物。 然而这酒瘾上头催人命,段郎竟然执意要卖掉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那个正直豆蔻,乖巧伶俐,还未许人家的琴儿,王氏怎能与他作罢,边哭边喊:“素日里,你卖田.卖地.卖布匹,甚至连我的嫁妆也都挥霍殆尽,现今已然家徒四壁,穷困潦倒,你依旧不思奋进,我不埋怨,只求安稳度日,今番却还想要卖掉亲生儿,你可是人不是?” 段郎酒虫挠心肝,横眉怒目骂道:“你何物等流?似猪狗般的无赖?她是我所生养,怎地卖她不成?” 不由分说直朝着玥娘面门猛打了两拳,挨了段郎那急火窜心的两拳,王氏一头撞在了墙上,霎时间眼前一黑,只隐隐约约听得耳边琴儿的啜泣声,鼻子陡然酸楚,热乎乎的鲜血止不住的淌了出来,缓了一会儿才能勉强睁开眼睛,她们母女二人抱头就哭,涕泗交颐。 王氏她奋力撑住身子把琴儿护在身后,抹干血泪指着段郎喊道:“今日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带走琴儿。” 段郎见王氏不肯退让,急的眼珠子通红:“好!好!好!今天谁也别想活着,咱们一起死,留到黄泉也是个伴儿。” 本以为段郎他是酒后的胡言癔语,怎料他转身出屋,提菜刀而来,这时的他毫无人性可言,像凶残至极的禽兽般拿着菜刀劈头就砍,王氏赶忙拉住琴儿躲避,在这所小房子里,一顿寒光飞舞,鲜血凝霜,与狰狞惨叫作伴,宛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跃上眼前。 待王氏再度从昏厥中清醒时,就瞧见身旁的小琴儿身中数刀,手臂和腹部上的肉都向外翻翘着,皮开肉绽,甚是触目惊心。 其中脖子侧面被横砍一刀深可见骨,几乎斩断了整条脖颈,只另一边还稍微连着点皮才没能让脑袋掉下来,滚烫的鲜血也随之狂喷而出,染红了麻衣素裙,乌发白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刻已然没了气息。 再看王氏,左脸颊下被砍伤,她紧紧拉着琴儿的手臂也被砍得满是伤痕,护着琴儿背后还有两条半寸深的口子,还些都不算太严重,只是大腿上的一刀最是要命,让她瘫倒在地,再没法起身去保护琴儿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香消玉殒,那杀红了眼的段郎面露喜色朝着王氏走去,这时候已然失心疯的他,不杀光屋里最后一个喘气的人是不会罢休的。 他每前进一步,玥娘就用手肘撑地拖着身体的往后退一步,当触碰到琴儿冰凉的小手时,她感觉到的不是绝望,而是无尽的勇气,还没等段郎他抬手,王氏突然伸腿狠踢了一脚段郎的迎面骨,他防备不急摔倒在地,恰好倒地时摔在他自己手中握住的刀刃之上,刀身横插劲间,眼耳口鼻都外涌着鲜血,一瞬间也跟着断了气,只剩下双腿还在无意识的颤抖。 段郎和琴儿的血已经把地面染成一片鲜红,远远看上去好似冥界最美的彼岸花田,王氏带着无尽的愤恨和悲冤昏死过去。 真是讽刺啊!为了保护女儿却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一日之间便失去两位至亲,从此往后便就是孤单一人了。虽说她算情有可原罪不至死,因她家氏,伤好后还将充入掖庭做了婢仆,现今刚好被派到玄武殿内当职,其实就算是在玄武殿禁足也比那奴仆生活强上百倍。 那边的三清殿里,玉虚真人掐算占卜,然而天象又深不可测,根本不知将来发展,只得慢慢等待。 小公主二十日时被圣上赐名为昭,不避太宗陵讳,封号齐国公主,赐汤沐邑五百户。这小公主虽说还未满月,也只有玄武殿里的一干人等欣喜快乐,殿外之人议论纷纷,传言公主不详,无一例外的厌恶这玄武殿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砾,连带着对这里的人也都薄代了。 三.灵仙儿 晌午才过,灵仙儿端着果泥和蜂蜜回到了玄武殿内,见得玥娘抱着自家公主坐在紫藤花树下的石台上乘凉,便悻悻的走了过去。 瞧她气鼓鼓,柳眉倒竖,狠切切,杏眼圆睁,似嗔似怒。 一屁股坐在玥娘身侧,把今日所遇之事尽说与她听,玥娘打小知书识礼,好生安抚了灵仙儿,还嘱咐她下次再取用度时莫要与他人争执。 灵仙儿虽说是表面答应,其实她内心的火气根本就压制不住。这灵仙儿本是一姓沈右果毅都尉家嫡出的长女,取名为鹞,年少时曾跟随着父亲习得了一身好武艺,因她才思敏捷,天资聪颖,甚得父亲喜爱。从小就如珠如宝似的疼爱娇惯养大,父亲又加昭武校尉,家庭和美,幸福至极。 可不幸之事说来就来,半点都不耽搁,当小沈鹞七岁那年时曾亲眼目睹了那让她一生难忘之事。父亲百病缠身,日不得起,仲夏午后时她独自一人在院中玩耍,忽然瞧见了母亲向后院走去,便兴致冲冲的跟了上去,她眼里只有娘亲的背影,一个不注意脚下被莫名伸出来的树根绊了一跤,跌摔得浑身是土,忍住没哭拍拍衫裙,再一抬眼就看见母亲与妾秦氏争吵了起来。 嗯?可旁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啊?在好奇心催促下她想要听得更多,甚至还想帮他们分出个清楚对错,可刚将迈出一步就见到自己的娘亲被妾秦氏连同那个男人一并打晕给扔进了井里去。 看到这揪心的一幕,刚想大声呼救,只一个“救”字还未脱口,便被管家捂住口鼻带走。 他压低声音,悄声耳语:“小娘子快别出声以免遭遇不测啊!” 因她父亲是被妾秦氏所蛊惑,日服丹药,身子已然被掏空,命不久矣,若现在呼救,非但不能得救,反而会害了自己的性命。两天以后才有人发现府中的正妻已然堕井而亡,偌大个家里也没个主心骨的,那妾秦氏便将她娘亲草草下葬,不过给了一副薄皮棺材装殓,一支素银发钗,一对细金镯子,绣鞋一双,加之两套衫裙。粉盒,铜镜,梳篦都盛放在一只小竹笥内作为陪葬。没过多久秦氏便被扶为正妻。 沈鹞已经许久没能见到自己的父亲了,而秦氏同她那两个儿子更是变本加厉的折磨对待她,先是将沈鹞赶到挨近柴房边的一间小厢房中,时常不许吃饭,又要到厨房帮忙,砍柴担水,洗衣烧饭,粗重活计是样样都少不了她的,即便如此,打骂也是常有的,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中,她度过了黑暗无边的八年时光。 沈鹞上面有一位兄长,下面有一位弟弟皆有秦氏所生,那两个庶出的兄弟被宠溺至极,秦氏又常听之任之,而自己没了亲母庇护,只能一边装傻充愣,一边讨好秦氏和她两个儿子,从而获得一餐饱饭或者一夜安睡。 当她十五岁那年时,阿耶终因丹药服食过量暴毙而亡,这个家中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保护她了!那秦氏更加猖狂,不仅把她许给年至四十,在吏部侍郎门房当职的刘大当妾,还不给嫁妆,沈鹞如若不从便遭来一顿毒打,这可怎么办啊? 她久久惶恐不安,坐卧不定,只因为沈鹞知晓根本没人能救她逃离这片刀山火海,思来想去,笃定她只有一条活路可走,就在三日之内她准备好了一切所需,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去拯救那个掉入无尽深渊中的自己。 就在成婚前夜里,秋夜微凉月,薄雾浅凝结,焦心独坐小榻东,双手紧握。 直等到亥时,她轻手蹑脚的推开房门,小心来到秦氏屋中,月明而高,乘着银亮月光色能清楚的看到秦氏正酣睡在榻,此时的沈鹞心生恶鬼,怒壮其胆,掏出先前准备好的软绳,顺势打成一个圈扣,从下巴向上一套,死死勒住秦氏脖颈咽喉处,勒了个结实,而后拔下头顶的木笄插进圈扣当中,下了死劲拧动,任凭秦氏几番抓挠挣扎都毫无用处。 只见得她双眼突出,青筋迸现,口鼻大张的样子着实有些慎人。沈鹞心中也是惊怕,但又不敢停手,绳索紧绞便将秦氏勒死于床榻之上,再探鼻息确定她已经死透,方才敢松开双手,擦拭额头,拂去汗珠遍布的面颊。手掌如烈火烧灼一般,即疼痛难忍又兴奋异常,那害人精终于死在自己的手里,算是为阿娘报了仇。 退出秦氏房间,转身便进了厨房,将木笄连同那杀人用的绳索一并扔进了灶火当中,给烧了个精光。府邸里头没人发现异常,再悄声回到自己屋中先是用冷水洗了把脸,狠拍面颊让自己不再颤抖保持冷静。秦氏的死,自己定然是脱不开关系的,一不做二不休,转身又出了房门。 原来她到那其中一个孽障阿兄的窗前,轻轻扣动窗棂:“阿兄!阿兄可是睡下了?明日我便要出嫁,心中诸多不舍,今夜想与阿兄闲话家常,不知阿兄你可否愿意?” 她这俩个孽障兄弟素日里只好声色犬马,对这个异母姊妹打骂尤甚,今夜偏不知怎地开了门要请她进屋。 “阿兄,我那里有一壶好酒,不如去我屋里?” 二人去了沈鹞的房中,对坐在食案边上,斟满一杯浊酒,送到那孽障手中。 这酒确实是好酒,前日厨房新买来的,备着过冬至时喝,今日便被她拿去喂了这孽障也颇感浪费。 “平日里多仰仗阿兄照拂,明日离家再不得报亲恩,就以此酒代心,愿与阿兄同饮。” 她才刚端起酒杯,那孽障独自干饮,擦了擦嘴边的残酒说:“妹妹有心了,阿娘虽未给你准备嫁妆,不过你那定少不了些珠翠钗环不是?” “这......” “若你能拿出些许赠与给阿兄一二,也算不白照顾你这十余载。” 好生不知羞耻的话,也不知他怎地说得这般轻松,不过当下还是依着他罢。 “......这......是还有些,反正那些东西与我也都是些不相干的物件,再吃些酒,我这就取来赠给阿兄。” 那孽障一听有戏,心间狂喜溢于言表,果然斟满了酒又多喝了两杯。没多少时间沈鹞抱着个鎏金奁盒出来,这妆奁是她亲母嫁入沈家时带来的嫁妆,从那制作精巧的团花鎏金能看出她阿娘家世不俗。 沈鹞抱着奁盒坐在食案的另一侧,拿出枚金发簪:“这个算是里面最值钱的,从前阿娘常常戴着,若是阿兄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那孽障将发簪放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就这个?” “嗯,就留下这一个,其它的都在庶母手里。” 他嫌发簪金少:“哼,怎么都比没有强,拿来吧。” 阴阳怪气的收了簪子:“你这可有凉水?突然间甚觉口喉干涩。” “水?水已经过了夜便是不好的,再多吃些酒如何?” “也罢。” 那畜生越喝越渴,越渴越喝,呼吸急促伴随着晕眩:“不能...不能再喝了!” “阿兄可是醉酒了?我这里还有只青玉佩,再吃一杯,我就赠与阿兄哩!” 他一听,原来还有值钱的物件,想也没想,接过沈鹞送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啊...好难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孽障难受的紧扯着衣襟,也就勉强能说出这么几个字罢了。 而沈鹞眨了眨眼睛:“这?怕不会是中了五步蛇毒吧?” 她阿兄疑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急问道:“可周遭哪里来得五步蛇?怎地会在酒中哩?” “五步蛇?当然是我亲手去抓的呀!出城,上山,足足花了两天时间才让我寻到一条。起初我在这酒壶里放了曼陀罗研碎的种子,怕你不死,我便在自己的酒杯里加了五步蛇毒,不过多时 就能在黄泉路上遇见你那娘亲了!。” 那孽障面色乌紫浑身抽搐,颤颤巍巍的想去抓沈鹞的胳膊,她随手抄起案上的烛台狠砸了下去,估计这胳膊肯定是折了。她看着那人倒地抽搐的模样硬是从牙缝里挤出:“啧啧啧...看你那可怜的样子怎么还不去死呀?” 是啊!她兄长如今在她面前不过像条可怜虫一样,躺在地上,双眼通红,呼吸急促。沈鹞对他不管不顾,任凭那人疼的满地打滚,竟然叫来了第二个孽障。 急三火四的跟他说:“弟弟快来救命啊,刚才与大哥吃酒饯行时谁知他突然倒地不起,你且快随我来瞧瞧!” 那小孽障惊讶问道:“倒地不起?莫不是害了病去?怎地唤我却不唤医者来。” “外间宵禁,晚来不知与谁人知会,庶母年纪大了,恐才安睡不敢惊扰。再不去怕阿兄......会有何不测!” 小孽障无奈只能跟在沈鹞身后,晃晃荡荡,不紧不慢的推开房门,瞧得地上之人面目扭曲可怖,眼耳口鼻都往外流着黑血,虽说是惊吓,可再怎么说都是亲生兄弟,便壮着胆子蹲下来查看查看,摇了摇他的身子:“阿兄!你这是怎么了啊?” 见他两个兄弟情深,沈鹞慢慢退到他身后,依旧拿起铜烛台直击其后脑,这一下力道可真不小,那孽障应声倒地,再以烛台重击其头部十数下,砸的个脑.浆与鲜血迸流,红的白的都有了,半个脑壳都凹了进去。在看另一个抽搐的,此刻也伸直了手脚咽下气去。 杀了光她们母子三人,沈鹞才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心想如今自己已是孤独无依,还不如一脖子吊死算了,可现在浑身无力瘫软,又不能起身。算了,她就在这死人堆中昏睡了过去。 四.诈死 已是夜过子时,管家照例在府内巡查,既已入夜更深,只是那小娘子的住处还扔有烛火晃动,上前扣了扣门,却无人应答,想推门查看,只稍一用力门便开了。 前脚刚迈进去,那叫一个悚俱惊然啊!瞧得屋内狼藉遍地,几乎再没有容他落脚之地,目之所及处那才叫一个触目惊心啊! 门口这边的人躺倒在地,他那脑袋就好似一团污秽的烂肉模样,发髻散乱,模模糊糊间分不清个面容,这团肉里还往外流着白花花的脑.浆.子,混合在面门已经裂开的口子里。 再往里瞧,另一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颜色乌紫,眼耳口鼻里不停往外涌着黑血,死相极为残忍。呕吐物带出浓烈刺激的酸臭味充斥满整个房间。 沈家小娘子在另一边也横躺在地,没瞧见有明显的外伤就壮着胆子,脚尖点地的走了过去,搁下手中提灯,推了推她肩膀:“小娘子!小娘子!” 她人已经昏死了过去,也没个应承,管家伸手一探鼻息,好在她还活着! 管家赶忙摇醒她,沈鹞这功夫才缓缓睁开眼睛,乏力以起身,她浑身的力气都散了,只能斜靠在几案上,有气无力的与那管家讲述起今夜所做之事,吓得管家两腿脚发抖。 “你莫要慌张,我既已作了那拭母杀兄的死罪,就不会害怕些什么,天一亮我便一脖子吊死在这,你且说是有歹人来此谋财害命罢了。” 她的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眷恋,有的只是淡然水的冷漠。 “小娘子莫道如此啊!且听我一言,原城外有一混不吝的道人,因我曾照拂过他,感念我为恩人,独对我青眼有加,现下也住在府内,或许那道人能有什么法子会助小娘子脱困?我这便找去他来商量对策,娘子也别在此地久留,快随我来吧。” 她们两个一起来到下屋里,管家进屋叫醒了那道人,也对他讲明事情原尾。 这道人撇了一眼沈鹞,见她现在面若土色,双目失神,精力涣散,定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便从衣袖里掏出个灰黄色的小物件,拉住她手,在沈鹞的手心中印了一下,说来还真是奇怪!竟然有一股暖流自掌心生发上涌,顿时心神安定,也再无轻生的念头了。 沈鹞打眼瞧去,见那浑浑噩噩的道人年岁不大,也不过就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如冠玉,唇若涂脂,眉目清秀又不带一丝情感,仿若能看透生死。虽衣衫褴褛,蓬发乱束,俊美的面庞被鬓边还散碎发丝所遮盖,可他那清冷俊美的容颜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那道人慢声言语:“贫道有一计策,那歹人谋财主意甚好,说是夜来府内遭遇盗匪侵入,杀光沈氏一门,当然也包括你,他们掠夺钱银而去。” 沈鹞诧异指着自己问道:“也包括我?” 道人直目而视又言:“你看我这有一宝贝,名唤白雀儿,只要将它含入口内就能让你气息全无,可作假死托生。”说罢从丝绦上解下一个小玩意儿来,细腻白润的一枚白玉含蝉。 沈鹞她打量着那小玩意儿甚为不解:“这......这白蝉何故它为唤雀?” 道人嗤笑:“你个将死之人想知道它作甚?只我愿意,叫他龙啊凤啊的都行。你快含下,我好回屋睡觉去,再不多时天将要大亮了。” 沈鹞接过道人送来的白雀送入口内衔着,才把嘴闭上,登时一头栽倒,差点磕在地上,幸亏那道人手疾眼快,搂腰扶肩的将她稳住。 而那含着白雀儿之人却吓出一身冷汗,莫是宝贝不灵?可还真是不喘气、不动弹又不能言语。却是奇怪!奇怪!全只当是做梦罢了,能活着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也怪不得他人。 美道人放下手中的活死人,吩咐管家:“去找到府内所有的房契跟地券,拿去用灶火烧掉,把那些金银钱财,珠宝玉石,通通扔进粪坑,莫要让他人知晓,由此一来便只知道死了人,又少了钱财,他们断不会去那里寻找。”然后转头进屋接着睡觉去了。 管家依照他的吩咐办完了种种,将沈鹞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也收拾好了满地血污,随后将那两个孽障也送回了各自的房间,随后大声哭嚎,引来一帮婢仆。人众聚集又惊动来官府衙差,经过他们一番仔细调查,秦氏于熟睡中被歹人勒死在床榻之上,两位郎君与沈家娘子也都死于非命,家里珍贵值钱的物品通通失窃。不过,只是有一事蹊跷得很,歹人即是谋财又怎会将府中之人又勒又打又下毒?不过好在并没有人去深究,毕竟家主已逝,沈氏一门都死绝户了,随之草草结案。 一切都将尘归尘,土归土,从今日之始沈家便就此没落了,沈府内暂时留有些许老弱婢仆。停尸期间管家差遣小婢子给沈娘子换了殓服,定好三日之后下葬。 那道人瞧着管家每日忧心忡忡魂不守舍的,安慰着说道:“白雀可为至宝,寻常人含着不仅水润通达,还可不食不饮闭息月余。你不用太过担忧。” 管家不然:“且不说是不是个至宝,就看那名字取得未免太随意些了吧。” 其实跟他吵嘴也无济于事,尸体都被看管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罢! 三日之后,沈家这简单的葬礼刚办完,这一老一少,一管家一道人,便悄悄跟到了沈家祖坟,找到了埋着沈鹞的坟冢,二人一直在坟地里躲藏到了深夜才敢出来,先是推掉了坟茔表面的堆土,还没瞧见棺材呢,那道人便累的大汗淋漓。 “哎......这叫什么事啊,管她生,管她死,还得管她从土刨出来,其实她即便是跟土里躺个三年五载的都没问题何必急于一时?快瞅瞅我这手心都起了水泡啊!” 管家一见他这架势:“你年纪轻轻怎地还不如我这老汉哩?且去一旁休息望风,这里我来。” 管家他从前也是下地干活的一把好手,如今却还有把子力气。 可再看那道人!这功夫正坐在一颗大杨树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边扣着掌心水泡道:“我从不做这耗费气力之事,今番啊也算是头一遭喽!” 管家根本并不想理会他,心里想着我刚见到你时,还是衣不蔽体的一副死人面孔,定是许久没吃饱过的样子,如果你真的能花些力气也不至于如此啊。但他手中没停,自顾自的挖着,没过多久,可算是见了棺盖,清理干净四周残留的泥土,使了好大劲才卸下棺钉,悄声唤着树下之人:“喂,快过来,帮我把这棺板推开。” 他二人卯足了力气,从前推开半个人的身位,露出沈鹞的头。她面容清丽安详,绝不像个死亡多日的模样。 只见那道人伸手入棺中,一只手捏住沈鹞她两颊,另只一手探入其口中拿出了白雀儿,再朝她嘴里吹了口气,这时的沈鹞才有了呼吸。 她得了气,猛然张开双眼,仰面看暗夜如同黑洞一般,像似有股无形的力量朝她袭来,那一刻胸口犹如千金负,让人无法平静,挣扎着坐了起,这算是新生吗? 管家将她扶出棺材,众人合力重新盖好棺板,填好堆土,一切恢复如初。管家拿出一身素布襦裙递给她,沈鹞到另一边的树石后面脱下身上穿着的殮衣,换上素裙,三人在坟地外直等到开门鼓响百下后才敢离开。 其实管家在府外有一所属于自己的小宅院,三人去了那儿能住了约有十来日。有一天沈鹞去河边清洗些常穿的衣物,才刚蹲下来突然感觉面颊一凉,抹干脸上的水花,抬眼间发现有一女子投水轻生。这脸上的水珠八成是她衣袖甩过来的。 见此危急情况,赶忙扔下端着的衣物冲进河水里,一把抱住那女子后腰:“娘子快别乱动,也莫要再往里走了,若是再进去一点可就回不来了啊!” 怀中那女子几番挣扎,可在沈鹞手中也是敌不过的,硬是被她拉回到岸边。 一阵激烈的咳嗽过后那娘子家哭哭啼啼,讲述起了自己痛苦的遭遇,也无非就是自己有了喜欢的情郎,但是家人反对,就直接把她送到宫里去当差,种种!种种! 对比自己前几日的所作所为,这根本就是小巫见了大巫,不过见她如此,沈鹞也心生怜悯:“娘子,你家里怎地都要送个人进宫,你即是不想去,倒不如把那文书交付于我,我便代替你入宫可好?如此一来呀,你也能与郎君同去一处。” 那女子大喜:“甚好!甚好!可是......妹妹突然离开,家中可有牵挂?” 她蹙眉沉思:“我与家人逃荒而来,又遭受瘟疫,家里三口人独我一人得活。无牵无挂,孤独无依。”说话间沈鹞还流下两行辛酸泪,情到深处,还时不时的抽咽了几下。 这世道甚好哪来的什么饥荒瘟疫?她自知满口胡言乱语,不过蒙骗深闺娘子,心思单纯之人还是挺好用的。 那女子对沈鹞的话深信不疑,取来户籍文书全部交给她,还说了自己的身世经历和名字后便欢快的跑走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高仆射家的女儿高灵仙,小名灵仙儿。望着远去的欢快的身影,沈鹞打心底里祝福她过的快乐幸福。 五.鬼霍 五. 灵仙儿喂小公主吃完蜂蜜果泥后就哄着她安然入睡,而后从冰鉴里头取出块冰来,放在鎏金大盘中,拿扇子小心的扇着风,凉气随着风向往外散发着。 虽然是正晌午,毒日头当空,哪哪都是烤得人心里烦,可玄武殿的这小偏屋子本来就有些阴凉,倒是比不上清凉殿那般可是上冰块稍微扇扇,没一会儿就能变成个难得的清凉地界。 “灵仙儿,贪凉扇的勤快,可小心冻着公主啊!仔细害了病去。” 她一听这话顿时停住了手,那人再数落她:“你这女儿家怎地这般粗心大意?” 随即夺过灵仙儿手中的海棠扇,轻摇了起来:“瞧瞧你这扇子,别人家女儿都是绣着玉兰水仙,鸳鸯大雁,鱼儿雀儿的,偏你这绣了个鸟不似鸟,鹰不像鹰,到底是个什么呀?” 他哪里知道,这是灵仙儿的本名的由来,他父亲最喜欢的鹞鸟。那人手持纨扇,每次摇动时都带出一阵酥软香风,缓缓向她袭来,灵仙儿忍不住仔细嗅了嗅:“这是什么香?唉...!这么好看快让我瞧瞧。” 说罢顺手抓起他身上所佩戴着的熏囊,是一枚铜胎鎏银有镂空团花的精美熏香球囊,下面坠有玉环流苏。 “这....这可是龙脑香?如此珍贵之物,怎你会有啊?那可是外邦所贡的异香,此以上用。白莹莹如冰似玉,久久不息,香彻满屋。甚好,甚好。” 那人笑道:“原也是没有的,这是之前我为人家办差,事成后赏赐予我。不曾多得,现下禁足在这玄武殿,也不消用处,送你罢。什么时候能解了这宫禁方才有用些。” 灵仙儿仔细打量着身旁的苏玠,美啊!真是美啊! 他美的阴柔无骨,美的杨柳纤腰,眉目如东山之月,光华璀璨,虽勇武过人却不失温润细腻。如此美丽的男子她也曾遇见过,唯有那道人能与之比肩。 苏玠入玄武殿前可是北衙左卫,有这等好物便也是应该的,与他闲话不觉间已近黄昏天,有风声簌簌,红云连天,日落西斜。 刚刚入了夜,又给公主喂了些牛乳吃,我们这小公主依旧安静,她一直不吵不闹,从不让人费心劳神,只不过身体比一般婴孩虚弱了不少。 这夜里值班守夜的苏玠坐在厢房外看着殿内,瞧得, 冰轮冷挂照银影, 翠柳飘动绕花藤。 尤见荷塘出烟罗, 微澜波动幽萤火。 晃动沉浮忽闪烁, 微光弄景晚来花。 从屋中飘出一缕青烟好似有生命的样子,围绕在殿内,可眨眼间又飘出了院门。 他自是觉得许是上午帮着玥娘干活累着了,不免有些眼花,还使劲揉了揉眼睛呆坐在那儿。 屋里的小公主和玥娘已然安稳入睡,累花眼的他不知怎地瞌睡虫遮掩一般竟然也睡死了过去。他这一觉直睡到东方见白,居然是被外面的吵嚷声给搅醒的,于是顺着声音往外走,趴在玄武殿大门上从门缝中往外瞧着,能看见有人群慌张吵嚷,那边有一小撮人却在悄声耳语。嘀嘀咕咕,苏玠他根本听不清楚,叫了看门的侍卫:“过来过来,一大清早的他们吵嚷些什么啊?那群人到底在讨论何事?” 其实苏玠本不是好事之人,因觉昨夜青烟萤火,加之自己无故瞌睡难免多心留意,便多嘴问了一句。那守门的侍卫告诉他:“今日晨起便听得有人高声惊叫,连我们住的地方也都听得到,清早宫人们都在纷纷议论,说是膳房里看火的小丫头死了!想来甚为奇怪!大家同住在一处偏死的是她。你可不知道,她那死相真叫一个惨啊!听说看上去像似被压死的,连身上骨头都碎了,有的骨头刺破皮肤,有的骨头插进脏腑,浑身是血,她那脑袋都被压变形了,五官甚为扭曲,说是眼珠子都掉出去一个。” 苏玠惊愕:“这么严重的伤势旁人都没觉察?” “可不是么,说是夜里一点声响都没有,那丫头蒙着寝衣便就睡下了,戊时许只瞧见些绿影忽忽悠悠飘过,再无其他异动。今日清晨喊她起身时唤她不应,一掀开寝衣满屋子人都怔住了, 然后就都哭嚎着跑了出来,非说是闹鬼。” 对比昨晚他看到的情景,免不了心中有些打鼓,莫不是?自己也见到那鬼魅了?还是从自家殿里出去的鬼魅? 他退回到殿内,拉住灵仙儿和玥娘闲话,讲起刚刚外面听说的事情:“灵仙儿,昨天对公主无礼被你教训的那个在膳房干活的小丫头夜里死啦!” 灵仙儿诧异:“啊?怎么死的啊?” “嗨...别提死的有多惨了,说是早上起来时被人发现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玥娘说着:“死的还真是蹊跷,宫里边这几个月一直都不算太平呢,只说鬼怪作祟到是好了,怕只怕....” 灵仙儿虽说不怕,但也难免觉得自己会惹祸上身,怕平白的遭人怀疑。 这不,说话间的功夫,哐啷啷正殿门被打开了,头前来一以为朱红衫袍软幞头的内常侍,手下还带着几位内寺伯,后头跟着奚宫局的人。直奔他们而来,不由分说的压着灵仙儿走进西配殿,他两个也有些慌了手脚,依样随了进去,内常侍高坐在前:“昨个夜里膳房看火的小丫头死了,她屋里人说你昨日动手打了她可有此事?” 灵仙儿一听,果然是有备而来啊:“我是打了她可......” 话还没接上,就被一旁奚宫局的人打断了:“内常侍问你什么,你便说什么,懂了吗?” 高坐之人接着问:“你定是心有不甘,才趁夜杀人的?” 这么一问摆明了就是怀疑灵仙儿,可她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任凭谁人都能捏上一下的。 回内常侍道:“昨天是与那小丫头发生了些口角,只因她对公主无礼我只与她争辩了几句,不过半刻功夫就回来了,若是想要杀人当时愤恨也就杀了,怎地还会等到半夜三更?再说因我们玄武殿遭禁,从昨天取了些物件回来直至今早,我也并未出得玄武殿大门,那门外守卫可以作证。她们尚食局指派的人也都按时来这玄武殿与外间联通的小厨房做些饭食,时间一到就都回去了,我又何需大费周章的半夜跑到她的住处,又怎么能在一群人中不被发现的杀了她?” 灵仙儿真是回答得避重就轻,反正不是自己做的又死无对证,这会儿她到是一点也不在乎了。内常侍听到她的回答,甚觉有理而且说得通,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大家默不作声谁都不言语,这时候屋内气氛稍显尴尬,而每个人却都心怀鬼胎,整个屋内只听得微弱喘息声。就在此刻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才打破了僵局:“内常侍不妨您带我去验验那尸首?” “你是何人?” “下官太医令丞,檀析,檀岳安。自小跟父亲学医,家父生前是这宫内的太医令檀向藴。” 内常侍一听‘檀向藴’言:“哦?金针圣手的名气可是响当当的啊,能使生病之人针到病除,那无病之人可调理生息益寿延年,说是还医活过死人哩!当真是如活神仙一样啊!可惜他死的不值,没想到你却能来此地!” “只因上命不可违,您且带我过去罢,我虽不及家父这般能力,但也从小在他身边学习,不敢说有通天之本领,却也能看懂个内里门道来。” 这可是能出玄武殿的好机会,他可不能就此放过。“好吧,且随我过来。” 六.冬雪寒心 内常侍一众带着檀岳安与灵仙儿,匆匆赶往掖庭,先去了那死掉的丫头住处仔细查看,屋内并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 甚怪!床榻上的寝被也都是平日里刚起床的模样,如果不说没人会觉察出这里曾经有人被虐杀过。掀开了寝被,那触目惊醒的恐怖景象才显现而生,去看尸体,才十来岁的小娘子,长发垢面,血污满脸,也不知道那还应不应该叫做脸?还是应该叫做肉.团?她的脑袋像是被拧了两圈,别说是眼睛了,能模模糊糊间看明白哪个是嘴就不错了!因为那肉.团里可以清晰的看见两排牙齿,因没了嘴唇的包裹,白惨惨的牙齿几乎全部裸.露在外,嗯......不错这里应该就是嘴了!再往下看就更了不得,脖子都是抓挠的血道子,有些深入到喉管当中,小丫头右边的肩膀扭到了左肩之下,就像上半身打了个对折,肋骨从身子里插了出来,阴森森的白骨仿如利剑割开皮肉,好几处伤口大的地方还都挤出了内.脏,胳膊和腿也跟身子扭绞在了一起。身下的鲜血染红了整条寝褥。 檀岳安看了她死时的惨状只能无奈的说:“此非人力可为之!” 听了他这话,一屋子人谁也不出声!宫里这一个多月以来出了好些个怪事,如今人人自危想必是怕了这鬼神之说。 他们中间还真有人坐不住了:“内常侍,既然已经见到了尸体,檀医丞也说此非人力为之,我一弱女子断断做不出这种事!可是洗清嫌疑啦?” 内常侍对此甚是厌恶,看了两眼,人能碎到这个程度想来也真不是她能做到的,又不想更多人传言鬼怪之说:“这小小宫人,死了都还叫人不安生,拿去烧了吧,再找两个人送他们回去。”“是。” 本想借此事逃出玄武殿的檀岳安,看来他的愿望是落空啦。可到底是谁弄死了她呢?也随着一把火也把真相烧的无影无踪,既是怪事频出的五月,不几日太皇太后郭氏驾崩于兴庆宫内,死时依旧蹊跷。因为皇上总是怀疑宪宗的驾崩是与郭太后有着重大的联系,还因郑太后本是侍侯郭太后的婢女,她们之间早有宿怨。自打即位后就对郭太后礼遇淡薄,郭太后也因这事郁闷不乐,郁郁寡欢。虽说是心中不悦可怎地都是历经五朝的女人,万万没想到竟然也逃不出个死字。 那天不知怎地,她一个人登上了勤政楼,便想别了世间种种,奢靡浮华,薄情性恶,将欲纵身跳下之际被救了下来。圣上闻之甚为震怒,不料当晚郭太后就在兴庆宫暴毙崩逝。宫禁外,人们对此有不少异议都说不像是自杀身亡,倒是像有异物附身,也有可能是被玄武殿里的妖孽给暗害了。六月因郑太后的关系,圣上不想把郭太后安葬于宪宗景陵内袝葬配飨,将郭太后埋葬于景陵外园。礼院检讨官王皞奏宜把郭太皇太后合葬在景陵之内,这召来宰相白敏中质问,并指责王皞。王皞则辨说:“太皇太后,是汾阳王郭子仪的孙女,宪宗在东宫时就为正妃,宪宗驾崩的那天夜里,似乎死得有些不明不白,但郭氏为后乃天下之母,以此身份已经历了穆、敬、文、武及今朝共五朝,岂可以因为不明不白之事就突然废止按正宫嫡妻安葬的礼仪呢?”语气极为严厉。无奈圣上心意果决,第二天,王皞即因此而被贬为县令。郭氏的谥号定为懿安皇后,最终还是葬在了景陵之外。 十一月,万寿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他一心想要和大世族联姻,宰相白敏中觉得起居郎郑颢不错,郑奉正出身世族,以文雅著称。不但自己是状元,祖父还曾官拜宰相,虽然当时奉正已赴婚楚州将娶卢氏女。已行至郑州,被白敏中所发堂帖追回。皇上为其完婚,诏授郑颢为银青光禄大夫拜驸马都尉。当时礼官要遵循旧制度,用银子装饰马车,可皇上却说:“我以俭朴节约来教化天下人,应当从我身边亲人开始。”于是命令礼官依照一品外命妇的标准,用铜装饰车辆。又颁下诏书令万寿公主要执守妇人的礼节,不能因为自己是皇帝的女儿而失礼不守规矩,一切规矩都依照臣下庶民的习惯法律,并告诫万寿公主不得轻视丈夫家族的人,不得干预时事。还亲自写诏书告诫万寿公主说:“如果违背我给你的告诫,必然会有当年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那样的祸患。”有这样的父亲,每位公主皆谨慎行事。 院间含翠柏,翠柏扶霜。 薰笼正幽香,幽香袭人。 只听得屋外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单纯清澈,转出门口。隆冬天里一个粉团似的小人儿,蹲在地上摸着玉阶前残留的浮雪,指尖冻的通红,她大口呼着气,还能看见一团一团的白雾呢。 大中八年,玄武殿中的小公主都已经六岁了,她平时甚少出屋,只因夏天怕害了风热,冬天又恐凉了霜雪。不过只春末秋初二季,若是能赶上个天气晴好多云无风时才可出屋走走,由于禁足的缘故却也未曾出过宫门。 偌大的玄武殿,冬天更觉冷清萧瑟,那孩子转头望着玥娘笑眯眯的,又跑了回去一把抱住玥娘的腿,依靠在她的身边,好温暖高兴啊! 玥娘弯下身子抓着她的手轻轻揉搓,生怕她冻着:“玩儿可以,但是千万别乱跑,去这边的廊桥里等着,我去拿件狐裘给你披上。” 小公主点了点头:“嗯,我这就过去。” 玥娘回到寝殿里取狐裘时,她会错了意,竟跑到了远处廊桥下,突然发现前边炊烟袅袅,还飘出阵阵的肉香,寻着味儿径直走进了连通玄武殿的膳房,那里面忙的热火朝天,她见到灶面上放着一个罐子,伸手就蘸了一下放进嘴里,好甜啊!那感觉心都暖化了。再吃一口吧,刚把小手伸进去,立马被一只大手给攥住,硬拉了出来:“敢偷吃?信不信拿你剁碎了去喂那细犬?”那人随手一甩竟把她狠摔在地上,想必这力道一定也不小。 素来身子骨柔弱,出个门还得挑日子的人怎么经得住这一下子?揉着胳膊气的她直叫嚷着:“我乃当今圣上亲女,大唐的齐国公主,不过是吃了你一罐子的蜂蜜,怎地还敢将我喂狗。信不信我……” 话还没说完那人一把抓起她的衣领:“呸,什么公主,狗脚公主,你那就是那天煞孤星,注定了这辈子禁足在玄武殿。你一出生时就克死了亲娘,还有那百十口的御医宫人。圣上只恐你这怪力,才关你在此,这辈子就在那小屋子里做你的公主梦罢了,看这里有没有人把你当成公主?” 那人说话间竟还抄起刀来吓唬她,膳房里没一个人帮她,都只是默默地看着,那眼神说不出的冰冷,看的她浑身不舒服。按理说一个六岁的孩子早就应该被吓哭了,可她狠盯着那人:“此番已然失礼,我不与你计较,若再不放开,我也让你知道知道,我这公主到底如何当得!” 那人只一惊俱间,小公主便挣脱束缚,将案上摆着的吃食仍在那人身上,而后便跑了出来,那一刻脑子里空白的什么都没有,只一个跑字引领着她,天寒路滑,在下廊桥的台阶时候不慎摔了下来,顿时间脚踝上火辣辣的疼才让她想起刚才发生种种,也是巧了,刚好碰上寻她到此的玥娘。 玥娘看她趴在雪地上,赶紧用狐裘将她裹住,生怕她碰着冻着,又抱回了寝殿里,屋子里暖烘烘的,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将她围住,脱了衣裙鞋袜,她蜷缩在软榻的一角。任凭怎么劝都不肯出来,抱着双膝直至傍晚也未曾吃过东西。谁人来劝都不管用,这才想到把岳安找来,坐于塌前:“这不吃饭是闹个什么啊?好在没受伤,仔细身子,还是...又想吃苦汤子了?” 一听到苦汤子三个字,这才出了恍惚,抬头一看,岳安他笑嘻嘻的拿着块饼饵:“还是想吃这个啊?” 她泪眼汪汪的伸出小手拿着饼饵送进嘴里,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不管是刚出生时,还是平日里,即便禁足也都开开心心不曾哭过的小娘子这时候怎地哭的如此撕心裂肺?一屋子四个站着的人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慌了手脚。 苏玠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到底是哪个浑东西惊扰了公主?管叫灵仙儿去剥了他的皮。” 灵仙儿应承:“对对,我这就去。” 她一边抽噎一边小声的说:“那庖厨说,我出生便克死亲母,和玄武殿的众人,父亲忌惮我是天煞孤星,这才把我禁足在玄武殿里,好些年一直没亲眼过父亲,原来就是因为这个?我…我就是她们口中的…” 苏玠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别听那些浑人胡说,她们伺职低贱怎知这个中原委?旧日里我可是御前的人,公主出生时确实天有异象,圣上请了三清殿的玉虚真人问卜吉凶,看了天象也批了公主生辰,并非那天煞孤星,只要等到笄礼过后,不仅可以出这玄武殿还可保佑大唐福泽万世。”看他眼神真挚不容置疑。 公主却生生问道:“可是真的?” “真的,我不诓你!” 其实苏玠根本就是在撒谎,差点被当做箭靶子的事儿断断不敢说出来。 不过这会儿她的笑容才赶走了泪珠儿,亲昵在他怀里撒着娇。 苏玠悄声问道:“是不是思念圣上了?不如托人带点东西聊表思意?” 听到这话,忘了身子不适,蹦蹦跳跳的跑去寻找自己的那些宝贝,没过多久,找来一堆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玥娘捡选着了,挑了公主满月时皇上亲赐的一对小金镯,小公主选了一只用自己出生时缎面襁褓做的一只兔子玩偶,用崭新的手怕包裹着,漏夜送至殿门,托人呈交于圣上,说是玄武殿送来的。 帝见此物也朦胧了双眼,想念起那个被自己关在玄武殿已有六年之久却从未见过的孩儿。 今朝不知她相貌如何?亦不知她的脾气秉性?更不知她如何度日?没了亲母也见不到生父,对于一个六岁孩童如何忍耐的了? 这份思念让他一直绷紧的心防瞬间崩塌,起驾至玄武殿。 雪夜路难行,微汗透衣衫,但见心中事,不觉涕沾胸。 可算到了玄武殿门口,卸下门上重锁,径直推门而入,才迈过门槛就被内常侍给拦了下来:“万万不可啊!那玉虚真人当年送来的锦帕上特意写明不可相见,若今日得见,明日之事便不可想象啊!圣上,况且如今已是深夜,公主年纪幼小,不知会不会搅扰了那妖星。” 字字句句都直刺锥心:“罢罢罢,见不得就不见,却不可薄怠了她才是。唉......”半晌才退出来。 第二日清早,玄武殿众人皆拜于殿内,收到圣上赏赐有珍宝药材、布匹金银和一只青玉缠金嵌珊瑚的簪子。青青白白金晃眼,只那珊瑚一点点,这一看就是为笄礼准备的,谢恩毕。 她手里拿着碧玉簪一声不吭的坐在庭内汉白玉雕的石床上,久久难以平复,又无可奈何,默默的哭了一会儿,便回了里屋倒头睡去,幻想着再次醒来自己就能离开这里。 是啊!果然是离不开这里的......不管有再多的新衣,锦履,钗梳,美食都无法渗透进她的心里,六岁多的孩子最希望的还是有父母双亲的陪伴,亲昵的依偎。但是她知道那个没见过面的父亲心里还是在乎她的。蜷缩在玥娘怀中嘟着小嘴闷闷不乐,玥娘似乎看出了她的坏心情,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圣上近来繁忙......” “没关系的,有玥娘在就好!” 七.封钉 坊市间有传言说罗浮山有一名道人,名唤轩辕集,传闻此人百岁有余但容貌不衰,光彩照人,又可能洞悉乾坤,大中十一年,那位大名鼎鼎的轩辕集来至长安。 皇上召他入宫中求问长生不老之法,轩辕集答说:“身为帝王者要屏弃欲念,崇尚道德,就自然会有长命延年的福气,哪里还有什么地方能求得长生不死呢!” 其实他崇尚节俭,克己复礼,若是真如轩辕集所说,他将毫无忧愁的等着千秋万岁。 可他一直有个打不开的心结,那便是困在玄武殿中的女儿,可圣上并未想好该如何对待,一拖再拖,几个月后,轩辕集要求返回罗浮山,皇上还是放他回去了。 大中十二年 晴空万里白云飘,白云悠悠落树梢。 飞扬翠柳舞摇曳,翠柳薇薇泛碧荣。 庭院忽见一玉人,轻薄短襦绣海棠。 丹砂罗群别样红,云头锦缎赤色履。 双丫发髻好神情,肤白貌美似敷粉。 一双黑眸幽如夜,舞罢香汗腮边流。 入浴香兰揉澡豆,斜倚熏笼沐春风。 公主她这胎里带的弱病也调养了快十年光景,虽不曾痊愈但比较孩提时期也谓是大好了。 沐浴之后横陳玉体,空对铜镜,她刚从温水里出来,就直接躺在暖池边上,拽来件嫣红色绣神鸟衔花草纹的大氅盖在了身上,灵仙儿手拿一把紫檀嵌螺钿的细梳子,正在给她梳理着头发。才十来岁,这发丝好似天上仙子一般,不禁让人想起前朝的一位美人,发长七尺,光可鉴人,鬓发如云不屑狄也。 不好,不好,那美人的下场很是凄惨,不能跟自家公主相比。 “不要梳起来,就这样披散着,我也乐得自在。”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撩拨着身前的那池温水,开心的逗乐。 “如此一来岂不要失了礼起?若是被玥娘看了去,免不了又是一顿说教,还不如乖乖绾上青丝。” “那就说我病着,身子乏力,不胜红妆髻发,反正这玄武殿里只有我们几个,失不失礼也没人知道,不需装样子。唤苏玠取来一张琴,又再焚上一炉香。” 此刻正好心神安定,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可这会儿又失了兴趣,就这样散着头发穿着大氅光着脚丫就出了房门。 闲逛到庭院的紫藤花树下:“看那雀儿能飞出这宫墙吗?这池能通到殿外吗?鱼儿也能游出去,鸟儿也能飞出去,偏就我不能。对了,还有他们都是因为我才被困在这殿里的,会想出去吗?不如......我们一起逃出去吧。” 灵仙儿远远看着她在哪儿自言自语,站在毒日头底下,那本就没血色的小脸更加了几分惨白,现在就连嘴唇上也都没了朱色。 登时间,她一头跌摔在地,好险!幸亏脚下的绿地昨日夜里才下过雨,泥土松软的很,不然肯定会擦破了皮,磕伤了淤。 灵仙儿急忙喊来了苏玠和玥娘,自己去找了岳安过来。 “这胎里带的病啊根本就没的治,只能好生养着,她自小不大能活动,今天不仅跳了舞,弹了琴,又晒了太阳,犯病也是自然,以后别让她再累着了。” 公主刚刚清醒,看见这一屋子的人都在为她着急担心不免愤恨这十年的囚禁,十年啊!不管不问:“你们先回去吧,我想睡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生,噩梦连连,直到天刚泛青,满头大汗的挣扎起身,穿过围幔,推开寝殿大门,坐在桥上,看着天光大亮。 一拍桥柱,她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悄悄叫醒了苏玠和灵仙儿,三人回到她寝殿里秘密商讨着什么:“阿玠你和灵仙儿去取来笔墨纸砚,我现在就要。” 这俩个人啊被她大清早的叫起来却要寻这些东西,弄得一头雾水谁都没敢动,但还是被公主给推了出去。 转过回廊开了小库房的门,苏玠拿出一把嵌三宝的铜钥匙,打开一把同样嵌三宝的鱼形铜锁。拿出一只公主最喜欢的斑竹笔和一方金丝辟庸砚台,灵仙儿也取了风花纸和青鸾墨。 这四样都算得上价值连城,可见皇上素日里给玄武殿的待遇还算不错,可怎地都不让公主出去,也不来见,确是有些心狠,也难怪她最近常让旁人忧心,又不太爱惜自己的身子。 取了文房四宝,她坐在曲足案前舔饱了笔,研得了墨,迟迟不肯下笔。后又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又以火漆封好,托门前侍卫在晌午之前送到蓬莱阁。 帝见此信慨叹:“不知吾儿尚可安好啊?” 信上书父皇亲鉴:儿日思至亲,每夜不得安寐,辗转惶惶,食不甘味。不能承欢膝下,儿不孝也。今见一雀儿飞绕,也偶有听得梨园丝竹悠扬,还看得太液池鱼欢腾。儿想做那雀儿,丝竹,池鱼,祈盼有出玄武之日与亲相伴。儿近日感觉身累体乏,且时常昏厥不醒,恐不久于人世。盼父皇怜爱,望骨肉相见。祝父皇万岁,大唐昌盛不衰。儿李昭漏夜手书。 这一刻他再也无法去理会什么天象,就只有一个念头,想要去见自己的女儿,想跟她闲话家常,讲讲她母亲的过往,想看看她是不是已经长大。 屏退左右,独自走出蓬莱阁,见直面走来一道人,稽首礼:“陛下,师祖让我在此,特求不可前往玄武殿,今日星象异动甚是不吉,师祖已前往玄武殿,还望陛下安心于此。” 又一次的止步不前,他还是没能打破星象之言。 再看玄武殿这边,那殿门上的厚重铜锁都已经锈蚀了,还是叫人给硬敲下来的,那声音隆隆,殿内众人皆循声而至,他们心中甚是欢喜,定然是可以出去了!远远瞧见一白面道人缓步而来,年约二十上下,头带白玉莲花冠,身着冷月广陵鹤云氅,牙玉色翘头履。他不似平常道人,后跟侍从十数人之多,正在惊讶间听得一声:“那李昭何在?” 灵仙儿见那道人无礼便问道:“你是何人?怎敢直呼公主名诲?” 苏玠一看,这不正是十年前夜里自己去三清殿所见之人吗?十余年不见他却一点都没变?现下只觉脊背发凉:“公主正在殿中小睡,烦请稍等。”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用等了…我就在这。” 他们几个行礼介绍道:“公主,这就是三清殿的玉虚真人。” “知道了,知道了,是不是父皇准我出这玄武殿?” 看她这一身杏黄绣缠枝牡丹的短衫子,胭脂色绣玉兔奔鹿的百褶裙,敷粉黛眉金花钿,朱唇一点桃花殷,小钗绾青丝,云鬓理双环,珍珠璎珞紫流苏,白藕缠绕金臂钏的盛装而来。 真人啧啧,眉头一挑,脸上露出极为不屑的神色:“竟然还妄想出这玄武殿?圣上差我过来,就是为了让你好好住在这殿里,若再不安分,定让你后悔终生。” 一听他这话,气的她浑身发抖,怒目切齿,狂骂道:“你何物等流?胆敢在我玄武殿造次,还不快给我打出去?” 岳安,苏玠,灵仙儿,玥娘,与那十数侍从对峙起来,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你们不打,我来。”环顾四周瞧着那桃树不错,硬撅下一根粗壮桃枝来,将上面的叶子,多余的枝杈全部捋掉。自是不必多言,冲着那人劈脸很抽了几下,可那道人既不畏惧也不闪躲,任凭她用力抽打,那一下下打得他面颊皮肉开裂,鲜血直留,那树枝旁生的小枝杈硬是把道人脸上的碎肉都刮带了出来,可那人竟然连眼皮都没抖动一下。 可真是气煞得公主怒目圆睁,接连抽打了十好几下,打在了他的手上,臂上,身上,腿上,那道人依然连眉头都不蹙一下,就像打的不是他而是旁人一样。 恨的公主扔了手中沾满皮肉鲜血的桃枝瘫坐在台阶上,这功夫歪了头发,散了衣裳,还踢掉了一只丝履,扯下缠住头发的璎珞圈,大口的喘着粗气。 看着把自己困在玄武殿十多年的浑货,非但不解气,还恨的牙根痒痒,怎地弄成如今这般狼狈模样! “你可是打累了?” 道人使眼角看她,满脸嘲讽:“果然是劣性不改。” 命人拿了紫金鞭,紧紧攥在手里:“该我了!” 道人一把抓着她肩膀顺势扔在一旁的地上,吓得玄武殿众人赶忙上前搀扶,侍从也立马擒住他们。 “阿玠,还不动手!” 苏玠抽出腰间佩刀,横刀而立,那些侍从也都纷纷举刀而来,奈何苏玠双拳不敌四十手,十几个回合下来便被卸了佩刀被反翦双手的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见道人拿起金鞭,缓缓朝她走来,猛然抬手狠抽了两下,打在身上疼的她哇哇大哭起来,不过才十来岁的孩子怎受得住这两下子?手臂腰背像撕开个口一样疼。 慌忙间提起裙子满院疯跑,道人也不费什么力气便将她抓了过来,又是一顿鞭打,再跑不动了。 趴在地上任凭他想怎样都行。 玉虚瞧着她那可怜的样子,竟然不可控的撇嘴而笑,随后屏退了一般人众,这玄武殿的院子里只留下他们两个。那玉虚扔掉手中的紫金鞭将地上躺着的人提住衣襟给拽了起来,推撞在那桃树前,把她双手死死扣按在树干上,另一只手扯开她的衣领,白嫩嫩的玉体裸露在他眼前。 他用能活动的手在怀里掏出拿出两根带有符咒的楔形封钉,将其中一根叼在嘴里,另一根从肩下直插进小公主的琵琶骨里,疼的她曲着身子,浑身颤抖,美艳的脸庞,额头淌满泪水和汗水,嘴里还往外吐着血水。有气无力的喘息着,道人将口中衔着的另一枚封钉也以同样的办法插在她体内,此刻她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玉虚把脸凑在她耳边:“就不信你能翻出天去,即便是能逃出三界以外,却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言罢,放下手中之人。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恶毒之人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随后才体力不支的摊到在地上。 门外一众人等见玉虚道人出来,那群侍从才把苏玠,玥娘,灵仙儿和檀岳安给放了回来。这才一进来就被眼前景象所惊住了,看到自家小公主趴在树下的血泊之中,衣衫不整,身上更是被硬生生的戳出了两个血窟窿,里面竟然还有两根钉子,胳膊上还多出好几条血印子。惨白的小脸配上殷红的鲜血,任谁看了能不心疼?这里的人全都哭了起来。 这时只有檀岳安还尚存了些许理性,抱起她快步进了寝殿,把人放在软塌上再一模手上冰凉,赶紧救治。身子里面的钉子是取不出来的,拔出来定然血喷,只能先放在里面,开了止血的汤药让灵仙儿拿去煎了,得先吊住这一口气才行。玥娘又着急有害怕跟在旁边,替她解了头发,换了衣裳,擦拭伤口附近,清理干净,敷好了伤药。 灵仙儿跟苏玠那两个小一点的,已经被擒住时还要硬闯了殿门,也挨了一顿打,这一日间三人受了伤,一个人吓慌了神,跟在旁边小心伺候着,还有一个在那里收拾残局。整整一夜都不得安生。小公主这一觉直睡了三天,刚渐清醒,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放下来了,也找回了吓丢的七魄。喝了杯刚煮好的晨露,身子虚的不行,斜靠在辟邪几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苏玠把十年前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八.青萤 自己思虑周详的计谋不仅没能让自己平安走出玄武殿,竟然平白无故的遭来一顿毒打,身子上还莫名其妙被个浑人钉进了两根更加莫名其妙的钉子,虽说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瘫在软榻上,怔怔而望,眼里却散了光去,心里想着“什么天降妖星的屁话还真有人相信?我可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任凭他几句话就将我囚禁在此地十余年,这口气怎能咽得下?” 紧紧攥着拳头不知该如何发泄。 玥娘看她刚起,端着煮好了胡麻仁粥给她送去,连哄带骗的才让她吃下了小半碗,后推说饱了就不吃了。 小公主她心中愧疚,拉住玥娘的手用那双能滴出水的眼睛看向她:“玥娘,让你们跟我在这儿受苦,再想出去怕是该更难了。” 玥娘似乎知道她心中最在乎些什么,也知道这个十岁的孩子背负了太多的苦楚和隐忍,于是轻轻抚摸着公主的后背安慰道:“其实不能出去也不是什么坏事,从今日起大家声色度日也好乐得清闲,怎地说这里也比外间好,没那么多的辛苦活计,也没那些勾心斗角的恶心事,他们争夺他们的,我们嬉笑我们的,从此两不相干!” “真的?真的不厌烦这儿的枯燥乏味的囚困生活?” “嗯!放心吧!” 她一个飞扑扎进玥娘的怀里,被摸摸头的感觉真是安心啊! 已经打消了逃出玄武殿的这份心,自然负担也就之前少了些,有岳安的悉心照顾下差不多过了二十几天被打伤了的身子才算是养好了。 这天晌午玥娘特意请庖厨做了炙鹅肉,鱼脍,樱桃毕罗等等好吃的东西,满食案的美味之物一群人敞开了大吃了一顿。 连吃带聊天的,足足坐了快一个时辰,起来揉了揉鼓溜溜的肚子而后坐在窗棂前发呆,玥娘看她心情不错便捧来只冰镇好的胡瓜,翠色的皮子用紫纹金刀剖开,橙黄色的果肉内里还镶嵌着鲜红的胡瓜籽,别提有多赏心悦目食欲大开了。已经切好了摆在水晶盘上送到她面前:“玥娘也吃啊,过会儿把另一半拿去给他们几个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玥娘微笑着掐了一把她粉白的脸颊,能看着她现在可以吃这么多东西,打心眼里高兴,时间对于她们来说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傍晚沐浴,除衣解衫,其实呢自从被打入封钉起,不过才三日的光景身上的伤就已经长好了还脱了痂,长出粉色的嫩肉,那时候摸着伤口犹如剜心巨痛,可现在的伤口竟然恢复如初,但她还是生气。 灵仙儿照顾着她,拿纹布巾擦干了身体和头发再披上广袖大衫子,夜风清爽吹的人舒服极了,一个人在庭院中散步,坐在庭院的廊桥上,心里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够拔除这两枚封钉呢? 又跑到书斋寻了些修仙悟道的书来看,都是些什么狗屁方法,根本派不上用处,扔了书册悻悻而回,坐在寝殿中脱下大衫子,用手摸了摸肩头上的那一小块疤痕,用指甲狠抠了进去,疼......,还真是对自己不敢下手哩! 记得苏玠怕我一个人会出危险,曾经送了我一把短刀,体量不大却极其锋利,对,就用那个。 从漆匣里找出那炳短刀,对镜而视,不敢思前想后直接用刀尖割开长好的伤口,那慢慢而来的痛感刺激着她每一寸的神经,瞬间血流如柱,狂撒喷涌出一身的殷红,再往里一点,两指尖掐住封钉一头,使劲往外抽:“嗯....啊.....!” 她不敢叫喊,生怕引来其他人猜度,疼的她咬破了嘴唇,冷汗泪水口水和着血水一并流了下来,双手抱着肩膀浑身打颤的跪在地上,奇怪!那封钉犹如长在肉里了一样,仿佛就像是从身体里活生生的抽出了条骨头。 她是最怕疼的了,还只抽出来小半截,现在就像没了半条命一样,攥住封钉的手还在不住颤抖,眼看还剩一半就算是拼上性命也要将那东西给拔出来,大力的吸满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猛然一使劲将那残留一半的封钉给狠拽了出来。 她再也动不了了,这份痛楚是她绝对不想再去尝试的。除了模糊的视线和微弱的呼吸,其他感官早就已经完全没了,恍惚中又被人抱回了床塌,还给伤口止了血,上了药,如今她也顾不上那些,就这么沉沉的昏睡过去...... 这一觉中,她从平时佩戴的璎珞间摸到颗小圆珠子,拿下来一看原来是个幽绿色的珠子,两指尖稍微用力,那颗珠子就自己破开了,带出一股说不出来的香味来。那绿色的光亮慢慢聚集成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看上去比自己年纪大些,身形纤细窈窕,也就刚二十几岁。 琼姿花颜又比花娇,头上绾风流飞云髻,好一副金钗步摇的俏模样。那女子突然开口:“怎么伤了?”那女子是说话了?是在跟我说话吗? 悄声回了句:“是三清殿玉虚那斯伤我。” 美女子又言:“我这便替你教训教训他。” 话音刚撂下,那美女子就一闪身凭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正想看个清楚时可这身体又不能动弹,像似被人制住了手脚一般,呼吸也突然间跟着急促起来。 唰的一下子她腰背挺直竟然坐了起来,原以为只是做了场梦,猛然抬头一看天光大亮,只能爬着下地起手抓了枚铜镜一照,自己眼窝深陷,肤色惨白,身形憔悴。 玥娘不知在床榻前照顾她多久了,看样子也是疲乏不堪,灵仙儿做了些点心拿了进来,见她趴在地上,赶忙搁下点心扶着她起身:“你这伤口才刚好些,怎么能下地去呢?若是再裂开可该怎么办啊?这大热天的伤口再化了脓,就更不好了!如果被岳安知道了又该给你灌那苦汤子吃。” 浑身乏力的她只能勉强倚凭在锦缎隐囊上,喝一口温凉水吃上了两口小点心。 可谁知突然卷起阴风一阵,吹的人脊背发凉,隐约间察觉飞进来一美女子。 吓得她和玥娘俩个紧紧攥着彼此的手谁也不敢动弹,灵仙儿随手抄起个漆盘用来抵挡,她看那人甚觉熟悉:“这…这不是…是你…是鬼?” 见她结巴,女子开口说到:“鬼什么鬼?我是青萤啊,才十余年不见,可是把我忘了?也难怪你当年在幽冥界,被强灌了孟婆汤,看来那玩意儿还挺有用的。” 她自顾自的嘻嘻笑了起来:“总是害你那黑心道人现在怕是快要变成死人哩!也算是替你出了口恶气。可惜你是看不到,他真可怜,也不像从前那般厉害…” 那美女子名唤青萤,一早飞出玄武殿就是她,晨起青萤飞到三清殿玉虚真人寝门外,这里虽有结界护祐,奈何她不是山鬼精魅,不受约束。 她提着衣领把玉虚真人从卧榻上拖拽起来扔出了门去,那人来不及反应便被青萤用法力将他捆在囚柱之上,扒了贴身的中衣:“你敢用紫金鞭打她,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说完右手剑指划开左手腕抽出一条泛着幽绿光芒的手筋,抽出来的那条手筋即刻幻化成一根满是锋利倒勾的长鞭,啪的抽在玉虚身上往回一甩,锋利的倒勾刮着皮肉撕开一条条的血口子。再一甩,深能见骨,碎肉混合着鲜血横飞抛溅在空中,地上,台面,阶前都留存有些许骨头渣子。好开心啊!青萤许久没这么放肆了,再看那玉虚真人,已经被抽的浑身皮开肉绽,活像个血人模样,那张冷峻的面庞也在簌簌滴落着豆大的汗珠。 “呸......这是不及当年啦,虽说你有道法护体,奈何我用的是仙术,这下子可不管用了吧!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见玉虚如今这副模样,轻蔑而视,从他侧边脖颈用刀子割下一块肉饶有兴致的回了玄武殿,扔在几案上一块红糊糊的东西:“喏…这就是他的肉了,怕没什么证据就拿来这个好给你出气。” 小公主怎能见得这个?当即呕了出来,看这架势,玥娘赶紧拿了清水给她漱口,灵仙儿也顺势挡在她身前。 听到这边异动,苏玠狂奔赶至挡在灵仙儿身前问道:“你是何人?” 随后跟进屋子的岳安接起话茬:“估计她都不是人!” 只见岳安他拔下了长簪子,挑起几案上的那红坨肉:“刚弄下来的?谁的?” “还不就是那老不死的瘟货!” 看众人不知她赶忙又补了一句:“三清殿那正主的。” 灵仙儿好奇问道:“你可把他杀了?” “没有!留了口气,只当是给他个教训罢了。” 众人感觉到那美女子好像不是敌人,也就放下戒心的看着她,公主直接问青萤道:“你可知晓我是个什么?我是不是个不详人?我出生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我是不知道的,当年我们可是跟你的元灵一起被封印的,从那时候起我们便不再知晓外面的事,直到好些年前偶然发现那封印的琉璃珠裂开的缝隙中能散出些许灵体,可我出去转悠一圈回来后发现这封印依旧还在,我便再不得出,那日你拔去封钉,损了琉璃珠其中一部分我才能够出来的,只是看你被他伤了,才出手教训。” 青萤见她不喜欢,就把岳安手中的那块肉给吃了下去,舔干净唇边的血滴,变成一股绿光飞回到她璎珞中间。 她真的是刚能从琉璃珠内出来吗?也许这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即好奇又害怕,她到底是谁?怎么就进了我的璎珞里?又是怎么能把那冰块一样的玉虚真人伤成那个样子?玄武殿这边一个开心的青萤一个满是疑惑的李昭。 其他四人忙着各自事情的,一切还算平静,可三清殿那边都炸开锅了,道童清扫庭院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台地上发现了自家师祖,他浑身浴血,一身烂肉,只见得泛着白骨的身体吓得瘫软在地上颤颤巍巍想喊人过来,可这声音都已经酥麻了。 九.宣宗驾崩 话说三清殿里面,来这清扫的小道童哪里见过这种情况!愣是被吓的不轻,哆哆嗦嗦趴在地上嘴里喃喃喊着:“快,救命啊......救命!” 恰巧这时路过两位打水的道人,听到有哭喊呜咽之声,急忙跑过来查看,着实不好啊! 他家师祖正躺在台地上动弹不得,皮肉开裂中还透出森森白骨,身下一滩红血半干不干,想挪动却根本没地方下手。赶紧喊了人来,才七手八脚的将那血人移回到殿内,可这时候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救治?赶紧差遣几个一点小的跑去找宫里最好的太医,常年跟在他旁边贴身服侍的道童慌慌张张跑去拿了能活命的丹药,可他牙关紧咬,竟然怎么都吃不下去,只得取来一只小玉匕承装了丹丸,撬开牙齿给硬喂了进去。 “这活命的丹药吃下去怎么也不见好呢?对了!还有别的宝贝。” 这时候的道童他突然间想到师祖还有另一件宝贝瓷瓶,记的有一日见师祖他割伤了手指便用那瓷瓶里面的水擦上去的,那割开的伤口瞬间就愈合了。他又急忙从漆匣走取出了那瓷瓶,打开盖子用绢布蘸了瓶里的水淋在血人身上,顿时周身上被掀开的皮肉真就开始愈合起来,一看有效果,急疯了的道童就将浴盆内也倒入此瓶水。 讶然!那小瓶子里的水竟無穷尽。 众弟子扶起他家师祖,将其整个人置于水中,瞪时水面沸腾,雾气缭绕。不消半个时辰,他整个人就跟没受过伤一样,肤白貌美好神情。 穿好衣衫被搀扶在床榻上修养,这些弟子看师祖从一血人恢复如初,怎地能不是神仙哩?又惊讶又诧异:“师祖如仙家一般无二,今日得见真颜,我等之幸啊!” “莫要胡言,我非仙神,皆因此水有灵。” “水?” “这瓷瓶乃水德真君至宝,赠我饮用,是汇集四海之灵的神宝,且又与我这身子极为合适,平日里饮用不仅延年益寿容貌常青,若遇伤痛用水滴于患处便能立刻复如往昔。” “师祖,那又是谁人伤你?” “她非是寻常精怪,我虽有道法护体,怎奈何她仙术层深!你们下去吧。” 其实这三清殿的师祖本非人胎是个百岁的泥胎,肉身带仙灵具土德,遇到四海灵宝之水正好相融,他能好的快些就也不足为怪了。 既然现在他斗不过玄武殿中人,索性就先不管了,得把身体养到行动自如才是现下最该做的。不过那里的人想要出得玄武殿还是困难重重,耗个三年五载也是没有问题。于是乎他命人从几案上的玉匣里取出一枚五彩琉璃做的小镜子,这可是三界中最胜名气的防御宝器名唤为“照天雨”。他披上鹤氅慢悠悠走到暗房的地窖中,捧来了一小罐子的桃胶亲自给熬化开的,再用桃木片涂满镜面,最后以朱砂画下八门密咒,退出地窖后随手将照天雨扔进殿中的池塘里。瞬间从镜中往外涌出大量的金刚石碎,它们慢慢聚合,生发出一株透光的梧桐大树,以池塘为中心,将整个三清殿牢牢围住,那金刚梧桐散发出的结界仙,妖,魔任谁都进不来,而自己则闭关修养,期间他又请来了一位老朋友。 绫绮殿内皇上见了自己最小的一个女儿,还不到十岁聪明懂事极了,见她带了对小玉环,不免又想起了自己另一个亲生女儿。 取出香囊内的一对小金镯子,和那风花纸里满含思念的至亲之情,总是想要见一见她,骨肉分离十余年的滋味让他感到无比心疼,不过再想想还有五年便得以见,也就有了期盼,时间也不再如此难熬。 他特意派人送了绸缎锦衣,丝履澜裙,紫檀嵌螺钿的五弦琵琶,白玉玳瑁金丝楠发梳三把,金银餐具酒具各一套,秘色瓷大瓶一对,还有一顶坠百宝的乌纱头冠,精美绝伦,头冠所用的材料有绿松石、琥珀、珍珠、红宝石、琉璃、贝壳、玛瑙、金银铜等,下面还有翡翠鸟鲜艳的蓝色羽毛,几乎用尽了一切可能用到的所有装饰材料,色彩绚烂,极尽奢华绝美。 起风了,公主散着头发,倚靠在门口看着树叶飘零,回去吧! 披着一件大袖朱红绣金衫子,一腰白黑十二破裙,跣足坐在窗前,拿起拨子随意的拨动了几下琵琶,心里想着是不是再过些时日就也可以像那雀儿般自在? 青山转转有鹤鸣,溪水潺潺锦鱼游。 芙蕖花落衬丹桂,花香馥馥剪新绿。 蓬莱有雾好仙境,太液池里说天明。 八月时节桂花飘香,正当她沉浸在有机会搬离玄武殿之时,一个不幸的噩耗即将传来。这些年皇上一直沉迷于服用长生丹药中不可自拔。 大中十三年吃了医官李玄伯、道士虞紫芝、山人王乐所炼的丹药以后背后竟然发起了毒疮,桂月天里炎热的紧,这毒疮发作时卧床不起,这功夫如果岳安能在她父亲身边就好了,可这一切她都不曾知晓。 今天灵仙儿的精神有些恍惚,神志不清的,她整个人看上去愣愣呆呆,摸了灵仙儿的手,冰凉冰凉的:“灵仙儿,你这是怎么了啊?精神萎靡那手心竟然比我的都凉!” 她眼中含泪,皱眉凝视带着哭腔说道:“公主,刚传来的消息,皇上......驾崩了!” “什么?啊?”一时间她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呆立半晌,嗤笑着跌坐在床榻上:“哼!哈哈哈哈,活该我如此!” 她不仅没见过生身母亲,然而就在今天她从未见过的父亲也撒手人寰离她而去,失去至亲的痛楚又加深了一层,内心无比沮丧,前朝的种种纷争都不在她目级之内。 然而从今往后的日子里她再无至亲之人的关爱,再无优厚的待遇,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白眼,非议和嘲讽。本就人人避讳的玄武殿今后的日子就更加不招人待见了。 庚辰年丙申,葬圣武献文孝皇帝于贞陵,群臣上谥号圣武献文孝皇帝,定庙号宣宗。 同年改元咸通。 四年以后,三月初一,天光大好坐在厅室内,将玉簪子攥紧握在手心里,她内心无比期待着属于自己的笄礼,待到礼成便再也没有人将她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玄武殿中了。十多年啊,她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的,没有一天是真正愉悦的,自打咸通元年起她的日子便非常难熬,不过好在她等到了笄礼! 笠日清晨,沉重锈蚀的殿门锁被从外面打开了,虽然还是不能出去,但她终于可以看到更多外面的景色,她拉着玥娘站在玄武殿正门之内好奇的往外面瞧着,手舞足蹈的蹦跳着:“玥娘你看,你快看,看那花真美,唉!原来有这么多漂亮的宫娥,那步撵上的人是谁?真有排场。” 玥娘被她这么一大堆的问题给绕晕了,竟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好。 笑着回她:“待笄礼结束以后啊我们多的是时间可以仔细去看那景,那花跟那些漂亮的小宫娥,走吧,先回去换身衣裳,瞧瞧你这一头的汗水,过会吹了风怕是又要头晕了,我们顺便啊再吃些点心,好不好?” 她用力的点着头:“甚好!甚好!” 今天的小公主就如同那刚出巢的雀儿般异常的活跃。 午后,天阴阴的,可她兴致极好换了身衣衫后冲屋里喊着:“玥娘,我出去转转,你们先准备着吧。” 他们四个人在旁边忙的热火朝天,谁也没功夫理她,只玥娘嘱咐了几句唠叨话,无非就是别乱跑,别受伤,别累着等等,不过现在有青萤跟着也不妨事就没紧紧跟着。 她换了身朱红色的圆领襕袍,头戴巾帽,脚穿小皂靴,腰系秋香色丝绦,一副短打扮,只是那璎珞圈跟这身极不搭配,取下来搁在案头上,开开心心便出了门。 独自一人在玄武殿偌大的院子里闲逛,哪知突然间有一物跌至胸前,用手接住低头一看,呦!是只小麻雀,刚刚出生没几天的样子,定然还不会飞,肉呼呼只长出了点绒毛,再抬头看只见得树上有一鸟窝,嗯!八成它是从这里掉出来的,可要怎么把它放回去呢? 总该给它裹住吧,于是就把小麻雀放进幞头巾里包起来,叼在嘴里,用脚踩着长出来的枝杈便上了树,她那从不干活白皙鲜嫩的手指被硬生生磨出许多条血道子,好一会儿才勉强爬到鸟窝边,摘下幞头巾模出里面蜷缩着的小麻雀给放了回去。 小心仔细摸着麻雀的头,嘴里嘟囔着:“乖乖哒,可记得别再掉出来喽!过些日子我就不住在这玄武殿里啦,若是再掉出来看谁再送你回去。” 又不舍的摸了两下它的翅膀,平平稳稳放回窝里,转眼望去旁边的那根树叉正巧伸出了高墙,她实在是太想看看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景象,也顾不得危险,挪步过去,一点点靠近墙壁,先伸出一只脚使劲够到边缘,这才敢慢慢移动上身,这种高度足以让她浑身颤抖了。 调整均匀了呼吸,收回搭在树上的腿,赶忙蹲下,再看四下无人时拽着树枝鼓足勇气竟然站起来了,远眺巍峨的大明宫,深阁琼楼,珠宫贝阙,万道霓虹......恍若天翰仙宫,这真是我住的地方吗?如此之壮美! 十.笄礼 她独自立于玄武殿的高墙上,展眼望去外间一派繁荣祥和,真可算是见到了自己十五年来从未见过的绝美景致,虽然能看到的只有西南侧的一隅,但也能令她心生满意足。正在感慨万千之际怎料一回身,惊得她汗毛直竖,这云高的宫墙如何能下得去哩?正殿内的四个人可真叫一个指望不上啊!为了明日的笄礼也真是忙红了眼睛,才想到这不还有青萤在外嘛,可了唤了几声却也不见她踪影,真不该把璎珞圈搁在殿中,现下旁人是指望不上喽! 一个人焦急的站在宫墙之上吓的手心直出汗,怕的两腿直打颤,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慌乱之间,天煞的,不知从哪里竟然冒出来一条灰蛇来,上身挺立,嘴里还嘶嘶的吐着信子,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一动不动。 青萤到底去哪儿了呢?最该指望她的时候却不见踪影,原是因为前几日从后院的竹林里跑进两只狸猫崽子来,不知是哪家寺庙养的,灵仙儿见它俩饿的喵喵叫,觉得吵嚷,就喂了它们一点吃食,可它俩个竟然还不走了,整日在玄武殿养尊处优了起来。她这殿里原是养过猫儿的,只可惜......过少年都没人敢提起过这事儿了。 青萤看见那两只猫儿就像似被摄了魂魄去,天天都得跟它们黏在一起,今儿个怕是又在殿里逗弄那狸猫儿玩儿啦。果不其然!扭过头来就能看见,寝殿外面回廊边青萤与两只小猫玩的那叫一个开心啊!仿佛天地崩裂都无法阻止!气的她直跺脚可又怕摔下去,只好勉强压着怒火。好,好,好,既然天不救,地不救,人不救,我自救。 心里想好了一整套的自救方法,先轻抬手慢慢往后摸索,果然摸到了根粗树枝,不敢动作太大,只能使手腕的力气掘折了那枝杈,颤颤巍巍朝灰蛇打去,可能是自己的威力镇住了那蛇,亦或者是枝叶弄伤了蛇的眼睛,反正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还真吓跑了那条灰蛇。 不能继续在墙上站着了,下是肯定下不去的,只能顺原路返回,攀着伸出来细的树枝,往后慢移步子,哆哆嗦嗦的才回到大枝杆上,向下看去仍就觉得高的出奇,的确可怕。 千百个想不通自己刚才到底是怎么上来的?无奈只好坐在树杈那等着,期盼有谁能想到自己。可正巧了,正当她坐不住的时候,玄武殿外有一个身影朝她缓缓走来,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在阳光的照耀下微毕双眼,那是一个身着襕袍的俊美男子,坐在树杈上的她就如同刚刚那条灰蛇一般,眼睛也是直勾勾的盯在人家身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目光太过强烈,那男子竟不知为何猛然一抬头,刚巧二人四目相对,那是她第一见到除了苏玠跟岳安以外的其他男子,她就这么看着却不知道回避。 男子朝她走来,至墙下:“郎君何人?怎地在我这玄武殿周围闲逛?” 那男子抬头看她眯眼而笑:“玄武殿?乃是禁宫,你又是何人啊?” “禁宫!明儿个便不是哩!如果说我是这玄武殿的主人你可相信?” “自然是不信的,哪个公主会坐在树上同人说话哩!可需要我帮忙?助你下来?” “不用,不用,这里大好风光我还没欣赏够呢!而且玄武殿虽然落了禁锁,但没撤下守卫你是进不来的,哦!有人来寻我了,告辞!” 说话间檀岳安从殿内出来寻她,拿笄礼时需要用的额钿让她挑选样式,可殿中怎地就是寻不到,才转过望仙亭,差点回去时却偏在树上看见她,跑过来询问:“怎地就上了树去?伤到自己可怎么是好…快些下来罢。” 这一催促她也恼了,在这里坐了足有俩刻钟,脚下酥麻的紧:“若是我敢,怎地也不坐在这呀!快些接我下去。” 岳安他张开手臂:“你只管跳吧,我接得住。” 坐在树叉上,也没别的办法就只能伸着双脚慢慢向下滑,像条没了骨的蛇,耷拉在半空。跐溜一下,这条蛇落进一张宽厚结实臂的膀间。岳安接下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可算是落地了,一直悬着的心也跟着踏实起来,总归是有惊无险啊! 回来后又被玥娘好一顿说教,换衣说,吃饭说,临近安寝还在说。 玥娘真是为了风风光光的办好笄礼所需的一切事宜紧张到不行,公主打了个哈气,在玥娘的唠叨声中睡熟了。 晚来,玄武殿里的公主收到礼服后喜出望外,为了表达重视,皇上将准备好送来的了五重衣加为七重,送有缂丝团扇一柄,云头仙履一双,镶玛瑙红蓝宝石金镯一对,翡翠耳饰一对,蝶翅金步摇一对,林林总总数不过来。叩谢了好一阵子。她内心欢喜,找全了玥娘苏玠,岳安和灵仙儿,也唤出青萤几人围坐在大食床前:“能与你们聚在一起真好,明天我们就能出去了,也不用困在这玄武殿平白无故的受人白眼,看三清殿那边也是安静了几年,待我出去后定要让青莹治治那獠。自打出生困我一十五载,又伤了我这一身皮肉,定是不能轻易放过他。” 环抱起玥娘的胳膊抬头看着她说:“玥娘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好不好?” 这些年玥娘早已经把她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样,衣食起居照顾的面面俱全,笑眼如丝摸着她的额头说:“好,玥娘一辈子都在你身边。”她眼神里全是宠溺。 “公主要不要试试礼衣?” 灵仙儿拿着七重衣跑到她面前给她披上,可真是华贵啊! “把我的发簪取来,六岁那年父亲赐的,也是我最喜欢的那根碧玉珊瑚簪.” 摸着身上的那件礼服,看着大镜里的美人,心中欢喜溢于言表。 咸通四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泼水祓禊流觞曲水,踏青游玩,天气晴好,云淡风轻。 笄礼在她内心的狂喜中开始了,感觉殿中的气氛也由闲散轻慢到紧张*,先前还在玄武殿内还嬉笑玩闹着,发髻梳到一半时玥娘都快拽不住她了,这一心想飞出去的人啊在穿戴整齐后,竟然变了模样,变得不敢迈出正门,还是被殿里的人们簇拥着才坐上辇轿,透过团扇窥伺着周围慢慢后退的美丽景色。 此时帝后坐于麟德殿正位之上,下依照顺序站两般内命妇,公主穿着采衣等在殿外,设香案于殿庭,设冠席于东房外,坐东向西,设醴席于西阶上,坐西向东,设席位于冠席南,西向。由礼官宣她入殿,灵仙儿搀扶她走到玉阶之下,行稽首大礼,三拜踏上玉阶,执扇掩面,至帝后下而再拜,由皇后加笄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赞冠者为之正冠,施首饰毕。执事者奉裙背入,服毕,公主就醴席,掌冠者揖公主坐。赞冠者执酒器,执事者酌酒,授于掌冠者执酒,祝曰:“酒醴和旨,笾豆静嘉。受尔元服,兄弟具来。与国同休,降福孔皆。”祝毕,进酒,公主饮毕,赞冠者受酒器,执事者奉馔,食讫,彻馔。”改封许昌公主汤沐邑三千,取字幼竹,赐住长安殿,整整一日不得闲暇。 笄礼除了它表明的意义外还有另一层的深意,那就是,谁说公主不愁嫁?咱们朝的公主就愁。皇上挑选了不少门阀氏族子弟竟无人愿意与公主婚配,挑来挑去还真替她许了个好人家。 第一次见到皇上她却愣了神,她连眼睛都不敢抬头看那正位之人,繁复的听礼让她有些头昏眼花,至傍晚才得了空,去殿内见了兄长,简单讲述起十五年过往。 将近酉时才回了新住所长安殿,可总是觉得心里怪怪的,但也没太在意,许是因为天气渐渐回暖的缘故。今夏,这大明宫的含凉殿最适合避暑,却不知怎地御驾去了洛阳行宫,她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才至两日就身重不能起来,头痛眩晕。岳安来看还是胎里带的怪病,开的方剂也只能缓解不能根除,怕是熬不到洛阳了。没办法只能折返回宫,一同回返的还有上书左仆射柳绍之与其子柳陟,伴公主驾共同回都,其间路过一间道观名唤出云,她想到观里歇息歇息,一行人便停了车马暂住出云观。 众人忙着收拾行礼和安排住处,她才算得了空闲,一人惬意行走于出云观的*花园处,远远听闻琴声而至,瞧见亭中有玉人作香抚琴,真是一袭白衣承天绝,拖凡不胜精魂魄。 此时的她已经完全听不到那缥缈琴声,眼里只有抚琴之人,风姿特秀,气度超脱,神色淡然。有绝美二字浮现脑海之中,看得她如痴如醉。 一曲罢,那人微笑而对,起身施礼:“柳陟,柳叔平,见过公主。” 只一见便倾心,总觉得似曾相识,这......难道是命定的缘分? 十一.柳陟 她隐隐觉着面前站着的这位美郎君很是面善,他拥着一双温柔到极致的双眼,仿佛似要滴出水来般的清澈,长睫微卷,眼眸如星辰般镶嵌在一张绝顶俊美的面庞之上,他嘴角带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在夕阳的映衬下,如沐春风样的醉人心神。面颊脖颈裸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仿若凝脂般的细致无暇,身着一袭牙白色衫袍,腰系革带,更是凸显他绝世俊美之容颜。 真是一副好面容啊!到底在哪见过哩?那郎君施礼,公主这边回礼。 “柳家郎君毋需拘礼,快些起身吧。”她不知为何对这郎君一见如故,总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再多瞧他几眼。 “郎君好兴致,这暑热天重怎地如此这般好兴致在此抚琴啊!” “不过闲来无事,在这庭院树下避暑而已,可叨扰到公主了?” 见他看着自己笑着,她心都融化了:“既然你我同在回宫的队伍里,还希望郎君对我这药罐子多多照拂啊!都城天气燥热不如与我一同回含凉殿避暑如何?” “外臣不便居于内宫,还望公主见谅。” “是......是啊,那...不如再弹一曲给我听可好?” 又一曲罢,宛转悠扬听得她如痴沉醉,仿佛丢了魂儿一般状态。 灵仙儿很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她面前:“公主,天热渐晚,玥娘做好了夕食,为了自己的身子,快些回去吧!” “这......好吧!” 相互拜别,临走前对他说起:“柳郎君,今晚定然是不起彩云圆月皎洁,不如一同出来赏月吧,也难得个晚来清爽。” 被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惊怔了一下:“是,公主!待月攀上柳梢头,池泮廊桥花下见。” 虽说是听了灵仙儿的话才勉强悻悻而归,只是一想到柳郎这句应邀的话又暗自开心了起来,连夕食吃了些什么都不大记得。 坐在小榻上,新理发髻,清淡薄妆,金梳簪珥,换上件墨绿色透纱衫子,双肩还用金线绣着两只神鸟,舒展双翅活泼俏皮,下身穿一腰宝蓝色绣雀翎纱裙,朱红坠珍珠丝履对着镜子问着:“好看吗?嗯,挺漂亮的!” 她一个人站在房间里自言自语着,临出门前特意嘱咐了灵仙儿带上葡萄酒跟玉犀杯,提着食盒二人往廊桥处走去。 她在廊下等盼了些许,远远看见那人来了!内心一阵狂喜。 他二人相互行礼:“柳郎君,无须多礼,其实我亲缘寡淡,见你时自觉亲近些,你我今日尤胜兄妹一样就好。” 说实话她的兄弟姊妹众多,无不是初见,却都不像这般亲切热络。 “承蒙公主抬爱,实属不敢。” “不妨事的,只今晚去了礼仪秩序,不如.....我唤你做柳郎如何?” 她太喜欢他了,甚至超越了礼数,他们两人坐在绿柳花间,彩绣屏障之内,小几案上摆着精致的吃食,玉犀杯中斟满了冰镇过的葡萄酒,乘着微亮金黄的月色:“莫名......总觉得柳郎面容熟悉,又不知何时见过!这里是上好的西域葡萄酒,我去不了洛阳,回来时便讨了一壶。” 他两个先是吃了一杯酒:“公主可是不记得啦?笄礼前日在玄武殿的墙垣之上!” 捂嘴惊叹:“啊......!” 原来是他,那日初见,又回顾上了心头。 “那......那人是郎君?怪不得哩!” 还真是尴尬啊!自己像只猴子一样攀在树梢墙上的丑样子都被人家给记在心里了。不过瞧着他并不讨厌自己的无礼之举。恍恍惚惚间不觉得又多吃了几杯,脑内止不住的眩晕感让她语无伦次:“柳郎你快看这圆月,真好似那饼饵模样,要是一会儿饿了我就伸手把它摘下来吃掉,吃了这么大个月亮怕是会变成个一走三晃的大胖子!” 一听这话刚刚还惶恐于身份的柳郎君微微笑了出来,怎地也想不到堂堂公主可以说出这般话来,既天真又可爱,全然不像那笼中鸟,池中花。因为宫中的种种传言,他也略之一二,不免对她生出些怜悯之情:“公主若是变成个一走三晃的胖子,也是个美丽娘子,不如,叔平现在便帮你摘了那月亮吧。”二人相视而笑,玉杯斟满葡萄酒,斜谈对月柳下花。 闲话说天地,好生欢喜,其实即使什么都不说,光是能够这么看着他,也甚是感觉觉心满意足。才一个时辰不到又被灵仙儿催促着回去,也罢!反正以后时日长久的哩!还怕见不到? 第二日车马回到长安殿中,她思念起柳家郎君来,天至晌午也不思饮食,呆呆的坐在软塌上问到:“玥娘啊,我总觉得心里想着那柳家郎君,好像不似平常兄妹那般,却又熟悉的很,真时奇怪!”玥娘回道:“莫不是我家公主喜欢上了那郎君?河东柳氏也算是大姓旺族,他父亲柳绍之,官拜尚书左仆射,自己也是太常少卿,怎么看啊都可做得驸马都尉!” “是呀,想要在一起虽说不难,却又不似容易。”灵仙儿拿来一瓶玉露,给她飲下,或许对她这病有些许好处可是却又难喝的紧。 赶紧再吃了一口冰镇的桃子,咂了咂嘴,摸了摸璎珞圈唤了声:“青萤你出来。” 只见一缕轻烟,幻出一个人来,斜倚在床榻间。 “你可知我前世何如?笄礼那日见兄长天威不适,昨日见一男子又甚觉熟悉,不像只认识三五日一般,可怎地都不知他是何人,你可知道?” “不知不知。”她回答速度奇快,仿佛不假思索一般。 “那怎样才能知晓?” 灵仙儿突然插嘴道:“我知一道人,手中宝物极多,或许可以窥探天机。” “何处寻那道人?” “这我便不得知晓。” “莫不是在那玉虚手中?” “那可就......” “我只知道,那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手中却有宝物,或许他能能帮助一二。” 听事情稍微有了些眉目也算了却了一点心事,少用了些膳食,修养几日就拿着回宫时的令牌带人出了大明宫,跟着灵仙儿去到她的原籍处寻那道人。 六月里微风吹出阵阵热浪,他们一行五人乘香车,着常服出行。身边带着最多的就是些应急的药材,他们明晃晃的出了宫门直奔着临潼而去,这一路上她只病发两次也还算顺利,抵达灵仙儿从前管家在外间的住处。 起初灵仙儿并没露面,只是让苏玠拿着一柄扇子交拖于那管家手中,那人一见扇子神色便慌张起来,一把抓住苏玠的手说到:“沈家娘子可安好?” 呦......!苏玠心想这灵仙儿非寻常宫人呀,怎地落到这般田地? 正出神的功夫他忽燃觉得手面一热,这管家竟然泪流不止,热泪滚烫正巧滴落在苏玠手背上。 要是再不带他去见灵仙儿指不定还会弄出别的事来:“老人家,你且随我来。” 转身出门,带他来到一乘马车前,这车與甚是华丽,嚣尘骏马软衬香车,出围幔见一女孩鹅蛋脸庞,眼波流转,娇俏顽皮好模样,湖碧色滚边烟罗直领短上襦,月白色绣并蒂莲罗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管家是我!” 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沈家娘子嘛!按年龄算怎地也得将近二十八九岁,可现在看她也不过刚二十出头,虽穿着简朴却另有一番贵气可言,想来这些年应该过得不算艰苦。 “与娘子一别十余载,可还安好?”即便知道她过的不错,却也想听沈家娘子亲口说出来。 “甚好甚好,我入宫伴随公主左右,衣食无忧,今番公主有要事需见霄道人,他何在此?” “公主?” 轻启围幔,车内坐一女子年约十四五岁上下,长眉金钿白面朱唇,垂眼而视,不怒自威,气势逼人。他赶忙跪倒在地,施大礼口中说着:“公主万安,事出突然,恐失了礼数,还请公主莫要怪罪。” “老人家,你且起身说话。” “是。” 灵仙儿问道:“管家,当年救我脱困的那位霄道人可在此地啊?” 那管家摇了摇头:“现下不在。” “那..如何寻得?” “往南十里有一竹林草庐,那里应可寻得,不如我带你们去吧。” “好啊,那就麻烦老人家了!” 说话间,一行人赶往草庐。这边山峦之中过不得车马,只能步行而入,上山之路且停且行,真是累苦了公主。突然瞧见前方道路豁然开阔,遇见一小溪流,溪水潺潺,蒲草漫漫。对面竹林缠绕青烟,袅袅婷婷。往前走,果真见一草庐,内有梅鹿闲走,白鹤高鸣。 管家上前扣门:“霄老弟在吗?霄老弟!” 不一会儿从草庐里走出一散发郎君,穿一件鸭卵青的道袍,外罩薄衫子,神情恍惚的开了门,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 “霄老弟,公主驾至,快来参见公主。” 他瞥了一眼:“什么公主?断不入我眼。” 又一瞧见公主身后那女孩,十余年不见,容貌未变,却到是应该和自己有些相似的能力。 “道人竟然和从前一个样子,这位是许昌公主殿下。” 他勉强抬手作揖:“霄瓘见过公主。” 十二.霄瓘 他们一众人等将这山林草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拥挤不堪于是玥娘带着苏玠,岳安和管家现行离开,去到距离草庐不远处的清凉溪流边的小桥处等候。 草庐中的公主身边只留下灵仙儿一人,出现在她眼前这位美道人名唤霄瓘,看上去也就是个闲散度日的浑人,没什么奇异之处。 “霄道人!此番前来是有些要事想询问道长,我家公主近日遇到一位郎君邃觉亲切熟悉,犹如前生旧识,可今世之人怎能知晓前生事,又为之纠结,猜想着能不能有什么可以唤醒前生事的法子?这才带着公主过来寻你,万望给找个好方法?” 霄瓘嗤笑拿眼角撇她一眼,轻蔑说道:“简直胡说!你这肉体凡胎的怎么可能知晓前生世?她不过是思意情深罢了,还真当回事啊!” 随即转向那头,斜眼打量着那个所谓的公主,红点朱唇,金花额钿,面容惨白如胜残雪,身软无骨,犹似仙娥。虽说没开得灵窍又不生仙骨,可总觉着却不似寻常娘子,在他不多的好奇心催使下还是决定帮她一把:“我这里有一方印或可。” 她犯了霄瓘一个大大的白眼,轻蔑说道:“哼......方才还说我这肉体凡胎不能知晓前生事,怎地不过眨眼一瞬又说可以,如此反复无常还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呢......” “哦?既然不信你寻我而来作甚啊?” 灵仙儿急忙出来打圆场:“霄道人的能力我可是真真体验过的,必然相信,快说说怎么个法子?” 那道人不与她计较,给灵仙儿使了个眼色:“去拿只水盂来,内里盛些甘露。” “甘露?我们都时常都带在身边,这就取来。” 她独自转出草庐,喊苏玠回车上拿来甘露跟水盂。 一会功夫,他带着一只仿皮囊银壶跟一枚小的透光水盂往这边走,玥娘见他回来以为公主会不会又犯了病去,一行人又赶回草庐当中,灵仙儿将甘露倒进水盂当中,满满当当的搁在石台上,瞧着霄道人缓缓解下绶带上的一枚小方印。 他解释着:“这是我家师祖所传,名唤金泽印。” “金泽印?我寻的便是它!” “你别乱动!”霄道人捏着她的双颊将那金泽印按扣在其眉心处,霎时间就有金光外散,随即抬起,那方印竟然带出了一只红色蝌蚪般模样的东西,啪嗒嗒,直落入盛满甘露的水盂之中。 道人将金泽印揣进了怀里:“就先用这水盂养着吧,每日夜里换一次甘露,待到蛙变时以自身精血滴化,饮后可知晓前生事。” 哇...这么神奇?众人看的直了眼睛。 霄瓘接着又言:“哎!我帮了你,你能把她唤出来,让我看看吗?” 谁?青萤?是她么?心里正琢磨着,晃神之间,脑海里眼睛前浮现出了一个名字,她小声念了出来。霎时间一位身着淡粉色衫裙的少女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看呆了这满院子的人。 公主惊奇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回答:“我真身本是那天宫蟠桃,因来人不慎打翻了琉璃盘,跌落至人界幻化成仙,从前常伴你左右。唤名冷香。” 虽说是多年不见,可现在看到沈鹞的容貌却恍如昨日,不生变化,原来是因那蟠桃的香气才使得众人容颜不老啊!霄瓘接着仔细打量着那娘子对公主说道:“汝亦非凡人也。” 这公主答他:“您也亦非池中物,可愿随我回去?宫内三清观也有一道人,素日里与我不睦。只我一出生便受他暗害,困我于玄武殿一十五年,现下不足俱怕此獠,不过生怕哪日他也得了些什么稀罕宝贝,又不知要困我于何处!对了!还有另一件事要请道人帮扶,您先且随我过来可好?” 她拉住霄道人,两个往庐内走去虚掩住屋门,面对而立:“您可认识此物?” 她扯开衣领露出白皙的肩膀,再往下拉开衫子,那霄瓘眯眼看去用指甲小心触摸着:“呦...冥咒封钉啊!用这阴毒之物钉在你身上,不难看出你两个结仇致深啊!” 看他认得这东西赶紧问问:“道人可有除它之法?如今每至月圆时候浑身痛痒难忍,上次月圆与柳郎君赏月时,因锥心麻痒只抓得手心血肉模糊。还望道人替我除它,还我一身完整,再不受此所累。” 霄瓘闻言不假思索答她:“这封钉不是我能取得....唯有那下钉之人,只他能取得。” 系好了衣衫:“这......也罢!不过是些痛痒我也忍受得住,但三清观那道人绝非善类,您可否随我回宫护我周全?” 霄瓘噘嘴问起:“那道人可是玉虚?” “嗯,就是他。” “既然是他,那我便随你去一趟。” “真的?现下宫内众人多去洛阳行宫,只那三清观还没有动静,越是风平浪静,就越发看不出平静下的波谲云诡,只要有您再侧,我不胜欣喜。” 他二人达成共识,一同出了草庐。 她拉着灵仙儿的手:“霄道人愿随我回宫,我们这就出发。” “哎......等等,我还有些东西要带。”霄瓘刚要反身回去就被她制止住了:“宫内各种珍宝玩物不计其数,缺什么短什么,到时候添置便可。” 霄瓘不去理她,这院子里有火眼鹿跟雪引鹤。看来两只仙物是真的不想离开这草庐,霄瓘只能牵着鹿抱着鹤,往外走,样子狼狈极了。幸好有苏玠和岳安帮忙,灵仙儿跟管家话别后,一行人才晃晃荡荡回了大明宫。 长安殿里,灵仙儿按放好了前生蚪,众人也都忙忙活活在收拾归拢着行李,青萤又在外逗弄着那两只猫儿,冷香则在花园摘花,玥娘和灵仙儿忙着做夕食,苏玠整理着过夏天的一应所需,岳安他在认真挑选着做香囊要用到的药材。 闲散下来的人就剩下她自己和霄瓘了,那懒人侧躺在屋内的卧榻上,新束了发髻,换了衣衫,本就清雅的面容更加精致了。 她坐在榻边的几案前,闲极无聊的梳着长发,右手持扇拨弄着水盂中的前生蚪:“你啊...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扇子一抬,水花溅了熟睡中的霄瓘满脸,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打湿了面颊,他嚯的一下,竟然摔下了床榻。 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低垂着长睫毛看向她,懒散走到几案前,拿起水盂威胁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它吃了啊?” 她笑嘻嘻到告饶:“好霄瓘,快把它给我吧,是我不该,认了错,我错了。” 听到认错才乖乖放手,把水盂还给她。 “阿瓘,这前生蚪什么时候能长大呀?” “不过才一天功夫就等不及了?” “可真是焦心等不了啊!” 端来夕食的灵仙儿看着她俩拌嘴,忽然觉得好笑,不自控的笑出了声:“你们快别闹了,也该是用膳的时候了。” 灵仙儿身旁的食案上,满满当当都是好吃的,她顿时就觉得饿的慌了神,又嘱咐灵仙儿把她和玥娘苏玠岳安霄瓘的饭食一道拿了出来,放在园内的大食床上,有浓煮的羊肉,鱼脍,炙鸭,鲜兔肉,蟹黄饆饠,加上难得一吃的荔枝和莺桃,再摆上进贡的兰陵酒和成套的夜光杯。 一边赏着残月一边共饮,好生热闹。许久没这么开心了,醉酒后又胡睡了过去。,直道第二日的清晨,霄瓘站在殿顶,望向三清观方向,远远地就能看见那棵参天梧桐大树。 十三.窥探(上)青萤伤 霄瓘站在玄武殿顶朝三清殿里望着,照天雨生发出的这棵梧桐大树,凡胎肉眼是看不见的,这么说来,霄瓘他也定非寻常之人。 谁能知晓他身后的秘密和跟他真正入宫的理由呢?只见那棵巨树周身往外散发出祥瑞之光,白焰紫晕,有数十丈之高,紧紧围拢住有他在的三清观。 霄瓘眯眼定神仔细看了看那巨大的梧桐树:“啧啧啧...除了他以外别人断是做不出来如此夸张之举。” 转过身来如同落叶般飘然而下,正巧这时灵仙儿端着给公主送的杏仁酪打他身边经过,却没料自己手里到吃食瞪着眼睛就被霄瓘给截了胡。 他轻巧端起小碗,一股脑的就将杏仁酪给吃光了,吃完还不忘砸了咂嘴:“嗯,好吃,就是有点太甜了。” 气恼得灵仙儿直跺脚,掐着霄瓘手臂骂道:“好你这贪嘴的道人,那是给公主准备的杏仁酪,蒸好了还要跟冰上镇凉许久,总共就只做了这一小碗你怎地连也不问问?高兴便可食得?你呀…好,好,好,那我就让你再高兴些。” 说完用力扯着他的耳朵然后一拧,直接往屋里拖拽,这会儿再看霄瓘他红着耳朵还呲牙咧嘴的用手轻拍灵仙儿的手:“哎呀!疼...疼疼疼,好妹妹快饶了我吧,再不贪嘴啦,可放开我吧。” “哼!偏不,饶你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听得外面吵嚷不断,公主便从内室出来瞧瞧,却见他们二人像猫儿狗儿那样打闹在一起,嘻嘻的窃笑着,也听清了其中含义,上前拆开他俩个:“哎呦呦..!不过是一碗杏仁酪罢了,你就饶了他这回吧,怎地他也曾救过你性命不是!” 霄瓘嘴也快:“是呀,是呀我可是救过你哩!看,快看我手上的伤,就是当年挖土时留下来的,还不赶快放开!揪的我耳朵生疼,若是掉下来可找你赔啊!” 他伸出手心又揉着自己的耳朵在灵仙儿眼前晃悠,想让她仔细看看。 灵仙儿啪的一下打掉了他故意伸过来的手。 “什么伤?哪里有伤?这不是好好的嘛?公主你不知道,这杏仁酪是玥娘一早起来特意做的,知道公主爱吃,且昨个儿宿醉,这个是最好的了,可谁曾想竟让他给浑吃了去。” “罢了!待梳妆过后我们一同去厨房做那杏仁酪,这回啊多做点,你们两个可得帮忙,不许偷懒哦!” “啊?公主要亲自下厨?那......” “被这啊那啊的啦,快进来替我梳妆!” “好嘞!” 因有事忙这才放了霄瓘一马:“你就在这里等着,千万别乱跑,过会儿瞧不见定是不饶你!” 她们回了寝殿里,简单把头发束上,又给公主找了身小袖衫子换上,一腰素面裙单纯又质朴。 叫上等在门外的霄瓘一并去了厨房。 散了一众庖厨与帮工,这里只他们三个撸胳膊挽袖子,兴致高昂的做起了杏仁酪。 这她可是第一次下厨啊!因不得章法要领可把厨房作了个鸡飞狗跳,其实刚进来的时候还不错,像模似样的拿来个白釉杵臼舂捣着甜杏仁,混合着玥娘之前做好的米浆和少量的饴糖就开始要熬煮,摸下灵仙儿腰间的火镰,可怎么弄都打不出火,只能干着急,霄瓘是个不理事的,人凭什么都不会,这打火的力气活便交付给了他。灵仙儿多少比他两个强些,主抓味道。 大家七手八脚的才帮她做成这碗杏仁酪,三个人弄了快一个时辰才做好了几碗。 玥娘走进厨房瞧见他们各个都顶着张花猫一样的小脸,几个人就这么坐在厨房里不管不顾的吃了起来,真是难得瞧见她开心一回。 玥娘无奈的说:“看着厨房被你们几个弄成什么样了,若是我用这一个时辰啊可得做出好些碗的杏仁酪哩!你若是想吃我再多给你做些可好?这里闷热还是赶紧回寝殿歇歇,莫要累着。” 特意给苏玠和岳安留下了两碗,嘱咐灵仙儿给送了去。 才心满意足的揉了揉肚子慢悠悠逛荡回寝殿了,身上的衫子裙子都染了汗,回屋后便脱了仍在几案上,拽了件透纱大袖衫子披在身上斜躺在床榻上头,猛然间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噔噔噔地跑到外间的大几案边上,噗通一下坐了下来,两只胳膊架在辟邪几上双手托腮,看着水盂里边的没什么精神,一直沉在水底的前生蚪。 “哼,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自言自语抱怨几句,这时霄瓘从外面进来,看到坐在几案前的人一个惊讶捂着眼睛别过头大声吼道:“你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啊?想羞辱我?”说罢脱下自己的大氅仍在她脚下:“你赶紧把这个穿上。” 看他那样子最是好笑,坏心眼的捡起脚边霄瓘扔来的大氅搁在案头上,悄悄走到他面前,凑在耳边轻声的说:“穿好啦!” 这时他才敢转过头看着身前之人:“你又骗人!” “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她根本没穿霄瓘的大氅,得意洋洋的假意脱下自己身上的纱衫,露出内里贴身的诃子,笑嘻嘻的看着他。 那一脸的嘲讽真是气煞人哩,抬手将那人拽进怀里:“自己穿还是我帮你?” “我不穿!” “那就是要我帮你穿喽!” 抓起案头大氅,双手抱起怀中之人,仍在软榻上温柔的给她穿上了自己的衣衫,还没全穿好时,他突然转身朝外看去,而后噌的一下跳出屋门说道:“那梧桐树和瑞光不见了!” 果然,先前还围绕在三清殿四周的照天雨结界突然间消失了,她也赶忙跟出去看。 “青萤,你快去三清殿那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 只撂下一个字的青萤便飞往三清殿那边,他二人狐疑的看着对方,她悠悠的说:“莫不是...他要出来了?” 此中定有蹊跷,霄瓘虽说心中疑惑:“我们还是待青萤娘子回来再议吧。” 焦急等着,时不时还不耐烦的在门外直转着圈,踱着步。 足等了能有半个时辰功夫,只瞧见外面有光影闪动,跑出门一看,浑身是血的青萤虚弱无力的回来了,不仅缺了只胳膊,身上还被掏出了好几个血窟窿,趴在寝殿门口一动不动,这可真是吓坏她了,平日里最是灵力机敏的青萤如今怎会是这般模样? “这.....这是怎么弄的啊?” 想伸手扶又怕弄疼她,急的直流眼泪:“快叫岳安过来。” 这一嗓子,长安殿犹似炸了锅一般,灵仙儿也跑过来瞧:“苏玠你快去啊,让岳安来先把血止住。” 苏玠一转身跑去找正在配药的檀岳安,此时霄瓘跟他说:“不用去了,她怎么说也算是个地灵,又修了仙术,这伤虽重但不足以害命,切莫太着急,仔细身体。” “地灵?” 她大喊道:“冷香,你快出来救她。” 刹那间从璎珞中喷出轻烟一缕,轻烟幻化出一女孩:“你可有什么办法救她?” 冷香她瞅着趴在地上青萤,拔下头上戴着的桃木簪,刺破自己的手指尖,往簪子上滴上几滴血水,滴上去的血瞬间就被簪子给吸了进去,不大一会儿,从簪子的另一头,生发出桃枝跟桃叶,随后就生发出了一枚小桃子,也就通宝一般大小,喂给青萤吃了下去,桃子无核入喉而化。 公主关切问道:“这样就没问题了吗?” 冷香回她:“没关系的,放心。” 霄瓘把青莹抱进寝殿内放到软榻上,灵仙儿帮她擦干净身上的血污,冷香取了些桃枝沾着晨露拍打着青莹的身子,她这刻已然昏睡过去,满满一屋子人全都慌了手脚,任谁看了这伤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霄瓘站在一旁对公主说:“你说你呀到底是个甚么东西哩?说是精怪鬼魅却还有肉身,说是肉胎凡人可你却有元灵,况且还能让五灵伴随左右,我实在想知道你前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嗯?他这话什么意思?根本没工夫理会那些,回了他一句:“我也想知道。” 冷香忙活完跟她们说:“青萤她虽然伤的重些,不过吃了我这太清漱魂桃,半月便能痊愈,你无需忧心。” 说完又是化作轻烟一缕回到璎珞圈内,可青萤没知没觉一睡就睡了七天之久,这期间就连她那前生蚪也变了模样,长出来两条后腿,虽然在水盂中不吃不喝却也大了不少。 她坐在榻边为青萤扇着扇子,生怕暑气重,害她热着,虽说昨个夜里下了整整一夜稀薄的小雨,今日起来却也不见凉快,总是闷闷的,将到七月流火天,却还酷暑难耐,幸好取了块冰放在屋内,才勉强算是得了些清凉。 看青萤她面颊上也有了血色,伤口也都在愈合,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多时,青萤微微的睁开了眼睛,披散的长发划过她消瘦的脸庞,却没了往日神气的模样。,看到这样的她不免让公主有些心疼:“快先喝点水吧。”端着玛瑙杯,盛了山涧水喂她喝了下去,缓了一会儿这才恢复了点气力能勉强坐了起来,斜靠在隐囊上,舒缓疲乏的精神。 玥娘刚巧过来给她梳妆,见青萤姑娘醒了赶忙请了霄道人过来,冷香被她从璎珞圈中唤了出来,都想听她说说那天在三清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个人围坐在榻前听她讲述那日她潜去三清殿的情况。 十四.窥探(下)阿卺 这边众人围绕着听青萤听她讲述着,而那边的三清殿内,一个男子正慵懒的坐在长阶上抚摸着怀里的一只小黄鼬。 “你怎地要放了她?”那小黄鼬嗖的一下窜到他肩上,用头抵在耳下。 男子长叹了口气说:“你呀!就是心善,却偏偏能呆在我身边,像她这种杂碎精怪还不让我出手,可真是.....” “阿卺…这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虚真人从外面回来见到殿中这一幕,怎地都得问问。那男子满不在乎的回答他:“刚刚有只精怪闯入,也没看清她到底什么路数,便跟她打将起来,只晓得是一幻化成穿着竹青色衫裙的美娘子,她不敌负伤逃走,这里才狼藉遍地,哎!你可知道是谁人如此胆大?竟敢闯到这来?” 玉虚真人一听这话心中也猜到八九不离十,敢进这里的人除了她应该也没谁了。 “这精怪就是我寻你来此的目的?现今这大明宫内住着一只妖孽,我欲意除之,怎奈何她有精怪襄助,而我又....前一阵子伤我皮肉的也是她。” 男子不解问道:“怎地不灭了她?” 玉虚无奈:“你应当也知道,我现今身为泥胎,自然奈何不得她,若是得仙体或是肉胎,她怎能是我的对手?知你有困灵之法才与你说的。” 那男子点了点头:“是呀,宝贝我可是带足了才下来的,定能助你除了那妖孽,我有些乏累回去休息了…”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污血土,一转身带着小黄鼬回房去了。 青莹靠在榻边的隐囊上跟众人讲述起之前的遭遇:“那天瞧结界散去我便前往三清殿,只才一到殿门外细心查看,发现确实是撤了照天雨的梧桐结界,这才敢潜入进去,不过说来也真是奇怪,从殿门迈入直至内庭均无人看守安静极了, 我刚想往再里走走,可不知打哪儿来个一身着玄衣的男子突然出现,打了我个措手不及,于是就在三清殿中跟他打了起来,我那长鞭落在他身上,竟犹似无物一般,丝毫根本就不起作用,可他用生拳打我,却是拳拳到肉。我知晓与那男子力量不均,当下也就想要折返回来,但是他祭出一宝贝,都没瞧见到底到是个什么,扔在空中红光炸起,变成一人般大小,如同天罗地网般逃脱不掉的牢笼将我困住,在里面试了试怎地都没法起开。 他手持环首长刀从外面刺向我,奈何怎地都躲不过去,这才弄得浑身是伤,当时我以为定然会死在那三清殿时,怎知有一孩童从外撞了一下,牢笼裂开了一条口子,我才能逃得出来,哪曾想到,那男子又放出一只斑斓猛虎,极尽凶残,当空咬住我的手臂不肯松口,得亏我用长鞭打瞎它一只眼睛,扯掉手臂才能脱困而回。” 说道这里时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发现手臂已经长了出来:“哎?这怎么会?” “是冷香给你吃了枚太清漱魂桃,看来功效斐然啊!你且先歇着吧,若三清观那边不来找茬,我们也不要再去招惹他们了。” 好生宽慰了青萤,只怕她哪天身体好了,这火气大了再发起脾气来,又要闯入三清殿找那真人报复,也怕她斗不过再受苦楚,但自己心里恨不得活剐了三清殿那玉虚人。 霄瓘追问到:“可还记得那男子什么模样?” 青萤用力回想:“那人我看得极清楚,玄色衫子,年纪约二十五六上下,细长眉眼,内生邪魅,眼下有颗朱红仙骨,身长七尺有余,不似寻常道人。” 霄瓘心想,是阿卺,他怎么也来了?谁也不能想出个对敌方法来,只能让青萤先养好身子,如今就连这表面的平静也控制不住底下暗流的涌动,看来避免不了一场恶斗了。 夏日小舟弄轻影,浮浮沉沉几度秋。 又一年的七夕节,正当晌午艳阳天,她身着桃红短衫子,下穿绣双花伏兔白藕裙,赤着脚提着裙子在太液池边踩着水,脚踝间还闪烁着水珠反射出的光点。独自一人驾小舟去了荷花池,顺水流入藕花深处,这两天晒的厉害,荷叶高出水面不少,一个人躺在小舟里偶尔贪得一丝阴凉,斑斑驳驳的光影投射到她脸上,惬意的拨弄着船下水花,洒得浑身都是,冰凉的水滴打在脖颈,手臂和足踝上,提壶饮酒,别提有多畅快了,好像能抛开所有的烦忧,也能让时间停滞。 这一刻只感觉到自己是为自己而活着,为自己而呼吸着,为自己而享受着,仿佛自己不存于天地那般,肆意悠然,她真的是喜欢好天气啊!明知道日头毒也想要出去玩儿一会儿。 兴许是小时候甚少出屋的缘故所造成!她只隐约记得冬日里的凉雪,冻红了的鼻尖,麻木着的指尖。大约是六岁左右她第一次见到雪时的情景,真是记忆犹新啊!恍若是梦一场。 正回忆往昔不觉间时间流逝,日照西斜,燕雀归巢,忽感身上一凉,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自己,定睛一看,是一条红鲤不知怎地竟然跳到小舟上,正好砸到了自己的肩头上。 “哎…你呀!你呀!真是赶上我心情好,不然准抓了你做鱼膾吃了,嗯..做鱼汤也不错。” 说归说但还是把那鱼儿放回了池水里,好吧,我朝不能食鲤,算它运气好!你要回家了,而我却又得投身到那混沌当中。 不见柳郎君有月余,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三清殿的敌人偃旗息鼓不再出来,自从笄礼过后,听说兄长正在筹备自己的婚事,也不知嫁予何人。而那边可怎地都不见前生蚪蛙变,看上去事情一大堆,可什么都要等,算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屋里那群人又该着急担心了。跳到岸边,依旧赤足回到了长安殿。 长安殿内,收了晾晒好的书和衣裳寝褥,也真是忙坏了她们,夜里同席吃饭,不拜月来不乞巧。不拿针线也不做歌舞,只是大吃大喝大嚼特嚼。吃罢夕食,慵懒至极的堆坐在二楼窗边,手拿海棠香扇,看着柳梢上的月亮,这时候玥娘过来说:“殿外来人想与你一见。” 她看了眼漏壶没气力的嘟囔着:“这个时候外面霄禁,宫里又不是寻常人能进得,若是其他姊妹也不会这个时候过来,莫不是…?” 话还没说完,她低头嘿嘿的笑了起来:“快让他进来吧。” “灵仙儿已经让他进来了,在紫藤花树下的步云廊那等着哩!” “什么?已经到了?快,快带我过去!” 急匆匆快步下楼,慌忙间掉了帔子,溜了金钗,直到看见廊边那人才记得整理整理散乱的头发,擦了擦额头上的轻汗,缓着粗气才道:“柳郎怎地漏夜而来?” 柳郎君施礼而回:“今日受皇上传召,与家父一同进宫整理文书带至上阳宫,一日未都整理完,才受获准留在宫内,这时候本不应该到这里的,却又甚是想念,前日我买得一对做工精巧的金簪花,便想把它送给你。”说完从怀里拿出只小漆盒,打开一看,果然内里放着对金簪花,还嵌了宝石。 “戴上试试,虽说散着头发也很美丽。” 淡然微醺,看得她有些沉醉。转身坐在廊边简单挽好发髻,柳郎为她带上金簪花,没带怀镜便问柳郎君:“怎么样?好看吗?” 他频频称赞:“风姿绰约,姿容秀美。” 说得她心花怒放:“这是我随身戴的镂玉香囊,也希望柳郎能够收下。”于是摘下自己腰上的香囊,顺手戴在柳郎的革带上。 “对了!柳郎可知晓我婚事?” 他点了点头:“据皇上说,意欲赐婚于那御史大夫仇卿子,仇仕拓。” 听到这个名字她隐约间甚是觉得倒胃口:“什么?竟然是他?据说那人虽有诗书,可本人却是黑而肥,绝丑还是个纨绔子,我不想嫁给他,但又恐皇命难违,不知如何是好。” “不如明日我赶往紫薇宫,你可愿随我同去,或可求得圣意回转,岂不安心?” “甚好。”真是个好主意。 她慢慢靠近柳郎君将他紧紧抱住,把头深埋在郎君胸前,低头不语,可她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 柳郎拥着她,轻轻拍了拍肩膀:“好啦!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你也早点歇息罢。” 不舍的离开他的臂弯:“好。去吧!” 跟他拜别望着柳郎远去的身影,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就这么做! 十五.仇士拓 仇士拓那獠是最让她鄙视的存在,曾经在笄礼后的一次晏饮上远远瞧见过,那样貌还真是让人看了无不掩面而走。他生的及其龌龊丑陋,灰容土貌,鸢肩豺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不过是一脑满肠肥个憨货,虽未见过得其胸藏锦绣,口唾珠玑,就被这副丑样子给吓跑了。 当听说要嫁给天煞的丑八怪仇士拓,差点呕出来,那獠跟柳郎比起来一个蒹葭一个玉树,甚至都比不上苏玠的一根手指或是霄瓘无意掉落的美丽睫毛。 为了不嫁给仇士拓,便用了柳郎给她出的主意,经过一路的奔波辛劳,众人才顺利抵达紫薇宫。 安排下榻在弘微殿时已至晌午间,整理好屋子后她就累得再也无法起身,连水都吃不下,足足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这一觉睡的人昏昏沉沉,迷蒙才醒,随意抓了件衫子披裹着,早来无杂人才能让她好好的欣赏一下自己住的弘微殿,这里处于贞观殿西侧,平日里也少有人来,还算得上清静幽雅。后院里有竹林少倾,引洛水积谭,林间高地上有一忘仙台,鸟鹤鸣啾,稀风竹间,如似那七圣贤所居之山林,在此地可不问世事,忘却诸多烦扰。 灵仙儿见公主不在卧榻之上,便出门寻她至后院竹林,默默替她披上件团花大氅:“晨起露重身子湿凉,快别跟这坐着了,玥娘应该已经做好了餐食赶紧回去罢,免得吹了风又该病着!” “好,现在就回去。” 她没滋没味儿吃完了朝食后跟着还得吃下岳安端过来的那能让人能苦到流泪的汤子。其实她怕疼但更怕口苦,捏住鼻子一饮而尽,吃了十多年可还是不习惯。 在房中小憩一会,才能出门,不然又该昏厥了。 坐上步撵直奔乾元殿方向,途中她偶然遇到一位男子,立于过道中央不行礼也不避让,公主坐在步撵上斜眼俯看,嚯!这宫里怎会有如此绝丑之人?这种玩意儿真该乱棍打死给丢出去。 那丑人竟敢直挺挺的横在道路中间,拦阻步撵去路。 他身旁随从问到:“呦,来人可是许昌公主啊?” 这架势快把灵仙儿的鼻子气歪了,仰头斜眼看他,提高了嗓门:“既知是公主还不行礼?哪有横档拦阻的道理?市井百姓尚且知道,你这纨绔子却是不知?” 那丑人听完灵仙儿的话后,指着步撵上的人开口道:“你是哪家的公主?不过是个如脱屐一般的天煞孤星,是个讨债鬼罢了。却道是有个病西施的好姿容,予我也不稀罕!汝不过如唾壶一般無二,还敢大声直言?” 她坐在步撵上,虽有华盖遮蔽也耐不住午后的日光,这时已然上了暑气,又不想与这丑人过多浪费唇舌,还是办自己的事情要紧,拍了拍灵仙儿肩膀让她稳定心神,轻声言语:“不知你是何卿,又或者是哪家的郎君,我却是久居于玄武殿,不曾外出,你可能也不太知晓。但怎么说我也是这李家的公主,你如此这般失了君臣礼仪,便不求后报啦?奉劝你最好先行让开,不然恐怕就真得见一见我这公主之姿了。” “哼!一个不招人待见的狗屁公主还敢耍威风,以后定要你夜夜伏于身下跪地求饶。” “放肆!好个口不择言的浑货,该杀!咳咳咳咳咳......”本就天热还被那丑东西气得浑身颤抖,咳嗽不断,连气儿都喘不匀。 “呵呵!今日暂且不与你计较,我们走!”丑人心想毕竟这天下还是姓李,多说无益翻着白眼一甩袖子,带人走了。 这时候的灵仙儿怒不可遏:“你站......”话没说完公主赶紧掐住她的胳膊:“快走,那獠不过是讨了些嘴上便宜,事情紧急,我怕是撑不住了。” 她自打出生便是虚弱乏力,时常昏厥,偶有伴随心疼头痛之病,随有岳安帮着缓解却怎地也不见好,由长安到洛阳的途中也犯了几次,今日天气憋闷阳光炙烤,加之跟那丑八怪动了气,能坚持两刻钟已是万幸 经通传才得入内,见之陛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赶忙行稽首大礼:“万望兄长垂怜,几日前听得流言,说要将臣妹下嫁御史大夫仇卿之子,仇士拓,臣妹不愿。只盼拜在真武门下能永生为兄长祈福,还望成全臣妹的一片心意。” 那个十五年不曾见过的亲妹妹在自己面前哭的跟个泪人一个模样,可不心疼嘛!赶快扶她起身:“其实,朕早知你会来,可这婚事乃仇卿亲自来说和,他年至天命,膝下只有士拓一子。那孩子虽说面目不算清秀,但文采涵养俱好,而且他本人对这婚事也极为满意,朕确实不忍驳了他去,就应允了。你也不要为此难过,士拓为人并非如长相那般,此事不能再议。” “可我......也罢。”眼见昏事没有转寰的余地,便松了口气:“是臣妹想错了,来洛阳的路上好一通折腾,现在还下还有些头晕,是时候该回寝殿了,臣妹先行告退。” 临走前唤来了灵仙儿,拿出檀岳安在临走前递给她的苦药给公主服下现在这种心境一时间竟没尝出味道,含了好一会才觉察出这药是极苦的,宫娥端来玉碗内盛甘露让她饮下后,百倍告辞 步履艰难的往外走去。 “阿昭你且......”话还没说完她转头回看兄长,瞧他低头蹙眉而视,忽然觉察出兄长面上有些惊讶。 “你且先回去将养好身子罢。” “是。” 在灵仙儿的搀扶中走出了乾元殿,殿内皇上除了惊恐以外还夹杂着另一丝情感,原是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极为恐惧的气场朝他压来,直击面门,最胜阴韩毒辣,甚为可怖!再联想到她的出生时的不吉天象和那玉虚道长送来的锦缎之言,不免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她真是什么灾星转世? 可转念一想,怎地说她都是个女子,而且身体羸弱,来年又要外嫁,是自己忧心过度了些罢。在回弘微殿的路上,灵仙儿好奇询问:“公主,那事情说的怎样啦?可还记得刚刚那丑人吗?我打听了一下,他便是驸马都慰的人选,仇士拓!” “什么?你说那獠竟是仇家郎君?言语轻佻不屑,举止粗莽无礼,形貌犹如山林猛兽,怎地会是他?刚刚兄长说起过仇家郎君,虽说外貌一般,不过文采动人,怎能是他?” 灵仙儿提到那丑人也觉着恶心,撇了撇嘴:“刚刚在外面等候之时我询问过附近干活的宫人,每个都知道他形容粗鄙,要说仇士拓腹有诗书当真不信。” “兄长说起过那仇卿年岁大了,又亲自去说和了昏事,言那丑人对我这不受待见的公主甚为满意,言辞仰慕,不在乎我被囚禁十五年与异像天言,且这事不容异议。” “那公主何意?” “他自然是不入我眼的,但这事儿也不是我可以更改的。” “啊?若是昏事定下以后指不定那丑人得如何得意哩!” “任凭他得意去吧,我自然也不会去与那丑人去计较,毕竟啊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走,先回去吧。” 灵仙儿饶有不解,却又没什么主意,步撵行至殿门前远远就能瞧见苏玠一身青纱衣,白丝履,长乌冠跟美人一样在门前踱步,一脸焦急。才下得步撵,便跑上行礼,小声道:“刚刚收到霄瓘来的信,说是前生蚪蛙变了。” 她有些诧异,看它的时候早不变晚不变,如今才一到洛阳它就变了:“什么?这么快!” 急步下了撵且行且语:“走,我们回去,现今跟仇士拓的昏事对我来说并不事那么重要,也非人力所改,今天收拾收拾,明天就回大明宫。” 苏玠关切问道:“可你这身体还没好哩不如多休息几天吧。来的时候不是又眩晕了吗!那滋味不好受你也是知道的,带来的药也不太够了。我们......” “多说无意,明天必须得回去。” 这边刚安排好了明日出行之事,那边灵仙儿就把今天遇见的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跟苏玠说了一遍,气的他抽出佩刀,扬言要斩了那獠。以苏玠的身手要是斩了仇士拓不过如同断木拔草一般不费吹灰之力,被灵仙儿和玥娘好一顿劝说才暂且放过那丑人,一起准备回程之事。 公主拉住灵仙儿嘱咐道:“若日后再遇见那仇家郎君,莫要与他争执,凡事礼让,不出一年我定让你舒心解气可好?” “公主为何惧怕那獠?” “不是惧怕,而是不想脏了眼睛,污了嘴巴,今日实在是委屈你了,那里有进贡的荔枝冰镇好了你们拿去分了吃吧,我出去一下。” 檀岳安看着她才刚回来又要出去说:“带上这个香囊,有醒神的功效,若晕眩拿来闻闻吧。” 玥娘也递来一柄白羽扇:“也带上这个吧,见了柳家郎君说说话,就赶快回来,这身子怕是又要吃不消了。” 苏玠忙说:“都是你们惯坏了她,不知哪日放纵了,还不得自己跑出宫去啊?” 她甚觉欣慰,每个人待自己都如珠如宝,真爱关切:“只要有你们在身侧,不管去哪儿都一样。阿玠去请柳郎来,说我约他在后院的望仙亭。” 十六.金蛙 玥娘跟灵仙儿忙着准备回程所需物品,岳安整理出应急药物,苏玠才刚出门,她独自来到弘微殿后院,逛逛景,喂喂鱼,摘朵花儿鬓边插。 一人独坐望仙亭,两缕幽梦上心头。 酥风吹得人似醉,不觉郎站身旁。 紫竹一片丹阳落,霞飞满天慕婆娑。 明日回朝长安路,待得金蛙绕鲜血。 灭却迷障九千重,如愿与君共此生。 柳郎君站在望仙亭内凝望着公主那认真专注的模样,只觉得她可爱非常,不知怎的忽然笑出了声,走到她跟前问道:“如愿与君共此生!可是公主思慕于我呀?” 她持扇掩面眉目间带出浅浅笑意:“郎君贯会与我玩笑!” “好!好!且先不说笑哩,见过圣上了吗?你那昏事可定下来了?是否还有回转的余地?” 她欲言又止缓缓低下了头,其实心里正想着对策。 柳郎君急切又问:“当真是他?” 没想到公主竟然瞪着眼睛说起了瞎话来:“见到了,见到了。兄长说起现下还没定准予谁家郎君哩!偏得拣选些才华出众的世家君子,这阵子只有那仇卿仗着尚有些年岁,先提及此事,才暂定他仇家,不过碍于我这身世圣虽属意于他子。可怎么也得依了我的性子,若是我不点头啊也定然是不会强迫。” 柳郎君思量着:“那不如我也去说和说和?或者让阿耶亲去如何?” 她玉手轻搭其口,赶忙制止:“暂且不用,兄长近日忙碌的紧待到明年天暖若还未有决断我亲自去说。哦!对了,明日我得先回大明宫去,你在洛阳且自珍重也好让我无忧。” 听公主的话音想来皇上还没确定要将公主嫁给仇士拓,他也只好做罢。轻轻揽她入怀:“你身子一向不好,也需注意回途道路崎岖舟车劳顿的我不能在你身侧陪伴又怎会安心?” “不妨事的!近来身子可比往日大好了些,我最近新得一道人,他很会炮制丹药。这不!刚来的消息说制好了丹丸也定下了时辰必须要回去服下而后方能病愈。” 很显然她还是在说瞎话不时还频频窥视他是否真会相信,不过看他那真挚的模样多少该是相信了吧! 想着,想着,她也不能自己的笑出声,那郎君不知怎地也只好陪笑着。 放开拥抱着公主的手恋恋不舍的跟她道别:“快回去吧,如今我也该走了,下次若再得进宫定然去看你。” 顽皮嬉笑的点着头:“嗯,那我在长安殿里等着你。” 依依不舍的别了柳郎君,乘着夜色入了梦,整夜安睡一觉到天明。次日不到晌午,一行人收拾齐全乘车撵出洛阳而去。前后足足花费十来日才到,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好生折腾,至长安殿门时,怕是只剩下半条命了。 霄瓘一直守在殿中,今日坐在院子里吃酒,没成想巧遇在紫藤花树下,看见往日虽然带着病容但也算得上活泼伶俐相貌清爽的美人儿如今怎成这般,发髻松散披劲间,乌眼散光垂头面。 像条蛇蜕一样被苏玠横抱着跑了进来,他不解而问:“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啊?怎会如此憔悴?” 檀岳安跟在后面跑过来对他嘟囔了一句:“是从胎里带的怪病。” 飞身前去拿药化水给端了过去,床榻上那美公主披头散发,面如土色脸上一丝一毫的红润都瞧不出,只能勉强靠在歇息上干咳着。 岳安端着玛瑙碗坐在身前,边喂药边说:“这连日的折腾就算是个好人都扛不住更何况还是你这样的,自己的身子怎能不爱惜着?” 他心里念叨着公主如今这般安静怕是觉不出个苦来:“若你再折腾这条小命可该交待出去了,到时候即便追到那幽冥地界去也没个力气能够回来的。”随即大口叹气。 身旁叉手而立的灵仙儿不想让他说这丧气话,狠狠拍了他后背:“都没药了你还喂个什么劲啊?” 醒了醒神儿才发现公主吃完药早就躺在床上休息了,自己的手却还在空中一直保持着喂药的状态。 搁下空药碗狠拍了拍面颊,好能让自己保持清醒着,摸了摸脉搏,虽然不容乐观但紊乱的脉搏内里却有一股强劲之力,好似在保护她一样,找到这点力量他也就安心了。 替公主掖好寝被,嘱咐玥娘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珠,自己又跑去煎药了。 还真是欲速则不达啊,急急赶回来直至天刚擦黑的时候公主方才睡醒,灵仙儿赶忙搀扶她靠在自己身上坐了起来,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告诉她:“快,快去把那金蛙拿来。” 灵仙儿心急如焚:“你这才刚能起身,不先喝水吃药急吼吼见它作甚?这样的身子再放了血怕是该要了命去?无论如何你得先将养好身子再说,苏玠,快去拿岳安熬好的汤子来。” 正巧这功夫霄瓘闲的出奇,一听说她得起了便过来说:“那金蛙在这儿又跑不掉,这些人也为着你忧心各个食不甘味的,你且先喝了那苦汤子再吃些东西等明日身体大好了我们再看,今儿个你什么都别乱想。” “也罢,早晚都是我的何须急在一时!” “瞅瞅你这丑样子,可真该多休息休息,我看你一眼知道你平安就好,先回去了!” 说完就把几案上的金盏白玉碗连同碗里的金蛙也一并拿走了。 怕她不肯安睡灵仙儿也破了规定与她同床而眠,这才放心地睡了过去。翌日晌午才起身吃了两口淡粥,被搀扶着出了门口去晒一晒太阳。 坐在树荫下:“霄瓘你看,我好了。” “我知道你想见它,给。” 从身后拿出一只大玉碗坐在她身旁,公主伸出手指摸了摸那金蛙的皮肤,还是凉凉的,它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红色的小眼睛。 公主对着金蛙自言自语:“没想到你还挺美的嘛,哎呀…疼疼!” “你别甩它啊!” “说得轻巧,这东西着实可怕,咬的我指尖疼。” 那金蛙口中有上下共四颗小牙齿,死死的咬住她的手指尖大口大口的喝着血,只稍微有点疼且指尖不凝血,就这么一直擎着胳膊等到它把指头吐了出来。 “快用那血在它头上点一下。” 用滴着血的手指轻轻触碰金蛙的头顶,那金蛙先是抽搐随即化作一滩血水。 霄瓘让她喝下,灵仙儿在一旁看的气盛:“你这黑心肝的道人,我们公主成日饮用琼浆玉露,怎能饮此污秽之水?” 霄瓘歪挠着头解释道:“你不知,这水色共有黑红清三种,我都没见过只听说起那红色之水应是前生有怨念,那黑色的是有罪过,如若是清澈透明的乃为大圣人。” 她拿起玉碗一股咸腥之味冲上脑顶令人作呕,但是对比岳安煎出的苦汤子来说这也不算太难闻,紧捏着鼻子一饮而尽,毫不迟疑。没有血色的嘴唇上瞬间染出一片殷红,带着笑容砸了咂嘴说:“有些咸咸的。”伸出碗去:“你也来点?” 霄瓘凑近闻了闻也学她捏住鼻子:“快拿开,拿开,这味道这颜色亏你能吃进去?定非凡人也。” 看霄瓘的样子甚是滑稽,她跟灵仙儿两人笑的前仰后合,没料到霄瓘突然认真的问到:“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她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没有啊!” “那现在呢?” “还没有啊!” “怎么能没有呢?” 不甘心的从怀里掏出金泽印:“不然给你也试试?” 说罢就往灵仙儿头上比划着他俩人你追我赶的疯跑着。 “道长,你且饶了我吧,不管前世来生我都不想知道,不如你对自己试试?” “我?我也对自己也没什么兴趣。” 见灵仙儿不肯,自觉没趣的又把那金泽印给收了回去,看着跑远的两人她没有气力的说:“回去吧,我还是头晕。” 起身就往屋里走才刚走了几步,两眼一抹黑直挺挺的就栽倒了,头硬生生磕在地上。 他俩个见状赶忙跑了回来,公主额头伤了血,可把灵仙儿给急坏了,那泪珠儿止不住的流呀,灵仙儿把她抱在身前心里不住的埋怨着自己怎么没照顾好公主。 “你且让开,我来。”说着霄瓘抱起她就往寝殿里跑,放在窗边的小榻上灵仙儿还是抱着她肯不松手,带着哭腔说道:“快...快把岳安请来。” 自己则用帕子擦干净公主额边残留的血迹,这时白影一晃从璎珞圈里飘出一小粉人儿,来人正是冷香。 在公主昏迷前的一刹那念出了她的名字,那冷香娘子轻声言语:“别去了,我来。” 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香囊里拿出颗白色的小药丸,用两指尖一撮细密的粉末撒在她伤口上,灵仙儿一直用帕子压着,不一会血就止住了,完全没理会冷香说话的霄瓘还是找来了岳安。 他赶忙俯下身子:“把手给我。” 灵仙儿挽了衣袖一伸手,啪的一下被岳安打掉,从牙缝里狠挤出三个字:“公主的。” 灵仙儿手还停在半空中时,他一把抓出公主的手臂,蹙着眉头摸着脉:“还好还好,内里没事,这只是皮外伤不要仅的,血也止住了待公主醒了,日常盥洗饮食休息要更注意些,不然可能会做下伤疤。” 站在一旁的冷香幽幽的道:“我用的药是不会留下疤痕的,让她睡吧。”转身出了门找青萤的猫儿玩去了。 霄瓘倒吸一口凉气:“这伤若是被玥娘给见到,啧啧啧…不如包了伤口再系条宽些的勒子,这样玥娘就看不到了。” “你别再这里浑说,让公主伤了我本就难过,你若是真有心帮我就回自己房里去。” 一边抹这眼泪一边催促他回去,和岳安一起把公主轻放在床榻上,又盖了件薄衫子。 众人散去后灵仙儿坐在地上巴巴的打着扇子,只见公主蹙眉咬唇,双手握拳。 怎地一副痛苦之像?随即便点了一炉清爽安神的香料,见她身体放松才得安心去取了山涧水,又问岳安拿了些补气血的药煮了饮子,等到半温时特意拿了蜜饯果子来,她知道公主最怕苦了,可那饮子都凉透了也不见清醒,她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都怪自己贪玩怎么就没看好公主呢? 漏壶水满,漫又满。这都夜深了,她忽然从梦中醒来,虽说是七月里,她却出了一身的冷汗,手脚都在不停的发抖。一低头乘着依稀月光,看到灵仙儿趴在床边,顿时觉得稳住了心神,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真实,是梦?还是…? 十七.疮毒有解 咸通四年秋,七月下旬。 湛蓝的碧空中悠然飘过几朵懒散的云彩,高挂中天的太阳如同火球一般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虫不鸣,鸟不叫,绿柳不摇,金鱼不摆。 这大清早还下了一场朦胧细雨加之烈阳照耀周遭薄雾迷茫,湿黏的紧,唯独那山林间独得了一份清凉,几位私交甚好的郎君相约林间狩猎。也不知哪个带来位黑面郎君。 只瞧得面前的那位黑面郎君,头戴垂脚幞头巾,脸色黝黑短粗横眉,鼠眼贼光朝广阔鼻,耳口肥硕腮边颤肉,就这种样貌着实让人不忍多看。 即便如此长相却又穿着极尽浮夸,黛蓝色绣松石的宽阔锦缎长袍,腰间系着忍冬纹的金蹀躞,下坠蝶佩熏囊,脚下穿着精致绣纹藕粉高墙履,忽一见如夜叉,再一看赛阎罗,肉脸堆笑意,胯下骑白马。 其他人皆是幞头、小袖、胡袍、革带配长刀,脚穿乌皮靴,各个精神抖擞短打扮。 只是这仇家郎君真可谓是别具一格分外显眼啊!其他人心中指不定怎么嘲笑的哩! 素来与众不同的仇士拓如今又是大出风头,狩雁时他张不开弓,取鹿时也下不得马,驰骋时竟还被枝杈刮坏了锦袍,打掉了冠巾。 狩猎即将结束之时他身下骑着的白马不知为何突然惊厥,一路狂颠,仇家郎君继而坠马,本以为他伤重,可万万没想到,仇郎君一骨碌起身时如同好人一般无二,没了兴致而后改坐步撵回了仇府。 可这天夜里却不得安睡,总觉得身子发热还汗津津的,躺在框床上辗转反侧,总算苦熬到了天大亮,强撑着身体想要沐头洗浴,去一去身上的湿汗。 可忽然感觉面颊生疼,如针扎似的,取来铜镜一照发现脸颊上竟然又红又肿还疮疥流脓,本来就跟活阎罗似的人儿,这下子就更加难看了。如今这副惨兮兮的尊容导致他不愿意出门,总是直挺挺在屋子里的床上躺了一天、两天、三天…看他身子不爽利阿耶便请来医者给瞧病,却怎地也都不见病情好转。顿觉人生无望,他那老父亲见状甚感心疼,成日安抚来安抚去。 耐心关切跟他说着:“若这里的医者不中用,明儿个我便去宫里求来御医与你医治。” 一拍大腿:“对了!那宫里有个檀御医,他父亲乃是金针圣手啊!据说那人医术拔群可惜作古多年,不过他儿子还在宫里,我想那檀太医丞也必得其真传,你且休息,明日我带他过来,定能将你这怪病治好。”床上的人说话都毫无气力,只能勉强点点头眨了眨眼睛。 第二日天不亮阿耶便入了紫薇宫求得了皇上旨意可以请檀太医丞过来,只是那御医他人在大明宫并不在洛阳,如此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招他过来,二是带仇郎君过去。 他里心盘算着自家亲儿子都已经伤成这个样了怎能受得了舟车劳顿?于是派了加急快马带着上谕直送到大明宫中只得到答复竟是一个等字。 可怎地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这才悻悻而回,再瞅自己的儿子,面肿流脓带恶臭,喝着汤子贴着膏药,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看得他直掉眼泪。拉来了一个刚瞧完病的大夫询问了情况:“令郎害的是恶疮疽,现在何止面部就连头上,后背也生了疮疽,如今他不能躺着就只能趴着睡,用了好几种治疗的方法皆不奏效,眼看快好了,可又一再复发,真是把仇士拓给折磨坏了,有气无力的说:“阿耶,阿耶不是说带御医过来吗?他人在何处啊?” “这......那檀御医是许昌公主的专伺,几日前你对她出言侮辱,虽得了圣意,也怕她不肯放人啊!” 仇士拓气不过:“她算个甚么公主?不过一妖孽罢了,上意不可违逆她怎能不放?” “你宽心,我已派人送去加急信不出三日想必他定会过来。” “我病了也半月有余,夜夜不得安寐,为了上了疮药连头发都剃了,到底是何病让我如此啊…哎…” 话说这边,大明宫中苏玠让来人回去等着,自己拿走加急信就回了长安殿:“公主有从紫薇宫送来的加急信。” 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没几天的她此刻正直呆呆的盯着泉池中缓缓摆尾的鱼儿们被他一喊差点一跟头跌摔了进去,还好有灵仙儿的小心扶:“你这般鬼喊鬼叫的失了礼去,再惊扰到公主。” 他边走边行礼说着:“这信件是皇上的旨意却又是加急送过来的,独写给长安殿不知里面是甚么要紧事情。” “走,去亭子里看吧。” 三人一起去了闕夏亭中坐下,苏玠拆开信承给她,只扫过一眼:“你捡些有用的念吧。” “是,信上说,那仇大人家的郎君得了疮疥流脓的怪病,遍寻名医怎地也不见好,听说我们岳安医术卓绝,特求了圣上想借了去,给仇士拓治一治那怪病。” “呸!这不要脸的浑货想用我的人?还让他去洛阳,即便是岳安许得,我也不许。推说我病了他得悉心伺候走不开。” “这…却是不妥,那旨意不好违抗,不如请岳安来我们商议商议?” “那样甚好,你快去快回。” 灵仙儿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苏玠在洛阳时知道仇丑人对公主无礼恨不得斩了那獠,如今怎得为他说起好话来?任凭他流脓还是受苦就算是当场去世又与我们有何干系,怎就要请岳安过来? 半刻钟的功夫,苏玠领着檀岳安来到阙夏亭。 “莫施礼了,这有个差事给你,快拿着信看看。” 他看完信说:“治这病,说难不难,若我去下了针,配了汤子,不出月余可好。” 苏玠插嘴道:“什么?月余?不成,不成。岳安你可还有别的法子?又或者能不能用针的时候让他多疼些,病好的慢些,多受点罪的那种?” “受罪?我可还真是知道有一种受了大罪的法子,不过若他真用了怕是要恨上我们了啊…” 众人齐声道:“快说说什么法子?” 一番耳语,众人面面相觑,而后又放肆大笑,这笑声引来寻公主的玥娘,她端着鲜葡萄快步走来:“你们都聚在这儿计划什么呢?”抬手摸了摸公主额头:“这两天可算退了烧,你可不知我前几日有多担心呢?想要求了神明保佑,偏那青萤姑娘不许,这才刚好了些就来晒日头。” 灵仙儿解释道:“玥娘呀!这些天在屋里不见日头不见风,不得活动不上妆,公主都闷坏了。” 苏玠补充着:“这不,刚觉得闲散无事就平白来个乐子。” “什么乐子能把你们高兴成这样?” 他正了正幞头巾,拿了信在玥娘眼前晃了晃:“你看,乐子不就在这里。” 玥娘接过信,一惊:“啊?那仇郎君怎地突然病了?为何还要请岳安过去?怕不是病的严重吧?” “我断不会放他去洛阳的。” “那边医者多半不灵治不好,可他不过去那怪病谁给仇郎君瞧呀?” 抬手一指:“喏...这乐子的后半截可就在他那呢。” 四人窃笑,弄的玥娘不知各中缘故,一个人傻楞立在那,直到檀岳安把那治病的方子说给她听,一拍檀大人的肩膀:“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把他往死里作践呀。” 说完她也憋不住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说:“你们玩归玩,终究是要把人家的病给看好了,不然可砸了你家圣手的招牌…快快快,赶紧都散了吧,灵仙儿跟我准备夕食去,苏玠你送公主回房间顺便给人家回个信去,岳安啊,也随他们去吧。” 苏玠取了张风花纸和笔墨,铺在几案上。 她下笔刚要写却又提起了手腕:“用这纸可真是浪费了啊!若不是给兄长回信,定换了青笼纸去,也罢做戏还得做全套。” 用工整的小楷写下: 念兄恩,有感于仇氏父子心神,实在痛心。然妹身弱,胎病又犯,昏厥数日,现今亦不可起身。长日里不思饮食,偶伴头痛之症,病来时绞筋抽搐,疼痛欲裂。恨不得一索子吊死当场,只因感念兄长救我脱困于玄武殿,大恩未报,不敢轻易入幽冥黄泉地界,万幸有檀太医令丞在侧,亲手下针可解痛楚,手法之高,冠绝群医。如若真离了太医令丞必定性命难保,那仇郎君之病,我闻之感同身受,然此病痛太医令丞可开方而治,不必亲往。信中另有一纸正是此方,因世间只有一法而治太医令丞亲往亦是如此。还望仇家郎君爱惜自身,切勿动怒,臣妹手书。 封好了信:“拿去送了,找匹老马。不用急着送去,七日内到即可。” 苏玠拿了信出了门。而她坐在窗边,回忆着吃下金蛙后做的怪梦,即真实又觉不可思议。 十八.悲秋笔谢子渊 这怪梦着实可怕。 那天正看着霄瓘与灵仙儿嬉闹,忽觉身子绵软脚下一空,霎时间纵上祥云,一飞直至遥天宫。 金殿当头紫阁重,霞光万丈玉玲珑。 不见人间多愁怨,五色云柱玉苍龙。 天门之内,楼阁重重,闪耀祥光万丈。 刚看清楚此地模样,突然飘来一朱衣仙娥,掌托红玉芙蓉承露盘,倒在一小透光青瓷杯中让她饮下。转身便带她往前走,青云间忽现一池,撩拨天池水,能见得人间景象,正心想着怎得来到此地时?水中幻化出一倒影,然是个俊美异常的男子,也是一席朱衣广袖长衫子,束发长冠,白面若敷粉,丹砂朱痣隐约劲间。长眉似刀刻墨染,双眸绝美多情又含泪。初次相见之人,怎么能直勾勾盯着人家?虽说自己身份贵重,可冒然出现在陌生地界,也需收敛一二。 慌忙间收回了视线,再一瞥,见池水并无他人,才知刚才所见到的皆是幻像。再度起身而视,便吓的跌坐在地。匆忙伸出手来,眼前出现一片广袖朱红。刚,刚刚那池中之人是我?她竟然变成了一位身长七尺的美男子。正在出神之际,那美仙娥抬手一指,她整个人跌落入池水,既而堕入人间。 恰巧落在会稽郡,谢氏家中,贵族大姓家中生了个男孩儿,谢良巽一家人都沉浸在弄章之喜的日子当中,给孩子取名为玉。望他如昆山之玉,俊美人杰。一连摆了三天宴席,诸多亲友前来贺喜,自然离不开他一生挚友王茂公,也巧了她家夫人有孕,对良巽言:“月余,若得男儿与你家娃娃做兄弟,若生女孩做夫妻何如啊?”他回道:“甚好,甚好。” 又是一出指腹为婚的戏码开始了。 因母亲梦北辰星入怀而孕,所以总唤他做“辰儿” 家里叔伯兄弟姊妹众多,总是热络异常,素日里对他也宠溺的紧。虽长在妇人之手,却不似那些纨绔子,少时才思敏捷,姿仪甚美。家里有叔叔淡泊名利,清淡闲事,好隐居,总带他游于山水田园之间,抚琴听乐,也常见叔叔呼朋引伴,打铁饮酒,赤膊披发,佯狂长啸。 年二十行冠礼,取字子渊,从那日起皆知会稽山阴,谢子渊生得龙章凤姿,音容兼美,好赋,文风伤感悲秋也念山水有灵,待人谦厚有礼,深受邻里爱之。 有一日与同伴去诸暨游玩,顺便回乡祭拜舅舅,谁料到家中突遭巨变,家人皆病倒。回家之时听得邻里说起家人染病初期,只是身软无力,头疼发热。还去探望过,然十五日后不见有人出来,便找人从墙上窥探,屋里人众双眼突出泪血,如出幻觉,以人相食。又都不能出门,仅仅一月间谢家众人皆亡。 邻里惊俱将尸骸尽数焚之,待他回来,家里只剩出门买办的两个外姓的兄弟,三四个出嫁的姊妹也帮着料理好家人后事。又拖人给他一封信件,那是他父亲病重,心智尚在时写的,封在漆匣中。信上内容是让他投奔自己好友金陵王茂公,并告知与他家女儿有婚约之事。自己热孝在身,又不敢不从,只身前往金陵,好在路途不算遥远。 金陵大户侯门深府与自家仿似,见过叔父说了来意,三年孝在不敢娶亲。只好暂且住下,待入了仕途另开一家门,再娶才得体面。那王叔父闻之啜泣:“我与你父乃挚交,亲好三十余年,如今他怎地离我先去?现今世侄且在我这里住下,快去引小姐出来相见。” 闲话间从内堂里走出个小丫鬟,身后跟一位执扇女子神采艳丽,眉目如画,肤若凝脂,嫣然一笑,朱唇贝齿,此为初见。又再见,聪慧强记,才思敏捷,与他再见如故。 王叔父乐善好施也是金陵地界响当当的大善人,暂且收留自己入府也心怀感激。十月后他府上来一道人,年约四十须眉皆美。因涝灾粮食绝收,仓内已无余粮。他剪纸做缸施法成粮,取斗米粮又出数石,取之不尽。善人拜他若神明一般言之皆听皆信。又予他丹丸做长寿之用,服之神清气爽。 来年三月与王娘子诗画,再遇道人,见他神色诡谲深不可测,畏之。五月间有一日出街买办,怎料被人打晕,再起发现自己被囚于地牢之内,由玄铁链所绑困住力道,一纸符箓封住言语,目不能视。又被七鬼恶灵看守。 王叔父求那人道:“仙家好生,且放了小侄吧,田产財帛愿尽数散于贫苦,余生为仙家塑身造观,烦请您高抬贵手。” 那道人说:“善人你可不知,这斯非人,乃恶星脱生,浑身怨念,他家中人尽绝,却只留他一人,现下来至金陵又突遭大涝,都因他所为,若再留他怕是你家人性命不保啊!” “那仙家可有化解之法?” “有是有不过……” 俩人转身出门半晌只得一人回,那道人说了句:“动手。” 七鬼拿着长刀就往他身上一通乱砍,说时迟那时快,从玉佩中幻出一青衣女子手持长鞭上前阻挡,道人见有碍事之精魅,出手横刀一劈,他二人前几个回合勉强能打个平手,因侍主五感尽失,她使不出全力,眼看就要败下阵来,接着又幻化出一朱衣女子,扯了符箓,那青衣的是青萤可那朱衣的是谁?青萤唤她做灵璧。只见她拔下发间金簪,瞬间变成外形与簪子相同的一柄长刀,与那般人众打将起来。灵璧眼见青萤不敌,倒地时忙不跌的翻身救她,两人对打那道人。另一边冷香带着骊泉想要解了玄铁链,没想到链子上有念亡符箓碰不得,后被七鬼打散,形成二对四的局面僵持在那,怎么都赶不到他身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中三鬼将谢家郎君被活活砍成肉块。 他死后魂魄出体,发现有人将自己连骨带肉的装进一个大瓮之中,密封浇浆,画了法阵要埋在乱葬岗内。看到这一幕他怨气凝聚,脱了玄铁束缚,只觉周身孔武有力,竟幻化出实体来。他两人一见,那道人摸了脸,显了真身。 他...他不就是那玉虚真人么? 玉虚真人说:“你我恩怨不可解,今日你身死,来世亦当如此。”说完拿一长刀劈头就砍了下去,他甚觉糊涂,赶忙闪躲说:“你我素不相识害我何故?” 那叫灵璧的女子扯了青萤衣袖,一把甩开:“带他走。” 稀里糊涂的随她们遁走地府,一入火照之路,幽冥地界。冷香给他吃了枚太清漱魂桃,这才安定下心神。他虽不知二人究竟有何过节,不过今天是没办法躲过去了,不如硬拼反正自己也就只剩了魂魄。 直走到彺死城内,竟不见有鬼差阻拦?带着青萤、冷香、骊泉、飞也似得,来到忘川河边,这时正巧灵璧姑娘赶了过来:“快走若他赶来定不能重返回天阙,我们会引来鬼差得先回去了。” 于是她四人就回到了玉佩之中,留下他一人独坐奈何桥。 正发呆该往何处去的时候,众鬼差把他团团围住,只留一缺口,远远过来二人,来的正是十殿阎罗之一,有其判官在侧的秦广王,他行礼道:“虽投人身,可阳寿未到,星君何故来此地呀?” “我被一道人所害,剐我肉身,死非好死。” “可星君怨念成魔,既然不能回归天阙,何不赶去投胎再世为人,了结怨念?” 说罢命人请了孟婆汤递给他:“星君饮此汤子可忘却前生事情,且重新做人吧。” “忘却前世?我与那道人仇怨至深,断不能忘。我要投身忘川河,待他来此,拉他与我作伴堕入无望。”面对翻腾的血水和腥秽,拔腿就要往里跳,这可吓坏了地府众人,那星君得了天命入人世间,若在此堕入忘川,永不得出,自己也不好交待,赶忙让众人拦阻,这里一闹引来了那玉虚真人,青萤灵璧骊泉,赶忙出来挡在他身前。 一群人在地府之内互殴来,鞭、刀、剑、杖闹的地府人仰马翻,两位星君打在一起,也不知应该帮哪一个好。全都傻愣愣的看着,久耗间那三侍从不敌玉虚,趁空他档一把掐住实体魂魄的脖子,拿起孟婆汤直接灌了进去,后用琉璃珠封住那怨灵集结的实体,打入一走在奈何桥最上层该投胎的女魂身上,而那女魂正是今天的自己…。 十九.重瞳 往死城外,忘川河边,奈何桥上,一场神仙打架的戏码告一段落。怀揣着封印仙灵体的琉璃珠,那女魂投胎转生到帝王家,成为了一个不受待见的公主,成为了一个没见过父母面的女儿,成为了一个被关在玄武殿的囚徒,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真是讽刺啊!自己那么想知道的前生事竟会如此凄惨。 等等......还记得他两人的耳珠上都有同样的红丝北斗纹,莫不是......前生所遇的王娘子正为今世柳郎君?还真是细思极恐啊!无数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转的她脑仁疼,可要提起前世的遭遇,不由得打心眼里痛恨那玉虚贼。 灵仙儿烹了茶和夕食一同端了进来。 “拿初春藏的无根水,烹了茶。你可吃些?” “我不吃都拿出去,备热水、澡豆。我要沐浴,你们谁都别进来。” “这次为何不去长水中?” “我可不想弄脏了那里。” “是。” 她整个人浸在热水里,轻轻的揉捏手中的澡豆。细滑的皮肤白嫩的如同杏仁乳一般,取下胸前的璎珞圈,唤出冷香:“你且在此候着,一会替我止血。” 她整个人往水里一沉,仰头出水时用力一拔身上那根玄咒封钉,好似长在了皮肉中一样的钉子被她硬生生拔了出来,能看见上面还带着些许肉丝,她站在水里,血从肩膀流满了全身,疼的她掐住自己的肩头,身子蜷缩了起来。额头上也不知是冷汗还是浴水,眼泪也止不住的簇簇而下,牙齿咬着的嘴角都豁开了,颤颤巍巍的伸出掐在肩头的手一把抓住冷香衣衽,她从披散的黑发间漏出一只冷峻的右眼,惊的冷香赶忙上前止血,那右眼竟然变为重瞳… 皇上收到了她送去的信笺,再看了看方子,总觉不可思议,可又一想那可是圣手檀御医开出的方子,找来医官给查了一下,也算是对症,只是宫里没人敢给仇家郎君这么治,无奈只得找人给仇卿送了去。 话说那仇府中,看了方子的仇卿差点气死过去,也赶忙寻了另一位御医去看那方子。 而他自己则去到儿子住的房间,透过窗棂看进去又惊又吓,他看到儿子不仅神色木讷,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还用手去扣头脸上伤口的脓疮结的硬痂,然后竟然给吃了进去,他那被扣开的伤口,有的留脓,有的流血,剃了头发的脑袋也被他抓的血肉模糊,简直不堪入目。 仇卿老泪众横,都不敢进门,直退了回去。那御医拿着方子说:“此方可行,照着做不日可好,仇郎君疮疥带毒,可那猪粪能泻火,解大毒。别的方法您这也都用过了,皆无用处,但您千万别小看了这方子,定然是管用的。” 听完御医的话想来也别无它法,况且这方子也是自己求来的,只能照做。于是这家里便再不得安生,下人们先去了外家的猪舍,取了两石猪粪,再用金瓦将猪粪焙干,然后研磨成细末。拿回来给他家公子糊在头上脸上和背上。那仇郎君也恨的心痒痒,不过半月余,伤口结痂也不流脓了,整一月便得以痊愈。只是因他平时手贱嘴馋,爱揭伤疤吃那结痂,头顶脸上留了不少疤痕,本来就似巡海夜叉的黑郎君,现在俨然成了个花脸夜叉,即便这样也改不掉他那嚣张跋扈的性格。 大病痊愈后,先叩谢皇恩,再则请了圣命,说是去看望公主,感激救命大恩,得了圣御可入长安殿。 他有些迫不及待,第二天就带着随扈直奔长安的大明宫而去。 连续几日奔波,可算是到了长安殿外,众人不加通报,竟砸破殿门而入,此时他们都在殿内随侍朝食,公主还未梳妆,穿着件胭脂色绣朱雀广袖大衫子和牙白色绣瑞草纹的裙子,披散着长发一副慵懒的模样。仇士拓带着随扈吵吵闹闹闹,直接来到内室,见她大骂道:“呸,就凭你这灾星,也敢折辱于我? 说罢掀翻了食案,把盘碗砸了一地。 苏玠提刀而来竟被公主拦住:“你且退下。” 说完拿玉簪轻绾发髻,起身对那丑人言:“仇郎君,你带随扈闯我殿门,怎可这般无礼?若再妄言,小心本公主叫人将你拿下治罪。”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她本就惨白的脸越发狰狞了。 仇家郎君见那公主不似从前,再一瞧她右眼,嬉皮笑脸的说了句:“呦!缈一目啊!何不做半面妆?…”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啪!的一下被狠狠的扇了一嘴巴。那不是别人,正是灵仙儿:“你当我们殿里没人了吗?竟敢出言放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界去!” 那丑人气的抽刀砍向灵仙儿,一旁刚被劝下的苏玠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将快要落在灵仙儿身上的那一刀给挡了回去。仇郎君身边随扈便与他二人打了起来,怎地说苏玠是宣宗皇上亲派的护身侍卫,那灵仙儿也是武将之女,这边就是一场混战。 玥娘颤颤巍巍挡在她身前。檀岳安拿短佩刀也护着她俩。那混账竟然砍伤了灵仙儿手臂,这红血流得满地都是。她推开前面二人,走到那丑人身边,仇士拓并不防备,她用单手掐住仇郎君的脖子,指甲深戳进他皮肉,喷出的血水四溢横流,眼球凸出,舌头长伸,她惨白的脸上带着狞笑。 “我好言相相劝,你竟给脸不要。敢伤了她们,别说是你,只你三族亲属众多,我也能灭得。” 另一只手插进他右眼,活生生的挖出了仇士拓的眼珠子。稍微用力捏碎了手心中的眼珠:“这才叫缈一目。”众人看的惊呆,她扔了手里的眼珠子,抓起仇士拓的右手,那丑人身不能动,嘴不能言。在她手中好似只绵软无力的虫子。 “嗯…是这只手刚刚伤了她?留着何用?”咔嚓一声,又折断了他的手腕,恶狠狠的说了句:“滚…”伴随着哀嚎声,四周众人皆怔住。别说是那丑人一众,就连自己人也吓的够呛。看着他们仓皇奔逃,她唤出一彩衣女子:“去,再给他们点教训。” 仇士拓一行人刚逃出大明宫策马飞奔,说来蹊跷,这马又好似狩猎那天一样,突然受了惊吓,把仇士拓颠翻在地,前蹄子狠狠的踩在他大腿之上,随扈赶忙拉他上马,赶回洛阳方向。 他们赶回家里,全都吓得失心疯,任谁都不能言语,看来只能解释为去长安的路上附近有瘴气迷幻罢了,或路遭歹人害命? 长安殿内,她生气了,厉目而言:“何故与那獠相嚷?父皇教子女甚严,那永福公主当日只因折著,下场不用我言明众人皆知。如今没了父皇庇佑,我乃是寄人篱下,需收敛心性。两方火并,他是宠臣之子啊!在我这长安殿伤去半条性命,被皇兄知道了可还想再被囚禁?冷香,岳安快去看看灵仙儿的伤,还有今日之事不许再度提及,收拾好后都吃些安定心神的药物罢,我与霄瓘有话说,你们好自为之。” 勉强压住怒火,转身出了内室。留下众人一脸狐疑,公主身弱心善,如今怎会对那獠做出如此残忍之事?真是被公主今天的所作所为吓到了,可她却丝毫不在意,到偏殿寻那霄瓘而去。 少顷,那彩衣女幽幽而言:“骊泉你先退下。” 二十.细鳞银鱼 从内室出来,她走到霄瓘的房间门口,摘下了璎珞圈挂在门外的廊柱上。 那美璎珞,层层以南珠成串,每十八颗珍珠间用金珠做隔,其中心最醒目是一大块透光白玉镂雕成桃果的玉牌,镶嵌在紫檀木片拖上,下坠五组海珠最末端坠以青金石,玛瑙珠,绿松石,红珊瑚和透白玉打磨成的水滴形珠子。此璎珞甚为华美贵重,而她今日却把璎珞置于柱上。 安放好璎珞她启门而入,便看见榻上平躺一人,那人正是霄瓘。这都大晌午的还在睡?抄起栅足几上的折扇对着霄瓘,嘡嘡,就是几下。把他从榻上直打到门外去,这会儿他可算是清醒了。 “你快说说,你与那玉虚到底甚么关系?” 霄瓘一边躲一边跑,得了空档抬手攥住折扇,一把将她抱住:“这是怎么了?哪个不开眼的惹恼了你?却来找我撒气?” “你放开。” “放开?还有我的活路吗?唉?你眼睛怎么了?” 霄瓘把她抱的更紧了,她没了力气没了兴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断了,就这么任凭他抱着,嘴里嘟囔着说:“一獠面夜叉的丑人,带着随扈打到我殿内,还伤我灵仙儿,这不,闹了半晌,刚打发走了,才到你这的。我那前生事已了,昨晚我心一横把另一只封钉也给拔了出来,可这右目却生重瞳,你可知我前世被谁人暗害?不知道吧!正是那玉虚贼。万万没想到,今生又再与他纠缠不休。” 他抱着李昭,躺在屋内的榻上,而公主将前生之事原原本本说与霄瓘听。 “你且先收了那无名火吧?” 再说洛阳那边,仇士拓是起身不能,勉强留了口气在。没了一只眼珠子,脖子上弄出五个窟窿,虽说已经不流血了,但他呼吸困难,这还折了一条腿,满身的擦伤都算轻的。现在他神智痴呆,又不能言语,犹如中邪,甚至都不知道这伤是怎么弄的。随身带的侍从也都是刚到府里皆不能言语。 急的仇卿直掉眼泪,可怜那孩子母亲早亡,现今又连番受苦,请来御医诊治,还好保住了性命。也幸亏没什么内伤,将养着吧。当听说有可能是中邪时,圣上请了三清殿的玉虚道长,来看看他能不能治好仇士拓这怪病… 三日后玉虚真人抵达仇府,身穿黛青色道袍上绣松鹤,束发白莲冠,眉目如星辰,白面似玉人,神情冷淡,清净止水,手拿一阴沉木镜的道人,身后跟着一身穿绯红绣神鸟窄袍的男子,那人生的邪魅,长眉细眼狐狸貌。仇卿出门迎接,见他来赶忙走至阶下,行大礼说:“道长且救救我儿呀…” 道人回礼,仇卿迎着他们就往屋里走。刚推开仇士拓的屋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再仔细瞧他脸上的血窟窿上好似被什么东西封着里面的肉怎么都不见愈合,而且还流了脓,脖子上的伤口到还是结了痂的,腿被固定着不能翻身也不能动,脸上还带着痴傻的笑意。 玉虚真人一看便知道,这仇士拓肯定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阿卺你去弄吧,我不愿弄脏了手。” 那狐狸眼的男子从怀里取出一把金匕首,往仇士拓眼凹处一戳,割开封堵眼睛的东西:“好像是油脂。” 从仇士拓的眼窝中流出了一小股黑血,阿卺两手一捻,硬是从眼窝里拽出一条细鳞银鱼的尾巴,被突如其来的拖拽,细鳞银鱼疯狂的扭动身躯,死命往里钻,阿卺咬破手指用血按在它身上,这才让细鳞银鱼安静下来。缓慢拉出一点细鳞银鱼的身体就往上涂一点血,涂完的鱼身就直接缠到手腕上,只剩下一点了,他屏息凝视,猛然一使劲,可算是把整条鱼都拉了出来,没成想那鱼头长喙,照着阿卺的手就是一口,趁他一疼松手之际,又往那血窟窿里钻。阿卺再是一拽,众人皆傻了眼,他手里只剩下一截没了脑袋的身子。气的阿卺拿了匕首就要把那仇士拓脑袋给剖开,吓的仇卿赶忙上前阻止:“道长切勿动怒啊!恐伤了小儿。” “不剖开怎么拿出那鱼?他怎么能恢复心智?”提刀就要下手时被玉虚真人一把抓住说:“我来。” 拿了一只小金瓶直插到仇士拓眼中,默念了两句,让阿卺把金瓶子拿出来,嚯...那半截鱼头真就出来了。阿卺又用水化开了一枚朱红色的药丸,给仇士拓服了下去。 “让他睡吧,明早就好。”众人退去他对阿卺说:“那瓶子脏,你把它扔了吧。” “别仍啊,给小松当个玩儿物也好。”夜里他二人被送进准备好的客房,吃了些简单饭菜。 玉虚问他:“今日你怎地故意折了那细鳞银鱼的头?不肯救他也罢,还拿刀唬他家人。我平素不喜与这些脏人交往,今日却失了宝器。” “那仇老儿请的是你,敬的是你,我若不这样怎显得出你高深?还不是为了抬举你。” “你不似寻常仙家,却如市井小民一般无二,真该抹去仙身撵下界去。” “若你不请,我还不来呢,乐得清闲与小松在天门山玩的不知道多好,做个浪荡人去我也高兴。” “你也知道我这身子,若如从前,定不饶你,可现在浑为泥身。我那仙骨留在幽冥忘川,又寻不回来,只能苦身修道,才得不老不死,能使宝器飞升。只恨没那仙骨。不再登仙界,你需助我擒那妖邪,取回仙骨。闲话莫说,快些回去安寝。” 第二天清晨,来人回报说:“郎君那失心疯的毛病好了,现在吵着要吃饭食。刚喝了两碗长生粥,说要见家主。”仇卿快步跑了过去,又命人请了二位道长,众人齐聚,那仇郎君抱着老父亲哭嚎:“父亲快为我报仇,是那长安殿的灾星害我,这眼睛就是她下的毒手啊!” 仇卿甚为不解:“你带随扈众多,她一羸弱女子怎奈你何?快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问他又是哭嚎:“那日我们砸殿门而入,言语不合打了起来,本是占了上风的,谁知她趁我不备扼住我喉咙,看这伤就是她掐的,而且力道甚大,我竟无法挣脱。而后她生挖我一目,才放过我们,刚跑出大明宫怎料又惊了马,踏折了腿,儿子苦啊!” “可那女娃娃素日缠绵病榻之上,怎能将你弄伤?这话说出去谁人相信?” “是真的,她右目忽生重瞳,且力大无穷,我身边随扈皆知。” “那些随扈与你昨日一般痴傻,现下还都不能言语,是这位玉虚道长治好了你那怪病,可你是何缘故痴傻疯癫?” “伤了腿后我被王翦所救,一同飞马而归,哪知到一林地,邪风一卷,细尘迷目,似雾如烟白茫茫,直刮得人眼生花,我们只隐约见一人影恍过,而后脸上突然一凉,觉得有水珠滴落。那时候谁也没在意,只进了洛阳城后开始恍惚。后事不记…” 阿卺道:“定是那妖邪作祟。” “道长可救救小儿,若那妖物再犯可怎么是好啊?” 阿卺从带里取出黄纸一张。问仇卿借了只笔,以朱砂在那黄纸上画了个大蝴蝶,模样甚怪,随手扔了笔将黄纸折了几折,放在仇郎君身上说:“如若那妖邪敢来,定让她有来无回。你且收好了。” 两人转身出了房间,被仇卿送了出去。求他暂时小住几日。 二十一.韩奴(上) 浓厚的彩云遮住了下午的太阳,微南风吹的人心气平和,坐在床榻上,她同霄瓘讲述清楚了自己梦中前世的来龙去脉,可真气煞了,直问到:“那...现在能告诉我你跟那玉虚贼到底是何关系了吗?” 霄瓘不愿说且面有难色!可还是与她说起了自己从前的故事。 “我与他…,在东晋年间,玄鹤山顶,避世而建一道观,名曰“昊天观”虽然外表平平无奇,但一入山门就能见到灵花瑞草,朱门金鸾,有金狮玉兔,白鹿神猿,仙雾虹光,祥和瑞皑,美不胜收。那时候我师傅有两位入室弟子其中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我。他有仙姿颇通晓医理,人又勤勉努力,各类宝器皆能使用,得长生诀,保证形神不老不灭。 而我不好这些,只修了长生诀,算是会用些宝器。唯一能与他匹敌的就是手里的这把刀了。 在昊天观时也不知度了多少年月,我有些厌烦。便骑身边的那头白鹿去下山闲逛,度春过夏,一直玩到寒冬披银,萧瑟连天。 那日霄瓘坐在阙楼上,俯瞰这世间芸芸众生像,目光横扫,有一卖草履的小男孩儿,年约十六可还总角,螓首膏发,面容绝美好似妇人一般。霄瓘正看得出神时,瞧见远处来了一伙田舍人,不知怎地来到男孩儿身前不远处,他们正对着的另一伙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看上去好像言语不和,没一会叫嚣声不绝于耳。被火气正胜的两帮人夹在中间,吓的他匆匆忙忙收了草履摊子,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就往后间躲藏。这两班人众在吵嚷打斗中,不知怎地便见了低头收拾草履的那个男孩儿,一时之间竟忘了殴斗之事。其中一人突然硬拉拽着他,喊着要抢了回去,而另一众人听了这话也赶忙拽着他。 也不知道是真心喜欢,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两边田舍人竟然在草市里抢了起来。众手难当,在一群人争抢众撕了他的粗麻衫子,扯掉了头上的巾子,众人接连赞叹,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好个纤细蜂腰通体白玉的美人啊!他惊慌中吓的瑟瑟发抖站在雪地里,那些粗鄙舍人甚至还对他上下其手。这时的霄瓘也没法再作壁上观,一个呼哨,唤来鹿儿骑着它落入人堆当中,只见他抬腿一脚正踢种带头闹事的田舍人腹部,他一个吃痛,跌撞出一丈远去,吓得其他人紧忙撒手。 霄瓘脱下自己的狐裘披风给他穿上,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左手牵着男孩儿右手执刀,大步而离。才刚走出十数步,那班田舍人狂追而来,一棒下,长刀起,没出几个回合,众人不敌作鸟兽散。 他俩个骑鹿飞升入山林间,这山内有一热汤泉,那美人儿脱去狐裘围裳,泻裤草履,下热汤中洗去污秽,转身看着霄瓘。 “正直隆冬,天寒地冷,你不下来暖暖?” 说罢霄瓘也褪去衫袍下了水,男孩儿一直低着头又不言语,霄瓘为了逗他也拔下发簪披散头发,瞅了瞅簪子说:“你来看!”拿簪子往泉水里一划,雾气缭绕中有蝴蝶翻飞,金粉闪烁,泉水中却还生发出了几朵小莲花,看的他讶目,直盯着那花朵看着它绽放,却生生摸了摸,又睁着大眼睛问道:“仙长可是带我去了天宫不成?”霄瓘听完大笑不止,摸了摸他的头说:“不过是些唬人的小把戏罢了。” 看男孩儿神情有些失落,霄瓘又说:“想学吗?” 他猛劲点头,霄瓘从热汤泉中出来,赤条条披着鹤云大氅,带钩轻扣绿丝绦,一把将那美人儿也抱出汤泉。裹上狐裘小心拂去他头上的几只针叶:“世间之物,都让它留在尘世中吧。” 骑着火眼鹿,带着他回了昊天观。寻了一处屋子予他,拿了套紫绡纱衣,云翠丝履,用刚刚逗他玩的紫檀簪子替他束了头发。此刻薰笼正好,房里暖融融的,霄瓘问他:“你可有名字?” 男孩儿小声答到:“韩奴。” “我叫霄瓘,是个极寻常的道人,不是神仙。” “嗯,知道了仙长,我今后还能回去么?” 霄瓘斜躺在榻,甚是好奇问道:“可还想回去?” “想......也不想。” “这话怎么说?可是思念至亲?可这不想又是何缘故?” “其实我自小便没了父母双亲,但承蒙邻居张爷爷不嫌,让我借住,且待我甚好,怎奈何他家儿孙闲我克死双亲甚为不详,被带到瓜地里一处团焦内居住,也得安生。十二岁那年学会织草席编草履,才被接了回去。每日鸡鸣起来做工,卖得些钱银时常被二叔拿去吃酒,他家里人对我动辄打骂,若不是有张爷爷保护,可能早就下了阴司地府,我若就这么一去不回,恐张爷爷思念。他年岁大了,我愿常侍左右......” 咕噜噜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氛围:“走,带你吃些东西去。”他们偷摸来到厨房,找了些桂花稣的小点心:“你先吃这个,我过会儿带你去见师傅,若他能留你,你就在这修道。他向来心善。你和他说去看爷爷他定会允许,这样不仅能离了苦难也可常尽孝道。” 说着他就拉着小韩奴的手来到师傅休息处,在山顶处的小海子中有一浮水仙亭,亭上四周围幔,他紧紧拉着韩奴走在海子上,每落一步水中便生一冰柱,抬脚而消,百余步来到浮水仙亭的台阶前。霄瓘行礼道:“师傅我带来一孩童,想留他在此修道,还希望师傅允准。韩奴快行礼。” 微风吹卷了维幔,一鹤发仙人卧于青石榻上,眉髯皆美,却又神威震慑。韩奴吓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忘了说话。这时那仙人起身而坐,笑道:“小娃娃何故惧怕啊?” 霄瓘扶起韩奴,他低头不语。“娃娃你且抬起头让我细瞧瞧。”仙人发话这才敢抬了头,那仙人说:“就住在你殿里吧,娃娃你可劝他每日勤勉,莫再贪玩胡闹。” 这时小韩奴突然哭了起来,仙人不解,韩奴解释说:“今日受性命之危,幸得霄道长及时搭救,还好心留我在此,我家爷爷,待我甚好,如今夜深见我不归,怕是担忧着急。” 仙人看着霄瓘:“还不把人送回去…”说完一挥衣袖,只一眨眼间二人已被送至对岸。 霄瓘说:“走,吃好吃的去,然后就回家。” 小韩奴见了许多平生从未见过的膳食,还特意带了些给爷爷留着,来至山门。霄瓘给他整理好衣裾,骑着白鹿下了山。大雪隆冬天里,都入了夜霄了禁,张爷爷抱着个小手炉等在门里听着外面的声响,盼着他能回来,谁知等来一阵飒风,院内霄瓘带着韩奴从一只仙鹿上落下来,那张爷爷以为是仙人童子,跪地而拜,韩奴赶忙抱着张爷爷,那老人看着他说不出的讶异:“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听乡里说起今日有人滋事,见你迟迟不归,恐伤了性命。” 遂而唤来了儿孙众人皆拜,老人抱着韩奴说:“怎得与仙人驾鹿而来?莫不是已然得道飞升?” 霄瓘作势回道:“这孩童仙姿异禀,可也有所牵挂,你们好生待他吧。” 说完霄瓘独自骑着鹿儿回了昊天观,家里人见韩奴一身仙衣丝履,姿仪绝美。再也不敢打骂于他,虽还是编席织履过活度日,但也开心无比。 四年间霄瓘时常来找他,带些吃食教他修道习武,偶尔他卖完草履两人还去那泉池泡着。 秋日里的一天二人正在热汤中躺着,忽然他问:“阿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次在这池里你还变了莲花给我看呢!” 他伸手拔下头上戴着的那根紫檀簪子顺手递给霄瓘:“再变一次给我看看。” 霄瓘拿着木簪子依旧往水中一划,昔日景象重现眼前,只不过泉池的另一边多了两个人,正是当年的自己和霄瓘啊!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他抱着霄瓘说:“爷爷走了后,我心思消沉,幸得有你在。” 他靠在霄瓘肩头,紧紧抓住他的手:“你带我走吧,这里没什么是我留恋向往的了!” 霄瓘就这样默默地任他抱着,当日便带韩奴回了昊天观。 年二十加冠取字,字子华。 如今他身姿挺拔,肤白胜雪,皓齿朱唇,眉目如星辰大海一般。又回到了曾经去过的仙境,见了那仙人似的师傅,还住到霄瓘殿里。如果说这是梦的话那也太真实的让人无法相信。 二十二.韩奴(下) 昊天观仿若仙境,虚幻缥缈。这里有暖和的屋子,好吃的膳食,不必成日担心每天有人对他打骂,也不必焦心于是否卖得完草席草履。在昊天观的每一日都过的无比舒心,踏实。因为这里是霄瓘一直生活的地方,到处都有他所熟悉的味道。玉虚和霄瓘是一师所授的师兄弟。玉虚为人阴冷寡淡,不理世俗之事,只醉心于符箓宝器。而霄瓘则随性好玩,心善且待人亲厚,甚得其他子弟爱戴,如今又有个绝美玉人般的韩子华,每日不离身侧,食毕同席,行如双影。 在韩奴的督促下,霄瓘也越发勤勉些。好像把之前虚度的岁月一股脑的给补全了,昊天观里一派祥和气氛。怎料一日,师父在闭关前夜让韩奴将自己手里的一枚苍燚琉璃珠拿去送给玉虚,他回来时被火眼白鹿追逐,一个不小心摔了个瓷实,没能拖住手中那枚琉璃珠,竟让它磕去个小孔,吓得韩奴赶忙把珠子揣在怀里,悄悄跑回霄瓘身边:“这可怎么办啊?师父让我给玉虚师兄的琉璃珠,被我大意弄坏了,若是被师兄知道他定然是要惩罚我的,受罚倒是小事,可他要是将我赶出去可怎么办啊?” 霄瓘摸了摸韩奴的头表示安慰,施了掩眼之法说:“现在看不出来吧!你小心给他送去,马上回来,千万别让他当场识破了。快去快回。” 韩奴提心吊胆的把珠子给送了去,玉虚是没当场看穿那珠子上的破绽,但还是因他送晚了琉璃珠,罚他跪在石子路上整整一夜。在屋中一直等不到韩奴回来的霄瓘急匆匆往外寻他,刚走到庭院内,独见他一人跪在石阶之下,不免心疼,走了过去俯下身子小声问道?“被他看出来了?” “倒是没看出来。” “缘何罚你跪在这里?” “说是送晚了。” 他朝着霄瓘开心笑笑说:“幸好只是跪着,没让我出山真是太好了。” 因师父闭关,这昊天观内大大小小事物都交托给他这个冷面师兄,自己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无奈的对韩奴说:“你先跪着,我去弄点东西过来。” 说完便一溜烟的跑走了,再回来已是深夜露重,霄瓘怕他冻着特意拿了自己的大氅还亲手做了热汤饼拿去看他。韩奴真是饿坏了,囫囵吃着热汤饼,便不觉辛苦。看着霄瓘嘿嘿的傻笑了起来。霄瓘揉了揉韩奴的腿,可真是心疼坏了。正在这时玉虚从房内出来,一把打翻了韩奴手中装满汤饼的碗。厉声道:“我罚他跪地一夜,不许吃饭。”霄瓘不解:“无非是晚送了个玩物,也犯不上如此责罚,素日里敬你为师兄,可你怎地也没个师兄的样子!不宽厚待下,还眼高于顶,现今又作私罚。哪有半点兄长的样子?”说罢扶起韩奴就要往回走,韩奴见状撤了撤他衣裾:“你快放开我,只是跪一夜不妨事的,莫要与师兄做冲突。” “小题大做,怎能算得师兄?” “看来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何不比试比试?” 霄瓘不想多言,抱起韩奴抬脚将走,被玉虚迎面一掌,正打在胸前, 全无防备便挨了玉虚一掌,他让韩奴去一旁看着,二人趁深夜竟打了起来,拍折了树枝,打穿了墙壁,砸毁了廊柱。搅扰得众多师弟不得安睡,都跑出来要看个究竟,那二人将庭院打了个底朝天。老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师弟们也没个敢出来阻拦的,眼见霄瓘不敌将要败下阵来,忽的一银光闪过,二人便被捆了起来。正是在浮水亭内将要闭关的师傅,扔出焚月绳将他二人分别困在自己殿内不得出门一连七日。霄瓘是三尸未除,而那玉虚已然去了下尸。 这边霄瓘殿里门庭若市,好不热闹。那玉虚住处除了每日晨露外便再无人问津。从此二人便结下了梁子。彼此不对付的过了很久。可是突然有一天霄瓘坐山门而望,见玉虚师兄独自一人下了山去,这可不似他的心性。霄瓘甚是好奇,带着韩奴也跟了上去。他们发现玉虚师兄先到了长安,不知怎地后又变了模样来到金陵的一户人家中。长日里也无特别之事,只是帮着变些米粮,做些善事,他与韩奴二人便在金陵城内住下每日傻玩。 但是有一晚霄瓘突然看空中突有异光,似仙似灵的就追了上去。见玉虚正与一人打了起来,他就藏在一旁也没敢出声,直追到幽冥地界,这时韩奴也赶了上来:“阿瓘,他们怎么打起来了?我们要去帮忙么?帮谁?” “先看看。” 两人正看的来劲,结果玉虚师兄如同杀红眼一般,拿出那枚被韩奴弄坏了的琉璃珠,将那班人众一同封印了进去,打到一将要投胎的女魂身内。他俩一看不好,赶紧开溜,就在这时被玉虚师兄看到,伸长刀就砍。霄瓘连忙抽出夜柳刀去挡,霄瓘虽天资聪颖,也强学过人,但生性好玩乐,绝不敌那玉虚,他被长刀刺穿了琵琶骨,昏厥过去。这时躲在一旁的韩奴拿了霄瓘身上的霹冥宝器趁其不备,打在玉虚师兄的右臂上,那宝器竟将玉虚的整条胳膊都给缷了下来,疼的他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只见他左手提刀奔向韩奴劈头砍去。韩奴边躲边拿出自己的宝蕊珠想要封住玉虚,奈何功力浅薄只封住了他的左耳和脸颊,玉虚左边耳垂上已经生了仙骨,被夺去了仙骨的他怒气上涌,左手长刀一挥生生的在韩奴劲间砍开了条口子,顷刻间血流如注,头晕目眩瘫倒在霄瓘身边,热烘烘的血滴在他的半边脸上,那股血腥味唤醒了昏迷着的霄瓘,他刚一抬眼便见韩奴面色煞白,浑身浴血。这一刻他不知所措,只记得从韩奴脖颈间喷出一股浓烈的鲜红,双手拿手按着他往外喷涌的血水,却又无力回天。 韩奴游丝一线,使劲最后的力气,摸着他的脸说:“我已经看不清你的样貌,不过韩奴犹记,十六那年寒冬雪,你我初见,狐裘鹤氅绿丝绦,热汤红莲蝶飞舞。那时你的样子就已经刻在了我的心里,半点不曾改变。真好…” “那日阙楼上,我见你在人群中闪着光,笑容纯净如无暇美玉,我有私心于你…” 指尖划过他炽热的泪珠,但那美玉人已然没了呼吸,他抱着韩奴,腮边划过一簇簇的咸水:“我不该带你来的,也不该带你回昊天。我自私的认为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能远离痛楚摆脱束缚。” 霄瓘在自己肩膀的窟窿里堵了衣物止了止血,拿起夜柳长刀对着没了一条胳膊的玉虚一顿胡砍,能带的宝器也全都用上,现在杀红了眼人的正是霄瓘,不管不顾的在地府里一通乱砍。什么都记不清的他再次醒来,身旁一共两具尸体,他把玉虚的尸身连同封印着他仙骨的宝蕊珠一并扔入忘川河中:“量你再无翻身日,就在这无妄中虚无等待吧。” 而自己抱着韩奴的尸体踏出幽冥界,来到他们长去的山林中安葬。 而后他并没有再回昊天观,而是在人间界一直流浪,虽是不老不死之身,却也活的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也不知到底过了多少年,他被一管家带回一处府邸,而后救了一个女子,再之隐居山林十数年,现今又被另一个女子带去那大明宫内,得见玉虚转生。 而韩奴却不在他身侧……这就是我与他的故事 “什么????” 二十三.莫与小人争辩 真没想到原来世间竟然还有如此机缘巧合之事。 霄瓘站在榻前看着她,神情有些落寞:“我应是在幽冥地府与你见过,玉虚封印你的琉璃珠正巧是被韩奴摔坏的那颗,元灵从裂缝中渗了出来,不然你又怎会如此轻易拔掉他下的玄咒封钉?应是当初他看你元灵外泄,故做此补救。” 她也从床榻下来,走到霄瓘身边从后面紧紧抱着他:“我总觉得冷,可你应该更冷吧!” 说完转身离开,致廊柱下取回璎珞圈:“哼,没了那封钉,从今而后便再也不必受那苦楚。自打吃下金蛙后,突感力量倍增,现今又有谁能奈我何?” 内室中那一般人众还在收拾被仇士拓一行砸的遍地狼藉,她走了过去上前拉住玥娘的手,围在自己身上撒着娇的说:“玥娘,快别收拾这些了!灵仙儿怎么样了?刚刚是我不好!没压住火气,他现今被我所伤,许是不会再来寻我麻烦。成日忧心不如大家一起出去逛逛,换换心情如何?。” 玥娘瞧她心情大好,脸上已无戾气相:“不知你今日是怎么了,竟然伤了那仇士拓,你也是知道本就没人庇佑,若再得罪了重臣之子恐生祸端啊!” “无需忧心,我让灵璧过去帮他闷一把,如今那群人啊,怕是呆傻癫狂,自然不会让人知道是从我这伤的!”灵仙儿包好伤口道:“不如去太液池游船吧,天气正好,适合同游。” “好啊!走吧!”游船行致太液池上,直入蓬莱仙殿,却又不见她有下船的意思,只让大家围坐唤出青萤现立于船头,冷香坐在身侧,灵璧现在另一侧,那骊泉本是个蛟人,兴致勃勃游在湖里。本来船上人就不少,现在又多了这些个,可怎地也不见船身吃水更多。可想而知,她几个出来的并不是实体。 毫无隐瞒的跟他们说了自己的前生事,又说了与霄瓘的遭遇,众人脸色皆变,苏玠闻言:“那玉虚贼何故如此心狠?” “我是不知,但是以后需更谨慎些,还是莫与他人再起争执罢。” 苏玠把船划到蓬莱殿边,一行人上了岸,不知是想要逃离玉虚,想要逃离长安殿,还是想要逃离自己的宿命?在蓬莱殿住了三天以后才回到自己的长安殿中,霄瓘出来迎她问:“你走这些天,那仇大人派了加急的快马,火急火燎的请玉虚去了洛阳,怕是为了他家公子的事儿。若是被圣上知道了,降罪囚禁应该都算轻的…” 看霄瓘一脸焦急的样子,她拉着他的手说:“莫要为我忧心,素日里我体弱无力,前些日子他修书来借岳安过去,我托词昏厥没让他去,兄长亦都知晓。可又有谁知道那丑人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魇了去,胡言乱语,不足为凭。他要治便治,好了是他命大,不好也算他活该。不过他也不敢再犯,就这身子骨。我俩的婚事也得搁下,你自放心。” 回了长安殿后,众人摆了酒席,食床上美酒佳肴同在,大家也都换了新衣衫,桌下还有青萤最爱的两只小白猫。 十余人齐聚殿内花林间,不见外人也就废了规矩,抛开几日的杂事,大喝特喝了起来。 虽说八月末,可入了夜去难免露重,苏玠抱着醉到人事不知的她回了房去,灵仙儿给她拆了头发换了衣裳,她这一高兴就爱吃酒习惯若给柳家公子知道可真是不好。 翌日清早,承露盘的水已经满了。灵仙儿取了出来,说要烹茶吃,这时候来人敲了殿门,她开门行礼道:“柳家郎君!公主尚未梳妆请先在内堂歇息片刻。” 那柳郎君闻言感谢:“劳烦娘子了。” 灵仙儿连茶果都没来得及准备,急忙忙冲进寝殿。看公主还在蒙头大睡赶忙摇醒了她:“公主!快些醒醒,那柳郎君来了。” “嗯?柳郎君?啊...?” 猛然惊醒:“他什么时候来的啊?我这还没…快,快把丝履给我拿来,再帮我去找那件新裁的衫子…那儿…那个戗金的漆盒里有对金簪花也给我,玥娘,太好了!快帮我梳头吧,柳郎君来了好一会儿呢。”三人手忙脚乱了一通,这才匆匆忙忙的出了寝殿门,飞身来到内堂,心想每次过来都让我措手不及,慌张狼狈的,忽然又觉得自己甚为可笑。 灵仙儿引她到那人跟前,自己行了礼退了出去。她今日凌云飞髻斜插簪,步摇金点弄红唇。 穿的是嫩黄绣缠枝莲花短衫子,柳绿泥金忍冬纹高裙,一双蹬仙履,肩膀带着一条绣着鸳鸯的透纱披子。整个人显得恬淡自然,他只觉犹如神女下凡尘般美妙,施礼问到:“公主今日可好?” 听他一问,直生委屈答到:“不好,不好。” 感觉自己失礼连忙说到:“还记得那仇家郎君吗?因为我没借他岳安去给他瞧病,只是开了方子过去,那郎君病愈后竟带随扈打到我殿上,本来我这冷清,他又是请了旨意过来的,也没个人阻拦,还弄伤了灵仙儿,得亏我有他们随身护着,只是受了惊吓。据说那仇家郎君在出城的路上惊了马还踏伤了腿,又不知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整日胡言,就前两日请了三清观玉虚道长去,也不知能不能治好那失心疯的毛病。” “什么?他打到殿上去了?还带了随扈?还弄伤了人?甚是胡闹,失礼于殿前应该好好惩治一番。” 一拍桌子:“我明日去洛阳御前,定拿了他来给你赔罪。” 说完就往外走,她赶忙拉住柳郎君的手说:“我也不想让外人知道,听真切了知道他犯上,听不清的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哩!索性也没受伤,暂且饶他这次吧。” 她心想着,如若被柳郎君知道仇士拓在我这里不仅没讨到便宜,还白白搭进去了一只眼珠子和一条手臂,外加一条腿,还不视我殿如地狱一般? “不行,若不办他,日后定更加猖狂…”柳郎君还没说完就被她拉来抱住:“只要有柳郎在身侧,我便什么都不在乎。对了,这次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不然怎么来我这啦?” 那愤怒真让他忘了来意,拿来只紫檀嵌花鸟的盒子:“打开来看看。” “定是又给我带了什么宝贝!你看这簪花,也是我的宝贝。”说完还指了指头上的小簪花。 打开了盒子一看:“哇!好美啊!”是一对白碧双绞的镯子,她爱美玉,不过更爱眼前的人。 “快帮我带上!” 柳郎小心的接过她的手臂,将玉镯带上说:“甚美!这玉镯就只衬你。” 她笑靥如花,神情明媚:“走,我们出去。” 拉着柳郎衣袖走在苑内,坐在一颗海棠树下她对柳郎说:“许久未见,让我仔细瞧瞧你吧。” 用手摸着柳郎的耳垂,就是这与王姑娘一样的红丝北斗纹。 可你怎么比我先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有些想不明白,罢了不想了,躺在柳郎怀里,摸着他的耳垂,他的臂膀,这感觉太真实,太让人沉醉了。 二十四.洛阳 接到诏令的玉虚带着阿卺两人往洛阳方向赶去,为了给那浑身是伤可怜巴巴的仇士拓看那被魇住痴呆的怪病,他两个便留在洛阳仇府内小住了好几日,在洛阳的日子也算潇洒无忧,安逸闲适。 九月里秋高气和,碧空湛蓝,丹桂飘飞。在暖阳的照耀下,仇府内一长眉细眼眸下朱砂痣的男子,如若傅粉,闪现银光。他身着凤仙紫色绣茱萸薄纱大氅,内穿牙白小袖衫袍。小绾青丝半散发,满脸温柔堆着笑,躺坐在石阶上眯着眼睛看着怀里正熟睡的那只小黄鼬,他还时不时的摩娑着那小黄鼬后脊背,用指尖戳了戳它得脸颊,软乎乎毛茸茸的。突然怀里那小东西甩了甩头,打了个大喷嚏,微微睁开一只小眼睛撇了撇他,感觉没什么意思,便又睡了过去。那男子笑了笑把他收进贴身的衣服里说:“你若是帮我梳头,我就带你出去玩儿玩儿,怎么样?” 那小东西在他怀里探出头,眨了眨黑黢黢的眼睛,蹬了蹬腿表示同意。 被阿卺带回了屋里,他用手拖着发尾说:“阿卺的头发真好,华发乌黑浓密而且又长又亮的,我要是什么时候能长出这样的长发,就应该能变成只,独当一面的大妖怪了,不再不怕被别的精魅欺负。” 这句话是从一个七八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的。他就是刚刚那只小黄鼬幻化而成,顺手拿起一把桃木做的梳篦替阿卺束发,又选了一顶嵌东珠的小金冠,插上金笄:“梳好了。” “快让我看看。” “你先别动。” 小松他先四面瞧了瞧,好像是被阿卺的魅艳所吸引了一般,看了好一会:“嗯,不错不错。阿卺,你看怎么样?”边说着边递给他一柄小葵镜,他摆了摆手:“罢了,还是不看了,你觉得好便好。走,我们出去逛逛。” 拉着小松一溜烟儿就跑出了仇府,行走在洛阳的街市之上,与小松两个闲逛起来,与他说起:“你看这一城一坊真好似长安城那般,只听说西市热络,商铺酒飼甚多,美食美酒无数,且还有丝乐胡姬作伴,等回了长安我们就过去瞧瞧,你觉得怎样啊?” 没人回答,忽然间发现右手中握着的那只小手不见了,他看了看手,眨眨眼睛:“哎呀...这怎么就没了?”一扭头发现这街市上人头攒动,就是不见他的身影,只得顺原路折返而回,也没寻到,他抬脚刚要去寻小松,却在转身之际看见街角有个小不点蹲在地上,正乐不可支的抱着一只小猫浑玩,阿卺蹑手蹑脚过去,卯足了劲,弹在他的小脑袋瓜上:“哎呀…”他捂着头,疼的差点哭了出来:“臭阿卺。” “小松,你这是看见同类不要我了?” 他揉了揉脑袋瓜,攥着小拳头,用力盯着阿卺,仿佛要把他看穿了去。一撇小嘴:“哼,我跟它不是同类。”不知是那猫听懂了人的话,还是它也看阿卺觉得讨厌,过来蹭了蹭小松的腿,又瞧了瞧阿卺,扭头便跑掉了。阿卺拉着小松的手说:“走啊,咱们吃些东西再回去。” 这俩人在偌大的洛阳城内疯玩到太阳落山才知道回来。这不,自然跑不掉玉虚的一顿说教,他赶在临睡前又去那屋里看了看仇公子,询问他是否收好了符箓。 想来还真是一语成谶啊!仇士拓还果真被缈去了一目。御医看完仇郎君的伤势说:“幸而这右手还不错,骨头没坏,长得很好。其中的一条腿还算幸运的,只肿了些,过些时日消下去就好了。那另一条腿怕是得落了病去,日后定不能骑马,如果恢复不好有可能跛了脚。” 仇卿那颗悬着的心也算能平稳落地,好在性命是保住了。看着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儿子,他那恶疮的病才刚好,怎会又遭此劫难,只月余间就变得伤痕累累,真是让他心疼不已啊! 吩咐了下人好生伺候着仇士拓,又备了饯行的宴饮款待玉虚和阿卺二人,在宴席间歌姬伶人无数,玉虚与阿卺同席吃酒,身边还有些认识不认识,见过没见过的人,即便再热闹玉虚也觉的浑身疲惫不堪,没什么兴致,也只能勉强撑了下来。 但是阿卺和怀里的小东西可真欢实,酒足饭饱而回,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全亮玉虚就起了身,收拾好东西,他真是一刻钟都不想住在这个地方,硬生生将床榻上正在酣睡中的玉堂卺强行拉了起来,囫囵套了衣裳就被他拽上马车,一路奔回大明宫。 柳郎因为有公务在身,只在长安殿内小坐了一会便走了,她从苑间闲逛出来,信步走到了霄瓘的屋里,看见他一人正呆呆的坐着,也不知想什么呢出神!就身手在霄瓘眼前晃了晃,他这才意识到屋里来了人,一看是公主,很自觉的免了礼去。 公主坐在他身前,把玩着手腕间的玉镯说:“谢谢你帮我遮住重瞳啊,让人看不出破绽。在我这住着,长日里也不见出门,你跟那玉虚贼有仇,怎地不报复去?” 霄瓘没什么兴致双手托腮切在几案上:“你知道,我已然杀了他前世,如今恩怨皆以了却,还报复个什么啊?眼睛只能遮住七天,你自己看着办。” 是啊!霄瓘解脱了,韩奴也解脱了,独留我一人不肯忘却,前世遭遇刮杀,今世囚禁,和被打入玄咒封钉,每到圆月的折磨。让她又恨又气恼,不知他怎地要与我过不去?在霄瓘屋里你看我,我看你,与他一起发呆而坐。直到西天晚霞盘绕,灵仙儿寻她吃夕食,找到这里才算又过了一天去。 二十五.玉堂卺 玉堂卺独自坐在奈何桥头上,看着忘川河里扭曲挣扎的灵魂,每一个都无比狰狞,忍不住又转过头来看看自己身旁的那个灵体,又指了指忘川河说:“你看,那个浮起来的就是你啦!都已经死透了。河里向外散发着瑞光的应该是你的仙骨吧,再也找不回来喽。” 玉虚全然不予理睬,自顾自的说:“带我出去吧。免得鬼差过来拘了我去投胎。” “哼!出去?你当这里是谁人地界,况且你死在这,我怎么带你出去?” “你自有办法,反正我一定得出去。” 阿卺无奈的甩了甩袖子说:“进来吧,我带你走。” 他的袖子内里面有个乾坤袋,无所不收。把玉虚藏进去根本就小事一桩。玉堂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了幽冥黄泉,这十殿阎罗所管辖的地界,大步流星的出了地府。 因今日在忘川河边有好几番殴斗,地府里的差人都忙着抓鬼拘魂,也无暇理会枉死城内怎又多一位仙人来,只要他不要跟谁再打起来,想怎么都行。 阿卺驾祥云来到天宫瑶池处的蟠桃园内,取了捧栽重桃树的泥土又飞去了遥天宫外。 他从袖子中取出乾坤袋将那玉虚的灵体放了出来:“快把你那驻四海瓷瓶给我。”灵体一晃手,变出那水德星君赠送给他的驻四海瓷瓶,交送与他。 玉堂卺打开瓶盖小心谨慎的滴了几滴,把从蟠桃园中取出的那捧泥土加水和开,饶有兴致的捏了个小人,还像模似样的吹了口气,地上的小泥人竟然活了,还到处撒欢的跑了起来,遥天宫的地上也多出了一排又一排的小泥脚印。 阿卺念了定身决,将那小东西定住,握在手里,那边又滴了自己的血包住了玉虚的灵体,使其形神不散,同时也作为临时给养用。将玉虚的灵体嵌放入泥人的体内,慢慢幻成了人形,骨肉皮血皆具,变得跟生前一个模样。 “现在有何打算?” 阿卺边问边脱了自己的道袍给他穿上,玉虚裹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手臂。 “回昆仑山修道。” 阿卺驾祥云把他送到昆仑山其中一门处,独自走了。 当日在忘川河边霄瓘使夜柳长刀与他搏杀,因先前与五灵耗费太多力气,眼看不敌之时,尸解肉身使得灵体脱出,那时候的他累极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杀红眼的霄瓘将他肉身仙骨弃于忘川之内。如今的他身为泥塑,具土德又潜心修炼,才至这般完整模样,虽未开灵窍却也能修得可窥探天机。 话说另一侧,独自离开昆仑山的玉堂卺还真是闲极无聊,途径九华山时踩云头向下望,涧内有雾气缭绕,他来到一处小瀑布下的浅潭边,坐着吃了口果子,身旁的石头缝内,有只探出头的小黄鼬,竟被自己吓的又藏进了石缝内。没过多久那小东西想看看外面的人走了没有,却又被石缝卡住了头,只见它用前面的两只小爪子使劲扒拉着石壁,黑黢黢的小眼睛眨了又眨可怜巴巴的,那笨拙的样子让阿卺看出了神,甚觉可笑。不过多久它就没了力气,任凭石头卡着也不动弹了,阿卺走上前去一把抓起小黄鼬的后脖颈皮给提了出来,仔细打量一番找了个草丛便把它给放了。 他走进林间路上打算离开这里,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拽住他衣摆,低头以看是一个孩童模样的小子拽住了他,一头小黄毛,细肤圆眼睛,瞧着挺喜欢的。 那孩子小声对阿卺说:“仙长带我出山可好?” 那双眼睛中还沁着泪水,任谁看了都心有不忍,巴不得上去抱抱他,而玉堂卺甩开他的手就两个字:“不带。” 小男孩大哭长跪:“仙长救我,算日子只需要两年就要遭遇*劫,而我定是不能逃脱,仙长慈悲心善,刚刚还救我出石缝还我自由身,深感仙长神力,还望仙长带我出这九华山。” “这话说的怪,一个小小的石缝怎就能困你百年修为?九华山虽大又怎需我带你出山?况且你渡劫与我何干?即便出了九华山还是躲不过啊!” 小男孩解开上衣能看到从左耳后绕脖颈一周直达心脏处有一金咒:“这九华神山内二百年前来了一只精怪,十里山神土地生灵皆不能逃脱,都被烙上这金咒,而我就是被囚在那石洞内的,今日幸得仙长搭救,破了地牢才能出来,可这咒却不能解,每有渡劫生灵因有那金咒噬顶无一成功。修得内道真丹就会被金咒抽离,归了那精怪。它还吃了许多动物,五十年前才不吃动物转而改吃那些过路人,后来人们都不敢再从此地经过,现在开始对我们这些修了灵体的的小精怪出手。有一日娘亲为了寻些吃食于我,就被那精怪摄了去,用铁夹拴住,生生的被它剥下皮去,可娘亲趁他不备还是逃了回来,让我千万藏好别被它抓了,然而没过多久娘亲便死了。二十年前他开始对我们画地为牢。” “可那地牢威力甚小,怎你们竟都不得出?” “那地牢由外仙解开甚是简单,而我们从内部却无解。” 阿卺一听这话,也觉得好奇,或许真是闲的慌,一身手说:“上来。” 那孩童心领神会,化作一只小黄鼬窜到玉堂卺的身上,他把黄鼬揣进衣领,摸了摸它脑袋说:“我去看看那妖怪。” 小黄鼬眯着眼睛对他说:“仙长先且把山间生灵放出地牢吧。”玉堂卺抓了一把柳叶化出十八个小人,解一个地牢就与那牢中的精灵再去开启其他地牢,速度极快。 阿卺驾祥云来到山顶向下一瞧,这山万壑千崖,花落犹香,柏苍松翠,风飒林间。那山涧潺潺流水鸣,崖上有鹿有鹤声,幽幽仙籁动间岑。在山西侧一团黑云把山罩住,二里之内草木不生。 邪风骤起把面遮,腐烂臭肉白骨和。 一条血河长流水,不见幽魂作叹息。 果真是妖邪出没少人烟。再看那血河上游高处有一洞府唤做金月洞,阿卺立于云端之上,拿出忘记还给出玉虚的驻四海瓷瓶,施了法便从山顶开始狂下暴雨,冲淡了地上的血腥和腐肉,洞中那妖怪忽觉有水漫入,开洞门出来查探。云头上他二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红毛熊罴怪,那怪生得威猛,刚一见玉堂卺,转身摸脸变出副好人模样,容貌典雅,体态峥嵘,头上戴一顶鹊尾冠,身穿一件玉罗大氅,广袖飘迎,足下乌皮靴,腰间系着赭黄丝绦麃穗长,手执一杆红缨枪。 阿卺从怀里抓出那只小黄鼬指着它脖颈问:“这个是金咒可是你下的?” 二十六.大战熊罴怪 九华山间金月洞中有一只红毛熊罴,阿卺带着小黄鼬寻上洞府,使驻四海瓷瓶水淹金月洞,那红毛熊罴怪出门查探正巧遇到他两个。熊罴怪一瞧黄鼬脖子上闪耀金光,果真是它下的咒,倒也不否认脱口而出:“嗯,不错,那金咒正是本大王所做,它们这等山精小怪竟然妄想渡劫飞升,岂不笑话?到不如将内丹交付与我,倒还可助我修炼,你少管闲事还不快滚。” 这是想跟我叫板啊! “哼!你这厮还真是胆大,若遇到旁人或许还能活命,可今日偏不巧遇见我,管扒了你的皮去,正好够做一小袋挂在身上。”熊罴怪想象着自己被做成袋子的模样,气煞了的熊罴怪二话不说,手拿长枪直刺,正奔阿卺面堂而来,玉堂卺抽搐腰间配刀抬手就挡,那长枪一滑,枪头直扎入侧庞的一棵古树上,由于力道甚大,一时间还拔不出来,阿卺使全力抬起一脚前踢,正踢中那熊罴怪的下巴,将他踹出一丈地来。紧跟上,对着那熊罴怪面颊就是两拳,打的他眼冒金星,有些发蒙,用力甩了甩头,定睛一看,玉堂卺眼眸下方的那颗朱砂痣。嗯?不对,想来这应是仙骨啊?莫不会那白人是上仙?难不成自己今日便要弑仙杀神了?心中正犯着嘀咕,那白人忽的一下飞到自己身前,一刀砍在他手臂上,疼的熊罴怪不能多想,走枪横扫,使得玉堂卺不能近身。退后几步,只见熊罴怪从腰间取下赭黄丝绦轻晃,瞬间由丝绦变化为两条灵蛇,一红一黑,那红的犹如火焰一般速度极快,行之所至一片火海,黑的细小来去无踪,最是阴毒,所触之物立刻失了生气。莫说山林树木,花草动物,精怪魑魅,甚至连天上的真仙都对它无可奈何。这两物甚怪,黑的不怕火,红的不惧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命定天数般的和谐。 而那熊罴怪自己悄然退到一旁观望。这下阿卺该如何是好?他选择先对付那红的灵蛇同时又使黄纸符箓,唸动化生咒变出鹰隼,目光如炬狠盯紧黑蛇。拿出驻四海瓷瓶,这瓶内有*万水之灵,化成一条巨大水龙,起初红蛇用火光缠绕水龙,怎奈何身躯瘦小,他们那片水汽缭绕,都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一会儿,水龙一口将那红蛇吞下进入腹内,红蛇吐着信子,周身放火,可怎么也逃不出水龙困局,只能扭曲着身子往上窜,想寻处能呼吸的地方。天上的鹰隼见这边已然困住红的,就一头俯冲了下来,用爪子死死钳住正要攻击阿卺的那条黑蛇,小东西拼命的扭动身躯,为何这鹰隼无恙?原来那黑蛇只对有生命的物体有作用,却不能拿用符箓化作的鹰隼怎么样。 “哼,还不死?”阿卺用长刀朝黑蛇劈去,连同化出的鹰隼一同被砍成两截。 现在黑蛇也没了生气,瘫软的散在地上。水龙中的那条红蛇的火也被耗光,憋在水里死了。 见大势已去,熊罴怪刚想要跑,阿卺又不知何时再次悄无声息的来到他面前:“还想跑?” 熊罴怪被他吓得战兢兢赶紧告饶:“上仙莫要伤我性命。”阿卺哪里管他是否告饶,用双指摸着他的额头,用力往下一捅,好嘛!直接戳穿了头骨,鲜血和脑浆迸流,粉*白的软烂物顺着血窟窿往外淌着。熊罴怪视线渐渐模糊,浑身的力气也在缓慢消失,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阿卺卯足了劲,嘡嘡两拳直打在他腹部,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抽痛,他把自己的一颗内丹吐了出来。 被戳穿了脑袋,加之失了内丹,熊罴怪的死期已然到了,由个人的模样退化成了一只熊罴,头顶一撮红毛只显得滑稽可笑。阿卺捡起地上那颗琥珀色的珠子,内里还闪着微弱的光芒,抓来小黄鼬掰开嘴按了进去:“现在归你了。”说罢便拿出短匕首欲意将熊罴怪刨开:“看我将它的皮剥下来与你娘亲报仇。”小松急忙上前拦阻:“快别这样,那怪心黑血脏,恐污了上仙,就留它全尸吧。娘亲心善虽惨遭毒手也不愿如此报复。” 他扔下匕首正好也懒得动弹:“好吧!就依你。” 他二人再次回到那瀑布之下,阿卺将粘在手上的血和脑浆洗了个干净。小黄鼬也变回孩童模样,摸着脖颈小声说:“它死了可这金咒怎么办啊?”阿卺坐在大石上拿了衣角擦了擦手,嘿嘿一笑:“我虽不得解法,却也能破了那咒,不信!你且过来。” 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腿,小松好奇的走了过去,坐在他身前伸出脖子,玉堂卺还是伸出刚刚弄死熊罴怪的那双指,吓的他往回一缩,阿卺用另一只手掐着他左肩,这才稳定了下来,两指摸着金咒,指间一挑,便将金咒弄离了他的脖子,而后两只手一扯,啪的一下金咒应声而裂,散碎一地。 “怎么样?厉害吧。” 身上的金咒枷锁被解了去,他仿佛如脱离噩梦一般:“多谢上仙搭救,是否也可救救那些生灵?” 九华山内那些被困的精怪们见了这一幕,各个都看直了眼睛,是又想脱离金咒控制但还有些畏惧阿卺。一边抻头而望,一边躲避着他的目光,阿卺唤来柳叶化的小人,默默念了两句,他们给这山里被金咒所困的精怪们全部都解了金咒。小黄鼬拉着他的手说:“我叫小松,愿做一侍童,盼上仙能带我出九华山。”阿卺想了想:“我还有样东西要还给一个朋友,他人在昆仑山内,你只要保证不给我捣乱就一起来吧。” 小松欢快的点了点头:“保证不捣乱。” 阿卺就带着他先去昆仑山归还驻四海瓷瓶,而后他俩结伴同去游诸多的名山大川。 因昆仑山那人下界入凡世间,有危难所求。随后二人来到大明宫三清殿内,没几日阿卺便与一青衣女子打将起来,且放出白虎咬伤人,小松心善求阿卺放了她去,清净了不多日子又跟随他去了洛阳救治一丑郎君。而后又在城内疯玩了一整天,大清早还被催促不让驾云,只能又坐了马车奔长安而回。 大千世界,小松他还将去到更多的地方,只要身边有一长眉细眼的男子在,每天都是开心日子。可以替他梳头正冠,给他端水送茶,陪他整日闲散。 二十七.朔月心猿 十月初一.朔月 那天在温水浴中,硬拔出身上玄咒封钉的缘故,导致自己体内的苍燚琉璃珠碎裂,没想到竟然得了一股前所未知的力量,这胎里带的眩晕昏厥的病症也全都好了。但是那重瞳目生的着实蹊跷,至朔月时便会在隐约间能看到一只长臂白猿猴,也不知是个甚么精怪,它能洞悉人心,从而蛊惑心智,每每不安。 现下又听闻玉虚贼已经回到三清殿中,骊泉又言她感知到其中细鳞银鱼死亡的消息,也就是说仇仕拓一行定然无恙,该是玉虚贼所除。让她寝食难安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一则,不知仇士拓痊愈以后是否会说出长安殿的遭遇来! 二则,怕是过不了多久正式的旨意就要下来了,如若不出意外她还是要嫁予那丑人。这可不行!于是她又心生一计。 只因前些年动乱,不好长时间住在洛阳,这次过去也是因为紫薇宫近来刚重新修葺好,算是避暑选择过去,才刚入十月,已经离开大明宫快五个月,将至御驾回鸾时。 如今正直秋月末尾硕果飘香,日头正当空,公主选了身墨绿色金丝绣月宫丹桂的素纱衫子,下面穿着一条彩绣宝相花石榴裙,外披广袖孔鸟纱罗衫,翘头珍珠神仙履。顶着双丫小髻插玉梳,两朵金花明晃晃。亲自前往紫宸宫中见与陛下,先是低眉垂眼,神情萧瑟,施稽首大礼问皇兄安好,而后再长跪不起,微声啜泣。见到这般情景,问了其中原委,还是因为婚事:“兄长救我啊!那仇家郎君只因檀医令丞药方之事恼恨于我,前几日还带随扈直打到我殿内,砍伤我婢仆。臣妹甚为惶恐!虽说我们兄弟姊妹长日受父皇教导,凡事不可因身份而忘却礼数。但怎地我跟皇兄也为至亲,断断不能送羊入虎口啊!且那仇郎君百般记恨日后必不能让我安好,还望皇兄感念手足情谊莫要让我嫁给他。” 在玄武殿里一关就是十五年,可以说皇上跟她并无兄妹情谊,虽平时无暇理会她,可毕竟是自家亲妹,又怎地能平白被他人欺辱?“带随扈?还砍伤人?他竟敢如此?” 皇上还真想问问明白,那仇仕拓自从出仕以来许久未曾进大明宫内,虽说相貌一般可才华甚优。 她跪在地上只啜泣又不言语,急得皇上也不知如何是好,扶她起身,可她不肯言语依旧是默默哭泣。 这时候灵仙儿帮腔说:“皇上明鉴。”说罢抬手挽起衣袖,露出手臂的刀伤说:“那天不知怎地,仇家郎君带随扈众多,砸毁殿门硬是闯了进来,我们长安殿素日里无人往来,侍卫本就人手不足,加之仇郎君带御令而来,更加无人阻挠,那般人众直入了内殿。当时公主尚未梳妆就被他寻了来,见主不以礼,还破口大骂,说是檀医令丞的方子辱了他去,叫嚷着要来抓人问罪。我们公主定是不许,便与他理论,不料那郎君出言不逊,说我们公主是不祥灾星转世,抬手要打。我人微贱又不愿家主受辱,抓了他的手反打了回去,仇郎君大怒,抽佩刀将我砍伤,公主一见此番景象登时晕厥不省。好在霄瓘勇猛,併退众人,长安癜才幸得保存。 仇郎君人在洛阳时也曾见过,他甚是自傲,还说视公主为脱屐,犯上言论不胜枚举,公主再三迁就忍让,何来侮辱一说?现在只求皇上给我们公主解围脱困啊!” 圣上听得一番肺腑言论:“好个仇仕拓,仗门眉之耀,诗书之华,竟做犯上贼子,来人啊!去拿了仇仕拓。”这功夫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儿,一把拉住了皇上衣袖苦苦哀求:“皇兄莫要去拿仇卿父子二人,他祖上有大功,又忠心于上,况家世显赫怎能因此小事关至囹圄?臣妹卑微不比其他兄弟姊妹贵重,万望兄长念及他父子身份,此事作罢不提也可。” 听到这话皇上更加气愤,直叫人不问缘由直接下獄。而后与她吃茶闲话了一番,劝她不要忧心定能与她个公道。 洛阳那边皇上的旨意已然到达,不问所以直接抓了老仇卿与那独眼瘸腿的儿子一同押入大理寺獄。 又至朔月,当晚白猿如约而至,高声嚎笑,听得她心意迷乱,头疼欲裂。受这东西蛊惑了好些日子,前一阵对仇士拓下重手也是因为它,现今定不能容这白猿存活于世。 夜静如水,漆黑无光,捂着耳朵爬下床榻,摸索着墙壁前行。忽然间感觉手上一凉,心想“找到了!” 抽开壁上挂着的长刀猛然间对着屋子就是一顿乱砍,那白猿开口说笑道:“那二人如今就在大理寺獄,又能奈何?若被人知晓你那过往,不知会如何啊?嘿嘿嘿嘿。” 说完便悄声消失于暗夜当中,掌灯在瞧,东侧墙壁上满是刀痕,胸中压抑难纾,扔了手中长刀,唤出骊泉恶狠狠的跟她吩咐:“去大理寺獄,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快去快回。” 呼啦啦,一阵风烟,骊泉直奔大理寺獄,悄无声息的找到熟睡中的仇仕拓,指尖轻点又放出一条细鳞银鱼去,这银鱼如细蛇一般,闪耀着害人的银光,可那鱼刚一碰触到仇仕拓的身体,啪,的一下竟然爆炸裂开,鱼头内脏皮肉,撒满了一地。骊泉见银鱼有怪,赶忙冲了进去,想一把掐死仇士拓。恍然间只看得红光闪耀,一只巨大的蝴蝶翻飞而出,煽动着翅膀,身上那些磷粉如碎末星辰般弥漫整间牢房,磷粉落在骊泉身上,竟如冥火一般烧的她皮肉焦烂,有结界防护又不得出法。 慌乱间她拔下发簪在仇仕拓的手臂上狠刺出了一个小洞,从口中吐出一颗小小的蓝珠子按了进去。施法卷起一阵白风沙,避着磷粉围绕自己一周这才得以脱出大理寺獄。用游丝一线的力气回到了长安殿中,公主面前。此刻的骊泉满身烧灼痕迹,脸颊露出白骨,趴在地上声线颤抖:“那人明日必亡。” 说罢气绝化灰而去,璎珞上一颗蔚蓝色的珠子崩裂而碎。 那就是骊泉的结局,她没能救活骊泉又气又恨,因为能置她于死地的只有一人… 公主独自坐于庭院内直至天明,不吃不喝谁劝也不听。只等着一个消息的到来,晌午也不见有人来报信,又至傍晚灵仙儿回来说:“我等在殿外,特意打探了消息,仇仕拓刚刚暴毙,死因蹊跷。据说是天一大亮,仇仕拓浑身痛痒,喊来守卫见他皮肉之下有无数凸起遍身,只一个时辰功夫,抓的满身都是血痕。而那凸起处还往外顶着,慢慢呲出血点,一细头尖牙的银鱼冒了出来,他那哀嚎声震觉整个大理寺獄,看到这架势谁也不敢上前,赶忙承报于上,请来御医给瞧,那细鱼遍布全身还不断啃咬着他的皮肤骨肉,吓的来人赶忙后退。直到日头西斜,仇仕拓才气绝身亡。 浑身冒出的细鱼也都化为血水一滩,再看尸身全无一块好肉,糜烂腐臭。禀报圣上,上又怜惜,下令放仇卿出牢狱之困,回乡养老。那老仇卿见亲儿死无全尸,心痛不已即时惊惧而亡。” 得了这个好消息她才松了口气,回到内室看着几案上的透光玻璃樽中的那尾小金鱼说:“他俩个是死了,可还有个活着的,以后若我有这个能力便给你个身子。原来那金鱼的体内封着骊泉的爽灵,幽精,伏矢和雀阴被冷香收集在一起给养了起来。 她心里始终觉得堵着一口气,那玉虚贼不除不行,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郁结难舒。 待到又一朔月,早有准备,再见那长臂白猿出来蛊惑她心智时。可还没等它开口便用左手一把掐住那白猿的脖子大力向下一甩,右手拿早已备好的短刀刺向它的腹部硬生生剖开一条口子,内脏流得满地都是。撇开握住的短刀,右手伸进白猿肚子上的那条口子里一阵猛掏,抓住它的心脏使劲往外一拽。 突然间她右眼一阵生疼,眼球有种要被捏碎的感觉。随后白猿躺在地上不再动弹,也没了呼吸之气,估计是死透了吧。她站了起来看了看手中跳动的心脏,结果发现手中的白猿心脏尤像似只活眼珠的模样。冷香不知何时从璎珞中出来,让她把那白猿心脏给吃了。她也没多问,生吞了下去,才刚一入喉头,白猿心脏就化成了股甜水滑入腹中。 一事毕,突感疲乏身软,想也没想,拖起白猿尸体,抛于室外,自己则安稳的回到软榻上睡了过去。 直到阳光撒入长安殿内,刚一照到白猿的尸体就如同被烈火焚烧的棉絮一般,只在地上留了些黑灰,风一吹便消失的了无踪迹。灵仙儿过来伺候她起身梳妆,怎料刚一见她就吓了一跳:“公主,那右眼…右眼!”话还没说完,竟转身就跑走了。 灵仙儿该是知道自己右目突生重瞳,还惊讶个什么劲呢? 没理会她的怪,异起身先在髹漆戗金的小匣内取了柳郎送给她的镯子带上,又见灵仙儿跑了进来,手上捧着个长安殿内最大的一面铜镜:“给!公主快看那右眼一如往昔。” “什么?” 对着镜子连眼睛都不敢多眨,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眼皮,嘿嘿嘿嘿......一阵憨笑:“前几日柳郎给我送这镯子的时候,我都不敢正眼瞧他,一味躲避,好在他没看到我那丑样子。” 二十八.越礼 造化弄人啊!为了弄死个仇仕拓没成想却害了骊泉性命。 话说当日骊泉是以肉身前往大理寺狱诛杀仇士拓那獠.断没想到她竟然被玉虚贼给仇士拓带在身上的符箓所折磨致死。骊泉死后魂魄离体四散,慌忙间只收着了她俩魂俩魄,加之少了肉身,只能将仅留存的那一点魂魄封养在一条金鱼体内。即便她并没有完全消散,这心中也甚为悲愤,因为那元凶还在这大明宫中,自己的眼皮之下,动不得也伤不到他。 十二月里,天气日渐寒凉,冷风凛冽,暴雪冰封。 清晨夜里积攒的寒霜也都让人爽朗精神了不少,可不知怎的白日里还是会有些烦躁。 她又一次来到自己皇兄面前,以家事开头,后又询问起自己的婚事来,因仇家已散,仇仕拓也身死。 上言:“其实......皇后已经为你又寻了另一桩婚事,想来你必定满意。” “哦?是哪家王侯公卿?” 上大笑道:“自等你下个生辰后再选吉日到便让你嫁过去!诸多事仪皆在筹备之中。他家郎君不管论才华论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他父亲也是这宫内要臣,你需好生等待。” 见皇兄不肯多说,她先是一楞后又陪笑道:“生辰呀…那快了。” 随后心里一惊。自己出生之日发生的事情皇兄是知道的啊!那天妖风邪雨,电火飞石,不详预兆比比皆是。加之整个玄武殿内生母与众人悉数暴毙。而这十多年内,每至生辰她都不能好过,此事万万不想再提。 小心翼翼的退出紫宸殿门,心事重重,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居住的长安殿中。屏退下众人,独自蜷缩在后院紫竹林中长水潭内的漫金亭里,几柱石阶通达致漫金亭中,脱下鞋袜,光着脚踩着温水池中的石阶上,悠然走了进去。这里潭水清澈,无鱼草花莲,内里几处泉眼正往外冒着常温水。 轻卷亭边围幔,焚上一炉安定心神的香料,拔下发簪摘了金梳蓖,披头散发,解厚衫子扔于漆屏之上,随手拽了件红绢衫子,披在身上,斜躺在榻,心里头想到自己的身世和这些年的种种遭遇,加之骊泉被害,不免更有落寞。拿起酒壶酒杯便开始自斟自饮了起来,撇见亭外又下起绒雪,而水长池却向上蒸发着水气。 绿竹白雪热气缭绕,也算是一番景致绝美,可她却无心观赏。 因水汽聚拢,反倒让这亭子里的空气又潮湿又温吞。柳郎君来到长安殿内,正撞见一群闲散人围坐在前殿,于是便上来询问公主近来情况。 苏玠说起:“公主今日刚从紫宸殿回来,看上去就知道她有心事烦闷,还让我们都就在前殿坐着,她一个人在后院里,也不出来,还谁都不见。” 柳郎君有些迟疑说道:“那,不如我去看看吧,若她赶我,我便硬拉她出来。” 他自穿过内殿,来到后院的竹林间,看到长水边有鞋袜散落,竟也脱了靴袜走了进去。 此时她正欢饮着,无意间的一抬眼就瞅见柳朗朝她走了过来。而自己却是一身的狼狈像,难看是难看了些不过身子疲累也懒得收拾。柳郎君见状不免心疼,本是最乖巧伶俐的女子如今竟然在这里懒散吃酒。 惊诧问道:“公主何故如此啊?” 她喝得有些昏醉,提着酒壶,晃晃悠悠走到他面前。脚底下打晃,一个趔趄差点摔着,因怕她跌伤了,柳郎君便揽着她的腰际处。 依偎在柳郎怀中她呢喃道:“我是刚从皇兄那回来,询问了婚事却又不得结果,只知道在我生辰后便要下嫁,也不知嫁于哪家,若再是个纨绔子,如仇仕拓那獠之流,岂不是哀伤殒命?” 说罢一脚踢开了榻上搁着的金盏果点说:“若今生如此,不如现下就死的好。”随即推开柳郎护佑,纵身跳入长水潭中,也不挣扎,任凭自己溺水。柳郎见她轻生也忙跟着跳了进去,游到公主身边,伸手抓起公主的衣襟就往亭上游,他两人跌坐在亭榻内,他紧紧抱着公主,生怕她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公主莫要如此,伤了自己也伤了我的心。旨意若下,你我不可不从。若旨意还没下只多求于上便罢了,怎能如此作践了性命?” 酒意朦胧加之堕水疲乏,就解了外披的红绢衫子靠在柳郎身前。 “我胸中不快,甚是苦楚。实不想平白嫁给旁人!”转过头来凝望着柳郎俊美的脸庞,不禁抬手抚摸起他耳垂上那红丝北斗纹,神情有些恍惚。当她一滴热泪滚落时,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双手环抱着柳郎,趴在他肩头悄声啜泣起来。是为了自己的婚事!也是为了骊泉惨死!还是为了自己无力回天!又是为了前生的苦楚!或是为了不知她为何死在自己之前!亦是为了今世的一切心力交瘁! 就想这么抱着他,哪怕只有这一天,这一刻。真个是, 柳眉积黛眼含情,冰肌玉骨露酥胸。 身如杨柳声似莺,宛若芍药弄春晴。 她开始不住的亲吻着柳郎的脖颈耳垂和嘴唇,面颊绯红身似火。这时候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君臣,就在这长水池中漫金亭内与柳郎君好一番云雨,娇喘连连,香汗淋漓。从此她只有他。羞臊的躲在柳郎怀中,这里即温暖又让人感到心安。柳郎说着:“明日我便去求了圣上将你许给我,不再让你受心熬之苦。”“若皇兄不允,我便在婚夜当晚一脖子吊死,也了然无憾。只我心中有你,不敢遗忘。如果他日身死,便在忘川河中等你轮回,但只求你能记得看我一眼,此便足以。” 他笑了笑:“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然不会独活,便要与你同去那黄泉路上,永不回头,笑对彼岸同看众生相。”柳郎君穿好衣袍束发正冠,给她披上衣裙,用一把精美的犀角梳帮她整理头发。她还一直带着那白碧双绞的玉镯和那对金簪花。柳郎一把抱起公主,大步走出长水竹林,将她放于内室的软榻上,轻声耳语了一番。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得走了…今后莫要再任性妄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恋恋不舍的才与他分开。柳郎君转身出了内室,在外殿对众人道:“公主出了长水,现回了内室里,好生照料着吧,她也离不得你们。” 一连数十日不见柳郎过来,她等的心焦。 眼看大婚在即却又不知嫁予何人,她转念一想,知道嫁予何人又能怎样?难不成真就吊死自己? 她又怎会糊涂,打开小匣取出那杀掉白猿的短刀。“就决定用你了。”拿来短刀自然不是用它来自杀的,她心中所想的是,该怎么杀掉那个素未谋面的驸马都慰。 二十九.昏礼 咸通五年三月,丁酉,夜里有彗星出自娄宿,己亥日,司天监奏告说:“按照《星经》里的记载,这颗彗星的名字含有荣誉,是一颗象征祥瑞的彗星。”帝后极为欢喜。 司天监又奏:“请皇上将彗星吉祥之事宣告中外,并在史策上留作记载。” 同为星宿之事,皇上又联想到自己那个被预言为成灾星的妹妹,说不定因此事可将灾祸可以转化成幸事也未可知啊!眼下昏礼将至可该好生做些准备。 五月初一,又一年生辰,独自一人回了许久未来的玄武殿,十多年的囚笼之地,因不甚吉利如今便荒废凄凉,再者没人居住也少有人打理。 园子里,杂草短生。 屋廊下,蛛网盘结。 寝殿中,熏笼尘土薄盖,帷幔上飞灰四起。 转身对镜,只能看出个模糊身影。 那食案前,已无从前模样。 回顾以往岁月,再多繁华苦难不过转眼一瞬间,亦不知过了几多春秋冬夏,此刻间万般感慨缭上心头。 坐在几案之前,在薄尘铺满的案面上写下“无尽”二字。 疲乏来袭,斜躺软塌安心入眠,直至暮色夕沉,燕雀回巢声将她吵醒,提着登仙履来到靠近殿墙的大树下。 “你长大了啊!” 那个曾经掉在她怀里的这只小麻雀如今羽翼丰满,长成大雀了啊!就在这里,在这墙垣上,让她遇见那个能使他心慌意乱的人!想要厮守一生的人!想要用力守候的人!天色渐晚,晃着孤单寂寞的身影离开那个曾经最熟悉的地方。 六月初,自打从玄武殿里搬出来,不仅从前的礼遇不再,还依旧不受待见,不过还好因为彗星的事竟然被兄长增邑到五千户。 宫里给准备的嫁妆也算丰厚,赐钱三百万缗,加之金铤玉器十数件,藩国进贡各色香料百种,银米两斛,彩绣五百鸳鸯寝被,坠珠帐以及熏炉跟戗金漆屏等等珍玩。 其中她最喜欢的是一件月落凤晴狐裘和那张紫檀嵌螺钿的大食床。 六月二十五日晌午,好些日子没能睡个安稳觉她内心无比忐忑,坐立不安,两个眉头都快要扭在一起了,手里紧紧攥着柳郎送给她的玉镯在房里来回踱步。 这大半天米水未进,灵仙儿取来些点心吃食,让她多少用些,不然身子会累垮的,引出那病来甚是祥。 那小点心的样子美极了,宝相花的皮子里夹杂着美味的内陷。 可她却碰都不想碰:“灵仙儿,打听出来了吗?到底是哪家郎君?” 灵仙儿面有难色:“还没有打听到,不过说六礼俱全,看样子应该没有回旋的余地,不如安心嫁过去吧。” 她一脸狐疑:“玥娘他们呢?有什么消息?” “他们那边也都没有消息。” “啊?这可怎么办?我不想嫁,还真是后悔为什么要投身帝王家?丧考妣至亲,甚至不能哭诉奔逃,不过是没有爱情的政治联姻罢了。哼!不过现在能有人愿意娶我这样的公主,想必兄长也乐的成全。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知晓心中作何打算! 两日后,六月二十七,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她人生中最无可奈何的一天。大半年都没见柳郎来长安殿,即便是今日出嫁也盼望着可以与他见上一面,可如今都已经在梳妆时却依然没能见到。 心理难免气恼怨恨,被硬拖着出了殿门,坐香车而去。 九重彩衣青衫子,花钗敷粉细长眉。 金钿斜红对鸳鸯,口脂面靥点红妆。 八宝缨络常来佩,簪花玉镯贴身前。 袖里短刀露寒光,执手纨扇更添香。 只因六礼皆备,圣上亲自下旨,这婚事想退都难,没了退路,她只能靠自己再创造出一条了。 已经穿好了嫁衣,她只觉身累疲乏。 灵仙儿捧着对大雁的雕刻说:“雁有信,是情感专一的象征,要带好了。” 她嗔怪道:“什么雁?什么信?又与谁人一道专一?若你想带就带吧,反正对我来说这些东西早就不重要了,现在活着都不知该为了谁去。” 大殿里由男方傧相作催妆诗,她却扇遮面,又行同牢礼,几案上有羊豕大羹。 这才极不情愿的放下手中纨扇,微抬眉眼,顿时觉得头脑发紧, 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面前的那个男人,他一脸笑意含带春风。 清清楚楚的瞧见那儿郎耳垂处,明晃晃红丝北斗尤耀目,干眨了眨眼又望向玥娘和灵仙儿。 她俩掩面窃笑玥娘说:“还不快行同牢礼?”这才想起执著取食。接下来又行结发礼,由灵仙儿将她与驸马都尉的头发剪下来和在锦囊内,交托与她保管。接下来将一瓠为两瓢,斟酒以饮此为合卺。再下来的一系列礼数她都是飘着完成的,什么都不知道,都不记得,眼里只有身旁的那个俊美男子。 公主楼外掌红灯,宾客分至了中堂。 烦忧且把短刀藏,金玉满身倚红妆。 恍恍惚惚就这么入了青卢,从衣袖中退出短刀装在随身带着锦匣内,只觉得不妥,万万不能被驸马都尉知道,抱着它让灵仙儿拿去或扔了或者埋了,交代完这些,便瞧见柳公子身着绯红袍,官帽宫花美姿容仪,向她缓缓走来,伸手拉她上榻前说话。 才道出其中原委:“父亲亲自替你我求婚,因为要筹备昏礼事,繁琐之极,也顾不得去长安殿见你。托了苏玠把昏礼事仪告知于你,可偏他们也忙的迷糊,拖了好几日才想起来。平日你又时常关于内室,不见人,他们也没办法,又想让你在昏夜得一惊喜,就都瞒着不说,那...现下可还心喜?” 得知真相,还真是让她又喜又气,心想柳郎啊柳郎,你应是不知这些日子我是怎么熬来的。可真是耗费掉全部心力,想出各种能弄死驸马都慰的方法。甚至还转了好几个弯去问岳安要了些至人中毒的药材,又怕失手再害了旁人也就作罢。并还打算让青萤伪装个意外让他死的干净,担惊受怕了这些时日。 不过此刻的惊喜让她抛开所有阴暗想法,就这么看着眼前那人,觉得自己连心都可以剖开送了他去,眼里沁满了泪水,她太委屈了,真想把所有积压的情绪都一并宣泄出来。可现在不行,因为柳郎已经将她拉入怀中,力道大的出奇,像把枷锁样的困住了她,如果是这种牢笼她宁愿被永远困在里面。 苦熬劳累好些天,这会儿在他怀中倍感幸福啊! 心情简直是由地狱直升天宫一般,想说更多却欲言又止。 卸下花钗,脱了礼衣,去额钿首饰,轻松之极,感觉自己可算是活过来了。她在柳郎眼前晃着玉藕般的手臂:“你看这镯子,我一直都带着它,就犹如你在身边一样。” “你能喜欢就好,终于可以娶到公主,以后我便再也不会担忧。” 她好奇问:“怎地会嫁於你家?” 柳郎跟她说起:“当得知仇士拓对你无礼,我真是再也没办法苦等下去,求了父亲择日与上提及此事,而后仇士拓身死,我便知时候到了,父亲说完,又请了母亲去游说皇后,这才定下与你这昏事啊。” 得知这些也感叹幸亏柳郎有所准备,不然也不知又会害了谁人的性命。 春宵一梦催人暖,忽来夜雨扰壁人。 日起高玄喜画眉,长堆高髻换新衫。 第二天清早见过柳郎父母,他二人屈身欲行了君臣礼。 公主还记得父皇训诫,又怎敢受此礼? “父亲,母亲莫要行礼,真是折煞我也,父皇教子女甚严,断不可受,今后只行家里便罢。” 而后她二人对柳郎父母行了大礼,从此便是一家人了,生活也算安乐无忧。因十月里天气凉寒,家母风邪入体请来檀岳安来瞧,说不是大病只因身子虚弱,需要静养。公主衣竟不解带的在病床前一连侍候三天,柳郎甚为感动:“常言公主娇弱身份贵重,却又善行孝悌之事,叔平之大幸也。” 半月母亲病愈,感激到又对公主行了大礼,她说不可,从此废除君臣礼只行家礼。 三十.吃酒 咸通五年冬十一月,内室中卧榻上锦被里,柳郎抱着她,轻轻跟她耳语着:“近日皇上命夏侯孜继续担任同平章事衔,并且出任河东节度使。加之临近年下,朝中府中甚为忙碌,你需好好照顾自己身子,莫要让我忧心牵挂。” “好好好,知道了,你忙你的去罢!有岳安照顾,我自无愁。”起身拿来熏好的衫袍给驸马都尉穿戴整齐,官帽、革带、鞋袜,龟袋样样齐整,亲自送他出了府门。 自己再回到公主楼,内瞧见了霄瓘,这才刚入冬没多长时间怎么就没精打采的?想来他定然有心事,八成是因韩奴感伤了吧。 过往旧思的缠绕任谁都摆脱不了,倒不如不修那长生诀或许能随韩奴他一道去了?又或许靠思念的折磨才能让自己记的更加清楚? 年关将至更觉身上懒懒的,灵仙儿备了些膳食,其他的仆人拿来了新做的寝被还给薰炉加了新的炭火,暖软的空气让她没了想出门意愿。 灵仙儿把吃食放在几案上随手拿起件玄色织金白鸟的夹衫子给她披上说:“驸马都慰今日该是过不来了,去宫里议事想必也留宿了。” “那,晚些时候把苏玠岳安他们都叫来,咱们一处也该热闹热闹。多拿些饭食果酒好多玩一会,你看霄瓘,冬日里倦怠又多思,这几个月甚少见他出门,去把他也叫来一道吃酒。对了!玥娘哪去了?怎地不见她?” 灵仙儿回到:“玥娘说起要给公主做双冬鞋正忙呢,等一会儿我去寻她过来。” “冬鞋?从宫里赐到府里做的冬衣冬鞋多了,可哪个都没有玥娘做的好!从小到大每到年关将至时,身上穿的袜履衫裙一定都要是玥娘做的那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过了年。快去吧,都寻来!” 没一会功夫灵仙儿寻来岳安,他二人又分别找了玥娘和苏玠,可偏寻不见霄瓘。 这里做足了准备,天色渐暗。便从库里取了自己的嫁妆中比较贵重的金丝楠木髤漆戗金的大食床,置于内堂中,今年入秋时存的葡萄酒还剩下些,又拿点绿蚁酒。让楼内庖厨烤了八宝肉给剖开来,这八宝肉是天鹅套仔鸡鸽子鹌鹑做的,即便不到节日也常常想吃上两口。林林总总的吃食酒水满满铺开一整床,上面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东西。将入席时,公主捧来那盛着金鱼的碗来,往里面加了些吃食想让骊泉也来凑热热闹。 新添了两炉炭火,这屋里格外暖和,众人围坐吃酒。 这时灵仙儿端着最后一道菜拉开屋门,见外面有一弯峨嵋月当空坠着,偏巧了今晚无风,即便开着门寒气也不进来,只觉得烘热的屋内多了一丝清凉。那大片大片的雪花犹如柳絮般飘落,一团团、一簇簇,悄无声息。 岳安正吃着热酒道:“果真是下了大雪才像冬天的样子。” 现在公主的眼里满是自己喜爱的吃食,狼狈咽了一口鸽子肉诧异道:“嗯?下雪了?” 急忙放下玉著,一溜烟跑了出去,只穿了棉袜站在院子里,乘着些微弱的月光看着楼顶。 此刻,霄瓘正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坐在屋脊处,身旁跟了只火眼白鹿。是啊!他与韩奴就相识在这漫天飞舞着大雪的隆冬时节。这情境他该是最伤感的,霄瓘没看到她,却是一旁的鹿儿站起来对着她轻轻点头,没想到这鹿儿到还满通人性的。 她朝上面喊:“霄瓘,还不下来?等你一起吃宴席哩!再不来灵仙儿的肚子可该出来打人了。” 霄瓘闻言,低头微笑骑着白鹿带着薄雪翩然而至。 “大家都在屋里,你也快别伤感了,跟着他们吵闹热络些。” 六个人围坐在大食床前,公主直言:“今日无君臣长幼也不拘礼数。”亲自舀了绿蚁酒给大家吃。这架势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咱们这公主高兴了就爱聚众吃酒,还一粘就醉。 灵仙儿刚拿出酒筹就被她一把夺了过来,撅折了扔到薰笼里面:“你那它来作甚?今夜不计酒数,直喝到酒干为止。” 玥娘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硬陪着她吃酒,嘴里却也碎碎念叨着:“这场景若是驸马都慰知道了该如何是好呀?” 她拉过灵仙儿灌了一碗酒说:“他知我性情,也知我高待你们,不妨事的。把那八宝分食了吧,夜凉多吃些温酒暖暖,今晚不留守夜犹如还在长安殿一般。” 想来从前宫里的那些时日,与他们开心吃酒。这席间闲谈到她还记得自己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见着雪的情景:“当时被那病困了我许久,不能出门也不能见风,头一次见雪可真是高兴极了,想来若无岳安你细心调理怕是也活不到那个时候啦。” 灵仙儿附和:“我们檀析檀岳安医术家承,也是出了名的神医圣手,要不是自请来了咱们玄武殿,现在一定是这般御医之首就如同当年的檀圣手…”话还没说完就硬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可不知怎地他几个脸色皆变,唯霄瓘无他恙,自斟自饮喝着葡萄酒,却知此中定有缘故。 他们几人小心谨慎一脸僵笑,气氛尴尬极了。突然的三缄其口谁也不愿多说。 她吃了杯酒:“这楼里没外人,今夜飞雪暖酒别前日,不下双陆做闲谈。说说吧我也想知道。” 檀岳安满脸凝重道出心中疑惑:“其实家父离世蹊跷,十六年前玄武殿的公主亲母韩婕妤生产,当时情况危急,家父奉命与众医女助产其诞下一女婴孩,而后玄武殿内百十余口皆离奇毙命,家父也在其中,可不知怎地不见尸骨送回,三日后上令关闭玄武殿,我也为此事主动请命而来,一十六年至今,仍然不知当年发生何事。”她攥紧了手中的金酒杯急问:“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饮一杯酒答道:“知晓当日事者,如今怕是要下幽冥地府去问了,只怨当时我并不在宫内。” 玥娘补充道:“我当日在宫内。” 好奇心上来犹如蚂蚁爬心尖那样总是痒痒的:“快说,快说我也想知道。”玥娘细心思量,用力回想:“记得当日晴天霹雷,直轰上紫宸殿正脊,圣上当时刚巧就在紫宸殿内歇息,为避祸去往清辉阁,隧得知玄武殿生一女婴,然而同时殿内众人悉数暴毙。派人请了三清殿玉虚真人补掛掐算,得回一灾星降世的卦象,却需将婴儿幽闭于玄武殿十五年。檀岳安与苏玠请了命去,我与灵仙儿则是被指派于此,一同幽闭,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根本就没有众人翘首期盼中的剧情啊!一时间再无人搭话,全都沉吟不语。忽一下青烟袭绕,青萤与冷香从璎珞中出来,青萤狡猾一笑:“我们知道。” 冷香拿了她的那棵小桃子掐出汁水来滴在玉碗中,桃肉用簪子尖挑成小块去喂了碗中的鱼儿。 三十一.乱局 十六年前的玄武殿中到底发生何事?看来只有青萤她们才能够知晓了。 青萤她坐在床边唤来从长安殿带来的猫儿抱在怀里说:“那日来伤你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老朋友啊!玉虚那獠遣南斗七鬼来害你,因我们几个在七鬼不得近身,便使出下作手段对旁人下手,因我们几个当时被封住也无实体既而不能保住他们。七鬼用尸火屠戮,不到半个时辰玄武殿内之人各个都是内里焦焚,面色乌紫的死法。” 噹!的一下金杯掷地,气的她转身提刀要走出公主楼想斩了那玉虚贼,苏玠见状立马横挡在她身前轻语:“公主莫要冲动,如今不比长安殿时可以任由性起胡闹。在外还有柳家人,你这提刀而出势必会喝杀柳家众人的。况且夜深肖禁即便以主之身想必也是不妥,即便能入得宫内却要与那獠肉搏,定会失了身份礼数去啊。” 她不管不顾一把推开苏玠:“你莫要拦我,他害我亲母惨死,害我玄武殿众人,害我前世今生,我今日定不饶他。” 一看这架势任谁劝说拦阻都不奏效,霄瓘侧身过来二话不说夺下长刀顺手扔在外间树下,反翦了她双手,因除了玄咒封钉。得了力气还真是不好控制呢,又把她压于廊柱上。苏玠赶快把树下的长刀捡起来藏在身后,可不敢让她再瞧见。 霄瓘这一弄反倒更让她生气,怒吼到:“还不放开?青萤去绑了他。”随后霄瓘跟青萤俩个从外间廊下打到内室灯边,因得了喘息的空挡,她抬手就去抓苏玠手中的长刀。 玥娘急了,一把抱着她边哭边说:“怎地要自家人相伤?你瞧瞧这里哪一个不是为你劳了心伤了神的,怎地还这般不懂事理?弄出偌大声响是怕柳家人不来么?即使心里有恨却也不急于此刻,怎么就忍不下来?” 灵仙儿跪在她身前,不让她碰苏玠手中的长刀,檀岳安也死死抓住她的手说:“让她们快些住手吧,不然这楼便要塌了!玥娘说的对,先不急于此刻。” 满脑袋浆糊的她喊青萤住手,他俩才分开不再打斗,楼内也恢复平静,谁也不再言语,直到柳郎亲母带人赶来。 见得此状,屋内的食床上杯盏碗碟,饭食酒水,砸了个粉碎,窗棂破烂,屏风在地,苏玠藏刀于身后,灵仙儿跪于地上,玥娘抱着个散衣披发的公主,檀太医令丞又抓着她手,一不知名姓的男子长身而立于狼藉之内。 赶忙上前询问:“这,这是遇见何事?” 她先是怔住了,后给玥娘和灵仙儿使了个眼色,自己眼睛一闭,跌倒在地上,这可吓坏柳家夫人。 屋里的人一半明白,一半糊涂。 檀岳安立时便知晓其中缘由,像模似样的摸了摸公主脉搏首先发话:“嗯,此刻已无大碍,快把公主扶到卧榻上去吧,我去煎药,一会儿让公主服下安睡一晚即可。” 借话引子便逃出了这乱局之中,此刻大家心里一片赞叹声,岳安他溜的真快啊! 檀岳安心中想着,我这般心领神会创造出了个绝佳的机会你们快些利用上吧。檀岳安前脚刚走,灵仙儿和玥娘过来搀扶,把公主扶到卧榻之上盖了寝被,放下围幔由灵仙儿照料,玥娘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又拍了拍,临走前看了灵仙儿一眼,就像在说“好的,你们两个的任务完成了。” 转身对着柳夫人一本正经说道:“我们公主啊!自小身弱,偶遇外邪侵体就容易惊厥。您看,这不刚刚就在用膳时,不知被何物魇住,非要拿刀去砍柴,又怕她伤了自己,才叫来苏侍卫抢下刀来。加之担心她穿着单薄出去恐受了寒凉,大家便赶忙出去拦阻。这位呀!是霄道人,也是一起从宫里过来的,此前也遇过梦魇之事全都仰仗这位道人去除灾祸。今日他来看说那原是个樵子游魂附上了身,便再此地退治,这才弄得室内凌乱,好在一切无碍。还望柳夫人莫怪,莫怪啊!” 帷幔里面卧榻之上,灵仙儿正抱着她二人相视,用挤眼睛来对话。仿佛在说玥娘扯谎的本事可真高呀!不管柳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走在外面这柳夫人也是将信将疑,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玥娘闲话着,大意无非是现在公主一切可好呀?以后会不会再犯病呀?怎么能痊愈啊什么的?这事情好生怕人呀!期间玥娘让苏玠把刀收放在库房中,顺便还带霄道人去歇息,可算是一屋里的人都散了,又劝柳夫人夜深天凉雪路不好走也快些回去,免得柳仆射觉得这边生事反倒不安心。 直送出了搂外,打发几个下人把砸了的碗碟残局收拾好。已入子时勉强算是得了些清净,玥娘回来瞧她俩说:“一切都安排妥当,先睡吧,凡事待到天明再做打算。” 注定了今夜无眠,直勾勾的瞪着眼睛,等到天大亮才敢睡去。再起身时便是日挂中天。轻捥小髻不做妆,穿了夹衫间裙,碧罗披子赤着脚再屋里晃荡,即不吃东西也不喝水,对灵仙儿说:“快去把霄瓘叫来,我有事问他。” “行,我这就过去。” 不一会霄瓘就推门而入也没行礼,被她拉来坐于几案前她问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可知晓他与我有何过节?怎会要置我于死地?”霄瓘想了想说:“嗯...我可不知,不过从前曾听昊天观内有人提起过,说他有大恨,不知是不是因你而起,想在金陵那时,他这般狠毒。定然是你曾做了什么让他记恨之事,不然以他的心性怎地偏对你两世纠缠?不过他这么做必然不顾天道,日后定有重罚。” “嗯...可这出了大明宫又怎找那玉虚寻了仇冤?你可愿帮我?”霄瓘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你回宫甚易,但他有真仙襄助,可还记得青萤姑娘上次亲探三清殿折臂而回,险些要了命去?我知他是何人,但也知你我二人绝不是他对手,我是肉体凡胎,你虽元灵在内却不曾开灵窍,也没仙骨,不入仙籍,除了有五灵做帮手外还有何人?况且五灵中骊泉也在他手中惨死,现下只剩两魂两魄,昨晚吃了太清漱魂桃,却也难脱鱼身。要想对付他我们也需寻些帮手回来不是。” 这下事情就有点令人犯难了,她又不想静待,于是…… 三十二.夜柳对战赤岭云峰 换得一身新衫罗裙,与全家老少齐聚,家里由小辈起共饮屠苏椒柏酒,这屠苏有益气温阳、祛风散寒、避除疫疬之邪,也可驱邪除秽。而椒柏酒,椒是‘玉衡 ’星精,柏亦为仙药。席上还有五辛盘,胶牙饧,各色吃食。夜里更岁交子,来碗汤牢丸暖暖身。子时到,小辈奴仆纷纷起身行礼磕头,祝福延新日寿禄延长。 咸通六年,正月初一,在院里竖上锦缎幡子,元日朝会,百官觐见,天边升腾云霞万丈,引来新年第一缕曙光。含元殿设礼乐,上着衮服冕旒,后穿袆衣,迎接四方恭贺,殿上香烟缭绕听得声声万岁,那景象果然是映了诗里那种种。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还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兄长不似父皇那般勤俭,这大明宫里的景象极致奢侈华美。父亲母亲与他夫妻二人回宫参加大朝会,独自己先到长安殿中安顿,随后面圣请安。夜里团聚跟平日里少见的几个兄弟姊妹共席,虽没什么情分,却都还陪着笑脸。大朝会人多又杂,况且她又是个没人注意的,席间请了旨意许她初正月初二,去拜谒三清。 初二这天清早,内室里他们吃了简单的饭食而后对驸马都尉说:“柳郎,昨日朝会忙碌劳累,年节里快回去与父母团聚,而我这边亲缘单薄,自从出嫁以来可是头一次回宫,想与兄长和姊妹几个多走动走动,你回去好生与父母解释,我三两日便回府邸。”驸马都尉抚摸着她的肩头:“你在宫里也好,毕竟与圣上为至亲,况也多年不见,趁这时间里聚聚是应该的。父母昨夜出宫想来也是疲累,我先回去侍奉。”话别驸马都尉后转过身找玥娘闲谈:“听母亲说起公主,身子弱,前几日夜里又遭游魂附身,玥娘您替我好好照顾她吧。” “驸马都尉且放心回去,有我们在你自安心。” 过了寅时二刻,送驸马都尉出了宫门后,自己回到寝殿内室里,换上绣金丝五彩神鸟团花广袖绯罗夹衫,皎霜泥银忍冬纹下裙,外搭一条白狐裘帔子,梳凌云高髻带金钗步摇,挂嵌宝缨络于身前。由灵仙儿与苏玠陪同,随侍宫娥众多,有提香的、拖餜的、执壶的、打扇的,一干人等鱼贯而入三清殿。 殿内庄严法禁,拜完三清灵仙儿有意问到:“怎地不见那玉虚道人?现下何处啊?” 道童回答:“回公主,玉虚师祖在内堂闭关,清修期间不见任何人。” 灵仙儿立起眼睛:“放肆,公主奉上命前来拜谒,他作为首君何敢不来?” “这…这...”道童不敢言语。 公主轻生言:“唉...莫要慌张,元节日里,喜事足。你们几个都先退下吧,本公主亲自前往。” 一回身便走了进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也没人胆敢拦阻她,苏玠厉声言:“还不退下?” 吓得周围道人颤颤巍巍道:“喏.” 听了苏玠的话众人退出大殿,灵仙儿和苏玠随她转去内室。 公主刚想推门而入就被一长眉细眼的男子闪身抓住她刚伸出的手臂。力道极大,犹似要攥碎她手臂上的骨头一般。那人使眼角看人,慢悠悠开口说:“有我在你们别妄想进去。” 苏玠一看这是来者不善啊!尤怕公主吃亏就一拳直冲那人面门而来,被男子掣肘挡了回去。 现下两方按兵不动,没探知对方底细之前她不敢贸然再动手,也不能没了气势:“敢在这大明宫内跟我动手,不怕得诛吗?” 而那男人正打量着她,此时心里在想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肉体凡胎,也不曾见灵窍、仙骨。还非山鬼精怪,却有能和我比肩之力,有意思! 对峙中公主便瞧见一枚红痣,嗯?那人眼下的莫不是仙骨吧? 难道说…正预猜着,突然听见内室人说:“阿卺,放她进来。” 听得这话她有些按耐不住,真想跟他问个究竟。留下灵仙儿苏玠,他二人守住门口,认为自己带着青萤、灵璧、冷香、月白四个对阵玉虚跟那细眼男子应该也不会吃亏。便独自走了进去背着手说:“与真人一别数年,却也没什么变化嘛!还是我讨厌的样子!”拉开衣襟与他:“看!你那封钉和你一样不起什么作用,藏在我伤口中的长臂白猿也被我杀了,现在你又能奈我何?” 真人满脸轻蔑:“如今你却是不同当年,但也别忘了,你不开灵窍没生仙骨,怎地都在阿卺之下,我现虽不是仙身,却也开了灵窍,只怕哪日生了仙骨,我愿杀你几世便杀你几世。” 什么?听他说开了灵窍,原本隐藏起的杀意就再也收不住了,若不趁现在除了他报了仇,以后便再难找到如此机会。说时迟那时快,抽出问霄瓘借来的夜柳长刀劈头就砍,玉虚向后退一步刚巧躲了过去:“夜柳?霄瓘也在?” “哼,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只听喀啦啦,梁断瓦裂,从屋顶跳下一个人来,着素衣立身在玉虚面前。 “给。”她把夜柳还给霄瓘,他起手一接就与玉虚接连打了十几回合才肯罢手。看来今日必将有场恶斗了!霄瓘看这殿内已是打砸成墟:“这里果真不适合打斗,敢不敢跟我换个地方?” 玉虚答到:“不管上九重天阙,还是下幽冥地府,我都陪你。”说着便推开了门:“阿卺跟我走。” 他及不情愿的摸了摸小黄鼬的头,把它放在地上:“去找个地方等我。”随即他二人驾轻云往北天方向去,公主拉着灵仙儿的手说:“你跟苏玠回长安殿等我。” 霄瓘唤来火眼白鹿与公主一并追了上去,直落于山林间的一片小冻湖边,这里有座小凉亭,四周松柏环绕,他俩等在此地间。 这看似公平的对战,却因一方多出个真仙而造成势力不均。她唤出青萤灵璧这才勉强算个平手。 霄瓘和玉虚二人手中的宝刀都是由他们师傅传授,前者的夜柳长刀通体乌黑,乃天外黑金陨铁所炼,开刃锋利极薄,刚被砍到时竟会没有知觉,带到回了神发现受伤时,才知伤口深达入骨,砍出的口子朝外翻着,如同柳叶般漂亮,所以唤做夜柳。不仅伤人亦可伤仙却独不能杀神,此为地陨刀也。 师傅因他性子闲散,盼他坚毅便把伤力最强的夜柳给了他。 而玉虚手中所用的这柄长刀,同是那陨铁所炼,但只用了其中一角,材质与黑金铁完全不同,绯红闪亮,性质柔韧可弯,弹性强,因料少便与好钢相淬,剑身錾有金浮云纹,唤做赤岭云峰。 霄瓘提刀就砍,玉虚横挡架刀,顺势抬腿一脚直奔下腹,霄瓘用左臂下劈化了这招,跟着抽刀前刺,划着玉虚的刀刃,直冲到他面前,玉虚用肩膀撞了他个趔趄,左起手刀劈砍脖颈,只一下霄瓘顿时眼前漆黑,脚下一软靠在颗柏树上。 只听咣的一声,他头顶树干被横砍了一刀,树吃力较深,玉虚一下没能拔出刀来。这才出了空挡,霄瓘出拳猛击他下颚才得脱身。刀刃横拉在玉虚身侧开了条长口子,因他躲闪极快只是划破了点皮肉,未能伤及脏腑。立刻跟进用刀柄蒙敲击玉虚后脑,顿然晕眩袭来。 三十三.毒咒 霄瓘同玉虚他二人一番苦斗,实力不相上下,可隐约记得之前霄瓘好像对自己说过他曾经杀了玉虚一世,不会再对他复仇,可不止怎地现下竟拼了命来?话说那边打得难分难解,一时间也分不出胜负, 这边灵璧使金簪刀,青萤执长鞭跟玉堂卺也打的不可开交。 一人拿刀砍一人使鞭抽,那玉堂卺岿然不动,也没闪躲,任凭刀刃如雨,长鞭似风的打在身上,可瞧见他连半点伤痕都没有,竟然连穿着的衫袍都完好无损。看来这普通的的兵器果然对真仙不起作用,这该如何是好啊?只瞧得玉堂卺赤手空拳,左手硬接青萤一鞭随后往回一拽,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朝玉堂卺飞了过去,右手一拳直打的青萤口吐鲜血。 灵璧见状,上挑簪刀,划伤了他整条手臂,可却也不见任何伤口。正诧异间,玉堂卺握住她手中刀身,一个反手便卸下那金簪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箭步跟上,猛击其腹。真仙力道甚大,这一剂猛拳打得她腹痛欲裂,后退几步跌坐在地,精疲力竭的吐着鲜血。 霄瓘打斗时也不忘了关注这边情况,见不敌玉堂卺便大喊道:“用我的夜柳。”灵璧边打边退到她身旁,冷香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从璎珞中取来拿一只金刚石做的手杖朝霄瓘吐出两个字:“不用。” “这是月白让我带出来的,此杖坚韧无比,百无禁忌,被它伤了就算真仙也与凡人无异。” 公主接过冷香递过来的手杖,便急步上前,扯了狐裘披子,脱了大袖重衣,只留一件贴身窄袖的小衫子,持杖挡在青萤跟灵璧身前道:“冷香,你去看看她们,不管有事没事,自便回去就是。”话音刚落她二人飞也似的逃回到璎珞之内,想来该是伤的不轻啊! 玉堂卺看着她手中那物,讥笑道:“噗..哈哈哈,好一根哭丧棒!”她仔细瞧了一下这金刚石手杖,嗯,还真像。他又言:“我便要看个清楚你到底是个甚么东西!”就径直朝她走来,她心想,太好了我还没动你倒是先过了来。谁知那受了伤的灵璧竟化入公主身内,使手杖横扫。 啪,的一下被玉堂卺用手臂挡回,就这一下直打断了他手臂上的骨头,疼的那人眼色一变,蹙眉而怒,随后又是一笑,邪魅异常。缓缓从革带间抽出一柄长剑:“看来你这金刚手杖确实是个好东西啊!先前是我大意了,算让你一只手,过来吧。” 她只觉好笑:“呸!用你让?废了你一条手臂算是替青萤还了你那一拳,看招。” 她被灵璧附身,可还是打的被动,不一会儿她俩臂,胸前腹部大腿已经满是伤口,好在这都不算致命。 四人打了几百个回合也都喘着粗气,怕是到了极限,唯独那玉堂卺气息均匀,面无难色。 霄瓘问玉虚:“你即认得我,定非转世。” 对面那人却笑了:“是啊!当日非你杀我,而是我尸解肉身,你所杀得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如今我重塑此身,道还比以往更胜一筹。” “什么?尸解?看来你这是渡劫失败了…不过这都不重要。马上就…” 那边听道有人喊话:“霄瓘!莫要与他废话,我快撑不住了。” 霄瓘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硬生打断了,朝声音处望去,确实情况危急,慢退於她身后。 喘着粗气对霄瓘说:“我不是他对手,你看我身上,幸亏有灵璧在,还可避开致命伤,没想到我们两个对他竟是这种局面!你快想想办法啊!” 霄瓘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这里的两个对手说:“这样,你跟灵璧去玉虚那边,而我来对付你这个。” “好。” 她如今取回元灵又吃了白猿心,也尤似半仙。 正好玉虚得了灵体可行动力倒是不如从前,最多开了灵窍,根本不足为惧,若他下咒我也能解,安全。 不过这边的真仙虽强,她跟灵璧融合的并不顺畅,很多招式根本就使不出来,自然是要挨打的。 “我自凡身,却也修了百年,招式套路比她熟太多,只要不被阿卺的剑伤到,许是没大碍的。” 二人更换了对手,玉虚看着浑身狼狈像的她,嘴角微微上扬轻蔑一笑:“原不比那年意气风发了!” 听到这话恨的她牙根痒痒:“呸!被青萤打到半死的你也先别在这张狂。” 使全力手杖重重捶下,他用刀抗,无奈力道跟不上,一杖落在他左肩膀上,听得真切,肩胛骨应声粉碎。显然他轻敌了,眼前之人再不是那个只能折根桃枝打人的小孩子了。 玉虚右手压着左肩头,疼的他汗珠滚落。她看了眼霄瓘,只这一瞬的功夫玉虚飞出把匕首去伤她,眼瞅匕首冲面门而来,躲是躲不掉的,突然间正被一个人先掐住肩头,而后便扑到她身上。 当时只感到有团热乎乎的东西喷在脸上散开,而自己眼前是一片殷红。 苏玠不知从哪出现,替她挡住了飞过来的匕首。因为力量甚大速度极快,震的脏腑破裂,才从嘴里喷出了血溅在她脸上。 玉虚满脸鄙视说到:“这匕首可带了毒咒,即便解了毒却也活不过明日鸡鸣。”强拉着玉堂卺驾云走了。 她抱着苏玠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回殿里等着吗?”这时候灵仙儿也从树后跑了出来:“我们担心公主啊!回殿内去寻了那鹤儿,是它带我们来的。因事发紧急,苏玠他顾不得自己才跑入这乱局当中的。” 公主边抽泣边喊着:“霄瓘,霄瓘,快来帮忙啊!” 三人将他扶上了火眼鹿,怀里抱着的苏玠气息稍显微弱。 匆忙赶回了长安殿。 “灵仙儿快去找岳安来。” 她把苏玠放在自己的寝榻,慌忙赶来的檀岳安掀开衣物紧忙帮着拔出匕首的同时还要赶快止血,玥娘去熬了人参汤子给他灌下,唤出冷香给他吃下太清漱魂桃,也不见大好。 “怎么回事?” “这太清漱魂桃虽小些却也能护住他的心脉,不过却也不对症啊!要想驱毒非得了南极芝草不可。” “南极芝草?是何物?哪里寻得?” “昆仑山南极仙翁处可寻。然毒虽好解,咒却难破。赶快点上续命香吧,我尽量替他解毒。” 又吩咐岳安照顾好他,还得保证那续命香不可灭,直至鸡鸣。 交代好了一切后与霄瓘二人动身赶往昆仑山寻南极芝草。 这续命香能让垂死之人气息舒缓不易波动,还助于安气宁神。玥娘拿桃饮替他擦身子,冷香拿出桃枝在苏玠的头、肩膀、双腿三处敲打,这会儿伤口的血算是止住了,又将桃枝放在他身上,一则仙物护体二来它也有些许吸附毒素之功,如此一来只等南极芝草到了。 他两人一个仙体转投凡胎,另一个本就是寻常人却修为百年。 驾鹿鹤的速度却远赶不上驾云快,可急煞了公主。 好不容易离进昆仑,却也是日落西斜,若到天亮来不及赶回去,怕苏玠性命难保。 三十四.昆仑.天鸡 离进昆仑山的危急时刻,眼见暮色将至,一心只想快些寻得那神芝草,好赶快回去救活苏玠。 仙山昆仑就在面前,却始终不得进入之法门,只能绕着昆仑山打转。霄瓘骑在鹿背上若有所思:“这是护山屏障,昆仑山乃是元始天尊道场,精怪凡人皆不能入,倒不如我们下去试试。” “那还等什么,快走。” 果然下到北面山麓时竟寻得一门,从这里穿过应该可进入昆仑仙山吧。隧要推门而入,此间灵光乍现,幻出一赤羽彩尾的鸾鸟,通人语亦知晓来意,便将她二人引入门内,过长廊后豁然开朗,能看得内里绝美景色。 九重昆仑连天地,离山八百环弱水。 亭亭袅袅紫光现,瑶光珠玉晃人眼。 黄华赤实结沙棠,烟波浩渺玉虚宫。 鸾翔鹤鸣柏翠草,带雨天香磬钟长。 刚进入这灵山玄妙处,她便感到自己满身刀伤尽数痊愈,不疼不痒。看了一眼手臂,破烂衣衫下连个疤痕都没有!甚怪!亦甚妙! 如若是苏玠在这里定会无药而愈,想必是用不着什么神芝草的!赤鸾鸟瞧她面露喜色开口道:“圣山之内不得有血腥之气。”原来如此,自己的伤恐污了这神山圣地,所以才恢复如初啊! 两人一鸾鸟向前走着,来到一棵劲松之下,那树下坐着一白发白髯,执玉杖老者,他头戴如意白莲冠,霄瓘认得清楚,那老者正是他们要寻的南极仙翁。 拉着公主赶忙上前跪拜道:“仙长怜慈,因我家有至亲,身中毒咒,垂垂将死,盼求得仙草能为他续命。我二人涉险而来,需在鸡鸣之前把仙草给他服下,不然只得下幽冥地府劫了人去…” 南极仙翁捋髯笑道:“星君快快起身,不需心急。这不,掐算了你今日会入昆仑,我命鸾鸟引你而来,此为还昔日欠下人情。看!那灵台之上便是神芝草,如今你轮回转世,肉眼凡胎,若想取来并非易事,此灵台内有结界护佑,若感不测我这有一白玉圭可护你肉身不损。” 霄瓘接过玉圭:“你在这等我。” 公主没能明白他话中含义:“等什么等?哪怕前方是万庭雷火,苏玠他也必须由我亲自去救” 霄瓘真是怕她再度受伤:“你莫要执拗!” 她甩开霄瓘的手,夺下白玉圭贴身放好。 霄瓘无奈:“那你把夜柳带着吧,不管内里出了什么事情也好用它来防身。” 她摘下璎珞圈交放到霄瓘手中:“知道了!遇万事我皆会小心仔细,替我保管好这璎珞。” 转身步入灵台之上,刚入结界之内突感暴风肆虐,吹的人睁不开眼睛,那芝草明明就在身前不过二尺远,抬手即得,可怎地都没法抓住。 步子艰难往前挪,暴风裹挟着黄沙打的她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口鼻流血。不一会沙暴中飞出冰凌,那冰凌犹如刀锋一般,能割破皮肤,才留出的血竟都被冻住了,她几乎快耗尽全部的体力,在冰爆之中无法向前更不能退。也不知过了多久,硬拼了一口气再向前走。只刚往外迈出一步,骤然霹雷,连打得她皮开肉绽,才想到南极仙翁曾给过的白玉圭可保身用。 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从怀里掏出白玉圭,圭上有朱书令咒,手持避之。前有烈火扑面,心想若遇此火我定活不过当下。因得白玉圭保护,那天火在她身前纷纷避开,出现在面前有瑶仙柱,小心翼翼从上面取下一株神芝草而回。有白玉圭在手,很快便能退出灵台。 刚出结界她就体力不支瘫倒在地,霄瓘一看好人似得进去,出来怎地这副模样?浑身伤口血肉模糊,满脸血泪纵横,右手中还紧攥着神芝草,这个样子让他看了直觉心疼。 两眼无助的望向南极仙翁,那老仙人拍了拍霄瓘肩膀说:“元灵未损不用担心,她此番历劫救人是为天定。”说完不知从哪拿来桃枝轻敲公主头、肩和腿一捋胡子:“星君,星君快些醒来吧。再不起来鸡可该叫了啊!” 她蹙眉抬眼,身上的污糟和伤口也都不见了,就如同刚入了昆仑山的模样。 既然已经得了神芝草便送还了白玉圭急着告辞,那南极仙翁忽然拉着她问道:“星君可想起前世?” 她满脸疑惑:“甚么前世?哪个前世?并不知晓。” 老仙人笑了笑:“若想知前世,我教你一法,天河幕下不冻泉,那里可知。” 赶着去救人的她也没多想:“知道了仙长,救人要紧先行告退,择日再访。” 急忙拉着霄瓘就往回赶,至到南天晨星闪耀:“不好,天亮鸡鸣,苏玠性命恐是不保,这可怎么办啊?” 霄瓘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拿神芝草先回去,我想到法子拖延鸡鸣。” 而后他独自掉头往东天方向去,她也顾不上这些,骑着雪引鹤一心只盼着快些回到苏玠身边去。 不觉间东天大亮,吓的她面如死灰,生怕自己赶不上。 刚一落地,她就从鹤上摔了下来,岳安听见外面声响,赶忙出来查看,发现她坐在地上哭的像个泪人,又见她手拿神芝草,跑上前去抱着她就往内室奔:“鸡还未鸣,苏玠没死,主不可消沉。”“什么?鸡未鸣叫?那快放我下来。”岳安没顾得上放下她,直到内室当中,她见续命香还在燃烧,青烟围绕在整个床榻与围幔之间,这才安心。 檀岳安早取了神芝草做药,不一会儿拿着熬好的汤子给苏玠喂下。再看苏玠虽未清醒却也不再是那枯槁像,面容也有了气色,白皙润泽,皮外伤口也在渐渐愈合,想必内间脏腑也该都恢复如初了。 一刻钟后才听得鸡鸣声,这一晚忙碌,耗费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全凭着救人的信念撑着,如今苏玠平安。噗通一声,栽倒昏睡在床榻前,她被岳安抱到了别室的榻上,就这么睡了不知道多久,再醒时众人都备全了吃食。 她坐在一群人中间,被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着,还真有些踏实。“嗯?” 她看到了一个自己现在最想见到的人:“苏玠拜谢公主寻芝草救命之恩。” 看他跪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一把抱住苏玠嚎啕大哭:“你可大好了?是我该谢你舍身救我才是啊,若不是阿介,此刻我就已然下了幽冥黄泉,八成还能见到仇仕拓那斯,只怕他在阴间又要遭罪了。” 众人相视而笑,她一转头发现侧旁坐在胡床上的霄瓘,拍了拍苏玠示意他起身,又对霄瓘说:“你到底使了什么法子可让天明而鸡不鸣?” 霄瓘笑了笑回答:“你可知东南方的桃都山?那山里有株扶桑大树,上有天鸡,待日初光照于此木,天鸡则鸣,天鸡鸣后天下鸡皆遂鸣之。我就在日未出,天鸡未鸣时赶到,见日将出,我则扼住其喉,天鸡未鸣,天下鸡哪敢擅鸣之?” “哦…原来如此,要是没你在身旁,我还真不知能活过多久哩!” 劳累虚耗了整整一天,定然是要多吃些的。 这才算艰难涉险度过一次难关。 初四晌午,一行人出大明宫了回公主楼,见了父母双亲行礼问安,勉强支撑到傍晚,楼外不掌灯,安静的过完了一夜。 三十五.再回昆仑.离火 瑞炭暖照掌灯明,席罢言谈问思愁。 “公主自打初四回来,便一直关在公主楼内,怎地都不肯出门,这该如何是好?莫不是病了吧?” 全家人都因为她的身子莫名的担忧了起来:“阿娘,莫要担忧,檀太医令丞定能顾她周全,晚来我亲去看她。” 同家里人用过夕食,驸马都尉行至公主楼下,玥娘亲自出来将驸马都尉迎了进去,提灯便往里走。 “公主本就体弱,前几日在宫里走动繁忙,一回来直说头晕乏力怎么都不想起身,岳安过来给瞧了,说是也没什问题,只是冬日里身子乏累,做了些补身的汤饮静养,这些天也无碍了,现下正在沐浴,驸马都慰且先等片刻。” 玥娘将他带入内室里便退了出去。 一袭香风吹暖阁,凝脂雪肤醉烟罗。 娇态美颜解罗裳,入怀笑向柳郎侧。 脸胜夭桃乌丝堕,眉如翠羽巧姿色。 遍体幽香半含笑,妩媚妖娆动心魄。 紧紧依偎在他怀里,驸马都尉问道:“这几日总不见你出门,阿娘甚为担心,总是念叨着生怕慢待了你。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怎能让他知晓前几日的遭遇?还不赶紧扯了谎话来骗人。 “其实自小缠绵病榻,我可都习惯了,没成想让双亲忧心,是我不孝顺,明日清早我便亲自过去请罪。” “请罪?何来罪责一说,只你身体无恙便别无他求。” 翌日东天大亮,早早起身梳妆,他俩一起见了父母双亲,问了安好,难得聚在一起。同吃罢朝食,便见有亲朋来访,因不喜热闹闲聊了几句便带人回了公主楼。 坐在几案前恍然间发现好似少了什么:“灵仙儿,骊泉呢?” 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回公主,那天不是为救苏玠而取了神芝草嘛!后来被岳安熬成了汤子先是给苏玠服了一些,还留了少许就喂给了骊泉,现在啊大碗可都装不下了呢,昨个夜里霄瓘和岳安两个把她移到一只大瓮里,搁在别室。又怕她冻着还在屋里加了炉火。现在呀她别提多开心了。” “什么?她…她长大了?还是全好了?不行,我得去看看。你们怎么都没有人告诉我呢?” 说着话就往别室走,灵仙儿紧紧跟在身后。 “这几日公主你甚是疲乏嗜睡,也没敢打扰。她身子还算康健你自与驸马都尉成其好事,哪里需管她这些不是!” “别说傻话了,还不快跟上。” 来到骊泉所在的别屋门前,径直推门而入,屋里热浪扑面,空荡荡的屋子里就见一只大瓮,还时不时的往外冒着水,刚想低头看却被一条紫色的鱼尾拍起的水花打湿了头脸,弄得她们满脸,浑身都是温凉。灵仙儿摸了一把脸:“好啦!好啦!骊泉先别闹了,公主过来看你喽。” 话音刚落,她就不动也不出声了。打瓮中探出个脑袋嘻嘻的笑着,如同海藻一般的长发披散在她脸上身上,还是原来的那个骊泉。 盯着那鱼尾良久问道:“还需多久能得人身?” 她回:“这芝草甚是有灵,原是可以化成人形的,可不知什么原因不能退了鱼尾。” “哎...若早知那草对你有用,我便多摘一株回来,等过了十五我再去昆仑山给你取些,但这几日就要委屈你了,得在这别室里拘束着。” 骊泉知道了自己很快能退了鱼尾幻化人身,别提多高兴了,一个劲的点着头。 三清殿里,玉堂卺翻着白眼摸着手臂:“这小丫头的哭丧棒还挺厉害的,你瞧瞧可把我这肉身皮囊给伤的啊...哎...” 屋中另一人言:“还不是你轻敌,那一下拿刀挡了去便罢,谁曾想你用肉搏,这不是活该么?” “哈哈哈,活该活该。”轻轻摸了摸小松的头:“好好好,我算多管闲事儿啦!走,我们出去玩会儿。” 小松乖乖的摇摇头,拽了拽他衣角:“都伤成这样了还玩个什么啊?好好养养吧。” 玉堂卺看着他猥琐一笑:“嘿嘿嘿嘿,你怎地还不知晓我得本事?虽然被神器所伤,可我早就好了,骨头已经愈合了只皮肉上还有些肿痛,若在天上去了肉身她又怎能奈我何!” 转头对着玉虚问道:“不过你与那小姑娘到底有什么愁怨啊?与她这般纠缠不清?” “你看不出他是谁?蟠桃会上不是打过照面吗?我为何沦落至此还不都是拜他所赐,如今不管是在天界、人间或是地狱,我都不可能放过他。” 阿卺挠头想了想:“哦!是他啊!该不会让你渡劫失败的那人就是他罢?” “正是。” 年十五,上元佳节,今晚不禁夜,长安城内车马塞路,街市上人头攒动,无处不赏灯,恍若白日模样。与自家人同过夜,游街市,热闹非凡。 因十五后她答应过骊泉要助她退尾,所以今日必定要玩儿个痛快。 节后与霄瓘再起又入昆仑山,这次还真是熟门熟路的找到北麓隐门,寻来鸾鸟请它带进昆仑山内。 这里还是一片宁静祥和,劲松下南极仙翁正与他那徒儿下着棋。 她与霄瓘行礼道:“搅扰仙翁雅兴了。” 他放下手中棋子回礼:“星君可是为了寻记忆而来?” 星君?记忆?哦!对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才想起来。“上次仙翁说过,有个地方能知世间不知之事。”仙翁微微一笑:“嗯...天河幕!寻常人是找不到的,可要我助你啊?” 她遇能人助,岂不乐的自在逍遥!不过还真没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有幸得仙翁襄助感激不尽,不过我今日来此还有一事想请教仙翁。” “嗯,星君请说。” “那日我採得芝草回去救人,现下那人已然脱险,因还剩下些就给了只剩下两魂两魄的蛟人吃下,果真神奇已然恢复了肉身,却不能脱尾,敢问仙翁可知缘由?” “知道,知道,还记得你那日在灵台内所受风土*火五难?” “记得,可是那迷人眼的狂风,细沙,冰凌,惊雷和燚火?” “此芝得遇四灵,风住清爽土主皮肉,水主精神,雷主修灵,而火主变化,她之所以不能脱尾是因主变化的燚火难时你用了白玉圭避难,这才导致她不能脱尾。不过你也别着急,我这有离火一簇,你可用它来烧尾,虽痛苦异常,但忍过便可化人。” 随即从乾坤袋里摸出个透明的琉璃瓶,内里装有一簇幽兰火递给了她。 “星君且收好啦。” “谢仙翁,那我们告辞了。” 霄瓘忙叫住她:“你就不问问天河幕的事了?” 赶忙停下脚步:“对对对,仙翁唤我做星君为何意啊?那天河幕我从未听说又该如何前往?” “星君莫急,我这里有龙须扇一柄,若遇血红满月之时在人间界煽动此扇便能召来天水,那水下积俩潭,清潭通达天界,浊潭抵至森罗。星君且拿好了,其他的事我不便再说,还需要自己寻找啊。”“谢过仙翁。” 收下龙须扇细瞧,不过是柄普通的细竹篾编的小团扇,不似珍宝模样。瞧惯了好东西的她是断断看不上这个的。将要踏出昆仑山时,仙翁赠与霄瓘火枣俩枚助他飞升,二人拜别昆仑山。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回到别室内:“骊泉,看,我拿来了离火,择日就替你烧尾。” 三十六.烧尾 公主她手里攥着那个装有离火的琉璃瓶,摇晃着含笑问道:“骊泉!以现今的身子还能否回到璎珞圈中去?” 骊泉嘟着嘴将下巴搭在陶瓮口,而后摆了摆带有迷幻色彩的尾巴说:“眼下这身子沉重,还真是回不去哩!” 果然是回不去啊!她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那...不如我带你回长安殿烧尾吧!那里可比这儿好多了,不仅地方大,而且人又少还很安静呢。因上元节那次我未曾回宫晏饮团聚,现在倒可寻个由头,好再回宫内,你且等明日,定还你个自由身来。” 与她道别后同玥娘说起明日回宫种种,归拢些常用物品带在身边到时候也用着方便。 这边的骊泉心乐多欢喜,而那边夜来与驸马都尉闲谈:“柳郎啊!明日你且跟我同回了宫去罢!” 驸马都尉看着她华美长发,粉玉面庞与真挚的神情便与她闲笑说:“年初不是才从宫中回来么,怎地还想回去?公主可是厌烦了我?” 依偎在驸马怀里:“这次回去,一来是我想再见见兄长姊妹,我本就亲缘寡淡,再不常走动走动就更是无情了,那二来是因我也想再回玄武和长安殿看看,毕竟此中回忆满足。” 柳郎可还记得殿内里的长水漫金亭?”驸马答她:“自然是记得,且终生不忘。” 感受着柳郎炽热的体温,厚重的心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春宵日早,起身梳妆过后,请岳安和霄瓘悄悄把骊泉栖身的大瓮搬入车里,再又以公主仪仗回宫。 这架势,她寻常也是不用的,毕竟还需收敛收敛。 上做宴席于宫内,皇亲高官齐聚,长日宴饮不胜疲乏,席间禀报了身子不适,退席以后便偷偷溜回了长安殿,只驸马都尉留下陪席。幸而这期间忙碌,刚巧也没什么人会留意到长安殿这里。 她前脚刚一进宫门,后脚苏玠和岳安就把那大瓮搬到长水池中去,待公主回来时一同守在殿外,只留灵仙儿跟玥娘等在内殿。 公主带着满身酒气,腆着吃饱的涨满肚子,急匆匆往长安殿后院走去。随即唤出冷香、青萤、灵璧、月白,而后摘下璎珞抛掷于长水当中。瞧得紫光乍现,长水中游出了骊泉,今天的她实是在太兴奋了,围着长水池直打转,扑腾起水花四溅,好一会才消停下来。骊泉坐在池边的石台上,拔下鬓边玉簪,披散海藻一般的乌美华发,搭在肩头,眉目微蹙眼波流转,微微抖动着能够闪耀幻紫色的鱼尾,她满脸期待。 公主从佩囊里取出琉璃瓶:“你可准备好了?” 这是自然,她等着盼着的都是这一天的到来呀!“嗯,准备好了!” 公主手握琉璃瓶,掐诀念咒引出内中离火,这幽兰色火焰不安分的蹿动着,仿佛要燃毁一切那般,以风火之姿急速从扼住它力量的琉璃瓶内冲了出来。可那火焰看似强大,但四周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热量,怕是团冷火。便对骊泉说道:“这离火得烧尽鱼尾才能停下,此间痛苦非常人能耐,你当真是想好了?” 石台上的美人儿默然沉思又点了点头:“没关系,我忍得。” 一指而去,冷峻的火焰滴落到骊泉那美艳的鱼尾上,顷刻间这股幽兰火焰就吞噬了她整条鱼尾,锥心的疼痛使得骊泉她面容纠结,满地打滚,能听得哀嚎生不绝于耳。 公主这边揪着心可又没法去帮她。 众人心惊,怕这叫声不知道还会引来些什么东西。 青莹对骊泉喊道:“莫要让他人知晓殿内之事。” 疼的她咬裂嘴唇却不肯再出一声。 冷香实不忍心见她遭受苦楚,想帮帮她,可刚抬脚迈过去,就被青莹硬拉了回来:“别去!那火也会烧到你身上,就你这身子还不被烧成灰去?” 这功夫头一次见到月白,小小的蜷缩在另一块大石边,静静的看着这边发生地一切。 灵璧对痛苦不堪的骊泉喊到:“你快下水。” 骊泉忍受烧灼之苦,那鱼尾焦黑无法动弹,听完她这话,用手肘撑着地,使劲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翻下了水。可不下还好,这一下水不仅火没灭反而烧的更旺了,整个人都被离火吞噬。 南极仙翁给的离火不似寻常人间火,不仅遇水不灭,反而会在水中蔓延开来。 因为剥皮之痛,她在水里只挣扎几下便因体力不支沉入了水中。 这水池里雾气蒸腾,弥漫了整个后院,直待浓雾散开,水面只剩下一团焦黑的污糟物。 冷香流着两行眼泪呆坐在池水边:“骊泉你怎么就没能挺过去?不是才回了蛟人的身子,现在你人怎么又没了?” 雾薄火散,公主也顾不上那么多,脱了大氅,就跳下长水去寻她,然而水下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摸不到。刚想反身上去,忽然被水下的气泡给吸引住了,气泡在水中围绕着她一圈又一圈,突然不知哪里伸出来一双鬼手揽住她的腰,暖融融的温泉水渗透她的衫裙,转身回看满眼水幕。 灵璧见她傻愣在那,一伸手把她从水里拉了出来。她两个四目而对,满脸疑惑,池水边的众人齐刷刷望向落下的水幕上,那池水里有个裸身美人,美腿修长,腰肢摆柳,手上托着嵌宝璎珞圈。 她慢悠悠的走出长水池,那...那不正是骊泉么! “果真得了人腿,快,快去问玥娘取身新衣衫来给她穿上。” 青萤快步出了后院,冷香把地上公主脱下来的大氅先给骊泉披上。 她带骊泉进入漫金亭中,拿出自己常用的犀角梳亲自给她梳头,小月白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的挪到了骊泉身旁,拿出一条细金线,上面还有颗小珍珠给她绑在手腕间:“给你的。” 说完便自顾自的回到璎珞圈中,青莹取了夹衣裙回来,给她穿上后竟和从前的骊泉一般无二:“快说说怎么回事?” 她抚摸着这双腿:“当时被离火烧的浑身皮肉焦烂,骨头几乎都要脱离这破烂的身子,可不知怎的突然又觉得有一丝清凉滑润竟然从先前那副皮囊中蜕了出来,而后发现你在水里就想吓你一吓。”随后骊泉伸手从池中捞出个东西来:“看!这焦黑物就是刚才烧掉的皮肉。”一握成灰随着淡薄尘雾消散殆尽。公主边梳头边跟她说起:“看来真该好好感谢感谢仙翁才是啊!不如就等他日去还龙须扇时再去感谢也不晚。” 拉起骊泉的手:“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亭子里歇息。” 几团轻烟飘摇而散,她提起裙角脱下湿漉漉的鞋袜,摸着梁柱放下帷幔,坐在榻间,这里有她最美好的回忆,解除衫裙,拔下金笄,散放长发,缓慢浸入到长水之中。 外面正是数九寒冬,积雪漫天。找骊泉时入了水,现今身体都冻透了,这会儿泡在长水的温泉中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她趴在池中的石阶上哪都不想去,没一会儿灵仙儿带着朝露、小点和绵帕新衣过来:“公主!公主!” 又顺着水中石阶来到她身边:“喝些吧,今早接的晨露。” 接过灵仙儿送来的犀角杯勉强喝了口,微凉的晨露还透着一股香甜,是花蜜来的,灵仙儿果然是有心了!才想吃些小点心,不想玥娘匆忙跑了过来,她迟疑问道:“怎么了?这般急匆匆的?” “回公主,驸马都慰病了,听说是席间突感身子不适,这刻正乘肩與往长安殿赶,岳安也已经出门迎了,现下没来回报,也不知病情怎样!” 她扔下手中刚拿起来的点心:“快把驸马都尉抬到我的寝殿中,灵仙儿你去随侍,玥娘去帮阿析,顺便把同来的内侍宫娥通通给遣回去。” 一听说驸马都尉病了,公主都没来得及擦身,只抓了件长衫子囫囵披上,还光着脚,拉住灵仙儿就往寝殿里跑,玥娘那边刚转回廊,出后院,奔往正殿大门而去,正好撞上阿析跟驸马都尉所乘的肩與。 他们一行人鱼贯而入,玥娘问道:“阿析,驸马都慰病况可好?” 檀岳安只让她宽心:“无性命之忧,但也不可小觑,这病来的甚怪,我需好好瞧瞧。” 檀岳安嘱咐内侍道:“快把驸马都尉好生放在榻上。” 玥娘说:“先留两个人把当时的情况给仔细讲讲,其余人回去复命说柳驸马微恙,不必惊慌,走我送你们出去吧。” 三十七.伤情 遣走一干闲杂人等,殿里也算得到一丝安宁。公主坐在床榻边紧紧握住驸马都尉的手,百感交集,眼里噙着泪珠儿,看着昏迷中的柳郎,心下一阵阵绞痛憋闷。 檀岳安切脉中也不敢妨碍,退到一旁只能咬着唇角干着急,不大一会檀岳安悠悠的说道:“只是风邪外袭,肺气失宣,几日可好。”屋里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还真是万幸啊! 他趁人不备时,大力的握了一下公主的手,她顿时感到有异,抬头与檀岳安对视,瞧他眼睛一撇,目光正落在留下的那两位宫人身上。而后又轻轻拍了拍公主手背,转身问道:“二位可知,柳驸马发病前都用了些什么吃食啊?这病邪潜伏在内,定是吃了什么诱发出来的,如果记得不妨说说看啊?” 其中一位小宫娥回想了一下说道:“当时是我随侍驸马身侧,吃食嘛,与众人无异,都是膳房备的,虽然记不得具体吃了哪道菜,可吃食都是能查到的。” 檀岳安追问:“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又或者是来过什么人?” 听的她如坠云雾般不知是何缘故:“想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若是说有什么异样,那就只剩酒了。今日这席酒有好些种,驸马都尉正是喝过其中一种后便昏厥当场的。” “是哪种酒?何人送来的?” 另一位内侍这会儿才开了口:“这酒是路仆射送的,同席的几位也都吃了些,可不知是不是由这酒引来的。” 檀岳安做恍然大悟状:“嗯...正是这酒的缘故,你两个去吧,驸马都慰一会吃了药得静养。” “是。” 这会儿屋里没了外人,檀岳安拜予主前,一五一十的把真相说出:“驸马都慰并非风邪而是中毒。” 她一惊:“什么?” 狠拍卧榻道:“何故言风邪一说?若真为中毒,还不禀明圣上,交由大理寺裁决,还驸马个公道?御前下毒论罪谋大逆也,我岂能容他?” 这时玥娘从外面回来,端着膳房熬的绿豆汤子给柳驸马服下,檀岳安不敢起身回道:“公主稍安勿躁,驸马都尉中毒不深,喝完绿豆汤子再吃一副药第二日便可起身,若当下说出柳驸马为中毒迹象立刻回了圣上,马上找人彻查,可能只会震慑下毒之人,但未必能查出什么真相。路仆射身居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左仆射等要职,又怎会平白无故对柳驸马下手?况且下毒之人必不可能亲自前往,有可能是酒里不小心混进了别的没毒的东西,从而生发新毒。也可能...本就无毒却因驸马自身不耐受而得,现在绝不能打草惊蛇,得罪权贵,我们现在只说是风邪,好让歹人掉以轻心,再找出幕后主谋岂不更好?”她权衡了当下形式:“这…驸马当真无碍?” 檀岳安回:“就人间医术来看,无碍。”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人间医术?难不成…是…?好吧!先观察一日。只要有你在驸马都尉定然无事,好好照顾他吧,看管好药饮,我与苏玠出去走动一番。你们听阿析的差遣。” 留下灵仙儿与玥娘给阿析也觉妥当。带苏着玠出了殿门她两人分头行动。 她先是去了紫宸殿回了兄长与皇后:“真是让皇兄受惊吓了,驸马都尉只受风邪侵体并无大碍。” 而苏玠去了膳房,问了几个内侍,加之查了礼宾的名单与当日宴饮情况,并未找到什么可疑之处。跟她汇合在太液池畔的金銮坡,共同回到长安殿中。此时驸马尚未清醒,她让众人去准备明日回府所带物品,也劝他们早点歇着,自己则陪在柳郎身边一夜未眠。 第二日天光刚现,简单梳妆,柳郎果真醒了,面色比昨天强了不少,只是身体虚弱不能行走骑马。她拿出自己的雪貂裘给驸马裹上,只听得城外鸣钟,开了城门撤了夜巡,这才把驸马送上香车,生怕他会冻着,又给揣了两个手炉,让檀岳安苏玠用自己仪杖陪同回府,关切的把柳郎送出宫外。 自己简单收拾了,后一下与皇兄拜别,坐公主车马临近晌午才出了丹凤门,径直走在朱雀大街上。 她累坏了,倚靠在玥娘身边熟睡过去,车马行至东市大街时,只听咣当一声,天旋地转,整车连人带马被撞翻在地。玥娘怕公主受伤,紧抱着她导致右肩膀脱臼,而被小心保护的公主也撞伤了头,擦破了手。灵仙儿惊惶失措,赶忙进来看公主是否受了伤,好在二人都不算伤的严重,立刻找人把公主与玥娘接了出来。公主派遣身边仅有的随侍:“快把玥娘先送回公主府,找阿析瞧瞧赶紧把胳膊接上,我现下疲乏的很,一会儿修好了车再回去。” 这边才安排好就听得车前有人吵嚷,原来是自家车夫与相撞的那家车夫争辩起来,大意就是说他家不顾及正常行驶的车马,强硬转弯才把公主车马撞翻,而他家车夫说这是路仆射家的娘子,你一个灾星公主怎地能看着我们转弯却不避让,云云…… 公主见那路家娘子好端端的坐在车上都没出来,而这边玥娘的胳膊都摔坏了,那边还有找寻下毒之人等等一堆破事搅扰着她,加之奔走一天还彻夜未眠,真是有些不开心啊! 可又转念一想,驸马都慰还在家等着她,便不愿久留吩咐灵仙儿:“让他们把车與抬起来修上,也不要让两家车夫再起争执,街市人多岂不失礼!” 谁想灵仙儿才刚走出两步,就听啪的一声,路仆射家的车夫拿马鞭狠抽了自家车夫的手臂,瞥见这一幕别提多怄气了。灵仙儿急走上前,公主还未来得及制止,她便夺了马鞭照着那家车夫的脸就是两下,打得那车夫嘴里吐血,满脸开花。 “住手。” 从路家马车里传来喝止声,灵仙儿还想继续,但碍于对方身份也就停了下来,公主跟灵仙儿耳语:“你瞧瞧,哪里显眼就往哪里打,是怕没了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么?” 灵仙儿倒吸一口凉气:“对对对,下次该往腿上抽的。” 正闲聊间,那车里人由侍女搀扶下了车,看那人年约十八九岁的模样,娇俏可人。 白玉面庞多娇柔,长眉微蹙笑展颜。 梳凌云飞髻做红妆入面,一对翠玉双环的耳饰精巧不凡,内着的淡素夹衫裙平平无奇,也就是普通的锦锻,可外穿的广袖海云千眼翠的大氅,可真是个好物。 金丝跟孔雀翎羽加彩丝织就的千眼与海云纹,果真是人间少有的精细手艺,甚美。 还想再仔细看,旁侧的侍女问道:“哪个没长眼的东西打了我家车夫?” 灵仙儿此时还在跟她耳语说:“公主看你穿的,未施粉画眉,点唇妆金,未高髻金钗,步摇插梳,怎比得那路仆射家女儿,她看上去才更像公主哩!” 她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确实是有些简朴,一身朱红绣金丝宝相花窄夹衣,淡黄素罗裙,云头丝履。 那路家的侍女见没人回她,有些急了。她家的车夫用手一指,那侍女猛然间拉出了正和公主闲聊的灵仙儿,抡圆了胳膊,兜头就是两巴掌,手劲不小速度还快,打的灵仙儿正发蒙时,还想再来。 却不料被公主抓住了手臂动弹不得,以公主这手劲别说是个丫鬟侍女,就算来了男子也不能动啊!得了这个空挡也回过神的灵仙儿,一拳打在她脸颊上。那小丫头疼的吃不消,身子都软了灵仙儿还补了一脚,踢在下腹部,硬是把她踹趴在地上,整个人都抽抽了。 他家车马一行见状,随侍拔刀而向,这边就剩一车夫挡在她二人面前。 公主拍了拍车夫肩膀压低声音说:“拿令牌去城门找人襄助,灵仙儿你快收手。我一国公主若当街打死了人该如何自处?” “公主怕她作甚?本就是她们撞翻车马惊了驾,还先出手伤人,这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拔刀相对,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灵仙儿对着那边高声喝道:“放肆,尔等见主不以礼,还敢驾前露刃?都退回去。” 那姓路的女子言语:“惊马撞车,若伤了公主你们谁能担待啊?”随侍这才收了刀刃。 路家娘子下车敛衽行礼:“路长芝见过公主。不知是公主车驾失礼了。” 三十八. 疑窦从生 街市上上围众甚多,那路长芝礼数尽全,看来是不能即刻发难了! “路家娘子免礼。” 那人装模作样假意关切询问道:“公主可是受伤了?不如我使人去给你瞧瞧?”她那副做戏的嘴脸还真是叫人觉得恶心呢。 “只不过是轻微擦碰不用挂怀,世间最好的医者就在我府上,路家娘子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来人啊!把这两个没长眼的东西拖下去。” “是。” 她身边几个随侍将那被灵仙儿踹倒的侍女与车夫一起带了下去。路长芝又言:“不知公主为何不乘七宝香车?朱轮华毂,五金涂末。竟乘这铜饰车驾?此非皇家风范。看我这家奴,果真见识浅薄,因不识得公主车驾,又恐我受伤才会如此无礼,还望公主莫怪啊!” 接着又取下鬓边发钗:“瞧公主这不施粉黛,不缀珠翠,好个良家子的打扮。这是我最爱的金鸾发钗,就赠与公主吧。”说着就要往她头上插。公主佯装扶鬓,甩手打掉她送来的发钗:“钗环绝美金贵,还是娘子你自己留着吧。”灵仙儿忙屈身去拾那掉落在地的发钗,既而假装不小心顺带着踩了一脚,此刻那金鸾钗都被踩扁了,现下比草鸡不如。 灵仙儿拈起来掸了掸灰尘,还给路长芝:“这发钗还真是与您相配呢。”路家娘子见状,柳眉倒竖,怒目圆睁,敢怒却不敢发。此间另一侍女,高喝:“混账,这金鸾钗岂是你这下人能碰得?现下弄坏了应剁手赔罪才行。” 公主见状却不想他们嘴上得了便宜:“狗奴獠,还不退下,灵仙儿代我行事,难不成这小小的发簪我也碰不得?还是说你想剁了我的手去?” 侍女被喝斥的战兢兢退却一旁。她转身对路长芝说:“那香车奢侈非我所好,常言道不知者不为罪,撞翻车马之事,我不与你追究。事才拔刀露刃,出口狂妄,那城门前的金吾卫已到,若再敢胡言,你我便换个地方聊聊。” 路长芝白眼一翻:“啧啧啧,公主势大遮天,臣女今日告退。” 回身上车带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便走了,路过她二人时挑帘而视:“驸马都慰伤病,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哪个灾星在侧?非找人驱了凶煞后不日可好,哈哈哈哈。” 车夫找救兵奔来:“金吾卫街使张叶参见公主。” “张将军请起。我车驾与被撞,倾翻在地只我主仆三人并不得起,望张将军兴人力将车与扶起,助我回府。” “是。”半刻不到,搬车套马。 灵仙儿与她悄声言语:“那路长芝怎地如此狂妄?竟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公主揽着她手臂回应:“如今朝中宦官弄权,而他父亲大权在握,如今深受皇兄倚重,尤对这路卿更甚。这路长芝乃路卿小女,素日里颇得喜爱,应是娇惯长大,我不愿与她口角,你还打了他家车夫侍女,若事情闹大,免得兄长怪我仗势欺人,况且我还担心驸马都慰与玥娘的伤情想早些回去,以后在外千万别再妄动了。”灵仙儿默默点头:“是。”金吾卫们把车舆装好又护送她们回了公主府。 驸马都慰如今可以行走,而玥娘肩膀也接上了。看到这些方才安心,整个人精神一散就失了力气,摊坐在榻边:“都平安就好,就好啊!我先去歇息一会。” 冬日里,天黑的也早些,她小睡一会儿后,起来时发现冰轮直挂树梢,照的四处都是白晃晃的。 醒来无事便抱着把阮咸坐在薰笼旁闲弹了起来:“哎,灵仙儿近来怎地不见霄瓘?这从昆仑山回来后他竟没了影子,我这里乱糟糟的,他那却得了清净。” 灵仙儿回她:“霄瓘自打上元节起就当了闲散人去,只说是去看看故人,也不知他还有什么节日里可以走动的故人!” 想来他一定是去看韩奴了,也罢,只愿他还能想着回来。可霄瓘不在身前照应,总是觉得不踏实,恍惚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样子。夕食与柳郎同餐,因为揪心有人下毒,也食不知味。 身旁的驸马知晓她担忧,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又轻拍她放在身前的手:“我自无碍,你莫担忧。” 她亲吻了驸马面颊:“阿析说,柳郎近日因多操劳,又受寒邪外侵,应告假多在附中将养着,我连日来也疲惫不堪......” “公主本就体弱,那今日就早些休息罢。” 夕食毕,照顾柳郎喝下汤药。那毒该是早解了,无非是用了点驱风除湿的汤子,容易至极。 驸马都尉刚睡下,她出了寝殿门转来厅室,檀岳安早早就在厅室里等候多时,见她进来刚起身。 “不用不用,快说查到什么了?”“回公主,是毒菇,谁人都可轻易取得,不知是绞取成汁摸在酒具上还是直接下到了酒里,量不大毒性也不重,想来应不是故意伤命,驸马都慰或许误中此毒。” “若不是冲驸马而来,那范围可就广了,敢在御前下毒,估计不是笃定没人发现就是根本查不到吧。苏玠,你把那日宴饮宾客名单拿了,最好还有殿内伺候的宫娥内侍,若再有膳房人手就更好了。” 苏玠回她:“名单有是有,不过...人员众多,我筛过两遍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还有我们离席以后发生了什么,更是有好几套说辞。” 现今驸马伤病又找不到凶手,还不能回宫我也不得安寐,只得日后多加小心。 第二日清早,柳郎已然康健,欣喜的替他穿戴,同去给父母问安。忽然余光扫到驸马都尉脖颈处有些不寻常的东西,再看手腕上也有,惊的她后脊背发凉,冷汗直往外窜,用右手扣着左手腕,强装镇定。 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是病还是咒?强忍着疑问,同家人吃罢朝食,赶忙拉着柳郎回到公主楼内,刚到寝殿里吩咐:“灵仙儿找了檀岳安过来,在门外候着。” 自己关紧了房门而后就开始去解驸马的衣袍革带,这举动着实吓他一跳,还腼腆上了,边躲边问:“今日是怎地了?清天白日何故如此?” 她手快,这功夫已经将柳郎的外袍脱了下来:“还不快把里衣脱了给我看看。” 驸马都慰被扯开襟袍坐在榻上,她顺着脖颈往下看,果真是有几条黑色丝线一般的东西缠绕在他脖颈、前胸,拉起起袖子能看出来手腕也有。再回看脖颈黑线又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合了衣袍问:“柳郎近来可有异样?比如无故疼痛,寒冷或者有烧灼感?” 三十九.疑窦从生.其二 驸马都尉被公主突如其来,问的这些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给绕晕了,想来她还是心里面记挂担忧自己啊! 紧紧拥抱着怀中的美人:“你且安心,我这身子并没感到有什么特别的疼痛,只是昨个夜里偶觉呼吸困难,怕是夜里被你抱的紧了。”还好,还好,得知柳郎身子未有异常朝门口喊话:“阿析,快进来。给驸马都尉再仔细切脉,瞧瞧身体是否完全康复了?” “是。” 檀岳安三指搭在驸马都尉的手腕上,没半晌功夫:“驸马都慰并无异样,身体康健。” 驸马都尉糊涂问道:“这是怎么了啊?瞧你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倒不如让岳安也给你看看,他说没事,才能让我安心啊!” 公主默默的替他系上衣带:“别乱动,你身体康健啊便是好的,还不快把衣袍穿好别又着凉害了病去。我送阿析出门。” 仔细嘱咐完,她与檀岳安步出寝殿,小声言语:“阿析!柳郎他身体真的没问题吗?昨夜他说有些呼吸困难,我心惶惶,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那你可看到驸马都尉的手腕间,是否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檀岳安仔细回想:“没有啊!体脉正常。” “哦!正常便好。那许是我多心了?也罢,先回去歇息吧。” 一度怀疑自己可能是心惊眼花,看错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今日夜里与柳郎同榻而眠,乘寒夜雪光,凝望着身旁熟睡的驸马都慰,内心不胜欢喜。此来正看得入神,熟睡中的他轻微挣扎,定是做了什么梦吧,猛然间又觉察出他颈间好似有什么光亮闪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伸出手摸向那闪光的地方,只刚一触到那丝线,手指竟被割开了条口子,伤口外翻刺痛难忍,并且流血不止,疼痛难忍,冷汗打湿了前额,脸颊和胸背,这感觉甚为不好让她胆战心惊。想来那细丝坚韧无比优胜刀刃一般,摸了摸璎珞:“冷香快去看看,到底是何物敢纠缠驸马都尉?” 而自己捧着流血的手蹑手蹑脚的出了寝室。轻烟环绕卧榻四周,也随她出了寝室。 冷香先拿出桃枝轻轻拍打她的手指,又滴了枚太清漱魂桃的汁液,渐渐的血是止住了,可伤口已然溃烂不堪,闻上去咸湿腐臭,其中还夹杂有些许黑丝缠动,伤口怎么样都不愈合,只好用帕子先包裹着:“你且快说看到什么了?” 冷香不疾不徐的说:“那是头发。” 她急切追问:“头发?你说缠绕在柳郎劲腕间的是头发?可那普通的头发能把我手伤成这样?那为什么阿析却看不见哩?” 冷香又言:“那是咒,岳安他肉胎凡体自然是看不见的。” 她再问冷香:“咒?什么咒?哪来的咒?如何破得?” 冷香回:“这…我不知,不过暂时不会危及驸马都尉的性命。” “什么叫暂时不会?那就是说以后会了?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把这咒给破了。也罢,你先回去。” 她只披着件夹袍,一个人在偏室独坐,直到天青大亮,虽然想不出解咒之法,但她想到了一个人。 噔噔噔,跑出了门:“灵仙儿,今天驸马休沐,我劝他陪着母亲去东市逛逛,顺便给我买点小玩意儿。得了空你让苏玠和阿析来偏室,我有重要的事情吩咐他们去做。” “是”。 她等在偏殿里坐立不安,只能在室内踱步打着转,纠结到底是何缘故驸马都尉中了咒去,脑中正做着各种假设来寻找破绽时。 “公主,岳安和苏玠来了。” 顺着灵仙儿的话音看去,苏玠与檀岳安两人立于殿外。 “怎地还不进来?” “是。” 叹了口气:“唉!这一屋子人的性子怎么都是温吞吞的,阿析快来瞧瞧我的手。阿玠你可知霄瓘的去向?” 苏玠坐在窗棂前回她:“这…我不知道,他好些日子不在府内了。”檀岳安抓着她的手指头:“正给你上药呢,别乱动,你这手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她心里慌张:“这都火烧眉毛了哪还管得了手不手呀!越是着急寻他的时候,可他偏巧不在。对了,你看他的鹤儿鹿儿可都在府里啊?” 苏玠说:“鹿是不在,八成是霄瓘骑去了,鹤昨夜还在。” 一听鹤儿在,她心里就有底了,鹤在那霄瓘还是会回来的。 苏玠又说:“但是今早飞了。” 她气的一拍几案:“什么?飞了?怎么就飞了呢?还不快寻回来啊!现在就只有它能找到霄瓘,还愣着干什么?去找啊!” 檀岳安按住她刚要站起来的肩膀:“生这么大气干嘛呀!仔细着手啊,才包扎好。” 这功夫有人推门而入:“不用寻,不用寻。” 原来是玥娘端着热茶送了来:“别上火,那鹤儿已经飞回来了,看,这是刚煎好的茶,驸马说早晨没见到公主,也没吃朝食,就让我在茶里面多放了好些东西,快吃了吧。这里还有些你平日里最爱吃的茶果点心。” 她心里都要炸了锅了,还得强装镇定:“嗯……好,放在这吧,你们先回去,我想自己在这休息一下。”她沉吟不语,心想这群人啊,平日里看着都好好的,怎地今日却都懒散,都到这火烧眉毛的功夫了还吃什么茶啊! 柳郎身缠这恶咒,却不得名,不得解又不能说与旁人听,都要愁死了。 这偏殿里有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疲惫劳累的公主,已经连续好几日不得安睡,也没进什么吃食,斜卧在床榻间,看着冬日暖阳,飘雪零落,感叹命运多舛,恨身中毒咒的人不是自己。 也不知何时,青萤从璎珞中出来,拍了拍她肩膀:“别慌,关心则乱,现下我们都不知道那咒的来历和解法,而她们根本也都看不出来。等霄道人回来那还不如一会儿我乘鹤儿去寻他,我不使肉身,速度定然比你们快些,赶快吃点东西吧,灵窍没开仙骨未生,别弄坏了这皮囊,走了。” “青萤且慢,不如让灵璧去吧,你在这里陪着我。”话音刚落,红光一闪灵璧已驾鹤而去。 四十.湿魂咒 只见红耀光目,灵璧飞身而出,凝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企盼着她能快些寻到霄瓘而回。 公主这边焦急等待,若有所思的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玉钗绾起满头青丝,冷水擦拭面颊。三个时辰,公主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偏室里整整三个时辰,不仅不出来,叫门也无人应。 灵仙儿坐在偏室门外,手里无聊的摆弄着腰间上的香囊问着苏玠:“公主只说让我们候着,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玠则靠在墙上,面无表情的回着:“我也不知道,想来应是在等着那霄道人回来吧。” “哎...玥娘还在准备饭食,怕公主什么时候想吃东西了,得吃口热乎的,也忙了半晌,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他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快看…霄道人回来了!” 这一嗓子吼的,那偏室内公主听的是真真切切,大步流星的冲出了房门,果真见得鹤鹿一双,玉人一个,红光一闪,看来驸马都慰有救了。 灵仙儿过来传话:“公主说请苏玠和檀岳安一会儿去守在公主楼外,若驸马都尉回来就说公主身子不爽利,一定不能让他进来。”想必她二人还是能劝住驸马都尉的。 “灵仙儿一会儿你守在门口,有什么问题随时禀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霄道人说,去吧。” “是,公主。” 苏玠牵鹿引鹤来到小院中,后与岳安两人守在门外。 偏室内未等她开口,霄瓘直问道:“快把手伸出来,让我瞅瞅是怎么个样子?” “嗯,你看吧。” 她把藏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解下檀岳安给她包扎的巾布。 如今这手指上的伤口,发白的皮肉好似要化开一般,还在不断向内里侵蚀,都已露出了骨头。 霄瓘一边看一边跟她说:“灵璧在来的时候已经把之前的遭遇都跟我说了一遍,再看你这伤口应该是湿魂咒。仙翁给的离火可还在吗?” 她记得:“还在,装在琉璃瓶中,只是上次替骊泉烧尾那离火如今只剩下一小簇,不燃不灭的,我就给带了回来,它还有用吗?” 霄瓘闻了闻她的手说:“拿来试试吧。” “好,我去取来。” 开门时便看见有团人影在门前转悠:“灵仙儿,去我的奁妆盒里把那装有离火的琉璃瓶取来。” “是,公主。” 正巧这时候玥娘端着吃食才以上楼,霄瓘借下她手里端着的漆盘:“玥娘,快跟我进来。”说话间霄瓘拉着玥娘就往里面走。 刚送走灵仙儿,转回身看得她眼睛都直了,心想这事要是让玥娘知道一定又得替她忧心了,况且她还是个看不出湿魂咒的凡人。 瞧出她的疑虑,霄瓘淡淡的说:“一个不够还得再来一个。” 当时公主内心的独白应是,什么?我没听错吧,耳朵还好用吗?如果再来一个灵仙儿不就等于大家全知道了啊,也不用苦苦隐瞒,到时候大家都会被弄得人心惶惶啊! “公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看吧,她回来了。都进来吧我有些话得跟你们说,还得请你们帮帮忙啊!” 霄瓘像没事人一样,拉着她俩进到屋里坐下:“你也快进来吧,伸手。” 傻愣愣的她也跟着坐在屋里,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该如何发展?只能乖乖的把手伸出来给她俩看。 灵仙儿惊诧问:“公主这是怎么弄伤的?” 可真是把灵仙儿心疼坏了,打小只要她受伤就比自己伤了还心疼。 玥娘也是心口疼痛,关切询问:“这伤口可真怪啊!公主到底怎么弄的?怎好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啊?” “没...没什么,不过是昨个夜里,我见驸马都尉脖颈上有个甚么东西闪亮亮的,才上手一模,这便就弄伤了。” 霄瓘把离火拿来:“你们俩抱住她千万别让她乱动,也免得被湿魂咒所伤。” 她仨人虽然不知道霄瓘想要干嘛,也都只能照着做。灵仙儿从后抱住她的腰,玥娘抓着她右手臂牵制住半边身子。霄瓘则按住她左手,顺势引出那一小簇离火,使其烧灼手上的伤口。 只见伤口处碰了离火,一丝丝的往外冒着头发,而且还散发着腥臭味,噼里啪啦的飘散着缕缕黑烟。 再看公主她被这离火烧的生疼,想要用另一只手去抓。 “不能让她碰到离火。” 刚伸出来的手马上就被玥娘治住,只听得哭嚎声堆填满整间屋子:“快放开我,玥娘,啊啊啊...放开我。”泪水汗水流得满脸全是,面部表情扭曲至极。 她使劲一甩,顺势把玥娘推撞在几案上。 “快拦着她。” 灵仙儿从身后抓住她疯举起的右手,玥娘赶忙起身拉住反翦了过去。牙齿把嘴唇都咬开了一个口子,血汗泪揉和在一起模糊了面庞。霄瓘抓着她的手见火光微熄,拿金泽印盖住,这下离火才算全部熄灭。 发丝散乱,污痕满脸,疼的她趴在几案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颤颤巍巍的撇了一眼手指,伤口算是合上了,里面的乌糟东西也都烧了个干净,不在向内里侵蚀,刚放下的心,忽然又起。 “霄瓘你快说说,那是何物?现今我受此苦难,若他日伤了驸马都尉该如何是好啊?” 灵仙儿用手帕替她擦净脸上的污痕抱在身前拍了拍后背,带着哭腔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了啊?你说的湿魂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算是个恶毒咒。这是痴情妒女,执念根深,溺亡于禁水当中,因不得转生化为厉鬼附身害人,用如粟般大小带有湿魂咒的虫卵,置放入食器或食物中,要是谁不小心吃下就会在咽喉处附着,慢慢长大变成一条蠕虫,会吐出发丝,遇女子剥皮,遇男子吸血。等它剥下皮或是吸饱血后就会从咽喉处咬开个窟窿再钻出去,它身上带的那种特殊的气味就能吸引羽鸦,将它衔在口中返还给施咒者,当她吞下时便能得到元灵供养,则可以存活更久,要想驸马都尉无事,只能用天火烧其本里才能破咒。” 她趴在几案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抬眼看着霄瓘:“可从仙翁那得的离火就只剩下这一小簇,刚刚还都给我用了,眼下最后那一点也都被消耗殆尽,还上哪能找到天火啊?况且也根本找不到什么本体?驸马都尉前几日在宫中宴饮,而后发病,是不是那日与驸马接触的人中就有那施术者?” 玥娘安慰道:“或许有吧,只是人员众多,排查多时却找不出个究竟。” “那...灵仙儿,快去把宴饮宾客名单拿来再逐一排查一遍。” “是,公主,这就去取来。” 她去寻苏玠,刚下了楼,就跟闻声赶来苏玠和檀岳安两人撞了个正着,苏玠边说边往里走:“我们听到楼内有喊叫声,又不敢上来,也跟驸马都慰说了今日公主不适,他就不过来了,呀!这是怎么弄的?” 檀岳安赶紧过来把脉:“气血耗损,惊俱内虚。” “你们不要担心我,没能找到暗害驸马都尉之人我还死不了,苏玠你快把当日的内侍宫娥庖厨名字官职通通都说给我听,快………” 苏玠从怀中拿出一篇帖子,逐一将名单上的名字都念给她听:“等等,她怎么也在??” 四十一.鸣锣开唱 偏室的屋子里,苏玠拿着人员名单逐一核对,生怕漏掉了什么,果然还真是听到了个耳熟的名字呢:“等等,你是说那天的宴席间也有她在?我怎么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是有几个我不熟悉的郡主娘子在内,你们呢谁还记得?” 大家都摇了摇头,仿佛这个人根本没出现在他们那天的记忆当中。 “我记得。”所有人齐刷刷转向她,只有玥娘一个人对他们口中那名字的主人还有些印象:“还记得宴饮那日,我从长安殿中取了一只不常用的犀角杯子,打算送过去后给公主吃酒用。可回来时不知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差点跌倒,后被那路家娘子扶了我一把,还问我手中是何物!我回她说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犀角杯罢了。 然后她说想仔细看看,我推脱公主急用她只摸了一下,我当时着急也就没在意,顺手就拿了回来。因为那路家娘子穿了身千眼翠的大氅,甚为华贵,定然是不会认错的。” 灵仙儿疑惑,转着眼珠子说:“没错,就是她,她就是路长芝。公主,那天宾客众多为什么独独怀疑她呢?可她若是真那在犀角杯中下咒,为何现在中了咒的却会是驸马都尉?” 她悉心梳理自己的回忆:“首先,那日我并未饮酒,所以根本不可能中她那湿魂咒。当时与驸马都尉同席他说,这壶霜梨酒十分香甜让我吃些,舀在犀角杯中。因当下着急回长安殿给骊泉烧尾,根本就顾不上去吃什么酒食,我还禀报身子不爽急忙离了席。临走前见内侍忙着接菜,就让驸马都尉先把这杯酒吃了,也没细心察看酒里是不是有东西,而后急匆匆的就回了长安殿。想来驸马都尉就是那个时候中了湿魂咒。其次,灵仙儿你可还记得那天我俩与路长芝发生口角,她送的那根发钗?” “嗯嗯,记得。就是公主扔在地上被我踩坏的那根?” “对,那会儿是我打到了她的手上,发钗才掉的。后来我就发现手上一凉还粘了湿哒哒粘糊糊的东西。 拿帕子擦了擦,瞧见上面还有些白白的,像腐肉似得渣滓,我以为是我从车里摔出去造成的,当时也没多想,现下细细回忆起来甚为奇怪。” 霄瓘拨弄着琉璃瓶说:“应该是那难婆占了路长芝的身子,怕是还修出了实体,才会搞出那些恶心东西。我们现在只是推测,谁也没证据能说明难婆就一定是她啊!如果贸然的去路府拿人,怕是不妥。” 岳安插话道:“即便确定她就是难婆,可要用什么理由灭了去啊?我们还得仔细思量。”檀岳安虽听得囫囵但说的确实在理。 “你们说一个不受待见的出嫁公主,带人直接去路府拿人家最爱的小女儿,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那...不如就这么办吧……” 这一夜大家都把苏玠想出来的方法在脑中重演了一遍,估计此刻除了青萤以外谁也不能安睡好。 笠日一早见了驸马都尉,发现他精神还好,只是劲间的黑发越来越明显,现在恨不得把那难婆寻出来爆打一顿。驸马都尉受招进宫整理书卷,趁着时间富裕,正好可以把那东西除了,整整一天里只吃了碗饽饦,直等到申时才见霄瓘回来:“办妥了?” “嗯,多亏了青萤这才好办。” “到底怎么回事快说说。” 霄瓘拉着她往出走:“都准备好了,边走边说不然城里宵禁,便就不好走了。” “灵仙儿将璎珞圈给我取来。” 又娇嗔撒娇的求着:“玥娘,好玥娘,我想穿那件月洛凤晴裘,给我找来吧,过些日子可就天暖再就穿不了啦。虽然这也算个遗憾物,但也不至于奢靡。若只放在箱子里不穿那才是真罪过呢。”玥娘拍了拍怀里的公主:“好好好,这就给你取来穿上。” 这次她内里穿了身宝翠色绣牡丹织金软缎夹衫子,鹅黄色缠枝宝瓶曳地裙。外披月落凤晴裘。 单刀半翻高髻,插金簪步摇。眉间丹脂点额。 看来公主还在为了上回衣着之事耿耿于怀,怎地也得穿身好的才能盖过那千眼翠的大氅啊! 公主车驾一行赶往路府。 车内闲聊,霄瓘说:“今日我大清早的就在路府门口徘徊,可怎么也不见有人出来,想上去叫门怕又显得些刻意,刚想到别处转转,一回头正撞上个人去,看那人急匆匆,我就问他是不是路府的,刚巧他正是路府的仆人。我就好一通吓唬,说昨个夜里他府上闹鬼!还是个青面獠牙的厉鬼,不除了去怕是要危害满门。那仆人赶忙请我进了路府,路仆射还亲自接见,我说是公主家的道人,因前几日与他家娘子车驾冲撞了公主二人发生些口角,公主不小心弄坏了他家娘子的发簪,今日遣我来送上拜贴,不料刚到路府便发现府内有异,这才多说几句,那路仆射却不以为然。” “哎...真是不想与姓路的一家来往,这路卿手握国权,势动天下。若与他走近了真怕会遭来祸患啊。避着点人走罢。”公主拜访时正为捉鬼夜“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今夜之事。” 带着一行人走走停停可算是来到路府,路仆射与夫人得知公主将至,早早收拾好了衣衫冠袍,裙钗罗戴,行礼问安,府内好一通热闹,虽然她身份在众多亲族公主里不算金贵,但这君臣礼还不可废的。 她只得摆出一副甜笑的面孔说:“路仆射啊!前几日与你家长芝娘子的车马发生冲撞,我一时气急不小心弄坏了路娘子的发钗,这不,特意寻了只差不多的来,给她陪个不是,我知道皇兄对臣下倚重,怕他误会我持公主身份刻薄了娘子啊!” “臣下不敢。” “收着吧!路仆射,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起,不如......”路仆射屏退左右随侍,夫妇二人在内厅里请公主上座:“不知公主此来可还有别的事啊?” “是这样的,今日我家的道人从您府里回来,他跟我说起件怪事!听闻路府内出了些异样,好似有个青面獠牙的厉鬼出来害人!”路仆射眉头深锁,冷冷说道:“府里并未有什么厉鬼,也没人被害,想来是公主过虑了。” 她宽怀朗笑:“路仆射莫怪啊!算我失言了,如若真没有鬼神之事,那我便告辞了,眼下将至宵禁再不回府可就真得在你府里住下了,告辞。” 那路仆射同夫人起身恭送:“公主慢走。” “青萤轮到你了。”好戏即将开始。 四十二.打鬼 她这边往出走,那边给青萤下达了开场的命令。 路仆射从背影中根本察觉不到那女人脸上泛起阴森恐怖,极致扭曲的掩面窃笑。 公主这只脚还没迈出门去,只听得门外唰啦啦狂风呼啸,卷起一阵无名邪风裹挟着雪粒,声声拍打着门廊,突然从门外闯进绿光一束硬是把她给吹了回来。退入屋内,死一般寂静。 “血,是血。”那人伸手大叫着,乘着微光看去。 “啊...路..路仆射,您怎么满脸满手都是血啊?”公主突如其来这一嗓子差点没把路夫人喊背过气去。 “来人啊!快去掌灯,路仆射!看来您家真是闹鬼了,不然怎么好端端会弄出这一脸的血来?可是哪里伤到了?”她假装关切,实则是为了喊来更多的人。 路仆射惨兮兮的说:“不是脸,是手。” 原是青萤割伤了路仆射的手,他不自知摸了一把脸,才弄得像个血人一样,她家下人听到这边有动静,赶紧带人过来询问。只见路夫人瞧他家路仆射这幅模样,便哭嚎不止,突然又觉脸边冰凉,直面对上一个绿面獠牙没眼珠的妖怪。 那妖怪从口中伸出条细长湿漉的舌头舔她的眼睛:“这眼珠子我要了。” 吓得他家夫人昏迷了过去。“都别在那里杵着啊!快去救人!” 霄瓘得了公主令:“是,公主。” 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纸朱砂符箓,直贴在那妖怪面颊,只见那怪化作一阵青烟往她家娘子闺阁处奔去。 “霄瓘,路仆射家里不干净,还不赶快寻那妖怪去?灵仙儿你留下照顾夫人。” 这会儿她心里估计是笑开了花吧,硬做了套戏去寻那真正的元凶。 “敢问路卿里面是何人啊?” 路仆射晃晃悠悠说:“这是小女路长芝的闺房。” 霄瓘故作惊讶状:“不好!路娘子有大难。” 抬起一脚硬是把门给踹开了,那路长芝正在屋子里,跟身边的侍女们正在下着双陆棋,被这踢门声吓得猛然一惊,棋子都碰出去好几个:“你们是什么人?还不赶快给我出去。” 这时候根本没人理会路长芝到底说了什么。 “霄瓘,那妖邪可在?千万别手软,免得那妖邪伤及路娘子。”她可真是给霄瓘铺好了后路,就在这众目睽睽下,路小姐的身上显现出一张黄色符箓。她炸声嚷到:“路仆射啊!你快看。” 霄瓘紧接着说:“定是妖邪上了路娘子的身啊!再不灭却怕是真能害了命去,路仆射得罪了。” 就在人家的闺房中,走禹步,脚踏罡斗,口念大耀金光咒,瞬间整个屋子金光乍现犹如白昼正午晒骄阳。一会功夫平地升起四面金障屏风,把路长芝围了个十全,扔出地煞锁把她死死锁在里面不能乱动,想必内里温度应该极高的。她在金障屏风里面哭号叫喊:“父亲救我,儿身如火焚炙烤,救我。” 路仆射在外面请求霄瓘:“小女定然不是妖怪,看她这番苦楚快些放了她吧。” 公主拦阻路仆射:“路卿莫要心急,待妖邪离开路娘子的身子,自然不会再遭苦难啊!来我送您回去,想来路夫人这刻该是醒了。”硬拉着路仆射出了门。 这功夫路夫人果然醒了,跟路仆射俩颤颤巍巍的坐在厅堂里,由两位身材健壮随扈伴侧:“敢问公主我家小女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我家道人法力高深,定能保护好您家娘子。灵仙儿你跟苏玠陪着路卿,记得一定要护她们周全啊!” 闺房内,霄瓘将金障屏打开,走了进去,看到那路长芝一侧的脸都被烤烂了,露出腐肉与那阴森白骨,另一只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看。“不好。” 难婆脱了层腐肉,好似滩水一般,滑出地煞锁,冲出金障屏,凭空消失在路府之中。 厅室里路家二位面前,霄瓘在几案上拿出一张真的符禄,念了两句寻字绝,抓把朱砂撒上,慢慢的黄纸上显现出一行字,执念根深不忘情,芝兰芳重落春阳。 她装作看不懂的样子问:“路卿这是何意啊?” 路仆射一看大惊失色,路夫人默默无语只是流泪。 “原来那妖邪竟是小女,道人可有方法救她?” “啧啧啧,怎么会是您家娘子哩?前几日还好人模样跟我争执,若说是她,不过只有个芝字,会不会牵强了呢?” “实不敢隐瞒公主,早在几年前小女在宫中偶遇过柳驸马,当时就已芳心暗许,之后我便找到柳郎君谈及过婚事,只是当时她们还小,又没过几年他便取了公主。我两家的婚事也就作罢,奈何小女至今未嫁,故而心生执念罢。”她心想,什么?还有这事? 怪不得她对我有偏见,还想对我下咒,你可知这咒偏害了驸马都慰,你还真能下的去手啊! “路仆射现在还不能确定,那不如试试看?” “好吧。” 三更天,霄瓘拿了根桃枝上面缠了鬼怖木,这东西一看就知道定是冷香的。 霄瓘问到:“有驸马都尉随身带的东西吗?好引那妖邪出来。” “这……有一巾帕是驸马都尉平日用的,近几天他身子不好,我就想拿来绣些吉祥纹样乞求平安,可以吗?” 霄瓘接过巾帕在八方阵中点燃了,从中飘出一缕烟来直飘到一间堂屋中。 霄瓘在厅室里还用金障屏将众人隔开,半晌,只听嘡的一声屋门大敞,好似有什么东西闯了出来,成功的被引进八方法阵中,那团东西又好像抱着什么,一动不动。 霄道人见那妖邪进了法阵再踏罡斗,拿起桃枝就打,一打惨哭嚎叫、二打黑水横流、三打难婆出体。 电光火石间,霄瓘用鬼怖木戳透进难婆的咽喉,两边一合算是牵住了她。 “快吧路长芝拖出去。” 灵仙儿也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路娘子拖了法阵。可一个不小心将八方阵的一边给蹭没了,这一蹭乱了八方阵的力量。难婆顺势扯下鬼怖木对着金障屏狠撞,也不知她哪来的一股力气,竟然将障屏撞个粉碎,一手掐住路仆射的脖子不松,硬是把他掐昏了过去,另一只手还想要伤人,可这刚一抬手竟然顿住了。霄瓘拿桃枝由上往下狠狠将她那胳膊打了下去,难婆眼见不敌,转身要跑,这要是让她跑了驸马都尉定然性命不保。 “灵璧,去给我弄死她。” 公主身边的这个灵璧,飞身而出一把抓住那难婆的头发,放出彼岸火就烧,那团火球在霄瓘再做出的金障屏中来回晃动,不时还冒出腥臭的气味。烧了足足有一刻钟,地上就只剩了死灰一捧。得亏霄瓘把她从路长芝的体内引了出来,不然那灰就该是两捧了。 霄瓘把灰收集在一起装入个小匣内,公主瞧那东西恶心就问:“你收它做甚?” “当然是为了救驸马都尉啊!你说我收还是不收?” 话说另一边驸马都尉被安神香迷晕躺在榻上,脖子上的烧灼感特别强烈,因害怕驸马都尉受伤,冷香将鬼怖木撅成小段,插在驸马都尉脖颈间,跟黑发隔开,那头发害怕鬼怖木不敢收紧。 路家府邸这边,灵璧正带着那捧灰赶回公主楼,用天医节时收的露水烹煮,熬成浆子似的晾凉,摸在驸马都尉脖子手腕间得头发上,这才退却那麻烦物。 冷香用新的帕子把驸马脖子上的脏东西擦干净,没过一会儿,驸马都尉便咳嗽不止,吐了几口黑血便睡了过去,污血中有只二寸多长的红色多足蠕虫,扭着黏糊糊的身体朝外面爬去。 “哼,怎能让你活着?”灵璧单手一指,一小团彼岸火,烧化了那虫子。 四十三.难婆.高灵仙 路仆射的府邸中,犹如炸了锅一般,可真是没个安静。太白星闪烁挂于东天之际,暗幕被一抹淡黄驱赶,放射出霞光万丈,几朵淡薄白云游走在湛蓝色的碧空之中。 “天大亮了。” 闺阁里的路长芝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但是看着周遭群人又有点吓蒙到了的样子,怎么都不肯说话。 “是不是人太多了?” 路仆射遂而让几个侍女们退下。公主让霄瓘也先回去,同时也让苏玠照顾路仆射夫妻二人去吃些朝食,自己留下来跟路长芝说说话,只由灵仙儿陪同在侧。 卧榻间,帷幔里:“你自安心,那附你身的难婆已被霄道人除了去,她再不能控制你的心神,莫慌莫怕。难婆曾下在柳郎身上的湿魂咒想必这个时候该是解了,能与我说说你跟柳郎相识的事吗?” 虽说路长芝刚从鬼门关回来,可她那副嘴脸依旧傲慢,可一听说柳郎君安好也算卸下心防。 “他……我幼时与父亲进宫参加春日宴饮,那时候,我未笈笄他未加冠。曲水宴间落花纷纷,绿酒新尝,凌波舞蹈簇秋千。那天紫藤花下坐一玉人,清晰丽质,白美无暇,众多公子中唯有他文采拔群,帝赐新酒与他,让我送去。那郎君兰香扑鼻,眉目清丽。我才知道他是柳家郎君,嬉笑玩耍一日,临近入夜时分,胧月之下,眼见他要出了宫去,便赠他腰佩玉环,从此思慕不已。每每提到过去与柳郎种种,她粉妆玉琢的面容上又多了一丝矫揉造作。 后来家父与柳伯父提起过这事儿,闲话亲事也只因年幼,长辈们未曾太记挂上心,直到我十五芨笄时,却不料柳郎君却娶了公主,他成为世人皆知的驸马都尉。 我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力回天,直到有一日夜里,陡然间吹来阵阴冷邪风,吹开窗棂忽见白光一点,引我出门,因我只盯着它看却没顾及脚下,未料得一个踩空跌落在府中的池塘里,尚未等挣扎便觉有甚么东西束住手脚,再次醒来便是白日,父亲找来医者瞧病,说是无碍都不曾在意。哪知竟然是被鬼魅附体,还拘了魂魄,此间那鬼魅以毒咒害了不少人去。 上元节时宴饮前夕,听说公主将与驸马都尉同去,我便也随父亲入宫。不知怎地便不受控制的在公主用的犀角杯里下了湿魂咒,岂料阴错阳差间被驸马都尉服下。 我争斗不过那邪魅,只是偶尔才得以出来。幸亏今日将她除去,不然他日便真会害了驸马都尉性命,那时我都不知该如何自处。”公主追问道:“你可知道那东西是何来历?” 她回想灵魂被拘在难婆身内所感知之事:“说来那难婆她也是个可怜人,本也是官家女子,因家门不配竟与家奴私奔,还将户籍文书赠予他人,夫妻俩隐归于山林之间,婚后三年才有孕,这日子辛苦,怎料有日男子下山贩卖些林间珍禽,这便一去不回了。女子苦于没有户籍承认也不敢乱走,只能留在山边郡县寻他,足足找了两个月才找到,那男子在县里又找了一门亲事,见她来寻,便约在禁水畔边相会,二人因言语不和,那男子狠推了她一把,女子失足跌入禁水,欲将出水之际,男子用大石击打其面门让那女子含恨而死,且一尸两命。后她被水鬼缠住不得托生,加之怨念极深随而变为鬼魅,游荡在禁水所漫之地。那夜我不慎跌落的池塘也是引禁水而来,这才她被附体。” 旁边一人开腔问到:“那女子可姓高?”路长芝疑惑回她:“却是高家女!你怎地知道?” 陪着路长芝好一阵子,这会儿也快临近晌午:“既然已经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我更担心柳郎身子就不再打扰。”简单收拾一下便与路仆射一家辞行,带着灵仙儿和苏玠与霄瓘一同回了公主府。 家里二老也刚吃过朝食,问及驸马情况。她扯谎说:“父母莫要担忧,柳郎还是疲累风邪未愈,不日可好二位放心。” 她急于看到卧榻上的人,檀岳安见她回来念叨着:“还好,还好,恶咒已解,只是那安神香刚灭还得再多睡一会,玥娘做了吃食,过一会儿驸马都尉醒了你们一起吃些吧?” 她疑惑问道:“阿析怎知我没吃东西?” “这自打一进门,你跟灵仙儿的肚子就没消停过。” 这话说的让人面红脸赤:“灵仙儿你先去吃些吧,我等柳郎醒神了以后再吃。” “是。”灵仙儿退出去之后又折返回来,递到她手里一枚玉碗,吃不下东西,多少喝点水吧。 依然是她喜欢的晨露冲兑着花蜜,甜淡润喉。瞧着床榻上的柳郎,摩挲着他鬓边的细发,想到婚后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经历过太多的生死,似乎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格外珍惜。不管前世今生,还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都要陪你一起走过。 玥娘打来一盆温凉的井水,用娟帕噙透,再使力拧干展开递给她,折了帕子小心替驸马都尉擦脸,清爽的感觉唤醒正昏睡着的柳郎。他睁了睁眼睛,模糊间,伸手拉住放在他额头拿着巾帕的手,拽到嘴前浅浅的吻了一下:“你可算是回来啦,若再不回我便去路仆射府上要人了。” “柳郎又说傻话,我可不是被擒了去的。” “还记得前几日你问我是否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当时只觉得劲间有被扼住的感觉,而昨日夜里喉咙痛痒却不知咳出了甚么东西,不知道……。” “快别乱说,阿析他说你没事,你就没事,起身梳头吧,待会一起吃些东西。瞧你虚弱的,都快赶上我这病秧子了!” 这席间并未见到灵仙儿,抬眼看了玥娘:“灵仙儿她人呢?” “说是去寻那霄道人去。” “寻他做甚?” “灵仙儿求道人赠她一样东西,也没说是什么便自顾自的跑走了。” “由她去吧,玥娘可吃了?” “早吃过了,这里还有虾蟹饆饠,公主也多吃些。” 霄瓘房门外,噔噔噔跑来一人,气都没喘匀:“道人道人,可还有那难婆化的灰吗?可以送我些吗?” 霄瓘诧异说:“有是有,不是不给你,那不过是一捧灰罢了,你要来做何事?” 灵仙儿哀求:“烦请道人赠我些吧。” “沈娘子何故如此客气?我却是要听听此中缘故。” 灵仙儿看他坚决不给,只能跟她说出其中原委。 “……也罢,反正道人你知晓我不叫高灵仙的,我便讲给你听。那时候诈死也是道人你出的主意,我与管家避世而居,有一日在河边洗些衣物,见一女子寻死,我便救了她。而她因入宫之事与情郎不能共结连理,我顺势顶了她的身份进了宫,她与那情郎隐居三年,身怀六甲之际,遭情郎毒手与腹中孩儿惨死于禁水之中,不得投胎成了施咒害人的难婆,昨夜她已经被灵璧烧成了灰烬,我想把这故人好好安葬。”“她元灵早就已经散了,还安葬个什么?” “不为亡故人,只为图心安。她在路仆射府上大闹却不曾害我,而我甚是感激她。” 四十四.长水弄情 听完灵仙儿说起的过往,也甚觉那高灵仙可怜,可叹。 “给你拿去,就只剩下这么小半匣子,收着吧。” 霄瓘在几案上取来个朱漆小匣交给灵仙儿,她接过来仔细捧在手里。霄瓘问她:“怎地不在路府时要哩?若是那时说出来现下可能还剩的多些。” 灵仙儿紧捂着他的嘴:“嘘!小声点,莫要让公主听了去,虽说高灵仙生前与我有大恩,但她怎地也是伤了驸马都尉,且又害过好些人的性命,公主若是知晓怎会让我留她?哎!对了,那路长芝原何被附身却还不死?真是怪哉!” 嗯......这是个好问题,只有霄瓘才能解答她的疑问:“这难婆有大怨,长困于禁水当中又不能托生而化生邪魅,失了原本心神。附身路长芝后她元灵内侵,还拘了路长芝的灵魂,就只是为保住这一副好皮囊。平日里好模样似得出来,背地里却又嗜血剥皮,每得了一张新皮就套在自己的身上。可这死皮烂的快,只能以血养皮,一层套一层。最外面的那层才是活着的路长芝。当晚灵璧用彼岸火烧她之前我就已经把最外面的路长芝给救出来了,所以你手里捧着的那一匣灰,不过是那些被剥了皮的可怜女子罢了。她不肯伤你,也可能是因你长时间有这太清漱魂桃散出的灵气所滋养的容貌无甚变化,她些许识得,但绝对不会带有情感。你去安葬她吧,忙了一夜我疲乏的很,需要养足了精神,免得又碰上什么精魅鬼怪的。” 霄瓘斜躺在榻,灵仙儿伏身在他身边轻声耳语:“长安殿后院有常温水,哪里冬日的景象甚为绝美,天地披银、月挂满空、有水汽缭绕,小瀑仙汤,最是能解乏的。现在那里给公主留着,殿内无人,你何不骑着鹿儿鹤儿过去泡泡?” 为了报答霄瓘给她的那半匣子黑灰,还真是给他寻了个好去处哩! 随后还塞给了他一袋东西:“这个你可收好了啊!金贵得很。” 灵仙儿拿着小半匣灰退出了霄瓘的屋子,来到公主楼外的一棵大柳树下,挖了个小坑,连同匣子一起埋了的同时,还将自己的最为贵重的一枚赤金小插梳也放了进去。 “高娘子,今生太苦,流泪太多,想来那碗孟婆汤应是极为苦涩吧,若是可以,希望你来生投胎到个没有伤心的地方去。” 虽然霄瓘疲乏至极,可一听到有这么个好地方,还是趁着夜色拖着那疲惫不堪的身子骑上火眼鹿奔往大明宫方向而去。他悄声直落长水池外,果真四下无人,俯下身子摸了摸池水,温度正好:“哼!还真是个好地方。” 抬手解开了头上的发冠,用玉笄子将长发低束,弄好了头发他迅速把自己脱了个光溜溜赤条条。 忽而一阵冷风吹过,还真是有些冷呢!再不下水估计皮肤都要冻裂了,手指勾着灵仙儿送他的袋子转啊转,走下石阶泡在长水中:“啊...真舒服,韩奴要是也在就好了,从前都只带他去附近山林里,早带他来这儿享受享受该多美呀。”其实只要你在韩奴身边,他不管去哪都觉得是享受。 打开小袋里面装的是澡豆,半个巴掌大小,面上有海棠纹饰,清香醒神。身上暖和了不少,他来到另一边池外的一处高些的小流瀑布,用灵仙儿给他的澡豆濯发,看来这比寻常的澡豆中多加了更多的香木香花,珍珠玉屑还有冰片,格外的好用:“这一定是她的。” 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背后,又洗了洗身子,觉得没趣,拿纹布巾擦身时,猛然间一张白面大脸出现在他眼前,好一顿惊吓:“你怎么跑来了?他睡下了?” 来人轻声说:“柳郎今夜不在公主楼内,听说你在长水池,我就过来了啊!”拍了拍身旁的雪引鹤。 “真谢谢你救了柳郎,若不是你在,估计现下我二人都不得活。”霄瓘就这样光着身子站在小瀑布里与她说话,突然间用双手捂住胸口:“啊,疼。” 公主急切问道:“疼?可是受伤了?”便伸出手想要上去查看,霄瓘右手上抬抓住她向前伸出来的那只左手,往下一使劲,她顺势转身,霄瓘牢牢的将她环抱在身前,双唇贴在她耳垂边:“身体怎地如此这般僵硬?”怀里那人也不挣扎,就这么任由他抱着。温水打湿她的头发衣衫鞋袜:“天寒地冻,我怎地就能逃出世间伦常。”她这话音里,是还有另一番含义。 “不如下水暖暖?”霄瓘抱着她往长水池的石阶走去,身体渐渐没入温水当中。 他从背后默默替她解开罗裙褪去短衫:“身子暖了吗?” 她转回身,手臂环抱着霄瓘滑腻的后背,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摸着他隆起的眉弓,直挺的鼻子,软嫩的嘴唇,俊美的脸颊,把头埋在他胸前:“你还走吗?不管何时,离开之前都要告诉我一声。” 霄瓘摩挲着她的肩头,脖颈,心口却什么都没应承。 公主悄声说:“我有些头晕,抱我去亭子里歇一会吧。” 放下帷幔,漫金亭中:“拿这个擦擦身子吧,我去拿你脱下来的月洛凤晴裘来给你披上,免得再病了去。”她拧干霄瓘递过来的纹布巾,擦干身体和头发,等在亭中。 霄瓘走到刚刚沐头的那小瀑布边,在这院中唯一的一棵松树枝杈上取来她最爱的月洛凤晴裘。 雪貂披风在微光下散发出温柔如月的光华,内衬是从中间向外分别以金银丝和彩羽裹挟上好丝线绣的丹凤百鸟群蝶花卉图案,寒冬腊月天里只要被风吹起一角就能窥见如盛夏一般的美丽景象。因她父亲不喜好奢靡,这也是她极少数贵重的貂裘。拿回狐裘送到亭中给她披上,自己也穿回沐浴前的衣袍,看着长水池中飘荡的衣物:“你等着,我去你寝殿里寻些衣裙给你穿上。” 公主眯眼笑着:“快去快回!我可是背着玥娘和灵仙儿偷偷跑出来的。” 霄瓘出去后她独自躺在漫金亭中的卧榻上,梳理着,青丝长发,回忆着她与柳郎从相识到如今的过往。 “给,穿上吧,好一起回去。” 他拿来的衣裙竟然都是极素的。 “这...这根本不是我的衣衫啊!” “你寝殿太远,怕你冻着,我随便进了间屋子拿来的,你快穿上吧。” “我不穿!这衣裙说不上是哪个小丫头的。拿走,拿走。” “你不穿这个,岂不是要光着回去?池里的衣裙一时半刻且干不了呢。” “哼!光着也不穿。” “都这个时候了还耍公主脾气。不然你穿我的?” “那还等什么呢?快拿来啊!” 霄瓘脱下大氅,给她穿上,外裹狐裘,将她抱到火眼鹿的背上。 瞥见她的跣足,随手摸了一把,好在还是温热的。 霄瓘将她扔在池水中的衣裙拧至半干用那素衣裙包裹着,挎在雪引鹤脖子上,坐在她身后,临近丑时两人一道回了公主楼内。 一个公主半夜翻窗子进屋,蹑手蹑脚的爬回床榻。对于她来说刺激又劳累的一天终于过去了。而回到自己房间的霄瓘好似又酝酿着什么。 咸通六年寒食清明。 婚后的第一个春天,鸟儿鸣叫雀儿跳,花儿盛开草儿笑。芳草离离便想要出门踏青去。 卧房里正腻歪的两个人眉开眼笑,驸马都尉说:“不如祭祖过后带你出门踏青游玩如何?” “踏青?真好,自小我甚少出门,也不过年节,如今就连出门踏青这般寻常之事却也让我倍感温暖。柳郎身体可大好了?” 驸马都尉捏着她脸颊:“身子爽利,没什么异样,只要能让你开心就好。” “那我去准备准备。你跟父亲母亲问个安,我梳妆过后再过去,一同吃朝食。” 柳郎梳完发髻,擦了脸换了新衫袍就先出了门,而我们的公主找了身菖蒲色提花衫子和桃红色泥金宝相花十二破裙,身围淡黄色缠枝牡丹披子,头戴风帽。 拿出柳郎送的镯子簪花,略施粉黛,胜似芙蓉:“灵仙儿,你们也准备准备,一会出门踏青叫上他们一起去。我先去同家人吃朝食,不要陪我。” “是,公主。” 灵仙儿通知了檀岳安,苏玠,霄瓘,又跑去找玥娘做了些吃食饼饵装在食盒里,临出门前又抓了瓶浊甜酒给她带着。 四十五.清明游玩 灵仙儿可是为了这次的出游,风风火火忙了好一通,眼瞅着大家都上了车撵,即将出发之际,公主回身问道:“霄瓘他怎么还没到?再不来就不带他玩儿了。” 整整一冬天的压抑,就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带他出去散散心,可等来的却是苏玠的答复:“公主,霄瓘不跟我们去踏青游玩,他刚刚去了昆仑山。” “昆仑山?嗯...他自有去处也是好的,咱们走吧。” 一行人马来至城郊,满眼碧草天蓝,这里人群众多,有闲聊的,有戏耍的,有蹴秋千,有玩藤球的,俨然一副热闹景象。再往前走,人渐稀少,寻了棵大柳树下,灵仙儿铺上几方席子,不远处苏玠捧来四只错金熊罴席镇,铺好以后看玥娘提着个大食盒朝这边走来,后面的阿析,拎着只鎏银錾花鸡首提梁铜壶,里面装着的是她最爱喝的甜酒。几人共同聚于树下,虽无繁花似锦但也算得上清丽素雅。 饮过一盏酒,灵仙儿偷偷拿出酒令筹。“这天光正好,你拿它做甚?取阮咸来吧。” 看来今天她性子极好,边弹边唱。驸马都尉则靠在树干上,端着酒盏,饶有兴致眼中含情的看着她。 今天满席的吃食都是玥娘亲手做的,吃的每一口都是幸福的味道。尝一口梅花糕,香酥甜腻,再饮一盏甜酒,啊......惬意悠然。 身旁的河水清澈,亮闪闪的泛起微微波澜,她与驸马都尉挽着手并肩走在堤岸上。 春风吹过,柳树都生发出了嫩芽,在阳光的照射下嫩绿嫩绿的枝条影影绰绰。可这美景还没持续多久,陡然间从河中卷起一阵水浪,拍打河堤,泼水如雨打湿了他们的衣裙衫袍,空气中竟然弥漫着危险的气息,天地变色乌云遮日。不好!这里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必须马上离开否则会伤了她们。握住驸马都尉的手两人四目相对:“柳郞,你瞧今个天气不巧,刚刚还晴空万里,如今却又卷了风雨,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没等他应答,便拉着柳郎就往回走,急忙喊:“灵仙儿带玥娘和阿析上车,苏玠快去牵马,我们得赶紧回去。”驸马都尉怕她着了雨水受了寒:“这雨势甚大,怎地骑马?你身子娇弱怕害了病去,快快回到车里去。”她哪顾得上这点雨水啊!现下赶快逃离这是非之地才要紧:“不妨事的,这雨下的天朦胧,景色正好,想与郎君并马而回。”三人乘车三人骑马,这时天已阴暗无光华,前路迷茫不认家。 定然是有妖邪作祟,说来也正赶巧了,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伙贼人从后方包抄过来,拦阻去路。 苏玠上前问话:“尔等何方人众?竟敢拦阻公主与驸马车驾?”那人众里有人搭茬:“什么公主驸马,赶快拿些金银钱财来,否则,你们一个个的都别想活着回去。” 柳郞拉她退后:“不过是一伙贼人,你快些回到车撵中去,这里有我你自放心。” 她心里念叨,都什么时候了还跑出这群杂碎出来挡道,真是不想活了。 随即挑开风帽看来也不过就二十几人,全然不顾驸马好心高声喝问道:“开口索要些黄白之物,汝等乞者乎?” 她是不屑那些贼人的,又言:“我大唐繁盛,家家仓廪实,户户衣食足,与你些钱财不过是让米粮不烂在仓里罢了。苏玠,取几贯钱财拿些金玉器物,我们赶快走。” 苏玠回道:“公主,出行踏青游玩一切从简,哪带了什么钱财金玉?” 对面那伙人众急了:“胆敢羞辱我们,现下财物通通不要,只要了你这小丫头。哈哈哈…啊??” 突然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闪过,随着那一声惨叫,定神看去,竟然是柄短刀正插在那人面颊处,还哗啦啦的直流鲜血。飞出短刀之人竟是驸马都尉,他骑马上前,横刀出鞘,提刀举在那伙人中领头的贼人心口处:“再敢出言放肆,定不饶你。” 这些贼人却仗着人多就有恃无恐:“凭你几个就想逃了去?”遂而开打,驸马都尉横刀斜劈,苏玠持刀前砍。这可怎么办?前有杂碎拦路后有妖邪袭扰。想来他两人对付那二十多个,大概也讨不到半点便宜,我得赶紧出手,趁众人不备,唤出骊泉散了把那迷眼尘雾,一时间又是风雨又是尘,混战中有人拿了弓弩乱射。 “青萤,弄瞎他们的眼睛,我们现在必须得赶紧离开。” 霎时间绿光一闪,地上好几个贼人捧着脸,捂着两个血窟窿躺在地上直打滚,听得嚎叫声不绝于耳,那青萤手里攥了两把眼珠子,一松手,哒啦哒啦滚落一地。 “柳郎,莫要让那贼子脏了手,我们快走。” 她几个拍马而去,贼寇穷追。“灵璧,去拦下他们。” 轻生唤了灵璧出来,想退却贼寇,哪知青萤与她一道出来,她俩个直冲入细尘屏障当中。 可并未瞧见到尘雾中有喘气的活物,灵璧问道:“这人都哪去了?”青萤答她:“甚怪!甚怪!二十几人怎么就一瞬间没了呢?该不是.....” 话还没说完,尘雾里陡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窜了出来! “不好,快走。”她二人急匆匆退了出去,回到璎珞圈中。 同天的晌午,西市里商贾云集,坊肆众多,这里物品珍宝琳琅满目,有西域的香料,南海的珍珠、波斯的地毯。罕见的玛瑙、剔透的水晶,华美的绸缎,质地柔软。衣衫、暖炭、火烛、药材应有尽有。 这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多如过江之鲫,能见到从波斯、回纥、新罗、日本,吐蕃等地来的商人学生,虽说是样貌不尽相同,可人人衣冠皆如唐。 “早听说这里热络,那边酒肆吃食种类繁多,喜欢吗?” 身边的孩子嘴里叼着块香酥的胡饼全然没理会他说些什么,那人又重复在讲:“这里热闹异常早就该带你过来,看那家有酒肆,过去歇会吧。” 牵着小松的手进入一家酒肆里坐了下来。小松眼睛里泛着光:“哇,这毯子软的像天上的云彩一般。” 龙膏酒爽神,烹羊肉细嫩,在瞧台上绝美胡姬碧眼勾魂,舞姿妖娆牵心动魂,这台下众人皆为之倾倒。 突然从阿卺的袖管里跳出像似个小白猫儿模样的东西正大嚼起餐盘里切好的羊肉。 小松看着那东西小声问:“它受伤了吗?怎么浑身是血?” 阿卺撇撇嘴:“胡说,怎么叫浑身是血?明明就嘴角,爪子和背肚有点血迹罢了,回去舔舔就没事了,快吃你的。”这小猫儿是阿卺养的,自然不是寻常物。南山之巅收来的,多生变化。它还有另一种模样,是只白老虎。这白虎是今日伤了人,才弄得一身污糟血渍,但是它并没有按照阿卺计划中的那样去杀掉一个女人,反倒是咬死几个贼匪,悻悻而回。不过玉堂卺并没责怪那白虎,或许是因为他还没玩够吧。时间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是最无关紧要的了。“走吧是时候该回去了。” 这边才刚奔至公主府的大门外,见得前方车马成簇,好生热闹,再一瞧驸马都尉面带喜色,拖着她的手说道:“祖母,是祖母回啦了!” 她满脸疑惑不解,这柳家上下都在昏礼上见过,其他亲族也都面熟,并不知有什么祖母在啊! 迷蒙间也随着柳郞一同下马,来到车簇当中,他跪拜在地急切询问:“祖母可大好了?孙儿愿您永远康健。这位是许昌公主。” 被驸马都尉突如其来的架势给吓了一跳,很自然的也一并跟着跪了下来:“孙儿拜见祖母,愿祖母福寿绵长。”看那老夫人,白面细肤,银丝满头,虽然上了年岁却也称得上硬朗,搀扶她的小丫头与老夫人一番耳语。老夫人蹙眉道:“怎可让公主行此大礼?快些起身吧。”小丫头们刚将他二人扶起。 老夫人屈身言:“老身见过公主殿下。” “不可不可,祖母快别行礼,进屋说话吧。” 她扶着祖母与柳郞并肩走进内厅,柳家父母也出来相迎。 陪同共坐闲话间知晓了一件事情,原来是在他们昏礼前,祖母害了病,因怕疾病讳了亲事外出避疾。 “怪我,怪我,竟不知此事,怎能让祖母为我们昏事而去祖地避疾,孙儿不孝也。现今回来真乃幸事,我也好让檀太医令丞常来请脉,日后定当细心照顾祖母。” 得了个懂事知礼的孙媳妇,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瞧瞧这一头的汗,快擦擦。定是被叔平那孩子带去傻玩儿了。”接过巾帕:“祖母莫怪了柳郎,这郊地下了急雨,我们匆匆而回还未新梳换衫,确实失礼啊!”“叔平你怎么不替公主撑伞哩!这般粗心大意。” 老人家嗔怪起自己的孙子来,怕他忘了心疼自己的孙媳妇啦! 家母念叨:“这晴日里的也没见有半个雨点,看来定然是跑远了啊。”屋里说笑声不绝于耳,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情境,有家人的感觉可真好呀! 四十六.尸体 安顿好祖母住处后又找来檀岳安问诊,回来说是已然病愈这才跟驸马都尉放心睡去。月夜笼纱幽静平和,摸着驸马都尉的耳垂笑逐颜开,轻悄慢挪的拱入他温暖的怀里,一双温热的大手贴上她的头:“怎么?睡不安稳?”怀里的小人儿摇摇脑袋:“没有,回想昏后这快一年光景,你我从相遇到昏礼再到如今,可怎么都看不够啊,!总是想把柳郎的样貌仔细印在心中,哪怕百年后入幽冥地府或得轮回转生也不肯忘却。”驸马都尉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今生缘来今生悟,来世再修自是福。该珍惜当下不是么?别想太多啦!”“柳郎可知道路仆射家的娘子路长芝?” “怎地问道她了?旧时在宫里见过,她...确是个清丽骄傲的美人,因我两家长辈都是同朝为官,还有些走动。少时常聚。” “上元节后那日回宫宴饮她也同在,你可还记得?前几日我去过她府上做客,长芝娘子跟我说起过,从前之事。我...记得她说曾经赠与柳郎腰佩玉环可还在?” “在是在,不过平日里不长用到,装在漆盒中,你若想看我拿来给你。”怀里的人没言语,原来她是睡着了。亲吻着公主的额头:“不知今夜你梦中是否能有我相伴再侧?” 清明过后灵仙儿陪她在府中池塘观鱼:“公主,那路仆射送来的礼物怎么都给退回去了啊?我看他家来人面色不好。是不是......不太好?要是与路仆射交恶可就......” “才不管什么交恶不交恶的,但凡与他家有关之事我一概不想沾碰,更不想让外人知道我们与他家有任何联系。”“那也不好把驸马都尉的东西也一同送走啊。”“那腰佩玉环是她路长芝送给我驸马都尉的,如今我与他感情甚好,就是见不得那些没用的东西放在眼皮子底下。送回去是让她知道柳郎与她再无瓜葛,不然早就握碎它扔了去。至于交恶什么的,他仗着身份欺民弄权,不交甚好!走,咱们去找鹿儿玩会去。” 路仆射府里,见得被退回来的东西,那路卿不免觉得气恼:“这公主还真是给脸不要,若不是看在她救过小女,怎地也不会她送这些个厚的礼去。” 闺房之中,路长芝盯着那玉环恨的眼圈都红了,不过是早年的一点小心思如,今好像是被打碎了的瓷碟瓶碗一般,全部的碎片都插进心里。公主楼内玥娘慌忙寻她:“公主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怎么了?瞧你喘的,来来来坐这里。看,有好吃的。” 玥娘走到公主身边:“哪还有时间坐下吃东西闲聊啊!刚才外面传着骇人的消息。” 瞧了玥娘一眼,她满脸写的都是慌忙,焦急。不由得掩面嬉笑:“这盛世之下哪里来得什么骇人消息,快别唬我!”“公主可还记得清明之日我们出门踏青游玩的郊外河堤处?”“嗯,不日前的事当然记得。怎么了嘛!”“当时不是遇见了一群贼寇嘛!今天他们发现河堤处有不下十具的尸体,据说他们好像是被什么猛兽攻击过,身子都被撕烂了,内里脏腑流的到处都是,其中还有好些个没了眼珠子的,断了手脚的,头被咬穿的,死相恐怖之极。幸亏当日我们离开的早些,不然被尘雾迷障,如今怕也遭了毒手啊!以后可不要随意出门,你可记住了?” “瞧玥娘你说,真是怪道,不过他们活该如此!我最近也还真是不出府哩,有这等怪事出现可得找霄道人问问,你们忙吧,我先过去了。” 她转廊下先去院里树下背着人问道:“你两个快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萤回她:“当日我两个冲入骊泉所设的细沙烟尘中,可进去时就发现里面并没有活人气息,又像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在那沙尘里面,我们不敢冒然查看就回来了。” 灵璧接着说:“虽然不知它是何物又冲着谁来的都不得不防。” 她往回走去找霄瓘说话:“你这些日子到处乱跑,要找你还真是困难哩!快说说,你是什么时候从昆仑山回来的?也不来找我,外面可出事了。” 霄瓘没理她,自顾自的从箱子里取出样东西递给她:“这是特意给你带回来的,你可喜欢?” 她摸着瞧着:“甚好,此非寻常物哪里得的?” 手里这东西尤似冬日白雪,散发皓月光华,致脚踝长短,却又轻盈如纱。 “这是我从昆仑山处得的,觉得衬你就拿回来啦。” “哇,这可是上好的火鼠裘,我啊都不敢穿了。这火鼠是生活在南山处,极不好捉啊!如此金贵送我好吗?” “你收着吧,若以后我不在,让它陪着你也好啊!” “时间快到了?” “嗯,快了,你刚刚说外面出什么事了?” “听玥娘说,河堤处有众贼寇竟被猛兽撕碎了,而那群人刚好是我们清明踏青时遇到过的,当时我就觉察出附近有妖邪气息,不知是谁人作怪,便让骊泉卷细尘雾困住他们才得以脱逃,后让青萤灵璧去查看说里面并无活人气息。险就险在我们才刚从尘雾中出去,他们就立即死了,而且是数十人一起被撕扯而死。这速度之快连灵璧都不是对手。” 霄瓘打趣问她:“你就没动手啊?” “嗨呀!瞧你这话说的,当时柳郎也在,我不好出手,只是让青萤给他们个教训罢了,可真没害命。” “你在楼里等着,我出去看看,替你查查这事,看谁人从中捣鬼。”“嗯,快去快回。” 日落将西,厅事里见霄瓘一脸凝重,衣袖边还沾染血污,焦急询问:“怎地这幅模样?可是与他人打起来了?伤没伤到?” 霄瓘他卷起袖子:“没与人打架,那血不是我的,而是你说的那群贼寇尸体上的,不过我可带回来个不好的消息。” “快坐下喝口水,慢慢讲。” “我见到那些尸体伤口似觉面熟,但想不清在哪里见过,可见到个没了条手臂的才想起来,跟当时青萤的伤口一模一样。” “她什么时候受伤了?”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糊涂了,她去探查三清殿的时候不是被戳出一身血窟窿还掉了条手臂那次。” “啊!我想起来了,青萤快出来。” 可等了半天不见青萤:“定是又跑出去跟哪里傻玩了?那你再说说。” “青萤是被谁伤的?” “就是被三清观中那个长有仙骨的玄衣男子放出的白老虎所伤,莫不是贼寇也是他杀的?” “就是他放出的白老虎,看来他们还是不想放过你啊!给你这个拿好了。” 说话间霄瓘递给他一个小锦囊。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是一张紫银符箓。 霄瓘说:“把它收好了,若我不在你身边它能救你,用法我也写在里面了。” 她将符箓收好贴身放着:“就别走了,虽然时间快到了可你有火枣在,为何不吃下?” “有些时候活着更加痛苦,当疼痛不足以伤到自己时不如选择死亡。” 呆呆坐在榻上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默默流下两行滚烫的泪珠。 “是啊!若我不知道或许还不会这般痛苦。 四十七.长生诀 天河幕 回想在那日,当她从灵仙儿口中得知霄瓘骑着火眼鹿独自去了长安殿后就悄悄坐着雪引鹤跟在他身后。 到了长水池后,蹲在松树的树干上看着他濯发,好心想上前帮忙,无奈月洛凤晴裘被树枝钩住,这可是她最好的一件貂裘了,可不能弄坏了。小心拆解完后,她将貂裘脱下来顺手搭在枝杈上,一个没站稳脚底打滑歪了身子正对上霄瓘正脸。而后霄瓘把她抱下树,再步入长水池中,替她脱下衣裙,二人也算是坦诚相见了。 她依偎在霄瓘怀里,而霄瓘也将长生诀的秘密说给她听:“你知道我修了长生诀可以不老不死么?” 她瞪着大眼睛猛点头:“嗯,知道,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你因灵仙儿容颜不变就误认为她也修了长生诀。”霄瓘亲吻着她的脖颈处温柔的讲述着:“虽说是唤作长生诀,却只能保持容颜不老,但绝对不能长生。这长生诀是有一定寿数限制的,一诀共计三百八十四年光景,我实在不愿多活再修。只因在小时候我曾偷偷喝过师父的三化琼浆既而多添岁数二百年,你想我都在晋朝时期与你前生见过就该知道我大限将至,余下时间我想陪着韩奴,在他茔前一直到死。” 她实在不想听霄瓘说这些事,也期盼着那人能转还心意:“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吗?” 霄瓘斩钉截铁的说了两个字:“不能。” “那...要是有人害我你还走吗?好吧,不管何时离开前记得告诉我一声。” 霄瓘并未言语。从他那里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这几日她总是感到心神不宁。 四月间朝廷一直在平南诏之乱,屯积军粮,同时还招募了弓弩手将近三万余人,朝里朝外都是一片忙碌景象。五月初一是她生辰这天驸马都尉已然不在府中多日。五月中旬南诏蛮军入州城杀尽*戍卒,喻士珍向南诏蛮军投降。后来又派了新的镇南军节度使。 六月二十七,这天午后公主穿了件荼白织银的大袖衫子,内里不穿短衫直接从腋下系了条长裙这样既不会晒到也乐得清凉快活。闲来无事,撩猫喂鱼,游走在花园之间。霄瓘已经收拾好自己要带的东西,也来到花园中向她辞行:“我今日就走,雪引鹤留给你吧,可要好好待它。” 该来的迟早都会来,听到这个消息时,拿在手中的浇花的白陶罐竟被她掐碎了,陶片扎的满都手是,手心里的肉都扎烂了,瞬间鲜红的血液便吞噬了她整块手掌,染红了衣裙,裙角像落满桃花一样点点殷红。而她满脸平淡的问:“日子到了?”“嗯,快了。” 她只因为这两个字脚下一软跌坐在地,霄瓘蹲下身子从他怀里掏出手帕,替她擦拭伤口边的血污:“你好生坐着我去找阿析过来。”她根本就顾不得手上的伤口,从背后死死抱着霄瓘:“不许去,你哪都不许去。”霄瓘还真是拿她没有办法,转过身也抱着她,摸了摸头安慰说道:“好好好,我不走,哪都不去了。”她抬起头依然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霄瓘,仿佛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会消失似得:“真的?真的不走了?”“嗯。”她与霄瓘并肩坐在花丛下,两只手紧握着他的胳膊,二人什么都不说,就只是坐着。而霄瓘心里盘算着待她稍微平复了心情,直接将她打晕抱回寝榻上,可他根本就没这么做。 就这样一直等到地平线上升起一轮血色满月:“霄瓘你看,这个日子怎么会有这么圆这么美的月亮啊?”霄瓘拉她起身:“还等什么快走啊!”“走?去哪呀?”“天河幕!你这健忘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快取龙须扇来。”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才恍然大悟:“对对对,瞧我这记性,若不是你提醒我,我都忘了。那我先到灵仙儿那取钥匙,你去库房等我。记住不许走啊!” 灵仙儿带着钥匙跟她一起来到库房门前,看到霄瓘果然等在那里,她对灵仙儿说:“还记得阿玠受伤当天,我交给你的那把竹篾扇子么?快帮我找出来。” 她俩个找了好一会才翻到个朱漆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真有把破竹篾扇子,灵仙儿问道:“这也不是个竹篾编的扇子嘛!就是把草编的,这么破亏得是锁在这,不然早就被我拿去添了柴火。” 她嘱咐到:“灵仙儿,你好好守着楼门,莫要让驸马都尉进来,不过他今日因南诏事也不得回,提前都打点好,我与霄瓘去去就回。” 刚出库房门,灵仙儿就朝外面喊:“霄道人可要保护好公主千万不能让她伤到啊!”他潇洒回道:“定护她周全。” 霄瓘与她二人从小院中牵鹿引鹤飞出了城郭,向下望去一片漆黑无光,来到骊山上的一处平坦地界,霄瓘跟她说:“此地少有人烟,就选在这里吧。” 她从衣袖里拿出龙须扇随手一煽,这扇子竟然变成了另一番模样,透光丝线嵌宝珠,玉柄金坠泛光华。连番扇动晴空积云,不一会功夫引来天水直落此山之中,渐渐的天水下现出清浊两潭,果真如仙翁所言这般,霄瓘上前问她:“你想上天阙还是下森罗?不管是哪我都陪你。” “走,去浊潭。”都没多想牵着霄瓘径直跳入到浊潭当中,过往种种犹如转鹭灯一般回过眼前,忽的身子一沉便坠入幽冥地府。来到望乡台处,那里搁着一面寿元宝鉴:“霄瓘你可知道这宝鉴该怎么看啊?哎?还有怎么都没鬼差拘我俩?不对......”转头望着霄瓘问:“幽冥地府,如无宝器在身寻的常人是否可以入得?” “非死不得入。” “那......当年我以灵魂下幽冥地府时,可你和韩奴也为肉胎原何入得?” 四十八.清浊 话说霄瓘与韩奴二人,当年怎会以肉身下得阴曹地府? 霄瓘也看出她的疑虑:“你别这么看着我,当年那玉虚不也是以肉胎进来的?只因我们在心口处贴了这符箓才能掩住生气,鬼差才不会来拘我们的。”他从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蓝纸银书的符箓给她看。 她甚觉没趣,摆摆胡乱包扎过的手:“快把那东西收起来。跟我说说这寿元宝鉴该怎么用啊!” 霄瓘站在她身侧直摇头:“我哪知道地府的东西该怎么用啊!走,上前研究研究去。” 他两个走到宝鉴前细细查看,只觉得镜面中心慢慢浮现出一枚玉簪子直插中心:“霄瓘你快看!这簪子不就是我头上带的那根么?怎么会在这宝鉴当中?” 还没等霄瓘回应,她就直接伸手去拔那簪子:“嘿呀!还挺牢的,看我不拔了你去。” 一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气,诶!还真让她给拔了下来,可就在刹那间镜面如同碎冰一般全部裂开,她被一股无形且又巨大的力量给吸了进去。当她进入寿元宝鉴当中后,这里如同混沌未开时的景象,四面漆黑脚不着地,轻飘飘身似鸿毛。正在惊愕之余,忽然前方开启一道光门,照的她睁不开眼睛,光线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那光吞没了她整个身子。恍惚中时间竟然来到了自己的前世正被玉虚囚禁之时,他那王叔父正央求着玉虚道人放过谢子渊,他俩出了门后,道人还是坚持不能饶了自己,叔父便回到家中与王姑娘说起:“谢贤侄身为妖孽,被家中道人擒去怕是这会儿该陨了性命。” 那王姑娘不敢相信,执意冲出府门要去救他,可刚到囚室便发现谢子渊已然身死,而她痛苦不已,泣不成声,独自回到府里换上嫁衣钗环,红妆髻发,对镜长叹:“今生无缘常相伴,不如与君共黄泉。” 言罢拿起妆奁里她最爱的簪子插在头上大步朝外走去,当天快亮时她来到一处湖边脱下脚上丝履,不好!她要沉湖。王姑娘身边的自己急忙伸手去拉她衣袖,这时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实体,而是不能帮上任何忙的灵体,即便在她耳边大喊,可那人却什么都听不见。无法挽救王姑娘性命,只能在一旁流泪眼泪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沉入湖底,她傻傻的在湖面上飘荡着,瞥见湖里水流正打着漩涡,莫不是王姑娘浮上来了? 但浮上来的却是一条肥硕的金色鲤鱼,它口种衔着一根碧玉珊瑚的簪子。 那鲤鱼好生面熟,这簪子是王姑娘的,她想从鲤鱼嘴中拿出发簪,可刚刚触及到簪子时湖面犹如冰封一般,冻住了整片湖面,只有那发簪还插在湖中心,霎时间光亮一闪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还在寿元宝鉴之前。霄瓘看着她问道:“你是要将它拔出来?”她却生生放下悬空的手臂:“我们走吧。” “走?你不想看了?”“已经看完了。”“不过一瞬功夫这就看完了?” 她没应霄瓘,默然离开望乡台持扇轻挥动,二人出了浊水潭。 她问道:“你可愿随我去另外一潭?”霄瓘回她:“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 再次堕入清水潭中,这次在水中几乎快耗尽了最后一口气去,挣扎着从潭水里面爬出来,眼前这景象她曾经见过,紫阁霞光云柱盘龙:“这地方我来过,是遥天宫。” 而自己还是那个俊美男子,朱衣广袖,丹砂朱痣。霄瓘呢?他怎么不在?难道是我们走散了?忽然他听到有人声在前,蹑手蹑脚的藏在云柱之后,这...这不是那玉虚贼吗? 他正与人说话:“如今将遭逢劫难,不知可否借你的皇极伞来避祸?” 那人问起:“三百年前蟠桃宴,你可食得蟠桃?” “不曾食得,因我与北斗贪狼星君积怨许久,他故意告知司禄星君,那次的三月三的蟠桃宴比以往推迟两个时辰,我轻信了司禄星君,自是晚去两个时辰,谁知那天贪狼星君亲自来到南天请了众星同去,独独没告知我,后来从侍者口中得知,原话说是要早到两个时辰,故此我没能食得蟠桃,这才导致今番需要渡劫。” “这是皇极伞您可收好了,躲在伞下可抵御天雷,切记不可出伞。” 见他二人彼此道别。自己紧紧跟在玉虚身后看他撑伞前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让我看些什么东西。 时光一转,见到玉虚独自躲在翡翠树下撑着皇极伞,前方过来一男子朱衣广袖,颈间丹砂朱痣的男子,这...这人不就是他自己么?当他走进玉虚时:“哼,寻你半日功夫竟然跑到这翡翠树下避祸,瞧你这样子真不如被天雷劈成灰去,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你莫要神气,不过是个使用卑鄙手段的小人罢了,若敢妨碍我避劫定不饶你。” “呵呵呵,你不饶我?当我还真能怕了一捧灰去不成?” 唰唰唰,掣刀与玉虚打将起来,看他招式刀刀致命,而那玉虚一边抵抗一边还要撑伞,忽然天雷起直奔玉虚而来,幸得皇极伞庇护他也无性命之忧,那边的另一个自己,再下一个天雷来临之前再次与他缠斗,长刀奔玉虚肩膀而来,他向后一躲避开此招,自己则转刃上抬,割开了皇极伞。 这一瞧,皇极伞被他劈开,玉虚则要合伞而逃,就在此时那人使刀猛劈,竟把那皇极伞砍了个粉碎,没了皇极伞的保护,第二声天雷直击玉虚天灵盖,打得他左侧面庞手臂尽是黑紫形如闪电般的烧灼伤痕:“看来这天雷劫,还是挺严重的,不过还是差了一点。”使刀砍再玉虚胸前,被他横开一条口子,这时又一天雷击中了玉虚:“贪狼星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若等我再返天界之时定要将你剔除仙骨打入下界去。” 而后金光一闪,原来是玉虚的元灵将要耗尽,只能脱离本体,转世投胎到人间去了。 “你还是在人间好好感受轮回之苦吧,别妄想还能登天。” 眼前的那个自己收刀而回。怪不得那玉虚贼会这样对我,原来曾经的我竟然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我到底与他是何仇怨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我还是跟着他吧,这样或许还能看到更多想要知道的事。 四十九.混淆的真相 眼前仙烟朦胧,如若影纱,缥缈云雾中有影影绰绰,她在瑶天宫中轻俏的跟在那朱衣男子的身后。 他两个面容竟然如此相似,也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不过那人的行为举止全然不同于自己的行事风格,如此歹毒阴狠令人诧异。那男子并未发现身后有异,如若真要被他发现有人跟踪,怕是也会遭他毒手吧。可恨的是自己怎么就能跟霄瓘走散了呢?如果有他在身旁自己也能安心不少,说不定还能多个帮手哩! 嗯?他人哪去了?莫不是跟丢了?转身回望,忽然红衣飞绕落入眼前,紧接着就挨了那人一掌,正巧跌落在清潭水中。落在水里的一瞬间感觉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磕的她腰背酸疼,挣扎着爬出水潭,四肢瘫软躺在地面上,定睛细看,怎么又回来了? 轻声呼喊:“霄瓘,霄瓘你在哪?”然而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瞧不出个人影,不过好在鹤鹿一个都没少。用手慌乱梳理着覆面长发,她不敢离开,只能等在清潭边上,不一会就瞧见霄瓘从潭水中探出头来,而后他整个人横躺在水面上好像似睡着了!叫他不应。 只好提着半干的衣裙再次下水,将他拖拽到池边猛捶了他胸口两拳,只见霄瓘吐了两口水才缓缓睁开双眼:“这天水积的清潭竟没你那长水池好。”她气不打一处来:“那你还不快出来!” 于是伸出手拉霄瓘出水:“刚刚你跑哪儿去了?我刚才可是看见了些不寻常的东西,真让人感到恐惧。”霄瓘斜靠在她肩膀上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委屈说道:“才下了水就没瞧见你人影,后来又在里面找了你好几圈,我看这水潭再无别的,刚想从水里出来就看见有一团红乎乎的东西冲我飞来,然后...然后我就被那东西给砸昏过去了。我倒是还想问问你,你跑到哪去了啊?” 什么?哦!原来我在水中撞到的是霄瓘啊!他...他不就是被我砸晕的嘛!可不能让他知道。 “霄瓘你看,东天已现太白星,回去再说。”他抬头看看天边:“嗯!好,我们走。”话音刚落,阳光驱散夜幕,随着夜色褪去,天河幕引来的天水也在逐渐减少。再次拿出龙须扇,可那扇子才刚一见到天光竟然化成了烟尘,飘散在他俩个面前。“没了?就这么化成灰没了?我该拿什么还给仙翁啊?” 他正拧着衣裾:“你先别着急,走吧先回府要紧。”他们看着天水消失,二潭无踪才回了公主楼。 “公主,驸马都尉昨夜并未回府,应是还在忙着南诏叛乱之事。”她嘱咐灵仙儿道:“你先去歇着吧,出去的时候请玥娘做些吃食过来,我忙了一整晚,现在有点饿了。” 灵仙儿行礼告退:“是,公主。”她回到屋里换了身月白藕丝芙蓉大衫子,内里系了条朱红泥金忍冬纹的长裙,跣足来到厅室之中。拉开门就看见霄瓘已经等在里面,他也换了身苍蓝锦袍虎纹革带。坐在食床前手里拖着鎏金小酒杯一边喝酒一边等她。瞧她进来放下杯子说:“瞅瞅你穿的像个什么样子!全然不似个金贵公主模样,可怎地换了衣裳却不见你梳妆,还散着头发!吃食都要凉了,赶快坐下吃些。” 她敛裙裾坐在霄瓘对面,手里拿着象牙箸,看着那食床上有用金碗盛的地黄粥,玉盘装的炙酥羊肉,白釉小罐里还有拿鸡汤炖的秋葵菘菜,林林总总能有八样菜色。忙忙碌碌一整晚,这会儿吃着什么普通的食物她都觉着味道极好。朝食已毕,玥娘把碗碟收了:“公主这两日脸色又不好了,怎么不把那地黄粥都吃了?这是岳安特意让我做的。”她温柔的拍了拍玥娘的手:“我还好,只是这两天才有些疲乏,让他多照顾祖母身子要紧,也照顾好你们那样我才能安心啊!” 玥娘这边刚退了出去,霄瓘便蹭过来好奇的问道:“你说说,到底看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想要告诉我?快说啊,到底看见什么?” 她眼珠子提溜一转:“想知道?那你也得告诉我你在那两潭中又看见什么?” “切...不说我可走了啊!” “好好好,说说说,我可是知道那玉虚贼原何恨我了!” “快说,快说,接着说啊!” “当我从水潭里出来时竟变作一位俏公子模样,劲间还生了仙骨。而后碰见玉虚贼正跟另一人在那里说话,好像是要借什么皇级伞来做避劫之用。” 霄瓘插话道:“他可瞧见你了?” “当然没有了!听他们话音,好像是说我在天上是有仙籍的,同时又与那玉虚贼有大仇怨,不仅害他没能参加蟠桃宴更导致他需要避劫才行。更离奇的来了......我竟然看到个跟我一模一样的男子,他就是我,而我就是他。” “什么?两个你还是两个他?” “你快别打岔,那人歹毒,竟然趁着玉虚贼躲在皇级伞下躲避天雷劫时起了杀心,不仅将他砍伤还弄坏了皇极伞,偏巧这功夫玉虚被天雷击中了天灵盖,形神陨灭,只好以元灵堕入轮回道。 而后我不知是为了什么也下界为人,受那轮回之苦,这才导致了现今的局面。也就是说,我先害了他,而他又害了我前世!可如今他还想继续害我,啧啧啧......” 霄瓘眼皮上挑,斜眼看她:“呦!没想到你这人,心地如此狠毒,我若再留下来,怕不知哪日也得遭你的暗算。” 卷起袖子作势抬腿要跑,她赶紧拽着霄瓘后衣襟,一把他按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傻玩,我看到的那人虽然跟自己同等面貌,可怎么都不像是我的做事风格啊!你该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啊虽然心狠,但也只对那些欺辱我的人心狠。却怎么也做不出来这样无耻之事啊!我悄悄跟在他身后,虽然行踪谨慎但还是被他发现了,起手一掌力道之大,竟然将我打回到清水潭中,所以我怀疑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霄瓘他眨了眨眼睛:“我有点没听明白,让我给你重新整理一下啊!你之前原是上仙,又害同为仙家的师兄,那他转世以后不知什么原因你也下了凡尘,而在这段时间里他又曾在昊天观学道,不仅杀了你的前世同时还杀了韩奴,我当时并没真的把他杀掉,其实他还活着,一直到你再次转生时他又杀了你亲娘跟檀岳安的父亲还有玄武殿众人,并且还将你困在玄武殿十五年!再到如今发生的种种都是因为当日你二人结怨?而真正导致这个结果的人不是你,有可能是另一个人对不对?” 她在一旁拼了命的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霄瓘摸了摸下巴:“那你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你是想找他寻仇呢?还是就这样不了了之?” 她双手托腮趴在辟邪几上:“哎...我也不知道,现在脑袋里全是浆糊。但这事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毕竟这牵扯到了好些条人命在里。” 五十.敲开前事之门 咸通六年七月初七 夜凉如水转流萤,斜倚君侧望双星。 笑闻痴盼渡鹊桥,风露袭人敛做妆。 又是一年七夕节,同往年一样不拜月来不乞巧。如今在这公主府内,并不能像从前在宫里时那般放肆,可与众人饮酒同乐。夜来依偎在柳郎身前,凭栏远眺,望着漆墨夜色中的点点繁星,听他说着关于牵牛织女星的故事。这大好的时光里就连空气中都是香甜的味道。 次日清早灵仙儿交给她一只小玉盒:“这是霄道人托我转给公主的。” 果不其然,霄瓘他还是走了,不过临走前将他从仙翁那里得来的两枚火枣装进小玉盒中,让灵仙儿交付予她。“这家伙,该说他是无情还是有情?走了也好,让他随了自己的心去。” 可自打从天河幕回来,她这心里就一直闷闷的,怎地也不愿意相信那美丽龌龊的人竟然会是自己? 隔天传来消息兄长立皇子侃为郢王,立俨为普王。也算是个由头吧,好接着机会回宫一趟顺便去瞧瞧驸马都尉。临出门前祖母和母亲送她出门,拉着她的手嘱咐了一阵,无非是照顾好自己再去探望探望柳郎问问几时才能回家,这次回宫她带了身边所有的人。 巳时一刻入宫先拜见兄长问安,后回长安殿歇息,兄长遣人来传话说是,驸马都尉今晚或者明早才能回来让她先在这殿内住下。午后她换了身极为夸张的打扮,一件湖碧色提花并蒂莲三尺长袖宽衫子,百宝珊瑚留仙裙,金丝绣莲瓣攒珠履,头树高髻发插金梳,鹅黄花钿长眉黛,缠环佩系丝绦。 “玥娘、灵仙儿、阿玠、岳安你们全都等在长安殿,若是驸马都尉到了帮我留住他,若问起就说我人在三清殿拜谒真武,替大唐与兄长祈祷。” 她来到三清殿内对着接引道童问道:“玉虚真人可在?” 道童不敢抬头:“回公主,玉虚师祖此刻正在内殿里打坐。” 她顺道童手指方向往里走,推开房门果然见到那玉虚贼在此,那张脸她怎么看都觉得虚伪,一个嗜杀成性的恶魔,如今却如好人一般坐在里面真是讽刺啊! 那人见她来不仅不起身行礼却还用眼角瞥她:“哼!你还敢来就不怕我收了你?” 她屏退众人:“有何不敢?不过今日过来不为别的,只为了却你我仇怨。” 真人撇嘴嗤笑:“了却我俩仇怨?只你在人界一时我便要杀你一世。” 她不解疑惑:“你已然虐杀过我一世,后又囚禁我于玄武殿十五年啊!难道这些都没办法弥补曾经害你渡劫失败的过错?”谁知玉虚突然站起身,恶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你知道的还不少嘛!既然知道还有胆量过来?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她满脸漠然:“活还是不活,可由不得你来决定,如今的我已不再是那个任由你打杀的凡人。”说完她一根一根掰开玉虚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指:“今日过来就是想告诉你,害你渡劫失败的那个人不可能是我,他那种卑鄙不堪的手法我却是做不出来的,也不屑于如此。肯定是有人假扮嫁祸,你须得分分清楚,莫要让他人蒙骗过去。” 玉虚真人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假扮?嫁祸?不屑?蒙骗?你本性如此何须嫁祸一说?也不想想你那五灵是从何处得来?你那璎珞是为何物?” “你...我好意劝你别被仇恨蒙蔽双眼,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刚将拂袖而去,玉虚贼在言:“看来你并不全然知晓当初之事。” 哐啷啷门被打开,来人正是那玄衣真仙,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听说你来了,我倒是还想再仔细瞧瞧。”玉虚指着她说:“这就是贪狼星君的转生,她现在口口声声说不屑害我,不屑行那龌龊之事。” 阿卺捂嘴大笑:“他能说这话?若不是捂着嘴真怕是要将朝食都一并呕出来啦。” 玉堂卺走到她面前,伸出修长而惨白的手摸着她胸前的璎珞:“你不做那龌龊事?你那五灵里最不常见到是谁啊?” 她不明白玉堂卺话中含义脱口而出:“月白啊!” 唰的一下,青烟徐徐,瞧地上蹲着个小人,一袭素纱白衣,小姑娘大概八九岁上下,还没等她细看,那玉堂卺抓着她衣襟便将她提了起来,小月白在他手里拼命挣扎却也不得脱身,她生怕伤了月白:“放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玉堂卺根本就没理会她,直问月白:“她们可都封印着?” 月白眼看挣扎无望默默的点了点头:“嗯。”“那记忆呢?”“也封着。”“如何解封?”“尸身跟记忆是分开封着的,只有她才能解开。”“那她的记忆呢?”“早在下界前就抹去了。” 阿卺根本不相信月白的话:“少来诓骗我,若真只有她一人能解封,以她从前的性格怎会做出抹掉记忆之事?快说。”月白咬着嘴唇不想将真相说出来,玉堂卺抽出玉虚的赤岭云峰架在月白的脖颈上:“这刀可能弑仙杀神哦!再不说我可就......”月白一脸惊恐:“我说,我说,用我右眼里的乾元珠可以解封。”玉堂卺月用他那细长的手指插进月白的右眼窝中,摘下她口中说的乾元珠, 而月白真正的右眼从后方转了出来。 这一幕如此熟悉,早年间自己也对仇士拓做过此事,只是那獠的眼珠子再也没能长出来。 瘫坐在地上的月白见没人再能威胁她,一溜烟回到了公主胸前的璎珞之中。 玉堂卺把乾元珠放到她手中,旁边的玉虚说:“若是恢复了从前的记忆你我再分个高下。” 本是想来找玉虚贼说清楚自己的疑惑,可万万没想到竟得了个这东西,回了长安殿中玥娘出门迎她:“驸马都尉送来口信这两天还是没法子回来,他让我们好好照顾你。出去这么长时间也该饿了吧,灵仙儿带人去取了好些东西,快进屋吃点吧。” “好,我换了衣衫就来。” 褪去那折磨人宽衫子,留仙裙,换了她经常穿的小袖袒领短衫和七破裙,那叫一个舒坦啊! 看着那食床上满满堆堆都是些自己最爱的吃食,虽说是没什么胃口,还是得坐下来吃些,但是这心理啊还惦记着乾元珠,估计这会儿都不知道嘴里嚼着的东西是个什么味道。 匆匆放下白玉箸一个人回了寝殿,关紧了房门,到底要不要找回从前的记忆? 她此刻内心是彷徨的,对镜顾盼,回想起一年前、两年前、五年前、十年前的自己,既然要做就做的彻底一点,决定了。 她将乾元珠放在嘴里咽了下去,珠子才入喉头瞬间便化作一口水,还没什么感觉就已经悄然无踪了。 可这珠子对自己并没有什么作用,拔下发簪披散长发,刚想换衣衫睡下。忽然眼前一晃,月白手中拖着四只上面用金咒封着不同材质做成的小罐子递给她:“先将金咒解开把里面的东西攥在手里。等你知道了若是想要放了他们就把尸身上的金咒也解开吧。” 这四只罐子分别是冷香的桃木罐、骊泉的水晶罐、灵璧的丹砂罐、青萤的萤石罐。 月白咬破自己的手挤出血来在她眉心处一点:“带上璎珞马上就能看到了。” 五十一.冷香 月夜朦胧照新柳,光影浮动显媚姿。 长安殿的华屋之内不掌和灯烛火,微微透来幽光一缕,她呆坐在窗棂之前不知该不该寻回曾经那属于自己和她们共同的记忆。不过既然已经吃下了乾元丹就再也无法改变,望着镜中朦胧模糊的身影,低头抚摸着胸前精致绝美的八宝璎珞,指尖划过上面坠着的每一粒珍珠。原来她们的曾经和过去的荣耀与心历就只装在这么个小小的罐子里!到底应该先看谁的呢?她最终选定,从四个小罐里拿出一只上面雕有四神纹样的桃木罐,形神质朴还沉甸甸的,那罐口上金光浮动闪烁瑞光。她双手抓往那闪动着的金光,向外拉扯一使劲,硬生生扯碎那封印在罐口的金咒。打开来看,桃木罐内只有一枚形如卵黄大小,上有回型纹路,色似石榴晶莹剔透水润紫红的物件,到底是个什么珍宝?这天下至宝竟还有我不曾识得? 那宝贝内里隐约可以看见好似有甚么东西在动,唰的一下冲了出来,直飞进自己那曾经伤过的右眼当中,须臾间再次变为重瞳,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剧痛引起的烧灼感。巨痛来袭她甚至想要挖出那多出来的瞳仁,但好在没一会儿功夫就奇迹般的不疼了!其实现在的她已经昏迷倒地,进入一个如梦似幻的境界当中。那里白茫茫不见前面方向,飘飘然如似棉中行走。拨开眼前这阵浓重的雾气,瞧得四周彩云缭绕祥光蔼蔼,又听得玄丝仙乐,玉管凤萧。不知何处在做宴席,看此地景致华美,天宫巧阁,云龙玉柱,竟比遥天宫更胜一筹。云雾缓缓散开得见前方来一宫娥仙子,她眉似新月、眼眸如星、白脂朱唇、乌发高髻、凤簪斜插,穿织金美罗衣,结彩鹅黄锦绣裙,步履匆匆行至蟠桃园内。这里盈果满株,压枝低垂,玉指摘来硕大颗仙桃放到右手提的彩篮当中,再起飞身,将桃子转送到离恨天兜率宫处,交给小童儿嘱咐了几句才离开兜率宫。宫中打坐那须眉白美的道人正是太上老君,可他拿这蟠桃要做何事? 只见他身旁童子手持符文金刀,动作迅速利落,抽刀出鞘向下劈斩,将蟠桃破开,一分为二,小心谨慎的取出桃子内核。明晃晃紫光照眼,细密密回纹夺目。这…这不正是冷香之物吗? 原来那物件是蟠桃核啊!再看那童子从紫金葫芦中取来金丹一枚,正好嵌入其中,再把两半相合,桃子竟然恢复得完好如初!后用玉盘以琼浆浸着盛放予宫内,受其滋养七七四十九日时,那桃子竟然化形女体肉身,面容姣好清丽,此女子正是冷香。她趁兜率宫内,人松心懈时寻得桃核,扯了道袍披身逃下人间界去。下界以后就隐藏在介山当中,掷核于地,山谷间遂而生发出桃树一株,吸收日精月华。而她则隐于桃树之中修行自身,看东天日出,西天日落,春时花开,秋时落果,夏时暖雨冬时寒雪。然而岁月对她并无作用,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堕入介山三百年后,她已经能完全操控住这副躯体,灵肉合一便脱离桃树下山去了,又二百年。 饱经人世沧桑,她还是决定回到介山修行,好早日开得灵窍,长出朱红仙骨,从而入道仙籍成为正仙,这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正朝着预想中进行的时候,打北天下来一男子扰乱了她的修仙大计,那人是北天贪狼星君。翩翩天衣泛美华裾,头戴长冠青丝束发,腰挂玲珑韘形佩,眼眸深邃内生阴狠。 劲间一点丹砂红痣,尤似诉说着自己非凡的身份。 星君直言道:“知你下界修行,助我可好?”那男子此非善类,今怎会好言求我相帮? 内里必定有诈,不如让我问个明白。“星君自是孤傲不群的,且法力甚高,又怎会求我助?怎地不与我说实话实说哩?”那绝美男子再言:“既然,你知晓我行事风格,不如快些将我所要之物给我。”“那若是我不给又当如何啊?”“不给?怎能由你?” “我知你来此地是为了金丹蟠桃,不过实话告诉你,金丹与我已为同体,若我耗损,金丹定然一并消耗。如我身故形散,金丹亦不复存在。你且想想还是否要打我的主意。” 见他没动,看来适度的威胁还是管用的。 可猛然间发觉,他在笑,满脸尽是邪魅,仿佛能够穿透天地一般的双眸凝视着她。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她不断后退,五束银光闪过,贯穿她的脖颈、两臂、双腿。 迫使其跪倒在地,那人幽幽说道:“只你不死便足以。” 莫非...他是想!一个念头陡然闪过,再不逃走怕是会遭遇比死更为痛苦的事了。 忍着疼痛用桃枝打断困身银光,朝南天方向奔逃,看来只有去得那里兴许得活。不过,还没逃出介山就被那人追上,朝软肋处挥起一拳,打得她径直跌落至山谷林地间。 这一拳该是打到脏腑受损,竟然从嘴角流出血来,揉着伤处一味躲避也不是个办法。还没等缓和伤痛,那人便追了上来,她将桃枝化成利剑,直刺那人心口处,星君只一个闪身便轻松躲过,再用剑上挑横扫,想来他是来不及避开的,可是这会儿偏他不闪也不躲,剑身横着划开那人肩头,他右手紧紧攥住剑身,使她动弹不得,接着又以手刀下劈。 “啊......”这一下打碎了冷香右侧肩胛骨,疼的她根本再提不起手中利剑,只得用左拳朝那人面门打去,他右手一挡,化解此招。 星君再以右手死死掐住她脖子,无法挣扎更无法逃脱,眼瞅着自己手里的美人快没了气息这才放手,毕竟不能真让她咽了气儿去。 趁星君偶然松懈之时冷香使诈卷起林间风叶,趁机溜回到桃树之中,再瞧手里已然空无一物。 没了半条命的冷香,躲在偌大的桃树里粗重的喘息着,幸亏还有个藏躲的地方,不然今日便要死于他手。吃了枚太清漱魂桃来自救,才缓和个大半,想来这树坚固并有护屏结界庇护,奈何他怎地也不可能将它打穿,再待他不备之时小心逃出生天,也算是个好法子。 那边星君已然察觉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并没逃出介山处,踩云直上山巅,一点月光照拂下,只有微微光亮,周遭并无异常景象,直到瞧见山中黑洞洞的凹地里有一处大亮,明晃晃金光刺眼。正发愁找不到那蟠桃,如今你却自己引我过来。纵身而下,停落在冷香设下的护屏结界之前,抽刀就砍,只这一下子便震碎了护屏结界,可猛然间从结界内里的巨大桃树上窜出两条巨蟒,一条通体赤红另一条全身乌黑。 黑蟒迅捷,先是咬住了他握刀的手腕,而后再死死缠住他的右手臂。 而红蟒獠牙怒张,咬其咽喉盘绕在身,慢慢裹紧,因他两个并非寻常世间蠢物,星君竟挣脱不出。 “哼,就凭你两个竟想困住我?” 左手幻化出银针一枚,长约五寸,照着乌黑巨蟒的眼睛戳去,这一下几乎贯穿整个蟒蛇的头,那蟒蛇吃疼,便是真疼的不行,可怎的也见它不松口。 星君心下一狠,既然你不松开,那就别怪我了,在一用力这回可真扎穿了头颅,左手往外狠掰就见蟒口中细密的利齿从自己手腕间被生生拔了出来,粘连着血浆。并且感觉到乌黑蟒蛇正在逐渐失去力量,右手刚得了空,掐住咽喉上咬着的赤红蟒,硬扯了下来,带出脖颈上的皮肉。 星君最是喜爱这肉身皮囊的,如今被那二虫弄伤,他只觉没趣。 这两条巨蟒再度幻化成人形,变成两位身着斑斓铠甲的力士。 五十二.冷香其二 话说弦月夜时分,介山当中桃树之下,星君正与两条巨蟒缠斗。 冷香这番已经脱离了困局,那赤红乌黑二蟒幻化成两位身着斑斓铠甲的白面力士,赤红者穿金丝滚边铠甲手持四棱十三竹节双锏,乌黑者着银丝滚边铠甲手握寒光凌厉直单刀,穿金者劈锏奔其左肩而来,星君使风落苍炎长刀架住。着银者横刀朝其腰身砍去,见此状况星君右脚一抬,正踢中来人手臂,把他手中长刀挡了回去。如此这般打到东天泛白,他两个力有不逮,退回蟒身,星君抓住赤红蟒头掐开双颌上下猛扯,这赤红蟒蛇被他一分为二,那乌黑蟒被他枭首斩成碎块,乌糟他一身血腥:“你还不出来?” 洞悉外间一切的冷香,蜷缩在角落里不去应他,虽说吃下太清漱混桃后自己身上的伤,经过一夜的修养已经好了八成,那两条蟒蛇是她刚来到介山时所救的,之后一同修炼数百载,如今也因自己而亡她也甚为心疼。可不大一会功夫便发觉自己果真不能再这么躲下去了。外面那人见她迟迟不肯出来就做出个大胆的决定,从白玉佩中唤出一袭红衣女子,这女子是灵璧……? 只见她放出地狱火焚烧桃树,顷刻间业火弥漫,吞噬掉整棵巨树,一瞬间烧得桃叶枯萎凋零,桃枝焦黑如碳,这火风吹不散,雨淋不灭,不仅是能焚天煮海的天火,还可在顷刻间焚人化灰。没过多久,冷香便熬不住了,抱逼死之决心与他一搏。 星君使人收了地狱火,冷面对她说:“你先回去。”随着一阵青烟散去,这介山凹地,只剩下他二人在。冷香凝视着那颗被烧成焦炭的巨大桃树,单手一指:“启。” 随着一簇紫光乍现,听得咔嚓声响,焦木应声而裂,从中升起数百年前曾经深埋在地的那枚紫纹桃核。 他二人持双刃,相向而立,冷香手中一把仙音地陨刀,此刀身形极其窄薄,轻巧利落,犹似无刀,也没护手只有一圈凸纹。对面星君手握名唤凤落苍焰天星刀,刀身通体绽放微蓝火焰,上有金凤纹饰缠绕其中。那人用眼角斜着看她:“快把金丹交出来,否则......” 冷香没等他说完便与他打了起来。 “你真以为那两只废物能跟我打个平手?笑话,我都没用仙法只与他两个玩玩罢了。” 冷香回他:“呸,你休想从我这拿走金丹,它与我灵肉融为一体,断断不会交于你手,废话少说,看招。”仙音轻巧,拿在手里斜劈横扫游刃有余,可对方也不是吃素的,二十几个回合刀不近身,凤落苍焰下砍也被仙音挡了回去,刀虽躲过却没能避开刀刃上的幽兰火焰,右肩同手臂都被灼烧得不轻。 那火是冷火并没有多少痛感,只是皮肉焦裂,那人嘴角微微上扬:“金丹归我了。”等仙音再劈过来之时,他一个侧身,左手抓住她右手腕,将冷香握刀的手反翦于身后,用力一掐,冷香吃不住这么大的力道,手中仙音掉落。她也不肯就此认输后脚跟上磕,把仙音踢高于空,用左手接往后乱扫,刚将起手之时他用凤落苍焰将仙音拦腰斩断,一分为二,哐啷啷坠落在地。 那人又说:“你比金丹更有用处。” 遂而将冷香用金咒困住手脚按倒在地,拿凤落苍焰从背后直插心脏,被幽兰火烧灼的身体没有留下一滴血液,就在她即将耗尽全部力量之时,他从冷香头后的风府穴抽出她全部的记忆,再寻出那枚桃核将记忆完整的封印于其中。地上的美人儿已经没有了气息,白璧无瑕的身子唯一的缺憾是胸前心脏的位置有一个焦黑的孔洞,星君从衣袖中拿出一张黑血符箓塞了进去,那尸身竟恢复如初。不一会儿冷香魂魄离体,被他拘了去,附身在金纸符箓上,一个没有记忆的灵体冷香就这么被造就出来。 尸体周身捆有金咒,额头被敕令封住,被存放在水晶棺材当中,让灵璧带入玉佩之内,封印记忆的桃核装在桃木罐中,外用金咒封口。他好像在对谁说着什么:“这罐子你将它收好吧。顺便把她也带回去。”指了指身旁刚附身在金纸符箓上得了灵体的冷香,而与他说话之人就是月白。“是。”片刻功夫这偌大的介山当中就只剩他一人。“不,不要,不要伤她……啊……!” 长安殿中,灵仙儿被公主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惊醒,随意披了身东西就往寝殿里跑,点了灯掀开幔帐,床榻上的公主口中喃喃自语,额头上满是汗珠,眼角也在簌簌流泪。被汗水泪水打湿的散碎头发粘住面颊,样子颇为骇人。“公主,公主,快醒醒。” 轻轻摇醒床榻上正意呓语的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梦见了什么鬼怪?” 那人惊醒后狠攥住灵仙儿双臂,怔怔的盯着她的脸,仿佛是要将她看穿一样,灵仙儿安慰她道:“看来果真是个凶险的梦呀!不过玥娘常说,梦都是相反的,醒来就不怕啦。” 安抚的拍了拍公主的肩头。灵仙儿取来公主常用的巾帕,替她擦干额头的冷汗:“贴身的衣裙也都被这汗水打湿了,不如去换一件吧。” 灵仙儿从衣箱里中取出新的纨衫裙,等公主回了回神,挽起发髻拿来新衣:“灵仙儿你怎地披了件素罗裙?”灵仙儿乘着微弱灯光一瞧,原是出房间仓促,随手抓过来的是条裙子:“衫子裙子都一样,没关系的。”公主从她手中接下新衣裙:“这时候天还未亮,快回去休息吧。我去后院长水池你自安心。” 与灵仙儿一同出了寝殿,她独自来到后院脱下冰冷的衣物,慢慢浸入长水池中。足足泡了快一刻钟才觉察出暖意,可这水能暖身却不能暖心啊! 万万不曾想到,从前的自己竟是如此这般心地很毒,接连害人性命。甚至连一直追随保护自己的冷香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将她困住的……慢着!难不成其她人也是如此?心里咯噔一下,因为这个原因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怕到让人不寒而栗。到底还要不要将所有人的记忆全部看个明白?即使要看也不应是现在。走入漫金亭擦干身子穿好新的纨衫裙,坐在亭中整理回忆。 自己原是有仙籍仙骨的,又曾经害过玉虚真人,导致他渡劫失败灵体转生,还要了冷香性命,拘住她魂魄就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可为什么自己也会下界呢?为什么早早预备好五灵?是知道自己终将会下界转生?那火?仙翁给的离火不就是凤落苍焰刀外凝聚的幽兰火焰嘛! 他还赠我龙须扇,此中缘由他定然是知晓的。 五十三.七月的某一天 独自躺在漫金亭内,看纱帐被孤风吹起,缥缈温香缭绕思绪万千。即便在这暖香夜里,却依旧觉得寒气上窜,心背发凉。长日差使之人竟然是被他亲手杀害,后又封印了尸身记忆而得。 偶然间想起自己是否与那昆仑山的仙翁是否有何渊源? 罢了!罢了! 此刻卯时刚过,这里一片静谧祥和,东天边颜色泛浅,拖着疲乏不堪的身子一路走回到自己寝殿之中。坐在床榻上思来想去,无意识的把玩起自己胸前戴着的八宝璎珞圈,可最终还是将它从脖颈上取了下来:“哼,什么八宝璎珞,无非是盛放尸体,困其精神的污糟物罢了。” 随手丢在一旁的漆屏下,横卧在榻间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忧似被一双无形的鬼爪扼住喉咙。一缕缕暖柔的日光透过窗棂投射在铜鉴之上,照得屋里明晃晃的,在瞧那边几案上整齐排放着的四枚小罐顿时间心头发紧。 灵仙儿手里托着织银绣神鸟短衫子,大红百褶留仙裙,素纱牡丹氅来给她梳妆。 “公主昨夜被何梦惊扰?如今身子可有不爽利之处?可需召唤岳安过来给瞧瞧?”她艰难起身拉开帷幔:“不妨事,如今身子强健,岂会被噩梦所惊吓,只是有些乏力罢了。”灵仙儿身后跟着两个未曾见过的小宫娥,一人捧金钗玉梳,另一人端云袜丝履。齐齐整整换了身新模样, 上梳凌云发髻插花钗,青绿额钿远山黛,薄淡施粉朱红唇,贝齿轻起唤柳郎。 柳驸马刚一听说公主回了长安殿,便连夜处理好公事,天将大亮时急匆匆赶回来见她。枕边人只不过多日未见,如今细瞧她神情竟然变得与从前全然不同。 一双乌黑的眼眸里藏不住尽是忧伤,两鬓间的秀发也失去了往日光华。许是自己近日来忙于南诏蛮军的事而忽略了她吧!这心里感到甚为愧疚。 揽美人置于怀中:“与公主一别多日尤甚思念,同我共吃朝食可好?” 自打从天河幕回来就再没瞧见过霄瓘,直到他不辞而别,自己的心事又不好对他人提起,如鲠在喉,昨个夜里又因冷香之事而偶感滞住心口。这刻能够依偎在柳朗胸前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怀中之人默默点头回应,却不肯出声,只怕一个“好”字刚出口自己就能心疼的哭出来。 朝食吃的是,清风饭搭配着鲜鸡汤炖的剔骨鸭肉,一些时令蔬菜和海贝,因她平日里吃的少所以朝食花样准备的多些。而这此次,好些样的菜品就只吃了几口便又停了下来。打眼扫过面前盛放着有五六样吃食,瞧见食床边上摆着碗酪樱桃,白嫩细滑的奶酪里露出鲜红肥厚的樱桃肉,上面淋着琥珀色冰凉凉的甘蔗糖浆,口感浓醇滋润,今个也就只吃了小半碗。 饭后好生休息了一会儿,于日头当空偏西时她跟柳郎二人方才执手散步于宫内花园当中。身后的宫娥提香撑盖摇扇拖裙,灵仙儿与檀岳安随侍左右,一个照顾她日常饮食起居行走坐卧,另一个则要照看她的身子,虽说是比从前大好了,可是时常昏厥的毛病依然不能大意。 步云廊边垂杨柳,流水潺潺伴桥影。 燕儿穿梭花簇间,杜鹃耳畔声声啼。 在这如同诗画般的美丽景致间行走,才能让她稍微忘掉心中幽怨,可坐在太液池边,见得静谧池面被香风吹皱,泛起一阵心事重重,却又催上了眉头。果真是梦到断肠处,愁云笑落泪千行。 驸马都尉见她不禁落泪,眼中似乎还透露着一丝委屈,接来灵仙儿递给的巾帕替她试去脸上的珠:“等南边事缓我就回去陪着你。” 她听出柳郎话中原委:“柳郎莫要为我忧思过甚,家中父母身子也都康健无愁,只是祖母难免挂牵惦念孙儿,若是得一两日空闲回去看看也是好的。” 驸马都尉一个劲的点头:“嗯,好。有你在,家事定不会让我担忧,如若得空自然回去,不过更希望同公主一道回了,不如在宫里多留些时日可好?” “自然好,只怕南方事重,不知要花上多少时日。而我这早已出嫁的公主若是长期住在宫里又恐生不便,不过现下多住个两三日到也无妨。” 瞧公主神情恢复如常,不惊恐不落寞不悲伤不蹙眉,这才得了心安,并肩而回长安殿中。此刻日落西斜,霞飞漫天,映得彩云流散,瞧得燕雀归巢。长安殿门外的苏玠早已等候多时,见公主平安归来卸下一脸的煎熬等待,往里走,玥娘出来迎她,说是已经备好了夕食就等着公主与驸马都尉回来。 虽说是从小就失去了亲母,也未曾见过亲父一面,总以为自己亲缘淡薄,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群人关爱着自己。身旁又有真心挚爱两世之人的陪伴,而他家父母也待我如亲女这般。忽然又觉得自己才是那最幸福的人啊!而面前的这餐饭食居然是伴着开心愉悦泪水一同吃下的。 长庚西天挂,银汉积水长。 月上东角楼,蟾宫清幽桂。 寝殿中驸马都尉撇见漆屏下,堆有公主平日不曾离身的八宝璎珞,俯身将它拾起。 这璎珞由数百颗南珠穿成,中间有紫檀承托着的镂花美玉,金珠做隔,上坠以青金,绿松,玛瑙,珊瑚及其华美庄严。又觉璎珞压手,想来她长日带着也会身累疲乏。 “这璎珞虽重,可也不好仍在地上,不如找个匣子收着?” 说完就把这璎珞送到公主面前,这时候再瞧见那璎珞圈甚觉心堵,未曾接过只推着驸马都尉的手臂将璎珞放在一个嵌玳瑁的漆盒里。 柳郎替她将那璎珞圈收好,可公主却让灵仙儿连同几案上的几枚小罐一起拿了出去。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哪怕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也必定不能影响她近日与驸马的共度。 玉瑶台上芙蓉貌,情人帐里度春宵。 夜露打落秋海棠,哪知池中戏鸳鸯。 绣花丝枕同君梦,笑听痩竹风雨声。 五十四.遇袭 七月十九 淡懒晨光从窗棂外透了进来,丝丝缕缕。清早的空气中弥漫着薄雨的气息,雏鸟啁啾,百花烂漫。 大清早,驸马督尉便换了身便服行色匆匆出了长安殿门,一上午水米未进,赶着处理南边事物。 被驸马都尉那一番动静给吵醒的公主也没了睡意,这时灵仙儿把浆洗过的新大氅送来给她披上,那金斗走过之处被熨烫得平整光洁,偶有带出些暖香甜馥。她裹着大氅,懒懒散散行至殿中花园间,折了枝新桂插在松绾的鬓发间。又对着怀中小镜仔细打量着,恍惚间那镜中闪过个人影!再次定睛看去,不过是个未梳妆的女人罢了!自觉没趣取下鬓边鲜花随手扔在小池当中:“走,梳妆回府。” 她两个转身回到寢殿中,玥娘选了把玳瑁梳篦替她梳头。灵仙儿取来崭新的衫裙给她换上,施粉妆花,口脂面靥,不再垂头丧气、不再胆战心惊、不再惶恐不安,一切都如此完美。 直到苏玠拿着个物件出现在她身边:“公主,这璎珞不好离身,怎地不带上?” 一瞧见那污秽物心情骤然大变,急声喝斥道:“你拿它来作甚?快去扔掉。” 玥娘忙拦着公主:“那璎珞象征光明,自打你出生就有它,平日里舍不得摘下来,如今怎好扔了去?况且青萤姑娘她们不还在里?我倒愿它能佑着公主一世平安康健!” 好嘛!一听到她们的名字,公主可就泛着恶心,伸手抓下苏玠手里的东西就往外走,而苏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个没有反应,直勾勾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刚巧打门外进来的檀岳安跟她撞了个正着,瞧见她抢了璎珞气冲冲往外走,而里面两个人正欲阻拦。 自己顺手一抬,把璎珞攥在手中问道:“公主因何事气恼?不如拿下官出出气可好?万万别伤了这璎珞中人啊!”檀岳安知道这璎珞中人的厉害,可比一百个自己一千个苏玠都还有用。 那边公主死盯着他,心里念叨着。 “你们这群人呀,哪知我心中隐忧?却根本不知这璎珞中到底为何物!该如何是好呀?哎......” 收回视线:“咱们回府吧,这长安殿也不是我长住之所。” 玥娘接下阿析手中攥着的东西,细心用帕子包起来放在漆奁当中:“来时多少有些仓促本就没带多少东西,昨儿个见驸马都尉回来当晚就跟他们收拾过了,吃完朝食就能回去。若带腻了这璎珞丢了也觉可惜,不如先收着,哪日想带了还能再找出来,公主你看这样可好啊?” 拗不过他们几个,只得任由其胡闹:“就先收着吧。”其实公主心里琢磨着一回到府上趁着他们不在时再扔也不晚。临近晌午才从宫中出来。母亲日日盼儿归,听说今日公主回府,瞧外面来人禀报说是公主进了府门,急忙出来迎接,而后又一同去了祖母房间问安。公主说了些朝中事,无非就是父亲与柳郎如今正忙着些什么,见过柳郎且他身体无恙,气色如常。 临近日头偏西才回了公主楼里歇息,退下众人独自躺在床榻间,将睡没睡时紧关的窗外闪过一个黑影。 “谁?” 只看得那黑影上下晃动,还夹杂着沙沙声响,犹似风暴卷起飞沙走石,又如细密雨点一样拍打着窗棂。觉察出空气中透露出的危险气息,猛然间滚下床榻,退到北面的墙边摸索着,想要找到能够防身之物,摸来摸去不过只找到了有些没用的小匣子,而那窗外的动静由小变大,狂风嘶吼,一阵又一阵猛烈地撞击着房屋,拍打声似乎要将整个窗子连同墙壁一块给掀了去。 那阵风越刮越猛,只听“嘭——”的一声,狂风裹挟着砂石、枯枝还有些许的水珠一股脑的从窗口往里吹,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冲进屋子。 那股邪风威力甚大,将她整个人吹定在北墙上动弹不得,本来细小的砂砾,由于风力甚大,那砂砾竟然变成无数枚暗器,打在她脸上身上,带尖的砾石插进皮肉当中,圆滑的击伤筋骨,勉强微张的双眼瞧见风口处的人影,从腰间抽出佩刀,寒光狂闪奔她而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也不知从哪摸到了什么东西,使尽浑身力气挡架在前,刀刃相接,才看清楚,手中宝刀泛起青蓝火,映出来人面相,这不看还好,看了直叫人心惊胆战。对面一双猩红眼,好似血池染了污浊物。翻翘短鼻呼出臭气獠牙,口中流淌黑恶水,面上皮肤皆溃烂,手臂惊现森白骨。这个长相,此等力气定非寻常人。再使那股邪风吹起刀刃上的幽蓝火,霎时间烈焰升腾,整间屋子照如白昼。 对面持刀那人像个獠面夜叉......不对!这是...是...仇士拓! 眼前那怪竟然是那个已经死绝了的仇士拓?他不仅生前丑,死后更丑。 感慨间,仇士拓左拳猛击她腹部,疼的她头上迸起了青筋迸沁着冷汗,肚中绞痛,浑身冰凉。 由于邪风的作用,自己被束住了手脚不好动弹。 正在这危急时刻,幽光忽闪,青萤从其背后用长鞭死死勒住仇士拓脖颈,拿着冷香给的桃枝直插进仇士拓心脏处,才停了屋中的那股邪风。没了那风的束缚,青莹便附在公主身上,手拿凤落苍焰对着仇士拓一阵猛砍。一刀落,他横刀挡在胸前,离火烧的仇士拓皮裂肉焦。 青莹抬刀尖,由肩膀斜劈到其胸口处,那怪吃痛扔掉手中长刀,趁他空手时,一刀贯穿其整个胸腔,瞬间仇士拓便被那股苍蓝火焰所包围,疼的他在屋里乱窜,床榻,几案,梁柱,门窗加之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全部燃为灰烬。 骊泉拿出辟火珠罩住她与体内的青萤,几人从黑洞洞的窗口飞了出去,安然无恙落在公主楼下。 没一会功夫楼下围满了人影重玥娘心疼焦急询问她是否安好,灵仙儿从库房拿出漆奁中的璎珞,檀岳安照顾她的身子,苏玠给她披上大氅。这把火着实吓坏了家中的母亲,漏夜带人赶来灭火,说来也奇怪那蓝火只烧了一间屋子并没向外蔓延。家仆手中的水似乎对这火焰毫无用处,来到门口往里看,好像有苍蓝火幕一般,只能退出楼内,这一群人不知所措的等在楼下。 母亲安慰说道:“公主没事就好,都平安才是万幸,我们如此这般惶惶等在楼下也不是个办法,既然那火不灭不出,如此甚怪不如寻来家中那能驱邪的道人来试试?” 满脸惊慌抓着大氅的她看着母亲:“道人?霄道人离此地仙游四野,如今去向不明,既然无妨不如待到明早,寻能人来看,此刻天色以晚,不好惊扰到祖母同其他邻里。” 母亲摩挲着她的肩膀:“祖母听说楼上起火有些惊吓,如今等在屋内......” “什么?祖母受了惊吓?阿析快去瞧瞧!母亲我们也回去吧。” 公主楼内也不敢留人,只在府邸寻了别处的房间住下,灵仙儿收拾好了床榻,又将璎珞完好无缺的放在她手里:“刚刚在人群中见到骊泉,这璎珞还是带在身上的好!岳安来回,说老夫人身体只是轻微惊吓并无大碍,这会儿已经睡了,让公主好生放心。” 五十五.再入虚幻梦境 灵仙儿将从库房里取来的八宝璎珞圈放在公主手中,用力握住,行了礼退出去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之人长舒一口气:“没你的辟火珠在,我们性命堪忧啊!可知用什么方法能灭那火呢?” 青萤跟骊泉双双摇头,她们都不知道,不过青萤开口说:“不如问问月白吧,或许她能知晓些。”遂而唤出月白,她却生生,低着头看着脚尖说:“离火自然依附凤落苍焰,除了辟火珠就行。” 公主大喜:“如此简单?”月白没答她,径直回了璎珞圈中。 趁着暗夜里独自带上骊泉回到公主楼内,顺阶梯而上,由于此前混乱根本没人注意到楼梯拐角处丢着把能够弑仙杀神的宝刀。俯身捡起地上的凤落苍焰,快步行至到那被幽蓝火焰吞噬的房门前,她凤目流转跟骊泉使了个眼色,青萤刚一附她身,骊泉掐诀念咒撤下辟火珠。 听来嗖的一声,将凤落苍焰丢进火海中去,屋内翠火如同有生命那般直往刀刃里钻,眨眼间功夫,火焰只留围绕刀身四周,恢复它本来面貌。黑黢黢空洞洞的屋子地上孤零零的斜插着一把宝刀,拔出凤落苍焰借助刀身微光往里看,这把火烧的屋子里一片焦黑,梁柱轻触即刻化成飞灰,可偏偏这种情形之下西侧壁上能瞧出明显的印记,分界清晰明朗,此线以下,同梁柱一般,此线往上却如往常,半点烧灼痕迹都没有很是奇怪。 “这离火跟仙翁给的一样同属于天火,人间水不得灭却,怎你的辟火珠偏不怕它?” 骊泉脱口答她:“我只知道这辟火珠中并非人间水!原何在我手中现在也说不清楚。” 找了一圈竟不见仇士拓他人。 “想必那獠定是做了灰去!不过说来也奇怪,他怎地能出现在我府上?必是有人勾他来害我,呸!不用想都知道那混人是谁!这里干净得很,先回去吧明早再来。” 就跟今晚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那般,乘微弱月光,怎么来就怎么回了临时收拾的房间里,坐等苦熬直至天明。这一夜估计谁都无法安睡,第二日天光刚亮,与母亲同去祖母屋中,听仆人来报说:“楼中那股鬼魅蓝火也不知何时竟然灭了。” 公主做惊喜状:“真是太好了,既然火灭了也就不用请什么神僧讲经,道人做法的,不如找人来修葺一下,不出月余就能完好如初。”母亲心中担忧不减:“那火来的甚怪,又在楼上出现,恐是不祥,若再起伤了公主该如何是好?不如请法力高强者来驱邪避凶,这么搁置不理,始终不得安稳啊!”“母亲莫要惊恐,瞧这火有翠微蓝光定非人间火,要是说其妖邪不祥,我看非也,这火未伤人命,再来霄道人走前说过,火为我命,如见幽蓝乃为大吉也。当时我只以为是一簇小火,段没想到火势如此之大!既然是吉兆就让它保佑大唐保佑柳家吧。”随后市井间便有传言说是天降蓝火,乃为吉兆,可佑我大唐盛世定有喜事发生。不过这话是从谁的口中最先传出去还是很好找到的。 既然没伤人害命也就由着她,在这屋子修好后她又搬了回去。就在距离那蓝火传言几日以后,传来个对于大唐利好的消息,果真应验此前吉兆之一说。 高千里将军率军来到南定县,此刻峰州的蛮军约五万余人正在田里收割水稻,高将军突袭,大破蛮军并且取得蛮人所收获的稻米以做军粮用。困扰多时的南诏蛮军大败。 其实那并非什么天意,什么吉兆,无非是她为了掩盖妖邪火的闲言,而编出来个吉兆一说,据柳郎讲起七月时高千里将军在海门整治军队,那宦官监军李维周多次想将高将军调走且多次催促进军安南,其心恶毒待高将军与李维周约好,而派出五千人先行渡海时他却佣兵不出未曾调动一兵一卒。得来大胜只因高将军神勇罢了。 柳郎归家,父亲也不如往常忙碌一家人难得同席吃饭,也不知这其乐融融的场面还能够维持多久! 其实那蓝火灭后的第二天她就回了公主楼,只不过暂时居住在偏室之中,回想当日情形,如果说玉虚将仇士拓招来暗害自己,那他手中天星刀又是从何而来?而贪狼星君的凤落苍焰又怎会凭空出现在我的手里?越想越觉得此中定有蹊跷:“我一定要知道更多,月白出来。” 从挂在漆屏上的八宝璎珞里飘出青烟袅袅,低头看,月白正坐在漆屏之下:“你看这是何物啊?” 她拿着凤落苍焰对着月白问道,那人从心口中抽出一柄刀鞘,又拿自己的血在她双眉见轻点:“这是凤落苍焰的刀鞘你先拿去制住离火,若是还想知道别的再去她们记忆中寻找吧。” 转瞬间又不见了,不过她好像知道我心中所想一般,从箱中取出只鎏金团花鸳鸯银盒抱着它良久才慢慢打开,里面有四只小罐子还闪着耀眼的金咒金光。该看谁的记忆呢?其实她每个都不想看,如若再次出现让人难以忍受的画面该如何是好?而她又有非看不可的理由,纠结间她随手拿出一只水晶小罐,这是骊泉的!将银盒盖好重新收在箱里,而她抱着那水晶小罐躺在小榻上把玩着,却不敢打开。 半晌,才下定决心拽断封口金咒,打开水晶盒这里只有幻色鱼鳞一枚,这鱼鳞并不是骊泉所有啊?她的鱼尾可是紫色的,而这金色鱼鳞是谁的?为什么会在这里?霎时间从那鱼鳞中闪显出骊泉的记忆,依旧冲进自己的右眼之中,加之熟悉的疼痛烧灼感,让她再次步入了虚幻的梦境当中。 五十六.伏风 进入到虚幻境界之中,并未见到跟冷香一样的前生景象,周遭雾霭茫茫,虚无缥缈,如云织絮,恍惚间觉察到脚下涌现出一股清澈的碧流,当雾气慢慢散开,越来越淡时,浩瀚无垠的海面犹如天镜般平整,不起一丝波皱,如死般寂静。嘀嗒!眉尾上一凉,莫不是...下雨了? 顺手摸了一把,就看见指尖粘着绯红色,是血?脚下顿感微颤,能看到水下暗流涌动,头顶落下的血雨如同千万缕红丝,从天上飘然而至,那排排血滴如似鲜红珠帘一般,由稀疏的雨点变为血瀑,却将这蔚蓝的大海染成了恐怖的炼狱。 突然脚下不稳,整个人就跌落在那血泊之中,黑暗里瞧得前方有白光晃眼,像似路引?紧紧跟随光亮走进到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当中。 秋色渐近早来霜,南海水暖碧霄宫。 八月十三的南海里,凌窟内,鲛人族中诞生了一条与众不同的小鲛人,她胎发披肩,目如银霜,更拥有整片南海都不曾出现过的幻紫色的鱼尾,细密排列着的扇形鳞片中都如同藏有着晚天闪烁着的星辰,让人看的如痴如醉。这小鲛人被取名为宓虞。 其尾之幻来自父亲,是这偌大南海鲛人族的首领,那迷人的幻金色尾巴享有着无上尊荣,同样也是整片南海的骄傲。而紫色则属于母亲,她姿容端丽,性格沉稳内敛,紫色鱼尾间点缀着樱粉色藏鳞,华丽异常。自古以来鲛人族以幻色为尊以紫为贵,往下排依次是金银赤又以杂色为平。 宓虞打小在鱼群中长大,从不觉得孤单寂寞,玩伴颇多,淘气的性格让她没个闲着,南海里的生物没一个不认识她的。父亲母亲知道她爱玩,也从来不加以限制她,唯独一点就是不许她随便出海上岸,这时的小宓虞才第一次知道大海是有边有际,也是可以出去的。 就这样带着一丝好奇在海里闲玩了二十年,可越是不准就越难免有想要去岸上的想法。有一日和其他小鲛人们在凌窟附近玩耍,瞧见夏树慌慌张张的样子忍不住上前问道:“你是不是藏着些什么好玩意儿不给我知道啊?” 夏树摇了摇头朝她使了个眼色,青绿色的尾巴一甩,游离了鱼群,宓虞好似收到信号那样也紧随了过去。来到一处巨石之下的缝隙里躲藏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宓虞,你可想出海看看?我听说海上有着跟这里全然不同的景象,及其可怕又美好异常。” 宓虞完全不理解她的话:“我们鲛人根本不可能离开这的,又怎么能知道外面是否可怕或者美好哩?” 夏树对她一番悄声耳语:“凌窟往北四十里,有一海草丛生的密林,那里住着跟我们完全不一样的鲛人,好像她就是从外面回来的。她曾经说过外面的世界特别美,就是头上总有个什么东西会把我们烤焦的,而陆地上的动物就不怕,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如我们去她那里问问?” 宓虞答应跟她同去,一路往北离凌窟越来越远,直到眼前景象变换,不再有瑰丽的珊瑚群,不再有温暖的洋流,不再有成群的鱼儿。目光所及之处杂草重生,鱼骨遍地,正觉萧条之时眼前出现不知几丈高的水草林:“到了?” “嗯,到了,就是这里。” 她们在犹如迷宫一般的密林间穿梭,手拉着手彼此不敢放开,那大片大片的叶子仿佛像要阻隔什么东西出来一样,让她们只能从缝隙间穿过。闪躲了好一会,突然,前方豁然开朗,巨大礁石上独坐一手持翡翠宝镜的女子,穿了身血红色的鲛绡纱衣,裙下能瞧见一双白皙的双足。 她两个躲在叶子后面都看傻了,张着嘴瞪着眼睛:“夏树你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夏树紧握住宓虞,拍打着她的手背:“嘘!看见了,看见了,是腿......!她是人啊?” 这两人闲聊正酣,唰!的一下眼前一亮,原先在礁石上的女子突然掀开挡在她们身前的叶子与其眼神相交,吓得宓虞猛然一转身,好巧不巧的撞在往后退的夏树身上。 她俩像个笑话一样,逗的那女子仰天大笑,那边宓虞捂着嘴斜着眼睛指了指她的腿:“你还能说话啊?”红衣女子转身回到巨石上,再次拿起翡翠镜仔细打量着她们:“小东西的尾巴不错啊!不如送给我怎么样啊?”这一句吓得宓虞浑身直打哆嗦,想跑又不敢跑。 看出她心里害怕,那女子嘻嘻的笑着:“瞧你吓的,我要你那尾巴来做个什么?我叫伏风。” 风?风是什么?对于从来没出过海面的她来说就连风都是遥远的。 伏风居高临下:“你们来我这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夏树轻轻点点头:“我叫夏树,她是宓虞,听说你是从外面来的,能跟我们说说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吗?为什么你明明是人还能好好的活在这里?” 伏风性格爽利,又喜玩笑语,跟她两个甚为投缘:“想知道?那还不上来?” 她们两个游到巨石上,伏风把那柄翡翠宝镜递给她们看,里面映着个正在读书的美丽男子:“这是人!跟我一样都有双腿,而且还能在陆地上生活哦!” 夏树摸着自己的尾巴:“你是人怎么能住在海底呢?哎呀...腿!有腿是什么感觉的呀?听她们说出了海就会被烤死的,你怎么还活着啊?” “夏树你快别吵,让伏风说完。” 伏风笑了笑再言:“我本也是这南海中的鲛人,因得了人形便上了岸去,你说的那个是金乌化身的太阳,因我已得了人形自然是不怕它的,而你们需得穿上鲛绡纱衣才能保证不焦不死。这镜中之人是我夫君,虽然分开已过百年可他连样貌都不曾改变,如今我虽身困于此,但得知他安好康健,再无其他非分之想。”抚摸着镜中人的面庞,虽然冰冷却也能温暖她的内心。 时候见晚,告别了伏风她两个游回凌窟谁也不说话,而后默默道别。 晚间她回想起伏风的故事:本来伏风是赤尾鲛人,不知是何缘故得了人身来到了她喜欢的人间世界,偶遇到一位心仪的男子,也就是镜中的美男子。许她一世情缘,二人避开世间繁华,躲在山中逍遥十载,以织纱种田为生。偏巧那日夫君害了腿疾,伏风独自出门卖了匹织好的鲛绡纱,卖得了些钱财换了些米粮,又打了壶好酒,归家途中也不知怎地突然心中一紧,急忙奔回家中一看,也不知哪里起的山火将茅屋焚烧殆尽,夫君毁尸家中,陡然心中升腾起无尽悔恨。哭嚎不止,幸好有仙人至此经过,帮她将焦尸复原如初,并且告知她,若想真正救活那人只要从南海里寻得辟火珠吃下即可。 伏风将尸体承装入殓,拔下背鳞两枚,握在夫君手内,藏放于介山一处冷泉洞中。无奈在南海里苦寻十几日依旧不得,再回冷泉抱起夫君尸体,既已无力回天不如用体内鲛珠换他多活五十载罢。 刚把鲛珠放在夫君口中,瞬间尸体面色红润,犹似活人一般,可是夫君如同进入假寐状态,怎地都唤不醒。眼见落日西沉,山洞中进来一人,那人正是宓虞的父亲,南海鲛人的首领。 她哀求鲛人首领,一定要救救她心爱之人,可是他指着尸体告诉伏风那人徒有一副虚幻皮囊,内里腐败不堪,魂魄散尽,定是有人为了找寻辟火珠而做的局。 再一查那人腹内,鲛珠竟然不见了,如果换成是辟火珠,结果应是一样的。这皮囊内是无穷无尽的虚无,能吞噬一切它想要的东西。而自己也正因得到南海有鲛人寻找辟火珠的消息才尾随而来,可当进入介山中时这伏风就像消失了一样,足足找了大半日方才找到。 如今那人或已转生,劝伏风莫要被他人哄骗,不可轻易害了自己性命,因她失了鲛珠为了让她能好好活下去,不得以才将她困在那片密林之中。 而她手里的那柄翡翠镜正是父亲赠与她的,能查世间种种,而她只瞧一人。 五十七.缘起 伏风因被仙人蒙骗而失了鲛珠,如今只能困在海底的那幽暗密林当中,不过她有所谓的爱情陪伴也不觉孤独。回到凌窟后的宓虞,心里总是憧憬着外面世界的美好,就一直缠着父亲说是想要出海瞧瞧,父亲捏了捏她圆圆的脸蛋安慰道:“你是鲛人,又没有双腿如何去得哩?况且陆上不如海里自在痛快。海外干烈异常,况有食人巨鸟,那无尽烈焰如同炼狱,可怖非常。” 其实她父亲并不知道宓虞曾偷偷见过伏风,也根本不想让她有离开南海的念想,宓虞又问:“那鲛人如何能得到双腿?如果我有了腿能和人一样那我定要在陆地上生活几天。” 父亲先是笑了笑,还是给她讲了一些光怪陆离的传说故事:“自古我们鲛人都是生活在这片温暖的海水之中,也都不曾有过上岸的念头。可是在漫长的岁月里还是偶有几条鲛人,为了好奇心历尽各种苦难而得到双腿上了岸去,但是他们大多都痛苦不堪,下场凄惨。首先他们会去海眼处,那里有一口化生井,只要成功穿过就能得人形,以出海。但那井中卷水凶恶无比,九死一生,若无强大内力催动必定身死形灭,只留枯骨一副,近百余年内还都没人敢去。宓虞你可要记得万不可到海眼附近玩耍,莫要让父母担忧。” 不过是想出海看看,竟然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果然不值,不禁更加佩服了起伏风来。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眼五十年过去,而她依旧如孩童一般天真善良的在父母身边生长了七十年。而她不知怎地竟然再次燃起想去陆地上的想法,偷偷趁着月夜悄悄游到岸边,这里沙滩如白,树影斑驳,听得海风呼啸夜鸥啼叫。她坐在一块巨石之下,幻紫色鱼尾拍打海面,击起片片浪花:“多美啊!这里根本没有父亲说的那般可怕,看吧!我这不是好好的坐在陆地上?” 顺手抓起一把沙子扬到头顶,唰啦啦落下的沙子劈头砸了宓虞满脸都是,而她先是一愣再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拍拍脸想要拂去眼角的沙石,突然手指竟然粘在了脸上。甚怪!原来这东西能黏住?不对!似乎是出水久了,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瞧得海水渐渐退去,现今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回到海里,只能在岸边挣扎着,再没有水怕是要死在这儿吧!真后悔没听父亲的话。当她抱着必死的决心留下最后一滴眼泪时。啪嗒!啪嗒的海水淋湿她接近干涸的身体,是母亲!正用鱼尾向她拍着水花:“宓虞还不跟我回去?”如获新生,重新得到力量的她拉着母亲的手回到了南海之中。 又过去二十二年,如今的宓虞已经不再是小孩子模样,在南海中生活了九十二年样貌如同陆地上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漆发微卷如瀑如藻,脂白似玉,一条鱼尾如星辰浩瀚,紫光闪耀。 到一百年左右时她便会停止生长,而内里灵力也会在那时方能觉醒,所有的鲛人样貌无一人超过二三十岁模样。 这天父母双亲唤她于面前,父亲交给她一粒粟米大小的金珠子:“父亲这是何物啊?” 他金尾一摆:“这是我们鲛人族的圣物,辟火珠。” 宓虞疑惑的拨弄着手里那不起眼的小珠子:“它这么小,怎会是圣物?若是不小心哪天丢了也没察觉啊!”母亲将她揽在怀中,抚摸着她长发:“你还小,不知它神妙之处,可你一定要记得,它是我们一族最重要的圣物就行。” 宓虞盯着母亲,眨了眨眼睛:“那我好生收着就是了,可以给我讲讲它的来历吗?”母亲笑着说起了那个故事:“这是个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一年的三月三西王母生辰,在瑶池里举办蟠桃宴,我们鲛人族送去南海里最美最大的一颗金色珍珠去给西王母贺寿,派去的是我们鲛人的先祖,他们是最先进入化生池中得到人形的鲛人。当年昆仑山派来青鸟接送,等他们送了贺礼准备折返而回时,不知从哪突然卷起一阵邪风,而这时的西王母正在仔细打量着那枚南海之最,并欲找人把珠子镶嵌在自己的分景剑鞘上,偶然间被那阵怪风迷了眼睛,恰巧一滴眼泪坠落在金珠之上,西王母气恼,派人绞杀使风之怪,后将南海金珠送还给使者,只因自己的泪水中混去妖怪起的尘沙脏浊,不配嵌于分景剑上。而带回后,这珠子散瑞光不灭,后能避天地业三火,遂而成为我族圣物,之后但凡遇有幻尾鲛人出现时必将赠物与其保管,整片南海中从来都只会出现一条幻色鲛人,可不知怎的,如今的南海里竟有两只。一个是你另一个则是你的父亲。 我们商量过,现如今你已经长大,而这辟火珠也会交由你来保管。当它遇火时便能变幻大小,即便不使口诀也可驱动。”母亲说完从宓虞手中取过粟米大的辟火珠,嵌在其耳珠之上。 不过多日宓虞便再起上陆之心,这次她游的远了些,距离他们所居住往东四百里,而她不知此刻正有一仙家驾云往南海而去。那仙人仙衣白面,立足于南海一处岸边,因他不想弄脏衣衫仙履,遂而催动琉光屏障,入南海而海水避走。 偌大的南海只在他行之处,海水纷纷绕行。内海翻涌,仙人来到水晶宫中逼问起龙王问及辟火珠去向,那龙王惧他性情,说出水晶宫再往南五百里有一处凌窟,内居有鲛人,见幻金色者可得辟火珠。 那仙人走海驾云往南行去,一刻钟功夫见有鲛人群,遂而上前唤出青碧衣衫悄模样的女子:“务必问出辟火珠下落。”那美女子飞身出障,见鲛人以软鞭横搅海水,顿时海水如漏,搅动裹挟着水草珊瑚虾蟹,力量甚大。其他鲛人抓石的、扶柱的、被搅晕厥的。总之没一个有力量反抗,青萤寻着个金尾鲛人拿软鞭绕其脖颈:“速速交出辟火珠。”那鲛人动弹不得只能瞪着大眼睛直摇头:“我没有什么辟火珠,也不知道谁有……”呼的一声,那鲛人浑身浴火,眨眼功夫就被烧成了鲛人干:“无用之人不留。” 一声令下她两个将这群手无寸铁的鲛人全部杀光,这里海水被染得猩红一片。 仙人又径直向南而去,他们没瞧见海沟巨石洞里藏着一条未成年的小鲛人,她正是宓虞的朋友,将要吓破胆的夏树颤颤巍巍的从石头洞中探着头四下张望,瞧清楚他们走远了才游出巨石往东去寻找宓虞。 另一头,仙人一行抵达凌窟之外,被鲛人挡驾:“尔等何人?不得擅闯凌窟。” 胆敢阻拦于我?那青萤姑娘甩长鞭直戳鲛人心脏,闲庭信步走进凌窟之内。而夏树刚游出五十里时见宓虞往回游,急忙捉住她双手拼劲全身力量把她往凌窟附近拽,找到水草丰沛处藏身。 宓虞小心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般要紧?” 夏树都没敢抬眼看她,带着哭腔说:“刚有仙人来寻辟火珠,现下正往凌窟去呢,那仙人全无善念,已经杀光了在海沟处的同伴,你快去将辟火珠交给他,不然你父母性命不保啊!” “什么……?” 宓虞震惊哑然,飞般往凌窟游去。 五十八.爱别离 冷面仙人乘避水琉光障,青萤则陪伴身侧,一同朝凌窟深处走去,纷乱复杂的凌窟并没有让仙人止步于前,行致一处开阔地界,忽然波涛搅动,窟中骤然起波澜,巨流朝他俩猛然打去,硬生生击碎了琉光屏障,被海水弄脏衣衫的仙人眉头紧锁:“幻金尾的鲛人,果然...!速速将辟火珠交出来,可饶你南海鲛人一族。”那鲛人首领手持袭水长刀与他对峙:“辟火珠如今并不在我手中,星君可去他处寻找。” 那仙人问:“不在你处?莫要诓我,此刻交出便罢,若是不交定啖汝之肉,噬汝之骨,碎其元灵不得留存于天地间。” 莫要说整片南海,就算是天宫地府哪一个不知这星君性情乖戾,嗜杀成性又没情面可讲,多说无益二人索性打将起来,鲛人使袭水刀往前劈砍,星君拿凤落苍炎横挡在侧,那头长尾一摆,海水瞬间结为冰凌,直奔星君面门而来。灵璧使业火抵御,打了百余回合,星君也觉没劲,小儿玩闹也该结束了。 说罢一掌打向鲛人胸口,这一掌力道控制得极好,只震碎了骨骼又不使其断裂,刀定然是拿不动了,不过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突然间不知哪来的幻鳞索竟绑住星君手脚,灵璧也没闲着,金簪刀三两下砍断绑缚,星君夺下灵璧手中紧握着的金簪刀,嗖...的一下飞刀而去,贯穿宓虞母亲的琵琶骨,直将她钉在凌窟内壁之上,虽不得动弹却也没伤了性命,速度之快目不所及。眼见至亲至爱之人被歹人残害,怒气上涌握碎鲛珠使得灵力外泄化身成通体幻金獠牙。六目背生四翼。腹生四爪的巨大鱼类。 “哦?这是本体?” 四海鲛人本就性情残暴多疑,不同于北海鲛人凶恶,南海这群则是鲛人族群中性情最为温和的一种,平日隐藏自身,又与世无争才得平静。鲛人幻化的巨鱼对着星君一通狠抓,而星君舜身闪躲,它盘旋而上,口吐轻气:“星君若要强抢休怪我无礼了。” 那星君怒目:“畜生!且不说你低贱不及龙凤鲲鹏,就连那日月山川都将拜伏于我脚下,如今竟敢俯身而视?若不夷平南海实难消我之气。” 巨鱼已知死期将至,拼了性命与他缠斗,能掐碎石柱的一握对仙人并无多大作用,天星刀落,斩断其一爪,反手上挑瞬间裹挟着离火的刀刃刺入巨鱼体内,散了灵力的巨鱼顿时又化为普通鲛人模样,跌落在地,星君开口言:“你不说也没关系,那边还有一个。”转身走向对面的墙壁。 宓虞潜到凌窟入口处见守门人皮裂肉碎,血染弥漫,就知坏人已经闯了进去,往里探游,瞧见母亲被金刀横贯肩胛骨被钉在石壁上,父亲被不明火焰焚燃全身,此地尸横遍野,血腥画面比地狱不如。 吓得她接连后退,未曾想那歹人朝母亲走去,趁他不防备时,自己游到了父亲身边躲藏起来,取下辟火珠将天火隔开,这才救了父亲。 还没等她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快...快逃,宓虞快去,凌窟往北四十里有一处密林,那里的人能带你得到人形,带着辟火珠逃出南海。”这是她父亲最后的嘱咐,那边星君察觉出离火有异,见紫光一瞬,身后的鲛人也被宓虞救下,带着母亲打算先离开凌窟再说。可谁知青萤用长鞭缠住她母亲手腕,三人僵持在海中,宓虞正欲解开长鞭时,那星君用力一拽,力量大到足以将他们两个都拉回来,母亲使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推送出去,望着母亲绝望的眼神和渗着血的手腕以及被金刀贯穿的身体,绝望已经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夹杂着痛苦和恐惧游往密林。 她的速度远在那仙人之上,赶到密林时伏风趴在巨石上抱着镜子都快笑裂了,突然从外面窜出颗惊慌失措的脑袋:“怎么了这是?慌张什么?”宓虞拉住伏风的手:“快走,否则来不及了。” 突如其来的事情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不过还是随她往海眼处游去,路上宓虞跟她讲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南海中有仙人潜入凌窟,杀了我父母与鲛人一众,皆因这辟火珠,父亲说让我来寻你带我得人形逃出南海。”来到化生井边,瞧见游荡着个熟悉的身影,是夏树。 “你们可算是来了,我在此地等了好久。”宓虞见到夏树各种委屈的情感一下子都涌了出来,抱着夏树边哭边说:“你还活着就好。”夏树惊魂未定:“当时凌窟墙壁被打开个窟窿,我就躲在附近见你走后他们便把南海中的鲛人族残杀殆尽,我知你去寻找伏风就独自在化生井处等着,可算是见到你们了。” 伏风察觉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急忙劝阻:“莫要多言快些去化生井中吧。一下去就要催动鲛珠之力护住全身,即便疼痛难忍也要等找到人身后再寻光亮出来。”嘱咐好一切再送她们进入化生井。 她与夏树两个紧握双手,一起游了进去,同时催动鲛珠之力。 刚开始并无觉得有何异常,可没一会功夫水温急剧下降,井内暗流翻涌,搅动的水流如同重拳打在身上一样,先是疼痛而后就只感筋骨酥麻,几乎丧失全部意识,临近昏厥,二人原本紧握住的双手也慢慢松开。眨眼间夏树已不知去向,一阵疼痛让她抽离昏睡,清醒的见到鱼尾上开了条口子,正诧异时又是一刀,而后的时间里刀刀都让她疼痛难忍,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亮光一闪。 “还记得伏风说过,要跟随光亮出来,可没找到身体该怎么办?” 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还是往光亮处游去,可越离近光源这刀伤越是密集疼痛,可又找不到出口,慌乱间随手抓住什么软软的东西,抱着那东西竟然完好无损的从化生井中逃了出来。 伏风见井中出现一彩衣女子,此人正是宓虞:“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从化生井中出来,另一个还在里面也不知生死。”宓虞忽然想到了什么:“伏风,你那翡翠镜能否看见别的?”伏风点点头:“世间事皆可查看。”宓虞焦急询问:“快让我看看,那坏人到底身在何处,我们到底能有几分出逃的把握。” 伏风拿出翡翠镜唸动口诀,二人凝望镜中幻像顿时就被吓得后脊背发凉。 那翡翠镜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们,一瞬间好像被他摄住了魂魄不能动弹。 啪嗒!翡翠镜被刚从井中出来的夏树一把打掉了,她两个才如噩梦初醒。 “快走。”伏风捡起翡翠镜带着他们两个游进海眼之中。 再出来,一抬头才发现这里是个山洞,对!这里就是介山山洞中的那个冷泉也就是南海海眼的一个出口。三人一路奔逃,只见眼前幽兰光一晃,一只周身散发着幽兰离火的凤凰落在她们身前,上立一华光仙人,伏风立刻认出了这人。 “是你?还不快把鲛珠还给我。” 仙人斜眼看她:“哼!你说的是这个?用处全无,回来吧。” 只见那仙人脚下的离火凤凰飞入回他手中的天星刀中,刀身再次散发出让人胆寒的幽蓝火:“给你。” 他竟如此轻而易举的将鲛珠还给伏风?眼见鲛珠失而复得,还没来得及将它拥入怀中。 “危险!”鲛珠后面还藏着冰冷的刀锋,当鲛珠落入她手中的那一瞬间,刀刃由其左肩而下劈开鲛珠和伏风的身体,同样的一分为二。鲜红的血液喷溅得满脸满身。伏风就这样被他杀掉了? 夏树瞪大满是鲜血的眼睛,此刻已然身首异处。 那仙人掐住自己的喉咙:“辟火珠亦得,而幻紫尾却不常有。” 取下宓虞耳边的辟火珠,将她扔在一处暗无天日的黑泉里,用法力封住泉口,这一关就是十年。 这十年间宓虞度日如年,每一刻亲友的惨死的画面都历历在目,犹似锥心,恨自己不到百岁没足够力量去保护她们,又觉辟火珠才是挑起悲剧的引子,就这样纠结到第八个年头,自己有百岁,自然是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力量,又两年这股力量积蓄强大到她能打破泉口结界。万万没想到,泉口正等着她的是那把令她愤恨恐惧的凤落苍焰。刀刃刺穿心脏,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外面的样子,第一次感觉到阳光的强烈刺眼。可渐渐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她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和冷香一样星君以黑血符箓填堵心脏缺口,拘住了魂魄,抽出记忆连同在从她父亲尾上得到的幻金鱼鳞一起用金咒封印在水晶罐里。尸身同放入玉璧之中。 五十九.祭先妣.一 一样的手法,一样的残忍,一样的毫无人性。 依旧是以血书敕令写在额前,而后放置在玉璧之内供养其肉身,因她被囚于此地,取名骊泉。伴随着骊泉生命的消逝自然也就走离了那虚幻的梦境,再次从那噩梦中陡然挣扎惊醒,慌乱间左手磕在卧榻边缘,意识虽未清醒时竟只觉得一阵剜心之痛,水葱样美丽的指甲从中断裂,这食指上的大半片已经撅折了去,露出指尖上极其敏感柔软的嫩肉。中指上的指甲还在,只是一半连着肉另外一半往外翻着,乌紫肿胀,现在不管是哪种疼痛都让她无法忍受。 用这只沾满了鲜血的芊芊细手,颤颤巍巍紧抓帷幔才勉强算是坐了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那血淋淋的左手,嘶吼哀嚎着喊道:“灵仙儿,灵仙儿,去拿剪刀来…快去啊!” 听得公主房内有异动的灵仙儿忙不迭的一路小跑而去,真真听见公主喊她要剪刀呢,应了一句,转回身问玥娘要来了一把鎏银小剪,又急匆匆跑了回来。 推门而入,才一进门就被屋里的情景给吓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帷幔遍布着几张血红的手印,那床榻上的公主额发贴脸,几乎看不清楚面容,蜷缩再榻边的角落里,搭在膝盖前,流血的手也染红了裙裾。 急的灵仙儿顾不上行礼,跑上前去拨开那一头乱发,只瞧得公主她神情涣散表情默然:“又是怎么了啊?这些日子从宫中到府里都不得安生,脏东西果然不少,倒不如去把霄道人寻来可好啊?” 见公主不言语:“快把手伸出来让我瞧瞧,若是严重了我马上就去找岳安过来。”这时公主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剪刀可带来了?”“拿来了,在这。” 灵仙儿递出剪刀,就在这一递一接中她看见公主受伤流血的手关切问道:“怎么伤的?指甲都掉了,该使了多大的力气?我这就去找岳安过来,怎么也得先止了血去。”随即又是一路小跑。 公主手里拿着的这把绞股曲环剪,是玥娘常用的,平日里剪些做香囊的小料子使的,现在用起来倒还顺手。 她先把中指裂痕外的指甲剪掉,每一次合上剪刀都疼如切肤。现在只剩下贴着肉的断裂处还没处理,可剪刀根本无法剪除。又急又气,扔掉剪刀后她想到个办法,心下一横,用右手指甲间轻轻撬起黏连处的指甲,那翘起来的一小部分刚好可以用手掐住,就这么慢慢往下拽。 疼…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疼,与其这样慢慢的疼,倒还不如一下子疼完免得遭罪。 卯足了力气闭上眼睛,唰!的一下把另一半贴在肉上的指甲就这么生生的给撕了下来,右手死死攥住左手的手指,狠咬住嘴唇不想叫出声来。这会儿指尖上的血又开始肆意流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其中也包含着她的泪水,可能是因为疼也可能是因为骊泉吧。 从门口晃过两个人影一个是玥娘另一个是阿析,他抓起公主那受伤的手:“不是最怕疼了吗!都伤成这样了还敢自己动手?别往回缩,快给我。”上了些止血的药然后把手包扎起来:“这些天别碰水了,吃食都交给玥娘看管着,可得好好休息休息了。” 玥娘拿帕子给她擦脸:“灵仙儿也不知道跑去哪了!非说是要寻霄道人回来。” 公主一愣:“她…上哪找去?那人是铁了心离开的怎地会轻易回来?” 玥娘的话倒是提醒她了:“霄道人是走了,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找回来啊!他不是留下了雪引鹤吗!” 话音刚落,垂头丧气从外面走进来一人:“那鹤儿今天也不知道飞哪去了,八成是鹿儿走了它又换了别的玩伴。”玥娘取来了洗好的衣裳:“换上这大袖的衫子吧,还能遮住些,夕食跟全家同席时也免得让家人担忧。”浑身的酸麻感让她躺在卧榻上不敢乱动,想来也真是讽刺,如今护我周全的五灵竟然是如此得来,那弑杀成性的怪物真的和自己有关系吗?若说没有关系,可怎地偏偏能肆意窥探天机的人就是自己?不管是金泽印抽出的前生事,还是招来天河幕下的清浊二潭,都不是我这样的凡人该有的遭遇啊! 楼前翠柳摇曳飘, 积云重压舞飞玄。 窗棂阴雨珍珠落, 疾风怒吼尽咆哮。 刚刚还是晴好的天怎么说变就变?包扎好伤口换得了新衫,发髻重梳妆容还做。玥娘搀扶,灵仙儿撑伞,与家人同席吃饭也需要仔细些。 祖母,父亲,母亲也都到齐了,先行礼问了安好又与父亲道:“军政之事我虽不懂,不过听闻南诏蛮军已败,父亲已然回府…不知…!”父亲捋髯笑道:“公主安心,叔平他今日得返。” 算是吃了定心丸也就不再牵肠挂肚的,刚入席,来人通报:“禀公主,驸马督尉已入府门。” 本来阴沉的脸上顿时生了笑意,将起身,想出门迎接驸马督尉,速度之快,玥娘还没来得及搀扶,她左手用力一撑食几:“啊…”字刚出喉咙就被硬咽了回去。 祖母见她动作停滞:“公主可是受伤了?”慌忙藏起才包扎好的左手,勉强陪着笑脸:“没,没有,不过是压了腰衱,又怕它散了失礼去,柳郎!”幸好驸马督尉来的及时,才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 难得自家人聚齐,除了家礼其他一概免了。她因那梦魇之故也没什么食欲,吃了两盏甜酒和几口小菜,瞧着祖母慈爱的目光,听着父母叮咛的嘱咐,既可怜又羡慕。可怜自己的童年,羡慕自己的如今。 心酸过往即将似浮云而去,她忽然蹦出个想法,若是能亲自去祭拜先妣,也不往身为人子来这浮华人世走过一遭! 拜别父母回了寝殿,替柳郎脱下风尘仆仆的外袍:“快让我看看,这手是怎么了?还疼吗?” 他小心翼翼的拖着公主的手,与她同坐在卧榻上,就这么依偎在柳郎温热的怀抱里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似的:“不打紧,下午睡的不安稳,一下子磕在榻上没成想指甲碰断了两根,阿析来瞧过也上了药没几日就能好。”这雨噼啪吵闹了大半夜。 十五天左右功夫伤到的手指也好的差不多了,长出来的新指甲也快到了指尖。 既然动了去祭拜心思就得得个空,在厅室里跟玥娘说起:“昨儿个夜里我做了一个极不寻常的梦,梦见位美妇人问我外面好不好?还说一别十余年甚是思念!又指着肚子问我说,弟弟现在怎么样?可长大了?高了?…我不解,就说我没有什么弟弟,可她竟然哭了,那淌出的不是眼泪而是两行黑色干涸的血痕,然后从腰间抽出把匕首,眼睛都不眨,瞬间刨开自己的肚子,内里脏腑全都顺着伤口流的满地都是,她坐在里面开始四处乱摸,然后掏出个硕大的血肉球递给我,非说那是我弟弟让我好生养着他。可我当时一怕退了两步,没成想竟掉在水里,呼救挣扎着啊我就醒了…玥娘你最是厉害了,能知道这梦有什么含义吗?其实…从我出生就没见过生母,也不知她安葬何处,真想亲自去祭拜以表哀思。” 玥娘惊诧予这梦的奇怪:“这梦啊!我也不会解。不过要说寻那墓穴还真得找青莹姑娘出手才行,因当年天象雷雨甚为不详,婕妤跟檀圣手与这玄武殿内众人也都是避人耳目移出外葬的,并不知具体方位到底在哪!不过要说祭拜最好也别让驸马督尉知道才好呀!” 公主更为疑惑:“我亦待他母为亲,缘何不可?”玥娘叮嘱她道:“且不论出身一说,就拿天象做比,原是没公主活路的。能平安十多年也为难得,如被有心之人利用就……” 看玥娘欲言又止,便朝门外喊去:“灵仙儿,请苏玠同檀岳安一道过来,说我有事要与他们详谈。”“是,公主。”檀岳安跟苏玠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灵仙儿端着四神金托盘,盛装时令瓜果冰镇了一壶葡萄美酒,关紧房门楼门,五人围坐食床前闲话,就好比霄瓘还在长安的那个冬日。 她问苏玠当年天象事:“我想知道当年天象说的究竟是个什么?” 苏玠原原本本的将那日之事跟她娓娓道来:“我们现在知道所谓的天象,根本就是三清观那人为掩盖自己杀人所做的嫁祸之说,当时他写了帛书,认定灾星降世必为妖孽,要用涂抹着朱砂的箭将公主射杀。懿宗爱怜,不忍公主因天象一说而痛失爱女,请玉虚真人保全公主性命,他就换了幽闭玄武这一说,虽然下令宫人不许私下谈论,可还是有人传的宫闱皆知,再是公卿大臣。虽惧皇命却也都认公主为妖孽灾星。” 玥娘接道:“亏得柳家人不生芥蒂,也因公主平日隐忍,如今朝内多人不睦,保不齐哪个借由此事向柳家发难,到时候天子不保,他们根本就不会给我们辩解的机会。” 是啊!兄长对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同胞情谊在,不过就是个挂名的兄妹。 这时灵仙儿问:“若我们小心行事,先找出墓穴位置,趁夜去祭拜不也可以吗?”檀岳安答她:“夜里宵禁如何出得去?又怎样能回来?被金吾卫碰到,那时候就更说不清楚了。” 阿析也是想去祭拜的,可他还存有些理性,知道危险。 “不如这样,我们先找到墓穴,祭拜之事可以选个不宵禁的好日子再议。” 六十.祭先妣.二 择个好日子?再议?依照她的性子怎能将此事以后留着再议? 那些前尘旧事先可按下不表,不过对于从我出生直至今朝,他那三清殿的贼人可是频频出招,恶意迫害。如今却还要我隐忍度日,既是有五灵伴身,加之神力附体,如今又有谁人能奈我何? 这天大夜里趁驸马熟睡之际,悄然离开寝殿,出门时随手抓了件流云海棠大氅披裹,独自坐在树下的那块卧石之上,从衣袖中取出八宝璎珞,唤出青萤:“你可知我生母现下葬身何处?” 青萤面有难色:“......这,我并不知晓......多半魂魄再入轮回,现今该是转生为人罢。” 见她吞吐,接连追问:“若连你都不曾知晓,想必其中定是有歹人作祟!” 青萤虽不想她多生事端,却也得老实交代:“我隐隐觉察出是有人设下了太阴星君惯用的九重天劫咒封印了墓室,隐藏在这人间界去,哪里是能说寻就能寻到的?” 好呀!真是好呀!既然为了防我还设下个什么九重天劫咒! “可有破咒之法?即是太阴星君不如请太阳星君来破解?” 青萤诧异:“你我如今是何等身份?哪里请得到他?不过我有一法,即便是九重天劫咒也会有些破绽,我需要些时日。”说罢青萤便离开了府邸。 而她并没回到寝殿,而是一个人坐在树下摩挲着璎珞叹息语。 “皓月光辉洒大地,唯独吾身布阴霾。半潭秋水添萧瑟,一段过往若霜雷。” 七月三十日青萤才回到府上,同她言语:“我已经寻得此地有一处咒门,如想找到墓室之位,必定要先打破太极宫外承天门的那处。”她思来想去,犹豫再三:“承天门!那可不是寻常地界啊!” 青萤看出她的心思:“你自放宽心来,披上火鼠裘遮住面容,自是无人知晓。” 夜里,灵仙儿从大柜中取来霄瓘赠与她的火鼠裘:“可想好了?不要我陪着?”灵仙儿知道她现在想要做些什么,多少还是会不放心。 她叮嘱灵仙儿道:“不到天明不许开楼门,更不许让玥娘或者其他人知晓。” 灵仙儿退后一步:“玥娘见公主今日神情紧张,许是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因怕多言反而不好,故才嘱咐我带着刚做好的透花糍,吃完再走吧。” 也才吃了两口,急忙忙披好火鼠裘,围着面纱,骑雪引鹤来到承天门外却迟迟不肯落地:“此地金吾卫众多,又不敢惊扰,需快些想个法子。” 只见青萤飞身空中,口里念十二字定神诀,神情爽朗清丽而笑:“目之所及处,人畜元灵尽封,无碍无碍。”确认无人知晓才肯缓缓落地:“咒门何处?” 青萤起手一指:“承天门下有环形玄兔封印。” 来到门下,果真瞧见那封印咒门散发出微亮月光,可那封印,手擦不掉,石凿不坏。 “青萤还不快想想办法!”“既然如此,不如用血污。”听完她的话,即刻从腰间抽出匕首割破手腕以血滴污其咒门。那刻在地上的玄兔见血挣扎如生,吓得她一个趔趄。眼瞅那玄兔要脱离封印逃走之时,她双手握紧匕首猛然刺去,便将那玄兔生生钉死在地,随即化为一阵金光,往南天飞去。 这边封印刚解,那边飘在空中青萤转头张望,唰的一下子也不见了踪影,独留她一人在承天门下,满手是血。青萤这边才刚走,她设下的定神诀也随即失效,金吾卫如梦初醒,见楼下有异动,急忙大吼,以便唤醒众人齐力抓贼。来不及处理手上的伤口,赶忙骑上雪引鹤追青萤往南天而去。没一会儿迎头碰见折返回来的青萤,没等她询问,青莹搭着她的肩膀:“回去说。” “嗯。”她两个回到府邸内,灵仙儿没敢睡下,直在寝殿门口等着,瞧她回来帮她解下火鼠裘摘了面纱:“呦!这手怎么又伤了?快拿帕子按住,我去找岳安过来。” 灵仙儿转身出门,青萤把她所见之事讲给她听:“城郭往南五十里外就能清楚瞧见九重天劫咒,而里面必定镇着什么不寻常的东西。看这手法定然是那人所为。” 她满脸写着疼痛问道:“不管有什么都得去查看一二,可有破解之法?” “太阴九天封印乃是至阴至寒的封印咒术,不仅可封山鬼精魅,邪魔浊祟,连同活人可,散仙可,地仙可,甚至天仙的元灵亦可。若想破解需得用至阳至纯宝器由外打破。” “至阳至纯?现在手边能寻到的不过是蓝火破刀一口,和哭丧棒一根。究其根本,哪个都不算是至阳至纯的。” 青莹仔细思量:“有…还真有!” “在哪?到底是个什么物件?” “可还记得那‘金泽印’吗?霄道人之物,那金泽为至纯,加之灵璧手中至阳的彼岸火,刚好能够打破太阴封印。” “可这霄瓘离京日久,再来他乘火眼鹿,速度之快,早该出了四海五洋,踪迹难寻…哎?对了,我有办法!” 檀岳安随灵仙儿一同进入寝殿之内,再次替她清理伤口敷药包扎。 他甚是不解:“你说说你,怎地是跟着手就过不去了?撅折了指甲弄破了手指,如今还割伤了手腕,如若再伤,是不是要把这手臂一同斩掉?” 她示意岳安附耳过来:“才已查到墓室位置所在之处了,你可想与我同去?”檀岳安略有吃惊:“愿同往!” 她唤灵璧驾鹤寻找霄瓘落脚处,同时带着独她一人所有的风花纸。上面写有近来发生种种,并且哀求他一定回来,若是不能回来也务必将金泽印借来使用,恐还无望。顺便将火枣还他。 足七日,见唯灵璧一人回,并不见得霄瓘。 “他还是不回来?这无情的家伙。”公主有些恼怒,一来是自己处于危难困顿,二来是因他心里只重视韩奴一人,三是最至关重要的,生怕霄瓘寿数到了,自己无法见他最后一面。 灵璧将金泽印交给她:“霄道人说这金泽印是他还在昊天观时师父赠与之宝,说是当年师父还在昆仑山时偶然得白泽一点精魄制作而成,金确为至纯,只不想你去破那结界。” “再没别的话了?”她甚觉得不可思议。 “没了。” 六十一.祭先妣.三 手中攥紧了霄瓘给的金泽印,心里满是不悦和不快活,既然你下定决心不肯回来助我,这印便是有来无回了!几日里青萤已经打探清楚了下封印的位置,大体上也算知晓破结界的玄妙之处,准备齐全了所用物品,只待一个机缘。 八月初九夜,眼见金乌落禺谷若木,半轮金月直挂东天,此刻时机正好。寻来众人吩咐好今天夜里对策,不管谁人来问,皆用公主身体不适作为搪塞。檀岳安也照顾好了柳家祖母的身体,也留了些应急药物,总之今晚不管发生什么,任凭谁人都不进不出。 岳安换了身衣衫,乌袍皂靴革带佩长刀。公主除去罗衣高裙,改换夜衣衫,一副短打扮,乌发高束,怀揣八宝璎珞,腰间佩匕首囊袋。这匕首原是苏玠常用的,如今给她拿来做防身之用,那囊袋里装有从霄瓘处借来的宝贝金泽印。二更一过,她两个乘雪引鹤刚出府邸,听风声吹过树梢,城中犹似鬼影摇曳。可她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精魅鬼怪,一心奔往覆盖九重天劫咒的地界去。 驾雪引鹤当空疾走,不一会儿便瞧见前方那处有彩霞掩映,豪光四射,绚丽无比。 “这光...就是九重天劫咒?岳安你可看到了?” 她嘴上正叨念着,檀岳安心中也有疑惑:“并没瞧见有什么光亮,只这湖中有金轮半边。” 是啊!檀岳安为肉眼凡胎怕是瞧不见的,可他似乎一直在寻觅着什么,引她好奇:“你在寻些什么?” “公主你看,这里地形四周开阔,除了脚下一湖水外,并未见到有其他建筑!可也不像是有墓穴所在的样子,那我们来这里做些什么?” “你自安心,等我打开这九重天劫咒后你便可知。” 望着眼下巨大如是黑藻一般的水潭,不似寻常,虽表象有瑞光闪动,可内里波谲云诡,还隐隐透露出阵阵阴寒。从璎珞中唤出灵璧,这女子周身散着星点火光,在暗夜里最为扎眼,她穿着石榴红绫织金朱雀纹的长裙,玄色绣草纹短襦,灵蛇髻插金簪,肩上九尺长的素白披子随风乱舞,如幽魂浮动。 解下腰间佩囊,取出袋中至宝递给灵璧。她先以彼岸火催化金泽印,这印是由白泽精魄为心,包裹上至纯真金,外罩业火,在灵璧手中如同丹丸大小,抬手一掌,霎时间如火流星腾空而起,重重打破了封印的前三层。豪光陡然散去,湖水突起变化,本来还幽亮静谧的水面变成了黑红两色,呈太极状分布,看来还得破咒。 再三层时唤出骊泉,泛起淡淡寒光如同冰月高悬的她,身着冰蓝海涛纹鲛绡纱衣裙,身绕水带不染尘埃,梳螺髻戴珊瑚贝梳,如果灵璧像是太阳,那么骊泉便如同月亮。 只见她催内力分水为二,那湖水竟然像有了生命一般,往空中流去,其左手擎乾,右手托坤,如此这般分水承托立于空中。公主催雪引鹤下落。 岳安自顾自的讲着:“瞧这湖水深约十数丈,青石顶…等一下......玥娘曾说过,当年玄武殿中人皆是草草下葬,又不拘礼数,怎会夯得如此深坑?又凿了个山石穴?” 她没弄懂檀岳安话中含义,搭话问道:“缘何不可?”檀岳安没理会她,竟独自跳下雪引鹤。 而公主只因他举动甚怪,三步并作两步也跟了上去,她俩个站在墓室顶上细瞧:“公主快来看啊!这里每块砖石上都有着明显的绳纹,这…这是要有准备啊!仿佛就是在等着什么人住进去一样?” 这话听得阴森,让人后脊背发凉:“不管是人是鬼,是神是佛,我都要看个真切,青莹…给我打穿墓顶。”紧接着又从璎珞里唤出青萤,穿着一身牙白色绣着云雷纹样的小袖衫子,素面青色罗裙,手持金刚棒开始寻查四周,忽然见砖石间夹有黄琮一枚,遂而抡棒下去,给砸个粉碎。 这黄琮乃为九重天劫咒的后三层,亏得有五灵伴身否则别说是破咒,就连知晓其方位都是不可能的。 青莹挽着她腾空而起,檀岳安驾鹤而上,只听得轰隆隆巨响,卷起沙尘雾弥漫蒙尘眯眼,这一下砖石顶被她砸出一个四尺宽的大窟窿。待尘土散去她和檀岳安跟随着青莹跳下洞口就往里走去,途中摸了摸项下璎珞感知到,冷香,月白,灵璧都在里面,心神也算安定不少,借助凤落苍炎的幽兰火摸索前行,没走多远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石室出现在他们面前。 借着蓝火照耀能看见石室中间安放有汉白玉雕刻的七层石棺床,上面安有漆木搭建的帷帐,帐子里停放有一髹朱漆描金神鸟的巨大棺椁,头前安放三盏金莲灯,脚下摆着七盏金莲灯,说来也奇怪,这灯竟然都还亮着。此时没闲暇去看什么棺啊灯啊的,因为四边墙壁上的画更为瞩目,北为河图,南面洛书,东作金乌展翅落扶桑,西有玄兔扑卧弄仙草,头顶上则是天河星宿图。转身环顾,墓室外圈共开八门。 “不好,我们入阵了,快走!” 心理知道这九重天劫咒的威力不小,段不能被它封住,拉着檀岳安转身想退回原处,只可惜这八门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来时的样子。 “糟了!中计了!” 不知怎的,本来还亮着的金莲长明灯突然熄灭,涌起一股无形的力量朝他们袭来,原本还可以照满室内的凤落苍炎,虽说火光忽摇,能瞧见的地方竟然越来越少。而风呼啸的声音却越来越强,她二人背部相靠,屏住呼吸,刀锋起势。果真有东西朝他们奔来,听得呼啦啦…越来越近,嗖的一下那东西划过脸庞,还没等察觉是何物时,耳下忽觉有微热液体,顺脖颈下滚,用指尖沾了沾再拿拇指一撮,放在鼻前嗅了嗅,腥气扑鼻。 “血…是血…怎么还带着股恶臭?这不该是我的。” 随即就往身后摸,一把抓住檀岳安拿刀的手腕:“阿析,你闻闻这是什么?” “尸臭!哪来的?”“什么?莫不是那里的东西活了?”又是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灵璧,放火。”她从璎珞中飞出,围绕墓室四周打转,浑身*的灵璧打破黑暗,照亮了整间墓室,此中隐约可见一团黑影闪动。“啊!”“阿析,怎么了?” “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了我一把,手臂疼痛难忍,怕是伤到骨头了。”“什么?那东西如此厉害!” 这时他只觉耳畔有冷风吹过,哐当一声…寻声看去,凤落苍炎贯穿了一具腐烂的尸体,她浑身肿胀,披散的头发都遮不住面颊的恐怖,脸上的烂肉撑破了面皮,黑洞洞的眼窝中流淌出赫黄的粘液,下巴掉了一半,舌头还不安分的扭动着,指尖已经露出森森白骨,从衣服样子看上去生前应该是个宫娥,还没等檀岳安仔细辨认,呼啦啦火焰更旺,吞噬了整具尸体,幽蓝火焰几乎窜到墓室顶,骤然熄灭,走上前查看,那尸体已经化了灰去。 抬手拔下墙壁上的刀又回到檀岳安身边。 “阿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快找个门出去。” 她右手提刀左手拽着檀岳安,没头没脑的随便找了个门就往里面跑。 六十二.祭先妣.四 他两个还真是算得上仓皇而逃,根本顾不得狼狈之像,匆忙间进入八门之一,才一进券门,就感觉这里面潮湿的空气中带着死寂一般的沉默。踏入甬道时就感觉到不知从哪里出来了一股阴森邪风,吹得人汗毛直竖,冷汗长流。这股风微淡拂过面庞时便如钢刀剥面皮,疼痛异常。再顺泥丸宫吹入六腑丹田,只让人骨肉消酥。而后感觉自己的心背都要贴到一处去了,呼吸沉重更似胸口积石,虚乏体弱,脚底踩棉。跌跌撞撞刚进入甬道跑出不远,檀岳安赶紧拉她停住:“不对啊,快看!” 借助凤落苍焰的光芒才发现他们脚下的根本不是什么青石铺就成的甬道,而是一条条纠结在一起的黑蛇,数量由千万而计。接着眼前一黑近乎昏厥,再度睁眼她与檀岳安两个依旧站在朱漆棺椁前,二人面面相觑,檀岳安摸了摸手臂没伤也没痛:“刚刚的是?幻觉?” 她也有些诧异:“此中蹊跷不是一瞬能解,不如劈开棺椁看个究竟。” 一不做二不休,怎么都是被困在此中不如寻个究竟。为了不被妖物蒙了眼,灵璧催动内力放出七十二朵幽冥花,红焰舞动铺满内室里的整片穹顶,尤似暖阳照大地。这七十二朵幽冥花也刚好呼应了九宫八门。檀岳安虽觉开棺不妥但也没拦阻,棺椁前的三盏莲花灯下面祭放着猪样牲醴,她又摸了摸这朱漆大椁:“我到要看看这内里究竟有何乾坤!” 握紧天星刀‘凤落苍焰’顺手抡起横扫而过,椁板先是喀拉拉裂开一条口子,随之而来的是耀眼夺目的幽蓝色火焰直窜起两丈多高,仿若即将吞噬天地的气魄而后瞬间熄灭。 见火灭却左手抓来檀大人的腰佩钢刀,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焦黑的朱漆大椁削成八块,又拿刀首猛击椁身,碎块应声坠地,裹挟着无数的金宝珍玩悉数洒满脚下。那朱漆阴沉木外椁劈开后其内里又是一重金丝楠木内椁,出现在眼前的同时还伴随着阵阵异香,紧接着十盏莲花灯熄灭三盏,头前一盏脚下两盏。只听得传来悉悉索索声,瞧见墓室东侧金乌落扶桑的壁画先是龟裂随后呈鳞片状卷翘,迅速脱落化灰而去。可不得了!东侧墙上隐约出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景象:“阿析...你快看..那是什么?” 随她手指望去,满满的东墙上都是人头,每一颗人头眉心皆用金钉死死的订牢在东墙之上,每颗头颅都是皮肤脱水收缩,面容暗淡,极致狰狞恐怖。 可檀岳安那惊恐的表情甚至比这些人头更加恐怖:“阿析?阿析?你怎么了?”拽了拽他衣袖,这时的檀岳安才回过神来,眼睛紧紧盯着其中的一颗人头:“那是我父亲,金针圣手檀向藴。” 他想带着父亲回家,可脚下步子刚挪,棺椁下的金莲灯又熄灭一盏,好在东墙上堆叠着的几十颗人头没有变化。可有变化的则变成对面的西墙,本来玄兔扑卧弄仙草的壁画倒是还在,可满墙都是鲜红的喷溅血迹,其中还有个如同人形一般的印记,宛如被红色荆棘缠绕的血人。 与此同时那东墙上的几十颗头颅登时间齐刷刷的睁开了眼睛,黑洞洞的眼窝内往外喷射出大量的黑沙,顷刻间墓室中黑沙弥漫,打在人身上就是一个窟窿,在黑沙里停留须臾间便会化为齑粉。这该如何是好啊?虽说有凤落苍炎挡驾,可自己脖颈手臂脚踝全部中招,檀岳安更甚,他遮住自己大半边身子都快被打烂了,脸上身上血污横流:“冷香,快想办法!” 冷香从璎珞中掷出一物来,霎时间紫光乍现,原是被那紫纹桃核包裹住,正好挡住了黑沙的攻击。如今死寂一片该如何脱出困局?正在她冥思苦想之际,墓室内开始下雨,细密的雨滴围绕着高速移动的黑沙,只一瞬间即刻凝结为冰坠落在地上,是骊泉! “怎地你也进来了?这困局中岂不是又多一人?” “我将那赤玄水搬挪到东海之内,回来时那顶壁洞口只剩下碗口大小,亏得是灵体不然根本不能进来,这黑沙如今该为我用。”顾不得她赶紧查看檀岳安跟自己的伤势,幸而有檀岳安的贴身护着,自己伤势不算严重,可岳安他......情况不好。从那紫纹桃核的结界中出来,檀岳安身子一软瘫倒在地,骊泉用水包裹住她两个体内打入的黑沙,结水凝成冰柱往外拔,就可将黑沙带出体外,檀岳安半个身子都插满了冰柱,让人瞧了甚是心疼,抹了伤药简单包扎,又吃下太清漱魂桃,虽用处不大却也比不吃强上百倍。此刻她有些急躁了,左手攥人间刀右手持天星刀,全然不管不顾对着内椁一通乱砍,双刀舞成一片烂银,三下五除二砍裂了金丝楠的内椁,而里面竟然不是内棺还是这金丝楠的内椁,也不知裂了几层椁板,就是没有内棺。 “到底是何缘由......?不对!不能砍!这棺椁应该同墓室的封印一样,第一层用火,第二层应该用水!!骊泉快去用水封住内椁再把它冻结实了。” 骊泉依照她说的去做,招来巨大的水球将内椁用冰冻住。抄起金刚棒落下大力击打,寒冰带着椁板齐崩裂。哼...不过如此,你们都回来吧。终于得见内棺模样,也没仔细端详,直接将钢刀插入棺盖缝隙处用力一撬,咯咯咯咯棺盖被她推开一条刚好够伸进一只胳膊的细缝,檀岳安突然按住她肩膀制止其下一步行动,走上前俯身查看,那黑黢黢的棺材里躺着的到底是谁?带着好奇跟忐忑低下头朝棺材里看去…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双流着血的大眼睛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啊…!”也不知是甚么东西把檀岳安吓个趔趄,瘫坐在地,伴随着岳安短而急促的喘息声:“里面…里面有人!” 人?活人?死人?拉起岳安让青莹搀扶着,自己双手插进棺盖开口处猛的一使劲就把棺盖整个掀开,这景象该是她前所未见的触目惊心。 棺材里一汪清水在掀翻棺盖的震动下泛起一层层涟漪,散发出混合十余种香料的浓烈气味,那清晰的水下铺着一层赞丹尼奇锦的寝被,金线织的翔凤游麟,在幽冥花的照耀下闪耀晃眼。她根本不理会这些,挽袖伸手就探了进去,在那不知缘何会出现在棺材里的清水之中,拽下那绝美的锦缎被子便仍在了须弥座旁。掀了被子才发现那清水棺材里满满都是人类的手臂和眼珠,怎么说也得有百十之多,那手眼中间是一个头戴珍宝冠,身穿织金短襦白纱十二破裙,外披大红绣仙鹤瑶草鹤氅,脚下云头丝履鲜艳异常。她面目白如雪,润如生,华发高绾,漆黑如墨,除了闭着眼睛以外其他与活人无异,像极了传说中的千手千眼观音。这么个美丽女子躺在如同薄镜一般清亮的水面之下。 正在诧异于这墓室根本不像安葬十余年的模样,悄声语:“阿析,你可认得这棺中之人?” 身后的檀岳安上前只撇了一眼:“识得,识得!” “那她是谁啊?” 半晌,檀岳安没应她,转过一瞧自己身畔站着的根本就不是檀岳安,而是棺材里的那个女人。 六十三.祭先妣.五 正转头回望时,身畔之人竟然是面前棺材里躺着的那具女尸。 她华服加身绝美异常香气袭人,这么个标志的美人却睁大双眼死盯着自己,水灵灵的瞳仁填满整个眼窝,闪烁光华如同仲夏夜的星瀚之海。苍白的面容恬淡柔美,只是那笑容甚为奇怪,犹似狡黠鬼魅一般不可捉摸。棺椁前的金盏莲花灯竟然又熄灭一盏,伴随着阴风飒飒,恐怖的气息近乎吞噬掉她的精神世界和这整间墓室。 “啊……!” 她真的是害怕了,两脚打颤,慢慢退到棺板边,用战栗嘶哑的声音问:“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那女尸依旧盯着她看,一言不发也不应答。无奈只得自己到处巡视,极想觅得她想见的那人。可东墙附近没有,北墙下的三彩冥器堆里没有,南面,天顶也都没有,猛然转身西面还是没有,就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在这让她恶心的棺材中瞧见檀岳安紧闭双眼躺在里面。本就害怕的她被眼前之事吓的浑身酥软跌坐在地。 那女尸迈步向前:“你总算是来了,为了这一天我可是等了好久啊!”眉头紧蹙,瞪大双眼根本不敢相信所听之言,不仅中了他人的圈套,还白白搭上了檀岳安的性命。 “来吧,陪我在这无尽的炼狱中毁灭心神,消散于天地间罢。” 随即女尸伸出魔鬼般的手,就像个执行死刑的刽子手一样朝她走来。即从开棺以后,她便失尽了浑身的气力,现下与普通人无异,女尸步步逼近,而她只能节节后退。 谁知被那鬼魅一般森白的双手抓住了肩膀,只感觉肩膀处传来一阵锥心之痛,紧接着自己便被扔飞了出去,一头碰在了北面墙上,重重摔了下来,砸碎好些个三彩瓷的冥器,碎瓷片扎满身侧。 紧紧抓着只镇墓兽的翅膀才勉强能站起来,额头流的血模糊了视线,就在想要抬手擦擦眼睛的一刹那她只觉臂膊酸麻筋酥骨痛,右臂根本使不上力气,勉强拿左手衣袖拭去眼前的污血。 她心想“此时与我不利,不如先躲着点。”只迈出一步还未转身的那一瞬间就被女尸双手扼住喉咙,脖颈上的那点疼痛不算什么,不能呼吸才是最致命的,根本发不出声音也没人能够救她,心理这个恨啊! 恨刚刚被摔出来的时候遗落掉了凤落苍炎,如今任凭自己怎么锤打那掐在脖颈上的手依然纹丝不动。 瞧瞧自己这凄惨的模样,怎还像个公主?蓬头,散发,短衣衫上还满是糟污,额唇泣血,泪目成珠。 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那女尸却突然收敛力气,虽说勉强可以多吸一口气去,但还是不能完全逃出她的魔掌。女尸撤下一条手臂,从发冠上取下一枚凤头翡翠簪。 猜不出她下一步行动自己也动弹不能,只得厉声高叫:“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还不快放开我?” 女尸不疾不徐将簪子的一头按在公主的手心,稍使力气把她的手从身侧移动到头顶,就在中途余光一瞥,这哪是什么簪子啊!分明就是根封钉,吓的她冷汗直淌,她真真是怕极了这封顶,曾经硬生生拔出了两根的那种疼法至今难忘! “啊……啊…啊啊!”急促的叫喊声伴随而来的则是剥皮锉骨般的疼痛。汗水,泪水,口水,血水一股脑的涌了出来。女尸是将放在她手中的那枚凤头翡翠封钉使了要人命的力气往下一按,封钉毫不留情的贯穿了她整个手掌,她被死死的钉在这北墙之上。 也不知怎地,自从棺盖打开的那刻开始,身体中蕴藏着的力量瞬间就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心中恐惧感慢慢蚕食着了她的理智,竟在那万念俱灰的惶恐中回想到:“是该听霄瓘的话才对,今番困顿咎由自取,可岳安何辜?遭此不幸之事?她九成是想要将我封印在这啊!定不能让她如愿!可现在逃不出去又没力量与女尸抗衡......不对啊?那次与真仙交手定比此时更胜。” 不想掐住她喉咙的鬼爪缓缓撤了下去,女尸从怀里又摸出个甚么东西来,开口问道:“你看这是什么?”她见到那物时惊讶不已:“这…这不是伏风的翡翠镜吗?你从哪得的?” “当年从南海逃脱时差点被你害死,怎地多年不见却又将我忘了?” “你是伏风?此地乃吾亲母灵柩,你又在此作甚?” “亲母?呸…我命中是有一子的,万没想到他托生之时竟被你的元灵侵占,跟你一同托生成人,待我即将临盆生产之际,你竟持刀刨腹而出将我害死。我因怨念难消魂魄不散,纵然是被封在这九重天劫咒下,在这三重棺椁中我也可通过此镜窥视你十余年之久,虽说常日夜做法诅咒,只可惜我灵力不足,不然你定活不过十岁。如今可好,我没去找你,偏你自己寻了来,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为我挚爱也为宓虞还为整片南海鲛人一族,纳命来!!” “青莹救我。”话音刚落青烟一缕中甩出流星般的软鞭打在伏风脸颊肩膀,力道出奇的大,脸上皮肉绽开流淌出黑黏的血液。 青莹挡在她身前:“我去会会她。” 伏风一手持翡翠镜嘴里念动口诀另一只手从镜中抽出一把翡翠长剑,揣好翡翠镜与青莹二人打在一起。 “我也不好总是吊着,该想想办法了。”她踮起脚尖,另一只手向上摸索到那枚封钉,任凭她怎么使劲都拔不下来,也可能因为她根本没剩下什么力气吧。 “灵璧!”唤灵璧附在自己身上。也不往下拔这封钉,手臂往下一挥,封钉彻底穿透了整个手掌,墙壁上只留下血肉模糊的一片通红。就在这危急时刻,公主她紧紧盯着女尸的一举一动,趁她不注意时,挪动到棺椁附近,将手伸进棺材里尸水中到处摸索:“找到了!” 用手贴近檀岳安脖颈处:“太好了,还活着。”在看那边青萤挥动软鞭好似金蛇缠绕,伏风手中一柄翡翠长剑杀气满天。是到了该反击的时刻,唤出骊泉催动满地被冰冻住的黑沙在自己和青萤的身前做出一道屏障,冰锥排开布满,霎时间冰凌齐飞,钉在棺木墙壁之上深深嵌入其中,内里黑沙如弹丸一般破开冰凌造成二次伤害。伏风见得骊泉大为惊惧惶恐,慌神功夫肩膀手臂接连中招。 “灵璧!”紧接着又唤出灵璧,在那冰做的屏障后以人间火猛喷,顷刻间冰凌化为蒸气弥漫整间墓室。 “青萤莫要与她周旋保护好阿析即可。”趁大雾弥漫之际扭头就走,有五灵和这天星刀在,即便吃亏倒也能带着岳安活着回去。 这一门中前方道路盘根错节竟没有个尽头,好像迷宫一样。脚下的路依旧绵软,定睛细看并不是黑蛇铺就,而是泥潭沼泽,污秽不堪,虚实难测,两旁有荒草密林根本辨别不出方向。 迷茫之时突然身后猛遭重击,撕裂心肺一般的疼痛,转回身就发现一张獠牙满布的血盆大口朝她扑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灵璧在她体内催动灵力,她提起凤落苍焰横档架住那畜生撕咬,幽蓝色火焰燎燃了它嘴边的毛发,是只偌大的吊睛白额斑斓虎。那畜生力大无穷,动作迅猛灵敏,口边毛发倒被它给抓灭了,跟白虎周旋数十个回合,身体疲乏不堪,白虎身后的伏风幽幽开口道:“定要将你降住。” 决不能就这么被它所擒,我还没能救出岳安,还没能逃离此地。那白虎猛然前扑,灵璧带着她的身体顺势下蹲寻个好位置,抽刀上挑,这一下斩掉白虎一爪,报了后背之仇。也疼的它满地打滚,呜呜嚎叫。 就在这时白光乍现,手臂一紧居然飞过女尸头顶,再从手腕看去,一双暖烘烘的大手抓着她,这双手那么熟悉,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不回来么?”那人将她搂入怀中:“算准你今日劫难怎能不来救你?”“可见得阿析?” “见了,外伤不足以致命,只是魂魄被拘了去,被那女尸所用,金盏莲花灯就象征了他的三魂七魄,如果那灯全灭了便救回无望。” 六十四.祭先妣.六 她两个坐在火眼鹿上,齐刷刷看着下方棺材里的檀岳安,心中顿生彷徨。眼角余光瞥见一缕幽魅的绯红,这手像不受控制那样狠掐着霄瓘手臂,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追上来了,快走。” 霄瓘顿时臂膀生疼:“走?往哪里走?这墓室或许是按照九宫八卦布出的阵法,此八门尽如炼狱,哪里有我们的出路哩!”在此地中她努力回想起第一次与岳安踏入的那道门中,感受到风似万刃齐攒,仿佛刀砍斧剁那般,这阵中,巽为风又在东南该是杜门。如今我在的这门内,沼泽白虎多半是在西方惊门。 “霄瓘,如果我猜的没错,就从南面的景门进去,这八门中也唯独景门我们勉强能够入得。” 他们骑路奔逃往南边景门之中,这才刚一进入门内,火舌飞舞热,浪拍面而来,真个是,红霞飞满洞天府,熯天炽地猛烈袭。龙蛇腾空翻飞绕,焚化万物不见藏。此火定非天火,亦非人间火,应该同灵璧一样是地狱火:“骊泉,使避火珠!”好骊泉飞身而出,先以冰笼罩住他俩个,又猛然冲入火海当中,祭起避火珠,风云卷起那参天热云,将这地狱火困在其内。“那东西追上来了。”霄瓘从火眼鹿身侧取来桑枝弓,桃木箭,对准女尸连放三箭,有两箭被她打落,独一箭正中其腹,那鬼魅随即失了踪影。 火势消退,见那鬼东西受伤奔走,原来紧绷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断了线,说不尽的委屈恐惧让她心神空虚,从后方揽住霄瓘,就这么紧紧抱着,温暖着自己犹如冰冻着身体,她在霄瓘背后喃喃道:“我曾吃下白猿心,得神力照拂,今番入阵劈棺后不知怎地那股力量随着棺盖开启便消散无踪了,只能让灵璧入体才能勉强挥动这天星刀。若非有你在我定将葬身于此。” “小心!”霄瓘右手使夜柳长刀横档住劈砍而来的凶煞。 “七鬼!又是他。” 二对七?不不不!“冷香,骊泉,青莹,月白。” 六对七,定有胜算,骊泉飞冰凌缠绕打散了他们七鬼,霄瓘拿出五雷令符印,裹在夜柳刀刃处,那刀刃砍中其中一鬼,瞬间放出天雷使其焚为灰烬,这边她以凤落苍焰,飞奔向另一鬼而去,虽那鬼放出碎石出击,怎奈何石块遇到这幽蓝火瞬间变为尘埃,只一刀将其截为两段。冷香拿着灵璧的金簪刀连砍两鬼,骊泉催动黑沙击中余下三鬼,那鬼只一碰到黑沙即可化为脓血,月白她早已不见踪影,可能又躲回到璎珞之中了吧。 消灭了七鬼,霄瓘将夜柳收鞘:“该来的怕是躲不掉,我们快走!” 这才一打景门出来,回到大墓室之中,棺材边的金盏莲花灯只剩下一头一尾的两盏。 “怎么办?只剩下两盏了!”霄瓘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纸符箓贴在檀岳安心口处。 “不知能不能保住这一魂一魄。看天意吧。”“霄瓘!你看滴落在我手上这黑乎乎的是什么水啊?” “快躲开!”霄瓘一把将她推开,伏风从天顶而落,手中翡翠长剑劈头砍下,要不是霄瓘推开她,怕是这会儿应该没了一条手臂。刚一站定,伏风用那幽怨的嗓音又问道:“吾儿可安好?现今生为何去处?怎地这翡翠镜里寻他不到?”她并不知晓伏风所言何意,只觉得她腹部流淌着的黑血甚是骇人。 即是免不得一战不如趁早结束。“霄瓘!照顾好阿析!” 脚下蹬地,腾空跃起,两把兵刃劈砍挡驾,伏风她红衣飘摇环佩作响,金玉在幽蓝火的映衬下绽放出夺目的光华。而她则是卯足了力气,势必要与伏风做个了断,几个回合,那鬼魅似乎不觉疲倦一般威力不减,而自己则渐渐喘息不匀,卖了个破绽转身回逃,伏风乘胜而追,她压住半搭的棺板,猛然发力,棺板另一头呼的翘起,直奔伏风面门,那鬼魅退后两步,便趁着空挡挥凤落苍焰,削掉其头顶戴着的珍宝珠冠,妖艳的黑发肆意翻腾狂舞,幽蓝妖翠闪影显形,一个仗剑直取一个架刀相迎。 打至正酣时,霄瓘劈刀挡在她身前:“你看她腹中是何物?”还没打得尽兴,推开挡在身前的霄瓘:“不用看,把你那夜柳借给我使使。” 这夜柳刀身轻薄,刀刃锋利,劈砍如同无物,不知比凤落苍炎好用多少哩!有灵璧在身内,刀法技艺比自己更胜,拿着霄瓘的夜柳,从正面与伏风对打,果然轻巧好用,二人再斗十数回,不分胜负。 霄瓘拿凤落苍焰突然从侧面斜劈,那伏风只顾着挡那天星刀凤落苍焰,没防备住她那迎面一刀,正奔其腹部而来,便硬生生将伏风的腹部切开了一条口子,左手跟上从那刀口中掏出个小陶瓮来。 “霄瓘你拦住她。” 被他俩激怒的伏风使尽浑身力气与霄瓘缠斗,那边她解开陶瓮上的封印伸手进去搅搅,只觉黏黏滑滑,好像又有个软软嫩嫩的东西,想都没想便将那东西提了出来。不看还好,这一看果然不得了,吓的她差点将手中那东西给扔了出去。这是一个足月的小男婴,被封死在这翁中,捏住死婴孩儿的脖子仔细端详问道:“这是你儿子?” 就这将要伸出去的一刹那,男婴忽然睁开了眼睛,只觉手中婴孩儿浑身滚热烫手,不知是何原因那婴孩儿竟炼化成了一枚丹砂。伏风离了那小陶瓮便开始哭号惨叫着,渐渐她皮肤萎缩凹陷,全然没有之前那副清丽的模样,真个是变为了死尸一具。根本不用他出手,霄瓘退到自己身旁:“那丹砂该是她的元灵,可要收稳了。现在那女尸也不能奈你何,如救岳安得赶紧离开这里。” 她根本没听进霄瓘的话,手持夜柳对着伏风的尸体便是一阵砍剁,毁其容貌,碎其尸身,又唤灵璧以地狱火焚烧,连同皮肉魂魄一齐烧为灰烬,辱尸成粉。 “怎地说她也是你生母,何故如此灭绝伦常?” “什么生母?那是个妖魅邪物,她害我如此还则罢了,可她伤及岳安我定不能饶她。” 霄瓘不语,只是默默将地上那一滩灰烬收到原先包裹火枣的巾帕里,叠好后放回棺椁中。 即便是这墓中女尸除尽,却也无法逃开封印,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听得天顶炸裂,碎石土瓦崩落,隐约瞧见有人在上,那人问得:“可是星君忽?”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昆仑山的南极仙翁:“封印已除快快上来吧!” 檀岳安虽说还活着,可只剩下一魂一魄在,根本无法起身,霄瓘将他从棺中抱出,而后合上棺盖。 驾鹿出了这墓穴地宫,其他四灵回归璎珞当中,灵璧在她身内催动灵力,脚下稍微使力腾空数丈,也很轻松就从墓室中出来。等到了安全之地,骊泉引来海水瞬间吞没整片深坑,这里没有干尸头颅,没有鬼魅伏风,没有拼死搏斗,更没有困局之墓,一切归于平静,就如同曾经那数百个普通的夜晚。 “仙翁怎知我困难当下,前来解救?”他一时语塞,只是笑笑话音一转:“星君可知晓前事了?” “嗯……”这回轮到她语塞。 “知晓知晓,打天河幕出来啦。仙翁的至宝龙须扇不知怎地竟然化成一把飞灰消散于天地间,本想着马上回禀,不料被歹人多次袭击,忘却数月之久,罪过罪过!” “不妨事,不妨事,星君且看。”那仙翁手中拿着的正是龙须扇。 “星君可是想救那人?”他指了指岳安。“仙翁可知回生之法?” 那老人家先笑了笑:“天河秘处有星斗玉漏泉,泉水饮之延年益寿,沐之强身健体,书符咒亦可勾魂引魄。”随手一挥引来灵槎:“只这灵槎才能寻到,快去吧。” 她跟霄瓘将檀岳安放在灵槎之内,三人带着鹤鹿往天河处星斗玉漏泉方向而去。 灵槎浮于云上,平稳异常,可她心中却涌动翻腾不止,不知岳安是否真能脱险。惶恐之中霄瓘搂她入怀安慰:“泉水无用亦无妨,我这还有火枣,他定然无事。” 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的,可自己心里还是有些疑虑,火枣能保他平安却不能引回魂魄,怕是到时只能如同活死人一般。两刻不到灵槎便停了下来,天河中只能瞧得玉阶无极:“这该如何寻得?” “既来之则安之。”霄瓘引鹤自己带着一身伤痛跟在他身旁,火眼鹿背上驮着全然没有知觉的岳安,几人上了那无极的玉阶,恍若走过今生前世般长久却还未到。 她拖着疲乏的双脚:“不行了,再走下去莫说是岳安,即便是还有一口气在的我也快昏死过去了。该如何是好啊?”一搭檀岳安脖颈:“气息越来越微弱了。”正担心之际,只听得霄瓘喊了句:“快看那是什么?”顺他手指之处望去,那玉树丛中有金光星斗阵图闪动。“往那走?”跟上霄瓘的脚步同往。 可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从这结界进去便不属于天地,走进去吧。” 这星斗玉漏泉巨大,如同天宫仙阙,流淌出来的泉水也是金色的,其中还闪耀着星辰光华。往下分出小泉池无可计数。 霄瓘拍拍她肩膀,指了指那边:“泉池水能疗伤治愈,去擦擦身子吧,这边我来弄。” 霄瓘把檀岳安衣衫褪尽,拿丝绦沾玉漏泉水在他身上书写招魂符咒,顿时岳安恢复生气,面色红润,虽说不能起身说话,倒也不再让人担心:“该能还魂了。”拿起他的衣物,在转身去找那公主,除了满地衣衫以外并未见到其人,突然间脸上一凉。“让你擦擦怎么就进去了?当这里是长水池啊?还不赶快出来!”“不出去,这衣衫褴褛污糟恶臭,快把你的鹤氅给我。” 霄瓘没可奈何,脱下鹤氅披在她身上:“快出来吧。” 挂着璎珞、披着鹤氅、赤着双足,挽起衣袖露出白藕似的手臂:“霄瓘快看看,我这伤可大好了?”这玉漏泉果然是个好去处:“嗯,都好了,脸上的伤也都消失不见了。” 说完把檀岳安的衣物放在泉水中浸湿:“你且在此稍作歇息。我去给岳安穿戴好。” “咳...咳...”岳安趴在火眼鹿被上,吐出了两口尸水黑血。这才缓过神来,那丢失的魂魄所幸散的时间不算长久,还都找了回来,霄瓘用浸泡过玉漏泉水的衣衫也将他身上伤痛一并抹去。 “岳安可还认得我?快喝两口泉水漱漱口吧。”“自然是认得公主和霄道人的。” 檀岳安已无大碍,几番折腾才从星斗玉漏泉的结界中出来,刚迈出结界。 “天见大亮快些回去吧。” 六十五.素影 火眼鹿和雪引鹤驮着霄瓘跟檀岳安一路奔回,带着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疲惫感驻蹄停落在公主楼下。 说来也真是巧了,这会儿灵仙儿正端着吃食从门里出来,恰好碰见他俩。一个是许久不见却精神抖擞,另一个才整日没见竟然懵懵登登。放下吃食赶忙上前搭手搀扶:“不是说趁夜去祭拜吗?怎地这一走就是一日?公主呢?”檀岳安这功夫才回了魂魄甚是疲乏,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能回答她哩!那头一同搀扶着岳安的霄瓘接去了话茬:“公主她随后就到,岳安伤重快些扶他歇息去罢!” 内间院子里的玥娘离远就瞧见雪引鹤在树下转悠,想来定然是公主她们回来了!也撂下手中新裁好的衫裙腰带就往楼中跑,推开房门厅室中间正见到公主只单穿了身男装的鹤氅,饶有兴致的摆弄着食案上那些个瓶瓶盏盏。 “公主几时回来的?这一去竟是一日,柳驸马和这柳家上下派人寻问过多次,常闭着门户。想必这时辰该是急坏了!赶紧把新衫裙换上,怎地也得打个照面不是?”双手一端,这才想起来,看见雪引鹤时一个心急将新衣搁在了院子里,转身出了厅室门打发了个新来的小丫鬟去院中取来。 公主摸着案上的琉璃瓶问玥娘道:“我出去是有多久了?“墓室加盖封印,根本瞧不得天日,才一出来就驾灵槎往天河处去了,那里星瀚璀璨,瑞光蔼蔼,没日月光华不知时辰几何也不晓得天象。 “公主怎地糊涂了?昨个夜里出去的,这眼瞅日落西山燕雀归巢,将整一日哩!” “那是怎么跟柳家人说的?”“只说是公主旧疾复发,身子十分不爽利,檀太医令丞嘱咐过不能见人见风,必须静养,这……这伤是怎么弄的?岳安又去哪了?公主伤重他怎地不做处理?我这就找他过来!”说罢转身将走,硬是被公主拉了回来。 “快别去!我不疼。这有上好的灵丹妙药,我才擦上去了不疼不痒,不消一刻功夫这伤口自然恢复如初,是霄瓘给的,他那里这等的好物件可多了!我这肩臂上的伤也是用了那仙药,现在呀可都好了呢!”玥娘越说越激动,抓着她是生怕瞧见岳安现在的那副样子,恐再吓到。 瞧着玥娘眼圈里的泪水打着转,如同落珠一般滴在自己手上,温热中还带着心疼。她轻轻抚摸着公主耳后的伤口:“瞧瞧这伤怎么如此严重啊!都不知道你们这一天都经历了什么让人恐惧的事儿!这块皮肉翻裂,血都流到脖子了!” 靠在玥娘怀里,得到母亲般的关爱,说她是我亲母岂不更让人信服?紧紧拉着玥娘的手:“岳安他伤的比我更重,我俩能侥幸活着逃出来多亏了有霄瓘。” “霄道人回来了?”玥娘虽说有点惊讶却也在料想之中,伸长了手臂把搁在一旁的葵镜送到她手里:“你自己照照,岳安他伤的重吗?” 怀里那小人儿不住的点头:“嗯嗯,伤的严重,不仅是皮外伤而且还被拘了魂魄,大半条命都快没了,不过还好有霄瓘在身边,也算是有惊无险罢。” “人没事就好,过些日子好好感谢霄道人吧。” 闲话间,外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虽说有些急促却也能听得出那人有意控制步伐,来人正是刚刚被玥娘派去拿衣裙的小丫鬟,跪在门外:“公主,这是新裁好的衫子。“ 玥娘唤她:“把东西送进来吧。” 小丫鬟低头行礼,举着漆托盘将要搁在了食案一侧,玥娘搭手接了过来:“快换上吧,不能失礼于人前。我先去见霄道人,公主整衣换衫后随我去见柳家人,到时莫要多言,看情势说话,素影这里你来吧。” 小丫鬟接下公主手里的葵镜回身放在妆匣里。公主见玥娘行礼退了出去便拉起素影的小手问道:“你叫素影?多大年纪了?”“回公主,今年十六岁了。”“无需拘礼,在府里多久啦?” 小素影却生生不敢抬头,眼睛紧盯着自己抓住裙边的另一只手:“自小就在柳家,后随着祖奶奶避疾,前些日子才被家主派过来伺候。” 这个素影美而不妖,素而不淡,白玉面容,秋水杏眼。口不点脂而艳,眉不描画而黛,卷睫浓密腮边泛红,双丫髻边花黄两簇,只是那小金钗与其身份极不相符。 “素影呀!昨晚我虽病着但觉吃食甚为可口…你让庖厨再做些取来,顺便再煮些茶来吃,说完还不忘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素影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先伺候穿衣?还是先去寻庖厨去做吃食?一个不注意竟抬着头看着公主,这一看可了不得!看的甚为真切,公主她耳后竟然没一块好肉,既像炙烤又像撕裂还像刀砍,血流了满后颈都凝住了,皮肉绽开还能看见细碎的白骨头渣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还不快去?”这次的声音明显有些严厉。“是!”一路急走离了厅室。 她一路看着素影出门,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起身将厅室门紧紧拴住。 对着大镜仔细观察,果然耳后这伤口未愈。可身上其他的伤都好了呀?啊…才想起来,在星斗玉漏泉池当中,将要淋湿脖颈时霄瓘过来寻她,与他说话间的功夫竟然给忘了。 也不知琉璃瓶中的水还能不能用?瓶子是仙翁给的,用来装着替骊泉烧尾所用的离火,火虽用尽可瓶子却一直放在月白那,自是仙家之物岂有不灵的道理? 拿来纹布巾小心沾取瓶中的耀金水,擦过之处肌肤恢复如初,就像没伤过一样,隐约中还透着一丝清凉:“好用好用!只可惜就取了一小瓶……是不是贪心了些?” 脱下霄瓘的大氅换上玥娘早早给准备好的衣裙:“这颜色果真淡雅不似吾爱。” 低绾发髻簪金花步摇,仔细打量着镜中人。顿时灵光乍做,眉头深蹙牙关紧咬:“怎地偏他会及时出现救我于水火之中?”越想越不对劲可又没有十足的证据。时间紧迫,还是先把眼下这关过了在说罢。 揣好琉璃瓶,带上八宝璎珞,推开门径直往檀岳安屋中走去。才到回廊处碰见霄瓘与玥娘在此等候,玥娘催促:“阿析他一切都好,苏玠正在照看,快随我去见柳家长辈。” 玥娘走在头前,自己同霄瓘紧跟其后,霄瓘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手臂:“你得装成大病初愈的样子才好说话,你们快些过去吧。” “哦!” 心领神会一般的走路,还装模作样的打着晃紧,一把抓住玥娘,而玥娘也假意搀扶。才一见柳家人,祖母,父母堂前高坐,驸马督尉见她病容憔悴素服槁面难免心疼:“这病可好些了?” 她先行家礼拜了祖母双亲:“祖母大安,父亲母亲大安。听檀太医令丞说,我这病情来的突然凶险,要即刻避人救治,这才未请问安。现下已然大好了!”祖母身子依旧硬朗:“身体无恙便是好的,家里人担忧惆怅又帮不上忙着实焦心啊!快来这里坐坐让祖母仔细瞧瞧。”撒开玥娘的手缓步来到祖母身边欠身敛裾坐在祖母身侧。 六十六.安稳夜 与一家人用过夕食,她将欲与柳郎同回楼内,拜别祖母,父亲母亲送她俩个出门,而后母亲把玥娘拉了去悄声询问:“公主可还是那病?” 玥娘早知她心中意图:“实不敢欺瞒夫人,只恐柳家人心惶惶故此称病,亦是无可奈何啊!我家公主本就身弱,素日里多仰仗霄道人所画符箓加持,自他云游在外,只给屋内贴了符箓以为结界,不曾想竟被前不久的一场大火将符箓烧个干净,搬回去以后公主夜不得寐神情恍惚,这才被邪祟侵体从而一病不起。您瞧那边楼下之人不正是霄道人乎?为了这病还特意将他寻了回来!重新画写符箓不仅楼内贴着还得给公主常日戴着,以后定不会再受侵扰。” 柳家夫人便不好再多说什么,闲聊两句就回了屋子。 话说另一边,公主本是要跟驸马一同回去的,见得霄瓘在楼下便与驸马都尉言:“柳郎,我这病才好些,可岳安却也病着,我想与霄道人过去瞧瞧。” 柳驸马诧异:“檀太医令丞也病了?那我随你一道过去。” 公主轻轻按下柳郎握紧她的手:“哎...脏屋气浊的,恐柳郎也害了病去,我岂不心疼?且先回了厅室等着我罢。他却是病了,但不大严重,我过去看看就回。” 拉着驸马督尉的胳膊将他送回了楼内,而后与霄瓘往檀岳安住处走去。 素影端着吃食,焦急的等在厅室当中,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该如何是好呀?只听哐啷一声,厅室门被打开了,来人不是公主而是柳驸马,望而下拜:“拜见郎君……啊!不对,是拜见驸马督尉。”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的有些措手不及:“毋需行此大礼,快些起身罢。”在她抬起头的那一刹那,驸马督尉隐约觉得这小丫鬟好生面善:“可是素影?” 她笑靥如花,面有喜色:“是。” 柳驸马言:“驸马督尉听着外道,还是叫郎君吧,不告而别三年有余,亏你还记着我的模样!少时年幼与你相识不过也才五六岁上下,这次再见,只隐约瞧着面善,如今你怎地在此?” 他两个自小便在一处,关系亲厚自不避人说话:“本是祖奶奶身子不好,先遣了一批人回祖地打点,我被派了去,因走的急没能跟你话别。这次是陪着祖奶奶一道回来的,后被夫人派到楼内,说是与公子熟悉也好伺候。不过平日里只于厨房游走不曾与郎君相见。这两日公主病着,才一见好,檀太医那边也跟着害了病去,楼内伺候的人本就不多,今日公主差我取些饭食,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正想着出去还是继续等着的时候,竟等到了郎君来。” 素影掩面而笑,媚眼如丝,想来多半是见了柳驸马的缘故。 公主与霄瓘并肩同行,绕回廊,行将至檀岳安房前:“这会儿有苏玠和灵仙儿在照顾,你也该先将自己的身子养好些。”她转头凝望着霄瓘浅笑:“莫不是信了玥娘扯的谎?别人不知道尚有可原,你倒还不知了?自打星斗玉漏泉出来我这身子可比寻常人好的多!” “白猿力可恢复了?元灵也收好了?”他像个老人一样碎碎念念。 “恢复了!收好了!”她有些不耐烦,推开檀岳安房门,只苏玠在里头,他将起身行礼。 “快别起来了,岳安他怎么样?” 苏玠很明显有些疲累:“一直睡着,不敢叫醒。” 公主感叹:“你这样子比他无异,灵仙儿呢?” “她在厨房,霄道人吩咐她去熬些汤子。” 霄瓘劝苏玠说到:“你回去休息罢,我在这照顾。” 苏玠摇了摇头:“他不醒,我也睡不安稳,再等等吧。霄兄可知晓岳安他是何症?” “不过是失了魂魄,现在虽说是找齐了可这一时半会儿还融不进这身子哩!能睡着最好了。” 说话间功夫,灵仙儿与玥娘端着碗汤子进来,灵仙儿眼圈通红该是狠哭了一场,不由得心想如今你瞧见的岳安还是个好人模样,若是见了那时在棺椁中的他,该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子了? 霄瓘拿降魔杵对着檀岳安眉心一点,这才能勉强睁眼可又不能言语。苏玠把檀岳安扶靠在榻边墙上,看着灵仙儿喂岳安喝下那汤子:“从前都是你看我吃药,今儿个也该轮到你尝尝那苦汤子了。” 霄瓘插嘴道:“苦汤子是他给你吃得,我的汤子可是不苦呢!里面都是些好东西!” 玥娘见天色已晚催促着她赶快回去,有什么话都留到明日再说。 玥娘和灵仙儿陪着她往厅室走,才一推开门,只见屋内二人有说有笑不同于寻常主仆:“这……。” 柳驸马笑笑起身扶她坐下,再看素影拜伏在食案之下,浑身颤抖。 “素影缘何在此啊?你与柳驸马可是相熟?” 她不敢抬头,战兢兢回话:“公主先前差我去取些饭食,可回来却见不到公主,不知该如何是好故在此等候。不想进来的是郎君,闲话了两句而已。” “何唤郎君呼?”再看食案上尽是驸马督尉喜好之物。 柳驸马在旁解释:“公主不知我与素影自幼相熟,后来她去祖母身边照顾一去就是五年,直到祖母归家这才一同回来,我两个却到今日才见得彼此。” “哦!原是如此啊!你且与她叙旧长谈罢,我身子乏了,现在歇息去。” 自顾自的出了厅室门,往寝殿方向疾走,脱了簪珥解了衫裙拆了腰衱去了鞋袜,横躺在榻上。 刚将合眼柳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公主今日心情不好,可是恼了我与素影?她虽身份不如你我这等,可人品极好,我待她如亲妹一般。” “不是恼了你俩,只我头疼的厉害,我见素影倒也是个伶俐的人,想放在身边也得利些。” “那就好,你走后素影与我说起怕公主责罚,如今倒也不必惊慌失神了。” “我可是那凌弱跋扈之人?莫再言素影长短的,我可再没那精力听下去。” 躲在驸马的臂弯中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觉睡的果真安稳,连番折腾可着实累坏了她,驸马督尉早起上朝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灵仙儿打水给她梳妆:“岳安怎么样了?你们几个甚是辛劳,昨日我见你眼圈红肿,苏玠他形容憔悴,玥娘也心力交竭的,近来诸多不顺心意过些日子真该痛快疯玩一回。” “昨晚霄道人言岳安他天明便能起身,现在已经能在院中行走,有苏玠陪着,玥娘做了些好吃的说是一块吃。” 听灵仙儿说的直动心:“那还等什么快走啊!好些时日没与你们几个同席吃酒啦。” 公主,玥娘,灵仙儿,檀岳安,苏玠还有霄瓘六人围坐在大食床前,天气温热,因公主不耐暑气八月中旬叫人冰了酒舀进杯中,饭食酒水推杯换盏,天将正午吃的热闹。席间她偷偷递给檀岳安一样东西:“你好生收着罢,也只剩这一个念想了。” 檀岳安接过那物打量,白玉笄上雕灵芝头,上点红珊瑚一枚。 “这是哪里来的?” 六十七.争吵 岳安手握着那白玉笄问她从何处得来,她也不避讳:“可还记得那天在墓室当中的人头祭里你认出了檀圣手?”岳安点点头:“记得。” “开启内棺那时我正与你说话,但才一转头的功夫也不知怎地,岳安你竟被那女尸拘了魂魄躺在内棺当中,而后我与她对阵数十回合,力不能敌,欲将遁走时恰巧路过人头祭,心想着头颅肯定是带不走的,于是我便只拔了这发笄揣了回来。” 檀岳安不仅受了挫骨之痛,还差点赴往阴司黄泉,可也不见他伤心流泪,只一白玉笄就能让他泣目奔流:“他一入玄武殿就再没回来,这十多年里我一直想尽办法尽力寻找,哪怕只寻到尸身墓冢。” 檀岳安的哭声着实惊了这一屋子的亲人。 是啊!自己最敬爱的父亲,他的骄傲,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出了门去,给个与己不相干之人接生,就这一去便再也没能回来。十多年里不放弃的找寻,甚至被囚禁在那吞噬他骄傲的玄武殿中。当他在人头祭中见到父亲头颅的刹那,心尖一定如同刀绞那般。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拼尽全力!印证了心中早知的天人永隔!一瞬间他的神情由激动到淡然再变成落寞。“我先回去了。”檀岳安的突然离席,众人面面相觑,霄瓘紧跟在他身后也一道出了屋门,留下三个迷惑的和一个知情的。 与他三个说了这次下到墓穴中的惊险万分,又是如何从那里逃脱出来,是怎么去的星斗玉漏,云云云云……她不想隐瞒这些,一口气说出来也好……等等…我好像忽略了一些事情。 “你们吃吧,我也得先回去了。” 径直走了出去,好容易才弄清楚各中原委的三人,又一次迷惑了。匆忙散了酒局,各忙各的。 霄瓘快步追上了檀岳安:“我查过了,人头祭里的灵魂本也是拘在墓室里那女尸体内的,可当凤落苍炎将她燃成飞灰之前,那女尸就已经散尽体内尽数所拘魂魄,再借由南极仙翁劈开封印的一处口子,魂魄都已经逃出生天了,自然,其中也包括你父亲…他一直陪着你,从墓穴到星斗玉漏泉,等你回魂出来而后,他便轮回转生往复如此。”霄瓘特意替檀岳安宽了宽心,才往回走。 厅室中有无数个为什么朝她袭来,那墓穴的封印就好像是特意为自己而设?南极仙翁从何处知晓自己有此一厄,遂而前来搭救?时间又不早不晚偏偏正好?他曾经还引我去天河幕,送我往星斗玉漏泉?仿佛一定要让我活着并且必须知道前生事那般? “公主,驸马督尉临行前吩咐将这选好的甜瓜给您送来尝尝。” 来人正是素影,樱粉色短夹衫子,淡鹅黄间裙,双环小髻,鬓边金簪。 手中托着莲瓣鎏金双狮盘,内里是切好的甜瓜果肉,白腻鲜美,入口甜软,芬香扑鼻,刚吃了一小口,霄瓘突然闯了进来,既不通传,也不扣门,表情凝重还带着微怒。 她打趣霄瓘:“怎地如此无礼!当那屋门作摆设用乎?” 哪知他直奔自己走来,上前一把死死抓住了她左手腕,猛的用力,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啊!”膝盖磕在了硬木食案上,顺带着上面所有的东西一个囫囵全摔飞了出去。 正是: 熏炉跌碎香灰散,宝盏倒扣瓜果烂。 玉璧掐满酸红胀,只觉惊人不知恨。 她惊恐霄瓘的所作所为,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紧盯着他,全然顾不得自己狼狈不堪,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模样:“霄瓘,你快放开,弄疼我了。” 霄瓘怒不可遏,狠抓着她的手用力往外一甩,那公主被他提在手里本就半跪着也没个着力的地方,霄瓘在来这么一下子,她吃不住力,摔跌出三尺远横躺在地。 素影瞧霄道人来者不善,虽说不敢上前阻挠,好在她接住了朝她这边摔过来的公主。浑身颤抖的抱着她,眼中沁满泪水盯着霄瓘,双齿打颤吼道:“霄道人放肆,公主面前言行无状,可…...” 素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霄瓘他抓住了衣襟给丢出了屋门:“苏玠,送她回去,楼内不许留人。” 一脚刚踏进门里的苏玠接下素影后又把楼内的几个侍婢一同请出了公主楼。 她红着眼圈娇嗔带喘:“几时任凭你来差遣我的人了?如今伤我恼我也该说出个缘由,这番无礼与那破皮无赖一般无二!” 霄瓘被她气的眉头紧锁,咬牙切齿,攥着拳,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我是破皮无赖,那你又是什么?专害人命的魔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仇士拓是怎么死的,你素来心思歹毒,为人狠辣,视人命如草芥,若不是有玉虚在旁牵制,又没开灵窍受身份困顿,不然怎会小心做人?” 她万万没想到,向来被她视作自己人的霄瓘怎地会戳她痛处? “你…你既知晓我为人,又何须处处帮衬?我是心狠,又阻了谁的路去?能让你坏了德行?” “你还不知错?” “不知!仇士拓那獠死有余辜,与我何干?若他自律其行,不打到我殿中又怎会下了狱去?死便就死干净了,他却做了鬼都不放过我,前些日子又来扰我,他才是那不知好歹的贱人。” 看她一口咬定自己无辜,恨的霄瓘反手甩了她一巴掌,惨白无光的脸上瞬间血印鲜红。 “你还不知错!先且不说仇士拓,就说在那墓室之中,既已得了元灵又何须毁碎尸身?饶她灵魂不死也对你毫无威胁。再说人头祭的众生,他们的魂魄全都拘在女尸体内,怎么还敢用天火焚烧,只在顷刻间所有魂魄皆化为灰烬,再不能轮回往生……甚至连岳安他的灵魂也差点被你尽数焚毁!” 她诧异嚷到:“不是…不是的,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伴随着呜咽抽泣声她拽着霄瓘衣裾:“我当时只因气闷,怒火攻心,并没想得如此周全啊!不过…好在岳安无恙啊!” “不知?你怎会不知?我早已向你说明他灵魂被女尸拘了去。无恙?若不是一早我拿符箓收全了他的魂魄,又怎能那么顺利的招回?他是无碍,可他父亲的魂魄和那些无辜惨死者的魂魄都被你焚个干净。刚刚你又拿玉笄给他,到底是何心性?” 地上那人丢钗散发,哭的委屈,小声乞求:“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是我气伏风她做咒害我,也气那十五年困顿,不该被怨气蒙住了双眼,做出如此罔顾人伦的罪行,但是求你千万不能把这事告诉岳安,好不好?”她眼里满是祈盼,她不想让檀岳安知道因为自己的过错害了他最珍视的人。霄瓘还是抵不过她的神情,她的泪水,坐在她身旁,抱着她在自己怀中,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她脸上的印记:“还疼吗?” 她抹了把眼泪,强挤出笑容:“不疼,一点都不疼了。” “我知你怕疼,可瞧岳安他伤心的样子加之你又确实害了那些可怜的人,难免出手重了些。不过以后遇人遇事万不可任性胡来。” “知道了!我这有星斗玉漏泉的泉水,只这一小瓶,你替我擦擦。” 伏在霄瓘膝盖上,看着他替自己擦拭伤痕:“你还走吗?” “不走了,以你的性子今后还不知道将遭遇些什么,我这人虽说逍遥惯了,可也拿你当个亲人,不想你再遇危险。即便深处困境当中我也好助你化险为夷啊!” 斜眼瞥见地上有光闪耀,晃的眼睛生疼。伸手拈来,嗯?是素影的发钗!好生细致,赤金两股钗首蝶翅活灵活现,真个是花间穿梭对灵蝶,双双绕绕共仙玦。 六十八.伤春悲秋 发钗的寓意甚好,即是素影的便给她收着。这个时候才跟霄瓘说起,自己那些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霄瓘,这些日子以来,你可觉得有什么不妥?”“不妥?哪里不妥?你且说来听听!” “最近时常感觉,除玉虚贼外,竟然还有一股力量在你我身边盘旋!”“可是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不只是我见了,而且你也见过!”“哦?” “从我进了墓穴时就发现......那九重天劫咒根本就不是生人勿进的外部封印,而是为了将什么东西困在里面才设下的,由内部想要逃出去必需要过全九宫八门,而这每一门都凶险异常,只稍有一丝不慎你我顷刻间就能化为齑粉。若想全身而回,必要由太阴星君亲撤咒门,我们只是一时冲动便闯了进去,可是南极仙翁他却像是算准了时辰一样,在我们正苦无出路时出手搭救,说是恰巧路过未免有些牵强了!此为其一。”“你怀疑他?” “对!那星斗玉漏泉有结界护佑,岂是你我能够去得?虽说你是修道之人,可三尸未除,不过比寻常人活的久些,看的远些,不病不痛,然命数天定。我虽说得了白猿心除了玄咒封钉得了把力气,但未开灵窍可也该受轮回之苦。岳安更不用说,当时甚至没了魂魄根本与尸骸无异。玉漏泉怎个说也是逆天改命的地方,他怎么就能轻易唤来灵槎送我俩前去?” 霄瓘不解:“许是仙翁他瞧不得人间疾苦!” “人间疾苦?哼!那他管的还真是不少啊!从第一次借来的神芝草到他的白玉圭,再到龙须扇,给你的火枣还有火鼠裘。哪一样不是至宝?哪一个又能是轻易送人的?可他偏偏给了你我?喏!瞧瞧,瞧瞧,还有他赠的离火与这琉璃瓶!” 她手拿装有星斗玉漏泉水的琉璃瓶在霄瓘眼前晃悠!对他说:“你呀!就是心善,枉你多活这些年。除了帮人助人以外竟没有疑人之心!” “疑人无用,我本就身无长物,也总避人而居。可你身份贵重,常年养尊处优,怎会是这般心性?” “虽说我生于帝王之家,怎奈何灾星流言差点殒命,幼年困顿,常受身贱者欺辱,加之性子要强刚烈,难免诸多防备。好在有玥娘他们照拂才可平安度日,如今我只愿他几个康健无忧,我与柳郎能够相守一生也就再无其他非分之想。”“你……不想报仇了?”“这……” 霄瓘只是不经意随口一问,而她内心中的回答却全盘否定了她之前所言之种种。 “我还是先回去吧。”他就这么走了,头都没回,也看不出他是悲,是怒,还是在叹息! 而她只能呆呆的坐在原地,直到霄瓘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门外!她无意识的捏断了手心里那枚小发簪。蝴蝶折翼,钗身分离!果然啊!霄瓘比她更了解自己,这般可以迷惑住自己的谎言却唯独瞒不住他!呆坐了一会,唤了个丫鬟将屋里收拾如初。 虽说已经八月,可正当午时还是有些闷热。折腾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得了清净,疲乏的她一个人躲在院里的桂树下的石台上小憩。心里想着,岳安的伤和失魂症应该全好了,霄瓘看似也消了气,表面上的一切都很完美顺利,再没什么能让她担忧的了。这才刚躺下,灵仙儿不知打哪过来的,一手着拿织毯一手托着银盏:“公主,躺在石台上容易着凉。这是刚送来的蜀地织毯,快瞧瞧!上面织出的菩提树枝繁叶茂还有那四周象驮宝瓶的纹样也寓意甚好,铺在石台上也好暖软些。又从亭子里取来辟邪几让她歇息。 “公主再来看还有好东西呢...快猜猜这是什么?” 本来还有些睡意全被灵仙儿给搅扰了:“不过是几只桃子罢了。” “几只?桃子?罢了?公主可得仔细瞧瞧!听说从前在太宗时期,康国就送来了这桃子,鹅卵般大小,颜色金黄,果肉紧实,甘似饧,汁如饴,恍若仙境之物。太宗甚爱,因此两年后康国使者再度来朝,便带了些株苗,太宗下诏将这些株苗重在御苑之内。这几颗呀!便是从御苑中采出来的。真是贵的紧,快些尝尝。”“共得了多少?”“共计六枚。” “拿去给祖母一枚,父母各一枚,留下一枚给柳郎,剩下两枚你们分着吃吧。” “如此难得罕物,公主怎地不食?可是身子不爽利?” “也没什么,平日里珍馐佳肴也吃了不少,今天更是没什么胃口。你快去吧。晚些凉了我便回去。” “是,公主。” 催促灵仙儿将金桃送去,才又得了片刻安宁。微风带来阵阵徐徐的桂花香,躺在软滑的织毯上,肆意的放松着自己的心神。晚来风凉,裹着织毯往楼内走去,简单吃了点麦饘,小菜。 夜来正想与柳郎手谈一局,摆好了紫檀的棋盘,四围螺钿镶着花鸟奔鹿,两只龟盒里装满黑白二子,焚一粒刀圭香,旖旎柔美,香软入梦。算来这时辰柳郎也该到了啊!谁知打破此间沉默的却是一阵细碎啜泣声。门外的廊下晃动着两个身影,临门而踞,侧耳倾听。 正是柳郎详细问道:“因何事悲秋惆怅?”那人不语,柳郎再问:“可是……?” “公子莫要胡乱揣测,只因一时失神跌伤了手臂,红肿疼痛故而失了礼数。” “伤了手?快让我瞧瞧!你也不是那冒失莽撞之人,怎会轻易受伤?这里肿的厉害,随我去檀太医那瞧瞧罢。”说完就拉着素影匆匆往檀岳安处走去。 随着脚步声由重转轻,直到完全没有了踪迹,她直起身子,拉开那扇房门,看着空荡荡的回廊。原来却是,悲秋之人独倚门啊!转身坐在食案边自斟自饮起来,浊酒三盏下肚,更觉孤独……又吃下整一壶,跌跌撞撞趴在案前,手中把玩着璎珞圈。 六十九.灵璧 酒醉微醺,香汗透额,脸颊上绯红带热:“月白,把那装着五灵记忆的罐子拿来给我瞧瞧。” 月白根本没出来见她,而是伸出一只手将那些小罐子放在食案上。 独自一人寂寞难当,摩挲着手边的几只小罐,总觉得那丹砂鲜艳,红的扎眼,如血似火,隐约中还闪烁光华,甚美!甚美!她两手握住金咒链条,用力一扯,金咒应声碎裂在空中。 忽的一股烈焰升腾,红光冲天!耀眼的火焰当中包裹着猩红绽放着的一株瑶花!像映天花火般璀璨,绚丽。起身想伸手去摘那娇艳无比的花朵,刚走到厅事当中,就在这时花瓣骤然收缩,那花带着一团红火没入到她右眼当中! “啊……啊......!”正是焚皮蚀骨般的疼痛,她完全招架不住,捂着右眼满地打滚,本还酒醉,这一疼即刻就清醒了。也不知现下被烧成甚么样子,借着勉强能够微微睁开的左眼,忍着巨痛起身去寻找房中的大镜,才走两步,只听“哐当!”一声,小腿的迎面骨正磕在硬木食案角上,另一条腿吃不住力,加之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在食案上,那些金杯玉盏,山珍佳酿各色瓜果皆倾覆在地。若不是今晚她将楼内婢仆都赶了出去,想来这刻也该有人来帮她一把!又何须孤零一人受此厄困? 勉强爬起身,摸索中她抓住了那面大镜,手尖触摸到了镜上雕刻着的精美绝伦栩栩如生的海兽葡萄纹, 感叹那精美绝伦寓意吉祥的纹样如今却不如一杯水来得重要。对坐镜前,那本微睁的左眼逐渐瞪大,似乎不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模样!大半张脸被烧得形如焦炭,头发溶成一堆,里面还夹杂着发簪金花,眼球已经烧干了,露出狰狞的孔洞,那黑黢黢的孔洞中跳跃着一点红火,面皮早就已经烧没了,紧缩的皮肉焦黑中带着一丝丝鲜红,还往外渗着黄水,鼻子上的肉也没有了,只鼻梁处露着森白骨,嘴唇已然不复存在,稀疏的齿缝间一条焦黑的舌头刚想伸动碰到牙齿的一瞬间,竟化作黑灰散了去。脸上只是下巴处还残留着一点粉肉!见到镜中恐怖的一幕,直接昏死在铜镜前! 这时柳驸马带着素影刚好来到檀岳安屋前,对于楼上发生的种种一无所知!轻扣屋门:“檀太医令丞可在?”檀岳安开了屋门,行了礼,迎他们进来,再往里走,过漆屏他三人坐了下来。 “驸马督尉,这个时辰怎么会来我这里?可是公主伤了?” “这到不是,公主身体无碍,倒是素影,她弄伤了手臂,檀太医令丞可给看看是否严重?” 素影伸出手腕往上卷了卷衣袖,白皙的皮肤中透出青紫颜色,皮肤高肿。 “瞧这伤应是撞击所致,好在没伤了筋骨。不妨事的!” 檀岳安给素影敷上些消肿止疼的药,开了些苦汤子,还特意叮嘱到这些日子别干力气活,日常饮食也需清淡!天色渐晚他两个从檀岳安屋中出来。 “这药我拿去让灵仙儿想着给你熬了,也别多劳累,先回去罢,要早点歇息。” “公主该是在房中等着郎君,药我自己拿去,可……” 素影欲言又止,也不知该不该把今天的事讲给郎君听。不过她还是决定把今天的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可什么?” “没,没什么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去罢,要好生养着!” 接过驸马督尉手中的药包,拜别而走! 冰轮正满,直挂东天处。 彩云逐月,忽感入相思。 清风寂寥,抚柳凭人意。 池蛙声鸣,不驻盼安神。 驸马督尉也无心看什么景致,晚来秋凉,快步疾走而回。这楼内竟没个守夜的人,过回廊而至门前轻扣,无人给开,也无人应门,稍将用力便将屋门推开,甚为奇怪! 屋内昏暗,灯只燃了两盏,四下环顾,见镜边有一黑影,走近了才看清楚,那黑影正是公主! “竹儿!竹儿!”唤了两声公主也没回应,该不是又病了?不对,闻道公主周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才让他安心不少。不过是酒醉而已! 点亮满屋灯火,这景象着实有些让他惊讶!只见公主身旁一片狼藉,上好的秘色磁壶瓷盏碎了一地,饭食蔬果捣烂如靡,食案边上还躺着甜酒瓮,里面的茱萸纹红漆酒提断成两节早已身首异处。 好公主,半个身子伏在大镜前面,散了半边发髻,乱发遮了大半张脸,洒金莲鸳鸯大氅扔在脚下团了个污遭,蓝染缬罗夹披子混在那堆饭食当中,短衫子衣襟半敞还湿了酒水,常戴着的八宝璎珞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双颊绯红细眉微蹙,正深沉沉的睡着! 他只好抱着公主先离开这里,轻轻将她放在帐内榻上,先除了衫子罗裙又解了簪珥腰衱,换了里衣。寻下人打来温水给她擦脸,正欲取下她手中璎珞时,突然瞧见公主手里还有别的东西。“这是……?”拿出来仔细一看,这是素影的簪子,怎么会在公主手中?还变成这幅模样? 素影的伤难不成被公主责罚所致?虽说心中略有疑惑,可他半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只悄悄将断掉的发簪收在随身的囊带里,想着什么时候修补上了再还给素影。 秋夜飞雨起寒凉,朦胧灰月照西梁。 卷落枯柳黄杏,红枫断花。 迸溅残泥碧草,碎石细沙。 这夜里他紧紧拥着枕边之人睡得个安稳,殊不知那人正处于千难万难当中。 直到驸马督尉早起上朝公主依然没有睡醒。 换衫袍,束长发,挂碟躞,系囊袋,又正了正冠巾一切妥当,撩起帷幔坐在榻边,轻轻亲吻了公主的前额,以示告别! 天过巳时,重人聚集在公主楼下,按常理来说这时候公主早该醒了,可怎地临近晌午还不出来?昨夜撤了楼内婢仆,也没说到底今天许不许进来。正七嘴八舌一通时能做主的人来了。 “你们都别说了,好生等着罢,我进去看看!”玥娘带着灵仙儿直奔往公主寝殿里走,刚行至门外,哐啷一声,门开了!这门一开,里面便直挺挺的摔出个人来!恰巧扑在玥娘身上,两人跌撞在地,后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家公主么!乌长华美的秀发被汗水打湿,额前,颈上,都渗出豆大的汗珠。身上只披了件昨日穿的洒金莲花大氅,一看就是慌乱间抓过来裹在身上的,肩膀,手臂,大腿都露在外面。 “这又是作了甚么孽?如此失了礼去?快快快......快回去!”公主只是睁圆了眼睛又不说话。 就这干愣着的时候,灵仙儿带着哭腔问:“玥娘,玥娘,快看看公主的手,怎么弄成这样呀?” 她看见公主右手掌上密布着十数颗水泡,又大又红! “水......!” 公主强忍着巨痛才说出一个字!这个字便如同附着魔力那样,催促着灵仙儿。她急忙奔入房内,也顾不得时辰对不对,就把昨夜的水盛在杯里,给公主吃下。那两片开裂已久的双唇得到久违的滋润,而她干涸的喉咙也将能发出声音。 “我没事…不用担心。”说完又陷入昏迷。 “帮我把公主扶在榻上。”玥娘跟灵仙儿并没花费多大力气。 “我先帮公主将衫裙穿上,你快去把檀岳安和霄道人找来,我看这病症不简单啊!”灵仙儿听完玥娘的话,来不及回答和行礼,一路飞奔往霄道人住处去。 “霄瓘…霄瓘!”整个院子里都能听见她在呼喊。霄瓘正从窗子往外瞧:“何事急呼?” 灵仙儿喘着粗气道:“公主…是公主!你快去看看,我从这边走,去请岳安!” 过回廊,迎面正撞上个人来,脚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廊下。嘿…巧了!檀岳安赶忙上前扶她起身:“吵吵嚷嚷,可不失了礼数?楼内楼外,院里院外都能听见,也不怕让柳家人知道?” “唉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公主怕是又昏厥过去了,手上还起了不少又红又肿的大水泡,我瞅着像烫伤。玥娘觉得情况不对,唤我请你和霄道人,他已经过去了,你且快随我过去!”说罢扯住檀岳安的衣袖就往外啦。 “别急啊!” “怎么能不急?” “我得带上东西啊!”简单收拾好了她俩个便往回走。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浑身酸疼无力?看四周,枯枝败柳,雾霾弥漫,黑烟缭绕,一片惨淡景象。脚下无路尽是血染黄沙,腐肉臭骨,引来黑鸦盘旋,虫鼠啃咬。 这里比炼狱更甚,不易久留…我得赶快寻条出路,不然这里将再多出一具无名女尸! 慢慢血沙路,几乎走不到尽头。黑烟喷呛,她只得拿衣袖掩住口鼻,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的的乱走。就在她精疲力竭之时,忽然,一道红光从天而降,化作一柄长刀朝自己迎面劈砍而来。速度急快,她还来不急做出反应,正中面门!啊……!!剧烈的烧灼感袭上心头,犹如万把利刃剥皮刮骨。 那刀,刃前带火,只一瞬间,脸上的皮肉皆焦,鲜血也化为黑烟,视线从模糊到无物,就连自己骨头也将烧成飞灰,意识也逐渐淡化,痛感也慢慢消失。直到身为烟尘,这世间便再无她这号人物了吧! 等她再度苏醒,踏足于幽冥之处…… 一世三生 心柔之花 孤寂百年,此刻一株洁白无暇,淡妆素雅的小花正努力绽放在山腰处的一片洼地里,这个地方平时湿润温热,每天还能晒到大半日的暖阳,前些年雨水丰沛,蕴藏深厚的土壤里,这温柔地界才最适合她的生长。可今年偏偏与往常不同,都已经入了秋可天气却依旧闷热难耐,平日里能够遮住强烈暴晒直射日光的藤蔓不知怎地,它才刚一入夏便早早就枯死了,加之少雨缺水,伴上那灼灼烈日的炙烤,让她的花瓣干黄,茎叶脆裂,再过些时日她也将枯萎死掉。那花儿抱着必死的决心抬头仰望夜里的天空,满天星斗如似碎金秘银般散落在乌漆大盘上晶莹闪耀,其中一颗星斗大如珍珠,璀璨耀目。 此刻的夜是那么静谧,安详。唯有听的树叶沙沙作响跟细碎鸟叫虫鸣。 忽的一缕凉风袭来,拂过她微微欲裂的身体,吹得她如醉如痴,直到清晨时凝结的露水滋润起她将至枯槁的身躯,这才缓过精神。又到一个正当午,她拼尽全力追逐着一点点斜来的阴影,可当她刚一抬头便瞧见一双如同星辰般闪耀的双眸美睫,朱唇贝齿。这男子不同于跟她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樵子,白美异常,对她温柔以待。只见他取下身边挂着的囊袋,用甘美清凉的井水沁润着她纤柔的身体。 正当这株小花在贪婪的汲取着每一滴甘露时,男子轻柔抚摸着她逐渐舒展的花瓣,又从袖中取来条巾帕系在枯藤上给她遮住灼热的日光,随后才满意的转身离开!她的目光追寻着男子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也常期盼着到底何时才能与他再度相见呢? 不过短短三天以后,她心中又是欢喜一场,果然那男子又来了,依旧给她浇水,依旧轻柔抚摸着她的花瓣,依旧淡然的转身离开。就这样从初秋至到晚秋:“你真美,与其干死在这山里,不如跟我回去吧。” 说罢,男子把她从干涸的泥土中小心仔细的挖了出来,取下原先系在枯藤上的巾帕,包裹着她的根系连带着土壤,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当中。就这样,百余年间她第一次离开这片山林。 男子将这株不知名的小白花栽种进一个陶罐内,搁在窗边那只小案上,这样每天都能欣赏到她优美的姿态。她同时也瞧着那俊美的男子心花怒放,这种情感就算是爱情吗?她不知道,不过她知道一点,就是每次一见,她都心中欢喜。在男子身边伴随有四年多的时间,终于等到男子加冠成年,而她也即将幻化为灵体,可以出现在他面前,真想把这些年的情感一股脑儿的说与他听啊! 可谁知好景不长,就在两年以后,男子身患重病,家人请来医者无数,药食不灵,缠绵病榻三月有余,最终医治无效,受尽病痛折磨而死…...她不过是一只还没成形的小花妖,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到。甚至都无法为他流下一滴被人们称之为眼泪的东西! 入殓之时,男子的家人,除了以玉蝉嵌口,玉羊握手,金钩组佩以外,还特意剪下那株他最爱的白色小花放在一口朱漆彩棺内。外贴明光接引符箓,以送至幽冥黄泉。 小花妖跟随着男子的灵魂一同走在黄泉路上,在这阴冷荒芜的黄泉路中,所有的灵魂皆是低头不语,下巴紧贴着脖颈。她想跟男子说话,可那人根本就不能理睬她,也看不见,仿佛她并不存在于天地间一样。她又想去抱抱他,却怎么都追不上他的脚步,直到枉死城下,她再也没办法继续跟着走下去了,折下一枚花叶,贴在男子的右腕之上用以寄托相思。 她又一次眼睁睁看着男子离去,这一走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聚首?看着他走入枉死城内,渐渐模糊的身影再度悄然消失在她视线当中,就如同他们俩个的初见,他也是这样离去的。 不久之后那男子已经投胎去了!再世为人。而她将又一次陷入到了孤独当中,不过这次还平添了一份等待之情,即盼望能再度与他黄泉路上相见,又不想他在人间受苦难困扰。 她在黄泉路边一等就是七十三年,这些年间她将黄泉路边两侧撒满白色花朵,祈盼他如果哪日路过时能够想起前世种种…...终于有一日,当她百无聊赖的坐在花从间,凝望着过路行人的魂魄,没一个是他。突然间瞧见有金光耀地,彩云飞舞,瑞气升腾伴随仙乐笙簧。那异香喷鼻,垂珠的璎珞,引来万朵金莲白雾,络绎不绝。此为西天佛祖入幽冥,不曾想竟被这成片成片的白花所吸引而来:“这花妖美不该在此地生长。” 她回答佛祖:“花虽美却见不得绿叶,再美也有缺憾!” 佛祖闻言问道:“既是缺憾,我将它补上可好?” “不好,我念他思他,那片叶子便如同我的情感一般,要与他永世相随!” “可你二人并无情丝牵绊!又何苦执念?” 她低头不语… 佛祖一指生出无相莲花印落在她眉心:“去吧!去了就可以放下!” 她谢过佛祖一路奔上奈何桥,终于,终于她也将可以托生转世,去寻找她的死生至爱了。 一世三生 池中红鲤 佛祖曾对她说过要放下执念,可她又是个一根筋到底的,因受指引托生到人间界去。这朵无相莲花可助她带着全部记忆从而顺利通过奈何桥,轮回转生直到她不再执着!带着对他的思念,憧憬,爱慕!不在乎前方到底会有多少荆棘苦楚,她就这么大着胆子毅然决然的走了下去。 三月天里湖水渐温,包裹在温润的卵囊中有一个小东西正在四处窥探,又不过三五日光景这条小鲤鱼已经钻出了卵囊,只瞧见它一会儿藏在水草下,一会儿游进石缝里,一会儿探出水面仔细打量着外面的景象。在它长大之前决不能被其他的鱼儿吃掉!努力生存下去才是她现在唯一的目标。她跟这湖水中的其它鱼儿并不一样,极鲜红美艳的鳞片下若隐若现出金色的肚皮,额前一点黑鳞夺目光华,使她有别于其他同类,异类。 温润酥风吹拂绿柳长梢,翠竹生生春雨蒙蒙,日光胧罩,山花开遍田野山林。 她等着盼着的人儿到底在哪??一转眼又三年光景,渐渐地她长大了身躯,湖中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的她了,真是畅快异常,悠然自在的吃着落在水中的小虫,一片涟漪触碰着她敏感的神经,猛一转身急忙往水下游去。原来是几艘载着春来踏青游子的小船,吵吵嚷嚷好生热闹。其中一个下了杆子准备钓些鱼虾,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却有些焦急。那小红鲤便想去捉弄他们一番,衔住根粗大的水草挂在他的钩子上,那游子感到有活物在动,本就等着不耐烦才一被勾起兴致,立马往上扯,那水草极韧又有弹性,他两个硬拽了几个来回,晃了小船,那游子竟一个没站稳跌下湖去,谁知他竟是个不会水的旱鸭子。罪过!罪过!千万可别因为自己贪玩害了他人性命啊!她在水下急的直打转,这可怎么办?算了,她豁出去了,咬住游子腰间的丝绦就往水面上游,按常理说以她这力量根本救不了他,可那游子却真真是随着她游的方向往上去,眼见即将带她出水才松了口,就在那一刻,他瞧见一双大手紧紧抓着那游子的衣领正往上提,拉着他上船。 游子安然无恙只是受了点惊吓,可她的心却像被巨石狠狠砸了一下,是他......那双大手的右腕上有她留下的花叶印记,花妖终于找到了那个让她心驰神往的男子。一个扭身小红鲤跃出了水面,直接跳进那小船上。烈日灼晒,无法呼吸,她整个身子疯狂扭动着,隐约间听见有人调笑,说是那游子用自己的身子钓上来一条肥鱼,不如今晚煮汤喝。她心中怕极了,又不能言语,还没法呼吸,转而两眼一抹黑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以为自己定然是必死无疑的节奏,未曾想她又清醒过来了,四处游荡着,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罐子里,好吧,只要还活着就好。昏黄的光线让她只能看清头顶上的一圈,不过是屋梁而已,没过多久一个陌生却又感到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是他! 那男子用极温柔的声音说:“小红鲤呀!不知怎地竟觉与你有些缘分,你可是认得我哩!” 听他这么说,自己莫名的有些开心,不停的在水中打着转。 “原来真还是这样,怪不得你在船上只衔着我的手呢,这才把你带了回来。我叫李畔!” 他笑得好暖!暖化了她的心! 斜月星辰晚来风,暗鹊夏虫伴长空。 披衣掌烛转回廊,飘零落花散生香。 趁夏夜,他将小红鲤养在自家附近的一处小池塘中,如此这般,即可方便观赏,也能让它更加自在些。 她游弋在那个小小的池塘中,欣赏着如银钩般的晓月,心怀感激,这便是佛祖赠予她的今生! 李畔每隔几日便来到池塘边垂钓,而她总是围绕在他垂下的柳枝左右打着转。他的垂钓不过只一条柳枝罢了,没鱼钩,也没饵料,这种垂钓无非是为了打发无聊的闲暇时光,也或许是为了跟那条他认为颇通人性的鱼儿见见面罢了!李畔与她闲话几句,又看起了简牍,然后起身回去。 就这样的闲散时光匆匆而过,直到连续十多天没瞧见李畔,她有些焦急,急不可耐的想要知道他的一切,他是否安好?他可是出了什么意外?恨不得长出条人腿离开这困顿的池塘!她每天都朝着李畔回去的方向探出头来向外瞧,可外面只有冷漠的过路人,无情的墙边柳,寂寞的晚来风,和那百无聊赖四处闲逛的野狗。渐渐的四野苍茫,白皑皑的雪花飘飞而下,本还微凉的水也变得冰冷刺骨。 再后来,池塘结了厚厚的冰,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外面的一切,只是再也没有他! 逐渐模糊的视线,让她在冰水中沉沉的睡去!冬去春来,在惊蛰声中她也开始苏醒,化开的水面让她可以肆意游动!蝉鸣吵闹,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朝她走来,每进一步她内心更加欢愉。是他,是李畔啊!他带着爽朗的笑声,轻折下一条柳枝,坐在卧石上,然后将柳枝垂在池塘里:“你看,过一会那小红鲤便会出来!它可是最通人性了!” “真的?那我可是要好好瞧瞧的,难不成它还会是一条神鱼哩?如果真的是呀,那可得赶快拜拜!保佑父母身体康健!”它刚一跃出水面便瞧见李畔身边有一位娇俏可爱的姑娘,闭着眼睛双手合十的拜着。 嗖…的一下它不知为何又钻回到水里,躲在水草的下面。她是谁呀?美丽恬静,又温软可爱。 “瞧你,都把她吓到了。快躲在我身后来。”那姑娘倒也听话,藏在李畔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而小花妖才渐渐放下戒心,再一次探出水面。他们刚行了昏礼,她是他今生的妻子,这世的牵挂,那我呢?我是什么?年复年,日复日,从一个人到两个人,再到三个人五个人。他有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每年春夏之交时,他都带着家人来这里算是踏青游玩,也跟她说说家里有趣的事,把平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而她原本有些怅然若失,可这五年光景相处下来却又无所谓了。 就在那个秋天,突然间再也见不到李畔一家人了,到底是怎么了啊?好担心他,心中如利刃剜心一般,那种不好的感觉又来了,上一次出现这感觉正是他旧年亡故之时! 又一年寒来暑往,他们一家依旧没有出现,只听得岸上有人闲话,说是不远处南边李家郎君,发了恶疾,面色苍白无血色,身若无骨又常伴呕血之症,估计是活不过今冬了!!! 什么?打击犹如晴天霹雳直轰面门而来,一口气没吐出去,硬生生憋住昏厥。翻着肚皮飘荡在空落落的池塘中!没过多久,一个老妇人蹲坐在池塘边喃喃自语,隐约间她好像听着了点什么,翻了个身潜进水里慢慢游了过去,只听得她口中说到:“救救我儿,快些出来吧,出来吧!”她到底想干什么?在好奇心驱使下她游到那老妇人身边探出大半个身子想听得更仔细些,不料那老妇人用一只竹篾编的小篓子一下把她给装了进去。见篓子里的红鲤鱼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老妇人把它又放进一个盛满水的陶罐中:“鲤鱼呀鲤鱼,为了救我儿性命只能靠你了!今早我寻能医者去瞧我儿病患,路遇一道人,他言我儿有杀身之祸,将不久于人世,若想救他性命,只有用被佛祖点化过的红鲤才能得解,那道人催我来这寻找,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能捉到,果然你也是个通人理的,算我对你不住了!”说完便带她回了李家。 而她并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带往何处去,只得在这个小罐里摇晃着,不多一会儿她被放了下来,周围吵杂的声音对于她来说竟然安静的可怕,突然一只粗大的手一把将她抓住,慢慢带离那只陶罐。 不好……这……这是!只听得“砰”的一声,她被狠摔在木俎之上,疼痛感传遍全身。 “不好,我还不能死,我还没能与他相守,几经辛苦我才能得个肉身,虽说为鱼,却也不胜欣喜,万不能送命在此!” 她疯狂的扭动着身躯,任凭庖厨摔打锤抓。那老妇人不知从哪过来,手中拿着张红纸:“我知你不想死,但我必须让我儿得活,那道人赠我接引符纸,你且安心去吧。”话音刚落,老妇人将红纸贴在她额上黑鳞处,瞬间身上犹如被十数条无形锁链一般牢牢困住,动弹不得,而那妇人手持单箸,由头顶插入穿过符纸,将鳞片惯出其身,直直将竹著插进到木俎当中。瞬间再没有任何知觉! 曾经佛祖赠予她包裹着元灵的无相莲花瞬间被那个老妇人击破,等她再度清醒,自己已离开鱼体,转头一看手边放着一碗汤羹,吓的她倒吸一口凉气,那是碗鱼头肉糜羹! 看那个老妇人眼角含泪,嘴里依旧喃喃道:“做了杀孽全都报应在我身上,只要我儿身子康健就好。”拭去眼泪,端着汤羹朝外走去。 她心中含恨,便跟随过去,在一个偏僻的屋子里,简单摆设,老妇人将汤羹放在小案上,用食匕舀到一只小碗中:“儿呀!这可是仙家灵药,快些吃点吧,定能让你药到病除!”随即撩开围帐准备将那碗肉糜羹送进去。借由昏暗的光线,她能看到围帐中躺着一个人……? 突然,一只苍白无力的手紧紧抓住帐子,传来的声音是那么熟悉:“我自己来。”能看得出来榻中人勉强才能坐起来,接过小碗,才吃了一口,激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此间的宁静!她再也不能站在帐外等着,元灵穿入帐内,啊……是他! 白皙的面庞没有丝毫生气,纤瘦的手臂塌陷的指甲,身躯竟然变得形如枯槁,刚刚剧烈的咳嗽让他吐出了那才吃下一口汤羹。她看着无比心疼,本还痛恨害了自己肉身的痛楚也立刻化为无限的浓情,盼着他能够忍住那该死的咳嗽,哪怕能吃下一口也是好的!老妇人也欲掀开帐子细瞧瞧多日不见自己的心头肉,掌中宝,无奈帐中人的紧握不放。外边还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和孩子的哭闹声,那是他无奈的割舍。 “为了她,还有孩子跟我们两个老的,快些吃下吧!” “这哪是什么仙家灵药?不过是碗鱼糜羹罢了,如若我真去了,果真对她不住,还望母亲替我多多照抚她们母子!” “快别说那丧气话,这并非是寻常鱼,快些吃吧。” 坐在李畔身侧除了看着,小花妖她什么都做不了。李畔勉强又吃了几口:“母亲,除了帮我照顾好他们母子外也要答应我常去旁边的池塘帮我喂喂那池中的红鲤鱼吧,如果我死了,便也将我的死讯告知予它!”在一旁的她听见,果然他还记得我!虽说身死本是件伤心的事儿,可这功夫她心里头却还是美滋滋的。“红鲤?可是那金肚红鳞,额前还有一点黑鳞的那条?” “嗯,是它,果真它是个通人性的,就连母亲都知道。” “这………!” 老妇人停语不言,空气犹如凝结一般,静的可怕。忽然唰的一下,围帐被掀开了,他斜眼撇了一下榻边食案,胃中如搅海一般,将才吃下的几口汤羹全都呕了出来,轻轻放下手中的小碗!依旧盯着那鱼头肉糜羹。奶白色的汤水里隐约能瞧出红色的皮下还翻着白嫩的肉,凝结的干涸眼珠,跟半点黑鳞。 咳咳…咳咳咳咳……急促的咳嗽后,急火攻心,只感觉口中腥湿,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体中最后一丝精神仿佛也被抽离开了,一下子昏死过去。吓坏了屋里剩下的一人和一灵体。 慌乱之中老妇人撞翻了汤羹,磕伤了膝盖,一路跌跌撞撞去寻那今的早道人去。她实不敢亲眼看着儿子死在自己眼前。此时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她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第一次可以拥抱着他,第一次可以在他怀中依偎着!感觉到他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就在她惊诧时,最后一丝的日光也消失在地平线上,那来自幽冥的锁链一瞬间刺入她的灵体当中,毫无情感的将她拖入幽冥。 再也…再也…不能见面了! 一世三生 山渊恶狼 眉心所盖着的接引符箓指引着小花妖的元灵返回幽冥黄泉处,那里开遍四野的惨白花朵仿佛诉说着一段悲伤的过往!她又回到了那个让她孤独又期盼的地方!而且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名叫李畔的男子早已经抛弃了生身父母,舍弃了结发妻子,狠心离开了自己那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女,撒手人寰,弃世而去。 她依旧还等在那片花丛间!日月交替年往复,心寒愁苦如泣如诉。十数年以后,佛祖再次显化问她诸多过往是否能够真正放下?可她依旧执着诉说着前世种种,念鱼身不足以长久伴随于他左右,祈求佛祖,盼能给她真身,能安心在他身侧,助他化险为夷,平安顺遂。 佛祖笑着,拂袖一挥:“去吧!” 说完只觉眼前恍惚一片,再次醒来时却是漫天飞雪。她再度转生,这次投身到了一处山洞中,外面风雪漫漫,可身边却温暖至极,她又一次投身到了人间界来,在她身旁让她感到温暖的是一只母狼,周围便是她的兄弟姊妹,算上她这狼窝里共计有四只幼仔! 度过了苦寒的严冬,她渐渐长大,能够自由奔走于山林间,每日都要为果腹而忙碌。渐渐的她适应了在狼群中的生活,不过两年她身体已经变得强健有力,毛发蓬松,利爪钢刀,她眼神炯炯能在夏夜山林里透出青绿色的微光。 这群狼平日里并不会下到山腰处去觅食,可只有她会乘着夜色偷偷到山下去,而目的只有一个!因为她知道,佛祖指点她去的地方一定能遇到那个人,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寒来暑往又过了两年,现在跟她刚到狼窝时一样是个寒冬。 大雪像是要将山林掩埋一般,极速坠下,连同那树梢间,巨石上的残雪都被凛冽的寒风吹在白雪堆积的地面上,张狂的打着旋。这个季节食物越来越难以觅得。快七天了,除了两只兔子以外再无它获,它们需要更多的食物来度过这个漫长且又难熬的冬天,于是首领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知从哪来了群士兵模样的人类,其中有几个体力不济,充斥着让狼群们兴奋的血腥气味。它们准备捕获一只两脚猎物,来补充那一个个饥饿的肚肠。 果真,当晚就有所斩获,头领在食物歇息的山洞外守候,那洞里透着火光,群狼不敢靠近,没过多久便有一只猎物离开了山洞独自往不远处的一颗大树走去,头领悄悄跟上,就在那树后突然从枯草从中窜了出来,一口咬住猎物的脖颈,便不再松口,而她记得闻到血腥味儿的那一刹那也跟着窜了出来,紧接着便开始不停撕咬,也不知过了多久,猎物不再挣扎,任凭它们拖拽而毫无反抗,她从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分得了一块小腿肉,她将骨头上最后一丝肉渣舔食干净,这才心满意足的准备回了狼窝,想要倒头就睡,真可得好好睡上一觉!缓解身子疲乏,可当转身离去的那刻她突然改变了想法。她跟在一个人的身后瞧瞧离开狼群,走着走着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香甜的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再醒便临近晌午,忽的惊醒,她听到些声响,便往洞外走去,接下来的场景令她诧异,山谷内腥气弥漫,一具具狼的尸体被倒吊在树杈上,从远处望去犹如一颗从未凋零的茂密大树。有些在挣扎,有些在抽搐,还有些一动不动僵在那里,这...算是示威吗? 再细瞧,它们的嘴巴上捆扎着细布,身上布满箭簇射出的伤口,这还都不是致命的,那脖子被横向割开的口子正往外喷涌着红色的鲜血,流淌到银白色的雪地上,化开一片殷红。这才是最为致命的!那些鲜血一丝丝汇聚在一起肆意流淌着,那树就像生发在绯色的血海当中一样样,树上的它们两只前爪都被剁掉,无序堆在吊着它们尸体的大树下边,距离近些的这只是她的弟弟,西面树杈上那只是她的妹妹。 小花妖惊悚的看着外面那些恐怖的景象,慢慢退后,直退到洞底的石壁下瑟瑟发抖,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被那些士兵发现,把自己也变成那树上的样子! 昨晚在饱餐过后,其他的狼们回到狼窝,而她见到了一个让她等待许久的那个人,她跟了上去,由于刚刚的狩猎让她有些体力不支,便放弃了跟随走进了一旁的熊罴洞中,那熊罴死了月余,这洞就算白让她住了!一个打盹便到了第二天晌午。 其实天刚见破晓,狼窝便被那群两脚猎物寻到,放烟火将洞中的群狼赶了出来,迎接它们的是洞顶泼下的滚烫开水,还没等它们做出反应,对巨石上的箭矢如同暴雨般迎面射来,中箭倒地的立刻被禽。那些已经逃出的被手拿长矛的猎物从四方追赶。那长矛被抡圆了打在狼们的身子上,他们的脊背都被打断了,从嘴里吐着血,起身不能! 最后剩下的一些被细密的箭雨赶到有一处三面巨石一处豁口的地方,不能脱出,刚刚的热水变成了催命的冰水,让狼群在寒冬天里,失去了宝贵的热量,绝望的那个瞬间,长矛与刀刃齐飞,利石跟箭头共袭。它们全部被自己眼中的食物所抓获。这才有了刚刚眼前的那血腥一幕! 她在惊恐绝望中忽然瞥见石壁下有隐隐光亮,她知道另外一边肯定能出去,拼了命的用爪子想扒开石壁下的土地,可这地冻的竟如石壁一样硬,没几下爪子劈裂渗出血来,可不知怎地越挖土质越软越酥松,石壁下被她扒开个正好能够让她通过的细洞,一步步爬着走,越往石壁后细洞里的土越湿润,水汽越大。洞也越宽敞。一个纵身她后爪蹬地,跃上地面。也不管对面周围是什么,有没有危险,都没来得及细瞧瞧这里的样子,只确定没有了危险,赶忙将一些动土和碎石一股脑的往那细洞里堆填生怕那些士兵也能钻过来似的。怕将她自己也会变成那树上的冻肉! 打了两个喷嚏,四爪打晃慢悠悠的巡视四野,这是个更大的洞穴,温暖潮湿,这里有怪石有活水有出路,她都不感兴趣,趴在一簇草丛间耳朵贴地,确认没什么危险才放下警惕,专心的舔舐前爪的伤口,舔着舔着便又睡着了。随着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她猛然惊醒,瞧见洞外匆匆进来一人,吓得她匐在枯草下面不敢动弹,那来人正是她求之不得分外思念的男子。 他眼神依旧如同往昔模样,除了温暖善良意外却还添多了些坚毅。他不过只进来瞧了瞧,该是来查看这里是否有他们要搜寻的恶狼吧。可她一心想去碰触那个让他等待多时的心上人,一个没沉住气,竟然从枯草从里窜了出来。那男子忽感身后有黑影闪过,一个回身后撤,见得红口利齿的一灰皮恶狼朝他扑来,差点吓个趔趄,卸下腰间佩刀横档在自己身前,做出防御姿势。 她怕是高兴过头了,根本不顾忌自己如今这番模样,依旧往那男子身前凑,又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可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一头凶残的恶狼在狂吠罢了。她硬生生往前一扑,那男子拿漆木刀鞘照头打去,这一下子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不敢出声也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就这么一人一狼的在洞口对峙了起来,最后还是她做出让步坐在地上,看着男子缓慢放下手中佩刀,心中又生欢喜。那男子盯着对面伏在地上的恶狼,慢慢退出洞外,转身打算离开这里,怎知雪天路滑一个不小心滑下山崖,慌忙间抓住崖边一颗枯藤。见状不好,她赶忙奔出洞去,一口咬在男子衣袖,拼命往回扯,不在乎爪子被雪下的砾石割破,牙齿崩落流血,就在她耗尽全身力气之际,他左手将佩刀横叉在交缠的树根当中,有了着力的地方,才使他获得了一线生机,就在这时候,寻狼的士兵一行三人赶到这里,看到这一幕,他们不免误会,以为他是被那恶狼所害才掉下山崖。脚步没停直接冲了过去,其中一个飞起一脚,正踢在她头颈处,忍着剧痛依旧没有松口。见它不动,又抽出佩刀朝恶狼头上砍去,从左眼一路向下,血淋淋砍开一条大口子,还往外呲呲喷着血,本就没了力气再挨上这么一下子,她实在没法坚持下去了,松开口瘫倒在地。 另外两个趁着赶走恶狼之际,伸手将那男子拉了上来。他喘着粗气对那一行人念叨:“你...你们莫要伤它性命。”其他人并不理会,一齐动手,三刀狂舞,顿时银白的雪地又裹满猩红,即便他出手阻止,依旧无力回天,那恶狼最后看了他一眼,带着如同人类一般的眼神咽下最后一口气。 瞬间男子内心悲情翻涌,痛苦异常。自己被那恶狼所救却又眼睁睁看着同袍为救自己而虐杀了它,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呆坐在几乎砍成肉糜的狼尸旁一言不发。随后脱下自己贴身的衣衫,将地上的那堆尸体收敛在一起,包好带在身边。当他们从冰雪密布的林间逃出去后,他将狼的尸体埋在一处石坑之内,寻了块相对平滑一点的石板盖在上面,只留下一枚狼牙带走,装在个小囊袋中随身带着,以留纪念。 一世三生 归心 哎......又回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幽冥地界,她躲在花丛中怎么都不肯出来,不分日夜,不停哭嚎,直到泪水流干,双目涌出两行鲜血,这血滴满黄泉路边盛开的每一朵柔美洁白的花朵上,将它们染成刺骨耀眼的鲜红。那哭嚎之声但凡是走过此路的众生无一不感到凄惨悲苦,那红艳似火的妖美之花照亮这苦暗幽冥黄泉路。她求佛祖将自己投身为人,佛祖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帮她托生。所以她只能在黄泉路上继续苦苦等待,佛祖问她可放下执念?她没回答,依旧是痴痴的坐在花丛间。佛祖又问:“曾经在这黄泉路上多久能见他一面?”她答:“差不多七八十年。”佛祖笑了:“你与他在人间时他有多少寿数?”花妖有些恍惚:“不过短短二十几载!” “你两个既无红丝系足之缘,勉强伴随左右,逆天违命,注定了他命不长久!”此言一出犹如醍醐灌顶,让她猛然惊醒,是啊!注定无缘又何苦执着勉强?终究害人害己,大彻大悟! “对啊,得放下了!” 佛祖因怜惜她便从红莲业火中取下一簇赠予花妖,让她能够照亮过路灵魂的面庞,从而可以偷偷温暖她的魂魄让那男子变得不同于众生,陪伴一路以慰相思!然而多少年过去了她也没能再见到那个让她魂牵梦萦之人,曾经苦苦念着的心越生冰冷,极寒的黄泉路,冷漠的众生相。她只依靠着回忆与那彼岸之火来温暖心灵,不然她终将因为孤独怨念而堕入魔道。如今的她已修得肉身实体,可依旧不知要何去何从,也不知过了多久岁月,她如往常一样双手托腮坐在花丛间,百无聊赖等待路过的每个魂魄。空洞的眼神里忽然出现一个身披五丈光华耀目金衣的俊美男子。翩然如风,来到她面前。那人颈间一颗朱砂痣仿佛像在炫耀他仙人之姿!眼角眉梢都透露出冷酷且傲慢:“听说你有西方火?可交出来与我所用!” 她甚为不解:“你即是仙人又何苦在这幽冥界来寻它?怎地不往西方去?”不过两个问题他却厌烦了,更是不想浪费唇舌与一只花妖相谈:“你交是不交?”那仙人垂目以眼角而视之,半点答疑解惑的言辞都没有,这么一来她更是好奇:“不交又当如何?这火对我至关重要,它能温暖我的元灵也能让我寻到挚爱,断不会给你,此非寻常地界,即便你为仙身又有宝衣所护,也不能在此地长久,若是想要便用命来换!”话音刚落她一袭红衣飞舞,金刀乱斩,对面那仙人光华散乱,闪转腾挪。 “啧啧啧…仙人不过如此!”“哼!是我小瞧你了!” 那仙人抖开金光宝衣,右手间蓝火一晃,呼啦啦劈目而来,速度其快,她使金刀急忙架住,才勉强不被砍伤,眼皮一抬,模糊间只觉幽蓝火苗跳跃狂舞,只霎那间面门便被这蓝火灼伤,手中金刀不稳,失了力气,肩膀又被天星刀削去一大块肉来!眼见肉搏不行,又没傻到敢与仙人斗法,大叹命不久矣,连连败退,遁走进枉死城内,忘川河边。 瞧河内满是腥浊腐臭,她顿时心生一计,施法变出一朵硕的大红花,内间包裹着引来的忘川河水,自己再藏身于那能完全避开那河水的花蕊当中! 仙人驾庆云紧追致忘川河边,果真被那硕大耀眼的红花所吸引。 “藏身再此?可笑!”持凤落苍炎拦腰劈砍,这一下,花瓣四散,臭水喷溅,仙人还未来得及张开银箓屏障,那忘川河的臭水便喷面而来,他只得拿金衣遮挡,这仙衣纯圣,不得玷污,由此一来仙衣退却光华,法力全失! 此地非亡者不得入,没了这衣裳即便是仙人也不能多停留一刻!再看那仙人,脱下仙衣,手中天星刀刃一晃,那衣衫随即化作烟尘!正将期待他能离开此处从而逃过一劫的花妖,又怎料想得到那仙人催动符咒,从忘川河中,架起二十四具尸体一字排开,再将他们定身在二十四口水晶棺内,绕身一周。以尸气缠身才能置身于幽冥界。 即便是仙人,此刻他也只能乖乖躲在那棺阵中!仙人横眉怒目,他怒的不是毁了一身仙衣,而是脏了这副肉身皮囊:“今日定是你死期!”花妖也不惧怕:“被困住的人到底是谁,你应该比我清楚!”言罢催动彼岸火对着那棺材一阵猛喷!目的当然是焚毁尸体逐他出幽冥界。 顷刻间忘川河上赤火漫天,满目猩红,仙人当空巍然不动,缓缓开口问道:“你可认得他啊?” 摊开掌心从无心镜中取出一丝魂魄,映给她瞧,花妖大惊,这魂魄不是别人正是她心之所向!永生挚爱! “卑鄙!你枉为仙人,以此为挟,如此不堪,到底想要干什么?” “只要我动手,他必魂飞魄散,除非……你拿彼岸火来换,否则我不保证会还给你一个什么东西!” 他那神情嚣张至极,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个仙人的作为!花妖心中也生疑惑,为什么自己等而不见的人却在那仙人手中?“你三尸退却,又要这火来作甚?况你那天火不知比这一小簇业火要强大多少倍!怎好还来惦记我的?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命由天数所定,在你面前是最卑微的存在,以他要挟当真龌龊!” 他对花妖声嘶力竭的谩骂并不太在意,只要能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得到。 “我自有用处,你只说给还是不给?”“好!只要你放了他我便将这业火给你!” 仙人将男子的魂魄完全抽离出了无心镜,而花妖两指搓出彼岸火,汇聚一处装在一盏金碟当中,才将欲送出之际,便看那仙人邪魅而笑,手中魂魄抖动抽搐,仙人横劈一掌,瞬间魂魄陡然收缩炸裂,落满幽冥各处,淡绿色的萤火散发出幽暗的微光,随着光亮缓慢消散,直至不见! “你……”一声嘶吼,恨的她想要凭借自己卑微的力量与那仙人同归于尽。 可凭一只花妖的力量怎会与仙人等同?绝望的怒吼伴随着滴落的泪花,她催动内力强使彼岸火,形如密密织就的巨大天网朝仙人所处之地兜面扑来,炙热如同太阳烈焰一般,夹杂着无尽苦楚和惨叫哭嚎,巨网的每一条经纬都伸出一只想要爬出地狱的鬼手,即便是自己不能脱出也要紧紧抓住一切可能! 仙人身外那二十四具水晶棺内的尸体,也仿若得到感应一般几乎挣脱他的束缚,挺直尸身双手前伸,本就狰狞的面容这下更是让人悚惧,眼窝的窟窿里挤出了没能完全腐败的脑子,张大的嘴巴掀翻了上下两片嘴唇,黑褐色的舌头耷拉在外,腮边皮肉被纵向扯开滴落着腐臭的黄水,胀满全身随后一个个爆毁为血糊肉块。二十四具一个不差!困住尸身的水晶棺也被那业火化作的鬼手给捏了个粉碎!没了尸气的屏障,巨网急剧收缩,眼见那鬼手将要碰触到仙人的身体,可他依旧巍然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微微欠起一边嘴角,手拿天星刀左右劈砍,那幽冥一般绝望的蓝色火焰斩断巨网的每一条经纬,截断每一只伸出的鬼手,就如同破碎的梦魇逐渐消散。虽说不敌那冷面仙人,可她依旧拼尽全力,使彼岸火包裹金簪刀,看样子与仙人手持的凤落苍炎等同,一个焚天煮海一个陨灭众生。 而不同的是她刀身围绕的火光由似有生命般朝仙人奔去。可仙人刀身中飞出一只蓝色火鸟,展翅而动,竟然落在三生石上看起了热闹。 不出几个回合,仙人卖了个破绽,花妖中计,刚以金刀劈往仙人探出来的脖颈,那仙人只用左手一挡,狠抓住她拿刀的右手,牢牢制住花妖使其不能动弹,天星刀落,花妖半截身子中刀,锋利的刀刃平滑的切开皮肉,筋骨,内脏,一路从右肩膀直劈到左下腹......那新修的肉身竟差点毁为两截,眼前景象从清晰到朦胧再到一片昏暗,带着那牵挂之心,无奈的咽下最后一口气息,落于黄泉之人竟死于此地。 彼岸业火,永生黄泉, 不息不灭,以照来路。 仙人依旧是收了花妖的尸体和元灵,封印起来以留后用。 七十.清醒 灵仙儿急匆匆奔寻檀岳安去了,岳安来看依旧是老毛病,只能先处理些手上浅表的水泡,至于昏厥不醒已非是药石能够解决的。叹了一口气的功夫霄瓘匆忙赶到,看着卧榻上的人,面色微红,额头鬓边颈下手腕都渗出豆大的汗珠子,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既是热病先解了热便是了。他手往公主额上一搭,不好,难道是天火焚噬元灵?不会啊!她的元灵应该在琉璃珠内,虽说那珠子已经列来,元灵有点外泄,不过大部分也还在,按理说不应该啊!!霄瓘他一时间愣了神,忽然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这里好像还有别的元灵。回过身四下寻找,瞧见那丹砂小罐,指甲碰触时还能感到一丝残留的金咒。是这个!他取出潜藏在公主体内的另一枚元灵,封在那罐子中! 因怕她体力不济,又强喂下些许米汤。岳安瞧了一下面色,赤红将退,摸了一把脉搏:“过了晌午差不多该能醒了,灵仙儿,你去取些旧年存的冰来,搁在屋子里,再打盆凉水用纹布巾弄湿拧干了给公主擦擦身子,看样子这不是内火该是......那说不得的东西,用凉水多少能好过些。我先回去柳家,老太太近来身子也不太爽利。” 岳安先回了,顺道嘱咐等在搂外的苏阶替灵仙儿取两块冰来。灵仙儿则跑到树荫下的井中取了一大桶的井水,刚回屋便遇见抱着厚毯子的苏阶:“拿着毯子作甚?”苏阶掀开毯子的一角回她:“瞧瞧这是什么?”那毯子中包裹着的是白莹莹的两个尖角。 灵仙儿欢喜:“来的正是时候!”“公主可有大恙?” “情况不好,不过正需要你手中的那个。”两人进了寝殿,灵仙儿放下水桶,苏阶放下冰块,玥娘正好端来两个大银盘进来。灵仙儿特意挑来个内里錾刻着双鱼的鎏金银盘,顺手将井水舀了进去,荡漾着波纹那双鱼仿佛将要跳水而出,甚是逼真。苏阶拿着她挑剩下的忍冬鹦鹉的盘子装了冰! “岳安说了,要用凉水给公主擦身子,你把冰放好了就回吧!” “凉水?”苏阶边说边把手指伸进井水里。“这水也不凉啊!” “怎么不凉?这可是我从树荫下的井里取上来的!整片院子就这里水最凉。” “院里井浅,你看这大天晌午的,即便树荫下也不会特别凉。” “你这么厉害,不如来给想个办法,让这水凉下来!” “把那冰坨凿成小块扔在水里不就成了!” “嗯,甚好!甚好!”灵仙儿觉得不错准备试试,可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能够凿冰的物件,便浑身乱摸了起来,想来应该是能摸到个什么坚硬的利器的。果然,指尖触到一物,就决定用你了!她摸出来的物件是玥娘前几日送给她的新火镰,想都没想拿出来就往冰坨的一角狠劲凿着,还别说这东西真好用!刚凿了没几下,苏阶眼疾手快,忙擎住她狠落下的手臂。 “快停下,叫玥娘知道又该说你了!冰水太寒凉,恐伤了公主身子,不如把水放在冰上!你感觉凉些了再用可好?” 灵仙儿转念一想,苏阶说的对啊:“岳安说这不是内火,是可以用有凉水啊......嗯......也好也好,这法子就是慢了些!你去罢。”苏阶将装着井水的银盘放在冰块上,转身退了出去。灵仙儿把手按在冰上,等手冰到失了感觉,用纹布巾擦了擦手心里的水珠,轻轻触摸着公主额头,脸颊替她降温。 “真烫啊!”往复多次,直到盆里的水凉到她满意!用纹布巾小心擦拭着公主的脖颈,手臂,身侧。多擦拭几次便觉察到公主的体温慢慢降了下来了!顿时心安了不少。 不过多时,公主这边朦胧初醒,只觉得肩腹生疼,躺在帐中不愿动弹,眼角瞥见晃动。是灵仙儿和玥娘正在收拾狼藉遍地的屋子。她即不想动也不想说话,甚至都不愿眨眼和动动眼珠子,就这么垂眼斜视的看着她们!屋内差不多恢复了原样,灵仙儿又过来给她擦身子,刚一转过身她就瞧见公主醒着,轻卷帷幔忙唤玥娘来看,玥娘坐在榻边关切问道:“觉得怎么样?可好些了?要不要我让岳安过来?” 她依旧不动不眨眼,勉强说了句:“不用他来,玥娘快把匣里的葵镜拿来。” 立在旁边的灵仙儿手快,单手翻匣就拿出了那枚铜镜,双手盛给玥娘,后把公主从榻上扶坐了起来斜靠在辟邪几上。玥娘手举着葵镜:“你只瞧上两眼便罢了。” 她本就心急,一听玥娘只让她瞧上两眼不由得伸手来抓,这功夫才看见自己的一双手已经变了模样,被巾布裹的严严实实,隐约中还透出股淡淡的药味。勾了勾手指,亦如针扎般痛楚!她心想这次当真是伤了?那我的脸岂不是……?玥娘怕她再度受伤,便随了她,转身退出床榻,放下帷幔。 迟疑了少时,犹豫着要不要看,因为那疼痛深入骨髓,大镜中的人影着实可怕。她手托葵镜举至面前,缓慢睁开眼睛,不由得一阵心喜!果然梦就是梦,即便真实的刻骨,终归还是假的! “我饿了!可有吃食?最好是凉一些的!” 玥娘将她手中拿着的葵镜收了回去:“冰了些乌梅汤子,我这就给你取来!这才刚好,快躺下休息再睡一会儿。” 七十一.美人盼 晌午过后,公主独自在帐里歇息,勉强算是恢复了些许体力,日往西坠时能够起身吃些饭食。第二日,灵仙儿与苏阶一同出门去往集市方向,这里满眼人头攒动,寻寻巾色各异,处处钗环堆髻,放眼展望之际,灵仙儿右肩被人猛的一撞,差点跌摔出去,好在苏玠手快,一把拉住她左手臂这才没摔在当场。见那人疾步匆匆,行礼抱歉转身要走,灵仙儿大跨步横拦,提高调门质问道:“娘子急匆匆往何处去?” 那人果真停下脚步,满脸疑惑也问道:“都到这了你们还不知道?”他两个纳闷,互看了一眼:“知道什么?”来人又讲:“就是这家啊!前些日子听旁人闲话说,在他家买的《大随求真咏陀罗尼经》出奇的灵验,我便不信,这几日身边人也说起这经确实保佑,这才急急来买,瞧见那处人多,生怕经卷没了,这才不小心撞了娘子!”那说话人眼中带着诚恳跟焦急。 “当真灵验?那也算我一个!走!”她们两个径直往那铺面前走,独留苏玠还愣在原地,心想不是来买香料的嘛!应该顺着小路往东走,怎地变得如此之快?当真是女人善变啊,偏去买什么……!还没想全呢,就被灵仙儿牵着衣袖给带到路西去了。 好嘛!这店门都快被堵严实了,只留了一条小缝,将将侧身得进,再看店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这边三五人的纵列,都是等着买那陀罗尼经的,而另一片小空地,有一人坐在胡床上,讲起这陀罗尼经的妙法和用法,队列里的人啊,一边排着队一边听着,果然很受用,一则可免去等待中的疲乏,二来也听的颇为玄妙,身前人还在慢慢挪动,身后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经卷也不便宜,还每人限购两张。店里人说这是人人能得,只不过近两日存货卖光,加印的经卷还没跟上,过几日只会更多,莫要急于一时。可这排队等着的人啊竟没一个离开的,不知是真的信仰还是被胡床上的人口吐莲花般的美妙言语给俘虏了! 由于店中等待购买经卷的人数众多,最后她们三个每人只买到一张陀罗尼经,九寸长短的泛黄茧纸,工工整整,四周密密印着陀罗尼经咒,中心处还有人物绘像,最外圈竟然还有佛掌印。 灵仙儿对着阳光仔细打量着:“娘子说灵验的可是这个?” “对对对,就是它!你快好生收着,我得先回去了!”三人相互拜别,那娘子便独自离开,灵仙儿朝她处望去:“呦!乘车回的!”苏玠把自己手中的陀罗尼经递给灵仙儿:“走吧,还得去买香料呢!” 灵仙儿接过苏玠递来的经卷,顺势将两张陀罗尼经平整归拢,夹在帕子里贴身收着:“不去了,香料味道浓重,怕染了经,到时候该不灵验了!” “算了,算了,不买也罢!站的我腿都酸了,回吧!”即使腿再疼,他两个还是得走回兴化坊,因为他们没车可坐!往回走时灵仙儿突然问道:“可记得刚才买经卷的娘子?”苏玠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她:“记得,怎么了?”灵仙儿小嘴一撅:“瞧她衣裾华美,簪金带银,不仅礼数周全,还浑身喷香缭人的,最重要的是人家还有车可以坐,也不知是哪个高门富户家的娘子啊!” 苏玠调笑道:“呦!这可真是委屈你了?不如下次出来时你乘公主的车辇可好?” “那怎么行!高低贵贱我可是最清楚不过的!僭越的大罪我可承担不起!即便公主许我,我也断断不敢坐得!”“不如就像那娘子一样,给你再买一乘车马何如?”“买车马?婢仆哪里能买得车马?即便买得却也坐不得!”“婢仆又如何?那娘子能坐你不是也可以的?”灵仙儿惊诧:“那娘子?” “她许是宫娥!”“什么?若是宫娥怎地我不识得?” “灵仙儿你看她双环发髻,插鎏金芙蓉钗,一对细银镯子保养的还不错,说是家主!她可不像。只是那衫子应是去年给公主郡主裁的锦缎,上面织金的陵阳公样,除了颜色不同以外别的都一样。我们公主不就有一匹么,我记得留下倒是做了条裙子,可她一直没穿过。那料子还是我取回来的哩!宫外许是没有的。”她更是意外:“什么?公主也有?我怎么不知道?” “你将它跟别的料子叠在一起直接送去做的,回来也是叠着回的,现在该是在哪个衣箱里罢。” “什么?我要把那裙子烧了。”“你烧它作甚?公主还没穿过哩!” “怎地也不能让公主跟个宫娥穿一样的料子啊!也不知哪家公主郡主赏的,奢侈过了头去,先帝节俭,断不是公主姊妹做得!“ 苏玠一脸无奈:“罢罢罢,快些回去,免得公主寻不到你该着急了。” 他两个匆匆而回,这时楼内的公主刚刚起身,饭食未用,独坐窗边回忆过往种种,偏巧瞅见驸马督尉正往庭院中来,玉人剔透白影光琢,身姿挺拔巍巍悠然。忽来得心中一颤,啊!她轻柔的唤出了声,胸口止不住的抖动,攥紧双手放在嘴边,牙齿轻轻抵住指尖。她现在只想静静看着庭院中的树影下,微风里那意气风发,姿容秀丽的男子,嘴角带出一丝骄傲的浅笑!直到一个声音传来。 “驸马督尉!”看柳郎停住脚步,回身而望,路的尽头有一女子朝他缓步走来,素纱衫子石榴裙,乌蛮发髻鬓边香,凝玉面庞芙蓉腮,深耀眼眸情线牵。 来人正是素影,身量纤纤,手拿朱漆盘,站定于柳郎身前,大眼睛忽闪忽闪,带着笑意盈盈,他两人一个行礼一个回礼,而后又相视而笑! 柳郎开口问道:“近两日可安好?”素影笑嘻嘻回答:“都好,都好!”随即收了笑容,一脸严肃认真的问:“公主身子大好了?我总是担心,那日她心情不好,让我们都退出楼去,而后便传说身体欠安,再我就没见过公主了!也不知她现下如何,身旁是否缺少照应之人?” 驸马听之甚觉欣慰:“公主身体常有不适,无大碍却也伤心劳神,有檀太医令照抚自不必担忧!对了,怎地没瞧见你带那发簪?”素影抬手摸了摸鬓边的小花,低头小声呢喃几句。 驸马督尉不知怎地竟笑出了声:“不见了?难不成是变为蝴蝶飞走了?也罢!我便再送你一支。” 他解下腰间囊带,拿出一细长锦盒,递给素影。 七十二.《大随求真咏陀罗尼经》 柳驸马顺手接下素影手中原拿着的朱漆盘,对她说道:“快打开瞧瞧,你可喜欢?”她从锦盒中拿出了里面装着的一样东西,大概六七寸长短,在日光下散发出金黄耀目的亮光!“哇!这是……!” 显然这时候的素影激动到话都说不全了,那种不胜欣喜的神情根本藏不住。柳驸马看着她那可爱模样浅笑温柔的解释道:“那日公主酒醉的严重,几乎人事不知,等我回来的时候便瞧见它断在地上,许是公主无意间给弄坏的。本还想着再买支一样的,可怎地寻遍坊市中却再无相同,这才私下请教了匠人焊接之法,后加以珠玉竟变了个新花样,你可喜欢?” “喜欢啊!只要是郎君所赠我都喜欢。”素影仔细打量着手里的物件,果真是变了副模样,簪头的蝴蝶翅膀上缠了些许金丝还多加了两颗不小的珍珠哩!它头上也点了两枚红色宝石,旁边多了翡翠做的绿叶,芙蓉石做的牡丹花。 “蝶恋花”寓意甚好!把玩着手里的发簪,不由得赞叹道:“驸马督尉果然好手艺!少时便灵力聪慧,如今啊更是才学过人,竟不曾想到还能做些玩意儿。” 说完就将发簪戴往头上,几遍不成。柳郎便接下发簪,轻轻替她插在发边! “素影戴着真好看!” 那可爱女子娇羞的低着头,不再多言语。 柳驸马拨开素影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常日里可多在公主面前走动走动,她性子和善待人也好!” 素影闻言,抬头凝望:“郎君说的,素影都记下了!” 她这一抬头,目光穿过驸马督尉,她瞧见了楼上窗边之人,而后低头行礼。“公主大好了!驸马督尉且先去吧!素影告退!”她匆匆结束了两人这次巧遇的对话。 “嗯,走吧!”随后与素影分开,他也仰望着楼上之人,舒眉展颜,柔风暖笑!“等我!” 他俩一个人掣步往楼上去,一个人则转身向楼下奔,二人至转角相遇,他伸手摸着公主前额。 “好了!不烫了!”“嗯!”“你总让我忧心牵挂,那夜到底是怎么了啊?屋里酒水吃食散个遍地,你又喝了个酩酊大醉,噫语不断!”“到也没怎么,不过是喝多了些,酒烈难免灼热罢了。不说那些,快来!快来!”边说边抓着柳驸马往屋里走,还是在刚刚她站定着的那扇窗前。 “你看看!”公主指着那棵大树。 “那有几只小雀!刚刚可是瞧它们来着?” “嗯,从前在宫里时,我们殿中也有一颗大树,树上同样有几只雀儿,不知怎地,近来越发想念旧时光了!”柳郎从身后环抱住她,贴着脸颊耳语:“既然思念,不如回去走动走动罢。” 他两个正在楼上腻歪时,灵仙儿跟苏玠也回到了府上,她先从厨房里取了些小点心和汤饮往楼上送去,进屋行礼,把吃食放在案头,便请了公主和驸马都尉过来。待他两个吃完,柳驸马还有些公务急忙忙离了府邸。灵仙儿唤了个小丫头把食案上的碗碟收拾干净,她神秘兮兮的拉着公主坐在几案边,从怀里取出块淡粉色的巾帕,小心翼翼的打开来:“这两日总不太平,又是起火又是发病,那坊市里传言说这个有妙用。”看着灵仙儿对手中的那两张黄纸毕恭毕敬,不免觉得有趣:“不过几张纸罢了,能有何妙处?”“这可不是普通的纸,是经卷,名为《大随求真咏陀罗尼经》这经若是佩戴在身上所供养,持此神咒者所在得胜,书在头臂者,成一切善事,最胜清净。为诸天龙王所拥护,为诸佛菩萨所亿念,不为夜叉罗刹诸鬼神等为恼害,与众生最胜安乐。先业之罪持受消灾,毒不能害,火不得烧,刀不能伤,水不得溺,不畏惧雷电霹雳及非时恶风暴雨之所损,厌惑诅咒不能为害,亦不畏寒热等病所侵损,常得安乐无诸疾病,色相炽盛,福德增长,受持供养赖宜护净。” 公主听她这么一说不免好奇:“哦?当真灵验?”她一脸真挚:“是的哩!若不是我们去得早些,如今这会儿怕是没的卖了!共计啊就得了这么两张,你可得随身戴着,另一张留给驸马督尉。” “如此管用何不多买些?柳家上下人手一份岂不美哉!” “这经固然是好用的,可想买者众多,固而奇货可居,甚为紧俏,每人只得买一张,我跟苏玠等了许久才得了这两张。”“这等物件或许宫里能有?哪日回去命人多拿一些罢了。” “宫里许是没有的!”“怎么说呢?” “今日有个娘子与我们同去,苏玠瞧她像宫娥模样,宫里人出来只为买这一张……哦对了!对了!公主可还记得去年赏下来的一块蜀地供来的锦缎?大红色织金,陵阳公样的那匹?让人拿去裁了条裙子?” “裙子…?怎么了?好像是有这么一条,我觉得那红得太盛艳,就变没再穿过。” “今日我们遇见的那位宫娥恰巧穿了一件绿色的衫子,一模一样的花纹质地。说来这锦缎也不是寻常宫娥能够穿得,怎地她便可以?”公主也不多想嘴里发出啧啧声:“啧啧啧………如此行径莫不是她家的?”灵仙儿顿时领会其意:“她家?对对对!瞧我怎么就给忘了啊!旁人不行她家果然是可以的。”公主靠在辟邪几上,撩着耳下长发:“兄长视她如同珍宝,我朝如若得了什么些稀奇玩意儿第一个定是该送到她那处去的!”灵仙儿自觉没趣,草草收场:“算了,算了,不提她们了!这陀罗尼经啊最好戴在身上,我记得匣里有对金镯子吧?我拿去找人加个金筒把陀罗尼经供在里面。” 她抬手一指:“就在柜上,去拿吧!我有些乏了,先扶我去歇息罢。” 七十三.巧遇宁玄候 灵仙儿从柜中拿出个人泥金牡丹漆盒仔细打开来而后只取出一只竹节双鱼口的金镯子,给带了出去。 然后又从城达那里打听到了一家金匠铺子,说是长安城坊市中最好的,手艺竟不逊色于宫廷! 此人名唤城达,他是柳家新买来的仆人,尚梳总角,估摸着也就十三四岁,双颊丰满,稚气未脱,跟在她身后活脱脱像个大儿子。 “高娘子,再往前走,过了街口往里转就能看见。”他入柳家前曾混迹于附近街市,哪家的菜美味,酒好吃,他全都知道。 “乾匠人的手艺别提有多好了,找他做肯定错不了!”小城达素来热心,府中有事情麻烦他,总也没个怨言,今日公主楼内瞧见他,那也是因为这小子被求过来帮忙的。 “就是这里!”城达将她领进乾匠人的铺子,一进去便觉得屋内昏暗,浊气熏人,从紧密窗棂投下来的光束中能看到空中飘散着大量的灰尘,顺着尘光看去,四周尽是斑驳墙壁,梁上蛛网满似堆砌,灯台里无烛,还鼠尸遍地。 “这…什么鬼地方啊?城达,该不是你带错了路吧?”那小子抓了抓后脑勺,翻着大眼睛思索着:“不会啊!这金铺子在西市里也颇有名气,那位乾匠人也不似普通手艺人,多少显贵得求着他才能得到一两件器物罢了。竟不知他如此品味,不如且先往里走走??”城达虽然嘴上说走的,可手却紧紧抓着灵仙儿手上搭着的帔子,一步都不往前挪。 “走?那就往里走走吧!”灵仙儿转身把头伸出门外,猛的吸了一大口气,憋住了便往里走,城达也依样画葫芦,也吸了一口气跟着她往里面迈。有惊无险,两个人走在了屋子的正中央,灵仙儿才长舒一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怕别怕!”城达心中也稍微放松了些,可就在此刻,不知哪里刮来一股无名妖风,吹起漫天浮土,地上那四五只老鼠干忽忽悠悠飘着竟然顺风而上,打着旋儿朝他们飘来。 屋门也在妖风的控制之下大开大合,噼啪作响。他们两个人站在屋子中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傻愣愣的睁大眼睛,那小城达还张着嘴,眼见一只老鼠干奔着城达的嘴就飞了过去,灵仙儿一只手从他后脖颈绕过去捂住他的嘴,另一手以袖掩面,揽着城达就往屋里冲。 “前面没路了!”两人被妖风猛的拍在墙上,呼啦啦尘土崩落。她两个趴在地上一阵哀嚎…城达帅先起身:“哇……!”抖了抖满头灰土,因灵仙儿撞墙之前护着城达故而伤的重些,胳膊有些疼,加之散了妖风也就懒得动弹! “高娘子快些起来,你看这里甚是清幽,坊市间哪里来得这么个好去处!” 说罢蹲下想要扶起灵仙儿,先是帮她摘下发边蛛网,再掸去衣袖上的浮土。灵仙儿边擦脸边坐着,后被城达挽着胳膊将能起身。这一起不要紧,即刻被眼前景象所惊艳到了,前方是青石铺就的一条小路,好像在指引着她们往里走似的,路两旁皆是微翠的幼竹,满眼青翠欲滴,恍若进入异乡!那是晋人曾去过的桃源乡?两人缓步往里走,顺着石阶向下走是一大片凹地,这里的竹子高大茂密,只影影绰绰间才能看见一点蓝天,此处空气湿润,仔细看青石路上还有些细微的小水珠!再往回看,稻泥薄墙被撞成个粉堆,还在往外呼呼散着烟尘,即恶心又恐怖的房间像是个吃人的黑洞一样催促着她们向前走。 眼前的竹林由密便疏,隐隐约约时又听得有流水声,那水生由舒缓变得湍急。脚下的青石路变为碎石路,碎石间的清水践行见多,缓缓流淌。紧接着碎石路又变成了嫩青草路,那溪水汇聚成了一条小河,由于地下起伏落差,竟然造出个小急流!奇妙!奇妙!再往前望,河上有座乌漆桥。 “我们上桥看看?”城达好像很喜欢这里,脚步欢快领着她往桥上去。 “这地方好生奇怪!再深入恐有危险!”灵仙儿并不想再入,可不是哪来的一股好奇心让她没法停下脚步。走过那乌漆桥,脚下依旧是那青青草,不过眼前竟多了一座高耸的小山,上面也满是脚下这种小嫩草,仰头看去山间还有一幢屋子,犹似天瀚殿宇! “你们是什么人啊?”不知哪里来的问询声打破了此间安宁!灵仙儿猛的一回头,来人面相淡雅俊美,束发玉冠,水清色衫子,外套素纱衣。整个人显得清清淡淡与这景色天人合一!哎?这感觉好生熟悉?那人面容就好似………霄道人! “啊…!”一声惊叫!“你…你…你…!”她磕磕巴巴说了几个你字便躲在城达身后!城达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再说“你怕个什么啊?” 接收到眼神指令的灵仙儿悄声说:“他没着鞋履。”城达顺着话音看去,那个如同清水小菜模样的人儿果然没穿鞋袜!跣足而立!被四只眼睛死死盯着,来人却不觉得害羞,接着问讯:“撞坏了人家的墙,如今可是想再撞了我的山?” 城达也磕磕巴巴的回答:“我…我们是…许昌公主府的…想要…见…见见乾匠人!” 那人面容带笑意:“许是你们寻错了路罢……这根本就没什么姓乾的匠人,可想上来坐坐?” “想!”城达不假思索的说了这一个字。 “这小山算不得低矮,那嫩草湿滑,如何上去?”还算灵仙儿脑子转的快,为了离开这里,那么一点点的小破绽都能找得出来! “哈哈哈哈…调皮!怎么会想到从这里上去呢?跟我来吧!” 她跟城达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跟在他身后,随他来到乌漆桥下。她们小声嘀咕:“不知何时桥下竟多出个竹筏?”“是呢,是呢,原先应是没有的!” 前面带路的人突然停了脚步:“那筏子是我过来时乘的!”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空气中都带有一丝尴尬的气氛!三人乘竹筏顺流而下,那河水光耀如鳞,清澈见底,水中竟然连只鱼虾都不曾见到,就如同竹林绿草间竟没有一朵鲜花。没一会儿,水流变得平缓,绕过青山南面,这边景色突变,山不是青山,不过一土丘样貌,寸草不生,有台阶直入天穹。 “才瞧见不过是个小山包模样,怎地这石阶犹如通天一般!”灵仙儿越来越觉得这里山石地貌不同寻常。话音刚落只一迈上台阶登时而上,直达山顶。 “妙哉!妙哉!”城达却只感内中奇妙。 这山顶瑞雾蒙蒙,霞光幌映,参天桂树下竟有一仙家楼阁。这里给灵仙儿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似曾相识这四个字在灵仙儿脑中炸开。怕不是那玉虚贼身边的人罢?越想越怕,越想越气!这功夫那男子行礼道:“鄙人宁玄候,敢问娘子可曾识得一位道人!” 她心下一惊,不好不好,定不能让他知晓公主同那玉虚贼相识。 “啊!不曾认识什么僧人道人的!这天色渐晚不知宁郎君可否送我两个回去?” 夏侯玄见她不识又匆匆想走,便也没做挽留。“既然不识也罢,有缘自会再见。” 衣袖轻挥,一股淡云晃眼,她们即落于来时的旧屋当中。灵仙儿抓着城达疾步匆匆,逃离此地。 七十四.醋意浓 从那间诡异的屋子出来便慌忙疾走,猛然间一抬头才发现竟然还在西市当中,小城达嚷着:“在那,就是那!”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金铺。二人顺势走了进去,这里果然有位乾匠人,她从怀里取出巾帕,小心打开。“匠人可瞧瞧这个,我家主心诚供奉,想在这镯子上添置个小经筒,将这陀罗尼经封藏在内”“这镯子端庄稳重,加上经筒不如在两边多装两枚金玲,添些俏皮可好?” “匠人怎知我家主年纪?”“我曾登拜过柳驸马府邸,也见过娘子。因他在我这做了枚小簪子,芙蓉翠石金蝶珠翼,精美俏丽,定然是送与公主的呀!娘子带这贵重物件过来显然也是公主之物哩!” 那乾匠人不过三十,可真看不出手艺精湛,不过聪明中也带着一丝沉稳。 “三日后来取吧。”她放下镯子跟包裹好的陀罗尼经后两人回了府邸。秋风甚急夕阳斜,落叶余晖霞满天。日坠西天,天色渐晚,公主在灵仙儿陪同下跟柳家人吃过夕食,拜别父母,才回了自己寝殿当中,斜靠在辟邪几上:“灵仙儿,我有些头痒,替我沐头可好?” “好呀!我现在就去烧热汤子!” 这灵仙儿先是跟苏玠去了东市买来陀罗尼经,而后又同城达一道去了西市的金铺,晚上回来竟然不知疲倦的去烧汤子给公主沐头。正巧在院子里的素影过来帮忙,取来沐头用的物件,不过多时两人你拿我端的往汤沐阁里送着。趁灵仙儿烧沐头汤的功夫,素影点灯熏香。今日用的是从交趾送来的瑞龙脑,她这总共不过两三枚,形如蝉蚕,平日里舍不得用,今个也不知怎地偏想熏这个。才点了一小会儿,满屋瑞香,熏的人朦胧欲睡。刚换了身舒适的浴衣,灵仙儿就端着沐盘走了进来,这铜鎏金双狮大沐盘也是自己的嫁妆之一,昏后便不曾用过,平常总是用柳家送来的一个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库房里取出这个来,不过这个大的着实好用。 汤沐阁里香烟袅袅,温热朦胧,灵仙儿从大壶里取出沐头汤打湿公主披散着的柔顺长发,那沐头热汤流过润湿之处舒爽异常,素影则用椫栉将湿润的长发梳开,而后水珠顺着发丝落入下方的大沐盘当中。当最后一瓢热汤子用光,素影拿起身旁的纹布巾擦到半干不滴水的状态,而后又用牙栉再梳,这一套下来已是夜深。抖开长发独自在院子里散步,当微凉风穿过发丝,整个人都清爽了。 三日后,灵仙儿去金铺取得镯子,那装经筒甚是华美能看出那乾匠人手艺高超,已经把经卷放在里面了,另一头焊死封藏,即便遇水也不会弄湿,这种手艺啊多使些钱银也是应该的,想来带在公主手臂上确实精神正好。回到屋内见公主独自发呆:“呦!这又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哩?” 听到灵仙儿问话便指了指几案上的东西,她拿起案头上的物件仔细打量着:“这是......粉蜡笺?哦是这事啊!”公主低眉垂眼道:“她与我年龄相仿,怎地竟如此好命?生来如福星致,如珠如宝,宠溺娇惯长大,而我却顶了个灾星的恶名,从小囚困。若不是有你们在,别说活到十五,五天我便赴了那阴司黄泉。” 这几案上的粉蜡笺上写着请公主入宫玄月赏菊,她可并不想去,还不是因为宫里的那个! 可不去也不行,只得准备准备按时赴约。怕她总想这些事情心里不舒坦便岔开话题问道:“这是新打好的镯子,戴着看看可喜欢?”公主戴上灵仙儿递来的镯子:“甚美!” “那做金的匠人跟我说起,咱们驸马都尉可是在他那里做了个极精美的簪子要送给公主哩!不如进宫赏花的时候也一并戴上!”“哦?那可真是让柳郎劳心费神了!你可知道是个什么样的?” “知道,芙蓉花间翠叶金蝶。极衬公主美貌!”“呵呵呵...快走吧,我可是饿了,赶紧去吃点东西好好补补身子啊!” 与灵仙儿边说笑边往外走,今儿个一家倒是齐全,父母在堂祖母在高,身边又有柳郎相伴。 吃的是,自己家做的浑羊殁忽,吩咐庖厨切好盛在小玉盘中,搭配上茱萸水米饭,别提多好吃了。旁边是从宣阳坊买来的透花糍,咬上一口,满满的灵沙臛,浓郁香滑。 白天不怎么活动,夜里吃不了多少,晚来散步而回,跟柳郎说起入宫赏花之事,驸马都尉倒是觉得常跟宫里走动走动也是好的,便定了初三一同回宫。刚行致院中的紫藤树下便瞧见有人从楼内出来,走进了瞧见来人正是素影,她见家主过来快步上前行礼。 公主看着她:“你这发簪甚是精巧!”说完便抬头看着柳郎。素影沉吟不语,低头站在一旁。 柳郎笑着拍了拍公主肩头:“公主可是忘了那次酒醉弄坏了人家的发簪?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那簪子修补上。”“呦!那我可真是做了小人哩!”说罢甩袖而走。 她心里嫉妒者,柳郎送的簪花手镯都是坊市买的,家里传的,竟没一个出自他手,而素影却能得到柳郎亲赠之物,加之要几日后还得回去看那些人嚣张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摔坏了最贵重的点金虫的漆奁,最爱的蜻蜓眼的项链跟嵌螺钿的阮咸。 任凭柳郎叫门,怎地都不给开,还是玥娘过来劝合。玥娘直言:“公主亲父曾经教导诸女,勤修妇德,不可骄横无理,更不可以帝女身份而怠慢了驸马家人,万寿公主和永福公主之事历历在目,如今怎就轻慢了驸马都尉?” 公主这边甚觉委屈:“不是我想怠慢柳郎,只因想到柳郎废寝忘食与她人做那鬓边簪,一时气急也是常理。自打素影过来我便瞧着柳郎眼里就没了我这个心尖上的人罢了。” “凭空揣测当真无理,还不快请驸马都尉进来!”公主虽说是嘴上不情愿但还是给柳郎开了屋门,气鼓鼓背对他俩。玥娘满脸堆笑道:“公主许是这两日睡的不安稳,心情烦躁也是常有的,柳驸马可别往心里去啊!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玥娘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的两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坐着,半晌谁也不出声。可就这么坐着得到什么时候啊? 柳驸马问道:“公主可是恼了我?我可曾做了什么让公主不开心的事了?”她回转身子对着柳郎伸出手臂:“这镯子上是在西市有名的金铺做得!那匠人同灵仙儿说起柳郎曾做过一枚簪子,可是素影头上的那只?”柳驸马一时没明白那簪子和公主莫名其妙的发了通脾气有什么联系:“那簪子可是公主弄坏的,我也是好心才拿来修好,怎地就让公主发如此雷霆之威?” “你我几年夫妻又可曾亲自做过什么给我?”“虽非亲手所做但都是挑最好的送给公主,可有不对?”“总觉得柳郎待素影好过我。”“当真?当真觉得是我苛待了公主?” “不真,不真,不过是我的过错,嫉妒心作祟,无理取闹,借着些小事乱发脾气罢了。” 柳驸马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抱着,从怀里拿出个东西:“这才是我给你做的,你且瞧瞧!” 锦匣里是柳郎送她的一对金簪,金凤牡丹满坠珍宝。“今天才做好的,本打算明早送给你的,不曾想......” 同昌篇一.同昌公主 公主与驸马都尉两个人相识甚久,这也是头一遭吵架拌嘴,不过双方都肯低头认错,也算是和好如初了。咸通六年九月初三,辰时刚过吃完朝食而后独自在楼中软榻上歇息,等着玥娘点好所带物品,差仆人们装车套马。为了这次回宫,她带了身边最好的衣物头面,一来是摆摆公主的架势,二来也是怕被他人轻贱了!斜躺在帷幔内,凭靠在软丝隐囊上,心里念叨着,这最贵重的火鼠裘在这个月份怕是穿不上喽!于是便吩咐灵仙儿带上自己平日里不怎么穿的绯红色绣金牡丹广袖大衫子,牙白织锦团花小袖短衫子,黛蓝泥银海棠夹衫子。另取柳色落霞十二破裙,烟色绣忍冬纹罗裙,桃色流云纹锦裙三条搭配沉香色瑞鹿团花夹帔子,神鸟衔绶素纱帔子,紫罗泥金对羊帔子。 藕丝翘头履,云头锦履,重台履,也是三双。 玥娘这边收拾了一大盒的珍宝首饰,仔细瞧瞧,呦!她手里捧着的正是前几日发脾气自己摔坏的嵌金虫漆盒!不由得喜出望外:“这盒子当真是那天弄坏的那个?” 玥娘她眉眼带笑:“这盒子啊,可着实不好修哩!真是求了匠人也花了大价钱才修缮如新,不过啊这边角上的金虫当真是掉了不少,这偌大的长安城里竟没有余的。喏!瞧瞧,瞧瞧,还是用螺鈿给补的!若是往后再动了怒可万万不能再摔它哩!”听完玥娘的话,顿时红了脸:“下次可该挑拣些便宜的摔摔!快让我瞧瞧都带了些什么好物件!”随即一股脑儿的将盒子里的东西全都倒在软榻上,呦!凤鸟冠,金步摇,鸳鸯海棠玉簪,金虫嵌莲瓣梳篦,白玉臂支和紫晶手镯,金玉腰衱以及珍宝璎珞! 不错!不错!都是最好的!梳高髻,插梅枝鹦鹉金栉,搭配金簪花,黛眉长钩,翠钿深画,丹脂点颊,粉唇朱润,薄施颜粉,悉心装扮。上身穿素白锦绣彩蝶的广袖大衫子,下着殷红泥金瑞锦纹长裙,足下登仙履!甚觉欢喜,巳时刚过便摆开车架去往大明宫! 才一入内宫就先回了长安殿里歇息,将带来随用的物品整理好,临近晌午时分去往凤阳阁。凤阳阁这里是她独自一人的居所,所有人在她面前不觉间便低了一个等级,即便自己长她一岁,大了一个辈分也依旧有这种感觉!这里的主人被封为同昌公主,这女娃儿便是自己的侄女,自小便被兄长视为福星珍宝,如珠似玉般被捧在手心中长大。不仅姿容绝美,更有个温柔和善的性格。今年回宫时也曾见过,真是比幼年更加美貌。 粉面桃腮娇嫩容,垂眼柔善软似胶。 樱唇一点贝齿洁,冰肌玉骨杨柳枝。 虽说是被娇惯长大的可她性格内敛,沉稳并不似那般骄横公主能比的。竟然还习得一手几近完美的刺绣技艺,纤纤玉手却拿得起针线!共同来此地的还有自己不常见的妹妹丰阳公主和另两位侄女安化公主,昌元公主。 凤阳阁这里极尽通透优美,一进内室里便瞧见坠珠屏,乌漆描金的木框里以金丝缀满同等大小的珍珠,其上的宝相花纹竟由那粉紫色彩珠串成,转过屏障这里有玳瑁嵌的食床,目之所及处,比比尽是奢靡贵重,当真与公主二字相匹配。可转念间想起自己也为公主怎地便不如这个小侄女?还没来得及看个真切突然发觉空气中隐约透露出一丝尴尬的气氛,虽说她们也算是亲戚姊妹,可平日里不常见到,那些所谓的亲情对于她们来说还没有礼仪来的重要。施礼回礼间还要仔细打量着对方的妆容衣着,那几位该是常见面的,多少还是比对她来得热络。不过从她们的眼神里还是能看出戴着些许的惊讶,恨不得问出来“怎么会把她这个灾星请来?” 一阵幽香传来,屋里几人闻着那缥缈奇香竟愣了神!随后这凤阳阁的正主便到了。以扇掩面,徐徐走来。刚过及笄的大好年华,头戴金顶冠,九鸾钗,胸前佩五重璎珞,满金秀的大袖衫子,彩丝织的曳地长裙。身后随侍宫娥众多,更胜自己与其他姊妹,身后有四人打扇二人提香,一人执壶,一人托几,持镜端盘捧果,十余人随身伺候!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般,生怕她冷了热了,磕了碰了。那排场真个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她居坐于正位之上!颔首行礼后,其余人身居次席,晌午便请尚食局做了吃食给送了过来。这才刚坐下那公主便觉着不妥,起身差人撤下犀簟牙席,换上了织锦地席。 灵仙儿随侍,一眼便认出了那两块席子悄声耳语:“那犀簟牙席极尽奢侈,整个宫里不过两三件,铺在床榻之上最是清凉,可这做地席用还真是......那宝象菩提的蜀地织毯我们府里也有一块可还记得?竟也做地席来用,啧!啧!啧!” “还不打嘴,她年纪小,素来不懂这些,金石丝麻,高贵低贱在我们眼里便能分个清楚,在她眼里不过是些俗物罢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中却也不禁赞同起灵仙儿的话来。 灵仙儿还在席间瞅见个熟悉的面容,同昌公主身侧递帕子的不正是那天在西市一道买陀罗尼经的美娘子么!看来公主说的对,如此待下的可真就她们一家! 不一会儿功夫,面前的食案上满是佳肴,金盏玉碟,琉璃杯,象牙匕箸。我们平日里喝的都是承露盘中的露水,就是我不同些,偶饮山涧水,那水硬一点不似露水柔滑。可这里喝的竟是玫瑰露采集清晨玫瑰花瓣上的露水,一早晨不过能取一小瓶罢了。该是全给了我们!吃的是雕胡饭、喜鹊舌、羊心尖烹成的灵消炙,和红虬脯,羊羹等等不常见的菜肴。 这午间宴席不过是姊妹间的闲谈,聊起来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不过席间她说起自己的昏事来甚觉头疼,并不知要许给哪一家的郎君。这般模样到真是像极了从前的自己,也是生怕遇到像仇士拓那般的蠢货!席间突然沉默无语,便多吃了两杯酒,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挑头说起吉星之言!不过是吹捧人家马屁之话。可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安化公主便发难道:“这同昌是为吉星,可别忘了,我们之中还有个灾星哩!” “就是,就是,出身不好总该避嫌,何故出来丢人!”那昌元竟也附和着。 丰阳不愿多说什么只独善其身罢了!句句扎心窝子的话直怼的人心口生疼,当真以为我处处忍让便怕你们不成? “你我同为公主,虽年纪相近却也身份有别,怎地我都是长辈,你两个见了,不也唤我一声姑姑!若我这个做姑姑的丢人,你两个小辈又算甚么东西?那人云亦云的无稽星象之谈,若当真是信的,我可真要带着驸马都尉到你那里小住几天,叫你瞧个厉害的!” 见这边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厉害,正主也来劝和,那两位公主以不胜酒力为由,退了出去,说是在凤阳阁中逛逛,只带了贴身伺候的宫娥。屋里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怎么收场,就这么干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自己带着灵仙儿也一同离开。好好的赏菊宴就这么不欢而散了,路过回廊听得墙边有人声,便悄悄跟了过去,那安化昌元位公主在背地里议论着她的言行举止,衣着发饰。可想而知没一句好言语的!此刻不与她计较身疲力乏,第一个念头就是回长安殿里好好休息休息。 那西天边由黄转红,由青蓝变成深黛,弯月如钩成为暗夜里最耀眼的一抹神采! 早早回了长安殿,回来后做了一番比较,不禁嘲笑自己:“还真是个破落公主啊!”这帐子不过是普通的纱幔,这屏风不过是个漆屏,这碗碟竟没人家的纹样繁杂,哪哪都是比不过的,好在她那里是没有我最爱的长水池,如若是有啊,我便不回这宫里啦! 二.偷鸡不成蚀把米 吃了这耗费心神的一桌席,独自回了长安殿,也不知那边的赏菊宴到底进行的如何了,不过她还真不愿与那一干蠢人作陪,斜靠在窗棂前没滋没味的看着天边新月。 因她喜欢长水池的软暖,喜欢漫金亭的温香,即便不如那凤阳阁,对她来说也是极其美好的,这里承载着她最难忘记得珍贵回忆。可转念一想,殿门府邸,食邑封地,虽说自己是样样不如同昌的到也可以理解,毕竟人家才是最得脸的,但今天却让那两个小辈的给捅了心窝子,也真是憋闷难受,不出了这口气实在是郁结难舒。 “青萤!去给她们个教训,可记得出手别太重了啊!” 随着星点青绿幽光晃动,她这会儿已然出了长安殿门,那美娘子寻得了安化与昌元住处...... 翌日,她起的比平日里早些,听得来人传话,说是昨个夜里凤阳阁中忽然起了一股无名妖风,那悉心栽培好些年的各种名贵花卉给刮的花败茎残,散落飘零,不过好在同昌她人没事。可另外两个公主可就遭了大罪喽!那安华公主今早一起身,宫娥发现她的额发秃了一大块,像是硬扯下来的一样,露出的头皮上面的血都结了痂,但她自己半点感觉都没有。昌元公主那边也生了怪事,早起便瞧见右边脸颊乌紫肿胀,犹如被重拳狂殴了一顿,现在啊,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们两个今早痛哭流涕在皇后面前告状,虽不是亲生女,怎地皇后也是心疼的。她两个说起昨个在凤阳阁席间得罪了许昌公主,定然是被这灾星照顶,如今只怕是得请公主离开这大明宫啦!而后还得烦请三清观的真人做法,设下个结界护佑,所以在午时之前公主必须得出了宫门! 急忙忙下了逐客令,气得她一口气没喘匀,硬是憋在心口,换出青萤质问道:“那可是你做的?” “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别下手太重,给她们个教训便好,怎地还伤在人家面门处?生怕别人是眼瞎看不见的?” “我本没想这样的......那夜我过去本想吓一吓安化的,可怎知她两个竟在一处吃酒,我变了个厉鬼模样,她两个酒醉,瞧见我非但不怕还动起手来,我瞧着不对便藏在漆屏后,安化的额发是被昌元扯下来的,她一个吃痛竟给了昌元两拳,正巧打在脸上。” “什么?这也行?哎......罢了!回吧!” 懒懒的躺在床榻上看着玥娘几个又在收拾东西,本想回来多住几日,竟不曾想因为这事竟被赶了出去。带来的衣衫首饰又原样的给带了回家,还真是狼狈不堪啊!将上车辇之际远远瞧见一行人晃晃荡荡朝她处而来!一个头戴帷帽,一个面纱遮脸,此二人正是那安化,昌元。 她两个讥讽笑道:“这地方还真不是你这身份能配享有的!” 另一个附和:“可不是么!一个只会招惹灾祸的害人精,即便进得宫中,如今啊还不是得乖乖滚回去!” “还说什么姑侄!呸!我等身份贵重,岂是你一灾星可比的!” 就这么翻着白眼,看着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念叨着,可算是逮着她们喘口气的空档,抬手打掉了帷帽,顺手又扯下面纱,接过话茬:“呦!安化伤的不轻啊!怎地不抓光了头发到佛寺里当尼姑去?啧啧啧......昌元你这副尊荣还真是让我认不出来哩!哈哈哈....你两个不在宫里藏着,怎地还有力气跑到我这来撒野?” 那两个公主年纪尚小,众目睽睽之下被她一下子扯开遮挡,露出凸额头和肿胀腮,百般嘲笑,甚觉丢脸!那嚣张跋扈的劲头陡然间丢了一半,安化拿手帕遮头,昌元用衣袖掩面。眼看吵嘴不敌,昌元用空着的手朝她面门抡圆了胳膊上去就是一耳光,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被她接住那将要落下的手臂,使了个巧劲将她整个人狠摔在地上,疼的那小崽子阵阵哭嚎。这可怕的犹如力士般的姑姑又朝她另一个侄女缓步而去,吓得安化双腿打颤跌摔在地。她不加理睬,在那两个小怪物的注视下离了长安殿! 回到公主府内,她将自己关在房里,这大半天的折腾让她体力不支,倒头就睡,再起身竟不知什么时辰,总之天是黑的,燃上一炉香,点起一盏灯。 “我这些年隐忍内敛到底为了个什么?怎地偏偏要瞧她人脸色?若不加以惩戒定视我为好欺负的!” “月白!你可助我?” 小月白点了点头,将自己手中握着的浮光镜置于公主面前:“这浮光镜能代你入寐!” 看着案头的宝镜中有两缕光亮汇聚一处,她用指尖轻触,一瞬间进入恍惚当中!那浮光镜里映出的是宫内众人的梦境,借由宝镜加以连通。 她以仙衣加身,尤似神女模样,在弦乐庆云中闪亮登场,九曲华盖,垂珠璎珞,踏万朵金莲而下,头生瑞光,手持黄龙,她一抬手变百花如雨纷纷而落。 仙女坐金莲垂眼而视,上到帝后,下至婢仆皆匍匐脚下:“这宝盘中的丹丸食之长生康健最是保佑。”而后散与众人食之,众人最得清净。这梦境真个是她耗费心神的一番精彩表演。 不过几日光景,宫内便谣传那许昌公主为真仙下得凡尘,驸马都尉在朝中也常听得人言,回府内跟她说起。也算对得起自己那夜的费心出演了。既然是流言便要用流言做个反击,才高兴个十来日太皇太后身子突然发病,说是夜里做了个怪梦,吃了梦中神女给的丹药,既而一病不起。她辛辛苦苦做的这么一出戏算是白费了!那灾星的帽子定是摘不掉喽!果真!十二月,壬子,太皇太后郑氏崩。 自打太皇太后崩逝以来便再没回去过,一则是怕被宫中他人非议,二来祖母入了冬后也病着。 咸通七年五月,太皇太后葬于景陵之侧,定了谥号孝明皇后。她心里想着如今太皇太后也算是入土为安,自己那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事也该被人遗忘的差不多了!感觉天气大暖真想出去走走。这时候灵仙儿匆匆过来替她梳头:“公主可知道进来传言?”她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又什么传言啊!我可被这叫传言的东西坑害不轻哩!”灵仙儿边插簪花边跟她说起:“说是同昌公主的昏事有望了,看好的驸马都尉是起居郎韦蕴用,说是姿容俊美,才华动人,也算般配!”“怎地你能知晓圣心?”“不是我知晓,可还记得我买陀罗尼经时遇到的她家宫娥?那美娘子与我说起的!”“哦?如若是真,他韦家也算是前世修了福积了大德哩!这同昌可是兄长心头的一块肉啊!” 三.同昌大昏 咸通七年七月,天气憋闷,公主身穿透纱衫子单罗裙,斜靠在辟邪几上,身下铺着琉璃席,像一条没了骨头的蛇那样双脚耷拉在廊下的池水中,即便如此也是熬不住了。昨夜里下了那一场微雨才勉强得了半刻清凉,此时正当大晌午的烈阳炙烤,即便是这廊下隔了屏障遮挡,还放着一鉴冰,依旧是杯水车薪,不甚舒爽。正打着扇子的功夫,灵仙儿端了碗乌梅饮子进来:“才冰好的饮子,里面啊还特意加了蜜,赶紧喝点吧!” “这天气一热我便不思饮食,你们可吃了?” “都吃过了,岳安说了,夏日里暑重火旺,烦躁易怒,这乌梅饮子酸甜清凉,能降肝火,敛肺气,健脾开胃哩!吃完这碗得多歇息!” “对了!灵仙儿,你可还记得同昌宫里头有一样宝贝唤作“澄水帛”,长八九尺上下,那是块极薄透光的软布,只要将那澄水帛蘸之以水,挂于厅室当中,不消片刻时辰,在场之人皆感清凉舒爽,用来消暑是最好的,有传言说啊,定是其中加了龙涎香的缘故。如果我们厅室里能挂上一块就好了,也不至于像如今这副烦躁模样哩!” “嗯,记得,该是哪个藩国贡的宝贝,独她那一份。人家不仅夏天好过,冬天也不难熬,她还有件火蚕衣,衫子也是极薄的,再凛冽的冬日里,只穿着它啊都不会冷,比那狐裘貂裘还要御寒。”边说着边将那白玉莲瓣碗里装着饮子,鎏金碟里有几块甜糕,用漆盘拖着搁在身旁的小案上。 “哎......” 叹了口气,她端起玉碗一口气喝光了那乌梅饮子:“嗯,好喝,一尝就知道是玥娘的手艺,过一会取些冰好的瓜果桃李给祖母跟母亲送过去吧,晚来吃食加个水花冷淘,冰上一壶酪酒,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弄吧!” 灵仙儿这边去准备夕食所用,她又一个人闲的发慌,想来霄瓘自打上次回来以后就常常头影不露的,两年间总共也没瞧见几次。而最近柳郎也常被请入宫中参加晏饮,自己又不能陪同前往,也三五日没能瞧见,她还真的是不明白,为什么兄长如此喜好音乐晏饮?每次开宴,殿前光是演奏的乐工经常有数百人之多,随手便能打赏千缗。那席上珍馐佳肴,山珍海味一应俱全,每个月设宴不下十余次,还真是不知疲倦哩!不仅在宫中如此,还在曲江、昆明、灞、南宫、北苑、昭应、咸阳等处设立禁苑离宫,每处都常准备着乐器、饮食,用具和小账蓬,以备随时调用。诸亲王也都备好马随时准备着陪同。每次出宫游玩,宦宫内诸使司和朝官部门随从人员达十余万人,花费不可胜计。如此奢靡真叫人瞠目结舌啊! 咸通十年正月丁卯,这些年之间外间战事连连,光南诏蛮军就打了快三年光景而且损耗了众多兵丁钱粮、同时还有光州、蔡州、淮州、浙州、兖州、郓州、沂州、密州等地的群盗也在缉拿当中。只十天多时间,一斗米的价钱就涨到二百缗。可兄长真不同于父皇勤俭,唯好声色犬马,奢靡异常,依旧是三日小饮五日大宴,重用宰相多如路鲁瞻之流。 如今外部战事不停,同时兄长那最甚疼爱的女儿同昌公主下嫁韦蕴用,赐住广化里,并且加封蕴用为银青光禄大夫、守起居郎、驸马都尉。还倾宫中珍玩以为资,送其陪嫁,礼仪甚盛。 她跟柳郎也去得同昌公主府去做客,对比自己跟同昌的府邸和陪嫁,真个是有着云泥之别啊!瞧她那府邸中的窗户皆饰以杂宝做嵌,井栏、药臼、食柜、水槽、铛釜、盆瓮,笊篱、箕筐亦以金银为之。有水晶云母、琉璃玳瑁、犀角象牙床、装翠宝石等等不计其数。 更有衡世罕见的金龟、银鹿、金表、银粟、翡翠匣,如意枕、鹤鹊枕、龙凤帐、九玉钦、瑟瑟幕、纹布巾、澄水帛,火蚕衣。金银钱币、缓罗绸缎和豪华家俱器皿更是数之不尽。好些个竟是自己都不曾见过的。还特赐钱五百万缗,更赐了金麦银粟共数斛,金铤金饼无数。 她府内堂中设连珠之帐,续珍珠而成的却寒帘。那神丝绣被是她自己一手做得,绣三千鸳鸯,缀以灵粟之珠,如粟粒,五色辉焕。穿的则是珍珠衫、狐白裘、火蚕衣,据说那件“珍珠衫”夜里能发光照亮周围三尺远的地方,狐白裘则夏日炎炎可着裘衣消暑,可真是比自己的月落凤晴裘还要珍贵。 外出时乘坐的是七宝车,行走起来风驰电掣,而车内却不感颠簸,且阵阵异香缥缈,车过半日而不散。四面缀五色香囊,囊中贮辟寒香、辟邪香、瑞麟香、金凤香。此香皆为异国所献也,夹杂以龙脑金屑。刻镂水精、马脑、辟尘犀为龙凤花,其上面仍络以真珠玳瑁,又金丝为流苏,雕轻玉为浮动。每一出游,则芬馥满路,晶荧照灼,观者眩惑其目。 兄长更为爱女准备山珍海味那灵消炙最为讲究,喜鹊舌、羊心尖调制,一羊只用四两肉不知为了口腹之欲得宰杀多少喜鹊肥羊。除此之外还有凝霜浆、桂花酒。 只纹布巾是自己也有的,常年用着不脏不旧。因她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故而澄水帛跟那火蚕衣这两样稀罕物她可是最想要的。被此奢靡景象所震撼,嫉妒心作祟,竟不知怎地在观礼的人群中小声嘟囔了一句:“今番得此非分之福他日必定遭劫难!” 柳郎听闻惊诧,悄声语:“公主莫要胡言,被他人听了去怕是要引无妄之灾!” 她满不在乎:“哪里来的什么小人,外间战乱柳郎也是知晓的,如今她婚礼所用倾尽大半国库,实为不妥。这地方我是坐不下的,如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我突发昏厥,回府了!” 甩衣袖转身而走,柳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更觉枕边人不似从前,戾气甚重,那同昌也为至亲怎地要加以诅咒? 四.初露端倪 出了同昌公主那奢华府邸,独自一人乘香车回了自家府邸,没有惊动任何人,玥娘她们该是还在昏礼那边。车夫将她送进府门时她好像隐约间瞧见有火眼鹿的影子一晃而过,难不成……是!是霄瓘回来了?提起裙角便往楼内奔走,才一进院门竟迎面撞上个人哩!她到是还好,只觉得肩膀生疼,那个人竟被她撞摔了出去,定睛一看这不是素影嘛!见冲撞了公主,她急忙跪下,俯身在地:“不知是公主,无意冲撞还请公主莫要怪罪!”撇见素影那可怜的样子不禁觉得做作,自己又没难为她,何故如此? “既是冲撞了本公主便自己领了罚吧,跟院门口跪着,没两个时辰不要起身?”本来就是生气回的,这功夫将所有的任性脾气一股脑儿的都撒在她素影的身上,怪只怪她运气不好罢了! 处罚完素影她好像记得似乎有什么事儿来着?哦,对了!急匆匆往霄瓘处走去,开了门径直往里走,果然………他在呢! 屋子里,从窗棂中投射出银白色的微光,他刚脱下貂裘,一转身便瞧见屋里进来个粉白的小人儿,眉眼含笑着朝他走来,解开月落凤晴裘,坐在熏笼旁:“你这屋子可没我的暖,烧的什么炭啊?” 霄瓘从身后抱着她:“给你暖暖!”她伏在霄瓘的膝盖上,那人摩挲着她的肩头,还热呼呼的。霄瓘与她耳语:“你那烧的是瑞炭吧,我这用的是些炭屑,我这人啊对冷热温饱没太多的挂碍,总归是冻不死我的!” 霄瓘抱起她躺在帐子里:“府里的人都去同昌公主那边了,这功夫你怎地独自回了?” 她跟霄瓘抱怨着:“那里奢靡气污浊,我可是坐不住的,他们等着观礼这会儿啊怕是正吃着酒哩!对了……怎地这几年竟不常见你在这府里?我还是今儿个回来早了瞧见那鹿儿回来才刚好逮个正着。” 他搓着公主冻的通红的纤细手指:“我自有我的去处,只………”正说话间听得外面有人声!细细听来,是驸马督尉,等等……还有……… 急忙翻身下了床榻,抓起狐裘披在身上便往外跑,到了院门处瞧见柳郎跟素影两个人在那里拉拉扯扯,一个气急,没问缘由的拉开柳郎照着那素影面颊上就是一耳光,急吼着:“让你在此跪够两个时辰,你怎地起身?”这一巴掌力道甚大,将素影打的嘴角流血,猛然跌倒间头也磕在冻硬的地面上登时昏厥过去。见素影伤了,柳郎跪在地上将她揽在怀里先是轻生唤着她的名字:“素影,素影。”而后满脸不可思议的质问:“公主怎地如此无情?素影她身着单衣竟然让她在这雪地里跪着?这便是我回来的早,若是再晚些,这双腿怕是要废了!”看柳郎如此在乎她不禁恼了:“此獠冲撞于我,不过是罚跪而已,用得着柳郎如此顾及?” “她纵有千般错,公主也不必亲自动手,如此嚣张跋扈,真失了体统。让开!” 柳驸马不愿与她多言,抱着素影便回了房去,压根没理会她一直光着脚站在那冰冷的雪地上! 她觉察出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两行热泪划过腮边!望着那人转身而回渐渐远去的背影,她靠在廊柱上不知如何是好!这离开之人正是寻她而来的霄瓘……… “哼…死性不改!”霄瓘提着她的丝履追着出门,一路沿着脚印跟到院门口,看她像个疯妇一样咆哮着还出手伤人,甚为粗鄙丑陋!在霄瓘的心中,那美娘子应是个极其干净清丽之人,可其实……竟如此不堪。 现在她连呼吸都是疼的,征征的呆立原地。“真冷啊!”搓热了手暖了暖耳朵尖,脚已经冻的通红僵硬,走在地上如同针扎一般,就这么忍着疼走进了楼内,推开内室的门,这屋子里本该生着的炭火竟然熄了,如此冰冷空洞。不愿意见人的她就这么咬牙忍,着脱下狐裘随手扔在榻上,沾了雪的裙裾在地上拖出一行水渍,这裙子还是她为了同昌大昏新做的呢…委屈,憋闷交织在一起,本来还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没志气的流了下来!脱下缂丝裙,解开夹衫子,穿着单衣裹着狐裘蜷缩在帐子里止不住的颤抖……可转念一想,何苦为难自己?贝齿轻抬:“灵璧!”霎时间从璎珞圈中翩然飘出红光一缕! “生个炭火该是不难吧!”那光围绕熏笼炸开朵红耀花火,没多久暖烘烘的热气让她神智稍微恢复。可能是一天的奔走让她疲惫至极,也可能是耍了一通脾气心气不顺,月挂中天时竟这么睡死了过去……! 昏礼那边玥娘遍寻不到公主,急忙找了灵仙儿和苏玠,他两个也都说未曾瞧见,三人绕到柳家家主处,恰好碰见檀岳安,灵仙儿快步上前,先行礼而后跟他搭话:“可知道公主在哪?玥娘四下瞧了个遍都不曾见到!” 岳安回想着:“刚刚还瞧见她与驸马督尉在人群里,这会儿啊两人都不见了,莫不是先回去了?” “啊……?先回去岂不失礼?如今即便是有天大的事都不该这个时候离开啊!” “你们都先回吧,这边我处理!只回了说公主旧疾复发,怕冲撞了昏礼不吉利就先走了!” “对对对!上最为忌惮灾星流言,巴不得我们公主不来哩!” “嘘!”岳安急忙掩住灵仙儿的嘴。 “灵仙儿,小心祸从口出!”他两个交流了一下眼神,嗯,分头行动! 玥娘,灵仙儿跟苏玠先回公主府!留下檀岳安善后。他三个才出同昌公主府的后门,迎面正赶上送公主回府的车舆,那车夫见了他们与苏玠行礼道:“公主独自回了,别慌!” “多谢!”一颗定心丸总算是吃进肚了! “这样吧,都上来一道回去,今晚不宵禁,王侯公卿,车马成簇没人会在意的。” “好,走吧!”坐着公主的车舆急忙往回赶,刚到府门便瞧见门口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那晃悠! “你们怎么才回来啊!”那鬼影正是城达,灵仙儿揪着的小崽子的耳朵:“过来过来过来,你怎么跟这等着?” 城达按下灵仙儿揪着自己耳朵的手:“别玩笑,公主与驸马吵起来了!” “什么……?吵起来了?缘何啊?” “我才跟着柳郎君从同昌公主府奔马而回,才一到院门时便瞧见素影穿着单衣跟门口跪着,许是没做好什么被公主罚了,还挨了一耳光,现在昏迷不起,驸马督尉怜惜她,故而与公主吵了起来!” 他们四个往公主楼内走去,城达跟在身后,上楼转角,致屋门口被玥娘拦挺了脚步:“你两个跟上来作甚?还不回去?” 苏玠先是一愣:“不管怎么样,得了空请灵仙儿转告我!”随后搂着城达的脖子往楼下走!。 屋内不掌灯,轻扣房门:“公主可是歇息了?” 玥娘问了两三遍门内无人应答:“公主觉轻,怎地能不应门?”慌忙间用手一推只听啪嗒声!没撂锁,门开了!突然一股寒气喷面而来,这屋子冷极了! 玥娘顿时察觉有异:“快进去!”二人冲进房里,屋里黑暗无光:“灵仙儿你去找找公主,我把灯点着!”她摸索着指尖碰到灯柱,那灯柱尤似冰凌,这灯也甚为古怪! “玥娘…公主怕是不好了!”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直劈的玥娘脑袋发蒙:“快带公主出去!” 灵仙儿将床榻上的人扶了起来,跟玥娘两个人驾着才从那间古怪屋子里出来!移到偏室里,将公主放在熏笼旁的软榻上,灵仙儿带着哭腔问道:“玥娘,公主身子都凉了,气息薄弱可怎么办啊?” “别怕!这时候最不能出差错,岳安现在还没回来,那屋子又生古怪!去找霄道人来,顺便让苏玠准备热水!” 五.心猿意马 公主冷冰冰的躺在偏室里,玥娘跟在旁边焦急等待着,话说另一边,驸马都尉抱着素影回了她的卧房,这里光线昏暗,简单摆设,卧榻上只有一条薄褥子,不算特别冷。他将素影放在榻上:“快缓缓吧。”随手脱下自己穿着的狐裘给她披上。 “我不冷,柳驸马还是自己穿着吧。” “别跟我推脱这个,只你不病不痛我便没了牵挂。” “郎君此话差矣,公主才是你该牵挂的。” “这......素影不要对公主心生怨怼,本不是这样的,她原是谦卑有礼,极尽温柔可人,这几日许是心情不好才拿你出气的。”再一摸素影额头:“呦!烫了,怕是染了寒凉气该生病了,我去问岳安要点治病的汤子来。” “郎君别走!” 看着素影无助的神情甚是心疼:“好好好,不走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素影用力的点了点头:“我能对公主心生什么怨怼哩!她是你心尖上的人,也是我最该照顾周全的人,不过是罚跪而已,你又何须跟公主吵嘴!” “她若是任性胡来,我必然得从旁提醒着点。对了你怎么在这寒冬里还穿着单衣?” “哦!公主楼里暖热,尤似仲夏,若穿夹衣必定一身一身的出汗,平日里我都披一件大氅搁在楼内,今日也是,只不过出门着急忘了穿,刚巧在院门口冲撞了公主。” “你等我一下。”驸马都尉从素影的屋子里出来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拿出寝衣厚褥,折返回去。 “你这可不比公主寝殿,还是多添些铺盖吧。” “让郎君劳心了!” “素影这么说便是拿我当了外人去,你我自小便在一处,虽多年不见但情感依旧在啊!” 他们俩在房间里回忆着少时种种,欢笑言语不断。 那边的灵仙儿勉强撑住了精神,抹了一把脸,擦掉朦胧模糊住视线的泪水从偏室里跑了出去,这才刚一到楼下,迎面便瞧见个小人儿来。那人还是城达,他总是有些不放心想等在楼下等吩咐,这吩咐的人啊说来就来了:“城达快去弄盆热汤子给送上去!我还有事便拜托你了!”她撂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人就像要飞起来一般似的跑走了。 “不好!”小城达虽说来府里不久,但他性子是极好的,反应快做事儿也利索,即便听不懂灵仙儿口中言语为何意,却也就依照着做了,奔往膳房处而去,那里常备有热的汤子! 灵仙儿径直往霄瓘住处跑去,撞门而入,带着哭腔抓住霄瓘衣袖就往外领:“霄道人不好了!公主怕是被什么东西给害了,现下性命垂危且快去给瞧瞧吧!” 霄瓘这边余怒未消:“我不是医者还瞧个什么病哩!你家公主虽说身子骨儿是比常人柔弱些,可她心狠啊!倘若她不害别人便是要烧香拜菩萨的,哪里有人能害了她去?更何况那五灵最是护着她,纵使有千难万险又与我何干?” 灵仙儿听得气急,指着霄瓘的鼻子骂道:“好个不知羞的道人,我家公主可待你为至亲,素日里也照顾的体面周到,这偌大个府里谁不得高看你一眼,怎地今番见死不救?” “你………” 灵仙儿央求着:“玥娘说了那屋子里古怪的紧,不管你是救还是不救都得随我去瞧瞧,岳安现下不在府里,只你能帮衬一把。” 霄瓘拗不过她只能乖乖跟着过去了,行至楼下见城达提着水盆往楼上去,三人并行先是到了那怪屋子前,尤似冰窖一样不禁让人打了个寒颤。 “快走!”霄瓘催促着他二人离开此地,咬破手指以血书敕令,将那寒气逼退封了屋门。而后跟着脚步声转弯进了偏室,此时玥娘正拿着纹布巾蘸着热汤子打算替她擦脸,当下便被霄瓘所制止:“让我先看看!”走到软榻前面,那躺在上面的人尤似熟睡一般,看来没什么大恙,指尖刚触碰到她面颊,这是……念冰诀!昊天观的手法,是谁干的现下已然明朗,只不过这小小的念冰决却也敌不过她手中的天火,怎能变成这个样子?不过好在念冰诀只能由昊天观的人来解,他从随身揣着的囊带里面取出个小珠子来,这珠子如鱼眼般大小,微光透红内里星点璀璨。单手掐住公主两腮使唇瓣微张开,将那红珠子扔进她的嘴里,而后默默掐念了两句。榻上之人隐约觉察出有一丝热流从喉头直抵达脏腑,慢慢化开,身子也越来越暖,直到能够缓慢睁开眼睛,站在这屋里面所有慌张的人才算是得到片刻心安。 她眼角瞥见坐在身边的霄瓘,不由得心里发虚,懒懒问道:“怎地都来了?” 玥娘也用手摸了摸她面颊:“有热乎气儿了就好,你这也不知道又撞了什么邪去,差点冻死在那屋子里头!” 说话间的功夫,城达一扭头竟跑了出去,现在也没人计较那个,凭他去吧。 公主疑惑不解:“才回屋子时却是冷的发慌,可让灵璧点了炭火后我还觉得暖热,怎么会冻死哩?” 灵仙儿将她们回府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她讲了一遍,此刻霄瓘也察觉出这里的疑点来。一个声音打破了屋里紧张的气氛:“公主,这是热姜汤快些吃点吧!”原来城达跑出去竟是为了准备这个。 “好,搁在这,我身体好的很,今晚怕是驸马督尉不会过来了,你们都回去罢!” “嗯,我先到苏玠那儿去报个平安,免得他忧心牵挂着!”灵仙儿拽着城达退了出去。 霄瓘刚将起身,被她早早攥紧了衣裾硬是给留了下来:“我还想问问别的!” “好,霄道人只管留下。”玥娘语重心长的嘱咐了她几句便也走了。 此时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公主端起姜汤一饮而尽:“可是又气恼了?”霄瓘扯开她抓着衣裾冰冷纤细的手指,显然不想与她有什么瓜葛:“说说你是怎么中了念冰诀的?” “我从院门处走回来时发现没穿丝履,便急着想回屋里暖暖,刚进来时发现炭火熄了,唤灵璧来给点上,真真是暖了才睡着的,并不知道中了什么咒啊诀啊的!” 霄瓘不解:“可我们来的时候炭火是熄的!” “灵璧!”她从璎珞中唤出个美女子问道:“你可是将炭火给燃起来了?” 美女子答到:“我何曾点过什么炭火啊!不知为何你突然身子冰冷,气息微弱,我们也无法脱离璎珞圈的束缚,只能用微薄的力量先护住你的心脉保证不断了气去罢了。” 她急忙攥住霄瓘的手,寒气顺着手心直接便传入他的心里,一股不忍也绕上了心头,就这么任凭她握着!她眼中含泪,楚楚可怜真切的瞧着那人:“霄瓘,你可是误会我了?” 霄瓘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温柔以视:“莫要再言!” “不不不,你且听我说说,今日刚出你屋门时,只觉心焦气躁,五内俱焚,当看见素影与驸马督尉拉扯不清时,也不知怎地怒打心头起,竟不受控制一般,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回过神来就惹得柳郎跟你都不痛快了。” “什么?” 灵璧插话道:“该是被有能之人给钻了空子,不然怎地会被控制心神不能言语?” 霄瓘疑惑:“有能之人?怕不是玉堂卺?除了他便没几个人能伤了你的!怎么又起这龌龊勾当,他两个还真是……” 公主抬手掩住霄瓘的嘴:“莫再提起他两个,我还真是被他们坑害的不轻啊!你可愿留下陪陪我?一个人躺着害怕!” 说完顺势躺倒在霄瓘怀里,他揽住怀中之人语重心长:“万不可再生害人歹意,不然可回不了头啊!” 那人用指尖点了一下霄瓘高耸的鼻梁悄声言语:“知道了,都是我的错,再不会被坏脾气给左右了心神。霄瓘...我还觉得冷!快抱着我暖暖” 怀种之人身姿婀娜,粉颊细润,眼波流转,有着活西施般的病容。 他们两个人只在帷帐里抱着,暖着,笑着,她抬头瞧着霄瓘:“你真好看!”轻柔的吻着他的脖颈,面颊,双唇。霄瓘眼眉微垂,长长密密的睫毛被昏黄的灯光映射的极其温柔,感受着她樱桃似的滑嫩娇唇:“你还冷吗?瑞炭正暖你快睡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不要明天。”她依偎在霄瓘宽厚的臂弯里沉沉的睡了过去,不害怕不彷徨不焦虑不纠结的安睡一夜过后直到天刚破晓,她拿起床榻旁叠好的衣裙,简单穿好,俯身摸着他的脸颊,霄瓘闭着眼抓住她不在冰冷的手,揣在自己的心口:“起来了?”“嗯,刚起。”“身子可好些了?” “不冷了,那水放在熏笼上温着,给你擦脸吧。”她拿纹布巾蘸了温水拧干递给霄瓘:“快起来啦,我替你梳头吧!”霄瓘披着貂裘坐在大镜前,公主拿着犀角梳给他束发:“这头发跟你人一样漂亮,干净束起来总是好看的。谢谢你陪在我身边。”“你还同我客气个什么啊!我还得去个地方就先走了。你自己凡事谨慎些,别再让他人钻了空子!” “嗯,知道了,我送你出门。” 清早玥娘将准备好的朝食将要送到楼内,就瞅见驸马督尉他拉着素影的手也往楼内走,相视而笑屈身行礼:“玥娘,公主可是起了?” “是起了,这不正打算吃些朝食,驸马督尉可要同席?” “嗯,昨日言语不当或是怠慢了公主,今日过来求她谅解!” 三人一并进入楼内,公主本就心气不顺,一大清早见柳郎跟素影两个一道过来也不想过多言语,坐在食案前这夫妇二人竟有些尴尬,素影与玥娘分立两侧,随时伺候。默默无语吃完这一餐,玥娘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 这时素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昨日冲撞了公主不胜惶恐,实属不知,罚跪是应该的,驸马督尉只是觉得我着单衣跪在雪地里怕别人瞧见以为公主苛待了下人,传出去不好,才拉我起来,并非有别的意思!” “哦?照你说的便是我任性胡为了?” 素影诧异:“不是,不是!” 她硬做出一副大度面孔:“罢了,我昨日心神不定,恐做出什么坏事来,好在驸马都尉及时制止,不然可是要犯了大错的。” 六.冬日暖 她着实不想与那素影有过多的争辩,一来是怕被柳郎误会自己心胸狭隘,二来也算是眼不见为净吧。 素影她恭敬施礼便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夫妇二人,坐在卧榻上斜倚凭几,单手托腮轻声问道:“昨夜柳郎可得安睡啊?” 柳驸马坐在她身侧:“昨夜里素影高热,陪伴在旁不曾合眼!” 公主掩面嗤笑:“哦!巧了,昨夜里我被邪魅所魇,可也差点丢了性命,不过好在有霄瓘帮衬,才得了一夜安稳!” 柳驸马知道她说起这话茬来,不过是为了堵一口气罢了,但还是关切问道:“可是旧疾复发的缘故?我只觉你这脾气越发大了,心性不似从前柔善,难不成这病严重?可是要寻岳安给瞧瞧?” “柳郎这话从何说起啊?哪里是我变了,自打素影来到这楼里以后,你我二人便开始吵架拌嘴,原都是我一个人错啊!” 柳郎摸不着头脑:“公主这话说的也怪,怎地她一个素影便能使我夫妇二人多生嫌隙,不睦不和哩?” “我偏瞧不上,不喜欢她,年轻貌美,姿容端秀,柳腰婀娜,细致柔兰,更何况她先我一步走近你的心里,柳郎你当真认为我是个看不透的?你两个每次相视而笑,目光流转间我都锥心疼痛,每次嬉笑交谈我都妒火中烧。那日我撞见你拉着她,抱着她,你可知道看在我眼里是有多容不下她吗?” “就只为了这个竟让她跪在雪地里足足两个时辰?你可知道她都害了病去。” 公主声嘶力竭的吼着:“那我又何曾好过?” “公主既是病着那叔平不再打扰,告辞了!”行过君臣礼后,驸马都尉推门拂袖而去。 她只能呆愣愣的瞧着那门外远去的身影,又急有气,可还是咬紧了牙关不让眼泪留下,可她还是忍不住一下子扑倒在卧榻上,用那鸳鸯枕蒙着脸大哭了起来。 屋外那飞雪如银,雅静悠远整个冬夜犹如冰封一样,松柏枝头压雪,月轮高挂悬空,飞片卷似烟柳,冰晶玉屑。她的哭声就淹没在柔美的冬夜里悄无声息! 一连三天都不曾见驸马督尉来这楼内,玥娘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刚到楼下瞧见城达也往这边走,他对玥娘行了礼:“玥娘,这是我刚接的,您给公主送过去吧。” 玥娘回礼,接下他手中之物:“这是……?” “是同昌公主府上派人送过来的。” “哦?那我就先收着,你且去罢!” 玥娘快步上楼,她刚到公主的房间,这里四门大敞着,她心想这孩子也不怕再冻着,怎么就……… 进了屋子瞧见那孩子可真把她气坏了,那公主不着衣物,只搭着一条宽纱帔子,背着门横躺在对窗的小帷帐里,窗口凉风吹卷起纱幔飘飞,几点雪花落在屋角几案。 玥娘赶紧抓了一件大氅走了过去:“我的小祖宗啊!你这又是犯了什么魔障,可别再作出病哩!” 帷帐里的那位美公主两颊绯红,碎发凌乱,带着微醺的醉意问道:“玥娘你可是担心我?不必不必!且让我醉死在这吧!” 玥娘刚走到帷帐前便觉的一股热浪奔面而来:“你又吃酒了?” 公主沉沉的眨了眨眼睛:“嗯,玥娘莫要进来,我让灵璧做了个天火屏障,免得伤了你,速速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玥娘瞧着她这个样子怕是说什么那人都听不进去,索性将那粉蜡笺搁在案头用熏炉压住,随后退了出去。这帷帐里热气熏人,即便寒冬腊月节气,也依旧如似暖阳炙烤,她脱尽了衣衫鞋袜躺在里面独自斟饮着冰甜酒:“哼,什么火蚕衣,澄水帛,连珠帐,瑟瑟幕,在我这里不过是些凡间的俗物罢了,今年入夏又何须苦熬,不如让骊泉使个冰瀑水幕什么的不知有多逍遥哩!”迷迷糊糊间感觉身困酒乏,浅浅的睡了过去,没过多久她听见有人喊她。 “阿昭,阿昭!你快醒醒!” 她眯缝着眼睛看见窗口有个人影晃动,吓得她慌忙起身用那透纱帔子一通乱拽。瞪大了眼睛:“你个狗贼,怎个白日里从窗子边上过来?”那人正是霄瓘。 他跳下窗棂对着外面摆了摆手,驮着他的雪引鹤张着翅膀转悠悠的飞出了府邸:“快将这屏障解了也让我进去暖暖。” 她一挥手,散下一侧屏障:“快进来吧我可要将它合上了。” 霄瓘解开貂裘扔在帐外,脱下大氅将要给她披上:“你越发癫狂了,瞧这样子,还不快穿上些!” 她推开霄瓘递来的大氅:“才不要穿你的哩!我自小就这样,不喜欢拘束着!对了,你来我这作甚?” “也没什么,就是想带你去个地方,你可愿意?” “不去不去,今儿个哪都不去!我酒醉的紧,头昏眼花,且走不了路呢!” “怎地又独自吃酒?” “几日前我与柳郎生了口角,一连多日不曾相见,我这心痛不宁,独吃个酒才能忘却,这功夫你又跟着提起来岂不是在戳我的心窝子啊?” 她拉住霄瓘的手揉着自己心口:“都是你的错!” 霄瓘一只手任凭她握着,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侧抱在怀中,贴耳言语道:“快些收了屏障,穿好衫裙跟我出来!”而后一把扔下怀中之人,转回身穿好大氅,突然间只觉得背上一暖,她趴在霄瓘宽厚的背上,也俯在他耳畔轻声言语:“要你背着,我才出去!”说罢撤下屏障,霄瓘背着她先关好窗棂又转身去关了房门,在屋里转了好几个圈才把她放在软榻上:“这下可是高兴了?快去穿上吧。我出去等着你。”她一把抓住霄瓘的衣袖:“我不穿,除非霄瓘你替我穿衣!” 霄瓘无可奈何:“好好好,再不穿上又该冻着了!你想穿哪个?” “阿瓘你替我选一身可好?” “嗯,我喜欢素一些的,这件怎么样?” “不好,不喜欢,拿你右手边的吧!” 霄瓘给她选了身青黛色奔鹿彩云的夹衫子,素面石榴裙,玄色牡丹大氅,从中衣到外衣鞋袜一样一样给她穿上:“你这头发……!就不能好好绾上?” “依你!”简单梳了个发髻,单簪一插,借着酒意畅快:“走,我们出去逛逛!” “看你这样子还逛个什么哩?快吃下。”霄瓘给她吃了个醒酒的丹丸,清凉舒爽,顿时酒醒了大半。 “嘿呀!想不到你这小牛鼻子的好东西还真是多哩!” 七. 再说宁玄候 整衣换衫之后她与霄瓘两个就出了府门,她紧裹领口不解的问霄瓘:“你瞧瞧这外边天寒地冻的,也不知路途多远怎地不乘车去哩?” “别总躲在屋子里躺着吃酒,该多走动走动,能够添多些气力也是好的,别停啊!还有段路呢。” 鬓染薄霜雪,淡淡远山幕。 双眉微低蹙,银亮闪却城。 隆冬天里凛冽寒风呼啸吹着,面颊鼻尖都泛起轻薄的粉红色,脸上偶感刺痛:“霄瓘…还要走多远啊?脚软腿乏的可真是累煞我了!” 霄瓘只能挽着她的胳膊往前拖:“才从兴华坊出来没几步怎么就喊累哩?再走走一会儿就到!” 是啊!从兴华坊出来一路上走走停停,歇歇喘喘,可算是熬到了一处宅子前,霄瓘他停下了脚步:“喏!这不是到了吗!” 她抬头瞧着,一脸不悦:“你带我来这小门小户的宅子作甚?我可不去!” “当真不来?你不走我可要把你丢在这啦!” “哎………!走吧!” 霄瓘拉着她的手推门而入,那紧握之人却有些退缩:“你看看这破烂屋子,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怎么进啊?我这丝履是玥娘给做的,若是脏了我可心疼的紧!瞧瞧,瞧瞧,那几案上的灰有一寸厚,若是起了风是该蒙了眼睛的,啊………!” 听着她絮絮叨叨念着,那一声尖叫吓的霄瓘一个愣神:“你叫个什么啊?” “快看啊,那有老鼠……”! “哈哈哈………你还怕这个?稀奇!” 他将那个吓到没魂的美人儿拉进怀里:“莫慌!不过是些掩眼之法罢了!” “掩眼之法?怎地我看不出?” 他长袖一挥,顷刻间屋里变了模样,还算干净整洁,勉强可入! “走这边!” 他们从一漆屏转入个神奇地界,这里空气湿润温暖,满眼滴翠,沁人心脾的草叶气息婉转缭绕,忽而有徐徐清风吹过,幼竹摇曳轻摆,枝叶微颤抖动,细碎的沙沙声宛如天籁。 “这也是掩眼之法?” “这还真不是,你还不快进来?可是觉不冷了?” 他们二人行至翠微竹林当中,走到乌桥之上,脱了狐裘大氅,欣赏着难以在冬日见到的绝美景象。 “这是个什么地方啊,如此幽静闲适,清丽淡雅?” “你呀,不是总说这几年不常在府邸见过我?我无事便在这里闲散着!瞧……!” 顺着霄瓘手指的方向飘来只竹筏,上立一玉人,面容清秀俊朗。缓流靠岸,那美男子跣足而下,对着桥头上的两人抬手行礼,他们两个回礼。 那俊俏男子用一种奇妙的神情打量着在她面前的这个稍微有点骄傲的女子:“阿瓘!这是……?” 他窃笑后一本正经的介绍着:“她是我………至亲好友。姓李,名昭,字幼竹,说起来你那字啊倒跟他这院子相称!我平时都唤她阿昭。光亮璀璨,明霞美好!” 即便是平日里她最是厌恶这不花心思随意给赐的字,可那幼竹二字从霄瓘的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超凡不俗的意味在里,许是他这人就超脱不凡吧! “这是我在昊天观的师弟,宁玄候!我们从前的情感也是极好的!”他们又拜了起来,好半天的寒暄和介绍才算结束。瞧他们两个一边走一边闲聊,自己就只能静静跟在身后。 “寒冬腊月也没个好去处,她本就是个不受拘束的,长日在府邸里养着与囚徒无异,这不,便想到带阿昭来你这里逛逛!” “呦!还真是劳您记挂着哩!可要上去坐坐?” “走啊!” 从乌漆桥上下来三人共乘竹筏顺水而下,待行至水流渐缓处时他再次靠岸,栓好了筏子接他二人. “霄瓘你抱我下去吧,那里水是浅可是我怕弄湿了鞋袜。” “嗯,伸手。” 霄瓘踩在浅水里抬手接住她送来的手臂往回一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知为何宁玄候用肩膀撞了霄瓘一下,他脚下的碎石松散加上这么个力道一个没稳住将那怀中之人扔在水中, 这下可好,不仅弄湿了鞋袜还打湿了衫裙。 躺在水里都听见那人哈哈的笑声,娘里娘气的学着她刚刚说过的话:“霄瓘你抱我下去,我怕弄湿了鞋袜!哈哈哈......” 坐在水里盯着宁玄候那副嘴脸,突然间一个坏主意闪现在她的脑海里。 “让你笑....”她用宽袖大氅兜了捧水泼了宁玄候个满脸满身,趁他遮挡之际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小猴子,看你还敢不敢笑我了?” “哎呀......疼,不敢不敢了,且饶了我罢!阿瓘你别愣着啊,快去劝劝!”瞧见比自己高处一个头的人弓着身子,捂着耳朵四处告饶,这才放他一马。 “好妹妹,这一身湿漉穿着肯定怪难受的,去里面换一身可好?” 一个真心求饶,一个假意生气。 “呸!谁是你妹妹,若不是看在霄瓘的面子上我才不来你这穷苦地界哩!”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快别闹了!”霄瓘一边帮她拧干衣袖上的水,另一半还得劝和劝和。 简单处理了一下被水打湿的衣衫,他们几人便往那矮山上面走去,这山上的石阶也被下了咒法,才刚一踏上便直达山顶,在那薄雾缭绕间的隐约闻到一缕香甜,轻风吹动有几点花瓣如同滴雨样的落在鬓边肩头和衣褶当中,那袭人胸怀的芳香更加撩人,慢慢沁入到肺腑当中。 “嗯?这是桂花香吗?” 霄瓘伸手帮她摘下头上的花朵:“是桂香。走吧!” 淡薄雾散了能看到这石台上竟有棵巨大的桂树倚靠栏边,上面叶密千重多碧色,鹅黄花粒尤似金,真个是花硕丰盈啊!可这个时节里哪来的桂花啊? 她扭头望着霄瓘悄悄问道:“这还是掩眼之法” 霄瓘搂着她的肩膀摩挲着:“这个也不是,不过你现在有些发抖得把这湿衣服换了!先走这边。”转身便往那楼阁处走去,宁玄候带着他们去了自己的屋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衣服搁在卧榻上:“这就只有我的衣衫,大是大了点你凑合穿吧!” “啊?我不穿!” “不穿就只能光着哩!” “小猴子,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啊?” 霄瓘那过来一块巾帕递给她:“别挑三拣四的,快换上,我们去别的屋子。” 她娇嗔道:“哼...!那快出去吧。” 霄瓘跟宁玄候走后她独自坐在卧榻上,脱下脏旧了的一身衣物拿帕子擦干身上的寒凉水气,拿着小猴子的衣衫比着自己,即便是站在榻上那衫子长的拖到了地面上。 “哎.....快给我想想办法!” 骊泉从璎珞圈中飞身而出:“这是我最喜欢的鲛绡纱衣,你穿这个可好呀?” 水蓝色的纱衣闪烁着梦幻一般的磷光,牙白裙,湖水绿的轻薄帔子,穿在身上还算贴身。 不着袜履,见榻边有一双漆木屐,刚好就穿这个吧。 她推开卧房的门往外走,看着另一个屋子的门是开着的,定是他们在里。悄悄顺着门边溜了过去,漆屏后听得两人交谈着。 “我看你待她亲厚,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了,自打他不在以后......”宁玄候捂着嘴沉吟半晌。 霄瓘白了他一眼:“把带钩给我。她曾经是个不同于这世俗的人,我愿意陪她伴她,护她周全,偏你话多。” “给,她是怎么招惹了那没了心的石头?” “几世的纠缠不清那里是一句两句就能跟你说明白的!走吧。” 他们刚从屋子里出来便瞅见早早等在门口的美人儿来。 “这衣衫不是......你为何穿我的漆木屐啊?快脱了给我。”说罢便伸手去要。 “哼...穿你的怎么了?偏不给!” “你们两个怎么像小孩子一样吵嘴?丢不丢人啊!让她穿着怎么了,你就不能换一双穿啊!” “嗯,果然还是霄瓘向着我!” 宁玄候只得作罢:“我这里只有一双漆木屐,让给你了,我还有双丝履凑合穿着吧。” 他极不情愿的回屋里寻了双丝履穿着:“走吧。” 三人出了门来到那棵桂树下,这里放着张玳瑁大床,一张小几案,上面摆着一套酒具,和一盘小糕点。凭栏远眺,山下美景尽收眼底。 “坐吧!”宁玄候请他二人落座,可那美公主又念叨起来:“啧啧啧......这地方景色还算不错,但这陈设是否过于简陋了些吧,连个屏风都没有,吃食就这么一样,我猜啊那酒也是最寻常的,若是想吃些好酒不如到我府上,不管是西域的葡萄酒还是御赐的桑落酒,清的浊的,只要是好的,我那啊可都有!”甩开木屐便坐在了床上。 霄瓘则坐在她身侧,宁玄候则坐在他们的对面,斟满一杯酒递到她的手中:“那你尝尝这个!” 一杯下肚,满口甜香:“哪里来得这等好物?入口柔滑,极为爽利,醇馥幽郁,回味悠长,琼浆玉液之美,余韵无穷。,我可是吃过不少的好酒,怎你这个不似人间俗物哩!赠我些啊!” 宁玄候眯眼笑着:“刚刚还嫌弃我这简陋,酒水寻常,现下又问我要些,好没意思!” “酒是好酒,你这人啊却不似好人!”话音刚落她一把抓过放在几案上的白玉酒壶:“你若是不给我,那谁都不要吃。”甩手便将那酒壶扔到山下的溪水当中,登时一股浓烈的香甜酒气喷涌而上。 宁玄候拍这手笑道:“哈哈哈哈哈......!在多扔些哩!” 霄瓘急忙按住她准备掀翻点心盘子的手:“好了,好了,快别玩笑,说正事罢。” 不知为何他二人突然变得面色凝重了起来。 八.人作有祸 看他两个突然从嬉笑玩闹到面色凝重,不由得问道:“正事?哪里来的正事?难道你不是带我出来傻玩儿的?” “当然不是!”看着那一本正经的霄瓘还真有些无法适应。 宁玄候跟她说着事情原委:“其实呢,早年间我从昊天观里出来寻他,四海五洋名山大川也都去过,可就是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这人啊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而后我便落脚于长安坊市当中,只短短几年光景。不过说来也真是巧了,近些日子撞来了个要寻什么匠人的小娘子,她的身上竟然有不散的瑞香,我瞧着她非比寻常,便问她是否识得个不寻常的道人,她说不识得什么僧啊道啊的又急忙要走,于是我便在那娘子身上留了个只有昊天观的人才能察觉的印记来!” 霄瓘插话道:“那娘子就是灵仙儿。” “我记得她确实去找过一个金匠,喏……这镯子便是灵仙儿请那匠人做得!嘿,还真是巧了!” 霄瓘又言:“可你做的那个印记着实是夸张,我在二里之外都能瞧见。急匆匆赶回府内, 看灵仙儿周身围绕着扎眼红光,像块烧红了的炭一样行走,得亏外人看不出来,若是他们都能瞧见岂不是活见鬼了!” “然后呢?” “然后,我问她是不是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见过什么人,她说是跟城达出去找金匠时遇着个古怪屋子跟一个美郎君,她怕是三清观的帮手,没敢多言就跑回来了。我到这地方那个探查竟没想到还能碰见个熟人。” 宁玄候看了一眼霄瓘:“说重点!” “对对对,我觉得最近你不似从前亦不知何故,问了师弟他说许是琉璃珠内的元灵外泄所造成的,恐有不利,这才带你过来让他给瞧瞧!” 公主诧异:“怎地都说我变了,不似从前?也不知是个好坏,行罢!怎么个瞧法?” 宁玄候用手指画了个圈:“你转过去就行!” “就...这么简单?”照着宁玄候的意思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那人用手掌从脖颈而下,一路摸致腰际:“嗯,找到了!好了你转过来吧。” 霄瓘急急问道:“怎么样?” “琉璃珠裂开了一半!不过问题不大。” 她若有所思问道:“那……若是内里封印着元灵全都散出来会怎样?” “你这元灵威力甚大,如若不加以约束或将取而代之!” “什么?近来偶感心思烦躁,越发讨厌这幅身子来,可是因为这个缘故?” “十有八九吧!” “师弟你好学强记,能帮着把琉璃珠修补好吗?” “修补是可以的,只不过这方法怕是……她不能……” 与自身利害相关,她焦急的想要知晓:“不能怎么样?别吞吞吐吐的快说啊!” 宁玄候凑近她耳边悄声耳语:“我得在你的腰背上写下丹砂符咒。” “什么?还不快打嘴,你个没羞臊的黑心道人!” 他两人嘿嘿的笑着,看向她:“其实我霄师兄也可写得,我瞧着他待你不似外人。” 霄瓘马上制止:“我长年累月的闲散,万一写错了岂不是该害了她去!” “言之有理,我写我写!” “你当真敢写在我腰上?” 宁玄候哈哈大笑:“自然是骗你的哩!写在这个上。” 不知他从哪里变得了一杆毛笔跟一盒朱砂,在一张白玉尺上写写画画,也看不出是什么模样来,若说似画也没个花鸟虫鱼,若说像字,可偏偏没一个认识。 她心里犯着嘀咕,“就用这个?” 满满一尺的朱砂印记,只见宁玄候对着那玉尺默念了两句,那字迹仿若活了一般,自己飘了起来,而后缓慢纠结成一条红色丝绦落在他手里:“回去以后先焚香沐浴,而后系于腰间。” “你该不是诓吧?还这么简单?” “简单?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写得啊!” “好好好,我先收着!”接过丝绦小心收好。 在他这里逛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该是回去的时候了,玥娘瞧不见她该担心了,回到屋子里换好烘干过的衫裙,与宁玄候拜别,临走前她将自己穿着的鲛绡纱衣扔给他:“这衣衫先帮我收着,他日来你这里避暑还可替换着穿。” “行,有空常来啊!” 三人一起行致门外,再拜,这才算真正告了辞,拜了别。 走出脏屋,外面朔风劲吹刮起一阵又一阵的凛冽寒风,从皮肉直吹进骨头缝中,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球一样埋头前行,说来也巧了,在光德坊附近的街面上瞧见一行车马从对面驶来,浩浩荡荡声势不小,清干净前方碍眼的一般民众缓缓前行,当这一行人临近时,她才认出来那车是谁家的。 大约七八个佩刀的侍卫走到他们面前,厉声呵斥道:“见公主车架还不速速避退!” 她径直走向街面当中,质问道:“还不长大你们的狗眼瞧瞧,她也是我需避退的?” 那众侍卫竟没一个认识她的:“嚣张,这车里的贵人可是安化公主,再不让开我们便要动手了!” 将欲抽刀之际,霄瓘则挡在她身前,拔刀而对:“这是许昌长公主,不容你们放肆,按照辈分来说你们也该下车行礼,退避一旁让我们先过去的!” 那侍卫狂笑:“哈哈哈哈,我们不识,竟还有个出行靠走的公主?” 历时变脸,呵斥道:“冒充长公主,如此大罪还不束手就擒!” 她推开霄瓘:“哪个有胆,敢动我一个试试?别说你个小小侍卫,便是你家主在此也还得恭恭敬敬唤我做姑姑!” 这边剑拔弩张,几乎在动手之边缘,只听得车中人幽幽开口道:“住手!” 那安化公主连车都没下,只不过是车窗轻启,露出个无比熟悉面容来:“你们这帮有眼无珠的废物,怎地连一个人都没认出我这姑姑来啊!” 她白了那人一眼:“呦!真难为你还能唤我一声姑姑哩!” “可不是么!我刚巧在姨妈家住着,听说同昌回宫我便急匆匆的往回赶,不曾想在这里碰上姑姑,天寒地冻的怎地不乘车马出行?我这车里的炭啊可是最好的,刚刚身上还起了层薄汗,开开窗子竟觉清爽不少。姑姑素来身子孱弱,千万别冻坏了啊,食邑没我们多,怕是真再病了可该吃不起药哩!改日我到您府上多送些番邦异国进贡来的物件也给您贴补贴补。瞧瞧,我这怕误了进宫的好时辰不如请您再挪挪地方,让我过去!” 她这话可真是气得人牙根痒痒,突然想到自己离宫时的情景,讥讽道:“安化的额发长的真快。” 这句话直戳安化心口,羞臊得用手指着她:“你……!” 没再让她多讲:“既然是急着回宫不如换条路如何啊!我刚从前面过来雪路难行,看,那边的路更好走些。”她就这么站在路中央一动不动。 “姑姑可是不想让路给我过去?” “哎……!瞧你这话说的,我若是让你过去,岂不是让大家认为你安化不敬长辈不守礼法呼!” “长安城内有哪个不知道姑姑你宽厚内敛,心善柔情,让我个小辈不至如此!” 瞧她依旧没有下车或者换路的意思,而自己很霄瓘只能在这风天雪地里站着:“好好好,既然小安化想走姑姑让你便罢!”一个侧身后退将路给让了出去。 “多谢姑姑了!走吧!”这一众车马略过她的肩侧渐行渐远。 又气又恼,浑身发抖的矗立在喧嚣过后的街道上,用极尽悲哀的双眼抬头看着温柔俯视着她的霄瓘,两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一头埋进霄瓘的怀里! “快别为了她伤心劳神的,几句无聊闲话,一点嚣张行径,凭她去吧!” 这话说的心里不痛快,她粉拳打在霄瓘心口处:“怎地她人无理嚣张便可,我就得凡事忍让……?偏不!骊泉!且送她好走。” 霄瓘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你该不是想害那公主吧?毕竟也为至亲,你怎地又要出手伤人?” 她怒形于色,边挣脱他束缚边说:“你又不是没瞧见她刚刚是怎么折辱于我的,只不过是小惩大诫,何须动怒?你们总希望我是纯真善良的,可我打一出生至今遭受到了无尽困顿,白眼,失去双亲的悲苦,凄凉,加之玉虚给的皮肉之痛,切腹之辱,一个小小臣下那仇士拓竟敢带随扈打到我殿中,安化跟昌宁她们两个孩子也能频频给我脸色,同昌更甚,昏礼奢华至极,陪嫁半数国库,凭什么我就得忍者让着?骊泉你还不快去!”她给骊泉下了命令,她不得不照办。飞身而出,卷起一阵寒风裹挟着碎冰粒,打在人身上疼痛肿胀,打在马身上登时惊惧狂奔,一路带着香车和公主不知往哪里跑去,只一会儿功夫便瞧不见了。侍卫跟着车辙寻去,找到时马儿浑身孔洞流血,眼睛都被冰粒打瞎了一只,车架也散了,安化公主也被甩出车外,好在人没事,只不过手臂和肩头被炭盆烫伤而已。 “话虽如此,可她不过是个孩子也才及笄,怎地要害她性命?”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受尽欺辱,尝尽恶言,最胜厌恶此等小人,若她敬我畏我,便不与她纠缠,可她处处针对于我,时常嘲讽于我,你叫我怎么谅解她?” 霄瓘对她所言感同身受,公主见他面容稍显平复又言:“知你霄瓘人美心善,我亦对她手下留情,并没加害于她。” “真的?” “真的!就是一点点轻微皮肉伤!” “你这琉璃珠还没封上,遇事莫要被散出的元灵所左右,做出什么让你后悔的事情啊!” 霄瓘依旧相信那气恼之人并非她本意如此! 拽着她便往回走,搓着暖着那小人的冻得通红的手指尖:“还不快走!屋子里有暖融融的炭火跟热乎乎的汤饼哩!” 疾步而走,赶在吃夕食之前回了府邸!! 不过几日光景却总是吵吵闹闹,真是半刻都不得清净,暖屋热炭的围绕间才止住颤抖,玥娘瞧着她发丝凝结低垂:“这怎么还染了雪啊?瞧瞧衫子都湿了,再不换上可该做了病去。霄道人也真是的,我们公主的病你也是知道的,怎么能………” 霄瓘撒着娇摇着玥娘的衣袖:“好玥娘,我下次不带她出门了,今天出去的久,这时候真是饿的紧啊!” “好好好,这就去拿吃的来喂饱你!” 一旁的公主看着她们两个就觉得好笑:“玥娘快去吧!你也出去,换好衫袍再过来填饱你那空荡荡的肚子!” 霄瓘同玥娘一道出了屋门,她让灵仙儿送一身舒适的衫裙给公主送去。 她端着玄色泥金竹叶夹衫子,黛蓝曲水纹锦裙。发髻新梳,衣衫更替!等在屋中。 没一会霄瓘跟玥娘前后脚的进来,往食案上放着些吃食。 “今天吃些什么啊?这么香?”今天吃的东西有几样是她从前没吃过的。 “公主先吃这碗肉丸汤暖暖身子。” 玉匕摇起清亮汤,浓热华润:“嗯…好吃!怎么做的?” “鲜羊鱼制成肉圆,鱼贝汤打底加了浓姜汁跟西域来的胡椒,少盐调味。别说话了再多吃些!” 九.做戏 嗯,玥娘准备的吃食果然不错,辛热中透着一股子鲜甜,吃完满满一碗顿时感觉体内的寒凉之气随着汗水一起发了出来,腹内暖呼呼的,放下匕箸问道:“玥娘,驸马督尉今日可有来过?” 玥娘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曾来过!” “八成还为了素影跟我置气哩!我送霄瓘回去,顺便去看看柳郎。” 玥娘嘱咐道:“天冷路滑可多穿着些,怎么连狐裘大氅都不穿啊,刚发了汗可该......” 她知道玥娘念叨,急忙拉着霄瓘一并出楼门,他问道:“师弟给你的东西可收好了?这几日便就戴着吧,也收敛收敛你那娇贵脾气,我自己能回去,你可别冻着了!” 她摸了摸,并没找到那红丝绦:“哦对了!应该还在那身换下的衫裙当中,你回去吧,我去找找!” “嗯!我先走了。” 她看着霄瓘的身影慢慢淹没在黑夜当中,多日不见曾瞧见柳郎也甚是想念,也不知他是否还在跟我赌气,既是夫妻便没有隔夜的仇怨,不如我去寻他认个错道个歉,在把素影搁在他身边,做个顺水人情也是好的! 在清冷月光的映衬下,她心中知道有一个地方定能寻到柳郎!迈着欢快的步伐出了院门。 只要柳郎在府里,若吃罢夕食定会去祖母那里陪着说会儿话。果然,屋里的灯火照出几个人影,临进门前她抓了一把浮雪涂抹在前额的发丝当中,将欲推门而入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狠掐了自己的右腿,疼的眼圈通红,泪水直流,这才推开门,瞧见屋里祖母靠在榻间的歇息上,母亲跟柳郎坐在下面,隐约瞥见他身后的素影来。好啊!现下可都在哩! 进到屋中,先跟祖母,母亲跟柳郎行了家礼,他也跟着回礼,拉住公主的手在卧榻前坐下。 她先是用手帕擦拭着滑落至腮边的香泪,跪在祖母身前小声啜泣着:“是孙儿不孝,听岳安说起祖母最近不思饮食,本早该来看的,偏这三五日旧疾复发,都没来给祖母请问安好,今日勉强能下地行走便独自过来了。” 公主这跪拜大礼即便是老太太也扛不住,赶快起身搀扶:“公主也病了?瞧瞧这一脑门的汗啊,来!快擦擦!” 母亲接过老太太手中的递来的巾帕替她擦掉额上的雪水:“公主可是又犯了玥娘口中的怪病哩?” 什么?什么怪病?我怎地知道玥娘说了我什么病啊?只能硬撑顺着母亲的话接了下去:“啊!是,就是那怪病!” 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关切问着:“不是有那道人在府邸里,怎么还会被神神鬼鬼的东西给魇住啊?” 她轻轻点头:“若不是他在,想来如今我该是魂魄归了西啊!” 母亲绘声绘色的讲着从前见公主被俯身时的情景,既有真实的又有夸大其词的! 不过这话茬起倒是真好啊! “母亲你都不知道,这次我也不知道招惹了个什么厉害的东西回来,着实可怕,” 她用那只懂得哭泣的双眼看着柳郎,落泪又再度落泪。 驸马都尉听得明白,知道她前几日动怒是被邪魅给魇住了还差点有了性命之危不禁心中懊悔起来,自己对公主的做法似乎有些小气了,在最该关心她的时候却不曾见她一面:“这几日没见公主是叔平的错!” 祖母一听:“几日不见?你们两个可是闹别扭了?公主素来乖巧明礼,该是你的不是吧?” “是,是孙儿错了!” “不不不,柳郎不知我这病,那邪魅甚是嚣张她趁霄道人不在之际附身于我。” 又眼泪汪汪的瞧着素影:“我也对素影不住,非我意愿竟还伤了她!”假惺惺走到素影身前扶她起身一同跪在祖母跟前:“祖母,她跟柳郎自小相识,不如让素影留在柳郎身边随时伺候吧,他爱吃什么用什么,看什么穿什么怎地都比我细心,如今啊我那里并不少人照顾,就算是我跟素影陪个不是可好?” 母亲面有喜色:“既是公主开口怎地有不好的道理!素影还不叩谢公主!” 素影全程低着头也看不清表情面容,不知道她欢喜还是惧怕,母亲的话触动了她的心,:“素影叩谢公主!” 表面上一家人和和美美开开心心,其实背地里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公主为了化解这次的危机,驸马释怀心中所映,祖母盼她两个和好如初,母亲觉得公主昏后一直无所出,若是让素影做个妾室或许一年之内便可有弄璋之喜,只素影一人她不能知晓心意为何。 天黑路滑,祖母劝他们两个早点回去歇息,行礼拜别后挽手而回。 冬天的夜晚真是安静,没虫鸣鸟叫,没花树幽香,没枝杈摇动,只有干净透亮的天空跟皎洁清爽的朗月,无风亦无雪。 素影提灯小心前行,替他们照亮前方路,柳郎攥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你这手总是冷的,尽管我拼尽全力却怎么都暖不起来!” 她有些诧异,似乎觉得柳郎话中有话,她没做言语只是默默的依偎在柳郎身旁,一同回了公主楼内。帷帐内卧榻之上柳驸马抱着她,贴在耳畔言语:“那年我初次见你,清新爽利,巧笑似柔风拂面,娇俏可人,怎地你如今满眼尽是阴郁淡漠?” 她急于盼望能跟柳郎重修旧好谎言也就不自觉的脱口而出:“年前我身子突然不适,恰巧霄道人不在府中,不晓得什么缘故被邪魅所掩,她性恶善妒是我不能够匹敌的故被取而代之,好在霄道人来的及时将那孽障肃清才保我性命无忧,从今往后定如从前模样!” 那真挚诚恳的神情打动了柳郎的心:“也是我的不好,竟错怪了你!” “不打紧,只你心里有我,时常挂记着我便足以!而我定然再不任性胡为,待人以诚,大度宽容!从今往后不再为些小事吵嘴可好?”他两个交颈而卧,相拥而眠。 “嗯,再好不过!” 她侧卧托腮瞧着驸马都尉:“柳郎可知我并喜欢自己的表字?” 他好奇问道:“为何不喜欢?” “这表字取得着实不好,李幼竹,平凡普通,不似我名讳那般美好,亦不衬我长公主身份。” “那......你可有喜欢的?” “倒是有一个,取为曦瑈,晨日光辉明霞美玉,可还相称?” “晨光即暖却又不夺目不可视,玉美而温极衬你的性子。” 闲话见她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柳郎替她盖好寝被,他两个交颈而卧,相拥而眠。 第二日清早,驸马督尉早早起身忙着近来公务没等公主起身便匆匆离开,整衣换衫,束发戴冠之事全部交托给了素影,她是府邸中最仔细的人了,拿着紫檀梳栉归拢整理好郎君的发髻,端正幞头,穿好靴绔,挂蹀躞龟袋一气呵成,就连衫袍系带都能如此服帖,还真是样样做都得比公主好,比她称心。 回想刚行完昏礼时,她可是一样不会的,足足学了有大半年才些表面功夫,偶有想到她种种滑稽之事时驸马督尉不由得笑出了声。 身前捧着大镜的素影看着他正出神的功夫竟被这淡淡的笑声给拉了回来:“郎君为何事发笑?可是素影不懂做错了什么?” “没有,只是想到些有趣的小事!不过……素影近来可有心事?不如从前那样般总是开心无忧的样子!” “我……!”她搁下手中的大镜牵着柳郎君衣袖小心谨慎的坐在几案前。 “郎君你一边吃朝食一边和我说说话!” 瞧着素影那认真的模样还真是可爱,不禁想要逗逗她:“什么事神秘兮兮的?可是不想在我跟前伺候着?” 正摆着餐具她猛然一抬头:“这………,素影不过一婢仆,身如草芥,随侍家主身侧可不由得我!” “当真是不愿意了?” “昨个在祖母房中并没人问我是否愿意,现在又来问我,若是不愿又如何?” “好素影,这便是我们都错了,我当真将你视做知己好友,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真心不愿我只将你那卖身契归还于你,另有房契地券,也一并赠给你了!” “郎君莫乱言胡说,我们打小就在一处,我家无亲人,身无长物,早就将柳家上下视为至亲,哪里还有去处?我只有些伤感罢了!对了,我正想跟郎君问问公主之事!” “嗯,是我做错了,再多些顾及到素影的心情就好了,想知道什么你便问罢!” 十.奢靡宴 素影坐在他身前满脸真挚的跟驸马都尉说着:“自打跟祖母回了府邸我便跟在楼内膳房处,平日里只远远瞧见过公主,那时候她一颦一笑风姿优雅,绝美出尘,高贵优雅的气质不动自来。当我第一次真正直面公主她竟对我温柔以待,就如同亲姊妹。可...可她自从同昌公主昏夜至今,每每相遇总是会有一股威慑之感震撼着我。也许是我多心了罢,但怎地都觉着公主不似从前模样。” 柳驸马微眯着眼睛笑了笑:“其实公主自打出生便身子孱弱,加之灾星一说便让她囚困十五载之久,可她本就心肠柔善因体质问题又时常会招惹到妖邪附身,这才导致性情突变,你也知道那并非出于她的本心,好在有岳安跟霄道人常居家中多多照看,素影大可不必害怕!” “啊?那不知礼数的霄道人?他曾......” “曾什么?” “没什么!郎君且快去忙吧,我该将碗碟收拾回去了。” 素影并不敢跟驸马都尉说起更多她曾经看见的事,只好把刚要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下去。目送郎君出了府门。 公主她根本没觉察出柳驸马早早起身,独自睡到过了巳时后才肯起来,下地时头晕恍惚,步履沉沉的走到衣箱前,从灵仙儿收起来的衣衫当中找出宁玄候给的红丝绦,坐在几案前端详思索良久。 到底该不该将那元灵继封印起来呢?若是封上我又将做回那个病歪歪身若体乏的李幼竹,任凭他人欺辱摆布毫无还手之力。若是不封,我便是那身子康健无愁凭谁都别想欺负的李曦瑈。不过是有可能将我取而代之罢了,哪天觉得元灵将欲脱出琉璃珠时再封住它也不迟啊!最后她做了个决定,将那红丝绦锁在了个小匣子里,藏在衣箱深处不再碰它。回身时撇见案头的双狮熏炉下面压着的那张粉蜡笺:“哼,又是她们,指不定是想跟我炫耀些什么!” 拿起来细瞧着,还真是漂亮的哩!红底泥金花鸟纹的样式,上面写着同昌邀约三日后在她府邸中设宴,盼她过去!可这同昌不是才回宫么?怎地在宫中宴饮不停,三不五时的又赶回府邸做局?哎……他们父女二人还真是好这晏饮啊!上次入宫灰头土脸的就被赶了回来,如今又寻我过去,怕不是想拿我取乐吧?她犹豫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去赴宴,若是去了再碰见那群蠢货怕是弄死她们的心都有,厌烦的要命。自己如此不受他人待见,也怕会连累了柳郎在宫中受人排挤,哎......还真是有点骑虎难下啊!去还是得去的,不过瞅着屋外隆冬飞雪再提不起兴致来,动也懒得动,倚在织锦隐囊上吃着一碗淡粥,不过两三口又搁下了,因为她思虑着从现在起只剩下两天的时间该穿些什么衫裙,戴些什么钗环,梳什么发髻! 好在,她还有些平时不舍得穿的好衫子!想来安化说的对,我也不该怪她,毕竟自己食邑真不如她们几个的多,许是少时被那群小人给苛待惯了,不管什么好吃的,好玩意儿都想留着以备后用。 刚巧今几日柳郎休沐,他们两个天刚亮才起身,时间刚好,这边玥娘取来夹衫子跟锦缎裙给她穿上,那边灵仙儿替她梳妆打扮,玥娘问她:“这两件想穿哪一个啊?”其中一件是霄瓘给的火鼠裘,另一件是自己最喜欢的月落凤晴裘,该穿哪一个哩? 从表面上看两件差不多,都是银白月色的,只不过那内里稍微有些不同,每逢冬日定要穿火鼠裘的,一来珍贵稀罕,二来也算有个不落于人后的玩意儿,但月落凤晴裘这一片绣花可最是绝艳,虽说多年可她穿的极为仔细,除了有一点点旧色便再无其他瑕疵,还真是不舍得抛下,就这件吧! 穿着华美高雅简单却不失亮点,出门时便瞧见早早等在楼下的驸马督尉,她喜出望外。行礼回礼间她拉着柳郎问道:“可是等了许久?” “没关系再多等一刻也无妨!” 她掸了掸柳郎烟墨色貂裘上的浮雪:“那也不该在这雪地里站着啊!若是冻坏了还如何是好?素影也是应该时常记得提醒驸马督尉爱惜自己的身子!” 美郎君接过素影手中为他撑着的大伞,一把将公主揽在怀中:“莫要怪她,灵仙儿你跟素影撑一把伞吧!”灵仙儿早就很识趣的走了过去! 素影她用极其温柔关爱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着我对你被妖邪附身之事感到惋惜,这眼神着实看得她不舒服。 “是素影的错,几经叮嘱,可郎君非是不听,偏要在这里等着盼着,希望公主一下楼就能瞧见他。” 那边的人陪着笑脸,自己再不好发难,况且柳郎也跟身边站着,只能换成柔声细语满脸堆笑的拉着素影的手:“还是素影手脚麻利些,快瞅瞅这衫袍貂裘穿的多好啊!咱们快走吧再多说两句怕是该迟了!” 他们夫妻二人同乘一车,驸马督尉有素影城达跟着,自己则让灵仙儿跟苏玠陪同。不到晌午,将要到广化里时,同昌公主府上的仆人早就迎在这儿了,行礼问安好,有几人头前引路,又几人奔回府邸禀告,刚到同昌府邸前,她那侄女同侄女婿就已经站在府门外迎候了,先是派人接她们下车,而后行家礼,迎客入门!小同昌用她那温软犹如嫩笋一般的手拉着她往里走:“呀!姑姑的手真冷,快来吧,其他人啊可都早早到了哩!就等着姑姑呢!” 她笑的人心都化了,就这么扔下柳郎给韦驸马领着,才入了楼门便听得有笙篁丝竹之声远远传来,一行人上楼后突然发觉热浪拍脸,这时什么貂裘狐裘的可都穿不住了,灵仙儿将公主脱下来的狐裘递给门口的侍者,这厅室屋门被韦驸马亲自打开,首先映衬在眼前的竟然是闪烁光华的两封泥金花竹的屏风,绕过金漆屏,璀璨夺目,金光晃眼,绕过金漆屏,偶有暖浪吹来,吹开漫天飘舞的透纱帐幔,纱幔的每一次抖动都带有奇香喷鼻而来,这沁人心脾的香味是从纱幔下的镂空金玲中飘散出来的,那里面焚着不知从哪贡来的珍贵香料,雾气昭昭,烟波浩渺。 屋中炭火烧的烫人,竟然只能通过开窗引来冷气才不至于气闷憋死在这里,可这偌大的厅室该用掉多少瑞炭啊!奢靡,二字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再仔细瞧往里走,厅室正中间摆放着金丝楠的大床,上面坐有几个穿着薄透大氅的男子正在抚琴作乐,围下食案上的男男女女都在吃酒嚼肉,再看食案旁,竟然还睡倒了两个,有趺坐的,斜坐的,更有不知廉耻者箕踞而坐,饮酒的,投壶的,行令的,掷骰子玩的,疯疯癫癫,痴痴傻傻形如魏晋,殊不知他们只得其型不得其神! 这里的宴饮与他处不同,没什么长辈外人,都是些姐姐姐夫,妹妹妹夫,侄女侄女婿,弟弟跟弟媳,年龄上下相差不大,他们间饮酒作乐也轻松愉快些,就连这里的伶人舞者也都是些刚将成年的小孩子们! 刚一落座,便有小侍女递来两杯冰凉甜酒,果然吃一杯不够,两杯正好。 瞧着这里的酒水吃食都是些从没见过,没吃过的新奇玩意儿,也算是开了眼见。 自打进入楼门到此席间不过一刻钟功夫,自己的夹衫子跟锦缎裙定然是穿不住了,轻汗微渗,双颊绯红。再瞧瞧其他人,尽是穿着轻薄的纱衫子素罗裙,褒衣博带,解衣打扇,吃酒行乐,俨然装出一副魏晋风度,只她与柳郎跟这里格格不入。 她紧紧攥住金酒杯,心里想着“呸,果然是场没安好心的鸿门宴啊!这不会是想让我们出丑吧!” 突然间一个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公主,公主!”灵仙儿在身后提醒着她。 “同昌公主遣人来请您跟驸马督尉去换身轻薄的衣衫,驸马督尉已经过去了,咱们也快去吧。” “嗯?啊!走吧!” 她身后跟着灵仙儿和素影,同那小侍女一并进了别室当中,她穿上透纱绣金丝宝相花大袖衫子,跟罕见的四经绞花罗裙,脱下云袜丝履换上漆木屐,搭上拖曳七尺长的紫绣帔子。 她们两个也都换上了跟小侍女差不多的薄衫纱裙,绕过别室漆屏推开门竟然回到了之前见得厅室中,她以扇掩面嗤笑着,回身给素影指着:“你快看看,那是谁啊!!” 素影随着她手指方向望去也跟着窃笑,灵仙儿伏在素影肩头往伸长脖子瞅眯着眼睛都笑弯了腰道:“那不会是………哈哈哈哈!” 让她们笑成这个样子的人正是她的驸马都尉跟苏玠,城达。柳郎他头戴小冠,绛纱宽衫裙,傅薄粉,美如娇娘一般,拨弄阮咸而歌!后面坐着苏玠和城达也都是宽衫模样!步入厅室,没人跟她行礼,多少让她有些诧异,惶惶走近,生怕哪个没喝好的呕她一身污秽! 悄悄坐在柳郎身旁,听着他的歌声中透露着淡淡的悲伤,原是他忆起自己早亡的伯儒兄长,本就温柔如水的眼神中更多添了些湿润。 十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冬日飞白霜雪漫天,暖屋凉酒微醺上头, 平白添了细声软语,眼角眉梢几多春情, 那做局相邀之亲朋,又是谁人做东道主。 柳郎用那极尽温柔细润的双眸瞅他着身旁的美人儿,轻轻搁下手中抱着的阮咸:“昭儿,来,跟我喝一杯吧!” 接过柳郎递来的酒杯,面对而坐,四目相对时,杯盏轻碰,饮一杯凉酒下肚,让她又回忆起当年昏礼跟柳郎君合卺交杯时的情景。在这杂乱无章的环境里根本不必在乎他人眼光,随即又多吃了几杯。偶然听旁边人闲话说起,他们多是从昨日夜里便在这儿了,也就是自己来的稍微晚些,才不至于变成那些人似的荒唐模样。瞧瞧,这偌大厅室中到底还剩下多少个尚且存有些许理智的?再看那韦驸马,不知喝的是个什么酒,斜靠在大床旁独自斟饮着,时不时还拉着身旁喝趴的人唱着什么,刚刚还好人模样的迎来送往,如今鬼知道这里的酒到底是有多醉人!说来也奇怪,怎地不见同昌陪在他身侧? 不过也无所谓了,屋中那些丑人作怪的模样还真是一出又一出的好戏啊!正看个热闹的功夫,突然间那早前引她去换衫子的小侍女过来说话,是同昌想请她到外间吃酒,也没多想便要跟着她出了厅室,临走前特意嘱咐素影:“柳郎也是酒醉不醒的,你且照顾好他罢。” 随后拍拍苏玠肩膀:“你也多照看着,别光顾着自己吃酒哩!”苏玠竟然也是醉眼朦胧的点了点头,而后便睡死了过去。 “哎……!灵仙儿还是你跟在这照顾罢,同昌寻我,这就先过去了!” 公主出了厅室门,只穿着纱衫罗裙跟木屐,那小侍女赶紧取来月落凤晴裘给她披上。 “屋里暖热,公主又出了一头的汗,出去了请一定裹紧狐裘,千万别受了风,害了病去!” “好,知道了!” “下了楼就有暖好的云袜丝履,我先过去,烦请公主在楼下稍等!” “嗯,好啊!你先去吧!” 她们两个一道下楼后,那小侍女先将她安排在靠近楼门的房间里,快步出走,急急而回。她从怀里拿出块巾帕:“出来时见长公主将巾帕落在席上,便取来一块自己没用过的来,若是公主不嫌弃可用它来擦拭颈间的汗水!” 她先是一愣,而后眯眼笑着:“你这般用心,我岂有嫌弃之理?劳你费神照顾,我还不知你名姓如何?” 她甜甜笑着:“玉羊!卫慕玉羊!” “这姓氏稀罕!你可是………” “公主,袜履穿好了,先去赴宴吧!” “嗯!” 玉羊打断了她的话跟思绪,跟在她身后朝院子里走去,本来还暖着的身子被寒风这么一吹很自然的醒了酒,随之打了个冷颤!紧裹狐裘急步快行,不一会儿她停在一处青松围绕的房间前,还好这里的窗棂是紧闭的,不然冷暖冷暖的折腾还真是熬不住哩! 玉羊将要推门而入时,从屋子里传出一片和谐的笑声,看来这算是为了这场冬日的奢靡宴会增添了些许愉悦!玉羊领着她进了屋子,席间有同昌,更有,安化昌宁等人也同在。 小同昌从席前起身拉就着她往里走,与几个姊妹侄女行礼回礼,又如同那次赏菊宴一模一样!被同昌拉拽着坐在她身侧高位,仿佛自己才是这做宴会的东道主一般。 “前些日子安化在街市上万般无礼,行为莽撞,得罪了姑姑,只因她酒意上头,失了分寸,还望姑姑不要与她那小孩子计较!我听说以后,当面斥责过她,今日请您过来,一是贺我出阁之喜,二来让她给您陪个不是!还不快过来!” 她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天从宁玄侯处回来的事嘛!真是丢脸!安化也不扭捏,在她面前行礼道歉:“前些日子确是安化的错,种种失礼之处,并非有心,还希望姑姑不要怪罪!” 哦?这安化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这可不像她呀!如今人家又道歉又赔礼的,若是不选择原谅,在场这么多人岂不是该笑话我气量狭小? 她走到安化面前,回礼道:“不过是些小孩子言语罢了,我这个做姑姑的又怎会放在心上?得了,同席吃酒吧!”那孩子笑嘻嘻的回了自己的位置,举起酒杯:“愿与姑姑同饮此杯!” 她也不好推脱,拿着自己的酒跟她碰杯饮下这道歉酒,可...可这酒竟然是冰的?莫不是我感官失灵了?可那凉气从喉头一路奔至腹部,让人不自觉的又打了个寒颤。 环顾四周,不对啊!屋子里没有熏笼暖炭,我穿着狐裘在此还瑟瑟发抖,怎地她们几个竟然衣衫单薄的坐在这冰屋子里面喝凉酒?同昌看着她似乎觉察出了什么,小声吩咐她眼熟的一位宫娥:“快去叫人端些炭火过来。” “是,公主!” 她与安化的恩怨算是到此为止,用玉羊给的手帕轻轻擦拭唇角残留的甜酒,皮笑肉不笑的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想要回到自己的食案前。 随着寒意不断袭来,她现在感觉出指尖微微发麻,寒毛直竖,牙齿都在不断打颤,再看见那几个小东西有说有笑的心中真是气极了。 “哎...姑姑且慢走!”昌宁拉着她的手问道:“我听说,姑姑有件至宝,唤作火鼠裘,莹白如雪,火烧不烬,焚而不灭,即便是脏浊多垢只要丢在火中便会干净如新,说的可是这个?”随即又上手摸了摸她身上的月落凤晴裘:“不如,现在给咱们演示一下如何啊?” “啊?......” 狐裘虽是系着的,可那昌宁动作也快,抬手解开来一把拽下,说来也真是巧了,同昌特意嘱咐人端来的炭盆刚巧这个时候推门而入,那孩子不带丝毫犹豫直接将月落凤晴裘仍在炭火之上,瞬间起火。 她都来不及将那最心爱的狐裘给抓出来,看着炭盆中火焰蒸腾,黑烟缭绕,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呆呆望着那盆红火。 “呦!什么味儿啊?” “一股子骚狐狸味儿呗,哈哈哈哈!” “还什么至宝?火浣布,无非就是件极寻常的狐裘罢了,还在这装什么啊!” 那可是我最喜欢的狐裘啊!平日里穿着谨慎,生怕刮,了脏了,怎地就被她这么给毁了? “你...你...!”她不知道该不该当场发难,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昌宁安慰道:“姑姑,不过是件狐裘罢了,如今化了灰便再回不来了,回头我再送您两件更好的。” 失去狐裘的保护她身着单衣罗裙,即便有着一小盆炭火又怎能暖起这不小屋子呢!寒气像无数只钢细针一样透过每一处的毛孔刺入自己的身子,她最怕冷了。 突然一个暖融融的怀抱裹紧了她,是同昌! “你们别再闹了,尽耍些小孩子的把戏。快去再拿一件火蚕大氅来。”同昌一声命令,行动最快的竟是跟在自己身边的玉羊,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不大一会儿端着件淡粉色的火蚕大氅过来给她披上,只一上身,那股温热暖遍全身,紧张痛苦的感觉也随之消逝! 同昌又替那几个小的陪着不是,而自己则狠红了眼珠子恶狠狠的盯着那昌宁。 安化不屑的嬉笑着:“姑姑该不是心疼了一件狐裘吧?不打紧,我让阿姊将那火蚕衣送与姑姑,就算是替昌宁的鲁莽行径做个弥补罢!”即便是几声窃笑如今也听得刺耳。 “哼!”她用装满酒的金杯狠摔在昌宁跟前,甩袖而走,急急回到刚刚与驸马都尉吃酒的楼中。她双拳紧握,眉头深蹙,咬着嘴唇一忍再忍,我当你俩个为至亲,年龄尚幼,不知礼不足为怪,可你们却拿我当灾星蝼蚁,诸多嘲讽羞辱。好好好,咱们走着瞧!带着愤怒不管不顾的独自离席,她身后追着玉羊跟同昌还有同昌的一群婢仆,同昌也是个身子骨极弱的,冷风口里追着她一路,到楼上时还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进入那喷香到令人恶心的厅室当中,慌忙寻找那个能让她安定心神的人,可这里却连个影都没有,翻开几个醉鬼竟然都不是那个她要找寻的人。 “公主!”是城达,是他! 顺着声音望去,果然是城达,绕过几个浑躺着的人才到城达面前:“驸马都尉呢?他可好些了?” “嗯,柳郎君酒醉,被送到别室当中歇息,素影跟灵仙儿陪同照顾,苏玠也晕着,我怕公主回来遍寻不到,就等在这边屏风后面。” 正说话间,同昌刚好赶到,气还没喘匀就拉着她:“姑姑!” 正心神不定,烦躁焦虑时被同昌这么一拉扯,当下将她给甩了出去,那小同昌跌摔在地,竟吐出一口血水昏迷过去,顿时吓得她慌了手脚。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还是跟在身旁的玉羊临危不乱,快!我去寻府上医者来,快将公主送到斜对面的屋子里去。这厅室中全是醉酒鬼,没一个能帮上忙的,她只能跟城达两个连拉带拽的将同昌放在软榻上,等着她府上医者赶到。 “城达你去,去楼外面迎着玉羊,这里我来照顾。” “是,公主。” 见城达出了屋门:“冷香,冷香快出来救命啊!” 随着一缕青烟晃动,幻出冷香:“怎地如此慌张?” “快给她瞧瞧,可是没救了?” 冷香坐在榻边,用桃枝拍打其额头,稳住同昌外散的精神:“放心吧,无碍!” “公主,公主,医者到了!” 听城达的喊声越来越近:“快,先回去吧!” 她赶在一行人到来前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疼痛感让她稍微平复了些:“快来,快来啊!”她催促医者快些,看着那人观望,把脉:“怎么样啊?同昌她到底怎么样?你说话啊!” 玉羊按住她的肩头:“长公主稍安勿躁!” 那医者缓缓道:“不仅无碍,反而是好事啊!同昌公主本就身弱,只因郁结难舒,久病成淤,如今体内停滞的淤血咳出后反而对病情有所帮助!” 听医者这么说她才长舒一口气:“啊......无碍便好!” 说话间同昌缓慢睁开眼睛,玉羊上前询问道:“公主可有吩咐?” “口中腥浊,快拿水来!” “是,这就去。” 她将同昌扶起靠在隐囊上歇息:“是姑姑的错,不该胡乱发脾气,当真是对你不起啊!” “不打紧,姑姑可否不要气恼了?” “不气,不气,你可好好歇着罢!” 玉羊端着玉碗跟水盂拿来给她漱口:“公主,刚刚医者过来给瞧过了,说是好事,将那淤血吐了出去可是对身子好呢!也多亏了许昌长公主发了这一通小脾气哩!” “玉羊快别打趣我了!照顾好同昌,我去找灵仙儿照着医者开的药方去煎药!” “姑姑今晚就在我这住下吧,明日再走可好?” 替她盖好寝被:“好,我就宿在你旁边的小榻上,今日柳郎同韦驸马双双酒醉应是不能过来了。我出去安排一下。” “全听姑姑的!玉羊送姑姑出去吧!” 她们三人一同出了屋门:“玉羊,你去寻几个平日里在同昌身边照顾的人来让她们现在去照看着。” “是!” “城达,不管用什么办法叫醒苏玠!” “知道了,这就过去!” 三人分头行动,她先去柳郎屋中:“灵仙儿,去找人把医者送来的方子去抓药,然后给煎出来。素影,去弄些醒酒的吃食来。让他再睡一会儿吧。我今晚宿在同昌屋里,照顾他跟自己!” 随后出了房门,找来同昌府邸的下人,吩咐好照顾那些酒醉的客人。忙忙叨叨的天色渐晚,玉羊在别室中替她取来一床铺盖:“这寝被也是我们公主亲自绣的,可好看了,平日里是不用的,今日特意吩咐了要给长公主呢!” “同昌真是柔善啊!” 推开屋门,瞧见她面色红润神情正好,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头一次跟血缘至亲同住一室,还真是......真是有趣哩!她似乎开心的无法入眠,月挂中天,隐约觉察出这屋中有细细碎碎的声响,眯眼瞧着可又没人啊!她小声念着:“青莹,去看看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冬夜静谧,即便是跟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更何况是她小声念叨了,那鬼影一般的东西想透过门缝逃走,被青莹一把攥住扔在地上,狠掐住喉咙给举了起来。 “不过是个冤魂罢了!” “冤魂?怎地在这儿徘徊?” “那魂魄戾气不重,又不成人形,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倒是好奇这东西想要怎样,先养起来吧,什么时候成形了再问也不迟。” “这魂魄得用人血养着!” “给,取些吧。”她伸出胳膊递给青莹。 “用不着这么多!”刷的一下割开她手指尖,一滴鲜血落在青莹掌中,被她按在那冤魂额前。 “我先带她回去了!” 十二.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寒冬里一场旷日持久的晏饮从书写粉蜡笺开始到宴席餐食,器皿,布置会场,挑拣衣料,样式等等,等等琐碎杂事都要亲力亲为,许是自己喜欢,再来便是为了她那驸马都尉长长脸面罢了。今儿个小同昌也不曾停歇劳乏了足足一日,因刚刚吐了口血才得了个空,能躺在床榻歇息歇息。不用操持家事饭局,不用迎客宴请,这个时辰已然睡的熟了。 青萤不是实体亦将那也看不出实体的一点魂魄给拘在璎珞圈中,交给月白看管,只每月朔望二日时才用血水滋养。没成想自己本是被邀来参加宴会,如今却悄无声息的办了同昌府中的一缕冤孽,自己也是疲累的紧,躺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框床上昏沉睡去。 啊……!同昌家这平日里不常住人的屋子也这么精致漂亮,而且还暖香暖香的,怕是也焚着稳定心神的香料吧! 这夜安稳无梦,清早起来时瞧同昌还在睡着,不忍心吵醒,于是披上她给的火蚕大氅闲逛在极尽奢华绝伦府邸中,踩着浮雪前行身后留下一排浅白的脚印,仿佛讲述着并不清冷孤寂的清晨。 站在回廊下只稍稍抬手就能摸到松树枝杈上停留着那被昨夜北风吹卷在表面的残雪,冰冰凉凉一扫晨起的倦怠!突然一只带有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她攀着枝杈的冰冷小手,柔暖的狐裘裹紧她纤瘦的身子。 “起这么早,莫不是记挂着我哩?穿这单薄衣衫出来,怕是又要作出了病去!” 她回头眯眼含笑:“我那狐裘被昌宁那孩子不小心给烫坏了,知我怕冷同昌便将这火蚕衣送我穿着,平日里都只是听说,不曾想到还真有这宝贝衫子,着实暖着哩!对了,柳郎身子可好些了?” 他一脸愁苦的用指尖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身子倒是无碍,就是偶有头疼,只是不知她府上吃的个是什么酒,好吃却又醉人的紧!” 她将整个身子紧紧拥在驸马都尉的怀抱里:“我从前也没吃过这酒,多半啊是哪个番邦异国进贡来的新鲜玩意儿,她这里的有些也不足为奇,只是不许你再吃那怪酒!好在昨儿个没有外人在,若是被同僚瞧见岂不是会嘲笑你个一年半载的!” “哦?为何啊!可是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可还跟着韦驸马一起砸了人家好几只秘瓷碟子,鎏金熏炉,你们还差点烧了那金漆屏风,才一晚上功夫就忘了?还有,以后也莫言与那屋中的几位郎君有所交往,各个吃醉了酒放荡,瞧着你生的好看就越发放肆,将你那纱衫褪大半,若不是我从中拦着恐怕这会儿柳郎该…………哈哈哈哈!” 柳郎蹙眉急问:“当真?” 他那惊恐的模样甚为有趣,却再不忍心调笑说些诓骗之语:“不真,不真,逗你玩儿的!” “又调皮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好郎君,且饶了我吧!昨儿个夜里那一屋子人热闹,有奏乐跳舞的,有赋诗饮酒的,有哭闹疯嚎的,行为举止诸多怪异,引人侧目的行径可是要多少有多少!还真真是没眼看啊!” “呵呵呵呵……这众人皆醉你独醒的感觉是不是还挺落寞的啊?” “就算是有那么一点点罢!不过,昨日你可是念起了伯儒兄长啦?” “是啊!他一走好些年了!” “我虽没见过伯儒兄长,不过想来他应是待你极好的,对吗?改日得闲,跟我讲讲你们小时候的事吧,我想多听听!” “行,我们走吧,回去歇息歇息,吃完朝食换好衣衫,诸多讨扰不便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嗯!走吧。” 二人并肩而走相互搀扶,不远处苏玠等在一旁,撇眼看他,那人低垂眼眸,神情羞涩! “还知道不好意思,这会儿可醒了酒?” 苏玠行礼回话:“酒是肯定醒了,不过现在饿的难受!” “就该罚你吃不到朝食才能够长记性,五个,足足五个人才将你抬回去啊!” “嘻嘻嘻嘻!” “柳郎你莫笑苏玠,抬你的人可不比他少哩!” “哈哈哈哈哈!” 难得三人笑做一团。 “素影见过公主,驸马都尉,内堂已经设下饭席,灵仙儿跟城达都已经安排妥当,现在过去便可!” 她赶快扶起素影:“快别行礼,走,一道过去。” 在同昌府上吃朝食的人不少,她夫妇二人早早就等在这里,即便是大清早的也免不了的几个同辈小辈间行礼各问了安好,假惺惺装得彼此间有多么熟悉似的。 就在这一派祥和的氛围中总有那么几个让人不舒服的存在,安化跟昌宁也坐于正位之下,一看见昌宁就想到被她故意烧毁的狐裘,又瞅见安化,只要碰上她们两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每每如此!这两个小崽子甚是可恶,又不能将她们怎样,只得对她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才坐于席下。 不过才一落座,那个她不想多看一眼的人又站了起来,慢悠悠走到她的面前,对着柳郎便是一番夸赞:“从前跟姑姑往来不多,亦不知姑父如此俊朗非常,美若浩然威朗之云霞………”嗯?就这么斜眼看着对面滔滔不绝尽是赞美之语的昌宁,不知她言语中到底帮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如趁早打断:“昌宁这话说极好,你姑父在这长安城里论及样貌才华无人能比,夸赞之词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一家人不说那客套话,来这地黄粥极好多吃些罢!” 话没说完的昌宁硬是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不尴不尬的吃着面前的地黄粥,谁知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对了,姑姑姑父这些年不怎么回宫,我们又思念的紧,不如改日由姑姑做东大家常来常往勤走动可好!” 谁想要你们两个小祸害来我府上啊! “好啊!只是你姑姑怕冷,这晏饮也是操劳事,不如等天气暖些一定请你过来!” 什么?就这么给定了?郎君啊你可真不知我心意!既然话已至此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赔笑:“是啊!是啊!天暖了好!” “那同昌也去!” 竟然又多了一个搅局的:“都来,都来!哈哈哈哈!” 可算是吃完聊完了,正将出门之时那安化竟佯装跌倒,如美人那般侧卧在地,伸出纤白玉手:“姑父!安化的脚扭伤了!”她只能瞠目结舌的瞧着,一时间却做不出个反映,眼睁睁看着柳郎屈身搀扶。这时候还是素影眼疾手快,拦在他身前将安化的手一把攥在自己手中,灵仙儿心领神会一个侧身走位,握住她另一条胳膊,二人将安化架起。 “既然是脚扭伤了那就去请医者过来,安化你可千万别乱动,再伤了怕是以后只能躺着过日子哩!玉羊去请医者来。我们这便告辞了!灵仙儿,安顿好了昌宁赶快跟素影出来!” 拽着驸马都尉衣袖往外走,一同送客出门的还有同昌夫妇,跟那个离不开安化的小昌宁。 才到门口,车马皆被,几人行礼拜别,那昌宁望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脸痴呆像。 随后她在昌宁脸上狠捏了一把,几乎要将她的眼泪给掐出来瞧瞧在她耳畔言语:“天暖了再见吧!我跟姑父在家中等着你跟安化哩!” 当瞧见灵仙儿跟素影从府门出来就知道那安化定然没事:“走吧!” 这才放开掐着的昌宁,在外人看他们姑侄间感情甚好,拿下手后她脸上竟然淤肿着! 十三.鸳鸯寝帐 从同昌府邸中出来已经天至晌午,是个极其难得没风月的好日子,空气清新爽利冷的干脆, 坐在香车中挽着手臂靠在柳郎肩头,马车微微晃动就像是躺在摇篮中一样,也是他胸膛暖厚安全紧实,这困意上头后不知怎地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就连自己是怎么下的车,上了楼也都不知道! 再起身已是月色皎皎似银钩,挂于树梢微亮银白,轻风吹卷,粒雪飘柔朦胧夜色。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懒抻抻的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柳郎扶她起身,靠在软枕上,帮她拨开额前碎发,用那清泉秋水般的眼眸温柔的说:“酉时刚过,可要起来?” 她点了点头:“嗯,起来,不知怎地越睡越乏。” 先是捶了捶额头,醒了醒神,眨了眨眼娇嗔问道:“郎君可是用过夕食?” 柳驸马瞧着她娇俏模样甚是可爱:“没呢,自打你睡着以后我便在这不曾离开,素影来问过两遍,我想跟你一道吃就让她将吃食先热着,等着你什么时候醒了再吃啊!” 她笑了笑依偎在柳郎怀中:“若是我不起呢!” “你不起,我不吃!” “若是饿坏了驸马都尉我可是该心疼哩!抱我起来吧,换好衣衫吃好吃的去!” 柳郎抱起床榻上横躺着的美人儿在地上不停的转着圈,开心不已! 对坐于食案前,灵仙儿跟素影端着饭食餐点一样一样的摆放好,立在旁边。 “这屋里不留人照顾,你们快歇着去吧,我想单独跟柳郎在一块儿,吃完我收拾好了搁在外面,谁闲着时给收了就好。对了,灵仙儿我前日出门前听玥娘咳嗽了几声,先替我照顾好了,明日晨起我去瞧她。素影也是,这两日在同昌那边也是过于辛劳了些,一道去吧!” “玥娘该是着凉了,岳安去给瞧了,也吃过药,好过了,不用过于担忧,明日我陪公主同去!灵仙儿先退了!” “素影告退!” 随着她两个退出去后,这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不需避嫌羞涩,她拿着玉箸夹了一小块炙鹅肉递到柳郎嘴前:“啊……!” 柳郎被这举动逗的先是嗤笑,而后很配合的张开嘴迎着,她趁其不备撤开玉箸,隔着食案用自己的嘴吻了上去,轻咬了一口他柔厚的嘴唇,满脸尽是得意神情。 柳郎似乎被这突如其来吻给震惊到了,停留半晌没动,竟被撩拨的耳朵尖通红,瞧见她满脸自大坏笑的模样可真是气极了,一把抓住她还握着玉箸的手,将那美人儿拽入自己的怀中,反拧住其右手,动弹不得!用嘴唇轻轻咬动着她的耳珠:“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说罢按倒身前之人,那热烈的亲吻如同疾风骤雨一般落在她额前,面颊,脖颈和肩头,公主被制住双手娇羞的挣扎着:“好郎君,再不敢了,快饶了我吧!” “不行!饶你这次,下次可又该欺负我了!这次定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哼!我哪里敢欺负你了?前几日也不知道是谁啊不还跟我置气来着!起开!” 紧握着的小拳头推着柳郎肩头,他觉察出公主似乎动了怒,不好再拘着,放开制住她的手时,那美人儿忽然一个反身骑在了他的身上,用手指轻轻弹着他的额头:“哈哈,被骗了吧,你瞧我最近待素影多好呀,不知情该以为我们两个是亲生姊妹哩,我对她好你可开心?” 他用手摩挲着身上人的腰背处,脱口解释着:“我幼时便是跟在伯儒兄长和素影身边一同长大的,素影虽说年纪比我小些却最能照顾人……” “嘘……先不提那些过往了,日后我会对她再好些,来,炙鹅肉都快凉了!” 从他身上下来拉着柳郎并肩而坐,他轻轻抚摸着公主柔美的长发,跟脸颊:“下次休沐时再跟你仔细说说!” 她知道提起伯儒兄长时就如同往柳郎的心里戳刀子一样,再不敢胡闹玩笑了,默默吃着碗里不多的食物!难得安静一会儿,将碗碟匕箸一股脑儿的搁进漆盘中放在门外,一个转身飞扑依偎在柳郎身前,使劲用额头蹭着人家的胸膛:“难得今日得闲,柳郎陪我下盘双陆可好?” 柳郎搜捏着她的耳垂:“下棋?不赢点什么可还行?” “赢点什么?只你陪我,若是赢了随你怎么样!” 柳郎一把掐住她纤巧的下巴,亲了一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哦!” 她扬起下巴反问道:“那若是我赢了呢?” “除非做梦,不然凭你再修个二百年吧!今日真能赢我便也随了你去!” “好!就这么说定了。” 走到大柜前中取来她平时最喜爱的戗金紫檀棋盘,和那跟她最爱的镯子一样白翠双色的棋子,自然也少不了一对煤晶石嵌宝的六面骰子,急急安排好了,焚上一炉婆律国贡的龙脑香兴致勃勃的端坐在棋盘前,心里想着不过是掷个骰子走两步棋,我常日玩着怎地不如你哩!一贯的三局两胜制,可………第一局时她便输惨了,不行,不行,再如此下去可真该让他赢了去。 眼见不敌时竟然慌了手脚,她故意解开衣衫,露出内里的诃子跟白嫩软柔的胸脯来吸引柳郎的注意,谁料到他竟专注下棋根本不上钩啊!于是脱下云袜用脚背来回摩挲着柳郎腰侧,这下他再也坐不住了,那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哪去了,自己轻松赢下第二局。 至关重要的第三局已是焦灼状态,偏偏自己落了下风,随即卖了个破相给柳郎,在他吃掉翠子后稍显得意之时便悄声唤出了月白:“月白,你快帮我赢下这局!” 月白在中间使坏搅局,掷骰子的时候用柳郎看不出的小伎俩而轻松取胜,即便柳郎再错愕再不敢相信,也看不出其中奥妙,只得乖乖认输。 “怎么样啊!我赢了吧!” 柳郎行礼:“佩服佩服是在下输了,说说,想怎么处置我啊?” 抓住他的衣袖靠近自己:“今晚你是我的了!” 柳郎眯眼笑着:“我……?我一直都是你的!” 眼眉娇柔撩人心,缠绵寢褥弄云雨。 晚来无风薄霜雪,几多情爱鸳帐中。 亥时过半,她从枕下摸出自己贴身用的帕子替柳郎拭去脸颊上的薄汗:“今日这屋中的炭啊还真是暖的紧,可该撤去些,瞧瞧这一头的汗。” 那人不说话紧闭着双眼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吻在肩头:“也不知明日上朝时还有没有力气正冠穿衣哩!都是你这不知羞的小娘子给害的!” 十四.相思毋忘 经过夜里的几番折腾着实让她消受不起,第二日清早天已大亮,柳郎依旧没吵醒她,斜倚在框床边上看着她熟睡的模样,甚是招人疼爱,一个忍不住轻轻咬在她的肩头,岂料那人依旧没醒,睡的真是又香又甜哩! 忽然间他似乎想到些了什么,自顾自的笑了笑披上衫袍轻悄悄出了屋门!刚转过回廊,还没出得楼门,疾步快走间迎面跟素影撞了个满怀:“这行色匆匆衣衫不整的要是去哪里啊?”他定了定神仔细瞧了瞧:“呦!是素影啊!”她行礼问道:“郎君急匆匆是往何处去?” 柳驸马回礼:“我些事要赶着去办,公主许是累着了这功夫还睡着,过会醒了该吵着饿哩,替我照顾好她的晨起吃食。” 素影巧笑道:“公主的吃食还不着急,只是郎君你这衣衫才该着急哩!也不知什么事情如此焦急的,瞧瞧,瞧瞧,带子都系错了!还不赶紧过来啊!” 在廊下素影亲手替他整理着衣衫革带:“外面天寒可不比这府中,快,将这貂裘也穿着,系好了再走,早些回来莫要人记挂着!” “好,我去去就回!”素影将柳驸马送出楼门,直望到没了他的身影才回去备着饭食。 回去以后发现,公主果然没起! 咸通十年二月 依旧是一个没有朔风劲吹的冬日午后,日光漫撒照的堆雪莹亮闪烁,如似璀璨星海。撑大帐于楼外庭院处,内里置一大床,布一食案,取一坛绿酒,架一炉暖炭,坐一对璧人。 昨天晚上,玥娘替她沐头时见她鬓边竟生出了几根白发:“不过才二十来岁,怎地会两鬓生了这些白发?你这忧思过重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啊!疼!” “白头发拔了好!” 坐在大镜前,用指尖缠绕着头发:“这人啊!任凭你再不愿,再仔细,还不是说老就老了?”说完正要将那几根白发装在匣子里,玥娘笑了笑:“公主可是在玥娘面前念叨老不老的?” 她慌忙解释:“没有,没有………玥娘最美了,快瞧瞧连条皱纹都没有,若是不相识的人见了啊,该说我们像姊妹的模样哩!”她一下子钻到玥娘怀中紧紧依拥抱着。 “惯会撒娇!”玥娘哼着歌,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哄着送上了床榻,直到睡熟以后方才离开。 今日晨起,见得阳光正好,小心梳理着长发:“哎……昨儿个沐头还真累人的紧,不过现在这头发柔软顺滑可舍不得绾成发髻哩!” “不绾发髻可束上?我那有条细红绫子就用那个吧,我这就取来!” 没一会儿功夫,不知素影从哪里找来了红绫,细细的约有一寸宽三尺多长:“用这个把头发束上可好?” 她点了点头:“嗯!一定好看!” 素影拿犀角梳将她的长发归拢到一块儿,聚在头顶用红绫缠绕捆扎,余下的绫子就散落搭在发梢!美扫峨眉,薄粉敷面,扑上了些许胭脂,点朱唇额钿,正欲出门赴约之际,突然想到没了月落凤晴裘,瞬间一缕心疼萦绕,看出她不开心的灵仙儿将身后藏着的漆盘拿了出来:“快瞧瞧这是什么?”抖开以后是一件猩红色的大氅:“去年做的可还记得?” “嗯,有些印象!” “你冬日里的狐裘貂裘都只穿白的,冬日本就寡淡,合不着些鲜艳的?夹衫群配上这猩红大氅,整个院子里数你最似春夏!若是怕冷我再多起一炉炭火可好?” 在灵仙儿的搀扶下缓缓朝后院走去,进入到早早备好的暖账中便瞧见铺着的蜀地织毯:“这是……还这么鲜艳啊!” “知道你喜欢这个,特意找出来的!驸马都尉已经出了回廊,马上就到!” “快,我要去迎他,扶我起来!” “这才坐下又要起来?你们两个婚后这些年还真是恩爱的哩!” “从前只一见他就最胜欢喜,如今亦是相同,不曾改变!” 立于帐外,等候着那个翩然而至的美郎君!她脸上挂着笑意盈盈:“这就我们几个免了礼罢,你来我往的着实讨厌。” 紧紧拉着柳郎的衣袖进入暖账中坐下:“快来暖暖手!赶着回来累坏了吧!” 柳驸马搓着手时又一个调皮的捏了她脸颊:“你这头发束的别致!衣衫可穿够了?” “刚沐完头不想绾髻,素影便替我想了这个法子,可好看?” “好看,这清寡的世界里只你最耀眼。” 是啊!本来无风的冬日午后,因她的出现竟然刮起一股南风,那皑皑白雪间的极净空灵世界中一条飞舞的红绫随风跃起,沟通天地。她还是那个让我仰望着的俏丽女子! 她舀起一提绿酒递给柳郎君,热酒暖胃亦暖心。柳驸马从怀里拿出个小锦囊,在她面前晃了一晃:“猜猜这里装着什么?” “平日里你得些什么好东西都想着送给我,这次又是什么啊?” 郎君掏出锦囊中的东西搁在她手里,触手微凉的一对白玉小印章,合在一起瞧着刻出的四个字,喜上眉梢。“相思勿忘” 驸马都尉拖着她的手解释着内里含义:“玉,石之美也,与你那新取表字甚为相配,白玉无瑕,精巧可人,愿我两个长寄相思勿忘情!” 他笑着,那纯纯的笑意宛若蓄满一池秋水,暖化了冬日残雪。依偎在柳郎怀中看着账外:“雪又起了!” “是啊,你最不喜欢下雪天!” 她嗤笑一下:“何止不喜欢下雪哩!我自小困顿多病,不喜萧风瑟雨,风霜雾露,烈阳雷雹,只能在清爽多云的时候才可走出房门散散心!” “真不知道这十多年来你是怎么在玄武殿那禁宫度里日的?” “哼......!我这凄惨痛苦的人生是自打出生之日便注定了的,直道遇见了你呀!我从不过生辰就是因为那天.....可,柳郎为何也不过生辰?.” 他忽然面色稍显凝重:“伯儒兄长就是在那天走的!” “这......!柳郎可愿意跟我说说你和伯儒兄长从前的事?” 他先是叹了一口气,默默沉思着该从何说起。 年幼时我与素影常常跟在伯儒身后......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是他内心中最暖软的存在,再度提及,多的是无尽悔恨与懊恼。 年幼时光 年少时光 冬日里天光晴好,清冽干冷的空中慢慢飘落着星点的白凉雪,尤似玉屑如同轻羽像极了尘雾恍若柳絮。 坐在温热的暖账中同心好之人共饮下几盏甜酒。 为了免去公主对伯儒兄长的那一丝好奇心,柳郎耐心讲述着心底里最不愿掏出来展示给别人知道的曾经过往。 柳陟在幼时便知道自己的兄长是整个河东柳氏中最优秀最拔尖的存在,长辈们认为兄长他敏而好学,颖悟绝伦,虽说年纪不大却通史知礼。 父母瞧他心善仁义,温良恭俭,自打出生起便没让自己操心过。 亲族兄弟间相交甚好,因他宽怀大度。 家中姊妹亦常言他洒脱俊朗,风流多姿,君子怀德。 邻里同乡中也是个极富盛名的好儿郎! 他就如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驱赶走骇人的黑夜使人心神得到安定,虽然光亮晃眼却又让人不肯移目。 他很小的时候时常能看见兄长独自一人坐在府邸中的大树上远眺着,那小幼童只能呆呆矗立在树下仰望着头顶上那一小片天空。等什么时候树上那人发现了他便伸出手拉他上去,这树干间有浓密叶子遮盖,那里是只属于他们兄弟二人才知晓的私密地界,在这里不用想着读书练字跟刻板的礼仪章法。 是啊!幼时的小柳陟并不像兄长那样,而是像个小娘子一般的美好,粉白的圆脸上两条细长的淡眉,双眸里弥漫着如月光般柔美的神情,纤鼻小巧,唇红齿白,梳总角,额发微黄软顺,他性子温慢爱哭,即便是穿着男装出门亦会被看成女孩子。乡里同龄的玩伴看他漂亮像美娘子竟都不愿意与他玩耍,闲来无事时便只能跟在兄长身后。 兄长也对他更是关爱有加,在家中时总陪着小家伙嬉戏玩闹,那个在旁人眼中那个聪慧机敏,规行矩步,最是有礼的柳郾,在自己眼中却是个乐天开朗性质洒脱却最有担当的好兄长。 柳郾十来岁后少了些规矩束缚更多添了些调皮心性,他时常带着几位表亲跟邻居家的阿兄们出门玩耍,上山狩猎,下河摸鱼,还偷偷饮酒,还订下逢十五一猎的约定,至望月时便会住在山里。有时候也会背着阿耶阿娘带着柳陟这个小家伙跟一众弟兄们同去郊野山林间。 他们这一伙人中稍微年长些的曾经找来过匠人在山林溪流附近盖了一幢竹屋,内里置几间卧房和一厅室,院子里有个建议搭建的小厨房,每每猎获山鸡野兔都能在这烤来吃,他们终极目标是在冠礼之前能逮到一头鹿。山里啊不比别处,能有片茅草遮蔽都是极好的。 起初啊带着他出门几个兄弟也是不愿意的,因为柳陟就像个小麻烦一样,走不快还吃的慢,甚至得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有什么磕碰刮蹭的,但凡能看见一点的小伤口,柳家组奶奶若是发现了可该教训人哩!但这小家伙着实可爱,任凭谁啊瞧这都喜欢,慢慢的也就接纳他为猎鹿军的一份子了!不过短短几年光景他便能跟上大家的行动了虽说还与兄长共乘一匹马,可他却能拉开一张小弓甚至猎得过兔子,这都跟兄长长日教导脱不开关系,不过他那面容出落得更加柔媚了! 八九岁时他跟着兄长狩猎归家,见到到阿娘正坐在院中身前跟着个小娘子,领到他们面前,这小娘子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年纪小小白白软软的也不怕生,笑盈盈的瞧着他们两个。 阿娘将那小娘子的手递到他的手中:“以后就让素影跟在你身边照顾吧,虽说她年纪比你还小些却最懂得照顾人,你可得对她好些!阿郾聪慧该读的书他看一遍就都会了,不仅精通六艺还身体强健,即便是玩儿疯了也自有你阿耶管教。快瞅瞅你满脸黑灰的活像个野小子。” 阿娘边拿帕子给他擦脸边娇嗔唠叨着,素影好奇问着:“那个好看的阿姊竟是小个郎君?” 阿娘微微笑着对素影说:“这个小郎君啊以后便仰仗你多多照拂哩!” “嗯!素影明白!” 影,素影,她并不像名字一样阴冷犹豫,素素寡淡,也是如图兄长一样像阳光般温暖的人啊! “从今天起我便多了个妹妹,再不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了!” 他摇着素影的手开心的似乎要跳起来了。 “这样也好,我也多了个妹妹,以后呀便要让素影在宠溺中长大!”这是他們三人的第一次相遇,打那以后二人小组便又添了一个,大的后面跟着小的,小的后面还跟着小小的,兄长的负担更加重了一重。 每次猎鹿行动他们骑马不方便,出行时就只能改乘牛车,到了山间竹屋时拴好了牛,卸好了车,大一些的孩子去检查猎网跟陷阱,稍小一些的留守竹屋中,别看素影只六七岁,寻常小菜可难不倒她,打从她来便甚少再吃生烤的肉了,汤羹也也经常上桌,蒸饼冷淘亦是寻常口味,山珍时疏样样具备。阿郾跟阿陟常常帮着小素影一起做些吃食,说是女子心细做东西好吃但也不能累坏了自家妹子。 当这一众人等吃饱了和足了坐在院子中的大树下打着扇子乘着凉,也不知哪个吃饱了撑的喊着:“素影,你家小郎君样貌不够英武都是那淡眉给害的,不如你拿这锅碳给他画上两条。” 素影跑到炉灶旁拾起根旧炭,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嗯,不烫! “郎君你快来!” 柳陟快步上前,凑到素影身畔蹲了下来,小素影用那炭笔为他仔细画眉,再粗些,再英武些,郎君美睫微卷煞是好看! 他是第一次距离一个女子如此之近,在落日余晖的柔和光线下映衬下显得这般美好,嗯?怎的素影身上还香喷喷的? 在其他人的眼中柳陟跟素影两个俨然如图好姊妹闺中对镜梳妆的模样,各个掩面窃笑着。 “成了!”素影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对帅气的剑眉,她看着刚好,等柳陟一起身刚刚还窃笑的人捧腹大笑起来,原是离得近加之天光暗淡下手重了些。 不过素影瞧着,这样的郎君更似兄长多些,甚好!就在这无比爽朗的笑声中他们又长大了些。 年少时光 年少时光 看着盛夏里的烈日灼灼,微风懒动,最是好动,好热闹的两位郎君如今也都悄无声息的躺在卧房里,素影先是去了柳陟的房中如今的小郎君已然没了初见时的那种娇媚模样,清清秀秀的面颊上还真是多了几分刚毅,十四五岁个子已经超过邻里间的同龄不少,再没人笑话他像个美娘子模样。此刻郎君正斜躺在凉席上背对着她睡着了,那小郎君衫袍半敞,一边肩膀都漏出来不少。 她悄悄替郎君拉上衫袍时便被一只大手给紧紧攥住,小素影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着了,赶忙抽手要走,这声音的主人叫住了她:“素影快别走,这天热的紧快帮我扇扇!” 她搭坐在榻边从枕边拿起蒲葵扇轻轻挥动:“现在可好些了?” 郎君眯着眼点了点头:“是好些了,可怕素影累着,还是我自己来吧!这几天也不知怎地好些日子不曾下过雨,难熬的要命!” 素影笑了笑:“山里能得些清凉怎地不同兄长一块过去?” “山里是好,不过虫蚁多了些,痒跟热,还是在屋里熬着好!” 她眼睛一转,似乎有了什么好主意:“不过是郎君贪得舒爽清凉,我自有法子,等我啊!” 说完她一转身竟跑走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手里还端着套衣物。 “怎地才回来啊?忙什么去了,瞧你这一头的汗!快擦擦。” 素影搁下托盘:“这是新作的纱衫罗裳,最是清凉,下面是兄长的我现就在给他送去。郎君穿好了就到后院的树下寻我们。” “就素影鬼主意最多!你去吧,我随后就到!” 素影拿着衣裳急急赶到兄长房里,他正端坐在案前练字! 她好奇问道:“兄长不觉燥热?” 他放下手中的斑竹笔:“热是热,不过并不难忍啊!” 兄长将至弱冠之年,性子更加沉稳内敛了,以往在家人朋友面前的那一丝顽皮模样也渐渐消失,可他依旧宠溺着素影。 “快别站着说话,过来坐这儿!” “这几日小郎君热的难熬,我想了个法子让他凉快凉快,兄长也一道来吧,这是特意裁的好纱罗作的衣裳,兄长你换上快跟我过来!” “好好好,既是素影的注意便是最好的,等我!” 他转过漆屏换上素影给的衣裳后随她出门往后院走去,刚到院门口正碰上姗姗来迟的柳陟!三人一道行走。这后院的树丛间本就清凉些,那斜影里左右搭了两面漆屏,前后用卷帘封挡。 “这里本还有些清凉,这么遮住反倒更热了不是?我还是回去睡一觉吧,或许晚来能得些凉风也说不定。” 素影哈哈笑着:“小郎君何不进去看看?” 兄长率先走了进去,转头对柳陟说道:“快来,这里面甚是清凉舒爽!” 素影拉着衣袖拽他进去。“这……!” 让他意想不到的凉气朝他扑来,这一片小空间里地上铺着一苇大竹席上置几案,四面角落里用铜盆盛着冰块,三人进来以后素影还往冰上撒了一把盐。 “二位郎君快坐下。” 待他们坐好,素影从铜盆冰块里取出个铜壶,从食盒里拿出碗碟,斟满冰好的乌梅饮子,三人同饮,柳陟贪凉吃完一盏便又饮,素影按住他端起的手臂:“饮子凉你可慢些吃!兄长才吃了半盏。来吃个糕饼!” 柳郾看着他俩意味深长的说着:“你啊,就该一辈子听素影的!” 她一着急,直接把糕饼塞在柳郾嘴里:“兄长也多吃些。” 三人在这难得凉爽的地界嬉笑着,她又从另一个盆的碎冰里摸出几只蜜桃,粉嫩微红皮薄肉嫩的,咬上一口沁人心脾的清爽鲜甜。没一会儿,困意来袭,柳陟枕在素影双股上歇息,她低头看着那人困倦的面庞,替他拨开耳前的碎发。好久没睡的如此踏实了! 春日宴 春日宴 春当三月,才落了阵春雨,外间湿漉漉的烟气围拢着大地,草木泛青,一眼望去说不尽的生机勃发。阳光穿透薄雾一簇簇投射在窗棂之上。 “听阿耶说今日带我们入宫参加春日宴饮,素影可愿意陪我同去?” “小郎君快别乱动,这衣带都系歪了,我自是愿意的,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坐好了,替你梳头!” “知道你你担心什么,其实呀!兄长特意找人给你做了身新衫裙,我偷偷瞧过,素影穿上一定好看。” “当真?”她面露喜色,攥着玉梳盯着大镜里的郎君,眨了眨眼睛等着他的答复。 “我不诓你,快去吧!” “嗯,现在就去!” 素影她一大清早起来就替小郎君束发,更衣,系带,穿靴,样样都打点妥贴后才退了出去,出门过回廊就来到了兄长门前,正好碰见他从外面回来,二人微笑着行礼,一并进了屋。 “你这是打哪儿过的来呀?” “从小郎君处过来,说是今日要入宫宴饮,特意给他找了身合适的衣衫,还束了头发。” “素影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哇!好漂亮啊!是送给我的?” 兄长温柔的笑着:“就他话多,搅得我这惊喜啊都没了哩!” 素影的眼睛都快黏在衣裙上了,不过她还记得搭话:“小郎君是说过兄长给我做了身新衣裳,可没想到如此华丽!哇!好滑啊!还是广袖的!” “你喜欢就好,快去换上吧!我出去等你!” 嫩绿色织忍冬纹的大袖衫子,粉樱色宝相花曳地裙,云头锦履,煞是珍贵,她都不舍得给自己穿上。 兄长见她踌躇,不由得劝慰道:“阿娘喜欢女孩子,可家里只我们兄弟二人,阿陟他从小生的柔媚活像个美娘子,可他这年纪稍微大了些便不再让阿娘打扮,自从你来了我们家,耶娘待你如亲女,我两个拿你当亲妹,不过是身衣裳你好生穿着。” 这些年自己的待遇是比其他下人好多了,可这身份总是不敢忘的,但是习惯了穿窄袖衫裙的她心怀感恩穿上这不和身份的衣裳万般不自在! 听外面说话声,原是小郎君也过来了,只好羞臊的打开房门请他们进来。 “哇!我说素影穿着好看吧!” 兄长盯着她频频点头:“就是,就是,早该穿的!只不过头上少了些什么?” “嗯………!少了这个!” 小郎君从身后拿出个小锦盒,递到素影手里:“这个衬你!” 她疑惑着打开锦盒,里面放着根细金簪子。 “送你的,快戴上瞧瞧!” 她拿出锦盒里里的那枚小金簪子插在双丫发边!嗯,真像柳家娘子! 他们一家人乘车赶往大明宫! 这里三月三上巳节,曲水流觞好不热闹!她跟在两位郎君身边显得却生生,茫然四顾,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都不知道放在哪好。这里好漂亮啊!根本不是柳家府邸能够比拟的,楼阁万重,奇花异木,不过这里的世家公卿眼高于顶,各个使鼻孔看人! 众郎君间唯兄长最为出众!他诗文拔群且光华明媚!若论样貌也是一等一的气宇轩昂!素影跟在小郎君身后,眼里脑里都是兄长的影子,是啊!不过几个月后他便要加冠成年了! 忽然肩头一疼,整个人差点被撞飞了出去,好在小郎君伸手拉住她胳膊,这才不至于丢脸于当下。 “呸,真是个没长眼的贱人,谁允许你走在我前面的?还不滚开!” 说这话的人啊一脸横肉,貌丑而黑肥,目光轻佻,举止跋扈,可他这副尊容着实把素影吓的不轻,赶紧藏在小郎君身后。 “小贱人还不出来?出来,出来,今天必须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柳陟连连打掉他伸来鬼爪子:“你放肆!也不看看这里是个什么地界岂容得你在此撒野?你再敢动她一个试试,剁掉你的手!” 那家伙满不在乎:“就这种姿色的下贱坯子你也能瞧得上?还真是没见识,我阿耶说了,将来定要给我娶个公主,你啊就只配跟个提鞋丫头过活,赶紧让开我便不打死她,怎地也不能让你娶个死美人不是!” 那丑八怪拼命拉扯被柳陟护住素影,三个孩子打闹在一快。忽然间不知从哪儿伸了过来一只大手,抓起那丑人衣领将他凌空提起,活像坨烂肉模样的转了半圈,跟那只手的主人四目相对,领子紧的像被上吊的绳子死死勒住一样,卡着嗓子问道:“你什么什么东西?还不快放开我!小心我把你……啊……!” “我家妹子也是你这畜生配教训的?滚!” 兄长将手中的丑八怪给扔了出去,牵着柳陟跟素影两个便往回走。那丑人自觉没脸,怒不可遏挥起拳头朝柳陟抡去,兄长拉了他一把,那家伙一个扑空跌摔个趔趄,还没站稳之际兄长往其后腰狠踹了一脚,真摔了个狗啃泥的样子,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深知打不过的兄长他悻悻而走,丢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让众人自行领会。估摸着打从那天起,这个又黑又丑又肥又嘴贱的仇士拓便恨上自己了吧! “走吧,别理那蠢人!”兄长带着他二人坐在席前,阿陟赋诗一首,引来多方赞叹,众人夸耀他们河东柳氏人才济济,誉满长安。 其实他们柳氏一族在此时已配得上身份贵重这四个字! 河东柳府君昱,字季昭乃是和政公主少子不仅身为皇亲,且娶了宜都公主,赐住永兴里,而后诞下一子一女,那女儿便也嫁给了季昭的远房侄子,德艺贵美的柳正仪,夫妻和美,育柳绍之。 绍之成年遂娶了王氏女,这才有了眼前这舜德容兼茂的柳郾跟柳陟啊! 柳陟一首诗刚巧讨得圣上动容,赐了绿蚁酒让个小娘子给送去,那娘子正是路长芝!她彩绚春桃,脸碎芙蓉,仙姿窈窕,香含落落!不过她那性子可着实让人无法接近! 她很喜欢这个白面美郎君,可他身边总黏着个小素影,竟然对自己视而不见,难免心生怨妒。 她那任性的小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趁柳陟跟其他郎君叙旧之时找来自己身边的侍婢骗素影来到太液池边用言语羞辱。 无非是什么身份低微不配站在柳郎君身侧,穿上华美的衫裙也不像自己这般高贵,可她越说越激动,竟然动手撕坏了素影的衣摆跟裙裾! 她不敢反抗,不敢呼救,只能默默承受,好在她眼中的太阳寻她而至。只不过一个眼神,一声喝止,吓得那几个小娘子瑟瑟发抖!“又是哪个不要命,没长眼的东西敢欺负我家妹子?再让我瞧见一个都别想好!走!” 这边兄长带着满脸泪痕的素影回去换身衣裳,那边刚被呵斥的路长芝碰巧遇上柳陟,装作一副多礼温柔的样子跟他攀谈起来,跟素影差不多年纪的温柔女子,他并不讨厌,路长芝便送了他一腰佩玉环!不过当从兄长那里得知路长芝欺负过素影,那玉环便躺在匣子里再不见天日。 七夕 六月廿七,吉日。 今日兄长行冠礼,一家人满眼尽是欢喜,取表字伯儒! 伯儒兄长成为家里最优秀的男子,全族最为璀璨耀眼的那个人尖。不仅文墨出彩,武艺卓群,生的英武俊朗,但凡是年纪相仿的世家娘子谁不追追思求,可他偏偏哪个都没瞧上。他那最大的兴趣便是猎鹿,本来跟众多弟兄约好了在冠礼之前是要猎到一具鹿,但伯儒兄长心善不知将那小鹿儿给放了多少回,甚至那鹿儿见了他们都不害怕的四处奔逃,竟然敢叼着他们衣角要吃的哩! 七月初七这天不仅是乞巧节,还是柳府中的小郎君生辰,忙完冠礼还得筹备阿陟的事儿,柳家好生热络,晨起便先去拜了祖母,而后是阿耶跟阿娘。 过中庭时瞧见几个玩伴相邀去猎鹿,虽说伯儒兄长退出猎鹿的队伍,可他依旧希望打来一头鹿从而证明自己不落于人后。 “小郎君这是去哪儿啊?莫不要等到吃席时找不到哩!” “素影,今日我要给兄长猎头鹿回来,你可愿随我一道过去?” “这个时辰还猎个什么鹿啊?” “当我送兄长的成年礼物呗!走着!” 阿陟带着素影乘马而走,随玩伴入得山林间,急急觅觅赶往几个陷阱,并不曾见有猎物上钩,别说是个鹿了竟连个兔影子都没有,随即拨马而走往后山奔去。 “郎君,这里迷障重重,再深入恐寻不得来路啊!” 他握紧缰绳不管不顾的入了雾气昭昭的后山:“抱紧我,这边山路难行,小心别掉下去了!” “好!” 在这草木茂盛的后山果然兜兜转转好几圈都出不去,这可怎么办?现在已经日挂中天,两个孩子一时间慌了手脚:“常言道,老马识途,我坐下的这匹老马怎地迷蒙在此啊?” “再不回去,阿娘可要着急了,呀!小郎君的衣衫都被露水雾气给打湿了,不换下来该生病了!” “看!前面有幢小房子!”素影朝他手指方向望去,确实有一幢木屋。 “要…去哪儿看看?” “嗯,走吧,即便没有人能带我们出去,至少也能歇歇脚不是!” 拍马来到屋前,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只得推门而入,那木屋的院子里一滩血水让他俩不寒而栗。素影瞧瞧贴在他耳边:“快走吧,我有些害怕!” 他拍了拍身后素影抓着他衣角颤抖的手:“别怕,许是人家猎到鹿了!” 再往里走,忽然出现个满脸满身是血的彪形大汉,手里还提着带血的刀拦在他们身前。 阿陟尴尬笑着跟他说起:“这位…壮士,我两个迷路在这后山当中,见此地有房屋便想打听打听该怎么出去!” 那大汉哈哈笑着:“出去?我看还是就在这的好!” 说话间他撇眼朝大汉身后瞅去,可着实吓得后脊背发凉!一具缺胳膊少腿的女尸被别人拖拽回屋! “我…我们打扰了,告辞!” 拉着素影便往外奔,那群贼匪就紧跟其后,举刀斧而来,他搭弓射箭,慌乱间还真射伤了一个,被激怒了的贼寇抡斧朝他劈来,阿陟推开素影,一斧子劈空,他拔出佩刀朝那人手上猛砍,胳膊都被他斩断了!趴在地上一通哭嚎! “素影,快上马回去搬救兵啊!” 他亲手将素影送至马上,拿轻弓狠打了马肚子,自己一人留下独对那群杀红眼的贼人! 架刀而对,刀来挡刀,斧来劈斧 勉强奋力拼住三五个追素影而去的壮汉,力不可挡,被人一脚踹在肩头跌了出去,还没等拿起掉落的佩刀时便被反翦了双手死死按在地上,不知哪个贼匪接下他腰上丝绦给绑了起来,掉在屋里的房梁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刚刚的女尸剁碎!他不挣扎也不叫喊,估摸着心里在想脱身之法。 “呦!这是小郎君啊还是个美娘子啊?”其中一个拿着女尸的一条手臂摸着他的脸颊,跟脖颈,满脸嘲讽的看着他。 另一个贼匪揉捏着尸块道:“哎…瞧你笨的,把他那衣裳扒光不就知道了!哈哈哈哈!” “放手,你快放开!”柳陟无奈挣扎着,缺也脱不开这几人的魔爪,还是被解开了衣襟。 “哈哈!适合白面小郎君!瞅瞅这羞臊的,脖子都红了!” 他依旧拿着尸体手臂在柳陟身上摩挲着,当真恶心! “你们说说,这个能值多少钱银?” “看他衣着华贵,怎么也能换个几万贯,或者百两金!” 自己被解开衣衫吊着,身上还杵着只满是鲜血的手臂,听着一群贼寇研究着自己的赎金。真是恶心! “呸!你们这群毫无廉耻的贼寇,打家劫舍竟还敢害人姓名,不怕遭遇报应吗?啊…!” 重拳打在他下腹,没衣衫遮挡,就这么生挨了好几拳,那人打的来劲胸前肩膀面颊都遭了罪! 那群贼人打累了,留下个看守都去院子里吃煮好的人肉了! 落日之时听得外间有喊打声,原是晌午时伯儒在府邸里寻不到他,料定了阿陟带着素影去了山里便独自进山找寻,偶然间听得马儿嘶鸣便找到了素影,由她领着入了后山杀近院子里。 外面厮杀正酣,素影偷偷从后溜入先拿石块砸晕了看守,持短刀 割开绑缚住小郎君的丝绦。 “郎君快走!” “不!把短刀给我!” 抢下素影手中的刀第一个便那看守奔去,手起刀落,割开了他的喉管! “你快走!我得去帮伯儒兄长!” 他将衣衫系在腰上,赶往院中和兄长汇合。 “你来干什么?还不快走!有啊!” “我不,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今天便拼了!” 二位君子对一众贼寇,几十回合力有不敌,伯儒抓着阿陟左手臂慢慢败退,扔给了骑马过来的素影。 “快!带他走!” 他两个奔马往外逃窜,那群贼匪兵分两路,一众追着柳陟,一众留下对付伯儒,不过好在,兄长一人对付半数贼人还是部落下风的!可他心里还是挂牵着阿陟跟素影,杀光这边四五个贼人,匆匆赶往另一边! 他身下骑的马儿被歹人扔出的刀插伤的后腿,一个吃痛竟将他们两个甩了下去,柳陟脚下一空跌进山崖之际的瞬间,小素影眼急手快握住阿陟手腕这才拉住了他,可她一个女孩子根本承受不住一位十五岁男子的重量,双双下滑,不过好在阿陟脚下踩到块突石才没能落得个双双坠亡的惨剧!正感叹如此好运之时,那追他们过来的贼寇也将感到,将他们围住。 “呦!这是要殉情啊?快别执拗,免得折损了价钱,不好卖喽!” 又事一阵哈哈哈大笑,他们可不知道,另一伙贼人已经被伯儒全部绞杀! “啊……!” 银光穿过一个贼人的身体,伯儒抽刀劈砍!趁他们不备之时将柳陟从崖边给拽了上去。 “快走!” 伯儒他心口淌血,长长的一条口子,刺痛他的双眼!自己跟素影拼命奔逃,回望之际,只瞧得兄长奋力搏杀!再之后人事不省! 伯儒的身上岂止一条伤口,两臂,腰腹,双股上没几块好肉了!这次被绑住的是伯儒,可他庆幸着,用自己一人换来阿陟跟素影两个,值得! 他被绑在根柱子上,动弹不得,承受着他们的虐待,剩下四五个贼寇为了泄愤拿他练拳。 “这个好啊!身上多了几两肉打着到舒服!” “是啊!再多打几拳给兄弟们报仇!” 还是买个喜欢手臂的:“只打他几拳岂不是便宜了!不去!” 他凑到伯儒身前,也缓缓解了开他的衫袍,靠在伯儒肩头生生咬下一快肉来吃了下去。 瞬间!伯儒的额头起了豆大的汗珠。 “呦!不叫啊?看看这个!”他举起手中女尸的手臂:“她可疼的嗷嗷直叫呢!”而后舔着女尸的手指想伸进伯儒口。他直感得恶心却依旧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咬住牙冠!“啊……!”他拿匕首插进伯儒手臂中,趁他开口喊疼的一瞬间,将尸体手臂按在他嘴里,还不住的搅动着! “哈哈……好,好!” 伯儒咬断尸体的手指吐了出来! “你敢毁了她?要你偿命!” 说完又一刀穿透伯儒的腹部,刀尖都钉在了木柱上,鲜血止不住的流满一地,再一刀,又一刀,刀刀致命。 当月高悬时伯儒咽下最后一口气,了无尊严的走完这短短二十年的时光! 晚来这众贼匪被柳家给一锅端了,找到伯儒时他已经没了呼吸殒命当场,一身的血都快流干了!被运送回柳家时,他阿娘惊厥昏死过去!醒来后差点一头撞死过去!最后还是家里人绑着,才不至于随伯儒去了! 小郎君自打回来后也是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喃喃呓语! 能找回伯儒还是因为素影还清醒着,只不过这时候她也快没了性命! 三天后才惶惶清醒,发现府内挂白,拖着疲累的身子,往屋外走去!伯儒为就他身死于七夕当晚,看着棺内的兄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最温柔的兄长如今怎地如此冰冷?那个带自己上山下河的兄长如今怎地如此沉稳的躺在狭小的棺材当中? 再没有嬉笑打闹,再没有兄长的庇护,再见不到明霞美好的伯儒兄长了!一口急血喷涌而出!转头看去不见阿娘。 “阿耶!阿娘在哪儿呢?” 阿耶刚痛失爱子,悲痛欲绝,指了指后屋便不再理他。 奔到阿娘房门前,她被绑着双手昏昏沉沉的躺在卧榻上人事不省,他不敢进去,在门前哭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素影。 她屋里不得寻见。 “对了,她在该在那里!” 晃晃荡荡,走到伯儒屋中,这里跟他生前一样什么都不曾改变,只不过他最喜爱的兄长再无法回到这间屋子! 果然,伯儒的床榻上见到一个无比熟悉的面孔,是素影! 她一言不发呆呆望着柳陟!看着他慢慢走到自己身边。 阿陟一把抱住素影,她忍着疼痛任凭那人拥着,抱着。一时间听得屋内啜泣之声不觉! “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受了点皮外伤罢了!” “让我瞧瞧哪里伤到了?” “不要……!” 素影话还没说完,柳陟一把掀开寝被,赤条条不着衣衫,她用胳膊挡在胸口:“被崖边伸出来的枝杈插进胸腹,医者来看过说是不深,除了疼一点便无大碍!好生养着,伤口不再裂开,半年可好!” “这……都怪我!” 他紧紧抱着素影,埋怨着那个软弱的自己! 自打伯儒走后没几年,素影便也陪着祖母回了祖地养病,也走了,只留下他一人每日神伤,可那武艺却日渐精进不少,人也比从前阴郁了不少,他多么希望有个人能再度温暖他冰冷的心! 直到有一日他站在玄武殿的墙外,看着树上站着的她……就如同自己又见到了伯儒兄长一样! 十五.生变 暖账里,热气熏熏,芬香浓郁,灵仙儿撤下食案点上一盏灯烛,她趴在柳郎的双股之间依偎在他胸怀里,抚摸着那人的肩头,面颊,耳珠。 “伯儒他人真好啊!只是我没那福分,他听不到我唤他一声兄长!其实我也不常过七夕的,不拜魁星不乞巧,也不知什么缘故,就当是为了兄长吧!你也别伤感啦,以后的日子让我代替伯儒守着你,爱着你,思着你,念着你吧!” 他轻轻弹了一下公主的额头:“夫妻这些年,怎地还如此肉麻!” 她从怀里摸索出个小锦囊,拈在手里摇晃着:“我肉麻?也不知是谁还刻了个相思勿忘的章子给我!” “你若是不想要便还给我!”见柳郎上手要抢,她一个后撤将那锦囊有揣回怀里:“给了我的便没有往回要的道理,就不给!” “那可别怪我喽!来吧!” “啊……!就不给!” 柳郎抓着她的手腕将那坏心眼的美娘子压在身下:“给了你的我便不要了,不过你得把自己给我!” “给!我给,你什么时候想要我就什么时候给!” 然后……二人缠扭在一块久久不分,软嫩的唇上沾染上些许酒气,甜的醉人吻在她唇角,面颊和胸前,那温润触感和近在咫尺的呼吸带出一股酥麻感蔓延全身。今晚便宿在暖账里,宿在柳郎的怀中,宿在情爱之间。 清早起来,她赖在卧榻上怎地都不肯起身,非要柳郎抱着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再睡一会儿,待我回来跟耶娘一同吃夕食好吗?” 公主她窝在寝被中朝他眨了眨眼睛:“行!你早些回来!” 柳郎出门特意前把手掌伸到她衣襟里,捏了一把! 他像个爱捉弄人的小孩子模样嬉笑着。 “啧…凉!”她将自己肩头微凉的大手往下移着:“再给你暖暖啊!” “嗯,刚刚抱你回来可把我冻坏了,这会儿啊就该让你暖着!” 她拱进柳郎的臂弯当中撒着娇,懒懒说着:“你可要记得早早回来哦,外面冷且风大,我记得家中有件高昌国进贡来的玄狐裘,让素影找来给你披上!暖好了手就快去快回!” “好!” 他前脚才出屋门,就看见素影等在不远处的回廊里,招了招手,她心领神会的走了过来,屈身行礼! “就我们两个别行礼啦,我这要赶着出门,公主说让你给我穿上玄狐裘呢!” 素影拍了拍他手背:“我知道自己身份,即便郎君高看我一眼但礼不可废!” 因昨晚跟公主讲了那些他不曾回忆的过往,他又心疼起素影,想来伯儒的故去对于她来说也是一样痛苦的回忆吧!不然怎么会对自己比从前来的拘礼。 “玄狐裘?可高昌来的贡品?郎君在此稍后,我这就取来!” “等一下!”他拉住转身将走素影,紧紧攥住她的手问道:“我记得,以前你总唤我小郎君的!再唤一声可好?” “这……”她稍显迟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地都该稳重些,不能失了身份礼仪!” 他微微笑着:“这套说辞都快赶上昭儿了,但凡人前她总一副冷淡面孔,礼仪慎重,严以待人,严以律己的,可人后还不是普通小孩子一般天真可爱喜欢撒娇!” “小郎君稍等,我这就取来!” 倚靠在廊壁上瞧着素影远去的背影,仰头叹气! 她还是她,我还是我,只过……伯儒不在了! 公主一个回笼觉睡到中天泛白,大太阳照进窗棂透过纱帐还有些热呼呼的!抻抻胳膊缓缓起身,或许睡过了,头还有点疼,灵仙儿过来给她简单梳妆,在玥娘的监视下吃完了一餐饭!“霄道人可在府上?” 灵仙儿收拾碗筷回她:“一早便出门了,他常常一连好几日都宿在外面,我看啊一定是有什么人在招引他,不然怎地野了心只管出去傻玩哩!” 想来该是又去找宁玄候去了吧,他也不怕自己的桂花酒会被霄瓘给喝干了,对啊!我还没尝过哩!得了空闲定要去讨几盏吃。 午后灵仙儿陪同她在院子里闲逛,碰巧遇上素影,她记着素影的好是曾经救过柳郎一命恩人! 拉素影回屋说话并且退下了灵仙儿,屋中只留她们两个! “素影今日可给郎君找来狐裘穿上?” 她小心点头:“嗯!穿的玄狐裘!” “昨晚,柳郎跟我说起过你们小时候的事情!我打心眼里感激你……其实……!” 见公主欲言又止,她更是不敢接话! “其实……我与柳郎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他这年纪该添个妾室,况阿娘也曾有意于你……你看这……!” 素影一听这话吓的跪伏于地:“素影不敢,郎君贵为驸马,素影不过一家奴尔!不敢凭添妄想!” 她赶紧扶起地上之人苦口婆心劝慰道:“我这一片真心你可得明白啊!即便是耶娘不说,祖母不提,我这个做儿媳孙媳的也该有自知之明!河东柳氏的两位极出色的郎君一个早亡一个娶妻多年无所生养,说出去岂不笑话!我猜想你是不讨厌柳郎的,为他诞下一儿半女也是个柳家的福气,不然就当成全我个贤良的好名声罢了!什么身份,地位,都抵不过个青梅竹马啊!” “素影不敢!不敢!” “可是要我求你不成?” “啊?这……!” 公主拉着素影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家中许久未添喜事,祖母年纪也大了,虽说身体还算硬朗,可小毛病不断,我真希望这个家可以四世同堂!” 她不敢应承,紧闭着双唇。 “那…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走,我送你回屋去!” 公主早早给她换了屋子,离柳郎更近些,衣衫床褥也都焕然一新。找来两个小丫鬟给她梳头换衫。 当安排好了这一切,柳郎也刚巧归家。难得一家人齐聚,同屋共聚难免话多了些,出来发现天都黑了! 可刚吃饱了肚子加上屋子里暖和,不知不觉困意来袭,对坐于大镜之前仔细梳理着长发。 “啊……啊!”她看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出现在镜子里!是他! 那个在瑶天宫池水里映出的倒影,那个五灵记忆中最可怕的魔鬼!这梦魇一般的仙人正对着自己微笑,阴森可怖极了! 她害怕极了,难道……难道说那仙人想取而代之?她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带上宁玄候给的封印丝绦才不过短短几日光景罢了怎地能瞧见幻想了? 十六.挂牵 当自己正沉浸在料理好家中事宜 ,放下心中戒备,想要舒舒服服睡个觉的时候后,突然被镜子中人影所震慑住!从身子内里散发出阵阵寒意,冷的锥心彻骨。 她对在大镜前呆呆怔怔良久,思考着其中利害,也后悔着为什么不听宁玄候的话,如今,那东西将要破封而出,我该怎么办? 对了! “灵仙儿,灵仙儿!” 她听到公主在屋内急呼,赶忙跑进屋抱紧正嘶吼着的公主! “我在!我在呢!快别怕,你这又是招了什么魔障啊!怎么出了这一身的冷汗啊,衣衫都湿了!” 她拼了命的往灵仙儿怀里躲藏着,颤颤巍巍斜眼撇着大镜,那仙人还在:“灵仙儿,快,快把镜子遮上!” “好,好!遮上了!” “你可瞧见里面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了?” “没有啊!极寻常不过的一面镜子!快别说了,走,去换身衣裳!” 她理了理额前碎发:“前些日子我仍在脏衣裙中的一条红色丝绦你可记得?” “绦子那么多,我可记不得是哪个哩!” “我想起来了,衣箱最下面有只小匣子快给我取了来!” “好,你别激动,这就取!” 她赶紧翻箱倒柜从里面拿出了公主口中的小匣子,递到她手上:“可是这个?” “对,对对,就是它,灵仙儿叫他们都先别休息了,赶紧去烧热汤子去烧炭火,我要沐浴!现在,立刻,马上就去,啊!” 灵仙儿不理解问道:“都这个时辰了现在沐浴若是一个没照顾到,受了寒可怎么办啊?” “不打紧,快去,你快去啊!” 见公主双眼通红,泪水止不住的唰唰流着:“我现在就去叫他们,你先把沁了汗衫子换了,然后多穿上些,道汤沐阁等着!” 公主只是点了点头,不曾言语,等灵仙儿走了以后,她颤抖摩挲着那个装有封印的匣子,要打不打开?内心诸多迷惘思虑。 嗯?锁上了,不行,我得打开它!找不到钥匙,用手开根本就徒劳无功,一下又一下磕在案头。开了!哈……! 那散着微微淡红瑞光的红色丝绦就这么平静的躺在漆匣当中。就是它!抓起那绦子冲出房门,嘴角都带着笑意,没穿火鼠裘,也没着丝履,甚至连沾染汗水的衣衫都没换下,匆匆忙忙往汤沐阁跑去! 那边灵仙儿唤来玥娘准备换洗的衣裙,跟沐浴所用物品。 喊了苏玠跟城达去烧更多的热汤子跟暖炭,檀岳安调配香料取了澡豆!里里外外好一番忙碌。亥时过后才算结束! 卧房内,她小心翼翼掀开大镜上遮盖的手帕,果然那个她最惧怕之人的影响映入眼帘!他依旧微笑着,笑得公主毛骨悚然!自言自语道:“我不怕你!看看这是什么?能将你封印之物,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都别想毁了我……!” 脱光衣裙对镜而视:“别妄想再出来!”抓起丝绦便系在了腰间,瞬间红光乍起,那丝绦化作一条条符咒圈在腰际处,像无数只深深戳入脏腑的银针一样找到内里碎裂不堪的琉璃珠虬结缠绕束住,不让元灵再散。所有的力量汇聚成微弱到肉眼几乎不可见的一缕红丝绕在腰腹处,生发出一颗小珍珠嵌在她肚脐当中。这封印便好了?微微真来眼睛,没了!镜子中那影子不见了,只留下自己美艳的肉体!果真灵验! 咸通十年三月,天稍微回暖了一些,人便不再懒懒散散的,精神都比从前足了些!元月祭祀庆典多了些直到三月中旬驸马都尉才得了不少空闲,成日跟她腻味在一块,可公主依旧没有怀孕的迹象!她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月圆夜下她坐在几安前跟柳郎手谈一局,因她心绪不宁输给了自己郎君,内心多有恼怒!扔了棋子撅着嘴生闷气! 柳郎捏着她的小脸问道:“公主因何事烦扰?” 她叹气靠在柳郎身前:“郎君觉得素影如何?” “素影?素影自是美好的!抛开相貌不说那性子可是少有的温柔!” “你可喜欢她?我瞧着阿娘也喜欢她!” “嗯!喜欢,打小一起长大跟她在一起时总比和旁人亲近。” “不如再亲近些吧,最好再能生个儿女,让家里热闹些!” “这说的是什么话?” “真心话!” “别再说了,有你就好!” “不好!我打小就常听闻,父亲教女甚严,不许公主们自视甚高狂傲无礼,即便出嫁也需勤俭持家,不行奢侈之风亦不得轻慢公婆!从我嫁入柳家先是免去了君臣礼再来照顾祖母跟阿娘,不开奢靡之风,就连最喜爱的狐裘也是一穿多年!我对得起父亲教诲可……可就是不能为柳家诞下嫡子,我……!” 柳郎明显不想跟她继续下去拂袖而走,独自坐在院子里的冷风口中,不知怎么安慰公主让她能少些压力! “小郎君!我看公主楼的灯亮着,怎地你坐在院子里?可是跟公主闹别扭了?” “没那事儿!”他看着素影,露出一个不尴不尬的表情。 “来,坐这儿,这里背着风!”素影拉他坐在背着冷风的回廊下,从捧盒里拿出琉璃盘问他:“小郎君你可还记得这个?” “这……是你做的透花糍?” “嗯,从前你跟兄长都喜欢吃的!” “是啊!快十年没吃着了!怎地今天想做它哩?” “过几日清明,想给兄长送些过去,怕自己常年不做,手艺生疏了,不好吃了,就提前做点试试,给,你先尝尝!” 她把透花糍送到柳郎口中,皮嫩馅甜。 “嗯!跟从前一个口味!他肯定喜欢。” 她挽着柳郎胳膊看着天上这一弯新月,欲言又止! 公主跟驸马因为要不要纳素影为妾的事而堵着气,一连几天都不曾见面。直到清明当天,他先去找公主认个错,不该跟她置气。 一行人去往柳家祖坟去祭拜伯儒兄长,这天他哭了,趴在素影怀里泣不成声!公主只好独自回府,那里只留下他们两个!跟一匹马而已! 下午落了一阵春雨,柳郎带着素影奔马入山,还是从前的那个为猎鹿而盖的竹屋,推开屋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卧榻上积满厚厚的尘土,蛛网遍布的窗棂间透彻出淡淡暗光! 素影接了外面的雨水,拿屋里干硬的巾帕打湿了仔细擦拭着!柳郎生了一炉炭火小心烤着外跑跟大氅! “素影,你把外罩的衫子脱下来吧!穿湿的不好!” “嗯!” 柳郎把衣衫架在炉火旁,素影提着食盒去取装满的吃食酒菜,在竹屋里小酌两杯!这酒好喝的很,却十分容易上头,他似乎觉得熟悉,再饮一杯。嗯?这是同昌府上那醉人的美酒啊! 她不让我再碰的!四五杯下肚,眼前一片朦胧,内里燥热四窜,不过吃了三杯两盏,没想到酒劲比以往更甚。再看身边的素影,她双颊绯红醉媚眼含羞的样子煞是好看,不觉间想要亲近亲近! 拦腰抱起素影按在床榻上,那股奶香奶香的气味撩拨着他昏醉的心魔,紧紧贴在素影的唇上缓慢试探,感觉到她也在青涩的回应着。脱下素影的里衣突然间在她上腹摸到个异状凸起,他低头查看,贴在素影耳边问道:“这伤痕是……?那时候弄的?” 素影娇羞的点了点头。 他赶紧用衣衫将那扎眼的疤痕给遮住!“不行!不可以!”即便嘴里说着,可身体内越发灼热,一瞬间便控制了自己的心神怎么都压不住了!他隐约能看见素影摇头,听见她喊不要,感受到她的拒绝,但依旧无法自持,没能停下!晨起,她亲吻着怀里弱小的素影,他食言了!违背了对公主的忠诚和自己的信念! 十七.误会 温柔乡里诉柔肠, 几多悲怨上心房。 空留多情满庭芳, 未曾了却感怀伤。 柳陟他并未对自己昨夜之事而感到抱歉,晨起素影将已经干透的衫袍亲手为他穿上,平整服帖!只不过再没有从前那般伶秀模样,神色淡然! 他揽腰抱着素影紧紧不放,就如同放开以后素影也将弃他而去的那般不舍得! “你可愿一直陪着我?不离不弃?” 怀中之人微微点头算是应承的答了一声:“嗯!” 良久! “郎君快放开,坐在塌边我替你束发!” 她从几案边上的柜子里翻出个小竹笥来:“我记得从前留下来的,啊!找到了!” 那竹笥里头装着她从前曾收起来藏着的一些小玩物,从中拣选出一把黄杨小木梳栉,半个巴掌大小还算干净,但素影还是用手帕擦拭着。 “郎君快来!让素影为你束发吧!” 端坐在榻边,她小心梳理着郎君柔美的鬓发。柳陟心中又回想到素影替他画眉的那个傍晚! 当听到晨鼓敲响,是时候回去问清楚心中的疑虑了! 两人奔马而归刚到府邸门前,小城达不知缘何已经先一步等在这里了! 柳郎顺势抱素影下马,径直朝院内走去,那城达横挡在身前:“郎君!公主让我一早便等在这迎你们回来,她说……不让你去见她!我看还是别……!” “她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了?” “这……我!” “让开!” 城达根本拦不住,只得任凭驸马都尉进去,看了一眼素影,她绾好的发髻边插着根奇漂亮的簪子,从前不曾见她戴过! “素影娘子那簪子好看,跟你极为相衬!” “啊?这……是郎君送的!你把马儿牵过去,我得先回了。” 小郎君的背影渐渐模糊,转身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一瞬间,内心无比惶恐不安,找不准自己身份的素影先是呆立在那,陪城达说了两句话还是决定先回房里为好! 柳驸马急急上楼,可到了公主房门口却又止步于前。 “进来吧!” 如此轻柔的三个字却极有力的撞击着胸口,犹如当头棒喝般将他打醒!推开屋门瞧见公主斜躺在窗棂下的软榻上看着外间景色,甚至都没回头瞧他一眼! 柳郎怒气上头,抓起她托腮的手臂质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 她嗤笑反问:“我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你如此气恼?” “你……!你在那酒里搁了什么东西?怎地能让我迷蒙心智,无法自持!” “酒?那酒是同昌赠的,玉羊娘子亲手送来,让灵仙儿选两坛带了去,时至今日不曾过我手!若是真有你口中那魅惑人心智的东西,岂不是天下人都得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你怎地不问问自己到底是被什么蒙了心?” “你……!简直不可理喻!将我往外推的是你,如今真推出去又恼了我。不过这样也好,如公主所愿在素影怀孕之前我定不过来!” 她指着柳郎心口笑言道:“哼!什么长寄相思勿忘情,都是你这多情郎君说出来的混账话!即便是到处留情又何须跑来质问我?还给你……” 那安静的屋子里只听得一声脆响,公主将驸马都尉刻给她那枚相思勿忘的章子狠狠摔在地上,登时间碎裂了一角! “你若非心里想着念着素影,又怎会无法自持?既然是随了我的意愿那就不该跟你置气的!行!你爱走便走我不拦着!” 他们两人都性子执拗,谁也不肯说句软话。 “好!我走!”夺门而出再不回头! 她身穿嫣红绣瑞草纹的广袖大衫子,洒金芙蓉石榴裙,未梳发髻 ,没骨头一样的坐在软榻上依旧看着外面光景,腮边划过一滴滚烫的香泪,喃喃自语道:“我许你们在一块,可你既然已经得了素影为何还跑来这里埋怨于我!那我心里的不快又跟谁人诉说?” 顿时胸中怒火翻腾,眉目扭搅,打翻了手边几案上的波斯银壶跟青瓷杯碟。就在这一地片碎里哭的撕心裂肺 柳郎这边虽说怒气未平却还是带着素影去拜了阿娘!阿娘面带喜色,笑逐颜开的拉着素影仔细打量:“你这衣衫总穿的淡素了些,不过这发簪倒是不错,来!这金镯子是开年新打的你戴上给阿娘瞧瞧!” “是!” 柳郎坐在一旁看她们像亲母女样的闲话倒也温馨!吃完夕食阿娘拉他留下。 母子二人对席而坐:“你这小子,早该要了素影的,又何必让阿娘等了那么久!河东柳氏最出众的郎君必须从此地出,你阿娘年纪大了,想见见孙儿还得自己想办法!” “阿娘这又是怎么说的,难不成……!是阿娘做的?” 他阿娘得意洋洋的点着头:“知道你要带公主出去,我特意在酒坛中放了跟檀太医令丞讨来助情生子的药,本来想着你可以跟公主诞育子嗣,没成想竟是被你跟素影吃下,不过现在也好,多个人照顾你我也乐见其成!” “阿娘你……!怎么能……。” 哎……原来是我误会她了! 十八.忧生怖 是啊!柳陟他现在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公主,而且还说了重话锥了她的心,是该好好赔个礼道个歉再说些软和话哄哄她! 当他再次来到公主门前,小心推开,可屋子里并未见到窗棂下的那一抹嫣红!地上满是杯碗碎裂的残躯,好在没有血迹让柳陟心中不再紧紧挂牵着。 他四下寻找着,果然在框床角边找到了被公主丢下的那枚白玉小印章,捡起来拭去表面碎粉,章子上留下两条裂纹,四角缺了一块,小心揣在怀里退出了房门。寻来灵仙儿问起:“天色渐晚,可知道公主去哪了?” 灵仙儿回他:“吃完夕,食玥娘陪着公主去院子里逛逛,现在还没回来,这个时候该是在后院里。她今日心情不佳,驸马都尉还是先回吧!” “灵仙儿,她近来心绪不宁,加之……我两个今日因为些误会吵架拌嘴了两句,照顾好她,我先回去了!” 路过院子里他立于劲松之下看着远方,果真见到了公主,她独自一人在院子里不咸不淡的枯坐于廊边那石阶之上,从前清丽雅致,兰仪载美的模样现今已经全然消失。 天凉风骤她怎地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柳陟想抱着那个蜷缩在角落里凄凄惨惨,弱小无助的公主。她瘦弱的模样着实引人心疼,脱下大氅想裹住那个心中的如晨曦般疼爱之人! 兴冲冲奔至于回廊前,玥娘先一步赶到公主身边:“夏不坐木冬不坐石,这开春天凉怎么能在这石阶上坐着啊,还迎风吹着,快!坐这来!我拿来了火蚕衣,这衣衫还真是极轻薄哩!你从来不愿多穿,还真适合那古怪性子!” 柳陟驻足在廊前,不想打搅到她们的谈话。 “我也知道自己性子古怪,一面克己复礼,另一面又不受约束,在外面但凡是个比我得脸之人都得小心提防,遇见个小辈亦或是低贱的下人,我又严苛异常。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受到的困顿和跟膳房的那群小人欺压虐待之故。我怕……我怕再一次被有权得意之人给关起来,也怕被下贱之人所作贱。” 玥娘抱着怀里的小人儿,仿佛又回到了被囚困于玄武殿之时。 “快别想了,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 公主红了眼睛说道:“玥娘!你可知道他们曾经做了什么?” 六岁那年的寒冬天里,她曾经因为偷吃了蜂蜜,被个庖厨庖厨抓住打骂羞辱,幸而跑出去遇到了玥娘。 从那以后便被这群唯一能见到的外人所记恨! 八九岁时,从大角观中跑出来一只怀孕的花狸奴,跟她最是亲近,成日玩在一起摸摸头挠挠小下巴都能让她开心一整天! 三月后产了四五只幼崽,各个软嫩多萌,睁开眼睛以后就更是迷人,欢奔乱跳的跟在美花狸身后。 但凡是她身边美好的事物都脱离不开毁灭的命运! 这一日遍寻不得,她走进膳房附近,刹时间心头一紧面色如灰,好似晴天霹雷被打个神情麻木,双腿犹如灌铅样的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 死死盯着门边被剥了皮的花狸奴,在鲜血模糊一片鲜红中隐约能瞧见裸露在外的内脏,肠子附近还散着几只眼珠,和些许粉嫩嫩的小猫爪。 她用手拨开盘曲着的脏腑,那几只可爱的小猫崽也逃不出被剥皮,断爪,剜眼,剖腹,抽肠的酷刑! “啊……!”窗棂间隐隐浮现出半张阴森怪笑着的诡异脸孔,正紧紧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捂着嘴不敢动弹跟那鬼脸小心对峙着,不能痛哭,不能哭嚎,不能收起地上陪她玩了好些日子那群几只狸奴的尸首。 心尖一紧,她狠咬着唇角缓缓后腿,就在转身逃跑的那一刹那滚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奔命似的回了自己寝殿,蒙头痛哭,一病不起。这事儿她没告诉任何人,甚至连玥娘都不知道。 晚来连饭食都吃不下只喝了点牛乳都吐了好一会儿,第二日清早,怕她身体撑不住,灵仙儿端了一碗肉糜粥催她多少吃些! 看着碗中那一粒粒粉红,那血腥残忍的一幕又再度浮现于眼前! “拿走,快拿走!我宁愿吃阿析给的苦汤子也吃这个!”随手一推便砸翻了玉碗。 “好好好,不吃,不吃这个!” 她抱着公主小心安抚:“我去做些别的来,你再睡一会儿!” “嗯!” 灵仙儿前脚刚走出房门,她便不再躺在卧榻上,起身在屋中踱步,心里还想着那群狸奴,她告诉自己昨日所见或许是假象,或许是做梦,或许……。 “啊……!”推开窗棂,面前景象就如同有人拿刀子一片一片割下自己身上的皮肉。定是那一干小人所做!她攥紧了拳头狠捶着几案。 “我必要你们好看!” 不知哪个不要命的混账东西,用一块白木板将狸奴剥下的皮摊开钉在上面,从大到小的,从上到下,直戳立在她窗前。 拖着疲乏无力的病躯,走进苏玠的房间四处翻寻,他随身佩刀不在也该有别的,果然!在个箱柜里她摸出一把匕首,趁无人瞧见揣在怀里,往膳房处走去!她想杀了庖厨那浑货,还没到庭院里时别灵仙儿给拦住了! “你这是又作什么啊?身子还没好利索是要干什么去啊?走快跟我回去!”灵仙儿一手端碗一手拉着了无生气的公主回了寝殿。 是啊!现在病的连灵仙儿都拗不过怎地对付那孔武有力的庖厨呢,乖乖吃下灵仙儿送来的杏仁酪跟阿析送过来那要人命的苦汤子!足足样了七八日才恢复如初!不过三天便听说庖厨死了! 死相跟自己梦中一样再一股幽绿色的萤火中被剥皮,剜眼,断手,剖腹,抽肠! 她痛哭的诉说着:“玥娘!他们杀了狸奴!她们要我死。还记得青萤喜欢的那只吗?我从来不敢接近,生怕它也被……!它们跟我一样的命苦!我不该,不该过的如此幸福,只要是我喜欢的定然会被夺走的!我的自由,我的府邸,我的郎君,我的生活!每天都在惊恐和惶恐中度过。我好怕………!” 她确实怕,岂止是狸猫儿,就连自己不也如同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嘛! 因为一个不着边际的天象她被关十五年,不见亲父! 因扶风怨恨导致她被亲母诅咒身子孱弱不堪! 还得时刻抵挡玉虚贼的诸多暗害! 忍受小侄女的无情嘲讽! “别怕,玥娘陪着你。走,我们回去吧!“她小心搀扶公主回了房间,从旁听着话音的柳陟暗暗神伤了良久!原来她心中隐藏着如此多悲伤情感,也难怪一个因为子嗣压力她变成如此模样。 十九.赔罪 柳陟怀揣着被公主摔坏的那枚白玉小印章,回了自己的房间,对着灯烛仔细查看!那印章缺角到还算好填补,只是相思二字多了两条裂纹,即便是填补上也无法回到当初了! 不管怎样他还是不眠不休花了两天时间在乾匠人那里拿金子把缺角的地方补了裂缝给填了。拿朱砂印在手心里,好在没什么影响,跟原先一模一样。 晚来见得公主楼内烛火通明,在玥娘的引领下推开房门,灵仙儿灭烛行礼,退了出去。 在灯烛的残影里公主本来闪烁的眼眸变得散去光华她眼窝深陷,面白如雪,不沾染一丝颜色。不曾点唇,不曾做妆,披散着长发躺在软榻上! “公主面色不佳,可是病了?” 她摇了摇头:“这几天心口堵着,食不下咽,身子沉有不想动,才这样的!” 柳陟心急:“可让岳安瞧过?” “瞧了,这病在我,若是能吃下东西便能好些,可我……真吃不下!” “公主可是埋怨着我?” “多少总会有些。” “是我的过错,这相思印我拿去修补好了,你可还愿意思我念我?” “郎君这话从何说起!我这病正是忧思过甚,若再思你念你恐命不久矣!” “都什么时候还在拿自己说笑?” “我那古怪脾气上来做事不管不顾的可吓着郎君啦?” “那日阿娘说起,酒里确实放了助情之物,本是为了你我两情欢好,没成想被我与素影吃下,这才……!误会了公主。” 公主摩挲着掌中柳郎递来的相思印章按在他眉心,鲜红的相思二字恍若额钿一般极衬柳郎相貌。 他也拿出自己带着的毋忘同样盖在公主的眉间! 两人相视而笑,放下心中怨怼,相互拥着交颈而眠。 晨起,他们二人对坐于窗棂之下,亲眼见她吃了饭食才肯离开,从清明至今日一连几天都不曾看到过素影,不知……她如今怎样!也罢!你不来找我,我也懒得去寻那麻烦。 晚来和家人一道吃夕食,祖母端坐于上,自己跟驸马都尉坐于其右,不曾想,阿娘在素影的陪伴下跟他们一家子平坐。气得公主眼珠子都绿了,这算什么意思? 她狠掐自己大腿,稳住了,千万被当着阿娘的面前发作! 素影在阿娘肯定的眼神下缓缓走到她席前,拜服于地。 “素影死罪!求公主宽赦!自知不该留心于驸马都尉,奈何……奈何……!” 当着一家人拜求,若是不原谅未免小气,况且这事也是自己许过的!可气在这两人并未提前知会于她,没让她做出个闲德模样出来! 她装作一副大度模样,起身搀扶素影:“哎……!说什么怪罪的,如今都是一家人了,怎地如此见外!你与郎君本就相熟,常在他身前照顾我也安心不是!快起来吧!” “公主可不怪罪素影了?” “不怪,不怪,我打小身子虚弱,内有耗损,这诞育子嗣的重任你可得承担起来啊!坐吧!” 好一出家庭和美,贤妻美妾的好戏啊!这夕食吃的着实恶心! 半晌推说自己身子不爽便早早回了楼内,也不消驸马陪伴,算是给他两个再次独处的时间吧! 在院子里先逛着,不知怎地竟来到霄瓘屋门前。 “也不知多少日没曾见过,这浑道人怕不是赖在宁玄候哪不回来了吧!”推开屋门,四下漆黑,果然他不在这儿!悻悻而归时被一只大手攥住拉到卧榻上。 “谁说我不回来的?” “你在屋里头怎地不掌灯哩!” “我睡得正香,谁知道你能跑来啊!说说,找我何事?” 她煞有介事的说起:“那东西破封出来了!” 霄瓘大惊:“怎么可能?快让我瞧瞧!” 屋内漆黑一片,他摸索着衣襟探手解开衣带,再将裙头拉至下腹,淡微光中闪现红丝一缕,手指抚摸过肚脐间的珍珠:“封印没破啊!你怎么知道他出来了?” “在镜子里瞧见他冲着我笑了!” “怕不怕你多心了吧!这封印任凭他是神是仙都无法从内里破除的!若真要解封必得持多年功法着从外所破!” “那我可就安心了!你解开的衣衫你得负责给我系上啊!” “瞅把你懒的!别乱动,再动我便把你那衣裙给扔了,看你怎么回去!” “扔就扔被,大不了穿你的回去!” “小祖宗,看把你能耐的,赶紧穿好啦!让别人瞧了去还怕怀了我那名声哩!” “呸!你个好几百岁的老家伙要那虚无的名声作甚?怕还该轮到我怕呢!” “你家郎君哩?这时辰可该寻你哩!” “他今夜留在素影那儿了,你带我去长水吧,我一个人不敢入宫!” “……好啊!” 趁着月色偏西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特意找出件黛蓝色的大氅将自己紧紧裹住,等在楼下的树影里。 凉风吹乱她鬓边碎发,小指勾起掖在耳后,眼前白光一晃,她被霄瓘抱在身前,共乘火眼白鹿而走,落雨长安殿中的长水池当中。 公主摸着池水边的石台:“这里还和从前一样!多久没能回来了啊!汤沐阁虽好却不及这里万一!看看这的山石,松柏,泉池,金亭!啊……真好!” 脱下丝履小袜,提起裙角一步步走入漫金亭内。 她招了招手:“霄瓘你站那看什么呢,快过来!过来啊!”她眯着眼睛悄声笑言道:“我曾经在这框床下藏了好酒!”探手入内果然摸出了一坛。 霄瓘坐在她身边,一把夺下她手里的酒坛:“你脸色不好还是别喝酒了!” “你懂什么,我这心情不好才才吃不下东西,唯有喝酒才能治愈!给我!” 喝下一大口:“好喝!这长水池是最好的,再冷的天只要躲在这儿所有的心烦疲乏都一扫而光。你也喝点。” 他接过酒坛干饮了两口:“却是好喝!上哪儿啊?” 她脚伸进水中解开自己穿着的衣衫:“我可受不了长水的诱惑,必须躺在里面。” 不着衣衫沉入汤泉当中,霄瓘随手扔了条透纱帔子:“你多少注意点,这还有个男子哩!” 她嗤笑着回他:“自打见你第一眼我便没拿你当过男子。下来!你把衫子脱了,可别弄脏了我的长水池!” “你别扯我衣角啊,当心我摔下去弄出声响该招来人了。” 温暖的池水,紧实的怀抱都让她无比沉醉,将下巴搭在他肩头上,眯着眼睛享受着温热带来的片刻欢愉! 贴在李昭耳边小声念叨着:“你这腰啊是不是太细了?全然没有丰腴之感!” “你再不松手我这腰就快被你给握折了!” 二十.炫耀 临近子时她才依依不舍的从长水泉池里出来,撂下卷帘,唤出灵璧卷起一阵不熄暖风,帮他两个烘干身体跟滴水的长发。霄瓘从身后抱住她又在耳边念叨:“你这五灵着实好用,对了,夏天是不是还有个能做冰的?等到日头足了你可得给我送几块来!” 她狠拍了霄瓘揽在她心口的手臂:“依你,都依你!”转过身来,将手指插入到苏玠的发丝当中撩拨着:“这么快头发就干了,我还没能好好瞧瞧你哩!那长生诀果真好用,额鬓不生华发,面颊不起皱纹,真好!你看看我,玥娘刚给我拔了几根,如今又起。如今就连眼珠子都越发浑浊了!” 霄瓘点着她额头埋怨道:“别老撅嘴不开心,还不是你那多思忧虑的心性给闹的。蟠桃仙气成日笼着你,又怕个什么劲哩?还不是自己作的!” “那是你心宽,哼!我不像你,小心眼的紧哩!走回去吧!” 帷帐中她直接抓起那条黛蓝色大氅披裹在身,转身往亭外走去。 霄瓘还没穿上里衣一脸茫然的问她:“别的衣衫你又不穿了?” “不穿!你也别穿了!” “不知羞耻!过来穿上!” “就不!” 自顾自的侧坐在火眼鹿的背上,等着那人穿衣,束发,戴冠,着履!霄瓘将她胡乱扔在地上的衣裙拾起搭在胳膊上,二人可算在子时刚过出了大明宫,一路往南! 回屋后一觉睡到大晌午,玥娘来催了两遍依然无法把她从卧榻上催下来,直到中午收到张帖子坐在她跟前:“你快起来吧!那路长芝出嫁了!” 其实她是醒着的,只是不愿意起来罢了,或许自己脑子晕着没听清楚:“什么?玥娘你再说一遍!” “路长芝嫁人了!” “嫁与何人?” “我不认识,不过听说也是京兆韦氏西眷平齐公房,也和韦驸马家关系颇深!” “呸!我素来厌恶那路鲁瞻,从前为牛党,最是阿谀奉承之流,年纪不大从翰林学士做到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至今日的尚书左仆射,现在又拉拢京兆韦氏,是想操权柄,持国政啊!” “你别多想,跟你没甚关系啊!你只说你去不去?” “去啊!当然得去,还得带着驸马都尉跟素影一道过去!他们两家正得脸我若是不去岂不是折了人家的面子,毕竟我可算得上她家恩人哩!” 接下来的日子公主一日四餐不停嘴的吃,好让自己多长些肉,最起码也得让脸颊显得丰腴些! 三月中旬,路韦两家热闹非常,她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瞧见自己多日的努力,小半盒的迎蝶粉都拍在面颊,大片胭脂晕染其上,黛眉长眼,金纸贴额钿,丹朱点面靥,绛唇伴斜红。梳高髻插金梳篦,贵美璎珞佩十二绕金臂钏。 上桌金丝茱萸纹大红锦缎大袖衫子,下穿缂丝牡丹裙,重台丝履,黄绢凤鸟乘云纹帔子,身系金筐宝钿美腰衱。 换装,梳发,化妆,佩饰,折磨她大半日,偏巧霄瓘近来寻她一见面就掩面大笑:“哈哈哈哈,你这是个什么鬼样子啊?是想把宾客都吓跑吗?快摘下来!” “还真别嘲笑我,指不定有多少宾客穿的比我还浮夸,你可知道穿这一身我该有多累啊!哎?这时候你跑我这来作甚?” “就是告诉一声,刚刚在楼下跟你家驸马都尉跟素影打了个照面,人如其名穿得素净淡雅,你这……!” 她悄悄凑到霄瓘耳边:“素净淡雅会被取笑哒!” 乘车而行,昏昏欲睡,一下车差点把李昭气吐血,住的比自己都靠近皇城,我怎地如此不招人待见要住在兴华坊?韦家虽说比不上同昌府邸,但依旧比她强,不仅楼阁新盖还有自凉房,院内还移过来不少的龙华树。 当见到路长芝时她那两只眼珠子都没离开过自己的郎君,哼!气吧,不仅没能成为他的正妻连妾都做不成,甚至连几日恩情都没有!不由得心底嘲笑起路长芝来,你那点福气啊都比不上个素影哩!也算是报了住地之仇吧。 婚后第二日,她住在韦家突然心慌的紧,果然那几个小灾星们又再度聚首,昌宁,安化,路长芝,每一个讨厌的都在! 她翻着白眼问道:“来我这里作甚?” 路长芝笑了笑:“我为主,你为客,怎地不能来了? “你刚成婚,不好好趴在韦郎君身前,早早来探望我?这么好心啊?” 昌宁插话道:“我们不是探望,是嘲笑的啊!” 安化接着她说:“自己有个美郎君又怎样?还不是生不出孩子!” “你……!是啊,我身子素来孱弱,少时缠绵病榻,受上苍垂怜,跟这长安城里最优秀最俊美,最才华洋溢的男子成婚,日日欢愉,夜夜云雨,夫妻多年恩爱不减,因我不能常日劳累,故而请素影代劳。我跟柳驸马两个的情感岂是你两个小辈能够懂得?不知……韦郎君昨夜表现怎样啊?可有柳郎优秀?” 路长芝气急:“你,你不知羞耻!在她两个孩子面前胡言乱语些什么!” 其实在她面前这几个都是孩子,因为留在昨夜她跟柳驸马云雨之时,韦家那位突发晕厥,不能行礼,那长芝娘子依旧是完璧之身。其实那韦郎突发昏厥又她干的好事儿之一! 四个人站在院子中间用言语互相攻击着,只她一个人处心积虑连编带骗的在卖弄自家男人! “聊什么呢,这么热络,怎地不带上我?” 同昌从不远处走来,身边由玉羊娘子陪伴着,走到跟前问长芝娘子道:“难得见你们几个能凑在一块,韦郎君的病可好些了?” 她及其夸张反问道:“什么?韦郎君病了?” 同昌点了点头:“嗯,突发昏厥!” 李昭掩面大笑:“哈哈哈哈,瞧你这郎君选的,身体比我还虚弱,以后如同守活寡般的日子怕是更多哩!” 啪! 路长芝一巴掌扇在她右边面颊上,登时间热辣上窜肿起四条血痕。 “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成婚第二日你竟然敢诅咒我?” 她摸着自己的面颊瞪着路长芝,抡圆了胳膊想要还手,那昌宁跟安化一人抓着她一条胳膊稳稳制住,还没等她挣扎又一巴落于又面颊!同昌在她们身边如今已经吓得过不出话来,呆立立瞠目结舌。 她瞬间暴怒,朝面前路长芝小腹猛起一脚,直接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安化恍神间就被她挣脱了右手,对着左边昌宁脖颈就是一记重拳,瞬间的晕眩让她也撒了手,回肘打在右边站着的安化的太阳穴。 抓起趴在地上那路长芝的额发提至面前,连扇了两巴掌:“这是还你的,接下来是利息!”几拳打在脸上,估计是鼻子被断了鲜血止不住流淌长芝娘子如同个血人模样。撒开路长芝又奔向另外两个小的,拳打脚踢一顿!这三个人倒地不起!只有同昌在玉羊的保护下瑟瑟发抖! 她带着浑身嫣红走到同昌身边用手掐在她脖颈处:“睡一会儿吧!醒来就不再怕了!” 二十一.界限 被院子里的吵吵嚷嚷的哭喊打闹声引来的韦家众人跟宾客。 她刚瞥见院门那边来急忙赶来的晃动人影,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来。只能眼睛往上一翻也跟着躺倒在地! 五个有头有脸的公主娘子,三个个浑身浴血瘫在院子中间的地上。 她眯着眼睛查看,那玉羊娘子竟然还早她一步昏倒在同昌身边。 好呀!真是好!这边没一个清醒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自家人抱着自家人都先回了房间,救命为大。 柳郎坐在檀岳安身边,面色凝重:“公主到底是怎么了?” 岳安搭着脉:“啊!没什么大事,休息一下就好,柳驸马不用过分担心,先出去逛逛公主就能醒!” “什么?出去逛逛?公主现在昏迷不醒我哪里来的心情出去逛啊?” “那……那就找人给公主送些吃食怎样?” “现在?” “对,你不出去她也醒不了啊!” “好!我现在就去!” 岳安送他出门,转身回来在假意昏迷的公主胳膊上狠掐了一把:“你到底干什么了?” 呲牙咧嘴的坐起来:“疼疼疼! 大清早的她们几个小崽子跑我这嘲讽,说什么生不出孩子的找不自在,我也嘴贱,当面咒了路长芝两句,她气急扇了我两耳光,我哪忍得了这个啊,就也回手打了她两下,那两个小贱种拦着我,顺手便教训了。” “那同昌呢?她可是最高之人的心尖肉啊!你也敢……?” “我哪敢啊!瞧她害怕,又恐她喊人就让她先睡一会罢了!你不用在这儿,出去就说我还没醒。现在最重要的是得把这档子事儿 给圆过去,不然韦家,路家都不可能放过我。千万别让灵仙儿跟玥娘知道我伤了啊!快去吧。” 这屋子里就只留她一人,唤出骊泉:“你去哪亲友聚众之地晃一圈,最好让人人以为这里闹鬼。” 她又思索着,唤出青莹,灵璧:“你去给我逮个玩意儿。一个都不准回去,都在我身边隐着,别让我受伤,看准时机附身其上!” 再唤出月白:“把那曾经装有星斗漏泉的瓶子拿来!冷香,随便往里面装点什么,保证能让伤口愈合,肿胀消除的就行!” 准备好了一切,悄悄趴在厅室门口听着里面动向。 果不其然还没到晌午,昌宁,安化,路长芝都醒了,聚集在厅室,当着一众亲友的面哭诉着刚刚被打的情景,那公主如何讽刺,如何殴打样样说的仔细! 一时间屋内众人的目光犹如万把利剑都快把柳驸马身上看出窟窿了!她在在门外也是听得羞臊。 “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公主她性柔心善,明理知仪,断不会做出殴打她人之事。她打小身子虚弱,宫中人人得知,怎会让三人喋血?” “啊……!” “什么东西?” “走开,快走开!” 厅室里听得众人呼喊之声,碗碟碎裂之声,悉悉索索。 突然间安化像疯了一样抓挠自己的面颊,随后昌宁不顾形象吃着盘中餐食,跟着是路长芝竟然揪着衣领怒扇身旁的侍女!众人瞠目惊愕之时她们昏迷当场,! 嗯!戏做足了,也该是我这个主角登场,哐啷!推开厅室大门还没走进去就被众人目光所围堵! 装作气虚身若的模样,站立门前。 一老妪持鸠杖怒目质问:“好你个李昭灾星,我那好孙儿被你打成这个样子,今天我要你偿命!” 她对着那老妪质问:“你是甚么东西,胆敢直呼我的名讳?若不是有我在,她几个怎么还有命在此?” 柳郎拉住她一角:“她是路长芝祖母,路尚书亲母,亦是皇亲,是你长辈,可得收敛一点!” 她立刻换了一副脸孔行礼讲述着:“我打小就能瞧见那些人们口中说的神神鬼鬼,今日可是我不畏惊怖才救下芝娘子跟我几位侄女啊!” “呸!胡言乱语!能说出让我孙儿守活寡这种话,我怎能信你?” “不信你问问路尚书,昔年她家长芝娘子被妖邪附身是不是我带人救下来的?她昏礼大喜的日子为何要请我这灾星到场?还不是因为我是她救命恩人!” 路尚书跟她耳语:“长芝确实曾被公主救过!” “今早我们几个在院子里闲话,我便觉察有异,同昌说起,昨晚韦郎君突发昏厥,我便料定她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想激怒妖邪故而说话严重了些,不过好在,我把那附身之怪给打了出来!一番好意,怎遭曲解!” 屋中莫名刮起一阵无名妖风,众人迷乱眼花:“有妖邪!” 从席间拿来一杯酒水泼向人群, 顺势抓下老妇人鸠杖对着她们几个一通乱打,趁人不备迷蒙之时,她将衣袖中早早准备好的死老鼠抓了出来,摔在食案上:“快看!妖邪被我制服了!是耗子精!”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真是假。 瞬间恢复了神智的那几人算是给她做局添加了几分真实可靠! “我这里还有神水妙药,擦过伤痕便能容貌恢复当初!” 路长芝瞪圆了眼睛骂道:“你这心狠的毒妇!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她哀怨而视:“众人亲眼所见我救了你们啊!这药可还是霄道人给的哩,着实灵验,不信我试给你看!” 用巾帕蘸取琉璃瓶中的泉水,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血痕,没一会儿真还消失了!众人惊呼神奇,神奇!将琉璃瓶送到老妇人手中:“拿去给她们用吧,我先回去了!” “哼!你打伤我们还想走?” “长芝娘子,不可对公主无礼!” 驸马都尉挡在公主身前,用手臂抗下路长芝正面砸过来瓷瓶! 她扶着柳郎肩膀问道:“伤着了吗?快让我看看!” 他将公主护在身后:“只要我在,你们休想伤害公主!” 一时间,屋子里有愤怒的,惊恐的,好奇的,跟看热闹的。受不了场可如何是好?突然发出个声音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我当时在场,确实有妖邪附身于长芝娘子啊!她今日极其诡异,面目不善,言辞侮辱于公主,被打以后我亲眼瞧见有个黑影从长芝娘子身上飞出!想来定是被那耗子精所迷惑!” “下贱坯子,敢在众人面前胡言?” “我去同昌公主身边的侍女,没必要偏袒旁人!现在长芝娘子如此愤怒,怕是根本不知道被妖邪附身之事,若是你还有些意识可得感谢这位公主哩! “你,你们给我滚!现在就滚!” 她们一家人被路长芝扫地出门,别提有多狼狈了。可她坐在车上心情极好,见柳郎面色不悦,她嬉笑着靠在他肩头:“其实我是故意的!” “哼!我就知道!” “那你还维护我?” “你我夫妻,不护着你护着谁啊?” 她跨坐在柳郎腿上,跟他耳语着:“跟路家韦家划清界限,免得日后被其牵连。” “此话怎讲?” “我不待见路鲁瞻,如今他势大,他日为宰相亦有可能,以他那行事作风又勾搭上了韦家,迟早要作出霍的,现在不分个你我,到时候躲都来不及啊!” “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什么啊?赶紧回家!” 二十二.遇袭 咸通十年四月下旬 今年热的比往年都早些,其实四月中旬便热的熬人,前些日子竟也是烈日灼灼,焦焦炙烤,今儿个却不知从哪里吹起来阵北风,吹的每一跟头发丝都能觉察出清凉舒爽。 后院里的池塘满眼堆绿,几朵粉荷骨朵立于翠叶之上,早前让仆人在池塘上架起了一张大匡床这会而才算是派上了用场。 那床上罩了微白绣花轻纱帐,外面围了一圈水精珠帘,她跟驸马督尉两个人躺在匡床里,凭靠着软锦隐囊,身下铺着琉席:“柳郎快看,那鱼儿在吃虫儿呢!哎呀……瞧瞧,瞧瞧,荷叶下还有对鸳鸯哩!”那脚下澄澈春水里一对鸳鸯并头比翼,就像她跟柳郎一样甜腻。 她解衣衫娇嗔问道:“柳郎,今夏定然是暑热难耐,如蒸煮煎熬,坊市里但凡是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都建了自凉房,不如在我们府邸里也建一个大点的,用来纳凉避暑可是极好啊! 一来度夏容易些,二来家人都聚在一块也能热络些。” 柳驸马瞧公主热得香汗淋漓,赶紧拿起她压在腰下的缂丝团扇轻轻摇动着:“好是好,不过又要大兴土木,怪劳心费神的,激水车是好可我们院里没个活水,即便盖了也不得清凉。” “不要紧的,我们府邸西院有一块空地,位置不错,说来也巧苏玠曾经在那里发现有一处隐泉,长日里拿石板压着那泉眼,活水都从暗道引去别的井内,浪费这等好东西着实可惜!即便那里动工我们这边也会不烦扰,月余可成。” “工程量大,怎会月余?” “嗨……!不过是平地起高楼罢了,如若是怕搬运建材吵闹,不如将那西边的院墙给拆了,材料直接从西边运去,再拿拆西墙的砖石往院子里砌上,这样一不吵闹二来干净,夜里派个人守着也不会来什么贼人,等凉房盖好了再把临时用的墙拆掉不就得了!现用的钱银我这里都备着,就让岳安他盯着保准没问题!” “即使如此,依了你罢!” “当真依我?那便再给你些甜头尝尝吧!张嘴,啊……!” 捻来一枚薄皮樱桃,递到柳郎唇边,趁他张嘴时竟又吻了上去。 口中尽是微甜泛酸的樱桃汁水,浓浓缠绕,轻轻吸吮。 落雨了!微雨如同晨雾一般散落在尘世间,碧翠菏盘上凝结出璀璨的露珠,框床摇动,纱幔珠帘随着节奏摆动,轻吟不断。 在柳郎的点头应允下府邸西侧的院墙被工匠凿开一处缺口,!接下来的日子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苏玠跟岳安两人不辞辛劳亲自监工。 从地基夯筑到上了梁柱,公主若是得了空她就常常提着冰甜饮子让城达分发给众位匠人。从不礼仪亏待,举止高傲,人人尽道贵为公主持礼端庄,亲和待下! 五月十二这日祖母头疼发作,她晨起便带着岳安赶到,施针熬药安抚按摩了一上午,朝食未用,她听说筑地上有匠人流血受伤,又再度赶了去,留下岳安照顾好祖母独自前往。 可到了以后遍寻无果,一个模样陌生的匠人满脸的污垢和血迹一头跪倒在在她脚下:“公主!我兄弟受伤严重被拖在那边树下等死,再不治疗恐性命不保啊!” 公主心急:“怎么弄伤的?人现在怎样了?你别着急我去看了也没用啊,这就叫人找医者来!” 跪地之人七尺汉子竟然嚎啕大哭:“公主若有心可怜,不如现下随我见他一面,也不枉我们兄弟为您劳心费力营造凉房啊!” “行行行,你先别着急,有过去看看!” 从西墙缺口出来,她们来到对面的一棵大树下,能看见阴影里一架牛车后面伸出了两条腿来,再往前细看那人满面血污,瞧不出个样貌。转脸问道:“他是怎么伤的?” 就在这转头的瞬间,脑后一疼不省人事! 再起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处老旧房子里,双手合于头上被用麻绳死死捆扎在框床横木,双脚分开各自绑在两个底角,成人字形囚困在狭小的框床之上。嘴里被细布勒着使她没机会唤出五灵帮衬,怎么办?难不成如此这般任人宰割?她挣扎不开也没敢发出声响,装作昏迷不醒躺在床上伺机而动。 不一会儿便听见个女人声音,十分耳熟,却又记不清那声音是属于谁的。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从外面打开,从眯着的眼角瞧见有人影朝她走来,是刚刚那几个匠人后跟一个头戴帷帽的娘子看不清容貌。 忽然间眼前一片白茫茫。该死,不知哪个在她脸上蒙了一块白布,脏兮兮一股恶臭,差点让她破了功当场呕了出来。 “人你可瞧见了?” “嗯,很好!这是赏你们的。” “哇……金铤?” “给她最大的羞辱,然后弄死!” “放心,这活好干!保证让先是她生不如死,而后求着速死。” “说说吧,都想怎么折磨?” “这……自由我们的方法,你一个娘子不听也罢!” “哼……不能看着她苦苦哀求真是一大憾事啊!千万别出岔子!事成拿面皮来换另一块!” 听这几人的对话怕是要对自己不利啊!如今口不能言怎么自保? 哇! 突然感觉自己胸前一凉,那人抓下自己穿着的诃子嬉笑着:“看你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呸!” 这是得多恨我才能这样啊!能拿出金铤的人家,用脚趾头想我都知道是哪个! 只可惜,便宜这几个糙汉,平白瞧见自己如润玉般美好的身子。 那些匠人簇拥着送金主离开,她在床使劲摇着头才把盖着的臭白布从脸上晃掉,睁开眼睛时才发现有另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这屋里还有人?是啊,怎么也得留个看守,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动都不敢动,生怕那人一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他凑到公主耳边小声说道:“你再扭动几下,那身子着实好看!” 一把握住胸前粉白,使劲揉捏,丝毫不生怜惜,疼的她想叫还叫不出声。就这眼泪眨着眼仿佛像在求饶一般。 那匠人见她落泪,内心更加欢愉,凑在自己手中那软嫩之物上亲了一口,急不可耐的亲吻着她白皙的面庞,也跟着翻身上了框床,感觉绑在她嘴上的布条碍着他的好事,抬手就给解开了,将欲用自己的嘴做封堵,不曾想让她唤出两个名字,青莹,灵璧。 那匠人一脸狐疑,不是该叫救命的吗? 走神的功夫,灵璧解开她身上束缚,青莹占了那人的心智!她一骨碌下床,捡起被丢在地上的诃子穿好。听外间闲言笑语离近,她该如何脱身? 二十三.恶 不但自己身旁那框床上有个被控制住心神的贼人,而且门外则聚集有更多想要她命的下贱东西。 该怎么办? 简单的屠杀没甚意义,也找不到幕后真凶。 “骊泉,迷晕他!” 公主则将外衣解到胸前,藏在那被骊泉迷晕的贼人身后,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嘴里大声喊着,啊!不要啊!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吧! 本来还想推门进来的贼匪倒真停下了脚步,各个窃笑。 怎么如此急不可耐啊!本着成其好事心照不宣的都等在院子里。 不出她所料,其中有个心眼多的把门推开了一条细缝,悄悄偷窥着里面的动静,不过好在撂下粗布帘子,那人只隐约能瞧见床上男子的腿脚跟她白玉般的肩膀和手臂。 随后那偷窥的贼人也慢慢关上了房门跟大家在院中等候。 她在屋内的床上,让青莹用原本捆着自己的麻绳将贼人绑上。 自己提起衣裙,灵璧将惯用的金簪子递到她手中,而后附身其上。刚走到门口,那伙人中竟有一个趁众人不留意之时偷偷潜入。真不知道他是想看个艳景还是也要享个艳福。 可惜啊!当他关上门的一瞬间,公主从身后掩住那人口鼻,握紧簪子戳进他咽喉之中,横向割开。都成这样了,那贼人还在努力大口喘息不停挣扎,却极难逃脱灵璧的掌控。 忽然间听得外面刀兵相击之声四起,顺门缝看去,柳郎持刀跟那一种匪类缠打在一块。 不行,郎君若是受伤可怎么得了,阿娘若是知晓可该心疼了!怀里这个俨然没了生气,丢下手里的尸体提金簪刀冲进院子当中! 院子中本还打在一起的柳郎跟那众匪徒,见她像个血人一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各个惊诧不已! 一人是担心她是否受伤,另一群人是在怀疑被两个兄弟压制住的人怎么出现在这里?直到她从身后扔出一颗头颅!惊吓住了那群人众。 “郎君,莫要担心我,现下以应杀贼为重!” 她两人被四五个贼寇团团围住,柳郎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胆敢伤她,我要你们以命相偿!” 四方银光乍起,刀刃齐攒,柳郎挥刀挡驾在前,飞起一脚踹趴下一个,她提刀上挑正中另一个打算偷袭的贼人手臂,哪想身后又有人摇刀而来,柳郎拉住她手臂往回扯,站在自己面前,被歹人砍伤肩膀。 “你们这群作乱的贱人还敢伤他,骊泉!” 刹时间院内狂风卷起,空中尘土飞扬,人人朦胧迷眼,灵璧施法 弄晕了柳驸马,骊泉飞动冰凌将这四五个贼寇打倒在地,撤下迷眼尘章,灵璧护着柳郎退守庞侧由冷香止血治疗。 她对着身前其中一个贼匪的脸救人一刀,疼的那人满地打滚。 其他贼匪见到纷纷起身对抗,可起来一个便被骊泉打倒一个,发现事有蹊跷谁都不敢再动一下。 “都给我跪下别动!” 四个乖乖听话跪在地上,只有一个站着不动,许是在府邸里见过她,以为公主柔弱性子好,不甚惧怕。 她没二话,朝着那人腿上抬手就是一刀,不跪也得跪。 他吃痛,捂着腿躺在地上哀嚎着,再一刀另一条腿也废了。 “谁来告诉我,到底是哪个坏了心的贱人想买我的命啊?” ………半晌,也没人回应,依旧是那个倒霉蛋儿,第三刀断了手筋,第四刀削掉了耳朵。 “还不说啊?” 第五刀才刚抬手就有一个被吓坏的:“我说,我说!” 地上之人阻拦:“不能说!” 第六刀从耳下起到嘴唇处横切开了一条口子,紫红色翻翘着的血口子中还能看见不少牙齿哩! “现在可以说了吧!” 看着自己的兄弟被虐待,顿时慌了手脚,不知该说不该说,于是他们又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就是沉默在那。 “没关系,你可以去死了!” 手起刀落,她又收获了一枚人头。 “我给了他个痛快,至于你们,想死不易想活更难!还不说?” “你不可能放过我们,谁也别说!” “哈哈哈哈哈,笑话,真当我没本事找出幕后之人吗?不说也行,谁也别想好!制住他们,我不想听到叫声。” 青莹用自己的软鞭将他们捆在一起,骊泉用操控鳞银鱼堵住所有人的嘴巴。她在人堆里飞刀乱砍,一瞬间,血肉横飞,几个人被她砍到骨头渣子碎满一地,不过还好存留两个尚能喘气的。 “还不说啊?这么喘可该累了,死吧!” 两刀又抹了脖子。突然间她似乎想到个更好玩的,带着满脸笑意盈盈走到屋里,掀开帘子,一双惊恐到瑟瑟发抖的眼睛盯着这个刚刚还认他肆意拿捏的小娘子。 “你别过来!” “不过来怎么行?我还想问问你,我的身子美吗?软吗?” 他只睁着眼睛,不敢说话。 “是哪只手来着?右手,我记得是右手啊,送给我留个念想可好?” 金光晃动,那曾经触碰过她身子的手掌被公主轻松斩落,当面捡起地上那还流着血的手掌伸到那人面前:“你看看!还动着呢!” 将手掌又扔在地上,踩于足下。察觉出那贼人想要咬舌自尽,赶紧掐住他两腮,指甲抠在他面颊抓出四条血印子。 “可千万别寻死啊,我还没玩够呢!不如你说说是谁想要我不得好死啊?” 那人惊恐万分:“不知道,我只不过是负责看守而已!其中之事我并未全然知晓!大概知道是个住在皇城附近的娘子花重金买你性命。” “很好。昔年,曾有个胆子极大的蠢货,讽刺我瞎了一只眼睛,你知道我是怎么对待他的吗?呵呵,我亲手挖出了他的眼睛。你这对眼珠子啊,可是看遍了我这身子哩!别要了吧!” 大拇指在他脸颊上慢慢挪动,突然停住,使劲往下一按,嗯!软滑的眼珠子手感真好!再探入食指,很快便把两只眼珠子都摘了出来。出乎意料那贼人竟然吓破了胆,一命呜呼,死了过去! “这就没气啦?好吧!” 亲手替他解开衣衫,横向剖开腹 部将里面的内脏统统拽了出来,血糊糊甩落在地。 “烧了吧,什么都别留下!今日的账我算记下了,他日定要她偿还。”随着一道天火降临,她扛着柳郎肩膀往牛车走去,那天火久久不灭,也不往外扩张,奇景引来众多邻舍,即便是泼水也没能阻止火势,只好等着它自己熄灭,其实为了不牵累无辜,灵璧被她留在了火场里面,直到日头落山才回到璎珞圈中。 牛车之上,柳郎刚醒,揉着太阳穴问她:“我们这是在哪啊?” 二十四.平安 柳驸马这边被骊泉迷晕,昏沉沉靠在她怀里不知道睡了多久,公主在灵璧的帮助下驾牛车往府里奔,当到西门缺口处,城达已经早早在这里焦急等候。 “快,驸马都尉受了暑热昏迷,帮我把他送到里面去。” “好!” 城达没多问,伸手搂住驸马都尉的肩臂,跟公主二人合力架入楼内,小心放在卧榻之上,解开革带脱下外袍靴袜,盖上寝被。 城达一边帮忙一边跟公主说起:“晌午柳驸马寻公主不到,就去了西侧院墙,经人指点在附近的大树下拾到了一枚发簪,说说公主常带着的,而且地上有少量血迹,感觉不好,吩咐我不让家里人知晓,独自骑马追车辙而去。现在昏迷回来……不知!” 城达小心询问着:“你放心,柳郎只是昏迷,我也没受伤。” “可你这衣衫……,得换了。” 她低头一看,自己衣裙上沾染了鲜红的血肉内里还夹杂着白花花的*跟骨头渣子。 “这不是我的血!你在这里好好守着柳郎,我去换身衣衫!” 还好,还好,碰见的是城达,不是玥娘!也不是灵仙儿。 从大柜中随意抓了几件衣裙转过屏风,撕扯一般的将带血的衣衫脱掉,她发现这些衣裳从里到外的没一件不粘上血的,必须赶紧处理。拿纹布巾沾水清理掉脸上,身上,手上早就已经干涸的血液,换上一件窄袖衫子,跟十二破的下裙,披散长发从屏风后面出来,将自己的衣裙递给城达:“拿去烧掉,记住,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顺便去祖母那里把岳安请来。” “是!” 她独自留下照顾受伤的柳郎,拨开衣领,看见他肩头伤口不免招来一阵心疼,那最是厉害能够去除病痛伤痕的星斗玉漏泉水都给了那群白眼狼,现下柳郎这伤可该怎么办啊?冷香治疗我这身子正好,对于旁人就……! “怎么了?急匆匆唤我过来?” “阿析你来了!快来看看驸马都尉的伤!” “别慌,让我看看!伤口不深,血也止住了,敷上药几日便好!”岳安转头看着她关切问道:“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说西边出事故得先过去看看,前脚刚走,素影那边就说不舒服,玥娘跟灵仙儿先赶过去照顾。你阿娘欣喜,因为素影有孕刚将两月!驸马都尉知晓在府内寻你不得,整整半天府中不见你二人。我过来的时候苏玠他才处理完西边的事儿。” “素影她……怀孕了?” “嗯!” “好啊……!这下热闹了。我现在也有点头晕,你来看看我头上怎么了?”她坐在阿析面前撩起长发,岳安用手触摸着:“头被人打了?这么大个包?好在,不碍事!” 她回身趴在岳安的腿上:“我今天被歹人掳了去!” 岳安惊愕:“什么?” “我被歹人给害了,他们骗我说有人受伤了,引我去瞧,这脑袋就是被他们打晕的。” “有青萤娘子她们在,你怎么能伤的?” “我还没来得急唤她们出来就……就被绑住了,还封了口!是有人花钱要买我的命。” “别的地方有伤吗?快给我看看!” “那倒没有,柳郎来救我以前他们就撤下了我嘴上的封堵。唤出青萤灵璧帮衬,郎君其实是为了救我才伤了。” “可知道谁人要害你?” “我问过可他们不说,只知道是个住在皇城附近的娘子,拿金铤为资,我想除了路长芝也没别人!” “看你还敢不敢再招惹人家!” 柳郎揉着太阳穴起身:“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阿析赶忙制止:“别乱动,才上了药!我扶你起来!” “我们回家了。郎君,身上可还有他处疼痛吗?” 他靠在公主身前:“我没事,你怎么样?” 她淡然回道:“我没伤到啊!” 柳驸马惊诧:“那么多人众,怎会无事逃脱?那一身的血看得我心疼!” 轻轻拍了拍柳郎肩膀:“霄道人知我身弱,赠我福禄带在身上得宝平安,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 “世上还有如此厉害的东西?那可知是谁人掳走你的?” “那福禄威力甚强,贼人尽数焚毁,没留下活口,我也不知幕后凶徒为何人,说是临时起意也有可能,不过现在你我平安就好!郎君,这事千万别让阿娘知道可好?” “我早早在府里做好了安排,除了城达无人知晓。” 阿析收拾好几案上的药品:“明日晌午前换药,有些忌口的食物我告诉灵仙儿跟玥娘就好,先回了!” “嗯,阿析今日该是累坏了,回去以后好好休息,明日还得劳烦你,家中祖母跟郎君,还有素影都要仰仗你照拂哩!” “知道啦!今日过度惊惧也得好生歇着,今夜不能劳累!” 当岳安回了以后,与驸马都尉安寝,依偎在他怀中:“听说素影她有孕了?” “嗯,我也是今日才知晓。快两个月了!” “果然是我的问题!这些年的夫妻竟然比不过你俩这几日的恩爱!” “别胡思乱想,快睡吧!” 府邸里的自凉房还在继续,自打被绑之后便再也不往西院边凑了,平时有岳安,苏玠照看着,偶尔柳郎会帮忙!也才赶在六月中旬竣工。 从四月底她这里便开始动工,寻了块好地方筑一斜坡夯筑好地基,下留一道活口用于流水,激动水车,而后用青石板将地面四周铺起来,而后起了一幢不小的凉房。 不过水源依旧是个大问题,因为这里根本就没什么隐泉也没有水,幸而她有骊泉帮着,地基下打开个一尺多宽两丈深的孔洞也同样用青石条铺好,在这孔洞里骊泉将她自己的左眼珠给挖了出来,扔在里面,顿时涌泉如注循环往复,冰凉清水刚好漫过水车。耗时一个半月建好!她给这凉房取名“微雨”。 清凉舒爽的长流冰泉水成为了一景,别人都需要依活水而建,她这儿偏不! 二十五.解封 嗯,终于要在天热之前能盖好那凉房了。 不至于让祖母夜里睡不安稳,也可以见到父母展颜。 请骊泉造了些许冰块藏在冰鉴当中,待到热晌午的时候取出来搁在屋子里,偷得了不小清凉,真是开心啊! 坐在屋廊下,她倚靠辟邪几上狂喝着冻乌梅饮子,冰爽润滑,酸甜生津,夏天饮上几盏那叫一个舒服。 “快别行礼了,你身子不方便,坐吧。灵仙儿,取个软丝隐囊来给素影!” “是,公主!” “这……该是有两个月了吗?” “嗯!二月有余!” 她把手放在素影肚子上,小心摩挲着:“差不多冬日便能生下来吧?真是好啊!这府里是时候该有个小孩子吵吵闹闹过些平凡的日子了。你那边几个伺候的娘子都还小,我也不懂照顾孕妇,有什么想吃想用想玩的别怕麻烦,告诉玥娘,我让她跟在你身边。” “公主不必如此,玥娘平日照顾你最是用心的,我人微贱不好如此!” “不妨事的,家里面以他为大!冰乌梅饮子可能喝?” “不喝了,今日嘴馋刚吃了几盏蜂蜜水才过来的。” “难得如此清闲悠哉啊!” “公主可觉得素影无耻不堪?” “没有啊!本就是阿娘有意于你,柳郎也钟情于你,我也放心于你。何来的无耻?不堪?况且郎君如此美好,我一人独享岂不浪费?说实话,柳郎可好?” 素影面颊绯红,拿手挡着:“嗯!甚好!” “你不常出门,若是心里烦闷也可以来找我说说话。” “嗯,公主不嫌弃就好!对了,郎君约公主出门散心哩!” “啊?这个时辰出门可要遭罪哩!素影可同去?” “嗯!好些日子没出过门了还真想逛逛。” “好,你先去吧,我收拾一下随后就到。” 灵仙儿给她换上新的小袖纱衫子,绯红罗裙。 金笄低束发,薄敷迎蝶粉, 红额点降唇,银囊暗幽香。 足下踩着一双漆木屐,清凉方便。已是晌午,日头最足时出发,果然还是热啊!即便香车里面放有碎冰散着凉气,可她依旧心烦意乱,那扇子摇的手腕都快折了。反倒是素影竟然连颗汗珠都没有,也不觉着热,依偎在柳郎怀里,神情泰然! 好奇心驱使问道:“素影不热?” “不热!” “不穿纱罗怎得清凉?” “葛麻亦是舒爽的,不过还是心静自然凉!” 他们三人来到一处山林间,浓密树荫似乎比家中更多了些凉爽。 穿木屐来就对了,踩在溪水里头,似乎每一颗粉嫩的脚趾头都带着愉悦,波光粼粼的浅水中还钻游着灰泥色的小鱼。 “骊泉,让风吹的更凉快些!” 行走在山林小路当中,心旷神怡。 公主走在柳郎跟素影身后,看他小心搀扶着素影缓步前行,不免心中醋酸,几人停在一处由小溪汇聚而成的湖水附近,这里不生树木他两个坐在岸边钓鱼,简直让她无法理解。 “你们放心垂钓,我到那边花影下等着。” 稍远处,碧空之下几排对着阳光盛开着的绚丽蜀葵,像一堵高墙样的茂盛,下面确实有一小块阴影,躲藏在其中任谁都瞧不出来。铺上一张席子再喝上一盏凉甜酒。 “真好!” 透过花叶间能瞧见蜻蜓透明翅膀上方有浮云略过头顶的蔚蓝天空,还有蝴蝶翻飞扇动着掉粉的翅膀。 真是安静的凉风午后,闲的让人睁不开眼睛,正欲昏睡之时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眼前:“你……嗯!” 她怒目圆睁,被一位男子压在身下,双手被他以单手稳稳制住,能念言灵的嘴巴早早被他用双唇所覆盖住,只能发出些许呜咽之声。这面前之人,她最是惧怕,细眉长眼,耀目仙骨,是玉堂卺。他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好像在找些什么。 阿卺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嘘!若是把他们喊过来都得死!” 公主只能在她身下挣扎不敢唤五灵出来帮助,嗯?这情形怎地如此熟悉?自己前些日子可才遭遇如此屈辱啊! “你这贼人到底想干什么?” 阿卺微微一笑:“干什么?当然是帮你啊!玉虚他闭关了,为的是开灵窍,生仙骨!” “什么?” “没听清楚啊?那我再说一遍给你听。他最近没来找你麻烦是为了生仙骨呢!” “这种事你告诉我作甚?” “从前我们可是极为相熟呢!哦!对了原来是这东西束缚着你呀,不如我帮你解了它吧。” “你放手,放开我!啊!” 玉堂卺的手探入至她腰际处,寻到了封印元灵的红丝线,以自身力量催化,硬扯下那困身的丝线,那种疼痛锥心刺骨,就像是把肋骨抽离出体那样痛楚。 随着肚脐上的珍珠粉碎,她收到了最好的安慰。 “哼,没想到你竟然得了女体,不怎么相配啊!把衫子脱了让我细瞧瞧,竟然跟我的不一样啊!哎?摸上去这么软啊?” “你这不要脸的下贱货还不放开,别碰我。” “呵!从前你也不让别人碰你,这倒是没变啊!不过我说了那么多你是一点也听不懂了?不如让他亲自告诉你吧。我虽不选边站,不过我却想从中搅和搅和,越乱我越是开心。好自为之吧。” 言罢,庆云一卷,那玉堂卺霎时不见了踪影,解了束缚的她重新系好自己的裙带,透过花叶她见到柳郎跟素影两人依偎在一块,现下心就凉了半截。抱膝坐在蜀葵之下的阴影当中,默默哭泣着。算了!回去吧。略怀心事的跟在他们身后,一种心慌的感觉再次打击着她,夜里不曾安睡,一闭上眼睛就是悲哀的哭喊之声。月坠西墙她奇怪不能躺在卧榻上了,扯开大镜上的遮盖:“是啊!你又回来了!”镜中之人依旧笑着不曾言语,笑得她心慌不已,忽然间她眼前一黑昏迷过去。迷蒙间她似乎看到手指上系着一条红绳,似乎跟她身上的封印差不多。她知道了一个让自己无法承受的可怕记忆。 湫秾一 瑶天宫中,气喷云霞碧雾重重,星君新着光华仙衣,饶有兴致的闲逛在云柱之中,隐约听得周遭的几位小仙娥们闲言。 说是在下界之中有位难得的十世善女将欲登天为仙。如今已经然修满九世,再有个些许时日便能在这瑶天宫中遇见了啊! “哼……!” 他不屑,就凭她一个善女怎地能跟自己比肩,同现在瑶天之中,简直荒唐,不如破了她的修行便罢!给自己枯乏岁月里添加些乐子。 那星君寻到月老处,使了个分身偷偷收了那善女结姻缘的红绳,揣好了翻入下界,附身在自己常用肉身当中,一个光彩外融,清晖内湛,经文纬武的俊美男子。 掐算之下他果真找到了那善女, 十七年华,生的还算有些姿色。 面容皎皎如霜雪,形如月华上琼峰。 有一日,趁着她们全家出行,那星君立于云头之上,唤出骊泉卷起一阵凛冽烟尘,借势将那善女掳走,被他扔在远处山林间的一棵大树底下,任凭她昏睡当场。可转念一想,就这么把人丢在这儿等善女她醒了再找着路回去,自己岂不是白费一番力气? 不行!他坐在侧旁的一颗突石上斜眼打量着,性子不知如何但样貌还算说得过去,甚至越瞧越觉得好看,不过就凭她,哼! “是郎君你救了我吗?”善女忽然醒神,见面前一位俊美郎君守在她身边。 嗯?什么?他不甚理解那女子话中含义,只能点头说是。 嗯!她声音倒也还算好听! “郎君可知回程路?我一人留在此地心中尤甚恐慌!” “莫不是想让我送你回去吧?” “嗯,不知郎君可否好意成全?” “行啊,跟我来吧!” 自己起身便走,都已经走出了好远,他这一头瞧见那善女竟然还停留在原处,不由得心中厌烦起来,该不会是想让我施法送她回去吧?难不成被她识破是自己做法卷了她来? “怎么不起身,该不是不想回去了?” “郎君莫要误会,是我这脚踝伤了,不能起身!” “还真是麻烦!” 她作势起身,被星君一把抱住,二人坐在树边的那块突石上,美娘子娇柔在怀。他将善女的袜履脱掉:“别乱动!”她在人家怀中瑟瑟发抖。 星君掌中一握,为何这脚如此纤细小巧?她那脚踝处却是乌紫肿胀,他手指轻轻拂过之处瞬间胀痛全消。 “啊?郎君可是仙人乎?” “不,不是,不过是些普通道法罢了。” 他心中念叨,这娘子心思极为深沉,差点就识破自己的身份,定然不是什么善类,绝不能再施法术。 “你自己穿上,再晚就真回不去了。” 二人行色匆匆走在林地当中,哪知天色突变,晴空积云竟然下了场暴雨,林地里本就小路难行,一遇到暴雨,瞬间被水灌的没有出路。 他又走不肯再度施法,带着善女两人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这山林中间瞎转悠。 “郎君,别再走了,前面有一处山洞我们进去避避雨可好?” 他怕脏怕那被雨水淋湿肉身的感觉,之时间不能使用仙法做出屏障心中甚是不悦。 “嗯!走吧!” 二人藏身于洞窟当中,这里虽说有点潮湿,但还真比外面冷雨拍面来的好啊! 衣裙被雨水打湿过后粘黏在身上,不仅难受还极为冰冷,偶遇吹进来的风就更加痛苦。 善女她拧干裙角衣袖上的雨水,再看那冷面郎君,任凭衣摆滴水也不见有丝毫不适。 “郎君不冷吗?” “不冷!” “我看这洞里有些树枝,不如点一簇篝火暖和暖和,顺便把衣衫烘干可好?” “一会儿雨就该停了,我劝善女你莫要在此做多余之功。” 她并没有听从郎君的话,自顾自的去捡起一些干枯的树枝藤蔓,拿着火镰尝试着生火,无奈这洞里湿潮,干柴受潮以后根本起不了火,蹙眉撅嘴朝他望去,她那眼神里充满着弱小和无助。 “哼!让你不听我的。看来雨没有变小的迹象,我来吧。” 他走到柴火旁,从腰佩中抽出一柄长刀,上面带着幽蓝色的火焰,那娘子震惊不已,瞠目结舌的看着他。那郎君从长刀上搓下一簇蓝火真的点燃了地上的湿柴。 他这天火无柴亦可点亮燃烧,只不过火却没有温度。可善女并不知晓,她跟星君二人围坐在蓝火旁边,替他拧干衣裾,拿出自己的巾帕递给他:“擦擦面颊上的雨水吧。” “不用了!”他斜眼瞧着那善女,她身上发抖,牙齿也在不住打颤。 “你这火真怪,感觉不到温度?好冷啊!” 因为星君他有元灵在内护体,根本感受不到饥饿或者是寒冷! 可他毕竟还得考虑到善女是个肉胎凡人,脱下自己的外衣从后面抱住善女:“现在还冷吗?” “冷!我这衫子湿了,根本感觉不到暖和。” 他摸了一把善女的额头,那么烫!她说冷一定是装出来的,想让我再施法点过,绝对不能让她如愿。 他强行解开善女的里外衫子,扔在地上,自己则拥抱着那个高烧到神志不清的善女整整一夜。 她米水未尽,又受了风寒,在一个潮湿的冰冷山洞里煎熬了一夜,第二日清早她昏沉刚醒,发现自己*身体的抱着一名同样不着衣衫的男子,吓得魂都飞了,惊叫着想要挣脱他的臂弯,不曾想这一举动惊醒了熟睡中的他。 抬眼就看见一双惊恐的眼眸:“你怪叫什么?” “我……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我衣衫呢?” 见善女面有愤怒模样,他就知道自己所做之事绝对正确。 “衣衫在这呢,给你!” 衣衫竟然是温热的,她赶紧披身穿上。 其实他们二人的衣衫是晚来他趁着善女熟睡,唤灵璧用使火给吹干的。 “郎君为何总称我为善女?” 他一时不知如何对答,依旧怕被看破身份,转移话题问道:“还没问过娘子名姓为何?” 那善女穿好衣衫扭扭捏捏坐在他面前:“秾华,俞秾华,不知郎君……!” “慕湫,字衡阴。” 湫秾二 他们两人并肩走出了山洞,淡薄的水雾缭绕在藤蔓树杈之间,几缕阳光弥漫,投射在她的脸颊脸上,慕衡阴看着身旁这个淡白容貌,面散金光的女子,突然一个奇怪的声音传入到他耳朵当中。 “什么声音?” 那秾华面容羞涩,轻咬着嘴唇而后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有点饿了!” “麻烦!” “慕郎君不会觉得饿?我听说仙人可是都不会饿的!” 她……她在试探我? “饿,我也饿了!” 秾华爽朗笑着:“走吧,去找点东西吃!” 她将袜履提在手中,踩着泥泞出了山洞口。 “你别乱走啊!那边雨水未干,根本就没有路。” “慕郎君快来,我记得昨天这里有条小河,打些鱼来填饱肚子可好?” 他极不情愿的也跟着脱下鞋子提起衣裾,被秾华硬拉着,踩在泥水当中。 走了半刻种,来到一处清凉的小河边,他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洗掉脚上的污泥脏水又将自己穿戴齐整以后斜躺在旁边的巨石上歇息。 瞧着秾华笑嘻嘻的下河摸鱼,那个样子既笨拙又好笑,这水里的鱼儿聪明灵巧,怎么可能任凭她空手闲捞? “慕郎君快来帮手啊!我实是在抓不住它们。” 这善女还真是麻烦,为了隐藏自己身份竟然还得陪她下河摸鱼,可我也抓不到啊!她还真是变着法的想试探出自己的底细呀! “啊!凉!” 秾华不安好心的往自己身上撩泼着冰凉的河水,脸上还带着嘲讽,真想把她的脑袋拧下来扔在水里。 其实秾华见他一脸凝重的寻着游鱼,便想要逗弄逗弄,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慕郎君为何如此怕水啊?” “我不是怕,是厌烦而已,那鱼根本抓不到,不吃了。” 秾华见他不悦,便悻悻而走,拾起一根稍微长些的枝杈,把丝帕用牙齿咬开撕成细条,将自己头上戴着的玉笄死死绑在其上,制成一副鱼叉。 在次下水,耗费半晌的力气可算是逮住一条大的,用衣裾裹着极开心的递到他面前:“郎君快看,这大鱼定是极鲜美的。” “看你这一头脏水赶紧擦擦,脸上还有泥呢。” “嗯?掉了吗?” “没有!过来!” 慕衡阴抓起秾华的衣袖替她擦掉脸边呢污泥。 “浑身腥臭,快离我远点” “谢谢郎君,我去生火!” 哼!这个叫秾华女子真是厉害,在没有自己的帮助之下能逮到鱼,生起火,还能烤熟了,一看就知道她不是什么普通人。 “可好吃?” “不好吃,这鱼腥臭的很,还全是鱼刺,最重要的是没味道。” “哈哈哈,是郎君嘴刁,现在有能有东西吃就已经很好了。吃饱了有力气便能从这山里逃出去了!” 她蹲在柴火附近,抻着衣裾烘烤着刚刚被打湿的衣衫。 “好,走吧!” 这连日的折腾着实让星君心力交瘁,痛苦不已,不仅没能害了善女反而被她折磨的没了人形。再不喊她回去指不定又起什么坏主意哩! 秾华不过才一起身,竟然又昏迷了过去。慕衡阴惊诧这哪里是善女?分明就是个害人精! 他抱着昏迷不醒的弄花踩云回到山洞之中。 “水!” 水?这山洞里哪来的水啊?她又想难为我?即便是有水,哪里来的容器给她盛水喝? 看地上依旧昏睡着的秾华,他只能又唤出骊泉,给他变出一小块冰凌,含在自己口中,等冰慢慢融化成水,对着嘴融入到她嘴里。 “冷香你出来,看看她还有得救吗?若是快死了,我们便回去。” “不过去些受了风寒的小病而已,不日可好!” 秾华她占染了凉水,醒神了不少。 “慕郎君!我……!” “放心吧,死不了的。” “……我知道,不过是昨夜淋雨着了凉,怕家中耶娘担忧,我想回家。” 她这是……还不死心? “好!你先睡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嗯!” 她又昏睡过去,迷迷糊糊间感觉出有微风吹过耳畔,再睁开眼睛时就看见窗外月挂枝头。阿娘守在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流着眼泪面带喜色:“华儿你醒了!谢天谢地终于醒了。” “阿娘这是怎么了?别流眼泪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我跟你阿耶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只能回家等着你自己回来,没成想今日晌午我看见你躺在院子里,昏迷不醒。特意找来医者给你瞧病,说是受了风寒,不打紧。来快把药给喝了!你说说这两天去哪了?可受伤了?”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嗯退了热,身上力气也足了,将阿娘送来的汤药一饮而尽。 “啊!苦!” 搁下小瓷杯子问道:“阿娘可看见到我是被谁人送回来的?” “我就看见你一个人呀!” “阿娘,其实我遇到仙人了。” “仙人?” “嗯!他可好看啦,那手一挥我脚上的扭伤立刻就消减了,特别神奇!” “哪里来的什么仙人快别想了,明日能起身还得织布出去换些吃食,阿娘老了一个人织不动喽!” “好,阿耶呢?” “他找你的时候不小心时磕伤了胳膊,现在养着呢。” “什么?” “放心吧,不严重,过两日也就好了,睡吧。” 她虽然心里记挂着慕郎君,可周遭一点他的消息都打听不到,这人啊像是凭空来的一样。可自己的日子依旧得继续下去,过着跟从前一样简单生活,白日里就跟几个小伙伴一道织布做工,耶娘则下田干活,冬日里阿娘给她说了个人家,来年开春寻个好日子便要嫁给邻村的田舍人为妻,以后安稳度日长命百岁。 渐渐的她将遇见慕衡阴之事所淡忘,甚至都快要将他的名姓也忘记之时,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跟她擦肩而过,她盯着那人远走的背影看得出神。 “秾华!看什么呢?” “啊?见到一位郎君似曾相识!” “许是你帮过的人家里的郎君吧,天冷的要命,快些回去吧。” 她跟挚友刚拿着织布换了些吃食跟钱银准备回家。 走到门口时秾华瞧见门板上用红丝线吊着的一枚玉笄,这是……是我的!怎么会挂在这儿呢? 解开红线将玉笄插回到自己的头上,突然她被拉去一个暖热的胸怀当中。 “……郎君生得面善,我们可曾相识?啊……!” 湫秾三 她抗拒着身前那个男人停留在耳边的微热鼻息:“怎么这么快便把我给忘了?秾华啊,你还真是心狠!” 这句话犹如剜心一般,让她回想起曾经与他共度过那个夏日阴雨狼狈不堪的午后时光。 “慕衡阴!可是慕郎君?” “正是!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像是被慕衡阴摄入了魂魄一般,跟他牵着手走在街道之上,承受着众多邻里的指指点点,她似乎没有觉得不妥。 不知道走了多久,踏着凉雪来到一处山洞口前。 “这是?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曾经在这里宿过一晚,还在那边的小河里抓过鱼哩!” 她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慕衡阴,随后嘻嘻的笑了起来:“哎呀……!瞧我,怎么就给忘了哩?” “进去看看!” “嗯!好啊!” 温热的手掌紧紧攥住她的小手,被衡阴拉进那个山洞之中,她不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而是盯着那个男子。 慕衡阴用眼角余光撇着秾华,手握的更紧了。 这么看着我她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这回决不能让她再跑了。被秾华看得极为不舒服,却只能用尬笑来缓解。 秾华被他的笑颜所打动,慕郎君真是生得一副好面容,而且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于危难之中。 “这还能进去?” 她记得从前的山洞并不是特别大,不过多走几步便能碰见石壁的呀! 衡阴拨开山洞中如同墙壁一般宽厚的藤蔓,他们走入到一个如同春夏气候的地界当中。 如今身上穿的厚衣衫已经热出汗水,衡阴手臂一挥,给她变了身轻薄衣衫,随手将秾华从前的衣衫全部扔到藤蔓之外。 这里山峦积翠,溪水潺潺,有飞鸟游鱼,也有花海遍地,处处虫鸣鸟叫,偶有孩童歌谣。 “好美的地方啊!这是仙境吗?”隆冬天里竟然有如此温暖之处,震惊到了她不远的眼界。 而衡阴心中不屑,仙境?这种乡野之地怎能与瑶天并比! “那边有一处村子,我在里面有一幢房屋可要过去瞧瞧?” 她眼睛里都是花鸟尽是虫鱼,无意识的点着头,跟他往里面走。 这小村子人不算多,但看上去都还纯朴,屋前的小院子里种了好些蜀葵,各色花朵都有,粉的,白的,黄的,红的,紫红的,还有一颗能结果的大桃树。里面的屋子不算特别大,但很敞亮,一张大床,一张小几案,一面菱花铜镜。往后院走去,这里种了些时令蔬菜,山上有野果蘑菇,河中有鱼虾野鸭,空中的天鹅,野地的兔子。在衡阴的陪同下游览这里,上山下河,悠然惬意她最是喜欢。 可天将日晚,秾华怕家里人不见她回来该着急了,起身准备回去,她拉着衡阴的衣袖道别:“慕郎君,这里甚好,可日渐西沉,我该回去了。” “秾华,你知道为什么这里一派日暖和谐的模样?” 秾华她先是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随后又摇了摇头:“不知,甚怪!” 衡阴握住她的手拉到嘴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这里是我特意为你打造的完美世界,但凡是你所中意的都有,这里的一天就相当于外间的半个时辰而已,你且放心住在这边好吗?别离开我行不行?” “郎君说的可是真的?” 衡阴将手里的东西提在她面前:“信我。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刚刚系着我玉笄的那根红线?” 他将红线贴在秾华耳边,幻化成耀目的红丝北斗纹附着在她耳珠之上。 “这是牵绊着你我情缘的红线,只要你带着,不管在哪儿,几世轮回我都能找到你。” 今夜就秾华便宿在了衡阴的家中。 虽说还是想要归家,可怎么都找不到进来时的那个藤蔓洞口,再一想起不过是一天半个时辰而已,多住些日子也不妨事。 秾华她不讨厌,甚至有点喜欢上了跟他在一起的悠闲生活。种花摘菜,织布换粮的日子。她越来越喜欢这个看上去有些冷淡内心中却总挂记着自己的俊美男子。 慕衡阴他做了个局,将秾华困在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每天吃着她做出的各种吃食,看着她忙里忙外,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人了!或许有也一瞬间会有心动的感觉吧。 为了能让秾华更加依赖自己,他偷偷摸摸跑到人间窥视着其他男女的夫妻之事,回来跟秾华实践着。没有媒妁之言,没有六礼相迎,不过以为是露水夫妻竟在相处甚久。 三年以后秾华她怀孕了,那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她沉醉到无法自拔,心里想让阿娘若是知道肯定能替她开心,到时候得让阿耶给孩子取个好名字才行。 求问慕郎君可否带她回去,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等孩子长大了再带回去岂不是更好么!别多想,也别太劳累。” “好!” 而后的日子里,秾华闲适的坐在院子里衡阴给她搭的秋千之上缝着孩子长大以后的小衣衫,偶尔跟路过的邻居打着招呼。门外跑来了一群小孩子,几人嬉嘻嘻笑笑着看她。 秾华搁下手中活计,从屋子里拿来她做好的饼饵分给这群天真活泼的小孩子。 秾华问道:“我们来玩捉迷藏啊?” “好啊!” “好!” 他们几人来到屋外的草地上,她将细布蒙在眼睛上,打算寻着声音把这群小可爱一个个的给抓住,可当她遮住双眼的时候,耳边一片寂静,只要摘下,就又能听到鸟叫虫鸣,跟孩子们爽朗的笑声。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这里虽然全部的喧嚣但那些声音绝对是真实的。再遮上眼睛声音又不见了,她撤下细布,对着面前的一棵大树又蒙上了细布,不管怎么摸索那树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 她看着面前和谐景象:“是啊!是幻象。都是假的!没有邻居家阿姊陪她浣衣,没有有孩子伴她嬉闹,没有赠她大鱼的渔翁,没有卖她柴火的樵子。” 蒙着眼睛边摸索边前行,乡间小路竟然一片平坦。突然之间手指碰触到一些枝叶。 “这是?是来时的藤蔓!” 拨开遮挡走了出去,她结结实实摸到了洞窟石壁才敢撤下眼睛上的遮挡。 “这是……我的衣衫?” 地上有浮土覆盖着的一套衣裙残破不堪,她头如雷击,第一时间冲出山洞往家里跑去。可刚一到家门有种说不出的心间难过,推开房门见阿耶独自坐在窗棂之下。 “阿耶?阿耶!” 她似乎不太敢认这个孤独的老人,跪在他面前。 “阿耶,我是秾华啊!” “秾华?” 那老者听到这个名字默默留着眼泪,用那双噙满泪水的双眼仔细打量着她。 “真是秾华?这几年你都去哪了啊?你阿娘已经走了!” 两人哭泣着拥抱在一起。 “阿娘怎么就走了呢?阿耶你才四十几岁,怎么如今头发花白,面容苍老?” 那老人擦拭着眼泪在秾华的搀扶之下坐在几案前。 “那年冬天,你跟隔壁的小青梅一块回来时,有人看见一个绝美的男人拉着你走了,不知去往何方。一连两天不曾见你回来,她像发了疯样的到处找寻,吃没好吃,喝没好喝,夜里不得安寐,常常呓语惊醒,半年前心力交瘁,撇下你我独自走了!” “什么?是我的错,是我错信了他!我遇到一位仙人,他带着我去到山里的一块神秘地界之中,告诉我这里的一日不过人间半个时辰而已,秾华贪图那边享乐,不曾早些回来,没能……没能见到阿娘最后一面!我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本想着以后能一家人回来拜见耶娘,可不曾想……不曾想!” 父女二人又是一场哭嚎。 “华儿,你能回来就好,不至于留下我独自一人,哭的泪水都快干了,去拜拜你阿娘吧,我去给你做些好吃的,咱们一家三口,不,四口一起吃个饭食!” 真是无法想象没有自己,没有阿娘在的日子里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二天清早,她看见家院子里站着一位极俊朗的男子,是他! 冷冰冰的言语说到:“跟我回去。” 秾华内心惧怕:“你是怎么找来的?” 他阿耶听见院中声响也出来瞧瞧,秾华搀扶着阿耶他问起:“这是?” “她是……你别拉我,我不回去!” 秾华甚至没能跟阿耶好好介绍一下慕郎君,他竟拽着自己往外走。任凭她如何不情愿都无法让衡阴停下他那无礼的举动。 此刻他那男子面容更胜冷淡,不容半点迟疑。阿耶挡在秾华身前,不让这个陌生男子带走自己的亲女。 “你别再拉扯我,我可怀着你的孩子呢!况且我现在也不想看见你,走吧,离我越远越好。” 湫秾四 秾华不想回到那个造出来的安逸地界,面容略有微怒,推开慕郎君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曾经温柔且熟悉的大手。 “你别碰我,现在我根本分不清你到底是人是鬼,是熟悉还是陌生,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真是假!如今我只想得到些许安宁。” 此时的慕衡阴不知心被何物蒙了,根本听不到秾华委屈的哭诉, 硬拖她回去,秾华本就瘦小,脚下根本追不上慕郎的步伐,一个不稳,跌摔在地上,阿耶赶紧也拉住慕郎君的胳膊:“不管你是谁,也请先放开华儿,为什么要强人所难呢?” 慕衡阴恼羞成怒:“我也是你这等下贱之人能够触碰的?” 随即挥起一掌正中那老者心口,凡人根本吃不住真仙掌风 被打倒院墙上,磕撞在石阶边角,登时口吐鲜血,双眼懵黑。 秾华心急冲到阿耶身前替他擦拭唇角血液,流着眼泪冲他大吼:“他是我阿耶,我也生得下贱,既是如此,你我为何配为夫妻?” 她不敢相信,自己最是喜欢的那个冰冷沉稳却又沁着温柔之人,那个陪她抓鱼,猎鸟,种树,摘花之人, 那个为了给她搭个秋千而磨破手掌之人,如今怎地如此乖戾? 继而愤愤不平怒颜以对。 即便如此慕衡阴依旧面无喜怒:“哼!好啊!难道还想翻出天去不成?你若是不跟我走,那我便要他不得好死,魂飞魄散!” “你!” 她知晓,以慕郎君的神通定然可以做到他话中之事,扶起阿耶问道:“如果阿耶平安,我便随你回去。” “这个简单!” 手臂轻挥,阿耶不只身上的伤全好了,就连头发面容都恢复如同二十几岁模样。 “这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走吧!” 她紧紧攥住阿耶的手,依依不舍含泪拜别:“阿耶莫要记挂秾华,全当没我这个女儿吧!此一去不知何日能够相聚,珍重!珍重!” 一步三回头的跟在慕衡阴的身后,只要她迈出这道院门便不再属于这里了,诸多不舍也只能放下。 她阿耶得了青年力气不愿秾华受到伤害,不加思量,抄起地上的柴刀发疯一般砍向女儿身前的那个男子,幻想跟他拼命。 “不要……!” 慕衡阴洞悉世事,从玉佩中抽出凤落苍炎,幽蓝火光闪烁晃眼,直贯穿阿耶胸膛,紧接着他手臂一挥,枭首而下。 狂撒的鲜血如同红雨般的滴落在面颊,脖颈,手臂衣衫。 继而尸体被火焰吞噬化为一捧黑灰,被冷风吹散弥漫在天地之间,任凭她怎么收集都无法聚拢,即使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也换不回阿耶的性命。 抽噎着趴在慕衡阴的脚边哀求:“求求你,把我阿耶还回可好?我什么都不要,跟你走,以后再不回来,求求你了,好吗?” “你第一次用这种悲绝的眼神看着我,第一次用乞求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很喜欢。不过,你也是知道的,人死不能复生,任谁都不行!” “你……啊……啊!!” 白莹莹的雪地上又多添加了一滩嫣红,沾染上她裙间袜履。 腹内绞痛难忍,豆大的汗珠跟泪水让秾华看上去十分的狼狈不堪。仰望着那个眼角眉梢都在鄙视她的那个曾经如此亲近之人,耗费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的腿,依旧苦苦哀求着:“慕衡阴,如果你还有些许良知请救救我腹中的孩子吧,他还那么小,那么脆弱。即便是不喜欢我,也请你善待他。让他……让他……” 话没说完,秾华已经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雪地当中。 她整整昏睡了两天,起来时发现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家里的床榻上,难道刚刚发生的事儿是我做的一个梦?再一摸自己腹部,肚子中的那个亲密联系已经不在了。 “孩子呢?嗯?你说啊!” 秾华询问着坐在身边的慕衡阴,极想听到一个让自己安慰的答案。衡阴指着床榻旁的木盆里的那一滩肉团反问道:“你说这烂肉是孩子?” “什么?你……” 失望,悲愤锤击着秾华的心脏,吐了一口淤血再次昏迷。 慕衡阴淡然搓起天火一簇将那木盆连同里面未成人形的婴孩烧了个干干干净净,了无牵挂。 抱起昏迷的秾华又回到他所创建的结界当中。 她在他衡阴怀里默默醒来,了无生气的贴在那人胸前,看得这里依旧鸟语花香,炊烟袅袅。 秾华身体虚弱,连句话都不愿意说,但却能感觉出自己腹部微微隆起,一个微弱的跳动牵扯住自己的心尖。孩子仍然好好活在肚子里,万般痛楚中多少还夹杂着一丝丝欣慰,原来他还在啊! 秾华她始终郁郁寡欢,且日渐消瘦,衡阴忙手乱脚的独自去打猎,生火,做饭食,无一再使用仙法,就只为了讨她欢喜。 无奈杀父之仇不得报,郁结难舒,不过为了腹中孩儿她只能隐忍度日,若哪天生下孩子定然带着他一起逃出这牢笼枷锁。 腹部的隆起越来越高,身子也越来越不方便, 即便如此秾华依旧成日织布,又拿起笸箩中没来得及做好的小衣衫继续缝补,一针一线都带有她浓浓的母爱,领口细心用金斗熨烫服帖,系带必然要舒服,袖口可得收好。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以劳碌来转移自己苦难的心思。 如若不然,浮现在她面前的永远的曾经幸福的家人,阿耶惨死的场景,阿娘冰冷的牌位,还有那个似真似幻血肉模糊的孩儿。 就这样衣衫缝完一件又一件,丝绦打了一条又一条,鞋履纳了一双有一双。 将孩子的小衣衫盖在脸上,享受着人生最后一点美好,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连这一点的美好都被现实所击溃。 蒙上眼睛,秾华再次感觉不出孩儿的活动,也没有了圆润隆起的腹部。 “呵呵呵!假的!全都是假的!我真傻,竟然又一次信了他做出的幻象。” 顿感人生无望,要孤老守在这虚假之地真是让人恶心。 撤下衣衫,凝视着屋中所有,心痛神乏。 走到箱柜前从中翻出慕衡阴搁在里面的短刀,死死攥住,愤而起身冲出屋外,见人就砍,部分男女老幼,不分亲疏邻里,三五刀便能砍杀一人,直至整个村子没一个活口。不要这虚假的世界,虚假的郎君,虚假的情义,虚假的你我。 笑着流泪才是最痛苦的! 提着刀,踩着血,踏着无数尸体前行。 走到一出小溪前拿出怀中孩子的衣衫清洗着,不能让脏血玷污了你纯净的心。 将衣衫晾晒在枝杈上,看着它被微风吹动,被阳光照耀,仿佛自己已经脱离这个恶趣味人生。 坐在草地上良久,她笑着,用手拨开自己的眼睛试图拿刀尖对准眼球戳下去,那短刀变作花朵模样,根本不起作用。 “真是好啊!”她将眼睛遮上,用刀尖抵在眼皮上,果然,刃锋的凌厉之气透过遮眼巾帕传遍全身。 秾华成功戳瞎自己的两只眼睛,不知有多么大的勇气能让她对自己如此残忍,现在就连疼痛都是奢望。 自己将自己永远留在了这个没有其他声音,周尽是遭凄凉的世界当中。再也见不到青青草地,浓香花园,清凉河水,热情乡里,跟未出世的那个孩儿和自己曾经爱慕过的男子。 其实秾华所做的一切慕衡阴都是知道的,可他只是默默从旁看着,不曾出手制止怎地站出来安抚,任凭怒气冲心的她肆意砍杀他人,作贱自己。 湫秾.慕华 整间屋子了里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息,自打从外间回来以后秾华成天尽是一副郁郁寡欢,愁云惨淡的模样,再没有从前那种天真烂漫,欢喜至极。 不过是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散了一个不知所谓的魂魄而已,至于让她难过成这样吗?还是……为了从她身上掉下的那个肉团而感到悲伤? 慕衡阴不敢去问她,也不敢再跟她提起这事。 想让秾华开心,该怎么做?不如像从前她待我一样吧! 于是慕衡阴学着秾华之前的样子,晨起便用火石点燃干草而后燃了柴火去做些清淡的饭食,接着走到院子里,去摘下清晨最美丽的花朵搁在几案上,勉强对坐,共吃食。又得去打水洗碗,等天到晌午,独自去布置陷阱,下河打鱼,天色微黄再回山里收些落入陷阱的兔子跟野鸡,顺便摘野果采珍菌。 这些天收获颇丰,晚来想要亲手炖一锅鱼汤,无奈不会,从月白手里借来一柄短刀,这刀乃为地陨,通体黑星,最甚嗜血,只需要轻轻碰触便能被伤到内里,但凡擦破点皮,肉都顺着刀锋剖开,极为顺手省力。若是将它插在活物体内不消半个时辰定然被吸干血液而亡。如此宝刀现今竟然沦落到杀鱼切肉的下场。青萤手把手的教他如何煮好一锅勉强得以下咽的炖鱼汤。 即便自己付出如此多的努力,秾华却总是对自己视而不见,甚至从不让自己触碰。 夜里每每能听见她微弱的啜泣声和梦中喃喃呓语。多日以后,瞧得秾华渐渐的能给自己找一点事情来做,而不是每天呆坐在床榻上哭泣。虽说她不再梳妆,却能做些小衣衫之类的东西勉强活动活动,偶尔出门织布浣衣。 自己则默默守护在她身边,不让她陷入危难。 可今日不知为何,她正缝补衣衫时突然间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随后转身从箱柜中取出自己收好的地陨短刀冥吼,仓惶出门。 随在秾华身后,一个柔弱无助的背影渐渐被无形的力量所包围,亲眼瞧见她碰见曾经无话不说的邻居家阿姊,笑着问道:“阿姊!为何常年只浣洗这两身衣衫?看啊,衣摆都撕坏了呢!” 阿姊露出微微笑意,问她晚来做些什么吃食! 泪水从面颊划过,她问道:“阿姊可为人乎?” 那人依旧笑着问她,昨夜可得安睡? 秾华从衣袖中抽出冥吼照着她脖颈就是一刀,随着那股红焰喷涌,入空成花,由人变魔。 带着满身脏浊,她遇到了砍柴的樵子。 “兄长为何每日只打一捆柴?” 樵子说起今日落雨换完柴火得快些回家。 “兄长可为人乎?” 一刀又落,那人被斜劈两段。 “阿翁可为人乎?” “弟妹可为人乎?” 这村野里但凡是个长得像人之物,她都问个遍,可答案没有一个是她心中所想。 刀刃翻飞,花落遍地,不知有多少人性命陨没在冥吼的蛊惑之下,消散在秾华手中。 慕衡阴只能从旁看着,生怕秾华将怒气撒到自己身上,免得糟蹋了这身美好的肉体皮囊!因为他深知冥吼的厉害之处。 冥吼,从前慕衡阴得了少有的陨铁而特意找人打制的地陨狂刀,因能力诡异,常日里都是用符箓封印着的,好在真仙,圣人自是无忧,如若是遇凡人,精怪,定然是要惑其心智而受冥吼的控制,变得嗜杀成性,那冥吼露刃必见血,不吸饱了定然反噬其主。 这刀二尺多长短,通体乌黑,是由黑星陨铁所锻打而成,曾浸在相柳血中淬火,集其不散怨念炼化为蛇尾刃,九头柄。 被那种杀人嗜血的快感蒙惑心智,催促着她再多杀几人,此时的秾华双眼红光,不分亲疏远近,但凡是个能说话能喘气的人统统逃不出她的魔掌。 半个多时辰,地上尽是些残肢断臂,碎骨脏腑,脚下路上已是血流漂杵。 坐在树干上看着她满面愁容在小河里清洗干净自己的揣在怀中被鲜血染透的小衣衫,晾在自己脚边的一根小树枝上。 而后坐在树下的草地上,不知道思索着什么,不住试探,最终还是亲手弄瞎了自己的双眼。 此时慕衡阴竟然心如刀绞一般的疼痛,那双眼睛,是他见过最美的,只可惜如今……! 他无奈捡起秾华手里的冥吼,贴上封印符箓,交还给月白收藏妥贴,决不能让她再接触到。 抱起昏死在草地上的秾华放在屋中的软榻上,轻轻擦拭着眼下血痕。 “秾华啊秾华,你怎地如此沉不住气?这地界却是我设的不假,山石树木,溪水河流,房屋片瓦都是假象。可那樵子渔翁,左邻右舍可是实打实的人啊!不过是被我施了法困住心智而已。如今你杀了他们,还怎么修成?怎么升入瑶天宫?不过你放心,我定然将你那双眼治好。” 就这么守在秾华身前整整一夜,血是止住了,可好热依然不退,好在,她是醒了。贴在她耳边轻悄说着:“秾华!你就在这别乱跑,我去寻那能治疗你眼睛的神物,等我回来!” 青云一晃,奔天边唤来灵槎游走天瀚,来到那星斗玉漏泉中,月白收集好泉水他第一时间赶回家中,却不见了秾华,顺足迹找寻,竟然发现她已然逃出结界,出山洞寻找,在一处悬崖附近,见得善女拼命奔逃,行至陌路摔入山崖之下。 一瞬间能清晰感觉到肋骨戳入肺腑的疼痛,各个脏器破解,一百种的痛感都不及能够摆脱自身梦魇的痛苦,解脱了! 眼见秾华没了生气,瞬间不知心中有何感想,蓝火晃动,地上那个形容美好的清秀女子也化成一捧黑灰。不再有灵秀的目光,美味的饭食,跟愉快的闲暇时光了。回忆着遇到秾华的点点滴滴,最是冰冷之人竟然也流下一颗滚烫的泪水。 二十六.你命由我不由天 镜子里的人影便是那慕衡阴,他 让自己见到了心中所想,原来他们二人的情感羁绊是从那时所启,继而有了慕衡阴下界转世为谢子渊,俞秾华投身为王婉琼,再到今生的李曦瑶跟柳叔平? 我亏欠他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秾华惨死,婉琼投河,最起码也要让叔平能够圆满此生,修得十世善缘,飞入瑶天。 七月中旬,昌宁不知转了什么心性,下了拜帖说是要在宫外的舅母家里做宴席,竟然还邀请自己一家前往赴宴!我倒还真想看看这小崽子又想作什么怪。虽说对她是有那么一些厌恶,但不去面子上又不好看,只愿她别再有什么作死的想法! 晨起,特意嘱咐灵仙儿炖了一盅鱼汤给素影送过去补补身体,许是该对胎儿好吧! 玥娘挑拣了几身新衣裳让她选两身穿带着,牙白色绣劲松大氅下透出内里的素纱衫子,一腰石榴裙绯红惊艳。 “玥娘,你把剩下这两身也给素影送去吧,怎么说如今跟她也算是一家人了,即便素影不穿得金堆锦绣,也该不似普通!” “好,好,好,等你穿得了我再过去!” “玥娘现在去吧,衣裙自己来穿,她怀着身孕还得照顾柳郎怕是该累了,我自己能行!” “嗯,公主真是长大了,懂事了,我这就过去!” 玥娘端着衣裙出了楼门,迎面正赶上驸马都尉搀扶着稍显孕像的素影过来,玥娘行礼道:“这是公主送给素影娘子的衣衫,都是上个月找人新裁的!素影娘子平日穿着,衣衫素雅,不如去换上这个可好?” “公主有心了!我现在就去换上,郎君稍等!” “好,去吧!” 玥娘从驸马都尉手中结果她的胳膊,搀扶着素影去公主楼内换上新衫美裙。楼下只留有驸马都尉跟城达两个。 公主系裙带的时候透过窗棂瞧见等在楼下的柳郎,一如往昔般的好神情,为了早早见到他,胡乱系着衣带,穿上小袜踩着丝履便往楼下跑,一只脚刚迈出房门突然停了下来。 “帔子,玥娘把帔子搁在哪里了啊?” 衣架,几案,胡床上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啊……原来你在这儿啊! 抓起掉在漆屏下的透纱帔子边跑边搭,直到临出楼门前再次停下脚步,整理发髻衣摆,捋了捋身前金筐宝钿的腰佩,节步缓行。推开阻隔她思念的楼门,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雀跃,提着裙角往外奔。 想要抱他,紧紧的抱住他,然后撒娇的依偎在柳郎怀中,可当看见心爱之人的一瞬间,她心头一紧。自己的心心念念之人的怀中已经有了美人,素影穿上她挑的衫裙正依偎在柳郎怀中,满脸幸福。 “柳郎!” 见公主从楼内出来,众人行礼。 她来到柳驸马身前简单问候着:“素影身子可比以往重了?” “多谢公主照拂,不过才四个多月,劳烦公主挂记,还特意赠我衣裙,不知如何感谢!” “时间过的真快啊,都是一家人了,何谈什么谢不谢的!对了,灵仙儿,霄道人可在?” “不在府上,该是去了宁玄侯哪处!” “知道了,走吧!” 她身后跟着玥娘,灵仙儿,苏玠还有檀岳安等人众一字排开,出门时她跟柳郎乘香车,素影在灵仙儿和玥娘的陪伴下坐牛车跟在后面,几位郎君骑马伴行随伺左右!往宣阳坊魏王家府邸走去! 他王家也得上算皇亲,不过王德妃的亲弟,竟然也住的比她好,瞬间倒了胃口。 被迎着入了府门,她吃过的宴席多了,这里无非是些稀松平常的玩意儿,照此同昌府上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啊!只不过身旁的人让她颇有性质,几个小的眼珠子几乎没离开过柳郎,可嘴里依旧嘲讽着她们的姑姑。 路长芝虽说跟韦郎君新婚没几个月,可眼睛也时不时的往自己这边飘。她故意夹起根醋芹搁在柳驸马碗中:“这醋芹美味不如郎君多食些!” 肆无忌惮的在席间散播着两人暧昧的味道!此时同昌跟韦驸马珊珊而来,不过她似乎察觉出有些许异样。婚后不到一年,怎地他两个凭空生了嫌隙?全然不像恩爱夫妻,自己跟柳郎多年,偶有吵闹可却无她二人这般别扭模样。她跟玉羊娘子使了个眼色,双双退了席,在院子里碰面,她问起:“玉羊娘子可知同昌与韦驸马近来可好?” 玉羊娘子叹气摇头:“哎……不好,驸马都尉时常到别家吃酒坐席,借着宵禁而留宿在那,熟识的几位郎君家都留了个遍,不相熟的也有几次。公主她性子柔善,虽说心里难过表面还得隐忍不发,因为多说几句他又不肯回府!” “这……!同昌生的纯美性子也是少有的好,只可惜……算了,不提也罢。玉羊娘子近来可好?” “劳烦长公主记挂着,一切都好。” “我倒是得好生谢你才对,在韦家你可帮了我大忙哩!日后定得好好谢你才对啊!” “长公主莫言如此,我只觉得跟公主投缘,虽然不知公主为何在韦家如此,却总想帮点什么!” 这时刚好瞧见苏玠过来寻她。 急忙忙跟素影分开:“我得先走了!你也快回同昌身边照顾吧。” 玥娘怕她在王家又惹出什么乱子,自己要照顾素影一时忙不开,特意叫苏玠来找她,然后紧紧跟着。 “不过是吃多难受,出来溜溜,怎地你如此心急寻我?” 苏玠笑了笑回他:“还不是你在韦家那一通做派,玥娘可叫我看着你哩!” “哎呀呀……!我不过是耍点小性子,瞧把你们给怕的!” 他们两人散步在花园间,隐隐约约间听得一旁的树石下有淡若呼救之声。交互了眼神,便急急前往查看,这一看可见不得了啦。她家府上的一名杂役正抓着素影的胳膊预行不轨之事, 气得公主她抽出苏玠腰间佩刀,晃亮银飞奔前往,摇刀下劈,直接斩断那抓住素影手臂的左手,接着使刀柄正击其面颊,登时间血雨喷溅,她飞起一脚踢中其腹,那杂役疼的呲牙咧嘴,挨了窝心脚重重撞在树干上,还欲起身反抗时,公主抓下素影手臂上那残留的断手,扔在杂役的脸上,紧接着将刀刃戳进那杂役的肩下,力道极大,贯穿了整个肩膀,直接将那人钉在树干上,不得动弹!她反应之快让,行为残忍,让苏玠措手不及,杂役的哭嚎声,素影的尖叫声不绝于耳。苏玠赶紧护在素影身前,可从那杂役肩膀,喷出红血,将要撒在素影面颊的一瞬间,她竟然昏死过去了。 这美丽花园一隅如今惨如人间地狱般模样。闻声而至的众人急惶惶赶到,只看得花草树石间尽是赤红鲜血! “岳安!快过来救人啊!” 听见苏玠喊他,檀岳安径直朝他们跑去。 几个在旁干活的小丫头被这景象吓的掩面哭泣! 岳安眉目虬结:“不好,不好素影娘子怕是………” 柳驸马心慌神散问道:“怎么不好了?” “流产先兆!快扶进去!” 什么?素影怕不是被刚刚自己的行为所吓到了吧,赶紧松开手中握着的刀柄,似要帮忙,不料柳郎一把推开她伸出带着鲜血的双手:“你别碰她!” 别碰她?这话说的还真是让人心寒啊,我是为了救谁才出手的?别碰她!哼! 随后驸马都尉抱着素影先行离开,岳安起身摸了一把被钉在树上的血人:“还没死!” 出神好一会儿的昌宁这功夫才回了神,双手紧紧拽着她衣领质问道:“你这不要脸的温灾星,我好意请你来舅母家做客,你竟然敢当众杀人?” 被她拉拽得心烦,拨开昌宁的手,挥拳猛击在其面颊,打得她吐出一口鲜血,内里还藏着两颗雪白的臼齿,疼得昌宁倒地痛哭。 她指着满地打滚儿的小贱种骂道:“呸!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拉扯我的衣衫?你们,将那不知羞耻的下贱东西给我拖出去打死!” 整个府里没有一个人敢动,这时昌宁的舅母跟着争辩道:“怎么说我们家在这长安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皇亲,你在我府上杀人,于情于理可都过不去吧,即便他做错种种,要受罚也得由我们来啊!长公主若是还揪住不放,上有大理寺在,怎地能私下动刑?” “少废话,今日他敢攀着素影,改到明日或许就该轮到你们家昌宁哩,后日可指不定又会轮到谁!如此胆大放肆的贼下人我全替你们除了这孽障,毋须谢我。” 单手抽出钉在杂役肩膀的佩刀, 就在他瘫倒滑落的一瞬间,人头落地! “把这处理干净,别让他脏了这好景致的花园!” 众人瞧得那美公主眼珠子通红,满面血污,身上被喷溅的红血染满,如同盛开着簇簇彼岸花,将手中佩刀仍在那死人身前,衣袖轻甩就这么走了!没人胆敢阻拦 二十七.作势 不过就是斩杀了一个杂役罢了,用得着一大家子人跟我在这横眉冷对的吗? 柳郎护着素影进了厢房,由阿析跟玥娘,灵仙儿三个照料,苏玠领着王家几名杂役去处理尸体。 昌宁搀扶着头脑晕眩的舅母,玉羊娘子蒙眼护着同昌,路长芝跟韦郎君现在一旁,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了眼眶。 长公主扔下手中握着的钢刀,掸了掸衣裙上残留的血渍,正欲从人堆中出来,偏巧听见有两个人在细碎言语,她停下脚步仔细听着。 “公主别怕,全当碾死了只蚂蚁。” “说来轻巧,你又不是没瞧见她刚刚那个样子,跟厉鬼无异啊,恐对你我下手!” “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人多还不是想绑就绑!” 这……这声音如此熟悉,让她深感错愕,顺着话音转回身眯眼巡视,目光扫到之处人人自危,生怕被她看见,再遭了大灾。 这其中只有两个人隐在大树旁边言语,是安化……竟然是她! 安化此时正在跟她身边的侍女谈论着自己是如何如何残忍,如此如此可怖。而那侍女的声音,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在自己备受*之时,那个想用金铤想买我性命的人原来就是你啊! 小小年纪竟然能做出此等罔顾人伦之事,我还真是小瞧了安化你呢!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再顾念什么至亲情义从而对你们手下留情了。 “你们通通都给我回屋吃酒!” 现在哪还有人再敢与她同席哩?一个个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哼!自己转身继续回内堂吃酒,临走之前悄悄唤出骊泉隐藏在她身边,随时听令。 “骊泉……去,先给她们个教训!让这群人都也长长记性。” 随后,冲着人群再言:“我最后说一遍,都给我回屋吃酒,一个都不许走!”依旧没人敢动,登时间,咔嚓!一道晴空炸雷惊吓众人,突然下起拍面暴雨,使他们不想回屋也得被迫跟她同席! 李曦瑶并不想再装出一副身不由我的戏码来迷惑大家从而求得原谅。我本性如此,何须委曲求全! 外面的人众将尸体带了出去,扔在城郊地胡乱挖开的小墓穴中。 可这边内堂里的这群人都是却生生坐于席上,此刻鸦雀无声,哪个都不肯开口,既然如此,不如…… “既然你们都不言语……不如由我来讲两句!把这事情的经过跟你们说个明白。” 现在开始,依就是她自己的独角戏。 “你们王家育下不严,竟生出了如此下作的东西,胆敢对我家人心怀不轨,幸而是碰上了我,替你们将此獠扑杀,尔等亦需心怀感激,不然……意图弑主的罪名你们王氏一族或因此獠得咎!” 安化狠拍桌面:“呸!笑话,你个灾星祸害,少在此地妄语,欺我不知你是个甚么东西?杀人立威你还不配!” 嚯!她这是想跟我叫板?好啊,我不来找你,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啦。 “啧啧啧……安化,你为何意啊?当真是想与我这姑姑生了嫌隙?” 安化越说越气:“你说他意图弑主,缘何不对同昌下手?偏偏要对付你这灾星?其中定然有所隐瞒。我告诉你,这事儿不能善了,凭你空口白牙便想给王家定了罪,当我们几个为何物啊?” 她设下的这个罪名扣的是有点大了,可那边安化继续紧咬着不放,可真该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她问安化道:“你一口一个灾星是为何意?” 她没好气的回着:“是啊!此事外人鲜少有人知晓,可你却瞒不过我们!” “好!今天便要你见识见识,我这灾星是何等厉害!” 单手一挥,卷起一阵风烟,门窗噼啪作响,再度挥手,安化凭空挨了好几巴掌,打到嘴角流血才停下。 “现在还有哪个敢质疑我?敢妄议我?或者敢把这事说出去!我定然拔了你们的舌头,她安化就是最好的例子!今儿个我便把话放在这,耗费你全府之力,保素影大小安全便罢,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定要你全家陪葬!” 说完提着昌宁舅母的衣领子,便扔出内堂大门:“听清楚了就赶紧去办!” 其实李曦瑶还是顾念着一点亲情对安化手下了留情,不过是几个耳光,她应该承受得住。屋子里的人众有几个见过这种情形的?只能选择缄默一旁,倒是瞧着玉羊娘子无甚反感! 警告,威慑,恐吓,样样不落,如今再在此地吃酒难免有些坐不住,丢下金杯起身前往厢房打算探望素影,怕内堂众人出来对她不利在门窗上设了封禁,若是再她撤下之前出门,定然如雷火穿心。 说我是温灾星,我偏要让你试试,被灾星欺辱的滋味。 打从内堂出来,便往厢房处走,这边人多混乱,顺门缝往里看确实每个人都在为素影忙活,这才长舒一口气。 “你来此作甚?” 柳郎君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质疑问道。 她惊讶回着:“我怕王家救人不出力,想要督促……素影可平安?” “若不是公主你在人家府邸,素影面前,耍了一通威风,她又怎会昏迷不醒?” “我……我不是……” “公主此等做法,让旁人有何想法?你是来吃席的,不是来送丧的。前些日子在韦家亦是如此,到底意欲何为啊?” “话不投机,既然素影没事,我便先回了。跟王家人打好招呼了,没人会将此事说出去。我先走了!” 他们夫妻二人在王家厢房门口大吵一架,看来王家是留不住自己了,丢下性命垂危的素影,关爱备至的柳郎,忙到不可开交的阿析,玥娘跟灵仙儿独自出了府门,刚好碰见埋人回来的苏玠,跟他要了一匹马,戴着帷幔在街市里纵马狂奔。 不知不觉来到宁玄侯的住处,拍马而入,这里竟然还是那个鬼样子,到处都是脏兮兮,灰尘遍布,就像……就像十年没人来过一般平静。马蹄乱踏,踏碎了微脆的几案,踏卷了尘土,冲入屏风之后又踏毁了稻墙。 一路看遍青翠欲滴嫩幼竹,清风柔和吹散了她心中阴霾,她在桥下的竹筏上看见了一个让自己极度安心之人。 “霄瓘!” “你怎么来了?” “扶我上去。” 将马儿随意丢在草地上,过桥在霄瓘的搀扶下,迈入竹筏之上,跟他斜躺并肩。 “你还真是清闲惬意的紧嘞!一个人跑到这里吃酒躲懒,这就是上回我没吃上的桂花酒?快给我一壶,嗯!真香!” “我躲个什么懒!不过是想图个清静,你别都喝光了,放心醉了再起头疼!” 二十八.任性 来到这满眼滴翠的世界以后才稍微缓和了一下自己紧绷的神情,不知为何,只要跟霄瓘在一起时内心最得平静,或许他们才是一类人? 霄瓘让她在竹筏上坐好,自己则去解开拴在桥柱上的绳索,让这小小竹筏顺水流漂动,晃晃悠悠共饮一壶酒!昏昏沉沉,头晕眼花。这幻化出的地界里本就暖热,再加上吃得了半壶多的桂花酒她身上更是燥热难熬。 随手解开披挂在身前的帔子团了团给扔了出去,一半搭在竹筏上另一半漂落在河水之中。可身上依然是热的紧,迷迷糊糊间站在竹筏上面,摇摇晃晃脱下大氅,使劲往水抛着,或许是醉酒的缘故,脚下不稳她整个人跌摔进了河里,迸溅出的冰凉水花拍醒了同样昏醉的霄瓘。他赶紧伸手下河去捞,紧抓着水中李昭心口上的裙头就往竹筏上面拉拽。 本就不大的竹筏,怎么能禁得住他两个这番折腾,筏子稍倾,将她二人掀翻在河水当中。在凉水的刺激下,二人果真又清醒了不少,霄瓘吃力拖拽着一动也不想动的李昭,再次往岸边游去,花了好一番气力才跟她出了水面上了岸。 将那美娇娘横抱在怀里,慢慢攀上山顶,其实这娇气的道人,从来不愿意做多花力气之事,如今经过这番折腾,几乎快要累到晕厥过去的霄瓘把湿淋淋李昭和自己一股脑儿扔在桂树下的那张大床上! 气喘吁吁问道:“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惹你动怒了?平白无故跑到我这撒什么酒疯?” 她拨开额前滴水的散碎头发:“你快别吵了!我冷。” “你冷?我还冷呢!快回去把身上擦擦干净,再换身清爽的衣衫,仔细别害了病去,到时候又该喝那苦汤子,你可别跟我抱怨啊!” 她抬起身子一把拽住霄瓘,双手揽着他的脖颈,凑到其耳边娇嗔嗔念叨着:“我不,就是要你帮我擦,也要你帮我换!” 霄瓘就任凭那人揽着抱着,贴在她面颊小声言语:“不守妇道!” “哼!不守便不守,凭谁还敢对我说三道四的?今后啊!能活得一日我便需逍遥一日,什么克己复礼,端庄持重,在别人眼中我即便是有千般好,都不敌那一句灾星流言,还要这好名声作甚!” 说完她吻上了霄瓘的嘴唇,婉转流连间便让这老贼失了理智,任由她缓缓解开自己的湿漉漉的衫袍跟衣带。 身前那美丽弱小的女子,身体冰凉中还透着一丝温热,她肩膀瘦小,感觉自己只要稍微一用力,便能击溃她的所有防备。 是啊,李昭她自小囚困多病,本就比其他几个姊妹瘦弱些,即便如此却总是逞,可能是从小怕被他人欺辱才会装出一副盛气凌人,孤高自骄的模样。 褪去她上身黏着的冰凉短衫子,那人除了面容白皙以外,谁曾想她身上更加白嫩,心口处滑腻的皮肉上还能看到些许青紫色的血管!摸上去的感觉竟更加奇妙。 她紧紧缠着霄瓘,就像是小孩子撒娇一样,释放着自己连日的寂寞难耐。 霄瓘的双手划过她的耳后,脖颈,心口,近乎将要触及到腰身的一刹那,她翻身上前将霄瓘死死压在自己的身子底下。 紧紧提着滑落至腰间的彩绣裙头,她不想让霄瓘看到自己下腹的封印被破,免得再多生事端。 俯下身子,紧紧亲吻着他的嘴唇和肩膀。 骑坐在霄瓘双股之间,轻摆腰肢,随着他两人不断急促的呼吸声,顿时感觉四肢酥麻,当一股热流融入其中之时,仿佛抽离出她所有的精神,瘫倒霄瓘身前。 没有羞耻感,也没有负罪感,她一心只想得到片刻欢愉罢了! 霄瓘抱着她少生耳语:“你那府邸我是再也回不去喽!” 她将霄瓘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其实像你我这种人啊,才最应该凑到一块嘞!越发探知到过去种种才更感今时之厌倦!人间不过短短须臾几十载,又委曲求全,只不过苦了自己,顺其自然,才最胜清闲啊!” “你我这种?可是又知晓了些什么?” “嗯!这心里啊越发沉重难过,你可得记着时常来伴着我哩!我怕心……中不善,到时堕入万劫不复。” “不管是人是魔,我都乐意陪着你。” 跟霄瓘两人相依相偎的躺在桂树下闲聊起来。 唤出灵璧将身上湿潮的衣衫吹干,她不想再这幻境里还穿着夹衣衫,偶然想起之前留有一身鲛绡纱衣。 “可记得我那身纱衣何在?” “在我屋里挂着呢,可要我给你取来?” “嗯!你快去吧。” 霄瓘披着衫袍回屋里给她拿取衣衫,李昭独自留在外面,除下长裙,摩挲着自己腹部那个从前设有封印的地方,似乎稍有记挂。 “你怎么来了?” 听闻人声传来,赶紧抓起衣裙胡乱裹在身前,回头一看,是宁玄候! “怎地还不许来了?” 宁玄候他一屁股坐在李昭身前,看着大床上单纯披挂的小人儿,再瞧得其大床上面,除了她自己的衣衫之外还有另一人的内衫跟腰带。 “你这……!” “哦!我与霄瓘坐竹筏吃酒,一个不小心跟他跌摔进了河里,他抱我上来换身干净衣衫,瞧,他回来了不是!” 霄瓘见宁玄候在此稍显意外:“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回昊天观么?衣服拿来了,你可要换上?” 她抓紧身上的裙子:“不了,我得先回去处理好一些让人烦心事哩!” 宁玄候不解:“你这就要回去?我可才刚回来啊!要不,再坐一会儿?” 霄瓘拽着宁玄候脖颈:“赶紧跟我下去!” 待她重新穿好衣裙,来到山脚下,霄瓘跟宁玄早已等候在旁边。 “送你回去!” “不用了,马儿在那边吃草,是不是还得某人去帮我牵过来呀!” 她目光很自觉的扫在宁玄候的身上。 “好好好,我去牵马!” 就在宁玄候跟霄瓘两人不舍的目光中,她匆匆离开此地,奔马而归,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府邸当中。 悄悄奔回楼内,才要推门而入,玥娘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拽进楼中,训斥道:“你今日怎地如此?将我们一大家子人置于何地?” 她急急辩解:“这不怪我,是那贱人瞧着素影貌美,心性柔善竟敢攀着她,我跟苏玠路过,定然是要帮着她哩!” “帮人何须你来出手?让苏玠给他个教训便罢了,剩下的事可该王家人自己处理。你怎好当众杀人啊?这么做要让柳家郎君视你为何?” “话虽如此,我不过一时心急。” “一时心急就能害人性命?” “嗯!杀了他都算得了便宜。玥娘……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让骊泉给了他们个震慑,没人敢说出去的!” “你……!不知悔改” “好玥娘,我知道错了。” “罢了,定没有下次,可千万记得,收敛,收敛啊!” “好!对了,玥娘,素影她……!” “素影被你吓得差点没命,不过好在有岳安照顾,大小平安。” “那就好,那就好!” “我看啊,柳驸马这两日是不会过来了,你好自为之!我得过去了!” “嗯,玥娘去吧,好好照顾素影,我这里不用留人,你们劳乏一天是该好好休息了!” 把玥娘劝出去,吩咐下人不必守在自己这边,一个人进入了房间里,坐在窗棂之下,散开长发,用玉梳轻轻梳理着,所到之处顺滑无比。 “青萤,那东西养得怎样?可别让我白白放了血!” “成型了!” “好啊!领出来让我瞧瞧。嗯,不错。既然不让我亲自动手,不如就选你了,哼……哈哈哈哈,想买我的命,也不先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只不过现在还少了些东西!” 隔天传来一个让她深感不安的消息,兄长有意让安化外嫁和亲,她若远走,我可怎么报这冤仇哩!怎地都得赶在她出嫁之前办完这要紧事儿。 二十九.清算 她前段时间从同昌府邸里抓来养在璎珞圈中的那个东西,如今也从些许散碎的魂魄养成了能看出人形的实体。 散放青丝犹遮面,勾魂摄魄娇俏颜。 柔荑玉手软芊芊,细润柳腰嫩芙蓉。 好一副倾城倾国的美丽面容啊,清清秀秀中还透露着稍显高傲的神情,想来许是死有不干罢了! “美则美矣,不过可惜……” 走到那女体跟前搭手上去脸颊,唇角都是冰冰凉凉的,可那肌肤润腻到让她稍感嫉妒。肩头,心口处的圆滑起伏,竟然也让她舍不得放手。拂过平坦的腰腹,垂眼而视,一双玉足纤巧可人。 如此绝色之人为何怨念不消,几近魂飞魄散都要缠在人家府邸里呢? 这么好用且方便的女体养在自己手中自然是好的,不过可惜,现在的李曦瑶还无法任意驱使,她并不像五灵一般跟自己心意相通,只一个唸言便可听凭指挥,任意调遣。 那东西如今只是个没有思想,不会说话,不能活动的一块美肉。 但是……她眼神轻瞟,想到了一个最便捷,最省力,也是最危险的一个方法,手指轻柔抚摸过身侧几案的光滑边角,缓缓走到那个被她遮盖住的大镜之前,扯下锦缎。 斜眼余光而视,问道:“不如……你来告诉我,要用什么方法才能驱使动那女体,好为我所用啊?” 镜里的慕衡阴同样斜眼看着她,带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仿佛坠落地狱的魔鬼受到宽恕之光的照耀般的邪魅。 “这个应该能帮到你!” 大镜之上隐隐浮现出一张黑血符箓,她小心翼翼伸出指尖触碰那镜中一点。瞬间有股寒意极速传递至心口。果然,这慕衡阴才是最让她畏惧非常的存在! “把它贴在那女体的心口处,她自然听会你的话,为你所用!” 李曦瑶本就疑心慎重,不敢相信他如此好心,反问慕衡*:“我要怎么样才能够相信你?” 那人撇嘴嗤笑:“你不信我,缘何又来求助于我?” 她想了想,确实是如此:“哼,好!我就信你这一次,不过你休想取而代之!” 揭下慕衡阴给的黑血符箓,怕镜中多生变化赶紧又将大镜拿锦缎给遮盖了回去。不过几日光景那家伙竟然从一道人影变为能助我一臂之力的存在,他若想破封而出,便也指日可待了! “把她带回去吧!” 她看着手里那张黑血符箓坐在窗棂之下,细心思量。 那个慕衡阴怎会如此好心?他最的心思最胜歹毒且冷漠无情,即便是面对俞秾华那样伴随多年,心爱至极的人都能如此残忍,赠我符箓这等好事他也能干得出来? 起身将那符箓好好收藏在玉匣之内,暂时还不太敢用,带着浑身的疲累沉沉睡去。 第二天晌午,灵仙儿得了空过来她这边,端着一盘刚刚切好的林檎果瓣,搁在琉璃盘中还撒了些花蜜,这也是她最爱吃的。 “公主你……心神可好些了?” “灵仙儿,莫不是以为我疯了不成?” 她也小心提醒着:“又不是头一次见你这样,还记得仇士拓那獠?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又请了旨意,打到我们殿上来,你也是这般杀红了眼睛模样,可那回毕竟还是背着外人的,骊泉做了法,让他们神志不清,打杀便打杀了。 但昨日王家神智清醒之人众甚多,唯恐哪个嘴贱的再把这事情给说了出去,你也得想想后果啊!倘若街巷之人议论起来,圣上最是忌讳,若是让柳家人知晓岂不……” “灵仙儿也是年岁大了,跟玥娘一样唠叨,那日是我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以后定然不会了!他们那群人啊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要让骊泉给他们口中下了细鳞银鱼,想说我的是非,他们还有命活嘛!” 灵仙儿对五灵还是挺信任的,便转移了话题:“对了,今日清早传来的消息,说是有意让安华外嫁去和亲。她也是一百个不想去,在宫里闹腾了好一会儿呢!”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安化过些日子要去和亲啊!你这是耳朵不好还是没用心啊?” 她赶紧解释:“我是不敢相信。和亲?平白无故,不疼不痒的就想离开长安,逃离我的控制,跑去和亲?” “公主你何必与她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些?走了便走了,走了便少了些小孩子的纷争!” “哈?小孩子的纷争?你可知道她心肠是有多歹毒!还记得今夏我被歹人掳走,害柳郎受伤,幕后指使之人我已经确定,那事儿就是安华指使身旁的侍女所做!拿钱银找些不入流的匪类想买我性命。这种狠毒的人你让我怎能放过她!” 灵仙儿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她都不敢相信那个养于深宫的小小女子竟然能做出此等可怖之事:“当真是安华所为?她还是个孩子啊!” “孩子?她都十四了,将笄之年,怎地还算小孩子了?除了我,你可见过如此心狠的孩子?也不知她为何这般厌恶于我,处处跟我过不去。” “可千万别报错了仇啊!” “我岂是胡乱猜忌的那种人?不过你大可放心,这次必定不会出大乱子的,也没有人能知晓是我所为,凭他们怎么猜疑也都不会诬赖在我的头上。灵仙儿,你从那边过来他们怎么样了?” “柳驸马车也守在素影身边,为了这个难得的孩子柳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来走了一遍过场。” “祖母跟耶娘都过去了?可问起缘由?” “是啊,都来了,驸马都尉说是在王家行路不稳,受了惊吓所导致的!想来他也是心中记挂着你的!” “我……我是不是也该过去瞧瞧,拖着病不去自然不好,最起码,面子上的礼仪周全也是该做出来的,可……柳郎看上去并不想让我靠近素影啊!” “他让不让是他的事儿,你去不去是你的事儿,想做个样子还是该过去的,你说是吗?” “嗯!灵仙儿言之有理!” 三十.同昌怨 晌午过后,公主低绾发髻,不簪金,薄傅粉来浅施朱,素衣单裙最是个干净模样。 灵仙儿送果子来随后便陪着她一道去探望素影的病情。 其实李昭她是不想去的,毕竟现在自己被柳郎当做洪水猛兽一般的防备,着实令人心寒。 再者,我不存害她之心,本意也是好的,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多少还是心有愧疚的! 迫于无奈,即便硬着头皮也得过去啊!转过回廊,步出院门,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素影房门前,停住脚步,不肯再动。 “放心,柳驸马不在!”灵仙儿的话算是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 “我还是不敢!” 灵仙儿握紧她冰凉的指尖:“别怕,素影她一切都安好!” 突然间听得窗棂之内传出素影的声音来,虽然气息微弱,但还能听得真切:“快请公主进来。” 小侍女推门行礼,请她进去。 卧榻上的俊俏娘子,面无血色,不生半点红润,都快赶上从前的自己了! “你……快别起身了,躺着说话吧,这两日身子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劳烦公主惦念,檀太医令丞这几日不离身的照顾,想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快坐吧!” 小侍女递上月牙凳,她垂足坐在素影身侧,闲话。 “素影,你可埋怨于我?” 她缓抬眉眼:“公主何出此言?素影并无怨怼之心啊!” “可你差点小产,便是我冲动之下所造成。” “公主莫要说此等见外之言,若不是为了帮我又怎会冲动哩!我该感谢还来不及呢,如若不是受公主宽容,哪里来得这个孩子呢,自打有孕以来也多番承公主照拂,一大家子都待我极好,我都记在心里。” “好!只要你不埋怨我便是好的,看你这气力,想来该是要静养的,我不留在这里讨扰,先回去了。你放心,这个孩子我定然要他平安出生,健康成长!” 回到自己房里之后,特意吩咐将下去,自己身边人手悉数调往素影住处,这里只留下几个帮忙伺候之人。素影那边的日常用度再多添一倍,吃穿饮食随意从公主楼中拿取。 多多照顾素影好也算是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吧。 晚来时天热色将暗,听说柳郎归家,她有些极盼。想跟他说说话,把自己心中的苦恼,无助,跟内疚的小心思都告诉他。 那个最是疼爱自己的枕边之人根本就没有过来看她的想法,依旧去了素影的住处,把自己晾在侧旁。 现在的柳郎,依然不愿意见她,也不愿意多跟她说一句话,怕是不肯原谅自己,还真是让人气恼呢! 独自趴在几案上,瞅着摆放好的几碟子吃食,瞬间竟没了胃口,随意用玉著拨弄着,却怎么都不往嘴里送。 即便你厌弃我了,可我还是念着你想看看你,哪怕只是远远瞧得一眼也是好的。不然今夜怕是又该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了。 从衣箱中拣选了一件黛蓝色的大氅披在身外,独自出了楼门,往素影处走去。 手搭窗棂,朝里面望去,影影绰绰间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蹑手蹑脚又走到门缝前,柳叔平搂着素影肩头搭坐在框床上,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腹部。 “他……还挺有劲的,我能感觉到这个小家伙在动呢!” “郎君玩笑了,他还小呢!” 那人淡然浅笑:“柳家有他在,不知能弥补了多少遗憾。” “是啊!兄长若还在世,你早该当叔叔了!” “你是没瞧见,这次从王家回来时可把祖母跟阿娘吓得不轻。” “郎君放心,拼妾性命,也会努力保全他的!” “别说傻话!那个……素影,我想替公主跟你说一声抱歉,她从来不是做事冲动之人,想来那日应是……!” 素影赶忙打断了柳郎的话:“我并没有责怪公主呀!我知道,她是好意救我于危难之中,但怪我,是个禁不起事儿的!我对公主总是心怀感激,其实她待我甚好,除了让玥娘跟灵仙儿和檀太医令丞照看,今日还给我这里多添了不少吃食物件。我听几个小丫头说起,自从王家宴饮归来你便不曾见过公主,千万不要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儿跟她别扭着,心里若是有人家还不抓紧寻个由头,赶快过去瞧瞧,我这里不用你总记挂着!” “在王家时跟公主说了重话,该是伤了她的心。哪天真该寻些好玩物送去,只当赔礼道歉。” 她在门外听见柳郎跟素影说起这话不由得胸中疼痛。 她磊落心善,却唤作影。自己阴暗歹毒,竟为昭曦,还真是可笑至极啊!也罢,你们两个实为良配在此欢好,我也不愿多瞧。 轻轻替他们二人关好房门,还是回去吧,回去依旧是个孤枕难眠的不寐之夜。 晨起,玉羊娘子从侧门过来,由城达引她至于公主门前通禀,许她入内。 “玉羊拜见长公主!” 公主寅时刚过才睡去,现今辰时未到,她懒抻抻瘫在卧榻上不愿意起来。微微睁开一只眼睛,手指一搭:“坐,你来何事?” 玉羊坐在她身前不远处回话:“公主差遣我过来,请长公主您过府一聚。” 她掐着额头勉强起身:“好!等我梳妆!” 玉羊娘子瞧着她身边没人伺候,不免好奇:“长公主不留人梳妆?” 她跣足下床,撩开长发,顺手从妆奁里拿出一把黄杨木梳随意梳理,尴尬笑着:“素影因我莽撞,吓得不轻,现在身子不便,她们都被我差遣到素影身边,这里不留人!” 玉羊起身结果木梳:“让我来吧!” “好,那就麻烦玉羊娘子了!” 就在梳头的时候,她瞌睡了两次,好不容易妆扮上了,她又蹭花了口脂。 坐在大镜前:“唉……你瞧瞧我这个样子,真是失礼了!” 玉羊娘子摇了摇头:“长公主快别这么说,口脂掉了再重新点上便罢。何苦来叹气,福气都该丢了!” “真是难为了你,辛苦啦。” “公主言重,画好了。” “嗯,好看,比平日里多了添了几分好神情,走吧,我跟玥娘知会一声,免得她担心。” 她们两人路过院子时见得玥娘端着吃食经过。她拉住玥娘言语:“玥娘,我跟玉羊娘子去同昌府邸走一趟,找人唤苏玠过来,我在门口等他!” 玥娘甚是不解:“柳驸马今日休沐怎地你却要出门,难得他在府中,何不趁此机会重修就好?” 跟柳郎吵吵闹闹好些回,也不差这一天,况且她是知道的柳郎还没寻到那个能让他们重归于好的由头哩! “不急于这一时三刻的,万事等我回来再说,先走了!” 她跟玉羊等在门外,谁也不言语,气氛冷淡。 苏玠驾车赶到,搀扶公主上车她二人坐在车舆当中。 李昭率先发问:“玉羊娘子可惧怕于我?” 她瞅像清冷孤傲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玉羊不怕!其实与长公主初见时遂觉亲切,不比他人,几番相处之下,深感长公主力能通天,不似寻常凡人。” “哈哈哈哈……力能通天!不至于!但我倒还真有些本事的,既然玉羊娘真心待我,也曾三番四次帮助过我,若是日后有何难处,我李曦瑶自当鼎力相助。” “那便先谢过长公主了!” 车马行至同昌府邸,她被引入屋中小候。大约半刻钟左右,伴随着阵阵香气她知道等的人到了。 “姑姑,有礼了!” 她赶紧起来搀扶回礼。 “你我之间还称什么姑侄哩!不过才长你一岁罢了,唤我曦瑶!” 三十一.闲谈 “晖凝不敢!姑姑快坐吧。” 她两个相互行礼,同昌先是请姑姑坐在食案之前的薄织毯上,上面铺着一方牙席,又请了玉羊娘子去准备煎茶所需。 在此茶室一隅里斜靠凭几慢打扇。 观庭院,秋来美景别致,不禁赞叹! 屋廊下,蟋蟀悲鸣哀怨,枯叶衰败! 李曦瑶倚靠而坐,因身上穿几重的衣衫,如今还微微透着轻汗,虽说将至晚秋时节,天气渐渐爽朗了不少,可这晌午的日头依旧催促着她勤勤摇晃着手里的纨扇。对面那小晖凝垂眼正坐,似乎有话要说。 她停下手中晃动,直言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束着,自家地界里何不放肆些!对了晖凝,你为何特意差遣玉羊娘子过来寻我?难道那日里的事情给忘了?我可还在思过哩!” 她看着自己那个没正形的姑姑回道:“晖凝没忘!” 心中更加疑惑:“没忘?不曾想那日过后你还愿意见我。” “其实……”晖凝欲言又止,咬了咬唇角:“我与姑姑年龄相近,自小便常常被拿来比较,又同背负星象预言,故而甚多留心,姑姑笄礼得出玄武殿那日我也在场。” 一听星象之说,她平日里最为记恨此事:“晖凝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有什么我能帮扶之事,且尽管开口!” 姑姑如此直言不讳的性子她特别喜欢崇拜,可这事儿又实在难以启齿,不好开口,吞吞吐吐间还是将自己的一点点小心思说与她听。 “这……其实我……近来心思繁重,事与韦驸马相关,安华之事,想来姑姑也有所耳闻。昌元的病自打入夏时开始便反反复复,不曾见好。那昌宁更是个年纪小的又不通事理的,我这身边能够攀得上关系,且又时常能够走动走动的姊妹亲友就只剩下姑姑一人能陪我闲聊多话哩!” 晖凝这孩子,平日里性子便温吞吞的,今日也不知有何事,说起话来遮遮掩掩,真是让人不痛快。 “哦?这话说的,我还真想知道你为何事苦恼!好奇心如百爪挠心,你且快说说!” “这……” 晖凝面颊通红,眼神飘忽不定,如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狠掐了自己虎口一把,下定决心还是该说出来的。 “这事啊说出来怕姑姑笑话,可不说心中着实憋闷,我与韦郎君成婚不久,可他近来每每流连别地,好些日子不曾回府,相处甚少,常常独眠,夜夜孤枕,无人成伴,即便自己病着痛着也无人关心,不知是合缘故,如今他却对我如此厌弃。但这夫妻之事也不好同阿耶提起,晖凝这次请姑姑过来,是想跟姑姑请教请教夫妻相处之道!” “啊?夫妻相处之道?这……在王家做客的那天,你也瞧见素影身怀六甲之姿了吧,那时候因我恼怒冲动德行有亏,干了些污糟眼睛之事,害她差点小产,如今柳郎跟我多添嫌隙心生怨怼之意不消,姑姑我这段时间也不曾得见你姑父哩!你跟我请教夫妻相处之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不会,不会……那日便只是个意外罢了,照依晖凝所见,姑姑与姑父鹣鲽情深,婚后多年亦是恩爱不衰,羡慕不已。便想再问问,夫妇相处可有其他妙法?郎君每每出门都是为了路家奔走,我怕他心里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晖凝成婚日短,只年初时与韦驸马恩爱欢愉,可自打他与路相公攀上亲好,便甚少相见,不过节日里或者回宫宴饮才能见上一面,外间多有风韵之事流言,我,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这侄女啊,要是说宠溺娇惯,在这偌大的宫城里她可是独一份的,就这么天真长大,无甚忧思多劳,可这自打结婚以后她眼里心里都绕着韦保衡一个,可他偏偏跟路鲁詹这等人相交深重,也不知那老贼到底用了多少貌美姬妾才能绑着他哩! “嗨……我当是什么大事哩!韦驸马他心里自然是有你的,他们韦家即便如今势大,却也绕不过兄长去哩!毕竟能有今天也多半因为娶了你啊!我们小晖凝性子柔善,有些手段还是不知为好!倘若是被兄长知晓他如此待你,怕是该动怒哩!到时候牵扯韦家,你这心里定然不会好过,表面上得些欢好便罢了。不过这大好的长安城里,年轻俊美之男子众多,以你我这般身份又何愁没了伴去!又何须惧怕孤枕无依!” 晖凝听完她的话,瞠目结舌的愣在那里,半晌蹦出一句:“姑姑不可啊!” “我有何不可?人生在世,区区几十余年,何不快活度日?” “这……我全当姑姑玩笑言语,这话可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才好呀!” “哈哈哈哈……不识逗!其实我与柳郎君昏前相识,便情根深种,而后相知相许在一块儿,说来也巧,竟还真就与他柳家相配,情感自然是比你跟韦郎君来得容易。我这人啊,还算得上好性子,只不过偶有气急冲动的时候,这才给添了堵。可说到底,他还是在乎我的,不过偶有吵闹罢了。有兄长在你背后撑腰何须惧怕?不时就强硬些,免得被他家看轻。” “姑姑快说说,如何做一个强硬得势的妇人?” “我可是从小被困,遇人总是曲意迎合,尝够的冷淡白眼,哪里会得强势呼?这事情你可该问问安华与昌宁哩!” “唉……一提到安华,她正为了和亲之事苦恼无助,心性自傲又不懂隐忍,这几日在宫中打砸哭闹不止,母妃常日劝解亦不管用。晖凝深感姑姑心智本领还想请姑姑给寻个解决方法!”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巧了,我自是不愿安华那个小贱种远走他地,就在自己身边定然叫她不得安生。 “安华她也是被兄长宠溺到大的,可她跟你不一样,以她的性子啊,哭闹打砸都还是小的,怕只怕哪天想不开再……,那南诏山高水远,独自过去也无亲人在侧,她自是不愿,如今哭闹不止亦有可原。如若是她不想和亲,也有别的法子可寻。” “哦?什么法子姑姑且说于我听!” “不过是不想去和亲罢了,可以随意寻个年龄相当样貌清秀的宗室女顶替!前朝每每如此,这么简单之法怎地竟气恼不知?这些年,我唐与他南诏蛮夷战火不休。就在今年我们大破南诏攻下交趾,斩杀蛮夷兵士三万余。这个节骨眼上和亲,怕是对安华多有不利!” “选派宗室女去?是不是也……” “放心,不是自家生养不需诸多顾虑,即便拣选宗室女,最后得来的,指不定是个什么东西!” “姑姑说的在理,明日我便回去跟母妃商议此事。也好让安华消停几许。” 三十二.吃茶 跟晖凝在闲话间,玉羊娘子跟那个灵仙儿从前诸多留意的侍女香蕊娘子二人,端着吃茶所用的物件走了进来。一一摆放在食案之上,而后便要退在旁侧,李曦瑶脱下身上穿着的大氅及顺手的递到玉羊娘子的手中让她替自己收着。 “来,这茶啊,要我亲手煮的才好吃哩,知道姑姑饮食清淡,不加更多椒桂。” 说罢,晖凝她拿起手边的长银著简单拨弄着风炉中的炭火,不过几翻功夫耀目红火在炉堂中翩然舞动,又渐渐熄灭,如同人生一般由华丽转至淡然。不一会儿功夫,鍑内盛装着的山涧水受热后吐出蟹眼鱼目般气泡,初沸已到,翻开鎏金莲瓣银盐台打开拿用菱花纹长柄银匙取来贡盐放在鍑内,再舀一碗初沸时的热汤搁在旁边。 平日里吃茶都是灵仙儿给煎的,自己可从来不会亲自动手,一来盯着煮水麻烦,二来也没什么闲情雅致坐在那里忙活着,可看晖凝她那专注的神情还真是挺享受这样的生活啊!炭火微烧,本就身热的她更是汗流不止。 等待水沸之时,晖凝忍不住问道:“姑姑与姑父是如何相识的?” “说来可笑,与你姑父初见时啊我趴在玄武殿的一棵大树的枝干上,那时我才第一次见过外间男子,加之柳郎他面容俊朗,我这两只眼珠子可算都被他攥了去哩!” 晖凝眯眼遮面嘻嘻的笑着:“姑姑素来端庄持重,怎地会趴在书上哩!” 她听完也是淡淡而笑:“端庄持重?是啊,世人眼中的我不过如此,可谁又知晓我的本心如何!无非是为了迎合他人不遭欺辱所做出的掩盖之举罢了!我哪有你命好,总被温柔以待,可以从心而动。” “即便晖凝如此,殊不知在我心中却还羡慕着姑姑哩!就算只是简单相处却也通达豁然。” 陡然间她察觉到璎珞圈中频频异动,不知是何缘故! 再瞧着水煮如涌泉连珠二沸已到。 晖凝指着她手边的物件:“姑姑,将那边的银盒递给我!” “给,你也不必羡慕,瞅瞅你这府邸里,极尽奢华,都快要赶上半数的国库哩!兄长如此一般待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啊!” 晖凝不解:“这些身外之物与我无缘也是最不稀罕的,哪里有父女亲情,郎君之爱来得重要!” 她接过银盒搁在自己手边,待三沸之时,搅动水面行程漩涡,再从鎏金飞廉银盒里盛出细致如面一般的茶粉,边搅动边往鍑中漩涡里放着,搅动不减。看得鍑内茶汤如同腾波鼓浪,奔腾溅沫时,将一旁提早盛出晾得稍凉的那汤水倒入其中止住沸腾,使其孕育出沫饽。 而后香蕊娘子把其他物件撤回,玉羊娘子则将鍑中煎茶分别盛在青瓷盏中,再将食盒里的茶点小心一同摆在面前的那方食案上。 照顾好这边以后,她们两个便退出了茶室,等候在外间。 李曦瑶心中感慨,这热大天晌午的竟然还吃热茶,真是无法理解她们啊!晖凝这孩子怎么就不知人间疾苦哩?真是无奈!不自觉的叨念着:“若是此刻能有壶凉葡萄酒吃,那才是最好好的哩!” 晖凝手捧茶盏,疑惑问道:“姑姑不喜欢吃茶?” “唉……喜欢,喜欢,晖凝煎的茶可是最好的,我不过多有燥热,吃着也好,也好!不过……晖凝可喜欢吃酒?” 她抿着嘴,摇了摇头:“吃不得,不过一杯下肚便会多添头疼,但是韦郎喜欢,他得的那些酒啊,吃起来更是要命的哩!” “你姑姑我啊,爱酒胜过爱茶,但你这茶也是极其香醇的,我吃着正好。” 她二人吃茶品茗,观景秋日。 突然她好似想到什么,凑到李曦瑶耳边又悄悄声问:“姑姑可是有跟其他年轻男子欢好过?” 还以为什么大事这般紧张,她一把抓住晖凝的耳朵,贴在自己唇便边。 “有过!” “啊!”吓得晖凝急急用双手捂着嘴,瞪大了双眼。 “真……真的?那……那姑父!” “我与柳郎情义深重,不过是一时动情,如此这般小事不足为叹!” “那人如何?” “他……他是个年过不知几百岁的老贼!哈哈哈哈!” 晖凝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话,皱着眉头:“什么?” 她慢慢解释着:“他与大明宫中三清殿的玉虚真人同在昊天观修道,你可曾见过那玉虚?” 晖凝不住点头:“见过,见过,他人生得清冷俊逸,不过看样子至多二十七八岁,等等,我记得自打七八岁第一次拜谒三清与他见过,这十来年来间他容貌不曾变过!” “嗯,他们修习活长生诀,虽说年纪比寻常人长些,可容貌不变。” “那他……身力可好?” “十分勤力,好生了得!” “姑姑的本事可是那道人所传授?” “是的哩!他,可非凡人啊!亦为我至亲好友,欢好自是无甚挂碍之事。对了,晖凝。明日回宫可好算我一个?你也知道因郭太后之事我便不再敢回去,由你做伴我也好放心些。也可跟我回长安殿的长水池里放松放松!” “嗯,好呀!早听说姑姑殿里的长水池最是难得少有的热汤泉!明日过了辰时姑姑与我一道回去!” 她们这般闲谈直到一个晖凝盼着的人归家才结束。 韦驸马身染酒气回来,看着晖凝她满面欢喜,出门迎接,厅室里长公主高坐于上,等着他们。 “姑姑今日被我请来做客,郎君快换身衣裳,醒醒酒气随我去厅室中,免得让姑姑久等!” “那活阎王,母夜叉来了?知道了,你在外面候着吧!我可不想她灭了我!” 晖凝拉住韦驸马:“怎么说姑姑呢!” 他甩开晖凝手臂:“别跟我说你不怕她,好好的,招那东西到家里作甚?”一扭头,将她关在门外。 在李曦瑶心中,韦保衡这人虽说也是喜好权柄之辈,可他却不似路岩那般谄媚,也不计较外间对自己灾星流言,多少对自己还是有些礼遇的。殊不知,他从前是可怜李曦瑶年轻貌美竟当了这十多年的囚徒,而如今自打从王家韦保衡心中很是忌惮她的能耐,和那反复无常的心性。 三人对席而坐,她先是笑了笑:“这韦郎君何事烦心操劳?瞅瞅这面色,有些疲累哩!都怪我这侄女照顾不周。晖凝,你可得好好照顾韦郎君啊,不然我可得跟兄长告状,说你妇德有亏哩!” 韦保衡瞧着她那张带着假笑的面容,心中惊怕不已,再者真怕她把自家夫妻之事给散播出去:“让姑姑挂心便是我的错,近来不过是忙些公事,哪里敢劳烦公主亲自照料,上忙于国事辛劳,不必为我两夫妻小事而担忧!” “嗯,那韦郎君可得好好平衡家事与公事哩!我话说如此,不叨扰二位夕食,先回了!” 他们两个小辈行礼,并肩送长公主出了府门,又派玉羊跟随:“玉羊,我瞧着姑姑喜欢你,替我送姑姑回府吧!” “是!” 胸前的璎珞圈内异动非常,她深感不好,断不能在此地过多停留,匆匆与晖凝夫妇二人告别。坐在回去的车里,玉羊娘子为她穿上大氅再系好衣带。 “长公主别打扇子了,担心受了凉。” 她拉开衣襟,扇着里衣中透出的薄汗:“凉?我这从晌午开始,就吃了一肚子的热茶热糕点,哪里会着凉!我先回府了,再让她们送你回去。” 玉羊摇了摇头:“不行啊!我这身份与长公主共乘已经失礼了,再用这副车架送我回去,被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多大个事情?瞧把你吓的,魂都快没了哩!去吧!送玉羊娘子回去。” 这种时候还能够不加防备的吃茶闲话,甩开多日里的忧愁烦恼,自然是好的,可回到府邸中,还有一大片烂摊子等着她收拾。 一入院门间,远远便瞧见个人影晃动,从身量来看她也大底猜个八九不离十。柳叔平此时正跟院子里踱步,她略过那人肩侧,径直往楼内走去。 “公主!” 漫不经心停下脚步,转头回望:“郎君何事?” “这个给你!素影做的透花糍。” “都这个月份了还劳心费力做这个干嘛,以后想吃什么便吩咐玥娘去做,叫她好生歇息。我在同昌府邸用过夕食而归,柳郎且回吧!” “怎地说她一番心意也都是为了你,多少吃些。” 就在拉扯间她不小心打翻了琉璃盘,漂亮的透花糍一股脑儿的倾翻在地,两人都不言语,愣在院子门口半晌。 “是我没口福,消受不起!”拂袖将欲离开,柳叔平拉住她的手腕,默默无语。 “郎君可是有话要说?不如回屋里坐下来慢慢说。” 她反手握住柳郎君手臂,一言不发的往楼中的厅室里走去。 三十三.将晚 东天边的黛蓝色夜幕漫撒,缓缓遮盖住西天那一小片的金红,头顶上这残破不堪的弦月冰白,不泛光华。 紧紧握住柳郎君纤长温柔的手掌,熟悉的那股热量依旧温暖的让她感到无所畏惧,最得安胜。 他们两人执手并肩而行,任凭谁人瞧了去啊,都是一对犹如鸳鸯般的恩爱夫妻。转身上楼,就跟从前一样她将柳郎君的外袍脱掉替换上身的是那件经常穿着最是柔软顺滑的长衫子。自己则退到屏风之后,摘下步摇簪花,松绾发髻,又把胸前将悸动不止的璎珞圈搁在匣子里,跟着也换了一身舒适的衣衫同柳郎君对坐几案,因不知如何开口他们两人半晌无语。 曦瑶起身站在窗棂之前,看得窗外,那秋夜里被凉风吹落枝杈梢头的几片枯黄的树叶,漫散飘舞,弦月发出破碎的淡淡微光,勉强穿过云彩稀疏投射。 “郎君这些日子可好啊?”是她率先打此间破沉闷的僵局。 那人垂眼而语:“也好,也不好!” “呵呵呵呵,有美娇娘在怀,亦有添章弄瓦之喜做伴怎会不好?郎君还真是说笑了!” “公主呢?可好?” “好!我好着哩!有郎君恼怒于我,有至亲厌弃于我,在这空荡荡的楼内看那旁热闹非常,我能怎么样!还不是依旧如常度日,做个逍遥的闲散人罢了!” 柳驸马持壶斟饮:“公主此言差矣!叔平并未恼怒于你,家人也未曾厌弃于你,又何苦独做逍遥人去哩?多添些烟火气可好?” 李曦瑶不假思索,直接回答:“不好!” 柳郎君放下手里的白瓷杯,缓缓走到公主身后用双手环抱住她,搭在耳边言语:“你我夫妻一体,何须如此?” 凉风吹来,郎君怀中无尽的暖热差一点就让她沦陷了,急忙忙挣脱那人怀抱,相视而对,眼眶子里的泪水默默的打着转,诉说着自己内心中的心酸委屈:“并非我娇纵任性,该解释的我解释了,该道歉的我道歉了,该偿还的我偿还了,还需怎样?那下作的狗脚獠想要欺辱素影,我在旁看到了,作为家主怎地也得帮手搭救,一时慌了神才拿刀砍伤那贼。我这养尊处优的一国公主都不曾惊吓如此,她!不过一婢仆尔!怎地比我还金贵了去。即便如此,我也调遣了身边最好的医者跟极尽用心的照顾,怎地都弥补不了你对我怨恨?” 对面之人,面容之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目光中蕴含着无限的柔情,好生面熟啊!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容,用手掌摩挲着她冰凉的面颊:“不是怨恨,是惧怕!……你我夫妻多年,这话说的着实会让你寒心,不过,我确实惧怕那个面目狰狞,大胆冷静的公主啊!怎地就不能不多多依赖于我哩!” 泪水聚会一处,止不住的奔涌出眼眶,是她……是秾华的影子!不曾想那慕衡阴在她心中竟隐藏的如此深?。难道他还存留着上一世俞秾华对慕衡阴刻骨的恐惧之感!他耳珠上的红丝北斗纹还是如此耀眼,仿佛时刻都提醒着李曦瑶上,一世的他如何剜了秾华的心。 求和,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低着头向前迈出一小步,紧紧抱住柳叔平的身子,埋头低声哭泣。 “都是我的错!过往种种不快都让它过去,咱们和好吧。” 怀中的小人轻轻啜泣,瘦小肩膀不住颤抖,她流下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领口,沁透自己的心尖, 拍了拍后背以示安抚,随后把她抱的更紧了。 “好!” 卧榻之上,小白玉人藏在寝被当中问道:“素影这两日怎么样了?” “她……近来身子恢复如常,全家人才不至于忧心忡忡,今日觉得身子爽利,便逞能去做了里盏透花糍,特意让我送过来要给你尝尝,只不过……” “只不过被我不小心给打翻了,砸碎了她一番美意!” “吃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得领了她这般情谊。” “好好好,过些时日我便亲自过去,跟她学学那让你魂牵梦萦的透花糍!好甜住你的嘴巴,腻住你的心!” 突然她感到身前微疼,原是柳叔平拿捏住了她心口一握,稍稍用力:“别乱动,快从我身上下来!” 她居高而言:“疼!就不!凭你个小小的太常寺少卿还敢命令长公主?我看怕是活腻了!就罚你不到晌午不起身!” 柳叔平嘻笑:“臣下哪敢命令公主哩?快且饶了我罢!” 她凑到那人耳前言语点着他鼻尖问道:“郎君可羞愧?在我一小女子面前请罪告饶?我这……” 话都没说全,柳驸马一个翻身,牢牢将公主掌控在自己的身下:“不羞愧,过一会儿告饶的还真不一定是谁哩!” 不知过了多久,柳叔平只感觉腰间酸软疼痛,散了气力,再不好逞能多言,揽着身边那美丽女子一同入睡。嗯……还真是应了那句不到晌午不起身,巳时将过她两个才渐渐从鸳梦中醒来,柳驸马为人一向自律,不曾想也如此这般累到不愿起来。阳光从云母窗透过来,温柔弥漫,有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感觉,让她合上了半睁半闭的双眼,蜷缩在郎君怀中,慵懒的打着哈欠,悄眯眯用指尖拨弄着柳郎的耳垂,跟他那长长的睫毛。 “郎君还不起来啊?” “不起,若不是公主嘴上不认输,我怎么会辛苦成这样?” “好,我认输,约了晖凝今日回宫,辰时在宫门见面,现在可都晚了!” 看着床边她梳妆打扮的样子可真好看,不由得痴迷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不舍问道:“不过是回宫而已,又何须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安华她因和亲一事极不情愿,在宫里闹腾呢,我跟晖凝商量着要过去安抚哩!你再休息休息,我先走了。” “好,快去快回!嗯……!”柳郎面颊忽然一热。 “最多迟两天,最快今晚,我就能回来!郎君且照顾好自己,家里有阿娘,楼内外有他们在我最是放心!” 三十四.宫墙之内.一 咸通十年八月初一 自打素影出事以来,她跟叔平两个不见面也不说话,形同陌路夫妻的日子她受够了。不过就在昨夜,可算是跟柳郎他言归于好了,心里美滋滋的,璀璨如花开满园。因夜太美,郎君多情,让 她几乎忘了昨日跟晖凝一同回宫的约定,起身对镜懒梳妆,迎蝶香粉淡淡傅,青黛长眉细细画,薄胭脂,金额钿。 柳叔平倚靠在鸳鸯隐囊上,视线穿过半边透纱纬帐,观她精心梳妆打扮,长发晃动,单衣素裙着实沉静美好。看得痴痴入迷,之际忽然面颊一热,曦瑶撂下手中檀木梳子,窜到自己身前,深情亲吻,她的口脂跟体香都深深融在了自己的心尖之上。 其实这次回宫,她没提前知会玥娘,也没告诉灵仙儿,更不曾让阿析知晓,做足了独自面对的准备,行至院门口时恰好碰见了过来等候驸马都尉的城达,便烦请他去寻苏玠过来。不大一会儿,她就等到了要等之人。 “我现在要回宫一趟,你随我走吧。” 苏玠犹豫问着:“就我们两个回去?” “事急从权,去去就回,走!” 本想着出门再等他装车,结果刚出府邸迎面正见玉羊娘子等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 玉羊行礼回答:“辰时没等到长公主,我们家主猜想着长公主定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给耽搁了,特意差遣我乘车过来瞧瞧,顺便一起回去。” “苏玠你回吧,我跟玉羊娘子同车回宫。” 他又不明白:“他们都不在跟前照顾,之前留我在,杂事差遣也是好的。” 拍拍苏玠肩膀:“你在家里我才安心,不过是去瞧瞧安华罢了,何苦来得紧张兮兮?” 好说歹说才劝退了苏玠,跟玉羊坐在晖凝的七宝香车上,感叹这车还真是非比寻常哩!不禁一句内心之言脱口而出:“还真是奢华啊!” 他们一行人奔马行车,赶到了凤阳阁中。 “你可见到安华了?” 李晖凝此时正倒在卧榻上歇息,见她从外面进来赶忙起身,行礼。 “若是见到了,我也不会这般愁眉不展啊!” “快些起身说话,又是怎么了惹你不痛快?赶紧跟我说说!” 晖凝她先是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坐在牙床上面说话。 “我在宫门前等了好一阵子,不见姑姑过来,便让玉羊乘我的香车去迎姑姑,随后便独自往安华住处去了。才到门口时就被拦了下来,原以为是她不想见我,就寻思着把姑姑给我出的主意告诉她听,也好得个心宁不是!可得到的答复竟然是昏迷不醒,任凭哪个医者来看都治不好,无奈,只得退了回来。索性,她身体都还康健。” 李曦瑶诧异:“她能昏迷不醒?这又是演的什么把戏?说我昏迷不醒倒有几分可信,她……?” “或许是惊吓过度吧!” “关心她之前,你可得先看看自己,又该涂添憔悴了,你跟韦驸马怎么样?” “昨夜……还不错。” “我也跟柳郎和好如初了。” 她两个相视而笑,接过晖凝递来的一盏玫瑰露饮下润润口唇。 “不如明日清早我陪你去安华那里再看看,可好啊!” 晖凝开心的点了点头:“好,有姑姑陪着最好不过了。” 当然,以她的心性那里会管安华那小贱种的死活,无非是想过去看她笑话顺便嘲笑讥讽罢了。跟晖凝闲聊竟忘了时间,未时一刻才兴致勃勃的从凤阳阁出来,都没敢到处逛逛,径直回了自己的长安殿中。身边好用的人都被留在自己的府邸中去照顾素影了,如今肚子空空饿得直叫唤,可再也没有人提前准备好她喜好的吃食,摆在食案上等着她回家。自己不受待见的事实依旧没有改善,一路上没少遭人白眼,于是脚下步履生风,急忙忙往回走,刚一进殿门,迎面碰见刚刚被指派到长安殿的两位小宫娥。 映衬着午后日光,那她们白皙鲜嫩的皮肤好像闪着亮光一般,面颊红脂更添神情爽利,年轻貌美的让人嫉妒。 见长公主独自一人回来,她们未曾行礼,而是呆愣在原地。 她饿紧也没闲工夫理会这些,吩咐到:“你们且先去弄些吃食过来,一会儿送到我房里便可!” 其中一个凤眼伶俐些的行礼回答:“长公主有所不知,您突然回宫,这长安殿中许久未曾开火,瓜果蔬菜也都没有存备用的,想来要做出一席吃食,怕也该得临近傍晚!” 唉……喜好的吃食样样没有,愈发惦记起昨夜被打翻的透花糍,就算当时不吃,好歹也包几枚回宫啊! 她理解话中含义,本来自己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灾星,吃食要等也是没办法的。 “既是没有,便送一壶蜂蜜水来!” 另一个杏眼圆脸的宫娥,行礼回答:“这……香蜜乃是金贵的稀罕物,我们这边的膳房也不曾存得,不如先给长公主送一壶晨露暂且垫垫肚子!” 她6岁便知道,膳房里定是有蜜的,她可曾经因为这个挨过打哩!可她并不想追究下去:“晨露可以填饱肚子?也罢,顺便取些糕点饼饵亦可。” 那伶俐的再言:“糕点饼饵得现做现蒸,不仅费工夫,时间还长,反倒不如等着吃夕食哩!” 本来还沉浸在喜悦当中,竟压不过这股无名火起,怒气打心口直往头顶窜,对着她俩左右开弓就两记耳光,只听得,啪……啪声响。 李曦瑶对着她们那鲜嫩美丽小脸蛋儿反手就是两巴掌,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了整间大殿,吓得小宫娥们跪在地上涩涩发抖,偶尔听得几下抽噎之声。 “是谁给的胆?凭我还支使不动你们了?不过是准备些简单吃食,竟敢这般推三阻四,当真以为我是个好性儿的,可以任由你们欺辱?你倒是说说我这身份怎地不金贵,怎地就不能费工夫?走啊!现在跟我去膳房瞧瞧,到底有没有蔬果,有没有蜂蜜!” 抬起一脚踹在杏眼宫娥的肩膀上,这脚力道不小,听得哎呦!一声,她磕摔在不远处的石阶之上。随后单手紧抓着那凤眼伶俐模样宫娥的衣领,直接将她整个人给提了起来。 小宫娥在院子中直嚷嚷:“长公主饶命啊,再不敢了!不敢了!” 她指着那人心口问道:“我倒是要剖开你那胸膛瞧瞧,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长了七窍玲珑心!连我话都听不进去!走!” 趴在地上的杏眼宫娥顶着脸上五根血手印哭着喊着抓住李曦瑶的脚踝含泪:“不要,不要啊!长公主饶命啊!”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极沉稳有力的言语着。 “哪个活腻了的敢惹得长公主动怒?小心被剥了面皮将你们赶出去。” 玉羊娘子一手轻轻搭在李曦瑶的手腕上,示意她且先放手,随后将李昭她护在身后。 那两个小贱种跪地求饶:“玉羊阿姊,都是我们的过错,长公主吩咐我们去做些吃食,因膳房闲置日久并不曾增添蔬果,所以……所以……” 其实卫慕玉羊知晓李曦瑶的秉性,那人素来不会跟这种不入眼的小人物争执,要么直接当面弄死,要么背地里弄死,何苦来不要脸面的在殿门口吵嚷打骂?断不能让旁人听了去。 玉羊厉声质问:“所以什么?所以就打算推脱饿着长公主?这里没去自可以到有的地方领取,如此苛待活该拖出去打死!” “我们现在就去准备,阿姊快替我们求求长公主啊!” 玉羊转过身,跪在她身前:“长公主息怒,她们二人岁数小也才刚入宫,不知尊卑长幼,饶了她们这次可好?” 李曦瑶瞬间收了怒火:“好,有玉羊娘子替你们求情,我就饶了你们这次。” 她俩拜伏于地,稽首行礼:“多谢长公主大恩!” 玉羊将这两个小宫娥打发出去以后,对着她拍了拍手中提着的食盒:“这里有好吃的,家主让我送过来的,走,回屋吃去。” 一碟碟的精美吃食小点,跟一壶冰甜酒,齐齐整整摆在几案前,请她用膳。 李曦瑶握住了玉羊娘子的手腕,拉她同坐于几案之前:“来陪我一块儿吃吧!” 玉羊出奇惊讶便推脱便言语:“使不得,使不得!” “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莫言分得主仆,在我殿中,灵仙儿他们亦是如此。” 玉羊只好依照她的话,同席于上。 “整个宫中也就你能愿意踏入我这长安殿吧,可曾知晓她们刚刚是如何欺辱我的,一说没饭食,一说没糕饼,甚至连壶蜂蜜都愿不给我拿来,。从前都是玥娘和灵仙儿照顾我衣食用度这些,如今我哪哪不知,一人过来,竟落得如此田地!主弱则臣强,再不狠狠敲打敲打,日后便是要苦了我哩!” 玉羊笑了笑:“知道长公主受了委屈,她们二人着实不像话,我已经把她们赶到永巷里去了,终日舂米捣麻,永无出头之日,可该糟了大罪哩!得家主特许,长公主在宫中时由我贴身照顾,您看可好呀?” “当真?极好!” 吃饱了肚子,困意上头,眼乏疲累的坐不住,倒在软榻上小睡了了一阵子,再起发窗外那一片天空都染了墨色,唤来玉羊去准备新衣跟巾布,领着玉羊往自己殿中最好的地界走去。 转回廊,凉风吹袭紧裹衣, 过竹林,薄雾飘渺带润湿。 “你可知道长水池?” 玉羊点了点头:“知道,这大明宫里最好独有的一出常温热汤子,据说修葺的甚为雅致,可我还真没见过。” “你来,这里就是……” 穿过竹林玉羊掌灯细瞧,此地有轻烟缭绕不止,金亭耸立,松柏长青,尤似仙境。 三十五.宫墙之内二 卫慕玉羊还在惊叹着大明宫中的稀罕地界,密密林围绕之内豁然开朗,随着步履深入前额,鼻尖,脖颈,手心,但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舒展开来,连呼吸也是沁润着些许湿热。这几日被秋风劲吹之后少有的放松感,让她沉醉不已。 长水热汤泉边有孤松流瀑蒸腾出薄烟弥霞,恍如踏入了人间仙境,突然感到面颊处散落几点温凉,打破了她那美好的沉浸。 抬眼瞧去,那个她心中最是为之仰望的长公主殿下,此刻正像个小孩子模样搭坐在池水边朝她脸上撩泼着汤泉水。 “傻愣着干嘛?还不快下来?” 她依旧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默默的看着李曦瑶脱下丝履,撤掉小袜,噼里啪啦随手丢弃在长水池的地面上,到处都有袜履的身影出现。 那长公主提起裙裾,跣足踩在石阶之上,伸出白嫩嫩的脚掌摇晃着,小心翼翼试探起水中的温度来,她那几颗樱粉色的脚趾尖随着水温也慢慢变得红润,继而攀染上半个脚掌。 那人立于石阶之上,背后浮现出一弯淡白色的新月跟几点繁星。 “玉羊莫要有所挂碍,这长水池中不设外人,你我今夜就如亲姊妹一般在此好生嬉戏玩耍。” 李曦瑶自顾自的解开大氅上的衣带,紧接着褪去下外裙,将整个人慢慢没入到汤泉其中,摘下常胸前常佩戴的璎珞圈,连同短衫内裙一块儿搁在台边。 高绾发髻簪玉笄,红霞飞满入青丝。 绕指烟尘倚碧阶,雾珠流淌乳前滑。 玉羊她慢慢靠近泉池边,小心摆放整齐自己跟长公主的袜履,也走在石阶之上,一股暖流从脚心处传来,莫大的安全感将她紧紧包裹住,此刻,她的眼睛不能视物,头脑一片空白。 陡然间手腕上烫热,来不及做出反应,身子一晃便朝着力量发源之处倒了下去,有只热手拖住她的腰际处擎着力气,缓缓跌入近热汤之中,还呛了两口水。 吓得她慌忙起身,拨开满面碎发,仓皇无措的瞅着面前之人带着满脸笑意:“可算是把你哄下来了,快,把衫子脱了!” 卫慕玉羊有些不适应这没了主仆礼数的平等关系,赶紧转过身去:“我自己来!” 他也将衣裙脱了个干净,背对着李曦瑶,问道:“长公主一向待人如此亲切?” 那美人儿在水中搂着玉羊娘子纤细的腰肢,下巴搭在肩膀,对着玉羊耳边言语:“自然如此。” 随着手掌徐徐上移,急促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手指尖端传来最是娇嫩柔软的触感,极度舒适,前心紧贴着玉羊滑顺的脊背,替她收拢住散碎在脖颈间的秀发。 随着一片洁白的羽毛掉落于池水当中,那种美好并未曾持续多久。 “巧了!” 雪引鹤拍打翅膀时掉落下一片轻羽,恰好落在她二人身边泛起的涟漪之中,随着水纹波动,她仰头凝望,是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霄瓘乘雪引鹤落于她们面前,一个陌生男子突然出现在后宫内院,加之她两个身上不着衣物,吓得玉羊她惊声尖叫,只一个啊字刚出口便被李曦瑶掩住口鼻硬生生给拦了下来,而那个男子也极为识趣的背过身去。 “玉羊别怕,他自有用处,我今晚想在蔓金亭内留宿,你先回吧。” “他……可他……!” “不妨事,来把它披上,别着凉了。” 抓起台子上自己的原先穿着的织金大氅将那惊恐的女孩子她粉白的肉体紧紧包裹住。 卫慕玉羊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她种种出格的举动,可又不敢多言,甚至还没来得及擦干身上的水,便抓紧了大氅,含羞带臊的跑出了竹林。 她看着玉羊惊慌失措的背影忍不住掩面轻声发笑。 “你怎么在这?” 李曦瑶在泉池热汤中小步靠近池边的美霄瓘:“呦……!你这话说得奇怪,我自己的地方还来不得哩?倒是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霄瓘伸出手掌摩挲着她的面庞:“想你了,便过来瞧瞧,不曾想你还真在。” “下来吧!暖暖身子……怎么不下来啊?还是想让我把玉羊叫回来,我们三个一起?” “越发不正经了。” “霄瓘你果真是年岁大了,怎地如此憔悴?” 他解开革带,衣袍也将自己沉入到热汤之中。 那美公主凑到霄瓘身侧,拿肩膀轻柔柔的撞击着他的手臂,催促其赶紧将胳膊打开,自己则溜进了那道人的怀中,穿过热汤水流环抱着霄瓘微凉的身子。 霄瓘抚摸着怀中之人的肩头说起:“从前竟不知你有这千般柔情,对了,你为何突然回到这危险的地方来啊?” 她一瞬间才想起来这宫中是有多么让人恐惧,表面上有灾星流言四起,再因郭太妃梦遇天女而暴亡,众人更对她是忌惮万分,还有曾经派人俘截过她的安华。不过这些人这些事,她只厌恶并不曾害怕。最是让李昭忌惮的则是三清殿中那个闭关不出的玉虚真人,跟那分不清敌友的玉堂卺。 “安华她不想去南诏和亲,发了好几天的任性脾气,晖凝约我一同回来,去安抚一下。你那师兄闭关不出,我却是把他给忘了,不过在这地方他该是不敢对我出手的!” 霄瓘搂着她肩膀的略过上臂,前胸,直到腰间:“封印可还好?” 她心虚的点了点头:“哎……呦!我这里疼!” 提起腰间的霄瓘搭放着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处捏揉着,以此转移他对封印的注意,猛然间吻上他的嘴唇,耳珠,脖颈,肩头,好一番亲昵举动。 “来啊,到蔓金亭中歇息吧,今晚就陪我一块宿在这里头可好啊!” “好,依了你!” 秋夜生凉,偌大的宫城之内一片静谧无声,冷风吹徐徐吹来时,任凭谁人坐窗口都会止不住的颤抖,唯有她这处,暖色异常。 撂下亭中卷帘,焚上一炉香火,霄瓘揽着美人躺在柔软厚实的寝被中沉沉睡了过去。他不知道今晚枕边之人到底都干了什么污糟事情。 一只纤细柔荑的玉手慢慢伸出寝被,胡乱摸索到一件软缎长衫子,轻悄悄披在身上,蜷缩住身子蹑手蹑脚走在泉池边缘,从台边衣裳中拎出华美绽光的璎珞圈来。 “骊泉,多设下几重迷障,可别让霄瓘醒了。” “是。” 忽而淡蓝色烟尘扶摇直上,蜿蜒盘绕在蔓金亭梁柱中央,只瞧得纬帐之内烟雾弥霞,汇聚成堆,其中抽出一缕,从霄瓘口鼻而入,散进肺腑之中,成了! 她俯下身子,搭手摇了摇那人肩膀,又戳了戳面颊毫,无反应,确定他昏睡不醒这才敢安心离去。 不想惊动他人,李曦瑶身穿长袍,手提袜履,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穿过幽深竹林,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当中。 斜靠在窗棂下的小榻上:“青萤,你把那东西带出来!” 伴随着轻烟飘舞,这屋子里便多出了两个美人儿,李曦瑶仔细打量着那个用自身血液喂养日久的女体,她穿了身藕粉色的纱衫子绯红石榴洒金裙。 这身俏丽衣裳甚是抬人,衬得那女子更显婀娜多姿,多添娇媚,俊美非常,想来这身衫裙定然是骊泉给的。 起身站在那女体的身前,探手摩挲,一把扯开她前衣襟,露出雪白柔嫩的肌肤,单手打开搁在几案上的小玉匣子,拈起慕衡阴别有用心赠给的黑血符箓,牢牢贴在那女体的心口处,看着那符箓一点点没入其内。 登时间那女体顿时变了一副模样,本来养出实体的魂魄,变得肌肤润泽如晴雪,她缓慢睁开充血的双眼,丝丝嫣红渐渐褪去,不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甚至可以独立活动,与活人无二。 合上她前衣襟问道:“可有名字?我要怎么唤你?” 那女体微微张口:“玉奴!” 她点了点头:“很好!” 李曦瑶从玉匣内里取出一枚小镜,它名唤无心,镜子中映照出了个熟悉人影,取来那影像中的一丝魂魄,缠绕在玉奴手腕之上。 “去,找到她,给我好好搅扰一番。” “好!” 玉奴飞身而出,她只静静等待着,不远之地将要传来的好消息。那黑血符箓甚为好用,不由得心间一阵狂喜。 玉奴顺着空中魂魄味道的指引来到安华所在的寝殿,从窗棂之中飞了进去。 “这种事让我们几个去做亦可,何须养着那个?” 青萤的疑惑并不多余,因为养着玉奴每月需割开手指放血,虽说血量不大却也来得疼痛。二来,那玉奴能做之事她们几个任凭谁都能轻易做到。 撇了一眼青萤:“不过入宫啊!三清殿那里有个谁你也不是不知道,伤了她无妨,可伤了你们我可心疼?” 善妧 玉奴手腕间缠绕着从无心镜中抽取出的一丝魄影,就好似黑暗夜幕下闪烁耀眼的一盏指路明灯,引导着她步步逼近那个毫无察觉的普通凡人。 她轻飘飘晃动身影,宛若秋日落叶吹卷一般悄声落于屋内,环视四周,床榻上有个黑漆漆的人形样躺在寝被当中,那人影一个翻身,露出隐约亮闪着点点红光的白皙脖颈。 玉奴俯身上前,用手指甲划开那安睡之人的眉心处,瞧得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血珠渗出之时瞬间凝结,慢慢汇聚成桃核大小的人俑,以魄影作引勾她魂魄离体附着在那小人偶中,怀揣着藏有魂魄的血人偶,立即折返回到长安殿里,速度奇快,毫不拖沓。 李昭这边还在跟青萤闲聊着,只见屋内烛火微微摇动,派出去的魔鬼早已经跪拜在她脚下。 “事情可办好了?” “并未如约搅扰,不过我将她带回来了!” “很好,放出来让我瞧瞧。” 玉奴捧出怀中附着魂魄的人偶,送到李曦瑶面前,将欲出手接下人偶,玉奴掷其于地,顷刻间给砸了个粉碎,魂魄飘散再聚拢,最后如同真人一般显现在她们身边。 “醒!” 玉奴双指点醒她拘来的女子魂魄。 那魂体清醒之后见到李曦瑶立身于自己面前,极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瞳孔,对视之后迅速低头垂眼,跪在地上。 “呦!我当这是谁呢?这不是跟在安华身边的霈霖娘子嘛!好巧。” 霈霖,她本是出生于平康坊的一个下贱孽障,打小就装扮成男孩子模样,混迹于各个坊市当中,五岁可以偷米粮,八岁便能纠结一众无家可归的大孩子拦路讨钱,说是讨要,实则亦可理解为抢掠。 她那亲母为平康坊中有名的南曲头牌,不仅姿容艳丽,更是比胡姬水润通达,又比汉人高目深鼻,她拥有最是白皙粉嫩的肤色,棕黄色的眼眸,长卷美睫,俏丽口鼻。 有传闻称她是胡汉之女,长安城中才子所做佳句她都能谱曲而歌,弹琵琶,擗箜篌,亦为绝技。 谁能想到,这么漂亮美人儿,竟然喜欢上了一个自私凉薄纨绔子,他稍有才情,也好个曲儿。二人在酒席间相遇,寒善妧为觥纠,因崔小郎君的壶中酒兽不移,而多多留心于他,小心从旁提点几句,若是被他人察觉,可该丢了脸面,那小郎君与善妧自此便互生了好感。 博陵崔氏,那是一个让善妧不敢高攀的姓氏,他可是这宣阳坊中颇具名气的白面小郎君,此刻正坐在她身边,殷勤的递着酒盏,翘首企盼寒娘子能够与他共饮。不过短短三五日光景,他们两人即可同榻而卧,交颈而眠。 崔小郎君使足了钱银才将寒善妧拢在身边,这一欢好就是一整年。成天连日,宴饮乐舞不至停歇,大把大把的黄白之物从宣阳坊出又从平康坊入。官宦子弟间的流言蜚语传递极快,可他依旧任凭心性的流连徘徊于比此烟花之地。 两人如同夫妻般恩爱,第二年七月,寒善妧便在平康坊中为他诞下一个女婴孩儿,那崔家小郎君为其取名为霈霖,崔霈霖。 一家三口算是在这平康坊里头过了三年好光景的安稳日子,崔霈霖自小也是过着锦衣玉食,婢仆成堆的生活,她乐天爽朗,明媚非常。 崔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存在,家世显赫且为皇亲,对家中最小的孩子甚为娇惯,可怎地也不能让他如此任性妄为下去,虽说平日里的放纵可在这个时候真该好生让他收敛收敛。 崔郎君在小霈霖三岁时加冠行礼,同年他阿姊也在宫中诞育了一位小公主。 清风吹拂过小孩子细皮嫩肉的小脸蛋,撩拨起树梢上的几片花瓣,飘然落在这孩子仰起的笑面之上。院子里的花树下,善妧搂着怀中最是疼爱的女儿,极尽温柔的为她打着扇子,刚巧有一只蜻蜓飞过,平展翅膀落于几案的一角上,女孩子眼神发亮,展现出最是好奇的一面。挣脱来母亲的怀抱,步履蹒跚的奔向那只豆绿色的蜻蜓而去,顺着蜻蜓的飞行轨迹来回奔跑,不曾顾虑脚下,磕摔在将要烹茶的风炉壁上。立时间,小孩子的惨叫痛苦之声响彻整间小院。寒善妧来不急阻止这场意外的突如其来,撇下扇子疾走至女儿身边,查看伤情,刚刚还白嫩的小脸蛋儿上被烫出好大颗水泡,还红肿着。 手足无措间,她想到几案上搁着一眼冰乌梅饮子,本是给女儿解渴用的,这会儿被她拿来沁润手帕,敷在霈霖伤患之处,抱起孩子急忙忙差遣仆人找医者来瞧病。女儿的哭闹声对于善妧来说好似剜心那般的痛楚,自己又帮不上忙,急的直掉眼泪,坐立不安之时身边最强大的精神支柱却不在她身边陪同。 那崔家郎君大清早便离开平康坊的家中,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都将日落西沉亦不见有回来的迹象。晚来好不容易哄着霈霖睡下,坐在女儿身前不愿合眼,一熬就看得东天泛白。 霈霖醒来的笑脸,抚慰着她焦灼不堪的神情。 “阿娘,我饿了!” “伤口还疼吗?” “不疼,就是热热的!” “不疼便好,阿娘这就去做些吃食,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有,霈儿想吃阿娘做的糕饼。” 暂时将女儿留在屋子里,由婢仆小心照顾着,自己则洗手做糕饼。忽然听得外间有人声,脚步声,悉悉索索朝她这边走来,翻箱倒柜连同吵吵嚷嚷之声骤然四起。 不由分说进来一通打砸,想着女儿伤情未愈,又急急奔回屋内,十几位仆役行如抄家,将屋中衣物钗履,琵琶箜篌,寝被梳镜,但凡跟她沾边的各色物件通通收拢在一块儿丢弃在院子中间。 她来不急多想,冲进房门,一把夺下婢仆手中嚎啕大哭的小霈霖安抚起来,等到声音稍微消减才敢走出房间。 院子里的场景可着实吓坏了寒善妧,自己家中大大小小的仆人奴婢,齐刷刷跪倒一片,自己使的乐器,常佩的玉簪,铜镜,羽扇,杯盏,甚至有跟崔郎共度的鸳鸯寝被,莲花枕,她还瞧见连自己不常穿的亵衣,袜履,都在敞亮亮的在院子里的地上堆叠着。善妧只能无助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又不敢过多言语,战战兢兢抱着怀里的小霈霖,慢慢向后挪步。 “找到了?” 有个清脆飒厉的女子声音穿过几层仆役,让寒善妧听了个真切,原是冲着自己而来,想要置身事外怕是难喽! “给我打。” 一声令下,声音主人左右,两个常使的仆人押住善妧双臂将她死死按住跪在地上,弱小的霈霖只能躲在母亲身侧那一丝狭小的安全范围之内。 起手而落,随即面颊生火般的疼痛,每一巴掌都打的脆响,直到善妧面容肿胀,口角流血。 霈霖大哭着用幼小稚嫩的双手抓挠着那些冷漠可怖的大人,但依旧于事无补。 “停!” 那种高高在上,极尽轻蔑的语气却能让自己的亲母免遭痛楚。善妧被他们扔在那里,四肢无力可依旧想要拥抱自己的女儿,伸出手想要抱住她。 “啊……!” 母亲的惨叫声吸引住霈霖的目光,踩在阿娘手指上的缀珠丝履不停碾动着。那是温柔打扇的手,是善于弹拨的手,是做出香糯糕饼的手,也是抚摸过自己的手。 霈霖用拳头捶打那穿着华贵丝履的主人,不料被那人一脚踹在下巴上,摔翻在地。 那高贵女子从身边人的手中接过马鞭,对着脚下瘫软无力的美善妧就是一顿毒打,鞭子抽打过的地方衣料开裂,皮肉渗血。甚至有几鞭子直冲霈霖而去,骨肉酥麻疼痛,还好阿娘护住了自己,那比刀刃凌厉的鞭子全部落在了寒善妧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打累了,倦了,才肯罢了手。 “就凭你这下贱身子还想迷了崔郎?自不量力,不过是面容稍有媚色罢了!看来如今跟落水狗一般无二。记得今日,身上的皮肉之苦,是我对你的少加惩戒,愿不再有下次。” 善妧无力的抬头凝望着耀目日光下的美丽女子:“崔郎何在?” “死性不改!再打。” 密集的重拳如同雨点般砸在寒善妧纤弱的身子上,她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吐了两口鲜血昏死过去,霈霖看着母亲倒下时的目光,几乎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趴在阿娘身边。 一瓢冷水泼醒痛苦无依寒善妧,那女子抓住她的发髻,又是两耳光。 “他博陵崔氏与我荥阳郑氏,欲结秦晋之好,固两姓之亲。由尔等下贱之辈横档其中,怎得痛快?如今宣阳,平康二坊注定容你不得。带着那小孽障滚到归义坊过活。不让我再见到你们,才是能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善妧.其二 寒善妧深知这两姓人家来头不小,只能无奈放手,又感自己身份低微,可即便如此也得拼了命为女儿今后做好盘算。 遍体鳞伤,性命垂危之际,她跪在地上紧紧攥住那郑姓女子的衣袖苦苦哀求着:“郑娘子仁慈,我可以走,现在便离开,但稚子无辜,怎地都该将霈霖养在身边,这可是崔郎的亲生女啊!” 郑家娘子抬手又是一巴掌,抽回衣袖:“放肆,我的衣衫也是你这下贱身子能够碰的?我偏是不许这小孽障踏入崔家,一辈子跟你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样,老死在城边那恶臭之地。给我打出去!” 就这样美丽纤柔的寒善妧,带着满身的污糟血痕,怀中抱着同样伤痕累累的小霈霖,被拖拽拉扯着出了自家宅子。回首望去,一切过往如水中圆月似梦幻泡影,即使伸长了手臂也再无法碰触。 至此狼狈落魄时,居然感叹那郑家娘子还是心肠善良的,找人将院子里那些被抄检出来属于她们母女二人的全部物件堆放在牛车之中,给她们连人带物件,一块二送到了归义坊提早准备的小房子里,郑家仆人放下地券跟几十贯钱之后便匆匆离开此地。 母女二人立身于归义访的宅子前,心中说不出的难过跟沮丧,眼前这扇破烂不堪的木门用手一搭,右侧门板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起提裙角往里走,面前有片不小的院子其中杂草遍布,能有半人多高,要说淹没个小霈霖真是轻松至极。两旁草地里生长着几颗茂密矮松遮出大片黑影,松树缝隙间,确实能看到有幢土坯房屋,窗棂上大片大片的蜘蛛网,上面还留有昆虫的残躯,屋子里亦是老鼠遍布,可谓阴森恐怖,这是善妧跟霈霖从未见识过的。 母女两人的泪水已经流干了,这时的天空也十分配合的阴云密布落下凄厉厉的雨点,那雨水略过的伤口,刺痛非常。 就这么迎着雨水回到破落的大门前,赶紧拖回几件重要怕水的行李,堆在高处的松树底下,顺手拔下几把荒草覆盖其上,霈霖也依样画葫芦的把下脚边几缕青草也扔在行李的上面。 善妧低头瞅着女儿浅淡而笑,右手抱着寝被,左手牵着霈霖:“走,跟阿娘回屋去。” 她身上,心尖的伤口依旧留着血,把寝被铺在满是尘土飞灰的木榻之上,耗费掉最后一丝气力昏睡了过去。 霈霖依偎在母亲身边,即便身上疼点,屋子破点,甚至还有些冷,不过……在阿娘身边的踏实感,无可代替。 天色渐渐晚,霈霖被急促的敲门声给搅扰了一场安睡,但是娘亲还没醒,她有些害怕,直到来人推门而入。 这……这是……敌人……! 郑娘子身边的左右之一,她还想来欺负阿娘? 那人坐在霈霖身前,从提篮中取出一碟子透花糍,递给霈霖:“我找了人来替你阿娘看看伤,你吃些点心等在旁边。” 一听是治阿娘的伤,乖巧的坐在地上边吃边等。 来人是郑娘子的侍女蕙羽,她并未出手伤过阿娘,那个能瞧病的则是她身边的一位道姑。清理伤口,敷药包扎,就像早有预感那样,将提前带来草药让蕙羽姑姑在房门前煎好,这功夫正好给端了进来。阿娘在包扎的过程中已经慢慢清醒过来,虽说不能活动但还是对着霈霖笑了笑。蕙羽姑姑扶起阿娘,吹了吹汤药,此时阿娘已经能端起药碗,把热乎乎的药汤喝了下去。 “这里有些草药,煎水服下,街鼓将响,我得走了!霈霖可得记得要照顾好你阿娘哦!” 一晚过后,身子依旧酸疼,霈霖起身时阿娘竟然不再身边,吓坏的她来不急穿上袜履,跑到院子中,那个身影就在荒草当中。 阿娘早起,除了收拾好屋子里以外,还把昨日堆在树下的行礼,挪到屋子中,现今蹲在院子里的杂草从中,拿一块儿锋利的扁石割着齐腰荒草。 月余,她跟阿娘从之前的锦绣华裳换成了如今的粗布葛麻,从柔弱纤纤变成事必躬亲。 阿娘那弹弦的柔荑双手日见粗糙,可她依旧温柔。 母女二人只能围着小院过活,每次瞧见霈霖脸上伤疤都心里难过,好在霈霖用笑容温暖了阿娘脆弱不堪的心灵。不久蕙羽姑姑带来一个消息,崔郎君要与郑娘子行昏礼,日子就定在五天以后。 起初善妧还时常会想,崔郎能够放下家族门第跟她重归于好,可如今……! 善妧只能每日抱着琵琶坐在黑暗的房间里边流泪边弹唱,极尽凄苦悲凉。 “阿娘怎地不去找阿耶哩?我想阿耶!” 霈霖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善妧到底害怕什么,可孩子的话却让她重拾信心。 梳华发簪玉笄,美扫蛾眉又添花,傅薄粉来点朱唇,翻箱倒柜寻出最后一件锦绣衣裳,她决定再跟崔郎再见面。 因不知道会被如何对待,善妧只能将小霈霖留在家中,自己头戴幂篱在道姑的陪同下来到宣阳坊的崔府。侧门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乞求着一直陪同在崔郎身边的男仆,那人也是顾念几年的主仆情谊,偷偷将她请进了崔府,还找人送道姑回了不远处的道观当中。善妧紧跟男仆脚步,来到崔郎的房门前,仆人进屋通禀过后,随后门被打开,所有的情感一股脑儿的化为泪水奔涌而来,扑进崔郎的怀抱之中,他成年加冠之后变得更加成熟俊朗了。 “多日不见你跟霈霖……可好?” “不好,我跟霈霖被赶到归义坊的时候她还病着,如今还落下伤疤在脸上,郎君怎地不心疼哩?” “自然心疼,我何尝不想让你们留在我身边,可……唉……” 崔郎君只是紧紧拥抱着善妧不住叹气。 “郎君与我可还能再回到从前那般吗?” “不能!” 她用惶恐不安的神情盯着崔郎:“你好好看看我,看看我啊!不过短短几个月光景,我的鬓边多生了好些白发,为了要做那些求生的活计,这用来弹琴的双手早已满是创口。霈霖没有从前那些可口的吃食,现在瘦弱无力,她才三岁啊,即便我要留在就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至少你把霈霖留在身边也好啊!” 崔郎君推开怀中的寒善妧说出最是无情的话语:“你这等身份之人,能有一方土地,百贯钱财,已非分之福,安心度日吧!也不要幻想着一举蹬高门。” “哼……哈哈哈哈哈!果然郎君薄情!不顾亲生儿,不念夫妻恩!这贵地不容我寒善妧,也罢!以后你坐高堂我卖履,从此阴阳不相见。” 崔郎君只是流泪却不加挽留,放手送她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小地方,特意多添了一点财帛,也不过十几两银钱跟几匹娟罢了。 善妧坐在牛车里默默无语心凉如死灰,六神无主间便被送回到归义坊,回到了霈霖身边。随后一病不起,药石不灵,家中这点财物勉强能够维持日常药物跟吃食,身边只有小霈霖从旁照顾,偶尔,蕙羽娘子也能偷摸过来帮忙。 从初秋熬到了隆冬,阿娘的病经过一个季节的调理可算是有了起色,屋子跟院子也都换了另一番模样,阿娘找来匠人修葺好院墙跟门户,除掉杂草,堆了柴火,屯下米粮干菜,房间里也换了新的寝具,餐碟杯碗。这个冬天对于早有准备的善妧母女还算不错,可家底有限,卖了衣衫布帛,钗环臂钏,换了几百贯钱藏在新框床下面的隐蔽墙洞之中。 又过了两年,小霈霖已经记不得阿耶的面容,家里日子越发艰难,善妧身子不能劳累,在院子里种点蔬果,偶尔织布过活。霈霖五岁了,从一个稚嫩幼童到扛起家中诸事,洒扫庭院,洗衣煮米,不过短短两年光阴,她换上粗布短衫扮做总角男童常跟些邻里孩子玩耍,因她鬼主意甚多,什么打鸡摸鱼什么摘瓜偷果,但凡最后能得些吃食的事儿,定然少不了她的份。 阿娘自打那次身子和心尖的伤口留下都像一份印记永远烙印铭记,他们给的羞辱即便是幼小的霈霖也都铭记于心。八岁时她总跟邻里孩子混迹于通善坊,成为小团体中的一员,偶尔也会跟着学些拳脚功夫顺带着跟西市里偷抢些钱银。 十岁的霈霖依旧是男子妆扮,行走在街道上趁着开市便混迹在西市当中,即便穿着打扮上再怎么像男子心里满面向往着那些淑女妆扮,怀揣昨日卖的那只用命打来的山鸡不过百钱,面前这只细小素银簪子竟然要千钱,囊中羞涩让她驻足不前。那些着锦戴金的,随随便便既可掏出一两银,买下她看着喜欢的物件。 气鼓鼓往宣阳坊的崔府走去,说来也巧路途中恰好遇见这里显贵出门仆役成簇,围拢住车架,那晃动的人头当中一个人的样貌让她雷火劈心,那副高傲自满的神情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给过她们母女二人最大的羞辱,现在自己跟阿娘身上都还留有疤痕的痛苦回忆,一股脑儿的全都涌现在眼前。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泪水留下,可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抽动起来,模糊的视线落在那女子身旁,这……这是阿耶?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那样,霈霖径直朝阿耶走了过去,紧紧攥住阿耶袍裾不肯撒手,抬头瞧着那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孔泪流满面。 “啪” 忽然又是一个熟悉的巴掌落在她的脸上,口中的嫩肉磕碰上牙齿,有股咸腥气味弥漫散开。 “哪来的贼野种,竟敢跑到这里撒野,拉扯少府监的衣裳就该打死!” 蕙羽姑姑身边另一个侍女厉声呵斥自己的言行,姑姑不好直言只能挤挤眼摆摆手,示意她赶快停止自己失礼的举止。 “放肆!你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 阿耶果然是能认出霈霖,能保护霈霖的! “郎君说的是,我常日里教导他们要亲和待人,尊礼守律,不能仰仗主家门庭之光便欺辱他人,回去领罚吧!” 那女人惺惺作态的样子谄媚至极,说不出的让人恶心。 崔郎君扶起脚边的小孩子,蹲在她身前,拿娟帕替她擦拭脸颊上的灰土:“小郎君可是了难处?想我帮忙?” 原来阿耶并不曾认出我这亲生女啊! “未有难处,只是觉得崔少府监跟我阿耶面容相似,认错人罢了!” 阿耶笑了笑,那种感觉还跟从前一样,她凑到阿耶耳边悄声说了几个字。 “我叫寒霈霖!” 阿耶惊诧万分的盯着眼前的少年郎,竟一时间无语凝噎,神情中满是不可思议。看着女儿破烂不堪的衣着打扮,崔郎君的胸膛仿佛被撕开了蹂躏那样痛楚,她远走的身影也带走了自己愧疚多年的心。多想让她停下脚步,多想她能再叫一声阿耶,多想她能依偎在自己怀中亲昵,被一场荒唐的昏礼打碎了自己原本幸福的家,为了家族利益崔郎君抛下太多太多。 他是不幸的,是无奈的,是有苦中的,可又有谁人能够知晓哩! 崔郎年少意风流 崔家小郎君自小娇宠,年十五身姿挺拔如松,面容白若傅粉,神情泰然之间平添了一丝洒脱气质。 虽说他年纪不大,却经常跟友人混迹于灯红酒绿的平康坊当中,然而并不曾见他对这里的哪位娘子上心动情。 因为在他内心中,十分向往着如同魏晋名士那般,过着潇洒不羁的自由生活,可归隐于竹林,能成为一名盛世中的隐者。 不过在旁人的眼中瞧着他崔家小郎君,不过位纵情声色犬马的纨绔之流罢了!这个才华横溢的白面美郎君最是不服家中管教,不受世俗所约,凭借心兴所起,恣意放荡的存在。 直到有一次的酒席宴饮间,他不想行令,故意装输却又不想吃酒,故意假作舀酒干饮,哪知道被身侧一美丽女子小心提点着,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将自己那颗至纯之心算是给交付了。 那女子比崔隐大个三四岁,性子温和乖顺且又聪明伶俐,不仅人生得高挑美艳,那一双玉手更是纤细柔荑,随便拈来种乐器更是样样精通,不论琵琶箜篌,还是排箫琴瑟,就没有一样乐器能够难得住这美丽的巧人儿的。 相处几日两情相悦,便得了欢好,更是恩爱。身边的那些金玉之物,对于这位常年养尊处优年至十五,意气风发的崔隐来说最是无用之俗物。遂而赠与善妧,能够讨她一笑足矣! 他甚至花重金在这平康坊中置办起宅子,当成家一样过活,除非没钱,不然不会轻易回到崔府当中。与她过了两年多的甜腻时光,在崔隐十七岁时,善妧便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更是惜之爱之。女儿跟父母一样白皙,那双眼睛像极了善妧,嘴唇又像崔隐,一家三口不理会外间世界,就像住在桃花源中的村民那样安稳度日。霈霖娇小甚为可爱,只要在她绕在身边就最得欢乐,自己也暗暗下定决心要让善妧跟霈霖能得一个好身份。 时光匆匆飞逝,虽说只能跟善妧栖身在这平康坊内,不能成昏,更不能将她们两个接到自己的府邸中。 因为善妧沦落至平康坊时,已为贱籍,官良尚不可通昏更何况她还……崔隐必须要给善妧拿到一个良人身份,说来也巧,还真就让他逮到了个好机会。他阿姊今年诞下了一位地位尊崇的小郡主,家中更多添了喜气,同时也赶上了自己将欲行冠礼,此刻与家里人说起此事多少也可增加些许把握。 今天是个大日子,不能怠慢,只可惜善妧跟霈霖不能亲眼见到他加冠行礼了。盘算好了种种事宜,晨起,善妧亲手为他束发,再整衣衫,送至门口,亲眼瞧着他乘马而走,才回屋子里叫醒熟睡中的小霈霖。 崔隐满心欢喜的完成了自己的冠礼,就与阿耶说起自己与善妧之事,怎料得阿耶震怒,将他软禁于宅邸之内不许外出。此时的他心中挂记妻儿,急不可耐。 “这些年混日子胡闹,我从不计较,但如今已然成年,你可该收敛心性,少时便为你定下和郑家娘子昏约,再别想着往平康坊去,我也劝你最好跟那娼妓之流划清界限!如若不然……” 阿娘也从旁帮腔道:“是啊,以她这等身份,还想攀附我们崔家,果然不知羞耻,你要是执迷不悟,我可连亲孙女都不认啊!” 阿娘极用力的握住他的手,传递出一个他能接收到的信号,这时候不能出言顶撞。 崔隐他自是不愿,可深知父亲能力恐有人会对善妧不利,现今不从不行,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想想别的办法,这一关便是好几日。天近晌午之时,仆人传话过来说是郑家人到府邸中做客让他必须作陪,酒席之间那郑家娘子气质出众,温婉贤淑,言语亲和,想来该是个良善的人,以后对善妧也会好吧! 她身旁那人是……?很好! 崔隐在酒席将散时对郑娘子身侧之人使了个眼色,随后二人前后离席,至庭院中的花树之下诉说心事。 “蕙羽怎地在郑家?” 蕙羽娘子行礼回道:“多年前被送去郑家,伴小娘子伺候,不曾想兜兜转转竟又回了这里。” 崔隐赶快回礼:“有你在便好了,隐有一事还请娘子代劳!” “郎君这话说的生疏,若有蕙羽可假手之事但说无妨。” 崔隐原原本本跟她说了自己跟善妧还有同郑家亲事种种,心里也着实担心,善妧若果知晓他不归缘由,恐承受不住,于是烦请蕙羽娘子代劳往平康坊去走一趟,托付给她带去一笺心事,跟自己刚买下到手那归义坊的小宅子,他特意留了个心眼嘱咐自家男仆先一步赶往平康坊的宅子中。 花树之后的廊柱下,一个人影轻飘闪过,回到房间中跟郑家娘子耳语,登时间她面色深沉,待到蕙羽归来,才推开房门便挨了一剂窝心脚,立时间冷汗直流,腹内绞痛非常,即便如此她问不敢喊叫,只能捂着肚子趴在地上。 “好你个两面三刀的贱人,说……刚才在庭园里跟崔郎说了什么?” 蕙羽佯装吃痛,除了轻微的*之声便再无其它。 “不说我也知道,带走!” 郑娘子差遣身边人,寻来十几名随扈往平康坊走去,这时的善妧正着急于小霈霖脸颊的伤情。 崔隐此刻并不知晓,这表面和善的郑娘子,竟然是个毒妇,不仅将自己心头挚爱鞭打的体无完肤,甚至对幼小的霈霖下手,还将她们母女二人从平康坊中赶了出去。 不过好在,蕙羽联合男仆将院子中的物件打点齐全,趁着郑娘子不备,找了车马将她们送至归义坊,又去道观中请来崔隐早年出家又懂些医理的乳母来替善妧瞧病。 崔郎事后才从蕙羽口中得知她们母女还算安好,便不从婚姻之事,阿耶与他说起。 “光韬,你若与郑家娘子昏好,必然对那平康之女好处甚多,一来你与郑家娘子完昏,我便与她良人身份,如若能诞下嫡亲子,她亦可入我崔家为仆,你那女娃也能有个好贵门庭,以后嫁娶毫不忧愁。” 因为这良人身份,他动摇了,他妥协了,他撒手放弃与善妧的白头之约,切背水一战,点头同意。直到昏礼前夕与善妧相见时的那种心如刀绞,可他不敢让善妧知晓他所筹谋之事,他怕万一,万一触怒到了阿耶,反口不认,必定害人害己。崔隐极其绝情送走了心寒意冷的善妧,但又有谁知道此刻他自己的那颗心也碎落一地。他不能再见善妧只能拜托又拜,托乞又乞求,恳请蕙羽娘子常常到她心爱之人的住处多多帮衬。即便昏后却也不愿意跟那郑氏亲近,自己也背着家里四处托人为善妧身份之事奔走,无奈力不敌崔郑两家阻挠,直到今日听到那小郎君说出她的名字,心中搅扰起多少心酸过往。 西天边金霞泛起,听得街鼓打点,崔隐坐在马车中垂眼沉思,不自觉间竟微微浮现笑意,銮铃清脆,听在他心里犹如骤雨滴落的水池,不断翻涌着片片涟漪,那种说不出的激动心情,都只凝聚成了这浅淡一笑。 “可是到了?” “回少府监,到了!” 屈身下车后,他整理衣冠革带,右手摸了摸怀中揣着的最后一点光明之物,满心欢喜。 仆人轻扣门,并无人应答,随而推门得入,踏过 花草小路,晚来的风儿吹拂,沁人心脾的青草芬芳真是醉人的紧,橙黄色的月轮斜挂在松树枝头,浮云恍惚游走,追赶着西天那一抹霞光。 “哐啷!” 顺着声音瞧去,正是善妧启门出迎,他停下攀扶枝杈的手转头冲着许久不见的那心爱之人展现笑意。 善妧愣在原地,不敢挪动步伐,神情慌张不能自持,只见崔郎缓缓朝她走来,行礼。 “多年不见!” 她不曾回礼,反而质问到:“贵人临贱地奇也!不知崔郎君今日过来可是要收了这房子?收了也好,我便带着霈霖离开长安,了无牵挂。” “娘子依旧在此,可还对我有所牵挂?站累了,不愿请我进去?” “脏屋浊地,郎君请回罢!” 他牵起善妧略显粗糙的手掌,一把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他从前也是这么抱着善妧的,她的身子是那么纤细,那么软滑,喷香馥馥。如今竟然变得壮实了,他想再多瞧瞧身前这双温柔甜腻让人一见入迷的深邃眼眸。 “啪……” 突然面颊一疼。 “怕是崔郎记性不好,善妧卑微,曾在最狼狈之时的苦苦哀求,历历在目,你的话也都言犹在耳啊!” 善妧将多年积攒下的怨怼之情化作一剂响亮的耳光,打在从前挚爱郎君的面颊上。 崔隐自知理亏,紧紧攥住善妧冰冷的手揣在自己的怀中。 “都是我的错!让你们母女受苦了!快猜猜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那是我送你最好的礼物!” 她挣脱不开,只能任凭那人拉拽着。 “君贵我贱,不敢奢望得到分毫!” 崔隐看着善妧微笑时竟留出两行热泪。 “你最在乎的,除了霈霖之外便是身份。碍于家人阻挠,久久不能改为良籍,他们还以你跟霈霖性命相挟,我不敢反抗,可多年暗地里求人不遂,始终让我无面目见你,但今天,我不止见到了霈霖,也为你改换良籍。不出月余,你即可以王家养女身份入得官籍,到时我立刻与郑氏和离,迎你入得崔府当中,霈霖也将得到更高的身份,你看可好?” 善妧的眼睛里投射出不可思议般的神情。 “当……当真?霈霖可以入得官籍?我也能嫁去崔家?” “当真!我不诓你,快看看!” 喜讯突然而至,现在已经无法分辨出善妧她是哭还是笑了。 能摆脱贱籍,最是她梦寐以求之事,止不住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文书上的字体。 “宵禁了,我回不去,不知娘子可否留我住宿一晚?这车马侍从也多有讨扰了!” “怎地说这都是你的宅子,你的地,要留便留下吧,侧边两间空屋子不曾有人住过,只不过寝被单薄!” “霈霖可歇息了?” “进来吧!” 屋子里,灯烛不明,昏黄之下看见霈霖依旧是男子妆扮,形容瘦小,可她笑起来跟善妧一样甜美。拉着崔隐的手甚是欢喜。 “阿耶!” 三十六.宫墙之内.三 寒霈霖才刚清醒,眼神中闪过些许诧异跟惊恐,她不敢直面端坐在身前之人,腿酸筋软,膝盖像栓上巨石那般沉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努力回想着自己是如何漏夜时分跑到宿敌所居的长安殿里头,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只得默不作声。此刻空气中透露出一丝尴尬的气氛,李昭也任凭她拜伏于地,小心翼翼的打着心理战。 霈霖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长安殿中,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昌长公主会早早等在殿中,更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她就是害怕,没来由的害怕。 “白日我不得空过去,因有些疑问想请教霈霖娘子,不知你可愿意为我答疑解惑啊?又怕你不肯过来,我便只好使些法子来请你哩!” 寒霈霖对李曦瑶的手段也算是了解一二,毕竟在王家也都见识过她那精彩的表演,现在这种情况定然不能有半点让她不痛快,否则自己很可能命丧当场。 “长......长公主有何疑问,霈霖必定如实相告!” 李曦瑶非常满意:“哦?爽快,霈霖娘子可知我那侄女安华对我这个当姑姑的可有怨怼之心?” “没有,没有,没有,安华公主不曾对长公主有半点怨怼啊!” “别这么急着否认啊!她与我不睦多时,人所共知。对了......娘子可知今夏我遭了大难哩?差点性命不保?” “长公主出嫁在外,霈霖一直深居宫中,不曾知晓。” 李昭给了跪在地上的寒霈霖一个大大的白眼,竟然在我面前扯谎,看我怎么拆穿你! “哈哈哈哈,嗯!好一个深居宫内啊,来瞧瞧,这枚金铤你可识得?” 寒霈霖缓缓抬头,看着李昭手中闪烁光华的一枚金铤,脱口而出:“不识得这贼脏!” “霈霖娘子这话说的不对,金铤我从嫁妆匣子里取来的,怎么好说是贼脏哩?” “啊!这……我们公主前几日也丢失了一枚金铤,想来是误会!” “金铤贵重,你家公主久居宫中要金铤来作甚?长日里必定锁在库房又怎会只丢失一枚?还不说?” 李昭似乎并不想多于霈霖一争口舌:“那天虽说我蒙着眼,可你那声音啊,是藏不住的,不然好端端宫中宫娥之多,我又拘你来此做甚哩?再好好想想,为何我能好模样似的出现在你面前,而那群贼人竟没一个去寻你要钱银的?话说至此也不藏掖,因为他们都被我烧死了,烧的连骨头渣滓都没剩下。说吧!到底什么原因要治我于死地?” 霈霖矢口否认:“没有那种事情,谋害长公主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啊!就算是给霈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长公主分毫啊!” “哼!狡辩,你最好从实讲,不然……我的手段或许你该再领教一下!” “长公主只管打骂,霈霖不曾做过断不敢认。” “嗯!有骨气!骊泉,让她招认。” 寒霈霖瞧见从李昭佩戴的璎珞圈飘出来个女子来,也不知是人是鬼,吓得她连连后退。 “啊!” 骊泉一个飞扑直奔到她面前,霈霖闪身躲避着那鬼魅的频频出招。 作壁上观的李昭突然开口:“戏耍够了吧?” 骊泉不再试探,一把掐住寒霈霖的脖颈,死死按在西墙之上,使她不能动弹。单手幻化出细鳞银鱼,从天灵入,控制其精神。 “说,缘何害我?” 以银鱼所拢,加之迷尘所魇,那寒霈霖真就一五一十的把所知之事说了个清楚。 “安华一直厌恶长公主,除了灾星流言之外,她更是看透了长公主的真面目,人前端庄持重,人后心思歹毒。加之柳郎君才华横溢,姿容俊美,哪堪受毒妇欺压,便想寻个机会给她个教训,命我寻人将长公主掳走,断条胳膊砍下条腿,好让她不再嚣张。我瞧着长公主跟那郑氏心性破为相似,一看就知道绝非善类,刚巧城中聚拢匪类甚多,找起来也十分容易。” 霈霖她自言自语,听得李昭气恼,一拍几案:“月白,匕首!” 薄烟淡晃,她掌中幻化出一柄黑星短刀。 “这地陨刀唤做冥吼,最是凄厉可怖,每割一条伤口,都会是剥皮蚀骨般痛楚,来……!” 霈霖被银鱼控制,不能动,任凭刀尖从脸颊一路向下慢割,她只觉得疼痛难忍却不见有血流下,是啊!现在的霈霖不过是一具魂魄。 冥吼虽说能伤及魂魄却不得乐子:“玉奴,给你一副好皮囊,白日里藏好了可别让人给逮了去!我也乏了回吧。” 眼见她们出了长安殿,此时更深露重,她记挂着宿在蔓金亭中的霄瓘,快步赶回了长水池,迷障还在想来他梦中应该有我!待骊泉撤下多重迷障以后,李曦瑶又钻入到美郎君的怀里,甜美深沉的睡下。 晨曦的第一缕曙光拉开暗夜的帷幕,金光糅杂晨雾,弥散开来尽是烟朦之意,湿气凝结垂坠成的露珠儿由松针尖滴落于地,带出淡淡泥土的芬芳,雏鸟啁啾,声声入耳,唤醒一天的美好开始。 肩膀上传来一股温热滑动至身前,那是霄瓘从身后揽住她的手臂,在李曦瑶耳边言语:“休息的怎么样?” 她在那人的怀抱中转身,贴着他的胸膛点了点头:“睡的香呢!现在都不愿起身哩!” 霄瓘摩挲着她细滑的后背淡然而笑:“再不起身,怕你身边跟着的小娘子不知该躲藏到几时!” 说罢,霄瓘率先起身,靠在软丝隐囊上醒了醒神,她极不情愿的依偎在那人臂弯之中。 “过来吧!” 她朝长水池边的竹林处喊话,没一会儿功夫,玉羊端着新衣衫走到蔓金亭里,神情紧张的垂眼而言:“长公主快些把衣衫穿上,免得过会儿来人给瞧见了,万一传出什么不好流言就......” 她眼神一转,冲着霄瓘挤眼睛:“你还不走?” “玉羊娘子有心关爱真好!就如今长安殿中那几位宫娥断不会来此,放心!放心!来,把衣衫递给我!去备朝食就好!” “是!” 玉羊搁下衣衫转身出了长水池,她对着阳光仔细打量着手里的衣裙,柔滑轻薄,泛着点点亮光,真美! “霄瓘你瞧,这衫子可好看?” “嗯,你穿什么都好看。” “你这贫嘴的道人,越发油嘴滑舌,把诃子给我穿上。” 霄瓘噘嘴嘟囔:“好像每次都是我替你穿的衣衫?那你可得记得一辈子讨好我啊!” 天空如洗般湛蓝,还勉强算得上清凉的早晨他们在玉羊的陪伴下共同吃完朝食,望着霄瓘远去的身影,忽然有些恋恋不舍,又不是再见无望,为何如此伤感?莫名其妙竟还苦笑连连。 李曦瑶挽着卫慕玉羊的胳膊并肩走着,她语重心长却又小心翼翼的提点:“长公主可跟他不要长久来往啊!如若被柳驸马知晓可不得了啊,即便柳驸马不多言语,他们河东柳氏一族的脸面该往哪放哩?在其他公主君主眼中,你这做长辈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与他欢好弊大于利啊!” “哈哈哈哈哈,小玉羊可比玥娘还要唠叨,我知道啦!走,去辉凝那坐坐!” 才到凤阳阁里,就瞧见辉凝她急匆匆来回踱步:“姑姑!” 她一把抓住辉凝无处安放的手:“慌什么?” “姑姑总是姗姗来迟,说好今早陪我去安化处探望怎地临近晌午才到?” 她尴尬的笑了笑:“可是埋怨我哩!姑姑被些小事情耽搁了时辰,可你怎地这般慌张?” 辉凝拉着她坐在象牙席上:“玉羊,去拿水来。” 玉羊走后,她神秘兮兮的跟李曦瑶说起:“今日晨起,等姑姑不到,我便独自往安化处走,刚一到门口便瞧见了一个血人儿!可着实吓煞我哩!听旁人讲起,那是安化如姊妹般待的霈霖娘子,多么美艳爽利的一个人啊,如今竟然疯癫了,说是夜里不知怎地拿碎瓷片把脸给割花了,若不是被人发现绑在屋子里,这会儿啊怕是放干了血,死在宫里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她戏做的足,瞠目结舌,捶胸顿足之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三十七.宫墙之内.四 李曦瑶假做惊恐诧异问道:“以霈霖娘子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干出伤害自己呢!其中必有蹊跷啊!对了,晖凝你只是为了这件一事儿而感到慌张?那……你可见到安化了?” 小晖凝蹙眉垂眼,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瞅见霈霖那种癫狂的模样,我哪里还敢多做停留?只远远看到个好似血人模样的霈霖娘子,正被一群人拉拽着,听着那在院子里的哭嚎呼喊声,我……我真是害怕极了!” “不怕,不怕,还是说正事要紧,总不能因为她在疯癫着,而耽误了安华的一生不是!走,我们现在就过去!” 其实她哪里是真心关怀安华呀!不过是听说寒霈霖疯了,而感到开心不已,巴不得赶紧跑过去,好凑个热闹,顺便再嘲讽一下她们罢了。 紧紧攥住晖凝侄女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依旧是装作一副心系安华做作表情,还特意趁着大天晌午,顶着毒烈日头,往风暴云集之处走去。即便是早就已经知晓前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凄惨景象,可她再一次按耐不住自己内心间的狂喜,甚至连团扇都快遮盖不住她脸面上泛起那种奸计得逞的笑容来。好在,李曦瑶走在众人的前头,不然……定是会露出了马脚。就在李曦瑶兴奋到不知所以的推门而出时,迎面正巧撞上了取水回来的玉羊娘子,碰撞间,洒了她手里称托着漆盘中的方斗。 “呦!长公主何去啊?怎地如此慌忙着急?洒了这方斗里冰好的美甜酒,可是该糟蹋了哩!” 卫慕玉羊一边扶好酒斗,一边退在侧旁屈身行礼。 “玉羊娘子莫要多礼,快,多带几个人伴着!” 李曦瑶她自说自话以后,直接从玉羊的手中接过才刚放好的酒斗,一饮而尽。 那种沁人心脾的冰爽香醇,从喉头划过一路直达脏腑,驱赶走暑热,跟压制住她那快要溢满而出的兴奋之情!稍微稳定了情绪,她们一行人离开了李晖凝的住所,往安华公主那处走去。 她们才刚刚来到李珮环的殿门前,就能听到其里面的种种响动,顺势而望,内中乱作一团,这里奔走众着多位宫娥,此时她们正拉拽着癫狂不已的寒霈霖往后院走去,打眼瞧见了这一出的好戏,赶忙拉拽着小晖凝就往门里走去。 李晖凝紧紧环抱住她的手臂,依偎在其身侧:“姑姑,我怕!” 她抚摸着那人的肩头:“晖凝别怕,我们人多势众,寒霈霖如今不过是一疯妇,还怕她伤了我们不成? 我们走!” 绕开外间众多吵闹不止的人群,她们一行人急急往内院里走去。忽然,李曦瑶她停下了脚步,将小晖凝拉拽至廊下,用团扇遮住面颊同她耳语:“佩环她平日里就不愿与我过多来往,这刻想来,怕是更加不愿意我出现在她的面前,不如你先过去安抚。我瞧着,霈霖娘子她突然发病,定然内有隐情,她那样子,怕还是被什么不寻常的力量给魇住了!我呢......也算得上久病成了良医,这些年鬼魅邪祟的东西也碰见不少,看!这里还有霄道人给的符箓和几枚丹丸,想来……该是有用的,盼能助她脱困。” 李晖凝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小心问道:“啊?姑姑不怕?” “放心,姑姑既是瞧不好她的疯病,有这些个人在,她也不好伤了我去,你快去吧!” “好,姑姑小心自己!” 李晖凝带着两个宫娥随侍,将其他人手全部分派给她,以作保护之用,随后便往安化住处走去。轻轻扣动着屋门:“佩环!我是阿姊呀,快别闹小孩子脾气,把门开开让我瞧瞧你现在怎么样了?母妃尤甚惦念,若你不想和亲我们另外再想别的法子,你快让我进去吧!” 几度问询,可内里并无一人应答,晖凝怕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会出意外:“你们两个把门撞开!” 得了公主令,两位宫娥,撸胳膊挽袖子,忍住吃痛硬撞内里拴着的屋门,可不曾想,肩头刚触及到门板的那一刹那,不知哪个,竟然从里面把门给打开了,那两个宫娥跌摔至门中,把启门之人吓了得惊叫一声,随即跪伏于地:“啊!公主万安!” 地上躺着的宫娥先一步同昌质问道:“你个眼盲耳聋的下贱坯子,我们公主再你门前询问,你竟敢不应?活腻了是不是?” 启门人浑身颤抖,伏在地上不敢动弹:“不,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我们公主还是好的,那许昌长公主最是身弱,怀揣关爱之心,忙碌奔走。顶着烈阳毒日来到你们这处,到底为了谁啊!” 她痛哭流涕的哀求道:“公主明鉴啊,不是我闻拍门声而不应答,实在是......实在是......走不开啊!若公主往里走走便能耐知晓。” 李晖凝绕过地上跪着的几个宫娥,往屋里查看,推开屋门的那一阵轻微的震动,扑面而来的一股喷呛,出了熏炉中的焚灰之外竟然还有燃烧丝绢跟木柴的烟气,拨开缭绕眼前浮动这的黑色灰尘迈入门中,脚边尽是碎裂遍地的瓷片,玉片,让她再度收起快步奔走的急急心思,节步缓行。 “别逗傻愣着,快,快把她绑回去啊!” “不行啊,她,她疯了!” “我们怎么会拦住她啊,平日里霈霖娘子的身手最是了得,况且她手里还拿着刀呢!” 院子里的众人慌忙嘈杂的围拢住手持利刃的寒霈霖,只要保证她不再乱跑伤人。奚宫局的人也来过几趟,瞧她还活着便帮着把人绑了,不过......怪就怪在,即便是反翦了双手,捆严实了全身,顶死了房门最后都会被她跑出来,就好像有人再帮她逃离一样。现在,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别想困住寒霈霖。 她将李晖凝从自己身旁支走,为的就是这一步啊! 三十八.宫墙之内.五 李曦瑶带着一行多人,不上前帮忙,也不离开,就这么站在一旁瞧着她们手忙脚乱的样子好看个热闹。 噗嗤一声,她不知怎地竟然止不住的掩面窃笑起来,卫慕玉羊跟在她身旁,赶忙用咳嗽声来掩盖起这突如其来的莫名笑意。 李曦瑶察觉不对,身边跟着的可不是自己惯用的人啊,随后清了清嗓子:“快别都傻愣着,还不过去棒棒忙,拿下这手持利刃的疯妇!小心着点,千万别被她给伤了!” 晖凝大侄女派遣给她的人手,现在看来,想必平日里也不是吃素的,虽说同为女子,竟都是有些身量的,能与癫狂状态中的寒霈霖过上两招,可就是不占上风。 她眼瞅着寒霈霖的诸多举止,甚为古怪,就在这时,她们二人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趁霈霖娘子恍惚之际,被众人打掉了匕首,五花大绑了起来。连推带拽的被押到一处偏僻的小房间里。 “你们出去候着吧,我想与她说说话。” “长公主万万小心,我们每每擒住,却总能被她逃脱而出,此事……” “不用担心我,反倒是你们,该看伤的看伤,该瞧病的瞧病,留两个人守住房门便好。玉羊,你赶紧过去伴着晖凝。我这里有张极灵验神仙家符箓,寻常的妖魔邪祟断不能伤我分毫!” 李曦瑶假模假式的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符箓,揣在寒霈霖的衣襟上,喊了一声:“定!” 众人连连惊叹:“不动了。” “嘿!真的不动了!” “看吧,我就说这符箓可管用的很哩!去吧。” 在这个狭小阴暗,潮湿发霉味极重的小屋子里,有几缕穿过窗棂洒进屋内的微弱光线,投射在寒霈霖白皙粉嫩的面颊上,显得格外柔和且又美好。 她拨打乱散开的额发,用手指尖小心翼翼的收拢着,掖在耳后。看着她不便吃力的模样,李曦瑶替她解开了手腕上的绑缚绳索。 寒霈霖矫揉造作的揉捏着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胳膊,跪在她身前:“这帮下贱无赖,她们下手可真重,绑的我手腕子上火辣辣的疼。” “装模作样,浑身的刀伤你不都不怕,这点疼算个什么?我可不记得,曾经有吩咐过你,可以带着这副身子胡闹!” “寒霈霖极不安分,我不过是想给她个教训罢了!” 原来,之前种种引人侧目的胡闹事儿,居然藏在她体内的玉奴所为,不过……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谁也不知道。 “青萤,别让她在跟这儿丢人现眼的,赶紧把她带回去。” 霎时间,飘出青烟一缕,绕着寒霈霖轻曼浮动,抽出了玉奴的魂魄,带回到了璎珞圈中,交由月白看管。 此时此刻,寒霈霖丢了玉奴的魂魄,像一具尸体那样瘫倒在地,李曦瑶再一探鼻息,还活着。 “冷香……去把她唤醒!” 冷香她手拿桃枝拍打着霈霖娘子的额头跟两肩,随即一颗幽蓝色的小珠子从她头顶而出。 “这是……骊泉。” 美骊泉飞身而出,一把抓住了那颗蓝的珠子。 “是我放出去的细鳞银鱼……这……这是寒霈霖的魂魄。”她把那一缕微弱的魂魄交给冷香,送入其躯体当中,得了魂魄,那肉身便再度恢复了气色。 “霈霖,寒霈霖!” 李曦瑶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那人也配合的缓慢睁开了双眼,有气无力的歪靠在墙边。 “长公主实有通天之能,是霈霖自不量力,妄想除之而后快。” “你知道就好,瞧瞧……这一身的伤啊!就连我瞅着都深感心疼呢!今儿个你能伤了自己,我可不敢保证,哪天不会伤到他人去。不管你愿意或是不愿,以后的日子里啊,注定煎熬就对了啦!” 她单手抓着寒霈霖的衣领,将她从墙边给提了起来,贴在她耳边言语:“从犯已然在我手里,那祸首也定不会有好下场。” 寒霈霖听完这话,激动疯狂的抓挠着,李曦瑶怕被这疯妇人给刮伤了皮肉,一把将她扔在窗棂底下。 寒霈霖浑身乏力,这功夫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只能朝她咆哮:“用如此歹毒的手段,就不怕报应不爽吗?怎地说她李佩环也是你的亲侄女啊,怎能不惦念着骨肉亲情?那你还算是个人吗?” “哈哈哈哈……可笑,这么点小事便能遭来报应?那我岂不得永生永世被打入到无间地狱里去?” “你……!不过是想要一条命罢了,我寒霈霖给你,皇女贵重,且时日不久便要远走南诏,再不回来与你为难,放过她吧。” 李曦瑶点了点头:“好,答应你!就留她一条命,只要乖乖远嫁,再不从南诏回来,定保她一生无忧!” “长公主说话算话?那……那我现在就要去劝她离开。” “好呀!身体怎么样?可还能走?” 吱嘎嘎,门声作响,许昌长公主身后跟着个好人模样似的的寒霈霖,这两个从屋子里头出来,惊得两位留守宫娥,一时间愣在原处瞠目结舌, 霈霖娘子急急往李佩环的住处奔去。 此时的晖凝侄女已经找到了李佩环,她那屋子里头不是黑灰就是碎瓷片,看见这情景,她焦心一样,拿脚尖拨开前路上的破碎,框床底下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人儿,头部深深的埋在环抱双膝的手臂里。 “佩环?”晖凝小心问询着眼前那个光华不再的一个小小身影。 “阿姊……?” 李佩环抬头寻找着声音的主人:“阿姊……阿姊怎么才来啊!” 小佩环带着哭腔伸手去抓阿姊的胳膊,死死抱住,晖凝瞧着她形容枯槁,本来白皙透嫩的皮肤如今竟然干灰无光,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红肿的让人心疼。 “快起来说话,让阿姊好好瞧瞧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她搀扶着李佩环坐在框床上,那几个宫娥也小心收拾着地上残破的瓷片跟黑灰。 “佩环可是不想与南诏和亲?” 她趴在阿姊的怀中抽噎着点头:“不想!可阿耶久居兴庆宫,不要见我,这该怎么是很好啊!” “别怕,别怕,曦瑶姑姑知道你不想和亲,便给出了个主意!” “别提她,那个害人不浅的温灾星,是她……就是她害了霈霖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姑姑多年不曾回来,这次随我入宫,都不曾到过你这儿,况且连日里玉羊不曾离开她身边,怎么能害了寒霈霖?” “阿姊,信我,她有些不寻常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答应我别跟她走的那么近……她今日害了霈霖,明日就能害我,保不齐哪一日该害了你呀!” “不许胡说……” “她想害我,那是因为……因为我……我……” 李佩环实在不敢把曾经让寒霈霖找人掳捷过自己姑姑的事儿给透露出去,吱吱唔唔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真是有一种哑巴吃黄连的苦中哩! “不嫁便不嫁,可你怎好糟践自己呢,瞅瞅这一屋子乱的,有伤着自己吗?” “没,没有,这不是我弄的!” “啊?那是怎么回事儿?” 李曦瑶带着一行多人,不上前帮忙,也不离开,就这么站在一旁瞧着她们手忙脚乱的样子好看个热闹。 噗嗤一声,她不知怎地竟然止不住的掩面窃笑起来,卫慕玉羊跟在她身旁,赶忙用咳嗽声来掩盖起这突如其来的莫名笑意。 李曦瑶察觉不对,身边跟着的可不是自己惯用的人啊,随后清了清嗓子:“快别都傻愣着,还不过去棒棒忙,拿下这手持利刃的疯妇!小心着点,千万别被她给伤了!” 晖凝大侄女派遣给她的人手,现在看来,想必平日里也不是吃素的,虽说同为女子,竟都是有些身量的,能与癫狂状态中的寒霈霖过上两招,可就是不占上风。 她眼瞅着寒霈霖的诸多举止,甚为古怪,就在这时,她们二人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趁霈霖娘子恍惚之际,被众人打掉了匕首,五花大绑了起来。连推带拽的被押到一处偏僻的小房间里。 “你们出去候着吧,我想与她说说话。” “长公主万万小心,我们每每擒住,却总能被她逃脱而出,此事……” “不用担心我,反倒是你们,该看伤的看伤,该瞧病的瞧病,留两个人守住房门便好。玉羊,你赶紧过去伴着晖凝。我这里有张极灵验神仙家符箓,寻常的妖魔邪祟断不能伤我分毫!” 李曦瑶假模假式的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符箓,揣在寒霈霖的衣襟上,喊了一声:“定!” 众人连连惊叹:“不动了。” “嘿!真的不动了!” “看吧,我就说这符箓可管用的很哩!去吧。” 在这个狭小阴暗,潮湿发霉味极重的小屋子里,有几缕穿过窗棂洒进屋内的微弱光线,投射在寒霈霖白皙粉嫩的面颊上,显得格外柔和且又美好。 她拨打乱散开的额发,用手指尖小心翼翼的收拢着,掖在耳后。看着她不便吃力的模样,李曦瑶替她解开了手腕上的绑缚绳索。 寒霈霖矫揉造作的揉捏着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胳膊,跪在她身前:“这帮下贱无赖,她们下手可真重,绑的我手腕子上火辣辣的疼。” “装模作样,浑身的刀伤你不都不怕,这点疼算个什么?我可不记得,曾经有吩咐过你,可以带着这副身子胡闹!” “寒霈霖极不安分,我不过是想给她个教训罢了!” 原来,之前种种引人侧目的胡闹事儿,居然藏在她体内的玉奴所为,不过……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谁也不知道。 “青萤,别让她在跟这儿丢人现眼的,赶紧把她带回去。” 霎时间,飘出青烟一缕,绕着寒霈霖轻曼浮动,抽出了玉奴的魂魄,带回到了璎珞圈中,交由月白看管。 此时此刻,寒霈霖丢了玉奴的魂魄,像一具尸体那样瘫倒在地,李曦瑶再一探鼻息,还活着。 “冷香……去把她唤醒!” 冷香她手拿桃枝拍打着霈霖娘子的额头跟两肩,随即一颗幽蓝色的小珠子从她头顶而出。 “这是……骊泉。” 美骊泉飞身而出,一把抓住了那颗蓝的珠子。 “是我放出去的细鳞银鱼……这……这是寒霈霖的魂魄。”她把那一缕微弱的魂魄交给冷香,送入其躯体当中,得了魂魄,那肉身便再度恢复了气色。 “霈霖,寒霈霖!” 李曦瑶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那人也配合的缓慢睁开了双眼,有气无力的歪靠在墙边。 “长公主实有通天之能,是霈霖自不量力,妄想除之而后快。” “你知道就好,瞧瞧……这一身的伤啊!就连我瞅着都深感心疼呢!今儿个你能伤了自己,我可不敢保证,哪天不会伤到他人去。不管你愿意或是不愿,以后的日子里啊,注定煎熬就对了啦!” 她单手抓着寒霈霖的衣领,将她从墙边给提了起来,贴在她耳边言语:“从犯已然在我手里,那祸首也定不会有好下场。” 寒霈霖听完这话,激动疯狂的抓挠着,李曦瑶怕被这疯妇人给刮伤了皮肉,一把将她扔在窗棂底下。 寒霈霖浑身乏力,这功夫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只能朝她咆哮:“用如此歹毒的手段,就不怕报应不爽吗?怎地说她李佩环也是你的亲侄女啊,怎能不惦念着骨肉亲情?那你还算是个人吗?” “哈哈哈哈……可笑,这么点小事便能遭来报应?那我岂不得永生永世被打入到无间地狱里去?” “你……!不过是想要一条命罢了,我寒霈霖给你,皇女贵重,且时日不久便要远走南诏,再不回来与你为难,放过她吧。” 李曦瑶点了点头:“好,答应你!就留她一条命,只要乖乖远嫁,再不从南诏回来,定保她一生无忧!” “长公主说话算话?那……那我现在就要去劝她离开。” “好呀!身体怎么样?可还能走?” 吱嘎嘎,门声作响,许昌长公主身后跟着个好人模样似的的寒霈霖,这两个从屋子里头出来,惊得两位留守宫娥,一时间愣在原处瞠目结舌, 霈霖娘子急急往李佩环的住处奔去。 此时的晖凝侄女已经找到了李佩环,她那屋子里头不是黑灰就是碎瓷片,看见这情景,她焦心一样,拿脚尖拨开前路上的破碎,框床底下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人儿,头部深深的埋在环抱双膝的手臂里。 “佩环?”晖凝小心问询着眼前那个光华不再的一个小小身影。 “阿姊……?” 李佩环抬头寻找着声音的主人:“阿姊……阿姊怎么才来啊!” 小佩环带着哭腔伸手去抓阿姊的胳膊,死死抱住,晖凝瞧着她形容枯槁,本来白皙透嫩的皮肤如今竟然干灰无光,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红肿的让人心疼。 “快起来说话,让阿姊好好瞧瞧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她搀扶着李佩环坐在框床上,那几个宫娥也小心收拾着地上残破的瓷片跟黑灰。 “佩环可是不想与南诏和亲?” 她趴在阿姊的怀中抽噎着点头:“不想!可阿耶久居兴庆宫,不要见我,这该怎么是很好啊!” “别怕,别怕,曦瑶姑姑知道你不想和亲,便给出了个主意!” “别提她,那个害人不浅的温灾星,是她……就是她害了霈霖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姑姑多年不曾回来,这次随我入宫,都不曾到过你这儿,况且连日里玉羊不曾离开她身边,怎么能害了寒霈霖?” “阿姊,信我,她有些不寻常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答应我别跟她走的那么近……她今日害了霈霖,明日就能害我,保不齐哪一日该害了你呀!” “不许胡说……” “她想害我,那是因为……因为我……我……” 李佩环实在不敢把曾经让寒霈霖找人掳捷过自己姑姑的事儿给透露出去,吱吱唔唔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真是有一种哑巴吃黄连的苦中哩! “不嫁便不嫁,可你怎好糟践自己呢,瞅瞅这一屋子乱的,有伤着自己吗?” “没,没有,这不是我弄的!” “啊?那是怎么回事儿?” 三十九.宫墙之内.六 李佩环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屋子里,可为什么这里会狼藉遍地?那安头地面上满是黑灰烟尘到底又是怎么回事?旁侧闻声不应的宫娥又为何会理直气壮的顶撞晖凝带来的人? 现下一切的不知所以,都在佩环的解释之下合理了起来,就像把片片分离的残破瓷片重新整理合一。 “其实当知晓要我要远嫁和亲的时候,还真是吓坏了呢,不从不愿不开心,也是一连发了好几通的脾气,可都无力转还,就只能这么僵持干耗着着。多少个难熬的日日夜夜,都是霈霖伴在我身边的,可……可今天……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知道佩环她想起了什么来,一下子竟哭嚎了起来,将头埋在晖凝阿姊的胸前,止不住的抽噎让李佩环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屋里头,个小宫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阿姊……她……她清早也在,就让她说吧,我……我头疼。” “快别跪着了,赶紧起来说话。” 今儿个清早,李佩环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坐在大镜之前仔细梳理着自己柔长顺滑的秀发,低绾青丝,随意披上一件大袖纱衫子,脚下踩着一双常穿的朱漆木屐,迎着朝阳散步于自己悉心打理的小花园中。 树梢枝头跟花瓣嫩草的茎叶间都盛满了清晨最为洁净的露珠。深吸一口气,浓郁芬芳的花香里混杂着泥土和青草微淡香气。 在这个充满田园气息的清雅地界里,有一处最是冰凉的小水井,跟在她身边的宫娥,随手从这口小井里舀出来大半盆冰冰凉凉的井水,又摘下几朵花园里边,开得最为胜艳之花,扯下极嫩的花瓣搁在手边莲花摩羯鱼纹的赤金盆中。 公主纤白的手指撩起盆中清凉的水花,轻拍在面颊之上,瞬间便从瞌睡不断,迷迷糊糊中清醒了过来。亭子里,宫人们焚上一炉香,摆放好月牙凳,搁上软垫再搀扶着李佩环慢慢坐下,一缕烟气升腾,定精醒神。敷上细滑滋润的面脂又饮上一盏玫瑰香露,早晨的天空可真好看! 撇眼瞧着,亭子底下的池塘里,缓慢摇晃着几尾游鱼,从檀木盒子里抓来一把饵料,抛撒在池水中,登时间,扑腾腾,如同水沸那般,百十来条的鱼儿在争抢夺食,好不热闹。她切在栏边一会儿投食一会儿傻笑。 “公主,回去梳妆吧!” “好呀!那……霈霖今日给我梳个双丫发髻好不好?再簪上这刚采摘下来的鲜花一定好看!” 往回走的时候,李佩环还掐下一朵别在了寒霈霖的鬓边。 “好,好,好,我们赶快回去,这里湿气重!” “嗯,走吧。” 现在的整间院子里,由内而外散发着恬淡美好的气氛,李佩环跟寒霈霖她们二人手拖着手,回到了屋子。 霈霖娘子亲手为她脱下已经被晨间露水沾湿的衣裙,又精心挑捡出心中与佩环最为搭配的那一身。为她穿好嫩柳色的大袖衫子,那上面点缀着彩绣的轻云牡丹,再在胸上高束着樱粉色泥银瓶象的宽摆纱裙,还亲手为她提上藕色云头缀珠丝履,清丽淡雅中透出俏皮可爱的气息,这是李佩环最喜欢的感觉。 指尖提起纱裙的摆褶,晃动腰身,瞅着镜子里的小人儿美的精致,不由得心中欢喜。 “啊……我怎么这么好看!” 欢喜中突然神情落寞:“唉!再美丽,不还是要嫁往偏远荒蛮的南诏去!凭什么非得选我去和亲呀?几个没成昏的阿姊不也……” “快别乱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只管着自己好便罢了,坐这别动。” 霈霖催促着胡思乱想中的公主,按坐在镜子前,拿紫檀木栉,替她细心打理的软滑的秀发。 可霈霖娘子没梳两下,突然她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可这头疼的就像要炸裂开来一般。她只能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梳头。 “哎呀……疼……头好疼……” 安化公主瞅着镜子里霈霖的模样,紧张不解的赶快询问道:“霈霖,霈霖这是怎么了啊?” 这功夫的寒霈霖眉目纠结,额头鬓角都渗出了晶莹的汗珠,不过……在疼痛之中,她似乎瞧见了些什么不寻常的恐怖画面,她挣扎着喊道:“啊……是李曦瑶,是她害我……啊……!” “她?她怎么了?” 公主紧抓着霈霖娘子的肩膀,好让她冷静下来,急急询问她话中含义,霈霖一把推开公主,准备逃离此地,可这时候的她被蒙住了心智,不由自主的抓起了手边摆着的一只玉笄,就奔往公主身前而去。扭打间李佩环被这突如其来强大攻击给震惊到了,她不敢相信,这个与她相熟日久的姊妹会这么对待自己。 寒霈霖挣扎着不愿伤害安化,可依旧抵抗不了身内之物的强大。 “快走!”她大吼一声,想要趁着最后一丝的清醒把安化往外推搡,只不过瞬间她还是被那个极强之力控制住了心神。 愣在屋门口的李佩环被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必须得制住霈霖,不然……都别想活着。她跑到紧抓鬓发的寒霈霖,一把推倒大镜,正正砸在了寒霈霖的右肩膀,候在门外的宫娥门也都闻声而来,纷纷挡在了公主的身前。 眼见伤害不到李佩环,她便如同发疯一般的嘶吼咆哮着砸毁了食案上的杯盏碗碟,跟首饰匣子里的水晶镯子和白玉腰珮等等的贵重物件,还觉着不过瘾,她竟然抓起地上的散碎着的碎瓷片照着自己的身子不停割裂开自己的皮肉。脸上,手臂上,心口上满满密布着的都是血口子,惊呆屋内众人。 她们不敢乱动,眼睁睁看着那个如同杀红眼的魔鬼一样,攥着那半边残破的瓷盘见人就砍。屋里屋外,院前院后,都有她滴落的鲜血跟那疯癫狂暴的举止行为,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吓跑了正巧赶到至此的李晖凝。 宫娥们瞧着寒霈霖情况不好,于是便找来奚宫局的人赶来帮忙,合众人之力才将她给绑了起来,囚禁在一间偏小屋的子里,寒霈霖那满满一身的血口子,想来不出几个时辰就该能断了气去,到也没几个留意她的,一窝蜂的为自己家公主忙碌奔走。 此刻的李佩环被突然发疯的寒霈霖吓得哭嚎不止,趴在床榻边抽噎。 可事情并没有往大家期盼中的那样发展,才没休息回神, 突然间一股妖风骤然穿透屋门跟窗棂,吹乱了框床上挂着的透纱幔帐。 “快关门,把窗也关上,你去,再叫些人过来!” 门户禁闭中的屋子静悄悄里还夹杂着几个人的喘息之声,她们似乎都能够察觉到,在这间屋子里,除几个人以外,还有别的东西也存在于此。 顺着门缝一股寒凉之气在她们身边肆意随意游走,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想查找出隐藏在寒气背后的危险。 她们哪知,从寒凉气息里静悄悄的伸出一只手臂,从身后略过安化的肩膀,一把掐上了她的脖子,死死按在了框床里,那股朦胧模糊的寒气中突然幻化出一个死相极为凄惨的女子模样,吓得安化一口气喘不上来,瞪着一双红丝密布的双眼伸手抓挠着面的空气。 屋子里的小宫娥抓起熏炉中的灰烬抛洒在身子周围,虽说寒气无形,可它在灰烬弥散中显露出一瞬的鬼影。 她撒开李佩环打算掐死屋内众人,可就当出手之际竟被那宫娥身上揣着的符箓给挡了回来,玉奴不甘心就这么简单放过,引来一把人间火撩然屋子里的幔帐,隐囊,跟毾?。 眼见火起,玉奴她开开心心的返回寒霈霖的躯体之中,劈开锁链接下绳结,唤醒沉睡中的霈霖娘子,果不其然,又是一场闹剧。偏巧这个时候,李曦瑶兴致勃勃带领着李晖凝跟那一众帮手,赶到院子里,瞧见这有趣的一幕。 她劝说晖凝侄女往李佩环住处,自己则上前帮忙制服了寒霈霖。 四十.宫墙之内.七 玉奴临走之前施术迷晕了屋内众人,只有那个怀揣符箓的宫娥不受邪术妖法的迷惑,她觉察出最大危险已然离开,留给她的是要独自面对火舌四窜的局面。踩灭毾?上的小簇火苗,摊手抓起铜盆直接扣在毾?之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抓着毾?的一角,努力拍打着床褥跟幔帐。好在,火势不大,扑救及时。 屋内烟尘弥漫到让人无法呼吸,她开门推窗,一群人才不至于呛死在浓烟滚滚之中。 “公主,公主……” 她打算唤醒李佩环,无奈惊惧惶恐加上浓烟的熏呛,根本无法回应她,忽然她灵机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忙叨叨的同时嘴里还碎碎念着什么。 “三清殿的符箓果然好用,他曾说过,这是师祖所绘,寻常鬼魅力无可挡,如若危机时刻,化水服之百无禁忌!” 四下寻找,被寒霈霖砸毀的碗碟里只一件没有碎裂,不过杯沿有些破损罢了,将怀中的黄纸符箓搁在其中,遇水则化为淡淡的红色。掐两腮喂那昏迷中的李佩环喝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 急促的咳嗽声,让她心中一阵欣喜。 “公主,可觉得好些了?” “这……这是怎么了?” 李佩环揉捏着自己的脖颈,眼神游离的瞧着周围焦糊的幔帐跟床褥,还有地上躺着的身边人。 “啊……鬼,有鬼啊……别走,不许走!” 她蜷缩在框床边死死拉拽着那个身揣符箓的小宫娥,她浑身颤抖不止,嘴里还在喃喃呓语,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即便是有人拍门她也不许那人去开那人去应,直到听到了阿姊的声音。她在阿姊怀中寻求着一丝安慰,那小宫娥也同昌公主解释完了清早到现在发生的种种危险状况。 “阿姊,你听听,霈霖她无故癫狂,肯定就是那个灾星跟背地里使了什么恶毒的妖法来害我们的呀!” 李晖凝,狠拍了怀中之人一把:“不许你胡说,曦瑶姑姑曾得高人指点,说是与那三清观的师祖乃为同宗,习了些仙术道法。姑姑她也不会毫无缘由的去伤害你,对了!姑姑给出了个主意,你若是不想远嫁和亲,大可择选宗室女替代,宗室女若有不愿,定然也会自谋出路,这下子可该安心了吧!” 佩环看着阿姊,蹙眉摇头,强调着:“她怎会如此好心?指不定做下什么陷阱等着我跳呢!” 李晖凝赶紧打断打的话语:“不可对长辈不敬!” “公主……!” 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传入到屋中人的耳朵里,齐刷刷的朝门口望去。 “呀!霈霖!是霈霖娘子回来了。” 李佩环按住胸口不停喘息着,一种窒息的感觉再次向她扑来:“啊……不要,不要过来!” 寒霈霖今早那种可怕的举止,依旧清晰的印在她们的脑海里,二人四手紧握,相互依附着。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缝出投射出的日光照耀着房间里的一群人众,那最是明亮耀眼的光华尤似抚慰着内心恐惧不安的灵魂。只是一旁阴影下的一个人,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李佩环的眼前。 寒霈霖突然停下脚步不敢上前,轻声唤了一句 “公主!” 那人用惊恐的眼神抬头看了一眼声音的主人:“霈霖?是你吗?” 她蹙眉凝视着不曾放下心中芥蒂的姊妹,神情沮丧,再看着她脖颈上的指痕印记,脑海中奇迹般的闪回着几幅画面。 一瞬间,泪水眼眶奔涌出了眼眶,在光芒的映衬中,就像人间最是罕有的剔透水精那样美丽泪珠滑落而下,略过她面庞上还未曾干涸的伤口,血液融混其中,滴在李佩环伸出的柔嫩白皙的手背上,摔裂四散。恍若是一朵嫣红的花朵,被击溃到四分五裂。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脑海中不停闪烁的恐怖景象:“公主这是……这是被我害成这样的?” “不……不是,我不疼!反倒是你……这伤……” 门口屏风边阴影中站着的李曦瑶看着她们姊妹情深,不由得心中泛着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霈霖呀!你急忙忙奔走而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么?” 这边才刚上演了一出姊妹相认的的戏码,那边立马便被她无情打断了。 “这……公主,可是不愿南下和亲?” “自是不愿的呀!骨肉分离,独自一人要颠沛流离赶往南方蛮地,想想便觉得可怕。况且如今只是有传言说是选我过去,可我毕竟未曾加笄,年龄尚小,我朝更有些年龄正好样貌秀美的郡主可择,不会真的让我过去。况且……阿姊说了……曦瑶姑姑知晓我不愿和亲,便给想了个法子,挑拣宗室女代替亦可。等你养好了伤,陪我去兴庆宫一趟可好呀!” “什……什么?” 寒霈霖不可思议的瞅向不远处的许昌公主,疑惑不解,这跟她答应我的不一样啊! 这时候晖凝侄女,瞧着寒霈霖欲言又止,微笑着上前握住霈霖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你跟她好好说说话吧,我们就先回了。” “是呀!霈霖娘子可要好生安抚我这迷了心的傻侄女儿啊!身上的伤也得使人瞧瞧,琐碎善后之事还需你们众人多多上心,天色将晚,便不再讨扰!” 她们巴不得那温灾星早走早清净,不愿意多说什么,由还算清醒的小宫娥送出屋子。 “快走……离长安远远的再不要回来!” 李佩环疑惑不解的问道:“霈霖此言何意?你被陷害成如此模样,而我竟要被迫远嫁他地,此恨此仇就这么算了?” “糊涂……!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表面温柔和善一副与世无争的假面之下,隐藏着最是心狠歹毒的心肠,这些年,亦不知修炼了什么邪术 ,哪能你我这等普通人能够动得?你不远走,生活在她眼皮子底下,能有什么好日子?” 她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反驳,愣愣不知所措。寒霈霖抚摸着她面前这个惶惶不安小女孩儿。 “别怕!有我在,定会拼了性命,保你平安!” 李曦瑶挽着晖凝的胳膊一同离开了那个烦扰嘈杂的地界,心口处莫名所起的悸动,让她稍显迟疑,她猜不透到底是什么力量让自己内心波动难停。 卫慕玉羊询问着:“公主,可要往太液池边去?今日血腥污糟的事儿都撞了遍,过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姑姑,我昨夜不得安睡,今日惊吓连连,好不容易的了安稳,现下以再无心力四处游走,不知……” “好,快些回去吧,我跟玉羊逛逛再回去,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相互拜别,分头而走,卫慕玉羊跟在她身后想问些什么却也不曾开口。 身边泛着淡金色日光的水面,冰冷的刺眼,现在微风吹拂摇晃摆动的柳枝下,凭栏远眺。 微微眯着双眼,用纨扇轻轻点着下巴尖,双眸中不曾存留些许的美景,而是一点关系跟胸中的悸动不止。 “走吧……我们回去。” 月明而新,高悬于东天之上,沉暗微蓝中更点缀有星点明珠璀璨。夜风飘动,带起芬香浓郁的甜淡味道,残留在领口裙角,顺着简单披挂纱罗衫子的经纬间织就出来的每一个细小孔洞钻入,温柔的抚摸着她细滑白嫩的身体。 跣足踏在石阶之上,温热的汤泉水刚好没过脚踝。 啊……嗯……嗯嗯 她的好心情就这么被一瞬间而过的黑影给打乱了节奏,来不急看清来人面貌,竟被他单手掐住喉咙按在了汤泉水中。几番挣扎不起,这时候,别说唤出五灵出手帮衬,甚至连呼吸都被剥夺了。 精神极度紧张,在六神无主的状态下,她本能的想要张口呼吸。急促的张口能够带来的后果便是呛水,温热汤泉杀人的罪孽,难道我李曦瑶困苦一生竟要死在这长水池中?不甘心的美公主肆意抓挠着那个掐住她喉咙的手臂,摇摆晃动的水面之上,一个模糊的人影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水流入肺,纠结,难过,痛苦,从口鼻耳中灌入,那种濒死的恐惧感在这时候在逐步消散,头晕目眩,四肢疲乏,再不想挣扎逃脱,慢慢的声音,视线,触感都在消失,身体轻柔的如似飘雪轻风,几乎快要与汤泉暖水融合在一处的时候,从脊背传来上传来的痛楚,将她从迷茫中拉拽了出来,猛烈的撞击经过肺腑的挤压把灌下去的温水从喉管中喷出。急促的咳嗽过后,瘫倒在蔓金亭中,身上唯一穿着的大袖纱罗衫子,被水打湿过后胡乱紧贴在皮肉上,几乎要将自己捆扎了起来。 嗯? 眼角的无光中瞥见了一个令她惊恐的人影,是他! “青……咳咳咳咳!” “别白费力气了,即便你们六个一块儿出手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个叫玉堂卺的男人,单手提着李曦瑶的衣襟顺着地面拖拽,将她扔在漆屏下的坠珠隐囊上歪着。几番折腾下来,稍有凉风吹过,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竟然微微泛着淡紫。浑身无力的还真是叫人无可奈何啊! 不远处的玉堂卺则自顾自的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脱下湿了水的靴袜随手扔在亭外只属于李曦瑶的汤泉池中,随波飘荡着。 他眉头一挑,看向李曦瑶,神情有些迷惘甚是耐人寻味,突然,玉堂卺抬手抓住了她湿漉漉的长发,那人才淹了水,浑身无力的斜切在隐囊上,硬生生被玉堂卺抓着头发一时间无法挣脱,咽喉跟肺腑依旧痛楚着,也罢……今日便随了你去,是打是杀悉听尊便吧。 费力仰头看着玉堂卺那副阴沉的面孔,心中毫无波澜,不惊惧也不害怕了。那知道,玉堂卺凑到她耳边言语:“放心吧,要不了你的性命!” 四十一?窃喜 李曦瑶原本就穿的轻衫薄透,唯独披挂在身的那一袭纱罗衫子,遇见了池水以后,越发紧紧黏着皮肉,如似全无遮挡般的暴露在那仙人面前。 这功夫,也顾不得什么脸面羞臊的,只能任凭玉堂卺他死死抓着自己秀美的长发,却又无可奈何!李昭抬头仰望着眼前这个略生邪魅的真仙,显得手足无措,反抗不是,不反抗更是怪怪的。 好在,还是那玉堂卺他率先打破了这一场尴尬的局面,不过……以他的表现来看,似乎场面更加尴尬了。 那男子缓缓凑到她面前,柔软的唇珠紧贴在她的耳朵尖上:“放心吧,要不了你的性命!” 近在咫尺的暖色气息,瞬间从耳边蔓延起一股酥麻之感,竟如同出现了几只无形的鬼手肆意撩拨着她颤抖不止的心弦。 玉堂卺,环抱着她纤细的腰侧,用手指来回摩挲着自己裸露在外的下腹,但凡是他拂过之处,外泄出来的仙人之力,带来一股浓烈的暖流,在腹内弥漫散开,这股力量能让那个早早打湿了衣衫又被冷风吹到浑身颤抖不止的李曦瑶感受到了无比的欢愉。贪婪的享受着来自仙人温暖的抚摸。 “哦?还没出来啊?” 她冰冷颤抖的身体也能逐渐舒展开来,暖意传遍全身,再不觉着冷了。稍微恢复些气力,才勉强可以推开身前的玉堂卺,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危险范围之内,一个转身,她拽下原本搭挂在泥金漆屏上一腰月白色彩绣团花的美罗裙,脱下湿衫子的同时将裙带系于胸上。 “说吧,你夜半来此意欲何为啊?总不会是闲极无聊跑来偷窥我沐浴的吧!” 他饶有兴致的盯着李曦瑶说道:“我来自有我的目的,不过……我可不是今夜才来呦!” “既然你不想弄死我,不如……便趁此机缘你我二人倒是把这话给说开了为好。” “行呀!” 漏夜十分微风摇,红蜡火影东壁舞,他们二人对坐于几案前闲话,一个轻松淡然而另一个就略微拘谨了些。 玉堂卺倚靠在她常日里最爱的凭几上,独自斟饮着,略带笑意:“其实,自打你回来的第一天我便已经知晓,于是便打算趁着天晚出来瞧瞧,不曾想,竟然跟这屋脊前看见了你与霄瓘同在一处,那夜里,他是怎么来的,在这地界之内你们做了什么,是如何迷晕他的,又是怎么离开这泉池的,之后到在内殿里底干了什么可怕的事,我……可通通知晓!” 她被玉堂卺当面拆穿了自己一贯带着端正优雅的假面,如此来说亦都无所避讳。 “哼!哈哈哈哈哈,可笑,看见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还怕你到处去说嘴不成?藏在暗地里伺机偷窥这等小人行径,该不会只是为了瞧着我俩欢好吧?” “你们两个自是不入我眼的,不过……我瞅着你身边那个新养的玩意儿,倒还不错。只可惜,你却驱使不得。” “不管是不是属于我的,只要我愿意,都将为我所用。” “哼……短短人间几十载,不知你还能够得意到几时?想来怕是好日子将要到头了!我倒是想要瞧瞧,他到底能翻出个什么花样来?” 玉堂卺留下几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话,转身便离开了,偌大个长水池中,独留下她一人正庆幸着自己竟然能够从玉堂卺那狠毒真仙的手底下捡回一条命来。 没甚意思,悻悻而回,一头歪倒在自己宣软的床褥上,嗯!睡的还算不错,夜里不曾有梦,勉强还称得上安稳,不过还对于她来说还是起的早了些。 迷迷糊糊间从床褥上缓缓坐直起身子,掀开来还带着身体余热的寝被,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撇见东天不曾大亮,披上一件大袖长衫子,顺手拎起了几案上面摆放着的青瓷酒壶,单手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清早的天,淡蓝中透出一丝霞白,几点淡若的星光还坠在天边懒懒闪烁。 深吸一口气,多少还有些淡淡泛凉,偶有清风拂面,果然干净爽利。她独自坐于廊下回忆起曾经发生在长安殿的种种过往,那群人呀,总是没日没夜的围绕在自己身边,嘘寒问暖。不过如今,只我一人空留在此罢了! 一口凉酒下肚,几缕愁肠纠结,怕是我那天的微怒惊吓到她们了吧!突然间,有股光亮起自东方,驱散开夜幕中最后几缕黛蓝。她提着酒壶,晃晃悠悠踱步在院子中央,待到日出于天际,略有暖意融融。 此时,玉羊娘子特意提着食篮从凤阳阁赶往长安殿的路上,为的是啊,给这里的长公主送来清早最好的饭食,跟最新鲜的新鲜的玫瑰香露。可刚一进迈入内殿院子里,可吓得她差点将手中提着的食篮,急匆匆快步上前,摸了一把长公主的颊 颈,火热的烫人,还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喷面而来。 现下这凉飕飕,将要落雨的阴沉天气里,居然能在院子中,花树下的巨石上,偶有冷风吹拂,那个昏醉难醒的孱弱公主,岂不是该害得了病去? 随即换来个小侍女,跟她一块儿将长公主给架回到屋子里,扔在框床中,盖上了厚寝被,小心把随意耷拉着的手脚收回到锦被中。 “出去吧,现在这里不需要你照看。” 卫慕玉羊支走了那个曾经得罪过长公主的长安殿里那个小宫娥,自己则留下来照看着她。 “还真是胡闹,这个时候还穿着单薄衣衫,喝完了冷酒躺在冷风口里乎乎大睡,瞧瞧这热的。” 李曦瑶她睡的昏昏沉沉,时不时口中还在喃喃自语,也不知她的梦里到底有些什么。这期间,玉羊给她灌了些醒酒的汤子,那股味道恶心的李曦瑶竟然吐了出来,醒酒汤裹狭着最晚已经糜烂的吃食,那内里还散发着清早喝下的浓浓酒臭,可不曾想,玉羊慌乱间捧来她最爱鸳鸯纹鎏金莲瓣铜盆,用于承接她呕出来的污糟秽物,不知等她清醒以后又该要心疼多久呢? 足足下了半天的淅沥小雨,午后的天忽然放晴,日头也从浓厚的云朵中钻了出来,空气潮湿里带着泥土跟青草的芳香。 “玉羊,我口渴,想喝一盏凉水!” 半闭半睁着眼睛又把胳膊耷拉在床外。 “才发了点汗,就想吃凉的?外面煎好了药汤子,可该多吃些!” 玉羊将她伸出的手臂重新揣回到寝被里,拿来才熬好的汤药喂她吃下,那种味道是她再熟悉不过了的。如今头疼欲裂,才睡醒时的好心情,随着醉酒上头,早已荡然无存,瞅了一眼身边的小玉羊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地不知?” 玉羊拿帕子替她擦掉额头鬓边的汗珠:“大清早特意打来了一壶玫瑰露,想给长公主送些,顺便又做了点吃食,这才刚进内院,就瞧见长公主蒙头酣睡在那冰凉凉的石台上,那时候偏巧晴空积云,冷风瑟瑟,这才……对了,我来长安殿还带来个坏消息,那疯妇寒霈霖今早吊死了!” 她一把握住了玉羊替她擦干的手,略微带着一点笑意反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霈霖,安化公主身边跟着的的寒霈霖呀!昨个瞧见时情况就不好,可谁知她竟然投缳自尽了呀!被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凄凄惨惨一个人走了!” “走了也好,徒留人世亦都凄惨,与其疯癫过活,不如去了。对啦!娘子带了什么吃食过来?” 玉羊搀扶她坐在食案前,打开食篮端出来几点吃食搁在上面摆放整齐。 “吃点长生粥吧,叫人热了两遍,酒醉才醒,怕你没甚胃口。” 她拿象牙著拨弄着盘子里的醋芹,跟玉羊闲聊着 :“我饿的头疼,现在呀胃口好的哩!寒霈霖是怎么处理的?安化可知晓?” “该是被奚宫局的人给带走了吧,不知是烧了还是埋了。安化公主她定然是知道的,如今哭的死去活来,还一直吵嚷着要寻仇呢。” “笑话!寻什么愁怨?难不成还是谁把她寒霈霖给吊死的不成?死了都让人不安生。” “快别想着她了,这受了寒凉,怎地都得好好将养一阵子,不过有檀家医者在身边,我也不大担心。” “嗯……我在这宫里也住了好一段时日了,也该回家瞧瞧,免得屋里人担忧,玉羊,替我收拾好回府所需,我们赶在宵禁前回去。” “好,长公主再小睡一会儿,晚来我替你梳妆换衣。” “你去吧!我也乏了。” 卫慕玉羊将几案上的饭食碗碟一并给带了出去,井井有条的打理着长安殿中各样琐事。 李曦瑶她根本就没心思睡觉,呆呆坐在窗棂前的软榻上,感受着雨后清爽的微风,凝望着镜子中的一抹人影,嘴角缓缓上扬,突然间李曦瑶对着镜子拍着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死了?怎么突然就死了呢!哈哈哈哈,不过死的好,死的好,否则啊……怕是要生不如死哩!寒霈霖,你可真是天真呢,以为一命便能低一命?笑话!寒霈霖……你,不过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随即敛了笑容,表情阴沉,转过身挖来满手的胭脂狂乱抹在大镜上,摸到连个模糊的影子都看不见了,真好!这下该能睡个更加踏实的午觉了! 果然,收到一个让人欢喜的好消息,午后睡的可真是香嘞!直到玉羊过来给她梳妆,轻唤了三两声才醒,换了新衣衫,梳了新发髻,怕她吹风,玉羊还给她戴了一顶维帽,坐着香车一块儿回了她的府邸。 本来自己病的不严重,才刚下车迈入府门便一头歪倒在玉羊怀里,吓得她赶忙喊人过来,第一个冲出来就是城达,他从手里接过自家长公主,让她莫要慌张,这功夫苏玠也闻声而至,接过李曦瑶:“我送她回屋,你快去把阿析找过来。玉羊娘子放心,我们照顾得好她,你也先回去吧!” 苏玠知道,在大明宫里她定然是做了什么的,不能再让玉羊娘子再跟家里看什么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