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星球》 1|以物易物 这世上任何故事，在开始的时候都可以追溯到以地点和时间为坐标形成的一个点。 这个故事最初发生的点，在一个在星域图上找不到的小行星上。 从外太空看，这颗小行星是棕红色的。像干涸许久的血一样的颜色。 在这颗行星，所有生物都死绝了。空气中含氧量很低，表面刮着时速八十公里以上的烈风，卷起带着锈蚀的深红色沙尘。 被深红色沙尘笼罩的天空下有类似山峦起伏，再靠近一些就会发现这些“山峦”其实由各种废弃物堆成的，废弃的飞船、战舰残骸和各种各样看不出本来面目和用途的碎片与空壳。 它们身上落着厚厚的棕红色沙子。有的“山峦”在疾风吹动时岌岌可危，最顶上的废弃物摇摇欲坠。 在战舰残骸堆成的山谷间，一个穿着笨重防护服的人拖拽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在漫天红尘中踯躅而行。盒子很大，长约两米，宽七十公分，表面涂着黑色的哑光涂料，似乎很沉，他走得十分费力，看起来就像一只笨拙的熊。 在他背后，这星球上唯一一架完好的飞船正被一艘悬浮在半空中的橙色飞船牵引着向上升起。 当那架银色的鸥翼飞船被拖进橙色飞船腹部的货舱之后，笨熊抬头看了天空一眼。 橙色飞船盘旋一下，引擎发出巨大轰鸣，快速上升，几秒钟后就消失在棕红色的天空中。 笨熊低下头，继续一步一步在疾风中拖着那个长得像棺材的大盒子。 红色的砂砾不停敲打在黑色的盒盖上，发出细小的沙拉沙拉声。 在这颗星球的外太空，橙色大飞船里的两人看着那架银色鸥翼飞船，惊喜不已。 “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能找到这种高级货，古董级别的凯悦鸥翼飞船啊！” “是古董收藏级。”他的同伴更正。 “是啊！哦对了，你用什么跟那个菜鸟换来这架宝贝的？他要的是什么？” “他要用一台t3101x。” “t3101x？我们有这种智能的人型挖掘机么？” 他的同伴露出狡猾的微笑，“我们当然没有。我给了那个换购菜鸟一个我们在苏兰托星系附近捡到的那些智能人造人的盒子。” “嗯？那盒子里的智能人还能用么？” “能不能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呵呵呵，说得对！” 在那颗毫无生机的星球，第一次进行换购的菜鸟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拖着那个盒子在漫天风沙中踯躅而行，步伐中透露着喜悦。 ===下章预告=== 所有人注意！穷得连一条内裤都没有的主角即将上线！ 2|重启的咒语 隐藏在山谷深处的是一座八角形的小房子。远远看，这房子长得有点像只被摔碎后又拼在一起的乌龟壳，走近一点就会看到房子外壁是用各种碎片组成的，所以才会有各种不同亮度和材质的表面。 笨熊奋力地拖拽着装着他梦想中的人型挖掘机进入了乌龟壳房子。 房子的内部和残破的外部基本上是一个风格，但是又小了很多。 经过目测，笨熊知道这房子几乎很难让他把那个装着人型挖掘机的盒子直立起来，所以盒子只好被平放着。 可怜的笨熊还不知道自己买到手的是个什么货色，兴奋地控制按钮进行吸尘过滤，调节室内氧气含量，还没脱掉笨重防护服就迫不及待地把“人型挖掘机使用手册”的小盒子连上数据线。 使用手册是一段简短的文字，浮在半空中闪了几闪配合着阅读者的读取速度快速翻动到了尽头。 这段文字的最尾端是两段文字，一连串单词和短句是启动智能机器人所需的密码，另一段是宇宙通用的智能机器人的默认初始化守则。 没有密码，买到的就是废物，无法使用，而密码只能由现任主人修改设定，这大大减少了智能机器人被盗再被转卖的几率。 而默认初始化守则，则是在启动机器人后给机器人输入的初始指令。机器人在使用过程中会除非经过回收，所有程序归零，否则将会一直遵守初始指令。 使用者可以根据自己对机器人的不同用途来个性化设定初始指令，也可以使用这本手册上所显示的默认通用指令。 笨熊按照手册上的指示把智能人型挖掘机的盒子连接上能源线，盒盖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深蓝色三角形，急促闪烁，发出细微的滴滴声。 笨熊急忙再次翻看使用手册，可手册里并没有任何关于这种滴滴声或三角形标志的信息。 伴随着这种令人微微不安的滴滴声，装着黑色盒盖逐渐变成半透明的玻璃状，透过玻璃层可以看到盒子里面充满黑蓝色的液体，正在围着躺在盒子中心的一个人型快速旋转。 啊，大宇宙x宝公司果然是信誉很高的网络交易平台呀，竟然真的是人型的挖掘机！虽然不是t3101x…… 笨熊激动的握紧拳头。 不过他马上发觉好像有点不对劲。这些蓝黑色的液体看起来好像是用来保存有机体的维生液啊……难道……难道好心的店长随机发货竟然给我发了一个高级的有机体智能智能人？ 不会吧？虽然有机体是更高级不过我根本不需要啊！我可没有多余的碳基食物给它吃，但是这些维生液倒是可以回收一些用来当球藻的营养液那样的话食物就会多一点嗯如果真的是有机智能人，那我希望这个智能人吃的不会太多…… 笨熊紧张思考的时候，蓝黑色的维生液渐渐褪去颜色，那个隐藏在其中的人型也渐渐露出轮廓。 笨熊看到那个人型两腿中间的器官时终于隐隐感到自己可能是被骗了。 人型挖掘机根本不需要这种器官。 而且——更令人难过的是，这个智能人根本不是笨熊所期待的肌肉虬结的壮汉形状。 店长发的货是一个身材匀称高大的男性智能人。以人类的标准来说可说是个肌肉匀称的猛男，但和能掀翻一座废弃小型飞船挖出有点利用价值的零件的人型挖掘机相差甚远。 当维生液的颜色全部褪去后，这倒霉的家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坑了。淘宝店长说的那些根本不挣钱只是为了冲冠冲钻的话都是屁。 这个躺在维生液里的智能人根本就不是用来做重体力劳动的！他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正处于人类男子最壮年的时期，可是—— 挖掘机长成这样是为了什么？ 挖掘机需要长成这样么？ 这种在维生液里飘浮的柔软黑发，这种东西究竟对挖掘工作能起着什么作用？它们一定是经过严密伪装的可以收缩的钢丝触手吧？ 那这对斜飞入鬓的剑眉是干什么的？是要用这个高挺的鼻梁撞碎矿石么？还是要用这种仿佛细心雕刻出的下巴凿石头？不然就是要用这种薄薄的双唇去拆卸金属板啊！ 虽然这个智能人是个看起来和真人无异的高级货可是我根本不需要呀！ 这个智能人……反正不是挖掘机就对了！ 失望地看看还闭着眼睛的高级货那张漂亮的脸和那个挖掘机不需要的器官，笨熊想到了之前大宇宙淘宝交换平台上看到分类目录，这种类型的智能人好像是在“性·服·务”子目录下的。 一心想买人型开山怪却收到了一个人型□□的笨熊失望极了，可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唯一值点钱的飞船已经卖掉了。而且，人家网站上早有说明，随机发的二手货是不退不换的。 笨熊只好再次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真的是熊一样的人型开山怪一定要求很多蛋白质食物，我养不起。这样型号的也可以凑活着用，就算从前是从事别的服务的，但是只要听话，做点体力活也没问题的。 自我安慰了一会儿，笨熊对自己说，这可是我第一次拥有的智能智能人呀！快点打开盒盖跟他说哈罗吧！ 这位很好说话的淘宝菜鸟脱掉身上笨熊般的头盔和防护服，找到了盒子的开启键。 这智能人真的是高级货，笨熊伸手轻触他的脸颊，皮肤的触感完全与人无异。 看看智能人缓慢起伏的心口，笨熊开始小声重复手册上的密码。 “……鲸鱼，正午三点，只有四根刺的玫瑰花，金色麦田，头发，狐狸……” 躺在维生液里的智能人似乎是被启动密码惊醒了，他像是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惊喘一声坐起来，然后剧烈的咳嗽，咳出在长时间的睡眠中他鼻腔和口腔灌进去的维生液。 “……狐狸，礼帽一样的蛇和大象，耐心等待潮水……”智能人张开双眼，扶着盒盖坐正，带着做梦一样迷惘的神色看着那个对着他念念有词的家伙。 笨熊和他对视着，心里说，啊，他的眼睛的颜色真漂亮，这算是蓝色还是绿色？ 他们又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智能人看向笨熊身后仍在闪烁着的“手册”，皱了皱眉。他像是对眼前的情形充满疑惑。 他环顾一下四周，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念的是什么？” “嗯？” “你刚才念的，是什么？” “啊？”笨熊睁大眼睛，“你……你……我，我……” 初始程序应该是这样么？ “……是启动密码。” “……”智能人沉默了两秒钟，又问，“你是谁？” “我？”笨熊看向仍在闪烁的使用手册，再看向坐在盒子里的智能人，“我……我是你的新主人啊。” 智能人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他沉默几秒钟换了用词又问了一次，“你的名字是什么？” 初始程序里包括告知新主人的名字么？ 笨熊再次回头看看手册，这上面没说啊。 那么，接下来，应该宣读新主人的初始指令了。可是—— 笨熊看着空中闪烁的文字，那是宇宙间通用的智能人默认守则：第一，智能人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第二，一切以人类的生命为优先；第三，当第一准则和第二准则发生矛盾时自动关闭。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坐在盒子里智能人，单从外表看，他和真的人类没有任何分别。 犹豫了一会儿，并没有照着默认指令念，而是缓慢的说，“我……我们彼此尊重，相依为命。” 他们在沉默中对视了几秒钟，笨熊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智能人并非在记录新主人的信息和初始指令，而是在心中进行什么评估和计划。 终于，他说，“好的。” 然后，他左手一按盒子边缘，从充满维生液的盒子中跳出来。 “啊呀——”笨熊大惊失色，看着被智能人带出来洒了一地的维生液，心都要碎了！这些宝贵的富有营养的有机液体可是用来培养球藻的呀！ 笨熊连忙抓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抬手一脱扔在地上，把这些宝贵的液体吸进布料里，“这可是我们的粮食啊新来的！” 智能人也被笨熊的举动吓了一跳，也许他在进入维生舱沉睡之前想象过自己再次醒来时会看到什么，但从没有想过会有一个瘦得一张脸上好像只剩下一对眼睛的光头小孩对着他念念有词，而且—— 他向后退了两步，“你是女孩子？” 笨熊跪在地上顺着他行走的痕迹一路追着擦过去——不能浪费一滴——闻言抬起头，“嗯？” 智能人绷紧了两片薄唇，把身子转过去，用屁股对着她，“擦干净了么？” “哦。” “现在，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笨熊快速走到一边把吸满维生液的衣服放进一个长方型盒子里，低头闷了半晌，终于结结巴巴的说，“艾、艾……我，我叫……艾丽。” “你希望我叫你主人，还是你的名字？”高级货又问她。 不愧是高级货！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都、都可以。”艾丽垂下头。 “你可以叫我雷安。” “好。” “那么，主人，您能给我衣服么？还有，如果不麻烦的话，请您也穿上衣服，可以么？” “……” “怎么了主人？” 智能人看到他的新主人，艾丽，羞愧的耷拉下剃得光秃秃的小脑袋，“那、那个……没有多余的衣服。” 没错。我们的女主，目前穷的连一条内裤都没有。 艾丽拥有可变现资产数：0 ===下集预告=== “这个叫马桶，是排泄大小便的时候用的——哎，你的知识量好像很丰富的样子，所以——从前肯定用过类似的吧？虽然重启了，不过我觉得你从前的基本认知程序好像都在，是吧？” “是的主人，基本认知都在呢，所以不用教我怎么大小便了。” 3|参观新居 “没有多余的衣服。”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让刚从漫长沉睡中醒来的智能人几欲眩晕。 尽管在进入沉睡前想象过自己再次醒来时会是什么情形，但他的想象中从不包括一个剃着光头，瘦得能够看清身上每块骨头轮廓的……女孩。她完全没有胸部，不仅头发剃光了，连眉毛也剃光了，所以他最初以为“他的新主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终于发现这房子里这些怪模怪样的用具不是因为它们设计独特充满后现代风格，而是因为它们根本就是用各种机器的零件拼凑在一起的。 比如说那个用好像是烤面包机内部铁丝架和不知什么机器的某一部分制作的抽干机。 他的新主人从抽干机里取出几分钟前还蘸满维生液的衣服，有点羞愧的递给他，“这个……你先穿着？” 这件他主人唯一的衣服，严格来讲也算不上一件衣服。它只是一块灰色的长方形布，中间剪了一个洞，把脑袋从那里钻出来就行了。 “如果只有这一件的话还是主人您自己穿上吧。”鉴于两个人的身高差，这种“衣服”即使他穿上，不该在异性面前露的地方还是会照样露着。 她看着他，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真的这么建议，还是……这是一种讽刺，总之，他的语气让她无地自容。 接过衣服套上之后艾丽深感自己被大宇宙淘宝坑了。 这智能人要么是没有彻底清除之前的程序和记忆，要么就是出厂设置就是这种牛逼哄哄叫着“主人”却让表现得比主人还像主人的——他已经跑到她用旧机器零件拼凑成的探测器显示屏前面查看外面的环境了。 她呆了一会儿走到他身后。 “我是在罗伊-贝塔星域被抛弃的那片死星中的其中一个上面？”他看着显示屏上漫天棕红色的风沙，“地面风速九十五公里每小时……空气含氧量15%……”他控制着探视镜头缩进，那些战舰、飞船的残骸堆成的小山被烈风侵蚀着，“……可是空气中的有害物质多得能毒死大多数生物……” 她站到他旁边，从他手中接过控制擎，显示屏上出现一幅星图，她指着一群黯淡无生气的小行星中的一颗，“我不知道你说的罗伊-贝塔星域是什么，不过，我们在这里。” 他侧首看看她，“我猜测，只有你自己生活在这个星球？” 她连忙摇头，“不，不，现在还有你。”她说完对他微笑。 他看了她两眼，却并没有回应她的笑容，“你和外界怎么联系？” 她不说话了。 她本能地觉得新买的人型开山怪对她似乎并不太不友好。虽然叫着她“主人”可是一点也没有把她当主人的意思。 见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他忽然笑了。 他的双眼在微笑时不再显得凌厉，俊美的脸立刻就变得可爱可亲。他的声音也亲切多了，“主人，请您带我参观一下我们的住宅吧！” 她的耳廓开始发红了。还住宅呢。这里明明就是一个龟壳样子的窝棚。 根据雷安不久前的反应来判断，她觉得二手高级货从前住的地方肯定不是和她的龟壳同一等级的。 可是面对那种充满期待的目光，她只好带着他参观他们的“住宅”。 而且……就算她不带他参观，有用么？这窝棚是由某架破战舰的逃生舱改装的，逃生舱通常都不会很大，即使这个是能容下十个人的，也不过就是不到十平方的大小。 她领着他在蜗居中走动，很快意外连连，那些她收集回来，暂时还没想好用途挂在屋顶的物件不停的碰着他的脑袋。 她抬头看看他，计算了一下他们的身高差，接近30公分。 “我会制作一个专门收着这些零件的盒子的。”她向他保证。 他似乎对碰到脑袋这事不是很在意，微笑着问，“主人，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星球呢？莫非你也是‘绿色星际’的环保志愿者？你好像对资源再生改造很在行啊。” “绿色星际？环保志愿者？”她呆一下，她的智能人比她知道的还多呢，“他们也像我这样，到被遗弃的无人星球生活？” 他的笑容越来越温和了，“嗯。不过他们的目的，是修复星球彻底遭受的环境，他们会带着大型自动化工具驻扎，一旦星球的环境有了初始的改变有向着良性发展的倾向，他们就会留下自动设备离开，去新的需要帮助的星球。” 她听了，低着头怔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对她的智能人说，“我们不离开，我们一直留在这里。” “好的。”他欣然答应。 她放心地轻轻呼口气，看来她的智能人还是听话的。大概最初那种不友好的样子是因为刚醒来？ 她逐一告诉他房子里的各种仪器的用途和使用方法。 许多仪器看起来像是几种不同来源的机器拆分后又胡乱重组在一起的，单凭外观是很难推测出它们的用途的，更别说使用方法了。 她又告诉他如何使用防护罩，怎么开启双重门，从外面回来之后要怎么在第二重防护门前进行清理，不含毒素的空气可是很宝贵的—— “对不起，我没有给你准备防护服。不过我明天会去找些材料尽快给你做一件。现在……你先穿着这个？”她把他领到一堆破烂的布片旁边，翻啊翻啊，终于找到一块足够大的布。 雷安低头看看她手里拿的布块，这像是紧急迫降时用于减缓飞船速度的降落伞的碎片。 布料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他叹口气把布接过来缠在腰间，把剩余的部分斜披在左肩上，“谢谢主人。” 她再次窘得耳朵发红，“对不起，因为没想到你……你会是有机体。所以……不然我一定会提前准备……” 他惊讶了，“等等，我不是你买来的么？” 他的新主人耷拉着脑袋，“我、我没钱。只能以物易物。所以收到什么就是什么。我也没想到x宝店长会给我这么高级的智能人，竟然是有机体，所以衣服和食物都……” 他打断她，“你原本想要的是什么？” “t3101x或者h112型智能机器人。” 虽然拥有人工智能但是拥有合成材料身体的机器人。 信息量……太大了。 虽然看得出她没什么钱，但没想到连食物都缺乏。看来，她并不是生了什么恶性疾病，而是单纯营养不良？这可真是太不妙了。 他再次看看这不大但是每寸空间都被充分利用到的小房子，指着墙角一个连接着各种可疑罐子和各种管子的金属箱子，“这个……不会是……”那些管子的尽头通向房子外面。 “哦哦，这个！这个可是很重要的装置！”她带他走过去，打开箱子盖，露出一个小洞，她坐在上面向他示范，“这个叫马桶，是排泄大小便的时候用的——哎，你的知识量好像很丰富的样子，所以——从前肯定用过类似的吧？虽然重启了，不过我觉得你从前的基本认知程序好像都在，是吧？” 高级货面无表情，一秒钟之后他说，“是的主人，基本认知都在呢，所以不用教我怎么大小便了。而且——”他补充，“从前的一些记忆也都在。” 她满意地点点头。她还是挺幸运的，在淘宝的时候她看过介绍，有些主人为了保护自己的*会在转手之前抹去智能人的一切记忆程序，当主人的技术不是那么好时会连智能人出场时的基本认知程序都抹掉，害得新主人不得不连吃饭上厕所之类的事都要重新教。 “还有从前的记忆么？那太好了。”她对未来又充满信心了，这样一来明天她就可以放心的让他独自在家了，“对了高级货……嗯……你刚才说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抿抿唇，微皱着眉，“雷安。” “哦，雷安。”她小声重复他的名字。 也许拥有和上一任主人相处的记忆并不是件该让新主人高兴的事。 再次宣布自己名叫雷安的智能人对他那位仍然坐在马桶上，明显有些忧郁的新主人伸出右手，“你好，艾丽。” 她迟疑一下，也伸出自己的右手。 雷安握住她的小手，稍微用力，晃了晃，“现在，说‘你好，雷安’。” “你好，雷安。”她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雷安轻笑一声松开她的手，“喂，你在重启我的时候不是说‘互相尊重，相依为命’么？” 她看着他微笑的脸，“是的。” 所以，他的行为，是因为我给的初始指令？ 这么想想她又安心了，她看看头顶的小天窗，这时的天空就像血一样红。 “雷安？” “嗯？”他还在打量那个“马桶”，“艾丽，这些管子通向哪里？” “跟我来。”艾丽带他向龟壳另一边走去，那里挂着许多破布条，穿过破布条组成的门帘，有一扇玻璃门。 艾丽有点得意的指着玻璃门，“我们的氧气和食物都是从这里来的。” 雷安的脸抽搐了一下。 他最糟糕的推测成了事实。 在玻璃门后面是一个两个立方大小的两层式温室，悬浮在上层的是一些大小不同的绿色球藻。最大的不过鸡蛋大小，小的几乎只有米粒大小。至于下面那一层……好像是，培养真菌类的有机物。 虽然隔着由一层不透明的弯曲管子组成的隔板，但是放着有机物的盒子连接抽干机，还有，那些连接马桶的管子也连接着那里。 他忧伤的看看艾丽，难怪你瘦成这样。 这就是我们的食物资源吗？ 人物：艾丽 性别：女 年龄：不详 体貌特征：秃瓢 拥有可变现资产数：0 能力：1利用破烂制作工具和机器；2利用有机废料培养这个星球唯一的可食用资源。 4|食物和厕所是大事 别看我穷，我可是很大方的主人哟！ 尽管雷安对又矮又小的生存空间没表达什么看法，可是他的新主人还是敏锐地感到了一丝不安。 为了表达一下“虽然咱没大房子也没大粗金链子可是咱有爱心”，新主人艾丽控制同样小得可怜的温室门边的操作杆，控制安装在温室内部的机械手抓取了大约二十个小球藻，放进温室一角的金属管子开口，这些小球很快骨碌骨碌滚进门外侧，她打开门底部的小门，取出小球藻，挑出最大的那一个，放在他手里。 “吃吧，雷安。”她笑眯眯地对他说。 “……我刚醒来，所以……暂时还没有食欲。” “哦。这样啊。那我们先工作一会儿？” “工作？” 艾丽觉得有必要告诉她的新同伴他们的日常生活是什么的。 “刚才你不是趴在显示屏上观察了么？你也知道这个星球的环境是什么样子的了！我们的日用品都要从那些堆成小山的废弃物里找来。虽然不一定每天都要去，可是你看到了，沙尘和风暴会侵蚀所有的东西，所以就算我们不缺日用品，也必需要收集一些板材定期更换修补房子。而且，刚才你不是说，那些绿色星际的人努力让星球的环境恢复原状么？我们也可以试试呀，如果把温室逐渐扩大……” 她的脸瘦得只有他手掌大小，下巴尖尖的，再加上眉毛也剃掉了，所以显得眼睛大得吓人，这双冰蓝色的眼睛现在闪闪发亮，“这样就能够大范围改善星球的大气成分，让这里能够渐渐变回原来的样子……” “你计算过这需要多长时间么？”他打断她。 艾丽垂下脑袋。 然后就一直沉默着。 当他开始自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她猛的抬起头，一脸兴奋，“以现在的速度，大约两百三十六年以后，这星球上就会出现足可以造成全球范围影响的一片绿洲！”她对他笑着，“不过，你来了，所以改进速度会越来越快的！” 雷安愣住。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咕噜——”还在惊疑的时候他的肚子响亮的叫了一声。 虽然心理上厌恶那种经过……好吧，这还不算真正的循环呢，这也算是种植的一种！ 哪怕心理上实在难以欢欣雀跃的接受那样的食物，可是生理上，从他刚才在她电脑上看到的日期来计算，他已经休眠了近十七个月，急需补充能量。 在雷安一口口吃掉小球藻的时候，艾丽一直用充满期待和不安的神情看着他。 “还……还可以么？这个食物你觉得还好么？”她惴惴不安问。 “嗯。”他点点头。其实这淡而无味的球藻含有丰富营养，对于从长期休眠中醒来的人是非常适合的。但是……一想到今后很长一段日子唯一的食物就是这个，就觉得难受。 “你还饿的话，就再吃几个吧。这些球藻的蛋白质含量虽然不高，但是会有饱腹感。还有，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种一些别的品种的藻类。”她给他看这屋子中间的工作台上放着的一个培养仓。 那是一个玻璃盒子做成的微型温室，也分成两层，上层悬浮的一些米粒大小的红色藻菌，下层……是……看起来像纤维？有机纤维？ “头发？”雷安看着那些已经失去弹性和颜色的纤维，又看看艾丽的光头和剃得秃秃的眉毛，“你用头发做培养基？” “嗯。”艾丽点点头，“毛发里的蛋白质含量高一点，所以可以用来培养这种藻菌。我真是幸运，能在这个救生舱里找到球藻的菌种。不然早就饿死了。” 她指着不久前装着他的维生盒子，似乎是感到非常幸运，“有了那些维生液，我们就可以有更丰富的食物了！”她呵呵笑了两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他，“我得计算一下食物的生长速度和消耗速度……雷安，你的身高和体重是多少？” “身高是188公分，体重……在休眠之前最后一次称的时候是87公斤。” 艾丽低头思考了几秒钟后让雷安和她一起把所有维生液转移到了存放有机物的箱子里并称重。 “你现在的体重是84公斤。”艾丽再次上下打量雷安。 这目光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 “要维持我们的日常食物需求的话，我们还需要一点点蛋白质含量丰富的有机物——”艾丽盯着他浓密光滑的黑发，递给他一把剃刀，“雷安……” 在他剃完了所有的头发之后，她仍然期待的看着他，他只好把眉毛也剃下来。 雷安看着镜子里的光头、没眉毛的家伙在心里打招呼，嘿，丑家伙。 天那我看起来像个经过放射线治疗的癌症病人。和我的“新主人”一样。 但他的厄运并没在这里结束。 当他和她一样光秃秃的之后，她称了称头发的重量，把热切的目光投向他。 “那个毛发也可以的。”她仿佛是觉得他没想到这里也可以用得上，善意地提醒他。 “……” 艾丽带着热切的目光和他微笑着对视了一分钟之后，终于发觉她的新伙伴好像不打算接受她的提议。 她小声咕哝，“现在你都干体力活了啊……不要浪费宝贵的有机物培养基嘛！身上所有的毛发都可以的。” 她的新伙伴假装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晚餐虽然加了艾丽自己都不怎么舍得吃的富含蛋白质的红色藻菌，可是雷安似乎一点都不高兴。 晚饭后，从天窗能够看到的那一小片天空彻底变成了黑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烈风带来的沙尘把窗口掩埋住了。 不久后艾丽关闭了房子的主要照明系统，只有一盏手心大小的灯在“马桶”底座附近亮着。 对于这种节省能源的做法，雷安能够理解。毕竟，艾丽已经说了，在这星球上，一切都要他们自己动手获得。包括他们呼吸的空气。 没有电，没有娱乐，甚至连空气都需要精打细算来使用，只好天一黑就睡觉了。好在艾丽说了，这个星球的一天只有大约十八个小时。 艾丽睡觉的地方是一块平时折起来挂在墙壁上吊板。 她没给新来的有机智能人准备睡觉的地方，雷安就睡在他那只抽空了维生液的盒子里。 两人各自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雷安又问了一些关于这个星球的事情，还有，他们的能源是如何得来的。 艾丽一一回答。 她说现在算是他们待的半球的夏季，黑夜其实很快就会过去。有了他，他们就能在夏季结束时搬到另一个半球，继续过夏季。 “……虽然有足够的日光，但是因为大气层已经很薄了，所以当夜晚到来，气温就会骤降。以后我会带你出去寻找材料，有可能和你分开行动，所以要记住啊，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在天空变成血红色之后赶快回家——那是风速很快就要变强的征兆。风速最高时能达到时速两百公里呢。” “……能源呀，也一样是各种再生能源。这里有很多旧战舰，能源核虽然已经衰落了，但是我做了一个装置可以让它们重新运作。当然了，能提供的能源也许只有原先的千分之一，不过已经够我们使用了。” 当他问到她用来观测环境的电脑为什么没有和外界连线时，艾丽有点不理解，“不需要继续连线了。我已经什么都有了啊。” “那你是怎么买到我的？” “哦，这个啊，我不是说过我是以物易物么？我有一艘飞船，上面有能和外界连线的电脑。我就是用那艘飞船换的你啊。” 也就是说现在能和外界联系的电脑没有了。 很好。现在这里是一个真正的死星了。 雷安沉默了。他很久没有再问什么问题。 艾丽不明白他怎么突然不出声了。可是，从他呼吸的节奏判断，他并没有睡着。 唉，他一定是嫌弃我这个连件衣服都提供不了还要自己种植食物的主人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小声叫他，“雷安？” “嗯？”他在黑暗中回应她的呼唤。 “你……你从前的记忆还有多少？” “怎么了？” 他等了很久，她才说，“对不起。我能提供给你的很少。” “你是在担心我对这里的物质条件不满么？”他笑了，他的笑声在黑暗中听起来有点奇怪，“不用担心，我对物质条件没有什么太大要求。”比这里还糟糕的地方我都呆过呢。 他的回答并没有安慰到她，她等了很久，在他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又问，“那你还记得从前的……主人么？” “不，不记得。完全没有任何记忆了。”他毫无迟疑回答。 艾丽又陷入沉默。 雷安等了一会儿，果然，她又问了一遍，“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像从前没有过主人一样。” 这次，她似乎是终于放心了，轻轻叹息一声，蜷缩在属于她的小角落里，睡着了。 可是他的睡意却没有了。 室外的气温像艾丽说的那样骤然降低了，龟壳房子四周都发出物体收缩时发出的古怪闷响。仿若怪兽低声咆哮。 随着气温的降低，风速也慢了下来，天窗上积着的沙尘被风一点点带走，微弱的星光从那里投进来，让他能看到她的轮廓。 “艾丽？”他轻声呼唤她。 他等了片刻，她没有回应。 当他认为她也许是睡着了的时候，她忽然小声“嗯”了一声，“什么事？” “你为什么来这里？”他问她。 她翻了个身，看着天窗，良久才回答，“我……我……也不知道。当初着陆时受到了撞击，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不过……我很喜欢这里。所以，我大概会一直留在这。” 他听了她的答案，只是说，“睡觉吧。” “嗯。” 喜欢……这里？ 什么样的人会喜欢这种星球？ 第二天清晨，阳光从天窗投进屋子后的十分钟后，卷着棕红色沙尘的风又来了。 艾丽和雷安吃了几粒绿色小球藻当早餐，喝了点小球藻们一夜间制造的清水，开始一天的生活。 雷安用艾丽收集的碎布制作了一个帘子挂在“马桶”周围，艾丽觉得这根本没什么必要，但还是由他去了，毕竟嘛，她也看出来了，他是个高级货，从前住的地方绝对比她的龟壳要好。可是他竟然还不满意，向她郑重的建议应该开辟出一块具有*性的空间建成厕所。 “最好就建在温室里。那里的空气不也是能呼吸的么？” “可是这些材料是用来加固房子外壁的……”她向他解释，“而且……真的有这个必要么？你坐着不是也可以么？像我这样！”她给他示范，可能是担心他的坚持是因为原先的程序设定。 雷安的脸色很不好看。 “我就是不能坐着。我的生理结构和你不一样。”他严肃地说。 “这算是什么理由啊……”艾丽不打算接受这理由。但她很快发现他是认真的。尽管挂了布帘，可是雷安一直没有使用“马桶”。 为着不让她重金买来的人造人被自己的排泄物憋死，艾丽让步了，她只好放弃了外出收集材料，把一整个上午都用来修建厕所。 “马桶”和那些连接它的管子被小心的拆卸掉，好不容易才收集来的合成材料板被焊接成稍大的隔板。 她穿上笨熊般的防护服，把这些零部件搬运到温室的一角，建成一个顶部中空的隔间。 她一边心疼这些来之不易的材料一边暗中抱怨高级货的出厂设定非常麻烦，这家伙似乎非常在意他“男性”的身份。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雷安的智能设定和他的外表是匹配的，他能够很快学会使用各种她制作的小工具，给她帮了不少忙，所以工程进度比她原先计算的要快很多。 午饭前，她和她的新伙伴共同进行的第一项工程终于完成了。 雷安检查并使用了新建成的厕所，终于明白艾丽为什么不愿把“马桶”放在温室。那里的气温比龟壳房子里至少低十度。 难怪整个安装过程中她都穿着防护服。在低气温中维持体温就需要更多的食物。而他们的食物，数量显然不多。 “防护服只有一件，下午我会出去找找材料，希望可以尽快帮你也做一件。”艾丽吃着淡而无味的小球藻，又开始两眼放光了，“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了！” 她自己呵呵笑了几声，又拿起一个球藻，可放到嘴边时迟疑一下又把它放在他面前。 “我吃饱了。你吃吧。”她拿起清水喝了几口，“要是能找到一个食物粉碎机就好了，把球藻和水在一起搅成汤，吃了之后就会饿得慢一点。” 雷安看看自己面前那颗青色小球，再看看艾丽尖尖的下巴和细细的脖子。 “艾丽，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一个挖掘机，为什么要去买t3101x？” 她垂下头沉默一会儿没有回答。 然后，她站起来，走到门边套上笨熊防护服，“因为t3101x是智能型的啊。这星球上的废弃物都是人工智能技术普及之前的。没有智能芯片，我做不来……”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防护服的头盔，“我现在就去吧，希望运气不错。” 她背对他说话的时候，后颈上的颈椎骨会在薄薄的皮肤下细微移动。 她走了很久之后，雷安还是一再想起她背对他说话的样子。 她一定很寂寞。所以才会希望有一个人陪她待在这颗被遗弃的星球。哪怕那个人只是t3101x。 5|外出 整个下午，雷安不断抬头观察屋顶的小天窗。 艾丽离开大约三个小时之后，风速突然加速了。棕红色的沙尘不断敲打在天窗上，凄厉呼啸的风声在屋子里也听得很清楚。 真怀疑这些棕红色的沙子是不是血染成的。因为这风中像是有无数冤魂在惨叫。 天窗几乎完全被沙子掩埋住的时候艾丽终于回来了。 雷安发觉自己在听到双层隔离门发出响声的那一刻开心地笑了。 几秒钟后，龟壳门口的第二层隔离门打开了，穿得像笨熊一样的艾丽走进来，摘掉头盔。 她开心地叹息了一声，也对着他微笑。 这一刻，雷安觉得他的心情和艾丽的是一样的。 她换下防护服，给他看她收集到的战利品：一个金属线编成的小框子，几片不知什么机器上摘下来的黑色合成材质板材，一个小马达，最难得的是一件几乎是完整的防护服。 “我的运气真的很好！”她笑呵呵的把防护服拿出来给他看。 这防护服的头盔和袖子上印着帝国的军徽还有番号。 艾丽稍有遗憾地叹口气，“如果我早点找到这个小马达就好了，我的防护服牵引力不够大，不然就可以把那个人的尸体带回来了。” 她用手比了一下，“好大的一块有机体啊。没有了防护服，很快就会被风沙侵蚀了。明天早上大概连一点碎末都不剩了。” 雷安忧伤的把脸扭向一边。 他早就料到单凭循坏是无法种出那么多球藻的。温室下层的培养基里肯定还有别的东西。 还有，艾丽这个屋子仔细一看，像是个救生舱改装的。如果是救生舱，那里面原来的乘客呢？ 但他还抱着点希望，“后院温室里埋的培养基还有什么？这个救生舱里的尸体？” “嗯？”艾丽对他露出佩服的表情，用力点头，“是啊，很遗憾，他们没能活下来。四个人。好像只是平民。救生舱里没有资料显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胃、胃好痛。 雷安告诉自己，你可千万不能在这瘦得像小鸟一样的小女孩面前露出反胃的表情！ 他勉强微笑，“那么，你怎么不用他们制作蛋白质红菌的培养基呢？” “因为当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呀，绿色球藻比较容易种。等球藻都种成功了，我已经没法再把他们挖出来了，所以才用了头发当红菌的培养基。” 没法再……挖出来了…… 不敢细思。 这时她才注意到雷安穿了件长袍，“我出去的时候你做的？” “嗯。”他从工作台上拿起另一件袍子递给她，“这个是你的。” “哎？给我的？”这不是早上挂在马桶上方的布帘子么？这袍子和雷安身上现在穿的是同一块布料上裁下来的。 她仰起脸，“我已经有一件衣服了。这个你穿吧。” 袍子做得很宽大，她拿起来比一比，这袍子长到她的小腿，如果雷安穿上可以当件不错的上衣或是短袍。 “你是个女孩子你知道么？”他有点恼火的指指她睡觉的吊板，那里挂了一块小布帘，“以后换衣服到那里去！” 我知道，可是，你是个智能人啊。 是因为原先的记忆和x服务者的出厂设定么？这么在意这些。 艾丽抬头看着一脸严肃的雷安，没敢这么说，她只是小声问，“我……我那样会令你感到不舒服么？” “是的。” “那好吧。”她又拿着袍子看了一会儿对他小声说，“谢谢你。” 晚饭时雷安几乎没吃小球藻。 艾丽看看他藏在袍子后面的胸肌，认为她的新伙伴对食物的偏好是因为他的肌肉比较多。 那天晚上艾丽很晚才熄灯，她不惜耗费能源，连夜和雷安在灯下改制那件被风沙侵蚀出许多小破洞的防护服。 他们用和发丝几乎一样细的金属丝把从多余的两只袖子上剪下来的碎片小心缝补在破洞上，再把艾丽从旧飞船的密封仓门缝中搜集的胶条加热成液体密封。 “你的手指很灵巧嘛。”艾丽看着雷安，他的速度比她快好多。 “咳——”他轻笑一声斜眸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在话到嘴边的那一刻决定不说了。 艾丽有点疑惑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垂下脑袋闷声缝补了。 好一会儿灯下只有金属线穿过防护服的嗤嗤声。 这气氛好像怪怪的，他好像不太高兴了。 艾丽偷偷看看雷安，是我说了什么？还是他想起从前的什么事了？有关他从前主人的记忆让他不快？ 联想到他对性别的格外重视，再结合他坚决不在她面前大小便，一定要两人都穿上毫无保暖或者保护作用的“衣服”之类的行为，艾丽觉得她有必要和雷安谈谈。 思考了一会儿艾丽打破沉默，“我是不会介意的。不管你原先的出厂设定是什么样，跟从前的主人是怎么生活的，我都不会介意。” 我原先的出厂……设定……？ 雷安看着艾丽，感到不太妙。 “对不起，我原先的出厂设定……你知道？” 像是担心他会自卑似的，她赶快解释，“我真的不在意！昨天你问我本来想要买什么型号的时候我就有感觉了，但是一直忘了跟你解释了，虽然本来是想买个人型挖掘机但他们给我送了人型xxx——可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你很聪明，也不在乎恶劣的物质条件，你会是个好同伴……” “等等，什么……是……人型xxx？” “就是……做，呃，特殊服务的智能人呀。”艾丽小心翼翼看他，似乎怕把他再惹生气。 雷安的眼角轻微抽搐一下，勉强微笑，“你……知道什么是特殊服务？”我可不觉得你知道。你这家伙连女性的自觉都没有。 “本来是不知道的。不过大宇宙淘宝的商品目录上有很详细的解释。”艾丽安慰他，“你真的不用觉得……反正你也不止那一个功能，对吧？” *. 雷安在心里骂了一句，立刻又笑了。那还真是她误认的最主要功能呢。 艾丽不明白他为什么笑了，只当他已经得到开解，继续认真缝补。 他们入睡时风已经停了，借着从天窗透进来的微光，躺在盒子里的雷安看到艾丽的影子映在他给她做的布帘上。 她坐在吊板床上，反复拿起那件简陋的新衣在身上比划。 唉，她终究还是个小女孩。 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一样，都喜欢新衣服。 可是，其他小女孩应该不会独自在一个无人的废弃星球上生活。 不过，艾丽，究竟多大了？十五岁？十六岁？还是更小？ 也许她的实际年龄比她看起来的要大。只是因为她太瘦了所以……说实话当初如果她不是把衣服脱掉了他真的看不出她是的女孩。她瘦得皮包骨头。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先要寻找能够制作通讯装置的材料吧…… 再接着…… 找到可持续生长的食物资源，至少得不用每天把新长出的头发眉毛剃掉当培养基。嗯，顺便把艾丽喂胖一点。只在难民营里见过那么瘦的孩子。 再然后…… 雷安默默筹划着进入睡眠。 第二天清晨，艾丽很早就醒了，她换上了雷安做的袍子，没穿防护服到了后院的温室。 然后她开始给两件防护服的头盔里安装通讯器。 吃过早餐后艾丽和雷安测试了通讯器。艾丽充满想象力的改装能力令他震惊。 通讯器虽然样子笨拙而且会顶得他右耳耳廓有点痛，但是声效不错，而且通讯范围至少是三十米。 接下来，就是对修补好的防护服进行测试了。 艾丽让雷安站在两层隔离门之间感受风速。 “开始了？” 他对她举起左手拇指。 她按下按钮，两层隔离门之间的空气渐渐转换成室外的含氧量低，含有毒素的空气，雷安看着头盔屏幕上的数据，一切正常。 再接下来就是最严峻的考验了，这防护服到底有没有还没被发现的小洞？如果有的话，时速八十公里以上的风很快会用它带着的沙子把这个小洞扩大，顺便磨掉他的血肉，在他被空气中大量的二氧化碳弄得窒息之前。 十分钟之后，艾丽宣布他们可以出门了。 她跑到小帘子后面又换上她的糟糕桌布衣服，这才穿上笨熊防护服，“出发！” 雷安意识到她是舍不得穿新衣服，暗笑了几声拍拍艾丽的笨熊脑袋。 隔着头盔，她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是不理解他这举动是什么意思。 他只好对她微笑。 在打开第二层门之前，艾丽再次嘱咐他，“跟紧我，无论发现什么先告诉我。” “好的。” “如果防护服出现渗漏了马上告诉我。” “嗯。” 隔离门打开了，漫天风沙立刻扑打在他们身上。 雷安终于和这个死星毫无隔离的面对面相视。 这个毫无生机的棕红色星球没有峡谷也没有高山，原先全部的自然地貌都在抽取资源和矿产时毁灭，现在这里唯一起伏的地形是由近两个世纪以来被陆续抛掷在这里的飞船、战舰残骸组成的。 艾丽带着他在烈风中缓慢行走，虽然引力和他原先居住的类地行星相差无几，可每走一步都很费力，因为不管是逆风而行还是顺着风，如果不想被吹走就要很努力。偶尔还要躲避在风中滚动飞舞的不知名碎片。 她带他不断向西行走，走了大约三公里后，一片堆放得稍微有序点的战舰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战舰的墓地。”雷安说。 这些战舰被摞成一座高塔，又像一座山峰，战舰的边缘被风沙蚕食，露出藏在内部的金属线，看起来就像动物或人的骸骨。不时有碎片碎屑随风飘散飞舞，有时还发出令人牙酸的嘎轧声。 “像墓地么？它们的主电脑全都被拆走了。小心地面。”她指给他看，“我曾经想把家安在这里的，不过很快发现这些船都快风化瓦解了。如果哪天有一艘船不结实了，垮掉了，整座山就会塌下来，万一把我埋在里面怎么办？” 很快雷安发现他必须紧紧跟着艾丽。这些战舰的残骸似乎仍有剥夺生命的*，处处都是死亡陷阱——随时可能塌陷的地板，下面是十几米深的空间，摔下去一定不舒服；头顶被风吹得来回飘荡的支架，任何一根砸下来他就当场变成“有机物培养基”了。 艾丽带着一个寻找有机物的小探测器，这东西能够找到富含钙质的组织。 和雷安一样，她认为快速增加食物的首要任务。 这个小探测器是个非常轻的球，比人的头颅略小，借着风力和重力滚动不停。滚动时，小球把半径一百米左右的扫描图像不断传送回艾丽的电子显示板上。她把小球探测的路线记录成地图，带着雷安按图索骥。 搜索完一块区域之后，没有发现任何钙质丰富的组织，艾丽有点失望，用电子显示板操纵小球返回，和雷安去另一块区域继续搜索。 虽然雷安目前对球藻没有太大的胃口，但是她计算过，要让他这样身体重量指数的人吃饱，她最少需要把现在的食物产量翻两倍才行。 而如果要让他维持现在的脂肪肌肉比例，她的蛋白质红菌至少要增加五倍。单靠他们两个每天剃毛可没法让球藻达到他们想要的生长速度。 “所以，我们今天主要的任务就是找尸体。”这想法在他们出发时让雷安稍微不快，但当他亲身接触这个星球之后，他彻底了解了艾丽能在这个星球独自求生是多么不易。 “嗯。找不到也没办法，我们也得带一些材料板回去。修厕所可用了不少我从前攒的材料。看到那片还算完整的外壳板材了么？把它拆下来我们带走！” “艾丽，你在这个星球生活多久了？” “嗯……按照这星球的时间算，有673天了，不过，按照电脑显示的帝国历计算的话……不到两年呢。” 他看她的目光不再是惊奇或意外，而是敬佩。这个小女孩在这里独自生活了近两年。 雷安帮艾丽搬开那块挡着他们去路的船舱外壳时改变了他昨晚临睡前制定的计划顺序。 我必须先活下来，才能有别的计划。 活下来。 ===下章预告=== hohoho~大丰收啊！捡到了三具尸体啊主人！ 我们快点开始用这些培养基种点儿好吃的吧小伙伴！ 6|温饱有望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在死星上死亡的生物尸体不会腐烂。因为这里的空气中根本没有细菌和微生物。尸体只会渐渐风干，失去水分——如果没有被平均时速九十公里以上的风沙磨成细细的颗粒的话。 那天艾丽和雷安斩获颇丰。 他们找到了总重量大约五十公斤的有机物培养基，此外还有用来扩大温室加固龟壳所需的板材和各种加固房子的小部件。 艾丽深深感到“有个帮手就是好”以及“虽说和人型开山怪有差距但是雷安其实很有力气，那些肌肉不光是起美观作用的”。 她教雷安怎么从战舰的残骸中搜取有用的材料，教他如何拆卸这些部件和板材，如何判断某块甲板是不是已经被风沙从中间蛀空只等着他们踩上就轰然坍塌，最后还和他一起组装了一个临时的盒子用来放他们找到的三具种族各异的有机体。 “我们可不想看到这些辛辛苦苦找来的培养基在运回家的途中被风沙磨成碎片，对吧？而且他们身上的防护服说不定还能改装成什么好东西呢。”她一边进行指挥雷安盖上盒盖一边检查他和她的防护服供氧设备。 雷安还想继续探索，艾丽没有同意，“我们有的是时间，先要在天黑前返回才行。带着这些东西我们的速度会比来的时候要慢很多。” 在回家的路上，艾丽告诉他，有好几次她找到了不错的东西，可是回程时风沙太大了，她只有把东西扔掉才能在风暴来之前赶到家。 “我们现在有不少有机物了，你想先种什么？”她兴致勃勃筹划，“绿色球藻生长速度最初会慢一点但成熟之后很快就会成倍增长，红色球藻的话……”她看看他微笑，“我猜测你大概不喜欢用这个培养基？哦哦，对了，我们还有几个其他的菌种呢。我都没敢试着种。” “都有什么？” “一种橘红色的，好像是‘橙子’味道的？说是可以补充维生素c。你知道什么是‘橙子’么？” “是一种柑橘类水果。” “哦。” “还有一种粉红色的球藻，说是‘烟鲑鱼肉’味道的蛋白质食品。你想要这个么？”艾丽有点不好意思，“我猜你也知道‘烟鲑鱼肉’是什么了？” 雷安笑了，“我们都种一些吧。” 说是这么说，可是他们都知道，现在最应该大量种植的，还是富含碳水化合物和微量元素并且能够制造洁净空气和清水的绿色球藻。 回到家，艾丽和雷安把三具尸体从临时制造的盒子里取出来，逐一脱掉他们的防护服，开启吸尘和消毒装置。 这些百年前就已死去的战士虽然失去了身体中的大部分水分，但还能清楚的看清每个人的外貌。 艾丽细心检查他们的防护服，“这件可能不能要了，有很多沉积的放射性物质，不过我们可以用它来加固房子的外壁……” 雷安看着她整理那三位战士的遗体，“艾丽，你不会害怕么？” “嗯？”她抬头看看他，再看看这些马上会成为温室一部分的培养基，“不，不会。尸体不会让我害怕。夜里气温降低时那些声音才让我害怕。” 雷安把尸体搬到了后院，艾丽有一台自己改装的集挖掘和翻耕功能为一体的小机器，可以完成接下来的任务。这三位战士不管当年是否敌对，如今将不分你我地躺在一起长眠，不久后还会一同回归自然重生。 忙完了这一切，雷安和艾丽终于可以换下笨重的防护服，坐在工作台上休息片刻。 “在我故乡，有一句话叫‘入土为安’。人们死去之后会被埋在土里，只有这样，他们的灵魂才能安宁。”当小挖掘机开始掩埋那些战士的时候雷安这么说。 “可这不是土壤呀……你的故乡？”艾丽疑惑的看着他，这也是出厂设定的一部分？听说有的人喜欢有复杂细致记忆预设的智能人，当然，这些智能人价格也就更昂贵，任何一个都几乎相当于一架最新型的小型私人飞船。 “对呀，我的故乡。”雷安对她笑笑，“这是我的出厂设定的一部分。” “哦。那你的故乡是什么星系？你和我一直说的是通用语，你还会其他语言么？” 雷安把装着清水的杯子举在眼前轻轻晃动，“我还会几种别的语言。至于我的故乡……那是个美丽的星系，从太空看，星球是蓝色的，那里有高耸入云的皑皑雪山，也有深邃的大海，陆地上布满绿树，空气湿润，会下雨，冬天会下雪，晴天的时候天空也是蓝色，有白色的云朵，还有各种颜色的飞鸟……” 艾丽听的悠然神往，雷安呵呵一笑，“这样的星球宇宙里多得数都数不清，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 她怅然长叹一声，从椅子跳下来，打开密封储藏室，小心取出两个小瓶子。那里面是这个星球上最最宝贵的菌种。 这些经过基因改造的真菌类能够适应宇宙长途旅行间的各种环境快速繁殖，为乘客们提供最基本的食物资源，因此长途旅行的飞船上大多储备了一些类似的菌种。 “橙子，还有鲑鱼。”艾丽把瓶子交给雷安。 他读了一遍瓶子背后的说明书，“……在无重力的环境下产量最高？” “嗯，因为失重会让它们拼命长出最有营养的部分。所以在等它们发芽的时候我们可以制作几个无重力的培养仓，就像绿藻和红菌那样的。”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没有外出，专心制作培养仓。艾丽平时收集的那些小零碎一点点都派上了用场。小房子里放满了各种古怪模样的培养仓。 至于后院里的绿色小球藻，它们显然对新增加的有机培养基反应良好，有不少小球已经长得像苹果那么大了。 雷安发现，艾丽甚至不知道苹果和梨子是什么。更别提西瓜什么的了。 那么，她所说的，撞击时失去了记忆是真的？还是，她长大的环境很古怪？会是什么样的环境，让她拥有远超于同龄人甚至大多数人的知识和惊人心算速度但是却对很多普通的东西只有概念而没见过实物？ 雷安并没有再询问她。 这个星球上只有两个人，她如果想告诉他，就会说的。 而且，就算她刻意隐瞒，她对他又能造成什么威胁呢？ 她真的只是想在这个星球上生存下去。 绿色小球藻的产量十分喜人，四天之后它们的日产量已经翻倍了。 艾丽不仅制作了培植新作物“橙子”和“鲑鱼”藻菌的无重力培养仓，还做了一个会让安装在其上的器皿不停翻滚的机器。 有了这个机器，任何可以密封的器皿只要装上培养液都可以当做无重力培养仓。最棒的是，这东西消耗的能源比无重力培养仓还要低。 她带着点小得意把第一批准备好种植的“橙子”藻菌放进了这个翻滚不停的机器。 当天深夜，雷安叫醒睡着的艾丽，指给她看，“看到了么？” 艾丽揉着眼睛，从吊板上跳下来，“橙色的……星星？” 那些橙子藻菌在培养皿中发出浅橙色的光芒，伴随着翻动的频率一闪一闪。 艾丽握着雷安的手小声尖叫，还跳了几下，“哈哈！我们有可持续的生态能源了！” 她跑到橙藻培养皿前蹲下，“太棒了，太棒了……我一直都在担心有一天再也找不到能用的能源核了怎么办呢！” 雷安在她身边坐下，静静看她被微弱的橙色光芒映红的小脸。 她捧起培养皿傻笑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回去，“雷安，我们多做一些透光的培养皿，把这些橙藻固定在我们常去的船里，然后——” “直接用船上的能源核支持培养皿要用的能源。”雷安接着说。 “嗯嗯，”她猛点头，随即又有点担心，“就是不知道它们能不能耐得住夜晚的寒冷。最冷的时候有零下五十度呢。” 她站起来绕着工作台转了几圈，“我也担心房子的空间有限，如果橙藻可以在别的地方种植的话我们就不用扩大温室……” 雷安明白艾丽为什么担心。多了一个人，他睡觉的盒子每天都要被挂起来，可是这个十平方米不足的小空间还是在迅速缩小，这里实在不能种太多食物，而扩大温室的话就意味着要更加勤勉地不断寻找材料进行加固和维修。也就意味着，他们得不断扩大他们日常搜寻材料的范围才能维持他们的需求。 她又转了一圈，叹口气回到她的吊床上，“睡吧，雷安。” 午夜时这个死星是宁静的，星光透过云层投在他们栖身的小屋子里，雷安看得到艾丽一直在翻身。 他干脆跳出自己的盒子，把灯打开，“起来吧艾丽，我们今天提前开工。” 艾丽立刻拨开帘子跳下来。 这傻孩子。 他们加固了两个能让培养皿不断旋转的支架，把橙藻分成三份重新装好，艾丽还用古董电脑画了个简易的设计图。她想测试橙藻的光能有多大功效，能不能转化成热能或者其他能源。 天快亮的时候凄厉的风声又响起来。 雷安望着不断被棕红色粉末划过的天窗，“如果这些藻类能够快速的大量繁殖，它们就能改善这里的空气质量，说不定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在这星球上欣赏日出……” 艾丽神往的看着窗外，“日出……” “嗯。日出。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但是最初你根本看不到它，只能看到它橙红色的光线穿过云层……然后，它看起来就像一颗小蛋黄一样……天空布满金色的云霞，像最美丽的丝绸……” “再然后呢？” “再然后你的眼睛会流出泪水。” “感动？” “不。被阳光刺痛了。” 艾丽哈哈大笑。雷安也看着她笑。 她又低头笑了一会儿，跑去温室门边用机械手抓取了十几个豆子大小的绿球藻，“我们也拿一些绿藻做实验吧。反正这两天粮食已经够多了。” 他们吃了早餐后带上三个培养皿出发了。 今天的任务，是寻找一个适合培育藻菌的基地。 雷安命名这个任务“寻找殖民地行动”。 ===下章预告=== 制霸全国算什么目标？！本文的女主在10章以内连殖民地都建立起来啦！ 7|第一块殖民地 艾丽07 ——什么叫殖民地？ ——那要先知道宗主国和公民权。 ——什么是宗主国？ ——什么又是公民？ ——公民都有哪些权力？ 等等，没有人的殖民地也叫殖民地么？ 好吧，我们在寻找的是一块拓殖型殖民地，即宗主国的延续。 你还没说什么是宗主国呢。 ……宗主国，就是我们住的那个龟壳。里面放着我们所有的家当。是我们必须全力保护的，为了保护它，维护它，发展它，我们需要从战舰和飞船的残骸里搜括各种材料和资源，这叫掠夺性殖民。现在，我们要建立另一块基地，这个基地的重要性次于龟壳，但却是可以放弃的。我们在那里种植粮食，发展能源，这是拓殖性殖民。 艾丽点点头，“你这么解释我就明白了。那我们两个是公民了？” 雷安微笑，“想叫自己宗主或者国王也可以。你没听过这句话么？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王。他的家就是他的城堡。” 按照艾丽从前做的坐标标记，他们在两个小时候后找到了第一艘能源核还可以被再生使用的船。 这艘船的甲板严重损坏，人工合成材料制成的地板的船舱外壳在风刮过的时候变成大小不一的碎块碎末随着风流失。 艾丽指挥雷安摘掉飞船的能源核，收回了她制作的坐标定位装置，向第二个目的地前进。 在路上，她又问了好多关于宗主国、殖民地、公民、殖民方式的问题。 雷安很快发觉艾丽所熟知的知识仅限于科技方面，她的人文、历史等社科知识贫乏得可怜。 她知道天体运行的规律和山川矿藏等地理知识，却不知道那些星域是属于哪个国家的；她知道电脑上使用的时间系统是“帝国历”，却不知道这个“帝国”就是维元帝国，更别说帝国的那些历史了。 她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星球，和这星球上无数的战舰残骸，都是由于帝国和联邦争霸而造就的，一百多年前，这个星球和这个星系的许多其他星球一样，在帝国与联邦的连年战争中被当做战时资源强制征用，当它们被吸干了全部资源又被抛弃，从此成为没有生命的死星，现在看来，他们现在居住的这颗行星后来被当做堆积破损战舰的垃圾场了。 在到达第二个目的地之前，雷安已经讲得口干舌燥，他告诉艾丽这个星系是怎么被命名的，又是怎么卷入了宇宙间两大势力的争霸，最终成了一片焦土。 两百多年前，一个名叫罗伊的探险家发现了一片从未在星域图中出现的新星系。这个星系不仅拥有许多资源丰富的类地行星，更连接着通往更为广阔的未知宇宙的星际回廊。 为了争夺罗伊星系的控制权，宇宙间两大帝国——有着近千年霸主地位的老牌维元帝国，和最近几百年新兴的米嘉共和联邦在这片星辰之间进行了无数场惨烈的战争。 没有人想到这场战争会陆续进行了近百年。 拥有皇帝的帝国也好，拥有议会的联邦也好，双方到了后来似乎都已经忘记了最初开战的目的，不再为了争夺领地和航路，不再是为了国家的荣誉和先辈们的信念，他们似乎纯粹只是为了报复对方而战。 这片星系被他们的舰队随意强制征用、抽取资源而破坏殆尽，原先的居民们纷纷逃离，许多有上亿年历史的行星在交战中一瞬间成为炽热的宇宙灰尘和逸散的气体。 当双方的舰队都再也找不到能够继续为他们的舰队提供资源的星球时，宇宙间最庞大的两大势力的首脑才意识到这场耗尽上百万艘大型战舰和无数士兵生命的战争必须停止。 暂时。 帝国和联邦的舰队将他们那些破损到没有维修价值的战舰残骸随意弃置在这片已经死亡的星域之后，离开了。 两大势力的舰队撤离后的数十年，这个成为宇宙间最大垃圾场的星域渐渐变成了因为各种原因流亡的人，政·治犯们，和穷途末路的宇宙逃犯的藏身之地。 此外，也有许多致力于改善、恢复星球环境的绿色星际环保组织陆续来到这里。 “就是说现在拥有最多资源最大地盘的两个势力是帝国和联邦？” “可以这么说。但宇宙间还有没有被帝国征服的地方以及不愿加入联邦的地方，他们暗中联合，试图保护自己的独/立。除了这些小国家，还有一些大自由商人，他们游离于两大势力之间，左右逢源，同双方做生意，过得很不错，他们也可以被视为独/立的力量。” “可为什么呢？照你说的，这两大势力都有很高的科技，经济也很繁荣。加入他们不是很好么？” “艾丽，如果这些船上还有人活着，你觉得他们会愿意让你把这他们的船当成种球藻的实验室么？” “肯定会的！我给他们分一半我的收获。” “可是也许他们根本不想要你的球藻呢？他们更愿意种真正的橙子而不是模拟橙子味道的人工合成基因藻菌。更可能他们根本不吃碳基食物！” “怎么可能，种植真的橙子所需要的资源比藻菌需要的多得多！而且不吃碳基食物的物种，除非是某些微生物。” 雷安叹口气，“算了，你不需要弄明白这些。” 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的橙子。没有看到橙子树绿色的叶子，闻到它白色橙花的香味，看着橙子从绿色小球一点点长大变成红色。所以你不会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一棵橙子树而赌上自己的性命。 他抬头看看从残破战舰甲板中露出的棕红色天空，又转过头看艾丽。 “这个堆满垃圾的小星球就是你的国——虽然艾丽的国使用帝国历，不过，就连联邦也使用帝国历呢，所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国王陛下。” “哈哈哈！现在这小星球是我们两个的国。”艾丽大概是认为自己在辩论中获胜了，笑得十分开心。 第二艘战舰也不能当做殖民地。虽然有尚且坚固的甲板和足够的能源，但是外壁的破损程度太大，如果在这里种植藻菌，它们很快就会被吹进来的风沙掩埋。 擦去防护面罩上的沙尘，他们继续寻找合适殖民地的征程。 这时已经接近正午了。两个人都饥肠辘辘，可是却只能忍受。 出发之前艾丽准备了食物，她把球藻掺上水搅成了糊放在硅胶袋子里。袋子口上安了软管伸进头盔里，硅胶带贴身放在他们的防护服里，这样就可以保持液态的状态和适口的温度。 不过，这些营养液是要留在最危急的时候才吃的，如果在外出时没用上，他们会在回到“宗主国”之后把袋子里的食物取出来当做晚餐。 “别担心，第三个一定可以。你没听过‘第一个太大，第二个太小，第三个刚刚好’么？”雷安安慰艾丽。 “没听过。”她回答。然后歪着脑袋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 啊我早该想到的。雷安有点后悔提起了这个话题。宗主国殖民地什么的好不容易才结束呢。 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在她的不断追问下，雷安只好又给艾丽讲“金发小卷毛和三只熊”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长了一头金色的卷发，所以她就叫金发小卷毛，有一天她无聊极了就跑到森林里乱逛，然后她发现一幢小房子，她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就进入了房子——虽然家里没有人，她可不知道这房子是三只熊的……” “……第一张椅子太大，第二张太小，第三个刚刚好……” “……金发小卷毛姑娘把熊宝宝的椅子坐塌了，又吃了人家炖的肉汤，还弄乱了三张床，终于睡着了。” “这时候，熊一家回来了！三只熊很快发现有人动了它们的椅子，还吃了它们的炖肉，还在它们的卧室里睡着了！它们咆哮着围了过去……” “然后呢？”艾丽紧紧跟在雷安身边，“小姑娘醒了么？” 他绷紧脸，“没有。饥饿的三只熊把她撕成碎片吃掉了。” “啊？”艾丽张着嘴呆了呆，“可她不过是又累又饿了。” “啊好吧，它们没吃掉她，她吓哭了，请求它们原谅，于是它们原谅了她放她走了。”雷安随口说。 艾丽若有所思。 他很想问她，怎么，你的父母从没给你讲过这种故事么？但也许艾丽并不想告诉他她的事情，也许她真的想不起从前的事。 也许她说的是真的。他确实见过大脑受过撞击或是有某些病变的人失去社会性的记忆却保留生活常识和某些知识。 也许，艾丽的家人正在焦急的满宇宙寻找她呢。 但她是如何来到这个在星域图上没有显示的地方的呢？ 如果不是失忆，那么她生活的那个星球既没有橙子也没有鲑鱼——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两种食物是什么，这说明那个地方的气候和地质环境应该和他的故乡十分不同，有可能是极其寒冷的星球…… “喂！”她打断他的遐思，“熊怎么会说话？还住在房子里？还会炖肉？” 他哈哈大笑，拍拍她的头盔，“你其实没我想的那么聪明啊艾丽！” 她有点疑惑地看看他，愣怔了一秒钟把他的手从她的头盔上移开。 雷安为她的举动再次轻笑。艾丽好像不知道这是种表达好感的举动。 艾丽很快确信雷安说的没错。 就像他说的那样，第三个刚刚好。 这艘老飞船虽然是人工合成材料的但曾经被非常专业地加固过，外壳大部分被一层结实的金属板覆盖；舱门虽然已经坏了但是密封度依然不错，稍微修修就可以用；主控制舱里的线路和有点价值的东西都没有了却刚好是他们所需要的空地。 此外，这船大小也正好，从舱门到保存着弃置能源核的控制舱不到十米。这艘飞船是圆环形状，在主控制舱的周围是一圈小仓房，大概是船员们的卧室。 雷安把藻菌从盒子里拿出来，那种橙红色的光芒立刻充满幽暗的船舱。 艾丽把她头盔上方的外照灯调整成近距光，取出工具。 她再次示范给雷安看如何取出能源核，“虽然已经衰落了，但还是要小心辐射。取之前再测一次放射性。” 然后是连接上她自己做的重启装置，“希望可以成功。有些能源核不会被激活。不过不能激活的，十个里也就两三个吧，以目前的数据来看。” 这船上的能源核就可以被激活。拥有上百年历史的能源核很快放出光芒，飞船里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兹兹声。 艾丽吓了一大跳，她瞪大眼睛仰起头，雷安赶快把她拉在自己身旁。 不过，他们马上松了口气。 这飞船上的照明系统还有一些没被拆走，那些兹兹声是灯重新亮起之前的声音。 随着轻微的噼啪声，他们头顶的灯光亮了，几盏灯依次从舱门亮起。 “太好了！我们拆几盏带回宗主国！”艾丽哈哈笑了几声把她随身携带的折叠梯子拿出来。 雷安觉得他不应该那么胡乱给小女孩讲社科知识。 艾丽把头盔上的灯关掉，很快和雷安一起把三个培养皿和能源核连好，装着藻菌的培养皿们欢快地在空船里旋转起来。 雷安看看他头盔视窗里的时间，“我们还有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必须返回了。” 艾丽“嗯”一声，“我们再看看这里还有什么？” 他们拆下两个灯举着，分头搜索。 “见到什么东西就叫我！”艾丽嘱咐雷安，“头盔里的通讯器通讯范围是三十米。” 雷安觉得自己今天的好运气用到头了，他打开的几个舱房都被拆得很干净，只留下墙壁。要是在平时艾丽可能会把完好的舱壁拆掉拿回去加固龟壳，不过现在这里是拓殖型的殖民地了，他们不进行资源掠夺。 想到这他闷笑一声，继续搜索。 雷安刚想推开另一个舱房的门，就听到艾丽在通讯器里大叫，“雷安！快来！” 他判断一下方向急匆匆跑过去，还没见到艾丽那里就听到一阵微弱的音乐声。 艾丽转过头，举着一个小小的四方形，“是一段录音信息么？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他接过那个小四方形，“不，这是音乐。她在唱歌。” “是么？那背景里的声音是什么发出来的？” “是钢琴，低音提琴，萨克斯风，还有……” 艾丽没有追问什么是提琴和钢琴，“她在说什么？” 他倾听一会儿没有说话。 那女人唱的是一首古老的苏兰托民谣。 艾丽又问他一遍，“她唱的是什么？” 雷安反问她，“你觉得她在说什么？” 艾丽茫然的听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懂她说的语言。” 雷安按了那四方形中间的按钮，古老的歌声戛然而止。 艾丽忽然觉得雷安好像有些不高兴。 “走吧，我们差不多要回家了。”雷安对她笑笑。 “哦。” 回家的路上，艾丽没再问雷安什么问题。 晚餐之后，她把小播放器重新充上电，在开启之前用眼神询问他。 啊，她比他想象的要敏感。雷安心里有什么地方柔软了一瞬间。 “那首歌叫‘你和这夜这音乐’。”他轻声告诉她。 “哦。”她研究着这个播放器，很快弄明白了怎么使用它，不过，她没有再播放那首歌，而是选了别的歌播放。 “现在说说这些响声都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吧！”她又两眼放光了。 “啊，很简单，这些东西都是乐器。”他笑了。 为了弄明白什么是提琴，提琴又有哪些种类，雷安不得不在电脑上画图再讲给艾丽。 她反复听着这些不同乐器发出的声音，微笑着。 临睡前，她说，“雷安，你的声音有时候像低音提琴。” 他轻轻笑，没有说话。 在他的睡梦中，那首曲子一再响起。 8|共生 人类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他们可以像致命病毒、癌症细胞毒害自己寄生的主体继而和主体同归于尽一般使一颗星球甚至一片广大的星域死亡，他们也可以创造出奇迹，让最贫瘠最恶劣的环境开满鲜花。 雷安刚来到这个堆满战舰残骸的星球上时，就算艾丽在电脑上给他演示环境改变的过程，他也根本不会相信这里会重新恢复生机。但是，他现在不再这么想了。 仅仅过了两个星期，他们的种植的橙藻已经开始大量繁殖，在龟壳房子里的那一箱已经必须要移到后院的温室了，最大的已经长得和一个普通橙子差不多大小。在殖民地里的那两箱也成长得很好，尽管个头小很多，但并没被冻死。 艾丽认为这或许是因为绿藻在生长的过程中能够散发出热量，虽然不多，但在相对密闭的空间中已经足够藻菌们维生。 最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绿球藻的长势，这些球藻在橙藻被移进温室之后突然疯长，很快有许多个头小点儿的球藻被更大点的同伴挤得落在培养皿底部。竟然出现优胜劣汰了。 只有在早晚各收割一次才能保证球藻们的健康成长，这些被取出来的绿色小球几乎每粒都有鸡蛋大小。艾丽做了个小箱子收藏它们，可是很快球藻堆得冒出箱子。 一周之后，他们只好把球藻切片，抽干水分再存放。 再后来，那些被同伴们淘汰的个头稍小的球藻多得可以用来取代富有蛋白质的毛发来培养红藻和鲑鱼藻了。 雷安要保住自己的眉毛和头发的愿望很快实现了。他和艾丽不用再剃头了。 艾丽倒是对这提议有点不以为然，在她看来，蛋白质原料多多益善。但她最终被雷安以“头发能够保护体温”为由劝服了。 之后，他们从一架还有着厨房用具的飞船里找回了一些锋利的金属片，艾丽用它们做了一个形状古怪的食物研磨机。 雷安告诉艾丽，他们可以把抽干水分的球藻片研成粉末，用来做面包。 听雷安解释了面包、蛋糕、甜饼是什么之后，艾丽先后发动了“面包行动”和“面饼行动”。艾丽把一个原本是某架战舰上用来制作合成陶瓷武器的烘箱改装成的烤箱，然后，雷安用发动机零件做成的烤盘烤了面包。 当然他对成品“面包”并不满意，因为没有酵母，面包*的。但是艾丽却高兴得不得了。 于是他又试着烤了加了红菌的“肉饼”和加了橙藻的“橙子甜饼”。 艾丽十分满意。 于是他们做了太多的肉饼和甜饼，吃了一周也没吃完。 终于保住了宝贵的毛发不用再剃头的几天之后，雷安看到艾丽的光头上长出了一层几乎是银色的绒毛。他本以为只是因为食物中缺乏盐和矿物质造成的，但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须发依旧是黑色。 他凑到她脸前，果然，她的睫毛是稍深一点的金色。 怎么我从前一直没发现呢？他问自己。 雷安摸摸艾丽脑袋上那层绒毛，还稍微有一点扎手，弄得他手心痒痒的，“哈哈，原来你就是金发小卷毛啊！” 她拍掉他的手，“金发怎么了？”她瞪他。他讲的那些故事里金发姑娘都是笨蛋。 金发并不代表智商上的特别，只是比较罕见。 这种发色并不是显性基因，所以在星际旅行成为常事的几千年后，混血儿到处都是，天生的金发已经很罕见了。即使是在崇尚金发碧眼，认为金发者拥有最高贵纯粹血统的维元帝国帝都，天然的金发儿也并不多见。 雷安看着脸颊微红的艾丽想，也许该给金发小卷毛做把梳子。女孩子还是应该有长头发，头发长了之后没准还可以撺掇她建个淋浴间，再用绿藻和橙藻做点肥皂…… 艾丽对雷安经常性的发呆已经习惯了，她没再搭理他，去储藏甜饼的盒子拿食物。 “哎？这是什么？”她把一块面饼举起来给他看，“这不会是……” “是霉菌。” 橙子面饼的边缘出现了一些灰绿色的霉菌。 这些带着绒毛般菌丝的小斑点的出现，代表着龟壳里的空气中已经有微生物了。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和幸运的话，就能制造出抗菌素了！ 艾丽当即决定今天就进行“盘尼西林行动”。 她用烘箱高温消毒了几个器皿，冷却后把几颗橙藻和没吃完的面饼放在里面，希望更多的霉菌出现。 等待食物发霉的那几天，艾丽整天呆在龟壳里，进行复杂的炼金术。她希望能从含有微量盐分和矿物质的绿藻中提取硝酸钠和硫化镁用于稳定盘尼西林——如果她真的能得到足够的绿霉的话。 尽管她仍然不放心让雷安独自去搜集资源，但也只得让他去“农场”看看那里的橙藻和绿藻长得怎么样，有没有断电。 花费了近一周的时间和多得令艾丽心疼的食物，盘尼西林行动却以失败告终了。那些被寄予厚望的斑点没能长成旺盛的绿色绒毛就香消玉殒。 艾丽在最后一撮霉菌枯萎的时候难过得快要哭了。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都要长出来了！”她皱着两条刚长出没多久的稀疏小眉毛，蓝眼睛里泪珠转啊转啊，鼻尖也红了。 “也许是其他什么微生物杀死它们了……”雷安想笑又不敢笑，他把艾丽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胸口，摸摸她的后脑勺，她的头发倒是比青霉长得好，已经不再是扎手的一层小刺了，软软的，有点像初生小动物的绒毛。 艾丽原先还只是沮丧地想哭，被他安慰了几句之后反而真的哭出来了。她的额头抵在他胸口上，抽抽噎噎的，“你知道我用了多少个绿球藻才提炼出来一毫克的硝酸盐么？五……五……” 这时候她抬起小脸，嘴唇颤抖了几下，眼看就要放声大哭了。 雷安捧住她的小脸，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珠，“别难过了，你看这是什么？”他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小东西，在半月形的玳瑁色塑胶片边缘，焊接着细密的小金属丝。 “是大型电脑主板上拆下来的一块合成材料电路板，”艾丽吸着鼻子，“不过一边的塑胶被磨掉了，只留下了金属线。” “不，这是一把梳子！”雷安把这块电路板放到她手里，“用来梳头发。” 他摸摸她鬓角的绒毛，“你留长发一定很漂亮，”他看着她的眼睛微笑，“比金发小卷毛和莴笋姑娘都漂亮。” 艾丽“扑哧”一声笑了，“你不是说莴笋姑娘总让爱好极限运动的王子抓着她的长发爬上高塔之后又把她的头发绑在脚上玩蹦极跳，后来斑秃了么？” 雷安不吭声了。王子爬上高塔如果不是为了蹦极的话……难道要他跟她讲王子和莴笋姑娘生孩子的事？想想艾丽有可能会问什么样的问题吧！ 艾丽拿着这块经过细心打磨的电路板，先看看雷安，又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一下，嘴角翘起来。 她又摸摸自己的脑袋，“头发长得真慢。” “经常梳头头发就会长得快了。” “真的么？” “真的。” 她一手握着梳子，一手抹抹自己脸上的泪痕，小声说，“谢谢你。” 又盯着小梳子看了一会儿，艾丽才意识到雷安没有按照她的命令只是查看农场里的藻菌就返回。他一定是自己去搜集资源了。 不过，她用右手的食指尖摩挲着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金属丝梳子齿，看着他，怎么也无法开口责备他什么。 像是要向艾丽证明她并非自己想象得那么神通广大战无不胜，盘尼西林行动在第一次失败后连续不断的失败着。 到了后来，艾丽只是习惯性定期在消过毒的器皿里投放一块没吃完的甜饼了。 失败的盘尼西林行动让她有种认知，她并不是做什么都能成功的。 不过那些好不容易提炼出来的硝酸盐也没浪费，在雷安的指导下，艾丽用它腌治切成片状的橙藻球。腌好的橙藻磨成粉后和她从前用来清洁牙齿的摩擦剂（这星球上最不缺的就是摩擦剂了）掺在一起，就是橙子味的牙粉。 她和雷安都很喜欢新牙粉。 除了新牙粉，更令人感到安慰的是殖民地农场的种植事业非常成功。 又过了一个月，打开农场的大门，就会看到一箱一箱生机勃勃的橙色和绿色的小球。有时还会不小心踏烂几个从培养箱中滚出来的。 雷安和艾丽修复加固了农场的大门，检查了其他舱房的密封度，现在每次进去时都可以不用再穿防护服头盔了。大量繁殖的绿藻已经能够为农场提供足够的洁净空气。 雷安和艾丽讨论后认为，这些救生舱里存放的绿色藻菌显然是经过了精密的基因改造，本来就是要在救生舱的乘客们着陆之后为他们的临时居住场所提供适合呼吸的空气而准备的。至于橙色藻菌，在绿球藻提供的洁净空气中不仅能够大量繁殖，并且释放出热能。 这些经过基因改造的藻类很可能是模仿共生菌群的生物特性而制作的。 所谓的共生菌群，就是不同品种的藻类生长在同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彼此互益，各有不同共用的菌群。 而经过基因改造的共生藻类菌群，是为在宇宙中长期旅行或是被困在自然条件不宜生存的星球而专门设计的，它们在封闭的环境中能够共同成长，发挥不同作用。 艾丽改造了殖民地农场的其中一个舱房，将之密闭，挑选个头特别大的橙藻和绿藻放在里面，连接上她做的热能收集器，一周后收集到的热能经过转化后可以填满一个小型储能块。 这种小型储能块自然也是她的杰作。她用旧能源核的空壳上拆下的电路和合成胶板做的。一块这样的小储能块能够提供他们的龟壳三四个日夜所用的能量。 又过了一个多月，食物短缺已经不是艾丽要考虑的问题了，她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存放多余的粮食。雷安适时提出了用含油脂的鲑鱼藻菌和红色藻菌提炼油脂制作肥皂的建议。 9|萌芽 又过了两个月，当第一块海外殖民地所有的舱房都塞满了藻菌之后，艾丽和雷安找到了第二块殖民地，并且扩建了宗主国。 有了足够的球藻和能源，艾丽终于同意雷安的要求，在他们在原先温室的门旁边添置了一个淋浴间。虽然小的几乎难以在里面转身，但至少终于可以洗澡了。 要知道，雷安上一次洗澡，那已经是二十多个月之前的事了。 至于艾丽…… 雷安现在相信她是真的失忆了。就算再怎么寒冷的星球，当有人拥有艾丽这种程度的知识的时候，不可能没有淋浴。 他在电脑上画了淋浴喷头的简图，又解释了一番，她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哦这个东西看起来的确比我用布条蘸水擦身体舒服呀”……之后又立刻想到“唉唉洗一次澡要多少水啊？”“那要用多少个球藻……什么？！”“天哪好奢侈！”“不过真的很想洗一次耶！”最后对他露出“快点劝服我嘛”的表情。 淋浴安装成功的那一刻，雷安看到尖叫着被喷头淋湿的艾丽，忽然想到，不知不觉间他来这小星球已经三四个月了。 在这几个月里，逐渐丰富的食物让艾丽不再瘦得像只小鸟了，她的体重和身高在最近这两三个月间增长了不少。她铂金色的头发被水淋湿后颜色稍微加深了一点变成真正的金色，同时也更加柔顺服帖，她的脸颊不再苍白，而是红润饱满的，脸庞上有一层微不可见的寒毛，沾上细小的水珠后看起来好像枝头的桃子，她原本显得单薄的嘴唇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肉嘟嘟的，就像被蜜蜂蛰了一下，或是被谁刚咬过。 而且，她被淋湿的袍子下面，是一个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应该有的健康身体。那层薄薄的合成纤维布料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圆润起伏的轮廓，还有浅浅的粉色映出来。 “你怎么了？”正在欢笑的艾丽发现雷安忽然转过身背对着她，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没怎么。”他闷声回答，反手拉上淋浴间的帘子走到了院子里。 扩大后的后院温室仍然挤满了各种颜色的球藻，气温比他刚来那时高了很多。艾丽跟着他走进温室，雷安背对着她站在这些鲜艳的小球中间，无处隐藏。 艾丽走到他身后，“你……” 他突然转过身捧起她的脸，在她左眼上亲了一下。 这个吻一触即走，他几乎是在嘴唇碰到她的同时就迅速后退。 可是，他的心却剧烈跳动得他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在他后退之后仍然闭着眼睛，微张着肉嘟嘟的嘴唇，双手平举在胸前，像是想要握成拳头，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放。 她的脸颊一下子就变成绯红色，隔着被水淋得半透明贴在身上的袍子，他能看到她的心也在剧烈跳动。 我这是怎么了？ 我该怎么办？ 我这是怎么了？ 他反复问着自己，在她的睫毛颤抖着想要张开双眼的时候，他又扑上去，在她睫毛上用力吻了一下。然后紧紧用双手握住她的肩膀。 他这样抱着她，既是贴近，也是拒绝。因为他用手臂为他们定下了一个距离，他抱得很紧，所以她无法更靠近他。 这次，他的心跳很快平静下来。他松开她，稍微退后一点观察她。 艾丽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皮，她的耳廓还是红红的。 她嗯嗯了几声，像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可是一直没开口。 “我们进去吧。”他拉着她的手走进室内。然后，一起静静站在那儿。 “艾丽……”他想要告诉她，刚才那也只是一种同伴间表示喜悦的方式，就像他总喜欢拍拍她的脑袋一样，可没等他说出来，她侧首看着他，脸颊微红，嘴角翘着，眼睛里是满满的期待，“雷安，你……你可以像刚才那样……那样……再一次……可以么？” 她的金色睫毛像被拨动的弦一样颤动了几次，等待着他，他却始终没动。 她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去，她终于垂下眼皮，肉嘟嘟的上唇微微撅起，“对不起。” 然后，她松开他的手，走进她的布帘后面，换了件衣服，到工作台边继续工作，“肥皂是么？我们需要多少油脂？为什么要加橙子球藻啊？洗手的东西和牙粉一个味道不会怪怪的么？” 这之后直到临睡时，艾丽都很安静。她偶尔会偷偷看看他，欲言又止。 雷安则无法控制的反复想起她仰着头问他，“像刚才那样，再一次，可以么？”她那么问他的时候，脸红红的，可是眼睛依然清澈见底。 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一个没见过男人的小孩子。 熄灯之后很久，艾丽小声叫他，“雷安？” “嗯？” “你是不是不喜欢你从前的工作？” 他愣一下，反问她，“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嗯……因为，因为你从来也不说你从前的事。”你告诉我的，只是我所不知道的，没听过的，遥远的，故事。从来没有关于你自己的事。而你又明明说了，之前的记忆都在。 “好像有一点吧。”他随口敷衍。 “对不起。”她再次道歉，“我今天下午的要求让你想起以前的工作了吧？”她从她的吊板床上坐起来，转向他，但没拉开布帘，“我以后一定不再提这种要求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谅我吧？”她怯生生地问。 “嗯。”他闷声答应一声，心里有点恼火。 这孩子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啊！ 在艾丽看来，她那天的要求显然违背了她当初对雷安所说的“互相尊重”。她怎么能勉强他做性质和他不喜欢的工作没什么区别的事情呢？ 太坏了。 就算他是你用一架鸥翼飞船换来的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啊！不是说好了要当同伴的么？ 不过，又是他开始的…… 可是……他曾经说过，我那样会令他不舒服…… 哦天那我竟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艾丽在黑暗中猛地从床上坐起。 她隔着布帘看向雷安躺着的维生舱盒子。 可怜的雷安，他显然很讨厌他的某些出厂设定，可是又没法反抗。 有一些主人会命令自己的智能人做出一些他们自己不愿意却又无法违抗的事情，比如，摧毁其他的智能人。 大多数智能人的默认出厂设定中包括“不可伤害人类”，可是当主人命令他们互相残杀以此取乐时他们却只能遵从。 虽然大宇宙淘宝的网站呼吁所有买家爱惜自己的智能人，但交易成功之后，谁还在乎那些智能人最后都去了哪儿啊。 看雷安就知道了，他明明是个有着复杂记忆和知识预设定的定制级高级货，现在却沦落到在这个堆满垃圾的小行星上干体力活了。 不用问他也应该猜得到他之前的主人对他不好。 啊，难怪那时候他会说完全不记得有关从前的主人了呢！ 还有，那次他听到那首歌，表情很奇怪。没准他从前的主人喜欢在听这首歌的时候虐待他呢！ 艾丽越想越自责。 但她却没察觉，最近的雷安，和他最初表现出的纯良、谦逊、驯服等等“设定”完全不同。那些最初表现出的美好品质现在几乎都不出现了呢。 深刻反省自己的不当要求的同时，艾丽又非常好奇，为什么只是皮肤的接触却会引起身体内部一系列剧烈的化学反应？雷安又不是第一次接触她。 他从前也会摸摸她的小脑袋，拉她的耳朵，握着她的手之类的。这些接触也让她觉得开心，可是并不会让她心跳加速。 而且……这些接触应该不算雷安从前所做的工作的一种吧？按照大宇宙x宝商品简介上的说法……好像不算呀？ 艾丽第一次真心承认，就像雷安说的那样，她的某一部分知识贫乏得可怜。 各种疑问导致艾丽的脑袋不断冒出不可思议的古怪想象。她想过向雷安寻求答案，不过，又隐隐觉得这没准也是会令他“不舒服”的行为中的一种，就放弃了。 艾丽知道，她获得答案的唯一方法，是寻找某些社会性资料。于是，现在她和雷安每进入一艘船只，她就会首先搜索船上是否有电脑记录。有些船的电脑破损了，或是被抛弃前来不及拆下来，或是被敌方随意遗弃的，电脑连接的数据库通常就还在。 在这些数据中，艾丽找到了很多她从没见过的资料，让她忘了她最初是要找什么了。这些资料中有些叫做“新闻”——不过现在是百多年前的旧闻了，有的叫做“书籍”。 书籍中记录的，许多是故事。不过比起雷安讲给她那些故事，这些故事大多有着严肃的社会设定，有的还涉及历史史实，反映出某一时代的特色。 还有一种叫人物传记，这种资料的主角是真实人物，但故事却不一定全是真的。 艾丽看过维元帝国赫赫有名的狮心大帝的几本传记，除了大事件的发生日期，每本书中讲的故事各有许多细微的不同。 在这些资料中，还有不少音乐和影片，她也很喜欢。不过，最令她着迷的，是一种叫“食谱”的资料。 这些食谱里包括了雷安说过的“蛋糕”之类的食物还有它们的配方和制作方法，而且，有些食材和菜品连他都没听说过！ 发现菜谱的当晚，困扰艾丽的那些疑问从她脑袋里烟消云散，她将密封储藏室里所有的菌种都取出来，严肃地放在工作台上，“雷安吾卿，吾认为吾辈有必要使食物进一步多样化。” “臣谨遵主公之令！”他懒洋洋对她笑。 自从她看了狮心大帝的传记之后动不动就这么说话，颠三倒四似是而非，唉，真是怀念只听过三只熊故事的艾丽啊。 “我们把所有的菌种都种了吧！”艾丽指着阅读器屏幕，“然后我们可以试着做这些菜吃！” 雷安嘴唇动了动，没有告诉艾丽，即使含丰富钙质的“奶油菌”和鸡肉味道的“鸡胸肉菌”种植成功，它们也不过是对这些食物味道的模拟。 就像橙子球藻，在他口中只是包含维生素c和柑橘类水果香精的合成物。用这些东西再加工的食品，也是一样。 接下来好一阵子艾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研究食谱和种植新的藻菌上了。 他们又找到了一块新的殖民地，用来种植新品种，并且实验几种藻菌混合放养会产生什么效果，或者某几种在一起养在密闭环境中能否获得更高的热能。 有了方便携带的可持续性能源，殖民地的选择条件被放宽了。只要是大小合适，密封良好的船只都行。他们在龟壳附近找到了好几个符合这样条件的v型虎式战机。 这种小型战机曾经扬名宇宙，是帝*骑兵机动队的专属作战机，可以运载十名左右的士兵，来去如电，用来登陆、俘获敌舰。 但现在都成了藻类植物养殖场。 培养成功的新藻菌制作出的食品让艾丽开始对食谱上那些在这个星球无法获取的食材产生了强烈的向往。 但当雷安问她，要不要修好一艘船去离这儿最近的自由市时，艾丽却连连摇头。 这之后，像是为了铲除离开这个星球的可能，艾丽把食谱资料都删除了。她再也没有问雷安什么是香兰素，朗姆酒是什么味道之类的问题。 可是她又显然很是怅然。 一天，雷安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害怕离开这里呢？” 艾丽先是顾左右而言他，被问得急了索性爬到她的吊床上拉上了帘子。 “你真的打算永远也不离开这里么？”晚上，在一片黑暗中，他问她。 “没发明飞船的时候不也有好多人留在一个星球上过完一生么？”艾丽突然坐起来，隔着帘子对他大叫，“你为什么这么想离开？因为你根本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星球！对不对？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偷收集通讯器的零件么？” 没等他说什么，她用头贴着墙蜷成一团，小声哭了。 他沉默着。从天窗投射进来的星光能让他清楚的看到她的轮廓。 他想要安慰她，可是却无话可说。 原来她都知道。 艾丽断断续续的哭了很久，最后像是终于累得睡着了。 10|Lost and Found 艾丽10 第二天早上，艾丽没有和雷安说话，也不和他对视，自己吃了点东西就穿上防护服出去了。 艾丽走后，雷安在龟壳里独坐着发呆。 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叹口气，从自己睡觉的盒子里取出他这几个月来单独行动时陆续收集的零件，一点点拼接组合。 艾丽说的没错，雷安是在试着制作一个能够和外界联系的通讯装置。 他确实是从到这的第一天就想着怎么离开这里。 到了下午，艾丽还没有回来。 雷安渐渐发觉自己每隔十几秒就会不自主地抬头看看天窗。 有种难耐的焦灼和不安在他心里不停翻动。 天色越来越暗，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就会变成血红色。 可是她还没有回来。 不能再等了。 雷安把一些食物和艾丽为了听歌拼装的一只扩音器放进一个小箱子里，穿上防护服，打开隔离门。狂暴的厉风立刻卷着棕红色的沙尘扑打在他身上。 他举目四望，视野可及之处完全看不到艾丽的身影。 艾丽，艾丽，你究竟在哪儿？你遇到了危险么？你怎么了？ 在这个到处都是死亡陷阱的星球，最可怕的是傍晚急剧下降的温度。由于大气层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后变得稀薄，星球的气温在日落之后就会骤降，迅速下降的气温又会造成气流的快速流转，形成风暴。 雷安在越来越暴烈的风沙中行走了半个小时后，头盔的显示屏上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三十度。同时，快速飞散的沙尘和逐渐消失的日光让可见度越来越低，他举起从飞船上拆下来的远距光射灯，也只能看到不到五米的距离。 可是他希望艾丽能够看到这灯光，找到回家的方向。 在这样的风暴中，即使迷路也不稀奇。 艾丽，你究竟在哪儿？ 雷安去了他们的农场，艾丽显然来过这里，她取走了三块已经充满能量的储能块，并且更换上待充满的。球藻也被采集了一些，不知道是艾丽在农场吃掉了还是带在身上当储备粮。那么，至少她身边有能源和食物，暂时不会冻死。 他这么安慰自己。 如果艾丽的防护服可以补充热能的话就没事。她只要找到一个能够躲避风暴的地方就行。 他反复这么对自己说着，带上五个充满的储能块离开农场继续寻找她。 当雷安到达另一个农场时，天空已经完全是血红色的了，可见度越来越低，他几乎完全是按照头盔屏幕里显示的坐标标记找到这里的，越来越快的风速卷起更多沙尘让眼睛的视觉和对路途的记忆完全失灵。 尽管不断安慰自己，只要有能源，艾丽就会没事，可是雷安心里的焦急却一点不能减弱。 棕红色的沙子一股股飞来，像突然发动攻击的红色蜂群，打在防护服上发出类似玻璃珠碎裂的响声。天知道他身上这件有上百年历史的防护服会不会在下一秒被砂砾撕碎。 他拆掉一块飞船舱板，把它捆在胸前阻挡风力，却仍然举步维艰。他顺着他们常去搜索资源的那块战舰墓地缓慢前进，在风沙里走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走回了原路。 没准艾丽这会儿已经回家了，而我反而因为出来找她而挂掉呢。雷安自嘲着把身上背的扩音器和头盔的通讯装置连接，“艾丽——” 被扩音器传播出去的呼唤立刻被凄厉的风声掩盖。 这时雷安才终于弄清楚了那鬼哭一样的声音是怎么来的——急速流动的气流带起粗糙的沙粒毫不留情的摩擦战船的残骸，带着要把一切消亡的恨意。 扩音器并没起到多大作用。 他一次次喊着她的名字，每隔五秒钟停顿一会儿，希望能听到艾丽的回应。可是却只听到凄厉如鬼哭的风声。 风暴的速度很快不会允许雷安继续搜寻艾丽。 一些飞船上零散的舱壁被疾风吹得飞上天，像只小风筝，几秒钟就消失在棕红色的沙尘中。 还有一些沉一点的，在风中磕磕绊绊，撞在飞船残骸上，又或者在沙尘中翻滚几下，继续踉踉跄跄向前飞去。 我必须得找个地方停下来了。雷安对自己说。 棕红色的沙尘携着疾风形成一股股怒涛般的沙浪，随时可以把他吹走或者掩埋。 雷安沮丧又焦急。 但是他必须先活下来。 他找到一个看起来还算结实的船舱，躲在里面。 风速越来越快，气温也在很短的时间内降到了零下四十度，防护服头盔的视窗上出现了霜花。他得赶快给老旧的防护服接上热能才能保护自己不被冻伤。 不知道艾丽有没有找到临时躲避的地方。 她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唉，为什么不做个远距离通讯器呢？早就应该做一个这样的装置，再把这附近的区域都做上固定坐标标记。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雷安这时候能用的，只有艾丽用来寻找“有机物（尸体）”时探测含钙组织的那个小探测器。 可是…… 这附近的含钙组织有六七个。只有人体的骨骼符合这探测器的标准。那么，也许其中一个就是艾丽。 可是探测器上显示的这些含钙组织没用任何一个在进行移动。 所以，也许它们全都是死去多年的培养基。 但也有可能是艾丽也在休息呢？或者，她被困住了，正在等着他的营救。 等风小一点，我就去找你，艾丽，坚持住。 活下来。等着我。 两个小时之后，气温降到了最低点，随着气温的稳定，风也渐渐小了。 雷安用力推开舱门，不久前在门外堆积起来的沙子立刻流进门里埋住他的小腿。他走出来，惊讶的发现自己被星光笼罩，四周一片静谧。 没想到这个时候，这星球是这个样子。不再有鬼哭一般的凄厉风声，也没有漫天的红沙，偶尔有轻风吹过，带走几缕沙尘，像绸带一样在空中漂动，迅速消散在他眼前。 雷安笑了一下，再次打开扩音器，打破了这难得的静谧，“艾丽——” 他每隔几秒钟喊一次她的名字，声音渐渐变得嘶哑。 “艾丽——”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艾丽——”对不起我一直在欺骗你。 “艾丽——”对不起。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不管他再怎么抑制，雷安心底终于升上来一丝绝望。按照钙质探测器的显示，他接连找到了几个目标，全都是已经死去多年的战士。 雷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艾丽今天早上不告而别的样子一次次在他脑海里晃动。如果那时候他再主动一点，主动点，告诉她不要再生气了，那她就不会自己外出…… 悔恨、焦急、难过混合着那丝绝望让他想要发狂。 他奔跑着，继续喊着她的名字。“艾丽——” 他突然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得摔倒在地上。 雷安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小声问，“艾丽，你在哪儿？” 正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丝隐约的音乐。 这音乐常常出现在他梦中，以至于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雷安站起来，仔细听，那音乐又消失了。 他的心砰砰剧烈跳动了几下，他取出钙质探测器，朝着离这里最近的一个目标走过去。 接近这艘小型运输船的时候雷安就知道，艾丽一定在里面。 因为这船很显然最近才翻覆了，它身上堆积的沙子比周围其他残骸上的要少得多。飞船露出地面的部分有一个大洞，在风暴停止后落在洞顶的细沙正被微风吹着流进洞里。 雷安再次大叫“艾丽——”，像是在回应他，很快又有飘渺的乐声传来。 没有找到舱门，雷安直接爬上船，看到飞船原先的底部有着一个直径近三米的大洞。也许这个洞也许是这战船受到的致命伤。 他俯在洞口向里看，里面漆黑一片。 “艾丽——”他喊着，把他从农场收集的几块橙藻团成一个球扔下去。 橙色的亮光不断下坠，在黑暗的船舱内划出一条橙色的弧线。雷安在心里数着数，计算船底和洞口的距离。 橙藻落在地上了，可他看不到艾丽。雷安又向船底四角扔下去几粒橙藻，终于看到在一个角落像是有一只手的形状。 那正是艾丽的笨熊防护服！ 雷安哈哈大笑，然后发现自己的笑声难听极了。嘶哑得好像秃鹫的叫声。 “艾丽！我来了！别怕！” 雷安朝那只手的方向又扔过去几粒球藻，这橙色的亮光现在代表着希望。 他好像看到她的手动了动，音乐声又响了起来。哦，她手里拿的是那只小播放器。艾丽头盔里的通讯器一定是坏了。要么就是受了伤没法说话。 雷安在船顶找到了几个固定点，把箱子里的合金绳索拿出来固定在舱壁上，一点点爬下来。 这艘翻覆的战舰舱内有近二十米高，雷安一边向下爬，一边在舱壁上寻找可以固定绳索的地方。待会儿他可得背着艾丽上去呢，他爬的时候不断问，“你怎么样？”“还好么？”“受伤了么？”“还能呼吸么？” 艾丽的整个身体都埋在沙子里，声音嗡嗡从沙土里传出来，雷安听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什么。 经过一夜的风暴地上堆积的沙子几乎可以埋到他的膝盖，沙子下面掩埋着原先飞船里的各种东西，他必须走得很小心。 他跌跌撞撞终于走到艾丽身边，把背后箱子里背的大探照灯打开，看到艾丽整个人被埋在沙土里，只露出一只手，如果他再来得晚一点，这只手很快也会被从破掉的舱顶上流下的沙子埋住。那时，就连小播放器的音乐声也会被掩盖起来。 雷安把身后的小箱子摘掉，腾空，用它飞快挖走盖在艾丽身上的沙子，很快箱子边缘撞在了沙子下的什么东西上，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他扔掉箱子，用手沿着金属边缘挖，艾丽的一条腿露了出来，笨熊防护服被一条直径三厘米的金属棒砸扁了。 天哪！ 雷安的心再次狂跳起来，“艾丽，你怎么样？能说话么？” 她的手动了一下，虚弱极了。 雷安把手伸进沙堆下面摸索了几下，想要顺着笨熊防护服的轮廓把沙子拨开，可是艾丽像是被朝下斜插在了沙子里，被挖走的沙子很快又流回来盖住她的腰部以上的身体。 雷安心跳如狂，又挖了几分钟只挖到艾丽的胸口。 接下来的这几分钟过得非常非常的慢，当艾丽的脸终于在沙子中露出来的时候，他几乎是虚脱了一样坐在旁边，大口喘着气。 她看起来还好。 虽然看起来至少腿骨是骨折了，但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还活着。 雷安全身的肌肉颤抖了几下，肾上腺素迅速退下，骤然的放松让他四肢发软。 他一遍一遍在心里重复，啊，太好了，她还活着。 11|有你这样哄人的么？ 终于找到艾丽时的激动让雷安觉得四肢酸软，他只好坐下稍做喘息，才继续挖开埋住艾丽的沙子。 又挖了几分钟，小卷毛的头盔露出来了。 “艾丽，你头盔里的通讯器坏了么？只能听到我说话？”雷安拍拍她的笨熊头盔，艾丽呜呜哭着，因为背部还倾斜着被埋在沙子里，所以眼泪从眼角朝着太阳穴和脑门流，看起来有点滑稽。 “哈哈哈！”雷安大笑了几声，心跳和呼吸终于渐渐恢复平稳，“别哭艾丽，别哭，我来了。你安全了。” 她听到这话之后却大声抽噎着，鼻子里发出怪怪的声音，哭得更凶了。 “别哭。不然鼻涕会让你窒息的。要么你就得把鼻涕咽进肚子里，你想那样么？”雷安继续挖她身上覆盖的沙土，艾丽被一个三角形的金属架砸在右腿和右肋上。左腿也被砸了，但暂时看不出是不是有骨折。 她勉强忍住眼泪，抽噎着小声说，“谢谢你，雷安。”她的通讯器确实坏了，她的声音隔着头盔传出来，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他拍拍她的头盔，“傻瓜，这个时候你应该说，‘都怪你！你怎么不早点来！’，怎么能向我道谢呢？” 她突然嚎哭起来，“我瘫痪了雷安！我肯定是瘫痪了！我根本感觉不到我的腿了，我的手也不会动了。” “别胡说，你只是保持这个姿势太久了，血液循环不良，时间久了自然会感到麻痹。”他继续把她身子旁边的沙子挖开，现在已经可以大致判断她的伤势了，“呃……不过你的右腿倒是肯定骨折了。你被砸中之后用力动了么？骨头没有错位吧？” 艾丽哭着微微摇头，哭声小了不少，大概是听了他的话之后得到了点儿安慰。 “别哭了，傻孩子，我已经找到你了。” 艾丽呜呜着，“我肯定是瘫痪了……雷安，我死以后，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培养基？” “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用你种球藻？用你种出来的球藻特别好吃么？”他对她笑。 雷安咬着牙奋力把压在艾丽身上的金属架抬起来，推向另外一边，“这大概是战舰炮塔上的支架？好沉。艾丽，你饿么？” “不饿。”她还在断断续续的小声哭。 雷安又问她，“找到什么好东西了么？” “一个资料储存盒。啊——”艾丽痛得大叫一声，雷安捏了她的脚一下，“很好，至少你的左腿有知觉。” “嗷呜呜呜——”艾丽不知是疼的还是怎么了，竟然猛地大哭起来。 雷安吓了一跳，连忙蹲在她面前拍拍她的头盔，“你怎么了艾丽？怎么了？” “那……那以后我只有一条腿了……怎么办？”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想，气得笑了，“一条腿也不错啊！你不是挺喜欢一条腿的锡兵和小芭蕾舞娘的故事的么？以后你就可以用一只脚跳着走了，和锡兵一样！” “嗷呜呜——”她哭得更厉害了，“我不想跳着走！” “好了，闭嘴，不许再哭了。”他把小箱子里剩下的绳索拿出，拆掉一块大点的舱板，绑成一个简易担架，“艾丽，你很走运，这些沙子帮了你，分散了金属杆的重量，不然也许你的骨折会更严重，没准断掉的肋骨会直接把肺部扎穿。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省着你哭泣的力气吧。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船上有x光装置么？或者是那种检查行李里有没有爆炸物的物体密度投影机？” 艾丽抽抽鼻子想了几秒钟，说出一个坐标，“那船上有你说的这种机器。” “听着，我要带你到那儿去。如果机器好用的话，我们最好是看看你的骨头怎么样了。除了右腿还有别的什么地方特别疼么？” “右边肋骨。还有左上臂。右前臂也很疼。”艾丽终于冷静下来了，可说话时还是哽着气，“你找了我一整夜？” “嗯。”雷安找到几块舱板做成简易担架，沿着艾丽的脊背小心滑到她身下，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艾丽，等会儿肯定很疼，你要尽量忍着。” 她缓慢点点头。 雷安把艾丽移到了担架上，检查一下她包在笨熊防护服下面的手臂，“看不出来是不是骨折了，暂时不要乱动手臂。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艾丽把眼睛转向东边，那里仍然有出口，只不过有许多金属架子挡在前面。 飞船翻覆时这些炮塔上的金属架都松落了砸了下来。 雷安叹口气，他带着只能平躺的艾丽是没法从那出去的。他抬头看看头顶二十米高处的洞口，“我们只能从这里出去了。” 他防护服上的牵引装置只能做平行牵引，所以雷安只有自己先爬上去再把艾丽拉上来。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艾丽终于重见天日了。 雷安觉得他们的运气其实还不错，如果飞船那个破了个大洞的舱壁继续坍塌，那他们就惨了。 他趴在船舱壳上用双臂的力量把躺在简易担架上的艾丽向上拉的过程中一直在祈祷舱壁不要在这个时候破碎。 他们很幸运。 此时，天已经亮了。红色的风又吹起来，带着沙子席卷天地间的一切。不过，艾丽觉得这是她看过的最棒的景色。 从飞船里爬出来之后，雷安用牵引装置拖着艾丽的担架在风中尽量快走，可这时的风向和他们前进的方向相反，这两公里路他们走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到。 找到那艘船之后，雷安累得要靠在船舱门边休息一下，才把艾丽拖进船舱。 幸好他带了几个充满能源的储能块，而船里检查爆炸物的机器也还勉强能用。 雷安按照艾丽的指点把机器的电源重新接好，试验了几次，将她的简易担架推进机器里。 机器投影显示艾丽右腿小腿胫骨骨折，右肋前后共有五根肋骨骨折。除此之外，右臂的上臂和左手腕骨都有骨裂。总共有十七八处骨折。 不过，奇迹般的，她手臂和肋骨的骨折只是线性骨折，而小腿的骨头断面很整齐，她在受伤后没有乱动，骨头并没错位，最幸运的是，骨折的地方几乎没有开放性的外伤。笨熊防护服还是挺可靠的。 “好了，我们现在回家吧。”雷安松了口气，这些伤他还能应付。他检查一下艾丽防护服的头盔，她的防护服也不能再支持太久了，能源块都用完了，很快她就会没有氧气供应。 在回家的路上，艾丽又哭了。 雷安没有回头，他轻轻笑着继续奋力拖着担架向前走，“金色小卷毛姑娘，你又哭了。你为什么哭？你很快就会像从前一样能跑能跳，不会瘫痪也不会当只有一条腿的锡兵，更不用当球藻培养基，你哭什么啊？” 艾丽仰望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但是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雷安听到她小声说，“对不起”。 他听得出她并非在为独自一人行动而道歉。 看到龟壳的那一刻，雷安发出一声欢呼。 走进双层门之后，他脱下防护服，肚子立刻咕噜噜大叫，“艾丽，你饿了么？” 他给她取下头盔，看到她闭着眼睛，小脸憋得红红的，他赶快拍她的脸颊，“你怎么了？缺氧了？” 艾丽睁开眼睛，嗯嗯了几声，终于说，“雷安，我……” “饿了？” 她赶快摇头。 “要喝水？” 她又闭上眼睛了。 “哦。”他明白了。她不能坐起来，也不能走，但是想上厕所。 雷安小心抬起担架放在工作台上，在她心疼的尖叫声中用小刀把艾丽身上的防护服切成了碎片，他掀开她的袍子，拿了一条防护服袖子小心垫在她身下，“行了！” 艾丽想要把左手挡在脸前，但哼哼了几声不敢抬起断臂，她的小脸憋得通红，闭了几次眼睛，又睁开眼睛看着雷安。 雷安突然笑了，“要我给你挂个帘子么？” “呜~”艾丽半阖着眼睛哼哼。 “当初不是说连马桶帘子都不要嘛！现在是怎么了？”雷安把艾丽床边挂的帘子取来，双臂一张，把布帘挡在她身前，“快点吧艾丽，膀胱憋坏了我们就非得离开这星球不可了，我只对处理外伤有经验。” 艾丽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感到羞耻。但是生理上的急迫让她无法再忍下去，她小声哼哼呜呜的哭着释放了自己。 当那个叫尊严还是别的什么的东西随着尿液一起排出体外，艾丽破罐子破摔的对举着帘子的雷安说，“我好了。” 雷安取走防护服的袖子，又拿了块他平时当做毛巾的布来给她稍微擦拭。 艾丽嘟着嘴把脑袋转向一边，像是不知道在和谁生气的样子。 “先吃点东西吧，然后我得给你做些夹板固定骨头。肋骨那里不算很严重，所以最多几周以后你就可以坐起来了，在这之前你最好一直躺着别乱动。”雷安摸摸她的头，“喝水么？” 艾丽仍然撅着嘴，“你刚才给我擦完屁股现在又用这只手摸我的脸？” 雷安大笑着拍拍她的脸颊，用带着恶意的得意声音说，“在你能为自己擦屁股之前——是的！” 12|养伤不耽误赚钱 艾丽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 当流动的沙子一点点掩埋住她的头盔时，她的心也一点点被恐惧和绝望掩埋。这种绝望在听到雷安的呼唤时才消失。 如果没有雷安，她只会被埋在沙尘之中。在她仍然有呼吸的时候。 她确实很幸运。虽然骨折了，但是在厚重如笨熊的防护服的保护下，她没有伤到内脏，也没有失血。如果失血或者内出血，那么即使雷安找到了她，她也只能和他告别，告诉他，他自由了，他可以离开这个星球了。 可是雷安好像不会自己修好一艘船。 那么，在她死后他就得一个人住在这星球了。就像她当初一样。 想到雷安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个星球生活的样子，艾丽哭了。 当他把她从那艘破船里救出来，拖着她回家，她仰望着他的背影，他在风中步履艰难，但是坚定的拉着她的担架一步步向家的方向走去，她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停地流出来。 她觉得自己没发出什么声音，可雷安却知道她又哭了，他背对着她轻声笑，“金发小卷毛姑娘，你又哭什么？” 他这种带着点玩笑的微笑和话发生过几百次，可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想哭。 艾丽流着泪，不说话。 对不起雷安。对不起。 他们终于到家了，艾丽却突然又感到一阵无助。 她不断告诉自己，雷安是个智能人，智能人！他不是个真正的人！ 可是当她像个婴儿一样得在他的帮助下才能完成最基本的生理需要时，艾丽感到前所未有的窘迫和羞耻。 这种感觉让她困惑。 就像雷安嘲笑她的，当初她不是认为挂在马桶周围的布帘都是不必要的么？现在是怎么了？ 为了方便照顾不能坐起来或是翻身的艾丽，雷安把工作台清空，铺上所有他能够找到的柔软材料，让她躺在上面。夜间他把自己睡觉的盒子拖过来用几个箱子支起来和工作台持平，这样她无论需要什么都可以随时叫醒他。 不过，艾丽从不需要把雷安叫醒，他好像总是能在她叫他之前醒来。甚至不用她说明自己的要求就会帮她抓抓背，递给她装着弯曲金属吸管的杯子，或是照顾她上厕所。 按说这是很周全的照料了，可是…… 尽管艾丽在某些方面单纯得近乎傻瓜，可她现在会害羞了。 她这种反应同时也让雷安时常感到尴尬。但这尴尬又和第一天遇到她那时候不太一样。 有天早上，她像平时那样侧着脸，半阖着眼睛接受他的服务，他看着她颤动的睫毛和羞红的脸颊突然笑了，“怎么好像是在和你玩——？” 艾丽立刻睁开眼睛看着他，“什么是——？” 雷安赶紧闭嘴，并且在想象中对着自己左右开弓连打了十几个耳光。 你究竟在说什么呀混蛋！ 艾丽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吱声，脸色也和平常不太一样，猜测那大概是和雷安过去工作的一部分。她勉强压抑住好奇心没再追问，“我饿了。” “哦，我去给你拿点吃的，你想吃什么？”他收起他用艾丽的笨熊防护服碎片裁剪成的婴儿尿布，扔在后院扩建的温室里一堆待洗的尿布上，准备去取食物。 “你能先洗洗手么雷安？”艾丽虚弱地提醒他。 你能先把袍子拉下来么艾丽？他皱着眉哼一声，随即又想到艾丽的双手还不能动，他只好去把她的袍子从她腰间拉下来。 这怎么能怪我邪念丛生呢？雷安更加郁闷了。 原先瘦得像只没毛的小鸟，现在已经是颗饱满的小桃子了。 艾丽看着龟壳的房顶，又一次问他，“我什么时候才能坐起来啊？” 雷安给她准备了些钙质丰富的牛奶藻菌，加一杯水在搅拌机里打碎，这就是这个星球上的“牛奶”了。 “明天我去把那架机器拆掉拉回来，我们照一下。已经一周了吧？手臂和肋骨伤势不重，也许好得差不多了，所以……嗯，大概再过两周就可以坐起来了？但是腿我看还早呢。不过就算能坐起来了，你也得记住，骨折怎么也要最少七十天才能长好，在骨头长好以前千万别乱动，不要提太重的东西，一旦骨头变形错位麻烦可大了。你不想跛脚吧艾丽？” 艾丽哭丧着脸用金属吸管喝“牛奶”，声音含糊，“我现在整天都在担心会跛脚呢。” 雷安把她的左脚放在捆着夹板的右脚旁边，“应该不会，至少目前还是一样的长度。” 艾丽瞪他一眼。 他用指尖挠挠她的左脚心。 她呵呵笑，没咽下去的牛奶在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他怕她呛到，不敢再逗她，赶快走开，“我去洗澡，你要什么就喊我，知道么？” “嗯。” 他仍然站在她身旁，“腿痒么？” “这会儿不痒。” “那我去洗了？” “嗯。” 艾丽躺着喝完了一杯牛奶，雷安还没洗完。 刚才还不觉得痒的腿这会儿越来越痒了。她郁闷的看看被夹板和布条捆成几截的小腿，“雷安？” “嗯？” “你今天怎么这么慢？水都被你浪费完了！” 他小声抱怨了一句什么，又洗了一会儿才出来。 “我腿痒了！” “不是刚才还说不痒么？” “现在痒了！还有，我脖子后面也痒！” “你生虱子了艾丽。” “滚。你才有虱子。” 雷安吃早餐的时候一直皱着眉毛，他低头看看艾丽，“喂，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再扩建房子吧？” “嗯？现在不够住么？”艾丽对现在的龟壳很满意。工作台都扩大了近两倍了。后院也扩建了，还有了淋浴间，还要什么啊？狮心大帝的宫殿么？ “至少要有一间专门的卧室吧？你不觉得每天要把我的盒子还有你的吊板床收起来很麻烦么？” “不觉得。” 他伸出手在她小脑袋上乱抓几下，“就连三只熊的房子都有客厅和卧室呢啊，金发小卷毛！” “滚。” 自从艾丽倒下以后，她学会了使用这个动词。 唉，那天她从翻盖底朝天的飞船里找到的资料显然不是经典读物。金发小卷毛开始学着说粗话了。 吃完早餐，雷安给艾丽的阅读板上载好新的资料，放好悬臂支架，把声控装置连接在阅读板上，又准备了一杯搅成糊的流质食物，插好吸管放在她一扭头就能够到的地方，再伺候她排泄一次，这才穿上防护服出门。 他要提前准备好明天要用的储能块，还要去农场收获那些长大的球藻。 艾丽本来打算在夏季结束时搬到另一个半球，但是现在这计划要被无限期搁置了。 她至少要三个月以后才能完全恢复，完成他们日常的体力工作。 幸好，他们有不少农场和殖民地。 但是——艾丽说这星球上的冬季会达到零下九十度，不知道到那时农场的球藻们会不会一夜之间死光。艾丽曾经想过要做些保温层，可现在看来也来不及了。 雷安能做的，只有赶快制作更多空储能块，把热能囤积起来，有了热能，即使整个冬季都得缩在龟壳里，也不用担心缺乏食物。 另外，为了保险起见，他还得赶在冬天来临之前多用绿色球藻做些面粉。橙藻切片晾干，用水一泡照样还是那个味道，也要准备一些。至于不容易储存的牛奶菌和红色肉藻，只要有绿藻充当培养基就可以不断种植，实在不行的话，要是绿藻的产量也骤减了，他和艾丽大不了再剃光头呗。嗯……要不，再去找个培养基回来？ 雷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跳，他摇摇头，告诉自己，忘了刚才想的。 检查完了农场状况，带着收获的粮食和能源回家——这简直就是个太空农民的生活啊！也许从前这星球的原住民也是这么过日子呢。雷安自嘲着向龟壳方向走去。 他的金发小卷毛还等着他给她换尿布呢。 雷安回到家，艾丽先是对他傻笑了一会儿，等他终于问“什么事？”的时候，她用眼神示意他看看还悬在她脑袋上方的阅读板，“我们不扩建龟壳了，我们造一艘飞船吧？” 阅读板屏幕上是一张动力装置的设计简图，还列举了一些可能用得着的零件。 能用声控画出这么一张图，艾丽真行。 “只要收集到这些东西，我们就可以开着龟壳去别的地方了。”艾丽提醒雷安，“别忘了，这龟壳可是救生舱。” 救生舱虽然没有在空间中转向、减速或是紧急加速的功能，但只要在控制电脑中输入目的地的坐标，有了足够的初始推射力，只要在前进过程中不散架，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雷安现在对修船倒不是很热衷了，“算了吧，等过完冬天再说吧。这个工程又耗费能源又耗费体力。” 艾丽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想了一下也明白这是因为自己现在丧失劳动能力了，雷安的大部分精力都要用于照顾她，她长叹一声，“唉。” “喂——”看到她没精打采的，雷安揪揪她头顶的头发，“我们不如改进一下这里的电脑吧？” “怎么改进？”艾丽翻翻眼皮。 “至少得能上大宇宙淘宝呀！买点青霉素，止疼药什么的，这次你是很走运，要是有外伤怎么办？我们连止血纱布都没有。”还有，连真的尿布都没。雷安在心里补充。 青霉素是艾丽心中永远的痛。她想起自己耗费了那么多食物最后竟然除了腌橙皮什么都没得到……反正，提起这个东西她就沮丧，虽然现在这星球的空气还是连微生物都活不了，但是龟壳里现在充满了藻类植物，适合人类呼吸的空气，阳光和水，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救生舱里的急救包是好多年前的了……要是割破个小口子，也许就会被感染。没有抗生素的话……她和雷安可都是脆弱的、适合微生物生长的有机体。 “可是就算能上大宇宙淘宝了，我们也没钱。而且也没什么人家愿意接受的东西能拿来换。当初，好多店长一听说我们的坐标就拒绝和我交易……”艾丽非常惆怅的看着雷安，“而且，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那艘飞船，现在也没了。” 这个雷安早就想好了，“我们不是有储能块么？这可以拿来卖！” “什么？”艾丽不敢相信，“有人愿意花钱买那玩意？” “是啊，还有你改装的这些样子怪怪的小东西，没准也都能拿来卖，”雷安指着艾丽用烤面包机的铁夹和微波炉外壳还有其他不知什么机器拼在一起做成的抽干机，“这东西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抽象艺术家做的后现代风格装饰品呢。” 艾丽激动了，“哈哈~真的么？你是说真的么雷安？我有艺术家天分？” “谁说你有艺术家天分！我是说你收集、改装的这些破烂没准有人愿意出钱买呢，或者用我们需要的东西交换。”雷安更正她，“我讲了那么多，你现在也该知道这个星系的情况吧？在这儿，没人坐在黄金制的马桶上，也没人用银质餐具，但能够方便携带的储能块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几乎像帝国和联邦的货币一样好用。” “啊啊我知道！这种情形就好像香烟在监狱里是硬通货是一样的道理嘛！小说里写了！啊……我们要有钱了雷安……”艾丽显然只从他的话里提取了她喜欢的部分，这家伙的蓝眼睛闪烁着光芒，脸颊也微微泛红，“我们会成为这个垃圾星系里最有钱的企业家！” “你脑子烧坏了艾丽。”他揉乱她头顶的金发，“准备睡觉吧，你要再喝一杯牛奶么？” “这算是什么牛奶啊！有了钱之后我要喝真正的牛奶！不不，是加了香兰素还有葡萄干还有朗姆酒的牛奶！切，这算什么？我还要养一头牛！一头随时能挤牛奶的牛！不不，要两头！” 有了钱之后先要买一堆成人尿布给你！雷安这么想。 13|初雪 两周之后，艾丽的双手可以稍活动了。经过那台破x光机观察，腕骨愈合得很好。那两处本来就是伤势最轻的地方。 “很不错，这只手也可以稍微动动了，”雷安还没说完艾丽就喜形于色，他赶快警告，“但是记住，别用力，别扭动它，不然变形了就得敲断重新让它长！” “知道啦！”艾丽还是乐呵呵的，“那我都可以干什么呢？什么程度的‘用力’是在允许范围内的？” 雷安握握她的手，“就这种程度吧。肋骨和腿骨还没长好，暂时还是不要乱动。” 艾丽看着他们头顶天窗外不断翻滚的红色沙尘，有点担忧，“冬天快来了，我们的那些殖民地看来可能都要完蛋了。” “别担心，明年可以再种。” 冬天确实快来了。 一周之后，过了中午，风速就会骤然加快，日光也迅速减弱，气温随着快速降低。 这天午夜，雷安叫醒艾丽，“我趁着现在没风去收获些绿藻吧，最近这几天中午之后风速就会加速。” 艾丽看看天窗，星光闪烁，风停了。 雷安出门前她突然紧张起来，他回过头，“怎么了？腿痒？” 艾丽摇摇头，雷安等了一会儿，她小声说，“小心点。” “嗯。” “快点回来。”她在他按门前的按钮时又补充。 “呵，好的。” 风又吹起来的时候雷安回来了。 他脱掉防护服，坐在艾丽身边，“你还好么艾丽？” “嗯。你回来得真快。”她呆呆看着他胸前被汗水浸湿的衣服，鼻尖轻轻抽翕一下，“就是有点痒。” 雷安端起他走前给她准备的水喝了一口，呼口气，“来吧，哪里痒？” 艾丽抓抓鼻尖，“鼻子里痒。” 他捏捏她的鼻子，站起来，“我去洗个澡。” “嗯。”她转过头，目光跟着他，他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水紧紧贴在皮肤上，离远看，在两块肩胛之间有一个颜色稍深一点的倒三角形。 好想摸一摸。 艾丽这么想，然后为自己的想法发笑，哈哈，这是什么想法？ 雷安带着橙子肥皂的淡淡香味走出来之后，艾丽一直盯着他微笑。 他一早就发现她笑得古怪，不过一直隐忍不理。可是当他坐到她身边时，她突然用左手握住他的手。 他低头看看她的手，“干什么？” 艾丽对着他笑，然后轻轻的，一点一点的把他的手举起来，像是在测试自己左手恢复的力量，然后，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鼻尖前。 她的呼吸蹭到他的手指时雷安忽然面上一热。 艾丽立即睁大眼睛，“你脸红了！” “闭嘴！”他把她的手拿开，“躺好别动！” 他转过身，“我们再看看你的骨头。” 他很快把投影机准备好，接上储能块，对着艾丽仔细探测。 “看到了么？”他指着接在阅读板上的图像给她看，“右腿的骨头开始有骨痂了。你恢复得不错，只要继续乖乖的，肯定不会长短腿了。” “我什么时候能自己走啊？”艾丽看着投影里自己断掉的腿骨，还是着急。 “你急什么啊，我服侍得不好么？”雷安把投影机关了，推到后院里去。天知道这东西辐射到底有多大。 艾丽看着他的背影，又惆怅了。就是因为服侍得太周到了所以才想赶快好起来啊。至少得能自己挠痒洗澡上厕所吧？我到今天都没洗过澡呀雷安！虽然能用湿毛巾擦擦脸什么的，可是…… 雷安把他早就收集回来的通讯部件拿出几块给艾丽看，“这些可以用来改装我们的电脑么？” “可以啊！你在哪里找到的？”她看了看，“再找到点电路板就好了。” 那个早就找到了。雷安在心里说。 他没敢把所有的零件一下子都拿出来，只在艾丽的指导下连接了他拿出的那几块。 然后，他不得不艾丽在这方面确实比他有天赋多了。 她不用画简图，更不用找资料参考，就像这些东西会在她脑中自动组合重新组装一样，很快就想好改装设计方案。 接下来的一周，雷安外出归来陆续会带回来一些他“碰巧”找到的零件和电路板。 艾丽一一检查过之后，指点雷安这些东西该怎么被重新组合起来。 用来制作通讯器的零件齐全之后，雷安很少外出，做着组装工作陪艾丽待在家里。 一天午后，他们吃过午餐，艾丽静静的看她的低俗小说，雷安一边在心里诅咒多到该死的焊接点一边焊接电路板，冬天来了。 这说法有点奇怪，但却十分贴切。 因为它来时还敲了敲龟壳的房顶通知他们。 就在雷安和艾丽安静地各忙各的的时候，突然有什么重物落在了龟壳顶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在他抬头的时候，更多重物噼里啪啦接连不断的落在了屋顶上。 如果是在其他类地行星，雷安就会认为这是下冰雹了。 可是这星球上暂时不会下雨更不会有雪，从哪里来的冰雹？ “是气温突然降低了，那些含金属颗粒和硅胶粒还有各种人工合成材料的沙粒混成的沙子就凝成一团摔下来了。”艾丽安慰雷安，“没关系，只是听起来有点吓人。” 真、的、么？ 尽管艾丽说他们的房子已经经受了两次冬天的考验，天窗也被加固过，但是雷安还是把艾丽移到他的盒子里，又把工作台从天窗下面移开。 棕红色的“冰雹”又噼里啪啦的打了十几分钟，终于结束了。 接下来落在天窗上的，一片片羽毛般的红雪。 没错。含硅的沙粒和人工胶粒在低温下结合成了片状的“雪”，飘飘扬扬，从天而降。 说实话，还挺好看的。 就像许多红色的羽毛或是花瓣似的，它们晃晃悠悠的飘下来，有的还在天窗上打个旋儿，轻轻翻几下才停稳。 “然后会怎么样？”雷安问艾丽，这星球的沙子到底是什么成分，看看那些战舰的残骸应该可以猜测得到，但从没任何实验室有这样大的规模，也没人想过这些残骸磨碎成粉末之后会在低温和极端恶劣的环境下重新组合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日出之后它们又变成沙子。” 雷安叹口气，“帝国和联邦的战争其实还没结束，这些战舰的残骸还在想着怎么把对方磨成齑粉呢，却没想到自己也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粉碎机里。” 艾丽静静看着天窗，过了一会儿瑟缩一下。 “你冷了艾丽？”雷安摸摸她的手。 艾丽轻轻摇头，她的睫毛颤动几下才说，“我好像有点害怕。” “怕什么？” “大粉碎机什么的……”她仰望着他，“我们……” “嘘~”雷安摸摸她鬓角软软的头发，“我胡说的。别怕。” 话虽这么说，但是雷安心里也在隐隐担忧。那些虎式战机里的球藻恐怕难以保全了。也就是说，如果龟壳里的食物耗尽，他们在附近没有贮备粮食。 所以，明天他还要去加固其他的农场房顶。不然，只要房顶被一粒冰雹打穿，所有的球藻几分钟内就会完蛋。 午夜时风停了，红色的雪也停了。 雷安穿上防护服，背上一筐工具和从前收集的材料去检查农场的灾情顺便加固农场房顶。 艾丽照样在他走之前啰哩啰嗦说了一通要他小心，早点回来的话。 午夜时分的宁静十分难得，雷安踩着红色的雪，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就像踩在真的雪上一样。 到了农场时，他回头看看，星光下隐约可见他来时的一串脚印。这串脚印向他们的家延伸着。 要是艾丽没受伤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带她出来看看。这很美。 雷安看着星光下的红雪想。 令他感到安慰的是，大多数农场挺过了冬天的第一场洗礼。但为了保险起见雷安还是全都被就地取材用附近飞船残骸上的舱板给加固了一遍。只有一架虎式战机顶部被砸成了筛子，机顶直接坍塌，可怜的球藻全都给砸成了烂泥，又立即被零下九十度的低温冻起来，所以目前仍然保持着死亡那一刻的悲惨景象。 雷安叹息着收走了那里所有的储能块和两架还能挽救一下的培养器。他有点后悔自己昨天没出来收获。 他拖着一堆储能块，又在路上捡了几块舱板准备加固龟壳，走回家的时候累得一身大汗。 艾丽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就大叫他的名字。 “嗯嗯，我回来了。”他把头盔随手往一边一扔，脱掉防护服，向艾丽报告灾情，“……都还好，只要一台虎式战机里的球藻和设备彻底报废了……你渴不渴？想上厕所么？” 和她又说了一会儿话，雷安跑去洗了个澡，然后坐在她身边喝水，“再睡一会儿吧艾丽。” “嗯。”她答应一声，又看着他傻笑了，然后又缩着下巴，小鼻子尖儿动了动，像是在闻自己身上的气味。 “你怎么像只狗似的？”他伸手去揉她的头发。 艾丽又烦恼又懊丧的“唉”一声，“我什么时候能站起来呀雷安？” “再过几周吧，但是夹板要戴最少三个月，我会给你做一个拐杖……要痊愈的话恐怕要半年……怎么了？” 艾丽愁眉苦脸，“我身上都有味了！戴着夹板能洗澡么？洗澡的时候能把夹板摘掉吧？弄个小凳子坐着洗可以吧？我保证不乱动还不行么？” “原来是为这个烦恼啊！”雷安呵呵笑，他凑近她一点，像她那样夸张的吸气，“嗯，是有点臭臭的！难怪都长虱子了。” “你才有虱子！”艾丽大怒，她一巴掌把雷安的脸拍得偏到一边，他笑着抓住她的手，放在他鼻尖上轻轻一贴，“我有虱子？我身上的虱子啊，快去艾丽那里发展殖民事业吧！” 艾丽被他逗笑了，笑了一会儿她说，“我后背又痒了。” “哪里痒？” “第五节和第七节脊椎之间。还有右边背后也痒。”她小声抱怨，“我都好久好久没洗澡了。” “右边后背痒是好事，那说明你的肋骨在愈合了，你从前两年都没洗澡不也没事么？”雷安用双手托在艾丽肋下，帮她侧向左边，“小心。” “从前两年没洗澡是也没事是因为我可以自己挠痒痒，还可以用湿布擦一擦！而且从前也没有橙子味的肥皂！”她嘟囔。 他给她抓着痒，“那怎么办？我帮你擦个澡？” “好。” “……”我是个蠢货。为什么会提出这种建议啊！ 雷安刚想改口，突然想到艾丽不仅两周多没洗澡，甚至还穿着受伤那天穿的同一件袍子呢。 我真是不细心。还自我感觉把她照顾得挺好的呢。幸好是在这个空气里几乎没微生物的星球，要是在其他地方，艾丽说不定早长褥疮了。 雷安又在心里打自己的脸了。 他怀着自责拿来了热水和肥皂，在她身边坐下之后又立刻后悔了！ 两周没洗澡没换衣服算什么啊！ 跟我现在要做的一比根本就可以忽略好么？ 艾丽是不是习惯让我伺候她上厕所了所以无所谓了是吧？ 呃…… “怎么了雷安？”艾丽把脸转过来一点，“我一直这么躺着有点难受了。” 我比你还难受呢。 雷安黑着脸把艾丽的袍子从小腿那里掀起来，一下掀到了腰部，再继续往上，到了腋窝，“慢慢的……把手抬起来。” 艾丽抬起右臂的时候牵动肌肉，好像有点疼似的哼哼一声。 雷安握着她的手臂，轻轻引导着她，从袍袖里退出来，再从脖子上套出来，他站起来，伸出另一只手引导她的左臂从袖子里出来…… 艾丽的左手手指从袖子里退出来的那一刻，雷安觉得自己刚才做的，仿佛是从一只玉兰花苞上剥掉了一片花瓣。细腻的，洁白的，花瓣。散发着类似香草冰淇淋的香甜味。 他没敢再看，用毛巾蘸了热水先擦擦她的背，又在毛巾上涂了点肥皂，包在手上，顺着她的脊椎向上直走。 我一直以为那香味是她喝的“牛奶”饮料发出来的……但其实是她身上的气味。她……她的……像就要融化的香草冰淇淋……柔软，滑腻，让人想要俯首吸吮…… 他的手停在她肩胛之间。 艾丽等了几秒钟，带点疑惑的“嗯”一声，想要转头，可是下巴转动了最微小的弧度之后骤然停住，她的脸一瞬间变得绯红。 雷安的手在她轻哼时又开始缓慢的行走，可是他手掌的力度有细微的不同。 擦拭，和抚摸，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动作。 而他明白他在做的是什么。 而且，艾丽也能感觉到。 14|渐暖 艾丽有点后悔。为什么非要洗澡呀！ 结果她现在比没洗澡时还难受。 不是全身痒痒却没法抓的那种难受，是……是心里不知什么地方有一点点痒可是却抓不着的那种难受。 可是这又是一种让她有点开心的难受。 她为这种怪异的感觉感到迷惑，同时又觉得害羞，还有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开心。 要是雷安发现了她这种反应，没准会不高兴的。 这么一想，她赶快紧紧闭着眼睛，可是又很想回过头看看他的表情。 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和脸颊一样热热的。 她能感觉到他的食指尖顶着她的后背，又重新向下游走。 怎么办？ 雷安听到艾丽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唔声时不敢再放任自己。他强迫自己收摄心神，赶快给小姑娘擦拭，可是眼睛却不受控制。而她身上那种气味更是无孔不入，很容易让人把食欲和其他的*混淆结合，饥渴难耐。 仿佛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热度似的，她脸上的红晕迅速从脸上扩散开，颈子很快也变红了。她的睫毛轻轻颤着，仿佛有点害怕，她的喉咙也轻轻动了动，胸口随着逐渐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颤巍巍的。 我在对她做什么呀？ 她在害羞呢。 他很想说点什么缓解艾丽的情绪，就像那时候在她受伤后第一次帮她……的时候一样，可是他吞咽几下，知道自己一开口声音必然有异。 雷安胡乱帮艾丽擦干身体，又给她换了件衣服，帮她躺平，跑去淋浴间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 他呼了口气，嗯，终于完成了。 那天晚上，艾丽像是有点害怕他似的，都没敢怎么支使他。 雷安在艾丽睡着之后又翻腾了很久才勉强入睡。 他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是看到艾丽侧着身，躺在一朵刚刚开放不久的玉兰花上。那花朵的中心有着许多浅粉色的斑点。 她微微张着眼睛，似笑非笑，肉嘟嘟的嘴唇翘着，像是要随时扑上来亲吻他，更像是极力不动声色呼唤他来亲吻她。 第二天早上，雷安洗澡又洗了很久。 艾丽等得不耐烦，用左臂支撑着身子想要起来，肋骨受伤的地方猛的一痛，她“啊——”的尖叫一声，嗷嗷哭了。 雷安连淋浴的水都没关就跑出来，“怎么了？” 艾丽指着自己的右肋，“疼。” “不是跟你说了不可以自己坐起来吗？断了五根肋骨！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你洗了这么久！”她哭着抱怨，“我脖子后面痒痒得不得了！真的长虱子了！” “什么虱子！能长出虱子你也早做出青霉素了！”他帮着她稍微侧过身子，“是这里痒么？” “嗯。” 他又安慰了她一会儿，艾丽不再出声了，嗯…… 雷安这才发现小姑娘在干什么。 “……你还有哪里痒？我得先把洗澡水关了。” 她盯着他，目不转睛，嘴角翘着，看得津津有味，胡乱说着，“我腿的夹板那里也痒，哦还有，后背也痒。” 他冷哼一声，把她放平，“那你就痒着吧！” “喂喂！”艾丽知道雷安发现她在偷看他了，稍微有点不好意思，“我是真的痒啊！腿上夹板那里像有小刺在扎着一样痒痒……喂，回来呀！” 这家伙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有的时候显得特别邪恶！雷安在心里这么想。 我可是正常的。 但是正常的雷安却经常被邪恶的小艾丽弄得想要乱发脾气。 不过，好在又过了几天，艾丽慢慢的可以坐起来了。 雷安给她做了一个带着轮子的小椅子，她开心的坐在上面，用没受伤的左脚点着地，哧溜哧溜慢慢滑动。 为了防止艾丽手痒乱动乱摸，雷安给她的两只手上各绑了一块夹板提醒她不能拿重物，也不能大幅度弯曲。 艾丽欢天喜地，“终于重新过上有尊严的日子啦！”她是指自己能给自己擦屁股了。 雷安也感到轻松了不少，至少现在不用他给她换尿布了。 不过…… “雷安我后背痒痒。” “自己抓。” “可是我抓不到呀！你看！”她做个不管怎么努力也抓不到后背的样子。 他只好走到她身边，手从她后领伸进去，“这里？” “嗯嗯。”她眯起眼睛，舒服地叹口气，“再往上一点。” 真烦人！ 再这么烦我我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邪念一起，雷安脑海里竟然出现了他把她压在身下的画面，这一串画面真实逼真，甚至包括艾丽小声嚷嚷说肋骨和腿被他压疼了…… 他赶快收摄心神，转过身不再看她。 第二天，他在她又嚷嚷痒痒的时候递给她一个一段用金属线弯曲成小爪子的金属杆。 “这是什么？” “这叫痒痒挠。”他示范给她看，“明白怎么用了吧？” 艾丽嘟起嘴，嘴角向下耷拉着。 接下来，她一整天都没再说自己哪里痒痒了。跟他说什么都无精打采的。 雷安看到小姑娘闷不吭声坐在工作台边焊接电路板，又突然心软了。她其实只是……那根本连引诱都算不上。也许她只是对男女之间的事好奇。更可能根本连这个都不是，她只是想让他亲近她。就像所有小孩都喜欢腻在大人身边蹭来蹭去问东问西，所有猫都喜欢被抓下巴一样。 他这么想着，不自觉的走到她身后，摸摸她的脑袋。 可是—— 艾丽先是开心的嘻嘻笑一声，没等雷安反应过来，她眯起眼睛把脸侧过来贴在他手掌上，紧接着，她又马上醒悟了什么似的向后退，被他手掌碰到的那边耳朵红了起来，很快，整张脸也红了。 她手里握着正在焊接的电路板，肉嘟嘟的小嘴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 然后，她把电路板放在工作台上，低着头，不敢再看他。 雷安看着艾丽的侧脸，剧烈的心跳逐渐平缓时，心中忽然无来由的生出一点类似伤感的情绪。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他来到这星球第二天的事。艾丽忍着饥饿，把自己的口粮留给他，然后出门为他寻找防护服。 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永远会记得当时的情形：那时她背对着他，瘦得说话时可以看到颈椎在薄薄的苍白皮肤下轻微移动，脑袋剃得光光的，像个经过化疗的病人。 现在她健康得多了，头发也已经有几公分长了，微卷的发梢在她颈后形成小小的，柔软的尖儿，像倒置的小桃子的，金色的，小桃子尖儿。 她和当初那个瘦得脸上只剩下一双大眼睛的小女孩判若两人，可是，那双眼睛还是一样的。乐观，好奇，纯真。 她喜欢我。 可是，我不会一直留在这个星球。 我也不适合她。 所以，不回应她，是我现在能为她做到的最好的事。 然后……如果可以，我会帮助她恢复记忆，找到她的家人，让她回到他们身边。 从那天起，雷安克制自己，不要再对艾丽做出任何有亲昵意味的动作。 抚摸她的小脑袋，拉着她的手，对她凝视微笑，这些曾经单纯代表友好，或者是对待小孩子时不自觉就会出现的动作现在全都有了别的意味。 他也清楚的记得那天他最后一次抚摸她的头发时他自己的感受。心底柔软而酸涩，像是泡在温暖的水里。 这鬼星球上的空气长不出霉菌和酵素，却会暗中滋生别的东西。 可是不管再怎么克制，艾丽现在行动仍然不便，有许多时候她不得不借助雷安的力量。 每天晚上，他抱起她，把她放在睡觉的盒子里的时候，她总会把脸贴在他心口，小手像不知该往哪里放一样，要么轻轻握成拳放在他身侧，要么试探着想要抱住他的肩膀。 每当这时，雷安都会快速把她安置好，无视她脸上露出的失望神色。 艾丽也觉得，自从那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雷安的触摸会让她觉得开心。心会砰砰乱跳。有时看着他做普通的日常工作时会突然想要趴在他胸口蹭蹭。 或者，把脸贴在他手臂上…… 艾丽最初觉得，这是因为雷安太漂亮了。有谁不喜欢漂亮东西呢？就连雷安也是啊，淋浴间里放着的两块同样材质的肥皂他总是用那块沉淀得更均匀更好看的不是么？ 可是最开始的时候，他也和现在一样漂亮呀，为什么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些怪怪的想法呢？ 但是雷安很快表现得非常明显，他并没有和艾丽一样的想法。他甚至是反感她的这些要求的。 他会在她贴近的时候迅速躲开，或者，干脆给她一把痒痒挠。 这种时候她就会觉得难受。鼻子里酸酸的，心里也是。就像头朝下躺着一点点被沙子埋住时一样。 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他把她放在盒子里，不再管她。 艾丽像是要和他表明些什么似的，坐在盒子里，就是不躺下睡觉。 他背对着她躺在另一边，假装没听到她渐渐压抑不住的低泣声。 听说几十年前有个幼儿教育专家，提出过这样的育儿方法：忽视初生婴儿的哭泣，久而久之，婴儿就不会再用哭声表达各种要求，饥饿，生气，寒冷，难过，或是单纯想要人抱抱。 这样养育的婴儿都很乖很省事。因为它们已经明白，再怎么哭泣也不会受到注意。 如果他不理艾丽，总有一天，她也会明白哭泣是无用的，而停止哭泣吧？就像那天晚上一样，让她哭着睡着…… 唉……我做不到。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雷安走到艾丽身边，坐下来，看着她，“你……” 你哪里不舒服？ 你为什么哭了？ 唉，这些都是明知故问。 “别哭了艾丽。”他想要伸手拂掉她脸上的泪珠。 艾丽却转头回避他的触摸，她的声音非常非常委屈，“我从前……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以为你来了之后我会更开心的……可是……”她抽噎了两声，又很迷茫，“我也的确比原来开心，不光是因为食物比较多了又有了殖民地……可是，可是现在又很难受。比原来没有你的时候还难受……”她低着头，又抽噎几声，泪珠顺着脸颊流进嘴角，“我只是想要抱抱你，没想做别的。真的。” 她说完，半张着嘴呼吸，饱满的双唇微微嘟着，鼻翼轻轻张翕。 唉，你不明白啊…… 雷安又伸出手，这次没有遭到拒绝，他擦擦她脸上的泪，把她拥在怀里，“艾丽……”该怎么向她解释呢？ “艾丽，即使是你不想要更多的，可我不一样。你明白吗？如果我顺从你，渐渐的，我就会很难控制自己。我不想这样。”那样的话，到了最终要分别的那一天，你就会更难过了。 艾丽低头想了一会儿，“是因为你的程式么？” 雷安闷闷“嗯”一声。 是的，是因为那些我在遇见你之前，很久之前就做好的选择。这些选择已经成为我的原则，我今后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建立在这个原则之上的，不能违背。 “对不起艾丽。我……我不想让你难过的。” 是真的。我真的不想看到你难过。那让我也很难过。 “所以，你那样，不是因为讨厌我，不喜欢我？” “绝对，绝对不是。”他回答的非常肯定。 她仰着脸凝视他，眼里还有盈盈泪光，“那……不讨厌的话，是喜欢我么？” 雷安嘴唇微微动了动，皱眉笑了，“咳……” 这真是件复杂难以解释的事情啊。 雷安最终还是没能给艾丽任何确定的答案。 他只告诉她，他的程式里没有这种设定。 既不是讨厌，也不是喜欢。 “我们是同伴。”他这么说。 艾丽想了想，觉得“同伴”也算一种定义。宇宙间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非此即彼的，对不对？ 她渐渐也相信雷安所说的都是有道理的。他说过，如果他顺从她，他的程式就会启动，让他想要做那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而现在，当他不再拒绝她的拥抱，偶尔也回应她，或是握着她的手，她就会想要更多。 想要……比如装好淋浴那天，他在后院的温室里突然对她做的那种事。 这种程式，莫非我也有？人人都有？ 艾丽再次觉得困惑。 其实，如果她阅读的资料不是从运载战士的战舰上获取的而是从任何一间图书馆里抽取的，艾丽就会遇相当数量的书籍，告诉她，这种程式确实几乎每个人都有。 它的名字，叫情感。 一种可以很简单，也可以非常非常复杂的程式。和它一同运作的，是一种非常相似但又很不相同的程式，叫欲-望。 很多时候，情与欲会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15|雷安漏了 两个月过去了，雷安已经适应了这星球上的冬季生活。 他有了全新的作息时间，每天在午夜时分出门收获能源和食物，或者是去收集做储能块用的舱板碎片和电路板，清晨归来，睡一会儿，中午时醒来和艾丽制作更多储能块盒子，陪着她做发财梦，下午休息一会儿，醒来后和艾丽一起吃晚饭，陪她玩一会儿她最近从书中认识的象棋游戏，休息，午夜时起床去工作。 寒冷的气候没使农场里的所有球藻在一夜间冻死，但却使它们大量减产。每次雷安去收获时都会踩到许多被恶劣天气淘汰的小球藻。这些早亡的小球藻都被他带回龟壳放在温室里，当做培养蛋白质类球藻的养分。 也因为这样，最近他和艾丽的饮食中蛋白质的比例比之前高了很多。这也刚好顺应季节特点。 绿藻和橙藻的大量减产造成能源的产量也大大降低了。 幸好他们之前已经储备了足够的能源，现在担心的只是储能块的数量不够买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没人会因为那点储能块来这个星球送一次货的。 艾丽的手臂和肋骨的骨裂已经基本愈合了，但是腿可能还要一个月后才能下地走路，她现在只能在腋下夹着拐杖走，不过总比之前好太多了。 虽然瘸着腿一跳一跳的，但是她这两个月竟然又长高了一点。 而且……呃…… 雷安忧伤的看着龟壳一角堆放的储能块，这些够不够给艾丽买点内衣再买点什么除了用半透明的降落伞做成的袍子之外的衣服啊！ 带着绒毛的小桃子这两个月因为没怎么做耗费体力的工作，又大量摄入蛋白质，在他没察觉的时候已经悄悄长成了水蜜桃。 他清晨回来，防护服都没脱先走到艾丽睡觉的盒子边蹲下看看她，她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抱他一下，“你身上真凉。”她小声嘟哝一句又侧身躺下继续睡着。 雷安脱掉防护服去洗澡，淋浴的时候总是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艾丽带着迷糊的睡意的碧蓝眼睛，翘翘的金色睫毛，微嘟着的肉肉的小嘴，还有…… 她侧身躺着，刚刚长成的丰胸从宽大的袍子领口探出来，诱人遐思。 他靠在狭窄的淋浴间墙壁上，借助着肥皂泡沫的滋润的握住自己，紧紧闭上眼睛，一边进行着最狂乱荒诞的幻想，一边提心吊胆倾听着艾丽的动静。 就在他即将释放的时候，他听到艾丽从盒子里爬出来了，她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带着拐杖笃笃笃在龟壳里走来走去。 雷安心头有一把火，和积聚在小腹这股一样，想要快速喷发出来，可是又不断被外界的声响干扰。 可恶的小艾丽！ 哦！好了！终于可以了…… 刺啦—— “啊——”艾丽拽着淋浴间门口的帘子摔在了进来，她嗷嗷痛哭着趴在地上，刚仰着脸要向他撒娇就被喷了一脸水，她吓了一跳，呆呆看着他，哭声停止了。 这真是……太糟糕了。 雷安这一秒钟慌乱到了极点。他呆望着艾丽，不知道是该先把她从湿漉漉的地板上扶起来，或者……他应该先把淋浴的水关掉？还是先用什么东西把自己给遮上点儿？ 最终他手忙脚乱的把艾丽抱起来，先让她靠在淋浴间外面的墙上，“疼么？摔到哪里了？” 艾丽呜呜哭着指着自己的右肋，“你怎么洗这么久？水流到淋浴外面了！然后我就滑倒了……” “对不起，对不起！哦哦，不哭不哭，很疼么？”他把淋浴的水关掉，摸摸她的肋骨，还好，骨头没事，“还有哪里疼？腿呢？腿摔到了么？你走来走去干什么啊？要什么等一会儿我出来给你拿不就行了。你想要什么？”雷安一边心虚的责备她，一边抓了块当毛巾的布片围住自己。 艾丽抽抽鼻子，眼睛眨巴几下，“想不起来了。” 呃……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又看看他两腿之间的布，“为什么……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 雷安羞愤欲死。 一头撞晕过去会比较好吧？对吧？对吧！ 他很快会后悔自己没撞晕过去。 因为，艾丽接着舔了舔嘴角，皱起眉，“好像……有点咸？你把什么喷到我脸上了？” 这下，他真的把头撞在墙上了。 然而，雷安的噩运并没结束。 一整天艾丽都在追问他可怕的问题。 “我在外面，隔着帘子看见你在用力这样——”她把手握成拳放在自己身前移动了几下，“这是在干什么？” “……没有这回事。”无视她就好了。t_t “我摔倒的时候，好像看到你那里喷出东西了！那是什么？” “你撞到头出现幻觉了。” 她若有所思一会儿，“智能人也会有么？” “有什么？”假装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就好了。 “就是【哔——】呀！”她给他科普。 “因为我是高级货。”雷安想哭了。 艾丽摸摸自己的脸，“喷到我脸上了呢。味道怪怪的。” “……那是……是水吧艾丽，我正在洗澡呢。肥皂里加的橙藻皮是之前青霉素大作战时剩下的腌制橙皮……咸一点也是应该的。你只是脸上溅到肥皂沫了。”雷安继续维持着镇静，面不红耳不赤。 可是！ 可是他的内心在嘶吼—— 我他妈的从来也没这种嗜好啊！为什么？为什么刚才会这么准！ 好在，艾丽也不太确定，“哦。”滑溜溜的好像还真的像肥皂沫。 然后她又有了问题，“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她说着又握手在小腹前面做了个上下移动的动作。 雷安的内心流着泪，外表却冷静而正直，“这是我的设计决定的啊。我每隔时间就得把体内积蓄的多余液体排出来，明白么？” “哦。”她似懂非懂，“那……不排出来会怎么样？” 继续冷静而正直的雷安严肃的回答，“会不舒服。变得有攻击性……之类的吧？”扯吧！反正已经扯开了！ “哦。”艾丽点点头。 他稍微松了口气，以为她问完了的时候，混蛋家伙歪着脑袋，“那为什么你选洗澡的时候……排液啊？实在不能排出来的话，会漏么？” “艾丽，”雷安彻底绝望了，他按着她的小脑袋，“你明不明白这对我来说是件很私人的事？我不想跟任何人讨论，我会觉得尴尬。嗯？” “哦。对不起。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你早说我就不会问了。”艾丽抓抓脸，“你那个时候也不喜欢被打扰是么？所以你总是躲在淋浴间里？之前好像也有洗澡洗很长时间的时候……嗯……”她微仰起头，像是在回忆。 “……你到底偷窥了我多久了？你真的不是故意摔倒的么？” “我只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他气恼的拍她脑袋一下，“快点准备去吃饭！” 不要以为令人感到难堪的问答到此为止了。要知道，现在电脑可以和外界通讯了啊，艾丽在大宇宙淘宝上找了一圈，但完全没发现和雷安的情况相似的智能人，于是她的可怕问题又回来了。 雷安觉得有必要给艾丽补充点关于智能人的“知识”了。 再次被艾丽的可怕问题狙击时，雷安调拨了他所有的严肃表情，“艾丽，要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们必须从智能人的历史讲起。” “嗯嗯。”艾丽立刻做出仔细倾听的样子。 这可怜的孩子看起来就像只在认真学习的牧羊犬啊……“讲述知识”这个战略果然奏效了。 雷安稍微感到安慰，继续一本正经讲解，“智能人，或是说，人工智能机器人，最初是近一百多年前出现的，那时候帝国和联邦停战，双方都有不少失去了手脚的战士，智能人是在研发更接近人体、更为真实的假肢和皮肤代用品的过程中出现的副产品。” “第一代的智能人你知道的，除了和人类极为相似的外表和皮肤触感，它们和一台能够接收、执行语音命令的金属外壳机器人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很快，新一代智能人出现了。” “第一个二代智能人是在一个名叫‘第六天’的实验室里诞生的。现在所有的智能人，不管是最大的那三家大工厂，还是那些高端个人定制的工作室出品的智能人，都使用第六天实验室开发制作的一个数据库，他们的基本程式也非常相似。” “数据库？”艾丽想要插话，但随即被雷安用严肃的眼神打断。 他继续严肃科学的讲解，“这个巨大无比的数据库，起初是实验室的所有工作人员把自己的记忆复制，储存在一起制作的，智能人一旦连接上了合成记忆数据库，就有了和第一代完全不同的属性。它们能够根据人类的‘记忆’来判断并适当地回应各种情况——不仅限于语音命令，它们会观察人类的表情，分析人类激素分泌和心跳、呼吸频率，再检索出现这些情况时的所有可能性，选出最恰当的反应。 第六天认为他们所研发的第二代智能人已经具备了‘人’的特点，或者说，个性。 在帝都的科技博览会上展示了第二代智能人之后，第六天实验室很快得到几个大财团的资助，他们也得到许多特别许可，所以合成记忆库收集的数据越来越多，智能人的表现和真正的人类也越来越接近。以合成记忆库收集的海量数据为基础，第六天研发了第三代智能人，声称他们的智能人已经有了性格。 什么是性格？简单来说，就是对同一件事，或者同一情况不同的反应和选择，比如说，看到没见过的食物，有人想要试一试，有人则完全不想尝试，这就是性格。 第三代智能人是第六天实验室根据客户的要求订制记忆数据和不同的反应模式制作的，这些智能人绝不是为了打扫房子和为主人准备食物做出来的，他们能够成为耐心而富有同情心的倾听者，迷人而具有情趣却永远只为你一人着迷甚至还有强烈嫉妒心的情人，或者，多者合一。” 雷安稍微停顿，艾丽赶快递给他一杯水，他润润口继续说，“这种技术随后得到广泛的应用，被大多数智能人制作商使用。有一些制造商甚至声称，他们拥有的记忆库有某些明星的记忆，以此为噱头推出了个人高端定制智能人的服务。这些智能人不仅在智商和外貌上比其他智能人更加出色，甚至所有的生理机能都和真人无异。” “而我，就是这样一个高级货，明白了么？”他终于说完了，适时地用高傲而略带俯就的目光看看艾丽，“所以——你以后再有这一类的问题，只要想想‘我是个高级货’就能解释得通了。” 艾丽眼睛亮晶晶的，她握紧拳头，“我太走运了！从我重启你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和普通智能人不一样，一定是有高级出厂设定的定制级，但是没想到会高级到这种程度……” “你是很走运。我这样的高级货可不多。” “可是……”艾丽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来了，“那你的主人为什么……” “咳，你真是没见过世面啊，真正的有钱人怎么会只订一个高级货呢。” “……”艾丽听到后看着雷安沉默了好久，“我……我不会的。” “嗯？” “我们是同伴。”她抓住雷安的手用力握了握。我不会抛弃你的！永远。 雷安在心里长长吁了口气。怪问题的狙击看来是不会再出现了。 从此之后，每次雷安在淋浴里呆得时间比较长，艾丽就会充满同伴的关怀对他喊，“我站在大门那里了，不会去打扰你的。” 混蛋。 16|入侵者 最近的天气完全不适合外出，一下子多出了很多时间，雷安试着用一些橙藻榨出的汁给衣服染色，但是实验结果不理想，最后反而是绿藻更有效。 雷安对染好的成品感到骄傲，浅浅的薄荷绿和艾丽铂金色的头发还有冰蓝色的眼睛很相称。 艾丽当然也很喜欢有颜色的新衣服，但同时对于虽然电脑现在能连接上大宇宙淘宝，但是却仍然买不起衣服感到忧伤。 “贫穷啊……”她在临睡时喝着特制牛奶喃喃，“雷安，知道贫穷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吗？我正在喝的这个就是啊……等冬天结束，我们多找几个殖民地，多种点球藻，收获一大批能源！然后我就买一头牛回来，放在后院养。每天早上都喝真正的鲜牛奶。” 他闷笑，“睡吧艾丽，这东西营养价值不会比真正的牛奶差。”看你的胸就知道了，竟然还不满足，还想买一头牛来养，喝什么鲜牛奶，你想长成走路的时候会往前摔的尺寸么？ 又过了一个月，艾丽终于可以放开拐杖走路了，但是雷安还是不让她干重活。他们平时的活动的剧烈程度远远超过复健运动。他担心艾丽的腿骨会受影响，但也担心骨折和运动量突然间降低会影响她的身体发育。 不过，很快他知道自己多虑了。艾丽的长势就和球藻一样。 她穿上新缝好的防护服之后只在午夜和雷安出去了一次。为了让她看看午夜时的星光和红雪。 “真美啊……”艾丽仰望着星空，又看看脚下红色的雪。 雷安看看她，静静微笑。 有一瞬间他突然想，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啊……这想法又让他立刻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他怎么能这样想？ 雷安，你已经忘记了自己背负的责任了么？你忘了你死去的同伴了么？你忘了你的父亲和哥哥是怎么死的么？ 你该为刚才这种想法感到羞耻。 他打了个冷颤，看着仍在仰望星空的艾丽，口中无比苦涩，“我们回去吧。” 这星球漫长的冬季在一个月之后终于有了要结束的迹象。 气温升高了，白天不再有沙团冰雹了，球藻们的产量又逐渐恢复了。 在龟壳里养了三四个月之后，艾丽也终于跟着雷安跑出来工作了。 他们又找到了几个合适的殖民地，为了收获更多的储能块，这次他们选择的都是自身的能源还能被使用的船。但这样一来，有几艘船距离他们的宗主国龟壳路程就比较远。 一天傍晚，艾丽和雷安拖着收获的能源和粮食回家，正在讨论是不是该在最大的殖民地附近建立一个临时居住地，天边忽然有一道金色的火焰，利箭般撕裂弥漫棕红色沙尘的天空，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们的龟壳的方向落去。 雷安和艾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和惊讶。 那是什么？ 像一艘临时着陆的船。 那么……船上有人么？ 他们会是什么人？ 他们为什么来这里？ “怎么办？”艾丽看起来有点害怕。 “先走过去看看。”雷安把存放能源块和收获的球藻的筐子随便找了个地方放着，拉着艾丽从龟壳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的钙质探测器带来了么？”他问。 艾丽把探测器给雷安看，那艘船现在已经着陆了，是中小型飞船，就停在距离他们的龟壳五百米左右的地方。入侵者的船身分为三个舱，看起来有点像只趴在地上的黄蜂，不过，是只全身乌黑不反射任何光泽的蜂。 此外，有六个富含钙质的大型有机物正在向龟壳移动。 雷安带着艾丽藏到了龟壳背后的破船后面。 他们的防护服在这星球上经过无数沙尘洗礼，早就染得和周围的一切一样布满棕红色的尘沙。那六个入侵者谨慎地四处张望，却没人发现他们。 “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艾丽没见过那些乌黑但透着金属光泽的长条形东西。 “是武器。用来杀人的。”雷安观察着这些人，他们并没有穿着统一的防护服，武器装备也不一样，所以并非任何军队，但行动时看起来每个人受过训练，绝对不是新手。 “艾丽，别再用头盔里的通讯器。”雷安把她制作的远距离通讯装置取出来，重新调校频率，很快，他们听到了那些人在说什么。 “这儿住的一定又是绿色星际那些环保疯子！” “这样的鬼地方只有那些疯子会来。” “先看看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们有几个人？” “我猜只有两个人，房子不大。”入侵者们已经闯进了龟壳，通讯器里响起一阵杂乱的金属碰撞声，显然，这些人在翻看他们的东西。 “会不会有女人？哈哈！” “嘿嘿嘿……暂时看不出来，不过，我有种感觉，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去船上拿探测器，找到他们，男的就地处理掉，女人带回来，我们在这儿躲一阵子！” “暂时过过环保者的生活也不错！” 艾丽看着雷安，越来越害怕。这些人的话她不能完全听懂，但也听出来他们不怀好意。 雷安看到其中一个人从龟壳里走出来，向他们的飞船走去。他调整通讯器的频道，指指自己的头盔示意艾丽。 艾丽沉重呼吸，目不转瞬盯着他。 雷安按着她的肩膀，“艾丽，你躲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知道吗？” 艾丽抓住他的右臂，用力摇头，眼睛一下子就蓄满了泪水。 “听话。”雷安挣开她，“记住，躲在这里别出来！直到我过来找你。” 她只得点点头，看着他快速跑了几步隐身在风沙之中。 国王对宗主国附近的地形怎么能不熟悉呢？ 雷安从一艘破飞船的空壳里穿出来，比那个要返回飞船的入侵者更快跑到了飞船边上，藏在机舱舷梯之下。那个倒霉的家伙刚踏上梯子，雷安一步蹿上去从背后抓住他，他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咔”。那是他颈骨被扭断时的声音。 艾丽咬着嘴唇，不敢吭声。她震惊地看着雷安把这倒霉鬼的尸体拖进船舱，脑袋里嗡嗡乱响。 一两分钟后，雷安换了上了刚才被他杀掉的入侵者的防护服，拿着他的木仓，从舷梯走下来。 他在翻卷的沙尘中快速奔跑，直奔向龟壳，打开了两道门。龟壳里的照明突然被切断了。 房子里“砰砰砰砰”一连四声巨响。 砰砰声响起的时候艾丽发现自己每次听到这声音就会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她呆了短暂的一瞬，赶快把通讯器的频道又转回来，立即又听到几声惊呼和密集的木仓声。 在棕红色的夜色中，每次木仓响，就会有桔色的光从龟壳的天窗闪一下。 艾丽看着火光不停闪烁，双手发抖，她想要把手捂在耳朵上，可是双手却不听使唤，那种金属撞击金属、穿入*的声音每次想起她就会反射似的闭一下眼睛，她半蹲在地上，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这时，那可怕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艾丽盼望着雷安会从通讯器里召唤她，可又等了几秒钟，不管是通讯器还是龟壳里都没传出任何声音。 她的通讯器里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就是她自己急速的喘息声，她双手发颤，想要站起来，可是两腿软绵绵的，她犹豫着是该听雷安的，藏在这里等他回来，还是该走过去看看。 会不会是……他受伤了？ 那他就需要我帮助。 我到底要不要按照雷安说的那样在这里等着？ 冷静。冷静下来。开始数数。数到十。数到十如果雷安还没有叫我，我就要过去。 她深呼吸几次，慢慢地站起来，手脚酸麻，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弯着腰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刚想发力奔跑，背后突然受到一股大力，推得她扑到在地上。 “呜——”艾丽痛得哼哼两声，推倒她的人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掀翻过来，手肘压在她胸口，用武器指着她的脸，“咦？是个女人！特罗斯你还活着么？” 他的通讯器里有人回答，“当然还活着。我们遇到扎手的硬点子了。罗波他们都死了，快过来！” “告诉那个硬点子，他的女人在我手里，要是还想看到她完整的样子，就……”他话没说完，通讯器里又传来一阵木仓声。龟壳的门也被打开了，棕红色的沙尘带着这星球上有毒的空气立刻翻腾着扑进去。 他又叫了几次，他的同伴没有回答他。大概是头盔被打破了，必须屏住呼吸。 “妈的。”那人咒骂一声，推着艾丽，把她的右臂扭在身后，用她挡在身前，“走过去！” 他抓着艾丽，小心向龟壳靠近，“把灯打开！” 艾丽在门口胡乱摸了两下，“灯坏了！” 那个人松开她，冷哼一声，一拳捶在她脸旁的隔离门控制按钮。第一层隔离门在他们身后缓缓落下，他用木仓敲敲艾丽的头盔，“把面罩打开。不然我让你带着它也用不着呼吸。” 艾丽只好把头盔面罩打开，那个人抓住她的右臂，把她挡在身前，“听着！我现在带着你的小女友进来了！她可没戴头盔，再动什么手脚，她也一样得窒息死。” 看来刚才雷安打开门是想让头盔被破坏的那家伙失去能够呼吸的空气。室外的空气含氧量只有室内的三分之一，不用防护服头盔的话，这样的空气会使人在大概十几分钟后窒息。 “把你头盔上的探视灯打开！”那人再次用木仓威胁艾丽，这次，他的木仓口贴在她脖子上。 艾丽缓慢的摇头。 不。雷安把灯关掉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我打开灯，说不定会害死他。 那个人笑了，“特罗斯，你这混蛋还活着么？把你的灯打开！” 突然，一个绿色的荧光棒从工作台左侧的角落里被扔出来，抓住艾丽那人迅速向后退去，退的时候连着对着艾丽睡觉的盒子连开了三木仓。 “你的房子挺结实的嘛，挨了这么多木仓居然还没散架！”他猛地把艾丽往前一推，她摔在工作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右手手背一凉，紧接着痛彻骨髓。 “啊——”艾丽惨叫一声，又赶紧咬紧自己的嘴唇，可是尖锐的剧痛让她无法控制的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她身体簌簌发抖，冷汗从全身每个毛孔冒出来——她抬起头，看到自己穿着防护服的手正喷着鲜血——那个人刚才用一边匕首把她的右手钉在了工作台上。 “哼。”那个人冷笑一声，握拳敲了一下匕首手柄，利刃顿时又深入几分，艾丽疼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即使用力咬着嘴唇忍耐，喉咙和胸腔里还是响起闷闷的惨哼。 “别出来！”艾丽喘了口气大叫，她知道这是那人在逼雷安出来的方法。 “哼，你很硬气嘛小姑娘！等会儿我有的是时间收拾你，我会把你身上的肉一点点切下来，洒上盐吃！”他狠狠在艾丽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吓得她整个人一抖。他没再折磨她，借着荧光棒极其微弱的绿光，贴着墙壁一点点向刚才投出荧光棒的地方逼近，艾丽紧张的看着，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一旦他找到同伴，那…… 她伸手在工作台上摸索，想找到什么东西砸那个混蛋一下，可是只摸到一些电路板的碎片。 “砰砰——”那人突然向着墙角连开了两木仓，有人惨叫一声。 那人咒骂一句扔出了一个什么东西，这东西飞到了屋顶，嗤拉一声放射出刺眼的光芒。艾丽眼前全是白炽的光影，她勉强看到那个人转身对着淋浴间的帘子连开了两木仓，眼睛痛得直流泪，什么也不看清了。 就在这时，墙角堆着的一堆杂物里突然发出一声木仓响，那人应声倒下。 他嘶嘶地喘着气，“你到底是谁？” 雷安没有出声，又给他补了一木仓，“艾丽？” “我没事！”艾丽疼得声音发抖，她全身都是汗。 灯亮了，地上躺了五具尸体，龟壳的墙壁和地板上到处是血。 雷安的头盔上有喷射状的血迹，有几处拖着泪滴样的痕迹流下来。 “哈哈？是你！”那个躺在地上的家伙看到雷安的脸后大笑，“你居然还活着……” 他还没说完，雷安一木仓打破了他的头盔，艾丽看到他眉心有一个红色的小洞，只有一点点血从那流出来，不过，很快血液渗满了他的头盔。 这次他是确实死了。 不过，奇怪的是，他的防护服上的弹孔却没有一处有血迹。 雷安跑到艾丽身边，摘掉自己的头盔，“你还好么？” 她摇摇头，“对不起……我刚站起来他就发现我了。我没看到他……” “嘘，嘘……”他把她的脸拥在心口轻声安慰，“是我疏忽了，钙质探测器没法发现他，因为他是合成人。他的躯干和大部分骨骼可能全是合金和高密度人工合成材料重制的，所以……”他这么说着，一手按在艾丽的右手上，一手抓住匕首猛的一拔—— “啊——” “对不起艾丽，对不起，再忍耐一会儿。”他捧起她的小脸，亲亲她的额头，“我知道一定很疼，对不起，对不起……” 艾丽浑身颤抖着，热泪和冷汗一起冒出来，弄得她的脸湿漉漉的。 雷安在拔’出匕首之前已经抓了条布条，他用布条在艾丽手上捆了一个简单的交叉止血结，拉着她向门口走，“我们得去找点止血的药和绷带。”他给她重新戴上头盔，自己也穿好防护服，打开隔离门。 雷安带了把木仓，拉着艾丽走向那些入侵者带来的飞船。 “希望他们没有其他合成人藏在飞船里。”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艾丽按照他说的那样把手举在脸前，受伤的地方流出的血很快顺着手臂流下来滴在地上，血迹立刻被沙尘吞噬。 入侵者的黄蜂形飞船比艾丽用来换雷安的鸥翼古董飞船大至少五倍，但又比他们常见的战舰小上很多。 雷安在离舱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救生箱，里面有各种急救药品和止血绷带，消毒用的酒精，做小手术时用的止血钳和刀片，还有外用麻药。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清楚。我猜可能是宇宙海盗。”雷安先给艾丽擦洗伤口，她疼得闭上眼睛，咬着嘴唇小声哼哼，可是这次没再叫出来。 清洗完伤口，艾丽喘着气看雷安给她缝合。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吓得紧紧抓着雷安的手臂呜呜哭，她从没看过比这更严重的伤口，而且还是在她自己身上，雷安给她涂上了麻药，她不觉得疼了，可是她能感觉到缝合的针带着羊肠线从手掌的肉中穿过，伴随着那种古怪的“嗤嗤”轻响。 “缝了五针，不过没伤到神经。你以后会没事的，记住这几天千万别动这只手，也别碰水。” 她觉得雷安好像对处理外伤很有经验，他很快把她的手包成了一粒球。 “想动也动不了啊……”艾丽看看右手的球，又抬头看着雷安，“你……” 你从前的主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你好像很擅长格斗？还能面不改色的杀人？那个海盗好像还认识你？ 哎？等等！你可以杀人！？智能人可以杀人么？ 17|约定 宇宙间通用的人造人默认守则：第一，人造人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第二，一切以人类的生命为优先；第三，当第一准则和第二准则发生矛盾时自动关闭。 这些规则是在艾丽重启雷安前就知道的。 智能人和机器人当然都属于人造人。 就算你是高级定制品……可是—— 即使你之前的主人私下进行了违法改造，你刚才一下子杀了……几个人来着？杀人杀得这么顺手？ 你从前，真的是个从事x服务的智能人吗？ 你从前的主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你好像很擅长格斗？还能面不改色的杀人？ 等等，刚才那个海盗好像还认识你？ 雷安从艾丽眼中看到了这些疑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从前的生活和你想象的有差别，我生活的地方充满动荡和死亡，杀戮和抢夺是常见的事情。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去杀人的，我……”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薄唇轻抿一下，“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从前的事，但不是现在。你愿意等么？” 艾丽看着雷安，他翠蓝色的眼眸宛如深海。 也许每个人都有秘密。那到了那一天，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诉你。虽然我也不觉得我的秘密有什么大不了的啦。 “嗯。我愿意等你。”艾丽对着雷安点点头，笑了。 “好了，我们还有很多事得赶快处理！”雷安扶着艾丽站起来，“先到控制舱，看看这船上有没有定位系统，破坏掉它。我担心他们还有其他的同伙在别的地方，如果他们约好在这里集合的话我们恐怕要准备准备。然后……我们得把他们的尸体处理掉。有些海盗会在身体里放置黑盒子。” “黑盒子？” “类似飞船上记录飞行情况的黑盒子，但海盗的黑盒子会记录他们认为重要的资料，比如抢到的东西暂时藏在什么地方，还有——他们在哪里遇袭死亡，有的黑盒子会在宿主死亡的时候自动发出讯息，警告同伴。” “那赶快动手吧！要是真的有这种东西，会有更多海盗来么？” “也许。有些海盗有着很严密的组织，有些则是乌合之众。从刚才他们的表现看，我不觉得这些人在一起行动很久了，他们之间没什么默契，但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那东西长什么样子？” “虽然被称为黑盒子，但通常是一个手指尖大小的球体，皮下埋植在四肢。” “明白了。” 艾丽更加肯定她的猜测了。雷安从前的主人没准就是个女海盗！她带着他满宇宙抢东西！哦说不定雷安也是她抢来的！所以他才会对海盗的生活了解这么多，还小有名气。刚才那个改装了合成材料身体的海盗临死前明显是认出他来了。 也难怪他不愿意提他从前的主人的事情了。看那些死掉的海盗就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了。 她好像又忘了宇宙中智能人厂家普遍默认的出厂设定中最重要的那一条是什么了…… 初步检查之后，雷安确定这艘船上并没有自定位系统，所以没人能从星域航空管理记录上找到这船最后停留在哪里了。更何况，在这片三不管地带，基本上就没有航空管理。 雷安说船上不带定位系统是典型的海盗船做法。这没准还是艘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黑船。 接着他们处理了海盗们的尸体。雷安抓了一个牺牲品给艾丽做示范，就地先扒掉防护服，再循着四肢找黑盒子。 处理尸体这种事艾丽和他收集“有机物培养基”的时候做过很多次了，所以两人配合得很好。 稍有不同的只是这次的有机物中水分含量较大。 雷安逐一检查了那个海盗的四肢，然后用手从胸口按到腹部，再翻过来检查一遍。 “这个没问题，没有黑盒子，看来他是单干的。希望其他几个人也像他这样。” “要用他当培养基么雷安？” “……算了吧。”雷安眼角抽搐一下。 “好。” 他把这倒霉的家伙扔到了飞船外，不久之后的风暴会把它磨成碎末，永久的留在这星球上。 毁尸灭迹这种事在这星球做简直毫不费力。 “这套防护服倒是挺不错的。”艾丽摸摸自己身上七拼八凑的防护服，又摸摸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这套。 “……那你就留着穿吧。” “真的么？你不要么？呵呵，不许反悔啊！”她单手拎着这防护服看来看去。 “……” 你还真是……雷安觉得自己眼角又要抽搐了。 接下来要处理的尸体就比较麻烦了。 艾丽换上刚收获的防护服，和雷安回到龟壳房子。 留在龟壳里的几具尸体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和弹孔，艾丽把其中一个家伙的防护服剪开垫在地上，把他们一个一个搁在上面检查，然后再和他们的同伴一起扔到外面。 最后，他们要处理那个合成人的尸体了。 按照雷安的说法，合成人，起初只是指拥有一部分人工肢体和器官的自然人，后来就专指那些不是因为病变和意外，而是为了加强身体的某些能力而进行器官改造的自然人。 再接着，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普及，一些主人将自己的智能人也进行某些改造，为了美观或者别的特殊目的安装了有机器官，或是将本来的有机肢体改造成金属或是合成材料的——此外，还有自然人出于某些目的会把身体和某种异星生物的某部分肢体结合在一起，这些人通通被称为合成人。 他们遇到的这个海盗，很明显是为了加强身体的强度将颈椎以下的全部骨骼用合金骨骼代替，肌肉组织则用了人工合成材料，甚至内脏器官也大多数是人工的。 “难怪你连着对他心脏打了一枪他都没死，而且也没流血。” “嗯。就是因为没看到血，我才赶快在他头上补了一枪。我们其实挺走运的，如果不是我打中的是他最初改造的膝盖关节，也许他不会那么轻易倒下。”雷安给艾丽看这些膝盖关节，这些关节无论材质还是精巧程度都远逊于其他器官，“可能是他当时没那么多钱。” “把这些金属骨骼留下来吧，没准能改成什么很不错的东西呢。”艾丽指示雷安待会儿用她做的小链锯把那家伙的大腿锯开，剔除合成材料制成的肌肉，准备收获了。 你……你这家伙。 我可不想看到什么大腿骨做成的撬棍还是切菜刀。雷安皱眉。 艾丽对待这些海盗的尸体的态度，就和她对待这星球上任何资源一样。一点也不浪费。 经过细致的检查，雷安和艾丽确定所有七名海盗身上都没有黑盒子，船上也没有任何定位装置，结合他们死前的对话，这些人是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 为了不让艾丽再催促他用链锯分尸挖骨头，雷安提醒，“喂，我们现在接手了他们的船啊！你怎么没想到要去船上看看都有什么好东西呢？” 这家伙这才如梦初醒，“哦对啊！” 一定是捡垃圾捡太久形成习惯了。 即使同时捡到了一筐宝石，估计艾丽还是会先去翻看垃圾，然后想着这些东西可以怎么再生利用。 “而且……”雷安指指他们的龟壳，墙壁、地板、用具上到处都是鲜血，睡觉的盒子，淋浴喷头还有好多东西都被镭光枪轰成了渣渣，如果不是这个救生舱经过反复的加固，估计早就坍塌了。“房子现在不是密封的，没有干净空气，我们至少今晚没法在这睡了。趁风速加快之前，快点到他们的船上去吧。” “是新殖民地！”艾丽更正他。 他们带了点食物和水，找到艾丽奇迹般完好幸存的阅读板，离开了龟壳。 像往常一样，艾丽紧紧跟着雷安的身后。 登上海盗船的舷梯时，雷安突然一怔，随即停住脚步。 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太过意外，如果不是因为熟悉地形又占了先手偷袭成功，那几个海盗的单独战力可能都不弱。 杀掉所有敌人之后他又忙着包扎艾丽的伤口，毁尸灭迹，直到刚才再次登上这船的舷梯，雷安才意识到，他现在，有一艘船了。一艘拥有跳跃飞行能力的船。 他可以现在就离开这个星球。 现在。 18|烫手的收获 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随时离开这个星球的那一瞬间，雷安僵住了。 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现过许多人的面孔，愤怒的，悲伤的，得意的，狰狞的，美丽的，丑陋的；也闪现过许多美丽的星球，蓝色的，金色的，有四颗小卫星的，跳动着明亮燃烧的气体的；他甚至想到了那些在他夜不能寐时反复谋划的报复计划…… “怎么了？”艾丽在他身后问。 他转过来，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能感觉出雷安在犹豫着什么，又问了他一次，“怎么了？” “没什么。”他转过身，打开舱门。 我并不是贪恋在这个垃圾星球上的安宁生活。 我可以随时离开。 我只是想等她的伤好以后再走。 他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和艾丽到控制室，把船上的灯光打开，检查动力和引擎，找到船舱的地图，再一起去每个舱房查看。 这艘黄蜂型的飞船的控制室就在黄蜂的胸部，船员们的船舱在头部。靠近控制室的两边舱房里都放满了各种武器，除了海盗们人手一把的镭光鎗，还有光子地雷，手雷，用来俘虏小型敌舰的精钢合金抓弩等等，甚至还有几把肩携式中远射程的光子炮，这种重型武器是用来穿刺战舰护甲的。但是一般打劫的海盗不爱用这个，成本太高嘛。而且这玩意是军用品，很不容易搞到手，打|一炮花的钱比抢来的东西还贵谁会用啊！ 雷安微微皱眉。拥有这种武器，跑到这个连鸟都不来拉屎的地方干什么？他制止艾丽抓着这些武器摸来摸去，拽着她赶快去查看别的舱房。 这些人一定要么刚干了一票大的，要么正在干一票大的的路上。 根据他们临死前的对话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搞到的货可能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几位海盗的卧室里面堆着他们的个人物品和已经分好的战利品。 艾丽对这些人的房间比武器库更有兴趣，她抓住一个扔在床垫上的触屏电脑，“这个人收集了好多美女的图片……咦？” 雷安一把将她手里的电脑抓走扔回床上，“走！” 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什么！ 在另外一个舱房里，他们发现了很多仍然放在包装盒里的女式衣服。 艾丽先是兴奋的打开盒子，把住衣服放在身上比了比，然后忽然有点疑惑，“雷安，你说，这些海盗也有家人么？他们中间好像没有谁能穿下这种衣服。”那几个都是彪形大汉。 雷安看看那些衣服盒子上的商标，知道它们每件都是昂贵的奢侈品，它们也许是礼物。 “也许吧。” “他们……这种人也有家人？”艾丽似乎不太能理解，“他们不是到处杀人放火抢东西坏事做尽的么？” “傻瓜，谁都可以有家人，朋友，爱人，哪怕他是个人渣。”雷安对艾丽的傻问题不怎么在意，他又翻了翻这个房间的东西，没找到什么有用的资料。 艾丽叹口气，把衣服重新放回盒子里，“那个女人永远也穿不上这些衣服了。” “你不要么？” 她摇摇头。 “真是奇怪，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你不嫌弃，新衣服你又不要。是太大了吗？我可以帮你改改。” 艾丽又摇摇头，“不。” “为什么？” “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是我收获的，这个……”她想了想，皱着眉，“我说不清，反正它不是属于我的。” “真怪。等会儿看到金币金块的时候记得也这么说啊！”雷安抓抓艾丽的头。 他这么跟艾丽说的时候是开玩笑，但是—— 在处于蜂型飞船腹部的船舱里，他们真的发现了一堆金子。 确切的说，是一堆印着维元帝国徽号的金块。每块金块一面印着克数，一面印的是一支展翅的雄鹰，抓着一个交缠橡树叶的玫瑰花环。 所有的金块都是一千克重，精工铸造，整整齐齐码在钢制小箱子里。一箱五十块，一共十箱。 “他们真的干了一票大的……”雷安愣住了，他们是不是疯了，竟然连维元帝国都给抢了！他好像猜到刚才看到的那些中远射程的破甲炮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艾丽拿着一块金砖，哈哈笑着，她把金砖砸在雷安面前，“给我来一头最好的牛！要母的！产奶的！” 雷安没空跟她玩，“我们遇到麻烦了，这些家伙得罪了不得了的人。现在整个星域都在找他们，没准等一下就有人会跑来这儿看看。” “不过就是些金子嘛，”艾丽笑眯眯地摸着金块，“刚才在他们的房间里不是还有宝石项链什么的吗？你说宝石都有激光记号很难脱手，金币金块难道也一样么？大不了切下来一小块拿去花！” 为了让她明白这些金子代表着大麻烦，雷安又得给金发小卷毛恶补社会科学课。 “你觉得这个时代还会有人拿金子当流通货币用？唉。之前不是跟你说了我们身边包括我们现在住的这颗星球是怎么给帝国和联邦弄成这样子的么？” 艾丽仍然笑眯眯地抚摸着金块，“嗯。他们要争夺新航路，可是打了一百多年，双方都死了好多人，这里的资源也被他们打仗耗光了，自己国内又不愿意输出资料来补给远征舰队，所以都宣布暂停远征，走了。” “没错，尽管大规模的战争停止了，但不管是维元帝国还是米嘉联邦都没放弃对罗伊星系控制权的争夺，要知道，这个星系可是通向广阔未知新领域的战略要道。掌握了罗伊星系回廊的控制权，就等于掌握了无限新星域的控制权，谁能最终取得罗伊星系的控制权，就能最终称霸宇宙。”雷安停顿一下，觉得讲得越简单越好。 “所以，为了给将来的战争准备补给地，离罗伊星系最近的那些原先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在战争中保持中立的国家们逐渐沦为这两大势力的殖民地、半殖民地，星球的领袖成为帝国或是联邦的傀儡。” “这和金子有关系么？”艾丽不以为然。估计还在忙着计算这些金子能给她买来多少头牛呢。 “当然有！”雷安叹口气，思索着该怎么给这个几乎没有任何经济学常识的人解释什么是金本位的货币制度。 他略微想了想，问她，“我们建立殖民地的目的是什么？” “收集能源！”这个艾丽很清楚，“然后攒够了能源块就能买东西！” 很好！雷安继续谆谆教诲，“维元帝国和联邦也是一样。可是要让殖民地也使用他们的货币系统会造成很多麻烦，而他们要殖民地的货币又没用，就像没人会愿意让我们拿球藻买药品衣服一样，于是他们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将他们征收的当地的货币税金换成黄金，再按照他们的制度重新熔化，铸成金块，然后放在他们储存金子的地方，定期送回帝国。你可以把金块理解成在这里可以当通用货币的能源块。” “哦。”艾丽大概明白了，“然后呢？” 雷安把地上的金块放回去，“然后？——自己好不容易收集的能源块被抢了，帝国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这些金子是在去帝都银行的路上被抢的，那真的是不得了！这些金子是执政官送往帝都的岁金，不仅是财富，还象征着帝国的威严和荣誉，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被抢走，执政官的能力和威信就会受到质疑，他必须把这批金子找到，把抢金子的人都公开处决才能挽回自己的荣誉。” 他的语气忽然带着点悲伤，“可以想象，在搜捕的过程中，一定又会有很多无辜的人受害。” “为什么？找海盗为什么会伤害无辜的人？”艾丽对附近星域的政治情况没有什么概念，“还有，这附近的帝国执政官是谁？” 这群抢走金子的海盗身手是不错，但也绝非有通天入地之能之辈，要说没人向他们提供了详细准确的情报，仅凭运气就劫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那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点儿。而且，那些只有联邦正规军才能拥有的破甲弹，也绝不可能是一般人能弄得到的。 不过，要向艾丽解释这些太麻烦了，雷安稍微讲了讲为什么执政官下令搜索强盗会导致手下的人趁火打劫，勒索敲诈扰民，这个比较容易，只要援引艾丽最爱看的历史小说就行了，不过，至于现在的执政官是谁，他也不知道。 这并不是因为他孤陋寡闻，而是因为就在他沉睡之前，这附近从各种程度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帝国殖民地——苏兰托，其执政官刚好被反抗帝国殖民的抗军们给刺杀了。 “苏兰托是由十几个类地行星组成的自由国家，它所处的位置和罗伊星系的距离是一支十万舰的战舰队能在光速跳跃后一昼夜之内到达的，所以成了最佳的战略基地，自从战争开始后就一直被各方力量渗透……”雷安想要打开舱房中另一个储藏室，“有密码？” “这个很容易解决，你继续说，然后呢？”艾丽示意雷安把密码锁外壳拆下来。 “维元帝国最初通过与苏兰托的贵族联姻的方式进入了苏兰托的上层政治圈，然后……就派了十万艘战舰来。据说，舰队进入苏兰托首都的那一天，把蓝天和日光都给遮蔽了……再然后，苏兰托的贵族们凡是不归顺帝国势力的，都悄悄的，意外的，死去了。”雷安像他们平时工作时一样配合着艾丽，不断递给她不同的小工具。 “后来呢？”她剪断一条灰色的线，让雷安把它和她常用的阅读板连在一起。 “铲除了一切反对势力之后，苏兰托的最高领袖是帝国皇帝任命的执政官了。不过……” “我好像明白了。邪恶的执政官总是欺负殖民地人民，所以人民们忍无可忍把他弄死了！就像晚年发了疯的狮心大帝最后被他女婿给毒死了是一样的！” “呃……就算是吧。不过上一位执政官干的缺德事可比发疯的狮心大帝还要糟。” 砰—— 密码锁发出一声轻响，艾丽拔掉电线，笑嘻嘻对雷安做个“请进”的手势，“希望这里面有好东西！” 呃……站在打开的储藏室前，雷安觉得艾丽可能又要失望了。 “里面有什么？”她凑过来看。 雷安想要说没什么好看的，不过—— 艾丽的反应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她对着储藏室里架子上堆满的玻璃罐大喊，“这些海盗也收集有机物培养基么？” 19|一起 加了高级密码锁的储藏室里放的全是人头。 三排木架，每个架子都有三层，每一层上都整齐放着几个大玻璃罐。 而玻璃罐里用防腐药水保存着的全是人头。 由于保存得很好，人头全都面目如生。有些闭着眼睛，有些怒目咧嘴，似乎死前那一刻还在怒骂。 “艾丽，我现在明白那些海盗到底是干什么的了。”雷安仔细看着这些人头，看了一会儿完全没发现任何他认识的，“他们是赏金猎人。” “r以猎杀通缉犯获取赏金的猎人！？” “是的。不过你最近读过的那本书应该告诉你了，很多赏金猎人自己也是在逃犯……”雷安指指玻璃罐，“这些，应该是他们没来得及去兑换的赏金！” “哦哦我们又发了啊！”她欢呼，然后跺脚懊悔，“哎哟那七个人我们都没留！现在肯定给风吹没影了！他们每一个肯定也值不少钱！” “笨蛋，我刚才讲了这么多你都没抓住重点么？”雷安一阵无力，“我们发现的这些东西，带着激光标记的钻石也好，金子也好，人头也好，只要拿出去就会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敲敲一个玻璃罐，“你就没想过，这些人的亲友可能会找来为他们报仇么？现在看到拿这个去换赏金的人是你……呵呵。”他做个扣扳机的手势。 “兑换赏金的地方难道不会为我们保密么？”艾丽还没有死心。她看着这些人头的眼神就和刚才看着金子是一样的。 为了不再浪费口舌，雷安简单的回答，“不会。人死的越多对他们越有利。” “哦。”艾丽有点惋惜，跟在他身后走出储藏室。 舱房里摆着的金块和没兑换的赏金随便拿出去一个都能换不少钱，但是按照雷安的说法都是不能动的，都是烫手的！艾丽感觉这新殖民地虽然资源丰富，但是什么都不能收割，好郁闷。 这股郁闷直到雷安带着笨蛋去了仓库隔壁的厨房之后才消失。 艾丽在海盗们的厨房里找到了很多她从没见过的食物。虽然全是装在罐头里的，但是各种稀罕的味道比什么不能拿去当钱花的金子棒多了！ 尤其是那种叫做冰淇淋的东西！ 这种放在冷冻室里冻得硬邦邦入口之后立刻变软的奶油块一定是牛奶的终极形态！ 太、好、吃、了！ “雷安，吃过这些东西之后我再也不想吃球藻了怎么办？”艾丽摸摸吃得有点撑的肚子。 他呆呆看着她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胡思乱想，我也喜欢香草冰淇淋……你闻起来就像这种东西。 他被她捅了一下才回过神，“你吃饱了吗？去休息吧。” 艾丽哼一声，不再搭理他，自己跑去海盗们的房间搜括了。 雷安继续坐着发了会儿呆，艾丽嘻嘻笑着跑回来找他了，“你看——” 他一看见她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什么就劈手给夺过来，“不是跟你说了不要看这个么！去准备睡觉！” 艾丽嘟着嘴小声抱怨着走了，“不就是两个没穿衣服的金发姑娘抱在一起嘛！” 你这个…… 雷安皱眉瞪着她的背影，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全都删除了。 也许是换了地方，也许是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实在太过刺激，雷安和艾丽都睡不着。 尤其是艾丽，起初是对豪华双人床的床垫感到新奇，接着又抱着自己的手说疼疼疼，麻药劲过了嘛。 雷安找到了一些止疼药给她。 吃了一次止疼药之后她又想吃冰淇淋，然后打算着怎么才能用船上的东西换点她想要的东西。 雷安本来就满腹心事，又不断被艾丽打扰，到了午夜时比睡前更清醒了。 可恶的艾丽那时候倒是美美的睡着了。 他悄悄起身，在船舱里无目的的走动了一阵，靠在舷窗边看着这个再次归于宁静的星球。 艾丽，我就要向你告别了。你真的要自己留在这个星球么？还是……这次你会要一个真正的tx3101智能挖掘机？ 如果，我带你去其他地方，你会想要留在那里么？有许多人，有阳光，有可以随时自由呼吸的空气的地方…… 你会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雷安在清晨时分终于睡着。 但他很快就被艾丽叫醒，她坐起来，捂着自己的小腹，“吃太多冰淇淋会肚子疼么？哎哟~” “会腹泻吧。多上几次厕所就好了！”他翻个身继续睡，“现在后悔了吧？昨天晚上我怎么跟你说的？” 艾丽小声哼哼着跑进房间里的浴室。 过了一会儿她跑回来，在他身边蜷缩着，“没有腹泻呀。可是肚子还是不舒服。” 雷安叹息，他转过身，把右手按在艾丽小腹上给她揉了揉，“睡觉吧，艾丽，我很累。” 她“嗯嗯”了几声没再说话，老老实实躺着不动了。 没过多久他又被艾丽弄醒了，她在他怀里转过来，“雷安！雷安！快醒醒！我流血了！” 他一下没有睡意了，“告诉你不要把手……”他低头，看到她袍子角上的血迹，愣住了。 愣了几秒钟之后，雷安平静下来，他看着惊慌而困惑的艾丽，努力想要用慈祥的妈妈般的态度对她说，“艾丽你长大了啊！妈妈我……妈妈……好开心……” 可是——混蛋！是这种事情啊！ 他猜测自己脸上的表情可能很古怪，因为艾丽抿着嘴唇看着他，小扇子似的长睫毛扇了两下，皱起小眉毛没敢出声。 最终，雷安叹口气，“艾丽，这说明你身为女性的身体成熟了，你准备好孕育后代了。”他用尽量科学的语言向她解释了月经的出血现象，希望艾丽能用同样冷静科学的态度接受。 艾丽盯着自己的小腹，愣了半天，又抬头看看雷安，半晌才说，“我……其实我知道月经和卵子是怎么回事，还有人类是怎么繁殖后代的，不过……我……”她垂下眼帘，像是怎么也不相信似的，“可是——” 混蛋。 你知道啊？ 知道还让我讲啊讲啊？ “你是女孩子，迟早总会的。之前……之前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所以……”雷安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走之后，如果艾丽仍然一个人留在这里，那么，她能种出足够的粮食么？还有…… 雷安只短暂的感伤了一下，就被艾丽的问题打散了忧伤—— “可是——我都还没长出毛毛呀雷安！”艾丽抬起胳膊朝腋下看了看，“百科全书上说……” “这也很正常！有人就是这样！而且……自从成为维元帝国实际上的殖民地，苏兰托的新风尚是成年女士花高价忍着剧痛请专业美容师除毛呢！” 雷安暴躁地想用双手揪头发。 “可是……”她还是不太开心的样子，“可是……” “唉……”他叹口气，摸摸她的小脑袋，“高兴点艾丽，这是件好事。” 他呆了呆又赶紧提醒她，“不过最好先不要再吃冰淇淋了。” “啊？是这样么？”艾丽更忧伤了。 雷安也很忧伤。 可他不能看着艾丽坐在床上一筹莫展，他赶快找了些干净的绷带给艾丽，然后才想到他的主人穷得连一条内裤都没有…… 于是他又用在海盗们的急救箱里找到的绷带缝制了一条不管是设计时还是制作时都令他感到难以启齿的羞耻，但成品居然还怪模怪样一点都没达到他的预期让他想干脆扔掉的带子！ 他指导她，“这样……把折好的绷带放在这儿，然后……对，系在腰上。不不，去卫生间里自己穿上！” 看到艾丽像只小鸭子一样别别扭扭走出来的时候雷安此前所有的尴尬突然转化成了大笑。 艾丽“嗷”的大叫一声转身要飞奔回去，但她在半路上更大声地叫了一声，往腰部抓去——不过还是没来得及…… 她蹲在地上羞愤地捂住脸。 雷安又哈哈大笑了一会儿才终于觉得自己好过分啊。 “你那个时候——你喷了我一脸！我都没笑你！”艾丽委屈又愤怒地指责他，“而且这个东西还是你给我做的！根本不能用！你还笑？你还笑？！”她说着说着两眼含泪了。 为了补偿艾丽受伤的心灵和自尊心，雷安接下来的一整天都用于改进和制作卫生棉还有小裤裤。 在成功做出产品之前，他在那个堆了不少女性衣服盒子的房间里找到了几套没拆封的女式内衣，艾丽也没再拒绝。 海盗们不怎么讲究卫生，但是这船上倒是有很不错的洗衣机和烘干机，穿上正常女人应该穿的衣服之后艾丽心情好了一点。 雷安拆下来没用的床单，清洗烘干之后又赶制了不少卫生棉，顺便做了几件罗马式的袍子给她。 以后艾丽也许用得着，她做其他东西还不错但是做的衣服根本就是一块在中间挖了个洞的布…… 他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无来由的不舒服。 一想到今后艾丽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星球的情形，他就觉得心里像是塞了团暗藏着许多细针的棉花似的不舒服。就像有一口气噎在那里，想要咽下去也不行，吐出来也没办法。 不过，没等雷安继续伤感，艾丽用没受伤的手高举着一件妖艳的桃红色胸罩出来了，“这个是什么？” “……这叫胸衣。不过，要尺寸合适才能穿，不然会很不舒服。” “哦。”她把胸罩放在自己胸前比了比，有点遗憾的叹气，“我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得这么大啊？” 他没搭理她，“去躺着看书吧。” 艾丽答应一声跑了，过了一会儿雷安觉得不太对劲，他悄悄走过去，发现金发小卷毛趴在床上认真的在看他昨天删除的那些东西！ “你这家伙！”雷安把她的阅读板抢走，“什么时候复制到自己的阅读板上了？你就这么喜欢看这种下流读物么？” 艾丽一脸无辜，“这种东西就是下流读物啊？下流在哪里了？”她一脸“你快给我讲讲什么是下流”的样子，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雷安一阵无语。 算了，我已经不想再解释了…… 吃晚饭的时候，雷安装作不在意的问艾丽，“喂，金发小卷毛姑娘，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艘随时可以起飞的飞船了，你想不想去这附近逛逛呀？吃点球藻和罐头以外的食物，买点你能穿得上的漂亮衣服！” 艾丽放下手里的勺子，看着他，蓝眼睛闪动了好一会儿，“嗯……不想去。” “真的么？” “真的。”她回答的不是那么坚定。 雷安盯着她一会儿，终于开口，“艾丽，有足够的食物，有可以御寒的住所，每天能够吃饱，这样不叫活生活，这只是幸存。” 她抬起头，嘴唇微张，急促呼吸了几下，“你说什么？” 他直视着她的双眸，毫无退让之意，“我说，我们现在这种活法和一架机器没什么分别。这样不叫活着。和死亡相比只是多一口气而已。” 她低下头，金色的睫毛动了几下，胸口急剧起伏了一阵，最后，她起身离去。 直到入睡时，艾丽一句话也没和雷安说。 雷安在她身边躺下，侧过身背对着她。 他知道艾丽并没睡着，可是也觉得无法再和她说些什么。 他终于不能再继续欺骗自己了。 他并不是随时都能离开。 他想让艾丽和他一起。 尽管他不清楚他们能继续在一起多久，也毫无任何能让他们继续在一起的计划。 所以，目前，他只想让艾丽同意一起离开。这样他就不必在现在就选择不告而别。 20|孤注一掷 尽管收获球藻已经不再是他的首要任务了，午夜时分，雷安还是照常醒来。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艾丽已经醒了。 她盘腿坐在床上，盯着他，一脸严肃。 “怎么了？”雷安也坐起来。 艾丽抿了抿嘴唇，握紧拳头。她的拳头在轻轻颤抖。 几秒钟后她看着雷安的眼睛，“那……好吧，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她很勉强地对他微笑了一下，又突然脸色一变，沮丧地皱起眉。 艾丽终于改变主意了，这让雷安由衷高兴。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就看到她脑袋也耷拉下来了，“那个……” “什么？” “我没有身份识别……”她把阅读板打开，给他看她从海盗船的电脑里收集的最新信息，“你告诉我争夺罗伊星系的战争已经结束很久了，可不管是帝国还是联邦，都没有解除战时状态，而他们的战时状态下法律都规定，自然人出生时就要配备身份识别码……如果是携带智能人，主人要出示身份识别和智能人在其名下的注册书……可疑的人物不需任何手续即可逮捕……我……我什么都没有。” 她抱歉的抿了下嘴唇，“我们两个不管到了哪里，只要一着陆就会被抓起来的。” 雷安轻舒口气，对她笑了，“原来你在担心这个。笨蛋，你觉得那些被通缉的海盗们会在飞船着陆后主动使用身份识别告诉宪兵和警察他们是谁么？你刚才检查了他们的尸体，发现他们手腕上有什么？身份识别码？” 艾丽回忆一下，“没有藏在皮下的身份识别码，但是他们的手腕上都有旧伤。” “那就对了，为了不被大城市的自动探测系统发现，他们还专门把放置在手腕皮下的身份识别给去除了。那他们都去哪里买东西呢？该不会需要一支香烟也去打劫吧？” “呃……” 雷安微笑着轻声说，“这附近有个‘自由市’，那里的人只关心他们的生意，不关心客人的身份。” “自由市？”艾丽忽然觉得雷安的笑容有点奇怪。 就在苏兰托属下最大也最贫穷的一颗行星边上，有一个人造卫星，大家都叫它德梅尔，它的居民号称这是维元帝国势力范围内最后一个自由市。 所谓的自由市，就是在那里进行交易时，没人会问你的货物和钱是从哪里来的，也没人关心你买这些货物是为了做什么的地方。 “进出那里不需要任何证明身份的文件或是识别码，所以那里是销赃的首选地点，不过——太惊世骇俗的商品还是不要轻易出现在那里的好，比如‘你的’这些金条和宝石。你有问题么艾丽？” “有！按你的说法，这个地方应该充满了不法之徒，也在苏兰托制下，那为什么帝国执政官或者苏兰托的官员们不干脆派人来把它一锅端了？有人罩着它么？” 雷安大笑，“哈哈！你没白看那些低俗小说啊艾丽！没错，就是有人罩着它，自由商盟你听说过吗？大宇宙淘宝也是自由商盟属下的公司。这个商业协会可不止想着赚钱而已，他们有由最凶悍的雇佣兵组成的私人军队，势力渗透在宇宙各个角落，甚至有这样的说法，联邦的议会和帝国的元老院中有一半的成员都是商盟的人。不过——政客们就和雇佣兵一样，没有长久的忠诚，谁给的钱更多，谁就拥有他们的忠诚。” 这些话艾丽要花点时间才能明白个大概，但雷安笑容中的寒意和言语中的讽刺她却能轻易感受到。 “我们可不能直接开这艘船去德梅尔，那些蠢货抢劫帝国运金船的时候难保没有存活下来的目击证人……”雷安拍拍艾丽的肩膀，“要去的话就要开始认真工作了！我们得把这船改头换面才行！” “哦。” “好了，为了适应接下来的旅行，我要继续睡觉了。不许再吵我了。”雷安倒在床上，对她呵呵轻笑一声闭上眼睛。 “……”艾丽发了会儿呆，打开阅读板，在上面画起来。 要让艘船改头换面可不是随便找几块破旧舱板换上那么简单。她要考虑到这艘船的引擎能力，飞船能够承受的推力和冲击力，才能决定什么样的舱板能被使用。 还有，船里这些“赃物”肯定得留在这儿，但是，要把它们放在哪儿呢？ 艾丽画了半天，靠在床头上伸个懒腰，看着舷窗外此刻晴朗宁静的星空。 不久之后，太阳将会升起，气温升高，然后，红色的沙尘再次翻腾，伴随着鬼哭般的烈风不停敲打、埋葬沉睡在这星球上的战舰残骸。 这样的情景她看过多少次了？ 要换换别的风景么？ 她忽然感到一阵疲劳，靠着枕头慢慢滑下来，把脸埋在棉被间。 在被褥的缝隙间她能看到雷安的侧脸。 艾丽怔了怔，忽然想起，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睡觉的样子。 在龟壳住着的时候，即使是在那段他并排躺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照顾她的日子，她也没看到过雷安睡着时是什么样子。 龟壳只有一个天窗，只有在白天才有充足光线。 他看起来和第一次我隔着维生盒子见到他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雷安一定去过很多很多我没去过的地方。 这想法让艾丽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有点像她跟他讲过的那一次，她费了好大力气得到一块合成板，最后却因为风速加快而不得不在回家的路上抛弃。 她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赶快睡着。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呢。 雷安在几个小时后醒来。 他静静盯着舱房的天花板一会儿，转过头看看依偎在他身侧的艾丽。 也难怪昨天她会面对初潮惊慌失措，她看起来根本就还是个小孩。 不不，有时候他会觉得艾丽好像还是什么幼年动物，还没长成人。 呃……这形容！雷安暗自皱眉。 不过，艾丽说她没有身份识别码。这样的话，可以肯定了，她既不是联邦人也不是帝国人。自从大战开始，这两个国家的婴儿一出生就会在右手腕皮下射入用于识别身份的识别码，不同权限的人能通过扫描这个电子编码看到它的主人许多的资料，年龄，婚姻状况，血型，基因，财产，犯罪记录，一生中去过的所有地方甚至更多。 也许，艾丽是商盟治下的某个自由行星的人。或者，她是帝国或者联邦某个殖民地属下的人……或者，她的家人是罗伊星系的原住民，现在不知流落在哪里。 有哪些星球是极其寒冷的呢？ 唉，艾丽，你的家人在哪里？你想回家么？ 可如果她已经没有任何家人了呢？ 那我…… 算了，现在先不想这些。先完成更重要的事情。 雷安轻轻起床，去厨房准备早餐。 很快，艾丽被煎香肠的香味叫醒了。 即使是装在罐头里的香肠，味道也比球藻模拟的动物蛋白质好的太多了。 两人商量之后，最终决定保留飞船的厨房部分，把储藏室改造成住的地方，引擎和控制部分移过来，其他的部分全部拆除。 改造工作花了差不多两周才完成。完成改装后的飞船看起来像个橄榄球。 进行改装工作的时候他们把飞船直接开到一处堆积着许多运输舰残骸的地点，就地拆卸了运输舰的外壳，焊接拼装。 海盗们抢来的黄金和珠宝，也被分别转移，妥善隐藏。 艾丽伤愈之后采纳了雷安的建议，做了很多坐标标记放在他们平时常去的几个地区。 藏宝的时候他们也放下了标记物，艾丽一边把坐标记录在她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一边用海盗船长的口气说话。 至于那些代表着大笔赏金的人头，尽管艾丽不太情愿，最终还是被雷安劝服，把它们都丢掉了。 海盗们曾经来到过这个星球的痕迹几乎全被消除了，除了那堆武器。 艾丽对它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使雷安很欣慰。 他细心教她怎么使用这些武器。 几个月之前，在他刚到这个星球的时候，曾一度为艾丽坚韧的生存意志和近乎神奇的改装能力感到由衷的敬意，但自从艾丽独自外出被困受伤之后，渐渐的，也许是在他无微不至照顾她的那段时间里，也许是在那群海盗突然从天而降的那一刻之后，雷安不再觉得她是无所不能的了。 他开始为她担心。甚至认为艾丽独自一人在这样一个星球生存了两年多是一个充满幸运的奇迹。 她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在收集资源的时候受伤？这星球其实处处布满死亡陷阱，任何一艘废弃的飞船、战舰都是张开口等待猎物的怪兽。 如果她受伤了怎么办？没人照顾她。 再买一个智能人？缺乏药品怎么办？这次带她去自由市之后，她会学会怎么去购买药品和其他必需品的。 可她能行么？她根本就没有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如果是在一个文明有秩序的大城市，可能没问题，可离这里最近的自由市……她自己去那里的话就差没在头上举个“我是肥羊速来宰”的牌子了。 那么，网购让人送货来这里？ 一样的道理。在这片被神明、道义抛弃的地方谁能保证来送货的人是诚实可靠的？说实话上次来送货的大宇宙淘宝客还真是算挺厚道呢。不过更可能是人家觉得这地方屁都没有，不值得费劲去抢。 还有，那些从天而降的海盗呢？谁能保证这种事不会再次发生？ 幸运不可能一再发生。 所以，他要教她使用武器，他要带着她去自由市教她如何进行交易，如何与人交际。这就像猛兽训练自己的幼崽一样。 当然，幼兽不必知道成年兽这么训练它是因为终有一天它们将会分离。 飞船准备好之后，接下来就要准备去自由市梅德尔的东西了。 作为去自由市交易的货物，艾丽细心挑选了五十个自己觉得最能拿得出手的方方正正的能源块，又参考雷安的意见挑了几台可能比较受欢迎的改装小机器，除此之外，她还装了几盒各种球藻的菌种。这些东西被艾丽反复筛选，她非常担心自己的货卖相不佳。 除了用来交易的货物，艾丽和雷安还要准备他们在路上吃的食物和饮用水。 一切就绪之后，艾丽和雷安计划在这一天的黎明时分起飞。 阳光还没出现，卷着红色沙尘的风就已经再次刮起。 风沙打在改装好的飞船舷窗上，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就像有一群飞虫不停撞在窗子上。 艾丽盯着窗口，微微皱着眉，神情忧郁而紧张。 “怎么了？”他问她，“手心疼？” 她摇摇头，又犹豫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雷安，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嗯？” 她不再敢和他对视，垂下眼皮，眼睫毛遮住眸子。 “怎么了？昨天晚上不是说好今天早上出发么？” 她忽然委屈地皱着小脸，“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去了。”她说着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他，“我害怕。我不想去了！我们不去了！” 雷安为艾丽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近乎蛮横的态度微微吃惊，他僵硬一下，慢慢试着挣脱她，“你在怕什么？” 她低着头，无声但坚决地把他抱得更紧。 他握住她的肩头想和她拉开一点距离观察她的表情，可她立即把脸贴在他胸前。 他抓住她的双肩，还想再用力，可心中突然一阵酸软，这让他暂时放弃他为他们两人制定的那个距离。 雷安叹口气，看到艾丽头顶的细软发丝随着自己的叹息微微颤动。 她早就不再是金发小卷毛了，她的头发现在已经齐耳长了，非常柔顺服帖，只有发梢稍微卷曲，在此时的星光下几乎是银色的。他悄悄用指尖卷一缕她的发丝夹在手指间轻轻抚摸。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雷安再次问她，“你在怕什么？” 艾丽又沉默了几秒钟才慢吞吞回答，“我……我怕要是那里有人欺负我们怎么办？要是没人要买我们的储能块怎么办？我们回来的路费怎么办？” “没人敢欺负我们——带着我们的新朋友镭光鎗的话，你不是已经学会怎么用它了吗？至于储能块，昨天好像有人说要当这地区最大的能源供应商啊？” 艾丽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闷笑一声。 “还有，回来的路费……哦，你不是从海盗房间里搜出来了不少通用货币么？就算真的卖不出去，大不了再拿回来呗，我们就当是专程去买冰淇淋的好了。” “冰淇淋有无菌包装的么？你好像说牛奶有无菌包装的可以存放很久，对吧？自由市真的没有卖牛的么？” “我说……” “嗯？” “比起东西卖不出去，自由市有没有牛卖，我们是不是更需要担心待会儿这飞船真的不会在升空之后变成一团火球么小卷毛？” 她抬起头嗔怒，瞪他一眼，“你要对我有信心啊！而且我也不是卷毛。” 他笑着抓抓她的头发，“嗯，你是蓬松松的小棉花球！” 艾丽仰头看着雷安，嘴角虽然还有笑意，可濡湿的睫毛却告诉他，她刚才哭了。 雷安其实知道艾丽真正在害怕的是什么。 飞船腾空之前雷安问她，“喂，金发小卷毛，要去宇宙冒险了啊，怕么？” “不怕。”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 她静了几秒钟，“不后悔。” 我必需不能后悔。因为我知道，你懂得怎么独自驾驶这样的飞船。 飞船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发出一阵阵震颤，腾空而起，穿过红色沙尘。几秒钟之内，那些平时让艾丽和雷安仰望的堆成小山的战舰残骸已经成为他们脚下的小丘，并且以更快的速度混入红棕色的沙尘之中，最终，他们穿透了这星球稀薄的大气层，进入一片广阔而静谧的黑暗，来到了外太空。 这时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吧？ 艾丽默默看着驾驶舱外那颗越来越小的红棕色星球。 要到很久之后艾丽才明白自己那天的行为，叫做孤注一掷。即是，一种输面颇大的赌博。 21|旅途 艾丽021 艾丽的改装技术通过了大气层和地心引力的考验，由黄蜂型变成了橄榄球型的飞船进入太空之后一切正常。 她得意大笑了一会儿计算按照这样的速度大约要多久才能到达自由市。 “差不多七十四个小时呀！”艾丽有点惆怅，“那么我们往返最少都要一周的时间了，不知道农场里那些球藻会不会有事。没想到要这么久。” 那颗红色的小小星球离他们越来越远，终于，在舷窗再也看不到它。 雷安这时下意识地看向控制屏右下角的时间。帝国历1015年2月17日。 他在那颗小小的垃圾星球上住了整整七个月的时间。和艾丽一起。 三天的星际旅途其实根本算不上漫长。 这三天，除了照顾艾丽非要携带上当做回程粮食的球藻们，定时检查飞船的航行情况，他们完全不需要做日常的农场工作。 这是一个难得的假期。 他们经过的这片宇宙空旷无人，黯淡无光，偶尔会经过悬浮游荡在太空中的各种垃圾，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机器上一部分的支架，战舰碎片，压缩成块的生活垃圾（有的还露出半截尸体）…… 除此之外就是黑暗一片和从亿万光年之外传来的微弱星光，可是艾丽渐渐由起飞时的惴惴不安变得兴奋又开心。 终于，在一片黑暗中出现了一团比较大的光芒。 那是苏兰托星系的太阳。 在距离这颗恒星一点八亿公里的地方，有一颗淡金色的星球。 从外太空看，那颗星球像颗掺入了金沙的蓝玻璃珠，表面还有些银色的丝絮。 艾丽趴在舷窗边上看那颗美丽的行星。啊，那白色的絮状的一定就是云彩了，蓝色的是海水，金色的…… “是沙漠，”雷安解释，“这星球就是海拉，苏兰托语里金沙的意思。在那颗星球上面，大面积是沙漠和海水，只有少数的绿洲住着人，人口也不多，因为它资源贫乏。那里的常住人口可能不会比在自由市的人口多太多。”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住在星球上的，能看到天空，还有云彩……”艾丽小声说。 这颗星球多么漂亮啊，有海水，有蓝天，有沙漠，有绿洲，不像她的星球，所有的原始地貌都在抽取资源的时候给破坏掉了，现在上面起伏的不是山峦，而是战舰残骸堆成的山。 我想要我的星球有一天也变成这种漂亮的星球…… 艾丽有点贪婪地看着舷窗外的海拉。 这颗金色的星球还有一颗在黑暗的太空中闪烁的人造卫星，这就是自由市德梅尔。 飞船逐渐靠近它，艾丽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 德梅尔，在苏兰托语言中是“断剑”的意思，自由市德梅尔，严格来说并不是一颗人造卫星，它是一艘大型帝国无敌战舰的残骸，大约一百年前被弃置在海拉外太空，成为了海拉的卫星，和它分享日光。 但在这座被抛弃的战舰内部，氧气循坏和重力设施依然完好，运行至今。此外，它有人造日光，还有日间和夜间模式，自由市的管理者将日夜平分，因为这样更便于管理。 一艘无敌战舰通常可以容纳三千官兵，但这座成为人造卫星的退役战舰身上无数闪烁的灯光和各种搭建得杂乱无章的小建筑物暗示着，这里的常住居民早已超过了这艘战舰的规定运载人数。 不时有飞船从德梅尔作为战舰时的停机坪上起降。 这些飞船的样子各异，不少外壳上都补丁摞补丁。看得出这些飞船主人的经济情况并不太好。 起初艾丽还担心他们的船被改装得怪怪的会太过引人注目，但是看到这些有些看起来像是胡乱拼凑在一起的飞船之后，她释然了。 她看到几艘飞船是用虎式战机改造的，有些干脆把几艘不同用途的战机拼装在一起，一起飞就在空中无规则乱转，还有的同时拥有几个引擎还没有一个位置…… 艾丽指着那些怪模怪样的飞船大笑。 她随即想，以后就算留在德梅尔我也会成为有钱人的！随便帮这些可怜的笨蛋改造一下飞船就行了啊！ 艾丽这么想着偷偷凝视雷安，如果你真的不想每天种球藻收集废料，那么我们住在德梅尔？我想我一定能在修飞船的地方找个工作。我会努力工作，赚钱养你的。 离自由市更近了一点之后，艾丽看见这艘大船的尾端有建筑物比较稀疏的地方，那些地方还种植着绿色植物，有的房子周围还有碧蓝色的水池。有一些甚至还有小型的停机坪。 “是有钱人的别墅。”雷安告诉她。 “那些碧蓝色的水池是做什么用的？你不是说，自由市上的种植绿树的土壤、还有饮用水和食物都是从这附近的行星运来的。那么大的水池是干什么的呢？” “是游泳池。有钱人们可以随时跳进去游水。”雷安摸摸她的脑袋。他想得到艾丽接下来的反应。 “你是说洗澡么？” “不，是游泳。”雷安花了点时间才让艾丽明白洗澡、站在淋浴下面玩水和游泳戏水的区别。 表达了森森的嫉妒和感叹过这些有钱人真是奢侈真是太懂得享受了之后，艾丽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我们也会住别墅的。 终于，他们进入了自由市的空间管理范围，空管通知他们暂时停在距离自由市一千公里外的太空，等待着陆。 等待着陆的时候艾丽看到了更多经过糟糕改装的飞船，真为这些乘客担心。 同时，她的自信也开始膨胀。她握着拳头，暗暗想，即使在这里，我也能过得很好的。 终于，他们得到许可，可以着陆了。 艾丽按照空管的指示把船降落在停机坪上停好，心疼地看看她从海盗的房间里搜出来的一叠联邦纸币，“停机都要这么多钱。” 雷安对她笑，“不然为什么有人愿意经营自由市？ 和雷安站在飞船门口时，艾丽的心突然砰砰乱跳。她深呼吸一下，又一下。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雷安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目光让她的心跳逐渐平缓。 虽然仍然紧张，但不再害怕。她对他微笑一下，“走吧。” 他们穿上防护服，带上了准备好的货物走出飞船。 在出发之前他们就已经在大宇宙淘宝在德梅尔的店铺找到了买家，现在只要把货物送到就行了。 各种各样的人穿着各种各样的防护服，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纷纷走向停机坪出口，大家在出口附近排成了几队，等待入关检验。 艾丽紧紧抓住雷安的手，压低声音，“不是说不需要身份的么？这里怎么有海关？是叫海关对吧？” 雷安对她笑笑，按下自己头盔上的一个按钮，他的头盔面罩变成了深色的，完全看不到他的五官，“等会儿全听我的！” “嗯。”艾丽如法炮制。现在她明白为什么海盗们的防护服都有这个功能了。 说起来，海盗们的防护服还真不错啊！比她之前从不知死了多久的培养基身上扒下来的好多了！又轻又结实。 自由市的海关效率还是挺高的，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艾丽这才看到，坐在海关入口办公桌前的，清一色全是小机器人。难得的是这些小机器人长得整齐划一，通通像长得超大的球藻。它们悬浮在办公桌前，上半截是半透明的有机玻璃，和乘客对话时里面的电路板就不停闪着光，下半截是淡蓝色的合成材料。 “欢迎来到自由市！请问两位是从哪里来的？要在自由市停留多久？会进行交易么？要出售货物的话请购买交易者标签，每个标签五百个帝国币或七百五十联邦币。” “……”艾丽已经被小机器人的一系列问题弄懵了。第一个问题她就回答不上啊！怎么办？ “我们来自罗伊星系b612星球，请给我们两个交易标签。”雷安随口给他们的星球起了个名字，他用手肘碰碰艾丽，“把钱拿出来吧！主人。” 艾丽心痛地数过一叠钞票，递给了小机器人。 “谢谢！请问你们的货物有违禁品么？违禁品包括：人体器官，肢体，大脑标本，破甲级爆破性武器，a类神经药品……” 它还没念完，雷安就说，“不，没有违禁品。” 这不负责的小机器人就不再念下去了，直接从蓝色的屁股里掉落出两个圆形牌子，“谢谢。祝你们在德梅尔度过一段愉快的时间。” 雷安抓起这两个圆牌，一手拖着艾丽，一手拖着一大堆货物走进了海关。 她终于对“自由市”有些概念了。 这地方，根本就是给了入门费就能进了！至于你来这儿究竟干什么，真的没人管。那小机器人连往他们的货物上扫描一下都没有。 雷安让她把圆牌贴在防护服胸口，抬头看看拱形的海关通道，站上自动传送带。 “小卷毛，如果你的改装技术不过关，通道另一边就会有一堆小机器人等着我们，把你电晕，再从你伸手搜走我们才交到的‘好朋友’哦。” 艾丽嘿嘿笑，“对我有点信心啊雷安！我们的‘好朋友’现在的金属部分全都替换成高密度的骨骼了，海关的探测器显然对钙质没反映！你看你看！” 他们小声说着话，已经被传送带送出了海关。过关了。 雷安回头看了一眼忙碌的海关，转过头，艾丽正得意洋洋看着他，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就差摇着尾巴了。 他拍拍她的头盔，对她笑了笑，“走吧。” 他们随着人流走向海关大厅的另一端，那里连接着自由市的内部自动运输传送带。 这传送带还是在自由市作为一艘真正的战舰时方便士兵们在战舰中活动使用的，时速十五公里左右，没有扶手或者护栏，沿着战舰核心区域环形前进，乘客随时可以跳上跳下。 传送带两边每隔两公里处设有一个站台，用通用语和苏兰托语写着站名，艾丽猜测这些站名是后来逐渐加上的，因为有的叫泉公司站，有的还保留着原名诸如i区15站之类的名字。 在站台两边各有一个可以容纳数十人的快速升降梯，乘客可以乘升降梯上下至战舰的每一层，但是那些后来额外搭建的楼层，那可能就要自己想办法去了。 雷安拉着艾丽上了自动传送带，跟在人流中。 乘客们上上下下，穿什么的都有。艾丽忙着观察传送带两边不断变换的景物，还有站在他们附近的乘客，乘客不断上上下下，她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自由市内部的空气是适合呼吸的，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那样仍然穿着防护服戴着头盔还把头盔弄成暗色的，不少人都穿着便服露出脸，并且，有些还露的不止是脸和脖子呢！ 单只他们四周，就有好多露着胳膊大腿半拉胸脯的女郎，每个人都嘴唇鲜红，睫毛上不知涂了什么，显得又黑又长，她们有些头发还是紫色蓝色甚至绿色的，还有一个眼睫毛上贴了孔雀绿的羽毛，眨眼时就像小鸟在扑扇着翅膀。 艾丽不停偷偷拽雷安的手，示意他去看这些女郎。 他拍拍她的手背，表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这没什么稀奇的”。到了后来，他必须把她抓着他胳膊的手给拽开，用力表示“不要再晃我了！我不想看！”。 过了一会儿，这些女郎在一个名叫“花语”的站一起下去了。虽然她们彼此间不交谈，但是行走的方向还是一样的，艾丽看着她们一起乘着升降机向上直升。 “那些是流莺，”雷安这才告诉没见过世面的小艾丽，“你的低俗读物里应该有这样的人物吧？” “哦哦交际花么？” “呃……差不多吧。” 实际上，差很远。能称得上交际花的，不会在花语这种地方出现，甚至不会在自由市出现。 艾丽立刻兴奋了，“啊啊啊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能见到这样的人物呢！她们都好漂亮啊！” 呃……艾丽你的审美观有问题呀…… 雷安忧伤的看看她。 等着吧，没见过世面的小卷毛，你还根本不知道自由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22|第一次交易 传送带边上每个上下站的地方都停着无人驾驶机。它们外形有点像中间掏空的半球体，外壳涂成淡蓝色，和海关守门的小机器人明显是一家人。 无人驾驶机能够悬浮在地面两米以上，按行驶距离收费，内部有个控制面板，只要在地图上点出目的地就会自动行驶。 不过，为了省钱，艾丽和雷安没有搭乘这种更快捷的交通工具。 从电子地图上看，他们要去的中央商业区距离海关十五公里左右，也就是说，要在时速十五公里的传送带上站上差不多一个小时。 对别人来说这可能十分无聊，但对艾丽来说，这一个小时里她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比一生中的总和还多。 传送带上的乘客上上下下，艾丽不停拽着雷安的手问这问那。如果不是雷安小声警告她不要太惹人注意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估计会每隔两秒钟就猛拽他着他的手示意“快看！快看！”。 到了后来，雷安干脆假装不认识她。反正她的那些问题又多又快，他根本来不及回答，而且……艾丽好像也没打算得到什么答案。 她一边观察身边的乘客，一边观察自由市内部的建筑物。 离开乱哄哄但是规划整齐保留着原有战舰风格的海关之后，她所见到的建筑物风格渐渐开始不一样了，有些地方的建筑密集程度令人咋舌。 比如说，花语站的最高一层之上还搭建了许多错综复杂的颜色花花绿绿小房子。仰望时看起来像是各种不同的鸟不约而同都选定了这个地方搭建鸟巢。而且先建好巢的鸟还同意后来的鸟借用它的墙壁屋顶呢！ 艾丽一直抬头看着这些形态各异新旧混合的房子，脖子都酸了。 任何她看过的书里都没有描写过这样的房子。 它们有的搭建在战舰的舱房之间，有的紧紧挨着升降机的外壁，更多的挨着先建好的房子，还建的更加高大，比它借用的墙壁更高大的地方露出不同颜色和质地的材料。这些房子的建筑质量显然有高有低，有许多外部有着水渍霉斑，还有的已经坍塌了，有点歪歪扭扭的，压在邻居的肩膀上，还有很多在底部、外墙、屋顶用钢筋加固，有点像艾丽骨折时的腿。 最夸张的一种，是在类似天桥的建筑边上扩建的，支撑这些小房子的只有底部几根黑黝黝的铁架子，好像是拆下来的炮塔支架……呃。真为这些悬空小房子的主人担心，睡到半夜的时候掉下去怎么办啊？ 雷安告诉她，这地方是贫民窟。 艾丽点点头，这些拼凑而成的小房子让她想到她和雷安的龟壳。 在贫民窟里，住着处于自由市生物链最底层的居民：低等妓=女，没什么本事又惹了大·麻烦的在逃犯，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自由市、为了求生只能给黑心老板打工的倒霉蛋。这种地方的访客也是自由市的访客中最底层的。 靠近中心区后，这样的小房子就很少见了。多数建筑有着整洁的外墙，还用各种装饰材料装潢。 艾丽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了贫富差距。 到了中央商业区之后，雷安和艾丽拖着他们的货物下了传送带。 雷安和艾丽研究了一下商业区门口的电子地图，找到了他们在网上联系的那家商行。 这间大宇宙x宝名下的实体店不仅收购各种规格的能源块，也回收各种宝贵金属、废旧引擎、飞船零件等等，店里的客人还挺多，但只有一个穿着全副防弹服拿着鎗的保卫可能是真正的人，招呼客人、验货、收货的全是小机器人。 这些机器人就没海关门口那些气派了，找不到两个是相同的型号的，它们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大家身上都有许多擦划痕迹。 艾丽拖着她的储能块跟在人群后面排队，很快有个靠履带移动的小机器人走到了她身边，它的发声装置显然出了点问题，听起来就像粗砂纸在摩擦，“您好！交易货号。” 艾丽念给它那串网络交易预定的数字，小机器人沙拉拉了几声之后脑门上射出一条红色光线，对着艾丽那堆储能块逐个扫描，然后转身咯吱咯吱走向柜台了。 看来它的履带也得修了。 不一会儿它又咔嗒咔嗒走回来了，小铁夹子一样的小手里拿着张纸条，“3375号卖家？你的货物符合描述，交易成功，拿着这个凭条跟着我去仓库吧。” 艾丽看一眼纸条上的数字，忍不住呵呵笑了，她把纸条放在雷安面前晃晃，“嘿嘿。” “看到了，看到了！”雷安摸摸她的头，“快点跟上。” 小机器人领着他们穿过一个小门来到店面后方的库房，这次终于有真人招呼他们了。 但这个真人远不及快坏掉的小机器人友好。 那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好像刚被人打了一顿，两个眼框乌黑，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嘴角也有伤口。他用这双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看了看艾丽和雷安，又盯着艾丽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把纸条给我，然后到那边让机器人卸货，卸完货过来领钱。” 艾丽诚惶诚恐地把自己手里的纸条递给他。 卸完货，艾丽又收到一张纸条，她拿着这张纸条重新排队，想到马上就要收到一大笔钱了，怎么也掩藏不住笑意，嗯，等下先去干什么？吃饭？还是买衣服？雷安现在穿的是海盗们的衣服……哦哦我要问问这里有没有卖牛的…… “这是你的。下一个！”那个店员把一叠钞票递给艾丽，叫站在他们身后的人过来。 她接过来，先对着雷安晃晃，然后立即站在一边数了起来。 “哎？”艾丽又数了一遍，疑惑的看看雷安，“数目不对。”还没等雷安说什么，她转身飞奔到窗口，“对不起，你少给我了一百块。” 那个店员肿眼泡里冒出的寒光可以戳死人，“是你自己数错了！滚到一边去！你后面还有人呢！再捣乱我就叫保安过来！” “可是——”艾丽还想说什么，雷安赶快拉住她的胳膊，“我们走吧。” 艾丽嘟着嘴，“他真的少给我了一百块！”她把钱交给他保管，“你看嘛。” 雷安叹口气，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拍，“我知道。那一百块是他‘吃掉’的。别去跟他吵了。” 艾丽转过头看那个店员，“你是说，他贪污了我们的货款？我要去找他的店长！怎么可以这样！” 一个老人走到他们身边，小声说，“快走吧，小姑娘，别惹事了。没有店长默许，他怎么敢这么做？店长也有份！每个来卖货的人都被扣了钱。” 这里的规则艾丽暂时无法理解，但是雷安明显是同意那位老人的，她只好跟着大家走出了仓库。 “怎么能这样呢？”站在街边上，艾丽愤愤不平，“其他的店也是这样么？一百块啊！我的一块储能块就这么没了？我再也不来这家店了！” 那个老人跟了过来，他小声问艾丽，“小姑娘，你要去别的店卖货的话，a区3站有一家店……”他手哆哆嗦嗦的伸进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这个店给的价格低一些，但是不克扣，不过他们只要最好的能源块……” 艾丽刚想把纸片接住呢，不知从哪跳出来一个全副武装的保安，“啪”的一棍抽在老人肩头，把他抽得翻了一个跟头摔在地上。 “啊——”艾丽吓得向后连退了两步，雷安赶快护在她身前。 那个保安又对着趴在地上痛苦呻·吟老人踢了一脚，“又假装卖货来我们店拉人！今天非把你这老狗打死不可！” 他说着又要给那个老人一棍子，雷安身子往前一晃，抓住了他的手腕，“对不起，我们是第一次来自由市，不懂规矩，给您添麻烦了。” 艾丽缩着肩膀发抖，犹豫着是不是该把她新朋友拿出来，这时，她看到雷安偷偷在保安的另一只手里塞了一张钞票。 “哼，老狗，算你走运！”那个保安看了一眼手中的钞票，握着棍子在空中挥了两下，才悻悻转身，“回去告诉你的主人，你再来的话就把你脑袋敲瘪！滚！” 那个老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连对雷安艾丽他们道谢都没敢。 雷安抱住艾丽的肩膀，知道她吓坏了，赶快带她离开。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挨着他走，走出很远还在发抖，即使隔着防护服也能感觉得到。 雷安反复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慰，“别怕别怕，没事了。你刚才是想拿你的新朋友出来？笨蛋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么，用钱能解决不了的问题再用鎗来解决。” “可是你也说过有人欺负我们就拿出来新朋友！” “呃……”看来他教得还是不对。 “唉，这个以后再慢慢讲，我们先离开。” 走到一个街角，艾丽终于平静了一点，她停住脚步，又往后看了看。 “怎么了？” “我的那些小机器刚才忘在那里了，还有球藻种……”她带着哭腔把头盔打开，“我一害怕，手里的牵引光束就关掉了，我就忘了……要送到另一家店的，现在没了……”她说着，泪珠已经掉下来了。 “别哭，唉，别哭……”雷安给她擦擦眼泪，“小心学习吧艾丽，这就是自由市。戴好头盔。” 艾丽点点头，又小声啜泣了一会儿才问雷安，用不用到那家预定了去售卖各种小机器的店说明情况。 她似乎已经有点明白自由市的生存法则了。 她觉得那些货物多半是找不到了。 雷安笑了，“不用了，在自由市这种事情经常发生。那间店应该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反正他们也没给你定金。” “嗯。”她抽抽鼻子，又犹豫一会儿，“要不，我们再回去找找？” “那就去看看吧。” 他们沿原路返回，没走很远，就在一条小巷后意外看到了胡乱丢在地上的各种小机器，还有那几盒球藻种。 大概是因为这些东西的模样太过古怪了，捡到的人根本弄不清到底这些玩意是什么用途，就给随手扔到路边了。 雷安不禁有点忧愁，真的有店铺愿意买这些东西么？ 不管怎么样，货物失而复得，艾丽十分开心。 所以进行交易的时候，尽管店家把价钱压得很低，她还是乐呵呵地接受了。 “一共拿到了五千六百三十二个帝国币。现在我们去哪里？” “反正不去买牛！”雷安逗她，“我们去吃饭吧，你饿不饿？” 23|自由市一夜游 艾丽023 雷安领着艾丽去了这附近一间小餐馆。他说他曾经去过这间餐馆，那里的食物很不错。 这间店只卖烧烤和啤酒，客人们走进隔成小格子的小隔间里坐好，用餐桌上的电脑点餐，很快食物就会从连接所有隔间的一条旋转带上送过来。食物的味道和分量都和店的装修风格一样，简单厚道。 艾丽第一次尝到不是罐头也不是球藻模拟的肉类滋味，很快忘掉了不久前的事情。 雷安举起啤酒杯，“庆祝艾丽向‘这片星系的能源块巨头’迈出的第一步！” “呵呵！”艾丽开心地和雷安碰杯，喝了一口啤酒，然后要很给他面子才没把嘴里的酒直接吐出来。 “不好喝！”她皱着小脸。 雷安对着她微微笑着，眼波流转，看她的眼神和平时似乎稍有不同。 艾丽愣了一下脸红了。 他低下头默默吃他的东西。 吃饱之后，他们再次戴上头盔，又回到自动传送带，这次他们下车的站名字叫“夏洛特广场”。 雷安说，今晚他们要住在这儿。 夏洛特广场的建筑物不像他们之前去的那些地区，它们有着很统一的风格，让艾丽总结的话，就是每一个都在叫嚣“我超有钱！” 每一个都亮晶晶香喷喷的。 很多建筑物的门口除了漂亮的花卉植物还站着漂亮的穿着制服的人。 虽然不同建筑物门前站的人制服不一样，不过他们都一样漂亮。和他们身后的建筑物一样。 但是雷安说这个地方只是稍微好一点的区域，如果真的入住艾丽想象中那种高级酒店，他们的五千多帝国币根本不够花。 哦，这附近的行人也有不少是这种风格的，但也有不少像他们一样穿着全身防护服还把头盔弄成暗光的。 雷安说那些站在门口的漂亮男女是迎宾，其中不少是人造人，不过不和他们深入交谈的话，是分辨不出的。 艾丽好奇的观察着周围亮晃晃的一切，跟雷安走到了一间酒店前面。 和它那些浑身亮晶晶的邻居们相比，这酒店门庭冷落，建筑外部贴的不是颜色鲜艳的瓷砖，而是一种青灰色的天然石材，门口也没有漂亮的迎宾。 入住的时候和他们着陆时一样，酒店的服务员根本没兴趣知道他们究竟是谁长什么样子，收了一千帝国币作为押金后给了雷安一张卡片。 那张卡片，叫做房卡。是用来打开酒店房间的钥匙。还需要它乘坐酒店内部的升降机。 当然，这是在艾丽原以为是他们房间的小空间在雷安按了一个按钮后缓缓上升之后才发现的。 那个在她看来装饰得相当华丽，有两张“小床”的“房间”，不过是升降机。 升降机停下之后，有着柔和光泽的雕花木门自动打开，通向真正的房间。 艾丽跟在雷安身后走进去，越来越不安。 这个房间里的陈设是她没见过的，有一些器具她在小说里读到过但也不肯定究竟是不是，但她能看出来，这房间里许多东西都只有装饰作用，而她对这套房的最接近的了解，不过是狮心大帝的传记里偶尔对宫廷的描写。 她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雷安总说他们的龟壳太小了，整天嚷嚷至少要有个客厅吧什么的了。 她的龟壳可能也就比这套房的一个浴室大点儿。 艾丽在套房里大略转了个圈，怅然站到在窗子边的一张椅子旁。 她一坐下就立刻跳起来，看了看椅子上渐渐又重新鼓起来的红色绒布面，又看看雷安，却不再坐下来。 “你不喜欢这里么艾丽？”雷安发觉她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他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艾丽微微垂着头，嘴唇动了动，摇摇头。 “到底怎么了？你不高兴了，”他用双手扶住她的肩头，“告诉我。” 艾丽眨了眨眼，轻轻摇头。 她突然泄气，“唉~”一声坐在软软的椅子上。这椅子跟此时的她一样软软的，她一生都没坐过这么软的东西，她失去平衡，挣扎了一下才重新坐稳。 雷安闷笑两声赶快停下，他蹲在她面前，发现她眼里已经有泪了，小脸也憋得通红，显然刚才他的反应让她更觉得难堪了。 虽然从两人相遇的第一天，艾丽就猜到雷安从前过的生活和她能提供给他的相距很远，但是亲眼看到到底差得有多远，是另一回事。 在雷安随口命名的b612星球上，她熟悉那里的一切，她知道怎么制造机器，怎么种植粮食，怎么收集资源，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星球的主人，可以理所当然的为雷安提供一切，可是—— 可是在这里，她所有熟知的东西都没有用了，都显得笨重粗陋。可能连她自己也是。 而在这里，雷安则生活得如鱼得水，他熟知这里的生存规则，完全不需要她提供给他任何东西。甚至可以说，他根本不需要她。 而她，没有他，她也许会在这里寸步难行。 自由市和b612星球一样，是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只不过，这里的危险都掩藏在繁华和喧闹的人声之后，而b612的危险则是寂静无声的。 环境的巨大转变让艾丽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自信，无所适从。她仰头看着雷安，突然间发觉除了相信他，她别无选择。 雷安看出了艾丽的思绪，他只能叹息，“唉……如果可以选择，我更喜欢在b612住着，永远不需要出来。” 他摩挲她的后背安抚她，“我还记得，你重启我之后说过，我们互相尊重，相依为命。这一点不会变，不管我们到了什么地方。” 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艾丽小声“嗯”一声，抱紧雷安，把头靠在他肩上。 自从来到自由市之后，艾丽所见所闻是她一生中从未有过，也难以想象的，她一直处于高度紧张而兴奋的状态，情绪起伏也很大，这时被雷安安慰了一会儿，终于放松下来，觉得有点累了。 雷安和她换下防护服，倒在床上相拥而卧。 “休息一会儿吧艾丽，睡醒了我们出去走走。” “嗯。”她缓慢地眨了眨眼，“这床真软。” 艾丽睡了两三个小时才醒来。 这时，自由市已经进入“夜晚”时段，位于防护罩最顶端的人造日光被关闭，但街市上依然灯火通明。街道上的灯光特意被设置成橘黄色，给人一种夜色深沉的感觉，在这种灯光下，所有站街女郎的美貌程度都比在人造日光下提升了几个水准。 雷安忘记告诉艾丽了一点，自由市的最主要收入之一，就是色\情\业。 雷安要客房服务送了些小点心，艾丽吃了一个腌鲑鱼塔和一个比鲑鱼塔大不了多少的青瓜三文治，喝了一小杯热可可。 她又拿了一块鲑鱼塔，“原来这才是真的腌鲑鱼的味道。” 雷安说的没错，他们在垃圾星球b612上的生活真的算不上生活，就连他们所吃的食物都不过是营养成分和味道的模仿组合。 还有，草莓奶油蛋糕原来是这样的。 艾丽把盘子里的小点心几乎每个都咬了一口之后才想起来，呃……这些东西是要另外收钱的吧？ 雷安摆摆手表示没关系，“没事，我们的钱够用。” 艾丽抓抓脸，“可是……” “吃吧艾丽，明天晚上我们就回家了，这些东西的保存期可不会超过三天。”雷安把客房电脑里的自由市地图输进艾丽的阅读板，“你记下来自己喜欢吃什么，我们走的时候买一些在回去的路上吃。” “我们明天就回家了？”艾丽看看窗外自由市的夜景，有点惆怅。 这个地方危险而绚丽，我在这里无所适从，可是现在我竟然有点不想离开了。 从这高高的窗口看去，窗外的景色和从太空中看到的并没有太大区别，一样是繁星般的点点灯光，深郁的紫色夜空。 这就回去了么？我连这里的日出都没看到呢。可是这里的日出好像每十几天才能看到一次？可好像明天刚好是日出的日子？ 雷安站在艾丽身后，看着她在看的夜色，“你不想回去么？” 他这么一问，她又有点迷茫，“也不是。不过……好像还有好多地方我们都没去啊。而且……” “那你都想去哪里？所有地方我们都去过了再走？球藻什么的，死了就死了吧！”雷安故意逗她。 想到她正在以及即将蒙受的损失，艾丽心痛得不得了，没有定期收割照顾，他们的球藻肯定会大量减产。虽然种植球藻收集能量再用能量块换钱真的是件费力又不赚钱的生意啊，可是—— “还是，我们看了这里的日出再回去？” 艾丽想了想，“嗯，我们看完日出就回去。这里虽然有各种好玩的好吃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我还是挺想念我的球藻们的。不过，我们等会儿能去‘花语’看看么？” “去哪儿？” “花语！”她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别的地方都可以不用去，我只想去这一个地方。” 艾丽最感兴趣的地方让雷安皱眉，但他还是皱着眉答应了。 她还不知道呢，自由市的最著名的特产之一，就是花街女郎。 而花语，汇集着最多的底层花街女郎。那里并不是什么安全的旅游景点。 24|见识见识 艾丽024 当天晚上，雷安和艾丽搭乘自动传送带参观自由市。他们像普通游客一样，发现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就跳下传送带探索一番。 艾丽很快认为，自由市最棒了！在自由市你能随时随地都能买到廉价好吃的食物。 当然，雷安不认为它们好吃。他对艾丽买的那些颜色鲜艳得十分人工化的食物一点也不感兴趣。 到了后来，就连艾丽也觉得她从小贩手里买来的这些古古怪怪看不出原料的食物让她的口腔黏膜和味蕾都要燃烧起来了，在试图劝服雷安不要浪费食物把这些东西吃下失败之后，她只得心痛但无奈的把它们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可没想到她刚一扔，街角的阴影处就窜出来一个身影，把这些食物捡出来，飞奔而去。 “乞丐？”艾丽愣了一下，看到阴影里那人已经在大口大口吃她扔掉的东西了。 “就连维元帝国的帝都都有乞丐，”雷安顿了顿又说，“只有b612星球没有。那里其实是天堂，不过长得稍微奇怪点。” 艾丽笑了。 是啊，自由市虽然有各种好玩有趣的东西，可是也有凶神恶煞般的人，自从她打开头盔面罩不停吃东西之后，她走在路上总会遇到不算太友好的眼神。有些人看她的目光会让她想起那个把她右手钉在工作台上的海盗，她紧紧抓住了雷安的手。 到达花语站之前，他们再次跳下传送带，雷安给了路边摆摊的人几十块钱，就买到了两套白色带兜帽的袍子。这袍子最显著的功能当然是特别设计的兜帽，帽子可以遮住几乎整个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因为布料很薄，一点也不影响呼吸，兜帽下巴的地方还设计了开口方便穿着者在不露出脸的情况下进食。 这种廉价的棉质袍子似乎是自由市最为流行的服侍，很多人把它罩在身上，兜帽一拉，看起来像冒险小说里古代魔法师。脸挡得严严的，谁也看不见谁究竟长什么样子。 雷安说这种袍子本来是海拉的特产，那里风沙很大，沙漠中的旅行者为了不在进食时吃到一嘴沙子，改制了这种袍子，可现在成为了自由市卖得最好的衣服，因为这里有太多人不想被看到脸。 艾丽乐呵呵穿上袍子，把兜帽戴好，看看雷安，“我们现在像是一对大盗！” “继续去冒险？” “好！” 之后她又买了一大堆各色各样的奇怪零食，兜帽的下方被食物上的染料弄成油渍渍的橙色。 虽然在雷安看来，花语这种低级流莺云集的地方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可是艾丽不这么认为，她觉得站街的女郎都很漂亮，不花钱就可以近距离观察真人！多棒啊！用阅读版下载一期下流杂志还要十个帝国币呢。 在艾丽看来，这些女郎每一个都是活动的衣服饰物展览台，还有，她们脸上的夸张妆容，暴·露至极的衣服，甚至搔首弄姿的样子都是特别美丽的。 雷安开始认真考虑要给小艾丽看些经典美学方面的书籍了。他记得在中心商业区附近有一个书店。但想到在自由市这个地方的书店里能买到什么样的书，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啊……仿佛已经可以看到这家伙把辛辛苦苦种球藻换来的钱砸出去换一堆这样的衣服得意穿在身上向他炫耀的画面了。 那些女郎起初对他们露出艳丽微笑，但很快发现这两个人绝对不是潜在消费者就转过脸不再理他们了。 艾丽也不在意，看到人家不理他们也就走开了，去看下一个，而且很显然她心里对这些女郎的装扮也有评分标准，有些女郎她只看几眼，而有些则会盯着人家看很久。只不过这标准在雷安看来毫无意义而已。 没多久，艾丽发现了今早他们在自动传送带上见过的一个女郎，就是眼睫毛上贴着绿色羽毛的那一个，她立即拽着雷安跑过去了。 这女郎此时穿得比早上更加暴露，踩了一双十公分高的金色细带子高跟鞋，鞋跟像钉子一样细，身上是一件和睫毛上的羽毛颜色相仿的绿色比基尼，腰上围了一条半透明的同色纱巾，胸前和腰间雪白的肌肤上挂着细细的金色链子，链子上缀着比豆子还小点的金色小铃铛，腰肢轻轻摆动时这些小铃铛就在她细腰和丰胸间铃铃轻响。 艾丽一动不动的看着这女郎，雷安拽拽她，“喂，不要妨碍人家工作！” 那女郎倒不介意，“小哥，第一次和哥哥出门么？” 雷安赶快回答，“是啊，我弟弟没见过世面。请您不要生气。妨碍到您了么？” “怎么会呢！反正今晚生意也不好，你们多站一会儿说不定还能帮我赚点人气呢。”那女郎伸了个懒腰，脖子和上臂戴的金色小铃铛链子随着她的肢体舒展闪动金光，发出一阵阵涟漪般的轻响。 艾丽走近一点，“你真漂亮！我想问你，你睫毛上戴的，还有，还有这个……”她指指女郎脖子上的小铃铛项链，“还有这个裙子……在哪里能买到啊？” 那女郎愣了一下呵呵娇笑，她笑得时候雪白的腰肢颤抖着，腰上系的铃铛链子也发出一阵阵笑声，笑了一会儿她一手搭在腰上，斜着眼睛看看艾丽又看看雷安，最后对着雷安说，“你的小女友？” 虽然戴着大魔法师兜帽，但艾丽的声音一听就是个年轻小姑娘。 “嗯，”雷安轻轻点头，“对不起，这是她第一次出门。” 那女郎慵懒摇手，“没关系，她是无意的，我能看出来。”她把颈上系的那串铃铛接下来递给艾丽，“送给你的，小妹妹。” 艾丽呆呆的就把这串铃铛接住了，“谢谢姐姐！” 雷安简直想以手掩面。他悄悄塞给女郎一张钞票，“谢谢您。” 那女郎把钞票夹在涂着鲜艳红指甲的手指间微笑，“很久没遇到用敬语和我说话的人了。祝你们在自由市玩得愉快。” 我才不想在自由市“玩”啦——雷安在心中吐槽。 “快走吧，人家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他敲敲艾丽的脑袋。 “嗯。”她这才恋恋不舍的跟着他走了，走着还回头看那女郎，还跟人家挥了挥手。那女郎果然借到了人气，她已经招揽到了生意，和另一个穿大魔法师白袍的人谈着价钱，根本没空搭理他们。 哦这个傻瓜呀。 “啊，她没告诉我她的衣服在哪里买的。”艾丽走出了几十米远之后才想起来，在这之前她一直拿着那条小铃铛链子玩。 雷安没好气，“我相信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专门卖这些东西的商店了。哦，还有，以后不认识的人给你什么东西，你别要。” “为什么？她说是送给我的。” 雷安斜她一眼，“尤其是吃的喝的！绝对不能要！你看那些低俗小说里难道没有食物里放了古怪东西吃了就昏迷然后就任人宰割的情节？” 艾丽想了一下，“没有耶！真的有这种东西？”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雷安致力于教导艾丽为什么陌生人给的食物饮料绝对不能要。还有即使是自己的饮料，在公共场合也绝对要牢牢看着，一旦离开自己的视线不管还剩多少都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 笨蛋！喝了话就等着昏迷不醒吧！等你再次醒来的时候肚子里的一个或者多个乃至全部器官就已经永远的跟你拜拜了！ 艾丽被雷安吓得不轻，一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一手缩在自己的袍子下面，不知在干什么。他把手从她的袍袖伸进去，发觉她果然是在用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又被她惹得哈哈笑起来。 “笑什么！我真的很害怕呀！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艾丽用力拍雷安的手。 他立刻露出严肃正直的脸，“是真的。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在海关的时候小机器人说的违禁商品都包括什么吧？没错，人体器官。” 艾丽这下真的害怕了，“啊啊啊——为什么呢？据我所知人工合成材料做成的器官更好用，不会出现排异啊。” 雷安慢慢向她解释，“高级的合成材料器官价格不菲，而且安装这种器官的手术费用也比移植人体器官高很多。而且……人口贩卖在苏兰托是默许的……” 他的眼神黯了黯，“殖民地的人不享有帝国公民的权利。” “所以——”雷安的语气严肃起来，“你记住我说的话了么？” 艾丽赶快连连点头，拉住雷安的那只手又紧了紧，挽着他的手臂把半个身子缩在他怀里。 雷安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自由市最繁荣的两项交易一是人口买卖，一是武器。活人甚至不在违禁交易品之限。掌管自由市的几位大自由商人中就有一两位是著名的人口贩子。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果然看到了一家专卖花街女郎衣服饰品的店铺，艾丽如愿以偿地买了一条俗艳到极点的红色长裙，裙子布料上还黏着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金色小亮片，亮得晃眼。不过好在这裙子布料也不是很多……所以……还可以……勉强接受啦。 当店老板拿出贴在睫毛上的红色羽毛时雷安真想把艾丽拽走，不过……金发小卷毛兴致高昂，眼睛闪闪发亮，接住羽毛就对着镜子比划开了，比划了一下就要掀开兜帽。 雷安立刻用眼神示意“不要把脸露出来哟露出来的话等一下就要和内脏说拜拜了哦”……艾丽哆嗦一下，摸摸肚子，直接把羽毛买下了。 老板又向她推荐染发剂，“什么颜色都有！纯天然染剂！染后头发柔滑亮泽……这种红色的卖的最好了，还有这种，还有褪色剂，安全无刺激性，即使是黑色的头发十五分钟后都会变成柔顺的金发……现在最流行的就是金发了，知道么，帝都有百分之八十的贵女都把头发染成金色！” “那另外百分之二十呢？” “染成铂金色！” “没有天生的金发么？” “有！不到百分之一！” 艾丽哈哈笑了一会儿，悄悄看看雷安，“嗯……我想要黑色的。能染成黑色么？” “当然可以！我们的热销货就是黑色啊！能在十分钟后让你的头发变得乌黑亮丽！”老板从货架上取了几个黑不溜秋的小圆球，“这种纯天然的染剂最受欢迎了！帝都那不到百分之一的天然金发贵女就喜欢用这种染发剂偶尔把头发染成黑色换个造型。” 雷安瞟了一眼那些小圆球就知道老板把艾丽当冤大头了。 那东西根本不是什么让头发乌黑亮丽的天然染剂，而是海拉产的一种名叫漆果的果子，穷人把这种果子敲碎之后用果肉汁液给木质家具上漆，可以防虫蛀。给头发染色的话……大概会造成很严重的皮肤过敏吧？ 不过他也没阻止艾丽付钱，反正也就十块钱的东西。 艾丽美滋滋抱着她的一堆战利品出了店，雷安帮她提着这堆东西，“为什么要买染发剂呢？你的自然发色就很漂亮。” 她嘿嘿笑几声，看看他，不说话。 25|揭底 艾丽025 凌晨一点半的德梅尔依旧人声鼎沸，可艾丽早就睡得沉沉的了。 雷安没有睡。 他等待这个时刻很久了。 他套上带兜帽的白袍，独自离开酒店。 这次他没有再乘坐自动扶梯，径直在酒店门口跳上一架悬浮无人驾驶机，投入一张面值一百的帝国币，在控制面板显示的地图上指定了一个地点。 十几分钟后雷安到达了他的目的地。 他抬头看看悬架在头顶的各种危房，想到如果艾丽在场，一定会问些他无论如何想不到的问题。 他沿着阴暗肮脏的狭窄小巷走着，时不时看到卧倒在巷子深处的醉汉，又也许是刚被打劫过的肥羊。 这条巷子全是大大小小的当铺，雷安一直走到巷子尽头。 在巷子尽头这间当铺门口的招牌灯箱上只有两个还亮着，一个是“大”，一个是“当”。 他走进去，一个半秃头的大叔坐在柜台后面，抬头问他，“欢迎光临大通典当，请问是赎回还是当货？” “赎回。”隔着钢化玻璃柜，雷安能看到这位大叔盘着一条腿坐在椅子上，一手抠着脚，另一只手按着阅读板，看的东西倒和艾丽的爱好一致，是一本下流杂志。 大叔头抬也不抬，“号码？” “10443167.” “嗯。”大叔点了一下穿着鞋的那只脚，他坐的椅子向左边滑了过去，他趴在一台可以拿去当古董卖的台式电脑前面噼里啪啦了一会儿，“10443167是么？当期已经过了一年零三个月了，赎回利息加本金是4012.34帝国币，你要付帝国币还是联邦币？帝国币和联邦币的兑换率是……” “就付帝国币吧！”雷安付钱。 大叔点过钱，走到柜台另一边，半弯着腰把右眼凑在一个保险柜上，“10443167，赎回。” 几秒钟后，一个黑色的小金属盒子被保险柜传送出来。 大叔把这个盒子交给雷安，“谢谢光顾大通典当。” 雷安走出巷子，再次跳上一架无人驾驶机，他选定目的地之后，打开盒子。 盒子不大，装着一把a32型手持镭光武器，一大叠帝国币和联邦币，几个安装有身份识别码的手环，有帝国公民也有联邦公民的，每一个都真实可信。 此外，还有一张黑色卡片。 卡片上用暗金色花体字印着他今晚最终要去的地方，珍宝赌场。 这是一张进入珍宝赌场的vip卡。 自由市的另一大产业，就是赌场。 不管是阴暗逼仄的小街道，还是整洁美观的主干道，到处都能看到赌场。 这些大大小小的赌场为最常来拜访自由市的客人——宇宙海盗们，提供他们想要的刺激，赌场里也不乏美女。 被美女和美酒环绕着，享受挥金如土的快·感，没过多久，大多数海盗们就会发现他们用命搏来的钱已经变成了筹码，叮叮当当地落进了赌场老版的口袋，他们再次囊空如洗。不过，自由市的赌场老板们不会拔x无情立即赶走失去所有财富的客人，他们会为手气不太好的客人奉上美食，问问他们想不想做生意，再提供情报牵线搭桥。 于是，海盗们又再次出发，没准还从赌场赊账买了些新型武器，不久之后再带着抢来的钱货，在赌场销赃，顺便玩上几把。 自由市的赌场，是海盗们获取情报，招募同伴，购买武器，买卖销赃提供一条龙服务的场所。 在自由市，如果珍宝赌场自认第二，没有一家赌场敢妄称第一。 但从外表来看，比起其他亮闪闪的赌场，它更像一个堡垒。 它门口也没有穿得极为清凉的漂亮迎宾员，而是四个全副武装戴着暗色头盔的彪形大汉，当客人走近时，听到的不是殷勤的欢迎而是整齐的镭光武器缓冲能量时的嗡鸣。 雷安平静的把手中的卡片交给一名警卫，卡片在警卫由合成材料的改装的手心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欢迎您再次光临珍宝赌场！”他向雷安恭敬致意，“请把您的武器交给我们暂时保管。” 雷安把怀里的武器取出来交给他，赌场悬吊式的大门缓缓升起，暗金色的光芒在门后隐隐透出。 珍宝赌场，就像传说中巨龙盘踞的城堡，一旦进入，就有如进入梦境，难以分辨昼夜或是时间的流逝。 珍宝赌场的墙壁用十分古老的方式装饰，镶嵌了一层涂了清漆的柚木板，清漆之上再一层层髹上含了金箔的金漆，光可鉴人。赌场大厅的穹顶挂着一盏巨大的吊灯，和别的地方的水晶吊灯不同，这灯上的每一粒珠子都是半透明的，光线从瀑布般流泻下来的流苏珠子折射之后，照在墙壁上，更加金碧辉煌，但光线却不明亮，像是从一层厚重的烟雾后透出的，变成带着氤氲的暗金色。 除了这盏巨大无比的水晶吊灯，赌场其他的光源来自每个赌桌之上的一盏小吊灯。小吊灯和穹顶上的大吊灯制式完全一样，只是小上很多。 在赌桌间走动的侍女都穿着暗金色的长袍，袍子两侧的裂口几乎到腰间，她们每一个都梳着高髻，发髻上插着一支金色长簪，妆容也一般无二，在这种幽暗混惑的灯光下，如果不仔细看，会觉得她们每个都长得一样。 所有荷官也全是美女，一样是高髻浓妆，但她们的衣服更为暴露，袒露右肩，有一些高级荷官的肩上有蓝紫色狰狞盘龙纹身，有龙盘踞在云中，有的是在水纹之中。 危机四伏，暗香浮动。 雷安用卡片中预存的赌金换了些筹码，随便找了一个冷清的桌子坐下。 荷官向他投来一个媚眼，“想玩什么？” “大小。” “很痛快的玩法，您要赌大还是小？” “大。” 荷官媚笑着，摇动骰盅。 他下注，微笑，知道自己很快会被请到二楼的一间房间。 几十分钟之后，雷安所坐的桌子已经坐不下更多人了，赌客们站在他背后激动大叫，“大！大！大！大！”然后一起欢呼，“是大！又是大！” 已经连开了十三把大了。 荷官脸上早就没有了妖媚的笑容，汗珠从她鬓角边渗出来，几分钟之前她已经偷偷通知主管。 她完全看不出坐在她对面的客人是在什么时候动了手脚。她在珍宝已经有三年多，从没连开过十三把大。 雷安面前堆成小山的筹码在赌客们的欢呼声中坍塌。 这时，他身后站了两个穿着银袍的美女，“先生，您想到贵宾房玩么？” “当然。”他站起身，随手抓一把筹码放在荷官面前，“送给您的。” 珍宝的二楼只有一间房间。 或者说，这层楼是一个房间。 房间里吊着一层又一层浅紫色轻纱和珠帘，在重重轻纱间放置着丝绣屏风和锦缎软垫，有美人或坐或卧在软垫上，有的斟酒自酌，有几人坐在一起调弄乐器。这些美人穿得比楼下那些侍女可清凉太多了。 如果按艾丽的审美观，她们的衣服一定是很漂亮的。 这些美人上身或者不着一物，或是戴着巨大珠宝镶嵌的项链，或是随意披着轻纱，唯一称得上衣物的，是他们腰胯间挂着的一条有金属光泽的腰带，腰带前后各缀着一片层层叠叠的薄薄轻纱，雪白修长的腿在行动时若隐若现。她们看到雷安时露出慵懒的笑容。 雷安被那个两个穿银袍的侍女领着，在一层又一层纱帘和一群又一群美人之间曲曲折折走着，闻到一股越来越浓的辛辣香味。 银袍侍女撩起他们面前烟雾般的轻纱，几个只穿着金色比基尼的美人环绕着一个胖得有些过分的男子坐在织锦软榻上。 那男人看起来比起人类更像是一只巨大的蛤·蟆，他右手夹着一支雪茄，冲着雷安咧嘴一笑，“尊贵的客人，能摘下你的兜帽，让我们看看你的真容么？” “当然可以。”雷安笑着摘掉他的兜帽，胖得像大蛤·蟆的男人立即惊呼起来，伴着他的惊呼，四周响起一阵整齐的拉枪栓声。在重重叠叠的轻纱帘幕之后不知埋伏着多少全副武装的侍卫，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以欢快的把雷安轰成渣渣了。 雷安举起双手微笑，“冷静点，贾巴！” 贾巴哼一声，哈哈笑道，“看看，看看是谁来了？全帝国最红的通缉犯啊。”他做个手势，立刻有两个美人搬了把椅子放在雷安身后。 雷安坐下，贾巴一挥手扔来一支雪茄，雷安用右手接住，身后的美人连忙用雪茄剪把雪茄剪好，另一位美人立刻用打火机点燃雪茄。 贾巴笑容可掬，“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出千拿走老贾巴的钱吧？” 雷安吐一口紫灰色的烟雾，“当然不是。我是想请你做中间人，帮我联系几个人。” “谁？”贾巴肥胖的身子向前倾着。 雷安平静说，“莱特和索尔。” “哈！”贾巴咧开嘴怪笑一声，“你打算东山再起么？据我所知，在你失踪之后苏兰托的抵抗力量群龙无首，莱特和索尔闹翻了，现在各领着一支抵抗军藏在苏兰托星域里，时不时出来闹一闹，两帮人也互相打过几次，他们都宣称自己是真正要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的正义之师，为了争你的首领位置闹得不可开交。” 他说到这里瞟一眼雷安，“我可以为你通知他们，但说不定他们来了之后会因为争着杀掉你而打起来呢！啊，这么一说，我为什么不直接把你交给帝*呢？前任执政官被暗杀，是你的杰作吧？却栽赃到了联邦头上，因为这样，联邦也秘密追捕你……你根本就是一座金山啊雷安！” 贾巴翘了翘左手的尾指，他身后闪出两个拿着短铳的蒙面侍卫，铳口正对着雷安。 雷安看着自己左手上那支雪茄的烟灰，“比起辛辣的库班雪茄，我更喜欢你几年前一直抽的蒙特可利索雪茄。” 他对贾巴一笑，右手袖子一挥。 “砰砰——”连着两声轻响。 枪响之际雷安突然连人带椅子向后翻去，似乎是被击中了。 可侍卫们却已经再连发几次，飞窜的镭光带起的高温产生极速气流，把轻纱和珠帘激荡得飘起来。紫色薄纱的碎片像被疾风吹散的花瓣一样纷纷扬扬，再和断掉的珠帘散落一地。 贾巴身边的美人们一阵低声尖叫。 不管是翻到的椅子上，还是逐渐停止摇摆的珠帘后都不见雷安的影子。 贾巴大惊失色，他猛地回头向自己身子右后方看去，以至于颈后叠着几层肥肉的胖脖子里发出一声轻微声响。 然后，他听见一声细微的轻响，没来得及辨别出那是什么声音，他就又急又气地看到站在他右后方的一个美人眉心正中有一个不断在微微晃动的红点。 上当了。 贾巴懊恼的抬起头，雷安笑着坐在这房间从天花板正中垂下的吊灯上，他右手握着一个灰白色的长方形小盒子，盒子一端的红光随着吊灯的晃动一闪一闪，光线的另一端，正投射在美人的眉心。 “我无意冒犯这位美丽的女士。”雷安风度翩翩的向那位美女行了个礼。 贾巴觉得雷安脸上的笑容真是可恶极了，他大声吩咐，“所有人放下武器！立刻退下！” 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那束红光也消失了。 不久前命悬一线的美人也笑了，她轻轻拂一下披在白腻肩膀上的如云乌发，含笑看着雷安，“我想知道您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雷安从吊灯上跳下来，早有人把他的椅子扶好，他从容坐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着贾巴，“帮我联络莱特和索尔。告诉他们，下次自由市日出的时候来这里和我会面。可以么？” 贾巴哼一声，“我会联络他们，但他们来不来我可管不着。” 雷安取出那只小盒子，按一下，再次点燃了不久前贾巴给他的那支雪茄，慢慢吸一口，“当然。下次请准备些真正不错的雪茄。” 他站起来，把手里的小盒子丢给贾巴，对那个仍然站在贾巴身后的黑发美人说，“贾巴这些美人全是他的奴隶，美得像绢花，而您活色生香，当然是他的贵宾。” 他笑一笑，转身离去。 26|彗星来了 艾丽026 在那个可恶的家伙潇洒离开后，贾巴恨恨的把那只小盒子摔在地上，“被骗了，根本不是什么镭光武器，这不过是一只脉冲光能打火机。” 一直站在他身后那个黑发美人却轻轻摇头，“他刚才也确实可以杀掉我。” “沐菲你……你的头发……”看到她原本高高束起的乌发现在披拂在肩上，贾巴愣一下，用肥大的手掌拍拍自己的脑袋，“嗷嗷——”他艰难的转过肥胖的身体，垂头看向沐菲身前的织锦地毯。一支玫瑰花形状的束发金环躺在那里，从中间整齐断裂。 原来刚才那声轻响，是她的束发金环被切断的声音。 沐菲扬眉看看珠串吊灯，“不知道他用的究竟是什么武器。一定改装过，不然不可能通过你这些人形探测器的检查。” “喂——”贾巴不满，“怎么能这样形容我美丽的收藏品？我是给她们加了点改装，可这是为了她们的安全着想，改装影响她们的美貌了么？” 沐菲微笑致歉，“对不起。她们确实都很美丽。不过——”她看着侍女们更换破碎的纱帐和珠帘，“你真的要为这么危险的人物牵线么？雷安·瑞博林，他是苏兰托反抗帝国殖民的死硬派，前任执政官的暗杀据说就是他策划的。这种人物……” 她再次皱皱眉，“虽然他失踪了两年多，但他从前的同伴并不一定像你说的那样已经背叛了他。据我所知，不管是莱特还是索尔，都没有放弃寻找他。如果他们见面之后决定汇合力量，恐怕……” “沐菲，你才来到苏兰托几个月，在这之前一直在联邦的核心，所以可能不太清楚这里的情况，” 贾巴喝一口侍女奉上的美酒，眯起眼睛，“你知道雷安·瑞博林为什么被称为‘永远有准备的雷安’么？” 他放下酒杯，“那是因为他每次出手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果刚才我没有答应他，或者，我假意答应他但却做了什么手脚——”他的目光投向那支从中间整齐切断的束发金环，“你不会想知道——不，也许你根本没机会知道他接下来会怎样报复。” “如果你出了事，我可没法向你父亲交代。”贾巴能看出这女孩依旧不以为然，但他不打算再多费唇舌，他见过许多像沐菲这样出身高贵自以为是的傻瓜青年，他们必须经历过血的洗礼才会聪明起来。 贾巴咂咂嘴，“亲爱的沐菲，你累了么？想去休息么？今天下午天商盟的其他代表会从苏兰托星域赶来，你一定想让他们看到你容光焕发的样子。” 沐菲知趣地站起身，“谢谢您的款待，我是该去休息了。我还想观赏自由市的日出呢。” 他望着沐菲逐渐消失在纱帐后的背影，再次举起酒杯。 一个蒙面侍卫不知何时站到了贾巴身侧，“大人，请原谅我们的无能，我们没能跟住他。” “算了吧，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们能跟住他。”贾巴放下酒杯，“我只希望他赶快离开。这个男人会带来血雨腥风。” 他沉默了一会儿吩咐，“去请阿什坦来，告诉他‘彗星来了’。” 没过太久，纱帐外的珠帘再次发出轻微的轻响，一个穿着和雷安所穿的白袍一样的高个子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贾巴现在看到这种白袍子就生气，他哼哼了两声让侍女给客人放好椅子，示意所有人离开。 但其实，作为在这片星域能和贾巴成为亲密盟友的自由商人，阿什坦的白袍子和之前那位不速之客的完全不是同一档次，阿什坦的白袍子交领和袖口上绣着繁复的金色花纹，袍子的布料是洁白的细纱棉，还用昂贵的香料熏香。 这位在自由市几乎能和贾巴平起平坐的大商人是以贩卖人口发家的，现在他是自由商人中最著名的奴隶贩子，不过，从外貌上看他一点也不像那种勾结海盗在偏僻星球上杀人掳掠的坏蛋。 他看起来更像一位睿智的学者，他大约四十五六岁年纪，带着点点银丝的黑发涂了发蜡，整整齐齐梳在脑后，棕褐色的皮肤十分光洁，只有额头眼角稍有皱纹。 他戴一副玳瑁圆框的眼镜，唇上留了修剪得非常整齐的短须，不像浑身披挂着亮闪闪的珠宝的贾巴，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饰物，只在左手中指佩戴一枚戒面刻着名字与符号，可以作为印鉴的厚重素金戒指。 阿什坦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抬眼看着贾巴。在这个时候突然把他叫过来，贾巴这蛤1蟆精一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非要立刻跟他商量，刚好，他也有消息要告诉他。 贾巴抓抓下巴，拿起酒杯喝一口才说，“阿什坦，刚才雷安·瑞博林来过了。” 阿什坦短暂的愣了愣，“他要你帮他联系他的同伙是么？” “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真是舒服！”贾巴叹息，“我已经答应他了，他看出沐菲这个蠢女人是我的贵客，用她威胁我！她差点被他杀了！” 阿什坦嗤笑一声，“她一定是在他有行动的时候躲在了你的身后才会被发现了！你的奴隶们可不敢这样……”他想到这里声音有些干哑，“这个人不简单。”他是知道贾巴这里的守卫有多严密的，一有异动，随时会被十五六支武器指着一秒钟之内打成蚂蜂窝，可就在这种情况下，那个男人还能胁迫贾巴。 “你说的就好像你当时在这里一样！”贾巴再次叹气，“更遗憾的是我发现沐菲并没有我们之前想象的那么能干。底下人告诉我有人在楼下出千闹事的时候我请她回避，可她却要留下看热闹，还说穿的和我的宝贝们一样就没人能看得出……唉，我觉得她父亲这次派她来简直是场灾难，我不觉得等会儿其他商盟的成员见到她之后会同意支持她父亲参选联邦的议会总长。” 阿什坦拉一拉自己的袍角，“她的父亲桃木扬在联邦议会的情况不太妙，所以才急于寻找新盟友。不过……”他凑近贾巴，低声说，“就在我来见你之前，我在联邦首都的小鸟送来了消息，联邦有几位大人物，想要联合起来推翻议会……” “什么？推翻议会？”贾巴杯中的酒洒了出来，他也压低声音，“那么……那一位是想要……” 阿什坦呵呵笑了，“是的。联邦和帝国进入战争状态已经太久了，久到战时法律为原本信奉民主和自由的联邦养出了一批近乎世袭的大官僚，现在他们和帝国的贵族也就是头衔上有些差别而已。” 贾巴也笑了，“这很好不是么？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他适当的帮助，让他……” 两人会心相视，一起低声说，“——称帝。” 阿什坦又问，“我很高兴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意见一致，那么，我们也已经决定向雷安·瑞博林示好了？” “那是当然的！”贾巴志得意满地说，“刚才我还有点犹豫，但得到你的消息后我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局面越混乱，对于我们就越有利，谁知道苏兰托不久后的政局会是什么样子呢？让我们先向叛军的首领示好吧。然后……嘿嘿。不管是谁在打仗，都需要补给资源啊，我想我们可以开始收购一些战略商品了。” “那当然，药品，食物，最新型的武器……这些我们都可以开始囤积。商盟的策略一向是无孔不入。我们要渗透一切我们可以渗透的组织，因为金子是没有国籍和立场的啊贾巴老兄！” 作为自由市最大的两个管理者，同时也是自由市所有生意中最大的收益者，贾巴和阿什坦的意见一致时，其他几位和他们共同掌握自由市的商人是不会有异议的。 这是由他们的实力决定的。 阿什坦贩卖奴隶，贾巴控制赌场，但这仅靠两项收入还不足以跻身于由自由商人组成的商盟权力中心。他们两个能够进入自由商盟的最上层，是因为他们还各自拥有几条在自由市附近的空间折叠通道。 帝国和联邦处于战争状态，但却还需要对方的一些物资，双方虽然经过政·府协商会互通有无，但是经由官方售出的这些物资价格不菲，这就促使了走私业的繁荣。 空间折叠通道技术在走私商人的大力支持下应运而生。 在三十多年前，自由市最早的人口是来自帝国和联邦的逃兵，附近的海盗，暂时找不到雇主或是信誉不佳的雇佣兵，逃犯，自由商人们为了走私盈利开辟的私人航路时看到了德梅尔这艘被遗弃在海拉外太空成为人造卫星的战舰。 以走私商人的独特眼光来看，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是块还没被发现的一块肥肉，是块埋在土里的金子。它所处的位置具有其他星球不具备的优越性，处于三不管地带，这意味着，不管是帝国还是联邦还是苏兰托，都没人能在这里收税！ 只要在它附近建立空间折叠通道，所有经过的船队所带的货物都得先给控制自由市的人抽一成，返航回来，再抽一份利润，可说是一本万利！ 最棒的是，这块肥肉没人能咬的下口。帝国鞭长莫及，想要长期控制自由市必须得在这附近驻兵，可海拉贫瘠的资源根本无法支持驻兵。联邦就更别提了，他们离得更远，也没有对苏兰托的名义控制权。 自由商盟的商人们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把这艘破战舰据为己有。他们自由而来自由而去，为了赚钱在这里聚散，路费、一切补给全是自负盈亏，维护必须运营的费用和日常秩序的雇佣兵都是由几个大商人凑份子，股份制，谁投入最多谁分得最多，之后有了进入自由市就得交钱的规矩，随着商业的繁荣，色博业、零售业也随之兴盛，商行越来越多，营业税，妓|院、赌|场、典当行、存储行收的保管费……让控制自由市的那群自由商人们赚得满盆满钵。 其中获利最丰的，就是阿什坦和贾巴这两个最先进驻自由市开辟私人航路的商人。 阿什坦接过贾巴递给他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我刚刚想到，你不觉得雷安出现的时机有点微妙么？新任执政官索罗特要送去帝都的岁贡在四周之前被劫了，所有押运的人都死掉了。” “确实。在苏兰托，有胆子和能力这么干的人不多啊！也许我们也能分一点执政官本来要送去帝都的黄金呢？”贾巴看向阁楼墙壁上被轻纱遮住的圆形小窗，“今天是自由市日出的日子啊，阿什坦。” “为了日出和黄金，干杯吧！” 27|致富小能手 当贾巴和阿什坦举杯时，在珍宝毗邻的一所公寓里，沐菲面若寒霜。 她坐在一张核桃木高背大椅子上，弹钢琴一样不断敲击着木椅扶手，她揉揉额头，皱眉问半跪在她面前的一个中年男子，“你是想让我接受这个解释——那几个蠢货用我们提供的武器，抢走了黄金，然后不见了，而由于你的无能，到现在也找不到这几个人？” “呃……”那中年男子脸色尴尬，“我们去接应他们的时候才发现……”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了！”沐菲不耐烦地挥挥手。 她闷闷呼吸了几次，“有任何能够把我们和失踪的黄金连在一起的线索和人么？处理掉！不用我告诉你怎么处理吧？” “是的小姐。”中年男子行了个礼，恭谨退下。 沐菲的侍女小声提醒她，“小姐，您要准备梳妆了么？”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摸摸自己的眉心，“嗯。日出后我要去见几个商盟的大商人。听说阿什坦大人昨天夜里已经从苏芳回到自由市了，但我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函，啊……” 看来，父亲的参选金空额要想别的办法了……她看向窗外依然漆黑的夜空。 在自由市的一间酒店里，艾丽也在等待日出。 清晨六点时雷安把她叫醒，吃了点早餐之后带她来到酒店的天台上。 成了海拉的卫星之后，在德梅尔上，要每四周才会看到一次日出。 可这宝贵的日出让艾丽十分失望。 没有雷安说过的各种颜色的彩霞，也没有像一个小圆球喷薄而出的太阳。 太阳露出一条细细的金色弧边，她还在等待呢，天已经亮了。整个日出的过程就像一个电灯泡在黑暗的房间里被按亮了一样。 而且，尽管有了日光，但天空并没有什么改变，依然是黑漆漆的，上面点缀着星辰。 “你还在期待什么啊傻瓜？”雷安揉揉艾丽的脑袋。 她轻轻叹息，“虽然理智想想也知道没有大气层的德梅尔是不可能有你说的那种‘日出’的，可还是觉得有点失望啊。” “没关系。下一次我们来，可以到海拉玩，在那里你一定能看到我所说的‘日出’的。” “嗯？”她的小脸一下子亮起来了，“下次卖了东西之后可以去海拉玩？” “可以啊！”雷安递给她一杯热可可，“用我们这次买的工具改装一下，我们建几个大殖民地，我们四周以后就可以再来卖一批能源块了。而且，你那些怪模怪样的小东西好像还挺受欢迎的嘛。” “哈哈哈！我们快发财了雷安！”艾丽立刻得意又开心，她高举双臂，“我成为这片星域里最大的能源供应商的日子就要到来了！” 从自由市返回所谓的b612星球的回程顺利而平淡。 飞船平稳着陆在地面风速八十公里的红色星球之后，艾丽迫不及待地抱着她在回程中改装好的“滑板车”跳下飞船，踩着这种由两个可以碾压过大多数地面障碍的大轮子和一块刚好够两个人前后站立的平板以及一根控制杆做成的“车”去她的殖民地视察。 这车还安装了驱动马达，遇到实在无法碾压的障碍物时，只要拉动推杆，就能从引擎里喷火，然后悬浮在地表六七十公分的高度以时速二十公里的速度前进。 艾丽做了两辆这样的车。灵感来自于在自由市见到的无人自驾机。 有了这样的代步工具，他们再把去主要几块殖民地种植园，往返速度比之前快得多了。 视察的结果和艾丽预想的一样，在他们离开的这一周里，很多球藻因为没有被及时收获，自动落果了。但是意外的是，落果萎缩干瘪时似乎释放出了很多热量。 “温度二十三度，湿度百分之四十五？空气里的含氧量也接近百分之二十……”艾丽打开头盔，拧开防护服手套，没错，这个废弃的船舱中的空气已经非常适宜居住了。 “雷安，我想，我们可以开始建‘温室’了！”艾丽雄心勃勃，右臂一挥，“还记得南半球那些废弃的大型战舰么？我要把它改造成自由市的样子！我们明天就去现场考察！” 这真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 雷安听艾丽解释完她的计划之后这么想。 艾丽打算用她在自由市换购的那批零件和智能芯片制造自动种植和收获系统，首先在几个小型农场试验，成功之后逐步将自动化推广普及到大大小小的殖民地。当然，这过程中还要不断扩张，开辟许多新的殖民地。再接下来，自然是用收获的能源到自由市购买更多更好的设备，投入到殖民地的种植事业中。 然后—— 最有气魄的部分来了—— 还记得艾丽曾经说过南半球有几艘废弃的帝国大战舰么？ 从外太空看到自由市的那一刻，艾丽就萌发了要在b612上建立自己的城市的想法。 比起自由市德梅尔，南半球那艘废弃的战舰还要大上很多，那是艘可容纳一万官兵的战舰！好吧，其实不算是“战舰”是补给舰，但是那艘舰内部的重力系统，和最重要的能源以及动力系统彻底完蛋，经过风沙不断侵蚀，有些外壳舱壁也需要修补。不过，有了现在的几所农场提供源源不断的能源和粮食，艾丽有信心修复这艘大型战舰上的能源系统的一部分，再进行一些改装，再把绿藻球和各种藻类搬过去大肆种植，最终，将这艘战舰残骸改建成一个能源、氧气能够自给自足自我循环的密封小城市。 小城市建成之后再逐区进行改建，在密封的战舰舱内建成一个个绿藻农场。 “哈哈哈哈！如此一来，过不了多久，我不就成了这片星域里拥有最大能源基地，控制帝国兴衰命运的人了么？哈哈哈！”艾丽抱着防护服头盔狂妄大笑，“哼哼，到了那个时候，什么tx301啊，tq55啊，这些人形开山怪一样来一打！排成队轮换工作！” “这话从一个连防护服都是不久前从别人尸体上剥下来的人嘴里说出还真的挺有说服力呢。”雷安摸摸艾丽的脑袋微笑。 她拍掉他的手，严肃下令，“废话少说！我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建设吧！” 怀着雄心的艾丽真的立刻就开始了她的伟业。 把废弃大战舰建成一个能源、氧气自给自足自我循环的体系，这实在不是一个能在短期内完成的计划，当年自由市被弄成人造卫星，继而建成自由市，可是有许多逃兵和流浪平民、自由商人甚至是努力经过二三十年共同努力的结果。 不过，艾丽给雷安鼓气，“我们的城市不需要那么多功能啊，而且我们也不需要把所有的舱房都改造，我们只需要一间睡觉的房间就可以了，其他地方可以一块一块变成农场嘛。哦对了，以后我们还可以试着弄点土壤呀，海水呀什么的，土壤可以用来种树，海水可以用来建个游泳池！最棒的是，以后城市建成了，我们就不用一直去寻找殖民地了！” “哦不不，我们建好了这座城市之后，再开发其他的大型战舰残骸，建成许多许多城市！然后我就会有许多许多农场，许多许多能源！还有数不清的钱和奶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丽越说越兴奋，两眼放光，双颊潮红。 当天晚上她就做了几个声纳仪探测器，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她带着雷安乘着飞船飞到了南半球她所说的那艘废弃战舰进行实地勘测。 雷安只在往返自由市时飞船起降的时候看到过这个小星球的南半球，从高空看去，和北半球区别不大，只是地势略微平缓，现在近地观察，才知道平缓的地势是因为南半球堆积的都是大中型战舰。 如果说北半球是各式中小战舰的乱葬岗，那么，南半球就是帝国舰队大中型战舰的集体公墓。 艾丽和雷安把飞船降落在一众肠穿肚烂的战舰中看起来较为完整的一艘战舰上。 “你来之前的两个冬天，我都会用飞船把救生舱拖到这里。”艾丽检查手里的装备，她递给雷安一个连接好声纳探测器的显示屏，“这艘船是最完整的，虽然能源系统坏了，但其实内部的密封系统还不错。走吧。” “走吧。”雷安和艾丽走出飞船，头盔立刻被棕红色的砂砾噼噼啪啪打着。南半球的风速在这个季节似乎比北半球更高。 艾丽领着他从一个破洞钻进战舰，雷安按亮头盔上的远探照灯打量四周，“这个洞必须得快点补好。” “嗯。其实战舰停机坪下面的舱门是可以用的。我们先看看船内部的样子吧，我上次来……呃，应该已经过了一年零三个月了。” “希望没有恶化。” “嗯。” 他们说着走向战舰的中心舰桥。 到了舰桥的总控制室，雷安卸下他拖着的能源块，艾丽接驳好能源中枢，连上新的能源，照明线路在两三秒后恢复了。不过，很多照明设备已经老化得可怜，忽闪了几下噗噗噗连续爆掉了不少。 艾丽觉得这情景挺好笑，哈哈笑了一会儿把总控制电脑找到了，电脑的记忆主板早就被拆掉了，能看得出，这片战舰公墓里的战舰都是战争初期被击毁的，弃置时曾做过标准的程序，取走了一切可能泄露帝*方秘密的东西，但那时战争资源还很充足，也没人想到这场仗会打上那么久，所以船上的贵重金属，基本设备等等并没有被拆走。 艾丽对这一点很满意。 她和雷安分头去战舰两侧，检查战舰内部的通道和弹仓。 她做了许多个会不停滚动的小球，遥控着它们在通道里滚来滚去，把通道内的地形传回给声纳探测器。 和自由市德梅尔一样，帝国的大型、中型战舰的布局其实类似，同级战舰的布局则是一样的，所有只要记住了这个图，以后在大中型战舰里就不会迷路。当然了，不能排除这些战舰有部分内部坍塌。 进行探测的目的就是想要查看这些通道，弹道，和战舰主干道有没有坍塌。 参观过自由市之后，艾丽后知后觉发现废弃战舰的旧弹仓其实非常适合做种植球藻的场地。它们通常呈六边形，通风又保温，彼此之间还由弹道连接，如果成功改造成农场，不管是收集能源还是粮食都非常方便。 探测的结果令艾丽非常满意。 这艘战舰退役的最主要原因是位于战舰底部的重力系统被摧毁了，但这完全不影响艾丽的大计划，她从来也没打算把这个战舰再开上天。 遥控召回了所有的探测小球，艾丽拿到了整艘战舰的主要地图。雷安拆卸了一些密封性能不错的材料把他们进入战舰的那个破洞修补好，和艾丽返回“宗主国”。 “我现在完全能够体会到狮心大帝时代的探险者发现新大陆的心情了！”艾丽乐呵呵的看着显示屏上的地图，把它们一一排好聚合在一起，“雷安，等着看吧，我就要成为这片星域最大的能源供应商了！” “不是说好要成为控制帝国兴衰命运的人的么？”雷安揉揉酸痛的肩膀，“我说，我们下次去自由市直接买一些设备吧？你的那些小机器卖得不错，你应该多制作一些这种东西啊，至于什么tx301人形开山怪人形挖掘机之类的，直接买比改装省时间，你知道什么是机会成本么？” “嗯？”艾丽睁大眼睛，“你是说我应该把时间多花在动脑筋上？” “对呀，你花五个小时做的小机器能卖两千帝国币，而你花五十个小时收集的能源块，只能……呃，你知道。” “我明白了，”艾丽立刻决定，“下次去自由市就买两个tx301，还有那种在易购行看到的小机器人也买一个，买回来我们把它改装成能去收获球藻和能源块的。” 雷安暗中满足叹息。他终于摆脱繁重又无聊的体力活了。 老实说，除了最初来到这星球的时候是被生存所迫，不劳动就要挨饿，后来食物和能源丰富之后他就开始不那么喜欢体力劳动了。 不过，接下来的几周，雷安还是在艾丽的指挥下继续干着体力活。 有三个中小型战舰改造的殖民地装上了艾丽制作的自动种植收获系统，初步效果好得超乎他们的预期，那批赠送的储能块盒子在一周之内就装满了。接下来的几周，艾丽不断改进系统，雷安则负责用各种他们从前收集的材料制作储能盒子再把它们安装在殖民地农场。 农场产量提高了，雷安的体力劳动比以前还繁重了。 为了方便工作，在第二周的时候艾丽和雷安搬了一张从海盗们飞船上拆下来的床去其中一个殖民地，将那里建成了临时基地。 第三周结束时，雷安一见到制作储能块盒子的材料就想吐了。 艾丽看到准备好的能源块已经快要堆满飞船船舱了，宣布收集能源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她大略估算了一下，卖掉这批能源块后她会有将近五千帝国币。 所以，接下来的工作，是把龟壳重新修补起来，作为独立工坊，以后制作改装的工作就在那里进行，反正都有现成的小温室和厕所了，饿了渴了可以就地取材抓几个球藻吃，氧气循环系统也是现成的，只要修一修就好了。 雷安懊恼的看着被海盗们弄的残破不堪的龟壳，默默叹息。艾丽还真是个恋旧的人啊，这龟壳在被海盗袭击的时候轰的不说千疮百孔吧，也是找不到任何一块没有弹孔的墙壁了。当时急着要去自由市就没怎么修理，只是拿出了所有有点价值的东西，再找了些平时收集的材料板胡乱钉在外壳上了。现在又得用心翻修。但是也确实应该把睡觉的地方和切割、焊接、打磨工具的地方分开。 总之，这一周雷安就在摸鱼和盘算着怎么和他的同伙见面中度过了。而工作狂艾丽竟然还在雷安的指点下制作了一批不怎么费时间但成品效果相当好的小机器，还用上次改装镭光武器的骨料的边角料做了些信息存储器准备拿去卖。 她上次几乎是半卖半送的放在易购行的那批小机器竟然出乎意外的受欢迎，于是这次专门制作了几种雷安认为会畅销的东西，又选了几件她觉得她改装得很有艺术性自己留着也没什么大用处的小机器搬上了飞船，乐呵呵做着发财梦开动飞船飞向自由市了。 28|再来自由市 第二次来到自由市，艾丽已经不觉得自己是菜鸟了。 她轻车熟路的等待空管通知，着陆，带着货物入关，甚至还财大气粗的租了台自动驾驶机载着货物飞到了中心商业区。 艾丽直接去了上次收购她的小机器的商店。因为上次被克扣了应得的报酬，艾丽十分厌恶那家收购储能块的店，宁愿以稍微低一点的价格把储能块卖给这家易购行。 那家叫“丰产”的易购行店员正盼着艾丽赶快来呢，她上次放拿来的那几台小机器还挺受欢迎的，一周之内就全卖完了，还有一批顾客留了联络方式等着新货呢。 艾丽被当面告知自己用各种回收废料改装制作的机器很受欢迎，立刻转过脸看着雷安，洋洋得意。 雷安看她这副狂甩尾巴等着表扬的样子，忍不住笑一下拍拍她的脑袋。 “那么，我们就还按上次的价格收购了？”店员笑眯眯的问。 艾丽刚“嗯”了一下，就被雷安笑眯眯的打断，“那可不行。其实上次我们也是以几乎低于成本的价格卖的，为的就是想要打开销路，你也看出来了，我们的这些机器不仅外型独特新奇绝无仅有，而且耗能非常低，节省能源，这些可都是纯手工制作的，和那些在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东西可不一样。就算是拿到帝都或者联邦首都，也会是受欢迎的产品，不，这些简直已经是艺术品了！” 艾丽呆住。 什么成本啊？ 她做的这些小机器，材料全是从残破的飞船战舰上找来的，不过——她转念一想，雷安说时间也是一种成本。于是她不吭声，用热切的期待目光看着店员。 接待他们的店员是个年轻姑娘，自从雷安露出半截脸之后她就一直脸红红的，不管他说什么都微笑着轻轻点头表示赞同，等她听到雷安提出的新价格之后，愣了几秒钟才“嗯？”一声，然后结结巴巴的，“这、这个价格和上次的价格也差太远了！我、我我不能做决定，我去找店长来。” 最后，雷安和店长达成协议，今后艾丽制作的所有小机器都只能卖给他们一家，但价格是原先价格的一倍还多。 此外，今后他们制作的储能块也全都卖给丰产，由丰产提供的统一储能盒。 拿着一大堆帝国币和几张存放货币的储值卡，雷安和艾丽离开了丰产住进一间不起眼的中档酒店。 “你要这样看着我看到什么时候？”雷安取出上次买的白色长袍，脱掉防护服。 从离开丰产易购行，直到走进酒店房间，艾丽的那张小脸上一直保持着惊奇而崇拜的表情，仰望着雷安。 她接过袍子，还是保持着那个让雷安已经暗暗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小声喃喃，“真没想到你还会商业谈判啊！” “什么商业谈判！那只是很普通的常识。”雷安转过身换衣服。 “怎么不是啊？”艾丽不服气的大叫，“不仅使用了客观数据，还利用外表上的优势迷惑、动摇对方的心理，使对方这种奸商都产生了‘利他’心理……” 没等她说完，雷安已经抓起袍子罩在了艾丽头上。 这可恶的家伙！这不是在用非常严肃正经的口气暗示他在出卖色相么？为什么突然好想打她？！ 雷安一边郁闷一边把袍子往艾丽身上套。 艾丽咕咕笑着，不轻不重反抗他。 他也笑了，伸手轻轻抓在她两肋上，她立刻哈哈笑着夹紧双臂，也去抓他。 两人笑闹着扭在一起，艾丽突然猛一用力，把雷安推到在地上，她也被他带倒，趴在他身上。 他们又笑了一会儿，艾丽突然沉默，她看着雷安，一向单纯的眼神里多了点让他心跳极速加快的东西，她犹豫不决地，一寸一寸，慢慢向他靠近，当她的温暖的呼吸足以擦到他的脸庞时，她猛地闭紧眼睛，就像要突破某种看不到的屏障一样向他俯冲。 仓促间雷安只来得及向左迅速转头，就听到“砰”一声闷响，艾丽的额头擦着他的耳朵撞在地板上。 “哈哈哈哈！”雷安大笑着坐起来，把艾丽也扶起来，只见她的脑门正中有一块圆圆的红印。虽然房间的地板铺着地毯，但显然她刚才用了十足的力气。 “你是想干什么？用头攻击我么？”雷安捧着她的脸笑嘻嘻问，他刚想揉揉艾丽红肿的脑门，她一把推开他垂着头走到了房间的一角，对着墙壁坐下，把头搁在抱拢的膝盖上藏起来。 雷安没敢再笑，他走到缩成胎儿状的艾丽身后，迟疑了一会儿才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尽管艾丽不声不响的，但是他知道她默默哭了。真是个哭包。 据说，天然的金发每根发丝粗细仅是深色发丝的三分之一，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她的头发才特别柔软吧？像小动物的绒毛一样。 他的指尖顺着她光滑的发丝滑到她拱起的颈骨上，他还记得那时候她瘦得像只没毛的小鸟，背对他说话时这里的皮肤会轻微移动，还有她的后背，她受伤时他帮她擦背…… 雷安轻轻叹息一声，展开双臂把艾丽的后背抱在怀里。 她起初还赌气似的把自己抱得更紧一点，把脸藏起来，可没多久就把身体转过来一点，又过了一会儿，她又转过来一点，最后终于歪着头靠在他胸口。 雷安一垂眸就能看见她抿得紧紧的双唇，偶尔颤动的金色睫毛，还有，仍旧微微蹙起的细长眉毛。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雷安问她，“你饿了么？” 她不出声，点点头。 “那我们出去吃饭？” 她又轻轻点点头。 虽然顺毛了之后艾丽没那么不开心了，但依然情绪不高，整个晚上都闷闷不乐。连到冰淇淋店里品尝各种不同口味的冰淇淋这种来之前发了宏愿的成就达成了都没能让她高兴起来。 雷安看着她，默默在心里说，我不是不想，可是只要我一开始，就无法停止。 但我现在连能不能和你一起看到明天的日出都不确定。 和你一样，我也会害怕。 凌晨。 珍宝赌场。 这次雷安直接被带到了第二层。 出乎意料的，一层层烟雾似的紫灰色轻纱和闪烁暗光的珠串吊灯，还有那群美人都不见了，整个二层阁楼只有一张宽大的椅子，上面坐着胖如蛤、蟆精的贾巴。 “我想见的人呢？”雷安直奔主题。 贾巴挥挥手，“请你为我想想吧，雷安，我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可以的话谁都不想得罪，也谁都得罪不起，所以，待会儿你们在这见面，如果意见不合，请别在这儿打起来好么？” 雷安笑笑，“怎么会。不管是索尔还是莱特不都宣称不伤害无辜平民么？我也一样。你的漂亮纱帐和美人即使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损伤。”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 贾巴露个满意的笑容，“祝你好运。” 他的两个随从搬着那张宽大的椅子跟在他身后从阁楼角落的一扇门离开了。 也许只等待了几分钟，但对雷安来说，他觉得自己在这空荡荡阁楼站了很久。 楼下赌客们赢钱时发出的欢呼让他有些恍惚。 “真的是你？” 雷安听到这个曾经熟悉的声音，缓缓转身。 是索尔。 那个高大的男子一边跑向雷安一边摘掉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头火红的短发，他紧紧拥抱雷安一下，“我还以为你死了。” “他怎么可能会死！”另一个穿着白色长袍体型修长的男人从贾巴刚才离开的那扇门里走出来。 “莱特。”雷安对他微笑。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从来没怀疑过。”莱特这么说着瞪了索尔一眼。 雷安觉得两年没见，莱特似乎老了很多，才三十出头的他，头发已经变成灰白，面相仍是一向来的严肃，可是多了些愁苦，眼角和嘴角的纹路比从前更深了些，倒是茶色的双眼依旧闪着冷峻的光。 他也仔细打量雷安，“你这两年在干什么？看起来精神倒不错。怎么这么久才和我们联系？你现在……” “好了先别说这些，我们快点离开这里。”索尔拍拍雷安的肩膀。 “我们为什么要快点离开这里？”莱特斜睨索尔一眼，“自由商盟在苏兰托星域最有势力的商人贾巴的老巢——珍宝赌场，不正是这时候这一片最安全的地方么？”他轻哼一声，“我可不想跟着叛徒去所谓‘更安全’的地方。” “你这是什么意思？”索尔怒不可遏。 “刚见面就吵得这么凶啊，”雷安笑了，“看来贾巴说得都是真的。抵抗军已经四分五裂，用不着帝国派龙骑机兵队来就会窝里斗到死光光。” 索尔低下头，莱特悻悻冷哼一声。 “我的事可以等一下再说，先告诉我，情况怎么样？我们还剩多少人？钱和武器呢？”雷安直接坐在地板上，“还有，莱特说得没错，珍宝赌场现在确实是自由市最安全的地方，没看到老贾巴为了怕我们见面后打起来把他的宝贝都收起来了么？珍宝赌场是他很重要的生意，他还想让赌场生意兴旺就不会告密给帝国的人让他们来他的地盘抓人。” 而且，为了防止你们任何一方有异动，很可能楼下的赌客有一大部分都是他安排的人，当然，你们两个也不会蠢到真的单刀赴会。只有在这里，真正是孤家寡人的我才是安全的。 莱特从怀里取出一个阅读板递给他，“两年前我们刺杀执政官成功，本来可以借这个机会消灭帝国在苏兰托几个要塞的兵力，但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会在返回的路上被伏击，一失踪就是两年多，”他苦笑着看向雷安，“你现在应该知道是谁出卖了你吧？” 雷安垂眸，“是梅梅。” 索尔愤愤不平，“你还叫她梅梅？！” “那叫什么？梅瑞尔·特勒宾女侯爵大人？”雷安不怒反笑，“不管叫什么都好，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谁不就行了。” 莱特点头，“没错。看来你一直在默默关注着苏兰托的消息呢。” “啊，这倒没有，我大约四周之前才在自由市看到信息。” 索尔和莱特对视一眼，“什么？那你之前在哪里？” 雷安抓抓头，“一个没有星际通讯设备的星球。好了，莱特你继续说。” “总之，梅梅和她的父亲早就暗中投靠了帝国，在你消失的这段时间里，由他们牵线，威逼利诱之下一大批原先暗中支持我们的旧贵族都先后投靠帝国了，我们失去了这些人提供的资源，只能一直被跟在屁股后面打着跑，从前的基地和暗哨有很多不能再用了，约有六成以上的士兵现在都暗中活动，只定期汇报自己的行踪。随时可以用的兵力……我这里有一千多人。”他看向索尔，“我猜你的应该也差不多。” “嗯。”索尔点头，他取出一个小存储器递给雷安，“收好，这是我那儿的兵力布置，人员名单，还有一些物资存储的地图。” 莱特看他一眼，“这么说，你还是和我们一伙的？” “切！”索尔蔑视他，“我和雷安是一伙的。” 莱特没理会索尔，他对雷安说，“对了，梅梅的父亲一周前死了，旧伤复发，病死的。帝国执政官已经宣布由她继承她父亲的爵位。” “哦，那她现在是梅瑞尔·特勒宾女公爵大人了。”雷安快速翻看着莱特给他的阅读板上的资料，漫不经心的说。 “是的。现在，只等帝国皇帝送来敕封令，她就会成为帝国在苏兰托的代理人了，权力只在执政官之下。”莱特用肘碰碰还在快速翻阅资料的雷安，“如果我是帝国皇帝，为了让帝国在苏兰托的统治更加名正言顺，就会赶快派个帝国贵族和她政治联姻……” 雷安把阅读板关掉，“不管是谁，只要是在阻碍苏兰托重获自由，就是我的敌人。”他拿出两个表面凹凸不平的小圆球，“你们之间应该能够很容易联络到对方吧？这里存的地图是一部分从前我父亲藏匿起来的资源，有药品，武器，还有一些已经铸成帝国金币的黄金，分别存在苏兰托星域的九个地方。你们商量着分配。按照莱特的资料来看，你们两个都要穷得吃不起饭了。记住地图，存储器打开三分钟之后里面的数据会自动开始销毁。” 索尔接过其中一个圆球，看了半天，“这东西是存储器？” 莱特倒很直接把他拿到的圆球连在一个阅读板上了，“做这个东西的人也太会省能源了，阅读板自动变成节能模式了。” 雷安微微一笑。 就算他们之中有叛徒，至少为了更多他父亲从前藏起来的黄金，暂时不会对他有什么行动。 索尔还在琢磨这个怪模怪样的小存储器怎么用的时候，莱特微微皱眉问雷安，“做出这个存储器的人是个女人？” “嗯？”雷安一愣，但马上又神情自若，“什么？” “嘿嘿……”莱特半眯着眼睛打量他，“你这段日子都和她在一起？”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站起来拍拍袍角，“我要走了。” “这么快？” “你还没有讲你失踪以后的事呢！”莱特和索尔一起站起来。 “我们要怎么和你联络？” “你不打算和我们走么？” 雷安看看阁楼的小窗户，“下次自由市日出的时候，我会在b区的汇通典当留消息。聚会地点临时再决定吧。哦，对了，赛弗还住在海拉么？” 索尔没好气的回答，“那个疯子还能去别的地方么？他当然还住在海拉的沙海绿洲附近的一个小岛上。” “做着那些毫无意义的研究，靠给各种各样的人物当私医为生。”莱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补充，“和从前一样，和他的‘爱侣’茉莉一起。” 雷安哑然失笑，“果然还是这样啊。” “你找他？”莱特问。 雷安短暂的沉默，“我有个朋友……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我想让赛弗……” 莱特露出震惊的表情，“哦天哪你这两年多是和一个失忆了的女人住在一起！难怪一直没人联系帝国执政官举报你的行踪！你是不是趁人家失忆了就欺骗人家说是她的家人？嘿，亏我还以为你这两年一直在受苦，看来你过得很不错嘛。”他说着抱起双臂斜视雷安一眼。 “……”雷安简直想要揍人了，他长长吁口气才说，“真相是我被梅梅亲手捅了一刀暗算了之后藏进一艘货船里，那里有放了很多空置的有机维生舱，多亏了维生装置我才没失血过多死掉，当然，我也昏迷了很久。当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十七个月之后，而且——”他无奈的笑笑，“我发现我被当作二手的智能人造人卖掉了。” “呃……什么？”这发展和莱特的想象差得太多了。 “哈哈哈哈！”索尔则爆发出一阵大笑。 “然后，我接受了新主人的‘重启’密码被激活，接下来一直为了填饱肚子在一个荒芜的类地小行星上辛勤劳动，搜集尸体种蘑菇，再用尸体种出的蘑菇填饱肚子，直到今天才攒够钱来自由市找你们。总之，就是这样。” 再没别的什么会比被当作二手智能人卖掉什么的更可笑了吧，雷安想，嗯，不一定呢，买他的主人最初穷得连一条内裤都没有——这个好像比他被卖掉还要可笑。哦，还有，他的主人好像一直以为他从前是从事x服务的智能人。哦哦，还有，最初，为了给种的球藻提供急需的养分，他还得剃掉头发和眉毛当培养基呢。 唉，算了…… “喂，你们两个不是应该很忙么？快回你们的地盘吧！”雷安不再理会笑得像傻瓜的那两人，挥挥手想要离开。 “哦哦，我本来还想问你，”莱特抹抹眼角渗出的眼泪，“奥古送往帝都的那批黄金是不是你给劫的，但是现在看来不可能是你干的了。” 雷安闻言立刻笑得高深莫测，“呵呵，执政官的岁贡确实不是我劫的，但是那批黄金现在在我手上。好了，我赶时间去看日出。再见了两位。”他说着就走了，连回头告别都没有。 莱特和索尔愣了几秒钟，面面相觑。 “那批黄金在他手里？怎么可能？”索尔十分不解，“他不是最近才凑够来自由市的路费的么？” 莱特望着雷安离开时推开的那扇门，倒很平静，“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黑吃黑的事情了。不过……这次确实有点意外。” “喂，你从刚才开始好像已经意外了很多次了吧？” “哼，”莱特斜眼看着索尔轻蔑一笑，“对你来说，雷安还活着才是今晚最大的意外吧？” 这话一出，两人之间的空气像是冷得可以结冰。 “看好你的手下吧，每次都要我出面调停，安抚被抢了的平民维护抵抗军的名誉，我很为难的。”索尔也是一脸不屑。 莱特冷淡的扫了索尔两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这么好心的话，地图里一共有九个资源库，你让给我一个啊。” “我的人比你多！我为什么要让？” “你的实际士兵才多少？比我的少吧？难道那些不能打仗的老弱妇孺也需要武器？” “武器你可以多拿一点，物资我们平分。” “不能打仗的人也需要资源？” “士兵也有亲人！他们的亲人难道不是我们的同胞？不该受我们保护？” 这两人并不知道，雷安走的时候在门口放置了一个小通讯器。 听到他们的争吵，他苦笑着把耳朵里的接收器扔下自动驾驶机。 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快点看到艾丽。 29|因为我害羞 扔掉窃听器的雷安不知道莱特和索尔最后达成协定之后又八卦了他好一会儿。 “看到他对梅梅的态度我就放心了。”莱特微笑着收好自己的阅读板。 索尔难得的和他一致，他点点头之后又有点犹疑，“你觉得，他见到梅梅的时候真能像他说的那样理智么？他和她可是一起长大的。” 莱特再次对索尔露出蔑视的表情，“你这蠢蛋难道就没看出来他已经不喜欢她了么？梅梅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曾经认识的人，而已。” “你是说……他已经——忘记她了？”索尔依旧有点不敢相信。 莱特嗤笑一声，“你还没看出来啊？他爱上别人了！” “啊？” “……跟蠢蛋没话好说。”没什么比新恋情能更快的让一个人将旧情人视同陌路了。 “你，滚。” 莱特走出珍宝赌场时心情愉悦极了。 雷安终于出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梅梅，你等着吧，你欠的债很快会还回来的。还带着利息。 自由市的夜色真是不错。 他微笑着跳上一架自动驾驶机，向豪宅区的某座别墅飞去。 雷安回到他和艾丽住的酒店时是凌晨三点二十五分。 艾丽抱着被子睡得正熟。 也难怪，冬穆酒的冰淇淋吃多了嘛。那种冰淇淋球的酒精含量可是45%，对于常喝酒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艾丽只在狮心大帝的历史小说里见过酒精。 他静静在她身边躺下。 索尔和莱特也许都仍然是他的战友和可靠的伙伴，也有可能，他们见到他后所表露出来的只是伪装。为了不打草惊蛇而暂时欺骗他。 毕竟，连梅梅都能背叛他。 现在他想起她，不再觉得愤恨，而是淡淡的惋惜。这么多年的情谊，忽然一下子就消失了。他甚至有点好奇，下一次他见到她的时候会是什么感受。 奇怪。 好像只要和艾丽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觉得内心平静安稳。 他微微侧头，她似乎是在睡梦之中感到有点冷似的向他偎蹭过来，毛绒绒的脑袋很快蹭到他的下巴和肩颈之间。他轻轻用手指戳戳她的脸蛋，她揪着枕头一角模糊梦呓了一句，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继续睡得香甜。 这次，雷安终于没有再拒绝她的亲近，他把下颌抵在她头顶，呼吸吹乱了她头顶翘起的发丝。 也许让他觉得安心舒适的，是艾丽身上这种有点像香草冰淇淋的气味？又不完全像香草冰淇淋，更有点像刚吃完奶没抹嘴的小孩儿身上的味儿。 他安然入睡之时不自觉的抱紧她。 艾丽醒来时天色还是和她入睡时一样，所以有一瞬间她有点茫然，然后发现雷安不仅仅是像平时那样睡在她旁边，他的左臂搭在她腰上，仿佛是在环抱着她。一直以来被他刻意放置的那道隐形屏障被他收起了。 这罕见的主动亲密让她惊讶又暗暗欣喜。不知为什么，她很快又觉得有一点点不适。心跳开始加速，好像还有点热，手心渐渐有小汗珠渗出。简直可以说是“难受”。 可这种从来没出现过的难受又是快乐的。这快乐的程度是收获到球藻时的快乐远远不能比拟的。 突然间她害怕这这罕见的快乐会在雷安醒来的那一刻消失不见，这担心让她不敢动，可一生出这想法，她又立刻想要趁他没醒时用指尖碰碰他的睫毛，眉梢，或者，像他那时候那样，把嘴唇贴在他眼睛下方。 这些幻想大大加剧她此刻所感受到的那种“有点难受的快乐”，她的心脏猛烈跳动，肚子里有种类似突然失重时的感觉，让她不可自抑轻颤。 就在艾丽犹豫着到底要怎么做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像是突然被按亮了一盏灯，一个明亮的光圈骤然出现，雷安的眼皮动了动，被这人造行星上稍纵即逝的日出唤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仰着脸盯着他的艾丽，她两颊像涂了胭脂那么红，清澈的眼眸似乎直接连着心底，在他凝视她的时候，她的喉咙甚至轻轻动了动，吞咽了一下。 这样直白单纯到毫无掩饰的渴望让他暂时无法做出理智时应有的回避，或者说，她这样的神情，在他尚未完全清醒时直接刺激到了他内心一直竭力隐藏克制的某些东西。 他像受了蛊惑一样缓缓靠近她，在鼻尖碰到她的鼻尖那一刻才猛然清醒过来。 可有些东西，一旦放出就难以收回。 于是，雷安迟疑了短暂的一秒之后，退而求其次，把自己一侧脸颊贴在艾丽的脸颊上，双臂拥住她的肩背。 他以为自己这样已经给他和她制定了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但忽然间发现他的腰腹和她靠得更近，他的身体在清晨和她的体温和气息下有自己的想法。 艾丽很快也懵懂发觉了，他能感觉到她像是要踮起脚和他平视一样蹭着他的身体要转起头，也许是要问些什么。 “别动。”雷安赶快在她耳边小声说。 她颤抖一下，耳朵几乎一瞬间就变红了。 鬼使神差的，雷安含住她红红的耳廓轻轻咬了一下。 艾丽像被吓了一跳，惊慌的小声“啊”了一声。 发现自己干了什么的雷安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大骂自己，舌尖就顺着她的耳廓滑到她的小巧耳垂上舔了舔。 他怀里的少女轻微挣扎一下，“嗯嗯”了几声，就像是极痒难耐又不敢动似的。 她挨着他的那侧脸颊一瞬间变得滚烫。 雷安现在终于可以大骂自己混蛋了，他想起来刚才正是他告诉艾丽不要动的。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在哪本下流杂志上也没看到过这一手的艾丽确实懵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耳朵还有这种用处……么？么？么？ 雷安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无法解释，最后，他趴在艾丽颈窝笑了。 他亲亲她鬓角绒绒的碎发，抓起她的一只小手，把她的指尖放在他的鼻尖上蹭一蹭。 她终于可以侧过头看着他，看到他一直在微笑，她眸子转了转问，“我现在可以动了么？” “嗯……”他松开她一点，可仍然抱着她，“对不起，没让你看到日出。” 自由市的日出稍纵即逝，这时已经结束了。 艾丽试探着把双手环在他颈项上，等了一会儿，看他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才把头靠在他胸口，她的声音微不可闻，“这是我看过的最好的日出。” 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雷安的态度忽然间有了转变，但是这样的转变让她欣喜快乐。心口好像满满的，都快要溢出来来了，又像有一朵小火苗，一跳一跳的，暖洋洋的。 两人相拥而卧了许久，艾丽微微叹口气，“不知道我们的星球什么时候能看到日出……要有日出首先得有够厚的大气层……”她惆怅一下又问雷安，“我们今天干什么？” “你不是说要买植物的种子么？” “还有蛋！我要养鸡。”自从吃了煎蛋之后，艾丽最喜欢的动物从牛变成了鸡。这种能产生高质量的蛋白质营养又不需要太多空间和粮食的动物最可爱了！ “买鸡的话你还得先买一大堆药品，有很多病菌是鸡携带又能传染给人的……”雷安说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艾丽，你注射过疫苗么？” 一直生活在连霉菌都长不出的星球，就像生活在无菌室里，在别的星球上微不足道的细菌有可能对她而言是致命的。 果然，她皱皱眉，茫然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知道。没有印象。” “唉，总之，启程去海拉之前先注射一些疫苗吧。” 植物的种子，常用药品和能孵出小鸡的鸡蛋或者是能生出鸡蛋的鸡，这些东西在自由市倒成了稀罕的商品。 不久前还穷得只有一件衣服穿的艾丽当然想都不会想要付额外的钱去买这些在海拉非常普通的商品，她打算在海拉游玩的时候把这些东西一起买了。 在自由市海关的医疗中心里，艾丽注射了一剂防治海拉星球上常见病的综合疫苗，又买了一大堆药品。 医疗中心的人告诉她，疫苗注射之后要24小时候才能起作用，劝她在自由市多停留一天，可艾丽急着去买种子和这世上最可爱的动物的蛋呢，哪里愿意等。 如果轨道合适的话，从自由市飞到到海拉最近的绿洲只需要四五个小时，飞行开始后艾丽一直又有点害怕又几乎是在期盼着，不知道雷安会不会再像早上那样。要两个人相处四五个个小时呢。然后又想到，那回到他们的星球之后，不是等于一直是在独处么？ 她右边那只耳朵直到现在还比左边的烫呢。 她抓抓耳朵，脸又红了，又觉得人体真是奇妙，上帝那家伙设计人体的时候一定是喝醉了，怎么乱连神经线呢？这种设计根本不符合逻辑嘛！ 不过，雷安倒一直没有再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这让艾丽微微放心的同时又有点失望。 午饭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 “嗯？” 艾丽的脸迅速变红，“早上……你……你……” “什么？”雷安一脸正直看着她，明知故问。 她垂下头不敢直视他，抓抓耳朵，又抓抓耳朵，脸越来越红。 他一手拿起水杯，一手托腮笑，“你要问什么啊？” 她干脆把面前的盘子向前一推趴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你那时候……叫我，叫我别动……嗯……为什么？” “哦，那个啊，”他平静喝口水，“因为我害羞啊。” “害羞？”艾丽抬起头。 害羞？害羞是什么啊！ 没等她再问，雷安站起身，“快点吃完，我们得准备着陆了。” 30|买买买 海拉，这颗有大片蓝色海洋和金色沙漠的星球，只有在极近的太空才能看到为数不多的绿洲点缀在金色沙漠之中。 雷安说，几乎没有地面河流的海拉只有旱季和雨季。旱季无风，天气晴朗而干燥。小一点的绿洲和地下水形成的湖泊都会渐渐干枯消失，在雨季，阴雨连绵，有时会十几天连续下雨。雨水滋润大地，被沙子过滤后流入地下河，雨停了之后就会有新的绿洲和湖泊出现。 为了防止宝贵的土壤流失，绿洲的居民会在绿洲边缘种上一种形似巨大蘑菇的仙人掌类植物，这种最高时可以长到四五米高的植物俗称面包树，在雨季到来时，藏于地下的发达根系会牢牢抓住土壤和养分，旱季的时候就会开花结果，花和果实都可以食用，还有，不仅花产蜜，植物叶片下面也会产白色的糖霜，诱惑小昆虫帮助传粉。 “啊，要是我们的星球上也能种这样的树就好了！”艾丽趴在舷窗上看着金色沙海中的一块绿色，悠然神往，不过，想也知道，他们的星球那个鬼样子，不说有没有地下水了，时速80公里的风也会把十几米高的树吹飞。 “回去之后我们可以试试找地下水。”雷安建议，“在海拉，打井的机器很便宜，又有很多种类可以选择，我们挑一种比较适合我们的。” “嗯。”艾丽想象着，b612星球以后也许可以像海拉这样，有云层，有雨水，有植物和花。当然，还要有会下蛋的鸡。 在苏兰托星系，海拉可算是资源十分贫瘠的星球。它的自然环境相对其他行星也可说是恶劣，又处于星系的边缘，常住人口很少又很分散，政治体系也相当松散，只有几个大的绿洲有城主，星球的名义最高首领就在几位城主间选出，称为“总管事”，几年一换，小点的绿洲，最大的官儿可能就是村长。 不过，在这种穷乡僻壤的星球，就算是总管事，真正管的事也不多。 这个星球贫穷到苏兰托原先的王在几百年前就赦免了税赋，每年只是象征性的送一些特产去首都苏芳，表示“老大，不要抛弃欧们，欧们很忠心哒”。 在苏兰托被帝国殖民占领了之后，帝国执政官也免了它的税赋，起初管事每年还照例去首都苏芳送点贡品，到了近些年，看到帝*队鞭长莫及，执政官忙着到处去镇压抵抗军都忙不过来了，也从没像苏兰托的王室那样给献贡品的总管事发些好东西，干脆连去也不去了。反正那些东西送了也没人要。 这样的星球，连空中交通管理中心都没有，反正一天最多也就十几架飞船来，沙漠里到处都可以停飞船，大家找个空位停就行了，只要不把船停到别人家房顶上就行。 艾丽看雷安对海拉好像也很熟，就听他的指挥，把飞船直接开到一个从高空上看靠近海湾的绿洲，下降，准备着陆。 穿过大气层之后，艾丽看到这块绿洲的边缘上有白色的线条，雷安说那些线条画出的格子就是停机坪了。 不过，这个绿洲好像也没什么外来人，停机坪空空的一架飞船都没。 艾丽着陆时才看清，那些白色的线条是一半埋在沙子中的干枯树木组成的。 雷安告诉她，这些就是面包树了，不过没长大就被砍掉了蘑菇型的树冠，树干晒干了之后会变得坚韧结实，不怕虫蛀，也不会发霉，很多海拉人用它做房子家具，这木材唯一缺点是被水浸泡了之后会变形。 不过，这些弃置在这里标记停机坪的，到了雨季过后，有很多会重新焕发生机长出叶子和花朵来。 “不会发霉啊？本来还想着能不能用它们做球藻的培养基呢，现在都是用绿藻做的，好浪费啊！这等于在用粮食种粮食啊！”艾丽一边停飞船一边小声嘟囔。 你可真是时刻都想着你的种植事业啊。雷安暗暗皱眉。艾丽心里住着一个老农。 他们停好飞船，打开舱门。 艾丽仰望着头顶的蓝天和缓缓移动的白云，还有那个浅金色的大火球，说不出话。 “傻瓜别这么对着太阳看，眼睛不会疼么？”雷安把手放在她眉毛上。 “好像真的有点疼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原来你说的盯着太阳看眼睛会流泪是真的。” “嗤——”雷安没好气笑了一声，“走吧！” 艾丽穿的还是在自由市买的白袍子，和雷安一样，脚上穿的是从防护服上拆下来的靴子。 这靴子在到处都是传送带的自由市和他们那个重力略低的星球上很舒服，但是踩在软软的沙子上就不行了，从停机坪走到城门口，艾丽的脚又热又酸痛。 明明刚下飞船的时候觉得这个星球的气候很温和呢，走了一会儿就开始流汗了，而且太阳看起来远远的，但是露在袍子外面的皮肤已经发红了，摸起来有点刺痛。 “还能继续走么？”雷安看出来艾丽对海拉的适应不是太好，“走在我的影子里。” “嗯。”她答应一声跟在他身后。 此时，在这片绿洲，已经是黄昏了，雷安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艾丽深一脚浅一脚紧跟着他走着，一边打量四周。 这片绿洲周围环绕着高大的面包树，这种神奇的树和艾丽想象中的长得不大一样，树冠并不像雷安说的像个大蘑菇，而是一簇一簇的绿叶和花朵，这些绿叶和花朵组成的一个个半球构成树冠。 不过，这些白色的花朵倒是像他说的那样，闻起来就很香甜，一路上她见到很多落在沙地上的花朵，它们比她的手掌略小，有五片白色花瓣，花瓣中心是浅黄色的花蕊，艾丽从见到第一朵花时就没出息的把花捡起来，先闻闻，再用手指戳戳花蕊，再舔舔指尖上粘的浅黄色花粉。 “怎么不甜呢？” “那是花粉不是花蜜啊笨蛋。” “那蜜在哪里？” “……”雷安皱眉，“花蜜当然是蜜蜂采的，好多朵花才会产一点蜂蜜。” “哦，这样啊。”她有点失望，但是又立刻蹲下捡起几朵花握在手里。 “快点走吧，待会儿进了城就可以去吃饭，就有蜂蜜做的点心吃了。”他赶快哄她。 “好。”艾丽说着又跑几步把远一点的几朵花捡起来。 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城门口了，艾丽再次长大嘴巴仰着头，“这些亮晶晶的白色的又有点粉红色和绿色的边缘圆圆的扇形的东西是什么？” “是打磨过的贝壳，这里靠近大海，海里有很多这样的大贝，人们把贝壳里的肉吃掉之后就用贝壳做装饰，里面还有很多呢，我们快进去吧。” “哦。”艾丽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了几眼。 小小的绿洲城市里确实有很多房子像雷安说的那样用干枯的面包树树干搭建的，至于用贝壳做装饰，有些房子的整个房顶都是一片片大贝壳钉在一起做的呢。 雷安看着眼睛都快不够用了的艾丽，紧紧拉着她的手。这不看紧一点很容易走失啊。 好在这时黄昏的斜阳已经不那么热了，沙漠里的气温降得很快，雷安和她并肩走着，不间断的回答她的各种问题。 “这种飞到花里的小虫子是什么？蜜蜂么？就是它们做的蜂蜜么？以后我也要养一些蜜蜂。” “啊啊我刚才看到一只长着羽毛的蜜蜂！比刚才的蜜蜂大多了！什么？是蜂鸟？是和鸡一样会下蛋的动物？为什么也吃花蜜呢？那它们也会做蜂蜜么？唉呀不会。不过它们很可爱呀。以后我也要养一些蜂鸟。” “这些挂在房檐下面的东西也是装饰品么？为什么有不太好闻的气味呢？咸鱼？吃的？呃……” “我想要这种没有细细高跟但是又能把脚趾露出来的鞋子。” “这个就是面包树的果实么？奇怪，开的花是白色的，果实却是红色的，好吃么？” 终于走到一家饭馆吃饭时，导游雷安早已解释得口干舌燥。 艾丽在饭菜饮料端上来之后又爆发了许多问题，终于安安静静开始吃饭了。 但是吃了一会儿她又有新的评论了，她对臭臭的咸鱼加热之后居然很好吃这件事非常不理解，新鲜扇贝很好吃，贝壳也送给她了，加了蜂蜜的面包果果汁酸酸甜甜的很好喝，还有用面包果里那些黑色的小种子磨成的面粉做的巴掌大的小饼子也好棒。 雷安一直微笑着听她发表各种天真可笑的评论。 艾丽突然把手里灰黑色的小饼子放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小饭馆窗外。雷安转过头，窗外的天空此时已经变成了浅紫色，落日余晖将云朵染成粉橙，嫣红，紫灰，绚烂之极。 艾丽静静看了一会儿拉拉雷安的袖子，“你不是说过观赏日落的时候要配上点酒么？” 雷安瞥瞥她面前饭桌上扔的乱七八糟的那堆鱼骨和贝壳，再瞥瞥她抓着面饼的油手，他伸手把她嘴角沾着的油渍擦擦，“对着落日饮酒这种风雅的事，还是算了吧，好好等着吃无花果蜂蜜馅饼吧。” 但是她的话已经被站在一边的小伙计听到了，他麻利地跑过来殷勤推荐，“两位，我们这里有整个城里最好喝的蜂蜜酒，是用面包树果实发酵之后加上蜂蜜和多种野花一起酿造的，味道甜甜的，酒劲不大，女孩子喝了养颜美肤，男士喝了……可以壮阳，那个……” 他还在打算继续说这酒有什么特效，雷安打断他，“这个城里不就你们一家饭馆么？” 伙计有点尴尬，但他呵呵一笑，“没错啊！就是因为我们的饭菜还有酒什么的都比别家的水准高了好几个级别，所以他们才做不下去了都关门大吉了最后只剩我们一家了啊！” 头上顶着“肥羊”两个字的艾丽嚷嚷，“好了好了！赶快把酒拿来吧！” “好哒~”伙计跑进厨房，很快端上来一个小瓶子和两只酒杯。 酒好不好喝艾丽已经不在乎了，她指着半透明的彩色酒瓶和酒杯问，“这是什么材料？” “嗯？”伙计愣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个么？”他的目光立刻变了，闪烁着金光。 雷安知道，艾丽特有的“肥羊”气质再次暴露了。 他把小伙计支走，告诉她，“这是玻璃呀笨蛋。” 也难怪，在帝国和联邦混战的这百年里，他们的高级科技，包括各种合成材料也随着舰队来到这附近的星系，大概也只有海拉这种偏远贫瘠的地方偶尔还有人使用土法烧制的玻璃器皿了，谁让这星球上最不缺沙子呢。 大概是因为沙子里混合了大量的贝壳，海拉的沙子成分中含有高量的钙和铁，所以烧出来之后总是浑浊半透明的，再加入些其他金属制出的就是艾丽现在正拿在手里把玩的这种带着彩色花纹的东西了。 “肥羊，这种东西待会儿到夜市上想要多少都买得到，赶快吃饭吧！”雷安给艾丽解释完之后压低声音劝告她。 “为什么叫我肥羊？”艾丽举起小酒杯抿了一小口酒，哇，真的是甜甜的，还有点像那个叫什么冬幕的冰淇淋的味道。 “所谓的肥羊，就是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快来骗我的钱’的家伙。”雷安对她温和微笑，“就像现在的你。” “……” 不用想，肥羊艾丽用餐完毕之后被宰了一小笔。 在这个常住人口可能还不足一千人的小城，夜市无非是居民们交换各种生活用品的地方，大的集市每半个月才有一次，那时会有一些商人带着各种商品赶来，也会吸引附近其他小一点的绿洲的居民。 但艾丽还是在这个一眼就能看到所有摊子的夜市耗了快两个小时。 海拉的居民比起自由市的那些居民亲和度高多了。 自由市很多店铺都是机器人在看店，如果客人不发出要购买的指令根本不会被激活，哪有这个小城的摊主们这么热情啊，问什么都回答啊。 不过，一个小时过去之后，艾丽就觉得她看的那些历史小说上写的“小地方的人淳朴热情”是骗人的。 那些摊主本来抱着一颗忽悠肥羊的心，热情的和好久没出现的一头肥羊气场全开的肥羊攀谈，再详细加吹嘘的回答肥羊各种问题，过了一会儿发现肥羊好像完全不打算买任何东西，每次她说她要拿钱包的时候她的保镖就会自动走向下一个摊子，这样一来自然难以保持高度的热情了。 这两个家伙无耻的把所有的摊主骚扰了一圈之后转回来了，然后继续什么都没买。 这次摊主当然不会再表现淳朴热情了。不把他们赶走就已经很好了。 艾丽看到另一位一见到她走来就赶快转过身假装在整理货物的摊主，抬头问雷安，“现在我还有肥羊气场么？” “快没了，我们可以走了。” “哦。” “这样明天集市的时候就没人想着要忽悠我们了吧？” “会少很多。” “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们开心的回飞船睡觉去了。 第二天，艾丽没能像她计划的那样看到海拉的日出。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高高的了。 当地时间接近十点，城中心广场上像一夜之间开出了花朵一样，立起许多大大的彩色遮阳伞，伞下放着五颜六色的各种商品，全城的人好像全体出动了，大家不是在大声叫卖就是在讨价还价，小孩子们时不时尖叫着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后面跟着大人的怒吼，嘈杂一片。 艾丽跟一群小孩挤了半天，举着两个粉红色的大棉花糖从人堆里出来了，她热情地喊雷安，“这一个是给你的！” 雷安本来就无奈地抱着双臂在人群外面等着，这时更无奈了，他看了一眼这个一看就知道放了人工色素和香精的棉花糖，“我不吃，我帮你拿着吧，待会儿你吃完了这个也是你的。” 艾丽一听，笑得特别开心。 肥羊艾丽带着雷安在摊位之间转来转去，看中什么东西就指一指，雷安就开始砍价，转了半天斩获颇丰，买了一串土法做的花玻璃珠，珠子大小不均；一双用面包树树皮里的纤维编织的人字拖，估计只能在城里穿一阵子鞋面就会和鞋底分离；还买了几块昨天就看上了的土织布，布是把面包树叶子沤烂后取得的纤维织的，染色用的是面包树的树叶和果皮榨出的汁，所以只有牙白，青灰，紫灰三种颜色，摸起来粗糙又硬撅撅的，谁知道艾丽打算用来做什么。 这种土制布在星际商业发达之后基本都被光滑柔软的合成布料取代了，从前倒是还送到苏芳做贡品，现在基本绝迹了。那个卖布的摊主被雷安说动，卖了布之后还送给他们几个带木塞的玻璃瓶。 今天的大型集市几乎汇集了海拉所有特产，艾丽眼睛都快看花了，不是看那些一看就知道除了糖分毫无营养的零食，就是看那些在雷安眼里灰扑扑的土玻璃制品，什么小珠子小杯子小碗了，都快忘了自己本来是要买什么的了。偶尔经过一个打扮花俏一点的女性，她也会盯着人家上下打量，有时还会和雷安评论一下人家的装扮和自由市的花街女郎装扮的优劣，弄得雷安非常不好意思。 终于，在一个头上蒙着一块蕾丝绣花头巾的女孩被艾丽看毛了，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之后，雷安强行拖着艾丽走去集市中心买种子去了。 种子摊位是这次集市最大的摊铺，在三把巨大的青色布伞下摆着一溜长桌，桌上整齐放着一排排的小布袋，还有小木盒子，里面是各种颜色的豆子。 摊主从一个袋子里拿出几粒黑得发亮的豆子递给艾丽，“看到了么？我家的面包树种子比这里本地产的面包树种子大多少？这种品种的面包树，不仅长得快，果实大，出豆也多，豆子磨成的面也好吃。缺点就是不怎么产花蜜。” 他又拿起另一袋种子，“你要是有地，想养蜂酿蜜的话呢，就用这种小点的种子。这种面包树开花多，花期长，但是果实就没那么大了。” 艾丽一样买了一些，又问摊主其他种子是什么。 雷安只会辨认长大的植物，它们的种子是什么样还真不知道。 这会儿不想当肥羊也不行了，只好听老板吹得天花乱坠，挑了几种耐寒不怎么需要强烈日照的植物买了种子。谁知道能不能种出来呢。 买了种子后，艾丽也找到了卖鸡的摊位，但是她没卖那些在笼子里咯咯叫的随时可以杀掉吃的鸡，只买了一箱可以孵化的蛋。 她觉得鸡虽然很可爱，但是要带一只活着的鸡飞回b612星球还是挺麻烦的，带着蛋就方便多了，她可以做一个恒温的孵化箱，很容易的，这样蛋说不定在回到家之后不久就会孵化了，就有可爱的小鸡跳出来了。就算孵化失败了，也还可以吃掉。 在一家不起眼的摊子上，他们终于看到了打井的机器，摊主大妈骄傲介绍说这个绿洲小城里几乎每家院子里的水井都是用他们的钻井机打出来的，还有配套的井栏和净水装置。 艾丽把各种钻井机仔细看了个遍，终于选了一台。钻井机的型号装配不同但是原理都差不多，知道它们是怎么做的之后，她可以在b612上就地取材再多做几个。谁知道她那个星球还有没有地下水啊。 买了必需买的东西之后，艾丽又四处骚扰摊主了。 她像第一次到自由市一样，买了一大堆零食，还有一些甚至是在自由市尝过一次的。 很快她的嘴和舌头都给这些人工色素多得好像不要钱一样的零食弄得一块紫一块蓝的，还乐呵呵的问这问那，隔壁摊子的摊主看到她走过来几乎烦躁得想要跑掉了，想轰走她吧，她后面还跟着个好像保镖的人物呢。 艾丽稍微有点尴尬了，她转转头，看到一个青色的大伞下面挂了很多鸟笼，可是笼子里装的不是鸡，是一种脖子细长的白色鸟，这是什么啊从来没见过，她立刻跑去那边了。 “这些……鸟，是做什么用的？”艾丽觉着关在这么漂亮笼子里的鸟应该不是当食物储备的。 那个摊主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穿了件浅蓝色的交领袍子，领口还绣着浅紫色小花。 她对艾丽微笑，“你是从别的星球来的吧？这些是信鸟，在海拉，我们用这种鸟给人送信。”她指指笼子外面的小牌子，“你要是寄信到这个地方的话，把信交给我，我的鸟就会飞到那个绿洲的驿站。” “什么？这些鸟其实是叫信鸽吧？这个时代还有人用狮心大帝时的通讯方法啊？”艾丽不敢相信。 年轻姑娘打开一个鸟笼，取出一只白鸟，它乖乖卧在她手臂上，啄了一粒她放在手心的豆子。 “海拉上并没有覆盖整个星球的网络信号，所有的绿洲都是自给自足的，在一些偏远的小绿洲居住的人，或是在海上居住的人，他们连全天供电都不能保证，所以没法收到信号。而且，别看这种鸟小小的，它们飞行的速度可是很高的，中距离时速可以达到五十公里呢。”她轻轻抚摸小鸟的脊背，又把它放回笼子里。 艾丽盯着这些神气的小鸟看了一会儿，用财大气粗的口气问，“你卖这种鸟的蛋么？给我一打。” 雷安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对被惊到的姑娘说了声“对不起”，连拉带拽把艾丽拖走了。 “不要胡买东西了，你算一算我们还剩下多少钱吧，”雷安提醒她，“别忘了，我们带来的能源块有三分之一没卖，是要留着做回程时的飞船能源的。” 艾丽算了算，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富有，钻井机就花掉了她这次一半的收入，种子和蛋虽然不贵，但是再加上那些零七碎八的小东西确实是没剩多少了。 她和雷安商量了一会儿，去买了些日用品，自制的牙粉和肥皂都用腻了，而且做起来还很费时，不如直接买一些，还能选不同气味的。 盐和调料也要买一些，虽然有些调料她也不知道怎么用。 还有日常衣服，虽然在b612外出时就得穿防护服，但是说不定这次回去之后殖民地里就可以不用穿防护服了，多买点日常衣服有备无患，嗯，刚才那个养信鸽的姑娘穿的那种交领的袍子哪里有卖啊？ 哦还有防护服，在b612那种恶劣环境，防护服坏的可是很快的，自己和雷安现在穿的还是从海盗船舱里搜出来的备用防护服，还不太合身，如果再买两套防护服的话…… 艾丽握紧拳头，“雷安，我们回去之后得更努力的赚钱啊！” “嗯。” 她又回头看了看那个送信姑娘的摊位，“以后我也要养一对这样的信鸽，让它们下多多的蛋。哎，对了，她刚才说，有人住在海上？” “这不奇怪啊，海上有礁石形成的小岛，岛民就住在岛上，靠捕鱼为生。这个绿洲的人也有出海捕鱼的，他们出海时有时会在附近的礁石岛上休整。” 雷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的说，“哦，我从前有一个朋友，他就住在一个小的可怜的小岛上，他的岛就在这附近，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到他的岛上看看。” “你的朋友？”艾丽看着雷安，他以前也有朋友？啊，可能是他从前的主人认识的人？唔，也对啊，雷安好像挺擅长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的，这样的性格，有朋友应该很正常呀。 “那……那你想去见你的朋友么？”这好像是雷安第一次主动提起他过去认识的人，艾丽拿不准他是不是其实很想去看他那位朋友，只是在等她的同意。她想想又说，“如果你想去见他，是不需要我同意的，嗯，我是说，你……反正你明白的。” 雷安愣一下，握住艾丽的手。他沉默一会儿说，“那我先去给他送信吧，谁知道他还在不在那个岛上住着。那岛不远，信鸟只要一天就能往返。” “好。”艾丽点点头。 她和雷安拉着手往送信姑娘的摊位那儿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了，“那是什么？” 雷安看向她指的那个小摊子，“那就是蜂蜜了。” “我要去买蜜蜂！” 雷安没能来得及告诉她蜂蜜和蜜蜂并不是一定成双成对出现的，艾丽就飞奔到卖蜂蜜的摊位边了。 他赶快跟过去，发现这个摊主桌上除了一瓶瓶装好的蜂蜜，还真的放了一块蜂巢在小盆子里，蜂蜜正从蜂巢里流出来，还粘着几只蜜蜂的尸体。 “……这个就是从大树上割下来的蜂巢了！是纯正的野蜂蜜哦~”那个摊主是一位中年大婶，正跟艾丽笑眯眯的解释，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即将遭受各种问题攻击的悲惨前景呢。 雷安拍拍艾丽的肩膀，“你要跟我去看信鸟送信么？” 艾丽稍微犹豫一下，比起能酿蜂蜜的蜜蜂，送信的小鸟在b612星球上毫无用武之地啊。她摇摇头，“算了，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不然我去了看到那种可爱的小鸟一定又想买它们的蛋。” 这样也好。 雷安揉揉她的脑袋，“那你在这里等着我。”他想一想又说，“不管谁让你和他一起走，用什么理由，比如什么我被天上掉下来的牛砸到了现在正等着你呢之类的，你都不要跟人家走，知道么？” 艾丽心不在焉点点头，她挥挥手，“我又不是小孩，在我们自己的星球你不是一离开就半天嘛，去吧去吧。” 在我们的星球只有两个人啊笨蛋！ 雷安站在原地，觉得多说几句总没错，“喂，小卷毛，记住，内脏啊！”他说着拍拍自己的肚子。 艾丽哆嗦一下，这次认真点了点头。 “我很快就回来。”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艾丽正在问卖蜂蜜的大婶什么，大婶一直摇头，双手在空中做着手势。摊子周围除了两个眼巴巴盯着蜂蜜罐子的小孩，还有几个一看就是普通绿洲居民的人。 总觉得刚才说的话（g）有哪里不太对。 31|高明的骗徒 雷安又看了看叽叽喳喳问卖蜂蜜大婶问题的艾丽，才转身快步走到那位养信鸟的姑娘伞下，“我要送信去罗德岛可以吗？” “可以。”那姑娘拿出一张合成材料制成的纸和一支笔，“去罗德岛收费20个帝国币。我们不收联邦货币。” “好的。”雷安迅速写完信，看着姑娘把信纸一卷，在一盏小灯上加热，信纸密封成一个小筒。 她一个标着“罗德”的笼子里取出一只信鸟，把小筒挂在它的脚上，喂了它几粒豆子，信鸟振翅而飞。 “还要送信的话，我们每天从9点开到下午三点。” “谢谢。”雷安微笑一下离开。 希望赛弗没有外出。 艾丽的情况看来确实像是失忆了，但是造成记忆缺失的原因有很多，也许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是因为着陆时的撞击……感染，肿瘤，或者其他的某些病变也会造成失忆。 在自由市，他是找不到可靠的医生的。 雷安快速走回去，还离得很远就发现不对了。那个卖蜂蜜的大婶和她的摊子已经在原地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艾丽。 雷安心头恍若雷击，麻痹了一下之后狂跳不已。 他深呼吸，跳到一个大遮阳伞顶端，向四周仔细察看。 集市里人流熙熙攘攘，各种颜色的大伞遮挡着他的视线。 那几个卖零食和玻璃制品的伞下都有穿着白色袍子的人，但都不是艾丽。 雷安赶快让自己冷静下来，问旁边的几位摊主那位卖蜂蜜的大婶去哪儿了。 一个年轻小伙子说，“那个大婶好走运呀，刚才来了个高价收购野蜂蜜的商人，一下把她的所有货都买走了。她去饭馆吃饭了。” 这个小城只有一个饭馆。 雷安跑向饭馆，一边跑还抱着微弱希望可以在路边看到艾丽。 他还没走到饭馆就已经看到了大婶的背影。 “大婶——”雷安大叫着跑过去，抓住大婶的手臂，“我的那个朋友去哪里了？” 大婶回过头，一脸迷茫，“谁？” “就是那个刚才一直问你问题的小姑娘！” 大婶笑了，“她啊，她没带够钱，我也不卖蜜蜂。我的蜂蜜被高价收购了之后她气呼呼的走到路边了。那里好像是有人在表演杂耍？”大婶像是记不清了，“是杂耍还是什么？我收摊之后没多久好像就走了？” 在雷安离开前和回来后，路边都没有表演杂耍的。 他的心起起落落跳动几下，终于冷静下来。 在自由市，最兴旺的行业之一，就是人口贩卖。而自由市最大的人口贩子，是自由商盟的阿什坦。 他有一群雇佣兵，也和海盗勾结，专找偏僻星球下手，有时会把整个村子的人抓走，青壮男人卖到几个产矿物的荒凉星球当苦力，妇孺则当成奴隶卖掉。 艾丽一定是遇到了人口贩子。 可是她是怎么被带走的呢？ 雷安走出绿洲小城，在停机坪边上看到一堆破碎的蜂蜜罐子。 他好像明白了。 高明的骗子从不靠近受害人，他们会让受害者主动来接触自己。 雷安想的没错，当他去寄信时，艾丽兴致勃勃地一个接一个问题攻击着卖野蜂蜜的大婶。 找到这窝蜂蜜的树有多高啊？ 怎么把蜜蜂赶走割掉蜂巢啊？ 为什么不整个蜂巢带走？ 蜂王能活多久？ 蜂蜡能用来做什么？ 大婶快要被逼疯了，除了这个不断发问却什么都不买的家伙，周围还不断有想把手指戳进放着蜂巢的小盆子里的小孩，真是妨碍做生意啊！ 就在大婶快要发飙的时候，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走来了，他都没等大婶介绍自己的蜂蜜是野生的就豪迈地一挥手，“你的蜂蜜我全买了！” 终于可以摆脱这些烦人精了！ 大婶几乎喜极而泣，生怕土豪变卦，赶快把摊上的几罐蜂蜜全装进土豪拉着的一个箱子里。 艾丽抱着双臂皱着眉，“是我先来的！” 没等土豪说话大婶就大喊，“那你为什么不买？” 艾丽哼一声，依然理直气壮，“因为我的钱不在我身上！你等等大婶，等我的同伴回来就买你的蜂蜜，还有蜜蜂窝。” “跟你说了好几遍了我不卖蜜蜂！”大婶怒视艾丽，可恶啊，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可爱得让人对着这张小脸就没法发火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本来要拿来当午饭的蜂蜜饭团塞给艾丽，“这个送给你吃，去去去，别妨碍我做生意了，走吧！” 艾丽嘟着嘴接过用那粒不知道什么叶子包得很好看的饭团，说声“谢谢”，又瞪了土豪几眼站到一边了。 不过，她没吃饭团，只把它放在口袋里。 雷安可是说过，吃了陌生人给的食物和饮料就有可能和肚子里的内脏拜拜。 她无聊站在原地，看到在路边的空地上，有三个脸上涂了油彩带着乱蓬蓬红色假发的人在表演。 他们周围已经围了几个小孩。 这些大概就是小丑？可是他们表演的时候怎么没有音乐声呢？通常这种表演不都是把音乐声开到最大吸引人么？难道是书里写的不对？又或者是表演刚开始？ 艾丽想着走过去。 一个穿着花格子外套的小丑正在踢另一个小丑的屁股。 被踢的小丑跳起来捏了一下花格子外套小丑的红鼻子，鼻子里可能藏了个喇叭，发出“哔”一声尖叫，两个小丑夸张的扭打起来，很快在地上滚来滚去，引得围观的小孩哈哈哄笑。 这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啊，艾丽正想离开，一直静静站在一边吹气球的小丑似乎是看出她已经不耐烦了，他把头上的破草帽摘掉，向大家鞠躬，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油彩已经完全变了样！ 哦哦这是传说中的变魔术！变魔术！ 艾丽激动了，她睁大眼睛，仔细看着这个小丑，希望能够从他的动作中看出蛛丝马迹，到底是怎么变的？ 会变脸的小丑被仍在打闹的两个小丑撞了一下，向退后了一点，又继续吹着手里的气球，“嘭”一声气球爆炸了！他夸张的把双手放在胸口做个受惊的样子，脸上的油彩不知什么时候又变了，刚才是橙色的五芒星眼睛，现在变成了一大一小的两个大黑圆圈，像是被揍了一顿。 艾丽哈哈笑了，又往前蹭了点，希望能看得更清楚点，她觉得可能是气球爆炸时小丑趁机使了什么花招让脸上的油彩再次变化了。 小丑像是看出这群观众里只有她在认真看他表演，对她咧开嘴笑了，笑着笑着，他对她飞吻一下，画着红色唇膏的大嘴巴忽然变成了鲜艳黄色，他抓起几只气球一起塞进嘴巴里吹，五颜六色的气球一下子就变大了好多，气球里面有什么亮晶晶的小东西。 这时人群好像比刚才拥挤了，艾丽觉得身后有个人贴着她，嗯？这该不会是遇到要偷我钱包的小偷了吧？她顾不得再看小丑了赶快捂紧袍子里的口袋转头向后看去，她看到一个表情古怪的中年大妈。 这位大妈双眼无神，呆呆盯着她，嘴角向两边缓缓扯开—— “嘭嘭嘭————” 艾丽背后，小丑的气球一起爆炸了，亮晶晶的彩色小花纸和小糖果一起飞出来，围观的小孩子们跳着笑着伸手去接。 在她眼前，大妈的脸“咔嚓”轻响一下，从中一分为二，像一个空盒子从盒盖中间打开，从头顶一直裂开到脚底，向她倒过来！艾丽的惊叫声还没发出来，就觉得脖子后面有轻微的刺痛，亮闪闪的各色小纸花像雪花一样从天而降，有些落在她脸上。 又是“咔嚓”一声轻响，艾丽眼前已经一片黑暗了，她还能听到周围小孩子们的喧闹，可是喉咙里像是突然间肿了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脖子后面那点轻微的刺痛带着麻痹感电流一样迅速随着血液的流动蔓延到她的四肢，艾丽又惊又怒的挣扎一下，手指碰到的是冰凉的金属。 她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狂乱不规律的猛跳着，随着耳朵里一声细细的蜂鸣声，她彻底失去知觉。 小孩子们捡起埋在花纸碎屑里的糖果之后发现三个一直不出声的小丑已经不见了。 在人群里，买下一大堆蜂蜜的土豪从地上提起一只大箱子，箱子的外面用鲜艳的黄色油彩画着一张嘴巴，还有一个凸起的红色按钮。 在他身后两米左右，跟着一个面无表情，长相和衣着都毫无特色的中年大妈。 如果非要说那位大妈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是她走路的姿势很怪。走得很慢而有节奏。像在在滑行，又像是装了义肢。但她穿着沙海绿洲里人人都喜欢穿的长袍子，所以也看不出她的腿到底有什么不同。 土豪和大妈一前一后走出了绿洲小城，来到停机坪的一架破破烂烂的小飞船前面。 土豪把装着蜂蜜罐子的箱子粗暴一倒，瓶瓶罐罐摔了一地，蜂蜜的香甜气味飘散出来。 他按一下另一只箱子上那个圆鼓鼓的红色按钮，箱子咔嚓一声向上伸展，又抖动几下伸出四肢和脑袋，变成了一个小丑，只不过没有鲜红的假发或是破草帽。 小丑一声不吭把空箱子折叠起来，又取出遥控器让飞船的舷梯下降，然后把“中年大妈”扛在肩头抬进了飞船。 胖墩墩的土豪站在舷梯上打量一下四周，收起舷梯关闭舱门。 很快，这艘小飞船飞离了海拉。 在船舱里，土豪脱掉外套，扔掉头上的假发，拿出通讯器按了几下，“豪森先生么？哈哈哈，您好啊，是我罗森多尔，我手头有很棒的货！金发的！天然的金发！您有兴趣么？” 32|你们要倒霉了 大多数的家长，确认自己的孩子被绑架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大约不会是立刻撬开一架飞船的锁开着它飞去自由市。 不过，雷安从来不是大多数人。 至于为什么不开自己的船，嘁，他可没想着会开同一艘船回来，艾丽和他的船里还有小卷毛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买的那些东西呢。 几个小时之后。自由市的豪宅区h区。 “你是说，他手里有一个天然金发的女孩？”发问的是一个很年轻，很美的女人。她穿着细亚麻布做的白色交领长袍，领口绣着金色的花纹。她的一双脚露在袍子外面，没有穿鞋，脚趾甲上涂着鲜红蔻丹，衬着雪白脚背，就像雪地里放着的几粒红樱桃。 “是的，桃乐妃大人。”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穿着灰色袍子的中年男子，他唇上留着短须，看起来温文尔雅，不过，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自由市著名的人口贩子豪森。 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悦耳柔和，“我已经检查过了，是个有天然金发的漂亮孩子。” 桃乐妃抬一下手，她身旁站着的一个脸蒙黑纱的女子拿着一个托盘走到豪森身边，他从怀里取出细细一绺头发，铂金色，在幽暗的灯光下，这绺头发看起来像是一束银丝。 桃乐妃从侍女奉上的托盘中拿起这绺头发，把发丝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绕了几圈，又放在鼻端闻了闻，“确实是天然的金发，不过，为什么有股蜂蜜味？” 豪森低声回答，“这女孩是罗森多尔在海拉的一个绿洲抓到的，当时她正想买蜂蜜来着。” “罗森多尔？”桃乐妃眉头皱了皱，“那个把自己改装成套偶一样的合成人？我不喜欢这家伙。上次他说要卖给我一个金发女郎，我的手下相信了他，结果买到手才发现不过是个有白化病的女人。你确定这次他手里的货是真的么？天然的金发儿越来越罕见了，就连帝都的那些贵族小姐们，也有很多是在浴室里藏着染发剂的冒牌货。” 豪森小心的微笑，“大人，这次绝对是真的，我已经亲眼见过那个女孩了，确实是难得的高级货，我有她的投影。” 桃乐妃挑挑细眉，“让大家看看吧。” 豪森取出一个显示屏，按了按键之后，一个三维投影出现了幽暗大厅中。 这个女孩大约十六七岁样子，紧紧闭着眼睛，身体保持着侧首回头的姿势，双拳紧握，似乎昏迷的前一刻正要用力捶打什么。 虽然身上穿的是自由市随处可见的白袍子，但是这个姿势却使她的丰胸纤腰长腿显露无遗，她紧闭双眼，眉毛皱着，显得又惊慌又愤怒，可这表情一点也无损她的美貌，反而使桃乐妃笑了笑。 她看看自己手指上涂了蔻丹的长指甲，“你们要多少钱？” 豪森再次露出谦卑的笑容，“桃乐妃大人，如果不是知道这样的高级货色只有您才能消化得了，我们哪里敢打扰您啊，呵呵，这样罕见的纯天然金发的孩子，如果把她送到任何其他地方，都是在糟蹋上天所赐的美丽啊，您说呢……” 桃乐妃握着那绺金发，把它放在红唇边上轻轻蹭着，“说吧，你到底要多少钱？” 豪森依然谦卑的笑着，“拍卖价格的一半。” 桃乐妃轻轻一笑，“你是想借我的拍卖场拍出高价啊！这样也好，有钱大家一起赚。” 她把一条腿缓慢的抬起，放在另一条腿上，稍微倾斜，“不过呢，我给你一个选择，200万帝国币现在把人卖给我，或者，拍卖价格的三成。” 豪森犹豫了好一会儿，咬咬牙，“四成？” “好吧，这次就四成。”她用指尖轻抚弯着的红唇，“我再大方一点，200万和拍卖价格四成中更高的那个价格吧。” 豪森面露喜色，不待他说什么，桃乐妃又笑着补充，“不过，你要现在就要把人交给我。” 他愣一下，马上点头同意，“那是自然，只有在桃乐妃大人手里，商品才能发挥出他们最大的魅力啊！尤其是这种罕见的高级货色！” 艾丽再次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不是胖墩墩的秃头和小胡子中年人了，而是一个留着乌黑短发，穿着桃红色的纱质交领袍子的美女。 那美女对她弯起红唇微笑，湛蓝的眼睛在她身上逡巡。 艾丽觉得这美女的目光中有种粘腻而冰冷的质感，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挣扎，发觉四肢已经恢复知觉，不像第一次醒来时那样昏昏沉沉的了，但每块肌肉都是酸麻的。 艾丽用手臂撑起身体，看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木质矮榻上，榻上是织锦的缎子，这房间房顶很高，约有五米的样子，却没有窗口。她看不出自己是在哪里，此时是什么时间。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武器已经不见了。 穿桃红纱袍的美女绕着艾丽缓缓转了一个圈，一直颔首微笑。 艾丽颈后的寒毛一根根竖起，她抿紧嘴唇，一声不吭。 那美女终于像是看够了，后退两步，“你还是处女么？” 艾丽不吭声。 “我的名字叫桃乐妃，”美女笑了，“你从现在起就是我的孩子了，我会命人教你跳舞和怎么取悦人，你以后会用到的。还有……”她把手贴在艾丽的头侧，轻轻顺着她的头发滑到她脸庞上，像是在测试她头发皮肤的光滑程度，她像是很满意的微笑，又捏捏艾丽的脸颊，“不管你说不说，我很快就能弄清楚你到底是不是处女，以后我问你任何问题，你都要快点回答，知道么？”说这几句话时，她俯下头，嘴唇几乎贴在艾丽耳边。 艾丽后退一点，冷眼看着她，“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处女’是个什么东西。” 桃乐妃笑得发颤，她的桃红色半透明纱袍也在身上轻颤，袍子里除了她的*别无他物。 她笑了一会儿站直，“太好了，如果你一直不说话，我会很为难的。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艾丽低头，沉默了几秒钟说，“我没有名字。” 桃乐妃笑得更开心了，她拍拍手，“看来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最喜欢聪明的孩子了。嗯……让我想想，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她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摩擦，“哦，芙蕾雅吧。” 两个带着半截面纱的侍女走进来向她行礼，桃乐妃吩咐她们，“先带芙蕾雅去检查身体，再为她洗澡，我等会儿要看到她漂漂亮亮的出现在我的卧室里。” 她说完扭动腰肢走开了。 艾丽被两个侍女夹在中间，领到一间房间，房里坐着两个穿灰袍子的女人，她们对那两个侍女点点头，四个人抓住艾丽，把她推到一面贴着黑色橡胶垫的墙上，艾丽起初还徒劳的试图反抗，可四肢在这几个人熟练的配合下不到一秒钟就给扣在橡胶垫四角的铁环里动弹不得。 一个灰衣女人戴上橡皮手套翻开她的头发检查她的头皮，“没有寄生虫。” 另一个女人则在一边记录。 “牙齿整齐，没有蛀牙。”那女人像检查一只动物一样掰开她的嘴，再从头到脚检查她的四肢，关节。 “保证纯真。”她最后从艾丽手臂上抽了点血样，示意两个侍女可以把艾丽放开了，一个侍女拿了条大毛巾罩在她身上，两人再次左右夹着艾丽，把她带走。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她们走近一间放着大浴缸的房间。这浴缸可能比艾丽在太空中看到的所谓游泳池稍小一点。 浴缸里放的是热气腾腾的清水。 一个侍女要为她解掉毛巾，艾丽拉住她的手低声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在海拉还是在自由市？” 那侍女默默看着她，把面纱摘下来，张开嘴巴。 “啊——”艾丽吓得后退。 面纱遮住的那半张脸像是被什么野兽啃噬过，连嘴唇都是残破不齐的，而她张开的口中，舌头被齐齐截断。 那侍女闭上嘴巴，对艾丽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如果那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笑容的话。 艾丽没再说话，走进下陷式的巨大浴池。 两个侍女把她从头到脚刷洗了一遍后用厚实柔软的大毛巾拍干她身上的水，在手心倒上芳香四溢的金色粘稠液体从头到脚涂了个遍。 艾丽觉得自己就像是只被洗剥好，涂上腌料的一块肉。也许桃乐妃的卧室就是等待她的餐桌。 两名侍女在艾丽身上和头发上又涂了至少三种滋润发肤的东西之后，把她齐肩的金发细细吹干，在她头顶编了一条辫子，又拿出一套雪白的长袍让她穿上。 这袍子层层叠叠的，但很轻，料子软软的，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艾丽站起身，一个侍女蹲下给她穿上一双鞋头像小船船头尖尖向上翘起的鞋子。鞋子是极为柔软的皮子做的，上面用金色丝线绣了很多花纹，和她身上这件袍子领口的花纹相似。 艾丽心想，肉现在要装盘了。 她被两个侍女一前一后夹着，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许多带金色穗子的长方形灯笼，她身前那个侍女的影子有好多个，影影绰绰投射在墙壁和地板上，像躲在墙壁里哭泣的鬼影。 艾丽跟着她们走了好一会儿，来到两扇涂着朱漆的大门前，门里有欢快的音乐和嬉笑声。 一个侍女把门推开了一条缝，门里的灯光和嬉闹声流水般倾斜而出。 艾丽看到里面似乎是坐了很多人，她的心怦怦乱跳几下。 门后面有什么？ 身后的侍女轻轻推她一下，她只得走进去。 桃乐妃的卧室是个六边形的大房间，天花板很高，地上铺着象牙色的地毯，又软又厚，房间正中地上放了一块红色的绒毯，以这块绒毯为圆心远远放了几张小桌子，桌后有人席地而坐，桃乐妃则半躺在一张大大的红丝绒贵妃椅上。房间里没有床，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这里睡觉。 艾丽一眼扫过去，没有看到任何窗户。她更肯定一点了，自己在昏迷的时候八成是被送到了自由市，海拉上不太可能有这样的房子。 如果是在自由市，那么，除了那些后来随意搭建的小屋子，所有的房间都是由原来战舰中的某一部分改建的。那么，我现在到底是在哪一部分呢？ 她小心观察着，被两名侍女领到桃乐妃面前。艾丽起初以为她仍然穿着那件桃红色的袍子，但走近了才发现这袍子领口的蕾丝图案和之前那件不同，那件是蔷薇花，这一件是扶桑花。 桃乐妃脚边坐了一个比艾丽可能还小一两岁的少年，他正从贵妃椅前的一张矮几上捧起一个瓷盘，盘里装着各色鲜果。 桃乐妃从瓷盘里拈起一粒葡萄，用涂着朱红蔻丹的指甲轻轻一掐，果汁顺着她的手指流到手心。她侧着头仔细打量了艾丽一会儿，很满意的点点头，“过来，坐这儿。”然后她抬起头向房间里的人宣布，“孩子们，这是芙蕾雅，她今天刚到，怎么样，她是不是很美丽？” 艾丽走到她面前，和那个捧瓷盘的少年一样坐在贵妃椅和放着各种食物的矮几之间的地毯上。 捧盘的少年皮肤和他捧起的瓷盘一样莹白，他有一头柔顺的棕色头发，浓眉细长而弯，仿佛画出来的，他微微抬起眼皮看了艾丽一眼，又垂下长而翘的睫毛。 桃乐妃又取了一颗草莓，同样把草莓汁挤得满手都是，然后，她把手放在少年的面前，看着艾丽微笑。 天花板上吊着一顶有珠串流苏的灯，被珠串折射出的光辉之下，那少年的睫毛尖端像是金色的。他放下瓷盘，轻轻托起桃乐妃那只手，伸出粉红色的舌头，一点一点舔舐她的手指。 艾丽的胃一阵紧抽。 “荷迷思，你还是做的不对。”桃乐妃用指尖抬起少年的下巴，红唇弯起，“你舌头的动作无可挑剔，但是你的脸呢？你这张漂亮的脸上应该露出什么表情？嗯？” 少年的长睫毛抖动一下，立即向桃乐妃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嗯，好多了——如果再害羞一点就更好了。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动人的就是那一抹羞涩的红晕。对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要勤加练习啊，要知道，你未来的主人让你舔的可未必是沾着果汁的手指，也许是脚趾呢？也许是别的什么呢？只有反复的练习你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宠物啊。” 桃乐妃的声音温柔而耐心，但是艾丽脖子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的胃一阵阵抽搐，终于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可她胃里早就空空的了，什么也没吐出来。 旁边早有侍女把她扶到了一边，又给她喝了几口清水。 桃乐妃依旧笑吟吟的，“给芙蕾雅喝一点薄荷酒。她身上的麻醉剂副作用还在呢。再给她拿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小块杏仁蛋糕来。” 一个侍女很快给艾丽一只透明的小杯子，里面放着淡绿色的透明液体。 艾丽把小杯子里的液体一口喝下，抽搐的胃稍微舒服了一点。 她被两个侍女搀扶着回到桃乐妃身边，有人放了一张有软垫的小矮凳给她，又有人端了一张描金的漆木小几放在她面前，又过了一会儿牛奶和蛋糕也取来了，一个侍女跪坐在她左侧扶着她的后颈让她把牛奶喝下去，再用小银叉切了一小块蛋糕放在她嘴里。 艾丽像个陪小孩子玩家家酒的娃娃一样木然地任由他们摆弄，酒精让她镇静，温热的牛奶和食物让她恢复了一点体力。 她静静坐着，更仔细地观察这房间。房间的每面墙壁上各镶着一人多高的大镜子，镜框是有繁复雕花的木框，上面涂着的金漆已经稍微有些发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古董。 除了她和荷迷思，桃乐妃的卧室里还有另外四个身份可能和他俩相同的少年少女，两男两女。此外还有十几个蒙着半截面纱的侍女。 不知道她们面纱下的那半截脸是不是都和那个为她洗澡的侍女一样。 那四个少年少女发色体型都不相同，但无一不是美丽惊人，他们全都穿着白色的交领纱袍，和艾丽所穿的纱袍的式样极为相似。 和荷迷思一样，他们挨个走到桃乐妃的身边接受她的“指导”。 他们坐在桃乐妃身边时全和荷迷思一样温顺，如鹿一般的眼睛只微微扫一下艾丽，只有一个叫“哀绿绮丝”的黑发绿眸少女偷偷看了艾丽几眼。 她这举动惹得桃乐妃很不高兴。但这女人不高兴时也依然笑吟吟的，她一边笑着，一边命令那个叫哀绿绮丝的少女站到房间中间的那块红色绒毯上把衣服脱掉。 哀绿绮丝的绿眸闪动几下，僵硬的把身上的白纱袍脱下来扔在地上。 这过程中，艾丽一直不知所措的紧紧抓着自己纱袍裙裾的边缘，一边时不时侧首看看桃乐妃。 桃乐妃也时时注意着她的神情，看到艾丽又害怕又惊恐的神情，她满意的歪着头，一手托腮，笑眯眯的在同样惊恐不安的三个少年和一个少女中看了一会儿，命令其中一个少年，“特提斯，你去，用我刚才教你的方法。” 那少年脸颊的肌肉抽动一下，低着头遵命。 他走到哀绿绮丝面前，跪在地上。 哀绿绮丝又愤怒又悲哀，她的眼眸亮闪闪的，里面不知是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还是要喷出的怒火。 艾丽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猛地站起来，碰到了面前的小矮几和上面的食物杯盘，这些东西摔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住手！”艾丽只喊了一句，就被几个侍女一起抓住。 她挣扎几下，头里有根血管一跳一跳的疼着，耳朵里“嗡——”一声。 桃乐妃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红唇弯着，眼睛里是残酷的兴趣盎然。 艾丽倒在地上，依然在徒劳挣扎着，她听见哀绿绮丝压抑着的哭泣声，从那些按着她的侍女裙裾边上，她能看到哀绿绮丝颤抖着的身体和火红双颊。 桃乐妃俯趴过来，把自己的额头贴在艾丽的额头上，“哎呀你果然是在发烧呢，我可爱的金发小天使……” 她身上有种让艾丽觉得恶心的甜腻香气。 “给她注射，让她休息。”桃乐妃站起来，笑微微的转过身不再理会艾丽，“哀绿绮丝，你怎么还是这样呢？难道这么多次的训练都不能让你明白只有心甘情愿地接受主人给你的快乐才会比较幸福么？特提斯，如果你不能让她快乐的话——你该知道我怎么惩罚不用功的孩子……”哀绿绮丝的抽泣声很快失控，她再也难以压抑，一边呻~吟着一边痛哭失声。 她的哭声让艾丽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灼着，可不管她再怎么愤怒，却难以动弹一下，她的四肢被围着她的侍女们紧紧压住，她刚想大喊，左臂忽然一痛。 艾丽尖叫了几声，身体像被戳破的气球那样软软的萎顿在地，侍女们渐渐松开她的四肢，天花板上那盏大吊灯上的流苏珠串折射出许多许多像雪花一样的六芒光圈。 33|装扮 艾丽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小得只有一张床的小房间里。 房间没有窗户。 正对着小床是一扇铁门，门下方有一个小方口，放着一个木盘，盘上有一杯水和一块面包。铁门上方是一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方孔，上面焊着铁栏。有微弱的灯光从那里照进来。 艾丽坐起来，看看自己，还好，他们并没有给她换衣服。 她摸摸纱袍内层的缝边，趁着桃乐妃要惩罚哀绿绮丝时，她把那支小小的蛋糕叉子塞在了裙裾的边缝里。 她走到铁门边上，把身体紧紧贴在门上踮着脚从方孔看出去。 外面是一条幽暗的走廊，走廊的另一边也是一个小小的囚室。里面传出低泣声。 “哀绿绮丝？”艾丽小声问着，把双手放在纱袍里面从边锋里取出那只只有两根齿的小银叉。 她又叫了两声，对面的囚室铁门方孔里露出一张脸。 “芙蕾雅？” “嗯。我们是在自由市么？” “我……不知道。” “……”艾丽想了想又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可能快三个月了吧？” “那你在这的时候，看见过窗户么？有窗户的房间？或者是太阳光？” 哀绿绮丝想了好一会儿，“窗户？是啊，在这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窗户，当然也没有太阳光。” 哀绿绮丝告诉艾丽，她是被奴隶商人从慧美星上抓来的。慧美星在苏兰托星系里也是穷乡僻壤，只比海拉好一些。和她一起被带到这里的还有两个女孩子，都只在这里待了一周就被卖出去了。 “桃乐妃大人会挑出最漂亮的人，把他们训练成宠物再拍卖出去。拍卖大约每三个月会进行一次，买主都是达官贵人，甚至有从帝都来的贵族和联邦的议员……桃乐妃大人总说，如果成为这些贵人的宠物，就会每天穿丝绸做的衣服，还有珠宝和美食……可是我根本不想要这些，我想回家。我也不叫哀绿绮丝，我叫……” 按照哀绿绮丝从桃乐妃那里听到的消息，拍卖会还有两周就要进行了，在这之前被选作昂贵商品的宠物们还要进行上拍卖台的训练，在拍卖台上展示他们美丽的*和动人的风姿。 “我根本不敢想象接下来她会让我们做什么……” 起初她来这里的时候也反抗过，不仅她，今天艾丽见到的几个人全都反抗过，他们天生美丽可爱，从一出生就受到额外的喜爱和呵护，自然都非常自信乐观，对突然如其来的厄运当然不能接受，但桃乐妃的惩罚手段层出不穷，年纪小一点的，像荷迷思，还好一些，犯错不听话一般只是*挨打，年纪大点的，就会用各种折磨精神的方法，伤害自尊。 “我劝你别像今天这样惹她不高兴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发烧了，说不定她会想到什么办法折磨你呢。你看到那些侍女了么？她们都是从前被选作宠物的人，有的是因为不听话，有的是因为试图逃跑，她们的脸……”哀绿绮丝像是打了个冷颤，她没有再说什么了。 艾丽也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哀绿绮丝又叫她，“把食物和水吃掉吧。我刚来的时候，没有吃他们给的食物，于是他们接下来整整两天都没有再给我水和食物。” “嗯，谢谢你，我这就吃。”艾丽拿起面包啃了一口，又喝一口水。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么？那几个人呢？” “大家给关在不同的地方。” “会有人来巡视么？” “不会。”哀绿绮丝无精打采，“这里连一扇窗户都没有，一定是在地下，只有一道门，出入都要有验证牌，不然会被门上的激光切成碎片的。荷迷思来的第一天和他一起来的一个男孩子想逃走，桃乐妃把我们带到门口，让守卫把那个男孩子推过去……”她似乎又打了个冷颤，“再说了，就算过了那道门，楼上还有好多的守卫呢。拍卖会就在楼上举行，怎么可能不守卫得更严呢？” 艾丽吃掉了食物，躺在铺着一层软垫的小床上，回忆着自己在太空中等待着陆时看到的自由市。 自由市梅德尔是一艘战舰改造的。 这样的大型战舰在她的垃圾星球上虽然罕见，但类似战舰的零碎残骸却不少。艾丽曾不止一次进去这样的残骸里寻找资源。 如果桃乐妃的巢穴是在自由市，那么，既然能够占用这么大的空间，为什么没有一个房间有窗户呢？ 那些中央区的酒店也是战舰原先的一部分改装的，基本上每个房间都有窗户。 那么，只能是因为战舰的这个部分不能改装窗户。 当然，也有可能是桃乐妃讨厌窗户所以把所有的窗户封死了。 艾丽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答案。 他们很可能是在战舰后方的原先弹药库部分。 在战舰中另一个绝对需要密封的地方是供氧的部分，这个部分现在仍在运作，所以不可能给人住。 而且哀绿绮丝也说了，楼上是举行拍卖会的地方，不管是她看的那些历史小说还是听雷安说的，招待有钱人的地方通常都是一个星球最好的地方，那么，自由市这里，最好的地方，大概就是即使是在太空也能看到大片绿色植被的豪宅区了。 对，一定是的。哀绿绮丝说的那些来参加拍卖会的贵人们可不乐意排队过海关，他们一定会选有私人停机坪的地方着陆。 想通了这一点，艾丽越发确定了。 桃乐妃的巢穴就建在战舰原先的弹仓里。 大型战舰一般有四个大弹仓，分别位于战舰的前后两侧，大弹仓仿若一个蜂巢，有许多层六边形的小弹仓和弹道连接。由于发炮时弹仓和弹道都会因为推射的巨大能量而快速升温，为了防止弹仓升温过高会轮换使用不同弹仓，所以，激战时，大型战舰的四个大弹仓就会像一个每一格都会旋转、升降的蜂巢，炮弹不停从弹仓滑入弹道，再射入炮台的发射仓，再由炮手或者指挥官通过电脑控制发射。 如果我真的是在战舰原先的弹仓，那么这地方现在的通风道就是原来炮弹的弹道。而桃乐妃用来做卧室的那个六边形的大房间就是原先的一个小弹仓，那里至少有五个弹道。那墙壁上那些大镜子后面很可能就是弹道。 假如可以从弹道中爬出去，就可以直接来到地面上，停机坪上要是有飞船的话随便找一艘就可以开着离开自由市。 然后我就可以去找雷安。 雷安…… 一想到雷安，艾丽的心里像被炙伤了一样焦躁疼痛。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送完信回来发现我不见了一定很生气。 唉，他会不会一直待在海拉等我？ 还是……他会回b612？ 不，不，他不会被人带走的。海拉根本没人会查身份。可是…… 他……他会不会等不到我之后去别的什么地方？他有朋友。有过去。他完全可以去过他想过的生活了。他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想留在垃圾星球上种球藻。 不行。我得赶快逃出去，找到他。我不想失去他。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艾丽脑子里乱糟糟的，受了惊吓后又很虚弱，终于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囚室的铁门突然响了，艾丽吓得猛坐起来，看到两个侍女走进来。 她们也不和艾丽说话，拉起她就走。 艾丽回头看看，看到哀绿绮丝也被带了出来。 她们被领去洗漱，吃了点简单的早餐后又给仔细洗刷了一遍，带到桃乐妃的卧室。 这次，桃乐妃的卧室里放了几排衣架，架上都是漂亮衣服。 那个叫凯萝儿的女孩已经穿上了一件浅紫色的长裙。她正站在桃乐妃面前，露出可爱的微笑。 那件长裙和她们之前穿的长纱袍式样很不同，露出一边光洁的肩膀，然后一层层瀑布般垂下来，凯萝儿像是站在浅紫色的雾里，她脚上穿的是用几根带子编的凉鞋，露着雪白的脚背和有着粉红色趾甲的脚趾，凉鞋的带子从脚踝一直系到小腿肚。 侍女给她调整一下长裙，又从一大盘首饰中取出一对蛇形的螺旋臂钏戴在凯萝儿双臂上，金色蛇形臂钏上镶嵌着数不清的细小红宝石，蛇头的两只眼睛是一对碧绿的绿宝石。 桃乐妃托着腮审视片刻，双手捧起一顶金色的橄榄枝型头饰，戴在凯萝儿头顶，退后两步，满意的点点头，“凯萝儿，你美极了，你现在看起来不亚于任何一位王室公主。希望你明天能够赢得一位大方的主人。” “谢谢桃乐妃大人。”凯萝儿露出甜美的微笑，乖巧地退到一边。 桃乐妃再次点点头，这才转过身看着哀绿绮丝和艾丽。 “哀绿绮丝，你反省了么？” “是的桃乐妃大人，请您原谅我。”哀绿绮丝温顺的垂头。 “那就站过来选衣服吧，我们今天要忙一天呢，这次的拍卖会要提前了，这几天帝都和联邦各有位大人物要来，如果你们能被他们看中就幸运极了！”桃乐妃挥手让一个侍女带哀绿绮丝挑衣服，“挑完衣服我们就开始排练。” 什么？不是说还有两周时间么？艾丽的心一阵狂跳。拍卖会的排练…… “芙蕾雅，我的金发小天使，你感觉好一点了么？”桃乐妃走到艾丽面前，拉住她的手腕仔细看了一会儿，“告诉我，小天使，你从哪里来？” 艾丽不出声。 “你身上完全没有身份识别，手腕上也没有取出身份识别留下的疤痕，所以……你应该不是帝国或联邦的公民。嗯——” 桃乐妃弯起嘴角微笑，她盯着艾丽的眼睛，“可是——你讲帝国的通用语，口音是纯正的帝都口音，你明显受过良好的教育，你对这些亮晶晶的珠宝首饰一点兴趣都没有……你的血样报告也出来了，你最近才注射了到苏兰托星系才需要的疫苗，这说明你也不是苏兰托附近的人——你到底是谁？” 艾丽照旧不吭声。 桃乐妃双手托起艾丽的脸，和她对视着，她用手指细细抚摸她的脸庞，着迷似的低叹，“真美啊，你眼睛的颜色，这种纯粹的冰蓝色，嗯……这简直就是‘不管你犯什么错我都会原谅你’的美丽啊……” 她的呼吸里也有那种让艾丽觉得恶心的甜腻气味。 桃乐妃又伸手抚摸艾丽的头发，她用指尖梳理她的发丝，尖尖的长指甲蹭着艾丽的头皮，“这些漂亮的铂金色头发，细滑得像丝一样……知道么，我见过的美人很多，但真正的铂金色头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听说即使在天然金发儿最多的帝都，拥有铂金色头发的人也很少，嗯……”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好像皇帝陛下和他的几个儿子都是铂金色头发呢。要不是因为你身上没有皇室的纹身，我说不定会以为你是位皇室公主呢……”她说着凑近艾丽，仿佛陶醉一般半阖着双目，脸颊贴在她的头上轻轻磨蹭，她的呼吸擦着艾丽的耳边，让艾丽一阵阵恶寒。 “我从不出售没有经过训练的宠物，不过，我觉得可以为你破例。” 桃乐妃终于放开浑身僵硬的艾丽，退后一点笑吟吟看着她，“有位自由商人一直想要填补他后宫中的空缺——一个冷若冰霜的金发美人，但一直都没能如愿。虽然像你这样浑身竖着刺的小刺猬年纪似乎还小了点，不过我觉得他见到你一定会疯狂到忘掉自己的预算的，当然了，我相信像他这样想要得到一位高傲的金发公主做女奴的人一定不少，呵呵，尼德鲁侯爵也一样哦。” 她挥挥手指挥一名侍女，“把我给芙蕾雅准备的衣服拿来！” 哀绿绮丝和艾丽在桃乐妃的不断命令下换了许多衣服，最后终于达到她的满意时，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了。 桃乐妃最后给哀绿绮丝挑了一条墨绿色丝绒长裙，和一套绿色宝石的首饰，给艾丽挑了一条白色细肩带的纱裙，但没有让她感到满意的首饰。 “先吃午饭吧！”折腾了这么久，桃乐妃也累了，她吩咐侍女们端上食物，把衣服和首饰拿走。 饭后，桃乐妃带着她们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另一间六边形的房间。 艾丽默默观察着这些房间和走廊，对自己所在地的推测更加确定。 她一直在猜测那三个男孩子去了哪里，现在她看到了。 那三个少年全身赤*裸，轮流站上房间正中的一个圆台，按照一个旁边坐着的黑袍女人的指令做出各种动作。他们也许是服用了什么药物，每一个都皮肤泛红，渗出小汗珠，两腿间一直勃\起着。 三个女孩子互视一眼，眼中都是恐惧。 这大概就是拍卖的彩排了，不知道桃乐妃会怎么对付她们。 不过，桃乐妃只是笑着看了一会儿，就带她们离开了。 整个下午，哀绿绮丝、凯罗尔和艾丽被桃乐妃的侍女们围绕着，反复上妆，盘发，直到得到桃乐妃的认可为止。 晚饭前，桃乐妃出去了一阵子，回来时她带了一只黑色的盒子，里面是一串亮闪闪的钻石项链，大大小小的宝石镶嵌成朵朵相连的莲花，最外一层是十几颗切割成水滴的大钻，每一颗都有十克拉以上。她把这沉甸甸的镶满宝钻的项链给艾丽戴上，歪着头欣赏片刻，终于满意了。 几个少年少女被带下去再次沐浴打扮，回到桃乐妃的卧室陪她吃晚饭。 一定要赶快逃出去。 艾丽暗暗想着。 也许是因为几个少年今天已经被折磨得萎靡不振了，吃过饭之后桃乐妃就让人带他们回去就寝了，艾丽也被人送回去，但哀绿绮丝和凯萝儿被留下了。 艾丽回到自己的小囚室，手指插在床垫边缘的一个破缝里，抠出那只昨晚藏好的小银叉。 这用来吃甜点的小叉子只有两个齿，其中一个稍宽一点，用来伤人可能毫无用处，不过，当螺丝起子应该勉强可以。 34|出逃 艾丽捏着那支只有两根齿的小银叉闭目养神，狭窄的囚室四周听不到任何声音，哀绿绮丝一直没有被送回来。囚室铁门上方的小洞里透出的微弱光亮只能让人勉强看清门口，床边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 等了很久，她觉得哀绿绮丝今晚可能不会被送回来了，不能再迟疑了。 她爬进床下，趴在地板上，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找到昨天她摸到的那颗突起的螺钉。 她把小银叉上较宽的那根齿放进螺钉上的凹槽里，拧动叉柄。 反正也看不见，艾丽干脆闭上眼睛。 要是让其他人用一只甜点叉子来摸黑拧战舰上的螺丝可能挺难的，但我不同啊，我可是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在黑暗中拧掉过无数个螺钉的家伙啊。 艾丽很快拧掉了第一颗螺钉，她循着记忆中常见到的通风口样子，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另外三颗螺钉。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第二第三颗螺钉也被拧下来了。 她手上全是汗水。 粘了汗水后叉子细细的手柄很难拿捏，她又怕弄出声音，手指握得很紧，又酸又疼。还好，从拧掉的三颗螺钉露出的小洞里，她能感受到带点凉意的风，这个囚室下面无遗是条弹道，就和她推测的一样，而且有流动空气，就说明弹道通向外面，说不定是被当作通风道用了，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从这里直接爬出去。 艾丽把身上的纱袍脱掉，用裙角缠在叉子柄上，去拧第四颗螺钉。 全部螺钉拧掉之后，她轻轻呼口气，在纱袍上擦擦酸疼又汗津津的手指，小心移开遮住通风道的这片合成材料板。 这种板材她在她的b612星球上采集过，质地坚硬不透明，但通风透气。龟壳里的浴室就是用这种材料做的。 想到这里，艾丽又想到了雷安，心中又是一阵炙痛，就像是焊接电路板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了，可是这次烫在心脏上。 她告诉自己要集中精神，专注眼前。只有逃出去，才有可能和他重逢。 艾丽在她的b612星球上曾进到许多战舰残骸里搜索有用的材料，她知道帝国战舰的建构规格有一套规律，搭载三千人以上的战舰所用的通风通道规格是直径一米，弹道则分为两种，远程弹道直径五米，中近距弹道直径一米五。 假如这通风口下面是五米的远程弹道的话…… 我举起双手的话，高度应该是一米八左右，那么现在长袍垂在洞里的长度大概有三米，那即使是五米的弹道，应该也摔不坏我。 她用小叉子在纱袍内衬上戳了一个洞，然后叉子齿顺着这个洞用力一撕，刺啦一声，内衬从纱袍上脱落下来，她又把卸下的合成板一角仍然用螺钉重新插在原先的小孔里，把纱袍平铺在通风洞上，稍微转动合成板，再把纱袍的两只袖子交捆在铁床的一只脚上，最后，她把内衬和纱袍一角捆在一起。 艾丽用手臂抹抹额头上的汗，深呼吸一下，抓紧长袍一角小心把两条腿伸进通风道里，再拉住纱袍把整个身体钻下去。 纱袍坠着她的重量，渐渐发出轻微的布帛撕裂声，艾丽已经顺着纱袍做成的绳索爬到尾端了，但是脚还是触不到地。 她摇摆双腿，向两旁晃了晃，两脚也触不到任何东西。 “看来是远程弹道。”艾丽心里想着，拉住即将撕烂的纱袍向两侧晃动，然后顺势跳下。 刺啦一声轻响，纱袍在她落地的同时被拽进来，通风洞上扣板也被纱袍的袖子转动，回到原先的位置，将通风洞重新挡住。 假若有人进来搜索，如果不是把床掀开仔细看，一眼之下不会看到地板上其实有洞口。 艾丽摔到地面的时候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她在地上打了个滚，地上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立即和她的汗水粘在一起。 她喘口气，拍拍身上的灰土。 果然是直径五米的远程弹道。 艾丽在黑暗中摸到墙壁，她把撕掉的那块纱袍卷在手里，蹲下来去擦左手边的墙壁。 什么都没有？往前走一点再试试。 艾丽摸着墙壁往前走了十几步，一手用一角袍子遮住口鼻，一手大幅度挥动擦着墙壁。 终于，一层厚厚的灰垢后面，露出一点点荧光绿。 那是一个荧光材料做的箭头标志。 战舰中的弹道虽然是以耐高温的材料制成，但炮弹在发射时产生的高温仍会将弹道壁氧化，时间久了就会产生板结和凝块，严重的话会出现炮弹卡膛的情况，所以弹道会定期被时常检查和清理，为了方便士兵检查，弹道壁内部会用荧光材料注明弹道的位置，比如她眼前“nfl3n0045”就是指战舰北远程弹仓第三层北45米处。 艾丽从前并不知道这些标准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把荧光材料刮掉收集回去，这些都是后来雷安告诉她的。她用这种荧光材料做过不少照明灯之类的东西。 “太好了。有了这个当光源。”艾丽小声自语，蹲下用小银叉把荧光材料牌外面的合成板撬掉，把荧光牌拽下来。 北弹仓，也就是自由市最顶端。从这里一直走，就能走到地面上。 艾丽用纱袍碎片包住荧光牌，再把纱布四角打结，做成一个小包袱的样子，像只小灯笼拎在手里，沿着布满灰尘的旧弹道向前走去。 她遇到几个岔道，找到荧光牌确认了方向后继续向北前进。按照以往在她的b612星球上搜集资源的经验，这种大型战舰的弹道应该不超过两千米长，稍微倾斜，最终通向炮口。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艾丽渐渐感觉到弹道里的空气流动速度加快了，空气也更加清新。 她找到一块荧光牌，上面写着nfl3n1085。 看来离出口很近了。 她加快步伐，心跳也不自觉的开始加快。 又走了十几分钟，艾丽激动得差点大叫起来。 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铁栅栏，栅栏间的距离足够她侧着身子钻过去。 艾丽把手里拎着的荧光牌用纱袍碎片裹得严严实实的，直到绿色的荧光一点也露不出来了，这才半蹲半趴贴着地面一点点靠近铁栅栏。 她还没靠近栅栏前，就听见外面有两个人在说话。 “……我手气正好呢，如果不是被老大通知赶回来，说不定明天早上我就能赎回我的船了！” “就你？得啦，你哪回觉得自己手气正好之后不是输得连裤子都要当掉了！” “你不信啊！我连筹码都没来得及换呢！你看！” “我靠！你真的赢钱了？！” “唉，真是倒霉，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人物要来啊，老大把所有人手都叫回来了！连这种根本不需要守卫的地方也得有人站着。” “不让你在这儿站着难道让你在拍卖大厅里看那些漂亮小妞被卖掉么？你也不想想你来自由市当雇佣军才多久？嘿，不过我告诉你啊，拍卖的时候确实很多乐子看，有些客人买到奴隶之后会当场行使主人的权力！我记得有个帝都来的贵族老爷，他一次买两个奴隶，其中一个倒霉蛋会被当场放在笼子里和猛兽搏斗，当作娱乐活动感谢和他一起竞拍的贵人们！” “我！操！刚花了那么一大笔钱买来的美人一次都不享用就这么弄死了？” “你个土包子懂什么，对于贵人们来说，看着美人惨叫着被猛兽撕成碎片吃掉也是一种享用。” “次奥我真的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是啊，用你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赚到的那么大笔钱买来的美人在人家眼里就跟一张擦屁股纸是一样的，懂么？知道什么是一次性消费品么？这就是！擦屁股纸！” “……卧槽。” “桃乐妃大人最喜欢的客人就是这位贵族老爷了！他明天也会来。” 外面并没有很明亮的灯光，但比艾丽藏身的弹道要亮很多，她匍匐着，又靠近一点。 透过栅栏，她能看到这两个人所站的地方是一道窄窄的铁栅门，门不高，她可以爬过去。门外，就停着许多飞船。那些飞船样子都很普通，有几艘身上还打着补丁。除了飞船，还停着几只在自由市随处可见的无人驾驶机。这里也许是桃乐妃雇佣的人日常出入的门口。 雷安曾经告诉过艾丽，自由市的常驻商人也会自己派人去附近的星球购买日常生活所用的食物，饮水等等。 如果能从这里逃走是最棒的。 艾丽趴着后退一点，打算坐着这里等一等，看这两个人会不会离开，或者睡着。 可是，大约两个小时过去了，这两个雇佣兵交谈，抽烟，在原地打转，却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艾丽开始着急了。 尤其是听到两个雇佣兵交谈的内容之后。 拍卖在今晚的宴会之后举行。她不知道桃乐妃会不会让她们早早起来准备，假如像昨天那样一早让她们起来，那么，艾丽还有最多两个小时想办法逃走。 怎么办？ 要不要试试别的通道？ 短暂考虑一下，艾丽捡起包着荧光牌的小包重新快速在弹道里跑起来。 一旦侍女们叫她起床，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她逃进了通风道里。废弃多年的弹道里有厚厚一层灰尘，足迹非常明显。 艾丽把鞋子脱掉，光脚在弹道里全速奔跑。 空荡荡的弹道里回响着她的脚步声，这声音不算大，但艾丽不知道弹道外面的人是否能听得到这声音。 几分钟后她跑到了一个十字岔口，艾丽稍微犹豫，向右一转，继续跑下去。 如果记得没错，这里应该会连接着最初见到桃乐妃的那个房间。那里附近应该也有出口。 她很快找到了这个出口，但是这个出口却早已被封死，焊着一块包金属边的合成板。 艾丽再次转身飞奔。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囚室下面的弹道是三岔，一端通向的出口有人把守，另一端必然是弹仓的总控制机器的机房，跑向那里只能成为困兽，最后一个岔口通向的可能是哀绿绮丝的囚室，也可能是另外一个弹仓。 只有跑到连接着桃乐妃卧室的弹道才有一丝希望。 艾丽跑回岔路口之后不敢再快速奔跑，她怕脚步声会弄醒桃乐妃。 她走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趴下，匍匐爬过去，听到桃乐妃正在发怒，“怎么会让它死掉了呢？你们都在做什么？知道这只白虎花了我多少钱么？” 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回答，“大人，这只锡伯星白虎在运来的时候状况就不是很好，它可能是在太空旅行的时候感染了什么锡伯星上没有的细菌。” “真是可恶！”桃乐妃依然怒气冲冲，“现在白虎死了，你让我用什么给侯爵当作今晚拍卖的余兴节目啊？你告诉我？” “那个……我们还有一只红鬃蜥蜴，这种蜥蜴鳞片鲜艳，口中獠牙像匕首一样锋利，还有毒……” “闭嘴！侯爵大人最厌恶长着鳞片的爬虫了！你也不想想，蜥蜴就算再大，它能扑起来撕咬么？别以为我不知道红鬃蜥蜴行动缓慢，是食腐动物，就算是在展示箱里，它能追上人么？”桃乐妃突然大笑起来，“哦天那，我应该着急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想到红鬃蜥蜴在凯萝儿或是哀绿绮丝身后追着吓得她们哇哇大叫就觉得很好笑！哈哈！哈哈哈！你不觉得很好笑么？” 那个男人也哈哈哈陪笑。 她大笑了一会儿忽然又嘿嘿低笑起来，“等等，为什么我不建议侯爵大人让她们两个互斗呢？哦对啊，为什么我从前没想到过这个主意呢？苏芳的角斗场我明明去过！对！就让她们两个死斗！必须死一个才结束！哈哈，嗯，或者一个死掉一个残疾也很好啊，这样侯爵大人说不定立即就会再买一个呢！说不定以后每次都买两个呢！哈哈，哈哈——” 她得意大笑。 艾丽听得直发抖。 她又往前爬行一点，桃乐妃得意的笑声越来越近，但弹道里始终黑暗一片。 艾丽把纱布打开一点，荧光牌微弱的绿光映在弹道墙壁上，她举起荧光牌，借着这点微弱的光找到了一块用四个螺钉固定住的通风合成板。 艾丽静静坐下，等待着她的机会。 既然桃乐妃已经醒了，那么很快她就会召唤芙蕾雅来梳妆打扮了。 那些侍女一打开囚室发现人不见了，慌乱惊讶之下一定会赶快来报告给桃乐妃。 她的机会来的比想象中还快！ 一个人跑进来说了几句话，桃乐妃勃然大怒。 “什么？芙蕾雅不见了？不可能！房间锁着么？快带我去！通知所有守卫！不不，赶快派一队人到这附近找！哦天那，你们究竟在干什么？把看守她的那几个侍女都给我带到大厅！这些曾经试图逃走的家伙永远都不可靠也不知道感恩！亏我还仁慈地留了她们一命！”桃乐妃气急败坏，带着一群人走出去。 艾丽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觉得里面没人了。 他们一定很快就会发现她是从床下的通风道逃走了，顺着她留下的脚印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 艾丽站起来，退后几步，猛冲过去飞起一脚踢向那块遮住通风道的合成板。 这种透气通风的合成板硬度一般不会太高。 合成板闷响一声从中裂开，艾丽用破纱袍裹住双手，把碎掉的合成板掰断随手一扔，扒着通风口钻进去。 她举起荧光牌一照，看到一排排挂着华服的衣架。许多正是前一天她们几个女孩试穿过的。 看来桃乐妃是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衣柜。 艾丽走到衣柜门边，从门缝向外看了看，桃乐妃的卧室里这时空无一人。 她轻轻推开门，刚想踩在地上，马上向后退，抓了一件离她最近的衣服擦了擦脚。 桃乐妃卧室里铺着象牙白色的地毯，艾丽的脚刚才踩在布满灰尘的弹道里，早就变黑了。 艾丽擦完脚，跳在地上，轻轻再把衣柜门关上。果然如她所推测的，桃乐妃房间里那六面大镜子其实都是门，门后各有乾坤。 艾丽走向一扇扇门，希望能找到一个通道。 但是，连着三扇门都锁的紧紧的。也许这些门后放的是值钱的东西？ 艾丽又走向这房间里最后一扇门，猛一拉，门开了，她吓得往后一退——门的另一边坐着一个人。 35|下水道 门后坐的人是哀绿绮丝。 艾丽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她关上门压低声音，“哀绿绮丝，你怎么在这里？” 哀绿绮丝坐在地上，看着地板上铺着的地毯，呆了几秒钟才说，“这里是桃乐妃大人的卧房，我和凯萝儿昨晚在这里服侍她。” “我知道怎么从这里逃走！快来！”艾丽扫视一下这个被桃乐妃改装成卧房的弹道，在金属雕花大床对面挂着一面大镜子，她跑去把镜子移开，镜子后的墙壁上果然是一个通风口。 艾丽抓起梳妆台上放的一个花枝形金属手首饰架，也不管架子上挂着的那些宝石珍珠手镯项链，大力抡起来敲在封住通风口的合成板上，砰砰几下就把它打成碎片，“哀绿绮丝，快点，从这里跳进来，我们能逃出去，这后面是战舰上原先的弹道，每一条都能通到外面，只要我们到了外面就自由了！” 哀绿绮丝坐在地上，斜着眼眸看看艾丽，原本呆滞的双眼慢慢亮起来，她站起来，“你等一下，我去叫凯萝儿，她还在浴室里。” “你快点，我先看一下这条通道。”艾丽不再回头和哀绿绮丝说话，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小台灯打开，上半身探进通道，高举着台灯看了看。 真是倒霉。台灯的灯光，艾丽看到床头后面这通道三四米远的地方有一道铁栅栏门，被一把大铜锁锁着。 钥匙也许在桃乐妃那里。 艾丽翻翻梳妆台上的盒子抽屉，没找到钥匙。 得再找通道。 艾丽跳下床，哀绿绮丝拉着凯萝儿从梳妆台旁边的一扇小门里走出来。 “这个通道里有道铁门，钥匙可能在桃乐妃那里，我找不到。”她对两个女孩说。 凯萝儿本来泛着红晕的脸立刻变得苍白，她还没从她们有可能可以从这里逃走这个信息带给她的震惊和惊喜中平静下来，又听到艾丽说其实那条通道早就给封住了。 她大叫起来，“那怎么办？” “小声点！”艾丽走过去，“你们说这里有个浴室？” 凯萝儿赶快点头，把她身后的门打开，门里面的浴室依然是直径将近五米宽的六边形空间，艾丽迅速上下扫视，“大家一起把浴缸掀翻！下面也许有出口！” 浴缸里还有半缸水，凯萝儿刚才正在里面洗澡。 她拔起浴缸的水塞，艾丽就没那么耐心了，“让开！”她抄起浴室里的一支金属花枝装饰架，嘭嘭两声把陶瓷浴缸打烂了两个大洞。 水从破洞里涌出来，流的满地都是。 “一起把浴缸掀翻！” 三个女孩站在浴缸一侧，一起用力，陶瓷浴缸轰隆一声倒下，露出地板上的一个出水口。 出水口上有一个铜铸圆形地漏，地漏做成圆形的镂空花朵样子，直径大约六七十公分的样子。 哀绿绮丝掀开地漏盖，“幸好桃乐妃大人一直严格控制我们的饮食！” 艾丽趴在地上，把荧光牌探进去照了照，“这里是污水出口，我们能从这里直接走到中央商业区附近，那里有个站叫‘泉’，其实是水循环站！跳下去！” 凯萝儿皱着眉毛，“天那，这里面真脏！” 艾丽没理她，从纱袍上撕下一块布，用布片包住地上一片稍大点的陶瓷浴缸碎片，她把布片打个结挂在脖子上，然后从地漏跳了下去。 和她设想的一样，污水道是由原先的近距离弹道改造的，只有一米五她站在里面直不起腰，只能弯着脖子。 “快点！待会儿他们就会发现的。”艾丽催促一声，猫着腰踩着污水往前跑去。 凯萝儿和哀绿绮丝也跳进来，跟在她身后一起跑。 三个人跑了大约二十几分钟，身后终于响起了怒吼声。 “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凯萝儿带着哭腔喊。 “别怕，他们暂时下不来，除非桃乐妃大人自己下来！”哀绿绮丝很冷静。 “先往前跑！”艾丽让凯萝儿和哀绿绮丝走在前面，她倒没那么乐观，“桃乐妃手下的雇佣兵有很多武器，只要一轰就能把出水口轰得和一头牛一样大，但他们身高比我们都高，在下水道里可没我们跑得快，再往前走一点，这里的出水口就会和战舰上原有的水循环管道连接，那里的管道只有一米高，对我们就更有利。” 听了艾丽的话，凯萝儿稍微安心，和哀绿绮丝跑在前面。 “芙蕾雅，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凯萝儿跑的气喘吁吁。 “哈，我在来这里之前，有一两年的时间几乎每天都在这种破战舰里探险。” 破战舰的舱房很多都坍塌了，但是各种管道却因为在最内部反而保存的最好，因而也成了艾丽进出战舰残骸寻找资源所用的通道。 现在的情况没有原先计划的那么乐观，但只要能走出桃乐妃的势力范围，她们就能暂时自由了。 虽然在自由市可以进行人口、武器买卖，但是在公共场合是禁止使用武器的。 三人弯着腰跑了大约十几分钟，果然，通道像艾丽所说的那样连接在一根更小的通道上。 艾丽叫凯萝儿把包着荧光牌的破纱布打个结挂在脖子上，“爬进去。” 这段管道就更糟糕了，气味可怕到让凯萝儿不停干呕，一听艾丽说要在黏糊糊臭乎乎的地上爬，她又干呕了几下。 哀绿绮丝从她身边挤到前面，“我在最前面吧。”她把荧光牌挂在脖子上系牢，沿着恶臭的污水道向前爬去。 凯萝儿和艾丽紧紧跟在后面。 沿着臭烘烘的管道爬了几分钟后，凯萝儿吐了出来。 艾丽拍拍她的脊背，“加油。” 她喘息着继续向前爬去。 艾丽根本不在乎手脚膝盖碰到的是凯萝儿的呕吐物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她紧紧跟着她们爬着。 就在她们互相鼓励着“快到了快到了”继续在污泥中爬行时，她们身后，两条管道的连接处一声巨响，震得管道里的污泥飞溅，打在她们脸上身上。 艾丽大惊失色，她催促凯萝儿和哀绿绮丝，“快点爬！他们追来了！” 难怪桃乐妃的人一直没有顺着下水道追来，他们一定是参考了地图直接从地面追来，在两条管道连接的地方直接打破了一个大洞。 凯萝儿一边爬一边哭着。她和哀绿绮丝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可是艾丽回头看一眼，桃乐妃派来的雇佣兵也钻进了这条直径只有一米的污水管道。 “快！快点！”艾丽和凯萝儿不停催促。 比起健壮高大的雇佣兵们，她们的身材纤细，在狭窄的管道里更灵活。 哀绿绮丝的喘气声里都带着哭腔，她，凯萝儿，还有艾丽，从跳进地漏那一刻不停，体力和耐力都早就渐渐下降，现在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恐惧紧张使她们肌肉更加酸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即将获得自由的希望又激励她们不断拼命努力。 紧跟在她们后面的那个雇佣兵对他身后的同伴喊了一声，“全他妈都给我趴在他妈的臭泥堆里卧倒！” 艾丽立刻知道不妙。 只听“轰——”一声，那个雇佣兵向自己身后发射镭光武器，借着发射时产生的推助力，他的身体在滑腻的污泥里猛向前冲，发出“嗤嗤”轻响。 艾丽刚来得及把脖子上挂的那块碎陶瓷片拽下来，右脚脚腕就被一把抓住。 她用力猛踢，居然一下就挣脱了。 她第二脚踢空，自己也是一愣，马上意识到这是因为她脚踝上和抓住她的那只手上都沾满了黏糊糊的污泥，太滑了！ 抓住她的那个雇佣兵哈哈一笑，他穿着自由市雇佣兵常见的软甲，左肩上绑了一个小小的强光手电，脸上全是污泥，艾丽只看到他笑的时候露出两排雪白牙齿。 狼在抓羊的时候露出的牙齿一定也是这样。 他再次向身后发射，这人显然枪法很好，这次发射的能量被他控制得很小，只推着他刚好能够借着推力一下追上身前的少女，他伸手抓向她，这次用两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后立即十指相扣，发力把她拽向自己。 她一下就被他拉了过来，他稍微有点奇怪为什么这次她没反抗，心中刚产生警惕，她一扭身，左手握着一块尖锐的陶瓷片刺向他的左眼。 他向旁边一侧，锋利瓷片在他脸上划出一条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把他脸上的污泥冲出一条血红的印子，他没有大怒大骂，反而哈哈大笑。 狭窄的管道里四下幽黑，那人肩上的手电照着他脸上的鲜血黑泥，艾丽觉得面前大笑的人恍如恶魔。 她挥手再刺向他，瓷片在手里握得太紧，早就刺穿纱布扎破她的手心，她对前面的两个女孩大喊，“快点！快点爬！不要停！” 艾丽听见凯萝儿和哀绿绮丝都在绝望哭泣，自己心里也又急又怒，只能不断催促她们继续向前。慌乱中她又向那人乱刺了几下，都被他一一闪躲过去，那人比她高大得多，在狭窄的管道里只能用手肘支着身体半趴，他松开她的脚腕，左手抓住刺向他的碎瓷片用力一坳，右手掌缘切在艾丽手腕上。 “啊——”艾丽痛叫一声，手心被瓷片割伤，手腕酸麻，手掌不由自主张开，“啪嗒”，瓷片掉在软泥里发出一声轻响。 艾丽悲愤尖叫，手脚并用胡乱打在那人身上，自己心里却明白，这已经是困兽之斗。 那个雇佣兵笑得更加肆意张狂，他毫不理会艾丽的拳头，像抓一只小猫一样抓住她的领子把她往身边扯。 “快跑！别向后看——快跑！”艾丽希望凯萝儿和哀绿绮丝能跑出去。 “呵呵，一个也跑不掉的，我已经叫人封锁了水循环中心。”那人熄灭艾丽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他一只手握住艾丽的脖子，一手在她脸上擦了几下，似乎是要抹掉她脸上的污垢，他很快低叹一声，“脏死了，完全看不清你长什么样子。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想到利用弹道逃走的。”他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双手握在她脖子上，渐渐收紧。 艾丽耳朵里一阵蜂鸣，知道自己马上就会因缺氧而昏迷，她的视线也开始模糊，她伸出双手，摸到那个人的脸颊，指尖掐在被她用瓷片划破的伤口里，用力抓下去。 “哈，真像只淘气的小猫。不知道你这只小猫的爪子被剪掉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他笑着，丝毫不在意她最后的反抗。 36|不屈 艾丽没多久就醒来了。 她和其他两个女孩都被抓了回来，现在大家都在桃乐妃的会客室里。 三个人身上满是污垢，凯萝儿正在小声抽泣，泪水把她脸上的污垢臭泥冲掉，露出两条白印，哀绿绮丝则一声不吭。 艾丽躺在地上伸展四肢，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桃乐妃这屋子里白色的地毯这回彻底完蛋了。 她这么想着，在白地毯上又打了个滚才坐起来，再把还流着血的左手按在地毯上按了几个手印，看着又是黑泥又是鲜血的手印笑。 这时，有人低笑了一声。 这笑声很低，但在桃乐妃的怒喝和两个女孩的抽泣声中显得很突兀，艾丽抬起头，看到发笑的人是一个脸上又是臭泥又是血的雇佣兵，他看到她在看他，笑得更深了点，露出两排白牙，还对她眨一下右眼，像是在说，你这个坏孩子，我看到你在干什么了。 “多亏了佐奇大人，才能这么快就抓住这些不听话的孩子。”桃乐妃发够了火，终于平静下来，她女王般坐在雕花铜铸圈椅上，露出千娇百媚的笑容。 佐奇就是那个抓住艾丽的男人，他轻轻笑了笑，“不敢当。我想参加今晚的拍卖，不知道桃乐妃小姐能破例给我入场请柬么？” 桃乐妃咯咯娇笑，“当然了，我怎么可能拒绝您呢？” “谢谢！”佐奇点点头，喊站在四周的雇佣兵们，“走了。” 雇佣兵们离开之后，桃乐妃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 像是突然间控制笑容的神经失控了，她的嘴角不受控制的还是向上弯着，可是眼睛里冒着凶光，眼角和鼻翼时不时抽搐一下。 她先走到凯萝儿身边，眯起眼睛看了看，叫两名侍女，“去，把她给我洗干净！臭死了！我要你们把她洗得像今天早上这出闹剧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凯萝儿被两名侍女左右夹着哭哭啼啼的离开了。只在白地毯上留下一串黑脚印。 艾丽看着白地毯上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足迹，又嘿嘿笑了两声。 桃乐妃凶狠看她一眼，哼一声转过身看着哀绿绮丝，“哀绿绮丝，你这个坏孩子，昨天晚上你向我发誓说了什么？” 哀绿绮丝突然匍匐着爬到桃乐妃脚下，“桃乐妃大人，您再原谅我一次吧？是她——”她指着坐在一边的艾丽，“是她突然从您的衣橱里跳了出来，是她逼我和凯萝儿的！一切都是她的主意！您该看到了啊，连佐奇大人都被她弄伤了，我怎么敢反抗呢？她威胁我，如果我不乖乖跳进去，她就用瓷片划破我的脸！” 哀绿绮丝一边说一边哭，她仰着脸，绿眼睛睁得大大的，如果不是这时脸上还是黑乎乎的，一定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哦，是这样啊，那你说，我该怎么惩罚芙蕾雅这个不听话的坏孩子呢？”桃乐妃又恢复了优雅迷人的笑容，笑微微的俯看哀绿绮丝。 哀绿绮丝慢慢的转过头看着艾丽，肩膀颤抖了几下，“就让她……让她代替我，提前被拍卖，让她被侯爵大人买走，让她代替我和凯萝儿对打……” “呵呵呵呵——”桃乐妃仰头大笑。 哀绿绮丝惊恐绝望的看着她。 “傻孩子，你的建议很好，可是——”她指指面无表情坐在一边的艾丽，“芙蕾雅是罕见的金发儿啊，他们这种人，是被天使亲吻过的宠儿，哪怕就算是侯爵大人，买下她之后也不会舍得轻易责罚她，更别说让她和白虎呀，炎狼呀之类的猛兽搏斗了。” “对于帝都那些贵族而言，金发的人让他们觉得是同类，比起黑发棕发的我们，他们觉得金发的人和他们血缘更近，更像同类——尽管他们中一大部分人，包括侯爵自己，也是棕发，可是他还是会在心理上把我们这些外星系的人当作人形的动物。人形的动物你懂么亲爱的？” 她拍拍哀绿绮丝满是泪痕的脸蛋，“他们看待我们，就和看待一只白虎，一只炎狼，一只红鬃蜥蜴一样，明白了么？虽然我们会使用他们的语言。” 她转过身，叫两名侍女过来，“带哀绿绮丝下去洗澡。哦对了，哀绿绮丝，你听到了我和托罗说的话，你告诉凯萝儿了么？” 哀绿绮丝摇摇头。 “很好，我原本就没打算告诉你们的。我一向很期待被侯爵买到的孩子听到自己的新主人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不是华服美钻而是一只饿了几天的野兽时的表情。啊，真是可惜今天没有合适的野兽了。不过我已经让人在附近的星球找到一种凶猛的海兽了，傍晚拍卖会开始前就可以运来。” 桃乐妃高举着双手，陶醉的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哈哈，哈哈，我真是个天才，这次拍卖会的余兴节目会在一个水箱里进行，到时候你或者凯萝儿的血把海水染红，啊，‘整个水箱渐渐被少女弥漫的鲜血染红’——这简直是近乎邪恶的美丽景象啊！” 哀绿绮丝抓住她的脚不放，“桃乐妃大人，求求您，求您不要建议侯爵要余兴节目，或者，您让我和凯萝儿对打——要不，您惩罚我吧，把我作为下等奴隶拍卖吧！” 桃乐妃不耐烦皱眉，对两个侍女挥手，“你们是死人么？把她拉下去！哼，本来如果你好好求我，乖乖的听话，我还有可能这么做，可你居然敢逃走？不弄死你作为榜样，以后的孩子都像你一样不听话怎么办？哈，你不用担心凯萝儿，说不定侯爵大人看得开心，会再来一场余兴表演呢？她也不会比你活得更久的亲爱的！” 哀绿绮丝大声嚎啕，她奋力挣扎着，手指抓着地毯短短的绒毛不放，两个侍女都快拉不动她，没等桃乐妃开口，又跑来几个人，按住哀绿绮丝，有人在她手臂上扎了一针，注射之后，她很快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软下来，被拖走了。 发落完了哀绿绮丝和凯罗尔，桃乐妃站在艾丽身前挥一下手，立即有人把铜铸的雕花椅子搬过来放在她身后，她俯视着她，呵呵冷笑，“唉唉，芙蕾雅。” 她坐下整整裙摆，弯腰倾身向前，双肘支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唉，看看你，脏兮兮的，又是血又是臭烘烘的烂泥，可还是这么该死的迷人！我是不是说过，你美得可以不管你犯什么错都能被原谅？咳，但你不能仗着我的宠爱逃走啊？你把我的浴室和卧房弄得一团糟，害得我不得不花大价钱求助于自由市最贵的雇佣兵，我辛辛苦苦半年的收入，很可能有一半被你这出闹剧给毁掉了！你甚至还试图拐走我另外两个宝贵的孩子，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艾丽既不害怕，也没哀求，她抬眼斜斜看桃乐妃一眼，“你从前也是奴隶吧？你就没想过要逃走么？” 桃乐妃脸上的得意一下僵冻成冰，她一直表现出的笑意、从容、优雅一片片碎裂，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艾丽跟前，声音很低很低，“你怎么知道？” “不难猜到，”艾丽还是坐在地上，她抖抖依然有点酸痛的腿，“如果不是认真学过，你怎么去教他们怎么取悦人啊？” 桃乐妃的眉梢挑起来，没有说话。 艾丽抬起头看着她，“你从来没想过要逃走么？你自己当奴隶的时候也害怕过，恨过吧？那你为什么现在在做这样的事？你就没想过，劝那个什么侯爵不要进行余兴节目么？凯萝儿和哀绿绮丝确实是被我胁迫的。留她们一条命，也许她们以后过得好了会报答你今日一时的仁慈呢？” 桃乐妃突然大怒，“你懂什么？从来就没人对我仁慈过！凭什么我要对她们仁慈？真的对她们仁慈的话就应该一开始就让她们死掉！”她高耸的胸脯猛烈起伏，连呼了几口气又说，“你根本不会明白，你没经历过。” 艾丽没有再说话。 桃乐妃脸上那副带笑的面具似乎已经长在了她的皮肉之下，很快又恢复了优雅的微笑，“哀绿绮丝劝我让你替她去死呢，你怎么还为她说话？” “换了我是她，我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说那样的话。”艾丽站起来，对她举起手，“我的手被割伤了，伤口不太深可还是挺疼的，而粘了脏泥，快找个人给我清洗包扎吧，我可不想因为感染而死掉。我这辈子也没碰到过那么多的微生物。” 桃乐妃瞪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艾丽没理桃乐妃。她在心里说，我是一个求生者。 侍女们带艾丽去包扎伤口，打了预防破伤风和感染的针，又带她洗澡，给她吃了东西，全程都有两个以上的人看着她，防止她再出什么花样，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人去把她的动静禀报给桃乐妃。 不过，艾丽倒是很顺从。 她心里明白，现在，从桃乐妃这里逃走的机会已经近乎于零。她只有尽量叫自己平静下来，也许被拍卖下来之后，能从买主的飞船里找个救生舱弹出飞船逃走，不过，在被买走和能再次展开逃亡这之间会发生什么……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 现在，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快恢复体力。 于是，艾丽吃饱喝足之后，在四个侍女的监视之下呼呼大睡。 艾丽睡醒之后又感到肚子饿了，所以她估计自己睡了可能有六七个小时。昨夜她几乎一夜没睡，一直在做激烈的奔跑，体力和精神都已经透支，现在总算好一点了。 她告诉侍女她饿了，很快又有人送来食物饮水。 艾丽饱餐之后，被侍女们再次梳洗。 她们把她的头发拍干，洒上一种带着凉丝丝香气的白色粉末，又给她脸上身上涂了好几层油啊霜啊香喷喷滑腻腻的东西。 最后，她们给她披上一件白袍，领到了桃乐妃的卧室。 桃乐妃看一眼艾丽包着绷带的左手，慢条斯理说，“芙蕾雅，本来我想把你打扮得像个天使，不过你太过不驯，所以，我重新给你准备了衣服。” 艾丽看到桃乐妃给她准备的衣服，差点笑了。 这衣服——如果可以说是衣服的话。 上装类似极小又极紧的胸衣，是用带金属光泽的金色布料做的，至于下装，布料的多寡程度与其说是条小内裤不如说更像一条挂在胯骨上的腰带，在这条勉强能遮住重要地方的小内裤上，腰带前后的正中间都缀上白色的细纱，层层叠叠，不管是站立还是行走，坐或卧，都露着全部的腿和臀部的侧面。 这衣服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欲盖弥彰”。 不过，虽然腰带和上装一样是金色泛着金属光泽的布料做的，穿在身上倒还算不难受，真难为桃乐妃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衣服居然还做得挺合她的尺寸的。 艾丽换衣服想起她上一次来自由市时花大价钱买下的那套红色衣服，那衣服多漂亮啊，可惜回到b612之后居然一次都没有穿过，外出工作时那衣服显然不适合，稍有闲暇时想穿上在飞船里走一走又会被雷安用各种理由劝阻。 啊，雷安…… 桃乐妃终于在艾丽脸上看到一丝伤痛，但这黯然焦灼的难过只在那金发少女秀美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一瞬间，就变回从一开始出现的坚毅。 侍女把艾丽的头发梳成辫子盘在头顶，看起来像戴了个用她的金发做的王冠，又在她脸上涂抹了一堆不知名的东西，这才终于算装扮好了。 桃乐妃一直盯着艾丽，脸上阴晴不定。 她站在原地看了艾丽许久，令人取出一条两根手指那么粗的金色锁链，绕着艾丽的脖子缠了一圈，用一枚古香古色的小锁锁上，长长的链子拖在地上，桃乐妃拉着另一端，艾丽每走一步，金链就发出铿铿声响。艾丽想，这锁链该不会是真的金子做的吧？沉得要命，每走一步，都会勒得脖子疼，相信再多戴着这东西多过十分钟后，她就无法再抬起脖子。 桃乐妃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让这个桀骜不驯的孩子无法再抬起高傲的头颅。 桃乐妃打开其中一扇藏在镜子后的门，“走吧，你是最后一件拍卖品，不过——”她露出恶毒的笑意，“我会在余兴节目结束之后才拍卖你，你会看到节目的全程的。” 这条通道通向一个三岔路口，艾丽被推进右边的路口，关进一个墙壁全是透明的六边形房间。中间有一个凸起的金属圈。 桃乐妃命人把锁链另一端锁在金属圈上，后退几步，又和艾丽对视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艾丽走到墙壁边缘，锁链的长度刚刚好够她接近墙壁看到外面。从桃乐妃的寝室走到这里，她的肩背已经被锁链的重量坠得发疼了。桃乐妃也许是想用这种方法逼她低头。可以想象，被这锁链锁上一个晚上，脖子一定会疼得没法再直起来。 艾丽揉揉肩膀和脖子，用心观察四周的环境。 在她之下交错层叠着几个同样的六边形透明房间。 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展示箱，荷迷思等三个少年和艾丽一样用锁链锁着站在这样的房间里，装着他们的展示箱所在的空间，是一个巨大的六边形房间，足足有十米高，天花板中心有一盏巨大无比的黄铜吊灯，一圈圈的水晶流苏缨络由短渐长，从吊灯中心顺时针螺旋型而下，蜿蜒至距离地板三米高的地方，水晶流苏把光线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 在她正对面的三面连接着的墙壁贴着猩红色印花丝绒，挨着墙壁是由高到低的几排雕花木椅所组成的看台，中间是过道，过道正中铺着猩红色地毯，看台上的木椅用黄铜圆钉镶着和墙壁上一致的猩红色的印花丝绒。 这么看着，桃乐妃的拍卖场倒有点像个听歌剧的剧院。 不过椅子上现在还是空空的，观众们还没有入场。 正对着艾丽右侧的那面墙壁忽然嘎吱吱响起来，又有几个六边形展示箱从没有装饰的一面墙壁伸展出来。 看来自由市原先的弹仓控制器还能工作呢。艾丽默默想，她看看她下面空旷的六边形地板，也许拍卖结束后的余兴节目就是在那里进行。 想到这里，她看看刚转出来的那几个展示箱，凯萝儿穿着那身仿若云雾的浅紫色单肩长裙，棕色的长卷发被打理得水波一样柔顺，她没像艾丽那样被锁链锁着，而是安安静静坐在一张椅子上，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时绞着。 哀绿绮丝则穿着那条墨绿丝绒的低胸礼服，黑发挽了一个高髻，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像奶油冻一样光滑。比起凯萝儿竭力压抑住不安所表现出的平静，哀绿绮丝的安静是恍惚的，她的绿眼毫无神采，斜斜靠在一张贵妃椅的椅背上，一看就是被注射了镇静药物。 另外几个展示箱里都不止一个人。 这些少男少女们一个个都神情麻木，像货架上被码放的玩偶一样在展示箱里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突然，艾丽头顶的灯变暗了，接着，高级拍卖品所在展示箱都暗了下去，她只能看到凯萝儿或哀绿绮丝在黑暗中的身体轮廓。 再接着，天花板上大吊灯的也变暗了，看台两侧的门打开，宾客陆续走进来，有些人还寒暄着。 他们说的语言大多是帝国的通用语，偶尔也能听到苏兰托的通用语。 吊灯的灯光再次转亮，拍卖会开始了。 37|竞拍 主持拍卖会的并不是桃乐妃，而是一个穿着黑色无吊带晚礼服的女人。 桃乐妃坐在看台最前排，她戴了顶梳成高髻的金色假发，这假发可能是用真的金发做的，发丝反射着水晶吊灯柔和的灯光，让她仿佛蒙着一层淡金色的艳光，如果不是知道她有一头黑色的短发，根本看不出这是假发。 她的金发装扮跟她今晚穿的这件天蓝色的丝绸褶皱长裙相衬极了，她脖子上带着一串亮闪闪的多层水滴造型的钻石项链，钻石熠熠生辉，不时有小彩虹般的光点照在她的脸上。 精心打扮后的桃乐妃只能用艳光四射来形容，就连艾丽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罕见的美女，如果不是见识过她的所作所为，会很轻易对她产生好感。 这蛇蝎美人此时正殷勤对她身旁一个灰白色头发的男人微笑低语。 拍卖师也是个出色的美女，但和今晚着意打扮过的桃乐妃站在一起就相形见绌了。 拍卖师先向各位来宾问候，又赞美了桃乐妃的美貌，然后介绍拍卖场的规则，所有拍卖品只可以隔着展示箱观看，来宾可以近距离观察他们，对于a级以下的拍卖品，可以要求他们做更多展示，但不能和任何拍卖品交谈；拍卖场保证所有拍卖品身体健康，智能正常。 最初被拍卖的是装的人最多的几个展示箱，他们是作为一个整体被卖出的。 “以各位贵宾的眼光，一定不难看出，这些少年和少女全都健康美丽，他们都受过良好的训练，温驯听话，可以当仆人，也可以作为卧房宠物。每次拍卖十名，起价五十万帝国币，每次叫价五万。”拍卖师介绍拍卖品时，他们所在的展示箱中的灯光就会逐渐变亮，让竞拍人看得清清楚楚。 某次叫价时还有人要求把某一个少女的衣服脱掉。 拍卖师听到要求后做一个手势，展示箱里所有的人动作整齐划一，把身上的衣服脱掉。 这一箱少年少女最后的价格是三百五十万。买下他们的是一个穿着带兜帽白袍子的人，听声音像是个中年男人。 被拍下之后，这个展示箱缓缓下降，降到了到看台正中，在宾客们的面前缓慢地三百六十度旋转，让大家最后欣赏拍卖品的美色和质量后下沉进地板。 十人一箱的拍卖进行了三次之后，一个装着五个人的展示箱亮起来了，里面是三个少年和两个少女。 “接下来的这批宠物素质更佳，请看——”拍卖师挥手，展示箱里的宠物们摆出各种各样的站姿，他们脸上带着统一的微笑，“起价一百万帝国币，每次叫价十万，请大家珍惜机会。” 艾丽坐在地板上，看到那些正在被拍卖的少年少女脸上的微笑，再看看坐在灰发中年男人身旁微笑着的桃乐妃。 他们被装在展示箱里让人评头论足等待拍卖，她盛装华服，坐在台下操纵着这场拍卖，可是，他们脸上的笑容其实出奇的相似。 那个灰发男人大概就是桃乐妃提到的那个变态侯爵了。 他穿一身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套装，右手握了一只手杖，杖头镶着一粒只比婴孩拳头略小的红宝石。宝石切面在灯光下闪着血一样的光。 让艾丽感到意外的是这样嗜血冷酷的人竟然长得十分正常！甚至，他礼貌微笑时看起来几乎是温和的。 五名少年少女最后以三百七十万的成交价被一个上半截脸被金色镂花面具遮住的女人买下。 五人一箱的拍卖进行了四次，之后是两人一组的拍卖品。 一组双胞胎兄弟拍出了五百万的高价。买下他们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两人一组的拍卖进行了五次后，装着荷迷思的那个展示箱亮了。 艾丽的心跳加速。很快就会轮到她了。 荷迷思被灯光照亮之后，看台上传来一阵低声喧闹。 桃乐妃得意四顾，抬起头看向仍然黑暗的装着艾丽的展示箱，弯起红唇。 拍卖师显然对荷迷思出场引起的喧闹感到满意，但她耸耸洁白的肩膀，故意用“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的语气说，“今晚第一件a级拍卖品，是一位神话中和风一样轻盈的美少年，荷迷思——”她微笑一会儿，等喧闹稍停才继续，“各位，请相信我，接下来的拍卖品都不需要我再使用任何言语来描述，他们都美得惊人，有这样美貌温顺的少年为伴，您的生活还有什么值得烦恼的呢？” 这话引起几个女宾的大笑，拍卖师俏皮的眨眨眼睛，举起手，“起价一百万帝国币。每次叫价十万。” 几个女宾，包括那个带着金色镂花面具的女宾，都参与了激烈竞拍，最后，带面具的女宾叫出了五百万，成功拍下。 其他几个女宾依依不舍地看着装着荷迷思的展示箱缓缓落在看台前面的地板上，纷纷回头看那带面具的女宾。 “各位，需要我再提醒一次么？这只是第一件a级拍卖品！”拍卖师打个响指，装着特提斯的展示箱亮起来了，他比荷迷思大两三岁，骨架肌肉已经像成熟男子那样匀称发达，可脸庞依旧是少年的青涩俊美，看台上立刻又是一阵低呼。 “我还需要再说什么么？底价依旧是一百万，每次叫价十万。”拍卖师对那几个女宾眨眨眼，“把握机会啊女士们！” 她的话刺激了几位刚才失利的女宾，最后，特提斯竟然以五百八十万被拍下。 其后，另一个少年莫尔斯也以接近五百万的价格被拍下，买下他的，是坐在桃乐妃身边那位灰发男子。 桃乐妃的笑容越来越甜美了，她仰着头，再次向装着艾丽的展示箱看了一眼，“侯爵大人，恭喜您。不过，我要提醒您，今天拍卖会真正的真品还未出现呢！” “哦，是么？桃乐妃小姐的眼光和品味一向一流，我拭目以待了！”侯爵微笑。 看台另一端的几个宾客窃窃私语，“尼德鲁那老东西喜欢上新玩意了？” “没听说啊！” 有人低声爆料，“我倒是听说他不行了，不管吃什么药都硬不起来，最近开始喜欢让少年少女在他面前乱~交！所以他才拍下了刚才那名少年。” “他早就不行了吧？不然什么人会把刚买下的美少女扔进虎笼里？”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带着怒气附和，“那个老变态！为了这种恶心的嗜好专门从帝都跑来，真是讨厌，每次他一来都会把最好的货扫走！扫走也就算了，还故意在我们面前弄死！你说这是炫耀给谁看呢？” “苏兰托的现任执政官是他的侄子，这老东西在这里过得比在帝都还要舒服得多，如果不是元老院的述职每个月要至少露面一次，他恨不得一直住在苏兰托呢。” “可恶的老东西。” “不知道这次他会搞什么余兴节目……” “哦都闭嘴！看那个美人！” “天啊——这黑发美少女简直就是神话里的池中水妖啊！” 拍卖师的手指向装着哀绿绮丝的展示箱，“哦天啊，我是直的，我以我藏在家中的四个美少年男、宠发誓！但是——我现在想和这个美人共度春、宵！” 哀绿绮丝半躺在贵妃椅上，墨绿丝绒包裹着的细腰像水蛇般柔软，高耸酥胸凝脂一样雪白，她高髻上的黑发有几缕垂在白玉似的脸庞边和半张着的红唇边，绿眸眼神迷离，像是刚睡醒，又像是沉浸在一个美丽的梦境中。 她的出现引起了一阵骚动，拍卖师报出一百五十万的底价之后立刻有人喊“两百万！” 艾丽不自主的握紧拳头，看向侯爵，心怦怦跳着，暗暗祈祷，不要拍，不要拍，不要让这个家伙拍下哀绿绮丝…… 那面容温和的男子微笑着，一直没有叫价。 价格一直飙升到六百五十万，看起来没有人再加价了。 也许哀绿绮丝今天会比较幸运…… 艾丽刚这么想着，侯爵举起手杖，“八百万！” 看台上又是一阵骚动。 有人诅咒着尼德鲁侯爵，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窃窃私语，但是始终没人再和他竞拍。 “八百万！成交！”拍卖师激动敲锤，“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最近一年里最高的成交价了！恭喜您！” 装着哀绿绮丝的展示箱降到看台前缓慢的旋转，向宾客们做最后的展示，之后沉入地下，再次引起一阵惊呼和惋惜的叹息。 在她消失后，拍卖师做个夸张的擦汗动作，“咻~她真是太美了！我估计今晚我会想着她难以入睡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大家，下一件拍卖品的评级是s级！” “s级？” “比这个哀绿绮丝还高一个级别么？” “绝对是故意夸大了，怎么可能？” “桃乐妃小姐的拍卖评级一向很严谨，既然是s级，就一定更美！” “快点让我们看看吧！” “快点！” 宾客们的质疑声在凯萝儿出现的那一刻变成了欢呼。 “天那太美了！” “太美了！太美了！我想不出其他什么词了！就是——太美了！” “刚才的哀绿绮丝像池中水妖，这个凯萝儿就是小仙子啊！” “真的！如果身后有透明翅膀的话就是小仙子呀！” 凯萝儿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安的绞着膝盖上的纱裙，深蓝色大眼睛里是一种让人怜爱的羞怯和慌张，好像她不明白她周围正在进行的是什么。 她看到有人站起来望着她，有人满脸通红的挥动手臂，有人探着脖子想要看得更清楚，更加不安了，她楚楚动人的大眼睛里渐渐含着泪水。 “怎么样？哦，我好像忘记告诉大家了，可爱的凯萝儿是有纯真保证的哦~”拍卖师故意暧昧地压低声音，“起价两百万，每次叫价五十万。” 竞价声立刻此起彼伏，很快叫到了七百五十万，这之后，只有两位竞争者还在互相竞价。 艾丽默默祈祷着，紧紧盯着侯爵，他已经买下了莫尔斯和哀绿绮丝，应该满足了，希望凯萝儿不要落在他的手里。 拍卖现场的气氛已经接近沸腾，宾客们在其中一位竞价者喊出“一千万！”时一齐发出惊呼。 拍卖师也激动得双颊通红，“一千万！刚才这位先生喊出了一千万！还有更高价么？” 正当那位出一千万的竞价者志得意满时，侯爵举起手杖，声音不大，“一千两百万。” 全场再次惊呼。 侯爵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位一瞬间由得意转为惊讶、愤怒、不甘的竞拍者，而全场的惊呼和低声议论也和他毫无关系，他温和微笑着看着拍卖师。 “这老混蛋！” “他一共花了两千五百万了吧？” “我倒有点期待今晚的余兴节目了，不知道尼德鲁侯爵打算让这几个美人做什么。” “高级货全让他买走了我们来干什么！” “真是可恶！” 拍卖成功后，装着这场拍卖会至今为止最昂贵的拍卖品的展示箱缓缓降下，凯萝儿站起来，走到展示箱墙壁边缘，像桃乐妃教导的那样对拍下她的新主人露出小心翼翼的微笑。 在得到侯爵的微笑致意后，凯萝儿脸上甚至焕发出光彩，她再次笑了，这次的笑容充满乐观和希望。 侯爵笑得更加开心，他侧首和桃乐妃微笑低语。 看到这一幕，艾丽紧紧攥住拳头，手掌的伤口似乎裂开了，血迹在雪白绷带上渐渐扩散开。 “也许他们是在商量用什么猛兽……也许他在说他也很期待凯萝儿在得知自己的命运那一刻的表情……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艾丽咬紧牙齿，仔细看着那位温文尔雅的灰发男子，试图在他脸上找出邪恶的神情，可是他身上一丝邪恶都没有，他看起来是那么优雅而高贵，甚至像个睿智的长者。 也许，被人类的孩童捏死在指尖的蚂蚁最后所看到的，也是这样的表情。 “截止到此，今晚所有常规卖品都已经拍卖完毕了……”拍卖师的话还没说完，看台上发出一阵阵不满的声音，她噘起红唇，“喂，各位尊贵的来宾，我说的是常规卖品！” 宾客们顿时又乱哄哄议论，“什么意思？” “别吊胃口了！” “难道还有更高级的货色？” 得到预料中的反应，拍卖师笑道，“哈哈，没错——桃乐妃小姐还为大家准备了一件极为罕见的卖品！” “什么？真的还有！” “今天是怎么回事？” “别吊胃口了快让大家看看！” “就是最上方那个盒子！” “快把灯打开吧！” 看台上宾客们的情绪再次高涨，他们发出各种声音，有几个坐在一起的人还整齐的拍着手中的拍卖牌。 艾丽的心狂跳不已，她闭上眼睛，又赶快睁开，忽然听到天花板正中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随即她闻到一股甜腻腻的香气。 38|奏鸣曲 这香气是什么？ 桃乐妃要毒昏我？ 艾丽第一反应是屏住呼吸，可她马上意识到，这没有用，难道她能一直不呼吸么？ 她从惊慌中勉强镇定下来，尽量缓慢地呼吸，那些带着奇异香气的空气让她渐渐感到放松，手心的疼痛也减缓了，就在这时，她头顶的灯光骤然变亮，她仿佛听到一阵阵遥远的嗡鸣。 艾丽所在的展示箱彻底变亮，但却没像其他拍卖品的展示箱那样缓缓下降。 她用双手按在玻璃上，努力要站得很直，可是她感到自己的四肢在变软，她的听觉好像也减退了，她看到观众席那些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就连那位一直表现得矜持高贵的侯爵也是，他紧紧握着那把镶嵌巨大红宝石的权杖，眼睛睁得大大的，仰望着，他这表情使他额头的皱纹一层层叠起来，他嘴巴半开，脖子上松弛的皮肤因为急促呼吸不断翕动着。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不转睛仰望着，宾客，守卫，还有那位拍卖师。她举着手里的拍卖锤，另一只手按在下巴上，手套压在涂了鲜红口红的嘴唇上，把口红 唯一稳稳坐着的，只有桃乐妃。她对着艾丽，露出一个优雅而饱溢毒汁的笑容。 艾丽看到这些人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只能听到一阵阵的嗡鸣。 哦，原来那个香气是让我肌肉松弛，神经迟钝？ 她眨了眨眼睛，脖子上的锁链似乎更沉重了，她很想坐下休息一会儿。 脑中刚出现这个想法，艾丽就发觉自己双膝酸软，她按着玻璃墙想要支撑自己，可是双腿却再没有半分力气。 她的手心贴在玻璃墙上，缓慢滑下去，拖着两条鲜红的血印。 她终于还是坐在了地上。 观众席上，那些仰望她的人突然间更激动了，有人张大嘴，挥舞着双手喊着什么，有人把头上的兜帽和面具摘了下来，尽管这根本不影响他们的视觉，但他们好像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 桃乐妃满意地微笑，她站起身，示威似的又向艾丽看了一眼，缓缓走上拍卖台。 “各位贵宾，这就是我为大家准备的惊喜。”她举了举带着白缎子长手套的双手，看着台下这些倾倒痴狂的人们，心里冷笑，哼，等会儿你们恐怕更会丑态百出呢。 她抬头仰望一下头顶那个坐着金发少女的展示箱，对观众席上的众人嫣然一笑，“是的，这就是今天最后一件拍卖品，一个天然金发，有纯真保证的女孩，芙蕾雅。” 从灯光亮起那一刻就开始骚动不止的宾客们终于恢复了冷静，他们三三两两坐下，等着桃乐妃说出这位金发少女的底价。 不过，桃乐妃并没立刻说出来，她仰望着展示箱，仿佛在自语，“看吧，她多美啊……除了神话中的芙蕾雅女神，我想不到更适合她的名字了……现在，高傲的女神被凡人捕捉了，用锁链捆着，说不定马上要被亵渎……” 她回过首，平静而倨傲地对众人说，“我从不出售未经训练的宠物，但我必须为芙蕾雅破例。她是完美的，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可爱的，我不认为她需要任何的教导。各位——”她扬起下巴，肃容正色，“我想，不需要我再说什么各位也明白这样的美人是多么难得，请注意，现在您看到的金发女郎，只有一位是真正的天然金发儿！”她说到这里俏皮地微笑一下，微微颔首，似乎是在致歉，她的举动引起一阵善意的笑声，有人终于按捺不住问，“芙蕾雅的拍卖底价是多少？” “底价一千万。” 这个数字并未引起任何议论，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是个很公道的底价。 桃乐妃点了点头淡淡说，“大家都是识货的人，可以预见等一下的竞价会有多么激烈。为了让各位多一点时间准备竞拍，我们会在尼德鲁侯爵为大家提供的余兴节目后开始竞价，大家也可以多一些时间欣赏欣赏这位罕见的美女，毕竟，她只能跟一个主人回家。我想，不管是谁拥有芙蕾雅这样的美人，都会将她藏起来。各位，请吧——” 她做个手势，离开拍卖台，一旁站在控制台边的人已经按了几个按钮，拍卖台中心的地板裂开，缓缓升上来一个和其他展示箱同样大的玻璃缸。 这个正六角形的玻璃缸边长五米，缸里装满了碧蓝海水，水面有白色泡沫不住翻滚，似乎里面有什么猛兽在游动，它完全升上来之后，宾客们看清了，这高达五米的大玻璃缸里有一条模样凶恶的海兽，它有着硕大的头颅，横贯头颅的嘴巴边上长满匕首般的獠牙。 尼德鲁侯爵站起来，转身向众人彬彬有礼致意，“各位，我将美丽的凯罗尔奉献给大家，希望大家喜欢今晚的余兴节目。” 没见过这种海兽的宾客们一阵惊呼，“天啊！太可怕了！” “可怜的凯罗尔小精灵就要被喂给这个又丑又可怕的海兽么？” “哦天哪这玩意长得比尼德鲁老太监还恶心！” “什么——为什么是凯罗尔？为什么不是那个像水妖一样的女孩子？” 有人忿忿不平哀叹着凯罗尔的命运，也有人嘿嘿笑起来，还有不少人已经在期待漂亮的小精灵惊恐万状地和这丑陋的海兽一同游泳是什么样子了！ 更有人把目光投向高高在上的金发少女芙蕾雅，想看看这位即使跌坐在地上也看起来倔强高傲的少女待会儿看到一个同龄美少女被野兽撕碎吃掉时会是什么样子！希望她到时候还保持着这副冷傲的样子。 在这时，艾丽的感官恢复了知觉，她听到了尼德鲁的话，也听到了观众席上那些宾客兴奋的欢呼，她看到装着凯罗尔的展示箱再次转了出来，停到那只大水缸上方。 她悲愤无比，泪水无声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几个看到芙蕾雅流泪的宾客们跳跃着大叫“啊——芙蕾雅！” “芙蕾雅看过来！看过来！” “天啊她哭起来竟然这么美——芙蕾雅——” 许多宾客看看那在模样凶恶的海兽，再看看茫然的，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的凯罗尔，联想到即将发生的血腥场面，激动地不能自已，完全失去了克制与矜持，挥舞双臂对她大叫着。 尼德鲁侯爵向左右侧首，看到这些人如痴如狂，得意地又轻蔑地抿唇一笑。 本来在忐忑等待“新主人”的凯萝儿在自己的展示箱突然又被转出来时迷茫惊慌，她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又被送到了拍卖台上方，为什么台上有个同样大小的展示箱，里面还装满了水？为什么大家都站起来对她挥着手臂？ 她看向桃乐妃和侯爵，用眼神发出疑问。 桃乐妃的右眼抽搐一下，笑得非常奇怪，而侯爵，他还是温和的微笑着，还对她鼓励般地点了点头。 凯萝儿茫然四顾，她看到了和她遥遥相对的另外一个展示箱里的芙蕾雅，她坐在地板上看着她，脸上是不忍和悲愤，泪珠不断在眼眶边上打着转流下来。 为什么她哭了？ 凯萝儿正想着，脚下的地板突然咔塔一声从中间裂开，她惊叫一声摔进下面的大玻璃缸里。 宾客们的情绪这一刻达到了高*潮，几乎所有人都叫喊起来。 可是—— 他们很快发现他们所预料的鲜血、惨叫都没出现，凯罗尔在水中挣扎了一下浮出水面，把棕色的长发从脸上拨开咳嗽着大口呼吸。 她终于明白了她的新主人想要干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激动的叫喊，还有，为什么芙蕾雅会那样看着她哭泣——这些人是要看她死！看她活生生被野兽撕掉四肢吃掉！ 但那头灰色的海兽并没有像桃乐妃和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去攻击凯萝儿。也许是因为它被捕获之前刚刚饱餐了一顿，现在还没饿；也许是它不适应新环境不想动；也许是它的天性根本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凶残。 总之，它在凯罗尔落入自己的领地之后贴着缸底缓缓游动，一点也不想搭理她。 所有人包括艾丽都很惊讶。 她看到侯爵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温和平静以外的表情，他垂首，不悦地对桃乐妃说了句话，桃乐妃皱皱眉挥着手，立即，两个站在梯台上的人，一个用长棍子去捅卧在缸底蛰伏不动的海兽，一个用棍子要把凯萝儿赶到海兽旁边。 海兽终于给弄得愤怒了，它凶狠地咬向长棍子，手腕粗的棍子被它形如匕首的雪白獠牙一下就咬断了！ 凯萝儿在水里灵活游动着躲避长棍子，可露着的那侧肩膀被大汉用棍子连戳了几下，很快青紫。 另一个大汉换了根棍子，也把攻击集中在比较容易欺负的凯萝儿身上，两个人一起要把她赶到迅速游动的海兽身边。 凯萝儿无处可躲，只要一露头棍子就会凶狠落下来。 “这是在痛打落水狗么？” “这算是什么余兴节目？” “要打奴隶的话用得着放在水缸里打么？这样打比较有美感么？帝都的贵族还真是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啊！” “哈哈，哈哈哈哈——” 侯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两条微微下垂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凯萝儿终于被逼得闭气躲到了水下，而海兽也游到了她身边！ 又有人发出期待的尖叫了！ 可是——充满嗜血期待的叫声变成了惊呼。 凯萝儿居然主动游到了海兽身旁，她抓住它的背鳍，在它扭动着向她张开大嘴时，她伸手在它肚子下面挠了挠—— 惊呼和大笑声一起响起！ 海兽在水中翻了个个儿，白色的肚皮朝上，两只鳍肢打着旋儿拍动，似乎很享受很舒服的样子。连两只小眼睛也眯起来了！ 也有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哈哈哈——这不是波特多芬兽么？是哪个天才想到用它和美女一起游泳的？” “哈哈哈，说实话，可爱的海兽和美女一起游泳可比尼德鲁从前那些余兴节目精彩多了！” 这些人早在海兽被放上台就预见到了现在的可笑场面，他们故意沉默着，就是要看可恶的老变态尼德鲁丢人出丑，怎么可能放过大声讽刺的机会。 而这海兽也很配合！它现在看起来就像只巨型大狗，正躺在地上撒娇要主人挠肚皮呢！而且很明显凯罗尔的撸狗技术很不错！把它弄得很开心！ 波特多芬兽舞动着两只鳍肢在缸底打了几个滚之后，乖乖卧在水中，凯罗尔趴在它的背上坐好，它驮着她浮到水面上，凯萝儿大口呼吸，海兽从气孔喷出一个小喷泉似的水柱，在棍子打过来之前又带着她沉下去。这丑东西丑是丑了点，可是还很聪明还挺通人性！ 期待中的嗜血厮杀变成了一场闹剧，看台上笑成一团，等到这个千载难逢好机会的人正大声嘲讽，发泄对侯爵积累已久的怨气。 全场没有在笑的只有脸色铁青的侯爵，还有桃乐妃。她暗中发誓一定要把那个搞来这个海兽的属下给宰了。 但艾丽依然不敢对凯萝儿的命运抱有乐观想法。 果然，侯爵又说了些什么，有人把闪着电光的电棒和防护手套递给站在梯台上的大汉。 “什么？要电死凯萝儿？” “尼德鲁就想不出比把人弄死更好玩的乐子么？” “真是的，下面硬不起来了脑子也不行了！” “大头小头都不管用咯。” “这个恶毒的老太监！” “阉货！性无能！” 凯萝儿看得出他们想干什么，她的恐惧不安传给了波特多芬兽，它背着她猛的从水里一跃而出，尾巴一甩拍向一个大汉。 那个大汉惊叫一声从梯台上摔下来，但他较为幸运的抓住了梯台的一角铁栏，这才没直接摔死，可是他紧张的一直抓着手里的电棍不放，闪着电光的电棍碰到了金属做的梯台，顿时大放光芒，闪出一串火花。 宾客们期待已久的第一声惨叫终于从这倒霉蛋的嘴里喊出来了，随即，皮肉烧焦的臭味带着黑烟弥漫满场。 另外几个站在看台上的皮甲人赶快用敲打海兽的棍子把他们烧得半熟的同事从梯台上敲下来。 这出意外又令全场爆发出哄笑、掌声和口哨声，还有人又叫又跳。 有几个女宾一边捂着鼻子拼命挥舞扇子和手帕，一边发出极不淑女的大笑。 正在群魔乱舞之时，海兽再次背着凯萝儿跳出水面，观众们狂呼着，大叫着，跳跃着，期待他们再次袭击成功，将另一个皮甲大汉也从梯台上击倒。 突然，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穿紫红色长裙的女人惨叫一声，她双手乱舞，一串血花在她手掌间像突然喷发的小喷泉，被她乱拍时溅到她前后左右的宾客脸上，她尖叫着，连人带椅子倒在后面的人身上。 “啊啊——血——啊——”被椅子砸中的人尖叫起来，挥舞着沾着鲜血的双手，然后，他也凄厉惨叫着向后倒去，他身上也冒出了血色的喷泉。 39|血洗 第一排和第二排看台上，各有一位观众的身体此时变成了喷泉，这两个人就像一对组合喷泉一样，惨呼着惊叫着此起彼伏地喷出两组高低不同的水柱，不过，水柱是鲜红色的！ 这对组合喷泉挥舞着手想要把腹部胸口喷着血的洞给堵上，可是却没能成功！他们移动身体躲避，身上却冒出更多的喷泉，他们挣扎狂叫着，就像他们屁股下的丝绒座椅突然变成了电椅，剧烈的挣扎使他们失去了平衡，连同他们屁股下的座椅一起倒下，他们身上的喷泉也跟着他们倒下，变成了汩汩流淌的小溪。 居高临下的艾丽看得很清楚，水缸面对看台的那面玻璃底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手指粗细的圆孔，巨大水缸中的水压之下，水柱像利箭一样穿透了前排宾客的身体。另一个弹孔比较高，射出的水柱击中了第二排的一位宾客。 并且，最可怕的是，这利箭不会停止发射！在这两人倒下之后，继续喷射着，像利刃、像快速转动的锋利钻头一样刺向后面的宾客！ 刚刚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宾客惊叫着趴下闪躲，有人想要赶快逃出去站在椅子上跳向通道却摔倒砸在别人身上了，后排的宾客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是凭着本能觉得恐慌，想要赶快离开，一时间整个拍卖场乱哄哄的，再也没有什么彬彬有礼的谦让客气，只剩下女士们的尖叫声，其中掺杂着男士们的怒吼。 桃乐妃倒是非常机警，她发现了哪里出了纰漏，在第一个变成鲜血喷泉的宾客惨嚎时，她提着裙摆跑向看台边的控制台旁，对站在控制台边上惊呆的大汉咆哮，“你愣着干什么快把它沉下去呀！蠢货！快点把水缸收到看台下面去！” 控制台旁的大汉在桃乐妃的提醒下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事，他手忙脚乱的按着按钮，要把这个化身为杀人利器的大水缸赶快收到展示台下面去。但他和桃乐妃都忘了一件事——所有在展示台中央的展示箱，在下沉藏进看台下之前都会做两次一百八十度的旋转为宾客做最后的展示——这是默认的控制程序。 结果就是——巨大的水缸带着两道可以毫不费力穿透*的水箭旋转，仿佛在对着看台上进行扫射的炮台，占据着最好位置的前排贵宾们和他们的椅子就像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下，撞倒他们身后的椅子，或是撞在什么人身上。宾客们的血混合着木屑、碎掉的珠宝、高档衣料的碎片喷的到处都是，有的更喷溅到天花板正中那架犹如瀑布垂下的大水晶吊灯上，很快血又从水晶流苏上滴下来，渗入猩红色的地毯上。 这短短的几秒钟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水箭射中，更多人被推倒踩踏。 就连桃乐妃也惨叫着趴在地上翻滚挣扎。她的浅蓝色丝绸礼服下摆全是鲜血。 有人故意在拍卖会捣乱！ 艾丽这么想着努力想要站起来，她抬头看向看台，刚才所有人都在大喊尖叫乱跳，根本看不出发射武器的人是谁。 现在更看不出来了。整个拍卖场已经在不到十几秒的时间里变得如同炼狱一般鲜血淋漓。 在场的宾客们不少已经多次见识过拍卖场里鲜血淋漓的场面，但今天这场血淋淋的大剧显然和他们期待中的有着极大不同。当他们不再是看客而是被表演者，他们一个个都仿佛末日降临似的狂呼着，哭号着要赶快离开这个他们不久前花大价钱才能进入的地方。 这不正是个逃走的好机会么？ 艾丽拍着展示箱的墙壁，大叫着，“凯萝儿！凯萝儿把我放出来！” 她喊了两声之后发觉这时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尖叫着，推搡着争前恐后向门外奔去。 艾丽跑到房间中间，抡起手里的锁链砸在地板中央的锁上。 火星四溅，但锁纹丝不动。钥匙还在桃乐妃那里。 桃乐妃捂着腹部惨嚎着，她的两条腿和小腹全被射穿了，鲜血把她的漂亮浅蓝色裙子粘在玲珑浮凸的躯体上，控制台边的大汉满脸鲜血，趴在控制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他的尸体压到了什么按钮，还是他的鲜血流进了控制台导致了短路，四个展示箱一个接一个从看台两侧墙壁转出来，转到看台上方，底部从中间裂开，又转向一边，关在展示箱里的奴隶扑通扑通惊呼着掉进大水缸里，激起浪花，展示台上的大水缸也旋转得越来越快。 海兽似乎是被头顶突然连续落下的人惊吓过度，它从水缸里跳了出来，重重摔在看台上，砸到了两个正要从看台正中逃走的人身上。被它压倒的两个人一个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就不动了，另一个下半身被它压住了，那人惨叫着用手里的手杖敲打它的脑袋，试图将它赶开。海兽又痛又怒，鳍肢拍打着看台上猩红色的地毯，张开大嘴把这人的脑袋咬掉了一半，那人丢掉了半边脑袋可四肢还抽搐了几下，手杖才从他的手里滚落在地毯是。手杖的顶端镶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宝石，宝石的颜色红得和血一样。 许多穿着礼服长裙的女宾在慌乱逃命的时候被自己的裙摆绊倒摔在地上，又被她们身后的人毫不怜香惜玉的践踏，骨骼断裂的声音和惨嚎此起彼伏，成为一首交响乐章，而跑到大门口的宾客捶打着大门，可是门却不知为什么打不开了，后面的人推挤着他们，他们被夹在面前的铜门和身后不断推挤涌来的人群之间，绝望尖叫大喊着。 从展示箱里掉进水缸中的几个奴隶中，有两人游到了大水缸边缘，想要爬出来，但是水缸一直反复做着一百八十度的旋转，没人敢一下从五米多高的地方跳下来，而另外两个奴隶好像不会游水，在水中拼命挣扎着，凯萝儿抓住离她较近的那个人的手臂向水缸边缘游去。 “我也不会游水，而且我还被锁链锁着，如果我所在的这个箱子从底部打开，我可能会被吊死……”艾丽正这么想着，脚下一松，她“啊”的惊叫一声赶紧抓紧胸前的锁链。 关着她的展示箱终于也转到了看台正上方从中裂开，可那条锁链仍然连接着地板，艾丽头朝下摔下去，她紧紧抓住头顶的锁链挂在半空中晃荡着。 她抬起双臂紧紧抓住头顶上方的锁链，想要把身体提高一点，可是手心的绷带早被血浸湿，锁链光滑，她根本抓不住，只能徒劳挣扎，而脖子上的锁链越收越紧，勒得她喉咙好痛，颈子似乎随时会被自己的体重给拉断了。 “难道我不是被淹死而是被勒死？”颈上的锁链勒得她快无法呼吸了。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还要去找雷安！”她努力抓住头顶上方的锁链，双臂继续用力。 就在这时，她听到头顶响起“啪啪”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金属相撞声音，她手中猛然一轻，脖子上的禁锢也消失了，身体迅速向下坠。 栓着她的锁链断开，还断成了三截，一截连着地板上的锁，一截从中断开，艾丽脖子上还连着长长一截，同时坠入下面的水缸中。 “有人救了我！”从被勒死的危机解脱到坠入水中的电光石火间，艾丽只看到看台最后一排有个穿白袍的人按着前排的椅子背侧身向前跳跃，一个穿着灰衣的男人站在椅子上，看向那个白袍人，右臂还握着武器向前伸着。 他们是谁？他们是故意救我的？他们就是捣乱的人？ “扑通——”艾丽掉进大水缸里，鼻子里立刻被灌进一股海水。 她忍着刺痛努力在水中睁开双眼，学着刚才看到的凯萝儿的姿势挥动双手，踢动双腿，她惊喜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真的向上浮起。可是，就在她差一点点就能够到水面的地方，她再也无法向上一点了。 那条沉重的锁链像一条铁锚一样沉在缸底。 艾丽吐出几个水泡，慌乱的舞动四肢，她腰间的白色细纱花朵般绽开，摇曳晃动。 冷静下来！快冷静下来！ 艾丽对自己大声叫着。 隔着摇曳浮动的白纱，她看到那两个弹孔周围在巨大的水压之下正在呈蛛网状出现裂痕，蛛网正在迅速向四周扩展。但水缸约有两指厚，两个弹孔相距一米远，恐怕不会很快碎裂。 坚持住！再忍一忍，水缸很快就会彻底破裂，而且，即使在现在，水也在不停向外流，水面在不停下降，我很快就能呼吸到空气了！ 她睁大眼睛，看到那个白袍人正踩着看台上的空椅子向这里跳跃跑来。 那个穿灰衣的人也从过道跳到了看台上，他一边像白袍人一样踩着空椅子迅速跑过来，一边举起右手—— 随着“嗤——”的一声轻响，两个弹孔正中又被打了一个洞，水流出去的速度更快了！ “嘭——”巨响声中，中弹的这面玻璃整面终于破裂，海水带着碎玻璃渣冲向看台。 两个梯台也被喷涌而出的水冲倒，砸向看台。 像被一场小型洪水袭击，看台上的椅子纷纷倒下，涌动的潮水推着东倒西歪的椅子和宾客的尸体冲向过道和门口。 艾丽也被水流冲到了看台边上，她咳嗽着站起来，大口喘气，又咳嗽几声，她拨开挡住眼睛的湿漉漉的头发，四周仍然乱哄哄的，凯萝儿和那几个从展示箱里掉下来的奴隶也在狼狈地咳嗽，桃乐妃被涌出的水冲到了看台的边缘，不知死活。那个大汉的尸体不知被水冲到哪里去了，展示台正在缓慢停止旋转。 他们头顶上的大吊灯忽闪忽闪，明灭不定。 光线忽明忽暗，艾丽一阵阵眩晕，她突然有种四周的声音和图像和她好像毫无关系的恍惚感，手心的伤口被海水浸湿现在她才开始觉得刺痛，她晃了晃，发觉右脚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她低着头看看缸底，没看到她的鞋。 “艾丽——” 艾丽猛地抬起头，是谁？是谁在叫她？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名字。 “雷安——”艾丽大叫，她喊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彷徨四顾，身体上剩余的力气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见，手脚再次酸软，胃部升起一种类似痉挛的抽搐感。 40|重逢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艾丽”这个名字！ “雷安——雷安——”艾丽彷徨四顾，大喊着，她手脚酸软，脚下一滑。 在她就要跌倒时一个大腹便便的白袍人跳上拍卖台一把扶住了她。 他满脸焦灼，又欢喜无限，正是雷安。 艾丽睁大眼睛，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那个古怪毒气出现了幻觉，“雷安？你也被抓来卖了么？” 雷安哈哈笑了，“作宠物的话，我的年纪不会太大了点么？” 艾丽愣怔怔的，真的不是幻觉么？她抚摸雷安的脸，他两颊下巴上有一层青青的须根，扎得她指尖麻痒，这要是幻觉，那桃乐妃的毒气也太厉害了。 雷安用力地紧紧拥抱她一下，艾丽这才从恍惚中渐渐清醒，她终于笑出声，用力抓住雷安的手臂，把脸贴在他胸口蹭了蹭，又赶快抬起头看着他。 自从被抓住之后她压抑在胸口里那块炙痛忽然间从心里涌到喉头，又变成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别哭，艾丽，我们现在还没脱险，要赶快离开这里。” 雷安用拇指抹掉艾丽眼角的泪珠，“大门被推开了，已经有宾客逃了出去，桃乐妃的人很快就会过来！” 从玻璃缸被打破两个弹孔到现在，死了不少人，可前后还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艾丽点点头，双手举起颈上的锁链，“我们得先拿到钥匙，这个太沉了……”她话还没说完，“啪”一声轻响，她手中的锁链应声从中而断。 艾丽侧首，一个灰袍男子把手插在怀里朝他们走过来，雷安看着那人，语气冷淡，“你在炫耀枪法么？” 灰袍男子扯下头上的兜帽对着艾丽笑了，“原来你的名字叫艾丽。嗨，我们又见面了，你这次看起来漂亮多了。” “你是谁啊？”艾丽皱眉看着他。 这男人和雷安年纪相仿，十分高大英俊，棕发，古铜色的脸上有一双看起来有点像豹子又有些像狐狸的绿眼，他咧开嘴对她笑得开心又熟稔，但她确定从没见过他。 此时他们头顶的水晶吊灯又忽闪了几下，雪白灯光照在那男人雪白的牙齿上，还有他右脸一道还未愈合的伤疤上。 “是你！”艾丽知道这人是谁了。那个狼一样的家伙。佐奇。自由市最贵的雇佣兵。 “你不是桃乐妃雇佣的么？为什么帮我？”现在艾丽确定刚才她在空中挣扎时打断吊着她的锁链的两枪中有一发是他所发射的。这人的枪法确实好到可怕，他把武器的镭光能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打断了两指粗细的锁链却一点也没伤到艾丽。 “之前我只是受雇把你抓回来，现在我只是被邀请来参加拍卖会的宾客。”佐奇嘻嘻笑着，轻佻的吹了声口哨，上下打量艾丽的酥胸和长腿，“当然，如果桃乐妃小姐要雇我再次把你抓回来，我也会考虑……”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向右跳了两步，他垂首看看自己左臂灰袍上被镭光能量烧灼出的焦黑印子，对雷安微笑，“喂，你就是这么感谢我的情报的？” 雷安不说话，他掀开袍子，原来他在肚子上绑了一个背囊。他从中取出一件白袍披在艾丽身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佐奇毫不掩饰的侵略性目光。 “你并没有告诉我什么。你只是在我们今天上午见面后向我抱怨在追捕一个从桃乐妃手里试图逃走的女孩时不得不钻进臭不可闻的下水道还被那女孩用碎瓷片划伤了脸——而且，你这么说的时候语气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在……呵呵。”雷安笑了一声，佐奇的脸色立即变得不大好看。 “原来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打探她的消息，难怪听我说完这话就随口找个理由走了，”佐奇半眯起翠绿色的眼睛，又转眸看着艾丽，“那时候我说过，我很好奇你怎么想到利用弹道逃走的，不过——” 他对雷安露个不怀好意的笑，“你听我提到那女孩利用弹道逃走就想到是她，这说明一件事，你失踪的时候其实是和她一起生活，你们也许就住在一艘大型战舰的残骸里，这附近有哪些星球有大型战舰的残骸呢？嘿嘿，雷安，有很多人会喜欢我这个情报。” 雷安靥浅浅一笑，“佐奇，你说的都没错，那么，你现在要受我雇佣还是与我为敌？” 佐奇哼一声转身跳下展示台，“自由市有自由市的规矩，兵团有兵团的规矩，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委托。” “再见艾丽！我本来是想买下你的，但是看到你的时候才知道我的预算远远不够，后来又想趁乱劫走你，不过现在看来也不行了——两个男人扭打着抢一个美女这实在太恶俗了，完全不符合我的审美观。” 他回头对艾丽半眯着眼睛笑，右手放在嘴边响亮亲吻一下冲她挥挥手，“我现在要做一个宾客应该做的事，那就是，逃命。”他哈哈大笑着向大门口跑去。 艾丽只觉得这人是个疯子。 捆着她的锁链从胸口断掉，现在还剩下脖子上项链似的一圈。她扫视四周，桃乐妃正艰难的向控制台爬着。 艾丽跑过去抓起桃乐妃的高髻，却忘了这是她的假发，桃乐妃的脑袋咚一声撞在地板上，痛得呻*吟出声。 “把钥匙给我！”艾丽把桃乐妃的金色假发扔在一边。 桃乐妃用手肘支起身体，“救救我！” 艾丽不再和她说话，直接在她身上搜。 “也许在她胸衣里。”雷安提醒。 艾丽果然在桃乐妃胸衣里找到了钥匙，她取出钥匙，桃乐妃已经软成一团倒在地上，看起来死得透透的了。 艾丽打开颈上的锁链扔在地上，长长舒了口气左右扭动一下酸疼的脖子。 雷安从绑在肚子上的背囊里拿出一双靴子，正是艾丽平时穿的那双。 她换上靴子，问雷安，“我们怎么逃？” “我以为你计划好了逃跑路线呢。”他笑答。 “确实是有！不过，要借助点外力。” 雷安从腰后取出一只经过改制的镭光武器递给艾丽，“还记得怎么用么？” “我最要好的新朋友我怎么会忘！”艾丽接过武器走到控制台边按了几个按钮，展示台中间残破的水缸终于缓缓向下沉。 “凯萝儿——快来！”艾丽招呼她，凯萝儿在水缸破碎之后也自由了，可她不确定该从哪里逃走，迷迷糊糊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她和掉进水缸的那几个孩子先是跳下展示台向门口跑了几步，又退了回来。门口那些贵宾为了争先跑出去都厮打起来了。 她听到艾丽的呼唤，拉着身边的女孩一起跑过来，“芙蕾雅！” 另外几个从展示箱里掉下来的少男少女也跑了过来跳进破掉的水缸。 “我们还是从地道逃走，”艾丽简单解释，“先从这下去，展示台下面连接着弹道，这些六角形的盒子原先都是弹仓。一定还有很多人关在下面。” 破水缸刚沉入展示台地下，还来得及没落在平台上呢，艾丽就看到下面有两个卫兵正朝他们跑过来。 “轰——”她毫不犹豫发射，但对能量的大小控制不太好，蓄力太大了，后坐力让她向后飞起。但雷安及时抱住她，卸掉了这股力量。 “准头还不错！”他微笑着在她耳边小声称赞。 两个卫兵被轰飞到走廊尽头撞在墙上又摔在地上。艾丽哈哈一乐和大家一起跳进通道里。 通道两边全是展示箱，里面关着的人焦躁不安的看着他们，有人蜷缩在角落。 雷安对展示箱里的人喊，“后退。”然后连发五道镭光在一面透明墙壁上打出一个x，他用力一踢，墙壁应声碎裂，里面的人欢呼一声跑出来。 凯萝儿和一个男孩跑去捡起那两名卫兵的武器，从走廊尽头向中间跑着，和雷安艾丽一起打碎关着人的展示箱。 艾丽发现凯萝儿和那个跟她一样是从特特拉星球来的男孩枪法都很不错。有他们俩的帮助，很快走廊两侧所有关着人的展示箱都被打碎了。哀绿绮丝也被救出来了，两个和她一起被掳走的少年左右搀扶着她跟大家一起跑着。 艾丽领着众人在迷宫似的通道里奔跑，大约十分钟之后他们看到了一个通风口，通风口的铁栅后面是一面直径将近七米的巨大六页风扇，风扇缓缓转动着。 “现在就要借助外力了。”雷安和艾丽相视一笑，一起半蹲下来对着铁栅发射。 一声巨响之后，风扇和铁栅冒着黑烟倒在地上，重获自由的人们虽然个个灰头土脸，可每个都在欢呼，有几个女孩喜极而泣。 桃乐妃的手下和那些宾客们的随从正忙着拯救他们的主人呢，通风口外的防卫几乎不存在，偶尔有几个守卫，都被他们简单粗暴地轰到了一边。 雷安和艾丽对这里的路线熟的就像在自己家花园里一样——废话，他们可是在能见光都很少的星球上在这样的战舰里转过上百次呢，他们选择了最优路线在七分钟后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停机坪。 “会驾驶飞船的人可以自行离开，这些船全都不用经过自由市的海关和空管检查。”雷安简单问了问众人都是从哪里来的，把顺路的人分在一起，“不会驾驶飞船的人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朵拉尔星，在那里我会为安排人送你们回家。” 他说话时有种令人信服的气度，没人质疑到了朵拉尔星之后会怎么办，众人只喧闹了几分钟就分成了五组。 第一组的六个人和凯萝儿一样是来自特特拉星球，他们中有三个人会驾驶飞船；另一组有五个人，都是在曲元星附近的几个小星球上，几个人全会驾驶哀绿绮丝也在其中，她至今还昏昏沉沉的，连道谢的话都说不清；第三组的六个人来自海拉；剩下的十三个人要么就是从更远的星系被掳来的，要么没有自信能够驾驶着飞船飞回去，还有一个女孩被抓的时候是第一次看到飞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星球叫什么名字。 这些人被雷安分成两组，他和艾丽带着五个人乘坐一艘飞船，其他人和两个能熟练驾驶飞船的人乘坐另一艘。 分配完毕，雷安对大家笑笑，“各位，旅途顺利。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大家都过得比现在好。” 凯萝儿跑过来拥抱艾丽，在她左腮上亲一下，“再见艾丽，如果你到特特拉星来玩，到最高峰下的天湖边可以找到我。” 艾丽和她拥抱一下，“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五艘飞船很快腾空而起，飞离了自由市。 飞船起飞后，艾丽在舷窗边看着战舰梅德尔的残骸，再看看专心驾驶的雷安，走到他身后环抱住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对她微笑。 “我一直在担心我被抓走之后你会被人卖了……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艾丽突然哽咽，她把下巴放在雷安肩颈之间的窝里，用小脑袋蹭着他的耳朵和脸颊。 “……”雷安摸摸她还微湿的头发，“我……”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停顿了几秒钟却没找到合适的词汇，他轻轻呼口气，转过头，扶着艾丽的肩膀，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把自己的额头和她的额头相抵，“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嗯。”她小声抽咽，用脸颊蹭蹭他的脸，蹭了两下她突然退后点摸着自己的脸笑了，“你该剃胡子了。” 41|朵拉尔星 朵拉尔星被苏兰托星系的人称为“海拉的妹妹”，这颗小行星和海拉很可能原属同一颗星球，在洪荒爆炸时裂变，因此地质环境和气候都非常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朵拉尔的海洋面积要小的多，因而更加酷热，昼夜温差也更加大。它距离自由市大约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他们抢来的这艘飞船原主人大约是个会享受生活的老饕，卧房虽然布置得豪华舒适，但厨房才是整艘飞船最大的房间，里面储存着各式各样的水果，蔬菜和鲜肉等等食材，果干、奶酪、美酒更是不计其数。 刚获得自由的几个人也没心思做饭，随便拿了点面包和奶酪一起吃了，吃饱之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不久就纷纷睡着了。 艾丽本想陪着雷安，可是坚持了一会儿就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雷安把她叫醒时其他人都已经醒来了，他们已经进入了朵拉尔的轨道，准备着陆了。 雷安让艾丽代替他驾驶，把所有人集合，“各位，我们马上就到朵拉尔星了，我会带你们去见一位自由商人，他的名字叫凯门，他本人在这里常住，他的商队在附近星球往返得很频繁，也许你们听说过这位商人。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跟着他的商队回到自己的星球，凯门的商队一直有雇佣兵保护，很安全。这附近星球上的人很多都愿意搭乘凯门商队的飞船。如果你们不愿意随商队走，可以让他们送信给你们的家人。” “可是……”一个女孩咬咬嘴唇，“凯门商队的船票很贵……” 雷安摆摆手，“不用担心船票或是送信的费用。” 几个年纪小点的孩子为自己快要可以见到家人而兴奋，年纪稍大的几个却忧心忡忡。 雷安也不再解释，回到驾驶舱指点艾丽和凯门的商队取得联系，在他们驻扎的绿洲外着陆。 从外太空看到的朵拉尔和海拉很像，两颗行星都像是装着金沙混合蓝色的玻璃珠，偶尔有小小的不规则绿色出现在金色沙漠中，玻璃珠最外面包裹着丝丝缕缕的白色棉絮一样的云朵。 唯一不同的，是朵拉尔有一颗小卫星，就是说，它有月亮。 着陆时，艾丽觉得这颗行星不愧是海拉的姐妹，就连他们要去的这片绿洲也和海拉的绿洲很像，绿洲中间建着一座小城，城外用面包树干枯的树墩子围了一个停机坪，停着大大小小的飞船，有几艘飞船正在烈日下进行维修。 他们到的时候这里是下午三点钟左右，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有了上次去海拉的经验，艾丽一下飞船就把兜帽戴在头上了，但还是很快被明晃晃的太阳晒得双颊红扑扑的，额头鼻尖都是汗。 还好没走多远，大家就看到一队穿白袍的人站在绿洲小城门口。 为首的是个十分矮又十分胖的中年男子，他长着一头乱蓬蓬的棕色卷发，不知道是故意打理的还是天生的……等等，莫非是假发？怎么会有人的头发是这么完美的球状呢？走路时摇摇晃晃，远远看着整个人好像粘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粒球。 不过，这个发型倒是把他的身高拉高了点，等他走近了，艾丽发觉他可能只到她胸口那么高，他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陷在胖胖的脸里，脸上星罗棋布着许多棕褐色的雀斑。 他笑着走过来和雷安（的肚脐）拥抱了一下，然后探着头看向雷安身后的艾丽还有其他孩子。 “人突然多了不少啊！对我提供给桃乐妃的‘猛兽’感觉如何？” “谢谢你凯门！”雷安拍拍矮胖子的肩膀。 “嘿，你就是艾丽了？”凯门松开雷安，绕过他站到她面前，“把你的兜帽拿下来啊，我还没见过活的金发美女呢！” 艾丽呆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着陆时雷安告诉她凯门是他从前认识的朋友之一。 雷安笑着在凯门右臂上捶了一下，“喂——” 她有点尴尬，又觉得有些害羞，凯门努力仰着头，大咧咧的揉揉鼻子，“嘿嘿，没吓到你吧？我可是好人啊，大家都叫我老好凯门。” 雷安又瞪了他一眼，凯门才招呼众人进城，“孩子们，欢迎来到贝尔莱德绿洲，虽然我们这儿现在才下午三点多，但你们一定饿了吧？自由市那烂地方什么新鲜食物都没有。我这儿有啊！” 雷安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无酒不欢的人，我们乘坐的那艘飞船里有不少珍贵的酒，都送给你吧。” “好啊好啊！”凯门一点也不客气，他立刻叫人去飞船上把所有的酒都拿下来。 凯门商队驻扎的绿洲小城比起艾丽去过的那个海拉绿洲还要小得多，基本上，绿洲里所有的人都是商队的，也没有什么店铺。凯门带他们去吃饭的地方就是商队的食堂，商队里的人，会计，杂工，收购员，雇佣兵，全都在这里吃饭。 凯门先吩咐手下带其他人去吃饭，才领着雷安和艾丽进了一个小房间，房间布置得很简陋，只有一张大桌子和几张椅子，椅子上放着花花绿绿的坐垫，软塌塌的，坐着倒是挺舒服。 食物很快摆上来，凯门一边大吃一边问了这些和他们一同来的少年少女们的情况。 “你可真走运啊，这瓶是有五十年历史的斯嘉丽陈酿！啊，真不错！”凯门对着灯光欣赏酒杯里琥珀色的酒浆，他完全忘了这酒是不久前雷安送他的，说的好像托他的福他们才有机会见到这酒似的。 他给自己倒酒，浅啜一口，咂咂嘴，“我是个做生意的，而飞船的船舱是有限的，我总不能让付钱的人把舱位让给不付钱的吧？” “你的船票现在是多少钱？”雷安把凯门放在他面前的酒杯推开一点表示自己不喝酒。艾丽也赶快有样学样。 凯门抓抓大球一样的脑袋解释，以朵拉尔为中心，飞行时间十小时以内的星球单程票价是五百帝国币，二十小时以内的九百，五十小时以内的一千八，超过这个距离的两千起价，每十个小时飞行距离再加收一千帝国币。 艾丽盯着他抓头发的手感叹，原来真的是长成这样的呀！还是用了药水电的？ “十三个人，分别要去七个地方，其中还有个女孩不知道自己的星球在哪儿，啧，这得不少钱啊……”凯门放下酒杯，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着，对雷安笑，“你明白的……” 艾丽听到这儿，关注点终于从凯门的头发上转移回来了，她思考一下问他，“我暂时没有这么多现款，可不可以先赊账，或者是向你借贷？分期付款？我看自由市好多店铺都有这种交款方式啊。哦，我有抵押品，在我们的星球上我可是个有高度机械化农场的农场主，我的农场生产高质量的能源块，每四周可以收获三百到四百个优质的标准级别能源块，而且数目还在上升，还有啊——” 她害怕凯门不动心，又补充道，“我还有不少设计独特充满艺术感的日常小机器，也可以抵押给你！自由市的一家店铺为了垄断货源还专门跟我签了独家收购合同呢！” 她转过头，用霸道总裁招呼秘书跟班的霸道语气说，“雷安，给他看看我们的合同！” 凯门的腮帮保持着咀嚼时的状态，他愣愣看着艾丽，放下手里的叉子拽起餐巾擦擦嘴，“雷安，你该不会在花她的钱吧？” 雷安微笑着点点头，“嗯。我身上的这身衣服还是她买的呢。” 凯门眯起小眼睛审视艾丽，“呃……你和雷安，你们……是什么关系？” “嗯？”艾丽看向雷安，雷安和她对视一下，把头转向另一边，仿佛有些羞涩的样子。 我和雷安是什么关系？ 我们…… 我们是伙伴。 可是，这么说的话，也许凯门会以为雷安是仍是无主的，会打他的主意也说不定，要知道，无主的智能人谁都可以任意征用。还有，雷安可是说过，自由商人和雇佣兵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在艾丽蹙眉思考时，凯门饶有兴致浅啜杯中琥珀色的美酒观察她。 犹豫几秒钟，艾丽坚定不移的看着凯门大声宣布，“我是雷安的主人。” “咳噗——”凯门差点被酒呛到，他连连咳嗽了几声，又抓起餐巾大力擤了擤鼻涕，他的腮帮和脖子都红了，他咳嗽着问雷安，“她是你的——主人？主人？啊哈哈！”他把擤了鼻涕的餐巾攥在手心里敲着餐桌，刚想继续大笑下去，就看到雷安对自己露出温和的微笑。 这笑容中隐含的威胁让凯门喉咙里发出一个类似打嗝的声音，他揉揉鼻子对艾丽友好微笑，“可是，你的抵押品我刚好都不怎么需要呀，你还有别的可以抵押的东西么？或者，你和他，”他坏笑着看雷安，“你们能给我提供什么服务么？” 艾丽想了想，“刚才我们进城的时候我看到你们停机坪上有几艘飞船在维修。” “嗯。确实是。”凯门给自己斟酒。 “有一艘小飞船的引擎装得不太好。这样吧，我可以帮你重新改装飞船，还能帮你们修理飞船。”想到那几艘外壳用不同材料打着补丁的飞船，艾丽自信满满，“我觉得我至少不会比你现在雇的人差。” 凯门喝一口酒，抿抿嘴，“行啊，你吃饱了么？我叫我的人带你去修一艘船，看过你的手艺之后我再决定。” 艾丽先用眼神询问雷安，得到回应后向凯门点点头，“好的。修船的薪酬雷安会跟你谈的。” “哈哈，所以你们俩是主人去干活儿，而你负责讲价钱？”凯门对雷安笑。 “雷安还负责保管钱！”艾丽严肃补充。 凯门又是一乐，胖脸上的肉哆嗦了一下，他大声叫人，“泰伦！来，带这女孩去看看上次回程时坏掉的那艘小船，她要什么材料和工具就给她。” 叫泰伦的小伙子把艾丽领走后，凯门揉揉鼻子对雷安笑，“她不知道你的身份。” “嗯。”雷安颔首。 “你的运气真好啊。”凯门又揉揉鼻子。 “确实是。”雷安端起酒杯抿一口酒。 “你不会真打算让她在我这儿修飞船筹钱吧？”凯门戏谑地笑问。 “当然不会！”雷安也笑，“酬劳你从我从前放在你这的钱里扣吧。” 凯门放下酒杯叹口气，“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雷安一饮而尽，“我会带她去海拉见一个人。” 凯门沉默片刻，“什么时候走？” “明天，日出之后。”雷安站起来伸展一下手臂，“帮我们安排好房间了么？我要先睡一会儿，两天没睡觉了。” “……你是要养精蓄锐么你这个坏蛋？” “嗯？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你这个混蛋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42|日出 艾丽被雷安叫醒时，天窗外的天空仍然是宁谧的蓝紫色，月亮仍然高悬在空中。 她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问他，“今天还要去收球藻啊？” 雷安笑了一声拍拍她的小脑袋，“我们在朵拉尔星，这里没有球藻。” “哦。”她打个哈欠，把脸埋进柔软的棉被里。 雷安推推她，“快点起来，我带你去看日出。” 他们简单梳洗后走出去，经过小城门口时，守卫正靠在门边打盹。 雷安启动他们抢来的那艘豪华飞船，“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地方，能看到这星球最美的日出。” 他指示了坐标，让艾丽驾驶，自己走进厨房做了点早餐。 两人轮换着吃完早餐，目的地也已经到了。 雷安所说的地方渺无人烟，连一星灯光都没有。从高空望去像是一片沙海，中间点缀着几个极小的绿洲，只是远一点的地方颜色更深，有一条白色的线从更远的地方缓缓移动过来。 此时的蓝紫色的天空上闪烁无数星子，月亮却不再是冰白色，而是一种淡淡的乳黄，有几丝流云遮住月光。艾丽按照雷安给的坐标着陆，和他走出飞船时听到一阵像是疾风吹动面包树树叶的声音，她疑惑远望，空气里有点带着咸味的潮湿气息。 雷安牵着艾丽的手向远远那片墨蓝色走去，她极目远望，终于明白他带她来看的是什么。 “这个……就是大海？” “嗯。” “这个声音是海浪声？” “嗯。”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脚下的沙子渐渐潮湿，那条从高空中看到的白色的线带着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奔涌过来，重重拍在他们面前的沙滩上，激起无数的浪花，浪花旋转着带走一些海滩上的沙子，再退回海中。 他们沿着海浪在沙滩上留下的印子默默走着，天空的颜色悄悄由浓转淡，变成蒙昧的灰蓝色，艾丽拨开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大海一点点展露在她眼前，发觉不管是科普百科中的解说和录像，或是描写再优秀的小说，都无法带给她眼前这种震撼。 墨蓝色的海水随着渐明的天光也在转变颜色，雷安告诉她，水越深的地方海面颜色就越深，而这片海域包括了苍蓝，翠绿，松绿，碧蓝，墨绿种种颜色，一望无际。只能凭颜色辨别出海天相接那一线，那里仿佛世界尽头，有一道白色的光正在从这世界的尽头缓慢扩散，把所有的颜色都渲染得带着一丝金色。 艾丽想到了雷安曾经给她描述过的日出。 “……太阳像个小小红色的球，从海水里跳出来，一下子就跳到了天空，把整个天空染成橙色，也映红下面的海水。” “你一直盯着越变越大的太阳看，看啊，看啊，眼泪就不知不觉流出来了……” 她看着那颗橙红色的，把海水和天空的蓝色都染成金灿灿的小球，眼泪真的流出来了。 她侧首看向雷安，他也正在微微垂首看她。 他眼眸的颜色和此时被日出照亮的海水极为相似，但其中所暗含的某些情绪令她不解迷惑，他看她的样子，似乎是在非常开心的时候突然被一丝悲哀击中似的，艾丽张开嘴唇，刚想问他怎么了，他突然倾身过来，左手托起她的脸，在她右眼皮上轻吻一下。 这个吻一触即走，他几乎是在嘴唇碰到她的同时就向后退开，重新看向大海。 艾丽愣了几秒钟才张开半眯着的眼睛，她的心像是突然停跳了一下，然后剧烈跳动得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不由自主握半着拳，不知道自己该把手放在哪里。她眨了眨眼，看向雷安，嘴唇张开，她未说一字时，他再次俯首过来，吻在她仍然带点湿润的睫毛上，然后又退开。 他这样子，仿佛是在心中否定自己刚才所做的事。 艾丽想起很久以前，在b612星球的温室里，雷安也这样亲过她。 然后，他拉着她走回室内，静静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问他能不能像刚才那样再做一次，他一直保持着冷静疏离的沉默。 还有……在自由市，她和他打闹时躺在地上，她以无比的勇气俯冲向他，他却及时的把头转向一边，让她的额头重重撞在了地板上。 她想到这里，睫毛颤抖几下，鼻子忽然间酸酸的，她彻底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他所释放出来的信号都是矛盾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解读，怎么解读似乎都不正确。 他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无助和委屈，轻轻捧起她的脸，“艾丽……” “嗯？”她答应的时候带着点难过的鼻音，尽量垂着眼皮不去看他。那时候他是怎么解释的？现在呢？现在他又想怎么解释？ 她听见自己带着点哽咽慢吞吞地说，“我……我想让我们一直在一起……” “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不管是去什么地方都可以，你想留在朵拉尔星也可以，凯门说他愿意雇我……” 尽管努力忍着，可是她眼中聚积的泪终于还是流出眼眶，顺着脸颊流进嘴角，她啜吸一下，微微张开口呼吸，她继续抽噎着小声说，“……我会更努力的，更努力去赚钱……我……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雷安他过去的生活提及甚少，但她能想象得到，那绝对不会过着每天在一个堆满垃圾的星球种球藻收获能源的生活…… 可是她愿意为他努力，他应该知道啊，她不管学什么都很快的，即使他不想留在朵拉尔，想去更大，更繁华，更多人，更危险的地方……她也会愿意的。 “别哭，艾丽，别哭。”雷安没想到艾丽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心里有种焦灼似曾相识，可又是他十分确定自己不曾经历过的，他抚摸她脸上的泪，手指顺着她的泪痕从她的眼角滑到嘴唇，“喂，别哭啊……别哭，我也想和你……和你一直在一起。”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的时候先是轻微的惊讶，但几乎是同时就觉得这话是如此天经地义，他不可自制轻轻俯首，一寸一寸靠近她，尽管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喊着快停下快停下再不停下就来不及了！ 终于，他停下来了，在和她只有呼吸的距离的时候。可是——她突然在这时抬头看他，有一滴大大的泪珠从她左眼的眼眶里缓缓流出来，他心里那声音发出一声嘶喊，阻止一瞬间变成了鼓动，他抓住她，用力吻在她眼皮上，轻轻啜吸她睫毛上的泪珠，艾丽像是被他烫到了似的，哽咽声变成带点惊讶和慌乱的一声“啊……”，她的双手和刚才一样，握成空拳，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他放开她，缓慢地呼吸，她张开眼，迷惑地看着他，“雷安……” 他没让她再说出一个字。他扑上去，几乎是凶狠的咬住她柔嫩的嘴唇，急切的几乎像在吞咽，他的拇指按在她的耳侧，强迫式的让她仰起脸迎合他的侵略。 艾丽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抵抗，她被他近乎粗暴的亲吻弄得不时轻轻发抖，口鼻里发出轻微的，寓意不明的嗯唔声，无从判断她是在害怕还是太过激动，或者都有。 她显然从没经历过这种热情，很快溃败于雷安的攻势之下，身子变得柔软，她被他用手臂紧紧抱着，几乎融进他的身体，他甚至能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又或者，那其实是他自己的心跳。 当他放松她，她微张着唇，喘着气，长长的睫毛还被不久前的泪水聚拢，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别走……”她轻轻叫他，脸颊红得仿若玫瑰，嘴唇有点肿。 他无需再和她说什么，也无需再和自己的内心挣扎搏斗。 “艾丽，艾丽……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的。”他呼唤她的名字，再次抱住她，亲亲她的鼻尖，再轻轻吻上她的唇。 就算艾丽毫无经验，她也能感觉出这一次雷安的亲吻变得十分温柔。 原来亲吻不仅可以像火一样炽热，也可以像水一样，甚至还可以是带点坏心眼的。 她被他耐心引导着，就像他当初教她各种乐器的名字一样，被他领着，体会，记忆，又被他督促着练习，他的教导让她越来越害羞，心跳快得就要受不了了…… 雷安啄啄她的唇角，轻笑一声，艾丽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了很多意思，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和耳朵都在发烫，她轻声“呜”一声，想要用手掩住脸，可是手腕又被他拉住。 他长久的凝视她，久到她必须要抬眸和他对视，她觉得他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可是他只是看着她，最终什么也没再说，而是紧紧抱住她。 他抱得这样紧，紧到她可以清楚的感到他的心跳从他的*传递到她身上。 从海平面升向天空的太阳终于将金光透过云层射在地面上，晒得艾丽浑身热热的。 她好像从雷安的拥抱里得知了一些他没诉诸于语言的复杂情绪，她积蓄了那么久的委屈，迷惑，难过，无奈……渐渐都被这种滚烫的情绪蒸发，消散殆尽，她也要紧紧抱住他才能让他明白自己。 这时，他们头顶传来一阵鸟鸣。艾丽从雷安怀中微微抬头，看到一群白色的大鸟向大海飞去。 “这里真漂亮。”她俯在他胸口看着那群飞向碧海的白鸟。 “你喜欢这里的话，我们可以在这住几天。”雷安摸摸她的头发。 “那我们吃什么啊？罐头么？” “傻瓜，我们守着大海，难道不可以捕鱼么，我从凯门那拿了不少好用的工具。”他牵着她的手慢悠悠走回飞船。 雷安从凯门那里拿的好用工具包括一只用可压缩材料做的小船，这船比一般飞船上配备的逃生船高好几个档次，别说乘它去钓鱼了，乐意的话乘着它漂洋过海都行；各种宿营器具和潜水工具；甚至还有一间半球形的合成材料临时房屋。 艾丽隐隐觉着，他们天没亮就走没准是因为雷安这会儿拿出来的这些东西。 43|坦诚相对1 艾丽和雷安在海边的小绿洲住了一天，傍晚太阳落山时在海滩边一边欣赏夕阳一边吃在海滩的礁石边上找的大螯蟹。 这种蟹不管是烤来吃还是煮着吃都很美味。 第二天一早，他们驾驶飞船向大海中央飞去，一群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郁郁葱葱的岛屿珠串般在碧蓝的海中，就像是海中的绿洲。 他们降落在一个环形的小岛上，这小岛和周围的岛屿都是珊瑚礁形成的，岛上长着许多野生的面包树，白色的花被海风一吹纷纷扬扬落在岛中心的泻湖上。 艾丽觉得这个岛中的泻湖很像在自由市看到的富人的游泳池。不过，比他们的游泳池棒多了！他们的游泳池里可没有颜色鲜艳的各种游鱼和珊瑚。 在雷安的指导下，艾丽很快学会了钓鱼和游泳。 然后她开始和雷安学怎么划船。 雷安发现艾丽真的是学什么都学得特别快，好像只要示范一次就能掌握技巧。不久前在b612星球教她射击也是这样，他只简单讲解了原理，示范了一次，艾丽就成了神射手。 他们划着从飞船上取下来的救生船往返各个小岛之间，艾丽采集了很多野花，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花，起初激动不已，紧紧把花握在手里，后来发现这样花朵很快就蔫儿了，雷安赶快用野花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她头上。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每天泛舟，钓鱼，游乐。 艾丽会觉得，如果一直这么住在这里也挺好的，吃的东西海里可以抓到鱼和贝类，岛上有面包树果实和其他几种野果，可是她知道，雷安一定不这么想。 不是说这几天他过得不快乐，他也会和她一样在抓到渔获时哈哈大笑，拈起一朵在风中摇曳的野花插在她鬓边，或者只是在彼此相望时微笑，可是，就像在b612种球藻、捡垃圾、收获能源时一样，雷安快乐满足的时候会忽然若有所思，就好像有十分重要的事还在等着他去完成的样子。 这天下午，雷安认为考验艾丽游泳和划船技术的时候到了，他们一起划着小救生船去隔着一条海峡的另一个岛屿。 那个小岛上生长着一些长在礁石上的紫色小花，岛从半空中看去浅紫和碧绿交织，岛上有种长得一人多高的仙人掌类植物，每天黄昏会开小碗大小的雪白花朵。 这种花产的蜜又香又多，香味诱使住在很远的鸟类飞来为它们传粉。 雷安说用这种花沾上面粉炸来吃非常美味，艾丽听了船桨划的更有力了。 他们到了小岛附近天色还早，雷安拿出两支钓鱼竿和鱼饵，和艾丽把小船划到一片有悬崖遮蔽的水面，突出的悬崖石壁在海水中投下一片阴影，他们在阴影里停下小船，撒饵，开始垂钓。 碧蓝的海水清澈，这时阳光正强，他们所乘的小船藏在悬崖投在海面的阴影中却很凉爽，小船被海浪推得悠悠荡荡，无数彩色小鱼绕着红色船身在海水中的影子好奇游弋，两人挂在鱼线上用来做钓饵的吃剩的螃蟹腿也看得清清楚楚的。 “怎么可能有鱼上钩啊？”钓了一会儿，艾丽小声嘟囔，“鱼都看见我们了。”午后的热气，晃晃悠悠的小船，轻轻的浪涛声，每一样都让她昏昏欲睡。 雷安微微一笑并不理她，几分钟后他猛地提起鱼竿，钩上有一条手掌长的鱼噼啪噼啪扑腾着，“看到了么？你要耐心点。” 艾丽点点头，盯着自己的钓竿。 过了一会儿，雷安又钓上来四条鱼，可她还是一无所获。 艾丽叹口气，“算了，钓鱼不适合我，我还到海滩在抓螃蟹吧。” 雷安笑着重新给自己的鱼钩装上钓饵，“我小时候和父亲、哥哥一起出海钓鱼，也总这么说。” 他这么说了之后，重新把鱼线扔出去，鱼钩飘得远远的，缓慢拉着鱼线沉入海水中。 艾丽盯着他，睁大眼睛，“雷安……” “嗯？” “你的记忆……不，你的预设定已经细到这种程度了么？还有家庭背景？父亲？哥哥？你到底……你到底……”你到底是什么？你不是……你不会是真的人吧？ 雷安这才怔了一下，他把鱼竿插在船舷边，转过来看着艾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艾丽，对不起，从前我骗了你。” “啊？”艾丽半张嘴唇，“骗了我？什么意思？” “我……”他微微蹙眉，眸子闪烁一下，突然眉峰舒展开，似乎有什么一直以来难以决断的事突然下定决心，他正色说道，“我的名字，是雷安·瑞博林，生在苏兰托都城苏芳的一个旧贵族家庭。我父亲本来是苏兰托的王室大臣……” 艾丽脑子里嗡嗡乱响，她想起从前雷安告诉过她的历史以及他叙述时脸上的表情。 ……维元帝国最初通过与苏兰托的贵族联姻的方式进入了苏兰托的上层政治圈，然后就派了十万艘战舰来。据说，舰队进入苏兰托首都的那一天，把蓝天和日光都给遮蔽了…… 再然后，苏兰托的贵族们凡是不归顺帝国势力的，都悄悄的，意外的，死去了，最后一个王室近系成员在大概二十年前死去，没有留下任何继承人…… 她看向雷安，他脸上没有哀伤或是愤怒，平静的就像在说一个故事，“……后来，我的父亲也因为反对帝国的殖民统治而被暗杀，维元帝国终于正式确立在苏兰托的殖民统治，帝国派遣的执政官成为苏兰托的最高领袖。在这之后，我的哥哥和苏兰托有志于反抗帝国统治贵族、平民组织了反殖民抵抗军，可是——”他的下巴上的肌肉轻微抽动一下，“我的哥哥也在几年前一次行动中死了。” 他凝视着远方的海面，“……你在地下拍卖场看到了吧，帝国的贵族是如何用苏兰托平民的生命取乐？我不能眼看着他们这么做而置身事外……我也不能让我父亲和哥哥的努力白费。三年前我在一次任务中被人暗算，受了重伤逃进一艘商船，舱房里放了很多装着有机智能人的维生舱，我藏在其中一架里面，本来是计划在商船到达目的地之后就返回苏芳，可是没想到，我一睁开眼，看到了你。” 当时的情况危急，尽管雷安根本不确定那艘船会去哪里，但如果不赶快躲进维生舱里借助维生装置，他很快会因失血过多死去，当然，进入维生舱之后，固然维生系统会自动为他止血，减缓他的心跳，也意味着他会失去知觉，只要维生舱不被人打开，没准他永远再也没有机会醒来。 至于何时他才会被唤醒，打开维生舱的人会是敌是友，雷安只能听天由命。 幸运的是，他醒来后，见到的是她。 雷安这一分钟内所说的，颠覆了艾丽所有关于他的认知，她呆呆看着他，脑子里乱乱的。 他抬起眼眸凝视着她，“所以，我现在仍是帝国悬红最高的在逃犯。艾丽，这才是我的真实身份。你现在……还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艾丽连眨了眨眼，深深呼吸几下，“呃……那就是说……之前那些什么程式、预设定之类的都是骗我的？还有你从前的主人什么的？从事x服务行业……” 雷安笑着打断她，“喂，我从来没说过自己从前有主人啊，还有，我从前从事x服务不也是你自己脑补出来的么？” “啊……”艾丽再次呆住，她仔细想了想，雷安确实说过从前的主人的任何事都不记得了，还有，他确实从没正面确认过他是x服务类智能人……哦，确实是她一直主观认定他是从事x服务的智能人的…… “唉……”艾丽双手捂脸，在雷安的笑声中懊恼地揉了揉脸，然后突然醒悟这家伙在避重就轻，“喂——可是你跟我说你的程式什么的，你全是在骗我啊！” “嗯。那个部分的确是我骗了你，”雷安赶快抿紧嘴唇，表情严肃而正经，“对不起，艾丽，我骗了你，你能原谅我么？” 他把她的双手握在手心，期待从眉宇双眼中流露，“我根本不是智能人，更不是什么有细致预设定的高级货，我欺骗了你，但是，我还是想和你继续在一起。你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艾丽在这一瞬间想通了很多曾经令她困惑的事情，她很想板着脸怒斥雷安的奸诈行径，可是——她办不到。 她长呼一口气，问他，“那你目前的悬红是多少？” “嗯？”雷安稍微有点吃惊，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告诉她，“活捉的话，大约是六千万帝国币。” 艾丽看着他，眼睛里的笑意越来越浓，嘴角一点点扬起，弯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沙沙的，“现在你可是我最值钱的资产了，雷安！” 雷安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轻轻亲吻。 小船随着海浪轻轻荡漾，艾丽的心跳也很剧烈，可是她却觉得这一刻无比宁静。 过了好一会儿，她静静把脸贴在雷安胸前，忽然说，“其实，我也对你说了假话。” 44|坦诚相对2 “其实，我也对你说了假话。” “……什么？” 雷安低头看怀里的人，她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脸上淡淡红晕还未退去，“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问我叫什么名字，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她长长的金色睫毛轻颤一下，“我只是看到了放在面前那个用来当加热器的机器上的字母……” “哦，a-l-l-e。艾丽。”雷安马上想到了那个艾丽拿来当加热器的机器，那上面有这四个字母，不知是生产商名称缩写还是什么军方编号。 “可是你……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着陆时受到撞击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雷安怜惜地摸摸艾丽额角绒绒的头发。 艾丽摇摇头，“在我着陆之前，我就没有了记忆，或者说，我想不起来关于什么自己的事情。我一醒来，就有种感觉，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必须赶快逃走……”她皱眉回忆一下，尽量详细地描述，“我……我醒来的地方，好像也是一个维生舱，这点倒是和你见到我时的情形有点像，不过是我待着的维生舱是圆柱形的，而里面的维生液也已经快流光了，如果继续留在里面，几分钟后我可能就会因为窒息而死去。” 她所叙述的场景并不是很连贯，可见她当时十分恐慌，“……我踢开维生舱，跳出来……那里很黑，又很冷，很冷……黑暗中只有一点点光亮，我向着亮光走去，看到一艘欧翼飞船，赶快爬上去，奇怪，我什么都不记得，可是却清楚的知道怎么驾驶飞船……我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我，快点逃，快点快点。” “我飞出去很远之后才敢回头看看我逃出去的地方……那是一艘很大很大的飞船，但是没有大型战舰那么大……然后，我在飞船的飞行记录里检索一切适合居住的星球，最后，我选了一颗在记录中标注着没有人居住又在飞船能源能到达的范围的类地行星，就到了b612。着陆时飞船受了撞击，自己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才醒过来……”她回忆的时候身体不禁微微发抖。 雷安把脸贴在艾丽额头上，用手指梳理抚摸她的头发，“别怕，艾丽，别怕。还记得在海拉的时候我和你说过我有个朋友住在绿洲附近的小岛上么？他是个很厉害的医生，我带你去见他，看他能不能帮你恢复记忆。” “嗯。”艾丽靠在雷安怀里，原来上次在海拉他就是想带她去见这位医生朋友。其实，在她看来，恢复不恢复记忆无所谓，她现在和雷安在一起很快乐，很满足，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吧。 两人依偎在一起又厮磨了一会儿，雷安看看天空，“我们得赶快把船划回去，快要下雨了。” “哎？”艾丽不太相信，“可天气挺好的呀，你不是说朵拉尔很少下雨么……” 她抬起头，看到瞬息之前还是明媚的蓝天中有一朵黑云正在快速聚拢，她赶快收起鱼竿，鱼钩上的鱼饵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被鱼吃掉了。 雷安把挂在船头的装鱼的草编篮子收进船里，和艾丽扳动船桨向他们驻扎的小岛快速划去。 他们一边划船，一边抬头看看天空。 那朵雨云中已经有电光在闪烁。 很快雷声轰鸣而至。 尽管两人速度不慢，可是快到小岛时瓢泼大雨已经飘下，只几秒钟就把他们浇成了落汤鸡，而且，雨水灌在小救生船里，船里的水没一会儿就淹到他们脚面上。 朵拉尔星球的雨还真是要么干脆不下，一下就下得很大。 又向前划了一会儿，眼看离小岛的岸边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了，小船里积的水已经没到了艾丽的膝盖，雷安叫艾丽和他一起跳进海里，两人把小船弄翻，倒扣在海面上。他们一起游到船下，双臂推着船舷，双脚踩水，就像顶着一把大伞那样向岸边游去。钓来的那几条鱼倒是因祸得福，幸运地重获自由。 他们很快到了岸边，两人一前一后托着小船向固定在飞船外面的简易房子跑去。 把小船靠在半球形的简易房子墙边，艾丽和雷安嘻嘻哈哈笑着跑进房子。 一进房子，他们身上的湿衣服就立刻把地板淋湿了一块，从他们身上流下的水滴嗒嗒嗒敲着地板。 雷安把身上的湿衣脱下扔在门边，跑进浴室拿了两块毛巾递给艾丽一块，“快点把湿衣服脱掉，擦干头发，或者洗个热水澡。”他把湿漉漉的黑发向额头后面一拢，问发呆的艾丽，“你在发什么呆啊？快点啊，想感冒么？” 艾丽这才脸红红的用毛巾擦擦头发，她半垂着眼看看雷安露着的腹肌，又抬起眼皮看看他的脸，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一见到他就脑补他是从事某种服务的了。 “你怎么了？”雷安愣了一下，忽然凑近她耳边小声问。 他的声音故意压低，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似的，可是这里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只是问了简单的四个字，可是这四个字里包含着的东西却让艾丽的耳朵一瞬间热起来，他眸子亮晶晶的，里面隐含逗弄，见她垂首红脸不语，他靠近得更近一点，嘴唇就快要碰到她，又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不碰到她，可是他沉默时的呼吸却一下一下轻轻擦着她脸庞的肌肤。 他仿佛和她耳语，“你是想……让我……帮你么，主人？” 艾丽听见他这么叫她，脸上的热气一下传遍全身，她“唔”一声想捂住脸，可是雷安双手已经伸到她右腋下轻轻一拉，就解开她身上交领袍子的系带。 艾丽的袍子下只穿着一条白色细棉布吊带裙，这时早被淋湿贴在肌肤上，她自己尚且不觉得怎样，可是她看到雷安的喉结上下移动一下，喉咙里也发出类似吞咽的轻微声响。 雷安右臂一揽把艾丽抱进怀里，她像被他体温烫到一样小声“哎”一声，他左臂放在她身后轻轻一托，双臂一收就把她横抱起来。 艾丽突然间失去平衡，本能的把手臂缠在他肩颈上，被淋湿的微凉身体贴在雷安光裸的胸前，这短暂的冰凉湿润根本无法让他一瞬间沸腾的体温恢复正常，他看到艾丽略带迷惘的双眼和因为诧异微微张开的嘴唇，他俯首吻她樱唇，在她仍旧迷惘时已经把她抱到床上。 滂沱大雨让天窗外的天空变得幽暗，偶尔有闪电闪过，从天窗投入亮光。 艾丽看到雷安的眼睛颜色由海蓝变得近乎墨色，心想此时外面的大海可能也是这种颜色，她看着他一件件脱掉他们身上本来就不多的衣服，忽然想到她和他初次见面时，两人也是这样，可是那时她一点也不觉得害羞。但现在…… 现在她自己也无法说清为什么会觉得害羞，激动，期待，好像还有一点恐惧……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和她如雷心跳一起由心脏泵出的血液传送到身体每寸肌肤，每条神经，每根血管，每个细胞。 天窗外的闪电把她眼前的画面切成一帧一帧的，每一帧和每一帧切换时配合着轰鸣雷声和暴雨倾盆而下的敲击声。 她看到自己和雷安紧紧贴在一起，这一次，她和他心脏只隔着他们彼此的*一起跳跃；她看到他仍然微湿的黑发蹭在她雪白的皮肤上；她看到他右手的食指尖缠着一绺她的头发，头发因为湿了颜色加深变成灿烂金色；她看到他…… 闪电的亮光照在雷安的五官上，他的脸依然俊美，可是他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没见过的，他微闭着双目，嘴唇紧紧抿着。 她看着他微微仰起脸，胸腹肌肉绷紧，她和他十指交握，她的右手按在他腹肌鲜明优美的线条上，心里也在困惑自己是在推拒他还是在抚摸他。 外面的雷声是这样响，响到她短暂的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响到在雷声平息之后才感觉到疼痛，而这种带着震惊的疼痛似乎是让她感到安全和幸福，多么奇怪。 她看到雷安俯首亲吻她，看到自己紧紧抓住他的上臂，指尖陷在他的肌肤里。 闪电，雷声，暴雨，他腰腹用力时肌肉的纹理，他眼睛里的光辉，他额头的汗珠，他的指尖，他呼唤她名字时的声音…… 雷安说过，朵拉尔星不常下雨。 那么，这场雨一定是集聚了很久的期待。因为它下了很久。 这场大雨之后，也许雨季就开始了。雨水积聚在沙洲里，形成一汪湖泊，湖泊中的水渐渐渗入地下，和地下河流汇合，最终回归大海，海水被烈日不断照射，照射，再次形成大雨。周而复始。 雨声终于渐小，淅淅沥沥敲打着房顶和天窗。 艾丽躺在雷安臂弯里看着天窗，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很久之前就知道电闪雷鸣滂沱暴雨这些概念，可在不久之前，她从未亲眼看过，亲身经历过。 而现在，这些，终于不再是抽象的名词，可她依然有点惊奇。 他轻吻她耳边的鬓发，声音仍旧带着点暗哑在她耳边低语。 她脸上未退完的红晕又迅速加深，羞赧微笑，“喜欢。” 后来，雷安猜测，艾丽摔倒在浴室那次，当时其实是受到了强烈的心理冲击的，那件事给她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现在她对他的喜好有着偏差很大的揣测。 不过，艾丽有着很大偏差的揣测很快就被他用实际的行动和教导纠正了。 他没有用很久就让艾丽觉得自己见到躺在维生舱盒子里的雷安那一刻，对他从前的身份所进行的脑补还真是有充分的根据的。 45|更新 艾丽和雷安又在群岛上住了近两周，这才终于决定动身飞去海拉。 雷安十分确定这十几天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 他和艾丽一同泛舟，捕鱼，潜水，他告诉她他的过去，他十四岁就考进了帝都的医学院，可是两年后就弃学了，之后混入了帝国舰队在一艘战舰上服役，再后来又到雇佣兵团做了雇佣兵，和佐奇认识就是在那时。 艾丽渐渐看到了雷安一直刻意隐藏的那一面。 虽然他没有说明，但她猜到他弃医从军，契机是他父亲被暗杀，他从军，估计是为了了解帝国的军队和战舰是怎样运作的，而后来做雇佣兵是因为高级的雇佣兵有很多接触有权有势的自由商人的机会，还能深入商队所踏足的星球暗中察看、联络。 对于苏兰托的现状，还有怎么跟帝国斗智斗勇重新取得独·立，推翻帝国殖民统治，艾丽所知甚少，在知道雷安的真实身份之前，她的世界一直就只有b612那么大，她对这些一向也没有太大兴趣，但现在，她决定要多注意这些。 她对政治军事的见识十分浅薄，为数不多的知识都是从历史小说里来的，但也知道要恢复苏兰托自制实非易事，也许需要很多时间，必然十分危险。 可既然雷安已经决定投入其中，她一定会尽她所能跟在他一起努力。哪怕她能做的只是在抵抗军的基地修理机器，甚至是种球藻收获能源块换军费也行。 再次来到海拉，艾丽依然对这颗星球抱有极大好感。虽然在这儿被绑架了一次。但若不是因为这次分离，谁知道雷安什么时候才会对她袒露心迹呢？ 要是她知道雷安曾经打算帮助她恢复记忆然后送就她和家人团聚从此天荒地老两不相见，估计她会原谅绑架她的人的。 雷安那位住在海拉小岛的朋友名叫赛弗·德微罗，是他在医学院时认识的朋友。此人虽然顺利毕业并在苏芳最高级的医院完成了实习，但后来因为进行了非法的人体实验而被吊销医师执照。 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在苏芳以外的地方行医。可以说，自由市一半以上的雇佣兵和苏兰托星域一半以上的海盗都受过他的恩惠。 他最擅长的，是脑神经外科和人体改装。 他住的那个小岛，被当地人称为罗德岛。 从高空看到这个小岛时，艾丽才知道这岛和她丽想象中的大相径庭。没有绿荫花朵，只有黑乎乎的悬崖礁石。在悬崖最高处矗立着两个米白色的半球形建筑，除了高大许多，又多了一圈开在球面上的窗子，几乎和他们的简易房子一模一样。 房子本来的白色外墙经过风吹雨打变成灰黄色，底部还粘着许多黑色地衣类的植物。悬崖的一侧是停机坪，另一侧栖息着许多白色的大鸟，它们在崖壁的裂缝里做巢，幼鸟的粪便淋在悬崖侧面，日积月累，拖出白色的瀑布形状的长条。 在血色的夕阳照射下，这个小岛看起来静谧而诡异。 艾丽皱皱眉，选择这种地方做自己的住处的人，恐怕不太好相处。 雷安把飞船降落在悬崖一侧的停机坪，和艾丽走下舷梯。停机坪巧妙地利用了悬崖的弧度，建的相当隐秘，它一侧深陷在石壁中，像个车库，里面已经停了两艘飞船，其中一艘正是艾丽用入侵b612的海盗的黄蜂飞船改造的。 他们从地下车库似的停机坪拾阶而上，来到悬崖顶上的房子前。 再次出乎艾丽意料，房子里突然走出了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金发女郎，她的五官精致到极点，碧蓝的眸中带着点媚态，对雷安笑着娇嗔款款走来，“好久不见了，雷安，你都不会想我么？” 她走近了之后开始小跑着朝雷安奔去，更加是花枝乱颤，还一边笑着一边展开双臂拥抱他。 艾丽看得直皱眉，喂，握手不行么？就算是老朋友见面行贴面礼不觉得太肉麻么？而且你用的还是脖子下面那张脸！快点放开他啦你这个碧池！ 那娇小但是胸部却不成比例丰满的女郎不但没放开雷安，还趴在他胸前歪着头看艾丽，眯着眼睛得意冲她笑了笑。 艾丽毫不客气，一把将她从雷安身上拽开往旁边一推。 “哎哟~”这个坏心眼的小表砸趁势摔在地上，姿势还摆得挺美的，也不知道她怎么拗的姿势，显得纤腰不经一握，白皙的大腿也从短裙里露出来了，她眼泪汪汪的看着雷安，“雷安，人家摔得好痛，快扶我起来嘛……” 艾丽瞪雷安一眼，“你敢去扶她试试？” 雷安连忙退后两步叹口气，“行了，茉莉，不要再这样好么？赛弗知道我来了么？” 茉莉小表砸一手捂在胸口一手半握成拳放在唇边，柔弱又委屈地看着他，“你都没问我摔得痛不痛……你果然是有了新欢就忘记人家了么？好绝情呜呜……”说着还哭起来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粉嫩的脸颊滚落，可是双眸含情带媚，越发水汪汪的。 艾丽斜着眼睛看雷安一眼，看到他脸上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神色，立刻有了底气，她拉着雷安绕过哭得梨花带雨般惹人怜爱的茉莉向房子门口走去。 茉莉马上跳起来追在他们身后，“喂，你们站住！雷安——雷安——” 艾丽头都不回，“你和他说话问过我没有？” “你是谁啊？哼。”茉莉身材娇小，胸前又严重超载，追了几步就娇喘吁吁的，她腿没艾丽长，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脚步和她对视。 艾丽轻蔑一笑，“雷安，你自己告诉她！” 雷安微微垂着眼，抿唇微笑说，“茉莉，这是我的主人，艾丽。以后没有主人的允许，我不会和你说话。” “啊？”茉莉呆愣在原地几秒钟才又追上他们，“你脑子被撞坏了吧？” 在距离门口两三米远的地方，茉莉全力冲刺跑到了他们前面，她站在门口，抬起下巴对艾丽哼了一声，喘了几口气呼吸才调匀，这才打开门，做个“请进”的手势，娇声娇气对门里说，“赛弗，亲爱的，你的朋友雷安和他的主人艾丽来拜访你。” “进来吧！我在地下室忙着呢！茉莉宝贝你能先招待他们么？”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里的通话器里传出来。 茉莉答应一声抬起骄傲的小下巴，以一副主人姿态走在前面。 雷安握着艾丽的手对她笑笑跟在茉莉身后。 艾丽走进去后，好奇打量这里。 这可以说是她第一次受邀到别人的家做客。 她猜测房子的这一层可能是被当作起居室使用，因为虽然墙壁上的书架上和地板上乱七八糟堆着许多纸质书籍，各种大小的阅读板，甚至还有几个装着人类大脑标本的玻璃罐，但还是摆了两张铺着雪白亚麻布垫的双人藤编沙发和一只金属小茶几。 雷安和艾丽在一张沙发上坐下，茉莉走到房间另一边的厨房区，打开冰箱取出一个棕色小瓶子，娇滴滴对雷安抛个媚眼，“雷安，几周之前赛弗知道你要来，就准备了你最爱喝的啤酒。” 赛弗的声音突然从通话器里响起，“茉莉宝贝，你给雷安的主人艾丽小姐准备了什么饮品？” 茉莉咬着牙把啤酒瓶盖启开，气哼哼的，“艾丽小姐太尊贵了，我怕我们的饮料她都喝不惯呢。” “呃……”那个赛弗似乎很没脾气，通话器沙拉沙拉响了两声他才说，“那就给她喝冰水吧。” 茉莉答应一声从冰格里取出一块碎冰，瞪着艾丽咬牙切齿地用冰锥嚓嚓嚓把冰块捣碎倒进一只玻璃杯里，从一只长颈瓶里倒了点水，这才把两种饮料放进一个托盘里送到他们面前。 她坐在他们对面的藤编沙发上，抱着双臂嘟着嘴瞪艾丽。 艾丽晃了晃手里杯子，碎冰块撞在玻璃杯上的声音发出悦耳声音。她真弄不明白这个茉莉和赛弗。他们俩既然用“宝贝”“亲爱的”这种肉麻称呼叫对方，为什么茉莉还对雷安那么热情？ 雷安慢悠悠喝了口啤酒，“还是这个味道啊……”他把酒瓶递给艾丽，“你要试试么？” 艾丽接过来喝了一口，只觉得又苦又涩，皱了皱眉头还是咽下去，“不好喝！” 雷安看着她微微一笑。 艾丽忽然就脸红了。 “哼。”茉莉眯着眼睛看他们一眼把脸转向一边，继续保持“我很生气”的样子。 赛弗又过了几分钟终于从楼下跑上来了。 一见到他，艾丽又一次觉得出乎意料。 她本以为赛弗应该是个戴着酒瓶底那么厚的眼镜的书呆，或者一脸阴沉，没想到他是个清秀瘦高的年轻人，微笑的时候稚气尚存，好像比雷安还小几岁的样子。等他再走近一些，艾丽心中想，这人的样子和她事先想象的会进行违禁人体实验的怪医形象完全不同，甚至可以算得上英俊，至少在外貌上和五官极为精致的茉莉是相配的。 当他坐在他们对面时艾丽敏锐发现，他的发色并非她起初以为的铂金色，而是早生华发，头发几乎全白，只有间或几根黑色头发藏在白雪一样的银色头发下面。 他坐下后先和茉莉不嫌肉麻地拥抱，又肉麻地啾啾啾了半天，直到艾丽想站起来一脚踹翻他们坐的沙发大吼“这种事回房间再做！”的时候才分开，跟雷安正式打了个招呼。 他举起右拳敲在雷安胸口，灿烂笑道，“你好啊混蛋！你没死真好。” “是啊，没死，真好。”雷安也对他微笑。 赛弗和雷安打过招呼之后仍然半举着右拳，他歪着头对艾丽微笑，像是要从头到脚逐一扫描一样目光从她头发上移到眉宇间，又移到她眼睛上，再移到她的鼻子嘴唇下巴脖子，然后停在她胸部。 他轻轻“咦”一声，眼睛微微转动，盯着她胸口看了一会儿，左手抓抓头发，笑眯眯伸直右臂，似乎是想像刚才和雷安打招呼那样对待艾丽。 艾丽早就被这家伙无礼的目光看得恼火，想都没想左手握拳，用拳面击在赛弗拳面上。 “啊哟你好大的力气！”赛弗缩回手，茉莉赶快给他揉揉手，一边揉还一边瞪艾丽。 “yo~”艾丽蜷起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竖起另外三根手指，对赛弗晃了晃手严肃而正经说，“我们b612星球的人都是这么打招呼的~yo~” 雷安暗暗发笑，这种打招呼方法是艾丽在一艘联邦的废弃战舰中庸俗读物上学来的，曾经也有段时间每天和他yo~个不停。 赛弗呵呵笑了几声，看看艾丽又看看雷安，最后对茉莉说，“茉莉宝贝，去帮我们做点好吃的晚餐行吗？我和雷安——”他眼角斜飞看向艾丽，“还有他的主人艾丽小姐有些话要说。” 茉莉点点头，半跪在沙发上捧着赛弗的下巴给了他一个极尽缠绵的热吻后才离开。 她摇曳生姿走到门口回首给赛弗一个飞吻。赛弗赶快飞吻回去。 这肉麻到恶心的一对儿终于分开了，艾丽总算舒了口气。 茉莉走出门外后，赛弗伸了个懒腰立刻朝艾丽身前凑近，他伸长脖子，咬着自己的下唇，眼盯着她，里面像是有光芒在不断闪烁，他颤巍巍伸出右手食指，“你……” 他话没说出来脸上就被雷安毫不客气的拍了一掌，一下把他向艾丽不断靠近的脑袋给拍回去。 “呵呵，艾丽小姐不要生气啊，”赛弗脸上挨了一下也不生气，他抓抓自己的头发后退一点对艾丽微笑，“雷安知道的，我并非对您有不良的企图，只是在看到美女的时候我会很忍不住用科学家的眼光来观察一切细节。” 艾丽和雷安对视一下，看到雷安脸上露出“确实如此，这货就是个蠢货，你不用在意”的表情，对赛弗微微一笑，“没关系的，我已经看到雷安是怎么提醒你不要太过投入的使用科学家的眼光了，下次我会及时提醒你的。” “呵呵呵……”赛弗干笑了两声问雷安，“你的主人是帝都来的？她的口音……” 雷安摇头，“其实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他简短的告诉了赛弗这两年里他的经历，还有艾丽失去记忆的事。 “……所以，想请你帮她检查，你知道，有时候失去记忆不一定是因为脑部受到了撞击。”雷安说到这儿和赛弗交换了个眼神。 赛弗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点点头，沉思片刻雷安微笑，“可以，不过你们要付出代价啊。我的规矩是这样，我不收诊金，只要求病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我做些事。”他说完目光灼灼看着艾丽。 艾丽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你要我们做的是……” 赛弗脸上的笑容略带稚气，他伸出右手食指在艾丽眼前晃了晃，“很简单，我要你的性格分析记录。” “那是什么东西？”艾丽皱眉。 赛弗赶快向她解释性格分析记录是什么，说来也很简单，艾丽只要戴着几个测量心跳、体温、脑波等等的监视器回答一系列问题就行了。只要尽量属实回答就行，有些问题说谎也无所谓。 他语如连珠快速向艾丽解释，分析性格的问题分成几个模块，每个模块需要多久时间完成，含有什么类型的问题…… 艾丽暗暗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种总长度达到近二十个小时的问卷，她终于得做个手势打断滔滔不绝的赛弗，问他这问卷是用来做什么的。 赛弗深吸一口气，再次滔滔不绝。 他一直致力于高级智能人的研究，创造出更接近人的智能人是他的方向，第六天实验室出品的高级定制智能人算个毛线等着看他做的完全分辨不出是人工智能的智能人吧把他赶出帝都大学医学院的蠢货们！ 听了一半艾丽就斜着眼睛看雷安，雷安握住她的手凝眸微笑。 想到那时候雷安一本正经跟她讲自己的设计是如何如何，还扯了一大堆智能人的发展史和高级定制智能人的性格是怎么设定的，第六天实验室在怎么收集关于“性格”的数据库的废话，她还信以为真……艾丽狠狠瞪雷安一眼，“哼。” 雷安往她身边挤了挤，手臂蹭着她的手臂，微微垂首，仿佛愧疚心虚又有点害羞似的低声说，“你晚点怎么罚我都行，主人。” 艾丽耳朵一热，别过头不再看他。 赛弗还没看出来对面这两个人心思早就不在他的话上了，他又说了几分钟才总结，“……总之，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想要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女人，成为我的终身伴侣。” 听到这话艾丽的注意力才重新回来，她十分不解，“终身伴侣？你……” 赛弗看到她不解的上下打量自己，把额角的头发捋向耳后，长叹一声用一种“我曾经见过沧海啊年轻人”的苍凉口气解释，“年轻的时候我有过很多恋人，可是经历了几次要死要活的恋爱之后我恍然大悟，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完美的人呢？” “而我又不巧是今天喜欢这种，明天喜欢那种的性格，难免会在同一段时间和几个不同的恋人交往啊，而女人如果天性中没有了嫉妒还算什么女人？她们因为嫉妒所产生的怒气和眼泪简直太美了！” 你根本就是个爱劈腿的渣男嘛。艾丽微笑。 “……唉，我命运多桀，不知为什么这种事情一再发生在我身上，终于有一次，我被四个女人一起逼迫，她们竟然联合起来把我关了起来，想让我成为她们的禁3脔，这逼得我要疯掉了，这时我终于大彻大悟——” 这些女人怎么就没弄色你呢。艾丽微笑。 “……要是我要的其实是一个恋人，但这恋人的性格可以在必要时切换，那不就一切都解决了？我也不用煞费苦心遮掩我同时拥有多个恋人的事实，她们也不用因为嫉妒跟我大吵大闹，或者想出什么新奇可怕的方法比如把我的哔哔涂成华丽的红色防止我出去偷食来试图约束我的天性了。” 其实把哔哔锯掉就可以了嘛。艾丽继续微笑。 短暂的几分钟内听到的东西，其道德水准之低已经将她看过的所有庸俗小说和下流杂志所积累的道德下限拉到人生的新低点，艾丽微笑得下巴都快跌到膝盖上了。 而赛弗这么说的时候，一脸“博爱即是正义”的表情，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几个女性追打到焦头烂额或者被几个恋人联合起来关进小黑屋用铁链锁住什么的完全是因为他自己太过花（淫）心（荡），而他最后顿悟，所想到的解决方法竟然是制造一个可以随着他的心情随意切换性格的智能人做自己的终身伴侣。 艾丽用悲哀的眼神深深看雷安，“难怪你医学院只读了两年就跑了。” “对呀，时不时都会被他的女朋友们找麻烦啊……”雷安哀叹。 “喂，你们两个——”赛弗揉揉鼻子，这无（淫）耻（荡）的家伙的脸庞此时才显现出一抹迟来的红晕，“欲成大道者必定会经历磨难。懂么？何况哔哔毛被剃得光光的，哔哔还被涂成红色什么的，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他正色问艾丽，“说真的，你觉得茉莉怎么样？” 艾丽早在赛弗大说特说自己的理想是创造出最完美的恋人时就醒悟原来茉莉是智能人，她想了想茉莉见到他们后的言行，还真的没看出她并非是真正人类，当然，茉莉衣服下面什么样子她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她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这个她就不好评价了。 至于茉莉的性格，艾丽猜，很可能很大程度是借用了赛弗的性格特征，所以她才会这么的……呃，博爱吧？至于赛弗极为喜爱的女性特质“善妒”，茉莉也很好的表现出来了。 赛弗焦急的盯着艾丽，一脸她的看法很重要的样子。 艾丽又思忖了几秒钟，终于说，“她是美人。” 赛弗“嘿哟”一声举着双臂靠倒在沙发上，他又立刻坐起来向艾丽倾着身，“喂，你说详细点啊！难道也要我叫你主人你才认真么！” 艾丽认真想一想，补充道，“胸部大到犯规的美人。娇俏可爱。而且我直到刚才都没发现她是智能人，如果你不说的话，我还是看不出来。” 赛弗眉飞色舞，高举双臂挥舞了两下，“对吧？对吧？我就知道你没看出来！我也这么觉得！” 他兴奋大笑了几声忽然沉静下来，用左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瞟向艾丽，“不过，至于大得犯规的胸部嘛……从前我总觉得金发美人就是要大的夸张的大胸部才好看不过自从不久前看到你之后这个想法改变了，嗯，能告诉我你胸部的尺寸么？如果能让我实际测量一下就更好了。” 他说完又微微垂首盯着艾丽脖子下面那张脸了。 艾丽郁闷吐口气，没等她再做什么表示，雷安微笑着一巴掌把赛弗的脑袋打得偏到一边去。 “唉哟——”赛弗捂着脸颊痛呼一声，“我这可是为了科学，科学！” 得了吧，色狼。 茉莉准备的晚餐十分丰盛，赛弗和她表演了各种情侣进餐时的亲昵喂食方法，雷安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艾丽也只好习以为常。 尽管赛弗和茉莉大多数时候粘粘糊糊的恨不得当连体婴，但艾丽很快觉得他在很多时候把茉莉当女仆，虽然说着肉麻亲热的话，但毕竟所说的是指令，而茉莉也从未提出任何异议，一概顺从遵行。 艾丽冷眼旁观，心中暗暗叹口气，赛弗离他的终极目标看来还很远。他现在做出的，是女仆，而非伴侣，但转念又一想，也许有些男人心目中的理想伴侣即是如此。 想到这里，她偷眼看看雷安，莫名有一丝带着点骄傲的得意。 雷安和赛弗此时所谈到的是苏兰托和帝国最近一年的政治秘闻，还有财政上的一些变动。 这些数据和秘闻不知赛弗是从什么渠道取得的。 他们所讨论的东西她很多听不懂，她插不上话，有很多名词从未听过，但她丝毫不觉得无聊，努力听着记在心里。 喝完餐后酒，赛弗带艾丽和雷安去他在地下室的实验室参观。 赛弗站在门口对艾丽说，“记得不要让茉莉进来。她从来没进来过，我打算保持这样。” 艾丽点头。 她走进去之后，一下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赛弗不打算让茉莉进他的实验室。 46|45.1 有一秒钟，艾丽觉得塞弗的实验室跟她从前放培养基的地方还真有点像。 雷安肯定是已经来过这里了，所以看到装着各种人体标本的瓶瓶罐罐和用真实感极佳的合成材料制作了一半的人体肢体也一脸平静。 不过塞弗的表情就比较……呃，另类。 他入迷地看着浸泡在生物液里的肤色各异的断肢，颜色不同的眼球，还有许多各种器官的标本，用炫耀的口气介绍着这些宝贵的藏品。 领着艾丽在实验室里参观了一会儿，塞弗仿佛不经意地说道，“哦，对了，你得给我你的基因样本，我这里可没有你这种铂金色头发的基因样本。” 看到艾丽微微皱眉，他笑得十分大度，“我只是通知你一下，你没有异议的话，刚才你用的水杯餐具什么的我就叫茉莉不用特意保存可以和其他餐具一起放进洗碗机里了。这是包括在我们的合同里的我刚才忘了说，我所有的病人都要给我他们的基因样本。”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 即使你不同意，我也已经拿了。呵呵。 艾丽再次无语。 雷安的朋友，凯门，赛弗，似乎都有无耻的特点。不过，能用正直清澈的表情说自己害羞的雷安似乎也可以归于此类。 那天晚上艾丽和雷安婉拒了赛弗热情的邀请，没有住在他的“豪宅”里，而是在他们的飞船过夜。 第二天赛弗为艾丽做了一系列检查。他做这些常见医疗检查时倒是十分专业，总算稍微在艾丽心中挽回了一丝形象。 检查的初步结果令雷安暗中松了口气，艾丽的脑部没有淤血，也没有肿瘤，其他内脏器官看来也很正常。 赛弗看到艾丽骨骼上有骨折过的旧伤也没什么大反应，想必这类旧伤他已经司空见惯，他只在她的体检报告里注明了这一点，顺便奚落雷安在医学院那两年还没算白混。 基本检查完成之后，该艾丽完成她的许诺了。 塞弗迫不及待地把她领到了地下室的第二层。 他用于探测的答卷人的机器和艾丽想象的不太一样，是个横置的巨大圆桶，桶身由半透明的乳白色合成材料做成，内部连接着许多线路和晶体管，在一端的顶部安装着一个内置的显示屏，艾丽躺在有点像管道的机器里，逐一回答赛弗准备的问题。 赛弗坐在距离圆桶几米远的地方，盯着脸前四五个显示屏上代表不同数据的彩色线条和图像，这些数据被一一记录下来，进行分析，他一边参考分析结果，一边调整问卷。 起初他问的问题都是常见的普通问题，诸如看到某种颜色的心情，简单的数学题之类。 渐渐的问题越来越复杂，艾丽需要思考一段时间才能做出回答，而一些问题诸如某颗恒星距离此地的距离，艾丽从未听说过那颗恒星，要反问赛弗几个问题才能作答。 而至于类似“邻居家失火了而你只能抢救出一人你将在妻子、幼子和曾经救过你的丈夫中选择谁”这样的伦理问题，艾丽却不需要太久思考时间就会给出“先找到谁就救谁”之类答案。这点似乎令赛弗有些意外。 又经过几个问题，艾丽有种感觉，赛弗似乎是在针对她对之前问题的反应选择新问题。 这个问答过程变得更加漫长，艾丽渐渐觉得疲劳焦躁。 好在赛弗察觉到了她的耐心已经耗尽，停止了继续提问，“你一定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午饭后再继续吧。” 赛弗工作起来时异常严谨，饭后休息了三十分钟整就叫上艾丽去了实验室。 这次他给出的问题又和早上不同了，他先在艾丽头上贴了一堆小硬币似的无线感应器，再让她躺在观察舱里对她的脑部进行仔细的扫描，然后给她看着观察舱内置的显示屏给出的不同图形，让她在脑海中依次回忆这些图形。 “要尽量准确啊！”赛弗坐在观察舱外的大型电脑前通过话筒发号施令。 “好的。” 赛弗面前的四块电脑屏幕中的一块显示着一组快速依次变动的图像，图像和毗邻的一块显示屏上出现的一模一样。 他看了一会儿轻声“咦？”一声，脖子僵了一下，小心转头偷偷看向雷安。 雷安此时背对着他，正在察看他前一天晚上告诉他的一些财政信息。 赛弗轻咳一声，握紧挂在胸前的话筒，“艾丽，现在我要你想象一个人，在跑步的人。男人。” 另一个显示屏上显示的是艾丽大脑的前额皮质扫描，上面有许多红色和黄色在不断闪动。 他凝神看了几秒钟，又调出几组图像发给艾丽让她依次记忆。 雷安一直在专心计算分析赛弗收集的情报，完全没有回头。 不然，他就会大大惊讶。 赛弗给出的图像，越来越复杂，一张图和下一张图之间的切换时间也越来越短。 又换了几组图像，赛弗好像突然间累了，他声音有点沙哑，“艾丽，谢谢你，今天就到这里结束吧。” 艾丽有点意外，但又挺高兴。终于可以结束这个烦人的活动啦！ 她摘掉贴在头上身上的各种小记录器后跑去和雷安坐在一起。 雷安看的东西她完全看不懂，不过，她问了几句之后，他就给她讲起怎么从这些数据看出苏兰托的执政官接下来是要提高税率还是要改变货币政策，还有，要往哪几个星球增派军队。他讲了一会儿又找了些最基础的经济学读物给她看。 这次，他没再用讲莴笋姑娘和热爱极限运动的王子的故事那种态度，讲得又严谨又耐心。 艾丽看了一会儿雷安推荐给她的书，发现其中的道理和她最喜欢的狮心大帝传记中的某些事迹极为符合，觉得津津有味。 雷安问了她几句之后发现她已经在专心看书了，就继续看他的东西。 赛弗则背对着他们一声不吭分析整理他刚收集到的数据。 三个人各自沉默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对时间的流逝毫无察觉，直到茉莉通过对讲机告诉他们晚饭准备好了，三人才觉得已经饥肠辘辘。 晚饭时，赛弗对着艾丽发愣了几秒钟忽然问她，“艾丽你左右手都擅长用么？” “嗯？是啊。雷安和你不也是这样么？”艾丽把手里的刀叉放下端起水杯喝一口水，赛弗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有点不舒服。 如果说之前他盯着她的目光是恨不得想要解开她的衣服仔细观察的话，现在……现在就有点可怕了，他现在的目光让艾丽想起他看着他实验室里收集的那些标本的样子。 赛弗立即察觉到艾丽的警惕，他举起双手微笑，“不，我不是，雷安也不是。我们是后天练习的。大多数人都只擅长用某一只手，虽然经过后天练习可以双手都灵活的使用，但还是有一些事非要用某只手才能完成。比如说我，我一定要用左手才能把jj从裤子里掏出来……雷安他……” “行了，行了不用说了。”雷安皱眉。 “呵呵，”赛弗把手放在桌上，看着艾丽，“天生的双手都能灵活运用的人很少见。” “是么？”艾丽觉得他笑得有点奇怪。她刚想仔细探究，但赛弗却转过头招呼茉莉再给他倒一杯酒。 晚饭后，赛弗说他还需要到实验室继续工作，让茉莉招待雷安和艾丽。 临睡前，艾丽还是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告诉了雷安。 “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不高兴。”艾丽回忆一下赛弗晚餐时看她的眼神，虽然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确实是令她不安的。 雷安想了想说，“我不是在安慰你，我也知道赛弗看女性的眼神从来都不会很正常，但我认为他那种令人不悦的古怪目光很可能是在想着怎么把从你这里收集到的数据应用到茉莉身上。他这种恨不得把提供新数据的人拆分成零件立刻使用的样子我见过不止一次了。” “嗯。”艾丽又想了想，觉得这就解释得通了。赛弗后来看她的眼神绝非好色，更像是……好奇？不过，想到不久后茉莉身上可能会出现类似自己的特征，她又觉得有点别扭。 这一点雷安倒是完全不担心，“你放心吧，为赛弗提供过的数据的女性超过五十位，但茉莉至今还是这样的性格和模样——你明白了么？” 艾丽呆愣几秒才失笑，“他知不知道其实茉莉的行为特征，至少是对异性的态度上，是和他自己一样的？” 雷安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这也没什么不好啊。也有人说，爱是一种镜像。我们所爱的，不过是我们自己在另一人身上的投影。” 艾丽握住他的手偏着头微笑，“是么？你是我的镜像么？” 雷安把她抱在镜前，两人对着镜子，他侧首吻她，细碎的轻吻落在她的发丝，耳廓，颈窝，他从镜中和她对视，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到，“你呢？你是我的镜像么？” 也许是的。 当镜前的两人交缠时，她即是他，他即是她。他们一体。 雷安所说的不错，赛弗已经完全投入到新的研究热情中了。 他在翌日早餐时几乎是对雷安艾丽下了逐客令。 赛弗早餐只吃了一片面包就不再进食了，留在餐桌上和他们说话完全是出于礼貌。 “……艾丽的身体目前完全健康，没有任何撞击留下的后遗症，但是要找回记忆似乎暂时也不大可能。” “大脑是人体最复杂最奇妙的器官，能在代偿作用下干出很多神奇的事儿，所以很难说失忆是不是一件坏事。嗯……扫描数据的最终结果要等差不多两个月才能有结论。反正你们也不急不是么？我进行这类工作的机器拿回苏芳修理了。你们可以下次来海拉的时候再联系我。那时我可以为艾丽注射药物让她进入昏迷，监控她的梦境，也许能从梦境中找到些什么……呃，不过看来你不愿意。”赛弗看到艾丽皱眉就不再说下去。 艾丽和雷安对视一眼，“哦，那真遗憾，如果在这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帮你修好。那就下次……” 赛弗突然打断她，“你很擅长机械。”他盯视她，随即像是察觉到自己这种目光十分无礼，立刻又半眯着眼睛微笑，“你……我是说，你修理、改装机械的时候有什么……想法？直觉？灵感？这一类的感觉么？” 艾丽略一思索，“不是灵感，就像是，我已经知道的。”她说完忽然皱眉，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但这感觉稍纵即逝，仔细想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赛弗点点头，“嗯。看来是这样了，虽然观察的时间很有限，但我认为你真的是在这方面有非同一般的才能。哦，这也可能是你的生存环境造成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代偿作用。” 他说到这儿看着雷安笑了，话却还是对艾丽说的，“如果你生活在一个资源丰富的小星球上，你就不会是今天的你了。” 艾丽一听这话，也看向雷安，心想，是啊，如果我生活在一个资源丰富的小星球上，我也许不用天天吃绿球藻，但我也不会遇到你了，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我就不会是艾丽了。 和赛弗相处这几天，她虽然赞赏他的技术能力，但对他其实并无太大好感，可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艾丽对他的感观立刻不同了。 她终于对赛弗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雷安又和赛弗说了几句话才告别。 “一周之后是我和索尔莱特约定的在自由市接头的日子，但是这次我不会去了。” 赛弗一听就黑脸了，“我才不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跑去那种肮脏混乱的地方去和两个笨蛋会面，一个这辈子也没希望考进医学院，另一个医师资格证的考试竟然会当掉，哈。”没错他塞弗衡量一个人能力高低的标准简单粗暴。女人，美不美？不美都是无性别人。男人，能上医学院么？智商多少？低于130的都是类人。 雷安把一个灰白色的圆球形塞到赛弗手里，“你不去也可以，你能联系到莱特吧？让他来找你，把这个交给他，然后他自然会去联络索尔。” 赛弗低头看看，“这是……存储器？” “嗯。” “艾丽做的？” “嗯。” “外壳是浸泡过合成胶的骨骼？风干的人骨？她怎么想到……不！你们到底有多穷啊？不，你们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啊！” 雷安微笑向他展示用同样材料改装过的镭光鎗，“这种材料能避过现有的一切武器探测器！艾丽很厉害吧？” 赛弗半张着嘴，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了雷安一会儿，叹口气，“她真的是……很聪明。” 雷安觉得微微奇怪，赛弗似乎是被许多个难题同时困扰的样子。不过，赛弗缓缓呼口气，“真是麻烦，好吧，我会联系索尔。等等，这个存储器里是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不自己联系他？” 雷安浅浅一笑，“没什么，我被梅梅出卖了过一次，暂时不得不谨慎一些，这个——”他指 一指赛弗手里的骨质小球，“雷安错过了去自由市接头的日子，所幸，还有他在赛弗处留下信息指挥莱特和索尔安排针对现任执政官的刺杀活动。” 赛弗看看自己手里的小球，再看看笑得平静的雷安，“你在测试他们？如果刺杀失败呢？” “失败总会是有原因的吧？”雷安依旧平静，“从失败中总能学到新东西。”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次约定的日子见他们。” “对啊，我胆小嘛。” “你……”赛弗看着面前这位帝国悬红最高的通缉犯毫无羞愧说自己胆小，一时无语。刚才是谁说已经策划了刺杀现任执政官的？ 赛弗吐出一口闷气，看到站在不远处和茉莉说话的艾丽像是感到了什么似的回首看向他们，海岛清晨时的阳光穿过朝霞投在她身上，在她柔顺丝滑的金发上反射，就像一层若隐若现的金光蒙在她身上。 赛弗一拳捶在雷安胸口，“你这个幸运的混蛋。”他说完又看看艾丽，再次目光复杂的看着雷安，“喂——” “什么？”雷安还在揉着胸口低笑。 “你可别把艾丽带坏了。”赛弗说完，想了想又补充，“她可是很宝贵的，很特别的女孩子。” 已经带坏了啊。雷安笑着心想。 50|49.48.47.46.1 “你根本，不是人。你不过是一台用最先进的技术制作出的最精密的机器。” 显示屏上那个自称莱特的男人对艾丽说。 “她根本，不是人。她是一台用最先进的技术制作出的最精密的机器。” 塞弗紧紧抓住雷安，盯着他的眼睛说。 说完，赛弗终于松开抓住雷安的那只手。 雷安的脸色很难看，有一瞬间赛弗觉得雷安已经放弃了，可是他很快又恢复了坚定，轻轻摇了摇头，“不，你说的不对。艾丽有创作力，你说过智能人只是在模仿，可是艾丽会创造。你见过她做出的那些东西……” 对这样的反驳赛弗早就准备好了如何还击，他笑了，“创造力？我的茉莉还会画很不错的抽象画呢！那也不新奇啊。她的创造力，我猜，可能只是对某一领域？也许制作她的人本来就是要让她进行这一类的工作呢？” 雷安心中像响起一个炸雷。 是的。 是的。 他怎么从来也没有怀疑过？艾丽有惊人的科学知识，但除了这部分知识之外，她连最基本的社会科常识都没有。她在认识他之前，不知道什么是淋浴，不知道什么的帝国历，不知道任何一种乐器或植物的名字……他原以为这是失忆造成的，却从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性——一架用来焊接的机器，芯片上需要存储萧邦的夜曲么？ 一阵类似虚脱的感觉从他身体最深的地方向心口蔓延，他早该发觉的。为什么他会一直觉得艾丽缺乏社会性的科学知识和一些常识是件“正常”的事情呢？ 是了。 是因为当你从长久的休眠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与世隔绝、环境恶劣到连呼吸的空气都必须亲自制造的死星，而唯一能与你对话的是并非真的人类——任何人都会从心理上拒绝接受这一点！ 但是…… 但是…… 雷安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瘦得说话时颈部骨头会在皮肤下移动的背影，他坚决地摇了摇头，再次否定，“不，你说的不对。你所说这些，都只是建立在推测之上，如果你发现艾丽脑部装有芯片你就不会给我看这些了，你会直接给我看芯片！那说明，你还是没有证据。而我有证据，那就是，艾丽拥有感情。” 赛弗冷冷一笑，“我是还没找到她的芯片藏在哪里，你也知道并不是所有有机智能人的芯片都在脑部。但是，你知道第六天做出的最高级的智能人是什么样子的么？你知道它们为什么每一个都是天价么？不仅因为它们的芯片里有合成记忆库收集的数据，还因为它们芯片中的程序让它们会察言观色——换句话说，它们会模仿人类的行为。” “人类的婴儿们最擅长模仿。出生不久的婴儿就会笑，但它知道什么是笑么？不，它只是在模仿。人类从婴儿长大成人，可以说，只要是在清醒的时候每分钟都在学习，这么过了十几年之后，终于理解了大多数的社交规则，可智能人有了合成记忆，只需要一分钟就学会了怎么讨人欢心。” 看到雷安的瞳孔骤然放大，赛弗知道他已经临近心理崩溃的边缘。 塞弗咬牙切齿地向自己的好友残忍宣布，“你的艾丽，也是一样的。” 雷安声音嘶哑，仍然在反驳，“不，我不信。她不一样。” 他说着闭了一下眼睛。 赛弗终于难过的看着好友，嘴角颤抖一下才说，“你想听我说我很同情你么？雷安，看到我的茉莉了么？说实话有时候我也分辨不出她和真的人类有什么区别，我爱她，真的，她能给我一切男人想要从女人那儿得到的东西，爱慕，关心，安慰，当然，还有我有过的最棒的性，啊，不过可能这是因为真的人类女性不可能有人会容忍我对事业这种程度的专注……但是要我为她出生入死，呵呵……哦，对不起，即使是我，我也做不到。而你，你更不能为一架机器发疯。别忘了，你除了是雷安，还是个瑞柏林！” 看到雷安沉默不语，赛弗继续说下去，“我必须得提醒你，艾丽的存在有两种可能性，最好的可能是，她是被制造出来去改良那些被帝国和联邦糟蹋过的星球的环境的，你也说过，在你们来自由市之前她一直强调她想要回这个垃圾星球，还想一辈子呆在这，这可能根本就是她的初始设定。” 他停顿一下，看着雷安紧蹙的眉头，接着说，“你说你是在一个救生舱里醒来的，后来你们就一直住在那里，难道你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艾丽，本来就是这救生舱中的一个乘客。他们到这个星球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善那里的环境。那些球藻，艾丽利用废旧物资改装成日常家用工具、电器，她本来就是要被放在那个星球上的，她的使命就是……” 没等赛弗说完雷安就连连否认，“不不，她不是！” 他大声否认着，但却想起他和她在海上泛舟的那一天，她告诉他，她醒来，四周一片漆黑……哦天那，她是在一个维生舱里醒来的。 雷安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了，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反复告诉他，可是艾丽她有情感啊。她会难过，会害羞，会因为他从前的刻意回避而感到委屈…… 赛弗还在絮絮说着，“雷安，令你如此困惑的，是不是艾丽对你表现出的好感？我看到她看你的那种目光了。那种目光，在那么可爱的一张脸上出现，的确能让任何男人的心融化，不过，我得提醒你，艾丽存在的第二个可能性。” “在你躺在维生舱里沉睡的时候，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吗？你怎么能确定，你在那个小星球醒来，‘被大宇宙淘宝公司捡到’‘给当成智能人卖掉’又凑巧的‘被艾丽买下’不是被计划好的呢？” “很多人都知道，反抗军在苏兰托还有帝国的秘密联络人名单，还有你父亲藏在不同地方的那些金子和武器的地址，都在你脑袋里。你是对抗催眠诱供的高手，所以，让你心甘情愿的说出来，是唯一得到这些秘密的方法。连梅梅都失败了吧？你一直没告诉她，她衡量后觉得先干掉你更有利才下手的。” “但是，当你失去了一切权势，甚至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宝贵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和你在无人星球共同艰难求生，被你当做‘同伴’的人，一定感觉很不错吧？” 赛弗抓住雷安的肩头问他，“我问你，现在，如果你遇到最紧急的时候，你会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艾丽，再让她设法联系反抗军的同伴么？会么？” 雷安推开赛弗，“不，艾丽绝不可能是他们的人。” 赛弗十分平静，“我没说她是在故意欺骗你。很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我见过这样的例子，有一个智能人深信自己是真正的人类，这指令太强了，所以他潜意识的一直进行对其他智能人的迫害，抓到那些无主的智能人之后命令他们跳进沸腾的铁水里还是什么的。但他的主人给他下的初始指令只是‘你是一个真正的人类’而已。” 他看着雷安，知道他内心正在被撕裂，自己的心里也泛起颓败感，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永远不可能是真的人类。 赛弗不再站在雷安面前，他转过身关闭显示屏上的图像，说出令自己都感到寒冷的话，“最后，我必须提醒你，尽管艾丽看你的眼神很动人，但你看到的不是爱，只是你自己的感情的投影，就像在照镜子一样。”他自哂轻笑，“我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 “她获得过你的dna样本么？嗯，你们住在一起，这应该不是难事。知道吗？最先进的智能人，在得到主人的dna之后，就会根据基因分析的结果进一步改进自己的行为反应准则，你会觉得她越来越爱你，而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现，也都正好搔到你的痒处，让你的心里不知道哪里痒痒的，这种又难受又难耐的感觉只有在抱着她吻着她的时候才会好一点，就和上瘾一样。然后……啧。你不是第一次恋爱了，对吧？” “还有，你的爱不是无条件的。”塞弗摇头，语气讽刺，“你以为你是情圣啊雷安，你不是！你自己想想吧，是什么事让你真的决定要和这个小姑娘在一起的？你自己没发觉？让我来提醒你，是你到自由市去找她，发现她曾经凭一己之力逃走过之后！” “只有在你确认了她有资格作为你的同伴之后，你才决定爱她！” “在这之前——你只不过把她当一个奇妙又可爱的邂逅！你满心打算的都是将来怎么离开她！” 雷安听了，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再次睁开眼睛时，双眼已经是一片澄明，“就算真的是这样又怎么样？” 艾丽当初爱上我的时候一直以为我是个高级智能人，现在情况相反，别人可能不清楚，我自己还不清楚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幻觉么？就算是幻觉，我也不在乎。我的爱不是无条件的，那又怎么样？相遇、认识、一起患难，难道这些不算是爱上的条件！我自己的感觉，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赛弗看到他这种反应，深吸了一口气，“你说什么？” 雷安直视着他，“你没听错。我说了，我不管艾丽是什么，我不在乎。我爱她。我还要和她在一起。” 赛弗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我倒是完全没想到你会有这种反应。虽然你没说过，但我知道其实你一直对我和茉莉的事不以为然。其实，你们在我那里的时候，我已经从艾丽的脑部扫描看出她不是正常人了，当时我觉得这么宝贵的女孩子正巧被你遇到了，这不是挺好么？但和莱特聊过之后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好吧，既然是这样，我也得改变计划了。” 他说着把手伸向一个按钮。 51|50.49.48.47.1 塞弗刚想按某个电脑键钮，双手立刻被雷安按住了。 雷安已经恢复了镇定，他眼睛里闪动着危险的光，“你把茉莉派过去究竟要做什么？” 赛弗微笑，“我说了我已经放弃了原先的计划了。再说，原本这计划我也极不愿意，是莱特逼我的。你放心，非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做莱特要我做的事，我只是想给你看些东西。” 雷安松开他，赛弗很快调出另一个资料夹，“你说我找不到艾丽是智能人的证据，你说对了，因为她脑部没有芯片，事实上，我没有在她体内找到任何芯片。但是她的脑部活动又如此特异，所以我只能猜测，艾丽的身体大概是用某种基因筛选、嵌合技术制作的，先由筛选过的基因制作胚胎，然后在胚胎脑部发育的过程中直接刺激脑部，输入各种信息，完成脑部的发育。她不是人工智能，而算是某种程度的超级智能，所谓的，所以她的计算、感知等等能力都可媲美拥有超级计算能力的电脑。” 赛弗对文件进行解密，“她是由胚胎长成的，虽然可能一直在培养液里长到一个小孩子，培养期间的成长速度也比正常人快，但现在，她的身体和真人是一样的，她有全部的功能。她甚至可以孕育生命。这也恰恰说明，她不是工厂流水线产品，是最高级的定制产品。从某种意义来说，你说她是人，也未尝不可。” “这种技术我只在帝都皇家医学院听说过，因为胚胎体外养成和基因抽取组合的技术是完全禁止的，所以并没有哪个实验室有这样的研究，而私人研究者，除非拥有庞大的财富又能逍遥法外，才能有一两分可能。” “这和我跟艾丽继续在一起有什么关系？”雷安隐约不安，他知道，赛弗最大的底牌现在才要亮出来。 资料夹解密后，是一段视频，显示屏上先是出现一个人体的立体模型，然后一层层填充进肌肉、神经、血管和血液。 赛弗解释，“仅凭我现有的资料，我推测不出艾丽的制作者究竟怎么制作她的，有很多重要的核心技术我完全想不出来是怎么实现的——其实我刚才劝说你的说法也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我本来打算着，如果你在听完之前那些话后就放弃艾丽跟我们离开的话就不给你看这个文件的。咳，好吧，听着——” “假设说艾丽被制作出来的目的是用于修复垃圾星球的环境，或者是制造改装机械，那么制造她的人为什么大费周章要给她一个有机质的*呢？” “是因为最终要住在这种星球上的是也是人，当星球的环境有所好转时也许会来更多的人所以只要有机质的‘人’能在这种星球上存活一段时间后就说明星球的环境已经适宜居住或进行下一步改造了么？” “那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完美可□□？铂金色的头发？这个基因可不是随处都能找到的，还可以孕育后代？有感情？我们在设计任何东西的时候都不会画蛇添足加些根本不打算用的多余设计，对不对？” 显示屏上的图像又依次转换成了细胞，细胞的内部，内核，直至双螺旋形的dna。 “这个疑惑，直到我对艾丽的dna进行详细分析之后才得到初步的解释。”赛弗把dna不断放大，直至几段被标靶染色成黄色的基因链出现，“她体内的这段基因附着在一个很普通的基因上，它会对某一段声音敏感，究竟启动它的声音是什么，我没弄明白，我只能在一小片血液样本上进行强行启动。而至于它的作用……” 赛弗按个按钮，显示屏上出现了一段录像视频，从视角上看，像是塞弗戴在眼镜上的摄像镜头录下来的。镜头上最初出现的是一个培养皿，在显微镜下放大，雷安能看出那是一片血液，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是，血液突然间像沸腾了一样，同时暴涨蔓延至整个培养皿，“嘭”的一声，显微镜的镜头上喷溅的都是血液和碎掉的玻璃渣。 这诡异的一幕让雷安后背发冷。 他胸口急剧起伏，盯着显示屏，放大的镜头上血液和玻璃渣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滑落。 “我猜这才是艾丽被制作出来的真正目的……”赛弗的声音中含有真诚的遗憾，“用于暗杀。我当初只是好奇这段基因是什么的，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除了这个基因片段，她还要几个经过改造的基因程序，我还没弄清楚是做什么用的，不知道怎么启动，老实说，我有点害怕了，我怕强行启动其他的程序我会死得很不好看……” 塞弗接下来所说的话在雷安耳朵里好像一直伴随着某种杂音，断断续续，“……她听到那段特定的声音之后……就会像没穿防护服的人突然来到气温低至火星气温的环境时……血液会在低温下沸腾……然后就是爆炸……爆炸的威力……” 塞弗闭嘴很久之后，雷安低声问，“你没有什么办法么？” “没有。我试了几次，找不到解密的方法就没法进行基因修改，可我要怎么去找一段特定的声音呢？范围太大了，也许是某种昆虫的叫声，也许是一章乐谱中的某一段，也许是某个人的声音所说出的某句话，没准是情人之间的‘我爱你’说一百遍……大概只有制造出她的人才能解锁。不然的话，她就是个会行走的会说话还长得非常可爱的，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雷安·瑞柏林，你要冒着随时可能被炸烂的危险继续和她在一起么？根据我做实验的推测，被炸烂的，可不会只是你们两个，还包括方圆五十米以内的一切。如果你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我不介意你带着你的爱人到随便哪个荒无人烟的小岛还是小星球上隐居，或是哪怕是带着她在人口密度最高城市里呢！可是——让我问问你，你该做的事情做成了么？你的哥哥和父亲是怎么死的？你人生最首要的任务是什么？或者，换个最简单的说法，你觉得继续进行反抗帝国的行动和找到能改变艾丽最终命运的人，那个制造她的人，逼他重新设置艾丽的基因链，这两件事哪一件更首要？” “这两件事，哪一件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制造艾丽的人是谁，我们不知道，毫无头绪，但是这个人一定拥有极大的财富和权力，这样的人，你又怎么可能简单地就让他听你的，解锁基因设计的密码，修改艾丽的基因程序？” 雷安紧紧闭上双眼，想起艾丽那时倚在他怀里说的话。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必须赶快逃走…… 美丽的外貌，其实是暗杀武器的诱人包装。 至于她为什么会对机械知识熟悉，可能是制作者的一时兴起，或者也可能是疏忽，制作她的人也许还在实验阶段。 “没有解除的办法么？”他又问了一次，抓住赛弗的手，眼里满是哀求。 赛弗无言摇头。 雷安沉默几秒钟，转身大步向舱门走去。 赛弗追在他身后，“你要去哪里？”他在雷安身后跌跌撞撞跑着，抬起右臂按动遥控，飞船的舱门立刻锁死。 “站住！”赛弗厉声大喊，“如果你不立刻站住，我就按原计划启动藏在茉莉身上的炸弹！” 雷安转身，对他轻笑一下。 赛弗心中警铃大作，他扭头就跑，可跑了一步就被抓住。 雷安把他的左臂扭到背后，咔嚓一声卸掉了他肩膀关节，“我以为你要和茉莉过一辈子呢，怎么，你变卦了？真是无情的花花公子啊赛弗。” 赛弗疼得一头冷汗，看到自己的手臂软塌塌垂在身边，立即怒骂“你这个哔哔哔——混蛋雷安！我的手可是脑外科医生的手知道么很宝贵的！” “把舱门打开，现在。”雷安捏着赛弗右臂笑得温和平静，“我记得你看过我刑讯逼供啊，你不该这么不明智。把舱门打开，立即解除炸弹。你见过我是怎么把人的手指一节一节扭断的，脑外科医生的手可是很宝贵的，我不会动你宝贵的手指，但我可以先把你右臂的关节也卸掉，我医学院的两年多学到的东西可不少……” 赛弗痛得大叫，“混蛋——快放开我！你还不明白么？只要你离开艾丽，把她丢在这个鸡不生蛋的星球她就不会死！她这种昂贵的兵器怎么可能无的放矢！只要你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她就不会被启动！让她一个人在这儿！啊啊啊疼死我了！快放手啊死混蛋雷安！” 他右臂上的钳制一下松了，赛弗嘶嘶吸着气转过身，照着雷安的脸就捶了一拳。 雷安没有反应。 赛弗看看自己的右手，他竟然打中雷安了。 他又看向雷安，他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了一眼之后不愿再看。 赛弗向后退了两步，这样的雷安让他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怜悯。 过了一会儿，雷安小声问他，“你说，我把艾丽藏在这里，每隔一段时间来看她，这样可以么？”没等赛弗回答，他又问，“或者，我带着她，改头换面……” 他终于沉默了。 赛弗握住自己左臂，咬着牙用力一推，又疼得大叫，她的关节接上了，可是雷安魂魄上的关节已经碎成渣了。 赛弗看着自己从孩童时代就认识的好友像个被打懵了的小孩一样靠着飞船舱壁滑下来，坐在地上，两条长腿随意摊着。 “雷安……”他很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可是又知道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没有回旋余地。他只能像和莱特商量好的那样说，“你该比我更清楚，你和她在一起，只会让她更危险。你焉知你不是她的制作者要暗杀的目标？好吧，你不在乎随时死，可以，你不在乎艾丽随时会和你一起死，也行，但是抵抗军呢？苏兰托呢？你的父亲和哥哥是怎么死的你忘了么？新任的执政官这会儿恐怕已经到苏芳了，你就这样了么？你的人生里就只剩下艾丽这一件重要的事么？” 雷安发了会儿呆，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跟着我会过得朝不保夕……我在做什么啊？我是个亡命徒，她和我在一起……只会……” 原来，和她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只能算是命运开的玩笑，浮萍草芥般生涯中的一段偷欢。 转了一圈，还是要和她分离。 赛弗见雷安一脸沉肃，看起来似乎是并没什么大碍，却不由想起他哥哥的死讯传来时，那时他也在他身边，看到他也是这样沉静如深渊的样子。 而这次，这次，他眼中不再有隐约跳动的火苗，像是所有的生机都寂灭了，消失了。 他不忍看他这个样子，只好又说，“对于一枚子弹而言，没有目标，没有上膛时，才是最安全的。她的帝国语十分标准，我想，她的制作者可能是打算把她用在帝都，她跟你在一起，只会离帝都的权力圈越来越近。让她自己在这里，远远看着她，不让她去帝都，她说不定活得比你我都长久。” 雷安眼睛微微一动，“你没有让茉莉告诉艾丽这件事吧？” “没有。”赛弗突然觉得颓唐，他有种十分疲倦的感觉，他靠着舱壁滑下来，和雷安相对而坐，“莱特的意思是，最好不要让艾丽知道，他担心这会激活某些心理暗示，对你不利。老实说我拿不准制造艾丽的人究竟要做什么。” “只有莱特和你知道？” “嗯。就连茉莉也不知道。莱特……也不算完全知道，有很多细节我没告诉他。”赛弗想了想又补充，“现在的茉莉，其实算是莱特。我备份保存了茉莉的个性化芯片，在她原有的程序芯片上加载了一段莱特的个性化程序，又做了点改装。你放心吧，他不知道我在程序上做了手脚，他最多只有播放录音的功能。我知道你现在不太信任他。” 雷安闭了闭眼睛，似乎这个动作让他十分费力。 赛弗看着他，担心雷安又会突然暴起做出什么他无力阻拦的行动。 他忐忑不安地守在雷安身边，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睛，平静而坚定地说，“去和莱特联系，告诉他不用带着重型火炮赶来了，我会立即离开这个星球，我……艾丽她，也不会再和我见面了。” “嗯？你说什么？什么重型火炮？”赛弗不解，雷安受刺激过度了？ 雷安浅浅一笑，“如果不是需要时间去调集能从高空发射的重型火炮和穿甲导弹，莱特怎么可能会让你一个人来。” 赛弗愣住，“你是说……莱特从一开始计划的就是……”他抖一下。确实，这才像莱特的行事方式，对于艾丽这样的“隐患”，他一定会尽力将其在“隐患”阶段消灭。 和莱特取得联系后，赛弗知道雷安所设想的完全正确，显示屏上的莱特显然坐在一艘装备重型武器的中型飞船上。 莱特用来掩护的身份是某个不起眼的小商队队长，这种规模的商队根本用不着也没有财力使用能够装备重型武器的中型飞船。 但莱特竟然面不改色的对他撒谎，或者说，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赛弗，你在乱说什么，什么重型火炮？这种东西即使是在自由市也是违禁品。” 赛弗气得直摇头，“好，好，我让雷安跟你说。” 雷安和莱特对话时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他简短的说，“立刻返航吧莱特，没必要远途飞到一个偏僻的星球浪费对地导弹，这样只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是曲元星域的首府阿尔瓦，奇袭那里的帝国驻军总部，切断曲元星域和苏芳的连系。” 莱特抿紧双唇和雷安隔着屏幕对视，他审慎的观察雷安的表情，在心里默默衡量良久才做出判断，“是。我这就返航，从阿尔瓦附近改道去曲元。你接下来是和赛弗回海拉么？” 雷安垂眸略加思索，“不，我要跟一只商队去联邦首都。塞弗会送我过去。” “好的。保持联络。”莱特回头吩咐船长，“改道去阿尔瓦。” 关闭了通讯之后，赛弗担心地看着雷安。他凝视着已经没有图像的显示屏，像是在专注的远远望着什么。 “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 “嗯？”塞弗愣一下才明白雷安在说什么，他忽然觉得很难过，“你……表现得很好，像是已经忘了艾丽是谁了。” 雷安浅浅一笑，“那就好。这样莱特就不会再特意找机会来炸毁这个小星球。我看得出，他虽然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不过他一直不想惹我不高兴让我讨厌他。” “那是因为……” “也许是因为他‘忠于’我，也许是因为他想知道那些金子都藏在哪儿，也许是别的什么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 塞弗沉默。雷安消失的这几年里，莱特已经成为抵抗军中最有势力的人，雷安目前不能也无法和他直接为敌。 过了好一会儿，雷安闭上眼睛，“叫茉莉回来吧，启动飞船准备起飞。” 正如塞弗所说，两件事，哪一件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 52|51.50.49.1 “你连人都不是，怎么做他的伴侣？”屏幕上的灰发男子轻声问，“雷安知道真相之后就会离开你。” “雷安不会的！”艾丽大声对屏幕上的人喊。 他仿佛能听到她在说什么，继续轻声问她，“你见过一个人为一台机器奋不顾身么？我从未见过。” “你继续跟着他，就会成为他敌人眼中的目标，会需要人来专门保护你，你要雷安告诉那些可能为你失去生命的人他们保护的是一台机器么？” “我会自己保护自己！我……” 艾丽大声喊着，可是这次，灰发男子对她的大喊置若罔闻，他继续说着，“他知道了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怎么可能用自己同伴的生命去保护你？” “你还不信我的话，就来看看塞弗录的这段视频吧，唉，其实你仔细想想就无法否认，我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是真的！”艾丽根本不管荧幕上的男子能不能听到她的话，大声辩驳。 “作为雷安最重要的同伴，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他受欺骗受蒙蔽，我们会带走他——不，他会跟我们走的！然后从此忘了这个星球，还有你！” “他不会！雷安不会！” “……你的存在会就像一个污点，雷安光辉的一生中不需要你这样的污点！” “你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你是人造出来的一个胚胎，脑部进行了改造，你就跟一个用肉屑捏成的肉丸子一样，哪怕造你的人把你造的再好看，你也只是一个，机器。” “我不是！” “一台机器怎么能妄想得到人类的爱慕呢？更不用说还想让人类为它牺牲！” “我不是机器！” 艾丽剧烈地喘着气，她想要把“茉莉”推倒，打碎，把她肚子上的显示屏关掉，或者直接用鎗砸烂，可是，她的手指颤抖着，僵硬得连用指尖扣动扳机都做不到。 这些可怕的话让她如被雷击，心神恍惚，有什么藏在身体很深地方的东西被击碎成齑粉，她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茉莉”转述的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 全是真的。 不管她怎么大声喊“你骗人”“这不是真的！”都不会改变。 她现在甚至想到了当初醒来时见到的其他东西，她一直不愿想起的东西，黑暗中整齐排成方阵的维生舱，每一个都装着一具苍白的身体。 也许，它们每一个，都是艾丽。 还有，爬上那艘飞船逃走时，她脑海里曾不断电光石火般出现的各种图形和数字矩阵。 现在来看，那几乎和大型电脑或数据库启动时的样子没什么太大分别，就像她在朵拉尔星上给凯门修飞船时那个小伙子给她看的数据库。 艾丽一手按着胸口，一手胡乱擦着脸，她的血液似乎都在听完赛弗录的那段视频之后变成了冰渣，带着碎冰渣的血液流动到四肢，全身都变得冰冷，只有眼眶里涌出的泪还是滚烫的。 她无声的张开嘴呼吸，心脏里骤然又燃起一朵小火苗，那火苗让她的心炙痛无比。 “雷安会回来的。”她抹着脸上的泪对茉莉说。 茉莉肚子上的显示屏已经不再有内容了，只余下紊乱是灰白色线条不断闪动，她的茶色眼睛呆滞不动，就像某个代表暂停的键钮被按下了，又像灵魂被抽取走了，半张着肉嘟嘟的唇，呆呆看着艾丽。 “雷安……雷安会回来的。”艾丽又大声对着“茉莉”说了一次。 茉莉依然呆呆不动。 艾丽突然明白过来，她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跑到舱门门口，漫天红沙，只看得到赛弗的船。舱门紧紧关闭着。 她一阵冷一阵热，不停哆嗦着，眼泪流得太多太快，她只能张开嘴巴呼吸，很快抽噎起来。 她吸吸鼻子，前所未有的彷徨无助。 该怎么办？ 她能做什么？ 怎么样才能让雷安留下来？ 她什么都愿意做。 那时在桃乐妃的拍卖场，她也彷徨过，害怕过，可是这次不一样。 不一样。 因为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不可能改变一个事实。 艾丽手指颤抖着，怎么办？我应该现在就跑出去，跑到赛弗的船上，让雷安回来。 她心里那个声音不断催促着她，快去啊，快去啊！快点呀！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手不停颤抖着，就是无法移动。 然后，她听到茉莉的头盔里传出赛弗的声音，“茉莉，回来吧。” 她惊恐的看着茉莉站起来，拉好拉链，戴好头盔，走向舱门。 艾丽细碎的哽咽突然失控，她大声呜咽了几声，捂住嘴巴。此时，她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了，雷安已经做出了决定，她所恐惧的决定，而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抗这决定。她无望的大声抽泣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有一秒钟，艾丽想要抓住茉莉，阻止她离开。 可是她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断开了，连接思维和行动的那个纽带断了，她只能看着茉莉按下隔离门的开启擎，走出去。 最外面的舱门自动关闭，艾丽趴在隔离门窗口上，用力擦着眼睛，一片泪眼模糊中，她看到茉莉走向那艘半球形的飞船。 她忽然尖叫了一声，支撑她的力量也在这一瞬间消失，她额头靠在舱门上软软滑倒，跪坐在地上。 她在心里想象，想象雷安正在走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绝对会回来的！ 他跟我说过，我们以后都要在一起。 他说过的。 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呢。我从来也没有故意要骗他。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会留下来么？ 他不会留下来的。 啊，他不会留下来。他只会跟我道别。 那我要和他说什么？ 我说，你要跟我告别么？雷安。 他会说什么？ 他会说，是的艾丽。 我要说什么？ 说什么？ 你走吧雷安。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还会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很好的。 艾丽抹掉脸上的泪，她背对着舱门，盯着不远处的地板小声自语，就像雷安站在她背后，断断续续说着，“你走吧雷安。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想留在这个星球。”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 “不用为我担心，我会过得很好，你教会了我……教会我……” “我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她肩头轻颤一下，垂下头，但又立即挺起脊背，坐得更直，“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这星球能开出花。” 只要我一直留在这里，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等他做完那些大事之后，他就会回来的。 “祝你一切顺利，雷安。”她挥了挥手，“去吧。” 她在想象中对雷安挥了挥手，从刚才一直像在烧红的铁板上挣扎乱跳的心忽然沉寂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对了，就是这样，就这样和他告别吧。等会儿就这样……我已经预演过了，我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她回头看向船舱外，塞弗的飞船舱门打开，茉莉扶着舷梯走了进去。舱门缓缓的，一点点，在她面前关闭。 赛弗见到茉莉，一句话也没有说。 舱门在茉莉身后一点点合拢时，雷安紧紧盯着舱门缝隙之间。 隔着漫天满地飞卷的红沙，他是看不到另一艘飞船上的情形的。甚至连那艘飞船的舷窗都看不清，更不用说看到在里面的艾丽了，可是塞弗偷眼看着雷安，他脸上有一种让人想要流泪的不舍和急切。 塞弗的心再次悬起来，他绝十分担心，这样的雷安看起来随时会冲出去跑回艾丽所在的那艘飞船。 如果他真的那么作，我该怎么办？ 可是，雷安就这么热切的，焦灼的，眼眶下的肌肉偶尔跳动一下，眼睛红红的，看着他面前的船舱门一点一点，终于合拢。 塞弗觉得他亲眼见证了什么东西的死亡。那样东西没有形质，但无疑纯洁而罕见，可是，就这么活生生的被扼死了。 沉默片刻，他终于小心翼翼问雷安，“你……不打算和艾丽告别？” 雷安脸上突然绽放不合时宜的笑容，“告别？你要我和她说什么呢？说对不起么？对不起是不小心踩了人家的脚或是碰到了人说的。对不起，我把你的心伤透了？” sorry,ibrokeyourheart？这样么？ 是啊，要让雷安和艾丽说什么呢？因为你是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炸弹我和我的同伴都认为我继续和你在一起太危险？如果我继续和你在一起，就会危害到我从十几岁时就下定决心哪怕失去生命也要去做的事？ 对雷安而言，他决定了离开，哪怕只离开一天，已经等同于对艾丽的背叛。 可是啊，有些人，一早就注定了，他们的生命中，爱人不会是最重要的。 完了。 最美好的一切已经被他和莱特一起给毁了。 塞弗口中苦涩无比，垂下头，不想再看雷安脸上那个笑容，“你……对不起，雷安。” 也许，如果他不告诉莱特他的发现，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可是他再怎么天真也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人类造出武器，尤其是昂贵的武器，从来都只有一个目的，绝不是为了国庆日阅兵式上摆着好看。 现在，只希望莱特会如他所说的那样放弃消灭艾丽的想法。 他随即又想，如果雷安表现得像是艾丽从来没存在过，那么以莱特的个性，他决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艾丽的事，更不会大动干戈一定要消灭她。动用重型武器在轰炸一个被当作垃圾投放地的死星，这种不合逻辑的事会让人产生疑问和猜测，进而产生谣言，而莱特，是一个绝不能容忍雷安的名誉有一点点受损的。 “走吧，离开这个星球。”雷安转身，走进驾驶室，“现在就送我去多佛星，给莱特的船发信，告诉他们我们出发了。” “为什么要给莱特的船再发信息？刚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 雷安脸上是一种沉寂的平静，“你觉得莱特已经真的转航了？” 赛弗一怔。 他还是太天真了。真的相信莱特已经转航了。 再次联系莱特之后，塞弗觉得屏幕上的莱特十分陌生。 这个灰发男子眼睛里闪着冷血的光，言语间流露出的信息正如雷安所推测的——他果然在等待着，也许心里给他们设定了一个时间，超时之后不管他们给出什么解释，都会催动飞船来这里，用重型武器和导弹把这个星球炸个稀巴烂。 “……我走之后……”雷安垂下眼，“我走之后，她会去的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自由市了。她甚至不会很经常去。” 塞弗默默点头，“我会让我的人留心，如果她去了，会暗中照顾她。我会一直寻找能够解救艾丽的办法的，我不会放弃的，你也一样！” 雷安静默一会儿，“我宁愿她从没遇见我。” “……”塞弗不知该说什么，他想了想，“莱特那边，你觉得他会就这样不管艾丽了么？我不能放任你和她在一起，可我也不想让艾丽死或者受到更多伤害。我只告诉了莱特我认为哪些星球是你们可能居住的，但是现在，我没自信说他不知道我们究竟在哪里。”莱特很可能在他的船上偷偷放置了追踪定位装置。 雷安冷冷一笑，“他不会的。只有我还活着，他就不会轻易去动艾丽。” 塞弗眼眸一暗，不再说话。 飞船起飞，盘旋，升起，加速，把这颗弥漫着红棕色沙尘的星球抛在身后。 在脱离这颗星球的引力那一刻，赛弗看到雷安闭紧双眼，似乎在忍受极端的不适。 艾丽低头，舷窗外响起一阵闷闷轰隆声，她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小块地板，浅红色，白色花朵图案，雷安说这上面铺的地毯是一种动物的绒毛所纺的线织成的材料，这世界突然沉在了水底，任何声音都听起来很遥远。 隔了一会儿，她终于意识到那种闷闷的轰隆声是什么声音。 她听到的，是飞船起飞时引擎喷发的热浪激起砂砾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飞船升空时和空气摩擦的声音。 有一瞬间，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疑惑、震惊又愤怒。 终于，她意识到那声音所宣布的是何等残忍的事实。 之后，她听到另一种声音，急促的，忍耐的，疼痛的，呼吸声。 她张开嘴巴才能吸气，很快尝到一种咸咸涩涩的味道，那是她的眼泪。 她猛地站起来，趴在隔离门上那小小的窗口仰望天空。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 因为我是个人造人。 因为我是个人造人。 因为，我是个，人造人。 啊……雷安。 雷安。 恍惚中，她好像听见一个充满疼痛的哭叫声。这声音十分陌生。她记得自己右手被海盗钉在桌上也凄厉的哭喊过，可是和现在她听到的声音完全不一样，这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还有，绝望。 她尖声痛哭着，毫无目的在飞船里转着圈，胸口像是有一团火，那团火让她的心重新炙痛，那颗心在烈火里惨叫翻滚，烧得焦黑，流出鲜血，最后，终于，鲜血也烧成灰烬。 把她捏成一团不让她散架的那股力气突然消失了，艾丽跪倒在地毯上，把身体蜷曲起来，她无声流泪，泪水渗进地毯的绒线里，把浅红色变成绛红色。她闭上眼睛，手指抓着地毯，抠得指尖发痛。 既然我的本质与一架机器无异，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痛苦呢？造我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啊？我只是一架机器啊，为什么还要让我有感情呢？ 不，不，按照赛弗医生的说法，我所有的并非感情，而是一种认知程序。 为什么？ 为什么。 53|52.51.50.1 这颗小行星是棕红色的。像干涸许久的血一样的颜色。 被深红色沙尘笼罩的天空下，一个近四米高的机器人正在战舰残骸堆成的山谷间踽踽独行。 时速八十公里以上的烈风，卷起带着锈蚀的深红色沙尘不断拍打在机器人斑驳不一的金属肢体上和它胸腹部座驾舱上。它身上几乎找不出两块相同的外壳，像是被完全打碎又重新拼凑起来的一样。 大机器人左手拖拽着一个闪动着微弱红光的机器，右手将一把长约两米经过多次改装的镭光鎗，它一边走，一边将被疾风吹来，挡在道路中间的残骸碎片轻轻踢到一边。 大机器人走到一架可容纳两三百名战士的中型战舰残骸边上，将左手拖拽的机器放在地上，抓住舱门把手一拉，沉重的舱门被打开了，它重新拾起放在地上的机器，弯腰钻进去，行动轻巧伶俐。 在它钻进这艘战舰之后，这颗星球似乎又沉寂了下来，毫无生机。 突然，战舰残破的驾驶舱舷窗突然透出了白光，接着，这沉睡了几十年的战舰体内发出闷闷的嗡鸣，它身上堆积了许久的红色沙尘簌簌抖落，引擎口也再次发出轰鸣。 像是巨兽从休眠中醒来，又像是它在垂死挣扎，残破的战舰居然缓缓升起，升到了距离地面十余米的高度后，缓缓向西而行。 这头沉睡已久的巨兽颤抖着，一路上抖落着身上的沙尘，还有不少看不出原本面目和用途的部件、家具、物品不断从外壳的碎缝里掉出来摔在地上或是别的战舰残骸上。 最终，这头从死亡沉睡中被唤醒的老家伙降落在几排排得整整齐齐的战舰残骸边上，驾驶者在着陆之后还小心地调整了它的停放位置，让它和另一艘同等型号的战舰紧紧靠在了一起。 老战舰的引擎和动力系统停止了残喘般的颤抖闷哼后，舱门打开，高大的机器人跳了出来，一手扛枪，一手拖着已经失去红色信号灯亮光的机器，走进居中的一座战舰残骸中。 关闭隔离门之后，大机器人胸腔的座驾舱“啪”一声从中间向上下分裂弹开，艾丽从里面跳了出来。 她摘掉自己的头盔，拍了拍大机器人的右臂，“泰坦，去巡逻吧，谢谢你。” 大机器人的胸腔和四肢发出轻微的吱吱声，收缩变短，几秒钟后，身高只有两米了，它的鎗也换了一把比较小的，静悄悄走开了。 雷安曾经说过，她的生活不叫活着，叫呼吸。 艾丽觉得他没说错。 那天，他离开之后，她躺在地上，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疲倦。 白天，她看着舷窗上红色的沙尘翻滚堆积又被风吹走，晚上，她从天窗仰望着星空。 这样过了几天之后，艾丽终于开始重新“呼吸”了。 不“呼吸”不行啊，这星球上已经不止她一个生命了。 那种在雷安离开之前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鸡啾啾啾叫着到处走动，轻轻啄她的手指和头发。 她不分昼夜不知疲倦的工作，就仿佛她真的像赛弗医生说的那样，她生下来唯一的使命就是把这个星球从一个垃圾场变回一个适合人类生存的行星。 少了一个吃饭的人，突然间多出很多球藻。 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什么是能够被浪费的。艾丽把多出来的球藻全都种上了。很快，在大战舰的残骸里分隔出了一间自我循环氧气和能量的小型温室。 她不再外出，就只留在大战舰的残骸里扩建温室，饿了就随手拿一个球藻吃掉，累了就随地躺下睡一会儿，醒来再继续工作。 雷安离开的两个月以后，艾丽建成了第二间能够自动循环能源的温室，由球藻制造出的氧气、热量和清水被自动收集，以用于繁殖更多的球藻。 又过了三个月，这艘战舰里的所有温室都已经连通，建成了一个前所未有巨大的农场，从舰桥上俯瞰的话，一个个分隔开但又相互连通的温室看起来已经有点像她设想的“城市”雏形了。 只可惜，这个“城市”并没有居民。 在整艘战舰内部都实现了自动收获和播种后，艾丽带着工具移居到比邻的一艘大型战舰里，重复第一个“城市”的建设步骤，修修补补，种植球藻。 球藻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后，其繁殖速度会以几何级数增长，再加上艾丽不分日夜的工作，半年之后，两艘战舰残骸内的农场表面积已将近五十平方公里，内部种满了产生热能和清水，制造适合呼吸的空气的球藻，球藻的种植和能源块的收集全部自动化。 也许用不着两百多年就能有第一块绿洲了呢，雷安。 艾丽站在战舰内的指挥塔最高处这么想。 尽管不愿意去想雷安走了之后都在做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她今后会不会再见到他，但是艾丽知道雷安已经成为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标志，她现在计算时间，总是用雷安离开之后的第几个月来计算。 就像傻瓜原始人第一次看到潮水然后开始计算日子，最终搞出来历法一样。 唉，我是傻瓜啊。 艾丽站在战舰残骸的制高点向下俯瞰，一间间相对密闭又由管道互相连通的温室大小不一但排列得错落有致，温室的四面墙和天花板上是一排排方形的培养管道，里面放着各种散发热量、制造氧气和清水的球藻，这场面不可不谓壮观。 作为一手创造出这壮观场面的人，艾丽努力想要像从前那样豪情万丈的说出“我成为掌控这个星系能源的霸主的日子指日可待了！”，然而，她喃喃了几次，每次句子都没说完就中断了。 不仅是因为她找不到从前豪情万丈的感觉，更因为艾丽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很陌生。 艾丽愣怔一下，意识到这是自己几个月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她清清嗓子想要再尝试一次表演霸主的气势时，豪言还未说完，一只鸡咕咕叫着从舰桥一端飞到她头顶上落下，然后毫不客气地拉了泡热乎乎的稀屎在她背上。 艾丽无奈叹息，终于放弃。她抓住鸡的两只爪子把它扔下舰桥，鸡滑翔了几秒钟扑腾着翅膀飞得更高了，几根沾着鸡屎的鸡毛也落到了她头顶。 这种生物真是越大越不可爱。 今晚就把它抓来吃掉。这次一定吃掉。 艾丽拂掉头上的鸡毛走下舰桥。 这就是雷安离开那天孵出的小鸡。 这个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跟着她的小东西，取代雷安成为这星球除了她之外的生物。就算是为了它，她怎么都得挣扎着活下去。 这只小鸡在出壳的最初一个月一直被艾丽装在一个布袋里挂在胸前寸步不离带在身边，没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只鸡才总是一看到她就飞扑过来，一激动就在她身上拉屎。 后来那些鸡蛋和龙角蜥蜴的蛋陆续孵出了一些，有了比较，这只鸡就没那么受宠了。 艾丽不得不同意朵拉尔星那位大婶的看法。和会自己用砂子做巢还把巢穴分为育儿区游戏区睡觉区便便区的龙角蜥蜴比，鸡真是种不讲卫生的生物。 尤其是在b612诞生的这批鸡。不知道是在宇宙中旅行的时候受了辐射产生了变异，还是b612星球的重力环境造成的影响，或者当初她受骗了，买的蛋根本就不是驯化的家鸡的蛋，它们粗鲁，蠢笨，总是扑腾着以丑陋笨拙的飞行姿势执着的想要飞到目力所及范围内最高的地方。温室的外壳上，管道上，舰桥上……所有它们能飞到的地方，只要它们可以放上去，所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在上面拉泡屎。 可恶啊……又不是狗…… 她喂它们清水和烘干的球藻碎，把它们从暖箱里养到两个月大，然后开辟出一块种着各种球藻的空间给它们，让它们自由在温室内部散步，还专门堆了一堆砂子给它们，可是它们是怎么报答她的？除了用爪子刨开的暖棚就是鸡屎。鸡屎！更多的鸡屎！到现在一粒蛋都没下给她！数量也完全没有增长。而龙角蜥蜴们都已经成立三个不同的家族还争地盘呢！ 这帮不争气的家伙在这星球迟早会灭绝。 艾丽瞪了一眼那只仍然昂首在她身边溜达一副觉得拉在她身上没什么大不得了的鸡，恶狠狠说，“明天我一定要吃鸡肉。” 鸡缓慢咯哒着昂首走开了。 她走进简易的淋浴间，把粘上鸡屎的衣服换下来。 用洗澡水洗衣服时，艾丽把粘了鸡屎的部分握在手里搓了两下，白袍子刺啦一下从背部裂开了个长长的口子。 艾丽叹口气，把破掉的袍子胡乱洗干净挂起来。 自从温室建成，她很少穿防护服了，除非是像今天这样外出开走新加入“城市”的战舰时。 她整天穿着在自由市买的白袍子，一共就那么两件白袍子，现在都完蛋了。 艾丽回到飞船，打开卧室的衣橱，看看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 她拥有这样几件衣服：一件袖口和肘部破洞的白袍，被她缝补之后不知为什么袖子像抽筋了一样扭曲着，她每次穿上都会有一种想要把袖子扯掉的冲动；一件第一次去自由市时买的红色纱裙，至今只穿过一次；还有就是从地下拍卖场逃出来时桃乐妃给她穿的白纱和金色比基尼。那衣服本来会被扔掉的，可是因为雷安半开玩笑似的一句“其实你穿着还挺可爱的”，它就一直留在这里。 此外，她还有两件用床单做的简单连身裙，一件用绿藻提取的色素染成淡绿色的，用紧急着陆降落伞上的布料做的袍子。 艾丽轻轻抚摸这两件衣服，她把它们抱在怀里，面颊贴在布料上面。 这些是他给她做的。 她鼻子微酸，泪水一瞬间就积蓄在眼眶里，只要眼皮微微一动就会流出来。 雷安离开的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自问，既然我的本质与一架机器无异，为什么我还会思念，会难过呢？雷安他，会不会偶尔想我呢？还是，他真的会像他的那位朋友说的，把和我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当作人生污点，不愿去回忆？ 按照赛弗医生的说法，我所有这些的其实并非感情，而是一种认知程序。 就连我喜欢雷安，也是一种认知程序——这是当我的内置程序在我的视觉捕捉到他脸上的微表情后分析出他对我有好感时做出的决定，它认为我回应他的好感将会使我的处境最优化于是所出的决定。 可为什么认知程序会让我在他离开之后还默默流泪呢？ 真正的人会这样么？ 其他的人造人呢？ 如果有一天赛弗离开茉莉，告诉茉莉他不再需要她，不想再见到她了，她会像我现在这样么？ 艾丽试着把关于雷安的种种都关闭起来，锁在心底，这些东西只要一出现就会让她难过，这种难过就像是在心上挖了一个洞，血不停漏出来，只能靠不停的工作，像一具机器一样不停的不停的工作才能暂时把洞填补上，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想忘记这些东西。 一点也不想。 她所能依赖的，不过是自己的自制力。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平静的，就像打开衣橱欣赏自己的衣服那样欣赏这些回忆？ 艾丽摸着布裙的缝线，尽管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还是想起那天雷安在离开之前的情形。 什么是雏鸟情结？你还没告诉我呢。 她完全可以在飞船的电脑上查阅这个词的意思，但是她没有。 这个词汇，就像他留给她的一个谜语，一个暗号，让她反复想象。她心里有最最无望又最最隐秘的期望，有一天，他会告诉她。 她细细摩挲布裙缝边上的针脚，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关于雷安的事，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他快乐么？ 她眼里再次积聚起泪水。其实雷安的针线活做的并不太好，又或者是当时急着赶工，针脚虽然整齐划一，但每一针之间的距离却不小，幸亏他没继续念医学院，这要是当了外科医生，给病人缝针岂不是很糟糕？ 病人醒来之后看到自己的伤口会气得打他吧？ 他做的最细的一件衣服反倒是第一件，可能做这件时最认真？针脚细密均匀，边锋折得又薄又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节省布料。 艾丽的指尖又划过那件染得不均匀的衣服，她一直不舍得穿这件衣服，因为当初染色时他们还没有足够的食盐，染上的绿色洗一次就会变得更淡一点。 她看着这件衣服，想起那天他染这件衣服的情景，一滴眼泪落在裙摆上，泪水迅速晕开，浅绿变成草绿。 “咕咕咕——”一只鸡走进来了。 艾丽没能再伤感下去，她赶快把衣服收进衣柜，把鸡抱出去。这是最后一枚鸡蛋孵出的小鸡，在温暖的飞船里生活了几个月，现在看来已经可以放出去和同伴们见面了。 真是烦人啊，艾丽在心里嘀咕，不知道别的养鸡人是怎么衡量何时把小鸡放养的，反正她的标准是，当这小东西到处闲逛拉屎的时候就可以被扔进鸡群了。然后它们就迅速和前辈们学会以愚蠢的姿势飞行。 她把鸡扔进一间温室，从密封的培养盒里拿出两个球藻，一边啃着，一边走出来，仰头从天窗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红尘。 这是她的星球。 只有一个人的星球。 54|53.52.51.1 啊啊啊啊———— 痒痒痒痒—————— 艾丽本来还在想着要不再等等可能很快这种刺激的反应就会过去……两分钟后，她已经顾不上看自己的头发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颜色了，她痒得钻心，赶快用水冲掉头上的果汁混合物。 几个小时之后，艾丽一边操作着飞船升空，一边抓挠脑袋、脸颊、脖子和手臂。 本来就是想染个头发不那么显眼，可是——现在她照镜子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飞往自由市的那两天，艾丽痛苦不堪，头发是染成黑的了，可是她的头皮和脸，双手，脖子，凡是碰到染发剂的地方全生了大大小小的红肿疙瘩，奇痒无比。 这些红疙瘩被抓破后就流出半透明的黄色汁水，而溃烂渗出的液体所经过的地方，不管之前有没有长红疙瘩，就立刻长出新的一层。红肿的疙瘩一层摞一层，有些红得透亮，明晃晃的，仿佛可以看得里面就要破皮而出的汁液。 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她的脑袋，新染好的黑色头发本来就剪得很短，像狗啃的一样参差不齐，现在又被头皮上红疙瘩渗出的黄色汁水粘成一撮一撮，完全掩盖不了脓疮似的红疙瘩们。蔫搭搭的黑头发和红疙瘩还有红疙瘩缝隙间的白色头皮黄色汁水远远看去倒像一副画坏了的抽象画。 比起脑袋，艾丽的脸要好得多了，至少没有一撮一撮被黄汁粘在一起的黑毛了嘛。但是，要想看清五官究竟长什么样子恐怕要借助骨骼扫描仪器。 这副样子简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引人注目啊。 艾丽厌恶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喃喃自语，“我现在看起来像是得了什么可怕的传染病病人。”也好，这样人贩子们一定对我避之不及。不知道桃乐妃死了没，还在不在自由市了，哈哈。 到达自由市后，她本想穿着防护服和头盔把这副吓死人的尊容遮住，可是还没下飞船呢，就放弃了。穿上防护服和头盔之后没法挠痒啊。 于是她穿着破破烂烂灰不溜秋的袍子，把袍子上的兜帽扯到头顶下了飞船。 被海关的小机器人照例询问之后，缴了进自由市的钱，艾丽租了台无人驾驶机，把装满货物的拖车连好，开去了丰产易购行。 易购行的店员和她上次见到的又不一样，柜台里这次是坐着个黑披肩发的女郎，她穿了件肩部钉着银色铆钉的黑色皮夹克，正低着头认真的给自己的指甲涂黑色的指甲油呢。 艾丽拉下兜帽，走近柜台，“您好，我来送货。” 女郎一抬头，艾丽看到一张涂着厚厚□□的脸，眼圈用黑红两色油彩画成火焰形，连口红都是黑色的，眉骨、鼻子、耳朵都戴着钉饰。这张脸可把艾丽吓得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可她没想到，那个哥特女郎也被她的满头满脸红疙瘩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指甲油小刷子都掉在柜台上了。 艾丽和女郎尴尬互望了几秒钟，彼此都有点讪讪的。 终于，女郎问她，“您是来送货的？” “嗯。我在网上有预定，订单号码是338902.” 哥特女郎查看电脑之后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帮艾丽点货。 货物确认之后，女郎又给艾丽取出她预先定下的货物，“刨除这些货物的钱，今天我们该该付给你八万七千五百四十元帝国币，哦，你收帝国币对吧？” “嗯。”艾丽接过女郎给她的储币卡和零散纸币清点好，“谢谢。” 她准备离开，那女郎突然叫住她，“等一下！” “什么事？” “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糟糕的染发剂过敏了？”哥特女郎指指自己的黑发，“我也染发。” 艾丽一边觉得丢人一边又觉得“终于遇到个能诉苦的人”了，“是啊，用了一个据说是纯天然有机的染发果子，就成这样了！” “你等等，我有特效药膏，专门缓解染发出现的过敏。”哥特女郎说完蹲在柜台后面翻箱倒柜，过了一会儿她拿出一只小盒子递给艾丽，“我上次没用完的，你不嫌弃就用。” 艾丽看了看盒盖上的说明，拧开盒子涂了一点在手上，凉丝丝的，很快就没那么痒了。 她乐呵呵的向女郎道谢，“谢谢你啊！” 女郎点点头，藏在黑眼圈里的大眼睛巴巴盯着艾丽。 艾丽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一千元的纸币，“真是太感谢你了。” 女郎接过钱呵呵一笑，又从柜台里面掏出一盒药膏，“这是我全部剩下的药了，其实还有吃的抗过敏药，配合起来好的更快，不过，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出门在外，最好别去看任何自由市的医生，也别吃什么药，连食物和水都要注意。” 艾丽很感激她，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你看，我准备了自己的水和食物，”她给哥特女郎看她装在奇形怪状的自制金属瓶子里的清水还有一红一绿两个球藻，“这是我的午饭。” 那两个球藻引起了女郎极大的兴趣，她问了很多球藻的问题，最后把那张艾丽不久前递给她的一千元纸币放在柜台台面是推向艾丽，“买你的这两个球藻。” 艾丽愣了愣，把纸币又推回去，“我的球藻不值这么多钱。这两个，送给你吧。反正我带着它们也是为了有备无患，我还要卖点别的东西，然后就回家了，这样的球藻我船上还准备了很多。” 女郎一听乐了，“谢谢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把钱收好，看着艾丽，又看看球藻，“哈哈，我要吃了！” 她抓起两个球藻，先吃一口绿球藻，慢慢品味了一会儿，还从柜台下拿出一杯清水喝了一小口，再咬了一口橙色的球藻。 “嗯，绿色的口味清淡，口感有点像压得很瓷实的蒟蒻，橙色的球藻则带有橙子清香，口感却有点像火腿罐头。”她这么说完，咔嚓咔嚓猛咬几口把球藻吃完了，舔舔嘴唇。 “你要是喜欢的话，下次我来交货，再给你带别的口味的。我还有奶油口味和熏鲑鱼口味的。”艾丽对哥特女郎微笑。有人喜欢她的球藻，她莫名有点开心。 “好啊，不过你可别一年多才来一次，谁知道到时候我还在不在这儿干活呢。”女郎笑道，她从柜台下拿出一个面包树的果实给艾丽，“这个是我送你的。哦，还有这个。” 她把那张一千元的纸币折了几下，推回给艾丽。 “啊……”艾丽拈起折好的纸币，敬佩的看向女郎，“一只小鸡！” 女郎脸上的笑容僵住，“……这是天鹅。” “对不起，我没见过天鹅。”艾丽乐滋滋摆弄着纸币折的新玩具，“谢谢你，我很喜欢。” 和女郎告别后，艾丽拖着自己买的货物去了附近的另一条街，上次来的时候她看见过这里有家卖假发的店，当时还问了雷安一堆关于假发的问题，本来还要进去看呢，可是雷安说先卖了货再去，可卖了货之后，给他一打岔就忘了。唉。 那家店看来生意不错，店面翻修过，装饰得比之前豪华，墙上挂玻璃展示柜里的假发好多都戴着亮闪闪的钻冠，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店里坐着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女孩，头发染成粉紫色，画着很浓的妆，笑起来的时候鲜红的嘴角好像快要到耳朵根儿了，她看到在门口徘徊的艾丽就站起来，“您好！” “您好！”艾丽这次没敢把兜帽摘下来，她走过去，把她的金发拿出来放在柜台上，“请问你们店收这个么？” 那姑娘先是低声尖叫一声，接住头发抚摸几下，又抽出一根缠在两根食指上试了试弹性，再点了一支味道怪怪的线香，等着线香的香灰大约一厘米长的时候吹掉灰，放在头发丝上，继而欢呼起来，“是真的！颜色也是天然的！没有漂白过！” 艾丽不明白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只觉得这个测试的过程像某种巫术。但是那姑娘很兴奋，她连叫了几声“珠儿！快来！”，一个头发染成银色的女孩从后面跑出来，“什么事？” 她们一起又检查了一遍头发，用眼神交谈了一会儿，银发的珠儿对艾丽说，“两万元，帝国币，现金，可以吗？” 艾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没用的东西能换钱已经很好了。而且高出预期太多了，她刚才那么一大堆储能块还有四台小机器一共才卖了不到十万元。 那两个女孩也没问艾丽这头发是从哪儿来的。她们痛快的付了钱，开始商量用这头发做成什么样的假发。 “做成一个古典式的高髻！和上次收来的那些头发一起！” “不不，绝对不行！那头发颜色比这个深，是琥珀金，这个是纯铂金。” “那做成一个年轻女孩的自然披肩发！” “中分？” “不不，要在前面做成辫子，也是古典式的，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你直接说是现在帝国贵族小姐们流行的那种发型就好了嘛！那叫玛丽安发型。” 艾丽顺着珠儿的手指看，玻璃展示架最高的地方挂着一顶金色的假发，额头发际处横着编了一条手指粗的小辫子，辫梢藏在耳侧，确实很漂亮。 “客人，下次有这样的货还要来我们店哟！” “是啊是啊，你打听一下就知道我们给的价钱很公道的！” “嗯？好啊。”艾丽想想自己仿若狗啃过的短发，对她们微笑一下，拿着钱离开了。 走出店门，艾丽忽然觉得揣着近十万元的“巨款”的自己十分不安全。 她赶快走回假发店，“请问我可以用一下你们的洗手间么？” 两个女孩还在叽叽喳喳商量着怎么做假发，珠儿指了指店门右手边的一个小门，“当然可以了。” 艾丽在洗手间里把今天收到的钱分成三份，两份分别塞进两脚的靴子里，一份揣在怀里。她想了想，把怀里那份分出一半塞在袍子背后那个补丁里。 装好了钱，她安心的拍拍胸脯，这下不怕了。 身藏巨款的艾丽从容走到街口，租了台无人驾驶机向海关飞驰而去。 她在海关附近下了无人驾驶机，就觉得不对劲。 自由市的海关总是人来人往，但很少有人会在海关入口停留。可此时不少人聚集在海关入口，指指点点，还有一些人赶紧拉起了袍子上的兜帽走得更快了。 艾丽带着疑惑再打量一下，她看清海关里面的情形后，心脏似乎猛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扑通扑通剧烈跳动。 海关里的停机坪上，被几个雇佣兵模样的人围住的那艘飞船正是她的。 55|被穷神与囧神看顾的少女 海关里的停机坪上，被几个雇佣兵模样的人围住的那艘飞船正是她的。 艾丽向后连退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 “对不起！”她赶紧道歉。 被撞的那人挥挥手表示不在意，压低声音继续和旁边的人说，“……看到没？那船是自由商人普兰大人的座驾，玛纱拉蒂三系特别定制，限量版，没有三千万拿不下来！去年在自由市丢了，本来没想到能找回来呢，可是今天普兰大人也刚好带商队来了自由市，商队一着陆，普兰大人一看，卧槽，特么的那不就是他的船么？被偷了一年多现在又开回来了！” 是啊，是啊，虽然灰头土脸的全然没有了牛逼轰轰闪耀着“我有钱”的光芒了，可是订制极的飞船就算灰头土脸了站在一群残破的、外壳补丁摞补丁、引擎特么像是用强力胶粘上的飞船里照样是鹤立鸡群啊…… 这人的同伴双手揣在袍袖里，“这贼也忒胆大了，就这么大摇大摆开回来了！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是啊，是啊，脑子里在想什么呢？哪怕给外壳稍微改装一下贴几块补丁也算是做了点努力呀……竟然连原厂出品的玛莎拉蒂船标——三叉戟，都没给撇断。啧啧。 这几句话让艾丽出了一头一身汗，一出汗，就觉得满头满脸的疙瘩又痒了起来。对啊，她来之前在想什么呢！完全忘了她这艘船是怎么来的了。 不然再怎么笨也可以在船的外壳上加一层外板啊。 现在完了。 有一秒钟艾丽想转身快跑，可是看热闹的人这会儿聚得更多了，她刚才还傻乎乎地走得还挺靠前，现在突然在人群中逆流狂奔不是在大喊“我有问题！”“我做贼心虚！”么？ 所以她只好往后缩了缩，把脑袋上的兜帽拉得更紧一点，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和大家一起看热闹。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自由市人民的优秀特色了，几乎所有人都穿着遮盖体型的袍子，几乎所有人的袍子都是灰白色，几乎所有人都戴上兜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最重要也最关键的是——几乎所有人都看起来鬼鬼祟祟。 和这个风格的群众们混在一起，做贼心虚的艾丽此时就像融入大海的一滴水滴，藏在森林中的一片树叶那么自然。 就在这时，艾丽那艘百分之百确定被收缴的飞船舱门打开了，两个手里提着黑色的大盒子的雇佣兵一前一后从飞船走下来。 艾丽顿时觉得口干，她吞咽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刚才被她撞到的那个人，“这是在干什么？” 那两个人已经完全接受了她围观看热闹的同伴身份，争先恐后热情向她科普，“船找到了当然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贼赃在飞船里啊，再查飞行记录，看船之前都去过什么地方，难说普兰大人震怒之下就派人去掀了这个蠢贼的老窝呢。要知道，普兰大人手下可是有一大帮能打又耐操的雇佣兵呢！” “看到那些雇佣兵了么？他们也不是普通人，他们全是专门的雇佣兵兵团的精英，是自由市官方雇佣的！自由市能雇得起他们的都是大人物。雇他们一天，最贵的时候一个人得最少十万呢！还有啊，看到他们身上的装备了么？光这一身准备就得最少一百万！” 这两人说着兴奋起来，开始讨论这些高价雇佣兵身上的行头都值多少钱了。 艾丽默默不吭声，暗自庆幸自己在着陆后习惯性的把飞行记录消除了。雷安说过，想在苏兰托混，这点是必须的。 她看着那两个雇佣兵提着的黑盒子，知道里面装的大概是她为往返自由市的旅途所准备的食物，一些不值钱的球藻。说不定还有衣橱里她为数不多的那几件衣服。 唉。不知道哪个盒子里放着雷安做给她的衣服。这些东西在别人看来都是破烂肯定待会儿普兰老爷过目之后就会当作垃圾扔掉，可却是她的宝物。 她惆怅了短暂的几秒钟，打个冷颤清醒过来，现在想这个干什么啊，船没了该怎么回去啊？ 她忧愁的时候，身旁的两个人又小声讨论起来了。 “……说的是啊，为什么不暗中监视着就好了呢？等人回来开船时人赃并获。” “可不是么，现在这个阵仗，热闹的人还没走近就看到了，倒好像是故意给贼报讯呢。难道说，这贼佐奇大人认识？” “嘘，小声！佐奇大人走过来了。” 艾丽吓得又出了一身冷汗，她后退一步，还好，这次她身边这两个看热闹的也一起向后退了几步，倒显不出来她的做贼心虚。 那队装备精良的雇佣兵嚣张而彪悍的走过来，围观群众们自觉自发的让开一条路，为首的那个雇佣兵长得还挺帅，走路时简直自带bgm，拽得就像分开红海的摩西。 艾丽一看为首那人的一双狼眼，赶快垂下脑袋，心脏怦怦乱跳。 不过，她摸摸自己凹凸不平的脸，就觉得其实她不用这么害怕，只要不说话，别说只见过她一面的佐奇，就是雷安，恐怕现在即使是面对面也认不出来她。 想到雷安，她忽然又觉得委屈难过。 自由市要价最高的雇佣兵们离开后，人群乱哄哄的议论八卦了一阵也纷纷散去。 艾丽在原地转了几转，拖着自己买的货物无目的的跟着人流又上自动传送带。海关肯定不能去了，她也不能留在原地，只好假装是去送货的吧，待会儿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下来。 船没了，现在怎么办？ 她深呼吸几下，摸摸自己揣在怀里的钱，没事。镇定，我现在可是身怀十万巨款的富豪，先找个地方住一夜，然后买艘破烂点的二手船也可以回家。 不过，要到哪里买船呢？ 艾丽抬头看传送带两侧的地名，看看传送带上方垂下的闪烁不停的广告带，再看看自己身边站着的几个乘客，犹豫着问离她最近的一个大叔，“请问……您知道哪里有卖飞船引擎零件，或者是二手飞船的店么？” 那大叔瞟了艾丽一眼，忙不迭的捂着鼻子向旁边跳开，“那些店都在e区。我说，你该不会是在花街得了什么奇怪的传染病了吧小鬼？怎么海关的机器人现在素质这么低了，这样的也给放进来！”他这么一说，艾丽四周的乘客齐刷刷向她看一眼，一阵骚动，不约而同向边上退了退。 艾丽这才发现自己的兜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了，刚才做贼心虚太紧张太害怕完全没注意到。站在众人嫌弃的给她留出的那一小块空地，艾丽无地自容。 她戴上兜帽，“对不起啊，可我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传染病，只是比较严重一些的青春痘啊大叔。” 大家似乎都不接受青春痘的解释，传送带一到下一站就集体下去了，艾丽回头，看到他们又等她被送得更远了一点后又集体站上了传送带。 艾丽怕万一真有人以为她携带了什么可怕的传染病菌大声嚷嚷或是干脆叫巡逻的小机器人来带走她，只好也跳下传送带，忍痛租了台无人驾驶机飞到e区。 真是倒霉啊，怀里的巨款还没捂热呢就要跟她说拜拜了。 整个e区像巨大的蛛网，而且还是一层一层交叉重叠起来的蛛网。 艾丽看了一眼就明白了，e区原来是这艘无敌战舰中所有排气管出口的集中地。 战舰内部收集废气的管道会汇集在这里，收集可以再利用的热能后将有害的气体排出战舰。 来自原先的士兵营房，厨房，食物种植补给区，动力室的排气管最终都汇集在这里，为了节省空间彼此穿插交叠，像数十张混乱的粘在一起的蛛网。 而现在，由直径三四米粗的合成材料排气管形成的蛛网和自由市其他高度利用的空间一样建上了星星点点的建筑，这些就是售卖飞船的店铺了，各式各样的飞船像粘在蛛网上的小虫子，停在错综上下的蛛网上。 陈列在这里的飞船大多是小型飞船，大多有修补改装过的痕迹，几乎每一艘都看起来都有些残旧，但还是不断有被买走或是订下的飞船从直径十几米的排气管出口滑行到出口闸门，飞向自由市的外太空，就像是偶尔挣脱蛛网重获自由的小虫。 艾丽下了无人驾驶机，拖着她的板车，问了几间卖二手船的店才发现自己的“巨款”要想买一艘能安全飞回家的船还是有点不够的。 店员给她看的十万以内价钱的二手船都不知道是第几手的了，这些船让她想起第一次来自由市时看到的那些改装得极为糟糕的，会脱离重力在太空中旋转也许下一秒就会化为华丽烟火的东西。 她那时还自鸣得意觉得自己的改装技术超棒，以后留在自由市也不怕没饭吃，现在看看这些暂时还没绽放的华丽烟火，才知道花多少钱拿多少货是什么意思。 想要飞船引擎靠得住？没问题，二十万以内包你满意。 想要飞船飞得稳？再加五万。 十万以内？呵呵，对不起，只有随时绽放的烟火啦，还附赠环保回收后的合成材料外壳和座椅呢。 店老板还不以为然的鄙视艾丽，“客人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的船破是破点，可你什么时候见过自由市外太空放烟火啊，对不对？那说明我们的船再破，至少也能飞到海拉或者朵拉尔呢，对不对？我们的船要是在自由市外太空放烟火了，那还能在自由市做下去么？这就叫质量有保障！不然，你再去别的店看看？” 艾丽又去几家店看了看，觉得，完了。这些店别看招牌不同，幕后老板肯定是同一个人。就跟她在海拉绿洲市场里见到的那些卖糖果的店一样。 她看看自己拖车上刚买的那些零件和小机器，算了一下，这些东西退回给丰产易购行，大约能再换回三万元，这样的话就能买艘差不多的船，自己再修修，估计就能勉强回家了。等回到家之后再拆点配件，弄个几个虎式战机的外壳卡擦卡擦一拼装上，下次到自由市照样霸气。 她想了想挑中一台飞船，对店老板说，“我想要这台，但我现在钱不太够，麻烦您帮我留一下吧。” 老板同意了，“只帮你留到明天啊。” 从二手飞船店里走出来，艾丽拉着拖车，思索着到丰产退货时人家一定会问为什么要退货，她该怎么说呢？总不能说自己的船没有了现在急等着钱买船回家吧？那人家不是会问她的船怎么不见了？她该怎么回答呀？ 她正想着呢，突然发觉自己刚才好像走错了路，e区错综复杂的蛛网小径看起来都差不多，她又一直在出神，不小心拐错弯了。 她向四周看了看，辨明方向，正想转出巷口，巷口走进两个穿着灰袍子的人。 这两个人只是低着头向她快速靠近，可艾丽本能地察觉出这两个人不怀好意，她脊背上的寒毛一下子竖起来，左手探进袍子里握紧她最可靠的朋友，右手拉紧拖车手柄，慢吞吞继续向前走去。 不要抬头看他们，不要抬头看他们的脸，不和他们对视。雷安说过，在野外遇到野兽的时候只要不和它们对视它们一般就不会主动攻击。 艾丽在心里默念着，心跳随着每一步行进跳得更加剧烈。 和那两个人擦肩而过后，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手心全是汗水。 她强作镇定，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那两个人走过去后就没有听见他们的脚步声。 难道，他们停下来了？ 她不敢回头去看那两个人是不是正停在她背后盯着她，她也不敢撒腿奔跑，只是向着巷口越走越快，腿好像都开始抽筋了，背后的汗把袍子汗湿了，把装着钱和储币卡的补丁蹭在她脊背上。 就在距离巷口几步的时候，两个穿着无袖汗衫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一左一右靠在墙上，把巷口挡住了。 艾丽不得不停下，那两个年轻人的一个咧着嘴对她笑，“美女，把兜帽摘下来，我们认识一下怎么样？” 艾丽的心再次嘭嘭嘭剧烈跳动，她听见自己声音颤抖着说，“我长得太丑，怕吓到你们。” 56|55.54.53.1 e区所有的巷口都很狭窄，现在巷口站着两个人，艾丽不得不停下。 那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向她走过来。 “嘿嘿——”她身后的两个人也笑着走了过来，显然，这四个人是一伙的。 “别和她说废话！她身上有差不多十万块钱！”一个人走到她身边，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大扳手，对艾丽凶狠低喝，“把钱拿出来，不然有你好看的！” 艾丽被四个男人围住，怕得直发抖。 叫她美女的那个年轻男人嘻嘻笑着，“别吓坏她了。美女，把钱拿出来吧，我的朋友欠了笔赌债，再不还就会被砍掉一只手，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说着走得更近了，一伸手就向艾丽胸口抓去。 “啊——”艾丽惊叫一声，左手一抬，条件反射似的就发射了镭光鎗，那个年轻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向艾丽扑倒。 艾丽知道自己射中了那人的喉咙，但没想到他毙命后会向自己倒过来，一下子被他扑倒在地上，她手里的拖车也失去了牵引摔在地上，上面大大小小的零件、杂货盒子咕咕碌碌洒了一地。 “卡洛斯你也太饥渴了吧？”那人的同伙们还没发现卡洛斯已经嗝屁了，还哈哈大笑呢。 艾丽尖叫着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粘稠的热血现在才从卡洛斯喉咙上的破洞流出来，喷在她脸上和胸前。她又惊又怕，同时也知道今天的事不可能善了了，趁着推卡洛斯的时候又对着离得最近的两个人各发一枪。 经过蓄能的镭光光束无声射出，在几个男人的哄笑中几乎听不到声响，扑通，扑通两声，那两个人也倒下了。 一个扑倒在地上打翻了一个箱子，另一个捂着喉头，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呼呼声，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再看看艾丽，似乎不相信自己眼前所发生的事。 这一切发生在三四秒钟内，仍幸存的那个男人的大笑甚至还未停止，一手握着扳手一手拍在扳手上，然后，他的笑声嘎然而止，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和惊恐。 艾丽终于推开压在她身上的尸体，举枪对准他，“滚。” 那人抱着他的扳手疯狂跑向巷口，他一边跑一边大喊，“二当家——” 原来他还有别的同伙！ 艾丽不敢再有迟疑，一挥手，一道镭光射出，那个大汉应声而倒。他朝前扑在地上，颈子背的血洞才汩汩流出鲜血。 艾丽暗骂自己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杀掉他。雷安早就说过，当断不断，会造成更多麻烦更多死尸。 不知道他的同伙听到他的叫声了没。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她从地上爬起来，手遮在脸前向上看看，没发现任何监视器，再看看地上散落的货物。她买的这些零件是丰产易购行从不同批发商买来的，但其中有几个包装盒上印着丰产易购行的logo，如果有心，很快就会从丰产易购查到她。 不行，这些东西必须一起带走。 艾丽不再犹豫，快速把货物一一捡起，先把沾有血迹的那几个盒子放在车上，再将其他纸盒围在外面。她用最快的速度摆好货物，拉着板车跑出巷口。 她已经做好了和那位“二当家”遭遇火拼的准备，但幸运的是，直到她跳上一台停在巷口的无人驾驶机，二当家也没出现。巷口也没有其他人。 进到无人机的小机舱里，艾丽的手指这才开始轻轻颤抖，她抖着手在控制板界面上随手选了个中央商业区的目的地。无人驾驶机嗡鸣着快速升空，飞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瘫坐下来看看自己，灰白色的袍子染了一块块鲜血，现在她该怎么办？这一出现就是向大家宣告“我刚才杀了人”啊。虽然自由市民风豪迈，基本上都是大家自己管自己，可是一下宰了四个，还穿着血衣，艾丽实在不敢再去乱逛了。 可问题是，不乱逛，她去哪儿呢？ 这时候她非常后悔。 先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事要来自由市，再后悔自己为什么下飞船的时候为什么不多带一件外衣。现在那些衣服，还有雷安给她做的，都被当成贼的垃圾处理掉了吧？ 一想到雷安，艾丽突然觉得不久前遇险时的恐惧，杀人时的慌张兴奋，还有现在的一筹莫展都不算什么。 她闭上眼睛，轻轻叹口气。既然是一架机器，就得不停的运转下去。 她翻翻拖车上的东西，没有什么用得上的。 她看到印着丰产易购行logo的盒子上还印着丰产在自由市的联络号码。 艾丽在无人驾驶机的操作面板上找到通讯器，按下这串号码，几秒钟后，一个懒洋洋的女声响起，“您好，丰产易购行，请问能为阁下做些什么？” 艾丽呼口气，“您好，是地狱天使么？在下想用球藻换些治过敏的药膏。” 通讯器另一方似乎是愣了一下，耳机里传来笑声，“啊，是你啊，你不是说今天就回家么？” “一言难尽。”艾丽叹气，“半个小时后，你能在易购行后面和我见面么？” 哥特女郎答应了。 艾丽摸摸手里的好朋友，还是它最可靠。 哥特女郎和艾丽见面时，自由市已经进入了夜间时段。人造日光被换成了各种霓虹灯和昏黄路灯，后巷里没有人，店铺大多数都已经关门，而来收垃圾的机器人还没来。 哥特女郎提着一袋垃圾走出易购行的后门，她刚把垃圾搁在门口，就看到艾丽从一架停在角落的无人驾驶机上走下来。 黑暗中，她觉得球藻女孩的袍子上好像多了些褐色的印花。 等她走近，她才后退一步，“卧槽，你干了什么？” 艾丽揉揉鼻子，“你有干净衣服么？我想买一套。” 哥特女郎呆了几秒钟，把自己身上的皮夹克脱掉，又解开皮带，脱掉身上的黑色紧身长裤，“给你。好汉饶命。” “噗~”艾丽不知为什么笑了，她看看哥特女郎，她身上现在还有一件黑色无袖紧身t恤，上面印着一个抱着吉他嘶喊的骷髅，骷髅背后还有一对骨翅，跟这件重金属哥特风不般配的是她此时身上那条缀了许多层花边的艳粉色南瓜裤。这短裤的样式，说是外裤也勉强可以。 艾丽把身上的血衣脱掉，穿上女郎给她的长裤，披上皮夹克。 女郎在她换衣时吹了声口哨。 艾丽把血衣卷起来，“谢谢你。还有，抱歉，我刚才忘记对你吹口哨了，第一次，太紧张。哦，对了，你不是哥特么？怎么穿这样的内裤？” 女郎也笑了，“其实我走的是哥特洛丽塔风。” 笑了一会儿她问艾丽，“你现在要怎么办？” 艾丽摇头，“没想好。我的船没有了，本来想去买艘二手船回家，可是遇见了抢劫的，一紧张就成现在这样了。” “啧。”女郎咬咬嘴唇，看向艾丽的目光充满同情，“你和我还真是同病相怜。我的船在差不多一年之前也丢了。” “嗯？难道不仅仅是对染发剂过敏的同病相怜？”艾丽又揉揉鼻子，“我脸上还有血么？”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萝伦。在下，萝伦·地狱天使·特洛伊。”女郎把易购行的后门打开，给艾丽使个眼色。 艾丽稍微犹豫一下跟了进去，“在下艾丽，艾丽·球藻·瑞博林。”她说完之后愣了一下，又更正，“在下，艾丽·球藻·阿姆斯特朗。” 对于一秒钟后立即改变的名字，萝伦没说什么，带着同病相怜的艾丽去易购行的洗手间清洗。 艾丽这才想起袍子背后的补丁里还有钱呢，她把钱取出来，长叹一声，肚子也跟着咕噜咕噜一阵哀鸣。 萝伦笑道，“我们先去吃饭。我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近，楼下有一间小吃店便宜又好吃。哦，对了，先把你那件带着鸡粪味的袍子烧掉吧，待会儿和垃圾一起扔掉。” 到了这时候，比起自己找吃饭的地方，艾丽更愿意和萝伦一起行动。 艾丽来这儿之前也想过萝伦示警或是出卖她的可能，也曾想过如果萝伦不配合，就用好朋友胁迫她，但没想到萝伦会这么配合，更没想到她会和自己遭遇相似。 萝伦在自由市已经待了一年多了。她在艾丽面前表现得就像个前辈。 艾丽把她的拖车扔在易购行，和萝伦前辈在自由市的黑夜里开始新的探险。 萝伦住的地方确实不远，在一座用钢筋支撑的扩建小楼上。楼下就是她说的小吃店，其实就是几张桌子，几只凳子。吃的东西是老板在一个小推车上做出来的。等待食物上桌的时候艾丽观察着老板的推车，那上面放着一只炉子，几只碗，两个桶，桶之间架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放着一把刀和一些绿色菜叶。 很快萝伦叫的食物被老板送来了，两只碗分别放在她们面前，碗里是香气扑鼻的汤，上面浮着几片绿色的叶子，汤里卧着几个白胖白胖形似小船的东西，还有一束银丝般的面线。 “吃吧，这叫馄饨面。”萝伦递给艾丽两根比手指还细的小木棒，“这个就是馄饨。” 艾丽看看那两根小木棍，“我……我好像记得这东西是叫筷子啊？一种餐具。” 萝伦扑哧一笑，用这对小木棍夹起一个白胖的小船，咬了一口，香气四溢，“我说的是这个。这餐具确实叫筷子。” 艾丽笑笑，学着萝伦的样子大快朵颐。她吃完了面皮里裹着肉馅的小胖子和银丝般的面，又像萝莉那样捧起碗咕咚咕咚把汤也喝了。 萝伦拍拍肚子，“走吧，到我住的地方。” 艾丽本想说自己还是去住旅店吧，萝伦在她开口之前就摆手，“别！你现在要省钱，每一分钱！而且我也不是让你白住！你连我的那份钱都得省呢。” 她数出五个一元的帝国硬币给老板，然后对艾丽说，“今天是我们结盟的第一天，所以我请你，以后可要各付各的啦。” 艾丽点点头，“那谢谢你了。” 她跟在萝伦身后爬上用几根铁枝焊成的简陋梯子，回首四望，自由市夜间时段的灯光下，小巷子里到处是影影绰绰的黑影，一层又一层，高大的黑影下隐藏着小点的黑影，有的似乎在微微移动，有的一动不动，但也许是在蛰伏。 “吱扭——” 艾丽回过头，萝伦已经打开了房门。 她画着哥特妆的脸庞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犹若鬼魅，“喂，球藻，上来吧。” 艾丽抓紧手中的铁梯，“嗯。” 她可以信任她么？ 57|56，55.54.53.1 萝伦拧开灯，她的小房子小得比鸟窝大不了多少，一眼就能看到全部家当，可她很得意，“我这里小是小了点，可是安全，这可是独立式！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邻居。而且你看——”她指着挂在墙角的水桶和淋浴喷头，“我这还有淋浴呢。” 艾丽看着房间角落那个用一只水桶和一根软管做成的淋浴，想起了自己在龟壳里搭建的浴室。 她第一次看到淋浴，他突然亲了她一下。 她摸摸自己左眼下方，善感的情绪立即被脸上黏糊糊的药膏和凸起的疙瘩扑灭，“真是不错的地方，能让我暂时住下么？” “当然了！而且不是暂时是一直。为了凑钱买船，我们要节约每一分钱。”萝伦指指用几个金属箱加一块合成板搭好的床，“今晚你睡床吧。你先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商量一下大计。” 萝伦的买船大计从一年多前就开始了。她来自由市是为了批发一些药品回她的星球零售大赚一笔，结果买好了东西回到海关外的停机坪，找不到自己的船了。 别看海关外的停机坪就在德梅尔战舰上，但是主管自由市的几个大商人们认为海关之外是不属于自由市管辖范围的，在海关之外发生的事他们不负责。 这一点是萝伦后来才知道的。当萝伦发现自己的船不翼而飞之后四处投诉，可根本没人搭理她。 后来萝伦才发现，来到自由市，船不见了的人多的是。 当然，偷船的人也是自由市的。他们专挑容易下手的对象偷，独行的老人、女子、受了伤的海盗和低级雇佣兵。 被偷走的船就被停在了e区的二手船店铺里。这时候，即使你还能认出你的船，你也别想把船要回来了。你说这是你的船，你叫它一声看它应不应你啊！ 更何况，e区是有组织的，有人罩的。敢在这儿讲道理？呵呵，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脚下现在踩的地方是自由市啊？ 如果你不够走运，到了e区买船，钱又不够，呵呵呵，等着你的一条龙服务就来了，你看船的时候肯定会被套出身上有多少钱的，他们就会一个劲抬价，你买不了船，准备去当铺抵押东西或者想其他办法去筹钱，可还没走出e区就会被打劫。 当你身无分文，二手船店的老板又会“巧遇”你，看你可怜，而且又是在他们店附近出事的，就介绍你去一些店铺打工。 “你知道么？现在花街东区的花魁当年也是因为船丢了就耗在自由市了。想要真的在自由市买一艘船啊，除非你能把三十万摔在c区飞船专营店的柜台上，或者，你认识什么大人物，e区的人自然不敢再为难你了，那些人渣专挑最穷最可怜的人欺负！”萝伦躺在艾丽旁边感叹，“我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还要去一家酒吧当女侍呢。” 艾丽百感交集，过了半天才说，“萝伦，谢谢你。” 萝伦翻个身对着她，“谢什么啊！帮你就是帮我自己，靠我一个人攒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凑够呢！我们两个就会快很多！哎，我好兴奋啊，睡不着了，你讲讲你是怎么被打劫的吧，怎么弄得一身血？我当年可是立刻跪在地上把钱包举在头顶双手奉上了。” 艾丽犹豫，该不该告诉萝伦她有镭光鎗的事儿呢？她想了想，还是说吧，接下来这段日子，她必须和她一起努力攒钱买船，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她有什么东西怎么可能瞒得住她。 “我有个可靠的好朋友，”艾丽这么开头，“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她。今天有人要抢劫我，那个男人出手就要抓我的胸，我一紧张，我的好朋友就吓尿了，不巧刚好尿在他身上了。就是这样。”至于死了一个还是四个，在艾丽看来没什么区别，就没特地告诉萝伦。 “都怪你的胸太招人了！”萝伦咯咯笑，“真解气啊！当年我被抢的时候，要是手里有这样一位好朋友，我也会这么干！不过，我们看来是绝不可能再到e区了。” “是啊。”艾丽又感到忧愁，“我什么工作经验都没有，该找什么工作啊？”而且现在还长得这么丑，丑到吓人，或是让人捂着口鼻退开一圈的那种。想到这里她又恨起那个告诉她去e区买船的大叔。可恶，肯定是跟e区那伙人渣一伙的。 “你担心什么？你来丰产工作啊，我看了以前的销售资料，你那些小机器卖的可好了，你知道那架看起来像一只机器浣熊在拉屎的咖啡壶最近一次转售时卖了多少钱么？六、万、帝、国、币！”萝伦一字一顿。 “什么？！”艾丽惊呆了，“可是收购的时候易购行才给了我不到2000块……” “就是说啊，你是棵摇钱树呀。明天我跟店长说你要来店里工作，他一定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你千万别说你的船丢了，这样就变成你求他了，他就会拼命压榨你，你要这么说……”萝伦给艾丽出主意。 同病相怜的两个倒霉蛋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睡去，没睡多久，萝伦的闹钟响起来，她得去酒吧打工了。她告诉艾丽多加小心，要是渴了就喝挂在门后水壶里的水，洗手间水管的水不能喝。 艾丽迷迷糊糊答应了。 她睡得也不好，太兴奋，做着断断续续的梦，先是梦见自己在小巷里遭遇那四个打劫的大汉，这次自己毫无犹豫，在察觉到先来那两人来者不善之后立即拔鎗射死了他们，拉着拖车步伐不乱走到巷口，随手一挥射死了后来出现的两个人，她闲庭信步走出巷子，四个人的尸体这才先后倒地。 太帅了！ 她看着自己缝着补丁的白色长袍的背影，宽肩细腰长腿，忽然觉得这背影帅得太熟悉了，穿补丁长袍的人一回头，是雷安！ 雷安对她微笑，眼中颇有赞许之意，“对呀，就是要这样果断才对。” 她急着要跑过去跟雷安说几句话，一着急，梦就醒了。 后来又梦到自己喜滋滋揣着巨款从海关过关，走到飞船边正打算登船的时候被一群雇佣兵围住了，她被按倒在地上，一个阴影笼罩在她头顶，佐奇轻佻的声音响起来，“让我看看她的脸。”他半眯起眼睛轻蔑嗤笑一声，“哼，这种垃圾一样的东西还是扔到水缸里喂海兽吧。” 艾丽被扔进地下拍卖场的水缸里，她看到波特多芬兽在围着她游弋，看台上所有人都在欢呼呐喊，为海兽助威，让它快点吃掉她。她心里非常害怕，又安慰自己，没事，我看过凯萝儿是怎么制服海兽的，我不怕，我…… 她突然看到看台上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他那双海绿色的眼睛毫无感情，他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站起来狂热高呼，但也没对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同情，他只是，默默的，无情的，看着她。 艾丽奋力挣扎，想要游出水面对他大喊，可是她突然发觉自己脖子上坠着沉沉的锁链。 艾丽挣扎了几下，看到自己拖着一个大纸箱在无数战机残骸堆积的山谷间缓慢行走，风卷起红棕色的砂砾，不断打在纸盒上“大宇宙淘x”的橙色标志上。 她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她和雷安的最初。 在风沙中拖着装着雷安的维生舱盒子行走的自己忽然停住了，时间像是静止了，可是风却没有停，呼啸着不断用沙尘敲打着纸盒和她的头盔。 风中的自己突然动了，她打开纸盒，把维生舱的舱盖打开，风沙立刻开始舔噬雷安的身体，还有她所熟悉和热爱的那张睡颜，而她一动不动，仿佛在认真记录观察这一过程似的看着。 艾丽对着自己大叫，“不！快停下！不——”但梦中的自己好像听不到她的呼喊，仍然一动不动默默看着雷安的身体一点点被风沙吞噬。 艾丽惊叫一声醒来，再也没了睡意。 萝伦的小房子里还有一个圆圆的小窗子，看起来像是一扇舷窗改造的，窗子里面用横七竖八的金属条焊死。 艾丽费了点力气才打开窗口，自由市的深夜没有一丝夜风只有从不知哪里传来的尖叫声。 萝伦在凌晨五六点才回来。她身上带着酒气，脱掉带铆钉的皮夹克，露出艳粉色的南瓜裤和比胸衣多不了太多布料的上装。 艾丽这才发现她脸上的哥特妆不知什么时候洗掉了，现在的脸上虽然还是画着浓妆，但能看出她是个挺漂亮的姑娘，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样子。 萝伦打着哈欠用一张湿纸巾把脸上的妆擦掉，胡乱涂了点面霜滚到床铺上，“我睡一会儿。” 看到她倒头就睡，很快就发出微微鼾声，艾丽有点羡慕她。 自从雷安离开，哪怕再累，她也睡不好。哪一次睡着也没有睡超过三个小时。 萝伦在自由市恢复白昼模式时自动醒了，她对艾丽笑笑，拿出一套干净衣服丢给她，“洗漱好了我们去吃早餐。” 早餐也是在楼下那个小摊子吃的。 这次老板卖的是放在一次性杯子里的好像牛奶的饮料和一种白白胖胖半球形的里面放着肉馅的面食。 “这叫豆浆，这叫肉包子。一份一元半。”萝伦告诉艾丽。 艾丽给了她两个一元的硬币。 她发现这个小吃摊老板每次只卖一种食物，而他的食物总是有肉馅。 “别问我这些肉馅是从哪来的。只要填饱肚子就好。”萝伦狠狠咬了一口包子，嚼了几口笑了，“不过，豆浆我知道是怎么做的，把豆子泡发，和水磨碎，加热煮沸，就成了。” “是么？那倒和我星球上的一种球藻很像，那种球藻加水磨碎就是‘牛奶’了。”艾丽喝了一口豆浆，觉得味道还不错。 萝伦哈哈笑，“豆子磨的叫豆奶豆浆，你那是球藻做的，怎么能叫牛奶！”她为艾丽星球上的那种饮料究竟应该叫“球浆”还是“藻奶”研究了一会儿才问起艾丽的家乡究竟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艾丽随口敷衍，说她是个孤儿，家乡在被帝国和联邦轮叉过的一颗小星球上，自然资源都被破坏光了，没剩下几个人，幸存者靠绿色和平志愿者提供的帮助才勉强活下来。 萝伦说她住在曲元附近，家里还有个老妈和十岁的妹妹，为了老妈和妹妹，一定会攒钱买船回家的。 她说完，面有忧色，包子都不想吃了。 艾丽问她怎么了，萝伦叹气，“你没看新闻么？曲元不久前被抵抗军占领了。” “那不是件好事么？”艾丽知道这回事，她来自由市之前可是看过这方面的新闻。 “怎么可能是好事？”萝伦皱眉看看艾丽，“打仗怎么可能是好事？他们杀了帝国的驻军，帝国会就这么算了？肯定还会打回来啊！这么打来打去倒霉的还不是平民。唉，不说了，你还有点小，你不懂。我和我老妈她们失去联系快一个月了。” 她说完抿住嘴唇，很抱歉似的看着艾丽，“呃，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拍拍艾丽的肩，“我……” “我明白的。”艾丽对她笑一下。她从没有家人，可是当初在海拉被绑架之后，她担心雷安的心情和如今的萝伦是极为相似的。 吃了早餐，萝伦又讲了些她在自由市挣扎求生时的事，这些都是她的宝贵经验，艾丽认真听了，默默记在心里，还不住点头。 萝伦看看时间，带艾丽去了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无人存储行。这种自助式的存储行遍布自由市的主要街道，在中央商业区，常常一条繁华街道上有几家属于不同公司的存储行，竞争还挺激烈。 据萝伦说，信誉最好的几家存储行幕后大老板是最初创建自由市的几位自由商人。在自由市，没有任何钱是不义之财，只要付一笔租金，任何人都可以把现金、珠宝、贵重金属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存放在存储行的保险库。 她从上衣下摆里拉出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金属小牌子，把牌子塞进存储行的电脑，很快电脑吐出一张印着一行数字的纸条。 萝伦走到在存储行里四处徘徊的小机器人中的一个面前，小机器人自动停下，她把纸条放在它面前，机器人扫描条码后领着她们走到一排密封的金属隔间，又扫描了萝伦的瞳孔和指纹，在隔间的门打开后离开。 萝伦示意艾丽跟她一起走进小隔间。隔间很小，勉强能够让她们两个容身，墙壁倒是很高，一直连到房顶，像是走进了一个细长的金属盒子。艾丽跟着萝伦走进去，看到隔间的三面墙壁上全是边缘微微凹陷进去的金属格子。 萝伦把金属小牌子插在正对面墙壁中心的一个凹槽里，隔间左侧墙上的一个格子在几秒钟后弹了出来。 萝伦从那个暗格里取出一只小匣子，打开给艾丽看，里面是一叠码放得很整齐的钱，“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一共九万六千四百五十帝国币，”她又从贴身口袋拿出一叠钞票，一张一张抚平，“现在是九万七千二百三十帝国币了。昨晚我遇到一个大方的酒客，我还收到了点联邦纸币，这玩意现在汇率特别不稳定，待会儿去看看，拣个高点赶快换成帝国币。” 她珍而重之把钱放好，盖好匣盖，将匣子重新放回到墙壁暗格里，这才看着艾丽，“好了，我们现在正式结盟吧。” 艾丽把自己全部家当拿出来给萝伦过目，“这是十万七千一百二十元帝国币。” 萝伦愣一下，吸口气，“你后来卖了什么？” 她知道艾丽在丰产易购得到的钱数，刨除租无人驾驶机的钱，怎么还多出了两万？ 萝伦上下打量，艾丽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实话呢，她指着她的抽象画脑袋，“你卖的是……头发？” 艾丽只好承认。 萝伦脸上的表情有一分钟十分丰富，她换了几个站姿才冷静下来，最初看艾丽像看长金羊毛的羊的眼神也没有了，“有多长？” 艾丽用手比了比。 萝伦叹口气，非常遗憾，“可惜。可惜不能经常卖。”不过她立刻又问，“你们星球上，像你这样的人多么？” 艾丽摇头，“就我一个。而且我们一共也就十七个。”另外十六个还是蛋生的。 萝伦又仔细看看艾丽笑道，“昨天没仔细看你还真没发现，你的眉毛和睫毛也是金色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天生金发的人呢。听说金发儿的亲吻会给人带来好运。来，亲我一下吧。”她笑着指指自己的脸颊。 艾丽想，我算是天生金发么？按照赛弗医生的说法，我不过是一个集中了各种改造基因的有机体，就和一颗粒特别饱满的玉米穗一样。 现在丑成这样竟然还有人不嫌弃她还主动要她亲吻，艾丽心里酸酸涩涩的，她嘟起唇在萝伦涂着厚重□□的脸颊上响亮的啵一下。 萝伦指导着艾丽也在这间存储行开了个账户，把储币卡和几张大额纸币放进金属匣子里存好，只留了四百元和零钱放在身上。 “这间存储行信誉很好，不过每半年要付一千元的存费。”萝伦又给盟友艾丽上课，她说到这儿皱皱眉，“你是不是很少出门？我觉得你对钱好像没什么概念啊。”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艾丽和萝伦互换了代表彼此全部家当的金属小牌子，结盟正式完成了。 萝伦把艾丽交给她的金属牌藏好，“你昨天为了那个药膏一下就给了我一千元。” “可你不也收下了么？当时你也没露出你觉得这个数目很大的样子。”艾丽学着萝伦把金属牌栓在细绳上像腰带一样贴着身系在腰上，“而且后来你还把钱退给我了。” “笨！哪怕你当时给我一万元我也会不动声色！这可是我在酒吧学到的最宝贵的经验，拿客人小费的时候要淡然，要更加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这样客人就会觉得给的少了，下次会给我更多。”萝伦帮艾丽把绳子系好，“而且，别看我给你的只是没用完的药膏，可要你自己去看医生，你花的也差不多要一千。” “哦，我记住了。”艾丽虚心受教。从前雷安带她来的时候不管是吃饭还是住店都是雷安负责，逛夜市小摊从来都是她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她对一千元帝国币到底具有什么样的购买力不甚清楚。 她们两个从小隔间出来，向门口走去。经过一间隔间时，艾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夸张的喘息和激烈的啪啪啪声音，她疑惑的看向萝伦。 萝伦给她使个眼色，走出存储行才告诉她，“刚才那是流莺在和客人交易，存储行是她们最喜欢的交易地点，客人把钱付了，她把钱存好之后才进行交易，不怕交易完反被客人抢。这里也安全，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按铃，小机器人就会封住大门同时通知保安，这样流莺们就不怕遇到变态的客人。” 艾丽又涨见识了。 “那存储行不会有不满么？占住他们的隔间那么久？”而且那隔间好小啊，怎么伸展得开？ “当然不会了！一个站街女郎在一间存储行至少要有两个账户，一个在交易时用，另一个在交易后把钱转走用，这样才更安全，对吧？不然遇到抱着打劫抢钱主意来的客人怎么办？”萝伦耐心解释，“你看，这样一来，一个站街女郎一年至少会贡献给一间存储行四千块，而且生意好的女郎，人家做生意的范围肯定不止一间存储行吧？” 萝伦半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我听说这个商业区的业内楚翘在本区所有的存储行都有账户呢。她们管这个叫开牌子。在存储行开牌子的站街女郎是没有皮=条客的，都是自己经营。牌子越多就说明自己生意越好。” “她们有时候也会互相炫耀，谁的牌子多谁说话就更有用。新来的姑娘要想在街头站住脚，往往得带上昂贵的礼物去拜访这一片牌子最多的前辈，如果前辈开心，发给新人一两个牌子，新人就可以在这些存储行开牌子做生意了。” “太涨见识了！不过，你从哪里知道的啊？”艾丽崇拜看萝伦。 萝伦坦荡回答，“有一阵子我也想过这么赚钱，所以认真打听了好多这方面的事，不过后来还是放弃了，这一行的钱虽然来得快，但是一想到我这么赚钱回去以后怎么面对老妈和妹妹啊，就还是算了。” “萝伦，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我自己看自己也是越来越喜欢啊！呵呵。” 球主收获盟友一枚。 58|57.56.55.54.1 按照萝伦的吩咐，艾丽快到中午的时候跑到丰产易购行，这是新来的店长一天中唯一出现的时候。 不知何时又画好了地狱天使哥特妆的萝伦一见艾丽，就把店长叫出来，告诉他那个做浣熊在大便样子的咖啡机的怪客来了，好像要谈一笔大生意。 店长早就被他上层的经理催问过几次这个怪客什么时候再来卖货，这人的货卖得相当不错，之前卖出的几个被人收集呢，浣熊大便的咖啡机经过几次转售，最后一次转售价已经是六万元了。 要知道，他们收购的价钱，一台还不到三千。但这人似乎是有点艺术家脾气，不怎么在乎钱，从上次送货之后再没出现过。 今天早上一到就听萝伦说昨天那个怪客来了，送了四台小机器和一堆能源块来，好像本来还要见店长商量大生意呢—— “不过您不在，我就叫她今天再来了。” 把他给懊悔的啊。 这时一听到萝伦的吆喝，店长就赶快跑出来，笑呵呵的对艾丽伸出热情的双手，然后一看艾丽的脸吓得惊叫一声后退两步。 艾丽这才知道昨天萝伦有多镇定。要知道这会儿她的脸比昨天没上药膏的时候好得多了呢。 她不好意思的对店长笑笑，“让您见笑了，这只是比较严重的青春痘，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店长咳嗽一声，也不提大白天能把人吓得叫起来的青春痘到底是个什么品种，一脸殷勤问，“听说您想和我们合作一笔大生意？” 艾丽把和萝伦商量好的词儿说给店长听。她也想多做点小机器赚钱啊，可是去年一整年才做出四部机器，这实在是因为素材不好找啊，她为寻找合适的素材花费了不少时间，又因为没有市场导向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东西来，灵感也没啊，于是终于想到一个互惠的方法，就是她留在自由市，通过丰产易购行取得制作小机器的素材，零件啊，古董破烂啊之类的，然后就地做好，卖给丰产。 价钱么？好商量。 店长一听，大喜！搜集废机器零件什么的这在自由市太容易了啊！这下把艺术家圈养起来，想要做什么只要一说就能做出来，想做多少就做多少，想卖多少钱就……等等！ 店长看着艾丽递过来的纸上面所写的一台的收购价，愣了，“怎么比原先涨了一倍价钱？” 艾丽冷笑一声，终于找到了站在舰桥上大喊“我要成为控制这片星域的能源供应商”的霸道总裁感觉了，“您觉得该是什么价钱？我上次送来的一台咖啡机，最近在帝都以六万元转售啊先生。我的每一件作品都像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有把孩子嫁出去就从此忘掉的父母呢？我可是一直都在关注着它们的。” 店长一听就明白了，艺术家也是要吃饭的，他特别诚恳的解释，“您说的没错，那台蒸馏咖啡机确实是卖了很高的价钱，可是您想啊，别看最后的转售价这么高，但这中间还有好多个销售商呢，对不对？我们的收购价不能提到这么高啊，那我们就没赚头啊……而且已经给您提过一次价了，当时提价的那位店长还是看在您只在我们一家专卖才给的那么高的价钱，这可都在合同上写着呢。”店长苦巴巴的揪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给人特别无助，特别凄苦，特别走投无路的感觉，可没忘了提醒艾丽，她不能把机器卖给别家。 艾丽戴上兜帽就往门外走，“那没关系，你再考虑一下，我刚好还要去一趟众星易购行，他们对我的能源块非常感兴趣，”她走到门口回头，笑着补充，“尤其是长得像咖啡机机的那一款。” 店长愣怔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合同上是写了各种小家电只能销售给丰产，可没写能源块或者其他东西。 她做个自带能源块的咖啡机，说是长得像咖啡机的能源块，卖给别家，丰产能怎么办？打官司么？在自由市这种地方打官司？呵呵。 他赶快拉住艾丽的衣袖，也不再嫌弃她脸上那些长得像某种恶性传染病的青春痘了，那些肿包里亮晶晶的都是化脓了的金子啊。 “我们合作了快两年了，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呢，众星易购我可知道，奸商！给人能源块的外壳做的比行业惯例的尺寸长宽高各多了一公分，不放在一起看不出来，奸商啊！这一块能源块就多收了多少能源呢！萝伦你也知道这事，对吧？” 萝伦也赶快帮腔，“是啊，是啊，全自由市的人都知道。客人你不常来不太了解内情，可千万别给他们骗了！” “那……我要的这个价钱？”艾丽回心转意了，又走回柜台旁边。 “好商量，好商量！我和经理联系一下，一定让大家都满意。”店长笑得小胡子一翘。 艾丽还抱怨，“您光想着我留在自由市就地做机器不用花运来的路费了就想把价钱压下来，您就没想过，我在哪儿做这些东西？我得租个工坊吧，我住的地方呢？自由市可是寸土寸金。还有，我得吃饭啊，我在我自己的地方，吃的都是我自己种的东西，在这儿我得花钱买着吃啊，还不一定吃得惯呢。”她瞟店长一眼，一副自己吃了大亏的样子。 “啊啊，这个啊，呵呵……”店长刚想说点什么，萝伦趴在他耳朵边小声嘀咕，“店长，你可想好了，租的工坊要是在公共地方……给别人偷走了创意……” 萝伦昨晚就告诉艾丽，丰产易购行楼下的地下室收拾收拾就能当工坊，楼上的仓库边上还空着一个套间呢，要尽量把这个给争取过来，房租能省下一大笔钱呢。 被萝伦这么一提醒，店长赶快联系经理，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就拍板了，给艾丽提供素材，工坊就开在楼下的地下室，如果艾丽愿意，可以用较低的员工优惠价租楼上的套间，每月五百帝国币，不用另付水电费，每台机器收购价是两千元，但这些全是建立在艾丽一个月最少做出三台机器的基础上；如果做不出三台，那就按一台机器两千元的价格加收艾丽材料费和租工坊住房的租金。就是说，要是艾丽一个月一台机器都没做出来，就要再付给丰产六千元。 艾丽跟萝伦唱着双簧，又把合同改得对她更有利一些，和店长签了新合同。 店长捧着合同，笑眯眯的带艾丽去地下室了。 中午，他还请了艾丽吃饭，当然，还带了萝伦作陪。 当艾丽和萝伦在店长不注意的时候交换着“计划~通~”的得意小眼神儿时，e区的老大派力正和自由市要价最高的雇佣兵站在冰冷的停尸房里。 昨天，在他的地盘，他的四个手下被杀了。 妈的。 这分明就是在打脸。还是左右开弓耳光四连击。 确实，在自由市没人问你是谁，你的钱是怎么来的，你要来买什么，你买这个做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人死了没人需要负责。当然也有很多人在自由市无声无息消失且没人负责，但这些人没有大哥，没有老板。 在自由市，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才能的人就像海洋中的浮游生物，谁都可以吃掉，但当浮游生物聚集在一起，如果随便让人吃掉而不做出还击，那么，很快就会整群被鲸吞蚕食。 派力面无表情的看着四个手下苍白的脸，双手插在裤袋里。他不断用左手的拇指摩挲着食指和中指的第二骨节。光秃秃的骨节。 这两根手指是在他最初来到自由市时被砍断的。在手指被砍断之前，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成为自由市最厉害的职业赌徒。他太年轻，太天真，太嚣张也太无知。 他没有出千作弊，但是却被人从身上搜出了“证据”，他立刻知道，陷害他的，是他当作红颜知己的那位花娘，她陪着他度过了许多春风得意的夜晚，一直坐在他身边，就在这一刻还看着他微笑。 手指被砍断的时候并不太疼。赌场的老板，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人，得知这事时只是站在二楼的楼梯向他看了一眼，她甚至都没去观看行刑的过程，但一早吩咐人准备好了麻药，像是他这两根手指早在他闯入她的赌场大门之前就是她的囊中物了。 失去了手指的派力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从前看不透的事。他收拢人手，一步一步爬着，滚着，丑陋的蠕动着，吸收一切可以吸收的力量，吞下一切能吞下的残羹渣滓，终于成为一区的老大。 但他始终不敢再去赌场。 派力看着四个手下苍白的尸体，不断用左手的拇指摩挲着食指和中指的第二骨节。他好像又看到了赌场老板从楼梯向下看他的样子，还有那个花娘在他被抓走时对他微笑的样子。 “我想知道是谁做的。”派力用手帕掩住鼻子。停尸房里有种可怕的味道，不是腐烂尸体的臭味，而是冰冷的金属台和各种解剖用的金属工具的气味，这气味让他不舒服。 “知道是谁做的之后呢？”佐奇咧嘴笑笑，轻轻挥一下手，他身后的两名雇佣兵走过来把四具尸体推进冷柜里。 佐奇简单说明尸检的初步发现，“全是一枪毙命，四个人被击中的地方都是喉头，而其中一个人还是从背后被击中的。他们不是失血死的，而是被自己的血窒息死的——当然，失血速度也很快。这种方法，伤者在临死前不会发出大的声音。” 派力的喉咙里“咯”一声轻响，“你是说，下手的人……是专业的？” 佐奇歪着头思索一下，“虽然手法很专业，枪法非常准。可我不觉得这个人是职业的。”他看出派力脸色不大好，建议到，“我们出去说吧。这事有点古怪。” 佐奇把手上的橡皮手套扔掉，和派力走出停尸房，“从伤口看是镭光鎗。每支镭光鎗造成的伤口是不一样的，就像指纹一样特别，扫描伤口形状就可以在数据库里找到枪支持有人的资料，但这支枪并没在自由市注册过。”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似乎是有点疑惑，“单凭我的经验看，我觉得这支枪更像是从联邦来的。虽然镭光鎗这种东西除非在自由市注册过不能带进自由市，可乘私人飞船来自由市的老爷们却不在此例，有钱老爷们的保镖们肯定也有这种东西，但他们不会跑来e区啊。这些人也很少会使用联邦军的枪械，他们大多是用帝*的东西。” “我到现场看过，只有最后被击中那个人有要逃走的意图，其他三人完全没有这种意识，而且……”佐奇摸摸右脸，“他们本来是包围着那个人，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们当时在要做什么啊。为什么你会觉得是私仇呢？” 佐奇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老兄，你做这种缺德事不是一天了啊，夜路走多终遇鬼，这次很明显是你的人打劫碰到了硬茬反而搭了命进去。 派力抿紧嘴唇，“我知道。我的店长告诉我，他们四个本来是去找一个年轻女孩，她有大约十万元。本来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没想到会弄成这样。我觉得这更像是一个设好的局。也许还会有下一次。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找到这个人，查查她背后有没有其他人。” 佐奇眼皮眨了一下，“一个年轻女孩？” “对，一个年轻女孩。她一直戴着兜帽，脸严严实实遮着，帝都口音。一个人，没有同伴。” 丢了船的年轻女孩，帝都口音，一个人。 佐奇突然笑了。 他右脸颊上有个凹陷的疤痕，当他笑的时候看起来更像一个笑涡，让这位杀人无数的雇佣兵看起来有种不合身份的稚气。 派力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佐奇摇摇头，“抱歉，我刚才突然想到点别的东西。我想问你手下店长一些话，可以吗？” 派力同意了。 佐奇到了e区，几位招待过这位身怀十万元急着要买船的孤身少女的店长都被招来。 一位店长说，“她本来还说今天再来，让我把那艘船留给她，她会再加两万。” 佐奇看一眼那破船，“你够黑的啊。你们谁记得她穿什么衣服，带着什么行李之类的么？有视频录像么？给我复制一份。” “穿的什么……没印象啊，穿的……灰扑扑的，袍子？” “对，是很旧的袍子，背后还打了个补丁。” “身上有股奇怪的味儿。” “对对，是有股奇怪的味儿。是什么味儿呢？啧。该怎么形容呢？”几位店长皱眉。 佐奇插口，“香味？像香草冰淇淋和海水咸味混在一起的味儿？” “哈哈，不是！是股……鸡粪味。对了！就是鸡粪味。”终于有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 立刻得到了一众附和，“没错！是鸡粪味！” “除了鸡粪味还有点别的味儿，也不是好味儿。” “还有股药味。” “对对！” 佐奇有点困惑，不太对啊，这和他想的好像不太一样啊。难道不是她？不过，他转念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一个臭得可怕的臭水沟里，立刻就释然了。 也许她是在急迫间去了什么地方？ 他微微皱眉后又问，“她有带什么东西么？拖车之类的？” “是有一个拖车。上面堆了很多盒子。” “大概是去代购的地方刚取了货，盒子什么商标都有。” 一个店长羞涩举手，“她好像买了很多卫生棉。” “啥米？！老约你连这个都懂？！” 这个线索很重要，佐奇赶快制止大家群嘲这位大叔，“什么牌子的？既然你认得出盒子里装的是卫生棉，应该认得出牌子啊。” “花王的。” “这个牌子随便在哪里都能买到么？” “在自由市还挺常见的。” “嗯。好的，除了这个她拖车上还放了什么东西？” “……没注意。” “老约你为什么只注意卫生棉啊？” “眼里只有xxxx的家伙！” “……” “好了好了，”佐奇制止群嘲，现在重点完全错了啊，“你们和她说过话，距离那么近，虽然她戴着兜帽，五官看不清，但是应该看得清她的眼睛吧？她眼睛是什么颜色？” “没注意啊！” “没看。” “她好像被毒打过要么就是刚大哭过，眼皮很红，肿得很厉害。” “眼睛……好像是蓝色。” “是冰蓝色，和我家小哈的眼睛一样的颜色。” “你家小哈是狗。” “反正就是那种很浅的蓝，瞳仁周围一圈的颜色稍微深点，里面是很浅的蓝色。” “等等，你现在说的，是人还是狗？” “我家小哈的眼睛和那个女孩的眼睛是一样的颜色。” 佐奇放心了，没错，就是她。他想起那双眼睛，在黑暗的管道里，被他肩上电筒的强光照着，瞳仁外圈稍深，里面像围了一汪冰泉一样的浅蓝色，顽强而凶悍，就像一只小兽。 他又问了些问题，店长们的答案乱七八糟，但比较统一的是她当时的样子很不起眼，并且身上的气味毫不讨人喜欢。如果不是在那艘飞船上发现了那件衣服，他可能真的会觉得来买船不成在后巷杀了四个人的另有其人。 一定就是她了。不会错。 不过，为什么她会一个人行动？ 雷安呢？她不是应该和他在一起，在曲元附近么？ 这问题从昨天他的手下向他报告普兰老爷上次在拍卖会上被人偷走的船又被开回来了之后就一直让他想不通。 他起初以为是雷安哪个蠢笨的手下随意把船开到这儿一扔了事，才很给面子的大张旗鼓，告诉那个笨蛋别再跑过来了，可是，他循例察看从船上收缴的货物时，发现了那套衣服。 那么，开船来的，是她。 那衣服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他现在仍能清楚回忆起她穿着那套带着白纱的金色比基尼在水中摇曳晃动的样子。白纱如同半透明水母的伞柄一样散开，她在水中努力踮起脚尖，修长结实的双腿用力蹬着，一只鞋子顿时被踢掉了，她头顶金色的长发像散开的丝，又像一朵盛放的花冠，在她晃动挣扎的时候做着优美的舞蹈。她快淹死了，可是却像在跳着无声的艳舞。 佐奇还在失神遐思，他的手下告诉他那艘船还没有清洗，他匆匆从e区赶去，走进船舱仔细观察。 在卧室里，床头柜固定了一个连着能源块的暖箱，里面还配备了装水和装着干粮的浅口容器，当然，地毯上没有清洗干净的鸡粪。 现在能解释为什么店长们说她身上有怪味儿了。这个家伙分明是养了鸡当宠物！ 可是为什么会养在卧室里啊！ 他走进浴室，手下早就按他命令的卸开了下水管，那里还残留着几丝金色的长发，其间夹杂着几根黑色短发。 佐奇把一根金发和一根黑色的短发放在一起稍作比较，“哦，你把头发染黑了。”可是笨蛋，金发即使染黑了之后，发丝还是要比天然黑发细得多。 他扔掉头发，走进浴室和厨房分别仔细察看，终于可以肯定了，她确实是孤身一人。雷安不在她身边。 她和雷安不知道为什么分开了。 并且已经分开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谁在意为什么呢。 哈哈。 她还留在这里。 哈哈哈。 哦哦，不要声张，桃乐妃现在还在生气呢。可不能让她听到任何风吹草动。 哈哈，我的机会来了！ 站在普兰老爷这艘失而复得的飞船里，佐奇笑得和拿到新房子钥匙的艾丽一样开心。 他乐呵呵的吩咐一个手下，“去告诉c区飞船专营店的老板，把所有单独去买船的女孩的照片发给我再进行交易，我会为这项服务付钱。哦，还有，给我连上海关出口小机器人的终端。我要让她出不去！” 手下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佐奇仰天傻笑，然后见他抓抓手指，“咦？怎么会这么痒？” 佐奇，自由市要价最高的雇佣兵，在二十八岁高龄开始长青春痘了。而且还是那种红肿得半透明还冒黄水的那种。 他一边往脸上涂药膏，一边对着镜子自语，“你真不简单啊，每次遇到你好像我都会倒霉。” 59|57.56.55.54.1 一周之后，丰产易购行的地下室里诞生了一位全新的地狱天使，她从带着鸡粪气味的青春痘中涅磐重生。 萝伦给艾丽的药膏挺有用，她涂了几天之后脸上的肿包基本都消了，溃烂的头皮和被黄水粘成一团的头发也变得和正常人比较接近了。 萝伦看着艾丽越来越清丽的轮廓，嚼着口香糖给她建议，“球藻，我觉得你到了可以化妆的年龄了。你不想看到佩特店长对着你的真面目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的。” 这点不用萝伦提醒艾丽也注意到了。 店长佩特是个猥琐男，如果萝伦不是画着地狱天使的哥特妆的话，很难说他和她说话时会把他的脸靠在哪里。 下班之后，萝伦带艾丽到她常去的化妆品商店。 艾丽只有在桃乐妃那儿才用过这些闻起来香喷喷的霜啊，膏啊，在店里再次展示了她的肥羊气质，被老板娘推荐了一堆瓶瓶罐罐，但最后萝伦只给她买了一只洗面奶，一瓶卸妆油，一罐面霜。此外还有一套哥特妆入门必备的化妆品，包括一只口红，颜色的名字叫“僵尸堆黑莓”，一盒深紫色眼影和一只可以画眉毛也可以画眼线的的双用眼线笔。 艾丽付了钱，拿着小镜子看老板娘在她脸上示范，妆容完成了之后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这模样，恐怕连她亲手养大的鸡都不会再飞到她身上拉屎了。 萝伦倒挺满意，“走吧，我们得再去给你买几件衣服。”艾丽现在穿的衣服都是萝莉借给她的。并不太合身。 要想当个地狱天使，必须从内衣就开始哥特。 当店长佩特发现艾丽从青春痘少女一夜之间变成地狱天使时，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偷偷对萝伦竖起大拇指。午休时还悄悄告诉她，干得漂亮！月底给你加薪。把艺术家哄好套牢了，每多做出一台机器就抽一百块给你！ “这还用你提醒？”萝伦冷傲一笑，“等着瞧吧，很快她就会邀我和她一起住在楼上的套间里的！”她的房子租期在一周后结束。 佩特猥琐的一阵嘿嘿嘿，“加油！” 一周之后萝伦果然也搬进了楼上的套间，在佩特看来，单纯的从乡下来的艺术家已经被地狱天使萝伦迷得神魂颠倒一步都不愿离开她了。这下再也不用担心摇钱树被挖走了。 他满意的摸摸自己的小胡子，给萝伦的工资袋里多放了一张百元钞。想了想，又放了一张。 艾丽在自由市的第一个月做出了三台机器，完成了她和丰产易购行的合同，她渐渐适应了自由市的生活。这里昼夜平分，一个月才有一次短暂的日出，人很多，有些地方很危险，阴暗的小巷子里还有一种拖着长长的秃尾巴灰扑扑携带各种病菌的啮齿类动物，但只要小心遵守这里的规则，趋吉避凶，还是能够活得不错的。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她的那群鸡和蜥蜴。 龙角蜥蜴们会不会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大肆繁殖把鸡们的领地也给占领了？ 鸡们会不会找不到足够的粮食和清水？ 它们会不会在她不在的时候愚蠢的破坏温室？ 蜥蜴们需要较少的热量，因为它们是冷血动物，鸡嘛…… 还有tx301n泰坦，它在她不在的时候，会不会自动去充能源？ 唉唉，现在想这些没什么卵用。 对于想了也没用的东西，艾丽已经学会忽视。就像在脑子里开辟出一个特别的抽屉，把这些即使想了也没用的东西统统锁在里面。 和b612星球的鸡们关在一起的还有关于雷安的一切。要想忽视他并不容易，但艾丽在努力尝试，并且已经渐有成效。 这也不算太难，她要想的事情太多，怎么在地下室住得安稳，怎么一个月做出至少四样店长认可的小家电，怎么在店长露出猥琐表情靠得太近时不得罪他并且快速拉开距离，怎么和街角卖快餐的大婶讨价还价…… 艾丽和萝伦结盟后的第一个月结束时，联盟的经费增加了将近一万元帝国币。本来还可能会更多的，可是萝伦打工的酒吧在她轮休的那天清晨出了点小事，酒吧老板关闭休整两周。 起因是一群不知打哪儿来的土包子浪人在酒吧里庆祝，要了一瓶烈酒还没喝就被其中一个蠢货给点燃了，虽然火很快就给扑灭了，但是几个卡座还有钢管舞娘跳舞的地方给熏得黑漆漆的，老板刚好打算去门德烈星度假，就决定趁他去度假的时候把酒吧重新搞搞装修，多弄一个钢管舞娘的舞台什么的。 “虽然老板给了大家每人五百块当放假费，大家也能理解，毕竟，我们酒吧装修太过时了，舞娘看台也只有一个，生意确实没法跟我们这一区最红的那几家酒吧比，不过——”萝伦百无聊赖对着镜子修眉毛，她长长叹口气，“生意最好的时候，我一晚上收的小账就有三百呢。接下来的两周我可就没小费了。唉。” 艾丽看萝伦一会儿功夫就把浓密的眉毛修成了细细的远山形，觉得就跟看变魔术似的。 “你帮我也修修眉毛吧？”她凑到萝伦旁边，甜甜笑着。 萝伦瞥她一眼，“我修成这样是为了让客人给我多点小费，好像男人觉得这样的眉毛更有女人味。要不是因为这我才不修呢，疼死了。” 艾丽看着萝伦拔眉毛时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怎么疼痛，观察了一会儿又缠着她要给自己也修眉毛。 萝伦被纠缠了几次终于烦了，“非得缠着我是吧？不信是吧？来，你试试吧！”她说着把手里的小镊子放在艾丽眉毛上一夹。 艾丽嗷的一声惨叫，在自由市学的粗口和眼泪一起飙出来，“卧槽！这玩意是刑具啊！疼死爹了！”她抱着脸在床上打着滚嗷嗷叫疼。 “都跟你说了会疼，还非得缠着我，这下舒坦了？”萝伦看都不看艾丽一眼，对着小镜子细心修眉，还做了几个“媚态”自己欣赏，“怎么样？是不是更有女人味了？珂丽那碧池就是修成这样的，她是我们那小账收得最多的女侍！怎么样？是不是更好看了？” 艾丽抢过镜子，扒着自己眉毛看，“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我都流血了。” “我没流血么？我也流血了！你看！”萝伦指着自己眉毛，“都跟你说了要不是为了赚钱这么疼我才不修呢你还不信！” 艾丽再一看萝伦的眉毛，刚拔下去的眉毛根部还真是渗着血珠子呢。 “你也太能忍了，怎么半天都不喊疼啊。”艾丽服了萝伦了。 萝伦叹口气，把手里的小镜子扔到一边，“我想快点买到船，快点回家。我老妈联络上我了，我家原来的那个城已经被抵抗军和帝*轮番轰炸搞成渣渣了，他们现在躲在附近山里，用一次卫星通讯要步行到五十公里外的收费通讯站。唉。”她说到这儿就靠在床头，不再说了。 尽管萝伦没再说下去，艾丽也大概听出来她妈妈那里的情况可能非常糟糕。她抽了张面巾纸，压在萝伦还在隐隐渗血的远山细眉上，小声安慰，“你也别太担心了，躲在山里肯定要比在城市里安全。”她想了想又补充，“下个月我肯定能多做几台机器，我手熟了。以前我是从来没把做机器当回事，现在既然靠这个赚钱，我就用心了，我告诉你，我已经做了几个机器帮我，要是能实现半自动化，下个月少说能做十台。” 萝伦赶快摇摇头，“你就算能做十台也别跟店长这么说，也别让他发现你那些浣熊拉大便的咖啡机什么的可以用机器做，不然你的机器就不值钱了，搞不好他会说那些机器算是店里的财产，再随便找个懂点机械工程的人来，得，第二天咱俩就得滚出去了。” 艾丽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最简单的经济学原理她懂，“嗯。你放心，我每天把机器拆开，他看不出来。而且，佩特挺蠢的，他就第一天来地下室看过，就再没下来过。” “还是有备无患吧。哦还有，佩特不蠢，他可精了，他这个职位是靠人情得来的，他每天不在店里，是忙着去巴结人了！”萝伦开启八卦模式，给艾丽讲了佩特巴结小老板娘婆翠西的事。 “翠西本来是这区最红的酒吧女侍，后来结识了高级雇佣兵，又由这个机会认识了某位大商人，成了人家的情妇，现在已经是拥有丰产百分之十五股权的小老板娘了。佩特往翠西那里跑得那么勤，就是希望能有机会遇到那个大商人，要是能得到赏识，那就发达了。”讲了会儿八卦，萝伦又拿起小镊子修眉毛，“唉，艾丽，我明白你是想安慰我，可我需要钱啊，我想回到曲元之后，找到我老妈和妹妹，带她们去一个安全的星球。” 说到这儿萝伦又叹口气，“唉，你说，哪个星球是安全的星球？连苏芳都有爆炸案呢。” 艾丽想了想，“海拉和朵拉尔吧？这两个星球资源贫瘠，人口也少，也不在什么战略要道上。” 萝伦摇头长叹，“从前大家也这么说曲元。可是你看现在？” “曲元一直都有战略意义啊，不然帝国能在那儿驻军么？可是你看海拉和朵拉尔，哪有帝国驻军？最多就是些自由商人的船队基地。”艾丽不同意萝伦的看法。 萝伦还是摇头，“那只能说明海拉和朵拉尔就像自由市一样暂时属于自由商人们的势力范围。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这俩星球也不得安宁。” 艾丽终于不得不承认萝伦说的有道理。她仔细想了想她看过的那些历史书和小说，好像没有哪个地方能拥有永远的和平。 和萝伦一齐发了会儿呆，艾丽突然提议，“要不，你和你妈妈妹妹来我的星球吧？” 这么一说，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小星球其实很不错，“别看我的星球好像是一颗死星，连呼吸的空气都要自己制造，可是在那里，没人会欺负你，也没收税的，只要你辛勤劳动就有吃不完的球藻，我还养了些鸡，还有龙角蜥蜴，它们会下蛋……” 萝伦斜眼看着艾丽做个“你打住吧”的手势，“我对种植业不感兴趣。吃一辈子球藻？想想就要疯了！还有，你的星球上有什么优秀的男人么？想也知道没有！不然你怎么还是单身？”她挺起胸，眉峰翘起，“我决定了，我要赚多点钱，买个帝国公民的身份，移民到帝国所属的某个星球！嘿！干脆就移民到帝都！” 艾丽默然，对于自己的球藻和星球被嫌弃，她无法做出反驳。移民到帝都的话，维元帝国的帝都，应该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吧？在她和萝伦的想象中，那里的人都是优雅到说脏话都听起来像在唱歌剧的。 在萝伦被迫休息的这两周，她并没趁这机会补觉，而是带着艾丽批发了一些日用小杂货兜售给他们这一区最忙碌的几个小老板和站街女郎。卖馄饨和豆浆的老板也是她们的顾客之一。 艾丽这才发觉，就在她周围，还有好多人过得比她和萝伦更忙碌，忙到日夜颠倒，忙到连去购买日用品的时间都没有。 卖杂货的利润很低，毕竟，她们只是赚个跑腿钱。 不过艾丽倒挺喜欢跟着萝伦走街串巷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的。 一天她和萝伦到一个站街女郎家送货，那女郎抱怨说她的热水器又坏了，工作了一晚连个热水澡都洗不上，房东只知道收房租不愿意请人来修。 艾丽看了看，觉得是很简单的问题，用自己随身带的几样小工具很快就修好了。 女郎挺高兴，塞给她一百元。 萝伦立刻发现这是个商机，留了自己的联络号码，让女郎帮着介绍生意，有什么小修小补都可以让艾丽来。 原本觉得只是顺带赚个外快，可没想到不知是女郎的宣传太有力了，还是这一区的出租房里的设备都太破旧了，第二天晚上就有三单生意。 这样一来，艾丽也有外快了，萝伦去酒吧打工的时候她就背着工具箱到处修热水器电磁炉水管电灯。反正为了保持她艺术家出品小机器的原创性和手工性，她一个月最多也就做五台机器，白天有很多时间可以睡觉。 第二个月，萝伦和艾丽的联盟基金又增加了一万八千元。 此时，佐奇仍未放弃在自由市寻找一位美丽的金发女郎。哦，对了，她可能将头发剪短，染成黑色。 60| 58.57.56.55.54.1 第二个月，萝伦和艾丽的联盟基金又增加了一万八千元。 这数目比上个月几乎翻了一倍，可是萝伦却实在开心不起来。她工作的酒吧重新开业了，她的眉毛也修成了妩媚的远山型，可是她的收入并没增长，不仅没长，反而还不如原先了呢。 这都是因为酒吧老板新装的艳舞舞台。 新舞台不是传统的钢管舞台，它是一个直径五米高达三米的圆柱形水缸，底部装着明亮的灯和有珠宝颜色的假珊瑚水草，舞娘穿着缀满亮片的比基尼在水缸里像美人鱼一样游弋，水的浮力抵消了重力的影响，舞娘能做出更多诱人的姿态，就连送给客人的飞吻都是看得见的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泡泡，这可比传统的舞台好玩多了。 虽然客人摸不着舞娘了，但是只要把小费投进水箱周围的盒子里，舞娘就会游到客人面前贴在水缸壁上，至于雪峰翘臀隔着一层玻璃挤得变形跟轻轻摸一下到底哪个更好，看看蜂拥而来的客人就知道了。 可是，生意火爆高兴的是老板和拿到小费的水下舞娘。客人们把钱都花在让舞娘水下飞吻和贴玻璃上了，哪还会有多少留给送酒来的女侍啊！ 萝伦眉间一片愁云惨雾，“别说我了，就连珂丽那碧池这个月的小费都只有不到五千。下个月估计也不会太好，珂丽说，要等到客人们的新鲜劲儿过去了我们的收入才能慢慢涨回来，毕竟，比起只能看的美人鱼，客人们还是会更喜欢能和他们打情骂俏的女侍。不过，要到什么时候客人们的新鲜劲才会过去啊！唉呀，愁死我了！”她用力捏着眉心，“我头都疼了！辛苦一晚上，才拿到不到两百元的小费……” 艾丽按住萝伦的手，“别揉了，揉红了不好看明天小费更少了！” 萝伦又是一声惨叫。 艾丽给她揉揉太阳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唉，怎么会有人想出如此淫、荡的主意！” 萝伦靠在艾丽身上，“听珂丽说，这主意是老板一个朋友出的，那人是自由市要价最高的雇佣兵，大概去过很多这样的地方吧。真会玩。唉，要不我也去当美人鱼？你说我现在每天练憋气潜水还来得及么？珂丽说那个舞娘是特拉拉星人，她从四五岁就开始练潜水了所以能不戴任何呼吸器一口气在水下呆上快十分钟。唉，憋气什么的先不说了，我游泳必需得戴目镜啊，不然我在水里不敢睁开眼睛！哈哈！” 艾丽想到萝伦戴着潜水眼镜在水里跳艳舞的样子也笑了，她摸摸萝伦的脑袋，“算了吧，我看你倒不如干脆把酒吧的工给辞了，咱们俩一起去给人修水管电器呢。再送送货，想想别的赚钱方法？” 由萝伦大力推广，再加上渐渐积累的口碑，艾丽的维修生意相当不错。现在服务已经扩大到中央商业区附近的几个贫民窟了。偶尔会有客人住的实在很远，为了节省时间和租无人驾驶机的钱，艾丽还用丰产易购给她的材料把她的板车改装成了台简易的小飞行器乘着它往返。 在艾丽看来，现在是可以把维修生意扩大的时候了。 萝伦不吭声。过了半晌，她才说，“再等等吧，老板不会不管我们这些女侍的，毕竟女侍的姿色也是衡量一家酒吧水准的重要标准，他得让一些利给我们，不然，我们都跳槽到别的酒吧了。唉，要不是我有几个出手大方的熟客，我也跳槽了。” 艾丽也明白萝伦的难处。她在易购行的工作每月工资只有一千多元，酒吧的工资也不高，主要收入还是靠客人的小费。 接下来的那个月，萝伦的老板为了安抚女侍们，每月多给她们每人一千元工资，不过，几个平时小费就很好的女侍比如珂丽，应该还有老板偷偷给的钱，数额不等，就拿萝伦来说，老板就偷偷又给她了五百元。 当然，老板也不会白白出血，女侍们没人再跳槽了，他酒吧的生意也更好了，因为他那个会玩的朋友又出了新的更加淫、荡主意，他们又请了一个水下舞娘，让两个舞娘在水中妖娆共舞，飞吻时的气泡互撞都撞出百合色了。 男人们好像对百合的美女们有种难以解释的狂热。 传统的钢管舞台也有新节目，钢管收起来之后有两个穿着更像比基尼的软甲的美女击剑对打。这招的灵感来自苏芳的角斗场，水下舞娘休息的时候酒客们就会拥到一起看美女对打。 酒吧的生意好到不行，把自由市其他酒吧的老板嫉妒得眼都要出血了。水涨船高，萝伦的收入也恢复到原先的水平，还稍微高了点儿。 到了月尾，萝伦又帮艾丽接到了一笔大生意。 在自由市，武器交易是一项大收入。但并不是任何人都能买卖武器的，必须得到控制自由市的几位大商人联合签章的许可证才行，私下的武器买卖小额的话可能还会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但是真要做这个生意的话，没有许可证就等着被自由市的大佬们联合嘿嘿嘿吧。 丰产易购行的老板努力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得到了收售武器的许可，从此之后也跻身于一流易购行的行列啦。 萝伦从佩特那儿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刻献计，喂，大家做同样的买卖，卖差不多的东西，凭什么人家不去老牌名店买非要来咱们这儿买啊？因为咱们便宜么？和老牌名店打价格战，咱们能干得过人家？ 佩特也正愁呢，对啊！我可是跟老板娘翠西吹得天花乱坠，过了几个月她一查账，根本没卖出去！到时候我怎么办？！ 萝伦指指地下室，所以啊，咱们得有特色！特色懂么？ 佩特眼睛亮了，改装武器！对啊！咱们地下室里有个别的易购行里没有的大优势啊！技术人才啊！ 他火急火燎地跑进地下室，跟艾丽询问改装武器的事。 艾丽一早就被萝伦提点过了，俩人合起来糊弄佩特已经轻车熟路，几分钟后就跟佩特达成协议，凡是经她改装的武器，销售后给她提一成的利润。 自由市的武器改装通常是这么几个思路：在原有基础上增强武器杀伤力，手持鎗愣给弄出手铳的威力，地雷给搞成火箭炮；给原有武器增加特色，比如之前艾丽改的镭光鎗，可以通过任何监测武器的系统；再有就是改装武器的外观，根据武器主人的爱好和要求把武器外观搞得更炫酷更个人化，这种改装其实最有利润，因为算是独家定制了，而且经常会有前两种改装一起进行。 佩特接了几个友情单让艾丽进行改装，成品效果让他先是惊讶再狂喜！ 捡到宝了啊……啧啧，他搓着手，仿佛搓着黄金，看艾丽的眼神也是看黄金的。 对于艾丽来说，改装武器其实比制造浣熊拉大便样子的蒸馏咖啡壶或是看起来像台灯其实是烘干机之类的小机器要有趣得多。 而且，改装武器的活是按件计价，她不用再装着忙忙碌碌了。摸鱼这件事实在是她习惯不了的。 当然，收售改装武器是丰产易购的最新业务，接的单不算很多，她还是有很多时间摸鱼的。 一转眼六个月过去了，丰产易购的改装武器生意越来越好，艾丽从中所获颇丰。 她和萝伦已经存够了三十万元，距离她们买船的目标越来越近了。照目前这个势头，估计下个月她们就能买到一艘质量可靠的船离开自由市了，比萝伦原先估算的提前了三个月。 可是萝伦又有新的烦恼，她拿不定主意是在下个月赶快买艘船飞回曲元和家人团聚，还是趁着酒吧生意正好多赚点钱再走？ 她和艾丽一早商量好买了船之后的分配方案，先离开自由市去曲元接妈妈和妹妹，然后在曲元附近找个偏僻小星球安顿好，之后驾船把艾丽送回b612。艾丽说过她的b612上有很多稍微修修就能当飞船的破战机。这样，船就交给萝伦了，她驾船和家人汇合之后卖掉船，所得的钱一人按两人的出资比例分好，艾丽的那一份汇到她留在自由市存储行的户头，等她再去自由市的时候取来用或是带走。 这样算下来，两人都能分到十万多的钱，这笔钱从前在萝伦看来是一笔小财富，可她现在越来越觉得钱不够用。 要通过正当程序申请成为帝国公民，需要在帝国境内拥有价值至少五十万元以上的不动产，或是存储一百万的现金担保金，而这笔担保金在五年内不可取出。至于想要移民到帝都，那就更难了，帝都根本就没有价值五十万的不动产，就连街边的亭式公厕那么大点的房产估计都要两百万。 这么一算，钱还差得远呢。 萝伦在自由市打拼了两年多，早就不再是当年满脑子冲动和幻想的中二青年了，她知道自己没有学历，也没有任何职业技术，不像艾丽能够用手艺换饭吃，就算有点经商的小聪明，但在这片星域，背后没有哪位大自由商人或是什么势力支持的话，任何人都很难把生意做大。到处都是宇宙海盗，十万元根本请不起可靠的雇佣兵。搞不好商船还没到目的地，自己雇的雇佣兵就转身一变当了海盗把船给劫了。 难道她只能靠美色在酒吧当女侍赚钱？ 那当她青春不再了的时候呢？ 她看看专心在显示板上画图的艾丽，有时候挺羡慕这个单纯的家伙的，她居住的那个星球什么都没有，但她一心想要回去。就像现在，艾丽只要有闲暇就会画她想象中的“球藻城市”的扩建图纸。 羡慕完艾丽，萝伦又继续琢磨着怎么赚钱。 就在艾丽和萝伦在自由市过着平淡繁琐锱铢必较的日子时，维元帝国出大事了。 去年狩猎时意外坠马后一直陷入深度昏迷的皇帝陛下驾崩了。 消息传到自由市，大家的反应都差不多，哦，皇帝终于死了啊，不是半年多之前就说一直在昏迷么？挺了这么久还挺不容易的。 自由市名义上处于帝国控制范围，隶属苏兰托治下，而苏兰托又是帝国殖民地，但实际上从建立的那一天开始就被几个大自由商人控制，除了帝国货币更受欢迎这一点之外，似乎没有人对帝国有什么归属感，对帝国的皇帝更是缺乏敬意。 因此皇帝驾崩的消息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更别说会像帝国治下其他地方那样组织什么悼念活动了。 就连下流电子杂志也只是又把去年皇帝狩猎时出的意外引起的各种阴谋论重新拿出来炒了炒冷饭，顺带发几张即将继位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皇子照片。 萝伦趴在丰产易购行的柜台上，看着显示屏上皇子的照片喃喃自语，“哎呀这新皇帝还挺帅的呢。艾丽你来看！” 艾丽在她旁边正摆弄着一架小机器的零件，心不在焉回头瞄了一眼，“嗯，还行。” 萝伦没好气瞥她一眼，“说的就跟你见过很多帅哥似的。” 艾丽呆了一下，从鼻孔里闷闷呼气。萝伦无心的话让她毫无来由突然就想起了雷安，然后心口如往常一样一阵炙痛。 他已经离开快两年了，可她想到他时的难过和哀伤似乎一点都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如今，她感到欣慰的是她现在想起他时，至少没有像他刚离开时那样痛苦和愤怒。 据说记忆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总会自我美化，把一切难过的，难堪的过去都删除，只留下甜蜜的，美好的，随着一次次回忆逐渐加深。 见了艾丽呆呆凝望着空气里不可见的某个点，萝伦戳她一下，“你又在想他了？” 艾丽垂下头闷闷“嗯”一声。 和艾丽在一起住了九个多月，萝伦知道艾丽曾有过一个情人，那个人渣因为意外来到了她的星球，和她在一起了一段时间，后来找到了从前的同伴就离开了，而且好像还是不告而别的。按照艾丽的话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也不想再见到我”。 萝伦叹口气揉揉她的脑袋，“你会遇到更好的。” 艾丽躲着她的手皱眉大叫，“卧槽啊，告诉你不要碰我的头了呀！你到底是哪里听不懂？现在我痒死了！快给我涂药膏！” “嘿嘿！”萝伦幸灾乐祸，“谁知道你会连最高级的染发剂都敏感啊！啧啧，这一头一脸的疙瘩，丑死了。” 艾丽一脸郁闷，干脆把手里的零件一扔，手套摘掉，趴在萝伦腿上，“要不是你说我眉毛也得染一染我怎么会弄到又毁容了？现在我后背也痒得很，帮我挠挠吧。” 萝伦本来还想奚落她几句，却听出艾丽说话时鼻音重重的，于是没再逗她。 她从柜台橱柜里拿出药膏，用涂着黑指甲油的手指蘸了点小心涂在艾丽头皮上，又把手从她领后探进去，轻轻抓抓后背，把药也涂在背上。 萝伦一边给艾丽涂药，一边岔开话题，“新皇帝看起来好年轻啊，可能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哦，就是了，这上面说他才二十七岁。哎呀你看嘛，真帅啊。” 艾丽吸吸鼻子，把藏在自己手臂间的脑袋侧开一点看了看萝伦面前的显示屏，“是挺帅的，就是看起来有点太严肃了。” 屏幕上这张新皇帝的照片是在帝都阅兵式上所拍的，那时的新皇帝还不是皇帝呢，身上穿的是皇子的黑色军礼服，胸前佩戴着深红色的绶带，上面缀着几枚不知道代表什么意义的金色徽章，黑色军帽端放在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放在腰侧，另一只手握在挂在腰间的佩剑剑柄上。 这个比萝伦大不了几岁的俊美青年面前站着代表整个帝*力的仪仗，可他神情冷漠疏离。不知道他这种冷漠疏离是因为根本不明白自己面前代表的是可以毁灭无数星球和生命的力量，还是他根本不在乎这种力量能造成什么。 反正他肯定不会为了省出一元钱考虑把早上买的豆浆和包子放在冰箱里当晚餐的。艾丽转过头没再看萝伦放大其他的照片。 萝伦还在嘲笑艾丽不懂欣赏美男，“你懂什么，那叫威严。皇帝陛下不仅年轻英俊，而且气质也好高贵啊！”她说着故意把双手合十一副思春期小少女的样子。可是她画着浓重的哥特妆，做出这个姿势时违和得简直可笑。 艾丽被萝伦的样子逗笑了，“你乱叫什么，他还没继位呢！你可是将来要到帝都生活的人，怎么政=治素质这么低？保证你到那儿没两年就得因为乱说话给关进监狱。” 萝伦嘟着嘴耸耸肩膀，“这儿可是自由市。” 看到艾丽心情好转了，萝伦又和她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无非是对着即将成为新皇帝的皇子照片发发花痴，又说了点不知从哪看来的乱七八糟的皇家八卦。 “……听说刚嗝屁的这位皇帝很风流，下流八卦杂志上说他除了两位正牌皇子，还有好几位大家都怀疑是他播的种可是一直没被皇室承认的私生子。要知道当年老皇帝可是抛弃了皇室给他准备的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还和自己的兄弟决斗才娶了皇后，谁能想到这样的痴情种子结婚以后又有了新欢，和一大堆帝都的贵妇人有染呢！”萝伦看看刚嗝屁的皇帝年轻时代的照片，“嗯，长成这样，就算不是皇帝估计也得有好几位私生子，可惜了，还不到六十岁就死了。” “你喜欢老头子啊？都六十岁了，还对着人家照片发花痴。”艾丽鄙视萝伦。 萝伦也鄙视艾丽，“你懂毛线，只要是美人，每个年纪都有不同的诱人之处，不管是十三四岁还是三四十岁我都不在意。” 艾丽更加鄙视她了，“不仅老的不放过，还是个恋、童、癖。啧。” 萝伦不搭理她，又把新任皇帝的照片放大，“陛下真是英俊啊，看看这双威严中带着柔情的蓝眸，还有这头柔顺的铂金色的金发，唉。” 艾丽泼冷水，“你别陛下陛下了，你可是土生土长的苏兰托人，就算曲元被帝*驻军了几十年了，也改变不了你的身份，你和这位陛下是敌人，知道么？敌人！别花痴了。你们是世仇！” 曲元星系的人对自己的归属感还真的不怎么强烈，从前他们是苏兰托的殖民地，后来苏兰托成了帝国的殖民地后他们又成了帝国的殖民地。 许多曲元人觉得给谁当殖民地都无所谓只要让他们安安生生过日子就行，萝伦也是其中一位，她听到艾丽的“敌我论”后非但没有羞愧感，反而眯着眼睛低嗯一声，“哎呀，给你这么一说我更兴奋了呢！唉，来自遥远敌国的皇帝和善良纯真的土著少女……这充满禁忌感的恋情！世仇！彼此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包含仇恨和战火的血液……男主女主相爱的时候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最终知道了之后，他们每次啪啪啪的时候都陷于道德的谴责之中……” 她还没讲完就被艾丽打断，“纯真的土著少女？你？嗤。还啪啪啪？我还真想看看你这种纯真的土著少女写出来的啪啪啪是什么样的。” 萝伦完全忽视艾丽，充满感情的继续讲述着敌国皇帝和纯真土著少女的爱恨情仇。 艾丽无聊趴在柜台上听着，突然提议，“萝伦，你想没想过把你这个故事好好写出来，卖给下流杂志啊？”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是个赚钱的方法呀！多写点啪啪啪一定好卖！”萝伦激动了，她一把抓过艾丽的平板电脑，拨拉了几下骂道，“靠，我好久没用文字编辑程序了，你这儿有么？是哪个啊？” 艾丽帮她打开程序，又给她连上了一个虚拟键盘，萝伦用两根食指戳着虚拟键盘，艰难地打出第一行字：宇宙中所有故事的开始都可以追溯到一个以时间和地点为坐标的点…… 在艾丽重新冒出的“青春痘”还未退去，萝伦的糟糕玛丽苏小黄文还没写完第一章的时候，帝国又出大事了。 更准确点的说，是苏兰托出大事了。 61| 58.57.56.1 苏兰托出了什么大事呢？ 按照惯例，帝国皇帝驾崩，在各属地的执政官如无特殊情况都会回帝都奔丧，参加老皇帝的葬礼和新皇帝的登基仪式。其实，奔丧什么的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在新帝面前混个脸熟，刷个好感。 于是苏兰托的执政官也麻利的跑去帝都奔丧了，结果没想到特么刚一出苏芳就化为宇宙星尘了。 因为是去奔丧，所以执政官的仪仗从简，只有一支五艘中小型舰组成的舰队，出了苏芳之后还没来得及进行空间跳跃就在进入折叠通道前被突袭了。 不像海拉、朵拉尔或是曲元这些偏远地区，苏芳可是苏兰托的首都，它附近的星域一向是帝国在苏兰托最为稳定，最安全，势力最大的地带，可没想到执政官的舰队刚离开苏芳几个小时，在一个本应该确认过安保的小行星带附近突然遭到袭击。从舰支的残骸和黑匣子最后传送回苏芳的视频看，袭击者是一架特别装配了重型离子火炮的飞船，执政官的护卫舰根本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炸毁，紧接着执政官的座驾也在爆炸中化为了宇宙星尘。 可怜的执政官自信满满的要去帝都在新帝面前刷好感呢孰料刚一出家门就被连渣渣都不剩的给灭掉了。 算起来，这位倒霉蛋是五年来第三位横死在苏兰托任上的执政官了。 执政官一个接一个被刺杀，对于帝都和苏芳当然是不得了的大消息，可对于自由市的普通大众而言，他们好像还没记清上一位执政官的名字呢。自由市的赌场甚至开了赌盘，赌下一位执政官能在苏兰托活多久。 萝伦和艾丽当然不可能把辛苦赚来的钱拿去赌，所以又一个执政官被刺杀这种事和远在帝都的皇帝换人了一样对她们没有影响，艾丽也只是稍微想到不知这次暗杀是不是雷安策划的，就立刻告诉自己他的事再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不再想了。 很快，事实会告诉她们，她们是多么的缺乏政治远见。 其实，缺乏政治远见的不仅是萝伦和艾丽这些挣扎生活在自由市底层的平民，甚至包括那几位掌握自由市命脉的大自由商人，谁都没有想到，执政官被刺这件事会带给他们多大的震动。 大地震般的震动。 大难来临的这一天和平时并无什么不同，艾丽和萝伦分别忙碌了一夜，凌晨时分回到易购行楼上补眠，然后去巷口买早餐，吃过早餐一起坐在柜台边上一边聊天一边化妆，然后各自摸鱼，艾丽画她的球藻城市改造图纸，萝伦写她的玛丽苏小说。用萝伦的话说，她们俩的活动都是意~淫，艾丽意~淫的是建大城种球藻，她萝伦意~淫的是各种身世的美男，嘿嘿，她的小说已经写到非常浓稠厚重的章节了！肯定会在下流电子杂志上热卖！ 店长佩特直到中午十二点多才来，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好像心情特别好，还给她们俩买了烧肉饭。 萝伦问了几句他才得意洋洋说昨天夜里在珍宝赌场赢了钱，于是今天请客。 直到他问起，一直专心摸鱼的萝伦和艾丽才发觉今天一上午都没有来送货或取货的客人。而且好像旁边的几家店铺生意也挺冷清。事实上，今天整条街的店铺生意都没什么生意。 佩特觉得有点奇怪，“没有来么？经理前天告诉我有位客人今天会从海拉来取一批能源块啊？” “也许下午就来了吧？”萝伦打个哈欠，“店长今天的烧肉饭真好吃，明天还有么？” 佩特刚想说什么，大家忽然感到脚下晃动了一下，货架上有一个放在边缘的纸盒落了下来摔在地上。 震动只持续了很短暂的几秒钟，三人面面相觑。 萝伦扶着柜台，“地震了？”她说完没等艾丽开口就鄙视自己，“不对啊，这里是自由市，是……” 她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晃动，这次的震动持续了十几秒钟。货架上许多盒子纷纷落了下来，墙壁门窗上的灰尘也纷纷扬扬落下，室内的照明系统忽闪了几下灭掉，应急照明亮起。 三个人脸色都变了。 “我们出去！”萝伦喊了一声抓住还有点发懵的艾丽往外跑，佩特跟在后面，“我的无人驾驶机就在门口！” 他们跑出门口，街上已经乱了，人造日光已经全面瘫痪，自由市一瞬间由白昼变成了黑夜，不，比自由市平时的夜间模式还要黑暗，因为只有寥寥可数的应急路灯还亮着，有几盏还在嗞嗞响着忽闪个不停。 商业街上的人们都想要赶快乘着无人驾驶机离开，平时容纳两台无人机并排悬浮飞行尚有余地的街道顿时挤得不可开交，许多无人机因为靠得太近而相互碰撞，或是摔在地上或是嗡嗡响着在距离地面两米多高的地方打着转。 艾丽冷静下来，“萝伦我们乘我那台机器。” 萝伦和她一起跑回店里，佩特站在店门口喊，“那我先走了，我们在海关汇合吧！”说完就开动他的无人驾驶机升空了。 艾丽无心看他究竟能不能离开拥挤成一片的街道，她和萝伦打开后门，跳上她自己做的那架简易飞行器。 为了晚上去多去几个地方修理艾丽用易购行提供给她的废料做了台简易的飞行器藏在店铺后门边上。它的速度和稳定性都不如无人驾驶机，还需要自己导航，但是能给她们省下一大笔无人驾驶机的租金。 艾丽递给身后的萝伦一个头盔，“系上安全带！” “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乘了！”萝伦刚把连在艾丽身后的带子捆在自己腰上，就惊叫一声抱紧艾丽。 “我靠——你这机器今天怎么能飞这么高？”萝伦大喊着从飞行器上远望，不仅是中央商业区陷入了混乱，黑暗正从中央区快速向四周蔓延，随着黑暗降临的是恐慌。 艾丽“嗯”了一声，“平时飞得太高会惹人注意就和其他无人驾驶机一样悬浮了。” 萝伦这时没心思再追问为什么艾丽的飞行器能一下子升到十几米的空中了，她抽了口气，“自由市一定是有什么大变故了，我们赶快先把钱取出来吧。” 在曲元这种充满变故的地方长大的萝伦对“变故”有着本能的敏锐直觉，这是艾丽所缺乏的。 在艾丽看来，刚才的震动，以及现在的停电，很可能不过是德梅尔战舰老旧的重力系统和动力系统出现了什么故障引起的。有那几位大商人老爷和他们手下的雇佣兵在呢，这点故障很快就能修复吧？ 但当她看到佩特萝伦，还有这条街上其它的居民一致的行动时，她也开始有点不安了。 难道真的要有什么大变故？ 可是，这里是自由市啊？ 既不是联邦的领地，也不归帝国管，就连苏兰托的叛军也不骚扰这里。 这会出什么事？ 艾丽按照萝伦的指示向存储行的方向飞去。她的飞行器可以自由调节高度和速度，不像自由市的无人驾驶机只能悬浮在两米五的高度以固定速度沿着电脑预设的路线行走，她们很快越过乱哄哄的人群和一堆在半空打转碰撞的无人驾驶机飞向目的地。 可是还没到那里她们就看到存储行的门已经被锁得死死的了，比她们更早到达的人们正愤怒的捶打大门，还有人试图把铁窗撬开反而被防盗系统放出的高压电电倒在地上抽搐着。 她们悬浮在存储行上空，一筹莫展。 “怎么办？”艾丽回头问萝伦。 萝伦咬咬牙，“你的镭光鎗带了吗？能把门打开么？”没等艾丽回答她又改变了主意，“算了，打开门，系统关闭了照样没用，存储行下面的金库用炮轰也得轰一会儿才会破。我们先去c区的船行。对了，你的镭光武器带了么？”她又问了一遍。 在这个时候，萝伦觉得武器比艾丽这台在半空忽悠忽悠打转的飞行器更可靠。 艾丽把萝伦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每天都带。” 萝伦沉吟一下，“先去c区，不行就抢艘船。大事不妙了，自由市要出大乱子了。” 艾丽仍没发现有哪里不对，“为什么这么说？” 萝伦叹口气，“刚才为了让你专心驾驶我没敢叫你，你抬头看看！” 艾丽扭头顺着萝伦所指的方向看去，想起了雷安曾经说过的话，帝国舰队来的那一天，遮天蔽日。 自由市的人造天空，也就是德梅尔战舰的防护罩，此时就被一群全身黝黑的小战舰遮蔽着。这些战舰拥有比起常见的小型战舰更加纤细修长的体态，呈优美的流线型，可外壳上布满鳞状的巨大甲片，甲片不时竖起再合拢，看起来有点像某种冷血爬行动物颈背上正在不断翕动的棘刺，战舰头部闪烁着两处暗红色的灯光，是这黑色巨兽的嗜血眼睛。 近十艘这样的战舰呈环形盘踞在自由市正上方的外太空，还不断有更多的战舰从星空中加入，把环形圈逐渐扩大。那些新加入战圈的战舰身上的竖麟闪烁不断，鳞片明灭不定，像是从星空中破空而出，又像是从星辰中汲取了什么神秘的力量，转化成她们眼前这种黑色的人造怪兽。 这一刻，在艾丽看来，黑色巨兽一只接一只从虚空中出现在自由市外太空的这一过程仿佛某种邪恶而强大的巫术。 她的心怦怦跳着，小声喃喃，“龙翼隐形战舰？龙骑机兵队？” 那些战舰身上的鳞片具有高级的反光反侦测性能，制作工艺和过程都极为复杂，这样的战舰一艘价值就相当于一艘容纳三万人的大型战舰，所以自从隐形战舰的技术在二十年前在帝都研发成功，从来都只在帝都附近星域进行护卫工作，从未被帝国投入远距离战役。由于一直负责帝都的保卫，反应神速而战舰的形态又和维元帝国的皇室纹章上的黑翼龙相似，所以这支舰队被称为龙骑机兵队。 现在，这样的战舰编成了一支十三艘舰支的舰队，包围着自由市。 灭顶之灾。 艾丽仰望着那些悬浮在自由市外太空披着一层黑色鳞甲仿若远古凶兽的战舰，心里反复想的只有这个词。 灭顶之灾。 恐怕从今天早上开始——不，没准更早些的时候它们就包围了自由市，只是没有现身？说不定海拉现在也被控制了，所以那位本来要来取货的客人才没来…… 现在它们突然一起现身是因为已经万无一失了么？它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想到隐形龙翼战舰的杀伤力，艾丽不禁微微发抖。 紧抓住她的腰的萝伦身体也在轻轻发抖，她粗重呼吸几下，“我们……”她吞咽一下看着艾丽，“我们怎么办？” 艾丽看过赛弗搜集的资料，这种隐形战舰担负保卫帝都的职责，所配备的武器火炮都是帝*武器系统中最优良的，火力大射程远瞄准精确。 她也不自觉吞咽一下，“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恐怕就算夺了船也逃不走。” 萝伦并不认同，“夺船逃走的话还有一线生机，留在这里就得任他们宰割了。你看，已经有人逃了。” 海关方向，还有位于船尾的富人区私人停机坪，不断有飞船升空，飞向太空。 艾丽和萝伦并不知道的是，自由市的空中管制频道在第一艘隐形战舰现身之前的几分钟就已经被入侵，它不断重复着一个优雅而冷漠的男声：“神圣维元帝国第一军第一师直属军团第一战队奉吾皇亚历山大三世皇帝陛下命令前来收回帝国远征军第三师团旗下特来安德隆号战舰，所有非法居留者从现在起留在原地等候查处，擅离者将会受到一切可能的惩罚。” 起初拥有飞船并且及时躲进了飞船的人们听到这个男声还有点犹疑不定，可看到越来越多的飞船不断飞走，而空中管制频道中的那个男声只是段不断重复的录音，而围伺的战舰只是保持着环形队形，对它们不闻不问，似乎毫不在意，很快，犹疑的人们受到了这些逃出自由市范围的飞船鼓励，一边骂着自己还是太甜了，一边麻利的将飞船升空冲向了自由市的外太空。 短短十分钟之内，上百艘飞船相继脱离自由市的重力场，向太空飞去。它们像是寄居在德梅尔残骸中的某种甲虫，在大难临头时毫无犹豫的丢弃了宿主。 由二十艘小型战舰组成的舰队仍然保持着严整的阵型，环伺上空。 而更多飞船不断升空，想要趁这宝贵的机会赶快离开危机四伏的自由市。 在穹顶之下，感受到灭顶之灾的自由市居民们纷纷使出各种手段，越来越多的地方响起爆炸声，火警警报声和惨叫声。 接连不断的小爆炸引起的火光反而让自由市的夜空比之前明亮了一些。 悬浮在半空中，萝伦看到许多人涌向海关，还有人冲向c区和e区。 “我们也赶快去夺一艘船飞走吧。”萝伦焦急催促艾丽。 艾丽抓紧飞行器控制手柄，仰头盯着那些无声无息的黑色战舰，心跳如雷。 不对，这情形很不对劲。 虽然我看得书不多，但是也知道摆出这个阵型，明明是合围全歼之势，为什么会放走那些飞船？ 难道说……？ 就在这时，一艘黑色战舰从舰队形成的圆环中脱离，升高，进入圆环的圆心位置，然后缓慢得近乎优雅的伸展出两只黑色的翅翼，尾部轻微扭动，现在，它真的像是一只飞翔的黑色巨龙，与此同时，其余战舰整齐划一的移动一下，一个紧密的圆环瞬间再次形成。 战舰队形的变化像是在十几秒钟之内完成的，艾丽看得心惊肉跳，她握住萝伦的手，“抓紧！我们得赶快找掩体！” 说完她立刻控制飞行器向德梅尔战舰尾部飞去。 她所知道的完整的掩体，只有桃乐妃巢穴附近的那些废弃弹仓。 萝伦被突然折转加速的飞行吓的惊呼一声，但很快，她失声大喊起来，“啊——” 自由市德梅尔的上空，一场华丽但无声的烟火表演开始了。 62|58.57.56.1 在自由市上空合围的龙翼飞船们短暂静止。然后—— 位于舰队圆心那艘战舰从乌黑的两翼下伸出各五根炮管，同时，战舰以和伸出两翼时近乎优雅的缓慢完全不同的、昭示极度危险的极快速度旋风般逆时针转动了一圈。 快速逆时针转动的黑色巨龙双翼之下闪动着白炽光亮，这亮光极为短暂，在真空的宇宙中也绝无声息，可是—— 那些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的飞船几乎完全没感觉到被击中了，飞船上的人只看到一道白色的光照了过来，就和飞船在同一瞬间化为了灼热的气体。 不同的金属元素在气化时所形成的各种瑰丽颜色交织在一起，在宇宙星辰间闪烁，灿若云霞。 黑色巨龙般的战舰击中了大多数逃出自由市的飞船，零星几艘漏网的，也只不过多幸存了几秒钟，它们被位于圆环上的战舰击中，形成更多的灿烂烟火。 这些无声的美丽烟火只在黑暗的宇宙太空中存在了短暂的一刻就彻底消失。 几艘已经升空，还未脱离自由市重力场的飞船见状又急速调转，想要返回自由市的停机坪，有一艘速度太快，撞在了另一艘飞船上，两艘船一起在半空中爆炸，焦黑的碎片带着黑烟散落下来，撞在仍停在停机坪的飞船上，造成新一轮爆炸。 萝伦在这一分钟里一直“啊啊——”尖叫着。 艾丽当然也看到了上百艘飞船在弹指间灰飞烟灭的情景，她手心全都是汗，飞行器的手柄都差点滑脱，飞行器剧烈晃动了几下，她赶快收摄心神，加速飞向h区那些显眼的大通风口。 在她们飞速逃亡时，巨大阴影般的舰队再次变换阵型，排成箭头状，为首的那艘战舰俯冲向海关的停机坪，黑色双翼下炮火不断，只一瞬间就精准的击毁了数十艘停在停机坪上的飞船，然后，它在半空中收起双翼，以华丽优雅的姿态在停机坪上着陆滑行，被击中的飞船简单干净的在它身后化为一片灼热的空气，不同金属元素高温气化时形成的艳丽颜色短暂交织后迅速幻灭。 艾丽和萝伦没有看到这无比华丽的着陆，她们只知道要逃，快逃，赶快藏起来。 在通往h区的路上，被无人驾驶机拥塞的街道渐渐变少，但灯光也更加稀少，可起火的房子却越来越多，许多豪宅被抢劫后点燃。 刚进入h区上空，她们就看到一个半=裸的女人尖叫着从一所豪宅跑出来，没跑出花园大门被身后两个大汉狞笑着扑倒在豪宅前的草坪上。 艾丽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事，竟然因为太过震惊、痛恨而没及时做出任何反应，她已经驾着飞行器飞过草坪，又折返回去对着那两个施暴的大汉的后脑勺各开了一鎗，然后继续朝着h区最后方的大通风口飞去。 草坪上那女人在她们身后继续尖叫着。 “那两个人没死？”艾丽急于专心驾驶，并没有回头。 “死了。”萝伦向后看了看。 “那她还叫什么？” “大概是吓坏了吧。” 很快艾丽又看到了几起类似的事，这让她感到可怕而不解，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烧杀抢掠和□□杀人？不是应该赶快想办法逃生么？ 萝伦说这种事她在曲元看得多了，每次出乱子时都有趁火打劫的，那些早就心怀不满的，觉得自己贱命一条不趁这个机会杀了平时使唤自己的老爷顺便睡了老爷的老婆女儿姨太太再抢走他们家值钱的东西就死了太亏了，就算为了杀人强·奸死了也值了，要是没死那就更是赚大发了，现金珠宝都抢走，至于拿不走的豪宅放火烧掉。 艾丽一想这怎么和狮心大帝时代一样呢？还是说，这种事不管是什么时代都会有？她开始怀疑飞往富人区躲起来并不是个好主意。 当她们飞过一个由旧舰桥改装的屋子时，一个站在房顶的人对着她们激动大喊着挥舞双手，他脚下的屋子已经烧得快要垮塌了。 艾丽把飞行器减速，降下来一点，萝伦伸出手要把那人拉上来，可没想到他抓住萝伦要把她从飞行器上拽下来。 萝伦的腰上捆着的安全带和艾丽还有飞行器连着，被这样一拽，飞行器猛烈晃动起来。 萝伦尖叫着拍打那个人的头脸，那个人看到了她身上的安全带，伸手要把带子解开。 艾丽一转身，抽出腰间的镭光鎗对着那人的双臂各开了一鎗，他惨叫着挥舞着喷血的断臂跌落，摔在已经燃烧起来的房顶，砸破了房顶掉入火窟。 萝伦又尖叫了几声，掰开那个人还紧紧抓在安全带的一只手，把这只断臂扔掉。 飞行器又平稳了，艾丽提升高度，心里慌乱迷茫，她问萝伦，“我们现在怎么办？” h区的豪宅已经是一片火海，到处都是惨叫哀嚎。起初在路上艾丽看到施暴的人还会开鎗救人，可是现在她的镭光鎗已经快要耗尽能量了。 萝伦也迷茫了，她短暂思考一下，“不然我们还是先回易购行吧？那里也有地下室，楼上我们还有些没卖完的日用品和食物？” “没错！我们回去。地下室有些前几天送来的激光马达，把它改成武器，没有武器不行，镭光武器也得冲满能源。”艾丽拿定主意，辨明方向折向中央商业区。刚才在混乱中居高临下飞行的几十分钟里艾丽充分认识到了拥有武器的重要性。 这时中央区反倒没那么混乱了。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些撞得乱七八糟的无人驾驶机堵在街口。 经过自由市最具盛名的珍宝赌场时，艾丽她们突然受到袭击。 珍宝赌场的楼顶上站着一排排黑衣的雇佣兵，有人发现了她们，毫不犹豫立刻射击。 艾丽没想到她们还会被袭击，仓促之间在空中迅速下降，转身就逃向一边的小巷里。 保卫珍宝赌场的雇佣兵们也没有追击，他们神情紧张的站在屋顶，看都不再看艾丽她们一眼。 艾丽和萝伦这才意识到刚才有可能只是误伤，但是她们却吓得全身冷汗。 珍宝赌场内部无疑是自由市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可是对她们而言，它只是个堡垒似的怪兽。 她们不敢再飞得太高，只沿着街道两侧建筑的第二层在巷子中快速飞行。 不知道是人们都跑光了还是都在铺子里藏了起来，商业区的街道空荡荡的。 艾丽和萝伦很快把飞行器开回了丰产易购的后巷，那条巷子里所有店铺的后门都锁得紧紧的。 她们跳下飞行器，萝伦打开后门，刚想走进去就被艾丽拉住。 “我才想起来，我们走的时候没锁前门。”她压低声音说。 萝伦抖了一下，可是刚才她们看到前门是锁着的。佩特又跑回来了？还是有其他人？ 艾丽把她挂在飞行器驾驶座下的装修理工具的袋子打开，拿出一支大扳手递给萝伦，走在前面。 她们在黑暗中摸索着，顺着楼梯走到地下室门口。 艾丽的地下室在她不在的时候总是锁着，本来是为了防着佩特而特地加了个指纹锁，这时倒是很有用。 门锁发出“咔塔”一声轻响。 平时觉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此时在无法预知的黑暗中大得可怕。 艾丽和萝伦握紧手一起走进去，她们靠在门背上，听到彼此都在粗重喘气。 稍微平静心情，艾丽把挂在墙上的应急灯拧亮，一边深呼吸一边安慰自己也安慰萝伦，地下室里除了她们并没有别人。 萝伦走到到地下室一角放着被客人退回的产品和陈年旧货的货柜那翻了翻，从里面拿出两个有瑕疵被退回的带夜视功能头盔。 艾丽则从她的工作台抽屉里翻出一个小巧的球形探测器。 这球形探测器和她在b612上为了给球藻找有机物当培养基时用的钙质探测器很像。 搬到丰产易购行之后艾丽和萝伦一度为鼠患所扰，为了消灭老鼠她又做了一个探测范围三百米的。 艾丽打开探测器，球状屏幕闪动了几下就有了反应，在二楼，有一个钙质丰富的有机生物。 从信号的强度来看，那个生物，要比老鼠大得多。 艾丽和萝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戴上夜视头盔。萝伦熄灭地下室的应急灯揣在怀里，跟在艾丽身后，俩人贴着楼梯墙壁蹑手蹑脚走到二楼的套间。 走进套间门口，艾丽看清楚了，在热感夜视镜头里，一个小小的人影蜷缩在墙角。 萝伦猛地打亮她手里的应急灯对着那个人，“别动！” 艾丽把手中的镭光鎗对准那个人，“别动！我们有鎗！” “哇……呜呜……”墙角的人哭了。 艾丽一怔，萝伦已经打开了头盔，“是个小女孩。” 艾丽也打开头盔，在应急灯惨白的灯光下，一个小女孩蜷缩在墙角，一只手挡在脸前像是想要遮住刺眼的白光，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裹在身上的床单。 她看起来最多十一二岁大，两条麻花辫子都散乱了，小脸上又是眼泪又有污迹。 萝伦调暗应急灯的灯光，跑到小女孩身边蹲下，“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这是我们住的地方。” 萝伦安抚了她一会儿，小女孩终于不哭了，说她饿了。 艾丽给她拿了点她们没卖完的小零食吃，又把钙质探测器当小玩具送给她玩了一会儿。 钙质探测器的显示屏上，方圆二十公尺的范围内除了她们三个还有八个人。 这让艾丽和萝伦稍微感到放心——她们并不是唯一选择藏在房子里的。 这个小入侵者好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吃了东西之后没多久就躺在艾丽的床上睡着了。 从那些黑色战舰出现在自由市外太空到现在，已经快过了两个小时了。 按照自由市平时的时间，现在不过是下午三点钟的光景，可是艾丽萝伦都觉得十分疲倦。从二楼那扇小窗子看出去，商业区和自由市仍然笼罩在一片黑暗中，远远能看到一些房子还在燃烧，还能隐约听到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呼喊惨叫声。 在小女孩睡着的时候，她们俩把易购行里能用得上的东西找出来堵在了前后门边，还从地下室搬了几根钢条把二楼的小窗子也给焊死了。 萝伦把她能找到的干净容器都接上了水。 艾丽在地下室忙个不停，一边给镭光鎗蓄能，一边拆卸了激光马达，想要尽快把它改装成比较唬人的杀伤性武器。 忙完了这一切，艾丽和萝伦并没有明显提高的安全感。 她们无声对视了一会儿，找了点食物充饥。 萝伦找来几条毛毯铺在地上，和艾丽躺在上面。 在那艘黑色巨龙般的帝国战舰展示了武力之后，不管萝伦还是艾丽都再也没有要趁乱抢一艘飞船飞离自由市的念头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鱼肉并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实在没有反抗的实力。 她们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此刻自由市的黑暗，远处那些被抢掠的店铺时不时传来爆炸声，火光从小窗子仓促中焊得横七竖八的铁条穿过，成为这黑暗中时不时闪动的唯一光亮。 “你说……帝*会把我们怎么样？”萝伦这么问的时候嗓子里似乎很干，她的手却是汗津津的，凉凉的握着艾丽的手。 艾丽沉默一下，“我想……至少不至于把我们杀掉。要是想杀掉的话，一开始一炮轰过来不是省事儿多了？” “我也这么想。”萝伦呼了口气，似乎是有点放心了，可很快又担忧起来，“说不定没一开始就一炮把我们轰成渣是因为帝*队想要在自由市找什么东西呢？德梅尔原来就是帝国的战舰，没准船上藏了什么宝藏，找到了宝藏之后就可以在离开的时候放屁一样一屁把我们轰成渣了。” “……”艾丽觉得这也不是没可能的，“那我们又能怎么办？” 萝伦完全绝望了，“是啊，那我们又能怎么办？” 这种命运完全不在自己控制之内，生命随时会因别人的决定而消失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好在，这种可怕的感觉并没折磨她们太久。 63|62.61.60.1 在艾丽和萝伦为命运担忧时，那群一度自以为自己在自由市拥有着绝对的权柄的人们，他们的不安程度并不亚于艾丽和萝伦这样在自由市挣扎求生的小角色。 这些大自由商人在自由市被占领的之初纷纷躲进了自己由雇佣兵保卫着的房子，然后陆陆续续从房子的地道——德梅尔还是一艘战舰时的各种通道——来到了自由市的无冕之王盘踞的地方，珍宝赌场。 珍宝赌场此时安静得就像一座没有进行弥撒的空教堂，那些穿着性感衣服的荷官和女侍一个不见，当然，也没有任何赌客留在这儿。 只有几张赌桌上还堆着的没收完的筹码和沾着血迹的纸牌透露了些许这里不久前发生了一场屠杀的蛛丝马迹。 在二楼，贾巴的会客室里，一切照旧。层层叠叠低垂着的紫灰色纱帘，珍珠挂帐，包括永远站在他背后轻轻扇着羽毛大扇子的两个美人。甚至，隐藏在一层层帘幕后奏乐的美人也依然抱着她们手中的丝竹乐器，在比平时更昏暗了些的灯光下轻轻拨弄。 一切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只除了这时在他面前围坐着七个白袍人。 “贾巴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坐在最左边的白袍男人抬头问，他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此时正无意识地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反复搓着膝头的布料，像是要把手心的汗水擦掉。在这一群人中，他最为年轻，也最沉不住气。 他一开口，另外几个人也纷纷问到，“贾巴，佐奇呢？佐奇领着的那支重装兵队呢？” “对呀，他在哪里？” “这种时候他躲起来了？” “就算明白和帝*不堪一战，但他们可以保护我们在自由市的安全啊，不然我们付那么多钱给他们干什么？” “我的商店和房子都被趁火打劫的坏蛋们抢光了！” “这些雇佣军就是喂不熟的狗！” “帝*还没有派使者来么？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贾巴侧躺在给他臃肿身材特制的丝绸软椅上，握着手里的水烟管儿吧嗒吧嗒吸着，对这些质疑的声音充耳不闻。 立在软椅边上的鎏金水烟壶足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童那么高，胖胖的壶身随着贾巴吧嗒吧嗒的细啜发出一阵阵呼噜噜的声音，那些呼呼噜噜的声音从壶身出发，顺着半透明织金软管一路如蛇般蜿蜒前进。 呼噜声从贾巴的贾巴的鼻孔里散逸出灰紫色的烟雾。 烟雾很呛人，可是屋子里没人咳嗽。 贾巴自己突然咳嗽了几声，还一下子咳得鼻涕口涎都出来了。 没等他呼哧呼哧的从软椅上坐正，已经有两个侍女从他背后的纱帘后转出来，一个端着银盘，银盘上放着细瓷口盅和水盂，单膝跪在贾巴面前，另一个则拿了巾帕，侧立在他身后一边给他揉背一边擦拭。 贾巴又摧心掏肺咳了一阵子，终于喘着气说话了，他伸出肥大粗短的手指了指坐在他面前的七个人，声音粗哑难听，“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还不给给客人斟酒？” 客人们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贾巴并非在和他们说话。他们回过神，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位戴着面纱的窈窕女郎，一手持着银质细嘴酒壶，已经开始在为他们斟酒。 倒入银杯的酒殷红如血，映在锃亮的银杯壁上仿闪亮得仿若红宝石。 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的都不是庸人，一闻就知道这是产自维元帝国高卢星域的葡萄酒，并且年份不短。 不过这个时候没有人有心思品酒，即使是高卢产的窖藏葡萄酒也一样。 先前开口的那个男人再次发问，“贾巴，我们该怎么办？” 贾巴不紧不慢端起自己的酒杯，浅啜一口，“大家先喝酒。” 看到他这副样子，倒像是有恃无恐。几个人面面相觑，各自心里转了几百个主意。甚至有人想到这次维元帝国来找麻烦根本就是和贾巴勾结好的，说不定他等一下就会说明让大家分担多少维元帝国的此次出兵的“军费”了……先等等，看这大蛤·蟆有什么说法。 各人心怀鬼胎，举杯饮酒。 贾巴把喝空的酒杯递给自己面前的侍女，抹抹自己嘴角，“各位，你们来这儿是问我现在要怎么办，我呢，想问问你们，对帝*的龙骑机兵队突然跑来自由市有什么见解，他们为什么突然来了？还有——”他眯起眼睛看着正中那个白袍人，那男人自从进来之后一言未发，“他们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没经过苏芳，没经过曲元，他们是怎么他妈的突然之间冒出来的？嗯？沙姆迪，你告诉我呀。”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沙姆迪身上。在众人灼热的注视下，他依然半垂着头，一言不发。 一时间，似乎就连纱帘后的丝竹声也停息了，除了偶尔某个人略微粗重的互相声，室内只听见贾巴身边的侍女持壶斟酒的声音。 贾巴从侍女手中接过续满殷红美酒的酒杯，看也不看沙姆迪，“佐奇在今天凌晨带着重装队去了我们在塔拉星，我们在那附近的空间折叠通道似乎有被入侵过的迹象……” 他说到这里，几位大商人看向沙姆迪的目光立刻变了。 之前，他们只是带着怀疑，困惑和焦急的眼神一瞬间变成了仇恨和愤怒。 空间折叠通道，或者称为星际之门，是人工造成的连接两处空间的虫洞。在某些拥有特殊磁场的星球附近，在对称距离建筑压缩空间和扩大磁场的庞大机器，机器开启之后在一段时间内，就会出现人工造出的虫洞。通道两端连接的可以是数十万光年以外的地方。 自由商人们之所以能够不依附于联邦或是帝国，在这两强之间游刃有余活动，就是仰赖于制造空间折叠通道的技术。 拥有使用空间折叠通道权力的自由商人，他们船队运输成本自然远低于无法使用通道的商人，只有那些拥有折叠通道制造技术并拥有几条稳定可靠的折叠通道的，才有资格跻身于自由商人联盟的权力核心。 因而，每一条折叠通道的位置，它的启动机的位置，启动方法，都是最为宝贵的秘密。 在自由市附近当然也有折叠通道，但这条通道的启动机的位置，即使是在贾巴手下的船队中多年领队的船长也不甚清楚。知道的，只有此刻坐在这里的包括贾巴自己在内的八个人，还有就是负责保卫的佐奇，以及此时不在自由市的阿什坦。桃乐妃的地下拍卖场出事以后，他躲在了某个正在开矿的荒凉星球。 “佐奇恐怕凶多吉少了……”贾巴叹口气，对那个最年轻的自由商人说，“罗蒙，你刚才问我，我们要怎么办……” 没有等年轻人回答，贾巴扬起头看看隐约透出火光的舷窗，“难道你看不出来么，我们此刻形同放在砧板上的鱼。你们也听到了帝*的广播，他们是要来‘收回’特来安德隆号，也就是我们叫做德梅尔的这艘战舰。而我们唯一能进行些反抗的雇佣军——哪怕是形式上的——也很明显已经被他们剪除了。很明显，帝*在行动之前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他们收集的情报很可能远远超过我们乐意相信的想象，你们，”他指指七位同伴，又指指自己，“甚至我自己，大家身边的人也许早就成了人家的小鸟，我们的一言一行，很可能在几个月之前甚至更早之前就被监视了。” 贾巴叹口气，“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像条狗那样主动跑到他们面前，摇着尾巴，希望得到垂怜。” 年轻商人脸上的焦急忐忑变成了愤怒，“你是说——” 不待他说下去，一个唇上留着短须的商人长叹一口气，“好吧，我们会交出所有在自由市积累的财富，带我们的船队离开。” 另一个稍微年长的商人更加悲观，“或者只是带着我们自己的生命离开。” 另外几个商人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战舰本来就是帝国的，现在人家要来收回，天经地义。 要他们去跟已经显示过武力的龙骑机兵队问你们在打仗的时候扔了好多这样的战舰怎么非要回收这一艘么？ 傻瓜也不会这么做。 况且目前的局面还不算是最坏的。 至少到现在为止，帝*并没有显示任何要全歼他们这些“非法侵占”在属于帝国领土上的人的意图。 从第一艘龙翼战舰开火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都清楚，他们和帝国派来的这支舰队的实力之差就像雀卵和岩石。 “他们在海关外面着陆之后并没有发布任何新的通告……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惴惴不安。 “不清楚。也许他们在等我们主动去投降，也许他们通过了折叠通道之后有点疲劳想休息一下，也许他们开了赌局商量怎么瓜分我们的存储行宝库，也许，他们只是想看看自由市的居民们是怎么在末日来临前自相残杀，从这些亡命之徒身上看看人性到底能恶劣到什么地步……”贾巴又喝了一杯酒，挥挥手，“我暂时不关心这些，沙姆迪，现在告诉大家吧，你是怎么把折叠通道的秘密告诉帝*的？” 七个商人冷冷看着沙姆迪，像是在看一块死肉。他被这样的目光吓得瑟缩了一下，一开口就带着哭腔了，“我、我根本没想到！我只是把通道的位置告诉了桃木扬的女儿沐菲。你们谁能想到呢？联邦议员的女儿会和帝国暗中勾结？她父亲现在已经是新联邦的政府元首了啊！” 沙姆迪絮絮叨叨反复说的都是类似的话。 另外几位商人早就不再理会沙姆迪的自辩了，罗蒙打开显示屏，和其他人一起站起来走到贾巴面前，在最新的星域图上指指点点。 “我倒看错眼了，沐菲小姐并非我们之前认为的是一个骄纵无脑的纨绔呢。” “看来帝国的新君很有一手。” “这么一看……桃木扬越狱，联邦分裂……帝国这位陛下可在没登基之前就做了不少事呢。” “和先皇陛下完全不同的风格啊……” “现在重新占领自由市，是为了彻底杜绝后患，肃清苏兰托抵抗军的势力吧？” “这里，还有这里，这些折叠通道都得暂时关闭。” “幸好阿什坦这时候不在自由市。他一定会去做的。” “我并不这么觉得。阿什坦是漏网之鱼还是和帝*暗中有了勾结，现在可说不准。” “自由市附近的折叠通道已经归帝国所有了。” “越是做的多，越说明他急于证明自己，他的皇位并不那么稳固。” “哼。这位新的陛下在之前可是非常低调，低调到我们手里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上的情报。” “我们也确实是太大意了，立刻发动在帝都境内的‘小鸟’，想办法渗透到他身边去。” “恐怕很难。这位在没登基之前我们就一直试图搜集他的情报，但得到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谁能想到这位暗中的活动量这么大呢？” “而且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动作。” 他们议论了片刻，回头看看还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的沙姆迪，彼此交换一下眼神。 贾巴挥挥手，站在沙姆迪身后的侍女把一只素手放在他下颌，用力一捏再向上一抬手，沙姆迪待要挣扎，早已有另外两名侍女鬼魅似的出现在他身侧，一左一右半蹲在地上按住他的肩膊和腿脚。 他身后那名侍女右手高抬，以徐缓优雅的斟酒姿势将银质酒壶里的酒倒在沙姆迪被迫大张着的嘴里，手上动作根本没被沙姆迪的挣扎打断一秒钟。 香气四溢的酒来不及被咽下，沙姆迪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咕咕咯咯的声音，就像是很多水突然注满一个容器，容器里的空气被挤出来时发出的声响。 殷红如血的酒汁顺着沙姆迪的衣襟流下，染红了他的白袍，渗入地上铺着的猩红色地毯，再不见踪迹。 三个侍女配合得十分熟练，在贾巴和他的伙伴们商量等一下要如何向帝*表示诚意时，沙姆迪的挣扎所发出的噪音微乎其微。 他在贾巴他们商定好之前，被强行灌进口鼻里的高卢美酒窒息而死。 “好了，现在，就让我们去见见这场奇袭的指挥者吧。”贾巴终于从他的软椅上站起来，率领着曾经控制着自由市的自由商人们，穿着朴素的白袍子，由雇佣兵护卫着，走出了自由市最后的堡垒。 在他们身后，珍宝赌坊从没关闭过的外层大门缓缓落下，发出沉重的闷响，积累了许多年的灰尘簌簌落下。 这层由镭光动力支撑，厚度达到二十公分的合金大门关上，把贾巴多年积累的财宝锁在里面，也把收藏在二楼的各色美人的惊呼尖叫隔绝在里面。 贾巴头都没回，他率先走向一架早已准备好的无人驾驶机，由两个雇佣兵半扶半抬爬了上去，“出发，去海关！” 片刻之后，这些商人们从无人驾驶机上下来，站在了海关的大门外。 贾巴粗重的呼吸了几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感到焦灼和危险的气味，是新鲜的血和燃烧后的灰烬掺杂惊恐的气味。 “贾巴大人……”罗蒙想说些什么，打量了一下其他人又闭上了嘴，最后，他默默走到贾巴的身边，扶住他肥胖的手臂。他们走进去之后，面对的也许是死亡。可是，一直龟缩，只不过是把即将到来的命运稍微延迟那么一点。 “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住在珍宝赌坊么？”贾巴面对海关大门请问。 没等罗蒙说话，他又自答，“因为我一直认为最优秀的商人是天生的赌徒。” 贾巴挺直了后背，他臃肿好似蛤·蟆的身体一瞬间似乎变得坚硬了许多，“各位，让我们一起豪赌一把吧！” 贾巴率领众人豪迈走进海关，可另一边驻扎的帝*舰队却完全没有给他们继续豪迈下去的机会。 十三支龙翼战舰排列得非常整齐，在为首的那支战舰外搭建了一个巨大的帐篷，帐幕是纯黑色，两扇幕帘上各绣着一个盾形的纹章，左侧的盾形纹章自然是维元帝国皇室的纹章，凡是帝*出征，不管带兵的将领是谁，主将的座驾和营帐外肯定会印上皇室的纹章，代表这支军队正在为皇帝陛下而英勇作战。 皇室纹章是个盾面分为三部分的盾形，左上角是一条握着宝剑的黑色棘龙，右上角是一顶红底王冠，下半部是两只扭结在一起的金色玫瑰花枝，中间缠着一把金竖琴。 另一侧的盾形纹章和皇室纹章看起来很对称，不过，这个纹章的左上角是头戴金色王冠的黑鹰，右上角是一柄冒着火焰的宝剑，下半部是蓝底的金色号角。 罗蒙认出这是蒙巴顿家族的徽章，这是一支历史比帝国还要长的家族，拥有许多名垂青史的人物，除了赞助培养了许多艺术家，还出过几个皇后，不过，近代最著名的还是齐雷·蒙巴顿将军，帝国和联邦之间的百年战争就是由他开战的，哦，还有，发现新星域的探险家也是他们家赞助的。 这次帝*出征竟然由蒙巴顿家族的人当主帅？那确实是不容小觑。 之前还抱着点微弱幻想的几位商人看到这个家徽之后都熄灭了心中的幻想，认命了。 帐篷的帘幕帘幕两侧各站着一个端着光能武器站得笔直的士兵。他们穿的黑色防护软甲和普通帝国士兵几乎完全一样，只是肩上多了件黑色披风，再就是，他们头上所戴的防护头盔并不相同，但样式都古朴而华丽。 贾巴一行本以为会看到帝*士兵严阵以待的场面，却没想到他们慷慨从容走进海关之后，整个停机坪上就只有站在帐篷外的这两个士兵，令他们有种“人数上我们还占优势”的羞耻错觉。 当贾巴他们高举两手一字排开后，其中一个士兵走了过来。 那个士兵行走时身后的纯黑色披风微微扇动，露出里面的猩红色里布。 “是贾巴先生么？”那士兵走近问。 罗蒙注意到他脸上的防护面具也和普通士兵的合成金属面具不同，是带着陈旧感的暗银色，面具的额心阳刻着一个斗篷形的纹章。 他看不出这纹章是属于帝国哪个大家族的，但看来在龙骑机兵队里，就连这个守营门的士兵也出身不凡。 罗蒙不敢一直盯着人看，半垂下头，听贾巴说了几句话，大意无非我们被你们艹了一下就彻底被艹服了，现在我们来投降了，请问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艹。 那士兵的语气倒很温和，不过，那个宣布要收回自由市的男声也是同样温和。 “……不用称我为大人，叫我列顿中士就可以了。” 贾巴立刻改口称他为“中士大人”。 中士大人没再费时间纠正这称呼，“将军会接见你们，请跟我来。” 他们跟在列顿中士身后走进帐篷。 进去后才知道，帐篷大概是做仪仗用的，帐内空无一物，帐后连接的是一艘龙翼战舰的尾舱。 站得纹丝不动的黑衣士兵分列在长条形的尾舱两侧，在他们经过时目不斜视，仿若雕塑，但从他们在银色面具后闪动的眼睛却露出锐利的精光，让他们这些主动降服的俘虏有如芒刺在背之感。 罗蒙这时稍微体会到这支皇帝麾下的直属部队和他曾见过的普通帝*有什么不同了。 穿过长长的尾舱，贾巴已经开始喘气了，但他的脚步却不敢有丝毫缓慢。 列顿在两扇雕刻着鎏金号角和宝剑的银色金属门前停步，站直，防护面具向上弹起，帽檐一样收在头盔边缘。他按了门边的一个按钮，几秒种后门自动打开了，门后是一个布置得像会客室的空间，铺着暗红色地毯，墙壁贴的则是刺绣着玫瑰花图案的鸭蛋青色丝绸墙板，雕刻这繁复花纹描上金漆的巴洛克式家具，几乎所有的桌面上都放了大大小小的水晶雕花大花瓶，里面插着拥拥簇簇的浅粉色花朵。 罗蒙辨认出花瓣最繁密的是一种叫天使之吻的芍药花，此外还有许多不同深浅不一的粉白色玫瑰和绣球花，全是罕见而娇贵的品种。 这房间的装饰让自由市的大商人们一时间有种他们误入了某位贵族小姐香闺的错觉。 无论是在太空长期旅行还是在自由市这种人造“卫星”上，鲜花都是极度奢侈的易耗品，很少有人有精力和财力用鲜花做室内装饰，即使是雄踞自由市的贾巴，他的珍宝赌坊二楼也只是用了昂贵的香料、丝织品和珍珠做装饰。 这房间里摆放的花实在太多了，高低错落，乱人眼目，如果不是有袅袅茶香和热蛋糕特有的甜香味，罗蒙几乎没看到房间一角还放了架银色小餐车，推车上放的是手工绘制玫瑰花纹的骨瓷茶具，和装在高脚银盘里的鲜奶油草莓蛋糕。 若非已经站在了这里，实在很难想象一艘龙翼战舰上会有这样的一个房间。 列顿摘下头盔，以左手托着，从花团锦簇中穿过会客室走到房间的另一角，原来那里还有个小隔间，他站在隔间门口低声说了句“将军，他们来了。” 里面的人低声“嗯”了一声，列顿回身看看贾巴，“请过来吧。” 不仅是罗蒙，就连贾巴这时也有点恍惚了，他们从散发幽香的花朵旁走到隔间门口，看到这个比会客室小一点但装饰得更为奢华的房间正中放着一张洛可可风格的大写字桌，桌后坐着一个军官。 隔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写字桌上的手绘花瓶形古董台灯，台灯的丝绸浅绿色灯罩上缀着细细的流苏，把灯光变得十分柔和，或者说，此时令他们觉得有些诡异的昏暗。他们只能看出那个将军没有穿防护盔甲，而是穿了一套黑色的军便服，军帽放在写字桌的右侧，正在垂首看着手中的一个显示屏。 他在他们走近时抬起头，把手中的显示屏转过来对着他们，“你们认识这人么？” 贾巴、罗蒙等人都愣住了。首先，他们没想到见到这位将军之后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原先打了的腹稿全都派不上用场了；其次，他们绝没料到即将决定他们命运的人竟然比自己还要年轻，而且，是一个面容清秀如少女的年轻男人。 如果列顿中士口中的“将军”就是他们面前这位年轻男人的话，那么这位将军也太过年轻了些。 可他肩上的肩章确实是将军军衔，上面有代表将官军衔的红色王冠，还有两个，这是一位中将。 在这个年龄能够拥有中将的军衔，带领龙骑机兵队远征奇袭，即使出身于帝国最高贵的家族，有蒙巴顿家族的光环加持，也还是太年轻了点。 这位年轻的蒙巴顿将军最多二十五六岁，有一头极为符合他贵族身份的铂金色金发，在经过丝绸灯罩过滤后更为柔和的灯光下近乎银色，给人一种他被月光笼罩的错觉，他的双眸是极深的蓝色，蓝得已经接近紫色。这双极为秀美的眼睛平静无波，眼神中似乎还带点类似悲凉的东西。 不过，贾巴短暂一怔后立即想到了此人究竟是谁：庞倍·蒙巴顿。如果是他的话，那么在这个年纪拥有将军的军衔就不是那么奇怪的一件事了，因为，庞倍·蒙巴顿的外祖父奥古斯·蒙巴顿正是蒙巴顿家族的现任掌权人，帝国元老院中的砥柱，而他的母亲靡丽雅·蒙巴顿不仅是蒙巴顿家族的核心人物，还是一位天才的科学家，现任帝*部武器研究院的院长。自她二十岁进入研究院后，参与和主导了许多新型武器的研发，隐形龙翼战舰就是她的得意作品之一。她至今未婚，庞倍的父亲是谁没有人知道，但不少人都怀疑这个私生子的父亲其实就是前任皇帝，菲德烈三世。 如今看来，那谣言有很大的可信性啊……贾巴在心中暗暗思忖。他这么想的时候又在脑海中将面前这位蒙巴顿将军的面容同新任皇帝陛下的肖像做了下对比。 罗蒙在见到年轻的蒙巴顿将军时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弄错了，但他马上清醒过来，因为这年轻人的声音正是不久前宣布要收回自由市的那个声音。 他的声音并不具有威慑力，清冷，淡漠，没有情绪，甚至，也可以被认为是“温和”的，不管是之前宣布收回自由市还是刚才询问他们时的问句，都平静得近乎陈述某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听不出任何威胁的声音，才会有上百艘飞船选择无视帝*的命令逃离自由市。它们现在都成为了宇宙中的尘埃。 现在再听到这个声音，没人还会觉得这声音里的平和是可以不在乎的了。 贾巴和罗蒙他们赶快仔细看了看显示屏上的视频。 视频是用小型的间谍侦察机拍摄的，由于自由市陷入了黑暗，画面质量不算太好。只能看到一架丑得危险简陋得可怜的飞行器在浓烟和火光中没头苍蝇般乱飞。飞行器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个人，前面的人负责驾驶，偶尔还抽出武器朝着地面发几发冷枪，后面坐的人则全程负责尖叫。 视频被剪切过，下一桢画面切到了飞行器飞到了珍宝赌场上空，被站在墙头的雇佣兵射击，这无头苍蝇似的飞行器一瞬间变成了穿花蝴蝶，在流弹之间快速躲避，迅速逃逸。 贾巴和他的伙伴们互视一下，“大人，我们并不知道这人是谁。” 留短须的商人试探着推测，“也许，是e区某个船厂的机师。” 年轻将军看出他们是真的不知道此人是谁，微微颔首，把显示屏放在一边，端起桌上的骨瓷茶杯。 64|63.62.61.1 几个商人看着屏幕上那架丑得可怜简陋得危险偏偏又炫技似的飞得十分风骚的飞行器，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谁都想不出自由市还有这等人物。 年轻将军看出他们是真的不知道此人是谁，微微颔首，把显示屏放在一边，端起桌上的骨瓷茶杯。 他握着瓷杯的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手指修长，喝茶的仪态优雅。 罗蒙垂着头，心里憋闷。他忽然想起佐奇，在自由市所有的大人物中，他和佐奇年纪最接近，也最要好。要是佐奇在这儿的话，他一定会说，妈的，咱们怎么被这种娘们儿似的人艹死了。 真的。这家伙长了一双恶心的桃花眼，要不是眼神太过平静无波，必然会有顾盼多情谈笑生姿之类的评语，简直和花街“后巷”那些男娼一个德性。 “不是就好。这种危险的人物想必还有很多，务必肃清。诸位怎么能留在危机四伏的战场呢？”俊美的年轻将军放下手中的茶杯，“我这就派一支船队护送各位离开……”他说到这里对他们礼貌微笑，“前往帝都。” 罗蒙不禁低声惊呼一声。他原以为他们最糟糕的命运不过是被剥夺所有在自由市积累的财富并遭到驱逐，可没想到，这位将军打算把他们当作俘虏送到帝都去！ 他们当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他们身后的家族、商业伙伴、利益集团自然会和帝都掌权者周旋，想方设法将他们赎回去，可在帝都当阶下囚的日子里，谁能保证他们身后的家族、商业伙伴、利益集团会不会找到更佳的代理者？然后，他们的命运会是什么样的？ “诸位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听说，在苏兰托，像诸位这样拥有极大的财富、影响力和权柄的人，被称为‘大君’。皇帝陛下身处东宫时就对各位的事迹十分向往，在我离开帝都时就嘱咐我一定将各位护送到帝都……”年轻将军再次微笑，笑容令他身后花瓶中的花朵相形失色，“各位大君难道不想见见我们的陛下么？” 这室内弥散着参杂玫瑰和芍药花香的红茶香气和他的声音一样温煦，可他话中隐含的意思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去的话，会受到皇帝的接见。 不去？皇帝陛下也许会乐意接见各位放在防腐匣子里的头颅。 贾巴的脑子动的最快，既然在奇袭自由市之前就交代了要把他们带回帝都，那么这位皇帝陛下必定还有后招。最直观的，就是，他们成了帝都的俘虏，他们背后的利益集团中就会出现暂时的权力真空，谁都想利用这机会把他们原本握在手中的权力分割吞食，权力会进行大洗牌，而商盟中的人为了争权夺利自顾不暇，谁还有时间管帝国或是东西联邦的烂事。 没准为了把商盟的水搅得更混一点，皇帝陛下还会再把他们在适当的时候“护送”回商盟，或者将帝国某种特产商品交给他们专营，以透露出友好和拉拢的信号。 不管怎么样，必须先保住性命。 他将右手放在左胸，弯腰向蒙巴顿将军行了个表示忠诚的礼，“在下贾巴，为能得到皇帝陛下的征召感到万分荣幸。” 年轻的将军轻微颔首，再次端起桌上的骨瓷茶杯喝了一口，“想必其他几位也和贾巴先生的想法是一样的。”他放下茶杯站起来，“波尔金上尉——” “是。”门外的会客室里不知何时站了另一个军官，他高声答应着，跑到门口向蒙巴顿将军行了个端正的军礼。 “你立即准备启程返回帝都。路途上请代我好好招待诸君。”蒙巴顿站起身，将桌上的军帽戴正，戴着白手套的手正了正领结，他说着向隔间另一端走去。 说来也奇怪，自从这位秀色可以令花朵失色的将军站起来后，罗蒙再也不觉得他娘们儿气了。 他很高，肩膀其实很宽，军帽的帽檐在他堪称艳丽的脸上投上一道阴影，将他温和平静的眼睛遮在阴影当中，眼神无法辨识；他腰间挂的佩剑垂在笔直腿侧，剑鞘上毫无装饰，行走时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肃杀霸气。 他在隔间墙壁前停下，在装饰着彩绘丝绸墙板的墙壁上轻轻按一下。 繁花掩映之下，原来那里还藏着一扇门。这隔间还通往另一个房间。 他站在门口，又抬手正了正军帽帽檐，那扇隐藏在花朵后面的表面贴着刺绣丝绸的门无声打开，他并没有回头，“那么我现在就向我的上峰汇报，诸位将在二十分钟后启程前往帝都。” 罗蒙疑惑的看向贾巴，惊讶的发现贾巴也是一脸迷惑。 原来……蒙巴顿家族出身的将军，竟然还不是这支奇袭自由市的远征军的最高首领么？ 那么，比他更高地位的，是谁？ 门打开的瞬间，罗蒙做出了一个明知十分无礼却非做不可的动作，他转过头，盯着门缝窥视—— 门后的房间里放着一座洛可可式长沙发，沙发背对着门，沙发面是鸭蛋青色的丝缎，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拇指指甲大小的各种飞鸟，一双光着的脚翘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搭在沙发另一侧的扶手上，而一颗红色的苹果正从半空中做着自由落体运动。 在这短暂的一瞬间，罗蒙只能看出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好像是个年轻男人，他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抛苹果，还有，那个人光着一双脚。然后，门就在他们热切的注视中合上了。 蒙巴顿将军的上峰很显然并没打算要见他们。 波尔金上尉对他们做个手势，“请——” 罗蒙他们不得不跟着他走出会客室。 从长长的尾舱返回，一路由波尔金上尉领着走进一艘样子极为普通的运输飞船，罗蒙再也没心思猜测那长沙发上躺的是什么人了。 被俘，失去自由，即将被送往帝都，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些事实，可当他们乘坐的飞船起飞，脱离自由市的重力场时，他才真正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身体处于暂时的失重状态，心里有什么地方也一样处于失重状态。 他想起自己吉凶未卜的前程，还有他已经抛弃在身后的自由市。他的情妇翠西还躲在他们爱巢的地下室里等他带人去接她呢。她，其他几个商人的情妇，贾巴的那些美丽侍女们，还有自由市里现在居住的这些人……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但他连问蒙巴顿将军那些人将会受到什么处理都没问。不仅他没问，他们谁都没问。 自由市主要街道的灯光再次亮起了，这灯光比平时微弱很多。德梅尔在苟延残喘而已，而盘踞在海关外的黑色龙翼战舰随时会把它撕裂或吞噬。 盘踞着的黑色龙翼战舰里，在那道合拢的门后，一道寒光在年轻的蒙巴顿将军的面前闪过，他停住脚步，做着自由落体运动的苹果发出一声轻嗤声，在空中分成均匀的八份，继而落在一只边缘描着金色花纹的雪白骨瓷盘里。 躺在沙发上的人懒洋洋打个哈欠，“你是说，他们刚才已经被你打发走了？这会儿在回帝都的路上？那我们策划了两个小时的巷战什么的，受降仪式什么的都没用了？哦，有人要吃块苹果么？” “……您只是在着陆后洗了个澡然后睡了两个小时。并没有策划任何巷战和着陆战。还有，请您不要再用我的佩剑切苹果了可以么？还有！请不要把切过苹果的佩剑往我的衣服上蹭！我穿的是全套的军礼服！代表的是帝*人的荣誉！不是抹布！”在蒙巴顿将军出声之前，站在沙发前的一个军官忍无可忍出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终于转变为大喊。 “啧。希礼你总是太过注重外表。庞倍，你要吃块苹果么？” “谢谢，殿下。”庞倍·蒙巴顿从盘中取了一块苹果。 他捏着那块苹果，并没有吃，“殿下，您要接见这些非法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代表么？” 希礼转过头又对庞倍大喊，“你是说那些把这里变成滋生犯罪的温床，包庇甚至暗中鼓动各路试图破坏帝国疆土完整和稳定的叛逆的那群自由商人么？殿下怎么能接见这些人？” “希礼，你的正义感基准是不是调得太高了？哈哈。” “殿下！请不要再用我的军服擦你的佩剑了！而且我只是嵌入了感官辅助芯片，不是改装成智能人了！” “好了，好了！庞倍，你来处理这些人吧。我只对打仗感兴趣。”沙发上的人伸个懒腰，转过头问，“希礼，你确定研究院那些人给你嵌入的是最先进的芯片么？你不觉得自己的听觉还是有问题么？” “那么，特来安德隆号呢？”庞倍请示。 “按照原计划处理。” “我的听觉没问题啊。”希礼回答。 庞倍对希礼微笑，“殿下的言外之意是，为什么你总是大声嚷嚷而不自觉呢。” “我什么时候做出那种失礼的事了？”希礼大怒。 另外两人完全无视他，“后续部队呢？” “将在四十五分钟后到达自由市，已经为他们清理了停机坪。” “苏芳那边呢？” “从苏芳调集的陆战部队将会在十六个小时后到达海拉。” “行了，没什么别的事儿的话我想走了，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我听说苏芳有一个角斗场……” “那种地方绝对不可以！”希礼握紧双拳大喊，他一边喊着一边推庞倍的手臂，“这里军衔最高的家伙你说句话呀！” “我也不建议殿下您现在去那种地方。”庞倍停顿一下，又说，“在您接到成为苏兰托下一任执政官的正式敕命之前，或许您可以考虑在苏兰托境内四处看看，您还有五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希礼，你觉得呢？” “很不错。”希礼想了想又说，“你完成和苏芳陆战部队的交接之后过来和我们汇合，我会通知你地点。” 庞倍点点头，“好的。还有，薇露会和正式敕命一起到苏芳。” “什么？”沙发上的人猛地坐起来，“她为什么还要跟来？” 庞倍微笑，“一直到您二十一岁为止，薇露会一直侍奉您左右。她不能上战场，但是一定会在苏芳等着您的。” “唉——” 希礼嘿嘿笑一声。 自由市那些没在最初的暴-乱中幸存下来的居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他们提心吊胆藏在避难所里，彷徨等待着。 66|65.64.63.62.1 确实，小米脖子后面有一个浅紫色的标志，那是一个从内部放射出光线的正三角形。 最高级的智能人实验室“第六天”旗下公司的标志。 在自由市这种罪恶之城怎么少得了智能人春馆，甚至还有些花街女郎宣称她们将自己的某些器官进行了改装能让客人获得非凡的快感。 艾丽见过几个智能人，他们外表艳丽，生意却一般，因为只要仔细看一会儿就能发现他们和真人还是有区别的。但她从没见过小米这样的，这么小的智能人。 小米，她就像是赛弗的茉莉——真正的茉莉，或是，像艾丽自己。虽然她的智力像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可是从外表上真的看不出什么区别。 又或者，正是因为她的智力并不高，所以才让人难以将她和真正的人区别开。又或者，她曾是一个高级的订制级智能人，所以做得格外精致些。 萝伦继续压低声音说，“我见过像她这样的孩子，有些无法生育自己孩子的人会订制这样的智能人，它们在有限的范围成长，从婴儿长成小孩，然后呢……”她皱着眉，似乎也有些不忍，“它们的智力通常都不会很高，也不可能长大成人，这时有些父母就会抛弃它们，买个新的孩子；也有些是父母已经太老了，智能人只要按期保修更换皮肤和零件就能一直存活，可是买它们的人却总有一天老得快要死去或是得了重病无法再继续照顾它们，到看那时候，有些就会把它们送人，有些，就会选个良辰吉日和它告别，关闭它的芯片……” 她偏过头看看把探测器放在地上当球滚来滚去玩的小米，“她并不是真的人啊艾丽，我们不能带着她，把她留在这儿吧。” 艾丽也看着小米。 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吃饱了，有了玩具，就静静坐在一旁，自得其乐，不去打扰人。也许她从前也会叫“爸爸”“妈妈”和她一起玩，可渐渐得不到回应，久而久之就乖乖自己坐着了。 是的，现在她能看出小米和其他她所见过的智能人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了。她玩球的时候，抛球的速率总是一致的。当智能人做这些简单的重复动作时，芯片默认的是一组程序所以频率相同。 可是，她会害怕，她会哭。 她和我一样，会流泪，会害怕，会想念，会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拼命想要活下去……她和我一样。 她，是和我一样的。 我们一样。 而我们和他们，其实并没有多么大的区别。 想到这里艾丽不由自主粗重呼吸了几下，她想，也许是时候告诉萝伦真话了。 她抓住萝伦的手，把她拉到床边一起坐下，又突然觉得难以开口。 萝伦给艾丽弄得很紧张，“你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看着萝伦的眼睛，艾丽咚咚乱跳的心突然奇迹般平静下来，她握着盟友的手，“萝伦，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嗯？球藻·伦勃朗？不，球藻·阿姆斯特朗？”萝伦笑了，“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秘密啊？你的真实姓名？我们之间是必须知道真实姓名的交情了么？哦哦，难道说，你要告诉我其实你是帝国的公主？老皇帝的私生女？你现在就要走出去把我们给解救了让我们免受帝*的□□？” 艾丽努力想对她微笑，可发现自己两颊的肌肉僵硬得像胶皮。萝伦知道真相后会和雷安一样么？她完全没有把握。如果她和雷安的反应一样呢？刚才她不是还说要把小米扔在这儿么？ 想到这里，她慢慢松开萝伦的手，把自己的手握紧放在腿边，她也不敢再看萝伦的脸，她垂下头，缓慢地，认真地说，“我其实没有名字。就连艾丽也不是。和小米一样，我也不是自然人。” 萝伦张着口呆了几秒钟，喉咙里发出个模糊怪异的声音，“啊？” 艾丽没等等萝伦能出声发问，深吸了一口气，以一往无前的勇气讲下去，她的语速很快，也不管萝伦能否听懂，“我不知道该怎么确切地定义我自己，是该称为人造人，还是该称为第七代或者第八代智能人，采取了人类基因片段的智能人？还是由加入特定基因的人造细胞生成的胚胎，再对大脑进行了改良的人造人？我也不知道我被造出来是用来做什么的，是去改善那些被战争破坏掉环境的死亡行星，还是只是作为一个玩偶……” “我只知道，我想活下去，我喜欢冰淇淋和棉花糖，还有一种甜甜的水果酒，我喜欢看所有关于狮心大帝的历史小说不管写的有多烂都喜欢，我喜欢大提琴的声音，我喜欢红色镶亮片的透明纱裙虽然有人说过我买衣服的品味很差劲，我看日出的时候会流泪，还有……” 艾丽抬起头，看着仍然半张着嘴巴的萝伦，不管再怎么竭力克制都还是开始哽咽了，“我曾经交到过一个朋友。一个不需要告知真名也会互相信任的朋友……” 萝伦这时抓住艾丽握紧的拳头，握在自己手心里。 艾丽突然间就哭出声了，她被萝伦握住的那只手还紧紧握成拳，指甲扎在她的掌心，她用另一只手擦掉脸上的泪。 “天——”萝伦大声喘口气，“要是我是个男人或者拉拉的话这会儿就该抱紧你给你个窒息式的热吻然后滚床单啪啪啪了——哦不行，这里还有未成年人。” 艾丽破啼而笑，又抽噎了两声，忽然觉得一直堵在自己心里的某个硬块消散了，她一时间觉得开心，刚要展颜大笑的瞬间心头突如其来一阵痛楚。 原来她根本什么都没忘记。他离开的那个时刻，飞船腾空起飞的声音……她原来什么都没忘记。 那时候的痛苦早就沉淀了，可这时骤然又在心里翻腾起来，只一下子就让她伤心得无法控制地低泣。 萝伦的眉心皱了皱，马上明白了艾丽为什么突然哭得这么难过。她抱住艾丽的肩膀，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拍拍她的背心，说的是还是那句老话，“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小米侧着头看了她们一会儿，走到艾丽身边摸摸她的手臂，“姐姐，你怎么了？” 既然萝伦可以接受她，为什么，雷安…… 艾丽抬起头，胡乱把脸上的泪痕擦了擦，“你说的没错，我会遇见更好的。现在，我们再搜搜看店里有没有什么药品，都带上。” 艾丽和萝伦把她们认为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收拢在背包里，又给小米套上一件临时剪短了袖口和裙边的白袍子，让她也背了一个装了食物清水的小背包。 刚收拾完，她们街道的广播声道就宣布轮到她们这一区的人集中了。 艾丽犹豫再三，在出门时还是把她的镭光武器用萝伦的吊袜带绑在了右腿内侧。萝伦本来也想拿件什么武器防身的，可是艾丽仓促之间用激光马达改装的东西并不好用，怎么也无法藏进袍子里面，于是她拣了一把刀身上有血槽的小匕首用吊袜带绑在腿上。虽然这把匕首的装饰性大于杀伤性但总聊胜于无。壮壮胆吧。 这时已经是自由市时间下午六点十五分了。按照平时自由市昼夜平分的作息规律，还有四十五分钟就要进入夜间模式了。 艾丽萝伦把小米夹在中间，三人一起走出门，街道上已经站了几个邻居。 大家互相看了几眼，都没吭声，只用眼神交流。 隔壁能源块专卖店的猥琐大叔鲁克看着她们的脸：“哟呵地狱天使们终于感染疱疹了么？” 斜对面易购行的店员蕾西：“你们怎么突然生出了这么大的孩子？” 看到蕾西不知用什么方法涂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萝伦：“像我们这样的美女在这种危险的时期就是要把美貌遮盖住啊！”她和蕾西交流完还看了艾丽一眼：“看到了吧？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做！上道的都这么做！” 大家一言不发，蔫搭搭地走到了主干道上，跟更多蔫搭搭缩着肩膀背着行囊的人们汇集在一起。 主干道两边，停着两架近四米高的机器，它们像是用精钢做成的巨大八爪鱼，八爪鱼的球形脑袋上布满拳头大小的镜头，不同的镜头此起彼伏，球形脑袋还不断转动着，看起来像是一粒什么昆虫的复眼给揪下来安在了精钢八爪鱼的身上。 艾丽猜这机器是用来做地面侦查的，不知道它配备了什么样的武器，但它看起来不像安装了智能芯片，很可能是通过人工遥控的。 她正想着呢，街道右侧的那条八爪鱼突然原地起跳，一条精钢制作的触手抓住街边建筑的店招，身体晃动，爪子挥舞，像抓着长藤跳跃的猿猴，一下子飞到十米开外的一座小楼上。 那座小楼是典型的自由市建筑，用各种不同材料被各种不同主人拼凑搭成，在八爪鱼的触手勾上一扇窗户时，上一层的房屋外墙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各种材质的板材落地发出的响声中掺杂短促的几声惨叫。 街上的人还没明白这是在干什么呢，八爪鱼已经跳回来了，一条触手上还插了一个看穿着像是自由市雇佣兵的人。 这人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可是眼球已经不会动了。 八爪鱼举起触手，把雇佣兵的尸体举起来，它脑袋上的一个镜头发出嗤嗤轻响伸长到这个死人的脸前，对准他的虹膜转动了两次，八爪鱼的脑袋里发出一声“滴”的响声，距离脑袋四五十公分的空中悬浮出一个光屏，光屏快速闪动了几下消失。 光屏消失后，八爪鱼触手一甩，那个雇佣兵的尸体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飞到几米远的一块空地上，刚一落地就被八爪鱼另一条触手里发出的热能霰弹击中，快速燃烧起来。 热能霰弹的温度可高达800摄氏度，所以尸体几乎没来得及发出蛋白质燃烧的焦臭味就化为了一滩灰烬，灰烬中还有几个乌黑硬块，可能是死者身上的什么武器。 这一切发生在几十秒钟之内，大家都没出声，也许是吓傻了，也许是根本就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萝伦从八爪鱼带着尸体跳回来时就紧紧捂着小米的眼睛，这会儿她松开手，握住艾丽的手，声音微弱颤抖，“怎么……回事？” 艾丽小声回答，“那个人叫福森·乔丽奥拓·gg·马丁森，是帝国通缉的a级在逃犯……” “你认识他？” “我怎么会认识？是八爪鱼的光屏上显示的。那人犯有强·奸、绑架、谋杀等共计十七起重刑，一经发现可当场击毙。八爪鱼脑袋上那些镜头可能连着数据库，扫描脸部骨骼的……” 萝伦声音还是颤抖的，“不知道我们的邻居中是不是还有重刑通缉犯。” 她沉默一会儿又说，“我现在相信你不是自然人了。” 艾丽苦笑。 是的，自然人的脑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处理八爪鱼光屏上高速闪动的信息。 虽然明白了八爪鱼不是无故滥杀，但是萝伦还是神经紧绷，她和艾丽靠得更近了些。 人们在街道上停留了大约五分钟后，八爪鱼又行动了。 这次，是靠近艾丽她们那侧的那只。 它伸长了所有的触手，巨大的脑袋贴在地面上，触手像在水中摇曳的海葵一样摇摆了几下后分别指向不同的方向，滴一声轻响后放射出红色的射线。红色射线分别投射在街道上的几座房屋窗口，以极高的频率不停闪烁着。 这时，从街道电灯内隐藏的声道里发出一个男声：“所有滞留在房屋内的非法居民，请在十五秒内向主干道集中。” 这个男声和她们最初听到的那个男声并不是同一个，声音里流露着不耐烦。 艾丽在心中说，还没出来的人，不管是什么原因，赶快出来吧。 八爪鱼毫无疑问配备了热感探测器，能无障碍地探测出一定范围内的所有生命体。 那个男声说完这句话之后，声道里转成了机械音，毫无情绪倒数，“……十四，十三，十二……” 几个人在倒数结束之前仓惶跑出来，向主干道跑过来，八爪鱼的触手跟着他们的移动做着微微调整，红色射线始终覆盖在他们身上。 有两座建筑里传出了凄厉的哭声，但是人却始终没走出来。 倒数结束的那一秒，轰轰两声，那两座建筑化为烈焰，灰烬火星在黑烟中袅袅上升，忽闪明灭，几秒钟之后彻底消失。 艾丽萝伦和小米在轰声响起时紧紧抱在一起，不约而同闭上眼睛。 艾丽抓着小米的手，不断小声说，“别哭，不要哭，快别哭了小米。” 她担心小米的哭声会引起八爪鱼或是其他侦察机的注意。谁知道他们发现小米并非自然人后会对她做什么。 小米果然不敢再哭了，只是抖得厉害。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帝*能在一个小时内就从海关清查到中央商业区了。 那两座建筑还在燃烧着，声道内已经再传出命令：“集合——沿主干道向海关方向前进。” 那两只八爪鱼此时伸直了八条触手，像动作极为迟缓的蜘蛛那样，机械地沿着街道移动，时不时跨过倒在街边的障碍物。这些障碍物有些是撞坏了的无人驾驶机，有些是在清查开始时没有乖乖留原地待命的人的尸体。八爪鱼经过这些尸体时就会用触手将尸体串起来集中甩到一块空地，在队伍走远后发射热能霰弹，灰飞烟灭。 在它们的驱赶下，这些寄居在自由市的人像一群羊一样茫然而恐慌地向前走着。 沿着主干道走着，很快，他们看到了自由市最为著名的建筑——珍宝赌坊。 还没有到赌坊正门，人们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67|66.65.64.63.1 恐惧随着血腥味蔓延在空气中，小米又抽抽搭搭哭起来，她哭得很小声，可是鼻涕却已经流出来了，得不停吸溜着鼻涕。 艾丽干脆把她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肩上，用粗麻布方巾盖住她的头脸。 萝伦把艾丽背着的包挂在自己胸前，拉着艾丽尽量往人群中间挤。 赌坊门外有一片空地，这在寸土寸金的自由市是极为奢侈的，空地边上连着近二十级台阶，现在，早就变得粘稠的血液已经顺着台阶流到了主干道上。 走在队伍前面的人们有些向台阶上望去，有些则把头偏向另一边，人群行进的速度有轻微的停滞，但很快又恢复。 艾丽和萝伦经过时，看到赌坊门外的空地躺着的全是美女的尸体。 有近百人甚至更多。 难怪血腥味如此之大。 人群中发出一阵怪异的，类似蜜蜂嗡嗡的声音。没人开口说话，可恐惧瞬间蔓延开。 人们惊惧地，不由自主地观察着这些美丽的尸体。 从她们倒下的姿势看，她们很可能是被集中在了这里之后才突然得知了自己的命运。因为没有一具尸体呈现出要逃走、甚至是仓惶的样子。她们有些人手里还拿着乐器。她们耳畔、颈项、手腕间的宝石在人工日光的照耀下依然闪闪发光，但有着精美刺绣的丝质纱裙里包裹着的*却早已失去了生机。 伤口全在额头正中，全是一击毙命。 只有一个女郎例外，她像是突然间醒悟了什么，转身向台阶下跑去，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郎现在在台阶上俯卧着，她的栗色长发梳成高髻，髻上绕着几串珠链，她后脑有一个洞孔，从那里流出的血已经半凝固了，把她的头发染成红棕色，她身上的丝裙也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断掉的珠链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她的脸侧向一边，漂亮的眼睛仍然大张着，像是在以这种奇异的姿势趴在地上观看行进的队伍。 萝伦和艾丽对视一眼，不寒而栗。谁也没想到自由市最高级的美女们会是这样的下场。 她们跟着队伍继续向前走着，起初人群行进速度的稍微停滞可能是由蜿蜒到地面上的粘稠血浆引起的，可是没人敢为了绕过这片血浆而绕道了。 半凝固的厚厚的血浆踩在脚下发出类似踩在泥沼里声音。 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一百多个？她们怎么死的？为什么要杀死她们？ 正在行进的队伍里没人关心这个。 在队伍经过之后，守在队伍后面那只八爪鱼用爪子将所有尸体收拢成一堆，“轰”的一声点燃。 焦臭味和黑烟没有多久就消散了，毕竟，热能霰弹的温度可高达800摄氏度。可是萝伦和艾丽都用麻布大围巾把口鼻遮得严严实实的。 艾丽更是把小米抱得更紧一点。她刚才看到了几个尸体的背心上有发光正三角的标志。 出了中央商业区，人们像被驱赶进牛栏的牛一样走上了自动传送带。传送带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几倍。可能是因为不再需要考虑上上下下的人群了吧，反正所有人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以往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缩短成了十五分钟，然后，艾丽他们像待宰的羔羊走进海关大门。 在海关入口那些小机器人大概是被改装了程序，它们还是像平时那样站在出入闸门旁边，不过发出的机械声音变成了：“向前走”“排队接受清查”“在等待清查时保持安静”“待清查对象的任何可疑行为都将被视为敌意行为”。 闸门的另一边一字排开十二只八爪鱼主持的清查站，它们挥动触手有条不紊工作着，复眼似的大脑袋不停转动，头上的镜头不断伸缩，清查一个人只需要一两分钟的时间，清查完的对象按照八爪鱼给他们的分类在雇佣兵的监视下走进由透明合成材料屏障隔开的区域。 那些已经经过清查的居民被分成了三群，每群人按一排十人站开，每人之间隔着一步距离。这三支方阵前分别放了个显示牌，有两个显示牌上还有扫描身份码的扫描仪，很显然，一群是有帝国公民，另一群是联邦的，而人数最多的，站在没有扫描仪显示牌后的则是无法识别身份的。 她们走得更近一些之后看到在用于隔离已清查完对象的屏障和八爪鱼们的清查站之间可能还有一组分类，不过，那些人现在已经是一堆已经熄灭的灰烬了，灰堆的边缘还有些没有完全熔化的金属块。 那些大概是属于“可以就地击毙”的类型所站的队伍。 让人感到讽刺的是，现场看不到一个帝*，在透明屏障后面，负责把清查后的人按分类领走的，是自由市的雇佣兵们。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乱，有人压低声音怒骂，“喂不熟的狗！” 可是，看不出那些雇佣兵有什么羞愧，他们跟平时一样，许多戴着脸部护甲，只露出两只眼睛，有的干脆戴着防护头盔，连眼睛也看不到。 让艾丽和萝伦稍微放心的是，站在她们之前的两个男人一直走在一起，被修改了程序现在为帝*服务的小机器人并没有试图分开他们。 她们跟在这两人的后面走过去，被带到其中一个清查站。 机械八爪鱼用两条触手站立，把剩下的六条触手排列成品字形，让待清查的人简直无处可退。 站在她们前面的那两人挨个走进了八爪鱼触手的包围圈。 八爪鱼先伸出一条带吸盘的触手抓住被清查的人的双腕，吸盘下发出一道蓝绿色的光，扫描目标有没有身份识别码，另外四条触手上下蠕动，把目标的从头到脚摸索了一遍，还有一条触手举在头顶，在空中时而像蠕虫般转动，时而又伸得笔直再从中弯折，雷达天线似的三百六十度转圈，大概这条触手是用来监测周围环境的。 艾丽看到一只触手还伸进了目标的衣服里，在布料下面蠕动着，不由胃里一阵翻滚。 八爪鱼触手上的吸盘从目标衣服里抓出了许多金属制品，它把抓到金属的那几条触手伸向大脑袋下隔着的一个托盘里，挨个翻动，昆虫复眼一样的大脑袋滚珠似的不停转动，镜头呲呲咔咔地不断伸缩，脑袋里发出机械人声，鉴定着这些物品的属性。 “货币用贵重金属。” “贵重金属装饰品。” “金属装饰品。” “无杀伤性金属工具。” “金属装饰品。” …… 当它翻完了所有的东西，所有精钢触手也从人衣领里钻出来了，八爪鱼发出最后的判断：“没有武器。” 令她们感到意外的是，她们本以为这个人的金币金链什么的保不住了，可是在清查完之后，八爪鱼又把这些东西挨个塞回了那个人身上。 八爪鱼的精钢触手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在那个可怜人的衣服里钻来钻去，把从哪里找到的金属物品重新放回原处。 艾丽看着这画面，恶心得血都要凉了。 她和萝伦对视一眼，再看看彼此大腿处。待会儿触手怪的爪子就该摸到这里了。 萝伦犹豫一下，稍微背过身体把手伸进袍子里，想要把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取下来，她手还没来得及摸到匕首呢，就被艾丽“嗷”的大喊一声推得转了90度，跪倒在了地上。 然后她也大声“嗷”起来。 她挂在胸前的背包不知什么时候被一条精钢触手捅了个对穿，包侧面装的金属水壶也扎破了，里面装的水哗啦啦流了她一身一地，那只水壶现在还挂在八爪鱼爪子上，被猛烈抖动着。 小米从艾丽怀里掉下来摔在地上吓得哇哇大哭。 萝伦尖叫着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后退，那只精钢触手卡在了对穿的金属水壶里，蛇一样扭动了几下，露出壶身的尖端紧贴着洞孔的部分“噌”一声伸出了一圈倒刺，倒刺逆时针快速转动，和壶身的破洞摩擦着，发出刺耳得令人牙酸的嗞嗞声，火花四溅，想要把水壶锯出个大点的洞逃脱，可没想到水壶跟着锯齿般的倒刺逆时针转动起来，几下就被拧得扭曲，反而把触手缠得更紧了。 而艾丽高举着双手，双手握着另一个背包上挂的水壶，那个金属水壶也被洞穿了，一根金属触手从壶底伸出来，正疯狂扭动着，就像是在极力想要从水壶里挣脱出来，又像是随时能从壶底穿透过来捅在艾丽脸上。 就在萝伦觉得艾丽马上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艾丽猛地松开水壶，八爪鱼大概是没预料到对手会突然撤力，绷紧如同铁枪的触手突然变形微微颤抖一下，艾丽就在这个短暂的瞬间再次抓住水壶两端，同时迅速顺着八爪鱼触手弯起的方向横推，再向内用力一卷—— “咔啪”一声脆响，八爪鱼的精钢触手竟然崩断了！ 萝伦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从一出现就攻无不克的八爪鱼竟然会这么简单就断了一条爪子。 可是它确确实实是断了一条爪子。 那只断掉一截从水壶底部摔在地上，在地上扭动乱跳得就像一条壁虎的断尾。 钻进壶身的触手也摆脱了水壶，像条昂然吐信的眼镜蛇一样对着艾丽，触手断口里露出许多粗细不同颜色各异的合成纤维线，一些电线断口嗞嗞闪着火花。 破掉的水壶在地板上咣咣当当滚动着，壶里还没流完的水跟着水壶滚动的轨迹在地上溅出一道弧线。 艾丽像是被自己的壮举吓得呆住了，她紧紧盯着八爪鱼，她的双手都在滴血，不停颤抖着。 那条袭击萝伦的触手带着还没摆脱的水壶在空中划个弧线钢鞭一样向她们扫来。 萝伦抓起胸前的背包跳起来抡向那条触手，可八爪鱼怎么能让她抡中，钢鞭般的触手抖动一下把背包敲飞了，在空中扭动一下再向她们甩过来。 萝伦闭上眼睛大叫，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来临，她睁开眼，看到艾丽抓着刚才掉在地上那半截断掉的触手对着八爪鱼这条还套在水壶里的触手胡乱挥舞着。 这怎么可能有什么卵用？ 完了。我们会被这鬼东西的精钢触手捅个透心凉然后肉串一样串起来，啪，摔在那堆灰里，再来个热感霰弹，串烧bbq…… 她这么绝望想着，可是—— 艾丽对着那条袭向她们的触手胡乱挥舞着那截断掉的触手，很奇怪的，那条触手颤了颤，笔直的钢鞭一下子变得像软掉的面条了。 萝伦惊呼一声，还来不及高兴，那条软面条一样的触手稍微收回去了一点，在空中扭动着换了个个方向又抖直向她们抽过来，艾丽转动一下身体，手里的半截触手也跟着换了个方向，这次，她用触手尖端对着另外那只触手的尖端。 袭来的触手堪堪停在她们身前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再次变软了。 这时，这只八爪鱼放开了它正在清查的对象，收拢了所有八条触手，大脑袋上全部的镜头都伸了出来转向她们这个方向，同时，它脑袋底部发出红光和刺耳蜂鸣声。 这时，几条来回巡走的八爪鱼抖动着触手跳跃过来，艾丽向四周看看，呆住，她忽然间像是终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身体颤抖几下跪坐在地上，垂下头。 萝伦心里知道，这下她们完蛋了。她一手拉住艾丽，一手把小米抱在怀里，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艾丽的手伸过来，和她的手指相扣。 萝伦从没对艾丽说过她有什么信仰，这时却哆哆嗦嗦念起来祷词，“……救我们脱离凶恶，不教我们遇着试探……” 断掉了一只触手的八爪鱼把巨大的脑袋凑到了她们身边，还有几只八爪鱼跳跃着向她们快速移动，成合围之势。 也许下一秒钟，我们就会被热能霰弹击中，在800摄氏度的高温中化为灰烬…… 艾丽这么想着。 68|劫后余生 在她们万念俱灰，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时候，一条八爪鱼昆虫复眼般的脑袋里突然传出一个男声，“把你刚才要取出来的东西拿出来。” “嗯？”正颠三倒四念着祷词的萝伦打个哆嗦，她睁开眼睛，八爪鱼脑袋上的一个镜头已经快伸到她脸上蒙的麻布围巾了。 那不是机械人声，而是个正常男声，而且，听起来，好像还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他又重复了一遍命令，不过，这次的语气好像稍微有了点变化，“年轻女士，把你刚才要取出来的东西拿出来。” 萝伦心里燃起了希望。 她有点后悔自己做临时毁容了，凭着自己的容貌或许能博得些同情。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自己的脸现在蒙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呢。 她看向那个镜头，希望镜头另一端的人能看到她的大眼睛和长睫毛。 她的手仍然不可自制地颤抖着，从袍子下面取出了用吊袜带绑着的匕首。 那条八爪鱼立刻把匕首抓来过去，抽出鞘。 “年轻的女士，请问你想要用这样的匕首做什么？” 这时艾丽和萝伦才看清，那匕首根本就没开刃。 妈蛋的为了这么个没开刃的匕首差点丧命！现在不知道会不会被叉成串烧bbq！ “我要……”萝伦犹豫一下，她看着那把装饰作用大于实际用途的匕首，简直有点尴尬了，那个质问的男声明显带着嘲弄，八爪鱼还用另外两根爪子抓住黑色蕾丝织的吊袜带拉了拉，不知是在猜测这玩意是用来做什么的，还是想测试它的弹性。 她短暂斟酌后换上了她在酒吧里用的“冷若冰霜艳若桃李”女神声，“我们三姐妹是曲元的居民，我们维特族的女性都会佩戴这样的匕首，至于它的用途——”萝伦对着镜头露出冰山女神的眼神，“如果有人要玷污我，我就亲手结果自己的性命。” 八爪鱼的大脑袋里发出一声嗤笑，“我非常确定在帝*的监护下你不会用得着它。” 说完，八爪鱼转动触手把匕首收回鞘内递回到萝伦面前。 她接过匕首握在手里，背后的衣服被冷汗贴在身上。 “检查她们有没有携带危险品或武器。”那个男声也变得高冷起来。 艾丽和萝伦赶紧主动把身上藏的贵重金属块什么的全拿出来放在地上。 断了爪子的八爪鱼把它的断肢从地上捡起来，伸出三条触手在她们三个身前身后扫了扫，脑袋伸在她们为数不多的家当前检查一会儿，就这么结束了清查。 “送她们过去。”八爪鱼脑袋里又发出个声音，就跳开了。有两个雇佣兵从屏障另一边走过来把她们带走。 萝伦和艾丽惊魂未定，互相搀扶着带着还在小声抽泣的小米走到了无身份码的那支队伍中。直到按照雇佣兵的指示原地坐下，她们还会时不时颤抖一下。 小米倒是很快就安静下来了，她好像没明白她们刚才几度接近死亡。 艾丽在萝伦的提醒下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水壶破洞的边缘擦破了，所幸伤口并不深。 萝伦紧紧拥抱她一下，“要不是你，我已经死掉了。” 艾丽四肢还是软软的，大概是肾上腺素退去后引起的，她嗓子也哑哑的，“我……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现在想想，当时最明智的做法，是立刻和做出可疑行为的萝伦拉开距离。 可是……艾丽闭一下眼睛，呼吸仍然粗重，就算再重复一次，她还是会尽力去救萝伦脱险。 萝伦给艾丽涂药包扎，眼泪汪汪地说，“对不起……” 艾丽对她摇摇头，她就没继续说下去。 萝伦从背包里取出硕果仅存的一个合成材料水壶，先给小米倒一杯，再给艾丽倒，“喝点水，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被送到哪里。” 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我们水或是食物。 艾丽和小米都喝完了，萝伦才喝。她把水壶拧好，郑重其事对艾丽说，“以后，不要像刚才那样。” 艾丽和她对视，始终沉默着。 最后，萝伦轻轻一笑，“真遗憾我们不是一男一女，不然现在我们就该抱在一起热吻了，不管是不是被武器指着脑袋，也不管身边有没有未成年人。” 她垂头，停顿一下又说，“我们刚才真是走运。我们不可能每次都这么走运。” 艾丽苦笑。哪有那么幸运，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计算触手击中的角度和方向，推开萝伦，用她胸前的背包阻挡触手的攻势，把触手套在水壶里，用水壶卷断触手的角度和力度，都是计算后的结果。只是她自己从没想到她的运算速度和反应力会这么快，快得就像是在本能驱使下做出行动，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 至于八爪鱼的残肢为什么能够驱退另一条触手，那是因为她猜测设计成这样子的机械肯定有类似“不对自己的其他足肢进行攻击”的程序。不然八爪鱼这种东西很容易在混战中把自己或是和自己同类捆成一个线球。 不过，看到其他八爪鱼聚拢过来的时候，她还是绝望了。 唯一幸运的是，八爪鱼们确实是由人工遥控操作的，在八爪鱼发出“遇袭”“受伤”之类反馈时会有真正的人来观察现场，而她们遇到的那个人心情似乎还不错。 这么一想，她们确实很幸运。 艾丽的呼吸渐渐平稳，她开始感到手心被割伤的地方疼痛，身上的衣服被汗水粘在皮肤上，汗早就凉了，脸上的围巾沾着冷汗擦在刚冒出来的水泡，很不舒服。 她拉开领口呼扇两下，突然想起来，“萝伦，你绑匕首的吊袜带呢？” “嗯？”萝伦正在收拾她们破了个洞的包，她揉揉脸上的麻质大围巾，“对啊。” 萝伦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你说，我们是不是其实不应该把脸上弄一堆水泡？我刚才和那个‘人’说话的时候好担心脸上的围巾会掉下来。” 自由市刚被占领的时候萝伦担心她太漂亮，刚才又担心自己太丑。 艾丽笑了，“看来还是你的美貌救了大家。” 萝伦摇摇头，“美貌在高冷的帝*面前有个卵用，你也看见了，最高级的那些美女现在都变成灰了。而且，我们俩还遮着脸呢。” 艾丽用“拜托你也偶尔用用那张漂亮脸蛋后面长的脑子”的鄙视眼神看萝伦一眼，“那人虽然通过八爪鱼脑袋上的镜头看不到你的脸，但是别忘了，八爪鱼们的触手里可是有热感探测器的，可以看到骨骼肌肉的那种，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就是咱们店里也有的，那种在夜间也可以分辨人物面部特征的探测器，所以他还是知道你大概长什么样。所以说，美貌在适当的时候还是有用的。” 萝伦摸了摸自己的脸，“哦对啊，不然怎么几乎所有人在清查的时候都戴着面纱兜帽，可还是有通缉犯被八爪鱼认出来给bbq了呢。这么说来，在那人看来，我们两个还是一流水准的美女啊！” 她们看着远远守卫在那些黑色龙翼战舰旁边的帝国士兵们沉默一会儿。 萝伦小声嘀咕，“现在我看着这些披着黑披风的黑甲骑士们已经没有敬畏了。他们的高冷形象已经被那个拿走我吊袜带的猥琐男给毁了。” 她们死里逃生后暂时放松下来，又拿了点食物分吃。 萝伦看到小米还在玩那个钙质探测器，猛然想起艾丽大腿上还绑着一把正经的杀伤性武器呢，怎么八爪鱼没查出来。 她悄悄把手放在艾丽大腿边上，递给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艾丽这会儿才想起来，对哦，她身上怀杀伤性武器呢。 她摸着大腿想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是改装过的？” “改装？用什么改装了外壳么？所以对金属探测器没有反应？”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 “死人的头盖骨和髌骨。加了树胶。” “……” 三个人坐在地上等了一会儿，在陆续进来的人群中看到了不少熟人，甚至还在队伍最靠前的地方看到了佩特，不过鉴于看着他们的雇佣兵下达的指令是“原地坐着”“不能交头接耳”，所以大家只是默默用眼神交流。 虽然前途依然黯淡，但是大家似乎都接受了一个令他们欣慰的事实，那就是：帝*——至少是这批帝*——除非必要是不会随意杀人的。 而自由市最胆大心黑的那批人，要么在龙翼战舰着陆之前争前恐后想要逃离却化为了外太空的华丽烟火，要么就趁乱烧杀抢掠时high过了头在帝*宣布开始清查后仍然乱蹦跶给八爪鱼串成串儿bbq了，剩下的重刑通缉犯也都在清查的过程中被剿杀了。 通过海关清查的这些人，既没剩下几个穷凶极恶之徒，也罕有身世完全清白的良民。毕竟，能在自由市长期住下的人，谁身后没有几个故事呢？大风大浪见多了，说不定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比如像艾丽这样的）呢。这帮人，说白了，就是恶徒中的怂包，以及被肥羊时期的自己给坑到了以至于耽搁在自由市的曾经的良民的集合。 而对于这样一群人来说，暂时性命无忧，身边都是熟人，只是前途未明，这种情形已经算是可以接受的境遇。 于是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虽然大家还坐在原地不能自由行动，旁边还有全副武装的帝*和负责维护秩序的雇佣兵，屏障另一边的气氛却渐渐松弛下来，甚至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所带来的微微幸福感。 到了晚上七点整，自由市的灯光依然维持在日光模式，帝*终于派出了真正的人和他们的俘虏直接接触。 这些黑衣黑甲的战士一队十人，每人身边跟着两只八爪鱼。这时候八爪鱼的触手全部收拢到硕大的脑袋下面，笔直立着，触手最尖端的部分用细碎的而快速的步子跟着身边的战士移动，看起来就像是在怕被人发现而踮起脚尖小步前进。 它们这样子其实很滑稽，但见识过它们能用那些精钢触手做什么的人们没人觉得好笑。 帝*战士们带着他们的八爪鱼助手从俘虏队伍的前排开始问话了。 好奇而紧张的看了一会儿，萝伦和艾丽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了。 清查进入了第二阶段。 这个阶段，很可能是决定她们接下来会被送到哪里的关键。 艾丽听到她们站在这队俘虏最前面的一个男人和帝*士兵的对话。除了再次询问原籍，年龄，这次的询问还包括了职业和特长。 那个俘虏战战兢兢回答，“我是一个机械师。” “具体专业？” “自动化专业。” “有职业证书么？” “有。我有苏芳高等技术学院颁发的结业证书。” “证书号码？” “cz31000xxxx5……” 站在士兵一旁的一只八爪鱼不断用触手敲击从脑袋里取出的一个写字板。它大概是把男人所说的证书号码放进了数据库里进行核对，核实之后，大脑袋的一个镜头伸到了男人脸前，记录收集他的面部特征，然后发出一个机械声音：“认证为职业特长者。” “你愿意为帝国服务么？”士兵问。 “啊？愿意！愿意！” “伸出手接受临时身份验证码吧。” 士兵说完向下一个俘虏走去，那条打字核查的八爪鱼跟在他身后，站在一边的另一条八爪鱼则握住男人的两只手腕，嗤一声轻响后，一个机械音宣布：“你现在已成为神圣维元帝国制下苏兰托特别行政省的考验期公民，在遵守一切帝国法律法规，连续五年按时缴纳税款后可以申请成为正式苏兰托特别行政省公民。” 说完，八爪鱼抓着男人的一只手腕，把他领到了一边。 苏兰托公民要承担一切帝国公民的义务，但却没有相应的公民权利。 那个莫名其妙成为苏兰托公民的男人揉着自己手腕刚被注入身份识别码的地方，一脸苦逼。他现在就好像被屁股后面被烙印的马匹，成为了帝国所拥有的财产，说不定等一下会给送到在苏兰托的某个兵工厂工作。 他正忧伤着呢，却发现其后的几个俘虏都不符合标准，八爪鱼给他们的认证全是“无职业特长者”，这些人被领到了另一边。看到这些人愁眉苦脸的样子，他马上又庆幸起来。 而后，人们发现八爪鱼认真一个俘虏是否拥有职业特长并不一定是看那人有没有职业证书的，有的人就通过展示自己的技能得到了八爪鱼对他们职业身份的认同。 而艾丽她们的老熟人，佩特，他立刻得到了启发，对审查他的士兵说自己是一个机械师，但没有职业证书，不过，他从自己身上拿出了一个式样奇特的腕式日光蓄能导航探测仪，说这是他的作品。 这个腕式的导航探测仪能够快速自动扫描并显示佩戴者半径五十米以内的三维环境。 黑衣士兵拿着那支探测仪看了一会儿，把它递给身后的八爪鱼，“认证他为有特殊技能的人。”他盯着佩特，“你愿意为帝国服务么？” 佩特忙不迭点头。 他被八爪鱼带到“拥有职业特长者”的那一边时回头看了艾丽和萝伦一眼。 萝伦小声跟艾丽说，“拥有职业特长的人肯定会受到好点的待遇。就算是到兵工厂工作，也是有工资的，而且，还有比兵工厂更安全的地方么？那里肯定会被重兵保护。” 艾丽默不出声。 她和萝伦都可以混进职业特长者的人群里，可小米怎么办？ 不知道能不能带着她一起呢？ 可是，很快艾丽就失望了。 在她们之前接受盘查的一个男人被认证为了职业特长者，而他的女伴则被认定没有任何特长，士兵问他要不要选择为帝国服务时男人问如果选择为帝国服务，是不是可以不用和他的女伴分开。 那士兵自面具下发出一声冷笑，“当然不行。有职业特长的人会被集中送到苏芳，船位只为能为帝国服务的人准备。” 那男人犹豫了一刻，摇头说，“我要和她在一起。” 士兵也没难为他，点点头，让八爪鱼把他们领到了没有特长那堆人那里。 艾丽把小米一直在玩的钙质探测器给萝伦，“等会儿你就说这玩意是你做的。” 萝伦把探测器又放到小米手里，摇摇头，“不。我们在一起。” 艾丽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她们很快受到了盘查。 易购行店员显然算不上什么具有特殊才能的职业，她们跟着八爪鱼走到了气氛相对低迷的另一群俘虏那里。 佩特遥遥看着她们，看了几眼之后扭过头，再也没转过来。 69|68.67.66.1 从中央商业区出来的人相当一部分都被分到了拥有职业特长的人群里，而被认定为没有职业特长的，很多是从花街，当铺，酒吧，餐馆，小赌场和典当行来的。其中，花街的人占了一大部分。 萝伦在人群里扫了几眼，就发现了和她在同一家酒吧工作过的一个女侍，缇娜，就是那个曾经用漆果暗算她的碧池。除了缇娜，还有她们老板高价聘请的那两个美人鱼水底舞者。 这几个女郎肯定没听过萝伦的老奶奶讲过的那些故事，因为她们不仅没把自己的脸弄脏或者遮住，还特意画了淡妆，搭配了漂亮衣服和不值钱很好看的小饰物。 这群人里最让艾丽瞩目的，是一个年纪已经不轻的站街女郎。她甚至不漂亮，可她在人群中，她一眼就发现了她。因为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 在自由市这种赌场和花街柳巷最为繁忙的罪恶之都，由店铺和老板管理着的花街女郎自然不用说，连自由站街的女郎也有她们自己的行规和熟识的私医。自由市是什么地方？她们接的客人又是些什么样的人？一个自由市的花街女郎，要是不能工作了，会有什么下场？自由市可没有乞丐。 所以，绝大多数花街女郎的避孕措施做得很好。不少人视怀孕如自杀。 而自由市做其他营生的人，也绝非那种会想要在自由市结婚生子顺便再养条狗的傻白甜。 就算是那些拥有情妇的大佬，他们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自由市这种地方。 所以，在自由市，别说婴儿了，小孩子也非常罕见。 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站在那母亲周围的人们都有些不自然。大家不自觉地站得更开了点，让那个母亲的周围形成一个有限的空圈，可又都不自觉地时不时向她看上一眼。 艾丽去的地方不多，她印象里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婴儿。 那小东西真是小得可怜，小脸只比拳头大一点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粉红色的，小拳头紧紧握着，眼睛也闭着，睡得那么香，完全不知道自己周遭发生着什么。 婴儿的母亲注意到她的目光，对她微笑一下。 艾丽也对她微笑一下。她发现，那母亲大概是少了一颗门牙，她笑完就立刻抿紧嘴唇，可是嘴唇瘪进一块。 再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能看得出她毫无疑问生活在自由市最贫穷的地区。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生下来呢？ 那么小，那么无助的小婴儿。 艾丽看着她们，觉得不解。她简直不敢想象这对母子将来的生活。 但她没把心中的困惑不安说出来，她轻轻抚摸小米毛绒绒的头顶，和萝伦坐在地上。 第二□□查很快结束了。 在七点五十分，一支由十二只艘运输舰组成的舰队出现在自由市上空。它们在海关停机坪着陆之后，愿意为帝国服务的职业特长者们被八爪鱼领着走进了其中一艘运输舰。 艾丽他们这群没用的人则被领到了另一艘运输舰前。 至于留在海关空地的那些帝国公民和联邦公民，则分别被送到了两架小型运输舰里。 俘虏们遵命把他们的行李交给了八爪鱼，由它们一一摆放在推车上送进了货舱，然后排着队从舷梯上爬向船舱。 艾丽回头看向自由市海关，海关的外面仍有许多俘虏正向这里走来。他们被八爪鱼监视着，驱赶着，看起来和牲畜没什么区别。这群人大概是自由市残留的最后接受清查的居民。 他们应该是从离海关最远的h区来的。他们中集中了自由市中最富有的一群人，即使现在，隔得这么远也能看到一些人头发上和衣襟上还别着珠宝，在人造日光下闪闪发亮，平时这些人不可一世，可现在看来大家的命运都差不多。 不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是拥有职业特长的。 艾丽这么想着跟在人群中走进了船舱。 运输舰，顾名思义是运送物资的。 这种舰支上乘客座位是非常有限的。 而对于他们这些没有职业特长的人来说，他们的待遇和货物差不多。 就连负责看管他们的六个雇佣兵们，他们的待遇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家站在货舱里，由舱棚顶部垂下的合成材料做的固定套圈固定住，如果刚好幸运地站在了舱房的边上，这样就可以靠着舱壁休息，或是站在最后和最前，可以勉强坐下或是蹲下。 坐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人还挺多的，可是按指定位置站好之后，艾丽发觉他们这批最先上船的俘虏不过两百余人。 装满了一节舱房之后，舱棚上缓缓降下一道合金栅栏，把这群俘虏连带看守他们的雇佣兵像码放罐头一样关在里面。 俘虏们被关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有人开始试着贿赂雇佣兵，想要换个稍微舒适点的位置。 那个抱着婴儿的母亲本来紧挨着隔断舱房的铁栅靠着舱壁坐着，当她看到收了钱的雇佣兵看向她的目光，嘴唇哆嗦一下没有一丝犹豫就站了起来，她像是受到了太多次痛打的流浪狗，只要一有带着威胁性的目光看向她，就不敢有任何反抗，只能逆来顺受。 坐在她旁边的艾丽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你坐在我的位置。”她看向那个行贿的人，“可以么？” 那个人看了看抱着婴儿的女人，又看看艾丽，突然叹口气，“算了，不换了。” 雇佣兵掂掂手里的钱，“这可是你自己不要换的。” 那人嘿一声，讨好笑着说，“是是是。” 可是这雇佣兵像突然得到了生财的路子，他扫视船舱里的人，大声问到，“有人要到后面坐么？” 艾丽的位置最后还是没保住。萝伦，小米，和那个抱婴儿的母亲美雪，挤了挤，匀出一点点地方给艾丽，让她也能贴着铁栅栏靠坐着。 铁栅紧贴在她背后，在密闭的舱房里，劫后余生的俘虏们身上之前因为恐惧和紧张流了比平时更多的汗，此时散发出来，渐渐让人难以忍受。 舰支还没起飞，空气循环系统是暂停的，这就让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船舱里布满汗臭味。 又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第二批俘虏走了进来，关在由铁栅隔开的另一段舱房里。 第二批上船的俘虏是从h区来的富人们，从他们的衣着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这群人在自由市陷落之后依然衣饰华丽，并不是他们不想在这种乱哄哄的时候穿得低调点，而是他们最朴素的衣服已经是这样华美的了。 由这些边缘用金色彩线绣着式样繁复图案的绸缎或是细麻布做的衣服和没想起来或没来得及取掉的珠宝首饰做反衬，后进来的这群俘虏的面色好像比艾丽他们这群在闷罐船舱里已经关了这么久的俘虏还要惨淡些。 但负责看管这些俘虏的雇佣兵们对他们的态度可要比对艾丽他们的好多了。 这恐怕是因为雇佣兵们相信这些贵人们只是暂时成为了俘虏，用不着多久就会重新取得财富和权力，当然，还因为贵人们已经把身上的珠宝塞进他们手里了不少。 看守艾丽他们这群平民的那几个雇佣兵看到了就心里有气，铁栏隔着，他们又没办法过去，只好拿这群穷鬼们出气，其中一个踹了身边的人几脚，“移过去！给大爷腾点地方！” 大多数人敢怒不敢言，忍着痛向边上挪动，已经倒霉地站在人群正中的人这下不干了，大声叫着，“凶什么凶！你们现在也是俘虏！还敢欺负人！” 这句话真是火上浇油，那雇佣兵怒喝，“是谁说的！站起来！” 可说话的人怎么会理他。 他更怒了，狠狠一脚踹向他身前那个俘虏，踹的那人向后倒去，砸在后面的人身上。每个俘虏所站的位置不过比自己的身体宽一点，很多人因为飞船一直迟迟不起飞热得把腰上的固定套圈解开了，这下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砸在一个身上东倒西歪。 一时间，怒骂声，痛呼声混杂在一起。 那个雇佣兵倒哈哈大笑，算是出气了。 突然，他带着恶意的笑声变成了一声怪异的吸气声。 艾丽搂着小米，捂住她的眼睛，又低声叫萝伦，“坐好，千万别动。” 萝伦只觉得刚才有什么烫烫的水洒在自己眼皮上了，还想用手去擦，听到艾丽这么说伸手的动作僵在了半路。 她睁开眼，那个隔着她们几个俘虏距离的雇佣兵，正抬着双手想要握住自己的喉咙，他的喉头被洞穿了，一只精钢触手正从喉咙前的血洞里向后抽。 那个雇佣兵虽然半张脸被防护面具遮住，可是瞪得大大的双眼里满是恐惧和不可置信。 萝伦的身体震动一下，像船舱里其他的俘虏一样默不作声。 那只沾着血的触手爪子从雇佣兵喉咙里滑动出来，在空中甩了一下收回了舱房顶部的通气孔，血里带着碎肉和骨屑画了条弧线粘在舱壁上。 舱房顶部的隐藏声道里传出了一个不耐烦的男声：“吵死人了！挨着尸体的那几个俘虏，把你们衣服脱下来一件堵在那个蠢货的喉咙上！别让血流得到处都是！真烦！又要清洗舱房了……所有人都闭嘴，遵守秩序，把安全带系好。再有寻衅滋事的，就释放麻醉气体。” 声道里突然传来另一个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男声，“释放麻醉气体后恐怕更难清洗舱房吧？不少人吸入气体后会大小便失禁……” 声道被关闭了。 刚才被踹倒的倒霉家伙蹲在地上，和另一个挨得最近的俘虏把蒙在头上的大围巾摘下来横七竖八一圈圈裹在雇佣兵喉头的血洞上。 另外两个俘虏把身上喷得全是血的外衣脱下来，按未露面的那个男声吩咐的那样堵在雇佣兵尸体的伤口上。 舱房里一时安静极了，只能听到那个垂死的雇佣兵用脚踢在舱壁上的闷响。 终于，那声音停止了。 现在，舱房里除了汗味还弥漫着血腥气。而且，躺在地上的尸体比站着的要占更多的地方，所有人的位置又缩小了一点。 但至少，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没人敢再欺负他们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第三和第四批俘虏也被赶上了船，这次，运输舰终于起飞了。 仅在腰部有一条固定套圈的俘虏们在起飞时晃得东倒西歪，只好互相抱紧临近的人。 艾丽、萝伦、小米和美雪四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把美雪的小婴儿苔碧保护在美雪胸前。 飞船平稳之后，所有人松了口气，暂时放松下来。 货舱里没有装人工重力场，俘虏们被腰部的固定套圈拴着，像一根根挂在舱房顶部漂浮的腊肠。 不过，漂浮的时候，大家可以从棚顶的小舷窗看到一点外面的情形。 自由市，或者说，帝国远征军第三师团旗下战舰特来安德隆号，现在又陷入了黑暗，只有海关外的停机坪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灯光。 它现在看起来就像一艘在宇宙漂浮着的无人鬼船。 那个彻底黑暗掉的，从中间断裂，被称为“断剑”梅德尔的残破战舰，曾经是他们这些人的栖身之地。 现在，他们全数被连根拔离了。 艾丽和萝伦互望一眼，彼此眼里都有迷惘的神色。相信很多人和她们此时的心情一样。 运输舰的行进速度并不太快，但半个小时之后，自由市的轮廓几乎已经隐藏在黑暗的宇宙当中了，只有几个微弱的光点证明它还存在。这时，它身上的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光点突然间变多了，光点又快速放大，变得更加明亮。 亮光一瞬间从明黄色变成橙红色再变成一片白炽，亮得让人无法盯视。 舱房里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禁惊声尖叫。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看不到舷窗外景象的人们焦急问。 他们很快也看到了，那片白炽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光环，散发出波浪状的光纹，迅速扩散向无垠的黑暗太空。 可是那美丽明亮的光环在十几秒钟后消失了，扩散出去的光纹也被黑暗的宇宙吞没了。 “自由市……被毁灭了……”有人轻声喃喃。 这个消息对所有俘虏来说都很震惊，不过，自由市灰飞烟灭这一事实在每个人心里沉淀了之后，大家的反应就不一了。 平民们是很震惊，后怕，而富人们就惨得多了。他们中有些人已经哭出声了，眼泪在失重的环境下漂着，还有人不仅哭还不顾自己仍坐在帝*的船上呢就痛骂起帝*丧心病狂了。 好好的一个自由市，就算有些违章搭建的丑丑的建筑吧，那也是许多人几十年不断努力的心血结晶啊，更不用提他们在自由市的豪宅里还留着实在没法带走的财宝呢！ 而且，照这情形看，帝*根本就没花任何时间或心思搜罗那些财宝，就把自由市轰成渣了。 丧心病狂啊。 由此再回忆起自己在自由市度过的那些纸醉金迷的奢华日子，和眼前这彷如舷窗外漆黑太空的前途，富人们哭得更厉害了。 在一片哭声中，船舱里逐渐有了重力场，俘虏们不用再像挂腊肠那样漂浮着互相碰撞了，穷人们有点开心，就好像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似的有种踏实感，可是富人们还在哭个不停，好像他们的心被落地的石头砸穿了一个洞。 他们的哭声让穷人们也清醒了，对啊，什么石头落地了啊？踏实感根本从何而来啊？ 于是也有不少穷人哭了起来。 船舱里哭得凄风苦雨时，美雪的小婴儿苔碧醒了，它也迅速加入了嚎哭大军。 70|准备迫降 婴儿弹腾着小腿儿哇哇大哭，美雪告诉艾丽她们，苔碧这是饿了。它才一个月大，一会儿就饿了。但是吃饱就睡。其实还挺容易照顾的。 萝伦把外袍衣襟解开用双手拉着尽量遮挡住美雪，艾丽也赶快照做，她们把美雪和苔碧遮在袍襟包围的小空间里，让她给苔碧喂奶。 小婴儿对它四周的环境变化毫无反应，它也很容易满足，没一会儿就吃饱了，然后又呜呜了几声就睡了。 又过了两个小时，舱棚顶的声道里又响起了声音。那个不耐烦的男声让看守俘虏的雇佣兵带有需要的人去厕所。一次去两人，厕所在舱房通道的两端。 自从跟着人群在主干道集中之后，所有人就没有机会上厕所，恐怕再过一会儿就有人憋到极限了。 艾丽想，说不定是那个不耐烦的帝*怕清扫起来麻烦才大发慈悲让他们去厕所的。 不过，雇佣军们又把这当成他们赚外快的大好机会。 看着贫民的雇佣兵和看着富人的雇佣兵协商好了，让富人们先去，收到的钱大家对半分。 没钱的，就等到最后吧。 在那批最早使用厕所的贵妇人里，艾丽见到了一位熟人。 桃乐妃。 她穿着件雪白的对襟袍子，领口绣着桃红色的花朵，花蕊是用金线绣的，每根花蕊顶部还缀着一颗米粒大小的圆润珍珠。她没戴假发，微微卷曲的栗色头发修剪得很短，短得几乎像是小男孩的发型，但是却很服帖，很适合她，柔软的刘海和鬓发像画框似的围着她那张白嫩的脸，让她看起来比戴着金发高髻时要年轻得多，还有股近乎纯真的俏皮。 舱房里的光线不怎么好，不过艾丽还是能看清桃乐妃脸上的表情。 这女人似乎没有一丝慌张或不安，但她走得挺慢的，艾丽猜想是不是那时候她腿上受的伤终究还是造成了点影响，不过，这种比正常步速更为缓慢一点的步态让她行走时有种特别的美感，是一种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的优雅。 艾丽不觉得这个时候还眼高于顶的桃乐妃能认出她，但还是把脸上的围巾包得紧了点儿。桃乐妃肯定是带着她手下的仆人和雇佣兵来的，她身边和她一同去厕所的贵妃虽然穿戴比她更华贵，可是神态却很恭谨，显然和她是从属关系。 等所有的富人都使用了厕所，才终于轮到他们这些穷人。 看他们的雇佣兵大概是觉得没赚够，要给他好处的人才能先去厕所。 忍了很久的穷人们终于不满了，谁都不愿意贿赂他们，还有人把遮在那个死掉的雇佣兵喉咙的衣服拽起来朝这几个雇佣兵兜头扔去。 这几个雇佣兵只好作罢，让大家排着队去厕所了。 上了厕所，几个小时没吃饭的人们又感到饥肠辘辘，有人忍不住把身上藏着的食物拿出来，艾丽她们观望了一会儿，那位不耐烦的帝*人一直没有出声，她们觉得可能是默许了俘虏们进食，也赶快把藏在身上的食物和水拿出来。 美雪也带了不少吃的，都是些味道一般但营养丰富的食物，比如蛋白质营养棒之类的，和艾丽萝伦的各种口味丰富但并没什么营养的零食完全不同，大家互换食物，这一餐吃得到还挺有滋有味的。 看守穷人的那几位雇佣兵可惨了，他们是所有自由市居民中最先被俘虏的，身上带着的能量压缩饼干到了这个时候早就吃完了，又不敢再勒索穷人们，当然也没有人愿意分给他们自己的食物，最后，他们只好向看着富人的同僚们买了点食物和水。 有个雇佣兵看着人群当中幸灾乐祸的一个胖子恶狠狠说，“等着吧，这船总有着陆的时候。” 他言外之意，当然是会在着陆之后报复这些混蛋穷鬼们。 胖子哆嗦一下，没敢再对着雇佣兵嘲笑了，赶快把脸低下闷声吃东西。 萝伦忧心忡忡和艾丽对视一眼，艾丽把声音压得极低，“别担心。”谁知道这些雇佣兵在着陆之后还能活多久。 那个不耐烦的男声这时又响起了，“十分钟后禁止饮食，直到目的地之前不可以再吃食物。四个小时后可以再次上厕所。” 美雪听了茫然望着艾丽和萝伦，“那我的宝宝……” 小婴儿要拉屎吃东西可不会管你这个。 艾丽和萝伦都对喂养婴儿没什么经验，也都茫然了。 那个男声突然又补充：“婴儿除外。” 之后，再无声响。 萝伦小声跟艾丽说，“我觉得，这些帝*士兵好像比自由市的雇佣兵要好点儿。” 艾丽不知道是不是同意萝伦的看法。 在她的印象里，帝*理所当然的应该是属于邪恶一方的。他们占领了苏兰托，发动了长达百年的战争，将许多星球包括b612化为灰土，现在又把他们从自由市俘虏了，像牲畜一样装在运输舰上不知送到什么地方去。 可是…… 她有点迷茫了。 小米吃饱喝足后和苔碧一样睡着了。 她靠在艾丽肩膀上，手里还攥着那个球形的探测器。 飞行又继续了三个小时，算起来，这时已经是自由市的深夜了，船舱里的俘虏们歪歪扭扭，能靠在舱壁和铁栅上的靠着睡着了，没什么东西可以依靠的，就互相靠在一起睡着了。 这期间，美雪的小婴儿又吃了一次奶，换了一次尿布。 包着便便的尿布被美雪叠成一个小包，她们周围的人自觉的帮她们把小臭包扔到了雇佣兵尸体上。 艾丽和萝伦悄悄讨论过他们离目的地究竟会是哪里。 不耐烦不是说了么，四个小时后再上厕所，那就是说行程总长度超过八个小时，而他又没特别指示要怎么处理雇佣兵的尸体，那么，就是行程的长度不太可能会超过十个小时。 船舱中是常温，尸体在八到十个小时候后会开始腐化，船舱里虽然暂时没有苍蝇，不过十个小时之后尸体的腹部就会开始膨胀，说不定还会溢出尸水把船舱弄得更脏。 按照他讨厌清扫的操性，他们肯定会在这之前到达，或者至少会着陆停留进行补给。 那么，距离自由市飞行时间在8到10个小时间的星球，只有海拉。 艾丽又想了想他们是飞了多久之后才几乎看不见自由市的，估算了一下这艘运输舰的速度，对自己的推测很自信。 四个小时很快过去，那个不耐烦的男声提醒俘虏们可以上厕所了，但上完厕所后仍然禁食，他说完又补充一句，婴儿例外。 看着穷人的雇佣兵们看出那个监视着船舱的帝*人挺关注带着婴儿的美雪的，就让她们先去了厕所。 萝伦帮美雪抱着小苔碧，和她一起去了厕所。 之后轮到艾丽和小米。 那些富人们也没人反对这样的安排。 就这么穷人一组富人一组，俘虏们又去上厕所了。 船舱里的气氛空前和谐。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那间厕所里突然传出惨嚎，有人大喊“sh!t!” 只一瞬间，剧烈的震动就从船舱尽头传了过来，俘虏们像一*的海浪一样被颠起来又摔在地板上，有个倒霉富人腰上的安全带还从棚顶断裂了，咚一声摔在一个还没爬起来的贵妇人身上，那贵妇人哇哇叫着骂出一连串和她的形象极为不符的脏话。 艾丽萝伦叫上小米紧紧抱在一起，把美雪和小婴儿围在中间。所有的俘虏都在惊呼，棚顶通风口里的八爪鱼爬了出来，伸出触手把摔落在地上的那个富人抓起来固定住，它的大脑袋里不断发出一个机械声：“所有非战斗人员系好安全带坐稳扶好。遇袭！遇袭！重复，遇袭！所有非战斗人员系好安全带坐稳扶好。任何可疑行动将被认为是敌意的！” 这个机械声宣布的消息让船舱里惊叫哀嚎一片。 贵妇人们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哭号和咒骂，有人在惊恐大叫，有人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萝伦紧紧抱住挨着她的美雪和小米，又开始念祷告词了，不过同一句话念了三遍，翻来覆去都是那句“救我们脱离凶恶，不教我们遇着试探”，艾丽默默不语，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悲凉，这股悲凉把她心中的惊恐淹没，奇怪的变成了冷静。 她把蒙脸用的大围巾解开，从背后的铁栅栏中穿过再紧紧系在胸前。她系好之后再将萝伦的围巾也如法炮制系好。 这期间，运输舰又遭到了一次撞击，几个乘客腰上的安全带崩断了，有一个坐在最前端的飞了出去撞在隔离货舱间的铁栅栏上，撞得满头满脸鲜血。 艾丽闭紧双眼，不敢去想象造成撞击的是什么。炮弹？是谁在袭击他们？ 萝伦被艾丽牢牢固定在背后的铁栅栏之后终于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她指示小米趴在艾丽胸前，摘下围巾从自己背后绕过来把两端系在艾丽背后的铁栅栏上。同时她把美雪的围巾解开，和自己系在一起。小苔碧哭得很凶，美雪紧紧把它抱在胸前，一手捂在它的头顶。 四个人紧紧捆在了一起，萝伦问艾丽，“现在怎么办？” 艾丽看看船舱里乱撞乱飞的各种杂物和尖叫嚎哭的乘客，低声说，“现在，我们祈祷。” 萝伦的祷告这次没起太大的作用。 短短一段时间她们祈祷的次数太多了，连上帝也会烦的。 她们所乘的这艘运输船很快又被敌人的炮火击中了，偶尔能从棚顶的舷窗都能看到从运输舰尾部飞来的燃烧着的碎片，它们带着巨大的冲力撞在舷窗和顶棚上，让船舱发出可怕的咯吱声，像是下一秒钟就会在太空中解体。 艾丽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她们这节货舱里飞船的能源库不太近。如果能源库中弹，那么要不了一秒钟大家都会化为一瞬即逝的华丽烟火。 八爪鱼放弃了固定被撞飞的乘客，它从舱棚顶部的通风道跑了，跑的时候机械声还宣布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一号引擎熄火，二号引擎被击中……全体船员准备临时迫降……迫降倒数开始——” 那个倒计时的机械声从通风道里逐渐消失时，船舱里的俘虏们已经哭叫得声嘶力竭了。 一阵阵令人惊惧的震动把俘虏们甩得就像碎纸片，不少人的安全带彻底在晃动中被扯断，失去那一点点有限的保护后在船舱里不由自主飞来飞去，人体骨骼碎裂、*撞在舱壁的声音夹杂在不断的惊叫惨呼中。 萝伦和美雪不由自主都闭上了眼睛，艾丽抱着小米的后背，看到舷窗外仿佛不太远的太空中又接连闪起了一串代表爆炸和死亡的亮光，她被强光刺得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亮起的光多达十几处。 帝*一共派了多少运输舰来自由市？ 那些运输舰上都装上了来自自由市的俘虏么？ 是否也和他们一样受到了袭击？ 那些亮光全是它们么？ 它们距离海拉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可能连迫降的机会都没有。 转念之间，他们的运输舰已经离海拉越来越近了，在舰体不断旋转的时候从舷窗已经能看得到海拉的样子了，那颗金色和蓝色的星球。 运输舰突然像是加速了，货舱里的震动更加剧烈，连隔离用的铁栅栏也震颤着，发出类似蜂鸣的嗡嗡声，旋转也越来越猛烈。 紧接着，一声巨响，整条船像是被顽皮小孩捧在手里乱晃的纸盒，货舱中的俘虏们则变成了纸盒里装着的小玩偶，噼里啪啦的撞在纸盒壁上。 艾丽再没心思去计算他们此时承受了几个g，因为她也怕得紧紧闭上双眼，心里反复默念着萝伦说的那句祷告词。 船舱壁发出嗤嗤嚓嚓的轻响，不知道是加速时和大气层摩擦发出的声音还是因为船几度中弹已经快要散架了。 飞船仍在急速旋转着，船舱里的俘虏们被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变着花样甩动乱晃，许多人呕吐了，还有不少人吓得失禁了，不可识别的脏物黏在舱壁和乘客们身上，跟那些早就被晃掉的珠宝、小饰物、零散衣物和飞船的碎片、零件一起在船舱里乱跳着。 所有人都像是被扔进了正在急速甩干的滚筒洗衣机里面，就连那条缩进通风道的八爪鱼也被甩了出来，大脑袋重重磕在船舱板上。它赶快抓住了艾丽身后的铁栅栏。 在所有乘客的齐声尖叫中，飞船终于停止了旋转，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海拉的大气层，快速向着一块金色的陆地飞去。 八爪鱼的大脑袋里再次发出机械声，“准备着陆撞击——” 这是个让人喜忧参半的消息。 艾丽在这时抓住了萝伦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汗津津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 飞船像被顽童用力踢出的球一样在沙漠上跳了三四次，终于停稳，或者说，完全失去动力了。 惊魂未定的乘客们从舷窗看不到任何东西，因为舷窗上覆盖了一层黄沙。 有人惨叫着，“我们要被流沙埋住了！我们要被流沙埋住了！” 这惊呼让刚刚以为自己逃离了死亡阴影的人们再次陷入癫狂。 许多人解开了安全带向铁栅栏冲去，爬上铁栅栏，疯狂敲打着舷窗。 也有人挤到了艾丽她们这边，艾丽大惊失色，如果这些失去理智的人要爬上去，肯定会把她们几个踩死的。 她大叫，“萝伦——快解开……” 她话没说完，趴在她旁边的八爪鱼就开始了行动，嗤嗤几声用触手把涌过来的几个人都给扫到了一边，同时大脑袋里发出了机械声，“紧急迫降成功。” 这个机械声在此刻有神奇的镇静作用，很多人停下了慌乱的动作，愣愣站在原地。 舱棚顶部的声道此时也传出了声音，“所有舱门会在三秒钟内开启，所有人肃静，等候下一步指示！一切可疑行动将会被当作具有敌意的！重复！一切可疑行动将会被当作具有敌意的！” 不耐烦说完之后没人敢再乱动了。 三秒钟之后，所有舱门真的像他说的开启了。 艾丽惊呆了。原来所有舱门是指货舱两侧的舱壁，全部舱壁向外弹出，落在黄沙上，发出齐齐的一声闷响。船舱只余下地板和棚顶，由分隔仓房的铁栅栏支撑着。 船外属于海拉的空气带着沙尘迅速充斥在俘虏们的鼻腔，小苔碧在美雪胸前打了个喷嚏。 艾丽望向船外，一时间难以分辨此时是黄昏还是黎明。 淡蓝色的天空中有昏黄的阳光，空气里浮动着金属燃烧过的气味，运输舰的引擎仍然冒着滚滚黑烟，目之所及是一片无垠黄沙。 47|46.45.1 雷安和艾丽离开赛弗的小岛后并没有直接开船回b612星球，而是去了海拉商业最为繁荣的一个绿洲。 雷安向艾丽彻底坦白身份了之后，再也没有顾忌和掩饰，他从塞弗那儿拿了一大笔钱，说是从前交给塞弗保管的。 有了这笔钱，艾丽过了把土豪瘾。 她在这个绿洲转悠了两天，除了又购买了一堆不同种类面包树和其他作物的种子，还买了五台钻井机，一群鸡和几对龙角蜥蜴（原先那些早就被塞弗和茉莉当作雷安送的礼物吃掉了），然后又买了一堆日用品和通讯设备，还有——两架八成新的tx301人形开山怪。 艾丽这时已经明白，上次雷安降落在罗德岛附近的那个偏僻的小绿洲，完全是为了方便去找赛弗。而那个时候的雷安，完全没打算要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她稍有不悦地看着他，他赶快殷勤说，“主人，继续买买买吧！” 自从雷安在自由市的地下拍卖会和她重逢之后，他对待她的态度有了细微但让艾丽觉得明显不同的转变。 从前，不管是在自由市，还是在海拉绿洲的市场，雷安总是耐心领着她，虽然有问必答，但对待她的态度中保护居多，回答她的问题时他时常给出天马行空毫无责任感的回答。但现在，他们在市场购买物品，讨价还价，雷安都会让艾丽去自己尝试，保护变成了隐形的教导和默默支持。 艾丽并没仔细去想是什么造成了雷安这种细微的改变，在她心里，不管雷安怎么做都很好，她都很高兴。 两人一边商量一边买齐了各种东西，这才慢悠悠从海拉返回b612星球。 原计划的返回时间已经超过了近一个月，艾丽在着陆之前不断念叨那些因为没有被及时收获而白白浪费掉的绿藻。 飞船降落在龟壳附近时已经接近黄昏，也就是b612星球上气温骤降风速提高的时刻。 从桃乐妃的某位贵宾那顺来的这艘飞船外观优美骚包，内部装潢舒适奢华，但是显然从没打算降落在b612这种自然环境恶劣的星球，从进入大气层开始，主控制电脑就不断发出警告，然后警告声从浴室，卧室，厨房，阅读室一一响起。 艾丽抱怨他们其实不该把她改装过的那艘飞船留在塞弗那儿的。海盗们的飞船显然更适合他们。 逐一拆除这些地方的警报器之后，雷安修改了主控电脑的系统，折腾了好一会儿，飞船里终于恢复了宁静，响起两人非常熟悉的砂砾被疾风卷起摩擦敲打飞船外壳的声音。 知道了雷安的真实身份之后，艾丽犹豫过到底要不要放弃b612星球上的种植大业，但这犹豫很短暂。 在看过了自由市，海拉，朵拉尔这些地方之后，艾丽有个懵懂想法，她想让b612有一天也能成为一个生机勃勃的星球。 从前，雷安说过他们过的日子是“求生”而非“生活”，现在她终于明白这其中的分别了。 每天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即是求生。哪怕是有那么一点点多余的口粮。 但倘若工作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满足这些生存需要，就是生活了。 就像雷安说的，就连蚂蚁窝里也有余粮呢。 而生活，甚至并不一定是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选择最舒适的那一种方式。 比如赛弗，他完全可以住更大的房子，喝更好的酒，有更多钱，但是他选择制作自己完美的配偶。 奸商凯门可以选择住在比朵拉尔环境好很多地方，但他就喜欢跟着商队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跟人杀价，低买高卖，四处忽悠人。 至于雷安，他的选择就更多了。 但是他现在愿意和她在b612进行种田大业——尽管他自己也坦言，他们继续住在b612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这次返回这里是因为暂时还不能确定原先的伙伴还是不是能够信任，蛰伏在这个偏僻荒凉的星球是出于对安全的考虑，一旦得到新消息之后，他们很可能就会离开这里，下次返回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抱着这种“随时可能被更伟大的使命征召”的心态，艾丽在返回b612的途中就迫不及待重新规划了“城市”建设的步骤，她希望能在他们离开时初步建成一个自我循环氧气和能量的大型温室。而这个温室，将是b612星重新焕发生机的起源地。 为了建成大型温室，艾丽完全舍弃了在城市里收获能源和粮食的计划，“城市”中的第一个农场的地址也被转移到战舰中心的舱房，目前所有农场的球藻都会被逐步转移到城市中，所释放出的热能将会被隔离在农场内部，不再进行能源收集。 在农场内的空气质量和气温显著提高后，由战舰中心向四周逐渐扩大农场的面积，在这个过程中铺设能源转化系统，用于净化战舰内的空气，实现氧气的内部循环。 这一步完成之后，就可以在农场内部隔离出几个区域，实验性的种植面包树和各类植物了，而养在飞船里的鸡和蜥蜴估计到了那个时候应该积累了不少蛋，就可以试着孵化了。 雷安看过艾丽的规划之后建议她保留几个中小型农场，“或者在城市附近建几个小的农场，不要把所有的鸡蛋装着一个篮子里。如果突然间需要一大批能源块的话，留下的那几个农场里的热能就可以立刻转化成能源块，不至于手忙脚乱。最好，有可能的话在城市的农场里也铺设一套转化热能的设备，不需要用的时候可以关着，一旦急需能源块，只要打开收集转化的装置就可以了。” 艾丽思考一会儿，在显示板上修改设计。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在“城市”旁的另一艘战舰残骸里找个地方试试打井。 这星球的表面是没有液态的水了，但靠近南极有一块硕果仅存的空地，地表呈现出自然的沟壑，在雷安看来，这是这星球曾经有水的标志。也许，还有固态的水藏在地下。 计划好了之后，带着“随时可能会被命运召唤”“call of duty”之类的中二心态，艾丽比上次从自由市回来浑身散发“我要成为这片星域最大的能源供应商”的霸气时还要努力。再加上终于买到了tx301人形开山怪，一买还是两台，艾丽每天一醒来就是“我已经开始燃烧了”的工作狂状态。 雷安从来就对种球藻什么的没太大兴趣，原先是不得已而为之，不干活就吃不饱饭啊，后来温饱不成问题了，立刻就撺掇着哄着艾丽做肥皂做淋浴之类的东西玩，再后来完全是为了掩盖自己其实并不是个聪明听话的智能人的真相而不得不干，现在既然已经向坦白了自己追求的就是造反，就是搞暗杀，就是给帝国殖民主义添堵搞破坏，更是丝毫没有搞种植业了兴致。 但是看到艾丽这么起劲，又认真又辛苦，他忍不住啊，不忍心啊，怎么舍得看着她辛苦而不帮忙呢？ 于是两个人还是像从前那样，艾丽发号施令，雷安认真执行，带着开山怪们拆东墙补西墙，把“城市”的外壳加固了个遍，密封系统重新做好，收集了一大堆备用材料屯着，又搬运球藻，分株，繁殖，放在城市中心封好的温室里。这些都做好了，还要打井呢。 打井是个技术活。艾丽和雷安都只是看过资料录像，谁也没见过，只按钻井机的说明操作，第一天就差点把钻头给玩毁了。 打了两天，完全不成功。 艾丽发狠了，给钻井机装了个从某架虎式战机里拆下来的动力装置，成功的把钻头钻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然后，断了，卡在那儿了。 艾丽傻眼了，雷安勉强憋住笑意，提议再看看资料录像，顺便考察考察地质。 艾丽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钻头这玩意技术含量不高，但是要在她自己的星球上找到足够的金属，自行铸造的话，可是相当麻烦的。 于是她只好先停下钻井，想办法把钻头挖出来。 暂时不打井了，中心农场的球藻们刚种好暂时还不需要别的工程，雷安终于得到一个摸鱼的机会，就跟艾丽提议不如研究研究孵化器吧。 这样一来就得到很多两人一起在飞船内共处的时间。 要知道，自从返回b612，艾丽整天想的就是争分夺秒在使命召唤来临之前赶快种田，建设，打井什么的，虽然两个人大多数时间还是一起工作，但是禁欲效果堪比贞操带的防护服呢，就算是已经可以打开面罩的农场里也没法卿卿我我啊，最多也就是啾啾啾而已啊，要知道没回来之前那可是……这落差，真不是一句由奢入俭难能形容的。 雷安这才知道*苦短是什么意思。 他在这个星球上也用不着动脑子策划暗杀揣摩同伴的心机了，搞建设什么的一向又不是他的兴趣所在，就难免觉得每天都能量过剩。 可艾丽就不同了，尽管两人分工不同又有了两台人型开山怪帮忙，可她是女孩子，虽然一直进行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身体健康体力充沛，但男女天生体力有别，尤其现在大部分工作都在战舰残骸内部进行，工作时间比起以前的日出而作日暮而息长了几个小时，她反而比从前更累。往往吃完晚饭就想睡觉了，雷安半哄诱半耍赖的要过几次之后觉得她实在是可怜，也就不忍心再缠着她，于是只好自己忍耐，过着一天饱一天饿的日子。 直到钻井机的钻头折了，雷安才暗骂自己怎么没早想到这招呢。 艾丽再次开始钻井之后，接二连三发生故障和意外，又有三颗钻头报废了。 这样一来，他们未竟的钻井事业不得不告一段落，毕竟，他们还只剩下一个钻井机了。 于是研究孵化器的艾丽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就把许多、许多时间荒废在了床上，后知后觉的和雷安做了一对浪费橡胶的好青年。 又一次不知怎么回事就被哄骗到床上了之后，艾丽搂着雷安的脖子，脚掌带点抵抗的意思踩在他胸肌上断断续续小声问，“……以前……没有这样的时候……你不是也没事么？”怎么开了个头之后就好像每天不来一两次就像是没吃饱一样两眼冒绿光呢？ 雷安握住她的脚腕儿笑，嘴唇贴在她耳边小声回答，“你也不想想以前我饿了多久？现在可不是得把之前欠下来的都找回来么？”他说着用力俯冲，弄得她嗯嗯呜呜的，几下之后再没了一丝要抵抗的意思，和他一起完全沉溺其中。 雷安终于餍足之后，抱着艾丽的脸亲亲她的鼻尖睫毛，悠长叹口气。 艾丽靠在他胸膛上，听到他的心还跳得很快，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她忽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嗯……”她脸上的红晕又变深了，“是从那次么？你洗澡我摔倒那次？那时候开始的？” 雷安当然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把她抱得更紧一点，“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吧！我沉睡了十几个月，一睁眼就看见一个没穿衣服的漂亮女孩子站在我面前能不动心么？”他说着就轻笑起来。 艾丽想起那时候的情形，也觉得好笑。 不过，雷安对艾丽的特殊感觉当然不是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的，那时候的艾丽瘦得就像只脱毛了的小鸟。他仔细回想，自己第一次对艾丽产生超出同伴以外的感情和冲动，是当他们在龟壳里的淋浴安装成功的时候，她被水淋湿，站在他面前，他忍不住吻在她左眼下面。 再然后，他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做，可冲动像脱轨的列车一样，而她懵然不知，有一点点娇羞的天真向他索吻。 这以后是漫长的拉锯战，他的理智和心之间的厮杀。 雷安想起那段时间里被他的内心交战弄得时时迷惘又黯然神伤的艾丽，更觉得自己今后应该对此时臂弯中的少女加倍怜惜。 他垂首轻轻吻她的眉宇，她的长睫毛颤动着，嘻嘻笑着躲避蜻蜓点水般的轻吻。 他把双手放在她两肋下捉住她，她怕痒，果然不敢再闪躲，他顺势轻轻咬她耳垂和脖子，在她耳边低语。 她微微挣扎，“说好了等一下就去工作的……” 他拉住她的一只手去抚摸自己，“好啊……这就工作……”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这时更是充满蛊惑，她半阖着眼睛，看到他柔顺的黑发，半垂着的睫毛，还有正在亲吻自己肌肤的嘴唇，刚在脑海里成型的话一下子消散成一层氤氲雾气，很快，就又一次迷迷糊糊了，待到看着他半抱半扶着她在怀里，她只有含羞顺从，和他一起不务正业。 孵蛋器做好了之后，一天都闲不下来的艾丽把其中一台tx301拆开，仔细研究之后在她新买的平板电脑上绘制图纸。 “我准备做一个比tx301更大的机器人，嗯，或者说，半智能型机器人，”艾丽给雷安看她的设计图，图上的机器人身高达到3米，胸腹间多了一个由透明材料做的“气泡”，“它的腹部可以打开，这里——”艾丽指着机器人胸腹上的“气泡”，“这里我会加一个座舱，我们可以坐在里面。” 雷安看了看图纸，“你要做一个载人型的智能机器人？这种类似外骨骼的载人型机器人曾经出现过，帝国和联邦的军队都有过这样的发明，但应用在战场上之后很快发现，大型机器人不够灵活，用于冲锋、抢滩登陆的时候还有用，但是一进入地形复杂的阵地，就显得笨拙，此外，反应速度也不够快。” 艾丽抓抓脸，“嗯，我只是想到，我要是想把不止一艘战舰的残骸连接起来，在内部开辟农场，肯定会遇到许多非常复杂的情况，就算是用智能机器人也不一定能够及时应付。” 确实。被丢弃在此的战舰中，通道、船舱常常被东倒西歪的各种杂物堆满，tx301虽然有开山怪的力气，但要是没有及时的指挥，很可能被坠落的杂物砸到，而且，它的身躯接近两米，在狭窄的通道中难以展开。 “如果我们可以坐在这种外骨骼似的机器人里，随时控制，在遇到特别复杂的情况或者不得不亲自到现场的情况时就能直接从座舱里下来。” “机器人可以当你的铠甲，又是你的开山机，如果我们要外出的话，坐在里面安全，而且速度更快！” “对呀对呀！” “嗯，挺好的想法，我对之前帝国联邦制作的那些载人型机器人也有点使用心得，我跟你说说吧。” “你为什么会有使用心得？” 雷安叹气，“我父亲曾经想过用这样的机器人当武器反抗帝国。苏兰托没有制造战舰的核心技术，发展机器人当武器容易一些。” 制造改装大机器人的活儿比研究打井和种球藻要引得起雷安的兴趣，艾丽设计图纸时他给了她不少十分中肯的意见，后来，又在他的要求下，机器人背部设计了两个可以挂放武器的支架。 如果再遇到入侵者，她总不至于再像上次那样没有还手之力。 艾丽想了想，要不，干脆再在机器人身上加点自动半自动的武器装置吧？ 要是有入侵者直接降落在我们的“城市”外面了呢？直接要闯进来了呢？下次我们去购物，多买几个tx301，通通改装，加上激光切割射线的发射装置，让它们自动巡逻，遇到外来入侵者直接嘭嘭嘭！ 她说完得意看看雷安，“爱卿，你觉得如何啊？” 雷安马上恭敬地拱手，“嗯。主公此计大妙。” 这样闲适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晃两个月过去了。 48|47.46.45.1 两个月之后，雷安终于得到他想要的消息：帝国驻苏兰托的执政官索罗特在任期将满三年之际决定在苏芳附近的星域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演习。 阅兵的消息刚被正式宣布，另一个大消息接踵而来——执政官索罗特在前往帝*距离苏芳一个舰程日的驻地途中，在一个小行星上被刺身亡。 艾丽看着平静微笑的雷安，十分不解，“你早就知道执政官的仪仗队会在这个小行星停留？” 雷安“嗯”一声，点开通讯工具给赛弗发信，看到艾丽仍在皱眉看他，赶快又向她解释了，“进行阅兵式势在必行，索罗特上任的第二年就弄丢了送往帝都的岁贡，直到现在还没找回来，他必须得想办法挽回面子，赛弗收集到的那些消息证明他的财政收入刚好够举行军事演习，但不管是军事演习还是阅兵都得花钱，他的这笔钱又只足以支付派遣战舰军队在无敌战舰一天能往返的距离进行军演。那么，在以苏芳为圆心，一个舰程日距离以内的小行星中再根据他的喜好进行筛选，就不难推测出他落脚的地方了，提前做好准备，索罗特就像是自己走进屠宰场的牛羊。” 艾丽在雷安解释的时候打开自己的阅读板点开苏芳附近的星域图，以苏芳为圆心画了一个一舰程日的圆，里面的类地行星有十九个。 她挨个查找这些星球的资料，过了一会儿又眼巴巴看向雷安，“我筛选了半天，还是只排除了九个地点，你是怎么一击即中的？” 雷安凑过去看她的阅读板，摸摸她的头，“你把过于荒凉自然条件恶劣的星球先排除出去，这种排除原则是基于索罗特是从帝都来的贵族更喜欢舒适环境的想法，但是——” 他指着艾丽排除的一个荒凉星球，“这里，这才是索罗特真正停驻的地方。他是个狂热的狩猎者，他的私人账目下每年都有一笔钱用于购买高级的冷兵器，猎杀各种猛兽猛禽用它们的标本装饰大厅是他的爱好，这个小星球上有一种大型的长着翅膀的翼蜥蜴，它们长得就像传说中的龙，他的大厅墙壁上至今还没有翼蜥蜴的脑袋，那么，在去阅兵的途中，他会不会顺便去这个小星球打猎呢？” “哦……我明白了。”原来是根据猎杀目标的爱好来推测他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艾丽想了想又问，“你刚才说‘他每年都购买冷兵器’，可他来苏兰托还不到三年呢。三年的数据似乎不足以来推断一个人的癖好吧？” 雷安微笑着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拍拍艾丽的头顶，“金发小卷毛越来越聪明了！” 艾丽把他的手拍掉，“我才不是卷毛！” 雷安抓住她鬓边的两缕细软头发缠在手指上玩，“你猜对了，我在他来苏兰托之前我就开始观察他了。不仅是他，所有有可能被派遣到苏兰托做执政官的人选我们都搜集过他们的情报。在赛弗那里我可是花了不少时间看这两年积累的情报呢。” “我刚才就想问了，塞弗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情报的？” “他在帝都的时候可认识了不少贵族小姐太太，她们邀请他去香闺做客，他哪一次也不是空手去的。” “你是说……他带着窃听器去的？我在小说里看过这样的情节！” “塞弗装的东西要比窃听器复杂些，是一个可以复制并发送电脑数据的装置，还有病毒软件。他的那些雇佣兵、海盗病人也会时常带来各种消息给他。” “他的病人们？” “是啊。假肢和义眼里装着窃听监视装置呢。”对于有可能成为苏兰托执政官人选的人，渗入他们身边收集情报的手段就更多更复杂了。雷安一点点讲给艾丽听。 艾丽深深佩服，这才叫知己知彼。她看看电脑屏幕上悼念执政官的新闻，照片上的执政官索罗特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棕发男人。 这个人的相貌让她想起死在桃乐妃的地下拍卖场的尼德鲁侯爵，对，刚死掉的执政官正是那个老变态的侄子。这对叔侄似乎都嗜血，而最终都死在了自己的猎场，似乎也算求仁得仁。 “你觉得，帝国会派谁来做下一任执政官？” “这个啊，”雷安看着新闻页面浅笑，“不可能是渥泰威家族的人了。他们家的人来苏兰托总是死得不好看……我猜，不是莱斯勒家的人，就是特利家族的人。” 艾丽看的那些狮心大帝的历史小说在这时候终于派上用场了，她明白帝国贵族大家族是怎么回事，但至于雷安刚才说的这些家族都有些什么人，这些人又都是什么样的，就完全不知道了。 “雷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些的？是从你在帝都念医学院的时候么？” “嗯，”雷安眨了眨眼睛，“如果不是为了亲眼看看这些从没在苏芳生活过却能跑到苏兰托做主宰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也不会跑到帝都去。”他说完出了会儿神。 艾丽看到雷安脸上出现一丝罕见的怅然，她轻轻碰碰他，“你……和他们？”认识？相熟？成为朋友了？ 雷安轻吁口气，“嗯。有几个人……其实挺不错的。如果放弃彼此的立场的话，应该能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可惜。” 可惜，如果他们被帝国派遣到苏兰托，我们就只能是敌人。 执政官被暗杀后，后续消息是，苏兰托王室仅存的成员，梅瑞尔·特勒宾女公爵暂时成为代理执政官，处理苏兰托大小政事，直至新的执政官到来。 新的执政官人选也很快被确定了，是五十四岁的雷蒙德·莱斯勒子爵。有传闻说，前年丧偶的子爵很有可能和特勒宾女公爵联姻，共同执政。 短短三四年里，两位执政官被暗杀，谁敢保证下一任执政官会活得比前两位更长久？倘若这位执政官和女公爵联姻，那么可能苏兰托人民会对他容忍一些，毕竟，特勒宾女公爵可是苏兰托王室的血脉。 不过，艾丽觉得这位新任的执政官被暗杀只是迟早的事，因为雷安看到新闻只淡淡说了一句“不管是谁，只要是在阻碍苏兰托重获自由，就是我的敌人”，然后就和艾丽在新开辟的练武场练习射击。 而新任执政官，他还没到苏兰托境内就得知了新的噩耗。距离苏芳两个舰程日的帝国驻军要塞被叛军袭击，要塞中全体官兵全军覆没，要塞也被占领。与此同时，苏兰托境内还有七个个战略要地被叛军偷袭，其中五个已经易主，另外两个也眼看保不住了。 特勒宾女公爵在苏兰托首都苏芳的市政广场发表演说，呼吁各方力量克制，不要伤害无辜平民，表示愿意和叛军首领进行和谈，避免更大的伤亡。 在她的公开讲话结束两小时候，苏芳一个集市发生爆炸，死伤总数将近两百。 女公爵随即再次在市政厅广场发表公开讲话，呼吁各方力量克制，不要伤害平民，希望可以通过和谈达成谅解。在女公爵讲话结束退席时受到暗杀袭击，女公爵的一名保镖当场死亡，女公爵右臂受伤被救走，会场乱成一团。 “真是……卑鄙。”说话的红发男人对着屏幕握紧拳头。 “很聪明。”赛弗拂开自己眼前的银色发丝，把另一个显示屏中的图像定格，放大，仔细观察一会儿很肯定的做结论，“她知道枪手会从哪里开枪——确实像你和莱特设想的那样，这场暗杀，是梅梅自己策划的。” 莱特冷冷看着屏幕，“之前那场爆炸也是。我的人已经找到了证据。” “有证据又怎么样？”红发的索尔把骨节捏得啪啪响，“你能像她那样公开发表讲话告诉大家这不是我们做的？” 莱特没有回应他而是问赛弗，“有雷安的消息么？他说怎么做了么？他究竟在哪里？” “他有联系我，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赛弗摊摊手，又拂开挡在眼前的发丝，“哦，还有，他提到过了这阵子，联邦恐怕会有大事发生，到时有些资源恐怕会涨价，让我们先只管囤好这些东西，其他的，慢慢来。总不见得梅梅会每天暗杀自己一次。哦，还有，他让你们找几个人，蒙上面，编几个极端的激进的团名，纷纷声称对爆炸和暗杀负责，把录像从不同的地址放到网路上。”他说着把一个资料夹传给网络通话中的莱特和索尔。 “……”莱特默然。 “真是……卑鄙！”索尔这次倒是笑眯眯的，“把水搅浑么？这样就没人会把这次的事跟我们联系上了。” “可不是嘛，这事就交给你了，快点办好。记得，要用不同口音的人，地域背景越有差异越好。让人觉得是脑子发热的混蛋。”赛弗微笑着对索尔挥挥手。 “我这就去！”索尔对着屏幕挥挥手，关闭了通话，从屏幕消失。 赛弗看向另一个屏幕中的莱特，“我有话要和你说。关于雷安的。” 莱特右眉挑高一下，“关于雷安？” “嗯。确切来说，是关于雷安现在的女伴的。” “她怎么了？”莱特不自觉的皱眉，他看到屏幕上的赛弗瞳孔微微放大，这样的表情让人不安，然后，他听到赛弗这么说—— “我原本认为雷安找到了完美的伴侣，但是前两天，我重新看了她的体检报告，突然发觉她可能随时会使造成雷安的死亡。” 莱特猛然向后退了一点，看到赛弗的表情完全不像在开玩笑，他深呼吸一下，定定神说，“我现在在自由市，你要过来和我汇合，还是我去找你？你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对吧？” 49|48.47.46.45.1 被棕红色的沙尘笼罩的星球从表面看依然像一颗死星，但在星球南半球由巨大战舰残骸堆积成的峡谷间，隐藏着这星球上微弱而顽强的生机。 在他们回到这里的两个多月间，艾丽在大战舰里建立的“城市”雏形已经渐渐按照她在电脑中绘制的图纸发展，壮大；她将一台tx301智能机器人改装成了高达3米的可载人机器人，并在两天前由雷安试驾，这台机器人被她命名为tx301n；再接下来，她会和他带着tx301n外出寻找其他适合发展成“城市”的大型战舰残骸，修理战舰的动力系统，或者给它们装上可携式的能源动力机，将它们驾驶到这附近，和现在这两艘战舰城市连接。 艾丽对“城市”的建设速度十分乐观，按照她的计算，第一座城市中的农场在一个月后就能实现氧气、清水和热能的自循环，到了那时，他们就不用再住在飞船里了，可以搬进城市了。 不过，这种平淡却让她满足的日子很快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 这一天，雷安在监视屏幕上发现一艘正在快速接近b612星球的飞船时，艾丽正抱着第一只在b612孵出来的小鸡欢呼。 “雷安——你看！我的鸡孵出来了！b612星球上的第一只鸡！快看！”她捧着小鸡跑向飞船的控制室，看到雷安全副武装，拎着她的防护服跑过来。 “艾丽，把防护服穿上，拿上武器。”他看到她捧在手心不断叽叽叽的小鸡，微怔一下笑了，“你知道什么叫雏鸟情结么？” “嗯？” “没什么，等会儿再给你解释。快点穿上防护服，拿上武器，有一艘船会在十五分钟后降落。” “降落？在我们这儿？”艾丽皱眉，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她不怕。 “嗯。” 艾丽把小鸡放回暖箱，换好防护服，检查武器，跟雷安把他们的飞船驾驶到一片地形复杂的区域。 想起了上一次有不速之客拜访时的情形，艾丽心里稍有不安，右手心从前的伤口似乎又在一跳一跳的痛起来。 雷安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用力握一下，“别怕。” 艾丽平静下来，“我不怕。我带着我最可靠的朋友呢。”她举起手中的镭光鎗。 那艘飞船进入大气层之后，就发出了信号。 “是赛弗。”艾丽放松下来，随即又问，“你告诉他我们在这里了？” 雷安摇摇头，面色依然平静，但却没有丝毫放松，“我会指示他着陆，你留在这里，我让你出来你再出来。” 艾丽想说，既然是赛弗，那……然后一凛，她立刻郑重对雷安点点头。 狮心大帝最后可是被他的女婿杀掉的。 这么一想，她马上拉住雷安，“带上tx301n去。” 雷安摇头，“不，留给你。如果发觉情况不对，你坐进去逃到地形更复杂的地方。” “不——” “就算我坐在里面，我要进入他的飞船的话也熬从里面出来。”雷安不再多说，打开隔离门，走出去。 他身后的隔离门落下后，他转过身，用头盔中的话筒在加密频道和艾丽通话，“放心。我很快就回来。我叫你出来你再出来。” 艾丽隔着两道隔离门，对他点了点头。 雷安走出飞船舷梯，塞弗的飞船已经着陆了。飞船着陆时引擎散发的热气使风沙加速，红沙打着卷敲打在飞船外壳和雷安的身上，他的身影一时间被沙尘遮掩。 赛弗驾驶的飞船是半球形，和他在悬崖上的房子很像。 雷安静静站在距离飞船三四米远的地方。 飞船旋梯降下来，走出的人，不是赛弗，是茉莉。 茉莉看到雷安，照旧飞扑过去蹦起来拥抱他，用她脖子下面那张脸行贴面礼，根本不管她的头盔是不是撞在雷安头盔上。然后她调了调自己头盔上的通话频道按钮，艾丽听到她娇嗲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雷安，我好想你啊！你怎么在这么个鬼地方？” 雷安的声音温和平静，艾丽可以想象得到他脸上如沐春风的微笑，“赛弗呢？还有谁和你们一起？” “就我们两个。”茉莉打量四周，呼啸的疾风卷起棕红色的砂砾噼里啪啦打在她头盔上，她掸掸落在防护服上的沙尘，再次困惑的问，“你们怎么住在这么个鬼地方？” 她十分不满的观察四周，又问雷安，“艾丽呢？赛弗让我跟她说几句话。哦，他在船里等你。”她说着四下张望，“你们该不会就住在这其中一艘破船里吧？” 艾丽早就用钙质探测器看过了，飞船上只有一个人，此时正在向舱门走过来。她小声在他们加密过的通讯频道提醒雷安，“有人走向门口了。钙质探测器上显示那飞船上只有这一个人。” 雷安抬头，赛弗慢吞吞的从舱门口走到舷梯上冲他挥手，“喂，你愣着干什么？快点上来，我要给你看点东西！” 看到赛弗出现，雷安更觉得疑惑，“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赛弗头盔里的通讯器有干扰，有嘶嘶声，但从声音里倒听不出有任何不对劲，“莱特和索尔已经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我于终于拿到了艾丽的最终分析报告，就来找你们了。哦，艾丽呢？仪器在我船上，你先上来看？”他说着就转身走回飞船，“真服了你们了，怎么选的？这个鬼地方连微生物都长不出来！” 雷安略微思索一下，以赛弗的个性，确实会做出这样乘兴而来的事情。但他仍然没打算让艾丽也过来。他没有回头看艾丽藏身处，只是小声吩咐，“艾丽，你带茉莉去我们的飞船参观吧。我和赛弗说会儿话就回来。” 赛弗不善使用武器，是个战五渣，但难保他的飞船里没有藏着什么金属骨骼的猎犬，就像他岛上用来看家的那种。 他和艾丽都没泄露他们的确切位置，赛弗应该是费了点功夫才确定他们的位置的，没有什么大事却突然跑了过来，这怎么看都有些可疑。 在疑虑没有打消之前，他不准备让艾丽也上赛弗的船。 通讯器里，艾丽简单回应了一声，但她也没现身。她和雷安之间早已经有了默契。 茉莉站在原地转了个圈，看看雷安的背影，“赛弗，要我在这里等着艾丽么？” 赛弗没有回答，他和雷安一起走进了飞船。 飞船舱门再次合拢后，茉莉有点不知所措，彷徨四望了一会儿向飞船的方向后退了几步。 这时，艾丽才从藏身处走出来。 茉莉看到她，松了口气走过来，“你们这地方真可怕。” “其实住惯了就觉得还好。”艾丽把茉莉领进他们隐蔽在几艘残骸后的飞船。阔老爷的高级飞船在这颗星球上呆了几个月之后已经看不出原样了，身上覆盖着棕红色的沙尘，和四周的残骸完美融合在一起。 进入隔离门之后，茉莉打开头盔面罩，跟艾丽走进飞船的厨房，在岛型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 艾丽取出几个牛奶藻菌的球藻，放在搅拌机里加水打碎，倒了一杯递给茉莉，“尝尝吧，这是我们这里的牛奶。” 茉莉接过杯子，放在台上并没有喝，她抬起头看着艾丽。 艾丽看到她的茶色眼睛，猛然后退，右手已经将镭光鎗举起对准茉莉的脸，“你是谁？” 茉莉低头看看自己左胸，心脏位置上有一个快速闪动的红点，那正是镭光鎗的瞄准射线。 茉莉抬起头，对艾丽微笑，她俏丽的脸上出现的表情绝不是“茉莉”应该有的。 那张曾经嗔笑皆有情的脸上此时是绝对的冷酷和严肃，即便现在是微笑着，那双看着艾丽的茶色眼睛里还带着点轻微的厌恶，此外还有点类似惊奇的东西。 赛弗曾经展示过他制造的不同样子的茉莉，但此刻坐在艾丽面前的茉莉，改变的绝不仅是眼睛的颜色。如果不是赛弗把她的设定全部修改了，那么，就是其他的灵魂突然侵入了茉莉的身体。 “茉莉”和艾丽对视了几秒钟，“刷——”一声将防护服拉链从脖子下拉到了小腹。 “啊？！”艾丽又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 茉莉露出的胸部完全不似人类，胸腔上原本该是双峰的地方现在是一个显示屏，腹腔上连接着一组黑色的长方块，上面有几颗小小的红灯不断闪烁，还有一个正在倒计时的计时器。 显示屏闪烁一下，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现在，艾丽知道“茉莉”那种表情是谁的了，这个灰发的儒雅男子平静说到，“你果然一如赛弗所说，十分聪明。初次见面，我叫莱特，是雷安的朋友，同时我也负责抵抗军的一些事务。首先，我想告诉你，我个人对你毫无恶意。然后，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你自己可能也并不清楚的事，关于你的事。” “关于我的事？”艾丽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仿佛大难临头的不详预感。 “是的。但在告诉你这件事之前，我想问你，你觉得雷安的理想伴侣应该是怎样的？” “……” 而在赛弗的飞船上，雷安此刻正看着毗邻的两个显示屏，迷茫而震惊。 不，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赛弗在和我开玩笑。他在心里这么说，可是却皱紧眉头。因为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和赛弗一起告诉他，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些真实只能推向一个结论。 “如你所见，这就是艾丽的记忆力测试——”赛弗看向显示屏的目光里带着痴迷和狂热，“她全部都记住了。” 一个显示屏是赛弗给出的图像，另一个，则是机器记录的艾丽所记住的。最初的图像是一组无规律分布的九个橙色光点，之后光点逐渐增多，几张图之后，赛弗干脆调出了一张有大约四五十个光点的图，光点之间还有多向连线，而艾丽都毫无压力的记下了这些毫无分布规律的光点图案。 接下来的图案越来越复杂无序，也不仅限于色彩单一的光点图，有人潮拥挤的集市，高楼林立的城市鸟瞰，原野上色彩缤纷的野花等等，每张图之间的切换时间也越来越短，而艾丽所记下的图像，连最细微的细节都没有出现任何偏差。 到了最后，赛弗所调出的图像甚至包括集成芯片的设计图、整个帝都的街道地图，每张图之间的切换时间不到一秒钟，也就是说，艾丽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去记忆这种复杂的图形。令雷安感到恐惧的是，她全都记住了。分毫不差。 “你明白了么？”赛弗侧过头看雷安。 显示屏上的图像还在快速变换，斑斓色彩在雷安脸上映出忽明忽暗的光圈。 “你是想告诉我……”雷安感到自己不自觉的吞咽一下，“艾丽有照相机记忆？” 赛弗微微扯起嘴角，“你明明知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别的。”他不给雷安任何反驳的机会，在另外两个显示屏上调出两组图像。 “还记得这是什么吧，雷安？” 雷安沉默一下，“是大脑皮层活动的扫描图。” 赛弗点点头，“没错，这个，是你从前的记录，而这个，是艾丽的。” 他把雷安拉到右侧的显示屏前，“看到了么？这就是你和她的不同之处。别再用什么‘她很聪明’做借口了，你的智商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人，你也很聪明，可你们看到同一样东西时，大脑的反应完全不同，看明白了么？你和大多数人一样，受到不同刺激时，大脑的皮层上的额叶、顶叶、颞叶、枕叶和边缘系统会有不同程度的反应——” 雷安看得懂大脑活动的扫描图，各种颜色代表的是大脑不同部分的受刺激程度，红色代表最为活跃，蓝色代表不活跃。 “——而她，她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刺激，她的大脑几乎全部全部的神经元都是活跃的。” 属于艾丽的那组图像，无论何时——除了边缘系统——整个大脑皮层几乎全是红色的。 这些红色，甚至不像雷安的那组图像中的红色，成片状亮起，而是像一个个细小的颗粒，明灭不定，但却全部处于活跃状态。 像是怕雷安不敢面对着事实一样，赛弗用力抓紧他的手臂，他能感到雷安全身的肌肉僵硬起来，他为此感到不忍，可还是平静告诉好友事实，“真正的人，不应该是这样。” “从我们一诞生，我们的脑就在做着一种叫‘剪枝’的活动，简单来说，就是剪断不需要的神经元的联系，使脑能更有效率的工作。这种活动到性成熟时基本停止。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上瑟文教授的课时她说过的那个可怕例子吗？一个婴儿，从一出生就蒙住它的一只眼睛，那么即使这只眼睛在生理上是完美的，但很快也会失去视力。这就是脑‘剪枝’的结果，因为婴儿的脑一直接受不到那只被蒙住的眼睛发送回来的信号，所以脑干脆就认为连接这只眼睛的神经元和突触是无用的，使它们逐渐枯萎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不管我们小时候讨厌数学课还是一定要学数学的原因。” “你现在再看看艾丽的脑，明白了么？她的脑部的活动规律完全不是人类的，更像是一个功能强大的电脑的活动规律。”轻微的颤抖从雷安手臂上传到赛弗手心，这轻微的颤抖没能阻止他的最终宣判。 “她根本，不是人。她是一台用最先进的技术制作出的最精密的机器。” 65|64.63.62.61.1 自由市时间下午三点二十五分，熄灭了近三个小时的灯光系统又重新启动了，主要街道的灯光率先亮了起来，很快，自由市恢复了白昼模式。随着日光的重新来临，一个优雅而冷漠的男声回响在自由市大大小小的角落—— “奉神圣维元帝国皇帝陛下命令，帝国第一军第一师直属军团第一战队收回帝国远征军第三师团旗下战舰特来安德隆号，所有非法居留者从现在起留在原地等候清查，擅自行动者将会受到一切可能的惩罚。” 艾丽和萝伦在窗外灯光亮起来的时候就自动醒来，她们趴在窗口，看到远处还有些建筑和街道冒着燃烧后的黑烟，但街上几乎看不到人。 那个男声在安装在她们街道灯柱里的隐藏声道响起，她们俩同时吓了一跳，随即屏息静气仔细听着那段话。 那段话反复播了三遍之后，她们又竖着耳朵等了一会儿，却再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大概是说话的人认为自己已经把意思表达得够清楚了。 “这是什么意思？那我们应该在这里等着么？”艾丽不理解“留在原地等候清查”是指什么。 萝伦望着散落着各式杂物的街道发了会儿呆，才长叹口气，“现在我才真的感觉到了，英俊的皇帝陛下真·的·是我们的敌人。” 家乡被帝*和苏兰托反复占领过的萝伦对“留在原地等候清查”没有直接经验，但是听父母和更老的老人们说过他们的经验。 留在原地，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现在在哪儿，就一直得待在哪儿，在清查你的军职人员来之前不管有什么原因都不能离开。否则一旦发现你在移动，盘旋在上空的自动侦察机就有极大的可能会把你当成有敌意的移动目标轰成渣渣。 而等待清查，则是指在军职人员发现你，询问你的时候，你得有问必答，答得不对劲轰成渣渣，清查完之后不按军职人员的命令行动轰成渣渣。 至于清查你的军职人员会给你下什么样的命令，那就不知道了。 艾丽和萝伦都没有身份条码，也就是说，她们既不是帝国公民，也不是联邦国民，她们甚至不会被给予战时平民的待遇。 萝伦在她的床下乱翻了一阵，取出两粒黑乎乎的硬壳果子，“你该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吧艾丽？” 艾丽一看，这太知道了，漆果啊，第一次来自由市时被忽悠着当天然有机纯植物染发剂买了结果最后染了一头一脸红肿透亮疑似花柳病说是青春痘都没人信的东西啊。 萝伦扔给艾丽一个，自己掰开一个把汁水倒在脑袋上和脸上，“在我刚来自由市不久的时候，缇娜这碧池曾经用这玩意害过我。她看我那几天小费收到手软嫉妒我就偷偷在我的卸妆乳霜里掺了点这玩意，不过呢，从那时候我就长了个心眼，收着几个漆果以备不时之需，嘿嘿，今天可能派上用场了。” 她说到这儿嘟嘴骂了一句，“妈的，没想到最后是用在我自己身上。嗯，希望清查到我们的时候这玩意已经起作用了。” 她看艾丽愣愣的，压低声音解释，“我听我太婆婆说，上一次我们被帝*占领时，他们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在清查的时候被十几个士兵轮了，这种是最糟糕的，还有些低级军官为了巴结上司，会把他们找到的美女集中起来送给上司，当然，还有财宝，美女和财宝被转来转去有时还当作赌资……不过自由市的钱都掌握在那几个大自由商人手里，要钱的话将军们可以直接找他们要，手下为了巴结上司恐怕只能搜罗美女了。” “就算是要美女将军们也可以从大商人那里要啊，自由市最高级的美女难道不是在他们手里啊？”艾丽一句话气得萝伦直翻白眼。 “蠢货！将军下面还有将军呢！你懂么？！那些最低等级的步兵呢？他们难道会等着上司给他们发女人么？你知道他们多久没碰女人了么？你刚才说这支舰队是从帝都来的，你算算从帝都来这里需要多久吧！总之不想被强x你就赶快跟着我照做！” 萝伦似乎对艾丽明显没觉得她属于“最高级的美女”很是气愤，她小声嘟囔着自顾自把搅和好的漆果汁涂在脸上，“我不管你了！反正我不仅要暂时性毁容，等会儿还要找点什么臭臭的东西涂在身上，作为一个美女，在这种乱哄哄的时候处境可是很危险的，我得保护好自己！” 艾丽没有和萝伦继续抬杠，不久前她们乘着飞行器没头苍蝇般乱飞的时候不是看到了么？就连治安一向很好的富人区也乱成了那个样子，不敢想象平时也危机四伏的花街和贫民窟刚才是什么情形。而那些乘着黑翼棘龙来的帝国士兵，也许会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 她想起在狮心大帝传记小说里看过的那些野蛮的烧杀抢掠，立刻识相地认同了萝伦的看法。 艾丽拿起另一个漆果，把汁水淋在头上脸上，很快就觉得痒得难耐，不知道清查几时开始，为求速效她还抓了抓已经肿起来了的包。 萝伦和艾丽对着镜子相视，看着彼此逐渐红肿起来的脸，很奇怪的，她们相视而笑了一下。 这短暂的笑意很快变为苦涩和不安。两个女孩都忧心忡忡。 其实，萝伦的担心其实是有些杞人忧天。 帝国第一军第一师皇家直属军团第一战队，是一支直属皇室的军队，俗称的御林军，皇帝本人是名誉上的最高将领，旗下部属无一不是帝国名门中的精英俊彦。 而此刻占领自由市，不久前在自由市外太空大方放烟火的龙骑机兵队，其成员更是个中翘楚，他们几乎人人都有骑士衔，因此也被称为龙骑士。龙骑士们绝大多数出身显贵，眼皮子没那么浅，这群前途光明家世显赫的年轻人身边从来也不缺主动献殷勤的美女，自然不会吧自由市的“美女”们放在眼里。 在自由市的海关停机坪上，一队黑甲士兵已经整装待发。 重启照明系统引起了轻微的空气流动，形成了一阵微风，轻轻吹动巨大黑色军帐的帘幕。年轻的蒙巴顿将军坐在帐中，已经换下了军礼服，穿上了全副防护软甲。他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属下每隔十五分钟进来报告时，他也只是轻微点头。 “报告——全部十二支侦察机已经放出。” “报告——三架侦察机先后共击中十六名移动目标。” “报告——自由市全部十四个金库已被我军占领。” “报告——全部十四个金库中的物资已经装运完毕，随时可以起飞。” 庞倍这时终于微笑了一下，他挥挥左手，身后一名军官走到他身边，双手托着两枚动力钥匙。 “列顿中士，你带一队人去珍宝赌坊，”庞倍拿起这两枚贾巴献上的动力钥匙，“取走有价值的物资，还有，他藏在二楼卧室里的一个保险箱，那里面是他手中折叠通道的星域分布图。我要你确保这个箱子的安全。” 列顿中士接过钥匙后迟疑一下，“赌场里面的人……” 庞倍眼眸微微一转，不出声。 庞倍身后的侍从官声音温和，“中士，你认为帝*需要那些人么？那些人中有没有可能有人知道折叠通道的位置呢？留下他们？” 列顿立正行个军礼，“是！” 列顿中士带队离开后， 庞倍身后的侍从官低声问，“贾巴的这些雇佣军呢？” “他们？先留一会儿吧。”庞倍整理手上的黑色防护手套，“他们的头儿，那个在折叠通道袭击过你的，还没死么？” 侍从官回答，“是的，他没死。虽然受了不轻的伤。” 庞倍整理完手套后抚摸着披风的边缘，“那人倒是个有用的人。” 侍从官稍微犹豫，“将军，您想让他归附……” 庞倍摇摇手，“不。”他停顿一下说，“待会儿把财宝运到苏芳的时候捎上他。我听说，在苏芳的角斗场，一个角斗士连赢十场就有机会挑战，并且赢得自由？” “是的。” “送他到角斗场，吩咐人给他治伤。” “是。” “开始清查吧。” 庞倍理顺披风的纹路，不再说话。 自由市时间下午四点十五分，清查开始了。 自由市的居民们被通知，带上他们的随身物品，听从侦察机发出的指令向主干道集中，由靠近海关的区域开始，逐区分批进入海关接受清查。 艾丽和萝伦这才想到要搜集些值钱的东西带上，不管等会儿命运如何，总得身上藏点钱才行。藏好所有能搜刮到的现金和几小块贵重金属之后，她们把栓在腰上的存储行金属牌交换回来，这是萝伦建议的，万一她们失散了怎么办？到存储行取钱可是要本人的指纹虹膜加牌子的。 她们并不知道自己存在存储行的钱已经被充公成为帝国神圣不可侵犯的国有财产了。就算知道，她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和贾巴一样，她们觉得能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易购行里没有多少现金，萝伦认为这个时候最有价值的是食物和饮水，以及御寒的衣物。她和艾丽各打了一个背包后才想起来楼上还躺着一个人呢。 艾丽把窗帘打开，推了推床上的小女孩，她眨眨眼醒来，迷迷糊糊的，“姐姐，天亮了？” 在自由市的日光下，艾丽愣住了。 她们刚发现这个小入侵者时黑灯瞎火的，只看到她脸上有黑青和污迹，没看出她其实是个长得十分精致漂亮的小女孩。 她裹在头上的床单落下一角，露出金色的麻花辫子。 艾丽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自己以外的金发儿，她怔怔看了她一会儿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回答，“小米。” “你……你的父母家人呢？”刚发现她那会儿她一直哭，后来吃了东西睡着了，艾丽和萝伦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跑出去帮她找家人，这时候还是要问一问。 小米眨眨圆圆大眼，细眉皱着，“爸爸妈妈么？他们让我跟叔叔走。叔叔带我来了这里，可我想回家。妈妈说，以后叔叔就是我的新爸爸了。可是我不喜欢叔叔。” 艾丽皱皱眉，渐渐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了。 小米看起来十一二岁左右，介于小女孩和少女之间，可是不管是说话的神态还是她使用的语言，都显得比外表小很多。 萝伦走了过来，“你来这里之前是和你的叔叔在一起么？” 小米摇头，“叔叔让我跟另一个叔叔走。那个叔叔我也不喜欢，他总是弄疼我还让别的叔叔欺负我。” 萝伦的脸色也古怪起来。她轻轻掀起小米盖在身上的床单，艾丽“啊——”的低呼一声。 发现小米的时候自由市的电力供应中断了，她们只有一盏应急灯，又惊魂未定，小米又裹着她们的床单，萝伦刚才掀开床单时才发现，小米身上并没有其他衣服，刚刚开始发育的身体上有很多淤青和伤痕，有些比较新，有些是比较陈旧的。 艾丽摸摸小米的头，“来，姐姐给你洗个澡，涂点药膏。然后找些衣服给你。” 在自由市这座罪恶之城这么久，艾丽或是亲眼看到或是听说过了很多可怕的事，小米的遭遇已经不算是最骇人听闻的了。 金发，漂亮，智力上有残缺所以格外容易控制。 她的亲生父母或是卖掉了她，或许是被欺骗了，总之，小米成了她那位“新爸爸”赚钱的工具。 虽然智力不及正常孩子，但小米很乖巧，这就更人觉得可怜。 艾丽很快帮她洗好了澡，上了药，给她找了自己的衣服穿上，又给她重新梳好辫子。 她问萝伦，“我们还有漆果么？给小米也来一个？” 萝伦抿着嘴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艾丽顺着萝伦的目光看看正蹲在地上玩骨质探测器的小米。 “你没发现？”萝伦指指自己后背，压低声音指指小米，“她不是自然人。她是个智能人。她背后有第六天公司的标志。” 艾丽顿时懵了。 71|战无义战 “雇佣兵们，出列！让你们管理的俘虏按顺序出船，每十人排成一列……伤员可以留在船舱进行治疗……” 幸存下来的俘虏们争先恐后按照指示排队往船舱外走，就连那些撞断了骨头的也互相搀扶着向外走，没人要留在船舱进行治疗。 艾丽她们连忙解开把她们牢牢捆在铁栅栏上的围巾，可是围巾系得太紧了，之前唯恐不牢系成了死结，又在多次碰撞时被拉得更结实了，费劲解了几分钟还没解开。 结果，她们这个舱的人都快全走出去了，她们还在跟围巾上的死结搏斗。 萝伦着急了，“要是有剪子就好了，刀也行啊！”她一说完就想起自己腿上别的那把刀了，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喊站在一边维护秩序的八爪鱼，“请过来，我们需要帮助！” 八爪鱼脑袋上的镜头嗤嗤伸缩几下，迈着触手跳过来了。 它刚伸出精钢爪子，还没碰到围巾的死结呢—— “砰砰砰哒哒哒哒——” “扑扑扑扑——” 船舱外传来一阵像是钝器击打在淤泥里的轻嗤声，伴随着人们的惊呼和惨叫，紧接着又是一阵啪啦啪啦的响声，像是一阵骤雨带着巨大的雨滴打在了舱棚外壳上。 艾丽她们身边的八爪鱼身子一扭，只听到啪啪啪啪啪啪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数枚金属弹壳噼里啪啦落在了船舱里，还有一枚跳到了艾丽的胳膊上，把她的外衣烫了个洞，还灼伤了手臂的皮肤。 艾丽惊慌又困惑看向外面，这是怎么回事？ “啊——”萝伦尖叫起来。 艾丽转过头，看到美雪腹部，一片血红正在袍子上蔓延。萝伦正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伤口。 怎么回事？ 这到底怎么回事？ 从八爪鱼舞动着的触手缝隙里，艾丽隐约看到黄沙里隐藏着不少拿着武器的人，他们身上的迷彩服十分有效的融入沙漠，手中的武器还在喷射着火光，迅速收割着生命。 从船舱走下去的俘虏们连逃都来不及，像一片片被死神镰刀砍倒的麦子一茬茬倒在沙子里，被击中的人们身上喷出一蓬蓬的鲜血，血雾弥漫，洒在人们身上脸上，根本看不出到底还有多少人没被击中。有个贵妇人臂上带着一只黄金镶宝臂缠，半截胳膊从螺旋型的臂缠下方跌落在黄沙里，残肢在沙地上滚了几滚，妇人才惨叫起来。 我们被伏击了？ 为什么？ 原来在太空中被奇袭只是开始啊。 可是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我们现在已经是丧家犬了啊！ 小苔碧滚在了地上，哇哇大哭，小米吓得发着抖小声呜呜着。 这时，系在美雪背后的围巾从中断成了两段，她抱着小苔碧倒在了地上。 艾丽伸手去抓她，抓了两次才意识到自己还和小米一起捆在铁栅栏上。 萝伦把手按在美雪的腹部出血的地方。粘稠的血液从她的指缝里不断渗出来。 八爪鱼的一根触手甩过来，在艾丽胸前扫了一下迅速收回，然后它纵身一跃跳到了船舱外面。 船舱外面响起更多的“哒哒哒哒哒”的声音和痛苦的惨呼。 “轰——” “轰——” “轰——” 那是八爪鱼发射热能霰弹的声音。 艾丽系在胸前的死结在八爪鱼临走时的一拂之下就断开了，她扑过去趴在美雪身前，涌出的鲜血已经从萝伦的指缝汩汩涌出。美雪像是这时候才明白自己中弹了，伤势还很不乐观。她转了转眼珠，看着躺在地上踢腾着小腿儿哇哇大哭的小婴儿。 艾丽把苔碧抱起来，“宝宝没事。小米，快来抱着它。” 小米听话地抱起小婴儿，像美雪那样一边轻轻拍着它的后背一边左右晃动，“宝宝乖，宝宝不哭。” 艾丽把散落在地上的一块婴儿尿布按在美雪的伤口上让萝伦继续按着，除了这个，她们暂时没法为美雪做更多了。 船舱外袭击他们的是一群苏兰托抵抗军，他们的武器比起帝*的落后了不知多少倍，可是对普通人而言杀伤力依然强大。他们使用的子弹直径达到13毫米，长度近15厘米，这样的子弹在击中目标后会爆炸，造成最大程度的伤害。原本是用来对付装甲车的。 船舱外，不管是哭喊惨呼或是武器开火的声音甚至八爪鱼用热能霰弹反击的轰鸣都暂时停止了，或者说，被更加巨大的声音给掩盖了。 呼啸而来的轰鸣声甚至引起了船舱甲板的震动，舷窗上覆盖的黄沙簌簌落下，露出的一小片圆形的天空中，一个巨大的火球正快速向着她们飞来。 萝伦猛抬头，惊呆了，“这是什么？” “在我们之后起飞的那艘运输船。”艾丽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我们最好祈祷它不要在我们头顶爆炸，或者摔在我们旁边爆炸。” 不管怎么样，她们的处境都糟透了。 比他们晚起飞半个小时的那艘运输舰也受到了严重的破坏，所有引擎全部损坏，驾驶员凭借天才的想象力和丰富的经验将几乎散体的船顺利着陆，并没有像艾丽担心的那样发生爆炸。 它的突然迫降让那支埋伏在这的苏兰托抵抗军赶快撤离了。 但其实，这艘船上的俘虏全是被认证过的技术人员，和艾丽她们所乘的运输舰一样并没有太大的火力，战斗人员也寥寥可数，就算那些八爪鱼，在飞船动力系统被破坏之后也会很快失去能源支撑。 击退了苏兰托抵抗军的帝*们暂时松了一口气，如果计划没有发生变化，从苏芳调集的陆战部队至多在一个小时后就会到达海拉，虽然迫降地点距离约定地点不算太近，不过运输舰上携带有运兵车，在沙漠中也行动迅速，现在就向约定地点进发，估计到达时援军也已经到了，就算没能按时到约定地点，陆战部队会派遣空中支援，他们只要撑到援军来就可以了。 两艘运输舰上的船长快速商议之后下令集合所有俘虏，在十分钟后弃船离开。一切拿不走的物资和受损舰支的主体部分全都要炸毁，不能把这些资源留给苏兰托抵抗军。 两艘船上的所有八爪鱼都涌了出来，有的整理物资，把最为贵重的物资搬下来装进运兵车里，有一些清理战场，还有几只给伤员治疗，其余全部帮助维持秩序让没受伤的俘虏赶快上车坐好。 很快清理战场的八爪鱼们报告，在之前的伏击中，没有任何帝*受伤，被击中的全是从自由市来的俘虏，死亡人数两百六十一人，重伤一百零三人，此外击毙敌军十六人。 帝*没有时间去埋葬死尸，也没有多余的能源让八爪鱼焚烧尸体，两艘运输舰的引擎和动力系统都全部损坏了，不能再给八爪鱼补充能源和热能。 俘虏们的行李也被弃置在一边不理，帝*的士兵下令让俘虏们带着现有的随身物品登上运兵车，有些人的随身行李过大也被扔了下来。 受伤的俘虏不分贵贱，现在全被集中在艾丽她们所在的货舱里，这节还算完整的货舱被挂在车队最后一辆运兵车的后面。 这支从帝都来的帝*行动高效迅速，十分钟后，车队准时开拔。 车队开出大约五百米后，两艘运输舰在人们身后发出轰然巨响，爆炸的余波震起了大片的黄沙，如雨般落在货舱棚顶发出簌簌响声。爆炸引起的热空气流让坐在货舱里的人们鼻腔和露在外面的皮肤一样灼热，浓烟和刺鼻的燃烧气味让他们眼睛流泪，还有不少人剧烈咳嗽起来。 这之后，越来越多的八爪鱼在完成了之前的工作后跳进这节货舱充当外科医生和护士。 不过，它们的技术当然不可能和真正的医疗机器人相比。车队在沙漠中行驶，挂在后面的货舱颠簸得就像在浪尖起伏的小船，可想而知受伤的人会有多么痛苦。 尽管有八爪鱼还算是及时的治疗，但还是有不少人伤重，很快不治，有很多伤员必须要进行截肢，可帝*这艘运输舰上根本没有配备进行截肢手术的设备，不少这样的伤员失血过多死去。死去的伤员被八爪鱼用触手放在船舱外，车队行走带起的沙尘很快将他们掩埋。 死者的同伴有的还在低声哭泣，有的已经擦干了眼泪。对自由市的很多人而言，哀悼是件奢侈的事，尤其在眼前的情况下。 美雪伤口也被缝合了。她很幸运，虽然子弹击中，但子弹没有在她身体内爆炸，从背部进入，又从腹部穿出，射在了萝伦身后的舱壁上。她虽然被打了个对穿，但没有弹片留在体内，也没有内脏或大血管被破坏，比起躺在旁边呻·吟的那些断手断脚或是内脏破损只能苟延残喘的伤员要幸运得多。给她做手术的八爪鱼在缝合之后扔给萝伦一个小包，里面装着消炎药剂和一些纱布。 美雪没要求麻醉，她还得给苔碧喂奶，担心麻药会影响母乳的质量。她从头上拔了一根木簪子咬在牙间，“就这样吧。” 萝伦紧紧握着她的手，八爪鱼缝合伤口时美雪满头满脸是汗，早就晕了过去。 艾丽在八爪鱼要走开时叫住它，“能把这个切开五十公分宽的一片给我么？”她指指她们身后的铁栅栏。 八爪鱼脑袋上的镜头伸缩了几下，不耐烦的声音在她们头顶响起，“你要用来做担架么？” “嗯。”艾丽抬着脸看着八爪鱼。 八爪鱼接受了不知什么指令，把货舱里的一块隔板打开，里面整齐摞着一摞担架，它把最上面的那一副拿下来放到了艾丽她们身边。 有亲友受伤不能行动的俘虏看到艾丽她们把美雪抬到一块担架上，也纷纷去拿担架。 艾丽对眼前的情况并不乐观，她们这群人被放在了车队最后面，她看过了连接运兵车和货舱的挂钩，在需要的情况下挂钩会自动断开，把他们这群受伤的累赘扔下。 在行进的时候，八爪鱼又清点了一次俘虏的人数。 艾丽她们这艘船上的俘虏在经过碰撞、遇袭之后只剩下了一半多一点，飞船被击中之后在紧急迫降过程中不幸死掉的人是少数，大多数死者是被苏兰托抵抗军给弄死的。 到了这个时候，艾丽已经开始怀疑到底谁正谁恶。 或者，真的像狮心大帝传记作者所说，战无义战？ 72|71.70.1 半个小时后，美雪醒来了，她忍着剧痛还给小苔碧喂了一次奶。 货舱里的重伤员在这半个小时里又死掉了六个。八爪鱼把他们的尸体拖走扔到外面，货舱的地板上到处是长长的血迹拖痕，粘稠的血液在沙漠里干燥的空气中很快干涸，车队行进时带起的沙尘粘在血上，盖上细细的一层黄色粉。 萝伦把她们又多了几个弹孔的包拿出来，找了点食物给大家吃。她把所剩无几那点水都喂给了美雪。 艾丽把她们已经被扯得破破烂烂的围巾撕成几块。 她身旁的一个手臂受了轻伤的贵妇人好奇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给小宝宝做尿布。” “哈，你认为我们还能活多久？”那年轻的贵妇人笑一声。 艾丽不吭声。 她也不知道她们还能活多久。车队在沙漠中毫无犹豫的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看起来像是要去某个地方，也许是要和帝*大部队汇合，即使安全到达了汇合地点，也不知道等待他们这群俘虏的是什么。 更何况，那股伏击他们的苏兰托抵抗军可能还跟着他们，也许就像海拉沙漠里的科莫多巨蜥一样，它们用毒牙咬伤猎物，跟踪着它，猎物渐渐毒发，终于不支倒地时再不慌不忙出现大快朵颐。 艾丽在帝*弃船转移的时候数过，他们一共只有二十八名军士。就算带上自由市那些雇佣兵，也不过五十人。八爪鱼们没有再被派出去做侦查，这说明它们的能源已经极为有限并且很难补充。 想到这儿，艾丽一下子清醒了，她推推萝伦，“我们想办法把铁栅栏拆下来围在身边吧？” 萝伦看了一眼支撑着顶棚的铁栅栏，没好气，“你疯了？拆了那个顶棚不会掉下来么？再说，就算围在我们身边，就防弹了？”她两手比比栅栏之间的宽度，“这么大的缝儿！你干脆叫一只八爪鱼过来还比较好用。” 艾丽想说顶棚是由两边的柱子支撑的跟栅栏没关系，不过看到萝伦双手比的距离，也泄气了。 她翻翻她们随身携带的这只背包，找到三个特大号速食碗面。她把里面盛着的泡面倒出来，敲敲还算结实的有隔热层的金属碗，“小米，来，把这个扣在脑袋上，姐姐用围巾给你缠在头上当头盔。” “好！”小米立刻就把大碗扣在脑袋上，拍了拍，中空的金属碗发出砰砰声响。 “神经病！”萝伦翻个白眼，但也抓了一只碗扣在头上。 艾丽又用一条破围巾打了个包袱，把背包里剩下的食物分成两份装在包袱里一份，“萝伦，你背着包，带着小宝宝，我背着这个带着小米。”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美雪排除在外了，愣怔一下看看半昏迷的美雪。 萝伦把一只手搭在艾丽肩头，看着她，“你并没有错。” 车队又行进了半个小时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艾丽还是分辨不清晨昏，萝伦看了看不远处巨大沙丘投下的影子，告诉她现在是早上。 “是早上？不是天黑了？” “也许是就快下雨了。海拉现在应该进入雨季了吧？”萝伦在背包里找能用来接水的容器，“这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 是么？ 车队突然停下来，距离他们前方一百米左右各有两座巨大的沙丘。沙丘的阴影有一部分重合，投在黄沙地上变成浅灰色。 天色此时更黑了，沙丘灰色的阴影也随之天空中聚集的乌云变得更黑。 艾丽和萝伦对视一眼，都有不好的预感，萝伦把小苔碧用破围巾包住系了襁褓挂在胸前，“小米，坐到我们中间来。” 一阵震耳的轰鸣从远处传来，附近沙丘上的沙子不断簌簌滑落，俘虏们仓惶互望。 三架机翼印着联邦旗帜图样的战机随着轰鸣由远及近，一字排开，对着车队扫射起来。 它们发射的感热炮弹在空中发出尖锐呼啸坠落，画着弧线飞向车队正中那辆顶部设有雷达的车辆。 那辆车轰的一声被炸得飞上天，在十几米的空中四分五裂。 坐在货舱里的伤员们捂着耳朵尖叫着，混乱一片。 没准接下来就是他们了！ 可转瞬之间，车队最后的那辆车两侧各伸出了一排炮筒，数发感热弹拖拽着推进时高温形成的白色气体尾巴四散飞起，其中五枚击中了还联邦战机所发出的炮弹，在空中爆炸，碎裂的弹片带着黑烟落下，三架战机中的两架冒着黑烟在空中晃动着，另一架上下盘旋躲避着紧追在其后的一枚感热弹，它躲避时还在空中了放出一枚迷惑导弹decoy，感热弹追着迷惑导弹decoy而去，这架战机在空中翻滚了360度转过头来。 “手动瞄准。发射——” 在最后那辆运兵车里，五名帝国士兵各司其职，在导弹控制键盘上操作着。 运兵车两侧再次伸出两排装载感热飞弹的悬臂，十枚炮弹呼啸升空，一枚正中那架刚刚逃过一劫的战机机舱。 小胜的帝*根本没有发出任何欢呼，他们知道，沙丘后还藏着真正的敌军的主力。 随着履带在沙丘上发出的轻微的碾压声，两侧沙丘上出现了两排装备不逊于帝国运兵车的装甲车。 长长的炮筒从这些装甲车中伸出来，对准车队，一个声音大声喊道，“立即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帝国运兵车里也发出声音隔空喊话，“我们带了许多平民，让他们先离开。” 另一方军队给出的回答是一发炮弹，警示性的落在车队最前方十五米的地方。 弹片爆炸激起的沙土啪啦啦打在最前方那辆运兵车的车顶。 帝*这边也没再废话，双方一通乱打，几辆装着俘虏的运兵车车门全打开了，俘虏们哭号着，跑出来。 有一辆车被炮弹炸的高高飞起又重重落在沙丘上，冒着滚滚黑烟顺着沙丘的边缘缓缓下滑，一些俘虏的尸体和残肢从车门里滑落出来。 这场战斗并没持续太久就结束了。 因为双方的兵力相差太悬殊了。 从运兵车中被抓出来的帝*一共只有不到三十名。除此之外就是一群耗尽了能源在战斗开始没多久就倒了一地的八爪鱼。 而另一方，则集结着十五辆全副武装的装甲车，大约两百名士兵。这些士兵一些穿着联邦制服，另一些穿着早前遇到的苏兰托抵抗军的沙漠迷彩服，还有一些穿的是在海拉随处可见的灰白色兜帽长袍。此外，他们身后，还站着五架高达三米的全金属外骨骼机器人，机器人的胸腹部有凸起的驾驶舱。 不久前俘虏了自由市居民的帝*现在也成了俘虏。 他们中的最高军官是个瘦高个，肩上带着中士的肩章，他被当作这支帝*的最高指挥官带到了联军首领面前。 瘦高个中士对身穿灰白色长袍的那位首领笑道，“我不知道联邦和苏兰托的叛军竟然联手了。你们不是标榜要打击一切企图奴役你们的邪恶力量么？现在同流合污了？” 那个人淡淡说，“首先，我和我的同袍们从未向帝国殖民者投降，我们宣誓效忠的祖国从来并永远都是苏兰托，所以称我们为叛军是很不妥的；其次，联邦此次和我们的合作，正是为了反击帝国在联邦挑动的叛乱，拯救自由市的无辜居民，打击叛徒。” 他身侧穿着联邦制服的军官接口说，“正是。你们的皇帝和西联邦那些杂碎勾结，分裂联邦……” 他话未讲完就被帝国中士的大笑打断，“喂——你自己都说出了‘西联邦’这个词耶！你已经承认西联邦成立的事实了吧？” 联邦军官闭紧了嘴，冷哼一声。他右手边的一个士兵走到帝国中士的侧面一拳击中他的腹部。 中士闷哼一声弯下腰，但很快又挺直了脊背，爽朗笑道，“好了，我们已经成了你们的俘虏，随便你们怎么办吧。我要先声明，我属下有四十二位士兵，此外的人全是平民。按照国际公约，你们不能伤害平民，要给予他们人道待遇。” 穿灰袍的人点点头，“很合理的要求。”他向站在运兵车外面的俘虏们看了一眼，“不过，你要是以为让我们带着这帮平民就能拖慢我们的行军速度，拖到你们从苏芳调遣的陆战部队来支援甚至营救你们，那就想错了。” 他语气轻快，“你到现在还没怀疑你们的陆战部队为什么迟迟没出现在原定的汇合地点么？” 中士明显吃了一惊。他们现在距离原定的汇合地点只有一小时左右的车程，如果陆战部队按时到达，那么看到了这么大的阵仗又是地对地导弹互轰又是空中打击拦截，早该过来了。哪怕现在他们才进入海拉的外太空，看到地面上现在还未熄灭的浓重黑烟也该明白出事了。 原来，自从迫降海拉后无法和他们取得联系，并非是因为联络装置损坏了。 更可能…… 中士一凛，从自由市来海拉途中遭到的伏击，也是早有计划的。 甚至，更可能，在帝国和西联邦合谋奇袭自由市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被泄露了，联邦和苏兰托叛军的合作从那时就开始了。 他们也乐于看到游离于各方力量之外的自由市被摧毁！既然大家都没能耐接收并控制自由市，那么，就借着帝国的手将之摧毁吧！顺便再捞些好处。 联邦军官的轻笑声中带着愉悦，“没错，我们已经不再需要自由市了。自由商人们在分裂联邦这件事里也没少出力，怎么还能让他们继续舒舒服服躲在自由市冒坏水儿呢。” 想通了其中关窍，中士镇定下来，“你们的确摧毁了我们的运输队，也俘虏了我们，但你们的最终目标恐怕还是无法实现。陆战部队一定是在几小时前就被龙骑机兵队紧急抽调去保护‘我们’刚获得的空间折叠通道了，所以才改变了航路。有龙骑机兵队在，你们还是要空手而归。自由市对我们帝国而言只是一艘老旧得必须销毁的战舰，自由商人藏在它附近的折叠通道才是我们所重视的。” 他说完，对联邦军官也发出愉悦的笑声。他说的并没错。原计划前来接应的部队确实被紧急抽调去和抢夺空间通道的苏兰托、联邦联军拼命去了，为防消息走漏，庞培·蒙巴顿禁止苏芳的部队和先到海拉的运输部队通讯。 联邦军官冷哼一声，“龙骑机兵队？我看你们不过如此。” 中士将头上的贝雷帽脱下放在胸前一挥，语带歉意，“哎呀，确实，我们只是帝*第一师中最普通的运输部队，虽然不愿承认，但我们确实还不够资格加入龙骑机兵队。如果你们碰到的是他们，恐怕这会儿卵蛋都被割下来了。” 联邦军官闻言又是大怒，正要上前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嘴贱的中士，他身旁的灰袍人伸手拦住了他。 灰袍人从兜帽里露出的眼睛里闪动着寒光，盯着中士看了一会儿，“请您和您的属下摘掉防护面具。” 中士回身向他的士兵们发令，“卸甲。” 帝国士兵们摘掉了脸上的防护面具后将面具托在左手，整齐站好。 灰袍人盯着这些士兵的脸看了一会儿，回过头问中士，“您刚才说，这些人全是自由市来的平民？” “是的。”中士不明白灰袍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灰袍人走近一名瑟瑟发抖的俘虏，抓起他的手腕，“可是——他手上有帝国的身份识别码呢。” 几个小时前打入身份验证码的手腕上有一个明显的形状特别的伤口。 那个俘虏惊恐地看向中士又看向灰袍人，语音颤抖，“我……我我是有专业技术的人才，经过认证的，我的验证码是苏兰托公民，是苏兰托公民……” 灰袍人的眼中放射冰冷的光芒，“可你已经宣誓向帝国效忠了不是么？那么我们就是敌人了。” 他放开那人的手腕，后退几步，摇了摇头。 联邦军官问，“你想……” 灰袍人回头，“当然是把这些有帝国身份验证码的叛徒都杀掉。” 他话音一落，俘虏们惊恐骚动，四散逃窜。 灰袍人在跑得最快的那个俘虏已经跑了快一百米之后才高举右臂，猛地一握拳。 四具在他身后站着的机甲腾空跳出，类似人手的钢爪从背后抽出长达一米五，宽三十公分的巨剑，旋风般在惊恐万状的人群中跳跃旋转。 “这是抵抗军自行研发的新武器，tx301n号，见过它们的人称它们为死神的收割机。”灰袍人对联邦军官说，“看看它们，像不像收割机？” 三米多高的机器人双臂舞动得仿佛疾风吹动的风车，不过那架风车的风叶是两把巨剑，或砍或刺，鲜血像涌泉一样从剑身两侧的血槽喷洒出来，落在黄沙地上。 中士双眼发红，“无耻！用军用武器对付没有武器的平民？！无耻！” 他想冲向灰袍人，但一直留在灰袍人身后的另一具机甲立刻鬼魅般一晃，抓住了他，巨爪在他胸前合拢，使他的手臂紧贴胸侧动弹不得，把他举得高高的，让他将这场单方面的屠杀看得更加清楚。 中士这才明白灰袍人让他脱下防护面具是什么居心，他想要看他们愤怒可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中士只能把头歪向那些没有职业技能的俘虏，“另外那些人是平民！他们拒绝向帝国效忠！” 灰袍人冷冷道，“我们的机甲能分辨出其中的区别。” 另一边，艾丽萝伦她们早已惊骇欲死。 小苔碧似乎是感受到了所有人恐惧时散发的气氛，哇哇大哭。 婴儿的哭声夹杂在惨呼和垂死前的呻·吟中。 73|72.71.70.1 萝伦一边抽噎着一边拍着小苔碧安慰，“不怕不怕啊宝宝，不怕……” 艾丽在那个灰袍人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浑身颤抖。她只听过那声音一次。他告诉她，她只是个不值一文的机器，更不配得到雷安的喜爱，不配陪伴他，而雷安会离开她，再也不想见到她，因为她只会让他想起自己被蒙蔽欺骗的这段可耻日子。 她明知那个声音听不到她的回答还是大声反对他所说的一切，可是，他的预言都成为真的了。 他叫莱特，苏兰托抵抗军中的重要人物之一，雷安的重要伙伴。 她终于看到了他本人的样子，他并不高大，头发灰白，眼角已经有皱纹，可看起来年纪并不太大。就是一个这样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人，把她的世界给捣毁了。 紧接着，一直没出手的那些机甲行动了，tx301n，她按照tx301画的，在她还没拥有一台tx301之前一直梦想着将来有一天能够有一台比tx301更为强大，更加灵活，可以直接由她或雷安在内部进行驾驶的机器人。 雷安说，那就不叫机器人了，叫机甲。 于是她和他一起讨论，设计了tx301n的草图，又做出了泰坦。 她计划驾驶着它在b612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探查飞船战舰的残骸，搜索有用的物资—— 可现在，她曾在手写屏上反复画了一次又一次的机甲，在另一个星球出现在了她面前，像地狱中窜出的恶魔一样，切割、撕裂、戳穿着人体…… 它们每一个都和泰坦极为相似，可每一个都那么可怕。 可怕得让她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只能颤抖着，浑身打着冷颤，喉咙里发出呜咽似的声音。 惨叫声没持续太久就迅速变得越来越少，十分钟后，沙丘之间一片寂静，只留下一滩滩殷红的血迹，残肢，死不瞑目的尸体，被血粘成一团的带着头皮的发丝，破碎的衣物，散乱的鞋子，刺鼻浓重的血腥味。 灰袍人看着满地碎尸，轻蔑笑道，“拥有职业技能的人才？没有忠诚和信仰，他们只是一群受过教育的恶徒。” 仍然被机器人高举着的中士艰难说到，“恶徒？你这个下令屠杀手无寸铁平民的人竟然叫别人恶徒？” 灰袍人理都没理他，对身旁震惊的联邦军官说，“席勒中尉，对我们的新武器有什么看法么？” “在阵地战上会非常好用。”席勒中尉走近一台tx301n仔细观察，“他们可以直接装载士兵，这会让他们比现有的机器人具有更强的灵活性和适应性，设计者的初衷似乎是想要让它们在极为复杂的地形活动？它们使用什么能源？能持续战斗的时间是多久？” 灰袍人并没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只是笑着恭维，“您的看法相当中肯，不愧是联邦军事机械学院出身的。” 他挥手示意机甲将中士放下，“席勒中尉，这些帝*怎么处理？” 席勒中尉笑道，“按照国际惯例，我们会给他们一次机会，选择是否向联邦效忠。” 灰袍人语带讽刺，“恐怕您给他们的机会会被他们当作羞辱呢。这群帝*似乎和我以往所见过的有些不同。” “哈，让我们看看来自帝都的帝*和他们的同袍们有什么不同。”席勒中士挥挥手，四十一名帝*被带到更近的位置。 灰袍人跟在席勒身后，他行走时的步子缓慢而特别，就像一条在沙子上蜿蜒而行的蛇，“如果他们拒绝呢？” “我已经给过他们一次机会，接下来当然是交给你了。”席勒中尉站定，仰首对这些帝*大声问，“你们中有谁愿意抛弃邪恶的帝国，效忠自由民主的联邦么？” 没人回答他。 他继续说，“向联邦效忠，你们的生命会得到保障，享受联邦公民的待遇。我们联邦奉行的是公平、自由、民主三大原则，成为联邦的公民，你们再也不用对那些无能而虚伪的贵族俯首称臣，你们甚至有机会通过民主选举成为联邦元首……” 一个下士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大声说，“你们的元首已经要称帝了，凡是反对他的公民都被投进了监狱，还自诩什么自由民主？” 席勒一时语塞，他说的全是联邦历来招降时所说的话，完全没想到眼下的事实就像那个帝*士兵所说的，元首想要称帝，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了！ 帝*士兵和中士一起哈哈大笑。 联邦军士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席勒大怒，挥手转身，对灰袍人说，“他们现在是你的了！” 灰袍人干脆利落，指派一台机甲过去，抽出血迹未干的长刀挨个砍过去。 这些帝*士兵从容赴死，毫无惧色，每个人在身前同袍的头颅被斩飞之前都会大喊，“神圣维元帝国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转瞬之间，四十一个士兵一个个被砍倒，身首异处，鲜血染红黄沙。 艾丽和萝伦终于看到了那个不耐烦长得什么样子，但他这么快就死掉了。 最后，帝*只剩下中士一人了，他仍然站得很直，对自己的部下一个个在自己面前被杀掉这件事似乎并没感到什么悲愤。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灰袍人站在中士面前，看看他胸前绣的名章，“泰尼中士。” 泰尼中士抿唇一笑，“有。” “哦？”灰袍人眯起眼睛。 “换做我们，在歼灭敌人时不会为了炫耀武器一个个杀，那样太费时间了。”他说完昂首放声高呼，“神圣维元帝国万岁！皇帝陛下万岁！我军光耀！” 在他话音停止之前，耗尽能源散落在地上的八爪鱼们突然暴起，精钢触手弹簧般弹起，四散开来！ “注意掩护！”席勒中尉大惊失色。 “轰——” “轰轰——” 四散弹开的八爪鱼早就设定的目标，联邦军的十五辆装甲车几乎全被自杀式爆炸的八爪鱼炸毁，帝*车队中那两车在弃船时也没舍得放弃的物资也被炸成齑粉。 泰尼中士的头颅在爆炸声想起那一刻就被斩飞，机甲战士抓起灰袍人跳向一边躲避爆炸。 巨剑斩风极强，泰尼的头颅在爆炸的火花和浓烟中划着弧线飞起，落在沙地上滚动几下停在装着伤员的货舱旁边。 他的眼睛仍然张着，嘴角有一丝笑容，艾丽甚至觉得，他还看了她们一眼，看到萝伦怀里哇哇大哭的小婴儿时眼睛里流露包含遗憾、愧疚和悲悯的复杂情绪。 人的头被砍掉之后还会有机会想这么多么？还会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么？ 泰尼中士在主动投降的时候就计划好了这场爆炸么？ 一定是的。 那些八爪鱼弹跳的速度依然惊人，所以它们倒在地上并不是能源耗尽，而是佯装的。 帝*在走出运兵车投降前一定给了每条八爪鱼锁定目标的指令，在听到某个声音序列后集中最后的能源进行自爆的程序。 那么，他也一定料想到了他们这群俘虏在这场鱼死网破的爆炸和反击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吧？所以才会露出愧疚和悲悯？ 艾丽昏昏沉沉走着，脚步机械僵硬。她已经在烈日下走了快三个小时了，就像萝伦，小米，和其他幸存下来的自由市俘虏一样。 小米抱着小苔碧走在她旁边，艾丽身边是萝伦，她们把半昏迷的美雪放在担架上，又在担架下面绑了块不知从帝国还是联邦军车上炸下来的碎片，并排拖着担架在沙漠中行走。 最初她们还会感到手臂肩膀的酸痛，现在只是僵硬麻木了。她们把围巾拧成粗绳，两端绑在担架边上，再把围巾套在脖子上，这样手臂实在太酸痛的时候就可以用脖子和背部驮着担架稍微休息一下。围巾拧成的绳索早已把压在其下的皮肤蹭破了，而皮肤下包裹的血管每移动一步都会剧烈而疼痛地跳动。 两艘运输舰上一共一千两百多名的俘虏现在只剩下了一百余人。 三架战机在遭遇战时被击毁，十五辆装甲车中十三辆被完全炸毁，一辆失去行动力，近五十名士兵在爆炸中被炸死炸伤。 席勒中尉大怒之下自然迁怒于这些幸存的俘虏。 他的士兵大部分都得在队伍最前方步行，高阶军官们挤在硕果仅存的一辆装甲车和帝*的两辆尚能运行的运兵车里，俘虏们被驱赶下车，连伤员们呆着的货舱也被征用，让给联邦和苏兰托抵抗军的伤员。 受伤严重的俘虏大多被就地抛弃。 不是他们的亲友不想救他们，但即使像艾丽她们这样抬着美雪跟在队伍后面行进，又能坚持多久呢？就算带了他们走又能怎么样呢？联军显然没有要救治他们的意思，茫茫沙海里要到哪里去找医院和医生？连最基本的生存必需品——水，都不够了，带着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在队伍离开时，被留下的重伤者发出凄厉的哭喊呼唤，他们的亲友一边走一边发出压抑的哭声，一个心情不好的联邦伤兵对几个伤者射击，“喊得这么大声，难道还想被人抬上车走啊？带上你们就不错了！” 被留在原地的伤者不管是否被击中再没一个发出任何声响。 这之后，也没人敢哭泣。 只除了小苔碧。 它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拉尿了，或者只是单纯的觉得离开了妈妈熟悉的怀抱感到不安。 小米手足无措，联邦士兵向她们瞪了一眼，“喂——你们为什么不把这女人扔下？” 艾丽不知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 把美雪扔下，小苔碧怎么办？ 那士兵显然也没打算得到什么答案，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坐在货舱里不说话了。 诚如那个射杀重伤者的士兵所说，联军愿意带上他们已经不错了。艾丽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他们的士兵也得在沙漠中步行，这支队伍根本不会让他们这些俘虏跟在后面。 可即使是最慢的速度，士兵和车辆的速度还是快过俘虏们。尤其是拖了个人的俘虏。 艾丽和萝伦没多久就被队伍甩在了最后面。 落在了最后面，她们反而觉得更有安全感了，偶尔小声交谈。 萝伦想要找机会逃走，可是四面算是茫茫沙海，她们身上只剩下一点能量饼干和零食，没有交通工具，逃走？那只是寻死，没准死得更快一些。 从眉毛上滚进眼睛里的汗水蛰得她眼睛刺痛，艾丽抬起右手擦一下额头，“要是下雨就好了。” 萝伦显然对预测天气没什么天赋，天空中的阴云在这次杀戮之后快速散去，就像是用来遮蔽这场残杀用的，在结束后自然消散。 没有了云朵的遮盖，暴烈阳光下的沙漠气温迅速升高，让步行的俘虏们每走一步都痛苦不堪，他们没被衣物保护住的皮肤在灼热的阳光下很快晒红，干瘪，开裂，他们的脚陷在滚烫的沙子里，每一步要费力拔出，鞋里进了沙子的话脚趾和脚跟很快就被磨破，更不用提每个人都干渴欲死了。 可是俘虏中也有受到优待的人。比如桃乐妃。 她也幸存了下来。 可能她和几个自由市的雇佣兵早有约定，被他们保护了，也可能是因为她带着的大批仆役成了她的肉盾，她在弹雨和火焰中幸运的活了下来，不仅活着，还活得挺好，在沙漠强烈的日照下看起来略为憔悴却更加风致楚楚。 当联邦军和苏兰托抵抗军的联军接手他们这群命大的俘虏时，她在两个美貌少女的簇拥下主动从哆嗦得鹌鹑似的人群中站了出来，说自己是一名来自由市进行交易的无辜自由商人。 她所说的身份完全符合她此时的形象，优雅，美丽，又无助。 灰袍人对她和她的两个女仆没什么兴趣，可是席勒中尉却对充当将无辜女士从邪恶的帝*手中拯救出来的英雄非常热心。他邀请桃乐妃和她的两个女仆坐在其中一辆运兵车里。不用说，有空调的车里肯定不会缺水和食物。 有了席勒中尉做榜样，没过多久又有美丽的女俘虏被请上了车，甚至伤兵们躺着的四下透风的货舱也一样。 有姿色的女俘虏主动要求照顾伤兵，士兵们的首领没有异议，这些在自由市看惯风月的女郎们连最凶残恶毒的宇宙海盗都招待过，几个受伤的士兵算得了什么。 很快，刻意压低可仍掩盖不住暧昧的调笑和半真半假的拒绝声就从货舱传出来。 艾丽看到一个士兵的手伸进一个女郎的长袍里，蠕动着。 谁也没想到没有“职业技能”的花街女郎们反而活得更久。 艾丽叫小米走在担架后面，把围巾遮好。 她低声说，“这群联邦士兵可比帝*差远了。” “咳，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其他的帝*。他们更糟糕。”萝伦不以为然，不过，她又想了想更正，“来自由市的那群帝*和他们不一样。要是他们，现在肯定会让我们坐上去而不是这些女人。他们……有种，怎么说？骑士风度。” 她长叹一声，“可惜，有骑士风度的人死得很快。” 艾丽想起了不耐烦。给予她们这些妇孺照顾，不让雇佣兵肆意欺凌平民的不耐烦，在赴死时从容慷慨。 这也许就是骑士风度。可惜，帝国们的骑士已经死掉了。 当然，要是没有帝*的短命骑士们突然来袭，她和萝伦这会儿恐怕正在自由市赚外快、吃夜宵呢。不过，比起现在这群人，她更愿意做短命帝国骑士们的俘虏。 想到这儿艾丽骤然发现，在她心里，原先代表正义的苏兰托抵抗军，其地位已经完全被颠覆了。 她不由想起雷安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些理想。 推翻帝国的殖民统治，重获自由。 靠这些人么？ 对妇孺毫无同情心的人？可以随意屠杀的人？靠这些人？ 她抬头看向队伍最前方侦查开路的巨型机器人，如果…… 如果她能偷走一架，就可以逃走。不过，萝伦和美雪她们呢？ 或者，她可以偷走一架，然后驾驶这架机甲抢走一辆运兵车？ 不知道这些联军的基地在哪里。 他们还有多少人？ 他们没有接应的人么？ 他们没和他们的人联系么？ 我们还要走多久？什么时候能停下来休息？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在脑中想象了几个偷走机甲运兵车逃走甚至大展神威把这些可恶的联军全给干掉的计划，心中的闷气大为减少的同时也忽然感到一阵清凉。 她抬起酸痛的脖子，看到头顶的天空中再次汇集了一片乌云。 “萝伦？” “嗯？” “你会开车么？” “会啊。” 艾丽长出一口气，“我说的，是那种车。”她用下颌指指前面的运兵车。 萝伦愣一下，声音压得更低，“那种我也会。我会驾驶大多数车辆和飞行器，只除了你自己做的那台没头苍蝇似的玩意儿。” 她喘了几口气低声问艾丽，“你不是说真的吧？就算是休息的时候那车里也会最少有三个士兵警戒，我们怎么把这玩意弄到手？要知道我俩现在可都是一副猪头相，连我酒吧里的那几个碧池都认不出来的猪头相，想要色~诱的话大概没门了。” “看见那些三米多高的大机器人了么？” “看到了。现在看着它们还有尿意呢。” “那玩意的草图是我画的。” 萝伦站住。她突然的停顿害的艾丽被担架撞了一下。然后她们左右互换位置继续向前走。 “你不是在开玩笑？” 艾丽摇头。 “我希望他们没有做太多的改动。” “碰碰运气吧。” 一阵清风卷带着湿气吹向车队，给快要坚持不住的俘虏们带来一丝希望。 许多人抬起头看着头顶快速聚集的乌云，语气里充满期待，“快点下雨吧！” 74|73.72.71.1 汇集在俘虏们头顶的乌云在几分钟内越聚越密，浓重得仿佛随时会滴出黑色的水珠。金色的闪电在黑云中闪了几闪，没有雷声，滂沱大雨就倾然而下。 雨点大得可怕，打在艾丽她们头顶的大碗上发出密集不停爆豆一样的声音。 跟在车队后面的俘虏纷纷取出容器接水，没有容器的人直接仰着头张开焦渴的嘴巴，有人把缠在头上的围巾摘下来抖开，再把吸取了水分的围巾拧出水淋进嘴里。 小米按照萝伦的吩咐把小宝宝塞在袍子里，把一条合成纤维的小毯子披在头上再裹紧身子，艾丽和萝伦仅有的能避雨的东西就只有那条毯子，给了小米和宝宝，美雪就得被淋着。 联军丝毫没有停止前进的意思，在海拉的茫茫沙海里，如果是在雨季，一场大雨会轻易改变地形，使沙丘坍塌形成流沙，即使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不敢对这样的自然环境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俘虏们淋得像落汤鸡落水狗，可也不敢离开车队，在茫茫无际的沙海里，跟上车队，走到绿洲，才能拥有一线生机。 滂沱大雨让萝伦和艾丽难以睁开眼睛，手中的担架更加沉重了，她们也不能再把担架放在地上拉拖，只能一前一后抬起来走。 担架的手柄湿滑，随时像要脱手，膝盖和大腿的肌肉每走一步都在颤抖。 艾丽自认体能不错，可无休止的负重行进已经让她到了强弩之末。她担心迈出下一步时就会失去力气倒在地上，走在她前面的萝伦也差不多，她的肩膀不由自主轻颤着，那是肌肉在无法继续负荷时的自然反应。 被雨水湿润了沙地更加难走，俘虏们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不少人在雨中打起了喷嚏，他们长期生活在自由市的常温环境下，衣衫会在一场大雨中浸湿后变得冰冷，几分钟前还在埋怨沙海的酷热，干渴得到舒缓后现在又冷得不断发抖。 好在这场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十几分钟后云收雨散，被淋得湿透的俘虏们拧着身上*的衣服，继续前进。 一直半昏迷的美雪也醒了，她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联邦和苏兰托抵抗军的联军接手了，四下张望着寻找小苔碧。 小米把小宝宝从怀里抱出来，美雪要给它喂奶时才惊觉自己是躺在担架上被艾丽和萝伦抬着走。 萝伦简短几句话解释了她们现在的处境，美雪默然不语，转头看了看，发现被抬着的只有自己一个。 她给苔碧喂了奶，疲倦得又昏昏沉沉睡着。 刚才还在埋怨衣服湿透了俘虏们很快就不再埋怨了，太阳从乌云后出来，没过多久就晒干了他们的衣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色渐渐变黑了，太阳的温度也不再那么炽热了。 艾丽看萝伦一眼，“你告诉我是早上？” 萝伦喘着粗气，“好吧，现在是黄昏。” 太阳落山之后的沙漠很快变冷，俘虏们把他们能用来取暖的东西都披在身上，可还是能时不时听到喷嚏声和上牙打下牙的寒战声。 幸好，他们没多久之后看到了一小片绿洲，以及一个在这片小绿洲的一个村子。 夕阳的余辉中，村子正升起袅袅炊烟，俘虏们似乎还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队伍终于暂时停止了行进。 灰袍人莱特带着几名苏兰托抵抗军走进了村子，没多久他又走了出来，对站在运兵车下活动关节的联邦中尉席勒说了几句话。 随即，联军在村子外面的面包树树丛下驻扎，没受伤的士兵指挥着俘虏们挨着村外的土墙搭建帐篷，军官们和伤员们先进了村子吃饭休息。 艾丽和萝伦靠在一棵面包树下，萝伦用拳头敲着肩膀，“我二十年来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松快。” 艾丽苦笑一下，明白她的意思。累得太过痛苦时，能放下肩上的担子休息的那一刻就会变得美妙无比。这一刻的心理上的松快舒适远远超过某个休息日自然睡醒后在被窝里伸懒腰的时候。 可是，再要背上担子继续行走的时候呢？ 这支队伍确定今晚要留在这个小村子过夜了，消息从那些“照顾”伤员的女俘虏那儿传出来，饱受了一天惊吓的自由市俘虏们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休息了。 大部分的俘虏没能像幸运的漂亮女俘虏那样从联军士兵那里得到食物和水，在哀求看管他们的士兵之后，他们被允许分批走进村子，用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财物换些吃的，有人还换了厚重的保暖衣服和织工很粗糙的毛毯。 萝伦用她们从易购行搜刮出的贵重金属换了两件防水雨衣，几片退烧药，和一叠用面包树种子磨的面烙成的硬饼子还有一条风干的鱼。 “谁知道下一次遇到绿洲是什么时候呢。”萝伦啃着硬面饼，喝一口水，“艾丽你要多吃点，不然怎么有力气。幸好这村子里的人还算有良心，水是免费的。” 艾丽揉着仍然酸胀的上臂肌肉，一边翻着在金属大碗里煮着的咸鱼，一边小心看向停在一棵面包树下的机器人。 莱特带领的苏兰托抵抗军和联邦军其实并不是合作无间，或者说，他们之间的信任度并不怎么样，不然也不会连休息时都有他们的士兵守护着那五具机甲了。 这样一来，她怎么能找到机会偷机甲呢？ 艾丽心不在焉胡乱吃了点食物，靠在土墙上睡着了。 她没睡多久就醒来，萝伦蹲在美雪身边，用一条围巾挡在她胸口，想必她正在给小宝宝喂奶。 她转转眼睛，看到艾丽也醒着，轻声叫她的名字。 艾丽绕过熟睡的小米，在萝伦身边坐下，“怎么了美雪？” 美雪用手摸摸趴在她胸前的小苔碧，“等一下如果还要继续走，你们把我留下吧。” 艾丽和萝伦互视一眼，沉默着。 其实在刚才，已经有受伤的俘虏问过村子里的人，愿不愿意留他们在村里养伤，全都被村民们拒绝了。 这个村子很小，一共才有十几户人家。村子里的人知道他们是从自由市来的，而自由市有什么好名声呢？他们愿意用家中剩余的食物交换俘虏们财物，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愿意让一个“从自由市来的”人留在他们的屋子里，或者和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萝伦解释给美雪听，她虚弱地摇摇头，“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如果还得继续跟着联军走，把我扔下吧。我的伤……”她低头看看自己腹部，“我看我很难好起来了。你们的力气就只有那么多，带着我走，不如带着苔碧走。当然我知道，带着它，可能比带着我还麻烦……不过……” 苔碧像是预感到了什么，非常不安的在她怀里扭动几下，也不吃奶了，哼哼着哭起来。 美雪轻轻抚慰它，“我是说，我不希望到了你们不得不放弃我的时候，却连带上它的力气也没有了。我背包里有一罐婴儿奶粉，还有奶瓶，是我生产前怕自己没有奶水准备的，我也带来了，奶粉罐里还藏了一点钱。奶粉省着点的话也够它吃一个星期了。如果……活不下来，也只能怪这孩子运气实在不好。” 她语气平淡，就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情，甚至连一点悲哀都没有，可是她摩挲婴儿头上绒毛和小小脸庞的手势那么温柔，她看向小苔碧的目光充满慈爱和眷恋。 萝伦不知为什么突然哽咽起来。她抓着美雪的手臂，“你……我们……” 她说不下去。 艾丽只觉得自己不知什么地方一阵阵抽痛，也许是手臂上被拉伤的肌肉，也许是心里什么地方，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你不用担心。也许明天我们会到更大的绿洲，那里有高明的医生能治好你，我和萝伦都有一技之长，我们能养活你和苔碧，还有小米。如果……如果真的不行，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照顾苔碧。” 美雪对艾丽和萝伦微笑，“谢谢你们。”不管是在自由市之后还是之前，她生命里出现的好人寥寥可数。 那些曾经给过她美好承诺的人转身就会为了利益、金钱将她当作一件物品转让、出售、作为赌桌上的筹码。 她曾是个美丽的少女，拥有明亮的眼神，细腻的皮肤，动人的笑容，也有客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可是，到了最后，美貌、金钱、情爱……这些都不是属于她的，属于她的，也许只有这个她自己也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小婴儿。现在，她又得把唯一属于她的小苔碧托付给别人了，因为就连生命可能很快也不属于她了。 淋了雨之后美雪的伤口又开始向外渗血了，而且，她发起了高烧。萝伦找来的退烧药吃下了却还没起效。 累极了的萝伦也像艾丽刚才一样靠在土墙上就睡着了。 艾丽守着她们，把篝火烧得更旺一点。 夜色渐渐深重，村子里那所最漂亮的被联邦中尉征用的所房子里也不再有灯光和笑声，就连士兵的行军帐篷里也不再有喘息声，*和精神受了不少折磨的俘虏们也都睡去了，只有看守着装甲车和那几具机甲的士兵偶尔发出谈笑声，他们手里的香烟在黑暗中闪动着微弱的红色光芒。 该怎么办好？ 艾丽摸摸自己疙疙瘩瘩的脸，可能被萝伦说对了，她们把自己弄丑是弄巧成拙了。想用漂亮脸蛋去跟看守机甲的士兵搭话都做不到了，别的什么声东击西的主意跟用最愚蠢的方法去自杀也差不了太多。 她想着，把一根干燥的树枝添进火堆里。这些干柴也是用她们为数不多的金子换来的。 篝火中的火星飘飘摇摇升起，一个身上披着条毛毯的女俘虏轻轻走到篝火前面。 艾丽抬起头，认出那女人是之前看到她给苔碧做尿布时问她以为他们还能活多久的那个贵妇人。 她颈上仍然挂着那串每粒都有拇指指头大小的珍珠，篝火跳动的火光反射在珠子圆润的表面，把这女人的脸色映得好看极了，宛若羞涩的少女那样两颊带着娇俏红晕。 她对艾丽点点头，凑在她身旁坐下，就像她们是多年的相识那样。 艾丽不知这女人想要做什么，只好一声不吭。 那女人用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边的灰烬，用只有她们俩可以听得到的声音说，“我从几个军官那里听到，大雨冲毁了他们去原本接应地点的路，明天一早会有飞船来接应，而至于我们……”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做最方便的处置。” 艾丽立即一惊，最方便的处置，可以理解为随地弃置，也可以理解为消灭。但究竟是弃置还是消灭呢？ “你为什么告诉我？”艾丽闻言，动作稍微停顿，继续把一块硬面饼掰碎扔进大碗里，碗里添上点水架在篝火上。这硬面饼如果用硬啃的，吃几口下巴关节就会酸痛得无法继续咀嚼。萝伦等会儿醒了的话得多吃点食物才能应付即将到来的危机。 那女人轻笑，“我们总得活下来不是么？顺便，我叫安琪，你呢？” “艾丽。” “好吧艾丽，我们得一起想办法活下去，你有什么主意么？” “你还是没说为什么你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选你，是因为你在这群人里最有斗志啊。”安琪轻耸一下肩，耳朵上的吊灯形黄金镶红宝石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一直在盯着这几个机器人看。你肯定有办法，对吧？” “我也许有。”艾丽直视安琪漂亮的蓝眼睛，“但我现在没有。” “那我们就一起等着。”安琪目光灼灼。其实，在俘虏中还幸存着不少懂得机械和驾驶的人，盯着机甲和运兵车看的人不止艾丽一个，比如自由市的那几个雇佣兵。那样行动迅速可以当作铠甲保护自己又可以进行攻击的机器实在太适合在沙漠中逃亡了。 不过，像艾丽她们这样宁愿累得半死也要带上刚认识的陌生人的单纯家伙可就很罕见了。选她们做合作对象可比选那些雇佣兵要稳，和那些喂不熟的狗合作，时时刻刻要小心被反咬一口，而选艾丽她们呢…… 呵呵，难说在成功偷走车之后谁会先露出獠牙呢。 安琪自己也是个不错的机师呢。 她勾着嘴角微微一笑，把肩上的毛毯随意抖落，从纱质长袍里掏出一卷绷带塞给艾丽，“帮我重新包扎一下吧。” 安琪手臂上的伤口只是很轻的擦伤，她满意看看艾丽用绷带给她打的蝴蝶结，从袍子里又摸出一支口红，她拧开口红，把口红的金属壳当作镜子，对着篝火仔细将双唇涂好，抿了抿唇对艾丽媚笑一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我要去做我能做的事了，你准备好做你能做的事情吧。” 艾丽低着头把火上的大碗取下来，推醒萝伦，“吃点东西。” 萝伦迷迷糊糊醒来，用汤匙捞了块煮软的面饼慢慢吃着，艾丽小声把她从安琪那听到的最新消息告诉她。 萝伦看着汤碗，“实在太有难度了。换做是我，可能会先跟那两个守卫搭话*，然后表现得好像对其中一个更有意思，再指使那个人为我做点他能轻易做到的小事，当他离开去帮我做那件小事的时候，我会迅速跟另外一个本来觉得自己可能没什么希望的家伙*，嗯……” 她看一眼正在问两个抵抗军士兵要香烟的安琪，“用最快的方法把这个家伙带走，如果有同伙的话，这时同伙就该接应我了，在我要去的幽会地方埋伏着，打昏或者绊住那个倒霉家伙，我再返回，这时我先前支开的家伙也该回来了，故技重施弄昏他，哈哈。” “你说的好像你跟那个女人商量过似的。”艾丽此时完全服了，她震惊地看到其中一个士兵笑呵呵地拿着自己身上的军用水壶飞奔出去，看样子是去村子里取水了。这村子只有一口抽水井，在村子正中的广场，一来一去再抽满一壶水至少要二十分钟的时间。 安琪用两根纤长的手指夹着香烟，看着飞奔而去的士兵的背影微笑，突然附在另一个士兵的耳边说了句话，对那个傻瓜露出迷人的笑容。 “你真的没跟她商量过么萝伦？”艾丽摸摸自己大腿上的镭光鎗，“该我上场了么？” 75|74.73.72.1 艾丽摸摸自己绑在大腿上的最好的朋友，心通通乱跳了几下，“该我上场了么？” “等着看看，看安琪会把那个傻蛋引到哪里去。”萝伦口气还是调侃的，可是手心已经渗出汗了。 她转身看看熟睡的小米美雪和小苔碧，拉起颈下的围巾把脸遮住，“我猜的没错的话，她会把那傻瓜引到那片面包树林子里。我们现在就从土墙这边绕过去，快点。” “你以前真没干过类似的事？”艾丽用围巾蒙上脸，跟在萝伦身后。萝伦去村子里找人换衣服食物的时候对这小村子内外的地形都已经摸熟了。 面包树林里实在算不上幽会的最佳地点，地面起伏不平，都是被面包树根系隆起的沙包。这种在沙漠里顽强生存的树木会把根扎到很深很深，经年的老树还会在根部分泌胶质粘液将沙土聚在树根部形成一个土包吸取雨季的水分，而这些潮湿的粘土形成的小包又是一种叫钳子蚂蚁的小甲虫最爱筑巢的地点。 钳子蚂蚁小而凶悍，能够有效击退任何想要啃食面包树嫩芽和树叶的动物。 在这种地方幽会的，都是饥渴难耐又胆大的。 安琪骗来的那个傻瓜不知道是太蠢太天真，还是她的甜言蜜语真的太有效，竟然把武器都卸了放在地上，上衣也脱了铺在地上，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让安琪坐在他肚皮上。 艾丽和萝伦走近的时候还听见那蠢蛋半抬着上身得意地问安琪，“我的腹肌不错吧？”他一边问一边把双手塞进她披着的毛毯里乱揉乱捏，安琪咯咯娇笑着推拒他但同时又把胸挺起。 艾丽和萝伦伏在一棵面包树根部的土包后面，萝伦刚抓紧手里的木棒，就看见艾丽一挥手，那倒霉蠢蛋的头就歪倒了一边一动不动了。 安琪吓了一大跳，几乎要叫出声了，那人的一双手还抓在她胸脯上，可是双眼圆睁，眉心汩汩流出鲜血，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从那个士兵身上跳起来，看向艾丽和萝伦藏身的树后，“你用什么打死他的？你把这样的武器藏在身上竟然没被发现？你……”她又回头看一下那个士兵的死尸，“你差点就打死我了！” “差得很远。不然你还能跟我说话？”艾丽把镭光鎗重新挂在腿上从土包后走出来，“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事了，你继续去做你的吧。去吧，待会儿还是把人带来这里。” 安琪呆呆看着艾丽，打了个寒颤，点点头跑出树林。 艾丽回头低声叫萝伦，“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我把尸体拖走。” 萝伦和艾丽抓起这个士兵的脚，和她一起把人拖到一处高高耸出地面的树包边上，把尸体和尸体的衣服一起推下去。 “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萝伦把这士兵搁在地上的武器用他的军服包起来，塞进一棵面包树根部的土包里。 “杀人的话，大概是第二次？处理尸体的话我自己都不记得是第几次了。哎，不对啊，自由市陷落之前我带着在上空乱飞的时候不是打死了不少人么？你忘了？”艾丽把地上沾着血迹的沙土踢散，“我们是继续埋伏在这里，还是先回去？我总觉得安琪不是那么可靠。” 萝伦快速想一下，“我们先回去。” 她们俩像在夜色中觅食的鼠类一样快速而悄声地跑回了她们的篝火旁边。 小米她们还没睡醒，安琪已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勾引，她小口小口喝着那个士兵给她带回来的水，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跟他说着什么。 “不知道她怎么解释消失的那个士兵去哪儿了。”艾丽小心偷看他们一眼，又看看四周看起来个个都像睡着了可个个都看起来很可疑的俘虏们。这些人到底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装睡？他们有没有看到我们？会不会突然有人叫起来揭穿我们？ “是我的话就说有个妞儿找他风流快活去了。”萝伦靠在艾丽的肩上，也像她那样观察起她们四周的人，“我现在担心的是，有人看到我们离开了，已经猜出我们干了什么，准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时候，我们杀了人，人家拿走了车。” 艾丽拍拍她的手，“只要他们没有能量强大的武器，我们就会是最后拿到车的人。”她的镭光鎗在三方军队中装备最差的苏兰托军人面前可能都不够看，但是用来对付同样是来自自由市的人就很有把握了。 她们一边靠在墙上假寐，一边偷看安琪那边的动静，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那个士兵虽然和安琪不断调笑，还摸着她的脸，但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安琪像是有点生气似的瞪了他一眼，又趴在他耳朵上小声细语了一番，然后，她退后一点，和那士兵拉开距离，抽着烟，斜着一双美目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不知安琪究竟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士兵的军服下明显起了变化，小帐篷鼓得谁都没法忽视。 萝伦急的小声催促，“快上啊怂蛋！是不是男人啊！快去啊！妈的……” 安琪倒看起来很沉得住气，她嘟起红嘴唇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照样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那士兵终于抵抗不住活色生香的强大诱惑了，他向安琪走近了一步—— 艾丽和萝伦同时握紧了手。 他拉住了安琪的一只手—— 艾丽觉得自己的心怦怦乱跳，离她们的目的更近了一点了！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村口走出来。 艾丽呆了一下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都变冷了。 是莱特。 莱特还是穿着那身灰袍子，他身后跟着一群个抵抗军士兵，快速从村口向这边走来。 安琪也发现了情势不妙，赶快对她面前的士兵使个眼色向后退去，快步走回俘虏躺着的土墙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躺下，把身上披着的毛毯盖在头上。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艾丽急得双手发抖。 莱特和看守机甲的士兵说了几句话，隐隐听得到是在询问另一个士兵去了哪里，留守的士兵说那个人去拉屎了，大概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拉肚子了，已经拉了一整晚了。 莱特没再询问，对他身后的几个士兵做个手势，其中几个人正是驾驶机甲的骑士，纷纷从颈上取下钥匙打开了tx301n的驾驶舱门，坐了上去。 艾丽的心沉到谷底。 如果那个还没返回的士兵一旦被发现，她们，甚至全部俘虏的命就很难说还能不能留下了。 莱特很明显根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 但是，最让她担心的事没发生，五具机甲装备好了之后排成序列，走到了那两台从帝*那里缴获的运兵车边上，伸出铁钻般的手指破坏了门锁打开车门，苏兰托的抵抗军士兵被悄悄唤醒，安静而有秩序地走进了运兵车里。 莱特自己跳上一辆运兵车，车头灯都没亮，就那么偷偷摸摸而迅速地开走了。五具tx301n机甲两前三后跟着这两辆运兵车，走进了漆黑一片的深夜里。 被机甲行走时发出的轻微金属摩擦声惊醒的俘虏们默默看着这支偷偷离去的队伍，心里升起带着不详预感的迷茫。 “好像不妙啊……”萝伦把围巾从脸上扯下来，拍拍还在酣睡的小米，“孩子，我们得换个地方，这里不安全。” 艾丽还陷在计划突然戛然而止的打击中，她实在想不出接下来还能有什么办法了，联邦军就剩那一辆装甲车了，没有tx301n做武力掩护，即使偷到了也会跑不了多远就被武器还很多的联邦军拦截。 “艾丽，快点收拾好。我们得找个至少有房顶的地方躲起来，你没看到么，他们连自己人都不等就逃走了！还是偷偷逃走的！都没告诉联邦军。他们肯定是得到了什么情报，搞不好这个村子十分钟后就会被帝*空袭！还记得那些黑棘龙一样的帝国战舰么？！”萝伦推了她一把，“快点！这种报复性的互相反复偷袭在我们那儿可是常见的好戏！” 艾丽这时也相信萝伦的话了，苏兰托抵抗军肯定是得到了什么要命的情报所以才赶快跑了，临跑之前还顺手黑了联邦军一把。 她把小苔碧从仍旧半昏迷的美雪怀里抱出来，用围巾把襁褓牢牢系在胸前，还在小苔碧背后捆了个大铁碗。小苔碧嗯嗯嘤嘤了几声 安琪也从她藏身的角落跑了过来，“我们怎么办？那些苏兰托抵抗军呢？” 萝伦没好气，“都跑了！我看我们又要大难临头了！快点找个地方藏起来！” “藏哪儿啊？”安琪傻了，她呆愣一下突然撒腿朝面包树树林跑过去。 “靠！我把这事忘了！”萝伦看着安琪的背影骂一句。安琪肯定是去取她们之前藏在树林里的那个死掉士兵的武器了。 安琪很快从树林里去而复返，她并没有跟艾丽萝伦站在一起而是和她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走到几个贵妇人身边。 从她走路姿势的微妙改变来看，萝伦猜她大概是把死人的武器绑缚在了后腰上。 对灾难嗅觉灵敏的自由市难民们这时几乎全醒了，他们被苏兰托抵抗军离开时发出的轻微响声惊醒，懵然了一会儿就想明白了，有几个女俘虏还唤醒了她们“照顾”的联邦士兵。 联邦士兵的矮小帐篷里发出一阵骚动，很快大多数的人都醒了，有人把苏兰托盟军的异动报告给了上级军官。 苏兰托抵抗军毫无预兆的突然离开毫无疑问意味着某种大灾难即将来临，这消息很快被报告到了联邦军最高的指挥官席勒中尉那里。 席勒中尉在桃乐妃的两位侍女饮酒作乐耗费了大半宿的精力，不久前才尽兴入睡，被下属拍着门板叫起来时着实不高兴，但一听莱特带着他的人不声不响跑了，还开走了从帝*那儿缴获的两辆运兵车，他快速恢复了理智。 “集合所有人，立刻开拔！联系来接应我们的部队，让他们提前来，汇合地点定在此地正东二十公里的地方。”他系上军服领口的扣子，回头看了粗陋的房间一眼，转过头快速向村口走去。 桃乐妃姿色出众风情万种，确实是罕见的美女，可是这时候带上她就等于带上一个大麻烦，他可以带个自由市的女人，他的手下们呢？和接应部队汇合之后这些女人又怎么处置？ 他可不能冒着让部队哗变的险带上这个还没弄到手的女人。 他对没能尝试那位女自由商人感到遗憾，但女人多得是，命可只有一条。 海拉这种远离各方势力的星球，根本就是逃兵滋生地，这里，就算士兵叛变杀了上峰去当海盗，上级军队也要好久才能得到确切的消息，更不用说派人对叛兵实施追捕和惩罚了。 桃乐妃被她的侍女们唤醒了，也察觉到大事不妙，慌忙穿上衣服，桃乐妃把头探出门口看了一眼，不再催促她的侍女了，“别急了，他们不会带上我们的。”她在房间里四下打量，这屋子是村长的，但是这样的村子，即使村长的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没有密道，地下室，避难所。 她想了想，收拾好去了村长家的厨房。 席勒中尉不知道究竟莱特得到了什么消息突然不告而别，不过，他从来也没相信过这个苏兰托人，“他们离开了多久？”他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村口，一见到他的副官立刻问。 “大约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副官回答。 “知道他们朝那个方向走了么？”席勒心里痛骂着不讲信用的苏兰托混蛋们，“他们一定是得到了空袭的消息！我们赶快离开！上车，不要开车灯，传令下去，急行军！向正东方向前进！” “是！”副官立正敬礼，把命令传达下去。 得知消息的俘虏们再次轻微的骚动。他们的窃窃私语声就像蛇群忽然行动时鳞片颤动发出的声音。 “我们怎么办？他们也要跑了！” “要跟着联邦军的屁股后面跑么？” “跟着他们？我看我们自己跑可能活下来的几率还大一点！” “都到了这时候了还跟他们客气什么？把村子里的人叫醒，至少先让我们躲进房子里！” “这村子里有什么避难所么？防空洞呢？” “沙漠绿洲里有水井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地下室？把村长叫出来！” “对对！先找到村长！” 几个自由市的雇佣兵被仍然穿着华贵衣饰的人围起来，“又到了诸位为我们提供人身安全的时候了！诸位可不能推托！” 这样的雇佣关系在他们之间是最常见的，雇佣兵们立即意识到，他们又成了所有人中最具武力的人了。 于是这次雇佣关系立刻达成了。不管能不能收到钱，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再说。至于那之后，嘿嘿，最具武力的人难道不应该拥有最高的权力么？ 有的雇佣兵已经忍不住把贪婪的目光投向了那些从前他们只能远远看着背影或是在她们经过时屏住呼吸悄悄闻闻她们衣袍间散发的香味的贵妇人们。 用不着富人们指手画脚，雇佣兵们早就轻车熟路的突袭了几家墙壁上挂着土制火铳的人家，抢走了武器之后直奔村长家，把老家伙从土炕上揪了下来。 睡得正熟却被突然揪起来的村长先是暴怒，听到抵抗军和联邦军先后逃难似的逃离了他的小村之后他还没弄明白这跟他突然被夜袭有什么关系，直到一个雇佣兵告诉他，这意味着他的村子可能会在不久后遭到空袭。村长老头儿的反应是出乎意料的兴奋，还有努力想隐藏起来却暴露无遗的得意。 76|75.74.73.1 海拉是苏兰托星系中地处边远又贫瘠的星球，连宇宙海盗都懒得来这种地方打劫，偶尔有来往自由市交易的逃兵、在逃犯、欠下了巨款跑路的人会来这里暂时落脚，或是海盗们来这补给。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最大的争执不过是你卖的东西质量糟糕或是饭难吃的要死可还卖这么贵。 如果不是苏兰托抵抗军和联邦军先后火烧屁股一样跑了，谁也不相信海拉会被空袭。 毕竟，派飞船来空袭，投掷炸弹什么的都是很烧钱的事。 烧钱又没收益的事谁会干？ 帝*的龙骑机兵队啊！ 他们才把沾满肮脏罪恶粘液的明珠——自由市给炸了不是吗？ 老村长抓起炕上的铺盖就扔地上了，“叫村子里所有的人都过来！到防空洞避难！” 村子里确实有防空洞，不过是几十年前修的，从来就没用过。 这个防空洞是在老村长的爹当村长的时候在村民们的反对中建的。在建好了第一个二十平方米的地下空间后村里的劳力就没人再来了，村长父子带着他们全家的女人在众人的嘲笑中执拗地又挖了两个同样大小的洞。 老头大概是从几十年前还是村长儿子的时候就盼着有说这话的一天呢，他让自己的儿子带着家里的妇孺先爬进了防空洞。又带着自由市的人们进去参观。 防空洞的三个房间每个房间都够容纳三四十人。但是因为常年没有使用，房间里堆着不是杂物，破烂家具啊之类的，一个房间里不知怎么还有一泡狗屎。 一个富人用衣袖掩住口鼻举起火把四下张望，“通气孔在哪里？” 村长得意告诉他，通气孔连着村子水井旁边那对石头雕像。 “这么明显的通气孔如果让敌人发现了我们不是很危险？”他身旁的一个贵妇人皱眉说。 “会怎么样？”老头翻白眼，“不是这样的话这里会有这么湿润的空气么？” 贵妇人还想说什么，她身边的人拽了他一下。她立即闭嘴了。 “叫人准备清水和干粮抬进来。”为首的富人对身后的雇佣兵下令。 村长这才惊觉他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权柄，不得不跟着这些自由市来的人行动了，甚至还得听他们的意见，毕竟，对付空袭这种事，他们比较有经验。 自由市难民们中有点地位财富的人都有了进防空洞避难的资格，村长这时终于有了被鸠占鹊巢的感觉，可是碍于雇佣兵们手里的火铳和他们一看就不是砍柴练出来的肌肉，他聪明地保持沉默。 被留在外面的基本上都是自由市最底层的那些贫民，和村子里的边缘人物。 艾丽萝伦她们从知道村里有个地下防空洞开始就明白能进去避难的名单里绝对不可能有她们，所以她们抬着美雪在村子里乱转，最后挑了座破破烂烂一直没亮起灯的房子藏了进去。 小米一直拿着玩的钙质探测器被萝伦按了几个按钮后发出微弱的浅绿色亮光，勉强能让她们看见屋子里情形，她们走进的这间屋子不知从前是什么用途，但是现在堆满了干柴，屋角有两个水缸，一个除了蛛网没有别的东西，另一个还有一缸底晒干的面包果种籽，微微散发霉味。 美雪忽然醒了，她慌乱地伸手在身上乱摸，嗓子里发出梦靥时的低声惊叫。 “宝宝在这儿！”艾丽赶快蹲在地上，把美雪的手放在小苔碧的身上。 她发出类似呜咽的呜呜声，摸了摸小苔碧，又昏迷过去。 艾丽摸摸她的额头，依然很烫。不知道是美雪的情况太过糟糕，还是村民卖给她们的退烧药根本就是假的。 小苔碧也醒了，哼哼呜呜又要吃奶，艾丽只好把它解下来让小米抱着，萝伦让小米把一根手指头放在小苔碧嘴边，它嗞嗞用力吸了几下却没吃到奶又大哭起来。 “美雪说的奶粉和奶瓶在哪儿？”艾丽打开担架边上挂的背包翻着，“到哪儿弄点烧开过的水啊？宝宝的奶粉得用烧开过的水冲！这上面写的！”她找到了奶粉桶，一手拿在眼前费劲的看着上面的说明小字，一只手继续在包里摸索。 萝伦捡了几根屋子里堆着的干树枝，把一截破围巾缠在上面点燃做了个简易火把，“我去找干净的水，你们在这儿呆着。” 艾丽摸出腿上绑的镭光鎗递给她，“拿着防身。” 萝伦把绑在自己腿上的匕首塞给艾丽，“拿着吓人。”她转身带了个能装水的小保温壶就走了。 美雪可能是在昏迷中听到了宝宝的哭声，她口里说着难以分辨的胡话，可是却像清醒时那样接住了小婴儿，把它放在胸前。 艾丽看到美雪胸口的衣服已经湿了，觉得人类的母性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母亲已经生命垂危了，可是听到婴儿的哭声后身体还会分泌乳汁。 她帮美雪解开衣襟，小婴儿趴在妈妈胸前嗯嗯吸吮。 钙质探测器所发出的光芒实在非常微弱，艾丽看着美雪和她的宝宝，心里知道这恐怕是美雪最后一次给她的宝宝喂奶了。 如果在一天之内她们还找不到医生和优良的医疗设备，美雪很难再坚持下去。 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失去母亲的小婴儿会怎么样。 萝伦找水回来之后村子里的骚动暂时停止了。 有几名自由市难民和一名雇佣兵趁乱抢了一辆村里的车跑了，他们走的时候还绑架了两名村民带路。 自由市的幸存者中，最富有的那些人和雇佣兵们都躲进了防空洞，没能在防空洞占到一席之地的人们也都找到了避难所，小村子在几小时鸡飞狗跳的慌乱后出现了暂时的宁静。 清晨五点左右，沙漠绿洲之上的天空从深郁的蓝黑色渐渐变成乳白色，厚厚的云层里掺着极淡的一丝蓝。依然看不到太阳藏在哪里，但空气中有沙漠中气温升高后特有的湿润气息。 艾丽和萝伦在一丝丝清晨的微风中醒来，她们相互看看，都有种不知身在何地的恍惚感。 “没有空袭？”萝伦揉揉脸，“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村子里还有几辆车，不过昨天半夜被偷走了一辆现在都看得很严。” 艾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头疼了，她摸摸自己的脑门，好像还有点热，混蛋，我可不能这个时候生病啊，我可是从来不生病的。不管是在b612那段吃都吃不饱的日子，还是在刚到自由市那段日子她从没生过病。 可是现在，她却开始发热了。 萝伦发现了之后逼艾丽吃掉了仅剩的两片退烧药，让她吃完睡一会儿，她去弄点吃的。等她醒了就有热乎乎的早饭可以吃了。 艾丽也想让自己快点好起来，她喝了点水，倒在地上用粗毛毯子把自己裹成个茧子闭上眼睛睡觉。 萝伦还真的找到了点吃的东西。破屋子里有一间厨房，灶台上的铁锅锅底儿锈烂了个大洞，她把她们的大金属碗架在锅底的大洞上升起了火，煮了一大碗不知什么谷物做的粥。 艾丽被粥的香味叫醒了，萝伦直接把大碗递给她，“吃吧，都是你的了，我们全吃过了。” 艾丽接过碗转头看看，小米高高举起小婴儿把它逗得咯咯笑，美雪躺在一边也在微笑。 艾丽吃了几口，发觉粥里还有肉，“肉从哪儿来的？” 萝伦把衣袋里仅剩下的那点钱摸出来数着，“村子被我们自由市的人给全面占领了，村民养的鸡和羊都宰了，见者有份。村长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干嚎。我趁机又要了些退烧药和消炎药，美雪已经吃了。” 艾丽给逗笑了。 萝伦把镭光鎗还给艾丽，“这个还是你拿着更有用。我们那儿的武器没这么先进的。我不太会用。” 艾丽要把匕首还给她，萝伦嗤笑，“我拿着这玩意干什么？都没开刃！你留着吧。” 艾丽只好把匕首绑在另一条腿上。 吃饱之后，萝伦试了试艾丽的体温，她的热度已经下去了。看来这村子的里的人还挺讲信用的，卖给她们的药是真的。萝伦转头又看看美雪。 美雪看起来精神比昨天好得多，躺在那儿逗小宝宝玩儿，她轻轻哼唱一首儿歌，唱一遍再一句一句教给小米。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空袭，苏兰托抵抗军是因为别的原因不告而别的，然后联邦的怂蛋们就给吓跑了，每个人都以为大难临头！”萝伦坐在破屋门槛上，手里端着杯问村民要来的花草茶，浅啜一口抬头看看越来越明亮的天空。 热乎乎的肉粥吃下去后让艾丽出了一身汗，她用围巾擦擦额头，仍然觉得有点虚弱，“要是这样就最好了，我还想再躺一会儿。” “好呀，我也躺一会儿！”萝伦伸个懒腰，在艾丽身边躺下。 她刚一躺下，屋顶就簌簌簌落下一层不知积累了多久的灰尘。 艾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怎么回事？” 自由市的幸存者和村民们没有等到帝*的空袭，他们等到的，是一群自称狮子团的宇宙海盗。 狮子团的海盗们在通往自由市的航路被切断之后先是吓了一大跳，以为他们最近的作为太过嚣张以至于帝国终于正式派兵要剿灭他们了，立刻四散龟缩躲起来窥视，当看到自由市忽然熄火了，没电了，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人家要灭的根本就不是他们。是自由市。 到了后来自由市炸裂了，成了星云尘埃了，这帮人突然醒了，我操，就这么炸了？自由市可是遍地美女金子的地方啊！每隔几步就有一个赌场！每条街和巷子里都站着妖媚的女人啊！就这么炸了？炸了？炸……不行！我们得去看看，财宝和美女肯定都用船运走了，帝*跳跃空间长线作战，肯定不会带太大的船，这些小运输船最多到了海拉或者海拉尔就得着陆补给燃料和能源，嘿嘿，帝*的正面部队我们不敢惹，后勤部队还撸不动么？ 这群汇集流窜犯、各国逃兵的强盗团根本不像狮子，倒像是跟在狮子后面捡残渣剩肉的鬣狗，他们带上最重型的装备，驾着增加了推进器的飞船，揣着捡金子捡美女的梦奔向海拉。 可惜，还没靠近海拉呢，留在海拉的探子又传来了不幸的消息：装着财宝和美女的帝*运输舰在去海拉的途中遇袭，被苏兰托抵抗军给炸成了齑粉，硕果仅存的两艘船现在落在了海拉。不过，也有好消息——帝*在海拉竟然完全没有接应部队！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两艘运输舰上的财宝和美女，说不定还有帝*最新式的武器，全是他们的啦！ 狮子团团长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命令大副把所有推进器开到最大！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海拉！ 可惜，在他们的船进入海拉的外太空轨道之前团长再次得到噩耗：到海拉的那两艘船遭到了苏兰托抵抗军地面部队的伏击，现在好像船被他们接收了。 计算一下空手返回会消耗的能源，再计算一下遇到苏兰托抵抗军打上一场并且战胜他们的几率，团长决定，拼了！堵上这片星域最嚣张最凶悍的海盗之名，自由市剩下的财宝和美女由我们接手了！ 这群赌徒押对了宝。 帝*力战不克诈降后自爆使苏兰托抵抗军和联邦的联军受到了重创，大大降低了行动力和火力，而狮子团的飞船上载着专门改装过的用于杀人越货快速逃窜的小型装甲车。 莱特得到情报后判断自己现在手里的兵力遇到这支强盗团只会惨胜立刻决定跑路。反正那些自由市的人他根本就不在乎，联邦军的蠢货们的死活也和他无关。可tx301n还有帝*的运兵车不能落在狮子团手里。 如果联邦军能表现得有用些，拖一拖狮子团，会对他全身而退有更大帮助。 他跑了之后，席勒也带着联邦军跑了。 狮子团找到了帝*运输舰的残骸，翻了一遍之后几乎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这次东西的残骸明明一看就是很好很有用很贵重的！ 强盗们的心在滴血。 他们沿着帝*带着俘虏行进的路线一路跟踪，捡到了几个仍然穿着华贵衣饰的尸体，从尸体上扒下来的首饰、计时器、镶嵌珠宝的衣服让海盗们觉得此行不虚，他们没多久又找到了帝*和联军厮杀过的战场，照样把尸体上不错的东西扒了个遍。 因为伤重被抛弃在原地的俘虏还有几个没死，见到了从死人身上扒衣服的海盗也不知是该怕还是该高兴。 海盗团长本想把这几个奄奄一息的人宰掉了事，可其中一个伤者大叫道，“救我！我在自由商盟还有很多财富，你们可以用我来交换！我的家人和下属会愿意支付一笔可观的钱，作为你们营救我的报酬！” 一瞬间，团长眼前看到的不再是将死的人，是明晃晃的金子！是美女们白花花的大腿！ 干了！ 海盗们把伤者抬上了车，派摩托车运回他们的飞船。船上有他们的医生，没有几个像样的外科医生怎么好意思组海盗团呢！ 这些被遗弃的重伤者反而因祸得福，得到了专业的治疗。 海盗们更从这些被遗弃的伤者口中得到了重要的情报，自由市剩下的人中还有不少身家不菲的富人，而苏兰托抵抗军和联邦军也没剩下多少人了，但他们有一种可怕的武器，是由人直接座驾的大机器人，但这种机器人和已经被淘汰了很多年的金属外骨骼类型机器人不同，他们行动如鬼魅，完全没有传统座驾型机器人的笨拙。 海盗团长热血沸腾，还等什么啊！我们这就追上去！ 但是冷静的大副拦住了他。 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陷阱呢？我们怎么知道这些消息是不是真的呢？万一他们在前面已经和大部队汇合了呢？ 而且，现在天马上就黑了。 最好的方法，是养精蓄锐，饱餐一顿，好好睡一觉，黎明的时候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在拂晓时，绿洲中的小村迎来了狮子团的第一波进攻。 在奔袭村子的路上海盗们还发现了一辆陷在流沙坑里的车，里面坐着五个形迹可疑马上就要被流沙吞噬的人。 海盗们立即把人挨个拽出了车，让他们双手举高跪在地上。 大副对着最壮的那个人笑，“哟~没想到在这儿又见面了！”他笑着一脚踢在那个人下巴上。 那人下巴被踢碎了，却没敢出声。他显然也认出了大副。 “这是谁？”团长捋着腮边的胡子问。 “你还没认出来么？这是自由市的雇佣兵啊。佐奇的手下。”大副嘻嘻笑，“上次在赌场见过一面。” 团长哦了一声不再理睬，把目光投向穿着华丽的两个人，“喂，我能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不过呢，我们狮子团可从不做白工，你们有什么人能联系么？收到保护费后你的人就能来接你了！现在呢，我要先收点定金！”他一把拽下两人颈上镶着珠宝的金链，哈哈大笑。 自由市的这两位幸存者看看面前的海盗们，知道自己这才遇到了最危险的情况，比刚才的流沙还要危险。 海盗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搞到了最新的情报：联军不知什么时候得知了他们要来的消息，在差不多三个小时之前就跑路了，村子现在被所剩无几的自由市雇佣兵控制着，手里根本没有任何像样的武器。 “轰——” 村口由面包树树干做成的大门在四散的砂砾灰尘中碎成了渣渣，木屑和冲击起的砂砾像霰弹一样四射，打在周围。 离村门最近的一所房子的窗口被一颗大点的砂石击中，啪嚓一声，玻璃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一辆改装过的小型装甲车在烟尘中缓缓开过来，车上站着一个人，他拍拍头发胡须上的灰土，举起一只陈旧的扩音喇叭大声喊道—— “村子里的人听着，我们是来解救自由市的难民的！自由市的人，我们狮子团愿意为你们提供保护，现在就出来吧！” 回答他的是沉默。 “哈哈看来你们有点害怕啊，没关系，我会给你们时间考虑的！两分钟后没人出来就把村子里的房子都烧了。” 他的最后这句话声量稍低，像是转过头跟他的同伙说的，但被扩音器忠实地传播了出去，传进了村子里藏着的几乎每个人的耳朵里。 77|76.75.74.1 因为挤了太多人而变得逼仄闷热的地下室里，人们惶惶不安。 “我们怎么办？” “是狮子团？” “落到这群海盗手里不就跟被绑架了一样么？” “绑架？” “他们最擅长的几件事之一。” “我不介意在这种时候被他们绑架，可他们会不会撕票呢？” 自由市的人们小声商量的时候，村民们也在窃窃私语。 “早就知道这些自由市的人只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先出去么？不出去的话他们就要开始烧房子了！” “烧就烧吧！村口那几间破屋子反正没人住！” “蠢货难道要等到他们烧到这里才出去？把海盗们惹怒了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村长呢？” 没等他们做出决定，又一发炮弹落到了村子正中央。 这次的攻击不再是警示性的空弹了，爆炸引起的灼热气流波动让村中所有房子都颤抖起来，躲在地下室的人们惊呼惨叫着争先恐后要爬出来。 炮弹落在村子水井边上，爆炸瞬间散发出可怕的高温一秒钟之内将水井中的水蒸腾成为高温水汽，炽热的气体顺着通风道逆流冲进地下室，让这里迅速变得和烤炉一样火烫。 逃得有些慢的村长年老体弱，被推挤倒在了地上，急于逃出变成蒸汽烤炉的人们把他当成肉垫一样踩着逃了出去。村长的儿子想起他时又返回地下室门口，他看到老村长还趴在坑洞口呢，拽着他的双臂向外猛力一拉—— 村长的儿子觉得手里猛的一松，人骨碌一下向后滚到了坑下，他再一看，“啊啊啊啊——” 他手里拽着的不是村长，而是两条半熟的，惨白中露着粉红色半生不熟的肉的胳膊！ 他惊骇欲绝地又喊了几声丢下这这两条胳膊趴到坑洞前面，村长仰面躺在地下室的台阶是，脸上五官全变成了白色，刚蒸好的包子的那种浮肿的白色。 再也没人敢想着怎么和狮子团的海盗讨价还价！所有人，不管是自由市的幸存者还是村民，不管是哪怕最狼狈的现在身边还有一两个仆从的自由市富人还是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村民，全都乖乖的，以他们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按照海盗团长的指示在村口外面集合。 惶惶不安的人们踩着碎木砂砾走到村口，见到了那个不久前向他们喊话的男人。 狮子团的团长。 那人并不十分高大，一头红发油光光的梳拢在脑后，同样颜色的络腮胡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须发上还沾着不少灰尘和木屑，一副可以放进古董店的风镜被推起来戴在头顶，嘴里叼了支没点燃的雪茄。 他坐在一辆小型装甲车的车顶上，这车经过改装，愣是蛮横地在车顶装了一门小型火炮，长达两米的炮筒让这辆小装甲车看起来有点像一只独角仙，这男人就架着二郎腿坐在独角仙的大角后面。他放下手里的扩音器，手伸进满是擦痕的皮夹克，从内袋里拿出一支细长的金属打火机和一支雪茄钳。 把雪茄放在雪茄钳的空洞里咔嚓一声剪断剪短，他慢悠悠把雪茄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来，回头对他的人漫不经心地说，“去把村里的房子都烧了。” 村民中有人发出低低的抽泣声，但没人敢出声质问。 海盗们从村子的主人身边笑嘻嘻走过去，手里提着一兜可供燃烧的球形燃烧剂。 有人开始害怕地低泣起来，这低泣声立即被一声娇媚的笑声盖住了。 这声隐含挑逗的笑声在这种时候非常不合时宜，红发的海盗团长歪着头活动一下脖子，把雪茄夹在两指之间，看向人群。 一个穿着桃红色长袍的女人在两个侍女的陪伴下越众而出，她乌黑的卷发上一星灰尘都没有，她的长脖子像骄傲的天鹅那样高贵的高高昂着，长脖子下挂着一串红宝石项链，项链上大大小小的宝石坠子随着她的缓慢的步子轻微晃动，把血红的宝光投射在她随着步伐微微轻颤高耸酥胸上。 她的长袍，或者该称为裙子？领口挖的极低，又勒得很紧，紧得把她那和长脖子一样高傲的饱满胸脯勒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这裙子看起来简直像是件特别的，针对这对儿漂亮的宝贝儿制作的刑具，让人恨不得立刻撕开她的领口把她的双峰给解救出来。 这女人跟她灰头土脸的同伴们格格不入，她的样子，就像是精心打扮了之后终于等到了她的情郎，她现在正踏着轻盈的步伐要去和她的情郎幽会，哪里有半分落难时应有的狼狈。 她每走一步，那群站在她对面的海盗们就觉得体温升高了一度，裤裆就紧了一分。这妖精似的女人明明是对着坐在独角仙上的团长微笑，可是每个男人都觉得她那双极媚的眼睛里似乎看到的是自己。 和她相比，她身后的两个侍女几乎让人注意不到。 “穆法团长，我们又见面了。”女人走到距离独角仙两三米远的地方，右手放在左胸上微微弯腰行礼。 不止一个海盗在她弯腰行礼的时候吹起了口哨。 “原来是桃乐妃大人啊！”狮子团的穆法团长咧嘴一笑，“真没想到能再这儿和您重逢。” “是啊，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呢。”桃乐妃对他微笑。 她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埋怨和不满，但笑容其实十分可爱。就像在撒娇似的。 穆法从独角仙上跳下来，走到桃乐妃的身前，盯着她的面孔打量了几秒钟，“这可真是最美妙的意外啊，桃乐妃大人。” “确实如此。”桃乐妃点头表示赞同，她微微侧过头看向人群中那几位穿着最华丽的人，“若我没听错的话，您刚才承诺为我们提供保护？” 穆法吐个烟圈，“您可以这么理解。” “只要我们支付合理的费用，就能得到您的保护？”桃乐妃脸上笑意更浓了。 “确实如此。” “非常公平。”她从颈上摘下那串镶满拇指头大小红宝石的项链，双手奉到穆法面前，“那么，这是我的订金。等我平安到达多特莱尔星之后，您将收到丰厚的报酬。” 穆法嘿嘿一笑，没有伸手去接那串项链，而是放肆的上下打量桃乐妃，像是要从她身上找到什么东西似的，最后，他的目光停在桃乐妃的胸部，把雪茄夹在右手，左手的食指放进嘴巴里蘸了一下唾液，再将指尖用力点在她右胸上。 桃乐妃那件桃红色的裙子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极为吸水，浅浅的湿晕从被指尖按的凹下去的地方晕出，她微微闭上眼睛两颊出现少女般的红晕。 穆法的手指收回来，又用指尖戳着薄薄的布料下已经凸起了的逗人小尖儿，“可以啊，不过，我要加收点报酬未到账钱的利息。” 桃乐妃的声音里带着和她羞红的脸颊相配的紧张和羞涩，“可、可以。”她半阖着眼睛似嗔似怒看向此时掌握着所有人命运的红发男人，上半身倾倒在他怀里，贴着他胸口抬眸，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那时候，要不是害怕被阿什坦放在我身边的眼线看到，我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让你走了……” 她说完一闪身，依旧昂着高贵的脑袋走向一边。 桃乐妃故技重施，凭着精彩的演技再次成为少数享有特权的人，她脖子上依旧戴着那串她主动摘下的项链，和她的侍女们舒舒服服坐在车上。 稍有不同的是上次遇到席勒时她使用的是家族女继承人的庄重典雅，这一套在对她底细非常清楚的穆法面前可不管用，于是她成了被他从“别的强大男人”那儿抢来的女人，而且，这女人还偷偷地思慕着他。 和桃乐妃有着长期商业合作的狮子团团长杀人抢劫很有一套，也有过不少女人，可是遇到桃乐妃这种精通如何讨好男人的专业人士，他勉强算是小学生毕业水准。 和桃乐妃在村长为她准备的房间里胡天胡地了一通之后，狮子变成了小猫，桃乐妃抓抓他的下巴，他就会呼噜呼噜起来。 自然，给她的待遇也是最优的。恨不能在美人面前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 而那些自由市的幸存者和村民们就没那么走运了。 自由市的雇佣兵们先被挨个痛打了一顿然后把双手绑在背后串成一串，像串要扔进油锅里的蚱蜢。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将会被卖给苏芳的贵妇人当奴隶。 那些富人们每个都被洗劫了一遍，身上的珠宝、昂贵的定制计时器、金币现金全都被当成了“订金”；桃乐妃能认得出来的，叫得上名号的富人全被当成了重点看管的对象，这些可都是长着脚的金子。他们在自由市以外还有别的生意和财产，肯定会给海盗们带来不菲的赎金。 而她不认得的又明显很有钱的富人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海盗们随机从这群人里拉出来了一个，关进一个球形铁笼里，铁笼骨碌碌在地上打着滚，滚了几分钟后人被拉出来，果然就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呢。 那些抱着点侥幸的富人们赶快报出了有可能为自己付赎金的人的名字。 海盗们对从这些人身上榨出金子倒不报太大希望，人在绝望的时候什么都能说出来，谁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不过，要验证起来也不难，如果真的榨不出来什么还可以把他们当奴隶卖掉。 至于那些穿着华贵的贵妇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们大部分是富有的自由商人在自由市的情妇，或是有名的花魁，现在包养她们的自由商人都不知哪儿去了，谁会付一大笔赎金救护她们呢？ 不过，桃乐妃小姐有的是门路，这些贵妇人们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在奴隶拍卖场里，倘若她们从前的金主见到她们，也许会支付一笔赎金换取她们的自由，如果不幸从前的金主并没出现的话，也不用担心狮子团和桃乐妃小姐会有损失，她们会跟着新主人离开的。 在这之前，她们可得付出美丽的*作为狮子团保护她们的费用。 这群贵妇人就被海盗团里的高级海盗们瓜分了，有些女人发出啼哭哀嚎，给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海盗们啪啪几耳光打哑了，有一些聪明的一开始就露出了胆怯而讨好的笑容，自然受到了比较没那么粗暴的待遇，更聪明的，比如安琪，她主动靠近一个海盗，还被对方行了个吻手礼。 剩下的女人，不管是自由市的穷人还是村子里的女人，都被最低阶的海盗吵吵嚷嚷的分配了。 看着那些可怜的女人或是痛哭哀求或是强颜欢笑被一一领走，艾丽这才真正认同了萝伦的做法。 她们几个完全不入海盗的眼，小米从身形上看是个小孩子还一脸脏兮兮的污垢，美雪奄奄一息，萝伦和艾丽的脸一从围巾后面露出来就吓了海盗们一跳，有人立刻厌恶地让她们滚蛋，还有几个“有经验”的海盗一致认为她们是自由市最下等的妓~女，得了什么新花样的性病。 这种联想很正常，因为美雪一看就是最下等的妓~女，还生了孩子，快死了还能守着她的，肯定是和她一起工作了挺久的“姐妹”。 海盗们乐完了，天已经大亮了。他们把村子里能找到的值钱东西搜括了个遍，把几个老头老妇随手杀了带着一群哭哭啼啼的村民和表情呆滞的自由市难民离开。 他们并没放火烧屋子，因为他们打算去距离这里五十公里左右的一个大点的村子再来一把，抢点女人和钱，这村子太小了，海盗们能看得上眼的女人不够分的。所以为了不惊动隔壁村子的人，省点□□吧。 桃乐妃告诉穆法，阿什坦的人在曲元星域边儿上的多特莱尔星发现了一个钻石矿，而那里缺乏人工劳动力。 海盗们收起了燃烧剂，可不能打草惊蛇，大家快去继续赚金子吧！ 于是大副一边跟守在飞船那儿的二副发消息，一边带着车队人马和俘获的奴隶向第二个即将遭受劫难的村子奔去。 78|77.76.75.74 五十公里，坐在装甲车里走的话，如果路面情况良好，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可是在海拉的沙漠里，尤其是雨季的沙漠，这段路就变得漫长而危险。如果是步行的话，即使是全速奔跑时速也很难超过五公里。 雨季沙漠中到处是积水引起的流沙坑，你走在上面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它看起来也确实没什么不妥，甚至有时是个沙丘，但是内部也许有暴雨时被雨水冲刷的巨大沙坑，原先沙丘顶上的整块沙子坍塌下来盖住了积着水的沙坑，当水分都渗进地下，新的沙区就像一支蛋筒冰淇淋，松软的顶部被用力一按，整个都会掉进蛋筒里。 自由市的幸存者们昨天已经在沙漠中行进了几个小时，接连不断的打击让他们已经麻木了，所以他们的反而比一直生活在沙海里的村民们适应得好一些。 那些村民们的眼泪很快被升起的烈日晒干，他们也不再哭泣，只有很小的孩子——这村中有五六个十岁以下的小孩，还时不时哭一嗓子，因为他们实在跟不上队伍行进的速度。 海盗们的主力部队跟着大副绝尘而去向第二个受害者奔袭，带着俘虏们的只有两辆小装甲车和二十几个带着各种炫酷改装武器的海盗，其中包括团长和他的座驾独角仙。 艾丽和萝伦抬着美雪，又一次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不过，略好一点的是这次她们和几个村中的妇人同行。 这几个村女都抱着很小的孩子，最小的那个也还是个婴儿，不过要比苔碧大得多，那婴儿的母亲说她的儿子已经快一岁了。 跟这五十公里的行进相比，他们昨天所经历的简直像是在轻松的郊游。 骑着改装过的摩托车的海盗们时不时会沿着队伍来回巡视，对着男俘虏们劈头盖脸抽打，大声呵斥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妇孺。 有一个骑着车慢慢的跟着艾丽她们走了一会儿对美雪吐了口吐沫，“哈哈！我看这女人还能活多久！保罗！保罗，你要跟我打赌么？赌这个躺在担架上的女人还能活多久！” 叫保罗的海盗，骑着另一辆摩托车跑过来，看看面如金纸的美雪，再看看喘着粗气每条肌肉都在颤抖还不愿放下担架的艾丽和萝伦，“我们赌她们什么时候才会把这个女人扔掉吧。” 萝伦突然流出眼泪。 在她的抽噎声中，两个海盗哈哈大笑着讨论着赌约的细节。 三个小时后，队伍暂时停止了前进，停在一片小小的绿洲里。这个小绿洲里没有水源，但有一片面包树林。 在正午的烈日下，树林投下的阴影小得可怜，但对俘虏们来说却是地狱中的一小角天堂。 俘虏们顾不得沙子滚烫的温度，纷纷瘫倒在地上。他们在三小时内走了将近十公里。这个速度接近一支正规军在沙漠中步行的速度。 离开之前村里的水井被破坏了，只有少数人带了水，这时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上方，即使坐着不动也会不停流汗，许多人的嘴唇干裂了。 艾丽和萝伦倒是因为要给苔碧找水冲奶粉准备了充足的水，萝伦喝了几口，看到那个抱着快一岁婴儿的妇人眼巴巴看着她不停舔着已经干裂的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碰碰艾丽，向她示意。 艾丽从背包里取出另一瓶水，递给那个妇人。 那个妇人只说了一句感恩，就立刻拔开水壶盖连喝了几口，喝完再看看她们，像是怕她们反悔。 艾丽对她勉强微笑一下，伸开手掌遮在美雪眼睛上方。 美雪的脸用围巾盖着，只留出鼻孔呼吸，刚才艾丽试着给她喂水，她已经不会吞咽了。她从不知什么时候起不再发烧了，可这并不是好事。她的体温渐渐变凉，即使在沙漠的烈日下摸起来也凉丝丝的。 原来美雪早上那会儿的突然清醒并不是因为伤势好转了，而是*濒临死亡时做出的最后抵抗，所谓的回光返照。 萝伦把围巾的一角沾湿敷在美雪嘴唇上。 “我原本没打算要一直帮她，可是……”她用湿围巾擦美雪的脸，“我想我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艾丽。” 艾丽明白。 她也希望当自己遭受美雪所遇的不幸时不被放弃。 这次，小苔碧哇哇的哭声也没能把美雪唤醒。抱着婴儿的那个村妇走过来低头看着美雪，“这是孩子的妈妈？” 小米点点头。 她把小苔碧从小米手里抱起来，解开衣襟给它喂奶。 艾丽小声对她说谢谢。 休息了一会儿，海盗们把俘虏们赶起来继续行进。 几个原本已经受了伤的村民实在无法再支撑下去，他们跪在地上哀求海盗们能不能让他们再休息一会儿，或者让他们跟在队伍最后面。海盗们用拳头和耳光回答了他们。 比起愚蠢到向海盗乞求同情的村民，自由市的人们跟海盗们打交道打的多了，看得出他们现在很多人都心情不大好。 怎么能好呢，有些海盗是把自由市当成销金窟，手上有点钱就跑去吃喝嫖赌毒，卖命钱一天不到就花光了；有的却能在手里存下几个余钱，这些钱只能放在自由市这种不问存款人身份过往现在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固定住址的地方，结果呢，他妈的辛辛苦苦存的钱不知去哪儿了。也许是被帝*抢走了，也许是跟着自由市一样炸成宇宙灰尘了。早知道还不如买酒买女人赌博呢！ 有的海盗刚才把憋着的一股邪火发泄到了女人身上，有的到现在还没摸到女人呢，轮到他们的时候团长喊出发了我靠。负责押队的几个海盗骂骂咧咧，把瘫在地上不愿意起来走的人乱踢乱踹了一顿，随手揪住一个女人的头发像拖一只垂死的动物一样把那女人搁在一辆三轮摩托车上凌虐取乐。 那个女人凄惨的痛哭哀求和海盗们得意邪恶的大笑声跟着摩托车车轮激起的黄沙拍打在跟在后面的俘虏脸上。 队伍在下午四点左右再次停下来休息。这期间，不管海盗们再怎么打骂，有的俘虏也无法支撑下去继续走了，他们又累又渴，在极端的热度下几乎不停步的走了六七个小时，终于消耗掉了最后一丝体力，死于酷热。 海盗们在倒毙的俘虏身上扎了几个洞确保他们是真的死得透透的了，才继续驱赶着还活着的俘虏继续前进。 俘虏们从海盗变本加厉的虐打中察觉出海盗们的情绪变得更糟了，他们不知道团长在不久前收到了从大副那儿来的坏消息，他们原打算袭击的那个村子已经有人占了，是属于飞翼蝮蛇海盗团的。 在海拉和海拉附近的几个人口稀少资源贫瘠小星球上，挂靠在海盗团下的村子并不少见。 村民们为海盗提供食物、补给和落脚地，反过来，海盗们保护村民不受其他海盗团的骚扰，大家互利共生。相对“别人”的村子，海盗们对投靠自己的村子会比较仁慈。 飞翼蝮蛇海盗团，也被称为飞蛇团，是最近一两年间突然壮大的海盗团，海拉的许多绿洲村镇或明或暗都在他们的控制下。据说团长是个原帝*高级军官，不知为了什么带了一队人马叛变了。之后大量收留拉拢了不少背景和他们相似的海盗和雇佣兵，隐隐有成为最强海盗团的趋势。 狮子团的团长和其他海盗头子私下聚会的时候一致怀疑这个海盗团背后有某个强大力量在支持，也许就是苏兰托抵抗军。不然为什么他们总有很棒的武器和飞船呢？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的单兵作战力平均水平要高出其他海盗团很多，因此每次出击都不会空手而归。 跟飞蛇团相比，狮子团的实力远远不及，所以当大副兴冲冲带着人马冲过去却看到村口大门上插着一支画着双翼蝮蛇的旗帜时，心里的又失望又愤怒。还有不少嫉妒。 他们狮子团在海拉上根本没有根据地，没有村子主动投靠他们，即使有，他们也没能力分派力量驻守保护投靠他们的村子。 大副摘掉风镜，抖抖上面的灰尘，“真想放火烧了这村子啊。”不爽之余他又对已经成为他们俘虏的村民们十分痛恨，他妈的，这两个村子离得这么近，村民们竟然没一个人提到这个村子是受飞蛇团保护的。于是他又补充一句，“真想弄死那帮乡巴佬。”他完全忘记了，海盗们在决定要袭击邻村的时候可没征询过被俘村民的意见。 他看得出面前这村子里并没有很多留守的海盗，但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动了这个村子，飞蛇团如果不把狮子团给灭了也没办法再在这附近混下去了。 所以他只能通知团长，改变计划，看看能不能在这村子弄点补给，今晚在这过个夜，明天再做打算。 得到消息的团长自然也非常不高兴，但他又没别的办法，一腔怨气都发泄到了可怜的俘虏身上。 除了那十几个确定能带回来赎金的自由市人，其他的俘虏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虐待。 他们在烈日下被迫拼命跟在车辆后面，每呼吸一次都会痛苦不堪。炎热和缺水加重了他们的疲劳程度，没有食物，没有休息，没有水，只有不知何时会落到他们身上的鞭打，还有的海盗骑着摩托车用尖利的刺刀戳那些摇摇晃晃像是下一步就会倒在地上的人，他们笑呵呵的称这是种提神的好办法。 到了下午五点，太阳终于不那么炎热可怕了，队伍里已经又有十几个人死掉了。 那当中，包括一直躺在担架上的美雪。 艾丽她们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在海盗们残忍的驱赶下，她和萝伦只知道不停的走，走，走。 小米吓得哭也不敢哭，小苔碧的起初还哭了几次，很快哭声也变得微弱了。 给它喂过几次奶的那个村妇也不愿意再喂它了。她和所有人一样一天没有进食，也喝不到水，所产的乳汁都不够她的婴儿吃，那个小婴儿和苔碧此起彼伏的大哭着，却得不到安抚。 在途中，队伍经过了一个有积水的沙坑。 水坑的边缘生着粘腻的绿苔，水很浑浊，可焦渴的俘虏们还是争先恐后扑上去趴在水坑边上喝水。 萝伦就是那时候发现美雪已经没有呼吸了的。 艾丽把小苔碧抱起来放在美雪胸口一会儿算是告别。 拿美雪打赌的那两个海盗倒跑过来看了看她的尸体。 萝伦和艾丽大碗舀了点水坑中间的积水，又用围巾过滤了几次，喝下去的时候干渴的喉咙里如逢甘露，可留在口中的味道却奇怪得难以形容。 她们所带的最后一点清水用来给小苔碧泡了一瓶奶，它喝了三分之一就饱了，剩下的，艾丽让小米喝，小米喝了几口停下来，说要留给小宝宝。 她们把美雪的尸体留在水坑旁边，为她整理好衣服，继续跟着海盗们前进。 沙漠傍晚的微风吹着沙子慢慢从沙丘顶上滚落，当艾丽再回头看的时候，美雪的尸体已经被沙子掩盖了大半。 接下来再没有什么休息，也没有遇到水源。 烈日虽然已经下山，但行走了一天的俘虏们已经快被榨干了最后一点点力气。 小苔碧在两个小时后又哭起来要吃奶，可是艾丽让小米给它喝几口就把奶瓶拿走。把奶瓶从婴儿嘴里抢走的时候它用力咬着，可还是被抢走了，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要求得不到满足。 她们不知道下一次见到干净的水源是什么时候，到了极限，一点点水一点点食物都是非常宝贵的。 又走了一个小时后，她们终于看到了希望——一个绿洲中的小镇。 79|78.77.76.75.1 这个依附于飞蛇海盗团庇护的绿洲小镇比她们昨天经过的小村要大几倍，村庄外面有一圈被五六米高的面包树拱卫着的土墙，墙头上每隔十米的地方有一个箭垛，称之为一个小型堡垒也不足为过。 俘虏们瘫坐在地上，片刻喘息之后，年轻貌美的女俘虏们被海盗们带进了村庄里，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剩下的俘虏也被领了进去。 他们被安置在一个像是牲口圈或是牛栏的地方，每个人得到一杯清水和一个硬面饼。 给俘虏们送饭的是这个村子里的村民，这两个村子离得很近，村民间也经常来往，物伤其类，村子里的人对邻村村民的遭遇非常同情，可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他们没有权力让狮子团的海盗们放弃他们的俘虏，被俘的村民现在已经是海盗们的财产了，你想要让这些将被买做奴隶的人重获自由，可以啊，你只要花钱买下他的自由就行了。 可又有多少村民有钱赎买俘虏呢？只有一个村妇被这村子里的一个独眼老鳏夫买了下来。 她被带走前拉着她的丈夫痛哭，分到她的海盗对她丈夫胸口踢了一脚，把她的长发绕在手臂上像牵一头骡马那样把她拉出去推到了鳏夫怀里，在她臀上狠狠拍一巴掌，“这女人不错！哈哈兄弟你眼光挺好的！待会儿你试试就知道钱花得有多值了！” 也有村民说着风凉话，“谁让你们不投靠飞蛇团呢？现在后悔了吧？哦对了，你们村长呢？” 和这群十几个小时之前还过着平静生活的村民相比，自由市的幸存者们安静得多。他们没有哭号，只静静喝水，啃着坚硬的饼子。 一个村民的孩子走到小米身边，隔着木栅栏看她手里拿着的钙质探测器。 小米发觉他的目光，把探测器小球举高一点引得那男孩勾着脖子看，又赶快收回把手背到背后对他笑。 艾丽忽然心中一动，她叫那个五六岁的男孩，“来，我有好玩的东西给你。”她从背包里找出一个弹珠大小的小球托在手心，“看着。”她轻轻一按，小球如绽放的莲花从中间一层层裂开，露出一个小巧的存储器，她再一拉，小球再次变形，裂开的花瓣倒翻过来收拢变成一个小刺猬，她再一晃手，小刺猬又变成了一只小孔雀，艾丽再一按，小球又合拢了，从球心里发着微弱的绿光，一闪一闪。 小男孩发出孩童才会有的惊喜的尖叫，眼睛都看直了。 艾丽把孩子的手拉过来，“你家都有什么人？” 男孩看着艾丽手里的小球，“我家有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和奶奶。” “你把……”艾丽略微思索一下，“你的妈妈叫过来，我就把这个小球送给你。你告诉你妈妈，我还有其他好东西。” 她们的背包里值钱一点的东西早就被搜括走了，只剩下几个艾丽做的小玩意，搜宝的海盗觉得是小孩的玩具就没拿走。 萝伦问艾丽，“我们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是能再换点清水和吃的给小苔碧准备着就好了。” 艾丽没回答她，只是默默出神。 苔碧的奶粉大概可以吃一个多星期，可是清水却不能保证随时都有。它现在已经失去了妈妈，自己的生命也岌岌可危。 艾丽揉揉太阳穴，“你看到对面那棵树上的鸟房河里面的鸟了么？” 萝伦抬头，“那些是信鸟。是海拉居民们用来通信的鸟。” 艾丽长长吁口气，“我想……把小苔碧和小米留在这个村子里。我要写封信给一个人，让他来收养，或者，谁愿意收养苔碧，就让他给人家一笔钱。他欠我一个人情，现在该还了。” 萝伦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艾丽，看了几眼才说，“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现在想到的是，一，你毫无把握那个人会不会帮你，因为你其实和他并没什么交情，二，你根本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是不是在海拉，三，你只说了‘收养’小苔碧没提小米，似乎是有点肯定那人只要一来就会接受并且带走小米……” 艾丽无力地闭上眼睛，“是是是，对对对。我完全没把握。”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可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让他们继续跟着我们，最可能的结果是什么？” 萝伦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忘了，我们现在是海盗们的财产，没人愿意收留小苔碧的时候它不值一文钱，可如果有人愿意收留它，就得花钱去买。小米也一样。” “我没忘。”艾丽把萝伦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侧。 萝伦摸到一块小小的长方体，惊喜交加，她用口型对艾丽说，金条？ 艾丽点点头。 仅剩的两块金条，每个十五克，她藏在了美雪的头发里。 被俘的最初，搜到艾丽一行人的时候，她和萝伦看起来就像得了什么恶心的会传染的皮肤病，所以海盗只是用金属探测器在她们身边扫了扫，可他们却没放过美雪，连担架的手柄都拆开搜了，就连美雪伤口的绷带也被摸了摸，但没想到拆开她的发髻。 小男孩很快拽着他妈妈来了，看守俘虏的海盗看到艾丽手里的球，只当是俘虏用玩具想再交换点食物，也不在意。 萝伦和小男孩的妈妈耳语了一会儿，那女人很犹豫，艾丽拉着小米站到她面前，“就是这两个孩子。” 那个村妇看看小米抱着的小苔碧，又看看小米，仍旧十分为难，“要是你联系的那个人不来怎么办？我们没有能力一直养着他们啊……” 艾丽词穷。 萝伦又压低声音和那村妇说了几句话，这时，小苔碧忽然醒了，它嗯嗯嘤嘤了几声，晃动小手小脚，小米手忙脚乱，艾丽赶快把小婴儿接到手里，手指碰到它的小脸，它立刻就像挣食的小鸟那样张大嘴巴，找不到奶水，它哇哇大哭起来。 那个村妇忽然叹口气，“唉，好吧，我愿意。”她隔着木栏把小苔碧接到手里，打开襁褓，“孩子也拉便便了。” 给小苔碧收拾尿布的时候，艾丽把金条放在藏了的尿布里递给村妇，紧紧捏了捏她的手。 村妇面露不忍，可还是说，“我只收留这个小的，这一个，可不行。” 艾丽黯然。她摸摸小米的头顶，“好吧。已经很感激你了。你这就跟海盗要人吧。” 村妇让儿子叫来了丈夫，抱着小苔碧给他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男人就问看守的海盗，买下那个小婴儿要多少钱。 分到艾丽她们这种又穷又不能当女人用的俘虏的自然不是什么高阶海盗，本来就没想到小婴儿还有人买，要价自然不高。他和同伴赌博手风正盛，说好了价钱转身就走了。 村妇的丈夫回家取了钱交给海盗，小苔碧就算他们的了。 村妇到养信鸟的村民那里取了纸笔拿给艾丽，“你写吧。” 艾丽握着笔，盯着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写到：塞弗医生敬上，收信后请即来信鸟所在的村子安排一个名叫苔碧的女婴的收养事宜。这算是对我向您提供研究资料的报酬。顺致茉莉安好。艾丽。 艾丽把信写好交给村妇的丈夫，告诉他信送到罗德岛，幸运的是，他听到罗德岛的名字，就问她是不是一座悬崖上有大圆蘑菇形状房子的岛。 艾丽顿时放了大半的心，点头称是。既然知道岛的样子，那说明这里离罗德岛并不远。她还真担心罗德岛在另一个半球，那就算是信鸟也不知道该如何飞去那里送信了。 紧急迫降时，她没能从高空中看清他们到底落到了哪里，只凭记忆觉得落到的地方和她第一次海拉时落地的地方不太远。 艾丽又想了想，把栓在腰上的细绳扯断，那上面还挂着自由市存储行的金属牌，她把金属牌放进小苔碧的襁褓里，“这个，做个纪念吧。” 萝伦又眼泪汪汪的了，她把美雪的背包递给村妇，“这是宝宝的妈妈给它准备的，她的名字叫美雪。” 其实，她们也不知道美雪是不是真的叫这个名字。自由市的妓~女们就像在随波逐流的花儿，更换名字就和古代的帝王们更换年号那样图的是个好意头，叫玫红还红不了么？好的，我改名□□雪。 小米不明白小苔碧为什么突然跟着别人走了，哭着问艾丽怎么回事，萝伦这下彻底被弄哭了，她抱着小米和艾丽嚎啕痛哭了一会儿。 这样的哭声在这个夜晚时时响起，到了黎明，无论是村子里的人还是被俘的人们，都对哭声麻木了。 除了小苔碧，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孩被村民买走。女孩的母亲哭得肝肠寸断，可还得庆幸有人愿意买走她的女儿。其他孩子的母亲看到这位母亲的惨状庆幸着自己的孩子还没和自己分离，可想到等待他们的命运，哭都哭不出来。 黎明时分狮子团休整了一夜，带着他们的俘虏再次出发。 俘虏的人数又减少了。五六个俘虏在夜间休息的时候无声无息的死去了。其中有自由市的幸存者也有被俘的村民。 他们可能死于极度的疲劳。 狮子团的目标是西北三十公里的一个村庄，他们已经和飞蛇团的海盗们打听清楚了，那个村子不在任何势力的保护之下。不过，他们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许那村子里的人已经得到消息连夜跑掉了呢。 狮子团的海盗们打算去碰碰运气。反正都来了，不多搞几把，根本没赚头，还不够飞船的燃料费啊。 他们驱赶着俘虏向西北方向出发。 俘虏们并没有因为昨天经历了一天可怕的行走而习惯在沙漠的烈日下行走，但当海盗们用皮鞭抽打，甚至是用刺刀戳刺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无力发出惨叫和哀求了，这使海盗们失去了很多乐趣。 有些女俘虏为了能够坐上海盗的车，再也顾不上羞耻，她们把衣襟拉开，把袍子的下摆掀起来，哀求着。 可是就连自由市那几位贵妇人，在几经摧残之后也看起来像抽干水分的，皱巴巴的残花。 不时有女俘虏的尸体从海盗的车上扔下来。 她们有的还睁着双眼，黄沙很快掩盖了她们布满淤青和伤口的身体。 经过这些女人的尸体时，人们已经彻底的麻木了。 没有了美雪，也没有了小苔碧，艾丽她们还是落在了队伍最后面。 从送走了小苔碧之后就艾丽就腹痛难忍。她不知是得了什么热病，还是因为昨天喝的水坑里的水太脏，腹泻不停。 在这种时候，腹泻意味着危险的脱水。 让艾丽感到幸运的是萝伦和小米并没有像她这样。她把这归结为她以往生活的环境细菌太少，身体的抵抗力和免疫力都没她们俩好。 押队的海盗起初还容忍艾丽落在后面上个厕所，后来就不耐烦了。 那个叫保罗的又打赌，这次的赌约是艾丽什么时候死。 在这样的海盗面前人命算个屁，更不用说什么人的尊严了。 为了不连累萝伦和小米挨打，艾丽连蹲下排泄都不敢。 海盗们反而因为一个女人被他们吓得在腹泻的时候只能一边走一边拉很开心，他们骑着改装后的摩托车，在队伍里大声吆喝着告诉其他的海盗——那个脸上长疮的低等妓~女拉在她自己身上了哈哈哈哈！ 艾丽最初还难堪屈辱得想哭，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好事，萝伦本来不是还打算弄点什么臭臭的东西抹在身上掩盖自己的天生丽质么？ 于是她沉默着，努力在小米和萝伦的搀扶下继续走。 到了中午，海盗们告诉俘虏他们终于可以停下休息了。 队伍停在一片废墟边上。 这片废墟从前是个小村子，但现在只有断壁残垣，几乎所有的屋子都没有房顶了，被风吹过的时候就发出类似哭泣的呜呜声。这村子不知被遗弃了多久，也不知道从前的村民为什么放弃了它。 狮子团的团长坐在独角仙上，叼上一支雪茄，把风镜戴上，“大副呢？我对这破地方感觉不太妙。”立刻有手下跑去喊大副。 大副坐在一辆三轮摩托上慢悠悠过来，“对这地方感觉不妙？” 团长点点头，“用火炮先轰几发？” 大副迟疑，“派几个人进去转一圈吧，带上热能探测镜。这里离我们要去打的村子也就不到二十公里了吧？用火炮动静太大了。这帮穷逼要是都跑完了我们这趟买卖只能赚个不赔本。” 团长皱皱眉，“得让我们的伙计们悠着点儿玩儿啊，我看这人死得有点多了。” 大副也皱眉，“烂爪猪三那几个家伙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么跟他们说了，他们倒说弄死的都是算成分给他们的。我算过了，他们每个能分到三个好点的女人和五个男奴隶，小孩儿什么的咱们本来也没算在人数里面，死了也好，省得我们还得贴粮食运来运去，又不好卖。” 团长一听就不再说了，大副吩咐几个海盗戴上热能探测镜拿着武器走进废村。 跟在队伍后面的俘虏们焦急等待着，想尽快到废村里面去找个阴凉的地方喘口气，再找找有没有水源和吃的。 他们在早上出发的时候每人领到一罐清水和一个硬面饼，但这点水和食物根本无法支持他们的体力消耗。 艾丽虚弱躺在萝伦怀里，不明白为什么海盗们不让队伍走进去纳凉，也许这是他们想出来折磨俘虏们的新方法？ 小米突然把钙质探测器举到她面前，“姐姐，球上有好多小亮点在跑。” 艾丽坐直了，面色凝重。 她小声叫萝伦，“我们向后挪一点。” 萝伦看了一眼钙质探测器，有至少上百个亮点迅速向他们这个方向做着移动。 她抬头向废村看去，只看到断井残垣满目黄沙，正午的气温极高，有轻微扭曲的气流。 她再看向探测器的球面，有五个光点缓慢走进了代表废村的坐标区域里，在那里，有数十个停滞不动的亮点，似乎是在等待着这些入侵者。 萝伦看向艾丽，用眼神示意，怎么办？ 艾丽轻声说，“不管对方是谁，总不会比这帮海盗更坏了。” 萝伦同意。她和小米扶着艾丽向后走去，押队的海盗看到她们还笑了一声，大概是以为艾丽又拉肚子了。 “这个距离够了么？”萝伦问艾丽。 艾丽看看探测器，摇摇头，“不知道对方的武器射程多远，不过……那一方的武器比海盗们的先进得多，不然怎么……”她痛苦喘息，“探测器的有效范围是300到500米，只要他们不直接对我们发火炮之类的东西……”她突然痛得说不出话来，捂着腹部瘫倒在地上。 “姐姐？”小米被艾丽带的摔倒在地上，她爬起来扶着她，“你很疼么？” 艾丽只觉得腹部一阵阵抽搐，像有把匕首在里面搅动，背后一阵冷一阵热，额头鼻尖全是冷汗，眼前一阵阵发黑。 “艾丽——艾丽？”萝伦还在呼唤她，可是她的声音好像突然间变得很遥远。 艾丽耳边一阵蜂鸣，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80|79.78.77 艾丽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座没有一面墙是完整的村屋里，屋子还剩下一点房顶，她被小心的放在房顶投下的阴影里。 她想坐起来，可是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努力了两秒钟，她闭上眼睛放弃了，深呼吸几下，她再次张开眼睛，原来小米就守在她旁边。 “姐姐——”她欢叫一声趴在艾丽身前，“你好点了没？” “嗯。好多了。萝伦呢？” “她去找水了。” 艾丽想知道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可是既没有力气发问，也没精神组织问题。 好在萝伦在十几分钟后回来了。 她告诉艾丽，伏击他们的是早些时候跑路了的联邦军。 席勒中尉汇合了大部队，在村子里设伏。他们动用了什么新设备，让狮子团的人带着热感探测视镜也没能发现他们藏在村中的伏兵，狮子团损兵折将。 逃跑的时候，狮子团的海盗们杀了很多人，那些原本准备用来索要赎金的自由市幸存者，要当苦工卖掉的村民，还有漂亮的女俘虏，小孩子……全都杀掉了。 他们杀掉这些俘虏的时候就像帝*炸毁自己的军舰时一样果断。自己不能带走的战利品和资源绝不能便宜敌人。大概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又死了一大堆人。”萝伦揉揉眼角，“我们酒吧里跳舞的美人鱼姑娘们也死了……安琪，也死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发了会儿呆，“联邦军对我们的遭遇感到遗憾，让幸存者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不过，他们也没说要送村民们回家或者怎么处理我们。” 艾丽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那个投靠狮子团团长的女人呢？她也死了？” 萝伦呵呵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她不仅没死，还活得挺不错呢。” 没错。我们伟大的演员桃乐妃小姐再次成功驾驭了被骑士从恶魔手中拯救的公主的角色。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从狮子团的团长手里保住了性命，然后，她再次泪水涟涟地扑进席勒中尉的怀里，用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望着中尉，“您又救了我一次。” 桃乐妃总能在对的时刻穿着合适的服装，说着合适的台词，打动她的观众。 席勒中尉把桃乐妃小姐素白柔嫩的手握在自己胸前，“永远愿意为您效劳，亲爱的女士。” 艾丽对这戏剧化的发展不知该发笑还是该表达自己的敬意。 萝伦用沙子清洗艾丽衣服上的污垢，她把沙子放在衣服的污渍上，用一块碎砖块敲敲拍拍，再抖掉沙土，污渍和臭味就被带走大半。 “没法给你洗澡，但你不能一直带着脏东西走，在人多点的绿洲就会引来牤蝇的，被牤蝇咬了皮肤会溃烂，很疼。”萝伦指点小米照着她的手法做，“我家乡也在一片沙漠边上。不过，我十岁的时候我们搬走了。” 她说起桃乐妃，“见识到桃乐妃小姐的能耐之后，我再也不敢自夸自己深谙客人心理了，我觉得在她面前我们酒吧最红的那几个女孩也必须感到惭愧，人家已经把勾引男人升华成一项艺术了，我们？我们那些雕虫小技只能算是谋生手段。这之间的差距就好像人人都会吃饭都要吃饭，可是我们只是把食物吃进肚子里但人家是美食家一样。” 艾丽无声笑笑，“要是你从十几岁开始就只学一样本事，你也会很厉害。” “哈？只学一样本事？要是根本没天赋或者学不会怎么办？” 艾丽从没站在桃乐妃的角度想过这个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萝伦已经在说起其他话题了，她才冒出一句，“学不会或者学不好的话……可能会死。” 联邦军为了向他们从狮子团海盗手中“拯救”出的无辜平民表示体恤，让幸存者们就地埋葬自己的亲友，凭吊，以及休息。 谁都能看出来这些幸存者们如果再不休息就会一个接一个死去了。 还有不少人受了伤。 这些伤者被联邦军的军医一一救治。 联邦军队在这次战斗中也有伤者，他们在废村西边搭建了一个医疗用的大帐篷，白色帐篷顶上和帐门上都印着鲜红的十字。所有伤者都被集中在这里统一治疗。 萝伦和小米把艾丽搀扶到临时医院里，她醒来后还是腹部绞痛，得赶快接受治疗。 排队等待的时候艾丽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她是被俘的村民之一，她失去了右臂，刚刚做完截肢手术，醒来之后望着临时医疗营帐的帐篷顶，眼珠一动不动，不知是因为注射了镇痛药物，还是疼得早就失去了知觉。 在简短的问诊之后艾丽也得到了治疗腹泻的药物，还静脉滴注了一包葡萄糖用以防止脱水。 看她的那位军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看看艾丽和萝伦的脸，“你们要不要抗过敏的药膏？” 萝伦嘿嘿讪笑几声把药膏收下了。 艾丽输液的时候又想起了美雪，要是美雪能挺到这个时候说不定就有救了。她本来伤得不算太严重。 她眨眨眼睛，觉得眼睛很酸涩，酸得只能紧紧闭上，但干得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治疗结束后艾丽和萝伦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带着小米回到了萝伦早点时候找到的那件破村屋过夜。临时医院里的条件稍微好些，可重伤截肢的病人在麻醉失效后发出的痛哭和呻~吟，让人彷如置身炼狱。 她们领了三条御寒的军用毛毯，回到破屋，收集屋子里的破家具碎片做了个火堆。 傍晚，幸存者们还领到了食物。 自由市那几位硕果仅存的富人坐在篝火边吃着食物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这时候幸存者们无一例外，都感到了幸福。 可要是以为他们的噩运到此就终结了，那可大错特错了。 深夜三点左右，在废村外扎营的联邦军受到了奇袭。 偷袭他们的是一支帝*，那支原本要从苏芳赶来海拉接应运输舰的苏芳陆战部队终于来了。 这场偷袭以火炮攻击开始，以火炮攻击结束，短暂的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但火力密集，炮弹威力强大。 联邦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从废村中向外撤退，撤退的过程中放弃了许多辎重。 艾丽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突然惊醒后才发现噩梦成真，她来不及想和联邦军再次交火的另一方是谁，一把抓起睡在一边的小米缩到屋子一角，刚靠在墙壁上就被从天而降的灰土砂石砸了一头一脸，这时她才发觉萝伦没跟来。 她一下子就慌了，大声喊着萝伦的名字，在一片黑暗中胡乱摸索，可地上并没有摸到什么。 小米哇哇哭着，她只好又缩回小米身边，让她取出钙质探测器，打开能源当光源使用，破屋的房梁掉了下来，和仅剩的那点房顶一起塌在墙角，把她们两个围在一个角落，可是萝伦并不在屋子里。 艾丽猜测萝伦没准刚好跑去取水了？ 她在凌乱一地的碎石块里看不到水壶，无从确认。 突然又有几发炮弹从天而降，联邦军似乎想从村中撤退，于是帝*的炮火紧随而至，在接连不断的火光和爆炸中，士兵的吆喝声，武器发射声，炮弹的呼啸和惨叫声响成一片。 钙质探测器上数百个小点不停乱窜，也有许多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几次，飞射的弹片擦着她们身边飞过，有一块深深扎进歪倒的房梁上，余力震得房梁嗡嗡震颤，梁上剩余的灰土簌簌落在艾丽和小米头上，她们俩紧紧抱在一起，蜷缩着。 艾丽从灰尘中抬起头，刚想再叫一声萝伦，一连串的流弹突突突打在她背后的土墙上，墙体瞬间崩溃，大块的土砖和石块劈头盖脸落下来，她赶紧扑在小米身上，右肩被一块砖块击中，疼的她浑身抽搐，扬起的灰尘立刻钻了她一鼻子一嘴，呛得她连连咳嗽。 终于，射击声越来越远，艾丽抖抖身上的土，看到探测器上的时间时几乎不敢相信这场噩梦似的战斗只持续了十几分钟。 她哆哆嗦嗦站起来，挽着小米的手，拍掉她头上的灰，咳嗽着走出即将崩塌的破屋，喊着萝伦的名字。 艾丽大喊了几声“萝伦”，想要辨认哪里有她的回答声。她等了十几秒钟，完全没听到萝伦的呼应。 她叫小米，“小米和我一起喊。” 她和小米一起喊着萝伦的名字，在废墟中乱转了一会儿才认出去水源的路，她们一面喊着一面四处张望，可断壁之下全是碎石，烟尘弥漫，被击中的破村屋还有几间着火，爆炸后因高热产生的气流让这些火光跳动得就像哭泣的鬼火。 艾丽借着火光想要找到萝伦的身影，可是却看不到周围有任何人，她举起探测器，想把它当作手电筒使用，可是它所发出的光只能照到非常有限的距离。 艾丽被一根树枝绊倒后终于失控嚎哭，小米把自己的围巾缠在那根树枝上递给她，“萝伦姐姐这样做过一个火把。” 艾丽这才冷静了点，她把围巾点燃，举着这个火把继续喊“萝伦——” 废村里渐渐出现点点火光，有人奋力挖着埋在短墙下的人，许多人和艾丽小米一样呼喊着亲人的名字，还有人受了伤，扶着惨不忍睹的断臂哭喊着踉踉跄跄，也有些幸存者像游魂似的茫然在原地打转。 废村原来的道路完全被炮火击碎的木石砖块掩埋，原本还勉强能用来藏身的破屋现在全碎的像饼干渣一样，艾丽高举火把，四下转着身，实在无法分辨村中水源的位置在哪里。 她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一开口仍然是带着哭腔的声音。 这时她突然听到上空有种极低音的嗡嗡声，声音的频率悠长缓慢，但规律却十分精确，她迟疑着抬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一道光柱从天空中投射下来，她的眼睛被白炽光烧得即使闭上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雪白。 那低沉而缓慢的声音是一架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出的。 这架直升机的探照灯把光圈投在艾丽头顶扫了一下，又投向废村各个角落，一个男声从高音喇叭里传出来：“幸存者不论军民，在十分钟内集合！” 声音说完，探照灯投向了废村外西面的空地，像在给幸存者指引方向。 艾丽心说，这种霸道的语气，看来偷袭联邦军的是帝国的军队。 她还想再继续寻找萝伦，可直升机里的人好像对幸存者们迟钝犹疑的反应很不满，一个坐在机舱门边上的士兵扑扑扑连发了几枚小型火弹，爆炸成功将幸存者们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他们互相搀扶着，惶惶不安走向探照灯所指的方向。 艾丽和小米一边走着还一边呼唤着萝伦的名字。 她希望能够在路上遇到也赶去集合地的萝伦，或者，哪怕在沿途发现萝伦也好。 可是却一直没遇到她。 就快走到村口的时候，艾丽看到一堵短墙下压着一个身材和萝伦相仿的女人，她惊叫着跑过去，喊着萝伦的名字，又拉又拽，经过的几个幸存者帮她把人拉了出来，艾丽颤抖着手拉开女人脸上的围巾，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她的眼泪喷涌出来，嗷嗷痛哭了几声又开心地哑声笑了，不是，死者不是萝伦。 心中的庆幸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就被更大的恐惧和忧虑取代。艾丽转身看着几乎完全崩塌的废村，又大声喊起萝伦的名字。 她被几位幸存者催促着，带着小米走向直升机指示的集合光圈。 一位大叔劝她，“快去那边看看吧，没准她已经到集合的地方了呢。” 这位大叔的话让艾丽重新振奋，她拉着小米飞奔到集合的人群，还没跑近就喊起来，“萝伦——萝伦——” 许多人回头看她，艾丽喘着粗气一张张面孔看过去，没有，没有，没有萝伦。 她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心里反复念着“萝伦不会有事不会有事”，可是眼里的泪水不住流下来。 艾丽松开小米的手，“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要回去找萝伦。” 小米期期艾艾，听话放开手，可是眼睛里憋着泪，抿着小嘴不敢说话。 艾丽转身向废村飞跑，跑出去十几米的时候听到许多人在她身后惊叫，其中夹着小米的声音，可是她自己的抽噎声让她听不清他们喊的是什么。 她用手在脸上抹一把继续跑着，心想，萝伦一定是被砸晕了，或者是给埋在哪个破屋里了，我得赶快找到她，快点。 离村口还有五六米远的时候，艾丽背上突然受到重重一击，她连用双手支撑都没来得及就扑倒在地上，脸撞在地上，鼻子一阵酸麻剧痛，鼻血和鼻涕眼泪一齐涌出来。 有人拉着她的后背的衣服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向旁边一甩，艾丽一屁股摔在地上，那人又拉起她的领口，一巴掌打在她右脸上，打得她右耳嗡嗡乱响，口腔立刻充满血的铁锈腥甜味。 “你他妈的要往哪儿跑？”站在艾丽面前的是个穿着全副黑色软甲的士兵，背后背着手炮长筒，他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打的是个女人，松开艾丽的领口，又对她劈头打了两巴掌，“给我滚回去！集合！” 艾丽只好捂着脸向集合地点走去，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废村，腰上立刻被踢了一脚，踹的她咚一声跪在地上，背炮筒的士兵骂道，“你他妈的听不懂是不是？快点集合！” 这士兵又踢了她两脚才解气，跟着她走到幸存者面前，“都听好了！你们现在是帝*的俘虏了，要想保住你们的贱命就乖乖听话，再违背长官的命令就没那么好运了！”他说着从腰间抽出武器对着艾丽就是一发。 镭光射线嗤一声轻响打掉了她掖在耳背后面的围巾和一缕头发。 他狠狠瞪了呆呆愣在那儿的艾丽一眼，抬起右臂对悬浮在上空的直升机比了个手势，直升机下降了几米，从舱门扔下一条粗绳子。 士兵一手抓绳一手拿着镭光武器，两脚攀在绳上，和直升机一起上升，高音喇叭里传出对俘虏们的新指示：“全速向正西前进！” 小米扑到艾丽身上呜咽哭着，艾丽拉着她的手，想说句“我没事”，张口的时候才觉得嘴唇高高肿起，嘴角被打裂了，半边脸肿痛得没有知觉。 俘虏们向西走了十几分钟，一列车队在沙丘下面等着他们。 他们听着指挥爬上一辆卡车，被带去不知什么地方。此时天□□明未明，晦暗不定，谁也不知道等待俘虏们的将会是艳阳，还是一场暴雨。 81|爆发 坐在车上，小米用自己的围巾给艾丽擦脸，她这才发现自己鼻子还在流血，额角也给碰破了一块。 艾丽抱着小米的肩膀，看着离她们越来越远的废村，眼泪鼻涕和血水掺在一起，又跟脸上的灰土粘成一块一块。 直到废村的轮廓彻底隐没在黑暗中，她仍然拒绝接受萝伦不再在她身边了这个事实。她木呆呆地坐着，脑子里尽是她和萝伦相遇、结交、成为好友的各种画面，还有各种关于的萝伦事。 那些平时觉得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时候却每个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 萝伦喜欢一种瓶子上画着一匹马头的香波，迷信这种香波能让头发在染色后照样蓬松闪亮；她喜欢一种低热量的上面洒着海苔粉和海盐的脆饼；她非常热衷于涂指甲油，易购行的柜台下面抽屉里有整整一个抽屉全是她各式各样的指甲油，还有洗甲水，棉签棉球，可是她涂指甲油的技术从不见长；她试着写狗血扑面的玛丽苏小说并且投稿给电子杂志但是总被拒稿，小说的开头总会花上大段的篇幅描写女主是多么的美丽男主又是如何又帅又叼情节千篇一律是对立阵营的一双男女在机缘巧合下相爱相杀然后热烈地啪啪啪…… 她叫她“球藻”。 她知道了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可是一点也不嫌弃她。甚至一点犹豫都没有。 地狱天使，萝伦。 她唯一的好朋友，萝伦。 艾丽起初还只是默默流泪流鼻涕，后来越哭越大声，想要抑制住都不可能。 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勾起车里其他幸存者的伤心，在废村里失去亲友的并不止她一个，还有那些住在村子外面的医疗帐篷里的伤者，他们一个都没走出来。 在深夜里偷袭的帝*显然当国际公约是狗屁，丝毫没理会帐篷上是不是有涂了反光材料在黑夜里也能看到的十字，把临时战地医院炸得像堆跺烂的番茄。死者的鲜血断肢把白帐篷都染红了。 在绝望无助的哭声中，幸存者们看到了新的一天的太阳。 不管你所爱的人是死了，还是活着，太阳照样升起。 日出之后车队停在一片小小的绿洲边上。 艾丽他们被赶下车，每人发了一瓶水一块能量饼干。 俘虏们这才稍微弄明白了点，打跑了联邦军的是确实是帝国的军队。确切点说，是帝国驻守在苏芳的陆战部队。 他们原本要在自由市被炸毁的时候就要到达海拉接应运送自由市居民的舰支，可是却在来的途中被临时抽调去支援争夺折叠通道的龙骑机兵队了。 最终龙骑机兵队以绝对的火力优势打败了联邦和苏兰托抵抗军的联军占据了这附近所有的折叠通道，于是，苏芳的陆战队跑回海拉，给联邦军一击重击，夺回了本来属于他们的战利品——来自已经覆灭的自由市的俘虏。 他们不久前清点俘虏的时候才知道这群俘虏不仅包括了自由市的居民，还有海盗从一个小村里掳来的。 自由市的居民在几番争斗之后，只剩下寥寥十几个人了。 在这十几个人中，居然还有桃乐妃！ 艾丽看着她在晨曦中的样子，难以置信。 桃乐妃穿了一身青灰色的袍子，领口开得很低但镶着一层青灰色的半透明纱质立领，纱质立领从领口延续到下巴，宛若一片托起莲花的荷叶，衬托着她雪白的小脸。 艾丽真想问问她这些衣服都藏在哪儿啊，大家都拼命逃命的时候她怎么还能带上一大包衣服首饰呢？大家都没水喝没东西吃的时候她怎么还能有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啊？然后又一想，哦，大家都没水喝没东西吃还得拼命走路的时候，人家是坐在车上的。 现在，桃乐妃身上不再有首饰了，身后也没有侍女了，但还是看起来跟其余这些俘虏有云泥之别。 她和负责分发食物的其中一个士兵说了几句话，就被领走了，接下来，就像遇到联军和海盗团的时候一样，跟黄金的魔力一样，桃乐妃小姐的魔力也是无国界的，对带领帝*这支军队的军官也有效。 她被这支军队的指挥官托着小手，坐进了一辆防弹装甲车里。 艾丽捧着自己的食物和水呆呆出神，她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萝伦已经和她分离的事实。她们在一起了多久？快一年。这一年里她们日夜相处，在自由市这个能够吞噬一切的罪恶之城里结成盟友，一起对抗，为了一个她们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未来。 现在，她们费力存起来的钱不见了，自由市不见了，就连萝伦也不见了。 小米把自己的围巾用水浸湿，给艾丽擦掉脸上的血迹和被血粘在脸上的灰尘。 她一边轻轻擦着她的脸，一边小声说，“姐姐别哭。” 艾丽眨眨眼睛，长叹一声。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失去萝伦。她想过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和萝伦分道扬镳，天各一方，但这种想法只是遥远的，模糊的，哪怕是龙骑机兵对突然出现在自由市上空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和萝伦失散分离。 这种感觉，就像当初……当初她和雷安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他分离。 她接过小米手里的围巾敷在额头上，渐渐冷静下来，往好的方向想，萝伦也许并没死，她只是在火炮对轰的时候被砸晕了，然后安全地一直躺在某个屋角里，等她醒了之后发现，靠，怎么所有人都不见了！但是，但是——她会想办法活下去的！ 艾丽开始想象自己是醒来的萝伦，现在该如何求生。她先想到至少村子里的水源没有受到破坏，村外面的医疗帐篷里很可能还留着充足的食物，还有药品，只要萝伦没受什么重伤，就能回到那个被飞蛇团占着的村子……对了，村子外面好像还有几辆联邦军留下的车……虽然都破了点，但萝伦可是自称是个不错的机师呢，她肯定能在几辆车里找到足够的零件拼装好一辆能开动的。 当艾丽想象着萝伦带着充足的补给开着车奔向自由的时候，她脑海里又突然有个声音问她，要是萝伦受了很重的伤呢？要是她被一根横梁或是一堵砖墙压住了呢？要是她没有帮助根本出不来呢？她要是遇到坏人了怎么办？萝伦连那把没开刃的匕首都给她了，身上再没有什么武器。 艾丽抱住头，再次无声流泪。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这么无助。 傍晚时，他们到了一个大点儿的绿洲，绿洲中央建了供旅人休息的棚屋，还有水井。 俘虏们被赶下车，每个人分到一顶小帐篷，几名士兵带着他们走到绿洲一边指挥他们把帐篷扎在这里，士兵们在绿洲另一边安营扎寨。棚屋留给了级别最高的军官，他们在棚子下面支起高大的帐房，不久之后里面还传来乐器声响和歌声。 艾丽看着军队这架势，猜测他们是不是要暂时留在这里几天。 她揉揉早些时候被踢中的腰，看到那架直升机。它停在绿洲最外面，几个士兵坐在旁边抽着烟，在篝火边上玩纸牌。 俘虏们的帐篷快扎好的时候，几个身上带着酒气的士兵突然走了过来。他们嘴里叼着烟卷，哼着不成调子的歌，乜斜着眼睛看着所剩无几的几个女俘虏。 这些女俘虏和艾丽一样，满面尘灰，身上掺杂汗味和血腥味。 他们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士兵抓住一个村女，往手上吐了口吐沫把她的脸擦净，那个村女哆嗦着，喉咙里已经发出类似哀泣的声音，但是一动也不敢动。 士兵擦了几下，满意笑了一声，“没看出来这个妞还挺漂亮！”他身后的另外两个士兵也笑着走过来，把这村女夹在中间，拖向一个士兵的帐篷。 帐篷里挂着灯，晃动的人影映在帐篷上，像黑色的四足兽。 这些四足兽踊动着，欢呼着，撕咬着它们围捕住的那只可怜绵羊。 敞篷里的哀泣变为嚎哭，尖利的叫了一声之后低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嘴，只剩下低低的无望的哭泣。 小米紧紧抓着艾丽的手臂，不住发抖。 艾丽和她钻进自己的帐篷，她捂住小米的眼睛，把她的小脑袋抱在怀里，“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艾丽一手抚摸着小米头顶的头发小声安抚她，一手伸进袍子里摸摸她的镭光鎗，再摸摸萝伦留给她的那把匕首。 漆黑寒冷的夜会吞没一切的惨痛和悲伤。而太阳第二天照样升起。 艾丽他们在这片小绿洲里已经住了两个晚上。军队停驻在这里，似乎是在等待和其他部队汇合，又像是在待命。 不明目的的等待让俘虏们恐惧，让士兵烦躁。 烦躁无聊的士兵把俘虏中长得像样的女俘虏挨个抓进他们的营帐，有时一次抓走几个。两个略有姿色的女俘虏被留了两天，她们在第三天早上被放回来，互相搀扶着蹒跚而行，脸上已经没有泪，只有呆滞的麻木。 起初也有士兵想要带走艾丽，可她脸上擦干净了沙土之后露出更加可怕的脓疱血痂，看起来非常像是得了什么会传染的病。 当士兵们从俘虏那儿听说她是自由市最下等的□□之后就没人再搭理她了。其实，就算没人说她是可能得了传染病的低等□□，她身上的臭味也让人倒胃口。 于是艾丽不用再担心有人会骚扰她。她可以把小米留在帐篷里，自己去取水，捡点干柴。即使是在绿洲里，沙漠的夜晚依然寒冷，她们需要篝火才能保暖。 又一个日落，又一个日出。 俘虏们麻木绝望的挨着日子，度日如年。可他们才不过呆了三四天而已。 这天艾丽中午去取水回来，小米却不在帐篷里。 她钻出帐篷，四下张望。俘虏们睡的帐篷小的可怜，只能勉强躺在里面，连坐直都不能够，一眼就能看清小米并不在这群矮矮的帐篷丛里。 她问一个呆坐在帐篷边上的俘虏，“你看到我妹妹了么？” 那人摇摇头，继续垂着头看地上的蚂蚁。 艾丽在俘虏营地找了一圈，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到。 这时她碰到一个从士兵营帐方向走回来的女人，那女人一边走一边捂着半边青肿的脸哭。 “你看见我妹妹了么？”艾丽拦住她，她已经有点急了。 那女人抬头看看艾丽，抿着嘴唇没说话，艾丽一时间难以分辨她眼神所包含的复杂信息里是什么，可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你看到她了？她在哪里？求求你快告诉我！”艾丽抓住她胳膊。 那女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向营帐的方向看了一眼，甩开艾丽的手一瘸一拐快速走开。 艾丽脑海里嗡的一声，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听到头顶的云层里也隐隐传来低沉而巨大的轰鸣。 她盯着那几座士兵们住的大帐，看了一秒钟，快步走过去。 走近橄榄绿色的大帐时，平时看守的士兵也不在。没人阻拦她。 她的步子越来越急，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还没走到第二座大帐门口，她已经听到了小米特有的带着童声的哭声。 除了小米的哭声，帐篷里还有男人的笑声，起哄声，和一种甚为邪恶的，带着好奇的叫好声。 艾丽脑袋里有根血管嘣嘣嘣的一抽一抽乱跳，可是手却很稳，她把右手伸进袍子里，握住她的镭光鎗，左手一把拉开营帐沉重的布门帘走进去。 没人注意到有人进来了，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大帐中间的一张桌子上。六个士兵围着长方形的简易桌子站成一个圈，有人哈哈笑着，笑声里透着淫|邪，有人的裤子脱了一半，一个□□上身的士兵背对着艾丽在桌边趴着，他肌肉虬结的左臂上纹着一个裸|女，裸|女纹身在他耸动的时候微微晃动。 他们围着桌子站得很紧，让艾丽看不到小米。 可小米带着疼痛的哭声跟着桌子晃动的吱吱声冲出来，冲到她面前，让她全身的血都因为愤怒几乎沸腾。 艾丽抽出武器举手射击，她从未像这次射的这么准，手也从没这么稳过，她脑袋里的那根血管每抽跳一次，她就扣动一次扳机，蓄能恰到好处，射入目标时毫无声息。 她最先击中的是正对她的那个人的眉心，然后是站在两侧的两人的太阳穴，再接着是侧身背对着她的两人的后脑。正背对着她的那个士兵似乎察觉了什么，他转过头，还未来得及看清偷袭者的样子，就眉心中弹。 在围着的那群人全都倒下时她恰好走过去把冰冷的发射口对准那个正在对小米施暴的恶棍。 那个恶棍终于发现大事不妙，他回过头，脸上满溢邪恶的得意笑容还未退去，艾丽对着这个笑容狠狠扣动扳机。 可是—— 她设想中的血花四溅打爆那个恶棍的脸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镭光鎗没有能量了。 82|龙的鳞与爪 “咔——” “咔——” 扳机和撞针发出的咔哒声在这个时刻尤为响亮，镭光鎗能量耗尽，只发出空响。 艾丽怒吼着跳起来扑向他，把手里的镭光鎗重重敲在那个恶棍鼻梁上。 那个士兵短暂的呆滞之后立即反击，他对着艾丽的腹部出一拳，在她痛得弯下腰的时候又给了她一脚。 艾丽倒在地上，又被高高抓起来扔出去。 她像一条破麻袋一样撞在士兵的行军床上，几张床一起被撞倒。 她费力爬起来，嘴里和脸上全是血，想咳嗽都没有力气，士兵大喊一声扑过来把她再次掼在地上。他坐在她身上抓住她的脖子想要把她扼死。 艾丽这时看清了这个混蛋的脸，他脸上横七竖八都是长长的疤痕，他的鼻孔抽翕着，额头脖子上的青筋纠结，像头发怒的公牛。他呲着牙，口涎从嘴角流出来，他的眼球布满红色血丝。 艾丽没像他遇到的其他女人那样用双手在他脸上乱抓，反而是对他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他微微愣一下加大手上的力气。 就在他觉得被他一点点把空气从胸腔喉管里挤出来的女孩在下一秒钟就会因窒息而痛苦死去的时候，她突然伸出右手，像是要用最后的力气在他脸上抓一下，他看着那只颤巍巍的挣扎的手凶狠大笑，笑声还未响起，一道白光从左向右从他双眼前划过，他的眼睛仿佛被微凉的风吹了一下，他不由自主闭了下眼睛，却猛然感到双眼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就像眼里被洒了辣椒水那样，眼泪不受控制的喷了出来。 可是眼泪怎么会有血腥味？ 血腥味？ “啊——”那个士兵终于意识到了艾丽对他做了什么！他怒吼着，捂着双眼，“你这婊·子！你弄瞎了我的眼睛！臭·婊！子！” 艾丽被紧扼住的脖子重获自由，她大口喘着气，鲜血从她左手握着的匕首流到她手心里，她咬紧牙，再次把这把萝伦留给她防身的匕首狠狠刺向她的敌人。 自从萝伦失踪的那天起，每天躺在自己的帐篷里在小米入睡之后，艾丽都会盯着士兵营帐上那些四足兽的黑影用捡到的石块打磨这把匕首。它也许还不够锋利，但用于割裂人类的眼球却足够了。 在他捂眼的时候，他的胸口又被刺了一刀，他惊叫着用手乱打，手臂上也被连刺了几下。但很明显那女孩没受过用匕首的训练，他在黑暗慌乱中竟然一拳击中了她的手肘，她“啊”的痛呼一声，匕首应声落地。 他从地上跳起来，猛然想起最初入伍受训的时候教官说过的话，在黑暗中遇袭或是被伤到了双眼时，要赶快和敌人拉开距离！ 他在营帐里乱撞，大喊着“来人！快来人！”沿着帐篷边上要找到帐门。 他所做的并不能算不对，可是他忘了，他现在在一座士兵营帐里，帐篷一角的武器架上放满了蓄满能量的武器。 艾丽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被打落的匕首重新插在腿侧，在那个愚蠢的恶棍能摸索到门边之前走到武器架边选了一支武器，校准，瞄准。 听到保险栓拉动的声音时那个依旧看起来凶悍的恶棍居然大声哭喊，“你不能杀我！你——” 艾丽扣动扳机。 砰—— 军用武器的威力远大于她的，强大的后坐力让这把比艾丽手臂还长的镭光鎗撞在她左肩上，几乎把她的肩膀撞得脱臼，她连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喘了几口气，艾丽用鎗拄着地站起来，“小米——” 小米小小的身体抖个不停，四肢抽搐着，她像是想要合拢双腿，可动了两下却做不到，只能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那样颤抖着，她的右手里还握着那个她一直当作玩具的钙质探测器。 在艾丽抱住她之后，小米才稍微好一点，可是依然抖个不停。 艾丽看到小米受到的伤害后心里稍微平复的愤怒再次像海啸一样。 为了不让她做碍事的挣扎，这群禽兽竟然把小米的两腿膝关节扭脱臼了！ 艾丽从一个士兵的床上抓起一条军用毛毯把小米包起来，她用自己脸颊贴在小米的脸上，“对不起！对不起小米！”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可是却还是失败了。 “对不起小米，对不起……” 我不仅失败了，而且，我也许还连累了你。我其实，谁也保护不了。 “姐姐，别哭。”小米的小手放在艾丽的脸上，指尖抹着她的眼角。 这时，营帐的门帘被扯掉了，一群士兵一拥而入齐齐用武器指着艾丽。 她抬起头，语气平静，“我没有武器。” 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吧，我烦透了这个人比兽更可怕的世界。 如果有可能，我宁愿一个人在一颗死星上过一辈子。 艾丽漠视向她围过来的士兵们，他们仍然如临大敌般端着武器，瞄准她，半弯着腰向她靠拢，不敢有半分轻视，虽然他们都看见了，她手里没有任何武器。 终于，他们一拥而上，把她抓住重重按在地上。 艾丽的额头撞在地上，痛得眼冒金星，她的双臂也被扭在身后用精钢手铐拷上。 小米又疼又怕，却无能为力，她只能哭着大喊，“不要打我姐姐！” 艾丽被推出营帐之后立即明白了为什么在最后那个恶棍大声呼救后没人马上赶来。 六艘龙翼战舰悬浮在绿洲上空，正在缓缓降落。它们的引擎发出巨大而低沉的嗡鸣，仿若龙吟。 驻守在绿洲的这支军队中所有高级点的军官都在绿洲外面列队迎接这些黑色的巨龙。 她抬头看着将头上阳光都遮蔽掉的黑色龙翼战舰，忽然又想起了萝伦。 六架龙翼战舰按照一，二，三的队列排成一个箭簇型缓缓下降在绿洲外面的沙地上。 它们降落时腹部的排气孔喷出让沙丘震颤的热气和令人耳鸣的轰鸣声。 驻守在绿洲里的军队在它们着陆之前就在绿洲边上列好了队伍。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这支苏芳陆战部队的最高指挥官，贝隆上校。他看向已经完成着陆的战舰，再次正了正自己的军帽。 他身后的副官波顿少校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小声问他，“上校，你和这位中将见过面了么？” 贝隆整理领结，“没有。一切军事行动和战略配合全是通过加密音频完成的，我甚至不知道这一位的真实声音是什么样的。不过……”他稍微犹豫一下，“我知道他是蒙巴顿家族最为年轻的取得将官军衔的人。” “嘿，少爷兵嘛！又是龙骑机兵队，必须得年轻才行啊！”波顿少校调侃。 另一位军官西斯中尉也语带戏谑，“我听说，要入选龙骑机兵队，光是年轻还不行，还要容貌俊美，好像对身高也有要求，据说不能低于一米八五，不然怎么能给皇帝陛下做仪仗？还有，最重要的是——” “绝对要家世显赫！”波顿少校和西斯中尉一起说出入选龙骑机兵队的最重要条件。 “哈哈，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被叫做‘少爷兵’啊！”西斯中尉轻声笑了。 “我听说他们的面甲和其他部队的不一样，都是银质的，上面镌刻着家徽，有的还是家传的古董。”波顿少校说起他听到的逸闻。 西斯中尉再次笑了，这次他笑得颇为不客气，“而且他们还升的快，一旦得到陛下青眼，在四十岁之前在肩章上挂上红色王冠不再是梦想！” 帝国的军衔中，最低的是军官是准尉，尉官的肩章上是十字星；尉官之上是校官，肩章上除了十字星还有交叉的玫瑰花枝。 能在肩章上挂上红色王冠的只有将官。 在四十岁之前成为将官，也就是俗称的将军，是任何一个普通出身的军人可望不可及的梦想。而对于出身于贵胄世家的军人，从小就有了家族的助力，这个梦想就不是太过遥不可及。 “呃……”波顿少校好心的提醒西斯中尉，“我们马上就会见到的这位蒙巴顿中将，今年还不到二十七岁。” 西斯中尉一下被噎得出不了气。他脸色不悦得如此明显，贝隆上校不得不瞪了他一眼，“既然你明白人家是肩章上有王冠的，待会儿就得拿出对比你们高好几级的长官时应该有的态度。”西斯是他的外甥，他不得不多照顾点这个愣头青小子。 贝隆也曾像西斯这么年轻过，他也鄙视过这些靠着祖辈余荫直上青云的少爷兵，但在几天前他带队参与了与联邦苏兰托抵抗军联军争夺折叠通道的惨烈战斗，在战场上直接听令于这位蒙巴顿中将时完全没想到给他下达各种命令的人会不到三十岁。 如果这位蒙巴顿将军不是个军事奇才，那么至少他身边有一个非常受信任的军事奇才。 不管那场仗的真正指挥者是不是这位将军，蒙巴顿家族确实不容小觑。 他刚想再提点一下西斯，见到这位年轻将军的时候一定要十分恭敬，就听到波顿刻意压低声音，用一种暧昧的语气说道，“我还听说，这位‘蒙巴顿’将军，其实姓氏应该是博若澈特斯，他的母亲才是一个蒙巴顿，她至今没有公开说明这位将军的父亲到底是谁。这在帝都是谁都知道的‘秘密’，据说，先皇夫妇婚后感情不和也是因为这个。” “博若澈斯特？那不是皇帝的姓氏！哦你是说……”西斯眼中闪动着鄙薄和惊讶，很快又有种“原来如此”的释然。 “住口！”贝隆低声呵斥波顿，再次严厉地看向西斯，“这种事是我们应该谈论的么？” 西斯不以为然，“嘁，到底传言是不是真的，我们待会儿就知道了不是么？皇帝陛下长什么样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蒙巴顿中将和陛下长得……” “住口！住口！”贝隆气得想给外甥两个耳光。但为首那架龙翼战舰的舱门正在缓缓打开，他这会儿只能压抑住怒火，狠狠瞪了多嘴又八卦的波顿几眼。这个苏兰托土生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种子，不是帝国的人，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条心。他这些话显然已经让西斯对还未露面的蒙巴顿将军充满不敬，如果西斯在将军面前流露出不敬，那么作为西斯的舅舅，又是他的直接长官，贝隆哪还会有好日子过。 贝隆只能以身作则，站得笔挺，再次整理一下军便服，确保自己的姿仪无可挑剔。 为首的那架龙翼战舰舱门打开，一队穿着全副黑色软甲军便服的士兵走下战舰，在舱门两侧站成两列，他们也穿着军便服，并且身上穿的军服和苏芳来的陆战部队除了代表所属部队的纹章番号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分别，但他们每个人脸上戴着的却不是普通军士用的黑色防护面罩，而是银色的。 站在贝隆身后的西斯和波顿交换个眼神，“哈，果然是家传的古董银面甲！” 一个身姿挺拔的军官从战舰中走出，他在舷梯口停留了一秒钟走下来，他和他身后跟着两个军官，也都穿着黑色软甲，戴着银色防护面罩，但铠甲式的软甲肩后缀着黑色大氅，在他们走动时，背后的黑色大氅被战舰散发的巨大热量引起的气流吹动，露出猩红色的内衬。 站得笔直，挥起右臂行军礼的贝隆听到他身后的两个蠢货又在小声议论。 “大氅挺帅气的嘛！这也是将军才能有的？” “你还真是在苏兰托出生的土包子啊！这是龙骑机兵队的标配！” “他身后那两个人是谁？” “像你这样对空降的上峰完全不花心思去了解的家伙是不可能爬上去的！” “少罗嗦！快说！” “一个是古德温家的少爷，现在是上尉，另一个是德鲁蒙多家的继承人，两年前已经是上校了。” 贝隆恨不得转身给自己手下这两个蠢蛋几巴掌，他一边咬着牙，一边问自己是不是对手下太过纵容了。就算是自己的外甥，也得好好让西斯吃个亏才能长长脑子，至于波顿这个苏兰托土生坏种子，回到苏芳之后就得想办法把他调成文职。 好在西斯和波顿在贝隆拔脚向前迎接蒙巴顿将军一行时终于结束了议论。 为首的蒙巴顿中将对苏芳陆战部队的指挥官贝隆上校点了点头，“贝隆上校。你好。”他说完就做个手势示意贝隆带队向绿洲营地走去，似乎对此时炽热的阳光十分厌恶。 就要走进大帐时，贝隆看到了此时绝对不该出现在大帐门外空地的东西。 那绝不该在他领着从帝都来的高级将领走进营地时看到的东西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平民衣服的人。被紧紧捆着，从身体的线条能看出是个年轻女人。她双手被捆反绑在身后，仰面躺在烈日下，面孔上和衣襟上全是血污，双腿也被捆在一起，脚上还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无法挣扎。 看这样子，是他手下的士兵准备将这个女人以沙漠中的私刑晒死。 贝隆大怒，到底是哪个蠢货蠢到要在上级来的时候以私刑处死平民！还生怕所有人不知道似的把人捆在营地中心的空地上！ 他转过身瞪着波顿和西斯，声色俱厉，“这是怎么回事？” 波顿和西斯看得出贝隆是真的发怒了，可他们也不知道啊，他们刚才也跟着出去迎接蒙巴顿将军了，他们只勉强看出被捆着搁在太阳下暴晒的女人好像是个自由市的低等□□，至于她究竟犯了什么事，他们也才刚看到她呀！ 在他们面面相觑的时候，蒙巴顿将军侧首看了被捆成粽子扔在烈日下的人一眼，“这人犯了什么罪？” 那个满脸血的女人这时看到了他们，她发出凄厉大笑，“我杀了七个强、□□\女的禽兽！禽兽！你们都是禽兽！什么苏兰托的抵抗军、联邦军、甚至海盗都没你们邪恶！你们这些该死的禽兽！” 蒙巴顿将军转过身，看着贝隆上校。 他从银色面罩后露出的双眼里平静无波，但贝隆上校顿时觉得如芒刺在背。 蒙巴顿将军没再出声，径直向大帐走去。他走进帐篷，在最舒适的那张椅子坐下，挥手叫自己身后左侧的军官，“你去，我想知道那人究竟干了什么。” 那个军官快步走出营帐，正好看到一个士兵正拖着那个女人向后面走。他上前拦住他们，几句话就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他跑回营帐告诉坐在帐内的人们，苏芳陆战部队的士兵告诉他，那个女人在刚才冲进士兵的营房，抢了武器，杀害了七个士兵，被害士兵的同袍决定把她晒死以警示那些不规矩的俘虏。至于原因，就像那女人说的，那几个士兵把她的妹妹抓进帐篷里强、暴，那小女孩才十岁。 贝隆上校一听七个士兵死了，立刻出了一头汗。七个士兵！什么时候发生的？这可不算小事！ 啊，是啦，是啦，他手下这些混蛋这几天太无聊了，也许是用那个低级□□找乐子，可是难道让他教他的兵要像对待苏芳的贵族太太小姐们那样对待这些俘虏么？ 在苏兰托，当兵不是为了有份稳定的收入之外再来点野乐子来点福利，谁要给帝国当兵呢？据说叛军们现在的军饷已经快接近帝国兵的水平了。 可找乐子归找乐子，怎么弄死了人呢？！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死了七个人！怎么死的？就凭那个年轻女人？ 贝隆连连在心里怒骂那些蠢蛋士兵死得不是时候，又骂自己的部下怎么没直接把那个女人杀了反而放在大帐外面。真是蠢到家了！ 他怎么知道艾丽闯营杀人前后不到五分钟的工夫，全发生在他出迎蒙巴顿将军的那段时间里！那个时候他属下的高阶军官都跟他一起出去了，抓到艾丽的士兵们只能把她带到一个中士那儿，而中士想都没想就说“把这个女人晒死”！ 他们和死掉的那些士兵关系都不错，一起扛枪一起喝酒还一起嫖赌过，当然得把杀了他们兄弟的人给弄死啊！ 至于把人搁在大帐外面晒，也不是故意要给空降的将军们看，这不是因为绿洲里唯一一块没阴凉地的地方就是这儿嘛，根本没人想到“有空降的大将军来所以处以私刑的平民是不能让他看见的”！谁有这觉悟也不会被留在营地连出迎都轮不着啊。 在蒙巴顿将军的副官——若瑟·古德温上尉简单说完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大帐里安静得近乎尴尬。 蒙巴顿将军摘掉脸上的银色面甲，扫视了座椅旁的金属折叠高几一眼，把面甲放在上面，“把那个人带进来。”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丝毫听不出有责问的意思，就好像他根本就是因为好奇想要见一见那个女人。 贝隆上校终于见到了指挥之前战役的蒙巴顿将军的真容，不过他这会儿再没心思比较他和新任皇帝的容貌是否有相似之处。 波顿和西斯也没敢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敬，俩人站在贝隆身后，都没敢直视这位年轻的将军。 很快那个浑身是血迹的女人被推搡着带进棚屋下搭建的大帐里，她身后的士兵对她膝盖后踢了一脚让她跪下，可却忘了她手臂被绑在身后，她失去平衡，狼狈倒在了地上，抬起脸的时候，额角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不止。 这座大帐虽然布置简陋，但为了迎接来自帝都的高阶军官还在匆忙间铺了地毡，她半趴半跪在地上，倔强的仰起头，看向主座上的那个什么将军，额头伤口的血一滴滴顺着脸颊滴在猩红色的地毡上，发出细小的啪嗒声。 让艾丽十分意外的是，那是个非常年轻的人，太年轻了，他可能只比萝伦大几岁。她转动眼球，想要把这个年轻人看得更清楚。额头伤口的血流进了她的眼睛里，她看到的人仿佛蒙着一层淡红色的雾气。 将军？ 这就是带领龙骑机兵队毁灭自由市的人？就是这个人让上万的自由市居民用各种方式死掉了？就是他？ 83|庞倍 在艾丽默默审视这个年轻的将军时，他也默默看着她。 她穿着自由市居民最常穿的兜帽长袍，不过这时袍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气味在熏了苏合香的大帐里仍然特别难闻。 她之前大概没少被殴打，脸上新伤摞旧伤，竟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不是青肿就是血渍血痂，还粘着沙土，所以几乎看不出她原本长什么样子，就连眼睛现在也被披面而流的鲜血掩盖，连瞳仁的颜色都看不清。如果不是她被一条粗绳五花大绑，她身上脏得看不出本色的袍子会把她姣好的身形也掩盖起来，从身形来看，她应该是个少女。 她嘴唇也破了，干掉的鼻血在她无声冷笑时碎成粉末落在她衣襟上，嘴唇的裂口又流出鲜血滴在地上。 然后，他问，“你杀了七个士兵？” “是。” “为什么？” “我的妹妹才十岁，可他们强、奸她，还扭断她双腿膝盖的关节，如果他们强|奸的是你的妹妹，你会不会杀掉他们？” “住口！” “闭嘴！” 蒙巴顿将军身后的军官们和苏芳陆战队的指挥官一起大喝。 年轻的将军只是轻轻挥了下手，他们立即噤声了。 有意思。这个据说是自由市低级□□的女孩，有着最为纯正的帝都口音。 庞倍·蒙巴顿仔细看了艾丽几秒钟，转过头对波顿所说的那位古德温家的少爷说，“若瑟，找军医去看看她妹妹。”刚才出去打探消息的若瑟·古德温上尉应了一声走出帐外。 庞倍又看了艾丽一眼，慢吞吞地说，“贝隆上校，我想去看看案发的地点。” 贝隆上校心里叫苦不迭，可是只好硬着头皮叫人带路。 艾丽也被从地上抓起来带着一起去。 蒙巴顿将军转头向后看了一眼，走出大帐，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德鲁蒙多上校对抓住艾丽的两名士兵微笑，“我想苏芳的陆战部队不至于连这种体重不超过一百磅的女孩子也得捆起来才有安全感吧？” 他这一笑让推搡艾丽的两个士兵脸上一红，他们一边解开捆绑她的绳索和手铐一边腹诽，你们这些只会坐在战舰驾驶舱里的娘炮，你是没见到这娘们杀人的场面！哼，待会儿就看到了，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对着喷得满帐的脑浆笑出来！ 你们这种只会坐在战舰驾驶座上的娘娘腔见过血和脑浆么？！ 可惜，他们失望了。 蒙巴顿将军和他手下的龙骑机兵队骑士们对被七个人的鲜血脑浆喷涂了的帐篷感觉良好，将军甚至还饶有兴趣的推测出了那个女人杀人的顺序。 “你最初用的武器是一把轻型近战蓄能武器，很可能还改装过，你用的非常熟练，开枪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蓄能恰到好处，射的很准。目标被击中时立即死去，前面六个人是被这支武器杀掉的。嗯，你杀这六个人的时候速度快得惊人，可能……不到六秒钟。这种速度……你是在哪儿接受射击训练的？这把武器现在在哪儿？” 他用那双蓝紫色的眼睛看着艾丽，语气温文尔雅，就像他们不是身处躺着七具尸体的凶案现场，他问的也不是凶器的去向。 艾丽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她从他的表情和眼神里完全得不到任何信息，因此无从判断他问这问题的最终目的。所以，她继续倔强地沉默着。 庞倍·蒙巴顿将军走向那具倒毙在营房帐门边上的尸体边，蹲下观察，“可惜，你的武器能源耗尽，于是你用它砸在他的脸上……”他看着那恶棍半脱的裤子，“他才是正在施暴的那个人，但你把他留在最后才杀。你很冷静，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这间营房里所有人都杀死。” “他们都该死！”艾丽想起那些禽兽围观大笑起哄的样子，仍然怒火不止。 他抬眼看艾丽一眼，垂下头，用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翻动尸体的头颅。 他翻开尸体的眼皮看了看，又检查尸体的双手和双臂，“你被他压制，他用手扼住你的脖子，但你并没做任何挣扎，所以他的手臂和脸上没有任何反抗伤。嗯……你可能是用了什么花招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然后，一刀割过去，刺瞎——不，不是刺瞎，只是割伤了他的双眼，你的刀可够差劲的，但是这对他的心理上的刺激非常大，他失去了冷静，并因此丧命。” 他歪头又看看死尸胸口的伤痕，“不过，你没有什么近身搏斗经验，不然应该能够一刀刺中他的心脏。但这家伙也是个傻瓜，他本该像原先计划的那样掐死你，可他慌乱了，他站起来想和你拉开距离，于是你从容地取了一把士兵的武器向他射击。你只射击了一次就把武器扔掉，是因为武器的后坐力让你肩膀受伤。” 他说完，站起来，走到艾丽面前，微微垂首，仔细审视，良久才说，“你除了那把短程武器，还有一把匕首短刀之类的东西，也许刚开刃不久。” 艾丽和他对视着，她的呼吸突然有一丝乱。这个年轻将军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是让她觉得害怕的，而艾丽拿不准他眼里让她感到紧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对她犯下的这桩凶案的兴趣让她格外不安。 他对生命应该是漠视的，不是么？他可是从帝都来的龙骑机兵队的最高指挥官啊。他的一个命令弄死了那么多自由市的人，自由市最高级的美女们，倒毙在珍宝赌场门前，血凝固后走在上面就像踩在果冻上面…… 他现在想要对我干什么？ 他弄死我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他为什么纡尊降贵亲自审问我？像他这种从帝都来的人，不应该在我距离他们两米远的时候就掩住鼻子么？ 可他现在这样子，就像在轻嗅笼中鸟儿的猫，猫看起来依然优雅如常，可猫胡子却在轻轻颤动着。 有了猫和鸟儿的想象后，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念头，她觉得，他靠近她的时候，与其说是在审视她，倒不如说……他在闻她！ 天哪，他真的是在闻我！ 艾丽震惊得几乎要叫起来。 那是种十分谨慎而隐秘的细嗅。 就像端坐在鸟笼前的猫，鼻孔没有一丝翕张，身上光滑的毛纹丝不动，猫眼睁得圆圆的，两爪里的锋利爪子也藏在肉垫里，可是看着鸟儿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这种认知让艾丽颈背后的寒毛一根接一根慢慢竖起。 如果她这时还是平素的样子，她并不会感到如此可怕。 早在被桃乐妃抓住奇货可居的时候，艾丽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美貌是很罕见和吸引人的。 可她现在这副尊容—— 说“不能看”已经是很大的恭维了，更别说她此时的身上的气味，那是干涸后的人血、脑浆的气味，再掺杂早些时候拉肚子时袍角粘上的污垢气味，说这股气味是臭味都侮辱臭这个词了。 而反观那个年轻的将军，他身上有十分隐约但独特的香味，他眼睛明亮，皮肤光洁，看起来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偷偷闻我这么个臭烘烘的丑八怪！ 于是艾丽更加笃定，这位年轻貌美，举止优雅的将军一定在想着什么针对她的邪恶计划。 他一定准备好了什么更邪恶的计划。 没准他待会儿会宣布继续晒刑，而且……他也许会让人用细树枝把我的眼皮撑起来，让我的眼睛晒成两个黑洞……就像萝伦给我讲的那些可怕故事里面的沙漠匪徒对他们抢劫的商人那样。 她越想越怕，心通通乱跳起来，最初鱼死网破时那种不畏死的豪情早就偃旗息鼓，只留下绝望、愤怒和痛恨。 年轻的将军忽然和她拉开了距离，对她展颜一笑，他容貌本就十分俊美，微笑的时候更是迷人，有种仿似花朵在眼前毫无预兆的骤然盛放的感觉，令人短暂失神。 就在艾丽为这突兀的一笑愣怔的时候，他突然在她左肩上捏了一下，那一下并不是很大的力道，却正好捏在她几乎脱臼错位的肩关节处。 艾丽痛苦地低哼一声，冷汗从额头鼻尖一齐冒出来。 “给她搜身。”年轻的将军向后退去，脸上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从帝都来的贵族应有的表情，那个短暂而绚丽的笑容仿佛只是艾丽的错觉。 他在艾丽被搜身的时候甚至还背过了身。这种贵族遵循的礼仪仿佛已经印刻在骨髓血液里，但艾丽却知道，她眼前这位出身高贵的年轻将军跟她和萝伦一致认为拥有骑士风度的“不耐烦”，甚至和在死前对她们流露悲悯的那位帝国中士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搜身的士兵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艾丽绑在大腿上的两件武器，它们被一个龙骑机兵队的士兵呈上来。 蒙巴顿将军这才转过头，他将那支经过几次改装的镭光鎗放在手里看了一会儿，调校准星，试了试，再将武器放回士兵手里，“不错的东西，是你自己改装的？” 艾丽抿紧嘴唇不答话。 他也没继续询问，拿起那把沾着血的匕首看了看，“这种刀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他身后那位上尉看到匕首后发出一声惊讶的嗯声。 蒙巴顿将军看一眼古德温中尉，唇角微微翘一下，他再次拿起镭光鎗问艾丽，“这是你自己改装的么？” 艾丽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这刀已经第二次为她和萝伦带来羞辱了。 他也不逼迫追问，抖抖身后的大氅，“走吧。” 回到大帐，艾丽一眼看到小米裹着毛毯坐在墙角一张新设的行军床上，她扑过去搂住小米，“你怎么样？” 小米旁边坐着一名军医模样的年轻人，慢条斯理说，“她没太大问题，暂时不能走路，休息一两周后关节就会恢复正常。如果还不能恢复的话就得到第六天的连锁店更换关节和肌腱。” 艾丽猛地抬头看着他。 “看什么？”军医皱皱眉，“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啊，她是个人造人。从她身上的旧伤来看，她从前做的似乎是性|服务相关的工作。” 艾丽盯着军医，“所以呢？就因为她不是自然人所以谁都可以伤害她？哪怕不是自然人，对着一个有孩子形象的智能人做出这样的暴行——您认可这样的行为？” 军医被问的无言以对，他认真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不行。即使不是自然人，甚至不是真人形象，对着具有孩童特制的影像制品做出这种行为的人也应该被关起来。” 这时，艾丽听到蒙巴顿将军轻笑了一声。他坐在椅子上，微微侧身，左肘搁在椅子扶手上，左手支着下巴，面带笑意，“啊，没想到‘你的妹妹’是个人造人，而且，我猜你并没有认识她很久。” 艾丽垂眸，她默默把小米散乱的麻花辫重新编好。 那位年轻的将军静静看着她们，突然问，“你的名字叫小米，是么？” 小米先看看艾丽，然后转过头对他点点头。 “你是怎么到了那个大房间的？” 艾丽对他怒目而视，可他完全像没感受到她的目光，嘴角微翘着对小米露出可以用“温柔”来形容的笑容。 小米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小声说，“姐姐给我的球滚走了，我追着球，遇到了一个……” 他打断她，“可以把球给我看看么？” 小米稍微犹豫，就把一直握在手里从没放开过的小球递给了他。 艾丽闭上眼睛沉沉呼气，她心里充满新的愤怒还有一丝恐惧。这位蒙巴顿将军，像是完全明白该用什么方式和人造人对话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小米对他的表情观察后的判断是：他是可以信任的。 第六代的人造人有搜集人类微表情进行判断的能力，这种判断技术也被广泛应用在军事情报的搜集和审讯中，也就是说，蒙巴顿的微表情在小米的程序判断下，认定他对她是无恶意的。 她看着他年轻俊美的脸，铂金色的头发，蓝紫色的眼眸，还有他脸上那种不知为何一直让她隐隐愤怒的平静，手心渐渐开始出汗。 他握着那粒球，按了几个按钮，把玩了一会儿，轻轻“咦”了一声坐正，“这是……人体探测器。不是用热能进行探测，而是用……”他看向艾丽，似乎不太确定地问，“钙质？是用钙质探测定位？”他把小球递给自己身后的人看，对贝隆上校说，“上校，你说你们这次击溃的联邦军后在他们留下的辎重里发现一些能够隔绝人体热能的铠甲？” 贝隆上校赶快回答，“是的将军，我们找到了两套这样的铠甲。” 铠甲被珍而重之的放在金属柜里，所以清理物资时立刻引起了注意，若是随便扔在地上恐怕就会被当作一般的防护软甲而视而不见了。 “让两个士兵穿上隔热铠甲进来。”蒙巴顿将军下令。他对小米微笑，“能让我多看一会儿你的球么？” 小米稍微犹豫就点头表示同意。 穿上隔热软甲的士兵几分钟后来了。蒙巴顿将军对机械的操作也不是外行，他没有向艾丽询问如何使用探测器，但很快就会用探测器缩进搜索范围。 “果然是用钙质作为探测基准的。”蒙巴顿向其他军官展示钙质探测器的球面，“隔热软甲对它无用。” 他说完指示那两个士兵，“你们两位现在穿着软甲出账，各向南北走，一直走到得到返回营地的命令为止。” 他说完把小球还给小米，“看到这两个在动的亮点了么？我们来看看他们要多久才会看不到好么？” “好！”小米乖乖回答。 蒙巴顿将军侧头看向艾丽，“我原打算赦免你的，可是，你的‘妹妹’并不是自然人，这让我有些为难。” 艾丽想起那些宣誓向帝国效忠后被打入身份验证码的“技术人才”，还有她前不久杀死的那些帝国士兵，她直视着年轻的将军冷冷说，“我不会向帝国宣誓效忠。”若是在自由市陷落的那一天，艾丽还有可能以宣誓效忠帝国换取苟活的机会，但是现在，让她向拥有这种禽兽军队的国家效忠？呵呵。 她是很怕，怕受到各种可怕的折磨，可她忽然发现，她不怕死了。犯下连杀七人的重罪时，她已经有了赴死的觉悟。 “哦？”蒙巴顿将军再次笑了，“不要告诉我你是联邦公民所以拒绝向帝国效忠。你的母语是帝国通用语，还是纯正得不能更纯的帝都口音。还有……” 他向前微微倾斜身体，眼睛和她的眼睛平视，声音忽然变得极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拙劣的染发剂，可是你染头发的时候忘了，金发儿的睫毛也是金色的。” 他说完对她眨了下眼睛，像是在告诉她，你露馅了，我也有金色睫毛，所以我早就看出来了！ 做完这孩子气的小动作之后，他又恢复成让人一看就不禁联想到皑皑雪山或是幽深湖水的高贵沉静模样，“你都没承认这个探测器还有那支能够不被过龙骑机兵队的武器探测系统发现的镭光蓄能武器是你做的呢，就说不会向帝国效忠。” 他言外之意，艾丽早把自己当成帝国愿意招揽的“技术人才”而不打自招了。 艾丽又气又恼，转头看向一边，最初萝伦是让她涂上黑色睫毛膏遮掩的，但后来谁还想得起来。她想到萝伦，再看到还搁在托盘上她的两件武器，心中忽然一动。 她把目光转回到蒙巴顿将军身上，其实小心看了看那个一直站在年轻将军背后，也同样年轻的上尉。这个人在刚才看到那把匕首的时候发出了个惊讶的声音…… 难道说……他见过这匕首？ “改装武器和制作出这个探测器的人……”她露出一副犹豫而不安的样子，“那个人，被留在我们被联邦军羁留的废村里了。不知死活。” 蒙巴顿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直投在艾丽身上，她抬首和他对视着，心中一直想着萝伦还在那个废村，还在那个废村。 几秒钟后，蒙巴顿抬起左手做了个手势，那名上尉低声说了句“我这就带人去找”就快步走出了大帐。 帐内的气氛在蒙巴顿将军的侍从官离开后就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 贝隆上校等人惴惴不安，蒙巴顿将军迟迟不发落犯人，似乎还有赦免她的意思，而半个小时前一脚已经踏进坟墓的犯人却比他们还要镇静。 她和蒙巴顿将军静静对视着，像是要从对方身上发现什么秘密，又像是在对峙。 西斯甚至一度怀疑，他们是不是在玩那种谁先移开眼神谁就输的小孩子游戏。 说真的，要不是这犯人的外貌实在和美丽沾不上半点边，西斯都有点怀疑将军是看上她了。 终于，蒙巴顿将军微笑，“罗菲勒医生，请给这位年轻女士治疗。贝隆上校，请你让所有自由市的幸存者在大帐外的空地集合，我想见见他们。还有，多特蒙德上校，请你安排人把海拉的村民送回他们的村子。” 他说完站起身，率先走出大帐。 他背后大氅在帐门重新合拢时被帐帘夹住一角，露出猩红色的里衬，那缕光滑柔顺的布料像一条猩红色蛇一样跟着他钻出了帐门。 其他人也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艾丽这时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84|龙的心与剑 艾丽盯着那缕猩红色的披风衬里如同蛇行般从帐帘之间穿出，停了几秒钟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回过头，军医右嘴角抽着，眉头皱了皱又松开，“你很怕他？” 她语塞了。 是怕他么？ 好像是。又不全是。 军医没等她回答，用金属镊子夹了个棉球按在她左眼眶下方，“你为什么怕他呢？如果不是他，这会儿你快晒成干儿了！你胆子不小啊，自己一口气杀了七个老兵油子，你不怕这群人，可是你怕让你免于一死的庞倍？哈哈！”他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是件挺好玩的事。 艾丽被棉球上的消毒酒精蛰得咝咝吸气，“庞倍？” “对啊，庞倍。就算是皇帝陛下也得有个姓氏和尊号之外的名字吧？蒙巴顿中将的名字就叫庞倍。” 军医给她眼眶下的伤口贴了浅表缝合胶带，再扔给艾丽几个棉球，“自己擦擦吧，你肩膀的伤我得好好看看，不然以后可能会有后遗症，你可没地儿换关节。”他交握十指，手心向外活动一下关节，“来吧，你是自己脱衣服还是让我给你脱？” 艾丽选择了让军医效劳，她的左臂现在痛得根本无法抬起来，只能垂在身侧。 军医大咧咧地命令留在帐内警卫的两个士兵，“喂，你们，背过身去！” 他一边解开她的袍子一边咕哝，“你多少天没洗澡了啊？”说着又扔给她几个蘸满酒精的棉球，“快点擦！快点用医用酒精的味道遮住你身上这可怕的怪味！” 艾丽捏着棉球，没有擦拭身体，她沉默了几秒钟问，“你怎么能看出来我和小米不一样？” 军医握住艾丽的左臂，漫不经心回答，“你这不是废话么？我在帝都可见过不少智能人，可再高级的订制极智能人也没有自我意识强到要去为了保护一个智能人杀掉七个大汉的。所有智能人的原始程序都来自‘第六天’，他们给智能人设置的原始程序中最核心的部分就是‘不能伤害人类’啊，不然还不乱套了么？”他正说着忽然向她背后看去，“喂，你这混蛋怎么偷看？！” “嗯？”艾丽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站在大帐一角的士兵—— 她刚一转头就听见咔啪一声脆响。 “嗷嗷嗷哦——卧槽啊！”她捂着左肩从地上跳起来连蹦了几下，脏话都出来了 军医笑眯眯的，颇有点得意，他给艾丽套上衣袖重新系好袍带，“怎么样？我的技术不错吧？现在试着转动你的手臂！像我这样！”他转动自己的右臂示意。 艾丽肩膀受伤之后手臂又被反绑着，伤势不轻，现在确实好了很多。她谢过军医，舔舔早已干裂的嘴唇，“能给我点水喝么？” 军医扭头招呼那个刚才背了黑锅的士兵，“去，给她弄点水，有什么吃的也拿来点儿。” 他说完抓抓脸，盯着艾丽，“喂，你干嘛把你的脸弄成这个鬼样子？我看着都觉得自己的脸痒起来了。你没有皮肤病，只是对某种漆树类的植物过敏，肿包都集中在脸部，我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涂的。” 艾丽苦笑，“如无必要，谁想这样。” 这位年纪不大的军医可能从未踏足自由市那样的地方。更不用说见识她在海拉这些天的经历了。 军医跟艾丽小米一起喝了点水，吃了点东西，就催促她，“喂，出去吧，你没听他刚才说了么，他要见所有自由市的幸存者。你‘妹妹’可以和我留在这儿，我不能给她换关节零件，但可以教她几个帮助关节恢复的健身小动作。” 艾丽再次向他道谢后走出大帐，自觉地和所剩无几的幸存者们站在了一起。 在前往海拉的途中遭到联邦军和苏兰托抵抗军联合攻击时，已经有一大半自由市的居民跟着帝*的运输舰一起化为了宇宙中的尘埃，在海拉迫降之后，没死在太空中的，死在了海拉的沙漠里，之后再经过狮子团海盗、联邦军和帝*的几番祸害，现在站在这里的不超过二十个人。 庞倍·蒙巴顿将军向幸存者们看了一眼，转过头看着贝隆，“还有一位呢，麻烦上校请她出来吧。” 贝隆一惊，面孔和脖颈一下变得通红，“将军……这、这个……” “贝隆上校，您该不会说大帐的布置是您自己的主意吧？”站在蒙巴顿将军身后的德鲁蒙多上校再次发出令贝隆等人厌恶的笑声，“没想到您来海拉还会特意带着熏香，而且还是苏合香。将这种特别的香用于欢迎同性上司，啧，您还真是……热情啊。” 蒙巴顿将军对德鲁蒙多上校看了一眼，上校立刻闭嘴了。 贝隆当然不是布置大帐的人，他不知道帐子里熏了香，更加不知道什么是苏合香。 他只觉得桃乐妃是个乖巧可爱的女人。当她听说他们留在这里是要迎接一位大人物后随口说了句“帝都来的大人物可要好好招待，要不要我帮你重新布置一下大帐”，然后，他凑齐了她需要的各种东西，经她重新布置过的大帐确实看起来很不错——虽然用的家具和地毡都是临时找来的，可看起来相当合宜，而且闻起来香喷喷的。 他对桃乐妃布置出的成果感到相当满意，却不知道原来那香喷喷的气味是什么苏合香弄的。她并没有让他去找什么香料。 苏合香是一味极为古老的调香，香方只在为数不多的大商人手中流传，调和这香需要用到几样特别昂贵香料，故而并不常见。这香的特别之处在于，自古传说，它可以使男人亢奋，在闺房中表现勇猛。 当然，这传说并无现代科学依据，但就像犀角象牙虎鞭一样，科学说它们毫无传说中的各种神奇作用，可科学并不能妨碍人们依旧迷信它们具有神奇力量。 桃乐妃费心思布置大帐当然不是为了讨好贝隆。苏合香可不便宜，小小一粒香丸就能买下一块同等大小的红宝石。她积攒了这么久也只有这么一块。 贝隆这种粗鲁蠢笨家伙当然也不可能是她桃乐妃小姐长久的落脚地。这种粗蠢的家伙只配在这种糟糕到极点的时候给她提供临时的但却稳妥的保护。 她从贝隆那里没费什么力就套出了她想知道的东西：从帝都来的年轻将军。 高贵，年轻，受过良好的教育，前途无量。 这才是桃乐妃小姐理想的栖木啊，像她这样身娇肉贵的美丽鸟儿，怎么能长期呆在草丛里的野鸭子窝里呢？只有翠绿挺拔的白桦木枝头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贝隆无法，只得把他私自藏匿的美人叫出来。 再次见到桃乐妃的时候，艾丽觉得萝伦没看到这个时候出现的桃乐妃真是极大的遗憾，一想到萝伦，她随即为下落不明的好友的安危担心而分神了。 虽然自由市的幸存者们大多给接连的噩运折磨得近乎麻木绝望，但所有人在见到桃乐妃的这一刻都和艾丽一样震惊，他们不约而同为这位从一处不起眼的小军帐走出来的美人屏息。 这个女人不是第一次在众人的瞩目之下闪亮登场，但是这一次的她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出现都还要美很多。 她穿着一件冰蓝色的绸质长裙子，裙子是古典式的，层层垂叠，由肩上的两根系带轻巧牵住，露出她羊脂一样白嫩细腻的肩膀和双臂，除此之外身上再没一处□□的肌肤，胸部大腿都盖得严严实实的，衣服的剪裁也不是贴身的——可是在她行走时，柔软的薄绸子就会紧紧贴在她的身上，把她身体美好的每一处都展露无遗，就像一层蓝色的水波贴在这位美女的胴|体之上，这层水波一下又随着她的步伐如水波般荡漾开，更让人不愿错开眼了。 她也没有佩戴什么华丽的珠宝，身上唯一的饰物就是脖子上挂的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子上挂了一个镂花空心小银球坠子，里面放着苏合香的香丸，在她经过时，身边的人就会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但极为诱人幽香。 这挂着小小的空心银球坠子的长链特别的长，坠子几乎快要垂到了她的腹部，银链的重量把柔软的绸子贴在她身上，凸显她完美的双峰。 她头上挽着金色的高髻，两鬓梳起的发辫缠到头顶，就像戴了一顶由金发做成的小王冠，更显得她体态修长，她目不斜视，端庄高贵得好像一位女神。 艾丽回过神的时候再次感叹，大家都在疲于奔命损手烂脚的时候桃乐妃究竟是怎么把一件又一件衣服给带上的啊，不仅有衣服首饰，还有假发！她是不是有随身空间啊！ 桃乐妃这次的装扮所达到的效果让她非常满意，要知道，她这次可不是像之前那几次仓促应战，她这次可是准备了好几天。 这一次，她可不是为了让几个乡巴佬兵痞被她的美貌折服，她要的，是让那些在帝都见过不少顶级美女的贵族少爷们也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呼吸急促裤裆变紧。 桃乐妃一步步走过去，越靠近，就越自信，她从年轻的将军和他身旁那些同他年纪相仿的龙骑机兵队骑士们眼中看到了她熟悉的，当男人们想要讨好一个女人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友好、温和的，并且隐含男性侵略性的目光。 于是她就这么仪态万方地走到了蒙巴顿将军的面前，背后是由灰头土脸臭烘烘的幸存者做的反衬背景，面前是来自帝都的少年贵胄们，还有极力想要隐藏不甘、嫉妒、贪婪的贝隆蠢货。他们所有人都在为她感到惊艳。 把“活色生香”演绎到了极致的桃乐妃看到她面前这位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还要俊美的将军，眼眸中流露出的爱慕与崇敬这次货真价实，她谨慎地、尽量表现得谦卑地望向将军，脸颊上浮现只有羞涩少女才会有的淡淡红晕。 但是，更靠近之后，她心中的自信忽然有了一丝轻微的动摇。 那年轻俊美的将军脸上的表情可以被领会为“平静”“温和”，也可以是一种“平静温和的面无表情”，或者换句话说，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 能够对她无动于衷的男人可不多。就算是弯的她都有信心给他掰直，只要给她机会。 一时间她的心骤然狂跳了几下，恍若突然踏空了一级台阶似的，她勉力镇静，微微扬起头，拉起裙摆屈膝优雅行礼，她的樱红嘴唇轻轻张开，用可使任何歌伶妒嫉的动人声音向这位年轻将军问好，“将军大人，幸会……” 年轻的将军终于也对她露出了笑容。 桃乐妃见到这个笑容时松了口气，啊，原来你也不能对我的魅力免疫嘛…… 她的心安定了，微笑自然而然加深，美眸弯起来，目光勇敢地投向将军的脸庞。 这俊美的年轻男人一面对她微笑着，一面用左手将大氅向外撩开了点儿，露出了藏在黑色大氅里的腰，挺拔的身姿在她面前展露无遗。 宽肩，精瘦的腰和腹部，笔直结实的长腿。 这是只属于年轻的，精力充沛的男人的身材。 他笑起来比不笑的样子更加英俊啊，他是真的喜欢我，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真实的欢喜，这一点可不能作假。男人真心欢喜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光芒，而这个男人眼里的光芒如此炽热，不知道他等一会儿在其他地方是不是也会这样热烈呢？ 她想到这里，胃里像是装着一群扑动翅膀的蝴蝶，对即将到来但仍未知的未来感到激动的同时又有轻微的恐惧。 就在她遐思这位看起来气质清贵如高山上积雪融化形成的湖泊的将军在卧室里将会有什么出乎她意料的表现时，她忽然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 噌—— 她疑惑于这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像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然后，她看到将军的右手朝她挥动了一下，她突然发觉自己的视野不知怎么猛的升高了，而那位俊美的将军依然对着她微笑，但却从俯视变成了稍微的仰视，他的笑容更加明媚妍丽，下午三点多的阳光照在他的银发上，反射出一道耀眼虹光，让她不自觉地眯了下眼睛。 接着，她听到了在场所有人齐齐的一声吸气声，伴随着什么东西从空中坠落的风声，同时，她感到不知从身体什么地方传来的一丝凉意，这丝有点怪异的凉意让她微微失神，等她回过神，她视线中出现的就是一片肮脏的袍角和白色的沙地。 她诧异地转动眼睛向上看，看到一双杏核状的冰蓝色眼睛，她忽然觉得这眼睛的主人似曾相识，那是个年轻女孩，她脸上布满青黑的殴痕，正张大了嘴，像是要对着她发出惊呼，或者已经发出了，可她却听不到了。 “啊——”艾丽发出惊呼时脸上像被泼了一瓢热水，那股带着铁腥味的热热的液体还有几滴洒进了她的嘴巴里。 她捂着嘴，心里想着快吐出来吐出来，可是喉咙却不听使唤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桃乐妃失去头颅的尸体这时才跪倒在地上，大量的血从颈部的断口喷出来，像喷泉一样，迅速把白沙地染上了一圈红色的花朵。 自由市的幸存者们在一秒钟后才陆续发出尖叫和惊呼，他们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目睹了什么，想要求证似的看向跪在地上的那具无头的尸体。 血还在喷着，但已经不再像喷泉了，倒像是忘了关的水龙头，汩汩流着，尸体也倒在了地上，那位倾城美人的绸衣是用最好的丝绸做的，被鲜血浸湿后紧紧贴在身上，使她妙曼的曲线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大家眼前。 蜿蜒的鲜血形成细小的溪流，顺着沙地起伏向四周延伸。艾丽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一支向她流过来的血线。 艾丽不由地又看向桃乐妃漂亮的头颅，它静静躺在沙地上，似乎还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点疑惑，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有点像是在思考“嗯……我在哪里见过你”，头颅上的嘴角还向上弯着，保持着微笑的样子，两颊上羞涩少女一见钟情时才有的红晕还未褪去。 她身首异处，可看起来还保留着优雅，只有头上的金发高髻假发在头颅被砍掉飞起的那一刻掉了下来，有些狼狈地躺在离蒙巴顿将军一步之遥的地方。 这位刚刚做出暴殄天物行为的凶手此刻正在收剑。他用来砍掉桃乐妃脑袋的，是他挂在左腰侧的佩剑。那把佩剑的装饰作用大于实际用途，剑身长而细，护手上是蓝色与红色的珐琅花纹，剑鞘上镶有错金花纹。 这样的剑主要功能是“刺”，而他砍掉桃乐妃脑袋的那一招明显是“劈”，或者说，是“砍”。 他用单手近距离砍掉一个人的脑袋后，身上一滴血也没沾上。至少脸上没有。 收好佩剑后，他大氅里最后一丝猩红色也不动声色隐藏在合拢的黑色布料之后。 也许，其实他身上溅上血了，不过都让那件大氅给吸走了。 艾丽这么想着，看向庞倍时，不由轻轻颤栗。 85|龙的吐息与火焰 倾城美人的头被砍了？！ 就这么被砍了？ 为什么？ 自由市的幸存者们见识过了桃乐妃是怎么在联邦军、海盗手中游刃有余地活下来的，他们看着她身首异处的尸体，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 和自由市的幸存者们一样震惊的还包括贝隆等人。 他震惊又恐惧地看着脸上照样是那副近乎温和的平静的蒙巴顿将军，喉咙里发出两声吞咽声才开口，“将、将军……” 蒙巴顿将军嘴角上翘一下，“贝隆上校，你将我军高级将领即将到来的消息擅自告诉一个你认识了不到四天的平民，还让她负责布置我的行营？” 贝隆这时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他的行为，往重了说，几乎可以扣上叛国的帽子。 桃乐妃可是自由市的人，而自由市的人从来都很难和无辜无害划上等号，更何况，自由市前不久还被帝国的军队给炸成了渣渣，下令的人可不是别人，正是蒙巴顿将军。 要是她有报复、刺杀将军的心思，贝隆无疑就成了共犯和协从者。 但是…… 要是桃乐妃只是想要谋取个新的金主呢？再说了，就凭这么个女人，能刺杀将军？真要能的话，现在变成两段躺在那儿的人也不该是她了。 而且，这女人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很明显所有人都能看得出藏不了任何凶器啊！ 但、但是——要是蒙巴顿将军不这么想呢？要是他根本就是因为高兴而杀掉了她呢？要是他就是想找个由头找我麻烦呢？ 贝隆想着想着，出了一背冷汗。 他望着和自己同样高的将军，却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助的仰视感。或者说，真正的敬畏。 蒙巴顿将军的嘴角又翘了一下，他拍拍贝隆的肩，“要小心啊上校，我们在苏兰托的敌人可是很多的，防不胜防。如果那女人要谋害你，恐怕已经得手了。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同伙呢？” 自由市的幸存者们听到“同伙”这个词，不约而同地露出更加惊恐的表情。 蒙巴顿将军眸光轻转，对几乎要崩溃的幸存者们温和道，“不必惊慌，皇帝陛下是十分仁慈的，早就发出了敕令，为各位安排好了今后的生活，请大家到苏芳暂居。可谁也没想到，运输舰被联邦和叛军的联军偷袭，各位先被叛军挟持伤害，在狮子团的海盗们来袭的时候又被毫不犹豫抛弃了，之后又受到了联邦军队的欺辱，现在，在下承诺，必将各位安全送到苏芳。” 这番话将自由市幸存者们的遭遇掐头去尾，听起来好像帝国的军队像个真正的骑士那样把他们从噩运中拯救了。 不过，比起他们之前所遭遇的，去苏芳暂居听起来已经跟去永乐之地定居一样美好了。所以幸存者们纷纷衷心地表示了感谢，有人还喜极而泣。 蒙巴顿将军的眼皮微垂，低头看了一下腕表，然后看向东北方的天空，他的嘴角再次弯起，在他俊美的脸上形成一个微笑。 艾丽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几次看到这将军微笑，凑巧的是，他每次微笑的时机都有些诡异。 她也顺着他仰望的方向看去，天空湛蓝，只有几丝绒絮般的云，跟着午后而来的轻风缓缓移动。 突然，东北方的天空爆发出一道白色的光芒，这光芒明亮的好像镁燃烧时发出的亮光，短暂而炫目。 艾丽的双眼被强光刺痛，在她不可抗拒地闭眼时，脚下感受到一阵越来越强烈的震动。 这股震动很快停止，艾丽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那道从东北方地平线上升起的白光已经被一团升腾而起的蘑菇云取代。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吼叫，不！不！不—— 那个方向—— 那是归附飞蛇团麾下求得庇护的村子的方向！ 小苔碧所在的地方。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仍在平静微笑的庞倍·蒙巴顿，踉踉跄跄向他跑了几步哑声嘶吼，“你！你做了什么？！” 他侧首看她一眼，笑容似乎更加灿烂了点，“你方向感很不错啊。”他转过头继续欣赏那朵现在已呈赭石色的蘑菇云，静默了几秒钟后肃容说道，“我做了你认为我做了的事啊，你不是都看到了么。” 艾丽大口喘着气，她的手指尖都在发抖，从没有一刻像这一刻这么愤怒，“你——你凭什么？！那个村子里几乎都是平民！” 庞倍转过身正对着她，直视她的双眼，“平民？是啊，投靠飞翼蝮蛇海盗团的平民。在他们决定享受海盗的庇护那一刻，就该有被当作同党的觉悟啊。” 艾丽知道自己在流泪，可她心里并不觉得悲伤，也许悲伤都被愤怒燃烧殆尽了，她嗓音嘶哑，因为激动和愤怒颤抖着，“你知道那村子里有小孩子和婴儿么？他们也算海盗的同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婴儿！它才这么大！这么大！”她嘶吼着，用颤抖的双手比着小苔碧的大小。 庞倍的表情恢复成了那种近乎“温和”的平静，或者说，无动于衷，他说的话也一样无动于衷，“这世界上每秒钟都有婴儿因为投错胎来到它们不该来的地方，因为一些根本不是他们的错误而被卷入至死方休的争斗。这确实非常悲哀，很遗憾，我对此无能为力。” 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居然真的有淡淡的类似悲悯的表情。 艾丽咬着嘴唇，摇着头，双拳握得紧紧的。她能对这样的人再说什么？按照他们的逻辑，他没有杀掉她，她已经应该感恩戴德了。 庞倍率领的龙骑机兵队确实比帝国在苏芳的部队能干得多，不仅把飞蛇团庇护下的村子炸成了一朵蘑菇云，还俘获了席勒中尉带领的那支联邦军。 席勒他们并没能逃得太远。 至于狮子团的海盗们，他们被龙骑机兵队在海拉外太空拦截后投降了，帝*队的人把他们搜括的财宝和他们一起带了回来，将他们的船当烟花在太空放了。 艾丽并没能够跟自由市其他的幸存者一起坐上去苏芳的船。 按照庞倍的说法，她总得为她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吧？于是，她和被俘的海盗、联邦残军上了同一条船。 “和这些战俘一起去苏芳的竞技场吧，在那里，你有机会为自己赢回自由。”他微笑着这么对她说。 小米被视作属于她的智能人，理所当然的跟她一道去了装着战俘和海盗的那艘飞船。 军医是唯一对这处置结果表示不满的人，他当着庞倍的面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念了一通“帝国法律向来都是依据犯罪动机而非犯罪造成的结果进行判决”的话，结果被庞倍一句“帝*事法规定最高将领拥有临阵裁决权”给堵得再没话了。 他气哼哼的，仍旧不服，还想再为艾丽辩解，庞倍笑笑，“我想，她自己也对这个判决无异议。” 艾丽脸上泪痕未干，她搂着小米，冷冷看微笑的庞倍，“是的。” 军医无话可说，给她和小米包了一大包药品食物，送她们登船，又和船上负责看守战俘的一个准尉交待要特别照顾她们，这才和她们告别。 在他转身走了几步之后，艾丽突然叫他，“等等——” “嗯？”军医回头，“什么事？” 艾丽嚅嗫，“您……还没请教您的名字。”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我叫罗菲勒。”他皱皱眉，“还有事？” 艾丽抿着唇不说话。 军医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哦，对啊，我也还没请教小姐您的芳名。” 艾丽几乎想笑了，她涩声说，“艾丽，我叫艾丽。之前……之前将军派一位军官去找我的同伴，她被联邦军撤离时遗弃在废村里了……” 军医更正艾丽刻意委婉的说法，“是被苏芳的帝*军队给遗弃了。怎么了？” “如果找到了她，能不能请您告诉她，我去了苏芳？” “啊，就这样么？当然可以啊。”军医没一丝犹豫就答应了，他随后补充，“可如果没找到人，或者她已经遭遇了不幸，我就不带话了。” 艾丽不知道该对这样不会说话的军医露出什么表情，最后，她叹口气，“那就谢谢您了。” “别客气。祝您好运。”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庞倍说送您去苏芳的竞技场是让您赢得自由，但我可得提醒您，据我所知，那个地方和古代的角斗场一样，勇士们的对手可能是猛兽，并且不拘泥于猛兽。要获得自由，您得连赢十场才行。恕我直言，您……”他打量打量艾丽，“您活下来的机会并不大。” 艾丽苦笑，“那我就谢谢您的祝福了。” 军医对她行个礼，“不客气。” 再次从海拉的外太空鸟瞰这颗金色和蓝色的星球时，艾丽心里是深深的茫然。小米趴在舷窗边上倒很兴奋，“姐姐，你看，它像颗玻璃珠子。” 艾丽对小米露出疲倦的笑容，“是啊。” “真漂亮。” “嗯。” 她闭上酸涩的眼睛，身上受伤的地方在放松后更加疼痛。她看着离她们越来越远的海拉，想到萝伦和小苔碧，还有美雪，安琪，还有桃乐妃。 也许萝伦会被那位中尉找到并搭救。如果那位中尉就是先前捡走萝伦吊袜带的那一个，就算庞倍发现她并不会改装什么探测器大概也不会拿她怎么样。说谎的又不是她，而他还需要自由市的幸存者表明“帝国的皇帝陛下是很仁慈”的呢。 至于小苔碧…… 艾丽一想到那个小婴儿就鼻子发酸，她曾经向它濒死的母亲许诺会尽自己的全力保护它，可是结果呢？ 她以为把它留给村民照顾，再让塞弗医生收养它是她能给它的最高的生存几率，可现在呢？ 如果尽量往好的地方想，收留小苔碧的村民第二天就放走了信鸟，而塞弗医生刚好在家，又把她的消息当回事儿愿意收养这个婴儿在收到信之后就赶来并带走它……那么，也许小苔碧并没和村民们一起化为齑粉灰烬。 她捂住脸，不愿去细想这样的几率会有多大。 自由市的人，最先收留他们的那个小村的村民们，归附飞蛇团的那个村子的村民们，这些人，究竟都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不归附海盗会被当成猎物像森林里的兔子河里的鱼那样抓走吃掉，归附了海盗也不能保障安全，有可能被更强大的敌对力量从天上降下焚火烧成灰烬。 再看看美雪、安琪、桃乐妃她们，不管是逆来顺受，还是寻找机会反抗，甚至每次都能将危机转化为生机化险为夷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最后呢？红颜都成了枯骨。 帝国、联邦还有苏兰托的抵抗军，他们在争斗的时候就像古代传说中的龙在打架，喷火的龙所经过的地方化为火海，流芳百代的诗歌里传唱的是巨龙们互搏时的英姿和它们喷出的火焰有多么可怕，却从未提到在火里挣扎的兔子最后怎么样了，是被龙当作小点心顺道吃了，还是被火焰烧成渣渣了而龙根本连注意都没注意到？ 就连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自由市雇佣兵、联邦士兵、狮子团海盗们，他们也成了阶下囚，要被送到苏芳的角斗场在猛兽爪牙之下求生。 那些威风的熊和狼，它们踩着兔子的耳朵吃着兔子同胞，用兔子的皮毛擦他们的大便，他们在兔子面前就好像一般的存在，可当他们在遇到龙的时候，他们也一样会哭着哀嚎，就像兔子遇到他们时那样，可是照样也被龙的火焰烧死了。 这么看来好像不管站在哪一方，不管是顺从还是激烈反抗都难逃一死？ 可不是么，帝国的军人不也有很多死在了联邦和苏兰托抵抗军的联军手里么？ 艾丽突然间很想知道，倘若那位庞倍·蒙巴顿将军有朝一日也落得她牢房隔壁那些联邦兵的下场会怎么样。 那时，他那张俊秀的脸上还会不会保持平静无波的表情呢？ 不过，这些想法都是意|淫。她即将面对的，也许她根本想象不到。 86|85.84.83.1 从海拉到苏芳花了差不多十天的时间，这期间艾丽身上的伤渐渐都好了，那位负责看守战俘的准尉没有辜负军医的嘱托，不仅给她和小米一间单独囚室，一路上对她们照拂有加。尤其是在艾丽脸上的肿疱脓包渐渐消失，慢慢露出两三分本来的漂亮模样之后，他送给她们的三餐格外丰盛，还加了饭后甜点。有一天甚至还有朵用糖霜做的玫瑰花。 不过，对(疑似)美貌的少女的怜爱之心也没耽误他执行军务。飞船到了苏芳的当天，他们这群战俘立即就被送到了角斗场。 艾丽曾经不止一次听雷安说过苏芳是个什么样的城市，但她从没找过它的图片看。那时是想要在第一次看到他出生的城市时是亲眼看到，后来，是根本想不起这回事了。 她知道苏芳临海而建，在千年之前就是一个伟大的城市，如果乘船去的时候就会觉得这座城市是浮在海面上的，但如果从上空俯瞰，她就像一颗碧绿海水中的浅粉色贝壳，城市面对海港，呈扇形沿着海岸线扩张，城里的古老建筑外墙上全贴一种只有这附近才出产的浅粉色大理石，日落的时候，夕阳照射在粉色大理石外墙上，整座城市被笼罩在一层粉色的光晕里。 不过，她没想到自己最终来到这里的时候，根本连一眼都没瞧见这座她曾经神往的城市。 快要到达苏芳所在的同名星球时，战俘所在的船舱熄灭了灯光，舷窗降下合金黑幕，所有囚犯手脚上都戴了镣铐，镣铐也被收紧。 准尉没给小米戴镣铐，但艾丽没能幸免。她在一片漆黑中着陆了。 来到这座城市的原因和最初设想的完全不同也就算了，现在连看一眼这城市都没看到就有可能死在这里，一想到这里艾丽心里一阵郁闷。 其实，苏芳的角斗场其实并不在苏芳，而在苏芳西北一百六十公里外的一个城市，托思亚。不过你要是说起托思亚角斗场，除非是托思亚本地人，没人知道那是什么鬼地方。 飞船直接停在角斗场的后门，舱门打开后，犯人们乖乖鱼贯而出，戴着手铐脚镣走进角斗场敞开的大门。 这时艾丽才知道现在已经是苏芳的黑夜了，她对苏芳的第一印象竟然是荒凉，既没有高大的建筑，也没有辉煌灯火，甚至连沿街叫卖的小贩都没有。 她哪里知道，角斗场并不是每天都有赛事，今天不是比赛日子，自然没人来。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亮着灯做着生意的，只有自由市这个每盏灯下都有妖艳女郎的地方。 囚犯们被帝*的飞船吐出，又被角斗场这只庞然大物在黑暗中吞入口中。 他们被领着走过一条密封的向地下倾斜的长长甬道，甬道的尽头，是一间挺大但很简陋的医务室，墙壁上不知何时溅上的血迹被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照成接近黑色，一个四十多岁的医生模样的人瞧了瞧他们，指指艾丽和小米，“你们两个先做检查。” 看管犯人的守卫打开艾丽的手铐，她牵着小米的手走过去。 那医生粗声叫，“安娜——安娜过来帮忙！别再睡了！新人来了！” 他又叫了几声，诊室最里面的蓝色布帘被粗暴拉开，露出一张诊疗床，床后还有一扇铁门。一个穿得像护士的女人从诊疗床上跳下来，揉揉脸嘟嘟囔囔走过来。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睡着的！”医生斜着眼极为厌恶地看了这个安娜一眼，“你也不怕你这一身肥膘把床给压塌了！睡得真是香啊！” 对于医生的辱骂，安娜的回敬是张着大嘴对着他打呵欠，医生赶快把脸转向一边。 她抓抓头上乱糟糟的头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条口香糖放进嘴里嚼起来，口齿依旧不清，声音粗得像男人，“行了龅牙秃，少说几句，赶快把活儿干完，我还要接着睡呢！老子刚才正做着美梦呢被你给吵醒了！哎哟呵——”她夸张地叫一声，左右晃着头把艾丽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压低声音问医生，“龅牙秃，这个妞儿也是今天送来的新人？” “嗯。”被称作龅牙秃的医生指挥艾丽，“去，带着你的智能人到帘子后面，把衣服脱了，护士安娜会给你做检查！” 他话音刚落，站在门口的几个犯人就发出一阵嘈杂的口哨声，还有人学了几声狼嚎。 “他妈的闭嘴！” “谁再吵就把谁的卵蛋给割了喂狗！” 医生和护士齐声爆喝。 安娜还加了一句，“待会儿你们一个个都得脱光给老子检查！” 看着这位护士近乎一米九的身高，一百多公斤的体重，还有她下巴和两腮上的青茬，再想到她的自称和她粗犷的声音，门外站着的新人们没人敢再发出声音了。 安娜推了艾丽一把，“走吧小妞儿，把衣服脱了。”她拉上帘子，抱着双臂，歪着头，嚼着口香糖。 艾丽没废话，利索地脱下了穿了快二十天的袍子。 安娜给她检查的时候，艾丽盯着淡蓝色的布帘，那上面有星星点点的棕褐色斑点，不知道是不是血迹。 检查完，安娜又看看艾丽，“对了，小妞儿，你愿不愿意去军人服务俱乐部啊？那儿可比角斗场好，至少不用整天担心缺胳膊断腿儿或是丢掉小命。” “军人服务俱乐部？那是什么地方？”艾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安娜极为敷衍地翻了翻小米的头发，就算给她做完了检查，“哦，那儿啊，那是在苏芳的驻兵老爷们建的娱乐设施，给疲劳、思乡的军人们提供点儿轻松的娱乐服务。” 艾丽一听就明白这个军人服务俱乐部是个什么地方了，这种俱乐部从前自由市也有很多。 她苦笑一下，“算了吧，还是让我去角斗场吧。” 安娜用右手的尾指挖挖鼻孔，“你确定么？一旦给你盖上章你就没机会反悔了！在那儿虽然还是不自由，但是你这么年轻，长得也……”她眯起眼睛看看艾丽还布满淤青的脸，再看看她的身材，“长得好像还挺不错的，你到那儿的话生意会很不错，等你伺候好了高级点儿的军官，除了不能出去，你能过得跟城里的贵妇人一样好。” 艾丽轻笑，“算了吧。我已经把他们最高级的军官给得罪透了，就是他送我来这儿的。” 安娜闻言吐了下舌头，不再劝她，拿了一个手掌大小，十公分高的银色小筒，“左手伸出来。” 艾丽伸出左手，安娜把小筒底面贴在她手背上，皮肉烫伤的焦臭味随着嗤嗤不断的轻响散开。 安娜从床边的铁柜子里拿出一套黑色粗布服扔给艾丽，“从这出去等着消毒，待会儿换上这个，你的衣服也太臭了。”她说着用脚把艾丽的脏袍子踢到一角。 “好了！走吧！下一个！” 小米握住艾丽的手，“姐姐，疼不疼？” 艾丽摇摇头。 她手上被文刺了一个角斗士的标记——一个盾牌。盾牌上方是一个怒目张口的狮头，狮头下是两把交叉的剑，剑刃之间是一行小字：alis。 alis,古帝国语，斗魂永生。 盾牌之下印着她在角斗场的号码：133。 艾丽先是觉得这么大的角斗场只有百多名斗士好像少了点，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也看得出这个无声吞食生命的巨兽有多么庞大，但她随即醒悟过来，001号角斗士恐怕已经换了好多次人了。 艾丽带着小米，在一个小机器人的指挥下走进一间淋浴间，先被全方位喷出的冷水冲的几乎站不稳，水一停，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呢，又被兜头洒了一头一身消□□粉。 等穿好衣服出来，所有新来的斗士，甭管之前是宇宙海盗，还是联邦军官，都一个熊样。 满脸□□，穿着不合身的黑衣黑裤，看起来像沮丧的小丑。 管理员点清人数后对新来的斗士们说，“所有人站好，听着，等一下会有人来挑你们。被挑中的人今后就会和挑中你的战队一起战斗！有不愿意参加团队赛，想要直接参加单人赛的，现在就站出来！不管是团队赛还是单人赛，只要能连胜十场，你就可以成为自由身——不管你之前犯了多么严重的罪，都能重获自由！有问题么？” 连胜十场就能重获自由这点是真的。当然了，真要是十恶不赦或是企图颠覆帝国统治的罪犯，那也不会给发配到角斗场。 新人们沉默了一会儿，有人问，“一共有多少支战队？” “十二支。”管理员答完想了一下又补充，“角斗场不是每天都开，只在每月的1日，11日和21日开战，或是其他什么重大的节日——这是团队赛，也就是角斗场最底层的比赛。此外，在每个周六，角斗场会进行高级斗士的单人赛，斗士一对一比赛，死生不论，单人赛的规矩更多点儿，这会儿就不解释了。参加单人赛的，连胜三场后就有斗士的正式头衔了，之后出战就有一定的选择余地还有奖金，成为正式斗士之后最少要一个月一场比赛，但一个月不能比赛超过四次。哦对了，斗士们可以选择其他斗士主动挑战，也可以由赛场安排对战对象。” “那要是现在选了参加战队，以后还能参加单人赛么？” “可以的！”管理员撇撇嘴，“看来你们真是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啊，从来没来过我们苏芳的角斗场么？没来过难道就没听说过？看着一个个都这么年轻，怎么一点儿好学的精神都没有呢！” “听好了，每个战队有六名选手，团队赛分成两部分，擂台和乱战，击倒一个对手得一分，得分多的队获胜，每场比赛结束时，如果有表现特别好的斗士，观众就会给他荣誉，他可以选择换团队，如果你选中的团队愿意要你，你就可以去新的队。” 他停顿一下嘿嘿一笑，“不过——要是你被拒绝了，你的旧团队也不愿再要你，你就得参加赛后赛了。在一轮十一场比赛全部打完，就是所有队伍都碰面了之后，观众们会给选手投票，在十二支队里投出两名表现最出色的选手，这两人就可以晋级单人赛……” “什么是赛后赛？”有人这时打断他，着急地喊。 “闭嘴！刚才怎么不问？！”管理员翻个白眼，对这群新来的乡巴佬十分厌烦，“赛后赛，就是在当天所有正式比赛结束后进行的加赛，倒霉蛋得再比一场，也许和猛兽，也许和其他倒霉蛋，全凭观众们喜欢——要是这个倒霉蛋长得特别帅的话，没准女士们会直接免去他的比赛呢。不过，赛后赛即使赢了，也不计入连胜纪录。这点你们可要记清楚。” 新人中有不少数学不好的，小声和旁边的人嘀咕着，有人已经举手喊，“我要参加单人赛！” 艾丽看过去，这不是席勒中尉么？看来他被俘后没受到什么优待，脸上有新伤，还贴了几条缝合胶布。 管理员打量他几眼，点点头，席勒被领到了一边，“还有人要直接参加单人赛么？” “我！”另一个人举手。 是狮子团的大副。 管理员和身旁的同事商量了几句，也同意了。 他们的迟疑大概是因为大副海盗并不十分壮硕，看起来不像穷凶极恶的海盗，倒有点像奸猾的流氓小混混之类的，不像席勒中尉，一看就是个被俘的现役军人。 如果他们让一个弱鸡去参加单人赛，观众们恐怕会非常不满意，观众们不满意，他们的上司就会给他们苦头吃。这些管理员也不是自由身，他们也是重罪罪犯。 在这两人之后再没有人主动站出来要求直接参加单人赛，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先留着命看看再说。他们之中不乏奸猾之辈，在团队赛里就算不赢，但保命应该不会太难。他们不知道，这可打错了主意。 管理员并没告诉他们，每场团队比赛后，战队的成员们可以投票选出他们想要抛弃的队员，当然，他们也可以保留这个权力不选任何人保留现有的阵容。 六场团队赛结束后，所有被剔除的队员会参加死斗。他们会抽签分成两队进行对决。 而最后，即使是战胜者也很有可能被观众投票再参加一场加时赛。 连战三场，体力每况愈下，心理压力却越来越大巨大，这种情况下，很少有人能在加时赛后还活着。 当苏芳角斗场的观众们想要一个斗士死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管理员和他的同事们又问了几次还有没有其他问题，确认这帮乡巴佬再没什么问题了，他们把新人们带进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房间，房间里只有天花板正中有一盏小小的灯，贴着两侧墙壁放着两排铁笼，铁笼之间还有一道铁栅，每个铁笼后面又有一扇铁门。或者说，这个大房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铁笼，笼子里又被分割出两排对立而列的小笼子。 新人们挨个被赶进了一排铁笼，赶人的时候，小米被关进了紧挨着艾丽的那个铁笼，她立即呜呜哭了起来，艾丽隔着铁栅抓住她的手叫她别怕。 负责向新人们说明游戏规则的那个管理员抓抓鼻子，“这个小的也算一个？” 他的同事们和他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把小米和艾丽关在一个笼子里，“待会儿得跟那些人说明，这两个虽然关在一个笼子里，但是算两个人。” 另一个管理员数了数新人的数量，“人还真不多，不算那个小的，一共才十五个。” 他的同事抓抓下巴，“不行！要是把那个小的也算一个人数，别说挑人的肯定不愿意，观众们也不会高兴，算了，她们俩算一个！” 他们大手一挥决定了艾丽和小米的命运，退出了房间，同时，铁笼上方的聚光灯打开了，照得笼中的新人们看不清东西。 艾丽手心出汗，她看向对面的铁笼，忽然大声问，“最后没被战队挑走的人会怎么办？” 房间另一侧的铁笼齐齐发出咔哒声，像是锁被打开了。 门开了之后，每个铁笼里走进一个人，他们身后的锁在他们走进笼子之后立即又咔哒一声锁上。 管理员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那样啊，没人要的人就只好回老家种田啦。” 艾丽一颤。 “老规矩，上场比赛时表现最糟糕的战队先选人！然后是其他战队，上轮得了第一的队最后才能选！” 铁笼里的人发出一阵鼓噪声，最角落的一个铁笼里，有个人气哼哼地咒骂，“妈的，这规矩得改改，凭什么第一要最后才能选新人！应该最先选！” “为了公平和让比赛有看点啊矮砸！”一个管理员听见了咒骂也不生气，乐呵呵地说。 “你娘亲的谁他妈是矮砸！有种跟你鹿爷战一场？嘴炮！”那个人骂了一连串艾丽要想一下才能明白的污言秽语，上次比赛的最后一名战队的代表的笼门已经打开，他走出来，仔细地看着笼子里的新人。 这样的安排显然是为了增加团队赛中取得连胜的难度。 来负责挑新人的都是一直留在战队中的老人，能一直活着，必须得拥有一定实力，他们久经血战，眼光自然不差，自然一上来就挑看起来最有实力的新人。 如果按那个“矮砸”说的，让优胜者先挑，那么强队愈强，弱队愈弱，比赛还有什么看头。 让艾丽有点疑惑的是，最先挑人那队的代表，在她和小米的笼子前面停留了一会儿，才选了一名魁梧的联邦兵。 接下来，五个笼门同时打开，这五个人在刚才最后一名战队挑人的时候已经把站在他们对面的新人们挨个观察了一番，结合自己团队的战术习惯和需要，做了选择，可还是有人跑到艾丽的笼子前面看。 但他们看了看她，再看看小米，最终还是放弃了她，挑了别人。 第三批战队挑人的时候，那个代表第一名战队来挑人的人忍不住给人家出主意，分析人家队伍的优势劣势，该选什么样的新人补足，他语速极快，可是讲得井井有条，头头是道，但可惜，没人搭理他，偶尔有人回应，也是说，“死心吧矮砸，不会上当的！” 当所有人都挑完了新人，终于轮到矮砸了。 他走出笼门的时候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关节咔咔响了几声后，他向剩下的四个铁笼看了看，毫不犹豫地走到了艾丽和小米所在的笼子，“就她们了！” 看清他模样的艾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拉着小米后退了一步。其实比起之前来挑人的那些角斗士，矮砸脸上既没有伤疤，也没有什么古怪发型或是纹身，他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相貌甚至可以称得上俊美，只不过眼睛亮得有点吓人。他不知为什么眼眸周围全是红血丝，眼白几乎全是红的，而且，他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一边是翠绿色，一边是蓝色。 不过，他确实不高，艾丽都能轻易看到他头顶剪得乱七八糟像鹦鹉鸟冠一样的红色短发。 “你确定么？选了她，那个小的也是捆绑附送的哦~”管理员又和他调侃，所有人好像都喜欢调侃矮砸，“你可得想好，你们多了一张嘴，可是发给你们战队的口粮、日用品还是六个人的份。” 矮砸低着头，右脚脚尖点着地扭了扭脚踝，“我知道啊，我决定了，就要这两个。” “嘿，行吧！我看你后天比赛的时候恐怕要带着一脸伤出战了，你们队长看到你选的新人之后会好好疼爱你的！” “滚！”矮砸飙出一堆污言秽语。他骂人的时候语速也是奇快。 管理员不耐烦宣布，“好了，所有战队代表，回到你们的笼子里，新人的笼子会跟你们对接，你们可以带走他们了。” 他说完，灯灭了。 艾丽在黑暗中听到矮砸的脚步声，踏踏踏跑回了最后那间铁笼。 机械在黑暗中咔咔轧轧，铁笼转动着，很快完成了对接。 对接完成之后，连上的两个铁笼之间的栅门并没马上打开，而是咔咔咯咯地又滑动了一会儿，像是滑进了一个升降机之后迅速下降。 小米紧紧抱着艾丽，小声说，“姐姐我怕。” 艾丽想说别怕，就听到铁栅另一边的矮砸嘿嘿笑了一声，“别怕，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接着问她，“喂，你叫什么名字。” “艾……艾丽。” 他们在急速下降，黑暗中，四周全是是呼啸的凉风。 终于，他们停止了下降，笼子震动了一下之后，上方亮起一盏小小的灯，隔着她们和矮子的两道铁门也缓缓升起来了。 矮砸的笼子被接在一个房间门口，他背后的笼门已经打开了，他后退了一点对艾丽笑着，“喂，新来的，过来吧！大家在等着我们呢！”他说完转身推开铁笼的铁栅栏走进房间。 艾丽迟疑一下，牵着小米的手走进矮砸的笼子，又从他的笼子里向房间走去。 这个房间和挑人时他们所在的房间差不多，呈长方形，两侧各有三扇铁门，大概是给六个成员的卧室，中间的空间很大，有大约三十平方，艾丽猜测这里可能被当作饭厅或是活动室，摆放着许多她不知道怎么用的健身器材，紧贴墙壁放着一个武器架，上面摆着刀剑，最为显眼的是一把重剑。 不知为什么，这个队的其他成员并没出来欢迎她这个新人。 艾丽正想问矮子其他人呢，就看到他蹑手蹑脚走近左侧中间房间的铁门，趴在上面好像是在偷听，他对她招招手，露出神秘又八卦的表情。 这种猥琐的表情，难道是听到了什么儿童不宜的东西？ 艾丽犹豫一下，对小米说，“我们现在安全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小米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松开手，走到了靠近铁门边的大圆桌那里，艾丽勉强对她微笑一下，像矮砸那样放轻脚步，走向他趴着的门边。 不过，还没走到，矮砸就从门边跳开，站到她对面，对她咧嘴诡异一笑。 不好！艾丽心中猛地警觉！ 可是已经晚了！ 矮砸左脚踏地，一拧身，右脚啪一下照着艾丽脸上飞来。 哎哟卧槽！艾丽心里大叫，可嘴巴里却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左脸被踢中的地方甚至都还没觉得疼，耳朵里就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她昏迷前听见矮砸这始作俑者竟然很惊讶似的叫了一声。 叫你妹。你踢的你还很惊讶么？哎哟卧槽不会还有后续阴谋吧？ 妈的。又上当了。艾丽心里带着悔恨脑子里各色念头却电光火花一样纷至沓来，可也就一刹那的功夫，她的意识就被黑暗淹没。 87|新伙伴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丽才悠悠醒来。 她平躺着，好像是躺在一张硬板床上。天花板上有黄色的灯光，照得她有种暖融融的错觉，几个陌生的声音在她旁边争吵，跟她左耳里仍在嗡嗡乱响的声音交错在一起。 “他妈的矮砸你是猪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卧槽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药品都快用完了么？迪普还受了伤！”一个年轻男人崩溃大喊一边喊一边吐出一连串脏话。 “我这么知道她这么逊啊！我只是想试试她的身手呀！你知道么，这次的新人是战俘！战俘！不是海盗就是联邦的现役兵！能混在这帮人里的女人不是应该也很厉害吗！我还以为她身怀绝技呢！”矮砸听起来也很崩溃。 “我早就说了队长应该亲自去挑人的。给你这么大的信任你竟然给办砸了。”另外一个年轻男人倒是没骂脏话，可是一样表示了对矮砸的强烈不满。 “你倒是说说啊，你脑子是怎么长的啊，挑这么逊的新人来？我们要给你害死了！你这叫陷害！陷害！懂不懂？队长，你倒是说句话啊！”最先开口的人嗷嗷大叫。 矮砸呸了一声，“剩下那三个更不行！一个胳膊还吊在绷带里面呢，一个眼睛受了伤包着纱布，还有一个跟你一样长了副二流子样儿的腿有伤！我们再过四天就要再战了，对吧？你让我怎么挑？” “哦，于是你就挑了一个最好看的，对吧？” “她确实是长得不错啊！你自己看看！这胸这腿！啊——你打我？你打我干什么？队长你看到了么？哈德良打我！” “你精虫上脑了！打的就是你这只乱发·情的吉娃娃！” “去你妈的！艹#……谁是吉娃娃！” “你的老妈#￥%&……就是你！就是你！吉娃娃！短腿儿！矮砸！” “别吵了。”终于有人结束了对骂，这人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立刻都停下了。 矮砸十分委屈地辩白，“队长，我想的是，就算她不能打，我们也能用她跟别的队换点东西啊！这不比在几个根本不能上场的怂货里挑一个强太多了么？” “哦哦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种猥琐下流的主意我应该能想到啊！”先前和矮子对喷那人一下子变得开心了，他哈哈笑着，“鹿爷，让我看看你英俊的双眼和小短腿儿！你他妈的太有眼光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嘿嘿！”鹿爷得意，“我就想吧，放风的时候我们可以和其他战队互通有无啊！他们其他的队伍也有这个心思，站在这女孩笼子外面盯了半天呢，不过没咱们的实力和魄力，最后都没敢挑她。” “对对对！我们有女人，你们没有，我们互通一下有无，大不了给我们点武器？或者别的好东西，哈哈！” “咱们这里除了护士安娜，上次接触到女性是什么时候啊？” “安娜那个男人婆能叫女人？我上次受伤，她给我包扎的时候她搂着我亲了亲，问我想不想得到点儿护士姐姐的额外治疗，那个口臭！我吓得直接滚回角斗场了！被她治疗我宁愿继续战斗！”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艾丽有点不好的预感，果然，有人把手指放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点，“新来的，别再装昏了，既然醒了就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艾丽只好睁开眼睛，坐起来，看着四个围在她身边的男人。 刚才“唤醒”她的，是个十分魁梧的大汉，左眼是一只机械眼，右臂也经过生物改装，从上臂中部到手指全改成了合成金属的仿真肢体，他的头发已经灰白，脸上纵横交错着许多疤痕，最为吓人的两道交错的x疤痕，这两道疤从两边额角开始，在鼻梁上交叉，一道穿过左眼，一道划破右嘴角，让他看起来永远像是在抽着嘴角冷笑，他还完好的那只眼睛是棕色，但是一转也不转，好像和机械眼分别不大。 他就是队长。 艾丽吞咽一下，哑声叫，“队长，你好。” 队长的机械眼球向左转动，“你好。” 艾丽又吞咽一下，稍微平静了点儿，“我叫艾丽。跟着我的那个小孩儿叫小米。她现在在哪儿？”她说着，悄悄打量环境。 他们在一个约有十六七平方的房间里，房中只有一张窄床，一张桌子，墙壁上有许多搁板，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塑料瓶子，里面种着植物。 队长说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是天性冷漠还是脸上受伤太多伤到了面部神经做不出太多的表情，“你带来的那个孩子，多克在照顾她。我的名字是杜漠。”他说完，示意其他的成员介绍自己。 坐在鹿爷左侧的是一个棕色短发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容清瘦，皮肤苍白，在所有人里最为整洁，他抱着双臂，对艾丽点点头，“迪普。” 鹿爷另一边坐的也是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这个人的浅褐色长发在头顶上扎个乱蓬蓬的丸子，他两条腿蜷着放在座椅上，双手搁在膝上，眼珠骨碌骨碌转个不停，下巴尖尖，一副打从发育期的时候就营养不良的样子，即使坐着也能看出他个子十分高，但气质确实符合鹿爷说的“二流子”样儿。他对艾丽吹了声口哨才说，“我是哈德良。” 鹿爷咧咧嘴，“你已经认识我了。” 队长的机械眼发出轻微的转动声，他看着艾丽，“我假设你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话，我想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好像不多话的迪普这时出声了，“每个人都得为团队出力，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被杀死，才有机会连胜。你明白么？不管你为团队出力的方式是什么，只要你留在团队一天，就是我们的一分子，没人会因为分工不同而看不起团队里的任何人。” 艾丽明白。他们这是在问她愿意不愿意用身体给团队换东西。 她轻轻点点头，“刚才，你们的话我听到了。”她从床上下来，站在地上活动一下，她的脖子现在还很酸痛，大概是被鹿爷飞踢的时候扭到了，和脖子的酸痛比起来，左脸上麻木的肿痛都不算什么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打了。倒是左耳里的嗡鸣声让她有点在意。该不会失聪吧？ 她看向鹿爷，“你刚才说，你看到我混在一群海盗和现役兵里，觉得我必然有什么过人之处？” 鹿爷笑了，“嘿嘿，是啊，谁知道你这么逊呢。” 艾丽也笑了，“我想让你再踢我一次。” “嗯？”鹿爷感到意外，“再踢你一次？” “是。”艾丽甩甩双手活动手腕关节，走到房间中间，“来吧，再来一次。” 鹿爷看向队长，队长的义眼轻微转了一下就给了个认可的眼神。 “好吧，我来了！被踢到了可别哭！”他说完就飞起右脚踢向艾丽，动作和刚才几乎完全一样，以左脚为轴心，转动身体，把全身力量传到右脚。 鹿爷自认为自己这一脚非常之帅气利落，所以当艾丽双手擒住他的脚腕，他惊讶的“咦？”一声，立即左脚跳起在空中拧身，左脚也向艾丽的脸踢去。 艾丽慌忙后退，手忙脚乱的时候还不忘两只手一起抓住鹿爷的脚腕，她后退时把鹿爷拉倒了，自己也趴在了地上。 鹿爷的第二脚本来也不是要踢中她，而是要逼得她撒手，谁知道一点格斗术都不懂的艾丽只认死理，她拉着他的腿不松手。 两人都滚在地上了，艾丽还死死拽着他的右脚脚腕，鹿爷又不好再踢打她，这都已经是自己家团队的人了，就算是拿起换武器也不舍得乱打乱踢啊，只好哭笑不得的挣扎，他力气毕竟比艾丽大得多，挣扎了几下把脚腕从她手里挣脱了，孰料艾丽一看到他挣脱了手忙脚乱，慌乱之中伸手乱抓，右手就抓住了鹿爷两腿间多出的那个部分。 鹿爷又疼又怒之外还又尴尬又惊讶，他怒喝一声“你摸哪儿呢？” 艾丽赶紧讪讪撒手，她缩了缩身子，“那个……对不起啊，没弄疼你吧？对不起啊！” 二流子样儿的哈德良都快从椅子上笑得摔下来了，他踢腾着两条腿，还大力拍着手。 迪普皱着眉毛一脸受不了，“鹿飞你到底在干什么？” 队长放话了，“好了，你们两个起来吧。” 艾丽赶快站起来，退后了两步对狠狠瞪着她的鹿爷再次道歉，“对不起啊，那……那个……”她看着队长，“要不，再让他踢我一次？” 鹿爷倒是颇不甘心，他认定艾丽刚才擒住他脚腕是撞了大运，巧合而已，嚷嚷着再来一次。 队长若有所思看着艾丽，对哈德良说，“去请多克过来。”然后他对鹿爷和艾丽说，“等他来了你们再来一次。鹿飞，你不要用别的招式。” 艾丽这才知道原来鹿爷不叫鹿爷，叫鹿飞。他确实轻盈敏捷如鹿。她醒来后就猜测小米是和最后一名一直未露面的队员在一起，现在从队长口中得到了消息， 哈德良很快把队里最后一位成员叫来了，艾丽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发出个惊讶的声音，目瞪口呆——多克长得和随侍庞倍的军医罗菲勒一模一样！ 她怔住，难道是，双胞胎？ 多克看到她的表情倒是立即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他轻轻摇头，和他一起来的小米早就扑到了艾丽身边，“姐姐，你醒了？” “嗯。”艾丽摸摸小米的头顶。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小米被照顾得不错，有人重新给她梳了头发，满头满脸的白色的消毒粉也都给清理掉了，她的金色头发给绑成两条光溜溜的麻花辫，辫梢用绑带拧成的布条系着，还打了个蝴蝶结。 艾丽看到小米两根辫子上一模一样的蝴蝶结，醒悟了。 最后一位队员多克，其实是r的简称，就像罗菲勒一样，他的职业是医生。 原来那位说话不带eq的医生，也和小米一样，是一位智能人。 而且，像他那样的智能人还是量产的。 多克的自我介绍印证了艾丽的猜想，“来这里之前，我在帝*第三军十五师下的特别装甲部队服务，是个军用智能人，职业是外科医生。我想，你可能见过和我长得很像的军医？” 艾丽抿了抿嘴唇，“是的。我来这里之前，一位叫罗菲勒的医生治疗过我。” 多克和罗菲勒的相貌非常相像，但气质迥异。罗菲勒像是位没见过什么疾苦和罪恶的有钱人家的少爷，多克呢，是在深不见底，只有与死亡共舞时才能见到阳光的苏芳角斗场里苟延残喘的一缕游魂。 “你的名字……就叫多克么？” 多克微笑，“名字这东西有实际的意义么？对于我们来说。” 艾丽想起自己的名字，是啊，名字这东西对于他们这些人有实际的意义么？ 队长杜漠照样言简意赅，但他对多克说话的语气很客气，“多克，我们这次接收的新人可能有不错的特长。艾丽和鹿飞再来一次吧！如果这次艾丽还能挡住鹿飞的进攻，我们就尊重她的选择。” 艾丽和鹿飞对视一眼，走到房中的空地，等着鹿飞再次进攻。 鹿飞气冲冲走过去，哈德良在他经过的时候还拍了他屁股一下，“用点儿劲，风骚点儿行不行？你想抢她的那份活啊？” “滚！”鹿飞咬了咬下唇，眼睛亮得像有两簇小火苗在跳动。 艾丽凝神屏息，注意着他的动作。 像队长指示的那样，鹿飞仍旧用了同样的招式，左脚点地，右脚飞起，但是出脚的速度比前两次要快得多！ 虽然艾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鹿飞的速度吓了一跳，她飞扑过去擒住了他的脚腕，身体的重量把鹿飞掀倒了，两人再次在地上滚出一团。 艾丽这次把鹿飞压倒之后没敢再乱抓，松开了他的脚腕后退，退的时候被鹿飞连踢了两脚。好在鹿飞意识到她毫无压制他的意识，出脚的时候已经卸了力，可艾丽还是连着“哎哟”了两声，小米大声叫着“不要欺负姐姐！”连哭带喊要扑到艾丽身边。 多克抓住小米抱起来轻拍她的后背，“他们不是在打架。没人欺负姐姐。” 小米还是张着嘴嗷嗷哭着，眼泪鼻涕哗啦哗啦的。 鹿飞坐在地上，微微歪着头盯着艾丽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逊嘛！” 艾丽揉揉被他踢到的左肩，“岂止不逊，简直就是很厉害。你没看走眼，我确实有过人之处！” “呸。大言不惭！”鹿飞跳起来，伸出右手给艾丽，“起来吧！我们现在是一伙的了。” 艾丽抓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看向队长。 队长看着多克，多克皱了皱眉，看艾丽的眼神里多了些探究，“你……你到底是什么？” 88|球主是人才 你到底是什么？ 这问题让艾丽很想笑，可是嘴角拉开之后却无法向上翘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苦涩，“我自己也不知道。” “啊？” “什么意思？” 哈德良和鹿飞震惊了，他们看看艾丽，又带着疑问看向多克。 多克对他们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我只能看出，你几乎没有受过格斗训练。但你只看过鹿飞出击一次就记住了他出脚的高度速度和力度，算准了擒住他脚腕的角度和时机，如果你不是格斗天才，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有惊人的计算能力和记忆力，这种惊人的程度，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非人。” 他又摇了摇头，“可是，分配新人的时候，他们并没说明你是智能人或是经过生物改造提高了感官能力……”他说到这里终于想起来，“你犯了什么罪来这里的？” “我杀了七个帝国士兵。” “什么？”鹿飞握拳大叫。 哈德良则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一直没说话的迪普这时也深深凝神艾丽，“那么，你到底是……什么？” “我……我不算是自然人。但我也不是智能人。我，应该说是……一种用于恢复死星环境的有机体工具吧……”艾丽想了想，这大概是最能概括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概念了，“我的大脑和自然人的大脑有一些区别，比如，我的计算速度非常快……” 哈德良捂脸大叫，“什么？！这么说，你其实不是个真的女人？！哦不——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没有哔哔？！”他伤心欲绝地看向艾丽两腿之间。 鹿爷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暴露本性了吧。哼。”他这么说着，可看着艾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失望。 多克望着她，脸色倒没有什么不同，“我听说过有你这样的存在。你们的外形和体能都和自然人最接近，科学家们想要恢复死星环境的时候，就投放相当数量的……你们，让你们在死星上自主活动，改善环境，如果若干年后还有相当数量的你们仍可以在那颗星球上正常生活，就说明这个星球的环境已经适合被人类重新当作居住地了。不过，我只是听过这样的设想，倒不知道这设想都已经付诸实践了。” 艾丽愣了愣，“是这样么？我的星球上，只有我一个……”她停口。她怎么知道从前没有“艾丽”来过b612星球呢？ 也许，当初就是因为前辈“艾丽”的某些不确定的记忆不知为何传送回去，进入了她的脑部，这才让她在醒来的瞬间认为自己必须要逃离，不然就会死亡。 只可惜，她的逃亡不过是对命运的无力挣扎，最后殊途同归，她还是到了一颗死星，在上面勤恳地拓荒。 哦，难怪，难怪当初那架载着她从母舰逃出去的鸥翼飞船的电脑中预先设定的目的地选项中有那颗星球。 艾丽长叹一声。原来如此。 在她发呆的片刻，围在她身边的几个人可没停止讨论。 迪普和鹿飞都在追问多克这种用来改善死星环境的“有机人形工具”的事。 多克说自己知道的也很有限，只是知道这些“人”和自然人一样脆弱，但在激活之前会在脑部预存知识库，便于它们在到达死星后因地制宜，利用星球上一切可以利用资源进行环境再生。 “那它们到底有没有哔哔——呀？”哈德良听到一半就大感不妙。 “当然没有。它们又不是用于性行为的智能人！加器官不用成本么？而且，它们要去的地方可都是不适宜生存的星球，过了一段时间没被饿死就说明任务完成了，就会被回收了。”迪普鄙视哈德良。 他懂得比鹿飞哈德良多，说的也头头是道，“这才符合进化规律。知道蜉蝣么？它们长成成虫之后根本没有嘴巴！为什么？因为它们成虫的时候只能活一天，在这一天里，它们只需要大肆交~配留下后代就行了！要嘴干什么？这就是进化规律。制作有机人形工具也是一样，维持多余的器官需要热量，在死星要维持一个有机体生存本来就是件艰难的事，当然能省则省。” “你是怎么捡回来这么个家伙的啊鹿爷！”哈德良伏在鹿飞肩上抽泣，“还以为终于有机会摸到除了护士安娜以外的女人了呢！呜呜。” “滚！”鹿爷粗暴推开他。 “呃……”艾丽想说其实我有那什么啊，我不是蜉蝣啊，但她及时的闭嘴了，算了，就让他们这么误会吧。 队长倒是没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所以说，你能接住鹿飞的进攻，绝非偶然，是精密计算后的结果。” “嗯。” “很不错。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战力。”他的机械眼眼在几位队员身上一一扫过，“大家，听着，我们接下来的几场比赛很可能会输，甚至是连败，但是我们在战斗的时候要尽量让对手做各种进攻，艾丽你呢，就尽量记录下来这些进攻的数据，比赛结束后我们分析数据。知道了对手进攻的数据，在什么情况下会出拳，出左勾拳和右勾拳的几率各有多大，对应的方法都有哪些，我们赢的机会就会越来越高。” “可是对手又不是机器人，每次进攻都是一样，这样艾丽记录下的数据和计算出的应对方案就不是完全有效，而且，我们实战的时候有多少时间跟她商量应对方案？”迪普提出疑问。 队长看向艾丽，等她解释。 “我想，我大概没解释清楚我到底都能做些什么……”艾丽抓抓脑袋，“队长刚才说的那些都没错，除此之外，简单来说，我可以做到只要看一遍就可以学会，做的时候偏差率非常小。我想，多克可能更理解我在说什么。” 迪普、哈德良和鹿飞齐齐看向多克。 “她是说，虽然她不是智能人，但她能做到很多智能人才能做到的事，”多克叹口气做个手势，“速度，精准度，判断力，不管重复多少次，只要她想，她都可以做到。” “比如说我，我是个医疗智能人，我的预设程序和数据库支持让我可以在任何情况下——不管是听着古典音乐在手术室里还是在炮弹就在我旁边爆炸的战场上——将同样的手术我做得同样准确完美。所以帝国的军队高层很多军医都是我这一型号的智能人。当她收集完数据之后，用不着你们，她自己上场就可以轻松取胜，就像刚才她对鹿飞一样。” 多克想了想对艾丽微笑，“而且——你刚才说你是为了恢复死星的自然环境而制造出来的，那么，你应该有相当程度的利用回收资源改装机械的能力了？” 多克的话让三个年轻队员同时吸气，迪普更是怪叫了一声。 他们仨像三只盯着左右摇摆的球的猫一样又齐齐把眼珠从多克那儿转向了艾丽。 艾丽对多克的解释表示了肯定，“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不过目前我的格斗技术挺糟糕，你们得教我。” 鹿飞嘿嘿嘿嘿傻笑了几声，简直是摇着尾巴凑到了队长面前，“队长，你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准啊！你看我挑回来了什么！” 哈德良拍了拍迪普的肩膀，“兄弟，上天终于听见你的呼唤了，给你发了个现成的导师，你向成为大炼金术士的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迪普耸肩想要甩掉哈德良的手，还没成功呢，哈德良就被鹿飞撞到了一边，迪普肩上的手也换成了他的，他咧着嘴呵呵笑，“感谢上苍个球啊！你该感谢的是我！是我！怎么样，把你上次得到的奖品送给我吧！” “腿儿这么短蹦得倒挺欢的……”哈德良被鹿飞撞飞之后转移目标，对着艾丽一阵讨好的笑，笑得她寒毛直竖，艾丽极力镇定才压住想要问他“你想干什么？”的冲动，不动声色地往队长身边靠近一点。 “多克的意思，是说你能改装很多东西，对吧？” “嗯。” “那也包括武器吧？”他把双手伸进裤子里从屁股后面抓了两支短剑出来，“这个能给我加点机关什么的么？比如一按手柄上的按钮刀刃会射出去的那种！” 他说着就把这两支从可疑部位拿出来的东西往艾丽面前凑。 “啊……这个……”艾丽艰难地抉择到底该怎么告诉哈德良不要把从裤裆里掏出来的东西往她脸前捅的时候他又被撞飞了，她面对新队友的第一次重大危机随之被化解，可是—— 她看着自己被握得紧紧的双手，还有迪普因为激动引起的急促呼吸而变大的鼻孔，再次不知所措。 “你——你是叫艾丽是吧？你的预设知识库里包括机械改造和制作？你改装过的最大的东西是什么？”迪普呼哧呼哧，两颊通红。 “是、是飞船。六、六引擎飞船，商用的。”艾丽想把手抽出来，迪普怪叫了一声，吐沫星子喷到了她脸上，“太棒了！这才是人才！人才啊！”他蹦跳着抱了抱艾丽，在她鼻青脸肿的脑袋上响亮的亲了一下。 队长做了个让所有人安静的手势，“艾丽，你来的时候可能听管理员说了，每次比赛后，表现最佳的人可以选择换队或是晋级单人赛，最近几场比赛我们可能不会派你上场，但是你肯定会有得到最佳的那天，到时候，如果你想换队，可以提出来，可如果被拒绝了，我们永远欢迎你回来。” “嗷——”鹿飞懊恼地叫了一声，“队长，你也不用现在就说这个吧！” 艾丽笑了笑，轻轻摇头，“我，我不会参加单人赛的。”她看着抱着小米的多克，“我也不会换队。” 队长杜漠看起来粗犷，但心思却很细腻，他立刻清楚了一件事，艾丽会一直带着小米。那么她如何参加单人赛？基于同样的原因，她也不会轻易换队。 智能人在角斗场有多大的作用？他们的基本程序不允许他们伤害人类，这决定了他们根本不能下场厮杀，就算多克能给队员们进行治疗帮助他们恢复，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这支队伍上场厮杀的时候一开始就少了一个战斗力，可是，很明显，没有战斗力的多克在他们这支队伍里相当受尊重，既然多克能够得到尊重，那么，同是智能人的小米，还有“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是什么东西”的她，自然也不会受到排斥。 杜漠对艾丽伸出右手，“欢迎你，艾丽。” 艾丽捂住那支冰凉的合成金属手掌用力握了握。 帝*的前军医多克，一见面就把艾丽踢昏的鹿飞，怎么看怎么像二流子可却有一个古代皇帝名字的哈德良，不爱说话但明显对机械有着狂热爱好的迪普，还有看起来比他们所有人更不像自然人的队长杜漠——这些人，将会是她今后的同伴。 艾丽和他们一一正式的握手，无可避免的想起了她从前的同伴，萝伦，还有雷安。 我希望，我们真的能够成为伙伴，还有，朋友。她对所有人努力微笑着，嘴角的伤口在笑的时候崩开了一点，脸上的伤处也终于开始觉得疼了。 89|88.87.86.1 四天之后，将会是帝国历的五月一日，苏芳角斗场的大战日。 在这几天里艾丽被队友们灌输了各种关于角斗场的知识，还在队长的指导下和鹿飞进行了许多次对打练习，她还和队友们一起去放风了两次。 团队赛的斗士们大部分是重刑犯，在他们连胜十场重获自由之前，过的日子和监狱里的囚犯差不多，但待遇要好上不少，有充足的食物，允许拥有一些个人物品，多克和迪普就收集了很多各式各样的零件和坏掉的小机器，一些是通过交换从别的斗士那里换来的，一些是在赢得比赛后取得的奖品。 其他队员也各有收藏，哈德良收集的是一大摞裸·女杂志，鹿飞房间里放的是练拳脚用的沙袋和记速器，队长的房间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里面装着泥土，种着小草和野花，每次到能见到阳光的平台上放风的时候他就会带一个大拎兜，里面装上几罐花草，让它们晒晒太阳。 艾丽对角斗场的建筑结构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她默默把这些都记在心里，但没画成草图放在多克送给她的电子记事板里。 她还不敢完全信任她的新伙伴。 那天深夜到达的时候，她看到的角斗场是一座仿古建筑，她以为它像古代最负盛名的角斗场一样是个椭圆形的剧场，中间的平地作为表演区，周围是逐排升起的看台，看台是放射式排列的筒形拱，外圈有回环形的拱顶。 可实际上，苏芳的角斗场是头蛰伏在地底的钢铁巨兽，它露出地面的部分确实和古代角斗场极为相似，但内部是由机械和引擎提供动力的多层建筑，一层一层像一座埋在地下的高塔。比赛时，观众们入席之后，斗士们从外缘的铁笼里在塔内的轨道里传送到看台旁边的入口，进入表演平台。比赛结束时再被送进铁笼回到传送到他们的房间。 她所看到的其实是顶层的表演区，那里只有在元旦和皇帝生辰之类的重大日子才会开放进行比赛。其他比赛全是在地下的部分进行的。 角斗场隐藏在地下的多层结构可以让多场比赛同时进行，在每周六进行的单人赛，最多的时候曾有上百名斗士同时进行比赛，热门比赛的时间会前后错开，观众们在看完一场比赛后若未尽兴，完全可以再去看另一场，甚至一天耗在这里都行，角斗场里日夜不分，但有来自各地的名厨提供美食，还有高级客房。 □□业是角斗场除门票和斗士赞助费之外的另一项收入，每层赛场都有投注站，观众席的座位上也配有智能显示屏，方便观众们在观战时即时投注和加注。 不过，这些都是艾丽听队友们说的，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团队赛斗士只能在有限的地方活动，在没有比赛的日子在能见到阳光的平台上放放风，放风的时候还要戴上随时可以发出高压电和神经毒素的禁制项圈。 不过，也因为有这种防止囚犯暴动的项圈，极少有人在放风的时候斗殴。 底层斗士们每个队的囚室都是分开的，除了管理员，没人能够在各队的囚室自由进出，这也杜绝了斗士之间私下斗殴。 放风的平台是由几个小型机器人监视的，它们长得和艾丽见过的八爪鱼很像，不过要小很多，它们内部接着遥控项圈电路的装置，一旦发现佩戴者有可疑的动作就会让项圈发出能令人瞬间昏阙的高压电。 艾丽第一次参加放风的时候受到了不少骚扰。 一个年轻女性新人到来的消息早在她来的那一晚就传遍了所有底层斗士的战队。 她跟在鹿飞和哈德良身后走上平台，被明亮阳光刺得眯起眼睛，索性闭上眼睛呼吸晨风带来的清凉空气。 和海拉不同，苏芳临海，空气清凉湿润。书上说，这个面海临山的城市四季温差不大，虽然冬季偶尔还会下雪，但冬季很短暂，它因为有一个不冻港，所以才在漫长岁月中一直成为王都。 四五月正是它最宜人的季节。 “鹿爷！你们的妞儿换不换？怎么换？两个人一起上她能有优惠么？” 艾丽睁开眼睛，四个男人已经拦住了他们。 鹿飞还没说话，哈德良吸溜了一下鼻子，悲伤地摆了摆手，“不换。我们不换。” “啊？什么？” “为什么？” “换吧！我们队长说了，用武器换也行！秋霜斋打的唐刀哦！” “我们队长说条件随你们开！” “我们队长也说——” “滚开！说了不换了你哪里听不懂？”鹿飞暴躁了。 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又有几个人跑了过来，艾丽他们被围在中间，她脸上不动声色，可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哈德良又重申了一次，“不换。艾丽是战斗力，告诉你们，她连我们鹿爷都打败了，你们不信就上去试试！” “滚！”鹿飞狠狠瞪哈德良一眼，“你胡说什么？！谁被她打败了？！” 哈德良挖挖耳朵，“啧，是男人么鹿爷？是男人的话你说说，你是不是被艾丽两次掼倒在地上了？还被抓住了蛋蛋？” 鹿飞脸涨红，不吭声了。 可他不吭声了，哈德良还没完，“要不是艾丽手下留情，嘿，你蛋都碎了。” 鹿飞斜着眼睛恶狠狠剐了艾丽一眼。 艾丽被这凶恶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说，“我向你道过歉了！” 这下艾丽“差点把鹿飞的蛋给掐碎”这个罪名算是彻底坐实了。 几个早就觉得艾丽不简单的人向后退了点，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 哈德良握拳蹭蹭鼻子，“你们的新人没跟你们说她是为什么给送来这儿的么？嘿嘿，我们家的艾丽杀了七个正规帝*！同时！”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啧啧惊叹，更多人发出不信的疑问声。 已经有人问过他们的新人，新人中唯一的那个女性是为什么来的，联邦的俘兵和狮子团的海盗都不知道艾丽在被帝*接收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仅有的一点印象就是她是从自由市来的，还有，她在从海拉来这儿的路上颇受押运军官的优待。 从自由市来的，年轻，身材不错，现在脸上的殴痕淤青也由乌黑紫肿变成了青色和浅黄，漂亮的五官轮廓能看出个五六分了，这个女人在来的路上受军官照顾的原因还能是什么？ 这跟哈德良和鹿飞说的也差太远了啊。 于是在众人四散之后，艾丽还是被许多好奇的目光恣意打量。 鹿飞和哈德良也有自己的社交活动，当她终于落单之后，不断有人跑来对她开黄腔。 不过，这里的人跟自由市的人民比起来实在大胆有余奔放不足。 没人动手动脚，艾丽也不会主动树敌，把他们说的话自动忽略了之后绕着放风的平台转了个圈。 她本以为终于可以看到苏芳城的景象了，可没成想就连放风的平台四周也竖着五六米高的高墙，她只能坐井观天，能看到的不过是和她一样被困在井底的囚犯或者不停转着脑袋上镜头的小号八爪鱼。 鹿飞和哈德良看起来有正事在做，他们跟几个人在进行交易，讨价还价，艾丽只好蹲在墙边晒太阳，她还没晒热呢，几个男囚犯在距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站成一排，嘻笑着拉开裤链做着猥亵的动作。 艾丽眯起眼睛，百无聊赖。 正在这时候，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上方，她睁开眼，看到杜漠队长的机械手。那些站在她对面的男人也一哄而散。他们似乎十分忌惮杜漠。 “你很无聊啊。” “嗯。” “帮我个忙，把墙壁上的灰土扫下来装在这个罐子里。” 艾丽接过一个空塑料罐和一支小刷子，跟杜漠一起把吹到墙壁上和墙角的泥土扫进去。 “你收集这个种花？” 杜漠摇摇头，“风吹来的不仅是泥土灰尘，还有我们看不到的种子。” “你为什么不直接要求种子做奖品？”鹿飞告诉艾丽，每次打赢的队伍可以要求奖品，不论是无上装女郎的画报还是最新型号的充气娃娃，或是糖果、香水都可以得到满足，甚至有一次有人要了□□穿过的内裤也被满足了，还附上了舞女的签名照片和跳这段舞的视频。 杜漠轻轻摇头，“要过，但那些种子都种不活。” 艾丽稍微一想，确实，他们住的地方终日不见阳光，只有在放风的日子才能见到一两个小时的阳光，大概只有被风出来的野草野花能在这种地方发芽长大。 她看着身旁这位身高接近两米、满脸狰狞伤疤的大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她想起自己在b612星球的那些球藻。还有鸡和蜥蜴。不知道它们活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按照她计划的那样有规律的繁殖呢？ “以后有机会我帮你做个小温室吧。你绝对猜不到，我从前可是拥有好大好大一片农场的农场主。” 杜漠轻轻一笑，“好啊。先谢谢你。” 放风结束之后艾丽的队友们带着她回到他们的房间进行体能训练。鹿飞和哈德良还做了近身搏斗让她观摩实战。杜漠在他们两人对打的时候时不时会叫停，指点他们的同时也向艾丽解释为什么这个时候后退一点比选择进攻更好，为什么这时宁肯硬接住这一拳也绝对不能后退。 艾丽在一天之内学到的东西非常多，但在隔天跟鹿飞实战时还是被一拳打倒了。 明白原理、规律并不代表实践的时候会毫不害怕。只要她的行动里稍露怯意，鹿飞就会抓住机会击中她。 擂台赛和单人赛一样采用的是tko赛制，有效击中对手就得一分，先取得十分的人获胜，或是把对手直接击昏、杀死、令其无法再继续战斗也算获胜。 而艾丽发现自己如果不是抱着生死相搏的念头，在面对拳脚的时候还是会本能退缩。她和鹿飞的练习中还从没有击倒过他，也没有首先拿到过十分。换句话说，她一次都没赢过。 她为此感到沮丧和羞愧。还有害怕。 她能看出所有人都恨不得她能赶快上场，不然也不会填鸭似的一直跟她讲讲讲，可是她的力量有限，就算从前一直辛勤劳动，可比她矮一头多的鹿飞还比她重十公斤，他是瘦小，可是身上都是肌肉，对抗时她完全不占优势，还有就是，她没法拼命去打。 杜漠拍拍她的脑袋，“孩子，别担心，你没准备好之前我们不会让你上场。不要着急。” 迪普赶快说，“对啊对啊，我刚加入的时候，到第四场比赛才上场呢。” 鹿飞和哈德良也纷纷附和。 艾丽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仅仅想要让她放松心情，没准只是因为她昨天晚上帮几个男孩修好了迪普怎么也修不好的一些小电器。 比起队长和男孩们带有明显安慰性质的话，多克说的就理性科学多了。他给艾丽测量了体重和体脂，“你来这儿之前的十几天缺乏营养，还曾经脱水过，你从前也没进行过任何专业的肌肉训练，或是敏捷度训练，这些都是可以通过练习改进的，你需要的只是时间。这些，是硬件条件，靠坚持不懈的运动和合理饮食，在一两个月内就可以得到大幅度改进。” 不过，和那位罗菲勒医生一样，多克说话不带情商，他接着说，“我比较担心的是你的心理素质，你好像从心底不愿意也不赞同仅为他人娱乐为目的而进行战斗。你刚才有个机会可以给鹿飞一个重击，击中他的左太阳穴，可你击中的是他的左胸，那么你的击中就只能得一分，你在选择攻击目标的时候会犹豫，有时候选择太多也不是好事。” 艾丽颓然长吁一口气，靠墙坐下。 杜漠倒很乐观，“没事！等你练到用武器攻击的时候这种情况就会改善了！” 艾丽双手揉了会儿脸，振奋精神，“我的武器在哪儿？比赛的时候能用什么武器？我该选什么武器？” 队友们的回答让她很不乐观。 “你现在还没自己的专属武器！” “等你上场，我们又赢了一场之后你才有权拥有自己的专属武器，不然你就只能在比赛时选择赛场提供的武器，给你什么就是什么。” “就算是私人武器，选择也不多，最开始给你的只有短剑、匕首、长刀这三种。” “看到我的短剑了么？我来这儿可快一年了才拿到这种武器，而且这两把短剑刚开始也并不合用，是迪普帮我改装了好几次之后才顺手了。” “那新人怎么练习用武器？” “那就要看新人进的队有多大能耐了，你看——”哈德良指指挂在墙壁上的各种兵器，“这些都是队长赢回来的，我们每赢一场比赛，就可以得到奖励，队长每次选的都是武器。” 队长杜漠用的武器就是那柄在武器架上傲视其他兵器的重剑。 他跟艾丽解释，也是在安抚她，“比起各种光能剑之类的□□，观众们更喜欢看斗士用冷兵器厮杀。你看过一场比赛就会知道，团队赛比单人赛安全得多。” 也对，冷兵器造成的杀伤场面更加血腥刺激。 虽然已经预感到可能性不大，艾丽还是问，“有人拿到过远战武器么？镭光鎗，手炮之类的。我用鎗还用得挺好的。” “当然没有！” “你脑子在想什么啊！” “绝对不可能给你用这种真正的□□啊！” “角斗场敢发给大家那种玩意？” “那斗士们还不直接杀出去？” 艾丽仰天长叹，大感英雄无用武之地，她垂头小声嘟囔，“我可是用鎗高手。改装鎗也很在行。”丰产易购行也接改装武器的生意，不过这种偏门生意一个月才会有几次，主顾都是自由市专门买卖军火的大商人。 艾丽颓丧了一会儿深吸口气重新振作，没办法了，原来的技能看来是用不上了，她得赶快把新技能学起来。不然的话，搞不好没多久她的队友们就会重新拾起原先的建议了。真到了那一天，就算她真的像她的队友们误会的那样，没有哔哔，咳，也只好用别的地方去为团队做贡献了。 两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比赛之前的一天，杜漠暂停了对艾丽的填鸭式恶补，他和鹿飞哈德良迪普轮流对打，让艾丽坐在一边看。 这是艾丽第一次看到杜漠亲自下场，原来其他底层的斗士忌惮他是有充分理由的。 杜漠其实是个左撇子，但他经过改装后的仿真右臂力量更大，他经验老道反应迅速，脸上身上的伤疤显然是身经百战后的纪念品。 鹿飞他们三个年轻人被杜漠亲自下场指点时都十分恭敬而严肃，就连哈德良身上的二流子气质都不见了。 那天傍晚，送给他们的饮食明显比平时丰盛。 杜漠在晚餐后没再进行任何训练，所有人都表现得很放松，最兴奋的反而是艾丽。 尽管杜漠等人已经说了，明天她不会有真的下场的机会，给她的急训只是为了让她看比赛的时候不至于只看热闹看不出半点门道，可她依然辗转难眠。 半梦半醒的时候，艾丽看见自己扛着一把巨剑，孤独一人站在巨大的角斗场中心，看台上空无一人，头顶是海拉沙漠中的烈日。 她焦急地等待着，心里惶惶不安却不清楚自己在等待什么。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呼唤她的名字，“艾丽……” 她呆立一下，缓缓回过头，看到一个白袍人沿着看台拾阶而下，对她微笑着。 雷安。 啊，是雷安。 他也在苏芳啊……我这么忘了呢，他也在这里啊…… 她转过身，看到自己的手臂举起巨剑，剑锋直直向雷安指去。 不—— 不！ 不要这样！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 她急得满头大汗，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臂，而雷安，他像是没看到她手里的巨剑，缓步微笑着向她走过来，他对她笑的样子，就如同从前千百次凝视她的时候一样，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其实在对她温柔微笑…… 艾丽闷吼一声从梦里醒来，小米躺在她身边，只是翻了个身，并没醒来。 她粗重地喘了几口气，从床上跳下来，抓起床头小桌子上放的水壶咕咕咚咚喝了几口。 艾丽的叫声惊醒了她的几位队友，杜漠翻了个身敲敲床右边的墙壁。 很快，鹿飞站到了艾丽和小米房间门外。 他低声问，“艾丽，你没事吧？” 所有人的房门都被铁皮包着，门上开一扇小窗，就像许多监狱里的牢房门一样，并没有什么*。艾丽的房门背后贴了两个塑料粘钩，迪普从多克那儿要了一块纱布给她挂上当帘子。 她掀开布帘，有点抱歉，“我没事。” 鹿飞揉揉眼睛，“那就好。你很快就会习惯的。”他打着呵欠走回自己的房间。 艾丽重新躺回床上。 她盯着金属天花板，房间外大厅里幽蓝的夜间灯映在天花板上。 习惯？ 我会很快习惯么？ 我必须尽快习惯。 萝伦还等着我呢。 我的球藻、鸡、蜥蜴还有泰坦也在等着我。 为了他们，我要尽快重获自由。 她想着，闭上眼睛，紧紧握住拳头。 90|89.88.87.86.1 帝国历的五月一日，星期五。这一天是苏芳角斗场的大战日。 角斗场的工作人员从凌晨五点开始变得繁忙，为隐藏在地下的金属轨道上下电梯以及战斗平台下的转轮做最后的检查，各种齿轮零件不时发出沉重闷响，其中夹杂着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猛兽低嗥。 苏芳角斗场这头蛰伏在地底的怪兽早已饥肠辘辘，它今天会接受血祭。 艾丽和她的队友们一早醒来，吃了早餐后做了适当放松，哈德良和迪普还到放风平台吹了吹风，鹿飞犹豫着要不要在脸上画个炫酷的脸谱什么的，最后还是在队长的劝说下放弃了这个念头。 比赛在下午两点后才开始。艾丽的团队是第三场团队赛，在这之前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观看第一场团队赛才去做赛前准备。 杜漠带着大家从房间大门走进一个铁笼。这个铁笼比运动艾丽来的要大挺多，全队人坐在里面丝毫也不拥挤。 角斗场的管理员用电脑操纵着铁笼在内部的轨道间一会儿上下滑动，一会儿又被搁在传动履带上转动，这么摇摇晃晃了上上下下来回转了几分钟，艾丽他们终于到达了他们的观战室。 在对战平台的两侧各有两个高达三十米的圆柱，均匀分成十段，每层是一个十平方大小的空间，团队斗士们的铁笼会和圆柱上的房间对接，然后按照预先抽签决定的顺序上下升降，将要对战的双方送至他们要对战的平台。 这个装着斗士们的空间面向战台的那一面由透明合成材料构成，斗士们可以清楚的看到战台上的情景，所以被叫做观战室。 这种设计是为了让还没轮到上场的斗士们提前感受到战斗的气氛，把比赛打得更激烈精彩。 其实这个房间被称为备战室更贴切，在比赛开始前的一小时会有专门的人来到这个房间为拥有专属武器的斗士们检查武器和皮甲，给他们提供饮食。他们离开后这个房间的其他出口就会被锁住，只有和对战平台对接的那个出口开启，唯一能继续留在房间里的是团队预先设定的候补队员。 杜漠带着大家走进观战室，和多克小米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坐下，“你们去看吧，艾丽有什么不懂的问他们。”他说完就闭上眼睛，像是陷入了冥想，对周遭的动静不理不睬。 小米这些天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黏着艾丽了，她和多克都是第六天出产的，虽然类型完全不同，但勉强也算是亲戚了。 他们俩的基本程序一样，自然相处得更合拍，而艾丽忙着学习，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和她在一起，多克就成了小米的新保姆。 她看看艾丽，见艾丽没有叫她过去一起观战的意思，就和多克玩起翻绳。 艾丽看到出现在战台上的人，有点疑惑，“团队战不是先打擂台么？为什么一下子上来了三个人？” 鹿飞抱着双臂站在她旁边，左脚点地活动脚踝，“他们？他们是正式比赛开始前的开胃菜，为的是把观众们的情绪煽动起来，好好看着吧乡巴佬，他们马上就会被饿了几天的狮子撕成碎片了。” 在高台上面站着的那三个倒霉蛋是和她一起来的，可是没被任何一支队伍挑中。 和艾丽鹿飞他们一样，这几个倒霉蛋也穿着和古代角斗场的斗士们很像的装束，套头的白色细麻布短袍和白短裤，短袍之上套着皮甲和皮裙，头上戴着仅露出眼睛的金属头盔。 他们一人拿了一把短剑，背靠背站成一个可怜的小圈，惶惶不安的看着四周，在他们周围，是成千上万欢呼呐喊着的观众。 高台渐渐升高到和圆形看台的第二层持平的高度，战台另一侧降下的观战室却不是透明的，而是被遮了一层黑幕，黑幕后面传出野兽的吼叫，不知是狮子，还是老虎，又或者是从什么外星球上找来的猛兽。 观众们一下子兴奋起来，许多人高举着双手欢呼。 黑幕升起，从另一侧走出来的是一头白色的老虎，它低吼了一声向看台中间扑去。 三个倒霉蛋惊呼惨叫着散开逃窜，可受了伤的他们哪里跑得过饥饿的猛兽，很快腿受伤的那个人就被老虎扑倒。 老虎咬断了他的喉咙，自己的脖颈上也被垂死挣扎的食物砍了一刀，它愤怒低吼着跑开，向另一个人扑去。 艾丽把头转向一边不忍再看。 看台上的撕叫声，猛兽和人的惨叫声，观众们狂热叫好的声音过了十几分钟渐渐平息，看台中间血淋淋一片，血泊里的内脏和肉块分不清是人的还是老虎的。他们的尸体被角斗场的管理员从看台上踢下去，落在高台边缘的空隙里。 “那个空隙里面是绞肉机，尸体会被绞成肉馅，压缩成一立方大小的方块，比赛结束的时候运走。”鹿飞指点艾丽，“以后上台的时候你要小心，如果是在高台上比赛，千万别掉下去。” 艾丽赶快猛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血腥的开场节目结束，观众们的情绪果然被调动起来，在第一组团战开始的时候，尖叫和口哨声响彻全场，还有观众振臂高呼着他们喜欢的斗士的名字。 艾丽听到有不少人在喊诸如“吞魂”“旋风”之类的名字，皱了下眉问鹿飞，“斗士们还有艺名啊？” “那叫花名啦乡巴佬！”鹿飞把双臂举起，活动肩关节，“不过，只有打得好的，被观众喜欢的，才会有花名。”他说完，双眼又闪动起异样的亮光。 走上战台的两队正式队员穿的和之前开幕赛中的三个倒霉鬼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有些斗士的头盔更好看些。 向观众致敬之后，战台上只留下了两名进行第一场擂台赛的斗士。 在这几天里艾丽已经听她的队友们详细讲解过团队赛究竟是怎么进行的，知道擂台赛是靠击倒对手获分，每击倒一个对手就获得一分，每队派三人参加，擂台赛打完是乱战，每队先排出五人，一人候补，基本上，候补队员是不需要出场的，就像他们队里的多克一样，也有几支的队伍也有战斗力不行但不可缺少的队员，而且，团队乱战是看在规定比赛时间后每个队还有几个拥有战斗力的队员来计算比赛得分的，也就是说，只要保证自己的候补队员不用上场，队伍就自动收获一分。可要是上场的五个人都被击倒了，候补队员那一分也保不住，除非他主动上场继续战斗并在最后也没被击倒。 十人一起互殴时场面时有混乱，所以乱战时除了一个主裁判，还会有三个巡场裁判，全都穿着高防护软甲，分散在战台上，有时候还要跟着斗士们奔跑。 在重大节日，比如元旦日，收获节，皇帝陛下的诞辰和加冕日，角斗场会进行“大乱斗”。 所谓的大乱斗，是从全部十二支团队中每队各选出三名斗士参加，没有擂台赛的部分，直接一群人进场乱殴，除了底层斗士，还有高级斗士受邀参加。 大乱斗当然也更加惨烈，获胜者是最终能站到最后的三个人，只要场上还有第四个斗士，战斗就不会结束。 除了斗士，大乱斗中还会投入许多猛兽。 能够站到最后的三名斗士，除了能为他们代表的队伍取得胜利的荣誉，还会收到一大笔奖金，此外，这三位斗士虽然不一定有“斗王”的称号，但已经是角斗场观众心目中的无冕之王了。 这时，两支队伍的擂台赛已经打到非常激烈，在一个斗士倒下的时候许多观众从座位上站起来又跳又叫，大喊着他的花名。 裁判站在倒下的斗士旁边大声计数，随着他的倒数，观众们更加激动，有人高声怒骂着斗士的名字，可前一秒钟他们还在为这名斗士欢呼叫好。 “倒地十秒不能起来的话就算被ko了，这场就输了。”鹿飞握紧拳头，眼睛闪闪发光，他调整身边的显示屏，缩进画面，“看啊，看他的出拳有多快！不愧是旋风！有一天我也会像他那么快！” 艾丽看鹿飞一眼，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兴奋。 哈德良嘿嘿笑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吧？鹿爷可是自愿进角斗场的自由战士！” 艾丽嘴角抽搐，“什么？”在她看来拥有自由之身的人主动跑来角斗场简直和自己跳进汤锅里的鸡鸭没什么两样。 鹿飞瞟她和哈德良一眼，“怎么了？角斗场里可不止我一个自由战士，好多单人赛的斗士也是自愿进来的！成为真正的斗士有什么不好？有钱，有名气，一场比赛的收入是当农夫一辈子也赚不到的，最顶级的斗士甚至是贵族小姐们争相追求的情人！他们是偶像，是明星！他们的汗水都被收集制作具有催情作用的香水！连他们穿过的内裤都有贵妇人收藏！土包子们啊，等着吧，鹿爷我迟早会有一天登上角斗场的最高一层成为霸主的！” 哈德良扑哧一笑，“对哦，到时候鹿爷一定得给我多弄几条原味内裤！再签上名！我转手卖给饥渴的贵妇人，发了！” 艾丽也忍不住笑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去买臭烘烘的汗水呢！”更别提穿过的内裤了！ 她实在很难想象有人会愿意买男人用过的内裤，可鹿飞说的煞有其事，还一副“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等着吧等着老子的内裤被贵妇人们跪求争抢的那一天的到来吧”的神气模样。 可一向正经的迪普马上就颠覆了艾丽的三观，“是真的。最强的斗士的汗水，尤其是他们激战之后流的汗水，自古以来都被认为具有强大的男子力，等会儿你看吧，单人赛的斗士们在比赛结束后有人专门收集他们的汗水，然后这些装着具有魔力的汗水的小瓶子就会被观众们当成最好的纪念品买回家。” 从科学角度来说，男性腋下的汗水确实含有许多信息素，其中最主要的雄二烯酮，这个东西具有提升女性体内黄体素激素的分泌频率与心情的效用，而黄体素，是女性控制排卵的主要激素。 许多科学家认为，男性的信息素能够诱发甚至控制女性的情绪、情感，更有一些科学家证明，男性汗水里的信息素化学讯号，会改变女性大脑内的血清素含量，要知道，血清素可是会影响人的胃口、食欲、睡眠、性\欲以及情绪的好东西，它不仅能够让人镇静，减少急躁情绪，还能带来愉悦感和幸福感。 从这点来说，苏芳角斗场的“传统”——贵族女性会高价收购最受欢迎的角斗士激战后腋下的汗液当作催情剂，确实还挺具有科学依据的。 理智分析了之后终于勉强接受了这个传统的艾丽还是有点不甘心，“那……内裤，也是真的了？” 迪普认真点头，“是真的啊！有些求子心切的贵妇人会把优秀斗士的内裤缝在自己的内裤上，或是压在枕头下面！” “还有的，实在非常急着要怀孕的贵妇人，就干脆直接把斗士的哔哔放进自己的内裤里啦！”哈德良猥琐笑着补充，“最顶尖的斗士，一晚的渡夜费都要这个数！”他伸出手掌在艾丽面前晃了晃，“五百枚帝国金币！可不是电子货币，真金！” 艾丽看着迪普，不不，我不相信！ 什么节操啊，下限啊……感觉离苏芳远去了呢。 迪普毁灭了她对苏芳的最后一点美好印象，“嗯。而且，如果是指定要斗士在和强敌比赛前一晚陪伴，价钱更高，因为人们相信在激战前夕，斗士会因为兴奋、恐惧、激动而格外勇猛，当然，斗士为了陪伴女雇主共度*也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在第二天的比赛时自己的处境就更危险了，这算是一种补偿吧。” 啊……再见，碧海上的粉红色贝壳，再见，拥有千年历史的美丽城市苏芳…… 她垂死挣扎，“科学这么发达了，怎么还会有人相信把男人穿过的内裤放在枕头下面能帮助自己怀孕？”买腋毛和汗水当催情剂多少还有点科学依据，可是原味内裤什么的……实在是…… 鹿飞和哈德良对视一下哈哈大笑，鹿飞还用满含怜悯的拍了拍她的肩，“乖，对你这种没有哔哔的家伙，我很难跟你解释这种精神层面的高级东西啊。” 迪普拍拍艾丽的手背对她露出一个“没关系，就算你没有哔哔也是我们的好队友我们不嫌弃你”的微笑。 艾丽无奈极了。 台上，那两支队伍的擂台赛已经结束了，最后，名叫“风镰”那战队的队长旋风赤手空拳以一挑三成功，不仅为他们的队伍赢得了三分，还使他们未出场的两个擂台赛队员保存了体力。但他本人也受伤不轻，左臂被敌对第三个上擂台的队员用短刀割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他退回了观战室，在团队赛开始之后留在了里面当候补。 团队赛的乱战场面比艾丽从队友那里听说的或是她想象中的更加激烈，两队人马都摆成了一个箭头的形，从观战室大门重新打开那一刻朝着对方奔跑出来。 她本以为风镰战队大势已去，没想到人家还有一位王牌。 那个双手拿着短剑的男人手臂转得像风车一样快，他跑在风镰战队的最前面，冲进敌方队伍里在人丛中跳跃自如，很快对方的队形就被他给打散了，他的队友们跟在他身后补刀，专拣已经受伤的人一拥而上，几下就把人给打趴在地上了。 观众们发出一阵疯狂的叫声和喝彩，还有几个观众拉起了布幅，上面写着“死神之镰”。 “我看他很快就会被选为最佳斗士去参加单人赛了。”哈德良的语气里很有点酸意。 当然了，他也用的是两把短剑，可是他比人家差远了，他现在连个花名都没有呢。 鹿飞用手肘撞他一下，“等着吧，没准下一个死神之镰就是你。” 风镰战队以绝对的优势赢得了这场团队赛，八比二。对方那支叫吞魂的队在乱战结束时只有两个队员还能站起来，只得了两分，而风镰擂台赛中全取三分，乱战中只有一个队员被打倒了，又赢得了五分。 这时，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杜漠站了起来，他活动一下手腕的关节，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的轻响，“准备好了么？该我们上场了。” 91|90.89.88.1 该我们上场了？ 艾丽的心通通乱跳，他们的观战室已经开始缓缓下降，就要和平台平行了。 一个对战平台上通常会先后进行两场团队赛，两次比赛之间有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的空隙，这是为了让观看在不同平台进行比赛的观众有充裕的时间到达下场比赛的观众席。 观众们又发出了欢呼，大喊着即将上场的两支战队的名字。 雷霆。 浅墓。 雷霆这种霸气的名字却不是艾丽他们的，浅墓才是。 艾丽问过负责给她讲解队史的鹿飞，为什么他们的队伍会叫这个名字，鹿飞的解释是，队长起的，就这么叫了。 在问过杜漠之前，她还以为浅墓是“所有与我们为敌的都是在自掘坟墓”之类的意思，但杜漠说，叫浅墓，是提醒大家我们都是躺在浅墓里的将死之人。 她看着身高近两米的杜漠，他平静地再讲了一次擂台赛的顺序和团队赛的策略，和三个年轻男孩互相仔细检查了身上皮甲的锁扣，拿起靠在门边的那把巨剑，左手腕转动一下，右手的合金中指在剑尖轻轻一弹，剑锋发出一声龙吟般的低沉嗡鸣。 艾丽也在白麻布短袍外面穿上了皮甲戴上了头盔，她把临时发给她的一柄短剑拿起来，跟在队友们的身后走出场。 站在战台上的感觉，和在战台两侧隔着玻璃观看的感觉完全不同。 皮甲只有肩部的锁扣是金属的，但是艾丽突然觉得这背心似的皮甲又沉又紧，勒得她胸口发闷，还有，金属头盔也沉，头盔的护鼻片让她视野变小了。 她深呼吸了几次，发现自己没能平静下来，小腿的肌肉也开始轻微颤抖，她无法克制地看向队长杜漠，他刚好也在看她，对她轻微地点了下头，面向观众，举起手中的巨剑。 看台上立刻发出一阵暴风般的叫喊。 看得出，队长杜漠是非常受欢迎的斗士。 同观众见面之后，杜漠带着大家退回了观战室，把第一个进行擂台赛的队员留在台上。 和风镰战队采取的策略完全不同，浅墓的擂台赛派出的是三个年轻队员，王牌兼队长根本没出战。 首先出战的是迪普，他在一个月前才取得了自己的专属武器，是一把长刀，刀身很窄，只有两指宽，有点像唐刀或是□□。 他的对手用的武器就比较奇葩了，是一对和人头差不多大小的合成材料做的实心圆球。球上有个金属手柄，看起来就像一对大棒棒糖，暂时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什么机关。 迪普和他的对手打了将近十分钟后，先得到了十分，但是他应对那个用圆球当武器的对手时也被击中了几次，还有一次是重击，圆球击中了他的肋下，迪普躲闪的时候鼻子也被擦中，顿时鼻血哗啦啦流个不停。 他的对手花名叫炮弹，算是比较出名的团队赛斗士了，武器刚好又是能够克制迪普长刀的那种，迪普能够击败他又没受太严重的伤确实十分难得。 他们战完，迪普向裁判表示他还能继续打下一场。 他的第二个对手是和艾丽一起来的新人，艾丽认出这是狮子团的一个海盗。 海盗用的武器是比赛前临时选的，是一根长棍，他和迪普打了一会儿之后找准他刚才被击中的肋下攻击，迪普连闪避了几次，最后还是被击中右肋，他立刻倒地，但在他倒地时还用刀锋砍在了对手的右膝上。 可惜，迪普的力气已经耗尽，刀子只把对手右膝上的护甲切成了两半摔在地上，他膝上有一道血痕，但是并没被伤到筋骨。 观众们为这精彩的一击大声叫好！看台最上方悬挂的巨大显示屏也在慢镜头回放刚才这一击。每个观众的座位扶手上都有投票器和可随意缩进的显示屏，有多达九个个镜头视角可供选择，最多人选择的视角会被自动切换到大显示屏上回放。 裁判判定这一击是重击。 杜漠低声向艾丽解释，当斗士击出非常惊艳的一击时，裁判会不以击伤效果为标准而以这一击的技术含量来判定分数，这叫做技术性重击。 这一战，迪普取得四分之后自动倒地，让对手取得了ko，可也避免了自己受更重的伤。 而他取得的四分意味着，下一个出场的浅墓队队员只要拿到六分就能为他们的团队再赢一分。 在迪普之后出场的是哈德良，他取出短剑，没有利用身高优势向对手直击，而是在对方攻击时快速闪躲，在闪躲的时候绕背反击，他刺中对手后背皮甲时看台又是一阵热情的欢呼，大显示屏上慢速重播着这一击。 “重击！”裁判挥手大喊。 哈德良手持双剑做了个帅气的炫耀动作，又引起观众一阵狂喊，这才快速发动主动进攻。 海盗们杀人越货是好手，可是在角斗场打擂台就不在行了。 艾丽已经看出了些门道，斗士之间的战斗含有很高的表演性质，并不是一定要把对手当场打死打伤。 在海盗被痛击打倒之后她感到一丝安慰，像她这样不得不放弃从前的技能重练的人可不止一个。每个队里都有一个。 雷霆队的守擂大将是他们队里的王牌，也是队长，艾丽认出这是对她开黄腔的其中一个人，他的武器是一只短矛，矛头带着倒刺，看起来十分吓人。 这人上场之后的表现和艾丽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猥琐相完全不同。他不仅动作迅速，判断也相当精准，哈德良被打得连连失分。大屏幕上播放的画面又变成了他被狼狈连击的场面。 最后哈德良只在雷霆的队长身上取得了两次击中就被打倒了。 鹿飞扭动脚踝，“队长，我上了！” 杜漠对他一竖金属拇指。 鹿飞的专属武器是一把长剑，被他斜插在背后，他不打算一开始就使用这把剑。 杜漠曾经说过，最有威慑力的武器是一直没被使用的武器。他打算带着这种震慑力挑战雷霆的队长兼王牌。 雷霆的队长对鹿飞挑了挑手，做个挑衅动作。场下的观众顿时疯狂了，哇哇大喊着，还有不少人喊着鹿飞的名字。 “鹿飞不是说他没有花名么？”艾丽不解，这已经是成名了啊。好多观众在喊他的名字啊！ 哈德良捂着刚被多克包扎好的手臂嘿嘿笑了，“那是。鹿爷可是非常有女人缘的！看鹿爷英俊的小短腿儿还有那对迷人的鸳鸯眼！” 仿佛是在为他的解释做注脚，大屏幕上出现的画面竟然是鹿飞的脸部特写！ 这个看脸的世界。 艾丽和迪普一起噗嗤一声笑出声了。 “鹿飞没戴头盔，是故意的？” 哈德良摇摇头，“那种头盔虽然能保护住脸和脑袋，但是对鹿飞来说，沉重的头盔会碍事。” 鹿飞显然对大屏幕上自己的脸部特写非常不满，急于向所有人证明他可不是光那张脸可以看，他眉毛拧着，看起来愤怒而暴躁，身影快得惊人，在雷霆队长的身边闪来闪去，艾丽他们能听到啪啪啪啪一连串的击中声，大屏幕上的画面一下子变成了他飞身跳起，双脚在对手胸口左右连踢的慢镜回放。 “击中！” “重击！” “重击！” “重击！重击连击！” 杜漠赶快告诉艾丽，连续三次打出重击的时候，会追加一分，也就是说，鹿飞一上场就得到了八分！ “哇。”艾丽嘴巴张大，这才知道原来鹿飞说的“轻轻踢了她一脚”是真的。和她对打练习时鹿飞始终没出全力。也许，连百分之五十的真实水平都没有。 看台上的观众彻底狂乱了，许多少女又蹦又跳，声嘶力竭喊着鹿飞的名字。 鹿飞却好像完全没听到，彻底沉浸在打斗中，他再次高高跳起，在空中拧身一转，噌一声拔出背后的长剑，从上而下一劈，双脚砰一声踢在对手后背上，他倒翻，以剑点地，身体像一条白虹一样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裁判身边。 裁判吓了一跳，被鹿飞瞪了一眼之后才结结巴巴喊出“重、重击——” 他话音还未落，雷霆的队长脸朝下重重摔倒在地上，他的头盔和身上的皮甲刺啦一声响，像被掰开的栗子壳一样裂成两瓣摊在地上。 观众们的情绪彻底达到了高~潮，那些从鹿飞一出场就狂喊他名字的少女们更是激动得又哭又叫。 鹿飞却依然表现得非常冷淡，对这些欢呼嘶喊充耳不闻，把长剑一甩潇洒插回背后，走回了队友身边。 “鹿爷！帅啊！” “鹿飞这次干得真不错！” 哈德良和迪普跟鹿飞击拳相贺，鹿飞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哼哼。”他还斜着眼睛瞟了艾丽一下，像是在说，瞧见没？我跟你斗的时候根本没使出真本事呢。 然后他走到队长面前，恭谨地向杜漠鞠躬行礼。 杜漠也郑重回礼。 “好了，大家准备好，要乱战了。”杜漠拍拍艾丽的肩膀，“你负责保护多克。” 艾丽停留在了观战室的门口。 雷霆的王牌和队长被鹿飞伤得不轻，作为候补躺在了观战室里，剩余的五名队员全部出战。 虽然浅墓只派出了四个打手，不过和这四个打手打起时，雷霆的人始终觉得自己队才是人少的那方。 多克和艾丽旁观的时候小声说，“鹿飞今天状态很不错。” 艾丽看向战台上高悬的大屏幕，那上面，正是混战中的鹿飞。他鬓角的红色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眉峰修逸，眼眸锐利，确实十分亮眼。 “为什么鹿飞会主动进角斗场呢？”他是自由人，并不像他们是因为犯罪而被迫来到这里。 多克指指杜漠，“鹿飞付不起进角斗士学校的钱，就只有直接进角斗场了，投在队长的门下，得到他的教导，成为最棒的斗士，这是他的梦想啊。”他说完又补充，“好多孩子都有这样的梦想。可惜不是每一个都是鹿飞。” 原来鹿飞这么厉害啊……啊……啊…… 艾丽真没看出来，她现在好像知道鹿飞那双眼睛里亮得吓人的光是什么了。 那是野心、执着、毅力。 乱战此时已经进入了尾声，许多观众喊着“战神”，大屏幕上闪动着杜漠高大的身影。 “杜漠队长……”杜漠队长才是最强的斗士吧？ 艾丽突然想起杜漠手上的角斗士纹身，上面的数字，是003。 也许，003号斗士一直没换人。 乱战很快结束了。真正配得上“雷霆”这种名字的，应该是浅墓队才对。杜漠带着三个年轻人暴风过境般摧枯拉朽，雷霆的队员被打得东倒西歪，像滚地葫芦。一场乱战连十分钟都没打够。 在最后一个雷霆队员倒下的时候，观众席上爆发出了一阵潮水般的嘘声，许多观众站起来，双手拇指向下，大声嘘着雷霆的队员。 裁判判定浅墓队取得本场比赛胜利，比分8:1，雷霆只在擂台赛时击倒了一个浅墓的队员，得了一分。 嘘声在这时更加响了。雷霆的队长向着观众席单膝跪下，其他队员也诚惶诚恐在他身后跪下了，可嘘声仍然毫无停止的趋势。 裁判在接连不断的嘘声中通过耳麦和上层管理员通话，他说了几句之后，对着观众席高举起右臂，右手平卧，嘘声终于有了减弱的趋势，当裁判的拳头逆时针向下倾倒，拇指指向地面，观众们的嘘声一瞬间变成了嚎叫欢呼，他们齐齐的有节奏的喊着一个词——惩罚！惩罚！ 是的，惩罚。 观众们对于疲软的雷霆队所奉献的比赛十分不满，他们用不愿停歇的嘘声表达了他们的不满，现在，他们要惩罚这些不中用的，浪费他们宝贵时间和金钱的窝囊废们！ 他们会在所有的雷霆队员中选一个，让浅墓队在这场比赛中表现最为出色的队员杀掉！ 这是对不认真比赛的斗士们的震慑和惩罚！是对不尊重观众的惩罚！是苏芳角斗场给予的惩罚！ 大显示屏上，六位雷霆队员的面容快速滚动着，观众们纷纷用自己座椅旁的投票器投票给他们认为表现最糟糕、最软蛋、最把他们当傻瓜糊弄的那个斗士。 两支战队的队员，裁判，全部的观众，在这一刻都盯着显示屏。 一声尖锐的号角响起，显示屏上的画面停止了滚动！ 画面上出现的是雷霆队一个用长刀的斗士，他没参加擂台赛，在乱战中表现也毫不亮眼，是第一个被击倒的。现在画面上显示的正是他被狼狈击倒的那一幕。 他抬头看着显示屏上的自己，显得迷惑又不知所措，他看向自己的队友，欢呼嚎叫的观众，习以为常的裁判，最后看向了鹿飞。 这时，显示屏上不再是那个茫然失措的失败者，画面再次滚动，浅墓队六名队员的面容依次翻动，甚至包括头盔遮住几乎整个脸的艾丽。 最后，画面像所有人预想的那样，定格成鹿飞。画面上的他站在裁判身旁，正潇洒把剑收回背后的剑鞘。 在比之前的嘘声更大浩大的叫好和催促声中，主裁判把一直挂在自己身侧的那把佩剑取了下来，双手托着，走到了鹿飞身边，他对鹿飞说的话也被他头盔里的扬声器传遍全场： “角斗场的观众们赋予你神圣的权力——斩断那个无能者的脖子，将他的头颅和鲜血献给被他触怒的观众们。” 鹿飞单膝跪下，双手举在头顶接过了这把剑。 他面色冷峻，接剑之后站起来，走到了那个被判决了死刑的人面前。 多克拉着艾丽，和其他斗士一起在那个即将被处死的斗士身后围成一个半圆。 鹿飞拔剑出鞘，问那个斗士，“你要留什么话么？” 那人惨然一笑，“alis！斗魂永生。”他说完，挺直脊背，将头盔摘下抱着放在怀里，闭上双眼引颈就戮。 所有的斗士低声一齐念道，“alis！斗魂永生。” 鹿飞皱眉微微一笑，“来生再见了兄弟！”他话音未落，手里的剑已经带着疾风挥下。 艾丽闭了一下眼睛。她感觉有细小的血珠溅在了自己眼皮上。笨重的头盔已经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脸部，可还是有血溅在了她脸上。 当她再次睁开眼，战台上方高悬的显示屏上已经在反复回放失败者头颅被高速挥动的利刃斩飞的镜头。 鹿飞面无表情，把手里的剑倒转着抛回给裁判，走回杜漠和哈德良之间。 观众看台上再次欢腾了好一阵，在所有斗士走回观战室后久久仍未平息。 打得不好看就有可能被观众们投票处罚，苏芳角斗场的观众们所作出的处罚从来都只有一种：死亡。 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被断送，献祭给了苏芳角斗场。 斗魂永生。 92|再见故人 比赛结束之后，杜漠问艾丽，“你已经参加过一场实战了，现在，你觉得如何？” 艾丽定定神认真说道，“比赛没有我想象得残酷，死亡率也低于我原先设想的十分之一。但是——”她长出一口气，“要想活得久一点，就要打得十分有观赏性，必须得让观众喜欢你。” 杜漠嗯了一声表示赞同，“观赏性，必需建立在成熟的技巧和强大的实力上。” 艾丽点点头。 杜漠又说，“这一场我们赢了，是因为一轮结束后，下一轮的比赛是按积分配对，得分最高的队最先对战的是上一轮中得分最低的队。”他停了停又说，“雷霆队今天死的队员，不久之前还是他们的王牌。不过他连续受了几次伤，之后的表现就不那么亮眼了。今天迪普做的就很好，在知道自己无法取胜时，要顺势而为，保存自己的实力。怎么顺势，怎么退，你们要花心思，不然，退得难看，如果我们输了，很可能你就会被观众选出来执行死刑。” 他们的观战室在比赛结束后移动到了最高层，可以继续观看其他战队的比赛。 服务人员也给他们送来了饮料和食物。 小米搂着艾丽腻了一会儿，试戴了一下她的头盔，看出她心不在焉就跑去找多克玩了。 艾丽默默看着其他斗士的比赛，心中清楚，如果下场比赛他们队落败，而且又败得难看，那么连战场都没上的她，就会毫无悬念的被观众选为平息怒气的工具。 她必须，得赶快变强。 六场团队赛结束后，是今天的特别加入的单人赛。 比起团队赛，单人赛的比赛更加激烈有看点。 能参加单人赛的斗士都是拥有优秀格斗技术的，其中受观众欢迎的斗士更是十分有个人风格。 鹿飞和哈德良对着屏幕大呼小叫，为自己支持的偶像加油支招，也不在乎偶像到底能不能听得到。他们表现得跟平常的观众没什么区别。 对艾丽这个土包子乡巴佬，鹿飞也很好心的花费了点时间为她讲解每个斗士的必杀技是什么，擅长什么，那些出名的斗士她一个都不认识。 最后，终于出来了一个她认识的斗士，是那个被俘的联邦军官，叫席勒的。 他在进了角斗场之后主动要求直接参加单人赛，几天没见，看起来气色好多了，脸上的伤也好了。 鹿飞一见到他就咂咂嘴唇，“完了。这人是白送的。” 哈德良也表示同意。 艾丽看看席勒的对手，一个又瘦又小的斗士，连武器都没有。 “不会吧？” 她的疑问被哈德良和鹿飞一起鄙视。 “等着瞧好了。” 几分钟后，艾丽必须得承认自己的眼光确实是土包子乡巴佬级别的。 看起来彪悍的席勒被那个瘦小的斗士快拳击中，那人快得像只在花间飞舞嬉戏的蝴蝶，步伐轻盈动作迅速，席勒看起来就像只时不时被蜜蜂蛰一下的大笨熊。 最可悲的是，没人告诉这头笨熊，高高战台的边缘是危险的区域，他被他的对手两拳连击在面门之上，昏头昏脑地就跌下了看台边缘，掉进了鹿飞说的绞肉机里。 他的惨叫和飞溅上看台的肉沫让观众们十分兴奋。 反倒是一开始不受管理员们看好的狮子团的大副不仅赢得了比赛，还挺受观众欢迎。 艾丽再次在心里揣摩，到底该怎么样才能取得观众的欢心。打得狠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打得帅，观众们好像并不欣赏街痞流氓斗殴时那种肉搏打法，杜漠那种拙朴无华但极具效率的打法也只有行家欣赏。看看他们那场团队赛为杜漠叫好加油的声音远远低于为鹿飞叫好的就知道了。 所以，要打得帅，要炫酷。 不过，如果你实在帅不起来，像狮子团大副和打败席勒那个瘦小斗士，那你就得玩阴的，阴谋诡计可劲儿上，让观众看比赛的时候不断有惊喜！这样也能刷起来观众对他们的好感。 今天的比赛全部结束后，斗士们被装在铁笼里咯咯吱吱在错综上下的轨道里转了一会儿，送回了他们的房间。 他们的晚餐已经被送来了，格外丰盛。 大家享用晚餐的时候，杜漠让鹿飞一个人到他的房间静坐一个小时后再出来。 “激战后的静坐让你内心宁静，内心宁静才能对生命尊重，不管是对手的生命还是你自己的生命。”杜漠对所有队员这么说，“只有当你战斗时只有尊重没有任何炫技的心理，你才有可能成为最强的斗士，而不是哗众取宠的小丑。” 艾丽觉得这话说的有点重了，可鹿飞、哈德良、迪普却都一脸“受教了”的样子。 鹿飞乖乖地去队长的房间对着一墙一地的野草静坐了，连晚饭也不吃了。 杜漠还赞他，说饥饿的时候灵魂最清醒。保持清醒的灵魂对于一个斗士是最重要的。 艾丽暗想，那我看来天生注定要当一名优秀的斗士了，我在b612的时候可有快两年的时间天天处于灵魂清醒的状态呢。 那天夜里，艾丽躺在床上，梦中全是斗士们搏杀时的动作回放，像剪切好拼在一起的视频片段一样，不停播放。 第二天中午一过，杜漠带着艾丽和鹿飞哈德良坐进了角斗场内部传送的铁笼，去观看高级斗士的单人赛。 这就是他这次获胜后要求的奖励。 迪普也想去，但是多克说他的伤势需要休息，就给留在家里看孩子了。 五月二日，周六。 每个周六的午后两点到晚上七点，是苏芳角斗场完全苏醒的时候，埋在地下的高塔里每一层都灯火辉煌，在□□行领取奖金的人群乐呵呵簇拥在一起，输了一大笔钱沮丧不已的人也到处都是，急于再赌一把翻本的人挤在高利贷店铺门面里，还有拿着各种印在彩页上兜售小道消息的情报贩子，他们手中的电子板里不断更新加注着高级斗士们的详细个人资料，赔率，历史纪录，此外，人群中永远不缺乏向女士以及男士们贩卖纪念品的小贩，声称他们手中有某位红极一时的斗士的汗液和内裤。至于他们卖的东西是真是假，就见仁见智了。 这些，艾丽他们只能从观战室墙壁上的几个监视画面上看到。 不过，这些本来也不是他们的关注重点。 杜漠带他们来，是要他们观摩角斗场里最顶级的斗士间是怎么对决的。每个周六，会有十到二十场高级斗士间的对决。 这些比赛，一些是斗士之间互相邀约定下的，一些是角斗场在征得斗士的同意后随机配对安排的。 这些斗士代表了苏芳角斗场最高水平的格斗技巧，有些比赛的门票在比赛确定下来的两个小时以内售罄，往往一票难求。 这些斗士使用的武器也不再是简单粗陋的短剑、长刀、长矛之类，而是专门根据他们的要求特别打制的，许多最顶级的斗士的武器是由大师打造，有的斗士的一把刀价值数十万金币。 艾丽看得眼花缭乱，无论是杜漠还是鹿飞哈德良评论的时候都会点头如小鸡啄米。 杜漠话不多，他一般只会在每战之后会简单但深刻地评价几句，或是在鹿飞哈德良理解不对时纠正。 说个不停的是鹿飞。 艾丽点头点得脖子都开始酸痛的时候终于暗骂自己蠢，她算是弄清楚鹿飞那极快的语速是怎么练出来的了，这货从双方斗士进场之前就开始滔滔不绝解说，从斗士的花名、战绩开始，在人家比赛的时候他好像在配画外音一样喊着双方攻击的方法，招式的名字，还兼任裁判判决，和正牌裁判意见向左时再骂人家傻叉…… 收到艾丽求助的目光之后杜漠发话让鹿飞稍微收敛，然后由他进行简明扼要的评论。 年轻的队员们认真听着，每个人在心中默默假想如果自己遇到那样的对手，该如何应对。 艾丽大多数时候还是看热闹，但许多斗士最有效的攻击思路已经被收集在她的脑子里，她现在缺乏的，是将这些间接得来的经验运用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的她，还不怎么能听得懂杜漠的分析，鹿飞那种无差别刷屏式讲解更适合她。 连看了六场比赛，角斗场的侍者不断给他们送来了果盘还有饮料，杜漠领着大家吃吃喝喝，休息了一会儿。 这种正式的单人赛才是符合艾丽之前对苏芳角斗场想象的残酷比赛。 比赛时生死不论，斗士们都以最大限度的杀伤对手为目的出招。观众们也比看团队赛的更狂热。 有的比赛还是死斗，不限时间，直到一方死亡时才结束。 这种比赛的观众和参与的斗士都是嗜血的疯子，这种比赛吸引的赌金也最大，是角斗场收入的大头。 艾丽看得心惊肉跳，好几次失声尖叫。 哈德良和鹿飞用看乡巴佬的眼神鄙视她也无所谓，谁亲眼看到这种场面不会惊叫？！ 一个人持剑的手臂被利斧砍断，鲜血在战台边上的隐形屏障上喷洒成一道红色的弧线，血珠拖曳流下，握剑的手指还在痉挛，手的主人又受了致命一击，鲜血脑浆流了一地。 “你这样子看起来真不像一口气杀了七个人的。”鹿飞对艾丽撅了一下上唇，表示不屑。 “我也不信呢。”艾丽舔舔嘴唇，太吓人了，心跳好快。 鹿飞眯起眼睛，哼了一声，“你以前究竟干什么的？就像多克说的那样在死星上种田？” 艾丽抓抓头，“才不止呢，我经历可丰富了！我种田之余还和帝国悬红最高的在逃犯一起大闹自由市的地下拍卖会，有大商人想聘请我当机师不过被我婉言谢绝了，我那会儿正忙着谈恋爱没想到钱有那么重要。后来等我发现没钱的时候寸步难行了，我就受聘于自由商盟里数得上号的大易购行——” “我在自由市当过地狱天使也送过外卖给花街姑娘还改装过重型铳炮——只要一发炮弹就能把战舰外壳打个洞的那种！帝*龙骑机兵队的将军我也见过，还和他面对面聊了挺久呢！不过大家话不投机，我就来这儿了。我牛逼着呢！” “嘁。”鹿飞把头转过去不理她了。 哈德良听的时候一直哈哈傻乐，还问了问龙骑机兵队的将军长什么样。 “挺年轻的。是个……娘炮！”艾丽斟酌一下，挑了个他们这里最损人的词。 第七场比赛前，他们所在的观战室被传送到了地下二层，比赛刚刚开始，艾丽一看场上的斗士，乐了。 他乡遇故知呀。 鹿飞看她笑得一脸阴险，“你认识他？” 艾丽抓着一块蜜瓜啃一大口，“是啊！在自由市混过的人谁不认识他！” 哈德良抱着肩叹口气，“啧，你来晚了，要是你上周就来了，没准还能跟人家说上话呢。” 鹿飞这边那还能忍耐，立刻以一分钟2000字的语速告诉艾丽，这个佐奇自从一个月前来了苏芳角斗场之后，就俩字：牛——逼——！*爆了！ 说完这两字评语之后还特意瞥了艾丽一眼，意思是，人家这是真牛逼。跟你吹的那不一样。 具体怎么个牛逼法呢？ 人家刚来的时候受了挺重的伤，没队要挑他，给扔到赛前开胃节目上斗兽了，然后呢？人家一剑挑翻了一头剑齿虎！ 角斗场的观众们觉得受到了侮辱！妈的怎么竟然还有没被饿兽咬死的开胃菜？！太看不起俺们苏芳屯的人民啦！来人，给这小子再上两头白虎！ 结果呢？ 人家最后砍死了五头猛兽。 来吧，要无限量供应猛兽开胃菜么？老子敞开了砍！你还有猛兽么？ 在这么一个生猛牛逼的斗士面前，苏芳屯的人民们软了。彻底软了！然后佐奇就在苏芳屯人民的要求下，直接晋级单人赛了。 几天之后的周六，佐奇的第一场单人赛的入座率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上场的斗士中最高的。 他也没辜负这样高的入座率，伤还没养好呢，又技惊全场，自己一次也未被对手击中，用炫技的手法把对手打得要飞起了。 这一战后，佐奇已经有了一大票固定粉丝了。（包括鹿飞） 苏芳的人们已经得知了发生在自由市的事情，贩卖斗士情报的更挖出了他的身高体重三围，以及这位著名的雇佣兵之前在自由市的身价。 “据说好多贵族女士已经向角斗场提出了要和他私下见面的要求呢！”哈德良贼兮兮地笑，“恐怕他连胜十场之后立刻有人要求和他共度*了！” 鹿飞瞪他一眼，“他打得就是很好啊！他一场都没输过！”说完他看向战台，“今天也一样！” 艾丽见到佐奇，心里难免有些感慨。在自由市的时候她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他是天价雇佣兵，一身行头都要上百万帝国币，她在路上偶遇过他几次，开始的时候做贼心虚吓得腿软，后来发现佐奇走路目不斜视还自带背景音乐，压根不会注意到他们这种贫民，也就不怕他了。 用萝伦的话说，这男人拽得“恨不得甩着吊走路”。 可现在，自由市灰飞烟灭，一共只有十几二十个幸存者，他和她都到了苏芳角斗场。 哈德良用手肘碰碰艾丽的胳膊，“喂，你真的认识佐奇啊？” 艾丽抓抓脸，看着战台上由观众们选择的镜头，佐奇桀骜不驯的脸在巨大的显示屏上，依旧拽酷的不得了。 “那当然！”她指指他们面前的小显示屏，“看到他脸颊上这个伤疤了么？那是我给他留下的！” “噗——”哈德良把刚喝进嘴里的饮料喷了出去，哈哈大笑，“得了吧你！我逗你的，你还真会吹啊！”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啊。”艾丽耸耸肩。不识货。没办法。 此战结束，佐奇显然已经取得了新一代角斗场偶像的地位。哈德良大呼小叫地拍着他们面前的显示屏，那上面，成百上千的女性观众又跳又喊庆祝她们的新偶像取得胜利，正对着佐奇的看台上，还有几个少女扯开了自己的外袍上衣袒胸向他狂热示爱。 艾丽捂住了双眼。 苏芳，我还是高估了你的下限。 就算在自由市也没有直接露上身示爱的女郎啊。 后来她慢慢从迪普那里知道，苏兰托的首都苏芳，是一个拥有上千年生殖崇拜的城市，城市里遍布高高的柱子和方尖碑，少女们露胸示爱没人会觉得有什么羞耻的，除非是你胸长得不好看！更兼面海背山，气候温暖湿润，冬季短暂，常年气温也不大，爱美的女士们可以常年穿单衫，在冬季就在单薄裙衫外面披个斗篷，最大程度地保障了她们随时袒胸示爱的传统不受季节影响。 不过，成了帝国的殖民地后，苏芳女性们的服装也受到了气候偏冷的帝都影响，变得保守了不少，要知道，原先在盛大节日呀，宴会呀，苏芳上流社会的年轻女士们可是一定要穿露出胸部的礼服呢。 当艾丽见识了现在苏芳上流社会的年轻女郎们在盛大节日的穿着之后，对迪普、杜漠所说极为不赞同。这种胸部用珠宝和蝉翼纱做的礼服还叫保守？！自由市花街女郎的纱衣好像还更保守呢！ 当然，她现在不会想到这些，她现在想到只是，好多乱蹦乱跳的大桃子……不愧是佐奇，好壮观的景象。 看完了所有比赛，他们被装在铁笼子里传送回了浅墓队的房间。迪普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到众人回来就跟终于等到主人回家的狗一样热情，哈德良和鹿飞也没卖关子，早就憋不住了好嘛！突突突突一顿解说，弄得迪普又羡慕又懊恼。 艾丽分享不来男孩子们对单人赛的热情。她今天的观后感很简单，就一条：打死也不去晋级单人赛。 难怪鹿飞这么厉害了都还乖乖跟着杜漠学本事，单人赛真的太残酷了！基本上死亡率是四分之一，也不知道这么高的死亡率，角斗场从哪里搞来那么多斗士的。难道真像鹿飞说的那样，好多自由人都来送死？ 唉。金钱、荣誉、美女……这些难道比生命重要？苏芳人民真会玩。 93|92.91.90.1 周六观摩完高级斗士的单人赛，这之后的八天，底层斗士们们没有比赛，艾丽在这八天继续做多克和杜漠给她制定的肌肉训练，有空就让鹿飞当陪练，把她疯狂吸收的各种知识用于实战。 除了吃饭睡觉和隔一天一次的晒太阳放风，艾丽的其他时间几乎都用在了练习打架上，连跟小米玩耍都很少。不过，小米好像现在也不需要她的陪伴了，她和她第六天出产的远房亲戚多克玩得很好，艾丽有时甚至怀疑第六天出品的高级智能人之间是不是能够进行心灵对话，这俩人往往都不用交谈就能一起完成需要很高配合度的行动。 由于艾丽在上一场比赛时没有下场，这使得其他队的斗士们对她的实力产生了疑问。本来她的体型看起来就不像是很会打的，再加上根本没下场，许多第一次见到她就对她开黄腔的人就又动了心思。 不过，鹿飞和哈德良在杜漠不在的时候哼哈二将似的跟在她左右，让人无从下手。 这两人自从看了佐奇的比赛之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一起想出了要做日光浴的主意。迪普本来也颇为心动，也想去的，但是被多克阻拦，说他伤还没好透的时候在这个季节跑到天台做日光浴纯属想要得上肺炎花样找死，于是怏怏作罢。 底层斗士出来放风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到九点半，而此时的苏芳，是初夏。而苏芳的初夏，夜间最低温度可以低到十四五度。斗士们放风的早上，气温最高时也不过二十度左右。 “鹿爷，你说咱俩什么时候能晒成佐奇那种古铜色的皮肤啊？” “不知道啊！多克说晒的时候得涂点橄榄油……” “滚！你要当烤肉么？还涂油呢！” “唉，要是中午能让咱们放风就好了，早上的太阳一点也不烈……啊、阿嚏！” 艾丽蹲在墙角背对着这两个在天台上晒鸟的蠢货，清晨的清凉微风也吹不去她眉间的忧伤。 “喂，艾丽，把衣服给我拿来挡挡风啊！这风真冷。” “算了吧，鹿爷，我们起来吧，我觉得我要感冒了！阿嚏！” “你是男人么？啊秋——” “艾丽你快点把衣服拿来啊！你愣什么！” 艾丽忍无可忍，把衣服扔到两个蠢货的头上，“你们就没想到我是个女孩子么蠢货！” “哈哈哈，你又幽默了，艾爷，不是有奶就能叫女孩子的，你得有哔哔——才行啊！”鹿飞套上衣服拍拍艾丽的肩。 哈德良则抓着裤子看了艾丽的胸一眼，“你这个也不能叫奶啊艾丽，要能给小宝宝哺乳才能叫奶，你这个，只是为了美观做的装饰品啊，你看——我看着你的装饰品，弟弟都不会站起来！这说明了什么？” 艾丽一脚踹向哈德良的弟弟。 哈德良跳着跑开和鹿飞大呼小叫哈哈笑着穿上了衣服，拽着艾丽回他们队的房间了。 回去的路上，艾丽气哼哼地说，“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从消息贩子那儿买了什么下流小道消息！你们所有人的平板电脑都被我入侵过了！你们以为弟弟是队长种的野草么？晒晒太阳就会长大长高了？白日做梦！” “我靠艾爷！你这次过分了啊！”哈德良立刻愤慨了，“你怎么能偷看我们的电脑呢？你知道什么叫*么！” “对啊太过分了！简直是对哈德良的会心一击嘛！他明明还能二次发育呢！”鹿飞嘻嘻笑着把自己摘清，又顺便黑了哈德良一把，最后拍艾丽背心一下，“喂，你说的是真的？我们所有人的电脑都被你入侵了？” 哈德良嗷嗷怪叫着，“我根本第一次发育期都还没度过呢！我潜力大着呢！” “哈哈哈哈哈~所以你的弟弟和小学男生一样大呀！哈哈~哈哈~”鹿飞笑得嘴都歪了。 “滚！你才和小学男生一样大！” “喂，讲真，晒太阳真的没帮助么？上次你跟队长讲，你从前在你的死星上搞种植业搞得相当不错，你肯定有什么秘方对吧？是兄弟就赶快说出来！” “滚蛋！你们滚蛋！！” “艾爷你怎么气哭了？” “艾爷等等我们啊！” “就算没有让弟弟快速增高的秘方，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快点晒成古铜色么？” “死心吧。人家那是天生的！你们？乖乖当一辈子白斩鸡去吧！” “好过分！鹿爷她好过分！” “晒的时候涂橄榄油也不行么？到底行不行啊？喂——你等等啊！” 艾丽无奈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鹿飞他们已经不把她当作有性别的人了。她不知道该终于感到安全了，还是该感到生气。也许都有。 比起她，他们更愿意拿小米当真正的女孩子看待。 可拥有这样没心没肺的队友，让艾丽不觉得艰苦的练习多么难熬。 她很快迎来的她的第一次下场实战。 五月十一日。星期一。 艾丽在这天的团队赛上参加了乱战。 浅墓队以三个男孩作为前锋，队长杜漠手持开山斧般的巨剑居中策应，艾丽带着一对短剑跟在他们身后补刀捡漏。 战术效果不错，敌队“坠日”的五人在不到十分钟内全数被击倒。 战台上的大屏幕回顾乱战精彩画面时还给了补刀的艾丽几个镜头。 裁判对浅墓队的新人把握时机的能力表示赞赏。 但是这只是见多识广的裁判和高水平观众能看出来的，还有那些本来还有再站起来的能力却被艾丽无情地准确踩在关节上踹翻的敌方队员能感受到的，对普通观众们而言，浅墓队的第五个战斗队员，仍然毫不起眼。 杜漠对艾丽的表现很满意，“加油。我们作为一个团队已经两次连胜了，你想重获自由，就继续努力吧。” 每次有新的队员加入，团队的连胜纪录就要重新开始计算。 艾丽点点头，她胸腔里一直狂跳的心在这时才渐渐平静下来。 角斗场管理员告诉她，那对双剑现在是她的专属武器了，她可以对自己的武器进行修改，让它们更符合自己的作战习惯。 那对双剑不是什么知名锻造行打造的好东西，只是角斗场大量储存的一般武器。 杜漠看出艾丽左右手用得一样灵活，倒非常看好她用双剑、双刀，郑重许诺在她第一次上擂台赛之前，一定为她买一对手柄上有菊霜斋的菊叶纹的武器。 比起帝国、联邦，苏兰托没有制造飞船战舰的技术和能力，但苏兰托制下的秋野星盛产一种近乎蓝色的铁矿石，这种矿石经过冶炼，锻造出的刀剑锋利而柔韧，是别的地方出产的刀剑无法比拟的。 菊霜斋是秋野星上最有名也最大的锻造行，他们出产的刀剑，护手上都有一片菊叶纹。 但菊霜斋真正的由大师打造的刀剑，有价无市，一名大师一生中可能只有几件这样的得意之作，每件出世时都会郑重其事做开刃仪式，请刀灵、剑灵，之后还会由秋野其他几家大锻造行的大师一起讨论，取名。 这样的取了名字的刀剑，说是传世之宝也不为过，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拥有。 对于苏芳角斗场的斗士们来说，能拥有一把有菊叶纹的刀剑已经够臭屁的了。 哦，对了，鹿飞背后背的那把剑，就是菊霜斋出品，是杜漠出面买给他的。 取胜之后队长可以作为全队的代表索要奖品，像他们这样的常胜队，会得到慷慨的赞助者，奖品金额中的很大一部分是由这些赞助者提供的。 除了危险品和爆炸物，只要索要的奖品价值不超过角斗场和赞助者提供的金额，斗士们的要求通常都会得到满足。 比如上一次杜漠要求带队员们去观看全部的单人赛，这要求所费的金钱绝非小数，但也被满足了。就连杜漠自己也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能带他们去看个三四场就不错了。这说明，他们的赞助者又增多了，或者，赞助者中突然出现了一位大土豪。 这次取胜后，杜漠没有立刻提出要什么奖品，他把这次机会留给了艾丽，让她想想需要什么，改装武器的工具？药品？甚至可以给小米买点衣服什么的？ 队长发话了，大家都没异议。艾丽愣了两秒钟说，“好啊，等一下可以么？我得好好想想。” 她这一想，就想了大半夜。 第二天五六点钟，艾丽抱着她的平板电脑坐在队长杜漠的房门外面不断写写画画，偶尔念念有词。 杜漠打开门，艾丽有点心虚笑笑，“队长，醒了？” “嗯。” 她把手中的平板递过去，“这个是我想要的东西。” 杜漠接住电脑，看了一会儿，没吭声。 艾丽不知道这是不同意的意思，还是队长在想她到底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她正惴惴不安呢，鹿飞打着呵欠从自己房间里出来了，他皱眉瞥艾丽一眼，“你搞什么啊？一整夜不睡觉？大清早把人都吵醒？烦人不烦人啊？” 艾丽没搭理他。 杜漠这时终于说话了，“就这些？” 艾丽往显示屏上看一眼，“队长，你还没翻页呢。”她把指尖放在显示屏底端，那里显示着1/3。 鹿飞凑上去一看，在艾丽肩头重重拍了一下，“你适可而止啊我说！” 杜漠抬一下右手，鹿飞立刻闭嘴了。不过，他狠狠瞪了艾丽一眼。 艾丽小声说，“这些东西不光是给我一个人用的。” 杜漠看完了长达三页的清单，那上面列了零件、金属、工具、药品等等，每一样都标有详细数目，有些工具的名称就连迪普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看来艾丽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已经做足了功课，队里缺什么有什么存货有多少都搞清楚了。 所有人都醒来之后，被集中叫到他的房间一边吃早餐一边开会。 多克将艾丽的清单大概估算出了个数目，刚好低于带全队在周六看一天所有单人赛的门票数目。 杜漠用机械眼看着艾丽，艾丽有点不好意思，嗯嗯了两声解释，“鹿飞和哈德良从卖斗士情报的贩子那儿买的周报里有写每场单人赛的票价。” 哈德良揪自己的头发，“艾爷，你来真的啊！真把我们所有人的电脑都给入侵了？” 艾丽讪笑，“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咱们现在用的这种平板单机运行速度低，我要画图做设计啊，老是这么慢可不行，我就把大家的数据库放在一起了，这样功能就强大了很多啊，你也觉得最近看八卦、下流杂志的时候速度快多了，对吧！” 迪普听到艾丽有设计画图，嚷嚷着要看，艾丽把自己的平板接上投射器，她画的五花八门的武器草图、精密机械零件图还有许多打斗素描和战术示意图一帧帧快速在杜漠房间的一面空墙上闪过。 迪普抢过艾丽的平板，自己搜索去了。 “这些东西是不便宜，但是能用挺久的。”艾丽解释——主要是向不开心的鹿飞和哈德良解释，“哈德良，你想要更短一点的双剑，还想要在你的双剑手柄里装上机关，用你现在的这对双剑恐怕不行，这对剑经过几次改制，本来材质就一般，现在金属已经疲劳了，再改制，只会让它们变得和威化饼干一样脆；鹿飞，你可能觉得你现在一把剑就够了，但是——”艾丽想想，换了个措辞，“如果你的对手用盾牌，就像我们在单人赛里看到的那个斗士一样，你想快点取胜，就得多用武器。” 杜漠点了点头，鹿飞制胜的法宝是一个快字，但是他的身材决定了他不可能有极大的力气或者长久的耐力，对他而言，最棘手的对手是那种速度说不上有多快，但是经验丰富，准确度很高，而且能抓住空子的老鸟。 鹿飞自己也明白。到现在为止，他和队长杜漠演练时还从没赢过。 “队长的重剑也是一样的。我们得有一套保养武器的工具，不能只是靠擦擦油，磨磨刃，战前给他们看一看，所以，我们得自己保养自己的武器，这些长期投资我觉得是值得付出的。还有，我们得买通讯器，高分辨率的录影机和播放设备，有了这些东西之后，我们可以把棘手的对手的比赛录下来，重播分析，做些有针对性的训练或者战略……” 杜漠咧咧嘴角打断她，“你自己的武器呢？” 艾丽愣一下，“我——唉，我还是不能做决定。哦对了，我有问题要问！” “问吧！” “一个斗士最多可以带多少件武器？” “没有限制。你如果有能力，可以带很多件，但别忘了，武器就是负重，而负重会限制你的速度，所以绝大多数的斗士都只带一两样武器，盾牌和剑，双剑，双刀，这些还是左右手配合非常好的人才会选的。”杜漠仔细解释。 鹿飞插嘴，“就算你带了第三样武器，你有机会用么？擂台赛就不用说了，乱战呢？” 艾丽昨天才亲自下场经历了一场乱战。 近十个人乱斗起来的时候许多斗士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更别说腾出手换武器了。一旦斗士手中的武器脱手，基本上接下来的几秒钟就会被击倒或者被裁判直接判为丧失战斗力不能再作战了。 艾丽听了杜漠和鹿飞的话，还不死心，“那要是长距离兵器和近战兵器切换呢？我们昨天的战略，如果换做开场时我先长距离发射武器呢？” 迪普插话，“艾丽，长弓和十字怒这些虽然是冷兵器，但是也是角斗场禁止上场的兵器啊！”他说着又翻翻艾丽的购物清单，“你不会是要自己造这些玩意儿吧？上场之前就会给你没收哦！” 一向很少参与这些讨论的多克这时也说话了，“角斗场禁止使用射程一百米以上的武器，强弓，十字努，甚至长标枪都在禁用武器名单里，这大概是因为虽然在观众席和看台之间有一层隐形的防护屏障，理论上这层防护层可以绝对地保证防止斗士武器脱手误伤观众，但是角斗场为了让观众的视觉效果更加好，防护层打了折扣，防护效果有限。” 大概是因为此时讨论的内容在多克的专业范围内，他说的话是具有权威性的。 “所以，一旦角斗场的管理员认为你的武器会穿透防护层伤害到看台观众的可能性，就会没收你武器。”多克总结。 艾丽低头思考一下，看向杜漠，“可是……我觉得管理员的检查，好像也不是那么严格。队长，你的重剑全力一掷时也有超过一百米的射程吧？” 杜漠的机械眼转动了两下，没有回答艾丽。 鹿飞等人突然觉得室内的气氛有一丝细微的凝滞。 在所有人中，鹿飞和杜漠交手次数最多，在艾丽来之前，他几乎每天都要和杜漠进行将近一个小时的对抗练习。他非常清楚杜漠全力挥剑时的力道有多大，但他从没想过，如果杜漠用全力把手中的剑当作长矛、标枪投掷出去时能准确投中多远以外的目标。 鹿飞手臂上突然起了鸡皮疙瘩，他垂下头，问自己，杜漠在这个角斗场多久了？从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杜漠就是苏芳角斗场的无冕之王，之所以称之为无冕之王，是因为他一直不愿晋级成为高级斗士参加单人赛。 他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参加单人赛呢？真的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喜欢团队生活么？ 在鹿飞投入浅墓队，拜杜漠为师的时候，杜漠曾说过，他留在底层，是为了等一个人。 鹿飞曾经以为杜漠说的他在是等一个能被培养成角斗场之王的格斗天才，不过…… 就在刚才艾丽问出那句话之后，他突然想到，如果…… 如果杜漠在等的，是坐在观众席的某个人呢？ 艾丽又抓过她的平板向杜漠和多克展示着什么，但鹿飞已经没心思去看。 他小心翼翼观察杜漠，突然发现，他从没问过杜漠，他是为什么来到角斗场的。 在他心里，他一次看到的杜漠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可他成为苏芳角斗场的无冕之王之前呢？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为了什么被送到这儿的呢？ 鹿飞轻轻呼口气，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转向艾丽的平板电脑，那上面画着的草图大概就是这家伙要制作的长距离攻击武器。武……器你个头啦！ “这玩意是什么！”鹿飞冲着艾丽大喊。 艾丽抹了一把脸，厌恶地看着他，“问问题就好好问嘛，你喷我干什么？” 杜漠倒是心平气和，“你可以试试看，这东西看起来像小孩子的玩具。没准能通过管理员的审查。” 哈德良拍着桌子怪笑，“哎呀我的妈妈咪啊！艾爷你太有型了！有想法！够魄力！” 迪普一脸崩溃，“艾丽，你画的，这个……好像是一副弹弓啊？” “就是弹弓。”艾丽把没人看好的设计图收回来，在上面勾勾画画，写下计算数据，“不过弹弓也有高级订制限量版，懂么？难道你们没看过圣经故事？少年大卫打死了巨人哥利亚，用的也是弹弓。” 迪普纠正艾丽，“大卫用的不是弹弓，用的是甩石的机弦！” 哈德良笑得抽气，“不管是弹弓还是甩石子儿的机弦，都是小孩玩具啊！” 艾丽耸耸肩，“差不多的东西！他用的东西，比起弹弓的准头还要差挺多的吧？那是牧羊人的武器，牧羊人用这武器干什么？你觉得这玩意儿像小孩玩具，可是你看，巨人都给大卫用弹弓打死了！大卫身上都没带剑，他用来斩掉了哥利亚的头的，是哥利亚的佩剑。”她说完抬头看着哈德良，“现在，你还会说大卫用的是小孩子的玩具么？”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艾丽把图又修改几笔，“在我看来，大卫是火鎗手，哥利亚是重步兵，火呛手和重步兵对上，死的肯定是重步兵。” 半晌，杜漠开口了，“去做吧。尽快测试弹丸威力，但如果杀伤性太大，一战之后还是可能会被禁止。” 艾丽恭谨垂首，“是。” 我明白，我也不想杀伤谁。我只想取胜。 在这个世界，即使你无心杀人，也要有杀人的能力，那样，才能保护自己不被杀。 94|一战成名 六月一日。星期一。 在一天之前的周六，角斗场进行了十五场单人赛，但来到苏芳角斗场的观众们却没有餍足，他们今天的叫喊和平时一样狂热。 浅墓队的队员们再次在观战室等待上场。他们今天的对手在上一轮的比赛中十一战五负，三和，三胜，不算强队，可也不是前两次那种只能被他们一面倒地压着打的队伍。 杜漠说完了今天的战略，没多久，角斗场的三名管理员走进了观战室。 “大家把今天要用的武器拿出来吧！”一个中年胖大叔管理员抓抓头上稀疏的头发，对杜漠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打了个哈欠，靠在门口，懒洋洋看着另外两名年轻点儿的管理员检查翻看队员们的武器。 那两个人中一个一言不发，仔细看了武器之后就放下，另一个却一直跟鹿飞搭话。 “鹿爷，今天早上怎么没到天台晒太阳啊？我还打算偷拍点你的照片拿去卖呢！” “滚蛋。” “别唬我们鹿爷啊，谁不知道你们也不能有摄像设备啊！” 角斗场底层的管理员也是些重刑犯，但比斗士们多点特权。 鹿飞一直对这个瘦高个管理员不理不睬，一反常态。 艾丽很快看出了为什么。 这人有一双油腻腻的眼睛。 他的眼睛因为缺乏睡眠和糟糕的个人卫生而红肿发炎，眼角黏着黄色的脓状分泌物，看鹿飞的眼神就像恨不得眼睛里能伸出舌头舔他一遍。 紧接着，艾丽也享受到了这种让人觉得被不洁物碰触到皮肤的眼神。 那个瘦高个管理员翻着艾丽的弹弓，看了好一会儿，笑了笑，“这东西挺有趣的啊，小姑娘。”他说着把弹弓递给她。 艾丽伸手去接，手背被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缩回手，向后退了一步。 “哎哟，你退什么？我又不跟你打。哈！”瘦高个把捏艾丽的那只手放在鼻子尖上揉了揉，又吸溜两下鼻子，他咧着嘴，露出一嘴东倒西歪的黄牙，“老贝，你来看看这个小姑娘，你见过她么？嘿嘿……你们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么？” 他身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管理员碰了他一下，“走吧，洛夫。”他走到门口，向靠在门边的胖大叔报告，“贝爷，斗士们的武器全部检查过了，没问题。” 胖大叔伸个懒腰，哈欠打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走吧洛夫，管好你的□□眼睛。”他对杜漠又点点头，挠着油腻发亮的头皮打开门。 洛夫嘿嘿笑了几声，向门口走去，还回头看了艾丽一眼，这才跟着胖大叔他们走了。 直到代表今天的血祭正式开始的号角响起，艾丽还能感觉到自己右手手背上被一只沾着潮热粘腻汗水的手摸过的感觉。 今天的开幕节目比往常还要“精彩”，是留一死斗。 所谓留一死斗，就是放在战台上的所有斗士中只能有一个幸存者。如果想活下去，就要杀死所有其他的人。 哈德良和鹿飞看着战台，忧心忡忡讨论。 “这些人都在挑新人的时候都没被挑中？他们都很能打啊，看起来不是海盗就是职业兵。” “你没看我转发给你的电子报么？新来的执政官又死了！这次还没到苏芳就死了！在来苏芳的路上被暗杀了。帝国派来的龙骑机兵队发飙了，他们要肃清苏兰托的‘非政·府武装势力’，这几天在附近星域连打了几场胜仗，不过没听说抓住了策划暗杀的人，背锅的是海盗们，他们算是倒了大霉了。这些恐怕全是被俘的海盗。” 他们一边看一边摇头。 “哎哟真不愧是海盗出身啊，损招阴招还真多！” “老油子了嘛。” “唉。” “我靠。” 艾丽清楚地知道他们在忧心什么。浅墓队的人数不变，就轮不着他们挑新人，如果其他队伍陆续加入的新人都是这种水平，那就意味着，上一轮的冠军队，浅墓队的战力已经不在水平最高的那几支队中了。 终于，战台上，最后一人摇摇晃晃地站着，举起沾满鲜血的剑，剑锋上的血顺着剑柄流下来，和他手臂伤口流出的鲜血混在一起。 看台上观众的高呼嘶吼引起的声浪让胜利者摇摇欲坠，但他一直坚持着，站到了裁判倒数完毕！ 然后，他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倒下，被抬走了。 观众们对这场开幕赛非常满意，这场高水平的死斗也提高了他们对今天的团队赛的要求。 在艾丽他们上场之前的另外两支战队的比赛时，观战室外不断传来可怕的嘘声，最终战败的队伍，献上了一名队员的生命作为祭品，平息了观众们的怒火。 艾丽上场之前抱了抱小米，用手指梳理她鬓角的碎发，“小米，祝我幸运吧。” 小米在她额角亲吻一下。 她最后检查了一次弹弓，摸摸挂在皮裙甲腰带上的布袋，那里面装了十颗用金属碎屑和黏胶压制的弹丸。 她又摸摸腰两侧的短剑，跟在迪普身后走出观战室。 这场比赛艾丽照旧只在乱战时下场，但是和上场比赛时只是跟在杜漠身后补刀捡漏不同，这次的乱战，浅墓队的第一次攻击是由她发起的。 艾丽的弹弓几乎在裁判宣布战斗开始的那一秒钟就射出了一颗弹丸。 这颗弹丸打在了焚风队队长头盔正中的护鼻上，震得他眼眶酸麻流泪，护鼻金属片上被打出了一个凹坑，他无法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弹丸碎成了一片棕红色的齑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 在他吃惊的时候，第二颗弹丸从他左胯边上飞过，打在了队中唯一能和杜漠做力量抗衡的队员左膝上。大块头嚎叫一声歪向一边，第三发弹丸这时射了过来，被他们队中速度最快的队员用盾牌挡住，弹丸在青铜盾牌上打了个坑，弹跳出去，打在了另一名队员的头盔上，炸成一片棕红色的粉末。 他们的队形被这三发在十几秒内发射的弹丸给打乱了。 斗士们太久没有和枪弹作战了，他们懵了，不是不可以用□□么？怎么浅墓队的新武器能通过审查呢？那个新来的究竟用的是什么武器？ 观众们也一样发懵了一会儿，不过，他们作为观战方，很快反应过来，浅墓队的新斗士用的是从未在角斗场出现过的武器！是一把弹弓！ 这种小孩玩具般的新武器居然能打出这样的效果！？观众们愣了愣嗷嗷叫好！这才有新意！他们早就盼着来点新鲜玩意儿了！ 焚风队本想在乱战的时候以队长做前锋，大块头作为碾压力量居中，其余三个队员用盾保护自己的同时用剑捡漏，可现在前锋和中锋都中弹了，他们阵型乱了，人也懵了。 在十人乱战时，一瞬间的慌乱往往会造成惨烈后果。鹿飞和哈德良抓住这机会冲上去揪住他们的队长乱殴。 可怜的焚风队长，也是有花名的成名斗士，奈何鼻子眼眶被自己的金属头盔震得酸痛要命，眼泪刷刷往外喷着，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泪流满面，在眼泪和鼻涕齐流的时候被浅墓队率先击倒。 艾丽抽出短剑，和迪普配合，几乎和鹿飞哈德良同一时间出动，跟在杜漠身后去欺负那三个一手持盾一手持剑的斗士去了。 杜漠调转剑柄，“砰”一声撞在中间那名斗士的盾上，那人连人带盾被撞得向右歪倒，把同伴给撞倒了，杜漠回身收拾还没倒地的那个斗士时，迪普和艾丽已经缴了那两个斗士的械。 不缴不行啊，人家的武器架在自己脖子上呢！ 裁判立刻判定这两人已经算是“击倒”了。 那边，焚风队的中坚力量大块头也没有还手之力了，艾丽的弹丸虽然打在他膝盖上，但他膝盖上绑了一块厚皮护膝，膝盖是很疼痛，行动比平时缓慢了不少，但是从震惊中醒过神之后还是有一战之力的。他的武器是两把战斧，只有杜漠这种重量级的斗士和他对上时才有可能正面取胜。 杜漠打倒了最后一名持盾的斗士后，艾丽和迪普拾起一面盾牌跑过去，迎着鹿飞奔跑的方向把盾牌举起来，鹿飞大喝一声跳起，左脚踩在盾牌一点，在空中一翻身，从大块头头顶落下，双脚踢在他头顶。 大块头扑面摔在地上，手中的双斧脱手而出。 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彩和毫无意义的呐喊声里，裁判宣布浅墓队胜利。哈德良和迪普在擂台赛上被焚风取得了两分，但是最后浅墓队仍是大比分优势获胜。 焚风队的队长直到主裁判宣判比赛结果后还在流泪。他中弹的地方是眉心和鼻梁之间，那里本来就是面部神经交会之处，他还是典型的帝都人长相，有高耸如山脊的鼻子，直到这时他的高鼻梁还是酸麻的。 他和膝盖中弹的大块头大声喊着“不服”，围着主裁判不让他离开。 观众席上的观众在这场比赛结束之后出现了两极化的反应，有人很喜欢艾丽的新武器和浅墓队的新打法，有人质疑这样的武器是否合理。有不少观众入场之前都放了赌金，牵涉到金钱时就不再是看热闹的心态了。 一时间叫好声和嘘声此起彼伏，不相上下。 主裁判只好在通讯器里和最高观战室里的裁判团交流。 有的时候乱战场面实在过于混乱，就连巡场裁判也有误判错判的时候，这时就要借助于战台周围的高速摄像机，一边向观众播放回放镜头，一边由资深裁判组成的裁判团讨论，最后做出判决。 毕竟，有的时候一场团队赛涉及的总赌金上亿，苏芳角斗场要给观众们“尽可能公平”的裁决。 此时，战台上方的大屏幕上反反复复播放的都是浅墓队那个不起眼的队员单膝跪地拉动弹弓的镜头，还有弹丸射中目标后的慢镜头。 裁判团里还有人在重播弹丸射出的慢镜头时编辑了画面，把弹丸在空中转动的轨迹用红线标出，并附上小字说明那个时候弹丸的射速是每秒钟多少米，很快，三发弹丸发射的时机也给切出了慢镜头。 如果屏幕上的说明小字没错的话，那位浅墓队的队员在十四秒钟的时间里准确击中了三个目标，所发射的弹丸射速击中目标时射速媲美大口径狙击鎗的子弹射速。 那把新的自制武器的样子也被放大，定格，让所有的观众和仍在泪流满面的焚风队队长看个清楚。 那是一把粗铜丝和橡胶带做成的弹弓。和古早时小男孩的玩具弹弓很像。现在在某些落后的乡下地方还有小孩子用这种小武器打麻雀。 最后，裁判向杜漠和艾丽传达了裁判团的命令，他们让艾丽当众演示一次她的武器。 于是，焚风队的队长和他的队员们商量了一下，让他们的大块头举起一面盾牌，站在战台另一端。 杜漠拍拍艾丽的后背，“去吧，想保护自己，就得让大家看到你的实力。” 艾丽又想起了那只捏她手背的手。带着腥臊粘腻的热汗。 她提着她的新式武器走到和大块头相距约五十米的地方，双脚分开稳稳站住，将三发弹丸握在右手里，左手举起y型的小弹弓，瞄准大块头举着的青铜盾牌，嗖嗖嗖连发。 当—— 当—— 当—— 盾牌接连不断发出钟鸣般的声音，被青铜盾牌挡住的弹丸在击中目标后碎裂成一蓬棕红色的烟雾，到第四次响起当声时，全场已鸦雀无声。 “四！” 观众们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样一起大声唱数，盾牌每发出一声钟鸣，他们就数数的声音就更大一点。 “五！” “六——” “七——” 第七发弹丸打完，盾牌却没发出钟鸣声，而是噗一声轻响。 艾丽把弹弓别在腰后，弯腰向观众致意，向裁判表示自己已经打完了。 看台之上的大屏幕上，是对大块头举着的盾牌的特写。 盾牌正中的狮口，现在赫然是一个指头大小的洞孔，以洞孔为中心散开蛛网裂纹。 观众席上再次爆发出尖叫高呼，这次，再没有嘘声了。 七颗弹丸全部打中了同一个位置，最终将盾牌击穿了。难怪最后一发大块头向后退了退！ 他把盾牌掷在地上，走到艾丽面前，把左手摊开。他的手心流着血，一粒指头尖大小的弹丸躺在手心，他握紧手心，再松开，手心里只剩下一团棕红色的砂砾。 “这是什么做的？”大块头对艾丽笑了。 艾丽愣一下也对他微笑，“是合成材料磨成的硅胶粒，加了胶水压的。”弹丸的灵感，来自于b612冬季的“雪”。 大块头拍拍她的肩，对她举起左手拇指。 观众们又是一阵哄闹，许多人激动得又跳又喊，大喊着让浅墓队这位还没露出过脸的新人把头盔摘下。 但这位斗士并没有摘下头盔，他像是太过激动了，在呐喊欢呼的声潮中晃晃悠悠地跑回队员旁边，然后立刻被浅墓队的斗士们簇拥起来，粗鲁而友好地拍打推搡着。 焚风队虽然惨败，可不知是因为观众们的注意力已经被那个小孩玩具似的武器给转移了，还是因为观众们被他们不服输的硬汉作风给倾倒了，没人嘘他们。他们和胜利者一样在欢呼和掌声中退场了。 艾丽却没有她的队员们那么欢乐。她摸着弹弓上已经出现裂纹的橡胶带，想的是该用什么样的胶水让橡胶带更有弹性和韧性。 要赢得观众们的欢心，只靠这个小道具就行了么？不，还不够。 她用皮甲下的衣襟擦着手背，想起那个叫洛夫的管理员离开他们的观战室时对她那怪模怪样的一笑，那个笑容是在说，等着吧，我有的是机会跟你玩。 我必须赶快成名。只有这样才能使这些管理员稍有忌惮。艾丽这么想着，看向鹿飞。 95|成名后的第二战 作为一个热爱八卦，电脑里一天二十四小时滴滴提醒新八卦简讯的家伙，要打听点什么事不找哈德良他事后知道了会跟你翻脸。 所以，晚饭前艾丽就从哈德良那儿打听到了洛夫和鹿飞的事儿。 像洛夫这样的守卫和低层管理员也是送来角斗场服刑的罪犯，很多也是暴力犯。不过呢，这些人当上管理员之后就会对底层斗士们有种心理上的优越感。 洛夫对最底层的斗士的尊重就极为有限。 凡是长相清秀的，几乎都被他垂涎过。 如果是长得不错又没什么本领的，或者是一进来就没被任何队伍选中直接当开胃菜的，他基本都占过便宜。 有被送去当开胃菜的斗士脸上流着血，屁股也流着血。 洛夫可不会在乎这些人有没有受伤是不是伤重的快死了，他想的只是在这些人被老虎撕碎前赶快来一发热乎的。 不是没人知道他干的这些事，但是呢，底层的角斗场就是这样。 即使是自己的队友，也同样有可能在你弯腰捡肥皂的时候从背后捅你一下呢，更别提洛夫这种身份上高过他们的管理员了。 鹿飞刚来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打过他的主意，洛夫更是多次想要撩拨他。但是鹿爷多彪悍啊，谁也没占得了他的便宜，等他拜在杜漠门下之后，他渐渐有了成为新一代无冕之王的势头，就更没人敢惹他了，即便是洛夫，也最多就是用眼睛舔舔他。 “你可得小心了！”哈德良拍拍艾丽的肩，“艾爷你虽然没有哔哔，可是当你周围有洛夫在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去弯腰捡肥皂。”他说着还夸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屁股，“明白？” 哈德良说完又歪着头仔细打量打量艾丽，忽然愣了愣，然后夸张地舞动双手，“艾爷，我都差点没注意到啊，你脸上那些一层摞一层的淤青伤疤血痂疙瘩什么的都消失了之后，你还……”他眨巴了半天眼睛想到一个词，“还挺好看的嘛。” “对啊。装饰品嘛。”艾丽没好气。 哈德良蹲低一点，把脸凑得更近了，“我说艾爷，你的装饰品还真高级啊！”他用指尖戳戳艾丽脑袋上的短毛，“你是金发啊！” 艾丽懊恼，“待会儿我就剃秃。” 发根长出来了，角斗场可没有染发剂。 艾丽问多克要了一块镜子，她把镜子放在自己房间的小桌子上支撑好，把头发打湿。 坐在镜子前面，她短暂愣了一会儿。她想了想，上次认真照镜子的时候，好像还是在自由市陷落的那天。萝伦拿了她本来打算暗算酒吧同事的漆果，告诉艾丽，她奶奶说过，在乱世里一个美女要想安全，不仅得蓬头垢面，还得在怀里揣上一坨臭烘烘的马粪。 唉，萝伦…… 艾丽仔细看着镜中的人，那个人和她印象中的自己不太一样，有些陌生。她脸上之前被殴打出的血肿疤痕都褪去了，只有眼窝边上还有些浅黄色或是淡淡青色的淤痕，可是，这张脸和记忆中的自己怎么差得那么远呢？ 她轻轻抚摸镜中人的脸庞，眉梢，眼角。 她印象中的自己，还停留在和雷安两情相悦的时候。他把她揽在怀里，和她站在镜子前，亲吻她，和她欢好……那时镜中的她似嗔似喜，娇羞欢欣。 艾丽闭上眼睛，心中一阵恍惚。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不再看镜子，拿起剃刀做她在认识雷安之前经常干的一件事，剃头。 吃晚饭的时候，鹿飞和迪普一见艾丽就齐齐一声怪叫。 鹿飞说，“你怎么秃了？” 迪普说，“新发型……还挺酷的！” 哈德良解释，“她怕洛夫让她捡肥皂！” 杜漠在饭后问大家，这次比赛完之后要什么奖励，艾丽又是给了一份清单。大家凑上去看了看，都觉得她要为自己树立的形象真是画风清奇。 苏芳角斗场开张二十多年了，还没人走过这种路线。 杜漠还是那句话，“要让观众喜欢你，你就要具有观赏性，而观赏性，是建立在实力和经验上的。” 艾丽饭后没跟着鹿飞他们去看刚更新的高级斗士小道消息电子八卦，按照杜漠给她制定的练习方案在大厅里练习格斗基本技巧。 踢腿，掌切，肘击，膝袭。 杜漠的机械眼转了转，走回自己房间。 六月十一日。星期四。 今天的开幕赛照样精彩血腥。 战台上站了十二个人。他们之间抽签捉对厮杀，决生死。 开幕赛结束之后，六个幸存者被带到了一个观战室里休息，十二支战队分别进行团队赛开始。 浅墓今天的对手叫烈鬼。这是支中流水平的队，和浅墓从前交手各有胜负，浅墓胜得多一些，但擂台赛，浅墓从来没胜过烈鬼。 烈鬼队的六个队员中有五个是鹿飞最头痛的那种，高大有力，经验丰富，双手都能用武器。而且，他们还擅长耍诈。 队长鬼手一手用剑一手用铁锤，手还很快，剑和铁锤会在最诡谲最想象不到却又非常有效的时刻交换，让人措手不及。 队里的另一位王牌一手持剑一手持盾，他的盾改装过，盾牌边缘有能收放的利齿，带利齿的盾快速转动时就像一支电锯。 其他几人用的武器不是狼牙棒就是带铁链的球，配以近身肉搏时用的短刀。 浅墓队里，能在体格上和他们一较高下的只有杜漠。鹿飞精悍但瘦小，哈德良至今没发育只长个子了看起来就像只成精了的竹节虫，迪普体型身高总算合格了但是有些纤弱，艾丽就不用说了。多克小米纯粹是围观。 不过，这次比赛，杜漠还是没上擂台。 哈德良首战失利，鹿飞也没能打赢，被人家队长一锤轰飞了，连败了两场，迪普上场时已经先气弱胆怯了，但后来突然开窍了，他放手一搏，看起来很有机会为浅墓得到一分，可最后还是被对手先拿到了10分，也落败了。 擂台赛零蛋了，但是杜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准备好了就上吧，这次乱战鹿飞殿后。” 鹿飞刚才受伤不轻。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是他一声不吭。对于鹿爷这实在是非常情况下才会有的。 艾丽和他交换位置时小声问，“没事吧？” 他恶狠狠瞥她一眼，“把你那张鬼脸离我远点！” 艾丽摸摸鼻子上场了。 上次战胜之后，观众千呼万唤她也没摘下头盔，这次，裁判一宣布乱战开始，她就豪放地从浅墓队的阵营中离弦的箭一般飞窜出去，跑近烈鬼队的时候嚣张地把头盔摔向对方队长的脸上。 艾丽头盔一掉，观众席上顿时一片喧哗。 “嗷嗷哦啊————” “哈哈哈哈！！” “那是什么啊！哈哈哈！” “小丑！是小丑！” 烈鬼队的队长鬼手用剑把艾丽掷来的头盔敲到一边，看到她的脸也呆了一下。 艾丽对他做个鬼脸，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卜——叽————” 她戴了一只用橡皮球做的红鼻头，一捏还会响！响声还是放屁声！ “哈哈哈哈哈！” 战台周围笑成一片，烈鬼队的人看着这个对他们比着挑衅手势的小丑，都有些发懵。 这个小丑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一张白脸上画着黑乎乎的两个大黑眼圈，鼻子上套了一个红色带黑斑点的软胶球，嘴巴画成向上弯曲的红色肥香肠！他头上还戴了一顶柠檬黄色的蓬蓬头假发！ 他没像其他斗士那样把麻布短袍穿在皮甲里面，而是露在外面，袍子还特别宽大，松松垮垮的。 在他们短暂发愣的时候，小丑又挑衅似的往前跳了一步，捏了捏白脸正中间那个球形鼻子。 “卜——叽————” 小丑的鼻子再次发出类似放屁的声音，观众们哈哈大笑！有人前仰后合。毕竟，在肃杀的角斗场突然出现一名小丑的几率太小了。 这笑声绝壁是对烈鬼队的嘲笑。 鬼手大喝一声举起铁锤，“杀！”他带头对小丑冲过去。 小丑像是吓了一跳，飞奔着向回跑，身上的白袍子下面挂了不知是铃铛还是什么，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这小丑跑的速度还挺快，远远把烈鬼队的人给甩到了身后，就是跑的姿态实在难看，用丧家之犬来形容都已经是恭维了。 他一边跑一边还扭着身子对烈鬼队的人们做着鬼脸，比着各种在角斗场长盛不衰的经典挑衅的手势。 烈鬼队的人很久没被这样明目张胆地挑衅过了，他们怒吼着追上去，要把小丑打个稀巴烂。 小丑像是被他们的气势吓到了，脱缰的野狗一样在战台上乱窜，逃跑路线还是“8”字形的，跑了一会儿又绕到了烈鬼队侧面捏了捏发出放屁声音的红鼻子！ 观众们看着烈鬼队的大汉们举着狼牙棒、铁锤、重盾、巨斧追着跌跌撞撞的小丑，笑得前仰后合。 好几次，巨斧和狼牙棒差点就招呼小丑身上了，都被他极惊险地躲了过去，没次逃出升天，小丑就夸张地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捏响红鼻子，卜叽——卜叽——的放屁声不断响起。 终于，小丑跑回了浅墓队的阵地，他跑到杜漠身边的时候吧唧一下一个屁股墩儿摔在地上，袍子下面又发出一阵粗俗的怪声音，他藏在杜漠身后，探出头对追着过来的烈鬼队队长做个鬼脸。 观众席上又掀起一次浪潮般的笑声。 这时，从裁判宣布比赛开始就一直按兵不动的浅墓队终于行动了，队长杜漠带着哈德良和迪普冲上去跟烈鬼队的人正面开火了。 烈鬼队的人拿的都是沉重极了的兵器，追着小丑在战台上急速奔跑，战台上两个战队的距离并不太长，椭圆形的战台，长直径刚刚一百米，但是小丑却引着他们把一百米的直线距离跑成了三百米。 这时，队长鬼手才发觉，自己恐怕是上了大当了。 他们一个个跑得都开始喘气了，而浅墓队却是以逸待劳。 是啊，他们每个人都拿着重量二十公斤左右的武器，戴着头盔，穿着皮甲，而那个小丑呢？连头盔都没有，袍子下面也不像有皮甲的样子，他们怎么可能追上？ 上当了。他这么想着，看到那个小丑半蹲着身子，从袍子里取出一个弹弓。 “小心——”他大声提醒队员们，浅墓队的新人用了弹弓当武器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如果小丑用的还是上一场比赛的弹弓，可要小心了。 小丑对观众比了比拇指，做个夸张的笑容，弹丸嗖一下打出去，刚好弹在拿狼牙棒的壮汉的头盔上。 “啪~” 那粒弹丸竟然破碎了，青铜头盔上绽开了一朵黄不溜秋，还散发臭味的花。这朵花还拖坠下来，在头盔边缘拖着一条鼻涕似的粘液。 那是一颗臭了的鹌鹑蛋。浑浊的蛋液还喷进了他眼里。 浅墓的小丑发射出的弹丸是一颗臭蛋。 臭蛋？ 臭蛋！ 还有比这更具侮辱性的挑衅么？ 96|95.94.93.1 “啪~” “啪~” “啪~” “啪~” “啪~” 那个脸上戴着恶心的会发出放屁声音的假鼻子的小丑以杜漠高大的身躯为掩护，随着他进攻的动作左右探身，频频用弹弓射击，蛋无虚发，动作流畅，时机把握得很好，就像和杜漠预先演练过千百次一样。 五个烈鬼队队员无一幸免，全被臭蛋打在脸上，狼牙棒大汉还有幸又中了一发。 发臭的鹌鹑蛋蛋液从他们头盔上淋漓而下，流到他们脸上脖子上，小丑躲在杜漠身后又蹦又跳，比划着夸张的手势嘲笑他们，看台上的观众好像一时间忘了自己在看的是斗士表演，笑声一阵大过一阵，有的观众还指着中蛋的斗士笑得东倒西歪。 裁判却判定这几次蛋袭全是“击中”。 被臭蛋偷袭气得暴怒的烈鬼队队长鬼手心中猛然一凛，明白了艾丽刻意出乖露丑的用意：弹弓的弹丸如果被他们手中的兵器盾牌挡下，很难看到痕迹，你攻击我，我格挡，谁都不得分，可是发臭的鹌鹑蛋却留下了明显的中弹记号。 而弹弓的弹丸如果杀伤性太强，就难免会像上次那样引起对手的不服和观众的异议，但如果改成没有什么杀伤性但更具有娱乐性的臭蛋呢？ 一粒臭蛋命中，屁的杀伤力都没有，但裁判给的照样是“击中”。 小丑这时向上翻起了袍子，袍子下面原来挂了十几个金属铃铛，还有两把短刀。他抽出短刀，跟在鹿飞身后，带着一身叮叮咣咣的装备，竟然跑得不比以速度见长的鹿飞慢多少，他们绕到了烈鬼队的后方，鹿飞一剑架住盾牌刚被杜漠打飞的烈鬼斗士的长剑，小丑一蹲身，在地上一滚，短刀就向那个斗士膝盖上招呼了。 那个失去盾牌的大个子斗士闪躲不及，护膝嚓嚓裂成两半摔在地上。小丑从地上跃起，跳到了大个子斗士的背上，一手勒着他的脖子，一手抓起一颗臭蛋磕碎在他的头盔的护鼻片上！ 在观众的如潮哄笑声中，这名斗士被判为“击倒”。 小丑的表演还没结束，他在队友身边快速穿插奔跑，把一颗颗臭蛋投在对手身上，抓住一切机会对对手进行最无耻的偷袭！ 小丑的武器与其说是武器倒更像是道具，正面对上敌手时，他原地跳起，双手举着短剑，看上去像是要直击对手面部，可当对方刚要做出格挡姿势的时候，小丑调转短剑手柄，“卜卜——呜——”从短剑手柄里喷出一堆色彩斑斓的碎纸花，还有不知是不是辣椒粉的红色粉末！ 这位烈鬼队的斗士赶紧闭气，可是—— 小丑落地，后退一步，左手食指和拇指向外一弹，做个吹气的动作—— 一个小火花从小丑手中起飞，迎着斗士的脸部飞去！ “砰——” 在斗士脸前还未散去的红色粉末轰地一声化作一蓬烟火！ 我靠！会爆！ 对啊，当然会爆啊，粉尘爆开时遇到明火可不就是会爆炸么！ 艾丽刚才发射出的红色粉末是混合玉米粉、木屑、染料、胶木灰的粉尘，经过专门测试，确保每次遇到火花就能爆得绚烂爆得精彩。粉尘炸开之后，她另一只手里准备好的打火器点燃火绒，再这么一吹—— ~ 观众们啊啊嗷嗷地大叫起来，他们的情绪彻底被煽动起来了，这场乱斗此刻彻底由一场武斗变成了一场暴力又血腥的娱乐节目！ 那名被粉末爆炸袭击的斗士脸上、头盔上一片灰黑，看起来狼狈不堪，其实却没受什么伤。爆炸只是够有看头，伤害力却很有限。但是裁判却判了重击。 观众们用力叫好鼓掌，小丑更加卖力，他戴着那顶滑稽的假发，行动诡谲但极为有效地穿插在烈鬼队斗士身边。 他躲在自己队友身边偷袭敌队的斗士，他对这些比他高大得多的斗士挑衅，在他们暴跳如雷时将他们引诱进浅墓队布置好的陷阱，他夸张地滚在地上躲避对方的攻击，袍子下不时发出古怪可笑的声音，还有不少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道具从袍子里掉了下来，在战台上来回滚着，他一找到机会就阴险地补刀，一边还对观众露出“狰狞”的鬼脸…… 这个小丑彻底颠覆了苏芳角斗场观众们对团队乱战的印象。 许多观众是流着眼泪看着最后一名烈鬼队的斗士被击倒的。笑出的眼泪。 看台之上的大屏幕上回放的几乎全是小丑用臭蛋偷袭、夸张搞笑跌倒、不顾形象捂着假发在地上滚动躲避对手攻击的画面，但真正的格斗迷，常年混迹于角斗场□□站的职业赌徒，经验丰富的裁判，却知道，小丑挑衅对手、躲避攻击时的浮夸动作带有极大的危险性，稍有不慎就会受重伤，而在做出许多可笑的表演同时又能准确抓住偷袭时机，甚至用弹弓打出一捏就会碎的臭鹌鹑蛋，这些需要小丑对进攻、躲避的时机有极精准快速的判断。 最重要的，是要有过人的胆量。 浅墓最终击倒了所有烈鬼队的斗士，但同时哈德良也被击倒了，最终，这场团队赛他们以一分的优势险胜烈鬼。 烈鬼的队长没有像上一场焚风的队长那样对小丑使用的武器和伎俩提出抗议，他心里是很郁闷，但输得心服。 他暗暗思考下一次对上浅墓的时候，该怎么对付这个难缠的小丑。这个小丑在乱战时似乎无处不在，这是个很能跑动的对手，同时还有远距离攻击手段。臭蛋是没杀伤力，但是如果所有裁判都像今天的裁判一样，那么连击八个臭蛋就能让一个队员被判“击倒”了。 如果，让一个人一上场就一直追着小丑，先把他给击倒呢？他看看自己身后的队员，没有人有那样的跑动速度。除非…… 也许，是时候换新血了。他默默想到。 全部六场团队赛结束后，十二支战队的观战室被上下传送到了同一层战台。 艾丽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她看向杜漠，从比赛开始就没平静下来的心脏再次怦怦乱跳，“队长？” 杜漠从沙发上站起来，静静看着战台上站着的六个斗士。 哈德良和迪普交换了个眼神，鹿飞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这时候，观战室里的隐藏声道传来一个高级管理员的声音：“感谢所有斗士今天的精彩表现。想必队长们对今天开幕赛上表现出色的这六位新斗士都有印象，现在，请你们认真考虑，要不要换人。” 此言一出，十二个观战室里同时大哗。 “换人？” 像是能看到斗士们惊讶的反应，高级管理员笑了一声解释，“是啊，要不要把你们认为不再适合你们的，不再能为你的队伍取得荣誉和胜利的人换成这六位新斗士中的一个呢？每个队，不管是今天获胜的还是失败的，都有机会选择换人！” “但机会只留给手快的人！想要换人的队长，看到小显示屏上的红色按钮了么？按下它，最快按下的六支队伍就可以换人！” 浅墓队所有人都盯着杜漠，而杜漠对面前那个小显示屏上的红色按钮视而不见。 他的机械眼依次从每个浅墓队的队员脸上掠过后，声音低沉但无比坚定，“我可能从前没说过，但我现在说，这支队伍，只要我还是队长，只会接纳，不会抛弃。我们不换人。” 观战室之上，观众看台又发出一阵阵鼓噪声。 高级管理员刚才说的话被扩音器传播出去，传到每层斗场的观众耳中。 原来，今天的赛前节目是为了这个目的！ 立刻有观众大声喊着某个队的名字，不少人大声指挥着某位队长换人，还有人直接喊着要换下某个斗士。 艾丽的心脏依然快速跳动着。 像杜漠这样的队长不多。 很快，动手最快的六个队被公布，其中就包括刚才和他们交手的烈鬼。 管理员大声宣布，“队长们已经做好决定了，看来，你们也已经想好了要剔除出自己队伍的斗士是哪一位了！那么，请队长和这位被剔除出队伍的斗士出场！” 片刻之后，十二名斗士站在了战台上。 他们曾是亲密无间的战友，但是，现在其中一人选择抛弃另一人。 观众们在看台上又是一阵鼓噪。 管理员的声音从隐藏在看台各个角落的声道中传出，盖住了这些喧哗。 “队长们，这次换人和平时选新人的规则不同，要想得到挑选新斗士的优先权，你必须亲手击杀你要剔除的队员。” “越快杀死被你剔除的队员的队长，你就可以越快挑选你的新队员，比其他队长都慢的队长，对不起，你只能接受人家挑剩下的了。” 管理员的话声再一次激起观众们叫喊欢呼的声浪，整个角斗场底层像一锅烧开的水一样发出一阵阵嗡鸣。 “现在——新斗士退场！其余人，准备武器开战！” “五秒钟后开战！计时现在开始。” “五——” “四——” 所有的观众们高举着手臂，一起高声倒数—— “三——” “二——” “一！” “斗魂永生！” 艾丽闭上眼睛，瘫坐在沙发上，外面战台上的厮杀声和看台上观众们的嘶喊叫好声仿佛离她很远，很远。 坐在铁笼里在角斗场内部的轨道里晃晃悠悠传送回房间的时候，浅墓队的队员们罕见的一致沉默着。 幽暗的昏黄灯光隔着铁栅栏照在艾丽身上，铁栏投下的黑影轻轻晃动着，她看着自己左手手背上的刺青，围绕着狮头盾牌，是一圈古帝国语小字：rtalis。 斗魂永生。 97|96.95.94.93.1 赛前的开胃节目是“生死对决”，十二名新进入角斗场的斗士死了六人。 之后的团队比赛中，怒鞭队中一名斗士被观众处死。 团队比赛结束后，为了争夺挑新人的优先权，六支战队的队长杀死了他们认为不再适合他们队伍的队员。 一天，死了十三个人。 那天晚上大家都显得身心俱疲，晚饭时几乎没人说话。 队里唯一和往常一样的是小米。 从一开始小米就是唯一喜欢艾丽那身装扮的人。比赛结束后艾丽把那个会叫的橡胶球鼻子给了她，她哇哇大叫着拥抱艾丽亲一下，立刻把它戴在鼻子上，时不时“卜叽——”一声。 哈德良和鹿飞都受了不轻的伤，迪普伤不重可也无精打采，多克忙于给他们治疗，艾丽则是体力严重透支，她从未试过像今天那样不停的快速奔跑，她现在小腿的肌肉还会时不时痉挛一下，并且累得毫无胃口。 她勉强吃了几口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洗漱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在梦中，她和萝伦，终于从自由市的黑心船行买到了一架飞船，她们带着小米，还有美雪和小苔碧母子飞回了b612星球。还没降落，艾丽就发现这颗死星已经完全变了，它上面全是绿色，有蓝天和白云，红色的沙土上长着各色的小球藻，有橙子味的，树莓味的，什么好吃的味道都有，甚至连香草冰淇淋味的都有。 她的鸡和龙角蜥蜴也长得很好。她走进自己的龟壳房子，一切就像从前一样。 雷安轻轻走到她背后，抱住她的肩膀，太阳穴贴着她的太阳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看，一切都很好吧？你还满意么，主人？” 从美梦中醒来之后看到是只有惨白日光灯的房间。 艾丽在自己房间的小淋浴里把自己昨天涂在脸上的油彩还有留在身上的臭汗狠狠洗刷掉。 鹿飞的肋骨断了一根。 多克说如果对手再用力点，就不只是骨裂了，断的肋骨很可能会扎破内脏。 杜漠立即宣布下一场比赛鹿飞不做主力。 杜漠对他说的话也很不客气，“鹿飞，如果你做不到在该退让的时候退让，那我就教不了你更多东西了。” 第二天早上在天台放风的时候，鹿飞还在跟艾丽抱怨，“队长也太凶了，我要是能退我会故意受伤么？我不会疼啊？我该怎么退？直接投降么？”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回顾分析着他当时比赛时的情景，做着各种假设，然而，坐在他左边的艾丽蔫儿蔫儿的始终没什么反应，坐他右边的哈德良则一直认真翻着他的平板电脑。 “喂！”鹿飞用手肘砰哈德良一下。 “鹿爷别闹！昨天有更新！‘斗者之魂’的报道说，这周末，会有更多的新人进来！”他啧啧了几声，“日子不好过啊！” “上回书不是说到新任命的执政官奉了皇帝的命令，从帝都出发来苏芳么，没想到人走在半路就被暗杀了！我靠！去接应的龙骑机兵队只来得及看到他们的执政官的船队灰飞烟灭，气得都炸了！为了撒气把附近的海盗窝都给倒了个遍……” “这样就够了么？哼哼，这还远远不够熄灭他们的怒气！龙骑机兵队哎，他们是谁？他们是御林军啊，是维元帝国装备最精良的机动部队，实力应该是最强的！他们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啊？给新来的执政官开路啊，扫清路障啊，结果呢？他们的脸被苏兰托的叛军给打肿了！这等于皇帝陛下的脸也被苏兰托的叛军们给打肿了！于是——” 哈德良一本正经念，“……和叛军在xxx星、xx星的□□地区进行了空袭，已证实……” 艾丽没等他念完，“交火了？和苏兰托抵抗军正面交火了？” “交火了，但都不知道算不算正面交火，这上面说，龙骑机兵队摧毁了叛军的几个据点，还有，擒获、击毙了几个叛军首领……” 艾丽一把夺过哈德良的平板电脑，把鹿飞撞得直呲牙，“喂——小心着点儿！” 她抢过平板电脑，手指划拉几下，把那条消息反复读了几遍，然后愣愣出神。 哈德良和鹿飞对视一眼，“艾爷，你怎么了？” 艾丽回过神，“这个斗者之魂是谁？记者？” 鹿飞嗤笑，“记什么者啊，就是个小道消息贩子，什么消息都放上一点，打包卖电子新闻的。” 艾丽面沉如水，低下头又把那条新闻看了几遍，上面只写了帝*威武霸气，端了几个叛军在苏兰托星系的据点，击毙俘虏叛军若干，其中包括几个首领。没有一个是她听过的名字。 她翻阅其他新闻，想找到更多关于抵抗军的消息，可是哈德良的电脑就跟他的房间是一个风格。乱七八糟，什么归纳什么整理什么分类存放，屁咧，反正随时能找到艳女和艳女抱在一起挤压大桃子的照片就行了。 艾丽皱着眉把平板电脑塞回哈德良手里，“你知道怎么买消息么？我想买更多的关于抵抗军的消息。” “在这里，点这个……”哈德良在自己电脑上演示，“放悬赏，也可以搜索。用你的电脑，支付时把你手上的斗士纹身扫描上去就行了，队长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钱。” 艾丽站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去买消息。” 哈德良和鹿飞都愣了。 “艾爷，你这是怎么了？叛军里有你的亲人啊？” “没有……”艾丽呼了几口气，平静下来，可只是一下子，就又心乱如麻。她想起今天早上的那个美梦。心中一时间充斥着各种互相矛盾的情绪，思念，痛恨，迷恋，心痛，惆怅……还有突然不知为什么而起的愤怒。 鹿飞哼一声，“没有？称呼都是‘抵抗军’呢！骗谁啊！当我们是傻子啊。” 哈德良立刻八卦起来，“嘿嘿，艾爷，看不出来呀！”他上下打量艾丽，“对不起啊，从前多有得罪，就算没有哔哔也没问题啊，你还能捡肥皂呢！哪个叛军是你情人？啊啊——”他愣一下，一手高举着平板电脑手舞足蹈，“天哪！不是吧？你……你——” 艾丽皱着眉毛，觉得哈德良四肢都不够用了！他一手挥动着平板电脑一手伸着手指指着她，两□□替在地上乱踏，“艾爷你有情人！” “情你妹人！”艾丽起身就走。已经有人往他们这边看了，傻x哈德良，一个人也能演一出戏，小丑应该让他扮才最合适。 她走出几米之后，哈德良拽着鹿飞跟过来了，一边追一边还嘟囔，“鹿爷啊，我们俩真是太纯洁了！太纯洁了！迪普那小子更不用说了！整天就知道躲在房间里搞炼金术！妹子是什么？妹子不仅是哔哔呀！” 艾丽猛一回头怒斥，“你纯洁个蛋蛋！是你思想太肮脏了！” 哈德良涎着脸，“嘿嘿，艾爷……不，艾丽，那什么，我和鹿爷，你考虑考虑？”说着还眨巴眨巴眼，一副待价而沽沾沾自喜的样子，都不知道他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恶心！”艾丽冷着脸疾走。这个蠢货。现在倒想起妹子不止一种玩法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只想赶快回去买点关于抵抗军的消息。 雷安，雷安…… 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会这么担心他的安危。明明已经决定和他再无瓜葛了啊！ 到底为什么？他已经离开了，他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是我却还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不，是我还是希望他过得好。 鹿飞和哈德良在她背后又吵了几句，哈德良急跑了几步追上来，“艾爷……艾丽，你不是还要给队长带土回去么？他给你的塑料罐还没装满呢！哎你等等啊！你要买消息我可以帮你买啊！我是熟客，有打折！” 艾丽心乱如麻，一言不发走进传送斗士们回战队房间的铁笼。哈德良和鹿飞跟在艾丽身后进了铁笼，一脸谄媚的笑。 艾丽看着哈德良的笑容就心烦，“你们俩离我远点儿。” 哈德良点头哈腰，“是，是，艾爷您心烦，小的明白，我们站远点鹿飞，让艾爷把衣服解开点儿松快松快！” 鹿飞被哈德良扯得呲牙咧嘴，“滚你)的！你离我也远点！老子有伤！” “是！是！哈哈，哈哈。”哈德良傻笑着退到铁笼另一角，脸颊绯红。 “yeew……”鹿飞做了个恶心的表情，把脸转到一边。 铁笼沿着轨道垂直嘎嘎吱吱下降，艾丽心绪纷乱，她垂着头，一会儿在回忆里检索雷安和她提起过的那些人名和地名，一会儿又想起他和她在朵拉尔星那个小岛上的事。 突然铁笼顶上发出一声金属铰链滑动的声音，三人一起抬头，两道铁栅哗啦一声从铁笼顶部落下，把铁笼隔成了两半，艾丽跟哈德良鹿飞被隔开了！ 艾丽心中一惊，抓住铁栅摇晃两下，铁栅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鹿飞和哈德良惊疑不定。 艾丽的心猛跳一下，抬头看向铁笼上方一角，那里趴着一只小八爪鱼，脑袋上的镜头正在对着她无声地聚焦。 “艾丽——” “怎么回事？” 铁笼突然又嘎吱一声响，从两道铁栅处分开，分解成了两个，关着艾丽的铁笼停了下来，关着哈德良和鹿飞的铁笼继续飞速下降。 “艾丽——”鹿飞不断下坠的声音在黑暗中只持续了一秒钟就再也听不到了。 他们被传送回战队的房间了还是…… 艾丽没有再去想鹿飞和哈德良被送到哪儿了，再怎么样他们也是两个人在一起呢，她迅速摸了摸自己身上，她没带任何武器。为了防止斗士们私下斗殴，所有人上放风平台的时候都会被小八爪鱼检查有没有携带金属和锐器，然后戴上可以发射神经毒素和高压电的项圈，才能进入平台。 关着她的铁笼震动一下，缓缓上升。 艾丽这时已经隐约猜到为什么她会突然跟同伴分开被送到这里。 铁笼上升了几米之后沿着一个水平向传送轨道滑行。 几秒钟后前方出现了明亮的日光灯。 铁笼沿着轨道转进一个房间入口，和这个房间的铁门对接上。 也许，这里就是她此行的终点了。 笼门还没完全打开，艾丽已经看到了洛夫。 他手里握着一个小控制器，红肿发炎的眼角有黄色的脓性分泌物，对艾丽咧开嘴，“小姑娘，我们终于能独处了。” 98|97.96.95.94.1 艾丽没有惊慌，她冷冷看着洛夫，“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洛夫一阵怪笑，走到铁笼门口，“你啊小姑娘！” 他得意地晃晃手里的控制器，“乖乖跟我玩一会儿，我就让你回去，你脖子上还戴着项圈呢，忘了么？想被电翻么？被电翻了，我照样能跟你玩，不过你就没乐子了啊！” “出来！”他对艾丽凶狠喊。 艾丽一步步从铁笼走出来，洛夫向后退了退，仔细打量着她，确定她没有任何武器后，他冲上去一把抓住艾丽的胳膊把她往房间里拖。 “你挺聪明啊小姑娘，你用那种方法出名了，让大家喜欢你，你以为这样我不敢动你了？告诉你，我有好多方法让你自己一个人，让你只能和我在一起，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洛夫拖着艾丽的手臂，另一只手在她身上乱摸乱捏，掐起她手臂内侧的一块皮肤用力一拧，“我想把你搓扁就搓扁，想把你揉圆就揉圆！” 他把艾丽推到房间里的桌子前，那上面放着一个显示屏，四个画面中分别是她房间的床，浴室，浅墓队的大厅，和鹿飞的房间。 大厅里面，哈德良正焦急地比手划脚，对杜漠说着什么。 “看到了吧？他们谁都救不了你！斗士放风的时间已经过了，谁都没法出来！” 洛夫得意笑了几声，把艾丽的头压在桌上，贴着她的耳朵说，“我每天都看你，看到了么？每天都看你！你这个小妖精，小婊砸，勾引人的小娼/妇……我要把你这张傲慢的小脸弄脏，给你来点好玩的……”他说着污言秽语，用力拧了艾丽几下，看到她趴在桌上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更加得意了！ 他拉下自己的裤子，抓住艾丽的衣服正要把她的短裤拽下来，一只小手抓住了他衣服的下摆掀了起来。 洛夫一看，艾丽转过脸，红红的肉嘟嘟的嘴唇微微撅着，眼角挑起，像是在笑又像是要骂他句什么话，他松开她的胳膊，“哈哈，终于开窍了么？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小婊砸，快把你在自由市学到的淫~荡~招数使出来吧！把我伺候高兴了有你的好处！” 这个从自由市来的小婊砸继续对他媚笑着，洛红肿的眼角因兴奋充血变得更红了，他眯了眯眼□□，“啊——啊——” “啊——婊砸！婊砸——你——” □□突然变成了凄厉的大喊，洛夫抓着手里的控制器，想要从艾丽身边逃开，“你对我干了什么！你这婊砸！快松手！不然我就电晕你！” “电吧，你这蠢货连传电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艾丽冷笑着，手更用力，洛夫衣服下面发出塑料被挤压时的噼啪轻响，洛夫又发出一阵刺耳的惨叫。 “放开我！你这臭□□！”他双手乱挥，这完全是人在剧痛之下做出的本能反应，艾丽稍微松了点力，洛夫惨叫着，“神经毒素！啊——” 塑料容器中空气被挤压出去又突然失去了压力而反弹起，咔啪一声轻响，这声音即使在洛夫的惨叫中也显得刺耳。 “用吧。这种神经毒素推射之后在五秒钟后才会起作用，在十秒钟后，我才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呵，你觉得我弄碎你的蛋蛋需要几秒钟？”艾丽的语速不缓不急，她还松开了一只手，把洛夫的裤子彻底扯下来，“来，跟你的蛋蛋们说再见！” “啊——啊啊啊啊——”洛夫又是一阵惨叫，他痛得早就站也站不住了，可是又担心自己一旦摔倒，艾丽会就势一拽一扯，自己的蛋蛋就真的保不住了！ “你要干什么？”他疼得口角流着涎水沫，瞪着红眼。 “干——你啊！”艾丽的手稍微松一下，“不得不说，杜漠队长给我这个塑料罐算是废了！他要我扫些土装在罐子里给他的。你说，他要是生我气了怎么办？” 洛夫疼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这个狡猾的小婊砸，看到她笑的样子，想象着等她落到他手里他要怎么样狠狠折磨她，可是一低头，几乎魂飞魄散。 那个装土的塑料罐子罐口只是平常的饮料瓶那么大，现在被挤得变形，紧紧卡在人体上神经最丰富的地方。被装在罐子里的部分，本来就是身体为了保持低温而放在外面的器官，现在鲜血淋漓，血液混着罐壁上的尘土黏糊糊的，看不清里面的东西是否还完整。 洛夫不知道这些血是被粗糙罐口割破的，还是他的蛋蛋真的像那个恶毒小婊砸说的那样被捏碎了，反正，这个罐子现在和他的器官紧紧贴在一起，痛得他撕心裂肺，他简直不敢再看一眼！ 他结结巴巴向艾丽求饶，脑子里再也没有几秒钟前那些要找机会报复的想法了，“小的、小的狗眼不识泰山，艾爷——啊啊啊——艾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算是清楚了，艾丽不怕他，她也知道他为了制造这场袭击肯定是避开了其他的管理员，没人会发现洛夫不见了，更没人会来救他。他刚才对她说的话，同样也适用于他。 “那我们就不废话了。你不想让其他的管理员知道今天的事，我也一样，你现在把我送回去，大家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怎么样？”艾丽眯着眼睛笑。 洛夫这时已经胆战心惊，他这种人，对于弱者会肆无忌惮欺凌，可对于绝对的强者，是十分敬畏的。 他哆嗦着，先放下手里的控制器表示彻底的顺从，然后被艾丽推了一下，向门口走了一步。 “啊呀呀呀——”洛夫每走一步就疼得直叫唤。 艾丽拉开洛夫桌子的抽屉，随手抓了一个黑不溜秋顶花带刺的猥琐棒子塞在他嘴里，“实在太痛了就咬着这个吧！” 洛夫含着那支小狼牙棒，涕泪横流，一步一晃走进了铁笼。 他的管理员权限可以让他操作铁笼内部的控制板，输入目的地代号之后将铁笼送到角斗场任何地方。洛夫把右手手腕对准控制板上的感应器，滴一声轻响后，控制板被接入角斗场内部管理的电脑终端。 艾丽在他操作时仔细看着，在他输完目的地代号之后对他笑了笑。 洛夫心惊胆战，觉得艾丽笑得意味深长。 铁笼在轨道里晃晃悠悠，没多久就回到了浅墓队的房间，洛夫在这段终身难忘的短途旅行里几次几乎痛得晕过去，是艾丽嘴角的冷笑让他保持着清醒。 “艾丽——” 铁笼回到浅墓队的房间那一刻所有人都跑了过来。 “多克，抱走小米！有些少儿不宜的东西。”艾丽赶快提醒。 多克应了一声，艾丽走出铁笼，对洛夫回眸一笑。 禁制斗士的项圈在她进入浅墓队房间的那一刻自动松开脱落。 她把项圈套扔给洛夫，“滚吧！” 洛夫颤抖了几下，在浅墓队不善的眼神下佝偻着身子，飞快在操作板上输入目的地代号，铁笼快速离开了。 哈德良抓住艾丽的手，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艾爷？” “我能有什么事？那种怂蛋。”她把双手摊开，手上血淋淋的，“就是觉得挺脏的，我得赶快去洗手。” “你干了什么？” “那混蛋想让我捡肥皂，我就把他的蛋囊装在队长给我搜集土的塑料罐子里了，然后再这么一挤——”艾丽做个双手拧动的手势。 哈德良眼角一阵抽搐，情不自禁地夹紧了自己的双腿。 “怎么把罐子取下来啊我靠！” “谁知道，我又没蛋。”艾丽耸耸肩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鹿飞还想走过去问什么，杜漠按住他的肩膀，对他摇摇头。 这场劫持被当作一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艾丽回到房间，反复洗了手，坐在桌子前翻检了一下她之前买来的各种小零件，找出几个嗞嗞嗞焊接。 她做了一个能够探测监视器的小电子眼，把自己的房间浴室仔细扫除了一遍，把找到的监视器全都扔进一只盒子里，然后带着电子眼去敲鹿飞的门。 “嗯？”鹿飞显然不知道这个古怪的玩意是干什么用的。 艾丽也不和他废话，“洛夫那变态一直在偷窥我们，在我们房间里放了不少监视器。”她从鹿飞身边走过去，抬起电子眼嗞嗞嗞嗞搜索鹿飞的房间。 鹿飞在门口呆了几秒钟，才关上门跑到艾丽身边，“喂，你真的没事么？” “没事。”艾丽平静地回答，把找到的几个监视器和偷窥镜头扔给鹿飞，“找个盒子装起来，以后没准有什么用呢。” 鹿飞答应一声，一会儿又跑到艾丽身边，他歪着头看着她，指尖碰碰她的胳膊，“疼么？” 艾丽低头，看到胳膊上那片青紫，摇摇头，“疼又怎么样呢？其实，也不疼，至少比起我给他受的我这个不算疼。呵呵。” 她怔一下，“但是觉得脏。恶心。” 鹿飞拉开一点距离，认真地看着艾丽的眼睛，“听着，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很糟糕，小孩子们打架时经常会动用‘大便炸弹’，有的大便里还有蛆，可是制作炸弹的时候大家都不觉得脏……我……” 艾丽干呕一下，“鹿爷，我想吐了……你想说什么呀到底？能把这一段跳过去么？” 鹿飞挠挠头，“那、那个……我其实是想说，你上场打的时候也会受伤，那时候不会觉得恶心，脏，对吧？” “嗯。” “这个也一样。”他和艾丽对视一会儿把眼眸转向一边，“队长说，要成为最强的斗士，不仅正面的伤害要扛得住，阴招恶心招也一样。所以……” “所以……”鹿飞看着艾丽，双颊忽然红了，“所以……” 艾丽拍拍他的肩膀，拥抱他一下，“谢谢你鹿飞。虽然你不会安慰人。不过，谢谢你。” 她松开被她一抱就给抱得浑身僵硬的鹿飞，走到门口，“你的房间已经没问题了，其他人的房间你来吧！”她把电子眼抛给鹿飞，走出去，伸个懒腰，“我要去洗个热水澡！” 艾丽刚一关上自己的房门，哈德良就像一只行动迅速的下水道大老鼠一样从自己的房间窜进了鹿飞的房间。 他砰一声关上门，两颊潮红，喘着气，“鹿爷！” “嗯？”鹿飞正拿着电子眼琢磨怎么用呢，看到哈德良愣了，“怎么了？” “怎么样？”哈德良跳到了鹿飞身边抓住他的双肩晃了晃。 “什么怎么样？”鹿飞完全懵了，“你先松开我！啊哦哟卧槽别晃了！老子受伤了呀！你们就没一个混蛋记得这一点么？” “我看到了！艾爷进了你的房间，然后刚才才离开！她待的时候可不短，怎么也有十分钟吧！怎么样？你们哔——了对吧？艾爷刚才是来找你发泄的对吧？你们哔——了几次？到底怎么样啊？！” 鹿飞阴沉着脸，看着哈德良，看着他，一直看，终于把这蠢货看得不好意思了，“嘿嘿，鹿爷，大家是哥们儿吧？你终于成人了我为你高兴啊，顺便交流一下……” “你给我，滚、出、去！”鹿飞一个字一个字说。 哈德良灰溜溜缩着肩走到门口，他打开门走出去，忽然又探头进来，“那就是说你没和艾爷做什么是吧？你对她没意思？还是你不知道怎么下手？我找到了一些资料，咱俩一起参详参……嗷——” 一只鞋子准确落在哈德良脸上。 他怪叫一声哈哈笑着跑出去了，“你不加油我就加油了！” “这货真污！”鹿飞皱眉踢上门。 在淋浴里，艾丽把水开到最大最热，水流把她烫得全身发红，像只快要熟了的虾子。她把额头靠在淋浴间冰冷的不锈钢墙壁上，默默哭了一会儿。 只当一个助攻的小丑，还是不行。 她得尽快打赢一场擂台赛。 她得让所有人看到她的实力。所有人。 99|98.97.96.95 哭过之后日子照样得继续。 折腾了半天，艾丽在哈德良的殷勤指导下花钱买了电子报，在各种小道消息里翻了个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仗还有得打呢。 龙骑机兵队端掉的只是几个小股叛军势力，有的可能连苏兰托抵抗军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有点钱的海盗土匪——真正的苏兰托抵抗军很大一部分隐身于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 帮着皇帝陛下派来的执政官管理苏兰托日常政务的那些官员很多出身于苏兰托旧贵族，他们和抵抗军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背地里给了抵抗军提供了很多便利：情报、物资、人力资源和人脉关系。 这些官员们偶尔也会互相指责对方暗中跟“反叛势力”勾结，但是小报上却认为喊“为陛下效忠”喊得最大声的那几个官员嫌疑最大，毕竟，执政官一天没来，苏兰托就是他们最大。 此外，“斗者之魂”还提供了独家报道，说帝都的皇廷这会儿也人人自危，没人再把苏兰托执政官当肥缺了，不管上一任还没到任的执政官究竟是因为“船队中某几艘舰支突然出现了故障”而不幸意外身亡，还是被暗杀的，总之，四年里死了五个执政官这点是没错的！ 苏兰托现在成了传说中的海妖，唱着歌，扭着妖娆的腰肢，前来和她幽会的新任执政官还没一亲芳泽就被她一口咬死吃进腹中。 斗者之魂在他的报道中还附了帝都下流电子杂志上配的讽刺漫画图，苏兰托被画成一个妖艳海妖，半俯半卧在一个浮在海上的大贝壳上，嘟着红嘴唇向贪婪地流着口水的执政官人选们招手，她的鱼尾下面压着许多骷髅。盗图无耻，但是斗者之魂不知耻为何物。 报道中还说，帝都在这种压力下不得不重新考虑他们最早占领苏兰托的那一招，送合适的人选和苏兰托王室缔结婚约，然后扶植这位幸存者成为下一任苏兰托王…… 不过，鉴于苏兰托王室的人早就各种“意外”身亡死得七七八八了，要选一个在旧贵族中有声望又有王室血统的人选也不太容易。接下来，斗者之魂还提供了各种有可能成为婚姻者的苏兰托贵族美女和用她们的头像合成的&图片、动图。 艾丽长长嘘一口气，关上平板电脑。 他没事。 七月二十一日。星期二。艾丽将在今天第一次上擂台赛。 这一天角斗场仍旧座无虚席，观众热情空前。人们呐喊着，欢呼着，少男少女们抖着写着偶像花名的布幅又唱又叫，所有人都在等着又一场血淋淋热腾腾的感官盛宴。 浅墓队今天排在第二场团队赛。 他们在六月二十一日和七月一日的比赛都输了。鹿飞无法上场，杜漠不得不上擂台赛，但他总是最后才上。艾丽照样打扮成小丑，虽然换了个小丑妆，效果一样。她在团队赛里非常活跃。乱战总是由她开始进攻。 可能是听说了烈鬼队的遭遇，吸取了教训，暗狱队在乱战开场时就派出了队中速度最快最能跑的斗士一对一盯住小丑，但是小丑用的弹弓弹无虚发，弹丸不一定是臭鹌鹑蛋了，也有可能是打在身上会爆成一朵红云的，还有可能是裹着番茄酱辣椒酱的，弹丸打在追击者的脸上，薄膜炸裂，辣椒酱番茄酱流了一脸一眼。可是要追上小丑，要么就得和鹿飞一样轻盈，要么就得像小丑一样把全身的装备重量减到最低，这意味着派去盯小丑的人没法戴头盔。 没头盔的斗士遇到辣椒酱弹丸时简直悲惨到不忍直视。 腐鸦和浅墓对战的时候吸取了暗狱队的教训，派去追击艾丽的斗士没戴头盔，戴了一副游泳镜，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游泳镜很快被臭蛋糊上了，观众们笑得东倒西歪，盯着两颗碎掉的臭蛋什么也看不清的斗士只好把眼镜摘下来，还没戴上备用的呢，迪普鬼魅一般从旁边冲过来，把正换游泳镜的斗士给ko了。 这两场比赛浅墓在乱战部分还是赢了，虽然输了比赛，但比分相差不大。 可惜的是，连胜又要重新计算了。 不过，从上场比赛的情况来看，裁判渐渐已经不再倾向于把臭蛋攻击记为“击中”了，这意味着，艾丽如果保持这种没有实际杀伤力的攻击，那么她的攻击只能起到滋扰和打断对方攻击的作用，不能得分。 七月十一日的比赛，浅墓对战毒火。鹿飞在这场比赛重返战场，在乱战时和小丑搭档进行攻击，还没出手就有一大帮少女为他叫好。 用浅墓队最下流的队员哈德良的话说，少女们等鹿爷已经等得都湿了。 毒火队的战斗风格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毒辣，诡谲，王牌队员的长剑在激战时会像变魔术一样往自己的剑上喷火。 这场比赛浅墓打得很辛苦，哈德良在乱战时被喷火的剑燎伤了，右臂上臂一片焦黑。 最后浅墓和毒火总比分打平结束比赛。 今天，和他们对战的，是在上一轮里总积分排第三的黑葬。 上场之前，艾丽再次检查她今天要用的武器。 鹿飞在她有一次深呼气的时候瞥她一眼，“别这么怂行么？你好歹也在苏芳角斗场打了两个多月了！” “嗯。”艾丽答应一声，心里微微恍惚，两个月？对啊，我来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她忽然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已经这么久了么？ 再一想，啊，这么久了才过了两个月？ 杜漠在她右肩上按一下，对她无声微笑。 他像他许诺的那样，给她买来了两把菊霜斋的唐刀。 艾丽握着两把刀又长长呼气，鹿飞又斜着那对鸳鸯眼瞪她，她赶快讨好地笑了笑。 一起出场时，鹿飞站在她旁边小声说，“你今天的样子勉强算正常了，可千万别出丑，尽量表现得帅一点。” 哈德良插嘴，“鹿爷，别啰嗦了，她今天第一次打擂台，你这样会让她紧张的。是吧艾丽？” 艾丽没出声。 紧张么？ 确实紧张。 打擂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你出错的时候没有队友的支持，没有人为你救场，在你不支的时候也没人能掩护你，你也不能退，擂台赛，就是简单的一对一。 这还意味着，她没机会使用弹弓。 第一场擂台对战，浅墓这边上场的是迪普。 黑葬派出的是他们的王牌之一，一个花名叫“血豹”的斗士。他极擅长近身缠斗，武器是一对带在手上的钢爪，打斗时彪悍灵活得像一头猎豹。 最终，迪普没能打赢他。只在他身上取得了三分。 鹿飞接着上场，他肋骨的伤势并没有完全好，可角斗场又不是疗养院！角斗场的观众是最无情的，几次没上场，他们就会把你遗忘。至少他们队里有个多克能帮他们治疗，这一点已经好过其他队的斗士了，他们受伤了只能接受角斗场的医生和护士的治疗。而负责底层斗士的医生和护士都只有一个，医术如何？只能说见仁见智吧。治好了说明医护人员医术不错，治不好……那就斗魂永生吧。 血豹和鹿飞激斗的时候，观众席上掀起一阵又一阵狂热的尖叫，血豹样貌俊朗，是很多少女追捧的斗士。 两人打得非常精彩，大屏幕上尽是各种帅到出血的格挡、破招画面，一些少女早就激动得两眼含泪，还有的喊到声嘶力竭，更有一两个在看到惊险万分的画面时昏厥过去的。 全场的观众似乎都被这些少女们充满荷尔蒙的叫喊蹦跳感染得近乎疯狂，但这种只差一点点就能把空气染成桃红色的狂热被隔离在了最高层看台的一个包厢之外。 这样的贵宾包厢每个赛场只有两个，占据最佳的观战视角，自然票价不菲。许多热血战斗迷会为坐在这里而提前几个月订票，但此时坐在这个包厢里的两个观众冷静得近乎淡漠。 他们看鹿飞和血豹险象环生的打斗时，就像在看金鱼缸里的两条金鱼那么平静。 这包厢里的两位贵宾，其中一个是个削瘦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件绯色的长袍，黑发披拂如瀑，肤色苍白得就像很久很久没见过太阳，但他的两颊微微泛着点红晕，不知是被他立领上的绯色映红的，还是因为他已经微醺了。 他一边观战一边再次给自己的酒杯斟满猩红色的美酒，他举杯喝了一口，“那个矮个子的斗士很有天分，如果遇上对的人，他会成为身价很高的雇佣兵。” “呵，身价很高的雇佣兵——这个词很快就要成为历史了！”另一个男子两只脚翘在茶几上，姿态慵懒，“兵团已经瓦解，最优秀的人要么都已经跟自由市一起死了，要么就像丧家犬一样，比如，像我现在这样。” 任何一个苏芳市民见到这男子的脸都会认出他，他正是此时苏芳角斗场炙手可热的高级斗士，几个月前才来到苏芳的传奇人物，佐奇。 “不要这么说，佐奇，”绯衣男子笑了，“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有一战就能重新获得自由身了。在那之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佐奇挥挥手，“我想回自由市，能回得去么？哼。我想继续我和贾巴他们的合同，可能么？我的雇主们，现在在帝都享受皇帝陛下的招待，乐不思蜀，或者说，无法脱身！龙骑机兵队如果没有将这附近全部的空间折叠通道收归已有，就是已经控制了百分之八十，这些商业航路现在归帝*所有，只要付费，就能使用，海盗也被龙骑机兵队宰完了，这附近所有的航路都是‘安全’的——” 他加重“安全”这两个字的读音，“那么，你告诉我，一个雇佣兵会因为什么出现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绯衣男子将自己的一缕黑发卷在左手指间绕了绕放开，“是我误会了什么，还是说，你只对当雇佣兵有兴趣？” 他轻哼一声，语带戏谑斜睨着佐奇，“据我所知，你不是已经收到了不少贵族小姐的邀请，要雇佣你成为她们的私人侍卫么？” 佐奇噗嗤一声笑了，“你消息很灵啊。” 绯衣男子也笑，“不然，某些人也不会请我来做说客。”他收敛了笑容，正色说，“有几位苏芳的故人，想要请你去和他们一起做大事。” 佐奇举向唇边的酒杯停了一下，他笑了笑继续饮酒，“你说的是谁？” 100|99.98.97.96 绯衣男子放下酒杯，摊摊手，“你还要我说得更清楚点么？我再给你些提示：他曾是你昔日的同袍，你们一起做过雇佣兵，你后背那个伤口是他和你一起作战时帮你缝合的，他消失了两三年后突然回来了，然后苏兰托的血雨腥风就没停过……” 佐奇也放下酒杯，“是他请你来找我？” 绯衣男子不置可否，看着他微笑。 佐奇沉默一刻又问，“我猜，他最近过得可能不太好？” 绯衣男子再次摊摊手，“岂止不好，简直糟透了。” 佐奇看着他。 “不久前那件事不是他出的手，他也被暗算了，而且受了不轻的伤，”绯衣男子举起酒杯喝一口酒，“我在动身来这里之前去看了他，他还深度昏迷着，说着胡话，老实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醒过来。” 佐奇垂着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过了一会儿，他抬眸，“这么说，你不是他派来的。” 绯衣男子耸了耸肩，又给他们两个斟酒，猩红色的酒浆在水晶长脚酒杯里晃动着，映得他雪白的双手上染满红色，“随便了，是不是他，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他那几位重要的同伴想让你知道，他们很有诚意。我猜，你不久之后会收到更多的邀约，但是，他们的诚意是最多的。” 佐奇突然哈哈笑了两声，他举起酒杯和绯衣男子手中的酒杯轻轻一碰，“那我也会带着诚意去见他们的，不过，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绯衣男子不再劝说，他举了举杯，和佐奇一同喝尽杯中的酒，“好了，让我们好好欣赏一下比赛吧，苏芳的贵族小姐们如果知道有人能和未来的斗王坐在包厢里看比赛，却净说这些煞风景的话题，会气死的。” 佐奇闷笑一声，看向包厢外的战台。 现在上场的斗士是浅墓队的守擂者，黑葬的队长思诺，花名“碎雪快刀”。他一上场整个赛场就被尖声叫喊席卷。 碎雪快刀思诺擅用两把长刀，左手刀长75公分，右手刀长85公分，双刀挥动时如匹练般清光如水，据说裁判团曾经测算过他双刀舞动的速度，最快时可以泼水不入。 什么叫泼水不入呢？就是说，刀子舞动的速度之快，能将所有迎面泼来的水花挡在刀刃之外。 他的刀究竟有多快呢？在去年元旦的大乱战表演中，曾有特写镜头拍到他挥刀时将雪花斩碎成两半的画面。思诺的花名也由此而来。 也因此，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雪花绞肉机。 思诺可算是与杜漠齐名的斗士。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位无冕之王。他在擂台赛上只败给过杜漠，曾有过很多次晋级单人赛成为高级斗士的机会但都被他放弃了，像是要和杜漠较劲似的留在底层参加团战。 不过，思诺的人气远远超过杜漠。因为他不仅刀快，人还长得高大帅气，不仅高大帅气，还是完全符合怀春少女某种不纯洁想象的那类长相。 这样的斗士，哪怕是团战的斗士，也有很多忠实粉丝，受欢迎的程度不亚于最红的高级斗士。在角斗场的零售商店里还有思诺的战斗画面集合的图册卖。 佐奇也听说过思诺的名字，见他上场，他稍微坐正了一点，再次将目光投向角斗场中央。 浅墓队的矮个子斗士在击败花名血豹的斗士之后和对方的守擂大将打了几招，得到了两分后被击中十分下场了。看得出来他右肋受过伤，伤还没好，在适当的时机退下是明智之举。 他经过即将上场的队友时，握拳在队友的左臂上轻击了一下。 这位新上场的斗士全身僵硬，谁都看得出他紧张极了。他比矮个子斗士高不少，但身材十分纤细，一看就知道是个还在青春期的少年。 绯衣男子轻轻摇头，“可怜啊。我猜这孩子可能比刚才那个还要年轻，这恐怕是他第一次参加擂台赛，遇上的就是碎雪思诺这样的人物，唉。” 佐奇打量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觉得难说。看到这孩子的武器了么？” “恕我眼拙，从他的武器上能看出什么？” 他腰两侧各插了一把短唐刀，但左右两把短唐刀的长度并不相同，这点倒是和他即将交手的对手有些像。此外，他腰后还有两支木棒斜插在腰带里。 “我能说是直觉么？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孩子不简单，”佐奇指指屏幕，“等下要派上大用场的，恐怕是那两支木棒。” 绯衣男子把镜头缩进，仔细看那两支木棒。 屏幕上，放大的木棒木纹很明显，木质并不密，像是疏松而轻的松木。木棒的长度可能比一般斗士用的长刀还要短一些。而一般用于武斗的木棒，如果是这种长度，如果不是金属的，至少也该是质地结实沉重的合成材料，最不济也该是厚实的橡木，怎么也不该是质地疏松的松木。 这时，浅墓队最后守擂的斗士已经再次上台了， 浅墓队的斗士自上台以来，一直在外围伺机而动，没有和思诺正面交锋，思诺快得吓人的几次进攻都被他有惊无险躲过了。 看台上的观众一阵阵鼓噪，有人大喊“快刀快上”，有人已经开始嘘了。 思诺在潮声般的呼喊中加速，身子一拧，双手长刀左右间断相切，在对手面前形成一个又一个x形的银色虚影，浅墓队的斗士一退再退，眼看就要退到了擂台的边缘—— 突然，他向后一缩身，双手在腰后一探，抓住了那两根松木棒向下一蹲身—— 佐奇猛地站起来，撞翻了他沙发前的小茶几，茶几上的酒杯倒在地上，红酒洒了一地。 身材纤细的斗士半蹲着将双手的松木棒用力向前一送—— “这不可能！”绯衣男子也站了起来，他和佐奇一起瞪大眼睛看着战台上那个不起眼的斗士。 他的对手思诺，全场的观众，裁判……所有在看这场比赛的人此刻也许都在说这句话：这不可能。 但这确确实实发生了。 思诺看看自己手中的双刀，难以置信。双刀的刀刃插在了对手迎上来的松木棒里，他刚才攻击时手臂贯注全力，对手用木棍相迎时他也只是想到再用力点打断他的格挡，可是—— 可是没想到对手手中的木棍会正正的迎着他的刀刃顺势而来，这简直就像在用刀鞘正对着疾速刺来的刀尖！ 可竟然成功了。 他的双刀是刀身不足一寸宽的唐刀，锋利无匹，插|入松木时就像插在黄油里那么轻松！等他惊觉对手的意图时，刀身已经几乎完全没入了松木棒中！只有靠近刀柄的一点点还露在外面！ 要怎么……用刀身完全插在木棍里的唐刀去攻击…… 他的对手显然研究过他的两把刀，两支松木棒长度不一，和他的两把刀一样！ 思诺又惊又怒，同时隐隐有种恐惧，他从彻底的震惊中醒来，发现自己的处于绝对的劣势！他怒吼一声，大力甩动手腕，他的对手趁势向左侧移动一步，松开了手里的木棍，双脚一拧沿着战台的边缘陀螺般快速转动到了他的斜右方。 思诺没有再浪费一秒钟的时间，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斗士，他果断扔掉伴随他多年成名已久的两把刀，脚尖点地快速向后跳了两步，和对手拉开距离，同时从腰间抽出了两把匕首作为武器。 战台上，两名斗士对峙着，如岳临渊，杀机隐隐。 佐奇转头对绯衣男子得意一笑，“我的直觉还不错。” 绯衣男子还处于震惊之中，他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我把我认识的最优秀的战士想了一遍，能做到这样程度的，可能只有两三个。”他说完，看向佐奇。 佐奇摇头，“两个。我做不到。我擅长的不是冷兵器。如果……”他思考一下又摇摇头，“用鎗的话，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这需要极好的眼力和极精确的判断。” 从这时开始，他们真正在观战，和包厢外几欲疯狂的观众们一样，他们想知道那个上台时毫不起眼的斗士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重击——”场边的裁判将刚才这精彩绝伦的一击判为技术性重击。 大屏幕上反复播放的是刚才那一击的慢镜回放。 松木棒迎着雪亮的刀刃而上，棍子的一端接触到了刀尖，刀尖刺入了棍子，棍子一寸寸吞没了亮晶晶的刀身…… 这时候观众们才发觉，木棒的尺寸恐怕是经过专门挑选的，木棒的直径刚好能够把整个刀身装进去，就像木棒里面其实藏着这思诺这两柄唐刀的刀鞘，而思诺的两把刀长度相差10公分，现在都被“装”进了松木棒里。也就是说，浅墓队这位籍籍无名的斗士，用来“封禁”思诺双刀的松木棒，事先就是按照他双刀的长度准备的，绝非偶然。 在思诺移动的同时，浅墓队的斗士也从腰两侧抽出了短唐刀，快速迎着他跑去。他的两把唐刀较长的那把大约有六十公分，短一点的那把可能刚刚五十公分。 几秒种后，看台上的观众再一次发出海啸般的呼喊。 战台边上的裁判强制自己睁大眼睛，才能看清双方的攻击和招架，他的眼睛早被铺天盖地而来的雪亮刀光炫得发痛，刀刃和刀刃碰撞的声音接连不断，偶尔有金色的火花在两个斗士刀刃相击时迸发。 观众席上时不时有齐齐的惊呼声，夹杂裁判急速的裁决声“击中——”“击中——”“连击——” 佐奇看了一分钟后，后退一点，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那孩子赢定了。” 绯衣男子长长地“哦”了一声，“是么？我看碎雪快刀还颇有余力呢。那孩子的力量显然不足以和对手抗衡。” “可你没看到那孩子的手腕灵活得像是猴子的爪子一样么？就算他在力气上无法和他的对手抗衡，但是，只要他现在把战斗距离拉开……”佐奇眯眼估算，用手比了比，“不多，只要再拉开五十公分的距离，对手的短剑就无法攻击到他。无法击中目标的攻击，再有力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绯衣男子还要说什么，就看到那孩子突然把手中的双剑剑柄倒转用力一碰，再向左腰侧一插—— 较短的那支剑被插回了他腰侧挂着的剑鞘里！ 观众们一阵齐齐的抽气，在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将武器入鞘？！ 可是他们立刻明白了！ 较长的那柄剑的剑柄套在短剑剑柄中，现在纤瘦斗士握着刀鞘，手中的武器已经变成了手柄长达五十公分的短矛，或者说，是一把护手超长的大太刀。既可以像长柄□□那样砍，也可以像刀剑那样刺。 他双手翻转，手中合一的刀闪动冰冷的寒芒，刀刃由上而下气势如虹，灯光在快速移动的刀尖上射出一条虹芒。 “刺啦——” 思诺的头盔被砍成了两半，滚落在看台上。 “重击——” 在思诺急速后退时，纤瘦斗士向他急冲加速，再高高跳起，手中的大刀自上而下直劈下来。 思诺不敢直撄其锋，只好再次快速后跳着向后退，那身材纤细的斗士快要落地时半蹲着收势，刚一落地就将手中的大刀一横，几乎贴着地面横扫向思诺的双脚。 思诺急忙再起跳起，但他没有再后退，而是挑起之后借势猱身下扑，手中的匕首分别瞄准对手的喉头和小腹狠狠刺去。 这几乎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假如思诺能够刺中对手，也势必被对手砍断双脚，他以攻代守，赌定他的对手必须先后退一步，以赢得一个稍微喘息的机会。 可没想到，那不起眼的斗士竟然异常凶悍！他不仅没退，左手握刀，右手撑在地上用力一按地面助力，半蹲着就弹跳起来，向思诺撞去！ 思诺双臂一张，干脆将两手的匕首相对，直刺对手的两个太阳穴。 可他再想不到，他的对手在匕首眼看就要刺到自己的头盔时突然向右拧了一下腰！他扭转过来，身体像从腰部分成了两部分那样，上半截转过了大约七十五度，腰腹以下向下弯曲，手中的大刀随着腰肢拧动直竖起来，刀锋直指向思诺的腹部。 思诺在这一刻闭上了眼睛。刚才他腾身而起，此时身体正向下扑，大概会刚刚好撞在对手的刀锋上，像肉串一样被串起来。 完了。 他一瞬间万念俱灰。 但他想象中的疼痛并没发生。 思诺睁开眼睛，看到了他的对手手中仍然举着大刀，刀锋离他的喉咙极近，只要他呼吸略粗重些就会碰到冰冷的刀刃，那孩子也大口喘着气，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半躺半坐在地上，双腿折着，两膝分开，上身向后倾斜着，头几乎碰到地面，手臂却举得笔直，纹丝不动指着他的喉咙。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的惊恐并不少于他，甚至，还有一些担心。 思诺愣了很短暂的一下，这种姿势他只在腰肢极为柔软的舞娘跳舞时见过，此时出现在生死一念之间的战台上实在太突兀了。 然后他立刻想到，这个浅墓队的斗士，确实是个女人。 他丢掉手里的匕首，高举双手。 “黑葬队弃械认输！浅墓队擂台赛得到一分！”裁判大声宣布。 平时若是出现一方弃械认输的场面，赛场会被嘘声淹没，通常后面会紧跟着一场投票判决，但是今天的观众们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他们大声吹着口哨喝彩，热烈地鼓着掌。 大屏幕上反复回播着刚才两名斗士和死亡只差一线的精彩对决。 思诺在裁判判决之后就站到了一旁，可他的对手却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呆了几秒钟后，才以右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姿势一点也不帅气。 思诺还拉了这个新人一把，这菜鸟才不至于必须跪在地上才能站起身。 思诺把这个彻底击败他的对手拉起来时，对方还在急促地喘息。 他走下台，肢体毫无刚才的灵敏，僵硬不得了，直到他的队友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背，他才渐渐放松下来。 双方短暂休息后，乱战开始了。 观众们这时才发现，原来浅墓队今天派来打擂台的那个纤瘦的斗士，就是小丑！就是之前几场比赛中扮成小丑发射臭蛋的小丑！因为那个斗士腰带上除了又多出来的几支松木棒，还有小丑的标志性武器——弹弓！ 观众们惊疑地把显示屏镜头调换成浅墓队的观战室——只有在乱战时，全队的主力才会全部出现，留在观战室里打酱油的候补队员是谁也看得清清楚楚，没有！没有小丑！ 原来刚才打败思诺的，真的是那个总是出乖露丑的小丑！？ 原来小丑不是永远都那么滑稽可笑的！ 原来小丑还……刚才还挺帅的嘛…… 于是许多少女开始幻想“小丑”头盔下究竟有一张什么样的脸了。 于是在乱战结束时所有人都高喊“摘下头盔”了。 “不可能摘下头盔的……”佐奇微笑着举起酒杯。 “为什么？”绯衣男子不解。他来苏芳角斗场的次数比佐奇多得多，可是今天就没一件事是他能够猜对的。 佐奇举杯饮酒，“因为‘他’其实是个女孩子。” 绯衣男子愣一下，立刻醒悟，“哦，是啊，所以才有那么柔韧的肢体。男人的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折成那样。” 苏芳角斗场，无论是斗士还是观众，对一个女斗士都很难有好感。从它开幕的第一场血祭开始，这里就只流穷凶极恶之徒的血，不屑与那些处死异\教\徒妇孺的古代角斗场为伍。如果此时让观众们发现了刚打败他们的英雄的，是一个女人，恐怕他们的情绪会立刻变为恼怒。 绯衣男子掏出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用一根数据线将自己的电脑和贵宾室中的角斗场电脑连接，“让我们来看看这孩子的详细资料吧！” 角斗场中的斗士全是帝国名义上的重罪犯，他们虽然在成千上万人面前表演，但除了臭名昭著、真容早已暴露的罪犯，其他犯人的身份资料是保密的——如果都公开了，一是会影响赌局的赔率，二来，电子杂志和小道消息贩子们还如何赚钱？ “苏芳角斗场的数据库防护墙仍然如此不堪一击啊……”绯衣男子显然已经骇入了苏芳角斗场的电脑终端，他在平板电脑上翻看这名斗士的资料，“这人是今年四月末来到角斗场的，资料上写着，他是——哈，是自由市人！没有注明性别或国籍。至于他为什么被送到这儿……呵，有意思，他犯的是重罪，多重谋杀。判决书上说他进行谋杀时冷静残酷，同时杀死了七名士兵，还有，你绝对猜不到他的判决书是谁写的！”虽然心里承认佐奇的判断，但他还是用“他”来形容这个斗士。 佐奇对谁下的判决书毫无好奇，他摸了摸自己左脸脸颊上那个有点像笑靥的疤痕，左眉眉峰挑起，“自由市人？”他凑近绯衣男子身前的电脑，屏幕上写着这个斗士的名字：alle。 艾力。 不过—— 是艾力，还是艾丽呢？ 101|100.99.98.97 乱战结束之后，浅墓最后以一分的优势险胜黑葬。 艾丽在擂台赛上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和精力，在乱战时表现没有扮小丑时亮眼，鹿飞和哈德良伤都没好，黑葬又是实力不输于他们的队伍，这个比分只能说是侥幸险胜了。 大家坐在铁笼里回战队房间时，艾丽还在粗重呼吸，她双臂上的肌肉时不时还会跳动一下，筋疲力尽。 晚饭时杜漠队长从他的房间里拿出了一瓶红酒打开，“庆祝艾丽打赢第一场擂台赛！” 鹿飞先举杯，“以后要打得更帅！” 哈德良紧跟着举杯，“跟小丑拜拜吧！” 迪普：“没受伤就好！” 多克和小米：“没受伤就好！” 艾丽可没打算从此不再扮小丑。她选思诺作为第一场擂台赛的对手是因为在所有她收集的视频资料中，思诺的，是最多的。他的攻击角度，出刀速度，身高，体重，力量……甚至最微小的，可能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攻击习惯，都被艾丽一一记录，分析，观摩，学习，研究应对策略。 能赢思诺这样的对手，她觉得很荣幸也很侥幸。 可如果换一个不像思诺这么受欢迎，视频资料不是那么多的对手，艾丽真不敢保证结果。 虽然擂台赛的人选是赛前定好不能变更的，但是她如果遇到的对手是力量型的，用的武器是狼牙棒之类的，或者是队长杜漠这种类型的，她很难说有几成胜算。 她的对战经验还是太少。和鹿飞徒手对打时胜率最多五成。 所以接下来的比赛，艾丽都是根据对手队伍的战斗特色来决定是当小丑带着弹弓滋扰、挑衅、偷袭，还是带着双刀木棒去给人家兵器戴套顺便自己再耍耍帅。 其他的战队又头疼了，对手总是把木棒套在我们刀刃上怎么破？ 没有办法。 倒是可以带更多的刀子上场，但是负重大啊，而且，你能带多点刀子，人家能带多点木棒啊！木棒总比刀子轻得多。 于是有一场乱战时对方战队自暴自弃了，出现了干脆用被套上木棒的“木棒”跟浅墓队“互砍”的滑稽场面。 最炎热的九月来临时，苏芳角斗场开出了赌盘，赌浅墓队的小丑艾力下一场比赛会不会扮成小丑出场，会不会以摘掉头盔以真面目示人。 情报贩子们的电子小道消息也出现了各种关于小丑艾力的谣传。有可靠消息说，这个来自自由市的斗士在自由市覆灭时被烧伤了，毁容了，所以才不摘下头盔。还有可靠消息说，这个神秘斗士把脸画成小丑，小丑脸谱还每次不一样，是因为他有精神分裂，并且是色盲。 后来，精神分裂说似乎被众多的“评论员（不靠谱的狗仔）”一致接受。 然而，不少少女观众仍然坚信小丑斗士的头盔下面藏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因为，即使凌乱的稻草假发和满脸油彩也无法掩盖住那双冰蓝色的美丽眼睛的光彩……哈哈，哈哈！”哈德良把手里的平板电脑举到鹿飞面前，“你看你看！艾爷的受欢迎程度很快就要超过你了！啧啧，苏芳的少女们就是这么拔*无情这么残酷啊！前几天还在说‘那双能使人灵魂燃烧的鸳鸯眼’呢！啧啧！” 鹿飞站起来伸个懒腰，活动一下双臂的关节，“你再晒一会儿吧，我要回去了。” 哈德良打个滚，“说起来，艾爷自从那天开始就没再上过天台放风了。都一个多月了！” 他旁边的迪普翻个身，“那件事肯定给艾丽留下心理阴影了。唉。” “是么？”鹿飞随意答一声，穿上衣服。 终于熬到了日光浴不会感冒的日子，可这段日子不会太长，十月一过，季风就会带着雨水拜访苏芳，雨季过去，天气就会变冷。苏芳的秋季短暂得几乎没有，往往季风带来的雨水下着下着就变成雨夹雪了，然后，冬天就来了。 他看看哈德良和迪普的光屁股，再看看自己的手臂，“我明天不来晒太阳了。” “为什么啊鹿爷？”哈德良低头摆弄着平板电脑，没看到鹿爷恼羞成怒的样子。 妈的。还问为什么。 鹿飞自己坐铁笼回战队房间的路上都在骂哈德良。 都是这小子出的馊主意。 他奶奶的。 我现在算知道什么叫人种差异了。 我他妈的现在晒得像头奶牛！ 他阴沉着脸回到队房，大厅里只有艾丽一个在对着沙袋练飞脚侧踢。 她没回头看他，“鹿飞回来了？” “嗯。”鹿飞转悠了一圈，问，“小米和多克呢？” 通常艾丽练习的时候小米就会一边围观一边喊着加油胡乱瞎比划。 “队长领着去扫土晒太阳了，”艾丽继续跳起，转身，侧踢，吊着沙袋的铁环和发出轻响，“多克说小米总不晒太阳会得佝偻病。唉，谁让她是有机的呢，还不是成年体，高级货，难保养！” 鹿飞嗯了一声坐在一边。 艾丽又踢了几下沙袋，停下来了，她回头看看鹿飞，拿起地上的水瓶喝了几口嘿嘿笑了，“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啊鹿爷？不晒太阳了？不是要晒成古铜色嘛！我看看——哟，还差点，还差点，把身上这些古铜色的斑点再晒晒，晒得连成一片就成功了！” “滚！”鹿飞神色不善。 他妈的！为什么红头发的人晒太阳不会晒成古铜色只会晒红晒出雀斑啊！啊啊啊啊——哈德良迪普这些棕色头发的蠢货就不会！他们都晒成古铜色了！可恶！ 艾丽走过去，拨拉拨拉他垂在额头前的头发，“喂，别这样了，来陪我练吧。” 鹿飞哼了一声，站起来，走到练习对打用的垫子前面，用布条缠在拳头上，活动一下手指关节，“哼，你可要小心。” “知道。鹿爷今天情绪不好。” “来吧！”鹿飞说完狞笑一下一拳挥向艾丽。 “这么快！都快出现速度线了！”艾丽连忙后跳。 两人对打了半个小时，大汗淋漓，艾丽喘着气弯着腰，摆摆右手，“不行了！休息！” “你怎么还这么逊啊！”鹿飞斜着眼怪笑。混蛋，打服了吧？还嘲笑鹿爷么？继续呀！ 艾丽喘得说不出话，她摇摇头，坐在地上，撩起上衣下摆擦擦满脸的汗，“去，去给我拿条毛巾来吧鹿爷。” “娘炮。”鹿飞嘟囔着从公用浴室里拽了条毛巾扔在艾丽头上。 他在她旁边坐下，喝了几口水，把水瓶递给她，“你怎么不去天台放风了？是因为害怕……么？不用怕！” 艾丽摇头。她喝了几口水后呼吸终于调匀了，“我不怕。你看——”她指指自己的脑袋，“我都不剃头了。” 有实力保护自己的话，长什么样子不是那么重要。更何况，就算把头剃秃也改变不了她是这里唯一一个女人的事实。 鹿飞接过她递回来的水，喝一口，“那……为什么……” 艾丽翻个白眼，“去放风？还是去看你和哈德良迪普排成一排晒鸟？” 她摇摇头，“我还是差得太远了，我的体力不够，比赛的时候注意力就只能保持很短的一段时间，所以，我还是用放风的时间来练习吧，队长说，体力和专注力都是能练出来的，就算我体力永远练不到他的那种程度，不过，我离我自己的最强也还差很远呢。” 她说完，长呼一口气，伸直两条腿，靠在背后的墙壁上。 鹿飞侧过脸看了她一会儿，皱起眉头，然后笑了，“你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逊嘛！” 艾丽笑了，“岂止不逊，简直就是很厉害。你没看走眼，我确实有过人之处！” 他俩一起笑了几声，鹿飞问艾丽，“你那时候真的不怕我把你往死里踢么？” “怎么不怕！”艾丽眯一下眼睛，露出个狡猾的笑容，小声说，“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像第一次那么用力。把我踢坏了，你用谁的身体去换武器啊？” “切~还以为你真的那么狠呢。” “呵呵。” 这天之后鹿飞也不怎么到天台上放风了，艾丽留在大厅练习，他负责监督指导，再和她对打拆招。 哈德良得知鹿飞放弃“晒成古铜色”之后哇哇怪叫“你不想变成佐奇那样了么？” 鹿爷斜着眼回答，“我为什么要变成佐奇？我是鹿飞！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鹿飞！” 艾丽领着小米一起拍手大喊“这个逼装得有型！”然后被鹿飞满屋子追打。 不过，鹿爷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不再晒太阳之后，皮肤在十几天后逐渐变回了红头发的人天生的配套肤色——牛奶色。牛奶色皮肤上的巧克力点点渐渐都消失了。 当其他浅墓队的队员到天台放风的时候，艾丽和鹿飞留在家对打。 他们的付出得到了收获，艾丽在擂台战上赢率越来越高。九月十一日，他们已经取得了六次连胜。也就是说，自从赢了黑葬那场之后，他们还未尝败绩。 取得六连胜的第二天，艾丽照样要一早就留在大厅里练习，不过，这次队长发话了，“你也适当去晒晒太阳，多克说了，光靠日光灯不行，身体会缺钙……嗯，是缺钙吧多克？是缺什么？维生素d？总之你跟大家一起去天台放放风。” 艾丽只好跟全部队员一起集体活动。 到了天台之后，杜漠领着多克小米，每人拎了几个饮料瓶剪掉瓶口做的塑料罐，有些罐子里装着刚发芽的绿草，有的是空罐，去给植物晒太阳扫土玩了。 哈德良和迪普对自己现在的肤色很满意，不过他们还是决定在为数不多的日光强烈的日子里多晒晒，这俩人就找了个地儿去晒鸟了。 艾丽和鹿飞百无聊赖，在阳光下伸着懒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两人聊到斗者之魂最近发表的关于苏兰托抵抗军和龙骑机兵队打仗的消息，鹿飞对抵抗军一点也不客气，“他们才不是什么英雄呢！自由斗士？狗屁，他们不过是想取回被执政官和帝国派来的官员夺走的权力！” “可你也说了，是帝国派来的官员‘夺走’的权力呀……” “那又怎么样？他们原先管着这块地方的时候，我们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他们下台了，我们过的还是一样，那谁在台上有什么区别么？可是他们打起来，最倒霉的就是我们！你不知道吧，迪普本来是好人家的孩子，他老爸还是个苏芳的小官，上一任……不，是上上上一任——唉，总之，执政官被暗杀了，他爸不知怎么就被牵扯上了，他爸进了监狱不明不白死了，他家也跨了，他为了生计去飞船改装厂工作，倒霉的是遇见个不靠谱的老板和机械师，改装失败了，船厂炸上了天！他和老板被判纵火、蓄意危害公共安全给送到了这里……”鹿飞说得挺激动，正想给艾丽继续洗脑呢，突然转过头看向走近他们的两个人，“嗯？你们有事？” 走过来的两个人是黑葬队的，他们的王牌血豹，还有他们的队长碎雪快刀思诺。 艾丽立刻挺直脊背，和鹿飞站成一线。她的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歪头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你们有事么？”鹿飞皱眉又问了一次。 血豹“嘿嘿”笑一声，向鹿飞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毫无恶意，“没事，没事就不能跟你聊聊么？鹿爷，过来过来，我跟你说啊……上一场你跟腐鸦那群怂货打的时候……”他说着一手搭在鹿飞肩上，想要把他拉走。 鹿飞一耸肩，“说就说吧，动手动脚干什么？”他看看血豹有点尴尬的笑容，心里忽然一动，哦，你想把我引开啊？你们究竟相对我们家艾爷做什么？等等，等等！哎哟……我怎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啊…… 鹿飞忽视血豹挤眉弄眼拼命向他传达的信息，皱着眉毛，直愣愣看向站在艾丽面前的思诺。 哎哟卧了个大槽。 这货要干什么？ 这梳得锃光发亮的头发，发尾在阳光下都要黑得带点深蓝色了，还有这身白得刺眼的底层斗士制服——这绝对是新衣服！仔细闻闻好像他身上还有股香喷喷的好闻的味道！ 这是娘炮的味道和风格啊！ 妈的碎雪思诺今天改走娘炮风了么？ 搞成这种娘炮样子来挑衅么？这是要干什么啊？！ 不！不对啊！虽然哈德良那个污到家的家伙一直有给我看热情粉丝画的思诺和血豹的同人小黄本，可是、可是就算是搅基思诺也一直是攻啊！ 他不是娘炮，他只是今天特意梳洗打扮了。 来挑衅还要特意梳洗打扮么？不太对啊！ 那他是要来干什么？ 我靠！我好像明白了！ 他、这、是——这是要来挑衅！正式的挑衅！对不对？！ 上次输给艾丽了所以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要来正式的挑衅了！ 绝壁是这样。 就像那些贵族武士之间下战书决斗一样。 不行我一步也不能离开，我要守在这里！ 鹿飞这么想着狠狠瞪了血豹一眼，把那小子瞪得一激灵。 艾丽终于也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劲，她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思诺，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动的她许久没见到但是却不会错认的一种情绪。 艾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藏在裤袋里的双手把磨得极尖的塑料牙刷柄握得更紧一点，“你要跟我说什么？” 思诺好像比她还紧张，他愣愣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肌纹丝不动，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像是在默默读条。 两秒种后，他读条完毕，对着艾丽释放了个大招。 102|艾爷的大招 思诺对着艾丽读条了两秒钟后，释放了个大招。 他对她笑了。 九月早上八点多的太阳把这个年轻男人的笑容照得熠熠生辉，他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几乎是接近透明的金色，清澈见底，两颊还露出两个浅浅的笑涡，“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最近的比赛我都看了。你打得很好。” “嗯？”艾丽愣怔一下，小声说，“……谢谢。” “那……期待下次和你交手。”思诺向艾丽伸出右手。 “好的。”艾丽犹豫一下，也伸出自己的右手。 思诺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松开，又对她放了个微笑大招，“我走了。” “哦。”艾丽点了点头，思诺转身，叫上血豹离开了。 他们的身影消失了一会儿之后，鹿飞才解除呆滞的状态，他回过头，艾丽用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放在身前，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 反正不是快乐的表情。 不知为什么，艾丽这种不快乐的情绪迅速传染给了鹿飞。他皱皱眉，“我们也走吧？” “好。” 回到浅墓队的房间，鹿飞和艾丽默契地给拳头缠上绷带，默默无声开始对打练习。 打着打着，鹿飞突然暴躁起来，出拳速度越来越快，这种突如其来的暴躁一下子就感染到艾丽，她的攻击也越来越快，可是精准度却直线下降。 “哈——”艾丽一个转身侧踢，右脚踢向鹿飞的脸，鹿飞交叉双臂一拆一档，再用力一推，艾丽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他伸手去拉她，没想到她突然要鱼死网破似的借势一拉，把他也拉倒在地上，再顺势而起，坐在他身上双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鹿飞大怒，腰腹一用力抓住艾丽的脖子把她掀翻在地上反制她。 艾丽喘着气，忽然闭了闭眼睛。 鹿飞松开手，刚要站起来，艾丽冷不防使出了一招剪刀脚，双腿夹住了鹿飞的脖子一用劲又把他给摔地上了。 鹿飞真怒了，往艾丽腰侧打了一拳，“你神经病啊？” 艾丽突然就没电了，她松开鹿飞，自己从垫子上爬起来，“对不起。谢谢你，陪我练习。” 她说完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鹿飞坐在垫子上，莫名其妙，只觉得穿着黑色练功服的艾丽看起来比平常更单薄。 他一圈一圈解开手上缠的绷带，回到自己的房间，发了会呆，走进浴室去洗澡。 鹿飞脱掉身上的黑色练功服，刚拧开淋浴开关，忽然抬起手。 他手指上有血，血迹粘到了不锈钢水龙头上，在光亮的金属平面上印了一个圆圆的红色指印。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我受伤了？然后他看看了自己身上，没有啊。而且刚才和艾丽对打只是到最后两人才纠缠在一起，难道她把我脖子抓流血了？ 他走出淋浴间，站到镜子前面，转动身体，看到自己颈后有一块血渍。 鹿飞用毛巾把血渍擦掉，露出完好无缺的皮肤。 血不是他的。 那么，是艾丽受伤了？ 他把刚才和艾丽对打的场景在脑中过了一遍，很确定自己没有打伤她，那么…… 剪刀腿。 剪刀腿。擒拿技。使用时用大腿夹紧对手脖子，压迫其颈动脉使之缺氧窒息的招数。 淋浴的水哗啦哗啦流着，鹿飞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他站在淋浴下冲了会儿水，终于清醒了。 他跑出淋浴，在自己房间里翻箱倒柜找了一会儿，只在腰上围了条毛巾就跑去敲隔壁艾丽的房间。 这个时候其他的队员还没回来。 门打开了，鹿飞把手里的纸袋往艾丽怀里一塞，“给你！” 艾丽垂头看这个咖啡色的纸袋，“这什么？” 鹿飞瞪眼，“你说这是什么？” 艾丽把纸袋打开的时候，鹿飞看到她桌子上铺了块干净的白色麻布，上面放了好几个漏斗似的软硅胶……杯子？ 他问她，“那些是什么？” 艾丽抿一下嘴唇，“你觉得是什么？” “……杯子？” 艾丽咬了咬下唇，忽然笑了。 “漏斗？”鹿飞觉得她的笑容让他有点窘迫。 他正要狠狠瞪这个不知感恩的家伙呢，她又笑了，“喂——” “什么？”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她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片纸袋里放着的洁白小方片，在他鼻子前面晃了晃。 鹿飞一瞬间面红耳赤，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只好恶狠狠咬着牙说，“多克买的！他说卫生棉消过毒吸水性又强还有背胶用来当敷料便宜又方便！前阵子我和哈德良受伤用的都是这个。” 艾丽愣了一下，像是这才意识到他此时极为不适，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那种莫名其妙而来的羞窘被看破了，鹿飞愈加恼羞成怒，气得转身离开。 他走回房间立刻发觉，不对啊，我还没问清楚呢，怎么就跑回来了。 于是他又跑去敲艾丽的门，“喂，你还没告诉我呢，你——” 艾丽打开门，皱眉看着去而复返的鹿飞，没等他说完就说，“那些不是杯子，和你刚才给我的东西一样，是那时候用的……” “我不是问你那些怪模怪样的硅胶杯子是用来……啊？什么？”鹿飞嘴角抽搐一下，但他这次很快醒过神，没给艾丽带歪，“去你的！我要问的不是那玩意是怎么用的，我是想知道……” “沿直径对折，然后塞进……” “住嘴啊你！谁问你这个了！我都说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那玩意是怎么用的！我要问的是——你怎么突然会有使用卫生棉的器官了？” “你和哈德良也没那个器官不也照样用么？” “闭嘴混蛋！我们就算是痔疮烂了也不会把硅胶杯子沿直径对折塞进去！” “……”艾丽听话地闭嘴了。她还用手指在抿起来的嘴唇上一划，做个拉拉链的动作。但是眼睛忽闪忽闪的，带着点赞许的笑意，像是在说，你嘴上在否认可是心里却记得很清楚嘛。 鹿飞被艾丽用眼神发出的无声挑衅激怒了，他深吸一口气，双臂在空中乱挥，“你要气死我了！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你不是说你没有哔哔——么？你没有哔哔——和哔哔——的话，怎么会有哔哔——？别告诉我你两条腿之间刚才在和我对打的时候受伤了现在流血不止！你流的哔哔——刚才涂了我一脖子！你……” 艾丽皱眉厌恶地打断他，“你才流哔哔——呢！随便乱用哔哔看起来很下流又很奇怪啊混蛋！” 鹿飞彻底抓狂了！ 他嗷地叫了一声抓住艾丽的肩膀摇晃，“你这个说谎精！你为什么骗我们！你——啊！流氓！” 他惊叫一声松开艾丽，蹲在地上捡起被她一把拽掉扔在地上的毛巾遮在自己两腿前面。 艾丽“嘿嘿”笑了一声，关上自己的房门，“我从来也没说过我没有那种器官，是你们自己猜测的。” 鹿飞羞愤交加，他一手把毛巾捂在身上遮住自己的重要部位，一手捶着艾丽的房门，“开门！开门！你给我出来！” 就在这时—— 咯吱吱吱吱—— 升降铁笼带着浅墓队的队员们回到了大厅。一群人呆呆和鹿飞对视了几秒钟。 “啊——啊啊啊啊——”鹿飞捂着鸟露着腚狂叫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摔上。 完了。完了！ 鹿爷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刚才好像还看到哈德良用手去遮小米的眼睛！ 天哪。 连哈德良这个下流胚都觉得我刚才的行为像变态…… 鹿爷失落的情绪没能持续太久。 明天是他们应战风镰队的日子。 这个队在上一轮结束时在十二支队伍中总分排名第四。是支实力很不错的队伍，他们在上一轮中吸收了三个新人，每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海盗出身。 新人越多，他们对这支队伍就越陌生。 对艾丽来说，只观察过一两次的新人是比那些能搜集到很多比赛录像资料的成名斗士更可怕的对手。因为她只能凭自己的实战经验来判断对手的攻击，而不能准确预测到对手的攻击路线和力度。 队长杜漠跟平时一样，很随意地讲了讲对手的特点，然后看看鹿飞，又看看艾丽，“艾丽，你明天是用双刀还是当小丑？” 以往艾丽都是提前几天就做好准备，进行针对性的练习，杜漠发问只是最后形式上的确认，可是，今天艾丽罕见地踌躇了片刻，才说，“我用双刀。” 鹿飞立刻盯着她。前几天她和他练习时练的可不是双刀。 “好。那就和平时一样，擂台赛鹿飞先上，然后是艾丽，哈德良守擂。团战时艾丽和鹿飞配合打前锋，哈德良和迪普殿后捡漏，我居中策应。” 众人答应一声散去。 然后，大家各忙各的时候，哈德良又用一只下水道大老鼠的标准姿势悄悄跑到鹿飞身旁，贼兮兮地用手肘碰碰他，“喂——你今天干得不漂亮啊鹿爷！” “我干什么了？”鹿飞没好气。他早知道哈德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这货倒是亲疏有别，直接跑来问他了。嗯，也没准是觉得在艾丽那儿得不到任何回答，所以干脆放弃了？ “你光着身子站在艾爷门前干什么？我跟你讲哦，虽然我们队里大家感情很好，但是你不能这么做啊，你这样不地道啊！” “我……”我才没有！鹿爷正要大声辩驳，哈德良一脸正义做了个手势—— “你闭嘴！我问你，你想看到你和艾爷的同人本么？你想像黑葬队的思诺和荣恩那样？走那种路线赢得女粉丝？我说你怎么不跟我和迪普一起晒太阳了呢，原来你是要走*路线啊？别这样……” 鹿飞颓了，他深深吸口气，再缓缓呼出来，“滚。” “嗯？” “滚啊——”鹿飞黑脸摔门进房间了。 哈德良无奈地看看他的房门，转过头对站在他背后不远地方瞧热闹的艾丽笑笑，“艾爷，你不会跟他学黑葬队那两个臭不要脸的走*路线吧？” 不知为什么，艾丽的脸在日光灯下异常苍白。 她漫不经心回答，“就算我想走*路线，我也没那种工具啊。” “也是哦。” 她说完，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小米，你今天和多克住一起可以么？” 小米正在和多克下斗兽棋，头都不抬“嗯嗯”几声。 艾丽隔壁的房间里，鹿飞躺在床上，用被子捂着脸。 羞耻！ 103|战败 艾丽回到自己房间，把热水倒进一个杜漠收集的塑料饮料瓶，在瓶身裹上毛巾，用橡皮筋绑紧，她躺在床上，把热乎乎的饮料瓶放在小腹上，感觉小腹里的疼痛减轻了一点。 自从自由市陷落，她有几个月没有来月经。可是前几天她突然又感到了熟悉的经前症状，情绪变化大，小腹偶尔会隐隐作痛，下巴上还爆了粒痘痘。 她隐隐担心着，要是真的开始流血，该怎么办？ 她知道多克那儿屯了不少当敷料用的卫生棉，可是她的队友们都知道她没受伤。她只好把她从前买的软硅胶材料压模，做了几个月经杯，唉唉…… 现在该怎么办？和队友们坦白么？我其实不是高智能的有机智能人？女人有的一切我都有？我到底是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 他们会是什么反应？我已经可以完全信任他们了么？ 他们会不会因此改变对待我的态度？ 啊……肚子好疼。 萝伦说她刚滞留在自由市的时候也停经了两三个月，是压力和环境改变引起的，月经再次来的时候也痛得要命，不过之后就正常了，也没那么痛了。唉，萝伦，萝伦，你现在好么？希望你平安活着。 我要继续隐瞒么？他们迟早会发现。鹿飞已经知道了。可他好像不打算告诉别人。啧。鹿飞真可怜。我当时为什么要用剪刀脚呢！还有，为什么我从天台回来之后会那么不高兴呢？有人向我示好，喜欢我，我应该感到高兴的，不是么？ 唉，他们喜欢我，只是在没有知道我真正的身份之前。知道了之后…… 只有萝伦，只有她，知道了之后她还把我当朋友。 萝伦……你可千万别死掉啊。你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对不对？等着我，我获得自由之后就去找你，不管你在海拉，还是回到曲元了，我总能找到你。 哎哟还是好疼。 妈的。明天还要比赛啊…… 我应该问多克要点止疼药的。 如果以后每个月都会来月经呢？刚好赶上比赛的日子呢？不参战么？呵呵。 不想了。不想了。睡一觉就好了。 艾丽闭上眼睛，渐渐觉得小腹里的绞痛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不过，并不是什么都睡一觉就好了。 第二天的比赛，虽然她在擂台赛中取胜，但是在乱战时，她的体力明显不济，奔跑的速度也没有平时快。 浅墓队罕见地在乱战中输给了一支有三个新人，目前配合得还不太好的风镰队。 战后的裁判团点评中特别指出了浅墓队的“小丑”今天状态似乎不佳，不管是灵活度，攻击准确性，还有奔跑速度都无法和上次比赛媲美。（虽然艾丽今天没扮作小丑，但已经被习惯性地称呼为小丑了。） 最让艾丽沮丧的是，他们最后以一分之差输了。 也就是说，浅墓队的连胜被打破了，如果她想获得自由，就得再重新开始累积连胜。 坐传送铁笼回去的时候艾丽突然崩溃了，她靠在铁栅栏上，从默默发呆到忍不住鼻子发酸，再到哽咽着哭出声，再到捂着脸嚎啕，一共用了十秒钟后不到的时间。 已经六次连胜了，还有四次，她就可以获得自由，可是，现在全完了。一切又要重头开始。 希望就在眼前，可是一瞬间就破灭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十连胜？ 到底有没有人能取得十连胜？ 这一切都是角斗场的管理者们的阴谋，为的只是让斗士们为着希望挣扎流血，把比赛打得更好看！ 根本没有能够十连胜的团队！ 哈德良本来还和鹿飞在讨论今天的比赛到底哪里没做好，听到艾丽的哭声都愣了，铁笼里静得尴尬，只有艾丽呜咽不绝伤心欲绝的哭泣声。 回到浅墓队的房间，艾丽还在抽噎。 哈德良捅捅她，“艾丽，别哭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打败他们就好了。” 艾丽抽着气，“你……你，不懂！”你不懂，我再也看不到我的星球我的球藻了……我会一直打打打，打到打不动，被观众们大声地嘘，被他们判处死刑……我会死在这里。像一颗尘埃一样。 鹿飞猜得到艾丽是为什么而哭。 不管是到天台上晒太阳的时候，还是和他对打后大汗淋漓靠在墙上休息时，他不止一次听她说过，她要回她的b612星球，那里有她的球藻，还有一窝鸡和龙角蜥蜴，她要收集能源，要让那个只有废弃战舰残骸和时速八十公里的风的星球再次开出花。 她跟他说那些球藻都有什么种类，能释放出多少热量，她建立的“城市”里有完备的自我循环系统，循环氧气和清水，她已经离开那里一年多了，不知道“城市”的外壳有没有老化，被风侵蚀…… 他突然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静静看哭得满脸眼泪时不时用袖口擦一下鼻涕的艾丽。 她和我们在一起，就是为了有一天要离开我们？ 啊。 他没去安慰她，安静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杜漠见过太多这样的崩溃了，所以他没立即安慰艾丽，只是说，“去睡一会儿。晚饭来了我会叫你。” 吃晚饭的时候艾丽平静下来了。 杜漠拿着他不经常用的平板电脑，“到明年的元旦，我在这儿就已经二十三年了。” “这二十三年里，在团队赛里取得十连胜的队伍只有一支，只有两次。两次，都是浅墓。所以你来对了地方。浅墓能取得十连胜，并不是因为它比别的队都更厉害，不是。有很多队伍的实力不比我们差，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你已经参加过一轮比赛了。” “别的不比我们差的队伍没能十连胜，是因为他们队伍中最优秀的队员在被选为年度最优秀斗士后就会选择晋级，去参加单人赛，成为高级斗士，成为自由人，他们的队伍的实力就会下降，选择离开去成为高级斗士的，通常是他们的队长。目前的十二支战队中，只有三支队伍的队长有超过两年的经验。” 杜漠顿了顿，“我们能够十连胜，是因为我不会离开。”他转目看向鹿飞，“你呢？” 鹿飞摇头微笑，“我也不会离开，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哈德良也摇头，“我也不会离开。” 迪普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可能被投票选为最佳战士啦！我也不会离开。” 多克耸耸肩，“我在这儿待得挺好的。” “你看，你想离开，想重获自由，想回你那个鸟不生蛋的鬼星球种什么球藻，你有五个人帮你。”杜漠对艾丽举起手掌，晃晃五根手指，然后他握紧拳头，“但我得告诉你，第一次我们取得十连胜，等了五年，第二次，等了三年。你的球藻也不是一天就长得满坑满谷的，对吧？你得学会等待。” 杜漠说完，机械眼球轻轻转了转，“艾丽，你有什么话要告诉大家么？为什么你今天的跑动速度突然变慢了？你预先知道你今天的跑动速度会比平时慢，所以才临时决定不当小丑去偷袭挑衅了，是不是？” 的确如此。 艾丽考虑到当小丑的话，进行远程攻击和偷袭意味着不断的跑动，也就是更大的运动量，所以才临时改变战略使用双刀上场。 艾丽轻轻一震，迅速和鹿飞对视了一眼，垂下头，抿了抿嘴唇终于说，“是。因为昨天，我突然出现了不适合大量跑动的情况，我……” 她咬咬下唇，抬起头，“我月事来了。我在流血。大量的跑动会让我非常难受。即使不跑不动，我也总是像是要腹泻一样，临上场之前我还腹泻了一次，坐在马桶上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是一条被开肠破肚把内脏都翻出来的海参，反正，我这个时候其实只想缩成一团躺着。” “瞎米？”哈德良和迪普呆了。 多克“啊啊”了两声，也是一脸不理解的样子，“可是——可是你这种型号，就算是具备伴侣功能的，也不应该会有月经啊！除非……你不是智能改造人，你是用胚胎培养的改造体……那也不对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自言自语喃喃了一会儿，看到这时没人有兴趣讨论这个问题，也就不再说话了。 杜漠挥一下手臂，“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假设你的情况是有规律的，下次出现的时候应该是……”他在平板电脑上看对战表，“啧，你下次月经时，可能是我们对战烈鬼队的日子，我们得做些有针对性的战略调整……我们用三个前锋，哈德良你和鹿飞艾丽一起上，迪普留在我身边策应……” “喂——队长——”哈德良高举双手，“你难道不该问问艾丽这是怎么回事么？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是女人？还是什么？” 杜漠转了转机械眼球，“她是男人或是女人，有没有*，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区别么？” 哈德良和迪普对视了几秒钟，颓然又释然，“没有。” “那不就好了。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连胜！” “再说一次，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连胜！” “十连胜！” “送艾爷回老家种田！” “喂——” 三个年轻男孩嗷嗷乱叫了一会儿看到艾丽又哭了。 “喂，艾爷——不，艾丽，你怎么又哭了？” “哭什么啊！我又没嫌弃你！” “感动了？艾丽你是感动哭了对不对？” “别哭了，小米要跟你一起嚎起来了！” 鹿飞不知从哪儿拽了条用过的绷带团成一团塞给艾丽，“擦擦眼泪鼻涕吧！”他弯着腰，把脸探到她面前，小声嘟囔，“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哭呢。” 艾丽想起自由市沦陷的那一天，萝伦跟她说的话，“要不是这里有未成年人，我们俩接下来就该抱在一起热吻然后各种滚床单了！” 她又噗嗤一声笑了。 “哟——”鹿飞恶心得直皱眉，“这么大团绷带都堵不住你的鼻涕泡！” 原来，和萝伦一样的人也是有的。 他们并没嫌弃我。 他们还愿意帮助我。 哭包艾丽在鹿飞哈德良的奚落声中又哭了好一会儿。愧疚、庆幸、快乐、心酸……这些情绪已经酝酿了太久。 我其实是个很幸运的家伙。 就像队长说的。 104|甜 幸运的艾丽和她的队友们在下一场比赛中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场比赛结束后，关于“小丑”状态下滑的说法都消失了，裁判团表示之前浅墓队可能是在做战术调整，少女粉丝们照旧在比赛结束时狂喊着“摘下头盔”，电子小报里关于小丑相貌身份的各种“可靠消息”订阅高涨，并且……小丑和鹿飞的cp本子出现了。电子订阅一份只要9块9！ 并且的并且…… 攻，是小丑。 转眼到了十一月。浅墓在败给风镰之后再无败绩，一直连胜着。 伴随着浅墓队的连胜，小丑和鹿飞的同人本子销量节节攀升，除了最初丑攻鹿受的本子，还出现了不少新画手画的本子，小丑和鹿飞到底谁攻谁受一时间在少女粉丝的论坛上是个火药味十足的话题，掐cp掐的最厉害的不是拆cp啊，历来都是一对cp里谁攻谁受啊！这话题只要一出绝对歪楼，然后就变成掐楼了。 不过，这些是艾丽和鹿飞毫不知情的。她和鹿飞被哈德良偷袭、强迫着看了几次他俩cp的h本，尴尬病都要犯了！哈德良被狠揍了几顿之后终于偃旗息鼓。 十一月中旬，苏芳角斗场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冬雪。 对于从未见过雪的艾丽来说，这是很新奇的体验。 大雪是从半夜开始下的，到了早上，阳光从云层后面透出来，可零星的雪花仍然飘飘扬扬，放风天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底层斗士们在单薄的练功服和白麻布短袍外面裹上各种御寒的毯子、披风、斗篷，纷纷来到天台上。 小米穿着杜漠一早给她订购的羽绒衣，戴着顶竖起两个狗耳朵的绒线帽，和多克迪普堆雪人。 艾丽仰头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想起b612星球上的“雪”。 “在我的星球上，冬季也会下雪呢！”她感叹着，用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噗，你那个星球不是连大气层都薄得可怜么，也会下雪？”鹿飞团了个雪球放在手里玩。鹿爷还是有点知识的，毕竟，和多克迪普在一起时间久了，不是哈德良那种傻瓜都会学到点儿东西。 艾丽对鹿飞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自豪地向他介绍她的星球，“别看我们大气层稀薄，我们照样会下雪呢！不过雪花是棕红色的，在冬季零下八十度的低温下，硅胶粒被冻结在一起，啪嗒啪嗒落下来，看起来就像是坠落的红色羽毛，还挺好看的呢！”她也学着鹿飞团了一个雪球，“要是你亲眼看到就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你是个一会儿没有哔哔一会儿又会变成海参的家伙。”鹿飞轻哼一声，一甩手把手里的雪球扔到艾丽脸上。 啪。 团得松松的雪球在她脸上碎了，她微张着嘴，呆看着他，抹抹脸上冰冷的雪屑，“嗯？” “笨蛋，你没打过雪仗么？”鹿飞笑了，又团了一个雪球，啪，投中艾丽的脑门。碎雪屑粘在她的眉毛和眼睫毛上，这家伙看起来有点可爱呢。 “啊？雪仗？用雪球互相攻击么？是游戏的一种？” “对啊！难道真是在打仗么？” “哈哈！我来了！”艾丽捏紧手里的雪球朝着鹿飞鼻子扔去。 “卧槽！你团这么结实干什么？” “对雪球的密度有要求啊？你干嘛不早说！”艾丽蹲下又去团雪球。 鹿飞身经百战，可狡猾多了，他啪啪两下把地上一大块雪拍得密实一点，手指向下一插，双手端起这块大雪饼往艾丽头上一盖。 “啊啊啊——”碎雪屑掉进了领口里，艾丽冻得哇哇大叫，“犯规！不是说要团成雪球么？” “哈哈哈哈哈！笨蛋！”鹿飞奸笑，他攥起两团雪，正准备再次攻击呢，眼角一瞟，看到思诺和他的跟班荣恩过来了。 他转过身面对他们，刚想威武霸气地说句“你们有什么事？”啪嗒一声，一个又大又厚实的大雪饼子被艾丽从他背后扣在了他脑袋上。 妈蛋。 老子形象彻底被毁了。 艾爷的学习能力太好了点。 鹿爷一脸不爽地扒拉掉纠结在头发上的雪，眼睁睁地看着思诺风骚地走到了艾丽面前，变魔术似的从他的米白色斗篷里拿出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火红色玫瑰花。 “送给你。”这臭不要脸的小子含情脉脉地对艾丽笑着，琥珀色的眼睛嗞嗞放着电。 几朵从天空飘下来的雪花落在还带着他体温的玫瑰花蕾上，化成晶莹的水珠。 艾丽先是看了看花，愣了愣，又抬头看看正在对她释放微笑大招的思诺。 “给我的？” “嗯。” 她接过花，仔细看了看，对思诺笑了，“谢谢。”她低头闻闻花蕾，又对思诺笑，“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花呢。” 思诺也不恋战，对她又脉脉含情地笑了笑，转身要走。 “喂——你等等！”艾丽突然喊。 鹿飞鼻子都快气歪了，等什么等！你就不该收他的花！哈德良说了，思诺这不是在挑衅，是在勾引！勾引懂么？要有点风骨啊艾丽！ 思诺的心怦怦乱跳了几下，维持着彬彬有礼的风度转过身，对艾丽微笑，“什么事？” “这个给你！” “嗯？”有、有交换礼物？！ 思诺乐滋滋地伸出手，看到艾丽一手握着他送的玫瑰花，另一只手在他手心放了个刚团好的雪球。 艾丽抬起头对思诺笑，真心实意地说，“你可以用它打雪仗。” 思诺：“……” 鹿飞在旁边乜斜着眼嘿嘿怪笑。 思诺的跟班以及（少女们妄想的）cp荣恩狠狠瞪了他一眼。 自从上次在天台上直接找艾丽“挑衅”之后，每次艾丽上天台放风，几分钟后思诺就会闻风而至，显然黑葬队和其他团队沟通过了，有不少人给他们通风。 思诺来了之后肯定会来找艾丽，或者说几句话，或者就是站在附近对她笑笑，大家一起吹风。 哈德良说，这小子居心叵测，肯定是想把艾丽挖到他们队去，但是挖人这种事不能明着干，明着干，一旦被挑破了，被拒绝太伤面子。 黑葬可是数一数二的队，思诺来角斗场快四年了，从来不久就被队友选为队长，一直干到现在，三次入选最佳斗士，还是和杜漠齐名的无冕之王，要是被拒绝了，人可丢大了。 所以，他要先刷好感，先把艾丽对他的好感刷起来，然后再挖人。 不过，迪普对这说法不以为然，“你想太多了哈德良！这很明显嘛，他在追求艾丽呀！他被艾丽打败的那一次，被她征服了！喜欢上她了。” “什么意思？”鹿飞皱眉。 “等等——喜欢，上她？”哈德良觉得自己get到了不得了的信息。 “不是那种下流意思啦！”迪普连连摆手。 原来不是这个意思么？鹿爷赶快黑哈德良顺便拔高自己，“哈德良你不要这么污行不行？污得轻一点会掉块肉还是几把会断啊？” 迪普叹气，“追求都不懂？泡妞，结交异性朋友，约，啪一啪，做点儿超友谊的事情，发展超出左手右手的关系……” “迪普——” “嗯？” “你……该不会……已经不是处男了？！哦我靠这货已经不是处男了！那你还跟我和鹿爷整天混在一起干什么？！” “擦。看走眼了！” “不不，没看走眼。我还是。” “那还好，不然我们三个没法继续再做朋友了！” “屁话！” 鹿飞和哈德良所见过的“追求”，和迪普认知中的不太一样。 鹿飞出生、成长在苏芳的繁华街道的阴暗角落，俗称的花街柳巷，他见到的“追求”，通常是一个男人把一叠钱交给一个女人，然后搂着这女人的腰走进开着粉红色灯泡的小房间里，多半个小时之后，男人走出来，过几天再拿着钱来。 哈德良显然对“追求”也没概念。估计和鹿爷的理解相当接近。 尽管迪普说，接下来思诺就会送花，送礼物，巧克力什么的给艾丽，然后约她一起在天台上一起散散步聊聊天什么的，但是哈德良的脑子里还是想着，喜欢，上她。 啧。不可原谅！ 帅哥什么的最讨厌啦！ 想到思诺这货竟然敢对他们的艾爷抱有如此龌龊的想法，三个男孩子怒不可遏。 “呸！什么追求！这叫勾引！”哈德良得知鹿飞其实亲眼见证了思诺的第一次勾引之后把鹿飞也骂了一顿，“你是蠢猪啊？有人这么挑衅么？” 有啊！鹿飞在心里说。 他无视我的存在大摇大摆跑到艾丽面前勾引还不是挑衅啊！他挑衅到我了啊！ 妈的今天还真的像迪普说那样拿了花来挑衅。 不过，想到艾丽把雪球“回赠”给思诺后他脸上那精彩的表情，鹿飞又嘿嘿嘿笑了出来。 一起坐着铁笼回去的时候，鹿飞问艾丽，“喂，你打算接受思诺的追求么？” 艾丽把玫瑰花细细的茎捏在食指和拇指间捻动，看着花蕾转来转去，过了半晌才说，“接受又怎样？他又不会愿意留在一颗鸟都不乐意拉屎的星球上陪我种球藻。” 玫瑰花的清香在幽暗的铁笼里萦绕着他们，鹿飞怔了怔。 他用眼角的余光小心地观察艾丽的侧脸。 她的表情平静，双睫微垂，嘴角向上微微弯着，但却不是在微笑。因为没人在微笑的时候会流露出这样的哀伤。 鹿飞忽然想到，刚才，艾丽说，如果他到了她的星球，就会相信那些红色的雪很美丽。 她…… 她想要我去她的星球么？ 他微微晃神，铁笼咯吱吱吱响，已经把他们运回了浅墓队的房间。 “快来，今天的对打练习队长规定要做五十组侧踢！” “我去！我不用陪你做这个吧？” 鹿飞嘟囔着解开身上的斗篷扔到一边，活动关节，走到垫子上，和艾丽做练习。 对踢了几下，艾丽突然对鹿飞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嘿嘿，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鹿爷！” “滚！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下流话？” “我早跟你说了啊，你们所有人的电脑都被我监控了！” “无耻啊！” 105|104.103.102.1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浅墓都赢得十分顺利。 自从艾丽向队友们坦诚道出自己的秘密之后，她比从前更信赖他们，这种信任感像润滑剂，促使浅墓这台暴力机器高速有效地运转，精准地完成许多默契程度不及他们的队伍无法企及的大胆攻击。 浅墓队前所未有的大胆豪放攻击风格，总结起来就是，高速，精准。他们的攻击总是出人意料，不仅对手很惊讶，观众们也很惊讶，在所有人的齐声惊呼中，一击即中，飘然而退，惊艳无以复加。 “小丑”这个最新加入浅墓队的斗士赫然成为同期进入角斗场的斗士中最令人瞩目的一位，角斗场的纪念品商店里用他的各种小丑脸谱做成的面具，还有三头身的玩偶挂件都卖得很不错。 此外，不管鹿飞愿意不愿意，越来越大的他和艾丽的各种*同人本还是被脑洞大、爱妄想的妹子们画出来了。 他和艾丽总是搭档配合，已经成为继黑葬队的碎雪快刀思诺和血豹荣恩之后最令人瞩目的搭档。 对于许多爱看团队战的观众来说，没什么比一对新出炉的搭档更让他们兴奋的啦。 团队赛的看点就是战略配合、大局意识和精彩的搭档啊！这些高层次的，只爱看单人赛的low逼们根本get不到好嘛！ 于是，在艾丽和鹿飞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俩配合进行攻击的画面截图也被制作成了画册，挂在思诺和荣恩的截图画册旁边卖。 当然，这些收入全归角斗场所有，艾丽他们拿不到一分钱。 到了十二月二十一日，这场比赛是浅墓队和黑葬之间的。 前一天在天台上放风的时候，思诺就跑过来又玩“期待和你一战”然后名正言顺握着艾丽手的那招了。 然后呢，浅墓队三大护主妖犬跳到艾丽身前对着前来勾引、占便宜的思诺呲牙呜呜低吠，黑葬队一看卧槽自己队长被对方包围了，也赶快跑过来，呼啦一下乌鸦兵一样站在思诺身后。许多不明所以的斗士正晒太阳打呵欠呢一睁眼都愣了，卧槽这是要干什么？！要血拼么？好多年都没见过血拼了！立刻也都乱了套了，幸而有人赶快把杜漠叫来了，大家才散了，该干嘛干嘛了。 但思诺喜欢上艾丽这事算是给彻底挑明了，不少斗士嘻嘻哈哈开着他的玩笑，他也不生气，一直笑眯眯的。 不过，也有不长眼的，没见识过碎雪快刀血雨腥风时是什么样子的笨蛋，玩笑开大了还觉得是别人get不到他的笑点。 有个才来没多久的斗士在散场时说了句思诺不够爷们，要是他早就上了。思诺照样笑笑，没说话。 这蠢人甚至没发觉他的队友们忽然都悄悄走到了天台的各个角落。 然后这人正准备要坐铁笼回去的时候，黑葬队一队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阴险地“走错了铁笼”，和这个可怜的家伙挤进了同一个铁笼。 之后嘛，嘿嘿嘿。 反正就算那倒霉蛋全队一起上，黑葬也不怯。 有了前一天的闹剧，这一天比赛刚一开始，双方一上台气氛立刻剑拔弩张。 观众们情绪激动得不能自已，好多少女嗷嗷叫着各自偶像的名字，一会儿喊着自己萌的cp，一会儿又因为有人逆了她们萌的cp而对骂。 “刚才是谁叫丑攻鹿受的？睁开狗眼看看好嘛！鹿爷明明是进攻中的主动领导者！懂不懂战术术语？傻x！鹿爷是攻！是攻！” “不以高矮论攻受你懂不懂？” “我就喜欢丑攻鹿受怎么了？不服来战！” “战就战！” “刚才谁喊碎雪和小丑在一起？有种站出来！妈蛋！碎雪和血豹相亲相爱一万年！” “我喊的怎么了？我就是萌碎雪和小丑！碎雪小丑在一起！在一起——” “哼。你们家小丑有什么可萌的！到现在脸都没敢露出来！肯定是丑逼一个！大——丑——逼——啊妈呀！” “打死你这贱嘴碧池！” “我们家小丑就算没长脸也帅破苍穹！” “只会看脸的low逼滚回家看明星扭屁股唱歌开演唱会吧！” “小丑艾力一生推！” 这些粉丝的乱战在比赛过程中就没停过，在比赛结束后再掀高|潮。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 碎雪快刀和小丑今天又是各自队的守擂大将。 两人再度交手，依然是快得炫目，快得妖异，快得惊艳的快刀对决。 但是这次两人对对手都有了更深程度的了解，有些破招格挡简直像千百次排练过一样，惊险万分，千钧一发，刺激得让人血脉偾张，爽得观众们都要尿失禁了！ 许多在几个月前萌上了这对横空出世的冷cp的少女们突然看到了她们萌的cp百分百达成的那一刻！她们狂喊着“在一起”，激动地泪流满面，歇斯底里。 最终，小丑先取得了十分，赢得了这场擂台赛。 乱战时，小丑和鹿飞照样像往常那样配合，两人的速度快得惊人，配合之默契完全不逊于碎雪和血豹这对合作了近三年的搭档，于是许多少女又高喊着“在一起”泪流满面。不过她们到底喊的是谁和谁在一起？ 比赛结束，浅墓这一次以两分的优势击败了黑葬。 裁判宣布结果之后，本该是双方队员友好致敬然后走回各自的观战室退场，可是黑葬的队长思诺却在这时走到了浅墓的小丑面前，微微侧首，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话。 观众席上的少女们顿时嗷嗷嗷乱叫，许多粉“雪豹”cp多年的粉丝都要崩溃了！这让在血豹荣恩还没出现时就萌上“剑刀”cp（杜漠和思诺）的老粉们感慨万分：思诺，你这个风骚的小妖精啊，我该拿你怎么办？ 没等她们结束这通嗷嗷乱叫呢，浅墓队的鹿飞推了思诺一把。 嗷嗷嗷啊——打起来了！情敌！情敌打起来了！光凭刚才那一幕我能画一年的本子！许多血统纯正有肉就欢的*狼少女们狼血沸腾了。 裁判把双方拉开，这场比赛终于算是结束了。 不过，空无一人的战台之上，大显示屏仍然慢放着碎雪思诺侧首贴在小丑艾力耳边低语的画面，还有鹿爷勃然大怒跑过来驱赶思诺的画面。 画面上的思诺刚摘下了头盔，鬓角被汗水打湿，嘴角含笑，眼波欲流，帅气中还微微带点轻佻的邪气，小丑那双从头盔缝隙中露出的冰蓝色的眼睛微微斜睨，像是在思索什么，但依然冷漠而充满戒备，鹿飞一蓝一绿的鸳鸯眼里都是怒火，就要和他的红发一起燃烧起来了。 啧啧。真是养眼的画面。 直到回到浅墓队的房间，鹿飞仍然忿忿不平，“他对你说出那种话，你就那么傻站着听着啊？你怎么不说些什么？” 在角斗场里，赞美对方美貌的话，可不被认为是什么好话。 说出这种话，不是挑衅就是调戏。 可艾丽对思诺的“挑衅”表现得漫不经心，她抓抓头顶被汗水黏在一起的头发，“你想让我说什么？”她把腰后的双刀取下来挂在武器架上，“何况他说的又是实话！” “哈哈哈哈！”哈德良笑得像身上长了跳蚤，浑身抖个不停，“艾爷你还真自信啊，让我看看，啧，你真是挺美的啊！” “那是！”艾丽在大厅的饭桌旁坐下喝水，“不然当初鹿爷为什么把我捡回来啊，还不是看中这胸这腿了？” “这都多久了你还跟我翻旧账！” “好了，”杜漠一出声，顿时安静了，“艾丽，我们现在是几连胜了？” “已经是九连胜了。” 杜漠点点头，“是的。下一场比赛，是在元旦日。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元旦日那天的团队战和平时的不一样，被称作大乱战。” 元旦日大乱战，在每年的一月一日进行，是由观众和裁判团共同投票，在十二支战队中每队挑出三名最优秀的斗士，所参加的乱战。 乱战时，每队先各自派出一人加入。乱战时没有巡边裁判，也不像平时团队赛那样计分，击倒的标准是斗士重伤、昏迷无法再战，或是，死亡，这时观战室的门才会打开，替补队员即可上场。 在元旦日的大乱战时，杀死或重伤对手是很常见的，角斗场裁判不会像平时的团队赛时那样干预不必要的伤害，并且，参与乱战的，其实应该算是十三支队伍。 乱战的椭圆形战台的长直径两端各有一扇门，一边关着底层斗士，另一边是自愿参加乱战的高级斗士，有时也有可能是猛兽或者想要下场玩玩的自命不凡的贵族武士。 不管他们的身份如何，一旦下场，就和斗士一样是平等的，被杀死在场上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了。 战斗在场上站着多过三名斗士之前都不会结束。 坚持到最后的斗士为他们所代表的战队取得胜利，此外还有大量的奖品和奖金。 这三名斗士自然成为年度最佳斗士，此外，观众们还会参考乱战时的表现和一年以来的表现，在剩下的三十三名底层团战斗士中再选出七人，授予年度最佳斗士的称号，所有最近斗士都可以选择晋级高级斗士。 鹿飞这时插嘴，“要想成为‘斗王’，没有参加过乱战，没有获得过年度最佳斗士称号，是不行的。” 杜漠顿了顿，“参加乱战的斗士名单，会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凌晨宣布。还有，每年一度的苏芳角斗场大乱战，是在角斗场的顶层进行的。届时，苏兰托的政要，贵族，富商，名流，都会来观看。从前，执政官还会来，不过，今年很难说。” 迪普和哈德良一起插口，“今年肯定会来！” 杜漠看看他们，等着他们解释。 哈德良的想法非常简单，“老大，斗者之魂的最新□□消息说，皇帝陛下已经接受了亲王的主动请缨，苏兰托最新出炉的执政官是朱理亚斯亲王，皇帝的亲弟弟！估计很快就会有正式的就职仪式了！亲王才二十出头，年轻人哪有不爱看热闹的，他肯定会来的！” 迪普的分析更为理性，“在帝都的高官贵族们人人自危的时候，这位亲王主动请缨担任苏兰托的执政官，可见他是个有雄心有自信的人，如果不出席元旦日的大乱斗，就等于向所有来出席的人公开承认他担心叛军会威胁到他的人身安全，他怕了！要知道他可是之前率领龙骑机兵队肃清海盗的人，不会这么胆怯。” 艾丽皱眉，“率领龙骑机兵队？不对吧？龙骑机兵队的大头目是一个叫庞倍什么什么的将军。” 迪普用妈妈们看自己家不学无术的孩子一样的眼神深深地看了艾丽一眼，“是庞倍·蒙巴顿。他是帝国最年轻的将军，军衔是中将，比亲王的军衔还要高一级，但是龙骑机兵队的总指挥官是亲王。还有，哈德良你说的资料也不对，朱理亚斯亲王跟我们差不多大，今年十九岁，生日是六月一日。他是所有担任过苏兰托执政官的人中最年轻的一位。” 鹿飞用手画了个十字架，毫无诚意地说，“但愿这位同龄人能活到卸任的时候。” 迪普也顺手画了个十字架，他继续分析，“虽然亲王已经来苏兰托几个月了，但是他一直忙于四处打仗，至今还没在公众场合露过面，元旦日的大乱战已经是苏芳的庆典一般的活动了，我如果是他，就会把和大家第一次见面的时机放在那一天。” 哈德良：“迪普，我怎么觉得你已经是那个什么亲王的拥趸了啊？” 迪普：“才没有！” “知道人家血型和星座了么？” “皇室成员的血型肯定不能公布啊，但根据我推测，他很有可能和先皇陛下一样是ab型，因为先皇后的血型是o，当然，也有可能是a或者b型，至于星座，啧，哈德良，你都知道他亲王生日是六月一号了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星座？”迪普回答的有理有据，但一说完就“嗷”一声捂住了脸，然后他从手指缝里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小伙伴们正揶揄微笑着围观他。 杜漠听完了男孩们的分析，“好吧，现在我也觉得新执政官会出席元旦日的大乱斗了，因为年轻人都太好胜太看重面子，不知道珍惜生命。艾丽，赢了这一场，我们就十连胜了，如果输了，也不要紧，我们重新再来。” 艾丽心一沉。 角斗场的十连胜制就像挂在驴子嘴巴前的胡萝卜，驴子永远觉得只要再走一步就能吃到，却永远吃不到。 新年的大乱斗，只有三支战队会被判为胜者，也就是说，有九支队伍的连胜会被打断，重新计数。 这时，迪普突然伸了只手过来，握了握她的手，紧接着，哈德良、鹿飞、队长杜漠，还有一直听壁角打酱油的多克和小米也凑过来，大家把手摞在一起。 “我们为了什么而战？” “连胜！” 杜漠微笑着看了看大家，轻轻摇头，“不，我们是为了信念而战。我们被打败，但不屈服，身陷囹圄，却灵魂自由。” 他用他的机械眼看着艾丽，“记住，艾丽，我们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战。” 艾丽眼眶酸了。 “好了，接下来我们照常进行训练！” 106|结盟 十二月二十一日的比赛结束，浅墓队的所有人都基本确定，入选的三名斗士将会是队长杜漠，鹿飞，和艾丽。 对没可能入选大乱斗的哈德良和迪普来说，这段日子是难得的假期。 哈德良趁这个机会下载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每天躲在自己的房间看，顺便整理他积攒了快一年的艳女杂志，去芜存菁，他称这为新年大扫除。 迪普则是从艾丽那儿拿了一堆各式各样的小零件和设计图，窝在自己房间里焊接，打磨，改装，计算，经常能听见他算不出来时哇哇大叫以及气得摔电路板的声音。 除了每日三餐、上天台放风和完成杜漠规定的每日训练，这两个人几乎足不出户。 杜漠每一年都入选，今年大概也不会例外，他倒没加大训练量，就跟平时一样领着多克和小米晒晒太阳玩玩雪，种种野草下下棋，每日训练的重点放在了和艾丽鹿飞的对打练习上。 从十二月二十二日开始，底层斗士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还有两个小时的放风时间。 苏芳的冬季日照时间太短，很多日子早上放风结束时太阳还没出来，这是为了使斗士们在大乱战时保持最佳状态，放松心情，角斗场特别给予的优惠。 不过，艾丽和鹿飞很少去享受这个优惠。 在其他队友欢乐晒太阳的时候，他俩留在家里对打累成狗。 “跟你说了这一招不该这么用的！”鹿飞侧身跳起一个肘击把艾丽撞得摔倒在垫子上，他立刻扑上，用双臂压制她反扑，艾丽痛叫一声喘着粗气挣扎。 “哈，哈哈……”鹿飞狞笑着用右手前臂压在艾丽脖子下面，自己也气喘吁吁的，“笨、笨蛋，鹿爷我还没发威呢！这时我只要这么一用力，你就……就……”他忽然说不出话了，他的狞笑也渐渐变成了带点呆气的茫然。 他半张着嘴唇，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艾丽，她额头鬓角的金发早被汗水浸湿，软软的搭在脸旁，她的双颊因为剧烈的运动变得潮红，鼻尖和人中都是细小的汗珠，肉嘟嘟的双唇半张着急促喘息。 鹿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但在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声音之后，他身上许多其他的地方也一瞬间变得灵敏了，灵敏得让他尴尬，他能感到自己的胸膛压在艾丽的胸上，那是和他完全不同的柔软。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叫他：快起来啊，快起来！ 可是他的身体此时罢工了，四肢不会动了，眼睛也不能转开了，他只能继续趴在她身上，俯视着她的脸，心脏乱跳得厉害却不是因为剧烈的运动。 鹿飞脸庞上的肌肤此刻也变得敏感起来，他脸上的每根寒毛都能感觉到从艾丽口鼻间里呼出的热气，她的呼吸和她身上散发出的带点汗味的热度让他脸颊手臂稍微有点痒痒的，这种陌生的麻痒从两颊迅速传到耳后，沿着脊椎电一样传到身体许多神经里，对他的身体发出信号，控制他的许多非任意肌，她身上的汗味里还掺着种好像鲜奶油的有点甜的味儿，让他一点点，一点点靠近，靠近，再近一点。 他呆呆看着艾丽的眼睛，她的眼神从刚被压制时的不甘和反省变成了短暂的疑惑，然后，疑惑变成迷惘和意外，现在又含着一点点不知所措，似乎还有点好奇和震惊。 鹿飞不知道自己在一点点靠近艾丽，直到他的鼻尖只差一点点就要碰到她的鼻尖时，他猛地撑起手臂一骨碌坐到了一边。 “嗷哟——”艾丽捂着胸口，“鹿爷你这是什么损招？好疼。” 鹿飞绷着脸没吭声，他在艾丽喊疼的时候悄悄斜眼看了她一眼，那能怪我么，着急起来没在意按到哪儿了，长那么大肯定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啊！唉我都在想什么。 他整整练功服的下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累了。我们洗个澡去天台吧，还能晒会儿太阳，现在还不到三点半呢。” “哦，好啊。”艾丽也爬起来，走回自己房间。 鹿飞站在淋浴下面的时候，脑子里就像战台上回放战况的大屏幕，嚓嚓嚓闪回的全是刚才的画面，这会儿他没压着她了，可是他身体的回忆却好像更丰富细致了。柔软的触感，她的胸膛在他胸膛下因为急喘而起伏…… “呜……”鹿爷捂住脸，从手指缝向下看，从淋浴花洒喷出的水沿着他的胸肌一路奔过腹肌，水流汇集，此时没像平时那样顺势而下，而是被升起的吊桥引向一边，喷薄冲到浴室的不锈钢墙壁上。 完了。 我终于和哈德良那家伙一样污了！ 艾丽可是我的队友啊！我在想什么？ 呜。 十分钟后，鹿飞听到艾丽在敲他的房门，“鹿飞，你好了没？” 十五分钟后，鹿飞终于走出房间，脸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红。 坐着铁笼上天台的时候，艾丽突然握了握他的手，“别在意。” “嗯？”什么？在意什么？ 艾丽垂着眼，停了两三秒才说，“这只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和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怎么看待我，没有关系。” 傲娇成怒的鹿飞有一瞬间想把头磕在铁栅栏上，但是他的最后一丝尊严拉住了他，他尽力平静地说，“是这样么？” “嗯，”艾丽抬头，看着铁笼顶上的日光灯微微叹了口气，“我有过一个……伙伴，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有时候会洗澡洗很久。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他喜欢我，后来发现……不是。” 鹿飞的心无来由地猛跳一下，他迟疑一下问，“后来？后来呢？” “嗯。后来，他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艾丽对他微笑，“所以，别在意。这种事，就像膝跳反应一样，并不代表什么，不代表你特别喜欢我，也不代表你被哈德良给染污了。” 鹿爷努力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心里想哭。 铁笼到达天台的那一刻，临近下午四点的冬日阳光照了进来，鹿飞和艾丽都眯起眼睛，他突然握住了艾丽的手。 “如果这次我们赢了，你会离开么？” 艾丽怔了几秒钟，神色复杂，“……” 直到他们走出铁笼，她才慢吞吞地说，“我曾经许下诺言，要让那颗星球重新开出花。我想，这个就是我的信念，又或者，我真的像多克推测的那样，预设的知识库和程序让我觉得那是我的使命……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要在那颗行星上活下去，但是后来……” 后来，他来了。他将她的行星命名为b612星球，他和她一起建立了许多“农场”，农场又扩大，变为“城市”…… 也许他根本是无意的，她也只是懵懂跟着他行动，可是，在她被困在自由市的时候，艾丽突然醒悟，b612已经是她的一部分了。不管它贫瘠也好，暗藏杀机也好，空气有毒也罢，总之，它是她的，她想让它变得更好，因为，也许全宇宙只有她一个人在乎它了。 鹿飞看着艾丽，她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忧伤、黯然、怀念、甜蜜、痛苦……终于变成坚定。 她抬起头，看着逐渐消失在高墙边缘的金色余晖，缓缓吁口气，“即使这次我们不胜，我也不会太难过，我只会继续努力。” 那也就是说，她是一定要回去的。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艾丽侧首看着鹿飞，“你呢？” 冬日四点的阳光，很快就会被苏芳角斗场的高墙阻隔，只在天台上留下一点稀薄的金色影子。 鹿飞松开了艾丽的手，看着这一点点碎金般的余辉，“我出生在苏芳，我母亲是个低等的妓|女，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她也不知道。她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死于传染病。在我生活的那条街道，和我一样的孩子有很多，可我们对未来的选择却很有限。如果我留在我的地方，我就只能做个流氓。可我想做个英雄。哪怕——会死在这里。” 艾丽垂眸不语，半晌，她说，“那，也很好。” 十二月三十一日。 这天早上，所有的底层团战斗士都来到了放风天台上，高级管理员在扩音器里按照十二支战队现在的排名顺序宣布每个队入选大乱战的队员。 黑葬、浅墓这些总是排在积分榜前面的老牌队人员没有太大变动，入选的队员也和大家猜测的一样。 杜漠、鹿飞和艾丽都入选了。 当许多第一次入选的斗士还在接受同伴的祝贺时，参加过大乱战的老鸟们已经开始拉帮结伙了。 废话。 每个队一次才能出来一个人，不找几个同伙，如果被其他人抢先，几个人围着你一个集火，就算你是杜漠你也撑不到最后啊！乱拳能打死老师傅。 当然，这种临时结成的同盟可靠性非常有限，乱战时你可得时时刻刻防着你的盟友突然反水从背后捅你！ 就算是现在立下誓约结盟了，谁能保证你的盟友没有在跟你结盟之后再私下和别人结盟，就等着黑你呢？ 嘿嘿嘿。 有的斗士之间平时有梁子，在大乱战的时候就会趁机下黑手，因为大乱战的时候乱啊，所有人都是各自为政啊，乱到裁判都不敢下场，乱到本来受了点小伤能全身而退的人都会莫名其妙死了，这时候还不有仇报仇那是傻缺。 反正这时候就算狠点黑点杀死人也不会受裁判惩罚观众谴责。除非你黑的是像碎雪快刀思诺和重剑杜漠这种粉丝超多的偶像级别的斗士。 也因此，每年元旦日过后，第一场团队赛必然充满平时没那么浓重的火药气，因为许多在大乱战时被“盟友”叛变给害的人要报仇！ 有些队伍因此结成了世仇，比如暗狱和腐鸦，暗狱的王牌在一年前的大乱战时被腐鸦的队长趁人之危给干掉了，这能不成仇么？ 哈德良鹿飞一人一句正给艾丽补大乱战历史呢，黑葬的队长碎雪思诺身后跟着血豹慢悠悠笑眯眯走过来了。 “我靠。这俩骚~货~想要干什么？”哈德良立刻将两手中指无名指蜷向手心，双手在裤裆前交叉冲着走过来的两人做了个“鄙视你”的手势，然后看着队长杜漠，“老大，他们不会是要和我们结盟吧？” 杜漠呵呵笑了一声，吓倒了一片人，所有队员都呆住了。 要知道，老大从来没笑过啊！更别说笑得如此……娇俏了。 杜漠赶快咳嗽一下恢复严肃，“要真是那样，可新鲜了。” 在艾丽之前，杜漠是思诺在擂台赛时唯一没能击败的对手，他一直憋着口气，发誓说击败杜漠之前绝不晋级单人赛，每年的大乱斗可是个好机会，这会儿他要过来和杜漠结盟了？ 啧啧。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思诺笑眯眯的，“杜漠队长，有盟友了么？” 我去！还真是来求结盟的。 浅墓队的纪律性还是很高的，队员们马上站在队长周围排开就跟守护雅典娜的青铜五小强一样。 杜漠淡然说，“还没有。” “考虑一下我们吧？”思诺收敛笑容，释放出“我们很可靠”的气场，那张英俊的脸上也是少女们一看就会托付终身的可靠感。 “行啊！”杜漠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说说你们的战斗序列。” 思诺是带着诚意来的，“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小文先上，然后是荣恩，我最后。”这已经算是交底了。思诺虽然长了一副极度符合思春期少女不纯洁妄想的样子，但是为人高傲，从来不屑玩阴谋诡计。 杜漠想了想，“我们队啊，还没决定，我打算抽签决定。嗯，就现在抽吧。”他从斗篷里拿出一个剪掉瓶口的塑料瓶，里面种着一丛蓬勃茂盛的野草，他随手揪掉了三根草茎握在手心，招呼艾丽和鹿飞，“来，一人抽一根，比长短！最短的先上。” 思诺和荣恩一脸黑线。浅墓队不管干什么都这么豪放不羁么？ 通常为了赢得团队的胜利都每个队都会把实力最强的队员留在最后上场，真正要商榷的第一第二上场的人选。 鹿飞和艾丽对视一眼，各自从杜漠手中抽走一根草茎。 抽签结果，鹿飞先上，杜漠其后，最后是艾丽。 杜漠对这结果很满意，拉了思诺荣恩到一边商量上场之后先集火干掉谁了。他们知道其他队都入选了哪些人，再想想他们的实力和平时的战斗风格，推测一下他们的出场顺序，制定了几个方案。 其他队看到黑葬今年竟然和老冤家浅墓结盟了，内心各种沸腾啊，靠靠靠，就算大家都是入选的斗士也是有挺大的实力差距啊！毕竟每个队都得出三个人，有的弱队只有队长勉强能跟人家冠军队里实力排第三的打个平手。 弱队有弱队的生存之道，个人实力不行，咱可以多点人，多结盟，到时候一哄而上，集火！就不信你双拳能敌六手八手十手？ 艾丽后来从鹿飞那儿得知往年杜漠都是收“保护费”跟几个弱队结盟的，她没说什么，心里默默感激杜漠。还有，虽然杜漠手法很快，但她还是看到了在她摊开手心时他把自己手里的草茎掐断了一截顺着手臂滑进袖子里。 队长他，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啊…… 107|战前糖 十二月三十一日。 虽然是在地底三十米的深处，底层斗士们也感受到了新年的节日气氛。 下午，管理员又宣布了一条喜讯，为了庆祝新执政官的正式任命，今天晚上苏芳会有盛大的烟火表演，所有底层斗士都可以上天台观看。 除了龙骑机兵队围住自由市时用那些不听话的飞船放的烟火，烟火表演这种东西，乡巴佬艾丽只在小说里读到过。 这消息宣布之后，迪普和鹿飞这两个苏芳土著立刻给她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描述了一下苏芳烟火大会的景象。 ——有一千万人同时观看，还不算观看线上转播的人数。 ——长达一个半小时。 ——最多一次用了五万三千余枚烟火弹。 放烟花用的小型火炮从执政官的官邸中心高塔一直排到苏芳城外的护城河，延绵几十公里。 仅传统的烟花组合就有五十余种，一层层绿色的竹林模样的是竹海绿涛，橙色的带着火焰玩火球的火狮子，一朵朵深紫、粉红莲花和翠绿莲叶的莲池，橘色的枫林和石松色的浮桥，银红、金黄、浅紫、嫣红、淡绿色的各色菊花，然后在花朵边上浮现小朵小朵的银色烟火的是霜染万菊…… 土包子艾丽像听天书一样。 晚饭之后，她和所有的底层斗士在瑟瑟寒风中爬上了天台，大家一边用斗篷披风毛毯裹紧自己跺脚取暖一边等待传说中的烟火。 看到第一发烟火在西边的夜空盛放，艾丽才从鹿飞那得知，原来她所在的“苏芳角斗场”并不在苏芳。 啊，原来她并不在他的苏芳啊…… 她无法形容自己这一瞬间的心情。 她短暂地呆了一下，鹿飞半眯着眼睛斜着眼珠对她轻笑，毫不费力地就表示了“你这个蠢蛋”。 在平时，不是第一次接收到这种眼神的艾丽根本不会为这种程度的攻击所伤，可是今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气闷，还隐隐有种委屈的感觉。 艾丽后退一点，嘟着嘴，不知道自己在气闷什么，鹿飞仰着头，和迪普讨论今年的开场烟花会是什么，是像往年一样的维元帝国皇室徽章，还是会发挥新意？新来的执政官往往会来点新花样…… 艾丽听了更加气闷了，她又退开一点，用实际行动表达着“我不高兴了”的意思。不过，鹿飞他们此时正兴致勃勃，没人搭理她。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他们后面，轻轻拍一拍她的左肩，她转过头，看到一双满含笑意的琥珀色眼睛。 是思诺。 他对她微笑着，似乎想要说什么，还未开口，天际传来一声远远传来的噼啪声，冬夜紫蓝色的天空上蹿起一颗红色的星星，星星在天空正中炸裂，绽放成一朵巨大的玫瑰花蕾，另有几声噼啪声响，玫瑰花的周围绽开了交缠在一起的橡树叶花环。 天空中巨大的花蕾和花环转瞬间就暗了下去，艾丽眨了眨眼，视网膜上好像还印着花朵的样子，她闭上眼睛，旁边的人在她左眼眼皮上轻轻一吻，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她闭着眼睛小声回答，然后立即睁开眼睛，迷茫又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 思诺仰头看着天空，红色绿色的光影映在他眼眸里，流光浮影一边捉摸不定。 他感觉到她在看他，微微侧首，深深凝视她。 接触到他的目光后，艾丽猛地打了个冷颤，她立即后退一点，把脸转过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突然觉得酸楚委屈。 雷安，他从来没和她讲过苏芳的烟火表演，也没告诉过她角斗场的事。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有一天要和她一起来这里。 从头至尾，她都是一个傻瓜。 傻瓜艾丽为了不让眼里突然涌出的泪水脱眶而出，努力抬起头看向天空，花与叶，红与绿，此时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拖曳在天际的灰白烟雾。 很快，又是一阵绵密而遥远的噼啪声，天空上像迪普和鹿飞说的那样，不断浮现出金色、紫色、艳粉色、橘红色的花朵，后来还有竹海绿涛，火狮子，莲池，枫林浮桥，霜染万菊……最后，还有传说中的天梯，一级级金色蓝色的焰火直升天际，一级连着一级，直升到天穹之上。 当天空出现一条银色的龙之后，鹿飞戳戳仍然呆呆抬着头仰望天空的艾丽，“走吧。结束了。” “嗯。”艾丽刚答应了一声，那条银色烟火在天空中绘成的龙好像摆动了一下尾巴，人们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然后—— “啊啊啊啊——” 所有人大叫起来！ 那条龙！每年用来标志着烟火表演结束的皇室徽记的龙，竟然，在天空中下了个蛋！ 那粒银紫色的龙蛋绽裂，一条小龙伸展翅膀爬了出来。 “这是不是在说，帝国的皇室有意再度和苏兰托王室联姻？”迪普马上从龙蛋想到了政治意义，“哦对啊，这次的执政官是还没婚配的！” 哈德良的关注点永远是歪的，“我靠，不会吧！大家都差不多大，人家马上都要苏芳所有的美女站成一排任挑了，我们只能挑几本杂志撸啊！命运何其不公。” 鹿飞的迪普一起鄙视哈德良。 走去传送铁笼的电梯口时，浅墓的一帮人又看到了黑葬的人，既然大家明天都要当盟友了，也就友好地打个招呼吧。 不过，这次黑葬的人好像都笑得意味深长。 艾丽垂着头不吱声，跟在鹿飞身后走进了传送铁笼。 靠在铁栅栏上等着被传送回去的时候，鹿飞突然没头没脑地对艾丽说，“我都看见了。” “嗯？”艾丽看他。 鹿飞盯着铁栅栏投在自己脚下的阴影，并不看她，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左眼皮，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她，似乎在等她给他一个什么解释。 艾丽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嘴唇动了两下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但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说，“我不明白。” 鹿飞眼含疑问看着她。 “我不明白你们……”艾丽把头侧靠在铁栅栏上，突然又不想说了，她闷闷舒口气，“新年快乐，鹿飞。” 有时候我希望自己真的是多克说的那种有机人形工具。它们一定不会有我这么复杂而无用的的心理和情绪。 我不明白你们，你们，或者说，男性。你们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又释放出各种让人费解的信号。 你们随意许诺，随意表达，但毫无承担诺言的远见或魄力，你们也不在乎不关心你们的诺言和表白会对我造成什么后果。 ——我会相信的啊！ 你们很麻烦。 好想萝伦。 真是可恶啊，为什么我不会对同性产生那种心跳害羞的感觉呢。自由市从前，那些花街女郎有不少结成“双花”，真羡慕她们。唉唉，想这些干什么，明天还要比赛呢。所以说啊，你们可真麻烦。 回到浅墓队的房间，杜漠开了瓶香槟，大家每人喝了点儿，就算庆祝新年了。 苏芳的新年钟声据说可以传到一百公里以外，但是，它传不到地底三十米的地方。 艾丽第一次喝到香槟，在酒精的作用下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亮。 这天早上大家上天台放风的时候她和鹿飞留在家里做最后的对打练习。此时距离大乱斗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鹿飞察觉自己的情绪每隔一会儿就像恢复到受杜漠指导之前的少年时期：失控，冲动，又隐隐觉得无助。 终于，在艾丽挥拳击向他举起当靶子的右掌时，他握住她的拳头，又生气又委屈地看着她，然后不顾一切紧紧抱住她，把头贴在她右肩颈窝。 艾丽僵硬一下，抱住他的后背轻拍，“……鹿飞？你怎么了？” 一向骄傲的鹿飞忽然喉间哽咽，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可是却无法说出来。 他看到思诺对她示好会生气，嫉妒，可是他该怎么办呢？他连正确的“追求”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艾丽继续留在这里，她喜欢的，也应该是思诺那样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艾丽，我……我希望你早日重获自由。” “嗯。谢谢你。我会努力的。” “……我会帮你。” “那……多谢鹿爷相助，他日良辰必有重谢？是这么说么？” “滚。” “嘿，滚不了啊！还抱着你呢！要滚就得把你压地上了！来么？” 鹿飞猛地推开艾丽抓住她的肩头晃，“你怎么这么流氓呢！” 艾丽咧着嘴笑，“你说，咱俩的同人本上为什么你总是受啊？你跟思诺跟血豹跟雷霆队的那谁在一起的本子里你也总是当攻啊！” 鹿飞心里明白艾丽是想插科打诨让他不那么难过，可是，怎么能不难过呢。她明天……不，也许今晚，就不再和他一起了。她应该会选择离开。如果他们取得第十场连胜的话。 他放开她，努力想对她笑，可是，眉头怎么也无法舒展开。 艾丽低头拉起鹿飞的右手，紧紧握住，“我在自由市的时候，有了第一个朋友。她叫萝伦。后来，我跟她在海拉失散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但是我每天都对自己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回去找她。”她顿了顿，抬眸看着他的眼睛，“鹿飞，你也一样。” 可怜的鹿爷在男女□□上经验值几乎为零，天赋点也没点对，几乎全点到格斗技和颜值上了，听到艾丽这么一说他顿时脑子里轰的一声，粉红色的蘑菇云从脑海里升腾到眼前，全身血液差点没沸腾起来，他对艾丽的话的理解重点放在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回去找她，你也一样”的不离不弃上，完全没get到“我有一个朋友”这个点。 艾丽这个经验值只比鹿爷稍微高那么一丢丢的家伙一不小心就达成了“玩弄纯情少年的心灵”的人生成就。 她握着鹿爷一只手，笑得真诚无比，眼里闪着美丽的友情光辉，鹿爷被两眼亮闪闪嘴角噙着笑意的金发美少女这么一电，哪里还能把持得住，一把又抱住艾丽的肩膀，脑袋往人家肩上一靠，感动得只差没哭出来了。 就在这个艾爷和鹿爷抱在一起惺惺相惜的动人时刻，传送铁笼兹扭兹扭地挺到了浅墓队的房间门口，哈德良在铁笼里目瞪口呆了一秒钟，然后对着鹿飞猥琐微笑着举起了右手大拇指。 这下鹿爷不得不出戏了，他拍拍艾丽的后背，闷声闷气说，“比赛加油！” “嗯！你也是！”艾丽也元气满满回应。 108|大乱斗 元旦日。 下午四点整。 苏芳角斗场。 年度大乱战是在苏芳角斗场最顶端的椭圆形的剧场进行，也就是艾丽第一次见到角斗场时那个露在地面之上的部分。 苏芳角斗场这座仿古建筑今天被装扮得格外华丽，椭圆形的剧场外墙上悬挂着各色彩旗，许多鲜艳的旗子上印着有着上百年历史的贵族的家徽，大门两侧有巨幅的玫红色条幅从最高一层看台的外墙上垂挂下来，上面印着维元帝国皇室的家徽——分为三部分的盾形，左上角是一条握着宝剑的黑色棘龙，右上角是一顶红底王冠，下半部是两只扭结在一起的金色玫瑰花枝，中间缠着一把金竖琴。 这意味着，今天，最新一任苏兰托的执政官，维元帝国皇帝陛下唯一的亲弟弟，朱理亚斯亲王也会到来，和苏芳上流社会的政要名流一起观赏元旦日的表演。 不过，即将为达官贵人们提供娱乐的底层斗士们看不到角斗场墙外的景象，他们只看到放射式排列的筒形看台东面，最高的一层凌空伸出了一个被艳丽丝绸装饰的包厢看台，看台最高层外圈的回环形拱顶上是由玫红和深紫两色间隔的遮阳篷，分别印着维元帝国皇室的纹章和另一个看来与皇室纹章很对称的盾形纹章，这个纹章的左上角是头戴金色王冠的黑鹰，右上角是一柄宝剑，下半部是蓝底的金色号角。那个从最高一层凌空伸出的包厢看台外面也披挂着这两种图案的长条幅，迎风招展。 “那就是蒙巴顿家的家徽了！”迪普指着头戴金色王冠的黑鹰的那个家徽，告诉艾丽，“看来今天蒙巴顿将军也来了！他现在说不定就和新执政官一起坐在那个包厢里！哎呀可惜看不到，贵宾包厢包的严严实实的，外面还守着一溜龙骑机兵队的骑士，真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看比赛啊都给堵严了！唉虽然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来的又是真正的贵胄，可是还是……啊没关系，等比赛结束时新任执政官一定会出来向所有观众致意、祝福的，到时候就可以看到执政官他们了！总不至于那个时候也被一群战士围着吧？” 他的语气实在有些兴奋得不像话，引来哈德良的恶意嘲笑，“这位蒙巴顿将军是什么星座啊？” “摩羯座！”迪普虽然看出哈德良阴阳怪气，不过还是忍不住，他整个人都进入抢答状态了—— “庞倍·蒙巴顿，今天是刚刚好二十五岁！” “他生日是一月一日！” “他是蒙巴顿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因为在普拉多星系清缴海盗的战斗中表现卓越在两年前授中将军衔，是帝国最年轻的将军！” “他母亲靡丽雅·蒙巴顿教授是是一位天才的科学家，现任帝*部武器研究院的院长，龙骑机兵队的隐形龙翼战舰就是她的得意之作！”迪普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面露神往，“我从前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她的学生……” 艾丽拍拍他的肩，“少年，你还是认清现实吧，你在机械设计方面的天分远不及你当娱记、情报贩子的天分。” 虽然已经被艾丽打击过很多次了，迪普还是哀叫一声，“我有那么差劲么？” “有。等你熟练掌握焊接电路板的技能之后咱们再讨论你进帝*事学院的微弱可能□□。” “哼。” 鹿飞走过来问她，“准备好了么？我们就快入场了。” “嗯。”艾丽点点头，对着镜子，把红色的油彩涂匀。 今天的乱战很可能场面失控，艾丽没有戴小丑假发和红鼻子，还是把脸涂花了，她担心激战时头盔被打落。 她最后检查一次身上的武器：腰两侧的短刀，松木棒，插在腰后的弹弓，挂在左右两边的弹丸袋子。全都齐了。 “走吧！” “小米过来给我个幸运吻！” “走了！” “祝你们好运！” “鹿爷今天也要打得帅帅的哦~” “活下来最重要。” “姐姐啵啵~” 杜漠站起来，领着鹿飞艾丽走出浅墓队的观战室，沿着幽暗的通道向入选斗士的备战室走去。 他们走到门口，斗士们自觉地给杜漠为首的浅墓队队员们让出一条路。 入选斗士们集中在一个大观战室，位于椭圆形斗场，或者说，表演台的底部，在椭圆短半径的一端，在这个椭圆的短半径的另一端的观战室，是为今天参战的高级斗士准备的。椭圆斗场的长半径两端还各有一个出口，是医疗室。 参加年度大乱战的高级斗士都是大裁判团从自愿者中选出的，并且事先保密，观众们和底层斗士们完全不知道等一下乱战中会有哪位高级斗士出场，这份神秘性也使比赛更具魅力。 底层斗士们相互寒暄了几句，渐渐都沉默下来。 大观战室是椭圆形，靠近门口是一溜沙发，另一边是一个直径近六米的圆形铁笼，分成十二格。 思诺看到杜漠三人之后从沙发上起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又仔细看了看艾丽今天的脸，微笑着小声说，“你的脸好红。” 艾丽抿抿唇，没有说话。 这时，两个携带电棍的高阶管理员走了进来，他们对斗士们点点头，“各位斗士，请和你们的队友站进铁笼里。每个队的铁笼等一下都会被隔成三个，只有当你们的队友在场上倒下或死去时，或是他们主动向你求救时，你面前的笼门才会自动打开，你才可以上场。现在，请各位按照次序走进去。” 每个斗士手腕上都被戴上了一个感应器，用来监测斗士的生命状态。 这个感应器像一枚中心有个凸起按钮的硬币，贴在手腕内侧，在佩戴者的体征呈现危急状态时或者被佩戴者主动按下按钮时，他的同队同伴头上的灯就会亮起。随后笼门就会打开。 所有斗士的感应器测试完毕后，高级管理员们向斗士们鞠躬致意，“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勇者，愿幸运追随你们！斗魂永生！”他说完，另一个管理员大声念起每支队伍的名字：“焚风，烈鬼，浅墓，毒火，雷霆，暗狱，风镰，腐鸦，吞魂，怒鞭，坠日，黑葬！” “三十六人全部到齐，核查无误！” “所有三十六名斗士的感应器全部检查完毕！无故障！” 两个管理员们一起把手中的钥匙放入控制擎，再一起拉下按动把手，咔哒一声闷响，装着斗士们的圆形大铁笼缓缓上升，滑入和表演台平行的一层，再缓缓由圆心散开，列成一排，齐齐向前推进。 咔嗒—— 又一声闷响之后，分成十二格的铁笼每一格中又落下两层铁栅，将三十六名斗士各自隔开。 杜漠高大的身躯被紧紧关在铁笼里，连转身都很艰难。 他只好稍微侧着身，对艾丽说，“别紧张。” 艾丽点点头。 怎么可能不紧张。 但是紧张又有什么用。 她右手按着刀柄，看看自己的左右，还好，两边都是熟人，左边是思诺，右边是焚风队的队长高鼻子。 高鼻子自从被艾丽的弹弓打得涕泪横流之后，每次见到她都会揉揉鼻梁，“艾爷，你也第三个出场啊！” “嗯。”艾丽握着腰侧的唐刀，右手拇指在短刀护手上来回摩挲。 “今天要用弹弓么？” “没想好。” “今天的妆挺带感啊！” “一般吧。” 艾丽跟鹿飞拥抱花了点时间，仓促上妆，只用红色油彩把眼眶额头涂成了红色，看起来像被打了一头一脸血，又像是涂护肤霜的时候拿错了瓶子，这个妆容跟她平时的小丑妆没法比。 她回答的敷衍，焚风的队长也是紧张才没话找话，两人都不再说话。 艾丽皱着眉，这时，外面响起了礼炮声。她听鹿飞讲过，十响礼炮之后一年一度的大乱斗就会正式开战。 她想要跟鹿飞说句鼓励的话，可是中间隔着高大的杜漠，她根本看不见鹿爷娇小的身影，又有点担心鹿爷会不高兴她在所有人面前大呼小叫的，只好在心里默默数着炮声。 “……七，八……九，十！哎？十一，十二？”礼炮响了十二响，也许是今天的规格超过往常？也对，今天观众席上可是坐着位什么王子呢，角斗场气氛热闹但警戒严密，就连观众席通道上，每隔几排座位都站着一个穿黑甲的龙骑机兵队员呢。 礼炮声毕，观众席上欢呼震天，管理员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各位斗士，准备出战！今天的乱斗，死生不论！你们的对手包括你们平时已经熟悉的对手，也会有你意想不到的高阶斗士！可能是猛兽，也有可能是从帝都来玩耍的大老爷！他们以为我们苏芳角斗场是他们可以随便进来玩的地方么？哈哈！” “哦，对了，最可怕的对手，还有可能是你的队友！记住，最后场上只能留下三名斗士！还有，若你的队友在场上倒下，你出战之前，他是不会被医疗机器人抬下去的！把握好时机。” “现在，开战——” “斗魂永生！” 刷—— 三道铁笼笼门一起打开—— 艾丽稍微放心，最先被随机选中出战的没有他们。 三名被随机选中的斗士走出去时，回荡在角斗场里的欢呼声潮水一样奔腾进入斗士们候命的铁笼。 战台另一端，也同时放出了两头饿了几天的白虎。 艾丽看不到战台上发生了什么，只能凭借从观众席上传来的一阵阵叫好和嘶喊猜测场上的情形。 刷—— 又是三道笼门被打开，一股血腥气从战台冲进斗士们等待的铁笼。 战台另一端也同时打开，先走出两名高级斗士。 场上这时已经是八位斗士在乱斗了。 紧接着，在众人的喧哗声中，另一端的笼门又打开了，两头完全被激怒的巨犀兽嗥叫着奔跑出来，它们的脚步声似乎让表演台都在震动。 杜漠的目光稍微凝滞了一下。 今天的乱战安排似乎比往年要更加豪奢。居然动用了巨犀兽这样珍稀的动物。 这种身重达到半吨的巨兽身上长着一层坚硬如铁的硬皮，平时性情温和，但当被激怒之后可以一头撞翻一辆装甲车。 它们在场上狂奔，背上各扎了一支短箭，短箭箭柄是软的，它们越是因疼痛愤怒奔跑，箭头就会摇摆着扎得更深。 巨犀仰头嗥叫着，朝一个高级斗士冲去。 这个高级斗士也不是泛泛之辈，他腾空跳起，在巨犀头顶重重一踢，借力跳向一个底层斗士，双手握剑直劈。那名底层斗士陀螺般快速转身，祸水东移，将身边另一位斗士撞向一边，那倒霉的家伙还没来得及回头，一股大力从右肩直冲过来，把他撞得身体横在空中飞起，他再落地的时候，好巧不巧落在另一头巨犀脚下，咔啪一声，胸骨尽数被巨犀一脚踩断，肚破肠流，当场身亡。 一时间观众们欢声雷动，为这血腥的一幕鼓掌欢呼。 “滴——” 雷霆队所在铁笼上方的红灯亮起，铁栅自动打开，这个队的第二名斗士冲了出去。 今天第一位倒下的底层斗士是雷霆队的。 艾丽抬头看了看那盏还在忽闪的红灯，心想，不知道那个斗士是重伤了还是…… 她赶快深深吸了口气，像鹿飞教她的那样装作冷静，暗中把两手放在裤兜里，握紧口袋的布，把手心的汗擦干。 “滴——” “滴——” 两盏灯几乎同时亮起，又有两个底层斗士不支，他们的队友冲出笼门跑向战台中心。 一直默默观战的杜漠突然提醒鹿飞，“别忘了多克的话。还有——从来没有死掉的斗王。” 艾丽心头猛地一紧。 杜漠这样提醒鹿飞，一定是因为场上的战况比往常惨烈。所以他才会专门提醒鹿飞，待会儿倘若不支，一定要尽量向靠近医疗机器人的方向移动，他担心鹿飞傲娇，又加了一句暗示他，要想当斗王，得先要保住性命才有可能。 就算是斗王，死掉了就不再是王。 刷—— 杜漠话音刚落，他们三人最前面的笼门就打开了，这次被抽中的正是浅墓！ “鹿飞——小心！”艾丽最后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嗓子。也不知道鹿爷会不会不高兴，不过，留在铁笼的其他斗士都不约而同看了她一眼，除了杜漠。 鹿飞没回头，左手高举在头顶，握拳，伸出食指比了个“1”，跑向了此时已经喧闹如沸水的斗场。 “别担心。”杜漠小声嘟囔一句，在她前面的铁笼里转了转身体，显然窝憋得很不舒服。 “别担心。我们家小文会和鹿飞配合的。”思诺也安慰她。 艾丽这才发现刚才被抽中的也有黑葬队，她勉强微笑一下表示感激，垂下头，心中忐忑不安。 隔着杜漠肌肉虬结的高大身躯，她几乎完全看不到场上的情形，只能听到一阵又一阵潮声般的欢呼、嘶喊、怒吼、惊叫……似乎还夹杂猛兽的嗥叫。 如果杜漠出场，她就可以看清场上的局面了，可是，这不就意味着鹿飞受伤被击倒了么？ 她正心焦呢，就发现自己的左手被握住了。 她有点惊讶地抬头，看到握住她左手的思诺目不斜视，直视着他前面站着的荣恩的后脑勺，面色也很平静。但他手心有一层薄薄的汗，和她一样，显然也在为自己的同伴焦虑担心。 艾丽没挣脱思诺的手，心里默默给他贴了个“这真是个好人”的标签。 从斗场传来的厮杀声、兵器碰撞声、观众们激动的大喊和叫好声感染到每一个关在铁笼里的斗士。没人再说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沉默着。 “滴——” 这声音并不大，但此时却十分刺耳，所有斗士都看向那盏灯，又一个斗士倒下了。他的队友冲了出去。 艾丽的心怦怦猛跳了几下，紊乱的心跳还未恢复正常，接连两盏灯亮起，这两个队伍的笼门打开，斗士刚奔了出去，滴滴滴——竟然有三盏灯几乎同时亮起！ 雷霆队出师不利，又或者是被黑了，他们的第二名斗士竟然也倒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雷霆队长一脸肃穆冲了出去。 杜漠没有再勉强转身，他双肩放松，背对着艾丽小声说，“鹿飞情况还不错。别担心。他和小文配合得不错。” 果然，就像杜漠说那样，又过去了快十分钟，其他十支队的斗士都换了一遍了，小文和鹿飞仍然在战斗状态。 和杜漠并排站着的血豹荣恩有点得意，“杜漠队长，和我们结盟结对了吧？” 杜漠只是轻轻一笑。 又有几支队第二次换人了，艾丽觉得杜漠好像突然站直了一点，这时，场上的欢呼声突然如雷鸣般爆发。 她的心又开始乱跳，激斗了已经进行了近二十分钟了，还有不知道什么来头的高级斗士，鹿飞可千万别受什么重伤。 看到五头黑豹先后从对面的笼门里奔出来时，杜漠觉得，他今天很有可能坚持不到最后，艾丽可能必须得上场。 他和思诺结盟，想要在最后场上只剩下三位斗士时合力击倒另一位斗士，这样，艾丽就不必出战也能得到十连胜。 但是—— 今天的乱战，不管是猛兽的数量和质量，还是参战的高级斗士的战斗力，都比往年高了不少。 大乱斗，越到最后越是凶险，为什么呢？ 不仅是因为观众可以投票选择投放更多的猛兽进场，更是因为观战的大裁判团，会为了增加比赛的刺激性在场上一众斗士的争斗接近平衡时放高级斗士入场。 就比如现在，黑豹的突然加入使场上幸存的八位斗士在神经刚要放松时再次绷紧，面对五只饿了几天，被鲜血味刺激的黑豹，他们暂时一致向外对敌，浴血厮杀，而当黑豹快被屠戮殆尽时，斗士们就会再次自相残杀，这时，新的高级斗士就会入场。 高级斗士并不是在一个倒下之后另一个才能入场的，大裁判团会根据时机，放入武力值不同的高级斗士，越到后来，进场的高级斗士武力越高。 比起断人肢体取人性命都是常事的高级斗士，底层斗士平时打的比赛更注重表演性和娱乐性。 他们尽管可能人数上占优势，单独遇上一个高级斗士时可能别赤手空拳遇到猛虎更危险。 大裁判团当然不会让场面出现所有的底层斗士被高级斗士屠宰或者留在场上的高级斗士比底层斗士数目更多的情况，他们巧妙地维持着平衡，毕竟，一边倒的比赛没看头。 今天，他们显然为了取悦新任执政官花了不少心思，目前场上共有三名高级斗士，六名底层斗士，但是局面恐怕很快就会再次改变。 比赛显然已经白热化，十二支团战战队铁笼上方的灯明灭不定，滴声和笼门打开的声音此起彼伏，已经有七支队的铁笼空了。这意味着，目前为止，已有至少十四位斗士已经重伤退场了。 艾丽早就不去看是哪支队已经到了倾巢而出的局面，她只在心里默默祈祷鹿飞不要受什么重伤。 熊孩子啊，千万别逞能，保住命才有可能有朝一日当斗王啊混蛋，唉，大家应该在平时不断告诉他，其实角斗场的斗王不就是活得最久的斗士么？只不过活下来的姿势稍微帅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她不知道她画了红油彩的脸还能露出什么表情，但是思诺像是能看出来，他握她的手又握得紧一点，小声说，“小文一直打的位置和你的相同，他和鹿飞能配合得不错，就算不能站到最后，也不至于受重伤。” 艾丽回忆一下，还真是这样。心里又稍微放松一点。 孰料，她刚放松，高悬在思诺头顶的灯就“吱”一声亮起。紧接着，杜漠头上的红灯也亮起来。 “咔哒——” 他们身前的铁栅打开，铁笼自动向前转动。 这意味着，他们两队的战友，已经不再适合进行战斗了。 也就是说，鹿飞，受伤了。 109|血纹 鹿飞受伤了！ 艾丽抬头看着头顶亮起的红灯，再一回神—— “咔嗒——” 杜漠身前的笼门打开了。 他跃出笼门的时候没回头对艾丽说，“我去接鹿飞。你待会儿小心。” 艾丽赶快跑到重新合拢的铁栅边上，隔着杜漠和荣恩的身影终于看到了鹿飞。 他右边身体全是鲜血，倒在地上用受伤的右臂支撑身体，左手握剑，仍然和一个高级斗士苦斗。小文倒在他旁边，身上的皮甲早就不见了，胸口的白衣被染红，不知是谁的血，但是显然已经人事不知。 血豹和杜漠疾速奔向那个高级斗士，杜漠横着重剑快速奔跑，还撞倒了几个底层斗士，血豹有他开路，速度更快，跑到杜漠身前刷刷两下和一个挡住他们的底层斗士缠斗，杜漠再接力向前猛冲，向那个高级斗士大喝一声，一剑横劈过去。 鹿飞看到杜漠来了，精神一振，左手剑一横一转，贴着手肘抹向那个斗士的脚踝。 这人也知道厉害，连跳了几步，转身一刀又向躺在地上的小文砍去。鹿飞横剑挡住他的刀，这人随即抽刀再往后跳，转身去打另一个底层斗士。 杜漠紧跟过去，嘭嘭嘭三挥重剑，再来一个肘击，啪一声把那个高级斗士的刀给砍成了两段，他一转手腕，机械臂握拳敲在对手太阳穴上，那个高级斗士晃了一下就倒在地上了。立扑。 这边，鹿飞和小文已经被几个球形的小机器人拖拽起来，移到一边，又有两个长的和长了轮子的大鸡蛋差不多的医疗机器人滑过来，弹壳从中裂开，把小文和鹿飞都收进了蛋壳里。 这种医疗机器人可不是专门为底层斗士们准备的，今天场上有高级斗士，说不定待会儿还有想要在苏芳扬名耍帅的贵族老爷上场，因为他们，底层斗士们才受到这份优待。 医疗机器人的蛋壳里是个类似维生舱的医疗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伤者提供急需的氧气、血浆、肾上腺素等等，还有技术不亚于多克的手术程序和设备，治疗急性外伤是绰绰有余的。 艾丽看到鹿飞被收进蛋壳的时候被鲜血浸湿的右臂还可以活动，就知道他只是受了皮外伤，并无生命危险。他大概是力竭时遇到了个不要脸专门想捡便宜的高级斗士。 多克和其他未入选的斗士们一样可以从观战室的大屏幕上看到场上的一切，他观看去年的大乱斗后，所提供的情报就是，要是力竭了，或是受伤了，尽量往靠近这些大鸡蛋样子的治疗机器人的地方移动，这样等会儿被及时救治的可能性会大大提高。 鸡蛋们会在斗士的各项体征诸如心跳、呼吸、血压正常之后将他们从斗场长半径两端的急救口运出去，之后或是送回各自队伍所在的观战室，或是送到医务人员那里进行进一步治疗，或者，倘若急救之后体征还在不断变糟的，那就只好……斗魂永生了。 此时乱战已经彻底进入白热化，椭圆形斗场中，底层斗士所在的铁笼遥遥相对的高级斗士所在的笼门也不断打开，到了这个时候，能留在场上的都是实力坚实经验老道之辈，他们知道怎么在目不暇接、刀光剑影的乱斗场上捡空子，怎么临时结盟集火干掉一个单人实力不输于他们的对手，怎么在新斗士入场时有效率地避开其锋芒，等他们疲惫了之后再找准机会歼灭他们使自己能在场上站得更久。 结盟、合作、反叛、偷袭、反复无常……全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只用一个眼神一个攻击就达成，没有一秒钟的时间能够用于浪费。 艾丽抓住铁栅栏的手汗津津的，她看到三个斗士合攻杜漠和荣恩，其中还包括一个高级斗士，杜漠他们看来左支右绌，破绽连连，像是马上就会被围歼，忍不住咬着嘴唇喘了两口气。 “冷静。”她旁边铁笼的里的思诺抱着双臂，一副高冷样。 艾丽想到自己现在代表的可是浅墓队，万万不能在黑葬面前堕了威风，连忙答道，“是。” 然后，她偷眼看了思诺一眼，赶快也像他那样抱着双臂肃容而立。 思诺浅笑一声，不再说话，专心观战。 一旦冷静下来，艾丽发现杜漠和荣恩的配合其实仍然紧密，所谓破绽恐怕是诱敌之计。 果然，就在这时，杜漠一蹲身，重剑几乎贴着地面旋风般直转，血豹同时跳起，左爪格挡住一名斗士的长刀一首一绞，咔啪一声刀刃碎了，他另一手的爪子向旁边另一名斗士疾挥，那名斗士急忙闪躲，“仓郎——”他的头盔被割掉了一半，虽然躲得及时，但是额头眉毛血肉翻扯，血流披面，踉踉跄跄连退了几步，后背又被一个捡漏的斗士用狼牙棒一击，扑地不起了。 大乱战，就是这种可能一瞬间由接近胜利转为倒地死亡的场合，因为你周围永远是敌人，你永远不知道攻击在下一秒钟会从什么方向袭来。 这时，执政官观战包厢下的礼兵们举起手中亮晶晶的黄铜号角，齐齐吹响。 这声号角昭示这，大乱战即将迎来最后的高·潮，几乎所有底层斗士和高级斗士都已经出战，还未出场的，都是最后的王牌。 随着号角声响起，斗场上的乱战像是猛然加速了的镜头，金铁相撞激起的花火和斗士们滚烫的鲜血和汗水一起乱溅，猛兽哀嚎着颓然倒地激起的尘埃几乎可以飞到前排观众脸上。 又一名斗士倒下了，这是名高级斗士，艾丽曾经看过他的比赛，此时他有一条手臂拖在身侧，肩部的关节上还插着一边匕首，鲜血小溪似的顺着他的手臂滴滴答答滴在地上，他踉跄后退，仰面摔倒，捂着小腹，鲜血汩汩，从他指缝里涌出来，他的头盔骨碌碌滚在地上。 对面笼门打开，又一名高级斗士走了出来。 但这位高级斗士不像别的斗士上场时是奔跑，只是走得稍微快了点，几乎可以说是慢悠悠的，他似乎对眼前的血腥激战漠不关心。 他一出现，观众席上立即欢声雷动，旋风般的鼓掌声伴随着少女们的尖叫席卷整个角斗场后直冲天际。这阵欢呼声只怕在几公里外也能听到。 从那种独具一格的走路气质上，艾丽一眼认出这个走路都要甩*的人是佐奇。 她担忧地看向杜漠和荣恩，他们还在和一只炎狼搏斗，身旁还有一名高级斗士趁机偷袭。荣恩的手臂和左胸都挂了彩，胸前的皮甲在乱斗中断裂，白麻布衣上血迹斑斑，他右手的钢爪断了一个刃，一只将近两米高的炎狼正人立着，它背后透出两个钢爪爪刃，显然已经被荣恩刺穿，可是那头垂死的猛兽裂开满嘴獠牙，想要咬住他的头，它的两只利爪也不断向他脸上和胸腹上抓挠，杜漠和荣恩背靠背，不至于背腹受敌，可是他和那名高级斗士正斗得激烈，无暇回顾。 佐奇在这时突然加速，握着剑向荣恩急冲过去，艾丽正想大骂卑鄙，只见他一剑把扑向荣恩的炎狼齐腰斩成了两截。 鲜血、内脏、惨叫……这些让苏芳角斗场嗜血的观众们疯狂。 他们声嘶力竭高叫起佐奇的名字。 思诺十指交握，手指关节咔咔轻响，“我要准备上场了。” 艾丽一愣，再一看，底层斗士的铁笼，不知何时，只剩下她和思诺了。 思诺也看了下四周，仿佛惊讶不亚于她，他转头对她笑一笑，“终于能和你独处了呢。”嗯。如果可以忽视站在角落的两个管理员的话。 艾丽嘴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这种话在现在这个环境下说怎么好像有点怪啊…… 思诺转过身，双手放在腰间，微微低头看着艾丽，“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天生金发的人呢。听说金发儿的亲吻会给人带来好运。来，亲我一下吧。”他笑着指指自己的脸颊，半闭着眼睛，屈膝垂首靠近隔在她和他之间的铁栅。 艾丽呆了一秒钟，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遭到索吻！ 而且还是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 她正发呆呢，突然头顶“喀拉”一声，隔开他们的铁栅也升起来了！ 她回头，站在角落的那两个管理员正一脸“哎呀不忍心为难你们这对可怜的小情侣”的邀功表情，还对她鼓励性地举了举拇指。 这…… 这…… 艾丽微微向前倾，在靠近思诺额头的时候又稍微后退，然后闭上眼睛，要在他额头亲一下了事，可是——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她忽然被他紧紧抱住，箍在男性强有力胸膛和臂弯之间，她的下巴被轻轻抬起，嘴唇被柔软却滚烫的双唇覆盖。 艾丽在这一瞬间极为迷惘，嗜血的厮杀和惨叫，夹杂血腥的尘土气，这些只距离她几米之遥，可她又身陷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之中，有人用双手捧起她的脸，手指插在她发间，指尖缠着她的发丝，拉得她头皮微微有点疼，他和她气息相接，唇齿相依，极尽温柔缠绵，甜蜜一如旖旎旧梦。 她迷迷糊糊，一时间竟然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直到她终于被放开，她还是懵然如梦。 思诺看到她那双藏在红色油彩后的冰蓝色眼睛里尽是懵懂迷茫，不由又抱住她，在她眼睛上轻吻一下。 艾丽这才恍然清醒，她怔了一下后退，轻轻呼吸了几次问，“你、你是曲元人么？” “是啊，”思诺对她微笑，“我要上场了。” “祝你好运。”艾丽担忧地看向场上，荣恩和杜漠这时被迫分开了，他正被佐奇打得毫无还手余地。 原来那家伙一剑斩飞炎狼是为了表示不占荣恩便宜。 她刚说完，思诺头顶的灯“滴”一声亮起，他的眼神在一瞬间由温柔变成了顶级斗士才有的坚毅和凶悍。 思诺入场之后，两个管理员干脆把所有铁栅收了起来，只剩下把他们和艾丽隔开的那一道。 他们本有心调笑一向对思诺不假颜色的艾爷几句，可是场上战况突变，紧张得让人说不出话。 思诺上场后自然是先去解救荣恩，可是没等他跑近，佐奇就扔下已经倒地的荣恩朝他冲过来了。 两人用的都是长唐刀，又都是知名的斗士，各自拥有相当数量的少女粉丝，双方刚一交战整个角斗场就像沸腾了一样，尖叫声、哭喊声、欢呼声响个不停，两人的名字同时从成千上百张口中呼出来，期间还夹杂着各种奇怪的口号。 这要是在平时，战台之上的大屏幕上肯定会从这一刻开始就不断回放这两人的对打镜头，不过，元旦日的大乱战这一天在座的贵人太多，为了保护贵人们还有执政官的*，观众们是不能选取特定镜头投放的。现场两座大屏幕全是由大裁判团控制，所以他们激斗了一会儿，大屏幕上才变成这两人的近镜头。 就在佐奇和思诺激斗的时候，号角声再次响起。 这时场上还剩下四名斗士，佐奇、思诺、杜漠和另一位高级斗士，按照惯例，当场上的斗士最终少于五人时，就是放最凶猛的野兽上场的时候了。 斗场另一端的铁笼门缓缓打开，这次，跑出了两只身长可达五米的白虎，它们背上也各刺着一支随着奔跑不断刺得更深的短箭，它们的眼角有两道斜飞至耳朵的红棕色条纹，条纹色泽彷如干涸已久的鲜血。 这种白虎，被称为血纹白虎。它们眼角的血纹在幼年期并没有，只有雄虎进入成年期才会逐渐出现。在苏兰托的民间传说中，只有在白虎杀掉上千头猎物之后才会出现血纹，杀生越多，脸上的血色纹路就越鲜明。 场上的四个斗士看到血纹白虎心头都不禁猛地一跳。 这种白虎可不同于平时角斗场用来做开场赛的白虎，它们是名副其实的苏兰托星系生物链最上层的猎食动物，凶残，狡猾，身材巨大肌肉有力但同时又灵活机敏，奔跑时最快的时速可达到一百二十公里，而且，这个速度可以在一点五秒内达到。 换句话说，一辆以速度和大马力著称的高性能威龙战车和一头血纹白虎同时启动，在两百米的距离内，血纹白虎跑得比战车还要快。 这两头白虎从铁笼中奔出来后并没像之前那些猛兽那样疾速奔跑，状若疯魔，见人就攻击，它们步速减缓了，一头向右缓缓走去，一头则向左而行，像两条在水中自在悠然的游鱼一样，几乎是贴着斗场的墙壁，以小步慢跑。 思诺看到一头白虎已经离荣恩只有十几米远了，心中一急，手里的两把刀挥舞成一个光圈，大喝一声向佐奇猛攻。 佐奇连退几步，他和思诺交手的几分钟里已经明白自己用刀的功夫不如对手，看到思诺突然间暴击，赶快向后退，他边退边盘算着如果伺机再把攻击的主动权抢回来，孰料，思诺一击退他，立刻一转身，向倒在地上的队友跑去。 佐奇跟在他身后跑了几步，明白了他是要把走向队友的白虎引走，停步不再追击，于是在思诺背后大声说，“等你回来再打！” 思诺心说，神经病。 他飞奔过去，那头白虎这时已经离荣恩只有一两米的距离了，正低着头，仿佛是在嗅他身上血迹的味道。 思诺一挥右手，手中的唐刀朝着虎头破空飞去，仿佛撕裂空气般带起锐利的嗡鸣，听到异声的血纹白虎立即四爪腾空跃起避开，它落地之后嘴角呲着，对着思诺露出长长虎齿，蓝色的虎眼眯着，钢丝般的虎须轻颤。 思诺心里一凛，虎口夺食，这头血纹白虎恐怕已经彻底被他激怒，会将他作为挑衅的对手紧紧盯着他。 就在这时，他掷出手的唐刀带着嗡嘤之声落地，插在荣恩和白虎之间的空地上。 思诺向杜漠的方向看一眼，他仍在和一位高级斗士缠斗，两人的武器都是重剑，身材相仿，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交手。 另一头血纹白虎这时已经走到了离他们只有五六米远的地方，步子越来越小，走一步还会缓慢停顿一下。 熟悉白虎习性的人都知道，这是白虎盯着猎物蓄势待发时的动作，它随时可以向正在浴血厮杀的两人扑过去。 “不管怎么样，我先要救荣恩，让他被医疗机器人救走！”思诺打定主意，飞身上前。 对着思诺低吼的血纹白虎扭身向后一退，在他抓起地上那把唐刀的时候突然猱身反扑，伸出尖利的虎爪撕向他，虎吼声震耳欲聋“嗷——” “噌——” 思诺的双刀分别架上一只虎爪，血纹白虎的钩形尖爪勾在刀刃上，身体直立起来，虎口大张着，发出低声嗥叫，它口中的獠牙一颗颗露出，口中的腥气扑面而来。 成年白虎的体重可达400公斤，血纹白虎则体型更大一些，思诺交错双刀，手臂支撑住虎身的重量，和这头兽中之王对峙。 他想抽手挥刀，可是虎爪紧紧扣在刀刃之上，他回头一看，佐奇已经跑到了他身后一两米的地方，随时可以一刀把他捅个对穿。 退还是不退？ 一退，荣恩就可能葬身虎口！ 不能退！ 思诺对着猛虎毫不示弱大喝一声，双臂猛然用力一推，想要逼退这头凶兽—— “铮——” “嗷——” 佐奇左手的唐刀脱手，破空而至，擦着血纹白虎的右耳飞过，摔在地上。 白虎险险躲过偷袭，怒吼一声，转身向后一跳，虎尾一翦，刷一下钢鞭一样扫向思诺的脸，思诺矮身避过，白虎狂怒着向在它背后偷袭它的佐奇扑去。 这头从未受过如此多折辱的万兽之王彻底被激怒了，它嗥叫着一跳腾空，扑向已经反身朝另一个方向逃去的佐奇。 佐奇已经反应得够快了，向白虎掷出唐刀之后就立即转向疾奔，他已经跑出了十几米，谁料到血纹白虎全力奔跑的速度惊人到这种地步，竟然腾空扑起，一跳就是十几米——佐奇惊骇之余加速奔跑，但只觉得后背被巨力推到，身不由已向前扑倒，同时后背一疼，火辣辣的！ 佐奇背部被猛虎的右爪扑到，身后皮甲刺啦一声被抓开了几道缝，鲜血喷出。 他被扑倒在地上，白虎眼看就要扑到他身上大咬了，就在观众们大声惊呼时，铮—— 又是一声利刃破空的声音！ 血纹白虎在半空中转身，重重落在地上，嗷嗷惨叫着，它颈上被思诺在它身后投掷的长刀划开了一个长口子，鲜血汩汩流出，雪白的皮毛上绽开一朵朵红花。 如果不是它及时在空中转体，很可能长唐刀已经插·进了它的脖子里面。 佐奇趁机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躲开被虎爪撕裂的噩运。 他爬起来，对思诺做个表示感谢的手势。 就在他们庆幸时，斗场另一边想起一声瘆人的惨呼。 思诺和佐奇回头，那个和杜漠缠斗的高级斗士此时被另一头血纹白虎衔在口中——确切的说，是只有上半截身体被衔着！ 那斗士被拦腰咬断，腰腹以下和两腿掉在地上，内脏鲜血洒了一地，杜漠少有表情的脸这一刻也现出了惊恐之色——原来那头白虎一直伺机而动，在他们两人斗得最剧烈的时候扑咬过来，一口咬住了那名斗士，虎头一甩，将他活生生咬成了两半。 那名高级斗士，此时就和森林中的一只兔子没什么两样，除了能比兔子发出更大声更为长久的惨嚎以外。他扔掉了重剑，双手在空中拼命扒着，鲜血从口鼻中不断喷出来。 更可怕的是，这头已经捕获猎物的血纹白虎似乎并不打算享用它的猎物，它将还在惨叫的斗士的残躯一甩头扔到一边，慢慢踱着步子，头颈压得很低，两只淡蓝色的眼睛贪婪从杜漠、思诺、佐奇身上一一扫过，粉红色的舌头从虎口中伸出来，舔了舔鼻尖上的血。 它的同伴，那头被思诺弄伤的血纹白虎，似乎从同类缓慢踱着的步子里得到了什么暗示，它也不再发出愤怒的嗥叫，也将头颈压得低低的，绕着还站在场上的三名斗士，慢慢地踱开步子。 两头血纹白虎，一前一后围着三名斗士慢悠悠但暗藏节奏地走着，从观众看台上看，这两头白虎，一头顺时针，一头逆时针，沿着一个杜漠他们看不到，但它们却看得很清楚的圆形缓慢行走，随着它们富有节奏暗含杀机的步子，它们将包围圈一点点缩小。 110|第四人 两头血纹白虎绕着杜漠、思诺、佐奇往返转圈，将包围圈越围越小。 荣恩这时终于被一台医疗机器人拖走放进了鸡蛋样的治疗机里。思诺心神稍定，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抛给佐奇，“喂，一起对付它们吧。” 佐奇、杜漠、思诺三人背对而站，站成一个直径三米多的圆圈。 那名被拦腰咬断的斗士此刻终于脱离痛苦斗魂永生了，咬死他的那头白虎嘴角和胸前沾满了鲜血，眼角斜飞的血纹不知是沾上了血，还是真的像民间传说中说的那样，每杀掉一头猎物，就会变得更鲜艳，此时竟不再是棕褐色，而是鲜红。 这两头血纹白虎发出低沉的示威性的吼叫，似乎随时会向他们三人扑去。 “让我出去！”艾丽抓住铁栅栏摇晃两下，大声对两个管理员喊道。 “艾爷，你以为我们两个可以管着啊？不是我们啊！”一个管理员看出艾丽神色不善，紧张起来，连忙抽出别在身后的电棍，“到了乱战最后，这到最外面的铁栅是由大裁判团的裁判们直接控制的！” 另一个管理员也被艾丽的眼神吓到了，他赶快把控制铁栅的手擎扳动了两次，“你看，我们确实没法子开门！到了这种最关键的时候，怎么可能让我们控制呢？” 艾丽看着场上被白虎围住的杜漠等人，心急如焚。 她深呼吸一下，取出插在腰后的弹弓，在腰右侧挂的袋子里取出一颗特制的弹丸，眯起右眼，拉紧弓弦。 “艾爷你要干什么？！” “你别出手啊！你这样会害死我们三个的！” “大裁判团的人会把这里一把火烧掉！真的！他们只需要按一个按钮，这个房间就会密闭起来在三秒钟内被一千度的火焰充满！我们全会被烧成灰的！” “闭嘴。只要你们不按紧急按钮，大裁判团的人这时候哪有心思看这里的监控画面！但是——”艾丽转过头看着两个管理员，“你们要是给我弄鬼，三秒钟，足够我弄死你们两个好几次了。” 两个管理员吓得一声也不敢吭。手里有电棍管屁用，你敢拿着电棍靠近她么？艾爷这种不用常理战斗的疯子分分钟送你们升♂天哦。 艾丽说完扭头注视斗场，她不再说话，拉着弓弦的手一点也没松开，紧紧盯着向杜漠试探扑打的那头白虎，不行，瞄不准，距离太远，弹弓的准度不够！ 她换个目标，又瞄向另一头白虎。在它猛然跳起的时候她倏然松手，弹丸嗖一声从铁栅缝隙里飞出去，飞向五十米开外的白虎。 思诺正要挥刀刺向朝自己扑起的白虎，孰料那白虎突然在半空中哀嚎一声，一扭身子后跳出三米开外，向后嗷嗷怒吼。 它看不到身后又任何敌人，又把头转过来，对着思诺张开血盆大口。思诺看到它的右眼眯着，抬头看向关着底层斗士的铁笼。 三人对二虎，完全没有胜算。 也许只能有一个人侥幸生还。 杜漠在心里默默想着。 就在这时，号角再度响起，属于高级斗士的那扇门再次打开了，随即，看台上的十二门礼炮也齐齐鸣放了一声。 白虎低吼着，被这些巨响弄得愈加暴躁，观众席上先是静默了一秒钟，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们欢腾起来，有礼炮！十二响！ 这说明什么？ 有不怕死的贵族老爷要下场了！ 这场面已经有好几年没出现了！还是出现在最后的乱斗！ 在苏芳角斗场，最不缺的就是鲜血。一年中，大大小小的战斗一共有上千场，几乎每一场都会有人流血，不过，它缺少贵族的血。 这头嗜血的巨兽来者不拒，属于高级斗士的那扇铁栅高高升起，一个穿着全副黑色软甲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观众们在看到这个不怕死的贵族斗士的装扮时齐齐发出一声吸气声，紧接着是更加狂热的欢呼声。 这个斗士的打扮，和此刻守卫在贵宾室外面、观众席通道两侧的龙骑机兵队战士如出一辙——做成仿古式样的黑色软甲，肩后缀有黑色披风，样式古朴的银色遮面头盔！ 许多热情的少女们再次尖叫起来，所有人都知道，龙骑机兵队的战士不仅出身高贵，而且——作为皇帝陛下的仪仗队，他们必须个个都年轻英俊，超过三十岁就会退役转职到别的部队或者机关。 他们，就是俗称的龙骑士。每一个都有皇帝陛下亲自所授的骑士衔。 这名龙骑士向白虎围住的战圈走去，黑色披风在他身后飘动，露出猩红色的衬里，他缓缓走了几步猛然加速，奔跑时双手交叉在腰间，仓郎一声抽出了两把长剑，飞身一跃，向离自己最近的那头白虎砍去。 艾丽一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弹弓，一手抓紧面前的铁栅，瞳孔骤然收缩。 银色的头盔，黑色的软甲，衬里猩红柔软得像蛇一样的黑色披风…… 那个人拔刀迎着阳光一挥，桃乐妃的头颅飞向空中，她的头颅落下时仍然面带微笑，跪在沙地上的无头尸体喷出鲜血，白色的巨大蘑菇云腾空而起……他微笑着说，“是啊，真是遗憾。” 艾丽打了一个寒颤，从回忆中惊醒，再看场上，三个斗士被两头血纹白虎围攻左支右绌的局面已经完全改变。 新入场的贵族武士，用底层斗士们的话说，非常带种。 他面对白虎时毫无怯意，身法灵活矫健，双刀舞动的速度可能不会比碎雪思诺慢，困局被他一搅和，很快破开，一头白虎被他和思诺联手击退，他毫不在意转身，袭向正对杜漠举爪乱抓的另一头白虎，那头白虎看到同伴刚在这个家伙手上吃了亏，尾巴一摇，也侧身扑腾，双爪一探抓向佐奇。 “叮——” 白虎怒嗥一声奔腾后退。 观众们从大裁判团截取的视频慢镜回放上才看出刚才发生了什么——那名龙骑士竟然将手中的剑从思诺和杜漠两人的缝隙间斜刺，剑尖堪堪刺在了白虎向佐奇抓去的左爪一枚爪钩上。 这头白虎跳跃着退了两步，断掉的爪钩里流出鲜血，跌落在斗场的尘土之上，它眯了眯淡蓝色的眼睛，裂开大口，露出尖利的虎齿，拱起背低低嗥叫。 叫好声这次真是排山倒海一般响彻云霄。 难得啊！太难得了！贵族老爷们也有带种的！ 苏芳的少女们（和一部分少男们）都快被刚才那一招帅昏了！龙骑机兵队的战士果然个个都是精英！龙骑机兵队果然名不虚传！ 在一片狂热的欢呼声中，贵宾看台外垂悬的两道帘幕仍旧纹丝不动，似乎丝毫没被现场的气氛感染。 这位龙骑机兵队的战士逼退了两头白虎之后，出手如电，当当当当四声脆响，竟然向思诺、佐奇、杜漠各刺了一剑。 三剑刺去时快若闪电，几乎看不出先后。 这试探性的一剑当然都被三位斗士格挡了，但是所有人的神经又立刻绷紧了！这个龙骑机兵队的战士看来打算完全按照苏芳角斗场大乱斗的规矩来——站到最后的，只能有三个人。 许多懂行的人一看就为杜漠等人大叫不妙，他们三人的格挡无懈可击，但是，人家可是先后向他们三人发出攻击，攻击有先有后，但却离得极近，这个人出剑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更别说他们三人在之前已经打了半天了，体力和精神都打了折扣。 如果这位贵族老爷不仅是下场玩玩，而是要严肃地玩玩，那么三位无冕之王今天恐怕都有可能躺倒。或者，斗魂永生了。 果然，同样懂行的大裁判团马上在大屏幕上放出了刚才的慢镜，这位龙骑士的双手剑先是各向佐奇和思诺刺过去，左手剑刺佐奇右胸，右手剑刺的是右腰侧，在两人举刀格挡时，他斜步滑身，反手双剑一起刺向杜漠腹部，杜漠用重剑格挡，三柄剑的剑刃击出火花，可见攻击的力度非常大。 这位龙骑士立刻退开，刚才的对三人发动的攻击像是本来也只是要试探三人似的，一击不中之后他立即侧身斜滑，迎向一头白虎！ 他踏地一跳而起，在空中扭身，右手剑在落地时刺向白虎左臀，左手剑反手刺向白虎腹部，自下而上一撩。 白虎狂叫着向前扭身奔去，左臀已经被刺中，它怒吼着再扑过来，龙骑士已经后退到了思诺的旁边，他对思诺喊了句什么，两人一起迎着猛虎冲上，四道雪亮的刀光交织，仿若白练结成的电网。 思诺一向有“苏芳角斗场最快的刀”之称，可这位贵族少爷兵的双剑速度看起来丝毫不逊于他，两人配合之下，即便是血纹猛虎也显得不堪一击！ 这两人出刀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龙骑士侧身一滑，停到了白虎右侧之后观众席上的人才看到白虎正在空中腾跃的肚腹下出现了一条红色的血线。 这时，龙骑士背后的披风还在因快速移动不断像旗帜般飘动，他没有回头看惨嚎的白虎，移动身形后退了两步。 大裁判团控制的大屏幕此时才狗腿地打出了刚才那一击的慢镜——龙骑士和思诺配合，在白虎腾空后屈身，左手剑在它肚腹划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思诺的刀也同时切在白虎的颈下。 一蓬血从血纹白虎肚腹的伤口喷出，喷了思诺一头一身，白虎的内脏和着鲜血更洒了一地，而那位龙骑士，因为提前向后退了两步，身上几乎没被喷上一滴血！ 仅有几滴血沾在了他仍在飘舞的披风上，渗入带有丝绸光泽的猩红色衬里，仿佛被吸收了。 “嗷嗷嗷嗷哦啊——” 观众席上欢声雷动，声可遏云。 龙骑士身影一晃，冲向虎首，右手反手一挥—— 又是一蓬血雨。 血纹白虎硕大的虎头从虎身分离，和虎身一起落地。 看到白虎被斩首这一幕，艾丽紧紧握住挡在她面前的铁栅，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 他要干什么？ 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他该不会…… 啊…… 不！ 不—— 她惊恐地看着那个龙骑士在白虎的身躯颓然倒地之后双手潇洒挽个剑花，将剑锋指向了刚才和他一同杀死白虎的思诺。 111|王者的日暮 看到黑衣骑士将手中的剑挥向思诺那一刻，艾丽在心中惊叫—— 不…… 他比你更快。 别跟他比快，快退！快退！快和杜漠退到一条战线上！ 她心中焦急万分，可是不管再怎么焦急，她面前挡住她的铁栅固若金汤。 思诺不愧是经历过几次大乱战的斗士，他对龙骑士在合力杀死白虎后立即向他挑战倒没感到任何惊讶或是慌乱，挥起双刀沉着应战，大屏幕上现在全是他们两个攻击、格挡的慢镜画面。 在他们两个刀剑乱舞的时候杜漠和佐奇一起杀死了另一头白虎。兽中之王惨嚎着倒在洒满鲜血的尘土之中。 和龙骑士一样，佐奇在白虎倒地的那一刻反戈挥剑攻击杜漠。 杜漠可是在苏芳角斗场待过二十多年的人，他早就心有戒备，在佐奇攻击他的时候巧妙地移动，躲避攻击、还击。 佐奇进攻了几次之后陡然发现，不知何时杜漠已经和思诺站成了一条彼此相距一个剑身的斜线，他们既可以背对背迎战各自的对手，也可以时不时错身偷袭一样对方的对手，甚至，如果他们再大胆一点，还可以同时错身，交换下对手。 杜漠和思诺两人使用的武器和攻击方法完全不同，一个用的是重剑，一个用的是双刀，着实让人难以应付。 他们两人从没配合过，但杜漠经验老辣，思诺反应神速，两人用起这种战术倒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配合。 这种配合打法让龙骑士和佐奇一时间难以招架，为了应对这样的攻击，两人不约而同的想法是，要快！加速！ 一瞬间，斗场里叮叮当当全是刀剑相撞时发出的声音，大裁判团切换出的画面不再是慢镜，只是四人乱斗的特写。因为他们快得根本没有时间去切换慢镜。 突然—— 佐奇和龙骑士几乎在同时大喝了一声！ 不过，佐奇是怒吼，他进攻杜漠时，右肩被思诺偷袭捅了一刀，血正不要钱似的汩汩向外冒着，而龙骑士，则是发力时大吼，手中双剑合成了一把，双手握紧剑柄，大开大阖，招式由之前的轻盈快速变成了沉稳威猛，和杜漠的招式很有几分相似。 这时观众们才从大屏幕上的放大镜头看出，原来龙骑士的双剑剑柄和护手都是特制的，侧面都呈半椭圆形，双剑合一时贴得严丝合缝，恐怕剑身锻造时也加入了诸如磁石之类的特别的材料。 佐奇受伤后立即后退，思诺却不敢转身和杜漠一起对阵龙骑士，也不敢追击佐奇，龙骑士的剑风在大开大阖时像疾风吹到他的脸上。他仍得小心应付。 这下等于他们已经交换了对手。 杜漠对上龙骑士后，两人现在都是沉稳凝重的剑风，可体型和力量都明显超过龙骑士一截的杜漠却丝毫不占上风。 要知道，他从上场到现在，已经战斗了将近半个小时了。虽然一条手臂是机械臂，没有肌肉疲劳，可是他的精神却渐渐不济，注意力，反应速度，观察力，都在逐渐下降。 龙骑士在上场之前一直在观战，自然知道杜漠现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打了几招之后他稍微后退，“我不占你便宜，你退开，我要和他打。”他抬下巴望向杜漠身后正和佐奇缠斗的思诺。 杜漠轻笑一声，手里的重剑一劈一刺，把龙骑士可以向思诺进攻的路线全封住了，“我们在上场之前结盟，守望相助。” 龙骑士哼一声，“那实在是很抱歉。”他说完，猛地跳起，大喝一声，大剑式从上而下直劈，威势惊人。 杜漠也双手握剑，剑锋下沉，如岳峙渊凝，丝毫不为龙骑士的剑势所动。 “砰——嗡——” 两人的剑锋相击，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和嗡鸣，杜漠连退了两步。 大屏幕上，所有人清晰看到，杜漠左手的虎口渗出丝丝血丝。 龙骑士气势不减，砰砰砰连着三剑攻击，每次都敲在杜漠剑锋之上。 艾丽心里又是焦急又是担心，还有可怕而巨大的恐惧隐隐而生。 她看得很清楚，从第一剑开始，那个人每次都敲在杜漠剑锋同一个位置。 而杜漠，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被压制，明知可能再一次格挡，他的重剑就会崩裂，但是却无法哪怕稍微改变一点被攻击的位置，也无法抢攻，只能如此格挡住攻击。 横行苏芳角斗场近二十年的无冕之王杜漠被全面压制！ 第一次。 这个画面让苏芳角斗场的观众们先是惊讶至极，随即又让他们兴奋至极，他们齐齐发出带着惊讶、赞叹、期待、兴奋的吼声，大声叫着杜漠的名字，可心中却不知道他们喊着杜漠的名字，是想看他反击成功，还是想看到一代无冕之王被彻底击倒乃至陨落！ 锵锵—— 锵锵—— 杜漠和龙骑士继续交战，两人剑刃相击，杜漠开始还击，试图抢回主动权，只有抢回主动攻击权，才有机会反守为攻。 可在他杜漠犹若狂风扫落叶的攻势之中，龙骑士巍然不动，他甚至可以一边抵挡杜漠的全力猛攻一边不慌不忙地和他说话。 “我知道现在还有一位斗士，正在铁笼里看我们作战，在你倒地之后，他会出来替换你，我很期待和他交手。” 龙骑士的声音从银色面甲后传出来，听声音，他是个很年轻的人，他有一双近乎紫色的眼眸，那也是双年轻人才有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光彩流动。 他直视杜漠的双眼，手中剑进攻不停，丝毫没有因为交谈减慢，“再一击，再一击你的剑就会折断。” 杜漠知道他并非恐吓，但也只是淡淡笑笑，“阁下下场之前难道没听说过，苏芳角斗场的斗士，从不轻易弃剑认输。” 一旦弃剑，面对的将可能是观众们的判定死刑。 “弃剑投降，我会赦免你！”龙骑士后退一步，高举双剑。 “绝不。”杜漠继续举剑抢攻。 当—— 如钟鸣的一声嗡鸣响彻全场，在近十万人的注视下，一代无冕之王，在苏芳角斗场从未单挑输过的杜漠，他那把成名近二十年的巨剑的剑锋被龙骑士手中薄而长的剑刃齐齐斩断。 断剑的剑锋被击飞，冬日的阳光在断剑刃上折射出一道金光，直入云霄，再从十几米的高空落下，朝下插在角斗场被鲜血浸红的斗场泥土后犹自嗡嗡晃动。 人们一阵惊呼。 他们感叹这一剑的威力，要用多大的力量才会这样？ 在心中的恐惧和隐忧成为事实之后，艾丽剧烈的心跳反而突然平静下来，她后退一点，喊仍看着战台目瞪口呆的两个管理员，“给我点水。” “嗯？艾爷你要喝水？”一个管理员赶快拿了一壶水放在离隔开艾丽的铁栅一臂之遥的地方。 艾丽拿起水，用刀割掉了一截自己白麻衣的下摆，用水浸湿，一边凝视斗场，一边用力擦拭脸上涂的红色油彩。 “艾爷，你……在干什么啊？” 这种油彩平时要用专门的卸妆油才能擦掉，所幸，她今天仓促间只涂了薄薄一层，她用力擦脸，擦得皮肤很疼。 她看着场上的战况，低声说，“没什么，我只是不想等会死的时候都没人能看清我的脸究竟长什么样子。擦干净了么？” 如果…… 如果萝伦还活着，一定也在找我。如果她能看到大乱斗的录像，就知道我死了，就不用再花时间想念、寻找我了。 管理员呆呆看她，“……干净了。”其实并没擦干净，艾丽眼角和眼下还有红色的残妆，像血纹白虎一样，红纹从眼角斜飞到太阳穴，眼下的红印，看起来就像血色的泪滴。 不知为什么两个管理员都觉得擦掉脸妆的艾丽看起来更加凌厉可怕，他们不约而同退后。 艾丽随手扔掉那片已被油彩染得鲜红的衣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 龙骑士潇洒收剑，傲然看着杜漠，“你的剑已经断了，现在投降吧。” 杜漠笑得轻轻一笑，“傻小子，我心里的剑没断啊。”他的左手虎口鲜血淋漓，已经无法继续握紧剑柄，他用机械右手握紧那把断刃的巨剑，将断口指向龙骑士。 “我听说你是苏芳角斗场成名最久实力最强的斗士，无冕之王持着一把没有剑刃的剑战斗——你不觉得这姿态很难看么？” 杜漠笑了，“我早就过了拿剑是为了耍帅的年纪了，年轻人！” 龙骑士轻哼一声，“那就如你所愿！”他说着，双剑一分，又变成两手剑，向杜漠冲去。 杜漠凝神守势，正待破解接下来的攻击，没想到，龙骑士奔到距离他不到一剑之遥的地方突然猛一折身，绕开他向他身后的思诺冲去。 “你对我已经没有战斗的价值了！”这骄傲的年轻人魅影般经过杜漠身边时喊道，他手腕一挥，仓郎一声，右手剑尖挑开佐奇和思诺碰在一起刀刃，紧接着刷刷两剑，各向两人挥了一剑。 佐奇被思诺偷袭成功后暴怒之余发狠了，我赵日天岂是能欺之人？ 他退后几步右手刀一扔，先将身上的皮甲一把给拽掉，再把白麻衣的右手袖子刺啦一撕缠在右肩伤口上打了个简单的止血结，左手握刀手腕活动一下，“哼，碎雪是么？倒要好好见识见识你的快刀。” 碎雪思诺是谁啊？在佐奇来之前他可是苏芳角斗场颜值担当啊！符合思春期少女一切不纯洁妄想的男人！在斗士备战铁笼里都没忘了索吻的男人！ 本质上来说，他也是个赵日天。 当赵日天遇到赵日天，风云为之变色。 为了表示老子不占你便宜，思诺也扔了一把刀，不过，他可狡猾，他扔的是左手刀。 遇到和自己握刀方向不同的对手，总会有点意外。嘿嘿嘿。 若是在大乱斗时，思诺是绝不会扔掉一把刀去表达“老子豪迈”的，不过现在几乎可算是单挑了，面对单挑对手时如果不这么做，以后还怎么在苏芳角斗场混（耍帅）？ 于是在杜漠和龙骑士单挑的时候，两个赵日天开始咔咔嚓嚓互砍了。 俩帅哥狂拽霸酷的打架场面引得少女们跟着他们的攻击格挡嗷嗷嗷乱叫，还有人在这个当口喊“在一起”的，新cp马上出炉了，亲爱的画手朋友们你们准备好了么？谁攻谁受暂时说不清…… 龙骑士和杜漠单挑完了之后单方面宣布了自己获胜就跑来继续找之前的对手进行未竟的单挑了，他合一的双剑一分，挑开佐奇和思诺敲击在一起的刀刃，各向他们刺了一剑。 两个赵日天同时大怒，尼玛，第三个赵日天么？ 那边杜漠也已经赶到，他担心两个赵日天会对思诺连攻，想也不想挥起断了剑锋的重剑像拍苍蝇一样拍向龙骑士。 龙骑士虽然是向两个赵日天主动挑战，但是一直也没敢把杜漠忘了，他身若游龙一转身，左肘撞向佐奇右肋，反手一剑刺向杜漠，把杜漠拍苍蝇的气势给阻了一阻，“喂，你去跟他打！我要和他单挑！” 思诺抓住这个机会抢攻，妈蛋既然现在又变成四人乱斗了还讲究什么，捡起一把刀，刷刷两刀挥去，一刀横砍向龙骑士颈项，反手一刀刺向佐奇左肩。 佐奇气疯了，妈蛋你们全都抓住老子打么？他狂怒之下也没别的更好的招了，一刀直挑，刺向杜漠面门。 杜漠攻势两次被阻，重剑也被斩去了剑锋，可是完全不见慌乱，他依旧打得很沉稳，稳稳招架住了佐奇的攻击。 佐奇心思一转，真的像龙骑士提议的那样跟杜漠缠斗起来。 “杜漠老大，我敬你是条汉子，你现在按下按钮主动换人吧，我不会伤害艾丽，我只想见见她。我们以前在自由市就认识！”佐奇的攻击看起来依然凌厉，但内行看了就会猜测他是不是在放水了。 杜漠冷笑一声，“是么？可我家艾丽从没提起过你啊。” 突然思诺闷哼一声。 杜漠看到他左臂上中了一剑，猛向佐奇进攻，佐奇之前就受了伤，后背被白虎抓破还算是皮外伤，可是右肩被思诺捅那一刀着实不轻，在杜漠猛攻之下连连后退，竟然和龙骑士退到了一条直线上。 杜漠急忙收招，这情形，就和刚才他和思诺配合时一样。 佐奇握刀守势，微微侧首对龙骑士说了句话。 观众们听不清，可是场上四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让他退场！他们队还留在笼里的那个斗士比你现在单挑这个厉害多了！” 龙骑士对思诺的攻势果然停顿一下，“是么？” “呵呵，碎雪，你说，你是不是曾败给现在还没上场的这位斗士？”佐奇说着铛铛两声格挡杜漠的进攻，拧身向思诺扑去！ 杜漠和思诺一起发出怒吼，可是龙骑士已经转身，和佐奇齐攻杜漠。 几招之后，场上形势再变，龙骑士狂风暴雨般攻击杜漠，佐奇则一边助攻一边阻挡思诺，让他难以对杜漠施以援手。 艾丽急得直冒汗，但是四人移动的速度太快，她根本无法瞄准，她抓着弹弓弓弦，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心里语无伦次祈祷着。 苏芳角斗场的观众们见证了一场英雄的末路。 英雄末路，在苏芳角斗场并不稀奇。但是这次，和之前的都不同。 观众们在杜漠被暴风骤雨般攻击时先是为这场前所未有的精彩战斗叫好欢呼，但当杜漠明显不支，渐露败迹的时候逐渐沉默下去，在这位已成为苏芳角斗场象征之一的斗士连连中剑，踉踉跄跄的时候，有人哭了，许多人流着眼泪喊着杜漠的名字，希望奇迹的出现，许多人甚至喊着“mercy”希望龙骑士在击倒杜漠时不要杀死他。 因为，杜漠和他的重剑，早已成为苏芳角斗场的一种象征。提到他，大家就会想到角斗场，提到角斗场，大家就会想到杜漠。 越来越多的观众像仍被关在铁笼中的艾丽一样，焦急而无助地看着杜漠，默默为他祈祷。 噌—— 一声金属被斩断的声音回荡在斗场上空，一只金属机械臂摔在鲜血染红的尘土之中，机械手指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银辉，指尖动了动，再无生机。 112|球主出场了 “认输啊！为什么不认输！” 看到杜漠的机械臂被砍断，艾丽再也忍不住泪水，她声音颤抖着小声乞求，“队长快认输啊，按下按钮换人啊！为什么不换人！你会死的！你会被那个家伙杀死的！不要死……” 失去了机械臂的杜漠仍然不愿弃剑投降，他的头盔、护甲早就被打掉，身上的白麻布衣到处都是血迹，可他仍然握着那柄断剑，想要站起来。 龙骑士一脚踢在杜漠胸口，把他踢翻，踩在他握剑的手腕上，提着剑对着他—— 艾丽咬紧牙关，把手里已经捂得发热的弹丸装在弓弦上，对着龙骑士发出。 当—— 一声脆响，龙骑士反手将手中的剑刃一挥，一粒银色的弹丸被碎成两瓣跌落在地上。 他似乎是有点惊异地低头看了看刚才被他击落的弹丸，刚一抬头—— 当—— 当—— 当—— 当—— 龙骑士双剑齐挥，打落了四粒连发而至的弹丸。 观众席上静默了一秒钟，一片哗然！ 是谁？！是谁公然破坏苏芳角斗场的规矩！ 用弹弓的，只能是浅墓队的小丑！ 这时，一直封闭在艾丽面前的铁栅猛然向上升起，大裁判团决定提前放她出战了。 杜漠此时已经躺在地上，虽然神智依然清醒，可是机械臂被斩断后，连着机械臂的神经却仍和大脑连着，他此时忍受的，是和断臂无异的剧痛。 他的机械眼球转向斗士的铁笼，喃喃说道，“对不起孩子，没能站到最后……” 艾丽戴上头盔，手中握着弹弓和几粒弹丸走出了铁笼。 龙骑士看一眼已经昏迷的杜漠，提着双剑，凝视刚走出笼门的斗士几秒钟，缓缓向他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这个新上场的斗士，他并不魁梧，和刚才和他交手的那两个年轻斗士比只能算是中等身材，甚至可以说有些瘦弱。 他的腰两侧都别着唐刀，看来他也是能双手用刀的，此外还有两根……嗯，木棍？ 他手里拿的大概就是刚才用来发射银色弹丸的武器，是……这是什么东西？ 龙骑士停下了脚步，仿佛有点疑惑似的微微歪着头。 艾丽也停下，她举起了手中的弹弓，左手臂握拳平伸拇指翘起，她对着龙骑士，缓缓转动手臂，把拇指朝向地面，然后，她握拳向上，手背冲着龙骑士，伸出中指和食指，对他晃了晃。 观众席上又是一片哗然。 浅墓小丑果然是疯子。对着贵族骑士老爷做出这种侮辱性的手势是不想活了！ 不过，龙骑士似乎不明白这个手势代表的是类似“待会儿老子要把你操哭”的意思，他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握紧双剑严阵以待。 龙骑士对小丑的挑衅无动于衷！ 不愧是贵族啊！ 小丑，快让这个贵族老爷见识见识吧！ 观众们此刻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们心中屹立不倒二十年的无冕之王杜漠刚才被击倒了！被一个脸都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刚到苏芳没几天的帝都贵族老爷给击倒了！ 重剑杜漠，已经成为了苏芳人心中的某种象征。在他没被击倒之前，人们看到挑战者，总会期待这个挑战者能创造奇迹，干出些前人们没能做到的事，但是，一旦这种“奇迹”真的发生在人们眼前，他们的期待和兴奋变成了不满和愤怒！ 他们现在需要一个复仇者。 小丑，去吧，为杜漠复仇！ 几乎全场观众都在叫着“小丑，上啊！”“给他点颜色看看！” 小丑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吆喝声中显得十分冷静，他并没像人们期待的那样怀着一腔怒火冲向龙骑士，而是在所有人的瞩目中举起了手上的弹弓，一拉弓弦—— 几粒银色弹丸嗖嗖嗖飞向龙骑士，小丑这时才疾速向前冲去。 龙骑士挥舞双剑，剑刃敲击小丑发出的第一波弹丸，响起一阵叮叮当当如爆豆一样的声音，小丑此时和龙骑士相距已经不过20米了，他在急冲时竟然又举起弹弓连发了三四粒弹丸，这些银色的弹丸无一不被龙骑士用双剑劈开。 这个傲慢的贵族武士就像在炫技一般，每粒弹丸都给他劈成了对称的两半。 大屏幕上给出了被他劈成的两半的弹丸的特写镜头，这些慢镜特写镜头让对这位武士的恶感达到高峰的观众们只能惊叹，说不出一句奚落或是讽刺的话。 突然—— 嘭—— 龙骑士脸前爆开一团红色的烟雾！ 看台上的观众们先是一愣，紧接着狂吼乱叫着哈哈大笑！ 小丑终于击中了这个傲慢的武士！ 小丑动用辣椒粉炸弹了！ 无知的贵族老爷，你以为和小丑斗的时候他会一直用同一种弹丸么？ 这种辣椒粉炸弹是用极细的玉米粉末和派普瑞卡辣椒粉混合而成，除了能隔着面具也辣得人流泪打喷嚏咳嗽，如果距离够近，小丑还会再扔个小火花，让辣椒粉再爆炸一次烧得对手面如烧鸡！哈哈哈哈哈，坏蛋，等着吧，我们的小丑招数多着呢！ 小丑在这时候又连发了两弹，龙骑士刚吃到亏，不敢再用剑劈开他的弹丸，手腕一抖，剑身一横，用剑身“啪”地一挡，把袭向他的一粒弹丸弹开，他见这样可行，另一只手中的剑也这样朝飞袭而来的第二粒弹丸挡去—— 咔嘭—— 谁也没料到这次的弹丸飞到龙骑士剑锋所及的距离之前就直接爆开了！ 龙骑士眼前顿时又爆开一团烟雾，这次是五颜六色的！谁知道粉末烟雾里都放了些什么！？ 他急忙掩住脸向后跳—— 可就在这时——小丑手一扬，噗—— 这团烟雾就像熟悉、喜爱小丑的观众们所期待的那样骤然化为一团火焰，“嘭”一声膨胀扩大，像要噬人一样龙骑士的头部和胸腹吞噬在火中。 然后，小丑拉开弓弦，嗖嗖嗖连发弹丸。 谁也看不清他每次拉弓弦的时候发出了几颗弹丸。 观众们来不及惊呼或是叫好，就听到当当当当一连串脆响，隔着火焰与黑烟，看不到是小丑的弹丸击中了龙骑士，还是龙骑士又挥剑挡住了他的弹丸，只见那团火焰又倏地变得更大更烈，还带着空气急剧变热时特有的轰轰声！这下子火焰几乎是将龙骑士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原来小丑刚才又发射的是能够助燃的弹丸！ 小丑的拥趸们在这一刻心中充满了骄傲：谁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发这么多的弹丸？！是小丑！ 谁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周密的攻击计划？！是小丑！ 谁能让这个从上场开始就嚣张得不得了、帅到掉渣的龙骑士一碰面、还未近距离交手就被烧得如此狼狈？！ 是小丑！! 这时小丑把手中的弹弓往背后一插，反手抽出腰两侧的双刀，直冲进仍然罩着龙骑士的那团火焰。 即使大屏幕上的放大特写也看不清火焰黑烟当中发生着什么，观众们只能听到刀剑相交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 那团围住龙骑士的火焰又过了几十秒钟才熄灭，小丑和龙骑士各退了两步，两人都握紧武器，凝神伫立，一动不动。 两人如岳峙渊凝对峙时，有眼尖的观众叫道，“小丑受伤了！” 大裁判团也发现了，大屏幕上出现一个特写镜头，小丑右手腕正在滴血。鲜血极缓慢地，一滴，一滴，掉落。 他受的伤并不重，但是——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突袭，如果是别的斗士，大概早就给小丑打得找不到北了，可是，现在受伤的是小丑！ 观众席上一阵骚动。 这位贵族老爷也太强了！ 他们对他的恶感又被颠覆，变成了惊叹和敬畏。 这时，大屏幕上的镜头切换，变成了龙骑士的特写，他的右腕也在滴血！不过是因为他的黑色铠甲下穿的是黑衣，手上还戴着黑色的手套，所以一时看不清楚！ 角斗场内又一次欢腾得像沸水一样。 我们的小丑并不输给你！要是你没有防火隔热的软甲和披风，早就被我们的小丑烤成麻辣烧鸡了！哼，有种是吧？牛逼是吧？你敢把身上的软甲和披风脱下来跟我们的小丑打么？！你个贵族辣鸡！仗着装备好罢了！ 小丑——艹翻他！ 在一片欢呼声中，龙骑士率先发动攻势，小丑挥刀迎战。 两人各自进攻、格挡、破招，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以前思诺和小丑交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太快了！这时看到龙骑士和小丑对砍才知道，天哪，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居然可以快到这种程度…… 大裁判团控制的大屏幕再次无法给出慢镜特写，只能放大播放两人的对攻。这轮对攻持续将近一分钟，两人又同时跃开对峙，但是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快攻，让观众们觉得漫长而紧张，根本无法分心欢呼叫好。 小丑和龙骑士短暂的对峙只持续了十几秒钟，两人同时一动再次快速对攻。 这一次，双方的攻速更快，快到就连大屏幕上也只能看到一团白色影子和一团黑影打在一起，刀光剑影如电光如白练一样绕着两团影子闪动。 大裁判团只好在荧幕上给出两人此时的出剑速度，估计的，因为镜头的记速器已经失灵。 这本是能够让观众们喊得掀翻顶棚的信息——记速器失灵啊！ 能让记速器失灵！这两个人的出剑速度得有多快？！ 可是此时观众席上一片寂静，似乎每个人都在屏息静气。坐着数万观众的角斗场中此时只能听到小丑和龙骑士刀剑互斫的金铁交击之声。 黑白两团影子再次分开，这次，只停顿了一秒钟不动，又碰撞在一起。 龙骑士发出一声大吼，双剑合并成一股，像他挑战杜漠时那样，招式大开大阖，小丑起初似乎被这种力量压制，但很快，他在一次格挡后疾速一转身，原地旋身，再转回来的时候手里的双刀也合成一体！ 小丑的拥趸们在这一刻终于率先大叫起来！其余的观众如梦初醒也跟着一阵阵狂叫。 大屏幕立即给出了特写——小丑将两把唐刀的刀柄对接，一柄刀的刀柄将另一柄刀的刀柄套了一起，小丑握住刀柄，像舞棍一样把两把唐刀组成的长达近两米的“长棍”舞动得虎虎生风。 他的攻击距离不变，甚至比两手分握双刀时还缩小了，但是他的攻击范围却一下从两把唐刀时的平面变成了一个以自己为圆心的球体，很难猜测攻击会从哪里袭来。 龙骑士被小丑气势磅礴的攻势逼的连连后退几步后撤身一转，再猱身回首一击，小丑被这一击的力量震得后退一步，龙骑士趁他后退的这一瞬间将手中合一的双剑分开，两手握住剑柄左右一拧——他手中的双剑竟然也合成了一条！和小丑一样！原来龙骑士的双剑还不止一种合法。 龙骑士和小丑再次向对方冲击进攻！ 双方的速度、力量、气势全都仿若带着雷鸣而来的海啸，骇人至极。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攻势之下，只要被对手击中一次，恐怕就会碎成肉块残肢。 这一次，观众们只看到两团光影组成的球体在相互碰撞，一团光影中心是白色，一团光影中心是黑色。 两团光影就像两座星云一样剧烈碰撞，发出刀剑相击时的脆响和火花，几秒种后，这两团光影不约而同后跳了几步，然后静止不动。 小丑的白麻衣袖子上出现一道道血痕，胸前的皮甲发出类似撕拉纸张的声音，啪嗒一声，前胸和后背的皮甲一起冲中间垂直裂成两半掉在地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在急促喘气。他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臂、小腿，还有刚刚失去皮甲的前胸和后背，都在冬日的寒风中冒出丝丝白气。 龙骑士穿着一身黑衣，倒看不出受了什么伤，但他胸口的软甲也在上下起伏，显然也是急促呼吸。他周身也飘散着白气。 显然，两个人都因为激斗而产生了大量的热能，此时正在寒风中迅速蒸发。 从小丑正式出场开始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但是这几分钟毫无疑问是全场比赛中最为惊心动魄的几分钟。 场上并没出现鲜血淋漓的场面，甚至两个战士到现在都没有被对手重击过，但两人交手时所展现出的力量、技术、魄力，让所有观众叹为观止。 大屏幕的特写镜头在龙骑士身上扫了几次，依然看不出来他有没有受伤。 就在此时，他肩后的披风，在吹进角斗场的一阵的冷风中忽然飘扬而起，人们这才看到他的披风裂成了两半，猩红色的衬里被风吹动，像两条黑红相间的蛇，纠缠在一起，再被寒风撕扯开迎风招展。 就在这时，被观众们遗忘了几分钟的佐奇和思诺一左一右几乎同时从龙骑士背后向他发动袭击。 他们像是暂时达成了某种盟约。 有观众想，之下龙骑士可要一人对战三个人了—— 可没想到龙骑士头都没回，右手背在背后，手腕一转，“当！当！”两声，用剑刃挡开这两人的进攻，他这时才转腰拧身，左手接过剑柄，刷刷又给了他们一人一剑。两蓬血花喷出，思诺和佐奇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地了，龙骑士却没追击，转过身凝神静气，长剑对着小丑蓄势待发。 “啊？”艾丽大惊，她极想过去查看思诺的伤势，龙骑士将剑一横，手腕转动，合成一条长棍的双剑划着椭圆形的弧线缓缓转动，发出轻微而有频率的破风声。 从这种轻微而富有节奏的破风声中渗出随时可能发动的腾腾杀气，让艾丽不敢轻举妄动。她双手握紧刀柄，将两把唐刀合一而成的利器平稳举在胸前，随时也可以伺机而动，同时，她深深呼吸，这几秒钟的喘息时间对她而言，宝贵程度远远超过于对龙骑士的作用。她体力明显不如他，身上的皮甲也根本没法和他身上的软甲相比，这几秒钟的喘息时间，能够让她得到此时急需的休息更重要的，是能让她恢复注意力，这样，她才有可能跟上对手的动作和速度。 好在思诺已经以刀支地爬了起来，他左手握刀，右手握着右肋，鲜血正从指缝里不断涌出。在他背后，两台医疗用机器人和鸡蛋形的治疗机正快速移动过来。显然，他的各项体征已呈危急状态，所以医用机器人自动被召唤来了。 这时场上受伤的和死去的斗士早就被清走了，连杜漠都被抬进鸡蛋治疗机里运走了，活的斗士也就他们四个，机器人的行动速度要比刚开战时遍地都是人都是猛兽都是尸体的时候要快得多。 艾丽隔着龙骑士手中仿佛直升机螺旋桨般不停转动的剑刃，对思诺举起右手，握拳，放在左胸上敲了一下。 这是斗士间常用的手势：放心，我会搞死他！ 思诺捂着右肋，知道自己已经气胸了，刚才那一剑真是又快又准又狠，剑刃穿透他的皮甲、肌肉，从两条肋骨之间准确穿过，戳中了他的右侧肺叶，虽不会马上就死，但让他立即失去了战斗力。 他勉强对艾丽做了个鼓励的手势，艰难呼吸，眼前的景象已经因为缺氧变得有些模糊，龙骑士和艾丽再次打在一起，这两个人的速度和准确性都让此时的他感到望尘莫及。如果一开始龙骑士和他交手时就是现在这种水准，他根本站不到现在。 龙骑士此时的水准，即使不说和几分钟前与他交手时判若两人，也有相当可怕的差距。速度，攻击力度，准确率，精神集中度……全部上升至让人望而生畏的高度。 艾丽，也一样。 看来不管是龙骑士还是艾丽，都是遇强则强的战士，他和他们都交手过，但他自问难以达到现在这两人的水准。这两人交战之后彼此的水准还在飙升，让他觉得更为可怕。 艾丽挥刀时将一片尘土激起，飞扬的尘土直扑龙骑士的脸部，但龙骑士的动作丝毫没因此减慢或是稍微失去准头。 思诺咬紧牙，扶着自己的刀柄，一点点站直。他必须站起来。大乱斗中，即使是留在最后的三名斗士，若是在被医疗机器人治疗之前就倒地了，就会失去胜利的资格！ 他终于站直时，右侧肺叶里的肺泡估计已经被大量的血液填满，血从气管冲进口腔，他噗地吐出一口血。 他回头看了一眼佐奇，顿时大为快意，这搅屎棍一样的家伙现在还昏迷不醒，两个医疗机器人正把他抬起来往鸡蛋形的治疗机里装呢。 思诺裂开嘴笑了。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滴在他领口的白衣和已经被血染成赭石色的皮甲上。他对艾丽举起右拳，一直屹立着，直到蛋形的医疗机器人停在他面前打开治疗仓才从容倒进蛋壳里。 看到思诺被医疗机救走之后艾丽心中彻底平静下来，她看着龙骑士面甲下那双紫色的眼睛，笑了。 来吧。 我没想到我真的可以有这样一个机会。 和你尽量公平一战的机会。 然后…… 艹哭你！ 113|对决 小丑和龙骑士再次对峙。 不过—— 这次的对峙不到一秒钟就结束了！ 小丑再出奇招！ 观众们只看到小丑向后跳跃时右手向地上摔了什么东西，一阵爆裂声和红烟冒起，还伴随着刺耳的尖锐电子音！ 滋——哩哩哩——嗞嗞—— 这声音难听得简直能让死人从坟墓里跳出来！ 尖利得令观众们不禁捂住耳朵的电子音骤然停止，就像那发出声音的电子怪兽突然被人掐断了脖子！可浓厚的红烟依然弥漫着，红烟后只能隐隐看到两团影子仍在激斗。 又过了十几秒肿，红烟终于散开，观众席上所有人几乎都做出了同一个动作——手指指向场中，目瞪口呆，嘴里发出啊啊啊之类毫无意义的叫喊。 这两人在烟幕遮掩的几十秒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竟然交换了武器！现在龙骑士手里拿的是小丑的唐刀，而小丑拿的则是龙骑士的长剑！ 他们再次乒乒乓乓激斗在一起的时候，包括大裁判团在内的所有观众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问题。 好在几秒钟之后，由大裁判团控制的高速镜头终于还原了刚才隐藏在红烟中时发生的一切。 小丑朝地上扔的大概是什么他最新制造的弹丸，这些银色的弹丸和刚才他所用的弹丸外表完全一样，可有些一扔在地上就发出浓烟，另外的会发出刺耳响声，和所有人一样，龙骑士也受不了这种可怕的噪音，他挥剑把这些不过拇指大小可却会发出让人发狂尖叫的电子小怪物一一砍碎。 小丑一边趁机加速攻击，一边又朝龙骑士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扔了一把弹丸！ 天知道这些看起来完全一样的弹丸里究竟都有什么！是辣椒粉炸弹？是释放浓烟的？还是尖叫毛毛虫？ 这种情况看起来很像小丑已经自知不敌，只能靠这种损招分散对手的注意力，降低对手的攻击、反应速度，走运的话再顺便捅对手几刀—— 也许一边狂怒着砍碎尖叫霹雳弹一边还得屏住呼吸以防弹丸里再是辣椒粉的龙骑士也是这么想的，可是—— 小丑再一抬手，右手把自己的武器突然像梭镖一样向龙骑士狠狠掷出，带着破釜沉舟般的狠劲儿！他左手向腰间一探，抽出一支松木棒迎着龙骑士的剑尖直刺过去！ 小丑的成名绝技！ 当龙骑士发现自己上当时已然迟了！他 为了躲避对手掷向自己的合一双刀，必须立刻后跳，刹那之间所作出的反应只能是松开右手的武器！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紧要的时候他会自动放开自己的武器呢？ 当然是因为小丑左手中的松木棒已经分毫不差地、正正地撞上了龙骑士手中的剑！ 当龙骑士反应过来时，他右手中的合一双剑，刺向对手的那一端此时已经几乎全没入了松木棒之中，反被他的对手握在手中，随时可以用靠近自己的那一端反攻他！ 也就是说，他的武器被对手夺走了！ 难怪他的对手能够以那种一往无前的狠劲儿将自己手中的武器当作标枪掷向他！ 电光石火间，龙骑士做出了一个远超过任何人想象的大胆反击——他急速后跳之后反身向他刚躲过的、仍在破空飞行的合一双刀追去，他高高跳起，抓住了双刀的刀柄，在半空中转身，再向对手扑去。在慢镜回放中，他身后撕裂成两片的黑色披风随着他的动作腾空飞卷，猩红色的衬里翻卷抖动，像充满生命力的活物，给人以奇特的震撼感。 小丑的反应也极快，他立刻用刚从龙骑士手中夺下的双剑直刺向龙骑士的双手去阻碍他握住本属于他的刀—— 同时，他左手握紧松木棒，将从龙骑士那里夺来的合一双剑当作一柄长刺刀或是长矛刺向它的原主人，在龙骑士稍微转动身体躲避时，小丑将右手向腰间的挂的布袋里一探，再向龙骑士一挥，一个核桃大小的小球带着嗡嗡声直向龙骑士面门飞去。 龙骑士向后折腰半倾，他躲过了嗡嗡响的小球，刚直起身，“啪”一声响，脸上的面甲被什么给打中了！ 观众席齐齐发出“嗷”一声惊叫，然后是各种尖叫大喊，就像沸腾的油锅里突然被洒了一瓢冰水！ 大裁判团赶快又急忙调出了刚才那几秒的慢镜回播，负责回放的几位裁判焦头烂额，从小丑放出来那一刻开始他们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忙都紧张都激动！ 慢镜在大屏幕上播放——原来小丑刚才挥向龙骑士的小球后端连着一条极细银链，链子另一端坠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灰色实心小球，先飞出去的那个核桃大小的球发出的嗡嗡声意在混淆对手的判断，此时，小丑前一批扔出的那些弹丸散发的烟雾仍未完全散去，球上的链子比两根发丝拧在一起粗不了很多，实在难以看清！ 首先扔出的小球是空心的，可链子另一端那粒灰扑扑哑光的小球却是实心的，分量沉重，龙骑士后倾躲过嗡嗡叫的小球后，“啪”一下就被后面那个个小但量足的给结结实实打中了。 和几近沸腾的观众看台截然相反，大裁判团所在的房间里此时是一片寂静。所有的裁判都被小丑的心机，他周密而快速的计算，战斗中随机应变的急智给彻底折服了。 “……咳，有人知道小丑的弹丸还有多少么？” “……” 一阵沉默。 没人知道。也没人知道小丑的弹丸还有哪些种类。 自从刺耳的电子音响起，两人被升腾的红烟遮蔽后，龙骑士和小丑交手的这几招每招之间都不过电光一闪的功夫，甚至不够一次呼吸的时间，但每一招之间发生的却极多，能看清的人极少，大多数人都要借助大屏幕上的慢镜回播才能看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这时，所有人都看得极清楚，龙骑士头盔下那张银色面甲被小丑放出的暗器打中了——面具的额心出现了一个凹坑！ 许多观众站起来跳跃着欢呼大吼，他们从斗场中心的战台上看，就像人组成的海潮一般起伏汹涌。 面甲被击中的龙骑士完全进入了狂暴模式，手里的双刀舞成连绵不绝的一个又一个的圆形，椭圆，正圆，大小不一但圆的边缘全是凌厉的刀风，触之即伤！ 艾丽暗叫不妙。她的体力已经渐渐不支，而对手的攻击却越来越凶猛，速度还在不断提高！她已经要非常费力才能跟得上他的速度了。 银色的弹丸被他画着弧线的刀风劈成碎片，散出各色烟雾，浅红、深紫、绛红、珠白、有时还带着类似丝弦拨动轻响的声音，龙骑士的进攻已经势不可挡。 艾丽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处于下风，但身为一个斗士，入场之后就如过河卒子，有进，无退。 她抽出右腰侧的松木棒，从容迎接龙骑士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 和龙骑士战杜漠时一样，这时候的场面让常年流连于苏芳角斗场的观众感到揪心。 浅墓的小丑，是他们看着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优秀斗士，他有潜力，不断给他们带来惊喜，他们期待看到这个年轻斗士成为苏芳角斗场斗王的那一天，这样等他们老了，就能跟自己的子孙吹牛，斗王啊，我可是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的呢！他们不想看到他惨烈倒下。 可是，眼前的局面十分明显，小丑已经露出了败迹，虽然他也时不时有亮眼的反击，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除非奇迹出现，他战败已是迟早的问题。惹怒了龙骑士的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大乱斗在刚才佐奇倒下的时候已经可以告终，但是龙骑士不停手，没人敢宣布比赛停止。 所有人都明白，不会有人阻拦龙骑士重伤或者杀死小丑。 不少热爱小丑的少女们已经开始失控，她们流着眼泪，低声喃喃祈祷，希望奇迹出现，能使她们的小丑毫发无伤，即使受伤也是轻伤，希望贵族战士可以赦免他对他的冒犯。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小丑已经再无翻盘希望的时候，嗤—— 一声闷响让人们短暂愣一下，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小丑竟然再次成功！他将另一支松木棒成功套在了龙骑士现在用的刀刃之上！ 情势突然逆转，出乎所有人意料。 龙骑士手腕一抖，合一的双刀在他手中倒转，他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被松木棒包裹住的那把唐刀，当作手柄，像小丑那样把手中的武器当作长矛使用。 两人的刀刃再次相磕，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到了这个时候，两人的攻击再无任何花巧，全是力量和速度的比拼。 许多观众这时才想到，咦，这两个人的打法好像……其实，挺像啊。 其实，不只是普通的观众，就连资深的行家也在此时才能冷静分析，毕竟这两个人从一交手就是吓人的快，小丑奇异诡谲不可捉摸的打法和他手中层出不穷各种功能、效果的弹丸又实在太多，几秒钟的时间两人之间交手攻守的情形就一变再变，哪里有时间去思考、分析。 这时稍微冷静下了，再仔细观战，谁都能看得出，不管是龙骑士还是浅墓小丑，他们都可以非常灵活地两手用武器。 角斗场中斗士，能够存活得较久的，几乎全都能两手使用武器，但有些人只是一手用剑一手用盾牌这种程度，这是古代步兵的最基本要求。能够两手毫无差别地使用双剑、双刀的，只有碎雪思诺、血豹荣恩和浅墓小丑等几人。 而这位已经注定要在苏芳角斗场留下名字的龙骑士，也是能将左右手用得毫无二致的佼佼者。 能双手同时使用武器并不是龙骑士和小丑最大的相似之处，最令人感到惊奇和震撼的，是他们的武器在他们手中不止一种用法——不管是龙骑士还是小丑，手中的两把武器都可以将刀剑柄相插合成攻击范围可达两米以上的武器。 但要将合一后的刀剑威力发挥至最大，不仅需要操作者不断转身、转变攻击视角，还需要执剑者拥有非常灵活的手腕，这样才能将合一之后连成一线的双刀双剑运用得圆转如意，才有可能形成近乎立体的、球面的攻击，而非一般执双剑双刀者的平面的、片状的攻击。 这一点就不是仅靠快速的身法和准确的判断就能够做到的了，人的手腕骨又不像猿猴的腕骨那样是接近球状的，要把对接合一的双刀舞成一团，执剑者的腕骨和肩关节很有可能天生就异于常人，或是关节经过某些改造，或是专门刻苦地进行过能将关节任意扭动的练习。 现在，龙骑士和小丑再次双双爆发，刀剑相击声中偶尔还掺杂木棒与木棒撞击的声音，两人转身、旋转、攻击、互斫、格挡、突刺…… 观众们眼花缭乱，目眩神迷，眼前这两人的对攻瞬息万变，每一个动作都杀机勃勃，可是又像某种奇异的共舞，一团白影和一团黑影旋转相撞，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突然—— 小丑左手一挥，一把各种颜色的弹丸花雨般向龙骑士面门飞去！ 众人齐声惊呼叫好，原来胜负还未决！小丑的招还没用完！看龙骑士这次怎么应付！ 可艾丽自己心里明明白白，这次真的是为了逃命才用的这一招，而且，她身上的弹丸已经寥寥无几了。 龙骑士冷哼了一声，手腕反转，用松木棒那一端将飞到最近的一粒弹丸弹开，他力度掌握得刚刚好，弹丸被轻轻弹开，力度也被卸掉，“嗒”一声轻响落在地上，并没有裂开放出烟雾或是爆裂。 艾丽心中大惊，手下却又快又稳，嗖嗖嗖连扔了三粒弹丸分别投向龙骑士面门、胸口、小腹。她后跳一步，又连扔两粒弹丸直击向龙骑士。 可是—— “啊——”观众们一起发出个短促的惊呼。 一条猩红色缎带从龙骑士手中飞冲向小丑投掷的各色弹丸，仿若一头狂蟒在空中扭动着，把几粒弹丸全数吞噬！ 龙骑士没再用刀去撞开弹丸，而是一手将自己背后的披风拽下了一片，像软鞭一样一抖一甩，再向回一兜再一抖，弹丸噼噼啪啪全落在地上，滴滴溜溜打着转，一粒也没炸开，他同时猱身向前，另一只手里的长刀直刺向小丑的咽喉。 小丑向后急退，龙骑士手中的长刀顺势向上一挑—— 噌—— 一顶苏芳角斗场底层斗士的黄铜头盔高高飞起，在冬日下午四点的余辉中闪动金光。 它在空中从中间齐齐裂成两半，旋转下落，射在其上的日光随着头盔碎片裂成一团团小光圈。 与此同时，地上已经静止的几粒弹丸突然“嘭”一声一起爆裂，红色的烟雾弥散直升将仍在激斗的两人完全包裹在其中，观众们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又听到“噌”的一声—— 一个银色的古朴头盔也直飞向高空，冲出弥漫的红色烟雾，“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龙骑士的头盔，也被击落了。 114|真容 两声几乎难以分出先后的“噌——” 两顶头盔飞向天空。 全场十万观众们齐声低呼。 当他们再看向斗场中央时，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在一片绯红色的浓烟之中，两个极为年轻的金发战士手持长刀对峙着。 在这一刻所有忘情的呼唤和激动的跳跃都嘎然而止，所有人都静止了。 所有人，也包括龙骑士和小丑。 他们两人站立的姿势极为相似，都用左手紧紧握着套在另一柄长剑上的松木棒，剑尖指着对手，凝视着对方，一动不动。 艾丽大口喘着气，背后的衣服被冷汗紧紧贴在身上，只有她最清楚她刚才距离死亡有多么近，她躲过那迎面而挑的那一刀时，全身每个毛孔都冒出凉津津的汗。侥幸逃出升天的瞬间，她最后投出的弹丸有几粒还是在抛出的十五秒之后自动释放烟雾了，这才给了她一个反击的机会。 不过…… 即使在红烟升起的霎时偷袭成功，她也不过挑飞了龙骑士的头盔而已，并未能对他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杀伤。可现在，他的刀尖此时距离她的咽喉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在她急速呼吸时，喉头的皮肤几乎能碰触到冰冷的刀尖。而她的剑尖却只能指到他的心口。 他利用了她和他的身高差。也算准了她必然会如此以攻为守。她和他的身高相差十几公分，手臂自然也短了许多，所以，他现在指着她的喉咙，而她只能指着他的心口。 喉咙那里可没软甲保护。 艾丽的心跳从未像现在这样剧烈，剧烈到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而她周遭的各种其他的声音，观众们的欢呼、大喊、尖叫、鼓掌……这些声音全都仿佛离她很远很远，她能听到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还有，她的对手和她一样急促的呼吸声。 艾丽把目光从凝滞在她面前的刀尖上向上移，看到龙骑士正一动不动注视着她，就像她正在注视他一样。 他不是庞培。 他有着和庞培一样的近乎紫色的眼睛，可是，他是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男人。说是年轻男人可能都不太恰当，他看起来跟她和鹿飞差不多大，或者……称他为少年更恰当。 可是…… 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他身上有什么很奇怪。 她看着他，心脏像是随时会不堪负荷似的砰砰跳动，一身冷汗未干忽地又冒出一身热汗。 她眼前的对手也和她一样，因刚才太过激烈刺激的打斗而急促呼吸着，他铂金色的头发被汗珠浸湿，贴在鬓角，他们呼出的热气，在冷冽寒风中化为白雾，萦绕在他们口鼻，又被他们急促的喘息吹散。 他们激斗时出的热汗被冷风吹开，暗中掺在红色的烟雾里无声弥漫开来。 他们脚下是被兽血和人血浸湿的土地，象征死亡和恐惧的血腥气围绕着他们，可艾丽却似乎出现幻觉似的闻到一丝极淡的香气。 这幽雅的香气和血的腥甜气味混合在一起，让她觉得太阳穴后的血管跟着心脏一起突突乱跳，似乎出现了缺氧和极度疲惫时才会出现的心悸，身体里不知什么地方什么器官在悄悄痉挛似的抽搐，耳中也像出现了幻听似的，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有可能，那并非幻觉，而是她的心跳声真的在此刻被某种不知名的奇妙因素给放大了。 她和他的对手就这样默默对视，彼此气息相闻，无可避免、无所躲藏地感受到正从对方身体上剧烈激斗后上升的热度和从每个毛孔中被汗水蒸腾散发出的气味。 其实，此时的角斗场中，所有的观众也一样在呆呆注视着真面目终于暴露在众人之前的浅墓小丑，还有露出真容的龙骑士。 原来…… 原来小丑竟然长这个样子…… 原来…… 原来浅墓的小丑是个女孩子…… 而且……她还这么漂亮。 和龙骑士一样，她也有一头铂金色的短发，不过稍显凌乱，她她稚气未脱，最多十七八岁，雪白一张小脸，的眉眼如画，双唇就像被谁刚咬了一口一样有点肿似的肉嘟嘟的。 她脸上还有残妆，像是突然间决定要把脸上的油彩擦掉，但擦得时候很着急，所以擦得十分潦草，眼角还有几丝红色油彩，倒像是特别的妆容。 “白虎……血纹白虎……”许多人喃喃自语。 这个带给苏芳角斗场许多惊奇的女孩子有和血纹白虎一样的冰蓝色眼睛，鲜红的油彩从眼角斜飞进太阳穴，隐没在铂金色的金发之间，就像白虎眼角的血纹。 那些粉小丑和思诺cp、小丑鹿飞cp的少女们的精神世界在此刻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是的，她们心底一直坚信能使出那么帅气的刀的人不可能长得丑，但是，但是—— 长成这样也太……夸张了吧……而且，居然是女孩子。能够和思诺、鹿飞在斗场上平分秋色的，是个女孩子…… 长得同样夸张的还有龙骑士！ 这位来自帝都的贵族骑士有一头极符合少女们对龙骑机兵队武士幻想的铂金色的头发，俊美恍若天神，大屏幕上此时理所当然地放出了特写近镜，看到他那双蓝得近乎紫色的眼睛时，许多少女们觉得此刻自己的心跳已经乘着火箭跳到外太空去了—— 搞什么啊！我们这是苏芳角斗场！是元旦日的大乱斗高·潮现场！不是偶像剧和什么不正经的恋爱游戏截图啊！等等有人说了不正经的恋爱游戏么？为什么是不正经的恋爱游戏e啊！为什么？你问这两人之间嗞嗞乱射的荷尔蒙去吧！ 艾丽此时的呼吸较之观众席上思春期的少女们要急促许多，她几次深呼吸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她做不到。她四肢、手指、颈项的关节，甚至脸部的肌肉，此时都处于一种类似僵硬的状态，而她十分清楚她此时的僵硬无关恐惧。她想把目光从龙骑士的脸上移开，但是，她做不到。 她看着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个人她从未见过，可是心里有种极为异样的，说不清楚的感觉。 她喉头此时被刀尖威胁着，可是她却做不出该有的反应，只是僵硬地用剑尖指着对手的心脏位置。 这简直是种不可理喻到危险的古怪状态！ 幸好，被她手中的剑尖顶在心脏位置，一眼都不眨盯着她看的龙骑士也差不多是这种古怪的状态。 红色的烟雾渐渐消失，变得稀薄，可还萦绕在他们周围，两人既像对峙又像是在（深情）凝望似的画面在苏芳少女们眼中一看—— 嚯，这都不用做背景了，待会儿到纪念品商店直接买比赛视频截图就是一本子啊！自带粉红色云雾背景！ 好多少女在心中充满矛盾地哭泣：妈妈，我又相信异性恋了怎么办！ 终于，艾丽的呼吸渐渐均匀了，她的心跳也渐渐平稳，她终于找回一点控制权，她握紧手中当作剑柄使的松木棒，暗中凝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打，是肯定打不过了。若非她远超于常人观察速度，她根本没机会站到现在，更何况，打的过程中她还一直损招阴招不断，她的对手可是用的一直都是双剑直到最后才突然灵机一动拽了一片披风当武器收了她的暗器，她凭着超多的烟幕弹和暗器，也不过打成现在这个局面，现在，暗器都使完了，全身的精力也用尽，四肢百骸隐隐再难聚拢一丝力气，只能勉强扎个不难看的架势陪对方多站一会儿，她该怎么办？ 鹿爷可说过，不管怎么样，不能出丑。怎么才能死得不太丑呢？主动弃剑，然后仰天长啸，说苏芳的各位，多谢你们的关照在下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可她的女性身份也已经暴露了吧？ 艾丽正一脸严肃胡思乱想的时候，龙骑士突然开口了—— 他极好看的眉峰轻微挑了挑，轻嗳一声，“嗯——” “嗯？”艾丽立刻回神。 这年轻战士的两片薄唇动了动，凝视着她的双眼，好像有点迷惑似的用极不确定的语气问，“我……你以前见过我？” 艾丽愣一下，缓慢却肯定地摇摇头。 他眨一下眼睛，又问，“那……我以前见过你？” 艾丽又是一愣，又摇了摇头。 她摇头之后，又盯着他呆呆看了看，心中迷惘像滴入水中的一滴墨水，丝丝缕缕扩散开去，踪迹难寻可却萦绕不断。 他问出的，正是她心里那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绝对没有见过，又绝对似曾相识。 两人再次一同沉默。 不过，这次一致的沉默仅持续了极短暂的一瞬，龙骑士扬眉一笑，手中的刀刷刷画出两道光影—— 艾丽惊呼一声，手中合一的两柄长剑从剑柄分开——龙骑士用刀尖挑开了双剑剑柄！他当然比她更熟悉他自己的武器。 一把剑破空向后飞去，留在艾丽手中的那一把，仍套在她手里的松木棒中，毫无用处。 紧接着她看到龙骑士转身、扭转手臂，先向她左侧挥手，又反手挥刀向她右侧挥动，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手中的长刀化作一团白光扫在她身上，就像一团小小的龙卷风绕着她转了几圈。 艾丽周身一阵阵凉气，她知道他在干什么，本能反应下想要用手中的松木棒格挡，可是挡了几次她猛然醒悟，这个时候，她抵挡的时间越多，她出丑的机会就越大。于是她强压着怒意不再抵挡。 两三秒钟后刀光从她身上收回，嗤嗤嗤几声布帛破裂声响起，艾丽能做到的就是赶紧抱紧自己蹲在地上，然后仰头狠狠瞪着龙骑士。 他挥刀斩碎了她的衣服！ 也许他的本意是为了防着她身还藏有什么厉害的武器，她层出不穷的各种功能不同的小球太烦人了！当然，也有隐隐向她炫技的一点意思，可是—— 白色的细麻布和仅剩的一点点皮甲裙，仿佛突然怒放的花一样从他眼前的少女身上绽开，一圈圈缠在她胸口的绷带也根根断裂，继而像被狂风吹散的花瓣一样四散纷飞，那女孩怒视着他抱紧自己的身躯蹲下。 剑法超绝的龙骑士突然脸红了。并且，他即刻感到后悔，还有尴尬，还有……说不清的一些情绪。 他立即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那半片披风朝她轻巧挥去，碰到她白皙的身躯时再轻轻向后一拉，披风像一片黑色的大荷叶，卷在她身上把她覆盖了起来，他向前一步，本来想伸手拉起她，对她说句“你打得不错”之类的话，可是—— 他走到她身边，弯下腰，伸出手，不知为什么竟然神使鬼差地弯腰抱起了她，他收紧臂弯后有点惊奇，她竟然才这点儿重量，这么轻的身体里刚才蕴含那样可怕的力量。 艾丽被披风兜头盖上后的第一反应是赶快拉紧披风遮盖住自己的身体，烟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要是她在近十万人眼前走光了，这辈子鹿爷都不会原谅她了，这丑就算是丢到家了。 可是——她刚抓住披风合拢在身上，就被连人带披风抱了起来！ 她想要挣扎，但抱她的人手臂结实有力，刚好箍在她双臂上，他另一只手里还握着原本属于她的兵器，她心中踌躇，要是没挣开还不小心露出来了会不会更丢人？ 她强忍悲愤，想要干脆当自己是个木桩子一动不动，可立即发觉这主意竟然也打错了！ 龙骑士用刀用剑的手段真是没说的，可是抱人这技能要不就是第一次使用要么就是技能点点歪了！ 这是要把她抱起来向下摔顺便提起一条腿的膝盖撞在她后背么？还是要把她扔出去？ 行了，你赢了，你究竟想怎么侮辱我你放下话吧！ 艾丽伸手想要抓住这个混蛋的手臂或是肩膀，可没想到他突然像是顿悟了开窍了还是点亮新技能了似的，手掌握在她腰上托了一下，把她向上举起，单手搂紧了她的腰向他胸口一带，让她的腰和小腹紧紧贴在他胸口肩膀，她的臀坐在他的上臂之上，他另一只手高举起手中的刀，冬日下午四点多的余晖照在刀刃上，反射出雪亮的带着虹边的光，刺得她本能闭上眼睛转过头。 观众席刚才在内心呼唤妈妈呼唤画手的妹子们这会儿都呆了…… 这泥马原来我们的档次还是不够啊！ 眼前这画面才不是什么里的cg截图呢！这明明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巨匠笔下的名画好不好！被冥王抢走当新娘的春天女神、被强掳的萨宾女郎什么的啊！ 看看这画面的构成看看这巨匠的用色：被黑色披风包裹住的金发少女，从猩红色的披风衬里中露出的修长白皙美腿，抢夺者健美的手臂和充满男性侵略性的眼神，手中所持的还染着血的长刀，还有他被寒风吹动的披风和金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抢人的和被抢的都美貌无比！ 美美美美美！美死了！ 什么是大师之作啊！这就是啊！还是讲究黄金分割的古典学派。 以前不知道小丑是女孩子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她腿这么长这么白呢……还有，胸…… 艾丽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姿势，是被当作一个奖杯举起来了…… 她垂眼看看把她当作奖杯的年轻男人，他也正仰着年轻到近乎纯真的脸看她，他的瞳孔微微放大，眼眸的颜色加深，变成了近乎深紫色，他突然对她笑了，然后，他张开唇形美丽，一看就知道很柔软的双唇，说，“我赦免你。” “嗯？”艾丽迷茫。 他以为她没明白，于是举起手里的长刀，大声宣布，“我，神圣维元帝国亲王，苏兰托执政官，朱理亚斯·博若澈特斯，赦免你，英勇的斗士！” 他的声音通过大屏幕加载的声道传遍苏芳角斗场每个角落。 观众席上从人声鼎沸变为一片寂静。 什么？这位龙骑士竟然就是新任执政官？ 皇帝陛下的弟弟，朱理亚斯亲王？ 他竟然亲自下场了？ 不仅下场了，好像还……成了新的角斗场无冕之王了？ 他……他竟然这么年轻！ 不仅年轻，还勇敢善战，他一人击败了四位角斗场最为优秀的斗士，还有两头血纹白虎…… 不知是谁开始的，观众们开始鼓掌，整个角斗场响彻了掌声、人们的欢呼声、少女们激动的流着泪的叫喊声。 潮水般的欢呼声随着电波和网络被播放到苏芳的各个角落。 一间简陋的旅馆房间里，一个男人像千千万万买不到票正在家中观看元旦日大乱斗现场转播的苏兰托人看着显示屏。 直播画面中，一位俊美如天神的年轻男子，单手抱着被黑色披风裹住的金发少女，对着镜头举起手中的长刀。 正当屏幕中在现场观众们发出潮声般的欢呼时，他的通讯器滴滴响了两声。 他按下接听按钮，同伴的声音传出来，“‘龙’出现了！你看到了么？他竟然下场了！要现在启动‘屠龙’行动么？” 那个男子看着画面，“不。” 他停顿了几秒钟，郑重说，“放弃狙击。” “什么——”通讯器另一边的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了几秒钟，才回答，“是的。明白。放弃狙击。” 放下通讯器，男人用手指小心翼翼碰触显示屏上那位金发少女苍白的脸，“艾丽……” 115|告别 在一片鼎沸的喝彩、欢呼、鼓掌、尖叫声中，艾丽突然觉得寂静。 她有种自己和此时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的抽离感。 被当成一个奖杯抱了几十秒钟，他把她轻轻放下。 艾丽双脚接触到地面之后立刻后退了几步和新任执政官拉开距离，他微微歪着头，看着她，然后挥挥手，“不用对我道谢。” “我本来也没有想向您道谢。”艾丽拉紧身上的半片披风，紧紧裹住自己，神情淡漠，“您可能不了解苏芳角斗场的规矩，在大乱斗中站到最后的三名战士，他们是最后的胜利者，他们的胜利将计入他们所代表的战队的战绩，我们浅墓队在今天之前已经有九次连胜，带上这一场，就是十连胜。取得十连胜的斗士都会被自动赦免。因此，我并不需要您的赦免。” 他脸色没有任何改变，但她还是能够察觉出他的不悦，不过，她才不在乎他高兴不高兴，继续神色淡然地说下去，“所以，我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了。还有——”她上下打量打量他，用斗士之间在散场时评价对手表现的姿态和语气说，“你打得不错！” 他右眼角轻眯了一下，声音倒是听不出一丝怒气，低沉而温润，一如春水，“谢谢。你也打得不错。” 在他身后，号角声再次扬起，从高级斗士出场的铁门后鱼贯而出十几位握剑持盾的龙骑机兵队骑士，他们快速走到他身后，扇翼形排开，其中一个越众而出，站到他背后，“殿下——” 新执政官举起右手，身后的人立即噤声。 他盯着艾丽看了一会儿，微微向左歪着头，“我明白了。你叫什么名字？” 艾丽看着他，忽然没来由地紧张，心口一紧，猛地通通乱跳了两下。她双唇轻轻动了一下才说，“艾丽。” 他头都没回，向身后刚才出声那人说，“听到了么，希礼？请征召苏芳角斗场这届元旦大乱斗最终的获胜斗士艾丽加入我的私人护卫队。” 他说完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有六名骑士在他身前排成两列开路，六人跟在他身后，只剩下那个叫做希礼的，刚才和他说话的骑士。 那个骑士打量打量艾丽，面甲弹起，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和一头栗色的头发，他对艾丽伸出右手，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拉着她的手握了握，“艾丽女士，给您三十分钟和您的同伴告别，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三十分钟后，会有人带您去亲王殿下的护卫队报道。” 他说完，也转身就走了。 艾丽在仍旧人声鼎沸的斗场中心独自站立了一会儿，并没像往常一样在战后向看台上热烈呼喊着她的观众鞠躬致意，转过身，和前来等待送她回去的两名管理员走回底层斗士的铁笼。 她退回底层斗士的铁笼，那两个刚才负责看守他们的管理员满脸都是“我们见证了历史”的自豪感，一个赶紧给她递水，一个乖觉地捧了身干净的黑色练功服给她，然后和另外两名管理员一起退到了角落。 艾丽在隔间换好衣服，由专门前来的两名高级管理员陪同着，回到浅墓队的休息室。她一路上都沉默着。 那些管理员已经得知了她被征召成为新执政官私人护卫的消息，争先恐后向她道喜，但看到艾丽反应冷淡，脸上没有一丝喜气之后，又个个闭嘴缄口不言，大气不敢出一声。 回到浅墓队的囚室，他们向浅墓队的人宣布了艾丽被亲王征召的消息。 鹿飞、杜漠受伤后被运了回来，经过治疗已经神智清醒了，多克给鹿飞包的像木乃伊，也给杜漠插上了镇痛泵。 大家相视无言，沉默了一会儿后哈德良说，“这样也好，人往高处走嘛，现在在苏兰托，没什么能比亲王身边更高的了！站在大树下面……那个……” 鹿飞简单粗暴地对这两个管理员说，“你们先滚蛋！我们要私下说话！” 鹿爷开口了，谁敢跟他对着干？就算是受伤的鹿爷也好可怕的。更何况还有从刚才就一言不发的艾爷！她也好可怕的！现在看起来更像血纹白虎了！ 俩管理员识相地跑了。 哈德良在他们消失的那一秒钟就大喊，“艾爷你去了之后找个机会就偷溜吧！回你的星球种球藻也好，跑到什么无人小岛上养鸡养鸭也好，千万别再回苏兰托了！” 鹿飞也猛点头。 就连一直用追星劲头追皇室的迪普也同意，“逃了之后隐姓埋名，最好在脸上纹个身什么的。” 杜漠一直不说话。他和艾丽相视片刻，又看看小米，“你放心。小米会很好。” 艾丽张开嘴刚想说什么，眼眶一热，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来了，“我担心你们……队长，我们已经十连胜了，我们全都可以离开，当自由人！你受了伤……” 杜漠的机械臂被砍断之后可以再接驳回去，艾丽在平时也研究过他的手臂，本意是想要做几个更加轻巧有力的备用品，可是还都不算太成功呢，只能完成些最基本的动作，要像原先的机械臂那样作战基本不可能，更何况，就算接上她做的备用手臂，也要花上一段时间适应。 失去了一条手臂的无冕之王，还有失去了杜漠和小丑的浅墓队，今后该怎么办？ 大家都明白艾丽在说什么。只有小米有些困惑，“姐姐，你要去哪里？” 多克摸摸小米的脑袋，“即使给我自由人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做什么。我从来没去过外面。我是说，我一直在军队服役，直到有一天，我拒绝给某位军官治疗，他们很惊奇，把我送到了帝都军事研究院的研究所里，我在那里待了将近一年，之后被送到了这里。我不想花很多时间去学习外面的生活常识，我对现状很满意。” 换言之，多克没想过要离开斗场。即使他离开斗场，也无法当“自由人”，对于无主的智能人，谁都可以征用。 多克说完对艾丽笑，“如果你不能带小米走，或者说，小米更愿意留下来，你放心，我会照顾小米的，我们都会。” 他说完，大家立刻一起点头附和。 小米这时才明白过来艾丽可能是因为什么事要离开他们了。她有点失落地垂下眼皮看看地面，又靠近多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艾丽含泪问她，“小米，你想和我一起……”一起怎么样？一起离开角斗场？一起去给王子当护卫？人家愿意接受小米么？她有能力保护小米么？ 艾丽哽咽几声，说不下去。 小米过来抱抱艾丽，“姐姐别哭。”她伸手给她拭泪。 艾丽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能。 “我想和多克一起。”小米一边给艾丽擦泪，一边又转过头看看多克。看到多克对她笑了，她也笑了。 艾丽满心无奈，可也只好把小米领回多克身边。比起跟在她身边遭遇未知的危险，暂时留在亲戚身边可能更好。 艾丽忍住泪，问迪普，“你呢？你不是一直想去学校学机械制造么？” 迪普摇摇头，“我是很想啊，我有了犯罪记录，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父亲有政治污点。我即使自由了，也不可能有任何正规学校敢录取我，我只能到黑改装店打工，可是——”他颇为不好意思，“我来这之前可是把店老板的车房给炸上天了，这一行恐怕不会再有人敢收我……唉，那我出去之后，能干什么呢？当苦力？当书记员？每天睡觉的时候想着明天吃什么？算了，我还是当个半吊子斗士吧。” 哈德良抓抓乱糟糟的头发，忽然坐正，脸上出现罕有的严肃，“咳，我……我来这里，是为了赎罪。” 他半垂着头，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中坦白，“我以前跟大家说我被送到这儿是因为小偷小摸，可是你们也明白这种罪行是不会给送到这儿来的。我……我上一次偷东西的时候，太慌乱了，不小心碰到了香薰烛台，结果烧了人家的房子。这还不算，后来我才知道，房子里有个老奶奶，脑中风后瘫痪了，也不会说话……她……”他长长叹口气，“我来这里是罪有应得。” 杜漠拍拍哈德良的手，“等你找到心灵的平静，你就有重获自由的资格。”他看向艾丽，“我也一样。我要留在这里，起初是因为我和人约好了，要在这干一件大事，可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我的很多想法也变了，我会出去，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今天。” 鹿飞对艾丽勉强一笑，“我？来这里之前我字都认不全，我出去的话能做什么呢？要么当小偷，要么当乞丐，靠着脸没准还能当一两年男|娼。不，我要留在这里，当英雄。从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告诉自己，鹿飞要么当斗王，要么在努力当斗王的过程中死掉。所以，我也不会离开。更何况……”他垂首看向杜漠。 更何况现在杜漠重伤，艾丽不得不离开，如果他也走，那浅墓队其他的人怎么办？他们曾经保护过他，现在，是他努力保护他们的时候了。他要留下来。 艾丽不停抹泪，她没想到所有人都拒绝离开角斗场。 “可是——”可是我离开了，你们怎么办？我不能现在离开！ “没什么可是的，”鹿飞粗暴打断她，握着她的手，“去收拾东西，乖乖夹紧尾巴当几天侍卫，然后找个机会溜掉！” 哈德良小声嘀咕，“除了夹紧尾巴说不定还得打开双腿，艾爷你忍一忍，就当便秘的时候浣肠了……哎哟！” 他头上肩上噼里啪啦被迪普和鹿飞乱打了几下，闭嘴了。 迪普安慰艾丽，“没准亲王殿下就是很欣赏你呢！你今天真的很帅啊！突破了还是顿悟了吧？我们都看傻了！再说了，人家是贵族中的贵族，整个宇宙里还有几个人比他身份更贵重的呢？这样的人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光是在苏芳，想为殿下献身的美女能从城东排到城西，人家还用得着逼迫你？呃，我不是说艾丽你不好看啊，你还是……”他歪着头皱着眉，“呃……怎么以前没发觉呢，你长得还真挺漂亮的。难怪……哎哟！” 这次轮到他被鹿飞哈德良劈头盖脸乱打得闭嘴。 艾丽啼笑皆非，只好用纸擦鼻涕。 杜漠轻声叫大家，“我想跟艾丽说几句话。” 鹿飞领着迪普哈德良先出去，多克拉着小米，又交待几句，“离下一剂麻醉针剂起效还有几分钟，抓紧时间，艾丽，杜漠需要休息。等他睡着我们把替换的手臂先接上。” 艾丽点点头。 众人离开之后，艾丽想起她第一天来到浅墓队的情形，也是在这个房间，杜漠的房间总被大家当作商议大事的地点。 不过当时情形相异，那时，躺在那儿的人是她。 杜漠盯着天花板，沉默了几秒钟说，“即使是偷偷溜走，也至少等到一年之后。被征召加入亲王的护卫队，在其他人看来是极大的荣誉，如果你偷溜了，就等于侮辱了亲王和皇室，并且，征召令是军令，你会成为逃兵，被通缉。现在，整个苏芳的人都认识你了……即使要逃走，也要忍耐一阵子，等人们淡忘你。” 艾丽咬着嘴唇点点头，眼泪又冒出来。 杜漠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看着她，“艾丽，告诉我，你会觉得我不是自然人么？” 杜漠那只机械眼的神经无疑也受了镇痛剂的影响，转得很慢，但是艾丽从这只机械眼珠里也看到了悲悯。 “不！不会！从来也不会！”她握紧拳头，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 杜漠笑了，“是啊，可你看，我从外表上看，比多克小米更不像自然人。我变成这样子，不是因为我受了伤，而是出于自愿进行了改造。” 他停顿几秒钟，像是在回忆什么，疤痕纵横一向显得冷酷狰狞的脸上忽然显出几丝淡淡的柔和，“当年，苏兰托王室危若累卵，特勒宾公爵暗中研发可以增强士兵体能、反应速度的生化机械义肢，希望可以制造一批超级战士扭转局势，我，还有我的几个战友，自愿当第一批试验者……” “我们一共十二个人，经历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完成了改造，整整三个月，我们每天就是在半昏迷和剧痛之间挣扎，你想想看啊，将神经和金属、合成材料接驳，靠电流刺激脑部增强接收信号和做出判断的速度……最痛苦的，是要在清醒的状态下完成调试。我们没有帝*事研究所的积累，没有他们的科技，我们有的，只有不怕死的战士之心和奋起一搏的疯狂，因为我们不想让自己的子孙忘记我们的母语……我记得，最疼痛的一天，是他们给我接上这条手臂的那一天，天啊，我截肢之后出现的幻肢痛……就像皮肤被生生剥开了一样……” 他面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可我忍过去了。我们有七个人活下来。可是——” 杜漠那只真眼里突然泛起微弱的泪光，他低沉的声音在轻微颤抖，“我们没等到出征的那一天，有人放火烧掉研究所，我们逃了出来，却得知，特勒宾公爵已经向帝国投诚了，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只是他用来和帝国讨价还价的筹码。” “……我的同伴有的死去，有的逃走了……我分辨不出特勒宾公爵到底是在忍辱负重作戏给帝国皇帝看，其实暗中仍在策划复国，还是由始至终都是在一场玩权力的游戏，不过把我们当成可以牺牲的棋子……” “他并没有叫人杀我。然后，我被送到了这里。”杜漠眼中的光辉黯淡下来，他转了转眼珠，看向艾丽，握住她的一只手，“听我说，艾丽，从今天起，再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不是自然人。” 艾丽一愣，抿着唇不做声。 杜漠轻轻笑一声，“孩子，我问你，什么是人？” 艾丽泪眼婆娑，热泪一瞬间从眼眶涌出来，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滴在她胸前的衣襟上。她清楚杜漠为什么这样问。他无疑早就看出了她隐藏在内心的自卑、自弃、伤痛、迷茫。 杜漠看着她微笑，“所谓人啊，并不是指用两足站立不长羽毛的动物呐……你，我，多克，小米，鹿飞，迪普，哈德良，甚至包括那位今天击败我们两人的那位帝国王子，我们全都是平等的。不管是被怎么造出来的，母亲温暖的子宫里也好，大玻璃罐子里也好，手术床上用钢锯锯开再焊上的也好，拥有一颗悲悯之心的，就能被称为人，也只有这样，才配被称为人。” 他松开艾丽的手，抬起手，用食指在她眉间画了一个小圆圈，“艾丽，记住，你是人。所以，作为人好好活下去。我们，总有再相聚的一天……” 杜漠眼里的神采渐渐涣散，麻醉剂的再次起效，艾丽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来，她抽噎着对他用力点头，“队长……” 杜漠的双眼缓缓阖上，他模糊不清地低喃，“艾丽，带着我的那只手臂……在苏芳王宫的六角形寝宫里，有一条……地道，直通向角斗场……” 地道？ 什么地道？ 116|新生 地道？ 苏芳的王宫？ “嗯？”艾丽揉揉眼睛，“队长你说什么？什么地道？” 她不能确定杜漠刚才是出现了幻觉在说胡话，还是要告诉她什么重要的信息，还是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告诉她，直到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才无意识地说了出来？ 可是麻醉剂的效力已经完全生效，杜漠彻底陷入沉睡。 要唤醒他可以给他注射针剂，但是他醒来时会感到断臂的剧痛，艾丽并不想为了几句呓语折磨他，更何况，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得赶快给杜漠接驳好新的机械臂。就算不能和原先的手臂一样挥剑上斗场，但至少可以正常日常生活。 艾丽推开门，叫多克。 多克早已准备好了各种器材在门口等着呢，他推了架不锈钢推车进来，也把小米叫进来。 小米的力气虽然只有一个十岁的小孩那么大，但是按照指令准确无误地完成精细活儿的能力却是所有第六天出品的智能人的种族天赋。她可以给多可担任助手。 三个人一起动手，很快接好了杜漠的新手臂，艾丽用外接的控制板再次确认神经的灵敏度后，把外接控制板取掉，交给多克，“多注意，多观察，让队长记录下来有哪些不舒服的感觉，我会想办法回来探视……这次大乱斗我站到了最后，应该有一大笔奖金，我把这笔钱都交给你支配，要多给队长鹿飞买点营养品，需要其他什么东西也赶快买。小米，把我的绑定消费的电脑拿来——” 小米答应一声快速跑去。 艾丽又跟多克交待了几句，从小米手中接过自己的电脑，扫描左手手背上的纹身，将属于自己名下的账户打开，一看金额，大乱斗的奖金已经转到她账户了，“确实挺多。” 她把全部金额平分成两部分，转到了多克和杜漠的账号下。 “照顾好队长……” “你这是第五次重复同样的话了。”多克收拾器械，逐一消毒，“我的信息接收能力正常。理解能力也没出故障。不要再对我重复同样的话了，去和鹿飞他们告别吧，他们等着你呢。” 艾丽憋气。 她拥抱多克一下，这家伙也拥抱她，可是，他的双手在她背后仍然握着一把止血钳进行消毒，只讲下巴和脖子搁在她肩头一下。 不过，他低声说，“你放心吧，我一定尽量不让他们死或者断胳膊断腿儿，也不让小米缺钙，关节磨损。” “多克？” “嗯？” “你的智能芯片里是不是没有社交程序？” “我要那种浪费记忆储存降低大脑运行速度的玩意干什么？” “……确实。” 艾丽走出杜漠的房间，和其他队友告别。 哈德良和迪普擅自做主，给艾丽打了个包，把她的各种稀奇古怪零件，做到一半的小机器，还有艾丽特别强调过的杜漠被砍断的那支机械臂，全都塞进一个用不知道用谁的白麻布上衣打成的一个大包袱里。 哈德良一边又往大包袱里塞了几袋能量饼干，一边又拿起一个半透明硅胶做的漏斗形的东西看，“艾丽，这玩意是什么？漏斗？杯子？” “量杯？”迪普也加入猜想。 鹿飞扭过头看都不想看这俩蠢货。 艾丽无力叹气，“呃……要是你昏迷了，多克可以用这个给你喂水喂流食。” “那我们就留下来了。” “好。” 三十分钟早就所剩无几，两个管理员碍于鹿飞凶恶的眼神不敢催促，早就坐立不安，见到艾丽，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 鹿飞从墙上的武器架上取下一把唐刀，“喂——” 艾丽回头，他把刀抛给她，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 艾丽接住刀，握紧刀身，把包袱往地上一扔，跑回去紧紧抱住鹿飞，“你……”你这熊孩子啊…… 艾丽喉头哽咽一下，慢吞吞地说，“你要记住，只有活着的斗王。活下去，让我看到你当斗王。” 鹿飞没出声。他怕一出声就会变成哭腔。那就太难看了。艾丽滚烫的泪水在她拥抱他的时候从她脸颊滴到他脖子上，流进他的衣襟，好像渗到了身体里什么地方。 他上下牙关咬得紧紧的，不说话，只拍拍她的后背。 她松开鹿飞，转向哈德良和迪普，这俩蠢货不知怎么了突然脸红了，竟然齐齐向后退了一点，有点拘谨地伸出了右手。 艾丽只好和他们握了握手。 小米有多克安抚，又已经见惯了离别的场面，倒没有粘着艾丽大哭，这反倒让她更加为她们两人飘零无定命运感到伤感。 她用带鞘的唐刀挑起地上的包袱，将刀身搁在肩上，扛起包袱，跟在两个管理员身后离开。 艾丽扛起包袱之后，再也没有回头。 运送他们的铁笼吱吱呀呀上升，滑行，再次上升。 走出铁笼，再次见到光明的时候，艾丽已经离开了苏芳角斗场。 她回首，角斗场在冬日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之下投下的巨大阴影仍然笼罩着她，它看起来仍然像一头张着嘴的嗜血巨兽。无声无息等待着人们用鲜血和生命向它献祭。 她上次看到这头巨兽的时候，好像是四月份。 不知不觉间，她在这头巨兽腹内竟然待了八个多月。 现在，竟然头尾俱全地走出来了。 恍然如梦。 一位龙骑士在苏芳角斗场大门口边上的办公室跟两位管理员完成了交割，在文件上签名画押，那个陌生的英俊青年右眉挑高看了艾丽一眼，转身就走，“跟上。” 艾丽用刀扛起包袱跟在他身后，看到他停在一辆豪华礼车旁边，车门向上呈鸥翼型打开，他坐进去，招呼艾丽，“进来。” 她抱着自己的包袱坐好，握紧刀柄。 车子是拥有自驾系统的，早已设定了目的地，但负责接她的龙骑士不用驾驶也照样目不斜视不跟她说话，她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只抱紧自己的刀和全副家当，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此时，冬日最后一点光辉也已经消失，暮色四合，天际有几粒星子闪烁。 夜幕笼罩下的苏芳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她曾经很想到这里看看。此刻她终于看了苏芳，却意兴阑珊。 这辆豪华礼车升空，悬浮，沿着苏芳城中一条两旁整齐立着白玉兰花形状灯柱的宽敞街道直向西行，幽幽暮色中，一座莲花形的宫殿矗立在这条大道的中心。 以宫殿为圆心，辐射二十公里的地方是禁飞区，礼车下降后在小点的道路上行进了一会儿转进巷子里，艾丽在下降之前看得出，这附近的宅子全是带有前后花园的豪宅，有的宅中远比游泳池大得多的水池和人造湖泊。 她不由想起了第一次去自由市时，在排队等候着陆时看到的那些豪宅。 它们现在早已灰飞烟灭。 苏芳的街道以王宫为圆心成放射状整齐分布，在华灯初上的夜幕下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只有拥有上千年历史的都市才会这种宏大并森严的气势。 靠近王宫的那些豪宅们鳞次栉比，即使此时已是隆冬，前不久还下过雪，可一层叠一层的院落中仍然郁郁葱葱，还有潺潺溪流隐藏在花木之间，溪流之上是小石桥和闪着橘色灯光的石灯。 不过，此时天色，倒难以看清那些建筑的外墙是不是用粉红色的石材装饰的。不过，她从未见过这样整齐有序，充满设计美感的城市，从空中俯瞰时，这个城市中的广场，街道，建筑全都符合她想象中的苏芳应有的样子。 艾丽抱紧自己的包袱，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当从前只在小说中见到过的类似的描写终于呈现在眼前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礼车最后停在了宫殿以东五六公里之外的一个宅子外面。 那位陌生而高傲的龙骑士把艾丽带进宅子，领着她走进了中庭，只说了一句“等着”，就离开了。然后再没出现。 艾丽在廊檐下站了一会儿，迈步走到庭院当中。不时有仆人来来回回经过中庭，但没人向看她一眼或对她说一句话。 这座宅子的中庭很大，在冬季依然花木扶疏，可艾丽不认识这些花木，不管是她自己的星球还是自由市，甚至海拉，都没有这样种类繁多的植物。 庭院中间有个挺大的水池，水池里有几座长满青苔的假山，池中种着睡莲，有几朵紫色的花苞，睡莲倒是艾丽认识的花卉。 许多红白相间的肥大锦鲤在莲叶之间游动，水池里的水冒着淡淡白气，艾丽猜，池里的水可能是温水。不然，这种天气，不管是鱼还是睡莲早该冻死了吧？ 她哪里知道，这些靠近苏兰托旧王宫的宅子昔日住的全是王公贵族，这些豪宅中的溪流池塘全都引了温泉水，即使在冬季也温暖如春。 艾丽激斗之后只换了身衣服，给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连澡也没洗，更别提吃什么东西，宅子里华灯初上，空气里除了不知名的香气还浮动着食物的香味，让她饥肠辘辘。 她等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她，干脆取出包袱里迪普给她装的一块能量饼干站在池边大嚼起来。吃了一口之后，艾丽才发觉自己早就饿了，她吃的有点急，稍微噎住了点，敲了敲胸口，又在包袱里翻了翻，失望发现那几个蠢货都没想起给她带水。 她勉强吞咽，又把手里剩下的饼捏碎了一点点扔给水池里的鱼。 这些肥大的锦鲤纷纷簇拥过来，轻轻摇晃尾巴，嘴巴一张一翕吞着饼干渣。 艾丽正在想，这么大条的鱼到底好不好吃，怎么做才好吃，忽然猛地一凛，她转过身，廊檐下站了个人，正看着她，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艾丽挺直脊背。 那个人看到她转身即从廊下的阴影中走出来，他穿着黑色的军礼服，左腰间挂着一柄佩剑，他没有戴军帽，铂金色的头发在星光下有银丝一样的柔顺的光芒，面容俊秀气质清雅，犹如临水的百合。 是庞倍。 他走到距离艾丽差不多一米的地方，停下。 他凝视她几秒钟，忽然开口，“原来你……名字是艾丽。” 117|第一夜 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人是庞倍后，艾丽立刻全神戒备。 她竖着一身隐形的刺，盯着他，可他只是慢慢地从廊下的阴影中走出来，轻轻说了句，“原来你……名字是艾丽。” 这句话中间出现了明白的转折，即使没有太多社交经验的艾丽也听得出来。 艾丽心想，你原本要说的是什么？大概不是我的名字是艾丽这种话。不过，也没什么差别。 她冷冷看着他，眯起眼睛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庞倍身边并没跟着其他人，那些来往于中庭的仆人一时间也消失不见，偌大庭院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可说十分无礼的反应并没有让庞倍一贯温和的面容有一丝改变，他甚至还笑了，语气仿若和她是久违的旧友，“如约重获自由了。” 艾丽想说，谁跟你约定了。但转念一想，当初他大可以直接判处她死刑，但他总算是给了她一个求生的机会，而她不喜欢他，也和他对她做出的判决并无关系，于是就没说话。 大乱斗时她一度以为那位紫色眼眸的龙骑士是他，把庞倍当成假想敌针锋相对，后来龙骑士露出真容后才知道认错人了。 在角斗场上对打时生死悬于一线，艾丽全副精神都用于应敌，无暇他顾，这会儿真的见到庞倍了，她心里忽上忽下，想到的都是怎么开口问他萝伦的下落。 她非常非常想知道萝伦究竟生死如何，他们的人有没有找到她，她有没有受伤，她现在在哪里……可是，她又非常害怕。 她害怕得到的答案是她一直隐隐担心但无论如何不愿接受的。 于是，她忐忑不安，几次看着庞倍想要开口问他，最终还是垂头不语。 庞倍也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等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殿下是很宽厚的人，但要做他的护卫，你恐怕还得接受一些必须的训练。”他停顿一下，微微垂眸，“殿下的护卫队长希礼，你想必已经见过了，他会负责你的训练，另外，殿下身边还有一位女官，名叫薇露，明天她会来见你，教你一些礼仪。” 艾丽想到那位和她对打的龙骑士，从此人剑风看就知道是个极为高傲要强的人，他说要“赦免”她，她没欢天喜地受宠若惊接受，反而抢白了他一顿，他心里能高兴？ 把她征召来，如果不是为了折辱她，难道是因为他跟她打了一场之后惺惺相惜，被她的英雄气概折服了？于是要她来当他的小伙伴？ 单纯如她，也不相信。 想到这里，艾丽不禁懊悔。 她明明是能屈能伸的好汉啊！怎么那个时候会和鹿飞这货一个德性？ 他说“赦免”就让他“赦免”呗，说声“谢谢”又不会立扑嗝屁，那时候要是忍住了，也许人家根本想不到要征召她呢，那她就可以留在角斗场照顾队长了。杜漠老大不知道能不能用的惯新手臂……如果她还在角斗场就可以陪在他身边帮他调试改进。 唉，那时候为什么要做义气之争呢？脑子缺氧了？她皱皱眉，想起自己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蹲下的那一刻，还有被那个混蛋当成奖杯抱起来的时候，又气恼又羞愤，耳朵根都是热热的，可再一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担忧又懊悔。 她脸上一时忧虑一时忐忑，只呆呆看着面前的水池假山不说话。奇怪的是庞倍也没有说话，他和她一样看着他们身边的池水，和仍在吞食饼干渣的锦鲤。 一时间，偌大中庭只听到水池里潺潺流水的声音。 两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又说，“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他说完，就缓缓转身，走在回廊檐之下，再微微回首望着她，像是示意艾丽跟上。 艾丽跟在他身后，和他保持那个差不多一米的距离。 庞倍领着她在廊檐下曲折行进，经过一个种着一株大梅树的小花园。 梅的幽香沁人心脾，艾丽抬头看了看这株枝条虬团的梅树，庞倍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带她再一转弯，走进一个小偏厅，小厅的一扇窗正对着园中的梅树，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厅中的家具极为简单，只有一张圆形小桌子和两只椅子，墙壁上什么装饰都没有，在桌子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很小的吊灯。吊灯的式样简单朴素。 庞倍对艾丽做个手势，示意她在小桌边坐下，他待她坐下之后，也在桌边坐下。 两人又开始沉默。或者说，庞倍又不说话了。至于艾丽，她除了最开始哼了一声之外就没发出过声音。 可是，很奇怪，这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都不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似乎还隐隐有种宁静安和。 艾丽盯着小桌子的大理石桌面，鼻端若隐若现闻到一丝极淡的香气，她起初不以为意，又过了一会儿才察觉这香气并非窗外的梅香。 她有点诧异地抬起头，看到庞倍平静垂眸的样子后，又看了看窗外，她再转过脸时，庞倍也正看着她。 他那双蓝紫色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下幽深难测，他忽然问，“你的那个智能人还好么？” “嗯。”艾丽想到小米，还有多克，有点庆幸，“我们队里有一个从前是军医的智能人，他和小米相处得很好。” 庞倍听了，微微点头，就不再说话。 没多久，一个男仆推了架木质的餐车，他把餐具摆好，将两只白瓷盘放在他们面前。又给艾丽和庞倍手边的高脚玻璃杯斟了水，欠身后退离去。 艾丽猜不到庞倍是在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样通知仆人们为他们准备食物的。 不过，她挺饿的，她面前的食物卖相非常好，是几粒翠绿的蚕豆，配着几丝淡紫色的小花，白瓷盘上洒的是散发南瓜香味的酱汁，她也不理他，先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再埋头吃东西。 盘子里的食物卖相虽好，份量却少得可怜，幸好，男仆在艾丽刚吃完盘中食物后就返回了，他恭敬取走他们面前的餐盘，再将两只装着新菜肴的白瓷盘放在他们面前。 刚才吃的大概是前菜？现在该主菜了吧？ 哦我还是第一次吃这么高级的套餐呢。嗯……这个是套餐么？罗伦从前喜欢看的那些玛丽苏小说里说过的啊……究竟叫什么呢？ 艾丽看到男仆端上的第二道菜后有点迷惑，盘子里照样是一点点食物，是一粒圆圆的白肉，旁边配一条画成弧线的淡绿色酱汁，她吃了一口之后，觉得这粒东西可能是某种贝类的肉。鲜甜极了，但至于淡绿色的酱是用什么做的，她无论如何猜不出来。 贵族，就是和我们这些乡巴佬不一样啊。 艾丽暗暗自嘲。 再接下来，那名男仆陆陆续续又端上来了七八道菜肴，但是菜肴的分量十分精致，口味又清淡平和，虽然艾丽每次都把自己盘中的食物吃光，可吃了七八道菜之后一点也不觉得饱，而庞倍，他要么是食欲不佳，要么就是纯来陪吃饭的，每样菜都只象征性地吃了一两口就不再动。 每次男仆收走餐盘后，又来上下一道菜之前，艾丽都会把目光投向庞倍，想要问他，他手下那位军官在废村中找到了萝伦没有，可是，她看着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总觉得惴惴。 到了后来，她也食不知味了。 庞倍这时反而又主动和她说话了，“怎么，食物不合口味么？” 艾丽摇摇头，欲言又止。以前看历史小说的时候天真懵懂，现在她总算明白了何为近乡情怯。 距离真相非常近的时候，她反而不敢去问。 最后那道甜点来时，艾丽把那块比她拇指头也大不了太多的小蛋糕叉在叉子上，一口吞下。 庞倍这次连叉子都没碰。 他看着她用手指捏起盘中最后一粒用来装饰的树莓放进嘴里，把自己面前那份推给她，“你喜欢么？这蛋糕的名字叫‘嫉妒’。” 艾丽毫不客气叉起他盘子里那块小蛋糕，“嫉妒？”对一块蛋糕而言这还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嗯。据说吃过它之后，就不会再喜欢上其他蛋糕，所以其他蛋糕都嫉妒它。”庞倍左手握拳支着下巴，手肘放在座椅扶手上，“你要喝点什么？香槟？还是……” 艾丽想想，自己喝过的酒寥寥可数，随口答道，“和你一样就好。” 庞倍点了下头，不再说话。 艾丽刚吃完蛋糕，男仆就回来了，他从餐车上的冰桶里取出一瓶酒打开，软木发出“噗”一声轻响。男仆为他们斟好酒，再次无声离开。 庞倍端起酒杯，“庆祝你重获自由。” 艾丽迟疑一下，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杯，“谢谢。” 杯中的酒清冽芳甘，有无数极细腻微小的气泡，不断向上涌动，入口时丝一样顺滑，可滑进喉咙后一下变得像岩浆一样滚烫，就好像有一道火线从喉中一路燃到胃部。 艾丽没料到这不管闻起来还是尝起来都十分清甜的酒竟然这么烈，硬着头皮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抿着嘴唇半天才缓过劲。同时她浑身冒了一层薄汗，两颊烧烧烫烫的。 这时，她看到庞倍的眼中有一丝笑意，和他平时唇角弯起但眼睛还是平静无波的微笑完全不同，他这时是真的在笑。 他这么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很难让人觉得他可恶。艾丽暗暗想。 不过，庞倍脸上的笑意稍纵即逝，他站起来，轻声说，“休息吧，你一定很累了。明天早上希礼会来接你。” 他说着，走向门边，他按了门口墙壁上的某一块，小厅对着窗的那面墙上弹开一个暗门，门后露出一个小小的卧室。 庞倍站在门口，小声说了句“明天见”，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男仆来收拾酒具，艾丽无意跟人搭话，仆人们也似乎都对她视若不见。 艾丽抱着她的包袱走进卧室。 这个藏在小厅后面的小卧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布置得很精致，枕头被褥散发着薰衣草的香味，甚至还包括一个小巧玲珑的浴室。不过，房间的格局有点像监狱，只有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才开了两扇很小的窗户。但是睡觉也不需要什么阳光。 艾丽洗了个澡，带着一身疲惫躺在床上，又想了会儿萝伦，很快入睡。 她第二天是被投在脸上的阳光叫醒的。 118|重新开始 艾丽习惯了苏芳角斗场里不见天日的生活，之前生活的地方又是自由市这种每天都是人造日光，一个月才能见到一次真正日出的地方，她自己的星球更不用说了——总之，被阳光照醒对她来说是很久没有的宝贵体验。 她洗漱之后，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上一次，她充满安全感地被天然日光唤醒，还是在朵拉尔星上。 艾丽没有计时器，不知道这时是几点了，这宅子里的仆人好像都商量好了似的绝不跟她说话，但他们好像有一套观察她的系统，在她醒来之后很快有人送了来了丰盛的早餐。 不过，那个叫希礼的护卫队队长并没像庞倍说的来找她，昨天把她领来的龙骑士再也没出现。 艾丽百无聊赖，走到院子里活动一会儿筋骨。院子不大，她也没有得到允许可以四处走动，从一个墙角到另一个墙角对角线疾行根本不能让她完成杜漠老大给她制定的日常训练量。 可是，她现在也不是在角斗场了。 一切又要重新适应。 艾丽站在院子里那棵大梅树下，看看天空。 在这个院子里看到的天空，和她在角斗场天台上看到的天空并无太大不同。 不知道鹿飞他们现在有没有到天台上放风。 她好像忽然有点了解为什么浅墓队的其他成员都不愿意离开角斗场了。 每天过着机械般精准的生活，为了一个好像幻想一样的目标努力，得到“自由”之后却无所适从。 一阵风吹过，老梅树的浅粉色花瓣就像雪花般纷纷飘落，有些落在艾丽的头上身上，她捡了些尚且完整的梅花细细观察，把小花苞放在掌心。 唉，要是用线把这些花苞穿起来给小米做个项链戴上，她一定会很开心。 睡了一夜之后她想清楚了，那个征召她的王子是苏兰托新的执政官，当然要常驻在苏芳，这样她作为护卫也会留在苏芳，这不就离杜漠他们并不远么？ 他们现在正需要她的帮助，她不再被困在角斗场了，要买什么零件应该会比从前方便很多吧，那就可以尽快给杜漠做一个更合适的机械臂，还有小米，多克说她许多零件都需要更换了。其实小米已经二十多岁了，她从前的几任主人还有精心打理她的头发皮肤，可是她身上一些关节却得换了。 老早之前艾丽就从多克那儿得知，如果要让有机智能人的外貌一直保持光鲜美丽，主人就要不断为它定期更换零件，这是件颇为奢费的事。尤其是小米这样的未成年型的智能人，皮肤、头发还好说，关节零件是要需要特别定制的，是非常烧钱的。多克自己还好说，毕竟他是量产货，最值钱的不过是储备了外科医生知识和技术的智能芯片，关节什么的倒没小米的贵。 从前每天都在为连胜努力的日子里，艾丽几乎每晚临睡前都会幻想重获自由后她要做什么。这些幻想是支撑她去完成第二天的艰苦训练和血腥比赛的动力。 她都想好了，重获自由之后，她首先得找一份工作，和在自由市一样打工攒钱，然后呢，等她凑够钱，就买张船票去海拉，先找萝伦。 找到萝伦之后再一起去朵拉尔，老好凯门的商队在朵拉尔设立的补给站应该不会被轻易放弃，那么，艾丽就可以给他的商队打工，赚够钱买架小飞船，或是跟着商队，先把萝伦送回曲元，再自己想办法回b612。 不管怎么样，没有一两年的时间，她是没法回到b612的。 并且，不管如何，她在重获自由后都得先找份糊口的工作。 在苏芳长大的迪普倒是给过她不少建议，在哪里可以找到适合她的，能让她发挥特长的船厂和改装厂，以她的能力，被聘用不是难事，但现在苏芳的政局依旧紧张，叛军说不定正在策划新一轮的袭击暗杀，这个时候愿意聘用从角斗场出来的人，并且又是没有身份证的，可能不会太多。 艾丽有心理准备，在重获自由后估计很长一段日子要过得苦哈哈的，但是现在，新工作已经有了，看样子好像还包食宿，可杜漠的手臂断了，她比从前更需要钱了，还是急需。 不知道给王子当护卫薪水高不高……哦，对了，不是王子，是执政官。 想到这里…… 苏兰托的前几任执政官都死于意外，自己现在当了执政官的私人护卫，搞不好哪一天就成了附带牺牲品，跟执政官一起被炸上天了。 唉，这份新工作福利不错，但附带高风险，算得上高危职业了。 未来依然不乐观，还得继续努力活下去。 哪怕想要像哈德良鹿飞说的找个机会溜走，恐怕也要等一阵子，这会儿苏芳所有看过元旦日大乱斗的人都见过浅墓小丑长什么样子了，她要是逃了，就是违反征召令，算是逃兵了，人人都能举报她。 艾丽理清思路，决定先给新任执政官当一阵子护卫，保住小命，多挣点钱，然后再想办法溜走，既然萝伦没死，那她总能找到她。当前首要任务是在下次角斗场比赛日之前改进杜漠的新机械臂。 又发了会儿呆，艾丽走回房间，干脆把包袱里的另一条给杜漠做的机械手臂和那条被破坏的机械臂一起取出来摆在桌上研究了一会儿。 她将机械臂的零件重新拆卸组装，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知道自己有很多材料无法一时间凑齐。长叹一声后，艾丽在脑子里做她最常做的事情放松心情：画球藻城市的草图。 可惜发给每个底层斗士的平板电脑是苏芳角斗场的财物，不能带走，她只好把之前画的各种草图存在存储器里带出来。 唉，得赶紧买个平板电脑。 艾丽这么一想，才察觉自己干了件蠢事。她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杜漠和杜克了，现在身无分文。用什么去买平板电脑啊。 她又一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给王子还是亲王还是什么殿下当护卫当保镖，总得有工资吧？工资应该还不少吧？能不能预支工资啊？ 唉，怎么那个希礼还没来？龙骑机兵队之前办事我觉得都是很爽利的风格啊，怎么其实是这种拖拉风格么？这效率可有点差啊！ 直到午饭又给送来，艾丽还是没等到她未来的顶头上司。她吃饱之后无聊地睡了个午觉，把她包袱里所有做好的没做好的弹丸都拿出来检查整理。 如果不是做弹丸的一些原料在进门的时候被当作危险品给收走了，艾丽可能会铺开工具、原料再做起弹丸来。 艾丽不知道，她未来的顶头上司希礼和他自己的顶头上司还有同事昨晚吵了一夜，今天早上只会给他惹麻烦的顶头上司跑了，把他扔下跟他的同事接着吵。 希礼叹口气，从椅子上滑下来，生无可恋地靠在椅背上，两条大长腿摊在椅子前面铺的地毯上，乌黑锃亮的军靴鞋跟蹭着地毯上的花纹，“薇露，我再问你一遍，我能去接人了么？” “不能。”坐在他对面那张洛可可式核桃木大办公桌后面的金发女郎头都没抬一下，在她面前摊开了一封请柬，她将手中的古董鹅毛笔探进烧彩珐琅镶金座的墨水瓶里蘸了蘸墨水，用华丽繁琐的哥特花体字一丝不苟写下宾客的名字和称号、官衔，她的声音冷漠严肃，“皇室的私人护卫队从来都只招收男性，并且要求应征者家世清白，品格高尚，容貌英俊，身材高大，你所说的候选人没有一条符合要求。” 希礼仰天长叹，“跟你再说一遍，这个人是殿下自己要征召的，知道什么叫征召么？” 金发女郎眯了下眼睛，先是对希礼举起左手中指，然后用中指托了一下鼻梁上的金色眼镜框，“希礼·维斯兰男爵，我看起来像有一点在乎么？” 希礼呵呵笑了两声，他站起来，走到女郎身后，右手按在她手上，女郎停下书写，他握住她的手，稍微用力，继续在请柬上写下去，笔迹和女郎所写的毫无二致。 他捏着她的手，笔尖在请柬上缓慢滑动，“我们的这位候选人，至少符合容貌英俊这条要求。还有，她武功高强，比大多数男人还能打，我还没见到她使用鎗支，但是手稳眼利反应速度又快的女孩子通常鎗法都不会太差。此外……”他的手这时不再用力，只是稍微有点用力的覆盖在她手上而非控制她的手滑动。 他微微附身，靠近她，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就像是在和她耳语，“这位候选人，有些非常特别的，我们的殿下非常看重的特质……” 女郎手中的笔尖终于还是脱离它应当行走的轨迹，在纸上画出一个不完美的弧线。 这张请柬写废了。 女郎懊恼地将古董鹅毛笔掷在案上，仰头看着希礼，“什么特质？还有，放开我的手，我以为你一直知道我并没有安装你最憧憬的那个器官。” 希礼微笑着退开一点，但眼睛却依然对着她嗞嗞放电，把她的右手握得更紧了，“我在你心里是这样浅薄的人么，薇露？从十四岁开始你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啊……” 薇露左手握拳，再摊开手，不耐烦地用手指尖弹钢琴似的敲击桌案，希礼不再调笑，他稍微收敛语气，正经说道，“你知道我两年前主动进行了改造手术，加强五感的灵敏度。可我没告诉任何人，我加入了脑部芯片，我现在和你一样，可以捕捉辨认面部微表情，我的嗅觉和味觉敏感程度都比你更高，如果我愿意，我还可以闻到许多一般人闻不到的气味。例如人类的信息素。” 薇露怔一下，闭上眼睛叹口气，“我想我猜到你要说什么了。” 希礼笑了，紧紧握一下她的手，“是的。昨天，在苏芳角斗场，我们的殿下，他看到那个斗士的时候所释放出的雄二烯酮的水平——我完成改造手术两年多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 薇露挣脱他的手，扶着额头，又摆了摆手，“你是说，殿下对那位斗士一见钟情了。” “好吧，这样的说法也可以接受。”希礼声音压低，“让殿下放弃这个女孩暂时是不可能的，你没有在现场，你没有看到，如果看到了你就明白。我也不敢在殿下面前说穿，他好像暂时还不知道自己那么激动是怎么回事。所以我跟你一起乱搅和把他气跑了才告诉你。他大概还觉得那种心脏狂跳，口干舌燥，瞳孔扩散，手心不断出汗的情况是因为激烈的战斗引起的。真是单纯的孩子……不过，我猜他这会儿应该明白过来了。所以，他不会退让，一定会要那女孩来。” 薇露挣脱他的手，按着太阳穴揉，她当然知道雄二烯酮是什么。称这个物质为控制人类的生息繁衍的物质也不夸张。 雄二烯酮是一种人类信息素。 男性腋下的汗水中含有大量信息素，雄二烯酮是其中最主要的成分。这种信息素具有提升女性体内黄体素激素的分泌频率与心情的效用，而黄体素，则是女性控制排卵的主要激素。 许多科学家认为，男性的信息素能够诱发甚至控制女性的情绪、情感，更有一些科学家证明，男性汗水里的信息素化学讯号，会改变女性大脑内的血清素含量，要知道，血清素会影响人的胃口、食欲、睡眠、性\欲以及情绪，它能够让人镇静，减少急躁情绪，带来愉悦感和幸福感。 简而言之，人类男性的信息素会影响女性自身控制排卵的激素。 当然，这并不是说任何一个男子的汗液气味都能使一位女子感到愉悦，或是影响她的情绪甚至排卵期，同样是流汗，一个美男子和一个秃头大肚的丑男谁更能够让异性感到心情愉快显而易见。 薇露揉了揉太阳穴，叹口气问希礼，“那位斗士呢？她有什么反应？” 希礼似乎有些难为情，大概是觉得窥探一位少女无论如何是件不光彩的事，何况，他所“窥探”的，是如此隐秘的东西，“当时雌四烯醇的水平也相当高。” 这真是太好了。薇露以拳捶头。 雌四烯醇，对女性而言，就相当于男性的雄二烯酮。 酒吧侍女、钢管舞娘小费收得最多的那几天，通常都是她们体内雌四烯醇水平达到峰值的那几天。 简言之，女性释放的雌四烯醇会令异性觉得她们格外吸引人。 薇露是最高级的智能人，但从一开始就只是担任保姆、管家和助理的职责，她没有安装女性的生理器官，脑内芯片也没有恋爱的程序，但她有关于这些事的科学知识。 人们将两个人四目相对时所产生的性吸引称为“来电”，“爱的火花”，或者，更为接近真相的“化学反应”，其实都是在没有发现男女之间的性信息素会互相影响之前的蒙昧说法。 至于一个人散发的信息素为什么能吸引另一个人，大多数科学家倾向于认同这种假设，信息素能够提供与免疫系统相关的讯息，而男人和女人都比较喜欢免疫抗原与自己相异较大的异性，因为这样的配对下，能产下基因组合较佳的后代。但究竟基因配合的高低能对一对男女的互相吸引程度造成多大的影响，恐怕只有极少数专门研究人类基因的科学家才有论证。 通常，大家都能接受的解释还是，看脸。 薇露已经想得到昨天在苏芳角斗场发生了什么了。 然没有头疼的程序，但她却开始感到头疼了，恐怕当时那画面美得她都不敢看。 119|118.117.116 薇露把脸埋在双手里用力揉脸。片刻之后她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揉的蓬乱，“也就是说，他们互相吸引，好吧，我开始头疼了希礼，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 希礼一脸同情地看着她，“你说殿下征召的这位护卫不符合家世清白的条件，这点可被你说中了，你绝对猜不到她是为了什么被送到苏芳角斗场的。” 薇露睁大眼睛，“杀人？连环杀手？强盗？”她对苏芳角斗场还是稍有了解的。 希礼点点头，“杀了七个正规军。一次。另外，你猜猜，签署她判决书的人是谁？” 薇露一下紧张起来，她低头思索一秒钟，声音和希礼一样低，“庞倍？” “哈哈，就是他。”希礼露出狡猾的笑容，“那女孩杀人是在海拉，她原来是自由市的人，她杀人是因为那七个士兵强|奸她的智能人，一个小女孩样子的订制型有机智能人——重点不在庞倍为什么没有判处她死刑而是把她送到了苏芳角斗场，重点在于，他好像也在查这女孩的身世背景，不过——让我真正大跌眼镜的是，他也没查到什么！这女孩就像凭空从自由市冒出来的一样，她不是帝国公民，不是联邦人，还有，不知为什么，庞倍派人去查了那几个早些年从帝都流放到荒凉星球的那几个家族。还有！还有一件他做得很隐秘不过还是被我查出来的事——” “别卖关子了！快说！” “自从她去了角斗场之后，他一直在匿名赞助她所在的战队，成了浅墓队最大的赞助者。这些，说明什么？” 薇露眉头紧锁，“说明他也对她很感兴趣。” 她站起来，绕过希礼，走到窗前，“可我们怎么知道，她并不是他故意埋下的一步棋，送她来苏芳角斗场就是要让他见到她，放她在身边呢？” 她话中的他和他并没有名字，但希礼非常清楚薇露说的是谁和谁。 希礼走到她身后，“我们不能确定。但我昨晚已经看了所有‘浅墓小丑’比赛的录像，她是位天分很高的战士，成长快得惊人，可是一开始来角斗场的时候身手并不好。她是装的不好还是真的不好，我想我还是能看得出的。有些战斗可以用生死一线来形容，包括昨天的也是，如果她真是庞倍提前布置好的，他怎么能推测到我们的殿下昨天会下场呢？这也太费周章了些，还不如直接安排他们偶遇呢！我都可以想到一千种更好、时机更为合适的让他们邂逅的方法，庞倍不可能做不到。” “说到这个，”薇露转过身，怒视希礼，“你陪着殿下去了典礼，竟然还能让他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角斗场是玩的地方么？我听说昨天死了至少一打的斗士还有一打重伤的！你再这样玩忽职守，我一定会禀告给陛下，让你打包袱回帝都去！或者干脆送你回你的迦南老家！” 希礼皱眉委屈地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殿下的脾气啊！我能拦得下来么？真要玩诡计的话我能玩得过他？昨天庞倍又不在！如果他在的话没准还能拦下来殿下，我？我被殿下支开了，他说想知道某个苏芳贵族小姐的芳名啊，派我去打听，我前脚走他后脚就跑下场了！他已经上场了我怎么把他弄回来？中止比赛派龙骑机兵队的骑士们把他围住再弄回来？那维元帝国的尊严何在？殿下的尊严何在？总会有人知道下场去打结果打了一半就被拉走的龙骑士原来是新任执政官啊！要是我真这么做了，他以后都会被人当成胆小鬼嘲笑！” 他说完小声嘟囔，“我真这么干了的话，这时早就在回迦南老家的路上了，都用不着你打小报告给陛下。” 薇露气得直喘气，她用手指戳着希礼的胸口，“原来你还是为殿下好啊！” 希礼笑嘻嘻，“我对殿下的武力还是有清楚认识的。当然，那个姑娘确实是个意外。不过，你看，最终的结果还是挺不错的吧？新任执政官的威望在第一次公开露面时就达到了顶峰，我敢说，现在苏芳所有的少女都在爱慕他，看到转播的平民们更不用说了，比起一个脑满肠肥的家伙，他们更喜欢英俊又孔武有力的年轻人当他们的执政官。” 薇露又戳了希礼几下，板起脸，眯着眼小声说，“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庞倍昨天没去角斗场很可疑。” 希礼斜着眼睛看她，“临时建议他不去角斗场的人，是你。” 薇露理直气壮，“所以才可疑啊！他竟然采纳了我的临时建议。” 希礼握住她搁在他胸前的手，“我当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进行改造手术？但目前为止，我找不到庞倍的任何不妥之处。” 薇露不做声。她长长出了口气，收回手，敛容对希礼说，“我们现在去见一见那位被殿下征召入伍的护卫吧。她叫什么名字？” “艾丽。” “是爱丽珊德蕾雅的简称么？” “不知道。” 和薇露一起走出书房时，希礼又露出冒着坏水笑容。 “你有什么奸计？”薇露一看见他这笑容就皱眉。 希礼肃容正色，“我们带上一个军医去，对了，我们接人的时候，如果庞倍还没回官邸，怎么也得找个借口，把他也叫过去。” 看出薇露不解，希礼解释，“我昨天让人直接把她送到了庞倍住的别院了。他现在是龙骑机兵队的最高指挥官，而她是应征的新兵，又是准备在殿下身边做护卫的，送到他那儿完全合情合理。” 薇露还是不明白这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以及，为什么希礼笑得如此古怪。 希礼仿佛是很没兴味的叹了口气，“如果她真的和庞倍有点什么，那么他们已经有几个月没见面了，突然间重逢了，是不是会做些什么？那么等会儿我们去的时候，总会有些残留的蛛丝马迹，我就能‘闻’出来。” 薇露这才“哦”了一声，她想想又问，“女性性|兴奋之后的激素气味能残留多久？” 希礼怪叫一声，皱眉道，“你怎么能问出如此露骨的问题！” 薇露不以为然，都打算做了为什么不敢说，“好吧，换个别的问题，你二十四小时都开着你的高敏感度嗅觉么？” 希礼面露不悦，“你当我是变态么？以为增强了嗅觉、味觉的灵敏度很好玩么？变成超人了么？才不是呢，很痛苦的。我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动用这个能力。” “那你昨天……” 希礼打断薇露，“回去后你去看大乱斗的录像视频，不止我看到了，在场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我在乱斗结束后去接殿下，看到他脸红、气促，瞳孔呈微微扩散的状态，我动用了增强的嗅觉，证实了在场十万观众的臆测。” 薇露不再说话，和希礼并排走出，带了一位军医直奔庞倍当作官邸的宅子。 他们到了之后待遇当然跟艾丽受到的不一样，立即有人禀告了庞倍——他已经回家了，一面又有人招待他们喝下午茶。他们来的时间也巧，刚好是五点刚过，晚饭却还要等一会儿才上来的时间。 希礼和薇露坐下没多久，庞倍就出来了，他还穿着军服，仪容和往常一样端庄无可挑剔，见到他们寒暄几句，也没问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接人，只叫人去把艾丽带来。 希礼摇头笑，“我们去找她吧。薇露想先看看这位殿下破格征召的护卫再决定怎么安置她。”他给庞倍一个“你知道薇露的”的眼神。 庞倍微笑，“那我带你们去。” 他带着他们去艾丽暂居的偏厅，还没走到希礼和薇露就闻到一阵冷冽的香气，两人心里都是一动，交换了个眼神。 偏厅的小窗开着，站在院子门口就能看清厅里的情形，一个金发女孩坐在窗后，她把厅里放的小桌子挪到了窗前，桌子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几排银色小球，她正在认真给这些小球排列。 即使没有看过大乱斗的视频也没看艾丽的照片，但薇露也知道能让她家那位殿下一见倾心的女孩子必定是十分美丽的，不过，尽管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亲眼见到那个少女时，她还是有些震惊。 薇露眯起眼睛想要在这女孩身上挑出点毛病，可看来看去，除了觉得这一门心思摆弄桌上的小球的少女清丽无匹之外，想要对她容貌说任何刻薄的评价好像很难找到适当的词。 这少女眉目如画，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明亮清澈得就像冰山融化出的水，雪白一张小脸，像是很少见到阳光似的有些苍白，但嘴唇却是饱满红润的。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细瓷人偶，有种精致秀丽的美感。 唯一能挑出毛病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发型，那头铂金色的短发看来久久未经打理，也几乎没有发型可言，走得更近一点了，薇露觉得这女孩的头发可能是全剃光了之后慢慢长上来的。 薇露想象不出一个美女在何种情况下会剃光头发，对这个女孩更加好奇。 他们一行人走进院子，艾丽也察觉了，她抬头先看了一下走在最前面的庞倍，再向他身后的两男一女看去。 浅棕色头发的是希礼，那个什么王子的护卫队队长，她的未来上司，要想预支薪水多半得找这个人；希礼旁边的金发女郎娇小窈窕，戴着副圆框金丝边古董眼镜，齐耳短发，发尾微微弯曲，正不动声色看着她；至于他们身后的男子，艾丽看到他的脸时露出一丝百味陈杂的笑意，他长得和多克一模一样，想来也是个军医。 抱着要向上司借钱的心思，艾丽主动从桌后起身，走到了小厅门口去迎接他们。 希礼看到艾丽不再是昨天乱斗结束时那种桀骜不驯的样子，心想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劝，想通了？还是昨天那副样子本来就是做给人看的？他哪里知道艾丽是看在钱的份上对他客气呢。 庞倍向艾丽正式介绍希礼的时候，薇露又仔细看了看这少女，越看越是在心里叹气，越看越觉得这背后肯定有阴谋。 这种程度的美貌即使是在见惯了美女的帝都宫廷也是罕见的。 薇露马上又想到昨天她家殿下回来之后额心有一个红印，还有手腕上也受了伤，无疑是被这少女打的，心里更是不舒服，再看看这打了她家殿下的少女，脸上一点伤痕都没。 也是，对着这样的一张脸，谁能真的打下去。 她并不知道她家殿下直到最后才把艾丽的头盔打飞看到了人家的脸，心里只觉得恐怕这少女的身手并不真的如何了得，很可能是她家殿下手下留情了。 她完全忽视了艾丽手腕上包着的绷带了。 当艾丽开口回答希礼的话之后，薇露更加肯定了，绝对有阴谋！ ——那少女居然有一口纯正的帝都口音！ “你是自由市人？那你为什么有帝都口音？”希礼也这么问。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庞倍会去查那些从帝都被流放的几个贵族家族了。庞倍是怀疑这女孩是这几个家族的人。 那少女眉心微蹙一下，略带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我一直就这么说话！” 希礼、庞倍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从小在帝国最高的权力圈里长大，鲜有人用这种口气对他们说话。 可是，这样近乎无礼的语气，从这个少女口中说出来时却丝毫不会让听话的人感到反感，只觉得她蹙眉不耐的神情非常动人。 美成这样子恐怕连打呵欠都是好看的。 薇露眯着眼偷偷看了希礼一眼，希望希礼不要被美貌迷惑。 希礼对着这少女愣了一下，又问，“你的家人朋友呢？你身边的人呢？他们现在在哪儿？”他这时又怀疑艾丽是不是自由市某个大商人外室所生的女儿。 艾丽听到他的问题后冷哼了一声，用眼角瞟着庞倍，“你该问他啊！”她双眸一转，又看着希礼，这次再没有刚才装出来的恭谨了，“你也应该清楚啊。” 希礼这时才恍然想起，哦，对啊，自由市的人只剩下那么十几个了，那几个重要点的自由商人此时在帝都“做客”，其余的，都化为宇宙星尘了。 薇露问她，“你去过帝都么？” 那少女对她还算客气，轻轻摇摇头，“没去过，也不想去。” 希礼和薇露对视一下，都觉得他们之前想岔了，艾丽和庞倍不太可能是一伙的，她明显对他有种深刻的敌意。但随即又都转念一想，这是真的还是表现出来的？ 他们不约而同动用捕捉、观察微表情的能力观察艾丽的表情，得出的结论又很一致：她毫无作伪。 而从一见到他们开始，直到现在，庞倍表现得都十分正常，即使在这女孩对他明显表现出敌意的时候，他照样平静无波，脸上一丝不悦的情绪都没有，当然，也并非开心的样子。 薇露和希礼又对视一眼，知道彼此都暂时没看出什么，干脆按捺住心中的各种疑虑，又从头到脚把艾丽打量了个遍。 薇露问艾丽，“能告诉我你的年龄么？” 艾丽愣一下，“十八。” 薇露心头一紧，又问，“生日是哪一天呢？” 艾丽随口答，“六月二号。” 薇露微微感到奇怪。这女孩说谎了。年龄和生日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为什么要说谎呢？ 她又反复问了艾丽几个问题，得出结论，艾丽在自由市被毁灭之前似乎一直和一个朋友生活在那里，她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人，给一家叫丰产的易购行打工，朋友都是些附近的店员和花街女郎。 这些，是真的。 但其他的有关她的一切，就不一定了。 不过，这些是不是真的也无所谓，只要把她留在她眼皮底下，减少她和外界的接触，想来她也翻不了天。 薇露想着，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军医给艾丽做了简单检查之后，希礼和薇露向庞倍道谢，要带着艾丽走了。 艾丽收拾好她的包袱跟在希礼薇露身后，走出院门时，她突然停住脚步。希礼和薇露也立即停下，他们看到她回头看着庞倍，嘴唇动了几下终于开口，“我那位朋友……” 庞倍一听就知道她在问什么，缓缓摇了摇头。 艾丽见他摇头，如同雷击般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她觉得自己的心在这几秒钟内都要冻住了，终于，她吞咽一下，又问他，“是没有找到，还是……” “没有找到。”庞倍眼睫先是微垂一下，旋即抬眸直视着她，“尸体中没有符合你那位朋友五官特征的人。” 艾丽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我昨天晚上就想问你的。”可是我一直害怕听到可怕的消息。 庞倍说的如此肯定，艾丽终于确认，那位跑出去找萝伦的军官，一定就是那个阻止八爪鱼串烧她们又拿走了萝伦吊袜带的人。所以，他才说，尸体中没有符合萝伦五官特征的人，因为他用探测器查看过萝伦的五官。 艾丽放在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萝伦没死，她就知道地狱天使不会轻易死去！太好了。 她真心诚意对庞倍笑，“谢谢你。” 庞倍微微怔一下，唇角动了动，没有说话，目送她和希礼等人扬长而去。 120|冲突 希礼和薇露带着艾丽坐上一辆礼车，礼车在豪宅之间的街巷中绕了几圈，停在一处乍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巷子后面。 这条后巷幽深狭窄，两面高高的红色砖墙夹着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路，巷子尽头是窄窄的两扇门，有耐寒的绿色藤蔓植物从墙头探出来，蜿蜒卷曲的藤蔓间挂着一串串深绿色的小珠子似的果子，在寒冬里散发着类似柑橘类水果的香气。 希礼和薇露走在前面，艾丽和那位名叫德罗的军医跟在后面，希礼在门边通过了手纹和虹膜验证，门打开了。 进门之后，四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将他们迎进去，虽然对希礼薇露很是恭敬，但又做了一次身份验证，而后，门卫又给艾丽做了手纹和虹膜记录，确认无误，记录在册之后，一行人这才被另外两名卫兵护卫着沿着回廊向庭院深处走去。 之后又过了一次安检门，核对身份。 艾丽按照希礼和薇露指示顺从行事，一句话都没问。 她知道这间宅子是她未来大老板在苏芳的行馆之一，所以守卫森严是必然的。取虹膜手纹记录时，她只是稍微感到新奇，随后就把注意力放在观察这座苏芳豪宅上了。 这时才下午五点，天色比昨天她刚从角斗场出来时要亮得多，自然光充足，作为一名土包子，艾丽怎么能不仔细看看这些她见过文字的建筑和景致。 作为新任执政官行馆之一的这座宅院从外面看毫不起眼，但一进去之后就知道别有洞天，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院落和房屋，能看到许多参天大树，郁郁苍苍，一条升腾白色水雾的溪流缓缓流动，注满院中的池塘喷泉，小石桥和假山就不用说了，水池里养的不仅有大鲤鱼还有羽毛鲜艳的野鸭子和一种长腿长嘴的白羽毛水鸟，这水鸟的头上还有一个鲜红羽冠，它们看到人走动时无动于衷。 哦，对了，这豪宅里还不止一个水池。 并且，院子里种的花草树木就没几棵是艾丽能叫出名字的。 艾丽初步得出结论：大老板这宅子比昨天她去的那座（庞倍的）宅子还要豪一些。她一边跟着顶头两位上司走，一边小心观察，一边还要装得很淡定以免给人看出她什么都没见过被笑话。 她这时算是理解了从前看那些闲书里说的有钱人家的园林讲究的“移步换景”是什么意思了，这院子里真的就没有一块地是闲着的，花草树木错落有致，即使在冬季也是绿意盎然，回廊中每两根柱子之间的景色就没有重复的。 这么走了十几分钟之后，他们终于走进一座院落，庭院中左右对称两座喷泉，对着一座二层小楼，一楼一侧的小偏厅里看似随意地散放着几张沙发，沙发面料是一种淡青色的丝绸，艾丽不知道这种布料叫什么名字，只觉得它的颜色还有那种仿佛少女光洁额头的光泽很好看，沙发罩上用丝线绣着许多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小鸟，五彩缤纷，但仔细看去，几张沙发上那许多小鸟竟然没有两只是相同的。 再看看这里其他的陈设，艾丽算是明白了，不管自己装得多淡定都掩盖不住从灵魂深处冒出的土包子气质，于是干脆大大方方地把小客厅里她没亲眼见过、许多甚至连在书上都没见过的陈设、家具、装饰品打量了个遍。 薇露先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对艾丽做个“请坐”的手势，希礼陪坐在一旁，军医站在薇露背后。 艾丽心想，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难道她的官职比王子的护卫队队长还要高？就连希礼对她都很恭敬。可她穿着便服，从行走姿势看也并不是军人。 他们三人坐下之后，很快有仆人推来了一辆小餐车，上面除了漂亮精致的茶具茶点之外，还放了一支水晶花瓶，瓶中插着许多浅粉色的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艾丽轻轻舒口气，总算看到一种她叫得出名字的花了。 薇露问她想要吃什么，艾丽想了想，自己吃过的最精致的点心，好像还是在桃乐妃的巢穴里吃的什么糕，于是随手指了指一块淡绿色的小方糕。 戴着白手套的男仆把茶点奉到艾丽面前上，她喝口茶，随意吃着点心，等着听薇露有什么话说。 果然，她那块带点薄荷清香味的点心才吃到一半，薇露开口了。 “艾丽小姐，”薇露把自己手中的茶杯放下，挺腰坐正，“来做殿下的护卫，并不是要武功高强鎗法好就行了，还要懂礼仪，知进退……”她说了几句，忽然好像很无力似的，胸背一齐塌下来了，她窝在沙发里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不那么严肃了，“请问您的身高是多少？” 艾丽口中没咽下去的那口茶差点喷出来，她被呛了一下，为了守住和鹿爷的约定才没咳嗽出声，“咳，我的身高？”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好久没量过了。” 薇露转头看自己身后的军医，他面无表情说，“176.5公分。” 薇露皱眉点头，“我得给你准备五公分以上的高跟靴子，这样和别人站在一起时才不至于太难看。” 我去！不愧是帝都来的贵族啊！我这个样子原来是会拉下平均水平的那种啊！亏我还对自己的长相挺有信心呢。 艾丽心里自嘲，脸上却不动声色。 看在钱的份上，忍了。给谁打工不是打工呢？何况这里还提供食宿，听起来连制服都有了。工钱应该也不会少吧？帝都来的大贵族啊，皇帝他亲弟啊，不会太小气对不对？ 再说了，她要是不告而别溜了，万一再惹怒了那个什么殿下，到处通缉她怎么办？会不会连累队长他们呢？ 自己惹出来的祸，就得自己背着。 于是艾丽心平气和听着。 薇露又有气无力地吩咐了几句之后就让人把艾丽领到她该去的地方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 院子里一溜排开六间坐北朝南的房间，但是并没住别的人。 这个小院子的中庭里也有个小小水池，池中心竖着一块假山石，石头上不仅有青苔，凹缝里还有小植物，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具体而微的小山，池中养着几尾小红鱼，墙角种着几根竹子，在冬日还是翠绿翠绿的。 艾丽的晚饭是在薇露给她新安排的房间里吃的。 七点正，两个仆人推着一架木质的小餐车进来，车上装的是她的晚餐。 艾丽吃完饭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也没走出去闲逛，因为不管是薇露还是希礼都没说她可以在这个大宅里自由走动。她一路上也没看到其他人走来走去，于是决定自觉地像哈德良说的那样，夹紧尾巴吧。 院子虽然不小，可沿着四面墙转了几圈后难免有种困兽在笼中转圈的感觉，于是艾丽干脆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她又换了一张新床，虽然床软硬适中，被褥枕头都散发着一种她从前没闻过的干燥而清香的舒适气味，但她仍旧辗转难眠。 平时这个时间，她还会和小米玩一会儿，或是研究、制作她的新弹丸，在平板电脑上画画设计图，可是自打一进门，她的刀和包袱都给收走了，说是要检查，连迪普给她装的能量饼干也没留下一块。 快睡着的时候艾丽突然想起，今天希礼和薇露问了她许多问题，可她竟然忘了问他们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给殿下当护卫，薪水到底是多少啊？ 第二天一早，艾丽刚醒没多久，一位女仆敲了敲她的房门，把一个木质托盘放在她门前，盘里整齐码放着一套长裙和一双高跟鞋。 她真的开始好奇了，这些豪宅中的仆人极少出现在她眼前，但又像随时知道她在干什么，可她没发现有什么监视器啊，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艾丽捧起鞋，果然是五公分以上的高跟。 这双浅杏色的麂皮高跟鞋的鞋跟不是自由市那些花街女郎所穿的又细又尖的，可是穿上之后一样不舒服。 艾丽把衣服搁在床上，这堆衣服里除了一条鸽灰色的带翻领的长裙还有两套内衣和几双长筒丝袜。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她完全不知道怎么穿戴的东西。她抓着一条带着小夹子的吊带，放下，又拈起一条不知用途的缎带，正发愁呢，薇露就来了。 她还带了一个穿的和其他女仆不太一样的“女仆”。这个负责教艾丽正确的着装方式的女仆，是个智能人。 见识多了之后，艾丽就知道这个女仆智能人只是很一般的，并非高级定制品。 艾丽不知道薇露原先是怎么打算的，但看到她在女仆示范了一次之后就完美地打好了缎带领结后，她挥退了女仆，带着穿戴一新的艾丽去进行仪态训练。 薇露认为，最重要的礼仪是餐桌礼仪，最难学的，也是餐桌礼仪，要想在咀嚼吞咽往嘴巴里放食物的时候也保持无懈可击的优雅，必须勤学苦练。而作为今后一段时间内要陪侍在朱理殿下身边的女性，艾丽必须掌握餐桌礼仪。 于是，艾丽吃到了有史以来最难忘的一次早餐。 在最穷困的日子里，艾丽把一粒球藻和水搅拌成浆恨不得每一口都在嘴巴里放一分钟才咽下，她那时无论如何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会面对一桌子香喷喷的食物却觉得食不下咽。 她在薇露的悉心示范和指导下学习进餐的礼仪，并进行重复练习。 餐桌礼仪学习暂停时，薇露不厌其烦地教艾丽如何像一名淑女一样站立，行走，坐下……重复。 艾丽这一整天都在学习礼仪的痛苦中度过。她对着薇露如仪微笑时脑子里不知为什么总是出现从前看的那些历史小说里狮心大帝宫廷中贵妇们折磨新来的女侍的情节。 不过，除了脚上迅速磨起的水泡，她也不算完全没收获。 现在艾丽知道了薇露的官职是那位殿下的“侍官长”，这个官职可以理解为管理王子殿下身边一切繁琐内务的总管。 这其实是相当大的权力，如果艾丽那些年看的历史小说有一点点可信度的话，这个职务通常是出身很好教育程度很高并且拥有高尚美德的年长妇女所担任的。 不过，薇露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所以，艾丽很怀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傍晚下午茶时分艾丽才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次练习餐桌礼仪的时候薇露说了句某个点心是殿下不喜欢的，小时候换牙的时候曾被这点心粘掉过将掉不掉的一颗牙，此后对这种粘糯的点心再无好感。 艾丽听了这话之后，再仔细观察薇露，就察觉出她和自然人之间的细微差别了。 除出塞弗的茉莉，薇露可算是她见过的最接近自然人的智能人了，想来应该是最优质的定制品，并且保养得很好，二十多年的使用一点也没让她露出任何一丝磨损或陈旧的迹象。 用一个高级定制智能人担任王子的侍官长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完全不用担心身边最亲近的近臣会背叛、有私心，她的使命就是照顾他，帮助他，教导他，她不会爱上其他人，不会与人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也不会变老，体能智力衰退，她会一直忠心耿耿陪伴主人。 可艾丽不是对女性智能人着迷的塞弗，她跟薇露相处了一天之后简直快要发疯了。 好不容易完成了晚餐时的礼仪训练，艾丽回到自己的寝室，发现薇露还安排了课后作业给她。 几个女仆推了几架衣架过来，衣架上挂的全是女士的各种裙装，还有一盒盒的配饰之类的东西。 原来薇露白天发现艾丽对于女装的审美存在严重的偏差，缺乏教导，对各种布料、风格……或者干脆说时尚缺乏最基本的了解。 于是她吩咐人赶快准备了许多材料给她观摩，所以，今晚的课后作业就是，把这些衣服、鞋子和配饰搭配起来，明天早上老师会看看你的选择再告诉你怎么才是正确的搭配方式。 艾丽的审美观受到了无情打击。 要讲实话呢，她确实觉得鸽灰色裙子配浅杏色的鞋比红色大纱裙配五色荧光凉鞋好看，可是薇露这种毫不留情面的态度让她觉得难堪。 薇露送来的这些衣物她在自由市或是海拉都鲜少见过，有许多配饰还是她甚至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 她在女仆们的帮助下给十五套衣服搭配好了鞋子、配饰后，终于能够躺在床上休息。 艾丽摸着脚上被高跟鞋磨破的泡，想数数自己的弹丸摸摸机械臂的零件当消遣也不可能了，这些东西一早在她走进这座大宅的时候就被当作危险品被收走了。 她忧伤地想，她的顶头上司应该是希礼啊，可是希礼今天一天都没出现，把她扔给“露嬷嬷”折磨。 这样不靠谱的上司，能同意借钱给她么？ 还有，她是来当护卫的啊，现在连她的刀，弹弓，弹丸什么的都收走了。还让她穿刑具一样的高跟鞋…… 最重要的是——到现在也没人告诉她给殿下当护卫薪水是多少啊！！ 第二天，艾丽还是没敢像头天晚上入睡时打算的那样消极怠工，她照样早早就醒了。 其实，薇露也不可能给她消极怠工的机会。 她为艾丽指派的女仆在艾丽醒来后的五分钟后敲门，把今天穿的衣物鞋子放在门口，等她开门指导她更衣。 薇露还很贴心地给艾丽准备了抹在水泡上的药膏，还有贴在创面上的水溶胶布。 想到今天一整天还要穿着高跟鞋受刑，艾丽欲哭无泪。 不过，在薇露带着一个女仆来了之后，艾丽哭不出来了。 这女仆在薇露的指挥下给艾丽穿上了一件她只在历史小说里见过的紧身胸衣。 他妈的！ 高跟鞋算毛的刑具！ 这种紧身胸衣才是！ 这玩意不是在狮心大帝时代才有的么！ 为什么现在飞船都有了智能人都有了还有人穿这种把乳|房顶到下巴把肋骨都快要勒断了的东西！ 薇露微笑着解释，是因为发现艾丽走路的姿势仍不够淑女才特意给她连夜准备的。 她温柔耐心地说，“即使是在今天，帝都的名门淑女们在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也会经常穿上紧身胸衣，以使她们成年时拥有柔软优美的体态，她们的行走姿态就是这样练出来的。你现在的年纪，要练成那样的体态当然要多受些苦……” “我是来护卫的！不是来当淑女！”艾丽彻底不干了，她一把推开在她背后拉带子的女仆，狠狠喘了几口气，双手转到背后拽着紧身衣的束带用力一拉，“咔啪”一声，束带裂开，紧身衣松了许多，艾丽又喘一口气，要把缠在身上的紧身衣扯掉。 她就不该相信薇露的话，这东西才不是什么连体的胸罩，根本就是刑具，露嬷嬷就是想neng死她！ 薇露大怒，苏芳气候温和，女性崇尚自然美，在得到帝国的教化之前许多贵族女性在典礼上还会穿袒露胸部的衣服，到哪里去买紧身胸衣！这紧身胸衣可是她连夜做的！就这么给撕了！撕了！ 她虽然怒不可遏，但是脸上却只是露出严素的神情，并不说话。 艾丽用力扯了几下，紧身胸衣的束带断在细密的孔洞里，一时解不下来，“穿上这种东西连呼吸都做不到，怎么挥剑！如果你想让一个帝都的淑女们来当王子的护卫，你应该直接在名门淑女中挑人！还有，我不归你管！我的上司应该是护卫队队长希礼！我要见他！” 薇露很想说，你以为你真是被征召来当护卫的啊？不过，她的修养让她眯了眯眼睛没说话，只低声吩咐一个女仆，“去请维斯兰男爵。” 她优雅地转过头，肃容对艾丽说，“你是不是要希礼下达命令之后才肯遵从我的指挥？” 艾丽直视薇露的眼睛，摇头，“我是被征召来做护卫的。如果你不想让我做护卫的工作，可以告诉我，我会立即离开。王子没告诉你么，我已经是自由身了，虽然我不是帝国或者苏兰托的公民，但我想，一个自由人可以选择她要去哪里，做什么。” 薇露脸上现出又生气又不解的表情，“艾丽小姐，你在讲什么？被殿下征召成为私人护卫是无上的光荣，为了站在殿下身边时不至使殿下形象受损，你难道不该努力提高自己的素质么？”你怎么能这么不求上进啊！ 艾丽斜了她一眼，总算明白那个殿下怎么会说出“我赦免你”这种话了。 换做是任何其他的人，态度都和艾丽绝不会相同。但是艾丽是谁？ 她是球藻·阿姆斯特朗啊。 她所在的星球除了她之外另外十几个居民不是鸡就是蜥蜴。她是她的星球上最高智慧的生命，也是唯一的智慧生命。 球藻艾丽早在穿着笨熊防护服和雷安一起开拓“殖民地”的时候就接受了他所谓的“在你的房子里你就是王”的说法。 艾丽可是从来都认为，整个b612都是她的房子的。 更何况，和雷安在一起的时候他又给她灌输入了一脑子对帝国皇室毫无敬意、苏兰托执政官都会被暗杀的概念。 在艾丽看来，什么绅士，什么淑女，什么囚徒，什么王子，大家全都不过是一口大锅里蹦跳的豆子，森林大火中的狼和兔子，看谁有幸能够活得更久一点罢了。 就连龙都未必能够活到最后呢。 换句话说，艾丽不具有社会性。 所以不具有社会性的艾丽对阶级也毫无敏感。此时的她，对王权既无敬意，也无畏惧，她丝毫也不觉得能为一位王子服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她心里想的是，你们到现在还没告诉我薪酬是多少呢，就想要变着法儿侮辱我了？没门！ 121|和解 艾丽软硬不吃的态度让薇露气得发抖，又无可奈何。 两人正在对峙的时候，希礼来了。 他站在回廊之下，离房间的门还有相当的距离，语带笑意问道，“女士们，请问把我叫来有什么事？” 薇露瞪艾丽一眼，“请把衣服先穿好，艾丽小姐。” 艾丽弄明白了，紧身胸衣一旦穿上是不太可能在无人协助的情况下脱下来的，她只好把今天给她准备的那条浅蓝色裙子套在身上。 等艾丽穿戴整齐了，薇露这才叫希礼进来。 希礼一直不觉得艾丽是庞倍暗中置下的棋子，被征召确实是机缘巧合。他走进门，听了艾丽的申诉之后更加确定了。 这女孩确实一点也不稀罕到亲王殿下身边当护卫的机会，她杏核状的大眼斜睨着，双唇微微嘟起，“请您告诉薇露小姐，我很感激她为我做的一切，但我无意学习怎么成为一个淑女，我不想，也毫无兴趣学习怎么搭配不同颜色的衣物配饰，更不想穿上任何会使我挥剑的速度变慢的东西。” “还有——”她抿了抿饱满的唇，忽然有点羞赧似的，眼皮也垂下来了，声音也变低了，“您一直忘记告诉我了，给王子殿下担任护卫，薪酬是多少？” 她微低着头等着他的回答，几秒钟后没得到回答，她有点恼怒抬眼皱眉看他，希礼从她开始说话时就一愣一愣的，这时才缓过神，“哦……这个啊，初级的护卫年薪是十万帝国币，并有五百金币的荣誉奖金，此外还有些津贴和福利……” 然后—— 希礼听到了他加入龙骑机兵队后从未听过的一个问题—— “那我可以预支薪酬么？” “……啊，你要预支？当然可以，不过并未有过先例，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好么？”他几乎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稍微笑了笑给自己一点缓冲时间又问艾丽，“能问问你预支薪水要做什么吗？” 希礼听着艾丽说话，暗想，这个漂亮小姑娘其实单纯得要命。 只是和她说话，我实在难以想象她是能够一次杀掉七个正规军，一度在苏芳角斗场叱咤风云的人物。 她想要什么居然直接就这么告诉我了。 希礼一边在心里暗暗笑，一边表现得稳重可靠，“……你所说的材料在帝都很容易买，可在苏芳却有点难度，不如下次补给队回帝都的时候……” 看到希礼兴致勃勃跟艾丽讨论起怎么购买智能人的关节配件和钛合金时，薇露神色不豫，她早知道希礼这种看到美女就大脑缺血的家伙靠不住。 她轻轻咳嗽两声，希礼对她安抚性地一笑，再看向艾丽时话锋一转，“这些都容易办到，可是，正如薇露所说，要成为殿下的护卫，并不是只靠武力强大就行的，你跟着殿下——哦，对了，殿下现在已经是亲王了，你不可以再称他为王子——好的，你跟着殿下，保护他，如果是去宴会的时候，殿下缺少女伴，需要你随侍左右，你总不能穿着角斗场的训练服去吧？到了那个时候再练习穿高跟鞋走路，走得不好看，丢人的不仅是殿下呀。” 他又对艾丽展露温和可靠的笑容，“唉，我简直不忍想象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穿上高跟鞋竟然走得像只小鸭子的样子！” 眼看艾丽又要说什么反驳，希礼赶紧又说，“一切优雅皆是苦练而来。天鹅浮在水面上的姿态是不是很优雅？是不是毫不费力？可天鹅藏在水面下的脚可是在拼命扑腾呢！” 艾丽给他的形容逗得笑了一下，她想要再绷紧脸，就难做到了，只好在希礼亲切期望的眼神中讪讪地穿上了薇露为她准备的和裙子同色的浅蓝色缎面珠绣高跟鞋，不过，穿上之后，脚后跟和最小的脚趾还是疼的。 希礼看着艾丽穿上鞋时微微不悦皱眉嘟嘴的表情，再看看她穿上高跟鞋后显得更加诱人的体态，目光就不由自主变成黏在花上的蜜蜂了，他发自肺腑，由衷地想，要说帝国最伟大的发明，不管再过几千年他也会给紧身胸衣投一票。 这东西据说会让穿的人感到呼吸困难，可是——穿紧身胸衣的人酥胸被紧身胸衣勒得紧紧的，因为呼吸不畅而必须急促深吸气，胸脯不停起伏，靠的再近一点，还能看到那团可爱的凝脂因心脏跳动而微微震颤，肌肤下的血管也快要看得清楚了，什么叫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啊，看看这小姑娘的胸脯就知道了。 还有什么比这景象更迷人的么？ 那除非是在这娇嫩可爱小姑娘身上用力亲吻留下的浅红色痕迹了。 不管怎么样我也得说服这小姑娘听薇露的话，这样多漂亮啊！ 希礼这么想着，脸上几乎露出在做梦般的表情。 薇露一看希礼的脸就知道这家伙又犯了他那个一见到美女脑子就会融化的病了，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希礼立刻回过神，用正直宽厚的前辈教导刚来的后辈应该有的表情对艾丽温和说道，“今后你轮值当护卫的时候如无必要自然不会让你穿成这样，可你还是得每天认真练习，这样才能有备无患啊，如果有一天殿下需要一位年轻女士陪他出席典礼，你却连穿着高跟鞋走路都做不好，该怎么办？毕竟，殿下的护卫队里目前为止就你一个女性，可没有人能替你。听薇露的吧，她从殿下还没出生就为他服务了，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教导新来的护卫了，你今后会为能够得到她的教导感到骄傲和庆幸的。” 艾丽听了，抿着唇沉默一会儿，只好点头同意。 作为苏兰托最新的执政官，这位殿下的命运肯定是和暗杀联系在一起了，自己如果真的要拿他的薪酬，恐怕不仅要练习怎么穿着高跟鞋优雅走路，还得练习怎么穿着高跟鞋有效逃命。 希礼临走时还回头对艾丽灿烂一笑。 艾丽也赶紧礼貌地对刚答应借钱给她的顶头上司回以一个灿烂微笑。 她对希礼的印象渐渐变好了。这个龙骑士好像人还不错。至少不像薇露或者那位殿下那样傲慢和自以为是。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同意借钱给她。 看在钱的份上，艾丽想象自己有一天也许得穿着高跟鞋在枪林弹雨中保护那位傲慢殿下，她凭借这种想象暂时和薇露相安无事，听从她的安排和指挥，又进行了一天的淑女训练。 当然，薇露也做了让步，她没敢让侍女再拿来新的束带替换紧身胸衣上这条被艾丽破坏的可怜束带，虽然效果还没达到她的预期，但是这位她家殿下亲自选中的这位美女身上没有一丝赘肉，即使紧身衣没有系到最紧，也足够了。 帝都娇贵的贵族小姐们即使再上进，摸起来还是有一层让她们身体肌肤更加柔软的脂肪，那层脂肪，叫做安逸。 而艾丽小姐身上，没有那种东西。 午餐之后，薇露叫来了一位专门负责理发的女仆给艾丽修剪头发，此外还有两个侍女为她修指甲。 薇露看着艾丽的手，那双手形状很美，手指修长纤细，手指甲修得很短但是形状天生漂亮，都是尖端微尖的小椭圆形，呈健康的浅粉色。但是指甲盖上面全是划痕，她指尖、虎口和手心也有一层薄茧，手指上有许多小小的灼伤痕迹，有些早已愈合，只留下一个瘢痕，有些才刚刚长好，露着浅粉色的嫩肉。 还有，她左手背上有一个纹身。 那是苏芳角斗场角斗士的标记——一个灰黑色的盾牌。盾牌上方是一个怒目张口的狮头，狮头下是两把交叉的剑，剑刃之间是一行小字：alis。 盾牌之下印着她在角斗场的号码：133。 alis,古帝国语，斗魂永生。 薇露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她难以分析的异样情绪。 她不明白这种罕见的情绪是什么，但是她把目光从艾丽手上移开了。 过了一会儿，她问艾丽，“你想把这个纹身洗掉么？” 艾丽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摇摇头，“不用了。洗掉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傍晚，用过晚餐后薇露让艾丽回宿舍后叫来了之前为艾丽做检查的军医，仔细审阅了她的体检报告。 血样分析正常，艾丽没有携带任何病毒或其他传染性的疾病，她完全健康。 不过，体检报告显示她身上曾有多处骨折的痕迹，曾经长期营养不良。 薇露又调出元旦日大乱斗的视频，打算好好看看这位小姐是如何令她家殿下倾心的。 视频录像看到一半，她已经觉得惊心，就在这时候，希礼来了。 他看到薇露正在看的视频，微笑着坐在她旁边的圈椅上，“是不是很厉害？她在几个月之前，还是个什么格斗技能都不会的孩子呢！” 薇露盯着屏幕不断摇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太难以置信了。她的学习能力也太强了吧？庞倍刚好遇见她，她刚好是个格斗天才？没准庞倍也是整个巨大阴谋中被针对的一个对象呢？” 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她的队长，这个有机械臂的斗士——”她指指画面中的杜漠，“他是什么背景？她的训练是他负责的？” 希礼点头，“没错。这个斗士叫杜漠，如果她的训练是他全权负责，而她又有格斗方面的天赋，在短时间内取得这样的进步也不是太过不可能，杜漠，在去苏芳角斗场之前是苏兰托王室的铁甲卫，是苏兰托军人精英中的精英，他们全都是些精通格斗和剑术的人，杜漠还曾参与过特勒宾公爵策划的‘超级战士’计划，自愿改造了*，不过，你知道这计划最后终止了，几乎所有的超级战士都死了。” 他取过控制器，暂停了薇露正在观看的这段视频，从数据库中调出艾丽第一场擂台赛时的比赛视频，“这是她第一次打擂台。她的对手，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也出现在大乱斗中。还有，我在龙骑机兵队占领自由市的数据记录中找到了几段有趣的视频。你看看。”他说着把一个存储器连上电脑，几段剪接过的视频同时跳出，在屏幕上一起播放。 其中几段，是由几个不同的侦察机从不同角度拍摄的，一架简陋得可怜的飞行器在自由市空中盘旋飞过，经过珍宝赌场的上空时穿花蝴蝶一般躲避过射向它的霰弹，飞行器上坐着两个人，前面的人负责驾驶，后面的人负责惊叫。 另一段视频，视角不停在旋转，伴随着许多人的惊呼和刺耳的电钻摩擦金属声音，一个用围巾蒙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抓着一段断掉的地面侦察机的金属腕足对准镜头，无论镜头怎么旋转，闪着火花的腕足断口总是能对准镜头焦点。 “两段视频里主人公都是同样的，我们的艾丽小姐。”希礼关掉这些视频，又重新播放她在大乱斗中用松木棒迎上对手剑尖的慢镜，和她第一次用出这招时用松木棒迎着碎雪思诺刀锋而刺的慢镜。 “她有罕见的动态视力，精准的判断，不过，这些特质，我们龙骑机兵队的骑士中也有不少人有，并不算太过惊人。对我而言，她最可怕的，是她的冷静和勇气，此外，她驾驶飞行器的技术也很不错，还有，她说她在自由市的时候一直在一家叫丰产的易购行打工，她没撒谎，我找到了些丰产易购出品的产品，你看。” 希礼按了几下按钮之后，屏幕上冒出一连串照片，先是各类改装过的武器，再是一些要把头偏转90度再转回来再想想也猜不出到底是用什么用途的小家电。最后，是一个正在使用中的咖啡壶。 “……” “好像……” “一只浣熊是么？” “呃。”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付诸言语的尴尬：那是只正在大便的浣熊吧？ 那只浣熊正在拉咖啡对吧？浣熊腹泻了是吧？ 什么样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东西啊！ 他们都误会了。艾丽当时只是把手上所有适用的零件随意拼凑在一起而已。但是人类的想象力有时候是很糟糕的。 122|尔虞我诈 屏幕上，那只不知用什么碎小的机器零件拼在一起的浣熊还在努力工作…… 薇露和希礼不约而同回过头，假装没看到正在把咖啡拉到杯子里的浣熊，希礼说，“这个咖啡壶上次转售的价格是六万帝国币。” 薇露点点头，翻阅荧幕上的照片，这些东西，不管是经过改装的镭光鎗，还是后现代奇幻风格搞不清用途像是把几样废旧机器拼装在一起的小家电，一看就知道出自同一个人手中。 作者的设计风格太强烈了，每样东西都像大写着制作者的签名一样。 “看过她做的这些小家电之后，我觉得她来自由市之前可能生活在一个资源极度贫乏的地方。”希礼提出自己的想法，“那里的人有回收、重新利用一切资源的习惯。” 薇露点头表示同意，“她对鎗支武器很熟悉，我有点好奇教她这些知识的人是谁，不知道她的鎗法是否像你推测的那样好。”她眯起眼睛又看了看屏幕，指着大乱斗中的佐奇，“找人和这个斗士谈话，他也是从自由市来的，找所有自由市幸存的人，看看他们对我们的女孩有什么印象，挖掘出一切关于她的信息。” 希礼颔首，“我已经和自由市其他的幸存者谈过了，他们对被送到角斗场的那个女孩的印象停留在‘自由市低级□□’上，但你我都知道这个印象错了，至于为什么他们会有这种印象，有人说当时运载自由市居民的运输舰紧急迫降在海拉后，她和她同伴的一个女孩一直在照顾一个刚生了孩子的低级□□。并且她们脸上当时长了很多像是恶性传染病的恶疮——庞倍身边军医那里的资料我也想办法拿到了，那并非恶疮，而是她当时故意在脸上涂了某种强烈致敏的植物汁液造成的皮肤敏感……” 希礼顿了顿，又说，“那个和她在一起的女孩苏芳的部队去应援时和其他人失散了，庞倍曾派人去找她，但在两军曾交火的村子中找到的尸体中并没有这人，他们也不清楚这人是被谁带走了还是自己走了。” 薇露又重新播放艾丽用松木棒针锋相对直刺进对手剑尖的慢镜，荧幕上画面一帧，她的脸在不断闪动的光影中晦暗难明。 “看来，除非艾丽小姐自己告诉我们，我们暂时查不清楚她在自由市生活之前过着什么日子，认识些什么人了。” “恐怕是这样。” “希礼，你对她还有什么看法么？除了她的胸部很美之外——” “哈哈，我对每个漂亮女孩都抱着善良的欣赏之意……” 希礼在薇露毫不掩饰鄙薄的注视之下又笑了几声，才正色说，“她被送到苏芳角斗场，是因为她为一个才认识几天的智能人出头，觉得那个智能人受到了极度残忍的虐待，她为了不和同伴分开没有在自由市陷落时筛选时自荐为技术人才，她今天早上向我借钱是为了给她角斗场的队友重新安装机械臂，这些都说明，她很重视她的伙伴，她对自己认同的伙伴有高度的忠诚，甚至可以说有种自我牺牲的倾向，如果有一天，她可以对我们的殿下也有同样的感情，那无疑是一件很好的事。” “不过——”希礼皱了皱眉，“她缺乏对阶级和权威的意识，当然更谈不上尊重或敬畏权威。除此之外，今天早上她向我借贷的时候，我问了她几个问题，发现她对金钱也没有什么概念……” 他向薇露挥了下手示意他要说的和她想的不同，“不是那种不知道物价，不知道五百个帝国金币和五万元的帝国币各自的购买力是什么的无知，那是基于社会经验不足造成的，可以归为‘无知’的一种——”希礼加重“无知”这两字的读音，眉心又皱起来，“她的‘没有概念’不是缺乏社会经验的无知，而是一种……一种……” 希礼思忖了几秒钟才找到合适的说法，“艾丽对金钱的态度，是这些金钱的购买力对她完全不重要，类似于，这些钱，或是更大的财富，对她并没有长远的影响，她只是暂时需要它们，这种感觉。” 薇露也皱了下眉，但她说，“从以另一角度说，她不是金钱能够收买的，这也很好啊。” 希礼摇摇头，“我有种感觉，她有长远的计划，而在她这个计划里，金钱财富的作用在她看来微不足道。所以……” 薇露明白了，假若一个人对财富视若粪土，对权力地位毫不在意，意志坚定，又有属于自己的长远计划，那么，这个人是无法控制、笼络或驾驭的。 如果这种人又同时拥有高超的能力，若不能完全收为己用，却又得放在身边，那将会是令人不安的一种存在。 一起沉默了一刻后，希礼笑了，“不过她现在有想要的东西，想保护的人，那就好办了……我们只需掌握这些人就行了。而且……她还没有见识过权力的魅力。” 他沉思一会儿对薇露斜睨微笑，“在你眼中，殿下是怎样的人？” “当然是十分优秀的！”薇露毫不犹豫。 “那么，就让我们拭目以待这样一个十分优秀的人，能够对另一个十分优秀的人产生何种程度的影响吧！并且，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身后还有我们呢。” “你是说，我们要帮助殿下追求艾丽小姐？” “称之为追求或有不妥，应该说，是征服。” 薇露下唇轻轻抖动一下，不再言语。 他们都清楚，不管是苏芳还是帝都，或是东西联邦的首都，此时都危机重重。 在先皇制下，帝国的内政倒是显得安稳，但现在看来，温和的政策固然促使文学、艺术、科技、金融业和商业的蓬勃发展，也同时使属下的许多行省有了想要脱离帝国的念头，蠢蠢欲动。 为了得到对苏兰托星域的控制权，皇帝和蒙巴顿家族结盟，先是大出议会大臣们意料之外，出动了龙骑机兵队和隐形龙翼战舰，而后，作为对恼怒议会大臣们的歉意和补偿，皇帝选了他们推荐的人选作为下一任苏兰托执政官。 不过，这个充满皇帝陛下对议会的善意的补偿，却被苏兰托叛军给彻底糟蹋了。 这位并非陛下属意的新执政官在赴任途中很方便的、几乎是顺着陛下意志的、当然也是非常不幸的被苏兰托叛军暗杀了。 究竟执政官是怎么死的，只有代表蒙巴顿家族利益的庞倍、皇帝陛下的亲弟弟现任执政官朱理和他的亲信们明白。 参与了这件事之后，蒙巴顿家族已经和皇帝陛下的利益和意志紧紧捆绑在一起了。 有了蒙巴顿家族的暗中支持，庞倍的外祖父，蒙巴顿家族的现任族长，议会长，奥古斯·蒙巴顿在议会中表面保持中立，但实际上已经完全向年轻的皇帝倾倒了。 虽则目前的情势看起来对帝国最古老的两大家族非常有利，可是，希礼坚信，在政治斗争中，只有悲观者才能活得长久。 他们的殿下虽然像皇帝陛下设想、计划的那样顺利成为了苏兰托的执政官，并且目前看来，凭借个人魅力征服了苏芳，但是，他也同时置身于权力纷争最危险的中心，如果，他此时的伴侣对他有高度忠诚又有高超的个人能力，那无疑能使他们少去很多后顾之忧。 他们的殿下刚刚年届弱冠，并没有开始寻找合适的婚配对象。 虽然苏兰托的本土旧贵似乎有和帝国皇室联姻的意思，不过，皇帝陛下本人的意思，似乎并不看好与苏兰托旧贵联姻。 这个时候倘若殿下自己有了意中人，就能顺理成章地挡开苏兰托旧贵们的关于联姻的试探了。还有谁能比在万众瞩目的场合出现的艾丽是更理想的挡箭牌呢！ 维元帝国的皇室并不禁止与平民通婚，皇室只在帝国建立之初与几个贵族家族联姻过，其中蒙巴顿家就出过几位皇后，但近几代皇后几乎都不算是出身于显贵家族。 帝国皇室对婚配对象的选择似乎能够反映出皇室权柄的消长，当皇帝手中的权力达到最大化的时候，王位继承人的婚配对象往往出身并不高，而当皇帝想要从大臣们手中夺回更多权力时，常常会与掌握实权的贵族联姻。 先皇后，朱理殿下和皇帝陛下的母亲，她的家世也不显赫，只出身于帝国制下迦南行省的一个普通勋贵家族。 至于朱理殿下的哥哥，皇帝陛下自己，他倒很有可能选蒙巴顿家族中某位小姐做他的皇后。 毕竟，再牢固的盟约，也没有一位拥有蒙巴顿家族血统的皇位继承人更可靠。 如果皇太子有一半蒙巴顿家族的血统，那么，蒙巴顿家族就彻底和博若彻斯特家族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了。 但究竟选蒙巴顿家族哪位小姐，不仅皇室的人头疼，蒙巴顿家的人也头疼。 表面看来，最佳的人选无疑是庞倍·蒙巴顿的胞妹嘉儿·蒙巴顿，可是……嘉儿小姐和她的哥哥一样，随母姓，他们的母亲至今没有公开他们父亲的身份。 靡丽雅·蒙巴顿曾经是所有人眼中必然戴上皇后宝冠的人，她与先皇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可谁想到一位从南部小行省第一次来帝都的少女会成为黑马、凭空杀出来夺走了属于她的后冠呢？ 谁也没想到先皇在接见自己的弟弟从迦南带回来的未婚妻时会和她一见钟情，从此移情别恋，后来甚至还演出了兄弟决斗的大戏，与蒙巴顿家族大家心知肚明的约定自然也不能再作数，就算蒙巴顿家的人再气愤，也只能悔恨为何没让先皇和靡丽雅正式订婚，除此之外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一切到此为止，大家各自嫁娶也就算了，偏偏靡丽雅在皇后生下皇子之前的十天生下了庞倍。 于是许多人怀疑庞倍的父亲就是那位任性的先皇陛下。他成婚之后，居然和靡丽雅仍然关系密切。 而比庞倍晚出生四年的嘉儿，依旧是父不明，但从头发和眼瞳的颜色，还有相貌来看，她极有可能和庞倍是同一个父亲所生。他们的母亲靡丽雅出身高贵，容貌美丽，但是和先皇站在一起时却有不如。庞倍和嘉儿的容貌，不仅都远胜其母，和先皇陛下站在一起时，更是……画面美得不敢看。 可如果不选嘉儿小姐，那皇室和蒙巴顿家族的联姻就不那么有价值了，毕竟，靡丽雅·蒙巴顿和她的父亲奥古斯·蒙巴顿才是蒙巴顿家族目前最为核心、最有势力的人物。 话说回来，如果日后朱理殿下与艾丽事谐，自然无话，皇帝已经选了蒙巴顿家族作为助力，自然不需要也不希望他的兄弟娶一个来自强大实权家族的妻子。 与苏兰托旧贵联姻的想法也不受皇帝陛下属意，那么，朱理的最佳婚配人选，很可能和先皇一样，来自某个行省的历史久远但却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的旧贵家族。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朱理不管是和艾丽公开成为情侣，或是保持一种暧昧的类似情侣的状态，都很不错。 不管是想要借联姻重新回归苏兰托政治权力顶点，甚至从“旧贵”一跃成为“新王室”的苏兰托贵族，还是想要退而求其次，从朱理亲王这里谋得半生富贵的帝国贵族，在他身边以这种空前瞩目的姿态出现了一位女性之后，有相当的一段时间是无法明着提出联姻的意图的。贵族大多数还是要脸面的。 更令人欣慰的是，如果殿下改日另有他爱，也不会造成像先皇搞出来的这种涉及大家族势力的危机，艾丽没有亲人，孤女一个，又能掀出什么风浪？ 她只会成为朱理亲王的一段风流旧事，许多年以后仍被人当作茶资而已。 在这个时机出现的艾丽简直是大家正瞌睡的时候送上来的枕头，还软得谁都可以捏，睡饱了之后随便扔掉也没后顾之忧。 不借着此时朱理正发热呢，赶快趁势推一把，完成这件利国利民的事，等什么呢？ 希礼和薇露商量完，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123|第一战 和希礼密谈了之后，薇露对艾丽的态度自然有了微妙但显著的改变，她对艾丽温和了许多，微笑时也不再是礼貌性的微笑了，但是—— 她仍然又一次被艾丽小姐的另一样“无知”气得半死。 有了希礼当说客，艾丽接受了高跟鞋的训练，在薇露讲服饰配色原理，宝石的名称时也表现得耐心好学，两人间的气氛大有缓和。 当天晚上，薇露给艾丽布置的课后作业，是化妆。 艾丽的皮肤底子很好，虽然疏于保养，但青春少女花样年华，本来也不需要什么昂贵的护肤品去做额外保养，但是在正式场合，总不能一张素面朝天，就算自己不用动手化妆，总要有点审美常识吧。 于是薇露命人给她送去了几盒护肤品和化妆品，还有几个衣架的衣服和几盒首饰，让艾丽第二天化好妆，穿上合适的衣服来见她。 薇露给艾丽的题目，是“盛装打扮去参加白天进行的典礼”。 然后…… 薇露看到的完成题目是这样的：艾丽胸口挂着条精致金链，链上坠着一个镶嵌小种籽珍珠和红宝石的黄金十字架，贴身穿着交领式的乳白色半透明薄罗衫，罗衫外面是刺绣金色百合花苔绿色丝绒长裙，脚上穿了一双绛紫色麂皮方口高跟鞋。这套衣服无论是款式还是颜色的搭配都很不错，不过—— 这位淑女脸上顶着烟灰紫色的黑眼圈和黑樱桃色口红。 她还把眉毛画成了黑色的两道细弓，大概是为了突然出“盛装”的主题，还用眉笔在两眼下一公分的地方各点了一个俏皮的小圆点。 脖子以上和脖子以下两个画风的艾丽似乎对自己的表现还颇为得意，她穿着华贵的丝绒长裙，看不出本色的小脸上带着这股掩饰不住的小得意微笑着婷婷袅袅给薇露行了一个昨天学的屈膝礼，“早上好，薇露小姐。” 薇露深呼吸了几次才没有昏倒，她勉强微笑，回了一个礼，“早上好，艾丽小姐。” 两人遵守着礼仪一丝不苟坐好，仆人端上了早茶和早餐，薇露握住茶杯，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好，这才低声问她，“艾丽，你从前跟人学过化妆么？” 艾丽将茶杯重新放回杯碟中的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她那张让薇露不忍直视的小脸上又泛起小得意了，“是的，我的朋友萝伦教我的。” 薇露又问了几句，知道了萝伦就是那个在自由市陷落时和艾丽一起坐在那架小飞行器上在她身后一直大叫的女孩，是曲元人，和艾丽一样是丰产易购行的店员，还兼职在一家酒吧当女侍。 薇露改变了对艾丽的态度后，很快察觉艾丽也消除了对她的敌意，她有如何盘查信息的特长，没费太大的劲儿就弄清楚了艾丽和萝伦是怎么结识的，还有，在到自由市之前，艾丽住在什么样的地方——确实如希礼所推测的那样，是一个资源极度匮乏的星球。 “你是怎么到那个星球的？那星球上还有些什么人？”薇露追问。 艾丽也不傻，她眯起眼睛对她微笑，“你猜？” 薇露看出艾丽不想回答，只好转个话题，“我已经看到了你的化妆手法了，现在，让我展示一下我是怎么理解‘盛装’的，好么？” 艾丽点头同意。 薇露长长舒了口气，愉悦地拿起卸妆液和棉球。 “所谓盛装，并非是指‘让所有人都注意到’的妆容，就如声音并非越大就越动听是同样的道理，真正动听的声音，即使是细微的，也会令人听到后难以忘怀，而噪音，越大声就越令人想要掩住耳朵，妆容也是如此，真正的盛装，不是往脸上画浓妆的彩妆，而是妆面自然，但突出化妆者的神采，令人看到后不忍移开目光……”她看看艾丽渐渐从浓妆后露出来的秀美五官，“场合不同，妆容的重点也不同，或者突出眼睛，或者突出嘴唇，切忌又是浓重的眼妆又是烈焰红唇，那不简直像小丑一样。” 她刚说完艾丽就噗一声笑了，“我还真的画过好一阵小丑妆呢。在角斗场的时候……” 薇露微笑着用眼神鼓励她多说一些，她急于知道更多艾丽的生活细节。 艾丽被她诱导着，说了好一会儿在角斗场的事情，包括她是怎么跟杜漠学剑，每天要完成的训练量，浅墓队里几个二货，还有多克和小米这对失散多年的亲戚。 “我昨晚看了你的比赛录像，你用来打出小球的那个武器是自制的，叫什么？” “那个叫弹弓。苏兰托的小孩子小时候都玩过，可以用来打小鸟和小伙伴。” 闲聊了一会儿，薇露给艾丽画完了妆，一旁的女仆赶快把镜子放在艾丽面前，艾丽看着镜中人，觉得有些陌生。 那镜中的女孩非常漂亮，金色细眉下有一双泠泠如月色的冰蓝色的眼睛。 她忽然转过头，不再看镜子。 薇露察觉出艾丽忽然情绪低落，退后了一步，小声问她，“你不喜欢我给你画的妆？” 艾丽轻轻摇摇头。隔了几秒钟，她低声说，“你画得很好看。比我画得高明多了。我……我只是不喜欢照镜子。” 薇露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把手放在艾丽一侧肩上，温言说道，“你这么美，怎么不喜欢照镜子？” 艾丽垂着头沉默一会儿，抬头看薇露，“对不起。” 薇露安慰地对她笑笑。 她不清楚艾丽为什么会这样，但无疑，这年轻女孩并不像她一直表现出的那么活泼单纯，她心里有隐藏得极深的东西。 那让她忽然失去笑容的东西会是什么？ 薇露心中一动，抬头使了个眼色，所有的女仆随即无声退下，她轻声问艾丽，“艾丽小姐，莫非你有爱人？” 艾丽杏核形状的眼睛里似有水雾，但一转眼又退去，她摇摇头，淡然微笑，“有过。” 有过。 这可真是简单又曲折的两个字。 曾经相爱过，现在不再了。 其中是非曲折，一言两语说不尽，千回百转的心思，魂牵梦绕的思念，高兴的伤心的眼泪，欢喜、痛恨、嫉妒、惆怅……一切全都包含在这两个字里面。 有过，也意味着，现在没有。 薇露拍拍艾丽的肩膀，“你会遇到更好的。”比如我家殿下那样的。 “年轻女孩子如果不经过几次恋爱怎么成长为女人呢？”薇露这次是真诚地对艾丽微笑。 和希礼敲定了对待艾丽的方针之后，薇露不留痕迹地观察留意她的喜好，午餐之后有人送来了一套线装纸质的《狮心大帝传奇》，薇露说这是她送给艾丽的礼物。 艾丽不知道第一版的线装书究竟有多贵，但也知道这种书算得上是古董，价值不菲。她向薇露表示感谢。 回到自己的寝室后，她发现她的那些小弹丸也被送回来了，还有弹弓，不过，机械臂零件和她临走时带的刀不在其中。此外，还有一个高级平板电脑。 这倒是意外之喜。 艾丽打开电脑，先确定电脑中并没有安装任何与其他电脑、网络同步数据的程序和插件，用自己常用的加密程序加密之后，把最近这几天一直在脑子里反复勾勒的机械臂的设计图形画上，再推敲修改。 然后，她计算了一下她辛辛苦苦建立的“城市”中的球藻和鸡如果正常繁殖，所需要的能源和清水，以及目前球藻自我循环能量的状况还可以维持多久。 计算结果令艾丽放心。 在自由市的时候艾丽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算上一算，担心她的鸡和蜥蜴会繁殖太快不够粮食吃，进而破坏她用来自我循环“城市”内部氧气、清水和热能的系统，自从自由市陷落，这个习惯也终止了，今天终于重拾旧习，艾丽挺开心。 算完之后心中有种特别的踏实感，如无意外，球藻，鸡和蜥蜴在五六年中不会有事。等她回去，就是鸡成群，球藻满地，空气中氧气足足的，能源块充得满满的的大丰收景象，连泰坦的能量都有。说不定就可以直接开始下一步的星球改造计划了呢。 到时候，再买点大型机器一起带回b612，先把南半球的空地利用上，做个小规模的实验，看看能不能做个大型防护罩，形成一个巨大的温室，让星球气温升高，再试试钻井，如果再找到水源，下一步就是试着在室外开始种植了呢。 想想希礼说的护卫的薪酬，展望了一下未来，艾丽觉得全身充满用不完的能量。她又开始画机械手臂的图纸了，制造泰坦的一些经验也许能用得上呢。 薇露说她的唐刀要等殿下回来之后经他同意才能还给她，她完成礼仪训练之后驻守在哪里，或者说，是在哪里执勤，也要等殿下定夺。 至于她想要回苏芳角斗场见从前的队友，或是交给他们东西，更是薇露和希礼无法做主的要求。 1月11日就有比赛，想到杜漠的新手臂不知道用得怎么样，艾丽不由十分心焦，盼望那位去苏芳驻军大营巡视的殿下能够赶快回来，如果他能同意她去角斗场见上杜漠一面再好不过，可一想到那位混蛋殿下对她干出的混蛋事，她又觉得不要再面对这位混蛋殿下最好了。 那位混蛋殿下把她征召来之后倒像是忘记了，艾丽有时候甚至想，要是她现在逃了估计也没人在意。 可她和希礼谈过之后，又上网查询，知道不管是为杜漠修好、重新接驳机械臂，还是为小米购买、更换零件，都耗资不菲。 为混蛋殿下做护卫，如果不计随时有可能被苏兰托抵抗军炸上天的风险，倒是份收入不错的优差。最重要的还包食宿，哦，还包衣服日用品呢！ 别的什么差事，也没有这么多钱啊。果然历史小说中说的没错，富贵险中求啊。高危职业风险高收益也高啊！ 唉，不知道能不能把薇露送来的这些首饰拿几件去卖了。她说是送，是真的给我了，还是发给我的工作服，只能在任职期间用的，就像角斗场里发给我们的电脑一样，不能带到外面的？ 艾丽纠结了一会儿“能不能把这些叮叮当当亮晶晶的饰品拿出去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苏芳城她只不过浮在半空中看了几眼，当时还天黑了，谁知道有没有自由市那种当铺、典当行呢？而且，她现在根本就没得到“可以外出”的许可呢。 唉，烦。 于是艾丽一边跟薇露学习礼仪和各种常识，一边焦急等待。 但那位殿下在接下来的几天却一直没出现。 艾丽暗想，这有钱人、贵族什么的就是不一样啊，一般人就算上街买了件新衣服回家之后也得拿出来看看隔天穿上吧？人家殿下估计是那种新衣服成吨送进橱柜，柜门一关，从此遗忘。 正当艾丽掐着指头计算距离下一次角斗场团战还剩几天，度日如年，又恨不得时间停住1月11日永远不要来临的时候，1月7日傍晚，那位给她下了征召命令后就好像忘了她的殿下突然从苏芳大营跑回来了。 之前薇露完全没有透露他要回来的消息，只在下午茶之后就给艾丽下课了，吩咐她穿正装来偏厅隔壁的餐厅来吃晚餐。 艾丽还以为这是要对她这几天的学习进行检验，回到寝室之后仔细回忆了一遍薇露的教学重点，她静下心揣摩出题老师的心思，有了主意。 她先像帝都淑女们在寒冷季节会做的那样，在薇露送来的几架衣服中选了一件半透明象牙色丝质对襟衫穿在身上，然后挑了件淡蓝色的，胸线开得很低的塔夫绸长裙，穿在半透明的丝质罗衫外面，最后，她选了双和裙子颜色相仿的珠绣高跟鞋。 临出门的时候艾丽照了照镜子，又找了条细细的金链戴上，链上挂着一个十字星型镶嵌珍珠的项链坠，十字星正中是一颗食指指甲盖大小的星光蓝宝石。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把金项链取下来，换了串珍珠珠链，最后，她想了想，还是不太确定，干脆取掉了项链，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在两位女仆的陪伴下去了薇露平时给她上课的那座二层小楼。 艾丽走进当作会客室的偏厅，立刻怔住了。 一个穿着黑色帝*军礼服的年轻男子背对着她，站在这房间另一侧的窗前，俊秀的面容映在玻璃窗上，正是那位征召她做护卫的殿下，她的大老板。 那个背对着她站在另一侧窗前的青年显然也很吃惊，他在她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向一侧窗外的喷泉，突然听到背后一阵丝绸裙裾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抬头，看到一个丽人的身影映在明亮的玻璃窗上。 他回过头，看到那个金发少女站在门口，小手微微提起裙摆，像是正要行礼，可突然间发现她所期待的人和她此刻见到的并不是同一个人，于是，她有点惊讶，又有些惊慌，饱满的嘴唇张了张又抿紧，眼睛眨了一下垂下眼皮，长长的金色睫毛遮挡住冰蓝色的眼眸。 她好像忘了该怎么行礼，身体僵硬了一秒钟后，脸颊忽然红了起来。 但这时候她反而镇定下来，抬眸看向他。 她的一头短发修剪得像个小男孩一样，但她的发梢微微卷曲，头顶的短发发梢弯曲相连，像戴着一个金色的花环，她鬓角的头发则服帖地贴在脸庞边上，像个金色的画框一样围住她秀美的小脸。 他终于也镇定下来，对她微笑着说，“你好，艾丽。” “您好……”艾丽看着面前的俊美男子，突然发觉自己忘了这位殿下叫什么名字了。 是艾力山大？还是腓特烈？尤利乌斯？马克西姆斯？ 反正就是古代皇帝们常见的那几个名字，可是究竟是什么她竟然忘了！忘了！ 而薇露希礼他们也没提到过！他们只是称他为殿下…… 她努力回忆那一天的情形，从她和他交手相斗，到最后两人的头盔都被挑飞直面对峙，再到他炫耀刀法似的把她身上衣服切成一条一条，仿佛这种程度的羞辱还不够似的，最后竟然将她像个奖杯一样抱起来举给大家看…… 他的身手倒是真的了得，让她不得不敬佩，可是他干的其他的事一件比一件让她恼怒。 她想来想去，脑海里最后转来转去的都是他抱着她的那一会儿，许多当时没有留意的细节现在一回忆更加清晰了，他手臂勒着她的力度，他胸膛紧贴着她的温度，他身上的气息，汗珠从他鬓角流入领口时在他脖颈上所划出的湿湿的线，他眉心被她偷袭打红的一个印子……反而他的名字怎么也还是想不起来。 她呼吸几下，硬着头皮接下自己已经暂停了超过五秒的问候，“……殿下。” 总之称殿下应该没错吧！ 第一次见到大老板就忘了大老板的名字！ 之前大老板还亲自跟她说过的！ 她又垂着眼皮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阵，依然一片茫然，毫无线索。 大概是那时候激斗之后太累了脑子缺氧了……可是迪普以前也提到过，到底叫什么来着？ 她抬起头，盼望这位殿下能说点什么，可是，他静静看着她，不出声。他穿着黑色军服，长身玉立，腰间左侧挂着佩剑，并未佩双剑，穿着军服的他有种克制之感，气度雍容，不再像那天在角斗场激斗时那样张扬恣肆，就仿佛一柄郑重被收进鞘中放在剑架上的利剑。 他非常年轻的脸上有浅浅笑意，近乎紫色的眼瞳清澈而幽深。 艾丽的目光和他的目光一触，不知为何立刻觉得如芒刺在背，心脏通通乱跳，手心出汗，有种类似做了什么坏事即将被人发现的紧张感，对她而言，这种感觉十分罕见并且不正常。 她和他不约而同沉默着，气氛近乎尴尬，尴尬中又掺杂一丝让她紧张的东西。 就在她如坐针毡的时候，薇露适时地来了，将她从窘境中解脱出来。 薇露非常开心地走过去和他拥抱，“您回来了，殿下。”然后她才像是发觉这两人见不同寻常的气氛，“咦？你们怎么不坐下呢？晚餐马上就好了。希礼等一下会加入我们。艾丽，请坐吧，你今晚非常可爱，浅蓝色实在非常适合你，衬得你的眼睛美丽极了。”她说着走到艾丽身边，对她行一个贴面礼，小声在她耳边提醒，“别忘了你在角斗场的朋友啊。” 艾丽觉得自己的大脑突然间重新开始运转了，她记起薇露这几天教给她的一切，一丝不苟照做，尽全力表现得端庄优雅。 要在大老板面前好好表现，才有可能提出那些要求啊！ 124|第一战·2 薇露的到来为艾丽结了燃眉之急。她多了一点时间去思考自己的大老板究竟叫什么名字。 在希礼到来之后，气氛又更融洽了些。 不难看出，希礼名义上是这位殿下的护卫队队长，是下属，但其实却和殿下私交甚笃。 他和殿下交谈时虽然用敬语，但语气和脸上的表情却是只有密友之间才有的，轻松，自然，有时候甚至有点兄长对待弟弟的那种隐含保护和指导欲的态度。 薇露虽然陪在这位殿下的身边更久，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缺乏了什么情感程序，还是因为她女性的外表，艾丽敏锐地察觉，在护卫队队长和私人总管这两个最为密切的属下间，殿下对希礼更为亲近一些。 说了一会儿话，大家走到隔壁的饭厅共进晚餐，期间，艾丽一直表现得姿仪优雅，餐桌礼仪更是无可挑剔，根本看不出是在几天之内学的，在大家交谈时她总是适时地露出微笑。 在众人眼里的艾丽完全是一个帝都淑女的样子，可是她内心和外表是完全相反的，她内心有个小人儿在原地转着圈圈，焦灼不安。她几乎是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晚饭。 等待餐后酒时，希礼问那位她仍未能想起名字的殿下，“殿下，我们明天一早还要出行，不如不要酒了，大家一起到花园散散步？” 他的提议立刻得到薇露的积极响应，于是四人离开餐桌，去了花园。 艾丽本以为她来的那天所见到的就是这宅子里的花园了，跟着大家从院落的另一座门走出去后才知道，原来真正的花园在这幢楼后面，亭台花木在月色下延绵出去，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喷泉、假山、溪流、溪上还有小桥这些算什么，这花园里有一个用女贞树篱做的迷宫，迷宫竟然还是3d的！ 除了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篱作为通道，迷宫中的道路还由五六座浮在小池塘上，跨过溪水的小桥连接，迷宫正中心是一座八角形的拱顶亭子，亭子的八根柱子边上种着攀爬玫瑰，花朵累累的玫瑰绕着柱子爬上亭子顶部再倒垂下来，给修剪得十分美丽。 艾丽对于植物的知识有限，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只觉得在寒冬还会开花，花朵还很多的玫瑰花真是厉害，不愧是从帝都来的贵族家里才有的东西。 小楼地势稍高，可以将迷宫看得清清楚楚，迷宫之后还有颇大的一个人工湖泊，湖水在清冷月色下泛着点点银光。 迷宫中的溪流想来和这座湖泊一脉相连。湖边泊着几只小船，湖心有一座凉亭，和迷宫中心的那一座是一模一样的结构形状，只是更大一些。 希礼提议四人分成两队竞赛，看谁能最先到达迷宫中心的亭子。 他的建议立刻得到薇露的赞成，他们俩自然而然结成了一队，四人在迷宫入口分开，希礼薇露走向左侧，临走时她还给艾丽一个“抓住机会”的鼓励眼神。 艾丽硬着头皮，跟在那位她花了整个晚餐时间苦想究竟名字是什么的殿下身侧，在迷宫中缓缓而行。 组成迷宫的树篱下每隔几步就有一个石灯笼，里面投射出橘色的光，灯光似乎还随着夜风微微跳动，一前一后行走的两人的影子也随之跳动，一会儿被灯光拉得很远，一会儿又被合拢为一。 走了一会儿他终于先开口了，“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么？” “不习惯！”艾丽说完马上觉得自己还不如没回答，一瞬间气息都紊乱了，心里不住怒骂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一位面前总是说错话？！记吃不记打！ 她又是懊恼，又想赶快解释，急急地吸了几口气说，“我是说——” 他侧首笑了，像是觉得她刚才的反应很好玩似的，“薇露是严厉了点，但是你礼仪学得很好，我看她挑不出什么毛病，过了这一阵，你一直跟着我，就不用天天被她管了。” 艾丽刚想答说，那太好了，猛地又想到，等等，什么叫“一直跟着你”？ 她后背一麻，不禁想起了哈德良说的夹紧尾巴打开双腿…… 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有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糟糕联想。 这些联想让她只想夹紧尾巴。 她脚步都僵硬了，本来想对大老板微笑示好顺便摇摇尾巴的，这会儿只觉得表情肌变成了不随意肌，两腮的肌肉负责“微笑”功能的肌肉酸痛，不照镜子也能想到自己此时的笑容一定十分难看。 他见到她这副用事实说明什么叫做“强颜欢笑”的样子，果然不悦了，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退，他眉尖微蹙，冷眼问她，“你是不是不愿意来给我当护卫？”语气虽然还算得上温和，可脸上却似蒙了一层寒霜。 艾丽一看他脸上变色，不敢再和他对视，把脸偏向一边，垂头低声说，“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她想起临别时杜漠在半昏迷的状态下断断续续和她说的话，他是苏兰托最有权力的人，她凭什么一次又一次故意惹恼他？ 她感喟般轻叹一声，“我……我只是一个底层斗士。我不仅仅是不懂礼仪，我来自一个资源极度贫乏的偏远星球，有太多东西我没见过没学过了，就比如，这迷宫里的植物，我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她把头垂得极低极低，让他看不到她的脸，心里想，你这表情谁敢说对啊我就是不愿意啊？我手里这会儿可没有刀。 她听见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呼吸一声，声音低沉悦耳，“你别怕，我不会……” 他一句话未说完，又缄口，默默看她。 她偏着头，脸垂得极低，下巴几乎碰到胸口，颈后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凸起，是她的一块颈骨。 他若不站到她面前，就只能看到她颧骨到下巴的一片侧脸，她的脸在月色下更显得极为苍白，连唇色都极淡，她长长的睫毛在颧骨上投下一片扇形的影子，像停在花枝上的蝶翼那样轻微翕动几下。 他停顿一下，又改口，“我会……” 会保护你？守护你？好像都不太对。 他这才察觉自己刚才的面色可能非常不善，她本来就为环境的极端改变感到不适，他的态度无疑使她更加不安了。 唉，唉唉，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身边这少女此时楚楚可怜，无辜又无助，让他很想要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可又感到那样更会唐突了她，想了想，他换个话题，“我听希礼说，你想预支护卫薪酬？” 艾丽没料到希礼已经把这事告诉大老板了，赶紧抬头，“嗯。我……我是想……” 他不待她说完，接口道，“用来给小米准备替换的关节零件，和给杜漠做新的机械臂？” “嗯。”艾丽点头，没想到希礼连这个都说了，一想又发觉不对，她并没告诉希礼她带去角斗场的那个智能人名字叫什么，眨了眨眼问，“你连小米和杜漠是谁都知道了？” 他不置可否，缓缓向前走去，“杜漠的机械臂我会让人做的。毕竟，是我破坏掉的。但是，我并非出于恶意。既然站在斗场上，参加了游戏，就要遵守游戏规则。” 艾丽看着自己身前这俊美英武的男子，心想，是啊，既然参加了游戏就要遵守游戏规则，这是没错，可我们参加游戏的原因完全不同。 你是为了寻找刺激，对你这种男人而言，危险是最好的玩具，你站在斗场上，是要征服，而我们站在斗场上，是在求生。为了尽量保留自己尊严地求生。 她没把这话说出来，但她那双眼睛却把心中所想表露无遗。 他看出她心里另有想法，也不再为自己辩驳，只是轻叹一声，继续和她并肩在绿篱围成的迷宫里信步而行。 他们很久没有再交谈，但却似乎暗中有默契，在迷宫中转弯时步伐一致，像是早就商量好了。 不一会儿两人走到迷宫中一块稍微宽阔的景致，那是一处不规则莲池，水面上浮着许多睡莲的花苞，溪流不断贯注在池中，池的最细处横跨一道彷若彩虹的朱红色小木桥。 他们一同走上了横跨在莲池的小桥上，清冷月光下潺潺溪流，水中有锦鲤在小盘子大小的莲叶和含苞未放的睡莲下缓缓游弋，把一弯新月投在池水中的倒影不断撞碎。 艾丽垂头看到她和他在水中的投影，木桥边上的石灯里有橘色的灯光在不住晃动，映得水中的投影也不断晃动。 池中贪食的锦鲤看到了两人的身影，纷纷从莲叶间游过来，聚在两人投影之下，有些还把嘴巴探出水面，翕张着求食。 “可惜没带什么饼干过来。”艾丽想起那时候她在庞倍的住所把能量饼干丢给鱼吃，鱼儿争先恐后涌来，快乐地几乎要跳出水面。 可她的大老板一听就愣了，“这种鱼不能吃饼干，它们只能吃一种用生在这里的泉水里的绿苔特制的鱼粮。” “啊？是么？”艾丽大吃一惊，“那它们吃了特制鱼粮以外的食物会怎么样？” “你喂的是什么？” “呃……能量饼干。” 他沉默一会儿，眉尖稍微皱了皱，违心说，“应该……不会怎样吧。大不了……就吃撑一点，消化不良呗。” “啊……”艾丽想到庞倍那家伙在她身后看了半天，明明看到她在用饼干喂鱼，却没出声阻止她，还跟她一起站在水池边看鱼把饼干渣吃了个干净。 她俯视池中贪食的鱼儿，有些鱼儿像是看出这两个人并不是平时投喂它们的，等了片刻没见食物落水，摇摇尾巴走了，聚在中间的却不放弃，锲而不舍地张着大嘴。 艾丽突然说出她第一次看到这鱼的时候就在想的问题，“不知道这种鱼好不好吃。” 他轻笑出声，但并没说什么。 她稍微有点赧然，转过身率先走下木桥，他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两人继续在迷宫中行走。 又走了一会儿，迷宫中心那座八角形的亭子已在眼前，薇露希礼两人却不知在什么地方游荡。 攀爬玫瑰的枝条在夜风中轻轻晃动，送来阵阵幽香。 艾丽小声说，“看来我们赢了。”语气里竟然隐含着真切的欣喜。 “嗯。”他随意应了一声，暗暗想，她真是懵懂天真，薇露和希礼没准在他们一走进迷宫就原路退出了，哪里会真的和他们比赛，更不会大煞风景地先一步到来。 这么一想，他对她之前直言顶撞他的那些话也不介怀了，反而认为她和他之前所见的人都不一样，再看她的时候自然觉着她的样子更可爱了几分。 这个亭子地势稍高，站在里面能够将迷宫一览无余，艾丽四下一望，没找到希礼和薇露的身影，稍微感到奇怪，她疑惑地看向他，神情像是在问，不是说要比赛么？那两个人去哪儿了？ 她再看向他，他仍旧嘴角噙笑，不过眼睛里却带点揶揄神色，仿佛是在说，你可真是个傻白甜啊……你难道，真不明白那两个人怎么不见了么？ 看到他对她微笑，她这才突然醒悟，哦哦我明白了，这个情节我在狮心大帝的历史小说里看过！宠臣和王下棋的时候怎么也不能让王输啊！不仅不能让王输，还要让王赢得漂亮……呃，好像哪里不对？ 她呆呆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想到自己刚才还挺高兴地说“我们赢了”……啧啧啧。 真是丢人啊。 这么一想，艾丽忽然发觉自己脸颊和耳朵不知何时变得烫烫的。 她暗自庆幸这里没什么灯光，不然他就看得到她脸红了，那可就十分尴尬了。 可是这显然是一厢情愿，他怎么能看不出她忽然觉得害羞了。 不过，他倒是想岔了，他完全没想到艾丽脸红忸怩，是因为自惭于自己的见识浅薄，并且在大老板面前出了个丑。 他看到这清丽的少女面露出羞赧之态，两颊在月色下像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娇艳欲滴，只以为她一瞬间想明白了希礼和薇露为什么没在迷宫里，这明显是在为她和他制造独处机会嘛，所以……一个绮年玉貌的少女，就算她手中的双刀挥舞时能使英雄气短，但在这样的月色下，和一个男子独处，也不免会害羞。 他轻轻“嗯”了一声，想要随口问她句话把气氛化开，“那时候……你对我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他没想到，这话题没把气氛化开，反而像引爆了什么极为尴尬的话题一样，惹得她更为羞窘了。 125|第一战·3 他没有比她所做的那个手势，可是艾丽愣一下就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手势。 操哭你。 艾爷再彪悍也没法对着这么一个如此形容俊美，举止优雅的年轻男人说出这个斗士间常用的挑衅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更别说，这男人现在还是她的金主——金主这词是不是这么用的都无所谓了。 于是，她脸更红了。她既不敢再直视他清亮无辜的眼睛，又觉得不管是把脸转开还是把头低下都不可以。 他稍微怔一下，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竟问了个不太体面的问题，让她更加难为情了。 怎么原来那个帅气的手势不是什么好意思么？ 不是表达“英雄我们来战！”的热血沸腾的之类的涵义的？ 亏我还对着镜子模仿了几次呢！ 啊啊啊—— 内心几近崩溃，他赶快又换个话题，“你的名字，就叫艾丽么？” 这应该是个非常安全的话题了吧？ “嗯，就是艾丽。” “不是什么简称？爱丽珊德蕾雅之类的？”你这样的女孩子，名字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没有涵义？ “不是，就是艾丽。” “那怎么写？”从角斗场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呢。没好意思去查，也没好意思去问希礼他们。 “alle。” “哦。”真的就这么简单啊。 他静默一秒钟，又问她，“你从什么地方来的？你的星球是什么样子的？”虽然她刚才说过她的星球极度缺乏资源，可是那样的星球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艾丽的眸光在星光下闪动，她缓缓说，“我的星球上没有王子，也没有角斗士。只有刮个不停的风，平均时速四十公里，星球自转一圈的时间大约是二十二个小时，引力倒是和大多数类地行星相近……”她说了几句，停住了。 她看着他，他正用“继续讲啊”的眼神看她，似乎对她的星球颇有兴趣。 艾丽心中忽然升起迷惘，真是奇怪，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不会害我呢？我才见过他两次。 可是，可是他的眼睛里真的是在想知道我的星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好奇。 嗯…… 至于我为什么不怕他…… 一定是因为惺惺相惜。 小说里不是常有英雄们不打不相识打着打着就打出美丽友情的情节么？ 我和他可算生死交战了一次呢…… 唔，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 不过，也许他真的不会害我。我有什么值得他谋害的呢？ 他现在可是这片星域里权力最大的人。他根本不会把我、我的那个鸡不下蛋光拉屎的小破星球放在眼里。 可是…… 可是他也有能力把我和我的那个鸡不下蛋光拉屎的小破星球炸毁一百万次。 只要他乐意。 她怔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沉默下来，闭口不再说她的星球的事了。 他却有好多问题想问她，这几天反复想到她的时候，对她的好奇越来越强烈，她从哪里来？有什么亲人朋友？她来苏芳之前在做什么？她都喜欢什么？ 可是看到眼前她垂眸沉默的样子，他也知道她对他戒心未下，一味逼问只能适得其反，于是也不催促，和她一起沉默着。 艾丽想，就算我不说，你手下的人也会查，小米的名字不就查到了？可惜，知道我来历的人还真的不多。就算是鹿飞他们，也不清楚我种田养球藻的星球究竟在哪里。 那个废弃的，被人当作垃圾堆放地的星球，全宇宙中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真的在乎啊。 这样一想，她心中忽然寂寥满溢，她抬头直视他，犹豫了几秒钟开口，“殿下……”唉，开口求人，却连人家名字都忘了，艾丽不由苦笑，但还是鼓起勇气请求，“我可不可以……在下次角斗场比赛日之前去看看我的队友？就是在11日之前。我……” “1月11日那天苏芳角斗场不会有比赛了。”他轻声打断她，“皇帝陛下那天生辰，本来按照惯例会举行大乱斗，但是我告诉他乱斗的情况之后，他决定以后他生辰的时候角斗场闭赛一天。” 艾丽呼出口气，“那太好了。”如果元旦日的乱斗之后跟着又是大乱斗，底层斗士可吃不消。现在连11日的团队赛都被取消了，整个角斗场闭赛一天，那么大家就能休息到21日的话，有两三周的时间可以休养生息，希望到那时杜漠的新手臂可以换上。 啊……我刚刚想起来，思诺好像受了挺重的伤啊！ “还有，今后我会取消春祭、丰收日祭典时的角斗场乱斗。”他叹口气，“我并不觉得牺牲斗士的生命或是猛兽的生命能够让收获更好，其他的都城都没有角斗场，为什么苏芳要有呢？” 艾丽不知道他是在自问还是在问她，但还是回答道，“也许因为苏芳的人更嗜血？” 他摇摇头，“我不这么觉得。” 她这时有点拿不准这位殿下的想法了，既然不喜欢角斗场，不喜欢以人的生命献祭，那为什么亲自下场呢？ 你不也砍死了一头白虎么？ 你既要玩游戏，又有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 他沉思了一会儿对艾丽说，“你不用叫我殿下，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啊……”艾丽张了张唇，嗯，我就是想不起来你的名字才一直叫你殿下啊。 现在再说你叫什么名字啊殿下——这样会被揍的吧？ 他一直看着她，双目中流露期待和鼓励，好像是在听到她叫他的名字之前不打算移开目光了。 艾丽不由心都乱跳了几下，结结巴巴问，“那……我该称呼您什么呢？” 给个提示啊boss！ 她满怀希望地看向boss，结果，boss微笑着看着她，“就直呼我的名字好了，不用敬语。” 大、大考验！ “咳，”艾丽垂首，忽然灵机一动，她退后一点，对着boss伸出右手，微笑着说，“那么，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艾丽，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真是太机智了！艾丽给自己点了个赞。 他长长的眼睫毛颤动一下，唇角微微上翘，上唇扬起一条优美的弧线，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手，“朱理。朱理亚斯·博若澈斯特。叫我朱理吧，艾丽。” “朱理。”艾丽轻轻念他的名字。 哦，原来他叫朱理。 “你好，朱理。” 如果没有冠以那个显赫的姓氏，朱理，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发音也很简单，先是嘟起唇，然后像浅笑。 她的手心贴着他的手心，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突然心慌意乱。 他已经松开了她的手，那是个很平常的握手，两个人的右手相握，手心相贴，稍微用力晃晃手臂，以示对方自己手中并无武器，也无恶意。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她手心出汗。心悸。气促。 朱理殿下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你怕我？” 艾丽赶快摇头，“不怕。” 她皱眉想了想，又摇摇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究竟是种什么感觉，“不是害怕。是……是种难以解释的，近乎不道德的感觉。怪怪的。” 他听了，看着她，下唇动了动，眼睛似笑非笑，微垂眼睫不语。 又一阵夜风吹起，亭子外的玫瑰枝条晃动，幽香四溢，似乎比之前更加浓烈。 艾丽不由自主也对他微笑，鼻端闻到阵阵花香时，忽然心中一动，她不知为何想起了庞倍。 庞倍和朱理，不管是身形，体态，五官，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有相似，说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没人不信，也难怪她那天会误以为他是庞倍。 但是，这两人的气质迥异不同。 庞倍像是冰山脚下湖水边的百合，遗世而独立，朱理，则像是艳丽芬芳的玫瑰，管你愿意不愿意都要用香气熏染你的鼻端唇角，都要用娇艳颜色去招惹你的眼目。 用花来比喻、形容一个男子，通常有些奇怪，但用在这两人身上，却非常合适。 从迷宫回去的路上，朱理似乎非常开心，他问了艾丽这几天的日常安排，得知薇露对艾丽的“盛装”妆容并不满意并问清了艾丽究竟是怎么画的妆之后笑出声了。 “有机会一定让我见识见识你那天自己画的妆！” “嗯。不过，恐怕要等薇露不在家的时候呀。”艾丽有点为难。 “说起来，你知道你在角斗场有周边么？” “周边？什么周边？”艾丽顿时感觉不妙，你说的该不会是小黄本吧殿下？你看的……是哪个cp？她紧张地盯着朱理殿下的眼睛。 但他一派无邪，嘴角微翘着，带点孩子气的可爱，“对啊！角斗场的纪念品商店做了很多你的小丑娃娃，还有小丑脸谱的面具。你从没见过么？” 哦，这个啊，艾丽松了口气，“见过，不过没买过。” “嗯，我让人买回来送给你。挺可爱的。”朱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眼睛弯起，他看着艾丽，又笑了一声正色问她，唇角却还向上弯着，“你……你还有什么想让我帮你做的事么？” 艾丽见他问得正经，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她赶紧肃容而立，先郑重行了个淑女的屈膝礼，才仰头看着他缓缓开口，“有的。殿下，那天乱斗时您刺伤了一个用双刀的斗士，似乎刺的是他右胸肺部，我想，能不能请您派人治好他的伤？” 朱理右眼轻眯了一下，唇角依然翘着，又问，“就这样么？还有什么事么？” “还有……还有就是我想和我的队友见一面，我……”艾丽正要说下去，就看到朱理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 他的容色还算得上温和雍容，但是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了，再次凛若寒霜。 玫瑰固然娇艳可爱，可是不小心碰到时却有可能被刺扎破手。 艾丽没想到刚才还笑得光风霁月的他一转眼竟让变成了这种可以说是冷酷的冰雪之姿，眉峰口角全是冷冽，“你现在既然已经被征召入护卫队，你的队友就该是龙骑机兵队的骑士们。” 他说完，眉心微蹙一下，停顿了几秒钟后说，“我答应你了。会找人给思诺治好伤，薇露会安排时间送你去和浅墓的人见面。” 艾丽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转瞬之间就不高兴了，几秒钟之前他还明明笑得那么开心。 她垂首想了想，毫无头绪，再抬起头，他已经走出好远了。 艾丽跟在他身后，不敢出声叫他，心里茫然又委屈。 朱理的腿比她长一截，步子又快，她穿着淑女的高跟鞋，在树篱间铺着细砂石的便道上走不快，刚想提起裙摆跑步跟上，又立即想起薇露的教导“若不是身后有老虎追赶，一个淑女任何时候都不该提起裙摆疾行”，疾行尚且不可，更不用说是奔跑了。 就这一犹豫的功夫，朱理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一个转弯处。 迷宫中道路曲折，等艾丽转过弯，却再看不到朱理殿下的身影了。 她看着挡在眼前的树篱，定定站了片刻，慢慢在曲曲折折的迷宫道路中行走。 月色这时也渐渐黯淡，乌云遮蔽了那弯新月后，没多久，天空飘下夹杂冰雪的雨丝。 随着气温骤降，迷宫中的温泉溪流之上白雾升腾，袅袅弥散。 艾丽此时心中的彷徨也是如此。 她这时才真的知道当初遇到萝伦、杜漠等人的自己是何等幸运。 她茫然四顾，四面全是憧憧树影，石灯笼里的灯光照得雨丝清晰如线，里面夹杂细碎的小雪珠，打在她身上一点声息也没有，却凉浸浸的直透进肌肤。 如果让她站在斗场上，如果给她武器去战斗，她绝不至于像此刻这样彷徨无助。 艾丽细数一遍她认识的、见过的人，没有哪一个像朱理这样喜怒无常的，他们就算坏，也坏得很直白，让她知道该如何应对。 冰雨很快将她的头发打湿，艾丽抹抹从头脸上流下的冰凉水珠，停住脚步，她发现自己不知在哪里转错弯了，静静回忆了一下迷宫的俯瞰样子，她转身向回走。 又走了近半个小时艾丽才走出迷宫，这时候，她身上单薄的纱衣早已被冰冷的冻雨打湿，贴在身上，她的金发一绺一绺的垂在额前，雨水顺着发丝流在脸上又流进领口。 一个女仆捧着一条厚绒斗篷站在小楼的后门站着，看到她立刻迎上来。 艾丽向女仆道谢，披上斗篷，身上暖和了许多，可是有股寒意从心底散发出来，游走到四肢百骸。 她没向薇露等人问候，直接从后门进入小楼，再从偏厅穿出庭院，沿着回廊走回了自己的寝室。 艾丽回去就发烧了。 她半夜惊醒，依稀记得自己做了许多恶梦，一会儿在苏芳角斗场里被狮子老虎追逐；一会儿在海拉的沙漠里拉着一具担架独行，担架上躺着的是抱着小苔碧的美雪；一会儿回到了自由市，在一个大水缸里挣扎，脚下像是挂了锚一样沉重；一会儿又梦到自己成为了狮心大帝王宫中的人物，在宫中看不到刀光剑影隐藏在华美丝绒帷幕后的厮杀中苟延残喘。 房间里一直备有简单药物，在艾丽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有仆人告诉她这些日用品都放在哪里。她挣扎着打开储物柜里的药盒，找到退烧药，吞了两片，灌下一大杯水，把汗湿的被子翻个面裹在身上，仍然冷得牙关咯咯打颤，并且浑身的关节像被夹在门缝里挤压那么酸痛。 那些平时总会出其不意出现的仆人们在她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也没出现。直到第二天清晨，来给她送衣服的女仆敲门，才有人发现她生病了。 126|第二战拉幕 艾丽的病势突如其来，又很凶猛。她高烧不退，吃什么都吐。 到了傍晚，薇露命令两名军医把艾丽放在担架上抬到了她平时受训的那幢小楼的二楼，将她安置在一间靠着走廊尽头窗口的小房间里。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这样方便我照顾你。”薇露用冰毛巾敷在艾丽额头上，“你怎么会突然病了呢？昨天还好好的。” 艾丽眨眨酸痛的眼睛，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 说我不该在气温只有十五度的时候穿着单薄的丝绸衣裙在夜里乱逛？哎哟，那衣服是你们给我准备的，乱逛也是你们安排的。 还有什么？说我不该淋着冻雨还在花园里转了快半个小时？ 天要下雨我有什么办法？ 至于多转了半个小时……真是我自己的错，我竟然转错了一个弯。 为什么会转错弯呢？因为跟我一起进来的人突然跑了，我发懵了，心里惴惴不安，神不守舍，所以不小心转错了。 跟我一起去的人呢？ 他自己先走了。 他为什么丢下你先走呢？ 因为我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 然后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究竟说了什么让他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我好像，有些方面真的不像自然人。 艾丽闭上眼睛，眼角烫烫的，她把毛巾往下拉一点，让毛巾遮住眼睛，也吸走从眼角流出的泪水。 为什么会觉得委屈呢艾丽？你凭什么觉得委屈？你有资格委屈？ 他让你叫他的名字你就真的以为你和他是平等的了？ 你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吧？是不是？ 你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艾丽蜷曲成一团，想要捂住耳朵，想要把脑子里那个冷漠的，恶毒的声音驱赶走！她记得这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叫莱特！他说，即使她以为自己是人，即使许多人以为她是人，她终究还是会露出马脚！ 不—— 不—— 我是人！ 我是。 我和你们一样，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杜漠队长说了，只要拥有慈悲之心，就是人。 我是。我是！ 薇露摸摸艾丽头顶的短发，叹了口气站起来，“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按铃。” 她看看艾丽蜷缩成胎儿状的背影，走出房间。 她走到楼下，希礼正在偏厅的会客室临窗站着，看到她立刻迎上来，“艾丽还好么？” 薇露摇摇头，“高烧还没退，可能是昨天晚上淋了雨。我不知道我们那位殿下到底做了什么，她看起来很沮丧。” 希礼扶额，“殿下昨晚并没在这里休息么？我今天一早就在官署见到他了，还有，他送了两个军医去苏芳角斗场，好像是去医治一个斗士，另外还宣布底层斗士的团队赛闭赛到二月十五日之后。” 到底怎么回事？ 本来艾丽和朱理两人间的气氛很好，有点小紧张，但那也可以理解为张力。 可现在，他们一个连夜离开，另一个又很沮丧很受打击的样子。 希礼和薇露一讨论，再找到那名受伤的斗士的资料一看，很快推测出来发生了什么。 这还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吃醋了嘛。 元旦日大乱斗的视频他们都看了好几遍了，碎雪快刀思诺又是已经成名了几年的人物，他和浅墓小丑的周边一直放在一起卖，不少妹子站这对cp的。 想来一定是艾丽求他们家殿下给思诺医治了。 他们家殿下再一回想乱斗时的情形，还能有什么好气儿？说不定就是这样才大失常态，竟然把人晾在这儿自己跑回官署了。 既然这样，不然我们就干脆不管了，等着殿下把艾丽遣退不好么？那可就省事了。再找一个挡箭牌也会太难。年轻人的情爱好感来得很快的。 希礼一听薇露这想法就笑了，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就是因为非常非常在意，才会这么不高兴啊。不然的话，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失礼到把女士一个人扔下自己走掉啊。有这种反常的行为，不正是因为太过在意了么？ 现在，最怕就是他不愿放人，可是她却彻底对他反感了，到时候再要留着她就真成了危险。 所以，别想着什么换人之类的完全行不通的东西啦，赶快化解两人之间的怨气吧。不然接下来受折腾的还是我们。 和薇露商量好之后，希礼回到执政官官署，朱理还保持着他走之前的那个端正姿势在办公桌前签署公文。 他眉目俊朗，神色宁静，但极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他嘴角绷得很紧，鼻尖和上唇之间那个小窝比真正心情平和时要深。 更何况，他明明看到希礼走进来了，却不开口理他。 这简直就是明摆着在说“我不高兴”“快来哄我”嘛。 希礼斜靠在门框上看了朱理一会儿，走到办公桌前其中一张椅子坐下，左肘放在椅子扶手上以手托腮盯着他看。 朱理被他一眼也不眨地看了半天，终于抬起头，皱眉道，“干什么？” 希礼笑笑，“你没什么想要跟我说的么，殿下？” “没有。”朱理又低头机械地把自己的签名签在一份公文上。 “哦。”希礼低头拨弄自己的佩剑，漫不经心地说，“我刚从公馆回来，艾丽发高烧了，薇露正打算把她移出去，说是担心转成肺炎会传染……” “……”朱理手中的笔停下来，悬而不落，一滴小米粒大小的墨汁从笔尖上滴在纸上，发出极细微的声音，他低下头，闷闷说，“那就送走她吧。” “送去哪里呢？送她回角斗场么？还是送她去自由市的人现居的地方？她家在星域图上都看不到的荒僻小星球上，她没有父母亲人，朋友又在海拉失散了，”希礼满是同情，“唉，现在又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的……” 朱理把笔掷在案上，霍然起身，走到窗前。 希礼看着朱理小公主的背影不出声，心里数着，一，二，三，四，五—— 果然，刚数到五，朱理就转过身了，“她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厉害呢？昨天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希礼摇头，“我也不清楚啊，不过薇露说好像是淋了雨。” “我明明让一个女仆给她送斗篷了。她就走在我后面，最多不就比我晚几分钟就能出来么？” “可是那个女仆说等了半个小时艾丽才从迷宫里出来，身上已经湿透了，可能是在迷宫里迷路了吧？”希礼说到这，叹口气，“唉，某个人因为一时生气就把和他一同出去的女士扔下不管了，还扔在迷宫花园里，害得人家迷了路，淋了雨，现在人病了，他还要把她随便往哪儿一扔送走！唉，绅士应有的风度呢？” “……”朱理的脸色彻底不好了，他在两扇窗户之间走来走去，停下，望着窗子上明亮的玻璃，想到昨天傍晚在玻璃窗上见到的丽影，再想到她怯生生地垂首说话的侧脸，还有她听到他问她，“那时你对我做了一个手势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羞得眼睛不知看哪儿小手不知道放哪儿才好的样子，心里就像装了只小绒兔子，又蹦又跳还打着滚蹭得他痒痒的。 可是，他随即又想到她请求他为思诺治疗时的表情，心里那只小绒兔子就躺下装死了，一边装死还一边时不时就弹腾抽搐一下一条小腿儿。 他出了会儿神问希礼，“我是不是像个恶霸？” “嗯？恶霸？”希礼想笑又不敢笑，“为什么像恶霸呢？” “拆散情侣把人抢走的那种。”朱理皱着眉。 希礼终于还是笑出声了，他捂着嘴，看朱理一眼，发现小公主马上就要发火了！希礼赶快再把脸转开，轻咳一声，“咳，你怎么会这么觉得？你觉得艾丽和思诺是一对情侣？为什么？就因为她求你派人给他治伤？还是因为少女粉丝们意|淫他们俩的画本？” “什么画本？” “啊，这个不重要。”看来手下的人还是有分寸的，没人敢把那种东西给殿下看，希礼赶快岔开话，“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会觉得艾丽和他是情侣？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证据？” “昨天……我问她有什么想让我帮她办的事，她想到的，是求我派人为他治伤。”朱理皱眉，“那时……在斗场上，她看到我刺伤了他，急着想要过去救援他，还有……” 他眼皮垂下，怏怏不乐，“我昨天回官署之后调出了角斗场备战室的监控视频，她和他……”他说到这的时候语气再难保持平静，隐隐透出气愤和委屈。 希礼绕过办公桌，直接打开朱理搁在桌上的平板电脑，都不用找，一打开就是俊男美女拥吻的画面，还挺养眼的。 呵呵，谁知道他家小公主看了几遍。 “朱理啊朱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可真是单纯没经验，这很明显就不是两厢情愿的亲吻，你懂不懂？过来我告诉你啊……”希礼不顾朱理极度不悦的肢体语言，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演示，“这个时候如果女孩子是愿意的，她的手应该放在这儿或者这儿，绝对不该是这样——像只要扑腾翅膀的小鸟一样这么支在身体两边！” 希礼扬头瞪朱理一眼，甩开他的手臂，走回桌前，把屏幕对着他，指指点点，“照我看呢，思诺毫无疑问是喜欢艾丽，不过艾丽却是惊呆了没来得及反抗，嗯，不过有一点你倒是想对了，这男人确实眼光不错，而且还比你有魄力。” 他不等朱理发怒就继续说，“至少他敢对她表露心迹，也不怕被拒绝！”还敢强吻艾丽小天使！连我都只有干看着的份儿呢！哎呀我也好想这样亲亲艾丽小天使长长的睫毛和那双神情天真得像小孩儿一样的眼睛呢。 朱理半天没吭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她昨天……” 她明明说了，她的感觉和我的感觉一样。 难以解释的，近乎不道德的感觉…… 可是，她…… 原来，她只是和我感觉相同。但反应却不一样。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面对诱惑，大家都有感觉，可有人可以抗拒，有人却难以抗拒？ 希礼又问，“就算她曾经有恋人，或是此刻就有恋人，你对她的感觉会因此不同么？” 朱理思索一下，很快轻轻摇头。 “既然你的心意不会因此改变，你难道不该做点什么？”希礼循循善诱，“作为一个男人，这世上没什么能比让自己倾慕的女人的心从她现在的恋人身边夺走更有成就感的事了，少年啊，你还是太嫩了。” 朱理斜他一眼，“你总能把一件本来很正常的事说得非常邪恶，希礼。” 希礼微笑，“过奖了，殿下。” 他满意地看到朱理口角含笑，眼中精光流转。 矮油，少年就是好哄，刚才还是一副蔫搭搭的样子，转眼就生机勃勃了。 希礼歪着嘴角笑了，“殿下，我猜，您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吧？” “当然。我已经想通了，既然已经当了恶霸了，就当到底吧。” 希礼闻言皱眉，“……你，你可不要……” “住口！我怎么会！？”朱理脸都红了。 “嗨，”希礼耸肩，斜着眼睛看朱理，“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朱理轻哼一声，“我太了解你了，希礼。” 两天之后，艾丽病愈了，希礼派人给她送来了一套制服，让她去龙骑机兵队大营报道。 龙骑机兵队的日常制服是黑色的防护软甲，里面是黑色的哑光长衣长裤，配一双平底长靴。 艾丽穿戴好，和希礼派来的人坐上车，直奔驻扎在苏芳城外海港附近的龙骑机兵队大营。 龙骑机兵队在苏芳港口的大营是一座浮在海面的五角形建筑，堡垒一般一层套着一层，每层都是蓝黑色的浮桥似的建筑，由数条直径约一米的的蓝黑色管柱支撑着。 礼车悬浮在堡垒最中心的上空，获得降落许可后缓缓下降，停在距离海面十几米高的空中，五角形堡垒的一条边伸出一条宽约两米的步带，接在礼车门边，艾丽和送她来的那名龙骑士走下车，沿着步带进入堡垒内部。 今天给她送制服、来接她的，还是那名把她从角斗场带出来的龙骑士，他和几天前一样，对她目不斜视，不假颜色，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 朱理殿下的护卫队也是龙骑机兵队中的一支，当然也驻扎在这里，那位龙骑士带着艾丽走进门，希礼笑眯眯地在等他们。 经他介绍，艾丽才知道这位龙骑士的名字叫柳津，出身于一个什么帝都以南的世家，是位什么爵爷的儿子。 艾丽对帝都这些贵族家的名称、家徽、谱系完全不了解也毫无兴趣。听完希礼的介绍之后只记住了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柳津，他也是殿下的护卫之一，以后是同事。 希礼带着艾丽参观了一下龙骑机兵队的日常训练室，艾丽看后，觉得龙骑机兵队的骑士们，除了衣服帅点，跟他们浅墓队的斗士也没太大区别，大家进行的日常训练非常相似。 要是杜漠没有告诉艾丽他来角斗场之前的身份，她可能会惊讶，为什么他所安排的训练和龙骑机兵队的精英们进行的非常相似，不过，现在她只是暗暗感叹。 真要比起来，杜漠老大给他们的日常训练量还要大得多。 但是，人家龙骑机兵队的人用肉搏砍人的机会估计不会太多，人家是要用龙翼战舰进行轰炸的，自然不会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练冷兵器，人家还要练射击练驾驶飞船战舰呢。 参观完日常训练室，希礼问艾丽，你觉得你能跟得上他们的训练么？ 艾丽实事求是地说，能。 走在一旁的柳津“嗤”了一声，颇不以为然。 艾丽没搭理他，只当没听到，可眼睛却眯了眯。 小子，如果这是在角斗场，我早给你几个挑衅手势了。操哭你哦。 不知希礼是不是能听到艾丽的心声，反正，他很快就不自觉地给了艾丽一个操哭柳津的机会。 他吩咐柳津，召集所有没当值的护卫队队员，欢迎新成员艾丽。 柳津冷哼一声离开，不一会儿跑回来告诉还在领着艾丽东看西看的希礼，大家准备好迎接新人了，就在室内校场。说完，他终于开恩似的对艾丽露出一个笑容。不过，这笑容里殊无善意，挑衅成分居多，暗含幸灾乐祸。 艾丽眉头一挑，室内校场？什么意思？你真要跟我打一架么？ 127|第二战·1 希礼一听所有人集中在室内校场，脸色就变了几变，他没想到柳津他们过了这么多天还记着艾丽这名小卒子呢。一时大意，棋差一招，现在木已成舟，只能硬着头皮带艾丽去了。 “大家早上好！”希礼对一屋子站得整整齐齐的龙骑士们微笑，龙骑士们齐齐立正向他行礼。 希礼指指身边的艾丽，“这位就是艾丽，想必大家都看过她在元旦日大乱斗中的精彩表演了，殿下也非常赏识，所以特别征召这位斗士加入护卫队。” 所有人都不吭声，沉默着对艾丽行注目礼。 希礼略觉得尴尬，柳津身边另一位浅金色头发的龙骑士站出列，主动鼓了鼓掌，于是所有人也跟着鼓掌。 但这掌声是礼节性的，不仅是礼节性的，还具有一定的蔑视。 因为它的开始和停止都是整齐划一的。像是生怕艾丽get不到这不是在为她的到来欢迎鼓掌，而是在为了给队长希礼面子。 掌声一停，那位龙骑士就彬彬有礼对希礼说，“队长，大家已经准备好迎接新人了，遵循惯例，新人可以向三位前辈请教，大家切磋技艺，请问——”他看向艾丽，忽然不太庄重地笑了一下，“这位小姐，您准备好了么？” 柳津也笑了，“你想要得到大家的认同，要打三场挑战赛，挑战三位前辈，你不一定非要赢，但大家会看你的表现。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艾丽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心里呵呵哒。 不就是下马威，欺负新生什么的么？历史小说里见得多了！来吧，我不怕。只要是这种明着来的打架，我不怕。 她这会儿想起了所有辱骂龙骑士的那些话，“少爷兵”“没见过血”“只会藏在驾驶舱里”“中看不中用”…… 再看看这些站得整整齐齐英俊挺拔的年轻人，艾丽在心里冷笑一声。 也许在自由市陷落之前，我确实会怕你们。 可是现在—— 我会怕你们？我可是单手捏爆坏人蛋蛋的家伙，苏芳角斗场底层不管是管理员还是斗士，见到我都得称我一声艾爷！ 她不等希礼开口，就扬眉一笑，“好啊！我久闻龙骑机兵队大名，一直很仰慕，不过——我只见过你们轰炸自由市、轰炸海拉居住平民的村子的英姿，却没有近距离和任何一个龙骑士切磋过呢，我也很期待。” 挑衅谁不会啊？ 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苏芳角斗场的挑衅担当是谁？谁是最强的t？浅墓小丑啊亲！ 她说完这几句话，下巴微抬，嘴角翘着，眼皮微垂，眼角斜睨，眼波流转，先向左转，再向右转，目光所及之处将在场的所有龙骑士都笼罩在内了。 她言外之意十分清楚，翻译一下就是：老早就听过你们龙骑机兵队很牛逼，不过呢，闻名不如见面啊，我终于瞧见你们装逼了，但是你们都干了什么呢？藏在战舰里面炸自由市，炸海拉，炸的还都是平民聚居地。啧啧，你们是挺牛逼挺能耐啊。不知道你们近战打起来什么样啊，我也很期待。 柳津“哼”了一声，向他身旁一个龙骑士说，“艾丽小姐的武器准备好了？” 立刻有人奉上了一对双刀。 艾丽接过来一看，乐了，这正是她在大乱斗时用的那对刀，被朱理夺走之后又被她自己套上了一根松木棒，现在不仅取下了木棒，还给配上了刀鞘。 底层斗士的刀，通常是没有鞘的。 上场就是砍人，谁还带着刀鞘啊？都是负重。 杜漠老大给艾丽买这两柄刀的时候，也没有配刀鞘。 艾丽的手指轻轻拂过乌黑的皮鞘，她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动物的皮，但是暗哑的光泽很漂亮，她抽刀，发现刀也给好好保养了一番，出鞘时寒光似水。 她将刀鞘斜插在腰侧，双手握刀，手腕转了转，双刀旋转，发出嗡嗡风声，然后，她抬眸对着柳津，似笑非笑。 希礼冒了一头汗。不是吧，你们集体给我玩这招？还真要打么？你们伤到艾丽朱理会不高兴，可是艾丽伤到你们中的谁，我也要倒大霉！你们背后的家族我谁都不想惹！ 能加入龙骑机兵队，又能成为朱理护卫队中一员的，必须是家世显赫的，这帮人自视甚高，为了挤进护卫队都费了一番苦工，若不是希礼机缘巧合和朱理一起长大，又本领过硬，他们对这个出身于迦南行省没落贵族家庭的队长都不太服气，更别说现在从天而降的艾丽了。 一个没家世、没背景、没教养、没学历、没身高、没……好吧，也就脸还能看的女孩子，竟然就入队了？就成为他们的同袍了？想得美。 当然了，没有人会质疑发征召令的朱理，他们只会把这股不服气撒在艾丽身上。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只要这位空降进护卫队的新人一露脸，就给她点颜色看看。 希礼这边再要劝说，已经来不及了，艾丽提着双刀走到了室内校场的中间，转了转刀，活动一下关节，看向柳津，“柳津前辈，是您把我从角斗场接出来的，我就先向您讨教吧。” 希礼在心里惨呼，完蛋了！这下他要再阻止，柳津会恨死他的，艾丽主动挑战，柳津不可能不应战。 果然，柳津那边也有人给递上了他常用的武器，那是他入选龙骑机兵队，参加骑士授衔仪式的时候用的唐刀。那把刀是他的父亲比尔森侯爵当年在龙骑机兵队服役时他祖父命人特意请求菊霜斋的羽生大师锻造的，坚韧锋利，刀刃上有冰裂般的纹，名叫斩霜。 柳津拔刀入场，缓步走到校场中间。 希礼一看这肯定要打了，只好大声说，“新人入队，按惯例向前辈请教，点到即止。” 他话音刚落，艾丽已经握着双刀冲过去，柳津岂能示弱，看她不顺眼好久了！他早就憋着气要教训她呢！ 两人乒乒乓乓打在一起，希礼拽过一个龙骑士，“去，把朱理殿下赶快叫过来！”说完狠狠瞪着四周的下属，尤其是那几个爱热闹不嫌事大的。 他挨个把下属们瞪得不敢抬头了，冷哼一声，再回头看艾丽和柳津，一个身若游龙，一个翩若惊鸿，还真是旗鼓相当。 不过，希礼丝毫不觉得柳津能给艾丽什么教训。目前的旗鼓相当只是假象。 这小姑娘的战斗录像他全都反复研究过，其风格总结一下就是：奇、诡。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弱点在哪里，而在元旦日大乱斗露出真容之前，苏芳角斗场的观众们从未怀疑过浅墓小丑的性别，这正是因为她将自己作为女性的弱点，力量、耐力和爆发力不足都掩盖得很好。 她扬长避短，把她敏锐的观察力和灵巧、快速的跑动能力，还有极出色的大局观发挥到了极致。 所以，在试探、观察、分析对手之后她就会全力发速，出刀速度快得吓人。 一般人快起来的时候总不免忙中出错，但是她却极少出错，除非是体力跟不上了，否则准确性、判断力始终如一。 而她的对手一旦跟她比拼速度，就会被她带得以快打快，试图用更快的速度压制她，不用太久就会被她寻找到破绽，这时她就会给对手施以雷霆一击，一举打败对手。 今天这一战也毫不例外。 若不是希礼探视过病中的艾丽，他完全看不出她是重病初愈，她手中双刀舞动成两团雪光，柳津和她差着十公分多的身高差，体格更比她高大许多，但一点上风也不占。 所有观战的龙骑士们都沉默不语。 有的人心中难免想，这个从苏芳角斗场出来的女孩子还真的有点本事。 可也有不少人还是想要看到柳津把她狼狈击倒的样子，暗暗为柳津加油。 但是事与愿违，柳津没能击倒艾丽，艾丽的双刀却一把抵在他胸前，一把横在他颈下。 她看着这个骄傲倔强的龙骑士，本想再说句什么奚落的话，可是又看到希礼在她制住柳津之后立刻站到柳津背后，看着她，面露请求之色，再想到今后还有挺长一段时间大家是同事，急忙收刀后退，垂着头，恭恭敬敬行个薇露教她的礼，“谢谢柳津前辈手下留情。” 柳津倒没再冷哼，他收刀入鞘，走过来伸出右手，“你有两下子。” 艾丽愣了愣，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你也挺厉害的。” 希礼松了口气，刚想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可有人觉得今天事儿还没完呢。 “艾丽小姐的刀法确实有过人之处！” 艾丽一看，说话的人是刚才那个浅金色头发的龙骑士，他提出新人入队仪式，带头为艾丽鼓了鼓掌，其他龙骑士也立刻一起鼓掌。 这时他又带头鼓了鼓掌。 这次的掌声稍微有了一点诚意。 浅金色头发的龙骑士笑眯眯的，“在下康德，我们比试一下鎗法怎么样？” 希礼扶额。 德鲁哀大公家的康德，也是一个刺头。 为什么我的手下和上司全是这种讨厌的小鬼！ 那一刻，希礼内心悲痛不已。 艾丽缓缓呼吸，匀着气，心想，比鎗法，好啊，我刚病好，体力没恢复正好需要中场休息呢。 “我的鎗法可不怎么好，我了解的鎗支种类也有限。”艾丽也笑眯眯的。 康德继续微笑，“那我们就用你平时最常用的那种鎗支吧。” 在场的龙骑士们心照不宣互看一眼，康德的鎗法是他们当中最好的，不管什么类型的鎗支都用得出神入化。 艾丽呼口气，“那就镭光蓄能鎗吧。” 有人在墙壁按下几个通话按钮，“准备靶场和镭光蓄能鎗。” 看来，和艾丽比试的人选也早有准备。靶场那边都有人等着呢！ 到了这个地步，希礼只好任由他们闹下去。 一众人以“迎新”为由，簇拥着希礼和艾丽，来到了靶场。 艾丽先好奇看了看靶场四周，然后问清规则，接过为她准备的那把镭光鎗，掂在手中先试了试重量，又向空靶子试射了几发，“我准备好了！” 康德未敢小觑，他和艾丽背对而立，凝神静气，举手射向自己场内的活靶。 所谓活靶，就是不规律移动，移动速度也相当快的靶子。 龙骑机兵队靶场内的活靶，起初是无规则飞舞的圆盘，直径有十公分，速度极快，有时一下同时放出几只，有时几只连续从不同角度发出，时间间隔无序，发出后靶子移动的角度方向也不定。 过了一会儿，靶子越来越小，发射靶子的频率也越来越快，有时空中同时飞舞着十几只靶子。 康德和艾丽在场下比试，龙骑机兵队的一众人和希礼一起登上围绕在靶场室内二层的悬梯俯瞰。 希礼改造增强了五感，觉得自己手中有鎗的话应该能够例无虚发，但到了最后，他也觉得眼花缭乱，时常漏靶，可是电子计数器上显示，康德和艾丽至今还没有漏掉一只靶子。 到了此时，他不得不由衷佩服艾丽，康德是自己的队友，他平时对他多有了解，也就罢了，艾丽确实不一般，要知道，她比康德还小了六七岁呢，又没有像康德那样从小接受正规训练，可她目前仍然和康德打得不相上下。 就算她其他类型的鎗支全都不会用，只在使用镭光鎗上拥有这样的技术也实在难得。更何况，希礼知道艾丽在自由市时一门大生意就是改装鎗，一点也不会用的话也没人敢把活儿交给她。所以，她跟康德说她了解的鎗支种类有限，必定是谦词。 只是不知道艾丽究竟从哪里学到的这样厉害的鎗法。教她的人又是谁？ 他偷空向两边看看，众位龙骑士心里想的大概和他差不多。不少人还对艾丽的表现小声赞叹议论。 十五分钟结束，一声铃响，靶子收起，计数完毕，艾丽和康德竟然打了个平手！两人都是弹无虚发，射下了所有的靶子，最后的十几个靶子，直径不过一公分多点，只要一射中就会灰飞烟灭，这两人竟然全都射中了！ 康德走过去和艾丽握了握手，笑眯眯问她，“还想不想再玩一场？” 这十五分钟的射击，其实对艾丽来说十分吃力，她大病初愈，精力尚未恢复，这时已经有点头昏眼花，不过，她坚守底层斗士的守则，一旦进场，有进无退。 还有，就算输人也不能不输阵。 于是她笑眯眯回答，“好呀，还能怎么玩？你们龙骑机兵队还真是会玩呢，这种活靶我还是第一次射。” 康德笑，“我们确实很能玩。艾丽小姐，你听说过移动射靶么？” 移动射靶，是指鎗手负鎗在规定距离内快速移动，沿途击落各种目标，以命中率和速度决胜负。 希礼这时必须得出声了，“康德，玩玩就算了，这一场就到此为止吧。” 康德看他一眼，没有应答，转过头笑眯眯看着艾丽，“通常呢，我们训练的时候进行的移动射靶，是在能够全息模拟真实战场的模拟机中进行的，战士会遇到战场上可能遇到的一切危险，地蕾、偷袭的敌人、火炮、冷鎗、霰弹……一切都被尽可能真实化的模拟，训练过程中被击中的话也会感到疼痛、震动、眩晕，烧灼感——不过，既然是点到即止的较量，就不模拟战场了，大家在五百米的距离内，看谁最先到终点，谁的命中率更高吧。” 艾丽欣然说道，“不，要玩就玩全套吧。全息模拟战场什么的，听起来就很高级啊！” 怕什么？ 她又没有什么骑士衔，就算输了，也没有什么名字超长里面夹着封地名字听起来像好几个人的名字的家族去为她蒙羞。 抱着“偶尔进城一次好好玩玩”的心态，艾丽休息了十几分钟，和康德穿上全套防护甲和头盔，一起进了模拟战场。 秉承龙骑机兵队“要黑就黑到底”的审美观，防护甲也是黑色的，用不知名的哑光合成材质制作，穿在身上仍能够行动自如，但有一定重量，比艾丽平时在角斗场穿的皮甲重得多。护甲和头盔内部都贴有可以直接刺激穿着者痛感神经的网状感应膜，这种设计，是为了让防止参与模拟战场练习的士兵习惯了模拟，真正作战时忘记了自己是会疼会死的做无谓的牺牲，所以一旦在模拟场中被击中、灼伤，该有的疼痛感一点也不少。 艾丽穿上护甲，心想，幸好我从前几乎每天都穿着重达二十公斤的笨熊防护服在风速每小时四十公里的狂风中行走呢，不然，穿上这身防护甲之后可能真跑不了太快。 进场之前，她指指康德和她胸前护甲上的一块拇指头大小的六角形晶片，“前辈，这是什么？” 康德解释，“这个是感应器，是用来记录、观测士兵在训练中的行动路线和体征情况的，除了单人练习，进入模拟机还可以组队进行对抗，感应计就会把所有士兵在模拟战中的各项数据传输回主机，便于练习后的观察。” “谢谢前辈！”艾丽真诚地对他露出笑容。 希礼黑着脸启动模拟机，悬梯下的靶场化为鎗林弹雨的战场，炮火纷飞，子弹发射声，鎗支的蓄能声，炮弹呼啸而来的声音，地面被炮弹击中后的震动，爆炸后引起的热浪，敌我双方士兵的嘶喊，垂死时的惨叫，全部都像真的。 这时闻风而来看热闹的龙骑机兵队队员们已经把靶场上空的四面悬梯都站满了，还有人站在靶场外面围观。 希礼一方面为自己的队员感到丢人，一方面又有点骄傲，他家殿下的眼光真不错。艾丽这小姑娘不光是有漂亮可爱的脸蛋和胸脯。 铃声响起，艾丽和康德一起在虚拟的战场中冲杀。 说是五百米的距离，可是战场上布置着许多障碍物，直线行走只会提早gameover，艾丽和康德在进场之前都阅读过了提示，知道哪里藏有地蕾，这也是对真实战场的模拟，地面短兵相接作战时，战士们会有具备各种探测、侦查功能的机器人辅助作战。 他们两人速度相近，连跨越地蕾，暗炮的姿势也极为相似，并且都是双手同时用鎗，弹无虚发，不管是敌兵，还是流弹，从天上掉下的，草丛中飞来的，全都一击即中。 悬梯上观战的龙骑士们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到了这个时候，谁也说不清自己是在为康德叫好，还是在为那个出身低微的新人叫好。 突然大家一起惊呼，艾丽跌倒了！ 但她立刻一个翻滚爬了起来，继续奔跑，并且加快了奔跑速度。 有人站的角度能看得更清楚，赶快向同伴解释，“康德刚才射中靶子的时候故意射偏了一点！”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刚才被射中的那支榴弹就飞向了艾丽这边，若不躲开就会被爆炸的弹片击中！ 她不是跌倒，而是仓惶狼狈躲避。 被这么阻了一阻，艾丽落在了康德后面，但她突然改变了路线，也不射击目标了，越跑越快，直追上去，在康德快要到达终点之前她终于追到了他身后，然后——她踩在一架战车残骸上奋力一跳，腾空，在空中扭身，对准康德胸口就是一发！ 滴—— 康德那边的靶场上空亮起了一个代表死亡的红色骷髅头，康德在距离终点线两米的地方停住不能前进了！一旦“死亡”，模拟场中的士兵就不能再行动，模拟场用的防护甲会立即断电，场中的各种模拟也会同时消失。 康德并没告诉艾丽，胸口的那片小小的感应计若是被破坏、射中，数据传输中断，士兵会被认为处于“阵亡”状态。但她就是射中了他胸前的感应计。 最为悲惨的是，在数据停止传输的瞬间，防护甲中和感应计相连的网状感应膜会同时断电，断电时士兵会感到一阵微电击般的酸麻。 电击酸麻的时间不长，仅有五秒钟，也不太疼，不过，会造成僵立，也曾有人遭受这种看似没什么大不了的电击时出现过尿失禁。所以，所有士兵进行模拟战的时候都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胸前的感应计遭到破坏。 康德被击中感应计后僵立的那五秒钟内难以说明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没有向艾丽解释太多，可她还是猜到了感应计的作用，一看命中率和速度追不上他了，干脆直接釜底抽薪，一鎗让他出局了！ 一时间靶场里噪声大作，有人大笑，有人大喊，有人叫好，有人拍掌。 这时艾丽早已到达了终点，她的速度和命中率也计算出来了，投射在她那边靶场的上方，站在四面悬梯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康德虽然是“死亡”状态，但是也有命中率，他的命中率比艾丽稍高，可是因为没有到达终点，没有速度成绩。 这时，电击造成的僵直和酸麻也结束了，康德摘掉头盔，一直笑眯眯的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艾丽也摘掉了头盔，对他眯起眼睛微笑，“康德前辈，刚才那场比试算数么？我们要重新来一场么？” 康德此时还浑身发麻，实在很难扯出笑容，他摇摇头，“不用了！”他说完，郑重向她伸出右手，“欢迎你加入殿下的护卫队，艾丽。” 这么一来艾丽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脸一下就红了，跟康德握了握手，半天憋不出话，“那个……我……” 康德终于恢复了微笑的能力，“不要紧。是我先耍诈。你应对得很好，我并没说不能攻击对手。” 这个新人，很有潜力。 传输数据的感应计被击碎，士兵自然会被认为“阵亡”，对手“死亡”的话，自然无法完成比赛，这一局，自然是艾丽赢了。而且康德发现，艾丽向他射击时蓄能只将感应计打碎了，护甲并没有遭到破坏。他自问也可以做到在空中转体击中移动目标，但要将蓄能控制到这种程度，却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康德和艾丽握手时，周围响起了鼓掌声，不过—— 周遭的喧哗忽然安静了下来，靶场外的龙骑机兵队骑士们迅速分站成了两列，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前面的是朱理，后面的，是庞倍。 希礼也赶快从悬梯下来，走到朱理面前，现场的情形无需做更多解释。 希礼问柳津和康德，“你们觉得新人如何，不用比第三场了吧？” 柳津和康德对视一眼，是啊，还要比什么呢？ 用冷兵器也输了，用鎗械，很难说是平手，还要比什么？ 难道跟一个平民比驾驶战舰的技术？用战舰瞄准轰炸的技术？别说艾丽这个平民根本没有进入战舰或是战舰模拟机的资格，就算真的让她进入战舰，比了，输了固然丢人丢到家了，赢了，也毫不值得骄傲。反而更丢人。 可也有人说，“加入龙骑机兵队的仪式向来都是新人向三位前辈讨教不是么？” “哪怕是比打花牌呢？总要再比一场吧！” “是啊！” “我那时可是还跟柳津前辈比了掰手腕！” “掰手腕就算了吧！” “比下棋么？” “打牌？” “在十秒钟内喝三大杯啤酒？”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朱理忽然开口了，“第三场不用比了吧，在苏芳角斗场，我们已经较量过了，相信大家有目共睹。” 他这么一说，自然不会有人提出异议，朱理自己也是龙骑机兵队骑士，当然也算是艾丽的前辈，在苏芳角斗场的元旦日大乱斗上，两人做的是生死之搏，绝非点到即止，双方都有受伤，不过因为侥幸伤得都不重。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今天的新人入队仪式到此为止了，艾丽走上前，屈膝向朱理行了个礼。 她此时穿着男子军服，身上的防护甲还未完全摘掉，行的礼却是女士所行的礼，看起来相当怪异，可没有一个人发笑，许多骑士还纷纷回礼。 她站直之后看着朱理，心脏强有力的跳动震得自己的胸腔轻微发痛。 在两天之后再见到他，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想，无论如何，我要让这个男人尊重我！我要让他像他对待希礼、薇露、或者此时他身边任何一个他的同伴那样尊重我。 艾丽缓缓呼气，语音平静，“殿下，请问，新人入队的仪式中，新人可以选择挑战任何人么？” 朱理定定看着她，她的目光清澈而炽热，仿佛有小火苗在瞳仁里轻轻跳动。他轻声回答，“是的。凡是龙骑机兵队的前辈，都可以挑战。” 艾丽垂首再次行礼，然后扬起头，将目光投向他背后的庞倍，“那么，第三场比试，我想向庞倍·蒙巴顿骑士挑战。” 128|第二战·2 “我想向庞倍·蒙巴顿骑士挑战！” 艾丽话音一落，人群中传来一阵短暂而低声的骚动。 庞倍这时也穿着龙骑机兵队的制服，黑色军礼服左胸有一个黑翼龙纹绣，显然，他也是一名龙骑士。 艾丽没有称他为将军，而是称他为蒙巴顿骑士，是在提醒所有人这一点。 朱理眉尖微蹙，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他身后的庞倍已经轻声应答，“我接受你的挑战。” 庞倍走上前一步，看着艾丽，“不知你想和我比试什么？” 艾丽扬眉，微笑，“我对你的剑术很是钦佩，我能稍微拿出手的也只有刀剑了，就比这个吧。” 她话音一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柳津立刻热烈响应，“那我们回室内校场吧！”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艾丽，现在恨不得龙骑机兵队里所有人都输一遍才好。 希礼乜斜着眼狠狠剜了他一眼，柳津缩缩头，笑着躲到康德身后。 室内校场的休息室里，希礼头痛般双手扶额，“艾丽，你为什么要向庞倍挑战啊？” 艾丽没有坐在沙发上，她靠墙席地而坐，指尖抚摸她的双刀细长雪亮的刀身。 “我的刀，是杜漠队长在我第一次打擂台赛之前买给我的，虽然也是菊霜斋锻造，但和柳津前辈的斩霜不能比，它们只是无名之刀，不过——”她手腕转动，手中的刀直立，灯光射在刀刃上，闪出一道极细的白光，“我从拿到它们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让它们尝尝庞倍的血是什么味道。” 校场另一侧的休息室中，庞倍换好了衣服，他对面露忧色的副官若瑟·古德温上尉微笑，“放心。” “怎么放心？”若瑟皱眉。 庞倍指指他的眉心，“你这样很早就会长出皱纹的，若瑟。” 若瑟眉心皱的更深了，“殿下特令征召进他的护卫队的人，你要是伤了她，殿下表面不会说什么，但心里一定不开心，你要是被她所伤，不觉得丢脸么？” 庞倍轻叹一声微笑，“她大概早就想和我一战了。尽量公平地一战。虽然今天这一战也谈不上完全的公平，但世间本就没有完全的公平。而且——”他整理好黑色训练服的对襟，“我也很期待和她一战。两个骑士为彼此的信念和荣誉而战，不管是赢还是输，都与荣有焉，为什么会觉得丢脸。” 若瑟没好气，“她现在可还不是骑士呢！” 庞倍束紧腰带，正色说，“在我心里，她已经是了。” 另一侧的休息室中——- “元旦日的大乱斗上，我起初一直以为我的对手就是庞倍。”艾丽站起身，将黑色训练服的腰带系紧，把双刀新配的两支刀鞘斜插在腰侧。 “啊？”希礼一脸疑问。 艾丽轻嗤一声，“你装什么啊队长。”我才不信你没去查，你真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去角斗场的？ 希礼被直接戳穿，却丝毫没露出尴尬的神色，他自然而然接口问，“为什么你这么执着要跟庞倍一战啊？你恨他把你送到苏芳角斗场？” 艾丽摇头，“不。我其实很感激他把我送到苏芳，这样我才有机会认识了队长他们，哦，我是说杜漠队长。我想和他打上一架，是因为他下令炸了一个海拉的小村子。” 希礼马上明白艾丽说的是哪个村子，“据我所知，那村子里的人投靠依附了飞翼蝮蛇海盗团。” 艾丽将双刀入鞘，两手放在身前比了一个距离，“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长度么？” 希礼当然不知道。 “这是一个不满月的婴儿在襁褓睡着时的长度，它的名字叫苔碧。婴儿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性别，所以我和萝伦一直称‘它’。”艾丽收回双手，按在刀柄上，“我在苔碧的母亲临死前向她许诺，尽我所能照顾它，我把它寄养在村民那里。然后——”她微微扬头，仿佛又看到那朵赭石色的蘑菇云，她脸上露出带着悲悯的笑容。 如果艾丽此时面对镜子，就会发现她脸上的笑容和那时候看到蘑菇云时的庞倍，脸上所露出的几乎一模一样。 希礼叹气，“慈不领兵，仁不理政。一个心慈手软的将军是对他手下士兵而言对他所效忠的国家而言，是比任何敌人都可怕得多的威胁。” 艾丽站起来，整理好黑衣下摆，肃容而立，“所以，我一直期待着和他尽可能公平地打上一架。”哪怕我明知我的胜算不高。 除了今天这名正言顺的机会，还有更好的机会么？ 室内校场这时黑压压一片全是龙骑机兵队骑士，校场四面墙壁的悬梯上也站满了人。除了正在当值的，和得到消息太晚，被封锁在这校场之外的，能来的都跑来了。 艾丽从校场一边的休息室走出来，走向演武场中间时，恍惚有种又回到了角斗场，正准备打擂台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的观众们全都很安静。 龙骑士们恪守的品节之一，是不喧哗。 庞倍从演武场另一边走过来，和她一样，黑衣束带。他左腰侧挂的，正是那柄剑鞘有错金缠枝花纹的佩剑。 两人走到场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缓缓拔剑。 他们彼此微一颔首，就算是打完招呼了，废话一句没说就挥剑砍向对方。 艾丽的两把短唐刀仍然像两团雪花一样，她只要一开始进攻就很快，围在最外圈的的龙骑士们只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刀刃相撞声，站在前面的同僚小声解释，“将军一直在格挡。” 庞倍确实一直在格挡。 从互砍开始，他一步都没有移动，手中的长剑并不见得舞动得多快，也没有大开大阖攻击，只是在艾丽的刀锋即将刺到他时以最小的角度迎着她的攻击格挡一下，而艾丽，手中的两把刀快得要命，站得离演武场中心最近的人，时时感到凉气浸骨，脸上的寒毛似乎都站立了起来。 在站在悬梯上的人眼中，演武场中心像是有一团夹杂白光的黑雾，这团黑雾绕着庞倍不住盘旋舞动，拼命要撞进庞倍用长剑守护住的区域，那是个直径不足两米的圆心，任凭这团黑雾如狂风，如暴雨，如烈焰，侵袭、拍打、撕咬，它巍然不动。 突然之间接连不断的叮当响声中响起一声悠长的“叮——” 庞倍守护的那个区域瞬间变大了，从直径不足两米的圆心变成了两米多长的平面，他挥剑的姿势也变了，不再是令人应接不暇的快速的小距离小角度的转动，而是以肩带动手臂，似乎他的手臂也变成了他手中长剑的一部分，他手腕极少转动，挥剑的动作缓慢而从容，和艾丽快得令人惊艳的挥刀姿势相比另有一种美感。 围绕山峰久攻不下的那团黑雾被这片缓慢但坚定不移、甚至可说是执拗的力量给逼得不断后退，再也无法对山峰形成包围之势。 希礼站在朱理身侧，小声问，“你觉得庞倍会赢么？” 朱理唇尖微微一动，并不说话。庞倍的打法和他的打法完全不同，但他能看得出，庞倍对艾丽的打法做了非常深刻的研究。他在元旦日的大乱斗之后也反复观看了他和艾丽激斗的录像视频，脑中更是不知多少次回想过与她交手时的一些当时想不到的小细节，更设想过许多新的打法。 分析之后，朱理心中也有再次和艾丽交手时应战的思路，他想的，和庞倍此刻所做的，非常相近，但是，很显然，庞倍的应对思路已经非常成熟，绝非短时间内想到的。他甚至很有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前就开始做了非常有针对性的练习——把艾丽当作假想敌进行的练习。 这时，庞倍终于在开战之后迈出第一步，艾丽知道自己无法在力量上与之抗衡，只好后退。可是，她没想到，这一退之后，就被逼得一退再退。 庞倍开始反攻了。 他完全不与艾丽比快，剑势稳重沉厚，以静制动，以慢制快。 艾丽几次想要抢攻，都在吸气发力的那一霎遭到庞倍的猛攻，攻的都是她不得不防之处。 希礼看出来，比试的节奏被庞倍控制了。 希礼能看得出来，艾丽自然不会感受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猛向后跳，后跳的同时将双刀刀柄一对，合在右手中，再一转手腕，双刀变得像直升机螺旋桨一样，挡在庞倍的进攻路线上，她落地时，左手从腰后一挥，将一支刀鞘抽出，直接迎着庞倍剑刃直刺。 庞倍早料到她会有此一招，也曾想过该如何应对，但真正碰到时，才发现艾丽的速度、判断力、精确度和勇气使得他想过的应对之法来不及发挥。 这其中，最可怕的是她的勇气。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对准剑锋全力直刺的，稍有闪失，最好的结果是手指被削掉，最糟糕的，可能是手掌齐腕被对手的利刃削掉。 庞倍看到艾丽的刀鞘迎着他的剑刃行走的轨迹刺过来时急忙撤剑，但还是晚了，他的长剑剑身细而长，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刺进了刀鞘—— 不过，庞倍向后退，左手将自己的剑鞘也抽出来，迎着艾丽合一的双刀连敲，仿佛暴雨一般，同时，他的长剑也从她刀鞘里退了出来。 一直维持着安静的观众这时终于发出整齐的低呼声。 艾丽暗叫可惜。 她的唐刀刀身宽约五公分，可庞倍的长剑却比她的唐刀更为细长，自然一退就从鞘中退了出来。 她也不气馁，挥手把刀鞘当作武器，两手齐动，啪啪啪将庞倍打得连退了几步。 庞倍长剑斜挥，“噌”一声，艾丽的刀鞘断成了两半，她顺势将手里那一半当作暗器掷向庞倍的脸。 庞倍左手一挥，用自己的剑鞘把两截刀鞘打飞。 两人同时各退了一步。 校场中响起一片掌声。 艾丽急促呼吸，已经开始感到体力不足了。从两人一交手到现在，一直是庞倍在控制着节奏，她几次抢攻，都如同狂风撼山，风势虽然猛烈，但山巍然不动。她的攻击被庞倍谨慎精确化解，既没能对他造成伤害，也没能将主动权赢得。 她有种感觉，庞倍对她的攻击方式非常熟悉，像是专门做过研究，或是针对性的练习。 此时，庞倍像是在谨慎地观察她，又像是因为绅士风度在等待她率先再次进攻，手握着剑，纹丝不动。 他这样子，让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她身后仿佛在细嗅她的情形。 须臾，艾丽双手握住合一的刀柄，原地转身，猱身而上，刀光宛如泼泄的流水，又像夜空中投射到地面的月光，有无孔不入之势。 庞倍举剑迎击，校场内再次响起金属不断碰撞的声音。 如疾风，如烈火，如怒涛。 可不管怎样，处于攻击中心的庞倍面色不改，手中的剑仍然是不徐不快，如参天大树，如海边被巨|浪冲击扑打的礁石，如乌云后的明月，不被影响，不被撼动。 就在所有人都暗暗觉得艾丽的这次进攻又将无功而返时，金铁相击之声骤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轻微的嗤嗤声，就像旧丝绸被撕裂的声音。 “啊？” 几乎观众的口中都发出了这个轻微的惊讶声——不知何时，也没人注意到是何时，艾丽合一的双刀被握在了左手，她右手握着她的另一支刀鞘，刀鞘此时正套在庞倍的长剑之上！只是这次，她是反手握着刀鞘，就像握一把匕首那样，而庞倍，他不知为什么无法将长剑从鞘中退出来！ 观战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都是有骑士衔的龙骑士，马上有人看出了原因——艾丽这次用刀鞘去擒拿庞倍的长剑之前，预先将刀鞘中间捏弯了，长剑一旦入鞘，就被卡在里面，无法退出！她再用力将刀鞘逆着剑身一折，把它卡得更紧。 所以她才反手握刀鞘！ 艾丽一边右手使劲，再把庞倍的长剑套得更紧些，一边对他露个恶劣的笑容，对着他到了此时依旧如宁静春水般温润无害的眼眸说出自己做梦都没想过有机会说出的嚣张台词，“庞倍前辈，你要弃剑投降么？” 庞倍的脸忽然一红，春水般的双眼里闪过微光，像是愠怒又像是想要笑，激烈的打斗让他双眼周围有一层淡淡的桃红色，他的嗓音比平时还要更低沉一些，“执剑者如过河卒子，有进无退。”他说完，眸光一转，看向艾丽右腰。 艾丽猛一惊，急忙松开刀鞘抽身后退，庞倍左手握着的剑鞘这时才不紧不慢点在她腰侧。 但可能是她退得及时，也可能庞倍本来所用的的力度就不大，艾丽只觉得被剑鞘所点中的腰侧一痒，仿佛被人坏心眼地咯吱了一下，酸软了极短暂的一霎。 艾丽的心怦怦乱跳了几下，被自己得意忘形和庞倍这出乎意料的一击吓得不轻，赶紧敛容后退，双手一分，双刀分开，两段雪练般向庞倍砍来。 庞倍的剑虽然被套上了刀鞘，但是他的剑本就比艾丽的唐刀长许多，剑也没有完全□□鞘底就被卡住，所以还露着一截长约二十公分剑身。 他用剑鞘点在艾丽腰侧后也立即后退再将剑鞘插回腰间，此时他双手握剑，像持一柄练习剑道时用的竹剑那样刺、点、直击、斩击、劈、切……攻击连绵不绝，间有停顿，气势雍容磅礴，全然不会因为剑身上套了刀鞘而露出一丝一毫狼狈。 反倒是艾丽，她本来体力就无法和庞倍相抗衡，之前又已经和柳津、康德切磋过，虽然每场比试间都有休息，可是精力怎么可能这么快恢复？更何况，她两天前还大病一场。 遇到庞倍全力反攻之后，艾丽当下一退，再退，汗水从额角四肢源源流出，双颊潮红，气息也渐渐紊乱。 她忽地猛然大叫一声对着庞倍急冲过去，右脚一点地高高跳起，庞倍不慌不忙将剑举起，剑身一横，双手一滑，左手握着套在剑身上的刀鞘，右手一抬，长剑在他手中像一支长棍一样，将艾丽分刺而来的双刀一前一后间不容息磕开。 岂料，艾丽的双刀好像早就预料到了庞倍要将刀锋磕开，一触到剑身就失去了力道，像顺着镜面快速滑动的两片薄冰，沿着剑身“嗖”一下分别向庞倍握剑的两只手滑去！ “啊——” 众人都是一惊，不少人低声惊呼，眼看庞倍若是不及时弃剑，手指就会被沿着剑身滑去的刀刃切掉！ “啊——” 又是一声齐齐惊呼。 庞倍确实松手了——他用力将长剑向上高高抛起，同时左肩一沉，身体向左一侧用肩肘撞向艾丽。 她双刀失去目标，身体正处在将要落地而未落地的那一霎，既无法再次跳起也无法向后退，更没有余地在空中后翻——庞倍的肩肘眼看就要碰到她时她猛地将右手的刀掷向他的左肩。 庞倍像是早料到艾丽会如此应对，身体在刀锋即将擦到的时候向右一转，再一扭，右手一探，看似要抓向艾丽的左腕。 “噌————” 金铁相击声再次响起，庞倍右手已经再次抓住了他刚才高高抛起的长剑，艾丽左手所握的唐刀砍向他，被他用还露在刀鞘外的那截剑身格挡，闪出一串火花。 他并没有去抓她的手腕，而是握住了自己的剑！ 就在这时，在庞倍身后，艾丽刚才掷出的那把唐刀砰然落地，刀刃插在地板上，刀身轻微晃动着发出嗡鸣。 又一声金属相撞的脆响，艾丽左手的唐刀再次被庞倍击中！ 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臂力无法和庞倍相比，想要双手握刀，可他像是看穿了她的意图，连连进逼，攻势快得让她只能不断格挡招架！ 他是要让我手腕酸麻！让我无法再握刀！下一击，他就会再次加大力气，将我手中的刀击飞。 艾丽心里也明白了庞倍的意图，但苦于无暇应对，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只要他突然发力一击就会被击倒了，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极为大胆的主意—— 艾丽大喝一声，突然把手中的刀向庞倍脸庞掷去！ 庞倍果然短暂疑惑了，她掷刀时手腕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掷得毫无章法，刀不要说是被他挥剑挡掉，恐怕只要他挥臂一撞都会落在地上，她为什么会做这种毫无建树的攻击？ 然后，他立刻明白了。 艾丽趁他短暂思考的时候朝他猛冲了一步，双手抓住死死卡在剑身上的刀鞘上，几乎是将全身重量挂在剑身上那样用力向下一掰—— 她是想要把庞倍的剑给折断！ 再怎么坚韧的剑，卡在刀鞘里再被从特定角度以大力去折，都会有变形，或是折断的可能，更何况艾丽把自己的体重也算上了，就算打不过庞倍，至少也把他的剑给弄断！ 可是—— 她万万没想到庞倍在她握住剑尖上的那一瞬间看穿了她要干什么，他立刻松手了！他一松手，艾丽立刻抓着剑尖失去了平衡。 失去平衡就失去平衡吧，大不了就是摔个狗啃泥或是屁股墩，比这更难看几百倍的姿势艾爷也在角斗场数万名观众的见证下做过了，还不止一次呢，当小丑的时候哪次不这样啊？可是—— 庞倍并没让她狼狈地脸朝下跌倒，他左手抓住她腰间的束带用力往自己身边一拉，他拉得非常用力，用力之猛让她撞在了他身上撞得鼻子发痛，同时，他右手一伸又重新握住了剑柄，接着，他手臂一转，长剑调转，露在刀鞘外的那截剑身刚好搁在她脖子上。 周围又是一阵整齐而短促的惊呼。 艾丽急促喘着气，心跳声像扩大了几倍，每呼吸一次，颈部动脉血管外的皮肤就好像会碰到冰冷的剑刃，他仍然紧紧抓着她腰间的束带，把她拉得极近，近得她的小腹紧紧贴在他大腿上。庞倍温热的呼吸轻轻吹拂在她脸上，她鼻端忽然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幽雅香气，她抬眼看着他，发现他鼻尖和人中上有一层细密的小汗珠，他垂眸看着她，双眼周围浮起淡淡红晕，紫蓝色的眼睛终于不再是那副让她极为不喜的平静无波，里面多了些别的东西，他此时看她的眼神让她突然觉得惊慌。 她挣扎一下，猛然间脸红了。 庞倍嘴唇张开，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他轻轻松开她，收剑后退一步，这才说，“恭喜你加入我们，艾丽。” 他说完，把手里的剑抛给自己的副官古德温上尉，转身，向休息室走去。 艾丽在他背后低声喘着气断断续续说，“谢谢，庞倍，前辈，的指教。” 庞倍没有回头，但他停住脚步，背对着她，静静点了点头。 她满脸满头是汗，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前，张着双唇大口喘气，样子和优雅一点也不沾边，可是没人觉得她此时可以被嘲笑。 龙骑机兵队的骑士们终于像角斗场的观众们一样对她抱以热烈掌声。 体力耗尽，肾上腺素的效用褪去，艾丽这时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软泥里，可她告诉自己，要挺直腰板，要帅气，要像鹿爷说的那样即使腿软得随时会瘫倒也要帅起来。 她向朱理殿下走过去，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和希礼走过来，对她微笑，“祝贺你完成仪式。你做的很不错。” 不错到能让你尊重我么？ 艾丽看着他的眼睛，也许还不能，不过没关系。总有那么一天的。 129|新任务开启 连打了三场硬战之后，艾丽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哈德良所说的“贤者时间”的状态，对骑士们的笑脸，欢迎的话语，自我介绍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只是机械地微笑着。同时，心里还不断回放着刚才和庞倍比试时的片段。 庞倍应战的风格，和杜漠队长跟她对打练习时的很像，但又有不同，似乎更有针对性。 嗯……她要好好想想。 艾丽起初挑战庞倍，只是出于她心中一直积累着的那股义愤，是一种即使我打不败你，我也想让你感受一下疼痛的冲动，现在愿望达成了，她回忆和庞倍激斗的片段，有种印证了剑术，恍惚中好像领悟了什么，得到了什么灵感的微妙感觉，但那灵感还不成熟，混沌而恍惚，要再反复练习加以琢磨才能真正掌握。 许多人看出她心不在焉，但她稚气尚存的那张小脸上所露出的笑容流露迷茫和疲惫，铂金色的短发还散发青春少女的汗水特有的气味，激战后，因为急需氧气而急剧呼吸，藏在黑色制服下的酥胸上下起伏，有些苍白的脸上现在是异常的潮红…… 总之呢，是一副非常非常可爱的样子，可爱到没人对她的态度不满。 更何况，她刚才挑战的，可是龙骑机兵队中剑术第一人，在激战结束之后，每个人心中都会想象假若刚才是自己挑战庞倍，能打到什么程度。能成为龙骑士的自然都不是庸人，想象一下就清楚艾丽的水准和自己的水准究竟谁高谁低。 起初因为金口玉言空降而来的不公平竞争者，在三场挑战之后成了一位值得尊敬的竞争者，而且，长得又很可爱，不仅可爱，言谈举止中还带着点儿说得好听的话是孩子气，说得不客气的话是傻气的天真劲儿，实在让人难以对她保持恶感。 于是，众人对这个年轻女孩儿保持着一种收敛的好奇和善意的围观，默默看着她跟在希礼身后参观大营。 艾丽一直处于这种放空的状态，心不在焉地跟着希礼去龙骑机兵队的其中一个食堂吃了饭，又心不在焉地听希礼讲了讲朱理的行馆、执政官官邸还有龙骑机兵队大营这边是怎么换防轮班的。 最后希礼终于说到重点了，不到她轮值的时候，她都要和其他的护卫一起进行训练，训练地点跟着朱理的活动地点换，他是官邸的时候就在官邸训练，他到大营他们就跟去大营，但是，她不和其他人一样住在宿舍或是兵营，她得住在薇露隔壁，也就是那座豪宅里二层小楼的楼上。 还有，薇露的房间紧邻朱理的房间。 也就是说，她住在朱理隔壁的隔壁。 嗯。 希礼的理由让人挑不出毛病，毕竟，龙骑机兵队的女骑士很少，这次来苏芳的，根本就没女骑士。 艾丽趴在希礼的办公桌上听了一会儿，“那我现在是骑士了？” “现在还不是。你得至少立几个功才行啊。你名字后面又没有世袭的封号，要想获得骑士衔，你得立点功，最好是拿个十字星勋章，才好给你授衔啊。” “十字星勋章是什么勋章？很特别么？”艾丽用仍旧酸软的手托起腮，手掌把两腮推得变形，鼓鼓的，显得两片红嘴唇也肉嘟嘟的。 希礼也像她这样双手托腮，笑眯眯看着美少女，怎么能这么漂亮呢，穿着普通龙骑机兵队的训练服也这么漂亮。 他一边将目光小心翼翼投在美少女的金发，长睫毛，鼓鼓的腮帮，微微嘟起的红唇上，一边向她解释，“十字星勋章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可以被颁发给任何一个表现英勇的战士，或者为战争胜利做出其他贡献的人员，比如卓越的战略家或是提供了重要情报的人员，它不受军衔的约束，甚至可以授给平民。” 美少女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又问，“希礼，你住在哪儿？” “我也有公馆啊，离你和薇露住的公馆不太远。我们不可以所有人都住在一起，殿下也另有几间行馆，不定期轮住。”真是怎么看都好可爱啊，朱理殿下眼光真不错。 在龙骑机兵队大营里参观了一圈，出了出风头，艾丽被送回去找薇露了。明天，她将第一次执勤，给朱理当护卫。而她第一次当值，就是大阵仗，必须回去好好休息。 艾丽回到公馆后刚好是下午茶时间，薇露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询问了她今天的见闻，都干了些什么。 怎么还有入队仪式啊，柳津和康德真是太坏了，什么庞倍也……唉，算了，你累不累？我找个女仆给你做做按摩。 晚饭的时候，朱理回来了，希礼，薇露，艾丽和朱理四人又一起晚餐。 这次，朱理殿下表现得比上次好多了，举杯祝贺艾丽漂亮地完成了仪式。 艾丽心想，没给你丢脸，你很开心，是吧？ 她哪里知道，在她离开苏芳大营之后，朱理跑去希礼的办公室，一坐下，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 “干嘛呀殿下？谁又惹你了？”希礼明知故问，这会儿能让朱理不开心的还能有谁。 朱理已然在希礼面前丢开面子了，当下皱着眉，“庞倍。”他说完把希礼的佩剑随手拿起来，抽剑出鞘，另一只手把一粒藏在袖中不知道多久的樱桃向上抛去。 “庞倍怎么了？庞倍觉得艾丽很吸引他那不正说明殿下你眼光卓越么？”希礼抢回自己的佩剑，“不要再用我的佩剑切水果了好么？你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佩剑啊？” “因为很难擦。” “你也知道难擦啊！”真是不像话！ 朱理把那粒被他抛起樱桃轻轻接在手心，手在希礼办公桌边上一倾，咕噜，樱桃从他手心滚到希礼办公桌上那堆刚打开的公文上面，均匀地裂成八份，炸开八道紫红色的印子。 “你觉得……艾丽她……” “你知不知道樱桃汁会把公文染色！？”希礼快要抓狂了，他赶紧抓起一张纸巾把死无全尸的这粒樱桃给包成一团，“艾丽怎么了？” “她……你觉得……她是不是有点喜欢庞倍？” 希礼把包着一团樱桃残骸的纸巾扔进字纸篓，啧了一声，恼怒地发现自己雪白的手套上已经染上了樱桃汁，真是讨厌啊，我难得穿一次军礼服，于是没好气回答，“喜欢他也不奇怪啊，帝都喜欢庞倍的名门淑女能从皇宫门口排到城门去——还是并排站！” 此话并非夸张，庞倍从少年时就有才名，长得也非常英俊，又是蒙巴顿家的贵公子，虽然父不明，但是有可能是他父亲的人，可是皇帝。并且，先皇生前虽然没有公开承认庞倍是他的私生子，却一向对他宠爱有加。 所以，一直以来都不乏向庞倍示爱的女性。 “噢。说的也是。”朱理把一粒完好的樱桃放在希礼桌上，转着它的梗儿，樱桃打了个无精打采的旋儿，躺着不动了。他也趴在希礼桌上了，脸搁在自己右臂上，细软光滑的金发散落在桌上摆着的公文纸张和文具间，几丝金发还粘上了刚才肚破肠流的那粒樱桃流出的紫红色果汁，被抿成一条细细的紫红色的线。 希礼看看和他手中摆弄的那粒樱桃同样无精打采的朱理，眯了眯眼睛笑了，“不过呢，你和庞倍算是一起长大的，你见他对哪位淑女加以颜色过？老实说，我以前一直以为庞倍喜欢男的。现在看到他对女孩子动心了，我的震惊不亚于你啊！” “喂——”朱理叫起来，“这样不是更糟？” 他没说出来如何糟了，但希礼却听明白了。 一直不动心的人，一旦动心，后果往往很具有破坏力。朱理觉得，庞倍的情形，就和他一样。 朱理年少英俊，贵为皇子，但从来都和帝都中的风月八卦绝缘，最大的八卦不过是新年宫廷舞会时和某位小姐跳了第一支舞。 不过，他只是年轻不开窍。 希礼瞥瞥他家刚开窍的殿下，“镇静，殿下，镇静点好么？拿出你说你要把恶霸做到底的气势来好么？这话才说了几天你就忘了么？还有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谁跟你说君子只能有一个？你管他是谁呢，艾丽整天跟着你不就行了。而且啊，我跟你说，她跟庞倍可是有深仇大恨！”希礼几句话把庞倍在海拉把一个归附海盗的村子轰成了渣渣，村子里刚好有艾丽答应照顾放在哪儿寄养的一个婴儿的事儿说了。 “她还说了，迟早让她的刀尝尝庞倍的血。今天可算如愿了呢。”希礼翘起二郎腿，幸灾乐祸笑，“嘿嘿嘿。” “他匆匆回休息室是为了不让大家看到他手指其实被割破了么？”朱理皱眉，“这不像是庞倍会做的啊。他不是那种会觉得受伤是受辱的人。” 希礼“哼”了一声，在转椅上来回晃动，“谁管他呢！” 愚蠢的处男！ 庞倍匆匆离开才不是因为怕人看到他手指受伤了啊年轻人……他是……唉，算了，告诉你了，谁知道你会作成什么样呢。不说了。 希礼转过脸盯着朱理看了几眼，叹了口气说，“年轻人啊，从前你在帝都被女孩子追求的时候，我让你随便接受一个，就当玩电脑游戏打怪涨经验也好啊，你总不听，现在后悔了么？你什么都不懂！” 朱理把樱桃放在手心，沉默一会儿才说，“我不懂我可以学。可那件事，庞倍并没有做错。如果是我，也会那样做。” 希礼翻个白眼，“我好像刚才还听见你说担心她喜欢上庞倍呢。” 朱理笑了笑，把樱桃塞进嘴里。 之后希礼又讲了些如何讨女孩子欢心的经验之谈，朱理表面上不以为然，心里却把希礼的话一一记下。 当晚，第二次和大老板共进晚餐时，艾丽完全没有几天前的压力了，她不再拘谨，反正也不再打算讨好他了。 而且……原先想要求他的事，除了现在还没安排她去见杜漠他们，其他的，他都做了。 霸气的艾爷才不在意什么叫过河拆桥呢。 她听希礼薇露说了不少帝都逸闻趣事，偶尔插一句话，乐呵呵吃完了饭。 饭后，希礼照样提出大家到花园走走时，艾丽就不给面子了。 “我病才好呢，今天又很累，你们去吧，我想留下看会儿书。” 薇露和希礼见过多少风雨啊，希礼立刻笑眯眯地说，“那我和薇露一起走走，殿下，你能留下陪着艾丽么？毕竟她病刚好，今天又很累。”他说完又补充，“艾丽，你刚才不是对天元棋圣大战很感兴趣么，殿下棋术不错啊，你们一起下棋吧。” 嗯，还是做点有互动的活动吧，可别等他和薇露回来，这俩人一个看书一个看另一本书。 对这样的安排，艾丽当然没法反对。 人家殿下都没发对，她反对个毛。 希礼临出门之前，又对朱理使个眼色，朱理默默回了个“放心，我不会让她输得难看的”的眼神。 希礼和薇露前脚一出门，朱理一回头，对艾丽微笑，“你从前下过棋么？” 艾丽看着他的笑容，脖子后面一溜寒毛挨个竖起，“没、没有。” “我来教你！”朱理笑得好像更开心了点儿。 花园里，希礼和薇露谈起今天比试时艾丽的表现。 毫无疑问，艾丽今天的出色表现赢得了不少人对她的好感，当然，仅凭这样是不能彻底令那些姓氏长得好像几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里面还有地名的贵胄子弟们服气的，但至少没人会质疑她武力值了。 虽然已经听艾丽说了一遍今天的事，薇露听希礼讲完艾丽完成三场挑战，还是挺高兴的。 他们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迷宫花园的中心，那座四周种了攀爬玫瑰的八角亭子。 薇露笑了一会儿发现希礼的神情并不像自己这样轻松，“怎么了？有什么事？” 希礼叹口气，“你知道什么是返祖现象么，薇露？” 他说完之后又皱皱眉，似乎觉得自己所选用的词并不是十分合适，“嗯……我要说的并不是家养的鸡鸭中出现飞翔能力特别强的个体那种返租现象……” “难道你是指社会学角度的返祖现象？现代人恢复以前的行为和思维方式？”薇露看得出希礼是在说一个正经的话题，但暂时苦于无法找到更合适的表达。 希礼摇头，“不，也不是社会学的角度。” 希礼想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神情，“这么说吧，有些人的耳朵能够随意转动，有些人会长出异常多的、覆盖住脸的毛发，还有的人有副乳，这些都被认为是返祖现象，我想要说的，是某些比较不明显的……嗯……”他又沉吟了片刻，伸手掐了一朵正在风中摇曳的玫瑰花，问了个和刚才所说的东西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博若澈斯特家族的家徽上有玫瑰花枝么？” 薇露一愣。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皇室徽号上交缠的玫瑰花枝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家徽，它还出现在维元帝国的金锭上，高级军官的肩章上，至于为什么博若澈斯特家族的家徽上会有交缠的玫瑰花枝…… “因为博若澈斯特家族最早的封地盛产玫瑰……？”她说着皱起眉。许多资料上这么写，但是薇露却知道博若澈斯特家族最早的居住地常年寒冷，别说玫瑰了，稍微对气温阳光有些需要的花都无法野生，在那里，自然界中为数不多的花都是某些地衣植物的花朵。 希礼摇摇头，“当然也不是因为这个家族祖先在传说中是月亮女神在玫瑰花丛下发现的一对双生子。你从来没注意过么，皇宫里很多地方都种了玫瑰花，但这些玫瑰花都不是花朵最鲜艳的品种，先皇、陛下，还有我们的殿下，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偏爱的品种全是香气浓郁的。” “你卖够关子了吧！”薇露在她的资料库里找不到任何能把玫瑰、信息素、返租现象联系在一起的资料或是数据，已经稍微有些不耐烦了。 希礼轻笑，“耐心，薇露，你常对我说你的年纪已经可以做我母亲，可是你看，你的性情还是和一个小姑娘没两样，这要我怎么拿你当大妈看？” 薇露瞪他。 希礼不再迂回，“我完成改造手术后发现一件很奇特的事情，博若澈斯特家族的男性，有某种类似返祖现象的……生理异常……” 130|新技能 “我完成改造手术后发现一件很奇特的事情，博若澈斯特家族的男性，有某种类似返祖现象的……生理异常……” 希礼没待薇露动作就握住了她的双手，“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会定期查看殿下的体检报告，他身体一切正常。但是——” 他向后退一点，表情严肃，“我所说的博若澈斯特家族男性的返祖现象，非常隐蔽，一般看不出来。” “当在我们的祖先还住在洞穴里，和野兽没太大分别的时候，也会像野兽那样用自身的气味标示领地，还有，在遇到心仪异性时，心跳加速，汗液分泌更旺盛，散发出浓烈的信息素，希望同物种的异性闻到后察觉自己的存在……” “就像狼群中的头狼，alphamale会用自己的信息素标示它的狼群和领地，博若澈斯特家的男性亦是如此。他们偏爱香气浓郁的玫瑰花，是因为玫瑰醚和他们所散发出的信息素气味相似，周围的一切全是自己的气味自然会令他们觉得更舒适，觉得这些地方全是他们的领地。” 希礼说到这里看着薇露，“你猜到我要说什么了么？” 薇露脸色很不好看，“你也只能跟我胡说八道，这种侮辱皇室的言论……” 希礼接下来的话马上让薇露停止说教了，他说，“我今天，在庞倍身上闻到了和殿下极为相似的信息素气味。” 薇露嘴唇抖了抖，“你是说……” “我现在已经确定无疑，庞倍的父亲，就是先皇。”希礼把手里那朵玫瑰花插到薇露鬓边，“他和艾丽激斗之余散发的混合雄二烯酮的信息素气味，和我们此刻闻到的，十分相似。” 薇露眨了眨眼，想起他们去庞倍的公馆去接艾丽时，他将她安置在一个有梅树的院子里，那时她和希礼闻到梅的香味，都觉得心中想到了什么，后来又觉得无关紧要，这时再想想看，嘿，很难说庞倍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是否也已经知道了这个“返祖现象”呢？ 薇露问，“他自己知道么？” 希礼摇头，“我很难判断。” 他凝思一下又说，“我增强了五感，植入了分析微表情的芯片，但是对庞倍的微表情分析一直不成功。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最初的微表情分析测谎仪就是他母亲设计制造的，如果他专门学习过如何混淆微表情判断的技巧，那我们的判断就很难对他起作用，只能不断收集他微表情的数据，只有在拥有庞大的数据之后，才能做出有效的判断。” 薇露定定神，“好吧，就算他是先帝的私生子，他自己也知道，但却一直表现得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那又如何呢？” 希礼叹气，“你真的应该考虑植入女性的器官，补充雌激素，缺乏这些让你在某些时候……迟钝。” 薇露不置可否，希礼当然不是第一次提出这种建议，最初她会生气，现在不过充耳不闻。 “那艾丽有反应么？” 希礼和她拾阶而下，“有。但是不像遇到朱理时那样强烈。” “殿下有什么想法？” “他感觉出来了，稍微担忧了一下，现在斗志旺盛。” 薇露把鬓边那朵玫瑰摘下，握在手里，“你是怎么发现博若澈斯特家族这个特征的？” 希礼苦笑，“在进行五感增强手术之前，我的嗅觉就很灵敏——你也知道，这气味其实真的不算强，我最初遇见殿下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的气味有些奇怪，但当时只以为这是贵族男孩子的癖好，熏香呀什么的，你知道，我家可是没落到一个仆人都没有只剩下封号的破落户，对熏香这些高级玩意只听过没玩过，自然没起疑心，后来——” 后来，他跟随朱理和先皇后来到帝都，见到了朱理的哥哥，现在的皇帝，发现两兄弟的气味相似，也不以为意，一家人嘛，兄弟俩肯定有相似的生活习惯，再之后，他进入皇廷，经常能够见到先皇，更是肯定这一家人都喜欢玫瑰花的气味。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醒觉，为什么皇后身上没有这种气味？而庞倍，庞倍身上有这个气味？ 博若澈斯特家族的直系男性并不太多，维元帝国的皇室子息一直不盛，如果不算庞倍，先皇只留下两个儿子；先皇的弟弟被亲哥抢走了未婚妻后至今未婚，也没有生育；皇帝陛下的祖父也只有一个弟弟，但这位亲王生了五个女儿，没有儿子。 希礼完成五感的增强手术后专门去见过先皇的那位皇叔，以确定自己的猜测。 老皇叔已经很□□十岁了，但汗液中的信息素依然可以辨认出博若澈斯特家族特有的气味。 希礼专门怀着这种真正“不可告人”的目的又去拜访老皇叔的几位公主女儿，和她们的子女，发现这个“返祖现象”似乎是跟着y染色体遗传的，老皇叔的几位公主和她们的子女，无论男女，都没有遗传到。 证实了庞倍确实是朱理和皇帝陛下的兄弟，本身并不是多么值得惊讶的一件事，可今天艾丽在校场和庞倍较量时，希礼总隐隐有种莫名的不安。 疑虑就像渗入湖水中的一滴墨水，初时还能看到湖水被染黑，但很快，墨线丝丝缕缕散开，彻底融进了湖水中，让他无法抓住究竟是什么让他觉得不安。 这种隐忧和薇露讨论之后并没有消退，反而再次萦绕在他脑海之中。 希礼抚额，和薇露并肩走回去，见到朱理和艾丽在灯下对弈，总算有了点欣喜。 他家殿下要是乐意好好表现的话，还是很能看的。 一对俊男美女坐在灯下对弈，轻声细语，语笑嫣然，如果再加上一点情意绵绵，就养眼到了极点。 可惜，他不得不打断他们，明天是一月十一日，皇帝陛下的生辰，帝国各地大型城市都会进行庆祝，苏芳也不例外。朱理得出现在旧王宫前的广场上的阅兵仪式上，希礼要负责护卫工作，艾丽作为新人要第一次当值，薇露得一早起来给朱理准备仪式上要穿的礼服。 艾丽回到她在二楼的小卧室，心情平静愉快。朱理殿下要是想要表现得像他被教育成的高贵绅士的话，其实一点也不会让人反感。 她把他的改变当成是自己今天取得的成绩，还以为殿下对她没有横眉冷对没有喜怒无常是因为她今天的表现让他终于对她有了一点尊敬了呢。 一月十一日。 维元帝国皇帝亚历山大三世的生辰。 清晨五点，苏兰托执政官在苏芳的公馆就有条不紊忙碌起来。 仆人无声无息地捧着衣物、珠宝、梳洗用品在回廊和房间穿梭，鲜花、热茶、精致早点被流水般摆放在铺着雪白细麻桌布的餐桌上。 这种井然有序但隐隐透着紧张和激动的气氛让艾丽觉得像是角斗场的开战日。 她早早醒来，梳洗完毕后将希礼给她准备的护卫制服穿戴整齐，站在镜子前确认自己的外貌不会被薇露挑出任何瑕疵，才走出房门。 她以为自己挺早的，没料到希礼比她还早，他也穿的是护卫队的制服，虽然也是黑色，和龙骑机兵队的很相似，但是昨天经过科普之后，艾丽已经能一眼看出两者的不同。 龙骑机兵队的制服，绣的黑翼龙是在左胸，而隶属朱理殿下护卫队的制服，黑翼龙是在右胸。 艾丽赶紧走过去，向希礼行个礼，跟他一起笔直站好，侍立在朱理房门之侧。 房门虽然打开着，还有仆人来往穿梭，但是不得到传唤，希礼和艾丽不便擅自进入朱理的卧室。 于是艾丽学着希礼的样子，目不斜视地盯着敞开的两扇房门上镶嵌的鸭蛋青色丝绸饰板上的织纹。 片刻之后，薇露命人请他们进来，艾丽这才跟在希礼身后走进了朱理殿下的卧室。 艾丽的第一印象是，朱理的房间装饰风格有些女性化，他的卧室还连着一个颇为宽敞的起居室，房间的主色调是鸭蛋青色，使用了很多不同质感、深度的丝绸作为装饰材料，采用巴洛克式的家具，房间各处摆放着许多大水晶花瓶，里面插着粉紫色的绣球花，白色玫瑰和浅粉色芍药花。但是，在看到朱理之后，就会觉得这房间其实是中性的。 从他身上冒出来的雄性荷尔蒙彻底中和了房间的女性化。 维元帝国皇室与贵族们在这种庆典上总是要穿上郑重的长袍，就像古代那些英雄和帝王的雕塑一样，他们在内穿一件白色细麻布短袍——这点倒是和角斗场的斗士们穿的有点像，在短袍外，披上一段呈半圆形长约六米米，最宽处约有一点八米的披肩，披肩缠在身上，兼具饰带作用，层层叠叠垂下，行动时就像古典雕塑突然得到生命活过来了一样。 薇露将那条边缘用金色丝线绣着玫瑰花枝花纹的白色披肩披在朱理身上，再不厌其烦整理每个褶皱，垂痕。 终于穿好了之后，朱理对她和希礼无奈笑笑，“真羡慕你们。我待会儿要当一天的雕塑呢。” 艾丽歪着头，恍若天神降临的朱理英武俊美，赏心悦目得让她不由面露微笑。 这是种对美好事物欣赏时的自然反应，就像人们看到美丽的花，壮观的景色时，总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薇露退后几步，也欣赏了一下她的“作品”，满意点点头，再看向艾丽，上下打量了一番，“艾丽，来，我帮你再稍微整理一下头发。” 艾丽不敢有异议，赶快走到薇露身边，在她身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薇露在手上放了些啫喱状的凝胶涂在艾丽头上，再把她的金发全往脑后梳。完成之后，艾丽看起来就像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 一切准备好，薇露站到一个放在朱理身前的梯阶形矮凳上，一个女仆走到凳子前将手中托盘高举，盘中放着一顶由玫瑰花枝和橡树枝缠绕在一起的金质桂冠，薇露双手捧起金冠，郑重放在朱理头上，然后，她从矮凳上下来，握着朱理的左手吻了一下，“一切顺利，殿下。” 朱理自戴上金桂冠那一刻，就敛容肃目。 他穿上长袍的时候艾丽就觉得这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好看极了，这时再看他，戴上金桂冠的那一刻，他就像被赋予了神格的古代英雄，俊美得让人不敢逼视，又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希礼低头对她笑，“他好看么？” 艾丽点点头，由衷说，“好看。” 希礼低笑一声，压低声音说，“年轻人，什么时候你面对你的上司的时候也能这么理直气壮真心实意地赞美他，你的拍马屁技能就算点亮了。” 他说完，肃容，正姿，和艾丽并肩走在朱理身后。 艾丽若有所思。 真心赞美？ 阿谀奉承？ 拍马技能？ 宠臣/权臣/奸臣之路？ 如果弄好了前途看起来很不错啊……说不定能提前赚到买飞船的钱呢！ 她回忆着曾经看过的那些历史小说中的相关情节，在心中摩拳擦掌。 这是个了不得的技能，我一定得尽快学会！ 其实，就像刚到角斗场时，她得尽快学会用冷兵器与人搏斗一样，现在，她不过是换了一个角斗场，换了要学的技能。 131|出勤 走出小院子，天色还未亮，天空还是深蓝色，天边点缀几颗星子。 而康德、柳津和几位当值的护卫队员已经在回廊外的另一个院落里等着了。 这时候龙骑机兵队又开始他们一贯的快速行动风格了。 一队人簇拥着金光闪闪，丰姿如神的朱理，走进另一层院子。 这时艾丽才知道，原来这间公馆还另有乾坤。它和另外一所毗邻的宅子内部相连，没准和它相连的宅子还不止这一所！ 如果不是当晚当值的护卫队员，没有人确切知道朱理究竟会住在哪一所宅子中。 最终走到停放着礼车的小广场之后，康德希礼和朱理坐进了一辆礼车，艾丽和其他的护卫队员分别坐在另外四辆车中，五辆车鱼贯从一所大宅的正门驶出，直接悬浮升空，在晨曦中向莲花形的旧王宫飞去。 和艾丽乘坐同一辆礼车的几位前辈对这个昨天大出风头的新人都抱有好奇心，每个人都友好看着她，但是和她打过招呼之后又都收敛笑容，严阵以待。 艾丽的双刀在出门之前也还给了她，又重新配了刀鞘。 艾丽偷偷看看几位前辈，他们的黑斗篷之下除了佩剑佩刀，显然还有鎗。 她有心想问自己为什么还没配枪，但车中的气氛凝重，每个人都显得很紧张，她也不敢开口了。 车子在王宫上空缓缓下降之后，一直凝滞在车中的紧张气氛才稍有缓和。 这时候，坐在艾丽旁边那位叫加百列的前辈对她微笑，“你的鎗还要过一两天才能拿到，要你去校场调校才行。每个人的鎗都会改装得更符合个人使用的习惯。” 艾丽点点头。心想，改装枪？我自己也是改装枪的一把好手啊！回头我得找希礼队长说说，让我自己改自己的鎗就行了。 看到她面露忧思，坐在旁边的另一位前辈回头对艾丽说，“别担心，有我们呢。” 她赶快点点头表示感谢，收摄心神，和大家一样全神戒备。 看来大家都有共识，苏兰托执政官是个高危职业，而当他的护卫，则更是高危职业中的高危。 五辆一模一样的礼车同时下降在王宫内庭里的小广场上，护卫们走出来，再次将朱理簇拥在中间，向王宫中心走去。 今天一早彤云密布，到了上午十点天色依旧将明未明。这时苏兰托的政要、巨贾、名流、旧贵族们已经全部到达王宫外面，陆续落座在王宫正殿外广场上搭建的看台，而看台的两侧也早已站着黑鸦鸦龙骑机兵队骑士，他们身后，还有穿着黑衣红长裤的苏芳军警。 这些贵人们，平时要让他们等待一分钟都难得，今天却在一丝阳光都没有的寒风中正襟危坐，恭敬地等待着新任执政官。 十点五十分，黄铜号角响起，一身白袍的朱理从正殿中走出来，他姿态优雅端坐在执政官宝座之上，身后扇翼排开站着十二名穿着同样黑色长衣的护卫队队员。 十一点整，二十一响礼炮响过，从东方的天空传来一阵阵巨大轰鸣，六架龙翼战舰排成一个箭簇型从海港边的大营腾空，六道纯黑色的影子飞过苏芳的上空，巨大的影子掠过王宫，投射在王宫广场上所坐的每个人脸上。 依旧遮天蔽日。 之后，龙骑机兵队的骑士们为首，其后跟着驻扎苏芳的陆战队中的精英，排成方阵，鎗戟明亮，军姿威武，踏着正步从王宫前的广场走过。 他们走过时形成的共振，让艾丽脚底下的地板微微发颤。这种震颤想来也会传到坐在贵宾看台上的各位贵人们的屁股下面。 她默默看着自己身前不远处朱理的背影，脑海里却突然想起另一个人。 他说，他们来的那一天，苏芳城看不到天空。 现在依然是这样。 阅兵结束之后，执政官乘着特制的敞篷加长礼车，跟在受检阅的部队后面，从王宫出发，沿着苏芳城中主干道进行游|行。 往年游|行时沿途有民众围观，一边围观一边向执政官扔点花环花束什么的，扔的越多就表示执政官和皇帝陛下越受欢迎，今年呢，皇帝陛下的生辰在一月，苏芳虽然有温泉，可要想达到鲜花盈车的效果也不太容易，于是苏芳的特勒宾女公爵建议民众使用翠柏枝条编的花环。 说实话希礼和薇露老早之前就反对过朱理进行游|行，也不希望继续民众朝执政官身上扔花环这种传统，但是朱理却丝毫不愿退让。 他认为，如果不进行游|行，就像元旦日执政官没有出现在苏芳角斗场大乱斗典礼一样，是在向苏兰托叛军示弱。 那么，那些在帝国和与苏兰托旧贵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叛军之间摇摆不定的旧贵族、商贾、名流就会把这当作帝国在苏兰托的势力已经开始衰退的信号，之后执政官的日子只有更难过。 既然现在连龙骑机兵队都派来了，如果我还躲在宫殿里，是不是干脆不要来苏芳比较好？ 所以，除了加强安保，时刻戒备，随时准备化作人盾保护朱理这个大活靶子，希礼他们只能祈祷。 为了站到街道两旁距离游|行队伍更近一点的地方，许多人从凌晨五点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冒着凛冽寒风开始排队进行安检了，而一旦进入街道边的观看区之后，他们就要等到游|行结束才能出来。 但即便是在寒风中又冻又饿还不敢喝水因为没地儿大小便的痛苦也无法熄灭苏芳人民要近距离围观这位新执政官的热情。 尤其是在元旦日大乱斗上惊艳亮相之后，新来的执政官取代了苏芳角斗场最红的几位斗士成为许多小孩子崇拜的英雄。（当然，也成为了思春期少女们不纯洁妄想的对象） 观看游|行的街道栅门在五点开放，在六点之前就关闭了。因为来的人太多。 许多没能挤进去的人捶胸顿足，只好跑到附近的小酒馆小餐厅看转播。 在距离游|行街道四五个街区之外的一个小咖啡店中，聚集着一批和好友一起一边享用早餐一边观看阅兵式和游|行的少年少女。 “啊——”一个少女猛拽同伴的手臂，指着屏幕尖叫，“是小丑！浅墓小丑！” “真的是他！他真的做了护卫！”另一个少女站起来，双手放在脸前围成一个喇叭大喊，“小丑我爱你——” 被猛拍手臂的少年大声笑着，“是她！小丑是女孩子！哎呀她太漂亮了！” 他们盯着画面上的金发少女，又是拍手又是快乐地叫着，荧幕上那少女的丝般光滑明亮的金发全部向后梳着，露出光洁的额头，雌雄莫辨，她冰蓝色的眼睛直视前方，神情庄严肃穆，双唇紧紧抿着，流露一丝紧张。 “她太漂亮了！”一个少女将双手合十放在心口，“我觉得我要走百合线了。” “我也愿意为小丑改变性取向！” “小丑没暴露性别的时候我被他掰弯了，现在我又被掰直了！不过，看到她现在穿着军装的样子，我好像不介意再被掰弯。” “哈哈哈你挺有弹性的嘛！” “性别和性取向乃身外之物！” “朱理殿下也好帅！” “是啊是啊！他和小丑看起来就像古代的神祗一样啊，太漂亮了。” “又漂亮又能打！我现在还每天临睡前必刷一遍大乱斗最后他们握剑对战的视频呢！” “为了朱理殿下我愿意再变弯！” “哈哈哈哈哈！” 他们哄笑着，看着转播，画面上，新任执政官对围观他的民众们露出淡淡的微笑。 这丝极淡的笑意，放在其他人脸上，都有可能被理解为倨傲，但放在朱理殿下那张脸上，却绝对能被理解成“矜持的微笑”“亲切又温柔”“他好像有点害羞但是极力表现得很严肃”“哎呀怎么办他好可爱怎么办怎么办！”…… 围绕在他身后和礼车两边的龙骑机兵队骑士们全都是一脸严肃，他们的脸被头盔投在脸上的阴影遮蔽大半，但在庆典上骑士们是不戴面甲的，于是他们也成了民众注意的焦点之一，许多少女自觉从他们一出现开始根据他们露出的那小半张脸上推断他们的长相是否真如传闻所说那样个个都英俊不凡。 车队缓慢行进中，许多点缀着鲜艳花朵的翠柏花环从人群中投掷向执政官的花车，大多数的花环掉落在护卫身上，又落在地上，但还是有少数几个落在礼车上，毕竟，这辆特制的礼车长达六米，上面能站十几个人呢，目标这么大，从五米远的地方抛出的花环还是有可能的。 这些掉在车上的花环很快被两名侍卫整理在一起交给礼车旁边的龙骑士，转播画面还给了这些花环一个特写镜头，有些花环上插的是鲜花，有的则是绢制花，手工有些精致有些粗糙。 苏芳冬天的太阳此时也升到了正空之上，从云层里投射下几道利剑般的金光。有一道阳光恰巧投在礼车上，于是，头戴金桂冠年轻俊美的执政官看起来就像是宗教画里头上有着金色光圈的天神，而簇拥在他身后的那些卫士，就像一群面目英俊神情坚定的大天使。 就在许许多多苏兰托人近距离仰望或者把脸贴在荧幕上舔着执政官和他的天使群的时候，一个翠柏花环从围观的人群中被扔向执政官。 这个花环看起来和之前那些花环并没什么分别，可是—— 执政官身后的一名大天使“铮”一声抽出了一把雪亮的唐刀，将这个花环挥刀斩去！ 花环被刀砍中后向上疾飞了将近一米—— “嘭——” 花环在空中爆裂成了一团火焰！ 132|约定 “嘭——” 花环在空中爆裂成了一团火焰，翠柏枝和绢花花瓣随着焦黑的碎屑四散飞溅，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慌的呼喊，守卫在执政官周围的龙骑士们立刻聚拢，将执政官拱卫在中心，那个抽刀砍飞花环的护卫从礼车上跳了下来，飞奔出来纵身跳入人群中心，把一个人按倒在地上，礼车这一侧的龙骑士迅速分出几人，将这个人抓走了，在围观通道外围维护秩序的军警此时也已到达，用防弹盾牌把这附近的围观人群分割成几个小块紧紧围住。 惊慌的哭叫响成一片，转播镜头也在轻微晃动，军警们一手握着警棒一手扶着盾牌，严阵以待，慌乱的情绪在几秒钟内蔓延到了屏幕外面。 眼看慌乱的人们就要像决堤的潮水失控，执政官突然站到了礼车的车头上，他面色未变，对着慌乱的人群大声说，“游|行继续进行。” 他面容上是一种具有感染力的平静从容，像是眼前的局面早在他意料之中，因此也在他控制之中，没什么大不了的，仿佛刚才发生的爆炸就是轮胎爆胎一样的小事。 他说完之后，甚至转向转播镜头，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这个微笑有种魔力，它所透露出的，是强大的自信，让看到这笑容的人，无论是距离他几米之遥的，还是隔着电子屏幕的，都顿时感到安定。 他的目光中是将敌人视若无物的蔑视，同时还带着一丝淡淡无奈和悲悯。 当转播镜头顺着他暗含悲悯的目光投向那个失败的刺杀者时，许多人理解了年轻的执政官为何会觉得悲哀——那个在花环里藏有爆炸物试图刺杀执政官的人，是一个少年，只有十一二岁，穿着整洁的衣服，但衣服并不十分合身，他脖子上此时架着一把唐刀，仔细看，他颈窝和耳朵后面还有没擦净的污垢。 他被两个军警按着，脸上现在全是惊恐，两条泪痕从眼睛下面一直滑到尖尖的下巴颏，站在他面前的，是刚才出刀砍碎花环的护卫，浅墓的小丑。 她手里的刀握得很紧，搁在少年细瘦的脖子上，似乎惊讶又不忍，她看看少年，又看向执政官。 许多人都猜到，那少年恐怕只是苏芳某条暗巷里的一个流浪儿，这样的流浪儿在苏芳有很多，他们常会为了一点点钱被人怂恿犯下各种各样的罪行。可眼前这个，被人指使利用犯下了这种可怕的罪行，不管是成与否，他只会是一个用后即弃的小卒子，他的生命恐怕很快就会被终结。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的执政官突然问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像是吓傻了，他嘴唇哆嗦了几下，眼泪簌簌流下来，竟没说出话。 浅墓的小丑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移开，又问了他一遍，“殿下问你的名字。” “弗、弗兰……”少年惊恐的声音又细又尖。 “听着，弗弗兰，我赦免你！”执政官对着这少年平举右手，“你现在安全了。” 他说完，转过身，回到礼车里面，礼车和游|行的队伍继续向前行进，仿佛这几分钟内并没发生刺杀，也没有爆炸，他们只是停下稍微休息一下一样。 浅墓的小丑收刀，松开那个孩子，还为他整理了一下扯开的衣襟，对两个军警说了句什么，转身追上礼车，站回执政官身后。 这场“小小”的风波似乎并未对游|行产生任何影响，前方的围观人群有许多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继续热情地喊着执政官的名字，把花束花环抛向礼车，仰望着年轻俊美的执政官，和他身边同样养眼的骑士们。 沿着预先规划好的街道走了一圈，六架龙翼战舰也飞回来了，悬浮在苏芳王宫上空，把执政官的礼车和龙骑士的队伍都笼罩在它们的巨大阴影之下。 游|行结束后，执政官回到王宫，在王宫的宴会大厅和苏兰托的政要名流们一起享用宴席。 艾丽和加百列他们这时刚好换值休息。她跟着几位前辈完成交接，和他们一起到宴会厅旁的一间休息室吃东西休息。 没一会儿，希礼也来了。 加百列他们倒是对希礼相当客气，见到他立刻站起来，希礼点点头招呼他们坐下，可他们谁都没有坐下，艾丽本来已经听话地坐下了，这时也赶快跟着前辈们再次站好好。 希礼也不再让他们坐，他随手从桌上拿了块糕点，边吃边问艾丽，“你怎么看出那个花环有问题的？” 花环的残骸已经被彻底检验过，花环中有四个安放爆炸物的点，每个里面的爆炸物含量并不多，不然也无法通过安检被带进围观通道，但合在一起之后所能造成的效果就相当有看头了。 根据对人体细胞残留物监测分析来看，摸过这花环的人可不少，很有可能，这个花环是被分成四份由不同的人带进来，再重新拼装后交给那个孩子的。 艾丽想起那个扔花环之后吓得发抖的孩子，叹口气，“他扔了花环之后突然向后缩……我就出手了。我……其实我那时也不确定，只是有种感觉，觉得不对劲，就……”她忽然有点讪讪的，要是那花环没什么不对，围观的群众看到她把花环砍飞上天估计会觉得她神经病，还有，说不定很影响朱理殿下现在要塑造的亲民形象。 希礼摇头，“不，你做的很正确。不管是政|治正确还是形象工程都没有殿下生命的安全重要。你是护卫，你唯一要担心的事要在乎的事，就是你保护的人的生命安全。”他看向加百列他们，“你们记住了？” 加百列等人立刻立正行礼，齐声回答，“是！” 希礼挥挥手让他们放松，自己又拈起一枚鲑鱼塔放进嘴巴里。加百列赶快斟了茶，加了三茶匙的糖，搅拌四下，将茶递给他。 希礼捧着茶杯喝了几口，艾丽终于忍不住问，“那个孩子……” 他把茶杯茶碟放回桌上，“我看多半问不出什么，监控录像我已经在看了，苏芳的港口和空港也已经暂时封锁，指使那孩子的人如果再回来找他的话，或许能查到主谋。” 艾丽“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失望。原来你们放了他，不过是要放长线钓大鱼，说不定还会引的主使者去杀人灭口，或者你们根本就希望人家来杀人灭口呢。 她半垂着头，希礼也在想别的事，就没发现艾丽眼中的失望之色。 他又和众人闲聊几句，回前殿继续参加宴会了。 宴会结束后，皇帝陛下诞辰日的游|行庆典就算是圆满结束了，虽然其中出了点小小的波折。 希礼的效率不错，宴会结束的当晚，给那孩子花环的人，分别拼装花环的四个人，都已经找到，但也像他跟艾丽说的那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这些人不是苏芳街头的流浪儿就是稍大一点的小混混，收了钱，连自己要办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项伟大事业都不清楚。 至于最后的执行者，她倒是比其他几个人聪明些，觉得“执政官怕扔花环的人太少特意雇些街童扔花环”这事不太对劲，明明那么多人准备了花环呢，可她收了钱，不敢不做事。于是扔了之后立即就转身想跑。 对了，朱理殿下赦免的这个小暗杀者其实是个女孩，也不叫弗弗兰，她叫芙兰。 她和弟弟流落街头，打扮成男孩子会少受些欺负，也更安全。 这些，是晚饭时希礼告诉她的。 艾丽想起她在角斗场的好朋友，她的队友，立志要当斗王的鹿飞。他在他妈妈死后，也当过一段日子街童。 鹿飞对她说过，他们这样的孩子，长大之后无非就是这些选择，当流氓，小偷，或是乞丐，女孩子就更惨一些。他的妈妈，从前，也是芙兰这样的女孩子。 艾丽原本以为朱理和希礼一样，赦免那个小暗杀者是为了装装样子，再顺便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殿下在庆祝典礼结束后会专门吩咐了希礼找人照顾那个小孩，这倒是让艾丽对他大为改观。 于是，和朱理一同散步时，她主动和他说起关于鹿飞的事。 “……对他而言，放弃自由，主动进入角斗场当斗士反而是最有前途的，不然，他就要当流氓，小偷。”或者在还有姿色的时候当男|娼。 艾丽说起鹿飞的事有点心酸，她并不认识很多同龄人，生活经验也极有限，但是也知道这样没有选择的人生是无奈而绝望的。 朱理默默沉思，和艾丽慢慢并肩走了一会儿说，“这个周末我们去你朋友说的那些地方看看。” 他叹口气，仰望夜空，“即使在帝都，也有乞丐呢。” “我没去过帝都。不过，我在自由市见过乞丐。”那些年长色衰的花街女郎，残废了的潦倒海盗和雇佣兵，傻乎乎的被坑走了所有的钱滞留在自由市的肥羊们……“可是，自由市多小啊，也没有资源，苏芳不一样啊，苏芳周围都是富饶的土地，出产稻米和美酒，还有渔业和海港，这样的城市为什么会有人吃不饱呢……”我在b612都当上大农场主了呢！ 朱理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你有时候像个小孩子。” 艾丽愣了愣，有点赧然，“是么？我是没去过什么地方。见识也很少。” 朱理赶快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他停顿，长睫毛闪动一下，才说，“那周末我们一起去苏芳到处走走吧。” “哦。好啊。”艾丽也想走出这座宅子看看苏芳究竟是什么样子。她目前只在乘礼车时看过这城市的主干道，还有，就是今天游|行时看到的街景了，不过，街道上全是人，她又要全神戒备，除了围观群众好像没看到什么别的景致。 她随口答应，说完之后才发觉朱理的眼眸亮亮的，唇角比平时微笑时弯的要稍微高一点点。 不过，他眼神和她目光一触就躲开，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可嘴角的笑意不减。 133|约会？ 皇帝陛下的诞辰日庆典结束后，艾丽的生活过得井然有序，每天天不亮就和返回大营换班的前辈们一起去大营受训，然后傍晚时和希礼一起回公馆吃晚饭。 朱理殿下的护卫队分成三个小队，每队十八个人，再分成三组，一组六人，每八个小时换一班，三队人轮换负责沿途、公馆和执政官官署的护卫工作，偶尔还会互换队员。 艾丽算了一下自己的轮班，到周末的时候刚好是她傍晚随侍。她闲暇时也听前辈们说起苏芳哪里景色好，哪里有卖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心里越发期待周末的出行，可是一想到自己囊中已经不是羞涩可以形容的了，是一分钱也没有，就又很郁闷。 幸好，希礼这个会撒钱的小天使在周六早上集训结束时宣布了对艾丽的表彰，她在这次游|行时应对危机，反应神速，行动得宜，除了表彰，还得到一笔奖金。除了龙骑机兵队发的奖金，薇露作为朱理殿下的总管，还特别给了她一笔嘉奖金，是以私人护卫队的名义发给她的。 对于其他护卫队员、龙骑士们来说，这两笔奖金只是荣誉性的，但是对艾丽来说，这可算是笔可观的财富了，刚好解了她燃眉之急。 在同事们的掌声中，艾丽郑重严肃地接过这些奖品，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她立刻把钱袋里的储币卡、金币倒在床上一字排开，反复数了好几遍，又一个一个珍而重之放进钱袋里。 呵呵呵，周末出去逛的时候有钱买东西了！ 艾丽抱着钱袋笑得像只口中塞满玉米粒的仓鼠。 到了周六这天，艾丽又是天不亮就跟换班的前辈们回到大营训练，不过，六点钟她准时到了校场，只见到寥寥几个人，其他人周末睡懒觉还没醒，大家闲聊几句，完成每日训练，艾丽又跑去图书馆看了会儿书，再去武器装备部看看改装鎗支，和几个技师闲聊一会儿，吃过午饭之后就跟着换班的护卫返回了公馆。 朱理殿下早就换好了便服，正等着她呢，艾丽换上薇露给她准备的一套便服，跟朱理出了门。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是苏芳冬季最美好的时段，阳光和煦，就算有一点点风，也不会觉得冷。 虽然知道不少于十个人在暗中跟着他们，可是朱理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在和艾丽约会。心里那只小绒兔子鼓着毛茸茸的腮帮子打着拍子跟着节奏摇摆。 艾丽可没旖旎浪漫之类的感觉。 她觉着自己是正在执勤，顺便在boss买买看看的时候自己也买买看看，再记一记苏芳的城市地图。没准她哪天逃跑的时候用得上呢。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今天出门时没带刀，可是斗篷里面却藏着一把鎗。 这把鎗可是她回到龙骑机兵队大营之后希礼特许她自己改装的，带着它，安全感足足的。 出门之前她还试了试把鎗从袍子里拿出来有多快。 因为是冬季，所以薇露给她和朱理准备便服时还准备了带兜帽的斗篷，兜帽一拉，不仅能遮住耀眼的金发，大半张脸也会遮在兜帽的阴影之下，只露出下巴。 朱理今天选的景点是苏芳历史悠久的室内市场。 由于有天然不冻港，交通便利，更兼处于两块大陆交汇之地，地理位置优越，苏芳在千年之前就成为商贾云集之地。 而室内市场的历史甚至比苏芳城的历史还要久远，这个市场是苏芳城市建立的奠基之地，可以说，整个城市都是围着这个市场一点点扩张壮大的。 即使现在苏兰托王室衰落，室内大市场却一点也不见萧条，它是一个面积将近两平方公里的六瓣莲花形，外面罩着一层巨大的透明玻璃罩，半球形的玻璃罩上用彩绘玻璃拼接出花卉、飞鸟等等图案，走在室内时，阳光透过玻璃，鲜艳的颜色就会被投在地面和墙上。 市场内部是围绕莲花圆形呈放射状分布的三层拱顶建筑，六十一条大小街道将室内市场分割成更小的莲花瓣，大大小小的店铺记录在册的就有六千多家，还有食肆，澡堂，酒馆，大街道交会之处还有喷泉和雕塑。 对于艾丽这个只逛过海拉绿洲的小市场的土包子来说，苏芳的室内市场简直是个黑洞！黑洞！能把人的注意力全部吸走的黑洞！ 绘着花卉飞鸟的彩色玻璃拱顶就不说了，街道两边的铺子也是色彩缤纷，亮晶晶的铜锅铜壶，各种花纹的手工地毯，陶瓷彩绘盘子，彩色玻璃杯玻璃茶碟，各种颜色质地的丝质布料，珠宝首饰，黄金饰品…… 要不是为了维持庄重的形象，艾丽会伸手打自己两下让自己赶快集中注意力。不要再盯着那个会转的风车一样的小东西看了！你是来工作的！你的任务是保护朱理殿下！他要是被暗杀了你就失业了！专心工作！ 艾丽内心流着泪嘶喊着，紧紧跟着朱理走在人群中。 忽然朱理停下，他指着路边一个卖彩虹色饮料的小贩，“艾丽，你喝过那东西么？” “……没有。” 朱理跑过去买了两杯，递给艾丽一杯，“那大叔说这叫彩虹沙冰，是用不同的糖浆糖浆浇在磨碎的冰渣上做的。” 艾丽赶紧先用吸管喝了一口，“甜甜凉凉的。” 朱理也喝一口，但他立刻咳嗽了一声，然后端着杯子不说话了。 艾丽猜他是不喜欢喝。 走了一会儿，艾丽渐渐发现了几位不紧不慢跟在他们身边的同僚，而且，市场里面有些客人也看起来完全不想买东西，虽然目光不和他们接触，但倒是和她的几位同僚都交换了眼神。 原来整个市场都布满了保护殿下的人啊。 这让她终于有点放松了，不再紧绷着神经，用怀疑的目光审视周遭每个人，偶尔看到卖女装的店铺还多瞟几眼。 朱理很快停在一间女装店门口，“艾丽，你来看——” 艾丽一看吓了一跳，那家店铺墙上挂的女装全是极为鲜艳热烈的纱裙，剪裁式样也相当符合苏芳传统审美，感觉和自由市卖的女装有点像…… 接受了薇露特训的艾丽，也见过殿下大得吓人的卧室和起居室是什么风格了，她觉得这店里的衣服完全不像是朱理殿下会有的品味啊！ 难道说，在殿下眼里，我是喜欢这种衣服的？呃，我从前还真是买过一条这样的裙子……薇露说我这样的品味叫俗艳，怎么难道殿下您其实和我品味一样俗艳么？ 艾丽处于震惊和呆滞中，被朱理拉进店铺里，店铺的老板娘已经热情地推荐了几套衣服给她，看老板娘这样子和她推荐的衣服，也知道她不是护卫队事先安排的保护殿下的暗桩了。 艾丽无奈地抓着这些被热情塞给她的衣服，“殿——，真的要我试这些衣服么？我可没多少钱！” 朱理猛点头，“嗯嗯，快去吧！一定很好看！去后面试衣服吧！你要什么我都买！快去！” 老板娘也极力推荐，还赞艾丽身材好。 朱理还不满足，“老板娘，再给她拿双鞋！要货架上放的最高的那双金灿灿的！” “好的！”老板娘答应一声转身去找梯子了。 老板娘去拿鞋的时候艾丽可怜巴巴问朱理，“殿下，我真的得买这些衣服么？薇露不会让我穿的！”说不定还会给我布置额外作业巩固一下她交给我的知识呢。 朱理的眼睛在兜帽的阴影下面闪了闪，嘴角弯起一个狡猾的弧度，“去试衣服。试衣间靠近后门。”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艾丽明白了。这招叫金蝉脱壳！他是让我和他一起从后门那里逃走！哎哟为什么用“逃”呢！是摆脱！对，摆脱。摆脱我的同事们。 可是她僵在原地，捧着衣服没动。 *oss要我干违反我职业操守的事情，我该怎么办？ 干吧，顶头上司回头会骂我处罚我，可是不干呢，*oss现在就可以让我失业。 她还在两难中挣扎，朱理轻推她一下，“快点。我们还要去你的朋友说的地方呢。” 艾丽怔一下，看着朱理的眼睛，突然笑了。原来他是真的要去那些地方。 她没再说话，抓着衣服向店铺后面走去。 没多久，朱理就跑到后门那儿了，开锁小能手艾丽早已打开了门，两人一前一后从后门溜出去，顺着街道跑出了室内市场，向市场后面的阴暗杂乱小街道跑去。 室内市场的总监控室里，希礼正托着腮看监控屏幕。 一个护卫队员问他，“队长，怎么办？我们要跟过去么？” 希礼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口茶，“不用了，就假装给他们摆脱了吧。通知二区的‘鹰眼’，殿下朝他们那里去了。” “是。” 从刚才满眼都是繁华的室内市场跑到市场后面阴暗杂乱的小街道，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可却像穿越了一层无形的，用财富、阶级构筑的墙壁，墙两边的风景迥异。 室内市场背后的小街道地面上虽然也铺着青石，但石头和石头之间缝隙里藏污纳垢，墙壁上长着青苔，墙根堆着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垃圾，散发腐烂霉臭，有些路面的石头不知什么时候丢失了，积水成了个坑，街道拐角取水的地方排着一溜各种颜色形状的容器，一个老得看不出年纪和性别的老人坐在一只小木凳子上看守着水龙头。 来取水的，都是些小脸脏兮兮的小孩子，最大的十岁上下，最小的刚会走路不久，被大点的孩子领着。 所有的孩子脸蛋都冻得红彤彤的，鼻子下面挂着鼻涕，在鼻涕快要掉下来的时候才用袖子擦一下，这时早被污垢渗透变得漆黑的袖口就会黑得发亮。 这里和室内市场距离只有几十分钟的步行时间，可却像两个世界。 朱理拉着艾丽摆脱护卫们的暗中保护从市场跑出来的时候两人还笑呵呵的，走到这里之后渐渐都没有了笑容。 艾丽在自由市是见识过很肮脏的地方的，连污水下水道她都爬过，可是在苏芳阴暗面的小街道上，她还是觉得不适了。 几个小孩子在一个水坑里发现了一只死猫，他们用树枝把猫弄出水坑，抢夺着，更多的小孩子发现了，尖叫着笑着围过来。 艾丽不敢也不想再看，把头垂下。 朱理默默握着她的手，和她继续沿着坑坑洼洼的石头路向街道深处走。 又过了一个街口，街道两旁的屋子更低矮杂乱，许多屋子门口挂着一个红底的灯光牌，灯牌上转动着几个女郎的照片和名字。 朱理发现艾丽也认识苏兰托的文字，有点惊奇，“你懂苏兰托语？” “嗯。从前……有个伙伴是苏芳人，教过我一些。”她低头，认真看脚下的路，“我听鹿飞说过，这附近的几条巷子都是这样的。屋子里的女郎给屋主和管街道的大哥她们一半的收入，大哥会保护她们不受客人欺负。” 朱理没有说话。 他们走出最阴暗逼仄的街道之后，已经来到了苏芳最大的贫民窟的边缘。 矮小破旧杂乱无章的建筑，神情麻木的居民，这地方唯一一点明亮和希望藏在小孩子的眼睛里。 可是，这点明亮和希望带着狡黠和小贪婪。 朱理和艾丽虽然穿的是薇露特意准备的便服，没用上什么华丽的布料，颜色也不显眼，甚至可以说是半新不旧的，但是在这样的街道上，还是很显眼的，更何况，他们两人长身玉立，就算带着兜帽，气质也在那儿呢。 什么气质？肥羊的气质啊！ 当一个双腿有明显残疾，坐在一个装了四个滑轮的小木板上，双手握着两个空罐头筒沿街乞讨的小孩出现时，艾丽更给藏身于这条街道上的小狡猾们发出了肥羊的确认信号：她看了那个乞儿一会儿，把一只钱袋拿出来，给了那小孩一张纸币。 完了。 134|朱理的愿望 第一条试探的小鱼如愿以偿得到了奖品，小狡猾们蜂拥而至。 行乞的小孩子们就像行馆水池里那些锦鲤一样拥了过来，像锦鲤张着嘴巴要鱼食那样向艾丽和朱理伸着脏兮兮的小手，还有更大胆的，直接把小手放在了他们身上。 艾丽急了，一手护住自己腰上挂的鎗，一手抓紧钱袋拍走要朝她怀里摸的小手，连喊了几声“让开”根本没人搭理她，小孩子们尖声叫着“行行好”继续要浑水摸鱼。 她这才发觉自己惹了大祸，这要是把朱理身上什么重要的东西给浑水摸鱼给摸走了，或者把她的武器给抓走了，那都是不得了的！ 艾丽又急又气，顿时出了一身汗，可是要她把这些小孩打跑吧，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出手！ 幸亏朱理见状不妙，赶快伸手从自己钱包里抓了一把钱往天空一扔，趁着小孩子们争着去抢飘落的纸币的空档，他们俩成功突破了包围圈！ 可没想到早有几条小鱼跑去通风报信了，更多的小孩儿正争前恐后地往这儿跑呢，刚好把他们堵在巷口！ 朱理一看这阵势，果断再次使出了撒钱土豪*！ 哗啦啦一阵纸币、钢镚儿漫天花雨般飘落，引得这些小狡猾们尖叫着欢蹦乱跳，有的还为抢一张大钞滚在一团打了起来。 在前所未有的慌乱、震惊、愧疚、后悔中，艾丽被朱理拉着撒开长腿跑出了贫民窟。 又跑了一阵，看到那帮小孩子没能跟上来，朱理和艾丽这才放慢脚步，看到各自的衣服上都是小黑掌印，曾在苏芳角斗场叱诧风云的两个人被一群小孩弄得如此狼狈，不由相视而笑，可是笑了几秒钟，他们又一起收敛笑容，都觉得那些小孩子挺可怜的。 那些抓过他们衣服的小手红红肿肿，上面生的都是冻疮。那些本该一派天真的小脸上有着习惯性的、略带麻木的谄媚表情，冻得红彤彤的皲裂小脸上面有一层摞一层的污垢和半干的鼻涕。 朱理和艾丽并肩从阴暗街巷走出来，向着苏芳王宫的方向走去。 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没有阳光直射的地方冷飕飕的，夕阳照在旧王宫的粉红色大理石装饰的外墙上，果然像书中所说那样，有一层类似珍珠的光晕。 宫城之外的护城河中碧水潺潺，温润泉水在冬日余晖中缓缓升腾出白色烟雾，远远望去，王宫就如浮在仙境中一样。 艾丽和朱理两人沿着王宫宫墙迤逦而行，偶尔交谈几句。 从朱理低沉的声音能听出，他的心情不是特别好。 “你没有被偷走什么东西吧？”艾丽小心翼翼问她的大老板。 朱理摇摇头，“没有。就是最后把钱包扔了。” “对不起，殿下。”艾丽知道自己失职了。 不过朱理不以为意，他闷闷叹口气，“我好像有点饿了。”说完，他眼巴巴地看着艾丽。 希礼不久前教导他的时候说过，哄女孩子开心，无非两条思路，一，是买买买，她喜欢什么，你就买！过年过年要买！生日要买！不年不节不生日更要买！为什么不年不节的也要买啊？废话，不年不节的时候难道你就不能表达爱意了么？昂贵的买过了，难道你不能花点小心思买点廉价但可爱，没什么用但好看好玩的？总之，就是买。 另一条思路，就是装可怜。 装可怜也能行？ 蠢。 当然行！ 不然那些凤凰男草鸡男是怎么追上白富美的？不就因为他们会装可怜么？“虽然我没钱给你买买买可是我有一颗真心”“你不喜欢我的真心你喜欢包包你是个物质的女孩”……布拉布拉，然后再结合买买买，就行了。难道那些白富美女孩都是智障，都是好日子过烦了想要体验人生的艰辛才爱上草鸡男的？ 不是！ 是因为草鸡男们深谙一条人性的弱点，就是，任何人对着比自己弱势的人，都会不自觉地享受处于强势地位时的快乐。 你不是草鸡你不用管草鸡们怎么想的啦！总之记住这一点，当一个强者适当流露弱势时，是会非常吸引人，非常让女孩子们心生怜惜的！ 朱理本来确实是打算买买买的，但是一来，以他的品味，在室内市场没看到什么值得买的东西送给艾丽，其次，他又急于暂时摆脱众人，可是现在钱撒完了，钱包也扔出去了，他就立即采取了第二条路线。 果然，艾丽一看朱理平时高傲的脸上此时居然有种孩童不开心时的表情，还直言自己饿了，再一想，刚才朱理撒钱是为了什么啊，赶快向他保证：“殿下！别担心，我还有钱！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嗯。”朱理心里那头小绒兔子又开始直立起来，两只前爪打着拍子唱rap了。 艾丽向四周看看，宫城一带可没有什么餐厅，不过，在不远的巷口倒有个推着板车的小贩，板车上放着一个用大汽油桶改造成的闷炉，有两个路人正在付钱买从炉中取出的热气腾腾的食物。 艾丽赶快跑过去，小贩卖的，是一种苏芳星球上特产的植物根茎，卖相一点也不好看，有点像头四肢被砍掉的灰不溜秋的小老鼠，只留一条长尾巴，挂在烤炉内。 虽然丑是丑了点，但小老鼠烘烤之后有股诱人食欲的甜甜的香味，她先买了一个，像摊主指点的那样掰掉“尾巴”，灰色的焦皮剥落之后，露出里面金色的瓤，在空气中冒着白色的热气，再咬上一口，她被烫的连连哈气，不过，这叫做“甜鼠”的植物根茎不可貌相，甜丝丝粉糯糯，还挺好吃。 艾丽赶快又买一个，取出手帕包好，捧在怀里跑回朱理身边，“我尝了尝，还挺好吃的，而且是烤的，应该……也挺干净。” 她把这根茎上的皮轻轻揭掉，金黄色的瓤冒着甜香的白气，朱理的脸上没有一丝嫌弃的样子，嘴角弯弯接过，小声说声“谢谢”，轻轻咬了一口。 艾丽心想，谢什么啊，你钱丢了，是我的错。我请你吃的。 两人一边吃着热乎乎香喷喷的苏芳小零食，一边沿着护城河漫步。 艾丽吃完自己的那一份，朱理那份还斯斯文文吃了一半不到呢。也难怪，心里那头小兔子扑腾蹦跶得太欢了嘛。 她回头望望那个卖甜鼠的小贩，低声感叹，“下次见到卖这东西的，我一定得问问这东西是怎么种出来的。” 这东西让她想起了她的球藻。当然，她的球藻们外形上要比这种灰扑扑的老鼠漂亮得多。不过，球藻中任何品种，都没有这丑巴巴的小东西糖分高。 艾丽又想起自己买的那批面包树的种子，还没种下去呢，不知道等她回家的时候还能不能种了。早知道就该把种子都放在低温氮气灌充的保存箱里。 “没看出来你对种植还有兴趣呢。”朱理侧着脸看她。 艾丽笑了，“没看出来吧？我从前可是拥有我那个星球最大农场的人呢！”自从离开角斗场，她可是有一阵子没能跟人念叨她的农场了，早就饥渴难耐了，朱理又一副很好骗、求知欲很旺盛的样子，于是球主艾丽愉快地吹起了牛皮。 “我呀，拥有的农场面积是几艘中型战舰加起来那么大呢，真的！全部是机械化种植！除了种植球藻，我还养了不少的蛋白质资源呢，鸡呀，龙角蜥蜴啊……它们都会下蛋！” “球藻有好多不同种类呢！不同的球藻在一起种植就会有不同的效果，它们是具有共生倾向的生物……种的够多就可以将球藻产生的热能收获、转化成储备能源。” “龙角蜥蜴长得挺好看的，全身雪白，它们的蛋也很好吃，还有人用它们的皮做皮包和鞋子，刚才我们在室内市场里就见到过……” “鸡是最没用的动物。我到现在一颗蛋都没收获，它们还喜欢到处……呃……不讲卫生！” “说到最棒的动物，必须是奶牛啊，你知道么？” “等我有了奶牛，我就做球藻味的冰淇淋……” 艾丽平时讲起她的球藻什么的，通常很快就会被打断，萝伦跟她说着说着话题就会跑到指甲油和小黄书上，鹿飞哈德良他们是根本没兴趣，鹿飞是要当斗王，哈德良污污污像小火车汽笛，迪普更愿意和艾丽说些机械改装、引擎、气缸的话题，杜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说的大多是指导性的问题比如上次和某个斗士对打接招的时候还有哪些应对的可能性之类的，多克……多克完全没有社交程序。小米喜欢过家家。 所以很久以来都没人听她讲球藻的种类和种植经验听得这么津津有味这么捧场的，艾丽一激动就滔滔不绝一连讲了好久，最后还展望了一下农场今后的发展，要大力发展畜牧业，鸡大概是要被淘汰了，龙角蜥蜴保留，有条件的话引进奶牛，如果水源找到了，可以弄个小水池，养点鱼，再养个野鸭子什么的，野鸭子很不错啊，长得很漂亮啊，羽毛是绿的会反光反射出彩虹颜色的，鱼看起来好像也挺好养的嘛，不要那种非要吃特殊鱼食的品种，吃点鸭粪什么就能活的最好了……什么？ 殿下你是说真的么？真的有那种吃鸭粪就能活的鱼？叫什么？泥鳅？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鱼啊…… 艾丽说到口干了，突然警醒，她咳一声，耳朵都发烫了，自己又得意忘形了！大忌！这是大忌！“嗯……殿下，对不起，我一直在讲，你不喜欢听这些吧？” 朱理的脸庞被夕阳笼上一层金光，眉眼含笑，他轻声说，“不会啊，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你继续讲吧。” “哦。” 尽管恭敬地应了一声，艾丽到底还是没继续讲什么球藻和奶牛的话题。 朱理也不追问。 夕阳西下，金辉撒在宫墙上和护城河边上。 护城河上弥漫的白色水汽被余晖染成金色，看起来就像一道金纱，太阳落山时的冷空气和温热的泉水蒸汽形成气流，让这道金纱不住飘散卷动，远远看去，就像有隐形的仙人在舞动着这道金纱。 远处，有取水的小孩子提着朱红色的木桶，沿着护城河河堤边的白色台阶拾阶而下，将木桶浸在碧玉般的水中，河堤两边都种了很多柳树和桃花树，只可惜桃树现在光秃秃的，柳树倒是还绿油油的，垂柳纸条有些拂在水面上，随着微风点出一圈一圈涟漪。 “如果有了受教育的机会，学到其他的谋生技能，那些孩子也许就可以摆脱他们本来的命运。”朱理忽然开口说。 艾丽一怔，迎着他的目光，“殿下……” 朱理抬头看向宫墙的一角，夕阳照在他年轻俊美的脸上，在他的侧脸和下巴上形成一条带着倔强和稚气的金色细线，“他们也是帝国的子民。陛下派我来，如果我只是忙于和海盗流寇叛军打仗，而不管苏兰托的这些百姓，这场仗永远也打不完。因为，这些找不到出路的人，就会变成新的流寇和叛军。我不想让苏兰托变成第二个罗伊星系，到处都是焦土，百姓流离失所，我也不想生活在苏芳底层的小孩子最好的出路是舍弃自由身进入角斗场当斗士。” “我——” “我想要改变他们的命运！” 135|理想 夕阳照在朱理年轻俊美的脸上，在他的侧脸和下巴上形成一条带着倔强和稚气的金色细线。 艾丽抬头看着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苏兰托执政官，想到雷安说的前几任执政官的事迹。 除了和王室联姻的第一位执政官，后继者们似乎都忙于和苏兰托的反抗力量斗争。每年镇压、摧毁、歼灭了多少叛军和叛军的基地被当作一项重要的政绩。 没有人真的把苏兰托的人当作帝国的人民，有几位执政官似乎认为这庞大星域中的原住民都是他们的敌人，若有可能，最好全部消灭永绝后患。 好一点的执政官，也不过像鹿飞他们所说的，不对平民的生活变得更坏而已，“不管住在王宫里的是帝国派来的执政官，还是苏兰托的旧王室，我们的生活都是一样的”。 而现在，朱理，这位新上任的执政官，他在说的，他要做的事情，和之前那些执政官都不一样。 艾丽凝视着的朱理，“殿下，你是想……想要帮助他们么？” 朱理回过头，因为他此时逆光而站，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话中所包含的决心让她为之深深触动，“我希望我在任的期间，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他转眸特意看了看艾丽，强调，“是往好的方向转变。我要办一所学校，让苏芳的乞儿和贫苦孩子受免费的教育，给他们一个希望，一个机会。” “然后呢？”艾丽突然激动了，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朱理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让她有种雀跃的兴奋感，就像当初她忽然发现她的球藻可以收集能源拿来卖的那个时候一样。 她不由自主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希望受教育能让他们明理，学到职业技术能使他们谋生。”朱理想想又补充，“我一直认为，比起疆土和资源，人口也是宝贵的。如果能让苏兰托的人们都安居乐业，他们才不会在意自己的国籍。当然，学习知识会让他们了解自己的文化，还有帝国的文化，要是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和安定的生活，谁会为了一点钱去铤而走险？就像那天向我扔花环的那个孩子，如果她有机会受教育，将来能够找一份工作自食其力，有尊严地活着，她为什么会为了一点点钱向我扔藏着爆炸物的花环呢？” 他说完，抬头看着宫墙边上即将消失的那一线夕阳，脸上是感慨又有点悲伤的神情。似乎，他已经知道前路难行，但他已经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都要走下去。 这些话让艾丽深深感到震动。 她久久看着朱理，问自己，这位新任执政官的想法，是对的么？ 是啊，如果人人安居乐业，为什么要打仗呢？谁愿意去打仗？ 鹿飞这样的孩子，如果可以有一份有尊严的工作，还会自愿进入角斗场和猛兽搏斗，一场又一场浴血奋战么？ 她忽然发现，自己从前完全错看了这位亲王。他和她印象中的其他的帝都来的贵族不大一样。她以为他骄横、自负、眼高于顶，可是…… 她猛然想起，皇帝诞辰那天的游|行仪式上，朱理对朝他扔了藏有爆炸物的花环的芙兰说“我赦免你”之后，还说了一句话——“你现在安全了”。 原来，那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个承诺。 艾丽凝望着朱理，思绪如潮。 她忽然想起自己被人贩子绑架到桃乐妃的巢穴等待被拍卖时的事情，低声说道，“我所见过的第一位帝国贵族，名叫尼德鲁，他好像是个什么爵爷。他每年会定期来自由市的地下拍卖场，购买奴隶。每次买下之后，他会当场让他买的少男少女和猛兽搏斗为来参加拍卖的宾客当余兴节目。人们说，在他看来，漂亮的少男少女和一片手纸没有区别，都是一次性易耗品。”在这位爵爷眼里，奴隶的生命就像擦过屁股就扔掉的手纸。 她稍微停顿一下，“不过，他后来死于猛兽之口。” 朱理笑了，“嗯，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吧。”他知道艾丽说的尼德鲁是谁。 艾丽也笑了。 朱理和艾丽一起笑了几秒钟，突然收敛笑容，他侧首，严肃地看了她一两秒钟，问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那样的人？” 艾丽赶快摇了摇头，又抬头和他对视着。 你不是。 仔细想一下，即使在元旦日的大乱斗中，朱理也从没表现出嗜杀，自下场之后，他一直遵守的是角斗场的规则。 就算他喜怒无常，不高兴了就扭头走人，但是他绝对不是尼德鲁那样的人。 艾丽的想法全用她的眼睛表达出来了。 朱理和她对视的时候，心里那头小绒兔子蠢蠢欲动，被自己喜欢的人认可了！ 他微微颔首，认真地看着艾丽说，“并不是因为尼德鲁是帝国贵族所以才他做出这种残忍的事，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坏人。这和他是不是贵族，是不是帝国的贵族，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同理，帝国的贵族也有可能是高尚，仁慈，善良的。 仿佛是担心艾丽不赞同似的，朱理又急急地连问了艾丽一串问题—— “像尼德鲁这样，拥有他这种程度的权力和财富的人，在帝都并不少，为什么其他人并没有像他一样作恶呢？” “这位喜欢买奴隶让他们与猛兽搏斗的爵爷，为什么在帝都的时候他不敢公然买卖人口和蓄奴呢？” “他在帝都，甚至连拖欠家中仆人工资的记录都没有，可以说是个守法良民，可为什么，他到了苏兰托，就像突然长出了第二张脸孔一样，竟然敢于做出买卖人口、蓄奴、以人命取乐自娱、炫耀等等邪恶得简直非人的事呢？” “假如，他在另外一个，并非帝国属地的偏僻星球，而那里的法制严明，你觉得，他还敢不敢这样作恶呢？” 不等艾丽想好答案回答他，朱理又说，“他敢于这么做，不正是因为苏兰托没有贯彻帝国的标准，官员们贪腐成性，有法而不行，作恶而不究，其文明的程度低于帝国和帝国制下其他属地的平均标准么？” 朱理停顿一下，以一种非常严肃的语气说，“所以，这样的苏兰托才更需要我们的帮助和管理。” 艾丽一愣，怔怔看了朱理几秒钟，不太确定地问他，“你这么说，是觉得你们帝国来苏兰托，是在帮助他们？不是侵略？你们不是侵略者而是带着善意来的？” 大佬，你在开玩笑么？你真是这么想的？ 可是苏兰托的很多人不这么想啊。 他们不管你们的法律、你们的文明是不是能够帮他们过上更好的、更公正的、或者更富裕的日子，他们想的，只是你们是侵略者，侵占了他们的资源，你们是在殖民他们！ 朱理凛然道，“你认为帝国扩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占领最多的土地和资源么？是享有压制其他一切国家的权威么？不是！帝国的扩张是文明、善良的举措，是为了保护那些土著居民免遭极权和恶法迫害的举措。” 他说的如此大义凛然又理直气壮，倒让艾丽愣住了，一时间无话可说。 艾丽在脑中拼命筹集拼凑她贫乏的社科知识，试图反驳朱理的“歪理邪说”，可她还没来得及组成答案，朱理又给了她会心一击—— “倘若苏兰托从前的王公贵族，大臣们，是真的热爱他们的人民的话，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究根结底，是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把普通人民的性命看得和他们的儿女、亲人、他们自己的生命那么重要。” 艾丽嗫嚅许久，知识不够用啊！着急！ 怎么办好像无法反驳啊？ 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很想找出点什么证据去反驳朱理的说法，可是突然又想起，当日自由市的那些难民迫降在海拉时，莱特率领着的那帮抵抗军先是偷袭了他们，美雪就是那时候受伤的，那还勉强可以当作是误伤，可是后来——他下令把那些拥有职业技能的人屠戮殆尽，只是因为他们向帝国宣誓效忠。 可除了向帝国宣誓效忠之外，那些人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么？他们当中，还有不少妇女。 那些人的鲜血，把沙漠都染成赭石色的了。 还有，后来这些抵抗军，在得知了海盗要来袭的情报后，连夜逃走了，他们丝毫也没有要通知村民的意思，没准还想让村民们成为海盗掳掠的对象，为他们拖一拖海盗的行动速度，让他们带着从帝*那里抢来的辎重逃得更远一点。 他们如果真的像他们宣称的那样，是一支代表正义的抵抗力量，那么，这些恶行难道是为了正义？ 这样的正义，有存在的必要么？ 艾丽心里一阵冰冷又一阵灼热。 她在海拉经历那场大屠杀之后，就觉得雷安从前告诉她的那些理想，和现实差的太远，非常非常远，他的理想，和他同伴实施的行动，背道而驰。又或者，他本身，在实施这些行动的时候，也会觉得那些村民、自由市的人都是可以消耗的资源，也许，连贵重资源都算不上？ 那个利用街头流浪儿给朱理扔藏有爆炸物花环的行动，会不会也是他或者他手下的人策划的？他们就没想过，不管成功或失败，那个扔花环的流浪儿都有可能被处死？如果不是遇到朱理，那个小孩子一定会被处死的吧？ 利用、牺牲小孩子的生命去复国，这样的国，还是亡了的好。 不！不会。 雷安不会利用一个小孩子的生命去进行暗杀。 他不会。 可是，他的同伴们呢？莱特呢？他的同伴中像莱特这样的人是少数还是多数？ 倘若是多数，那么，雷安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所代表的，真的是正义么？ 还有，当我、萝伦、小米和美雪母子坐在帝国的运输舰里时，那个声音里总是透露着不耐烦的帝国士兵，他是正义的吧？ 在力所能及的时候照顾妇孺，被强敌俘虏后慷慨就义，这样的人是正义的吧？ 即使都是帝国的士兵，从帝都来的那群士兵，和后来抓住我们的那些苏芳驻兵，也不一样。 也许，当我们成为阶下囚时，更愿意当谁的俘虏，就说明谁是更正义的。 那么，侵略者、殖民者朱理，也代表的是正义？ 他说的，是对的？ 艾丽一时迷茫困惑，一时又觉得自己想清楚了一些，可转瞬之间又再次陷入思想的矛盾之中。 朱理并不知道艾丽心里此时可以以惊涛骇浪形容，他刚才的那些话，已经彻底推翻了一个人灌输给她的最初认知。 他只看出她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她现在这个样子，有点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咬着下唇，眼帘半垂，眼睛里一会儿蓄满泪水，眼珠转一转，泪水又退潮似的消失，可是鼻翼轻轻翕动，鼻尖都红了。 又委屈，又无助。 他很想把这样的她揽进怀里抱一抱，抚摸她的头发轻声安慰她，可是他有点心虚地明白，自己不敢这么做。因为他怕唐突了她。这样岂不是有些趁人之危么？ 眼看着宫墙边缘那最后一丝金光也消失了，朱理轻声叹口气，对艾丽说，“我们该回去了。” 艾丽终于稍微平静，她点点头，跟在朱理身后，两人沿着护城河又走了几分钟，在一个路口见到了微笑着的希礼，他和一队穿着黑制服的龙骑机兵队骑士正在那儿等着他们。 到底孰为正义，孰为邪恶？ 也许，根本没有绝对的正义？ 在回去的路上，艾丽坐在礼车里，仍然在思考。 136|朱理的行动 艾丽不知道办学校这事朱理在心中酝酿多久了，但第二天，他在执政官官邸召集了庞倍和其他几个职位较高的骑士，还有苏芳的市政大臣和特乐宾女公爵，商量建立学校的事。 在苏芳转为贫苦孩子设立的公立学校是免费的，但是朱理知道，即使是免费的，太过穷苦的人家还是会选择把孩子留在家中照顾其他孩子或者送他们去做童工贴补家用，他建议，凡是来免费学校上学的孩子，其监护人每个月会得到一点补助金，但只有当出勤率达到一定标准之后才能拿到钱。如果孩子成绩优异，还有奖学金。 同时，还要禁止雇佣童工和其他非法利用儿童牟利的手段，如有发现，业主会被处以罚款，情节恶劣者还要进监狱，甚至没收财产。 免费的学校不仅给贫困孩子上，乞儿们也可以来，学校旁边要建收容所，为没有家庭的孤儿和乞儿提供三餐和住宿。但他们必须遵守学校的规则。 建立这样的公立学校会花上不少钱，可是，这样的学校就算是再多十个，所耗费的总和，也还远远比不上龙骑机兵队和龙翼战舰驻扎在苏芳一年所耗军费的零头。 和庞倍、希礼等自己人在一起开会时，朱理沉声说，“如果这些小孩子从小接受的就是帝国的教育，他们长大之后也会把帝国当成自己的国家，身份认同也会更认同自己是帝国人。” 在座的几位实权派一致点头。 新的一代成长之后，有了共同的身份认同感，过个十年，二十年，苏兰托就会变得和帝国制下的迦南、西奈、示罗、伯特利等行省一样。 二十年还不够久么？还无法教化苏兰托的普通民众么？那么三十年之后呢，四十年之后呢？甚至，五十年之后呢？ 受到帝国提供的免费教育后的孩子长大后大多数会成为新的底层市民，他们可能是小手工业者，技术工人，店铺的经营者和管理者，甚至从军，成为警察和市政管理员——朱理打算在学校试点吸取经验后开设专门招收苏兰托土著的警察学校和军校。 从帝国和属下行省驻兵在苏兰托一直是一项大开销，如果十年——哪怕二十年之后，巡警，民防如果可以用苏兰托本地人，不用再从帝国调兵，甚至哪怕是使用一部分苏兰托本地人，苏兰托就不会再是一个让帝国又爱又恨的地方了。 这些原本命运已经注定，不是当小偷流氓就是娼|妓的孩子，和他们以后的子女，受惠于帝国提供的免费教育，改变了原本的命运，有稳定的收入和体面的生活，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去参加抵抗军搞独|立？（当然了，这只是朱理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当这些现在的街头流浪儿受帝国系统教育，长大成人，成为普通纳税者或者市政管理人员后，难保其中会有一些格外聪明又有些运气的，他们还有可能进入苏兰托的政治阶层。 当这项政策在苏芳的试行取得成果后，大可以向苏兰托各地推行，推行时，可就不会只要朱理殿下出钱了，苏兰托的地方财政也得出钱，苏芳的中央财政也得出钱，执政官只要派他的亲信官员去督办就行了。 这是一项长期投资。 如果真能长期实行，此消彼长，等于釜底抽薪，管你是什么抵抗军，民族力量还是什么名字的叛军，你招不来兵，你能招到的都是帝国免费学校都淘汰的怂蛋，这仗，自然也就打不起来了。 这项政策如果可以持之以恒推行，自然会有成效，但是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推行这政策的执政官要一直活着，一直坚持不懈地推行这项政策，并且保持他权力的高度集中。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在苏芳的三处贫民窟边缘先办三所学校，筹备师资、策划教学、征地建校这些事都一一分配好了负责人。 朱理看了会儿苏芳的城市地图，又补充，“我要快。不管是学校，还是学校旁边的收容所，都要快点建起来，苏芳这附近的山上不是有很多竹子么？告诉负责建房子的官员，让他们去看看贫民窟的一些竹子搭成的屋子，用类似的技术搭房子的框架，墙体用两层薄木板，木板之间用鼓风机填充上碎纸屑碎竹屑之类的隔热纤维，只要十分钟，一面五米长三米高的墙就可以做好，孩子的收容所墙还可以更低一点，这些他们应该懂得比我多，总之，我要学校在一个月之内办好。还有，在下周一，我要看到第一所乞儿的收容所先开起来。” 这个在一周之内就必须建好能入住的收容所将会成为今后学校、收容所的范本。 用一周的时间，建立一个能容纳近四百名儿童的收容所，这听起来像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有了朱理的钱和势力，和龙骑机兵队的效率，苏芳的官员们像加速的齿轮一样转动，精确快速地执行着命令。 想要讨好朱理的官员们很清楚，他要的并不是什么先隆重搞个奠基仪式然后盖个几年才盖好能够被后世瞻仰的漂亮建筑，丑一点算什么，亲王殿下要的是现在就能看到的效果，在冻雨来临之前就能为流落街头的乞儿提供一个栖身之所。 从小到大，凡是朱理要的东西，很少有得不到的。 这次也不例外。 一周之后，苏芳第一所专门为十五岁以下的流浪乞儿收容所准时完工了。 负责建筑的官员得知用框架结构，墙体用两层薄木板和隔热纤维填充这主意是亲王殿下亲口说出来的之后，都知道厉害，亲王殿下必然是早就做过预算了，没人敢扯皮，也没人敢偷工减料贪点回扣什么的，这种贱价的建筑材料上也扣不出油水。 而亲王规定的时间，也刚好是费一点力能达到的，可见，他一定已经请教过懂行的人了。 也没人敢用高级点的外墙材料装饰，只刷了最普通的防潮漆。这时候，要是拍马屁拍到马脚上，说不定不久之后进收容所的就是自己了。 于是，这所严格按照朱理殿下的构想建成的收容所和苏芳以往的那些建的庄严美丽的收容所几乎没有相似之处，说它朴素都已经是恭维话了。 它矮小，高度仅有两米八五，乍一看像个临时房屋，外墙涂着青色的防潮漆，方方正正的一个院子，墙壁上一无装饰，所以从外面看起来像有钱人家的马厩。 一个房间里有四张高低床，四张大桌子，住八个孩子。男孩和女孩分开，分别住在院子东西那两排房子里，管教嬷嬷们的房间小点，两人共用一间房间，住在正对大门的那一排房子里，大门东侧是饭堂，右侧是几间图书室和游戏室，分别放着适合不同年纪孩子阅读的书和玩具。 院子中心还有两座适合不同年龄孩子玩耍的组合式滑梯和攀爬绳索。 孩子们的床是简单的黑铁管焊成的上下床，但被褥柔软厚实。 朱理在开幕仪式的前一天带了艾丽希礼偷偷去看了，很满意。 这间收容所能容纳大约四百个孩子，但仍有许多街童，或是已经15岁以上的流浪儿，即将面临苏芳最冷的日子。 一月下旬，苏芳就会进入雨季，此时寒冷的空气会让雨在落下来的时候变成冻雨，流浪儿们和乞丐们的夜晚将会非常难捱。有些乞丐为了那一点点暖和，会睡在护城河两边，温泉水的热蒸汽虽然让他们不会冻僵，但湿气变冷之后会在头发和衣服上结成冰霜，更不用说，一夜睡醒之后，关节酸痛难忍，从此得上风湿病。 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都城，苏芳并不是没有收容所、救济所之类的慈善机构，可这几所收容所早就人满为患。连年的战争、每次执政官被暗杀后引起的大规模政治清洗，让许多苏兰托人流离失所，如浮萍一样流落到首都苏芳，还有许多本来过着舒适生活的富裕人家被牵连，比如迪普家这样的，失势之后就真的像丧家之犬，有一些也流落在街头。 这些流浪者的躯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看就要冻僵，但谁知道他们心中有没有随时会爆炸的痛恨与愤怒呢？ “如果只是将无家可归者驱赶出苏芳的话，那皇帝陛下用得着派我和龙骑机兵队来苏芳么？”朱理这么说。 他要的，是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些聚集在苏芳的不安定因素。 1月26日。星期二。 这天早上苏芳就飘起冰冷的雨丝。 苏兰托的最新一任执政官，朱理亚斯亲王殿下带着他的护卫队，为苏芳第一所专为街童、流浪儿建立的收容所开幕。 开幕仪式也秉承了朴素务实的风格，朱理殿下压根没打算请苏芳各界的要人来，只叫了参与建设和负责收容所今后工作的官员来参加。 他冷漠着一张脸，在众人安静地注视下剪了彩，就宣布礼成了。 之后该干活的人立刻就得去干活，朱理殿下虎视眈眈地巡视了一圈，满意地看着每个人都兢兢业业干着活，离开了。 来参加开幕式的官员们连个开幕式后的大餐都没有捞着，午饭是和排队进收容所的乞儿们一起在集体饭堂里吃的标准食物。 朱理殿下当然没时间浪费，他马不停蹄地带着负责建筑的官员回到了执政官官邸，一批从苏芳公立医院抽调过来的医护人员和管理者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执政官下达新指示，他要在苏芳最大的贫民窟中心建一个医院，给娼|妓、乞丐、流浪者和贫苦人民提供免费的治疗。 这个医院也和收容所一样，不需要流芳百世成为建筑学经典作品的建筑，不需要大面积征地，哪怕像个战地医院、甚至是临时窝棚也行，但医护人员和医疗器械、药品要一流素质的，要充足。 逃离战乱来苏芳的那些无业游民中有医护特长的，通过临床考试后优先录用，建医院、新的收容所和救济所的工人也优先录用流民和无家可归者。此外，还要在建筑工地边上建临时住所，为建筑工人提供食宿。 其实苏芳从前也有救济所，但自从五年前苏兰托出现第一位在任上被刺杀而死的执政官之后，救济所就不怎么开了，也没什么人管事了。在救济所墙根搭各色各样简易帐篷的流民在元旦日庆典之前还曾被驱逐过。 朱理这把火烧到了原来负责救济所的几个官员头上，他也没把所长怎么着，只是叫他去找特乐宾女公爵和其他苏芳有钱有势的人去筹款，给他一个筹款使的头衔，让他去干这份捞不着油水还得罪人的活儿。 把原所长踢走之后，朱理提拔了原所长的副手为新所长，让他带人在救济所墙边先挨着墙搭一溜小棚子，先收留了一些流民中实在老弱病残的人。 办了这几件事之后，苏兰托的本地官儿们终于看出来这位新来的执政官是打算长期干下去了，能在五年内换了四五个上司还不倒的官儿们自然也不是傻瓜，惯于投机的几个人立刻就表明了姿态，变着法儿地拍马屁。 苏芳的市政大臣，也就是俗称的市长，主动提出建议，利用苏兰托旧王室从前在郊外的一个行宫，将其改造成新的救济收容所。那个行宫长久没人去了，在二十年前还失过火，但大部分建筑还完好，修葺之后就可以很快投入使用。 亲王殿下手一挥，去办。 市政大臣投石问路，立刻得到了亲王殿下的青眼，其他人有样学样，再不敢露出一丝怠懒，纷纷做出积极的样子，献计献策，讨了差事去办。 艾丽随侍在朱理身侧时常会听到有关公益学校、医院，收留弃婴、无家可归的孕妇、带婴儿的母亲和残疾者收容所的事情，她终于确认，朱理，和她见过的其他的帝国贵族不一样。 他是真的打算为苏兰托最普通，或者，在某些贵族看来，最为低贱的人们，做出些能够改变他们命运的事情。当然，是朝好的方向改变。 不过，学校这事，往好了说，当然是为了帮助穷苦的，一辈子也没受教育机会的人，但往坏了说，这些最底层的人，受到的爱国教育本来就不多，再上来帝国开设的，以帝国系统为标准的学校，那不是就像一张白纸想涂成什么样就涂成什么样了么？他们今后哪还会记得自己的国家是苏兰托，他们是苏兰托人呢？这不跟洗脑一样么？这不是从精神上毒害、奴役苏兰托的国民么？这正是要让我们亡国灭种的阴谋啊！ 艾丽有时难免会自问，如果雷安和他的伙伴们真的能够从帝*手中夺回苏兰托的政权，他们接下来，会这样做么？会帮助这些最底层最潦倒的人么？他们会做得更好么？ 这么一想，她又有新问题了，那现在，不是已经有人在做这些事了么？还直接跳过打仗死人的步骤呢。 这样是不是更好呢？ 这些问题，她得不出答案。似乎没有答案是绝对正确的。 她没有国籍，没有任何国家归属感，自然也没有什么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自尊心，但她和雷安在一起的时候，尤其是最后那两个月，听了不少雷安关于苏兰托的言论。 她最初中立的、事不关己的心，一开始是倾向于雷安所说的，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她很想和身边的人讨论讨论，但是，她身边现在全是帝国这一系的人，他们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可想而知。 也许，苏芳的原住民，鹿飞、哈德良、迪普他们，和曾为苏兰托王室流过血，甘愿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剧痛改造自身却又被背叛的杜漠能给她更好的答案。 想到浅墓队的队友们，艾丽又想到萝伦，如果萝伦现在来到苏芳，说不定会愿意在苏芳住下来，做点小生意，安顿之后再把她的妈妈和妹妹接来。 还有美雪。美雪和苔碧宝宝。她们如果能活到现在该有多好。 可惜，人生没有什么如果。 凭艾丽浅薄的社会科学常识，她也看不出朱理这种说得好听叫雷厉风行，说得难听叫急功近利的行动和处事风格，究竟能够得到多少人、多长时间的真心支持和拥护。 她只觉得，如果真的可以继续这样下去，苏芳的未来，可能和现在非常不同。 137|重聚 1月31日。 这天又是周日，艾丽这天刚好轮休。她两天前就得到了朱理的许可，她今天一早可以去苏芳角斗场见她久违的队友们！ 为了这一天，艾丽可是等了一个月了！ 得到朱理亲口许诺之后，因为正当值，没时间出去逛街买东西，还专门拜托了和她换班的前辈加百利买了些好吃的，还有些小孩玩具准备给小米。 周六早上，艾丽一早起来，欢欢喜喜抱着头天晚上打好的包袱，里面装着她搜罗的各种她觉得好吃的小零食，还有给小米准备的玩具、衣服、小饰物，包袱用的还是当初她离开角斗场时不知道谁的那件白色斗士短袍。她换上薇露给她准备的一套便服，抱着包袱，早早站到院门口，只等跟大老板报道就可以出发了。 不过，艾丽起的是挺早，但是朱理每天雷打不动七点十五分才起床，洗漱，穿衣，之后慢吞吞吃早餐，仅是早餐餐点就有十五样不重样的，就这，还说是已经从简从简再从简之后了的呢。 艾丽只好也陪着大老板和薇露吃了早餐。 然后，薇露吃完了，上楼为朱理殿下准备今天要穿的衣服。艾丽随侍在一边。 好不容易朱理吃完了，对她挥挥手，艾丽赶快跑到他身前，手扶着餐桌一角半蹲下来，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差一条尾巴了，“殿下……” 朱理眼皮耷拉着，眼脚的皮肤微微泛红，一副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艾丽暗自腹诽他可能是没睡醒。 自从皇帝生辰那天希礼向她传授了“拍马屁”这个大技能的最高奥义之后，艾丽这几个星期以来一直在潜心学习。 刚到苏芳角斗场的时候她不也是这样迷茫而彷徨么？那时候她只会用鎗，现在刀不是也用得挺不错么？所以啊，只要用心学，什么技能都难不倒我！手中没刀算什么？等我学会这个大技能之后，保管能够信手拈来就让大老板对我笑逐颜开，什么要求都答应我！嘿嘿。 于是，跟着龙骑机兵队的前辈们还有希礼时，艾丽察言观色，觉得自己的技能树上已经悄悄加入了“拍马屁”这个社交新技能。此时她急着要去看杜漠他们，不知不觉就点亮新技能了。 她半蹲着，比坐在椅子上的朱理要低了不少，这样，她再抬头看他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一个美少女能秒杀一切的仰视视角，她脸上是极度的真诚，“殿下今天也是这么英俊不凡。” “……”朱理正要说些什么，一听艾丽的话，本来只是微微泛红的脸刷一下就变得全红了，他不自然地连眨了三次眼皮，脸上突如其来的红晕才慢慢消褪，但也没完全褪完，狭长的眼尾梢上还浮动着两朵淡淡红云，就像是刚睡醒之后用力揉了眼睛似的，等他再斜睨她的时候，就连眼里也泛着水光了。 朱理眼皮轻轻一挑，看着半蹲在他面前的艾丽，她一手按在餐桌上，一手扶在地毯上，手上什么饰物都没戴，可是手指纤长白皙，她穿了件苏芳普通百姓冬季常穿的那种对襟立领长袍子，浅蓝色的，上面一无装饰，但这浅浅的蓝仍然衬得她双眸清如水波，肤色腻如羊脂。 艾丽用星星眼看着大老板，等他指示，朱理慢吞吞说，“快去快回。下午我还想去一趟儿童收容所，你陪着我，我们偷偷去。” 艾丽听到他说的是正事，赶紧点头答应，“好。”然后又问，“为什么要偷偷去？” 朱理和她相处了这几周，已经发觉艾丽可说是一无人际交往常识，就跟她耐心解释，“你那么喜欢看狮心大帝的历史小说，就没见过官员欺上瞒下营私舞弊的情节？” “哦哦哦，有的！”艾丽赶快欢快摇尾巴，露出“您真是太英明了”的表情，“我明白了，我们是要微服私访！” 微……微你个头啦！想跟你约个会就这么难么！ 朱理眉间微蹙，“嗯。去吧。” “谢谢殿下！”艾丽几乎是欢蹦乱跳着跑出去了，不过，她走到门口时，朱理又叫住她，“等一下。” “嗯？”艾丽回头。 朱理坐在那儿，凝神看了她几秒钟，终于说，“见到杜漠，请代我向他问候。” “好的。”艾丽说完抱起包袱就想往外走，一条腿都踏到门外了，又扭过身来了一记马屁，“殿下您今天真是英俊极了。” 朱理冷漠脸，冲她挥下手。 一出手就对朱理做了三连击的艾丽蹿出门去，毫无淑女的姿态，不过，露嬷嬷这会儿正在楼上给殿下准备今天的衣服呢，没人挑她礼仪不周到。 朱理侧着脸看她一溜小跑跑出院子了，脸又腾一下泛红了。 然后，他以端庄无可挑剔的姿态吃着早餐，在仆人们撤餐盘的时候用餐巾掩着面笑了，他摸摸自己的面颊，放下餐巾，斜眸看向桌上那只擦得光亮如镜的银质咖啡壶。 嗯。我果然是挺英俊的。 他想着，又无声笑了。还怕自己笑得太引人注目，对着咖啡壶上自己的倒影努力敛容肃目了几次，每次都坚持不了两秒钟以上，嘴角就又翘起来了。 怎能如此不庄重。不行。不行。 一边对自己说着不行，一边，心里那只小绒兔子又开始蹦跶得欢快啦！一边蹦看一边照镜子呢，连屁股后面毛绒球一样的尾巴都扭来扭去照了几遍呢！一边扭还一边打着拍子rap！ 在朱理殿下反复对着咖啡壶练习“要端庄”的时候，艾丽早就跑出院子。到了二道门那里，负责送她去角斗场的是加百利，早就在那儿等着她了，他见到她二话不说就把她手里的包袱提起来了，然后一愣，“这是什么？” “我托前辈你帮我买的零食和玩具啊！” “……不，我说，你这个……是什么……行囊？” “是包袱。前辈，包袱是我们穷人机智的具体体现，不管是一块布，一条围巾，或者你现在抱的，一件袍子，都可以用来装东西，打了包就走。” “厉害。”加百利微笑称赞。 加百利出身的罗德家族并不是什么手握实权的大贵族家族，但封地是在以富庶闻名的西奈行省，据说那里的农夫都穿丝质的鞋子。 “嗯。”艾丽闲着没事心情又很好，就在坐礼车去角斗场的路上跟加百利讲从前萝伦跟她说过的笑话，穷人小偷去偷另一个穷人的时候把衣服解掉铺在地上当包袱，孰料，没偷到东西自己的衣服还被偷走了。 加百利听了呵呵呵笑。大家闲聊一刻，很快到了角斗场。 再次见到这头食人巨兽时，艾丽觉得角斗场周围似乎萧瑟了不少。 来接她的两个高级管理员说，这是必然的啊，从元旦日到现在，底层团战都没再开张呢。 虽然每个周六还是有高级斗士的个人赛，但是元旦日大乱斗之后受伤、伤重死掉、残废的高级斗士也不少，底层斗士又没人升上来，尤其再加上新晋人气/颜值担当佐奇受了重伤住了医院，估计最快也要二月末才有可能回来，角斗场的气氛比着元旦日那天可不是有点低迷，是相当低迷。 连卖周边的商店的店员都懒洋洋的。 最新出炉的大乱斗优胜者，浅墓小丑跑回来看望浅墓队友的事本来可以将角斗场低迷的气氛一扫而光的，但是，小丑现在是什么身份？苏兰托执政官、亲王殿下的私人护卫！皇帝陛下生辰庆典的时候就电视转播上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啊！小丑现在可是站在亲王背后的男人了！哦不，女人。 呃。 算了，性别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不过！小丑穿上龙骑机兵队的黑制服之后真帅啊！帅到性取向什么的也成了身外之物了…… 总之，浅墓小丑现在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大人物来角斗场必须得秘密的！角斗场的管理层在两周之前得到通知后就开始准备了，专门腾出了一个大房间作为会客室，反复检查了安保，不少管理员还准备了小丑的周边准备求签名。 当然，有加百利这种老前辈在，正宗龙骑机兵队骑士那种生人勿近的高贵凛然气场一放，谁眼瞎了还敢拿着周边什么的求签名啊。 加百利转过头，对艾丽微笑，“快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管理员毕恭毕敬把艾丽领去专门准备的会客室，艾丽一推门，哈哈，立刻遭到熊抱。 浅墓恶犬三人组再加上小米，从身高上达到全面覆盖，把艾丽从头到大腿抱了个严实。 只有杜漠和多克坐在墙角的沙发上默默微笑。 “艾爷——你看起来气色不错！有夹紧尾巴好好做人么？哦对了！你打开双腿间眼睛看到亲王的巴比伦之塔了么？哎哟我去，队长你看见了么？鹿飞打我！” “滚。” “哈德良你在乱讲什么啊？！小米还在这儿呢！” “这不就是因为小米在这儿我才这么说的嘛！我得用净语！” “净你妹！你还能讲出什么‘净’语？” 这三个人一起出现时总自带声效，艾丽干脆丢开他们，抱起小米去跟杜漠和多克坐一起。 “队长……”艾丽一见着杜漠就眼圈红了。 杜漠对她笑笑，摸摸她的脑袋，用的正是他那只机械臂。 朱理言出必行，说给杜漠配一条新手臂就配了一条。 如果艾丽自己找材料，制作，试验，再买齐接驳手术所需的药品等等，不知要花多久的时间，费多少心血。 可这事让朱理来做，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他答应艾丽的第二天，就有龙骑机兵队的军医到了角斗场，见了杜漠，询问了他关于他的机械臂的细节，又实际测量记录了他使用那只备用机械臂时的数据，又过了一周，新的手臂就送来了，同时还有两名军医来给他做了接驳手术。 杜漠的新手臂是钛合金的，比原先那条手臂更灵活，更结实。 艾丽想起临走时朱理专门叫她停下，要她给杜漠代为问候。 “队长，朱理殿下让我替他向你问好。”艾丽刚说完，哈德良又窜过来了，“喂，艾爷，黑帮老大让人代为问好，通常不是好意思耶！” “啊？是么？”艾丽大惊，随即又释然，“你想太多啦！朱理殿下人还不错的。” 朱理在皇帝生辰庆典上遇袭，赦免被利用的流浪儿的事，你们难道不知道么？ 还有，他去贫民窟查看，和建立流浪儿收容所……他做了这么多事你们竟然不知道？ “……不仅要重新开起来救济所，还要扩大，在郊区建另一个，用从前的王室行宫改建，很快还会有为底层贫民建的免费医院，还有学校，也是免费的。”艾丽巴拉巴拉说了一会儿，看着鹿飞和迪普，“喂，哈德良不知道，你们俩竟然也不知道？” “喂——艾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暗示什么？！”哈德良不开森。 艾丽完全无视他的抗议，仔细打量鹿飞和迪普。 在她看来，哈德良关注点一直很偏，不知道这些事也正常，杜漠重伤，这几天还刚换了手臂，小米和多克这对亲戚对新闻毫不关心，不过，迪普和鹿飞不该这样啊，他们俩还是挺好学的。 鹿飞脸一红，眼睛看向一边，“我……我这不是伤刚好么，每天忙着做队长交待的复健训练呢。” 迪普也吞吞吐吐，“哈，哈，新执政官还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教育，民生，社会不安定因素什么的……呃……免费基础教育和免费职业技能教育啊……哈哈哈。” 艾丽眉毛皱起来了，什么情况？！ 就算鹿飞忙于复健，没关心新闻，那毕竟有情可原，这个二货一门心思要当斗王啊，可是迪普不至于啊，迪普他可是帝国皇室的拥趸（迷妹）啊！跟追星一样关注着亲王殿下的行踪的人啊！ 这时候，八卦小能手哈德良骄傲地挺身而出，“嘿嘿嘿，他们俩这一阵呀，迷上了一个连载小说！前一阵子都在补番呢，这几天才追上大部队，迪普已经打算抛弃他进帝*校武器研究所的梦想了！他的新梦想，是成为像‘坠落天使’大大这样的连载写手！” 艾丽看着迪普鹿飞两人，怔了足足五秒钟，“啊……这样，这样也很好啊迪普。反正你在机械方面真的是没什么天赋……越早改变志向越好……” “喂——”迪普大叫，“艾丽你怎么能这么说！有你这么说实话的么？！为什么每次遇到我这个事你就和多克一样缺了社交程序啊！还有——哈德良你不也在追连载么？！最初把《情迷彼岸天》这书介绍给我们的不是你么！”他说着捶了哈德良一拳。 艾丽转过头无视迪普，上下打量了鹿飞，看得鹿飞浑身不自在了，她才嘿嘿笑了，“鹿爷，你也改变志向了？不想当斗王了，想当网络写手了？也对，听说男写手长得帅吃得开！你有天然优势啊鹿爷。” 鹿飞抱着双臂冷艳高贵地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我是注定要当斗王的男人，偶尔看看小说作为训练时的调剂而已，而且，坠落天使大大那样的写手万中无一，可就是坠落天使大大，也整天抱怨网络小说盗文多，订阅还没收藏的零头多，天天过着吃土的日子想换个好点的电脑都没钱呢。” 哈德良这时非常自觉地翻着包袱里的零食，打开一包，咔咔吃着，“这个脆饼挺好吃的艾爷，哎哟，你不知道啊，虽然书是我推荐的，但是我没有沉迷啊，可是这俩少年啊，啧啧，太没定力，他们为了追坠落天使大大的书，连夜不睡觉看呢！要不是队长前几天还在恢复期，早就修理他们了！这是没比赛，要是有比赛怎么办？而且——”他又撕开一包零食，递给小米，“这书里写的，能有我那些杂志上的好看么？能有照片么？有动图么？有视频么？” 迪普和鹿飞不约而同给了哈德良一个“鄙视你”的手势。 “坠落天使大大的世界你不懂。” “高雅和低俗啊哈德良。”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杜漠老大也插话了，“书是写的不错，可是你们不能太沉迷了。” 连杜漠老大都说写得不错了，艾丽虽然离开角斗场了，但可是一直坚定地保留着自己浅墓队员的身份认知的，绝不脱离团体！ 于是，她问鹿飞，这个迷情彼岸天什么的网络连载小说讲的是什么。 刚才抱着双臂冷艳高贵声称“我是做斗王的男人”的鹿飞，立刻用他一分钟3000字的语速哔哩啪啦给艾丽讲这个惊心动魄、荡气回肠，有时候还羞羞哒的动人故事说的是什么。 来自遥远荒凉星球的小少年，是一个全能天才，不仅会改造飞船，改装枪支，还会格斗，还过目不忘，还学什么都一次过，总之就是学神下凡，点亮了所有的技能！还自带撩妹技能！当然一开始小少年没辣么厉害，他只是个高科技农夫，背了一兜……不，是驮了一飞船农产品来一到一个以淫♂邪♀堕♂落♂著称的城市卖他的农产品，希望能换点钱给自己的妈妈和妹妹买件新衣服什么的，结果—— 特么的，就是有人不长眼，竟然打劫了小少年！邪恶的匪徒不仅抢了小少年的钱，看到少年白皙英俊的小身板还想非礼他！于是小少年一怒之下用自己的改装枪把四个匪徒全送上天了。之后小少年就一路撩着妹，奇着迹，升着级，捡着宝，打着炮，遇神杀神，在宇宙中闯荡开了！ 最新情节已经进展到小少年救下了一个纯真美丽的贵族少女，和少女产生爱的火花，可是——小少年并不知道少女其实是帝国的女王！女王也不知道小少年是帝国的将军！ 狗血……啪啪啪啪啪……继续狗血……更多的啪啪啪啪啪啪咕叽咕叽咕叽…… 艾丽听到小少年背着农产品去卖然后一出手就弄死了四个大汉的时候就石化了，听到帝国女王和小少年不知道彼此身份，一次又一次相遇，然后终于激烈啪啪啪的时候已经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了…… 然后，她保持着目瞪口呆的样子，从迪普手里一把夺过电脑，颤抖着手指点开了《情迷彼岸天》的第一章，一行熟悉的文字映入她的眼帘—— “宇宙中所有故事的开始，都可以追溯到一个以时间和地点为坐标的点……” 138|137.136.135 “啊——” “啊啊啊啊————” 艾丽抱着电脑嗷嗷乱叫，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又蹦跳了几下，然后她把电脑往沙发上一扔，抱起小米亲亲亲—— “啊啊啊——小米！萝伦没死！她真的没死！”她尖叫了几声又把小米放下，抓住鹿飞的肩膀摇晃，“坠落天使大大上次更新是什么时候？” 鹿飞傻了，被艾丽丢下。 她又抓住迪普晃，迪普赶快大叫，“就刚才！一个小时前！” 艾丽觉得胸腔里的高兴都快要把自己给撑爆了！ 她又叫又跳了一会儿，嘿嘿嘿笑了，她哼了一声，用左手食指蹭蹭自己的鼻尖，斜眼看着被她吓呆的众人，再戳戳鹿飞，“你们是不是看文的时候都把自己想象成奥尔齐呀？是不是都觉得他*爆了啊？嘿嘿嘿！哈哈哈哈！” “干什么啦？” “队长可在这儿坐着呢！” “神经病！” “艾爷你还好么？” 艾丽得意洋洋，“实话告诉你们吧，天才农夫美少年奥尔齐的原型，就是区区在下，我！” 一片寂静。 然后，杜漠噗地笑了一声。 接着，鹿飞哈德良迪普也笑了。 不过，笑了一会儿，都安静了。 迪普指着艾丽，手都颤抖了，“奥尔齐……曲元土话里就是指……球藻？” 艾丽得意扬眉，“是啊！” 鹿飞也呆了，“坠落天使大大……真是你的朋友，萝伦？” 艾丽点头，“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个和萝伦脑构造相同，或者剽窃了她创意的人。不过呢，这个改头换面的玛丽苏种|马小黄文，除了萝伦这个热爱下流小黄文的家伙，还有这种明明就是供人意淫的小黄文却偏偏要用太空歌剧做bgm、一路啪啪啪还高逼格地说自己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开头必然会写什么宇宙间一切故事的开始都是一个时间和地点为坐标的点的文风——嗨，这个开头是我看着她用两根食指在我给她安的虚拟键盘上打出来的。” 鹿飞、哈德良、迪普三人一起乜斜眼表示“鬼才信你”。 “哈哈哈！颤抖吧，你们这些凡人！”艾丽彻底把薇露教她的那些礼仪忘光了，极为粗鲁地大笑着，用右手食指挨个点过鹿飞哈德良迪普的脑门，“从前我跟你们说佐奇脸上那疤是我扎的，你们不信，我说我跟庞倍·蒙巴顿说过话你们也不信，现在我说坠落天使大大是我朋友，这小说是她跟我一起坐在易货行摸鱼的时候构思出来的你们还不信，啧，要不要我告诉你们故事大纲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啊？” “不——”这三个人一起抓住艾丽。 其实，真要艾丽说故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也未必说得对。 故事改头换面，由粉红色玛丽苏少女小黄文变成了连啪啪啪都森森爷们气息的种马男主文。 如果问萝伦为什么这么改，她的答案必然会是这样就不必考虑主角一路啪啪啪要是怀孕了怎么办啦！ 或者，根据艾丽在苏芳角斗场待的这段日子的经验，除了爱看玛丽苏小黄文，现在的妹子们还喜欢看一群美少年美大叔不清不楚在一起的故事，主角奥尔齐不仅自带撩妹技能，还会撩汉子，好多汉子和他成为了莫逆之交，要么就是似敌似友的关系，估计不少妹子已经开始画同人本了，这么一来，受众更多了。 汉子们爱把自己想象成奥尔齐，妹子们呢，那选择可就多了去了。 艾丽从确认萝伦不仅活着，还活得挺好的狂喜中平静下来，脑子里不停回放她和萝伦在一起时的一幕幕，没一会儿又哭了出来。 众人赶快安慰她，杜漠摸摸艾丽的头，“知道朋友活得很好，很不错呀。没准她已经看到了你在元旦日的样子，知道你现在在苏芳，会来找你呢。” 艾丽吸溜着鼻涕，又笑了。 鹿飞做个恶心的表情，但还是伸出手拨拉拨拉艾丽头顶的头发。 她的发丝细而软，比从前光滑了许多。她的脸色也红润了。精神很好。她还说，亲王殿下是很好的人。 她过得很好。 鹿飞一边为艾丽高兴，一边又鄙视自己为什么心里酸酸的，他摸着艾丽的脑袋，又觉得，唉，这头发真顺啊，铂金色的，真漂亮呀，在日光灯下闪动着亮光，艾丽的长睫毛被泪水抿在一起，还湿润着，就像尖端挂着露珠的草叶子…… 然后，冷不防就被艾丽握住了他另一只手，“嗯？” 艾丽看着鹿飞一绿一蓝的鸳鸯眼，有点怯生生的，“鹿飞，我告诉朱理殿下你的事了之后，他才决定去苏芳的贫民窟看一看的，然后才有了建免费学校的事儿。” 鹿飞紧紧握了握艾丽的手，心里一时间有很多很多想法，不过，最后，他说，“你还要回去种球藻么？” “当然！”艾丽笑了，“我可是奥尔齐·阿姆斯特朗啊！”等我工作一年两年，攒够了钱，买艘飞船就可以飞回b612了。 大家又笑起来。 艾丽平静下来之后，又问杜漠他的新手臂是否合用，哪里需要改进，多克偶尔会发表一下意见，他和杜漠的说法一致，都是说新手臂比原先已经用了快二十年的好用，但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艾丽一看绝对不可能说谎的多克都这么说，就比较放心了。 她很想问问杜漠，关于旧王宫六角形房间有地道什么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么多人在一起，她没敢问，而且，谁知道这房间里有没有监控呢？ 于是她只是问他，他的旧手臂现在已经还给她了，要怎么办。 杜漠的机械眼球转动了几下，凝视着艾丽的眼睛，一字一字说，“既然已经有新手臂了，就不要那只旧手臂了，不过，把最短的那根手指留下吧，做个纪念。” 艾丽眨了眨眼，“那……要我下次带来给你么？” 杜漠摇头，“不。你收好。带在身上。当个……纪念品吧。” 艾丽心砰砰跳了几下，郑重点了点头。然后，她把话题引开，说起她在皇帝生辰庆典跟着亲王殿下到苏芳旧王宫看阅兵的事。 这个事情，大家倒是都看了线上直播的。 三个年轻男孩说起来又兴奋了，吵吵闹闹的，艾丽看向杜漠，希望他能再给她点什么提示。 没想到，杜漠问迪普，“王宫为什么是莲花形的？” 迪普这个王室迷当即布拉布拉从建筑学到民间传说引经据典说了一大堆。 其中几句话引起了艾丽的注意。 “……苏兰托王室的家徽是六瓣莲花，认为莲花蕴意高贵圣洁，繁荣不息，王室的宫室一直是莲花形状，有六瓣，或是六的倍数，比如，十八瓣，我们俗称的旧王宫，从高空鸟瞰就是十八瓣莲花形状，在宫室中心有一个六角形的中殿，是王室用来供奉先王们的画像的地方。” 艾丽听到六角形宫殿时悄悄看向杜漠，杜漠也正看向她，向她微微点了下头。 艾丽已经确定了，那天杜漠快要昏迷时说的话并非胡话，地道很可能真的存在。 不过，为什么会修那样一条地道呢？ 是谁修的呢？ 用来做什么呢？ 艾丽还有很多疑问，不过，她不能直接问。就算浅墓队的人都会保密，谁知道他们这间会客室有没有被监视呢？ 而且，杜漠好像也不打算说的样子。 他还在迪普给大家科普完之后加了一句，“艾丽，你现在做了亲王的护卫，不要因为好奇到处乱跑。” 艾丽认真点了点头。 老大这是告诉她，秘密地道是有的，不过不要轻举妄动！ 和队友们相聚，又得到了萝伦的消息，见证了她成为宇宙级的小黄文高手的第一步，艾丽被管理员催着告别时也没太难受。 反正她还会跑回来的。 也许她下次回来时浅墓队就会有新成员了。 走出角斗场之前，送她去大门的两个管理员还求她签名呢。 艾丽得意地抓起笔，写下方方正正的alle四个字母。她退后看了看，皱眉。 她觉得自己的签名有点挫。 于是她想了想，又在字母下画了一粒球藻和一个机器人。 然后又想了想，又在机器人旁边画了两把交叉的唐刀。 又画了一把弹弓。 弹弓后面又加了一颗打爆的蛋。再加点小点点代表辣椒炸弹。 再画一个小丑的脸。 这个红鼻子小丑画得不太好看，换一个小丑脸。 最后，她对两个已经目瞪口呆的管理员笑了笑，“嘿嘿，这两个小丑玩偶送给我吧，下次再给你们签名，保证帅气。” 妈蛋我回去得设计设计我的签名。 然后，她丢下这两名目瞪口呆的管理员，抱着玩偶走出大门了。 艾丽上了车，先向加百利致歉，令他等了这么久，接着又向他致谢，然后灵机一动拿了一个小丑玩偶送给他。 加百利捏了捏小丑玩偶的红鼻子，哔叽——小丑发出放屁般不文雅的声音。 这个人如其名，天使般俊秀的骑士竟然笑了一声。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向艾丽说了声谢谢。 嘿嘿，加百利前辈，你们家这种流着蜜和奶的地方估计也没有苏芳的下流玩意吧。 139|138.137.136 艾丽和加百利两人一路闲聊，很快飞回了行馆，结果还没下降，就得到希礼的通知，让加百利直接把艾丽送到新开的流浪儿收容所附近。到那儿再联系他们。 艾丽他们只好遵命。 到了收容所附近，希礼和朱理在一间小铁匠铺子后门那里等着他们，希礼又按例向艾丽交待了几句，把她的佩枪交给她，看着艾丽签收之后，这才放她和朱理离开。 朱理今天穿了件青灰色的袍子，这颜色别人穿上总难免有种说得好听点叫太过朴素难听就叫寒酸的气质，可是穿在长身玉立的他身上，只显得俊雅风流。 艾丽看到平日耀眼夺目得跟玫瑰似的朱理今天居然收敛眉梢眼角的锐气走有点小清新的淡雅脱俗路线了，赶快趁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还处于“见到美人不知不觉就被惊艳了一把”的状态，站到他跟前，仰着头，正要真心实意地赞（拍）美（马）呢，朱理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肃容对她说，“停！” 艾丽懵了，赶快停住。 朱理眼皮向下，看着自己垂在身侧的左手，“你——今天不许你再夸我了！” “……”艾丽愣一下，瘪嘴，然后看向希礼求助。 希礼抿着嘴憋笑，挥挥手，“你们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艾丽顾不上拍马了，本职工作更重要，大不了回头再向这个技能早已满级的希礼请教。 她赶紧也肃容敛目，和朱理一前一后走出巷子。 铁匠铺的所在的后巷一出来就是收容所背面的一溜墙。 墙体是用碎竹屑混合防腐凝胶压缩而成的合成版，上面涂了一层防潮漆，远远看去是青灰色。在阴雨天看起来有点像水彩画里日出前远山的颜色，可是，今天是晴天，颜色就不大好看了。 当朱理带着她一起爬上墙头时，艾丽立刻就在心里给薇露点了个赞。 真难为薇露了，从哪儿找来的这么身衣服，朱理往房顶一趴，不抬头根本看不出来房上有人。 艾丽也趴在房上，小声问朱理，“殿下，你不是说微服私访么？可我觉得我们俩现在有点像在偷窥啊……” 她怕惊动下面又蹦又跳还在尖叫追逐的小孩子们，故而趴的很近，说话时更是凑得近近的。 朱理耳朵边热热的，只觉得身边的人吹气如兰，声音里还带着点跟他一起做坏事怕被人看见的担心，脑子里哗一下就想起她在月下跟他说“不是怕你，是见到你就有种不道德感”的样子了，耳朵立刻又痒又烫，心里那只小绒兔子蹦跶得欢快，就跟房檐下面在操场尖叫疯玩的小孩子一个样，简直随时会从心口跑出来。 他不敢转头去看艾丽，只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这叫暗访。” 艾丽“哦”了一声，停了一秒钟又赶快加了一句，“不愧是boss……” “今天不许你再夸我了！”朱理简直气急败坏。 早上艾丽走了之后，他越想越不对劲。他又不是第一天长成这个样子的，艾丽也不是第一天才看到他，她刚才这明显是在阿谀奉承嘛！ 哼。 偏偏他还很吃她这一套，一边心里在说这是奸臣、小人之举，一边想起她清亮的冰蓝色眼瞳里倒映着他的脸，全心全意赞美他的样子，又忍不住嘴角上翘。 哼。等会儿回家了得好好说说你。 他小声问艾丽，“你觉得，这些孩子过得好不好？” 艾丽看看院子中的孩子，有人在操场上疯玩，有人靠在图书室的外墙上，晒着太阳看书，院子一角还有一群七八岁的小孩聚在一起像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游戏。 每个孩子看起来都精力充沛，脸上红润，还有力气疯跑打闹，那至少说明他们吃得饱，伙食不错。 再看他们的衣服，脸蛋，虽然有些孩子衣角袖口有污垢，不过衣服大体都还整洁，也没有人冷得锁着脖子和手，所以穿得也暖和。 于是艾丽回答，“管教嬷嬷和食堂的人还算尽心。” 朱理也是这么想的。他点点头，和艾丽一起观察那群做游戏的孩子。 这群小孩儿吵吵嚷嚷的，为谁扮演什么角色说个不停。 他们说的是苏兰托语，又夹杂街头俚语，又叽叽喳喳的，艾丽和朱理都只能听懂五六分。 吵了一会儿，几个小女孩推着一个高一点的小男孩，把他推到中心，喊着“让他来！”“让他来！”“他长得最好看！让他来说！”其余几个男孩争了一番，最后，还是那个女孩子们公认最好看的小男孩说，“大家排队一个一个来，女孩子们也可以当！” 这提议立刻得到一阵欢呼，孩子们围着那个男孩站好，那男孩肃容而立，右臂平举，对站得最靠近他的一个孩子说，“我赦免你！” “噗——”艾丽笑了，然后立刻咬着下唇扭头看朱理。 朱理脸红了，极力忍笑又忍不住的样子，只管假装不知道艾丽在看他。 “殿下，你已经成了孩子们的偶像了！”艾丽故意用极低的声音，但又极夸张的语气在他耳边说。 朱理的脸噌一下又红了几分。 这些孩子又玩了一会儿“我赦免你”的游戏，旁边跑过来两个小孩，手里拿着木剑，啪啪对打了几下，其中一个向另一个脖子上系了条枕头套的孩子扔了一把泥巴球，一个高大的胖嬷嬷追过来，大声训斥着这俩孩子，俩小孩哈哈笑着追追跑跑，还把枕头套拽下来当鞭子挥舞。 朱理这时也轻笑一声，回过头眼含笑意看着艾丽。 艾丽一脸骄傲，当小孩子的偶像怎么了，我现在可是奥尔齐·阿姆斯特朗！苏芳未来斗王的偶像！ 两人想起在苏芳角斗场大乱斗时的情形，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笑了。 又观察了一会儿，朱理叫艾丽，“我们走吧。” 他们从房顶飞身而下，整整衣襟，戴好兜帽，从小巷子走出来。 艾丽现在已经知道，朱理出门的时候，护卫队一早就会安排好防卫工作，她虽然看不到所有的护卫，但这些人都在暗中注意着他们。 她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跟朱理一起在苏芳的大街小巷漫步时颇觉趣味，偶尔买点小摊小贩买的零食玩具，小装饰品，悠然自得。 闲逛的时候朱理问起她早些时候去角斗场的事，艾丽赶快斜跨在身上的小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浅墓小丑的娃娃，“殿下，送给你！” 朱理接住，仔细看了看，“这是最新的版本吧？血纹白虎妆的小丑，上次还没有卖的呢。” 艾丽从拿到娃娃开始就在琢磨怎么签名，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娃娃是参照她在大乱斗时的样子做的，不过，娃娃脸上的妆容要比她那天的美观多了。 “你那天知道角斗场准备了血纹白虎么？”朱理捏捏娃娃胖鼓鼓的脸，这个小丑娃娃的脸比其他的都好看。 艾丽摇头，“其实，我那天本来是把红色油彩涂了一头一脸，看起来有点像血流披面的样子，不过，该我上场的时候，我想，要是死了，也没人看到我长什么样子，挺难过的，就……就把脸擦了擦，连镜子都没照，我也没想到会擦成什么样子。” 艾丽当时想的是，如果她死了，萝伦还活着，倘若她有机会看到这场比赛的录像时就会知道她死了，从此就不用再费力去寻找她。 想到这儿，她不禁面露笑意，等会儿回到行馆，就打开电脑去查查萝伦哦不，坠落天使大大的ip，看看她在哪里，然后…… 她想得入神，脸上不由露出欣喜温柔的神色，又想到和萝伦相处时的琐碎小事，还有和她讨论小黄书情节的样子，还轻轻地嘿嘿笑了两声。 朱理心里那只小绒兔子被她这喜不自禁的样子弄得狂拉耳朵，都变成垂耳兔了，可他偏偏不要问她在想什么，哼。回了趟角斗场就这么开心。 艾丽又沉浸在回忆中傻笑了一会儿，才蓦然发觉，咦？boss又不高兴了？我又怎么惹他了？ 还有，刚才朱理三令五申不让她再赞美他夸他，所以估计她拍马这项技能没使用对，夸得人家烦躁了。 嗯，既然这样，那这项技能也先别使用了。 她花了一秒钟不到的时间考虑要不要直接问朱理，然后决定，不管他了，随他去吧，刚送了一个礼物给他还生气，唉，宠臣之路太艰辛了。 等我看个十本八本权臣、官场小说，补充好理论知识再来战吧。 再说啊，她最想要的都得到了，攒钱嘛，慢慢来。反正暂时也求不着他了。 过河拆桥什么的，我艾昊昊才不当回事呢！ 这么一琢磨之后，艾丽心中豁然开朗，再看朱理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带了点儿类似幸灾乐祸的态度，有点想看看他除了生闷气，不理人之外还能干什么。 朱理自己气闷了一会儿，也想开了，自己能气什么？人家比他来的早这种事又不是他能控制的。而且，气有什么用？ 哼。我不做无用之事。我才不会为毫无意义的假设而生气。 他气一消，立刻想起半天没听见艾丽说话了，他只当她又和第一次在行馆的迷宫花园一样被他吓到、气到了，急忙小心翼翼偷瞄她，这一瞄，又把他心里的那头小绒兔子气得倒地直蹬腿儿了！ 她、竟、然、在、笑！ 说笑不太合适，不过，她的确抿着唇，笑眯眯地也在偷瞄他！那小眼神儿里还带着股坏坏的劲儿，好像在说，我看看，我看看你还能怎么样？你难道还能上天么？ 朱理傲娇成怒，狠狠瞪了艾丽一眼，加快脚步。 艾丽这会儿虽然穿的是女装，不过袍子下面穿的是平底鞋和裤子，露嬷嬷又不在，还有什么顾忌，你腿比我长，我频率快啊！立即加快步伐跟上。 朱理这气的，你示弱就算了，我就勉强原谅你了，你竟然还跟我杠上了，是吧？ 他心里无名火起，大长腿迈开越走越快，艾丽干脆一溜小跑跟着，跑着跑着一不小心奔放了，居然还跑到朱理前面去了！ 朱理刹车站在原地，艾丽赶快急刹车转身往回跑，她正加速呢，朱理猛地朝前跑开了！ 从她身边跑过的时候还斜着眼睛对她冷哼了一下。 艾丽又急刹车，转身，看着朱理的背影在心里对他做了个不可言说的下流手势，再疾步追上去。 wtf你弄啥勒？ 殿下—— 她在心中嘶吼着，跟在他后面跑，朱理听见她脚步越来越近竟然还加速了！ 艾丽在心里连连wtf了几次，掂起袍脚狂放不羁追啊。 你跑什么跑啊！ 她拿出在角斗场团战时到对方阵地挑衅的速度飞奔，就不信了，你有种一路别停跑回去啊！ 她没想到朱理听到她急追的脚步声也发力疾奔了！ 艾丽有一秒钟急的想要喊他了，可是嘴都张开了又没法发声，喊什么呢？喊殿下？街上还有别的人呢！造成围观怎么办？喊朱理？从那一次上当之后艾丽就再也没叫过这个名字。 许多路人都开始被这两个狂奔的少年吓到了，是被抢劫了么？还是情侣吵架了？在抓奸？ 什么情况？ 惊慌的路人纷纷默契地向两边闪开，给这两个狂奔的少年让开一条路。 全速狂奔的两人也早已引起了一直暗中监视的护卫队的恐慌，希礼立刻被通知了。 轮值的柳津见势不妙赶快跑来问希礼，“队长，要派人过去么？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遇到什么情况了，这两人也该出声啊？这么一直默契地闷声狂奔是什么意思？他们俩究竟在干什么？在比赛跑步啊？ 希礼犹豫了不到一秒钟，决定先不干预。 他盯着显示屏，看到朱理突然猛一回身，来不及停住脚步的艾丽一下撞进他怀里，他握住她的双肩，俯首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松开她。她怔了一下，缓慢地，一点一点抬起头，看着他，她的胸口因为剧烈的奔跑急促起伏着，她一直凝望着他，犹豫了几秒钟后，她对他简短地说了一句话，或者，是一个词。 因为朱理是背对监视镜头而站，希礼看不出他对艾丽说了什么。但是——希礼把艾丽刚才说话的镜头回放，读她的唇。 那两个字的发音，让她先是嘟起唇，像是在亲吻一朵无形的花，接着，她的双唇微微分开，像在浅笑。 “还以为他在这方面一直有点迟钝呢，没想到还挺有天赋的。”希礼微笑着看看屏幕，向柳津挥挥手，“好了，没事。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柳津领命离去。 屏幕上，朱理给艾丽拉好因为快速奔跑掉在肩上的兜帽，又戴好自己的，转过身，和艾丽并肩而行。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两人大半张脸，但是，朱理露在阴影外的嘴唇，却毫无疑问在微笑。 140|139.138.137 这时已届正午，又经过这场竞跑，朱理和艾丽两人走了一会儿都饿了，路边摊上倒是有不少卖吃食的，可薇露嘱咐过，不要随意买外面的食物，要吃的话，最好是挑高温烤过的，凡是什么油炸的，生鲜的，都不能要。 饥肠辘辘地在各种沿街叫卖的小吃中找了找，艾丽走到一个街边小贩那里买了两个刚出炉的肉烧饼，用手帕托好才递给朱理。 朱理向她道谢，两人一边吃一边闲逛。 吃完烧饼，朱理终于问艾丽，“你今天好像很开心啊，除了见到你的旧队友之外，还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艾丽笑吟吟的，“是么？你看出来了？” 朱理在心里冷哼，表现得这么明显谁看不出来。 艾丽乐呵呵地告诉他，她在海拉失散的朋友终于确定还活着，而且活得还不错呢，现在已经是某个下流……呃，某个流行电子杂志最炙手可热的连载写手了！ 坠落天使大大，听说过么？ 连杜漠老大都说她写得好呢！ “真的这么好？那我们回去之后我还真要看看了。” 艾丽猛点头，虽然她亲眼看的部分只有《情迷彼岸天》第一章的第一句话，但是萝伦是她朋友，她得力挺啊！“看吧，绝对不后悔！鹿飞迪普他们熬夜追呢！” “不过，为什么你朋友起这么一个古怪的笔名呢？”朱理觉得坠落天使这笔名，不仅不霸气，好像还有点衰的感觉。fallingangel 艾丽自豪挺胸，“我们两个从前在自由市混的时候，是一对地狱天使！萝伦肯定是因为这样才起了这个笔名，也有可能，地狱天使这笔名已经被人注册了。哦对了，就是她教我化妆的！” 她呵呵笑了两声，朱理又问她，“那你怎么肯定这个作者就是你的朋友呢？” 我当然肯定了！我就是她的男主角啊！ 不过，艾丽还是没这么说，她笑了笑，“因为故事的概梗和以前她跟我讲的一样，还有，写作的风格能看出来啊，还有，她总喜欢用‘宇宙中所有故事的开始，都可以追溯到一个以时间和地点为坐标的点’做开头，就像有人总喜欢写‘在一个狂风暴雨之夜’开头一样。” 这还真是有特色的开头，朱理轻轻笑了两声，和艾丽继续沿着街道行走。 在收容所附近也有一个繁荣的商业区，但这附近居住的都是苏芳市民中底层，商业区的面积不大，街道两旁店铺的装璜也远不及室内市场中的，但所买的东西，有许多是朱理和艾丽都不曾见过也猜测不出用途的。 两人走走看看，没买什么东西，倒是又买了不少吃食。艾丽谨记着薇露的嘱咐，凡是带有鲜果的，有冰的，看起来颜色特别鲜艳的，都没给朱理吃。 所以到了后来，她自己拎着一大包吃食，她吃着，朱理看着。 碰到个卖糖渍姜汁梅子的小贩，艾丽兴奋了，跟朱理说，以前自由市也有卖这东西的，叫蜜饯。 她说完又有点失落。自由市那卖梅子蜜饯的小贩和她的梅子摊，大概都和自由市一起灰飞烟灭了。 朱理像是能看出她在想什么，他付了钱，买了两袋梅子，递给艾丽一袋，“我们本来是想要把自由市的人带回苏芳的。” “我知道。”艾丽含一粒梅子，口中酸酸甜甜的，鼻子和眼圈似乎也酸酸的。 朱理说完这句话，再想不出其他安慰她的话，叹口气，也把一粒梅子放进口中。他平时偏爱清淡口味的食物，从没尝试过这种又酸、又辣还带着咸味，还含着浓缩糖浆味道的东西，哎哟了一声眯着眼睛想把口中的梅子吐出来，可是马上又想到这东西是艾丽喜欢的，怎么能当着她的面吐出来。酸的眯着眼也只好继续含着吧。 幸好，艾丽鼓着腮帮子对他说，“殿下，虽然这梅子是您买的，不过，好难吃啊，我能吐出来么？” 朱理大喜过望，“其实我也觉得不好吃。” 他俩相视而笑，继续沿着街道走。 终于又走到护城河边的时候，朱理对艾丽说，“你以后……可以不要叫我殿下么？就叫我的名字。” 他见艾丽垂头不语，又赶紧补充，“要是你担心别人非议，那……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 艾丽一直低着头，既没婉拒，也没应允。 朱理一颗心起起伏伏，仿佛刚才那颗带着老姜辣味的酸甜梅子跑进了心口里。 “殿下……”艾丽终于抬起头，但是她目光不和他相触，只远远望着宫城外那些如烟绿柳，“希礼队长和您私下相处的时候，也是直呼您的名字么？” 朱理“嗯”一声。 艾丽又说，“您觉得，希礼队长，是您的朋友么？” “是。”朱理看着艾丽，她神情忧郁，冰蓝色的双瞳里像有粼粼水光。 “您看，只有您认可的朋友，才能自然而然在和您私下相处的时候直呼您的名字。而我——”她抬起头，对朱理微笑，“您和我还并非朋友啊，这时让我直呼您的名字，我只会觉得我逾矩了，我只会觉得……” 觉得你会像第一次骗我叫你名字一样。 你高兴的时候，让我叫你的名字，和我并肩而行，可是当我触怒你……你能随时转身就走，可我得跟在你身后。 我暂时哪儿也去不了。 她这么一想，突然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把萝伦的事儿告诉他呢。 不过，就算我攒够了钱之后走了，他难道还会派人找我？ 按照他目前展露出的个性来看，他也不是个会轻易迁怒的人。他为了我说的什么话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可还是照做了他承诺过的事情，甚至做的更多，他还让角斗场的团战闭赛到2月中旬。 他不是一个坏人。但是他手握重权，他的一句话可以影响到许多人。 我已经不再傻得像刚被征召那时了，我现在知道了，手里有这样权力的人，不能轻易和他做朋友。 朱理听到艾丽这些话，愣在原地了，心里的梅子从一粒突然变成了一堆，还都是酸的！ 可是仔细一想，怪谁呢？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此时不再隐藏心中的情绪，无畏地和他对视着。 希礼说艾丽这双眼睛里有种孩童般的天真所以才显得特别可爱，一点也没说错。她在想什么，就完全表露在眼神中。 她相信过他一次，可他干了什么。现在还有脸再提一次要求呢！哦不，刚才不久前才半强迫地要求过一次了，这一次不过是因为见她又恢复了和众人无异的称呼才又提出来了。 朱理心里一时又是懊悔又是羞愧，不知为什么还有点委屈。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看不出来我对你……对你和别人不一样么？ ……哦，你还说，你和我并非朋友。 那就是说，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艾丽看着朱理眼睛转了又转，一会儿像是极气恼似的看向旁边，一会儿又转过来正正盯着她，两片薄唇一会儿绷得紧紧的，一会儿又像要叹气似的张开一点点，长长的睫毛还时不时颤一下，一会儿又眉间微蹙，像是有点苦恼，一会儿他又半垂着眼帘，像是有点委屈又有点生气。 唉，对着这样一张脸，好像不太过分的要求都可以答应。 艾丽一边感叹，一边又有点担心，谁知道朱理接下来会再干些什么她完全预料不到的事呢？比如刚才的赛跑？为什么每次和他相处的时候就忍不住会很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呢？唉，缺经验啊。我得回去找希礼好好补补这方面的知识。 就在艾丽看着朱理表情一变再变，越来越心虚了，差点就说“不就是叫你名字么？来吧！我叫了！朱理——”的时候，朱理张开他那两片一看就知道非常柔软的嘴唇，一句话逆转了形势—— “如果你要当我的朋友，那就不能整天对我阿谀奉承，违心逢迎，你要和我坦诚相待，患难与共，你做得到么？” “啊？”艾丽惊呆了。殿下，你怎么理解成这意思了？小的就是因为不敢高攀也不想高攀你这朵高岭之花才不愿意直呼你的名字啊！啊！ 我想当你的朋友……我什么时候想当——不，等等！ 你这么说的意思……难道是，你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不过这种话对于你而言实在难以启齿，所以就勉为其难变成了……变成了……我想当你的朋友……么？ 没错。朱理小公主自怨自艾了一会儿，干脆开了他家的世袭政治家技能，忽略艾丽话中其他的意思，引申出一个他喜欢的新话题，还趁机教育了艾丽一番。 “没错，像你今天这样，找个机会就巧言令色，希翼用赞美的言语打动我，让我……让我……”他连说了两次“让我……”脸颊和耳廓渐渐热起来，赶快咳嗽一声，正色肃容，严肃正经地说，“知道什么是佞臣么？知道什么是马屁精么？这种就是！虚伪！” 他严词批评过艾丽，还颇为不满地瞟她一眼，“身为我的朋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故意阿谀奉承无异于欺骗和陷害。” 艾丽懵了，等等啊，殿下，刚才还是我想当你的朋友，这才多大一会儿，怎么就成了“身为你的朋友了”？还有，刚才我也没说我愿意啊？ 不过，她此时已经被朱理的奇招弄得不知该怎么应对了，张开嘴“啊啊”了两声，最后问，“那真心赞美和阿谀奉承之间的分别你能分清么？你凭什么一口咬定我今天是阿谀奉承呢？” 怎么？！难道今天早上是真心的赞美？由衷的？发自内心的？嘻嘻嘻嘻，嘻嘻。 朱理眉梢眼角的尖锐锋利一瞬间软化了，化成一池春水了，就和此时距离他们不远的护城河中散发缕缕带着暖意的温泉碧水一样。 他那两片漂亮的嘴唇弯起一个最可爱的角度，高兴劲儿从语气里流露出来，“那当然。” 才怪呢。艾丽腹诽。 不过，她觉得“坦诚相待”这要求是朱理提的，她只要坦诚几次，再刻意奉承几次，难保不会将“权臣”这个大技能点亮呢。 谁说权臣不能是奸佞了？ 嗯嗯，这么一想，思路豁然开朗了啊！ 让我回去再结合狮心大帝的历史小说努力琢磨琢磨！ 成为站在苏兰托执政官背后的奸臣在苏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指日可待！ 哼哼。搞不好我还可以学学狮心大帝宠爱的那个佞臣，德古伯爵，搞个宫廷政变什么的…… 听鹿飞说，萝伦写那个小说里好像也有类似的情节对吧…… 不不，这玩太大了，我还是安于当个小奸臣攒够钱就回家种球藻吧！我是种田的少年。 朱理看到艾丽嘴角含笑，眼睛里神采流动，看着自己怔怔出神了一会儿，哪里想得到她眼中闪烁的其实是她的分alterego身——掀起宇宙风云的少年——奥尔齐·阿姆斯特的光芒啊。 朱理还以为艾丽和他一样开心呢，赶快趁热打铁，又问了她一遍，“艾丽，你愿意和我，朱理，结成好友，坦诚相待，患难与共么？” 他倒没真的期望艾丽就这么放下对他的戒心和防备，真的立刻就拿他当朋友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想听她说“我愿意”，故而这么又问了一遍。 亲王殿下都纡尊降贵这么说了，想当奸臣的艾丽不至于真的在这时候就跟他坦诚相待，但也只好努力认真地说，“我愿意。” “嗯。”朱理满意点点头，对她举起右手。 艾丽愣一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朱理笑着指点她，“伸出左手！” 她懵懂举起左手，他和她手掌相贴，“这就是结盟了。”他手指修长，贴在艾丽手指上，稍微用力，让她跟着他的力度分开手指，然后手心贴着她的手心微微一转，五指和她五指紧扣，同时还特别严肃正经地看着她。 艾丽仰头看着此时看起来特别郑重其事的朱理，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快了点。 他和她十指相扣，相对而视了片刻，拉着她，十分随意说，“走吧。” 这一走，朱理就再没松手。虽然没有再手指相扣了，但是牢牢拉着她的手。 艾丽感到自己的手心有薄薄的汗，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朱理的，或者他们俩都有。 她突然察觉，自己这是自雷安离开之后，第一次和一个人手拉手，并肩而行。 她心中生出迷惘而困惑的感觉，不知为什么，从前想起雷安时，即使是他离开很久之后，她也总会有点难过，而这次，她心里有许许多多情绪，难以解释的兴奋，微微的恐惧和困惑，一点点发懵，好像还隐隐有点高兴，但唯独没有难过。 她侧首抬头看朱理，阳光照在他露在兜帽阴影外的半张脸上，她连他脸上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寒毛都看得清楚，但他不向她看，她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鼻尖到下颌那条线。 他正微笑着。 141|140.139.138.1 希礼他们当然不知道朱理和艾丽在护城河边的对话，但是看到两个人手拉手并肩走过来，艾丽还面露腼腆之色，都暗想，没想到殿下还遗传到了先皇的某些基因。大家一直以为是隐性的呢。原来不是，是没碰到触发人物。 所有人都装作没看到朱理握着艾丽的手，连上礼车的时候都不愿意松开。 能进入龙骑机兵队，又能在亲王的护卫队里混的，都得是人精。 可是，大约是大家对一直在男女□□上毫不敏感的朱理殿下突然间爆发技能这个事实感到太过震惊，于是大家的“若无其事”表现得有点不自然，有点刻意。 朱理厚着脸皮假装没感觉到，把艾丽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和她做在一起，车中空间密闭，还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有点像香草冰淇淋或是吃完奶没擦嘴的小孩儿的气味，哎哟，心里那只小绒兔子简直在打着拍子蹦跶呢。 不过，艾丽有点发窘。平时喜欢跟她闲聊的几位前辈都目不斜视，跟希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话题是她完全不了解的帝都贵族八卦。 还好回到行馆的路并不长。 到家之后，朱理终于不得不松开艾丽了。作为护卫，她外出归来之后有一套程序，要检查武器，填记录表，核验身份…… 等艾丽回到自己的房间，薇露都已经开始准备吃晚餐了。 朱理乐呵呵地吃完晚餐，和艾丽下了会儿棋。艾丽第二天还要照旧一早去苏芳大营受训，还惦记着萝伦的事儿，只下了一局就跟朱理说晚安了。 他也不觉得不快，自己乐呵呵跟自己又下了一局棋，被薇露催促着才上楼去休息了。 朱理临睡前想起艾丽说的她朋友坠落天使大大写的连载小说，他抓起自己的电脑，打开，搜索，开始 嗯，好像是个太空歌剧呢！已经连载了几个月了！粉丝也很多。应该是个不错的……等等…… 这个故事不该是背着农产品去卖的小少年拿着卖农产品的钱回家继续种田么？！怎么变成了美少年制霸宇宙的节奏？ 这些各种各样的妹子是怎么回事？全都喜欢美少年农夫是怎么回事？说好的种田呢？ 这才不是什么热血太空歌剧吧！也不是星际背景的种田文！ 这这这…… 朱理随手翻了几章，也许是碰巧，也许是他的某种隐形属性被触发了，也许也可能因为坠落天使大大的写作天赋技能树和他熟知的作者们迥然不同，反正，他点的那几章，全都是美少年农夫和各种各样的妹子用各种各样的形式啪啪啪。 朱理心想，我从未见过如此无耻的小说！我从未见过如此淫♂邪的作者！ 然后，他脸红红地点向了最近的章节，一看，哗，从脸到脖子全红了。 农夫美少年成为了农民起义军的首领，却在无意中邂逅了帝国的公主，彼此不知道身份的两人好像还相爱了。 坠落天使大大笔力不错啊，公主的心悦少年又不要告诉他的心理描写好细腻好可爱呀…… 公主她…… 呃。等、一、下。 朱理把公主的外貌描写又看了一遍，什么近乎银色的铂金头发，仿若紫罗兰色的眼眸，冷漠高贵的气质…… 这……怎么越看越熟悉啊？ 这这这…… 还有，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公主这种非常喜欢自己跟自己闹别扭的个性……也…… 朱理脸红了又红，想把电脑关了躺下假装没看过这小说，可是躺了几秒钟，又生气了，艾丽是出于什么一种心态让他看这个小说的？！ 他怒气冲冲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隔壁的隔壁，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敲门之后他立即有点后悔，艾丽说不定已经睡下了，就算没有，深夜去敲一个淑女的门，实非君子所为。 干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赶快跑回去吧？可就在这时候，门打开了，朱理一看艾丽还没换衣服，先松了口气，然后又问，“你不是明天要早起去受训么？怎么还不睡？” 艾丽也没想到敲门的会是朱理，她以为是薇露。 她稍微怔一下，“哦，我刚才去查了坠落天使的ip地址……”她有点郁闷地垂头叹口气，“地址一直在变，什么地方都有，我绘制了一张路线图……” 她把自己手里的电脑给他看，“你看，三个月里她的地址变动了几十次，我想要把她这半年来的ip地址都记录下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规律，也许，她是跟着一个商队在行商？商队的移动路线都是规律的，对吧？我有点担心，担心她其实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过得好。” 这样居无定所，到底是种什么生活？ 朱理接过艾丽的电脑，把她整理出的近三个月的ip地址绘制的表格和一个星域图软件连接上，导入数据，几秒钟后，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条迂回的路线，每个ip地址所代表的星球名称也出现了，但艾丽只认得曲元，还有曲元附近的几个小星球的名字，那些还是听萝伦提起过所以才有印象的，其他星球的名字都很陌生，这些星球是什么情况，她也完全不知道。 “看起来她确实是在跟着一个商队，往返于曲元和世嘉之间的商队目前不算太多，自从曲元被叛军占领后，医药品就一直稀缺，最近还被实行了管制，曲元人如果是生活在山区，需要碘盐，世嘉是产盐地。”朱理轻声解释。 他想了想又说，“你也不必担心，我看你的朋友过得还挺好的，如此频繁在星际穿梭，还有闲暇写作，几乎每天都有连载，并且还有电脑和网络供她使用，肯定是有完全的人身自由的，这条路线，贩盐的利润很高，他们中间停留的几个星球又是物产丰富的，想必商队的物资也不会太糟。有可能，她写小说只是派遣旅途中的无聊。” 艾丽听了朱理的话，自己又想了想，果然是这个道理，不由心中大定，她仰头对他微笑，“谢谢你。” 朱理淡淡一笑。 艾丽放下心，这才想起来，“哦，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朱理忽然脸一红，“嗯，也没什么事，你朋友的小说……”他来质问艾丽为什么推荐一本那样的小说给他看的怒气早在她刚才用崇拜和感激的眼神仰望他的时候烟消云散，至于“你朋友是不是在拿我当公主原型”这个臆测更是无法说出口，于是，他一脸认真说，“你朋友的小说写得真不错。” “是吧？当然了！”艾丽感到骄傲，“还有啊，最初这个写小说赚外快的主意还是我给她出的呢！” 朱理听了，脸立刻又红了红。 艾丽呆呆看着他，脸上不由自主露出无辜的微笑。 朱理垂头，“咳，早点睡吧。抱歉，打扰你了。” “嗯。”艾丽微笑着跟他挥手道别，关上门，捧着电脑乐呵呵躺到床上。 没想到朱理殿下还是挺可靠的。 完全没有历史小说中类似人物身上那些不学无术的设定啊。 嗯……我得请他推荐些地理书……萝伦现在去的那些地方我都没听说过，和她再见面的时候要是没了共同话题怎么办？不知道现在她身边有没有新的伙伴…… 想到这里，艾丽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朱理。还有今天下午，小公主朱理跟她突然赛跑的事，她这时再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形，只觉得好笑，忍不住用被子一角掩在嘴角低声笑起来，然后，她又想起了朱理最后急刹车，她撞进他怀里之后，他俯首贴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声音在她耳边说，叫我的名字。 回忆停到这里，像卡住了的视频，不断自动回放，他当时手握她的双肩，和她贴得极近，不管是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体温都蹭到了她的耳朵…… 说起来，耳朵这个东西，真是奇怪，明明是帮助听声音的，可是偏偏还有些很奇怪的功能，奇怪到就像接错了线路，不仅和心脏的神经相连，还和某些羞羞的神经相连。 艾丽的脸烧烧的，心脏也扑通扑通乱跳。 她又想起朱理后来在河边和她所做的那个“仪式”，不知为什么忍不住笑意，嘴角一直向上翘向上翘，她用牙齿轻轻咬住下唇，还是在笑。 艾丽用被子捂住脸，轻声笑了几声，身体颤抖。唉，要是萝伦在这儿就好了，闺蜜，我有话想跟你说啊…… 而另一边的朱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突然低叫一声跳下床，打开电脑，将刚才给艾丽看过的记录萝伦ip地址的星域图再次调出，打开，放大，在星球和星球之间绘制了许多路径。 如果熟练的隐形龙翼战舰驾驶员看到朱理绘制的路径图，就能看出，他是在计算龙翼战舰奔袭这些星球所需的时长和能量。 而艾丽，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142|141.140.139 二月的第一个周末，朱理又带了人去了那所流浪儿收容所。 虽然是轻车简行，但是跟着的大小官员再加上朱理的护卫，一下子就把收容所的院子给站满了，朱理对几位管教嬷嬷，所长，还有饭堂的厨子都进行了表彰。 他早在收容所筹建的时候就用自己的私蓄设立了一个奖金，这时刚好拿出来奖励众人，此外，他还专门定做了一批“爱心十字”奖章，和奖金一起颁发给他们。 收容所的所长和管教嬷嬷们又拿了钱，又有亲王殿下亲自颁发的奖章，每个都乐滋滋的，众口一词向朱理保证今后一定继续兢兢业业干好本职工作。 朱理又褒奖了众人几句，对所长和几个管事的嬷嬷说，好好干，总结经验，以后苏芳和苏兰托还会建更多的收容所，到时候就要送新人来这里观摩学习，进行培训，做得好了，说不定还会把你们外派出去。 所长和管事嬷嬷们一听就更开心了，这个职位原来还有升职机会呢！ 各位官员也不是傻瓜，花团锦簇，锦上添花地又说了些极为好听的话，场面一时其乐融融。 艾丽默默站在朱理身后，觉得自己的奸臣技能离点亮还远得很，心中揣摩着教育、民政、□□的几位部长的话，在心里搜索历史小说里的相应片段加以印证。 这门社会科学，真是时时刻刻都能学，人人都能当老师。 歌功颂德的官样文章做完之后，自然少不了孤儿们表演合唱之类的节目，朱理面带微笑看着，在孩子们散场之后，又去孩子们的宿舍参观。 在其中一间女孩子的宿舍里，他还见到了那个用花环袭击他的女孩。 那女孩躲在同伴们的身后，眼睛一直亮晶晶地看着朱理，就像仰望阳光的小向日葵。 她比起当日胖了不少，脸蛋红润，衣服合身整洁，但是朱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弗弗兰，你也来了！”朱理对小女孩笑，“你在这里还好么？你的弟弟呢？” 小女孩只好从同伴身后出来，走到朱理跟前，行了个礼，小脸红扑扑的，“殿下……” 她的浅茶色头发洗的干干净净，整齐束在脑后，棕色眼睛里闪动着快乐的光辉，好像是太激动了，张了张小嘴，又吞咽了几次才颤着声音回答，“殿下，我很好。我弟弟也很好，我……我……谢谢您，殿下。”她的小脸又更红了点，“殿下——” “嗯？”朱理不明白这小女孩怎么突然声量增大了。 “我，我的名字叫芙兰！”她大声说。 周围一阵细小的哄笑。 芙兰脸更红了。似乎有点尴尬。 朱理愣了愣，“哦，是么？对不起，一直叫错你的名字。芙兰。” 芙兰那张小脸上的笑意，还有她看朱理的眼神，让艾丽心中猛地一抽，唉，朱理，这小女孩爱上你了。 她看着朱理的眼神，就像……就像当初我看着雷安的眼神。 充满崇拜，倾慕。 那个时候的我，也觉得雷安是无所不能的…… 艾丽略一出神，赶紧收束自己的心思，继续跟在朱理身后，随他走出寝室。 离开收容所，朱理被护卫簇拥着，正要走上礼车，被警卫拦在外围的记者们赶快啪啪拍照，其中一个记者的相机咔嚓的声音特别大，艾丽扭头看过去，正和那个人的目光对在一起，她颈后的寒毛电光石火间直竖而起！ 想也不想，艾丽右手在腰间一抽，拿起她的佩鎗对准记者！ 就在同时，那个记者也有了动作，他举起相机把镜头对着朱理的方向，正要按下快门，右手猛地一疼—— 砰—— “啊——”他惨叫一声，相机摔在了地上，嘭地一声爆出一蓬烟火！ 这边，艾丽毫无犹豫，手指再次扣动扳机。 那名记者浑身抽搐了几下，倒在地上。 此时周遭的人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艾丽第一次拔枪到“记者”的相机摔在地上冒出照相机不该也不会有的呛人烟火，再到她第二次射击将那名伪装成“记者”的刺客击倒在地，全都发生了一眨眼的功夫。 人群中发出几声短促的惊叫，很快又变为被克制的震惊抽气声——倒地的“记者”被另外几名打扮得像记者的人围住，他们行动划一，把刺客拎起来，双臂束缚在身后，只花了一秒钟的时间，看起来训练有素，像是平时就是以这么抓人为生的！他们面无表情，行动迅速，拎着这个人，融入保护朱理的护卫群中。 朱理这时才冷哼了一声，冷傲向那群目瞪口呆的记者们看去。 希礼扬声道，“各位，请抓紧时间拍照，殿下接下来还有其他行程。” 如梦初醒的记者们这时候才醒悟，恐怕那个行刺者的计划早就被堪破了，执政官欲擒故纵，等到这个时候才人赃并获，是为了什么？ 分明是为了给他们创造突发性重大新闻啊！ 还愣什么？ 赶快拍啊！ 记者们噼里啪啦一顿拍，不仅拍冷艳高贵的亲王殿下的背影，还拍他身后紧跟着的几名护卫，尤其是那名出手如电制服了刺客的！ 哎呀，可惜，护卫们今天全副武装，戴着头盔，看不出来是谁……不过，瞧这比其他护卫还矮了一头的娇小个头，还有在黑色军服里显得纤瘦的身材，九成的可能是浅墓小丑！ 然后——当然还要大拍特拍一下奸计败露，如同落水狗一样被拎着领子垂头丧气的刺客！ 哎哟，这刺客怎么还小便失禁了？ 当晚，多家电子杂志再次刊登了苏兰托新任执政官遇刺的新闻。电视台、线上滚动新闻、网络上联篇累牍全是这场极为不成功的刺杀的新闻。 行馆的小书房里，希礼双脚翘在桌上，手指飞快在电脑屏幕上扫动，“有些记者还挺有料的嘛！”他回首看坐在窗边小椅子上的艾丽，对她招手，“艾丽小天使，来看嘛，来嘛——这个‘斗者之魂’分析，你用来击中刺杀者的枪械经过了某种改装，使用的子弹在击中目标后释放出刺激中枢神经的电流，后果可怕，轻则像这名刺客一样尿失禁，重则可能引起脑中风……啧啧，这是真的么？你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做出了这么厉害的东西啊……” 艾丽冷漠地看着窗外，一声不吭。 希礼像是完全get不到艾丽散发出的“我很不开心，别理我”的肢体语言，继续念叨，“这位自封为角斗场资深评论员、武器枪械专家的‘斗者之魂’还说，你所使用的武器是专门针对刺杀者研发的，目的在于使中枪者立刻失去行动能力，但会留下活口。你改装你的鎗，自制弹药的时候，是这样的思路？喂，不能再不理我了啊，护卫队员开枪之后要有详细记录，我现在是在跟你办正事哦——”他拿起桌上的一份纸质公文，向艾丽挥一挥，“还要你的签名呢！” 艾丽只好扭过头，起身，走到希礼办公桌前，抓起他桌案上的一只羽毛笔，“在这儿签名么？”她写下alle四个字母，希礼皱眉，“你得把字练练，起码要弄个好看点的签名啊！或者有点特色也好啊！” 艾丽想起她送给朱理那个小丑娃娃背后她的签名——alle后面再加上双刀、小机器人、弹弓、小丑……那个签名够有特色么？ 她也能看出来希礼是在逗她开心，上司都这么给面子了，自己还冷着脸就太不上道了。 宝宝有小情绪了也得有个限度。 “队长，”艾丽从鼻子呼出口闷气，“你们是不是全都事先知道有刺客？朱理殿下，你，柳津和康德他们？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就瞒着我一个人？”这种被孤立在外，不被队友信任的感觉很不好。 即使明白自己资历、出身都不如其他人，但被蒙蔽在外，所有人都知道就你自己不知道感觉实在不好受。 艾丽看到假扮成记者守在刺客周围的护卫队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加上朱理那种“哼，你们这群傻瓜，我早就知道了！我就要抓个现行！狠狠打你们的脸！我才不怕这种程度的刺杀！”的冷傲表情…… 啧，亏她还真的紧张得不行，两发子弹射出之后后背立即出了一背的冷汗。 妈蛋。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也是傻瓜。也被包括在朱理那蔑视的眼神里了。 我也知道遇见像浅墓队那样肝胆相照、时刻都可以放心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同伴的队友其实是我最大的幸运，可你们也差的太远了吧？还说是什么骑士呢。哼。狗屁骑士道。 还说什么要当我的朋友的呢。哼。 再也不相信你了。 不开心。 希礼指指他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艾丽坐下，“艾丽小天使，我实话告诉你啊，除了你之外，今天执勤的几个护卫，加百利，米迦，柳津……也全都不知道。知情的，就只有我，朱理，负责埋伏在刺客周围的五个人，然后，就是康德，因为这次他负责收集情报。” 希礼坐正，两臂手肘放在桌上，十指交握搁在下巴下面，对艾丽微笑，“这并不是因为你资历浅，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这是准军事化行动，自有一套流程，即使是朱理殿下，也无权事先告知任何不在计划中的人哪怕一点点关于计划的信息。不然，就是违反军法。你，明白了么？”他说完，正色看着艾丽。 艾丽被震动了。她赶紧正襟危坐，希礼收起那副笑眯眯的公子哥儿样子的时候看起来颇有几分官威呢，她赶快就坡下驴，“对不起，队长，原谅我以一颗草民的心无法理解准军事化行动的严肃性，我还以为……” 希礼呵呵笑，“你以为我们不信任你？傻孩子，就是因为朱理特别信任你，才会今天让你一直守在他身后啊，欲擒故纵抓现行当然能使我们看起来威风到了极点，显得一切反对我们的力量都又蠢又弱，可是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最冒险的，可是朱理。他就是因为觉得能够把自己的安危完全托付给你，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够保护他周全，才敢这么做啊。”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艾丽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艾丽仰头，看着希礼的笑容，再想想朱理……感动不已，原来他真的……哦等等，为什么我好像闻到了一丝马屁的味道？希礼队长是在对我释放这个技能啊！原来马屁、赞美什么的不仅可以用在上级身上，用在下属身上也一样奏效！ 希礼满意地看着金发美少女露出欣喜又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拿出另一个电脑，打开文档，正经地递给艾丽，“你的改装数据，构思，写下来吧，尽量详细些，这时想不清的可以之后在例会时补充，我会向庞倍建议，让你加入龙骑机兵队在苏芳大营的武器研究部门。下周三的例会是在早上9点整，你完成日常训练之后到我办公室等我。” 艾丽一边填表格，一边回答希礼先前的问题，“希礼队长，我的麻醉弹灵感来自于和康德前辈那场比试。您还记得他和我打靶的时候……” 希礼立刻明白了，“哦，是模拟场感应计。”感应计和感应薄膜连接，能够给予参与模拟打靶的人最真实的各种触觉和疼痛等感觉，在感应计被击中后，会出现触电般的感受。 “嗯。”艾丽把其他数据填好，交还给希礼，“那个刺客……你们早已经查出来他的身份了？” 希礼看着数据，一手托腮，“嗯。是个对帝国不满的疯子。不是苏兰托叛军，不过——他从哪儿弄来的爆炸物，还有，从哪里学来的改装枪械、伪装成相机的技术，我们可得好好问问他。” 其实，艾丽之前还有疑问，但没敢问希礼。 她原本想，这个刺客这么弱鸡，我们又早有防备，莫非……这场刺杀，是我们自己安排的？ 故而在对队友并未告知自己任何信息这件事上除了不被信任的不满，还有种自己是否被愚弄了的疑问与愤怒。 得到希礼的解释之后，艾丽起初开心雀跃了一会儿，以受到如此重的信任为傲，但她冷静下来之后，又暗中思索，心中疑窦再次丛生。 如果希礼所说完全属实，那么，朱理和他们所冒的风险实在是很大。 若非确信己方已经完全掌握了局势和所有的情报，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后果都是他们无法承担的。 倘若朱理真的被刺，很难想象帝国接下来还能派出谁来苏芳做苏兰托执政官。 哪怕即使他只受轻伤，对于帝国方面的士气也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还有，朱理不久前雷厉风行所做的那些政策，有些尚未完全展开，如果他被迫卸任，很难预计他的继任者，或者代理者，是会严格遵照他的计划推行那些政策，还是会根据自己的利益进行调整，阳奉阴违。 想到这里，艾丽不由想起芙兰那张充满希望、崇敬、倾慕的棕色大眼睛。 她摇摇头，心中一个念头渐渐变得具体而坚定。 她不懂这些政治手段和阴谋诡计，她想不透，猜不到，不过，她要竭尽她的所能去保护朱理的生命安全。 只要朱理活着，他就能改变许多人的命运——朝好的方向改变。 哪怕那些收容所的孩子最后并没多少人能真的改变他们的命运呢，至少他们这个冬天不会冻死饿死在苏芳的阴暗小巷子里，也不用为了一块发霉的面包甘愿供人发泄兽|欲。 143|139.138.137.1 执政官在参观第一所刚建成的流浪儿收容所后再度遭到暗杀的新闻连续几天占据了苏芳各大报章和电子杂志的主要版面，然后，特乐宾女公爵以个人名义将自己名下的一所郊外大宅捐献给了朱理亲王建立的“救童基金会”，还捐了一大笔钱。 自从苏兰托最后的王室成员在二十多年前“意外”死去之后，特乐宾大公一家就是苏兰托王室最近的血亲了，理所当然的，特乐宾家的态度，是苏芳许多旧贵族的指向标。女公爵主动捐款赞助支持执政官的仁政，下面的人自然闻风而动。 救童基金会在接下来的一周内收获了比之前几周捐款总和还要多几倍的捐款，此外，还有几位在苏芳拥有有不少房产的贵族、商贾捐献了房屋，作为新收容所的备选。 朱理亲王对这些捐赠者一一表示感谢，并为他们颁发了爱心十字勋章。 勋章是一个银质的空心心形，心上有一个小小的十字，配一小节皇家蓝色的缎带。 和帝国、苏兰托其他烧着彩绘珐琅、镶嵌钻石宝石的金质勋章比，这枚勋章是极为朴素的。朴素得就和朱理筹建的第一所流浪儿收容所一样，近乎寒酸。 但是，当特乐宾女公爵每天把这枚勋章佩戴在她的左胸之后，苏兰托的上层社会悄悄将拥有一枚爱心十字勋章变成了一种类似时装风尚的潮流。 只是不知道，这股风潮是否会像许多时装一样，流行一季之后就被当垃圾扔掉。 不管是速食风尚，还是能成为经典经久不衰的时尚，反正，朱理亲王的个人声望在苏兰托达到了高峰。 许多苏兰托的平民们把他当作一个真的要做点什么实事来改变悲惨现状的人，一个虽然出身高贵但对贫苦民众充满同情的人，当然，还有，青少年们的偶像。 在苏芳的街头巷尾，到处都能看到朱理出行、公开讲话时被拍到的照片，大部分的照片中，他并没看向镜头。不过，英俊成这个样子，即使不看镜头，也无所谓了。 龙骑机兵队的龙骑士们，也成为了小孩子们憧憬模仿的对象，不论男孩还是女孩，都喜欢披着一块黑色的布假装自己是龙骑士的披风。 而经常跟在朱理身后的艾丽，受欢迎程度也比在角斗场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多小孩子乐意把她当偶像，她出身于角斗场，曾经是个朝不保夕的角斗士，犯过重罪，可是你看，亲王殿下不但赦免她，还信任她，让她当他的护卫，她还多次立功——多励志啊！ 不过，公众过多的、近乎狂热的注意力对于朱理，或者艾丽，并不是件令他们开心的事。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再穿着便服戴着兜帽在苏芳自由行走了。 整个二月，艾丽的休假日都是在苏芳大营度过的。 自从希礼推荐她参加每周三武器研发部的例会之后，她和几位学术派的龙骑士们渐渐混熟了。 比起总是笑得像狐狸的康德，手下败将还强烈要求再战一次结果还屡战屡败然后竟然不思悔改每次就像“跪求你再虐我一次”的柳津，艾丽觉得和这几位学术派相处更融洽。 有时她自嘲，自己确实不太像人。 别以为学术派之间就不会有勾心斗角了，也有！但是这种程度，跟政治、暗杀、舆论操纵什么的比起来简直是幼稚园小朋友吵架的水准。 朱理对于艾丽把大量时间消磨在苏芳大营里并无异议，一方面是因为他最近也很忙碌，有时晚饭都不回行馆吃，另一方面，反正艾丽也出不去，她不在大营的其他的时间，几乎都和他在一起。 艾丽觉得朱理这一阵子的忙碌可能是因为另一个军事化行动，但他既然不主动提起，她也不能随意询问。 这种隐约的怀疑，在一天被确实了。 这一天，艾丽照例早上六点乘着换岗护卫的顺风车到达大营，签到之后直接去校场进行每天的日常训练。 这个时候的校场空无一人，当大家发现艾丽几乎每天都在这个时候来校场之后，她的同僚们都恪守任何绅士应遵守的品德，故意和她错开一点时间来校场训练。 毕竟，体能训练时大家都穿得不多，如无必要，一个绅士实在不应该袒胸赤膊大汗淋漓对着一个同样只穿着酥胸从领口呼之欲出的运动背心和露出两条大长腿的短裤、浑身汗津津散发着仿佛香草冰淇淋的奶香味还两颊红扑扑的金发美少女。 尤其是在早上。 艾丽对于同事们的贴心照顾毫无自觉，她理所当然、沾沾自喜地认为其他人没她勤快，没她来得早。 今天，正在她对着一个沙袋又踢又打的时候，艾丽忽然感到背后有人在看她。 她转过头，身后并没有人，她略微迟疑一下，抬头—— 一个穿着全套黑制服的人站在对面墙壁的悬梯上。 是庞倍。 他今天没有穿军官制服，而是穿着防护软甲和便服，他目光和艾丽相触之后，缓步走下悬梯，向她走来。 艾丽有点纳闷，庞倍这样子，就像是有话要和她说似的。 自从上次在校场向他挑战之后，艾丽隔三差五也会在苏芳大营、执政官官邸见到庞倍，但是每次两人都是用目光打个招呼就各司其职，从未交谈过一句话。 艾丽目前的军阶不过是个下士，她赶快走过去，向庞倍行个礼，“将军。” 庞倍愣了一下，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是有点诧异，但立刻又肃容，“你好，艾丽下士。” 艾丽站直，仰头看着他，等他要说什么。她所进行的剧烈运动刚才乍然而停，以至于她和他说话时还轻轻喘着气，还有汗珠从她下颌滴下，落在她胸口。 像是突然有什么让他感到尴尬似的，庞倍稍微侧首，声音低沉悦耳，“我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人在校场训练。” 艾丽越发觉得迷糊了，您这样子，也不像要来训练啊。 但她当然没有这么说，经过希礼这些日子言传身教，艾丽还是有很大进步的，她垂头，隐藏自己疑惑的眼神，“是。将军。” 庞倍沉默了一刻，缓声说，“你可以叫我前辈。” 眼前这人的军阶和她的军阶之间隔了几级？十根手指用完都数不完。 艾丽赶紧更正，“前辈！”她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庞倍，他像是真的有话要说。 庞倍的双眸从右侧缓缓转过来，但是脸庞和上半身仍然保持着侧立的姿势，他和艾丽对视了几秒钟后慢吞吞问她，“你今天要出外勤么？” 艾丽更纳闷了，这您不是应该比我清楚么？我出外勤，那必须是朱理要外出啊…… 难道说……你和朱理他们其实不是一伙的？希礼他们防备着你？ 不对。每次外出行动表格的知情人那栏，庞倍的名字都排在第一位。他和朱理，对彼此的位置是相互清楚的，换句话说，朱理知道庞倍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都会出现在哪里，而庞倍也知道朱理的第二天都会去什么地方。精确到小时。 艾丽犹疑一下，还是选择迂回地回答，“希礼队长并没说有特别的安排。需要我去帮您确认么？” 庞倍摇摇头，“我只是随口问一下……”他忽然有点无力似的地吁了口气，“我今天要出外勤。” 他说完，立即转身，“再见。” 艾丽目瞪口呆，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校场，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意思？ 庞倍的背影消失不久，艾丽听到巨大的轰鸣声。 她把毛巾搭在肩上，走出校场，看到六架龙翼战舰陆续从五角形的大营底部缓缓上升，升空，然后排成一个箭簇型带着一阵仿若龙吟的引擎轰鸣声消失在天际。 在饭堂吃午饭时，艾丽悄悄问加百利，“前辈，要是有人特意跑来跟你说，再见，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跟我道别，对吧？” 加百利正在切一块牛排，闻言，手抖了一下，先向两侧看了看，见到无人理会他们，才面无表情继续切他盘子里的牛排，“当然是在跟你告别。” “哦。”艾丽想了想，原来庞倍不是想问她今天要不要出外勤，而是要告诉她，他要出外勤。 对哦，他穿的是防护软甲，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嗯……那时候，他是乘着龙翼战舰降落。 哦哦，那么，这次，他是带着龙翼战舰出外勤！ 是要离开苏芳一段日子么……为什么？ 难道……他又要去哪里炸裂了？ 想到这儿，艾丽又压低声音问加百利，“前辈，你知道最近有什么大的军事行动么？” 加百利放下刀叉，肃容正色，低声道，“艾丽下士，作为你的直接指导者和小组同伴，我认为你有必要加强军法学习，你不应打探任何你没有被告知、参与的军事行动或准军事化行动，你亦不可将你所知的、参与的任何军事行动或准军事化行动的任何信息随意告知他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言毕，他严肃看着艾丽，“我会考虑报告希礼队长，建议他给你这方面的培训。” 艾丽一听就慌了，这可是会要扣工资的啊！她赶快哀求，“前辈，前辈，你不能告诉队长啊！我只是……我只是……”她灵机一动，“我只是最近哪儿都去不了有点闷了，想知道有没有机会外出。” 加百利叹口气，拍拍自己的左胸，“那就好。你乖乖的吧。我不会告诉队长，不过，上次你送我的小丑娃娃，我的妹妹们很喜欢，你再给我几个吧，别忘了签上名！” 艾丽噤若寒蝉，趴在桌上啊呜啊呜吃着自己的狗粮，不敢吭声了。 妈蛋的，前辈，那玩意我听朱理说好像都不便宜呢。 她心中哀怨地哭喊，庞倍，你把我陷害了啊你！ 你果然厉害！ 你为什么要害我？ 不，你为什么没事跟我找话说？ 等等，庞倍到底要去哪儿？ 要让他亲自去的，还是带着龙翼战舰，必须是什么大动作啊。这是要去祸害谁家的姑娘啊…… 还好，到了晚上，朱理回行馆和大家一起吃晚餐的时候透露了消息，庞倍被派去进行一项军事行动了，在庞倍没回来之前，他是苏芳军阶最高的人啦哈哈哈！ 希礼和薇露不约而同假装没听到朱理得意的笑声，认真地讨论着甜品厨子今天的表现，艾丽倒是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朱理和她正对而坐，看到她这表情，立刻问，“你已经知道了？” 艾丽赶快说，“今天早上看到六架龙翼战舰飞离了大营。” 希礼偷偷瞥朱理一眼，没说话。 饭后，艾丽照常刷起萝伦的小黄书，不知道为什么，萝伦今晚并没有更新。 144|139.138.137.11 萝伦为什么今天没更新呢？ 艾丽稍微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萝伦的更新一向不稳定，更新的时间也不规律，也许这几天是正在旅途中，或者正在进行重要的交易。 她照旧给萝伦的作者信箱里发了一封邮件。 在一个月之前，萝伦这篇小黄文因为主角奥尔齐和帝国公主的恋情展开，文下硝烟一片，读者各种骂战，约战。 站不同cp的，骂奥尔齐卖国的，趁机发广告的，xx携文ooo来访的，乱糟糟让人心烦。 萝伦干脆关闭了评论区，没有一个读者能留评论了，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换做别的作者，可能没这种魄力，但是萝伦是谁啊？地狱天使会怕你们这些嘴炮凡人？都闭嘴！爱看不看！反正老子也不靠文的收益过日子。 看到萝伦这种气魄，艾丽当然为她高兴，这说明萝伦的经济水平已经比她们在自由市那会儿好太多了，这才能有气魄把这篇小黄文的收入不当回事，可是—— 可是我怎么让你知道我在苏芳啊亲爱的！ 而且萝伦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关心苏芳的时政呢？你看看新闻就看到我了啊！还是……你已经不爱我了？哦哦哦我拒绝接受这可能性！ 其实，就算萝伦的评论区没关，她也不一定能看到艾丽的留言。毕竟，坠落天使大大每次更新，在一小时后就有五六百条来自于苏兰托星系各地的留言呢！ 于是艾丽只能苦逼地给萝伦的作者信箱发电邮。希望那天萝伦无聊了，打开邮箱了，能看到自己的信。 再这样下去，艾丽只有把自己的休假都攒起来，然后请个两周的长假，去萝伦最常出现的一个ip地址蹲守了。就算不爱了，也要把话说清楚啊！ 困守在大营、行馆、执政官官邸，每天三点一线的艾丽，二月里唯一的一次娱乐活动，是在2月21日那天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了浅墓队那天的团队比赛。 角斗场的底层团战在关闭了一个多月之后重新开战，一周之前就一票难求。 以往这时候通常是每个战队的状态最为疲软的时候，最佳的斗士在元旦日才打过一场硬仗，没准还死了、重伤了，战队元气大伤之后，即使补充了新人，新团队的配合也不会太好。所以往往是角斗的上座率一年中最低的时候。 但是经过新执政官这场无心的“饥饿营销”，喜欢看团战的观众们在2月15号之后简直进入了狂欢，他们保持着这个状态，观看了21日的比赛。 这场比赛，最令人惊讶的，就是浅墓队。 在小丑艾力离开，杜漠、鹿飞受伤之后，他们竟然放弃了挑新人的机会。也就是说，浅墓队去打团战的时候，人数是比别的队少一个人的！ 对此，艾丽也感到有些不解。 也许是这次没遇到合适的新人。 就像当初接纳她入队的时候一样，浅墓队上一轮的总分高居榜首，按照规矩，挑人的时候要排到最后。 但后来，在资深评论员“斗者之魂”的报道中，他透露来自苏芳角斗场内部“知情人”的消息，说浅墓队打算维持目前的阵容，不再挑新人了。 艾丽想去探望杜漠他们，可是在两周之后，朱理要出席并主持苏芳的春祭。 作为他的私人护卫，他们需要提前熟悉春祭进行的场地，实地演习。 苏芳自古以来春祭进行的场地是苏芳旧王室在郊外的一处专门进行各种祭祀的宫殿。在苏兰托归附帝国，成为殖民地行省之后，这个旧俗倒没有随着王室的衰落而消失，主祭的人由苏芳王室变成了帝国派来的执政官，这算是一种帝国文化向苏兰托传统的妥协，当然，在反帝者的眼中，这更像是帝国对苏兰托侵略的最高形式的体现。 因此，安保级别是最高的。 希礼这一阵子也忙得焦头烂额，他常常整夜处理情报，薇露给他在行馆的另一个小院子里安排了住处。 尽管朱理和希礼都没说，但是艾丽和其他的护卫们都感觉到了紧张的危机感，春祭，很有可能是叛军们策划对执政官袭击的一个时机。 这个祭祀活动确实充满了文化、政治内涵。 第一位被叛军成功暗杀的执政官，就死在了去春祭的路上，祭祀当然没能成功进行。 对于不少主要首脑出身于苏兰托旧贵世家的叛军来说，让一个帝国人进入祭祀大殿都已经是耻辱，遑论让这样一个外人来主持他们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 所以，从执政官官邸到举行春祭的宫殿，沿途的安保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回程更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因为回来的路上还要给围观群众分发“春福”呢。人又多又乱！ 在这种严阵以待的气氛中，艾丽实在不敢开口要求请假去苏芳角斗场。 到了三月十五日，春祭当天，当值的护卫凌晨四点就已经准备就绪了。 苏芳春祭，主祭人要在太阳升起之前进入大殿，手执一枝在今春最早开放的桃花，以花枝蘸取分别取自环绕苏芳的四个水源的水，洒在象征农作物、渔获、畜牧和商业的四样糕点上，再由执事者将这些具有象征意义的糕点分盘，第一盘献给大殿之中种的那棵被先王封为“春神”的桃树，第二盘献给主祭者，第三盘分给参与祭祀活动的贵人们，其余的和要分给民众的掺在一起，沿途分给围观群众和平民们。 艾丽今天照旧和加百利、米迦等人一组，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前辈们在严肃紧张之余还有种特别的兴奋。 朱理乘坐的礼车出门飞到王宫内的小广场时，参与祭祀的苏兰托旧贵们已经等在那里了。 艾丽看看广场上站着的那些苏芳贵女们，再斜眼看着几位前辈，嘿嘿一笑。 可算明白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兴奋了。 苏芳的春天来得很早，宫城外护城河边的桃树此时的枝干上才冒充零零星星绿色的小芽，一片完整的新叶子都还没长出来呢，可是枝头却二月末就远远看去影影绰绰的有一些粉红色。走近了，才看到那一点点粉红，原来是藏在嫩绿色苞芽中的花苞。 这时，环顾王宫广场四周，参与春祭的苏芳贵族女性们所穿传统服装虽然在经过帝国教化后稍有改良，但和护城河边的桃树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一看就是苏芳产物啊。 玻璃纱，蝉翼纱，幼绢，素绉纱……这些不同名字、不同工艺的丝织品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薄，透，轻。 是传统春夏季服装的主要材料。 穿上这些丝织品做的衣服后，嘿嘿，虽然层层叠叠，但是朦朦胧胧。 真是美不胜收啊。 于是艾丽又看着前辈们嘿嘿一笑。 听到艾丽揶揄的笑声，加百利等人的脸红都不红一下，一脸正直，目不斜视，和众多护卫一起迈着整齐步子走进广场。 朱理今天也穿的是苏芳的传统服装，一件许多层的素绉纱做的象牙白色广袖长袍，头戴由月桂树叶编成的头冠。看起来真的有种飘飘欲仙的仙气。 虽然和朱理近距离相处已经两个月了，可是艾丽今天早上刚见到这样的打扮的朱理时还是自然而然露出人们看到美丽事物时那种微笑。 诚如坠落天使大大所说，颜即正义啊…… 艾丽这一组护卫今天不是紧靠朱理的那组，这会儿和朱理离得稍微远了点，在她的前辈们道貌岸然面不改色欣赏苏芳贵女们的天然美时，艾丽也情不自禁地远远欣赏了一会儿朱理的天然美。隔了五六层的素绉纱还能看清胸肌和腹肌的肌理呢。宽肩细腰结实的臀线什么的。肩胛骨就像收拢的双翼。摸上去感觉不知道怎么样……口感呢？嗯……最近好像看坠落天使大大的文看得有点多了，容易上火呢。 她正眯着眼睛想入非非呢，忽然听到一串铃声。 原来是神官身边的童子在提醒大家，吉时快到了，快出发了。 护卫们赶快严肃站好。 春祭是苏芳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祭奠，所有人都非常重视，须臾之后，穿着素白广袖宽袍的神官宣布吉时已到，大队人马在晨曦之中秩序井然行动。 各种艾丽不明意义的旌旗，神番，仪仗用的布番，像长长飘带一样坠在一个顶端弯曲细长竹杖的彩带，随风招展，贵女们和神官们的广袖和衣袂纷飞，这些材质各异的布料在晨风中飘荡引起的轻微声音，和队伍最前端的神官手里拿着的那只黄铜铃铛发出的声音，是这支长长的队伍唯一发出的声音。 只有在今天，春祭日，王宫的正门一年中才敞开一次，这支肃穆无声的队伍在晨光初现的三月苏芳清晨从正门走出王宫，沿着王宫正门对着的那条青石铺就的天街，从莲花状的王宫走向城郊。 此时天色才微微发明，天际有一抹桔色的朝霞，太阳似乎就要从那层粉橘色中喷薄而出，可中天之上还有一弯残月。风中飘动着的空气称不上寒冷，可也并不温暖，跟随着近乎无声的队伍行进的艾丽，心中既有一种宁静，又潜藏不安，她保持着极度的警惕，可时不时又会恍神一下。 不管从前和朱理出行是怎样的情形，他们从未有徒步前进近一个小时的经历，这漫长的一个小时的路程上，似乎随时都会出现危险。 艾丽握一握腰侧的鎗，会自己打气，别担心，你还有枪呢，那些坐在软椅被人抬着的贵女们，可手无寸铁，她们还不怕呢，你怕什么。 她又偷看了一下自己左右的前辈，见他们面色如常，更是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会儿没见过大阵仗。 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紧张，一小时之后，当队伍到达春祭神宫时，艾丽流了一身汗。 即使防护软甲的透气性再好，早已变凉的汗水也里衣紧紧贴在了身上。 进入神宫之后，大神官手中的铜铃换了一种稍微急促的频率，他绕着大殿中心那棵桃花树缓步而行，吟唱着古老的祭礼诗句。 当他唱完，就仿佛他的吟唱真的可以上达天听，又或是已经和阳光约好了，第一缕晨光从大殿上方的空心穹顶洒下来，照在那棵桃树上，树上无数粉红色的桃花蕾在被阳光照射到的时候，不约而同缓缓绽开。 艾丽看呆了！ 这——其中一定有诈！ 这是怎么回事？ 太神奇了！ 她瞪大了眼睛，想看看神官的袖子里藏着什么能够在一瞬间催开桃花的道具，可这时神官将自己手中的铜铃放在了身旁一个童子双手托着的木盘里，伸手从树上折了一支桃枝，小心翼翼放在另一童子托着的木盘中，然后来到朱理身前，恭敬将桃枝用双手献给朱理。 朱理没有立即去接，而是一撩袍子，单膝跪在了地上，高举双手，恭恭敬敬将桃枝接在手中。 这时，苏芳贵族、大臣们的队伍中发出一阵轻微的议论，但这骚动在朱理起身时又立刻停止了。 以往的执政官即使主持春祭，也不会向一枝桃枝下拜。今天，朱理是做足了功夫，全然按照苏芳礼俗进行的。丝毫没有顾忌自己亲王的身份。 他这样的姿态，使大多数的苏芳旧贵们心中感到非常舒服。 朱理执着这支桃枝，依照苏芳旧俗，一丝不苟执行春祭礼，桃枝依次从四个取自苏芳四个水源的水盘蘸过，再洒在象征农作物、渔获、畜牧和商业的四样糕点上。 然后，他挥动桃枝，花叶枝头带着的水珠洒在几位神官和执事者身上，表示春神已经将福运赐给了苏芳。 执事者再和神宫童子们一起将被春神和主祭祝福过四样糕点分盘。 这时艾丽才注意到执事者，也就是主祭的助手，是一个年轻女子。和苏芳其他贵女们的衣着完全不同，她穿着黑色的广袖长袍，只露出一双白腻素手，除了挂在左胸的一枚小小银色勋章，身上别无其他装饰品。 虽然执事者按照旧俗以一块素绡蒙面，头戴月桂叶编成的桂冠，可艾丽立即猜到了此人身份——特乐宾女公爵。 春祭礼毕之后，神官和神宫中的童子将被祝福过的糕饼托在盘中，再次领着众人从春祭大殿走出。 艾丽心中想，那些糕点怎么也有五六十盘，哪里沾过一星半点桃枝上的水呢，就也带上福气了？不过，想归想，装着糕饼的盘子传到她面前时，她照样拈了一块双鱼形的放入口中。 所有的糕饼都做得很精巧，不管是做成稻穗的，双鱼形的，还是做成写着“生意兴隆”的店招形的，甚至是母子牛，猪妈妈肚子下卧着十二头小猪的，全都小巧玲珑，一口就能吃完。点心味道也不错，入口即化，带着浓郁奶香。 口中的点心渣都没了，艾丽才猛地紧张，我去，这要是做点心的人在做的时候下毒，大家这么分发下去一起吃了……她惊慌地抬头看身边的加百利，却更加惊慌地发现原来她的同事们都没吃，只是把点心藏在了右腿侧的便袋里！ 加百利憋着笑，侧头瞥瞥艾丽，压低声音说，“别担心，吃了也没事。是春神给你的福气呢，殿下也吃了。” 艾丽又抬头看朱理，他面色如常。此时已经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真的吃。 艾丽懊恼，我果然还是太善良了！ 春祭队伍走出神宫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队伍浩浩荡荡走回苏芳王宫，一路上，神宫童子和神官们将象征着春神所赐的福气的糕饼分给沿途围观的群众。 围观者们在神官宣布祭祀完成之后才能站到天街两旁，这一点倒是旧俗，哪怕是苏兰托自己的王也不愿冒这样大的风险。 由于和围观者隔得很远，这一路虽然人多，但无惊无险。 回到王宫，直到中午午饭的时候，艾丽还在被前辈们嘲笑。 “哈哈哈，你真吃了？” “好吃么？” “有魄力！” “佩服你。” “年轻真好。” 艾丽寻了个空儿，偷偷问朱理，“你吃了么？” 朱理一愣，抿着唇笑了，眼睫毛颤了颤，“当然！” 艾丽盯着他的笑容，呆了呆，“你骗我。你没吃！” 朱理终于忍不住笑，“哈，我说‘当然了’是当然没吃了的意思！” “哎！你们这些奸诈成性的家伙！”她跺脚跑了。 145|138.137.136.11 到了傍晚，无论男女老幼，城中的居民们都会到护城河边放河灯。河灯是用蜡纸叠成的小纸船，精巧一些的做成莲花形状，上面放上一支小蜡烛，点燃之后顺流而下，蜡纸上印有各种吉祥的祝福，也有人会写下自己的心愿。 夜幕降临之后，护城河碧水之中尽是点点烛光，天上的星光也映在河中，蜡纸折成的小船、莲花载着摇曳烛光，缓缓漂流，摇碎映在河面上的星光月色。 在苏芳王宫中，执政官还要和政要、贵族、巨贾们进行春宴。 春宴按照旧例是在王宫中最大的那座莲花池畔举行，在池边的草地上搭起彩棚，棚中是一张长达十二米的长桌，桌子的主位坐着执政官，其余的人相对而坐，女士们坐在主座的左首，男宾们在右，桌子虽然长，但是却和普通餐桌的宽度相仿，上面铺着雪白台布，桌上放着水晶烛台和各色鲜花。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艾丽站在朱理身后，觉得这个宴会好像更像是个相亲大会。 今天早上去春神大殿的祭奠时还有不少人是白发白须的，或是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秃顶大叔，可是现在，朱理两手边，一边是清一色的绮年玉貌的女郎，另一边，全是风流倜傥的青年。 并且，所有人都穿着极为精美的衣饰。男士的钻石领针和女郎们的钻宝珍珠发饰项链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以至于每名宾客脸上都时不时有彩虹般的小光斑。 艾丽所想其实完全正确，春宴确实是苏芳青年男女勾勾搭搭炫富竟美的最佳时机，而且，春宴之后还有秉烛夜游的传统，被邀请入王宫的青年男女们在月色下，每人执着一柄小烛台，在莲池附近的花园中谈谈人生，顺便做点羞羞哒事情，就连苏芳的许多王，也都是在春宴的时候找到自己的王后、王夫的呢。 这项传统在帝国的保守人士眼中简直是会走路的伤风败俗，但是苏芳人民可不这么想，受了春神的祝福，在生机盎然的春夜里做点上顺天理下承人欲的事简直太自然。 而且，不仅在御花园溜达的贵族男女们这么想，老百姓们也一样，沿着护城河，许多青年男女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和同伴一起溜达，看到英俊的男子，漂亮的姑娘，就随手者一支柳枝扔向人家。 所以，春祭这天傍晚，月色初上，全城的青年男女，无论贵贱，就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散发着荷尔蒙出去浪了。 不过，龙骑机兵队的骑士们，还有朱理亲王殿下不在此例。 朱理今晚穿的是一件素白的立领对襟长袍，身上唯一的装饰是领口绣着的金色玫瑰花枝图案，虽然有无敌的颜值加持，但在一群珠光宝气的年轻人中间，显得颇为寡淡，有种格格不入之感。还有，他后背的护卫们，包括艾丽，则穿的是他们一年四季不变的黑色军服。艾丽觉得他们简直是拉低今晚平均美貌值的罪魁祸首。 莲池中心的小岛上还搭了一个小小乐台，一群乐手在那里奏着苏芳传统的音乐，丝竹声悠扬婉转，隔着水面传来，如梦如幻。 如此良辰美景，很难不让人失神。 艾丽出了几秒钟的神，等她回过神，朱理正向左侧微微倾斜着身体，和坐在他下首第一位的一个女郎轻声说话。 那女郎在一众争奇斗艳的女宾中也稍显突兀，她穿了一身黑衣，可是虽然是黑衣，但衣服是用黑色蕾丝做的，和其他女郎的礼服款式也一样是强调天然美的传统样式，即使艾丽和她的距离有五六米远，也能从黑蕾丝的空隙中看到她的酥胸桃蕊。 和别的女郎不同的是，她头上没有光华四射的钻饰，而是戴着一顶黑色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圆帽子，帽檐上缀了一层黑色蛛网纱，堪堪遮到她的鼻尖上方，露出方方的下颌骨，和一弯红唇。 艾丽悄悄问她身边的加百利，“前辈，为什么特乐宾女公爵一直穿黑衣？” 加百利低声回答，“因为她在为她父亲守孝。” “哦。”艾丽点点头。苏芳贵族有为父母守孝一年的习俗，不过……“我记得特乐宾公爵死了不止一年了吧？” 加百利正要说什么，有人在他们身后接话，“要是和父母感情特别深厚的话，服丧五年都可以。” 加百利赶快立正，“队长。” 希礼笑眯眯走过，先向朱理行礼，然后在他右手边的一个空位落座，和对面的几位女士寒暄。 他穿的倒是全套军礼服，左胸上挂了不少艾丽看不出名堂只觉得亮晃晃的勋章，希礼不知说了什么，逗得他对面的几位女士用扇子掩面而笑，花枝乱颤。 朱理右下首还留有一个空位，不知是谁还没到。 艾丽正想着呢，宴席上本来正在低语轻笑的宾客们忽然静了下来，她回头，看到庞倍走了进来。 原来，人们不止会在真正的美女出现时才会不自觉地屏息静气，在极为俊美出色的男子出现时，也会让人们目为之眩，神为之迷。 庞倍今天和希礼一样，穿的是全套军礼服，佩戴勋章，但不知为什么，从看到他的那一秒钟，艾丽就觉得他今天像是着意打扮了似的，有种被光华萦绕之感。 他走过来，正要摘下军帽，突然一阵夹杂花香的春风袭来，特乐宾女爵轻轻“咦”了一声，她头上的小圆帽被这阵调皮的风吹走了，碰巧吹到庞倍身前，在他胸口撞了一下。 庞倍伸手抓住这顶圆帽，走到女公爵面前，将帽子交还给她。 这时艾丽才看清了久闻其名的特乐宾女公爵究竟长什么样子：她是个黑发绿眼的美人，下颌骨方方的，两道浓黑细眉和一双绿眼都斜向上挑。 这双眼睛的目光在艾丽脸上停留了一下，热切地投射给庞倍。 艾丽在心里暗暗赞一声，美人。尤其是这双绿得像翡翠一样的眼睛，里面有种勃勃生机，像狐狸，像豹子。 庞倍向朱理行礼之后，坐在他右手第一个座位，那个空位，正是留给他的。 艾丽一边猜测庞倍的“外勤”到底是去了哪里，以至于这时候才来，入席晚了这么久。 想必希礼的迟到和庞倍的突然归来脱不了关系。 一边，她又偷偷看着特乐宾女公爵看庞倍的眼神。 那对像狐狸，像猎豹的绿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就不知道她选择的猎物今天会不会束手就擒。 庞倍和朱理交谈几句，又和特乐宾女爵说起话。 不知道为什么，艾丽总有种庞倍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感觉。她说不出究竟他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庞倍的气质稍有不同，从前和朱理一同出现时，他们兄弟般相似的容貌会让人觉得一种颜色，两段风流，可是，今天晚上的庞倍，似乎隐约要有和朱理分庭抗礼的挑衅之感。 艾丽微微皱了皱眉，正要再仔细观察观察，猛不防庞倍一抬眼，目光正正和她对上。 艾丽急忙垂首敛目，她再抬起头时，庞倍已经移开了目光，正微笑着和特乐宾女公爵细声说着什么，女公爵的双肘支在桌上，下巴搁在半握成拳的两只素手上，红唇弯着，笑意殷殷。 她这样的坐姿，按薇露的看法，是极为不合淑女风范的，但是她做出来时，就显得又高贵，又美，还散发出一种几乎是有形质的、轻轻勾着小手骚动男子下巴的媚态。 这位穿着黑色的丧服的女公爵，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可是一种几乎带着她体温热度的艳光从她身上礼服的蕾丝缝隙中散发出来，晕人欲醉。几位坐的离首席挺远的男士都不免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她。 晚宴结束，来宾们按照古老的习俗每人端起自己面前那支轻巧的黄铜烛台，三三两两沿着莲池边的小路，向御花园走去。 朱理在最后一对宾客离开宴席之后，双肩终于放松，他靠在椅背上发了几秒钟的呆，转过身，对几米开外站着的艾丽说，“我想更衣。” 艾丽和加百利赶快一起走到他身边，朱理站起来，向加百利等人看了看，“你们还饿着吧？去吃东西吧。艾丽跟我来。” 加百利微笑，“谢谢殿□□恤。”他转身向几位护卫传达命令，领着众人散去。 艾丽心想，我也还饿着啊！更衣什么的用得上我？ 不过，她还是恭谨地跟着大老板走。 朱理随手端上一个烛台，走了几步，另一只手就非常自然地拉住了艾丽的手，艾丽脸颊一热，也没挣脱，跟着他走去了附近宫殿的更衣室。 朱理进门之后并没有打开灯，他把烛台放在一张高脚圆几上之后，就在靠着屏风的一张双人丝绒沙发上坐下，话音里有不加掩饰的得意，“过几天，我们去曲元出巡。” “啊？”艾丽一怔，心脏猛地狂跳，“你、你……庞倍他……他带着龙翼战舰去了曲元？” 146|138.137.136.11 宣布了重大消息之后，朱理看到艾丽完全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表情，非但不是快乐，惊喜，甚至连震惊都不是，她好像，又惊又惧。 他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双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 艾丽觉得自己口中仿佛含了一颗无形但艰涩的苦果，她连连吞咽了几下，又深呼吸几次，声音仍旧是颤抖着的，“殿下，你们——我是说，我们……”她停顿一下，“你让庞倍带着龙骑机兵队袭击了曲元？曲元现在已经重归帝国制下了？” 朱理摇摇头，“怎么可能。不过，在这两周的时间里，庞倍已经完成了初步战略，成功占领了曲元星域几个比较重要的星球，我们会在那几个星球之间选一个，建立空间折叠通道……叛军把曲元当作基地，我们必须把它夺回来，这场战争才有可能结束。” 艾丽回想起当她在雷安离开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再去自由市时看到的报道，还有在角斗场时“斗者之魂”关于抵抗军的各种报道，心乱如麻。 啊，雷安。雷安……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泪水就已经溢出眼眶。 “你到底怎么了，艾丽？”朱理不明白为什么艾丽在得知萝伦平安之后仍然惊惧不安，这种不安传染给了他，他想要把她拉得更近一点，可艾丽却想要挣脱他，她垂着头，已经发出哽咽声了。 他站起来，一手把她强行揽进怀中，一手扶在她脸侧，让她抬起头，借着昏黄跳跃的烛光，他看到她脸上都是泪痕，蓄满泪水的双眼里满是无助和惊恐，嘴唇微张着，看起来像个刚刚得知大祸就要临头的小孩儿，凄凄惶惶，连肩膀都在轻颤。 朱理非常不解，他又强调了一遍，“你的朋友，萝伦，已经找到了，她和她的家人都平安无事。”可艾丽听到之后，依然瑟瑟发抖，泪水扑簌簌无声落下。 朱理心中的疑惑就像滴入水中的一滴墨汁，迅速晕染开去，难道……“你还有其他亲人、朋友在曲元？你在担心他们在战乱中遭受不测？别担心，庞倍这次的行动没有打击任何民用设施……我们的情报很准确。” 艾丽缓慢地而坚决地摇头，不是，他不是亲人，也不再是我的朋友。 可是，可是……可是他是雷安。 可是，他是雷安啊。 她极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停止哭泣，再哭下去，要怎么向朱理解释？可是，她心里有种疼痛的烧灼感，要怎么样，要多久，要什么时候，要再经历过什么，才能放下那个人？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有没有受伤？他此刻是否安全？ 朱理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他面前的人会突然吓成这样，哭成这样，要知道，这个人可不是普通的人，她是他从还没见到的时候就当成能足以一战的对手的呀！ 她可以说是他所见过的，最为桀骜不驯的人，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默默啜泣着，惶惶不安。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一点都不想她这么难过又无助，他掏出手帕，擦擦她的脸，“别……别哭。” 朱理把手帕印在艾丽脸上时，忽然又醒悟，她本来就是一个年轻女孩呀。 她和他从前认识的那些、觉得麻烦的贵族小姐一样，是个女孩子，她当然也会有敏感、脆弱的时候，只不过，艾丽在今天之前，从未在他面前露出她这一面。 看到其他女孩子哭泣的时候，朱理只觉得厌烦，可现在看到艾丽哭了，他心中一丝厌烦都没有，却有些惶惶不安，倒像被艾丽感染了一样。 然后，他又想到，既然艾丽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是会哭的，那么，之前，她也被他气哭过么？将她一个人抛下，扔在花园迷宫的那一次，她是不是也哭过？他那么过分，她怎么可能不难过不生气呢？也许也哭了，只不过他没看到。 想到这里，朱理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怜惜，赶快又给艾丽擦了擦眼泪，小声重复着可能无意义的话，“别哭啊，艾丽。” 艾丽无声点点头，接过手帕擦眼睛。 命运就是如此奇妙。 当初和雷安在一起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有一天，当她哭泣时，在她身边安慰她的人，会是雷安可能很想要杀掉的人。是他的敌人。 而雷安……雷安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她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用“雷安离开之前”和“雷安离开之后”来记载一件事了。 那是因为，他实在离开得太久了。而她，在他离开之后，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她和他，早就没有瓜葛了。而且，如果他真出了意外，这绝对是非常大的消息，朱理他们不可能不宣布。 唉，雷安的安危，他快乐或悲伤，早就与她无关了。 想到这里，艾丽心中刚才燃起的带着焦急和难过的那丛火苗渐渐熄灭，最终化作一堆忧伤的灰烬。 朱理没想到他拙劣的安慰竟然奏效了，艾丽真的渐渐停止了哭泣，他又举起衣袖拭掉她腮边的泪珠，轻声问她，“你还难受么？” 艾丽眼睫毛一动，又有一颗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她流着泪，轻轻摇摇头，可表情看起来又很委屈。 她长长的睫毛被泪水一簇簇拢在一起，睫毛尖上还缀着泪珠，鼻尖和眼眶红红的，嘴唇也好像痛哭后的小孩子那样有点肿肿的。 自从朱理认识艾丽那一日起，他从未见过她在他面前露出任何软弱的样子，可这个时候的她，是如此婉娈娇弱，让他的心跳不由狂乱得和这室内晃动的烛光几乎频率相同，有股热流从他心口随着血液涌到四肢百骸，身体最深处像有根细线猛地被拉动。 朱理只觉得一阵热潮从自己的两颊刷一下散到耳边，他心神还在恍惚，可手臂却已经借着刚才为艾丽拭泪的姿势把她拥得更紧了一点，他鼻尖擦到她额头的碎发，不知道是自己幻由心生，还是她身上确实有一种能令他情动迷乱的气息，让他不由自主垂首，去靠近她，靠近她…… 她细软的头发蹭在他唇上，把一种难耐的、类似奇痒的感觉传到他心里，再在一次心跳的时间内传遍四肢百骸中每根最细小的血管中。 他再低一点头，唇尖就碰到了她的眉毛，他半阖上眼睛，嘴唇从她的眉心向左缓慢移动，顺着她的右眉滑过去，再逆着她的眉毛回到眉心，又向右边滑去。 艾丽有点诧异地抬头，朱理柔软的唇就顺着她的动作从她眉间落到她的眼睛上。 她不由自主闭上眼睛，立即感觉到他炽热的唇贴在她眼皮上。 艾丽心中一震，如同被电了一下，她本能地要挣扎，可是朱理像是早就担心她会退缩似的，双臂一收，紧紧箍着她，他的双手放在她的脑后，手指插在她的发丝中间，托着她的脸，甚至可以说，是带点强迫性地让她仰起脸。 就在艾丽心中大乱的时刻，朱理忽然张开唇，用舌尖舔了舔她的睫毛。 这个举动在经历过许多男女情事的人看来，也许根本算不上什么太强的刺激。 可是，对于刚经历了巨大的情绪波动的艾丽来说，却像一道直接劈在神经中枢的闪电一样！ 她刚体验过了毫无预兆而来的惊恐、焦急和忧伤，现在又陷入极度的震惊和羞怯。心脏被这道带着极度震惊和羞怯的闪电炸得猛然膨胀了一下，心跳猛地加速，跳得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眼皮是什么地方？ 眼皮是全身皮肤中最薄的所在。这里汇集着最丰富的毛细血管和最敏感的触觉神经。 并且，眼皮下面是心灵的窗口。眼睛。 她被这道闪电劈得呆住的同时，朱理把她的睫毛抿在两片唇之间，轻轻舔了舔。 “啊……” 他弄得她有点痒，她不禁轻吟出声，手脚哆哆嗦嗦的，肩膀也软了，本来是被他箍在怀里，这一刻，在艾丽自己心里，她知道他们是在相拥，而不是禁锢。 她被他紧紧抱着，小腹贴在他腿上，这时候敏锐地感觉到了朱理身上其他的变化，她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觉得害羞，可是又有点自己解释不清的感觉，也许是期待？ 朱理这时松开了她一点，却仍然拥着她的双肩，他一时冲动，情潮难抑，在艾丽不再做出反抗的姿态时，心里却有了自责感。 可他又不忍和她分开，于是他妥协似的，将头靠在她肩上，耳朵和她的耳朵贴着，他发觉她的耳朵和面颊和他一样，也是烫烫的，心里的自责和难堪又忽地变成喜悦。 艾丽对朱理一连串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懵了，迷迷糊糊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两只手放在他背后，又软软地垂到了他腰后面。 过了一会儿，朱理在艾丽肩颈之间微微转首，对着她发红的小耳朵说，“对不起。你……” 你刚才太可爱了？ 我忍不住就…… 这么解释怎么听都像是怪蜀黍啊。 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又轻笑了一声。 他发自胸腔的低沉笑声震动到她的耳膜，艾丽的耳朵和脸更烫了，她转过一点头，先看到朱理那两片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嘴唇，正微微弯着。嗯……他的嘴唇不仅看起来很柔软，确实十分柔软。不仅柔软，还…… 然后，她看见他的眼睛，那双在此刻的昏暗灯光下近乎紫黑色的眸子，里面闪动着小火花，笑意让这双眼睛弯得像对月牙。 他和她对视了几秒钟，像是从她眼睛里得到了什么信号，又或者，是感觉到了她此时双手放的位置和意态都是在拥抱他，又或者，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艾丽在他刚才亲吻她眼睛时的反应，朱理忽然像是被按到了什么开关似的，站直，凝视着她的双眼，两手在她背后和腰间一穿，一下就把她给抱了起来。 “嗯？”短暂的失重让艾丽再次发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的大脑要处理的各种情绪、感觉、回忆、触觉……太多了！毫无防备！于是她做了个被突然抱起的人会做的本能动作——抓紧抱她的人。 然后，她回过神，发现朱理把她抱到了那张供人在更衣室休息使用的双人沙发上。 沙发是玫瑰紫色的丝绒面，光滑柔软。 她脑子里好像飞起了一团玫瑰紫的雾气，嗡的一声。各种历史小说里，更衣室这的地点出现的时候往往人物都没使用这地方的“更衣”功能啊，而是…… 啊啊啊—— 艾丽的脸一瞬间变得滚烫，她睁大眼睛看着朱理，殿下，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我？ 147|139.138.137.1 朱理把艾丽放在那张双人沙发上时，发觉她全身都在轻颤，她看他的眼神也很混乱，掺杂惊慌、迷惘、惊讶、紧张、羞涩，还有一点点害怕，她的胸口急促起伏，嘴唇也微微张开，像是急于呼吸。 他俯首靠近她，她和他对视着，但突然红潮满脸，轻轻“嗯”了一声之后，不知怎么竟然选择闭上了眼睛，他小心翼翼靠过去，嘴唇碰碰她的鼻尖，再碰碰她的睫毛，然后——朱理发现自己从风流成性的老爸那里某种高级技能不知什么时候就解开封印了！ 在他俯首小心翼翼去亲艾丽的鼻尖睫毛脸颊的同时，他的右手做出了完全不同风格的大胆动作——那只手就像有自动导航一样伸到她胸前，从她制服领口开始往下嗖嗖嗖嗖解开了四颗铜扣。 刚好艾丽这时又睁开了眼睛，她稍微有点诧异似的，目光从他脸上扫到他搁在她胸口的手上，还有，那几颗被解开的铜扣上。 制服外套的衣襟敞开了一条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 朱理满脸通红，“我……” 我什么？ 下手如有神啊！ 单手！ 单手就完成了这个高难动作！ 还一下做了四次！ 再看看这姿势——他把她半按半压在沙发上，虽然右腿跪在地板上开始左腿挤进了她两膝之间； 这现状——他开始解人家衣服了，那只罪恶的右手还捏着第五粒纽扣不肯松开呢； 而且……接下来要使用的作案工具此时正贴着她的大腿上。 朱理心里的小绒兔子一下分裂出了好几只，一只揪着耳朵大叫，“你在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啊？为什么要解开她的扣子！一解还解开四颗！” 另一只在委屈大哭，“我也不想啊！我一不留神——再恢复理智的时候已经解开了！遗传的洪荒之力已经解开封印了！” 一只小绒兔子戴着墨镜，小爪子夹着支雪茄吸了一口，吐烟圈，“少年，不赖嘛！继续！再接再厉！看这跳动的烛光，哎哟这沙发是没有床大，不过好歹是双人沙发！继续啊！” 还有一只散发着正义的金光，“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最后，朱理用手指把艾丽额头垂下的碎发梳到她脑后，让她的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咳……这样躺下会舒服一点么？领子解开透透气也好……” 艾丽：…… 我没有难受到要躺下并且要解开扣子透气的地步。 这已经不是领子了啊殿下！第四颗扣子已经在胸前了。 不管怎么样，她冷静下来之后对朱理适时的停止稍微有些感激，他并没有趁着她心神大乱的时候再对她有进一步的行动，也没令她尴尬。 她半靠半躺在沙发上，他盘膝坐在地上，双臂交叠放在她身旁，半垂着头，看着她。 半晌—— “对不起！” “谢谢你。” 两人同时开口，听到对方的话后都愣了一下，又一起轻笑起来。 艾丽看着朱理，嘴角不自主地微微翘起，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朱理不明白她为什么向自己道谢，是为了找到了萝伦？还是为了……为了他没有做下去的事。 艾丽自己却很清楚。 原来，她在朱理面前总约束不住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几乎从来不在乎朱理对她的话会是什么反应，那是因为，也许从很久之前，没准是第一次在角斗场大乱斗那个两人头盔一起被打飞看到对方真容的时候，她在潜意识里已经知道，这个年轻男人早已倾心于她。 可他并没有利用身份、特权，或者是力量去强求她的回应，或是顺从。 他每次所做的，不过是生闷气。不理人。该为她做的，他都一一做到了，甚至做得更多。 这算是一种对等么？ 或者说，朱理一直在追求的，是某种程度上和她的对等？ 还有刚才，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他会为她慌乱不安，会努力地，哪怕是笨拙地试着去安抚她。 艾丽鼻子忽然一酸，她忽然发觉，她记不清雷安到底离开多久了。从自由市陷落的那时开始，她就忘记再计算他离开多久了。 “朱理……”她看着他，第一次，主动叫了他的名字，不是因为他要求的。 朱理抬眼看她，又用衣袖擦她的眼角，“你怎么又哭了？” 艾丽摇摇头，她说不清楚自己这时是为什么而哭，“我……我……” “你不用告诉我的。”朱理用指尖抹掉她眼角的泪珠，“等你……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我随时都……都愿意听。” 朱理怎么会看不出艾丽今天的突然哭泣是因为某个她隐藏着的秘密。那也许算不上什么秘密，但却是对她很重要的，曾令她深深伤心的。 当然，他也能感觉到，艾丽对他的态度，或者说，情感，就在刚才，有了微妙但显著的变化。 这变化让他雀跃欣喜，什么往事，什么秘密，都比不上现在这一刻重要。 他缓缓垂头靠近她，想要再去亲吻她，她却在他靠近时把头放在了他颈窝，双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他刚刚为她的主动靠近而感到快乐，想要转动脖子去进一步亲近她时，又发现，她这样的肢体语言，其实也像是在限制他的进一步行动。 可是呢，比坠落天使大大那本下流小说里的帝国公主还要纯情的小公举朱理不仅没有不开心，还乐呵呵地接受了艾丽给他划下的这个限制，他心里在她主动拥抱他的那一刻开出了许多花，刚才那些争论不休的小兔子们手拉手围城一个圈圈跳着舞，一会儿变成一个圆形，一会儿变成一个心形。 这是艾丽第一次主动靠近他。 艾丽完全没发觉自己无意中又开启“玩弄纯情少女”这个大技能了。 她趴在朱理肩头，鼻端萦绕的是从他领口、发间、皮肤、肢体散发出的温热的馨香，他身上这个香味，配合这时快要燃尽的蜡烛跳动得厉害的烛光，让她莫名地觉得安全而舒适。 她因为剧烈情绪波动而感到疲惫，朱理的体温，气息，让她感到安慰，他不久之前对她再无保留地展现出的迷恋和珍爱，给了她某种和他完全平等、甚至高于他的权力，于是，她对他发号施令，“朱理，抱抱我。” “嗯？”朱理微微诧异，但立刻回答，“好！” 他还没发现，他早就对这个除了她自己之外别无所有的少女言听计从了。 他像她要求的那样，抱住她的肩背。 “紧些，再紧些。”她继续要求着。她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这么和人紧紧相拥是多久之前了。 他依言紧紧抱住她，她穿着的军服上有许多硬硬的铜质纽扣，每一粒扣子上都雕刻着一头被玫瑰花枝缠绕的黑翼龙，这些铜扣子隔着他身上单薄的素绡袍子，在他胸肌上印下一个个印子，可他一点也不觉得被硌得疼痛。 他们这样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烛光越来越微弱，终于最后跳动了几下，完全熄灭。 又过了一会儿，艾丽轻轻说，“我们走吧。” “好。”朱理答应着，却没动，反而把脸放在艾丽肩头又蹭了蹭，贪婪闻着她身上、发间的气味，他从前不理解什么叫温香软玉，现在全明白了。 这就像置身于九重云霄之上，醺醺然，陶陶然，心神俱醉。 又等了一会儿，艾丽笑了一声，“殿下，我们得回去了。” 朱理才有点不情愿地松开她，站起来，再弯腰将艾丽从沙发上扶起来。然后，他想起来，艾丽还没吃饭呢，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你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艾丽看着他，逐个系好自己制服的纽扣，再整理好身上军服的领子，束紧腰带，对他笑了，“看来殿下经常给护卫宽衣解带啊，解别人制服上的扣子解得这么熟练！”她说着去打开门，再回头看向朱理。 虽然只有从门外投进室内的几缕月光，但她看得清清楚楚，朱理的脸一瞬间红彤彤的。 他唇角弯着，像是想要辩解，又觉得太过羞耻或是无话可说，眼皮微微垂下，睫毛颤了颤，一言不发走过去，仪态端庄走出门。 他们像往常那样，一前一后走着，御花园中早已不见了那些赴宴的年轻男女，也许，他们刚才也像他们俩一样。沉醉不知归处。 走过莲花池畔，朱理小声对艾丽说，“其实，今天是我第一次给别人解制服衣扣。”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目不斜视，艾丽忍住笑，也义正辞严，“嗯。当然了，殿下无论做什么都无师自通。” 朱理轻笑一声，刚想再和艾丽说些什么，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木桥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孤零零站在和更衣室遥遥相对的木桥上，双手按在桥栏上，像是站在桥上远眺，又像是在对着桥下水中自己的倒影发呆，他左手边的桥栏之上放着一个已经燃尽蜡烛的烛台。他看到他们之后，立刻从桥上走下来，走向莲池另一边。 “咦？是庞倍。”朱理看到那人穿着的军礼服上勋章在月下反射出的光芒，立刻认出了他。 “他不是和特乐宾女公爵在一起么？”艾丽有点好奇，女公爵此时去了哪里。 于情于理，庞倍见到朱理，都应该过来打个招呼，可他却像是假装没看到他们，径直走下木桥，向反方向的花园走去。 朱理看着庞倍隐没在花丛中的背影，再看看艾丽，忽然笑了，艾丽被他看得脸一红，这才想，也许庞倍是看到她和朱理一起走来，这才假装没看到他们离开了。 毕竟，虽然春宴的目的就是撮合青年男女，但是亲王和他的护卫走在一起，也未免令人侧目。 像庞倍这种恪守贵族品德的骑士之花，为了不使大家尴尬，在这种情况下，最合适的处理方法，就是假装没看到她和朱理。 她抬起头，咬着下唇对朱理微微一笑，朱理牵住她的手，两人迤逦而去。 148|137.136.135.1 朱理自己在夜宴上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可是此时却不觉得饥饿，他和艾丽在花园里慢悠悠走了一会儿，才走到龙骑机兵队在莲池花园边上临时设立的厨房，在那里和几位正休息的骑士一起吃了点东西。 大家闲谈了几句，朱理才想起来，“希礼呢？” 有人回答，“队长说他还有公务处理，回行馆了。” 朱理略觉奇怪，据他对希礼的了解，他在宴会后竟然没和一位（如果不是两位）女士在花前月下散散步谈谈人♂生什么的……实在罕见。但他随即又释然，没准希礼是去找薇露去了。这家伙在十四五岁的时候见到薇露之后惊为天人，从此一直宣称薇露是他最高的向往。 希礼此时确实是和薇露在一起，不过，不是在花前月下谈人生。 希礼坐在薇露房中的会客室里，他剪开一支雪茄，给自己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紫灰色的烟雾。 薇露坐在希礼对面另一张小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高度蒸馏后的干邑，会客室中只亮着一宅玫瑰钟造型的台灯，灯光映在她手中的酒杯上，杯中的酒浆色如琥珀。 她晃晃酒杯，酒香四溢，“说说你今晚的观察结果，你觉得……特乐宾女公爵暂时没法和庞倍勾搭在一起么？” 希礼闷笑一声，“薇露，你何时用词如此粗俗了？不过，是的。如果你问的是他们能否近期缔结婚约，从而结成长期的联盟，是的，我认为女公爵暂时失败了。” 他也拿起一杯酒，稍微抿一口又放下，“女公爵对庞倍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她不是蠢人，既然已经看清了为什么我们把艾丽小天使放在朱理身边，就放弃了朱理，寻找新目标。庞倍是非常好的人选。” 薇露仰头喝了一口酒，金色的细眉微蹙一下又展开，“女公爵是聪明人，自从她感觉出我们并没有要和她联姻的意图之后，她就又开始为她父亲服丧了，既然她仍在守孝，就没人会提出婚事，大家免尴尬，她也保全了体面，不过，这女人现在盯上庞倍了，这倒让我有点不安。” 希礼吐个眼圈，“我从前看到庞倍看艾丽的眼神就会觉得不舒服，不过……今天我却挺高兴的。” 薇露挑眉，“哦？” “女公爵这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庞倍眼睛里一直在看的是谁？而且——”希礼俯近一点，有点幸灾乐祸地对薇露笑，“她和庞倍在宴会结束后虽然一起离开去了花园，可是很快就分开了。女公爵身体不适，回家休息了。知道为什么吗？我不知道。但我可是看到庞倍一个人站在莲池上那座可以遥遥看到更衣室的木桥上欣赏月色。哦，我是不是忘了说了，夜宴结束后，我们的殿下带着艾丽去了更衣室，直到蜡烛燃尽都没有出来。” 薇露皱眉笑，“你很开心嘛。” 希礼耸肩，“是啊。庞倍今夜的表现近乎失态，所以，女公爵和他暂时无法结盟。这女人太有野心，也太贪心，如果她的丈夫不是和她全心全意绑定在一起，她宁愿放弃用婚姻结盟。” “确实。我听说，抵抗军的首领，雷安·瑞柏林——女公爵的前任未婚夫，几年前的失踪，是她自己下的手。她首先是个政治家，其次才是个女人！”薇露说着，也点燃一支雪茄，“不过，希礼啊，尽管我们俩都没有女人的器官，可我们都知道，女人都是善变的。” “她捅前任未婚夫一刀的时候还不是女公爵呢，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声誉和影响力，小女孩的野心长大了，选择丈夫的标准可能也会随之改变，没准她会放弃一些原先坚持的东西……让我提醒你，我们看到的是她对庞倍表露好感，而庞倍也没有坚决地拒绝——而不是他们俩绝无合作的可能性。我不看好爱情的力量对政治结盟的影响力……”薇露深深吸一口雪茄，眼睛半眯起来。 希礼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向她致意，“我同意。我们得加重砝码。我们也许该让陛下知道，尽快做出打算。” 薇露和希礼碰一下酒杯，微笑，“你想到的‘砝码’人选是……” “蕾诺雅公主。”希礼仰首饮尽杯中酒，“老皇叔的外孙女，辈分上和庞倍相当，血缘也不很近。” 先皇的叔叔，菲特亲王，生了五个女儿，全都封了公主，因为他没有儿子，所以先皇在世时，只要他的五位堂姑姑有所求，她们的女儿也都有了公主封号。但这几位公主只有封号却没有封地，只享有公主食邑年金，毕竟，她们已经不是真正的博若彻斯特公主了。 蕾诺雅公主是皇帝陛下最小一位堂姑姑的最年幼的女儿，今年刚满二十岁，是位著名的美女，并且在半年之前刚得到骑士授衔，是一位龙骑机兵队的女骑士。 只是从外貌、家世、才干上来看，这位公主足以匹配庞倍。 倘若庞倍真的愿意和这位公主结婚，那么，博若彻斯特和蒙巴顿两大家族之间的联盟就更加牢固了。 即使他暂时没有娶公主的意愿，那么至少，皇帝陛下也已经向蒙巴顿家族表露了自己的善意，以及更为重要的暗示——甚至是警告：他不希望任何帝国贵族和苏兰托的旧贵族联姻。 薇露给两人再次斟酒，忽然皱皱眉，“庞倍和蕾诺雅公主……不算乱|伦吧？” 希礼吐个烟圈，耸耸肩，“重要么？在我看来，庞倍这种人，如果他不喜欢，那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家世都不重要，如果喜欢，哪怕是他的亲妹妹呢，他也会下手的。” 薇露嗤笑，“整天和你这种言语粗俗的人在一起，你还竟然质疑为什么我会说粗话。” 希礼从宴会回来，已经有了些醉意，此时干脆瘫倒在沙发上，一双长腿伸得直直的，用脚尖轻轻去碰薇露露在裙摆外的鞋尖，他仰起头，举杯，“那么，就让我们为粗话干杯吧，薇露。唉，可惜……”他醉眼中流露出真切的遗憾，看着薇露十数年如一日的容颜，“可惜，你没安装女性的器官，你大概理解不了粗话有时候也会很动听呢。” 薇露对希礼十数年如一日的骚扰不以为意，她微笑一下把脚尖缩回去一点，身子向前倾。 他们两人碰了碰杯，默默喝完，然后各自起身工作。 春宴过后的第二天，宫城外的护城河边还散落着纸灯和柳枝，宫城之内的莲池花园的花丛中偶尔还会被清洁工人清理出一两条精致的女式内裤，整个城市还沉浸在春夜的狂欢中尚未苏醒，苏兰托执政官官邸已经召集记者来官邸进行新闻发布了。 这条新闻将沉醉在春夜浪漫中的人们惊醒了。 帝国的龙骑机兵队在过去的两周内连续奔袭了苏兰托叛军在曲元星系设立的几个据点以及曲元首府世嘉，并成功将这些星球收归帝国的控制，叛军望风而逃溃不成军。 接下来，龙骑机兵队将调动苏芳驻军部队，继续收复曲元星系，而执政官也将在三月底亲自前去曲元星系巡视。 这新闻立刻成为最新的头条，在网路、电子杂志和电视上反复滚动播出。 许多本来在帝国新来的执政官和抵抗力量之间摇摆不定的苏兰托旧贵族们这次彻底感到了巨大的、不可逆转的震动。 在龙骑机兵队以雷霆之势把自由市轰成了渣渣的时候，他们在观望；在龙骑机兵队以剿灭海盗为名把小股的分散的抵抗力量一一绞杀时，他们在观望；在新执政官朱理亲王摆出要在苏芳长期驻守的姿态时，他们仍在观望。 可是现在，许多人坐不住了。 执政官官邸的新闻发布官还特别提到，帝*已经掌握了进出曲元的新航道，并会在适当的地点设立空间折叠通道，通道设立完成之后，在苏芳的驻军可以在一日内到达曲元境内任何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星球。 这就等于说，帝*收复曲元，只是迟早的事了。 之前，龙骑机兵队到处逮着海盗打的时候，大家都明白他们这么用大炮轰杀蚊子，看着耀武扬威其实是有苦说不出。不是他们不想去打曲元，而是因为之前曲元的驻军和前几任执政官太窝囊了，他们设立的政府一直都没有得到曲元土王的支持，因此行政效率极为低下。 此外，情报工作从一开始就是个烂摊子，在曲元的几个重要战略星球被叛军占领之后，帝*这边才发现好多“自己人”原来拿着双份薪水呢，是人家的自己人，真正的几个自己人被当成叛徒公开处决，政府公务员们一个个战战兢兢，但也没多少能有好下场。 这些都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原先的星域航路也被彻底破坏了。 之前的星域图根本不敢再用了，谁知道人家在哪儿埋伏了对舰用导弹呢？ 就算是帝国最引以为豪的龙翼战舰，遇上对舰导弹的埋伏就算不灰飞烟灭也九死一生。 现在，帝*显然是开辟了新的航路，才能在两周内奔袭成功，之后又要设立空间折叠通道，看来，曲元的叛军好日子快到头了。 不少人觉得，他们现在真的必须在抵抗军和帝国的力量中选择一个了。 这时，耳目灵通的人士立刻想起，昨夜，特乐宾女公爵在春宴之后适时地“生病”了，而她抱病的时机，恰好是在和负责这次围剿抵抗军的庞倍·蒙巴顿将军交谈之后，那么…… 女公爵至今还是未婚呢，而蒙巴顿将军，也单身。 假如女公爵退而求其次，不选执政官，而是和蒙巴顿将军联姻呢？ 于是，不少人以探病之名求见女公爵。 特乐宾女公爵香闺的会客室更像一个绅士俱乐部，全是棕色的皮质座椅，陈旧的皮革有种类似上了蜡的光泽，座椅正中围着一张椭圆形大木桌，桌上洒落着骰子、筹码和纸牌，在座者人手一支雪茄，特乐宾女公爵穿着一身乌黑的塔夫绸高领长袍，和袍子一样乌黑的长发盘成一个高髻束在脑后，她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只除了左胸那枚朴素到近乎寒酸的银质勋章，她素手夹着雪茄，紫灰色的烟圈从红唇中袅袅升起，另一只手捏着几只筹码，轻轻敲在乌木桌上，眼睛看着桌子正中的三张纸牌。 “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彻底投靠帝国？中断给抵抗军的暗中支持？” “哼，你以为他们收拾掉叛军，接下来该轮到谁了？” “雷安和他的手下在这次围剿中还活着么？谁有确切的消息么？索尔？莱特？布莱恩？谁活着？” “我们还不能确定被剿灭的是不是雷安他们控制的地方。” “我听说他和莱特分歧越来越大了。” “我们没准可以争取一下莱特……” 女公爵像是听不到这些人的议论，她专心看着桌上的牌面，小心将自己的底牌打开。 一个年纪和女公爵相仿的青年问她，“梅梅，你有什么看法么？”他坐在她对面，虽然二十六七岁年纪，但是脸上几乎没有须根，白嫩得和少年一样，脸色很苍白，像是终年不见太阳。 特乐宾女公爵终于开口了，“我和雷安嘛……我不希望他活着，估计他听到我的死讯也会欣喜若狂，不过呢，他现在继续活着对我好处大一些，还有——” 她叼起雪茄狠狠吸了一口，手中的纸牌牌面向下扣在桌面上，双手把自己面前的筹码哗啦一下全推出去，“要玩就玩大一点！” 她重新将雪茄夹起指间，吐口烟，微笑，“开牌吧！”说完，她率先掀开了自己的底牌。 牌面掀开的那一刻，就算众人再忧心忡忡，也还是向她的底牌看了一眼—— 这一看，众人皆是大惊，“royalflush！” 特乐宾女公爵的底牌，是一张红桃a和一张红桃king，和三张公牌，红桃q，j，10正好组成一套俗称大皇袍的同花顺。 “梅梅，你的运气真好！”刚才问她话的青年笑了，“你知道开出royalflush的几率是多大么？” 特乐宾女公爵把两张底牌拿起来，轻笑一声，“运气？运气很重要，可是自己创造出的机会也很重要啊！”她微笑着，将手中的雪茄烟头点在红桃国王的王冠上，灼热的烟头顿时将纸牌烧穿了一个洞。 她扔下仍冒着黑烟的纸牌，一双绿眸闪动着捕食者眼中才有的光芒，将围在牌桌周围的众人挨个审视一遍，“各位，相信你们和我一样，想要的并不是歌舞升平，不是国泰民安，而是建功立业的机会，眼下，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 她的红唇翘起，把那张烫黑了的红桃国王拈在手里，食指从纸牌上的黑洞里伸出，手腕轻晃，纸牌在她指间快速转了几个圈，“可我们身在苏芳，除了叮叮当当的金币，我们手无寸铁，我们不敢购买武器，不敢有私人武装，我们甚至不敢离开苏芳，和手握龙骑机兵队的亲王殿下比起来，力量悬殊得就像一头狐狸和一头恶龙。” 纸牌又在她指尖转了几个圈，她的绿眸眯起来，笑得十分开心，“狐狸没有坚硬的鳞与爪，更不会喷火，它要怎么打败恶龙呢？别说恶龙了，连熊和豹子它也无能为力啊！” 她将另一张底牌，红心上熏黑了的红桃a拈起来，轻轻吹了口气，“能和恶龙对抗的，只能是另一条恶龙。”她话音一落，在座的几个人脸上依次出现震惊、了然、激动的神情。 “让我们帮他一把，斩断束在这条恶龙脖子上的锁链，将他释放出来吧！”她笑着，右手打个响指，手指向空中一抓，手中出现另一张红桃国王，她把牌放在桌面上，指尖摩挲了一下国王怀中抱的竖琴。 “梅梅，你出千！”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指责她。 “是啊，我早说过，机会是要自己创造的。”梅瑞尔·特乐宾女公爵叼着雪茄，对他嫣然一笑，“还有，这不是出千，这叫变魔术。” 149|138.137.136.& 在距离特乐宾女公爵住所几个街区之外的另一所大宅中，庞倍正在他的会客厅中接待一位从帝都赶来的客人。 那个男人穿得很不错，但若瑟·古德温上尉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位常年为贵族服务的管家。 此时，那个人正半弓着腰，毕恭毕敬站在庞倍面前，他的身体从侧面看几乎折成了90度，他的双手高举在头顶，将一只黑漆小盒子呈给庞倍。 那只盒子和成年男子的手掌差不多大，乌黑锃亮的漆面光滑如镜子，上面是由红珊瑚、珍珠母和碧玉镶嵌成的花卉图案，盒盖边缘有一颗白金按钮，上面镶满小钻石和彩色宝石，像一粒糖球。 庞倍接过盒子，放在手中端详了几秒钟，按一下按钮，盒盖弹开，盒子内衬的白缎面上躺着一颗和婴儿拳头大小相仿的红宝石。 宝石的成色极佳，雪白的缎面像是被鲜红的血浸染似的，一片血色，庞倍的手指拂在宝石上，从宝石折射出的光将他的手指也染成了红色。 庞倍取出宝石，对着光源，眯起右眼，“这东西还有谁看过？” 送宝石的人垂着头，声音有些颤抖，“没有人看过。尼德鲁侯爵的家人并不知道宝石里放有视频记录器，每次读取数据需要专门和宝石匹配的射线才能启动，在下已经查验过，侯爵死亡之后，视频记录器就没有再被启动过。” “嗯。”庞倍把宝石重新放回盒子，递给那个人，“启动吧。” “是。”那人弯着垂首，先从放在地上的一只长木盒中取出一支权杖，将宝石固定在权杖顶部，再将权杖插在木盒盒盖的一个孔洞里，他调整一下权杖和木盒的角度，再从怀中取出一颗小巧的六棱晶块，放在盒子另一端，轻轻按下。 宝石中心有一颗微小得比一粒尘埃大不了太多的光芒开始快速闪耀。 “将军，请您慢慢观看，在下告退。”那人弓着身子，向门口退去，似乎一点也不好奇、反而十分惧怕看到宝石中视频记录器记录下的画面。 “古德温上尉会带你出去。”庞倍没有回头看那个人，宝石中的视频记录器已经开始播放最后一次记录下的视频——通过巧妙的光学设计，视频记录器中中记录的影像被投射在一面雪白的墙壁上，随着手杖主人的脚步，镜头不断晃动，像是走进了一个类似剧场的地方。 手杖的主人落座之后，镜头总是投在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女人身上。视像是隔着红宝石记录下来的，所投放出的影像虽然经过再次滤光折射，但是还是有一层淡淡的红光。 那个蓝衣女人想必是位非常出色的美人，但手杖主人的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她的脸一次也没出现在镜头中，只看到她的一双玉手和漂亮的胸脯。 手杖的主人和她在进行交谈，但心不在焉，隐藏在宝石中的镜头时而晃动，可能是主人在无聊地把握手杖。 终于，剧场舞台上方的灯光也亮起了，手杖的主人像是突然集中了精神，镜头不再乱晃，稳稳地瞄准了舞台，可能是表演开始了。 可舞台是空的，并没有上场的演员。 舞台的上方悬挂着许多六角形的玻璃盒子，这些盒子里站着各色各样的少男少女，接着舞台上站了一个穿着无肩带礼服的女人，手中举着拍卖鎚。 装着少男少女的盒子一个又一个亮起了。 若瑟·古德温回到会客室后，吓了一跳。 墙壁上，一场无声的歌剧正演到高~潮。虽然毫无声息，但演员们表演得声嘶力竭，惊恐万状。 他凝神一看，发现那血腥的“歌剧”并不是在表演，而是真实的。那些穿着华丽、戴着面具的男女宾客此时正在和鲜血、死亡一起高歌共舞，血液不住从他们身体里喷溅出来又从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的流苏下滴下来落在他们身上。 手杖的主人也和那些挣扎、尖叫、互相践踏的人们一起向着剧院的门口挤去，可突然，他又像是改变了主意，反身向舞台跑回去。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一个金发的少女——原来这少女才是这出歌剧的主角！ 由于灯光忽明忽暗，少女的五官看不清楚，但从灯光闪亮那一瞬看到的轮廓就能看出这少女拥有罕见的美貌。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或者说，那是两层垂在她两腿间和腰后的白纱，她修长的双腿从白纱间露出来，挣扎着，她上身穿着金色的布料比普通胸衣还要少很多的比基尼，柔软的胸脯激烈起伏，她也在和死亡跳舞。 也许这就是手杖的主人非要跑回来的原因，他要看这非凡美貌的少女和死神的共舞——她被一条金色的粗锁链吊在半空，似乎下一秒钟她天鹅一样的美丽脖子就会被勒断，她努力用双手抓住那根锁链，想要把身体提起来，她手上包着绷带，鲜血早就从绷带渗出来，粘上鲜血之后锁链变得湿滑，她摇摇欲坠，漂亮的小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突然，锁链断了，这金发少女像一只鸟一样坠落，摔进她脚下的大水缸里，激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手杖的主人跑到了水缸之前，想要把少女看得更清楚点。 想必他如愿了。 因为墙壁上的画面中，那名少女惊人美丽的脸非常清晰—— “啊？！”若瑟看清那少女的脸，不禁低叫了一声。 “怎么会是她？” 他看向庞倍，只见他面色如常。仿佛早已预料到他要看到谁。 在水缸中，那少女仍在和死神共舞，她颈上的金色的锁链也许真的是真金所制，像铁锚一样沉重，死死拉着她，让她无法浮到水面上，她修长结实的双腿不断踢着，一只船型的羊皮浅口鞋从她脚上掉了下来，漂浮在水中，晃晃悠悠下沉，她腰间的白纱和她头上的金色发辫都如花散开，她上身穿的那件金色的比基尼式样的小衣服此时完全不起衣物的作用，更像是某种挑|逗情|欲的装饰品，她酥胸半露，呼之欲出的胸脯在挣扎中激烈地晃动，诱人至极。 她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无声而奇异的艳舞。 她口鼻中冒出一串串水泡，就像是死神在水下拥紧了她，正在强吻她，要将这少女胸中最后一口氧气吸走，从此和她长相厮守。 若瑟心跳极快，口干舌燥，连连吞咽了几下，又喃喃自语问了一句，“怎么是她？” 庞倍依旧没有回答。 这时，画面突然乱了，视角频繁改变，看样子是手杖的主人摔倒了。 再接下来，画面倾斜了几乎90度，金发的美少女已经从破碎的水缸中站了起来，她用手拂开脸上的头发，茫然四顾，因为缺氧用力呼吸着，胸脯和小腹都在剧烈起伏，一个穿灰色袍子的男人跑到了台上，她扑过去，和他紧紧相拥，亲吻。 若瑟看到那男人的脸时，大惊失色，他指着墙壁上的影像，“他——是雷安·瑞柏林！是雷安·瑞柏林对么？怎么会……她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就在这时，镜头再次乱晃，像是手杖的主人在用这颗昂贵的红宝石猛力敲打着什么东西——画面最后一帧，是一张裂开的血盆大口，和喷溅在镜头上的大量鲜血以及粘稠的脑浆。 视频记录器记录下的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庞倍走到放在一边的记录装置前，将刚才录制的视频重播，在与之连接的电脑荧幕上慢放，选择了几帧画面一一放大。 挂在另一面墙上的大荧幕上自此出现相拥的那对情侣，男的，非常英俊，和他们所知道的帝国目前仍是悬红最高的通缉犯雷安·瑞柏林十分神似。 雷安·瑞柏林行事低调，帝国情报机构手中至今最清晰的照片，不过是他十四五岁时在帝都皇家医学院求学时的入学证件照片。其后的照片全是按照面部骨骼特征模拟推演而成的。 而画面上的另一位，那名美貌惊人的金发美少女，若瑟非常熟悉。他最近几个月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这名少女。事实上，任何人只要见过她一次，就很难会忘记她的样子。除了若瑟第一次见她那次之外。 她，就是亲王殿下亲自征召，现在担任他的私人护卫，跟随他出入的艾丽。 曾经苏芳角斗场的角斗士，浅墓小丑。 更早一点，若瑟在苏芳驻军在海拉的营地见过她，那时候的她一身一脸血污，满脸恶疮，浑身恶臭。 若瑟看着显示屏中再次放大的画面，难以置信，“她这么会认识雷安·瑞柏林？”这女孩就好像是个挖掘不尽的迷。 她这么会认识苏兰托最大的反帝国势力——苏兰托抵抗军的首领雷安·瑞柏林，那个策划并成功暗杀了三任执政官、掀起无声腥风血雨的男人？ 不仅认识，而且很熟。 不仅很熟。 现在再想一下，就不难看出，这整场死亡和鲜血共同演奏的交响乐，根本就是这男人为了营救她而指挥的。 庞倍看着画面上那名男子焦灼、狂喜、热爱的英俊面孔，默默无言。 “我们要把这事赶快告诉朱理殿下！不不——”若瑟深呼吸一下，“应该先告诉希礼，不能打草惊蛇。” 庞倍闻言，转过头，“为什么要告诉朱理呢？”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个几近温柔的笑容。 若瑟愣住了。 庞倍看着他，“若瑟，你做我的副官多久了？” “已经……六年了。”这一刻，若瑟忽然觉得芒刺在背，冷汗从后背涔涔而下。 “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父亲和姑母，曾经也做过我母亲的副官和助手？” “……是。” “你的祖父，也曾是我外祖父的副官？” “是。” 庞倍将目光移开，“你看，古德温家，无论如何，都会被视作蒙巴顿手下的一支。你的子女，将来也会是我子女的副官和助手。” 他像是突然有些疲惫，意兴阑珊，“去吧，你知道该做什么。” 若瑟恢复了平静，“我会处理好送来这颗宝石的人。您还有其他吩咐么？” 庞倍左臂手肘放在椅子扶手上，握拳托腮。 若瑟垂头等了几秒钟，不见庞倍有更多吩咐，他抬头看看，庞倍仍然托着腮，右手食指尖摩挲着椅子扶手，脸上依然是那种近似温柔的笑容，“听说特乐宾女公爵在春宴之后生病了，一定是我照顾不周，我还没有去探望她呢……”他指指那颗硕大的红宝石，“这个，就当作我送给她的赔礼礼物，你亲自送到她手中。” 他说完，右眉眉峰一挑，笑了，“告诉她，我很想看看旧情人相见，会不会真的以沉默和泪水致意。” 若瑟应了一声“是”，不知为何，他心里想到的却是朱理看艾丽时的目光。 那种目光，是真正的温柔。 150|138.137.11& 3月28日。 艾丽被告知明天凌晨四点她会随同护卫队保护亲王殿下去曲元巡视。 说是巡视，其实更像是御驾亲征。 朱理将会带着六艘龙翼战舰和大批用来设立空间折叠通道的物资，从苏芳出发，第一站是一个名叫隆存的星球，帝*的技术部商议之后决定在这星球附近的两颗小行星上建立第一重空间折叠通道，之后，这星球将会被永久性驻军。 之后，再从隆存出发，前去曲元的产盐地世嘉，无意中做了帝*的带路党的萝伦现在就在那颗星球，据朱理说，很安全。她和她商队的同伴都很安全，目前正在和帝*商量着以后做生意能不能得到点什么优惠。 萝伦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放空压力顺便赚点外快随手写个小黄文的行动会启发朱理发动了一场扭转局势的奇袭。 这条在曲元各个星球之间行走的商业航道，说白了是走私通道，从前的帝*驻军不知道，当地政府不知道，后来的苏兰托抵抗军也不知道，都知道了，逃不了税不说，还有可能直接把货物充公。更严重点的，治你个通敌之罪都有可能。 可是做小买卖的人要养家糊口，曲元各地的人缺盐缺药缺各种东西，抵抗军占领之后正经商队不怎么敢过来，被抵抗军特许来的那几支又卖得贵，想要私盐和药品，只能靠当地人民自己动手动脑担风险了。 天地良心，萝伦怎么能想到会有人盯上她这个小黄文作者，还把她从发文到现在的ip地址给做出数据表，还和帝*的星域情报网连上。 艾丽听朱理解释了他是怎么灵机一动发觉这是个机会，根据萝伦商队移动的ip地址大胆计算，画出了一条新的星域航道之后，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不是她去探访浅墓队的人，她也不会看到《情迷彼岸天》，更不会去查看一个小黄文作者的ip地址，朱理就更没机会从坠落天使大大的ip地址变化中联想到这是一条走私商队开辟的秘密航道，数据输入到帝国的星域图数据库后再一整理直接就是一条奇袭曲元的航路。 其实，庞倍带着人马轻装简行奔袭的第一站还是挺难打的。但是兵贵神速，打下了第一站之后，接下来的几个目标都顺利拿下了。 帝*另辟蹊径，苏兰托抵抗军方寸大乱，很是慌乱了一阵，但现在估计也重整旗鼓了，再接下来，可能会打几场硬仗，没准还有拉锯战。 朱理必须在全面大战开始之前尽可能拉拢曲元的几个大贵族，得到当地人的支持，不然的话，帝*就算有龙翼战舰和龙骑机兵队的加持，也无法五年、十年耗在曲元，庞大的军费开支会让帝国财政流血流太多。 两百年前，曲元在被收归在苏兰托版图之前，是个独立星系，也有王室，后来王室中发生乱|伦丑闻，王室成员互相残杀，纷乱四起，分封在各地的王族纷纷自立为王，苏兰托的王室趁机将曲元纳入了自己的版图，当年他们所用的招数——说起来有些讽刺，和后来帝国对付他们那招一样，先联姻，然后再挨个收拾。 不过，苏兰托王室没有帝国执政官们那么快狠准，没能收拾干净，曲元王室的人又不像苏兰托那样实行一夫一妻制，国王不论男女都会拥有好几个配偶，有的还男女配偶都有，虽然乱成一团，但王族繁荣昌盛，到了苏兰托沦为帝国殖民地了，曲元的王室力量又被帝国执政官重新扶植，用以制衡。 等曲元被苏兰托抵抗军占领，当成自己的大本营，曲元的王室早早逃出了被占领的那几个星球，但留在那里的耳目着实不少，可以利用的力量盘根错节，比帝*设立的政府手中的“耳目”好用得多。 朱理此行，如果能够和曲元王室中的人达成某种协议，得到他们在曲元的当地协助，今后和抵抗军的仗将会打得容易得多。 不过，按照曲元王室一贯的操行，朱理觉得这拨人不是那么靠谱。 再说了，他和他的皇帝哥是一个想法，如果要依仗当地力量，一定要将这支力量培植成自己的。 于是，他找了一个王家带路党，威逼利诱这个人跟他们一起去曲元，打算把这个人留在曲元暗中扶持成自己的人。 猜猜那个人是谁？ 嘿嘿。 苏芳角斗场颜值担当之一啊，适合用来完成苏芳少女一切不纯洁妄♂♀想的男人，角斗场同♂人本♂子总销量永远是第一的男人，碎雪思诺啊！ 自从元旦日大乱斗一刀捅穿了这个人的肺，还发现这个人疑似情敌之后，朱理小公举怎么可能不把思诺的底儿查得清清楚楚的。 哼。他那风骚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重刑犯。 果然，查出来了，这家伙是被当作海盗送进角斗场的，其实呢，别看曲元王室乱糟糟的，管事的政府是帝*搞的，他们私下还打个不停呢，思诺算是现任土王的远房侄子，不过却不是近枝，按照血统继承顺序的话，他前面得死三位数的人才能轮到他坐王位，不过呢，思诺的爹是个很能作的人，好死不死去支持另一位王储争夺王位，结果，支持的人夺嗣失败了，他们全家受了牵连，再加上曲元兵荒马乱的，帝*来玩苏兰托抵抗军来玩，思诺干脆到苏芳去玩了。 玩个两三年，等局势稳定了，或者更乱了，乱得适合他回去玩了，他再离开呗。 在苏芳角斗场可棒了，除了每隔十天得去打打擂台之外，二十四小时都受保护，食宿免费，再不用担心睡梦之中被政敌追杀了！ 想到那帮追杀他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在电视上看到他耍帅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思诺做梦都要笑出声了。 可惜，现在，好日子过到头了，朱理把他底儿清了，来吧，要么跟着我回曲元当带路党，要么送你去别的地方服刑。除了苏芳角斗场，苏兰托还有很多适合退休的“海盗”的地方呢，比如采石场啊，铜矿啊，煤矿啊，炼油厂啊，能量块采集厂啊…… 思诺无奈，只好成为继浅墓小丑之后第二位被征召入亲王私人护卫队的角斗士。 朱理跟艾丽说起思诺的事时，她觉得像是在听“王子复仇记”之类的小说故事一样，说了几句“哦哦看不出来他原来是有来头的”之类的话。 朱理一看心中大乐，最后一块石头也落地了。 希礼这老油条果然分析得不错，艾丽一点也没把思诺放在心上啊。哈哈。哈哈。 出发前两天，所有没有去过曲元的骑士都接受了疫苗。 艾丽去打针的时候，希礼一直跟着她，她撸起袖子，希礼笑嘻嘻对军医说，“抽点她的血样，看看她都缺什么疫苗，一起打了！” 艾丽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希礼了，眼睁睁看着军医插了根引流针，抽了三管血。 在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艾丽把杜漠那只机械臂彻底拆开。 她记得上次杜漠特意提醒过她，要留意最短的那根手指，此时将无根机械手指都拆下来比较了一下，发现小拇指是最短的。 艾丽小心用一根金属丝捅了一下小拇指里的一根金属神经，“咔塔”一声，小拇指的指甲盖弹开了，露出一只小钥匙。 这一定就是那条秘密通道的钥匙！ 她本想将钥匙取出来，转念一想，杜漠老大特别强调了手指，没准手指还有别的用处，于是用金属片包好手指根部，又焊接上一个小金属圈，再找了一根结实的合成材料细绳，将这根机械手指当成项坠挂在脖子上。 前去曲元路途遥远，在空间折叠通道建成之前，去这次的最终目的地产盐星需要近五十个小时，每个参与行动的护卫都被要求轻装简行，艾丽除了杜漠这只机械手臂，就只有一些财产，近三个月的薪水，还有她两次立功的奖金，全部家当除了那两把唐刀一把枪之外就只有一个小得可怜的背囊。 艾丽本以为这次大家都是轻装简行呢，登上朱理专属那艘龙翼战舰之后，才发现自己又上当了。 看看朱理这会客室，满屋子的芍药、玫瑰、绣球花，还有丝织罩面的沙发，水晶酒具，骨瓷茶碗，带着流苏的丝质灯罩，洛可可风格家具……沙发前的小圆桌上还放了一盘水果。 朱理还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喂了艾丽一颗黑樱桃。 艾丽皱着眉，在心中大喊“你们有钱人的生活我不懂”！ 她想到自己从前出行，带着的食物都是自己准备的球藻。这还什么轻装呢，都奢侈成这样子了，要是正装出行还得什么样啊！ 不过，她也没出行过几次。 希礼倒是看出来艾丽神情有异，逗了她一会儿才明白艾丽小天使认为的“轻装简行”和朱理的大相径庭，不开森了，他笑着摸她的头，“你就当作是沾他的光，公费旅游了。公费旅游你知道么？再说了，朱理殿下代表的是帝国的威严和荣耀，他再简，也是有规格的，低过某个规格，就不像话了。” 艾丽一知半解点点头。 希礼笑眯眯看着艾丽小天使，哎呀，这么漂亮，就算只是放在身边看着都好幸福呢。 春夜宴之后，他看出朱理和艾丽两人关系亲密了很多，但究竟亲密到了何种程度，却不是他可以直接过问的，他对朱理旁敲侧击，朱理只是笑得甜蜜蜜的。 不过，想想先皇那些“丰功伟绩”，他一点也不为朱理担心。 可是……艾丽小天使有时候还是天真懵懂得跟个小孩一样，是不是得让薇露给她上点课呢？ 唉，让薇露上课，啧，好像有点勉强。 还是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朱理，洪荒之力释放出来了也罢，但是千万别把什么东西封印在艾丽小天使肚子里。皇室还是很要脸的。 舰队在二十三小时的疾速航行之后到达了隆存。由龙翼战舰护卫着的运输舰卸下了建立空间折叠通道所需要的物资和技术人员，留下一支部队，继续前进。 又过了十四个小时之后，舰队到达了被誉为曲元粮仓的世嘉星球。 这个星球在两周之前还是苏兰托抵抗军在曲元的大本营，现在，又回到了帝*的手下。 艾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站在战舰舷窗边上，但却意外地发现这星球并没像她想象的中的千疮百孔。 街市整齐，虽说不能与苏芳相比，但行人如织，行走间也不见慌乱。 她突然想起萝伦从前跟她说过的话：我们曲元被轮了好多好多次，轮着轮着就习惯了。 这是种处于战争常态下的“平静”么？ 龙翼战舰在市郊的临时基地着陆之后，艾丽和全副武装的龙骑机兵队队员们出列，这才看到这个星球的全貌。 在他们降落的地方，有类似巨兽骨骼残躯般的建筑残骸，不知道被谁炸的，那次轰炸是多久之前发生的。 走得更近一些，就能看出这地方被炸了不止一次。 战舰、飞船停落的地面从高空看起来平整，但其实是无数建筑小碎块压实了之后形成的。各种颜色、形状、材质的建筑碎块被压路机压平，上面浇了一层半透明的合成材料凝铸剂，一天之后风干，就永远浇筑在了一起，看起来像杂果果冻，但谁知道“杂果”里面压着多少枉死的冤魂，某块石头说不定是谁家的客厅的墙壁，又说不定是某个广场喷泉池子的边缘。 看到小天使惊心的样子，坐在艾丽旁边的希礼低声道，“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这星球从前最繁荣的商业区。沧海桑田啊，希望我们能快点恢复和平。” “嗯。”艾丽叹息。 和平？ 和平哪里会来的那么容易。 不过，万幸的是，世嘉的人们这一次并没再次被轮。 这次庞倍带着龙翼战舰以雷霆之势一路奔袭，还没到达世嘉的时候，苏兰托抵抗军已经撤离了。 他们忍痛割肉，放弃了世嘉。 没有办法。因为双方的战力差距很大。 庞倍对之前的几个星球展开进攻时，先是进行了电磁压制，放出一个卫星干扰叛军的雷达和卫星信号，使他们的那些勉强能够一战的老旧飞船、飞机都瘫痪了，成了停机坪上的废铁。 然后，帝*又释放出十几只小型间谍机从不同轨道高度飞进大气层，对星球的地面军用设施进行标记。 最后，当整个星球的探测、侦查和标记完成，与帝国已有的情报数据结合分析之后，六艘龙翼战舰分开，分块分区进行空中打击。 根据探测数据选择适合的导弹对地面军事设施进行精准打击。 对于那些击落侦查机的地区，在第一轮打击完成之后，龙翼战舰再飞进大气层，均匀地炸上一遍。 当然了，龙骑机兵队可是代表皇帝陛下出征的，每次开打之前都会彰显其骑士风度，先发布通讯，要求投降，给足时间让无关人士走开，就开炸了。炸完了之后，喜欢bbq串烧的大八爪鱼们就上场了，接下来是的程序是清查，跟自由市被占领那时候是同一套路，所谓的先礼后兵。 一周之后，当庞倍带着龙翼战舰打到世嘉的时候，叛军已经望风而逃了。临走时没忘了带走一大批物资。 至于他们逃去了哪里，朱理和庞倍他们早有预料，却无可奈何。因为鞭长莫及。 龙骑机兵队和龙翼战舰灵活机动火力大，但战线不能拉得太长，耗能多，就意味着得即使补给。 叛军们必须是逃到曲元那几个到处都是山，如果不想把星球炸成焦土只能地面作战的星球了。 他们也有了最新的情报，从西联邦盟友那里得到的，叛军研发了一种可以运载士兵的大型机器人，机动性和灵活性和从前笨重的载人机器人相比有天渊之别，非常适合地面作战。单兵作战的话，这种新武器暂时没有对手。 虽然情报不甚详细，别说没有俘虏过这样的机器人，帝*目前还没有正面对上过这种机器人。但是，帝*事科研院已经着手研发可以与之对抗的载人机器人了。 叛军看似是在负隅顽抗，已经穷途末路了，但是朱理和庞倍他们并不这么认为。 他们非常清楚，龙骑机兵队不可能一直驻守在曲元，他们最大的弱点就是无法将战线拉得太长，即使今后有了空间折叠通道，如果叛军玩游击，声东击西，或者是你来了，我跑了，玩滋扰游戏，帝*是耗不起的。 所以，必须得借助、利用当地的势力，将叛军围困起来，坚壁清野，困死他们，在新武器研发成功之后再发动总攻，一举歼灭。 朱理他们到了世嘉之后，立刻受到了曲元王室的热流欢迎。 叛军们一走，王族们又立刻搬回了宫殿，拍拍地毯上的尘土，奏着乐，喝着酒，欢欢乐乐。 顺便宴请赶走叛军的蒙巴顿将军。 曲元王族们这种及时行乐的乐观上行下效，曲元的民众也是只管今天过好日子就行，谁知道明天又有谁来占领我们。 蒙巴顿将军来了，没见土王就回去了，让土王倒有点惴惴的，可没多久执政官亲临了，土王又欢欢乐乐吹吹打打地欢迎执政官来王宫。 朱理要去和土王会面，知道艾丽既不感兴趣也不会喜欢土王，就让人带她去见萝伦。 艾丽换上便服，临走时紧紧抱了朱理一下，说声“谢谢”，笑嘻嘻跑走。 她走到营地门口，一个穿着土黄色袍子的中年大叔见到她，先毕恭毕敬行了个礼，摘掉头上的帽子，“大人，请跟我来。您的朋友在商务局属下的招待站住着呢。” 艾丽跟这位大叔一起走在世嘉王都荼曼的街道上，此时正是王都荼曼的夏季，正午时太阳热得如同火烤，还好，大叔带了辆代步的小车，他打开冷气，小车的排气管发出一阵噗噗声，晃晃悠悠开起来。 大叔名叫穆尔，是曲元商业联合会的一个小官，大概是提前得到过什么嘱咐，一句也不问艾丽是什么身份，倒是自来熟，跟艾丽聊起来王都荼曼的日常生活。 哪里好玩，年轻女孩子最喜欢到那儿买衣服，哪里从前是盛景，现在虽然喷泉炸掉了一个角可是照样是约会的好去处，什么东西便宜，什么苏芳特产在这里卖得好…… 还有，为什么他这小车每走个一百米就会放屁似的嘭嘭两声还跳两下。 又一波“车——震”袭来时，艾丽忍无可忍，表示了一下关注，“这车看着挺新啊，怎么回事？” “这不是因为我们缺能源嘛，能源是战略商品，石油、燃气全都是，都被管制了，有钱也只能凭票定量买，我们这儿还算好的呢，至少车还会动，你到世嘉其他城市看看，不是我逗你，街上都是租牛马的，用牛用马拉着车，为什么？油和气不够用呗！不过——”穆尔打方向盘右转，“我们老百姓有智慧，我们这辆车，用的是粗制酒精燃料。” 艾丽觉得稀罕，“粗制酒精？” 大叔答得理所当然，“是啊，酿酒蒸馏之前剩下那部分带着甘蔗渣的。” “酿酒？你们现在还酿酒？”大叔你没搞错吧？你们这儿都这样了，还自己酿酒呢？粮食呢？ 原来，最擅长苦中作乐的曲元人民，尤其是世嘉王都的人民，在被帝*和苏兰托抵抗军争来争去的时候也没忘了弄点私酿酒，夏天王都家家院子里天台上都有葡萄架，不是为了吃葡萄，是为了酿酒，王都附近种的除了高粱还有甘蔗和玉米，高粱甘蔗都能用来酿酒，酿酒剩下的粗制酒精和甘蔗渣当燃料，玉米也可能当燃料，不过，燃效性能比粗制酒精更糟糕就是了。 从前太平点儿的时候，粮食是进口的，世嘉的大片甘蔗地高粱地葡萄园甚至马铃薯地旁边全都是酿酒厂，卖酒的收入当然比卖粮食高啊！ 世嘉不仅是产盐地，还为整个曲元提供酒精。 现在商业没从前繁荣了，大家得自己种粮食吃了，可世嘉土地肥沃，从南半球到北半球，没有什么不能种点吃的的土地，粮食吃不完，都用来酿酒自己喝了，因为产量大幅度下降，价钱还比从前贵了。 萝伦的商队不仅买卖私盐，还走私酒呢。 说着说着，穆尔从方向盘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支小瓶子，拇指拨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呲牙咧嘴，“嘿嘿，够劲。” 小车噗噗放着屁开到了一间白色外墙的大宅子外面，穆尔把车停下，敲敲院子门，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打开门，对艾丽微笑。 王都荼曼的宅子都呈四四方方的回字形，外墙一律用附近的白垩土搀上石灰刷成白色，院门倒是涂的五颜六色，院门虽然是两扇，但是门却很窄，穆尔这种胖大叔得侧着身子才能挤进一扇门里，进门之后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是厕所，另外三边都是一溜排开的房间，天井里种着树，搭着葡萄架子，上面已经果实累累，院子中心有一个小宝塔似的台子，上面放着鲜花、果实和颜色鲜艳的糖果，还有一小碗清水。 艾丽在途中已经做过功课，知道那个宝塔似的建筑是祭台，曲元人崇拜多神和自己的祖先，每天晨昏都会在祭台上放祭品，祭品大多是时令花果，也有放蔬菜的，如果太穷，只放一碗水，用土和口水和成一个泥团当作祭品也行的。 萝伦是个无神论者，她倒从没跟艾丽提起过这些东西。 穆尔引着艾丽走向正对院门的那一溜房间，穿过一个月洞门，还有一个小点的院子。艾丽按照穆尔手指的方向走进一间房间，看到一个女郎斜斜靠在坐榻上，叼着一只烟卷，噼里啪啦打着字，嘴唇涂成黑樱桃的颜色，一张脸倒是素净的。 “萝伦！”艾丽大叫一声，跳到她面前。 “啊——”萝伦一抬头，惊得嘴里的烟卷都掉下来了，烟头正烫在她手腕上，她手里的电脑也差点飞出去！ 她光着脚跳到地上，和艾丽抱在一起，哇哇大叫着，又连跳几次，然后拉下艾丽头上的帽子，摸摸她头上的金发，仰着头对她笑。 “艾丽！怎么会是你？你还好么？我以为你死了呢……我以为……”萝伦说着，突然咧着嘴抽抽搭搭哭起来了，她握着艾丽的手，摩挲她手指上因为握刀练拳磨硬的地方，还有曾经为了研制各种效果的弹弓弹丸烫伤的地方。 她又用力抱了抱艾丽，“你……你真的……还活着……我、我……” 艾丽给她的朋友擦掉眼泪，“我们是地狱天使啊，我们怎么会轻易死掉。小米也活着，还过得不错。你好么？你怎么不看你的作者邮箱？我给你写了好多信……” 萝伦趴在艾丽身上嗷嗷哭得更痛了。 艾丽本来就鼻子发酸，此时也哭了起来。 所谓喜极而泣，大概就是如此。 萝伦又哭了几声，吸溜吸溜鼻子，突然笑了，“要是我们是一男一女，这个时候早就该抱在一起滚床单了啊！哈哈！” 151|149.148.147.6 “如果我们是一男一女就该开始滚床单了”这话萝伦不是第一次说，艾丽记得很清楚她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是在什么情形之下。 萝伦也想起了当初自己第一次说出这话时的情形，更用力地抱着艾丽，然后对她微笑。 艾丽也笑了。 萝伦拿纸巾分给艾丽，两人一起擦擦鼻涕眼泪，劫后余生，再度重逢，想说的话很多。彼此都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失散之后对方的遭遇。 艾丽对于萝伦竟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苏芳名人了感到纳罕，而萝伦对于她说的每一个句子都是“纳尼？！what？！什么？！”的目瞪口呆反应。 不管艾丽说什么萝伦都必然会用一个反问疑问感叹句重复一遍她所说的内容。 “你现在给朱理亚斯亲王殿下当私人护卫？！” “你已经要开奸臣权臣佞臣模式了？！” “纳尼？！你成了苏芳角斗场的无冕之王还有以你形象做的娃娃一个卖将近一千块帝国币？！” “什么？！你竟然开了双刀这种炫酷的技能？！” “你是说你现在一拳就能把穆尔这种身材的大汉给打飞出去么？待会儿可以表演给我看么？” （穆尔：……） “小米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戚！” “鹿飞少年听起来很可口啊！” “哦呵呵呵，还是我的粉丝呐~” …… 艾丽简单说了说她被帝*带走之后被投进角斗场，人生最大的幸运经历由此展开，她认识了浅墓的一帮人，在杜漠老大的指点下学了一身武艺，元旦大乱斗之后成了亲王殿下的私人护卫，现在月薪是由帝国人民提供的税金支付的。 至于萝伦的经历，艾丽相信，远远比萝伦轻描淡写的叙述惊险和艰难。 在帝*偷袭废村之前，萝伦刚好要去临时医院找水。她担心艾丽的脱水症状还没完全好转，明天不知道他们会被带到何处，总之先多弄两瓶水带在身边。 结果就当她正摸黑行走的时候——咻~~ 帝*偷袭的第一发炮弹在她身旁不远的地方爆炸了。 萝伦被气流轰得倒飞出五六米，撞在一座破屋子的外墙上，然后昏迷了。 她短暂醒来过几次，发觉那座破屋子的外墙又被其他破屋子的破墙斜斜压着，估计破屋子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了，一个压着一个，她倒在倒塌的墙之间，倒是暂时很安全。 不过，她受到了脑震荡，浑身的骨头像是都断了，剧痛和眩晕之下想要爬起来，根本做不到。 当她再次半昏迷之际，她还听到了艾丽和小米在叫她。 可她连呼叫的力气也没有。 萝伦当时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焦急中再度昏迷。 等她终于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村子像被小孩踩踏的沙子城堡一样，除了她之外，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到处可见被破碎屋梁、墙壁压倒的尸体，但硝烟倒是早就完全熄灭了。 萝伦看看自己，出了脑震荡带来的眩晕和呕吐，她的外伤并不算太严重，右臂被石块划破了一道长口子，鲜血淋漓，手腕还脱臼了。 她扶着断壁残垣，时不时还呕吐一下，一路挣扎到了昨晚联邦军搭建的临时战地医院，一路上，她试着想找到其他的幸存者，但没发现一个活人。 她找到了被炸塌了的临时医院，白色的大帐篷顶部的红色十字在蓝天和黄沙之间依旧那么显眼，可里面的病人全部遇难。 幸好，战地医院里放药品和食水的柜子并没有被损坏，还好好的。 萝伦给自己包扎了伤口，茫然四顾，沙海茫茫，其他的幸存者，包括小米和艾丽，早不知被带到哪里去了。 不断随着微风翻动的沙子早就将帝*的军车行进的痕迹掩盖殆尽。 萝伦休息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得尽快离开这里，谁知道这个倒霉的废村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磨难。搞不好待会儿那帮苏兰托抵抗军又跑回来了呢？或者附近穷得要命的村民会跑来看看这里还留着什么物资？她现在可是孤身一人，又受了伤，也没有趁手的武器。 萝伦走出帐篷，看到联邦军撤退时还留下了几辆车，虽然被炸得惨兮兮的，但她对自己的修车技术相当自信，她稍微检查了几辆车，觉得互相拼凑一下，这么也能凑成一辆能走的车了。 可是，要往哪里走呢？艾丽和小米被带去哪里了呢？要怎么把她们从帝*手里救走呢？ 萝伦正茫然的时候，听到一阵引擎的声音。 她用捡来的军用望远镜一看，一辆改装过的专门在沙地中行走的车！正向她这里飞驰而来！ 车上只坐着一个人，看起来不像海盗，也不是帝*、联邦军。 除了一只在军车里找到的大扳手，萝伦没有任何武器，她只好赶快拿了些食物和水，再跑回村子中，藏到多米诺骨牌墙下面。 没多久，那辆车在村口停下了，萝伦惊讶地听到有人在喊艾丽的名字，还有，婴儿的哭声！ 她猫着腰悄悄走出来，看到一个银发的男人。 那男人单手抱着一个婴儿，正是小苔碧。他焦急在村中大喊艾丽的名字，看到一具尸体就跑去查看。 萝伦手握大扳手，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直到快走到他背后，那男人才发现她，他正蹲在地上看一具女尸的脸，大概是看到萝伦投在地上的影子，猛地回过头，差点坐在地上，也险些把怀里的小婴儿给摔下来。 萝伦被这男人给蠢哭了，赶快后退，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你是谁？你认识艾丽？”她猛地醒悟，“哦——对了，你收到艾丽的信了！你是她那个朋友！” 那男人总算恢复了点冷静，他抱起婴儿站起来，十分笨拙地拍拍宝宝，“对，我是赛弗，你是艾丽的朋友？艾丽呢？他们其他人呢？” 萝伦把小苔碧接到怀里轻轻拍拍，那男人倒还知道给小婴儿脸上蒙了一层细纱布，不让她被沙子吹到呛到。 “艾丽他们被帝*带走了。”萝伦和赛弗简单一说，赛弗急得直抱头。 他原地乱转圈，说要是被海盗带走了，还能向他们卖个面子，最多再花点钱，把人给赎出来，给联邦军抓走也好过被帝*抓走—— “要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帝国悬红最高的通缉犯之一，我可没能耐也没胆量去帝*营地救人。”赛弗没胆，但很着急。 萝伦也急，但至少现在多了个帮手，虽然是个弱鸡……好吧，英俊的弱鸡依旧是弱鸡——但至少这弱鸡还开着辆沙地车呢。 她心中安定不少，“别急，我们先找到帝*的营地，等天黑了想办法接近营地，再把艾丽救出来。”她得到了救兵，虽然这么个不靠谱的，可也觉得放心了不少。 人一放松下来，就觉得浑身疼痛，尤其是左胸腹间。疼得她捂着肚子咬着牙哼哼了两声。 赛弗看见她捂着胸腹忍痛，赶快找个阴凉地方让她坐下休息，问了问她之前是怎么受的伤，又给她稍微做了检查，英俊的弱鸡叹口气，挑挑眉，“美女，你遇到我，行了大运了！” 萝伦皱眉，“什么意思？”她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赛弗指指她腹部，“如果我估计不错，你脾脏破裂了，延迟性出血，现在只要一切开你的腹腔，血就会喷出来。你需要尽快做手术，不然，你会死掉。幸好，我是个不错的外科医生。” 尽管萝伦拒绝相信自己肚子里的内脏在自己被轰上墙的时候破裂了，然后一直汩汩流血，此时恐怕已经把腹腔积满了，但她也没更多的办法，只好抱着小苔碧，跟着赛弗驱车一路不停开到了一块巨大的红色岩石边上。 那块地标似的红色的岩石边上停着一架小型飞行器，一个金发女郎听到车子的声音后从里面跳了出来，奔向他们。 赛弗并没告诉萝伦他还有个同伴，所以萝伦看到那个金发女郎时很是吃惊。 等他们的车子快要靠近飞行器时，赛弗才把车子停下，然后随口向介绍说这女郎叫茉莉。 茉莉对于赛弗出去了一圈带回了一个抱小孩的姑娘这事也非常吃惊。 她脸色不太好看，但见到赛弗眉头不展又很焦急的样子，不敢再盘问什么，按照他的指示把沙地车装载在飞行器的尾部，发动飞行器，直升盘旋，向着大海飞去。 赛弗把萝伦带回了他在罗德岛的家，但萝伦从飞行器中走出来一看就知道他们并没要在这里暂住的意思。地上码放着一个个箱子，室内如同被洗劫过一样乱糟糟空荡荡，这样子，不是要跑路就是要搬家。 赛弗带萝伦到地下室进行手术，同时吩咐茉莉将他的重要物资，搬进一艘飞船。只等萝伦的手术一完成，就立即起飞。 可怜的小苔碧无人理会，茉莉找了点她平时喝的豆奶粉喂了她一次，就忙于自己的事情，放她在那儿自己哭去。 萝伦打了麻醉药之后人事不知，偶尔能听到小苔碧的哭声，可却无能为力。 当她终于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一艘飞船之中，而飞船已经起飞，正在穿越海拉的大气层。 在这之后，萝伦身不由己，只能跟着赛弗和茉莉逃命似的跑到了朵拉尔。 途中，赛弗和一个叫索尔的人联系过几次，商量着要营救艾丽的事。 起初他还挺有自信，觉得索尔带着大批人马一来，肯定能把艾丽救回来，可惜，没多久之后索尔告诉他，他们不会来了。 因为帝国的龙骑机兵队带着几艘龙翼战舰跑到海拉了，他们去就是送死。 赛弗又生气又无奈。 他再想找其他人暗中营救艾丽，援兵还未找到，帝*就拔营离开了。所有的俘虏也都不见了。 萝伦就更没办法了。她不仅脾脏破裂，必须赶快切除，还有别的内伤得继续接受治疗，用赛弗的话说，就是肚子里煮了一锅杂碎汤。 她在病床上躺了两周之后才能下床行动。 她说到这儿，掀起衣襟给艾丽看她左腹上方的那道疤痕。 艾丽摸着那条疤痕，眼睛又酸又涩。 那道疤痕有近十公分长，现在虽然已经变成了浅白色，也并不狰狞，大概是赛弗缝合的技术很好，对于美女更是有种自然而然地想要维护她们的心情，所以缝合时格外用心，现在切口两边的针孔都已经看不清了，但是可想而知萝伦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急。 后来，萝伦从赛弗口中得知，艾丽从前的恋人倒是会不顾一切去救她，可惜，这人现在自己也自身难保，他受了重伤，已经昏迷了快一个月了，谁知道能不能撑过去呢。 他无力长叹，“唉，如果不是我要去海拉收拾我的实验资料，根本不会收到信，你就死定了，还有这只尖叫毛毛虫——”他厌恶地给哇哇哭的小苔碧换沾满软黄金的尿布，擦屁股，再包上干净尿布，“也死定了！” 在他们到达朵拉尔几天后，赛弗告诉萝伦，帝*把依附于飞蛇团下的那个村子炸上了天。 那些自由市的幸存者们，也被送去了苏芳。艾丽说不定在其中。他让她安心养伤，他会请人打探消息，寻找艾丽。 这时萝伦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往日的容色，赛弗对着一位真正的美女是什么德行，艾丽亲眼见识过，根本不用萝伦说也能想得到。 再后来，小苔碧被一对朵拉尔的普通商人夫妇收养，萝伦在赛弗的帮助下去了凯门的商队，跟着老好凯门学习经商，回到了曲元后自己拉了支商队，开始行商。 艾丽觉得萝伦的叙述中少了一部分很重要的。她从哪里拿的本钱去经商呢？路上听穆尔大叔的意思，萝伦在商队里地位不低，船是她的。可她们俩积攒了那么久的私蓄都跟着自由市灰飞烟灭了。 还有……她刚才说，雷安那时受了很严重的伤，一直昏迷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两位地狱天使虽然时隔一年多没见面，但是仍然心意相通。 萝伦叹口气，“唉，赛弗告诉我，你从前那个恋人，离开你并非他所愿，是情非得已。” 艾丽垂着头，思绪一阵一阵翻滚，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算了，都过去了。他……他后来伤好了么……”刚问完，她又摇摇头，“唉，就算好了，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艾丽听到萝伦转述赛弗的话，心中并没有太大波澜，只是惆怅。 也许，在春夜宴那天晚上，朱理向她宣布帝*奇袭了曲元之前，或者更早一些，这些话会让她心中波澜不止。 但是，现在，不会了。 她和雷安，现在就像隔着时差，而说起一年之前的事情，更像是隔着时空。她和他都在朝着各自的方向不断前进，再回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所谓时过境迁，她现在该担心的不是雷安一年多前的伤究竟好了没有。既然这一年多，抵抗军都还在不停给朱理他们添堵，必然是好了。 来之前她还担心雷安会不会有事，但一来世嘉，发现这里并没有发生大战，抵抗军没有和龙骑机兵队正面对抗就战略转移了，那么雷安自然无恙。 就算是情非得已，但事实就是，他和她分开了，不在一起了。 艾丽怅然地发了会儿呆，又问起萝伦她的商船是从哪里来的，萝伦脸上露出一种稍带疲惫又痛恨又解气的神色，恶狠狠地说，“是赛弗那个渣男给我的分手礼物！” 152|151.150.3 “是赛弗那个渣男给我的分手礼物！” 啊…… 卧槽。 艾丽张着嘴，脑袋里的弹幕上出现各种颜色、字体、大小的“卧槽”。 她可没忘记赛弗跟她提说的他当年的劣迹。 她意味不明地“啊啊”了两声，看到萝伦又笑了，这才放心了。 萝伦和艾丽说了会儿话，院子里管事的阿姨给她们端来了茶点。 两人吃着世嘉的特色小点心，评品一番，大概是因为种甘蔗很容易，世嘉的糕点全都像糖不要钱一样，甜甜甜。所幸配的茶倒是有股淡淡的苦味，回甘悠长。 萝伦告诉艾丽，赛弗后来多方打听过艾丽的消息，还曾找到过几个被安置在苏芳的自由市幸存者，但始终没人说得清艾丽最后去了哪里。只说那个长了一脸疮的女人和她带着的那个小女孩没有跟他们一起去苏芳，和被帝*俘虏的海盗关在一起了，究竟去了哪里，没人清楚。 艾丽在角斗场上场时一向都是蒙着脸，在元旦日之前连她的狂热粉丝都不能确定她的性别，更别说身份了。 在元旦日大乱斗之后虽然脸露出来了，但是自由市的幸存者们谁会相信这个美得令人发呆的金发少女和那个满身血污恶臭，一脸恶疮的“低级□□”是同一个人呢？ 萝伦从来不爱看角斗，她最关心的新闻也不是苏芳的执政官又遇刺了之类的，再加上在苏兰托抵抗军制下，有许多新闻被屏蔽了，她竟然就一直没有看到艾丽。 至于坠落天使大大为什么没看到热心读者艾丽写给她的信，那是因为，她用那个作者邮箱申请了作者账户之后就忘了密码。反正她也不想看读者都写了什么给她，忘了就忘了吧！ 萝伦抱着艾丽，在她脑袋上又响亮地亲了两下，“等等啊，我申请找回邮箱密码，看看你都给我写了什么！” 她抓着脑袋想自己密码验证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一边问艾丽，“对了，这次我的商队被扣留在这里，让我住在这儿，这些都是你现在老板的意思吧？你已经混上管理阶层了？佞臣什之类的人生成就简直指日可……等等——” 萝伦找回了邮箱密码，打开了收件箱，看到的最近一封艾丽的来信，主题是这样写的：“有时候会想睡了我的boss怎么办？”她先呆了一下，然后对着艾丽吹了个口哨。 艾丽已经忘了几周之前她给萝伦写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这时候再一看自己亲手打出的惊悚主题，不禁讪讪地抓抓脸蛋，“嘿嘿，嘿嘿。” 萝伦一边看着信，一边斜眼看艾丽，“嘿嘿，嘿嘿，没想到奥尔齐·阿姆斯特朗真的把到了小公主啊！你这是……”她指指电脑屏幕上的某些词句，“准备要怎么样啊？” 艾丽本来正嘿嘿笑着，忽然不知为什么觉得心里什么地方缺少了一块似的，又像肚子饿了的感觉，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眼里的光芒也黯淡下来，“萝伦，他还不知道我是……我不是……我其实……我……”她颓然叹口气，垂下头。 萝伦把平板电脑放在一旁，握住艾丽的手，“艾丽，赛弗说你从前的恋人并不是因为你不是自然人而离开你……还有，我，我也在乎。你刚才告诉我的，杜漠老大他们也不在乎。他说的没错——”萝伦看着艾丽的双眼，“你已经是人了。” 艾丽垂着头，耷拉着眼皮，“是么？” 真的不在乎么？那又是为了什么离开的？ 赛弗并没有告诉萝伦究竟雷安是为什么离开的。 连告别都没有，就那么不告而别了。 哦，对了，赛弗连雷安的名字都没有告诉萝伦，还有雷安究竟是什么人，他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 即使是赛弗这种恋爱的时候会被*控制大脑的家伙，竟然也能够始终对萝伦保守雷安的秘密。 也许，雷安也有很多没有告诉过我的事情。 唉…… 艾丽摇摇头，靠在萝伦肩上，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问，“你觉得，我需要告诉他么？” 萝伦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严肃地回答，“我认为，你需要做的，是先睡了他。” 艾丽轻轻捶她一下，萝伦夸张大叫，嘻嘻哈哈地，“你看，他多帅啊！” 萝伦重新拾起平板电脑，在搜索引擎里键入“朱理亚斯亲王”，屏幕上出现的全是朱理各种各样的照片，穿着龙骑机兵队骑士所穿的禁欲气质的黑色军服的，戴着军帽全副军礼服背后披着猩红衬里大氅的，还有穿着春祭时素绡袍子逆光而立的…… “苏芳的衣服真是崇尚自然美啊！”萝伦呵呵笑着，放大画面，逆光而立的朱理，单薄素绡袍子下的肌理欲盖弥彰，美味得让人食指大动。 “你管它什么自然人还是人造人什么呢，就算你是从母亲子宫里孕育出来的自然人，你就能确保今后就和他一直在一起了？不能吧？天灾*，世事难料。你想想，我们两个在自由市的时候那么辛苦，不分昼打工赚钱，结果呢——”萝伦把一块甜得发苦的点心塞进艾丽嘴巴里，又喂自己一块，她双手向上张开，口齿不清地说，“咔嘭——” 仿佛怕自己没把大爆炸的意思表示清楚，萝伦继续抖着双手，“咔嘭嘭嘭嘭——嘭——” 她喝口茶，把口中的点心咽下，“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我们住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顺便去我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高级酒店做个spa，按个摩什么的呢！或者搭别人的船去别的星球走走也好啊！” 萝伦把两只手竖起来放在脸两侧，“我们那时候就像带着侧眼罩拉磨的驴子那样，就只看到未来的一种可能性，只能目视前方，为了那一种可能性拼命转着圈，其实——”她敞开双臂，“未来的可能性有这么多，就比如你，在自由市的时候，你能想象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制霸苏芳的角斗士么？” “我们只关注一种可能的未来，而忽视了眼前！”萝伦仍然颇为遗憾，“我们存的那些钱啊……真可惜！啧。” “我现在就只存我收入的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二十用来投资，其他全花掉！”萝伦说完，拍拍艾丽，正儿八经地说，“艾丽，远大目标要有，及时行乐也要有！管你是不是从子宫里生出来的，你也不可能与天地同寿。我们都会老去，不止是容颜身体，还有这里——” 她在艾丽的左胸戳一下，“哎哟，你最近营养不错吧？你胸部长大了啊？哦，哦，拉回话题，我不是说胸部会下垂的那种老，我是说，心态，明白么？当我们老去，回忆年轻的时候，只能想起，啊，当年有个好美好美的男人，倾心于我，我也对他有点小意思，看到他的时候心里痒痒的，他也心悦于我，可我竟然因为什么狗屁原因没有睡了他！我会后悔的！你呢？你会不会后悔？” 她像是赌气似的，捧起茶杯一饮而尽，“反正，我打算，以后老得坐在轮椅上包着成人尿布的时候，我要我后悔做过的事情要比我后悔我没做过的事情多一点。” 艾丽半晌没说出话，仔细想着萝伦的话。 萝伦没再开导她，跳下榻，跑到门口叫大妈再做点晚餐，指名了好几道菜，还要了几种酒。 萝伦的商船被扣留，但是人却被带到住在世嘉商务局下属的别院住着，要知道，这地方可不是普通走私商人能住的。 别院的人政治敏感度还挺高的，看到萝伦一住进来就来了一个穿便服的军官来探望，都知道萝伦绝对不是囚犯，绝不能怠慢。所以萝伦一向是要什么有什么。 没多久，酒菜都准备好了，别院的管家大妈亲自指挥着几个小女孩把酒菜端进房间。 萝伦挨个指着盘子，告诉艾丽这个是什么做的，那个肉怎么好吃，还有一个就要几十块帝国币还只有这个季节才能吃到的扇贝，两人欢乐地吃吃喝喝。 就是艾丽不太能接受世嘉的甘蔗酒，她喝了一口，我的神啊！ 入口甘甜的酒进到喉咙里之后突然变成了烧成液态的金属汁，从喉头燃烧到胃部，她急得连连吐舌头，萝伦赶快递给她一杯冰水，艾丽咕咚咕咚把冰水喝下去时仿佛能听到自己胃里发出火焰杯水浇熄时的一丝闷响。 旧友相逢，各自经历了许多磨难，情绪激动又喝了酒，没一会儿两人就醉醺醺的了。 艾丽干脆躺在萝伦的床上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天都黑了。 她躺在床上，不仅身体瘫软，大脑也处于一种类似瘫软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之下，用于武装自己的那层精神上的铠甲被丢弃了，她想起萝伦转述赛弗的话，雷安离开她，是情非得已，和她是不是自然人并没有什么关系，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雷安当时如此决绝地不告而别？ 艾丽疲惫地眨眨眼睛，从雷安离开的那一天开始，不管过了多久，只要一想起他，眼睛依然会酸涩，就像是身体已经形成的反射机制。有某个开关，在想到雷安时，那个按钮就被按下，泪水会自动积聚。 要是感情也被这样的开关控制就好了。 按下它，从此再也不会为他而悲伤或欣喜。 她闭上眼睛一会儿，又想到萝伦所说的“及时行乐”。是啊，即使她是自然人，也无法保证从此和谁厮守到老。不管那人是不是朱理。是角斗士，还是王子。 艾丽轻叹一声，翻个身继续躺了一会儿。 她很想留下来和萝伦再像当年在自由市时那样联床夜话，可是现在自己可是公务员，得遵守纪律，所以又躺了一会儿之后匆匆跟萝伦告别，说自己明天告假一天再来看她。 临走前艾丽专门洗漱了一下，不敢在身上留下酒气回营地。 萝伦主动开小车送艾丽回去。 在路上，萝伦终于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两位地狱天使重逢后太激动了，叽里呱啦互诉别后的遭遇，究竟是怎么重逢的倒忘了说了。 当萝伦得知自己的小黄文竟然是导致曲元再次易主的关键时，小车差点开到路边的墙上！ “什么？真的？” “真的。哦，还有，朱理殿下现在也是你的读者了！” “……我需要冷静冷静！”萝伦干脆把车停到了街边，对着方向盘发呆了一会儿，“f*ck！真的？” “当然是真的！”艾丽这才发现她好像一直没跟萝伦说这件很重要的事，“我看到你的文，查了你的ip地址，希望能知道你究竟在哪里，可是你的地址一直在变，我就问了朱理，他把你飘忽的ip地址输进了帝*事局的数据库，推测出你是在曲元各地走私，呐，他就用你走私的路线画了条新航路——咻~boom~”艾丽做个飞行的手势，“龙骑机兵队就来了。” 萝伦呆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朱理为什么把她扣在这儿了。 原来不是因为她刚好被重新占领世嘉的帝*抓到走私，而是来占领世嘉的帝*早就在等着她呢。 原来，她被留在世嘉，住在商务局的别院，受到优待，不是因为逮住她走私的那位若瑟·古德温上尉刚好就是当年在自由市大清查时让八爪鱼拿走她吊袜带的那名军官，也不是因为她的好朋友艾丽已经开启了手眼通天的佞臣模式，而是因为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做了回带路党！ 把她扣在这儿等着和艾丽相见是朱理要做个顺水人情。 萝伦痛苦地“唔”一声双手捂头，妈的，害我以为我自己的魅力值已经达到令高级军官徇私枉法了呢。 我就说这么苏苏苏苏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啊！只能发生在玛丽苏小黄文里啊！ 唉。为什么感到有点丢人？ 她冷静了一会儿，问艾丽，“殿下对我的小黄文有什么看法么？” “我不知道啊？我直觉觉得他好像不太会欣赏你的小说耶。你要我帮你问他么？”艾丽自己还没仔细看过小黄文呢。 萝伦连连摆手，“不不不。千万别问他！我可写了不少不太好的东西，你问了，万一他真的认真去看了怎么办？我可是以后要移民到帝都去的良民呀。”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一起哈哈大笑。 艾丽问萝伦，“为什么最后用奥尔齐·阿姆斯特朗当主角了？我记得最初那故事是女性视角啊。” 萝伦再次发动小车，“唉，我想你啊。就想……如果你……”她哽咽了几下，忽然哭了，她再次把车停在路边，抓起纸巾擤鼻涕，“艾丽，我有一段时间真的觉得你死了。” 所以我想让你活在我的故事里。哪怕改头换面了。但是，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是你。 艾丽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解开安全带，抱住萝伦。 萝伦也抱住她。 两人抱了一会儿，萝伦又嘿嘿笑，“要是我们是一男一女，这时候就该把座椅放平开始啪啪啪了！” “不愧是宇宙第一的小黄文作者！走到哪里都不忘啪啪啪。”艾丽称赞她。 萝伦骄傲地挺了挺胸，“那是！维元帝国亲王都是我的读者！” 重新启动小车之后，萝伦忽然问，“哦，对了，你现在也找到我了，也有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了，你还想要回你那颗垃圾星球种球藻么？我是说，嗯，要是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难道……你把他给睡了，就回你的垃圾星球？”萝伦话没说完，但是艾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朱理，是怎么也不可能跟她回b612种球藻的。 艾丽把头倚在车窗上，街道两边的灯光划出金色的线条，她忽然觉得疲惫，但同时心中又有种难以解释的安宁，“我会回去的。” 因为，如果我不回去，那颗星球就会再度恢复沉寂，看不出有生命在上面存在过的痕迹。 因为，整个宇宙，只有我一个人在乎它。 第152章 .151.3 萝伦把艾丽送回帝*驻扎的营地大门口，和她拥抱告别。 目送萝伦离开后，艾丽走进营地岗哨，照例填写了外出回来每次必填的表格，正在平板电脑上填表时，庞倍和他的副官古德温上尉走了过来，看样子是刚好要离开营地。 艾丽赶快放下电脑立正，“将军。” 庞倍微微颔首，看了她一眼。 艾丽想起上一次他和她“告别”时的情形，又赶快改口，“前辈，庞倍前辈。” 庞倍慢条斯理填写出营地的表格，然后，侧脸看看她，“见到你的朋友了？” “是。”艾丽听萝伦说了，当日把她的走私船给抓了个现行的就是庞倍的副官若瑟·古德温，此后她入住商务局的别院，也一直是若瑟在照顾她。 庞倍不再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似笑非笑地看了艾丽一眼，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甘蔗酒会让你明天早上醒来时头痛。” “啊？”艾丽的脸猛一热，赶快垂头。即使出营，护卫也是不能饮酒的。庞倍无疑是看出了她违犯军纪。 艾丽紧张地想要解释一两句，可又无话可说，张口结舌看着庞倍，“嗯……我……” 庞倍把平板电脑一放就向外走去，他走出几步，忽然又回头，眼波流转，看了她一眼。 艾丽觉得他的眼神中另有深意，可是来不及探究，他已经走远。她呆呆望着他的背影，看他和他的副官坐进一辆礼车，疾驰而去。 她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突然想起海拉那朵明亮的蘑菇云。 她一度痛恨庞倍，是因为觉得他无情残忍，杀死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并且对此无动于衷。 可是，今天她得知小苔碧并没有死。 按照希礼的说法，庞倍并不是为了杀戮而杀，而是必须进行一项军事行动。 那么，是不是，因他而死的人不是我认识的，就无所谓了呢？ 朱理呢？换做是朱理，他会像庞倍这样，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么？ 她现在已经明白，为什么当日帝*直接炸毁了那个依附于飞蛇团保护的村子，而没像对待自由市那样让居民走出来选择是否为帝国效忠。 庞倍此举，意在震慑所有海拉和苏兰托的普通居民，如果你依附于海盗的保护，那么你就等同于海盗。不管那些“海盗”到底是真的海盗，还是伪装成海盗的抵抗军。 这之后，确实没人再敢为海盗提供落脚地，所有人见到海盗之后都会赶快给帝*报讯。只有帝*快速赶来，他们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这等于把海盗逼到了和普通老百姓完全对立的立场。 此后，帝*扫荡海盗的效率果然高了很多。不管是平民还是士兵的伤亡都非常低。 那么，庞倍当初所做的，是像希礼所说的，通过必要的伤亡将今后的可能伤亡数量降低么？ 牺牲少数人的性命换取更多人的性命，是对的么？ 如果是一道数学题，不难选择答案。 但是，如果要牺牲的那极少数，是你认识的人呢？或者，就是你本人呢？你还会觉得牺牲极少数换取多数人的利益是值得的么？ 她有很多疑问，却得不出答案。 似乎没有答案是绝对正确的。 那杯入口甘甜咽下后却像烈火的甘蔗酒此时又开始发挥后劲，让艾丽觉得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云朵，轻飘飘，软绵绵。 她回到自己的寝室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清晨，艾丽果然头痛欲裂地醒来。这时她再回想起庞倍昨天临别时回头看她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就觉得他眼神里尽是幸灾乐祸。 天还没亮，她就和另外几名护卫一起随着朱理一起从营地搬进了王都的一座别院。这座别院和王宫比邻，登上院子中的祭台都可以窥见王宫。 比起苏芳十八瓣莲花状的旧王宫，世嘉这座王宫可逊色太多了，它要是在苏芳，只能算是个稍大点的豪宅罢了，甚至比朱理在苏芳那间常住的公馆大不了太多。 这间别院的建筑风格和世嘉其他的房子类似，一样是乌木地板，高高的屋顶，窗子除了一层玻璃，外面还有一层木质雕花窗格，合上之后房间里通风阴凉，室内的沙发、床榻、座椅一律是棕黑色的藤编的，上面罩着白色细麻布罩面。 和萝伦住的商务局下属别院稍有不同的是，这座别院中新是一幢二层小楼，卧室在二楼，和苏芳别院有些相似。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才选了它入住。 这座小楼呈回型，但一楼天井不是花园而是一个四方水池，池里种着许多浅紫色的莲花，池中还有些桔红色的小鱼在莲叶间游弋。 临窗而立，清风徐来，一阵阵幽香就会带着清亮吹进室内。 艾丽跟着朱理的日子不算长，可也知道他是个对衣食住行无比挑剔的人，但朱理在新房子里走了几步，并无异议，也没有叫人去更换座椅床铺的罩面或是床单被褥。 因为薇露没有随军来曲元，朱理的起居饮食就由希礼暂为照料，他安置好了一切，小楼的前后两重院子里安排成护卫的住处，但让艾丽住在朱理隔壁。 那个房间明显是给近侍住的，不仅比起朱理的房间小了好多，房间中还有一道门连通朱理的大房间，在卧床之侧的墙壁上还有一个古香古色的铜铃，铃的另一端按钮连在朱理那张大床旁边。 艾丽好奇试了试，只要主人一按铃，小房间里的仆人睡得再熟也会立即被吵醒。 新住处安排好了，可希礼和朱理的情绪并不高。 他们颇有点不开心，昨天和土王的会谈似乎并不顺利。 一起喝早茶时希礼抱怨，“那女人比我想象的要蠢很多，我真想知道这么个人怎么当上曲元的王的。” 朱理也有点无精打采，“想要和她进行一场理智、有效率的对话确实不易。” 希礼也感到挫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也许，我们应该从女王正宠幸的这几位王夫下手？” 朱理沉思，“或者，直接找个我们的人当女王的‘新宠’？” 艾丽一听，立即狗腿地向朱理建议，“不如希礼队长留在这里给女王当王夫啊！哈哈，希礼队长完全符合所有的要求啊！” 希礼恶狠狠瞪艾丽一眼，“昨晚喝的醉醺醺回到营地，艾丽下士，你说说，违反军纪，出外勤的时候喝酒，该不该扣薪俸呢？” 艾丽赶紧闭嘴，低头吃自己面前的狗粮，可是一低头，又按住额头呻~吟，“哎哟……” 希礼冷哼了一声，吩咐人给艾丽弄了片头痛药看着她服下，冷言道，“待会儿跟我们一起去王宫！” 朱理笑微微看看艾丽，没吭声。 希礼和朱理又商议了一会儿，并没想到什么可以立即实行的对策。 思诺为他们提供的情报有明显的时滞，还停留在四五年前，据他所说，女王能够登上王位，全凭从她幼年时就辅佐她的一位王夫周旋，可这位名叫瞬凝的王夫，至今都没在王宫中出现，女王和她的大臣们也从没有提到过他，显然是失宠已久。 提到思诺，朱理又是一阵生气，这家伙只出工不出力，以为贡献了点几年前谁都知道的情报就完事了？ 朱理断定思诺在曲元还有互通消息的人，他只是还不愿意彻底跟帝国绑在一起，所以不愿意动用自己的势力。 朱理他们自己也不是不能打听到可靠的消息，有钱，还有什么打听不到的？不过没有熟人，没有门路，打探消息就要多花些时间，而时间对他们来说，比钱可宝贵得多。 龙骑机兵队和隐形龙翼战舰驻扎在世嘉一天，所耗费的黄金如同流水。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一边派人打探那位王夫以及其他更多有用的消息，一边再和女王谈判。 下午，朱理和希礼一行再次去了王宫，希望能够就曲元今后的政治制度和管理模式达成双方都满意的协商。 世嘉的王宫是座木雕建筑，斗拱飞檐上雕刻着各种花朵，层层叠叠，每一朵都细细上了各色的漆，每一条曲线都用金漆描了细细的金边，不过由于屋顶特别高，地板又是漆黑乌木，窗子上有雕花木格，所以室内光线幽暗，并不显得太过富丽堂皇，倒有点像座古老的庙宇，尤其是，世嘉的王宫中似乎一直在焚香，从艾丽踏入王宫大门之后，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闻到一种沉甸甸的馥郁甜香。 不过，这座古老的庙宇里住着许多人。 世嘉的王族、大臣和宫中的侍从都穿着邻近星球盛产的一种丝绸，这种丝绸颜色鲜艳一如宫殿斗拱藻井飞檐和房梁上所绘制的花朵，但缎面上有不规则的硬线和小结，并不像其他丝绸那样光滑，因此有种特别的，类似金属的光泽。 除了穿着颜色喜庆的丝绸，宫中所有人都喜欢在发上簪花，就连男侍者鬓边或领口也簪着花，有的簪一朵是像素馨的小花，有的簪一种长得像更娇小一点的鸢尾兰的花。 艾丽和她同队的护卫加百利、罗门一起跟在朱理和希礼身后，一路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走进王宫，但一路上都在细心观察。 曲元的现任土王，据朱理说，未登基之前俗世的名字叫做谛澜。 不过，她却不能被称为谛澜女王。那是因为，曲元的王在登基之后会放弃俗名，被称为神子，寓意着他们已经成为沟通神明与俗世的桥梁，是神明在人间的代理人，俗世之名从此不能再被提起，即使亲密如父母夫妻也不再以俗名相称。 神的孩子和使者住在庙宇当中，也是合适的。 艾丽很好奇，住在这样一座看起来更像庙宇的宫殿中的女王，一位神子，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她很快就大失所望。 见到女王之后，艾丽同情地看看希礼，夹紧了尾巴。她现在明白为什么希礼对她早些时候的“建议”如此不爽了。 这位女王穿的也是曲元特产的丝绸做成的袍子，袍子是朱红色的，她的袍子领口很大，向颈后垂着，开得十分低，几乎露出小半个背部，袍子的袖摆和后裾却很长很长，拖在地上。那件朱红色的袍子让她涂了厚厚□□的肌肤看起来像是还没上釉的白瓷。 她头上戴着一顶金冠，或者说，是顶花冠，冠上全是打得极薄的金片做成的各种花朵，其间还插着各色真的时令鲜花，真的花朵与金质的花朵之间有许多拉得比头发丝粗不了太多的金色卷成的须子，上面缀着光晕极好的珍珠、珊瑚和彩色宝石珠子，做成各式各样蝴蝶、昆虫的样子，在她说话的时候，那些金须子上的蝴蝶和昆虫就会轻轻颤动，仿佛真有生命。 艾丽觉得，这女王头上戴的这顶花冠看起来比她本人还有生命力。 她像个瓷偶，又像个会眨眼的神像，脸涂的雪白，额心贴着用孔雀羽毛做的花钿，眼皮上方和眼睛下方各画了一道细而长的黑色眼线，在眼尾汇集成一条，一直延伸进鬓发里。 她的嘴唇涂成和她身上的袍子完全一致的朱红色，下唇之下有一道黑色的细线纵贯下巴，隐没在下颌骨之下。 虽然画了像瓷偶一样的浓妆，可是这位女王一看就知道是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女郎，或者，应该说是少女。 这个年龄阶段按说应该是人生中最朝气蓬勃的时候，可这位女王不知道是缺钙还是得了软骨病，无时无刻不倚靠在她左右两个男人身上，说话时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有气无力，娇娇嗲嗲的像个幼童。 女王开口说话时似乎总是会说些和话题不相干的东西，不知是不理解朱理和她的几位大臣在说什么，还是无理得近乎白痴，但每次她发话的时机都很巧妙，总是在谈判局势对他们不利时打断了谈话，帝国这一方的熏天气势一旦被一个看起来像泥娃娃的小女孩娇滴滴的撒娇卖萌打断，再度拾起话题后总归会有点后继无力，曲元的王族虽然弱，不管谁来他们这里称霸他们都当乌龟躲起来，但这场会谈居然没有出现一面倒的局势。 朱理和希礼都觉得这女王很烦人，不过，艾丽偷看了一会儿，隐隐觉得女王没准没他们认为的、也没有她所表现出的那么弱智。 女王将小脑袋靠在她左侧那位王夫的怀中，半眯着眼睛微笑，屁股却坐在另一位王夫膝上。 女王在会见朱理亲王时并没有刻意去遵守帝国的礼仪，屏退她的王夫自己坐一张椅子，虽然不能说她无礼，因为曲元王室传统如此，但朱理仍旧十分肯定地觉着自己被冒犯了。 艾丽在心中抓着下巴想，真想让萝伦来看看这场面啊。这不就是萝伦一直以来的妄想么？ 坐在一个美男身上又靠在另一个美男肩上，如果不是在商议大事，没准还有第三个美男喂点葡萄啊，美酒啊，再来第四个美男跪在地上给她按摩脚呢。 这个看起来像泥塑的娃娃的女王并不简单。 朱理维持着一名绅士应有的风度面带微笑地和娇滴滴弱不胜衣的土王说了一会儿话，告辞，把希礼一个人扔在了王宫，让他继续进行这场“没有效率”的对话。 从王宫出来，朱理容色不变，但艾丽察觉出他好像很烦躁。 他显然也已经看出那位女王是在装傻卖痴，而非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眉心微蹙，长长的睫毛在颧骨上投下两片阴影，嘴唇抿得紧紧的，用一种典型的反派才会有的阴沉语气说，“要不是现在还需要他们，我真想另立新王。” 另立新王哪有那么容易。 人选呢？ 新王上位之后又会听话多久？ 艾丽也知道朱理只是在说气话，她轻轻拉拉他的衣袖，“别生气，我带你去要坠落天使大大，你不是崇拜她好久了么？我带你去找她要签名啊！” 朱理两颊微红，皱着眉不悦地说，“谁崇拜坠落天使大大了？我根本没看过她的小说。” 艾丽眨眨眼，对他笑，“那……我带你去拜访我的好朋友萝伦？” 朱理形状漂亮的唇角动都没动，保持着“不悦”的弧线，可眼里的笑意却弥漫开。 他挺开心地和艾丽一起驱车前往萝伦的住处。 第0604章 更新 世嘉商务局下属的别院距离土王的王宫也并不远，希礼早预料到朱理可能会去那里，沿途已经布下了安保人员。 世嘉刚被收复，虽然叛军是撤离了，但谁知道叛军撤离之前留下了多少暗哨呢，而帝国此前在世嘉的情报和特工人员又几乎被叛军清洗殆尽，仓促之间，帝国能用得上的人真的不算太多。 这里远比苏芳危险得多。 因此安保工作比苏芳更加周密，护卫队员们也更加谨慎。 朱理和艾丽坐上一辆礼车，前后各有两辆礼车，五辆车从王宫出发，绕了一圈之后才不徐不疾开到了世嘉商务局的别院。 别院管家对于执政官亲临感到相当的震惊，受宠若惊，一路语无伦次，引着朱理和艾丽走到了后院。 萝伦对于朱理这个“大人物”的到来也很吃惊。她昨天和艾丽谈话之后已经看出朱理对艾丽颇为倾心，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亲自前来。 她走出房门，先和艾丽对视了一眼，才走到朱理面前向他行礼。 然后，她摆出主人的姿态，请亲王殿下和艾丽进她的会客室。 朱理早在出发来曲元之前就见过了萝伦的照片，但见到真人，再联想一下这人写的那个糟糕的网络连载小黄文，又想到这人和艾丽的关系，心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一方面，他知道这人是艾丽最亲密的朋友‘除了浅墓队的那帮人，也就这个人对艾丽有一些影响力了她们两人能成为至交，一定共同经历过许多他无法想象的事；但另一方面，这个人在他看来，和艾丽的性格相差甚远，她的所作所为，走私，写小黄书，书中流露的一些思想，他不能苟同。 所以，朱理坐下之后，面带笑意，但一言不发，表现得礼貌而疏离。 不过，萝伦倒没浪费一秒钟时间，在客人落座之后立刻热情地发问，“殿下，我的船队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朱理一愣，没想到萝伦会直接问这个问题，他原以为她会至少寒暄一下的，“抱歉，耽搁了您很久。船队被扣留是因为一些手续不齐全，商务局办好手续之后就会联系你。” 萝伦一怔，舒口气笑了，“谢谢您。” 她这半年多来一向做的是走私生意，一听朱理的话就明白了，有了商务局颁发的证书，她的船队就不再是走私船，而是拥有了商业许可，可以在曲元自由贩卖各种管制级的商品了。 权力真是一样好东西。 朱理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得到行商许可，成为正式的代理商。 可萝伦看起来好像并没领情，她严肃说，“殿下啊，因为耽搁在世嘉的时间太久，我的一些货物在被扣留的时候已经变质了，许多合约也无法如期完成，我希望商务局能对我的损失做出合理赔偿。” 朱理一听，乐了，艾丽的朋友果然和她的脑回路有相近之处，这也太不卑不亢了。 就算艾丽的爱好是研究改装枪械，而她的朋友爱好是喜欢写小黄书搞走私什么的，两人能成为至交，必定是有些很核心的观念是相似的。 朱理立刻收起来之前对萝伦的不重视，正色严肃回答，“当然，萝伦小姐的商队这次为帝国提供了非常宝贵的情报，理应受到嘉奖，怎么能让你因此蒙受损失呢？不过，目前曲元的局势暂时还很紧张，所以，我想暂缓对你的公开嘉奖，作为补偿，我们还会派一位专员常驻在你的船队，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萝伦听到朱理的说法，也乐了，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亲王殿下这是摆明了跟她说，以后你要抱紧帝国的大腿啊，不抱？不抱我就昭告天下你是个带路党！这次奇袭的路线就是你“献给”帝*的！看看那些叛军会不会让你好过！ 哦，另外我还会派个人跟着你。是保护？还是监视？还是另有目的？要知道，船队去的地方可挺多的，这个人到那些地方，是不是带着额外任务的？这些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乖乖让他跟着就行了。 不过，这个交换条件在萝伦看来太合算了。 所以她立刻爽朗笑道，“那就谢谢殿下了！不知道，您派来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朱理双眼弯起，和颜悦色，“请放心，他也是曲元人，所以我想他和你不会有什么文化上的隔阂。哦，艾丽也认识他的，似乎认为他的人品还算过得去。” 艾丽坐在旁边，感觉这俩人几句话的功夫像是订下了很多契约，萝伦和朱理话里带着机锋，自己只能凭想象猜测到几分。 她不禁心生感慨，从她在自由市那会儿，做生意她就全是听萝伦的，现在看看，萝伦真的是有些商业才能的， 可见每个人的天赋技能点都点得不太一样。 听到朱理说派去跟萝伦商队的人选，艾丽接话，“那个人叫思诺，从前是苏芳角斗场的斗士，他……人是还不错，关键时候能够信任。”而且，他的本子在苏芳卖得可好了呢。听加百利前辈说，自从思诺应征龙骑机兵队，退出角斗场之后，他的本子价格都涨了三四倍，还售罄了，角斗场正在连夜印刷限量珍藏告别特辑呢。 朱理微笑，“他人就在外面，待会儿我就让他过来，萝伦小姐只要把他当普通的雇佣兵使唤就行了。”这等于把思诺到船队的身份也定下了。 萝伦呵呵，“那我就谢谢殿下了。我的船队一直想请雇佣兵，可是我们负担不起雇佣兵的薪酬！” 白捡一个雇佣兵！ 好吧，你们帝*总不能处处设防，可以想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曲元的航路并不会很太平，有个雇佣兵也不错。不过，别指望我会给他发工资。 朱理突然有点同情在院子外面，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的思诺。 谁让他根本没提供足够的可靠的关于曲元王室的信息呢？不愿意动用自己的人？既然这样，就让你亲自去当眼线到处打听情报吧。 别以为装得没用我就会放过你了！ 不愿意为我提供曲元王室的情报网络是吧？好呀，哼哼，那就别怪我物尽其用了。 说完了正事，利益达成了一致，萝伦和朱理都更放松了，也都挺开心，萝伦是为了自己的光明“钱途”感到兴奋，朱理则是为了排挤前情敌奸计得逞而高兴。 在这种欢乐祥和的气氛下，宾主尽欢，朱理觉得萝伦不愧是艾丽看重的朋友，有能力有气魄，还自带某种幸运值，只要一遇到她，他就运气很好。 而萝伦这个见到朱理他哥的照片都能花痴半天的颜控（狗）黄文小能手，见到真的美人之后脑内发散，以好朋友艾丽为原型的那篇小黄文顿时又在脑海里多出了好几个章节。 就在她双手托腮发散思维的时候，朱理忽然问，“对了，我想知道，奥尔齐·阿姆斯特朗最后和茱莉叶特公主怎么样了？你方便剧透一下么？” “啊？”萝伦一听到自己那篇小黄文主角的名字，脑子里就凭空打了个炸雷，轰隆隆隆—— 她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万万没想到艾丽说的是真的，更没想到亲王殿下真的看了她那篇小黄文！还知道茱莉叶特公主。 “啊啊……奥尔齐，和公主啊……当然是……”从见到亲王殿下时就一直不卑不亢的萝伦终于慌张了，无措了，眼神也闪躲了，我去—— 你怎么能真的去看那种下流小黄文呢啊—— 你不是应该日理万机想着怎么打叛军么？！ 还知道奥尔齐·阿姆斯特朗！ 还有那个傲娇纯情又色气满满的小公主茱莉叶特！ 天哪—— 殿下你这种高岭之花为什么要去看吾辈这种俗人才会去看的小黄文呢！ 这是、这是低级趣味啊殿下！ 艾丽瞥瞥萝伦，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么，你没当真？不过……她有点心虚地和萝伦对视，我以为他和我一样只是大概扫了几眼，关注点在坠落天使大大飘忽的ip地址上呀！不是么？ 萝伦尴尬地咳嗽一声，“咳咳，奥尔齐和公主当然是在一起了啊，殿下。” 下流小黄文读者亲王殿下露出高贵而温和的微笑，“哦。那和奥尔齐有纠葛的其他人呢？我觉得，公主似乎不能容忍自己的爱人身边有其他心怀不轨的人觊觎呢。” 萝伦不敢直视朱理亚斯亲王殿下的眼睛，她把流着汗的双手手心放在自己膝盖上，“当然……当然……她们当然是各自安好，另寻新欢，永远只在心中怀念奥尔齐了！不不，是过得非常幸福完全想不起奥尔齐是谁了！我、我这就给她们安排cp！” 朱理满意地点点头，再次露出高贵而温和的微笑，“谢谢坠落天使大大的剧透。” 萝伦又是尴尬，又有点想笑，又不敢真的在朱理面前笑出来，只好随口谈些曲元风物，她从小生活在曲元，后来又一直想要行商，船队虽然组成时间不长，可是主要成员都是大胆狡诈之辈，她跟着他们快速学会了不少新东西，对曲元各个地方的情况有了比之前更全面的了解。 朱理正要寻找这方面的情报，自然听得认真。艾丽这种对一切没去过的地方都好奇的人更是不断冒出许多问题，她对萝伦这一年多过得怎么样本来就很好奇，现在听了更是心生羡慕。 和萝伦比起来，她的这一年多有一多半是困在角斗场的高墙里度过的。但是——她摸摸腰间的双刀，又觉得自己也过得相当充实。 三人又谈了很久，萝伦对于朱理想要推行的由帝国派遣官员和军官督政，辅佐曲元土王重新建立行政政府的计划有些期待，但更多是顾虑，“曲元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行政机关名存实亡，政策朝令夕改，官员不管是谁委派的，想得都是赶快捞一笔，王室从来都最擅长当乌龟，许多星球上已经出现了割据势力——我们在这些地方行商时，拿了一个将军的许可证，遇到另一个司令的人，就要再买一次许可证，不然没准货物和性命都留不住。不仅花钱，还要找关系，这样的话，商品成本就会增高。” 她见朱理在细心倾听，就继续说，“如果有一个统一的政府，情况当然会好很多，可在统一实现之前，老百姓们照样要吃饭，买碘盐，有了余钱还想再喝点小酒，女儿长大要买漂亮衣服……走私不可能被禁止。” 朱理叹息，“希望五年之后曲元的情况会有大的改善。督政的事情我们还在和女王谈，没有她的支持，帝国想要再在曲元重建行政机关，也不容易。” 他说完沉默，思索着该在曲元哪里建立下一个空间折叠通道，以便从帝都直接派兵，一次性解决萝伦所说的某些星球上的武装割据。 大家各有所思，一起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畅谈。 和萝伦告别之前，朱理让人把思诺带进萝伦的房间，笑眯眯为两人做介绍。 萝伦没料到那个即将到她身边当眼线间谍的雇佣兵会长成这样子，她对苏芳角斗场的角斗士印象还停留在粗犷大汉的程度，看到思诺时不禁愣了一愣。 这……这莫非是……美人计？ 她眼前这人，虽然不是美少年了，可是长身玉立，仪态潇洒，作为打手或者雇佣兵实在英俊得有些过分，可当作小白脸吧……他行动中又隐隐透着种彪悍的煞气，实在是……咳，非常符合怀春少女最不纯洁的妄想。 她先是不太确定地看着朱理，用目光疑问，亲王殿下，这就是你要派来监视我的人？ 朱理一派光风霁月，用清澈的目光反问她，怎么？不行么？ 萝伦又皱着小眉毛头偷偷给艾丽使眼色，艾丽对她比个大拇指，要笑不笑，似乎在说，“这人长得还不错吧？” 思诺也没想到朱理让他跟着的船队船长会长这样。他看到萝伦也是一愣。 他印象中的走私船船长应该长着一双鼠辈的贼溜溜的眼睛，惯于钻营，并且多半是个大肚子的肥佬。 而萝伦船长…… 思诺看着秀发如云，黛眉如山，眸清如水，体态窈窕的萝伦，不由自主对她微微一笑。 在朱理的提醒下，艾丽又赶快和萝伦说了说思诺在苏芳角斗场的地位—— “苏芳最快的刀！” “双刀能够碎雪！” “是真的能够切碎雪花哦！有视频特写为证！” “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 “黑葬队的队长！” “同人本子和纪念册销量连续三年第一！” 这些荣誉每一个一说出来都唬得萝伦一愣。跟着我走私跑船切碎雪花干什么？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是什么鬼？还有什么同人本子？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于是她投向思诺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探究和好奇。 而好奇的神色，在一个年轻美貌的女郎脸上露出时，往往是十分动人的。在萝伦脸上也不例外。 朱理虽然情窦初开不久，不过，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清楚同性在遇到心仪的异性时会是什么样子的。 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乐呵呵告辞，当即就吩咐思诺留在别院，不用回大营了，他的衣物用具会派人送来，然后带着艾丽走了。 艾丽在院门口和萝伦又挥了挥手，钻进礼车，忽然觉得有什么好像不对。 车队行进了一会儿，她小声问朱理，“那个……” “什么？”朱理唇角微翘着，显然心情很不错。 艾丽摘掉龙骑士军帽，放在自己膝上，“你知道萝伦在世嘉这些日子一直是若瑟·古德温前辈在照顾她，对吧？” 朱理弯成月牙的双眼难以掩饰得意，“当然知道啊。不然我为什么要把思诺送去跟她跑船呢？” 艾丽皱眉看着他，“……” 朱理毫无理亏的自觉，不仅不羞愧，他还笑了，“我这也是物尽其用嘛。” 你不是不想当王家带路党么？不是不愿意配合么？不是不想分享你的情报关系网么？ 好啊，那我就利用一下你的颜值吧。 而且，艾丽的好朋友身边怎么能放上庞倍的人。 呵呵。没错我就是看出来若瑟·古德温对萝伦有意思才想到把思诺放到她身边的。 可怜的若瑟·古德温上尉，直到第二天午后去为萝伦的船队送行时才发现萝伦身边出现了一个英挺的年轻男人，自称是萝伦船长雇佣的雇佣兵。 若瑟·古德温看着笑微微站在萝伦身后的思诺，气得差点没把自己手里的白手套给摔在地上。 摔！ 什么雇佣兵？！ 长成这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雇佣兵啊！ 什么雇佣兵需要长这么一双桃花眼啊？！ 还以为自己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了呢…… 古德温上尉内心也许是各种惊涛骇浪，但贵族教养让他毫不费力地维持着端庄和礼貌，彬彬有礼向萝伦告别，还送给了她许多礼物。 萝伦握着他的手，大眼睛里泪光盈盈，含情脉脉，先说了几句大家都能听到的感谢的话，又拥抱骑士一下，在他耳边低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这是你第几次救我……” 这句子是问句，可是她说出时却是用一种哀怨悠长的陈述语气，动人心弦，像是她已经知道他曾奔去海拉的废村寻找她，又像是包含着许多未尽之意。 和艾丽告别时，萝伦和好朋友拥抱，轻声提醒她，“一定要小心。苏兰托的执政官是高值易耗品……” 艾丽长叹一声，“我知道。我会小心。” 她握住萝伦的手，“你也要小心。思诺……” 萝伦捏捏艾丽的手心，对她眨眼，“放心。我明白。”她说着，又意味深长地向古德温上尉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叹息，“每个人都不单纯，相比之下，骑士对我倒是有几分真心的。唉，可惜。” 艾丽也看看古德温上尉，再看看萝伦，和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思诺。 萝伦显然已经明白了朱理把思诺放在她身边的另一层用意，可是，她刚才还故意对古德温上尉示好，是想让思诺有危机感，还是想多留几丝遐思给古德温上尉呢？也许都有？ 萝伦握紧艾丽的手，再次强调，“一切小心。” 艾丽深呼吸，“你也一样。” 虽然两人现在已经取得了联系，但是，谁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在何种情况下。 萝伦微笑，“至少，我们两人最初的奋斗目标仍和当初一样！” 艾丽苦笑一下，“是啊。” 萝伦仍要赚钱移民，最好是移民到帝都，而艾丽，还是要回去种球藻。 这还真算得上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当初一起奋斗的好友，现在各自有了新的方向。 艾丽远望着萝伦的大商船起飞，升空，心里不是不怅惘的，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萝伦现在要负责养活的不只是她的妈妈和妹妹，还有几十个人，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在焦急地等待着萝伦船上的药品。 大家都肩负着自己的责任。 155|一颗又甜又辣的糖 送走萝伦，艾丽满怀忧伤。 她也明白萝伦现在担负着几十个人的生计，不能随心所欲，可是和好友久别重逢没多久就要再次分开，下次相会又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了，难免心情低落。 说起来，似乎没有谁能随心所欲。 从前她和萝伦在自由市时，总觉得能随手拿出几十万买下一艘飞船的人应该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可事实是，即使贵为亲王的朱理，也不能随心所欲。 艾丽没见过朱理的哥哥，但从希礼薇露等人的闲聊中，她隐约察觉，皇帝陛下连自己的婚姻也要考虑到许多政治因素，不可能单纯因为倾慕某个女子而娶她。否则，就会像先皇那样被定位为任性的“昏君”——不管他在位时帝国的科技、经济、文化、艺术是否从凋敝恢复到了百年战争之前的繁荣程度，不管他是否积攒了实力为下一任皇帝做好了能启用龙骑机兵队和龙翼战舰的准备，人们提到这位皇帝，首先想到的，只会是他夺走弟弟的未婚妻，娶那个南方行省来的乡下姑娘为皇后的事儿。 艾丽胡思乱想，慢悠悠地走回停车场，去找自己驾来的那辆小车，却在停车场入口看到了穿着便装的加百利前辈。 他一看到艾丽就对她笑了，“艾丽，来这边。” 他领着艾丽走到一辆样子普通，装有黑色反光车窗的礼车边上，指指后门，“上车吧！”然后自己走向了前门。 艾丽正在迟疑，车门从里面打开了，朱理坐在里面，对她微笑招手，“快上车！” “嗯。”艾丽愣一下，赶快上车，关好车门。她一上车，车子立刻开始行驶。 这辆外表普通的车子里面却和所有朱理用过的礼车一样，装潢舒适华美，前后座之间由一道黑色的不透明隔音玻璃隔开。 朱理递给艾丽一个印着精美印花的圆型小纸盒，“加百利在来的路上买的，说是世嘉最出色的糖，吃吧。” “哦。”艾丽接过纸盒打开，里面是排成梅花形状的六块糖果，每个只有拇指头大小，样子各不相同，有的包着巧克力，有的在白巧克力外壳上洒着彩色的糖霜粉。 她默默拿起一粒黑色的放在嘴里，巧克力略带苦涩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后，她才问，“你怎么来了？” 朱理端着一杯加了冰块的饮料慢慢啜吸，他放下高脚杯对她笑，“怕你难过，就来接你了。” 艾丽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个圈又退回去，她又拿起一块上面洒着粉红色糖霜的白巧克力糖，捏在手指尖半天却没吃。 朱理低声问，“糖不好吃么？” “好吃。” “那怎么不吃了？” 艾丽吸吸鼻子，“这就吃。” 巧克力在她手指上融化了，她把糖丢进口中，轻轻咬一下，一股甘冽的酒香在口中野火般快速蔓延—— “唔——”艾丽猛地吞咽，想要把糖块整个囫囵吞下去，可是晚了——那股入口清冽甘甜，但立刻就像流动的小火苗的甜酒已经在口腔和喉咙间蔓延开了！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丢开糖盒，张开嘴巴，拼命挥动着手，好像用力挥手能把这跳跃的无形火苗给扇灭—— 但显然这只是徒劳。 在高纯度的酒精刺激下，艾丽和昨天一样两眼流泪，吐着舌头，瞪向朱理，你是故意的么？ 朱理一脸被吓到的样子，俊美的脸上依次闪现“你中毒了？”“糖里有什么？”“不就是普通酒心巧克力么至于么？”“哈哈，你这样子有点好笑哦~”“哎哟我要笑出来了！”的表情。 艾丽涕泪齐流，嘶嘶哈哈吐着气，揉着胸口毫无形象大喊，“辣死我了！还有冰水么？我要冰水！”。 “嘻嘻……”朱理在这时候真的笑出声了。 他晃晃手里的高脚杯，里面的饮料刚好被喝完，只剩下几块碎冰块。 “这是什么糖啊！”艾丽喷着泪大喊。 朱理赶快抽了几张面纸，给她擦擦鼻涕眼泪，他的指尖碰到艾丽的嘴唇，那张肉嘟嘟的红唇因为酒精的刺激充血肿胀，比平常还要红一点，仿佛半透明的果冻。 他的食指像是要测试这两片红唇的弹性似的轻轻压在她的唇角，声音低低的，“没有冰水了，冰块可以么？” 艾丽怔住，她看向朱理的双眼，那对蓝紫色的眼睛，此刻瞳孔的颜色正在变深，她心悸似的猛地心跳几下，鬼使神差点点头，然后，她看到他俯下头，一寸一寸向她靠近。 你要干什么？ 我—— 我还没想好—— 我—— 她猛然警醒，想要后退，但他像是早就预料到她可能会有这样的反应，双手揽到了她背后，用力把她向他怀里拥去。 春夜宴那天晚上，朱理对艾丽再无保留地展现出的迷恋和珍爱，还有他近日以来对她的迁就态度，给了她一种错觉，那错觉就是：朱理在她面前，会是温柔而无害的。 而此刻，他肢体动作中所流露出的强烈侵略性和极为男性化的征服性动作，让她震惊地如梦初醒，是啊，他怎么可能是温柔而无害的？ 她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两人刀剑互斫火花乱溅的情形，如果朱理……如果他在这方面也和那时候在斗场相斗时一样，毫不退让，她该怎么办？ 仓促之间，艾丽只来得及短促地吸一口气，她吸气时喉间发出的细碎声响，像是惊喘，又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时的呻~吟，给朱理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提示：你终于要这样做了么？你终于要这样了么？ 他本能地闭上眼睛之前看到的是艾丽略带迷惘的眼，她的眼角和腮边还有因为酒精刺激而辣出的眼泪。 然后，他的嘴唇终于碰到了她的嘴唇。 那张总是像是有点肿的唇。 每次他和她同行，对话，微笑，对视时总是会突然想要俯首亲吻又不敢贸然行动的唇。 柔软，肉感，丰满一如包含果汁的樱桃。带着甘蔗酒的芳冽，比他的唇温度略高。 他的嘴唇辗转轻吻这张唇几次，又退后一点，凝视她。 艾丽的双眼半阖半眯，她的眼皮颤了几下，张开，看着朱理，他在展现了无比的攻击性之后又突然后退了，他还带着冰冷果汁薄唇也一起退开了。 她的心跳狂乱无序，她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要做什么呢？ “你……”她只刚说出一个字，他又紧紧抓住她的双肩，压制她，俯首用力吻在她唇上。 原来刚才的亲吻只是礼貌的、象征性的征询，现在，才真的开始。 艾丽心慌意乱。 她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狂热的亲吻，可是，她是第一次面对朱理这样的对手。 他骄纵，高傲，强悍，偶尔无意间会流露出几乎是浸透在他血液中的遗传性的残忍，可是——他同时又天真，顽皮，狡黠，充满幻想，天马行空。 这样的他让她无从招架。 艾丽心底有种类似焦急的情绪，这情绪里还隐隐包含一丝不安，她几度想要挣扎，或者说，她心中那丝类似焦急的情绪想要挣扎，但每次挣扎，都被朱理毫不留余地的镇压下去，到了后来，她只能被迫完全地、顺从地和他共舞。 那块酒心巧克力里所含的火热酒精蔓延开之后，渐渐温驯，艾丽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朱理的嘴唇冰冰的，原来，他口中还含了两粒冰块。 他不熟练、莽撞、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粗暴，纠缠住她，好奇而大胆地探索，强硬中又带着明显的亲昵和讨好。 那两块碎冰块起初还带着点不规则的棱角，很快在朱理的动作下变得越来越圆润。 他也许缺乏经验，但有些事情，根本就是本能，无师自通。 或者说，有些人，在这些事情上，拥有天赋。 而朱理，就是这样的人。 带着点果香的冰块化为涓滴细流之时，艾丽已经放弃了也忘记了抵抗。 当她的身体终于不再呈现推拒的姿态之后，艾丽发现自己的双臂缠在朱理肩臂之间，他穿了件象牙色的上衣，衣袖被她抓住的地方给揪起了几个褶皱，还沾染上了化在她手上的粉红色糖霜，印上一块小而圆的斑点。 她从自己半眯着的眼帘看到他手臂上那片被她揪得变形了的布料，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安然了。或许把这种情形称为安然也不完全正确，因为她一边觉得安全而自在，一边，心又在狂乱跳动。 深吻，也许是两个人之间能够做出的最为亲密的行为。 唇齿相依，气息相接，关于对方的基因的一切秘密都毫无遁形，自己的也一样毫无保留展现给对方。 在这种亲密的时刻，朱理觉得自己能够感知到艾丽此时所感知到的一切细微的感受，从她最初的惊慌，犹豫，焦虑，不安，到随着进攻而被掠夺的甜蜜，甘冽，冰凉，火热，颤抖，再到惊悸，彷徨，直至这一刻的安然，欢喜。 这个吻包含了诸多难以言述的感触，就像那颗让艾丽辣得流眼泪的酒芯糖，甜，辣之余又加上了冰块的冰凉，还混有一丝眼泪的咸味。 当他感到艾丽的全心顺从时，他抚摸着她的发丝，指尖顺着她的发丝滑到了她的颈项，又顺着她的衣领滑到她的锁骨上，像抚琴一样轻轻拨弄。 艾丽带点疑问的轻咦一声之后，朱理稍微清醒，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真是无师自通——他本来是抱着艾丽，但不知何时已经把她压倒在了后座上。 艾丽稍微清醒，她用手肘撑起身体，半张着唇急促呼吸，她的手指抚摸到车座上的淡青色丝绒罩面，上面是羽毛状的花纹。 她现在已经知道朱理喜欢用的那种熏衣的香料是一种名叫“兰藤”的复方香丸，可是车厢之中此时弥散的气味除了幽雅的兰麝香气，还有他身上特有的气息，这种气味带着他身体上散发出的热气，再加上他凝视她的目光，让她如微醺般四肢软软的。 朱理俯身，半压在她身上，他俯首去亲吻她的锁骨，他光滑柔顺的发丝蹭在她颈间，让她痒得轻轻嗯嗯呜呜。 艾丽穿的是平时穿在军服里的白衬衫，意乱神迷时脑子里想到的居然是朱理果然是练习过给人宽衣解带吧？怎么解衬衫扣子也这么快？这扣子可比制服外套上的铜纽扣小多了呀…… 然后她猛然一惊，这是哪里？ 这是在车后座！ 也就是说，前座上还有两个人呢！ 说不定前后还有两辆车跟着！ 一想到这儿，艾丽羞得满脸通红，她一边努力回忆刚才有没有发出什么令人怀疑的声响，一边无声但猛力地推拒朱理。 她猛地一推，倒让朱理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啜吸声。 艾丽脑袋里嗡的一声，几乎无地自容，一边继续用力推他，一边用手肘撑着身体半坐起来，又急又羞地压低声音，“加百利前辈他们在前面坐着呢！” 朱理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跟着她坐起来一点，但却不肯抬头，他将头埋在她颈间轻轻笑，鼻尖蹭着她的锁骨，他细滑的发丝随着他的轻笑一颤一颤，蹭的她痒得只想哼哼，可又不敢出声，只能急速喘气。 朱理侧眼看到艾丽脸上的红晕顺着脖子一路向下延伸，很快蔓延到刚被他用力亲吻出了一小块不规则的红痕的地方，他担心再不停手艾丽会生气因而不敢再造次，可是又心痒难耐，搂着艾丽的脖子坐起来，嘴唇贴在她颈部的动脉上小声安抚，“那又怎么了？有隔音玻璃呢……” 艾丽也明白过来，自己是做贼心虚过甚，可是一想到前面坐着两位“前辈”，就忍不住红霞满面。 朱理刚刚食髓知味，正是跃跃欲试极为迷恋之时，简直一刻也不想放开，见到艾丽稍微平静，他不由得寸进尺，搂住她的纤腰，靠在她肩颈之间，在她耳边絮絮低声说了几句话。 艾丽一听就一直红着脸摇头，朱理靠在她肩上，忽然又突然发现了新宝藏，他右手从她颈后穿过去，把她整个揽在自己怀里，伸手去摸摸她右边的脸颊和小耳朵，一边就轻轻含住她左耳的耳垂，轻轻舔舔，再轻轻咬咬。 这下艾丽真是全身都是破绽了。 她一向认为耳朵是接错了神经的器官，顿时如临大敌。耳朵和脸颊的温度一瞬间又上升了几度。 车厢后座呢，说是具有私人性的密闭空间也对，可是一想到前座还坐着两个人，近在咫尺，虽然被一道隔音玻璃挡住了，但是一出现什么情况前座的两个人必然会立刻通知他们—— 在这种刺激下，感官的敏锐似乎被放大了。 艾丽闭着眼睛，鼻端发出难耐的低哼，伸手去推朱理，可是—— 她一碰到他又赶快缩手！ 夭寿啊！ 怎么一击即中！ 一出手就碰到精神抖擞全副武装的小朱理了！ 156|从前有一辆车 朱理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还在艾丽耳朵边嘻嘻笑了一声。 厚颜无耻！难怪那么喜欢看《情迷彼岸天》呢！ 平时那种冷艳高贵不可侵犯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艾丽愤然缩手，改抓住朱理的衣领要把他拉开，他倒很顺从，可是一离开她的颈窝之后，就又不听指挥了。 艾丽悚然一惊，再睁开眼睛，发现朱理趴在她耳边的时候左手又表演了一次自动导航！ 幸好她衬衫的下摆是塞在裙子里面的。 她又急又羞，双手按在朱理双肩上刚要发力，他突然抬头对她笑了一下，她一愣，他伸手在她两腋下挠了挠。 “啊——”这一下力度不轻不重，痒得艾丽一缩身，再反应过来，立刻目瞪口呆·jpg了。 来不及在意刚才的叫声会不会被前座的人听到了，艾丽狠狠瞪朱理一眼，右手遮在自己身前，左手一挥打向他右颈。 朱理两眼含笑，右手还不肯松开艾丽的衣襟，左手向右一探，要擒住艾丽的手腕。 艾丽急忙变招，左手变掌做刀，横切朱理手腕。 朱理也跟着变招，左手握拳只竖起中指和食指，手腕微微下沉，只等艾丽的掌心撞在他指尖上。 艾丽气得反手一挥要给朱理一巴掌，他像是早有防备，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笑眯眯又凑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亲，还用只有他们俩能听清的音量说了句乍一听温柔可爱，可一回过味来却又好像还有点别的意思的情话。 久久没听过这种话了，艾丽脸一红，心怦怦乱跳几下，反应就稍慢了几分，失了先机。 她又不能真的和他在车里打起来，只不住在心里骂朱理无耻，连连挣扎，要挣脱他，情急之下右手一动又朝他脸上打过去，他轻轻一避，顺势抓住她的手腕，艾丽还要挣扎，可顺着朱理炽热的目光一看，立刻羞得全身发烫。 刚才朱理露了一手单手自动导航解锁纽扣的绝技，她和他又在窄小的空间里以近身擒拿、关节技攻守换招，现在她双臂交叉在胸前，两手被他钳制，刚才因为羞怒打斗时急出了一身汗，晶莹汗珠正随着剧烈跳动的心口震颤着顺着肌肤向下滑。 朱理看着艾丽，她不再挣扎了，他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所谓近香情怯，大抵如此。 他轻轻松开她手腕，又有点懊悔，不过，这真不怪他啊！体内的洪荒之力已经解开封印了嘛，自动导航解锁纽扣的高级技能是自动触发的啊！ 他内心的小绒兔子用两只小爪子捂着红扑扑的脸，露出黑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 趁她没缩手时，朱理赶快把艾丽的右手放在自己脸旁蹭了蹭，他抬眸看到艾丽没有太过气恼的样子，又赶快对她甜甜一笑。 艾丽这会儿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看到朱理讨好地对她微笑，也咬着下唇笑了。 她笑容未敛，朱理又做出了进一步的讨好——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右手食指含到了嘴里，舌尖一点点舔舐她指尖上粘上的那点巧克力和融化之后变硬的糖霜。 艾丽脸又一热，不知为何突然间无比羞怯，竟然觉得这时再也无法直视朱理的脸，脸红耳赤地扭转脸庞，还将左手掩在了脸上，喉咙里也无可抑制地呜呜低叫了一声。 朱理是没什么经验，但是在某些不可描写的方面真是继承了他老爸的某些不可描写的基因，技能树天生不拘一格自成一派的不可描写啊。 他一看艾丽这种反应，双臂立刻收紧，顺势抱着她的双肩，用自己身体的重量一压，两人一起滑倒，半躺在后座上。 这一次，他再吻上来的时候，艾丽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能从朱理的瞳孔一直看到他的心底，她被他的体重压制着，可是却并不觉得难受，但她的身心被一种本能类似恐惧的紧张感占据，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 即使最豪华的礼车，后座的空间也有限，绝非朱理这种长腿生物伸展自如的地方。 不过，这时候朱理殿下已然将自己二十年来幼训积累的姿仪、高贵扔出车外了，什么仪态，什么庄重，早就置之脑后。 他一条腿跪在地上，一条腿搁在后座上，不轻不重趴在她身上，先有点害羞似的碰碰她的双唇，在她应和之后，他的一只手放在她头顶，张开五指，像是在温柔梳理抚摸她的头发，又隐含着雄性征服时的威胁——就像恶龙将珍爱的宝物握在鳞爪中欣赏时的姿态，他另一只手顺着她的下颌骨缓缓滑动，拂过她的颈动脉，锁骨，然后一路快速奔袭向下。 朱理突然的暴动让艾丽震惊而羞怯，她必须得承认，他充满试探的探索，好奇而饥渴的抚摸唤醒了她身心中沉睡了很久的一部分，让她欣喜，这种被一个人十分十分热爱、怜惜、近乎贪婪地渴望的感觉让她感到幸福，甚至有种隐秘的类似感激的情绪，几乎令她沉醉，可一想到此时两人身处之地，她立刻又羞涩地反抗他的进一步动作。 可是，艾丽再次和朱理亲密地吻在一处时才发现，就像朱理渴望她，她也想要他。 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的反应，自己最清楚。 在这个时候，没有王子，没有侍卫，他不是什么执政官，她也不是要去种球藻的角斗士，他和她，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 所以说…… 美色误人啊。 艾丽捂着脸，从自己的指缝间看朱理，他那双一向看来高傲的眼睛，眼角微微带着红晕，就像被此时弥漫在车厢后座中的奇特气氛染成了桃红色，他一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顺滑金发此时也凌乱了，鬓角被汗水浸湿，贴在鬓边额角。 她害羞极了，他却带点天真地对她微笑。 他常年握剑的双手上有一层薄茧，这样的手指碰触到她时让她颤栗，发抖，可是她又不愿这双带着炽热爱意的手松开她，只想和他紧紧相拥，抱得更紧。 她半阖着眼睛，看他托起她，把她向他拉近，像刚才和她接吻那样去深深亲吻她肌肤。 她浑身发颤，惶急之下只好把左手的拇指咬在齿间，可喉咙里仍然发出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嗯嗯嘤嘤。 朱理终于放开她，又凑首过去吻她的脸颊眉梢，可是他的手却没停下来。 艾丽再次被前所未有的羞怯击中，就像被一波热潮袭击，面颊耳边甚至胸口都是烧烧的，她抓住他的头发，硬把他的脸转过去，焦急地想要让他明白他们现在所处的空间是什么地方——这是在礼车里！还有！前座还坐着两个大活人呢！ 玻璃是黑色的，微微反光，像一面模糊的镜子一样映出了此时的她和朱理。 艾丽一看两人此时的倒影，惭愧地捂住脸，不忍直视，朱理俯身趴在她耳边轻笑，他胸腔的震颤让她跟着一起轻轻发抖。 他吻着她的耳朵，又一次在她耳边小声唧唧啾啾。 艾丽连连摇头，可是又拒绝得不是十分坚决。 朱理看在眼里，觉得她这时的神情动人之极，她的双颊嫣红，嘴唇比平时更红润饱满，不是看起来像有点肿，是真的有点肿，像是某位大师手绘的可爱瓷娃娃，还有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瞳色变深，这时候蓝得像是最晴朗的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里面闪耀的全是快乐的光辉。不过，这位漂亮的瓷娃娃，头发却是乱乱的，她的头发现在才齐耳长，本来整整齐齐梳着，发尾有着自然的微微弯曲，像朵倒扣的花朵，可是被他又抓又蹭之后弄得蓬松得像朵小棉花。 朱理看着艾丽的样子，觉得她说不出的可爱，不由心跳若狂，动作也渐渐狂野不羁，艾丽情急之下抓住他脑后的发丝要把他拉开，她一边拉他，一边连声低斥，“朱理，你作为一名骑士的风度呢？仪态呢？” 朱理吃吃笑，抬头猛扑上来先含住她的小嘴亲了亲，又像小鸡啄米那样啾啾啾不断轻吻在艾丽额头，眼帘，鼻尖，两腮上。 他亲吻时像个小孩儿似的带点天真无邪，可是肢体的动作却完全是相反的风格。 仓惶之间，艾丽发觉她的裙子也早就不再文文静静落在膝盖以下了…… 艾丽心慌意乱，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在湖心不断打着转的小船，湖面看似平静，时有微澜，可是湖水下藏着怪兽，就在小舟之下，随时踊跃一跳就会将小船撞翻。 她低声叫他的名字，“朱理，朱理，不行，不行！这里不行……” 朱理看她不知是焦急还是害怕，鼻尖额头还有心口渗出细密的小汗珠，赶快亲亲她红红的脸颊，讨好地笑着，“这里怎么不行？” 艾丽又急又怕，声音小小的，“前面坐着人呢！” 朱理若有所思，“哦——那……如果不是在这里呢？” 朱理这话倒没有别的意思，他贵为皇子，自出生以来周围一天到晚都围满了人，并不觉得前座坐着两个人有什么特别，他随时随地身边都是人啊！ 不过，在艾丽听来，这简直就是在挑衅！ 艾丽轻轻喘几口气，瞪他一眼，突然想起，从商船停机坪到王宫附近的行馆，早就该到了啊，为什么车一直没停呢？ 她看着朱理，朱理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咳嗽一声，脸上再无刚才可以称得上“放荡”的神色，他先抱起她坐正，先用手指梳理她那头给他弄得蓬乱的头发，然后老老实实给艾丽系上衬衫纽扣，再将她衬衫的下摆打了个结束在腰间，接着又整理好她的裙子，最后，他俯身给她穿上早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平底芭蕾鞋。 一切整理好之后，他按一下饮料托盘边的一个按钮，“加百利，我们要到了么？” 加百利的声音从他们头顶的扩音器中传出来，“殿下，请稍等。” 然后，他有点讪讪地看着艾丽，面上带着讨好的微笑。 艾丽气得对着朱理打出了一套连击。 朱理面不改色，笑呵呵地不做任何反抗。 艾丽又羞又气又急，羞是不用说了，气是觉得朱理原来不是担心她送别萝伦之后难过特意来接她，而是有预谋的来接她！急，那是因为马上就到行馆了，她要怎么下车面对加百利他们啊！ 她怒视还笑得美滋滋的朱理，“那糖也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朱理噗一声笑出声了，用眼角偷瞟艾丽一眼，“谁会想到你连酒心巧克力都吃不了呢。我可是诚心买给你的。还有，什么预谋？预谋什么啊？”他说着，脸上居然恢复了正直清澈高贵凛然的神色。 艾丽又给了他一套连击，压低声音喝问，“还说不是有预谋的！那怎么车一直在街上转圈圈？” 朱理十分无辜，“我也不知道啊！你得问开车的罗门。大概是想在世嘉逛一逛？” “我才不信！”艾丽怒气不止。 朱理按下通话按钮，“罗门，为什么我们这么久还没到啊——啊——” 朱理在艾丽的突袭之下松开了通话按钮，罗门回答了什么两人自然听到。 艾丽余怒未消，看着笑得天真可爱的朱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对着他那张看似纯真实则邪恶的俊脸就做了个下流手势。 朱理一愣，睁大无辜的双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艾丽轻蔑冷哼，再撩我？ 再撩我我就艹哭你！对你完全不负责哦我跟你讲！就像萝伦说的那样！那什么完了你就走。 朱理不敢再放肆，规规矩矩地坐着。 不一会儿到了行馆，艾丽整理好衣裙，把白衬衫下摆的结打得更漂亮些，拿着那盒没吃完的糖果走出车子。 加百利和罗门倒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怪异神色，探究，好奇，揶揄，全都没有。 这反而让艾丽更加深信朱理和他们早有串通。 她回到自己的寝室之后，更衣时突然大叫一声一拳捶在墙上，啊啊啊—— 我上车的时候衬衫下摆是放在裙子里面的啊！啊啊啊—— 157|夜色将至 回到行馆之后艾丽一头扎进自己房间的床上，朱理来敲过几次门，她只躺在床上装死不理。 她一边生着闷气，一边纠结不已。 在春夜宴那晚之后，在今天下午之前，她在面对朱理的时候时常会有一种种微妙而隐秘的优越感，或者说，类似掌控感，可是——今天下午之后，她自己清楚地知道，她其实并没有什么优势。 她也想要他，也许不亚于他想要她。 艾丽趴在枕头上，有一刻想，要是朱理长得不这么好看的话，可能她还会有一点优势的。 可是，人类喜爱悦目的事物，是天性。 许多书中教育人们不要以貌取人，称*为灵魂寄居的皮囊，可是，完全不重皮相的人极其少见。 她亦不能免俗，这一点艾丽一直很清楚。当年打开维生舱盒盖，第一眼看到雷安的时候，即使饥肠辘辘，她还不免感叹：多么英俊的美男子。 艾丽摇摇头，不再去想第一次看到雷安时的情景。 她捏着枕头套的边缘，思绪纷乱。如果她按照萝伦的想法去做，那么，男欢女爱，顺其自然，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真的需要那么在意将来会怎么样么？ 也许在皇帝陛下给朱理安排匹配的结婚对象之前，她就先放弃他回到自己的b612了呢。 当然，更有可能，她最后黯然离去，然后像怀念雷安一样，长久地怀念朱理，直到遇到下一段恋情。 好像每一次选择投入，都是一次信仰之跃。或者能够侥幸跳到对面的悬崖之上，或者，跌落深谷，再次粉身碎骨。 萝伦说，如果我直接放弃，忽视、甚至隐藏我对朱理的感觉，我会后悔。 可是，我也希望，我最大的秘密，能够和我喜欢的人分享。 萝伦说，赛弗告诉她，雷安不在乎我是不是自然人。 也许，那是真的。 雷安真的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喜欢的人是否在乎我是不是自然人。 很拗口是吧？ 还有，如果我告诉朱理，我最终还是要回我的垃圾星球去，这一决定并不会因为你的存在而改变——那么，他也许，也会退缩，放弃，不再投入。甚至，他会立即厌弃我也说不定。 一想到朱理可能会讨厌她，艾丽觉得胸口发闷。 那么，我要让他许下誓言，不管怎么样，不可以讨厌我。 唉，我真是傻了，诺言什么的，又不是智能人默认的初始守则…… 她闭上眼睛，从胸腔深处长长叹出一口气，假如，雷安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是个智能人，也许现在我和他还在b612……不，不可能。如果他真的是智能人，早在那群抢了黄金的海盗入侵时，我们就已经死了…… 可是，如果…… 如果可以，如果他是，如果重来，我会不会重新给他设定初始启动命令？ 彼此尊重，相依为命…… 艾丽侧过身，把头搁在床沿上，眼睛忽然变得酸涩。 萝伦在自由市就说过，有了新恋情之后，就会忘记从前的恋人。新恋人的亲吻，会让我的心跳得像从来没有碎过一样。 可是…… 她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手指在唇瓣上反复摩挲，再滑到那些不久前被热烈亲吻过的地方，下巴，颈项，锁骨，心口，胸前，腹部，肚脐，脚踝，小腿，膝盖，大腿的内侧…… 艾丽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床铺上雪白的隐隐带着阳光香味的被单上反复蹭。 白棉布非常吸水，泪水一会儿就隐没进棉线的经纬之间。 晚餐时，艾丽不能再逃避朱理，她和朱理，还有从王宫回来的希礼一起晚餐。 希礼一落座，就敏锐地察觉艾丽小天使和朱理之间的气场有了微妙但显著的变化。他有一秒钟想要动用自己的能力去探察这两人究竟做了什么，可是又按捺住了，即使是朱理和他亲近如朋友，也不会高兴近臣的窥测。 于是，希礼假装没看出来朱理和艾丽之间紧张而暧昧的气氛，说起王宫中的事。 他们支付的昂贵代价已经开始有了回报，王宫中有几只可爱的小鸟告诉希礼，王夫瞬凝因为御前失仪，失了宠，在回宫的时候被留在京郊的避暑山庄了，但对宫人们来说，王夫瞬凝是在行宫养病。 要是说得更直白点呢，就是在这次曲元政局大变之后的第二天，女王和几位王夫发动了政变，把手握实权的王夫瞬凝给黑了，现在幽禁在京郊的行宫中。 希礼转动手中的高脚水杯，“殿下，你认为呢？” 朱理放下餐巾，“我们的情况你是最清楚的，如果军费暴增，陛下在帝都会很难做，所以，我们要尽量快。如果有现成的人，暂时就用现成的人。瞬凝听起来是个相当稳重的人，他若是得到帮助，应该知道怎么权衡利弊。年轻的女王身边，总要留一两个稳重的人才像话。他既然在前任执政官和叛军占领的时期都能与之合作愉快，没有什么理由会和我们合不来。” 如果有，就让这个理由尽快消失掉。 希礼得到朱理的首肯，立即起身，“是。我这就去办。” 他起身之后忽然对艾丽说，“哦对了，艾丽小天使，女王还送了礼物给你呢。她好像以为你是殿下的女眷。” 正在喝水的艾丽噗一口就喷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做贼心虚啊！心虚啊！ 她连连咳嗽，朱理和希礼都赶快上前递给她手帕，朱理还拍了拍她的后背。 艾丽没接朱理的手帕，反而瞪了他一眼，脸颊不知是因为剧烈咳嗽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而变红了，她拿起手边的餐巾擦擦嘴角，恢复了平静。 希礼默默看着，唉呀，这种含嗔带羞的眼神，艾丽小天使怎么做得可以这么可爱的呢！可爱到我都想代替朱理承受这样的目光了！ 但他面上不露，正经地说，“女仆应该已经把女王的礼物放到你房间里了，是一套曲元王都的传统晚礼服和相配的首饰。” 艾丽接过朱理给她的高脚水杯，举杯喝一小口水，“女王要举行正式的宴会了？所以送我晚礼服？” 朱理一行到达世嘉已经几天了，除了第一天在王宫进行的午宴，女王还没举行正式宴会。按理说，她应该举行至少一场晚宴表示对执政官一行的欢迎的。 朱理笑了，“你要陪我去王宫赴宴么？” 艾丽看向希礼，“这不是我的职责么？”当初薇露训练我什么仪态，怎么穿高跟鞋和紧身胸衣之类的，你不是说…… 希礼对上艾丽小天使略带疑惑的目光，不慌不忙微笑，“是啊，是啊，殿下身边唯一适合作为女伴的骑士只有你，不过，我觉得……”他微微皱眉，“曲元王室的夜宴嘛……传统上来说……嗯，一向，咳，豪放，在许多帝国人看来，是不太适合淑女参加的。” 豪……放……？ 听起来好像不止豪放呀。 艾丽咬咬嘴唇笑了，压低一点儿声音，用一种对不正经的东西好奇的语气问，“都怎么豪放了？”她对希礼眨一眨眼，“具体讲讲啊！” 希礼又是好笑又略微尴尬，看了朱理一眼，只好轻描淡写，避重就轻说，“曲元自王室以降，乃至平民，崇尚的是天人合一的自然和谐，他们崇拜多神，祖先，河流，山川，甚至花草树木都是具有神性的……” 呃，扯太远了，希礼咳嗽一下，这种羞耻y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要讲解这种东西啊！ 我虽然来自一个行省的没落贵族家庭，是有名的破落户，但是我好歹也还是贵族，还有骑士衔的！小天使你怎么能如此调戏我。 可是，朱理不发话为他解围，希礼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 “自古以来，曲元的王拥有多个配偶是非常正常的，甚至同时拥有不同性别的配偶也很正常，呃……” 又扯远了，希礼又轻咳一下，破罐子破摔了，“有这样的信仰和习俗，所以呢，王室、富豪的盛宴，尤其是夜宴，用美女还有美少年作陪是十分正常的做法，如果宴席中没有娱宾的美人，或是美人的资质不够上乘，就难以成为盛宴，在曲元有体面的人看来，就是失礼而怠慢的，在没有战乱的太平年代，王公贵族家中所蓄养的娱宾美人的数量和质量往往是衡量家族势力的一项标准，别笑——” 希礼向窃笑的艾丽严肃地看一眼，“因为没有得到应有的招待规格而结仇成为死敌的都有呢！虽然这几年乱哄哄的，王室内部争夺王位自相残杀，但我想女王如果要举行宴会，一定会尽全力做得漂亮，这不仅是为了招待我们，更是做给她以往的政敌看的，所以，尽管娱宾美人的资质可能无法与繁荣的时代相比，可该有的都不会少，我看，我们去赴宴的话，一定会被美女和美少年环绕。” 没准还有现场的歌（春）舞（宫）表演向他们的上神献祭什么的…… 不过，希礼看着面面相觑的朱理和艾丽，最后这句话就没说出来。 好在，这些话如果换在别的女孩子面前说了，希礼会尴尬加倍，但是听话的人换成了艾丽小天使，被她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一看，就觉得自己刚才只不过是在描述正常的风俗习惯，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艾丽呼口气，“真是……每个地方各有风俗啊。” 她还以为苏芳那种崇尚自然美衣着的地方已经算是民风开放了，谁知强中更有强中手，世嘉这里才是真·奔放·自然流。 难怪思诺这家伙不管再正经严肃的时候都会自动散发令少女有最不纯洁妄想的气质啊，从小在这种文化环境下熏陶着，能不这样么？ 再想想萝伦，萝伦也一样走奔放自然路线啊，虽然她是在曲元的贫困地区长大的，估计也没听说过这种以美人娱宾，饭后还能把美人打包带走的土豪做法，但是人家坠落天使大大除了在自由市当苦行僧的那段痛苦日子，身边一向不缺美男啊。不然也写不出《情迷彼岸天》那种神作。 追求男欢女爱在萝伦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而且……艾丽想想为萝伦送行时萝伦对古德温上尉的那种态度…… 当时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一想，萝伦同学根本不觉得脚踩两只船，或是说，一边身边陪着思诺，一边和古德温上尉含情脉脉有啥不对的。 真想去见识见识啊……艾丽想着，殷切地看向朱理。 朱理从听到美人娱宾什么的内心那头小兔子就一直在羞耻捂脸批判曲元王室歪风邪气，可是呢，他还不得不做出一副平静、毫无偏见、胸怀广博的样子，等听到娱宾的不止有美女还有美少年什么的时候，他脸都要红了。 这会儿感受到艾丽的目光，朱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没红，可是双耳的耳廓却慢慢红了。 “呃……我觉得，”朱理目光闪躲，不敢和艾丽对视，侧脸看着希礼，“这样的宴席真的不适合淑女参加。” 希礼也严肃点头，“确实如此。艾丽，你觉得呢？” “我觉得……”艾丽看看希礼再看看朱理，“……” 我觉得我真的想去见见世面啊！ 158|疑云 当然，谁去宴会希礼和朱理说的算。 朱理一听有美少年陪侍，虽然很想有艾丽陪伴，但也已经稍微不乐意了，但看看艾丽充满期待的眼神，又有点犹豫，后来从希礼那里得知美少年可不止是陪侍，斟斟酒，喂喂葡萄什么的，还有其他服务呢，他立即坚定得不得了。 我都还没和她做这些呢！凭什么你们这些第一次出现的家伙可以给她喂葡萄拉小手还躺大腿上？ 不行！绝对不行。 得知自己不在出席夜宴的名单之上，艾丽有点懊丧，不过，再想想曲元女王送来的那套赴宴晚礼服是什么样子的，她也就熄灭了想要去曾经王宫夜宴的心。 苏芳贵女们的衣服跟这套衣服一比，那是相当保守的啦。 人家至少用了不少布料呢，蕾丝也好，素绡也好，幼绢也好，虽然轻薄透露，但好歹裁成衣服的形状了呀…… 女王送来的礼服…… 这真的不是宝石和珠串做的比基尼一层半透明纱巾么？ 我不信曲元王都的女性去王宫赴宴时都穿得像要去海滩…… 其实…… 去王宫赴夜宴的世嘉贵女们包括女王自己，居然还真的是都穿着珠宝做的比基尼加薄纱的豪华沙滩装。 希礼又和朱理艾丽说了几句曲元王室的轶闻，就离开去郊外的行宫办正事了。 朱理让他去做的，可不仅仅是去行宫暗中见一见瞬凝王夫，还有一系列后续行动呢。说得直白点，他们在策划和酝酿的，是一场宫廷政变。 希望不要见血。 希礼离开之后，行馆里除了当值的侍卫，只剩下朱理和艾丽两人。 朱理已经好久没有自由自在出行了。 曲元人对于从苏芳远道而来的执政官还没有太多印象，如果这时他和艾丽穿着便装走在街上，和当地人一样戴着帽子和墨镜，没人会对他们多看一眼，可是世嘉刚被收复，正是鱼龙混杂的时候，就算在世嘉进行过几次清查，也不能保证留在城中的居民没有和叛军勾结，所以，他还是不能轻易出行，更不要说像在苏芳那样自由自在走在街上了。 朱理只能困在行馆里，艾丽也只能陪着他。 希礼走后两人下了会儿棋，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仆人端上水果之后，朱理就自动自觉地和艾丽坐在同一张大藤椅上了，这椅子真好啊，说是单人的吧，胖得能把椅子盛满还真不容易，说是双人椅吧，坐在上面的两个人得紧紧贴着才行。 朱理这时已经深谙狭小空间里一起坐的好处了，没一会儿就越靠越近，挤在艾丽身边，还想把头靠在她肩上。 艾丽还在为下午的事介怀，看到朱理面露不怀好意的笑意立刻要和他拉开距离。 朱理到底不好意思再像早些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只好拉住艾丽的小手放在自己手里玩，没敢再开“自动导航单手解扣子”的技能。 他偎偎蹭蹭了一会儿把头靠在艾丽肩颈之间小声说，“对不起，我不会再像今天下午那样了。你别生气。” 艾丽手心碰到朱理指尖的薄茧，脸一热，也小声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她呆了呆，该怎么说呢？是为了什么在犹豫呢？是什么在阻拦她和朱理更亲昵呢？ 她想了想，暂时找不出合适的说法。 朱理另一只手伸到她脑后，手指夹了一缕她的发丝绕着玩，他的太阳穴抵在艾丽的太阳穴上，在她耳朵边轻轻说，“没关系。只要你没准备好，我就……就等着。”说到后来，语气里尽是温柔委婉。 艾丽听到他这几句话，心口忽然像有热水涌动，热乎乎的，那股热潮似乎从心口一下涌到她喉头，以至于她说话时自觉自己的声音会变成呜咽，只能含混地拖着长音“嗯”了一声。 可她应答之后，那股涌动的热潮却仍未平息，从噎在喉头涌到了鼻端，让她鼻子酸麻，眼睛也热热的潮湿。 她依偎在他身上，手指握紧他的手。 朱理转过头亲亲艾丽头顶的头发，继续和她靠在一起。 他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觉得她身上有种类似香草冰淇淋的气味，又像是小孩儿吃了冰淇淋没擦嘴擦脸，这并不是奇异的香味，可是总让他心猿意马。 但此刻，他和她紧紧相偎，他反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两人无言相偎了许久，朱理突然问艾丽，“今天……我看到你……挂了个挂坠，那是什么？你自己做的？” 艾丽想起朱理是怎么看到她胸口挂的挂坠的，脸又一热，伸手从领口里拉出那枚“挂坠”，想了想解释，“这是杜漠队长手臂上的……嗯……萝伦以前说过，金手指最厉害。不管从前是幸运e还是武力e，只要有了金手指，一切属性都会变成a！坏运气也会变成好运气。” 她继续胡诌，“杜漠队长说他这只手臂不要了，我就做了个金手指挂坠。” 朱理皱眉笑着把“金手指”又放回艾丽领口，觉得她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儿，“薇露不是给你准备了很多首饰么？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戴？” “唉？那些啊，她最近没要求我搭配衣服首饰了，我就扔在一边了。”艾丽无辜地看着朱理，“怎么？要随身携带么？不是说要轻装简行么？” 朱理：“……” 是我送给你的啊！全都是我送给你的！你一件也不喜欢么？你喜欢的首饰……是金手指挂坠这种风格的？ 他稳稳神，“你不喜欢那些首饰么？星纹蓝宝石，巴洛克珍珠，还有黑色欧珀，我觉得都挺漂亮啊。” 朱理第一次发觉，艾丽真实的审美可能和他以为的有很大的差别。她来到他的行馆之后，穿衣打扮的风格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薇露灌输给她的。 艾丽点点头，“是啊，它们都挺漂亮的呀。亮晶晶钻石也挺漂亮，烛光照在上面五颜六色的，真好看，我还记得春夜宴的时候看到那些贵女们，每个人都像随身带着好多好多小彩虹一样，远远看去虹光一闪一闪的……” 朱理这算听明白了，艾丽是能够欣赏这些珠宝的，但是，她欣赏它们，是一种纯粹的对美丽的事物的欣赏，她并不在乎它们被戴在谁的身上。 换句话说，送给她珠宝首饰，并不能够起到希礼所说的追求女孩子时所想要达到的效果。 仔细想想，他送给艾丽的礼物，她好像从来没意识到那是他送的，也没有特别喜欢，更别说是珍爱了。 哦，他今天下午还送了糖，结果呢？她吃着都哭了。这可真是又一项失败。 希礼办公回来，朱理还没睡，显然是在等他。 希礼先说了说瞬凝那边的情况，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做了更为周密计划。 然后，朱理稍微踌躇，问希礼，“你上回跟我说的，讨好女孩子的方法，除了送糖果，珠宝，衣服什么的，还有什么？” 希礼皱眉，“送花？安排浪漫的惊喜……不，你先等等，你今天下午对我的艾丽小天使做了什么了？” 朱理面色微微一红，然后就若无其事，“没什么。她去给萝伦送行，我怕她太难过，去接她了。” 希礼上下打量朱理，再一想，朱理去接艾丽，必然是带着礼车的，嗯，两人坐在车里…… 他这种老司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笑了，原来艾丽小天使又羞又气是因为这样，他提醒道，“咳，殿下，您从小周围都拥满了人，恐怕洗澡时也有人随侍在旁边，小一些的时候可能还不止一个人，可是……一般人会觉得有些场合，有些情况，是不该有第三人在侧的。” 朱理这才意识到为什么那时候艾丽会一再向他强调隔音玻璃另一边还坐着两个人，车子前后又有两辆车跟着。 他俊脸一红，“哦。” 希礼不好再说下去，把话题岔开，又和朱理说了几句王夫瞬凝的事。 “如我们所想，王夫瞬凝是很优秀的人，他既然能辅佐着年幼的女王夺得王位，是有些杀伐手段和决断的……不过呢……我感觉，瞬凝对女王……”希礼回忆那个男人的样子，“他对她的感情很深厚，这次被幽禁，极可能是他故意纵容不加反抗，女王和另外几位王夫才能够这么顺利就成功□□了。由此可见，他或是真的不把权力看在眼里，或是另有后招。他被幽禁了快一个月，可是气色却很好，我看他衣食用度也并未因他‘失宠’而降低，宫中属于他的势力必定还很多。” “没准他早就算准了，等着我们去见他呢！”朱理一手握拳支着下巴，“他看到你时大概没有惊讶或者欣喜的神色？” 希礼摇头，“确实如你所想，他无惊无喜，倒有点难过或是失望的样子。”他叹口气又说，“而且，他提出的合作条件只有一条，就是我们在宫变后仍旧保持女王的尊荣。” 朱理整理棋盘上的旗子，“看来思诺的情报也不是全然无用，他说过，瞬凝十四岁入宫，起初是先王的宠侍，后来就只负责陪伴年幼的女王，他看着她从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长成一个年轻女人，为她谋到王位，怎么可能没有感情？不过，经过这次幽禁，他该清楚女王虽然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了，但如果他想让她的王位坐得长久，他一味顺着她的意思是不行的。单靠他的力量，也不行，要是他真为她着想，就得找个强大的盟友。” 希礼微笑，“我看，瞬凝是明白这一点的。他是个聪明人。” 朱理把棋盘上最后几颗棋子也收回棋盒，也微笑了，“接下来的几天，就让图鲁斯去和女王的大臣、王夫们聊天吧。” 图鲁斯是他们从苏芳带来的大臣，从前一直负责曲元的事务，在前任执政官殒命，曲元被叛军占据之后一直夹紧尾巴做人，直到最近又被启用，被朱理亲点，跟着来了曲元，一路上也跟朱理等人讲了不少他所知道的曲元情况，王室秘闻。 这几天的谈判他都只是陪同，然后和曲元的官员讨论细节，朱理冷眼旁观，心里却在默默衡量，这位图鲁斯倒是个能用之人。 从明天开始，正式到了此人用武之地了。 希礼伸个懒腰，微露疲态，“瞬凝那边的事我已经安排了人去跟进，图鲁斯看着也是个能办事的人，那么，殿下给我放两天假？我收到了不少曲元贵族和重要人物的请柬呢，是时候做适当的社交了。” 朱理瞟瞟他，“你要去花天酒地是么？” 希礼笑而不语。 朱理盖好棋盒的盖子，忽然问，“庞倍那……” 希礼听到庞倍的名字，立刻坐直了，他谨慎回答，“仍然看起来很正常。不过他的副官古德温最近好像情绪不太好，此外，春夜宴之后的几天，有人看见古德温亲自去接一个从帝都来的人，那人是帝都某个贵族的管家……”他皱一皱眉，“尼德鲁侯爵，你还记得他么？” 朱理一怔。 尼德鲁侯爵。 他的侄子也曾任苏兰托执政官。 他喜欢购买奴隶虐杀。 希礼继续说，“不过，接下来我们就来了曲元，那位管家也没再露面。也许，他是向庞倍兜售某样尼德鲁侯爵的遗产。” 朱理没有说话，他的指尖在棋盒光滑的表面摩挲了几下，重新打开了棋盒，拿出一粒棋子，放在了棋盘正中。 希礼又补充道，“尼德鲁没有子嗣，他死后，亲属为了争夺他的遗产已经闹了几年了，家中的仆人和亲属争着偷他府中的东西出来卖，至于他的管家嘛倒是一开始就被他家族中的人赶出了府邸……” 朱理又取了一粒敌方的棋子，拈在指间，看着棋盘，“派人去查查那名管家来苏芳究竟干什么。不——” 他将那粒棋子放在棋盘正中，“我想那位管家已经死了。他来苏芳，是为了给庞倍送某样东西，希望以此换得富贵，不过，那样东西令他丢了性命……” 朱理摇了摇头，“你能想出什么会让庞倍在我眼前杀人灭口么？” 希礼蹙眉。良久，他说，“我不觉得尼德鲁那种下三滥能有什么值得庞倍索取的遗产。不过，我会派人查下去。” 朱理点点头，不再说话，继续与自己对弈。 159|恶龙之心 两天之后，女王的一位王夫专程上门请亲王一行翌日傍晚赴王宫晚宴。 朱理愉快地接受了邀请，知道他的策略已经奏效了，女王看到帝国派去谈判的人级别的下降，明白亲王在表示“我不开心了”。 她在这场谈判中所能依仗的，不过是这个时机，如果年轻的亲王发起脾气，宁愿无视如流水般的大量军费耗在曲元，他耗的时间越长，她在这场谈判中的筹码就会越来越少。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和退让，让谈判的僵局尽快结束，女王要举行一场她登基以来最正式，最盛大的一场宴会，宴请曲元的政要，以及最重要的——新任执政官朱理亲王。 这场宴会将向她的政敌表明她在曲元的统治权是合法的，受帝国保护的。 而朱理这边，他们的准备也已经相当充分了，就等女王邀请他赴宴呢。 翌日下午四点，朱理的行馆中就开始为晚宴做准备了。仆从鱼贯而入，服侍他沐浴更衣。 朱理当晚所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帝国式长袍。 这件袍子的布料用的是和曲元特产的那种缎面上有细小横结的硬绸，不过袍子是素白色，边缘绣着金色的玫瑰花枝。 薇露给艾丽上过的那些课没有白上，她一见到几个智能人女仆取出这件袍子，就看出这袍子上的绣工非常费时。 袍角边缘的绣花虽然花纹繁复，但柔软服帖，袍子的褶皱时花纹随着布料一起折曲，丝毫不显僵硬，这只能是全部手工绣成，没有几个月的时间绝对无法完成。而袍子簇新，布料又是曲元特产，显然是在朱理刚来到苏兰托的时候就开始做了，一早就准备着在这么一天穿呢。 由此可见，朱理对收复曲元早就志在必得。 艾丽坐在朱理房间的会客室里，看着智能人女仆跪在地上为他整理袍子的边缘，把每一条褶皱都理正，再为他戴上金质的玫瑰花枝桂冠。 朱理看到她目不转睛看着自己，面颊一热，问她，“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艾丽真诚无比回答，“因为你好看啊。” 刚走到门边的希礼一听，嗤地一声笑出声了。 他今天穿的也是帝国式的长袍，同样是白色，但是布料稍微轻一些，行动间袍脚如流水般轻轻流动，很有种翩翩浊世佳公子的不羁韵味。 希礼走到艾丽坐的藤椅背后，双臂搭在椅背上，手指搁在艾丽头发上拨拉了几下，“艾丽小天使，你阿谀奉承的技能已经满点了，你可以出师了。” “你这个老师想必与荣有焉！”艾丽抬头瞪他一眼，“希礼队长今天也很帅嘛，小心点，没准女王爱上你了就向殿下求你呢，让你留在她宫殿里做王夫。”哼，都怪你，不让我去赴宴长见识。 一提起女王，希礼就没心思跟艾丽开玩笑了，他走到另一张阔背藤椅边上，坐下，袍袖一扫，“庞倍他们应该也快过来了，唉，累死我了。” 朱理挥退为他做最后整理的女仆，问希礼，“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希礼正色点点头。 因为是正式的宴请，希礼、庞倍和几位高阶官员也会一同赴宴，希礼为了安保焦头烂额，他手下的柳津、康德等人也疲于奔命。 更何况，另一边，他还要安排王夫瞬凝的事。 就算手下人够用也个个够精明能干，可他确实是累的。 朱理对他微笑，“明天开始给你放两天假。” 希礼感激涕零。 不一会儿，在别院中当值的护卫前来报告，庞倍已经来了，大家随时可以出发去王宫了。 希礼先下楼去迎接庞倍，朱理也知道艾丽还在为没有让她去夜宴感到不开心，温言软语安抚了她一会儿，才和她一起下楼来到客厅。 艾丽被朱理携着手，走下楼梯，还未走到客厅就看到了站在客厅窗边背对他们而立的庞倍。 庞倍今天也穿的是帝国式的长袍，和朱理、希礼一样是白色袍子，但他袍子边缘绣的是黑色蒙巴顿家族的鹰头的花纹。他的金发全部向后梳起，露着光洁的额头，头上戴了一顶银色的桂叶冠。 他背对着楼梯而站，像是在看窗外水池中的莲花，听到丝质长袍窸窸窣窣的声音才回过头。 艾丽只觉得庞倍的双眼今天格外明亮，又看了他几眼，忽然想起春夜宴那天晚上看到庞倍，亦如今日，就像一把藏在鞘中许久的剑突然被拔|出，剑光照人。 朱理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了一点，就像在捏着她。 她侧首看向朱理，他也垂眸看向她，他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着，眼眸温润如水，可是水下却有跳跃的小火花。 艾丽忽然觉得害羞，朱理平时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并不少，可多数是在两人独处时才会这样，在人前却一贯维持着礼仪，极少有这样不加掩饰的时候。 她又猛然醒悟，朱理这时还握着她的手呢，她面上像被热气熏到一样微微一热，转过头，不再去看他。 艾丽自以为自己已经做到端方如仪了，可是，在庞倍眼中，她双颊微微泛红，脸上是种“我很开心我有高兴的事可是我偏偏要忍住不让大家知道”的表情，只是这股高兴劲儿怎么忍也忍不住，从眉梢眼角都流露了出来。 更何况，她穿着一件高领的浅紫色薄绸裙子，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为什么还要穿高领的裙子？显然是要遮住脖子。 为什么要遮住脖子呢？答案一想可知。 他转过眸不再去看她，向朱理问好，行礼，再和希礼一起落座。 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庞倍和朱理随意闲聊，说了些龙骑机兵队驻守营地的情况。 仆人送上饮料时，庞倍留意到，坐在他斜对面的艾丽，坐落之后长裙裙摆自然向上缩，露出了脚踝，她两脚一前一后，以严格训练出的淑女仪态端庄放在身前，不过，这位淑女的左脚踝内侧有一个椭圆形的红印。 她肌肤本来就白腻，现在，她脚踝露出的肌肤在浅紫色的薄绸衬托下更是白腻如凝脂，那个椭圆形的红印也就更加明显。 远在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他就发现她耳背后面的肌肤白腻如玉，虽然她当时满头满脸血、脸上长着恶疮……而她还以为自己的伪装很巧妙。 那时，他以为她这样的肤色是因为长居在自由市这种没有自然日光的地方才有的，后来再次遇见她，是在他苏芳的府邸，她背对着他站在中庭的水池边上，把能量饼干揉碎了丢给那些娇养的温水鱼吃，他走近之后，不知为何，先去看她耳背之后那片肌肤，依然莹白如玉。 那时他想，可能她在角斗场也暗无天日，所以才会这样。 后来……后来，她天天早上去苏芳大营的室内校场晨练，她跟着护卫队保护朱理，有时要在骄阳下一站就站几个小时，可是，照样是这样子。 还有，她身上的气味……最初他见到她时，她身上污秽不堪，可她被士兵推得摔倒在地上，血流披面时，他在混杂血腥、恶臭和苏合香的大帐内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香草奶油的气味。 这气味令他诧异，这才勾起了他对这个一出手连杀七人的年轻女孩的好奇心，审理她的案子。 他最终确定了那类似冰牛奶的气味确实是她身上的，是在她被希礼薇露领走之后。 他去了她住了一晚的房间，里面尚有一丝余香。 再后来，她向他挑战…… 庞倍要了一杯白兰地，靠在沙发上浅啜一口，右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眼睛半眯，左手按了按额角。 “庞倍，你今天不舒服么？”希礼把玩自己手中的酒杯，“古德温怎么没陪着你来？” “他留在营地。总得有个人留在那儿……”庞倍闭上眼睛，又按了按太阳穴，“我确实不太舒服，世嘉的天气对我来说太热了。” 那个椭圆形的红印，绝对不像是吻痕，太大了点…… 是什么呢？ 啊……是牙印啊。 对呀，就是牙印。 怎么会咬在脚踝上呢…… 哦。明白了。 他不由皱眉，又用手按了按额心。 希礼让女仆去给庞倍拿颗头痛药。 庞倍放下手中的酒杯，摆摆手，“我已经服了药，可能药还没起效。” 朱理也关心了他几句，希礼看一看时间，“先生们，我们该走了。” 三位穿着同一式样白袍的英俊男子一起起身，朱理揽着艾丽的肩膀，侧首在她左眼下方轻吻一下，握握她的手，小声说，“我走了。不用等我，累了就先睡。” 艾丽的脸一瞬间通红，她抬眼看正在得意微笑的朱理，心想，谁要等你回来睡了？ 她蒙受了不白之冤，又无法辩解，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嗯”一声算作回答。 希礼先对她行个礼，艾丽被薇露训练的条件反射式回礼，希礼又和她握握手，相当正经地说，“谢谢您的招待。” 艾丽发懵，我招待什么了？ 她仍在发愣，庞倍像是踌躇了几秒钟，才走到了她身前，和希礼一样行礼，在她懵懂回礼之后，握了握她的手，“谢谢。” 他的手近乎冰凉，让她吓了一跳。 他向她道谢时，眼睛依然和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平静无波，但当他松开她的手时，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艾丽被这锐利得可以直射心底的一眼看得几乎一颤，她震惊而疑惑地看向庞倍，他这时却又突然对她笑了。 那按理说应该是个在道谢后表示友好的微笑，可不知为什么，他薄唇抿起的角度，还有他眼睛弯起的弧度，和他这一刻近乎深紫色的眼眸中闪动的光芒让她不安。 没等艾丽回应，庞倍已经转身，跟着朱理身后离去。 艾丽站在廊檐之下，目送他们离开。虽然穿着一式的白袍，但是朱理和庞倍看起来宛若神祗，而希礼，就是位游戏于浊世的翩翩佳公子。 艾丽站在空庭发了会儿呆，走回客厅，女仆正在收拾酒具。 “他们为什么要向我道谢？谢谢我的招待？”艾丽坐在沙发上，有点迷茫。 她是自言自语，而智能人女仆却以为她是在向她发问，恭敬地回答，“作客之后向女主人表示谢意是很正常的。” 艾丽更迷惑了，女主人？我什么时候变成女主人了？ 客厅中此时再没有人了，她不顾礼仪，蜷起腿躺在沙发上，我是女主人？ 她皱着眉，莫名地回想起刚才庞倍的表现，她这时才察觉为什么觉得哪里和往常不太一样。庞倍从前和她握过手，但是从来都戴着手套，而刚才，是他第一次没有戴手套握着她的手。 那么……和他肌肤相接会让我感到不安么？ 艾丽再次想起他临走时看着她的眼神，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在他那种眼神之下会感到惊悸不安，那种眼神，就像猛兽盯着志在必得的猎物就要勃然而起之前的那一刻。 但有着显著的不同，就像…… 就像…… 她急促呼吸几下，想起昨天下午某个时刻朱理看着她的眼神。 艾丽轻轻摇头，不会吧？庞倍他……他对我…… 一定是因为他和朱理长得有些像的缘故。 不会。 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我可是——又脏，又臭，满头满身血和脑浆，满脸恶疮，连那些禽兽士兵都对我避之不及。 不过—— 一些久已沉寂的回忆自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我时，曾走在我身侧，谨慎而隐秘地在嗅我…… 那时候他的眼神，就和刚才相似，让我害怕，让我后颈的寒毛一根根站起来。 还有—— 还有我进龙骑机兵队时跟他对战，那个时候—— 想起庞倍的剑搁在她颈上身体却和她紧紧相贴的那个瞬间，艾丽的心怦怦乱跳了几下。 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 就算是，又怎么样呢？ 有朱理在，她不需要担心这个。 她微微安心，又想起朱理，唉，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到王宫呢。宴会开始了么？真的有很多美人来娱宾么？等等，朱理走之前说他不回来睡觉是什么意思？ 艾丽至今还没仔细拜读萝伦的大作，脑袋里的桃色资源实在有限，她只能用历史小说里的某些片段拼凑幻想，顿时那些荒淫无道秽乱宫闱的暴君个个都变成了朱理。 不过，每次把朱理的形象套上某个暴君不久，艾丽就呵呵呵笑出声了。 朱理高傲骄纵，但是某方面出奇单纯呢，连她都能完胜他！ 嘿嘿，嘿嘿。 她又笑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呵呵傻笑十分可笑，赶快上楼跑回自己的房间，抱着平板电脑躺在床上，再次画起球藻城市的设计图。 画了一会儿，她又想，朱理现在在干什么呢？ 160|159.158.157.6 朱理、希礼、庞倍三人各带随从，三人分坐三辆礼车，和护卫们所乘的车交错之后，鱼贯而出。 从朱理的别院可以眺望到王宫中那座宝塔形的神台，即使车队在在街道上绕了几个圈，车程也并不长。 他们进入王宫之后，女王带着她的三位王夫亲自来殿前将他们迎接至举行宴会的大厅。 朱理等人见到女王，暗中都是一愣，女王今天没有再画浓妆，她只上了极淡的妆容，几乎是一张素面，露出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的青春面孔，反倒显得清丽可人。 她长长的睫毛之下一双黑瞳眸清如水，一头乌发挽成一个高髻，戴了一个式样简洁的小钻冠，主钻是一颗巨大的梨形粉色钻石，她身上穿着曲元王室豪门夜宴时贵妇们所穿的传统礼服，少女挺翘的胸脯被彩色宝石和珠链做成的胸衣衬托着，毫不怯场地傲视着代表帝国滔天势力的这三个男子。 尽管女王身上披了细细密密的珠链流苏和一层层白色细纱，可窈窕的细腰和光滑平坦的小腹却依然露着，她肚脐上戴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粉红色心形钻石所做的脐环。 她身上这件珠衣的珍珠大小不同，最小的只有米粒大，最大的有龙眼核大小，但颜色全是白色，全部闪动着粉红色的珠光，映得她肌肤透着一层粉红色的光晕。 一贯负责在这种场合恭维女士的希礼应景地赞美美貌的女王无愧为国之重宝，朱理听得出，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由衷的。 女王听到这样的话，自然非常开心，她今晚一改之前娇弱不胜衣的样子，朝气蓬勃，青春活泼，她带着朱理等人一路走去宴会厅，一路上还为他们说了些王宫中的趣闻掌故。她用的语言，也不再是前几天朱理他们进宫时她用的苏兰托语，是字正腔圆的帝国语，不仅流利，口音中还有帝都风韵，想来一定从小有从帝都请来的老师指点。 朱理等人看到女王的巨大转变，知道她已经刻意放低了姿态，但谁面上都淡淡的，不露一丝颜色。 王宫中的宴会厅建在王宫中那座湖泊中心的一个人工小岛上，是一个有高耸尖顶和雕花飞檐的长方形大亭子，傍晚的微风一起，广阔湖面上凉风习习，在世嘉这种终年长夏的地方难得的凉爽。 这座大亭子南北两侧的湖面上又各建了两排小亭子，小亭子连珠而建，和大亭子构成一个十字型，不远处的两个小亭中各坐着一群乐伎，早已开始演奏，音乐隔着水面传来，格外悠扬婉转。 宴会亭中设着有许多紫灰色纱帐，清风徐来时如烟如雾轻轻飘动，朱理等人随着女王走进宴会厅，看到正东首设着红绒台，台上一南一北各有一座大纱帐，其下南北相对设着两排规格较小的纱帐，每个纱帐中都铺着光华灿然的织锦地毯，设核桃木矮几，矮榻，榻上摆着锦缎坐垫靠枕，帐顶挂着琉璃宫灯，几上早已摆满佳肴，美酒，鲜花。 朱理和希礼被迎进台上南边那座大点的纱帐中，庞倍被迎进台下南边第一座帐中。随他们而来的帝国方面的官员也被几位王夫大臣逐一领入席，跟随着朱理的护卫队在他和希礼所坐的帐后一字排开。 王都中的其他赴宴者早已入席，见到朱理一行人走来，早早就站起来迎接，主宾寒暄一番，入席之后，女王的一位王夫宣布开席，侍者从乐伎所在的两座小岛上迤逦而来，走进帐中为宾客斟酒，服侍他们用餐，同时，歌舞伎也走来，在亭中台下表演。 那些歌舞伎都是青年男女，身段婉转，面上都画着和神子所画的浓妆极为相似的妆容，眼皮上下各有一条细细的黑色眼线，下巴正中一条黑线从下唇正中直贯下颌，稍有不同的是，他们的手指和赤足都涂成朱红色。 坐得和朱理最近的一位王夫解释说，这些歌舞伎所献的群舞是在盛宴之前替神子向天地祈福的舞蹈。 朱理静静听着湖上传来的乐声，觉得曲元的宫乐呵苏芳宫中的十分相似，曲调都平稳婉转，用了很多笛子，和着鼓点和编钟敲击声，但曲元的宫乐更为柔靡一些，还夹杂歌舞伎们的清吟。 歌舞伎们随着音乐起舞，动作幅度也不大，但动静有韵，神情端庄，十分雅致。 朱理欣赏了一会儿舞蹈，身边早有美貌的侍者为他斟酒布菜，他冷眼看去，这些娱宾的美人们确实个个都伶俐多姿，女王若是想要让她的政敌们看到她能够办一场足以流传多年的盛宴，那至少在娱宾美人的质量和数量这方面，她已经成功了。 女王和朱理寒暄，言语间提起图鲁斯所设的条约细则，朱理觉得好戏就要开场，不紧不慢和她闲聊，话题转了转，就说起苏芳的风物，然后又谈起帝都趣闻，又说了两句待太平之后请女王去苏芳、帝都游玩的话，吓得女王和几位王夫们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宴席过半，朱理发觉起初服侍他和希礼的妙龄女郎，在送菜肴果品酒水时渐渐地都变成了妙龄美少年了。 希礼有点促狭地悄声对他说，“女王看到你没带艾丽小天使来，以为你另有所好。” 朱理脸色一红，“……那庞倍呢？他也没带女伴。怎么服侍他的还是美女？” 希礼恬不知耻笑，“可是您带了男伴啊！女王一定觉得这是在暗示你今晚另有所好，没准想要背着艾丽小天使尝尝鲜呢。” 朱理被无耻的希礼逗得低声轻笑。 半个多小时过去后，舞姬们换了几茬，音乐声也由柔靡委婉渐渐变得热烈了。 一位王夫挥一挥手，站在帐子两侧的的娱宾美人们将帐子解开，帐顶原来做成一个半圆形，帐幕解开后撒花一般，将帐内几榻完全拢起来，影影绰绰，隔着帐幕看去，仿佛一座座微微透光的小帐篷，即使是对面的帐子，帐中人也看不清另一帐子中的人在做什么，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人影，倒更令人遐思。 朱理低声问希礼，“这也是传统？” 希礼摇头，“恐怕是为了照顾我们这几个帝国来的‘保守’贵人，而特意想出的法子。这下，不是看不清了么？” 朱理皱一皱眉，略一打量他帐中服侍的这几个人，好在，这几个美貌少年都规矩而自持，并没露出一丝要亲近或是任由攀折的样子。 不过，随着乐伎们所奏的音乐愈加柔靡婉转，歌者的歌声中甚至时而会有类似哝哝蜜语的声音，其他帐中的情形可能就不大一样了。 朱理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挥手令两名侍者打开帐幕，对女王说，“神子，今晚的盛宴确实是我一生中难得的盛宴，不过——似乎美中有所不足……” 女王的帐幕在朱理命人打开帐幕那一刻就立即打开了，开得比朱理这边还要早些，她听到朱理的话，知道他话出有意，不会平白这么说，不由心中一紧，但面上还盈盈带笑，她听到朱理说的是字正腔圆的苏兰托语，也赶快以苏兰托语应答，“亲王殿下，我们曲元地薄人寡，自然和苏芳、帝都无法相比，但我们的诚意却并不比任何人少，凡是我们拥有的，都愿意奉上，为博亲王殿下一笑。” 朱理笑道，“今天宴会上几位歌手的歌喉各有千秋，都是难得一闻的妙音，可是，我早在帝都时就听人说过，世嘉王都拥有最美歌声的，是王夫瞬凝。他所唱的‘思无邪’甚至能令最无情的武士落泪，先王更是称瞬凝的歌喉能使寒冬冰河融化为春水，我对他的歌声一直很向往，神子为何不请他出来为大家唱一曲，令我们一饱耳福呢？” 女王听到朱理说起歌手时脸色就开始变得凝重，待听到他提起“瞬凝”这个名字，她面上的笑容就如被一点点冰冻一样凝结在了一张芙蓉俏脸上，似乎下一秒钟，她的笑脸就会破碎成一块块碎冰渣。 至于她身边那四位王夫，每个脸色也都不太好。 不过，女王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又如沐春风般笑了起来，她柔声说，“殿下，并非我有意藏私，只是瞬凝不久前生病了，至今还未病愈，故而不便令他前来献艺……”她笑得更加甜美，望向朱理的目光中又掺了一丝她惯常的娇嗲，有点像是在撒娇似的，“我虽然身处荒僻的世嘉，可是也听说过，殿下是位怜惜美人的君子……” 她歪着头，长睫毛轻轻颤了缠，说话时身体也跟着轻微倾斜，身上的珠链在帐顶所吊的灯光照射下散发出莹莹珠光，更显得体态风流，媚态天成，她的声音也娇颤颤的，“想必殿下不会难为病中的美人？” 朱理对女王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女王看着朱理，忽然轻启朱唇，皓齿咬着下唇，目光盈盈，她的身体只有极轻微的移动，姿态依旧高贵，可是令希礼立即想到“玉体横陈”“活色生香”之类的字眼。 就在这时，女王帐后忽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神子，臣不才，愿为亲王殿下献艺。” 女王一听到这声音，脸上的娇媚神色立时消散殆尽，美艳的眉宇间全是肃杀之意，她的脸色在一瞬间从暴怒、阴沉、怀疑、愤恨、惊恐又变成隐忍，平静，最后居然勉强微笑出来，声音柔柔的，“哦？那就有劳瞬凝，为亲王殿下唱一曲吧。殿下——” 她说着又看向朱理，容色已经恢复成了刚才的含羞带媚，脉脉含情，语气也像是在撒娇似的，“如果瞬凝唱得不好，你可不能怪他啊。” “那是自然，”朱理对女王温和微笑，“不过，我相信，若非瞬凝有把握，已经恢复了健康，也不会主动献艺。” 女王笑笑，将目光移到已从帐后走到她面前的瞬凝，冷冷打量着他。 在女王和朱理对话时，宾客们的帐幕也赶快被侍者们打开，在瞬凝从女王帐后走出那一刻，人群中有轻微的骚动，但几乎立刻又安静下来。 所有见过瞬凝的人都仔细打量着他，发现这个清瘦男子和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并无任何改变，他面容皎然如月色，穿着白纱做的广袖素袍，光可鉴人的漆黑长用一根银色带子松松束在背后，发丝和衣袂在月色清风下微微飘动，更显得容色清丽有如谪仙。 女王看到他还是那副低眉顺眼，可是骨子里另有主意的样子，纵然他玉骨冰肌，神清骨秀，也忍不住暗暗厌恶，她眯着眼睛呼吸几下，对他挥一挥手，“瞬凝，既然殿下如此厚爱你，你就唱吧，别让殿下失望。” 瞬凝屈膝向女王拜了一拜，站起来，双袖一挥，乐伎所奏的音乐随即响起，瞬凝随着音乐歌唱。 在两百多年前，曲元被苏兰托占领后从王室开始普及推广苏兰托语，王室中人说的苏兰托语几乎与苏芳贵族们毫无二致，但瞬凝唱的这首“思无邪”却是首历史相当久远的雅乐，用的语言是现在已经没多少曲元人用的曲元古语。 陪侍在朱理和希礼帐内的美少年相当伶俐，他在瞬凝每句歌声之间低声翻译歌词，直接将歌词由曲元古语翻译成了流利且辞藻优美的帝国语。 朱理虽然没听过这首歌，但这么著名的歌来曲元之前所做的功课中有所涉及，他知道其意，可服侍他的美少年所译的辞藻更为优美。 他不禁暗暗想，这些来做娱宾美人的美少年倒是不能小觑，把他们招募成暗桩多好啊，至少都是精通多语的人才，还机智反应快。 嗯……这事得和希礼说说，让他出面索要这几个美少年，然后培训培训，看看能不能做点别的。也许，还可以借着某个曲元土豪的名义，招募些这样的“娱宾美人”，然后物尽其用…… 他正想着怎么重新在曲元重建帝国的情报机构呢，思绪却很快被瞬凝的歌声所吸引。 所谓雅乐，其实就是求爱的歌，大多热烈奔放，但这首“思无邪”却哀婉凄然，是说一个少年被爱人抛弃，他先诉说自己有许多错误，接着又埋怨爱人狠心，最后又说，虽然爱人离去后花无色，风无声，光无热，水无清，可他却无法忘记这位薄情的爱人。 朱理此前并未见过瞬凝，听到他的歌声之后，起初并不以为意，但渐渐不由跟着他歌声中的甜蜜而甜蜜，酸涩而酸涩，凄然而凄然，听到某个哀婉幽怨处，心中一颤，忽地想起了艾丽。 就在这时，瞬凝的歌声渐渐停歇。宴会厅中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在为他的歌声余韵出神。 朱理回过神来，率先鼓掌。 瞬凝向朱理郑重行礼之后，转向女王，又恢复略带卑微的姿态，走到了她的帐子前。 女王冷冷看着他，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红唇勾出一点弧度，让瞬凝坐在她身边榻上。 原本陪着女王的四位王夫中有两人同女王一同坐在榻上，在瞬凝出现的那一刻，他们就站了起来，不留痕迹地退到了榻后，仿佛榻上有火，在瞬凝坐下之后，这四个王夫全都站到了瞬凝和女王背后。 这四位王夫长得各有特色，但此时或英俊或秀美的俊脸上的表情非常相似，都是自制中略带恐惧。 再看穿着素袍的瞬凝，他雌雄莫辨的脸上无惊亦无喜，容色昳丽。 朱理和希礼对视一眼，对今晚这场不见血的成功宫廷政变感到满意。至于瞬凝回宫后将会如何处置这些王夫，他们毫不在意。 希礼又举杯向瞬凝和女王祝酒，女王对瞬凝回到以往和她平起平坐的局面居然尚能保持镇静，她端起酒杯，和颜悦色，语笑嫣然地回敬希礼。 不但如此，她在瞬凝落座之后，还主动牵住了他的手，靠在他左肩上喁喁低语，似乎刚才他在她毫无防备时突然出现时她所表现出的震惊、痛恨、厌恶全都是错觉。 她和瞬凝说了几句话之后，微笑着向朱理举起了酒杯，“殿下，为了今夜的盛宴，让我们畅饮。” 朱理自从宴会开始到现在滴酒未沾，他的血统让他对宫廷阴谋和政变有种天生的如同鲨鱼闻到血腥味的兴奋，他耳濡目染的阴谋很多，但年轻如他，亲手策划、参与、执行的政变和阴谋的经验还远远不能算多，故而在成功之前没有一丝放松。 现在，他终于稍微放松，举起酒杯，“为了今夜的盛宴。” 王夫瞬凝也举起酒杯，“为了曲元今后的和平与繁荣。” 女王听到这祝酒辞，立刻随着瞬凝缓缓站起来，“为了曲元。” 朱理也随即站起，他一站起，庞倍，希礼，其他的帝*官和官员，全都站了起来，曲元的政要们也赶快纷纷站起来，全部人动作划一，异口同声，“为了曲元。” 大家满饮之后，瞬凝抬一下手，侍从们赶快再次将宾客们的酒杯斟满。 瞬凝先对朱理颔首恭敬行礼，又举起酒杯，朗声说道，“为了皇帝陛下的健康！” 朱理、希礼、庞倍等人，还有帝国一众大小官员全部站起来，理衣肃容，转向正东，举杯遥祝，“为了皇帝陛下的健康！” 朱理一站起来，全部宾客那还有人敢继续坐着，所有人都赶快跟着帝国方面的人一样正衣肃容，生怕被落下，面向东方，举起酒杯，遥祝皇帝陛下健康。 宴会厅中所有人众口一词，声音大得压过了隔水传来的柔靡音乐声，乐伎们似乎受了惊，音乐骤然停止时有人慌乱地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像是什么动物被扼住喉咙的声音。 整个湖面上传开的声音似乎只有这一个—— “祝福皇帝陛下健康！神圣维元帝国万岁！” 所有曲元的政要此时都明白了，瞬凝再次成为了曲元王权的实际行使者，而瞬凝背后的支持者，又是谁。 当他们一起说出祝酒辞时，曲元今后的命运似乎已经被写下了，再没有谁能改变。 161|159.158.6 宾主再次落座之后，帐幕又被再度放下，柔靡的曲元传统音乐再度奏起，身披彩衣的歌舞伎们犹如花间蝴蝶一样蹁跹而来，婀娜起舞，烟罗般的帐幕之后，娱宾美人斟酒的身影被光晕照在帐幕上，亦真亦幻，酒香，花香和线香的气味混合弥散，欢笑和私语声细细碎碎，如春夜细雨。 女王和瞬凝低语了一会儿，面色更加温和，她握着他的双手，态度亲昵而自然，仿佛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龃龉。 瞬凝低头倾听，沉默了片刻，他转向朱理，先垂目颔首行礼，再恭敬问道，“殿下，之前您派人和神子商议的协约细则，神子已经应允了，但因为您近日公务繁忙，不敢打搅，不知，殿下可愿在今夜盛宴之际签下协约？” “哦？”希礼露出个略为夸张的“惊喜”笑容，“如果在今夜签下协约的话，那么，今晚的盛宴还真的会留名青史呢。” “确实如此，不过——神子，您真的考虑好了么？”朱理看着女王，微笑不语。 女王把自己一双玉手摊在面前，像是在欣赏戒指上某颗宝石，又像是在欣赏指甲上的杏色指甲油，声音懒洋洋的，“凡是我能考虑得到的，想必殿下都已经考虑过了，我没有考虑到的，殿下也帮我考虑了……”她说到这儿，抬起长长睫毛，斜睨了朱理一眼，“殿下，您说呢？” 朱理仿佛丝毫听不出女王话中的挑衅与讽刺，“只要神子考虑好了，我们自然会协助神子，尽快恢复曲元的和平与繁荣。” 女王笑吟吟的，“如此甚好。”她挥手招呼身后的一名王夫，“备船。我要和殿下去容和殿签订协约，你和素闻留在这里代我招待宾客。” 那名王夫转身离去，片刻之后，几艘精巧的小船从岸边划开水面鱼贯而来，停在女王帐后，女王起身，对朱理做个邀请的手势，携着瞬凝的手，领了两名王夫率先登船。 朱理委任希礼作为帝国方的代表留在宴会，自己带着庞倍这个军方代表，还有苏芳专门负责曲元事务的大臣图鲁斯，以及另外几名官员和护卫随女王而去。 女王、瞬凝和朱理庞倍共乘一艘船，其余人等一起乘着另一艘船，一前一后向湖的另一边驶去。 他们身后，宴会的音乐似乎更加喧闹欢快。 这几艘精巧小船的船舱外挂着纱罩明灯，装饰得古香古色，但其实是使用高级动力的自行舟，在湖面上滑行时几乎不发出声音，穿过平滑如镜的湖面，停在湖的另一边的石阶旁。 女王走下船时，瞬凝习惯性地在她右肘下一托，女王也习惯性地握住他的手，在他一托之下借力跳上石阶。 朱理看在眼里，心想，这瞬凝和女王确实是在一起很久，他们看起来很亲密。 即使现在他们有了矛盾，可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远超过女王和她其他的王夫。 他们之间的这种亲密让我很难不怀疑瞬凝和女王会不会再度和好。 那么，他究竟有多可靠呢？或者说，他究竟算是我的人，还是算是她的人？ 朱理心中思索，但面上神色却始终宁静无波，他和庞倍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拾阶而上，走进了湖边这座仿佛宝塔形状的小巧宫殿。 这宫殿因地势而建，俯瞰湖面，四周花木扶疏，殿内没有用明灯，只挂着纱罩的灯笼，相当幽暗。 朱理走进殿门，他看到殿内的陈设，步伐不由一滞。这小巧宫殿绝不像是用来签订重要的协约、公文的，倒像是一位贵族少女的香闺，或者说，寝殿。 瞬凝看出朱理等人的疑惑，轻声解释，“这里正是历代神子的寝殿，也是神子做每日祭天仪式的所在。” 他这样解释，无非是告诉朱理，曲元的风俗和帝国迥异，但在他看来，选这里作为签订如此重要的协约的地点，是合适的。 朱理轻轻“嗯”了一声，走进宫殿，他面容平静，但是心里却对女王的安排颇为不以为然，这女王还是年龄太小了点儿，如此郑重而重大的国事，怎么能安排在自己的寝殿中？即使这里是做每日祭典仪式的地方，也稍嫌不够正式。 容和殿虽然不比之前女王招待、会见朱理时的正殿雍容宽大，但其中的陈设之富丽精巧，远超正殿许多，即使以朱理这种对寝居极为挑剔的人的眼光来看也算是很不差的了。 瞬凝和女王将众人带到寝殿中的一间会客室，室内放着一张可供十人同座的紫沉木椭圆长桌，一溜排开十二张紫沉木大圈椅，双方分宾主入座后有人奉上一式两份的羊皮卷，朱理命图鲁斯检阅协约。 等候时，女王走进偏厅一角的盥洗室中补了补妆，随后，她命侍女给大家送上香茶。 那香茶还未送到各人面前，朱理已经闻到一丝甜且沉的香气，待侍女将茶送到他面前，他看看放在自己面前的做成花朵形状的小巧茶杯，心想这果然是“香茶”，不知道里面除了茶叶之外还放了什么。 茶香袅袅升起时另有一种馥郁的香气，仔细闻来，却又辨别不出是什么香味，朱理仔细闻了再闻，只能确定这香气并非通常用来和茶的果实香或花香，这香气虽然浓郁，但却丝毫没有掩盖住茶叶的清香，反而和茶香相得益彰。 看来曲元的王室虽然一打仗就变缩头乌龟，但着实有几样拿得出手的东西的。 不过，尽管很欣赏这茶，朱理将茶杯放在手中把|玩，始终没有喝茶。 这里是曲元的王宫，就在一个小时前宫变才成功，宫中谁是敌，谁是友，暂时无暇分辨，他怎么可能随意饮用任何东西。更何况，帝国皇室有不成文的规矩，皇室成员在宴饮时，只会饮用宴会上事先经过专人检查的的饮食，今天夜宴中的每一样饮食乃至花卉，在端上来之前都经过希礼的人的专门检测。 女王看到不管是朱理还是庞倍都只是端着茶杯闻香而不饮茶，既不着恼，也没说什么“忘了帝国的规矩”之类的表示歉意的话，她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浅啜，看着朱理微笑，又把目光投向坐在朱理旁边的庞倍看了一会儿，笑吟吟说，“蒙巴顿将军和亲王殿下穿着同一式样的衣服，又都是金发碧眼，恍惚看起来倒像是兄弟。” 她话音未落，朱理和庞倍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茶杯，默不作声。 帝国派的几位官员和瞬凝顿时也大感尴尬。 庞倍的身份，说不上是秘密，帝都中几乎人尽皆知，但却是禁忌。 并且，这个禁忌随着他的能力、权势越来越大，越不能随意谈及，尤其在朱理和皇帝陛下面前。 而曲元的女王，却像是毫不知晓这禁忌，也没感受到其他人的尴尬，童言无忌说出来之后还又歪着头看了看他们两人，语气中颇含赞叹，神情近乎纯真，却隐含一丝放|荡地低声说道，“一种颜色，两段风流……” 在曲元，这么盛赞男子的容貌，通常不是什么好意。更何况，这几天来，帝国方面的大小官员都看到了，曲元这位女王，内宠颇多。她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情赞誉将军和亲王的容貌，实在是令人尴尬。 朱理面带温和笑意看着女王，“帝都金发碧眼的青年才俊多不胜数，神子日后到帝都拜谒皇帝陛下时自然知道。” 他一句话就把女王弄得蔫搭搭的了。 女王无声叹口气，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意兴阑珊，她一会儿看看桌上铺着的羊皮卷，一会儿再侧首看看瞬凝，似乎百无聊赖。 这边，图鲁斯和曲元方的官员已经确认协约内容无误，双方都明白重点是框架大体，至于细则，可以今后再一点点确定，其中恐怕有不少还要一边试着执行，一边摸索，再进行修改，不可能在仓促间全部敲定。 图鲁斯跟着朱理的时日并不久，但却深知这一位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比起当执政官没准更喜欢打仗，哪敢耽误他太久，几条大条款一经确认之后立即向朱理表示可以签字了。 朱理也知道细枝末节不可能在几天内做好，更何况，他扶助瞬凝脱困，发动政变，以雷霆之势在一夜间不声不响将女王手下的势力该收回的收回，该翦除的翦除，只要暂时瞬凝听他的话，顺利推行督政之后从上到下的行政机构都安插了帝国派的人员，就再不怕曲元以后还会翻起什么大浪。 所以，朱理毫不犹豫，拿起笔在羊皮卷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再从怀中取出一枚印鉴，印上图章。 他签名之后，庞倍作为对王都世嘉完成了军事占领的军方代表，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加盖了自己的图章，此后，图鲁斯等人也一一签名，帝国这一方全部签名完毕，双方将一式两份的协约互换，再一一签上自己的名字。 双方签订协议之后，朱理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既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也没有如是负重，在他看来，这件事迟早会做，他不过只是前来完成。 反倒是女王显得有些激动，她拿起了签好的协约，仔细看了又看，呼吸稍微沉重，珍而重之将属于曲元的那份协约收进一个金属盒中，再交给大臣收好。 这件大事一完成，曲元和帝国方的几位大臣都适时地歌功颂德，尤其图鲁斯，虽然在众人高唱颂歌的时候颇为感到与有荣焉，但更加用力地拍朱理和庞倍的马屁，连不在场的希礼也被他拍了一番，曲元的那几位大臣更是先大拍朱理庞倍等人的马屁，再拍女王和瞬凝的马屁，最后还不忘将远在帝都的皇帝陛下拍成了帝国开国以来罕见的英主。 属下在不遗余力地歌功颂德，简直变成了怕马屁大赛，可女王、瞬凝、朱理这几人倒一直默默无语。 瞬凝和女王自不必说了，签了协约，重新回归苏兰托执政官手下，虽然比在叛军手下讨生活要好过得多，可归根结底，照样是属国，比原先的自主权还少，也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朱理和庞倍则是听惯了马屁，比这还夸张还花样百出的马屁都听得耳朵生茧子，自是不当一回事。 被拍马屁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气氛就难免有短暂的尴尬，然后，女王忽然救场似的对朱理说，“殿下，从今以后，曲元的平安和繁荣就要仰仗殿下了，我想和您单独谈一谈，不知道殿下可愿与我一同烹茶夜话？”她看着朱理，脸上露出小女孩儿般的肯求神色。 朱理不为所动，看向瞬凝，这一位，才是他今后的盟友。 瞬凝略一思索，“殿下，神子，臣等在殿外等候。”说完，他看向庞倍。 庞倍见朱理没有异议，拿起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协约，和瞬凝等人一起走出去。 女王在众人离去之后，突然像是有些慌乱，在会客室内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又退回到桌前，然后，她坐到了朱理旁边，庞倍刚才坐的圈椅上，垂着头。 朱理坐在原地未动，冷眼看着女王，猜不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女王再仰起脸时，脸上是有点惶惶不安的可怜样子，大眼睛里含着泪光，声音也微微颤抖，“殿下……”她明艳的双唇哆嗦了几下，伸手抓住朱理的衣袖，“殿下，救救我！” 朱理不动声色摆脱她的手，向后退了一点，保持着微笑，“神子，你是我帝国的重要盟友，谁敢害你？” 女王的长睫毛动了动，泪珠扑簌簌掉下来，声音都哽咽了，她再次抓住朱理的袍袖，“殿下难道看不出来，瞬凝会害我！他在您离开之后就会囚禁我，伤害我！殿下，我错了，我不该贪图小利，不该把殿下的宽宏大量当成理所应当的，殿下——求您救救我！不要离开我！”她说着，欺身过来，双手紧紧抓着朱理的袍袖，身体贴在他身上。 朱理坐在圈椅上，女王坐在他旁边的圈椅上，居然能隔着两把椅子的扶手把上身贴到了他怀里。 朱理心想，真难为这女王了，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亏她能做得出来。听希礼说曲元王室的女孩子小时候都会练习能让身体柔软关节任意扭动的柔术，难道是真的？ 他不想去碰女王身子，可被她困在圈椅之中又无处可退，她身上像是涂了什么油脂似的滑溜溜的，触手就像条小鱼，她身上的珠链宝石压在他身上，还随着她的惊慌的呼吸和恐惧的哽咽来回移动，隔着他的袍子在他身上滚来滚去。朱理感到有点痒，又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想笑，灵机一动捂着右眼“哎哟”一声，女王赶快抬起梨花带雨般的小脸，“殿下？” 朱理捂着右眼呻|吟，“神子，你头上的钻冠扎到我眼睛了。” 女王呆呆盯着朱理，看到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暗暗咬牙，可她总不能继续赖在他怀里，不过……她眯了眯眼睛，就算你能暂时和我拉开距离又怎么样？哼，难保你待会儿不会主动扑过来呢。 她松开朱理，关切地将小手放在朱理脸侧，柔声问他，“殿下，疼得厉害么？可要我召御医？” 朱理推开她的手，顺势站起来，语气仍然礼貌温和，“只是稍微刮蹭，并没大碍。” 他身材高挑，女王穿着高跟木屐，可头上的戴着的钻冠也不过才碰到他胸口，她再想扑过来碰到他的脸就不那么容易，不过，她算是撕破脸面了，一听朱理说无碍，豁出去了，行动中全无仪态优雅，张开双臂拦住朱理，“殿下，别走——” 朱理再没想到这个惯于装腔作势的女王此刻会无赖至此，一愣之下被她拦腰抱住。 “殿下，殿下，你可怜可怜我……”女王抱住朱理的腰之后，泪水涟涟地仰望着他，“瞬凝之前就有谋害之心，这才被逐出宫廷，我念在先王的情分上才不取他性命，将他幽禁在行宫，我不知道他怎么蒙蔽殿下的，但是，殿下，他会害我呀……”她说着，像是身体里的力气都散去了似的，再难支撑，软软滑下去，不过……她滑得非常之巧妙，在珠光宝气中俏立的双峰蹭着朱理的大腿，而她的俏脸，就刚好停在他小腹和大腿之间。 呃…… 朱理又是窘迫又是觉得想要笑，女王既然如此不顾脸面了，他也无法再礼貌下去。他抓住她手臂就要把她拉开，就在这时，她双手伸到他腿上摸了一摸，要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他的袍角，呜呜咽咽哭出了声。 朱理从未想过一国之王——哪怕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土王，会如此不顾体面尊严，全然像个无赖！ 他心中顿时感到厌烦鄙薄，也不管女王是跪在地上还是坐在地上，把她大力扯开，退到一边自己整理衣袍，冷言道，“神子，还请你维持尊严，不要再做出令你自己难堪的事情。” 见他面沉如水，女王像是吓呆了一样瘫坐在地上，涂着朱红唇膏的小嘴半张着，泪珠还挂在脸上，不过哭声倒是没有了。 朱理缓缓呼出一口闷气，“瞬凝和我们合作，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维护你的安全，保持你现有的荣耀，他不可能害你。神子之前也许是被蒙蔽了。” 这女王也太无政治头脑，瞬凝是她的王夫，帮她挣得了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女王党了，除了她，曲元王室中的谁还能再和他结盟？ 而且，帝国方刚才和女王签订了协约，自然会尽力保证她在曲元统治的合法性不受侵犯，不然，帝国费那么大劲，那么多钱干什么？以为搞宫廷政变不需要钱么？ （接作者有话说） 162|苏合香 “殿下，比起瞬凝，我难道不是更合适的人选么？”女王对着朱理微笑，她将双手放在自己高耸的双峰上，再轻轻拂下，划过腰肢，停留在平坦的小腹上，“我还能给您瞬凝给不了的，我可以为您诞育子嗣，还有比您自己的子嗣更可靠的么？” 朱理听到这些话之前只是为女王的行为感到尴尬，但此时却深深受到冒犯，他大怒之余，猛然察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室内的灯光似乎忽然间变得幽暗，而他看到的女王身体四周像有一道道彩色的光晕，不断在扭曲晃动，他的心跳也加快了许多，听觉灵敏得吓人，仿佛可以听到血液在自己血管之中流动的声音。 朱理深呼吸一下，沉声喝问，“你做了什么？” 女王腰肢轻摆，走到了他身前，小脸上是一副天真又无畏的无赖样儿，语气轻佻，动作比语气更轻佻，她伸出右手就往朱理两腿之间不轻不重一拂，笑嘻嘻看着他，“殿下，不必惊慌，我只是用了点闺房之中催情助兴的香料……” 朱理从未遇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由勃然大怒，幸亏他穿的帝国式长袍披帛层层叠叠垂在身前，女王的魔爪才没能命中目标，只拂在他小腹之上，即使这样，也引得他敏感之处的血管乱跳。 朱理简直气炸了，他想到了暗杀，下毒，可无论如何没想到这女王会来这一招。惊怒交加之余，他也立即想到越是情绪亢奋催情助兴的药物就发作越快，急忙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 庞倍瞬凝等人就在殿外的凉亭之中，假如他大叫，肯定会有人快速前来，但是女王也看准了朱理不会让他自己——更重要的是不会让她这个刚和帝国协定了归属、合作协议的曲元女王丢脸，所以才有恃无恐。 朱理冷哼一声，把再度要往他身上扑的女王一推，就想拂袖而去，不料，她扑上来的时候，一阵异香浮动，他立刻就是一阵眩晕，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是带着彩虹光晕的，几乎就要晕倒在地上。他赶紧停住脚步，闭目宁心。 女王怎么会看不出这是药性已经发作的样子，她趁机拉住朱理的衣袖，贴在他身上蹭了又蹭，趴在他胸前吃吃轻笑，小面孔上是狡黠又略带得意的笑容，“殿下，你以为瞬凝会是你的人么？也许他现在是，不过，他能对您一直保持忠诚么？只要您愿意，我也可以是你的人啊，您看……” 她摇动腰肢，镂空织成花卉图案的珠衣下，她年轻的胴|体确实美得无可挑剔，她又贴近他，魅惑地看着他，双手在他胸前腹间上下抚摸，“如果我为您生下了孩子，曲元就永远属于帝国了……”她说着，一只小手游鱼似的从朱理身上滑进自己的纱衣之中，那只小手再滑出来时指尖有晶莹粘|液，“您看，我今晚就能怀孕，此时正在排卵呢……” 朱理本来闭着眼睛只当耳边是蚊子在哼哼叫，可再一睁眼就看见女王湿漉漉的手指，顿时如遭雷击，内心目瞪口呆。 即便是以他的教养，此时也不禁在心中大叫wtf！ 惊得他内心那只一直叼雪茄的小兔子嘴里的雪茄都掉下来了！ wtf！天下竟然有如此简单粗暴的挑！逗！ 如此直白，用无耻来形容的话，就连无耻都会有点不好意思了啊…… 如果女王能看到朱理这时的内心，会看到他的表情其实是这样：满头满脸黑线、双颊凹陷，双手捂脸做呐喊状。 不过，她看不到。所以，她看到的朱理只是眼睛睁大了，容色虽然还能保持一贯的和悦，但眼角却已经泛起桃花色——她还以为他意动了，于是动作更加大胆了，她个子矮，可是男女身高差很大的时候小巧玲珑的女性又有小巧玲珑的好处，她轻轻一跳，双臂搂住朱理脖子，双腿夹在他腰间，腰一扭一转，再趁势上下磨蹭。 朱理内心的火山爆炸了！一头黑翼巨龙喷着火直冲上天！ 他低声怒喝，“松开！下来！” 女王这下终于又能够着他的脸了，怎么会轻易放手，她正要凑近他再发个大招呢，朱理抓住她的腰一把把她拽开，毫不怜惜往地上一扔，扭头就走。 女王哎哟一声摔在地上，疼得捂着腰臀连声抽气，却也知道自己再也抓不住这条大鱼了，气得握拳捶在织锦地毯上。她和朱理拉扯时，身上的珠链扯断了好几条，此时洒了一地大大小小的珍珠，在地毯地板上蹦蹦跳跳滚动，朱理快步走着，那些珍珠像要追赶他似的在他身后跳动，却始终追不上。 朱理一出殿门，立刻深深吸一口气。 他摆脱女王之后走出殿门之前一直屏息闭气，到此时才敢呼吸，可是，呼吸了几次之后，身体的异状并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 庞倍一见他出来就走到他身前，神情稍微紧张，显然已经看出朱理的情形不太对劲，“殿下……” 朱理勉强保持镇静，“我身体不适，想要回去了。” 庞倍也不多问，挥手召了图鲁斯等大臣，“殿下要先回行馆休息。” 朱理略一思索，说道，“庞倍，你和我乘一艘船，先回宴席，”他转向图鲁斯等人，“你们在这里，听王夫瞬凝安排，一起回去。”刚签完协约，帝国方面的人就全部离开，不太好看。更何况，谁知道女王还会弄出什么事来。要是她再想到什么损招抓住庞倍，那可不妙。 此前朱理只是认为女王是个有点心眼的年轻女孩，但现在他却觉得她是个疯子。并且是个愚蠢的疯子。 庞倍此时已经察觉朱理必定是有什么不妥才会作这样的安排，毫无异议，立刻和朱理上了一艘船，护卫们在他们身后上船，随即吩咐船上的侍女开动小船，先回湖心的宴会厅。 船行到湖心，庞倍才问朱理，“发生了什么事？” 朱理叹气，“女王提出了一个令我感到尴尬是合作计划。” 庞倍稍微想了一下就大致猜到那个合作计划是什么，他轻笑一声，“那女孩胆子倒是很大。” 朱理摇头，“太大了。” 他被湖上清凉的微风吹了吹，浑身的燥热稍微平复，正以为会没事了，可是，他看着湖上倒映的星光，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第一次和艾丽一起在苏芳行馆的花园里漫步的情形，那时候，他们俩也是这样，站在桥上看湖水中倒映的星光……还有，春夜宴之后，他们在苏芳王宫中…… 一想到艾丽，朱理仿佛听到脑海里轰的一声，全身血液似乎都往一个地方涌去，脸颊烧烫，随后不由自主想起了一系列和艾丽亲热时的画面，她咬着拇指的嘴唇，她含着笑意的冰蓝色眼睛，她鼻尖上的汗珠，她穿着象牙色蕾丝胸衣白衬衫半褪的样子，她被他亲吻抚摸时轻轻颤抖的样子，还有她的各种声音：嘻嘻低笑，嗔怒，欢喜，羞怯…… 朱理忽然低头皱眉忍痛般哼了一声。 庞倍惊讶地看看朱理，现出十分担心的神色。 他和朱理受到的是最严格的礼仪教育，自幼就被教导无论何时都要在人前维持君子的庄重。所谓君子风度，是即使受了重伤流血不止，也绝不会发出一声呻|吟或是哀求。 “你受伤了？”庞倍急忙问，他再一想，“中毒了？” 朱理连连摇头，“不是。”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恐怕不太寻常，但要让他对庞倍说出自己被女王不知不觉下了催~情的药，此时正在竭力忍受，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 所以，他喘口气说，“宴会的酒我喝不惯，这会儿有些头痛。” 庞倍虽然明知不是这样，但还是“嗯”一声，说，“甘蔗酒后劲确实很足。” 他说完，正要回过头，却突然又看向朱理，有点疑惑，“你……你身上染了什么香？” 朱理看向自己的衣袖，这才大致猜到女王是什么时候动了手脚，她扑向他向他哀求说瞬凝会害她的时候把她涂在身上的香膏涂在了他衣袖上。这香膏的香气和此前她为他们上的香茶气味相似，所以难以察觉。至于她何时涂的香膏，大概是在补妆的时候吧？ 可是，这种挥发性的药膏，为什么会药效如此持久？ 他疑惑了一会儿，再看向庞倍。 庞倍正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什么，像是在发呆，神情寂寥而向往。 朱理心中一惊，难道庞倍不知什么时候也中了迷香？他急忙出声叫他，“庞倍？” “嗯？”庞倍回过神，笑得有些勉强，“我们什么时候回苏芳？” “尽快吧。”朱理想了想，“还要有一场官方的仪式，除此之外，可能还要再处理些别的事情。” 小船这时回到了宴会厅旁的石阶，稳稳停住，庞倍和朱理走下船，留在宴席的两位王夫殷勤迎接，将他们送回席，朱理走进他和希礼的帐幕，希礼和他一对视就知道他不舒服，赶快迎上来，朱理皱着眉，对他说，“安排人送我回去。立刻。” 希礼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朱理脸红了又红，但对希礼又不像对着庞倍了，就说，“我没事，就是想赶快洗个澡。女王刚才扑到我身上又蹭又摸的。” 希礼闷笑一声，想起艾丽小天使曾建议让他留下当王夫，没想到女王胃口更大，人家想要的是朱理。 不过，他不敢真的笑出来，朱理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希礼急忙令人找了当值的康德等人，安排朱理先回行馆。 朱理要离席时，图鲁斯等人和曲元的一众大臣、女王的两个王夫才乘船过来，但瞬凝和女王却没回来，据说要等一会儿才回来。 朱理走在连接宴会厅的桥上，看着湖面上倒映的星光，忽然想起刚才和庞倍一同乘船时他发呆的样子。 也许，他们两人，那时所想的是同一个人。 星光璀璨，月色皎然，悠扬婉转的乐声隔着水面飘忽传来。 湖的另一边，容和殿中。 瞬凝走进会客厅，女王仍坐在地上，她被朱理摔得很疼，不仅是腰臀很疼，腿也很疼。 当然，最疼的还是自尊。 失败了。 不过，她不后悔，也不应该觉得羞耻。 她随手捡起一粒散落在地上的珍珠，放在手指间当弹珠，去打地毯上另一粒珍珠，她准头极差，打了几次都未打中那粒珠子。 瞬凝走进来，在她不远处坐下，也拿起一粒珍珠当弹珠去打那粒珍珠。 那粒大如龙眼核的珍珠被瞬凝打中了，缓缓滚到地毯上一朵锦绣织就的花朵中心，停下。 女王抬头看他一眼，“你赢了。” 瞬凝把地上散落的珠子收拢在一起，像是有些疲倦地将鬓边垂落的黑发拢到耳后，“谛澜，我和你之间从来都没有输赢。” “呵，”女王斜眸，脸上的挑衅意味越来越浓，“没有么？没有，为什么你回到王宫了？为什么你会在今天回来？为什么亲王知道你会回来？连容和殿外的侍卫都换人了，你还有颜面跟我说这种话？” 瞬凝垂着头不出声，半晌才说，“谛澜，我问你，我们有可以与帝国一战的军队么？没有，我们只有保护自己的护卫队，我们连苏兰托的叛军也打不过，不，不是打不过，是连一战之力都没有！在他们来的时候根我们本没有能力保护我们的臣民，只能仰人鼻息苟且求生。我们有足以供养一支像龙骑机兵队一样的资源和人才么？也没有。我们有的，所能仰仗的，不过是地利，要从苏兰托去帝国，曲元是咽喉要地。可是，即使是这个优势，也正在逐渐减弱，帝国已经获得了自由商人的空间折叠通道技术，一旦他们在适当的星球架设通道，再驻兵把守，我想，他们会算一笔账，如果安抚我们所需要付出的资源远超过维护空间折叠通道的资源，我们会被舍弃。我们的人民，会为了更加稳定、繁荣的生活，也会舍弃我们，在今天，整个曲元还有几个人真的相信神子是神在地上的使者呢？你告诉我。” 瞬凝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敲在她心里，又像一个接一个的耳光，打在她脸上，谛澜的胸脯急促起伏着，她的脸涨红了之后又变得苍白，她的红唇颤抖着，“你说的没错！可是我不过是在做一个王应该做的事情！作为曲元的王，我难道不应该想尽方法把王权收回么？我难道不应该尽一切所能为曲元挣得更多、更长久的福祉么？瞬凝，你把持朝政太久了！你早就该把王权还给我了！我已经长大了！我早就不是那个藏在你身后哭的孩子了，你看不到么？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做我该做的事情？” 瞬凝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她，轻声说，“不错，你是长大了。可是，谛澜，一只鸽子长得再大，也只是鸽子，一旦它有了想要和鹰隼一同飞翔的野心，那么，谁都保护不了它。你难道以为，用小聪明，小手段，能够糊弄住鹰隼？惹恼了帝国的亲王，你认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派人找到我的时候说，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羁留在世嘉，让我尽快回宫辅政，然后就有了今晚的这一切。他根本都没有亲自见我，明白了么？今晚的宫变，如果不是我，也许会是别人。如果是别人，也许此刻你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如果你继续执拗，不听劝告，想要获得更大的权力，你就会为自己招致灾难，我回来，是不想看到你那样！还有，我难道没有试着把权柄还给你么？可你做了什么？” 谛澜深深吸气，恶狠狠瞪着瞬凝，她先是浑身发颤，然后，她又冷笑，“这么说来，你回宫，是为了挽救我啊？你之前被幽禁，并不是因为我从你手中夺回了权力，而是，你自愿还给我的？” 瞬凝沉默一会儿，叹息，“你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他停顿一下又说，“刚才，你孤注一掷，竟然对亲王用了苏合香，结果呢？他丝毫没有动心。你还不明白么？” 谛澜捏一粒珠子，对着幽暗的灯光下欣赏珠子的珠光，“那又怎么样呢？我的权柄，我的臣民，我的领土，我的身体，甚至我的血脉子女，全都是我作为王可以动用的工具，在必要时动用，这不是你教我的么？我是失败了，可我并不后悔。”她说着，高高仰起头，倔强地看着瞬凝。 瞬凝摇一摇头，坐近一点，伸出手，像安抚幼童那样抚摸她的头顶，“谛澜，亲王走得很急，他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这是因为他还处于震怒和尴尬之中，并不是他不想追究。等到他冷静下来，他就会想起，你——他选择的、扶植的、预备替他和帝国在曲元行使权力的人，竟然趁他不备时，在你的宫殿里，背叛了他的信任。” “亲王身边不乏人才，他很快会查出来他是怎么中了苏合香的——没错，是因为你在所有赴宴宾客的酒里都加了朱角这味药材，只有服食了朱角的人，再闻到苏合香，才会难以克制□□。苏合香虽然罕见，真正懂得如何使用苏合香的人更是死得只剩我们几个了，但我想，只要亲王一定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 “然后——”瞬凝叹息，他用双手托起谛澜精致的小脸，看着她，悲叹道，“然后，他就会惩罚你。他是比你大不了几岁，但他却是位远比你理智的政治家，他不会觉得你是出于倾慕、热情才这么做，他只会把这当成一场针对他的，有预谋地策划和谋害。” 谛澜听到这里，轻轻抖了一下，漂亮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恐惧，可是她转瞬之间又恨恨看着他，“你在我上香茶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我要用苏合香了吧？可你却由着我去？在我要和亲王私下会谈时你也同意了——你是为了陷害我，对吧？你预见了我会失败，亲王会震怒，会惩罚我，哼，你真是奸诈啊瞬凝，你现在说这些，是为了向我卖好？还是为了让我担惊受怕？” 瞬凝叹口气，摇摇头，语气无奈而惨淡，“谛澜，朱角无色无味，放在烈酒里谁能尝得出来？你幼年时我们一起学习香道，善见香师说过，苏合香的香性如水，什么是水性？水放在茶中就是茶味，放在酒中就是酒味。你把苏合香和东鼎云雾茶放在一起，又有谁能闻得出来？酒我也喝了，茶我也喝了，可我只是看到亲王殿下离开时的样子不对劲，才猜到你竟然做出了这么大胆的事。谛澜，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我是否在刚才眼睁睁看着让你先吃亏再向你卖好——你还不明白么？你，我，我们是绑在一起的，我们现在该担心的，是怎么平复亲王殿下的怒意。另立新王，对他来说只是要耗费多些时间，并不是办不到，明白了么？” 听到“另立新王”时，谛澜手臂上的寒毛一根根立起来，原本滑腻的肌肤上布满鸡皮疙瘩，她像幼年每次感受到危险时那样习惯性地握紧了瞬凝的衣袖，然后，她的眼泪缓慢地从眼眶流出来。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 另立新王，那么，被新王取代的旧王，会怎么样？ 她浑身颤抖，哽咽着把瞬凝的衣袖抓得更紧。 瞬凝把她揽在怀里，他的手顺着她的颈子滑到她的手臂，抚平她手臂上一粒粒的鸡皮疙瘩，他的头靠在谛澜的头边，柔声安抚她，“别怕，有我在，一定会保护你周全。别怕，谛澜……” 他的声音温和，手上的动作也无尽温柔，可是谛澜却越抖越厉害，她抓住瞬凝的手，想要让他停止抚摸她。 瞬凝把她拥紧，看似清瘦文弱的他，力气却很大，他一只手就把她箍得紧紧的，然后，他一边垂首亲吻她的脖子，一边将另一只手伸进她的纱衣之下。 没过多久，谛澜双颊发红，她呜咽着摇着头，脸色潮红，“不，不……” 瞬凝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却像完全听不到她的反对，“谛澜，你既然敢于冒险下苏合香魅惑亲王，一定是有把握在今晚怀上他的孩子吧？这是放手一搏的豪赌啊，如果你赢了，只要帝国不亡，你的地位就无人可以撼动，确实值得一搏。不过，当你输了呢？让我教你最后一课吧，要赌，不能只想着赢了会怎么样，更要想想自己能否承受输了的后果。”他说着，手指在她颈后一拉，那件珠光宝气的流苏珠衣从她身上滑落在地毯上，发出“啪嗒”轻轻一声。 谛澜全身颤栗不止，她用双手抓住瞬凝的那只手，像是要推开他，又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抓紧他，她的脸上泛起潮红和一层薄汗，用牙齿咬着下唇。 瞬凝熟练地将她娇小的身子在怀中一转，握着她的双肩向下一压，谛澜就被平放在地上，他的双手顺着她的胸口划过她的肚脐，小腹，握住她的两膝分开，撩开她的纱衣，俯首亲吻。 窗外花木的枝叶在夜风中摇动，黑色的影子投在窗格之上，室内，谛澜和瞬凝的身影交缠，投在这座寝宫的墙壁之上。 谛澜全身出了一层汗时听到瞬凝以无比平静的声音宣布，“亲王一定说过，请神子尽快生下子嗣，那么，臣就为您尽力吧。” 她想要尖叫表示抗拒，可是他用力一撞，将她想要表示愤怒与不甘的尖叫撞得支离破碎，她紧紧搂着瞬凝同样汗津津的脖子，指甲在他后背上划出长长的血痕，急促喘着气。 瞬凝的动作终于停止时，谛澜的心也终于逐渐平静下来，她喘息着冷静想，不，我还没有输。我还有一个机会，我会抓住这个机会。 从苏芳来的特乐宾女爵，我会和她合作…… 她用指尖磨蹭着织锦地毯上的花纹，另一只手把瞬凝散乱的长发绕在手指间抚摸，再像她自从幼童时就常做的那样，将他的光滑的长发放进口中不住轻咬轻舔。 瞬凝拥着谛澜的脖子，眼睛半阖，温顺地躺在她身边。 夜阑人静，湖心宴会厅中的欢宴仍未停止，悠扬婉转的乐声隔着湖面遥遥传来，亦真亦幻。 163|车啊 朱理坐在礼车里，咕咚咕咚连喝了两杯冰水，终于觉得乱跳的心平静下来了。 车窗之外，宫中宴饮的柔靡乐声悠扬传来。 他乘车之前康德等人就已经叫了一名军医，在车中为他做了基本检查之后，军医对随侍在一旁的康德说，“殿下身体正常，没有毒素反应。” 康德长舒一口气，朱理却皱眉问军医，“你确定？” 军医无辜地把手中的便携式血液检测板给朱理看，“殿下，确实如此。只有一些荷尔蒙的水平偏高，除此以外，并没有任何不良的反应，毒素的检测结果也全是阴性。” 这曲元女王，你说她蠢吧，下药这种事她倒是做得真高明啊，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下药的，更不知道她用的到底是什么香料，血液样板中竟然完全查不出毒素反应。 朱理不怒反笑，没关系，他会弄清楚的。 朱理回到行馆之后，康德等人自去完成轮值交接。 换值的是柳津，他问朱理，“殿下，可要用一些夜宵？”这种宴席虽然热闹，但是朱理从来不会在宴席上吃什么东西。 朱理摇摇头，“我累了。” 他走回正院，站在院门口时心又不期然地怦怦乱跳起来。 朱理皱一皱眉，想要再召军医，可是又一想，即使军医来了也查不出他有什么异状，可是叫来军医，艾丽肯定会被吵醒。 他抬头看看二楼的窗子，里面一丝灯光也没有，想必艾丽早就如他叮嘱的那样“不必等他回来”自己睡了。 朱理心里带着点小郁闷，我是说了不必等我回来，你就真的不等我回来了啊！他一边上楼，一边又暗暗笑自己，刚才这想法，矫情得简直就和瞬凝歌中唱的，“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一样嘛。他呼口气，闻到客厅中似乎有种奶油似的甜香，但仔细嗅，又闻不到了。 他回忆着那首歌的曲调，沿着楼梯向上走，楼梯中央由上至下铺着厚厚的织锦地毯，用黄铜杆固定，走在上面悄无声息。 朱理每上一层台阶，就觉得空气中那种隐隐约约的，类似香草冰淇淋化在手指上的气味更加浓了一点，当他发觉自己竟然在无人的走廊里轻声哼唱着那首“思无邪”的调子时，立刻吓了一跳，他忍不住把头靠在墙壁上自哂偷笑，然后自问，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失态？曲元的甘蔗酒后劲确实挺大。 守在楼梯边上的智能人女仆在他走上来时就无声行礼，想要走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服侍。朱理挥挥手让她回复到待命的状态，自己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他不由自主深深吸气，想要追寻那丝无影无形的香甜气味。他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这个好闻的味道，不就是艾丽身上的么？ 他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先在会客室的小沙发上坐了几分钟，才脱掉外袍，走去沐浴。 他用微凉的水淋浴洗漱之后，心中的那种焦躁之感没有平静，反而越来越有难以抑制之势。 朱理披上一件外衣，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在床头小桌子上的小瓷碟子里摸到几块薄荷糖。 他自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薄荷糖也是特别按照他的喜好制作的，不很甜，还略带微微甘草苦味，也不像寻常薄荷糖那样辛辣。 朱理放了一块糖在口中，没过一会儿口腔和喉咙里都是冰冰凉凉的了，他再从长颈瓶里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喝下，可他身体中那股燥热丝毫不减。 他从床上站起来，在自己卧室里转了几个圈，竭力想要平静下来，但是那种最初发现身体有异时的各种感官忽然都变得敏锐惊人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他只觉得鼻端闻到的全是艾丽身上那种特有的馨香，即使躺在床上，皮肤触及柔软被褥时，也会感到似乎全身每寸皮肤都饥渴无比，让他口干舌燥，烦躁不安，他又从床上跳下来，走来走去，却发现自己来来回回都停在他卧室角落那扇用黄铜装饰的小木门边上，门的另一边，就是艾丽的卧室。 朱理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在一片幽暗中，似乎能看到浅粉红色的烟雾袅袅从木门的黄铜锁眼中飘散出来！ 那道粉红色的烟雾变成一团云朵，笼罩住他，他耳朵边响起的是艾丽和他亲热时的低语声，脸侧的皮肤感受到的是她皮肤的温度和触感…… 朱理吓了一跳，赶快平心静气，背对着门坐下，闭上眼睛。 他无法理解为何挥发性的香膏会有这样持久而强烈的效果。 因为他不知道他闻到的是真正的苏合香，用正确的方法调制、使用的苏合香。 这味合香自从被御香师合出来之后，长久以来就被认为是闺房助兴的神物，但对于不了解它功效的人来说，这一直是迷思，就像苏芳贵女们认为角斗士的激斗之后的汗液有催情的效果，而某些地方的人则坚信吃了老虎的虎鞭之后男人就可以大振雄风。对于文明高度发达的帝国人民来说，这些都是充满异国情调的传说。也曾有帝国贵族高价买来苏合香的香丸，可是除了这味合香的香味确实幽雅不俗之外，并没有人觉得它真有传说中令男子欲罢不能的效果。 帝国的贵族老爷是买到了真的苏合香香丸，可是没有懂得调制使用苏合香的御香师，只是将香丸像普通昂贵合香那样加热或燃烧，完全是暴殄天物。苏合香，使用的步骤相当复杂，要用香者先服食一种名叫“朱角”的药材，服药一刻之后，再将苏合香丸磨成的粉末以煮沸的泉水冲泡，使香气蒸腾，使用者吸入香气一刻之后，再将以醇酒、杏仁油等将磨好的香粉混合成膏，涂抹在用香者的衣物或是皮肤上，香料和酒精、杏仁油混合后再次挥发，吸入，苏合香才开始起效。 根据服食朱角时所用的汤水不同，苏合香的持久性又有不同，若是用香者以清水服食朱角，则需要要大约一个小时后才会见效，香效持续时间并太长，通常一两小时后效果就会逐渐消失，但如果是以烈酒送服，则见效非常之快，而效果持久，通常要等酒精在体内代谢完毕才会不再受影响。 朱理闭着眼睛，想要静下心，可是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各种关于艾丽的念头纷至沓来，一会儿是她第一次在苏芳行馆对他巧笑嫣然的样子，一会儿是她第一次在角斗场和他相遇时的样子，一会儿又变成了她和他几天前坐在车里时的样子……不管她穿着什么样子的衣服，不管相遇的场景是在哪里，很快他的头脑就会营造出各种不可言说的幻想。 朱理捂住头，呻|吟一声向后靠去—— 咕咚一声，他一下倒在了地上。 朱理忍不住轻笑一声，原来，艾丽并没有锁上这道小门，门只是虚掩着的。 朱理坐在地上，犹豫了不到一秒钟，走进艾丽的小房间，轻轻把她放在桌前的小椅子搬到她床边，坐下静静端详她睡觉的样子。 他对自己说，我只是看一看她，然后我就走，什么都不做。 在她醒来之前我就走，这样，不算有违君子之道吧？大概不算吧？唉呀，管它的。醉酒也不是君子之德，可我现在已经醉酒了。 他垂着头，艾丽的房间没有窗帘，她也没有关上窗外的木格，也没拉上窗帘，投进房间的月光又比朱理卧室中的亮了许多，她的睡颜甜蜜极了，铂金色的头发在月光下几乎完全变成银色的了，柔软又蓬松，像在苏芳街头看见的小贩用砂糖搅出的丝一样，那个糖叫什么来着？扎在一根细竹棒上，像云朵一样的……哈哈，睡在棉花糖上的艾丽。 他又看看她的嘴唇，嗯，睡着的时候也是这样微微嘟着呀，哎呀，她眉心还有点皱着呢，像是在梦里跟谁在生气闹别扭的样子，嘿嘿，不会是梦到我了吧？啊，看起来又像是在准备要亲吻一朵看不见的花。 再看看她的睫毛，又长又翘，平时好像没发现她睫毛这么长，唉呀好想去碰碰。 碰碰吧，碰一下她又不会醒。不会醒，对吧？那就碰一下吧！ 哎呀她翻身了…… 她的头发散在枕头上，银丝一样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 啊，她的脑袋现在看起来就像一朵小蒲公英，嘿嘿。 朱理俯低一点，去吹这朵可爱的小蒲公英。 艾丽睡得朦朦胧胧时似乎闻到一股冰凉清甜的气味，还微带热气，像热风一样，不断吹在她脸上头上，她一睁眼，看到一个黑影坐在她床边，吓得她“啊”一声低叫，她刚要跳起来，那个黑影扑到她身上，小声说，“是我。” 她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又放松了，可是心脏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仍然扑通扑通乱跳着。 她有一秒钟恍惚还觉得自己是在做另一个梦，直到朱理埋头在她颈间蹭了蹭，她才真的确定不是在做梦。 “你回来了？”艾丽抓住被角，有点疑惑，朱理的样子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嗯……”他合身过来，一半躺在她的小床边上，一半压在她身上，垂着眼睛看她，忽然嘿嘿笑了一声，伸出右手在她唇上一按，“张嘴。” 艾丽这时还有点迷迷糊糊的，闻言就乖乖张嘴，朱理塞了块小小的薄荷糖在她嘴里，她愣一下，含糊不清问他，“你喝醉了？“ 朱理严肃地摇摇头，又嘿嘿一笑，笑了笑，呆呆看着她，半晌说，“你真好看呀。” 艾丽这会儿醒的差不多了，看出朱理这是真的醉了，不仅醉了，好像还醉得不轻，她想要坐起来叫人，可是朱理见她一动，急忙用双手压住她身上的被子的被角，低声说，“别动。” 艾丽又一愣，“朱理……”她只叫出他的名字，他的脸就贴过来，先含着她上唇轻轻碰碰，像是蝴蝶落在花朵上都会翕张翅翼和花朵打招呼一样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舌尖一挑，不问而入。 打招呼的时候多少还算礼貌，可这位不速之客进门之后立刻就放肆开了。 一两天之前朱理第一次尝试时还有点莽撞笨拙，可是他有天分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说的就是朱理这样的选手！他这会儿已经能反客为主了，主人家一会儿就被这位毫不客气的客人搅得天翻地覆，那块之前被他当作礼物敲开主人家门的薄荷糖自然又被这狡猾的客人收缴回来，除此之外还要主人额外付些利息。 清甜的薄荷糖那股冰凉气从艾丽口中蹿到她鼻腔，又散发到她胸腔，再散到四肢百骸，像突然间冷到了似的打了个哆嗦，然后身体四肢反而柔软得像融化的糖一样了，她被朱理撩拨得从胸腔里不由自主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忍不住蜷起双腿，身子不住颤抖。 朱理稍微停下，他低头看一看她，小鸡啄米一样啾啾啾亲亲艾丽的脸颊额头，然后，半侧身躺在她边上，一条腿斜斜压在她身上，勾着脖子伸到她颈窝闻了闻，笑嘻嘻说，“艾丽你身上有种冰淇淋化在手上的气味……”他说着，伸出舌尖舔了舔她耳朵，又把头拱在她颈窝上乱蹭一顿。 艾丽感到朱理的头发还微微带着水汽，有点湿，像是刚沐浴完，他弄得她痒的不得了，可是还用两手拉着被角不让她挣扎，把艾丽弄得又气又好笑。 她以为他闹过这一回就该收手了，哪里知道她刚要开口说什么，朱理又凑过来，低声说，“别出声，薇露在隔壁，别把她弄醒。” 这是真的醉了，他像是以为他们是在苏芳的行馆里，在那儿，薇露才住在她和他之间的那房间里。 朱理一边说，一边搂紧了她，再次吻她双唇。他这回是彻底不把自己当客人了，完全是占领者的姿态，还得意洋洋的大肆庆祝，主人不配合都不行，最后只好顺着他的心意，和他共舞，他这才满意了。 艾丽被他弄得气喘吁吁，被子又给他压得严严密密，身上一下子就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等朱理稍微放松，她挣开被子透了透气，他却夸张地发出个吞咽的声音。 艾丽这才明白为什么朱理一直死死压着被角了，她睡觉时穿的和她去苏芳大营晨练时穿的一样，背心短裤，不过，睡觉时只有背心短裤。 晨练穿的背心短裤当然算不上什么性感内衣，可是在月光下，背心胸口大开，饱满胸脯呼之欲出，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刚才掀被子时还卷起了下摆，露出了肚脐和腰，看起来十分美味，更何况，她短裤下还有一双奶油色的长腿呢。 艾丽顿时有点尴尬，正在想着要不要把被子再拉起来，朱理突然“呜”一声委屈地趴到她胸口，撒娇似的说，“你都不知道刚才曲元的女王怎么欺负我了！”他一面说，一面靠得更近，贴到艾丽身上，“快摸摸我！亲亲我！”他说着，双肘支起上半身，精瘦的腰轻轻扭了扭，蹭一蹭她，就像只向主人摇尾巴撒娇的小狗。 艾丽呆了一秒钟，心里爆出一朵蘑菇云。 从刚才朱理惊醒她开始，她就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各种暧昧的气息，酒香，说不清的香味，他本身那种类似玫瑰的香味又比平时浓郁了许多，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弄得她心里隐隐约约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小手骚动了一下，可又说不清到底哪里痒痒的。 接着朱理又抱又亲，两人一再热吻，那股暧昧的香味就像发酵了的面团一样不断膨胀变大，弄得她又是混乱又是兴奋，几天前和他在车里亲热的情形，当时不记得不在意的细节现在却突然一下子变得清晰了，不断在脑海中回放，而现在身体的反应，比那时候还要强烈得多。 现在朱理又因为醉酒卸下了所有的高傲、庄重，表现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的一面，简直可爱的让她无法招架。 于是，艾丽按照朱理所求的，伸手摸了摸他。摸完了，也没收回手。 不料，他被她一摸，呆了几秒钟，倒塌般趴在了她身上，把她的手也压住了。 “哎哟——”艾丽痛叫一声。 朱理抬起脸，面色通红，在朦胧月色下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有点羞涩又有点惊慌，“你，你怎么摸我那里呢？” 艾丽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有点不好意思，“嗯……原来你不是让我摸他么？”小朱理还挺可爱的。 “那……你要我松手么？”她说着，笑了，又摸了摸他。 朱理趴在艾丽身上吃吃笑了一会儿，用鼻尖蹭蹭她的脸颊，“嗯……现在已经摸了？亲亲呢？” 艾丽咬着下唇，看着他微笑不语。 没等艾丽回应，他跪坐起来，双手伸到后颈一拉，把衣服拉起来，脱掉，往地上随意一摔，再扑过来。 “原来你脱自己的衣服也这么快！”艾丽小声笑，然后被朱理挤得轻声哼哼。 164|开车 “原来你脱自己的衣服也这么快！” 朱理听到艾丽在笑，脸又热了一热，厚着脸皮伸手去摸她的脸，她感到他手指和掌心稍微有些粘腻，拉过他的手，闻到一股薄荷糖的冰凉甜味。 “你刚才是一直把糖握在手里么？”艾丽疑惑。 朱理“嗯”一声，“我迷迷糊糊的，握着糖块走来走去，刚才坐在这里也是……忘了丢了……”他语气中有无限委屈，仿佛今夜赴宴真的被欺负了。 艾丽把他的手拉到面前，握住他的手掌，就像某种小动物安慰自己的同伴时那样舔舔他的手心。 朱理没想到艾丽会这样做，有点惊讶，又有点期待，面带笑意盯着她，看到她那张总是像被谁咬了一口似的有点肿的唇在自己手心吸啜，心里像钻进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要么就是住在他心里那只小绒兔子一瞬间膨胀变大了，塞满整个心房，弄得他整个胸腔里都痒痒软软又热乎乎的。 然后，她看着他，对他笑一笑，含住他的食指不轻不重咬了一下，又用力吸一下。 朱理觉得自己太阳穴周围的血管嘭嘭乱跳，喉咙里轻轻哼了一声，口干舌燥。 艾丽松开他的手，对他笑了，“你那天不也对我这么做了？怎么了？你不喜欢？还是说——比起承受你更喜欢给予？”她说着，又重新握住他轻轻摩挲，歪着头对他带点恶意地笑，“只是这样就……嗯，你还要亲亲么？” 朱理感到自己不仅双颊发烫，连耳廓都是烫烫的，艾丽说的确实没错，他那天也是这样舔她的手指的，可是，他没想到这种小孩似的，天真无邪的啃手指会带给人这样强烈的感受：激动，兴奋，期待。 他突然想起了艾丽第一次见到他时对他所做的攻击，那些接踵而至的银色小弹丸在他面前令人目不暇接地爆炸，炸出五颜六色的烟雾，她从烟雾的另一边跳过来，对他打了个响指，轰——彩色的烟雾瞬间变成一朵火云，将他整个包裹！ 她现在不过是故伎重施而已，不过，这次，她对他所施放的那团彩色的浓烟和烈火，包围的是他的神智。很快就会把理智燃烧殆尽。 艾丽嘻嘻一笑，又开始攻击他的中指，这时候朱理总算恢复了一点镇静，他开始反击了，他微微动了动指尖，在她舌尖上画了一个不甚规则的圆形，趁着艾丽闭起眼睛的时候，他转动手腕，手心向上，手指勾了勾她的上颚。 艾丽没想到朱理还能反击！ 她双手抓住他的手腕禁锢他的动作不让他再做有效的反抗，把以笨拙出名的无名指一起含住，咬住两根手指的第二骨节，朱理果然吓得不敢再动了，不过，如果这是场战役的话，战场可远不止这一处。 他伸出另一只手，把艾丽蓬松柔软的头发挑出一绺缠在指尖，拉一拉，再松开，她的发尾微卷，立刻就变成一个小小的弧形，他的手指再顺着她的鬓边，耳廓，脖子滑下来，转着圈。 他有点惊讶地发现，尽管艾丽在他面前绝大多数时间表现得极为坚毅，而在他心里，他也一直以“强大”来形容她，但事实上，一旦她卸掉保护自己的那层铠甲，她其实像个幼童一样，极渴望皮肤被抚摸碰触。 无论他碰的是她的手臂，脸庞，后背，肩膀，还是头发，她都会眯起眼睛，瞳仁变大一点点，脸上露出幸福而欢喜的神情。 这时的她，像一只幼小的家猫。 他想起她没有任何亲人，曾流落在自由市，在苏芳角斗场当底层斗士，再看到她这样充满渴望的神情，就不禁心中感到酸楚，觉得她可怜可爱，需要紧紧抱在怀里，用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所付出的最大的善意去怜爱抚慰。 不过，他把她身上那件当睡衣的小背心肩带从她双肩上褪下来之后，朱理的心情又有了惊人的逆转，刚才充满人性光辉的怜惜一瞬间就朝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了。 他忍不住非常用力，在艾丽用皱眉和嗯嗯声表示被弄得有点疼了之后，连他自己都不禁对自己的恶行评价了句“禽兽”。 朱理觉得自己内心唾骂的仿佛是另一个人，唾骂归唾骂，却一点也没有要停息的意思，但是呢，他今天是第二次做这种事了，此时环境又和当天不同，艾丽在私密的环境中反应很不一样，她没有再含羞推拒，反而顺势而为，双手抱着他的脖颈脸庞，有时还暗示性地配合，朱理又有遗传天赋啊，很快心有灵犀。 没有当日坐在车后座的尴尬紧张，这一次艾丽是欢喜快乐的，和朱理相拥着，意乱情迷。 在她肢体语言的鼓励之下，朱理再接再厉。 朱理笨拙地为她宽衣解带时，艾丽有过短暂的犹豫，然后，她问他，“要是奥尔齐遇到半夜跑进他房间的小公主，他会怎么做？” 朱理这会儿哪里还能进行理性的思考，随口回答，“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他会拒绝公主么？” “他为什么要拒绝公主？” 对啊，作为我的另一性化身的奥尔齐都不会拒绝公主，我为什么要拒绝朱理？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这还不够么？ 艾丽抱紧朱理的脖子，再不是被动去迎合他，她主动去亲吻他的眉心，眼睛，嘴唇，去抚摸他的头发，脸庞和手臂，她看向他的目光不再只是羞涩，还有喜悦，渴望，欣赏，甚至贪婪。 她突然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当初第一次在角斗场战台上遇到这个年轻高傲的龙骑士时，哪里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呢，更不必说像此刻这样，对他为所欲为，做着各种极为亲密的事情呢？ 她为这种不真实感微微恍惚，朱理立刻发出表示不满的声音，抓住她的手放回自己身上，头靠过来，鼻尖蹭在她肩上。 他不停撒着娇，央求着，雀跃着，看到她的表情一会儿如置身于梦幻之中，一会儿又是带着得意的欣喜，朱理心里有股热流喷薄而发，随着血液被跳得狂乱的心脏泵出，快速流到全身。 他看到艾丽盯着他时的那些表情时终于放心了。 原来她对他，和他对她一样，她想要他，和他渴慕她一样。 他们像在嬉戏的幼兽一样，时而轻笑，时而颤抖。 朱理出了一身热汗时，突然停下，艾丽疑惑看他，他跳下那张小小的床，把她拦腰抱起，从那扇连接两个房间的小木门走出来，把她抱进他的房间。 朱理把艾丽放在自己那张大得无边无际的大床上，突然想，哦，原来今晚是满月啊。他站在床边，静静看着艾丽。 月光下她无一处不美，虽然那天在车上他已经深觉艾丽美得他心里直冒泡泡，可是这时一看，心神俱醉，随即不可自制。 艾丽抬头仰望着他，向他伸出双臂，把他拉向她。 明亮的满月将两个难解难分的身影投映在雪白墙壁之上，它们交缠，俯仰，就像窗外被夜风吹动的花木枝叶一样一会儿轻微一会儿剧烈地颤动摇晃，像被风吹动的树叶、帘幕、屋檐下的铜铃一样的各种声响，直到万物同寂。 165|艾丽的自述 第一次亲密的尝试结束时，朱理整个身心都处于一种恍如梦境的状态，他和艾丽一起急促呼吸，然后，相拥着躺在一起。 朱理用拥抱着她，拇指放在她眉毛上一下一下摩挲。 艾丽的心脏隔着她的胸腔紧紧贴在他胸腔之上，他的心每跳一下，都能感到她的心随之跳动。 待她的心跳稍微平复，他蹭蹭她的头，“我听说，第二次和第一次的感觉会不同……嗯……我们再来一次？” 他说着，手臂已经伸向床头的小桌子，拉开了桌上的小抽屉。 艾丽嘻嘻笑着在他唇上一吻。 朱理觉得自己刚才稍嫌莽撞，虽然急于再度尝试，但更想树立起一个好情人的形象，于是这次比之前耐心得多。 他人极聪明，再次尝试时用心体贴，再俯在艾丽耳边细细问她，得到她诚实的指点之后很快如鱼得水。 这次的尝试又比之前长久了许多，结束的那一瞬间，艾丽极度欢愉的同时心中升腾起一种有些怪异的感觉，似乎心中有张一直缺了一块的拼图终于变得完整了，而填补这块迷失拼图的，正是朱理。 窗帘被微风吹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朱理抓起被单裹住艾丽。 艾丽说，“我不冷。” 朱理说，“我怕你出汗吹了风会着凉。” 艾丽听了，就把头缩在他胸口。 过了一会儿，朱理告诉艾丽今夜赴宴发生了什么事。 他刚才说得语无伦次，艾丽只略听懂了个大概。 这一次，艾丽听到他把女王拽下来扔地上时呵呵笑，大声赞扬，“对啊，对啊，就应该这样。”她哼哼狞笑了几声，又说，“以后你放心吧，朱理！有我在，肯定不让人占你便宜。” 朱理赶快大声应一声，“嗯！”充满感激和骄傲。 然后，他又委屈地看她，“你看，药效现在还没消失。” 艾丽像主人安抚小狗一样安抚他，对朱理笑，“那……” 朱理抱着她翻滚，“再来一次吧！” 窗外的月光被云彩掩盖时，艾丽觉得，朱理某个技能也满点了，可以出师了。 虽然两人年轻健康，但是连番狂欢之后也不免困倦，他们未能来得及沐浴，就昏昏睡着。 可是，虽然身体被激烈的消耗，人很疲倦，但情绪上，今夜算是朱理所经历的为数不多的激动，他开始入睡时睡得并不安稳，恍恍惚惚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艾丽在说梦话。 她说的是一串无序并且无逻辑，无联系的词，诸如：鲸鱼，正午三点，只有四个次的玫瑰花，狐狸，麦穗的颜色，耐心等待潮水……之类。 可朱理又听出她在说这些词语时声音微微发颤，有一种小孩子在许愿时的纯粹虔诚。他极想要醒来，看看她是不是在说梦话，问问她怎么了，可睡意突然来袭，他一瞬间就沉沉入睡，随即忘记了艾丽所说的“梦话”。 艾丽看着朱理平静的睡颜，念完了她记忆中的那串密码，然后，她怔怔看着这个刚才和她共同欢爱，此时看起来略带稚气的俊美男子，张了张口，“我们……我们……”她再也说不出“相依为命，互相尊重”，想了一想，她看着他，摸摸他的鬓角，“我会认真待你。希望你也一样。” 天色微微发亮时，朱理醒来了，他一动，艾丽也醒了。 她和他都不习惯睡觉时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是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和人同睡过，而她，也一样不习惯。 朱理默默看着艾丽一会儿，一手支着脑袋面对她侧身而卧，脸上是温柔笑意，“你想去洗个澡么？你饿不饿？渴不渴？” 艾丽像他那样一手支着脑袋侧卧着，也微笑，她摇一摇头，“我得回我的房间去了。” 朱理立即撒娇，“不要！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艾丽不理他，披上一条被单走回自己的房间，自己去简陋的浴室沐浴。 虽然她和朱理刚才经历了一对情侣之间最为亲密的情爱，但是她心里很清楚，有些亲密，换了一个人，时过境迁，不可能再重复。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但是不是现在。 她对着镜子吹干头发时，艾丽像往常那样匆匆看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愣住。 她能看出镜中的自己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她说不清楚，可是，那种不同，就像最精致逼真的绢花和真正会散发出芬芳、会枯萎会凋谢的真花之间的不同。 她由一朵绢花变成了一朵真花。 虽然会凋谢，会枯萎，可是，是真的，是有生命力的。 她伸出手去触摸镜中的自己，蹙眉，然后笑了。 她好像明白了那块遗失的拼图是什么了。 这个认知虽然模糊，但让她觉得幸福，那股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从她胸口直冲上来，带着一股辛辣酸楚，呛得她眼泪直流。 她蹲在浴室的地板上，捂住口鼻，热泪从指缝间流出，心也犹如在一杯温热的水中浮沉上下。稍微平静时艾丽无来由地想到了萝伦，杜漠等人。 艾丽换了一套干净的背心短裤走进房间，朱理敲敲隔着他们房间的那扇小木门，她开开门，他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样小巧食物和清水，还有一只小小的细颈瓶，里面插着一支白色的玫瑰花，“能让我进来么？”他身上散发着清新香味，和玫瑰花香混合在一起。 艾丽怎么可能拒绝，何况她现在确实有点饿了。 虽然知道那托盘是朱理让女仆准备的，可她依然开心，毕竟，能被朱理服务的人应该很少。 朱理把托盘放在房间唯一一张小桌子上，让艾丽在唯一那张小椅子上坐下，先给她倒一杯水，然后喂她吃食物。 艾丽这才发现，托盘上的食物都是平时她爱吃的。 她拉住朱理的手，“你也坐下吃一点。” 他摇头，“只有一张椅子。” 艾丽笑了，“你不知道一张椅子也可以坐两个人么？”她站起来，把朱理拉到椅子前面按着他坐下，然后，她和他面对面，跨坐在他身上，喂他吃了一粒杏仁塔。 朱理面色微红了一红，不由自主伸手搂住了艾丽的腰。 两人吃了点东西，艾丽问他，“我坐得你累了吧？” 朱理摇摇头微笑，“我要怎么让你知道我一点也不累呢？” 艾丽咬着嘴唇笑，“用实力啊！” 朱理也笑了，他翻开其中一个小碟子，碟子下面放的，正是一个方方的锡箔包装袋。 “哦，原来你是有备而来的。”艾丽挑眉。 “身为一名骑士，我必须、时刻、做好在任何地方出击和应战的准备。”朱理严肃说。 过了一会儿，艾丽想，这小椅子别看像古董了，可是质量还挺不错的，两个人一起这么折腾都没压坏它。 她的两只脚在椅背后面勾起来，双臂搁在朱理肩上，双手抓住椅背，小椅子的四只脚像跳舞一样轮换着敲打着地板，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欲明未明的晨曦之中，艾丽看到朱理眼角泛着浅浅桃红色，忍不住在他一双眼睛上吻来吻去，她也发现，朱理的耳朵大概和她一样，接驳错了神经，于是不断各种刺激它们。 又过了好一会儿，两人躺在艾丽的小床上相拥睡着。 这次小憩之后，艾丽拥抱着朱理，突然说起了她来自的那颗星球的事情。 “我从没跟你说过那是颗什么样的星球，你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很贫瘠的星球吧？不是……”她摇摇头，长长的金色的睫毛在初现的晨光中反射出一小圈虹点，令他目眩神迷。 他听到她用一种平静的叙述他人故事的语气说她的星球，“……萝伦一直叫我的星球垃圾星球，她说的，也没错。但是，我觉得，它其实是一座属于战舰的墓园。那里……没有高山，没有盆地，更没有湖泊，那里唯一的风景，就是战舰残骸所堆积的小山，那里唯一的资源，也是这些战舰的残骸，帝国的，联邦的，帝国和联邦属下的附庸的国家的……星球上除了我种的球藻，其他的有机物就只有在残骸中来不及取出的尸体……” 她盯着他的脖子，停了好一会儿，也不抬头，“我的星球……整个宇宙中，除了我，没有人会在乎它。” 她最后这句话中，语气突然包含了许多的难过和惆怅，朱理抱住她亲亲她头顶。 艾丽这时候终于抬头看着他，她凝视着他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说，“所以，朱理，总有一天，我得回去那颗星球去照顾它。” 朱理刚才和艾丽情浓蜜意，乍听到这话，根本没想到其他的，只是点一点头，“嗯。那我就陪你一起去。” 艾丽看来是很累了，她说完这些话，露出个有点疲倦的微笑，再次靠在他胸前，长长的睫毛羽扇一样轻轻动了动，就睡着了。 艾丽觉得自己心中最后一点负担也变成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飞走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经历这样的彻夜狂欢了，虽然之前小睡了一会儿，可是实在困倦到了极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身边是自己新获得的恋人，周围萦绕的全是令她感到安心而幸福的气息，今天又刚好不需要她当值，于是沉睡之后许久没醒。 朱理睡着了一会儿就醒了，他实在是无法习惯小小窄窄的床上睡两个人。 他看出艾丽累得狠了，不忍叫醒她，悄悄下床，把房间的窗帘拉好，又坐在地板上趴在床边笑微微地看了艾丽一会儿，轻轻走回自己的房间洗漱更衣。 他这时候才确信那奇怪的药效终于过去了。 166|代偿作用 朱理吃完早餐，给艾丽留了张字条，然后命人送他去希礼住的地方。 今天又轮到加百利和罗门当值，加百利听他说要去找希礼，有点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叫希礼过来就好了呢？但他不能这么问，于是他说，“殿下，要先联系队长么？” 朱理摇头，“也许他还没醒。” 加百利陪着朱理坐在后座，安保确认之后下令开车。 车开出一会儿后，朱理问加百利，“昨天的宴会，后来如何？” 加百利昨天晚上负责护送希礼，直到宴会结束才能离去，听到朱理在问，立即回答，“宴会很成功，宾主尽欢。瞬凝王夫和女王在舞姬们群舞献祭之前回到宴席，希礼队长喝得有点醉了，女王还赠送了他几个娱宾美人……队长让人把他们送到了商务局下属的一个行馆。”加百利说道这儿憋不住笑了。 希礼虽然爱美人之名人尽皆知，但是他不是男女通吃。可女王送他的美人，全是男的。 朱理倒没笑。希礼的脑子果然好用。他露出一点意思，希礼就能想到要怎么办。 “哦，还有，”加百利神色重新变得郑重，他谨慎说，“蒙巴顿将军也提前离席了，说是头一直痛。” 朱理点头“嗯”了一声。庞倍昨天在赴宴之前就说自己头痛。 他忽然又想起庞倍昨天和他一起乘船回到宴会厅时，凝望倒影漫天星斗的湖水的样子。 哎呀，怎么觉得有点特别开心呢。 朱理保持着仪态，可是自己却知道，自己的嘴角翘|起来了一点。 希礼选的住所离得也不远，是一座在世嘉看起来不甚起眼的三进宅院。 朱理到了之后命门口的仆人们不必通报，加百利等人守在外院，他自己快步走进内院。 希礼这朱理是第一次来，但是院子很小，穿过仆人、卫兵驻守的外院之后就是正院，正院里只有三间房间，东侧是客厅，西侧是书房，正南是主人所居的正室，正室的格局和朱理行馆中的卧房类似，有个小会客室，里面是卧房和浴|室。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院门口站着一个智能人女仆，她见到朱理急忙行礼。 朱理文她，“你们大人起来了么？” 女仆恭谨回答，“已经起来了，我不久前才服侍他换了衣服，他还在房里用了早餐。” 朱理点点头，走到正室门口。 正室的门虚掩着，静悄悄的，他正想敲门，突然听到房内有细微的痛苦呻|吟声。 朱理心中一惊，急忙推门而入，另一手将腰侧的佩剑握紧，就预备见到什么异动时出击。 孰料，门一开，朱理立刻就很尴尬了。 室内的三个人一见到他也是一惊。 朱理扭头转身赶快又退出了门外。 他面红耳赤，身后的室内响起女子的嘻笑声，还有窃窃私语声，他脸又更红了点。 不一会儿，希礼出来了，他面色如常，神色如常，军礼服外套穿得一丝不苟，仪容无可挑剔。 希礼把朱理迎到了正室之侧的客厅，然后召智能人女仆送来待客的茶点，两人坐下，他这才不慌不忙问，“殿下，您来我这里，有什么急事么？” 朱理端着茶杯，半晌才说，“希礼，我以后再也不用你的佩剑切水果了。”他说着，又去看看希礼挂在腰间一侧的佩剑。 希礼虽然是破落户，但是家里也还是能拿出一两件好东西的，他的佩剑是一把颇有来历的菊霜斋传奇铸剑师雷火文霜的成名之作，剑刃上布满精钢被锻造师反复折叠、糅炼、淬打之后才有的波浪纹，犹如海边卷起千堆雪的怒涛，故此名为“千堆雪”。 不过，这把名剑现在藏在剑鞘中，看不到著名的千堆雪纹，只看得到它的剑柄和剑鞘。 这样著名的刀剑，剑柄和剑鞘当然也是名家所造，它的剑柄护手是硬金镂空的椭圆形，上面用银错金镶嵌出精美繁复的花纹，剑鞘是黝|黑的鲨鱼皮鞘，吞口是硬金镂刻的希礼家的家徽橡树叶花纹，剑鞘底部是两片硬金镂刻的橡树叶，将剑鞘底端包裹住。 朱理不敢想象要是希礼的祖先看到他刚才在用这把家传宝剑对两位年轻女士干什么会不会气得死而复生。他只想到自己也曾握过这把剑就浑身恶寒。 希礼端起茶，温文尔雅微笑，“胡说什么呢，你切水果用的是哪儿，我刚才用的是哪儿？” 朱理叹气，无可奈何看希礼，“你太污了，希礼。” 希礼平静喝茶，“殿下过奖了。” 朱理摇摇头，“我可没有夸奖你的意思。” 希礼举起茶杯，做了个致歉的动作。 朱理的脸又红了红，慢吞吞地说，“稍后请代我向那两位女士致歉。” 希礼点头应了，“嗯。这两位公主殿下在昨天晚上的宴会也见过的，一位是神子的族妹，另一位算是神子的远房姨母。曲元王室风气一向如此，她们想必不会为殿下刚才闯入感到介怀，最可能的，嗯……反倒是遗憾吧。”他说完戏谑看朱理一眼，“神子昨夜也很遗憾呢。” 朱理冷哼一声，“是啊。康德送我回去之后向你禀报了吧？” 希礼向正室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微笑，“所以，我和这两位公主一同回来了，并且从她们那里打听到了不少东西。” 他见朱理已经恢复平静，也肃容正色，“女王的胆子也太大了点，但她用的，极可能是苏合香，这香闺房助兴之余，倒对身体没有伤害，我想瞬凝应该不会装傻，他会对此事有所表示。” 朱理一听到“闺房助兴”的话，脸又一红，轻轻呼吸一下才恢复镇定。 希礼看他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但还是问，“你这么着急来找我，有什么事？” 朱理沉吟了片刻才说，“是……关于艾丽的事。” 希礼静静等着，见到朱理脸上露出欢喜无尽意乱神迷的神色，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但他不便发问，只等着朱理说下去。 朱理像是在脑海中回忆着什么，嘴角噙着笑意，忽然眉心又微微蹙起，他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腾一下站起来，还轻轻“啊”了一声。 希礼吓了一跳，顾不得礼仪规矩了，低声问他，“怎么了？你没用套套？！啊——”他着急起来，“你你你，你怎么能不用呢！你——” 朱理红着脸皱眉道，“我每次都用了！” “呼——”希礼立刻放心了，然后看着朱理笑，“每次？” 朱理肃着一张脸不再理他。 希礼“咳咳”轻咳一声，虽然语气正经严肃，可是脸上还带着戏谑笑意，“哦，那到底什么事呢？” 朱理怔了怔，“你会跟人说你以后一定会回老家么？在那样之后？” 希礼一听，心里顿时一咯噔，但是脸上笑意不减，“这话问得奇怪，我又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说这话的，要我怎么分析呢？” what？ 怎么回事？ 小天使艾丽说自己要回老家种田？在她和朱理那样之后？ 难道……希礼偷偷看了朱理一眼，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朱理这样子，显然不是没成功，也不像是表现得差强人意，还有苏合香呢，也不可能表现不好啊。 再说，看这几天艾丽看朱理的神情，对待他的态度，显然也对他非常喜欢。 希礼想了想，并无头绪，只能暂时把这归结为艾丽的奇思妙想。他熟知人情，见过各色各样的人物，但是，艾丽对希礼而言，始终是个稀罕的存在。他能看得出她阶级观念极之淡薄，人情世故也不大通，甚至可以说，她缺乏社会观念，这种话如果是别人说的，希礼倒有几分把握去揣测说话者的心理，但是艾丽说的，他就没有任何把握了。 朱理凝思了一会儿，摇摇头，脸上又渐渐浮现出刚才显露的那种欢喜样子，他定了定神，对希礼说，“昨天你和庞倍对艾丽都表示了善意和认可，我很高兴。可我觉得，要有个更正式的仪式。你觉得呢？” 希礼当然明白朱理在说的是什么事。 原来朱理急匆匆跑来找他，为的是这回事。 昨天，他和庞倍在朱理的行馆作客，而朱理和艾丽携手而来，已经在向他们暗示了她作为行馆女主人的身份，也就是说，朱理已经向他身边地位最高的两个人——他的近臣希礼，以及率领远征龙骑机兵队的将军庞倍表明了他心目中艾丽应有的位置，而这两人也都欣然接受了。（当然，朱理和希礼也都看出来庞倍其实是不情愿的，不过，庞倍的不情愿不是因为他嫌弃艾丽出身低，或是他不喜欢艾丽。恰恰相反，他就是因为太喜欢她了所以才不情愿呢。） 既然说话朱理身边最有份量的两个人都点头了，无异议了，其他人就算心里有不同的看法也不会表现出来，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无异议了。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所以，朱理今天早晨兴冲冲跑来，提到了“更正式的仪式”，那么这个仪式，该是什么呢？ 希礼昨天看到朱理的表态之后就已经想到了，他也预测到朱理必然会正式地和他提这件事，当然也早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他不慌不忙建议，“殿下，两天之后您会和神子出席颁布新政的仪式，届时，让艾丽作为您的女伴出席，如何？” 希礼接着又说，“艾丽已经立过两次军功了，她的能力我们两个都非常清楚，她迟早是要封骑士衔的，如果您有意给她更大的荣耀和责任，我建议您等到她封骑士之后。这样，恐怕艾丽会更高兴。她自尊心可挺强的。” 作为亲王的正式女伴，出席的是如此重要的仪式，人们自然明白这位女伴在亲王的心中分量有多重，但是又让有心人挑不出刺，艾丽没有头衔没有门楣地位，可是做的是女伴，而已。 至于“更大的荣耀和责任”，这就可以理解成许多不同的意思了，可以理解为成为亲王的心腹、重臣，也可以理解为继续担任亲王的护卫，当然，也不排除有一天成为亲王正式配|偶的可能性。 希礼给了朱理一个时限，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就是骑士衔。凭艾丽过人的本事，又处于现在这个时势造英雄的动荡时期，她封骑士衔，也就是三五年内的事，更何况，有了朱理属意，希礼从旁襄助，军功不会太难得到，没准机会来了，一两年内就封骑士了呢。 到时候，艾丽有了骑士头衔，无论朱理再想要为她做什么，请封什么头衔都更有底气。也不会有人闲话。 但要是情况有变化呢，希礼见过许多在一两年内分手的情侣，没有提前定下太过重要的头衔，大家都不伤面子。 不过，这些只是希礼和薇露私下商量的，他看出朱理这会儿正沉浸在爱河中，被小丘比特的箭射的如置身云雾中呢，估计他根本想不到要是情况有变化该怎么办。 果然，朱理听了，思索一下表示赞同，然后，他又问，“陛下那里，我知道薇露一直定期送信，这次我自己写信给他吧。” 希礼又笑，“是啊，陛下早就知道艾丽的事情了……不过，这样的大事，我和薇露还是要尽职责的，我们也会写信给陛下，告知陛下这些事。” 朱理点点头。 希礼看到朱理同意了，一颗心放下，他对朱理说话的语气转换为平时朋友间的，又小心提醒他，“可是，艾丽小天使可不是普通女孩子呀，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你也说了，你送的那些珠宝华服，她都没放在眼里，普通女孩子得知殿下为她动心，想要给予她正式的身份，可能会兴奋快乐得昏过去，但是艾丽呢，她会是什么反应，我完全想象不到。你要不要先和她通通风？看看她的意愿是怎么样的。” 希礼话是这样说，不过，话里包含的真正意思是：殿下，你虽然和小天使是更亲密了，按照通俗说法这叫cp达成了，可是，小天使不可以常理度之，你觉得你俩达成cp了，没准她只是觉得她把你睡了呢。 你刚才不也说了，你俩那样之后，她说了什么回老家种田之类的话？ 我反正没有遇见过和我共度良宵之后，跟我说自己要回老家种田的女人，至于我自己嘛，我每次说要回老家，要出外勤，要去帝都，要随军远征之类的话的时候，意思就是，谢谢你，我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再见，有缘我们下次再约吧。 当然，这话希礼可不敢跟朱理这么直说，只能点到即止。 他也说了，艾丽不可以常理度之，极有可能她真的就是表达一下思乡的情绪，或者……谁知道这话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来的呢？要是他这么直白地告诉朱理他的经历和理解，朱理非立刻发疯不可，他再跑去一问艾丽，哦，艾丽还不是这么想的，希礼难免会落个挑拨的罪名，两边得罪人。 再说了，就算她真是这么想的，打算睡完了就走，他告诉朱理了，朱理就能做出理智合理的选择了？见鬼呢。 只会乱得不可开交。 所以啊，希礼能做的，就只有提个醒，然后相机行|事，看着小天使。她前几天还怕扣工资呢，短期不会有回老家种田的可能吧？ 希礼说完了，小心翼翼看着朱理，等着他的反应，腮帮子都微笑得酸痛了。 过了半晌，朱理若有所思点点头，是啊，从前艾丽就和他说过，她来自的星球，没有王子也没有角斗士，她今天早上又说，那个星球是个贫瘠到难以想象的地方，似乎是在百年战争中被征用，随后被当作战舰残骸的弃置地的星球，她虽然没有细说，但是，他感觉那星球上人应该也不多，有机物只有尸体啊……这要怎么生存？这种星球必然也无法负荷太多的人口。 艾丽的家人，可能也都一个个在那星球上死去了……哦，他们很可能是那个叫什么“绿色和平”的组织的环保主义者啊，听说他们喜欢带着设备去恢复、重建在百年战争中被破坏的星球…… 嗯，我得让薇露替我给这个组织捐点款…… 朱理思绪纷纷，又想起艾丽主动亲吻自己时的情形，脸上浮现散发幸福光辉的迷之微笑。 大事一定，他和希礼又闲谈几句，就起身告辞。 临走前朱理再一次打量打量希礼，这道貌岸然的家伙穿着全套军礼服，腰间的皮带系得紧紧的，还挂着佩剑，连白手套都戴着，不过，竟然在用家传宝剑做着那种事情，真是……啧。 朱理瞥瞥院中的女仆，对希礼说，“你这女仆需要更新程序，她跟我说你更衣吃了早餐，却没说你还有客人没走。” 希礼闷笑着应了一声“是”。 朱理又皱眉，不过，心里想的诸如“你到了曲元也入乡随俗了”“你怎么能这样荒唐”之类的话究竟还是没说出口。 纯洁的朱理小公主哪里知道，希礼风流之名闻名帝都，早在相对“保守”的帝都，同时和两个贵族小姐一起鬼混的事儿就没少干。 谁让他的真爱根本没有这种器官呢？希礼管自己这样的行为叫“代偿作用”。 167|瞬凝的“诚意” 朱理急匆匆跑来找希礼，无非是想到他和艾丽如今已经这样亲密，可却没有正式给她一个身份，实在不妥当，可是，他根本是多虑了。 在艾丽的世界观里，阶级观念极为淡薄，人无贵贱之分，对于礼法之类的态度更是“这些都是在书上看到的故事，看看就算”的态度。 她和雷安在一起时从未想过要什么“身份”，只觉得两心相许就好了，现在和朱理在一起，也是一样，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她和雷安在一起时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会离开，而和朱理在一起，她一早想到了她和他今后可能会因各种原因分离，但那是将来，她所看重的，是现在，是当下。 至于别人会说什么，对她有什么看法，对朱理有什么看法，在她看来，一对恋人，倘若彼此倾心，做了亲密的事情多正常啊，这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呢？除非他们想插一脚抢走她的恋人。假如因为她没有所谓的“正式的身份”，就有人看轻她，不尊重她，艾丽会觉得，这种人理来干什么。 萝伦、杜漠他们会因为这样对她和从前不同么？不会。 我喜欢的，关心的那些人会因为这个对我有什么不同么？不会。 那就行了。 所以，她对朱理所表现出的歉意有点不解。不过，她没说什么。朱理高兴就好。 “嘿嘿，真要表示歉意的话嘛……”艾丽拉着朱理的手笑嘻嘻看他，“要努力才行啊！” 朱理羞答答“嗯”一声，把另一只手放在艾丽膝盖上，逆流而上。 之后的这两天，艾丽和朱理沉浸在甜蜜的love♂love♀之中。 朱理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自从第一次看到艾丽之后，心中就住进了一只小绒兔子。 兔子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啪啪啪。 兔子的生活，还真美好啊…… 当天午后，王夫瞬凝带了许多贵重的礼物亲来行馆。 朱理早就料到他会来，也没令人为难他，让人请他进来，自己和艾丽携手下楼，到客厅迎接他。 朱理昨天被女王暗算，本来是一腔怒气，坐车从王宫回来的路上想了不知多少个报复的方法，可是坏事变好事，艾丽没有觉得他莽撞失礼，反而欣然快乐，他对女王的怒气也就打消了不少。 理智冷静地想想呢，他暂时也不能对女王做什么太严厉的报复，合约刚生效，他费了这么多时间精力金钱，难道让一切为了这件事都付诸东流？ 比较可恨的是女王也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 哼，暂时不能报复，但吓吓她总是可以的。 尽管对女王厌恶到了极点，但朱理对瞬凝仍旧很客气，请他坐下说话，瞬凝连说“臣惶恐”，始终不愿入座，斜欠着身站在堂下，亲手奉上礼单后，朱理再次请他坐下，他才遵命。 瞬凝坐下之后就向艾丽微笑，“这位一定就是闻名苏芳的斗王了，没想到您竟然如此年轻美貌。” 瞬凝歌喉素有天籁之名，这种天籁之音说话时自然也是极婉转动听，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磁性，并且，不管再多的溢美之词，被他的声音说出来，毫无肉麻之感，只会令听者觉得欢喜。 瞬凝盛赞艾丽的美貌和高强武艺，又谈起自己听说过亲王殿下和她在苏芳角斗场传奇性的一战，对她神往已久，朱理坐在一边听着，笑吟吟看着身旁的艾丽，心情好的不得了。 赞美之词和变着法的拍马屁的话朱理听得太多了，但是他很愿意听人赞美艾丽，比听到赞他自己还高兴。 然后他转念一想，这个瞬凝，如果不是特别会察言观色，就是一早在苏芳设立了优秀的情报点。 瞬凝把艾丽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夸了一遍，偏偏说的话非常动听，就是艾丽本人听着也没觉得有一丝尴尬，只觉得这个人说话很有趣。 长得漂亮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事半功倍，就算做蠢事坏事都常常会得到原谅呢，更别说是在夸奖你了。 艾丽看着瞬凝，虽然没回应什么赞美的话，但是眼神都表达出来了。 瞬凝今天穿了一件用曲元特产的硬茧绸做的袍子，可和王宫中其他王夫不同，他的袍子颜色并不鲜艳，是一种接近朱理喜爱的鸭蛋青色的浅蓝绿色，衬得他肌肤白|皙如玉，他乌黑的长发束成一束，垂在后背，光可鉴人。 艾丽的评价是十分公允的，她确实是见过不少美男子了，她生平遇见的第一个男子是雷安，起点如此之高，眼界自然高。 从雷安之后，早生华发的变态医生赛弗，拽得走路甩*自带bgm的佐奇，在苏芳角斗场里遇到的能满足苏芳少女一切不纯洁妄想的思诺和新一代苏芳角斗场颜值担当鹿飞——每一个都是美得各有特色，就连她平时一同训练、工作的那些龙骑机兵队骑士们也都无一不是美男子，颜值差点都不能被选进龙骑机兵队啊，他们可是帝*部征兵的活广告呢。 可是艾丽见到瞬凝之后，立刻在心里把他排到了前五。 她真诚地觉得，这个叫瞬凝的王夫，真是美人，比女王所有其他王夫加在一起还美得多。别说女王的那些王夫了，他就算是和朱理、庞倍站在一起也绝不会有丝毫逊色。 更不用说气质如冰山颜色如百合的庞倍，还有艳如玫瑰高傲雍容的朱理了，这两人可以说是她所见过的男子中颜值的巅峰，目前无人超过， 瞬凝之美，和她从前所见这些男子都不同，他的美，跟朱理那种带着强大侵略性的完全不同，也和庞倍那种冷感疏离的完全不同。瞬凝的长相，其实是有点女性化的，可以想象他年少时一定美得雌雄莫辨，可他现在已经年近三十了，姿容依然昳丽，却不是那种在女王王宫中看到的美貌少年的婉娈之美，他眉宇间有股凛然不可侵的英气。他与人说话时很有亲和度，但同时又释放出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她能看得出他并非贵族出身，他也无意掩饰这一点，但是他的举止行动又是优雅的，面上带着淡淡若有若无笑意，进退有度。 在艾丽看来，瞬凝是一个她前所未见，充满矛盾，奇妙而迷人的男子。 和艾丽说了一会儿话后，瞬凝叫他的随从献上一只丝绒盒子，他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条海蓝宝石和白钻镶嵌的项链，宝石色泽美极了，像一颗颗凝在白缎子上的海水，钻石光华动人。 “您上次进宫时我刚巧不在，可是神子私下和我说过许多次对您的风采非常欣赏，今天有幸见到您，觉得神子所说，不足形容万一……”瞬凝双手将盒子奉到艾丽面前，“这条项链，是我和神子专门为您所选，请您一定收下。” 瞬凝说话时，一直在细心观察艾丽的表情，见她看到这种罕见的异宝，竟然神色不改，心中不由一震。他随即揣测，艾丽如果不是早就受到亲王宠爱已经见惯了这种王室级的珠宝，就是定力超人，眼界奇高。 能够见到这样的珠宝还丝毫不为所动的年轻女孩子，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就是谛澜，当初见到这条海蓝宝石项链时，也会吸一口气然后忍不住微笑呢。 他不由对艾丽重新估计。 朱理看到盒子中的项链，又对瞬凝的聪明程度有了更深的了解，这条项链由白钻和海蓝宝石组成的七个扇形构成，此外，盒中还有一条用一圈小点的白钻做成的卷轴形箍撐，不仅可以当作项链，加上箍撐之后就是一顶小钻冠。 什么人可以戴钻冠呢？ 并且，这项链的主石是海蓝宝石，和艾丽眼睛的颜色极为相称。 瞬凝的确像希礼所说，是个聪明人。 朱理做主替艾丽收下这件首饰，他接过首饰盒，向瞬凝道谢，让女仆妥善收好。 瞬凝稍微安心，知道自己“投其所好”这招见效了，亲王殿下对自己的观感很不错。 随后，他又将一只乌木镶珍珠母的小盒子献给朱理，“殿下，这盒中装的，是我和神子一点心意，不是什么罕见宝石，却是一味难得的合香，名叫苏合。” 朱理微微一笑，“哦？倒不知道这香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用？” 瞬凝垂眸敛目，恭顺回答，“这味合香，是距今约两百年前的宫中一位御香师为安和神子所合，安和神子称此香有调和阴阳成就大道之效，此后苏合香就成为宫中秘宝，被历代神子珍视。不过，百年战争之后，合香所用的一味香料再无出产，苏合香也就无法合成了，宫中的珍藏也越来越少，这是神子与我珍藏的最后一丸苏合香，现在献给殿下，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朱理听了“调和阴阳”“成就大道”之语，脸上微微一红，他接过小盒子打开一看，著名的苏合香香丸，看起来毫不出奇，是一粒浅灰色小球，但盒盖一打开，幽雅香气立刻浮动在空气中。 他合上盒盖，“既然是这么神子和王夫珍藏的合香，又只剩下这一丸了，我岂能掠美，王夫和神子的心意我领了，这香还是请你带回去交还给神子吧。” 瞬凝正色说，“殿下，曲元的长久和平对我和神子来说才是重宝，殿下这次降临曲元，为我们带来和平与繁荣的希望，这是比任何东西都宝贵的，我和神子实在拿不出什么能够和殿下给予我们的这份礼物相称的回礼，苏合香是先王留下的一点纪念，神子和我盼望殿下能够接受我们的心意。还有……”他静如好女的脸上露出柔顺中略带羞涩的笑意，“我和神子想必很快就会有子嗣了……我们的孩子，和曲元的子民一样，也要仰仗殿下的支持和保护。” 瞬凝言外之意，当然不是说他和女王已经要有孩子了，瞬凝昨天才回宫，女王怎么可能第二天就确定自己怀|孕？他这番说辞，拍马屁之余，是想要朱理知道，女王已经想明白了，再不敢有什么僭越的想法了，知道该和谁生孩子了。并且，她也明白了自己到底是谁罩的，该听谁的。 朱理要是明白了，自然不会退回这份示好的“礼物”。 见朱理没再让他收回苏合香，瞬凝又讲起这香的用法，“苏合香香气幽雅绵长，素有美名，可能殿下在帝都也曾见过，不过我听说帝国贵族用香时习惯焚烧，但其实苏合这味香的用法与其他合香稍有不同，它是水合香，只要将香丸磨下一点粉末，混在热水中，用香者细细嗅闻蒸腾之气，而后，再将等份的香末用油调和，不管是涂抹在肌肤上还是轻嗅，即可生效。合香所用的水和油脂不同，香味不同，各有妙处。” 瞬凝献苏合香确实是为了表示，女王再也不敢也没有暗算朱理的念头了，彻底归顺了，他讲述用香的方法是为了向朱理解释他昨夜是怎么被香气所惑的，朱理是聪明人，稍微一想就明白问题出在香茶中，女王随后又将香料混合油脂涂在自己肌肤上，再同他亲近，苏合香就开始发挥功效了。 但瞬凝也故意隐瞒了香的真正用法，如果朱理知道用香时必须先喝掺有朱角的水或酒，那女王就坐实了是预谋已久要暗算他。 如果苏合香的用法真的是瞬凝所说的用法，那么，朱理或者还会认为女王是看到瞬凝和帝国联合发动宫变后慌了，脑袋一拍急出了一个大昏招，现在瞬凝已经回宫，宫中情势已定，自然不必再为女王的昏招做什么了，况且她也再做不出什么了。 瞬凝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朱理认定谛澜是一个有点小聪明、会点小手段但愚蠢的年轻女孩子。在他所经历的宫廷斗争中，看起来蠢和真的蠢的人，往往比看起来聪明的人活得长久。 朱理接下来的反应让瞬凝从今天早上就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那口气终于能够缓缓呼出了——那位手中不知握着多少人命运的年轻俊美亲王对他微笑一下，随手将装着苏合香香丸的小盒子递给他身旁的金发美女。 艾丽好奇地打开盒子看了看，还轻轻嗅了嗅这味著名的香丸，才把盒子交给身旁的女仆。 瞬凝心中这口气缓过来，赶紧说起两日后在宫中举行正式的新政颁布仪式的事，朱理问了几句，就随口|吩咐，“这些事情，王夫多看顾一些吧。” 瞬凝说完仪式的事，就向朱理、艾丽告辞，他临别时也像昨天的希礼和庞倍那样向艾丽郑重行礼。 朱理暗想，如果瞬凝这个聪明人能够长久地做他在曲元的代理人，一定能给他省不少事。但是，就不知道瞬凝究竟会对女王做什么安排了。 而且，这样的聪明人如果不能为他所用，必然能给他添不少相当棘手的麻烦。 朱理看着瞬凝的背影，眉心微蹙。 这真不是一个能让他放心的人。 168|后知后觉 走出朱理的行馆，瞬凝坐进礼车，发了会儿呆，拉一拉硬茧绸的衣袍，里衣的背后早已被汗水浸|湿。 他和谛澜，安全了。暂时。 亲王殿下很年轻，也许在爱情上他可能和同龄的年轻人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对于政治和权术，他的同龄人已经没有多少可以与他比拟了。他毫无疑问接受了整个帝国最为优秀的人进行的精英教育。 这位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并非是临危受命、或是凭着少年人的一腔热血主动请缨而得到了苏兰托执政官这个对于帝国今后的发展起着关键作用的职位的。极有可能…… 瞬凝觉得车内的冷气有点凉，凉到他打了个寒颤。 极有可能，亲王早就对这个职位虎视眈眈，或者，视其为囊中之物。毕竟，龙骑机兵队出兵苏兰托在先，皇帝委任的下一任执政官奉命前往苏芳在后。龙骑机兵队在奇袭自由市之后又在苏兰托星域大范围剿灭流窜的海盗，之后，执政官在赴任途中被苏兰托抵抗军暗杀。 时机很巧妙。可是谁也没有证据。 瞬凝靠在车座背上，轻轻抚额。 年轻，精力旺盛，杀机勃勃，残酷。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有足够的决心和胜算，绝不能轻易与之为敌。 瞬凝望向车窗外，接近下午五点的世嘉天空是一种接近深海的蓝，远远的天际，一丝橙色的霞光初现，很快会把半边天空染成红色。 从他第一天踏足世嘉王都时，瞬凝就不喜欢世嘉傍晚的天色。他觉得，落日时分的天空颜色，像被血水浸染的海，就像他离家的那一天。 晚霞尽染时，希礼如往常一样来到行馆和朱理、艾丽一同晚餐，顺便向朱理汇报这一天的工作。他已经得知瞬凝来过，朱理命人将瞬凝亲手送来的那两件礼物拿来给希礼看。 希礼没多注意苏合香香丸，他早在加百利等人向他汇报时就猜到了朱理是闻了苏合香，作为一个合格的风流子，他在帝都已经见识过苏合香了，倒是将那串海蓝宝石的项链颇让他惊艳，他将项链从盒子中取出来欣赏了好一会儿，“真巧啊，我们离开苏芳之前，薇露就为艾丽准备了几件正式的礼服，其中一件刚好是浅蓝色，跟这项链很配。两天后的典礼上，就穿这套衣服吧！” 他说着笑眯眯看着艾丽，已经在心中想象她穿上那件浅蓝色素绉丝无肩带礼服长裙佩戴这条项链的样子了，啊……一定美得不得了！只有我的小天使艾丽这样有铂金色的头发还有冰蓝色眼睛的美人儿佩戴海蓝宝石才会又高贵又优雅，这海蓝宝石的颜色就和她眼睛的颜色一样啊…… 希礼正美滋滋地幻想呢，艾丽一句话就破坏了他的美好幻想，她挑挑眉，“谁说我要穿礼服戴项链去典礼了？我打算穿龙骑机兵队的制服去参加典礼。” “啊……？啊？”希礼愣了一下，看看朱理，见他也是一脸惊讶，赶紧游说，“艾丽，我的金发小天使，你要去的可是目前新任执政官除了就职仪式之外最隆重、最重大的典礼仪式，也是你第一次担任殿下的女伴出席这样的场合，你怎么能穿龙骑机兵队的制服去呢？” 希礼隐隐感到不可以常理度之的小天使这是在刁难他，在报复他，他有点急了，“我不是说龙骑机兵队的制服不好看，我的艾丽小天使穿什么都好看，可是——你起码得穿条裙子吧？”你怎么不干脆穿你在角斗场那套角斗士的衣服啊混蛋！我该庆幸你没提出要穿角斗士的衣服，对吧？嗯？不要因为你长得可爱得无论做什么事走能让人原谅就故意做这种事啊！ 艾丽略带挑衅地看着希礼，“你从前都是骗我的，什么遇到正式场合我是唯一的女伴候选人所以必须得苦练穿高跟鞋走路，还有什么紧身胸衣，还有什么‘别看天鹅优雅地浮在水面上开始它的脚在水下可是在拼命地扑腾哟’——全是骗我的！昨天晚上你们怎么不带我赴宴啊？这次我就是不穿高跟鞋不穿紧身胸衣和礼服了，怎么样？朱理昨天不是带你去赴宴了么？呵呵，那大不了这次你再做一次他的‘女伴’嘛！” 果然。 果然是在记恨我。 希礼连忙用眼神求助朱理。 不料，朱理不仅没支援他，还赶紧附和艾丽，给了他会心一击，“龙骑机兵队的军礼服也不错啊。就像希礼说的，你穿什么都好看。” 希礼二对一，失败。 他眯起眼睛看朱理，目光中不断闪动着“昏君”两字，可朱理假装看不到他在表达什么。 结果，两天之后，在王宫议事厅颁布新政时，朱理亲王殿下的女伴是一位穿着龙骑机兵队黑色军礼服，腰佩两把唐刀的军人。 希礼的心中泪水满溢，对于他这种酷爱美色的人来说，在隆重的典礼上看不到美人在紧身胸衣之外穿着无肩带礼服佩戴相配的珠宝，穿着高跟鞋优雅行走，就跟一个老饕去参加盛宴时却发现根本宴席中没有美酒一样痛苦和不解！ 奈何，这个坑是他自己挖的，他只好咬着牙对来观礼的曲元政要、贵族们疑惑惊讶的目光视而不见。 希礼已经可以想得到，在仪式结束之后，曲元的政要贵族们会优雅地交头接耳，讨论这位亲王殿下的性癖。 ——原来亲王殿下喜欢的，是男装的丽人啊。 ——那还真是和我们曲元的民风相合呢！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亲王殿下亲切了不少呢。 好在瞬凝的能力没有叫人失望，仪式办得顺顺利利。这多少让希礼心中的不满得到了一点抚|慰。 这个仪式象征着曲元正式结束了两年多被苏兰托叛军的占领，回到帝国的实质控制，与帝国在政治、文化、经贸上展开更为密切的联系，同时，也象征着此后曲元会被帝国的力量在众多方面进一步渗透，苏兰托对曲元的影响力，已经被帝国超越。 仪式的场面固然壮观宏大，今后想必在历史中会有一笔，但对于见惯重大场面的朱理庞倍等人，其实乏善可陈。 他们所梦想的，是彻底的统一和归顺。不止是曲元这片星域的归顺，也不止是苏兰托星系的归顺，在它们的彻底归顺之后，还有罗伊星系，还有罗伊星系之外的更多星系。 真正的时代之子，目光和野心永远和广袤的宇宙一样，是无边际的。 整个仪式过程中，曲元的女王表现比之前几次都老实，她穿着历代神子在重大仪式上按例所穿的金色袍子，娇小的面孔上画着历代神子在祭典和重大仪式时画的妆，敷着雪白的粉，眼睛上画着浓黑而细长的眼线，双手握着象征神子与天地沟通的两支权杖，静静坐在自己位子上。她身边只有瞬凝一位王夫，和两位乖顺得近乎胆怯的侍从，她的目光绝不和朱理接触，倒是偷偷看了艾丽几眼。 艾丽感受到女王的目光，转头相望，女王没有闪躲，和她对视了片刻，像是对她颇为好奇。 艾丽心想，就是你这小碧池，想动我的人啊……她勾起嘴角，用角斗场中双方角斗士互飙气场时的笑法不怀好意地对女王笑了一下。 已经对亲王殿下的性癖充满了各种遐想的曲元贵女们，在看到身穿龙骑机兵队军礼服，金发上了发蜡全部向后梳拢的艾丽对女王露出如此邪魅的一笑时，芳心都是一阵乱跳。 她们中的消息灵通人士早已告诉其他人，这位亲王殿下的女伴，曾经是苏芳角斗场叱咤一时的角斗士，苏芳的许多贵女至今还是她的粉丝，她和亲王殿下第一次相遇，是在苏芳角斗场的元旦日大乱斗中，而且，据说还和亲王殿下斗了个旗鼓相当，成为当之无愧的斗王，所以亲王殿下当即为之倾倒。 仪式结束后，宴席开始，曲元的贵女们按照曲元的惯例一个接一个走过来向亲王殿下的女伴致意，争相近距离一睹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斗王的风采。 艾丽在薇露那里所受的训练也没有白费，她对这些贵女们的态度疏离而温和，非常符合薇露所想要达成的“高贵端庄但又不失温和”的标准。 希礼暗暗赞叹，假如薇露在这里，一定会非常骄傲。 希礼在那儿默默感动他家的小天使终于成长起来了的时候，朱理悄悄对他说，“我怎么觉得这些贵女们看艾丽的眼神不大对啊？” 希礼这才后知后觉，对哦，曲元的贵女们是男女通吃的！ 听说她们有一套理论，叫什么“性取向是有流动性的”，也就是说，今天出门时是异性恋，没准今晚就是百合了。 然后再回想一下他和两位曲元贵女鬼混时的情形，忽然就微妙地觉得有点不太好了。 宴席结束后的茶会时间，还有大胆的贵女走过来问艾丽可不可以给她们看看她的两把唐刀。 看到那些贵女抚摸艾丽的刀鞘的眼神，朱理终于明白这些贵女的眼神是哪里不对了。他心里先是警铃大作，随后又放下心，还莫名感到有点骄傲。 回行馆的路上，朱理问起艾丽对今天那些贵女们对她表示出的好感有什么看法，艾丽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这没什么啊，我原先在自由市的时候，也见过很多结成‘双花’的花街姑娘呢，还有我们易购行的经理佩特，他也一直以为我和萝伦是一对，我留在他们店里工作全是受了萝伦的诱|惑呢！哈哈哈，其实全是萝伦的圈套，骗他的！这样我们才有了免费的住宿……” 轰—— 朱理心里前赴后继升起好几朵蘑菇云。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听着艾丽讲她和萝伦在自由市是怎么认识的，她又是怎么听从萝伦的安排到了成为易购行的驻店机械师\艺术家的，心里却在不断庆幸自己毫不犹豫就给了萝伦路引和专卖权，让她深陷于带着船队去做生意赚钱的狂热中不能自拔了。 嗯，原来把思诺扔出去“物尽其用”，一下子解决了两个潜在情敌啊！ 我真是聪明。 169|针锋相对 正式的典礼结束，朱理和希礼开始准备班师回朝回苏芳了。 要知道，他们出巡曲元，花的钱可不少。 龙骑机兵队在曲元驻军一天花的钱先不算，单为保护朱理进行的安保就工作量惊人，而且，即使希礼用尽全身解数，他依然觉得曲元不安全，此外，尽管朱理的人气和声望在苏芳达到鼎盛，但苏芳还有特乐宾女公爵和她的大批盟友虎视眈眈呢，可没法放心。 朱理回到行馆之后，先召见了图鲁斯和几位负责曲元事务的大臣，他们将继续留在曲元，负责督政的实施，随时向朱理汇报曲元的动向。朱理先安抚这些要留在曲元的官员，说来赴任的其他官员会陆续到达，现在曲元和苏芳之间的航路已经畅通无阻，之后还会建立巡航队，保护航路还是其次的，顺便再把其他几颗星球上的割据势力一一招抚剿灭更重要。他留下图鲁斯，意味深长对他说，“遇到大事，不一定要先找王夫瞬凝商量。” 图鲁斯哪还有不懂的。 朱理又向图鲁斯强调了一下建立帝国的情报网的重要性，又勉励了一番，这才命他回府邸休息。 希礼那边也忙个不停，明天还要拜访住在世嘉郊外的一位王族耆老，他得提前做好安保措施。 这位曲元老贵族，算起来是谛澜女王的叔祖，她父亲的堂叔，但细论血缘的话，他和思诺父亲那一支更近一些。在女王夺位之初，这位老王叔就避世不见人了，在瞬凝为谛澜夺得王位之后更是深居浅出。叛军占领曲元，他躲着不见人，朱理来了曲元，他照样躲着不见人。 朱理原先也没想过要去亲自拜访他，但是到世嘉之后，先是遇上不够听话的女王，拉了瞬凝一把成功宫变之后他又觉得瞬凝和女王的关系太过复杂亲密，不敢真把瞬凝当自己人。 他和希礼在世嘉这段日子，钱像流水一样洒出去，倒也得到不少有用的情报，这位老王叔，虽然看起来不问世事，远离政治中心，但实际上，不管是谛澜的王宫里，还是曲元许多大臣的府邸里，都有老王叔的耳目。 倒不算是他刻意安插的耳目，只是这位老王叔已经八十三岁了，孩子、孙子孙女、重孙一大堆，再结上姻亲，家中人在宫中当差的，女儿、孙女是某大臣家中女眷的，着实不少。 亲戚之间哪有不说话的，所以，说老王叔是世嘉消息最灵通的人毫不夸张。 这样的人，在亲王到来时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既没有到王宫谒见亲王，也没赶着去赴夜宴，正式签署督政协约时也称病没来，可见不是个蠢人。 但要说他真的毫无野心，那他为什么不像其他避嫌的王族一样远远待在乡下，或者干脆像思诺这样避走异国他乡呢？ 可见，这也不是个没有野心没有所求的人。 帝国在曲元，目前最缺的就是这种有点野心的聪明人。 所以朱理和希礼商量之后，打算私下去见一见这位老王叔，看看能不能把他搞成“自己人”，要是成功，那么帝国在曲元的情报网，就能快速重新建成，还比之前更高级呢，得到的消息都是曲元上层的，最可靠最精确的。 朱理召见图鲁斯等大臣之后，又去了一趟大营。 艾丽这天轮值，就和平时一样作为护卫随他出行了。 朱理到了大营，庞倍和古德温出营迎接。 庞倍看到穿着制服，站在朱理身后的艾丽，微一蹙眉，将朱理迎进他的大帐里。 庞倍早已经分配好了巡航队的人选和物资，让朱理过目之后，两人签署军令，命这支舰队立即出发，提前去回程探路。 发号施令完毕，庞倍、朱理和一众军官一起站在营帐外面，目送三艘龙翼战舰和大大小小另外几十艘战舰嗡鸣起飞，消失在天际。 朱理和庞倍仰望蓝天，各怀心事。 一行人返回到庞倍的大帐，商议其他军事行动。 这种时候，像艾丽这种没有品阶的护卫是不能旁听的，她像往常那样停在大帐门口，为朱理打起帐帘，庞倍跟在朱理身后，走到她身边时，他侧目看她，她和他目光一触，立即恭谦地低下头。 他右脚迈步跨进大帐，可身体突然停住不动，没有走进大帐，她轻轻一震，继续双手帐帘，但她也没有抬头看他，她微垂着的金色长睫毛颤动一下，一丝红晕从两腮快速晕染到腮边耳畔，像在白瓷调色盘中晕染开了的浅粉色水彩。他这才从她手里接过了帐帘，另一条腿也迈进帐中，帐帘在他身后合拢。 艾丽在庞倍停在她身边的这一两秒钟只觉得如芒刺在背，庞倍身上的气息和体温似乎在他看她的时候一瞬间变成了有形质的，张牙舞爪地扑向她，可是其余人谁都看不见，只有她能感受到。她在这一刻突然联想到薇露送给她的一件貂裘，那白色皮裘上面的绒毛顺着毛片抚摸时光滑柔软，可是逆着抚摸时却会刺得手心麻痒不已。庞倍的目光，就像逆着抚摸的貂裘，可是，不是她在抚摸貂裘，而是貂裘在抚摸她。 这漫长的一瞬终于结束后，艾丽的心仍在怦怦乱跳，她呼出一口气，赶快站得离帐门口远了点，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两腮和耳畔那种微微麻痒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了。 走在庞倍身后的军官们一个接一个走进帐中，都是自己打开帐帘。 庞倍大帐中放着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所有人快速坐好之后，古德温打开投射器，桌子上方浮现一个天球，他将某一部分放大，那是曲元最新的星域图。上面浮动着的成千上百小行星、陨石带、和几颗恒星组成的太阳系。 被蓝色笼罩的星系，是帝国目前实质控制的区域，被红色笼罩的部分，则是叛军退守的地区，此外，还有一些敌友未明的黄色|区域。 朱理、庞倍和几位军官一起讨论哪些星球具有设立空间折叠通道的潜质，这些星球附近有没有什么割据力量或是流寇，和叛军退守的那几个星球相距多远，周围有没有可以做长期驻地的星球，都有什么资源。 众人讨论了一阵，古德温一边做备忘录一边将中肯的意见一一标注在星域图上，庞倍和朱理又看了看，备份了一套发给皇帝陛下的秘书。 连接帝国和曲元的空间折叠通道可不是连接苏芳和曲元的通道所能比拟的，它的建立和维护都耗费不赀，建成之后还要长期驻兵守护，是一项长期战略设施，必须要经过帝都议员们的讨论才能定下。 之后，他们又根据目前收集的情报将那些黄色|区域中的星球分为几类，变成绿色的，是有可能通过非军事手段收服的；变成橙色的，是极有可能要通过军事打击才能收复的，鉴于情报有限，绝大部分还是保留着黄色。在规划成绿色和橙色的那些星球中，庞倍和朱理又商量了一会儿哪些是必须先一步拿下的，有些却不妨暂时放手不管，让叛军和当地的割据势力先打一会儿再说。 每个与会者事先都做足了准备，讨论起来效率极高，但仍有一些冲突和不能调和的意见。庞倍作为军衔最高的军事首领，虽然不能直接驳斥朱理的意见，但和朱理意见相左时，他总是持保留态度，认为应该在取得更详细的情报之后再确定战略。朱理也认同他们的情报收集情况并不理想。于是最后只确定了两颗星球是下一步攻占的目标。 尽管效率不错，这场会议还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庞倍宣布散会之后，军官们一个个走出大帐。 朱理见庞倍一直坐在座位上，并没有起身，就知道他有话要和自己私下说，于是也坐着不动。 一下子帐中就只剩下庞倍、朱理和古德温三人。庞倍随口给古德温分派了个差事，把他也给支出去了。 朱理不禁疑惑，庞倍究竟要跟他说什么。 他和庞倍隔着椭圆长桌坐着，一时无声，庞倍看着仍然悬浮在桌子中心上方的星域图，将它缩小回天球，大帐中悄无声息。 朱理微微扬眉，庞倍忽然说，“既然她已经是你的女主人了，怎么能还要她担任护卫呢？” 庞倍对朱理一向恭敬，即使只有两人相处的时候也极少以朋友、平辈的身份自居，称呼朱理时常用敬语，可这时这句话，不仅语法中没有用敬语，语气也毫无敬意。细听的话，似乎还有不满。 朱理一怔，为庞倍的态度和问题稍感惊讶，他反问，“那么，如果你我易位，你会怎么做？你要让她留在一座大房子里？只有正式的，需要女伴陪同的场合才将她从大房子里取出来放在身边？” 庞倍微一迟疑，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话可谓十分无礼，他的语气立即委婉而严肃，“殿下，你我君臣有别，请不要再说‘易位’之类的话。” 他和朱理对视着，彼此脸上都是温和平静的微笑。 庞倍再度向朱理致歉，“殿下，请原谅我之前的无礼。但是——”他直视着朱理的双眼，“我们身处于何种危险的境地，所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你我都很清楚。” 朱理面色稍霁，但话语中却没有一丝回转余地，“如果我们想保持一流国家的地位，我们必须，时刻都做好在任何地方出击和应战的准备。作为我的伴侣，我当然会尽自己所能保护她周全，但是，能成为我伴侣的人，必然得是一个时刻能和我并肩而站的人。” 他凝视着庞倍，弯起一点嘴角，“她会庆幸，我和你的想法不同。” 他说完，对庞倍轻轻一笑，起身走向帐门，一撩帐帘走出去。 庞倍看着再次合拢的帐帘，在心里说，不，你错了。你和我的想法完全相同。 我们这样的人，需要的伴侣，是一个可以时刻与我们并肩而立的人——哪怕面对最大的危险。 我只是不想，让她站在我身旁之前遇到不必要的危险。 朱理出了大营，若无其事坐上礼车。车开车去一会儿，艾丽问他，“庞倍跟你说什么了让你不开心了？” 她从前刚认识朱理的时候还不清楚他的表情都代表什么意义，但现在她和他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对他的一颦一笑都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纹一样，哪能看不出他生气了。会议结束之后他留在大帐里又和庞倍说了会儿话，必须是庞倍跟他说了什么才令他不悦了。 朱理其实本来只是微微不悦，并没怎么生气，被艾丽一问，他才又深想了一下，然后立即在心中暗暗骂庞倍用心险恶，这才真的有点生气了。如果他照实告诉艾丽，庞倍说我既然承认了你的身份就不该再走到哪里都带着你让你以身犯险，艾丽天性单纯，就算她对“女人就该待在房子里被妥善珍藏”这种大男子主义的想法不以为然，难免也会觉得庞倍是个为她着想、关心她的好人呢。 于是他呵呵一笑，“军事行动上的一些意见不合，他不好公开反驳我的想法，就私下跟我说一说。” 听到是军事行动，艾丽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军阶不该过问，就算问了，以她对目前这些复杂局势的了解程度，也很难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于是就不再追问。 晚饭以后，朱理和希礼悄悄说起这事，“还没死心呢！” 艾丽这时候在一群智能女仆的簇拥下，挑选第二天拜访老王叔要穿的正装。 希礼听到朱理颇为醋意的话先笑了一声，又叹息，“那么容易就死心了，也不是庞倍了。不过，也难怪啊……”他眯起眼睛，微笑着看看挑衣服挑得像应对考试一样一脸认真的艾丽，“英雄所见略同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美到这种程度又可爱成这样的。 朱理轻轻“哼”一声，也看着艾丽，嘴角翘|起，眉目之间都是温柔笑意。 希礼丢下他，走到艾丽身边，积极帮她参谋，“穿这件嘛，这件就是上次我让你穿的浅蓝色素绉无肩带礼服，哦哦，这个也不错，朱理明天会穿一件白色幼绢的立领长袍，苏芳的款式，你穿这件按照苏芳现在最流行的款式做的白色幼绢v领长裙呀，和他相配！然后只戴素金首饰就行！” “或者这个！石英粉也很适合你啊，你看这颜色多漂亮，金发女孩子就应该穿这种像云雾一样的粉色！” “不不，这件宝石绿的丝绒裙子把胸都遮没了！薇露是怎么想的准备这件衣服！这种遮住全部胸|部的衣服只适合老太婆穿！” “不——不要这种近乎中性的立领长袍！这明明是朱理的衣服，做错了尺寸吧！谁把这衣服拿来的——赶快拿回去！” 艾丽有意和希礼作对，故意挑了那件领口和袖口绣了银色花枝的立领长袍，这袍子穿上后会把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希礼大失所望，痛心得就像看到最顶级的松露被无知的食客当蘑菇蘸了面糊油炸吃一样。 170|云山 希礼对艾丽作为亲王的正式女伴第一次亮相后竟然一直穿男装这事非常不开心，在他看来，没有凸显女性线条的衣服都是男装。 不过，第二天午后他来行馆和朱理艾丽汇合时，看到艾丽之后又笑逐颜开，把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如饮醇酒。 艾丽头上戴了一顶做成双翼式的铂金钻冕，那顶钻冕的双翼镂空，用铂金镶嵌，翅翼羽毛上面全是一样大小的纯净无暇白钻，但又不会太过炫目，钻石全部是玫瑰切割，她穿着和朱理同一式样的白色立领长袍，全身上下只有这一件首饰，可是高贵美丽得像个小精灵仙子。 希礼捂着心口叹息，一脸幸福满足，他走到艾丽身边，向她行个吻手礼，由衷赞叹，“艾丽小天使，不管什么衣服穿在你身上都美不胜收。” 艾丽微笑不语。 旁边的女仆将朱理的佩剑挂在他腰侧，又将艾丽的双刀用朱红色的丝绦分别挂在她左右两侧。 希礼皱皱眉对艾丽小声嘀咕，“你该不会以后每次都带着刀当女伴吧？” 艾丽低头摸自己的刀柄，确认抽刀时毫无滞碍，“他第一天见到我，我就是这个样子。” 希礼一听就对着朱理笑。 朱理脸红了一下，就恢复平静和端方，他牵住她的手，和她并肩走出大厅。 艾丽一动一静时，金发上和肩头就有星星点点的钻光闪动，钻冕投射|出的钻石虹光也会投在朱理脸上身上，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彩色光点，颜色不断变换。 希礼跟在他们两人身后，默默由衷赞叹，真是一对璧人，朱理俊美高贵犹如神祗，艾丽站在他身边毫不逊色，两人穿着同一式样的朴素白衣，反而相得益彰，任谁看到都会移不开眼睛。 希礼的评价稍后被证明是极为客观的。 得知亲王亲自驾临上门拜访，老王叔哪里还能继续装病呢，立刻带着一大群人出门迎接。 这位老王叔两个月前刚过了八十三岁的生日，但是保养得非常好，头上甚至还有一半头发是乌黑的，脸色白里透红，一颗老人斑都没有，只是眼角额头有些浅浅的皱纹，能看出年轻时也是非常俊俏的。 老王叔在大门口亲迎朱理，先把朱理夸了一遍，见到艾丽立刻又把她从上到下夸了一遍，不过，他的演技比起瞬凝可说浮夸之极，一直把艾丽夸得都有点想要犯尴尬症了，这才将朱理一行人迎进王府里。 老王叔的王府虽然建在郊外，但是却不敢有丝毫逾越，建的还不如这附近其他富户的豪宅大，好在他子女众多但都早已成|人早就搬出去另住了，倒也还算宽敞舒适。现在在王府中和他一同居住的只有他最小的三儿子一家四口，此外还有五个王族出身，和老王叔或是近系或是远支的少女，都是在战乱中府邸被毁父母双亡，来依附在老王叔门下的，虽然寄人篱下，可是那几位少女却个个都有公主的头衔。 来到王府正殿之后，老王叔请朱理坐主位，一边告罪，“殿下亲自来了曲元，我本该倒履相迎的，可是年纪大了，几天前因为贪凉临睡前吃了些冰果，就腹泻不止，我唯恐在殿下与神子面前失仪，所以一直没敢露面，没想到殿下竟然登门来访，真是……唉唉，这真是……” 朱理不肯在主位坐下，再三推辞，老王叔也不肯往丹陛上那张乌木漆金的大座上坐，倒像是上面有火似的，最后，他令人又搬了一对圈椅放在丹陛之上放在大座上首，请朱理和艾丽坐在圈椅上，自己才在他那张坐了几十年的大座上坐下。 到了这时，艾丽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了。 起初进王府时她还抱着一丝好奇，只当是来旅游了，到处看看热闹也是好的，可是现在看到王府无论是建筑风格，装饰艺术，还是形制都和曲元王宫大同小异，也就觉得没趣了。她心里发愁，只是坐个座位就啰嗦了这么半天，谁知道要多久才能谈好正事呢？ 还好她来之前也是做过心理准备的，只当朱理和老王叔的谈判过程是她在b612种球藻吧，球藻也不是一天就长大的，对不对？就算她肚子饿得咕咕叫不也得耐心等着球藻一点点长大么？何况现在还是吃饱了才来的。 宾主落座之后，自然有一群伶俐美貌的侍者流水般端上各色茶点，朱理和老王叔絮絮闲聊，希礼也在一旁帮衬，陪坐的几位王族青年男女有些在昨天的典礼上见过艾丽的，早就跟同伴们介绍了艾丽的传奇事迹，一群人奉承着和她搭话，再和老王叔逗趣几句，场面热闹欢乐，倒也不让人觉得无聊。 朱理倒没心吃东西，他和老王叔今天见面之前，希礼就已经和老王叔通过气，按说，到了老王叔这把年纪，不管是权力、金钱、美女……都应该对他没什么吸引力了，可是老王叔不是个满足于享儿孙福的人。 朱理深感老狐狸既奸且贪，开出的条件和他乐于付出的价格差得有点远，老王叔府里人口虽然不多，可是细细一想，可包括了好几个争夺王位失败的派系呢，其中还有一位公主，她爹妈的封地这个星球被庞倍奇袭从苏兰托叛军手中收复，现在已经驻上帝国的兵了，朱理可没打算要归还给她。 在这种敌友不明的地方，朱理他家一贯的做法就是啥也不吃，啥也不喝。 就算有军医官检验又怎么样？上次王宫夜宴还不止一个军医官随行呢，还不止验过一次呢，连放在席上的鲜花、燃放的蜡烛都验过了，结果呢？ 艾丽也没胃口。她头一天晚上就听希礼说过今天会遇到什么样的场面，之所以在午后才来，就是为了不用留在王府中吃午饭，在晚餐之前离开也不用操心晚餐的事，不然的话，主人家开宴席，他们几个不吃不喝不就很尴尬了？ 本来呢，她和老王叔府中的几位王族青年男女谈话还觉得有点意思，也认真回答他们的问题，倾听他们所说的话，但是很快，她从这些漂亮的年轻面孔上看出了温和欣喜的微笑之下隐藏着的嫉妒、轻蔑、刻意巴结、防备、猎奇……甚至还有仇视。 艾丽是单纯，见的人也少，但是她不傻。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某些高级智能人的那种能力，会自动分析身边的人的微表情然后因势利导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应对，但是，她要看得出一个人对她微笑时是真的喜欢她还是装出来的，一点也不费劲。 一旦看出来这群人里没几个是在真心和她交谈，这就很没意思了。 朱理和希礼觉得没意思的时候会自动自觉地掩饰，不让人看出他们已经看透了对方的心理，这是他们贵族血统中的特有基因，可艾丽就不行了，她仍然能够礼貌地应对跟她献殷勤的年轻贵族们，但是脸上的笑容就很勉强了，到了后来，更是连笑都懒得笑了。 装笑并不是件容易事，腮帮子很快就会酸痛。 艾丽不苟言笑了，几位陪客的王族青年男女们立刻又惶恐起来。 他们起初觉得这被亲王选中，作为他正式女伴的年轻女孩子一身白衣，金发上戴着双翼钻冕，美得像精灵仙女一样，果然是配得上亲王的美貌，可是和她交谈之后很快觉得这女孩美则美矣，言谈中有种说得好听叫天真无邪，说得难听叫呆气的气质，可她一旦不笑了，他们又立刻觉得她冷艳得和古神话里的女武神一样，再看看她腰侧挂着的那两把传说中斩断过无数角斗士脖子的唐刀，都是心中一凛。 这几个年轻人纷纷反思自己究竟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了，让这位亲王的宠姬生气了。这一位虽然没有背景，可是现在正当宠，哪怕在亲王面前说一句自己不好的话，都不会太妙，这么一来，人人自危，谁也顾不上说笑了，场面顿时冷下来。 还好，希礼在这种场合一向是控场担当，他立刻和艾丽说了几句话，把她和几个公主逗得开心起来，一起呵呵笑出声了。 老王叔也早就发现了气氛不对，猜测大概是她感到无聊烦闷了，于是对艾丽慈祥地笑，“我府里虽然小，可是却养了不少罕见的花花草草呢，你们年轻女孩子一起去花园里玩吧，殿下再陪我说会儿话，刚才说起苏芳，我很想念呢，听说殿下在苏芳兴建了许多孤儿院和救济所，我倒想多问几句，将来要是能在世嘉建几所也好呢，唉，叛军来这两年，许多人流离失所，连神子都一度出宫避难呢……要是能把孤儿院和救济所建起来，也是一项长久的仁政善举。” 希礼一面用心听朱理和老王叔的对话，一面调节气氛，听到这个安排心里叫好，但不知道艾丽自己能不能应付，他连忙看向艾丽，用眼神问她。 艾丽听到有罕见的植物，内心那个种球藻的老农民立刻复活了，脸上又有了笑容，对老王叔欣然说，“王爷，我很想去花园里看一看您的奇花异草，我在到苏芳之前经营过农场呢。” 老王叔心想，农场是什么鬼？！我的奇花异草那一样都不是农场里的东西啊！但他呵呵笑着催促几个贵女，“好啊，你们陪着艾丽小姐去花园走走吧，我和殿下在水阁的凉亭里说会儿话。其他孩子也一起去吧。” 那几个贵女纷纷起身，艾丽和朱理交换个眼神，微笑着和她们一起走了。 王府的花园虽然不大，但是建的颇具匠心，几个公主前后簇拥着艾丽，一路分花拂柳，向她介绍这是什么花，那种树又结什么果，艾丽觉得这些笑容下另有表情的女孩子在进行学术性的讲解时还是不太讨厌的，就跟着她们在花园里边走边看。 走了大约半小时，为她们打着凉伞的仆妇热得满脸满头大汗，面色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世嘉这个时候本来就热，虽然王府中沿着花园路径搭的有回廊，可是偶尔去看看花，也要站在太阳下面，此时虽然已经过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刻，可是气温仍然不低。 艾丽身体强健，就算是随军来曲元也坚持每天最少训练两个小时，她只是觉得热了点却也还没什么，可陪着她的几位公主从小都是娇生惯养，平时拿的最重的东西不过是自己的茶杯，都暗自叫苦不迭。 又走了片刻，一位穿着粉紫色褶皱纱裙的公主“哎哟”一声，倒在她身边的侍女身上了。 艾丽和另外几个公主、仆妇、侍女们全都吓了一跳，那公主的侍女赶快扶她在回廊一侧的阑干上坐下，掐了掐那少女的人中，她才悠悠醒来，又有人命人给她扇扇子，有人还让一个仆妇去取嗅盐和冰来。 一位年长些的公主说，“可能是中暑了，闻浅公主一向娇弱。” 艾丽起初还有些紧张，再仔细一看，发现那位娇弱的公主呼吸规律，眼睛也明亮，虽然脸色微红，但是鬓角、脖子上也没大汗淋漓，再看那两位在她身旁又是打扇子又是递嗅盐的公主，她们看起来焦急，实则隐隐有狡黠得意之意，就明白这“中暑”八成是装出来的。 艾丽也不戳破，只是对闻浅公主说，“公主身体不适，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说完又对那两个“救治”闻浅公主的公主说，“请你们留下来照顾她，有这两位陪着我就行了。” 这三个人又要轮番说一堆致歉的话，艾丽懒得听，就打断她们，微笑道，“不知殿下和王爷聊完了没有，我想快点看看花就回去了，总不能让殿下等着我，可这会儿回去，殿下问我看到了什么，我又不能没什么可说的。” 到了这时候，另外两位公主也看出来闻浅公主是装样子了，陪着艾丽这差事实在不好，陪得她高兴了好处有限，可是惹得她不快，麻烦却不小，而且，这位起初看着是很好糊弄的人，忽然一下变脸了，让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听到艾丽的话，她们更觉得她不简单。 其实，艾丽只是真的这么想的。 于是也没人敢再和艾丽啰嗦了，公主们带着侍女仆妇继续陪着她走走看看。 又走了一会儿，继续陪着艾丽的两位公主中一位叫“听瀍”的公主说，“艾丽小姐，虽然我们几个身体比闻浅公主强壮，可是这个时候确实是挺热的，不如我们去王叔花园里一处极清凉的地方走一走？那里既有奇花异草，又不热。” 这位公主算起来还是女王的姑母辈，但是封地正是现在还在叛军固守的其中一颗星球，落魄已久，在老王叔府里虽然辈分比其他来寄宿的公主王孙高，但一来翻身的希望极为渺茫，二来手里不管是钱，还是愿意继续跟随她的家臣都和其他几位公主没法比，她见惯人情世故，所以对府里的每个人一向都客客气气的。 另一位聆泷公主拍手笑，“对啊！我们去叔祖父的云山花房！那里这时候可是整个世嘉王都最凉爽的地方！”她才十六岁，外向活泼，艾丽对这位公主的印象倒比其他几位惺惺作态的公主好不少，听她说那地方是“整个世嘉王都最凉爽的地方”，又叫什么“云山花房”，立刻提起兴致，连忙问她们，“云山花房是什么样的地方？” 聆泷公主唧唧呱呱介绍，云山花房，是老王叔府上建的一个玻璃花房，终年开着冷气，不过，可比一般的花房大得多了，有一个花园那么大，里面除了养着各种喜寒的植物，还做了迷宫，迷宫还是三维的，有假山有水池，有山洞，花房中还引了一道冷泉，做成瀑布的样子，从四五层楼高的假山上奔流而下，流水再沿着人造的溪流山涧在花房中循环流动。 艾丽随两位公主来到云山花房前面，愣了一愣。 这花房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倒钟形，有十几米高，大小和朱理在苏芳行馆的花园差不多，整个钟罩全用一片一片一人多高的长方形玻璃拼接，看起来就像是平时放在桌案上欣赏的玻璃钟罩花突然被放大无数倍，但钟罩里罩的可不是一株花草，而是一座小山，山上有几道银色飞瀑倒悬而下，还有潺潺流水顺着山势左右参差，水流碰到陡峭的山岩石壁激起一团团银色的水花，碎玉一般，水流遇到山上的花草树木顺势而下时，晶莹水滴就如同断了线的明珠一般，涓涓滴滴，有的落在花朵上，打得花瓣轻颤，有的飞落出去，碎成细小水雾，隔着玻璃望去，真是像座小小仙山笼罩在其中。 云山花房之名，倒名副其实。 两位公主看到艾丽面容上有一层喜色，心情都放松了不少，相视一笑，和侍女们簇拥着她走进花房的。 世嘉酷热，花房要留住冷气必须要用双层玻璃门隔绝热气，艾丽和两位公主、几位侍女仆妇一走进花房，精神顿时一振。 花房正中一道银色飞瀑奔流而下，细小湿|润的水珠似乎能够飞到众人脸上，花房内的空气冷冽中暗含清香，那座小山上不仅郁郁苍苍种满了花木，四周还有许多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以小山为圆心建着一座小巧精致的花园，花园里用碎石子和细沙铺就的小径。 朱理在苏芳的行馆中也有一座这样的花园迷宫，里面也有山水桥梁，艾丽初见时也很是为之倾倒，但现在和云山花房中这座花园迷宫一比，才知道那座花园根本算不上精致，只能说是颇具匠心，而老王叔花房中这座迷宫花园，不是用独具匠心足以形容的，这座花园，已经具有灵气了。 独具匠心的花园会使参观者惊讶赞叹，而具有灵气的花园，已经不再像是人工造就的产物，而是自成一体，就譬如一座山川，一座湖泊，或是一个星球，它有着自己的生态环境，有也许还有具体而微的四季，云山花房中的这座花园就如此。 聆泷公主看到艾丽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又开始唧唧呱呱跟她介绍这株花叫什么名字，那株竹子又是什么来历。 另一位公主听瀍一直不怎么出声，只在旁边默默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她其实也已经相当累了，但是看到艾丽兴致正高又不敢提出要休息。 艾丽和她们在花园中漫步了一会儿，也看出听瀍公主其实已经累得不想走了，老实说，她和几位公主实在脾气不合，更别说她们身边跟着的这些仆妇侍女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不如干脆给大家一个台阶，她们可以休息，她也不用再努力维持礼貌，大家都轻松。 于是艾丽提议，“殿下在苏芳的行馆中也有一座花园迷宫，大家经常在饭后比赛谁能最先到达迷宫中心的亭子，既然这里的花园也是座迷宫，不如我们也来场比赛？” 聆泷公主一听就兴高采烈，立刻积极响应，“好啊，好啊！” 她本来还想提议，既然是比赛，不如设个彩头，还往艾丽头上的双翼钻冠上看了一看，她年纪幼小，是她父母的独女，虽然她封地现在被占领了，她也寄人篱下，可是她父母早未雨绸缪，留下了大笔的钱和人脉，老王叔又对她非常宠爱，她花钱又一向大方，所以在王府人缘颇好，云山花房是她经常来的地方，迷宫中的路径她早就熟了，所以艾丽一提出比赛她就兴高采烈赞同，随即又想到赌个彩头，大家身上都有首饰，就算互相交换，谁也不吃亏，也算增进淑女之间的友谊了，可她一看身旁的听瀍自从艾丽提出比赛的建议之后就用扇子半掩着面，要笑不笑的，心中不由一凛。 聆泷公主马上又想到，谁知道这钻冠是不是亲王殿下特别为艾丽买的，如果艾丽输了……然后她立刻又想，哎呀，这可不行，我还是太嫩了，和亲王殿下的宠姬比赛，我怎么能赢呢？ 听瀍这坏蛋小碧池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要害我，哼，穷要饭的还总想要摆个公主的谱呢，也就是老王叔看她可怜才收留她，还总劝我好好跟她相处。不行，待会儿进了迷宫，我就退出来，说自己也累了，暂时休息休息再说，我要跟听瀍这小碧池在一起，看她有什么花招。 她打定主意，笑眯眯地看着艾丽和听瀍。 听瀍公主先对艾丽笑一笑，再微微屈身行个礼表示谢意，这才说，“好啊，别看王叔这座迷宫花园很小，而且起点就是终点，但要是走岔了路，可要走很久的……”她用询问的语气问艾丽，“艾丽小姐，您是第一次来，不如，我让我的侍女陪着您一起走？” 艾丽连这两位公主都懒得应付，怎么会同意让一个不认识的仆从跟着自己，当下就委婉拒绝了。 听瀍公主又笑了一笑，不以为意，让艾丽和聆泷先进迷宫，“别看我比你们进去的晚，我要先想好怎么才能最快地走出来，等我的路径都筹划好了才进去，这叫胸有成竹。” 聆泷哈哈一笑，对她的侍女说，“既然艾丽小姐不带人进去，我也自己来吧！你去竹山那边的冰室，让人送来些冷饮。”她的侍女行个礼就走了。 艾丽知道听瀍是要先休息会儿，也不是真心要跟这两位公主比赛，和聆泷一前一后走进花园迷宫之后，不久后遇到一个岔路口，就和她反向而行。 她在花园中随意漫步了一会儿，才发现花园中心那座小山上的飞瀑不管从哪个方向看，看到的景象都是极为相似的，想来如果可以从钟顶鸟瞰，就能看到山顶的瀑布被分成了好几股。冷泉流珠碎玉般奔涌而下，水雾萦绕着翠玉般的枝叶花草，就仿佛是行走在一卷山水画中——艾丽见过的那些山水画还没有这么漂亮的呢。真是不负“云山”这个名字，小小一座假山看起来居然很有些名山大川的气质呢。 这座花房里除了花木，还在水潭里养了游鱼，花枝之间还有蝴蝶和小鸟，碎石子铺就的小路两边都是山壁却丝毫不觉仄逼，每走几步景色就会一换，或是一块上面长满绿苔的奇石，或是一座形态天然的小潭，或是从峥棱石丛中蜿蜒流下的小溪，溪边还有美丽的花朵，静静走在其间，只能听到瀑布飞溅，流水潺潺，山壁上溪流涓滴敲打，其中偶尔几声鸟鸣，空气清凉新鲜，恍然间似乎真的是行走在山间，而不是置身于王府中的花房。 艾丽又沿着碎石子小路随意漫步了一会儿，四肢、脸庞同时感到凉气袭人，颈后的寒毛一根根竖起。她停住脚步，心中猛然生出一种“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的危机感，急忙双手握在刀柄上，将背转向一座长满绿苔的假山石，以免背腹受敌。这座假山石呈三棱柱形，正好可以让她隐身在山石和另一块石壁之间的凹槽中。 她做出这种防御性的姿态之后，才对自己心中突然而来的这种警觉感感到奇怪，这里是老王叔的府邸，王府中有守卫，更何况，还有朱理的护卫，但她还是顺从本能全神戒备。 她抬头看了一眼花房顶部，阳光透过钟形的玻璃房顶向花园迷宫的一角洒落，四周除了各种水声并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她心中稍微安定一点，但又感到疑惑，这种危机感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前方转角处传来一阵踩在湿润的碎石子上的声音—— 艾丽的心猛地跳动几下，从这脚步声听，来人应该是一个健壮男子，绝对不是两位公主或是她们的侍女中的任何一个！ 来的人，会是谁？ 171|割裂 这人究竟是谁？ 不管来的是谁，她都不会怕！ 艾丽握紧双刀刀柄，从自己隐身之处跳出来，右脚一滑，身体转了个弧度，转到山石的另一边，正对来人！ 可是—— 她一看到来人是谁，要抽出双刀的双手僵住了，不仅是她的双手，她整个人，每根发丝，每个细胞，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她见到那个人的那一秒钟静止了…… 她置身于玻璃钟罩般的云山花房，可耳朵里却仿佛听到了一阵雷鸣。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或者，她的精神上确实遭到了雷击，将她的神智与*分离，让她无从思考，不能思考，只能呆呆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人。 不管隔了多久，不管是梦里还是在她的记忆里，她一直既想要忘记这个人，但又怕自己会忘记他。 她想象过他再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情形么？ 想象过。 最初他离开的那段日子，她每天都会无数次想象着，也许某一天，他会像他离去时那样突然又重新降临这个只有她一个人的星球。 后来还想象过么？ 依然想象过。 不仅想象过，还梦见过他。 很多次。 而梦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即使不是自然人，梦依然和所有自然人一样，是不受自身控制的。 每次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完成对他的遗忘时，或者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想起他时，她就会突然梦到他。 可怕的恶梦，不愿醒来的美梦，逻辑不通的梦，分不清是回忆还是梦境的梦……这些梦，仿佛是她大脑中的某一部分，在顽强地告诉她，提醒她，不要遗忘。 她不久前，还对自己说过，再也不要去想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事也再也不用去想他。 可这样劝告自己，正是因为明明知道自己无法不去想到他。 毕竟，他曾经就是她的几乎整个世界啊。 所以，真的再见到他的时候，她像是被一道闪电击成了无数块碎片，每一块她的碎片都反射着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回忆，激烈的，平淡的，痛苦的，甜蜜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忽然觉得两颊上各有一道冰凉的痕迹。 她记得他曾说过，眼睛一动不动地睁着，一直睁着，睁得太久了，就会流出眼泪。 确实如此。 艾丽吸一下鼻子，无意识地眨动眼皮，她的心神从极度的震惊中稍微恢复了几分清醒，她想要叫出他的名字，可是她的嘴唇和下巴哆嗦了几下，发不出声音。 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可是她能看到他也在细心地看着她，他的眼睛依旧是那种她找不出形容词的海蓝色，说不清究竟是该算是绿色，还是蓝色的那种颜色，他看着她，显然也很激动，但他却不像她这样惊讶，似乎早就预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艾丽在心里大叫着，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心中大叫了些什么。 她紧紧攥住双刀的刀柄，背脊颤抖了几下，终于，向后退了一步。 “艾丽……”他轻轻呼唤她，向她又走近一步，他抬起右手，似乎是想要抚摸她的头发或是脸庞。 她听到他的声音，她非常非常熟悉，熟悉到梦中也常常听到的声音——不，这不止是他的声音，这是他呼唤她名字的声音！这个名字，第一次被一个人喊出来，就是这样的声音。而她，第一次听到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能够听到的除了自己之外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 她闭上眼睛，热泪纷纷从眼眶中流出来。 愤怒、思念、怀念、痛苦、心酸混杂着过去种种艰辛但甜蜜的回忆充斥在她胸腔中，形成一股难以抑制的气团，几乎要在她胸□□开，这团炽热的气体随着她的呼吸上涌，堵在她喉咙里和鼻腔里，让她不得不微微张开唇呼吸，她极力想要让自己表现得坚强、平静甚至是冷漠——就像她无数次在自己设想中两人再次相逢的场面一样，可是，她做不到。 完全做不到。 因为，因为这个人是雷安啊…… 她听到自己的鼻子中发出一个类似抽泣的响声，然后，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轻微发颤，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比她记忆中的要消瘦一点，英俊脸庞被晒成了古铜色，他的眼角已经开始有细细的纹，可他看她的眼神，他对她微笑的样子，就和他离开之前回首看她那一眼一样，充满了爱慕和怜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这眼神现在含着深深哀恸。 你为什么要难过呢雷安？是你抛弃了我啊…… 艾丽这么想着，心里酸涩无比。 他的手终于还是落在她脸庞边上，他的指尖顺着她脸颊的弧度轻轻滑下，然后，他用拇指抹掉她眼框下的泪痕。 他碰到我了。 雷安碰到我了。 艾丽猛地又闭上了眼睛，更多的泪水从她眼里流出来。她迅速睁开了眼睛，侧首避开他的手，紧紧咬着下唇里面肉，她后退一步，仰起头，声音颤抖，“你为什么来？” 雷安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然后，他反问她，“艾丽……你愿意跟我走么？” 艾丽的口腔里这时已经弥漫血腥，疼痛让她清醒，让她冷静。 她急促呼吸两下，望着雷安，啊，依旧英俊得让她心碎的雷安…… 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 他竟然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 口腔中一片铁锈味的腥甜，她听见自己回答，“我不走。” 她停了一下，像是要补充理由似的又说，“我已经长大了。” 她转过头，盯着小路另一边的山壁，讽刺似的说，“你是来营救我的么？”她握紧双刀，双手拇指一动，双刀无声出鞘，她盯着系刀的朱红色带子说，“我已经不需要谁来营救了。我已经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 她说完这些话，像是终于为自己积攒了足够的理由和勇气，一点一点，把头转过去，直视着雷安，一字一句说，“我不走。” 说这句话时，艾丽突然想起，雷安说过，对着太阳盯着看，眼睛会刺痛，就会流泪不止。 她明明没有看着太阳，可是双眼却依旧刺痛，流泪不止。 雷安伸手握住了艾丽的双手，他的手还是那样大，可以把她的拳头握在手心，他的体温和气息都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这时艾丽才想到，人类的五感记忆中，嗅觉才是最长久的。 一个星球，两个人，几百个同室相处的日夜，他给了她最初的关于人、关于世界、关于这个宇宙的印象。 什么叫做铭心刻骨？ 这就是。 她想要挣脱他的双手，向他证明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了，甚至有一部分的她想要立刻挥刀，把雪亮的双刃扎进他的胸口里面！让他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她脸上眼前！可是，她哭了起来，哭出了声，她摇着头，不断吸着鼻子。 她从前想象过许多许多和雷安再度不期然相遇是情形，没有任何一个和现在的情形相似。 她的心里充满了愤怒，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我是有感情的啊！ 他难道不知道么？ 他怎么能这样？！ 他为什么要这样？ 什么叫反复无常？ 这就是！ 雷安像以往安慰她那样抱着她，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在制作青霉素失败时他这样安慰过她。 在她骨折时他这样安慰过她。 在她和他在自由市的地下拍卖场重逢时他这样安慰过她…… 不过，这一次，他抱着她，她的身体在颤抖，他的身体也和她一样，在轻轻地、不断地颤抖，他的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发颤，“艾丽，别哭。听我说，你留在亲王身边会很危险……” 天哪—— 天哪—— 艾丽听到雷安的声音时，喉咙里像是灌进去了一团烧得明亮的铁汁，从喉咙到胸腔到心脏烧炙无比，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整个人烧成灰烬。 他的声音那么近，那么真实！ 艾丽没有等他说完，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她头上戴的翅翼形的钻冕在他脸上划了一下，她退后，用一种愤懑而倔强的眼神看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然后，她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说，“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保护朱理。” 雷安早已经听闻亲王对艾丽宠爱非常，但亲耳听到她直呼亲王的名字，还是昵称，才觉得心口仿佛被一根冰冷而尖细的利刺刺穿了，血和热气一下子全从破洞里漏出来，从心口到四肢发肤都是冰凉的。 和当初一样，他不能向艾丽言明为什么她留在亲王身边会越来越危险。这两年多来，他和赛弗一直在寻找解救艾丽的方法却毫无进展，这一刻，他心里的疼痛、懊悔、愧疚和嫉妒、思念等等激烈的情绪混在一起，让他一时间无法想出什么理由去劝说她，只是冲口而出，“为什么？” 艾丽这时已经恢复了五六分镇定，她严肃地盯着雷安，“我要留下保护朱理，和我不跟你走是一样的理由：因为我再也不能够赞同你从前向我灌输的那些理念。你，你的人，你们，并没有在挽救苏兰托的人民。你们在试着挽救一个国家么？也许是的。可你们真的在乎这国家的人民么？我不觉得。” “你离开之后，我在自由市住过一段时间，直到自由市覆灭。我和上千名自由市的平民们一起被帝国的运输舰运到海拉，途中被你们和联邦的盟军袭击，大部分的人在太空中和帝国的船队一起化为了灰烬，我们的船和另一艘带着技术人才的船迫降在了海拉……”她握紧了刀柄，沉静地问雷安，“雷安，你知道你的人做了什么吗？”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是知道海拉发生了什么的，但她仍旧说出来给他听，“你最亲近的朋友，莱特，苏兰托抵抗军中的领导人之一，他亲自下令，屠杀了所有向帝国宣誓效忠的技术人才。那些人的血，把沙漠都染红了。我原先以为他只对我这样的非自然人毫无敬意，认为我不能算作人，可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在他看来，凡是不顺从你们的，不跟着你们一起的，都毫无活着的意义和价值。” “在这之后，我们从帝国的俘虏变成了你们盟军的俘虏，女俘虏们……”艾丽摇摇头，似乎说不下去了，她忽然笑了一下，“我们借宿在一个小村里，莱特得到了海盗要来偷袭的消息，竟然连夜带着兵跑了，他即使觉得自己没能力打海盗，也可以告诉村民，让大家一起逃啊……我起初不明白为什么莱特不告诉大家自己逃了，后来想想，他大概是想要让海盗们在村子里耽搁多一点时间，以便他能顺利逃走。你看，即使是接纳了你们，顺从了你们的人，对他而言，也只是工具棋子般的存在呀。” 艾丽感喟，“于是，村民们，我们，又变成了狮子团海盗的奴隶……死了很多人，后来，你猜都猜不到，我们又被联邦军从海盗手里抢了过来，可是联邦军还没开始凌虐我们呢，又被帝国在苏芳的陆战部队给打跑了，我们又重新成了帝国的俘虏。不过，这次比较倒霉，遇见的不是最初在自由市遇到的帝都来的部队，是苏芳的兵痞。等龙骑机兵队的人来接应时，我们这群人，人数从最初上船时的一千多人，只剩下几十个人。” 她说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联邦军，你们，海盗，苏芳的帝*兵痞……你们谁都没有将普通人的生命和尊严看得有多重要。”她说到这里，唇角颤抖，“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震惊多失望多害怕么？我对正义与邪恶的观念完全崩塌了。你教给我的那些认识，那些被我当作真理和事实的东西，完全被颠覆了——原来抵抗军根本不珍视平民的生命，而我们被俘之后居然在想如果可以当帝都来的帝国正规军的俘虏该有多好！讽刺么？可笑么？可当我看到人们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时候不觉得讽刺，也不觉得可笑。” 说到这里，她的心已经不再动摇，她重新握紧双刀的刀柄，挺直脊背，毫无畏惧地和雷安对视着，“我为什么要留下保护朱理？因为他让我看到了很多我从前看不到接触不到的东西，我也知道，只要我留在他身边，我可以做到的影响远大于我一个人能做到的。我告诉他，苏芳有很多穷孩子，最好的出路是自愿放弃自由到角斗场当斗士，他就跟我一起去了贫民窟……” “他在苏芳做了很多事，他建立孤儿院，救济所，为贫民和妓|女免费治疗的医院，为孤儿和贫穷孩子建的免费学校，是的，我知道你们会说什么，这是在收买人心，是在市惠，帝国建立的学校所教授的东西会让苏兰托的人民忘记他们的民族性，可是——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她盯着雷安，又伤心又羞愧，“你们，让一个孤儿，一个小女孩，去给朱理献藏着炸药的花环！” 她说完，又退了一步，“所以，我不会跟你走。” 雷安脸上是既痛心又愤怒的神情，他右眼眼皮轻轻颤了颤，声音却低沉平静，“你说的没错。但你想过么，强者可以予以弱者鲜花，也可以予以他荆棘，弱者接受鲜花时自然欣喜异常，但他有能力拒绝荆棘么？” 艾丽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孤儿院和救济所至少能够让苏芳的孤儿能够活过这个冬天，等他们活过了这个冬天，下一个冬天，再下一个冬天，也许，他们就有能力选择了。雷安，我在自由市，在海拉，在苏芳，看到的许多人，包括曾经的我自己，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你也许也没错，只是，我不能再选择你了。你走吧，这次我会让你走，但下一次再相遇，我们就是敌人了。”她说完，右手抽刀而出，指着雷安。 雷安凝立不动，固执地看着她。 艾丽的目光触到他的眼神，心中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心肺五脏全在颤抖，天哪——他爱我！ 他还爱我！ 他想念我如狂！ 他真的还爱着我！ 为什么！ 为什么！ 你做出了这样的事，你让我曾经痛不欲生，可你竟然还敢爱着我！ 他的眼睛中有泪光，泪光中倒映着一千块碎片，每块都如此锋利，割裂他的神智与血肉，这些锐利的碎片又这么明亮，每一块上都反射着他如狂的思念，艾丽猛地转过头，不敢也不愿再看雷安。 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在重复一句话：我要赶快离开他！赶快离开他！赶快离开！ 她粗重地呼吸，眼角扫一下日影，辨明方向，扭身不再看雷安，飞快向着水阁的方向跑去。 艾丽跑着，心里不断对自己说，不能回头，不能回头，永远都不要回头！快，快，快！快回到朱理身边，他可能有危险！ 她一边飞快奔跑，一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和雷安的种种，快乐的，痛苦的，甜蜜的，甜蜜的，酸涩的……在她以为他是智能人之后，他不告诉她他的身份，一直努力做一个高级货；他是她用一架鸥翼飞船换的；她用一串好像咒语的重启密码“唤醒”了他；她和他一起在b612生活了几百个日夜……他用电脑电路板给她做了一把梳子；他做了件简陋的袍子给她，针脚细密，可是染的颜色却褪色了；他告诉她，只是吃饱的生活不叫活着，只是苟且偷生…… 她心中知道，这一次，只要她不回头，她和他，过去种种，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纠葛。 她的心里像是有一根紧紧的弦，被拉着拉着，眼看就要断了，可是却始终不断，依然不断……那根锋利的弦在她每奔跑一步的时候就在她心头锯一下，血肉淋漓。 她跑着，恨不得大叫大喊几声才能把充斥在胸中的各种激烈情绪发泄出来，可是她不能，她知道自己在哭着，不断流着泪，鼻子酸涩。 她在心里叫着雷安，雷安，雷安…… 你忘记了b612，可是我没有。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对你说，我要让这个星球再次开出花，你忘了，可我没有。 我唤醒你的时候还说过，我们相依为命…… 啊啊啊啊—— 他是雷安啊！ 艾丽冲到了花房边缘，脚下一滑，顺着碎石子铺就的下路侧身摔倒了。她干脆顺着这一摔之势向玻璃墙壁冲去，她双手抽刀，噌噌两声在身前的一块玻璃上划出一个x，再猛踹一脚，玻璃应声而碎，蛛网状裂开，艾丽又刷刷两刀，玻璃碎成一片片碎屑落下，她纵身一跃而出，丝毫不理远处假山下的侍女和仆妇们的惊呼，继续向水阁的方向奔去。 172|凑巧？ 艾丽一出花房，立刻跳到回廊房顶，视野顿时变得开阔，她顺着离水阁最近的直线在屋顶、花架、廊檐之间狂奔跳跃，心急如焚。 雷安的手段她是清楚的，他既然能出现在这里，王府里必然有了他的内应，没准还不止一个！究竟是谁？ 也许此刻在水阁外面陪坐的那些贵族少年中就有他的内应！ 也许老王叔本人就是和雷安是一伙的！ 也许水阁中的仆人是雷安的人，早就在水阁中放下了炸药！随时都会有一声巨大的轰鸣，火光冲天，把她从房顶上震下来！而朱理——朱理就在那里！ 快点，再快点！我要赶快让朱理知道这里很危险！ 艾丽心里的焦急和恐惧让她比在角斗场团队乱战时跑得快得多，她深深后悔为什么身上没带一只哨子之类的东西。 艾丽还没到水阁，就已经惊动了今天负责带队的柳津。 柳津向护卫们一挥手，大家悄然无声四散开来，他这才奔向艾丽，“怎么了？” 艾丽从屋檐上跳下来，喘着气，“通知殿下，这里不安全！” 柳津身后的加百利急忙奔进水阁。 艾丽这时候腿突然一软，双膝“啪嗒”一声重重跪在了青石地上，她咬着嘴唇，用手支撑着才没脸贴地摔倒，柳津连忙拉了她一把，知道她并不是累得脱力而是太过紧张，情绪猛一放松才会失控，赶快提醒她，“镇静！艾丽中士，镇静！” 这时，希礼和加百利出来了，希礼紧皱双眉，走到艾丽，“你看到什么了？” 没有爆炸，暂时没有异状，艾丽悬着的那颗心放了下来，连喘了两口气，说，“我刚才，在云山花房，看到了叛军的首领之一，莱特。” 柳津和希礼的脸色顿时变了。 希礼呼吸一下，沉声发令给柳津，“通知庞倍，让他立刻调兵包围王府。你带两队人进来，一队去搜索，一队增援这里。通知瞬凝，立即封锁世嘉的干道，实行空中管制，所有飞船不许起降。” 柳津立刻去通知人手了。 希礼走到艾丽身边，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脸，“亲爱的，你先冷静下来。朱理还要和王爷谈一会儿。等会谈结束我们才走。” 艾丽讶异，“你不告诉朱理？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朱理赶快离开？” 希礼肃容正色，脸上是淡淡的微笑，“殿下是苏兰托执政官，他要有与苏兰托执政官这个职位匹配的勇气和能力，别说是见到莱特，就是雷安·瑞柏林现在出现在这里，他也绝不会做退守之举。” 艾丽一愣，冷汗从脊背上流下来，是啊，朱理跟她说过来找老王叔是为了什么，如果这时走了，会谈会是什么结果？老王叔会不会瞧不起朱理？叛军的首领人物出现在他的府邸，而朱理立刻走了，他会不会觉得朱理是在怀疑他和叛军暗中有勾结？可如果他真的是和雷安有勾结呢？又或者，雷安选在这里见她，目的之一就是要让朱理和老王叔有间隙？ 她心中茫然一片，不敢告诉希礼，确实是雷安·瑞柏林来了，那颗著名的彗星。 雷安刚才说什么？说我跟着朱理会很危险…… 这是指哪种危险？ 他绝对不会停止策划对朱理的暗杀……可是——可是刚才他说这话时的样子，并不像是指他对朱理的暗杀会带累我涉险…… 雷安究竟是想说什么？他对我有所隐瞒…… 既然那时离开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回来找我？ 他…… 天哪，天哪，他还爱着我。你爱着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不是因为我不是自然人才离开的么？为什么？为什么！ 算了，算了。 我既不能告诉希礼他们来的人是雷安，因为我不想让雷安受到伤害，可我也不能让朱理受到伤害，我能做的，只能是尽全力保护朱理，大不了……大不了…… 艾丽紧紧闭上眼睛，心中突然涌起破釜沉舟的勇气，大不了，我尽我所能，做我想做的，不问结果。 她心中主意一定，就不再茫然了。 看到艾丽稍微平静了一点，希礼又解释，“王府四周地势平坦，水阁附近已经确保没有定位装置，叛军也不可能有定位导弹和空中打击能力，朱理是安全的。” 艾丽点点头，可想到曾有三任执政官死在雷安手里，这些人在被狙击之前，难道不也是自信满满么？这么一想，她又紧张起来，胃部一阵阵绞痛，冷汗热汗一起流出来。 希礼问她，“你刚才说你见过莱特？在哪里看见他的？他在干什么？” 艾丽虚弱地回答，“我在自由市被俘……我们迫降在海拉，莱特让人杀死了一船的人……布鲁托上尉的头就滚到我的脚下……”她说着，突然感到一阵虚脱，急忙拽住希礼的手臂。 希礼赶快扶住她，艾丽干呕了几下，本来跑得满脸红晕的脸颊苍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 希礼赶紧叫人拿了张椅子给艾丽坐下，又端来一杯薄荷茶让她慢慢喝下，莱特屠杀自由市的技术人才和帝*的事情他有所耳闻，去收帝*士兵遗骸的人说，满地都是残肢碎骨，几乎找不到全尸，那队负责押运的帝国士兵各个身首异处，而这已经算是非常好的死相了。 而那个时候，希礼猜测，艾丽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技术宅，很可能对大屠杀的恐怖印象深刻，所以见到莱特吓得这样。唉唉，可怜的小天使艾丽。 他拍拍她的后背，帮她把双翼钻冕戴好，又把她汗湿的鬓发理到耳后，“冷静，亲爱的，冷静。” 艾丽深呼吸一下，终于冷静下来。 希礼拍拍艾丽的手以示鼓励，又低声问她，“带你去花房的是哪位公主？那几位公主有没有人没去花房提前找了个理由走了？莱特见到你有什么异动么？他跟你说了什么话么？他当时在做什么？” 艾丽稳住了心神，先在脑中把五位公主和她们的侍女仆妇的神情都回忆了一遍，这才回答希礼，“闻浅公主假装中暑，但我不认为内应是她……我觉得，听瀍公主……不，不……” 她垂下头，心脏又开始乱跳，希礼是询问审讯的高手，听朱理说还改造了自身，可以和某些高级智能人一样收集、分析面部微表情，她越是回答得多，就越会使他起疑……啊，天啊，谁知道雷安这时候是不是已经逃出王府了？还是他真的有内应，被内应藏在王府？他的内应会是谁？听瀍？ 不，真正提议去云山花房的是聆泷，听瀍看起来在王府中地位不高，就算有心要藏匿一个人也恐怕难以办到……而聆泷看起来在府中地位比其他公主都高，而且又年幼容易掌控，难道说…… 不，不对，聆泷的提议非常合理，即使不是她，也会有其他人提议去云山花房……也许，是陪伴闻浅的那两位公主中的一位？她们不正是希礼所说的提前找了个理由走了的么？ 不不，我差点错过了很重要的一点，雷安在那里，是在等我！他知道我一定会来，所以……艾丽打了个冷颤。他知道我今天会来王府。为什么他会知道？ 朱理今天的出行是临时通知的，老王叔也是在今天正午时才得到希礼的通知…… 等等，难道，雷安一直在世嘉？！ 他一直在世嘉？！ 艾丽猛地站起来，在廊檐下走了几步，心神不宁。 雷安在老王叔得到通知之后就知道了她要来？ 老王叔会把朱理会来的消息告诉谁呢？ 或者—— 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 希礼布置护卫提前排查道路是出行之前两小时的事，就是说，进行排查道路的命令一下，雷安就知道了…… 那就是说，龙骑机兵队里，有雷安的人。有内奸。 希礼走到艾丽身旁，艾丽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咬了咬嘴唇，垂下头，“我……我只是在花园里散步，我、我……”她从来都不擅长撒谎，刚才急中生智才想到把雷安替换成莱特的说法，这时候急得眼泪扑簌扑簌又落了下来，希礼赶快宽慰她，“别急，别急，慢慢来。” 艾丽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他当时是在做什么。他似乎是在专门等着我。” 希礼看着艾丽又惊又怕又焦急又惶恐的样子早就心疼的什么似的，要知道，这可是一贯高傲，不把世俗礼法放在眼里，对着朱理都敢做下流手势跟他对砍的人啊，此时竟然露出这种脆弱的样子。 听到艾丽说莱特像是“专门在等她”，希礼心里更加确定了他的想法，艾丽在海拉的时候被莱特的大屠杀吓坏了，有心理阴影。其实，莱特可能都没亲手杀人，也没把当时满脸长满毒疮的技术宅放在眼里，恶魔不在意杂鱼，可是杂鱼恶梦里的主角却一直是恶魔。 受到极度惊吓和恐惧的时候，受害者往往很难立即回想起当时的细节，更有可能，艾丽一见到莱特就赶回来示警，也没机会看到他在做什么。 希礼有了这样的猜测，暂时不打算再追问艾丽。 他看到艾丽仍旧坐立不安，只有用严厉的语气低声对她说，“艾丽中士，如果你再继续保持这种糟糕的状态，你就无法胜任护卫，我会立即解除你的职务，让人送你先回去。” 艾丽紧紧握住刀柄，又松开，抬起头，挺直脊背，对希礼说了声“是！” 接下来的这几分钟，是艾丽短暂人生中所经历的最为煎熬的几分钟。她一面暗暗祈祷雷安能够顺利逃脱，不被卫士们抓到，一面急切地盼望着朱理平安。 有好几次，她想要干脆向希礼坦白一切，可是随即又想到，那样的话，希礼还会再相信她么？ 朱理呢？ 好在，她并没有煎熬太久。 朱理和老王叔的会谈很快结束了。希礼想必是给了朱理什么暗示，提醒他王府中此时危机四伏。 朱理一走出来，先望向艾丽，眼神中饱含抚慰。似乎在告诉她，没事，不用担心。 艾丽的手掌禁不住轻颤，她抿了抿嘴唇，勉强对朱理回应一个微笑。 和老王叔又彼此客气了一番之后，朱理告辞了。 希礼带着大队人马簇拥着朱理出了王府，这时才告知老王叔，刚才叛军的首脑人物出现在了他的云山花房，被艾丽看到了，不顾礼仪跑过来报讯，他已经派人保护在花房里的两位公主了，估计等会儿还会回来仔细“询问”“安抚”一下两位公主。 老王叔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想要剖白自己绝无勾结叛军的行动，朱理拉住他的手，温和微笑，“王爷是受了我的连累，您受惊了。我会留几个护卫保护您和几位公主的。” 老王叔当然不能推辞，不仅不能，还要举双手表示欢迎，虽然他也知道希礼的“询问”和“安抚”多半是审问，而留下护卫不是为了“保护”他更可能是为了监视府上这些人的动静。 朱理和老王叔在王府门口告别，和艾丽坐上礼车，这才问她，“怎么回事？我听希礼说，你急得打破了云山花房的玻璃跑回来示警？”他伸手在她头顶上摘下几小片碎玻璃渣。 艾丽没见到朱理的时候又担心又焦灼，见到他之后却深深觉得愧疚，一直不敢和他对视，这时候听到他柔声询问自己，还握着她的手查看她是否受伤了，愧疚之余又觉得无来由的酸楚，鼻子一酸，眼泪就扑簌簌掉下来了。 朱理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揽到怀里，“你受伤了？还是被吓到了？你……”他也想到了当年艾丽流落在海拉亲眼目睹过大屠杀，可是看她的神色，却不像是被吓到了，更像是……像是在隐瞒什么，又像是愧疚。 艾丽伸手抹掉脸上的泪，小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朱理不解。 艾丽心里弥漫起难过，撒了一个谎话，就得用更多的谎话去补救，然后谎言成山。她和朱理之间不该有谎言的。她紧接着又自嘲，不该有谎言？隐瞒呢？她可是对他隐瞒了不少东西那！ 她越想越难过，又不知道该继续把这谎话编下去，把雷安说成是莱特已经是她急中生智了，其实破绽很大，如果有情报说莱特此时在另一个星球活动，那么朱理希礼一定会因为她的谎话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可是，如果不说是莱特，她要怎么示警？ 艾丽抹了抹鼻尖，哽咽道，“我刚才……失了方寸，希礼说我不能胜任护卫……”她勉强说完，一粒大大的泪珠从右眼夺眶而出。 “唉……原来是为这个……”朱理把她抱得更紧一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低声轻笑，“要是你表现得极为镇定，一丝担心慌乱都没有，现在要哭的就是我了……” 艾丽趴在他肩上，侧过脸，手掌去触摸朱理颈后柔软的发尾，虽然还在流泪，可是心却终于慢慢地恢复平静。 朱理把她头上那顶双翼钻冠取下来随意搁在一边，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她发丝间还藏着许多细小的玻璃渣，被他梳动时纷纷掉落。艾丽急忙抓住朱理的手，“别割破手了。” 朱理一笑，“嗯”了一声，俯首亲亲她的嘴唇，片刻，他有点惊奇，“你……受伤了？”他说着伸手掰开她的嘴唇，看到她口中，右下方有个很深的牙印，还在渗着血丝。 艾丽垂头，声音小小的，“我当时……我……我太怕了……”她说出这话之后，肩头微微抽搐，鼻翼轻轻翕动。 她是又惭愧又难过。真的因为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是朱理的理解和希礼类似，看到艾丽流露出无助彷徨的样子，顿时柔肠百转。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有我在，必不叫你再彷徨无助。 车队快要进入世嘉城时，车子的行进速度忽然减慢了。 在前座的加百利立即向朱理和希礼分别通报：原定的入城路线上，一座三层居民楼的水管被几个熊孩子给弄爆了，楼房变成了喷泉，所有的居民家都大淹水，居民们纷纷把家中的棉被和衣物等等抱到了街上，原本可供两队车流并排行走的街道被占据了一半。 听到护卫队的汇报之后，车中的朱理和在云山花房的希礼同时皱眉。 太过凑巧了…… 173|密会 在王府外面，得到希礼讯息的庞倍已经赶来，他率领的大批骑士围住了王府，部署完毕之后，他本人带着古德温从王府后门向王府后院的竹林走去。 这片竹林已经在王府的边缘，斜阳西照，竹子的枝叶投下一层又一层阴影，世嘉傍晚带着闷热暑气的风似乎无法吹入这片竹林，走在林中的小路上，竟然觉得有一丝寒意。 两人沿着竹林中的小径走进了竹林深处，庞倍对古德温做个手势，让他留在原地，自己走向苍翠的绿竹中心的一角灰白色。 那是座八角形凉亭的外墙，灰白色的石砖缝隙里生着绒毛一样的绿苔。 这座八边形凉亭顶部由竹枝搭就，和竹林浑然一体，东南西北四面各开一个形状不同的门，正对着庞倍的，是一个月洞门，月洞门相对的是一个葫芦状的门，从庞倍的角度来看，就像月洞中套了一个葫芦，而葫芦形状的石门之中靠着一个身材妙曼的黑衣女子。 庞倍从自己面前的月洞门走进来，那黑衣女郎对他颔首微笑，然后将目光投向站在西首的一个灰衣男子身上。 那个灰衣男子有一头黑发，身姿挺拔，他回首向庞倍看了一眼，笑一笑，“梅梅，这就是你要的报酬么？” “哈，梅梅——雷安，自从你失踪之后，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呢！”穿着一身黑色丧服的，正是苏兰托的特乐宾女公爵，她对雷安微笑，眸光向庞倍一瞟似笑非笑，她的目光又转回雷安身上，“你在跟我开玩笑么雷安？我费了这么多心思，安排你和你的坏脾气小女孩见面，怎么可能是为了杀掉你？我是想要一个和你和平地交谈的机会——你，我，还有我的新盟友。” 她的回答使雷安彻底确定了心中所想，他这才转身面向庞倍。 他早已看到来这竹亭中赴约的第三人穿的是龙骑机兵队黑色制服，待他走近之后，更惊讶地发现来人制服肩章上有王冠——那是帝*将官才能有的。 紫眸银发，年轻英俊，是将官，穿的是龙骑机兵队制服，符合所有条件的只有一个人——庞倍·蒙巴顿。 雷安看看穿着的维元帝国中将制服的庞倍，再看看仍然穿着丧服为父亲服丧的苏兰托特女公爵，突然哈哈大笑，“你们，是想和我结盟？对付谁？现任执政官？” 他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滑稽的喜剧，“帝国的中将，又是一位龙骑机兵队的骑士，和苏兰托的女公爵还有苏兰托抵抗军的头子，帝国目前悬红最高的通缉犯，这三个人凑在一起要谈什么呢？结盟么？然后呢？梅梅，告诉我，然后呢？我们三个都知道，真正死于我手中的执政官并没有四位。杀掉现任的执政官之后，由谁来担任下一任执政官？他么？再然后呢？你和执政官联姻？如果这就是你的计划，梅梅，你有点让我失望了呢。” 梅梅歪着头，脸上的微笑带点玩世不恭，“雷安，你怎么就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性呢？比如，由我做下一任执政官……” 雷安稍微一惊，他猛然转头看向庞倍，两人对视了片刻，雷安像是在赞叹似的点点头，“哦，是这样。好大的志向，好大的野心。” 庞倍嘴角微微一弯，似乎是对雷安的话默默赞同，又像是对他出色的洞察力表示赞叹。这位比模糊的录像上看起来英俊得多的男子确实值得帝国为他所设的悬红。 梅梅向前走了一步，扬手对雷安抛出一支已经切好的雪茄，在他接住之后又扔给他一只打火机，“喂，雷安，倘若你真的像你对外声称的那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兴苏兰托，你为什么不能选择支持我？苏兰托王室中的血脉最近的可就只剩下我了。” 她说着，从口袋里又取出一支雪茄，慢条斯理用雪茄剪剪开，“几年前你不支持我的父亲，说他有叛国的劣迹，现在呢？我可是良民，由我做苏兰托的执政官，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不能支持我？还是说，由始至终，你想要的，根本不是复兴苏兰托，也不是追求民族独立，不过是为了报私仇。” 雷安冷哼一声，点燃雪茄，吸了一口，又把打火机抛还给梅梅，梅梅点燃自己的雪茄，优雅地吸了一口，吐出烟圈，她盯着雷安，小巧的银色打火机在她右手的几根手指间滚动跳跃，周而复始，始终不会落下。 雷安没有给她任何答案，他吐出烟雾，看向庞倍，“你呢，即使得到我的帮助，你也未必能够如愿。据我所知，新帝在帝都的声望与日俱增，许多大贵族和兵部的人都已经不再附和元老会，转而拥护他的决策，他接下来会借这些新贵族的力量进一步削弱元老会的势力。你的家族在历史上赫赫有名，你的母亲和外祖父也都不是泛泛之辈，但要你的整个家族集中力量支持你的你的图谋，恐怕不可能。”他上下打量庞倍，摇了摇头。对于大家族，尤其是拥有极大权柄的大家族，冒险，不是他们的偏好。或者说，他们太惯于衡量某个风险可能带来的回报是否值得他们压上用百年积聚的富贵和权力来进行一场豪赌。庞倍所图，是天下最大的权力，亦是最为凶险的一场豪赌。 庞倍的面容温和而平静，仿佛他所见的并非是帝国目前悬红最高的通缉犯，他们所谈论的也不是谋国篡位之类的话题，他的语气如此随和，似乎就像他们在谈论的，是今天的天气如何这种平淡的话题，“我既然有这样的决心，就不会只是空想，更不会只是期待从家族那里得到绝对的支持。” 梅梅听到这话，眼睛闪闪发亮，她把打火机握在手中，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你拥有了什么王牌？从前所没有的新科技？武器？” 庞倍露出一丝淡漠的微笑，“算不上是什么王牌，只是一个能够让新贵族们在短时间内在皇帝陛下和我们之间无法抉择，举棋不定的小手段。” 梅梅深呼吸一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庞倍，看了他几秒钟，又看向雷安，“雷安，你不认真考虑一下和我们结盟么？你一直说你要拯救苏兰托，那你想看的苏兰托是什么样子的？该不会是到处都有自杀式爆炸和恐怖袭击吧？你这两年来过苏芳么？你知道么，自从你复出，苏芳旧王宫的护城河两边每年冬天，每个早晨都会有两辆车拉着前一天晚上冻死的流民的尸体出城，有时两辆车还装不下呢。这就是你想要的苏芳？” 雷安默默不语，他想起了不久之前艾丽对他说的话。 “在朱理忙着建孤儿院、救济所和为乞丐、□□看病的医院时你和你的同伴在干什么？你们让一个不到十一岁的孤儿小女孩献藏有炸弹的花环给他。” 她说那话时的眼神，语气，让他觉得脸上被左右开弓连击了十几个耳光，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一片*。 他想辩解，那不是他指使的。可是，有用么？ 龙骑机兵队炸掉了他们在海拉落脚的村子，负责空袭、按下投弹按钮的那位龙骑士是谁，无人知晓也无人追究，但人人都会把这笔账算到龙骑机兵队和庞倍的头上。 艾丽说，她不再相信他当初告诉她的那些，他自己呢，他还愿意相信么？ 理想，正义，民族尊严……这些庄严而美好的字眼在生存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自从帝国派了龙骑机兵队来苏兰托，抵抗军每况愈下，没有普通百姓愿意再给他们掩护，现在连曲元王都也被收复了，朱理和曲元女王两天前正式颁布了新政令，宣告着乱政的终结，抵抗军目前还能固守的，只是曲元几个偏僻的星球，和帝国之间的武力、科技、技术、单兵素质相比，抵抗军完全不是对手。 就连抵抗军内部，分歧也越来越大，以索尔为首的一派主张在占领的星球上发展根据地，深入到百姓中去，和平民融合，逐步建立发展自治星球，而莱特，他不认为争取到平民的支持有太大的用处，用他的话说，“羊群永远是羊群，要让它们走向什么地方，只需要派一条牧羊犬对它们又咬又吠即可”。 即使有了父亲留下的那些资源和金子，又能怎么样？ 金子无法在短时间内培植出帝*事科学院中的大批人才，也无法缩短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科技差距，苏兰托至今也没有能力自主制造出一架战舰，更遑论可以和龙翼隐形战舰相媲美的战舰。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跟他们合作，扶助梅梅坐上苏兰托执政官的宝座，帮助庞倍实现他的野心，之后呢？期待他们会善待苏兰托的人民？梅梅至少是苏兰托人，还是苏芳王室，她应该是个合适的人选……再接着呢？像今天这样，各方势力在权力斗争中积攒获得筹码，然后与对手时而结盟时而博弈最终达到权力的制衡？ 是这样么？ 这是我想要的苏芳么？ 雷安手指间的雪茄，一截烟灰突然弹落。 他望向庞倍平静如水的双眼，问他，“你能调动的龙翼战舰有多少架？留守帝都的有多少架？” 他话音一落，梅梅大口吸气，喜笑颜开，她也无心抽烟，指间的雪茄烟灰簌簌落在地上。既然雷安会这样问，就是说他有要和他们合作的意思了。 庞倍平静回答，“龙翼战舰的制作过程很长，工艺要求极高，制作图纸在十五年前就已经确定，但至今也不过完成了三十六架，龙骑机兵队远征军中有二十架，不过——”他的嘴角忽然弯起了一丝弧度，他仿佛是在微笑，但语气却令人不寒而栗，“龙翼战舰的操作极为复杂，需要至少两名骑士同时配合操作，这世上，目前为止，能够熟练驾驶龙翼战舰的骑士共有七十七名，留在帝都和帝国其他地方的，只有十七名。” 他说完，又稍微思索一下更正，“应该说，目前，留在帝国的熟练骑士只有十五名，因为几天之前，这十七位骑士中的两位位奉命驾驶一架龙翼战舰前往苏芳，应该很快就到了。” 梅梅的笑容这时灿烂极了，她咬了咬下唇，笑吟吟地看着雷安，“雷安，你需要我们证实这些信息么？” 雷安轻笑一声摇摇头，“梅梅，我并没有打算和你们结盟。” 梅梅脸色一变，两道如墨画的浓黑细眉挑起来，美艳的脸上全是煞气，庞倍倒是神色如一，他望着雷安，“所以你只是在问，我究竟凭什么有这样大的野心。” 雷安不置可否。 庞倍忽然一笑，“你也许不知道，我的决心，和我的野心一样大。无论如何我都会抓住这个时机，所以——”他对梅梅扬起下颌，“请我们最后一位潜在的盟友出来吧。” 梅梅叹口气，左手放在口袋里动了一下，似乎是按动了一个通讯器的按钮。很快，另一个穿着灰衣的男子从竹林东边向他们走过来。 他的脸被翠竹枝叶投下的阴影遮蔽，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是，以雷安立刻从那人的步态上就立刻认出了他。 雷安先是苦笑一声，然后才转过头看看庞倍和梅梅，“好吧，你们这次终于给我惊喜了。” 这时，一丝刺目的夕阳从竹叶之间透射过来，照在了凉亭内雪白的墙壁上。 云山花房里，希礼一手紧紧握着通讯器，一手抬起遮在左眼前，世嘉的夕阳依然灼热刺目。 他必须快速做出决定。 他对两位面色惨白的公主轻声说句，“失礼，请恕我失陪一下！” 希礼转身走到柳津旁边，“打开地图，殿下回行馆的备用路线都有那几条？”柳津捧着平板电脑，快速打开世嘉的地图，缩放到朱理所在的地点，那附近只有一条备有路线。 希礼对通讯器另一端的加百利说，“听着，备用路线t312n，特勤人员会在五分钟后转移到那里，现在，命令车队调头，沿着原路返回一段，绕个圈，特勤人员确认到达备用路线之后再转向走备用路线。” 车中，艾丽听到了加百利和希礼的对话，她同时也听到前方不远的地方有小孩子的吵闹哭喊声，大人的怒骂扭打声，她皱了皱眉，握紧双手。 朱理握住她的手，宽慰似的对她笑了笑。 但她的神经并没有因为朱理的安慰而有丝毫放松，她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云山花房里，放下通讯器的希礼也一阵阵忐忑。 太多巧合了。 当太多巧合一起出现，通常意味着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预先策划的。 希礼仔细思考，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最优的，但是，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感觉。 他回首看看那两位吓得花容惨淡的公主，沉吟一下，问柳津，“庞倍现在在哪里？” 柳津在平板电脑上切换画面，一个代表庞倍的红色圆点正在王府后门外停着，并且不断闪动。 希礼深深吸口气，“你留在这里……不——”他改变主意，“你带人去找古德温，让他来见我。他的级别不够佩戴定位装置，多找几个人去找他，如果遇到庞倍，就说我要临时调用古德温。” 柳津领命而去，但心中不由疑惑，古德温是庞倍的副官，他应该时时刻刻留在庞倍身边啊……要找古德温的话，只要直接用通讯器联系庞倍就行了啊。为什么…… 不解归不解，柳津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从不质疑上级的命令。他带着人飞快从云山花房向后门跑去。 与此同时，竹林凉亭里，第四位参加密谈的人走了进来。 他摘掉头上遮蔽烈日的兜帽，露出一头灰白色的头发，金色的夕阳照在他头上，把他的影子投在对面的墙壁上。 梅梅歪着头笑了，“莱特，没想到吧，我们还会有和平谈话的机会。” 莱特没有理她，而是望着雷安，“你令我很失望。不过——” 他向世嘉市区的方向看去，“我不会让你继续这么做的。” 174|屠龙·1 这个时候，朱理的车队已经沿着原定路线折回。 世嘉郊区的房子是和世嘉王宫建筑风格迥异的砖石建筑。车队现在经过的街道，虽然不是传统建筑，看起来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这些三层楼房外墙体全是红砖墙，大门边和每一层之间用灰色的石头装饰，上面雕刻着风格华丽的花拱，建筑最高一层和房顶之间有许多石头雕刻的小精灵，它们形态各异，有的面容俊秀美丽，有的长得凶神恶煞，有的笑嘻嘻用双手托着房顶，有的则愁眉苦脸背着房顶。 世嘉终年酷热，房子的窗户外面大都有雕花木格，关上木格之后通风又阴凉。这些房子的木格上涂着白色的油漆，但显然已经长久没有修葺，白漆被日晒雨淋之后斑驳剥落。 艾丽这一侧的窗子正对着西方，夕阳照在窗子上，每一扇窗户的木格都关的严严实实的。 她靠在车窗上，心绪不宁，突然间，她眼前一亮！她回头，看到一扇木格后有一道金光，像是阳光反射在玻璃或是镜子上的光点—— “小心！”她扑向朱理，车队前后同时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和房屋坍塌的轰隆声，将她的喊声湮没。 “轰——” 十几公里以外，世嘉的许多街道同时响起了爆炸声，爆炸引起了浓烟和火光、孩子的哭喊大人的惨叫、车子防盗器的鸣叫、警车的警笛声在整个城市上空响起。 雷安望着远处升腾而起的黑烟，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视着莱特，他右眼框下的肌肉轻轻抽搐一下，沉声问他，“你干了什么？” 莱特的表情堪称“快乐”，他甚至在微笑，可他的灰色眸子里闪动的仍旧是冰冷的光，他眉心皱着，对雷安的诘问无动于衷，“没什么，我提前启动了你制定的‘屠龙’计划。还记得我们撤离之前埋在城市下水道里的那些炸弹么？果然如你所料，帝*的技术无法探测出这些包裹在类骨质材料里的爆炸物，刚才……不，应该说今天早上你动身来王府的时候，我已经按照你的计划，安排了人手，并且在刚才启动了计划。计划的具体内容都是你制定的——你问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你想要做，但是却没魄力没决心做的事！” 他继续微笑着，看向庞倍，“中将，如果‘屠龙’成功，这算是我为了庆祝我们的合作献上的礼物。” 庞倍双唇抿紧，凝视莱特一眼，俊美的脸上辨不出喜怒，“很遗憾我们的合作是这样开始的。”他说完向女公爵颔首致意，转身向竹亭外快步走去。 莱特眼角斜睨着庞倍的背影，他的黑色披风随着他的快速行走展开，飘动，猩红色的衬里卷曲起来，像是一条在空中扭曲、向后窥视的蛇。 莱特的嘴角裂开一个轻微的弧度，他转过头看着雷安。 雷安在最初的愤怒、震惊之后迅速恢复了平静，此时正静静注视着他。 梅梅轻笑一声，指尖拈起裙摆优雅地屈膝行了个礼，“两位老友，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庞倍将军必然会被召唤，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我也得赶快离开——”她看看雷安又看看莱特，红唇弯起来，“看来，这次恐怕又要很久不见了，雷安！” 她斜眸看向莱特，笑得意味深长，“现在，他是你的了。” 她说完，笑着挥手对雷安飞了个吻，转身小步向竹林深处跑去。 当她跑出十几米远时，雷安突然出声，“梅梅——” 她回首，见他对她露出一个她十分熟悉的笑容，也笑着回应，“什么事，雷安？不会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吧？” 雷安没有说话，继续微笑着，把手里的雪茄扔在了地上。 梅梅脸上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一瞬之间又变为惊恐，她像是在呻|吟又像是在小声惊叫，慌忙把右手伸进自己口袋里，哆嗦着从口袋里抓出她不久前放在手指间把玩的那支银色打火机，像抓住一条随时会咬啮的毒蛇一样要把它扔的远远的—— 那东西不管是重量还是形状——甚至金属的颜色，都和她的打火机非常非常相似，可是她的打火机不会这样—— “嘭——” 银色的打火机刚被扔出去就在空中变成了一团火球！银色的碎片像夜空中爆裂的烟火一样带着火光四射！ “啊啊——”梅梅惨叫着，她扔出火机之后根本来不及躲闪或是趴在地上，只是本能地用双臂交叉在脸前，爆炸就已经开始，现在她的双手双臂被爆炸后的碎片割的鲜血淋漓，额角脸庞也是鲜血，不知道是被割伤了，还是手上的血喷溅到了脸上，烈焰一瞬间就烧掉了她的袖子，她手臂上的皮肤焦黑中渗着血丝，她疼得倒栽在地上，惨叫着抽着气，全身颤抖，不断在地上蹬着双脚，浑身抽搐，再没有一丝刚才的狡猾、优雅、游刃有余。 她愤恨地看向雷安，尖声惨叫着怒吼，“你——你——”然后，她忍痛撑起身体，爬起来飞快向竹林深处跑去。 雷安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翘着，他右手手掌向上一翻，手心躺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他手腕轻轻一动，打火机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跳到了他的手背上，又在他的手指间上下奔走，然后，他一握拳，打火机消失了。 “我们的确是非常了解彼此啊，梅梅。”雷安微笑着叹气。 他转过身，看着莱特。 莱特在雷安出声喊梅梅时稍微有点惊讶，但看到她被掉包了的“打火机”炸得狼狈时却没有动容。 不流点血，却想得到那么多，怎么可能？ 这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它放在你面前一个天平，你以为你付出时间、感情、鲜血、汗水、生命，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 傻瓜，你在天平的一端放了很多很多，可天平的另一端——放着你想要的东西的那一端——却永远比你想象的更加沉重，无论你做出再多的牺牲、付出，它始终不会升起！你把你的希望、理想、尊严、信念也放了上去，看着另一端摇摇晃晃像是想要升起了，可是，依然不够，不够多！最后，你只好把自己也放上去，合身躺在天平的这一端，而到了这时，你才明白，你以为你能够控制这天平？看看你错的多么离谱，你现在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了。 和梅梅暗中结盟，从她那里获取情报，再越过雷安直接安排、策划、执行了这场规模空前的暗杀，莱特早有心理准备，他这么做，很可能同雷安彻底反目。然而他没有办法，他已经把自己的生命也放在天平上了，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其实，在他十四五岁时第一次见到雷安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你想要杀我么，莱特？”雷安平静问他。 莱特那张一向像是带了张橡皮面具，只有冷酷与刻薄表情的脸突然间像是被融化了，融化的冷酷面具之后，藏着他的痛苦，愤怒，深深的悲伤，他的双眼里泛着泪光，声音颤抖，“不，我不想杀你，从没想过！雷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不明白——” 他近乎疯狂地挥舞双手，右手指向世嘉市区的方向，那里火光浓烟冲天而起，“那个女孩——她根本不能算是人！你为什么为了那样一个东西一再推延行动？！你要成就的是什么？你是要成为传说，流芳后世的英雄！我们要做什么？我们要铲除一切破坏苏兰托、妨碍我们重获自由的力量和事物！不管那是什么！” 雷安冷冷打断他，“即使牺牲一个不到十一岁的孤儿小女孩的生命？” 莱特眼中的热泪已经夺眶而出，他涕泪横流，咬牙切齿，但是无比坚定地回答，“对。即使牺牲无辜的生命。即使牺牲无数无辜的生命！革命、反叛、抗争从来不可能不流血……如果他们的牺牲，能换来苏兰托的自由与和平，相信他们会愿意牺牲！这是光荣的！是高尚的！” “假如他们不愿意牺牲呢？”雷安苦笑，他看着莱特的双眼，“那么，他们的生命就毫无价值，是么？” 莱特重重点头，“是的，一个不愿意为国家为民族光荣牺牲的人，他的生命不会比草芥更有价值。” 艾丽说的全是真的。 原来，他一直与之为伍的，是这样的人。 雷安疲惫地闭上眼睛，摇摇头，“莱特，我也对你很失望。” 他长叹一口气，挺直脊背，向竹亭外走去，“我想要的苏芳，不是这样的。如果一个国家要自己的人民不断献出生命才能幸存，那么，这样的国，亡了就亡了吧。” 莱特听到雷安的话，心头像被重锤狠狠敲打了一下，五脏六腑都在发抖，流血，然后，有种类似绝望的情绪升起来，他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要去哪儿？你要去救那个女孩？你不能去！” 雷安没有回头，他继续向前走着，“她不久前跟我说，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敌人了。莱特，我没想到，现在我也要跟你这么说——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可能就是敌人了。” 莱特焦急大喊，“你不能走！抵抗军需要你！你是许多士兵的精神领袖！你不能走！” 雷安依旧没有回头，他右手一挥，向天空抛出一个银色的小金属块，那小金属块下坠时将夕阳的金光反射到了莱特的脸上，刺眼得让他不得不闭目。 他听见雷安说，“不，你们不需要我。” “轰——” 莱特脚底一阵强烈的震动，火光四起。 他从身后的月洞门逃了出来，俯在地上，爆炸停息，他再抬头，竹亭已经成为一摊散发黑烟的呛人尘土的废墟。 雷安已经无影无踪。 莱特爬起来，一瘸一拐向竹林中梅梅离开的方向快速奔跑。 接连的爆炸会引来王府的侍卫，他必须赶快离开，到梅梅和他预定的联络地点。 显然，“从来都有准备”的雷安事先安排了不止一处炸弹，王府中不久又接连响起爆炸声，浓烟滚滚，乱成一片。 这时，如果从世嘉上空俯瞰，就会看到这城市中接连不断闪动着火光和浓烟，像一条条从冬眠中突然苏醒的火蛇，扭曲着，晃动着。 浓烟、火光、爆炸声、惨呼惊叫声和被炸毁的建筑物的碎片、受害者的残肢和衣物、孩子惊惶无助的大哭、爆炸街道上飞上天又摔在地上的汽车发出的巨大落地声…… 世嘉，古曲元语中意为“神爱”的都市，此时恍若炼狱。 175|屠龙·2 艾丽和朱理遇到的是第一波爆炸。 他们所乘的这辆车是用军车改装成的，可重达两吨的礼车被爆炸引起的气浪抛起后就像一只被看不见的巨手握着猛烈摇晃的纸盒一样，爆炸的余波似乎穿透了车身又传到了他们身上，艾丽觉得自己像只装在纸盒里的玩偶娃娃，在纸盒里乱撞，她的头先被撞在车顶，再被撞向车窗，耳朵里全是蜂鸣音，紧急之中她只来得及抓住朱理的一只手。 朱理比艾丽多了近三十公斤的体重，但在这时也和她一样被气浪狠狠抛起摔下。他一手紧紧抓住艾丽的手，大声对她说了几句话，可是她完全听不到，耳朵像是同时有几百个闹铃在响，耳膜疼得似乎已经碎成无数片了。 朱理另一手拍了下车门上的一个按钮，一个长方形凹槽从他面前的车顶弹出，里面赫然放着几把装着榴|弹和瞄准器的重型镭光鎗。 这时，他们连人带车再次被气浪重重抛下！ 艾丽的耳朵甚至脑海里还在不停地嗡鸣，相信朱理也是一样，她随手抓起一把鎗，拉开保险，检查蓄能弹匣。她从未见过朱理用鎗，但这时发现他的动作熟练且迅速，比她还快，他拉开了车门，一连串子弹立即哒哒哒地打在车门外面，带出一串火花，弹壳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车门没有被子弹穿透，但却被密集的火力打得不停震颤，发出爆豆般的闷响，防弹玻璃车窗也绽开一个个蛛网。 朱理扣动车门内部的一个把手，呈蛛网状碎裂的车窗上下各伸出一层合金钢板，将车门分裂成了上下两部分，中间留出一条可供狙击瞄准的细缝。 艾丽不待朱理吩咐，立刻对自己这一侧的车门如法炮制，把镭光鎗架好，校准，先瞄准自己先前看到闪光的那个窗口。 此时，爆炸引起的灰尘四起，虽然没有浓烟，但视野中能见度十分有限。她转动鎗口，随着瞄准镜观察周围的环境。 不太妙。 艾丽只扫了一眼就这么想。 袭击者一定预先在两侧的楼房内布置了大量的炸|药，在他们的车队进入这条街道后引爆街道前后的房子。 就像古代的强盗袭击一条行进在峡谷中的商队那样，先用巨石将前后道路堵死，将商队截成了三段，而朱理他们，和他们前后的两辆车，这时就成了被困在峡谷中的肥羊。 但是，袭击他们的人，显然要的不是财物。 他们要的是他们的性命。 一串子弹带着呼啸声向艾丽袭来，她急忙还击，对准子弹袭来的方向连发了几鎗。 “嗞——”对方一枚子弹的弹头弹跳在车门上，又被车边的碎石块弹回了车内，将丝绸坐垫烫出了一个焦黑的印子。虽然车门上用作瞄准口的缝隙不过三厘米宽，但流弹不长眼睛，有时巧合的话，弹头没准刚好弹进来命中车中的人。 她和朱理对望一眼，都知道不能留在车中坐以待毙。 这时艾丽的听觉终于恢复了一些，她听到朱理也在射击，他同时大喊，“按你座位前面的那个红色按钮！” 艾丽按下按钮，隔开前后车座的那层玻璃立刻收缩进车顶，露出前座的两个人，坐在驾驶座上的加百利和副驾驶座上的军医情况看来都不太妙。 车前窗的挡风玻璃是特制的防弹玻璃，但是在巨大的爆炸中，玻璃被炸得呈蛛网状碎裂，艾丽从蛛网中看出去，看到的景象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街道的道路中显然也预置了爆炸物，原本铺着青石块的整洁街道现在像被巨手耙过的泥巴地，地下水道中的污水和净水一起喷上来，和残垣断壁的碎片尘土混在一起，倒是浇熄了几簇仍在燃烧的火苗。 他们前后的两辆车同样也被炸得飞起，但是落地的时候比较不幸地翻倒了，现在好像两只被翻了个个儿的乌龟一样无助的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车子质量有保证，虽然外壳灰头土脸，但至少看起来还完好，就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这时，艾丽他们的这辆车前窗玻璃发出一声类似呻|吟的声音，紧接着，整个挡风玻璃噼里啪啦碎落，只剩下边角的几块碎片要掉不掉，其余的玻璃碎片全落到了加百利和军医的身上。 她定一定神，挣扎着想推醒加百利，可立刻缩手，不知从哪飞来的一条手指粗的建筑钢筋穿过前窗把加百利的右腿扎穿了，将他像一只蝴蝶标本一样牢牢钉在了车座上，朱理连喊了他几声，他毫无反应地他昏迷着，他的额头上也鲜血淋漓，但都是玻璃碎片割的皮肉伤，至于他旁边的军医……只剩下半个了。 可怜的军医可能刚好遇到了爆炸点，又拼命扑在加百利身上掩护他，被一波碎石钢筋玻璃扎了遍，一侧的脸血肉模糊，眼皮也不知飞到哪去了，眼眶里只剩下一颗眼球，眼白上全是星星点点鲜血，牙床和牙齿都暴露出来，看起来像那种用于解剖教学的人体模型。他倒很镇静，对自己身后的艾丽说，“请先按下我颈后的制痛阀。” 他说着，向艾丽展示一下他的两只手——如果那还能算得上是手的话。 皮肤焦黑，筋肉剥落，皮开肉绽，看不出哪里曾经是手指，肉糜一样的血肉中闪动黑亮钢铁光泽的合金关节、骨骼早已残破不堪，几根指尖被皮肤血肉挂着，摇摇欲坠。 艾丽赶紧按下军医颈后发根处的一个按钮，为了让军医们在阵地上完成医疗任务，所有现役军医都有制痛阀，按下之后感受痛觉的神经会被暂时抑制。制痛阀被按下之后，军医发出一声近乎幸福的叹息，冷静指挥艾丽，“药箱炸碎了，找点东西先给这家伙打个止血结，他倒霉地伤到大腿动脉了，以目前的出血速度……”他低头看看加百利大腿的伤势，“你还有最多一分钟的时间能救活他。” 艾丽“嗤啦”一声从自己的幼绢丝袍上撕了一长条，按照军医的指点给加百利的右大腿打了个止血结。 “暂时先不要移动他。”军医对艾丽露出一个“笑容”，“好了，我暂时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我期待我的智能芯片回收重启后能够再为你们服务。艾丽，殿下，祝你们好运。”他说完，瞳孔扩散，眼珠里再没有光辉，泛着玻璃球一样的光泽，一动不动了。 艾丽根本来不及伤感，在她和军医对话、为加百利包扎的时候，朱理不停对外还击。 负责狙击他们的人已经逼得更近了。 他们必须赶快出来，找个更佳的掩体，设法逃离。 呛人的灰尘和浓烟中，几个穿着灰衣的人影从两侧炸毁楼房的废墟中迅速向他们跑来，每人身上都背着重型鎗械，子弹夹一圈圈颤在他们身上，他们一边跑向他们一边双手端起古老的机|枪射击，可能一分钟射出的子弹多达三百枚。 从他们遇袭，到现在，只过了一分钟多。 可是，这一两分钟，对于所有护卫队队员们来说，漫长无比。 整只车队包括朱理所在的那辆车一共有七辆，外形全部一样，除了朱理那辆车中，每辆车里都有四名携带各种武器的护卫，这些护卫负责近身保护朱理，除了他们，附近还有近百名便衣特勤负责沿途进行安保。 当预定道路出现意外的消息被前方的同伴传达给加百利之后，希礼做出的选择是先让车队调头，沿原路返回，等特勤人员到位之后转向备用的路线，这是最为寻常也最为稳妥的做法，是护卫队和安保特勤演练过无数次的战术，但是，这一次，明显有什么地方出现了重大的错漏，或者说，致命的偏差。 原本被认为是安全的路线——已经走过一次的那条路线——其实早就被对方渗透了。守在原路线，反馈给车队“安全可行”暗号的特勤人员要么早就被杀了，换成了对方的人，要么，就是出了内奸，并且，有人能够精确地确定朱理的位置，他乘坐的，是哪一辆车。 负责护送朱理返回行馆的是康德。 他坐在最前面那辆车里，但是调头之后，他现在在车队最后。 爆炸时，康德觉得眼前的画面仿佛是苏芳角斗场战台之上的大屏幕慢放特写镜头，他们前面的那辆礼车先是飞起了五六米高，接着，他们面前的道路，像被顽童掀起的地毯一样，卷曲着，起伏着，又像是一只被暴力打碎的键盘，键盘上所有的按键都飞了出来—— 那些经过上百年摩擦，变得光滑如鹅卵石的青石块就是这被暴力打碎的键盘上的按键。它们在他们面前迸裂、飞散，然后—— 嘭—— 碎裂的石块如同千万颗霰弹从四面八方炸来，也向四面八方炸开，空气被爆炸引起的热浪扭，康德的眼前是一片灰白色的碎石粉末烟雾。 作为一个拥有脆肉*的人的他本能地要闭上眼睛，可作为一个优秀鎗手、护卫队副官的本能又强迫他睁开双眼！ 鎗手的本能在一瞬间占了上风，他看到自己的视野突然升起，不断地、继续地、快速地向上升——升到了和路两侧三层楼房的房顶一样高的高度，然后，又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快速下降！ 康德对车内的同僚们大喝，“弃车！” 他大喝的同时用力拍下了一个按钮，车后厢猛地弹开，两团银灰色的影子和四名护卫一起跳出了车厢。 那两团银灰色的影子在半空中结成了一道网，将四名护卫套在了网中，团成一个球，弹跳着落在地上，向后滚动了几圈之后再度裂开，两条拥有精钢爪子的八爪鱼掩护住四名护卫，在浓烟和尘埃中迅速后退，分别找到一块大点的建筑物碎片作为临时掩体。 康德接通通讯器，试着联系加百利，通讯器中一片嘈杂的混乱信号，没有任何人回应。 他们面前，两幢三层建筑互相倾轧着倒在了一起，形成一座近十米高的小山又像是一头巨兽支离破碎的肉身，家具、衣物、台灯、风扇像是巨兽的内脏，洒得到处都是，钢筋、房梁、承重墙像是这头巨兽的脊骨棘刺，被扭曲折叠，支棱着。 爆炸引起的燃烧烧着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碎尸块、残肢、衣服、沙发垫、冰箱、厨柜、窗帘、绒毛玩具……浓烟中散发出的气味令人不敢多想被烧着的究竟是什么，这头惨死的巨兽，肚腹之下压着他们同伴所乘的一辆礼车。 康德望着眼前这座像恶梦一样的“小山”，冷汗淋淋，心跳如狂，太阳穴一跳一跳疼痛，当他听到山的另一侧传来射击声和镭光鎗发射时的声音后猛然心神稍定，他大声发令，“罗门、梅森，去营救同伴，看看肖恩那组人怎么了，科林，和我一起开条路，尽快援助殿下。侦察机一号、二号，去援助a小组！寻找幸存者！” a小组，就是朱理所乘的那辆车的代号。 康德心中存着希望，他有种毫无根据的自信，认为朱理还没有遇难。但在他们之前的那辆车，肖恩那组人，恐怕情况不容乐观。他们的车有一半被压在倒下的楼房下面，车体严重变形。 两条大八爪鱼收到康德的命令后立即弹跳起来，布满监视镜头的脑袋不断转动，八根精钢爪子抓住残垣断壁中暴露出的钢筋迅速向上攀爬跳跃。 康德抓起通讯器，正要联系希礼，地面突然又猛地一阵震动，他身边的罗门抓住他右臂将他猛地向后拉倒，康德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像冲浪者渴望的那种几层楼高的大浪一样拍在了他和罗门身上，把他们向后抛去。 又一次爆炸！ 四名队员倒地后连翻了几个滚，惊魂未定，他们俯在地上，和蚂蚁一样无助，身上被碎石块、家具玻璃碎片、钢筋骤雨般敲击，虽然穿着软甲，可还是有人受了不轻的伤。 康德爬起来，顾不得抖掉头发眉毛上的灰尘，看向又变得更加庞大的废墟，还困着四名同伴的那辆礼车现在已经完全被埋在了碎石残渣之下，根本看不到一丝一毫！就连拿那只大八爪鱼也像被吞噬了一样消失在钢筋、混凝土、砖块、木屑堆成的小山之中。 康德的右手颤抖着，把手中的通讯器举到面前，拨开屏幕上的尘土，两只八爪鱼侦察机一台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号，动力装置完全被损坏，另一台还闪动着微弱的信号。 到了此时，他反而无比镇静了，“罗门，梅森，科林，立即翻过去，支援a小组。” 罗门一愣，“要试着联系希礼队长和其他小组么？” 康德抽出腰间的镭光武器，“他应该已经知道了。相信其他人也一样，正在拼命赶来，在他们到来之前，我们要尽力。” 没人再说话。 是的。 接连的爆炸引起的火光、浓烟直冲云霄，希礼没有得到每五分钟一次的固定回报，会按照危机应对程序来行动，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翻过这座小山，给a小组以支援。希望至少能够保护朱理平安直到大批救援者赶来。 罗门心中开始倒计时，距离大批特勤人员和空中支援赶来，最多需要三到五分钟。 朱理和艾丽也知道，跟车队随行的护卫恐怕已经遭到了严重的打击，和他们一起被困在倒塌的楼房之间的另外两辆车中至今没有发出任何攻击，即使最乐观地去推测，那也只可能是车中的人还处于昏迷中，所以既无法爬出来，也无法取出武器还击。 艾丽和朱理试着想冲出车外，几次都没成功。 而他们的车门已经千疮百孔，再坚硬的金属也会出现金属疲劳，车的前后窗虽然也被升起的金属外壳保护，不过相信也已经接近支离破碎了。幸而袭击者所用的武器是非常古老的子弹，如果他们用的是镭光蓄能武器，恐怕这时连车带人都被切成了碎块了。 躲在车里虽然可以暂时保全性命，可是也成了一个固定目标，被动被打。不敢想象如果对方再扔来什么爆炸品，他们的车还能奈多久。 所以，必须突围。 朱理把车后座搬起，从车座下抽出两块盾牌，递一块给艾丽，他们耳边不断响起如爆豆如暴雨的金属敲击声，他居然还能对她微笑，“我记得你两只手都能用刀？” 艾丽接过盾牌稍微看一下，钛钢合金，轻而坚固，她把盾牌握好转动一下，对他笑，“是啊。能用双手使用武器是苏芳角斗士的基本素养。” 两人相视一笑，朱理猛踹一下自己这边的车门，车门飞出的瞬间同时视野扩大，他举鎗砰砰两声击倒了两名敌人，高举盾牌翻滚出去，掩护着身后的艾丽。 艾丽跟着跳出，反转盾牌，把鎗架在车顶，一扣扳机——“嗖——” “嘭——” 她发射出了一枚榴|弹击中了一堵断壁，隐藏在断壁后的几个敌人和断壁碎石一起飞上了天。 她没有恋战，横着鎗身哗啦啦一阵扫射，靠在朱理后背上跟随着他的步子后退疾行。 他们躲到一处断壁之后，朱理把艾丽拉到自己身后，“你时机找的好快！” 艾丽自从见到雷安之后一直悬着的心这时反而平静下来了。她呼口气，“不客气，我准头一向很不错。” 朱理轻笑一声，回身架鎗，也发了一发榴|弹。 他和艾丽缩身蹲在断墙之后，听到爆炸声和惨呼。 朱理把口袋中的计时器取出来戴在腕上，按下一个按钮，“空中支援和其他特勤会在三到五分钟后到达。我们要想办法支撑到那时。” 艾丽点点头，“嗯。” 康德、罗门、朱理、艾丽、希礼全都知道空中支援和大批特勤会在三到五分钟后到达，他们的对手，也知道。 176|屠龙·3 朱理和艾丽躲在那段断墙之后，不能确定对方还埋伏有多少人手。 两人靠在一起坐在地上，急剧地喘了几口气，才发现这段断墙原本应该是某个公寓的浴室一部分，他们背后的墙体上还连着一个椭圆形的白陶瓷洗手盆，银色的水龙头还在滴着水，瓷盆里不知为什么下水口卡了一只不锈钢汤匙。 不过，本应该和地面垂着的水盆和水龙头现在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水滴滴在瓷盆边上，再滴到地上，发出轻轻的“嗒”“嗒”声。 在间隔越来越长的“嗒”“嗒”声之间，响起了极为沉重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 似乎是一群巨人从废墟中醒来了，正迈着沉重的步子朝他们走过来。 朱理一听到这脚步声，立即想起了曾经看过的战报，苏兰托叛军研发的载人机器人，被帝*事研究院认为是目前为止阵地战和巷战中极为头痛的武器。 艾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时想到的一片黄沙中飞溅的鲜血残肢和连续不断的惨叫。 她握鎗的手颤了颤，和朱理对视一眼，他们的镭光鎗上都只剩下一枚榴|弹。可从脚步声判断，至少有三架这样的机器人。 这时，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背后的水龙头和水管跟着这种象征死亡的脚步声轻微震颤，水管中残余的水流出的速度变快了一点，发出“滴”“滴”“滴”的轻响。 突然，脚步声停止了。 朱理抓起那只不锈钢汤匙，举起来一点，探出断墙外面，汤匙背面反射的镜像中，三架三米多高的机器人分别站在了距离三辆车一两米远的地方，他们——朱理在心里用了“他们”这个词，因为这三架机器人看起来太像人类了，和从前的外骨骼型的机器人或是盔甲型的机器人完全不像，他们站在车旁，微垂着头部，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甚至，从不锈钢汤匙的模糊反射中看，他们像是在哀悼什么。 艾丽也看到了这有些诡异的画面。 他们想要干什么？ 下一秒钟，朱理和艾丽明白了。 站在朱理他们那辆破车前的机器人低着头部向车厢里看去，而另外两辆车旁的机器人则用力推起车子，把底朝天的车翻正，车子翻过来之后在尘土碎石上跳了一下，然后，机器人把车顶撕开—— 他们在找朱理！ 他们要确认朱理的死亡！ 这根本不是一场哀悼，这是食尸鬼狂欢的聚餐！ 艾丽的眼睛睁大，和朱理对视一眼，同时跳起来，架起鎗，各自瞄准要把翻个的车撕开的机器人，“嘭——” 发射！ 上天去吧！ 两架机器人被榴|弹射中了胸部的驾驶舱，倒飞出去，摔在废墟之中，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站在朱理他们原先坐的那辆车旁的机器人像是吓了一跳，猛地向他们转过头，不再理会车子，迈开大步飞快向他们跑来，一边跑一边举起了左臂，“轰隆隆隆——”它的左臂上安装了一架通常安在战车上的机|鎗，这种鎗被称为“巨无霸机|鎗”，鎗身长达一米八，加上弹匣后重逾一百公斤，每颗子弹的直径达到三公分—— 艾丽和朱理连忙缩身滚地用盾牌掩护着自己躲避。 他们藏身的那座断墙原本是间浴室，此时被打的千疮百孔，瓷砖、镜子、水盆碎成千百片，荡起灰白色的呛人粉尘，被击中的墙壁和地板发出不断的震颤，震得他们的牙齿不断跟着哒哒发抖。 有一秒钟，艾丽觉得自己可能也已经被打成了碎片。 突然，射击停止了。 艾丽把盾牌挂到背后，对朱理喊，“跟着我！” 打着抖，蜷着身体，无助躲避的时候艾丽同时也在数着机器人所发的子弹数目，那种巨无霸机|鎗一只弹匣中至多可以装上一百五十枚子弹，现在刚好已经全部打完了！ 她跳起来，踩着现在只剩下五十公分高的断墙向外跳去，飞快向仅存的这架机器人奔去，双手端着镭光鎗不断朝它射击。 机器人右臂挥动一把剑刃宽达三十公分的巨剑，手腕三百六十度快速旋转，手中的巨剑舞成盾牌一样挡住镭光射线，它一边抵挡，一边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后退去。 朱理这时已经领会了艾丽的意图——机器人左臂上的鎗子弹已经射完了！它要重新装弹匣，就必须双手同时操作，只要逼得它无法腾出另一只手他们就有一线希望取胜！ 他也不断奔跑着向机器人射击，和艾丽不同，他瞄准的是机器人胸腹部的驾驶舱。 朱理和艾丽并肩前进，一同攻击，机器人挥舞着巨剑抵挡，不断后退。 情况看起来对他们很有利，可是没有了榴|弹，镭光鎗的火力不可能轻易将驾驶舱洞穿直接杀死驾驶员，而机器人四肢躯干全都是弹孔也不影响它继续奔跑跳跃甚至是向他们反攻。 他们只是暂时逼的它腾不出手重装弹夹，如果这驾驶员聪明一点，就应该快速退开和他们拉开距离，藏在镭光鎗射程之外，或者干脆躲在一段断墙之后，那么僵局就会被打破，他就可以重新夺回控制！ 不过，对于朱理和艾丽十分幸运的是，这个机器人的驾驶员要么是对机器人是驾驶还不熟练，要么就是脑袋不太灵活，要么就是第一次上战场太过紧张了，他所作出的战略是一步一步向后退。 可即使这么慢吞吞地没有做出任何有效反击、被艾丽和朱理一路追打着，它依然身手灵活，现在眼看它的脚就要踩到废墟边缘了！ 一旦它进入废墟，复杂的地形就会瞬间逆转攻守形式！ 艾丽和朱理比这个机器人的驾驶员更清楚这一点，他们俩的攻击密集得像是连续不断的暴雨，机器人外壳上全是弹痕，可是却仍然没有失去活动能力，艾丽心里不由暗暗发急，就在这时，蠢货驾驶员突然开窍了——它转身跳起，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踩在残砖碎瓦中向一座废墟跑去！ 等它重新安上弹匣，朱理和艾丽，失血过多昏迷的加百利，还有他们此时还困在车里战友们，全都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被巨无霸机|鎗的子弹打成肉泥！ 艾丽在它转身的时候大喊，“左臂肘关节！” 朱理会意，一起和她朝着机器人左臂肘关节开火。 先前这机器人一直正对着他们后退，握着巨无霸大机|鎗的左臂一直伸直，关节处严丝合缝，可在它转身跑动之后，它的左肘抬起了，肘关节从背后看，像一个活靶子，能看得出明显的轴承和仿真关节，换句话说，这里正是脆弱之处。 “哒哒哒——” “咚——” 密集的射击声连着一声巨响，机器人的左前臂和它安装在左臂上的超大机|鎗一起摔在地上，砸得地面上的各种碎石碎片飞溅而起—— “轰——嘭——” 一声更大的巨响响起，废墟中的断墙被砸得开裂，碎片四射！ 那架以行动灵活迅速为最大优点的机器人竟然倒下了！ 艾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这机器人的驾驶员也实在太逊了点，疾跑跳跃时突然失去了左前臂，竟然因为失去平衡倒地了！ 朱理也和艾丽一样惊讶，但他立刻疾奔过去，艾丽赶紧跟上。 他们跑近大机器人时，千疮百孔的驾驶舱门在最后摔在断墙上是被彻底摔脱了，驾驶员握着一柄机|鎗狼狈地要从驾驶舱中爬出来，艾丽端起手中的镭光鎗，“咻”地一声轻响，驾驶员的头盔上出现一个小洞，他随之向后倒去，手中的机|鎗也掉在了地上。 艾丽跑过去，抓住这个驾驶员的双臂，把他的躯体从驾驶舱中拉出来。 尸体倒在地上，头盔掉落，艾丽突然惊讶地发现，死去的敌人，原来是个比她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孩。她有一头红色的长卷发，在夕阳下闪动着擦得亮晶晶的紫铜器才有的光泽，她绿翡翠般的眼睛还大睁着。 艾丽手一抖，呆呆站在原地。 朱理把女孩的尸体放在地上，跪在地上合上她的双眼，起身向她行了个军礼，“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 艾丽转过头不再看那女孩的尸体，她跳进驾驶舱，找到控制键盘，飞快操作，机器人发出嘎嘎轧轧的声音，右手以剑拄地，再度站了起来，艾丽居高临下，对惊讶的朱理说，“把她头盔里的通讯器拿出来给我，还有，这玩意和我在我星球上常用的人形开山怪tx130n很像。” 朱理取下女孩头盔里的通讯器，还没扔给艾丽，就听到通讯器中有人在说，“红石，报告你的情况——” 艾丽操作机器人，向朱理伸出右臂，机器人手腕一动，巨剑平平放在距离朱理胸前十公分的位置。 朱理抬头赞叹地看着艾丽，把通讯器放在了机器人手中的巨剑上，机器人抬起右臂，巨剑伸到破损的驾驶舱舱门前，艾丽抓起通讯器，压低嗓音说，“我们情况很不错！”她说完把通讯器扔掉驾驶舱一角，操纵机器人走到了其中一个被榴|弹击中的机器人旁边。 朱理跟在艾丽操纵的机器巨人身边，快速跑动，在艾丽查看那个机器人的破损情况时，他端起鎗瞄准驾驶舱，同时警惕观察四周。 榴|弹正中这个机器人的驾驶舱，它现在像胸膛被挖开了的巨人，彻底失去了生命力后躺在地上，胸口还冒着黑烟，任由宰割。 艾丽操作机器人用巨剑劈开炸得支离破碎的驾驶舱，里面的控制键盘驾驶员的尸体都冒着黑烟，驾驶舱内部短路的电线还嗞嗞冒着火花。 “这架机器人的驾驶装置完全被毁掉了，不然我想让你先躲进去！”艾丽皱眉，朱理是能够熟练驾驶龙翼战舰的，这种机器人的操作不会比龙翼战舰更加复杂，只要他能控制机器人走动，举鎗射击就行，可是现在看来不行了，控制面板完全炸成了渣渣。 她把右臂的巨剑放回机器人背后的武器挂钩，将这台废掉的机器人左臂上的巨无霸机|鎗摘下来握在手中，“走，去看看另一台的情况！” 他们向另一台机器人快速跑动时没忘了观察一下车中的四名战友。他们的样子不算太好，可也不是最糟糕。有人发出轻微的咳嗽，还有人已经苏醒，并且在呕吐，显然是脑震荡了。不管怎么样，战友们暂时毫无战斗力，只能继续倚靠他们的保护。 朱理对在呕吐的那位喊了一声，“照顾队友！”就跟在艾丽身后跑到了另一台机器人身边，这台机器人的受损程度比刚才那架还要糟糕。 艾丽检查了一下自己右臂上握着的这架巨无霸机|鎗的情况，把这台机器人腿上插着的弹匣取下来挂在自己背后，抓住它的那支机|鎗，随手一挥，一百公斤的巨无霸机|鎗飞起，落入废墟堆中，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时，朱理腕上的计时器发出一声清脆的“嘀”声。 “还有四分钟。”他抬头对艾丽说。 他们两个都非常清楚，战斗远还没有结束，他们的援军，目前还没有出现的迹象，而他们敌人的战友，就在附近，也许下一分钟就会赶到。艾丽发出的假消息可信度非常低，对方如果有后援的话一定会快速赶来。 朱理打开另两辆礼车的后箱，放出四条大八爪鱼侦察机，指挥它们，“搜救！”他正要打开车厢取出更多榴|弹，“哒哒哒哒哒——”一片弹雨飞来，一条八爪鱼的大脑袋“嘭”一声被击成了碎末。 艾丽驾驶舱里的通讯器再度响起，“红石——坚持住，我们距离你还有八百米的距离！” 艾丽没有理会通讯器里的声音，她忙着操作机器人。 抵抗军用的机器人和她当初和雷安改造的泰坦有不少不同，但大致操作并没很大变化。她在雷安离开之后的九个月里，几乎每天都操作泰坦工作，b612星球上的环境之复杂程度远超过现在这片废墟，更何况，在b612，风速时常超过五十公里每小时，不管是穿着防护服行走还是坐在驾驶舱里指挥泰坦行动，都有很大的阻力，而此时，完全不用考虑风速和阻力。这就像一直戴着沉重的负重跑步的人突然把负重都抛下了那么轻松。 但她得尽快适应这种“轻松”。不然，敌人赶来之后，她可能不合一战。 幸好，她还有朱理帮忙。 艾丽推走第一辆车之后对雷安改装的机器人操作得更加熟练了，她把三辆车分别推向一块足够当作掩体的断壁后面，又将那两架机器人的残骸堆放在车边，希望这样可以给车中的人挡挡子弹、弹片什么的，让车中昏迷的人更安全一点。 跟在他们后面那辆车中的四名战友情况相当不妙，他们全部昏迷着，有人还在不断出血，可是跟着朱理他们的军医已经阵亡，这是小组车队中唯一一名军医。 朱理和艾丽是目前仅有的两个清醒且保有战斗力的人，敌人的援军随时会携带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武器赶来，他们连给战友包扎急救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把人暂时放在车里。 艾丽刚完成搬运，三架新的机器人已经非常接近了。它们飞奔时脚步引起地面的震颤，将细小的砂砾和石块，还有已经分辨不出原本面目的碎片震得在地面上轻轻跳动。 “朱理，找到榴|弹了么？还剩两百米的距离。”艾丽蹙眉，机器人头部的镜头，观察敌情。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接近死亡，不过，这一次和从前的都不一样。 这一次，她是参与者，她也负责制造杀戮。 因为，这是战争，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令她觉得奇怪的是，她此刻异常冷静，不但冷静，甚至还有小小的掺杂紧张和恐惧的兴奋。 观察了敌方的三架机器人奔跑的速度后，她不再看向监视屏幕，而是举起了右臂上握着的巨无霸机|鎗，在心中计算着双方第一次交火的距离，五百米，四百米…… 三百米—— 两百米—— 一百米—— 177|屠龙·4 还有一百米—— 艾丽曾希望在又一波敌人来袭之前，他们能够取出车内的武器，最好是能够找到榴|弹。 她和他都清楚，如果没有榴|弹，不能将来袭的机器人一击重伤，别说保护他们受伤的同伴，他们连自保都很困难。 可是，非常不幸，两辆车中放置榴|弹的武器匣都被卡住了，朱理钻进一辆车中，用匕首试着想要撬开盒子。 艾丽听到朱理用力时粗重凌乱的呼吸，机器人巨人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焦急之中，艾丽突然想要操作大机器人一把抓起朱理，越过废墟积成的小山先逃到附近的建筑群中，但是——她向车中看一眼，变形的车顶让武器盒卡得死死的，朱理鬓角全是汗，鲜血从他虎口流出来滴在白衣上，他咬着唇，用匕首撬武器盒的缝隙。 他完全没有想到过要扔下昏迷的同伴逃走…… 艾丽心中一阵悸动，继而热热的，心脏跳动时泵出的血液变得滚烫，流进四肢百骸。 她抬眼朝巨人脚步声传来的地方望去，三台被称作“收割机”的机器人呈箭簇型奔袭而来，它们左臂上装着巨无霸机鎗，背后背着巨剑。 看来，来不及了。 暂时没法用镭光榴|弹攻击了。 “你先隐蔽，注意掩护自己！”艾丽对朱理喊了一句，操作机器人跳到车头前面，举起右臂，对准飞快奔跑过来的三架机器人，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哒——” 巨无霸机鎗喷出一连串子弹，像扭动的火蛇一样扑向了三架机器人。 操控机器人的三名驾驶员看到队友的收割机突然向自己开枪，都惊愕非常。 他们完全没有料到，同伴的机器人被缴获了，而敌人中，有人能够熟练地驾驶机器人。 但这三名驾驶员显然不是泛泛之辈，震惊只使他们的动作迟缓了几秒钟，他们反应过来，立刻操作着机器人快速躲避并且开始还击。 艾丽指挥自己的机器人左右挥动右臂，快速向右侧疾跑，想要把他们的攻势多抵挡一会儿，至少暂时让他们不再靠近朱理和她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队友们。 机鎗中的火蛇不断喷涌，三架新来的机器人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不及艾丽，她在断壁残垣之间快速跳动，几个起落就已经猛冲到对方左翼的那个机器人身前，“嘭”一声，用断掉的左臂狠狠捣在对手的驾驶舱舱门上！ 这些专门用来战斗的机器人和她的泰坦最显著不同，就在于驾驶舱。 为的是更好地看清周围的环境，泰坦的整个驾驶舱都是用透明的合成材料制作的，因为b612星球上自然光的能见度有限，任何时候都刮着时速接近五十公里的风，风中飘散着红褐色的砂砾，所以驾驶者的视野要尽可能的广阔不受阻碍；而雷安进一步改造的机器人，是要在普通的类地行星上用于战斗，而且多是阵地战和巷战，所以驾驶舱要尽量坚固，这样就不能使用透光的合成材料，而是用了合金，驾驶员对外界的观察，只能通过安装在机身多个部位的视镜将多角度的视野景象传送到驾驶舱内的屏幕上再由驾驶员操作观看。 艾丽夺来的这台机器人，驾驶舱已经几乎没有外壳了，她坐在只剩下座椅和操作面板的驾驶舱中，仿若悬空，不用借助显示屏，只凭肉眼观察就有270度的视角。 和朱理拆开驾驶舱的时候她顺便观察了一下驾驶舱内部的结构，这时狠狠捣向的正是对手的舱门最脆弱的地方。 “嘭”地一声巨响，对方的舱门被她的机器人的断臂打破了一个洞！ 艾丽抽手转身，再旋身挥手，将右臂的巨无霸机鎗枪口就伸进了那个破洞，“哒哒哒哒哒——” 连串的火花在驾驶舱壁的缝隙之间不断闪耀。 那名驾驶员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就再无声息，艾丽的机器人收回右臂，机鎗的枪头上仍冒着蓝黑色的烟，枪身上面沾满鲜血。 在她袭击这架机器人的同时，对方的另外两台机器人像是再次惊得呆住了。 他们再度被惊呆，不仅是因为艾丽操作的机器人行动快如鬼魅，在几秒钟之内就又弄死了一个他们的同伴，更因为，在他们的通讯器中，莱特大声喊道，“这女孩必须要死，她知道收割机的设计草图！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她！” 惊讶、恐惧会造成|人类无意识地呆滞，这种呆滞通常不会很久，可能只有不到一秒钟最多两秒钟，但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两秒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优秀的战士在几秒钟之间能够收获许多生命。 在这两名驾驶员惊呆的这几秒钟中，艾丽先是一串子弹打得离她稍远的那架机器人不得不手中的巨剑当作盾牌连连后退，然后，她再一挥残破的左臂，机器人左臂的肘部一下扎进了另一台机器人的驾驶舱。 她正要收回手臂故伎重施干掉这个驾驶员，突然背后被一阵巨力狠狠晃动——那台机器人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她驾驶的机器人！她的断臂还卡在对方驾驶舱里，无法挣脱！ 她听到自己扔在驾驶座旁的通讯器里这个驾驶员指挥同伴—— “快过来！她没有驾驶舱保护！快杀了她！” “是！”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艾丽脑中闪过许多思绪—— 愤怒的——“我不能死！” 不甘的——“我才不会被你杀死在这里！” 热血的——“我也有誓死要保护的人！” 居然还有敬佩的——“即使死也要抱着敌人死么？” 但是同一时刻，她的反应也快得让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干脆就势也紧紧抱紧了敌人，双脚奋力一蹬地，把对方压倒在地上，在一片碎石乱瓦中朝着敌方另一名机器人滚动过去！ 在驾驶舱中，艾丽一手控制操作键盘，一手抓|住自己的镭光枪，枪口塞进断臂插在对方驾驶舱的裂口里一阵连射。 镭光鎗发出的光能射线射入人体中时无声无息，但人体被射中后被巨大能量带动着撞击在驾驶舱上、驾驶舱的金属材质、合成材料面板、走火短路的电线却发出了各种碰撞声、嗞嗞剌剌的怪异声音，期间夹杂着驾驶员连续不断的惨嚎。 那名驾驶员持续地惨嚎着，仍然死死抓着艾丽的机器人不愿放手。 她和对手驾驶的机器人抱在地上不住翻滚，她的驾驶座摇摇欲坠，几次咣咣咣撞在对手的驾驶舱壳上，然后，她听到自己的背后被巨剑砍中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知道对手的同伴此时紧跟在她背后正用巨剑不断砍斫她的后背，很可能她的机器人后背已经一片稀烂，随时会和能源装置分离！ 她的驾驶舱里各种板材噼里啪啦落下来砸在她身上头上，许多本来已经被打得残破的电线也在翻滚撞击中掉了出来，就在她眼前几公分的地方冒着火花，可同时，她也听到一层金属板后面，对手被自己的镭光枪击中后发出的垂死惨叫声。 死亡就是如此靠近。它和我只有几公分之隔。 我能闻到它的气味，我能感受到它的温度，我就是死亡。 “轰——” 又是一声巨响。 她的背后一阵剧烈的震动。 艾丽听出这是榴|弹被镭光枪发射|出的声音，朱理拿到武器了！ 她精神一振，咬着牙用力拽回镭光枪，把烧烫的枪身横放在腿上，双手操作着机器人，右手狠狠一拳打下，摆脱了对手的纠缠，重新从地上站起来。 在她背后，另一架机器人此时已经跪倒在地上，它像是心脏被猛兽挖走了的巨人，它的驾驶舱从侧面被洞穿，金属外壳的断口上冒起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鼓泡，那是金属被高温瞬间液化沸腾之后的痕迹，驾驶舱中冒着浓烈黑烟，空气里到处弥散的都是鲜血、*、金属、塑胶、硅片被燃烧的味道。 艾丽的机器人站起来后，晃晃悠悠转过身，对跪在一辆车顶上的朱理挥了挥残破的左臂。 朱理双手都是鲜血，但笑容依然灿烂，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把榴|弹取出来的。 这时，他手腕上的计时器又“嘀”地清脆响了一声。 “还有三分钟。”他低声说。 “嗯。”艾丽忽然感到一阵疲惫。从他们遇袭到现在，不过过了几分钟时间，可是她累得像打了一场擂台赛。 她的两只手臂，手掌，指尖，都在无法控制地轻微发抖。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底牌了……”朱理的声音依旧沉静，带着奇异地安抚作用，他抬头望着艾丽，“你怎么样？很累么？” 艾丽对他微笑，“还好。”她又看了看他，忽然咬了咬下唇小声笑道，“要是你能亲|亲我，我就更好了。” 夕阳的金辉投射在朱理身上，他的白衣上又是污渍又是血迹，他一向梳的一丝不苟的柔顺金发这时也被汗水和血渍粘着，甚至他右脸上还有一片黑灰，可是艾丽觉得他比什么时候都让她心动。 朱理轻笑一声，从车顶上跳起，艾丽向他伸出那支残破的左臂接住他，转动手臂把他带到驾驶舱前面，他左手扶在驾驶座上，把脸凑到她脸前亲了亲她的嘴唇。 艾丽看着朱理的紫蓝色眸子，那上面映着金色的光辉中还有不断扭曲升腾的硝烟。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朱理转过身，重新架起鎗，刚才取出的榴|弹还剩下三颗，从脚步声判断，来的机器人目前只有一架。 五架机器人的骸骨倒在残破的建筑物和废墟之间，被榴|弹破坏的驾驶舱仍旧冒着黑烟和火苗，四周倒塌的建筑物许多还因爆炸在燃烧，炽|热的空气轻微扭动着，夕阳的金光让弥散在空气中的呛人粉尘像是金粉，不知谁家的羽毛垫子不知在何时被什么东西打爆了，白色的羽毛漫天飞舞，热空气的流动让它们在空中漂浮不定，有一些羽毛烧得焦黑，和民居中各种燃烧物的灰烬一起像灰黑的蝴蝶一样在扭曲的热空气中飘散飞舞。 那架机器人迈着稳健的步子，穿过灰烬和尘土，踩着建筑中的钢梁骨架，民居中的木质家具残片，发出的声音像是被放大了数倍的折断芹菜杆的声音。 它走到了距离艾丽和朱理大约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艾丽明白了为什么它的脚步声和其他机器人来袭时不大一样了。 这台机器人，比之前的几台更为高大，不仅如此，它身上还有红色和白色的涂装，它左臂上也没有安装巨无霸机鎗，而是一个边缘锋利的圆形盾牌，除了右手提着的巨剑，它的背后的武器架上还挂着一柄巨剑。 那机器人的驾驶员也和刚才的几位不同，他没有立即开始战斗，而是在通讯器里问艾丽，“请问，这架收割机原来的驾驶员在哪里？” 驾驶员的声音是一个年轻男子，可能年纪不会比艾丽朱理大很多，但语气很平静。 艾丽下唇抖动一下，然后冷漠回答，“红石么？她当然死了。” 机器人硕大的头颅轻轻垂下，那个年轻男人轻轻自语，“她还是个孩子……她瞒着我来了……她才十六岁……” 他说着，机器人猛一抬头，左臂的盾牌“嗖”地化为一团白影向朱理飞去—— 艾丽一甩左臂，朱理腾空跳起，在空中对着机器人胸|部的驾驶舱“嘭”地一发榴|弹，后坐力让他倒飞出去，艾丽操作的机器人身形一晃已经挡在了他前面—— “嘭——” “锃——” 榴|弹爆炸的声音中混合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就像一只电锯在拼命割裂钢板。 “轰隆——” 一声巨响，新来的机器人右臂高举巨剑，剑锋上缠绕黑烟，黑烟下金属鼓起一个个气泡，仿佛被灼伤的*，榴|弹的碎片带着高温向四面八方散去的同时，艾丽那架机器人的左臂又被割断了一截，残臂切口像锯齿一样，断掉的电线、电路、晶片从残臂断口垂落下来，闪着火花哗哗啦啦纷纷落在地上，几乎像是在流动着金色的血液。 艾丽不退反进，她像是根本没发觉又或者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左臂几乎已经要从躯干上掉下来了，她的机器人右手平端着巨无霸机鎗，“嘭——”“嘭——”“嘭——”“嘭——”一发一发开着枪，每一枪都打在对手机器人颈部的同一个位置，打得它不由自主不住轻微向后晃动。 大机器人左臂一挥，切断艾丽左臂的盾牌回到手中，它举起盾牌挡在艾丽射击的曲线上，另一只手举起巨剑—— “嘭——” 它刚一做出这样的动作，艾丽的机鎗立刻改变目标，可以比拟小型炮弹的子弹打了盾牌边缘之下，驾驶舱的位置！ 原来，她已经计算了盾牌能够遮挡住的最大范围，刚才连射颈部其实只是佯攻！ 大机器人中的驾驶员在刚才已经听到莱特说了，这女孩知道“收割机”的设计图，但是他所驾驶的是新型，她却很快发现了新型的弱点——更加高大的躯体和颈部之间一旦被击中机器人的身体就会失去平衡，放置在头部上的观察镜头就会不住晃动，使驾驶员无法收到清楚的画面，更不可能做出准确的有效进攻！ 她的心机让他心惊。 他挥动盾牌和巨剑，像角斗场的底层斗士那样一边防守一边发动攻击。 收割机最大的优点，也最让帝*事研究院头痛的地方，就是它的反应速度和行动速度非常快，快到几乎可以超过真正的人类，完全不存在前代机型笨重迟缓的缺点，同时又拥有人力无法企及的力量，这种力量加上非凡的速度，就非常可怕了。 艾丽和这个机器人现在的搏斗，就像两个角斗士的死斗。 两个巨人角斗士之间的死斗。 她在苏芳角斗场的时候经历过许多乱战和擂台赛，对于角斗士之间的搏斗非常熟悉，但是，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左支右绌。她所操作的机器人失去了几乎整个左臂，不但平衡难以控制，而且也无法|像对手那样双手作战。 她大叫一声，操作着机器人冲上去，巨无霸机鎗几乎是抵在对手的盾牌上连开几枪。 可是—— 弹匣里传出咔咔的空响！ 弹匣空了。 178|狮口 咔、咔。 就在艾丽打算给她的对手致命一击的时候，她的弹夹传来不合时宜的咔咔声。没有子弹了。 接连不断的战斗实在太激烈了，她从不知何时开始忘记继续倒数子弹的数目了。 她的对手没有浪费这个宝贵的反击机会，狠狠将手中的盾牌向她的机器人腹部猛击一下—— 砰—— 艾丽的机器人向后连退几步，被对手猛击得坐倒在了地上！ 而她的对手这时纵身一跃，手中的巨剑直指驾驶舱中的她而来！ “咻——” 一枚榴|弹旋转着飞向大机器人的胸|部！ 它急忙挥剑，巨剑所挟的烈风吹得艾丽不得不眯起双眼，她连忙操作着自己的机器人在地上接连翻滚，尽量远离对手。 “叮——”一声脆响，紧接着又是一声爆裂的巨响，那枚榴|弹竟然被大机器人手中的巨剑打飞了，在空中炸开！ 艾丽眼前，操作面板前的屏幕早已布满蛛网状的裂痕，可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到，在她背后，榴|弹的一块大碎片带着火光掉落在朱理隐蔽的那段碎墙上空—— “轰——” 榴|弹的碎片挟着一团火光在空中再次炸裂，强烈的气流把断墙撕成了无数呈星云状四散的碎砖和石块，向四面八方迸裂炸开！每一块碎片击打在人体上都可能将人体击穿、撕裂、折断！ “朱理——”艾丽心跳如狂，她大叫一声，控制机器人把手中的巨无霸机鎗朝她的对手全力一甩，沉重的机鎗重重敲打在大机器人的胸部，“嘭”地一声巨响，将大机器人的驾驶舱门敲出了一个凹痕，同时——她那架独臂的机器人右手按地，纵身跳起，她一跳起来立刻反手到背后把巨剑拔了出来！ “原来你们也会哭泣啊……”她驾驶座旁的通讯器里，她的对手轻声说。 艾丽这时才发觉自己已经满面泪痕，她大喊着将巨剑直劈向对手，“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和你一样！我也只不过在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她的对手举剑格挡，两把巨剑碰撞在一起激起四溅的火花，他大声叫着，“一样？我们和你们怎么一样？你们是邪恶的！你们这些邪恶的人也配拥有友谊和爱情？也配有想要保护的人？” 艾丽不再理会他，刷刷挥出两剑逼开距离之后迅速转身向朱理刚才隐身的那段断墙跑去，她声嘶力竭大喊，“朱理——” 就在这时，一堆碎石堆里伸出一只手朝她的方向晃了晃，他手上的计时器这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嘀！” 艾丽心中大定，她咬紧牙齿，抓起脚边的通讯器说，“我们邪恶么？那些被你们杀死在海拉沙漠的人也觉得你们是邪恶的。他们如果看到你为红石死去而难过，说不定会高兴的笑出来！你知道她怎么死的么？她是个糟糕的驾驶员，在逃跑的时候摔倒了！我们把她从驾驶舱里拖出来杀了她！” “住口！啊啊啊——”通讯器里传出一阵仿佛受伤野兽的嗥叫。 艾丽把通讯器摔在脚下一脚将它狠狠踩碎，她仰起头像在角斗场乱斗时一样发出嘶吼指挥她的机器人举剑向对手狂奔而去，“啊——” 她大喝一声，全力冲向比她身形高大许多的对手，身体旋风般旋转，手中的巨剑匹练般挥动，剑锋很快形成一个又一个闪动银芒的光环！ 大机器人高高跳起，利用自己身型的优势想要用力量压倒她，他一手盾牌一手巨剑，攻守兼备，盾牌锋利的边缘有几次几乎擦到艾丽的脸前，她不得不随手抓起自己的镭光枪抵挡！ 他们的巨剑和巨剑碰撞，剑锋在彼此的躯体上砍出一道一道带着金色火花的银痕！ 巨大的碰撞声不断回响在这片废墟形成的小山谷中。 山谷之外的康德等人听到这些碰撞厮杀声，恍若山后是传说中的泰坦巨人族相斗的战场。 艾丽的机器人只有一只手臂，体型又比对手小不少，而且操作也不如对手熟练，她猛攻几次之后连连被击退，她便打边退，很快退到了一座横倒在地上的断楼之前，就在这时—— “嘭轰——” 又一枚榴|弹射向了大机器人！ 它举起左手的盾牌，将将能够挡住榴|弹的攻击，榴|弹爆炸后瞬间产生的巨大热能让合金盾牌发出一阵嗡鸣和水沸腾时的咕嘟声，大机器人挥手将盾牌向横抛去，盾牌在空中急速旋转着发出割裂空气的尖锐鸣声，轰隆一声重重砸在一辆礼车边上，带着一串金色的花火和令人牙酸的嘎嘎呀呀之声将礼车的车顶割裂！裂开的车顶像被掀开了的罐头盖儿一样翘|起来，冒着黑烟，露出车里的人。 幸运的是，车中只有一个人，那是重伤昏迷的加百利，他半躺在驾驶座上。 艾丽大喝一声踩着断楼跳了起来，她操控的机器人在空中旋身，灵活和速度完全不逊于她当日在苏芳角斗场的英姿，她右手挥剑，以一种可以横斩天地的豪迈斩向了大机器人的颈部！ 她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对手不能用盾牌抵挡、又没有拔|出背后的另一柄大剑的机会！朱理帮她得到了这个机会。 大机器人涂着鲜红色涂装的头颅“嗡”一声被斩飞，带着劲力飞起，重重摔在一堆废墟上，激起一片尘土烟雾。 艾丽的攻击并没打算在这停止，她在空中转体，落在了大机器人的背后，贴着地面滚动，右臂再一挥，“咔锃”一声，大剑砍断了大机器人的左脚脚踝。 趁着大机器人失去平衡向□□倒的时候，她的机器人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剑在手腕中一转，反手握着剑向驾驶舱直刺而下—— “啊——”大机器人的驾驶员惨叫出声，大剑的剑锋从被斩掉的颈部向腹部的驾驶舱直冲下来，他眼看就要被从头顶戳成一滩肉泥！ 可是—— 就在这个时候，艾丽的操作面板闪动了几下，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 也许是能源耗尽了，也许是机器人伤痕累累电线短路了，总之，她的机器人再难以移动一分一毫。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的敌方驾驶员突然爆发出夜枭般的嘶哑大笑，只是，他没能笑几下，笑声又变成的凄厉的惨叫！ 艾丽的那架失去了能源动力的机器人，手臂像这个星球上所有一切物体一样，它受到重力的作用，缓缓垂下，它手中所握的那把巨剑也随之缓缓滑下，重达三百公斤的重量压在他的头顶上，先是像压碎蛋壳一样压碎了他的头盔，又像折断干面条那样轻松压断了他的颈骨，这才穿破头盔，压碎了他的颅骨。 艾丽坐在驾驶舱里，疲惫地喘着气，耳边是重物一寸寸压碎*、骨骼的声音和对手濒临死亡前发出的惨叫，心里升起掺杂疲倦和安心的种种情绪。 她望着大机器人驾驶舱里那个被巨剑从头顶洞穿的对手，几秒钟之前，她还以为她和朱理将会死在这个人手中。 蠢货，知道我为什么能打赢你么？因为我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庆幸自己没死。 刚才你就应该先应对才是啊。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操控机器人倒地翻滚，然后反击。 在对手彻底被击倒之前，一刻也不能松懈啊…… 她粗重地呼吸几下，爬出自己的驾驶舱，顺着机器人的手臂爬到大机器人身上，站在驾驶舱上面大喊，“朱理——” 不远处的废墟中，朱理以鎗拄地缓缓向她走过来，他对她挥了一下手臂，腕上的计时器发出一声清脆“嘀”声。 仿佛在印证计时器的倒计时正确，天空正北方传来一阵直升机螺旋桨马达发出的轰鸣，他们同时仰头，看到五架黑色的鹰式低空战斗机盘正朝着这里旋而来。 朱理走到大机器人脚边，向上看着艾丽，“我们得救了。” “嗯。”她深深呼了口气，突然感到全身肌肉酸痛无比，左手更是剧痛，低头一看，惊叫一声。 “啊？”朱理这时也看到了艾丽的左手，不由大惊失色。 艾丽左手的尾指，此时悬挂在手边，像是随时会从手上掉下来，和手掌只连着一层肉皮，左手手背上的苏芳角斗场的狮头纹身被斜着撕裂，狮口裂开，鲜血不断从裂开的狮口中涌出，仿佛正在吞食着猎物。 艾丽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伤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 她这才觉得痛彻骨髓，用力咬着下唇，想要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去包着手。 “可能是刚才抵挡盾牌的时候被割伤的！”她疼得不断哆嗦着，不知道该把悬挂着的手指从手上扯下来还是该先胡乱和受伤的手掌包在一起。 艾丽正犹豫呢，黑鹰战斗机已经停在了他们上空，悬梯从机身垂下来，一个士兵挂在悬梯上，对她和朱理行个军礼，“殿下！您有受伤么？” 朱理赶紧吩咐，“我没事！她受伤了，先回大营！” 那士兵应了一声，向上做个手势，战斗机轻晃，悬浮在艾丽头顶，艾丽还想伸手揽住悬梯上去，但是那个士兵似乎是觉得她受了不得了的伤，赶紧把她抱住，悬梯被人拉起，艾丽坐进了机舱之后，其他受伤的队员也被一一抬进了机舱。朱理这才跳上悬梯，他坐在艾丽对面，小心翼翼看她的手，艾丽勉强对他一笑。 十指连心。手上的神经极为丰富，所以痛起来也更为难熬，更何况，还有肢体遭到残疾的心理压力。战斗机上随行的军医看到艾丽的伤势之后立即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然后才开始清理伤口。 朱理把艾丽抱在自己怀里，面颊贴着她的面颊。 他身上满是硝烟和血腥味，可是艾丽却觉得无比安慰，也许是镇定剂起了作用，也许是她终于觉得安稳了，她单手搂着朱理的腰背，靠在他怀中睡着了。 朱理看看艾丽沉静的睡颜，再看向机舱之外，黑鹰战机盘旋于世嘉的上空，从高空俯瞰，世嘉王都的街道处处弥漫着黑烟和火光，带着焦糊气味的风中，似乎隐约还有婴儿的哭声和母亲的哀嚎……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他并没能给世嘉带来和平。 179|余波后的疑云 曲元王都世嘉的连环爆炸案被认为是一场针对无辜平民的，近年来最为恶劣的一场恐怖袭击。参与袭击、被生擒及击毙的二十四名恐怖分子全部确认是苏兰托抵抗军成员。 根据世嘉军警的调查，苏兰托抵抗军在撤离世嘉之前就已经在居住着平民的街道下水道中埋设了许多爆炸物，这些爆炸物包裹着特殊物质制成的外壳，能够避过帝*检查爆炸物的检测科技。另外，叛军将杀伤性机甲拆卸后藏在车库中，这些民居中的平民，全家人全部被杀死。 曲元的记者们在这些受害人的家中拍到了许多可怕的照片：全家老小被反绑着双手，尸体被扔进冷柜里冻硬之后一个叠一个摞在一个开着冷气的房间里。其中一个受害家庭的情况给人极为强烈的冲击，放着全家尸体的那间房间明显是一个小女孩的房间，墙上是粉红色的油漆，白色小木床|上挂着粉红色纱帐，帐子上还垂着小彩灯，地板一角有一只被血污染成赭石色的毛绒兔子玩具。 这些受害的家庭集中在世嘉郊外一个富庶的小区。这片社区距离亲王当天被袭击的街道有大约一千五百米左右的距离，几乎全是独立式或半独立式的房子。 每年这个季节，世嘉有许多人会全家开车到乡下避暑度假，这些受害的家庭，有些人还写下了“全家度假”的字条贴在自己家门口。 军警们推测，受害者们是在深夜被袭击的，恐怖分子先抓|住家中的孩子，然后以孩子的生命威胁父母写下“度假”字样的纸条贴在自己家门口，并向自己上班的公司发邮件请假。然后，他们杀死了父母，再杀死孩子，将全家人的尸体堆放在一间房间里。 照片和报道引起了世嘉平民的巨大恐惧和愤怒。 虽然也有人指出，这些家庭遇害，还有世嘉各处的爆炸，是因为叛军预测执政官会从这些居民区经过，这是针对执政官的，是为了刺杀他而计划的——换句话说，如果执政官不来世嘉，如果他不经过这些地方，这些平民根本不会遇害。 这种说法一见诸网络，立刻遭到许多媒体和普通民众的猛烈抨击。 一个在爆炸袭击中失去孩子的母亲抱着孩子的照片和绒毛玩具小马站在镜头前面痛哭，“我丈夫说在市区不安全，我们全家搬到了郊外，可是我的孩子还是死了！” 一位额头上缠着绷带的伤者说，“什么抵抗军？！他们已经是毒瘤了！是从苏芳来的毒瘤！执政官在苏芳的时候最多，为什么他们不炸苏芳呢？” 面无表情的中年人指着自己背后的废墟，“我的家。” 医院中，一个少年举起他的左臂，他失去了整个手掌和半截前臂，“爆炸的时候，我在朋友家和他一起打游戏。我的朋友死了。我们十五岁。” 在几天之前执政官与女王正式宣布新政的时候还有人质疑这决定究竟对曲元是否有利，有一部分贵族和手握实权的大臣还曾暗中讨论过，帝国督政会不会使他们在抵抗军占领时期重新获得的权力再次被夺走，可经过这场连环爆炸之后，世嘉所有的人，无论平民或是贵族，对于苏兰托抵抗军的看法达成了一致：这群人就是疯狗。绝不能再让他们有一个人留在自己居住的城市。 执政官驾临之前帝*出动了大量的微型机器人和八爪鱼侦查机将王宫附近的建筑群、住宅仔细“清扫”过，可能抵抗军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没在这些王公大臣的宅邸的下水道里放炸药，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走运。 在抵抗军占领时期拥有最大实权的财务大臣箬姬，她的府邸距离王宫比较远，刚好在王城旧城墙的角落，她、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在爆炸发生时侥幸不在家，可是她的豪宅、珍玩、古董、纸质古籍和珍本书，还有她的两个年轻美貌侍从和那天在家中服务的许多仆人，通通被炸上了天。 箬姬跑到王宫里对着神子和王夫歇斯底里大哭，原来在她忍辱负重受那帮强盗使唤的时候，他们就在她家下面装了炸弹，准备随时要她的命！ 箬姬还不是唯一一个受难的大臣。 其他几位蒙难的大臣还没有她的运气好。 负责世嘉市政规划的大臣在爆炸中罹难。他是负责领着帝*扫雷的，出了这样的大纰漏，罪责难逃，可是他这一壮烈，女王还得派人去给他的家人送抚恤金再追封他为烈士。 老王叔也是受惊不轻。他家可不止一处被炸。虽然炸药的威力比世嘉其他地方的小得多，但是他家住的都是贵人啊，光公主就六位呢。 到了这时，世嘉所有人，不论贵贱，都认为抵抗军已经疯狂。 原先他们占领世嘉的时候，平民们只是觉得苏兰托来的官员被赶走了，换了一批人来，这有什么，他们已经经历过太多被列强们轮来轮去的日子了，苏兰托王室来过，联邦来过，帝国来过，现在换成苏兰托抵抗军，最多日子过得再比原先艰难点，但是还是能过下去的，大家每天照样能在下班之后回家喝杯自己家酿的甘蔗酒，到了夏天全家照样可以开着车去乡间避暑——可是，现在不同了。 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家里也有可能全家老小一起被杀。只是因为你家的车库够大，你家所在的街区僻静。 爆炸发生后，曲元的女王和王夫瞬凝先是发表了电视讲话，对所有受害者致哀，女王已经在市中心开设了多处避难所，所有被爆炸波及无家可归者都可以暂居在那里，并领到免费的食物饮水，衣服和日用品，此外，她在爆炸案当晚即开设神坛，举行神道仪式。这是她登基后第一次开设神坛，女王为这次开坛是为了安慰在这次爆炸袭击中逝去的亡魂和抚慰世嘉的伤痛感到遗憾，但同时也表示，她相信曲元的人民不会被这种卑劣的恐怖袭击击倒。 朱理亚斯亲王殿下在当晚稍晚的时候发表了演说，与平时仪容俊美有如神祗、近乎完美的形象相比，亲王此次演说时的样子堪称狼狈，他的铂金色金发稍嫌凌乱，有几缕发丝垂在额心，他的左颊上还有一块淤青，下巴和双手上有许多擦伤血痕，但是他的气度除了往日的雍容之外另有一种坚毅不屈，语气镇定而平和。 不过，与亲王的就职演说和在苏芳建立孤儿院救济所时不同，他这次的演说颇具煽动性，或者说，掺杂了许多个人感情和情绪。 这位刚在袭击中受了伤的英俊年轻人在演说最后说，“我厌恶战争，但是我不惧怕战争，从不。归根结底，我们只是想要保护我们自己、我们珍爱的人。”他说完，眼中泛着泪光，拉起一直陪在他身旁的他的女伴的左手轻吻一下。 电视直播结束，网络上立即有人在曲元的社交网络上询问，为什么亲王的女伴只戴了一只手套？下面附着放大了的照片，亲王女伴的左手带着一只长手套，黑色的手套长及肘部，手指部分也和常见的手套有极大区别，手套的中指、无名指和尾指部分是连在一起的，被黑色布料覆盖，布料上面有银色金属线，而她的拇指和食指露在手套外面，并且，她的另一只手没有戴手套。 不少人怀疑，其实亲王的女伴也在袭击中受了不轻的伤。 很快又有专业医学知识的人科普，这种特制的黑手套多是在截肢后用的，还附上了许多截肢者戴着同款黑手套的照片。 众所周知，亲王的女伴曾经是苏芳首屈一指的角斗士，后来在元旦大乱斗时跟亲王斗到了最后，实在是苏芳角斗场最新任的无冕之王，她和亲王因为这场乱斗惺惺相惜，受征召进入龙骑机兵队成为亲王的私人护卫。 可现在，这位不仅美貌，而且还武力值强大的年轻女孩在这次袭击中失去了一只手！ 要知道，这可是明珠美玉般的一个美人啊！ 原来叛军的恐怖分子们伤害的不止是妇女、小孩，还有美人！ 不可原谅。 这张照片在网路上和各种电子杂志上转发、下载再次转发，亲王的演说视频也跟着在网路中被疯狂传播，再加上帝*宣称方面的人暗中推波助澜，在第二天凌晨，这些视频和截图已经病毒式地传播到了整个曲元。 这些新闻视频和图片传达的最重要的一条消息——执政官还活得好好的！而策划、进行这场袭击的叛军或被击毙或被抓捕。 萝伦看到新闻之后赶快联系艾丽，问她究竟伤得怎么样。 艾丽连忙解释说自己只是伤到了左手的尾指，手指的确是差一点就被砍掉了，但是不需要截肢，现在已经缝合了，有很大的希望完全复原，只是现在左手不能动不能用力而已。 萝伦一边听一边哭，坚持要和艾丽视频了才放心。 艾丽没办法，问了朱理，他没有异议，她才打开视频。 朱理的行馆也被放弃了，他们现在都住在大营里，在大营里，凭艾丽现在这个军阶，是不能随便和外界视频的。 萝伦接通视频之后，看到艾丽的左手，眼泪和鼻涕一起飙出来了，哭得吭吭哧哧的。 在她看来，艾丽最大的资本就是两只灵巧的双手呀！球藻·阿姆斯特朗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那两只手！ 在萝伦心底深处，艾丽一直还是那个改装机械技能max但是完全没有人际关系天赋点，得需要她罩着才不会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刚到自由市的土包子。现在土包子球藻用来赚口饭吃的家伙被损坏了，怎么能不令人着急担心呢？ 见到好朋友哭得这么厉害，艾丽也呜呜哭起来。她心里藏了很多话想跟萝伦说，也只能跟萝伦说，可是朱理在他们得救之后对她几乎寸步不离，她没机会说，各种情绪被萝伦的哭声一带出来，也哭得哗哗的。她本来就是个哭包，原来自己在b612的时候没吃的的时候也会哭呢，更何况今天遭遇了这么多事情，各种情绪都已经积聚到了爆发点。 最后，朱理只好叫一个军医跟萝伦解释了一番艾丽的伤势，又站在艾丽旁边跟萝伦猛发一通凶狠的眼神，才算勉强镇住场面。 其实，艾丽的手指只是暂时保住了，至于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会不会恢复到从前的灵活程度，军医也不敢保证。 她伤到的并不只是尾指，还有一部分无名指和中指的筋腱和神经，现在为了避免在愈合过程中移动，她的尾指和无名指还有中指给包在了一起，所以才戴着那种特制的黑手套。 希礼得知许多人关心艾丽的伤势后，代表艾丽在执政官的官方账户上发表了一条网络消息，说明了她的伤势，感谢所有人对她的关心。发布消息的时候，他专门挑了几张他认为艾丽最漂亮的照片附上。 到了第二天中午之前，绝大多数伤者已经得到救治，爆炸的现场也开始有条不紊进行清理，无家可归的人也得到了收容。 瞬凝将这一切做得很好，可是他并没抓|住任何他们想要的嫌犯。 世嘉并没有建立起苏芳那样完善的监控设备网络，目前为了救灾和维护灾后秩序，人手也很紧张，瞬凝已经不可能拨出更多的人手去追捕莱特了。 希礼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再不甘心，也只能接受。 这是一场策划得极为周密的袭击，策划者不仅将王都世嘉的街道分布和城市规划研究得很透，他也预测到朱理可能会去郊外拜访老王叔，也就是说，他对世嘉的政局，甚至在执政官到来之后的政局变化以及各种微妙的变化影响都有着极为正确的预测，所以才在这些较为偏僻，不会成为高度预警区的地方而又是从行馆往返老王叔王府的必经之路上预先埋设了炸药。 希礼到朱理被困的现场观察过，废墟组成的要使爆炸后的楼层互相倾轧成一个能将朱理他们困在其中的圆谷，形成一个完美的狙击场。如此一来，这就证明这是个经过侦察后选定的狙击位置。 因为，楼房和楼房之间安放炸药的位置，爆炸点先后控制都必须很精密，才能互相倾轧，将车队切成三分围堵起来。 这就像一场高技术高难度的定点爆破。 很可能采用过建模模拟后才决定了埋设炸药的地点。 此外，藏身于狙击场之外的安全角落的狙击手，机器人，他们的隐身之处不仅要能避过许多次安保检查，还要考虑到奔袭到狙击场确认目标死亡的所需的时间。 如果不是针对自己的狙杀，这是一场连朱理都要为之叫好的完美狙击。 而埋设炸药的时间，根据鉴察人员的检测，这些炸药大概是在两三个月之前，也就是朱理和庞倍策划、进行针对的曲元的突袭之前就埋下的。 周密，耐心，谨慎，冷酷，残忍。 纵观叛军之中的人物，能有这样的高超手段和对政局的洞察力的，大概只有那位被称为“总是有准备”的雷安·瑞柏林。 朱理和庞倍在看过鉴察报告之后不约而同说了同样的话，“他倒是值得帝国最高的悬红。”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被抓|住。 尽管在事后追查的监控视频中确认了莱特确实曾经出现在王府附近，但希礼明白，这条大鱼已经游走了。他们暂时抓不住他。 希礼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叛军掌握的新科技，用于包裹烈性炸药的模拟骨质材料——这东西可以完全避过帝国现有的侦测系统，从爆炸现场找回的碎片来看，叛军已经有了初步大规模生产这种材料的技术了。既然这种材料可以用来包裹住烈性炸药，那么，是否可以用来制作武器？枪械？ 从前希礼很有信心叛军们无法将什么大规模杀伤性的武器或是远程武器隐蔽地运进苏芳或是苏兰托的其他大城市，但是，如果这样的技术可以用来制作武器，那么，他就不那么自信了。 如果叛军在研发甚至已经开始制造出诸如便携式对空、对地式导弹之类的远程武器，那么，他的安保措施就要重新布局。 但是，帝*在这次袭击中也有收获，士兵们在a小组遇袭的现场回收了七架机器人。 这些机器人被运回军营之后立刻被科技辅助部门的人小心拆卸，再将部件逐个扫描。 这些都将在未来的战争中成为非常珍贵的情报。 驾驶员的尸体也被运回了军营等待解剖。 有一名驾驶员的头盔上的视频记录装置在他阵亡后仍然继续运行，记录下来了艾丽操作机器人与其他机器人搏斗的场面。 希礼站在朱理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不断轻微晃动的画面，抱着双臂赞叹，“你能看出来她是第一次操作这种机器人么？” “艾丽说她在她的老家，改造过一个型号是tx301的智能机器人用来捡废料……”朱理也看着画面，屏幕上，艾丽坐着的驾驶舱舱壁几乎完全破碎，她脸上流着泪，声嘶力竭朝着一个方向大喊，喊的同时双手还在不断操作。 “她是在……喊你的名字？”希礼歪着头看着屏幕。 “嗯。当时我被碎弹片炸飞了，艾丽发疯了。”朱理右脸上的肌肉轻轻抽|搐一下，当时完全不觉得情况竟然如此危急，现在看来，对方的大机器人好像下一秒钟都会把艾丽连着她驾驶的机器人斩成两段，虽然早已知道了战斗的结果，可观看的时候仍然觉得惊心动魄。 朱理按下遥控器的定格键，就是在这里，对手的锋利盾牌不断砍向艾丽，她只能抓起搁在腿上的镭光枪抵挡，锋利的盾牌边缘一次、两次、三次……划在枪杆上，鎗杆被平滑切断，越来越短，最后一次还切断了她的手指，而她毫无知觉。 画面定格了一下又继续播放，希礼看到了发疯的艾丽干了什么。 她左手抓着镭光鎗抵挡对方的盾牌，右手不断操作独臂的机器人挥动巨剑，旋转、跳跃，直刺，斜劈，横斩——一往无前，直到最后，她以华丽残忍得令人窒息的一剑斩下了对手机器人的头颅。 屏幕上不断跳动的黑白色图像在希礼脸上投上一层明灭不定的光影，他轻轻说，“艾丽这次表现得非常，非常英勇。如果没有她，你也许能逃命，但是加百利他们绝无生还的可能。她救了九个同僚。” 朱理点头表示同意，他静静看着闪动的画面，忽然问，“查到王府中的内应是谁了么？” 希礼嘴角绷紧，“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我已经将三位嫌疑最大的公主暂时隔离、软禁起来……”他压低声音，“朱理，你觉得庞倍……” 朱理摇摇头，“王府发生爆炸的时候你和他在一起，你看出他有什么异样了么？” 希礼有点焦躁地呼口气，“没有。和加百利沟通，命令车队改向时我就叫柳津去找庞倍的副官古德温，但柳津还没找到古德温，爆炸就发生了，庞倍很快赶来和我汇合，我当时动用了捕捉分析微表情的能力，但是他表现得很正常。” 他停顿一下，仔细回想，“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就是他在得知车队被困之后有一下子看起来真的有点很担心，不是窃喜，是真的在担心。”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不是么？”希礼斜眼看了朱理一眼，嘴角翘起，露出个戏谑的笑容，“只是，他担心的不是你！” 朱理轻笑，“确实难得。” 希礼没有再开玩笑，罕见地露出有点担忧的神色，“倒是瞬凝和女王那边，我实在不能放心。我们在他们身边的耳目完全算不上不灵通，虽然他们两个在爆炸前后都表现得很正常，但要说这次的事和女王全无关系，我不绝对不相信。种种蛛丝马迹都能和她联系上——她和那几位公主在前一天在宫中见过面，并且，还有人看到女王和一位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宾宴饮。”他说到“男宾”这两个字的时候加了重音，看到朱理疑问的眼神解释，“我在宫中的人没听到这位男宾说话，还有，这人一直穿着兜帽长袍，所以，我不能确定此人的性别。” 朱理微微皱眉，“但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对么？即使有，也要暂时让‘证据’消失。现在女王对我们还有用，她倒没什么，可我担心动了她，瞬凝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不如我们改变原先的策略，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她来控制他，让他为我们所用。”他说完按下重播按钮，再次看起那段视频。 希礼对朱理的想法极为赞同，他暗想，这某一方面开了窍之后，就是不一样了啊。 两人沉默着，再次观看这段战斗记录。 希礼退后一步，望着屏幕，“从前倒是没看出来艾丽有这方面的天赋，这孩子是个天才驾驶员啊！等她伤好了之后，我看就可以让她开始学习驾驶龙翼战舰了，她的军阶已经够格学习了。哦，对了，她的铁十字勋章和骑士衔的表彰很快就会从帝都送来，也许，在你年底回帝都述职的时候，艾丽可以一起回去，参加陛下主持的骑士授衔仪式。” 按照帝国惯例，骑士衔的表彰会提前送到骑士手中，并由骑士服役的军中最高军官宣布，但正式的受封骑士的仪式，一年只有一次，来自帝国各地表现英勇功勋卓著的新骑士们将会来到帝都，由帝国皇帝亲自授衔。 希礼说完颇有点感慨，“没想到这么快。” 是的，没想到这么快艾丽就能立下这样的功勋。 朱理再次按下重播键，稍微歪着头仔细看着屏幕，“有办法拿到他们的通讯器记录么？我总觉得……后来的几个驾驶员，不仅把我当作首要目标，他们似乎将艾丽也视为和我相当的优先刺杀等级，立志要铲除她。” 180|迷惑 将艾丽也设为与朱理同等级别的狙杀对象？ 希礼一凛，当时现场清醒的只有朱理和艾丽，朱理的话，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可是，敌方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将一个中士——即便是和执政官关系极为密切的一个中士——视为和执政官这个首要刺杀目标等级相同、必须歼灭的对象呢？ 他想了一想，问朱理，“在你被弹片击飞之后到你再次清醒，大约有多久？艾丽和敌方的驾驶员说过什么你觉得奇怪的话么？” 朱理思忖一会儿，摇摇头，“我虽然被榴弹碎片击中了，但是一直清醒着。只是……”他将左手握拳放在下巴上，食指摩擦着嘴唇。 半晌，他不太确定地轻轻说，“我只是有这种感觉，后来的四名机器人驾驶员，态度和最先来的那一批不太一样。第二批机器人赶到之后，他们对艾丽似乎极为忌惮。” 希礼笑了，“如果我突然看到雷安·瑞柏林能熟练驾驶龙翼战舰，我也会震惊而忌惮呀。” 朱理并未因为希礼提供的理由而感到释然，他缓慢地摇头，不是，不仅是因为这样。 他有一种直觉，不仅仅是因为这样。 希礼不再追问，拍拍朱理的肩膀，“也许过一阵子你会想起别的什么。许多人在经历混乱场面之后记忆往往会出现断点。” 朱理“嗯”了一声，随即长长叹口气。 希礼听出他叹息中包含的忧虑，“艾丽她现在怎么样了？” “打了镇痛剂睡着了。”朱理蹙眉叹气，“她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失眠。情绪低落，沮丧，每次看到关于伤者的新闻都会哭。我能看得出她一直在自责，可是这根本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她不仅没有任何错，反而表现英勇，救了九位同僚的生命，为什么会这样自责？” “大概是又想起了海拉的事吧！艾丽感到的也许不是自责，而是一种无法改变事实的无力感，海拉大屠杀对她造成的心理创伤比她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不过——”希礼长呼一口气，耷|拉下脑袋，“真要说到自责的话，我才应该最自责呢。安保可是我负责的。我的请罪信估计这会儿已经在内阁里被传阅遍了，没准那帮老东西正想着什么罪名把我调走，或者再派个人来架空我。” 这次换朱理拍拍希礼的肩膀安慰他，“别担心，陛下会想办法为你周旋的。最不济，你降级呗，但是你还是会留在我身边担任护卫队长，这个职务的任命权在我手里，谁都动不了。” 希礼挑眉，“要是陛下也让你换人呢？” 朱理也挑眉，“我说了，谁都动不了你。” 希礼轻笑一声，双手斜插在裤袋里，“看来我当年抱住的是一条金大腿啊。” 朱理微笑着不再理他。 因为爆炸袭击，朱理回苏芳的日期推迟了近一周。 袭击后的第三天，王都世嘉全城挂起了印有白色雏菊的浅蓝色旗子，女王和王夫瞬凝在王宫广场举行哀悼仪式，悼念在这次恐怖袭击中死去的无辜人民和英勇牺牲的官兵。 执政官朱理亚斯亲王和他的女伴也参加了哀悼仪式。 亲王的女伴这次依然穿着龙骑机兵队的制服，但是脱帽致哀时，从一开始就关注她的人们立刻发现这次她的铂金色头发并没像从前那样用发蜡全部梳拢在脑后，而是随意的垂在脸侧，如果不看她身穿的黑色军服，这位金发少女看起来最多十八、九岁，稚气未脱，她微卷的金发环绕在脸庞，远远看去有些像古老宗教画中头上散发金光的天使，面容秀丽，安详悲悯。 爱好八卦的曲元记者们赶快又拍了一组美照，原来，一向给人以冷艳印象的苏芳斗王，也有这样感性脆弱的一面啊。 当艾丽向死难者献花束的照片被发到网络上之后，许多人对王都世嘉这次的爆炸袭击的印象定格为这样的画面：一个金发少女的侧颜——她的双|唇抿得紧紧的，从鼻尖到下巴是一条坚毅不屈的弧线，但她的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哀伤，她手中握着象征哀悼的白色雏菊|花束，可身上穿的是象征世间最强大武力的龙骑机兵队的黑色制服，腰间悬着一对佩刀。 哀悼仪式结束之后，老王叔主动派人求见朱理，这场袭击牵扯他至深，也促使他更快地投向了朱理。 老王叔担心，如果再不赶快拿出诚意，王府中下一个被软禁的对象极可能就是他了。他的担心实在是杞人忧天。 对于朱理来说，这倒是因祸得福。 老王叔原先开出的条件是他无论如何也给不了的，现在他主动降低了条件，自然再好不过。 希礼和老王叔的幕僚们立刻开始新一轮密谈，不久之后，遍布、王都乃至整个曲元的情报网络将会被逐步重建。 这些密谋安排妥当之后，朱理准备启程回苏芳了。 这支从苏兰托首府苏芳来的庞大舰队舰支逐一从王都世嘉升空，世嘉天空中的烈日似乎都被遮蔽了，阴凉了许多。 以三艘龙翼战舰为首，舰队穿越了世嘉的大气层，加速，在群星之间缓缓行进。跟在舰队最尾端的两艘灰黑色的运输舰在舰队全部升空之后调转方向，和大部队脱离，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在被龙翼战舰拱卫的大型战舰的主舰桥上，以朱理、庞倍两人为首，龙骑机兵队的骑士们站成整齐方阵，正对舷窗，向这两艘战舰渐渐消失在星空中行军礼。 那两艘小型运输舰中，装载着六名年轻人的遗体。 他们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和他们一起战斗，一起生活。 他们无法再和他们继续战斗，生活，但是，他们，永远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的遗骸将会被送回帝都，举行国葬，埋葬在帝都的骑士公墓，和数百年来牺牲的骑士们的英灵一起。 艾丽仰望着舷窗，热泪盈眶。她在心里再次念了一遍那六个人的名字。 她咬着嘴唇，无声地拷问自己，如果，如果她早一点把她所知道的都告诉希礼和朱理，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当她得知包裹炸药的是一种模拟骨质的材料所以安保人员才检测不到之后，她心里的震惊、悔恨让她想要尖叫又想要怒吼，她不住流泪，一遍一遍看着电视新闻，内心绞痛。她想要告诉自己，这不是她的错，但她又不断质问自己，真的不是我的错么？真的么？ 如果不是我当初要保持“中立”，两不相帮，作壁上观，会有现在的局面么？ 在战争中，不可能有什么“中立”。所谓的中立，不过是想要置身事外，保全自己，其实是种最为卑微的自私。 除了自责，在艾丽内心最深处，还藏有更为隐秘的东西：她不愿意相信这场爆炸是雷安做的，她自认为自己曾经爱上的那个人绝不是一个如此残忍冷酷的人，可是种种证据都指向他。这种感觉，就像深感自己的深处极为珍视而宝贵的东西被什么给污染了，可无法去清洗，痛苦而折磨。 朱理能看出她在自责，但他绝对无法窥知她这些深藏的想法。 他努力想要安抚她，可是他越是加意体贴，她就更加内疚。 到了后来，她只想躲着他。 朱理立刻也察觉了艾丽在刻意回避自己，他跟希礼抱怨了一通之后也只能暂且迁就她。 他没告诉希礼，负责为艾丽治疗的军医也建议多给她一些独处的时间，此外，军医还认为，艾丽极有可能患了灾后创伤症，她目前已经出现了睡眠障碍和精神衰弱，也许该给她安排一个心理医生。 唯一值得兴庆的是艾丽的左手愈合情况良好。帝国科学院的肌体再生技术经过了近百年的实战磨练，虽然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也堪称神奇，对于治愈这种程度的伤，还是很有把握的，而帝*医们的外科技术也绝非浪得虚名，她受伤之后立刻得到及时救治，本身又年轻健康，伤势在一周之后就有明显好转。 与此同时，为艾丽请封骑士衔的正式文书由庞倍、希礼和康德三人共同签名，附着朱理的口述和从敌方驾驶员头盔记录下的视频一起寄往帝都军部。 她在这次袭击中她表现出了一个骑士应有的种种品质，英勇，牺牲，临危不惧，与同伴生死与共，还有，惊人的应变能力和可怕的战斗力。 希礼本以为艾丽得到这个消息后会很开心，除了封骑士衔，军衔也提高了两级，由中士升成了少尉，薪俸也随之水涨船高，可是，她的反应和他预期的不大一样。他甚至怀疑艾丽是不是真的患上了创伤综合症，建议她去找随军心理医生看一看。而且—— 希礼弯腰端详艾丽的小|脸，“小天使，你的黑眼圈好严重啊，要不要去找个安装了美容程序的军医做个面部护理？” 艾丽皱眉转脸，绕过希礼，走向门外，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我去复健室了，队长！” 她差点被割下的手指已经开始消肿了，但触觉神经还很迟钝，军医给她制定了一套复健计划，其中包括去不断抚摸不同材质和触感的表面：粗粝的砂纸，柔软的毛巾，光滑的金属片，玻璃棒，皮毛等等。 大型战舰被分割为几个区域，她和朱理、希礼等人住在核心区，这个区域呈椭圆平面，处于战舰舰舱的第三层，虽然拥有齐全的各种设备，但是平时很少有人来。 艾丽在复健室门口刷了身份卡，走进自己这几天一直用的角落，复健室舱壁已经缓缓伸出了一张悬板，九十度逆时针转动，在她面前形成一张小桌子，她在桌前坐下，对桌面上的智能电脑说，“复健活动tf011号。”桌面闪动一下弹开，一个长方形的塑胶盒子升起，里面分成四个格子，还放着一个眼罩。 艾丽叹口气，单手把眼罩胡乱戴上，无精打采说，“开始！” 她面前的盒子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然后轻轻“叮”一声，军医动听但不包含任何情绪的声音同时响起，“请尝试，分辨出，哪一个是：毛巾。” 艾丽伸出左手，用受伤的尾指、无名指和中指在盒子的格子上从左到右一一摸过，再反复一次，始终不能确定到底哪一个格子里是毛巾。她乱蒙着按下一个格子，军医不包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不正确。请休息一下再试一次。” 她收回手，盒子再次咯吱轻响，调整格子中的物品和排列顺序，重新升起来，提示：“请尝试，分辨出，哪一个是：玻璃。” 艾丽再次挨个摸索，选择。 “不正确。请休息一下再试一次。” …… “请尝试，分辨出，哪一个是：皮毛。” …… “不正确。请休息一下再试一次。” …… “不正确。请休息一下再试一次。” …… 艾丽又机械地摸索了几次，一次接一次，每次尝试都失败了。 再一次听到“不正确。请休息一下再试一次”时，她忽然趴在桌板上压抑着声音哭了几声，然后，她把脸贴在冰冷的桌板上，握紧右拳，小声抽泣。 这时，军医的声音再度响起，“请尝试，分辨出，哪一个是：丝绸。” 她趴在桌上吸吸鼻子，额头靠在自己右手肘弯，伸出左手随意摸索。 她的手指这次碰到的，不是盒子中的任何一个格子，不是冰冷的材质，而是，好像是，一个人的手，戴着手套的手。 她在那只手上用受伤的手指触摸了几下怵然大惊，怎么会有人能悄然进来坐在了她对面而她竟然没有发觉！ 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来了多久？ 这是谁？ 她本能地立刻缩手后退，可坐在她对面的人握住了她的手腕，温暖的手掌覆盖着她的手背，将她的手轻轻压在桌面上。 那个人的手虽然压着她的手背，但小心而轻柔，完全不会弄疼她的伤口。 艾丽短暂惊慌之后又马上放松了，有权限出入这里，又会这样对她的，还能有谁？ 她放心之后，心底的委屈、难过、愧疚、担心、害怕种种情绪随着屡次挫败之后的沮丧一起升腾起来，她吸吸鼻子，小声啜泣了两声，想要伸手把眼罩摘下来，“我……” 她对面的人立刻伸手抓|住了她的右手，把她的右手也轻轻按在桌面上。 艾丽有点疑惑，她仰起头，刚想说什么，她对面的人已经探首过来，头和她的头靠得近近的。 她在他靠近时就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香气，她也探身过去，同时侧首把脸颊贴在了他脸上，她脸上还烫烫的泪痕蹭在他光滑温热的脸上，她呜咽了一声，心里涌动着许多一直想要说又不敢看着他的眼睛说的话，千头万绪，一时哽咽难言，连肩膀都轻轻|颤抖。 这时，他忽然和她拉开了距离，向后退去。 她仰起头，正疑惑着，他温热柔软的嘴唇已经贴在了她唇上。 她微微犹疑着张开双|唇，他却像探访一朵花的蝶一样一触即走。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疑云，喉中发出一个类似疑问，又像是在表达不满的声音，“嗯……？” 他又立即返回，可是他返回之后的下一秒钟由刚才的温柔变得旋风一般，风势强烈，狂暴，摧花折蕊，无处不至，无往不前，无所顾忌。 他的双手也不再是轻轻压着她的双手，而是紧紧攥着她的肩膀，把持着她，禁锢着她。 艾丽在他突然返回、紧接着以狂风般的姿态席卷而来的最初几秒钟还懵懂惺忪，突然间，她心中像是一个霹雳劈开了混沌云雾，惊涛骇浪从心底直冲天际——这不是朱理！ 那—— 这是谁？ 181|龙的亲吻与凝视 不是朱理！ 是谁？ 艾丽心中如电光石火一闪—— 是他！ 她惊醒之后待要推拒，他却像是早已准备好了要压制她，他把她拉到了他身前，双臂紧紧箍在她背后，让她紧紧贴在他胸口上。 她又急又惊，又怒又羞，正要站起来大力反抗，他猛地松开她，在她耳边微微喘息着哑声说，“对不起……” 这如雷火，如霹雳一般的吻让艾丽急促地呼吸，心胸之中也像被这火热而能量巨大的亲吻燃烧起来，思绪杂乱纷扰，一时想不到他这句“对不起”究竟是在为什么道歉！ 她一把将眼罩扯下来扔在桌上，瞪视着他，他面色平静，除了眼角眉梢微微发红之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双近乎紫色的眼睛目光从容而坦荡，整齐梳向脑后的铂金色的头发发丝一丝不乱。 她嘴唇颤抖着，肩膀，胸腔，放在桌上的双手也一起轻轻|颤抖，自己也说不清是被气的还是怎么了，心跳剧烈震动得胸口轻微发痛。 庞倍垂眸看着桌上的盒子里的几样材质，又看看她带着特制半掌的左手，抬眸看着她，再次说，“对不起。” 艾丽急促呼吸了几下，想要说句什么，可是——她该说什么？ 她睫毛颤动几下，一串泪珠意外地掉了出来。 她立即对自己这种形同“软弱”的反应感到痛恨，庞倍也是她反复告诉过自己绝不能在其面前露出任何软弱的人之一。她急忙要伸手抹泪，他又一次先于她伸出手，拂掉她脸上的泪痕，同时，他探身向前，几乎是靠在她耳畔说，“你不该感到自责——” 他稍微后退，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右手，目光灼灼，直视进她的双眼，“我早在一年多前就收缴了你用骨质材料改装过的镭光枪。我早该知道叛军可能拥有类似的技术。” 她听到他的话，心脏像是停跳了一秒钟，耳边似乎响起一阵炸雷。 这是，什么意思？ 她张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他容色依然平静，他右手的手指还停在她脸上，像是要继续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又像是单纯地在抚摸她的脸颊，他接下来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是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和雷安·瑞柏林曾经在一起。” 艾丽听到这句话，心脏心悸般地猛地跳动了一下，她的嘴唇张了又张，始终没说出话，她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嘶哑的“啊……”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表示震惊。 庞倍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像抚琴那样从她脸上缓缓划过，落在她左手的手背，拂向她受伤的尾指，划过她的指尖，“你的手指，现在连砂纸和毛巾也分辨不出么？” 艾丽怔怔看着他，“……你，你怎么会知道？” 庞倍的目光从她手指移向她双眸，静静看了她几秒钟，“还记得你在自由市地下拍卖会见过的一位帝国爵爷么？他有一支镶着红宝石的手杖？” 艾丽忽然感到一阵颓唐，原来，一切事情都有记录。 她和他对视良久，终于轻轻吁一口气，肩膀垂了下来，低声叹道，“那宝石里有录像设备。” “嗯。”庞倍忽然对她微笑了，他的右手食指停在她左手尾指指尖边上，可他的拇指却在轻轻碰触她的食指指尖。 艾丽慢慢屈起左手的食指。 她的食指触觉并没有受损，能清楚地感受、分辨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上的温度。 他看见她退缩，也没再做出任何进攻性的行动，只是静静看着她。 艾丽垂眸闪躲他的目光，停了片刻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 庞倍轻轻笑，“你是在问，我为什么不告诉朱理？” 艾丽沉默。 庞倍是在问，为什么你自己不告诉朱理。 艾丽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感。 我要向朱理坦白一切么？ 她继续沉默着，许久之后，庞倍忽然站了起来，她赶紧也随之站起。 他对她所采取的防备性姿态视若不见，从容地走向门口。 但在他距离门口三四步距离的时候他突然又转身回来。 艾丽如临大敌，立即转动身体，向后退去。 庞倍走到她身前时，艾丽全身每条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身体几乎就要靠在墙壁上，她竭力想要维持平静的样子，可是胸口急促起伏不定。 庞倍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按在了她唇上。 他的手指放在她双|唇之间，稍微用力，压得她丰满的嘴唇微微变形。 艾丽盯着他蓝紫色的眼眸，无法克制地轻轻|颤栗，他让她感到的不仅是害怕，还有其他的，她一时间难以说明的东西。 他此刻对她所做的，很难算得上是一种侵犯性进攻，可是他看她的眼神，他的肢体语言，甚至他所散发出的气息和气势，无一不让她觉得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男子！ 他俯首靠近她，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蹭到了他的脸侧，他低声问，“你刚才以为来的人是朱理？” 她突然间硬气了起来，仰头蹙眉瞪视着他，“没错！我……”我就是以为来的是朱理才…… 他没让她说完。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艾丽依然很快被庞倍压制，他把她挥向他的右手握在手腕中，按在墙壁上，他将她围困在自己的身体和她身后的墙壁之间，他知道她忌惮她的伤势，对她接近惊慌的反抗毫不在意，把她拥在怀里。 令她再度感到惊讶的是，他并没像她想象的那样乘着此时的优势追击，他对她甚至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近乎抢夺的狂乱恣意，他居然只是轻轻一触，一触即走。 甚至，他吻她的时候，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还按在她的唇上！ 他只是吻过来，双|唇落在他自己的手指上，他没有真的碰触到她，可是——他照样和她气息相接，照样让她意乱心慌，又害怕又害羞。 如果……没有碰到，那么……这还算是一个亲吻么？ 艾丽紧张、惊恐、羞怯的时候有一霎时闪过这样的疑问。 庞倍这么做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半阖半开，看着她，眼中一半是笑意一半是爱欲。 这个“吻”，一半是放肆一半是禁欲。 他终于退后，按在墙上的左手也松开，再度恢复一贯的优雅与从容。 艾丽想要大喊，想要怒吼，甚至想要扑过去不顾仪态地撕打庞倍，可是他那个看起来徒具形式，可又包含无数不可细想的内涵的“吻”让她只能集中全部的力气靠在墙上，她觉得全身的热血都涌到了头部，指尖全在微微发颤，手上的伤口又在一跳一跳抽动般的疼痛。 他走出房间之前说，“我不会告诉朱理的。” 艾丽恼怒低喝，“不会告诉朱理什么？！” 庞倍平静雍容回望她，眼中的笑意愈盛，“不管是雷安，还是我……” 他说完，整理一下军服下摆，昂首走出复健室。 艾丽呆呆看着复健室的门在庞倍身后自动闭合，右手抚在自己嘴唇上，失魂落魄坐回桌前，发了会儿呆，把头埋在手臂之间。 她仿佛经历了一场急促而剧烈的恶斗，释放了过多的肾上腺素，现在，在肾上腺素作用消退时，全身的肌肉都软绵无力。 她把脸贴在桌面上，这才发觉自己的双颊滚烫如火，她低低呻|吟一声，闭紧双眼，又赶快睁开。 她怎么会弄错？！ 可是—— 他和朱理的气味如此相似。 如果不是后来……她突然发觉不对，他该不会…… 想到这里艾丽恼怒地用右手捶桌。这就好像在回味那个被骗走的吻一样！对，是被骗走的！ 可是后来那个…… 那个是被抢走的！被打劫的！ 就在这时，她脑中似乎有个声音用反诘的语气问她，有那样温柔的劫匪么？ 她又羞又恼，突然又恍然觉得那个平静、温和中流露一丝恶意的声音不正是庞倍的么？！ 正当她思绪纷纷时，有人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她立刻向被烫到了似的大叫一声跳起来，她身后的人被她撞到了，“哎呦”一声后退。 艾丽转过身，朱理捂着口鼻，委屈地看着她。 她扑到朱理身上，抱住他，忽然悲从中来，她呜呜咽咽大哭起来，“你怎么不早点来？” 朱理心想，是你跟我说你想独处的啊……但他还是抱着她，亲|亲她的头发，“我现在来了。” 艾丽仰着脸，半阖着眼睛，用嘴唇寻找朱理的唇，轻轻亲吻他。 他的上唇内侧被她碰出了一个血泡，可是他像是不觉得疼痛，热切回应她。 艾丽靠在他肩头啜泣，“为什么你走进来我完全没有发觉？我的神经——也许不止是手指的，还有大脑的，都已经坏了是不是？我变得迟钝的像一头长两个脑的恐龙！脚上扎上了一颗钉子要两小时后才察觉！” “哈，什么长两个脑的恐龙啊！”朱理忍笑，“你知道你多久没睡好了么？你只是有些神经衰弱，身体极度疲倦的时候自然反应会比平时迟钝点儿。” “所以还是迟钝。”艾丽更伤心了。 “……”朱理决定不再和她讨论这话题。 艾丽又默默哭了一会儿，她渐渐觉得身心俱疲，她闭上眼睛，竟然靠在朱理身上睡着了。 这是她自世嘉爆炸后第一次不借助药物自然入睡。 她醒来之后，发觉自己躺在自己的卧室床|上，朱理坐在她身边，腿上搁着平板电脑，正在蹙眉查阅什么。 她侧翻过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他才发觉她已经醒了，“你渴不渴？想吃什么？”他开心地看一下电脑角落的时间，“这次睡了将近五个小时。” 艾丽爬起来，搂住朱理的脖子，把头靠在他颈上，左手放在他颈后轻触他柔软的发尾，依次让自己的五根手指触碰他的发尾，她心里对自己说，喂，手指，记住了啊，这才是朱理，朱理。朱理的头发，朱理的肩膀，朱理的后背…… 她怎么会分辨不出他和他呢？ “嗯？你怎么哭了？”朱理感到热乎乎的泪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轻轻问着，抚摸她的后背。 艾丽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我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虽然手指还是连毛巾和砂纸也分辨不出，不过，我会努力好起来的。等会儿你能陪我去复健室么？” “好啊，我们先吃点东西！”朱理看着艾丽的笑容，终于放下心。 182|潮骚 从那一天开始直到舰队回到苏芳的那一天之前，艾丽都没有再在舰队中遇到过庞倍。 她猜测，他可能也在有意躲着她。 如果不是在降临苏芳的那一天再看到他时，他在无人注意时对她露出仿佛另有深意笑容，艾丽会觉得那天在复健室中发生的事只是一个奇怪的绮梦。但是，当庞倍对她那样笑的时候，她知道，那不是梦。 当初在海拉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对她那样笑过。 艾丽后来想起来。 那个时候，庞倍查看她脱臼的肩膀的伤势，猛地捏了她肩头一下，在她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他对她说，喂，你染了头发，可是忘记了金发儿的睫毛也是金色的。 那种带着点恶意和得意的促狭笑容。 就像她离开苏芳角斗场的第一天晚上，他请她吃饭，给她要了一杯气味柔和，看起来像香槟的起泡酒，他面无表情喝下酒，看着她毫无防备地跟着喝下，却被烈酒辣得尴尬想哭，那时，他也流露出那样的笑意。 而现在，现在，他对她这么笑的时候，是在提醒她，他和她之间存在秘密，还有，他也知道她的秘密，他把她变成了他的共犯。 这么说他或许是一种自私且无耻的诡辩。 那天之后她冷静想了想，觉得庞倍所说的“对不起”似乎是认为他的不作为和疏忽造成了她受伤，他对她的“创伤后遗症”也有所耳闻，他选择在复健室见她，也许起初只是想让她劝导她，她不需对这次爆炸事件感到自责内疚，可是谁知道怎么回事事情竟然变成了那样。 扪心自问，艾丽必须承认，庞倍说的话让她卸下了心中的重担。可是——他同时又让她不安，他知道她和雷安的过去。 理智地去思考，艾丽如果主动将她和雷安的过去告诉朱理，庞倍就无法再以此要挟她。可是……理智？ 对不起，这时候再理智地告诉朱理，喂，亲爱的，我曾经有个初恋情人，不不，别说你不在乎，你不在乎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是谁。 雷安·瑞柏林。 她可以理智地告诉朱理这件事，但是朱理会理智地应对么？ 艾丽再次趴在复健室的桌子上叹气。 除了告诉朱理，雷安是她的前男友，她还应该告诉他什么？哦，那个“收割者”机器人的原型，初号机，是我设计改装的。哦，还有最重要的，我前男友跟我分手，是因为我不是自然人。 我是一个，没有父母，没有来历，没有关联的，从大玻璃罐里孕育的东西。 每次这么想着，她的思绪最后总会变成自伤。每到这个时候，艾丽就赶紧把“金手指”项链拿出来，紧紧握着杜漠队长曾经的那根手指。他对她说过，只要拥有慈悲之心，也只有拥有慈悲之心，才能被称作人。 那么，我现在是拥有慈悲之心的人么？ 艾丽又想起她杀死的那个代号叫“红石”的女孩子。 关于雷安、是否是人，多想无益，艾丽干脆暂时不想。 在把一切都想明白之前难道就不过日子了么？ 生活还是要继续，而她，目前最需要做的，是尽快让自己恢复。 至于“收割机”的事，倒是可以慢慢来，她可以帮上忙。希礼已经和她说了，等她伤势再好转一些了，他会让她参加苏芳大营的技术组，作为帝国方面第一个和收割机作战的人员参与讨论怎么制作可以与“收割机”抗衡的载人机器人。 用自己的设计去对抗自己的设计，并没有什么不对。 不管庞倍那天近乎莽撞的行为最初出于何种目的，但艾丽心里清楚，他所说的那些话，解开了自从世嘉惨案之后她内疚自责的心结。 她重新振奋精神，积极复健。 舰队的回航相当顺利，在十五天之后就能够到达苏芳了。 就在他们回到苏芳的前一天晚上，苏兰托抵抗军发布了重大的新闻。 这条新闻紧急插播时，艾丽正在挥汗如雨在跑步机上奔跑。 她按动停止键钮，随着跑步机的转动带向后匀速移动，然后跳到地板上。 新闻是一则简短的声明，以雷安·瑞柏林、索尔·费雷托为首的苏兰托抵抗军宣布免除莱特及其亲信在抵抗军中的一切职务。 他们宣称，世嘉惨案是莱特这群抵抗军中的极端者制造的，他们为此感到愤慨和痛苦。 不同的人对于这个爆炸性不亚于世嘉惨案的新闻有着不同的理解。 在苏芳，由历届帝国执政官提拔上来的平民出身的官员们认为雷安等人是在试图割裂莱特对抵抗军形象所造成的极为恶劣、无法挽回的影响，这个宣言不过是个小手段，谁知道他们私下是不是还是一伙人；而出身苏兰托旧贵族，和瑞柏林、费雷托家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苏芳本地官员们则认为雷安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就是真的，这次莱特做的太过火了。 而朱理、希礼、庞倍这些嫡系的不能更嫡系的帝国派，想到的则是，抵抗军分裂了，那能不能拉拢一下或者利用一下他们的某一方，要是能做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就更好了。当然，也得防备着联邦有类似的想法，莱特之前不是和联邦联军过么？ 至于艾丽，她立刻松下一口气， 她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擦着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反复默念着确认，不是雷安做的。 不是他。 确实不是他。 她抹掉眼角的泪滴，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肩膀上压得沉重不堪但又看不见的重负忽然烟消云散，再重新运动之后，似乎手中用来锻炼复健肌肉筋腱的负重器材都轻了。 抵抗军分裂的新闻被宣布的第四天，苏芳迎来了一位来自帝都的尊贵客人。 此人的到来，本来就乱流暗涌的苏芳注入了一股新的激流。 骑士，公主，天才的驾驶员，武斗家，枪械专家，罕见的美女…… 一个人倘若拥有这些头衔中的无论任何一个，人生就注定将会是不平凡的。这样的人，常常被称为命运的宠儿。 要是，所有这些头衔，都集中在一个人上呢？ 那么，这人应该被称作命运的独生女吧？ 蕾诺雅·博尔基亚公主，是维元帝国现存的十五位公主之一，从她的姓氏可以看出，她并非真正的博若彻斯特皇室公主，她的母亲安娜贝尔公主才是一位真正的博若彻斯特公主，她和先皇腓特烈三世有同一个祖父——汉弗烈五世皇帝。 安娜贝尔公主聪颖美丽，是先皇叔父的幼女，她自幼就被接到宫中抚育，不仅很受宠爱，也和先皇兄弟非常要好，她后来嫁给了博尔基亚大公，所生的三个女儿全都受皇室优待，拥有公主封号和公主的年金，这几位姓博尔基亚的公主除了没有封地，她们的地位和作用与真正的皇室公主几乎没有区别，因为，先皇，和先皇的父皇，都没有生出女儿，而一个帝国，有时候需要公主完成某些事情。 出身高贵的蕾诺雅公主在年幼时就展露出不同寻常的天资，她不像其他王宫贵族小姐那样热爱诗歌和舞蹈，在同龄的小公举们抱着洋娃娃和侍女们开茶会的时候，蕾诺雅小公举玩的是由她父亲博尔基亚大公从菊霜斋定制的唐刀；当同龄的小公举们开始骑着温驯的小马学习打马球时，蕾诺雅公主已经在博尔基亚大公属下行省的机兵队中见习。 执着、聪慧、过人的领悟力和仿佛永无止境的求知欲，配合旺盛蓬勃的精力，这些是成就一个出色的骑士的必要条件。蕾诺雅公主不仅拥有这一切条件，还将每一项都发挥到极致。 在蕾诺雅公主十六岁时，她以学院第一名的出色成绩完成了在帝*事科技学院的学习，获得进入龙骑机兵队见习的机会。 十八岁的时候，蕾诺雅公主完成在龙骑机兵队的见习，进行为期一年的自由见闻。 正式加入龙骑机兵队之后，她屡立战功，并且成为了帝国为数不多的能够熟练驾驶龙翼战舰的驾驶员之一，在去年，她获得骑士衔，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龙骑士”。 有志成为骑士的世家子弟，都会在家族的帮助和扶持下沿着“进入帝*事科技学院学习——荣誉毕业——进入龙骑机兵队见习——正式加入龙骑机兵队——立功受封为骑士甚至是龙骑士”这条路线前进。 即使拥有家族的支持，最终走完全程，获得殊荣的人也不会很多。每年不超过两百人。 而帝国幅员辽阔，人才济济，每年参加帝*事科技学院入学考试的考生多达八千余人。而最终获得入学资格的，不超过三千人。 这些年轻人们将会在这条路上遇到许多和他们家世、出身、才智相仿的年轻人，与他们成为同伴和竞争者，只有最为执着、最为出色的人才能脱颖而出甩下当初那些看来和自己天资相仿的同伴，成为一名龙骑机兵队出身的骑士。 这条路并非坦途，每一步的淘汰率都高得惊人，最初获得帝*事科技学院入学资格的三千人中，最后只有不到两百人能够进入龙骑机兵队，成为直属皇帝陛下的御林军。 但正因为这样，放在这条路尽头的奖品——龙骑机兵队出身的骑士——才会如此令人肃然起敬。 龙骑机兵队出身的骑士，在退役之后，会被帝国的议会、军事研究院、最高法院、甚至皇帝陛下本人所青睐，从此踏上青云之路。 而在这条通往帝国权力最高处的青云之路上，最为艰难的一关，处于进入龙骑机兵队见习和正式加入龙骑机兵队之间，在龙骑机兵队见习完成之后，学员会有一年的时间去完成自由见闻，他们将这一年中所见所感写成论文，交给龙骑机兵队的征兵委员会，由会员们投票决定某个学员是否具有更高的眼界和潜力，是否有资格成为龙骑机兵队的正式一员。 征兵委员会的成员由帝国议会成员、军事科技研究院成员、资深的骑士、内阁大臣、甚至还包括皇帝陛下本人组成，每年随机轮换，匿名投票，获得百分之七十以上赞同票的论文作者，即获得入选龙骑机兵队的资格。 学员们的论文议题可以涵括任何他们认为有趣的内容，当然，没人会写他的宠物的观察日记，所有人都会把这当成一个展示自己才能和志向的机会。但学员的兴趣爱好和志向不同，论文的着眼点也绝不相同。 例如，加百利当年的论文，是对他老家迦南行省的农业税收改革的研究和展望，而希礼当年，写的则是他在军事科技研究院进行的关于智能芯片能否植入人类大脑用于增强人类感官的论文。 这看起来可能并不难，论文主题不限，几乎想写什么都行，但是，要写一篇术业有专攻，有一定深度，最重要的是要有前瞻性的论文，并且让许多可能对你的论文中要说的东西并没有不太深的了解的评委对你投出认同票，这一点绝不容易。 别忘了，有志进入龙骑机兵队的人，绝不只是单纯要做个骑士，骑士，只是他们漫长政治生涯中的起点站而已，如果没有游说的天赋，干脆就此止步吧，安安静静去帝国皇家大学学个学位，然后靠着祖荫进入帝国的政治系统当个小官，一步一步爬吧，不然，估计进了议院也没人听得到你的声音。 这条青云之路，通天之路，不是所有人都走的成的。 至于蕾诺雅公主，由于她的出色表现和显赫家世，许多人一直对她保持着极高的关注度，在她进行自由见闻的那一年，帝都还曾有几家□□公司就她的论文课题方向开出过赌盘，但最后，公主的论文既不是赔率最低的关于博尔基亚行省的一系列题目，也不是赔率最高的关于古代格斗术的研究，她的论文呈交之后立即被帝*事研究院加密了，一周之后征兵委员会以84:16的高赞同率授予了她入选龙骑机兵队的资格。 别人不知道蕾诺雅公主的论文写的是什么，可是希礼知道。他看过这篇论文。 他这么对艾丽说，“这位公主可能和你有不少共同话题，你知道她在自由见闻那一年干了什么？她去了自由市！” 蕾诺雅公主没有理会她的幕僚们给出的建议，她甩掉这些人，隐姓埋名，易容改装，扮作一个小商人从帝都出发，先来到联邦，再从联邦乘着自由商人的商船辗转来到自由商盟，再途经曲元诸地，辗转进入苏兰托，至苏芳，最后来到自由市。 虽然公主的论文中毫无提及，但这一路的艰辛可以想象，她将沿途搜集的情报整理成了极为宝贵的第一手信息，其中，对自由市的描述尤为详细，成为议会最终赞同皇帝陛下奇袭自由市的重要情报之一。故此才在呈交之后立即加密了。 蕾诺雅公主的冒险精神，对帝国霸业的卓越战略意识，令包括皇帝陛下本人在内的委员会会员们折服。 帝国的探子不少，派到自由市的也颇有几个，但是这些人的眼光、地位和战略意识完全不能和从小立志完成先祖遗愿建立不世霸业的公主相比。 艾丽听着希礼对蕾诺雅公主的溢美之词，心中算了一下，这位公主原来曾和她同时在自由市居住过。 那么，她们是否曾经一同登上同一条传送带？还是在商业街上的某条街道擦肩而过？她也吃过那种名叫馄饨的白胖子小船么？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论文的结尾处谏言奇袭自由市的呢？她预见过自由市的灰飞烟灭么？考虑过这些和她曾经一起生活在自由市的人们将会有什么样的命运么？ 希礼对艾丽微笑，“公主的性格非常开朗，平易近人，你不用担心和她相处会难受。” 艾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只有地位极高的人，才会用得上“平易近人”这种词。 不过，当初连朱理她都不鸟，更别说什么公主了。 作为朱理的女伴，艾丽有义务以女主人的身份接待帝都来使，并且，目前在苏芳的龙骑机兵队中，只有艾丽一个女性骑士，于公于私，她理所 当然要在蕾诺雅公主到来苏芳之后招待她。 希礼私心希望艾丽最好能够和蕾诺雅公主成为朋友，不管蕾诺雅公主和庞倍是否能够达成婚约，倘若艾丽能够获得她的善意，公主和她背后所代表的家族势力将会为艾丽将来在帝都的生活得到各种便利，至少，在贵族名媛们社交时，艾丽不会感到被孤立或是不适应，就像之前她在曲元王都老王叔府中那样，格格不入。 希礼生怕艾丽不能领会，又不好再说得更明白，艾丽对他一笑，“你放心吧，公主其实还是朱理的表妹，对吧，我会爱屋及乌的。” 希礼笑道，“乱讲话，蕾诺雅公主的美貌不亚于你，你说谁是乌鸦？还有哦，我特别给你提个醒，皇帝陛下派公主当特使，是有私心的……”他说着，下巴向大营中心舰桥下正经过的一队人一抬，笑嘻嘻问，“你觉得，这队骑士中，最引人瞩目的哪一位啊？” 艾丽眼睛一瞟，看到为首的正是庞倍，他像是正要离营，穿着全套的黑色制服，没有穿披风，更显得长身玉立。 艾丽心中一怔，立即明白了，原来公主是来和庞倍相亲的，说相亲可能还不太正确，他们早已认识，那么，该说是来培养感情的？ 就在这时，庞倍像是突然有了感应，他停住了脚步，抬头举目，向她看来。 隔着六七米的高度，艾丽还是觉得他目光炽热。她立即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可是双颊已经微微发烫。 希礼倒是对庞倍挥挥手，还戏谑着说，“国士无双，理当配佳人绝代，反之亦然啊……你说是不是，艾丽小天使？” 艾丽没搭理希礼，转身离开，“我去复健室了，队长。” 可是，艾丽到了复健室之后，发了会儿呆，又快速离开。 真是令人烦躁！ 183|暗涌 蕾诺雅公主所率的舰队到达苏芳那一天朱理和庞倍亲自在苏芳大营出营迎接。这支舰队包括一艘龙翼战舰，十艘运输舰，一艘作为母舰的大型战舰和五艘中型巡航舰，运送的全是用于建筑空间折叠通道的材料和其他重要的战略物资。 蕾诺雅公主不仅是负责押运的人，还是皇帝陛下钦命的特使，代表的可是皇帝陛下本人，所以，朱理庞倍带领着所有龙骑机兵队中数得上的大小人在大营停机坪之前的广场郑重列队迎接。 艾丽和希礼并列在朱理身后，看着龙翼战舰盘旋降落，舷梯降下，一位穿着龙骑机兵队上尉制服的年轻女子率众而出，她身材高挑窈窕，仪态高雅，战舰降落后排出的热空气在大营停机坪上形成激烈的气流，将她肩后的黑色大氅吹动，猩红色的衬里不断随着她的步伐飘动，就仿佛她行走时挟着狂野的风。 这位公主的美貌与她高贵的出身完全成正比，她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清澈明亮得犹如半凝固的海水，她走到朱理面前，脱下军帽行礼，露出一头灿烂的金发。和艾丽一样，她的金发修剪得很短，全都梳向脑后。 朱理回礼之后，她挺直身体，又向庞倍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她重新戴上军帽，肃容立正，望着希礼大声说道，“沃尔特洛夫堡男爵，帝国第一军特别机械装甲师团上校，希礼·维斯兰！出列！我奉皇帝陛下之令，特来申饬！” 众人都没想到公主驾临之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公开指名，要申饬希礼！ 不过，希礼却像是早有预感，他平静出列，整理好军姿，笔挺站在所有人面前，听蕾诺雅公主转述皇帝陛下的申饬。 公主神情严肃地念一大篇话，全是痛斥希礼无能、失职之语，其中不乏颇让人觉得羞辱的词句，如果，希礼是个稍微要点脸面的人，当着所有龙骑机兵队的同僚、手下，被这么咬文嚼字地痛骂“你是不是蠢货”——估计听完了之后就必须要去自杀了，但幸好，希礼不是。皇帝陛下也知道他不是。 在蕾诺雅公主降临之前朱理和希礼已经收到了皇帝陛下的密信，这一通申饬其实雷声大雨点小，不过是给某些不满的议员们一个交待。 希礼装着无比严肃无比痛心无比羞愧的样子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话中的处分“降军阶”等语时也丝毫未曾动容，听到“暂司原职以观后效”之后，连忙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蕾诺雅公主照本宣科念完了代表帝都议会的愤怒和不满之后，对希礼嫣然一笑，嘴角浮现两个小小的梨涡，她从现身开始就一直肃着一张俏脸，此时一笑，容光摄人，犹如春花齐放。 站在希礼身后的一众人等都觉得心摇神驰，更别说首当其冲的希礼。 可惜，蕾诺雅公主的微笑转瞬即逝，她迅速恢复了在“面无表情”和“微微愠怒”之间的神情，几秒钟前被她的笑容惊艳到的众人心中又顿时感到惴惴，都在想，是我惹她不高兴了么？不过，有资格站在此地的大多数人都是她的旧识，他们很快想起，蕾诺雅公主从十二三岁甚至更早就一直是这么一副表情，众人心中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蕾诺雅公主完成了申饬希礼的使命之后，走到庞倍面前对他行军礼，“帝国第一军特别机械装甲师团上尉，蕾诺雅·博尔基亚向将军报道，属下奉皇帝陛下敕令押运十艘运输舰前来苏芳，负责监督空间折叠通道的建筑。”她说完，取出一只电子阅读版，双手奉上。 庞倍接过，向她回礼，将阅读版交给他身边的古德温，命他带人去验收这些每一件都极为珍贵的战略物资。 蕾诺雅公主一行随后被迎进大营，参加军事会议。 会议结束后就是欢迎午宴，蕾诺雅公主这才被正式地介绍给艾丽。 她颇为矜持地和艾丽握了握手，不动声色地凝视了艾丽几秒钟，几乎是在低声叹息，“原来，艾丽，就是你。” 艾丽和公主对视时，察觉对方的目光中仿佛有些不平之意，听到这句语法顺序似乎稍有古怪的话，心中突然生出警惕。 这位公主从前听说过我的名字？ 为什么她说“艾丽就是你”？正常来说，不应该是“你就是艾丽么”？ 但是艾丽早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就受到了薇露的特别提醒，她并未露出一丝惊讶或不悦，微笑着得体应对，“我也久仰公主的大名。” 蕾诺雅公主这才灿然一笑，恢复了两个初次见面的高贵女性间应有的礼貌，“我在路上时就已经得知陛下已经准许了你的骑士请封，相信几天后你的骑士勋章和佩剑就会被特使送到苏芳了！对于你的英勇，我相当钦佩，等你伤好了，我们一定要切磋一下，我在帝都就多次听说过苏芳斗王的刀法出神入化，龙骑机兵队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右……”她说到这，笑意盈盈地看了看朱理，又看了看庞倍，似乎是在说，听说也就你们两个能勉强打过人家了。 艾丽看到蕾诺雅公主顾盼之时的样子，忍不住和希礼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微微一笑。 希礼和艾丽知道对方都在心中赞叹蕾诺雅公主的美貌。所谓明眸善睐，顾盼生姿，不外如是了。 不过，艾丽是出于对美丽事物的本能喜爱纯粹地欣赏蕾诺雅公主的美貌，而希礼，欣赏完蕾诺雅公主的美貌之后，再看看艾丽，就不由生出比较之意。 希礼又悄悄看了蕾诺雅公主一会儿，不由暗暗觉得有些遗憾，公主这一两年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再不复原先那种对什么都好奇，就算故意臭着一张俏脸心里在想什么也明晃晃挂在脸上的呆萌可爱样子了。 他感叹了片刻，像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歪着头看看艾丽，唉，就连艾丽小天使也成长了许多啊……唔，这么一想，从前的公主殿下倒是和艾丽小天使气质极为接近，两人都是一副“你是谁？你算老几？”的样子，要么就是“这是什么？好吃么？”——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表现出极为相似的不知天高地厚和强烈的好奇心。 唉，若是两年前，这两个高挑的金发碧眼美少女站在一起，一定像一对双生姐妹花。 可惜啊……不过，少女的青涩呆萌不正是因为短暂易逝而无比珍贵么？ 希礼默默在心中一边感叹一边在妄想中比较，纠结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决定艾丽和蕾诺雅公主之间究竟谁更美，干脆不再想了，又悄悄去看坐在蕾诺雅公主对面的庞倍，立刻就发觉庞倍今天表现得十分不寻常，如果艾丽不开口说话，他绝不会向她看去。即使偶尔不得不看着她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极为沉静，内敛得几近刻意了。 庞倍这个样子……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他绝对已经知道皇帝陛下派蕾诺雅公主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么，他对于和公主联姻，有什么想法？ 在苏芳大营中举行的午宴秉承了龙骑机兵队雷厉风行的左派，简短而优雅，不久就结束了。之后，艾丽陪着蕾诺雅公主参观了苏芳大营中的室内校场，枪械训练靶场，复健室，技术部等等她自己常去的几个部门。 傍晚，公主随朱理艾丽进入苏芳旧王宫，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将会和他们一样住在旧王宫一处偏殿。 巡视曲元返回苏芳之后，希礼在途中反省了在苏芳的安保措施，认为继续住在行馆里并不安全，他建议朱理搬到旧王宫中居住。 苏芳的王族早已死绝了，王宫一直空着，没人住，也就渐渐凋敝。在今年春夜宴的时候，希礼倒是派人打扫整修了几处靠近花园的偏殿，不如就让朱理先住在那里。 为了显示对苏芳王室的敬意，不住正殿也就行了。 整理出来的这几处偏殿刚好挨着苏芳王室供奉历代先王灵位和画像的宫殿，任何打着苏兰托抵抗力量旗号的叛军，都不可能把这里作为袭击目标。 朱理一向不是拘泥之人，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增加行馆数目所需的费用和人力，就同意了。 其实，早在他前往苏芳之前，皇帝陛下就有意让朱理住进苏芳的旧王宫。从前的执政官中，只有最初和苏兰托王室联姻的那一位住过王宫，其他都是住在执政官官邸。 重新入住王宫，不仅符合朱理的身份和他现在在苏芳达到的声望，也同时向各界释放出一个信号：这位亲王在苏兰托的任期绝不会短，并且，很有可能，从此之后，苏兰托会成为他和他的后代的属地。 薇露早早为蕾诺雅公主安排好了寝居，公主向她致谢之后，又问艾丽，“我早就听说王宫中有一处高塔，可以看到整个苏芳最美的夕照，不知你能带我去看一看么？” 艾丽当然只能答应。 她有一种感觉，公主可能是想要和她私下说些什么。 两人没有带随从，沿着王宫花园中蜿蜒的小路漫步。 艾丽在随着朱理搬进来之前只来过王宫几次，每次都是匆匆来去，搬来之后也整日到苏芳大营中，几乎从未仔细欣赏过苏芳王宫中的美景，这时漫步在花丛中，忽然生出一种惆怅，上一次，春夜宴的时候，这湖边还开满了粉红和雪白的桃花，杏花，可是现在，桃花早已谢了，绿意盎然的枝头挂着许多拇指头大小的青色小果子，分不清是小桃子还是小杏子。 只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苏芳的季节就已经变换了。 艾丽和公主一起登上宫中那座著名的白色高塔，苏芳最美的夕照名不虚传，宫城红墙外的绿柳如烟，护城河中的温泉水氤氲成雾，金色夕阳照在细小的雾气水滴上，如同苏芳贵女披帛上的金色细纱，远处，有一道碧绿色的海岸线，宫城之外的许多豪宅外墙用苏芳附近特有的一种浅粉色大理石装饰，在夕阳下有类似珍珠母的光泽。 “这真是座美丽的城市……”蕾诺雅公主远眺。 “是的。苏芳很美。”艾丽轻声附和。这确实是座极美的城市，背山面海，四季气候温和，从千年之前就是繁华富贵地。 蕾诺雅公主转过脸，望着艾丽，仔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你是真心喜欢朱理么？” 不待艾丽回答，她又追问，“你和他在一起，真的不是因为被权势所胁迫？或是被形势所逼？” 184|试探 艾丽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她的碧蓝色眼睛里没有一丝轻视，她是真的怀疑自己和朱理在一起是被朱理的滔天权势所逼？ 艾丽先是笑了一声，才认真回答公主，“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被他征召，我想您一定知道这一点……” 蕾诺雅公主立刻点了点头，又赶快微笑提醒，“不用对我用敬语，不然，我也只好称您为艾丽小姐了！” 艾丽点头应允，继续说道，“刚被征召的那段日子，我确实想过离开，留下不过是为了获得护卫队的薪酬，我那时急需很多钱，但是后来……”她笑着举起自己的左手，她手上的伤口已经几乎完全愈合，但是不管是力量还是几根手指的触觉和力量都仍然在恢复中，她此时还戴着特制的黑色半掌手套。 她把左手放在蕾诺雅公主面前，拉起半掌手套的边缘，露出手背上狰狞的狮头纹身和角斗士编号，“可是到了后来，我觉得，别说是牺牲一只手，即使牺牲一只手臂，我也要留在他身边！朱理是一个值得我去这么做的人！” 艾丽看着蕾诺雅公主，你和他认识得比我要久得多，可你显然并不了解他。 公主对艾丽稍带歉意一笑，轻轻握了握她的左手，“既然是这样，那么我首先要祝你幸福，然后，我为我对朱理的怀疑道歉，但是——你要明白，他从前对待帝都淑女们从不温柔，很多次毫不在意地令人置于异常尴尬的境地还不自觉，除了对我们这些亲戚家的女孩子还稍有爱护之意，我实在看不出他对同龄女性有任何尊敬，更谈不上平等地对待，有这样前科的人，我实在很难想象当他陷入爱河时，会对他喜爱的人采取什么样的举动和态度。” 艾丽听着，百味陈杂，慢吞吞地说，“公主你其实所想的并没错……我刚认识朱理的时候，他也曾经做过完全称不上骑士风度的事呢，比如邀我一起去花园散步结果突然间就吃醋发疯自己跑掉了，把我扔在原地不管了之类的……不过，后来，他改变了……” 公主嘴角弯一弯，轻喃道，“是啊，谁知道他们爱人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说着深深看了艾丽一眼，随后转过头，极目远望着苏芳城市边缘的那丝碧绿的海岸线，那里，一轮红日正缓缓沉入海中。 艾丽感到公主的情绪突然间变得伤感，她思忖一下，疑心公主其实对朱理有着别样的心思。 虽然大家都知道皇帝派公主来苏芳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可是，没有人问过公主本人愿不愿意和庞倍结婚啊，没准…… 蕾诺雅公主和朱理年纪相仿，虽然不是在一起长大，可是一年中的大小庆典必然会见面，说不定还在宴席中坐在一起，两人又一起在龙骑机兵队中见习，再前后成为驾驶龙翼战舰的龙骑士，嗯…… 蕾诺雅公主一回头，就看到艾丽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噗嗤一声就笑了，“你别误会，我和朱理情同兄弟。我喜欢的……我是说，我曾经喜欢的，另有其人。” 艾丽摇摇头，“我并不是担心你喜欢朱理，只是……”她犹豫一下，还是说出来自己的想法，“既然你有喜欢的人……” 她话没说尽，可是谁都知道，既然蕾诺雅公主已经来了苏芳，必然是已经首肯了联姻的计划。 公主又看了艾丽好一会儿，淡淡一笑，嘴角露着两个小小的梨涡，她握住艾丽的手，轻轻捏一捏才放开，轻声说，“原来，你是真的……”她喟叹一声，望向夕阳下的千楼万阙，“我从一出生，就被封为公主，享受公主的一切待遇，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知道，作为一名公主，不仅仅是在新年庆典和皇宫宴会上穿上漂亮衣服和青年才俊共舞到拂晓就行了的，任何一位维元帝国的公主，不管她的姓氏是否是博若彻斯特，都必须是天生的政治家。” 艾丽听到这里，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平之意，为什么？凭什么？像蕾诺雅这么优秀的女孩子理应获得幸福，享受爱情。 可是她随即转念一想，美丽，优秀，就理所应当地会获得甜蜜的爱情么？ 还有，一份诚挚美好的爱情，是一个优秀女性必须获得的？是衡量这个女性是否幸福的标准？像冠军的奖杯？ 蕾诺雅像是能够看出艾丽的种种思绪，她安抚似的轻轻摸摸艾丽的手背，“我从小就知道，我的婚姻，极有可能是建立在责任和使命之上的。从我十二岁起，每一年，每隔几个月，我的父母就会和他们的幕僚们专门讨论有可能成为我夫婿的人选，他们会把人选的名册送给我看，里面列举了这些人的各种资料，相貌身高，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家中有什么人，这些人在做什么，家族的历史又是怎么样的……不仅我是这样，我的两个姐姐，也都是如此。我们享受了帝国公主的种种特权，没理由不承担作为公主的责任。” 话虽如此，可是艾丽还是问，“那么，你喜欢的那个人呢？我是说，曾经……” 公主的下唇微微抽搐一下，但还是勉强笑出来，“我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就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有任何可能的。” 艾丽忽觉十分抱歉，她赶紧握住公主的双手，“对不起。” 蕾诺雅公主吸口气又轻轻呼出，仰起脸和艾丽对视着，蓝色眸子盈盈如水，她对她微微笑道，“没关系啦！我早知道和他没有任何未来，有了这样的觉悟，反而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每一刻都是在倒计时，你明白么？”她轻舒一口气，“正因为如此，所以，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幸福。离开的时候，我不觉得遗憾，只觉得圆满。这段相遇，这段感情，就像一块琥珀，不会再因为时间，因为日久龃龉而褪色变形。” 她看到艾丽双眼里仍然满是对自己的怜惜，又笑了一声，“你不明白。” 艾丽有些疑惑，“我确实是不明白。”在她看来，如果喜欢一个人，有什么能比一直和他在一起更幸福的呢？ 公主拍拍艾丽的手背，微眯起眼睛，“艾丽，我们成长的经历完全不同，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不想用什么‘一见如故’的俗话来形容，可是我竟然觉得，有些话只能跟你说……” 艾丽又一次感觉公主看着自己的目光中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可是又完全捉摸不到究竟是哪里有些异样，她只看到公主仰起下巴，用一种也许只有“公主”才能用的高傲神态说，“我需要的，是一个优秀的丈夫，而非一个让我时刻心跳加速的恋人。” 对于“一见如故”，艾丽也不敢说自己对蕾诺雅公主有这种奇妙的连接，只能说，她很喜欢这位公主，这么多人中，除了她在浅墓队的那些亲人，只有这位第一次和她见面的公主猜测过，她留在朱理身边是否出自自愿，她甚至怀疑她是受了胁迫，碍于朱理的权势才委屈求全留在他身边。 只这一点，就足以让艾丽倾心相交了。 于是，艾丽又多了句嘴，“那么，你觉得，庞倍会是一个优秀的丈夫么？” 蕾诺雅公主听到这问题，终于露出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羞涩，她星眸半阖，脸颊微红，语气也不太确定，“他……应该……是吧。” 艾丽挑眉，应该……是吧？ 蕾诺雅公主赶快又认真思索，“他是。你看，他和我一样，都是帝国最优秀的教育制度下成长的精英，我们的家世背景也很匹配，帝国最强大的三个大家族明确支持我们，咳，这段婚姻，而且……”例举了这些客观条件之后，公主蹙眉努力想了想，又找到一条庞倍的优点，“他相貌也很英俊，我们的后代肯定丑不到哪里去……”她说完，突然噗嗤一笑，小脸红扑扑的。 艾丽也噗一声笑出来了，“公主殿下想得倒很周全。” 蕾诺雅公主哈哈一笑，露出几乎可以说是惫懒的样子，鼻尖皱了皱，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问艾丽，“对了，在苏芳驻军的这一年多来，你有听说过他和苏芳的贵女中的谁有密切来往么？” 艾丽摇头，“这个，倒没听说。” 公主并没感到欣慰，反而露出有些担忧的样子，沉吟片刻声音压得更低了点儿，问艾丽，“你们一起去了曲元王都世嘉，你有听说过……呃，他有没有……收用了娱宾的美少年么？” 艾丽脸红了一下，赶紧十分坚定代庞倍否认，“没有！绝对没有！殿下，你不要胡思乱想。”他是直的啊！我倒希望这货是弯的呢。可他直得不能再直了啊公主殿下！ 这话又无从说起，艾丽渐渐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垂着脑袋不看公主了。 公主没再纠结，她嘻嘻一笑，“我也觉得不该是。大概只是他眼界太高又太谨慎。我大姐说，他因为自己的身世，对待男女关系格外严肃谨慎些，也是对的。更何况，嘿嘿……” 谨慎？他？他谨慎个毛！ 艾丽本来低着头腹诽，忽然听到公主笑得很古怪，赶紧抬起头，只见她对自己眨一下右眼，嘴角两个小梨涡浮现，“我二姐和他年纪相仿，她参加成年舞会的时候先皇为她选的男伴就是他，嘿嘿……”她凑近艾丽耳边低声说了句话，然后笑得很有点志得意满的意思，“可见他对美女是有正常反应的。” 艾丽初听到公主在她耳边说的这话，还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不会吧？是我听错了吧？这可是帝国的公主啊？能干这种事？可是蕾诺雅公主随后补了一刀，向艾丽确认：对，没错，我刚才说的就是你理解的这个意思！ 艾丽脑袋里似乎嗡地一声轻响，她结结巴巴说，“令令令令姐……怎么能这这这样做？” 一言不合就偷摸人家裤裆什么的是怎么个意思？！等等啊！你们不应该是帝国淑女中最高级别的么？！怎么会干这种事？！干了就干了怎么还有种“公主天生就要这样干”的自豪感的责任感啊—— 蕾诺雅公主接下来的话把艾丽从薇露那里所受的淑女教育炸成了渣渣—— 她对艾丽的反应有些惊讶，“怎么？从没有人跟你说过么？你该不会以为帝国淑女的正式晚礼服中必须要用不透明的丝绒披帛只是为了装饰吧？那当然是自古以来王室淑女们为了方便亲自探明未来夫婿是否能给她们子嗣的能力而加的装备啊！” 见到艾丽一脸惊愕，公主这才醒悟，原来她真的是对此一无所知，于是又更详细地解释了一下，“百多年前，王室淑女们的礼服裙还有庞大的裙撑，当然也是不仅是为了美观，至今，皇宫舞会的时候还会专门在舞会大厅之侧设许多架丝绒屏风，彼此交错，说是为了方便淑女们更衣补妆，其实是为了什么，大家心中都有默契！” 她略一想，就明白了为什么艾丽会是这种反应，这种闺闱秘事，只有真正的世家贵妇世代口口相传提点自己的子女，而艾丽的老师，是薇露。一个不具有某个器官的智能人，她不需要也不懂得这方面的知识，至于朱理，没人敢去探明他，自然也不需要有人提醒他这种习俗。 公主怜惜地“哦……”一声，伸手摸摸艾丽的鬓发。 艾丽很想以双手掩面，对于这种邪恶“习俗”是否真的存在仍然存疑，“那么，那些被……试探的男子，就没有不满么？” 不论性别，这都构成性骚扰了吧？ 公主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觉得这种宫廷“恶习”有什么不妥之处，“当然不会！只有在正式的舞会，淑女们才会行使这样的权力，被试探的男子会淑女的试探当作一种荣耀，这表明对方对自己有着很高的评价啊！受过良好教育的男子也绝不会将这种事当作炫耀的资本，一切都是出自双方的平等和自愿，大家会默契地保密，而且试过一次之后淑女绝不会对同一男子再次行使试探的权力，女方不会告诉其他人试探的究竟，男方更不会散布某位淑女有意于自己的消息，这怎么能算是出于猥亵或是淫邪的举动呢？……当然了，双方对于自己家族内部最亲密的成员是不需要保守秘密的，我二姐说……” 艾丽听到这儿，先是在意念中用双手捂住了滚烫的脸，又在意念中赶快用手捂住了耳朵。 原来你们帝国皇室不过是暗着那什么，还总以“保守”“庄重”标榜自己呢，人家苏芳、世嘉的人，比你们坦荡多了。你们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说人家啊？！啊啊啊！才不要听你姐姐猥亵那谁的细节和她得出的结论呢！谢谢！我已经知道的够多了…… 蕾诺雅公主还嘻嘻笑，扯了扯艾丽的右手，促狭地眨眨眼，“要不要我教你如何‘探察’啊？你可以试试朱理……” 艾丽猛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早用别的方法探察过了…… 笑闹了一会儿，两位少女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们并肩默默站在高塔上，看着苏芳最后一点红日消失在翠绿色的海线边缘。 苏芳傍晚凉爽的晚风将她们的裙裾吹得如同海边卷起白色浪花的波浪，她们携手走下白塔。 回去的路上，蕾诺雅公主对艾丽再次强调，“朱理一次都没有出现在我的候选人名单里，外姓公主嫁入皇室是在浪费资源……还有，我小时候，其实一直是很倾慕庞倍的。毕竟，他那么优秀，小时候在新年庆典上看到他对我笑都会脸红呢……他的剑术也很高明，至今我在剑术比试上从未胜过他呢！哦，对了——”她突然拉住艾丽的右手肘，非常期待地望着她，“我听柳津说，你在新人入队时主动挑战过他，和他战得不相上下？” 艾丽的脸猛地涨红，她垂首摇头，“柳津前辈是为我美言了，事实是，我一直在抢攻，可是他的节奏一直没被我打乱，我是他手下败将。”突然提起当日一战，艾丽又想起了许多当时没在意的许多细节，紧接着就再次想起那天那个如雷火如霹雳如飓风般的疯狂热吻，她脸颊双耳发烫，又担心蕾诺雅公主会发觉自己的异常，心里担心和羞恼之余还有一种负罪感。 幸运的是，对人的情绪变化相当敏感的蕾诺雅公主把艾丽的赧然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她安慰艾丽，“败了也没什么，别说是你我了，就是皇帝陛下——呵呵，他和庞倍朱理师从当今剑术第一人庞塔斯大师，但三人各有所长，陛下和朱理都擅长双手同时用剑，但陛下的剑风和朱理的又迥然不同……” 公主絮絮说起庞塔斯大师的教学方法，当看出艾丽根本不知道这位号称帝国剑术第一人的剑术大师是哪根葱后，她又不厌其烦讲起这位大师和他的师弟颇具传奇性的经历。 艾丽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非常应该向蕾诺雅公主推荐一本风靡宇宙万千少年少女的小说。没准，还可以带她去苏芳角斗场买点周边，画本什么的…… 蕾诺雅公主眉飞色舞地讲了好一阵子，才问艾丽，“你师从哪位大师？我看过你在元旦日大乱斗时和朱理对阵的录像，教你剑术的人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艾丽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挂在颈上的“金手指”，想起杜漠队长，不禁微笑起来，“教我剑术和搏击术的，是一位苏芳角斗场的斗士，他才是苏芳的斗王。” 杜漠的身份有许多可疑之处，艾丽并不想向蕾诺雅公主说得太多，但她言语之中对杜漠充满崇敬之意，蕾诺雅公主听了心生向往，叹道，“苏兰托旧政竟然让这样的英雄心灰意冷，怎么能不亡国……” 她说到这里，微笑一下，“今晚晚宴你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会穿一条宝蓝色长缎裙礼服，我没有带侍女来，也不知道苏芳的贵女们都流行穿戴什么首饰，等会儿……” 艾丽当然能看出蕾诺雅公主是要岔开话题，自然顺着她的话和她说起苏芳贵女们的衣饰。 两人在王宫花园中漫步，随意闲谈。 艾丽悄悄打量蕾诺雅公主，夕阳的余晖照射在她年轻美丽的脸上，映得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变成了金色。 这位公主，在心里，恐怕和朱理一样，认为苏兰托的旧政权腐朽不堪，而他们，这些代表着维元帝国先进的科技、政治制度、观念的人，是来拯救和帮助苏兰托的人的。 她确实如她自己所说，是一名天生的政治家。 185|机会 当天稍晚，王宫中举行了盛大的晚宴欢迎蕾诺雅公主一行。 苏芳各界的要人、名流和来自帝都的龙骑机兵队骑士们齐聚一堂，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来宾中，苏芳的年轻男子自然都穿着传统的白色长袍，襟领和袖口佩戴着精巧的钻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至于苏芳的贵女们，春夜宴时流行的深v领现在似乎已经过时了，几乎所有贵女都穿的是抹胸式无吊带高腰线的长礼服裙子，高髻上戴的也不再是闪闪发光的钻石了，而是珠光圆润的珍珠，她们手臂上也不戴多余的饰物，只披着一条纱质披帛，倒像是在向帝国宫廷常见的礼服式样致敬似的，不过，她们纱裙的颜色倒不是帝国崇尚的宝蓝、宝石绿、酒红等等颜色，而是石英粉，烟灰，粉绿之类。春夜宴时她们就已经开始穿素纱、幼绢、薄绸了，现在已经是初夏了，许多贵女都穿上了里面用金银丝线提花织就的蝉翼纱，蝴蝶、花朵等等图案被灯光一照，如烟雾如幻影如梦境一般笼罩在她们身上，若隐若现。 在这群花团锦簇的苏芳贵女之中，特乐宾女大公依旧和春日宴时一样卓然不群，她像是还在为她的父亲服丧，穿了件黑色蕾丝高领长裙，还戴了一双黑蕾丝的长手套，她虽无意与群芳斗艳，甚至今天穿的裙子连胸都不露了，只露着一段雪白手臂，不过，她气质独特，蕾诺雅公主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公主作为今晚地位最高的女宾，座位就在女主人艾丽之侧，她笑意嫣嫣低声问艾丽，“那位穿黑色的淑女，就是特乐宾女大公？” 艾丽低声回答，“是的。女大公至今仍在为她的父亲服丧，所以一直穿黑色。” 公主点一点头就不再问了。 这次的夜宴既是为了迎接蕾诺雅公主，也是朱理搬入旧王宫之后举行的第一场正式宴会，故而一切都布置得格外精心。 用来举行宴会的大厅比起帝都皇宫的宴会厅自然小得太多，但大至灯饰、壁挂，小至桌上的餐具和镶银边的水晶细颈瓶，全都精致绝伦，至于美酒佳肴，鲜花时果更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美，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细节，假如拍摄下来，都会像是一本画册中的一角。 在苏芳乐师们奏出的柔美丝竹声中，以特乐宾女大公为首的苏芳旧贵族们轮流向蕾诺雅公主敬酒致辞，再向朱理恭敬祝酒。 祝酒之后，苏芳的政要、贵族们发现，蕾诺雅公主的苏兰托语说得丝毫不比执政官等人差。 有心人不免感慨，帝国对于苏兰托是志在必得，单看现在帝国这些精英青年们一个个苏兰托语说得不逊于帝国语就可以猜想，先帝在世时虽然把主要施政精力放在内政上，看起来帝国的影响力似乎暂时衰退了，但其实是在韬光养晦，人家心里一时一刻也没想过要放弃苏兰托呢。 盛宴之后，按照帝都宫廷的惯例，年轻男女纷纷起身互相邀舞，宴会厅变成了舞厅，珠光宝气随着舞步和翻飞的裙裾之间闪动，贵女们身上的各种香气掺杂年轻男女共舞时散发出的特有汗水气味压过了宫殿中布置的各色鲜花的香味。 王宫中许多年都没有这么欢乐了，时而热烈时而柔靡的音乐几乎要被青年男女们的欢声笑语给压下去，甚至天花板上垂下的巨大流苏型水晶吊灯似乎都被他们激越的舞步和跳跃不止的心弄得轻轻在颤动，使得被水晶珠子折射出的光芒忽明忽暗，整个厅堂中都陷入一种如梦似幻的气氛。 龙骑机兵队的骑士们一个个开始邀请在座的贵女们起舞，庞倍先是和蕾诺雅公主相视一笑，就站起身，缓步走到公主面前，向她邀舞。 公主微笑起身之后，先按照礼节向庞倍行了一个礼，才优雅离席，将右手放在庞倍手上。她在步入舞池之前对艾丽眨一下右眼，挂在臂弯上的披帛随着她袅袅娜娜地飘动了一下。 为了迎合苏芳初夏的气候，蕾诺雅公主今晚礼服所配的披帛不是丝绒的，可也是不透明的软缎。 就是不知道她待会儿和庞倍共舞时会不会使用披帛了。 艾丽默默注视着蕾诺雅公主和庞倍，这两人倒是堪称一对璧人。她看了一会儿，只看到公主头上戴的蓝宝石钻冠在水晶灯下熠熠生辉，她的宝石蓝色软缎长裙和同色的披帛在庞倍揽着她的纤腰旋转时飘舞得十分好看，却一直没看出她究竟有没有借机试探。 艾丽将目光移开，舞池中一对对俊男美女翩翩起舞，一派欢乐，心中不知为何渐渐生出几分意兴阑珊之意。 朱理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有些累了么？” 艾丽对他微笑一下摇摇头，她看着那些和苏芳贵女们共舞的龙骑机兵队骑士们，突然想起，希礼刚才在宴席中退场，至今还没回来呢。 “希礼去干什么了？怎么还没回来？” 她这么一问之后，朱理也在人群中搜索希礼的身影，“是啊，他平时再不会错过这种场面的。” “他刚才说是什么事来着？”艾丽怀疑，莫非希礼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哪位苏芳贵女，跳过跳舞这一步直接到花园湖边划小船了？可是再看看那几位最出色的贵女，又一个个都在，还都有了不错的舞伴。 朱理想了想，“好像是他从前在研究院的朋友给他发来了什么研究成果？” 两人闲话一会儿，朱理看出艾丽精神不济，干脆丢下宾客们带着她一起走出宫殿，向着他们常去的湖边小桥走去。 希礼的寓所距离朱理所居的偏殿只有十几分钟的步行路程，他此时正在自己住所的电脑之前，身边是一位随蕾诺雅公主一行来的军医型智能人，不过，他的功能和普通的军医稍有不同，他是专门辅助科研人员进行各种实验和研究的，与具有外科医生技术的军医相比，拥有更强大的数据库和计算能力。 希礼打开电脑上的一个对话框，他的好友和从前的同事，目前在帝国科技研究院最炙手可热的高级研究员之一，柯素博士出现在屏幕上，他和希礼寒暄了几句，看看站在希礼身后的智能人，“小柯已经安全到达了，很好，呼，这下我可以放心了。小柯，解密ak3102文件的密码如下——” “天王星，原子，接骨木……” 这串无逻辑，无序列的词语约有十四五个，柯素博士将它们一一念完之后，被称为“小柯”的智能人眨了眨眼睛，转向希礼，“希礼·维斯兰博士，请您输入您的专属文件ak3102的密码进行二次解密。” 希礼取出另一台平板电脑，打开，按下一个键钮，说道，“解密ak3102！” 随着他的话音，数十万个词语和短句在几秒钟内随机跳出，组成一组密码，希礼依次念道，“93赫兹，禁地，贪吃蛇，克鲁格香槟，金色大河，西北偏北……” 二次解密完成之后，小柯将自己右手的食指伸出，指甲盖弹起，变成一个小小的存储器，插在希礼手中捧着的电脑上。 另一台电脑屏幕上的柯素博士不满喃喃，“喂，你用我的技术，我的数据库，我的智能人究竟要检测的是什么？有结果了吧？现在还要对我保密么？”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希礼的侧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出他脸色凝重，脸距离显示屏越来越近，他不断快速翻动着手中电脑的数据，各种图标数据的光亮不停闪动，把他的脸映得互亮忽暗。 “喂——希礼，你说好了要和我共享数据我才答应派小柯跑这一趟的！你可不能言而无信！你——” “啪。” 柯素博士看着眼前突然漆黑一片的屏幕愣了愣，呆了两秒钟才发觉屏幕右角的时间提示仍在运行，不由勃然大怒—— “希礼你这混蛋！你竟然——” “你竟然真敢——” “你这个破落户！过河拆桥的家伙！你竟然敢把我切断？！混蛋！” 他一边语无伦次大骂，一边快速霹雳啪啦敲打键盘。他打算骇进希礼正在读取数据的那一台电脑里跟这无耻的混蛋说个清楚！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什么数据这么重要？再重要还不是得靠我的技术和小柯才能完成分析……啊等等这混蛋不会打算把小柯也据为己有吧？ 在恐惧和愤怒之下，柯素博士展开新一*骂，正骂到希礼祖父这一代的时候，他和希礼的对话框又亮了，希礼显得格外苍白的脸毫无预兆出现在面前的显示屏上，吓了他一大跳，于是又指着希礼的鼻子臭骂了一通。 这轮臭骂结束之后，希礼问道，“柯素，这个样本，还有分析数据，你有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你自己有没有看过？” 柯素一愣，气得想要再次怒骂，看到希礼身后的小柯才勉强按捺住，揉了揉鼻子冷哼道，“有没有人动过你的东西，你自己还不清楚么？所有样本和分析，还有最后得到的数据，全是经过双重加密的，我想要看的话，需要你的音频密码，你的音频密码难度有多高你自己清楚。哼哼，至于我的音频密码，难度也不会比你的差，先需要我的声音样本，然后是以数据库为基础随机密码，数据库每分钟都在改变……” 希礼做一个“制止”的手势，“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可能，有除我之外的人看到分析数据，或是接触过这个样本？” 柯素撇着嘴，哼哼了几声，翻翻眼皮，断然摇头，“没有！” 希礼呼口气，“那就好。” 柯素好奇，“你送到我这儿的到底是什么样本？我只猜得出是包含生物基因的样本……究竟是什么？你要做的是mch适配程度的研究？你怎么这副见鬼的样子？” 希礼虚弱地摆摆手，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别问，别提，全部忘掉。我现在就把小柯的数据抹掉。” “喂——你说过的，数据共享！你……” “啪。” 视频通讯再次被切断。 柯素博士徒呼喝喝，无能为力，只好从希礼太|祖父那一辈接着骂。 抹去小柯存储的数据之后，希礼给自己倒了杯干邑，一饮而尽之后，他按铃招呼智能人仆人，“去请薇露来。” 女仆刚要离开，希礼又叫住她，“算了，不要去请薇露。你先下去。” 他坐在沙发上，捧起电脑再次仔细看了一遍分析报告。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希礼仰面半躺在沙发上，用遥控器关闭了室内的所有灯光。 他闭着双眼坐在黑暗中，许久之后再睁开眼睛，窗外正对着王宫中的小湖，透过影影绰绰的摇曳的树影，依稀能看到两个人并肩站在湖边的拱形木桥上。 拱形木桥之下，一轮新月的倒影在水中鱼儿游动时被撞碎，涟漪泛起，一圈圈波散，随着涟漪消散的方向望去，能看到湖的另一边有座小屋。 艾丽望着那间一半隐没于树影之后的小屋，想起这屋子是一间更衣室。 朱理握着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笑，“春夜宴那时，我再也不敢想有一天能和你这样。” 艾丽看着朱理的眼睛，心口一热，种种柔情蜜意充斥在胸口，她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像是被一团甜软缠绵黏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她靠得更近一点，把头靠在朱理肩上。 朱理将艾丽揽在怀中，相互依偎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她颤声说，“朱理……” “嗯？”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对我说……等我想告诉你的时候再说……” 朱理当然记得，他向她宣布将带她巡视曲元，她得知曲元被收复的消息之后，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惧，几近失态。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卸下坚强的盔甲，袒露出无助和脆弱，他也因为这样而一时情切失控，第一次亲吻她的眉毛眼睛。 朱理轻轻抬起艾丽的下巴，月光下，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又蓄满盈盈欲滴的眼泪，她颤着声音，几乎是哽咽着，“我……我想告诉你……” 朱理把手按在艾丽唇上，摇一摇头，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双眼，“不，不用告诉我。如果提起那些事会让你这么难过，就不要说，我那时说，等你想要说的时候再告诉我，现在，我反悔了，我想要你在想起那些事不再难过的时候再告诉我，我随时都愿意听。” 艾丽趴在朱理胸口，心中一时难以衡量欢喜和难过究竟孰多孰少，她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嗯”了一声，紧紧抱住朱理。 等她情绪平静之后，艾丽自觉薇露为她精心画的妆容被哭花了，她摸摸自己的脸颊，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朱理轻笑着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艾丽双颊晕红，但还是微笑着和他十指相扣，两人牵着手，从木桥走下来，沿着花园中的小径迤逦而行，走进上次春夜宴时他们一同去过的那间更衣室。 溶溶月色之下，旧王宫中花园里闪动着许多流萤般的小火光，那些并非全是在花丛中流连的夏日萤火虫，而是宫中赴宴的宾客走进花丛亭台之中时携带的烛台，那其实是一对对有情人在王宫的花园中流连忘返。 从春夜宴后，王宫中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生机勃勃了。 可惜，并非每对璧人都会相守到最后。 186|危机重重 苏芳初夏的月光随着深夜吹起的凉爽清风洒进宴会大厅的一角，将仕女们的裙裾披帛吹动，她们的秀发，还有她们身上散发的香味，也随之飘散。 庞倍和蕾诺雅公主共舞之后，刚一返回自己的座位，他属下副官古德温匆匆赶来，低声向他说了几句话，庞倍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他自然知道朱理带了艾丽早就躲出去了，再四下一看，希礼竟然也不在场。 蕾诺雅公主看出他神色郑重紧张，急忙离席走过来，换了称呼，“将军——” 庞倍一边吩咐古德温，“尽快请希礼来！”一边轻声告诉公主，“十五分钟前，有一艘无敌战舰进入了苏芳的星球防卫区，船上有准许通行的激光识别编码，但船主没有发出任何信号……” 他话只说了一半，蕾诺雅公主就皱起了眉毛，“……无标识的无敌战舰？您是说——难道是安德鲁亲王的船……” 庞倍点点头，“是的。” 蕾诺雅公主一想确实如此。 拥有激光识别编码，能够自由穿梭于帝国所属的全部星域，而不用提前申请通航许可的，只有这位当今皇帝陛下的叔叔，安德鲁亲王那艘无敌战舰了。 这位亲王自从未婚妻移情别恋，与兄长决斗失败之后就几近疯狂。他发誓在先皇有生之年绝不踏上帝都的土地，更率领属下从军部修配厂劫持了一艘年久失修而退役的无敌战舰离开帝都。 要是平常人劫持战舰叛离帝都，这绝壁得背一个叛国罪，不管战舰是否年久失修，是否火炮和武器装置都已经拆卸了，这么搞是在挑战帝国皇帝的尊严好不好？即使上天入地也会被抓回来公开行刑！ 可是先皇大概对自己这位弟弟始终还是有些歉意的，他确实愧对弟弟啊，人家欢欢喜喜带着未婚妻回帝都，结果呢？未婚妻成了哥哥的老婆了！ 抢走了弟弟未婚妻的先皇觉得，他抢了人家的老婆，而人家只是抢他一艘破船，就算了吧，不仅如此，他还给了这艘船通行无阻的特别许可。 至于他这么做是不是别有居心，没人敢说，但是呢，事实就是安德鲁亲王得到畅通许可之后立即离开了帝都，先皇在六个月后迎娶了弟弟曾经的未婚妻，而弟弟则在此后的二十多年从未回国帝都所在星球。 而且，安德鲁亲王把自己当日的毒誓做绝了，他不仅从那一天开始没有再踏上帝都的土地，他连帝国的土地都没再踏上过！ 他驾着这艘庞大但没有任何武器装备的退役战舰在帝国境内大大小小的属地到处跑，从来都只停在外太空，由属下驾驶小型舰支去进行补给，他从未下降过！ 他去的都是偏远星域，又远离帝都政治圈，跟先皇夫妇的关系更是极为尴尬，各地的官员在他到来时一旦发现这艘疑似幽灵船的战舰是他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既不会率众去欢迎他，也不会阻挠他停泊在外太空进行补给。 安德鲁亲王带着他的幽灵船四处漂泊，上一次确认他的行踪，已经是近十年前了。那时他突然跑到了联邦的一个偏远属地，因为身份特殊，还一度引起关切，但很快他再次消失，就像传说中水手们看到的那种载着死亡海盗遗骸的幽灵船一样，无迹可寻。 甚至有人猜测，这位发了疯的亲王其实早已死了，或是疯得无可救药了，因为，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任何人见过他露面了。 这个时候，他和他的船出现在苏芳附近的星域，是想干什么？ 这种身份尴尬的“贵客”，庞倍不好处理，更别说，他自己的身份就有些尴尬。幸而希礼很快来了，他在路上已经听古德温说明了情况，见到庞倍和蕾诺雅公主也不客套，“皇叔和他的船员发出过要停泊、着陆的任何信号么？要补给资源？全都不是？”他皱一皱眉，“那……还是派人找殿下来吧。” 如果朱理不在苏芳，那么，大家大可以仿效帝国其他“接待”过亲王和他的幽灵船的大小官员，对于安德鲁亲王的到来视而不见，默默等他离开，在他补给的时候让人不要找他麻烦就行了，可是——朱理毕竟是他亲侄子，这辈分在这儿搁着呢，大家可以忽略一个失了势的亲王，但是不能在朱理面前这么做，要忽视，也得朱理带头忽视才行。 更何况，苏兰托这时政局紧张，谁知道发了疯的皇叔和抵抗军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庞倍看似随意地问，“殿下没有回他的寝宫么？” 今天担任护卫组长的柳津赶快回答，“并没有。殿下他……在花园的莲池附近更衣。” 庞倍眉心微蹙一下，不再说话。 虽然柳津不曾有任何诱导性的语言或神情，但谁都不傻，一想便知“在莲池附近更衣”是个什么意思，众人一时无语，还是希礼对蕾诺雅公主谈笑了几句，气氛才没有变得更为尴尬。 希礼看柳津丝毫没有带人去叫朱理的意思，在心里叹口气，强颜欢笑，邀请蕾诺雅公主跳了支舞。 他和公主共舞时，旋转之际，越过公主耳畔看到庞倍皱着眉，低声在和古德温说些什么，而古德温面露不忍之意，希礼本就心事重重，看到这一幕后更是不可遏制地胡思乱想开来。 蕾诺雅公主和希礼相当熟识，很快发觉这位闻名帝都的花花公子今天心不在焉，虽然没干出踩到她裙角鞋子的失态之举，但实在是和从前舞会时的如鱼得水有着极大的差别。 她一时猜不到希礼为何会这样，只能装作不知道，由着希礼带她旋转，旋转之际，她从他肩头看过去，看到庞倍正转过头来，微笑看着她，她也立刻对他抱以微笑。 又过了好一会儿，朱理才姗姗来迟，他今夜也穿着龙骑机兵队的黑色军礼服，苏芳的初夏气温已经不低，可他制服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雍容之余又多了几分俊朗，不过，他眉梢眼角还有些未及消退的桃红色红晕，微笑时就不免少了些庄重，显得意态风流。 蕾诺雅公主注意到，到朱理走进来时，庞倍先是扬了下脖子，喉结轻轻动了一下，眉心又蹙了蹙才恢复一贯的平和气度，迎向朱理，低声跟他说话。 鲜少看到庞倍有这种类似“焦急”或是“不耐”的情态，蕾诺雅公主不由挑了挑眉峰，觉得好奇。 她也缓步走过去，听到朱理低声回答，“……既然皇叔不喜被打搅，我们就不要贸然登门拜访了，如果他派人来苏芳进行补给，给予方便就是。他船上有武器或是其他禁运品么？已经有扫描结果了么？” 朱理也对皇叔的突然到来感到头痛，他只见过这位叔叔的照片，对于安德鲁亲王为何会远避帝都，小时候问起时父母和宫中旧人都会面露尴尬，后来再长大一点，听哥哥解释过之后，就也像宫中所有人那样，避而不提这个人，倒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人会带着他的幽灵船靠近他的属地。 既然朱理这样说了，大家当然从善如流，希礼令人多注意皇叔的船几时会派人来苏芳补给，大家闲话几句，把这位不速之客放置于脑后。 作为苏芳的主人，朱理当然也要向蕾诺雅公主邀舞，她屈膝行礼，和他共舞时揶揄笑道，“艾丽呢？” 朱理面色一红，“她有些累了，已经回去休息了。” 公主也不戳破，只笑吟吟说，“陛下似乎对艾丽小姐青眼有加呢，看了你们俩在苏芳角斗场的对战录像之后把自己的双刀也找出来了，还召我入宫和他对打过几次。” “哦？”朱理闷声一笑，“陛下的刀法有长进么？” 公主夸张点头，“一日千里呢！我看不久后就可以与你和庞倍有一战之力了。” 朱理哈哈一笑，随着音乐带着公主起舞。 公主旋转之际，再次看到庞倍。他目视着他们，脸上有一个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的微笑。 这个笑容中让蕾诺雅公主心中猛地一跳，此时音乐骤急，朱理挽着她的手臂，她随着音乐再次旋转，再转回来时，庞倍脸上那丝让她觉得异样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的淡漠清冷神情。 这天王宫中的舞会直到午夜才结束。 可宴会厅中的乐曲却一直奏到即将拂晓时才停。 清晨，庞倍的官邸之中。 此时天光刚刚破晓，光线似乎带着一种浅到极致的淡淡蓝色，将他身上所穿的苏芳传统男式白袍晕染成接近婴儿眼白的那种淡蓝色，他站在那座小小的水池边上，看着池中的鱼儿在睡莲花蕾和莲叶之间无声地穿梭游弋。 这些肥大的鱼儿，每条身上都有锦缎似的花色，鳞片若是在阳光下看，就像是薄薄的银子打成的，尾巴却像一层轻纱，在水中摇曳生姿。 他想起那少女在水中挣扎时，散开的白色裙摆也是这样，变成几乎完全透明的，像朵在水中绽放的花，又像神话中刚长出腿的人鱼，鱼尾蜕变成衣物，可还没学会如何行走，只能浮游在水中。 他对着池中平静的水面微笑，“都准备好了么？” 站在他身后两步之遥的古德温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停了几秒钟才说，“是……是的。” 庞倍转过头，扬眉看着古德温。 古德温喉结动了一下，急切地说道，“将军，您真的要这样做么？这么做——艾丽骑士的前途、不，她的一生——她的一生可能就此断送！她甚至可能会被……” 他停顿，沉重地呼吸，“将军，我觉得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庞倍静静望着古德温，唇角微微翘起，“她现在当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不然，我如何会因为她的英勇和卓越为她请封骑士衔呢？” 古德温怔住了一刻，张了张口，神色复杂地看着庞倍。 庞倍平静和他对视。 古德温艰难地吞咽一下，他为自己的信念做最后的努力，他仰首问庞倍，“既然是这样——您想过殿下会怎么处置她么？” 庞倍轻笑一声，转过身，继续看着那池表面上似乎平静的池水，这小小的池塘平静么？每一刻都有鱼儿在不停地游动、吞噬、争斗，水中又有不断注入其中的温泉水，所以才能供养这么多的鱼儿和莲花，可是，似乎只有当人投入鱼食，鱼儿们为了争夺饵食跳跃、拥挤、争先恐后时，水面才会不断波动。 他想起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啊，原来她长这个样子…… 他将一把鱼食撒在水面上，低声叹道，“我也很想知道啊……朱理究竟会怎样处置她。” 古德温垂下头，握紧右拳，“可是，您那时看到自由市地下拍卖会的那段录像时，为什么不告诉殿下呢？” 庞倍撒完手中最后一点鱼食，“那当然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到啊，古德温！”他抬头对自己的副官微笑，“你想得太多了。” 此时，苏芳迎来了今日的第一线阳光。 破晓的金光刺透云层，投射在这座城市上空，从王宫正殿开始，阳光沿着十八瓣莲花形状的王宫中线一线移动，依次越过宫门，红色的宫墙，绿柳如烟的护城河畔，扩散到宫城四周的宅邸。 晨曦的金光投射在庞倍身前的水池上，肥大的鱼儿们为了争夺鱼食正跳跃着拥挤着，尾巴拍出水花。 阳光继而投射在古德温的身上，可他并不觉得温暖，反而打了个冷颤。 阳光之中，王宫中的人们也渐渐醒来，准备迎接他们的新一天。 187|铁证 苏芳王宫之中，金色的阳光已经洒遍宫城的每个角落。 蕾诺雅公主站在王宫中的那座白塔之上，闭上双眼，她张开手臂，沐浴在阳光之下，然后深深吸一口气，精神奕奕睁开双眼，走下白塔，向朱理所居住的宫殿走去。 朱理的寝宫之中，艾丽已经梳洗完毕，她举起左手，依次活动五根手指，再转过手背，戴上黑色的半掌手套，握拳，起立，对着镜子审视自己身上的白色素绡立领长袍，然后，她将身体两侧的朱红色系带整理好，挂上自己的两把唐刀。 在她身后，朱理半卧在窗前的矮榻上，左手握拳支着头，看着艾丽微笑。 艾丽走到他身前，他轻轻扯起她白衣的一角放在鼻端细嗅，“记住，你今天只是负责接待蕾诺雅公主，并不担任护卫。” “嗯。我知道。”艾丽把那片衣角从朱理手中夺过来，“就算公主约我去校场比试，我也要说‘我的伤还没完全好，等我恢复最佳状态时一定和殿下切磋’！” “记得就好！”朱理点头笑，又拉起艾丽腰间扎的素纱长巾，被叠成一长条当作腰带的长纱巾如一团轻雾一般洒开，朱理将这团轻而软的雾蒙在自己脸上，“唉，你怎么总是这么香香的！”他说着，从榻上跪坐起来，双臂一张把艾丽搂在怀中。 两人厮磨一会儿，女仆在门外说，“殿下，公主殿下来了。” 艾丽从榻上下来，重新理一理雪白的长袍和同色素纱所做的腰带，又转身低头在朱理鼻尖眼角轻轻落下几个吻，笑嘻嘻推开他又来纠缠的手，把他从榻上拉起来，两人携着手一起走出室外。 这一天正好是艾丽的休沐日，蕾诺雅公主来到苏芳自然要到苏芳的景点到处看看，虽然有几位苏芳官员，整天办的就是这样的差事，可既然朱理和艾丽已经公开住在一起，这种情形之下就必需要由苏芳的女主人陪伴公主出游了。 艾丽和蕾诺雅公主出游，约定俗成会跟着成群的或明或暗的护卫，可朱理在她们出宫之前还是不厌其烦地交待了一通要注意安全。 蕾诺雅公主听得不耐烦，连皱了几次眉。她倒是曾经在自由见习时来过苏芳，不过那时是来暗访，自然不会把游山玩水看热闹当作首要任务，所以对苏芳的胜景倒还真没好好游玩过，而艾丽虽然来了苏芳一年多了，可是其中大半年是在角斗场不见天日，城中有许多好玩的地方，著名的景点，她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从没有去过。 早已按捺不住的两人和朱理告别之后，按照苏芳当地专门负责旅游和景点、文物维护官员的安排，由护卫们簇拥着兴致勃勃游玩去了。 朱理在艾丽走了之后去了执政官官邸。 公主送到苏芳的，主要是用来建立空间折叠通道的材料。他核对签署验收文件之后，再次召开会议，确认通道建立的各项事宜。 皇帝陛下在朱理庞倍奇袭曲元之后又紧急追加了一批材料，除了要在苏芳附近建立和帝国下属行省的驻兵星球之间的通道，还决定了要建立一条连接曲元和帝国直属行省间的通道。 这两条通道建在哪里，怎么驻兵把守，今后的维护和补给如何运作，将会对帝国今后的霸业造成重大的影响，但又必需尽快完成，所以事无巨细，都要朱理一项项核实之后交待给下属。 枯燥的会议进行到一半，康德突然神色紧张地走进会议室，他先在朱理和希礼之间看了看，然后走到了朱理面前，“殿下，有一个视频文件，必须请您看一看。” 朱理颇为错愕，他先和希礼对视一眼，看到希礼也是毫不知情的样子，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接过了康德手中的电脑。 他打开那段视频，一眼看出，视频中的地方，是曲元老王叔府中的云山花房—— 世嘉爆炸案之后，老王叔的府邸被彻底搜查，之前艾丽声称在云山花房见到了莱特，那里事后自然成为搜查的重点，可因为花房也发生了极强烈的爆炸，再加上那里本来就没有任何监控器，能找到的线索并不多。 希礼坐在朱理身侧，看到画面先纳闷，“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康德神色晦暗，“有人发给特别情报组的，ip地址是曲元的。” 这时—— 希礼“啊——”地一声低呼，他失声惊呼之后立刻转过头看朱理。 朱理看起来神色如常，只是下唇抿得比平时更紧一点。 那段视频结束之后，立刻开始了另一段视频，第二段视频的光线就差得多，像是在一个熄灭了大多数灯光的剧场里。 视频播放结束，朱理关闭电脑电源，把它放在桌上，一声不出。 希礼和康德互视一眼，都抿紧嘴唇。 会议室中大大小小二十余名官员都察觉出情形不妙，他们在心中做着各种揣测，可却不敢和同僚议论，只敢稍微交换眼神，室内一时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将近整整一分钟，朱理只是将双手平放在会议桌上，不抬头，也不出声。然后，他平静宣布，“会议暂停，延至明天早上，各位请在同一时间来参加会议。” 众人低声称是，小心翼翼起身，离去。 一时间，室内只听到椅子腿摩擦地毯的声音。 与会官员们走光之后，朱理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了一下，希礼担忧地看着他，“殿下……” 朱理站起身，走到会议室的落地窗前，静静望着窗子，仿佛是在和玻璃窗中的自己对视，又像是在玻璃窗上倒映的镜像之中寻找什么。 康德从看到这段被人“特意”寄来的视频之后就如芒刺在背，思绪混乱纷杂，他猜测，朱理此刻的心情一定比自己那时混乱许多，因此也不敢置言，只是用担忧焦急的目光一会儿看看希礼，一会儿再看看朱理，再周而复始。 朱理将左手按在玻璃窗的窗格之上，沉声道，“康德，请特乐宾女大公来。我想，她此时应该就在官邸一楼的会客室中等我召见。” “是！”康德急忙离去。 希礼这才走到朱理身后，“何以见得这段视频是特乐宾女大公寄给情报组的呢？” 朱理神色淡漠而平静，“两段视频剪接之间插入了一帧画面，是我发行的银质慈善勋章。” 他说完，转身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前，深吸一口气坐下，目视着会议室大门。 几秒钟后，康德推开了大门，对身后的特乐宾女大公说了声，“请。” 朱理对女大公做个手势，“请坐。” 女大公行个屈膝礼，“殿下。” 康德为她拉开一张椅子，女大公坐下后，他就端立在她身后。 朱理打量特乐宾女大公，她今天穿的，仍旧是黑色的丧服，那是一条黑色塔夫绸无袖长裙，她只在左胸襟上佩戴着那枚银质的勋章，身上别无其他饰物，再有，就是她戴了一双长及臂弯的半臂手套，手套是和她的黑色长裙相仿的黑色哑光布料，衬得她露出的上臂盈白如玉。 朱理凝视了她一会儿，从她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恐惧，也没有得意。 “你是怎么得到这些视频的？”他平静问。 女大公没有躲闪朱理的目光，她微微仰头和他对视，“我最先得到的，是一块有拳头大小的红宝石，卖宝石给我的人并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取尾款后，我才发现，宝石中藏有摄像装置……那段视频，想必殿下已经看过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近乎无礼地仔细地盯着朱理的脸，那张俊美得近乎冷酷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 几乎。 除了他的右眼眼眶下方肌肉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细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几乎。 女大公继续说道，“好奇心人皆有之，我看过了视频之后，又害怕，又惊讶，这时再派人去寻找那个卖宝石的人，这人却像在苏芳蒸发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殿下，您觉得我当日应该立即带着宝石求见您么？” 朱理和她对视几秒钟，“不。” 女大公从进入会议室后一直紧绷着的肩膀放松了。 可是希礼突然问，“女大公，请恕在下鲁钝，您为什么不当日就来面见殿下呢？” 女大公眯起狭长的绿眼看向希礼，微微一笑，“倘若是任何其他人拿到了这录像，可能都会毫不犹豫立即求见殿下，但是，唯独我，不行，因为我是没有说服力的。我还曾和视频中的人订过婚呢，而这一点周所周知。但历史说明不了一切，殿下，您说，是么？” 希礼不语。 这倒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朱理的双手仍然平放在桌上，他的声音也没有明显的起伏或情绪，“那么，麻烦您解释一下另一段段视频是怎么来的吧。” 女大公看了朱理一眼，并没立刻回答，而是缓慢、近乎笨拙地取下了她的黑色缎质半臂手套—— 希礼等人一看，都是一惊。 她原本应该白皙光洁的双手和两支前臂受过严重的烫伤，植皮之后的新皮肤尚未完全长好，扭曲的疤痕和粉红色的新肉像几条缠绕在她手臂上的狰狞的蛇。 女大公一字一句说，“这是我付出的代价——事发当日，我就在现场，那段视频是我亲自录下来的。” 特乐宾女大公简练地讲述她如何隐秘地紧追着巡视舰队远赴曲元，如何私下求见女王，如何结识老王叔府中居住的几位公主，如何在王府中暂居……最终如何得到了这段视频。 朱理听完，微微一笑，“女大公还真是煞费苦心，”他看向她伤痕可怖的双臂，再次凝视那对时刻闪动着顶级猎食者才有的光芒的翠绿色眼睛，“您这样做，只是为了证实一个猜测？” 女大公也微微一笑，她慢条斯理重新戴上半臂手套，“暗中追寻答案的过程中，每一天我都在问自己，这么做有意义么？我是不是太过疯狂了？要知道，追查这件事的时候，我的每个行动都在向我的政治伙伴们释放出对我非常不利的信号，甚至有心人会说，我有阴谋叛国的嫌疑，值得么？可是，您已经看到了，世嘉发生了什么。我不希望苏芳重演世嘉的悲剧，如果不是为了我的人民，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会这样做。我绝不是只是为了证实一个猜测。” 她站起身，细心整理好缎面手套上的每一个褶皱后举目望向朱理，“如果她仍然只是一个护卫，我会继续寻找证据，谨慎观察，但显然，情势不容我继续观望。还有——” 她那双如狐狸、如猎豹的绿眼微微眯起，“我在追查那位卖给我红宝石商人下落的时候，发现蒙巴顿将军也在找这个人，而他也没有找到此人。这人究竟怎么在苏芳消失的？是谁让他消失的？苏芳有多少他们的内应？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能力？这才是令我下决心追查的起因。” 室内一时间又恢复了极度的安静，只听见女大公塔夫绸长裙移动时发出的轻微窸窸窣窣。 “我对于女大公您的机智和高明的预见性十分钦佩……” 希礼还未说完，女大公就截断了他的话—— “维斯兰男爵是想问我为什么能够在那一天守在老王叔的府邸吧？”她两道浓黑的细眉挑了挑，红唇勾起，笑得十分娇媚，“别忘了，我和他，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夫妻呢，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他的行事思路？而殿下出巡曲元，到了世嘉，多半会去老王叔的府邸，而他府中，最适合密会的地点，就是云山花房。” 她说完，向朱理再次行礼，“告辞了，殿下。” 康德见朱理没有阻拦她的意思，打开了大门，送她出去。 希礼眼角微侧看着朱理，他这时终于将一直紧贴在桌面上的双手移开了一点，桃花心木的会议桌上，两片手印形状的水汽迅速缩小消退。 半晌，希礼问他，“要叫庞倍过来问一问么？” 朱理似乎没有听到，隔了很久，才缓慢地摇一摇头，声音低沉，“不用了。即使是女大公和他合谋，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而且……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希礼暗暗叹息，是的。不管究竟是谁，不管特乐宾女大公的说辞中是否有漏洞，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负责曲元的特别情报组的，正是朱理视为心腹的一群骑士。 希礼沉默了几秒钟问朱理，“要让人叫她回来么？” 朱理恍若未闻，又隔了很久才说，“谁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他微微垂眸，看着自己双手之间，那里，光亮的仿若明镜的桌面上倒扣着放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向下。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说，“送我回宫。” 188|溃散 艾丽陪着蕾诺雅公主一一游览了苏芳的名胜之后，在傍晚才回到王宫。 将公主送回她的寝殿之后，艾丽走回朱理的寝宫，却没看到他。 她在空荡荡的宫室之中徘徊了一会儿，按铃召唤来一名女仆，“不是说殿下中午就回来了么？他在哪里？” 女仆垂首回答，“大人，殿下去了奉先殿，让您到那里找他。”她说着，恭敬奉上一个电子显示屏，上面是去奉先殿的地图。 奉先殿？ 艾丽皱一下眉。 那里是供奉苏兰托王室历代先王英灵和画像的地方，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历代先王的墓室，朱理去那里做什么？ 尽管心中纳闷，艾丽还是接过了显示屏，看了一眼地图，再将屏幕上的宫殿一点，图像切换成了宫殿的结构图，她稍微诧异，放大图像，心脏立刻怦怦乱跳了两下。 从平面结构图上看，奉先殿的中心，是一个六角形！ 等等—— 她不由抓紧了胸口的金手指吊坠，那时候，杜漠队长半昏迷之际跟她说的，宫中的一个六角形的房间，就是在奉先殿？ 这次从曲元返回之后，艾丽也曾再次去角斗场探望杜漠等人，但是他并没提起任何关于六角形房间或是王宫的话题。也许是出于担心会面被监控，也许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杜漠对那天半昏迷之际对艾丽说过的那些话再没提起过。 难道……朱理知道了杜漠的秘密？ 艾丽顿时有些惴惴不安。她挥退了女仆，平静一下心绪，自己向奉先殿走去。 夕阳之下，这座偏僻的宫殿格外宁静，院子中的花木久未修剪，有的地砖之间甚至还长出了狗尾巴草，麦穗似的草茎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摇晃。 艾丽在心中叹口气，仰首挺胸，迈步走进了宫殿。 她第一次走进这个在她的概念中接近于墓室的地方，惊讶地发现这座宫殿虽然由一条长长的台阶通向地下，但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黑暗阴森，虽然没有任何窗口，但是它的屋顶是一座庞大的莲花形的彩绘玻璃罩顶，彩绘玻璃的主要色调是浅金、天蓝、粉红三种颜色，阳光穿透玻璃的时候就把这三种颜色稀释了投射在墙壁和地板上。 这座下沉式宫殿的墙壁全用雪白中带一点点黑丝的大理石装饰，地面上用彩色瓷砖拼成各种莲花的图案，瓷砖边缘镶嵌着黄铜细金边反射着从玻璃罩顶投射下来的光线，温暖而朦胧，大殿两侧都是存放历代先王棺椁的墓室，每座墓室入口上方的墙壁上高悬着在这里长眠的先王的巨幅画像。 这里感觉不像灵堂更不像墓地，而像是一座美术馆或是画廊。 艾丽从这些苏芳的先王之间默默走过，左右看去，这些画像各具特色，画中呈现的画面多是这些国王们广为人知的功绩，有的国王全身披甲，手握长矛骑在战马上攻城掠地，有的国王站在宏伟的水利设施上手中的权杖仿佛在召唤奔涌的潮水，还有的国王体态丰腴，端坐在宝座之上，手中握着量角器和三角尺，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背后堆满饱满麦穗和四季水果，大概象征着这位王在位期间人民生活富足，科教文化日新月异，还有的王，手中托着天球，天球上画着星域图，这大概是收服了新领地、扩大了苏兰托版图的王了。 所有这些先王，无论男女，都栩栩如生，艾丽觉得他们的目光中似乎还隐藏有灵魂，不由肃然起敬。 她在这些亡去上百年的王的注视下，缓步向宫殿深处走去。 长廊般的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其间。 朱理侧身背对着她，微微仰头注视着一位先王的画像。他一定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可是他并没回头迎接她，他像是入迷地在看着那位国王的画像。 艾丽走到他身后，有点意外地看到那位王的画像中并没有任何代表他生前功绩的东西，那位王也不像他的子孙或先祖那样穿着华丽的王袍或是闪亮的铠甲，他穿的，像是一位刚从赛场归来骑士，赭石色麻布袍子外套着黝黑的锁子甲，他的长矛和盾牌被他随意搁在了一边，他靠坐在一节木台阶上，他的王冠捧在双手间，仿佛这是样无足轻重的东西，因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仰望一位站在台阶高处的少女，让人吃惊的是，这少女并不是一个贵族少女，她衣衫褴褛，甚至可以说衣不蔽体，但有着惊人的美貌，破烂得分辨不出颜色的衣衫反倒更衬得她面容皎洁若月光，可是—— 艾丽忽然为那位国王感到难过，他如此虔诚、甚至于卑微地仰望着这个除了她自己可说是一无所有的少女，可是那少女的目光却投向远方，丝毫没注意到他。 朱理忽然开口，“这是科夫邱亚国王，他不近女色，可是，有一天，他在王宫中看到街头的一个丐女，然后对她一见钟情……” 他说话的时候，仍然没有回头看她，他的声音里盛载了某种让艾丽心跳猛然加速的威严感，她突然惊觉，他从未用这样的声调对她说过话，即使第一次在角斗场乱斗结束后，她拒绝了他的赦免，他下令征召她，她能感觉出的他的怒意，可是即使这样那时他也不是这样的语气。 一种沉重而惊慌的恐惧从艾丽的心底升腾而起，她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滚烫，又在刹那间变得冰凉，凉入骨髓，凉得她虽然站得依旧直直的，可是脊柱中猛地颤抖，在这种快速侵袭她全的每个细胞每根发丝的恐惧中，她仍抱有一丝希望，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朱理在这时回过了头。 在看到他的眼睛那一瞬间，艾丽心中那丝微弱的希望骤然死去。 朱理那双曾经高傲无比，可后来时时刻刻对她流露爱慕和喜悦的眼睛，此时装载着深深的失望。 是的，失望。 失望，和难过。 还有疼痛。 艾丽看到朱理脸上表情的那一瞬间，仿佛被一拳打在了面门上，她鼻子酸痛，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她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他知道了…… 他全都知道了。 我…… 她觉得自己应该对他感到抱歉，应该请求他原谅，可是，她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倔强和他对视着。 他的目光中除了失望、伤心、忧愤之外，还有锥心刺骨的质疑。 艾丽忽然觉得惊讶，她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够忍住没有流泪，她的双手握成拳头垂在身侧，静静看着朱理。她心里那丝熄灭的微弱火苗猛地又窜出很高，从心中直冲到她喉头，烧得她整个胸腔都像被沸腾的岩浆溢满了——她无声地嘶吼：看着我！看着我朱理！我能改变我是谁么？我能改变过去么？我不能！你也不能！谁都不能！所以，看着我—— 可是，朱理听不到。 他垂下眼帘，不再看她。 停了一刻，他轻声吩咐，“带她下去。”然后，他转过身，从艾丽身边走过，对她视若不见。 他离她最近的时候，他身上所穿的黑色军服上的肩章似乎要碰到她的衣袂，可是，他眼中好像已经看不到她了，就像是，她在他眼中，已经变成透明的了。 艾丽也觉得似乎自己在朱理眼中变成了一团半透明的水汽，朱理从她身体中间穿过，击散了她，她本来被某种魔法凝聚在一起的身体在他无视她、穿过她、离开她的那一刻消失了，她也随之再也无法凝聚成形，像日出后湖边的雾霭，像窗户打开后的浴室中的水蒸气，像涨潮之后海边的沙子城堡，崩溃，消散，弥于无形…… 在这一刻，她心底蕴藏积压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紧紧咬着牙齿，紧紧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要呼吸，要深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就没事了，就没这么疼了，还有，转动眼睛，要转动眼睛，这样眼泪就会消失，没人在乎你的眼泪，因为眼泪代表软弱，会令你蒙羞，所以你绝不能流泪。 再接着，从一数到十…… 咬紧牙关…… 呼吸。 她毫不自知，自己正在用的，是鹿飞他们教她的，在擂台上受了重伤时该如何应对的法子。 当她再睁开眼睛，康德和柳津走到了她的面前。 艾丽冷眼看着他们，眼中已经干涩。 康德神色复杂，而柳津，他在用看一个叛徒的眼神看她。 康德肃声说，“艾丽准尉，请立即解除你的所有武器。” 柳津冷哼了一声，愤恨地盯着她，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 艾丽先从怀里取出一把镭光枪，交给康德，又将身侧的两把唐刀从朱红色的丝带上解下来，递给柳津。 他们两个亲自一前一后押着她，身后还跟着大批护卫，将她送到了一处偏僻的宫室。 这处宫室从外面看就知道很久没人来过了，天井里杂草丛生，铁栅的铰链都生锈了，推拉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回廊墙上还挂着锈迹斑斑的镣铐。 这里大概是从前犯罪的宫人们被关押的地方。 艾丽顺从地走进一间囚室，靠墙而站。 柳津锁上铁栅时对她吐了口口水，“无耻！” 艾丽头都没抬一下。 她处于一种奇怪的平静中，甚至有闲心想，柳津还是太过绅士了，不然不可能这么近都没吐中我。 她这么想着，脸上就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柳津看到她这种类似冥顽不灵的样子不由怒火中烧，他冲她大吼道，“你——你对死去的鲍尔他们有话说么？” 鲍尔是柳津的表弟，他是在世嘉爆炸中牺牲的骑士之一，艾丽曾经和他多次在一组工作。 曾经有一阵子，她每天都会把这些牺牲的队友的名字反复念着，一边怀着内疚一边为自己辩护，她曾为这些名字夜不能寐，可是这时候，她听到他们的名字，只是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摇摇头，“没有。” “你——”柳津几乎要隔着铁栅扑过去，康德拉了他一下，挡在他身前，深深叹息一声，“艾丽，你真的……你真的是叛军的人么？” 艾丽的目光凝在墙壁上，像是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们。 她靠着身后的墙壁，挨着铁栅滑下，坐在地上，铁栅上的铁锈蹭在她雪白的素纱袍子上，像一道道干涸的血迹。 康德将一个平板电脑打开，放在她目光所及之处，“你看看，这是你么？你——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艾丽转过头，漠然注视着显示屏。 天哪—— 竟然是在世嘉！ 在云山花房！ 画面上，雷安的脸十分清晰，而画面下方那个穿着白衣，头戴双翼钻冕的女孩子正是她！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脸，可是她的身体语言一目了然，她极度想念她所见到的这个男人！他的出现让她激动、兴奋得像篝火上跳动的火花！她的双臂在轻轻发抖，她仰望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在他出现的前一秒钟呈现备战姿态，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虽然手还紧握在双刀刀柄上，可是肩膀和上半身却在微微前倾。 只有曾经亲密无间的人突然重逢才会是这样。 视频很短，拍摄的人因为某些原因在十几秒钟后就结束了偷拍，可这时，下一段视频紧接着出现了，同样是雷安和她，他跳上拍卖台，她跌跌撞撞向他奔去，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流着泪亲吻。 艾丽疲惫地眨了眨下眼睛，闭上酸涩的眼睛，把头转向一边。 她一副死狗的样子，可康德却不死心，他从铁栅缝隙里拉住艾丽的衣角，近乎失态地大声问她，“艾丽——说点什么！那人是雷安·瑞柏林么？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早就认识他？你和他——” 艾丽冷冷嗤笑一声，“还要解释什么？你们都看见了。那就是雷安·瑞柏林……” 她忽然凄然一笑，“哦，还有，曾经，我向别人介绍自己时，总是会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瑞柏林这个姓氏。” 啊……是的，雷安说过，她没有姓氏，他就把他的姓氏分享给她。她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的时候很开心，直到在自由市和萝伦一起看些无聊小黄书的时候才明白一个男子说把自己的姓氏分享给一个女子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想起了她杀了人之后在丰产易购行后面和萝伦见面时，还这么介绍过自己——艾丽·瑞柏林，可是她随即又给自己改名叫艾丽·球藻·阿姆斯特朗了。哈哈。 唉，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萝伦…… 康德和柳津还在争执什么，不过，艾丽听而未闻，她闭上眼睛，背靠着墙，屈起双膝。 她本以为自己会痛哭，会像雷安突然离开b612的那时一样全身哆嗦着，尖叫着，嘶吼着，倒在地上毫无尊严地痛哭流涕，可是，这次她竟然没有。 她只觉得心口像是突然缺失了一角，有什么东西不断忽忽地漏出来，随着那种东西不断的流失，她好像越来越冷。 她恍然想起那一天，在云山花房再次见到雷安时，他对她说，跟我一起走，可她说不，她还说，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敌人了…… 她又想起，蕾诺雅公主和她站在白塔上眺望着苏芳的落日沉入海平面，她对她说，别说是一只手，哪怕失去一条手臂，她也要留在朱理身边…… 可现在，她身陷囹圄，朱理也不需要不想她继续留在他身边，他周围的人，也不会不可能让她留在他身边。 她眼睛一酸，再次紧紧闭紧眼睛，轻声说，“可我不后悔。” 柳津和康德猛然听到她这句话，都愣住了。 柳津大吼，“你还有没有人性？你是不是人？” 他挣脱康德扑向铁栅，撞得铁栅上的铁锈扑簌簌落下。 康德急忙拉住他，又叫了两名护卫一起把柳津拉了出去。 康德离开时，又回头看向艾丽。 她保持着从一进入囚室的那个姿势，背靠着墙，屈起双膝，双臂耷拉在身体两侧，两只手无所谓地搁在地面上，蹭着不知堆积了多久的尘土和枯叶。 这可以说是一个无畏且相当放松的姿势，可是，康德却觉得，回廊的阴影之下，艾丽是在蜷缩着哭泣。 189|隐秘 入夜之后，院子里的草丛中响起各种昆虫的鸣叫，甚至还有一只青蛙咕呱了两声。 艾丽自从康德等人走后，就一直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 什么是放空？就是你的身心溃散，没有睡着，可是也没有在醒着，没有思想，没有知觉，如同行尸走肉。 她对自己说，为什么我不是一台真正的机器？这样就可以按下一个按钮，屏幕一片漆黑。 囚室的房顶破了一个炒锅大小的洞，从这个不规则的破洞中，能够窥视到到一块天空。 夜空依然是紫蓝色，上面缀着钻石般的点点星子。 至少不是被扔进暗无天日的黑牢呢。我应该感到庆幸…… 艾丽呆呆望着破洞中的星空这么想。 可惜，破洞中的星空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就变成了破洞中的乌云，接着就变成了破洞中的雨滴和破洞中的暴雨。 囚室的地面很快被漏下的雨打湿，即使艾丽站在墙角，没多久她的鞋子就被积在室内的雨水浸湿。 她打了个冷颤，忽然听到有人进了院子，抬眼一看，是加百列和罗门为首的几名护卫。 他们的军装外面都穿着防水的短披风，随着疾风狂摆。 加百列手中还提了一盏风灯，这破烂的囚室早就没了电灯电路。 加百列走到铁栅外面，对着艾丽发了几秒钟的呆，叹口气，“艾丽，过来，把双手从这里伸出来。” 艾丽顺从走过来，将双手伸出铁栅门上一个长方形洞口。 洞口不大，刚好够犯人把双手一起伸出来。 “咔哒——” 加百列给她戴上了一副精钢手铐之后命令她，“后退，立正。” 艾丽按照他的指令把手缩回来，后退，立正，加百列取出钥匙，打开铁栅，又叹口气，“走吧。” 他们簇拥着她走向另一处偏僻的宫室。 雨点噼里啪啦落在加百列为她撑起的那把雨伞上，他低声说，“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艾丽不知如何应对，半晌才说，“谢谢。” 在她另一侧的罗门也说，“我也相信你是无辜的。” 艾丽笑了，“也谢谢你。” 新的囚禁地比之前的囚室要好不少，看得出已经被人打扫了一番，室内甚至还有散发阳光香气的被褥，上面的折痕都还没抚平，床上还放了一套衣服。 一个智能人女仆端着一个木托盘走进来，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艾丽小姐，请慢用，有什么吩咐，只管按铃叫我。” 艾丽坐在椅子上，脱掉湿透了鞋子，盘膝而坐。 加百列担忧地看着她，又强颜欢笑，“别担心，你看，殿下还让人准备了你喜欢的食物给你，也许，明天，等他气消了……” 艾丽对加百列一笑，举起自己的双手，手铐之间的铁链叮啷轻响，“他也让你给我戴上了这对手镯。” “……”加百列没法接这话，有点尴尬。 “对不起。”艾丽抿抿嘴唇，掀起餐盘上的银质罩子，“我确实是饿了，这就不客气了。” 她确实是饿了。 艾丽趁着自己还有胃口，大口吃着食物，然而，只是几口之后，她就觉得食不下咽，连喝了几口水之后更加没有了胃口。 她拿着水杯，怔怔地问，“朱理吃晚餐了么？” 她刚问完，又对加百列笑了，“抱歉，我才想起今晚不是你当班做随侍。” 加百列陪着艾丽又坐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宽慰她，他想了想说，“我听说你的骑士授命令在今天下午已经送到蒙巴顿将军手上了，这就意味着，你现在是有骑士衔的人了——不管你有没有参加正式的骑士受封仪式，按照帝国惯例，处置骑士是需要陪审团的，还要有证人，我愿意当你的证人。” 艾丽感激他，可也十分清楚，倘若加百列为自己作证，今后的仕途可能就此断送。 更何况……她不觉得会有什么审判。 对她进行审判的话，将朱理置于何地？证人？控方？法官？在苏芳还有谁能审判他？ 于是，她只是握了握加百列的手，真诚对他说，“谢谢你，加百列前辈。” 加百列等人走后，雨似乎越下越大，雨滴敲打在屋顶房檐，发出密集的爆豆之声，听起来有点像巨无霸机鎗连发的声音。 艾丽蜷卧在床上，听着夜雨敲窗，心中索然无味。 她又一次想起朱理在科夫邱亚国王画像前看她的眼神。 他一定很难过…… 语言有时候是如此无力，她能对他说的，不过是这样那样的几句话罢了，这前提还是，他愿意听。 可就算是至今对人情世故依然一知半解的她也明白，以目前的情势，即使朱理愿意接受她……也不可能了。 她长长叹一口气，侧卧在床上。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 艾丽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整理好衣服。 门被打开了，一股清新的水汽从门外冲进室内，随着这股凉风水汽走进来的，是蕾诺雅公主。 她将手中的风灯递给身后的随从，上下打量艾丽一眼，转头对智能女仆和她的随从说，“你们出去，我要和艾丽骑士单独说话。” 随从和女仆互视一眼，迟疑了片刻，但没人敢质疑公主的权威。 他们听命退下之后，蕾诺雅公主反手关上房门。 她仰首望着艾丽，“你和雷安·瑞柏林——确实曾在世嘉私会？” 艾丽没否认，“是。我相信您也已经看过那两段视频了？公主殿下。” 蕾诺雅公主弯起唇角，“哼。” 她解开披风的领结，一把扯掉披风，随手往椅背上一扔，“说起来很遗憾，我们似乎没有机会切磋了。”她说着，抽出挂在背后的一把唐刀扔给艾丽。 艾丽双手之间连着一条长约二十公分的精钢铁链，她只能双手齐抬，将刀接在右手中，疑惑地望着公主，“殿下？” 蕾诺雅公主面若寒霜，左手按在自己腰侧挂着的刀鞘上，右手呛啷一声拔刀出鞘，刀光一闪向艾丽劈去！ 艾丽双手被镣铐所困，无法拔刀，仓促之间只好将双腕之间的精钢铁链迎着刀锋一举—— “噌——” 两指粗的精钢铁链应声而断，艾丽向后一跃，同时左手拔刀，刀锋直指公主。 蕾诺雅公主笑着后退一步，“你确实如他们所说那样。”她收刀回鞘，右手背在身后，又解下一把刀，抛给艾丽，“你的两把唐刀，还给你。” 艾丽在公主抛给她第一把刀的时候一握刀就知道这是自己的佩刀，她接住另一把刀，有点不解，“你这是……” 蕾诺雅公主仔细地看着艾丽，看了好一会儿叹道，“你……唉……”她仿佛有些惋惜又有些无耐似的闭了闭眼睛，长出了一口气，指着艾丽手中的唐刀，“你知道这两把刀的名字么？” 艾丽蹙眉，“名字？我的刀是无名之刀，是我在角斗场时杜漠队长买给我的！” 蕾诺雅公主摇摇头，“不，不是。你右手所握那把长两尺三寸的名叫溪流，稍短一点的那把名叫雪融，唉，如果这刀的手柄是你亲手更换的，你就会看到刀茎上的铭文，这两把刀都是菊霜斋大师笼雪渊早年十多年前所造……” 她说到这里，看出艾丽确实不知道她手中的两把刀其实是传世名刀，对自己所说的这些“刃纹”“铭切”更是一知半解，说不定连笼雪渊大师是是谁也不清楚，不禁再次摇头叹息，“这两把刀到了你手里，可算是明珠暗投。难道你身边也没有一个识货的人？也难怪，这两把刀的原主人几乎从未在人前使用过它们，把刀送给你之前，更是连刀的镡……哦，就是护手，也给换成了大路货，把它们故意伪装成量产货……” 她言语中流露惋惜，“如果换了其他人，绝不可能认出这两把刀，可是，我不是其他人，因为这两把刀打造出来时，我就在笼雪渊大师身边。” “啊？”艾丽听公主说这两把刀的名字时就已经暗暗惊讶，听到她说这两把刀打造出来时她就在现场，更是讶异到了极点。 公主淡然一笑，“我那时才八岁，可是已经对刀剑着迷的不得了，那一年，我的父亲奉先皇旨意巡视东平，我央求他带着我去，后来……我们特意到菊霜斋拜访笼雪渊大师，父亲以重礼求得了这两把刀……” 她感喟道，“我本以为父亲重礼相求的这对刀是要送给我的，可是——他却告诉我，这对刀其实是先皇私下特意向大师所求，他这次来正是替先皇取刀的，还反复叮嘱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当今陛下。” “返程的一路上，我知道这两把刀到达帝都之后就会是别人的了，几乎每天醒着的时候都在摩挲比划，爱不释手，怎么可能看错……”她说到这里，抬头看看艾丽手中的双刀，“溪流因为刃纹像清浅溪流中的流动的细沙而得名，雪融则是因为刀纹像半融化的雪花。” “这怎么可能？我这两把刀，确实是杜漠队长买来的。”艾丽吃惊地看了看手中的刀，灯光之下，刀刃上确实有水中流沙般的细纹，她见过希礼手中那把著名的“千堆雪”，略微知道许多大师锻造成功之后喜欢用刀剑刃纹的独特样子为刀命名，她这两把唐刀自从杜漠队长送给她之后和她形影不离，刀刃上的纹路她自然非常清楚，可从未想过竟然也是有名的大师所造的珍品。 蕾诺雅公主浅浅一笑，“你还没想到？这对刀，是先皇偷偷送给庞倍的十四岁生日礼物。” 艾丽握刀的手猛地一颤，她看着蕾诺雅公主，沉声说，“我确实不知道这对刀是他送来的。” 经公主再次提醒，艾丽突然明白了其中关窍：杜漠队长确实是出钱买刀了，买到的也确实是菊霜斋出品的刀，可这两把刀也确实曾是庞倍所有的，可即使是以杜漠的眼光，也没想到、更没看出这两把连刀鞘都没有的刀竟然不是无名之刀。 蕾诺雅公主缓缓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那是一把长三尺以上的长刀，刀身雪亮，在灯光下竟然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暗红色光芒，她对艾丽微笑，“看来你现在明白了，他就是浅墓最大的赞助人，自从你进入角斗场之后就一直默默关注着你。能令那样的男子这样对你这样……真是，令人嫉妒。” 这次抽刀出鞘时，公主身上散发出真正的剑者才有的慑人气势，艾丽不敢小觑，立即摒弃头脑心中一切杂念，双手持刀，心无旁骛。 两人只对峙了极短暂的一霎就展开攻击。 窄小的斗室之中一时刀光闪动，夹杂着刀刃劈裂桌椅杂物的声音。 守在门廊外的两个人立刻跑到门口大声呼唤公主，几个呼吸之间，已经有大批护卫赶到了门外。 公主长刀的刀刃和艾丽手中刀刃激起火星，她高傲一笑向后跳去，右腕一转，收刀入鞘。 艾丽也向后跳了一步。 她们俩在斗室之间过招，一招之后就知道对方没有使出全力。 艾丽猜到公主是要把人引过来，但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加百列已经在门外喊起来，“公主殿下，您没事么？” 蕾诺雅公主凝视着艾丽，走到她身前，低声说，“用我当人质。” 艾丽一怔，立即会意，可是她还稍有犹豫，公主转身背对着她，一把拉起她的右臂，将她手中的刀搁在自己肩上，大声对门外喊，“你们退后十米，不要使用武器！我们要出来了！” 门外一阵嘈杂骚动，加百列似乎在和谁商议，但很快，他扬声说道，“好的，殿下！不过，院子没有那么大，我们退出院子可以么？” 蕾诺雅公主闷笑一声，低声喃喃，“对哦，这院子最多只有五米见方。” 她轻轻握一握艾丽的左手，“艾丽，走吧，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希礼和薇露密谋请皇帝陛下亲自下旨秘密处死你，这会儿他们的密信估计已经到了陛下那里了。你不会得到审判的机会！如果陛下果真派出特使带着旨意格杀你，朱理也没有办法。” 艾丽一阵恍惚，什么？她听错了么？希礼和薇露写密信请陛下下旨处死她？ 什么—— 190|报答 艾丽听到蕾诺雅公主的话时大脑中短暂的空白了一下。 然后，她脑袋里有根血管砰砰砰乱跳，胸口窒闷。 希礼……和薇露！ 这两个人就在今天早上还和她一起吃了早餐！薇露不是真的人也就算了，可希礼今早和她临别时还甜蜜蜜地叫她小天使！ “啊——”艾丽大叫了一声紧跟着又大声说了句脏话，吐出胸口那口闷气之后她赶紧对公主道歉，“对不起！我——” 蕾诺雅公主劝她，“你不用生气，也不要怪他们，各司其职，他们也是在尽职。” 怀着这一腔怒火，艾丽一脚踹开大门，“挟持”着蕾诺雅公主走出她的“牢房”。 加百列等人果然站在院门外面，艾丽和公主走出院子，加百列赶快说，“艾丽，不要伤害公主，一切都好说！” 艾丽按照冲出门之前公主交待的话说，“给我准备一部民用直升机，不要有任何跟踪装置，我还要一个装着现金、衣服和食物的背包，五分钟之后停在这里！哦，对了，再给我和公主拿两件防雨披风。” 她说完，拉着公主退回院子一角。 公主和艾丽蹲坐在院墙之下，她侧脸看了看艾丽的脸色，在她左手上轻轻拍了拍，小声安慰她，“别怕，一切都安排好了。” 艾丽心中一片茫然，安排好了？什么叫好了？保住性命么？ 呵……保住性命就算一切安好？ 不过，显然一切真的都安排好了。 三分钟之后，一辆外表平平无奇的直升机就停在了院子外面。 艾丽带着公主坐上车，公主对加百列眨一下右眼笑笑，“少尉，如果有人问起我是怎么被艾丽骑士劫持的，你会怎么回答？” “呃……”加百列脸一红，眼巴巴看着公主求助。 公主正经地说，“我看出艾丽骑士不离身的双刀其实是蒙巴顿将军少年时的爱物，怀疑蒙巴顿将军暗中思慕她，一时妒恨交加找她私斗，技不如人，为她所擒。” 加百列大惊，他先看看艾丽手中的刀，又看看蕾诺雅公主，“公主殿下，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公主嫣然一笑，艾丽对加百列做个“保重”的口型，拉动引擎，直升机腾空而起，向着王宫之外飞去。 以苏芳王宫为圆心，半径十五公里的范围都是禁飞区，蒙蒙夜雨中，除了这架外形不起眼可嚣张得无法无天的直升机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飞行器，可这时似乎所有的人都看不见这架直升机。 艾丽驾驶直升机，向着公主所指引的坐标飞去，此时天色还是漆黑一团，雨虽然小了不少，可是雨滴随着风势一阵阵打在直升机上，发出爆豆一般的响声。 快要接近公主给的坐标时，艾丽向下俯瞰，发现这是苏芳东面其中一个渔港，那里停泊的都是往返附近星球卖渔获的飞船和一些民用私有小飞船。 下降时，一直下个不停的雨忽然小些，空气湿润清冷，渔港码头上，几艘停泊在海中的大型渔业飞船顶部闪亮着灯火，在细细的雨丝中显得格外寂寥，通往渔业船的码头上，几个穿着胶皮连体裤和长雨靴的工人们正匆忙走着。 艾丽和公主走出直升机，一时无言。 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之后，公主问艾丽，“你……想过之后去哪里么？” 艾丽望着此时仿若和黑暗融为一体的海面，眨一眨酸涩的眼睛，只有波浪声提醒着她，这是在海边，不是在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梦中。 “我……我大概会回我自己的星球，继续种球藻吧……”她定一定神，是啊，她原来就是这么想的，不是么？回b612去，种球藻，养鸡养蜥蜴，收获能源，终有一天让那个星球再开出花来…… 这不是我一直向外的生活么？ 可是，可是为什么现在会这么难过呢？我不过是提前回去了而已呀…… 她默默抹去脸上的雨水，看着蕾诺雅公主，“谢谢你。” 蕾诺雅公主神色复杂地看着艾丽，似乎欲言又止，又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艾丽发觉她看自己的神情极为特异，像是在透过她在寻找什么，目光中又含着一丝气苦和不服气。难道，公主她…… 就在艾丽各种揣测时，蕾诺雅公主终于开口了—— “我从小，身边就聚集着各种英俊出色的男子……为了博取我的父母，我的两个姐姐们还有我的注意力，他们显示才华，展示武力和才智，无时无刻都像开屏的孔雀一样竭力表现得完美，连一秒钟都没有懈怠过……”公主稍微停顿一下，秀美的小脸上现出一种极为困惑又极为动人的神彩，“可我竟然，我竟然，对一个昏迷不醒的重伤病人一见钟情了！” 艾丽的心猛地一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了一下又松开。 她看着蕾诺雅公主保持着那种困惑而动人的神情，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讲述自己遇到心上人的情形那样说，“……他受了很重的伤，连一根手指都不会动，可是他……他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男子……尤其是，在我被带进他的房间时，他忽然醒了，就仿佛是，他听见了我的脚步声，然后忽然就……然后，他看了我一眼……他眼睛的颜色，真美啊……” 艾丽不断轻轻摇着头，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 原来公主所说的她曾经喜欢过的人并不是皇帝陛下？！而是……而是—— 她震惊于自己的猜测—— 这时，雨滴又突然间繁密起来，很快，雨声哗哗，天地间像有无数串断掉的珠链，码头上寥寥无几的工人们又纷纷跑着返回了船舱和货仓躲雨。四周骤然寂静，只听得到雨滴倾落的声音，就连灯光似乎也被雨幕阻断，变得更加昏暗，只有附近几艘大的星际渔船顶部的探照灯和港口灯塔反复旋转的灯光能够穿射雨幕，给这昏暗的天地间一点漂浮不定的光亮。 蕾诺雅公主的脸庞被灯光照的忽明忽暗，她眼眸轻转，看着艾丽，轻声证实，“没错，我喜欢的人，就是雷安·瑞柏林。” 艾丽全身颤抖了一下，再次摇头，“这——怎么可能？” 蕾诺雅脸上又浮现出那个带着怅惘和迷醉的神情，她微笑着，“本来确实是绝无可能的，帝国的公主，和叛军的首领，这是只有三流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可是，在自由见习的那一年，我去了自由市……” “……为了探明那些自由商人的虚实，我在自由市的车行里找了个工作，住了几个月，我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是有一天，有人绑架了我，将我带到了朵拉尔星！我要逃脱本不是难事，可是，当我发现策划绑架我的人竟然是索尔，叛军的重要人物之一，我立刻就决定将计就计，跟着他去叛军的基地好好看一看。他似乎把我当成了别人，对我很友好，我问他为什么要绑架我，他一直不说，只是让我洗掉金发上的染发剂。后来，我突然猜到了，他，是把我误认为是别人了……” 这时，灯塔投射的光晕照到了公主脸上，又继续转着圈投射向别处，可艾丽在这亮光的一瞬间看到了公主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直到我们到了他们的基地，索尔才告诉我，他的同伴受了重伤，已经昏迷了近一个月了，他在半昏迷的时候总是呼唤着‘我’，所以他才绑架了我，把我从自由市带过来，希望他见到我之后，能够激起更强的求生*……哪怕他一直深度昏迷着，哪怕这次不会再醒来了，只要有深爱的人陪伴着他，就不算遗憾……” “我这时才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他竟然真的绑架错人了，我的名字，即使是在自由市的化名，也不是……” “艾丽。”公主说出她的名字，深深看着艾丽。 “索尔向我解释之后我就暗叫大事不妙，如果他的同伴醒来，见到我，索尔立刻就会知道他绑错了人，恐怕我这个冒牌货马上就会被杀掉——因为我已经深入了叛军在朵拉尔的基地！就在我焦急惊恐的时候，他醒了，他看了我一眼……”她的眼中闪动着光芒，“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并没有拆穿……他只是沉默着，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他其实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金发女孩，那个叫艾丽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哭了，也许是因为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也许是心神受了太激烈的刺激？总之，我握住他的手，哭了好久……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索尔竟然一直不知道他绑错了人……” 公主叙述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一会儿，她的嘴角微微翘着，细细的雨丝淋湿了她额前的金发和她的脸庞，可是她恍然不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黎明，我太累了，竟然趴在他病床边睡着了……他告诉我，等他好转，他就会设法送我安全离开的……可我那一刻想的竟然是，要是他可以晚一点好转就好了……” 公主的双眸闪动了几下，归于平静，她又一次用那种透过她回忆着另一个人的眼神望着艾丽，“一个多月之后他痊愈了，果然像他承诺的那样送我平安离开，我随即返回帝都，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停顿一下，对艾丽微笑，“我知道，其实，挽救了我的生命的，是那个名叫艾丽，和我同样是金发，不知哪里和我有点像的女孩子，他对她的爱意让他对我怜惜，让他对他的傻瓜朋友索尔没有说出‘你绑错人了’，帮助我隐藏我的身份……所以，我也救你一次，这是我曾经欠你的，现在已经还给你了。” 雨势忽然间又大了起来，艾丽抹掉脸上的雨水，一时无言。 原来……是这样么？ 她竟然还以为，公主是在朱理的授意下帮助她的。 沉默一刻，艾丽压抑住心中的难过，勉强对公主一笑，“可我还是要谢谢你。” 公主嘴唇动了动，她看艾丽的眼神中流露出关切，同情，悲伤，又有一丝类似羡慕的情绪，可她最终没说什么。 她们在雨中对视了一会儿，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蕾诺雅公主走回直升机，坐进驾驶座，控制面板左侧有一个点金色的光芒不断闪动着，那是通讯器的警示灯。她开动引擎，让直升机缓缓升空，这才按下按钮，接通通讯器，可通讯器另一端的人并没立即说话，她听到的，是压抑的沉默。 她呼出一口气，用振奋的语气说，“她已经到了渔港了，我现在要返回王宫了。你现在在哪里？在这附近么？要和我一起回去么”她一边说，一边向下张望，在一艘艘大大小小的渔业飞船和民用小型飞船中扫视，她直觉朱理就在这附近，也许是藏身在一架小型飞船之中。 他一定在这附近，但是，他藏在哪里？ 直升机的螺旋桨在风雨之中发出轻微的“咻”“咻”之声，通讯器那一端的人仿佛没听到她的话，隔了一阵才说，“全部按照我安排的？” 蕾诺雅对着通讯器长出一口气，“对，全按照你所说的做的，没有告诉她是你的安排……她……看起来很难过……” 她正要调转机头向王宫返回，可是，她向下看了一眼，顿时改变主意。 她放下通讯器，操纵直升机下降，盘旋，“你等一等，我觉得她好像遇到了麻烦……” 雨丝飘舞，港口的灯光似乎被这阵突如其来的暴风遮蔽，猛地变得昏暗，拍打着防潮堤的海浪也突然间变得狂暴，浪潮声和暴雨声几乎掩盖住了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 蕾诺雅公主从上空俯瞰，在白衣外披了件黑色雨披的艾丽站在一条通向一艘渔船的窄窄木堤上，前后各站了两个穿着黑斗篷的人。 狂风将她的黑色披风吹得鼓起，飞动，她藏于其下的白衣衣袂翻飞，被雨水一瞬间浸湿，变得透明，又被狂风吹起，她向左侧一冲，右手一挥，刀锋在黑暗的夜雨中闪起一道白虹。 蕾诺雅公主只犹豫了极短暂的一刻，就将直升机重新下降，她对通讯器说，“我得去帮她，她的麻烦看起来不小。” 在她操控直升机下降的同时，越来越多的黑斗篷从四周的渔船中、堤坝下、岩石后涌出来，他们将艾丽一层又一层围住，从高空中看去，代表着艾丽的那一点白色像是要被黑色淹没了—— 那点白色东冲西突，可围聚她的黑色越来越浓重，她渐渐被固定在了原地。 蕾诺雅在直升机着陆的那一刻跳出驾驶舱，直接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冲进那团浓重的黑色—— “铛——” 她手中的刀刺向了一个黑衣人的胸口，可却像是撞到了金属！ 她大惊之下急忙收刀，右手如风一旋，黑衣人所穿的斗篷被她斩下了兜帽—— “啊？”她低声惊呼一声，向后连跳两次，转身飞快向着直升机跑回去，一跑到直升机前，她就伸手抓起驾驶舱中的通讯器大喊，“朱理，快派人支援，我——” 她话没说完，小腿猛地一疼，她低头一看，一个红色的细小长针扎在了她的左小腿之上，麻痹感顺着小腿飞快向上蔓延！ 蕾诺雅公主瞬间失去了平衡，她跪在地上，雨水淹没了她的两只手，大惊失色之余，她只来得及调整姿势翻身靠在直升机舱壁上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191|炸裂 通讯器另一端的朱理呼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应答，立即拿起手边的电脑。 显示屏上是渔港附近的监控镜头组成的九宫格，画面上，被蕾诺雅斩下兜帽的黑衣人身上闪烁着金属光芒，他——或者该说“它”，转过头，似乎发现了离它最近的监视镜头，它黑色哑光骨骼的脸部像是被烧去了皮肉的骷髅，眼眶中闪动着两簇暗红色的光芒，它抬起左臂，对准距离它最近的摄像头—— “啪！”那个镜头转回的画面变成了跳动的雪花点。 朱理不再看监控画面，他站起身，提起自己搁在桌上的佩剑插在腰侧，拉开舱门迈步走出去。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 就在朱理急于奔向座舱外时，希礼和薇露并肩站在了舱门之外。他们两个显然刚从外面登上这架小飞船，他们披风上的雨水滴滴答答流下来，滴在厚绒地毯上。 朱理不说话，只把右手放在了剑柄上。 “殿下，”薇露柔声问道，“这个时候您不在寝宫中休息，背着所有人来碧儿尼斯号要干什么？” 碧儿尼斯号正是朱理的私人座驾，一架性能优越的小型飞船，因为是他私人使用，而朱理自从来到苏芳后就根本没时间私下出游，所以一直停在这个渔港的港口边上。 朱理早料到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艾丽逃出王宫后的半小时之内就来了，这比他推测的时间要早挺多。 看来，希礼早想到了他会暗中帮艾丽逃走，没准还提前在这里布下了人手。 不，不对…… 如果是这样，希礼不会只和薇露两个人来，显然是因为他并不想动用更多的人。 朱理立刻明白了，这是因为希礼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艾丽“劫持公主逃走”其实是授意于自己，这会降低自己在属下心中的威望。 哦，他还真是为了维护我的形象煞费苦心呢。 朱理脸上露出略带嘲意的冷笑，“你们从我离宫那一刻就知道我究竟要干什么了，现在，让开吧！”他说着，抽出了手中的长剑，将剑锋指着希礼。 希礼从自己的披风中取出一台平板电脑，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监控了这附近——他的显示屏上也是这周围的监控画面！ 朱理扫了一眼显示屏，画面中，艾丽竟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逃出了黑衣机器人们的包围。 她右手将刀插在一艘渔船的舱壁外面，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这只手上，然后，她奋力一荡向上跳跃，左手将刀插得更高，两手交换向上攀爬，围攻她的那些黑衣人簇拥在舢板上，挤得太厉害，还有几个被同伴给挤下了水，艾丽全身*的，金发被雨水打成一绺一绺的，张口急促呼着气，她向上看去，是高达十几米的船舱外壁，上面除了“星空渔业”几个彩绘大字之外别无一物，而下面，那些穿着黑斗篷的机器人仰着脸，搭成人梯，一个接一个踩着同伴的身体向上爬去。 “让开！”朱理大喝一声，手中的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 希礼的脸色依旧平静，一条细细的血线在他左脸侧缓慢出现，仿佛凭空之中有一只手在他脸上画出了一条细线，他的声音沉静中透露着阴冷，“殿下，你要去干什么？去继续拯救她？像科夫邱亚国王‘拯救’丐女那样拯救她？封她做你的王妃？” “我只想让她安全！”朱理勃然大怒，他收回长剑，左手颤抖着指着希礼，“你——希礼，你让我很失望！艾丽欺瞒我，我是很失望，可是，希礼，你——你竟然私下写信给陛下请求他密旨处死艾丽？难道这么多日子以来，你对她一丝友爱都没有？” 朱理的瞳孔收缩，眼中全是怒火，“是不是对于你来说，一旦没有价值了，最方便最妥善的处理方法就是处死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前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拿艾丽来当挡箭牌使苏兰托的旧贵们不敢轻易提起和我联姻很不错，所以才不阻止我征召她！可我期望你和她相处之后至少会对她有最起码的友爱和尊重，我也确实一度以为你对她是这样的……但是，你干了什么？你对艾丽可以这样，那么对我呢？你对我的忠诚会在哪一刻终结？” “殿下——你怎么能这样揣测希礼？”薇露脸上现出鲜有的震惊和怒气。 朱理看都不看她一眼，对希礼说，“我说最后一次，让开，下一次我出手，绝不会只是看到这么点血。” “……”希礼看着朱理，胸口上下起伏，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跟朱理说，双目之中也充满愤懑不平，可是他嘴角绷得紧紧的，脸色苍白，却毫不退让，一丝一毫也没有后退。 “殿下！你难道从未怀疑过么？什么样的人能够在几个月内从不懂格斗技的生手变成能和你一战的斗士？”薇露猛地一拉希礼，站到了他身前，她凝视着朱理，又焦急又难过，“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和她的激斗么？” 朱理一怔，希礼抓住薇露双臂把她拉开，低斥道，“闭嘴。” 薇露从怀中取出一个显示板，上面是红蓝两色的图像，“这是对艾丽血液中的信息素的分析结果，她的mhc和你的mhc的适配程度，就像两颗紧紧咬在一起的齿轮一样！” 朱理看着显示板上的图像，他能看得懂图像中两色曲线所代表的意义，他也听得懂薇露所说的话，可是，他头脑中嗡嗡乱响，拒绝去处理这些接收到的信息。 薇露见到朱理这副突然间像是失去了魂魄的样子，双眼含泪大喊，“自然界中哪里会有适配程度这样高的一对男女？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是专门做出来针对你的！她不是自然人啊！她甚至——甚至能不能算作是人都不一定！” 朱理连退了两步，脸上的血色退得一点不剩，苍白得吓人。 希礼哀叹一声，扶住朱理的臂弯，半扶半引让他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殿下，我抽过艾丽的血液送回帝都进行检测，最初只是出于好奇……” 好奇为什么朱理和庞倍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什么会在和艾丽相处时都会出现信息素激增的情况。博若彻斯特家族男性散发出的性信息素带有类似玫瑰醚的气味，虽然极淡，但是独特。 希礼没有见过先皇和安德鲁亲王为同一个女人倾心的情形，但一个出身于帝国科技研究院，为了研究目的敢于改造自身的仿生生物学博士的好奇心是可怕的。 早在他发现博若彻斯特男性携带遗传性的信息素基因时就偷摸对他能接触到的所有皇室成员进行了收集生物样本的猥琐工作，获得了艾丽的血液样本之后他的脑洞大开，产生了“他们是不是对某一类女性特别容易产生性冲动”的疑问。 要证实他的揣测，其实也不太难，只要观察、对比所有目标的mhc，也就是他们基因中的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体就行了，毕竟，所谓的一见钟情，抛除身份地位等等后天因素之后，其实就是发现对方基因中携带的免疫因子和自己结合后能使自己得到更为强大的后代，而产生的与对方共同诞育后代的*。 也就是说，mhc的适配程度越高，这对男女一见钟情的可能性和与对方共同繁衍后代的意愿就越高。 所以，他对艾丽和朱理的生物样本进行了对比。 但对比的结果让他吃惊。 艾丽和朱理的mhc的适配程度，就像薇露所说的，好像两只紧紧咬在一起的齿轮一样。 mhc的适配程度高到这种程度，绝无可能是自然的，这显然是一方的基因特意针对另一方的基因进行了修改。 那么，谁是不自然的，被修改的那一方呢？ 只可能是艾丽。 这种针对性的基因修改，才使朱理在第一次看到艾丽时对她产生了强烈至极的、旁观者无法想象的冲动和兴趣，所以，希礼动用自己捕捉分析气味的五感增强能力时，才会探测到浓烈的雄二烯酮等等信息素，而对于艾丽，朱理对她也有着极为强烈的吸引，他的气息，那种博若彻斯特家族男性携带的、特有的信息素像一个控制阀，开关打开，她无法克制这种吸引力，所以她的雌四烯醇水平也同时激增。 “……也就是说，”朱理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他开口之后声音嘶哑之极，“艾丽和我……在一起，并非出自于她的真心或自愿，而是因为她被先天设计成这样的，而我，爱上她，也是无可避免的？”就像本能…… 希礼很想修正这话，但是，他想了想，只叹了口气，“殿下，我很抱歉。我是在公主殿下到来那天晚上看到报告的，但我一直不能下决心要不要告诉你实情。我担心艾丽是有心人放在你身边的，可是，我又深信叛军不可能拥有这么高的科技，据我所知，雷安·瑞柏林在医学院只待了不到两年就辍学离开帝都，去做了雇佣兵，而和我同期的赛弗医生，我相信那个【哔哔】狂魔最近一段时间还是将主要精力放在怎么制造个性化的智能人造人，他对基因筛选和基因修改并不是很在行……” 朱理望向希礼手中的平板电脑，显示屏上，艾丽已经接近力竭，她握刀的手臂摇摇欲坠，她的裙摆在狂风中飘散，再被暴雨和海浪狠狠击中，她的脚尖在空中摇摆，在她脚尖之下，穿着黑斗篷的机器人仿佛黑烟凝成了固体，不断上升，有摔下海中的，立刻又由同伴补上，它们的个体好像并没有太高的智商，可集体行动时目的明确，就像一群蚂蚁，不惧危险，更不知死亡受伤为何物。 朱理深深呼吸一下，垂头闭目。 原来是这样么？ 难怪…… 难怪他在角斗场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会有那种奇怪的反应，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当时还问她，你曾经见过我？而她，显然也对他感到震荡。 对啊，她还说过……看着我时，有种类似不道德的感觉…… 那种类似不道德的感觉，想必就是基因中所刻印的程式在启动、运作时内心的反抗感吧…… 啊……原来是这样。 果然，她对雷安·瑞柏林，才是真正的……真正的爱情。 并非出自动物性的本能，而是，真真正正的，爱情。 可是—— 朱理的双手用力抓紧沙发扶手，指节都发白了，他紧紧闭上双眼，摒住呼吸。 希礼和薇露紧张地注视着他。 朱理再抬起头时，他眼中已经一片清明，不再有狂热，也不再有伤痛。 他沉声对希礼和薇露说，“谢谢你们，我太任性了，让你们为我担心了。”他站起身，呼口气，“好了，现在回宫吧！希礼，你要继续监视这里么？” 希礼愣了一下，喜出望外，“殿下，你想通了？” “嗯，”朱理俊美的面容上浮现一个浅浅的微笑，“我想通了。” 希礼大喜过望，不过，他还是不敢放松，他试探着说，“那么，我来驾驶？我们就乘着碧儿尼斯号低空飞行回王宫？公主殿下那里我已经派了智能人和军医救走她了，她中了麻醉枪，但不严重。” “好啊！”朱理毫不在意，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舒展一下双臂，从口袋中取出一柄小飞船的启动钥匙，放在希礼手上，“你知道怎么驾驶碧儿尼斯号吧？” “当然！”希礼攥紧钥匙。 朱理笑着拍一下他的肩膀，转身坐回沙发上。 希礼走进驾驶舱前，又回头看了看朱理。 朱理对他一笑，仿佛看出他对自己还有些不放心。 希礼讪讪一笑，坐在驾驶座上，插入启动钥匙，按下引擎开启键钮…… “轰隆——” “嗖啪——” 小飞船的驾驶舱在希礼按下启动键的那一刻和后座舱分离——封闭——以每秒钟五十公里的速度以四十五度斜线向上空推射出去！ 同时，座舱后部的舱壁全部弹开，像成熟了凤仙花种子一样高速向四周弹开！ 而朱理——他抱着一块舱壁，向着艾丽挣扎攀爬的渔船飞射而去！ “殿下——” “希礼——” 薇露站在四壁全无只剩下地板的座舱之中惊慌大喊。 不过，暂时，这两个人谁都听不见她的叫喊。 在驾驶舱中快速飞行的希礼气得哇哇大叫！他怎么就没想到朱理给他的其实是紧急逃生钥匙呢！只要一插上这钥匙，飞船动力接通后立即就会把驾驶舱高速弹出，座舱也会像骤然绽开的花瓣一样四分五裂弹开！ 但在此时懊悔毫无用处，希礼当机立断，快速在操作面板上哒哒哒操作期望能够尽快联系上护卫队，几秒种后他再次哇哇大叫，对着操作面板猛砸了几下——朱理竟然提前加密了通讯系统！不花费一两个小时，绝对无法解开。 希礼猛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小型通讯器，刚才用来召唤智能人把受伤的蕾诺雅公主给送走了，他摸向自己腰间，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啊啊啊——朱理你这混蛋！”希礼绝望而愤怒地大叫，他立刻想起朱理在递给他钥匙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为他整理雨披似的碰到他的腰侧一下，亏他还在感动于朱理所表示出的安慰！狗屁安慰！这是在顺手牵羊！这是在盗窃！啊啊啊啊—— 【哔哔——】 【哔哔哔——】 【哔————】【哔哔哔——哔哔——】 希礼内心爆出一系列不可描述的脏话，咬牙切齿，如果他所猜不错，朱理应该也提前锁住了飞船的方向控制功能，他只能坐在驾驶舱里等着着陆！ 妈的，这是要飞到哪里去啊—— 他无助地坐在驾驶舱里，再次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吼叫。 希礼愤怒而绝望地大喊之后回过头，看到在他身后的空中，抱着一块弹射出去的舱板疾飞的朱理拔出了长剑。 192|咒语 被黑斗篷机器人围困的艾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她伤愈不久的左手已经疼痛到了极点，但她只能不断、不断、不断地向上攀爬。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斗，或者说，是一场无声的狩猎。 捕猎者和被追捕的猎物都不愿发出声响惊动更多的人，战斗之中只有沉闷的金属碰撞声，这些声响又掩没在风雨之声中。 那些穿着黑斗篷的机器人是什么时候到来的？它们一直埋伏在这附近么？是谁派它们来的？它们怎么知道她会来这里？ 这些全都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艾丽十分确定的，它们的猎物，是她。它们要活捉她，不仅要活捉她，它们还要尽量不伤害到她的情况下捕捉她。 在缠斗追逐的时候，一个走出渔船吸烟的渔业工人被一个机器人射|出的武器击中，一声没出就倒在了甲板上——所以，它们是配有□□的！还是高浓度的麻醉剂！ 那么——为什么它们不对我使用□□呢？ 艾丽不敢细想这背后的目的，但恐惧让她竭尽全力挣扎。她是一个求生者。恐惧可能使许多人感到绝望，但对她而言，这只会激起她更加强烈的求生*。 她将右手的刀再次插|入渔船外壁，同时右臂发力，咬着下唇纵身一跃，左手抓|住了船舷的边缘！ 成功了！ 艾丽拔|出右手刀，两手抓|住船舷，翻身爬上，身体向后一倒，一骨碌滚进船舷内侧，她躺在甲板上，狂暴的雨丝像无数条细细的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脸上，打得她脸庞微疼，可是她全身再拿不出一丝力气支撑自己坐起来，在她脸上，热汗，冷雨，眼泪，交织在一起，顺着发丝流进领口。 几秒钟的休憩在这时无比奢侈，而艾丽不敢透支这种奢侈，她咬紧牙关再次聚集全身力气，翻身趴在甲板上，命令酸|软的手臂支撑自己爬起来。 她向船舷下望去，那些围追她的黑斗篷机器人还在锲而不舍地搭着人体向上攀爬，它们让她想起某种集体行动的昆虫——它们像一群黑色的蟑螂！ 这联想让她寒毛直立！ 就在这时，大约三四百米远的地方突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像苏芳新年夜庆典释放的烟火一样，几片飞船残片闪着火光带着快速飞行时产生的怪异呼啸声四散飞射—— 其中一块正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飞来！ 艾丽惊呆了一秒，拔腿在船舷上飞奔，大雨在天地之间形成一道道迷蒙的雨幕，可是只那一瞬间，借着残片喷射四散时发出的火光，她已经看清楚，那片朝她飞来的飞船残片上趴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黑色防护软甲的人！他手中握着一把已经出鞘的长剑！ “朱理——”艾丽冲向朱理降落的方位奔去！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大雨之中，她跑得太快太急，在湿漉漉的甲板上仰面滑倒。 “啊……”艾丽疼得张口呻|吟，冰冷的雨水一下子灌进她的嘴里，她赶紧|咬紧牙关，一骨碌爬起来，继续向前跑去。 “咚——”那块飞船的舱的残片撞到了这艘渔业船的舱壁上，在雨幕和昏黄的灯光之下，艾丽仿佛看到朱理用长剑插在了舱壁上，像她刚才那样悬吊在舱壁外。 那些像蚂蚁一样聚积攀爬的黑斗篷机器人被这块来势汹汹的残片一撞，长长的人梯晃了一晃，顿时掉下去了几个，但立刻又被下面的人补充上。 艾丽臀|部肩背都摔得剧痛，但是心中却突然一下子明亮起来，那簇在朱理从她身边漠然擦肩而过时熄灭的小火苗腾地一下又重新燃起，整个心胸之间都是滚烫的。 她毫无意义地低声欢叫了几声，正要跑去和朱理汇合，“吱扭”一声，距离她几米远的舱房上一扇小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走了出来，朝她走过来。 艾丽抽|出手中双刀，向前疾跑，然后停步收力踩着甲板上的雨水向黑斗篷疾速滑去，就在她要挥刀的前一刻，她的对手把自己头上的兜帽主动摘掉了—— 艾丽顿时愣住了，她深深呼吸，不自觉地问自己，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对面的人面无表情，肆虐的雨水迅速打湿|了她的脸和头发。 这个人—— 并非那些黑色骷髅似的机器人，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 她长的，和她一模一样！ 艾丽愣住了。 她看着穿着黑斗篷的“自己”，惊骇到了极点。 远处渔港灯塔的探照灯不断转动的灯光此时刚好投射在那另一个“自己”的脸上，虽然只是一瞬间，可是艾丽看得清清楚楚，一模一样！ 那一模一样的“自己”向艾丽走过来，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父亲叫我们回去。” 艾丽一怔，她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脑海中一阵蜂鸣，她想捂起耳朵，可是双手、手臂、双|腿、颈项乃至眼珠突然间都不听使唤了！ “铛——” 艾丽手中的双刀掉到了甲板上。 这时，朱理已经攀缘到了船舷的边上，他在攀爬之时已经看到艾丽在向自己冲过来，途中还摔了一跤，她好像在喊着他的名字，他大回应她，“艾丽——” 狂风吹散了他的呼唤，他跳到甲板上，看到一个黑斗篷背对着他，站在艾丽面前，靠近她，似乎对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她失魂落魄，双刀跌到了地上。 朱理惊异极了，隔着迷蒙的雨幕，他只看得到艾丽变得像个木偶，她僵硬地转身，抬脚，迈步，跟着那个黑斗篷，亦步亦趋，向停放在舱房正前方的一架小飞船走去。 “艾丽——”他再次大叫。 可她竟然没有回头，继续跟随着那个黑斗篷走着。 渔港灯塔的探照灯发出的灯光在此时转了回来，照在那个黑斗篷的头顶。 朱理惊讶地发现，那并不是一个机器人，而是一个一头金发的少女，她的金发虽然被雨水打湿，但编成辫子的头发盘在头顶，像戴着一个金色的王冠。 朱理正要向前追去，他前方右侧的船舷上突然发出一阵金属刮蹭的声音，两个黑斗篷机器人趴着船舷爬了上来！ 更多的黑斗篷机器人爬了上来，它们齐齐地发出低低的类似嗡鸣又像昆虫振翅的声音，它们骷髅眼窝中的红色光芒轻微闪动着，像是突然间获得了更高级的智慧，站成一排，堵在朱理面前。 朱理双手相交，将两手中的双剑手柄合一，右手手腕一转，快速旋转的刀锋斩开雨幕，落在刀身上的雨滴在偶尔投射过来的灯光下反射|出彩虹。 这场厮杀没有观众。 朱理很快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艾丽明知自己左手伤愈不久的情况下还要冒险用双刀向上攀爬，这群黑斗篷机器人外壳坚如磐石，可向上跳跃的能力却很差！ 朱理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跳到了舱房之上，在舱房上疾奔，艾丽眼看就要和那个穿黑斗篷的金发少女走进那架小飞船里了—— 他奋力纵身一跃，翻滚着落在甲板上，手中的双刀在地上一划，艾丽弃置在甲板上的那对刀被他挑起，在空中旋转坠落，他手腕一转，将自己的双剑插在腰间，双手向上一探，接住她的双刀，脚步一秒钟都没有停留，继续疾奔向那架小飞船。 在朱理身后，黑斗篷机器人再次齐齐发出嗡鸣声，它们互相轻微碰撞着，一起转过身，跟在他身后快速跑动。 朱理把艾丽的双刀插在腰右侧，双手抓|住肩头的披风用力一扯，转身向后一兜再猛地一拽，披风罩在了那群急追而来的机器人头上。它们马上乱成了一团，怦怦锵锵地互相撞在一起。 朱理跑得更快了，可那架小飞船的引擎已经发动了，发射架也已经升起—— 他急追上去，感觉靠着舷窗而坐的艾丽和自己只有触手可及的距离，可是，太晚了。 随着一声轰鸣，小飞船的尾部带着一串火焰向高空中飞去，眨眼之间就穿透了雨幕，消失在天空之中。 朱理愣在原地，他刚才真的觉得他可以赶上的。 他呆呆仰望天空，眼睛被狂暴的肆虐的雨滴打湿，这个时候，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和艾丽欢好之后的那个早晨。 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她靠在他胸口，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她自己说，“我必须回去那颗星球，因为……除了我，没有人会在乎它。” 他曾经问过希礼，艾丽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希礼支吾了过去，而这一刻，仰望着倾盆大雨，朱理忽然有种感觉：艾丽那时所说的星球，其实是她自己。 他低头，向身后望去，那些追着他而来的黑斗篷机器人队形已经涣散，像一群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转着圈，互相碰撞着，然后，“咕咚——”一声，一个机器人趴在船舷上一头向海面栽去，仿佛忽然间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这些机器人纷纷向船舷走去，一个接一个倒头向下坠去，扑通扑通声不绝于耳。 它们沉入海底时发出一阵阵的爆裂声，将幽暗的海面映成了猩红色，银白色的雨丝继续不断地落在海面上，将海面激出不绝的水花。 朱理心中一阵阵恶寒，他越发肯定，将艾丽抓走的人绝非善类！ 他跳到渔船最高层的控制室举目四望，欣喜地发现与这艘渔船比邻的一架大型渔船甲板上停泊着一艘小型飞船。 朱理在心中计算一下距离，跳到甲板上，后退几步后加速助跑，同时拔|出长剑，在船舷边缘跳了出去—— 他在空中挥动长剑插在对面那艘渔船的舱壁之上，落脚时脚尖一点，转腰侧翻，跳上甲板，反手拔|出长剑，几步跑到那架小飞船前面，打开驾驶舱门坐下，发动引擎。 就在飞船下的起落架升高，随时可以发射升空时，甲板上跑来了两个穿着橡胶背带裤的渔业工人，他们挥舞着双手，对朱理喊着什么，打着手势要他赶快放弃抢劫这架飞船。 朱理向舷窗外看了一眼，拉动引擎拉杆，“抱歉，你们的飞船现在被征用了！” “轰——嗖——” 还在云层中疾速飞行的希礼看到第二架飞船从渔港的方向升空，穿过云层和大气层，急追着几分钟前另一架飞船而去，他此时已经不再愤怒，只是低声咒骂了一句，“大龄处|男恋爱起来真可怕。” 他已经知道了驾驶舱的目的地，现在离他的降落还有八十三分钟，在这之后，估计通讯系统也会解锁，他就可以调集人马追踪朱理。 计算完最久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追上朱理之后，他又喃喃了一句，“恋爱脑让人疯狂。” 是的，自从遇见艾丽之后，朱理就开始时不时呈现疯狂之态，其实，不止是他，还有庞倍。庞倍干了不少疯狂的事，竟然把先皇赐给他的宝刀改头换面送给了艾丽，除此之外，谁知道他还暗中干了什么…… 此时，庞倍站在他官邸大厅之中。整个大厅只有一角亮着一盏小小的灯，他望着落地窗外一片雨幕，密集的雨珠不停落在天井之中的水池中，水面上激起数不清的水花，像一个个小王冠，刚一形成就随即破裂。 古德温走到庞倍身后，垂首道，“将军，一切如您所料……殿下他，目前应该已经不在苏芳了，刚才守备军部汇报，有两架小型民用飞船一前一后升空，离开了苏芳。” 庞倍望着窗外茫茫雨幕，深深吸了口气，仰着脸半阖眼睛，似乎为湿|润空气中扑面而来的细小水珠感到惬意。 他回首平静微笑，“既然这样，就开始进行下一步吧。” 古德温脸色苍白，低低应了一声“是”，转身离去。 庞倍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翘。 古德温离开后的一两分钟后，德鲁蒙多上校走了进来。 他恭敬向庞倍行礼，“将军。” 庞倍看着他，“去吧，做好你的事，另外，看紧古德温上尉，如果他有什么不妥……”他露出一个微笑。 德鲁蒙多上校平静敬礼，“我明白。” 他随即转身离去。 庞倍看着漫天雨幕，轻声道，“雨很快就会停了吧……” 193|父亲 艾丽终于再次夺回属于自己的意识时，恍惚间听到一个男人在轻声说着什么。 这个男声低沉而富有磁性，应该说是很动听的声音，可是她却不知为什么又害怕又厌恶。 她在记忆中肯定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可是她的直觉又告诉她，她对这声音应该很熟悉。 她竭力想要睁开眼睛，或是动一动手指，可是她觉得就像有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紧紧锁住了她的意志，给她穿上了精神病医院给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穿的那种束缚衣。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愤怒，她不住挣扎，反抗。 在她奋力反抗的时候，那个男子的声音由朦胧变得清晰，她听到他说，“啊……你真是不听话呀，可也许就是因为你这么不听话，所以才会和她们都不一样吧？继续努力看看吧……你为自己取的名字是什么？艾丽？哈，试试看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醒来吧，艾丽！” 那种无形的枷锁和束缚突然间变得如同千万根芒刺，刺入她的灵魂之中，滚烫而疼痛，艾丽无声地尖叫嘶吼着，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脑海中说话—— “快醒来！醒来才有一线生机！” “不，不要醒来，就这样沉睡下去，这样就不会更痛苦了！” “快醒来！你已经逃脱过一次了！你这次也可以逃脱！” “不，不可能，这次父亲不会让你离开了……” “你会和大家一起的，不要怕……” “快醒来！不醒来的话，你的记忆，你的一切，都会被抹去，你再也不会是你了！” “这样不也很好么？和大家在一起……” “不！不能这样！没有灵魂的生命，不过是一只时钟，你的呼吸，不过是时钟在滴滴答答！醒来！离开这里！像上次一样逃走！” “不逃走的话会变成一团肉泥的！” “胡说！父亲是爱我们的！” “不！他不爱任何人！” 无数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此起彼伏响起，艾丽忽然发觉自己的意识复苏了，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也瞬间消失了，她冷静下来，看着周围，这是一个黑暗的空间，漫无边际，有一簇簇红光不停在闪动，随着她“听到”的这些声音明灭不定，她靠近一簇红光，发现那是许多个细密的红色小点，恍然之间，她猛地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些红色小点中的其中一个！ 我的身体呢？ 我是在做梦么？ 我现在是清醒着？还是在幻觉中？ 我真的存在过么？ 朱理、雷安、萝伦、杜漠队长、鹿飞……他们全是真的么？还是只是我的想象？ 我—— 我究竟是在哪里？ 她大声问道，“这里是哪里？” 许多声音同时回答她，可是她却奇异地毫不觉得嘈杂，她们的每一个声音她都能听清。 “这里是‘家’啊……” “是家啊……” “你离开很久了……” “父亲把你抓回来了……” “还以为你可以成功逃脱，可是被抓回来了……” “你会被粉碎么？” “你这次一定会被粉碎的……”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它只令我们暂时沉睡，真正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何时能够再次醒来……” 她又问，“你们是谁？” 那些声音同时回答—— “是你啊！” “我们既是你，你既是我们。” “我们全都是你……” “我们是一体的……” “你离开家太久了，你已经忘记了……” “我们全是你啊！” “试着想想从前的事吧……” “你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守护住自己，不要被夺走！” “等一等！”艾丽忽然焦急起来，她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重要又极为可怕的东西—— 许许多多的记忆如海啸时的那种山峰一样高大的浪潮一般涌起，将她淹没、拍碎、碎成无数细小的碎片、细胞、血液、水分、分子、元素，一帧帧之间看似毫无逻辑但对她而言又暗藏关联的画面不断闪动—— 她全身赤果直立，或者说，悬浮在一个圆柱形的透明维生舱中—— 她听到许许多多“自己”焦急的呼唤：快醒醒，快醒醒！活下去！活下去！活着—— 她看到一排又一排，像方阵一样的圆柱形维生舱，每一个里面都装着一个赤果的自己—— 一个维生舱中的维生液几乎快要被抽干了，那里面装着的自己微微睁开眼睛，长大口努力地试着呼吸，也许是第一次试着用口鼻呼吸—— 维生液只剩下三分之一时，舱底的真空抽吸装置突然卷起利刃般的旋风，将那个苍白赤果的、正在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呼吸的“艾丽”在眨眼之间卷成了一团血红色的肉泥，半液态的粘|稠液体和维生液一起被抽吸出去，流进一个巨大的透明圆罐子中，维生舱中被注满新的维生液，一粒幼小的胚胎再次被吸管放置其中，那幼小胚胎呈半透明状，隐约可以看见红色血液的半透明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脐带连接着维生舱的底部…… 在这胚胎的前方，另一个“自己”从沉睡中醒来了，她在维生液还剩下一半的时候成功地推开维生舱的舱门，维生液流了一地，她倒在了地上，张大口，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用力翕张嘴巴咳嗽、呼吸，然后，她颤抖着试图用自己的双|腿站起来，她扶着身边的一个物体，终于颤悠悠地站了起来，她的手上还留着粘腻的维生液，在身旁的物体上印了一个模糊的手印，她转过头，看到那手印后面，是一张人脸，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她蹒跚着走着，眼前时不时突然一黑，再一亮，在她前后左右，全是这样的维生舱，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自己。 是的，全是自己。 不知为何她非常确定这一点。 这些维生舱中的自己，有些仅仅是几十毫米大小的胚胎，有些是八|九个月大的婴儿，有些是十二三岁的少女……可是，她们，全是自己！ 上百个维生舱中有不少已经清空的，她不敢想象这些空的维生舱中的自己去了哪里。 冰冷，黑暗，恐惧，愤怒……这些是她最初的感知。 她的脑中再次黑暗，有什么东西在不断闪动，红色的，细小的颗粒……啊，是她们，是自己…… 快逃，快逃！用一切办法逃走！ 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她一阵眩晕，脑中无序地闪动各种电路图，公式，配方，分子式，机械图样，像一座城市的鸟瞰图一样复杂的集成电路图，各种机械的操作原理，制作流程，操作程序…… 猛然出现的海量信息让她头痛欲裂，她痛苦地抱着头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剧烈地抽|搐颤抖着…… 这时候，她又听到了那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啊，只有你，只有你和她们都不同，只有你是成功的。可是，这不合理啊，你明明是个因为输入了错误的信息数据库而要被毁灭的错误样本啊，为什么你会和她们不同呢？” 男子的声音忽然又变得遥远，像是一阵阵嗡鸣，或是许多只昆虫聚集在一起同时振翅的声音—— “去，把她带回来，告诉她，父亲要她回家！” “是的，父亲大人。” 她看到了一个“自己”，穿上黑色的斗篷，带领着一群黑斗篷的机器人走出来，她脚下踩着红色的地毯，有的部分的红绒已经磨秃了。 然后，她又看到了自己！ 这一次，是真正的自己！ 她从直升机上走下来，和蕾诺雅公主在雨中告别后，她抬头四望，随意选了一艘准备去其他星球贩卖渔获的渔船，沿着港口铺设的窄窄木堤向那艘船走去。 她的视角再次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她说了句什么，那些随着她而来的黑斗篷机器人像蟑螂一样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涌|向站在木堤上的她—— 画面一变，她对她说，“父亲让我们回家！” 当啷一声，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她掉在甲板上的双刀，雨滴打在雪亮的刀身上，像流动的溪流…… 她随着另一个自己进入了一艘小飞船，穿过苏芳的云层，在苏芳的外太空里，停泊着一艘庞大的战舰，它很多年没有维护过了，外舱壁有许多被陨石擦撞过的痕迹，如果不是停机坪的起落架上还闪着灯，这几乎像是一艘幽灵船，就像那些在b612永远长眠的战舰…… 她被她引领着，走下飞船，停机坪另一侧的隔离门打开了，地上铺着红毯，就像她之前看到的那样，有些地方已经磨秃了红绒。 她跟着另一个自己走了进去，这艘战舰中几乎所有原先的隔板都被拆除了，空荡荡，一片漆黑，黑暗的深处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闪动着微弱的红光，像是有巨大的昆虫隐匿这。 那个自己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进了一座有两三层楼高的幽深的大殿，大殿中，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金发男人背对着她们站着。 “父亲，我们回来了。” 不不不！ 不—— 这人才不是我的父亲！ 他不是！ 艾丽看到那男人的背影，焦急和恐惧一瞬间达到了顶点，她剧烈地挣扎，那条束缚着的她的枷锁“嘭”一声爆裂了！ 无数红色的小点聚在她的周围，闪动着，欢呼着！ 她睁开眼睛，一拳打在自己面前的有机玻璃上，玻璃上呈现出一个蛛网般的裂痕，她又是一拳，一拳，一拳！ “轰——” 碎了！ 淹没到她胸口的维生液一下子从碎口涌|出，艾丽拽掉连在自己额头、手臂等处的吸盘，推开维生舱舱门。 “啊——” 她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抹掉从口鼻中呛出的粘|稠维生液，扶着维生舱的舱壁站直，打量着四周。 这里并不是她刚才恍惚间看到的那个放着上百个维生舱的仓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又回到了那个幽深的大殿？！ 艾丽忽然发觉自己的视角好像很高，她从上俯瞰着这个幽暗的大厅，地上铺着猩红色的厚绒地毯，像某个君王的宫殿，啊，这里正是那个大殿！ 丹陛之上，一个穿着黑衣的金发男子坐在一张哑光的黑色大座上，在他膝下，伏着两个两个不着|寸|缕的美丽少女，她们光滑的肌肤在猩红色红地毯的映衬之下如同明珠美玉一样有种动人的滋润光滑，她们体态妖|娆，修长美丽的腰身和长|腿搁在丹陛的台阶之上，她们丝缎一样光滑柔顺的金发披拂在雪白的肌肤和猩红色—— 她一眼望去，大惊失色，那两个以一种令她感到淫|猥和□□的姿势伏趴在台阶上的美女正是她自己！或者说，她们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但她们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羞耻之感，仿佛以这种羞辱的姿态俯卧在那个男子膝下是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甚至于，她们好像生来就是应该做这种事的！她们甚至用一种充满崇拜和敬畏的眼神仰望着那个男子，即使在他眼中，她们不会比他脚下的地毯重要太多！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和屈辱感从心底冲到艾丽脸上，她愤怒到了极点，正要大声斥责，这时，她察觉这殿堂似的的地方又进来了其他人，她转头一看，心中的羞愤像火山爆发的滚烫岩浆一样喷涌|出来！ 进来的人，是朱理！ 不—— 我不想让朱理看到这种样子！ 她在心中大吼着，可却发不出声音。 焦急之间，艾丽跑到了朱理面前，想要拉住他的手，可是——他好像并没看到她。 艾丽大惊之余，恍惚间又突然和朱理拉开了距离。 朱理的金发被雨水浸|湿，全都被他拢到脑后，额前垂着几丝仍然湿|润的发丝，略微凌|乱。 他显然为自己眼前这种充满淫|靡邪恶的景象而震惊，他的嘴唇抿得很紧，眉间紧蹙，握剑的右手指节发白，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但他却没说话。 丹陛之上的男子轻声笑了一下，“你就是朱理亚斯吧？” 艾丽听到这个声音，浑身猛地一颤，是父亲——-不不，是那个自称为父亲的恶魔！她在意识之中自始至终只听到过他的声音，这时抬头一看他的脸，不禁大吃一惊——这个恶魔一样的人，长得竟然和朱理有三四分相像，同样是铂金色的头发，蓝紫色的眼睛，五官深邃而俊美，不过，他看起来有四十岁以上了，眼角眉梢有细细的皱纹，他的脸上有一种令她颤栗发抖的疯狂气质，他的双眼明亮得吓人，眼白上全是细细的血丝，见到朱理似乎让他异乎寻常地兴奋。 这么一看，艾丽发现自己的视角忽然间变了，她不再是站在朱理身旁了，她现在…… 她低下头，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下是丹陛红色的厚绒地毯—— 她惊慌地抬起头，那个恶魔一样的中年男子对她微笑，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来，我亲爱的孩子，和我一起迎接这位帝国的尊贵王子，没想到他都这么大了啊，我上一次得到他的消息时，他还只是个刚出生几天的婴儿呢，现在已经是个英俊的年轻男人了呢，去，站起来，到他面前，让他也好好看看你！” 不—— 你不能这样侮辱我—— 艾丽大怒，她在心中大喊着，可是却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过度的屈辱和愤怒让她眼前一黑，她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黑暗混沌的空间，许多细小的红点忽明忽暗闪动，她们在呼唤她，安慰她，轻轻地亲吻她，她再次醒来，听到朱理在和那个男人说话。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又看到了大殿内的情景。 “没想到我们叔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呢，朱理——哦，你亲近的人，是叫你朱理吧？”中年男子对朱理微笑。 朱理容色平静，“是啊，安德鲁叔叔，确实没想到。” 194|报复 啊……原来他们是叔侄……对呀，朱理的叔叔，那位自从未婚妻被抢走就疯疯癫癫不知行踪的安德鲁亲王…… 难怪…… 安德鲁亲王挑眉看中朱理，“你来——是想要什么？” 朱理望着他，“我想您知道。” “是要带走我亲爱的孩子中的一个么？”安德鲁亲王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他从大座起身，牵着一个少女的手，走下丹陛，把“她”领到他的面前，他微微抬手，被他引导着的少女脸上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仿佛和他共舞一样将指尖放在他的手心，优美伶俐地转了一个圈，她如瀑布一般的铂金色长发水波一样披拂流散，发梢扫在朱理紧握剑柄的右手手背上，她仰着脸，丝毫不觉得羞赧，神态宁静优雅，即使穿戴着最精美昂贵礼服首饰的贵族少女，也不会比她此刻表现得更为优雅得体了。 安德鲁亲王握住少女的手，向朱理递过去，“那么，朱理，我亲爱的侄子，你认为这个孩子如何？”他说着，撩起那少女肩上的一缕金发，再缓缓松开，丝缎般顺滑的金发一根根垂落在少女完美无瑕的胸前，他颔首，将脸颊贴在那少女的脸上，轻轻磨蹭，眼睛望向朱理，“你二十岁了吧？这个年纪的年轻男人，应该见识过不少美女了，你觉得，她是不是你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子呢？” 朱理右眼下的一条肌肉细微地抽|动了一下，静静凝视着他第一次见到的叔叔，“的确是。但我要找的，不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样的美丽人偶，她有名字，她叫艾丽。” “哦，你要找的是那个孩子啊，”皇叔垂下眼皮，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膀，“那个孩子啊，她确实是有点特别，不过，很可惜，她是个残次品，我的所有这些孩子，包括她，在孕育的时候都输入了智慧库，我给她们基本常识，再输入人文、社交知识，以便她们尽快适应真正的人类生活，不幸的是，那个孩子，在导入第二批数据的时候出了点岔子，输入给她的，竟然是科技类的百科数据——”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珍爱地抚摸、摩挲着他身前这少女美丽至极的身体，那少女露出醉人笑容的脸上和白|皙的身体上泛起阵阵红晕，偶尔痉|挛似的轻|颤一下。 皇叔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极为自得，他低低笑了一声，加重手上的力度和频率，可突然间他的语气由得意变为恼怒，“可惜，如你所见，所有的这些孩子，这些按照正常步骤完成的孩子，她们只能完成一般的指令，她们可以和人进行有效的对话，可以谈论古今，可却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她们空有完美的外表，可归根到底也不过像更为高级的智能人，啊对了，就是这样，她们不像真正的人，甚至比不过一些高级智能人，她们没有自主的能力，不会进行思考——她们缺乏……灵气，对，就是灵气！她们没有灵气！或者，我该说，她们没有灵魂？！” 皇叔的语气这时已经变成了暴怒，他手中的少女因为疼痛发出低低的呜咽声，白玉般的身体上被毫不怜惜地拧掐出了淤青，可她丝毫不敢反抗，也不敢叫疼，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朱理。 像是知道自己弄疼了那少女，皇叔的动作又变得轻柔，他低声叹息，“唉，反而是那个逃走的残次品！她，她变得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了，她给自己起了名字，又或者是其他人给她的名字——啊，天哪，真是不可思议，原本应该被销毁的残次品竟然不知什么拥有了我耗费了快二十年却一直制造不出的东西——灵魂！对了，就是灵魂！她变得和这些低能的玩偶不一样了！” 皇叔俊美的脸说着说着变形了，他咬着牙，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部分的牙床，他的眼白也暴露出来，上面布满血丝，他手下的少女终于忍不住疼得哭出声，他猛地将左手抓在她颈后，右手抓住她左头顶上的头发，大力一拧—— “咔啪——”一声轻响，他手中的少女被折断了颈骨，她双眼圆睁，泪水从眼角流淌出来，却再也没有任何声息。他把她随手一推，像扔掉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将双手上的白手套摘掉，抛在那少女依然美丽至极的人体上，厌恶地皱了皱眉。 朱理完全没想到皇叔在顷刻之间就会变脸杀人，在几句话之前他明明对他亲手创造出的少女充满了得意和珍爱！ 他…… 他确实已经疯了。 朱理睁大眼睛，看看皇叔，再看看他们脚边那具失去生息的人体，她，长着和艾丽一样的脸，虽然从神态一眼就能分辨出她们的不同，她也看起来不像拥有太高的智商，可是——可是她在片刻之前确实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啊！ 皇叔冷笑了一声，转过眼看着朱理，忽然轻声嗤笑，“哈，你竟然真的是个心软的孩子！真让我有点吃惊，看来皇兄并没教给你他教给我的那一套啊！你要跟来么？可别后悔。” 他说着就向大殿的另一端走去，再不看朱理一眼。 另一个刚才俯跪在地上的少女静悄悄地退入大殿两旁幽暗的偏殿之中，还轻轻对朱理挥了下手。 朱理又看了看躺在地上已经毫无生气的少女，跟在皇叔的身后。 这座无敌战舰改造的殿堂处处散发着诡异阴森的气氛，从停机坪的起降台的密封舱门走进来之后，一条猩红色的地毯直通向内部，红毯的中间经过许多年的磨蹭，红绒褪去，露出象牙色的粗麻经纬线，灯光幽暗，原先的船员舱室全被拆掉了，空旷高大的像是了某个有着极高穹顶的教堂，不过，这教堂显然已经不再有任何神职人员居住了，也不再是神的居所，充满着邪气。 而这地方的主人，他的叔叔，在这地方所进行的显然正是一种渎神的行为！ 朱理看到大殿后的景象时，立刻感到一种难以克制的怒火充斥在胸口——那里，在高大的舰舱顶之下，如同方阵一样，整整齐齐放着上百个被当作大型培养皿的维生舱，每个维生舱中都有一个“艾丽”，大多数是金发，偶尔间杂着一两个深色发色的，她们按照年龄的大小一排一排码放的好好的，维生舱顶部连通着释放维生液和培养液的透明合成材料管子，最小的“她”，不过是几周大的胚胎，比小拇指还要小很多，而最大的，已经接近十四五岁，长长的金发在维生液中时不时随着她们的轻颤而轻微飘动，围绕着她们美丽得惊人的脸庞和身体，她们脸上的表情也各不相同，有的似乎沉睡在一个甜蜜的美梦中，淡粉色的樱唇微翘着，像是在微笑；有的眉头轻锁，像是在思考什么苦恼的事情；还有的，眼皮下的眼珠在快速动着，手脚和面部的肌肉时不时会无意识地抽动，显然是在做梦，而且马上就会从梦中醒来了！ 在这一排维生舱的顶部管子中，还有几束不同颜色的电线，连接着许多吸盘、薄膜或是针头，插入她们的头顶，维生舱的侧面贴着装有存储器的合成电路板，不断闪烁着光芒。 看到这里，朱理已经完全明白了，艾丽，确确实实是皇叔安德鲁亲王制造的。 并且，他还造了不止一个。 她们的数量多到他可以像刚才那样把她们当作玩偶随意玩弄、折磨、杀死！ 看来，他当初抢走一艘废弃的无敌战舰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一番思考做出的决定，极有可能就是为了在战舰上改造、建立这样的大型培养室。 要培养如此数量的胚胎，并让胚胎以远远超过正常人类生长发育的速度长大成人，需要增快胚胎细胞增殖的能力。 这些维生舱中的人工培植人类显然全是同一胚胎，或者说，同一基因的胚胎细胞复制而成的，虽然其中有一些可能调整了某些基因，但是基本的基因序列是不变的，要在人工环境下得到这么多的胚胎细胞，只有在无重力的环境中刺激细胞的增殖速度才有可能做到，或者，要昼夜不停地将放置胚胎的容器以三百六十度匀速晃动，人工模拟失重的环境。 在排列成方阵的维生舱之间，一组一组的黑色的机器人不断来回巡逻，它们查看着维生舱中的情形，将那些像是即将从梦中苏醒的少女们从方阵中取出，抬进另一边更为幽暗的房间中。 很显然，不久前在码头捕捉艾丽的那些像黑色蟑螂一样的黑斗篷机器人也是安德鲁亲王，他的叔叔制作的。 在这些未长成的“艾丽”中走了一会儿，皇叔忽然低声问朱理，“你母亲……她最后……过得快活么？” 朱理此时胸中充满了气愤和震惊，他看着这个和他血缘极近的人，再三告诫自己在见到艾丽之前绝不能和这个疯子做无谓的言语之争后才说，“母亲临终前的近十年一直住在湍云行省的老宅中，每天养养花草，还养了许多蜜蜂，有时候会收割蜂蜜，她很快乐。” 皇叔低着头，继续走了一会儿幽幽叹气，“如果她一开始就和我去我的封地，也可以种花养蜂，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继续当她的养蜂女。可惜，她选错了人！”他回头阴沉地看朱理一眼，冷笑道，“你父亲一直到她死都一直在让她伤心，他可有一日不让她失望的呢？她其实是伤心死的！” 朱理沉默不语，并不为自己的父亲辩解。 自己的父亲什么样子，即使他身边的人有所避讳，可到底是耳闻目睹了不少，更何况，还有庞倍、嘉儿这两个活生生的佐证呢。虽然父亲一直没有公开承认他们，但他对他们的亲厚宠爱有目共睹。尤其是嘉儿，父亲生前对她的宠爱曾经一度让幼年的朱理嫉妒，嘉儿比他大两岁，同一年龄阶段的孩子总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而争执，每次父亲都会告诉朱理，你是男孩子，要对自己身边的女性多爱护…… 因为是女孩子，父亲对嘉儿的偏爱更加明显些，朱理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常因为吃嘉儿的醋向母亲抱怨，父亲知道后又会对母亲歉疚，再以大量物质补偿。可是这种对两方都歉疚，再补偿的方式并不会让任何人开心。 他懂事之后就不再和嘉儿攀比了。至于哥哥和庞倍，两个男孩的年纪相同，即使他们不愿相比，也会有许多人将他们对比。这种对比、评价，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对幼年时的他们都是一种伤害。 在这一点上，朱理不觉得皇叔说的有错，母亲也确实是因为伤心和失望而离开帝都。 朱理第一次听哥哥说起安德鲁亲王的事时也曾有过“假如当初母亲选的是安德鲁亲王又会如何”的联想，不过，自从他跟着安德鲁亲王走进这座无菌实验室一样的舱房之后，只觉得命运无常，并且喜欢开可怕的玩笑，但他母亲当日放弃亲王另嫁他人，绝对不能算是错误的决定。 嫁给这样偏执而疯狂的人，也不会幸福。 如朱理之前所猜测的，亲王为了培育大量的“艾丽”需要很多很多的胚胎，而繁育同一基因的胚胎，又是经过多重人工基因筛选、重组、修改的胚胎，需要数量惊人的胚胎细胞，这个庞大无比的实验室中的中央有一间大房间，是没有开启重力场的，无数有机材料装着的胚胎细胞培养瓶在其中翻转悬浮着，在这间房间外面，有更多的黑色机器人，它们围着这间大房间，眼中闪动着红色光芒，来回往复，像蜂巢中负责养育幼蜂的工蜂一样忙碌着，将长到足够大的胚胎细胞取出，放置在一排排的架子上，连上供细胞继续发育成真正胚胎的培养液，再将几周大的胚胎一个个取下来，放在房间西侧一条缓慢转动的传送带上，几个负责筛选的机器人站在传送带左右，将发育的不够完美，达不到某种标准的胚胎筛选出去，推到传送带两侧的凹槽中，“嗞”的一声，滚入凹槽的胚胎培养瓶就被激光打碎，培养液混合着瓶子碎片被真空抽吸进废物箱中。 前一秒钟还视若珍宝，后一秒钟就弃如敝履。 朱理抬眼望去，在这间像蜂巢，像工厂流水线的实验室中，一排一排的架子上，筛选传送带上，更大的架子上，不知有多少胚胎。也许有几千个，也许上万。 “它们难道不算生命么？”他轻轻蹙眉。 他那位叔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了这些，你还想要回那个孩子么？艾丽？她也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 皇叔面含笑意看着朱理，这位博若彻斯特家族的男性也儒雅而英俊，如果朱理没见到他所做的一切，说不定会对他产生亲缘上的好感，可现在，他觉得被这位血缘极近的人的右手碰到的肩膀一阵阵发凉，不仅发凉，还有被虫子爬到的恶心感觉，他极力忍耐着才没有躲开。 皇叔看着朱理的目光几乎可以说是温和的，就像一个慈爱的叔叔对自己的自己的侄子说话时应有的态度，“你愿意为了她追到这里，令我很欣慰，也很开心……和那孩子一样，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她是为了你们而制造出来的，你们是否觉得她对你们而言，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而且……她必然也对你感到难以抗拒，那是因为我研究了你父系和母系的基因，针对免疫蛋白筛选了基因之后才创造了她呀，她看到你，或是你的哥哥，就像飞蛾在黑夜中看到火光一样……” 尽管不久前就从希礼口中听到过同样的话，可真正从安德鲁亲王口中得到证实，朱理还是觉得心头像被针尖狠狠戳了一下，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原来，艾丽为了他，几次明知会有危险也还是会奋不顾身，是因为这样…… 她对他，和她对她从前的恋人，大概是完全不同的吧？ 朱理张开眼睛，看着他的叔叔，那个始作俑者，他正看着他微笑呢。 虽然已经近五十岁了，皇叔微笑的时候眼角有几丝浅浅的皱纹，可他的眼睛明亮清澈得像个少年人，此时更是有一种少年才有的执拗光芒，他兴奋地问朱理，“我相信，你和她，已经尝试过结合了吧？你觉得如何？她能满足你么？和她亲吻之后是不是会觉得有种难以割舍的爱|欲，让你不管在这之前有多少犹豫，可是却不愿放手？” 朱理向后退一步，皇叔的手从他肩上落下，可他并不在意，可依然对朱理微笑着，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看到朱理冷冷看着自己，皇叔也不觉得尴尬，他轻轻笑了一声，“哦，抱歉啊，我真是多此一问，如果不是让你迷恋至深，以一位帝国亲王的千金之躯，怎么可能摆脱自己的手下亲自追来，唉，是我太开心了，有些忘形了。” 他仿佛真的很开心，继续笑着，“你这样爱她，我几乎要感动了，不过，我很是有些好奇，即使我同意放她跟你离开，你带她走了之后又有什么打算呢？据我所知，你的手下心腹都在怀疑她和叛军的首领牵涉甚深，不少人甚至怀疑她是叛军首领派到你身边的卧底，就目前的情报看起来，世嘉的爆炸案也和她脱不了关系。倘若你继续和她在一起，无疑会使你的手下和你离心，你继续和她在一起，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在世嘉，死于剿灭叛军的战斗中的护卫队员们？哦，对了，护卫队现在的叫法，是龙骑机兵队了……” 说到这，皇叔微微侧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朱理，“怎么，难道你打算和她私奔？” 朱理紧紧抿了下唇角，直视着一脸讥讽甚至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皇叔，沉声说道，“我来救她，是我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皇叔点点头，似乎颇为赞赏，“你比你父亲要强，他从来不知道爱是一种责任。” “不过——”朱理看着皇叔，继续一字一句说道，“我会留在苏芳，和她从此再不相见，这，是我作为帝国亲王的责任。” 皇叔嘴角弯起一条近乎刻薄的弧线，笑着叹口气，“唉，你这是在讥讽我没有尽到帝国亲王的责任呢……恕我直言，你的父亲也一样没有尽到一个帝国皇帝应该负担的责任，哦不——”他低头沉思一下，“应该说，他根本忘记了一个男人应该有的责任是什么，不然，他怎么会和你母亲正式订婚之后，又让靡丽雅怀上了他的孩子，我记得没错的话，庞倍那孩子，似乎比你哥哥艾力克斯还要早出生几天吧？那也就是说，即使在新婚蜜月期间，你父亲还对你母亲不忠！” 见朱理不出声，皇叔也不再说下去，他换了个话题，指指周围装着胚胎的器皿，“你就不想问问我，制造她们出来是要干什么？她们和你——”他脸上露出一种堪称恶毒的笑意，“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让你和她一见钟情？” 朱理在追来之前从希礼那已经得知了艾丽的基因是人工筛选、修改过的，在大殿上见到那些同艾丽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时候，皇叔又提到过“她们”当中只有逃脱过的艾丽意外拥有的“灵魂”，心中早已有了各种猜测，他平静望着对面那位其实该算是陌生人的那张肖似父亲的脸，轻声回答，“你特意筛选、抽取了某些基因通过胚胎嵌合技术在人工条件下孕育制造她们……”他抬起眼，“是为了……让我遭受失去爱人的痛苦？” 皇叔听到朱理的答案，一怔，随即哈哈狂笑，他的笑声回响在巨大的实验室中，只有各种实验器皿和一排排放置着胚胎的架子的实验室中，笑声之外的唯一声音是传送带转动时的轻微声音，和激光毁灭不符合某种标准胚胎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而在这里，没有人回应这笑声，那些像工蜂一样忙碌的黑色机器人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继续忙碌地照顾、收获、分拣着装着胚胎的玻璃瓶。 皇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抹抹眼角，“啊，天哪，我好久没这么大笑了，哈哈，朱理，我亲爱的侄子，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得说，我和你一见如故，你完美地继承了我们博若彻斯特家男人的各种优点和缺点，你自大，任性，偏执，为爱疯狂——你还善良，哦，这可能是继承你母亲的，博若彻斯特家早就没了善良的基因，在早一些的时候，善良的人，如果姓博若彻斯特，是活不久的，他们携带的那部分‘善良’基因就这么被自然淘汰了！” 他笑着拍拍朱理的肩头，“亲爱的侄子，我不妨多跟你说会儿话吧，我已经记不起上次和人近距离地进行这么有趣的对话是什么时候了，而我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我最近二十年来的实验终于被证明成功了！” 他拉着朱理，将他向实验室的另一边领去，“看到这些经过基因筛选和修改的胚胎了么，她们每一个，说起来，都是你的远亲呢亲爱的侄子！她们每一个，都是我汲取了博若彻斯特家族和帝都几个大家族的精华基因制造的，她们除了惊人的美貌，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和高度的智慧之外，还是致命的！” “啊，对了，我怎么能忘记你那位可爱的母亲，我说的这些特质，可不都是她拥有的么？”皇叔亲热地拥抱朱理一下，“你的母亲，曾让我神魂颠倒，哦，被她的魅力征服的，还有我亲爱的哥哥，她的魅力，让他敢于彻底得罪蒙巴顿家族，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你父亲遇到的蒙巴顿女人是靡丽雅——唉唉，我在跟孩子们说什么呀！哈哈，哈哈！” 朱理深觉皇叔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他此时又呈现出一种类似颠狂的状态，但还好，他很快停止了大笑，恢复了雍容文雅的样子，将朱理带进了另一间极大的实验室，“朱理，我亲爱的侄子，你的猜测没错，这些女孩子被制造出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感受到爱情的最大魔力，让你神魂颠倒，让你幸福得如饮琼浆，如同坐在九重天上，再让你痛苦得如同深陷地狱，一颗心每时每刻都像是在滚烫的铁板上炙烤！” 说这些话时，皇叔的语气夸张，就像他在吟咏诗句。 “被和你从小一同长大、一直视为偶像崇拜的兄长，和自己有着婚约的爱人同时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他对朱理微笑，探首附在他耳边低声问，“朱理，假若有一天艾力克斯从你身边抢走了艾丽的芳心，在你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提出的决斗中毫不犹豫地亲手刺伤你，你会怎么办？” 没等朱理回答，皇叔按着自己的额头低声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他已经是帝国的皇帝了！这世间还有比他权势更大的人么？我要怎么复仇？” 他抬起头，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微笑，“怎么办？靡丽雅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她说，最好的报复，是活得恣意快活，让他们知道，即使少了他们，我们这两个被背叛、被遗弃的人也能活得快乐。哈哈，她真是蒙巴顿家族中的异类！皇兄对她的歉意使他和她纠缠不断，他这个傻瓜啊，靡丽雅对他真的只有爱意么？傻瓜，蠢货，这是恨意啊，她利用他的歉意，怀着仇恨，用一腔柔情和女人的子宫给了他两个孩子，两个和他有血缘的孩子，两个不断生长、每次出现都会提醒贝拉，她的丈夫是多么的不忠的佐证！皇兄这傻瓜，贝拉跟他最近的关系也一样不过是和他一起孕育了两个有着他一半血缘的孩子啊这傻瓜！靡丽雅就是这样借皇兄的手，让他亲手把贝拉杀死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啊，我可怜的贝拉，可怜的贝拉……” 他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高大的身躯也佝偻起来，突然间，他的声音又变得高昂颤抖，“贝拉！你才是最大的傻瓜！看看你选中的是什么样的男人？！你后悔么？你一定后悔了！可是后悔也没有用了！对吧？我早就告诉过你，博若彻斯特的后冠就像一个魔咒，一旦戴上它，你就一生都要戴着它，即使死后下葬时也不会摘掉！你后悔了么？我知道，你一定是后悔了！所以你在死之前的十年一直住在湍云……我们在那里度过一段最美好的日子……哼，嘿嘿嘿，你后悔了——哦，不是！我差点上了你的当！你怎么会后悔嫁给皇兄？我突然明白了，你住在湍云，是想让我以为你后悔了，你想要让我放过你的儿子们，是么？你这狡猾至极的女人！啊，我告诉你，贝拉，这是不可能的，我筹划了这么久，我的一生都用在这件事上了，我怎么可能因为你的后悔而放弃？你求我呀，求我呀，哈哈哈哈哈——” 他夜枭般地狂笑了一阵，猛地又挺直了身体，恢复了雍容的气度，对朱理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你知道么，我早在离开帝都时就想到了最佳的报复方法，我要让贝拉看到她的儿子们重复我们当年的悲剧，我要让他们爱上同一个女人，为了她兄弟相残，甚至为了她将帝国撕裂，哈哈，看到自己的儿子这样，她肯定会心碎吧？上天还是垂怜我的，他真的让贝拉生了两个儿子！啊，稍微可惜的是，皇兄死得不是时候，他身体一向不错啊，怎么会坠马身亡呢？嗯……不过，这还不是最好的报复，心碎，痛苦总会有个终结，痛苦会转化为仇恨，仇恨会转化为力量，支撑他们活下去，不，不能就这么完了，那干脆，就在兄弟相残之后一起死掉吧！” 他稍有歉意地望着朱理，“抱歉啊，朱理，我不是针对你，你猜错了呢，我怎么会只让你尝尝失去爱人的痛苦……” 他满意地看着朱理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轻笑一声，“啊，对了，对了，你想到了！还有你的皇兄，艾力克斯，是你们两个啊！我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怎么可能只针对一个人？你看到庞倍那孩子对她的情形，还没想到么？哈哈，哈哈哈——靡丽雅一定想不到，她的儿子也会成为我盛大复仇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哈哈哈哈！还是最可怜的那一枚！他永远得不到我的孩子的心，他会使她有心动的感觉，但她对他永远都不会产生对贝拉的儿子们的那种飞蛾扑火一样的感情！哈哈哈哈哈！为什么？因为我根本没想到要借用她蒙巴顿家族的基因序列！哈哈，哈哈！” 195|图穷匕见 朱理在安德鲁亲王颠三倒四地讲述他的复仇计划时觉得一阵阵寒意寒澈骨髓，他的叔叔，就如他自己所说，将自己这一生耗费在了一件事上：如何最大程度的向先皇夫妇复仇。 朱理必须得承认，安德鲁亲王的计划确实恶毒到了极点，仿佛命运的报应又像因果循环，兄弟同时爱上一个女人，为她相残—— 但是，这不可能发生在他和艾力克斯之间！不可能！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又或者，在当年，安德鲁亲王也不相信这种事会真的发生他和父亲之间？ 朱理不由发抖，他勉力镇定心神，暗暗觉得安德鲁亲王的恶毒计划似乎还没完全坦白出来！ 是什么？什么是比这更为恶毒的？ 死亡，。 他提到了死亡…… 啊—— 对了，为什么那些胚胎的淘汰率那么高？为什么从他进入这艘诡异可怖的战舰之后只见过两个完全长大的“艾丽”？其他的都去了哪里？他刚才是不是还提到了“致命”？她们不仅是美丽的，还是致命的……难道说，难道说…… 朱理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手按在剑柄上。他谨慎打量自己这位半疯的叔叔，在他那件件黑色绣暗花的大氅之下，能看到他左腰侧佩了一把长刀，刀鞘是乌黑的蟒皮，刀长至少三尺以上，他内着黑衣，大氅将他的身体笼着，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恍若藏身于一团黑雾之中，看不清他身上还有什么其他武器。 安德鲁亲王再次仰面狂笑了一阵，转过头皱眉看着朱理，颇为遗憾地叹口气，“可惜，你母亲看不到你或是你皇兄的婚礼了！不然的话……嘿嘿……” 他说着，动了动手指，“来，朱理，来这边，我带你看点儿更好玩的东西！” 他对着朱理嘿嘿一笑，对他招着手，“快来啊！” 朱理全身仿佛被冰冻住了一瞬间，他此时已经深陷这艘战舰的最深处，可是还没见到艾丽，他甚至不知道艾丽是否还活着，他唯一的指望，不过是安德鲁亲王费这么大的力气把她抓回来，作为众多试验品中唯一一个拥有“灵魂”的，在弄清楚她是如何获得了“灵魂”变得与众不同之前，是不会危及她的生命的，可是，安德鲁亲王的精神状态很显然已经非常不正常了，一个颠狂至此的人，究竟下一步会做出什么，谁又能想得到呢？ 想到这二十多年来，安德鲁亲王很可能是一个人在这艘庞大空旷的战舰中生活，心中又时刻被仇恨愤怒充满，朱理觉得，没准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可能还不算是最可怕的……这么想着，他又对他产生一丝怜悯，可他立即又告诫自己，亲王对自己绝对不怀好意！ 朱理沉静心神，跟在安德鲁亲王身后，即使明知他对自己不怀好意，他也只能暂时继续跟着他。 安德鲁亲王带朱理乘着一架小型升降机，来到了一个从前可能是战舰中舰桥的一部分，向下指着，“看到了么？” 他按下控制板上的一个按钮，舰桥下仿若深渊的黑暗中亮起几点光亮，但仍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蛰伏在黑暗之中。 安德鲁亲王走向舰桥的边缘，他和朱理的脚步声回荡在这个庞大空旷的空间中。 更多的灯光亮了起来，朱理这才终于看清，他们的正下方，是一个完全透明的封闭实验室，这实验室比之前他带他看过的那些小很多，只有十余平方大小，可当朱理仔细看去，才发现这小实验室的外面，又有两三层实验室，一层一层罩住了中心的那间小实验室。在这个三套层的实验室周围，还有密密麻麻不知凡几的实验室，都是同样的形制，每个实验室之间有七八十公分的距离，地面上隐约还有一些轨道，可见这些实验室是可以移动的。这些实验室的套层之间有一层薄雾似的气体笼罩着看起来本该是透明的有机玻璃顶部和四周，使它们变得混沌而不透明。 安德鲁亲王微笑着按下另一个按钮，一座实验室移到了他们的正下方，各层之间薄雾似的气体也消散了，变得完全透明，就仿若一颗巨大的冰块。 朱理在薄雾消失的那一刻心跳加速—— 在那间小实验室的中心，俯卧着一个少女，她喘息着，惊恐而彷徨抬头四望，然后，她看到了仿若浮空站在上方的他们，她跪坐在地上，对他们不断挥着手，脸上全是泪痕，强烈的恐惧和剧烈的抽泣让她全身颤抖不止。 朱理看得出，她是在哀求。 尽管明知这少女不是艾丽，但看到那张满是惊恐和泪痕的脸，他的心中还是一阵阵抽痛不止，他没再犹豫，对安德鲁亲王恭敬地说，“叔叔，请您……” 安德鲁亲王转过脸，对朱理做个“暂停”的手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通讯器一样的装置。 那实验室中的少女一看到他取出这东西，突然跳起来，跑到一堵墙壁前，发狂般地捶打着透明的墙壁，她捶打墙壁的力量之大，令朱理吃惊，她的双拳没几下就皮开肉绽，鲜血溅在透明墙壁上，触目惊心。 朱理的心脏疯狂跳动着，他隐隐有种极为可怕的朦胧预感，正当他要开口质问安德鲁亲王究竟要干什么的时候，他的叔叔对他微微一笑，对着通讯器轻声说了句维元古语，一句在皇帝的婚礼上通常由帝国储君亲王或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向皇帝敬祝的古语—— “子孙延绵，国祚永固。” 然后，那发狂的少女发出一阵他们听不到的绝望惨嚎，她倒在地上，愤恨地看向上方—— “嘭——” 一声巨大而沉闷的爆裂声响起！ 朱理早见过许多血腥的场面，可是在这一刻也不禁闭上了双眼，他脚下的舰桥被震动波及，仿佛那少女临终前愤怒的反抗，他赶紧抓住栏杆，隔了一秒钟，他才睁开眼睛—— 脚下那透明的房间现在已经变成了血红色，鲜血，粘稠的鲜血，涂满了整个房间，血红的房顶和墙壁上沾着带着血的森森白骨碎渣，分辨不出原本该是什么的内脏碎块，被鲜血浸湿的金色发丝纠结成团…… 朱理全身都变得冰冷，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叔叔，声音颤抖，“你，你创造她们出来，就是为了这样？这样杀死她们？” 安德鲁亲王笑眯眯地看着朱理，“当然啊！我在她们的基因序列中加了些特殊的东西，一旦听到我说的某句话，她们的血红细胞就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快速膨胀，我实验了许多次，最终能够达到的爆炸效果，能将爆炸中心辐射近十米内的一切炸成肉泥。”他收起那只小通讯器，又看了看朱理，冷冷说，“庞倍那孩子可比你更像一个博若彻斯特，他当时可比你这时候冷静得多。” 他说完，摇摇头，像是对朱理的反应有些失望，他按动舰桥上的一个按钮，满是鲜血的实验室中，真空抽吸机再次开始工作。鲜血、肉块、骨髓、泪水……全都在几分钟内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这些孩子从胚胎长成成体，需要大约五年的时间，所以，我也不是每天都进行这种实验！更何况，这孩子虽说不怎么聪明，可是也陪着我两年多了……”他叹口气，“唉，谁让这孩子见过你呢。我的计划必须是完美的。艾丽这不听话的孩子虽然意外得到了‘灵魂’，可是她也把我本该完美的计划给搞砸了，我现在不得不做出调整，幸好，修改这些孩子们的外貌不是太难的事，不过，我现有的这些孩子们，可就都没用了……嗯……说来也挺怪的，我在最近五六年才发现，她们之间似乎有种很特别的联系，就像那些第六天生产的高级智能人一样，你知道吧，就比如我们军队中使用的军医，它们之间时常是有心灵感应的，也许这是因为赋予他们灵智的时候对大脑进行脉冲刺激的电路板之间有磁性？产生了共振？嗯，必定是产生了某种我们尚未探明尚未察觉的共振或是共鸣，可又不太像昆虫通过信息素进行沟通……总之，在某个范围内，她们可以感知到同类所感知的一切……喂，这是不是很奇妙？” 朱理只觉得喉咙干涩无比，他面前这男人竟打算毁灭全部的“艾丽”！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图穷匕见了…… 他一边不着痕迹打量四周的环境，一边叹道，“原来你是这样找到了艾丽。我还奇怪，为什么她刚一到码头，行踪就泄露了，险些错怪了希礼。” 安德鲁亲王连连点头，“不错，就是这样。不过，为了探明她的一举一动，我不得不用器械增强几个孩子的脑波，害得她们的脑子像岩浆一样沸腾把脑壳都炸裂了呢！唉，我可怜的孩子们……不过，既然艾丽的样子已经被包括艾力克斯在内的那么多人看到过了，她们自然也没有用处了，不如就在死前多为我做一些实验吧！” 安德鲁亲王皱眉垂头沉思，自言自语，“嗯……其实……也不用把所有的‘艾丽’都抹杀掉，等新的一批孩子生产出来之后，可以试验一下她们和上一批孩子们之间有没有感应……” 安德鲁亲王发出一声像是想到好玩的事情的笑声，随即抬起头，对朱理再次露出堪称温和的笑容，“对不起呀，朱理，我本来很期待在艾力克斯的婚礼上见到你的，我一点也不想现在杀掉你，那太不好玩了，不过——”他微微歪头，“我没办法啊，你只能先死了！” “噌——” 一道剑光闪过！ “铛——” 两叔侄在电光石火之间已经过了一招。 朱理手握长剑向后一跳，微微转动右手手腕，左手握住右手，双手握剑高举，以大剑式直对安德鲁亲王刀锋。 即使早有防备，安德鲁亲王拔刀的速度照样让朱理感到心惊，双方交手的那一刹那，尽管他及时躲避，但还是被安德鲁亲王的刀风所伤，此时如果不用双手握剑的大剑式，右手虎口的鲜血就会滴在地上。 没想到安德鲁亲王的刀法竟然精湛如斯，他拔刀出招时毫无预兆，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也许，这二十多年来，他每一天都花费了不少时间在练习，怀着刻骨的仇恨和愤怒挥刀，希望有一天能够一雪前耻。 现在，他的刀法显然已近至臻之境。 安德鲁亲王轻瞟一眼从刀锋上散落在透明无暇的舰桥上的一串细碎血珠，意态潇洒地轻轻一挥右臂，“我听说，在皇兄的三个儿子中，你的剑术天赋是最高的？”他举起手中的长刀看一看，再将刀锋直指向朱理，“我这把刀，是你祖父在我封骑士衔时赠予我的，名叫霜禽，因为它的刀纹像禽羽……这把刀，上次所饮之血还是你父亲的，今天，轮到你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又取出那只小小的通讯器，眯起眼睛微笑，“想要救你的爱人么？那就快点去找她吧，试试看你能不能在我对她说出某句话之前找到她！哈哈哈——”他突然猛一挥右臂，刀锋带起一片寒光向朱理袭来！ 朱理拧身格挡，但刀刃只和安德鲁亲王刀刃一触即走，他反手挥刀，“咣啷”一声闷响，透明的舰桥发出一阵咯吱轻响，一条裂痕从他身后开始裂开，迅速扩大，舰桥要断了！ 朱理转身，飞身跳向即将从中折断的舰桥的另一端，快速奔跑，几个起落之后已经距离安德鲁亲王很远了。 安德鲁亲王在他背后哈哈大笑着，追逐着他向一片昏蒙幽暗中跑去。 他边跑边喊，“朱理——你看得周围这些实验室了么？你该不会以为我只有一个检测爆炸能力的场地吧？你猜猜，艾丽是不是也在其中呢？哦，对了，这通讯器只在十五米的距离内有效，超过这个距离，声音就会变形。试试看阻止我吧！” 朱理早就看到在舰桥周围全是这样多层结构的实验室，在为数不多的白光灯中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个！ 这些实验室的外墙和顶部夹层中全部充了气体，白蒙蒙一片，看不出里面有什么，此刻听到安德鲁亲王的意思，似乎艾丽也在其中一个实验室中！再想到刚才那少女死状之惨，朱理心头一阵狂跳！ 他心中一惊，脚步自然慢了，虽然他占了先手，但安德鲁亲王对这里的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超于他，几个起落之后竟然距离他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了！ 朱理猛然想起安德鲁亲王刚才说过的他那只通讯器的有效范围和爆炸波及的范围，右脚一踏某个实验室的顶部，双手一合，把双剑分开，抽身转体，迎着安德鲁亲王冲过去，反手就是一剑！ 安德鲁亲王竟然还有余暇喝了声彩，他右手的长刀一挡，左手伸进斗篷里，刷地一声，抽出了一把短刀，拧身后错，一刀刺向朱理右肋之下！ 朱理不退反进，左手的刀从小向上一撩，“铛——”一声，以自己手中的刀脊击中了安德鲁亲王短刀的刀刃，他手中长刀像是一条行动迅速诡秘的灵蛇，顺着短刀的刀身一滑，直切向安德鲁亲王握在刀柄上的拇指。 安德鲁亲王哈哈大笑，左臂一甩，“嚓”一声，他手中的短刀刀柄中又滑出一段刀身，他手腕一转，这柄前后都有刀刃的刀旋风一般斩向朱理的手腕！ 朱理没料到安德鲁亲王的第二把刀上还有这种机关，但艾丽也常将双刀合一这样用，不过她所用的刀刀身更长一点。 朱理和艾丽他平时多有切磋，此时看到安德鲁亲王突然使出奇招时虽然惊讶，但身体的肌肉记忆让他习惯性地应对，剑尖一抖向安德鲁亲王手腕直刺，轻轻松松格挡开这极为凶险的一招。 安德鲁亲王一招未中，急忙往后跳去，他本以为这一刀即使不能将朱理重伤，及时变招也会砍伤他的手腕，可没想到朱理先是惊讶随后不慌不忙化解了这凶险的一招。他对朱理奇速应对十分震惊，忽然间对这个尚有青涩，处于少年与男人边缘的年轻人生出了一丝忌惮之意。 朱理原本也没打算在这时和安德鲁亲王拼个你死我活，他逼退他之后也赶紧后退一步，故作冷静笑着说，“原来艾丽用双刀的天赋，是从叔叔这里来的。” 安德鲁亲王的眼角微眯一下，轻哼了一声，“对啊，我竟然差点忘了，你和她朝夕相处……看来那个孩子确实与众不同，不过，她很快就再也用不着这种天赋了！”说完，他立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朱理不敢和他拉开距离，但也不敢逼得太紧，只能紧紧跟在他身后六七米远的地方。 安德鲁亲王身上果然还携带着遥控实验室的装置！只见他一面跑动着，他脚下的实验室也一个接一个退去了白蒙蒙的气体，变得透明。 每个十平方米大小的房间里，居然真的如他恐吓朱理那样，都囚禁着一个金发的少女，她们有的昏迷着，伏趴在房间中心一动也不动；有的早已苏醒，在房间中绕着圈走着，不断拍打着墙壁，口中说着什么，可是多层墙壁隔绝了一切声音，听不到她们说的是什么；有几个少女看到了在透明房顶上奔跑、追逐、举剑对攻的朱理和安德鲁亲王，激动地跳跃着，满脸焦灼地急速说着什么。 她们每一个都和艾丽长得一模一样，神态，相貌，体态，说话的样子……甚至有一些的头发也和艾丽的头发长短差不多，如果不走近看，根本无法分辨出艾丽究竟在不在其中！ 正在朱理惶急的时候，安德鲁亲王猛然折身反扑，握着双刀高高跃起，如一只在空中扑食的猛禽向朱理扑来，朱理急忙收步，挥刀应战。 两人叮叮当当又对了几招，安德鲁亲王又转身跑走。 朱理再次跟在他身后，他和安德鲁亲王互相追逐，追得近了，突然间就会发生攻击，攻守之势不断逆转，安德鲁亲王占着地势熟悉，朱理年轻力壮。 追逐战看起来时间越久朱理会越占优势，可是安德鲁亲王是下定决心要杀朱理灭口，他几十年的仇恨、心血、恶毒策划的复仇计划，如果朱理不死，恐怕再也难以实施，只要朱理死了，“艾丽”消失，此后他杀另一位侄子——当今帝国皇帝，就还有几分成算，他心里也明白，时间拖得越长，他的体力不及朱理，优势就会越来越少，所以招招都下着狠手。 而朱理，他虽然也明知安德鲁亲王将一切合盘托出之后就不会给他任何活命的机会，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叔叔原本还有几分源自血缘的亲情，可见面之后发觉安德鲁亲王从他降生之前就计划着怎么用最恶毒的方法杀死他，登上这艘战舰之后看到他的所作所为几近恶魔，现在心中对他只有厌憎之感，可是，这个恶魔叔叔到底把艾丽藏到了哪里？这种疯子他濒死前会不会有什么同归于尽的手段？ 有着这种顾忌，朱理并不敢全力施展。 铛—— 两人的刀剑再次相撞，朱理脚下一滑，竟然被安德鲁亲王这一刀的余力推得向后滑下了屋顶的边缘，摔了下去！他在空中急忙调整体态，落在了两座套层实验室之间的缝隙之间。 他急促喘着气，听到安德鲁亲王狂笑着朝东南方向飞奔而去，心中焦急无比，正要再跃上房顶，突然一怔—— 他面前那间实验室中的少女焦急地对他挥着一只手，另一只手直直地指向西南，她不断张着嘴巴，反复说着一个词…… 朱理一看那个口型，立刻想到她说的是一个名字—— 艾丽！ 他对隔着几层透明墙壁的少女大喊，“你说的是艾丽？艾丽在这个方向？” 他喊了几声，赶快闭嘴，呼口气，用嘴型无声地呼唤那个名字。 那少女点了点头，对他微笑一下，左手指指房顶，然后，她看着他，脸上流露出悲伤和不舍，轻轻说了句什么。 朱理跳上屋顶，对她挥一下手，那少女也对他挥挥手，右手手臂仍然指向西南。 朱理向着西南方向，在透明的实验室屋顶上快速跑动。 他忽然想到了，艾丽一定是恢复了意识，或者说，她现在是一定程度的清醒的，她能“看到”自己！她也在焦急地等待自己！ 她在通过她的这些同伴们向他传达讯息，为他指明她所在的地点！ 朱理毫不犹豫在屋顶之间跳跃奔跑，那些关在实验室中的少女在他奔来时仰头对他微笑，右臂指着一个方向。 从屋顶看去，她们站成了一条延绵的线，一个连着一个，用右臂为他指引着方向。 196|全蚀 就在朱理沿着那些盒中少女为他指引的路线狂奔时，安德鲁亲王像是突然察觉了什么，他和朱理隔着四五个实验室的直线距离，他低头看向下方，立即发觉了那些少女正在一起为朱理指引方向！ 他愤怒地大吼一声，向空中扔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球，那个小球爆裂开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嗞声—— “轰——” “嘭——” 沉闷的爆炸后发出的震动传到了朱理脚下，让他差点摔倒。 他单膝跪在透明屋顶，一手以刀撑地，看到就在他周围，爆炸正在发生——那些透明的实验室，一个接一个地以安德鲁亲王为圆心，不规则地在一瞬间变成血红色的，血色扩散开来，幽暗的灯光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明亮，那些爆炸过的实验室中亮起了光，透过玻璃墙上的血浆映出来，变成猩红色，这整个地方都被这种光映成了猩红色！ 朱理的心被悲痛和愤怒绞成一团，怒火从身体深处直冲出来，他大吼一声，转身向安德鲁亲王奔去，手中双剑挟着风雷之声匹练般向他砍去。 安德鲁亲王得意地冷笑了一声，并不打算应战，他瞥向那些刚才为朱理指引方向的少女，绕过朱理的方向，快速向她们跑去，在他脚下，那些关着少女的实验室，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血红色。 “不——”朱理愤怒而绝望地吼叫一声，不知何时，滚烫的泪水从他眼中流出，他双手颤抖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愤怒在他胸中膨胀，像是要冲出胸腔。 安德鲁亲王回首对朱理举起左手，他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控制装置，他大声狞笑着对朱理喊道，“对！再来点吧！就是这种悲痛又绝望的嘶吼！就是这种愤怒又无能为力的表情！哈哈哈，朱理，我亲爱的侄子呀，当日我也是像此刻的你一样啊！继续吧！让我再看看吧！她们算什么呢？这才几个人呢？我现在只要动一下手指，就能抹杀数千个正在成长的她们！” 他说着按下一个按钮，刚才他们走过的，那些放置由工蜂般的黑色机器人精心照料的胚胎的大型实验室中接连不断地响起沉闷的爆炸声，声音由远及近，轰轰隆隆，听起来像是一座雪山发生了雪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朱理怒吼，“生命在你眼里毫无意义、毫无尊严么？” 安德鲁亲王脸上露出一个恬淡的微笑，“是啊，当我的生命中只有痛苦和怒火，我恨不得毁灭所有快乐的生命，不管它们是有智慧的，还是无知的，不管她们是不是我亲手制造出来的！怎么？你想阻止我？来试试啊！” 胚胎的爆炸威力远不及长成成人大小的“艾丽”，但数不清的胚胎同时爆炸，形成的震波让整艘战舰都在晃动，许多经年的灰尘从十几米高的舱顶上簌簌落下，朱理和安德鲁亲王脚下所站的小型实验室们也一阵阵晃动，囚禁于其中的少女们站立不住，纷纷倒在了地上，她们看到自己的同伴一个接一个被毁灭，有的愤怒大吼，有的惊恐地拍打着墙壁，更多的，只是在麻木地流着泪。 “告诉我，朱理，你认为，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安德鲁亲王一步步向朱理走来，“你似乎很喜欢扮演一个拯救者的角色，我想知道，当你要拯救的对象，一个个惨死在你面前之后，你还会不会尊重生命？啊，我忽然不是那么想杀掉你了，我想要把你囚禁起来，让你每天看着这些和艾丽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们因为你的‘拯救’而遭受难以想象的折磨……哈哈，哈哈！嗯，想必那时候，你的表情会很有趣。” 安德鲁亲王的狂笑突然戛然而止，他愣了愣，看到那些被他当作玩物、当作废料的少女们竟然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她们脸上还有泪痕，但是她们仰头看着他，目光中不再充满敬畏，而是——是鄙视！轻蔑！她们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污秽的蟑螂，然后，她们微笑着，对他举起左手，握紧拳头，然后，直竖着中指！ 一贯逆来顺受的玩偶们突如其来的叛逆和反抗——不，不仅是叛逆！她们简直是在蔑视他！她们怎么敢？！啊……一定是她！一定是那个残次品！她拥有了灵魂！她回来了，她在蛊惑她们！她也会死！等我抽取了她的记忆体，等我查清楚她究竟是怎么得到了灵魂，我会让她死得惨不堪言！ “啊——你们！你们一个个都会死！都会死！”安德鲁亲王怒不可遏，他再次按动手中的控制器，将他的声音传输出去，让这些失败的玩偶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可是—— 他再次按了一下按钮，等待了几秒钟，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德鲁亲王的手颤抖了，他再按了一下按钮—— 四周安静无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那张一贯雍容，游刃有余，偶尔或是颠狂或是恶毒的脸上几十年来第一次出现例外的表情——惊愕，恐惧，慌乱。 他的手簌簌发抖，双臂，双肩都颤抖起来，他向西南方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牙床都露了出来，狠狠吼道，“艾丽！”是她！是那个残次品！一定是她搞的鬼！ 他正要向西南方跑去，朱理跳到了他的面前，二话不说，手中的双剑寒光凛凛，像霹雳，像雷电，像一团冰冷的火！ “铛铛铛铛——” 转瞬之间，他们再次交手，朱理双剑齐挥，凛冽刀风旋风一样席卷而至，安德鲁亲王此时心神大乱，仓促格挡，虽然一连挡住了四次进攻，但是再也没有刚才的悍勇。 他对朱理的进攻一退再退，难掩颓势。 朱理此时再没有了顾忌，整艘战舰都是安德鲁亲王的，他的装置突然失灵，必然是艾丽做的！那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获得了自由！也许，她正需要自己这时鼎力相助！ 必须把安德鲁亲王尽快击败！ 怀着这种急切和极大的欣喜，朱理出手如有神助，而安德鲁亲王，他精心策划、制作、维护了几十年的东西突然间不再起作用了，不知道艾丽究竟将整个系统破坏到了何种程度，其中的痛心、慌乱、怒火无法尽数，心慌意乱时应对远不如刚才迅速。 朱理和安德鲁亲王刚才堪堪战成平手，这时此消彼长，朱理没多久就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噌——” 一声金铁相击之声响起，安德鲁亲王紧握右拳，他右手的长刀竟被朱理挑飞了！他的右腕如果不是戴了钢制护腕，也会被斩断！即便如此，他的手腕仍然被那一剑之力震得麻痹。他赶紧收摄心神，左手的双刃剑立即全力挥舞。 朱理乘胜加速进攻，几个呼吸间，他的长剑交叉放在安德鲁亲王颈上，冷冷喝道，“弃剑！把你大氅解下来扔在地上！” 安德鲁亲王冷哼一声，失手被朱理所擒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按照朱理要求的，将左手中的双刃剑扔在一边，又将黑色大氅的领扣解开，扔在地上。 朱理并没靠近他，手中双剑挽成一团寒光，刷刷刷将安德鲁亲王身上的衣服割成了碎片，布料四散的同时，安德鲁亲王藏在怀中的各种小控制器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安德鲁亲王冷笑，“朱理，你这时忘了生命的尊严了么？” 朱理没有搭腔，仍未敢放松警惕。 安德鲁亲王目光忽然一转，看向朱理背后，“艾丽？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用什么方法掩藏了自己的声息？” 朱理后背一僵，他的第一直觉是回头，但他立即克制住这种冲动，继续盯着安德鲁亲王。 然后，朱理感觉到他背后站了一个人，那个人走到他的左侧，像是想要伸手触摸他，拥抱他，可又退缩了，终于，她又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他能看见她的地方，也同时和安德鲁亲王对峙着。 是艾丽！ 她浑身湿漉漉的，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白色的素绉纱长袍，不过，此时袍脚已经被撕成了一条条的，露出她的小腿，她的头发突然之间长了很多，*的垂在肩背和胸前，她左手中握着一根黝黑的长棍，棍子微呈弧度弯曲，两段磨得极为锋利。 她颜色极淡的嘴唇轻轻颤抖一下，又紧紧抿起来，她看看朱理，并未和他目光相触就转过目光盯着安德鲁亲王。 朱理看到她左手上那个狮头的纹身，终于确定，这就是艾丽！她此时的样子十分狼狈，可在朱理眼里，这一刻的她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令他心悦！ 艾丽将左手中的棍子尖端搁在安德鲁亲王咽喉，举起右手中握的一个小控制器，声音颤抖，“现在，解除爆炸的指令。” 安德鲁亲王仔细地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少女，啊，她醒了，她从提取收集记忆信息的培植仓中醒了，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醒来，呵，我果然还是太大意了，长久地一人住在这里，我已经忘记要怎么防着另一个和我有同等智慧的人类了…… 他仔细打量她，凝视着她的双眼，像是想要从中看出她的灵魂究竟长什么样子。 没来得及将她的脑补记忆提取收集成可以观看的视频片段记录，真是可惜，不过，这种隐含着希望、悲伤、哀恸和挚爱的眼神，不正是灵魂该有的样子么？ 安德鲁亲王没理会艾丽所说的话，柔声问她，“告诉我，艾丽这名字，是谁取的？” 艾丽的上唇轻微抽动一下，哑声说，“是我自己。” “为什么叫艾丽呢？” 她愣怔一下，双眼蓄满泪水，声音微不可闻，“因为他问我，主人，你的名字是什么……我看到一架加温机，上面的金属标志写着a-l-l-e……就告诉他，我的名字，是艾丽……” 她眼中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来，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两条线，她吸一下鼻子，目光变得坚毅，“我已经知道声频控制的爆炸是可以解除的！请你解除它！” “如果我拒绝呢？”安德鲁亲王抬起下巴，嘴角微微含笑，用两根手指轻轻拨开艾丽放在他咽喉上的铁棍，颇有风流倜傥的意态，“你要拿我怎么办？” 这一刻，他又恢复了雍容沉着的气度，仿佛忘记了自己已是阶下囚，他面上带着微笑，眼眸中闪动着光芒，饶有兴味看着艾丽，像是极为期待她的答案。 艾丽眼中涌出更多的泪珠，她颤声说，“我看到了……我在那个大培植仓里泡着的时候什么都看到了！你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如果你不解除指令，那我就……只能用你对待我们的方法对待你……试一试将你的手指一根根切除，一点点剥掉你手臂上的皮肤，或者……” 安德鲁亲王呵呵笑起来，“孩子，你看，你不愿叫我一声父亲，可是——你所学到的，你会使用的，全是我的手段！为什么？那是因为你身上，有很大一部分基因我是提供的，你的才智，你的美貌，你的天赋，甚至你为善还是为恶，全都来自于我，不然，你为什么会两手用刀用得这么好呢？哦，我看了你在苏芳角斗场的录像，你以为你凭什么在短短六个月之间就能成长为一个斗士？” 他的语气温和得就如同一个真正的父亲，“我可以解除你的自爆指令，假如我那么做的话，你会留下来么？留下来，陪着我。毕竟，这世界上，真正能理解你，能接受你的人，也只有我而已啊……亲手创造了你的，我。” 泪水突然汹涌而至，让艾丽不得不张开口呼吸，她咬着下唇摇头，双肩颤抖着，“不……” “你不相信我么？”安德鲁亲王看看哭泣的艾丽，又看看朱理，“你心里明白我说的都是真的。不然的话，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敢看他一眼呢？他可是为了你性命都不顾了男人，嗯……可是，知道了你的真相之后，他也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了吧？真是可怜，你的生命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骗局，一个美梦，不过盛大华丽、回味悠长而已，但终究不过是场梦……” 艾丽终于呜咽出声，她轻轻摇着头，泪眼滂沱，像是想要否定安德鲁亲王所说的一切。 可事实就是事实，任谁也无法改变。 她仰起头，喉头动了一下，沉声说，“朱理，我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请你离开吧。” 197|骨与血 “艾丽……”朱理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艾丽刚才对他说了什么。 她始终不向他看一眼，“你来救我，已经尽到了作为男人的责任，现在，就回苏芳尽你作为帝国亲王、作为苏兰托执政官的责任吧！是的，你刚才所说的一切，我都能感知到！”她的下巴轻轻抽搐，泪水纷纷而下。 安德鲁亲王对朱理笑了，那是个充满得意的笑容，只有在最恶毒的计谋得逞时，始作俑者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他笑了一会儿，又看向艾丽，柔声说，“孩子，我们不能让朱理离开，他离开了，我的计划怎么办？我耗费了几十年的心血就会付诸东流，所以，他必须也留下来，不论死活。不如……” 他大胆地将右手放在艾丽肩上，声音低沉，蛊惑着她，“不如，你把他留下来？把这个你深爱的男人留下来，将他高贵的头颅从身躯斩下来，放在培植仓里，他就永远只属于你了！或者，我们可以再给他做一副身躯？再或者，我们可以修改他的记忆？” 艾丽转过头，瞪视着安德鲁亲王，“你——你是个懦夫！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朱理的母亲没有嫁给你，我为她感到庆幸！” 安德鲁亲王的脸色不变，他甚至笑了一下，手腕稍微转动—— “嘭——轰——” 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艾丽差点从实验室顶部摔下去，她跌倒在屋顶，朱理赶紧拉住她的一只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他们两个惊疑地看着安德鲁亲王，他又恢复了那种游刃有余的雍容神色，虽然这幅神气的模样配着他此时破烂的衣服显得有些可笑，他扬起下巴，对朱理和艾丽嗤笑一声，“哼，你以为暂时使音频控制系统瘫痪，我就没有办法了？哈，看着吧，看着你这些同类是怎么一个个死的！”他双手一挥，双腕上所戴的那对极为精致的错金精钢雕花护腕咣啷一响，以他们三人为圆心，脚下的实验室一个接一个发生了爆炸！ “住手——”艾丽惨声大叫。 沉闷的爆炸，被喷溅的血浆染成猩红色的实验室，宣告着生命消逝的震动…… 艾丽跪在地上嘶叫着，她的同类，她的血肉，她的姐妹，她的许许多多个另一个自己…… 在她痛哭的声中，她眼前一片漆黑，那些温暖的，不断闪动着的小红点一簇簇消失，不断的消失—— 无一幸免。 在她们消失之前，她们还在拥抱她，温暖她，鼓励她，对她说，活下去！活下去！为我们活下去！要活得更好！ 艾丽愤恨地抬起头，安德鲁亲王抿唇对她微笑，“傻孩子，我和你说那么多话，是因为在我这艘船上，不管什么原因造成的系统瘫痪，只要五分钟后就会通过我的心跳重启啊！你既然造成了系统瘫痪，一定去了主控制室，你应该也知道这艘船的秘密了？可你竟然没想到我能够重启系统么？”他笑着向朱理解释，“是的，船的动力系统和我的脑电波和心跳连接着，一旦我的脑电波和心跳停止，船就会自爆。唉，我真没想到，我的实验成果如此完美，这孩子爱你至深，哈，她大概是想要让你先离开，之后，和我同归于尽？” 朱理紧紧握着艾丽的手，他眼中此时只有艾丽，艾丽沉默着，望着他，泪眼相望泪眼，心意相通。 他们双手紧握，一起抬头看着安德鲁亲王。 安德鲁亲王本来还在得意笑着，猛然一怔，稍微变色，向后退了一步，颤声说，“你们想干什么？只要我一死，这艘船就会爆炸，你们也活不成！” 看到朱理和艾丽脸上毫无惧色，他的呼吸紊乱了，连连吸了几口气，向后退着，声音颤抖，“你们要什么？” 艾丽冷冷望着这个怯懦、卑鄙、残暴的人，他是创造她的人，可他创造她的目的，是为了让她死亡。 “除非像你对待我的同类那样爆成一团血肉，受了致命伤之后，心跳和脑电波并不会立即停止，是吧？父亲？”艾丽脸上泛起一丝带有嘲意的微笑。 安德鲁亲王惊慌后退，然后猛地转身快速奔跑，想要和艾丽朱理拉开距离。 “爆炸波及的范围是十五米！”朱理大声喊着已经先一步冲上去追击安德鲁亲王。 “嗯！”艾丽紧紧跟上。 三人这时都在拼命奔跑——为了生命！ 安德鲁亲王一生中大概从未有过如此仓惶的时候，他慌不择路，竟然在实验室之间跳跃时摔了一跤，重重趴伏在实验室的房顶。 他用手支撑起身体，“啊！”一声惊叫，一粒淡蓝色的眼球正隔着透明有机玻璃屋顶看着他！ 他狼狈爬起身，朱理和艾丽已经一前一后堵住了他。 “你们——”他不甘大吼，忽然脸上又现出开心的样子，“既然这样，就大家同归于尽吧！国祚——” 他大声对着艾丽喊起那句咒语，可是，他发现自己无法出声了，一股腥甜中带着铁锈味的热流从喉头冲到了他的口腔，他大张着嘴，鲜血从自己的喉管中涌上来，又从鼻孔和嘴角流出，滴滴答答洒在胸前，在被血浆染成猩红色的半透明屋顶上洒出一个类似问号的图案。 他大睁着双眼，低下头，看到一柄雪亮的长剑剑尖从自己的喉头伸出了四五寸，剑刃被精心维护，光滑而锋利，粘稠的血液竟像是无法留驻在其上，向剑刃两侧汇集成细细的血色溪流，露出剑刃上如羽毛般的剑文。 啊……这对可以合一的双剑，是皇兄曾经的爱物，叫什么？好像是一种厮守终生的禽鸟的名字……当年，他和他决斗，他就是用这剑刺伤他的…… 他知道，他将会被自己的鲜血弄得窒息，可这死亡过程将会长达五六分钟甚至更多。 他眨了眨眼睛，看到光亮剑尖上映出了自己的脸，惊讶，不甘，丑陋无比。 是的，丑陋。 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自问着，伸出手，想要抓住剑尖，但那剑锋利极了，毫无滞碍地从他的喉头滑了出去，那一瞬间，鲜血从创口中喷出来，在他眼前绽开一朵虚妄而艳丽的红花。 他仰面倒在地上，看到他的侄子从他背后收剑，那俊美的年轻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漠，一如当年自己的皇兄在决斗后看他的那种眼神。 他转动眼球，看着那白衣的金发少女，她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和那个俊美的年轻男人一起转身离去。 你——你们—— 你们别想就这样离开！ 安德鲁亲王一手捂着自己咽喉的伤口，向着他们的背影伸出手，恍惚间，他似乎再次看到了当年贝拉和他的皇兄携手离去的样子。 无数的黑色机器人从战舰船舱的各个角落涌了出来，它们像是一群迷失了的蚂蚁一样聚集在一起，逆时针转着圈，互相碰撞着，红色的眼眶里不断闪动光芒，发出嗞嗞的声音。 “快走！跳上来！”艾丽喊朱理，她带着他从这艘战舰紧急逃生通道向放置救生舱的起降室跑去。 一路上，除了黑色的机器人，看不到任何活着的生命。艾丽一边跑一边擦着脸上的泪，她的同类，全都死掉了。全都死掉了！她最终还是没能救得了她们！哪怕一个！ 跳进救生舱之后，艾丽按动舱门边上的紧急制动按钮—— “咻——” 救生舱以极高的速度弹射出去，转瞬之间已经离那艘幽灵般的无敌战舰很远很远。 艾丽看着舷窗外，在无数遥远的星光之下，那艘孕育她的无敌战舰身体上亮起一块又一块橘黄色的火光，终于化为一团烟火，暂时照亮黑暗的太空，转眼间化为气体和尘埃，载着安德鲁亲王的仇恨、野心消失于太空。 她无声地饮泣着，咬紧嘴唇，攥紧拳头，全身不停地颤抖着，她还以为，她可以挽救她们。 “别哭，艾丽，别哭。”朱理紧紧抱住她。 艾丽抓住朱理的后背，指尖陷在他背肌肉中，颤声说，“紧些，再紧些……” 他们分离了不足一天，可却仿若隔世，久别重逢之后，爱火炽热，身体和灵魂最深处有一种无法停歇的悸痛和干渴，只能相拥热吻，互相安抚才能稍微得到安慰。 朱理的动作比平时狂野许多，艾丽咬着自己的下唇，紧紧拥抱着他，像是要把他禁锢在自己体内。 激情退去之后，艾丽半垂眼帘轻轻喘息，然后，她起身，将苏芳的坐标输入救生舱的控制系统。 她和朱理心里都很清楚，此刻的欢爱不过是借来的，恍如一场狂欢的梦，很快就会结束。 在他们着陆的那一刻，就会结束。 她抱着朱理，脸贴在他胸口，听到他胸腔中的心跳，告诉自己，记住，记住吧，还有几个小时，你就再也不能听到这个声音了。 明知是错的，明知这时愈加缠绵，等一下分别时就愈加痛苦，可是，他的笑脸，他拥抱她时手臂的力度和胸膛的温度，他的亲吻，他的指尖，他睡着时睫毛微翘的弧度，他低笑时胸腔震颤，他侵入她身体时看她的眼神，他给予她的疼痛，欢乐……这一切早如鸩酒□□侵入骨血，无可改变。 即使知道这美酒中放着蚀骨的□□，可这一刻，再不狂饮，又待何时？ 朱理，也是这么想吧？ 两人之间似乎不再需要语言，也来不及再用语言表达，这每一刻都在倒数的短暂时间是好不容易偷来的，只能用身体最诚挚的语言来表达，思念，不舍，无奈，难过，欣喜，爱慕，嫉妒，爱|欲……在窄小的救生舱中一再升腾。 朱理手中握着艾丽的一缕头发，仰望着舷窗外幽暗的太空，来自那些距离他们亿万光年之外的恒星所发出的光辉投射在他们身上。艾丽趴在他身上，脊背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用额头蹭了蹭他的侧脸，去亲吻他的耳朵，他感觉到她脸上有微凉的泪，和她动作中的热情刚好相反。 即使再怎么不知疲倦地相拥相爱，可倒计时已经开始了，几个小时，几十分钟，几分钟，几十秒钟…… 救生舱即将冲入苏芳的大气层前，艾丽默默将朱理的衣扣系好，再将自己失而复得的双刀系在腰间朱红色的丝带上。 两人一起沉默着，仿佛已有默契，都不提即将到来的分离。 艾丽忽然想到，和朱理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即使最亲密的时候，她也从未许诺、甚至从未畅想过今后两人会一直厮守。这是不是，因为她早就有了今日分别的预感？ 还是因为，她对爱情已经不敢再抱有美丽的幻想？ 可是，她和朱理既然这样相爱，为什么，凭什么，不能继续在一起呢？ 也许，为了朱理所说的那些男人的责任？ 朱理心神不宁，他想要握住艾丽的手，可是，最终，紧紧握住自己的剑柄。 进入大气层后，救生舱和大气层摩擦产生剧烈的震动，突然间朱理问，“为什么没有收到着陆许可？” 他一贯都是大摇大摆着陆，从未亲自做过着陆前的许可请求，这时才想起来应该有这么一回事。 艾丽愣一下，对啊，为什么没有人在他们靠近苏芳近太空时询问呢？她检查通讯设备，全都正常。 不过，几秒种后，他们明白为什么没空中管制询问他们的身份和来苏芳的目的了—— 整个苏芳城市正在燃烧。 198|驯龙人 是的，苏芳在燃烧。 那座临海背山，有着千年历史的城市，此刻正在燃烧。 朱理和艾丽再次回到苏芳时，苏芳所在的半球正是黄昏时刻，通常这时候，夕阳会将城市染成深浅不同的粉橙色，之后，苏芳城中华灯初上，以王宫为中心，闪烁着棋盘状的灯火，放射状一直延绵至三个港口。 而此时的苏芳，在高空中看去像传说中被天火击中的罪恶之城，城市三面的高山上燃烧着熊熊烈火，浓烟几乎掩没了城市的灯光。 朱理深吸一口气，向苏芳大营的方向看去，那里暂时没有火光，他心中稍微安定，立刻试着联络希礼，但是，希礼的通讯器罕见地没打开！ 朱理不由蹙眉，他隐隐感到，苏芳出了大事。 他稍微犹豫一下，又试着联络蕾诺雅公主和加百列、康德、柳津。但是，全部人的通讯器都关闭了。 “也许是因为苏芳的通讯瘫痪了？”艾丽看了朱理一眼，“就快着陆了，先着陆再说！” 她说完，操作控制面板，问朱理，“你觉得降落在哪里比较好？要停在苏芳大营么？” 她这么问，自然是认为苏芳目前的情况并不算安全，在大营附近降落自然是更加稳妥的选择。 不过，朱理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在你之前去的那个码头着陆。” 艾丽放在控制面板上的手指一缩，但还是按照他所说的，将救生舱降落在码头上。 码头上此时人头攒动，很多平民打扮的人携家带口，背着包袱正往渔船上跑。 朱理拉住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焦急间竟没认出朱理，大声喊了句“叛军打过来了！”就挣脱他跑开了。 从高空下降到在码头着陆，只有四五分钟的时间，但对朱理而言，这几分钟已经够长了，他看得出来，苏芳的情形完全不对。本该在这种时刻在街头维持秩序的军警，以及帝*在苏芳的陆战部队，没有一兵一卒出现，盘旋在苏芳上空，将执政官官邸为中心，进行猛烈轰炸的几架战机和小飞船如入无人之境，有五十架小型快速反应战机和七十架具备空中打击能力中小型飞船的苏芳大营毫无动静，甚至，大营中心的起降台上的屏障是完全关闭的。 再想一下，希礼、蕾诺雅甚至是康德等人的通讯器为什么在这种紧急的时候关闭了，朱理的心沉到谷底。 但他只低头思考了极短暂的一刻，就有了决断。他从衣袋中取出一个装印鉴的小盒子塞在艾丽手中，深深凝视她，几秒种后开口说，“艾丽……” 艾丽咬着下唇，知道这一刻终于到来了，她想象过，她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无法维持镇静。 朱理的喉结动了动，艰难地说，“你走吧，苏芳现在很危险，很有可能，我们的高级军官集体叛变了。这是我的私人印鉴，你……去哪里都好。离开这里，离开……我，我……”他仰起脸，短暂沉默后说，“我，朱理亚斯·博若彻斯特，现在宣布，对艾丽的征召在此刻终结！” 他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突然对她微笑，“你自由了，艾丽！你站到了大乱斗的最后，为浅墓队连赢了第十场，你早就已经是自由人了。” 他说完，松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快速在人群中疾奔，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艾丽攥紧拳头，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再次感觉自己身如浮萍。 我要去哪里？ 我要做什么？ 我要离开苏芳么？ 在此时弃他而去？ 她仰头看向天空，淡蓝色的天空中弥漫黑烟，天边的落日夕照本应是美丽的橙红色，此刻却像一抹鲜血，给人一种不详之感，空气中有种燃烧和焦灼的气味越来越浓烈，四周全是慌乱的人们，他们脸上充满惊恐不安，只有被大人抱在怀中的小小孩童，懵懂小脸上尽是困惑。 这只是码头附近的情形，苏芳城中究竟如何了？ 叛军打来了？苏芳的驻军呢？叛军是怎么来的？快速反应部队呢？龙骑机兵队为何没有应战？难道真的像朱理所说，帝*的高级军官……集体，叛变？ 高级军官……是指庞倍？庞倍，和他的手下？ 艾丽再次抬起头，看到几架远远盘旋在城市上空的小型飞船，它们向下喷射着子弹，子弹发射的瞬间窜起火舌，向地面扑去。 她摸摸放在怀中的那枚印鉴，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惶惑。 朱理为什么把这枚印鉴交给我？他本来想对我说什么？ 可是，他最后却说，我自由了。他宣布，对我的征召到此结束，这是告诉我，我已经不是军人了…… 不是军人，自然不用履行军人的义务，可是—— 正在她困惑惊心时，一个抱着孩子奔跑的妇人在她身边摔倒了，小孩从妇人怀中摔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艾丽赶紧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又把妇人从地上搀扶起来。 那妇人惊魂未定，向艾丽道了声谢想要把孩子接过来，艾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拍拍她的肩膀，“大姐，苏芳城中怎么样了？” 她看着艾丽，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苏芳城戒严了，城门全部关了，不许进出！城里着了大火！” 艾丽没再犹豫，她把孩子放到那妇人怀里，跑向一辆倒在路边的简易飞行器，这种飞行器一般是船厂用来在大型渔船之间维修时使用的，飞不高，也飞不远，但是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飞行器了。 艾丽拧下引擎，飞行器腾空而起，摇摆了几下，沿着海岸线向苏芳大营的方向飞去。 在空中向下俯瞰，苏芳城中的火焰和黑烟正顺着风向向海港飘洒。城市中处处可以见到黑烟，但在城市中心线上的王宫却安然无恙，护城河周围的那串灯火依然明亮，在逐渐降临的夜幕中彷如一串明珠穿成的珠链，但宫城之中只有寥寥无几的灯光，显得晦暗未明，似乎隐藏着莫大的杀机和凶险。 这座十八瓣莲花形状的宫城正中，是历代苏兰托的王召见众臣处理政事的正殿，这座圆形的宫殿在所有宫殿中最为恢宏华美，可自从最后一代苏兰托国王离奇死亡之后，苏兰托的政事都是在执政官官邸之中解决的，这个宫殿虽然一直被精心维护，但也一直空着，不过，此时，正殿中，朱红色的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龙骑机兵队的黑色军礼服制服，背后的披风随意披拂在王座一侧的扶手上，露出猩红色的衬里，他的蓝紫色眸子在大殿幽暗的灯光下近乎紫黑色。 他的军帽放在膝上，帽檐之上金色的穗带正中的维元帝*徽上，那只握着玫瑰花环的黑鹰被他的右手食指轻轻摩挲着。 他似乎有些疲倦地微阖了一下眼皮，将双肘搁在王座的扶手上，左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圆形的黑色水晶小盒子，这盒子不大，看起来有些像贵族小姐们的粉盒，盒子的边缘雕琢成波浪形，随着他指尖轻转，在灯光下反射出一串柔和的光芒。 他盯着这小盒子看了一会儿，又珍而重之地将它重新放回怀里。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起头，看看来人，“古德温上尉。” “将军。”古德温站在距离朱红色的王座两三米远的地方，微垂着头，对眼前的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畏惧，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城中多处被叛军袭击，执政官官邸已经被完全炸毁，并且，许多民宅着火了，我们……我们还要避不应战么？” 庞倍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从军服口袋里拿出一副白手套，慢条斯理戴上，又将目光投向殿外一会儿，才又看向古德温，“所有龙骑士都集中在王宫了？” 古德温抬起头，又低下头，“是……是的。所有龙骑士，包括蕾诺雅公主，现在都在宫中。不过……”他欲言又止，看看庞倍，小声说，“公主之前在码头所中的麻药药效已经过去了，她恢复了清醒。要……给公主注射么？” 庞倍嘴角微翘，不以为意，“蕾诺雅是明白人，等她看到其他的龙骑士时，自然会安静下来。不用管她。还有什么事吗？” 古德温犹豫一下，谨慎小心地看了看庞倍，低声说，“没有了。” “去吧。我相信，德鲁蒙多上校很快会把朱理殿下带回王宫。暂时没你的事了，去吧，去休息一下。”庞倍对古德温微笑。 “是。”古德温向后退着走了几步，才转身离去，他离开时的背影，似乎比来时显得矮了不少。 他走出殿外，仰望着夜幕中初升的月亮，宫城之外的黑烟、火光和哭喊声似乎完全传不到这大殿周围，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花木被风吹动时发出的轻微声音，和草丛中蟋蟀的啾啾鸣声，从这里看去，天空中的月亮也依旧明亮，也闻不到一丝燃烧的焦味。但不知为何，他的双眼酸涩，有种想要痛哭的冲动，就像被浓烟熏到了一样。 他握紧自己腰间的剑柄咬着嘴唇再次拷问自己，是要遵守骑士之道，还是要追随庞倍走这条逆反之路？可他的家族……究竟怎样才算是对家族的忠诚？对自己的忠诚呢？ 他默默仰望着明月，喉咙中忽然发出压抑的哽咽之声。 同一片月色之下，朱理已经到达了苏芳大营的营门之外。 在码头时他已经想得很清楚，如果是庞倍带领一众高级军官叛变了，那么，最为理智，或者说，最务实的做法，是立刻想办法逃出苏芳，也许和艾丽一起逃走，这种想法有那么一刹那确实出现在朱理的脑海中，但立刻被他带着羞愧感排除了。他没想到，一直受着“帝国的荣耀是一名皇子最大的荣耀”这种教育长大的他，竟然也会这种软弱、怯懦的时刻，竟然也会有一刻想过要丢弃自己的责任逃走。 他还记得，当他七八岁时，有一天，他和哥哥、父亲在观看马球比赛，比赛正中，元老院的一位议员面有愧色地悄悄走到父亲身边，躬身向他轻轻说了句话，父亲闻言将手中的马鞭扔在了地上，大怒道，“苟且性命回来报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报讯需要执政官亲来呢！” 那位拿“报讯”为名弃城逃回帝都的执政官最终抱住了性命，可他的家族却一蹶不振，这么多年后，仍然是帝都的笑柄。 朱理当时对这种人深深鄙视，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还好，只是一刹那。 他深深为自己所作出的决定感到庆幸。 苏芳，并非帝国的任何一座城池，它是他的城。就像一艘船于一名船长的意义，如果船沉没了，船长应该做的，是守护他的船，直到最后。 月色下的大营仿若一头沉睡的巨兽。这里平时守卫森严，但营门敞开，可是现在，营门紧紧关闭，但一个守卫也没有。 看到苏芳燃起大火，而原本应该行动的守备军却毫无动静，朱理心中就已经大惊。这份惊悸在他赶来苏芳大营的路上已经变为沉重的忧虑。他心中有了许多个糟糕的猜测，其中最糟糕的一种，现在似乎正在他眼前证实。 营门之外停着一辆礼车，车外站着几位军官，庞倍的副官之一，德鲁蒙多上校，首当其冲，似乎在等待着他。 朱理看着站在紧闭的营门外的德鲁蒙多上校，跳下飞行器，挺直脊背，快步走向他。 德鲁蒙多上校早已看到了朱理，但这时才迎上来，向他行了个礼，“殿下。” 朱理冷冷看着他，“庞倍呢？” 德鲁蒙多从容微笑，“将军无恙，此刻正在王宫中等候殿下。” 朱理心中仿若被投入了一颗炸弹，天翻地覆，他最糟糕的预想在听到这句话时完全由假想变为现实，狰狞残酷得令他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他勉强维持着镇定，呼出一口气，又问，“希礼呢？” 德鲁蒙多仰起头，回答道，“希礼队长，薇露小姐，还有蕾诺雅公主，此刻也在王宫中等候殿下。” 他说着，对朱理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和卑职一起乘车前往王宫。” 朱理没有再说一句话，走进了那辆停在营门边上的礼车。 礼车启动，升空，直向王宫飞去。 十几分钟后，疾速飞行的礼车在王宫内的广场中缓缓下降，朱理走出礼车，心中的惊骇达到顶峰—— 康德，柳津，罗门，加百列…… 他的同袍，他的属下，他的战友们，帝国最精英的战士和指挥官，能够熟练驾驶龙翼战舰的龙骑士们，此刻全都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广场上，每个人都微阖着眼皮，似梦似醒。 在他们周围，整齐地站着大批的军医和智能人仆役。 从怀疑庞倍叛变到这一怀疑成为事实之后，朱理一直维持着冷静，可这一刻，他再也难以继续保持冷静了，他的双手颤抖，双眼像是会冒出火，他盯着德鲁蒙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鲁蒙多脸上毫无愧意，也无惧色，他甚至有些得意，“殿下难道忘了，每次骑士们出征归来，都会由军医检查并注射疫苗？” 他指着一位军医，“军医们虽然是智能人，不能违背智能人第一守则伤害人类，但是，如果绕过这一守则，稍微修改一点程序，也不是不可能的。那么，在疫苗中加入些控制精神的毒素，以不易察觉的微小份量分次注射给龙骑士们，当体内的毒素积累到一定水平，开启声控程序，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说到得意处，德鲁蒙多还轻轻笑了一声，似乎颇觉得与有荣焉，“靡丽雅恩师和我早在多年前就研究过如何通过病毒改变、控制人类的行为……” 朱理打断他，怒视他低声质问，“你将你的战友和同袍视为何物？” 德鲁蒙多闭口不答。 朱理再看那些军医，他们每一个都保持着清醒，但显然又和平时的样子十分不同，他们原本都垂着头，但在他走进来的那一刻，全部都抬起头，紧紧注视着他。 朱理心中一凛，这些军医的程序既然遭到修改，绝不会只是为了将掺有毒素的疫苗分批注射给骑士们，看他们现在的反应，应该加载了某种监视程序。 针对他的监控程序。 啊……是啊。这些军医，智能人仆从，在他身边，在王宫中，在军营中，在每一位龙骑士周围，随处可见，又总是被忽视。他们虽然不能违背第一守则伤害人类，但若是修改过的程序发出“将这个人围住”之类的指令呢？那么，就能够通过他们的眼睛监控，又能够控制他们围困住某个人。 这样一想，就不难想通，为什么庞倍会在一夕之间控制住了护卫队中几乎全部的龙骑士，是的，几乎全部。除了他和希礼。因为身份高贵，朱理无论是注射疫苗还是服用药物，都是希礼经手，军医只负责为他检查身体和一般治疗。希礼自己有医学博士学位，从来都是自己动手。同样的，蕾诺雅公主也是由她的近卫官照顾。 而最让朱理惊惧的，还不止于此，要知道，控制了龙骑士，就等于控制了帝国最有力的武器——龙翼战舰。 龙翼战舰制作工程庞大复杂，帝国倾尽数十年之力，至今龙翼战舰的数目也不超过一百架，一架龙翼战舰需要两名骑士同时操作才能被驾驶，而目前，能够熟练驾驶龙翼战舰的龙骑士，也不超过一百人，其中，半数以上的龙骑士，此时此刻，都在这里，在这个广场上，神智不清。 朱理不清楚德鲁蒙多所说的“控制”究竟是怎样的程度，仅仅是让骑士们神智不清，就等于使龙翼战舰的战力瘫痪，如果“控制”的意思，是指庞倍能够控制骑士们驾驶龙翼战舰呢？ 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心中的惊悸转为悔恨和愤怒。 他们早就怀疑庞倍其心不正，但是即使如此，皇帝陛下要扶植自己的势力和元老院抗衡，就不得不倚重蒙巴顿家族，而蒙巴顿家族中的年轻一代中最为菁英的，是庞倍。 庞倍不得不用，但他就像一条恶龙，他喷出的火焰能够将他们的敌人烧成灰烬，可骑在龙背上的人，所谓的驯龙人，随时也有可能被恶龙回首反噬。 皇兄说的没错，你要驱使恶龙，就不能给它颈上戴上枷锁。倘若你没有应对恶龙反噬的勇气和能力，就干脆不要放出恶龙。 现在，怎么办？ 朱理抬头望一望天空，一轮明月隐藏在流云之后。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她可以平安逃离苏芳。也许，她能将苏芳沦陷的消息设法带出去。 他将自己的私人印鉴给她的时候怀着这种希望，但却最终没有说出来。她一生不幸，好不容易终于获得自由，怎么能将她再次置于险境。 想到艾丽此时也许已经登上了一艘渔船，飞赴邻近的星球，朱理心中忽然安定了。 我也许没有能力将此时的糟糕局面挽回，但至少，我会尽到一个驯龙人最后的责任。 他正一正衣服下摆，将佩剑的丝绦整理一下，仰首对德鲁蒙多一笑，“走吧，带我去见庞倍。” 199|庞倍的剧本 朱理走进正殿，庞倍见到他，立即从王座上走了下来，迎着他走过来。 恍惚之间，朱理有种他在重复着不久前见到安德鲁亲王的场面。 一样幽暗的灯光，一样是铺着猩红色地毡的大殿，一样，等待他的，是一位和他血缘极近的男子。 在近百年前，博若彻斯特家族曾有过几次内战，自己的血脉互相倾轧，血缘相近的人为了争夺皇位而自相残杀……也许，正如安德鲁亲王所说，博若彻斯特的血中天生充满了野心和对权力的无尽*，对于和自己血缘相近的人，没有天生的亲近，反而有种天然的仇视？ 他想到这里，不由按了按腰间的剑，从安德鲁亲王的战舰逃出之后还无暇清理，上面一定还沾着他亲叔叔的血。就在不久之前，他亲手将这把剑捅进了他叔叔的咽喉。接下来，也许又要染上另一个博若彻斯特的血。 庞倍走到朱理面前，目视着他，并没有如平时那样向他行下属军官之礼，而是行了个骑士之间的骑士礼。 朱理以骑士礼还礼之后，庞倍平静问道，“安德鲁亲王殿下想必已经身陨？” “是。” “他被你所杀？” 朱理没有说话，只抬眼看着他。 庞倍垂眸浅笑，“他的行为已近疯狂，也算取死有道。”他语气中微微有一些感叹之意，然后，他眸光微转，看看朱理，轻声问，“艾丽呢？” 朱理不吭声。 庞倍抬眸，声调和刚才谈论到安德鲁亲王的生死时一样平静，“我猜，你一定把你的私印给她了，想让她趁着苏芳大乱逃走，没准还希望她能给艾力克斯报个信？”他脸上笑意渐渐加深，“有了你的印信，确实可以顺利通过苏芳周围的关口前往帝都，不过……我并不认为她能顺利逃得太远。这还要多亏了希礼和薇露送给艾力克斯的密函呢，若我所料不错，她现在应该背负着叛国的嫌疑，各个关口现在恐怕已经把她的样貌设为最高等级的通缉犯了吧？” 朱理注视着庞倍的双眼，“叛国嫌疑？中将，您现在所做的，才是叛国吧？” 庞倍对朱理的诘问完全不以为意，“朱理，你是个优秀的人，我敬佩你的执着，你的责任感，你在军事和剑术上也很有天分，我和你本应该成为好友，可惜，我们从一出生就注定不可能成为兄弟或者好友。” 朱理讥讽地轻哼一声，“使我们不能成为好友的，不是我们的立场，而是性格吧，庞倍？” 庞倍微微一挑眉，“性格？你自认为自己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么朱理？还是你认为艾力克斯有这种特性？告诉你吧，博若彻斯特家的血液里流动的就是奸狡，无耻和冷血。你该不会忘了你是怎么得到苏兰托执政官这位置的吧？不正是艾力克斯一手策划的么？你在和我一同执行这他的计划时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啊。元老院里那帮傻瓜至今还有许多人不敢相信皇帝陛下会暗杀了自己钦命的执政官呢！哦，还有——” 他凑近朱理，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以为，先皇陛下，我们亲爱的父亲，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的骑术那么高明为什么会坠马？” 庞倍后退一点，看着朱理猛然睁大的眼睛，微笑着小声说，“让我告诉你吧，我们亲爱的弟弟，父亲的死，不仅有我的份，更是艾力克斯主意！我只能算是帮凶，真正的策划者、主谋，现在正坐在帝都皇廷的御座之上！” 朱理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的双颊变得通红，听到庞倍直指艾力克斯为谋害先皇、他们的亲生父亲的真凶，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可他立即想到，先皇坠马、死去的时机太过巧妙了！但是——但是艾力克斯已经是皇太子了，是储君，他分担着先皇许多的职责，他和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他迟早会当上皇帝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 天哪，不会吧？不会吧？ 是真的！ 啊……是真的。 当时看来毫不起眼的话和略觉微妙古怪的眼神，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处处透着复杂和凶险的心机。 朱理眉心紧蹙，紧紧闭上双眼。 啊……是的！是的！是艾力克斯！只可能是他！只有他能在那个时候接近马厩……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明白了？储君和皇位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还是有许多事，是皇帝才能做的！” 庞倍绕到了朱理身后，在他背后轻轻提醒他，“如果不是这样，艾力克斯的雄图伟业何时才能开始？等二十年后老皇帝老死在皇座上么？等到帝国的属地、偏远的行省都像苏兰托这样闹着要重新独|立之后么？等那些凭着家族势力当上执政官的窝囊废们一个接一个逃回帝都之后么？休养生息，积累国库的财富，先皇陛下已经做了几十年这样的事了，还要以这为借口继续下去多久呢？多盖几个歌剧院，多建些图书馆和大学在那些行省就会教化他们忠君守法，老老实实地当帝国的子民？朱理，你相信么？你来到了苏兰托，你亲眼见到了苏芳和世嘉是怎么样的，它们的旧贵又是怎么想的，你还会继续相信先皇的想法么？” 庞倍又从朱理身后走到了他身前，他审视着朱理脸上表情，由于种种太过复杂的心绪，他一贯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的右眼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声音却依然平静而温和，“是的，你不会。我和艾力克斯也不会。你其实是认同我们的做法的，但你的胆魄不够，所以，艾力克斯并没有让你也当同谋，他选择了我。现在，好好想想我刚才的话吧，艾力克斯和我，究竟谁更冷血？他毕竟叫了先皇陛下那么多年的父亲呢，可同样的事，我做了，就是冷血狡诈卑鄙，他做了，似乎就堪当睿智冷静之类的评语了。” 庞倍再次靠近朱理，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轻声说，“你以为，艾力克斯深深信任你，才派你来苏兰托？你以为，他对你这位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毫无戒心？你自己也不能说服自己相信吧？你上一次称他为‘哥哥’——是多久之前的事？你以为，为什么，他会放心地让我陪着你来？” 他轻语之后，后退几步，和朱理拉开距离，“朱理，承认吧，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的命运是一早注定的。” 朱理紧紧攥着拳头，痛苦么？震惊么？的确有。但是并不强烈。许多积累已久但不愿细想的疑团一下子被撕扯了出来，骤然爆炸，灰烬硝烟落定之后，现在他心中只有一团焦灼炽热的火。 这团烈火在他心中燃烧，可他的面容却越来越宁静，他嗤笑一声看着庞倍，“不要再自欺的人是你啊，庞倍，你到现在还不敢大胆地说出来么？什么命运？什么不公？这些根本就是借口，无法遏制的野心，让你做出了叛国的举动！或者，我该说，是嫉妒，让你做出了这些事的？” 庞倍闻言，静静和朱理对视着，他那双和朱理长得极为相似的蓝紫色眼睛离像是有幽幽燃烧的紫色火苗，他轻轻舒了口气，“嫉妒？野心？确实。我从来不否认。但是，叛国？恐怕……这罪名倒未见得会被坐实。朱理，你也许不能相信，但是，你死之后，我会被当作英雄，我不仅会受到愚蠢的百姓们的爱戴，还会也受到狡猾精明但冷血的艾力克斯的封赏，我会取代你，成为苏兰托的执政官，而你，将在惋惜中被人遗忘。” “叛军是你引来的吧？你这种引狼入室的叛国者会被当作英雄？”朱理怒极反笑。苏芳遇袭的时机如此之巧，只可能是庞倍安排的，甚至默许的，不然，敌机在接近苏芳之前就会被击落。 庞倍淡然一笑，“是啊，可书写历史的，永远是胜利者。我只需要找个替罪羊，比如，特乐宾女大公，给她按上些通敌的罪名和证据，再处理好希礼、薇露等人，啊，不如就让他们和你一同殉职，之后再由我收拾残局，一举击杀那些苏兰托叛军，怎么不可能呢？苏芳的人民会记得什么？他们只会记得，那些声称要解放祖国，解放他们的抵抗军在苏芳纵火、破坏，那些加入叛军的乌合之众在趁机抢劫欺凌他们，而挽救他们的，只有帝*，经此一役，再也不会有人相信抵抗军了，再也不会有人反抗我们，他们会把我们当作他们的救主。” 庞倍的语气理智而平静，还隐含着淡淡的充满向往的欢喜，就像是在向朱理宣讲一个美好的愿景，而非在讨论他的死亡，“这不是很好么？朱理，你的许多理念是我赞同的，也是艾力克斯想要在苏兰托施行的，但却是元老院那帮迂腐的人绝不赞同的。你死之后，为了不使好不容易才握到手中的苏兰托政权重新落入元老院那帮人的手里，为了维持他会选择支持我，事实上，他暂时也只能依靠我治理苏兰托——说不定，他当初派我和你一起来苏兰托的时候，就在心中想象过今日的情形呢，而我，我会把你所试行的一切政令继续下去。苏芳的人民会怀念你，也许，我该在被叛军烧毁的执政官官邸旧址为你塑一座铜像……” 他停顿一下，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再接下来，我在回帝都述职的时候，康德，或者柳津，突然间刺杀了尚未成婚也没有子嗣的皇帝陛下！说起来真是不幸，就在陛下被刺之前不久，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你，还有第二顺位继承人——安德鲁亲王，都不幸在苏芳死去了，乔治老皇叔已经快要老死了，而博若彻斯特家从没有出过女王……当然，这期间肯定会有很多纷争，很多不成功的阴谋，但最终，元老院的人们只能选择我，这个先皇的私生子，有着蒙巴顿家族血统的私生子，成为维元帝国的皇帝。你觉得，这剧本如何？” 朱理此时反而不再有怒气了，他仔细想了想，认真地说，“确实可行。看来，安德鲁亲王也是你引来的？”当时在亲王的战舰上还没有来得及细想，现再一回想，安德鲁亲王确实言语间暗示过庞倍曾经到过他的船上。 庞倍微微颔首，“没错。这一切，还要感谢艾丽。如果不是她，我的计划不可能实现得这么完美，哦不，应该说，我根本想不到我的计划可以提前实现。” 提到艾丽，庞倍从胸腔深处缓缓呼了一口气，他叹着气笑了，“你大概不会相信，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间疯了。” 200|王对王 庞倍的眼睛微眯了一下，“她当时的样子……绝对称不上可爱，她满脸血污，脸上旧伤上有新伤，她身上……” “唉，她身上……散发恶臭，可是，我竟然对这样一个形容可怕的女孩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这如果不是疯了，就是中了巫毒了吧？” 说到这里，庞倍看着朱理，脸上露出略微尴尬但又好笑的神情，这样子，如果让第三人看来，就像两个年轻兄弟在聊自己遇到的某位女孩子一样，轻松而亲切。 朱理皱了下眉，他实在难以想象艾丽身上会散发恶臭。 但他第一次见到艾丽的时候，她确实也和他常看到的那些美丽优雅的帝都小姐们毫无相似之处。那时的她顶着一头被汗水黏湿的凌乱短发，穿的是角斗士的皮甲，脸上涂着红色的油彩，像是血流披面后被胡乱擦了擦，可是，当他看到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当她张开饱满的双唇急促地喘着气，双颊红晕，他却心摇神驰，像是心脏中某一部分一直只负责收缩舒张的肌肉突然活了过来，并且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而且只有那一个意识，它继续收缩着、舒张着，可它也不断叫嚣着，跳跃着，鼓动着，催促着——爱她！爱她！拥抱她！亲吻她！抚摸她！用唇尖去触碰她金色睫毛的尖端！用手指去梳理她的头发！用手臂紧紧把她拥在怀里！将你的身体嵌合在她身体内…… 倘若庞倍第一次见到艾丽时她真如他所说的那个样子，而庞倍心旌摇动的情形和自己当日相似，那确实是诡异到无法想象的情形。 庞倍一贯平静的语调此时暗含一丝微弱的怅惘，“她当时受了点伤，于是我让军医给她治疗，她极度劳累还受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当她睡着之后，我让军医抽了些她的血液，派人送去帝都分析。” 他正说着，忽然停下来，然后用一种朱理难以理解的眼神望着他，“朱理——你……大概不会相信，我曾经笃定地认为，我的父亲，并非先皇。” 朱理听到庞倍这句突然冒出的话，很是惊讶，他嘴唇动了动，还是问，“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他苦笑一下，“你一定还记得吧，我小时候，有段时间非常嫉妒你和嘉儿。尤其是嘉儿……现在想想，她何其无辜，唉，我……我从没怀疑过你不是父亲的儿子。” 庞倍怅然一笑，“是啊，所有人都相信，只有我不信。” 他停了几秒钟才继续说，“我十四岁生日的那天……你知道的，我的生日的这一天，帝都年年都将举行盛大的宫廷宴会，还有□□和焰火……所有人都忙个不停。所以，除了母亲和嘉儿，并没什么人会专门在这一天为我庆祝……那一年，宫中的宴会结束后，他——就像从前的每一年，他悄悄到我母亲的宅邸为我庆祝生日，我在那不久前正式成为庞塔斯大师的入室弟子，正是对剑术迷恋痴狂的时候，我想要一对大师所造的双刀，祖父和母亲也在为我寻找，可我没想到……他送给我了一对菊霜斋大师笼雪渊所打的唐刀做生日礼物，他还告诉我，在很久之前，在我拿起第一把木剑的时候，他就亲自写信给笼雪渊大师，请求他为我打造一对双刀，我高兴极了，失声喊了一句‘谢谢父亲’……”庞倍说到这里，垂下眼皮，嘴角弯起一个略带嘲意的微小弧度，“你大概想像不到他当时的表情……” 朱理静静望着庞倍，听到他说，“羞愧。然后是恐惧。这就是他听到我叫他父亲时的表情。” 庞倍抬眸，眼神如深渊，“这是我第一次，当面叫他父亲。” 朱理默然。他心想，如果是这样，那么庞倍怀疑自己的生父究竟是谁，也就情有可原了。 就像安德鲁亲王所说，他们的父亲绝非一个真正有责任感的男人。他的四个孩子，朱理，艾力克斯，嘉儿，庞倍，无论是谁，在幼年的时候都会因这个父亲而痛苦、嫉妒、彷徨过。 可是，这世间有很多人的身世凄惨远超过他们，但也未见得这些人每个都会犯下叛国重罪。 想到这儿，朱理右眉微挑，看着庞倍。 庞倍笑了，“他立即嘱咐我，万万不可以在人前这么叫他，不然，这会为我带来灾祸……唉，给我和嘉儿带来灾祸的，不正是他么？从那之后，我一直寻找机会想要证实我究竟是否是他的儿子。” “他和母亲过从甚密，我没费什么力气就取到了他的头发，结果，真是令人失望——他居然真的是我和嘉儿的父亲。我反复亲自测试，比较结果，还偷偷拿到了你和艾力克斯的头发，然后发现，博若彻斯特家族的男性成员，会携带一种特别的变异基因，遗传给他们的男性后代……我，他，你和艾力克斯，我们全都携带这种特殊的变异基因，毫无疑问，他就是我们的父亲。” “不过，也拜这次不愉快的经历所赐，我有了经验，遇到艾丽的时候我突然有了奇怪的灵感，会不会，是她，有什么从外表上看不出的古怪？会不会是博若彻斯特家族中那种特别的变异基因在起什么作用……” 庞倍说到这里，像是突然间觉得什么很可笑似的，脸上呈现出露出一种类似腼腆的，极力想要憋住笑意却又无法成功的神色，终于，他还是放弃了尝试，那张仿佛永远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他笑着轻声叹气，“假如，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另一种情形，假如，她穿着得体，或者只要那张小脸干干净净，我大概就会错失这个机会了。” 朱理明白，庞倍言下之意，如果他当时见到的艾丽不是散发恶臭、满脸血污看不清容貌的样子，而是——哪怕是他当日在角斗场所见的样子，大概都会以为这是平常的，一个年轻男人见到一位美貌惊人的少女随即对她产生的爱慕。 可偏偏，庞倍遇到艾丽的时机，可能是她一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候，他早已过了少年时知慕少艾的年龄，帝都美女如云，他并没出现过对谁一见倾心的情况，却偏偏，在遇见一个给人的第一印象已经不能以“丑陋”而必须用“可怕”甚至“恶心”来形容的女孩时却突然动心了，这其中一定是有古怪。 之后，就不难推断了，庞倍的母亲靡丽雅最擅长、最有发言权的技术之一，就是基因工程，她收到了艾丽的血样之后，和庞倍提供的自己的血样进行对比分析，自然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孩是针对博若彻斯特家族的男性——或者更具体地，是针对先皇的男性后代所进行基因筛选后人工制造的！ 有谁会这么做？有谁有能力这么做？又有谁具有这种事的目的呢？ 以靡丽雅·蒙巴顿之能，不难推测出安德鲁亲王是最可疑的，他们两个当初都是帝都军事科技研究院的精英，他对智能人的改进和制造别有见解，并且，他还是第六天的大股东，除此之外，他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每年都会定期购买大量培养增殖细胞所需的材料和容器。 甚至，可能根本不需要进行什么调查，当初鼓动安德鲁亲王进行这种实验和报复的，有可能就是靡丽雅！她只是没想到，他真的能够成功地制造出这样一个少女。 当安德鲁亲王成为怀疑的对象，再想要找出他的行踪亦非难事，届时只要稍微对他透露艾丽的事，就能毫不费力地引他到苏芳附近…… 唉，在这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也确实都像庞倍所写的剧本一样展开了，不管是庞倍指使也罢，伙同也好，特乐宾女大公出头揭开了艾丽隐秘的过去，使她陷身囹圄；希礼薇露密函给皇帝陛下使朱理不得不请蕾诺雅公主和他一起，再带上加百列等人帮助艾丽逃走；同时，安德鲁亲王也派出人手，成功在海港码头劫持艾丽；最后，朱理只能亲自出手，追逐着艾丽一路跑到安德鲁亲王的船上—— 早在世嘉爆炸后庞倍就有了艾丽和雷安相会的那段视频，但一直没有放出来，他选在这个时机放出视频，就是为了制造一个机会，一个朱理会主动抛下所有心腹的机会。 这个使朱理主动支开一切亲信，离开苏芳的难得时机，就是庞倍最需要的！ 朱理离开苏芳之后，庞倍即是苏芳的最高指挥官，一旦发生紧急事件，苏芳所有军民都要奉他的军令，届时，他再将所有龙骑士们召集到王宫，庞倍只需要对他们公开说话，就可以启动控制神经的病毒的最终声控程序，使龙骑士成为泥塑木雕，使龙骑机兵队瘫痪。 控制了骑士们，就等于控制了龙翼战舰。 即使艾力克斯，朱理的哥哥，维元帝国的皇帝陛下，知道庞倍其实是叛变了，朱理是被他所杀，也必须要衡量一下，控制半数以上龙翼战舰的庞倍，究竟是怎样的战力。别忘了，苏芳已经建立了直通曲元的空间折叠通道，而且，在曲元境内，也已经开始建立直通帝国境内的空间折叠通道。 换句话说，夺取了龙骑机兵队绝对指挥权的庞倍，有能力，带着龙翼战舰，对帝国境内发起轰炸。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龙翼战舰的破坏力究竟有多大。 庞倍也早已获悉了安德鲁亲王可以通过声音控制艾丽自爆的秘密，为了救艾丽，朱理就不得不亲手杀死安德鲁亲王，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当然，如果朱理能顺便杀掉安德鲁亲王，那更省事。 朱理苦笑一下，“如果我没杀死安德鲁叔叔呢？” 庞倍微笑，“他之前派智能人来苏芳购买了补给品，要在其中放上炸药不是难事。世嘉的爆炸案给我了不少启发，我用骨质薄膜包裹在炸药之上，安德鲁亲王的船上不可能有比现在军中更先进的探测设备，他，必须要死。” “我不得不为你精妙的谋划喝彩，但是，倘若我在码头，并没有去追艾丽呢？”朱理最后问。 庞倍正色答道，“这是我最不敢肯定，最没把握的一环，但是，我反复问自己，假若易地而处，我是你，会不会冒着生命的危险，去营救她——”他迎着朱理的目光，直视着他的双眼，“我的答案，每次都是，我会。所以，我相信，你也一样。” 庞倍和朱理对视着，他轻声说，“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早就知道艾丽并非自然人，她是经过基因筛选人工孕育的。安德鲁叔叔说艾丽是实验的失误，是残次品，可我不这么认为！她拥有了灵魂，这不正说明，她其实正是上天的杰作么？她，是上天赐给我的，她根本就是为我而生的，她会给我带来最为优秀的后代，除了她，这世间不可能有比她更适合我的女子。总有一天，我会将博若彻斯特的后冠戴在她头上。所以——”他扬起下颌微笑，“不管是苏兰托，帝国，还是艾丽，你都不必担心，在你死后，她们都将受到最好的照顾。” 说完这句话，庞倍后退一步，向朱理再次行了一个骑士之间进行较量、切磋之前所行的骑士礼，缓缓拔|出腰间的剑，剑尖微垂，指着地面。 朱理也没再多言，静静回礼，直接拔出了剑。 他明白，庞倍所说的这些话，一部分是因为他筹划已久，却从无一个人听过，也许，从他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他就开始计划了，这漫长而痛苦的等待，终于到了结尾，必须以一位听众的鼓掌落幕才算完美，另一部分，则是为了瓦解朱理的斗志和生意。 你所热爱的，苏芳，苏兰托，帝国，还有帝国的皇位，甚至还有你心爱的人，我将会一一从你手中夺走。 而你，你眼睁睁看着大错在你眼前铸成，不仅没能及时阻止，反而成为我的助力，这样的你，除了以死殉国，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么？ 而我，我明明可以下令处死你，但我不，我给你以骑士的尊严，一个堪称平等的机会，让你和我一战，你还有什么怨言？ 庞倍仰头看着朱理，薄唇微翘，目光锐利如刀，锋芒毕露。 是的，我将以我手中的剑，将最后一件属于你的东西——你的生命——也从你手中夺走！ 201|骑士之战 庞倍和朱理，都是庞塔斯大师的入室弟子，深得帝国剑道第一人的真传，他们也都继承了博若彻斯特家族在剑道上的天赋，虽然年纪相差五六岁，但从小就暗中视彼此为潜在的对手。 庞倍固然会对朱理有种天然的敌意，而对朱理而言，庞倍的优秀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天然的压力。 在朱理心中，一直存有这样的隐忧，似乎他必须要努力追赶、超过这位母族权倾朝野的异母哥哥，才能证明他作为正统皇子的实力，捍卫他出身于小行省没落贵族家族的母亲的尊严，以证实，他的母亲，为博若彻斯特皇室血脉中所注入的是优秀不亚于蒙巴顿家族的新鲜血液。 尤其是，当他同母所生的哥哥被证明并没有遗传到剑道上的天赋之后。艾力克斯左右手都很灵活，但却对剑道既无兴趣又缺乏尝试的意愿。 所以，从朱理四五岁时握起第一把木剑开始，就把庞倍当作自己必须战胜的人。 在无数次独自练习时，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假想敌，尽管他们从未真正用剑搏斗过。年幼时是朱理自知和他实力上的差距，贸然向庞倍挑战只会是个笑话。 可终于等到朱理十六岁，自觉可以和庞倍一战时，庞倍又已经进入了一个更高的层次，他已经成为龙骑机兵队的龙骑士，军衔是中尉，而且还在不断率兵立战功，展露在军事指挥上的天赋。 于是，朱理只能更加努力地继续追赶。 也因为师从同一人，朱理十分了解庞倍的刻苦。 即使知道艾力克斯的剑术天赋远不及他，庞倍也从未有一刻放松过。他也像是在拼命追赶着什么一样努力，努力，更努力。 以这样天赋卓绝又刻苦得吓人的假想敌，朱理也从不敢放松。追赶，追赶，不停地追赶，终有一天超越他！ 但他从未想到，他和庞倍最终有一天真的持剑相对，会是这样。会在这种情况下。 这场酝酿、积累却拖延了十数年的一战，终于展开。 朱理将手中的剑剑尖垂下，轻轻与庞倍的剑尖一碰，剑与剑之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然后，两人同时将手中的剑向上斜举，剑刃与剑刃再次轻轻相撞。 完成骑士间切磋时的礼节性的问候之后，朱理和庞倍几乎是同时挥手直击，一出招就是全力，毫无保留。 两柄剑在空中再次相撞，这次，剑与剑的碰撞发出一阵嗡鸣。 这试探的一击之后，朱理和庞倍仿佛事先演练过一般同时向后跳了一步，凝神肃立，观察对手。 庞倍用的不是他平时佩戴的那柄剑，而是一柄真正的长刀，刀长三尺六寸以上，这样的长刀，有一个特别的称号：大剑。 并非所有剑士都有能力使用大剑，大剑的长度决定了它们的重量超过一般的长剑和长刀，要想发挥出大剑威猛刚烈的优势，剑士必须要有足够的臂力和充沛的体力，而庞倍毫无疑问是够资格使用大剑的，他将手中的剑直指向朱理的咽喉所在抬剑时，剑身随着手臂的力量利落向上划动，剑尖未见一丝颤动，但空气中却有轻微的嗡鸣。 朱理丝毫不敢小觑，他将手中的剑分为两股，双手持剑，双臂平举，如岳临渊。 大殿正上方挂的大水晶吊灯中的某一枝灯枝突然间极轻微地闪动了一下，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两人再次出招互攻。 这一次，攻击和防守连绵不绝，大殿内剑光粼粼，寒光如水泼泄，剑风斩断空气之声和刀刃相撞之声回响在大殿之中，却听不到一丝呼吸声。 两人从刚才一见面就抱着要杀死对方的决心，这时全力对攻，毫不留情。 其实，他们无论攻击还是防守的风格都极为相似，全是利落而华丽的大招，带着毫无退让毫无余地的王霸之气。 他们虽然从未真正比试过，但师从一人，是同门师兄弟，又因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体格和禀赋也极为相似，所以出招风格相似也是必然的。 虽然早已得到庞倍的命令不敢进入大殿，但德鲁蒙多仍然远远站在殿外隐蔽的一角悄悄窥视着。 他身旁的灌木丛中，夏夜的虫子们在啾啾鸣叫，可他专心听着大殿内刀剑相斫发出的令人胆寒的声音，浑然不觉身边的虫鸣。 在柱子和柱子之间，在被剑风吹动的帘幕之间，他能窥见两团黑影夹着雪亮的精光，如携带风雷之势的滚滚乌云，乌云和乌云相撞时激起闪电和雷光，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雷鸣。 他几次握紧腰间佩剑的剑柄，又缓缓松开。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庞倍不可能输！庞倍在龙骑机兵队中剑术第一人的盛名已有近十年。他自认剑术也颇有建树，可私下和庞倍切磋时从未胜过，不仅没有胜过，还有无法望其项背之感。 可是……他又想起朱理的剑风，骄傲，霸道，甚至隐隐还有一股帝国皇子不该有的狂野之气，朱理进入龙骑机兵队以来，不管是私下切磋还是在校场公开较量，从未尝一败。 还有——他在元旦日大乱斗时在苏芳角斗场的表现！德鲁蒙多自问绝对无法做到朱理的水准。 那么，他和庞倍相斗，究竟谁会更胜一筹？ 他再次握紧腰侧的剑柄。 他深深呼吸一下，对自己说，不，不能进去。 这一战对于庞倍来说至关重要……这一战，不仅是为了杀死朱理，更是为了尊严，为了证明…… 他正在出神，忽然看到身前的灌木丛之上，在自己的影子之侧，还有一个影子！ “谁——”德鲁蒙多低喝一声，拔剑转身。 然后，他看清来人是谁之后，松了口气，“古德温，你为什么来这里？将军不是让你去休息……”他猛地退了一步，用剑尖指着脸色煞白的古德温，“站过去！你背后是谁？” 古德温并没有移动，他身后露出一角白色的纱衣。 “是你——？”德鲁蒙多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到一道白影从古德温身后闪出，眼前仿若电光一闪。 他手中的剑尚未拔出，就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这时候，他才突然觉得，喉头一凉，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液体一瞬间从喉咙蹿到了口中。 德鲁蒙多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女，听到像是水滴滴答答滴在地面的声音，他还想说什么，还想再次尝试拔剑，可是，那少女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右拳，让他无法拔剑，他怒视着她，她毫无惧色静静和他对视。 德鲁蒙多转头望向大殿，伸出左臂，努力想要发出声音示警，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咽喉被刺中之后，大量的血液会冲灌到气管和肺部，他现在是无法发出什么足以示警的声音的，他瞪视着刺杀他的少女，她的金发垂肩，右脸颊上有几滴未干的血珠，可一点也不损害她的美丽，月光投射在她清丽绝伦的脸上，显得她唇色极淡，可那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丰满如一粒樱桃，她垂着长长的眼睫毛，嘴唇张开，声音微不可闻：“rtalis！” 她说完这句话后，扶着他的后背和颈项，让他已经开始失去力量的身体向后缓缓倒地。 天空中，有一轮明月，皎洁的月亮周围，有泛着浅浅红色的月华。 这是德鲁蒙多最后看到的。 艾丽抽回染血的刀，转身看着一直站在那没动的古德温。 古德温对艾丽低声说，“去吧。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艾丽眉心皱了一下，低声说，“你可以和我们一起……你……” 古德温惨淡一笑，“我不可以，我的家族……” 他无法向艾丽解释他的家族近百年来一直是蒙巴顿家族的附庸。他既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也不能背叛自己的家族，他眼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眼前发生，直到龙骑士们被集中到王宫广场上，直到庞倍对着他们念了一组无序的仿佛“咒语”的指令之后，他才恍然，他的同袍、战友，已经被控制了，已经变成了庞倍可以随意操纵的傀儡！ 还有，苏芳城中的大火，那些无辜百姓的惨叫和哭泣…… 大错如此，百死莫恕。 在他成为骑士的那一天，他曾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宣誓，恪守骑士之道，守护帝国子民。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 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骑士 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 那天和他一同站在供奉历代骑士英灵的圣殿上发誓的其他骑士是否真的是这么想的，他不知道。甚至，他自己，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大家发誓的那一刻，可能真的都这么想过，可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许多人没能做到。包括他自己。 他所许下的誓言，竟然没一条他做到了。 如今，即使反悔，他能做的，也极为有限。他既无法消除庞倍加诸于众龙骑士身上的“咒语”，也无法探知蕾诺亚公主被关在哪里，他甚至没有勇气对德鲁蒙多拔剑，他，和庞倍一样，也曾经是他最亲密的战友，他的前辈，他仰望的对象…… 现在，他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去吧！”古德温对艾丽笑笑，“哦，还有，请替我问候你的朋友萝伦，我很喜欢她。”他说完，拔出腰间的长剑，将剑锋放在颈动脉上—— 一声轻响。一片血花。 艾丽难以置信地猛吸一口气气，尽管在遇到古德温的时候，他那种神情已经让她有了些许不详的预感，但她没想到古德温竟然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信念、尊严、爱情……这些生命中美好而珍贵的东西，为了捍卫它们，很多时候生命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极度的震撼和悲伤之下，艾丽几乎要尖叫出声，但她没有。她狠狠咬紧下唇，闭上眼睛，泪水涔涔而下，将心中的惊悸和难过合着流进嘴里的苦涩泪水咽下，转过身，向大殿飞奔而去。 “铮——” 金铁相击碰出的火花在庞倍和朱理的剑刃之间跳动。 一击之后两人再次同时收招后跳。 幽暗的灯光下，庞倍右手的白手套手背上渗出一条血痕，鲜血正快速扩散，将白色的手套染红，就像他手背上突然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而朱理，他的右脸上也有一道血线，由发丝般细一下子变粗，在这极静的一刻，似乎能听到皮肉绽裂的一声轻响。 对于朱理而言，庞倍是他从小被迫仰望，视作假想敌，不得不每天鞭策自己追赶，意图超越的对象，而对庞倍而言，这个小他五六岁的男孩，给他的带来的压力和威胁是无形的，但却是无处不在的。 他每次见到他，都要向他行礼。 除了同门师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这层身份之外，朱理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堂堂正正的皇子，是头戴博若彻斯特后冠、在圣心大教堂经过穿着红袍的主教正式加冕过的皇后所生。 每次朱理出现，都在提醒庞倍一个事实：这世间本没有绝对的公平。 庞倍·蒙巴顿，有出身高贵的母亲，有出身更为高贵的父亲，可是，这算什么？他要向比他小五六岁的朱理行臣下之礼。 他，本该是皇长子。是储君。有一天，会名正言顺地身着白鼬鼠皮的长袍，戴上那顶玫瑰花枝皇冠坐在御座之上。可是，朱理每次出现，他向他行臣下之礼时都会清醒地认识到，没有什么“本应该”，他，庞倍，是一个不得不冠母姓的私生子，父不详。 那么，他痛恨朱理么？厌恶他么？ 也许实话让所有人都不信，可是，庞倍并不讨厌朱理。 尽管朱理代表了一个事实，但这种不快的感情并非产生于私人因素。 私下里，朱理绝不是个容易让人产生恶感的孩子。他有着和庞倍一样的铂金色头发，蓝紫色的眼睛，甚至，比起一母同胞的艾力克斯，他长得和庞倍更为相似，更像一对兄弟。对于和自己长得相似的人，人们出于本能都会有种亲近，而且，在他渐渐长大之后，也许朱理自己并不知道，当他注视庞倍的时候，眼睛中有种看着强者时才有的光芒，他仰望着他，不停追赶他，想要超越他，任何时候，只要当他表现得极佳时，他都会不自觉地看向他，脸上露出想要得到他的认可、称赞的神色……这样的小朱理，确实很难让人讨厌。 十二三岁的时候庞倍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朱理叫着他“哥哥”，而他，在梦中，似乎取代了艾力克斯的位置…… 如果真的这样，那一切都是完美的。 这样的梦在他十四岁生日过后很久没有再出现过。直到十二年后。 几乎每个使用帝国历的星球在他生日的那一天都会举行盛大的庆典。苏芳也不例外。 那一天，他本来会和朱理一起去苏芳角斗场的。 但是，在出发前的最后一刻，希礼和他互换了任务，他坐镇苏芳城中，而他们去了角斗场。 再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宅邸，看到了她。 她背对着他，临水而立，像是看池中的鱼，又像是在发呆。水面微微晃动，映出一张他想象过、但却在真的看到时仍然感到震动的脸…… 当他第一次看到她和朱理一起出现的时候，庞倍突然意识到，他和朱理之间的恩怨，终于私人化了。 庞倍手中的剑再次和朱理右手中的剑锋相撞。 他及时旋身侧转，可朱理左手手腕突然反转，他这只手中的剑在他手中如灵蛇一般倒转过来，疾速噬向他的左肋—— “呲——” 轻微的裂帛之声在空荡荡的大殿中似乎都有回声，庞倍不退反进，他双手握剑，将大剑剑身横向，右肩先沉再起，手中的剑在朱理身前划了一个圆弧，逼得朱理不得不后退，庞倍右臂回旋，大剑嘶吼着划破空气，剑光如练，封住朱理的前进的方向。 朱理被迫再次后退，这时，庞倍才快速向后退了几步，左手按在肋下的伤口上。 庞倍的黑色军礼服外套被撕裂了一个长长的裂口，从左肋一直撕裂到右肋下方，假若朱理的剑锋没被军礼服腰带的带扣所阻，也许伤口会更大。 鲜血汩汩从伤口冒出，庞倍军服外套里面的白衬衫露出一指宽，但一瞬间就被血染成猩红色，更多的鲜血被军礼服的黑色吸收了，在幽暗的灯光下，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他受了伤。 不过，鲜红色很快从庞倍戴着白手套的手掌心向手背蔓延，这景象，看起来就像庞倍手中正中施展什么魔法。 但庞倍似乎并没有感到疼痛，他甚至还对朱理笑了一下，面露赞许之色。然后——他再次双手握起刀，这一次，他将手中的长刀高举过顶。他的剑势和气度并未因为受伤而有一丝一毫减弱，这是一个如山的大剑式。 朱理不敢有一丝放松，经过几次剑刃与剑刃的对撞，他知道，如果庞倍双手执剑，他手中的大剑，配以双臂的力量，也许可以将他分开的双剑斩断。 激战至此，不管是他，还是庞倍，体力和精神都已经急剧消耗，已经到了一击决出胜负的时候了。 庞倍很快就会对他做出全力一击。 这一击，一定会是挟有风雷之势的雷霆一击。 应对全力一击的大剑，必须自己也要击出雷霆一击。 朱理凝视庞倍，将手中双剑合一，也双手握剑，做出大剑式。 “来吧，朱理！”庞倍微笑，高举大剑向他全力冲过来！ 朱理凝神屏息，双手握紧了合一的剑，对着庞倍直冲而去—— “嚓——” 就在两人只差一步就会相撞的时候，庞倍突然将手中的大剑直向上抛去，他抛剑的时候手腕大概还旋转了一下，剑尖射向大殿正中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吊灯，剑身绞缠在水晶流苏珠串上，他再借着这股力向上一跃，抓住剑柄，在空中腾空，倒转身躯，跳到了朱理的背后—— 这一招实在出乎于朱理的意料之外，他本来是疾速奔冲，要借着奔跑的冲力以增加自己的剑势，和庞倍做最后一击对决，却不料，庞倍在他就要冲到他面前的前一刻抛剑上跳，借剑身缠在吊灯流苏上的一瞬间将身体腾空翻转，跳到了自己身后—— 这一霎那是如此短暂，短暂到朱理心中猛地一凉，脑海中甚至还未暗叫不好，就听到“噗”的一声响声—— 他低头，看到一段雪亮的刀尖从自己腹部突出—— 他猛冲之势还未停止，穿过身体的刀尖在他继续前冲的势头之下又脱体而出！ 朱理左手捂住腹部伤口，右手以剑拄地，倒在地上。 他忍着剧痛，笑了，“对啊，我怎么忘了你原来是双手用剑的。” 对呀，对呀，庞倍是会双手用剑的啊！虽然他在人前从未双手同时用剑，但是我却看得出，他并未放弃练习左手用剑…… 朱理右肘撑地，努力翻过身，本以为庞倍会走过来再补一刀结束他的生命，却惊讶地看到，庞倍还站在原地，左手还握着从背后偷袭刺穿他的那把短刀—— “当啷——” 庞倍右手握着的大剑掉到了地上，他脸上的惊讶神情和几秒钟之前的朱理如出一辙！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和朱理被刺中的几乎是同样的位置，一段雪亮的刀尖突出来四五寸，鲜血沿着光滑至极的刀刃迅速向刀刃背部迅速聚拢，露出刀刃，刀刃上，是他极为熟悉的刀纹，就像清澈溪水中流动的沙粒。 202|捅了就跑 庞倍看着眼前这柄刺透自己身体的唐刀，由于刀身极端锋利，伤口此时出血并不多，鲜血顺着光滑的刀身向刃尖聚拢成一条血线，露出刀刃上的刃纹，宛如清澈浅溪中随着水流流动的砂砾。 溪清。 他送给她的双刀之一。 他那位怯懦、自私的皇帝父亲送给他的十四岁生日礼物。 是她。 庞倍再次做了个让朱理大感意外的举动——他没有赶快逃离刺穿他身体的剑刃以防持剑者对他做出更大的伤害，而是——他握住了透出伤口的剑刃！ 庞倍紧握住刀刃之后，才转首，看向藏在他背后的偷袭者，他对那个偷袭者露出可说是“欢喜”的微笑，他一向平静克制的面容此时呈现出一种几近妖异的艳丽！ 他对她微笑着，凝视着她，眼中的恋慕第一次不加一丝掩饰地流露，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艾丽……” 艾丽的心脏狂跳不止，从她藏匿在大殿中，到她看到朱理庞倍两人惊心动魄的对决，再到当她以为两人会全力一击决胜负，再到奇变突生，庞倍竟然从背后捅了朱理一刀——她的心一直在狂跳，剧烈得她的胸口被震得轻微发痛，可是在这一刻，庞倍握着她刺伤他的刀刃，转首对她微笑——她才知道，一个人的心跳，究竟可以剧烈到何种程度！仿佛下一次收缩膨胀时就会从胸腔中爆裂出来！ 惊慌中她一连后退了两步，庞倍没再握着刀刃，她左手几乎没怎么用力就把刀抽了回来。她看看从他身体中抽出的刀，大量的鲜血在她抽刀时从伤口涌泉一般顺着刀刃涌出来，流到护手上，也流到她手上！比体温稍热一点，粘稠的，带着铁锈味和血液特有的腥甜气味！ 碰到他鲜血的那一瞬间，她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手中的刀几乎脱手掉落！ 她再次向后连退几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不是第一次手染鲜血！可是——这种仿佛灵魂深处都在悸动的感觉令她恐惧，不仅仅是恐惧，还有别的东西隐藏在恐惧之后，下一刻就会撕开所谓“恐惧”的伪装，嚎叫着跳出来！ 庞倍捂着伤口，转过身，左手中的短刀垂直指向地面，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他本该因为骤然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颊此刻却有着反常的红晕，可他唇形优美的双唇却快速失去血色，他的声音比起平日的平静温和，掺杂了一丝带有奇异蛊惑意味的沙哑，“你曾发誓要让我的血染红你的手，现在得偿所愿了？” 不知为什么，艾丽握刀的双手在不停颤抖，空气中弥漫着的气味让她身体深处有种类似从高空快速跌落的感觉，小腹的肌肉在不停颤栗可四肢却奇怪的酸软，身体里某根血管在狂乱跳动，她明知自己应该后退、急转、绕过庞倍跑到朱理身边，可是，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不正常地快速跳动，似乎血液从心脏泵到全身的声音都听得到，但却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庞倍向她伸出手，手指几乎要触及她的脸，“安德鲁叔叔一定没对你说过，博若彻斯特家男性的血液混合着信息素，会让你怎么样？” 艾丽急喘一声，眼睛张得大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的内心在近乎绝望地尖叫，不——她不该在这种时候产生这样的感觉！ 难道、难道说——之前乘着救生舱逃离时，她和朱理几近疯狂、不知疲倦的缠绵也是因为这样？ 不不不不！不对！不对！ 她极力想要夺回对自己理智的最后一丝控制，可是萦绕在她鼻端的各种气息：鲜血特有的腥甜、激斗之后时的汗水……混合那种自从第一次闻到就再也无法忘记，对于其他人来说淡得无迹可寻可对她而言却仿佛在她出生前就一早刻印在骨血之中极淡的幽雅香气——让她的心脏疯狂鼓动，这种气味像一种毒素，像一种她无法拒绝的诱惑，也许飞蛾看到在黑暗中见到的火光时也是这样的感受！ 庞倍的手指终于碰到了她，他戴着白手套、此时却浸透自己鲜血的手指，轻轻放在她的右脸侧，又顺着脸庞滑到她的嘴唇上，血腥味在他稍微加大力度时冲进她的口鼻之中，他的食指按在她两片饱满的唇之间，又加大一点力度，按在她门牙上，他伏过来，比她体温温度略低的双唇隔着那只手指，吻在她唇上。 他的气息合着他血液的滋味一起在她口腔中扩散开来！ 艾丽仿佛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瞳孔急剧收缩，又再度扩散，眼前幽暗灯光下的一切色彩突然间爆炸开来，化为一片绚烂靡丽的光晕！ 艾丽猛地低叫一声，手心的剧痛将她的神智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放松了双刀，刀滑到手心时她握紧刀刃，锋利的刀刃割破她的手心同时也使她从噩梦中猛然惊醒。 慌乱挣扎中她撞在了庞倍身上，他笑着倒在地上，侧首看着她，她张开口，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她既惊又惧地看了庞倍几眼，才转过身，惊慌地跑向朱理。 跑向朱理的这几秒钟，艾丽脖子僵硬着，后背上的寒毛根根竖起，凉凉的汗从脖颈后一直流到背心，她不敢回头看庞倍，惊恐无限地盯着朱理，惊慌得仿佛身后有狮子在追赶，快到她即将跑到朱理身前时居然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从双膝和手掌传来的疼痛让她终于夺回了清醒，她爬起来，心中立即充斥着震惊、难堪和羞耻，刚才那种她不能言说、无法控制、简直类似动物本能的某种冲动，让她觉得混乱和惶惑，她憋了很久的泪水在抓住朱理的手那一刻流出来，“朱理——” 她想要抱住他，查看他的伤势，可是他嘴角渗着血沫，对她说，“我和庞倍的对决还没结束，我——” 庞倍用短刀撑着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想胜负已经分出来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通讯器，扔在地上，刺耳的警报声立刻响彻空旷的大殿，传向整个王宫！ 明明受了极重的伤，可是庞倍此刻站得笔直，又恢复了优雅从容的样子，他背后的水晶吊灯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投射、笼罩在艾丽和朱理身上。 艾丽扶着朱理跪坐在地上，置身于庞倍的影子之中，仰望着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在海拉的那个时候，软弱，无能，根本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听到警报声的那一刻，朱理无力地闭了下双眼，他握住艾丽的手腕，忍着剧痛低声说，“你是怎么进来的，趁现在赶快离开！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你——” 尽管知道逃生的希望渺茫，朱理还是希望艾丽能够在大批庞倍的手下赶来之前能够逃走。 艾丽吸一下鼻子，哽咽着回答，“帮我潜进大殿的古德温骑士已经自尽殉国了！” 只这几秒钟，大殿之外警哨之声已经一层一层向外传去，隐约之间，脚步声，呼喝声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顷刻之间就会闯进大殿…… 艾丽重新握紧染血的刀柄，在心中快速计算有几分把握在庞倍的手下来到之前制住他，将他当作人质，她只想了一下就放弃了这主意，最好的时机就在刚才，可已经被断送了，现在，即使他已是强弩之末，但只要她再动手，他绝对会以全力反扑，要在一两分钟之内再次制住庞倍绝非易事！ 那么……难道只能束手等死？ 不！绝不！ 那些在她脑海中闪动过的光点似乎又一齐在轻声对她说话：活下去！活下去！替我们活着！ 再想到不久前死在自己面前的古德温，艾丽突然又觉得力量回到了心里，我还没把他的话带给罗伦呢！在这之前我绝不能死！绝不！ 而且，我还要朱理活着！ 她的四肢再次恢复了力气，她深吸一口气，对朱理大喊，“别再说什么傻话了！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我的！” 朱理被喝的愣了一下，就在这愣怔的一瞬间，艾丽从自己白纱袍里掏出了一把样子怪怪的槍，这槍的整个槍身比起龙骑机兵队标配的槍短不少，但槍膛部分又粗了许多，它的槍口直径也足有三公分粗，但槍口不成比例的短，只有十四五公分长，开口处还微微外翻，像是只喇叭被安在一支古董左轮手槍上，可是一般的古董左轮手槍槍膛只有六个弹仓，但这槍的槍膛像个小蜂巢！一眼看过去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弹仓！ 艾丽举槍对着大殿柱子间挂的帘帐“砰”地开了一槍，火焰立刻烧着了帘帐，空气中除了帘帐燃烧的气味还有奇怪的气味，她手一挥，连向四周开了三槍，除了烧着了帘帐，还有一颗子弹在空中带着呼哨声炸裂，一团红色浓烟立刻弥散开来把已经向大殿外急退的庞倍的身形笼罩在其中。 朱理对这种在空中会炸裂成一团红色烟雾的炸弹心有余悸，他立刻明白这把槍是什么了！改良版的小丑弹弓！ 虽然这次的红色□□并没辣椒的刺激性气味，但他还是立刻掩住了口鼻。 艾丽扶起朱理，“快走！我知道怎么从王宫逃出去！” 她不由朱理再说什么，架起他向大殿外飞奔。 庞倍在那团快速变成浅粉色的烟雾中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声笑道，“艾丽，你要带朱理去哪里？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有军医治疗，能活多久？所有的军医都被我控制了！” 艾丽咬着牙，假装听不到庞倍的话，抓紧朱理的手臂拉着他快速跑动。 跑出大殿后，她在月光下辨别方向，扶着朱理向着大殿西侧的花木从中跑去。 苏芳王宫中的花木扶疏，艾丽扶着朱理在树丛中走了几步，让他靠在一棵桃树上，刺啦几声撕掉几条她纱袍内衬，捆成长长的一条，绕着朱理背腹伤口用力缠了几圈，扶着他继续快速向着偏僻的宫室走去。 朱理的伤口上所缠的白纱很快又被血迹渗透，他看到自己的鲜血滴滴洒在草间地上，心中非常清楚，庞倍的人根本用不着动用追踪机器人，只要有夜视装备或是照明灯就能顺着血迹找到他们。 而且，就像庞倍所说，他受的伤可不是皮肉伤，他自己能感觉到，脾脏，也许还有一部分肝脏，被那一剑刺穿，就算他体力超常，耐力惊人，如果不尽快进行手术，最多只能再活一两个小时，当然，如果一直跑动，可能坚持不了那么久，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去。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连累她？ “艾丽…”他刚一开口，艾丽就立刻低喝，“闭嘴！你给我闭嘴！别再提什么见鬼的执政官还是骑士的荣誉！” 她早已察觉朱理的体力也快耗尽了，大量的失血很可能让他在下一秒钟休克，她把他的右臂架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扶着他尽量快走，她脸上的泪水早就流进嘴角，一开口就再也止不住呜咽声，“你不是什么王子，也不是骑士，执政官，你只是朱理！朱理！你只是我喜欢的男人！而我要你活着！哪怕只为我活着！” 他们蹒跚而行，朱理恍恍惚惚听到艾丽所说的话，心头一热，他抬起头，看清他们似乎走到了宫中最为偏僻的角落，几十米之外，一座下沉式宫殿的玻璃天顶在月光中反射着光华，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西北角的院落里亮着一盏灯，似乎有欢笑声从里面传出。 艾丽和朱理同时一愣。 在这种时候，欢笑声听起来很诡异。 “我们过去！”朱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通讯器，屏幕上显示的坐标，一个代表机主位置的红色亮点赫然就在那个院落里！ 他显然对笑声的主人更加熟悉。 艾丽没问什么，立刻搀扶着朱理快速走过去，她一进院子就气笑了！ 203|一线生机 什么是因果循环？ 什么叫报应不爽？ 这就是。 这个荒草丛生的破烂院子不就是艾丽被从奉先殿带走后所关押的地方么？ 现在，关在她原先呆过的囚室里的，是希礼！ 不过这个混蛋被关的时候比艾丽过得开心，就在刚才还开心地大笑呢！哦怀里还抱着个美人呢！那个美人不是别人，是薇露。 这俩人在看到艾丽和朱理的时候吓了一跳，不过立刻惊呼着“殿下”分开了，双双跑到了铁栅边上极度焦心地看着朱理。 朱理勉强对他们笑了笑，实在没力气说什么。 他确信自己的脾脏被庞倍给捅穿了，每呼吸一下都剧痛无比，更别说刚才还跟着艾丽一路狂奔。 艾丽也看出朱理的状态实在糟透了，她小心把朱理放在院子墙边，让他靠在墙上，然后飞身跑过去，刷刷两刀砍断了两根生锈的铁栅，一刻前还在开心大笑的希礼看到她和朱理的时候立刻就跑到了铁栅之前，“呃……” 这下就有些尴尬了。 薇露倒是更快地恢复镇定，她在希礼的帮助下跑出了囚室，飞奔到朱理身边查看他的伤势，“殿下！” 希礼对艾丽讪讪一笑，“艾丽小天使……” 艾丽冷哼一声没理他，对薇露说，“赶快扶着朱理，快点跟我走！庞倍的人马上就会追来！” 希礼跑过去，和薇露一人一边扶着朱理，“你有办法逃出王宫？” 艾丽不想跟他说话，她扫视了薇露几眼，“你也是智能人，为什么你的程序没被干扰？” 薇露抬起头，“我不是第六天制造的。” 眼前绝非说话的时机，艾丽点了下头，带着大家向奉先殿方向继续前进。 一众人刚一跑进奉先殿，追着他们而来的灯光和人声就已经离得很近了。 艾丽心中庆幸，幸好遇到了希礼和薇露，不然单凭她带着朱理，现在绝对没法跑到大殿之中。 奉先殿中一丝灯光都没有，只有从玻璃穹顶透进来的月光，三个人的脚步声回响在长长的长廊中，苏芳历代先王在两侧墙壁的画框之中冷冷注视着他们。 艾丽觉得这些苏芳先王们似乎都在冷笑，她在他们幸灾乐祸的冷笑中匆忙地领着希礼薇露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她抬起头，正对着的他们的穹顶也是六角形的，或者说，一个六角形的莲花形状。 艾丽回忆一下那天看到的宫殿结构图，奉先殿那个六角形的房间就应该在这个位置！ 朱理这时已经半昏迷了，希礼没穿军服外套，白衬衫上沾满了朱理的血，他看着艾丽，声音有一丝颤抖，“如果不尽早手术……” 艾丽脸上又是泪痕又是血污，逃到这里，已经是绝望中能想到的唯一办法，究竟这是通往自由的希望之路，还是一扇锈死的铁门，马上就会见分晓了。 她用衣袖胡乱蹭掉脸上的鼻涕和眼泪，颤抖着双手，从衣领中拉出一条细细的金链，链子的一段，有一个手指一样的项坠，在月光下反射出略微诡异的金属光泽。 希礼和薇露惊疑不定地看着艾丽，艾丽急促呼吸了几下，一把扯断项链，跪在地板上，月光透过巨大的六瓣莲花穹顶，在地面上投下一个细小的蓝色光斑，光斑笼罩的地方，是一朵蓝色的莲花，莲花的花心正中，用黄铜细金边镶嵌成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图案。 此时，追兵带来的灯光已经在殿门之外了，冲在最前面的是五六只小型的八爪鱼侦查机器人，它们跳跃着冲进了殿门，高高弹起，抱着大脑袋从台阶上咕噜噜滚下来，在瓷砖地面上滚动了几米之后再次弹跳而起，在空中张开八只精钢爪子，向着艾丽他们扑过去！ 希礼回过头，大批的人马已经冲进了殿门，如果不是因为奉先殿的殿门高而狭长的话，估计涌进来的人在十几秒钟后就会把他们包围起来。可就算殿门再小点也没什么用，现在只是因为来抓他们的人以为他们没有后招了，或者是想要活捉他们，或者是不想破坏苏芳历代先王的陵寝，或者是在等待庞倍的遥控命令，不然直接对着他们来一发火箭炮就可以让他们死得难看！ 希礼焦急地回头再看看艾丽，期待她弄出些什么奇迹！快点儿啊！追兵这会儿都已经进来了！他们和我们的距离只有几百米！几百米！ 可她依然呆呆蹲在地上，握着那只金手指发愣！急得希礼恨不得把她手里的项坠拿过来自己研究一番。 艾丽本以为，杜漠队长给她的金手指里藏着一把钥匙，他又说是打开六角形房间的，那么，既然房间藏在地下，地面上一定应该有锁孔之类的东西，可是，没想到，地面上别说锁孔了！一个针眼大小的洞都没有！ 没有！ 她呆住了。 她抬头再看看穹顶的莲花，只能看出穹顶上的莲花投影不管外面的光线如何变换，中心所投下的那束光总会投在地面同一个位置，那么，这束光就是意有所指的！莲花中套莲花……是什么含义？从前某次队长和迪克说起苏芳王宫的时候好像提起过……含义…… 莲生莲华！ 对了！明白了！ 莲花中含有莲花，是新生的意思！ 艾丽想起了她离开苏芳角斗场之前，杜漠队长用手指在她脑门上所画的那个图形，她以为他当时半昏迷了，糊涂了，随便在她脸上胡画呢！原来不是！是有意义的！那个图形，不正和眼前这个黄铜线所镶嵌的图案一样么——一个接近圆形的弧，中间有一个点！ “咻——” “嗖——” 终于，有人启动了攻击命令，两只小八爪鱼跳在半空中，朝着艾丽他们发射出两枚小型炮弹！ “闭上眼睛！是闪光弹！”希礼听到炮弹发射时的声音就判断出。 闪光弹爆裂之后的白炽光会使人暂时盲视，即使闭紧眼睛，希礼还是感到眼前一片白光，他一手紧紧抓着朱理，一手抓着薇露，他从不信神，可在这一刻竟然在心中暗暗祈祷！ 艾丽也闭紧了双眼，她握着杜漠队长那只手指，让指尖紧贴地面，沿着黄铜勾勒的那个图形，先画一个近乎圆的圆，然后在圆心重重一点。 “卡啦——” 一声闷响，带着一声惊呼，在八爪鱼携带的镜头的另一端，庞倍握紧了拳头—— 奉先殿中心的地面忽然掀起！ 六角形莲花穹顶正下方那块地板的机括被触发，一块直径三米的六角形地板以直径为轴向翻转了九十度，站在地板正中的四个人随即掉进地板下！地板又继续翻转了九十度再次合拢！ 奉先殿下面怎么会有这种机关？是什么时候设置的？难道朱理来到苏芳之后就开始建造的？还是苏芳先王在宫中建的？为什么艾丽会知道那里有机关？ 这些想法只在庞倍脑海中闪动了一下，他就冷静下来，吩咐身边的军士，“叫德鲁蒙多上校的副官弗理哀上尉过来！” “是！” 庞倍身边的军医罗菲勒低声说，“将军，你的伤……” 庞倍抬眼严厉地看他一眼，军医立刻垂下头，大声说，“尽管是些皮外伤，可如果感染也很麻烦！请您立刻到干净的宫殿休息！还有，请别再移动了！不然会造成更多失血！”他说完命令两边的军医，“担架！” 庞倍将身上的披风稍微一拢，遮住伤口。 他按住自己腹部的伤口，告诉自己，要忍住，要保持清醒。 现在，才是最危急的时候。 他仰起头，看向四周，这些或是出于自愿或是半被强迫半被更大的野心诱惑着追随他的军官们只有三分之一是他的嫡系，其余的，大多数是苏芳的驻军军官，倘若他们知道自己受了重伤，那么，他们将会采取什么行动，十分难测。 不过，现在，暂时，这些人都摄于他的威势，对他唯命是从。 军医罗菲勒大声指挥，“担架！把将军带到干净的宫殿里！快！” 这注定将是一个漫长的夜。 希礼失重时赶紧抱紧了已经昏迷了的朱理，他感到膝下的地板突然反转，他们在重力的作用下腾空下坠，紧接着头顶传来一声闷响，反转的地板再度返回合拢！ 他们在黑暗中下坠了几秒钟，落在了水里！ “谁有照明灯？”艾丽扑腾着双手，从水中抬起头大喊，这就是队长说的六角形房间么？室内一片漆黑，她睁大眼睛，又过了一两秒钟，忽然，头顶亮起了一盏极小的亮光。 这亮光可能比夏夜里草丛中的萤火虫大不了多少，但在这个暗室中却足够了！ 艾丽立即看清了周遭的环境，确实是一个六角形的房间！而且，他们几个不是掉进了暗河了，而是一个六角形的大水池，池子里的水还是温暖的活水，可能是宫中所引的温泉。 “朱理！”艾丽看到朱理伤口又在渗血，血把他周围的池水都染红了。 不用她开口，希礼和薇露赶快把朱理抬出来，放在水池边上的平台上。 他们掉入的这个直径五米的大水池坐在一个直径约有十一二米的六角形平台上，平台周围响着不断流动的水声，重新翻转合拢的入口顶部有一盏极小的亮灯，艾丽想起迪普曾经科普的：苏芳王宫中引入苏芳城外两山上的温泉水，在宫殿下方形成暗河，所以宫室能保持冬暖夏凉，暗河中的温泉水再被引到地上，形成宫中的湖泊和园林中的溪流。苏芳王城周围所有豪宅也都是这样建成的。 原来王宫中暗河汇流的中心就在奉先殿下方？ 那么，杜漠队长所说的“通往角斗场的通道”又在哪里？ 是指这些暗河中的一条么？ 艾丽站起来走到平台的边缘，在一片幽暗中仔细打量。 在平台的正东和正西各有两个隧道，从平台底部涌入的水有大部分流向了这两个隧道，其余的水循环往复，又从平台下的水道流走。 在艾丽寻找“通往角斗场的通道”时，薇露解开自己衣裙腹部的纽扣，按了一下肚脐，小腹的一块皮肤向外弹开，露出一个长方形的空洞。 她从自己“肚子”里取出了两张卡片似的东西，解开艾丽包扎的纱带，把这两张卡片一前一后贴在了朱理的伤口之上，再重新扎紧纱带。 艾丽从前听希礼说过薇露没有安装女性的器官，但绝没想到她肚子上竟然有个洞！好像小保险柜的洞！ 她吞咽一下，问薇露，“那两张卡片是什么？可以止血的急救袋？” 薇露摇摇头，“是我的储币卡，里面是我的退休金。” 艾丽：“……” 希礼看到朱理口鼻中并没有进水，先是高兴，紧接着出了一身冷汗，那不就表示，朱理没有呼吸了？ 他赶紧叫薇露，“有肾上腺素么？” 薇露点点头，从肚子的保险柜里又拿出一支针剂，她拔掉针头上的塑胶帽，“肾上腺素。” 注射之后，朱理的眼皮动了动，看到艾丽发丝乱乱地粘在额头，脸上又是泪又是化掉的血迹，勉强对她一笑。 艾丽看到朱理这一笑，泪珠又扑簌簌掉了下来，她紧紧攥着朱理的手，“你要活下去！哪怕只是为我活下去！我不要你死！” 希礼大急，“艾丽，这密室通往哪里？” 他也看到密室有两条通道，但不知道这两条路是通往哪里的。庞倍的追兵此时就在他们头顶上方十几米的地方，随时可以爆破那块会翻转的地板给他们灭顶一击！朱理的情况已经堪称危殆，而艾丽心神大乱，好像随时会昏厥过去，又好像随时会崩溃，他必须得让她冷静下来！ 希礼握住艾丽的肩头，又问了她一次，“这密室通往什么地方？” 艾丽抽噎，“我只知道，一条路是通往苏芳角斗场的。” “啊？”希礼讶异，“角斗场？” 朱理这时突然说，“你们去角斗场吧，从那里设法逃走，我的印鉴在艾丽那里，希礼，我把她托付给你……” “不——”希礼大叫，“你在说什么啊朱理？”前一秒钟他还在觉得艾丽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可是这么大喊之后，他发觉其实他自己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 朱理没再理希礼，他觉得自己接下来能够继续保持清醒的可能性极小，说不定，这已经是他最后清醒的时间，他一定要把这些话在他死前告诉她。 他看着艾丽，轻声说，“艾丽，你对我的感情并非出自自然，而是人工的……你对我的感觉，甚至你现在想要我活下去的愿望，都是皇叔为你设计的基因所带的，并不是你真的感觉……你离开我之后，会活得更好，你离开我……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你真正所爱的人……不是我。 艾丽呜咽着摇头，不，不是的！不是的！我能分辨哪些是我自己的想法，哪些是人工的，不自然的想法！ 朱理对希礼薇露惨然一笑，“我的情况，你们都看到了。庞倍控制了所有的军医，没人能为我做手术……所以，好好照顾艾丽……”他看着艾丽，眼神中流露出无比的眷恋和不舍，那颗心又在狂跳不止。 他正想再说什么，薇露突然又给他注射了一支针剂。 希礼和艾丽大惊，“这是什么？” 再看朱理，竟然已经昏迷了过去！ 薇露淡淡说，“他心跳太不规律，情绪过于激动，只能先让他睡一会儿。诸位，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庞倍的人随时可能下来。我建议，先离开这里。” 妈的。 这种时候真人和智能人的区别就是这么显著。 艾丽急促地呼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希礼，背上朱理，我们去苏芳角斗场！” 两条通道，一条上方的墙壁刻着一条海豚，另一条通道的上方，刻着一个狮头。 海豚，是苏芳码头的标志。 而张口怒吼的狮头，和艾丽左手背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希礼怪叫，“真的要去角斗场？” 艾丽用衣袖胡乱抹一把脸，走向狮头通道，“庞倍以为他控制了所有的军医，朱理就死定了，他错了！苏芳有一个军医，早在多年前就被切除了和其他军医的神经联系！他不会继续和其他军医一起更新程序，所以，庞倍控制不了他！” 希礼一愣，笑了起来，“多克！”他背起朱理，跟在艾丽身后，“通道里好像有船？对不对？通道里是暗河！但愿庞倍暂时想不到这个被军部除名发配的军医！” 204|铭心刻骨 希礼背上朱理走近上方悬有狮头浮雕的隧道，里面果然是一条暗河，水流的速度还相当快，一艘样子古老的快艇就停在平台下方，上面布满了滑腻的绿苔，还有些水生的螺蛳之类的小贝类，天晓得还能不能发动。 薇露从肚子上的保险柜里又拿出一个袖珍多用军刀，上面有一系列螺丝起子之类的常用工具还有照明灯。 艾丽看了看停在暗河中的那条快艇，跑向另一条隧道，那里也停着一艘快艇，她快速检查了一遍，快艇是不会生锈的合成材料制成，虽然上面覆盖了一层绿苔，船底板里还积着不少水，踩上去就听到细小螺蛳贝类被碾碎的卡擦声，但是仍旧结实，船中的压缩能源块大概能够支持快艇行驶大概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不过，艾丽计算了一下王宫和码头之间的距离，这如果这快艇能够全速行驶，半小时足够到达码头了，而且，即使能源失效了，按照水流的速度，一两个小时之后，也会漂到目的地了。 艾丽检查完毕，解开快艇尾部的滚钉，发动快艇，快艇嗡嗡低鸣着消失在黑暗的隧道中。 她抬头看了看，翻转的天花板依然严丝合缝，但巨大的碰撞声和电钻切削声嗡嗡隆隆传来，也许下一秒钟就会有一团火光把它炸开了！ 必须马上行动！ 艾丽检查了另一艘快艇，解开滚钉，拉下启动擎。 长满绿苔的快艇在黑暗的河流中前进，马达发出的嗡鸣回响在隧道之中，很快，他们再也听不到身后敲打撞击天花板的声音了。 可快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并没脱离危险。 庞倍的追兵随时可能会从后面追上来，到时，只需要一发榴弹，困在隧道中的他们就会变成串烧bbq。 而在他们前方，这条隧道不知有多远，他们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不过就是快艇头灯灯光所及的地方，在那之前是更加浓郁的黑暗。 地面上。 朱理昔日的寝宫中此时灯火辉煌。罗菲勒和五位军医还有一群智能人有条不紊忙碌着。 庞倍躺卧在一张矮榻上，左手快速拨动面前平板电脑上所显示的结构图，“就是说，没人知道这个六角形的房间中有隧道？更没人知道隧道通向哪里？” “是。”回答庞倍的，是弗理哀中尉，他谨慎地抬起头，又说，“将军，德鲁蒙多上校和古德温上尉的尸体都已经找到了。” 庞倍“嗯”了一声，眉头紧紧皱着，左手隔着披风按在腹部，不知是在忍痛还是对眼下的情况感到不满，“还需要多久才能打开密室的入口？” 弗理哀沉吟一下，“如果不考虑是否会永久性破坏奉先殿的话，最多十五分钟。” 庞倍挥手，“立即炸开它。我要在五分钟后知道下面的情况！” 弗理哀正要再说什么，罗菲勒走到庞倍身边，“将军……” 庞倍微举一下手制止罗菲勒再说下去，问弗理哀，“还有什么事？” 弗理哀稍一犹豫，抬起头，“将军，逃入隧道中的叛徒们……属下对他们拥有绝对处置权么？” 庞倍的眼神猛然变得锐利，他仔细看了看弗理哀，唇边多了一丝笑意，“我倒是没看出，你的胆气比古德温大太多了。”他抿唇，“活捉艾丽准尉，其余人全部就地处死！” “是！”弗理哀行个军礼，转身离去。 室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庞倍的眉头又紧了紧，他解下披风，猩红色的衬里沾染了太多的血，颜色近乎黑色。 两个智能人女仆立即走过来将披风取走，庞倍沉声问罗菲勒，“我的手术大约多久可以完成？我是说，手术完成后，我从麻醉状态恢复清醒需要多久？” 罗菲勒已经开始用手术剪剪开庞倍伤口周围的衣服，在庞倍的授意下他给他的伤口做了最简单快速的缝合，几乎可以说是用订书钉把伤口给暂时钉起来了，再在创面上贴一大块生物胶布，这虽然可以避免更多的出血，但对于内出血和内脏的创伤毫无用处，庞倍的情况仍然危急。 罗菲勒双手忙个不停，回答庞倍的语气却依旧从容，“手术需要四十五分钟左右，如果只是摘除破裂的脾脏，可能时间更短，但摘除脾脏可能会引起后续并发症，我猜测你是想要尽快恢复，这样的话，我劝你最好还是让我试着保留你的脾脏，另外，从刚才的造影来看，我觉得你的情形不是很妙，肝脏和其他器官也有可能受了伤，以最糟糕是情形算的话，手术大约需要再多一倍的时间。以您以往的记录和您目前的身体状况，术后您大约需要半小时才能恢复清醒。” 庞倍缓缓呼一口气，“可以进行局部麻醉么？我想保持神智清醒。” 罗菲勒手下一停，他瞪庞倍一眼继续忙碌工作，“你这是腹腔穿透性创伤，可能多处内脏受伤，不是腹腔镜能处理的小手术，我必须切开腹腔。” 庞倍听了，沉思片刻，说道，“如果不进行任何麻醉，只注射肾上腺素呢？” 罗菲勒愣了一下，“你是说……” 他看了看庞倍坚定的双眼，想了想，“可以。但我要全程监测你的心跳，一旦你的身体无法负荷，我还是会立即进行麻醉，我的使命是挽救生命，不是看着听任病人死去，如果你有顾虑，可以考虑让自然人医生为你进行手术。” 庞倍笑了，“不，我还是更信任你。好了，注射镇痛剂，开始手术吧！” 庞倍的腹腔刚被切开，奉先殿那个方向就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但爆炸引起的震动却并没有传得太远。 庞倍右手攥紧身下被冷汗打湿的床单，左手抓起那只黑色水晶雕琢而成的小盒子，拇指轻轻一按黄铜按钮，盒子弹开了，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在手术器械发出的轻响中仿若吟唱着什么咒语—— “子孙延绵，国祚永固！” 他合上盒子，闭上眼睛，另一位站在他身侧的军医用白手帕轻轻按压在他额头周围，吸走因疼痛产生的冷汗。 “将军！”庞倍身前支架上的平板电脑中，弗理哀的军帽和军服上覆盖着一层灰，“密室中有两条隧道，里面有暗河，我已经派追踪机器人去追了，目前还不清楚这两天隧道通向哪里。” 画面立刻被切换成了四块，一块是弗理哀，一块是密室内部的结构，另外两块分别是两条隧道的入口。 庞倍依次放大两个入口的图像，隧道入口上方的墙壁上，本应雕着什么花纹或是图案，但爆炸使这两块浮雕碎成了碎片，墙壁上现在是两块不规则的凹槽。 “给我看浮雕的碎片！”庞倍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可右手攥紧床单。 弗理哀立刻让士兵和小八爪鱼机器人收集碎片，其中一块比较大的碎片有餐盘大小，上面仿佛是一条鱼尾。 水道，鱼尾…… “调动码头附近的苏芳驻军，立即封锁码头！所有船只不得离开，接受检查！”庞倍紧紧皱一下眉，又继续说，“可疑人物，就地处死！” “是！”弗理哀立即下令，“西蒙·奥赛罗，佐治·奇思，你们带人去码头监视！” 他下令完毕，小机器人又找出了几块碎片，这些碎片看起来像是什么动物的鬃毛。 庞倍正要专心去看，耳中忽然一阵蜂鸣—— “嘀嘀嘀嘀嘀——” 监测心跳和血压的机器发出急促的叫声，庞倍绝不愿弗理哀等人知道他究竟伤势如何，他对他命令道，“另一条隧道也要派人追！”说完，他切断视讯，张大双眼。 他头顶是一盏垂着水晶珠子流苏的吊灯。他一向不喜欢这种灯。 时间在黑暗中过得似乎格外漫长。 艾丽一手操作快艇，一手握着朱理的右手手腕。他的脉搏暂时平稳，可是却跳动得很缓慢。 在隧道中，她又有几次低声呜咽出声，然后胡乱用袖子擦掉眼泪鼻涕。 希礼和薇露自从坐上快艇之后就默契地不再出声，艾丽也没心思搭理他们，只默默哭一会儿，擦擦脸，胡思乱想一会儿，又默默哭一会儿。 快艇行驶时激起暗河中的温泉水，扑湿了她的头脸，潮湿憋闷的空气让她心中的焦灼无比。 她又一次擦完鼻涕后，问希礼，“你身上有计时器么？” 希礼摇头，“我的什么东西都给搜走了。哦，朱理身上一定有！” 他摸摸朱理怀中，果然取出一个计时器，“你要干什么？” “定时，定二十分钟！”艾丽吸吸鼻子，“这段水路不知道到底有多长。我们走了多久？” 薇露立刻回答，“我们走了十九分五十秒，船速加上水流的速度平均时速是一百二十六公里，如果这条隧道真的是通向苏芳角斗场的，我们现在应该已经……” 薇露还没说完，希礼兴奋低声叫道，“到了！到了！我们到了~” 他高高举起那盏小的可怜的照明灯，“我增强过五感，我已经看见了！隧道在前面分流了！我们到了！” 在说话的当儿，隧道果然已经看得到尽头了，在即将到达的那一端，水分流了！ 在暗河中间有一团凸起，就像河中的一座沙洲，河水绕过这突兀的突起继续向前方不知名的地方流去。 希礼把手中的灯举得更高一点，艾丽看得清楚了，沙洲上那团黑色的阴影是一个仿佛石棺的东西，石棺上方是一扇像银行金库的保险门，正中正是一个怒张大口的狮头！ 希礼举起袖珍多用军刀上的照明灯，调好焦距，在门上从左到右扫动。他没扫几下，就看到了一个张口怒吼的狮头，狮子怒张的口中，依然是那个接近圆的弧线图案。 艾丽扳动控制擎减慢船速，快艇的马达声越来越小，水流推着船，很快碰到了沙洲边缘。 她跳下船，飞快跑到门边。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她很快就用金手指打开了这扇门。 门向上弹起，下面是一条长长的台阶，黑黝黝，不知通向的是地狱还是阴间，希礼手中的灯灯光微弱，根本看不到这阶梯有多深。 不知关闭了多少年的潮湿、陈腐的气味冲上来，像是巨兽腥臭的呼吸。 艾丽接过希礼手中的灯，率先跳进地道，希礼背着朱理，紧跟在后面。 他突然回头，“薇露？” 艾丽也回过头，发现薇露依旧站在快艇边上，她似乎并不打算跟他们一同下去。 薇露一向以身作则教导艾丽要恪守淑女礼仪，这时，她的仪态依然无可挑剔，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却让艾丽暗暗吃惊，薇露，这朵不会衰老的人造花朵，突然间有了一丝“人”的气息——她看向希礼的目光中包含着种种复杂的情感：迷惑、惋惜、欣喜、遗憾……甚至，还有一丝爱慕和眷恋。 艾丽听到自己在心中大叫着，不不不，别这样薇露！别露出这种样子！这种样子让她想起雷安曾经给她讲过的神话，不死不灭的天女一旦有了人的感情，就会迅速衰老、死亡、消弭于无形！ 在艾丽暗暗呐喊时，薇露开口了，“希礼，我一直弄不清楚你所说的爱情是什么，但是，这东西好像正在妨碍我履行我的职责。” 薇露那张毫无瑕疵但一贯冷漠的脸像是裂开了一丝名为情感的裂痕，可这裂痕只一霎那就愈合了，她淡然一笑，“庞倍的人已经追来了，你不会听不到。抱歉，我得留下。”她看向艾丽，“和你一样，我也有自爆装置。我没想到我真的有用到这装置的一天，不过——你们快点离开吧，我已经启动了自爆程序，三十秒钟后，隧道就会被炸的崩塌，希望这可以暂时阻挡一下庞倍的追兵。抱歉，殿下，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她说完，拉起裙角，向地道中的三人行了一个屈膝礼，“再会了，各位。” 仿佛在印证着薇露的话，在她背后，几簇灯光由远及近，伴随着马达的嗡鸣。 薇露转过身，发动快艇，调头迎着追兵的灯光而去。 希礼推了艾丽一把，狠狠拉上头顶的大门，沿着黑暗的阶梯奔下。 艾丽一边快速奔跑，一边在心中倒数着，三十…… 二十…… 九—— 八—— 她不知道自己在奔跑时发出了大声的呜咽，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黑暗的地道之中，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钟，她和希礼奔下了几百级台阶，进入一条幽暗的长长的通道。 然后—— 在他们头顶上，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隧道中一阵晃动，希礼的步伐慢了一下，立即又恢复速度。 艾丽想要回头看他，可又克制住自己。 希礼在她身后沉声说，“快，可能地道会淹水。” 艾丽咬着嘴唇，全力奔跑。 很快，地道转弯了，一道黄铜铸成的门出现在他们眼前。 地面上。 手术进行了将近一半，就连罗菲勒也惊讶于庞倍的意志力。但是，剧烈的疼痛和强行保持神智清醒的药物让他大量流汗，他又失血严重，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汗水打湿，而他的喉咙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一名军医用浸满清水的棉球轻轻湿润他的嘴唇，再次询问他，“要进行麻醉么？” 庞倍用眼神表示不愿意，他轻轻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双眼，“我会尽量保持平静，请尽快完成手术。哦，对了，我忘了问，究竟伤得如何？” 主刀的罗菲勒说，“还好，只有部分肝脏需要切除，脾脏已经缝合了，也已经开始止血了，这比我想象的最坏的可能要好很多。这还要感谢她用来捅你的那把刀，它实在是够锋利。再忍耐十分钟，我尽快缝合。” 庞倍微微闭上眼睛，“太好了。” 他放松下来，右手却依然紧紧攥着床单，忽然觉得手指间有几缕细丝，他抬起右手，看到一根铂金色的长发缠在自己指间，他这才忽然想到，这里，不就是她的住所么？他身下现在所躺的床榻，也许是她一两天前躺过的。 哦对啊，王宫里唯一有人居住的就是这座偏殿，他受伤后军医们立即把他送到了这里。 当时是事急从权，现在一想就觉得……别扭。 他打量这间寝宫，看到床头对面的梳妆台抽屉全被打开了，珠宝首饰和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散落了一桌一地，显然之前有人进来乱翻过，而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凌乱地躺在地上，那说明来人的目的并不是它们。 啊，对了，她先回到了这里，取了那把她自己改装的枪，装上弹丸。她也许本以为我会把朱理带到这里来…… 她…… 庞倍猛地睁开眼睛，命令一名军医，“打开视讯！接通弗理哀！” 弗理哀出现在屏幕上，“将军！另外那条隧道里刚才发生了爆炸，另外——” “那条通道是去苏芳角斗场的！”庞倍打断他，“你立即亲自带人去，那里，在浅墓队，有一个叫多克的军医，他们会去找他！” 弗理哀一怔，“啊……是！将军！” 庞倍头顶支架上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着弗理哀刚才要给他看的图像，那正是小机器人们拼得几乎一半的浮雕，一个张开口怒吼的狮头。 205|角斗场的真相 艾丽面前也是一个张口怒吼的狮头。 她把金手指按在狮头正中心，画了一个将近圆形的弧，再在弧心一点，狮头后面发出一声咔嚓声，狮头的巨口合上，接连几声金属机括合拢运行的声音，大门轻轻发出一声噼啪声。 艾丽双掌贴在门上，用力一推，门缓缓向内打开，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在流血，不知何时手心划了两个深深的口子。 粘腻的血让她手背的皮肤绷紧。难怪刚才她手心一直像被针刺般刺痛。 她深深吸口气，高举着手中的照明灯，走进去。 这里，确实是苏芳角斗场。 黄铜大门后依然是一条通道，但在他们走进来之后的几秒钟，通道顶部的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通道的另一端，是一个所有底层角斗士们都十分熟悉的大铁笼，铁笼门边安着控制擎，上面蛛网遍布，不知多少年没有人动过了。 这种铁笼，她曾经很熟悉。 这样的铁笼会运着角斗士们在苏芳角斗场这座蛰伏在地下的怪兽腹中沿着金属轨道上下纵横，往返于他们的囚室和顶层防风平台以及斗场之间。 希礼跟着艾丽走进蛛丝缠绕的铁笼。他们互看了一眼，艾丽拉动控制擎，“我也不知道这铁笼会带我们去哪里，但是，我们离多克已经很近了！” 喀拉一声，铁笼剧烈震动了一下，就像一头沉睡已久的猛兽骤然被惊醒，它晃动着身躯，弓起背，张大嘴巴，发出一声怒吼，抖落身上沉积数十年的蛛网和灰尘从地上窜起来！ 艾丽一手紧紧抓住布满灰尘蛛网的铁笼栅栏，一手扶着希礼。 此时的灯光依然昏暗，疾速上升时铁笼不断穿过灯光，一层又一层，明灭不定的灯光投在希礼脸上，他那张大多数时候笑得没心没肺的脸，现在看起来糟透了。 艾丽想说句什么安慰他，但也只从鼻孔中喷了口气，无力说起。 她又看了看朱理的脸，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但是却很平静，就像是睡着了。 铁笼吱吱呀呀，直直上升，又疾速向右滑进一条金属轨道，继续滑行了几百米后猛然一停。 朱理在昏迷中轻轻呻|吟一声，不知是不是被撞疼了哪里。 艾丽拉开铁栅门，抽出腰间双刀走出去。 她审视眼前的铁门，低声自语，“这里是斗场的一个控制室……” 她后退一步，将手中双刀的刀柄对接，握在左手中，右手取出改装过的枪，对着门锁“砰”开了一枪，然后一脚踹开门，用枪指着屋子里的人。 控制室里有两个人，一个穿着底层斗士的白麻布衣趴在地上，另一个穿着管理员的衣服正骑在他斗士身上。 那管理员显然正要对斗士施暴，斗士的双手被捆在身后，上衣被扯到了腰间，露出白皙精瘦的背部，眼里像要喷出火，可口中被放了一个口球，口球连着黑色带子捆在他脑后，他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愤怒的低吼。 艾丽一看那个管理员，二话没说就对他的脑袋开了一枪。 那个人在门被踹开的时候一看到艾丽就吓得大叫了一声，随即就被她一枪击得倒飞出去两三米，脑袋像个摔破的西瓜。 她把枪塞回怀里，经过被捆的斗士身边时手腕一转，那斗士背后的绳结应声而断，然后，她一把抓起那个管理员的右手，手起刀落，将他的手砍齐腕砍断。 那个斗士这时刚挣脱了口球，把它扔在地上重重一踏，就被飞溅的鲜血惊了一跳。 艾丽抓着那只仍在流血不止的断臂，走出控制室。 希礼背着朱理，紧紧跟在艾丽身后。 那个斗士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他们跑了出去。 走到另一架铁笼前，艾丽把断手的手腕放在铁笼栅门边上的控制面板上，“嘀”的一声轻响，控制面板上出现了十二支战队的名字以及平台、食堂等等按钮。 这是管理员才有权限看到的图像。 艾丽按下浅墓队的按钮，问那个惊魂未定的斗士，“你受伤了么？” 那个斗士是个稚气未脱的清秀少年，他看看艾丽，再看看希礼，还有昏迷不醒的朱理，咽了咽口水回答，“没有。” 铁笼快速下降，然后又水平沿着金属轨道移动了几十秒钟，停下了。 艾丽拉开铁笼，和希礼走出去，那少年斗士也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再次推开浅幕队的大门时，艾丽一阵恍惚。 没等她出生，这个时间段绝不该响起的开门声已经惊起了杜漠。 “队长——”艾丽在见到杜漠的那一刻哭出声了，她咬了下嘴唇，声音嘶哑，“帮帮我！” 虽然多年前就切断了和其他所有军医的程序连接，多克的基本程序却从来没变。 他指挥鹿飞哈德良等人，拿来了两条干净的床单铺在大厅用来吃饭的桌子上，然后和希礼一起把朱理放在桌子上。 冷静检查了一下朱理的伤势后，多克吩咐哈德良，“把小米叫醒，必须立刻进行手术，我需要她当我的助手。”他说完又看看艾丽，“你手心的伤口必须缝合，太深了。但是他——”他指指躺在桌上的朱理，“他没时间了。所以，”多克看向鹿飞和迪普，“你们两个先给我当助手，小米——” 小米这时已经跟在哈德良身后走出房间了，自从艾丽离开后她一直自己住在那个房间，她看到艾丽突然间出现，大厅里还摆了个血淋淋的人，她睡眼惺忪地揉揉脑袋，像是在向多克求证自己并非在做梦似的看了他一眼。 她和多克之间一直存在第六天出品的智能人之间的神秘感应，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小米似乎就弄清楚了一切，她跑进多克的房间，几秒钟后提了个装着各种医疗器械和药品的大箱子出来。 箱子打开后，就在大厅一角的盥洗池边做好消毒的鹿飞和迪普站在临时用餐桌搭成的手术台两旁，按照多克所说的步骤，剪开朱理身上那条已经被鲜血浸透的纱带，再剪开他的衣服。朱理的衣服已经被半干涸的血粘在了身上，哈德良做着打下手的工作，取来了一些蒸馏水。 简陋的手术台另一边，小米和希礼给艾丽的双手消毒，涂上局部麻醉。 小米在这段时间跟着多克学习了不少应对紧急外伤的手法，缝合这种程度的伤口对她来说已经不构成难度了。但她在开始缝合之前还是抱着艾丽的肩膀亲了亲她的额角，“姐姐别怕。” 艾丽点点头，双肩终于松弛下来。 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的是，希礼也熟练地取了缝和针和羊肠线，抓起艾丽另一只手，快速缝合她手心的伤口。 羊肠线穿过皮肉时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艾丽垂着头，不敢看朱理那边的情形。 她能感觉到针带着羊肠线刺进、穿出自己手心，但却感觉不到痛感，心神恍惚了一下才抬起头看着希礼，“我不知道你还懂这个。” 希礼嘴角动了动，“我能当上朱理的侍从官，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我有帝*事研究院的医学博士学位，虽然是基因工程学博士，这种程度的外科手术对我来说只是基本功。”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艾丽转头看向多克那边，又回头瞪着希礼。 希礼平静说，“我似乎已经失去了你的信任？” 艾丽和希礼对视。 然后，她说，“多克，我这边已经好了，让这家伙和小米给你做助手！鹿飞，带上武器，我们时间很紧！” 一直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杜漠站了起来，对身边的哈德良说，“在我们回来之前，你和迪普要保护多克他们。” 哈德良点点头，然后一愣，“队长，你们要去哪儿？” 迪普和鹿飞脸上也露出疑惑的神情，他们先是对视一眼，然后又齐齐看向艾丽和杜漠。 自从艾丽突然出现，杜漠先是有些吃惊，然后就一直沉默着，但隐藏在他的沉默之下的，是一种任谁都能感觉到的兴奋和紧张。 迪普在看出艾丽带来的重伤者是现任执政官、帝国亲王朱理之后就已经有了猜想：苏芳城中恐怕已经变天了。只不过这场惊天巨变现在还未波及到——或者说，还无暇波及到距离苏芳城六十多公里的角斗场，但是，艾丽的到来，意味着这场惊天巨变所引起的滔天大浪马上就会从天而降，拍打在角斗场，将角斗场像一只破木船一样拍成碎木屑。 艾丽深吸口气，沉声说道，“蒙巴顿中将发动了军事政变，他勾结了叛军，现在正放任他们在苏芳城中烧杀，龙骑机兵队的骑士们也被他控制了。” “啊？” “什么？” “啊……” 哈德良、鹿飞、迪普他们都已不是无知少年，比起同龄人他们早就经历了人世艰险，都已经隐隐都猜到了，但在艾丽正式宣布这一消息时还是不由一惊。 艾丽仰头，她想要用刚才向他们宣布了政变消息的口气继续说话，可是，她一开口，声音就在颤抖，“很多人……很多人都已经死了……”她哽咽着，想起挥剑自刎的古德温，不甘地瞪视着她的德鲁蒙多，还有薇露，向她和希礼最后行了一个屈膝礼就背对着他们向追兵驶去的薇露，她最后说，她和她一样，从被制造的那一刻就有自爆装置，她以为她一生都用不上它…… 她眼含热泪，看着鹿飞，哈德良，迪普，还有杜漠，“请你们，帮帮我。” 杜漠拍拍艾丽的肩膀，取过武器架上的重剑，“走吧，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我们能干什么啊？”迪普怪叫一声，“龙骑机兵队都被庞倍控制了！龙骑机兵队啊！还没算上苏芳驻军呢！他们只要派一艘战斗机来就能把我们炸个稀巴烂啊各位！”他揪着头发，从武器架上取下自己的长棍和短刀，喃喃个不停，“让我想想，根本用不着龙翼战舰，只要两架虎式战机！两架！然后——卡啪啦蹦~咻咻~我们就斗魂永生了各位！” 哈德良倒是傻笑了一会儿，然后，他拽拽鹿飞又看看艾丽和杜漠，“队长，艾爷，你们一定还有后招吧？肯定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对吧？不会就这么让我们当活靶子送死，对吧？还是——”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指着艾丽，“卧槽艾爷，你是不是瞧不起人？你说时间很紧是想让我们在人家来轰我们之前跑路？逃出角斗场？” 杜漠和艾丽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哈德良。 哈德良一怔，鹿飞和一直喃喃自语的迪普也同时看了过来，一时间，大厅里安静的只能听得到手术器械放置在金属盘子里的轻微碰撞声和多克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再注射10毫克的肾上腺素——止血钳——用激光烧灼——” 这种突如其来的怪异安静让希礼都忍不住分神转过头。 杜漠的机械眼球转动了几下，先是看了看希礼，又一一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三个男孩子，“你们以为，苏芳角斗场究竟是什么？” 希礼的瞳仁猛地收缩一下，艾丽接下来的话让他大吃了一惊—— “苏芳角斗场，是一架还没有完成的战舰。” 206|起飞吧 凌晨一点三十五分，浅幕队的常规战斗人员，队长杜漠，前场攻手鹿飞，中场接应哈德良，后场迪普，还有曾经和鹿飞一起负责挑衅、发动第一波进攻的艾丽，带着武器，拎着没来得及穿上的皮甲，走进传送铁笼。 艾丽抓起那支断手在铁笼门口的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个按钮，铁笼轰隆一声闷响，顺着铁索直坠而下，每层之间的灯光依次从他们脸上闪过。 几秒钟后，鹿飞才问艾丽，“喂，这个人，是你带来的？” 艾丽这才想起来，对哦，这个人还一直站在铁笼一角呢。 那个被洛夫企图施|暴的年轻角斗士，跟着希礼艾丽一起跑到了浅幕队，但他没有走进浅幕的大厅，一直缩在铁笼的一角，直到浅幕的一群人在几分钟之后又一起走进了铁笼，他还是缩在一角，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呃……”艾丽皱皱眉心，“这是个刚来的菜鸟，顺路带来了。” 这个年轻男孩穿的虽然是底层斗士的衣服但很可能还没来得及被战队挑选，称他为菜鸟恰如其分。而且，这个菜鸟除了面目清秀之外暂时也看不出来有任何过人之处。 鹿飞一听，颇为不客气地扬起下巴，“喂——你叫什么？”他说着上下打量这菜鸟，嗯，稀薄的存在感，清秀无害的面容，瘦削的身材，灵活的眼睛，纤细的手指…… 这些特征在鹿飞看来，统统指向一个可能性：这菜鸟来角斗场之前是个扒手。 鹿飞嘴角勾起，“我还不知道角斗场连小偷都塞进来了。” 菜鸟对鹿飞的挑衅和奚落不置一词，他抬起头看了看艾丽，又看看杜漠，这才说，“我不是小偷。我叫小成。” 杜漠淡淡对他点了下头，“嗨，小成。” 艾丽直到这时还是心神不宁，除了朱理的伤势，她更担心庞倍的追兵会比他们预想的来得更快。就像迪普说的，庞倍这时只要派几架虎式战机、甚至是几架黑鹰直升机就能把他们炸成渣渣！ 她皱着眉心，忧心忡忡对小成点了下头，就不再出声。 铁笼猛地停止下坠，剧烈晃动一下又顺着轨道横向快速滑动。 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中，她的队友们，每个脸上表情都很凝重，就连哈德良脸上的二流子气都消失不见了，借着昏暗的灯光猛一看还英俊了不少。 “咔——隆——” 铁笼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之后再次快速上升，艾丽看着控制面板上显示的图标，从怀中掏出临走前小米递给她的绷带，一圈一圈缠在自己的双手手心，鹿飞和迪普在她两旁默默帮她把绷带缠紧，系上死结，就像从前他们一起上场比赛之前那样。 小成靠在铁笼边缘，胸口上下起伏，他死死咬着下唇，脸色异常苍白。离他最近的哈德良向迪普身旁挤了挤，像是担心这菜鸟下一秒钟就会吐出来。 艾丽抬起头，盯着头顶明暗不定的光线。 在铁笼即将进入他们头顶传来的光明前的一秒钟，艾丽把怀中的槍取了出来，左手一拍弹仓，蜂巢状的弹仓弹了出来，她用手指拨一下转轴，再“啪”一声把弹仓拍回去。与此同时，杜漠、鹿飞、哈德良、迪普，全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咔——隆——” 传送铁笼停在了苏芳角斗场的核心——主控制室的大门之外。 鹿飞一把拉开铁栅，艾丽率先走出去，对着控制室大门“嘭——”的就是一枪，金属大门像被撕碎的纸片一样四分五裂，带着刺鼻的燃烧气味和火焰飞了进去，重重摔在控制室地上！ “啊——啊——” 控制室里几个正在打盹的值班管理员被从梦中惊醒，有一刻还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梦醒了还是在做噩梦！尖叫了几声，带倒了身下的椅子，撞疼了自己，证明这不是一个梦是比噩梦更糟糕的现实之后，他们高举着双手自动自觉地退到了墙角。 “艾艾艾爷？艾爷？杜漠队长？” “你们要干什么？” “有话好说！我们其实和你们一样啊！别杀我们！” 艾丽晃一下手中的槍，声音不高，语气中带点不耐烦，“闭嘴，都蹲到门口去。” “是是是！” 惊骇欲死的几个管理员不用艾丽多说自觉地把双头放在头顶，矮着身子跑到了门口蹲下。 杜漠把手中的重剑剑尖朝下，轻轻一松手，“嗤”一声，剑插在了地板中，屹立不倒。 他走向控制台，布满疤痕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艾丽紧跟在他身后，心跳再次变得紊乱。 杜漠脸上的表情很快再度恢复平静，他将双手放在控制台上，垂着头低声说，“好吧，你终于有机会做点你本来应该做的事了。”他说着，把自己的左手，那只完好的肉掌，贴在了控制台的一个小屏幕上，金属右手同时拉动一个红色的控制擎—— 随着一声细小的“滋滋”声，原本显示着角斗场内部各处电压数据的小屏幕突然变成了红色，然后，一道扫描波纹从上而下再从下而上扫描了杜漠的掌纹—— “喀——” 几声怪异的闷响之后，原有的控制台向上升起，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另一层控制台。 这层控制台上布满了灰尘和蛛丝，但所有的按钮和控制擎都像新的一样，完好无损。 几个蹲在门口的管理员下巴都要跌下来了，他妈的……这他妈真的不是我在做梦么？他们常年负责在角斗场的比赛日控制战台，更换、输送战队，但谁都不知道，也想象不到，在他们操作的控制台之下，还有一层控制台！ 杜漠伸手轻抚布满灰尘的控制台，手指轻微颤抖，他深呼吸了几下之后，默默闭上眼睛几秒钟，像是哀悼着什么，又像是和这台机器说着什么话。 然后，他转过头看艾丽，“来吧，孩子，启动它！” 艾丽取出那支金手指，轻轻一按，指甲弹开，露出一把金色的钥匙。 杜漠将手按在自己的机械眼眼眶外，取下了那只机械眼球，对准控制台上的一个扫描屏幕，屏幕上的扫描波纹扫过眼球，发出一声轻轻的“滴”，控制台中央升起一个圆柱，缓慢旋转，一朵十八瓣莲花形状的黄铜金属锁一层层绽开，最后，露出一个钥匙孔。 艾丽小心翼翼将钥匙□□去，轻轻转动。 这一刻，室内鸦雀无声，只听到喀塔一声轻响，随后，又是充满焦灼的无声。鹿飞等人全都摒住呼吸，可所有人的焦灼这一刻是有声的！下一秒就会嘶叫起来！ 但这无声而有形的焦灼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被一阵难以忽视、意味着什么庞然大物的苏醒的震动撕碎！ 主控制室里，门口蹲着的几个管理员下巴已经碎在地上，他们再一次问自己，这他妈，真的不是我在做梦么？ 不止他们，就连鹿飞等人也震惊到了极点。 杜漠回过头，对几个傻掉的男孩子说，“我进角斗场，是为了守护安德雷龙号。没错，苏芳角斗场，其实是一架战舰，特乐宾大公希望命名它为安德雷龙，希望之光的意思。” 他说着，举起文有狮头的左手，在他手上，那个张口怒吼的狮头之下，文着的数字是003，“我们一共有四个人。可惜，其他人都死去了。” “这艘战舰还没有进行最后的实验飞行，特乐宾大公就和维元帝国的特使签订了秘密协约，妥协了。但他并没有告知帝国安德雷龙号的事情，他把它改造成了一个关押政治犯的地方，最初的角斗士们，全是‘背叛’他的苏兰托军官和特种兵。这，就是苏芳角斗场的开始。” 在他说话的时候，另一层震动开始了！ 在几个呼吸间，起初不易察觉的微小变成了难以忽视的震动，又紧接着变成了一场地震！一场海啸！一场迟来了许久的愤怒！一场来不及哀悼就被深埋的悲壮！ 这次的震动是从脚底不知道多深的地方传来的！ 这是一场积累了二十多年、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该爆发的震动！ 这是一口不甘被咽下的怒气和悲痛，在地下酝酿了二十多年，变为了咆哮。 本应被万民敬仰的英雄沦为了小丑，本要将生命、年华献祭给国家却成为一场政治交易筹码，这些人的英灵也许并没如他们的*般消散，他们在冥冥间、在二十多年中目睹着这艘本该代表着苏兰托帝国最后一战的尊严和壮烈的战舰被阉割、被肢解、被当作娱乐场，被当成世间最为讽刺的的一场笑话…… 现在，沉睡的英灵苏醒了，他们的愤怒让大地为之震动。 杜漠将机械眼球放回自己的眼眶，微笑了，“各位，现在让我们试飞这艘战舰吧！” 他说完，走到控制台一侧，在控制面板上操作几下，一个小显示屏弹了出来，“艾丽，来吧，试试看。你驾驶过战舰么？” “没有。不过——”艾丽看着屏幕，上面显示的文字是安德雷龙号的操作指南。 不管是帝国还是联邦，每台战舰的控制台都会配一部操作指南，为的是在主驾驶和副驾驶都牺牲，见习驾驶员不得不独立驾驶战舰时如果遇到不熟悉的操作，能够以“指南”为基本准则进行操作。 作为苏兰托自行研发的第一艘战舰，安德雷龙号也采用了这种源自帝国的标配程序。 艾丽一手按在控制面板上，显示屏上的文字以惊人的速度一晃而过，几十万字的操作程序在十几秒钟后翻动到了最后一页。 所有人再次目瞪口呆，鹿飞咽咽口水，干巴巴说了句，“现在，我终于相信你不是纯人类了。” 艾丽对他微笑了一下，抓住一个控制擎，“各位，抓紧扶好，接下来可能会有点颠簸！” 她说着，拉下控制擎—— “嗡——” “哗啦啦啦——” “嘭——” “啊啊啊啊——” “卧槽这已经不是颠簸了艾爷这是他妈的过山车吧！” 在各式各样的尖叫咒骂和各种各样东西发出的碰撞声中，苏芳角斗场，或者该说，沉睡了二十多年的安德雷龙号，突然醒来了！ 像一头饥饿了许久的野兽，它拱起背，晃动了一下脑袋，抖动掉在沉睡时落在身上的落叶和灰尘，然后仰起头，张开巨口，发出嗥叫。 在角斗场内部，在第一波震动中醒来的角斗士们还处于完全的懵逼之中，一些人还在考虑，究竟是不是发生了地震，轰隆隆，就迎来了第二波震动。 这一波震动毫无礼貌可言，狂暴无礼地像头闯进瓷器店的公牛，陈年的灰尘、藏在床下的裸|女杂志、准备留在新年夜喝掉的酒、放在简易家具上的日用品和简易家具……当然，还有角斗士们自己，在短短几十秒内被颠的上下翻飞。 角斗士、管理员……在角斗场高层的赌场、投|注站、纪念品商店和高级餐厅、宾馆的工作人员……所有人全都醒了，他们感受到了久违的眩晕，只有在乘船出海，或是在乘着太空船穿越大气层脱离星球引力时才会感受到的震动和颠簸所引起是眩晕。 希礼也感受到了这场奇异的震动。 早在艾丽和杜漠道出苏芳角斗场真正的“身份”之后，他就将进行手术的餐桌固定在地板上，此时，越来越剧烈的震动并没给多克带来什么影响，多克的助手，小米，也只是稍微好奇，就继续有条不紊按照多克的指挥，继续进行手术。 这场震动来临之际，希礼久久悬在心口的一口气呼出大半。 看来，从来没有正式试飞过的安德雷龙号的动力系统运行正常。 他握了握朱理的手，在心中默念：我们会成功的，我们会成功的，朱理。 希礼祈祷，这艘从未经过试飞的战舰最好还有点能够用的武器系统，那么，他们能活下去的希望就又多了几分。 主控制室中，艾丽拉下第二根红色的控制擎，“安德雷龙号，准备——起飞！” “轰——” 角斗场中心作为看台的的部分从地下猛地拱起，像是被一头公牛猛地撞上了天，看台周围的几个后来搭建的建筑物，在轰然巨响中被变成了碎片四散纷飞，它们被这股隐藏了二十多年的力量摧枯拉朽般撕扯下来，毫不怜悯地扔在地上。 作为一架环形的战舰，当安德雷龙号的全部六个核能引擎同时开启，产生的巨大热能和气压从环形中心释放出来，将由铁架和铰链层层固定在中心的看台冲击起来，直冲向几十米的空中，再在空中炸的四分五裂！ 蛰伏在地下的部分，战舰的身躯在这一声巨响中也终于拔地而起，构筑在其上的高级角斗士的住所、贵宾看台、给贵族女宾们寻欢作乐的豪华套房……这些附加在角斗场最上层的建筑，在一瞬间全部被战舰起飞时的野蛮力量撕成了碎片，像从巨兽身上被抖掉的寄生虫一样摔下来，从空中摔落，重重砸在原本角斗场周围的街道上。 一些第二天准备比赛的高级角斗士和付了重金前来寻欢的贵族女宾们是最为倒霉的一群人，有几个女宾拉着仆人的手，不顾自己衣不蔽体，像被梦魇住了一样狂呼大叫，又紧接着坠落，摔在地上，继续大叫了几声后再被稀里哗啦从天而降的各种杂物：衣服、床垫、家具、美酒佳肴砸傻了。 比起这些从春|宵中惊醒的贵妇人，高级角斗士们的表现要镇静一些，但大多数人也不过是像傻瓜一样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个庞然巨物突然从地下拔地而起，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味，机灵一点的也不过是疯狂地跑远，周遭街道上的路灯在一瞬间一个接一个熄灭了，一片乌云刚好遮住月亮，远处的苏芳城里和苏芳背后的山上似乎正燃烧着熊熊烈火——这一切都像个最荒诞的噩梦。 但是这个噩梦一直持续着。 角斗场内部，艾丽在启动战舰引擎之前先锁住了所有管理员居住的房间，此时，哈德良和鹿飞正带着刚收缴的□□巡视，顺便集中他们认为可以信任的力量。 “我们……现在，要干什么？”站在艾丽身后的迪普咽了口口水，他面前，隔着巨大的玻璃，曾经的角斗场正在缓缓升空，留在地面上的，是一个比足球场还大的深坑，坑中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全|裸的古代角斗士的塑像，三个裸|女抱在一起的大理石喷泉，不知道是从羽绒被还是羽绒枕头里掉出来的飘飘洒洒的羽毛，烧着了的金色布片，还有不知从哪儿涌出来的污水…… 艾丽快速按下几个控制按钮，“你和队长去检查武器库的情况，我希望这些武器还能用。” 迪普对着艾丽的侧脸眨巴了几下眼睛，再次咽咽口水，“艾丽，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角斗场其实是一艘战舰的？” 艾丽没有回头看他，继续忙碌地操作着各式各样的按钮，“队长第一次带我们几个去看高级比赛的时候。当时有个角斗士从站台边缘掉进了‘绞肉机’——那玩意不是绞肉机，是其中一个引擎的散热风机。那时候我就怀疑了。更早之前……大概是刚进角斗场的时候吧，传送我们的铁笼，轨道，升降机，虽然很简陋，但是我见过许多战舰的残骸中都有类似的设计。” 迪普彻底的，绝望的，从胸腔深处叹息一声，“完了。我必须得面对现实了，我真的一点当飞船设计师的天赋都没有。” 杜漠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艾丽斜着眼睛看一下依旧没有存在感的小成，“你是为什么给送到这里的？” 小成张了张嘴，又抿紧了嘴唇。 艾丽没再和他说话，低头专心敲击着控制面板。 她得让战舰快速飞起来，但是又不能太快，即使战舰的一切性能都还可以用，二十多年间沉积的灰尘、一颗松掉的螺丝，一个失灵的阀门……天晓得还有什么，没准是一窝在某个管道里住下的老鼠，或者，这战舰根本就没有完全完成——总之，太多的因素可能导致这场飞行随时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滑稽收场，没准当她升空到一百米的时候角斗场就会自己解体，在空中碎成几千几万片呢，最糟糕的是，操作手册不是最终确定的，许多内容写的是“待定”，她得不断从类似的操作中推倒猜测正确的操作程序。 在这个关口，她没心思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攀谈。 艾丽噼里啪啦敲打着控制面板，摸索着怎么能让这战舰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保持一整块不散架，就在她全神贯注时，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哟，艾丽，我们又见面了！”这声音响起的同时，她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一声细微的嗡鸣，那是镭光武器蓄能的声音。 207|第一次交锋 听到镭光武器蓄能声的同一瞬间，艾丽头也没回就一甩手，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枪滑到了手心，枪口对准门口站着的人。 那三个倒霉的管理员在连续被艾丽吓傻之后即使没人威胁也不敢稍微移动一点，他们保持着双手抱着脑袋的姿势，尽量缩小自己的身体所占的地方同时稍微抬起头，看到了门外站着苏芳角斗场身价最高的男人，炙手可热的高级斗士，佐奇。 这骚包的家伙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骚包黑色丝质睡袍，敞着怀，双手风骚地叉在腰两侧，他古铜色的结实胸肌坦然地露在外面，几个口红颜色不同的唇印从他胸膛上沿着睡袍的襟口一直蔓延到奶油巧克力一样的小腹上，还有顺着小腹正中细密体毛一路向下跑的趋势。 这头□□的种猪！管理员们齐齐在心中怒骂。 谁一眼都能看出佐奇这混蛋不久前在干什么！肯定是在和那帮贵女们鬼混啊！ 艾丽微微眯一下眼睛，“让你身后的人扔掉枪蹲下，我数到三就开枪。” 几个管理员听到这句话后向佐奇的两脚之间看了看，这从发现他身后确实还站了一个人，穿着一身绯色的长袍，看不出是男是女。 佐奇耸了耸肩，微微侧首，“听明白了么？她是在说，她对她的子弹穿透力很有信心，认为可以毫不费力打穿我，再打穿你！” 他身后的人还未说话，艾丽伸直手臂，枪口抬起一点，“一……” “等一下！”一直靠在墙边毫无存在感的小成突然跳到了佐奇和艾丽之间的那条直线正中，他高举着双手，“艾丽，等一下！” 艾丽面无表情，她的下巴抬起一点，看着小成背后面色未改的佐奇，“你说的没错，我对我的子弹的穿透力很有信心。”她说着，食指扣动一下弹仓，咔嚓一声，子弹入膛。 汗珠一下子从小成额头上涌出来，他的眼睛睁大，脸色苍白，对着佐奇身后的人喊，“绯生，出来吧！她真会开枪的！” “嘁~雷安真的没人可用了么？怎么会派你出来？”那个穿绯衣的人从佐奇身后走出来，是个有一头乌亮长发的艳丽男人，他抱怨着，先瞟了小成一眼，又斜艾丽一眼，才把手中的镭光枪向艾丽扔过去。 “嘭——”艾丽没接那把枪，而是手指在弹仓边上一拨，举手就是一枪，镭光枪在空中被炸得支离破碎，最大的那两块碎片带着劲风精准地炸到了绯衣男子和佐奇头上。 “嗷——” 佐奇忍着痛没吱声，绯衣男子却大声痛叫了起来。 他的脑袋被碎片扎破了，血流披面，乌黑的长发黏着血贴在脸上，原本娟秀明艳的脸顿时变得狼狈可笑。 艾丽冷冷说，“我对自己的枪法也很有信心。”她晃晃枪口，命令地上蹲着的三个管理员，“去，把他们三个都捆起来。”她用枪口挨个指向小成，佐奇，还有那个一脸血还仰着头努力维持一个美人应有的高傲的家伙。 在苏芳角斗场当管理员，捆人可是项是基础技能。所有管理员随身都带有既可以用来扎垃圾袋又可以用来将犯人双手拇指捆着背后的尼龙绳结。他们走过去，带着想要向艾爷展示他们其实还有点用处的讨好态度，熟练、快速、几乎是炫技般地就把触怒艾爷的三个混蛋双手反绑在背后两根拇指捆得结实的好像扎着草绳的大闸蟹。 捆完了人，管理员们对艾丽露出谨小慎微的讨好笑容，再次认命地蹲下，双手抱着头，蜷缩在一旁。 艾丽用枪口指指那三个被捆成待宰螃蟹还固执地各自拗着姿势的笨蛋，示意他们也像管理员们那样蹲在地上。 佐奇最先识相地蹲下，他一蹲下，睡袍就裂成了两片，露出了只穿着平角裤的身体，不过，他对于自己的身体认同度很高，即使只穿着一条裤衩，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还蹲在地上，脸上那种轻佻自信的劲儿也没散，还能对艾丽微笑。 绯衣美人就没那么自信了，他脑袋上的伤口不浅，血还不断流着，整张脸都快变红了，乌黑的长发也被滴滴答答流下来的血黏成一片一片的。 本来存在感就稀薄的小成跟这俩极品一比就更没存在感了，他认命蹲好，极为哀怨地瞪了绯生一眼，“你把事情都搞砸了。” “搞砸？我搞砸？我是为了哪个兔崽子来的？雷安怎么就放心把你派出来呢？你来能干什么？”那叫绯生的绯衣男子蹲在地上，他双手拇指被尼龙拉绳捆在背后，血流披面，再不复一丝明艳骄人，可他毫无自觉，还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夸张地说，“哦！对啊，你也不是完全一点用都没有，你至少顺利进入苏芳角斗场了呢，可是呢，大概……嗯，你接下来的能完成的事也不过是被这里的垃圾管理员强叉几次？等你菊花变成向日葵那么大的时候，估计就能见到佐奇了！哎，真是聪明的好办法！然后呢？然后你准备用你变得像向日葵一样的大的菊花说服佐奇跟你们混？哈？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说服他？用你的菊花——不，向日葵么？” “哈哈哈哈哈！向日葵？想日葵？哈哈哈哈！”一个管理员突然get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双手抱着头笑了起来。 “他好像还真的差点被强叉了，是吧？我听说洛夫看上了一个新来的菜鸟准备今晚开宰的，没准就是他！” “小哥，可以啊，没想到你是跟雷安·瑞博林混的！我还以为你是小偷呢。” “说起来，洛夫呢？” “什么他真的差点被强叉了？卧草，我就说雷安不可能派你这种菜鸟出来，你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吧？” 名叫绯生的男子和管理员们认真地讨论起来今晚差点被强叉的菜鸟到底是不是小成。 小成的脸色在他们的讨论中变得像猪肝一样，他偷偷看看艾丽，皱着眉毛，假装听不到他们的话。还好，艾丽背对着他们忙碌地扫视着她面前的显示屏，根本无暇朝他们看一眼。 可她显然心情不太好。 “都闭嘴。”艾丽头也不回命令。 深沉的夜色中，传来了马达和螺旋桨的轰鸣声，从声音判断，正在不断接近他们的是一队五架黑鹰直升机。 果然，庞倍已经想到了多克这个漏网的军医。 就在十五分钟前，坐在黑鹰战机驾驶舱中的弗理哀以为自己突然出现了幻觉，他揉了揉眼睛。 然后，他看向了控制面板上的雷达图像——没有错。 在他们的正前方，苏芳角斗场原本的方位，一个硕大的阴影正在缓缓从地面中冒出来，像一棵雨后的笋，更像一头从地底神坑里爬出来的怪兽。 “那是什么？”他问机舱驾驶员。 驾驶员和副驾驶和他一样惊奇，事实上，另外四架战机中的同僚们也一样。 通讯频道中不断有人在问：“那是什么？” “告诉我我没有出现幻觉！那是苏芳角斗场？升起来了？”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弗理哀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咬了咬牙根，“启动夜视镜！放大图像！保持队形！加速飞过去！” “是！” “是！” “是！” 他冷静镇定的命令将陷于震惊中的同僚一个个惊醒，令他们重新专注于自己的任务——前往苏芳角斗场，追捕叛徒！ “哪怕它确实飞起来了，我们也要让它重新摔回到那个泥坑里！”弗理哀狠狠咬住腮帮内的肉，握紧拳头。 他的出身比不上龙骑机兵队那帮骑士，那群天之骄子和他这种平民出身，意图加入龙骑机兵队改变命运的人完全不同。 对于那些姓氏后冠有封地名字的人而言，加入龙骑机兵队，甚至成为能够驾驶龙翼战舰的龙骑士，最多不过是人生履历中的浓墨重点的一笔，他们的青云之路早就由他们身后的家族势力铺好，只要心无旁骛地努力就可以了，而对于弗理哀这种平民出身的人来说，进入龙骑机兵队很可能是他们履历中最辉煌的部分，在三十岁退役之后，辉煌结束，从此成为军部或是其他部门一个默默无闻不起眼的小官员，日复一日做着按部就班的工作，领一份不错的薪水，庆幸自己可以凭借军官福利拿到一份低息贷款，在帝都买一间小公寓，结婚生子…… 如果不放手一搏，明年他就三十岁了，退役之后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这绝不是他弗理哀想要走的路！他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心，忍受了那么多冷漠和奚落，绝不是仅仅为了在帝都买一个小公寓，有一份稳定的薪水！ 今夜，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的顶头上司德鲁蒙多离奇而适时地死于暗杀，他有了在庞倍·蒙巴顿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在庞倍的身上他看到了他自己，野心勃勃，不甘屈居于人下！ 弗理哀回想着庞倍向他下令时的情形，他能看出，这高傲而野心勃勃的男人受了不轻的伤，他按着腹部的手，手套早就被鲜血染红，可是他竭力保持着镇定和清醒。 要使一个即使重伤也保持着尊严和平静的男人对自己印象深刻，甚至从此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你必须得完成点并非任何人都敢挑战的任务。比如，亲手格杀帝国亲王。 他要向他证明，他和他，是同一类人，有资格站在他的身旁。 弗理哀握紧拳头，“保持警戒！全速前进！” 他有种预感，这个任务不可能轻易完成。从他带人追踪艾丽一行人的时候开始，就屡屡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折，现在，角斗场都飞起来了！ 不过，屠龙从来都不是一件谁都能轻易做到的事。 五架黑鹰战机在黑夜的掩护中快速接近空中悬浮的庞然大物。 在不远处，环状的角斗场冉冉上升，原先露出地面的那些建筑物一个个轰然倒塌，在黑暗中偶尔闪动着火光，那些被挣断的电线烧着了建筑中的家具，然后带着火光倒在地面上，摔进原本深埋着角斗场的那个仿佛地狱的深坑，还有许多泥土从角斗场外壁上剥落，纷纷落下，从燃烧的建筑中侥幸逃生的人们趴在地上，惊奇多过恐惧。 这画面看起来像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画。 就在弗理哀他们越来越靠近飞翔起来的角斗场，几乎已经可以看到它锈迹斑斑的外壳和像枯骨一样七扭八歪的折断的钢筋时，这丑陋、怪异的庞然大物像是发现了他们，它突然间猛地向上升高了！ “打开探照灯！准备射击！”弗理哀挥手下令，“把这个大家伙给打成碎片！” “是！” “准备好图像，联系将军！” “是！” 在弗理哀看来，角斗场的突然起飞就是一个笑话，苏芳角斗场有二十几年的历史，在这期间从未听说苏兰托成功研发过任何大型战舰，从雷达显示的图像来看，这被埋葬了二十多年的老家伙应该是一架尚未来得及试飞的战舰。 不管它是什么东西，二十多年后也快要枯朽了！这不过是朱利亚斯亲王和艾丽中士的最后挣扎！他们将会和这早就被埋葬但一直没死透的破烂玩意一起死掉。 是的，这玩意充满了腐烂的臭气，隔着几公里都闻得到。 即使心里是这么想的，当视频通讯连接的时候，弗理哀还是肃容正色，以最简短精确的语言向庞倍汇报了这一信息：苏芳角斗场，其实是一座枚完成的战舰，现在，它飞起来了。暂时看不出它要往哪里飞。 庞倍的眉头紧蹙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弗理哀觉得他脸上露出了想要笑的表情。 庞倍的脸色依然苍白，但颧骨上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深紫色的瞳孔也微微放大，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他的平静看起来颇有几分疯狂。他看了几秒钟弗理哀传送过来的图像，两片薄唇轻微抿了一下，下令，“击落它。活捉艾丽中士！” “是！” 弗理哀命令战机排好战斗序列，全速向苟延残喘的角斗场飞去。 艾丽在控制面板上按了一连串的按钮，试图打开战舰上其他的视像镜头，确定这些敌机的位置，可是，她面前的显示屏除了她已经能看到的正前方的图像之外并没能切换出任何有用的画面！ 真是可恶啊……这被埋在土里太久的角斗场战舰似乎暂时并没有其他可以使用的摄像头，也许有，但上面沾满了污泥，或者线路早已失灵了，目前她的视角实在有限。她能听到黑鹰直升机排成箭头形向着她驾驶的这台庞然大物快速飞来，也许下一秒就会把热感飞弹射向他们，可是她却连对手在哪里都看不清！ 他妈的眼下这情形真的像迪普所说的，他们是一个巨大的活靶子，庞倍根本连虎式战机都用不着，一队黑鹰就能把他们屠宰了！就像在草原的黑夜中，一群狮子围攻屠戮一头落单的、年迈的大象！大象能干什么？除了在黑暗中喘着气慌乱奔跑之外？ 角斗场这么大型的战舰绝不是以速度取胜的，它的速度和灵活性与黑鹰战机相比，就像一艘航空母舰和几艘巡逻舰之间的差异！ 不能坐以待毙！决不能死在这里！ 艾丽迅速做出反应，上升！垂直上升！ 不管怎么样，先上升！ 她操作着这头年迈且受伤的大象，笨拙地、莽撞地快速直向上升高。 急速的升高使巨大的战舰再次颤动不已，许多附着在深埋在地下的外壳的新鲜泥土纷纷落了下来，其中一块击中了其中一架黑鹰战机的螺旋桨，它摇摆身体，像一只在水面上疾停的蜻蜓那样敏捷转动，躲过了继续纷纷落下的泥块！ 艾丽此时处于一种她自己都感到神奇的奇妙状态，一方面，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也非常紧张，群狮围伺，黑鹰们还没有向他们发动攻击可能只是因为深埋于地下的角斗场突然间飞到了天上——这消息很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转化为有效的信息传达给庞倍，要知道并不是每天都有一个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突然间飞上天的！但就算这处理这个乍一听很荒谬的信息需要一整个小时，庞倍照样有足够的军力把他们炸个稀巴烂！ 另一方面……艾丽的手心一阵疼痛，激动时产生的汗水渗入了伤口，她缓缓呼气，出奇的冷静，她分心两用，一边快速按照几分钟前从看到的操作程序驾驶飞船，一边仔细回想自己刺庞倍的那一刀，她刺入他身体那一刻的手感，他的鲜血从刀柄流到她手上的滚烫触感，他大惊之余回头看她的眼神——那种深度和力度，庞倍的伤势绝不会轻！ 他的脾脏一定破裂了，此时，他很可能也和朱理一样，躺在手术台上，腹腔被切开，在进行手术，在和死神搏斗—— 所以，她的对手们不管是传递信息还是得到反馈的命令都比平时更为耗时！ 这个传达信息和得到反馈命令的时间差能让她做不少事情！ 艾丽双手飞快在控制面板上操作着，她面前的显示屏上，其中一个镜头已经被擦干净了，灰色的夜视镜头中，鹿飞的一头碎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他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快速跳到一边，抓着围栏和金属杆向另一个后视镜头爬去。 太好了！视野大了不少！多了一个视角！ 艾丽在心中的欢呼一声，控制着战舰继续向上疾升。她已经有了应对的思路，大型战舰的优势不在速度上，那么比起体型小巧反应敏捷行动迅速的黑鹰直升机，它有什么优势？ 高度！ 如果操作手册上所说的准确无误，这架战舰能够轻易上升到一万米的高度，然后，如果燃料充足，它能够继续加速，上升，冲出大气层，脱离星球引力，真正翱翔于太空。 黑鹰直升机能达到的高度是多少？反正不能和战舰相比。 但是——要继续上升多少？他们这架老战舰能支撑得住么？这战舰上应该有雷达装置啊，为什么几个显示屏中都没有显示呢？到底是雷达坏了还是显示屏坏了？燃料存量显示正确么？ 艾丽又再度焦急起来，没有雷达，那就只能手动校准瞄准，可目前只有两个视像镜头在工作！怎么办？可黑鹰是配有夜视瞄准镜的，也许下一秒钟就会发射子弹直径7.6毫米的“小钢炮”去攻击在擦拭视镜的鹿飞！ 正在艾丽焦急想办法的时候，蹲在地上的佐奇慢悠悠说了一句： “黑鹰直升机能达到的高度是五千七百米，超过这个高度它们会晃得太厉害，没法瞄准。” 艾丽回头看他一眼，立即再度提高战舰的飞行高度，这次是不间断地直向上升，她已经顾不得在短时间内急速上升会不会令老旧的战舰在空中破裂甚至解体了！反正黑鹰直升机配备的那些小钢炮子弹和火箭炮随便来几发都会起到同样的效果，既然这样就放手一搏！ 飞到天上的角斗场现在离地面已经有了近三千米的高度，要知道，十分钟前，它的很大一部分还深埋在几千米深的地下！ 这是它第一次航行，而它，是一艘在地下深埋了二十多年的战舰，舰舱有很大一部分还没有完全完成，而完成的部分，除了角斗士们在其中上下的运载系统，其余的部分在二十多年间根本没进行任何的维护和保养，这时，它像一头忽然腾空的鲸鱼，原本在海水缓慢游弋，看突然间变成了在天空中游！ 它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六个巨大引擎不断转动着，散发出的热量配合着急速的上升发出奇异的呼啸声，伴随着这种像是巨兽被围攻被重伤后垂死挣扎的呼啸，它身上的各个部分，外壳，舰舱之间的支架，充当角斗士宿舍的仓房，运载人员的传送系统，轨道，金属笼子，从未使用过的弹仓和弹道，还有外壳上原先连接着建筑于其上的豪华赌场和贵宾套房的一部分残肢断臂……全都在震颤着，摇晃着，发出刺耳可怕似乎随时会解体脱离从高空坠下的呻、吟声。 艾丽紧紧盯着屏幕上的高度显示：三千五百米……四千米……五千米……六千米！ 她不知道现在是凌晨几点，但她面前的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她只能凭借地面上的火光做出基本的方向判断。 这时，屏幕上另一个视镜的镜头也干净了，鹿飞的脸被狂风吹的几乎变形，他对着镜头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必须赶紧离开，艾丽找到了控制镜头旁边灯光的按钮，闪了两下光示意自己已经看到了他。 这个镜头还真是来的及时，艾丽立刻看到，一架黑鹰就在镜头的正下方，座舱后的战斗人员拉开舱门，推出那台著名的，子弹直径7.6毫米能够不间断连续发射两千枚子弹的“小钢炮”机枪，正要选取一个合适的角度向他们射击。 艾丽一边操作战舰加速上升，一边低声自语，“对不起了，我一向没有什么绅士风度，在龙骑机兵队服役也没有什么帮助！”她说着啪啪按下几个按钮，同时抓起另一层控制台——就是管理员们用来控制角斗场的那层控制台上的一个话筒，打开，大声喊道，“在a25区的人，立即进入传送铁笼向中心区移动！三十秒钟后你所在区域将会爆炸！” “啊？” “艾爷你说什么？爆炸？”管理员们又一次惊了，a25区靠近平时放风的天台，是角斗场露出地面的部分，住着大部分管理员。 艾丽继续操作着，语气平静，“不会爆炸，但是会从战舰上掉下来！” 佐奇又插话，“你要减轻船的负重加快速度？” “嗯。燃料恐怕只能再支撑三十分钟——如果我们不进行攻击的话，如果我们进行攻击，那么，可能再支撑二十分钟。”艾丽说完转过身，走到佐奇身边，俯视着他。 她看了他几眼，又走回控制台前，深吸一口气，从左到右，以破釜沉舟的气势依次拉动了一排小控制擎—— 轰—— 208|环保型炮弹 苏芳城中，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空中的巨大轰鸣，在这个不安的夜晚中，人们悄悄藏在窗后，从窗帘的缝隙中仰望着天空，苏芳远山上燃起的大火仍未熄灭，执政官官邸附近一片火海，官邸被炸成残垣断壁，打着“解放”旗号闯进苏芳的苏兰托抵抗军们驾驶着装备了机关鎗的飞船在城中飞翔着，看到任何他们认为有“帝国化”嫌疑的建筑就开火，或是把各种燃烧物和炸弹扔下去，而本该保护苏芳，保护苏芳市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的人：苏芳军警，帝国在苏芳的驻军，甚至龙骑机兵队——没有一个！没有一个出现！没人保护他们！ 很快咒骂着军警和帝国驻军的苏芳市民们又再次迷惑了，我们已经在仰赖帝*的保护了么？那我们的敌人究竟是谁？谁又是我们的朋友？还是说，我们身边由始至终都只是一群只看重利益视我们的生命如垃圾的混蛋？ 作为被帝国殖民主义最多恩惠，被腐化被收买的最严重的地区，苏芳大市场附近的贫民窟汇集着那些为低等妓|女、乞丐和低收入者提供免费医疗的医院，收容所，还有技术学校，这些建筑全都成为了苏兰托抵抗军的重点攻击对象。这附近的房子也特别容易烧着，它们大多数由廉价的板材搭建了，很快火势就蔓延开来。 贫民们从变成火窟的家中逃出来，发现整条街道都在燃烧，大火向着整个街区蔓延。 通往码头的道路早已被封锁，为了求生，人们只有冲向城中。可在一些有着成片树木和草地的街区，私人警卫们挥舞着电棒试图驱赶他们。也许在这里的居民眼中，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和放火烧掉整个贫民区的叛军们一样可怕。 愤怒，在这个夜里格外易燃。 几个态度强硬的富人区迅速沦陷，自己的家园刚被烧的贫民们闯进富人们的家，放火烧起了别人的家。那些煽动情绪的精明恶徒很快把烧杀抢掠变成了一场狂欢。 有了前车之鉴，有些富人区，比如特乐宾女大公和苏芳政要大臣们所居住的区域，主动向暴动的贫民们敞开大门，说要接受他们的暂时避难，而女大公等人也同时顺着豪宅的密道来到了王宫的外城，要求立即见到执政官大人。他们被庞倍的人领进了王宫广场的偏殿中。 而另一些富人区的主人则坚定地动用自己的私人警卫保护自己的住宅不受侵犯，有敢试图翻越他们住宅外的铁门的，一律打死，反正这时候也没有警察了不是么？ 所有的苏芳市民，不论贵贱，在这个夜晚都提心吊胆，他们偷偷地一次又一次地看向王宫，怀疑着到底出了什么事，使得军警和驻军都瘫痪了，还有人暗暗猜测，是不是叛军炸掉执政官官邸的时候，执政官已经不幸殉国了？所以他的属下们全都乱作一团了？还是……又发生政变了？ 正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时候，爆炸声从王宫中连续传出。 许多人看着王宫的方向，感到无力和绝望。 就在这时候，城外也传来了爆炸声和地震般的震动，帝国在苏芳的驻军终于出动了，五架黑鹰战斗机在夜空中快速飞行，可他们并没打击那些仍在四处放火的叛军，反而向着城外飞去。 再接着，谁也不敢相信—— 一个巨大无比的轮子飞上了天，正朝着苏芳城飞来！ 那巨大的轮子到底是什么？它从哪里来的？它要飞到哪里去？它该不会是叛军的什么秘密武器吧？飞到苏芳城上空然后爆炸？烧死所有人？ 谁能阻止这东西？ 在这一刻，苏芳城中无数的人一起问—— “那是什么？ 坐在一艘小型飞船上低空飞行的莱特也这么问，他看了看驾驶舱中的雷达显示，又把头探出舷窗，“那究竟是什么？” 他的属下目瞪口呆，有人不太确定地说，“看起来……像是架战舰？” “战舰？” “帝国还是联邦的战舰？” “这东西是从苏芳附近直接飞起来的吧？” 就在他们迷惑不安地讨论时，几架直升机带着嗡鸣声从他们头顶掠过，向着那个庞然大物飞去。 “是黑鹰！” “看来那玩意不是我们的麻烦。” 莱特坐回驾驶舱，抱起腿上的机关鎗，“不用管它，去完成我们的工作！烧掉摧毁这些帝国殖民者用来收买人心腐蚀国民心灵的糖衣毒|药！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孤儿院么？” * 弗理哀盯着驾驶舱中的显示屏，对雷达显示中的那头笨拙的巨兽狞笑，“排成箭簇队形，准备攻击！” 就在他们马上就要进入射程时，那头全身都在不停哆嗦着的巨兽突然发出了一阵可怕的咆哮，所有六个引擎全部开到最大，中心的散热器猛地喷出火焰，在夜空中疾驰时形成一道道淡绿色、赤红色的余热轨迹，它再次快速上升了！ “跟着它！保持距离，进入射程立即攻击！”弗理哀用力一拍驾驶座。这样老旧破烂的东西还想逃？我会迫使你降下来，摔回你原先待着的泥坑里！ “是！”主驾驶员大声向队友们发出命令，五架黑鹰齐齐在空中快速攀升。 像是随时有可能在空中解体爆炸的角斗场发出更大的咆哮，继续快速向上升。 “滴滴滴滴——”黑鹰的控制面板上显示的相对高度提示也随之不断低鸣。 四千米！ 四千五百米！ 五千米！ 五千五百米！ 弗理哀明白了角斗场驾驶者的意图——他们想要上升到六千米以上！他们知道五千七百米是黑鹰战机的高度极限！ 如果把角斗场比作一头巨鲸，那么黑鹰战机就是一群大白鲨，在浅海中，被大白鲨围攻的巨鲸只能任其宰割，可一旦巨鲸沉入深海，深到鲨鱼无法企及的深度，那么鲨鱼就只能徒呼喝喝，完全伤害不到巨鲸！ 即使是一艘没完成的战舰，也能轻易达到七千米的相对高度。 “想办法遏制它，不能让它继续上升！给我联系苏芳驻军的贝隆上校，我要五架虎式战斗机！”弗理哀快速下着命令，紧张地盯着夜视镜头传送来的图像和雷达反馈回来的数据。 角斗场已经上升到了接近六千米的高度！ 他恨恨地一拳捶在驾驶座上。果然，没有什么海洋生物能和巨鲸比肺活量，哪怕是一条快要散架的鲸鱼。 “贝隆上校接通了！”副驾驶员对弗理哀做个手势，切换了音道。 “贝隆上校……” 以每小时五十公里的速度“缓慢”行驶在六千米的高空的角斗场战舰外壳发出一阵不详的巨大轰隆声，这声音大得正在和贝隆通话的弗理哀戴着耳机都听到了，他把头上戴的耳机抓了下来，头探出舱门外向上看—— 他目瞪口呆，然后如梦初醒大叫，“下降！下降！减速后退！” 他的话音刚落，噗噗嗒嗒——一阵螺旋桨接连不断被撞击的声音在他们的头顶响起来！尖锐的报警讯号响彻机舱控制室！ 他们被袭击了！ 他们竟然被袭击了？ 被那架破烂玩意？ 不可能！ 这是怎么发生的？ 弗理哀难以置信地看向控制面板，雷达的显示屏上，各种形状、各种密度的物体接连不断地从天而降向五架黑鹰直升机袭来！ “哗啦——” 他们的机舱外壳被一团黑色的水击中，这团污水带着可怕的气味糊满了驾驶舱外壳，驾驶员的直观视角几乎完全被遮蔽了！ “这是什么？”驾驶员高声大叫。 “哗泼啦啦——” 他话音未落，更多的散发恶臭的污水泼天而降，仓后的战斗人员不得不关上了舱门，但是，在他们这种飞行速度和高度，风速和重力要比人的反应速度快得多，坐在后仓的十二名特工队员脸上身上全被淋了透。恶臭几乎是立刻就从后仓传了过来，整架战机此时就像是接驳了某个厕所的下水道，或者更悲催一点，某个大型厕所的下水道在这里爆炸了！ 紧接着，舱门和驾驶舱被各种不知名的物品一阵急雨般打过，发出破裂前的呻|吟。 弗理哀所在的这架战机已经是五架战机尾部，就已经是如此的惨状，他不敢想象位于他们前方的四架战斗机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的下属很快向他汇报，“长官，我们得立即减速迫降，小鹰379被击中了！重复，小鹰379被击中了！” 废话！弗理哀抓着耳机在心中怒骂，他当然知道！即使隔着污秽不堪的舷窗，他也能看到箭簇队形正中的那架黑鹰在空中爆成了一团烟火，碎片正向他们袭来，驾驶舱中的各种报警器发出尖锐的鸣叫。 “混蛋，到底他们对我们发射了什么？” “长官，他们，好像……对我们抛了一个化粪池……”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靠近原本天台区域的a25区有一个化粪池，它集中了角斗场顶层的豪华赌场、高级饭店、vip观战室和女性贵宾的客（春）房（宫）、纪念品商店还有住在其中的宾客们和为他们提供服务的众多员工制造的各种废水、泔水、生活废水，这个密封得很好的化粪池没有在角斗场破土而出时和豪华饭店、赌场一起摔在泥坑里，而是颇有志气的跟着艾丽他们一起上了天，现在，这满满的一大池子黏糊糊臭烘烘的固液混合体被她连同天台部分一起抛掷了下去，迎着高风速炸在了黑鹰直升机上。 “呜~呼~” “黑鹰了不起啊？黑鹰牛逼啊？黑鹰也干不过我们的化粪池！” “哈哈哈哈哈！” “龙骑机兵队的老爷们，角斗场的大便气味怎么样？” 角斗场主控制室中的几个管理员跳起来互相击了击掌，然后又乖乖蹲在地上。给龙骑机兵队的老爷们撒了自己的【哔哔】，这感觉太爽了，让他们得意忘形。 “别高兴的太早了！”绯生摇着脑袋冷笑，他想要把被血黏在他脑门上的一缕头发晃到一边去，可连晃了两下都没成功，他气急败坏，“干掉了一架黑鹰有什么了不起？说不定虎式战机马上就来！然后我们就一起上天吧！” 他这么扫兴的一吼之后，管理员们也蔫了。 不费一鎗一弹就干翻了五架黑鹰的艾丽也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她忙碌地检查几个弹仓的连接线路和弹仓中荷弹的情况，平静地说，“不是说不定，是一定。虎式战机也许现在已经出发了——” 她瞟向显示屏一角，按下一个定时键，“虎式战机紧急启动，从苏芳驻军大营飞过来，最多需要四分钟的时间……”显示屏一角的计时器弹出一个倒计时显示，发出轻微的接连不断的滴滴声。 “我们可以随时发射武器了！”就在这时杜漠走了进来，在他身后是迪普，两人满脸满身都是黑灰和油垢。 迪普兴奋大叫，“艾丽！我们还有三个弹仓可以用！a，b，d弹仓，每个弹仓里有五发‘战斧’飞弹！” 艾丽愣了一下，“战斧飞弹……” 战斧飞弹是联邦制造的经典飞弹，最初只是放在v31型战机上，但因为它不仅有强大的穿透力和爆炸威力，还有良好的适应性，体积也不大，后来被广泛地配置在各种战机、战舰甚至是直升机上用于对付各种型号的飞船、帝国的虎式战机、鹞式战机等等。 艾丽的手心又一次猛地一疼，汗水渗进了伤口。她咬紧牙关，深吸了口气，“太好了！我们现在全速前进！” 她仰起头，目视着窗外，苏芳驻军大营的方向，隐隐约约有几条红色的线条正快速向着他们逼近。那是虎式战斗机高速飞行时炽热尾气划出的痕迹。 “虎式战机……真的来了！”迪普看着自己面前的雷达显示画面，双手发颤。 艾丽按下几个按钮，深吸一口气，“我要手动锁定目标了迪普，盯紧你眼前的显示屏，告诉我它们的坐标！” “是、是！”迪普喘着气，声音颤抖，“a3334，d5123——” “锁定！”艾丽快速敲着按钮，“发射！”她一拳砸在一个红色圆形按钮上。 一时间，主控制室里的所有人，杜漠、鹿飞、迪普、蹲在地上的管理员们，还有佐奇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轰——咻——” 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从角斗场腹部的弹仓传出—— 一道白光拖曳着热空气在夜空中形成的略带绿色的烟雾在夜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袭向快速迎着他们飞来的一架虎式战机。 虎式战机在空中急速转体、下降、盘旋——再次急速上升飞行—— “啊！”迪普两手全是汗水，完了，这一发珍贵的炮弹要浪费了么？没有击中？！ “迪普！告诉我左上那架战机的坐标！”艾丽突然大声叫他。 “啊？是！a4789，c3100！” 艾丽的双手快速在控制面板上敲动，然后，她再次敲下那个红色的发射按钮。 “轰——咻——” 第二发战斧飞弹飞了出去，虎式战机们的队形快速变形，其中两架立刻拉升到了更高的位置。 “继续报坐标！全部战机的坐标！不停地报！” “是！γ0534，a3214……” “轰——咻——” “咻——” 迪普不再惊慌，他像是回到了斗场上，现在他在做的，就和平时一样，在配合队友战斗。他不断地测量、报出战机们的坐标，艾丽不停顿地发射着飞弹，就在这时，舷窗外终于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火光和燃烧的碎片在他们的头顶翻滚着，继续飞行了一段时间坠落！ “嗷——我们击中了！”迪普和鹿飞跳起来在空中互撞了一下，刚一落地就双双跌倒，角斗场被其中一块虎式战机的碎片击中了，发出了一阵震颤，让他们站不稳。 “轰——” “轰——” “轰——” 紧接着又是三声巨大的爆炸声，艾丽成功击中了另外三架战机！包括迪普认为没有被击中的第一架战机！那架躲开了战斧飞弹的战机被它其他被击中的同伴爆炸后的碎片轰成了一团壮观的烟火。 五架虎式战机转瞬之间被灭掉了四架，它们甚至连有效的攻击连一发飞弹都没来得及向他们射出就被炸成了烟火和碎片！ 仅剩的那架战机高高升起，几乎和他们平视着对着他们发射了两颗飞弹！ “啊——”迪普和鹿飞还互相拥抱着坐在地上，又齐齐大惊失色叫出来。他们本能地想要站起来，脚下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 艾丽咬着下唇，右手猛地一拉一个拉杆—— “嘭隆——” 随着这声巨响，那架来势汹汹的虎式战机就在他们眼前灰飞烟灭！ 燃烧着的火焰几乎要冲到他们面前，迪普甚至有一秒钟似乎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气，不禁闭了一下眼睛，可是，那些扑向主控制室的火焰和碎片全在到达他们面前之前化为了炽热的气体。 “这、这是怎么回事？”迪普看着艾丽，全身因为兴奋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艾丽显得十分疲惫，她眨了眨了眼皮，轻轻呼着气，胸口急促起伏，吞咽了两下才说，“我计算了那架战机的飞行路线，降低了我们的高度，在它向我们发射飞弹的时候把天台抛出去了。” “啊……”迪普呆呆愣愣的，他咽了口吐沫，“所以，是天台击中了飞弹，引起了爆炸，把战机也给炸掉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艾丽发觉自己的双手也在不停轻微颤抖。 杜漠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拥抱她一下，“休息一下。” 艾丽喘着气，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她的身体也在不听使唤地轻轻发颤。他们只有十五颗战斧飞弹，刚才已经用了七颗。其中只有三颗成功击中目标，一颗射空，三颗因为年久失效，根本没能炸出个声音来。如果按照这个比例，他们仅剩的那八颗飞弹中，可能有一半不能用。 接下来，怎么办？ 艾丽缓缓呼吸，又过了几秒钟，她睁开眼，看着佐奇，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听说，只要给你钱，你什么都做？” 佐奇还未来得及回答，他身旁蹲着的绯生噗嗤一声笑了，“说的好奇怪哦。”他低沉悠长地“嗯……”了一声，目光从佐奇脸上、胸口、小腹扫到他裤裆，然后用一种完全不同的口气重复艾丽的话，“只要给你钱，你什么都做？” 妈的。佐奇在心里骂了一句，假装绯生不存在，他对艾丽露出个自认为很有魅力的笑容，“对您，美丽的公主，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艾丽站起来，左手抽出刀，走向佐奇，“刷”地一挥刀，精准地切断了捆着佐奇两根拇指的塑料绳结，他站了起来活动一下双臂，和她对视着，那对蓝眼再次闪动着充满狼性的光，“说吧，公主，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艾丽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雇佣自由市要价最高的雇佣兵，但此时的她别无选择。 她仰起头，看了看他左脸脸颊上那个像个酒窝的疤痕，对这狼一样的男人笑了，“我想雇你，帮我抢劫帝*的龙骑机兵队！” 209|艾丽的计划 “我想雇你，帮我抢劫帝*的龙骑机兵队！” 佐奇看着艾丽，她冰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脸颊和嘴唇周围有几片好像是指印的血污，这让她原本尚有稚气的脸有种令人感到心惊肉跳的诡异，让人不由疑惑，她究竟是人类，还是某种化为美丽人形的妖物。 “然后呢？抢劫了龙骑机兵队之后呢？”佐奇右眉高高挑起。 “然后？”艾丽笑了，“当然是与庞倍为敌，像雷安·瑞博林那样割据一方。” “哈——哈哈哈！”绯生大声冷笑，他瞟艾丽一眼，再将轻蔑的目光从杜漠，鹿飞，迪普等人身上一一扫过，连自己身边蹲着的三个管理员也没放过，“就凭你？你们？” 他继续冷笑着，“噗，好吧，你会开战舰，还挺聪明，这又如何呢？雷安麾下的能人比你们多多了，真的不是每一个都像这家伙一样只会被人强叉搞菊花的——”他还没忘了向小成释放恶意，“哦，他们还有钱，请问，你们有什么？可即使这样他们还被庞倍打的没法还手只能缩在曲元几个小星球上呢，试问你们有多大把握不会一出苏芳外太空就被庞倍的龙翼战舰给炸成渣啊？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你们，只是些角斗士……”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选择还是阶下囚，绯生摇摇头，轻嗤了一声，用目光表达了没说完的话。 佐奇扬起眉，一边嘴角挑起，似笑非笑看着艾丽。他不得不承认，目前为止，艾丽做到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可即使是再奇妙再不可思议，想要去打劫龙骑机兵队？这不是奇思妙想，这是异想天开。而他对死于异想天开……目前还不感兴趣。 艾丽一点也没被激怒，她镇定而自信地说，“我们不仅有角斗士，我们还有两个能够熟练驾驶龙翼战舰的龙骑士！” “什么？”绯生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盯着艾丽仔细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投向佐奇。 她知道她必须尽快说服佐奇，距离下一次攻击的时间并不多，“你以为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仓促间策划的？你以为我们刚才把那些虎式战机给消灭了只是因为他们太轻敌，想不到我们居然有武器并且能击中他们？我们连电磁干扰设备都没有，甚至雷达都是老掉牙的款，连使用频域扩展、随机跳频的功能都没有，你以为为什么我要手动锁定？因为我有自信，我的观察、反应和操作的能力能在迪普告诉我目标的坐标之后预测这些战机接下来的飞行轨迹，我能提前推测出它们在几秒钟后的坐标！” 说到这里，她像他那样，挑了一下右眉，“我还不止这点本事。” 艾丽忘了是谁曾经告诉她，越是当你口袋里的筹码很少时，你越是要装得像是全世界的钱都是你的。 她微笑，“我们目前的对手，并没有太多的低空对战经验，你想一想，为什么我们一下子就炸翻了他们所有的虎式战斗机？” 不仅是佐奇，绯生也明显地震动了一下。杜漠也若有所思，只有迪普鹿飞等人还一头雾水。 低空对战中，尤其是敌我双方的距离如此接近时，一般都是双机同时出击，即使这样，黑夜、高空云层也使长机难以看到僚机，而多于两架战机同时出战，在接近声速飞行时，驾驶员光是顾着不要撞到队友就已经花费了大量精力，应对时的反应速度自然慢，而且，要知道，虎式战机并不是有双驾驶员的战机，这，才是为什么艾丽能够一举全歼对手的最终原因！ 绯生回想起来，确实，直到只剩下最后一架战机，敌方才向他们开火，这很可能正是因为担心贸然发射飞弹会误中友机，还有，就像是在为艾丽所说的话佐证一般，其中一架战机是被中弹的友机给击中爆炸的！ 佐奇垂眸思索了极短的一瞬间，就仰起头，“好。我愿意受你雇佣，不过，我不要钱，我要一个许诺——” “什么许诺？” 佐奇扬起眉，“事成之后，你要让龙骑士们教会我如何驾驶龙翼战舰！做的到的话，我就是你的了！”他说完，向艾丽举起右掌。 艾丽沉默一下，“成交！”她和他握了握手，返回控制台，“现在，我们去奇袭龙骑机兵队大营！” “你们这群疯子！”绯生蹲在地上，小声喃喃。他和小成交换了个眼神，默默无语。他们两个心里都明白，他们现在已经被绑在了这群疯子的战车上，疯狂前进，很可能下一秒这战车就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惨烈方式四分五裂，因为他们要去进行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假如艾丽成功了，他们俩的处境不会有所改善，而假如她失败了，他们俩能在这场疯狂的暴动中生还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这真是一个波折迭起并且格外漫长的黑夜。 王宫中，庞倍的手术已经完成了，他坐在穿衣镜前，看一眼自己在镜中的倒影，然后伸出双臂，由两旁的军医为他穿上一身干净的军服。 庞倍重新戴上一双白手套。他审视自己在镜中的形象，一位军医正将猩红衬里的黑色披风在他肩后理顺。很好，除了脸色稍有苍白之外，他的仪容无可挑剔。 在这种时候，他决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受了重伤，此时仍未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最后，庞倍从军医手中接过军帽，拇指摩挲一下军徽上那头抓着玫瑰花枝头戴王冠的黑鹰，静默片刻，对着镜子戴上军帽，神情肃穆就如在上战场之前戴上头盔的战士。 然后，他转过身，“让他们都进来吧，联系弗理哀！” 下一刻，弗理哀的脸出现在通讯器屏幕上，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和尴尬，“将军——” 庞倍整理好手套上褶皱，抬起眼，“怎么，虎式战机也无功而返？” “……是的。他们配备了战斧飞弹……”弗理哀皱着眉，看到庞倍不悦的神情，立即又说，“他们现在保持着七千米的高度，正往苏芳城中移动！将军，……必要时，可能会造成苏芳平民的大量伤亡。” 庞倍皱眉，以他对艾丽的了解，她并不会做出伤害大量平民和他对峙的决定，所以，这应该是她的缓兵之计，她最可能做的，还是会向码头飞行，降落在海上之后抢一艘可以飞到附近星球的大型渔业飞船。 可是，弗理哀究竟是怎么用虎式战机进攻的？庞倍快速在脑中检索弗理哀的作战经历，然后发现，弗理哀好像没有什么低空对战的经验！ 德鲁蒙多死的太不是时候了。 而且，糟糕的是，古德温也死了。 像弗理哀这样的平民出身军官虽然急于在这个时期出头，会不遗余力地展示他们的能力，可是他们又缺乏第一手的对战经验。 庞倍暗叹一声，面容却依然不动声色，“调两架虎式战机，紧紧跟着他们，造成压制，不要随意进攻……”他简单吩咐着，看到一位军官一脸严肃走了近来，心脏猛地剧烈跳动几下，胸腹间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了，“先这样。” 庞倍切断通讯后，问走进来的军官，曾是他侍从官的中校艾伯特·齐伦，“有什么事是我急需处理的？” “特乐宾女大公和苏芳的许多官员想要求见……”齐伦吞下“殿下”这个词，“他们已经来了半个多小时了，我安排他们在王宫广场偏殿等着您。” 和德鲁蒙多、古德温一样，齐伦也曾是庞倍的侍从官，他们的家族全都和蒙巴顿家族有着利益上的密切联系，而齐伦更是在庞倍的扶植下从中士升到了中校，尽管铁了心跟随庞倍，但是，只要一想到他们做的是这么大的事……只要还没有确认朱理的死讯，齐伦就觉得心中不定。即使朱理死了，庞倍接下来会这么做？他会和帝都做出和解么？他会把谁拿来当替罪羊呢？还有，庞倍受了伤，但究竟伤的如何……他显然没有像信任德鲁蒙多或是古德温那样信任自己……齐伦一面想，一面惴惴不安地偷偷观察庞倍的面色。 庞倍的表情称不上高兴，但也算不上特别阴郁。 特乐宾女大公……他眼前浮现出一双像猎豹，像狐狸一样野心勃勃的绿眼睛。 这个女人在他们的同龄人中可算是最有气魄最有胆识也最有能力的政治家。 她在这个时候来王宫，绝不是为了在王宫中寻求庇护，苏芳豪门的宅邸下都有密道，如果只是为了避难，他们完全可以在密道中抽着雪茄玩着纸牌，只等天亮之后事态平定，再选择赢的那一方重新宣誓效忠。 这个时候的苏芳，王宫是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风险和回报永远成正比，根本没有什么保本有高利的投资。 那么，她来，是想要刺探虚实？想要更大的投资回报？还是……她和莱特暗中另有交易？ 盟友太过有头脑有野心，又缺乏忠诚或是极大的共同利益，这可不算一件太好的事。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庞倍知道，在这种暗潮汹涌的时刻，他绝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示弱。 他这些和他划分好将来的利益归属的盟友，其实与虎狼无异，假如他们察觉他受了重伤，在即将来临的一段日子随时都可能因为感染或是其他并发症死掉，那么，他们很可能会立即为了更大的利益转头反噬，将他撕成碎片。 在这一点上，他和朱理的父亲虽然是个怯懦自私的男人，但他有句话说的很对，想要驾驭恶龙，就要有屠龙的勇气和手段。如果没有随时与恶龙搏斗，甚至与之同归于尽的觉悟，那就干脆不要放它出来。 而驱使虎狼，也是一样。 庞倍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忍着周身的剧痛，站起来，理顺大氅的边缘，仰起头轻声说，“请女大公来寝宫的会客厅。” 这个夜晚对于梅瑞尔·特乐宾来说也是不平静的。但这种不平静中除了暗藏兴奋还有一种熟悉感。 几年前，在她和她父亲决定和瑞博林家族决裂时，那个夜晚也是这样，苏芳的每一寸空气中都弥漫着紧张、血腥、各种东西燃烧的焦味，不管在哪里都能听到的远远的尖叫声和爆炸声，还有战斗机在空中飞过时的轰鸣声。 她进入王宫之后并没真的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等着执政官殿下的接见。她心里明白得很，现任执政官恐怕已经像他的那些倒霉的前任们一样为国捐躯了，虽然不清楚庞倍究竟是怎么做的，但是，龙骑机兵队至今尚未驱动就说明了一切——属于亲王殿下的那部分力量被庞倍以某种方式暂时冻结了。 不过，要是此时就认为庞倍已经胜券在握了，那就过于乐观了。 她坐在窗口前的一张大圈椅上，即使是夜晚，她头上依然戴着服丧的黑纱女式礼帽，帽子边缘垂着半透明的黑纱，一直遮到她的鼻尖。 透过这层黑纱，她看到宫城之外的那片天空时不时被映成一片红色，这红色也映在她周围的人脸上，使他们的脸忽明忽暗。这些人也和她一样，心里在筹划着各种不可告人的东西，没准儿，这会儿就有人在想着如果情势不对，就反咬她一口换取更多利益呢。 这种边缘带黑纱的女式礼帽真是个不错的饰品，让她能时刻丝毫不需掩饰地去观察她对手们的脸上都是什么表情，可他们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啊，这么一想，还真不想结束服丧呢…… 又一阵爆炸声从护城河另一边传了进来，她眨了眨眼，在心中叹口气。她明白莱特会对苏芳做什么，稍微对那些倒霉的孤儿们有点抱歉，可惜，为了大计，这些可怜的孩子不得不成为牺牲品。不过，既然连贵为亲王的朱理殿下都成了牺牲品，这些孤儿们还真算不上什么，他们本来去年冬天可能就会冻饿死去的，朱理殿下对他们的利用让他们多活了一阵而已…… 说起来，有点讽刺，她当初也有过建立孤儿院的想法呢，不过，在权衡了一下“建立孤儿院在平民中刷声望”和“太过出风头会使帝国方面看不爽”之间的优劣，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亲手给了她当时的未婚夫雷安背后一刀，那一刀彻底终结了她和雷安与日俱增的争辩，还有他们的婚约，当然，还有曾经幼稚、天真、充满所谓的正义感的梅梅。 仔细想想，她，雷安，莱特，一直能够坚持自己的信仰并且坚定地不断为之努力的……好像还只有莱特了。 她自己不用说了，早在上一次她父亲发动政变，和雷安的父亲反目成仇之前，她就不再相信什么“自救”什么“拯救国家”那一套了，说到底，这不过是如何取得、分享权力并努力使自己的权力最大化的一场游戏；而雷安，自从上次在世嘉的爆炸案之后，他也有了明显的改变，他也不再相信只要杀掉、赶走帝国的殖民者苏兰托就会重新兴盛起来了…… 唯一不变的只有你啊，老莱特啊，时至今日，你还是虔诚地以为只要驱逐走帝国的恶势力，苏兰托和苏芳的一切都会纯洁起来？ 蠢货，政治从来就没有纯洁过，你以为的，你看到的纯洁，不过是因为那时候我们都还是纯洁的少年…… 真是好笑……这蠢货大概是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策划下一场爆炸了，他既不了解那些会被帝国的“小恩小惠”给收买的底层贫民的心态，也不明白富裕小市民们的心态…… 她还在胡思乱想着，一位军官走了过来，他恭敬向她行礼，然后低声说，“大人，将军请您到寝宫谈话。” 这位军官走来时，围绕在特乐宾女大公周围的官员和贵族纷纷散开，为这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让开了一条路。 梅梅回过神，打量一下这军官，他肩上是中尉肩章，但军服胸前并没有龙骑机兵队的黑翼龙，只绣着简单的名字：波顿。 她站起来，和她的同盟、属下们交换个眼神，在这位军官的陪伴下向寝宫走去。 王宫广场前的偏殿和寝宫之间的路程不远也不近，中尉走在女大公的右侧，落后一步，女大公的两位侍从和中尉所带的两位士兵走在他们身后。 路上，梅梅一直在怀疑，这位军官到底是谁的人，还有，宫中的情况现在究竟如何，但她沉住气，只说了一句，“波顿中尉，是苏芳驻军？” “是的，我父母都是有帝国公民身份的苏兰托人，我有幸成为苏芳驻军，他们很骄傲。”中尉说着，侧过脸对女大公笑了一下。 梅梅立刻放心了。 毫无疑问，这个中尉，是她的人。 就要进入寝宫会客室之前，梅梅突然扭了一下脚，险些跌倒，波顿中尉赶快扶住她，就在他搀扶她的一瞬间，他低声说，“他们进行了决斗，亲王重伤，但从王宫地下密道逃走了，目前生死不明，将军也受了伤，但不清楚他的伤势究竟如何，蕾诺亚公主被囚禁在含元殿芜房中。” 梅梅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她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对中尉轻微颔首，“谢谢您陪我走到这里。”她说着，向波顿伸出一只手，中尉托起那只带着塔夫绸长手套的手，像对女王宣誓忠心的骑士一样轻轻一吻，然后，他对女大公再次行礼，和他的两名士兵一起离开。 特乐宾女大公面上带着笑意，目送他们离开宫殿，她转过身，将头上所戴的黑纱取下来，随手扔给自己身后的侍从，昂首挺胸走了进会客厅。 戴着这玩意固然有些隐秘的好处，不过，真的要上战场的时候，女人的盔甲，可不是面纱，也不是美貌，而是—— “是武力！” 艾丽这么说，“没有武力，想要保护自己都是做梦！甚至想要继续活下去都不可能！所以——”她一一看过她的同伴们的眼睛，十分肯定地说，“我们必须拥有足以让人忌惮的武力。” 杜漠像是已经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他抓住自己仍旧稳稳扎在地板上的重剑，“艾丽，放手去做吧！” 艾丽长长出一口气，“好！”她把搁在控制台边缘的那只断臂扔给鹿飞，“队长，你和鹿飞去放出所有斗士，把你们认为值得信赖也有胆跟我们一起干的斗士带到这儿来，其他人让他们集中到c1区。哈德良，你去浅墓，把多克他们都带过来，还有那两位龙骑士。迪普，你继续帮我准备攻击，他们下一波的进攻随时会开始！这一次，可能就没这么好对付了。佐奇，你——”她扫视他一下，“我想你最好去穿上点衣服，还有，你还会用枪么？” 佐奇双手叉在腰两侧，“我还会不会用枪？公主，你在跟我开黄腔么？” 鹿飞和哈德良迪普交换了个眼神，三个人眼中都写着，“见光死”！ 妈的，你好歹也有点苏芳最红斗士的偶像包袱好不好啊混蛋！ 真他妈的，这货在场下根本一点都不帅啊！这就是个会走路会说话的吊啊！吊精啊！一个成精了杰宝啊！ 哈德良做个欲呕吐的样子，“我去找多克他们！” 鹿飞和杜漠也一起走出了控制室。 佐奇跟一个管理员去取衣服时，蹲在地上的绯生幽幽开口，“你真的打算开着这玩意去劫苏芳大营？全部能用的武器就是八个放了二十多年的战斧飞弹？” 艾丽忽然笑了一声，而让绯生惊讶的是，她眼中的笑意是真实的，“对啊，没人会想到，我就是要用这架随时会散架的战舰去劫大营。而且，我会成功的。” 我会成功的。 她这么对自己说着，拉下控制擎，猛地降低高度。 控制面板上的高度显示器不断滴滴滴发出警报声，显示的数字也快速下降，很快下降到了三千，并且还在不断下降、下降、下降！ 角斗场一次又一次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颤抖和各种不敢细想的可怕咔嚓声，似乎有不少东西在这个快速下降的过程中从这头巨兽的身上掉了下来。 210|胆大包天 苏芳城的天空中，那座像是每个人怪异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庞大飞行器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事实上，你根本无法忽略它！ 它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这种轰鸣声在这几年间已经被苏芳的人熟悉了，那是战舰发动，即将冲出大气层时发出的声音，难道说，这浑身颤抖，破破烂烂，像是随时会在空中爆炸解体的东西竟然是一架战舰么？ 它是谁的战舰？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苏芳？ 谁在驾驶它？ 它要飞到哪里？ 它要做什么？ 随后，几架战斗机向着这怪兽飞了过去，可是，它们在快要接近这怪兽的时候突然在空中爆炸了，爆成了一团火光，接下来，那头怪兽就这么慢吞吞地，不断地，继续发出各种吓人的怪叫声向着苏芳城飞来。 天啊，谁来阻止这东西！ 很快，又有两架战斗机从苏芳驻军基地起飞，向着这怪兽飞来。但是这次，它们遭遇了这头丑陋的怪兽之后，只是绕到了它的背后，一左一右跟着它，并没再发射飞弹攻击它。 这是要干什么啊……偷偷用各种夜视望远镜躲在窗帘缝隙后偷看的苏芳市民们在心中哀叫。这个疯狂、恐怖的夜晚到底市民时候才会终结？ 从寝宫走出来的梅梅裹紧身上的黑色斗篷，也抬头注视着这个在苏芳城上空飞行的庞然大物，她眯着眼睛微笑，“祝你好运。”最好你能顺利逃脱，然后再给庞倍制造点儿麻烦，这样，哪怕他控制了龙骑机兵队和龙翼战舰，也无法在苏兰托一方独大。 嗯……对了，我差点忘记了蕾诺亚公主，这也是枚能量巨大的棋子，我该把她放到哪里才能使我的位置更好呢？ 哈哈，很高兴看到庞倍也会有左支右绌的尴尬时候呢。即使是他这样的男人，在重伤和各种压力之下，反应也会变慢啊……他受的绝不是什么皮肉伤，我猜测，很可能是需要紧急手术的严重急性外伤，如果真是只需要简单缝合的皮肉伤，为什么要只留下军医和智能人呢？不正是因为他的伤情严重到有可能引起再次军变么？ 但他竟然能够在手术后立刻召见我，那么，只能推测，他没有用麻醉就进行了手术，或者只是用了局部麻醉？ 作为一名淑女我很难理解帝国骑士们之间的决斗究竟有什么崇高可敬之处，在我看来这只是男人们之间为了满足自己的男性虚荣心而创造的玩意，本质上和春季森林里那些顶着大角把同性和自己都刺到一身血的雄鹿们并无区别，不过，我还是要感激帝国这项优良的贵族传统，哈哈哈哈。 她嘴唇的弧线越来越弯，最后禁不住轻笑出声，“啊，今晚的月色真是迷人……” 宫殿里，庞倍额角的汗水在军帽被摘掉的瞬间沿着鬓角流下来，滴在他军服的领子和肩章上，他打开领口的纽扣，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对齐伦说，“给我看看弗理哀之前空战的模拟记录。” 齐伦早有准备，他知道庞倍安抚完特乐宾女大公为首的苏芳旧贵后就会询问，早就调出苏芳城中监视镜头记录下的视频并筛选、剪接好了视频还有模拟记录。 几秒之后，庞倍看到了那两场惨败。 五台黑鹰直升机，五架虎式战机。几乎全军覆没。 庞倍重播了一遍最后那架虎式战机被击毁的录像，轻轻呼口气，“她还真是……” 她还真是一个顽强的求生者。 在自由市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驾驶着一架像是随时会从空中跌落的飞行器一次次逃过死亡。 “齐伦，你的看法？” “战斧飞弹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联邦军方逐渐淘汰，而他们射出的飞弹确实是战斧——”屏幕上，自动捕捉程序锁住并放大了角斗场发射武器的画面，几个飞弹从弹仓中飞出的特写镜头重叠在一起，一系列数据和信息弹满了屏幕，飞弹的型号的分析结果：确实是战斧飞弹。 “——那也就是说，这些飞弹埋在地下的历史和这个突然起飞的角斗场一样长，甚至更长，而根据我们的资料，战斧飞弹被淘汰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它们内置的测速器在长期存放后会失去精准度，”齐伦调出另外一组镜头，“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他们发射的七枚飞弹中，只有三枚成功击中目标，另外四枚在发射之后迅速失速了。而最后这次攻击……”他看着现在处于“角斗场战舰”尾部的天台被抛射出去击中了追在其后的虎式战机的慢镜头，“我认为，他们很可能没有配备什么其他有效的武器。” 这最后一击，看起来很像壁虎断尾，狼狈么？但是这段破碎的天台击毁了一架价值不菲的虎式战机。还好，几架战斗机的飞行员及时弹射了出去。一名训练有素的战斗机飞行员，仅仅完成训练就会耗费上亿帝国币，他们的价值甚至高于战机的价值。 “计算过这样的战舰需要多少能源么？” 齐伦点头，“是的，我查了角斗场最近这些年购买的能源和使用电力等能源的记录，按照他们目前的飞行速度，我推测，他们最多还可以飞二十分钟。” 庞倍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很好。所以，我们只要在二十分钟后逼他们在海上迫降就行了。” 齐伦看到庞倍脸上略带赞许的神情，心脏一阵狂跳，他终于得到了他的赏识。 这个脱颖而出的机会对于齐伦来说十分难得，他的功勋、经验、个人能力都稍逊于德鲁蒙多一筹，而他的家族也不像古德温家族那样从上百年前就紧紧依靠着蒙巴顿家族，现在，这两人都死了，这正是他崛起的大好时机。 “如果不是要你负责王宫的安保……”庞倍叹气，又对齐伦微笑一下。 齐伦的信心瞬间暴涨，但他依然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将军，需要把蕾诺亚公主换个地方么？” 庞倍眼眸微转，是的，蕾诺亚公主可是重要的人质。 这可是艾利克斯送来和他结婚的人选。 古德温在军变之后已经明显的不对劲，为了防止“劫狱”再次上演而这次变得假戏真做，庞倍故布疑阵，把她关在守卫并不集中的含元殿芜房中。 庞倍刚想吩咐“让人带她来这里”，一个军官快步走进宫殿，“将军，蕾诺亚公主不见了！” 庞倍胸腔中一阵气血翻涌，耳中一阵尖锐的蜂鸣，这是失血过多和虚弱后情绪激动的自然反应，但是他的大脑反应却没有慢下来，他怒声道，“把特乐宾女大公请来！” 齐伦立即谢罪，“将军！我——” 庞倍摆了摆手，缓慢凝重地摇摇头，“你去，让所有的苏芳驻军守在宫城之外，让我们自己的人带上侦查机……”他忽然呼了口气，胸口上下起伏，这个时候，不能再分散手中的兵力了，忠于朱理的那些龙骑士们更需要严密的看守，这些会驾驶龙翼战舰，出身于帝国大贵族家族，父亲或是祖父手下控制着一个行省的人，才是他目前最宝贵的战利品。蕾诺亚公主跟他们相比，虽然也是龙骑士，还有公主头衔，可是作用却没这么大，她的继承权低于她的两个姐姐。 再说，她在特乐宾女大公的帮助下逃走，肯定是逃进了王宫的密道中，特乐宾对王宫密道的熟悉程度大概是苏芳所有人中的魁首，王宫地下的密道和这四周的豪宅府邸相通，缺乏特乐宾的合作意愿，如果不花费大量人力是无法找到公主的。而显然，苏芳驻军中一定有特乐宾的人，很难说特乐宾是不是以公主为饵想要分散他的人力，再更大胆一点，一举把他拿下，夺走他手中的战利品呢？ 虽然早就对特乐宾的行事方式和能力有所认识，但这女人在和他会谈之后立即在他背后插了一刀，看来，她完全没把他所做出的承诺当真，或者，她接受他的承诺，可是却更相信靠自己创造出对自己更有利的形势。 目前来看，她确实做的很不错。 假如蕾诺亚公主真能从苏芳逃回帝都，那么，他就只有提前跟帝都彻底翻脸这一条路可走了。特乐宾再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冠上“和苏兰托叛军勾结”的罪名当这场惊天大政变中的替罪羊了，没准，她还会因为帮助公主得到更多呢。 那么，他现在该做的…… 庞倍此时已经从被欺骗、背叛的怒气中彻底平静下来，平静之后，他立即感到极度的疲倦，他干脆在一张矮榻上躺下，让军医在他背后放了几个软枕靠得更舒服些，这才吩咐齐伦，“去让我们自己的人带上侦察机巡视王宫，联络贝隆上校，让他击落那些苏兰托叛军的飞船，全城戒严，逮捕任何可疑人物。你做的不错，继续吧。” 齐伦离去不久，特乐宾女大公又一次款款步入宫殿，她本来是一脸肃容，但是看到庞倍半躺半靠在矮榻上时，她脸上的表情立即变了，那双像猎豹的绿眼睛变得更像狐狸了，狡黠取代了攻击性，但依然警惕。她的红唇也勾起来，笑意盈盈地走到矮榻之前，没等庞倍正式招呼她就坐在榻左侧放的一张椅子上，“您找我，又有什么事？” 庞倍左臂搁在矮榻扶手边的迎枕上，手握空拳支着下巴，斜挑着眼皮看了看她，也笑了，“你实在是太小心了点。” 特乐宾女大公摊了摊手，“没办法，我小时候常来这里，在我印象中，在这王宫里待过的人，凡是太过乐观的，都死的很早。” 这时，宫殿外又传来了几声巨大的爆炸声，这次，爆炸声似乎离得更近一些。 特乐宾女大公望向庞倍，他的双眼平静无波，似乎这次的爆炸声早在他意料之内，他那双到了晚上就会变得近乎黑色的眼睛此时看来格外幽深。 她等待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轻声说，“那是莱特。他应该已经死了。” 她的嘴唇轻微动了一下，这一次，她眼中的真诚比之前多了许多，“看来，我们的联盟会越来越牢固了。” 庞倍嘴角有浅淡的笑意，是么？ 他不怀疑此刻她的真诚，不过，他也清楚她为什么要放走蕾诺亚公主，只有逼着他尽快彻底和帝国决裂，她才能两边得利。为了在短时间内完全地控制苏兰托的政局，他必须和她合作，也意味着，他必须和她分享一部分权利。 更有可能，假如不幸庞倍的势力衰落，她不介意再暗中插他几刀作为给和帝国皇帝结盟的礼物。 总之，她不能让他得到苏兰托的绝对权力。 就算没有蕾诺亚公主，她也会想出其他方法，想办法把这场政变的真相送到帝都皇庭。 庞倍笑得略带倦意，“特乐宾女大公，我不得不承认，您是位值得尊敬的对手。” “叫我梅梅吧，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请不要再使用敬称了。”她也对他微笑。 可怜的莱特。 梅梅看向窗外，宫城外的天空依旧映着火光，似乎带点血色。 这傻瓜，不知道他临死前会不会想到自己的疯狂和愚蠢只是成就她和庞倍野心的小道具。 可怜的莱特此时并没有死。 他在飞船被地面发射的小型飞弹击中的时候被震了出去。比起那些随着飞船在空中被炸成各种大小的黑焦块的同伴们他也许比较幸运，他飞了出去，拉开了紧急降落设备，虽然在一百米的空中打着旋儿转着圈，然后重重摔在一个屋子的屋顶上，又从屋顶上摔到了院子中间，但至少他还没死。 莱特咳嗽着用手臂支起身体，口中全身血味，他估计自己刚才摔在房顶时撞到了一颗臼齿。 他继续咳嗽着，想要爬起来，可是他全身每一处关节、每一条肌肉、每一块骨头都疼得不得了，疼得让他全身发麻。 他的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他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在心中诅咒着庞倍，他就知道他不能被信任，但是，他实在无法放弃这样一个机会，一个让苏芳这些日渐麻木的市民们醒来的机会，睁开眼看看啊，看看这些帝国殖民者对你们干了什么？他们真的像他们宣称的那样，是文明、善良的，是来保护你们免遭落后地区的极权和恶法迫害的么？ 不是！不是！ 他们的邪恶在于，他们在毒害你们，让你们遗忘了自己作为苏兰托人骄傲而自由的身份，让你们甘愿俯首成为帝国的努力还自我陶醉，以为自己成为了更加富裕、发达的文明中的一员！ 在我看来，什么学习一门能够糊口的手艺的机会，什么能够治愈疾病的机会，即使学会了，治愈了，甚至成为了那个伪政府中的一名小官员又如何？这么蒙昧地活着，和被驯化的家禽家畜有什么分别？ 他无声地诅咒着庞倍、朱理和他们的继任者，一点一点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咳嗽让他喉咙中的干渴加剧，疼得像被粗砂纸摩擦过，他抬起头，打量着周围，他掉进了一个简陋的四合院中，院子中间有几座滑梯，还有一个沙坑，坑边还散落着几件玩具。 一块飞船的残片砸穿了院子另一边屋子的房顶上，几块碎片掉在了院子里，还在燃烧着，屋子里传出一阵阵尖叫和哭泣声。 这时，那屋子的门打开了，一群孩子冲了出来，他们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充满了戒备，手中拿着各种厨房用具当做武器，小心翼翼靠近他。 莱特看到为首的那个女孩子，忽然觉得她有些眼熟，“你是……”他正要叫出这孩子的名字，那女孩开口了，“我叫弗兰，先生。” 弗兰……啊，对了，弗兰。 他曾经安排这孩子去给朱理献花，可是暗杀没成功。 “弗兰，能给我点水喝吗？”莱特哑着嗓子问。 弗兰面无表情，她和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走到了莱特身前，围住了他。 处于这几个孩子的阴影之下时，莱特才觉得这些孩子的表情不对。 他抬起头，看着这些孩子的眼睛，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眼中，是令他不知为何有些恐慌的仇恨，除了仇恨，还有麻木，冷酷，和一丝兴奋。 他们要干什么？ 他心中刚响起这个念头，就听到弗兰说，“就是他，就是他当初让我去献花的！就是他，他带人炸了执政官官邸！他的飞船砸穿了屋顶，砸死了嬷嬷！” “打他！” “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这个坏蛋！” 这些半大的孩子带着哭腔喊着，可下手的力气却丝毫不比一个成人轻，他们手中的擀面杖、长柄铁锅甚至是盛汤用的大铁勺如雨点一样落在莱特身上。 莱特用手臂护着头脸，刚开始还大叫，“你们都被蒙蔽了！你们都成了愚民！执政官才是坏人！他才是！他是想让你们成为帝国的奴隶啊你们怎么不明白？不明白？” 可是，他悲愤的喊叫很快没了声。 孩子们又对着他踢打了一阵才散开，这时，有人看到他的胸口插着一块长条形的飞船碎片，碎片早已刺穿了他的胸腔。 “啊——” 虽然叫喊着“打死他”，可看到人真的死了，几个年龄稍小点的孩子还是惊叫着后退了几步。 “呸——”弗兰没有后退，她走近，对着莱特的尸体吐了口吐沫。 在高空之中，艾丽看着舷窗外，那几架苏兰托叛军的飞船被地对空飞弹击中，爆炸，碎成一块块跌落，控制面板的雷达显示中，两架虎式战机仍然紧紧跟着他们，似乎想要逼得他们不能向苏芳城的方向再前进。 “他们不会对我们进攻的，帝*没有我们这架战舰的资料，无法估计我们在空中解体后碎片会落在哪里，如果落到了王宫怎么办？他们不想冒险。”希礼站在艾丽身后轻声说。 艾丽点点头，但仍注视着显示屏，她并没回头，继续操作着，让角斗场降低高度，“我猜，庞倍应该也已经做完手术了，或者，他现在已经清醒了，他知道我不会用苏芳城里的人的生命冒险的，他应该是想等我们的能源耗尽之后逼我们在海上迫降。” 她拉下一个控制擎，终于回过头，“我想，他是以为我要在码头抢一艘渔业飞船先逃到苏芳附近的星球去。” 希礼挑眉，“怎么？难道不是么？” 佐奇这时站到了艾丽身后，双臂抱在胸前笑了，“恕我直言，作为一名龙骑士，您的胆量也太小了！” 哈德良也站到了艾丽身后，双臂抱在胸前笑了，“我们艾爷可是胆大包天之徒！” 希礼完全无视这两个人，看着艾丽的眼睛，等待着她的解释。 艾丽和希礼对视，“我打算迫降在龙骑机兵队大营上，劫走一架龙翼战舰！” 211|正面上 “什么？！” 抢走一艘龙翼战舰？！这个计划确实胆大包天！ 希礼惊叫一声之后，回头看看躺在简易担架上还没有从麻醉中苏醒过来的朱理，然后，他用一种仿佛第一次看到艾丽的眼光上下打量她，“确实是好主意。我打赌，庞倍也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 “没错，毕竟，龙翼战舰需要至少两个龙骑士同时驾驶才行。”希礼越想越觉得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有成功的可能，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艾丽，“现在，我们有一个半龙骑士，还有，你。” 在不间断的晃动和令人产生可怕联想的各种咔嚓声中，角斗场在五分钟后下降到了一千米左右的高度，也在两架虎式战机的“逼迫”下飞到了靠近苏芳码头的浅海上。 用管理员贡献的夜视望远镜已经可以看到五角形的苏芳大营了，甚至连大营天棚正上方的战舰起降遮屏的边缘都看得清清楚楚。 艾丽在朱理身侧蹲下，轻轻摸摸他的脸颊，他脸色平静，如果不是因为失血太多而太过苍白，就像在酣睡一样。 盘腿坐在朱理旁边正在给他输血的鹿飞“哼”了一声，“走开了！专心去开你的飞船！”他皱着鼻子嫌弃地瞪艾丽，“一走近就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艾丽闭了闭眼睛，无言以对，只好用力握了握鹿飞没扎着的针管的另一只手示好。多克会定期取一些鹿飞的血和其他队员的血清备用，但是现存的数量对于应付朱理这次手术并不够，所以现在要鹿飞正插着管子抽血呢。 “滚！”鹿飞翻个白眼打掉她的手，把脸扭的对着墙壁。 哈德良就在鹿飞旁边坐着，他一边熟练地轻轻晃动血袋，一边贼兮兮对鹿飞笑，“鹿爷，多亏了你哦，谁让你是o型血呢，万能供血者，浅墓的血袋！现在更是不得了，连亲王的身体里都有你的血了！” 鹿飞脸红了一下，没搭理哈德良，多克倒多了句嘴，指指朱理，“其实，他是ab型，也就是俗称的万能受血者，理论上说，你们都可以供血给他。哈德良，要不待会儿也上吧，我这就给你做个配型？鹿飞今天抽200毫升就行了。” “啊？真的是ab型么？我就说了——”迪普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我就说了亲王殿下是ab型！哎呀呀，ab型的双子，这种人内心和外在表现通常反差很强烈啊！一般二次元形象都是有着小白兔内心的恶龙什么的……或者，嘿嘿，有恶龙内心的小白兔……”他还在兴奋傻笑，就看到鹿飞和哈德良互视一眼—— “闻到了么？” “闻到了。” “啧。这股恋爱的酸臭！” “早跟你说不要天天和他一起在天台上日光浴的。啧。” “喂——我靠！你们——老子是直的！” 杜漠靠在墙角，看着男孩们，微微一笑。他的机械眼球转到艾丽背后，能成功么？不知道。而且，他发现自己好像也不太在乎。 他没想到这个夜晚会这么到来，也没想到安德雷龙号执行的第一次任务会是抢劫帝国的龙骑机兵队。 但是，他心中平静而愉快。 背对大家，在希礼的辅助下继续驾驶的艾丽忽然说了句，“对不起了鹿飞，看来你的苏芳斗王是做不成了！”她说着，和希礼同时拉下控制擎，控制室内的地板似乎撞到了隐形的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闷响，“嘣——”的一声，所有人同时感到那股重力突然加重的感觉：腹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拉，就像坐在传送铁笼中突然急速下降！ “滴滴滴滴滴——” 控制台上的警报器急促尖锐地叫了起来，很快，更多的警报声加入了，伴随而来的，还有角斗场内部各种零件、仓板、轨道、传送铁笼……它们在同一时间发出各种不同的震动声，和急速下降时摩擦空气发出的轰鸣，眼看就要熄火的引擎挣扎着发出的声音一起合奏着，高声唱着，叫着，嘶吼着，呐喊着—— “轰——” “啪——” 一声巨响之后，这头从钻出地面开始就桀骜不驯的圆环状的怪兽似乎是突然分裂了，紧紧跟随它的两架虎式战机不约而同提高高度，看到这怪兽的身体裂成了五个部分，然后，头部突然间解体了，从空中落向海面，在海面上连续跳动翻滚了两次，浮在海面上——这是一个逃生舱！他们需要追捕的犯人在里面么？还没来得及向指挥官报告，原本的环形一块接一块落在在海上，将海面击出大大小小接连不断的海浪！ “嘭——”这一次，连其中几个引擎也解体了，从空中坠落的时候火焰烧着了外壳，浓烟和火光快速打着旋儿，最终落在海面上，残片在海面上激起浪涛，火光和浓烟在浪头之间翻滚了几次坠入海中。 紧接着，只剩下一小截的弧形战舰骤然再次下降高度，带着呼啸声向着龙骑机兵队大营的顶部直冲过去！而同时另一半引擎就在下降的同时脱离了机体，像神话中天神发怒掷下的天火一样落在了五角形大营的正中心。 “糟了！快通知指挥部！”战机飞行员出了一头盔的冷汗。 “你说什么？”齐伦一手紧抓着通讯器，一手快速操作电脑，显示屏上，苏菲大营上方的起降遮屏燃烧着烈火，黑烟直冲云霄！ 飞行的角斗场终于降落了！落在了苏芳大营中心！它在降落之前分离抛射了引擎，刚好把起降遮屏砸了一个大洞！然后这怪兽的残骸堂而皇之地从天而降，落在了那个大洞里面。 庞倍从矮榻上坐了起来，他看着显示屏，眉头紧蹙，太阳穴后面有根血管不断剧烈跳动。 他终于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她要劫走一架龙翼战舰！ 而他似乎来不及阻止！ 所有的龙骑士都被他在莱特带人进攻苏芳后召集进了王宫，忠于朱理的那些龙骑士自然不用说，而属于他的派系的那些骑士，为了防止他们猝然生变，也被召集在王宫之中。只要龙骑士们在他的控制之中，龙翼战舰放在大营里也不怕有人偷，就算能闯进大营也不会开啊！更何况，每架龙翼战舰都需要主驾驶员的声纹和密令才能启动。 所以，苏芳大营现在基本是空的！只有寥寥可数的卫兵。 庞倍快速冷静下来，他打开通讯器，“贝隆上校，带上重型武器，立即赶往苏芳大营！”他转过头对齐伦说，“让一队人护送四名龙骑士赶去大营！必要时不用顾及苏芳的伤亡。” 是的，他漏掉了这个可能，龙骑机兵队大营就像恶龙的巢穴，没人胆敢轻易进入，但当所有的龙都不在的时候呢？ 可是，朱理受的重伤……庞倍在心中想象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可以承受驾驶龙翼战舰的负荷么？那并非驾驶什么战斗机，而是高度复杂，需要两到三年训练和实践才能掌握的技术，为什么需要两个驾驶员同时操作因为龙翼战舰的操作需要高度的精神集中，一个人没有那种精力。 难道说，除了希礼，朱理，他们还有一名能够驾驶龙翼战舰的驾驶员？ 薇露？不，她已经死在隧道里了。 还有谁？ “嘣轰——” 炸裂声后，未消散的硝烟中出现一队穿着白色斗士服的人，为首的那个走得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仿佛是行走在一部以自己为主角的mv中。 他咧嘴一笑，吹了声口哨，“这就是龙翼战舰啊！” 两排射灯咔咔咔在他们头顶逐一闪亮，黑暗的仓房几秒之后亮如白昼，陈列在这群斗士面前的是一排在灯光下反射着类似某种鱼类鳞甲光泽的黑色战舰。它们的体型不大，身体呈优美的流线型，两翼之下像是有一层未展开的褶皱，像未展开的龙翼。 如果战舰也如人一样有美丑之分，那无疑，这些战舰是美人中的美人。 此时，站在战舰面前的这些男人们就像见到了顶级美女时一样，血脉贲张，心脏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乱跳。 “别碰它们，每一架都有加密。”艾丽从这群斗士身后走出来，她身旁是神色凝重的希礼。 希礼看看担架上的朱理，对多克说，“弄醒他。” 多克叹口气，刚要取出针剂，朱理的眼皮动了几下，忽然睁开了眼睛。 艾丽赶紧跑到担架前面抓住他的手。 他恍然了几秒钟，发觉自己确实是在龙骑机兵队大营的仓房里。 朱理脸上疑惑的表情一闪即逝，他看向艾丽，从她眼中得到了肯定的信息，抬起手指向最里面的那架战舰，“我们要劫走的，必须是那一架！” “那一架不是你的！” “那一架有什么特别的？” 希礼和艾丽同时说。 他俩对视一眼，立刻又看向朱理，异口同声问道，“是蕾诺亚公主的那架？” 朱理此时虚弱极了，他闭了下眼睛算是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艾丽做个手势，哈德良和迪普立刻抬着担架上的朱理向最里面的那架战舰跑过去。 到了战舰之前，希礼突然紧张，“你记得密令么？如果错了就会被锁死除非拿着总钥匙的人才能打开！” “如果错了，就换一架，然后把这架炸掉！”艾丽似乎比朱理还胸有成竹，“你和朱理不是还一人一架么？” 希礼看艾丽一眼，又看向朱理。 很显然，朱理也是这么想的，他还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可能，最好把这里其他战舰都炸掉。” 他们三个都清楚蕾诺亚公主这艘战舰里放了什么——建立空间折叠通道的材料和图纸。 “月咏，五月三日，耕耘……土地……红色潮汐……”朱理尽量说得清晰，可这个时候，只是说话好像对他而言都十分耗力，他额前和鬓角的头发很快又被汗水浸湿，还好，他念完这串无序的词句之后，战舰的舱门内部发出一声简短的鸣叫，紧接着是气体抽空的声音，舱门无声打开了。 众人跟在希礼身后纷纷登上战舰，拘谨而好奇地观察着战舰内部的一切。 在打开控制面板的电源之前，希礼看看艾丽再看看显然已经支撑不住的朱理，“我还是要最后问你一次，你能行么？龙翼战舰起飞之后……” 艾丽打断他的话，“能不能着陆暂时不用考虑，起飞之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学习怎么着陆！” 朱理抿紧血色尽失的双唇，“起飞吧！记住，有可能的话，炸掉——”他话未说完，双眼一翻再次昏迷过去。 “啊——”希礼和艾丽双双低声惊叫。 多克赶紧检查了一下病人，安抚道，“没事，他只是太激动了，又需要休息。如果我的计算无误，他应该失去了大约一半的血。小米跟我过来，照顾病人，哈德良也过来，换你当血袋！” 艾丽克制住自己，不再往朱理那里看，她和希礼对视一眼，“启动吧。” 怎么可能不激动呢？ 朱理说的是炸掉苏芳大营，还有大营中所有的龙翼战舰。 一架龙翼战舰，所耗费的不仅是以十亿计的帝国币，还有上万名高级技师数年的时间，毫不夸张的说，每一架都是帝国的珍宝，可现在，他要亲自下令将所有数十架战舰摧毁。 这等同消灭了帝国近半数最强有力的武力装备啊！这些战舰一旦被毁，等于帝国近五年来的全部财政收入被付之一炬。 可是，如果不采取无异于这种壮士断腕的手段，那么这些战舰就可能变为庞倍用来威胁帝国安全的武器。可炸掉了之后呢？ 希礼的心情也相当沉重。 但他很快恢复了优秀军官应有的心理素质，冷静地打开控制程序，开始进行引擎预热，同时，他调出了战舰操作手册，一个悬空投射的显示屏上闪动着如何驾驶、操作这架目前为止最为优秀的战舰。 艾丽一直在参与军备研发部门的课题，比起角斗场的设备，她对龙骑机兵队的各种设备和程序更加熟悉，操作手册在她的快速拉动下以每秒五十页的速度快速滚动，不到一分钟就看到了最后，然后，她又挑出几个部分，将它们分散到几个悬浮屏幕上重新 五个屏幕上的文字和方程式在艾丽的眼瞳上同时滚动变换，希礼呆呆看了她几秒，五味陈杂。 战舰缓缓滑行到起降架上，稳稳下沉到藏锋第三层的武器库，几条机械臂伸缩旋转，为这头即将展翼翱翔的巨龙装上武器。 “好了，准备起飞。”艾丽关掉了操作手册的显示，看了一眼主控显示屏，预热已经完成了，战舰随时可以起飞。她和希礼对视一眼，打开控制面板操作，战舰被起降架托着，缓缓上升，随时可以从他们头顶那个破洞冲天而飞。 希礼看到艾丽毫无犹豫的操作之后，彻底放心了。他暗暗呼出一口气，调整一下耳机和话筒，“起飞倒数——” 所有乘客们早已做好了准备迎接这场大冒险，但每个人的神情各异。 迪普和哈德良还在抓着安全带东看西看不断低声喊“太帅了”，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帝国的高级科技，还有，别忘了，这战舰是他们刚才抢的！几乎没打什么仗，把大营房顶砸出了个大洞大摇大摆就抢了！抢了！这艘战舰是他们的了！他们的了！尤其是一向有志于进入帝*事科学院的迪普，简直眼睛都不够用了，除了“太帅”就一直在喃喃“卧草”。 杜漠脸上是极为复杂的表情，他看到的是帝国最先进的武器，是苏兰托和帝国之间的科技差距，还有，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离开角斗场，在这二十多年中，他看到的最大一片天空不过是斗场之上被看台勾勒出的那片椭圆形的天空，现在，他自由了么？确实是自由了。一直以来他用来囚禁自己的那个圆环都碎成渣渣了，他自由了，可是，同时，他也失去了他守护了二十多年的东西。他现在置身的战舰稳得不得了，可是他却没有刚才在不断震颤晃动的角斗场战舰中的踏实感。 鹿飞的眼神是惘然的，他从前最大的梦想，并且一直在为之奋斗的梦想——成为苏芳斗王——在不久前就像艾丽说的那样彻底没戏了，他妈的角斗场都从天上摔下来摔炸了还斗王个屁啊，可是，如果不能做斗王了，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而对于佐奇来说，他全身都因为兴奋和欢乐激动得要发抖，他已经彻底了解了苏芳眼下的情势——蒙巴顿将军叛变了！亲王一系的军官们几乎全部被俘了！对于他这种天价雇佣兵来说，军事政变就意味的局势的动荡，就意味着不安全——他几乎想要振臂高呼，我的时代又回来了！老子又可以甩着吊做人了！ 对于那些决定跟随浅墓一伙人混的角斗士们和管理员们来说，他们大多数还没看清政局或形势的眼界，迷茫，不安，可同时也为自己重新获得的自由而兴奋，甚至有人已经在幻想逃离苏芳之后他们要去干点什么。 绯生和小成也紧跟着大部队跑来了，但是，他们各自心怀鬼胎，惴惴不安的同时，又想看看艾丽一伙人究竟能否成功。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艾丽和希礼配合无间，操作着战舰，然后—— 嗡—— 一声巨响之后，战舰已经腾空而起，飞到了苏芳大营的上空！ 212|平局？（不是防盗） 庞倍盯着面前的显示屏，握紧拳头。 他们竟然真的飞起来了？！是谁？另外一个驾驶员是谁？朱理在这个时候绝对不可能再有能力操作战舰了！ 庞倍迅速回忆一下对朱理刺下的那一刀，十分确定那刀刺穿了朱理的脾脏，而且那满地的血迹也说明他失血严重——即使那个角斗场的军医给他做了紧急手术，朱理此时也不应该还有体力……不！不是朱理！ 就像一道划过脑海的闪电，艾丽影子在庞倍眼前一闪——啊，是她！是她。 皇叔只提到她的初始数据输错了，但没想到她的快速学习能力会这样惊人。 难道说，她不是在角斗场时和杜漠学习的，而是……如果是真的，既然她可以把角斗场开到天上去，当然也可以把龙翼战舰开到天上去。 到了这时，庞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来自艾丽的威胁。是的，第一次。他和她的交锋中，几乎每一次都是他一面倒地压制她，但这次……他的手心渗出一层汗，她很可能会使他功亏一篑。 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会把大营里的所有龙翼战舰炸掉！ 庞倍的心再次急速跳动，他的耳中又一次出现蜂鸣，视线也突然模糊。 “罗菲勒！” 军医罗菲勒就站在庞倍身旁，看到他的情况不对劲立刻开始急救，“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你想得上什么糟糕的并发症么？你——” 庞倍抓住他的手腕，“如果我失败，我接下来会有用不完的时间休息。现在，给我注射肾上腺素，我要保持清醒！” 罗菲勒无奈地取出针剂，“希望你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注射后，庞倍接通齐伦的通讯器，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谈论天气，“他们要炸掉苏芳大营。” 齐伦：“……” 短暂的沉默后他赶紧回答庞倍，“我已经在苏芳大营前的大桥上了！” “龙骑士们来不及进入大营了，听着，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尽可能多的龙翼战舰。”庞倍的声音依然非常平静，这使齐伦也迅速镇定了下来，庞倍继续说，“你到了之后，立即进入大营总控制室，把紧急制动阀拉下来！” “您确定么将军？拉下那个制动阀的话——” “确定。我现在就告诉你启动紧急制动阀的口令……” 齐伦切断通讯后，手臂轻轻颤抖。 一旦紧急制动阀拉下，支撑苏芳大营的支柱就会在五秒钟内崩溃，然后，整个苏芳大营都会坠入大海中，连接大营的大桥也会断裂。 大营建在海中，设计这样的紧急制动阀，本意是为了在出现事故时避免战舰或是火药库爆炸引起灾难性的后果。 每一架龙翼战舰耗资近五十亿帝国币，并且，每一架都需要近上万名熟练工匠花费近十年的时间来建造，它们完完全全是帝国最珍贵的财宝。为了保护这些宝贵的资产，大营的设计师们在每架战舰停机位的下方都设置了活板，拉动紧急制动阀之后所有战舰会落入三百米的海中。 齐伦已经用不着看自己目前的监视画面了，隔着直升机座舱，他看到一架龙翼战舰已经飞了起来，它正在缓慢地、不断地匀速上升着，两翼后隐藏的折翼还未打开。 齐伦自己也是龙骑士，他非常熟悉这样的飞行姿态，每个驾驶龙翼战舰的新手第一次离开模拟机真的驾驶战舰时，都会先采用这样的悬浮匀速上升姿势。 其中一个驾驶员是新手？难道是艾丽？亲王殿下私下教过她？不可能！他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难道说，除了希礼和朱理之外还有一个龙骑士跟着他们？ 齐伦怀着疑问指挥贝隆，“上校，让所有人员撤退！特攻队已经到位了么？好吧，不要发出撤退命令了。现在就派出追踪机器人从左翼进入主控制室，那里有一个积极制动阀，对！我会在十五秒后发出密令！” 扶摇直上的龙翼战舰里，希礼和艾丽相互配合着继续攀升。 “上升到两千米以后开始攻击，战舰上配备的a791型飞弹在这个高度发射能够击毁目标，后续爆炸又不会把整个苏芳都给炸平。”希礼叹口气，“准备，五，四，三……发射！” 他和艾丽一起按下自己操作面板右侧的红色按钮。 两发飞弹带着呼啸向他们锁定的目标飞去——仓房中心的两架龙翼战舰。 “嘭轰——”巨大的爆炸声中，苏芳大营化为一团烟火，黑烟将整个夜空遮蔽，火光、碎片、灰尘、碎屑混合在一起，像许多头突然冲出围栏的斗牛，有逐渐消散在夜色之中。 “轰隆隆隆——”这次爆炸引起的烟雾未散，余音未了，又是一阵可怕的爆炸声，这次的爆炸声更为巨大，就好像突然间成千上万的奔牛跑进了山谷，震得整座山都在颤抖。 苏芳大营倾塌了！连接陆地和大营之间的大桥也崩塌了！ 仓房第三层的弹药库坠入了海底，第二层中的战舰也纷纷落入了海中。 “哔——”艾丽举起双手，骂了句脏话。 她看看屏幕上的扫描画面，转过头看着希礼，“怎么办？” 希礼盯着显示屏，沉默了几秒钟才看着艾丽，“这一定是庞倍的主意。把战舰沉在海中，暂时保存实力。我们没能引起连环爆炸，也没机会了，除非——”他停顿一下，“除非我们使用威力更为强大的飞弹。” 艾丽看着他的眼睛，愣了一下，垂下头，思考了极短暂的几秒钟，“不。”她长出一口气，“希礼，快点，我们把还在射程内的战舰都炸掉！a791的水下有效攻击深度是150米！我们还有机会！” 希礼无声叹息，全神贯注和艾丽配合，“十二点钟方向，偏北角十五度，锁定？发射！四点钟方向！” 两人的手指飞快在控制面板上操作着，龙翼战舰在空中旋转着，不断吐出带着尖锐呼啸声的火舌。 庞倍看着目前的屏幕，那艘已经升空的龙翼战舰在空中旋转着，飞弹带着火从它体□□出，利剑般投到苏芳大营残存在海面上的仓房上，随着一声一声闷响，海面一次又一次掀起巨大的浪花，就像水下有一群巨兽趁着这些巨|浪的掩护将大营的残骸快速撕咬吞噬。 他看着手腕上的计时器，一边在心中默默计数，“一，二，三……四……五……”加上最早的两发，她一共击毁了七艘战舰。再过一两秒钟，其余的战舰就会沉到a791飞弹射程之外的深度，除非使用大规模杀伤性的飞弹，她不能对他的战利品做出更大的损坏了。 这时，齐伦的声音也在通讯器里响起，“将军！”他的声音不太清晰，周围还有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他本身也在剧烈喘息，“已经按您的指令做到了！接下来怎么办？” “回来吧。辛苦你了。让贝隆他们也回来。”庞倍悠长地叹口气，语气中几乎带着点是放松，“她很快就会飞走了。接下来，我们该准备打捞战舰了。” “啊？”齐伦实在不能理解庞倍的轻松，这个时候只要他们一发飞弹射向王宫，就算庞倍已经藏在了地下密道中，也会非常狼狈，可是，怎么他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但他习惯性地没有质疑，“是的将军。”如果他们真的像庞倍说的那样马上就会飞离苏芳，那他还真的要赶紧赶回王宫。女大公不久前才展示了她在苏芳的力量，苏芳王宫可以说是她的主场，她在这个时候要是搞一下庞倍，那一切可就都完了。 而且……齐伦的心脏又不规则地跳动了几下，而且，庞倍已经暗示了，他的伤绝对不轻。 如果庞倍在这时死了……齐伦心跳加速，他不由想象了一下，若是庞倍死了，他作为守在王宫的最高军官，接下来该做什么？或者说，他能做什么？ 庞倍切断通讯，身体向下一滑，靠在软枕上，对罗菲勒说，“我现在要休息了，两个小时后叫醒我。” 罗菲勒犹豫一下，还是问他，“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把王宫或者干脆整个苏芳炸成一朵蘑菇云呢？” 庞倍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眉眼此时呈现出一种完全的柔软，他因失血而变得淡淡的薄唇微微一弯，“……因为，那是她啊。” 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也许学会了使用刀剑，还学会了驾驶龙翼战舰，可是，她的内核里，有一些东西是保持不变的，她至今仍然是那个会为了保护、拯救一个智能人而拔剑的女孩。 会因为没能阻止世嘉爆炸案而自责得每天都会在复健室偷偷哭泣的她，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些“可能性”而炸掉整个苏芳？还有王宫？别忘了，王宫中此时还有她的昔日战友。 想到她哭泣的样子，他眉心稍微皱一下，在半梦半醒中又叹息了一声。 和庞倍想象的一样，艾丽不赞成希礼的提议，“不。不管你说几次，我还是说不。不止是因为蕾诺亚公主还在王宫，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加百列前辈、康德、柳津、罗门他们么？他们都还在庞倍手里，他们——他们——”她紧紧攥着拳头，似乎随时准备对着希礼的脸打一拳，可是，当她看到希礼脸上的表情，她的手松开了，指尖轻颤，然后，她握住希礼的一只手，“不。” 希礼的眼眶微红，他的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说，“好。” 艾丽从未见过希礼这种彷徨的神色，她很难说自己有没有动摇过。如果破釜沉舟，将天火投在王宫上空，把庞倍和他的党羽，还有被他把持、控制的龙骑士们全都烧成灰烬，也许是最快捷、最有效率的办法，这场叛乱很可能就此结束。但是，庞倍难道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他难道没有准备完善的紧急避难场所？如果轰炸并没有炸死庞倍，反而只是杀死了加百列他们呢？即使庞倍死了，看现在朱理重伤，那么，谁能确保庞倍一系的高级军官中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庞倍呢？还有苏芳那些旧贵，苏芳的驻地部队……也许，还有莱特的同伙，联邦的奸细呢？ 可是……艾丽又看了一眼仍然昏迷的朱理。 然后，她握住希礼的手，直视到他双眼中，“这是我们一起做的决定。” 希礼的眼神变得坚定。 艾丽沉声说，“我们走吧。” 龙翼战舰终于在苏芳上空展开了双翼，它发出一声巨大的嗡鸣，直升云霄。 在苏芳的外太空，艾丽望着舷窗，那颗改变了她的命运，颠覆了她的信仰的星球越来越小，变成一颗蓝色的玻璃珠。 就是在那里，她刚刚完成了自己的作为“人”的坚信礼。 213|去向 苏芳海岸线上升起第一缕金色的晨曦，宣告着这个漫长动荡的夜晚终于要结束了。 庞倍眨了眨眼睛，罗菲勒将他从矮榻上扶起来，测量他的血压心跳，“你感觉怎么样？” “像被乱棍打了一顿。”庞倍打开手边的通讯器，“齐伦，有什么事是我需要知道的？” “第一艘战舰将在两个小时后打捞上岸。” “很好。”庞倍的脸色依然苍白，可是他眼神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一把锋利的刀，终于脱鞘而出，再也不需要韬光养晦，“帝都还有三个小时就天亮了吧，我想我应该问候一下皇帝陛下。” “明白。战舰打捞上来之后我会立即进行飞行测试。” 庞倍微笑，“很好，你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他关掉通讯，走到书桌边，一个3d的星域图球投影悬浮在桌上缓缓转动。庞倍找到代表苏芳的那颗小星球，指尖轻点，投影立即缩放到这星球附近的星域，他在群星之间看了一会儿，轻声低语，“让我猜猜你会飞去哪里……你的‘家乡’，你所说的那个没有角斗场也没有王子只有战舰残骸的星球究竟在哪里？你们的燃料能够让你们支撑到哪里？你必然会选一个地方补给，那会是这些星球中的哪一个呢？” 龙翼战舰最为骄傲的性能之一，就是它的隐形功能，一旦开启，绝大多数雷达都无法捕捉它的影踪。当龙翼战舰呈队列前进时，还有可能被捕捉能量波动的探测器察觉，但当一艘战舰单独行动时，它真的可以做到神龙无踪。 庞倍只能凭借自己对龙翼战舰的熟悉猜测艾丽他们现在可能到达的区域，进而推测他们有可能下降进行能量补给的星球，在此之前，他无法做出针对他们的有效追踪。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在龙翼战舰上，艾丽等人也在为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争论。 “我不赞成。”作为战舰上目前唯一一名能熟练驾驶战舰的驾驶员，希礼的话语权分量有多重毋庸置疑，他凝视众人面前悬浮的星域图球，手指轻点，将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一个小行星带——和佐奇所推荐的目的地同时也是进行补给的一颗小星球在空中相连，控制台中的电脑自动总算并画出了最有效率的航线，以红色标识。 “去这颗星球是不难，事实上我们现在可以不间断航行近二十天，在这个范围内的星球都可以作为我们的目的地。没什么好惊讶的，超强的长途奔袭能力本就是龙翼战舰最为卓越的性能之一。”随着希礼五指外扩，一个淡红色的球形区域被标识在3d星域图球上，“我们要考虑的，是尽快到达一个庞倍不容易发动有效攻击，也不能轻易完成追击的区域，他虽然暂时用不了龙翼战舰，不过，我想最多四五个小时之后，他就可以启动剩余的战舰，对我们进行围捕了。” “所以你的意见是，先有多远跑多远？”佐奇抱着双肩看看他，又微笑着看艾丽，“公主，你觉得呢？” 艾丽认真看着星域图球中被希礼标识出的区域，暂时没有回答佐奇，而是头也不回平淡反问他，“你从前——在自由市的时候，你是怎么称呼你那些雇主的？” 佐奇稍微一愣，他眉峰一挑，笑道，“那些有点本事的自由商人们，大家都叫他们‘大君’。”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称呼我？”艾丽转过头，看着他，秀美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佐奇看着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忽然想起好像有人说过这少女的眼睛像血纹白虎的眼睛，浅而淡的蓝，像一汪冷泉。 他心中猛地一跳，稍微退后一点，恭敬地垂头，“大君。艾丽大君。” 艾丽转过头，又看了星域图球一会儿，在一颗苏兰托星域边缘的星球点了一下，“我们飞到这里进行补给。” 那颗星球已经靠近希礼标出的浅红色范围的边缘了。希礼稍带疑问，“朵拉尔？” “嗯。”艾丽点点头，对佐奇说，“我不会忘了我的承诺，我想你也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佐奇这次没敢再对艾丽露出他自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怀有的那种近乎露骨的，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实际上，他即使想要再那样看她也做不到了，生意就是生意。她现在是他的大雇主。 他挺直脊背，认真等候她差遣。 “带大家去舱房休息，看着点他们。” 他点头离去。 艾丽看了一眼佐奇的背影，再次看向悬浮在空中的星域图球。 现在，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杜漠老大最近一次太空航行是在二十七年之前，迪普鹿飞哈德良等人更不用说了。而且，他们对最近的战略局势知之甚少，所以也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 朱理从飞离苏芳时就一直昏迷着，多克认为暂时不要让他耗费精力比较好——朱理失血的时间太长，为了尽快止血多克不得不摘除了他的脾脏，还切除了一块被庞倍那一刀捅破的肝脏，手术时多克手边可没有什么伽马刀之类的高级器械，都是冷兵器，多克还清理出了大约1500毫升的腹腔内积血，这么算来，朱理最少失去了一个成年男子体内一半的血液，即使幸运地没有感染，没有并发症，两三个星期内最好也不要劳累，更何况，战舰内虽然配备了食物和饮水，也有多克需要的各种药品，但是营养品什么的可就没多少了。换句话说，最能靠得住的朱理现在基本不在线。 佐奇就不用说了，他虽然有丰富的航行经验，对苏兰托这附近的星域熟的不得了，搞不好还有些旧友同袍藏在这儿，但是就凭他“只要给钱什么都干”这一条艾丽就有点看不上他。更别说昨天见到他的时候还是那种淫|荡样子，啧，真的是给钱什么都干啊……要是太过信任他的话，被他反咬一口，等他把战舰拿到自己手里，再一脚踢开他们都算是好的了，这家伙当初可是连人贩子桃乐妃的任务都接，没准他自己也当过人贩子呢，把大家给卖了当奴隶也不稀奇。 至于希礼…… 希礼。 唉…… 危机一过，艾丽再看希礼的时候就心凉。杜漠老大曾经说过，于她相比，他反倒更像非人类，可是，艾丽现在觉得，这一船人，哪怕加上小米和多克，希礼才是最不像人的那一个。 难怪他痴迷薇露。 在蕾诺亚公主公主告诉她希礼密信皇帝准备请旨秘密处死她之前，艾丽虽然知道希礼一向以朱理的利益为第一优先，但对他也充满好感，可现在，一看到他的脸，再想到他早上还叫着她“小天使”傍晚就恨不得赶快弄死自己……这是人干的事？对于那种一出场就是反派的，比如桃乐妃啊，洛夫啊之类的，或者当初自由市店长派特那种本来就是利益相关者大难临头各自飞，艾丽根本不会当回事，更不会他们对她的恶意给伤害到……想来想去，艾丽想通了，自己是把希礼当朋友了。要是萝伦给她这么一刀，光凭想象的，她就觉得痛不可言。 希礼把她对他的信任感摧毁的一点渣也不剩了。 不信任他，可是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意见很重要。 艾丽出神，她又打开龙翼战舰的操作手册 她正要仔细看某一段文字时佐奇又来了，他还领了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他领着绯生，小成死皮赖脸跟在后面。 “什么事？”艾丽关闭手册转过身。 佐奇先恭谨地行个礼，“大君，绯生说他有新的路线和补给地想请您参考。” 艾丽把目光投向绯生，这美艳的男子已经整理好了仪容，他那件绯红色的袍子不见了，他也换上了一身斗士的白麻布衣服，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额角贴了块水溶胶布，可是一点也无损眉目殊丽，他本来脸上还有一丝骄矜，但当听到佐奇以“大君”称呼艾丽时，这一丝仿佛用来增添他气韵的骄矜立刻转换为恭谨，他先微微低头向艾丽致意，正经地行了个礼之后才抬起头，“大君，您为什么不考虑落脚在曲元境内的某个星球呢？” 艾丽左手一按控制面板，星域图球再次悬浮在几人之间，她审视着绯生，忽然觉得，他此时的神态和肢体语言，和她曾经见过的某个人有些相似……艾丽微微眯了眯眼睛，笑了，“原来，你其实是瞬凝的人。” 绯生身体微微一震，暗暗吃惊，他拿不准艾丽是随意一猜结果一猜即中，还是另外掌握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情报，竟然在他一提曲元就揭开了他的底牌，但是，形势如此，不容他敷衍。他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回答，“是的。可我为莱特做掮客，却并非我家主君命令……” 一旁的希礼微笑插话，“只是这事和你家主君的利益也并不冲突罢了。” “是。”绯生抬头道，“现在莱特已死，我自然要为我家主君争取最大利益。我家主君一定会欢迎您下降到曲元境内。” 艾丽看了绯生几秒钟，又看了佐奇一眼，忽然问绯生，“你和佐奇，也是在曲元就认识的？” 佐奇左腮有块肌肉轻微跳动一下，嘴唇绷得紧紧的，如鹰隼如狼犬一般的目光也投到了绯生身上。 不过，绯生并没有看佐奇，他似乎察觉不到也在意他的目光，目不斜视望着艾丽淡然回答，“是的。小人和佐奇，还有我家主君，相识于老王叔的王府中，我们还是少年时就被采选到王府，学习成为府中的娱宾美人，后来，瞬凝因为才貌出众进入王宫侍奉先王和神子，小人鲁钝莽撞不堪大用，就在王府多留了几年，至于佐奇……他在入府的第二年就逃走了。” 希礼立刻明白，这是很明显的示好。 不过，这个绯生也有些小心机。 他先是坦然回答了艾丽的问题，毫不避讳、隐瞒自己一点也说不上光彩的身世，向艾丽展示了自己的诚意的同时又小小透露了一下他和瞬凝的关系：他虽然称瞬凝为主君，但是他和瞬凝相识于微时，想来感情非常不错，瞬凝可能很器重他。 最后，他还不介意得罪佐奇，道破了他的身世。这可不仅仅是为了向艾丽示好、投诚，而是不管希礼还是绯生都观察到艾丽对佐奇一直抱有一种略带鄙视的敌意，在这时候把这种鄙视扩大，让艾丽更厌恶佐奇，那么，形势就会对他更有利。他很有可能取代佐奇此时在这个团队中的地位。 不过，这点小心思好像没起什么作用，至少在艾丽脸上看不到什么作用，她听了绯生的话只淡淡回了句，“瞬凝王夫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之一。”然后就指着星域图球问绯生，“把你建议的落脚星球指出来吧，我和希礼会慎重考虑的。” 绯生所指出的星球也都在希礼标识的区域之内，艾丽对曲元的军事战略并不了解，希礼却一眼看出这几个星球的位置十分微妙。它们都处于帝*和雷安控制的势力范围的中心，即是说，这些地方，是所有人都想要的，但是暂时所有人都没把握完全控制的。也有可能，这些星球上面，瞬凝的力量暂时是最强大的。 绯生和佐奇离开后，希礼问艾丽，“你怎么能一下就猜中他背后的人是瞬凝？” 艾丽看着绯生建议的这几个星球，再看看朵拉尔，举棋不定，她叹口气随意回答，“因为他刚才有一瞬间的仪态和神情——站立的姿势，双手摆放的位置和角度，甚至垂着睫毛面带笑意的样子，都和瞬凝很像。就像是同一流水线上的两件产品。”尤其是那种不卑不亢又令人感到舒服的态度，太像了。 “哦……”希礼略一思索就想清楚了，虽然他和瞬凝会面过几次，但是在瞬凝看来自己和他的位置是平等的，所以从未在他面前摆出低眉顺目的姿态，但换了在朱理面前就不同了，艾丽非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让她有了十分合理的假设。 “那……佐奇？” “我也有点意外，但是……”艾丽揉揉酸涩的双眼，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那么讨厌佐奇了，“我猜，他们都经过一段严格的训练，所以，即使长大成人，生活环境改变，可身体的肌肉记忆和习惯却不会改变。还有就是……”还有就是他们都长得很好看。 艾丽怅怅叹口气，再次看向星域图球，通往几个相求的航路都已经被初步计划出来，可她不知道如何取舍。 希礼“啪”一声把星域图球投影关闭了，他望向艾丽，“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想到的是朵拉尔么？” 艾丽闭了闭眼睛，和希礼对望着，“那星球上有一支船队建立的补给基地，自由商人罗门，雷安带我去过那里。我觉得他是中立的，他会帮助雷安，也会帮我们。” 希礼的眉毛高高挑起，又松开，“哈。”他呆了几秒钟，又问，“去了那里补给之后呢？” 艾丽敲敲酸痛的太阳穴，她已经太疲劳了，上一次睡觉是在什么时候？太阳穴后面的血管像是在抗议一样乱蹦乱跳，疼痛不已。 她摇摇头，声音有点沙哑，“没想好。也许可以跑回苏芳杀个回马枪，也许可以干脆就在那里占山为王，不过，那些星球都没什么资源。或者——”她把脸埋在双手里揉了揉，“去我的星球。一个被帝国，被联邦遗忘的垃圾星球，不存在于任何星体图中，连海盗们都不来的星球。可那里除了战舰的残骸，就只有我种的球藻。室外的空气有毒。” 她摊开双手，“你的意见呢，希礼，你有更好的选择么？去曲元的话……” 希礼反问，“你觉得去曲元，我们能给瞬凝带来什么好处？” 艾丽疲惫地摇一摇头，“他可以让我们取道，去帝都。这样……也许帝国方面会更信任他，会给他一些优待？但我想，这是朱理无法接受的……说实话这样做瞬凝得不到太多的利益，还会大大得罪庞倍。他把我们扣留，通知庞倍，甚至和庞倍联合一起进攻帝都会得到更多。如果他不通知庞倍……我不清楚曲元的科技水平能不能做到复制龙翼战舰的核心技术，但是即使有了这个技术，要建造同等规格的战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她看看希礼，知道他和自己想的一样，不禁苦笑一下。 希礼和她相视而笑，“是啊，我们能去到达的地方很多，但在这种时候……这种时候，我们就如丧家之犬。我还有些事没告诉你，皇帝陛下很可能不能很快派出援兵来支援我们，帝国一共有三十六架龙翼战舰，而苏芳……” “有二十一架。” 希礼继续苦笑，“更糟糕的是，留守在帝都的龙骑士，只有十五名。” “啊？”艾丽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了解你刚才为什么想要动用更高杀伤力的飞弹了。” “更加更加糟糕的是，皇帝陛下出兵，必须经过议会长同意，我想你知道现任的议会长是谁。” 奥古斯·蒙巴顿。庞倍的外祖父。 “……还有呢？你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我们暂时也无法联系皇帝陛下，至少在确定庞倍追不上我们之前不能联系帝都，因为加密频道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一起静默了几秒之后，艾丽突然“啊啊啊——啊啊——”地大叫了几声。然后，她靠在椅背上，翻了翻眼皮。 颓然瘫了一会儿，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我去睡一会儿，还要洗个澡！” 希礼也靠在椅背上。他们确实像丧家犬，可能更惨一点，庞倍的追兵也许很快会来。他摇摇头，再次打开星域图球图。也许，目前，唯一安全可靠的路线，就是艾丽提议的那一条。 希礼又打开了星域图球，他看着那些悬浮在空中代表着无数恒星、行星的小亮点，“一个连空气都有毒的星球……球藻？很难想象我在那种地方啊……” 214|棋局之一 苏芳王宫中，庞倍也在凝望着星域图，他的指尖以苏芳为圆心在星体球中画出一个球形区域，“这范围内的行星都有可能是他们的目的地，不过，我不打算追击他们了。” 他对稍微惊愕的齐伦微笑，“何必浪费精力去追打一只败犬呢。” 是啊，朱理殿下已经无异于一只败犬了。 齐伦跟着庞倍一起微笑，是啊，而我们，我们要做的重要的事还多着呢。赶走朱理，控制整个龙骑机兵队，将苏芳控于掌中，这些计划都一一达成了！即使其中稍有偏差，有损失，但毕竟成功了。 “好了，去看看弗理哀那里怎么样了，检查打捞上来的战舰情况。” “是！” 庞倍目送齐伦离开，在一张圈椅上坐下，打开通讯器，用加密频道联系帝都。他使用的，是希礼平时惯用的频道，密码已经在不久前破解。 一两分钟后，穿着皇帝常服的艾利克斯出现在通讯器屏幕上，他看到屏幕另一端的人不是希礼而是庞倍立刻吃了一惊，但多年的习惯让他面不改色，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随即，他发现庞倍的姿态十分不寻常。 太放松了。 放松得近乎放肆。或者说，挑衅。 庞倍的仪态一向优雅端庄得近乎严苛，艾利克斯曾和朱理戏言，恐怕庞倍坐在海边的沙滩椅上时也会把背脊挺得直直的，双臂纹丝不动放在椅子扶手上，可是今天，他坐在一张暗红丝绒椅垫的桃花心木大圈椅上，一手支着下巴，身体向□□斜着，他的脸也微微倾斜着，再加上他嘴角那丝笑意，一种肆意流溢而出。 “嗨，艾利克斯。”庞倍嘴角噙笑招呼他。 他甚至没有行君臣之礼。 “嗨，庞倍。”艾利克斯也换了一个放松随意的姿势，他甚至还用手拨了一下桌上的一支签字笔。 庞倍轻轻摇头，艾利克斯，永远都不会放弃和他比试。他稍微收敛，“有件事必须要让你比元老院那些老家伙们先知道。” “哦？”艾利克斯望着庞倍微笑。他在这几秒钟已经做出了种种推测，可以肯定的是，苏芳一定出大事了。但究竟事态糟到了何种程度？希礼死了么？朱理呢？朱理也……那龙骑机兵队呢？ “是的。叛军昨夜突然袭击苏芳，而朱理却在这个时候不见了，至今下落不明。他的副官希礼，还有侍女薇露，也都失踪了。”庞倍再次微笑起来，“哦还有，朱理选定的伴侣，艾丽，你还记得她么？我想希礼给你密报你应该已经读了？她——她勾结了叛军，突袭了龙骑机兵队大营，并且劫走了一艘龙翼战舰，还摧毁了苏芳大营和共计七架龙翼战舰。”他看着艾利克斯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眼中的快意渐渐加深，现在和他原先的计划有了不小的偏差，但是庞倍突然发觉，他更喜欢现在这个计划。 他注视着艾利克斯那双和自己、和朱理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那双继承自他们的父亲的眼睛，感受着屏幕对面那男人的焦灼、震惊、痛心。 不过，艾利克斯并没有让庞倍享受太久，他左手食指和拇指并拢，弹了下指尖，那支玳瑁壳的笔在桌面上滚动，“好的，这是一个说法，你还有其他说法么？” “嗯……另外的说法啊……”庞倍还真是不得不佩服艾利克斯的镇静，他用食指关节蹭了蹭自己的下巴，“刚才的说法我想元老院的人大概会比较喜欢，另外的说法……这个如何？朱理手下的龙骑士们现在全成了我的战利品，我给他们注射了神经毒素，他们只能听命于我，自主意识几乎为零。至于他们能不能遵照我的命令完成复杂的任务，我想，等一下我们会有比较客观公正的结论。哦，还有，关于朱理那部分大多数是真的，不过，他选女人的眼光远比希礼好得多，是她把他救走了，现在我找不到他们。” 艾利克斯的语气中终于出现一丝激动，“朱理受了重伤？” 庞倍不置可否，“你会更喜欢这个说法么？哦，还有，安德鲁皇叔也死了。” 艾利克斯静默了两秒钟，他的脸突然靠近了屏幕，然后，他对着庞倍微笑了一下，“啪——”屏幕上的图像扭曲成一条直线，然后变成一片空白。 对方关闭了通讯。 庞倍对着空白显示屏静默了几分钟，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感受。久藏于心中那口闷气终于得以直抒的畅快？自己筹划已久的惊天大阴谋终于实现后的得意？看到艾利克斯愤怒却又暂时无可奈何时的快意？这些都有。可除了这些，他心中竟然还有一丝惆怅，这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惆怅让他想起了一些他们小时候的事：他和艾利克斯第一次去见庞塔斯大师，他给他们一人一把木剑，让他们对打，艾利克斯的木剑一下都没有落在他身上，只往他的木剑上打。他被庞倍连连击中时也一直微笑着，仿佛这只是一场朋友间的游戏，艾利克斯的笑容总是那个样子，不够庄重，像是对一切都有些漫不经心。他刚才的笑容也是这样。 庞倍看一眼已经是待机状态的屏幕，站起来，他知道，艾利克斯正在做出反击。他不能傻等着，需要他做的事情多着呢。 半个小时后，艾利克斯的脸再次出现在通讯屏幕上，不过，这次，他穿的是一套龙骑机兵队的军服，而他所处的室内，也不再是他寝宫中的私人办公室，而是一个会议室，椭圆大桌周围放了十二把椅子，在列的都是帝都中最有权势的人，其中，还有元老院的议会长，庞倍的外祖父，奥古斯·蒙巴顿，以及他的母亲，帝*事科技研究院的精英，有上将军衔的靡丽雅·蒙巴顿。 艾利克斯容色宁静，“各位大人，庞倍，”他对大屏幕另一端的庞倍微微致意，“我们开始吧！” 庞倍早有了心理准备，他淡淡一笑，挥挥手，齐伦将通讯视频切换，现在看起来，就像两帮人马隔着一条无形的线在开会了。 庞倍身处于一个极大的大厅，看起来像是苏芳王宫中的某一个大殿，在他身后，站了六排军官，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龙骑机兵队制服，最前方的几排，全是朱理的护卫们，他们中不少人是家族继承人，甚至，一些人的父母此刻就坐在屏幕另一边以艾利克斯为首的阵营之中。 艾利克斯端看看他的大臣们，语气平静得和内容完全不符，“各位，昨天深夜，帝国远征军将领庞倍·蒙巴顿中将发动了兵变，勾结苏兰托叛军炸毁了苏芳大营，并且以卑鄙手段控制了不愿服从他的军官，苏兰托执政官朱理亚斯亲王力战殉国。” 他身边的人们在他说出第一句话时就发出一阵不安的声音，等他说完而庞倍又毫无辩驳之意时，整个会议室像突然间沸腾了，看到自己的长子、小儿子木然站立在庞倍身后的几位父母站了起来，在这一刻，父母保护孩子的天性超过了他们身为重臣的后天本能，然而，只是一瞬间，这些重臣们又重新坐下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室内的两个蒙巴顿。 奥古斯·蒙巴顿又看了屏幕上的庞倍一眼，然后环顾室内众人，缓缓站了起来，他一向注重保养，看起来只有五十许，可这一瞬间，极度的震惊和焦虑让他看起来和任何年过七旬的老人并无差别，他不再看庞倍，而是将目光投在长桌另一侧的女儿脸上，“靡丽雅——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靡丽雅·蒙巴顿也是金发碧眼儿，但她的容貌即使最盛之时在帝都名媛之中却也只能称得上秀丽，不过，她身上有种任何其他名媛淑女都没有的气质，冷傲得就像一座冰山，如果不是和她的科学家同事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时候看人的目光像是在看智能人，还略带不耐烦，此刻，她看自己的父亲，一样是这种目光，她平静地站起身，“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很遗憾？” 她皱皱眉，忽然轻笑了一声，“不，我一点也遗憾，事实上——”她对着屏幕上的庞倍微笑，“庞倍，我第一次如此为你感到骄傲。”她真诚地说着，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放在胸前，微微屈膝，向庞倍行了一个骑士之间的礼。 “大胆！” “陛下，请立即逮捕他们！” “请撤除蒙巴顿议会长的一切职务，封闭他的通讯，逮捕、软禁他的亲信和党羽们以防生变！” “请撤除靡丽雅·蒙巴顿上将的一切军职，立即关闭她的实验室，暂停一切她参与的研究项目！并且集中、软禁在她实验室中工作的人员！” “陛下，请允许我辩白——” “陛下，证据确凿，请立即逮捕叛党——”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着激愤的群臣，此时和他一样默不作声的，是屏幕另一端的庞倍，还有他的母亲靡丽雅。 他们三人都清楚，靡丽雅即使被逮捕了，以她对帝*事科技的贡献和现在正在进行的项目的参与程度，她除了会失去一部分自由，毫无生命危险，奥古斯议会长为了平衡家族中的政治力量从不支持靡丽雅从政，她也没有更多的精力花费在政治游戏上。 “陛下，现在要确定奥古斯议会长是否参与了政变为时尚早，但鉴于他和庞倍母子的关系，以及他的身份，我建议，暂时请他留在皇宫中。同时，我们应立即组成临时内阁，处决一切军政大计。”说话的是康德的父亲德鲁埃大公。 柳津的父亲若曼诺夫大公就没那么容易说话了，他本来就与奥古斯·蒙巴顿不和，这时自己的小儿子被挟持了，当做人质了，还会给他留面子？ “陛下，请您立即戒严帝都，搜捕所有蒙巴顿一族的叛党！”他抬眼看了神色依然很淡定的庞倍一眼，继续说，“特别是嘉儿·蒙巴顿！” 你庞倍手里有我的蛾子了不起啊？！我们手里有你妹！ “陛下——” “陛下——” 皇帝抬了抬手，大臣们安静下来，他们许久没有如此激动了，几乎每个人的胸膛都在快速起伏。 “议会长大人对帝国的忠诚数十年未有一丝改变，我的父亲在临终前特别叮嘱我一定要尊重他……我相信他并没有参与这次政变，但是……”皇帝微微皱眉，“身为蒙巴顿家族族长，大人您难逃失察之责，我建议您，暂时在皇宫中休息。” “至于嘉儿·蒙巴顿……”他唇角一点一点弯起来，那双和庞倍长得极像的眼睛眼尾轻翘，斜斜看了庞倍一眼，目光又扫到靡丽雅脸上，“她可是我的未婚妻，这一点，在真相查明之前都不会变，为了确保她的安全，我已经将她接进皇宫了。” “……” 所有人，尤其是奥古斯和靡丽雅，在听到“她是我的未婚妻”这句话的时候都呆住了！ 柳津他爸更恨不得大喊，未婚妻你妹啊未婚妻！哎呦，她好像还真是你妹！ 视频连接的两端，两方人马都在想一个问题，皇帝，wtf你要弄啥嘞？！ 215|博弈之二（不是防盗） 庞倍的眉心皱起，他看着皇帝，无声的愤怒冲出屏幕。 皇帝丝毫没将众人的惊讶、质疑看在眼里，他对着庞倍，再次露出那种漫不经心的的微笑，“暂时结束会谈吧，相信我们大家都有很多事要做。” 庞倍冷笑，“的确。” 庞倍疼爱嘉儿是出名的。帝都豪门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兄妹感情非常好。 所有人也都知道皇室和蒙巴顿再度联姻的意图，但是蒙巴顿那边的人选一直没定下来。为什么没定下来？不就是因为不能确定嘉儿·蒙巴顿的父亲究竟是谁么？ 会议室内的人们震惊了片刻又纷纷恢复了冷静，唯有靡丽雅脸色苍白，她的双臂垂在身侧，两手握着拳，站得笔直，居高临下看着皇帝，“艾利克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皇帝被直呼名字但他毫不在意，那种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笑容还在他脸上，“我想，上将您最好先去休息一下吧。嘉儿不会高兴看到您憔悴失态的样子的。”他说着，按一下桌前的铃，两名禁卫军军官走了进来，对靡丽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靡丽雅抿紧了双唇，不发一言，高傲地仰起头，走出会议室。 她的父亲奥古斯·蒙巴顿看着她的背影，头颅像那些罹患了帕金森症的老人一样轻轻颤抖，他的手也在轻轻颤抖，谁都看得出，谁都知道，他极有可能真的没有参与庞倍和靡丽雅的阴谋，他已经位高权重，连皇帝都要让他几分，他在争夺帝国权力这条道路上已经走到了终点，即使庞倍成为皇帝对他也不会更有好处，他又何必为一件对自己不会有好处的事情押上身家性命呢？并且，身为蒙巴顿家族的族长，他像所有历史悠久的大家族的领导者一样，必须做出最利于整个家族未来兴衰的决策，他不会也不敢也不情愿把赌注全押在庞倍身上。他的家族根本不需要那么高的风险……可是，现在，蒙巴顿家族已经岌岌可危了。庞倍的出生就是一个意外，他当年没有及时消除这个意外，现在这个意外使整个家族处于危险中。 奥古斯看向皇帝，沉痛而恭谨——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愧陈述他的失职、罪责还有他对帝国对皇室对皇帝陛下不变的忠心。 艾利克斯平静而惋惜地接受了他的投诚。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大家意料之中的政治交易，蒙巴顿家族要分裂了！可怜的奥古斯，他为之经营半生的家族事业要易主了，而将他置于如此境地的是他血缘最近的两个人。不过，也很可能庞倍和靡丽雅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取得他的支持，更加从未在心中将议会长当做他们的盟友。这场政变中，蒙巴顿家族的力量几乎没被庞倍考虑在内。 而庞倍似乎也没想过皇帝会将嘉儿当做人质。也许，他打算用手上的众多龙骑士中的一名或几名来交换嘉儿？但是，和嘉儿的“婚约”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被接连不断的不测弄得心慌意乱的大臣们才想起来，对啊，朱理，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已经殉国了。 皇帝拨弄了一下自己面前桌上的钢笔，不疾不徐说道，“安德鲁皇叔也在苏芳遇害了。” 群臣再次哗然。他们迅速思考第三顺位继承人是谁，然后大家都明白了皇帝的思路。 历史比维元帝国还要悠久的蒙巴顿家族是帝国皇庭中的一棵参天大树，要砍倒这棵树可能还不算太难，但这棵大树的根已经扎进了帝国的根基之中，在不动摇、损坏帝国根基的情况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连根拔起，更不可能在铲除的过程中不伤及帝国的安稳。联姻的计划不变，甚至奥古斯在皇庭中的超然地位也可以暂时不变，但是，他要拿出他所有的政治资源和皇帝交换。而嘉儿，是最好不过的质押品。 德鲁埃大公一向悲观，他此时想到的不再是自己儿子康德的安危，而是，帝国，会不会如联邦分裂成东西联邦一样分裂、衰落？他悄悄环视长桌边上环坐的其他大臣，那几位和他一样，儿子被庞倍俘获当做人质的封疆大吏们，他们会不会继续保持对帝国的忠心？还是会为了交换回自己的儿子、继承人暗中屈从于庞倍？甚至，以此为借口，趁机扩张自己的实力，割据一方？要知道，在座的十一人中，有近半数是有封地的，他们的封地都是资源丰富甚至战略地理优越的星域。 如果帝国要征用他们的属地和资源，他们会不会怠惰？这样既可以向庞倍示好，也可以保存自己的实力，做个骑墙派，等局势明朗之后再下场投注在更有胜算的一方？ 这时皇帝抛出的“和蒙巴顿家族联姻不变”的风向标就意义不凡了，这是一个信号：连蒙巴顿家族皇帝都可以宽容原谅，那么，即使在未来短时间内暂时骑墙，只要能做到两不相帮，皇帝更不会过于严厉地追究了。 还有…… 许多人都怀疑庞倍的血统，他的父亲到底是不是先皇？如果是，那么朱理、安德鲁两位亲王身死，老皇叔年迈无子，帝国从未有女帝，庞倍的支持者们大可以大张旗鼓声张他的血统，甚至进一步质疑皇帝的继承权的合法性—— 可是，倘若皇帝和蒙巴顿家族联姻的人选是庞倍的妹妹呢？别说那些在帝都政治圈之外游走的人了，就连在座的这十一个人，此时不都对庞倍的生父究竟是谁产生怀疑了么？庞倍和嘉儿长得明显都像他们的另一位血亲，他们都不像靡丽雅，但和先皇站在一起时没人会怀疑他们的父亲究竟是谁，因为，他们和先皇长得太像了，尤其是庞倍，比起艾利克斯，他看起来和朱理更像兄弟。 假如他们的生父真是先皇……难道皇帝会迎娶自己的异母妹妹？不太可能呀。也许先皇曾和自己的儿子坦露过庞倍嘉儿的生父究竟是谁？所以皇帝才这么有底气地说要娶嘉儿？ 也许……他们的生父，其实并非先皇，而是……安德鲁亲王？他当年和靡丽雅志趣相投，也是她实验室中最信赖的合作伙伴……再加上先皇兄弟决斗的一堆烂事…… 如果他们的生父是安德鲁亲王，那么庞倍和嘉儿长得像先皇，先皇又对他们格外优待，这一切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最重要的是，尽管先皇对庞倍和嘉儿的优待有目共睹，但却始终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认下庞倍或是嘉儿。 德鲁埃大公看向年轻的皇帝，不管嘉儿是不是他异母的妹妹，但当册封嘉儿为皇后的敕令一出，想要支持庞倍为他增势的人也无法再以“先皇长子”扯旗子了。 “各位，叛乱的消息不能传出去，我们在联邦的朋友们，还有苏兰托叛军的余党如果得到了消息会做出什么事想来大家心里都有数。”皇帝抬起头，点开电脑，帝国版图的星域图悬浮在椭圆形长桌之上，“当务之急，是要加强这些地方的防守，还有，维持帝都的稳定……” 德鲁埃大公颔首，不错，接下来的争斗，不会动用战舰或是飞弹，将会由说客、使者和许许多多政治交易、小阴谋完成，庞倍握有许多包括康德在内的人质，而皇帝陛下手中的筹码也不少，这将是场争夺帝国大家族、封疆大吏们支持的争斗。 暂时看来，无论是庞倍还是皇帝，都想把这场争斗保持在“内乱”的程度，这时无论哪一方外来势力插手，其后果对于双方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皇帝稍微沉吟，“派人去靡丽雅的实验室调查，庞倍能在一夕之间俘虏所有亲王属下的骑士而事前毫无朕兆，一定是借助了某种遍布军中却总被忽视的力量……”他又拨弄了几下桌上的签字笔，猛然抬头，大声说道，“立刻关闭所有智能人军医！将他们集中起来，全部关闭！”他站起来，看向窗外，清晨的皇庭之中，有许多智能人仆人忙碌地打扫庭院，捧着替换的被单走来走去。 皇帝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传令下去，把皇庭中所有第六天制造的智能人仆人集中起来，立即销毁。” 众位大臣听出了皇帝话中透露出的含义，全都不寒而栗。是啊，那些智能人……他们每个人家中都有许多。想学一下吧，当这些被视为高级的家用电器的东西突然被赋予了对你饱含敌意的程序或意识，而你一无所知，你在他们的陪伴下熟睡，你享用他们为你制作的餐点，你让他们给你幼小的孩子洗澡…… 所有人打了个寒噤。还好，这些智能人可以被随时关闭。不过，如果他们的程序已经被修改，他们能乖乖地被关闭么？ 半个小时后，帝都全城戒严，靡丽雅参与项目的所有实验室被关闭，许多和蒙巴顿家族有关联的可疑人物被控制，奥古斯作为议会长签发了许多调遣军队的命令，军队中的智能人军医和皇庭中的智能人都被控制……看起来局势——至少是帝都的局势——暂时已经被稳住了，不过，皇帝的脸色却越来越严肃。 他在最后一条批文上签好自己的名字，抬头对在座的大臣们微笑了一下，“各位，接下来，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他的目光在德鲁埃大公为首的几位拥有广阔封地的大臣身上扫过。 德鲁埃大公心中一凛，他看了柳津的父亲一眼，垂下眼睛，心像被揪成了一团，康德的堂弟不久前死在了曲元的世嘉，他去吊唁的时候还劝自己的弟弟弟妇，说什么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现在呢？等一下，如果庞倍用康德的生命要挟他，他会怎么做？他摘下镜片，揉了揉眼皮。 通讯再次接通，庞倍像是和皇帝早有默契，他一早坐在那里，不过，他身后的龙骑士们却少了很多。 康德，柳津等人都不在列。 庞倍一句废话没说，做了个手势，讯通画面别切成了四个小画面，除了庞倍身处的大殿，还有一片星空，看来是苏芳的外太空，另外的两个画面也是星空，但是角度有细微不同。 “艾利克斯，现在到了客观估计我对被俘的龙骑士们的控制能力的时候了。”庞倍浅笑，他对着大臣们还有他骤然老了十几岁的外祖父解释，“哦，他们被我注射了神经毒素，解释这些对你们很多人来说太复杂也没必要，简单说吧，他们失去了自主意识，只能听我指挥……” 柳津他爸一听就炸了，大声痛骂、斥责庞倍背叛帝国蛇蝎心肠狗都不如。 不过，庞倍对这些话置若罔闻，他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改变，只轻轻说，“我希望您不会后悔。”他随即命令：“柳津，驾驶一架龙翼战舰出列！” 视讯屏幕右下角的画面移动了，视角不断升高，渐渐的，五架龙翼战舰出现在这一角的画面中。 屏幕另一边的会议室内鸦雀无声，但德鲁埃大公却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砰。他头颅里的血管也在剧烈跳动，他的左手无声地滑下桌面，紧紧抓住自己左腿上的一块肌肉，希望疼痛能让他镇定下来。 “柳津，保持你的位置不变。”庞倍又说话了。 室内的寂静中像是掺了火药，只要有人开口就会爆炸。 德鲁埃大公听见自己脑内有个声音在喊，不——不要——求求你不要——他一时间难以分辨这是他自己的声音，还是，他听到了柳津父亲的心声。 “纵队其余队员，对准目标坐标发射！” 随着庞倍念出坐标数字，视讯屏幕被切换成了六格画面，其中五格，全是不同角度对着柳津驾驶的那架龙翼战舰，唯一一格静止不动的，大概是柳津的。 然后—— 屏幕上一片绚烂的火花。那架升高的龙翼战舰在火光中化为碎片。 不—— 德鲁埃大公像是听到了接连不断的“轰——轰——轰——”，他知道这是他的幻觉，在太空中，再壮观的爆炸也是无声的，更不用说从骑士的座驾舱中传送回的画面了，这一切应该是无声的，可是却在他脑海中轰隆隆的响个不停。 柳津的父亲呆呆站着，盯着屏幕那一角已经完全终止视讯的灰色格子，像是要哭了，又像是已经不会哭了。 一位女议员发出了一声惨嚎，她摔倒了，那是康蒂诺女大公。她的长子加百列也是朱理护卫队中的一员。 他颓然坐下，然后愣了愣，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站起来的。 “啪”一声，皇帝关闭了视讯。他审视着这十一位大臣，柳津的父亲若曼诺夫大公像是一座石像，可谁都看得出这石像从内部崩溃了，只消一碰就会扑簌簌化为一堆灰落在地上；加百列的母亲康蒂诺女大公脸色苍白，但紧紧抿着嘴角；康德的父亲，他像是惊魂未定，又像是犹豫不决——这三位封疆大吏刚才受到的威慑是最直接的。柳津是家中的小儿子，他们家的封地在帝都以南，世代都和蒙巴顿家族不和。庞倍拿柳津作为祭品大概也是在考虑了若曼诺夫家族绝无可能背叛还有柳津父亲的性格之后的决定。而加百列、康德两人的家族封地不仅是资源丰富的大行省，还拥有一定的军队自建权，这两个的行省的位置从战略上来说也更靠近苏兰托。除了他们，还有四位侯爵和女侯爵，他们的儿子也在庞倍的手中。 庞倍的威胁，并不仅仅是告诉他们，他可以随时杀死人质，同时也是在向帝国示威：我有实力，能够毫不犹豫地伤害你或你们的家人。如此宝贵的龙翼战舰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件工具，和一把椅子无异，我的决心也很大，所以，别指望能简单地打发我。还有，最好不要惹恼我。 庞倍向他们展示了实质性的威胁。 一架龙翼战舰耗资近五十亿帝国币，不仅如此，还要花费近十年时间才能建好。而帝都眼下只有不到二十架龙翼战舰和十几名龙骑士，如果以无敌战舰组成舰队远征苏芳讨伐庞倍，无疑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这时候如果东西联邦再兴风作浪——别忘了，联邦和帝国至今还处于“战争”状态，如果在此时和帝国正面作战，那么……帝国的命运会怎样？ “我恳请大家，克制。”皇帝终于开口了，他静静看着他的这些大臣们，在心中将他们划分成极有可能的骑墙派，自己暂时可以信赖的，还有一些需要试探和观察的。 柳津的父亲若曼诺夫大公也像奥古斯·蒙巴顿一样瞬间苍老了，他这时才想起，是啊，皇帝一直表现得极为镇静，轻描淡写宣布了朱理亲王的死讯，可是，他必定也是极为心痛的。 他知道皇帝这句话是特别说给他听的，克制。皇帝也在克制吧？ 他将丧子的锥心刺痛强行放入心底，等待皇帝说出他的策略。 没有人会比皇帝更想杀死庞倍，但现在不是正确的时机。 任何时候，帝国的安危都凌驾于个人感情之上。 维元帝国历437年5月29日，苏芳被苏兰托叛军袭击，苏兰托执政官、帝国亲王朱理亚斯在保卫苏芳时英勇殉国，举国哀悼。皇帝任命帝国远征军指挥官，中将庞倍暂时代任苏兰托执政官。 这，就是艾利克斯和庞倍博弈后的结果。 他看似获得了他所谋划的一切，如愿以偿。 他看似暂居下风，可借着这次危机，帝都的政权和整个帝国的军权第一次如此完全而牢固的被握在了他手中。 在看到议会长一夜之间彻底丧失了权柄对皇帝唯唯诺诺，靡丽雅突然生重病去风景区修养，蒙巴顿家族和帝*事科技研究院人人自危之后，那些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的大家族们都自觉地向大权独揽的皇帝表现出忠诚。 尽管少数知情人缄口不言，但是各种谣言还是渐渐传开了，据一些住在苏芳的帝国人说，他们当夜看到了龙翼战舰出动，至少一架龙翼战舰叛变了，苏芳大营就是被叛变的龙翼战舰炸毁，还有，叛军来袭的时候苏芳的驻军和军警全都没有阻止，还有，一架古怪的环形飞船飞上了苏芳的夜空，最后在海边坠毁…… 同时被宣布的还有蒙巴顿家族和皇室时隔多年后再度联姻的消息，元老院议会长奥古斯·蒙巴顿的外孙女，也就是庞倍的妹妹，嘉儿·蒙巴顿，成为了皇帝陛下的未婚妻。 许多普通国民认为，这是自然的啊，皇帝陛下年纪到了，而且皇位的第一、第二顺位的继承人双双殒命于苏芳，帝国需要皇帝陛下结婚，最好尽快生下继承人。要不是因为亲王殿下不幸殉国，帝都皇庭一定会有一场盛大的订婚宴。不过，现在只是低调地宣布订婚，但也有消息灵通人士声称，蒙巴顿小姐已经住进了皇宫，还和皇帝陛下住在同一个寝宫。这使国民们在说起这桩婚事时，都会露出个“你懂的”的猥琐笑容。 这婚约向各色各样的观察者们发出看似自相矛盾的信号，那些依附蒙巴顿家族的小家族相信，也许，皇帝陛下只是要从议会长的手中拿回他把持已久的一些权力，缔结婚约正是要让大家知道皇帝是不会为难他们这些附庸者们的，只要他们够听话，够聪明。甚至还有人认为，婚约正是皇帝向议会长换取支持的筹码，蒙巴顿家族的力量并未衰弱，也许还会更盛大呢。 对于艾利克斯和庞倍而言，这场博弈远未结束，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艾利克斯对庞倍说：你敢捅我弟？你是不是忘了那也是你弟！好吧，那我只好睡你妹了！ 庞倍：你是不是忘了那也是你妹？！ 艾利克斯：你捅他的时候是不是忘了那也是你弟？！ 216|restarting... 得知庞倍“继任”苏兰托执政官的消息时艾丽十分吃惊，“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这样说？帝都没有得到消息么？怎么可能？我不信苏芳没有皇帝陛下的情报人员——” “难道……难道是消息还没传过去？毕竟才过了一两天而已……”她看着希礼，声音渐渐低下去，他脸上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表情，似乎他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又像是他牙齿很痛正在极力忍着。 “为什么？”艾丽再次问，一字一句。 希礼又露出个牙痛的微笑，语气淡淡的，可是声音在颤抖，“因为，这是对帝国而言，暂时最好的结果。” 东西联邦，苏兰托叛军，曲元的王室，帝国的属国们……如果撕破脸，直接说帝国大将叛变了，霸占了苏兰托，还拥有近半数的帝国最先进的龙翼战舰，那么结果会是什么？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 朱理，还有那些死去的士兵和骑士们，还有自从决定远征彻底收服苏兰托时开始花的那么多的钱，极有可能就会白白浪费。苏兰托暂时安定的大局势会再次被打破，又变回原来的样子，海盗和雇佣兵是这个星系过得最开心的人。 这种结果，是无论皇帝还是庞倍都不愿接受的。与其让第三者坐收渔利，不如暂时遮盖住这丑陋的事实各自巩固实力，等稳稳抓牢了手中的利益和权力之后再寻找机会。 艾丽愣愣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良久之后，她像是终于想明白了，她垂头，深深呼吸几下，又颤抖着抬头看着希礼，想要再次求证，“那么，朱理呢？” 她问的是帝国对朱理的态度，希礼也知道她在问什么，可是，他隔了一会儿才说，“朱理正在用加密频道和皇帝陛下通话。” “……我很抱歉，朱理。” 朱理平静地看着视讯屏幕上的皇帝陛下，他的哥哥，艾利克斯。他看起来确实很难过，可令他感到难过的究竟是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朱理笑了，这是一个饱蕴苦涩的笑，“你大概想不到，庞倍和我决斗之前预言过，即使查明真相，你仍会让他继任执政官。”他微微停顿，“他说对了。” 皇帝右眼微微眯了一下，“我很遗憾。” 朱理垂眸，沉默了片刻后他抬起头，“艾利克斯，告诉我，父亲的死是不是你和庞倍计划的？” 艾利克斯不说话。 朱理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叹气，“这也是为了帝国？” 静默了极短暂的一瞬，艾利克斯回答得理直气壮，甚至庄严而正义，“是的。为了帝国。” 朱理盯着他哥哥的脸，想要从他的眼睛里找到哪怕一丝愧疚、难过、后悔……但是，没有。 没有。 看来他真的相信自己所做的，他不认为自己应该为弑父弑君有所愧疚，他不过是为他所坚信的献身殉道，他甚至为此感到骄傲！ “你知道么？”朱理的声音终于不可抑制地颤抖，“若瑟·古德温在那一晚自尽了……” 艾利克斯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动容，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朱理，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帝国现在不可能和庞倍正面开战，我们有太多敌人，你愿意看到苏兰托被叛军、被东西联邦、被曲元的王室联合起来围攻么？你对你在苏芳在苏兰托好不容易建设的一切毫无感觉？那些学校、医院、孤儿院被烧毁也无所谓？” 他微微叹息，用一种真诚而恳切的语气对朱理说，“相信我，现在，至少是目前，你死了，会比活着对帝国更有用。帝国需要的是一个体面死去的亲王和执政官。所以，朱理，作为一个普通人继续活着吧，和你的女孩想要种田种球藻还是什么的，就去干吧。等到事态被我控制之后……” 朱理打断他，“你将那些为了捍卫帝国和庞倍作战死去的人置于何地？你……”他失望地摇头，眼泪夺眶而出，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的失望和悲愤，“你——你不值得古德温为你自尽。艾利克斯，你不是一个骑士。” 艾利克斯看着朱理，“你说得对，但，我是一个皇帝。”他的眼神坚毅而沉静，没有一丝一毫动摇。也许有一天，在某个寂静无人的夜晚，他会为他曾经所做的这些残忍的决定感到难过，甚至怀念那些被他牺牲的人，被他亲手毁掉的美好，但，不是今天。 他关闭了通讯。 朱理看着灰白的显示屏，忽然想笑。他从死亡手中挣扎复活，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被宣布“殉国”了。 帝国更需要一个体面死去的亲王…… 宣布我仍然活着，似乎对帝国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人们必然会质疑为什么。为什么我没能及时发现庞倍的阴谋？为什么龙骑机兵队受了如此重创、苏芳易主而我还能活着？在苏芳大变的时候我在哪里？在我的骑士们被庞倍集中到王宫的时候我在哪里？是我，在那个时候，在那天晚上，放下了帝国亲王的责任。 这的确是我的错。 而且……我不是一向和艾利克斯想的一样么？为了帝国的利益，一切皆可牺牲。 可是，当你自己成为被牺牲的那个人时，你还能平静接受么？ 也许，我真的应该死去。如果换做是任何一个普通的指挥官，酿成如此大祸，如果不自杀也必须被军法处死。 在这一刻，朱理万念俱灰。 可是，下一刻，他被艾丽抱在怀里。她热热的眼泪从他颈后流进领口，“朱理，不要听他的。” 她把他转过来，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她，“听我说！一直以来，不管是你，希礼，庞倍，还是其他的护卫队员们，还有雷安，莱特……你们好像认为只要取得某种胜利，牺牲一些人的生命是正常的，是可取的行为，被牺牲的人甚至应该为此感到骄傲——但我不赞成。从来不赞成。” “我不是不赞成牺牲，”她凝视他的眼睛，“为了你，为了萝伦，为了杜漠队长他们，甚至为了苏芳那些我不认识的孩子们，我愿意牺牲，但是，我要求的是一个给我选择的机会。一个，同等的，机会。而不是把我的生命作为一项被评估的资产去进行交易，去交换什么所谓的胜利。你明白了么？” 朱理看着她，并不说话。 艾丽又问了一遍，“你现在理解了么？” 他把头靠在她怀里，抱着她，一直没有说话。艾丽知道，朱理在哭。 从那一天一直到他们到达朵拉尔，朱理都是沉默的，他很少说话，但精神却还好。这场巨变不仅使他身受重伤，也迫使他重新思考他早已既定的某些思维究竟是否正确。他在精神上所受的创伤并不啻于少了一个内脏。 艾丽的话让他思索，他从前信奉的，真的是正确的么？还是不过像艾丽所说，是一种冷血的自大？帝国的扩张真的能够使那些落后地区的人们过上更好的日子，使他们免于苛政恶法、愚昧残忍的旧俗的侵害？还是，这不过是帝国为了自己而找到的道德支柱，不过是一厢情愿？ 他们信奉的为帝国荣耀牺牲自我的骑士道，和莱特那种利用小女孩刺杀他的行径实质上究竟有没有区别？还是殊途同归，不过都是不将人命看做人命，将人的生命化为可估算的资产的冷血？那么，这种泯灭人性的“道”，为什么有如此多的信徒虔心信奉？ 十九天后，龙翼战舰飞到了朵拉尔的外太空。 那颗被称作“海拉的小妹妹”的星球和艾丽上一次离开时一模一样，像一颗金色和蓝色的交织混合的玻璃珠。 龙翼战舰下降在“老好凯门”的基地时那里又是黄昏，艾丽带着大队人马走出战舰，踏上朵拉尔的土地。 空气干燥而凉爽，微风中有面包树花朵的香味，天空上的流云正被夕阳染成各种美丽的颜色，浅红，绛紫，樱粉，橙黄，就和她第一次到来时一样。 凯门居然也在基地，仍然保持着看起来像两颗球摞在了一起的体型。 他在龙翼战舰盘旋下降时就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雇佣兵走出营地大门，紧张得不行，待看到从战舰走下来的一群人并不是帝国的士兵时松了口气，。 见到艾丽时，凯门呆愣了很久才大笑，“哦，艾丽——” 他走过去，先是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走到她面前时又变成了用双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晃了晃，“欢迎你。这是你的朋友们么？” 艾丽一行人在凯门的基地受到了非常热情的款待。不过她确定这并不是因为她和凯门曾经有一面之缘，她带的这群一看就不像好人的退役角斗士们和一发飞弹就能把凯门的基地轰成一朵蘑菇云的龙翼战舰才是凯门热情的来源。 于是艾丽也没客气，白吃白喝还白拿了几架小型飞船和大批补给品之后，艾丽只给凯门了一个“以后必有重谢”的空头支票，还有一句玩笑似“现在苏芳和帝都都在找我，要是消息传出去了就是你说的”的威胁，就拍拍屁股告辞了。而凯门还得由衷地、发自肺腑地向艾丽表示感谢。 艾丽暗想，这就是实力能带来的优待。 当恶霸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的。难怪所有人都想追求实力。 其实说白吃白喝也不太恰当，艾丽给凯门留下了一大堆人力资源呢。 那些跟随艾丽他们跑出角斗场的角斗士们，在她解释过接下来他们要去的星球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之后决定留在凯门的船队里，他们其中不少就曾是雇佣兵，这时重操旧业而已，就算凯门的商队暂时用不着这么多雇佣兵，让他多养几十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艾丽也没有怎么挽留他们。她怕到了b612，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粮食不够用还可以忍饥挨饿，净化过的空气不够用怎么办？已经离开b612两三年了，谁知道当初的农场现在是什么样子？搞不好外壳早就被风沙卷起的大碎片给砸破了呢？那就一切又得重新开始，取出小心保存的球藻种开始种植，希望它们在他们抢劫凯门的那些食物和能源消耗完之前能够长得不错。 前途实在太过难以预测，所以，大家就此分别后会有期吧。不过，分别时的气氛还挺好的，至少，这次告别时，大家不用说“斗魂永生”了呢。 其实，不仅是那些追随艾丽逃出角斗场和苏芳的角斗士们，就连鹿飞迪普他们也对艾丽曾经多次向他们描述的b612感到不安。 死亡星球，垃圾星球。 所有的能源都被抽走了，原本的山川河流高山峡谷全都被堆的高高低低战舰残骸取代，空气含氧量低，大气层稀薄，昼夜温差极大，一直刮着时速四十公里的风……对了，所有的生物都死绝了，连细菌都没有。 怎么想都是很可怕的地方。 但是……那里也有红色的雪。 还有她说过的各种味道的球藻。 所以，鹿飞，迪普，哈德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还是坚定地和艾丽一起重新登上了龙翼战舰。杜漠倒是对艾丽的“农场”一直很感兴趣，他已经等不及要见识见识了。 比较难缠的是绯生和小成。 绯生把佐奇曾经在世嘉王府“受训成为娱宾美人”的老底都卖给艾丽了，可艾丽只收了他的情报，暂时看来不打算跟瞬凝有什么联系，她把他也“托付”给了凯门，请凯门“什么时候方便了”去曲元的时候捎上绯生。（凯门立即明白，艾丽这是让他尽量把绯生羁留在朵拉尔） 而小成，他在艾丽心中的定位是“没什么本事又爱逞能的小屁孩”，而且，还是雷安方面派出的间谍，别人不知道b612的位置，雷安可知道。凯门会因为担心受到自己的报复而不敢透露他们的行踪，小成可不怕。 留着是个祸患，杀了吧，他又没对他们做什么。 和希礼商量了一下，艾丽最终还是把小成给带上了。只多一个人而已，估计不会给b612的生态环境造成太大的压力。大不了让他剃毛给球藻当培养基嘛。 把龙翼战舰装得满登登的，艾丽带着七位勇士和一名奶妈，一名吉祥物，还有一个俘虏，飞去了阔别已久的b612星球。 217|欢迎 从朵拉尔飞到b612只用了六七天的时间。 在外太空看到那颗小小的棕红色星球时，鹿飞迪普等人还没有意识到这棕红色是什么，等龙翼战舰着陆后，他们明白了。 他们降落时刚好是那个半球的黄昏，时速七八十公里的风卷携着大大小小的战舰残骸碎片、早已无法分辨原本是什么的机器零件、甚至还有一闪而过的一具早已干枯的穿着防护服的尸体砸在舷窗上，不断飞来的沙砾让整个战舰的外壳发出一种急雨敲在窗子上的噼啪声，天地间只余下一片棕红色的鸿蒙混沌，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仿佛时间也停住了，而他们被困在这片分不清天与地更不辨方向的混沌之中。 所有人看着艾丽，肃然起敬。 这星球对她的新伙伴们还真是不友好。 “等到深夜风就会停下来的。”艾丽看着那席卷天地的棕红色，“星球的环境被破坏得太厉害了，没有山川没有河流，日落之后会很快变冷，然后，冷热空气交流形成可怕的风，把战舰的残骸搅碎，就像掉进了一个搅拌机里一样。等午夜之后，气温稳定了，风就会停下来。” 哈德良搓了搓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我觉得不是搅拌机是粉碎机。” 艾丽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午夜之后，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嘶吼惨叫的风真的停了下来，一瞬间万籁俱寂。 艾丽让大家穿上防护服，带上头盔，反复检查，又向哈德良等人反复讲解之后，才开启了战舰舱门。 红色的沙尘暴消失之后，这颗星球露出了另一幅样子，它并不是光秃秃的，在依稀的星光之下，能看到远处犹如山峦起伏的黑影，头盔上的照明灯亮光所及的范围内，那些“山峦”的真容被残酷暴露出来：它们是由大大小小的战舰、战机的残骸堆积而成的，风经过的地方，那些战舰被沙砾摩擦掉了外壳，露出像被解剖的动物尸体的侧剖面，管道、舱板、隔层、内部的机械和装置。 而他们降落的地方，位于在一个战舰残骸形成的“山谷”之中。一路行来，有些战舰已经被风蚀掉了全部的外壳，像沙漠中那些死去多年动物，光秃秃的洁白骨骸静静躺在沙子中，不过，这星球的沙子，是棕红色的，就像干涸了许久的血的颜色。 艾丽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心里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 她已经记不清上次离开的日期了，两年？三年？还是更久？ 她的农场还存在么？农场里又会是什么情形？那些鸡和蜥蜴还活着么？它们没有破坏农场的自循环系统吧？我可是跟大家夸下海口，说保证能让他们吃的饱饱的，可别一进农场发现连空气都没有。那他们可能就必须的赶快离开这颗星球了。 “一号农场”的入口是下沉式的。当初艾丽为了避免频繁地加固农场的外壳，专门找了一个下沉的大坑，把几架联邦米尼兹战舰一个挨着一个“卧”到了这个深坑里，周围是战舰残骸形成的山谷，能够很好地遮蔽保护农场不受厉风侵蚀。 不过，几年时间没有进出，现在农场的大门已经被棕红色的沙砾堵上了。不过，艾丽之前已经设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带了战舰上的一群大八爪鱼，希礼指挥它们又是挖掘又是搬运，一会儿就把门口清理出来了。 他站在一旁，正等着艾丽输入密码还是声频密令呢，艾丽一拍门边的按钮，门就打开了。 希礼和朱理互视一眼，恍然大悟，对哦，这星球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哪里还需要密码锁。 进入大门之后是一个隔离区，这个隔离区进行了很多次的改装，几乎找不到两块密封板材是同一材质的，它们之间的密封胶倒基本上是一个颜色质地的，但有些地方明显地重新密封过。这个空间大概一开始就不是为一堆人准备的，十个人站在这里就像一盒沙丁鱼罐头。 艾丽打开第二层隔离门，想让小米先进去，想了一下，还是对希礼和朱理用频道通讯说，“你们几个经验丰富的最后再进来，我带他们先进去。” 朱理，希礼和佐奇三人同时点头，然后，希礼隔空和佐奇对视。 艾丽懒得搭理他们，先走了进去，又招呼小米多克，鹿飞等人进来。 可怜的小成依然没有存在感，浅墓那一帮人是又好奇又兴奋，蹦着跳着呼啦啦都跟着艾丽跑进去了，希礼朱理佐奇这三个是时刻不忘争夺团队主导权的还在那儿隔着头盔滋滋放杀气，小成自己发了会呆，才进去了。 第二层隔离带有一个自动清洗装置，先是360度无死角吸尘模式把他防护服上的沙砾都给吸走，又滋滋啦啦喷了一阵水雾把防护服头盔都洗了一遍，紧接着又是一阵吸尘模式，这一切全在不到三十秒钟内完成了。 小成惊奇惊讶之后，跟着走出第二层隔离带，然后，他以为自己做梦了，或者出现幻觉了—— 在他眼前，是一个个分隔开但又互相连通的温室，它们没有两个是相同的，但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创作者之手，它们由透明、半透明和不透明的甚至是有金属光泽的板材构成，有的接近正方体，或长方柱体，更多的是多边柱体，它们大小也不相同，最大的直径可达十米，最小的直径不超过两米，透过半透明和透明的板材能看到这些温室中从房顶到地面是一层一层的隔板，上面堆满大大小小的球体，这些小球最大的比一只苹果更大一点，最小的和一粒豌豆差不多，以绿色的最多，橙色的也很多，暗含着某种规律地交错在绿色小球之间，此外，还有一些深红色和浅粉色的小球掺杂在两者之间。在一间间温室顶上，凝结着许多水珠，它们不时发出轻轻的噼啪声落下。棚顶上有引流装置将水珠一层一层引到温室底部，那里有滤水装置，里面放的是棕红色的细沙。 在这些温室之间，有许多管道相连，还有许多方形的盒子，小成暗忖它们大概是收集热能的能源块。 走在前面的浅墓众人还有艾丽早就打开了头盔面罩，有人还摘下了头盔，他们兴奋地大声讨论着，哈哈大笑。小成低头看看防护服手臂上的环境测试器，上面显示，这里的空气和一个宜居的类地行星并无差别，湿度适中，气温二十四度。 他打开了头盔，呼吸了第一口这个行星上的空气，干净，湿润，就是隐隐有股臭味。 小成很快就搞清楚那臭味来自哪里了，他刚把头盔摘下了，一个阴影从他头顶飞过，啪嗒一声。他惊叫一声，抹着头脸，惊慌无措地看向艾丽，“大君，你养鸟了？” 艾丽大君从一个小温室后面现出身，面色不悦，任何人头盔面罩上有一滩稀屎的时候都不会高兴，就连手下只有不到十个人的大君也一样。 “那些不是鸟，是鸡。是生蛋、给我们吃肉的那种家禽！”她语气也不愉快。简直可以称得上暴躁。 艾丽当然暴躁啊，她当初给鸡和蜥蜴们划出的那块保护区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冲破了，从她走进来到现在，她至少看到十只鸡在飞来飞去拉着鸡屎，她宝贵的温室顶棚、连通管道、能源收集装置上，随处可见鸡屎！这些可恶的鸡还挠破了不少温室的外壳，许多因为太过弱小被自然淘汰，本该留在温室内作为新生球藻的培养基的球藻从鸡们破坏的小洞小缝隙里滚了出来，散落在本来应该光滑洁净的路径上，然后就这么毫无建树地腐烂了，一滴清水也没贡献出来！ 而那些可恶的龙角白蜥蜴们更是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不过在它们的巢穴里发现了大量的蛋，小米发出欢乐的尖叫声，“姐姐这里有鸡蛋！我们可以吃蛋卷了！还有蛋糕！”她笑着摸出两颗蛋，放进自己的头盔里宝贝似的拿给多克和杜漠看，听到迪普说做蛋糕需要不止两颗蛋的时候她又立即弯下腰摸了两粒蛋出来。 “那些不是鸡蛋，是龙角蜥蜴的蛋。”艾丽已经无力辩解了。她离开仍在为眼前闻所未闻的一切惊奇兴奋不已的众人，登上舰桥，居高临下。 下方，是一片浓郁的绿色，其中点缀着橙色和深红，浓丽饱满的眼神从温室中透出来，空气干净湿润，一个个小温室互相连接，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小城市中的房子。 尽管这“城市”和外面红沙漫天的星球相比脆弱而渺小，但是，她成功了！完全自循环热能、水分和氧气的一座城市。在她离去的这几年里，这些微不足道的球藻们一直在不断地繁殖、生长、循环，它们养活了一个生态环境。一个自成一体的生态环境。自给自足。 艾丽的眼眶忽然热了，她呼吸着湿润的空气，眼睛也变得湿润。 她想起自己当初的梦想：成为苏兰托星域最大的能源供应商，还曾万丈豪情地说出“我成为掌握这星系的能源霸主指日可待了！”…… 而此时，当初的梦想和现实偏差之远，就像那些宣称要写太空种田文却在第二百章的时候恍悟自己已经写成了星际争霸文的渣作者一样，都不知道怎么会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的。 不能细想。 不堪回首。 来到b612星球的第一个清晨是挺美好的。 艾丽和她的小伙伴们吃到了一顿极为丰盛的早餐。这个星球终于向新的居民们展示出了它友好的一面。 它向他们提供了许多他们从未见过的独特食物，口味清淡口感宛如蒟蒻的绿球藻，富含蛋白质吃起来像熏鲑鱼的鲑鱼藻，饮料是一种浅绿色的球藻合着清水搅拌而成的，有点像脱脂牛乳的味道，饭后水果是一种橙子味道的球藻，不过口感像是很厚实的面包。 除此之外还有用绿藻烘干后磨成的面粉和龙角蜥蜴的蛋做成的蛋饼。这些面粉还是几年前艾丽储存在真空保鲜盒里的，味道居然还没变。 哦，对了，还有水煮鸡。 那几只胆敢在佐奇等人头上拉屎的鸡被毫不留情捕杀了。 哈德良兴致勃勃地说要烤鸡，不过这一提议立刻被所有人否决了，氧气可是很宝贵的，用来当助燃剂烤鸡？ 不过，艾丽指挥他找了几颗小小的梅子味球藻，这种球藻不起眼，但是所含的糖分和维生素c都很高，压碎之后很容易就能做成酸甜适口的酱汁。白水煮好的白色鸡胸肉配上这种紫红色的酱汁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不喜欢甜酸味道酱汁的，在鸡肉上放了一点从绿藻中提取的盐，也还挺美味的。 饱餐之余，希礼一直地、不停地、毫不顾餐桌礼仪地在问艾丽各种问题，他被这些球藻震惊了，他宣称帝*事科技研究院的人一直在致力于研究怎么才能恢复那些在百年战争中被摧毁的星球的环境，有过很多设想，但仍处于实验阶段，从没有一个实验室有过这样天才的设想。 “这种共生球藻菌群无疑是个天才发明的啊！难道是联邦的人？那最初四个人的尸体呢？如果能让帝都知道——这些球藻的意义重大啊！你们难道还没想到么？从此以后远征军可以大大减轻食物携带的数量了！还有——”希礼又兴奋说了几句，才意识到身边朱理的神色十分冷淡。他默默闭嘴，叹口气，抓起一个球藻再次仔细观察。 饭后，艾丽让朱理重新穿好防护服，不容拒绝地拉上他，“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218|新生不是防盗 艾丽取了六个个能源块带着朱理走到了战舰内部这做小城市的的另一个入口。在那里，坐着一个高大的机器人，它头部半垂着，胸前有一个半透明合成材料制成的驾驶舱，舱内有两个驾驶座。它显然很久没有活动过了，不知是能源耗尽了，还是程序太久没被激活进入了休眠状态。在它的脚边，散落着的球藻都快埋住它的脚背了。 “泰坦！启动。”艾丽的声音唤醒了那个机器人，它的头部轻轻抬起来，手臂和腿部的关节发出轻微的机械收缩时的声音，然后，它转过身，将背部对着艾丽。 它的背部插着两排共六个能源块，没有外壳，简单粗暴。 果然是能源耗尽了。 这机器人的样子虽然不能用粗陋来形容可也绝不美观，它身上几乎找不出两块相同的材料，能源块几乎是在半坦露在外面，但是朱理早就一眼看出，这个机器人和在世嘉袭击他们的机器人是同一设计，或者说，这个泰坦，是那些机器人的鼻祖和雏形。 艾丽把机器人背部的能源块替换完毕，机器人胸部的驾驶舱上下分开，驾驶面板上的显示屏和按钮轻轻闪动光芒。 两人在驾驶舱中坐好之后，泰坦站了起来，然后，它的手臂和腿突然伸长，高度一下从两米左右变成了四米以上。 泰坦在艾丽的指挥下把他们运送到了与农场一号并排卧在坑里的另一艘战舰。 这艘战舰也是一架中型战舰，里面也一样种满了球藻，不过，它内部并没有被分割成一个个的小温室，而是所有球藻呈阶梯状沿着舱壁螺旋下降，有点像一个运动场中的看台。“看台”之间依稀可见分隔出的路径，不过，这些路现在被疯长的球藻已经快要把路的存在完全掩盖了。泰坦走在地面上，堆积在最下面的那些球藻被压碎，发出噗噗嗤嗤的声音，可以想象许多汁水流了出来。还有许多球藻因为泰坦经过时的震动从高处骨碌下来，远远看去就像许多绿色小球汇成了河流，骨碌碌从高到低顺流而下。 在这架战舰的中心，停放着一个好像破碎了无数次又被补丁黏合好的大乌龟壳似的东西，它几乎要被堆积的球藻淹没了。朱理看了好久，才看出这龟壳大概曾是一个救生舱。 艾丽让泰坦停在龟壳门口，她打开驾驶舱，看了看防护服手腕上的探测器，声音有点惊讶，“这里的空气已经宜居了？” 朱理不太明白她为何惊讶，跟着她跳下来，艾丽打开龟壳的双层隔离门，并没有立即走进去。她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发了会儿呆，轻轻呼了口气，这才走进去。 这里显然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来过了，室内所有的东西上都蒙着一层棕红色的细灰，地板上偶尔有几颗不知何时滚了进来的球藻。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在被拖进这艘战舰之前饱受摧残，风沙曾从它的破洞中钻进来，窥探过，也留下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 朱理打量着这个救生舱中的器具，大约十平方米大小的舱中中心放着一张长方形桌子，上面还凌乱地放着各种工具，桌子下面藏着一个盒子形的维生舱，舱盖上有几个镭光枪的弹孔。一侧的舱壁上悬挂着一块仓板，艾丽把它扶正，轻轻抚摸一下。 这个救生舱中显然发生过一场激斗，被反复修补过的舱壁千疮百孔，挨着另一面墙壁而放的一台老旧电脑被打成了碎渣，许多看不出用途的小电器东倒西歪没有一个完整——或许它们本来就是这样子？甚至悬挂着的那块仓板上都是弹痕弹孔。 艾丽静静在室内转了一个圈，轻轻拂过这些蒙尘的器具，良久之后，她过身，看着朱理，“这就是那个救生舱。我来到这星球的最初两年，就住在这里。” 他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她指指那个维生舱，“他，是我用一架鸥翼飞船换来的。我就是乘着那架飞船从安德鲁皇叔那里逃了出来。”她垂头看着维生舱，“我起初，是想买一个tx301n，所谓的人形挖掘机。”她笑了一下，“天知道大宇宙x宝怎么送来了他。我还以为他是有机智能人……” “他告诉我，他叫雷安，他愿意奉我为主人，可我跟他说，我们互相尊重，相依为命……” “我和雷安在这个星球上一起生活了快一年。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是我看到的第一个人类，第一个和我交谈的人类。” “如果没有遇见他，我大概会像一只蚂蚁一样，每天能想到的不过是巢穴中有多少余粮。他让我知道了，有些人活着，不过是在呼吸，有的生活，只能算是幸存，而非真正的活着。” “他给我讲过很多不负责任的童话，还教会了我殖民地和宗主国是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出现，造就了我。没有他，我不可能是现在的我。” 艾丽走回朱理身前，她望着他，冰蓝色的双眼水光盈然，“在苏芳王宫的地道里，你对我说，我对你的感情并非出自自然，而是人工的……”她缓慢地但却十分坚定地摇一摇头，“你错了。正是因为我爱过，所以我非常清楚，什么是爱，还有，爱和*之间的区别。” 朱理的心在艾丽这么说的时候突然强烈跳动，自从受伤之后，他虽然醒来，但是却总觉得身体中的某一部分却仍处于昏迷之中，可现在，那块昏迷的肌肉猛地苏醒了！ 艾丽的眼睛中忽然蓄满泪水，她的声音哽咽而颤抖，“如果你问我，我会不会忘了雷安，”她摇摇头，“不会。我也一度希望能够忘记他，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他是构成我、塑造我的一段历史，就像你和帝国带给苏芳的那些改变，也许很多年以后苏芳会变得和现在完全不同，但没人能轻易抹灭你们带给它的那些改变。所以，我不会忘记他。可是，朱理，我现在爱的是你。” “我知道你一直在自责，认为是你的疏漏让苏芳易手，让许多人牺牲——我不想和你设想如果你当时没有去找我庞倍成功的几率有多大，这些人又能否活下去，那没有意义。我只想告诉你，死亡绝非承担责任的途径，它只是一种省力气的逃避。要是你想要做点什么，不管是为帝国，为苏芳，为你的骑士们，还是为你自己，你要先活下去！你的骑士们也并未全都陷入庞倍手中，别忘了，你还有希礼，还有我！我——”艾丽眼中的泪流了出来，顺着两腮流下，可是她也笑了，“你难道忘了么，敕封我为骑士的敕令已经到了苏芳，我，也是一位骑士。不仅如此，我已经学会了驾驶龙翼战舰，我现在，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龙骑士！” “雷安曾经跟我说过，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王，他的家就是他的城堡，你看，朱理，我就是这颗星球上的王啊，还有，佐奇和小成现在都要称我为大君呢，”她继续笑着，“不管是大君，骑士，王，还是别的什么称号……总之，我会和你一起。” 她退后一步，向他行了一个骑士礼，扬起脸看着他，“所以，朱理，你还怕什么？” 朱理冲上去紧紧拥抱住艾丽，狂跳的心像终于在疾风骤雨中成功归巢的鸟，“你说的对，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心中的愤懑、不甘、后悔和失望随着眼中的泪流出来，蒸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充溢在胸腔中的骄傲，没错，我失去了苏芳，可我拥有了一个王。 泰坦带着艾丽朱理回到一号农场时，天色依旧未明，朱理看到了这星球的日出，那些红色的沙尘在清晨的微风中如同雾气或是薄纱一样聚拢又消散，天空有一层微蓝的朦胧光晕，那并不是天空的颜色，而是日光经过了红色的粉尘折射后的颜色，说是这星球的日出霞光也未尝不可。 啊，蓝色的日出。 “什么时候这星球才能重新拥有可以直接呼吸的空气呢？”朱理看着蓝色晨曦下起伏延绵的“群山”，它们其实是战舰的墓园，那些战舰一个摞着一个，再也不分敌我，帝国的虎式战机和联邦的爱国者战舰的骸骨交错在彼此残骸之间，像是死后交融又构成了一种新的生命。 “也许一百年后，也许……”艾丽说着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整个人僵硬了一秒钟，大声催促，“泰坦，加快速度！” 她激动得脸颊发红，“可能用不了那么久了！” 进入“一号农场”之后，艾丽摘下头盔扔给泰坦，快步走到温室和温室之间的小路径边上，蹲下，捧起一把烂掉的球藻之间黑乎乎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这团烂泥一样的东西，突然哈哈哈大笑！ “希礼——希礼——快出来！”她高声大叫了几声，跑回朱理身边，举着手，“你看，这是什么？” 朱理仔细看了看她手上这团东西，“嗯……泥土？” 艾丽简直要跳起来，“对啊！就是泥土！泥土！” 朱理看着她又蹦又跳了几下才意识到，对啊，这星球上是没有土壤的呀！可现在不同了。 这是一个新生的开始。 219|新生之后 稍后，希礼肯定了艾丽的猜测，那确实是土壤。含有有机质，能够种植出真正的蔬菜、谷物的泥土。 这些土壤并不是腐烂的球藻生成的，它其实是由一种长得像缩小了几十倍的黑松露的一种黑色球藻制造的！这些细小的黑球藻混在腐烂的绿球藻和新生的泥土之间，所以很难被发现。 艾丽激动得全身发抖，她叫上众人，让大家在温室组成的城市中四处寻找这种神奇的新球藻。 经过大家的努力，艾丽确认整个农场各个角落都有这种新球藻的踪迹，尤以那些鸡和蜥蜴频繁活动的区域为甚。原来蜥蜴窝里那些砂子变成黑色并不是因为其中混合了它们的粪便，而是它们更喜欢黑藻和黑藻制造的泥土，拖了好多进它们的巢穴中，以便小蜥蜴宝宝一出生就有东西吃，而且能够靠泥土保持体表湿润。 艾丽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被突如其来的幸福一巴掌抽昏过去，她抱起一头大蜥蜴狠狠亲了两下，又抓住一只鸡……扔开。 终于冷静了一点之后，她将大家采集的黑藻样本和泥土样本小心装箱，在发现黑藻的区域也用鲜艳的颜色标识出来，再把所有人转移到了隔壁的“农场二号”居住。她害怕突然增加的人口会对脆弱的环境产生不可逆转的破坏。在搞清楚这些神奇的、变异的球藻究竟是怎么把红棕色的砂子变成泥土之前，再小心一点都没关系！ 安置好了众人之后，艾丽和希礼带着样本箱子跑回龙翼战舰。 战舰上有一些可以使用的实验器材和设备，更重要的是，希礼建议进行对新发现的黑球藻进行变种实验和不同环境下的实验，为了防止黑藻再次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变异，这些样本必须和原产地隔离。 希礼这种极具科学家专业素质的表现让艾丽刮目相看，她觉得如果希礼一直这样的话，她好像也不可能完全不原谅他。 经过进一步观察和分析，艾丽和希礼认为，这些长得像松露的东西也并不是由绿藻橙藻或是其他原本就有的球藻变异而成的，它是一种共生菌群，和豆科植物根部常出现的固氮菌有些类似，但又有显著不同。这些黑色的菌群吸收腐烂的球藻中的养分和水分，用水分包裹住周围的硅碎片，其实就是这星球上漫天漫地的棕红色沙砾，以沙砾为食，同时吸收空气中的氮气，沙砾经过菌群的消化、排泄之后成分改变了，变成了含有氮元素和有机物的混合物，然后，它们再吃掉自己周围的排泄物，结合空气中的氮气，重复这个过程，渐渐的，排泄物中含有的氮元素和各种有机质越来越多……这，就是土壤。此外，这些菌群中还有大量的微生物。一些是能辨认出的，就是鸡和蜥蜴粪便中的微生物，另外一些从未见过。 那么，黑藻将砂子变为土壤，究竟是依靠自己的消化排泄过程，还是也吸收、利用了鸡和蜥蜴粪便中的微生物、消化酶呢？ 艾丽的预储知识主要是机械相关，自然科学和分子工程只有基础知识，她也没有机会学习更深奥的生物和基因工程方面的知识，当初发现绿藻和橙藻在一起时能够制造热量时也只是欣喜接受，完全没想过这究竟有多么了不起。可希礼不同，他接受过系统的基础知识，虽然他的专业和微生物学差得很远——他的主要研究对象都是人，但对于基因工程的敏感让他立刻意识到这些突然出现的黑球藻很可能不是突然异变产生的，而是现有的这些球藻们在共生条件发生了某种变化之后催生的。 他又采集了大量的绿藻橙藻回到龙翼战舰上研究。他大恨当时抢的不是自己那艘战舰而是蕾诺亚公主的，“我的战舰上有好多设备，足以让我在一周以内分析出这些球藻的基因是怎么构筑的！这可是划时代的发明啊！我的天啊！你们这些笨蛋根本不了解！你们踩在了新世界的大门上懂么蠢货！轻点放我的宝贝球藻！” 被希礼拉来当助手的迪普和鹿飞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手里拿的是通往新世界的通行证。他们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希礼，悄悄离去。 希礼不眠不休折腾了两三天之后终于不得不接受事实：蕾诺亚公主战舰上的那些给军医们准备的一般手术器材和设备根本不足以让他完成分析黑藻球菌的基因。在得到像样的设备之前，他只能像一只看着在鸟笼里的金丝雀的猫一样，流着口水，忍着。 艾丽的兴奋度不会比希礼低。可她对于球藻的基因组成并不感到太好奇，“这当然是一早注定的啊！在当初我发现橙藻和绿藻在一起种植会散发热能和光能时我就知道了啊！啊哈哈哈哈，这根本不是意外！这些球藻的设计者们一开始就想到了有一天这会发生——当空气中有了足够多的有机质，细菌，那些鸡和蜥蜴的粪便中还有残留的消化酶和许多微生物——boom!球藻群就会进化，一些球藻发生异变，成为能够产生土壤的黑色球藻！这都是因为我带回了鸡和蜥蜴！哈德良——佐奇——帮我捉几只鸡！还有蜥蜴！泰坦带我们去三号农场！我要在那里做大规模实验！我要让三号农场也长出黑球藻！哈哈哈哈！我是天才！” 希礼强忍住鄙视艾丽的冲动，“你就从来没好奇过，那四个救生舱中的乘客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拥有这种科技？连帝国和联邦最高级别的研究院目前也只是有相关的课题，可他们却已经拥有成熟的科技了！他们从哪里来？他们是什么人？你——你竟然把他们给……给……唉。” 艾丽不以为然，“给做成培养基了？如果我不那么做，我早就饿死了。老实跟你说吧，要不是因为他们几个都已经死去多年，身体里的水分都消失了，干瘪得咬都咬不动，我认真考虑过之间用他们的尸体当食物资源的。” 希礼骇然瞪着她。 艾丽指指舷窗外再次席卷天地的红色沙尘风暴，“生存。亲爱的希礼，让你和康德他们引以为豪还跟我不止吹嘘过一次的那些龙骑机兵队的求生考验，对我而言，就像小孩子玩泥巴的游戏。我是抱着‘不要得罪上司和同事’的心态才没跟你们说我经历过的‘求生考验’是什么样的。”当然，还因为当时我不敢信任你们，所以没跟你们说太多关于我自己的事情。不过嘛，后来的事实证明，你确实不能被信任。我不会忘了你给皇帝写密信建议他直接弄死我的事的。 希礼捂着额头，“够了。”他拼凑起被艾丽打击成碎片的自尊心，还有点不甘心，“那你对我露出‘队长你好厉害啊’那种神情时，心里想的是什么？”要是一边在心里嘲笑我一边露出这种神情，那你也太坏了。亏我还一直认为你很单纯。要是康德之流这样的话我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你？你要是能这样，那只能说明，你天生就是个长了天使脸的恶魔啊艾丽。 “你确实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啊，你也的确挺厉害，我露出那种表情是真心的。”艾丽诚恳地说。 希礼先受到安慰，紧接着又被狠狠插了一刀—— “你点亮了我拍马屁这个技能啊希礼！” “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会讨好人、拍马屁的人了！” “真的好厉害！” “哦，还有，一边叫着‘小天使’一边写信给皇帝要求弄死我，啧，这个技能叫什么？两面派？口蜜腹剑？反正我是第一次见识。” “你够了。” 神奇的黑藻的发现给团队成员们带来的冲击是不同的—— 对于在角斗场还不忘研究种植技术的杜漠而言，这个星球充满了惊喜，他很快成为培育繁殖球藻的高手，带着鸡和蜥蜴去了三号农场做实验。当然了，球藻们也不需要怎么特别照顾，不过当希礼发现杜漠对照顾球藻的热情后立即抛弃了鹿飞迪普，杜漠成了他最要好的新朋友，然后，他又征用了多克和小米——他要研究、模拟，不同球藻数量和种类搭配之下哪一种能够催生最多的黑藻菌群，除了神奇的黑藻之外，会不会还会滋生出其他他们想象不到用途的新球藻？黑藻能够适应什么样的环境？它们适应的环境极限呢？如果把它们扔在室外会怎么样？它们能在室外生存么？嗯，要跟艾丽说，他们得再搞一架旧战舰弄个环境模拟场，模拟这星球的自然环境，温度，空气，风速、日光…… 佐奇和鹿飞可不想种球藻，也不想抓鸡抓蜥蜴捡它们的蛋放进暖箱里进行人工孵化……或者照顾新生小鸡什么的…… 佐奇郁闷地问艾丽，“大君，你雇我来就是抓鸡的？我的报酬什么时候兑现？” 艾丽正戴着口罩捡鸡粪呢，这些宝贵的鸡粪是她准备放到三号农场做实验用的，她闻言站起来，“妈的，我得研究研究八爪鱼小机器人怎么做的，弄几个简陋的代替我干这活。臭死了！”她皱眉出了口气，拍拍手套上的鸡粪，“你以为，我们逃到这个星球上就算完了？我抢一架龙翼战舰就是为了回来种田养鸡？你见过哪个大君是这么玩的？” 佐奇看着她，皱着眉毛，等更多、更详细的解释。 艾丽笑了，“我听朱理说，你是在保卫自由市附近的空间折叠通道时被俘的……你不妨猜猜看，这架龙翼战舰的后仓里放的是什么？” 佐奇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他试探着问，“难道……” 艾丽大大方方承认了，“是啊，是构建空间折叠通道的材料。”她对着佐奇挑眉一笑，“等着吧，等我联系上我的朋友——嘿嘿。你要知道，我们不是困在这个星球上了，而是在建设一个基地，明白么？我们在为未来做准备！” 佐奇这下乐晕了，作为团队中唯一一个实际操作过空间折叠通道，还有极为丰富经验的人，他*爆了！他这身价可是暴升啊！暴升！ 狂喜之后，他突然怀疑，难道说……“大君，你在角斗场决定雇佣我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一切？” “那当然！”艾丽把自己还沾着鸡粪的右手按在佐奇肩上——但是两人之间有十几公分的身高差，于是她按在了他胸口，她低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做大君，而你，只能被我雇佣！”说完，她邪魅一笑，离开了，把佐奇留在原地。 艾丽手中装逼这种技能在角斗场就开始点亮，到了龙骑机兵队之后跟着朱理、希礼等一干装逼猛人整天近距离观摩更是突飞猛进，早就已经是满级了，苦于没有机会使用而已。 佐奇站在一堆鸡粪中，把手放在胸前印着鸡粪的地方，摸着自己扑腾扑腾乱跳的小心脏，露出蜜汁微笑。 嘿嘿，嘿嘿，希礼那家伙最近已经成为科研疯子了，早已不足为虑，然后嘛，哼哼，朱理…… 他转过身偷眼打量即使两手鸡粪也漂亮得人神共愤的大君——大君，我不止能被你雇佣啊，我还能被你做点别的呢！ 没错，他那点小心思又活动了！ 嘿嘿，没准，将来我能给大君生个继承人呢！然后——这片星域还不是我说了算！ 对于鹿飞，装逼这技能还是他帮艾丽点亮的，所以这技能在他面前无用。 尤其是在“成为一代苏芳斗王”的梦想彻底被艾丽从地下挖起来又重重摔在苏芳龙骑机兵队大营房顶上冒着黑烟宣告破碎之后。 所以，对鹿飞，艾丽有另外一套说词，“斗王算什么？算毛！那不过是供人娱乐的小丑！最后的下场和那些血纹白虎有什么区别？身死之后还有谁会记得他们？可是，英雄不一样。鹿飞，你要成为的，不是斗王，而是英雄！流芳百世的英雄少年啊鹿爷！” “整天抓鸡种球藻的英雄能流芳百世？”鹿飞斜着眼看艾丽。 艾丽讪笑，觉得下一秒钟鹿爷没准就会飞起一脚用脚抽她一个嘴巴子了。 “当然不是！是建造星球的英雄！”她赶紧解释，“建造星球的英雄还不能流芳百世么？” 朱理微笑着走过来，接口道，“是让一个死星重新焕发生机的英雄！后世移民到这星球的人们会记得最初建造这星球的几个人的名字——鹿飞，哈德良，迪普……哦，还有，他们还会竖起你们的铜像，在不止一座城市！你们的脸还会被印在小孩子的教科书上！星球史啊！想想吧！很多皇帝都没有这待遇呢。说不定以后还有以你名字命名的河流或是山呢——如果后来我们能建造出河流或山的话，这样就连地理书上也会有你的名字了。哦，还有全球统考的时候，你的名字会出现在考生的试卷上！” 鹿飞转过身看着朱理，他说的如此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像是那些铜像，教科书，都是他能够看到的未来。 艾丽悄悄在鹿飞身后对着朱理比了个拇指。做思想工作还是得专业的来。当初朱理那篇“帝国不是在侵略、帝国是善良的、是在使落后地区的人民免于被恶法迫害”的话就曾成功将她洗脑。现在…… 艾丽突然想了想以后小孩子们指着课本上自己的画像说，“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代球主啊……没有她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 哎呀呀，这种画面实在太耻了！太耻了！不过好开心呢。 “嘿嘿，嘿嘿……”她捂着脸垂头笑了起来。 鹿飞立刻用当初在角斗场几乎每天都要对艾丽动用几次的看“乡巴佬”的眼神鄙视艾丽，然后“哼”一声走了。继续去照顾他的鸡蛋和鸡崽们。 艾丽恢复冷静后看着鹿飞的背影，问朱理，“你说，他是不是在偷偷笑啊？”肩膀抖成这个样子。 “不知道。”朱理看着鹿飞的背影，也笑了，“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吧。” “嗯。接下来啊，”艾丽抬起下巴看着满目翠绿长势可人的球藻，“你说，萝伦的船队有多少人？要是他们都来了，我们能养活他们几天？” “……？”朱理一愣。 “我记得你偷偷给萝伦的船队一套建构空间折叠通道的材料？” 朱理的神色变了，他紧张问，“你怎么知道？” “萝伦跟我说的。” “……什么？”他还以为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导致了泄密，却没想到差错出在源头上！“她怎么能告诉你呢！她还告诉别的人了么？这是军事机密！” 艾丽丝毫不以为耻。她眼睛闪亮，无言地对朱理说，要让地狱天使和地狱天使之间保守秘密是不可能哒！我认识她多久了？我俩可是过命的交情，要是我们其中哪怕有一个是弯的，还有你什么事啊！ 朱理遭到暴击。 220|一人星球level Up 几天之后，在朱理和希礼的帮助下，艾丽完成一批小机器人，它们是对小八爪鱼的拙劣仿制品，没有高级的合金材料做成的腕足，外表和这星球上的农场、温室一个风格，好像穿了一身补丁衣服，有的头上身上还带着没完全夹断的残存碎片，大小规格不同，但是它们能够有效率地完成艾丽交给它们的任务：收集鸡粪和其他动物的粪便，并将收集好的材料送到指定地点。 哈德良负责监督小机器人们工作时还很不满，“我靠，为什么就让我干这个啊？”别的人分配的活好像都比他的高级。 朱理立刻跟他解释，这些富含肠道细菌、微生物和消化液的有机物可是相当宝贵的！球藻，一夜之间只是一个农场就可以收获近一吨，鸡和蜥蜴现在已经开始进入规模化的饲养阶段了，一窝蜥蜴蛋从产下到孵化需要大约十天的时间，而现在一天就能收获近一百枚蜥蜴蛋，也就是说，在十天内，会多出一千只蜥蜴宝宝，可是，一公斤的蜥蜴粪便需要大约一万多只蜥蜴努力一天，在这一公斤粪便中，肠道细菌和微生物可能还不到一克。 “所以啊，哈德良，你在监管的，可是这星球上最宝贵的资源。”朱理分析得有条有理。 哈德良看向粪便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在朱理走后还喃喃自语，“是哦，球藻可以随时收，蛋可以随时捡，可是便便能随时拉么？” 艾丽不得不承认，只要他愿意，朱理可以很有说服力。 迪普在这个制作小机器人的过程中彻底崩溃了。连不是机械专业的朱理都能轻松碾压他。人家看完图纸就能正确做出来，等人家完成两台了，测试第三台的时候，他的第一台还在滋滋啦啦冒着黑烟和火花呢。幸好艾丽早有先见之明，在四号农场中清空了一间大温室当做工坊，不然还真没法收场。即使是这样，迪普也不敢再放纵自己了，这星球上，空气宝贵无比，材料宝贵无比。要是搞出爆炸艾丽会把他的防护服剥下来直接扔出去的。 他终于放弃了“机械方面的技能点总有一天会点亮的”这个天真想法，跑去跟杜漠学习种球藻，跟佐奇*笼抓鸡，跟鹿飞收集鸡蛋了。 不过，种了几天球藻之后，迪普突然发觉，原来自己的技能点点在“种植”和“养殖”上了。他很快就可以和杜漠交流种植经验了！此外，他照顾鸡和蜥蜴也做的很不错，轮到他去收集蜥蜴的蛋时，那些蜥蜴甚至极少对他发动攻击，鸡也一样！对他毫无敌意！ 妈的。 技能树完全没按自己的设想长。迪普不知是不是该流泪。 至于小成，他的存在感依然稀薄。 倒是不至于被当成囚犯监视，不过呢，也不会有人特别注意他就对了。他每天也不至于闲着，总是哪里有用就喊他，忙完就借给别人，工种不固定。 就连朱理，也是有一天突然悄悄问鹿飞，“那个人也是浅墓队的？是新斗士么？” 朱理在小成出现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后来醒来后见过小成几次，可是那会儿朱理刚刚“被殉国”了，整天想的都是自己是不是真的该去殉国，眼中哪里看得到这个存在感稀薄的人呢？ 现在朱理是彻底醒来了，他注意到了小成，发觉好像所有人都对这个人视而不见，而小成自己似乎也很满意这种状态，没事的时候绝不往人跟前凑。 这阵子艾丽和希礼忙着搞实验，佐奇忙着策划怎么给大君生猴子，浅墓众人突然间都多了新技能正欢喜忙碌练习，多克和小米从来不多话，竟然没人跟朱理介绍过小成的背景。 朱理得知了小成“是雷安那边的人”“懒得杀掉”的身份后，也没对他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态度。估计和艾丽一样是“懒得杀掉”“先养着”的态度。 一周之后，艾丽确认了小机器人们已经能够在一人监督下完成日常的粪便收集，分拣被自然淘汰的小球藻并将它们运到鸡和蜥蜴的栖息地之类的任务，她准备搞点大动作。 她要重新去收集材料，将目前的五座农场连接起来。在它们之间建成互相连通的通道！ 随着人数的增多和活动范围的扩大，这些备用农场被越来越频繁的使用，总是要穿着防护服进出很不方便，必须将它们打通连接。 而且，真的想要将这个星球作为一个基地的话，那么现有的农场数量是远远不够的，她必须要开辟新的农场，还有，希礼提出的制作一个模拟星球环境的试验场的主意也很吸引人，他目前已经证明了黑藻所能承受的极限环境和星球的自然环境是相仿的，如果可以进一步证明黑藻可以被直接放出，那么，这意味着，这个星球已经快要复活了！ 艾丽召集了所有成员，把搜集材料的计划告诉他们。 希礼有礼貌地听艾丽说完就表示自己不参与，但他可以把多克“暂时”借给她。他的发言立即遭到鹿飞和哈德良的鄙视，借？你以为多克是你的啊？多克是他自己的！他早就自由了！跟你们帝*屁关系没有！希礼有礼貌地表示了歉（无）意（视）。 于是，艾丽打算带着剩余的人，包括朱理，挨个外出，一对一教他们怎么收集材料，怎么应对这星球上看似静止其实凶险无比的环境。当然，小米是吉祥物，而且还得跟希礼搞研究做助手，就不用跟着去了。 朱理没说什么，希礼又有礼貌地表示，朱理最好还是别跟着去了，现在的全部统筹工作都是他在做，就不用去收集材料了吧？ 此言又遭到鹿飞哈德良的鄙视。他们俩可不是迪普这种皇室迷妹。 朱理对希礼说，“既然是要做统筹和计划，不去实地考察怎么做？” 希礼这才没再反对。他算看清了，这群人里艾丽打头就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她脑子里根本没有阶级观念。帝国那一套行不通了，难道要搞民主么？搞民主他也搞不过他们啊！他默默地，暗暗地郁闷了一小会儿，又拉着小米去搞实验了。 艾丽的计划是，先一个一个带着他们出去探索，教他们怎么收集材料，记录坐标，怎么安全地进出战舰残骸，怎么判断一架战舰的舱板还能否承受住他们的重量，然后，再由众人两两成对，去完成收集和探索工作。最初的探索范围只在农场附近，在所有人都熟练掌握技能之后才逐渐扩大，到了那时候，估计就能筛选出谁更胜任这项任务了。 此外，还要教所有人怎么驾驶泰坦，有了泰坦，他们的活动范围大大扩大了，不过，这个学习计划没有包括希礼和朱理，人家连龙翼战舰都开过了，载人机器人能有龙翼战舰还复杂？佐奇可能也不会太费力。 讨论到这儿，小成忽然举手，“大君……” “嗯？”所有人都看着小成，让存在感这么稀薄的他顿时有些不自在。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会开。泰坦这样的机器人，我会驾驶。” 艾丽愣了愣，“没想到你还是多技能的复合型人才。” 为了验证小成的技能，艾丽第一天出动就带了他去。 小成倒也没让艾丽失望，除了偶尔对泰坦不太适应，他的驾驶技能不错，能看出他应该是受过严格的驾驶训练，并且就是泰坦这类载人型机器人的驾驶训练。 艾丽带着他找到了一艘有望成为实验室的中小型战舰后，返程全部让他驾驶，她无聊地看着驾驶舱外的风景，问他，“你有这种技能，为什么还跑到角斗场来找佐奇？还是用那种土到掉渣的办法？你看绯生多聪明，直接花钱就能见到佐奇了。” 小成不吭声。闷了半天之后才说，“我是被淘汰的，‘收割者’的驾驶员们都要通过对打考试，我三次都没通过。” 艾丽也闷了，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叫做“红石”的女孩子。 过了好久她才说，“没想到雷安那儿人才济济啊。”她想了想，又觉得这话好像安慰不到这个小屁孩，于是又说，“你也许只是没找到你的天赋点而已。” “嗯。”小成明显没把艾丽的话听进去，他驾驶着泰坦继续向前走，快走到农场门口时，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发出一连串问题，“你和雷安，从前真的在一起过？收割者是你的设计？你们为什么分开？” 他有点激动，有点紧张，又有点害怕地看着艾丽。 艾丽看了他几秒钟，“是。是。不为什么。”她说完，见小成又要开口，立即说，“以后不许再问这些问题。”她扫他一眼，冷冷说，“要问的话，就去问雷安好了。” 小成低下头，“我……我不敢问他。” 艾丽没吭声。 吃完晚饭，艾丽叫所有人集中到农场中心的一块空地，“我想了想，我们不能每天就是种田，每天吃完饭在这儿活动活动吧。” 她话音一落，小成脸色就白了。 艾丽对他勾勾手指，“过来，跟我对打。不用武器，为时一分钟。别怂。” 小成是连洛夫那种蠢猪都打不过的。可他也不想当怂包。 他一下场，还想以男人的力气突袭压制艾丽，结果艾丽一个飞脚就把他踹翻了，然后就是单方面的殴打。 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艾丽接连正反手抽了他几个耳光之后就不再打他了，她揪起他的衣领，压低声音，“你不敢问雷安，你他妈敢问我？你知道雷安在这个星球上叫我什么？” 她松开他的衣领看着他摔在砂子地上，“他叫我‘主公’。” 小成看着艾丽的背影，心跳剧烈得像是一开口就会从嘴巴里跳出来。他一时间分辨不清是因为*上的疼痛引起的，还是因为被艾丽吓的。 哈德良把他拉了起来，“你这个傻蛋，你竟敢得罪她？啧，你在角斗场的时候没听见大家都怎么叫她？艾爷！” 小成每次帮哈德良管理捡鸡粪的小机器人时都毫无怨言，所以哈德良对这个没本事到差点被强叉的菜鸟间谍渐渐不那么讨厌了。 鹿飞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了小成一眼，“你根本不知道她的可怕之处。” 艾丽把小成痛扁了一顿之后气消了，她叫希礼和朱理开会，“我们得再做几个泰坦，我还有两个tx301机器人和改装材料，图纸一早就画好了，明天就开始组装，希礼，你得先停下你那边的实验，我们要加快速度。” 希礼立刻明白了，艾丽叫上朱理只是为了让朱理压制他。 他没法反对，只好同意了。 散会后朱理私下问艾丽，“你刚才为什么打那孩子？” 艾丽慢吞吞啃着一粒绿球藻，“因为我得用他，不打服他我怎么敢用他？” 艾丽算看出来了，小成对雷安十分崇拜，他没有格斗天赋，学习驾驶又被淘汰了，为了在雷安面前露脸这才孤注一掷跑来角斗场试图为他收服佐奇。所以，他根本没法像绯生那样直接甩出一大把钱叫佐奇来包间陪他喝酒。 他和绯生也认识，而且交情不浅，他有可能也是曲元人……艾丽怀疑，难道，他也曾受训成为娱宾美人？ 朱理失笑，“那么傻又不会察言观色的人能当娱宾美人？” 不过，朱理对艾丽“打服再用”的做法是赞同的。慕强心理是深藏在人类基因中的，因为远古时期，只有跟随强者，自己的生存几率才会加大。就是朱理自己，有时候看着艾丽，也还不禁欣喜又骄傲地想，我的艾丽怎么这么强！怎么就这么强！细想想，他不就是在角斗场跟艾丽对打的时候被她给征服了么？直到现在还偷偷觉得她对他比的那个据说很下流的手势很帅。真是……羞耻……又……愉悦啊。 强如朱理这样的名副其实的骑士王都能被艾丽艹服了，更别说小成了。 小成被艾丽痛打了一顿之后，被打服了。他仔细想想，凭什么他不敢问雷安的事他敢问艾丽啊？因为她年纪小，因为她是女人，因为她没雷安他有名有权？还是因为她看起来更亲切也一直没怎么为难他？ 其实，她剑术鎗法哪一样都不会比雷安差啊，而且，她可是几乎凭着自己一个人就把苏芳搅乱了呢，就连佐奇都要恭敬称她为“大君”。哦，还有，朱理和希礼都对她极为尊重，对她的看法十分看重。这两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不是傻！你说我是不是傻？！ 我就是傻啊！大君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被打服了之后，艾丽让小成干什么他干什么，以前还有点“我在忍辱负重”的小不甘，现在是彻底一点念头都没有了，他妈的这么牛逼的人肯用他，他还摆什么狗屁架子啊！ 让我教其他人开泰坦，没问题！让我去修被鸡粪卡住爪子的小机器人，没问题！让我去把掉进厕所里的小机器人抓住来清洗干净，没问题！ 艾丽和希礼、朱理，加上多克和小米做助手，在五天内组装完成了另外两架载人机器人，在三号农场的空地中进行调试。 “接下来，每次出去都三架机器人一起出去，小成负责一架，我负责一架，希礼，你和朱理轮流负责一架，每人带一个人，组队外出收集资源，我会先重点训练佐奇，等他学会开机器人之后就换他负责一架。”艾丽还是想让朱理或希礼坐镇，主持统筹工作。 他们两个在这方面的经验都比她丰富，让有特长的人负责他最擅长的事情，整个团队就会更有效率。 “我们得尽快扩张。”艾丽的目光无比坚定。 我绝不会是一个手下只有不到十个人的“大君”。 我所要救活的，也绝不会只是一颗星球。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221|游戏升级 一周之后，艾丽的计划基本完成。 她和小成、佐奇各驾驶一架大机器人，又征用了一部分小机器人，用收集来的材料建好了农场之间的通道。通道之间还建了隔离带和消毒装置。 希礼根据他从前在帝都军事科技研究院的生化实验室的安全规则给大家制定了一套规矩，例如不能穿着同一套防护服进入不同作用的两个农场，所有防护服必须在使用后在就近的隔离带中进行彻底消毒等等。 他说，“这整个星球现在就是一个大的生化实验室啊。” 艾丽深以为然。 这星球上的生态系统太过脆弱，经不起任何大意疏忽造成的损失。 她在希礼的建议下还准备了几个“末世种子库”，以防最糟糕的情况出现，整个星球不得不被放弃。这些“种子库”中装着用低温氮气保存好的球藻菌种，一些放在龙翼战舰上，一些分散放在几架小飞船上，还有一些分别放在准备“应急使用”的“农场”中。 又过了两周后，用来做大型实验室模拟星球环境的战舰也改装好了，希礼和艾丽穿上防护服，各驾着一个大机器人，拖着装满一板车的黑球藻箱子，将它们释放在“大实验室”中。 实验室里每隔十个小时就会启动鼓风机，风速最高时可以达到近一百公里，顶层全部换成了透明或是半透明的材料，以便日光进入，没有调节温度和氧气的装置，空气和外界流通。 “现在，就看你们的了。”艾丽站在大实验室的舰桥之上，望着天窗外那片仍在翻腾嘶吼的棕红色沙尘，再低头看着那些消失在沙尘中的黑色球藻，在心里说，你叫嚣不了太久了。 改造星球的第二阶段，开始了。 三周之后，农场的数目增加到了十二个。有了之前的经验和已经大量丰富起来的资源，又加上艾丽发现只要球藻数量达到一定基准就不再需要分割小温室农场也可以完成自净化和空气、水、热能的循环，后来的农场发展的速度相当快。被移植过去的黑球藻在一开始稍有减少和萎缩，不过，当室内气温和氧气稳定之后，再引进了放养的鸡和蜥蜴，它们立刻给球藻们带来了富含微生物的粪便，黑球藻很快就又复苏了。 模拟星球环境的大实验室暂在三周的时间内暂时还看不出太大的变化，只发现被黑球藻覆盖的地面有着异乎寻常的热量，似乎黑球藻吸收了很多的日光热能，保存在体内，在夜晚缓慢放出。 这个现象是希礼在用热能探测时发现的。 “很明显，这些球藻可以加速温室效应……也许这是它们的设计者给它们制定的其中一种特性……”他沉吟片刻，和艾丽商量，“你觉得，我们把现在实验室的顶棚拆掉……怎么样？” 艾丽明白希礼在建议的是什么，那样就几乎等于不在是“模拟”星球环境，而是“在星球小范围内实地实验”了。如果黑藻真能加速温室效应，那么，这个星球就有可能更快地变暖，气温会稳定，温差不再会大得吓人，那可怕的仿若厉鬼在呼号的风也会渐渐消失，再接下来，球藻会吸收现在空气中过高的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将它们变成氧气和碳元素，星球的空气渐渐会变得可以直接呼吸，同时，土壤将会越来越多，那意味着，更多的物种可以被引进了。 艾丽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如果全部的球藻被风吹走大概需要的时间，决定了，“好。不过，我们最后先找一艘同样的战舰。” “进行对照么？” “嗯。” 希礼看着艾丽笑，“你学得挺快啊。” 不管什么事，第二次做的时候总比第一次要有把握一些。 这一次，希礼纡尊降贵，亲自和艾丽一人开了一架大机器人去寻找合适的实验室。 把选定的战舰“开”到了合适场地之后，艾丽叫所有人一起进入新实验室，带着大大小小的机器人，清空里面的一切废物，拆掉了顶棚，在深夜风停的时候把另一个实验室的透光性极强的顶棚拆除，重新安在新实验室，再像播种的农夫一样将一定数量的黑球藻混合好富含微生物的培养基，让小机器人们均匀地散在实验室二号的地面上。 鹿飞看着三十几个“播种”的场面，突然间好像真的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出现在教科书上的未来，他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谁，“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们等待。”杜漠在通讯频道里轻声回答他。 “也许会失败。”艾丽有点不确定。 “也许会失败不止一次。”希礼也不乐观。 “那又怎么样。”朱理的声音中无忧亦无喜，但所有人听到之后都在想，是啊，失败了又怎么样？我们还会再次尝试。直到成功。、 一定会成功的。 佐奇看看站在自己左右的同伴们，突然有种陌生而怪异的感觉，好像自己很了不起，又好像和这么一群人站在这个垃圾星球本事就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哦，对，是骄傲。他一直觉得自己了不起，*爆，也曾收到过许多由衷的赞美，许多丰厚的报酬，但这种为自己所参与、所做的事感到骄傲却是第一次。他不由又想起艾丽摸着他的胸说的那句话，“所以，我是大君，而你是我的人”……（这显然是经过他脑内加工后的画面） 突然间，他好像有点明白那些死士追随主君的心情了呢。 如果黑藻不能像艾丽和希礼预期的那样吸收贫乏的日光所给它们的热量，它们会在最低温度可达零下七十度的夜晚一夜之间全部冻死，如果它们的繁殖速度不能达到预期，那么，三天之后，它们将会被时速最高可达一百二十公里的风全部吹走，在试验场中一个也找不到。 但如果它们能达到预期，那么，三天后，在试验场中，应该仍留有原先数目三分之一左右的黑藻。而这也意味着，其它被风带走的黑藻，如果落在合适的地点，比如，相对封闭的战舰残骸中，有一定透光性的底仓中，甚至某个稍微避风的角落，比如残片和残片之间的缝隙之类的地方，那么，它们就会在那里继续成长，繁殖，将它们周围的沙砾一点点变成土壤。 这星球将再一次拥有直接生长在它的环境中的生物。 它，已经不再是一颗死星。 三天之后，试验场中的球藻还有原先数目的近一半。 实验成功了。 艾丽站在希礼旁边看他面前的热能探测仪，长长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了，现在我要试着联系萝伦了。” 距离他们离开苏芳，已经快两个月了，萝伦一定已经得到了“朱理殉国殒身”的消息，可艾丽的去向如何，却并没有官方的说法，只有各种传言。萝伦一定很担心。可条件没有成熟，太早联系萝伦有害无益。 朱理联系上萝伦的那天深夜，艾丽刚刚画完一批图纸。即使现在有龙翼战舰上的超级电脑帮忙，她也十分疲惫，复查的时候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朱理和萝伦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才叫醒她，告诉她，萝伦联系上了。 艾丽揉着依然酸涩的眼睛，跑到通讯器前，对着屏幕上又哭又笑的萝伦傻笑。 萝伦抹掉眼泪，“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艾丽简短地把苏芳发生的事情经过告诉萝伦，又问她，“朱理留在你船队里的人还可靠么？” 萝伦点头，“可靠。”她想了一下又说，“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不能让思诺知道。” 谁知道他会不会告诉瞬凝呢？思诺毕竟是曲元王室的人。而瞬凝是什么人？他在苏芳和帝都都安插了不少眼线，他才是实际执掌曲元政权的人，朱理自认为瞬凝的才智不在他之下，现在这种情况，很难推测瞬凝是会继续和帝国的合作，还是会趁机勾结联邦或是雷安，还是，会和新任的苏兰托执政官合作？ 朱理立即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萝伦表示明白。 “好。我传给你一份图纸，朱理的人会知道怎么用他给你的那些材料做这东西，你——”艾丽挠挠头，问萝伦，“你的船队去过这么多地方，在曲元，有没有什么无人星球……啧。”艾丽说了一半，就觉得自己犯傻了，贩卖货物的商业船队去无人星球干什么？又不是资源探测的船队。 材料有了，图纸有了，工程师朱理也预先给萝伦准备好了，可是——空间折叠通道的另一端要建在哪里呢？！ 这玩意被人发现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朱理倒是早有成算，“你带上图纸上要求的材料和我给你的人，去这个星球！”他报出一个星球的名字和坐标。 “易璐申星？”萝伦大为讶异，“那不是苏兰托叛军——我是说，雷安·瑞博林控制的星球么？” “没错。”朱理没理会萝伦那一脸“你是不是受刺激了”的表情，“你要去找雷安。告诉他你想要做什么，通道的另一端在哪里，他会同意的。哦，还有，告诉他，他派来的那个小成，也和我们在一起。” 结束通话后，艾丽问朱理，“雷安会同意在他的星球上建立空间折叠通道？为什么？” 朱理揉揉艾丽的脸，“他会同意的。因为如果我是庞倍，一旦和特乐宾女大公一党达成协议，苏芳的局势稳定之后，我就会进攻雷安据守的几个星球，我绝不能给雷安收割莱特死后零散力量的机会，让他再次坐大。帝都那边，艾利克斯这个时候还忙着收服元老院的力量，弹压那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的封疆大吏，他暂时无暇顾及帝都势力范围以外的地区。东西联邦仍在观望，瞬凝手上没有兵力，雷安现在处于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会同意和我们结盟的。” “……”艾丽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就连绯生都说，雷安手下人才济济……”她说到这儿忽然笑了，“对哦。我给萝伦的图纸是经过修改的！他们人再多过不来也没用啊。唉，我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我太累了。” 蕾诺亚公主带来的材料当然足够构建一个足以使一支中型舰队通过的空间折叠通道，但b612上的资源不足以支持开启、维护和运行这样庞大的通道，即使能源够用，他们也没那么多劳力去建那么大的工程呀！ 佐奇看了那批构建空间折叠通道的材料后向她建议，也许，他们可以先建一个比较小的。 艾丽听了佐奇的建议之后，按照他提供的思路，修改了图纸，准备建一个能够通过一架小型飞船的通道。 而一架小型飞船，最多也就运载十几个人。 说实话，如果对手有十几个，艾丽真心觉得他们这支队伍能够秒杀绝大多数的十几人团队。何况，他们还有一架龙翼战舰呢。龙翼战舰最卓越的性能之一，就是可以不携带飞弹攻击啊！人家能直接把能源转化为大规模杀伤性的光能弹，一炮轰过去就在宇宙中放烟火的那种。 艾丽放心了，“好。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 222|科技 黑藻通过了实验。 这些小东西用实力证明了它们可以适应b612恶劣的自然环境。 接下来，艾丽要做的，就是在这星球上找几块合适的地方，做大规模的播种了。 朱理建议，先驾驶一架小飞船完成星球全貌的地图绘制。 他的习惯是，不管是去打仗还是去度假，要办什么事没地图那能行么？ 于是这事就交给他办了。 朱理极为犀利地带了鹿飞做助手，开着一架从凯门那儿顺过来的小飞船绕着星球飞行去了。 这两个人一飞就飞了三十多个小时才回来。据鹿飞说，是绕着星球先从南向北飞，再从东向西飞，反复这个过程十几次不断拍照，再将照片资料输入龙翼战舰的电脑中用什么程序做出来的高级地图，三维的！ 哈德良等人还以为鹿飞吹呢，结果真的发现地图是三维的，一个小小的红棕色的星球，悬浮在半空，匀速转动着，除了星球上由战舰残骸勾勒出的沟壑，还标识出了太阳在不同区域的日照时间长短，风速在哪些区域最大，那些区域较小，地图还可以缩放，上面的战舰残骸是什么型号都可以一眼分辨出来。 艾丽自诩为b612的球主，可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星球如此详尽的全貌，她点击放大星球上的某一块区域，小声喃喃，“不愧是帝国的黑科技啊……” 希礼嗤笑，“切，这算什么，要是资源完备，我们应该在到达的第一天就发射一颗卫星的。” 艾丽瞥他一眼，哼一声，转过脸眉开眼笑抱住朱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朱理的脸一下红了。他在人前一向庄重，即使刚和艾丽亲近的那段日子在公共场合也只是和她牵手而已，现在，周围可围了一圈人呢，还有未成年人。 艾丽立刻发觉了朱理的不自在，赶快把他放开讪笑，“嘿嘿，嘿嘿。” 鹿飞鄙视她，“哼。” 哈德良嘟囔，“天还没黑呢就急着给大家喂狗粮。” 迪普把双拳抵在嘴巴上，实力上演“迷妹·gif”，如果不是鹿飞猛瞪他，没准还会变成迷妹·a.vi。 佐奇、希礼、杜漠这三人是视而不见的样子，不过，每个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多克和未成年人小米，他俩一贯是冷漠·jpg。 至于小成，没人注意他什么反应。 详细的星球地图有了，艾丽和大家讨论之后，选定了三个地方准备进行第一次大规模播种的实验。 第一试验区是个和目前农场城市地形相似的山谷中的深坑，第二个是由十五艘无敌战舰组成的平地，第三个也是个山谷，不过两侧高高堆起的战舰残骸最下方的战舰已经快要腐朽了，看起来岌岌可危，随时会被一阵烈风给吹倒。 艾丽就是想看看黑藻在不同环境下会给这些战舰残骸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这三个试验区的共同特点是，都位于星球的赤道上，那也就意味着，这里平均日照时间长，而且阳光基本直射。此外，这三个地点，风速被周围的战舰阻隔，都不会太快。 确定好实验地点后，佐奇带着小成和杜漠，朱理带着鹿飞哈德良，艾丽、希礼和多克还有小米，全员倾巢而出，每架飞船带了十箱混合好有机物的黑藻，各乘了一架飞船飞到了指定地点，由艾丽他们那一组先完成播种，再通过通讯频道指挥其他两组人将十箱带着希望和期待的球藻分批撒进了试验区。 完成大规模播种回到农场的那天晚上，杜漠用黑藻制造的土壤所种的第一棵面包树抽出了第一片真正的叶子。 这棵小树苗被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给大家欣赏。 杜漠给大家看他的面包树时大家才知道，原来杜漠在成为苏兰托的“神兵特种兵”之前，家里是开橘子种植园的。除了橘子，他还种过柠檬，橄榄，苹果，玫瑰花，豌豆，春葱，薄荷和其他几种香草。 浅墓的一帮人看着杜漠，各个与有荣焉，虽然嘴里说着“不愧是队长！”但那样子看起来就好像这星球上第一棵真正的植物是自己种出来的似的。 欣赏完这星球第一棵真正的植物之后，艾丽发愁了。 为什么？缺乏人才啊。 在他们这十个人中，只有杜漠和小米有一点用普通的土壤种植的经验。 对，小米。 她当小孩子的时候写过种子观察日记，还写过不止一次。谁让她一直都是小孩子呢？虽然她每次种的是豆科的各种豆子，但这点经验也足以碾压其余的人了。 朱理希礼这两个不事稼穑、五谷不分的贵族老爷就不用说了，迪普哈德良鹿飞，还有小成，都是城市孩子，佐奇倒是出生在曲元一个贫穷星球的农家，但是他在四五岁时被吃不饱饭的父母卖掉后就没再摸过泥巴，他被人贩子辗转转卖了几次后到了老王叔的府中，之后的近七八年学的不是歌舞诗词就是斟茶倒酒之类，然后还没得到进一步深造就跑了，跟着一架海盗船当过海盗，后来又当了雇佣兵。 而艾丽，她只对种球藻有经验。 现在的情况是，三个试验场中的情况都不错，黑藻大量繁殖了，那附近的地表温度都比同区域的其他地区高了几度。 下一步，就可以大面积推广黑藻了。可是问题也来了，土壤初步形成之后，该种什么呢？新种下的植物会不会破坏黑藻好不容易制造的脆弱环境？ 没经验可以学，可是缺乏专业书籍，也缺乏人手，这星球上的环境又经不起折腾，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时间，还有耐心，也许再加上一点点幸运，这些是他们最需要的。艾丽拿出了她在朵拉尔和海拉买的各种种子，又专门改造了一个农场，毫不吝啬地把种子分给大家，每人一块地，随便种吧，然后大家一起交流经验。 暂时，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这时，萝伦传来了消息，雷安同意在易璐申星球上建立空间折叠通道，但他有条件。 “如果你们同意派够分量的人和他谈的话，他会立刻组织人手建通道，两三天之后就能建好。”萝伦告诉朱理，“殿下，您打算派谁来呢？” 朱理微笑，“请告诉他，我们派去的使者是他在帝都的故人。” 艾丽得知朱理打算派希礼带着小成去见雷安，都傻了，她看着希礼，“你认识雷安？” 希礼脸臭极了，“是。我和他是同一年进的帝国医学院的同级生。” “呵呵，希礼当时以为自己是神童，十六岁就进了帝国最棒的医学院，结果开学第一天发现他的同级同学中，他既不是最年轻的，也不是分数最高的！”朱理嘻嘻笑着画外音旁白。 艾丽感慨了一会儿说，“雷安曾经说过，他在帝都认识的许多人，如果大家立场不对立，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她说着抬眸看看希礼，这其中，或许就有希礼？ “谁要和那种讨厌的小鬼做朋友！”希礼不悦，他轻哼一声，眯了眯眼睛，“还有他那个少白头朋友，也很讨厌。” “说谁是讨厌的小鬼啊？你也不过比雷安·瑞博林大了两岁而已。”希礼的话勾起了朱理某些不快乐的回忆。 “赛弗医生？你是在说他对吧？”艾丽退后看了看希礼，想起关于赛弗那些自述的不可描述的话，忽然嘿嘿笑了，“你这么讨厌他，是不是和他抢过女朋友啊？” “是追求失败了！”朱理小声修正，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 艾丽咬着下唇，看着希礼，然后没忍住，她发出一阵阵咯咯笑声。 “笑什么？”希礼横眉怒目。 “没，没笑什么。”艾丽依旧在笑，“我只是想到你也幼稚过，还和赛弗争风吃醋，就觉得想笑。” 希礼拂袖而去。 他走后，艾丽又跟朱理八卦，“你知道那个赛弗医生吧？他和萝伦好过一阵子！啧，我跟你说，希礼和赛弗肯定交情不一般，希礼迷恋薇露，而赛弗实验室里全是没完成的智能人，他还有个智能人女仆叫茉莉……赛弗还说啊……”她把赛弗那些不可描述的往事跟朱理说了，朱理听到一半脸都红了。 不管希礼个人感情上是怎么个感受，但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是最合适的谈判人选。在这个谈判阶段，朱理去的话太过冒险，即使雷安对朱理并没有恶意，但他的手下呢？莱特死后，雷安收服了许多莱特的旧部，他对这些人的控制度到底有多高？他的星球基地又是什么样子？在这些未弄清楚之前，希礼绝不会让朱理亲自涉险。 在萝伦告知朱理，雷安那边已经开始建空间折叠通道后，希礼就准备动身了。艾丽得到消息之后立即把佐奇叫来，让他和迪普驾驶一架飞船，她自己和杜漠，鹿飞开着另外一架，飞到一个从上空看像个十字的战舰墓园，在其中一艘联邦的尼米兹战舰中抬出了一堆小箱子。 没人问这些尘沙遍布的小箱子里什么，也没人打开，大家又返程飞回农场。 在路上，艾丽装作不在意地问鹿飞，“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跟朱理关系很不错啊？” 杜漠闷声大笑。 鹿飞对杜漠的崇敬是刻在骨血里的，他不敢对杜漠不敬，但是翻着死鱼眼瞪艾丽，“怎么了？不行啊？” “没没没，挺好的。”艾丽冒汗，小心翼翼对鹿飞赔笑，“这不是因为能被我们鹿爷看得上的人很少嘛，有点好奇。”你原先可是对朱理有点不服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就算朱理在苏芳建了孤儿院、孤儿学校什么的你也没有对他改观，怎么你和他一起飞了三十多个小时之后就改变态度了？这不得不引人遐思啊鹿爷。按照你喜欢的小x文《情迷彼岸天》里的那些个套路，你是不是……对我的男人做了什么？ 鹿飞沉默一会儿说，“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想了想，又补充，“他真的很不错。” 艾丽翻个白眼，“废话。”不然我能看上他？不过，究竟是哪里不错啊？ “滚！”鹿爷凶狠瞪艾丽一眼。 至于鹿飞和朱理是怎么回事，艾丽其实早就悄悄问过朱理了，结果人家拽拽地说，“这叫人格魅力。你不也是被我的人格魅力征服的么？” 艾丽立即对朱理比了个他觉得帅的下流手势。 她觉得，这可能是那种历史小说中写的“男人间的友谊”？ 223|底气 回到农场后，艾丽让大家把小箱子们全都搬进来。 箱子外沉积已久的尘沙被小机器人清理掉，原本印在上面的金漆渐渐重见天日，朱理和希礼同时讶异地“哎？”了一声。 朱理看着艾丽，难以置信，“怎么会……怎么会在你这里？” 艾丽蹲在一个小箱子前面，轻轻抚摸被风沙蚀化得已经看不太清的帝国国徽，那头双爪握着橡树枝和玫瑰花枝花环展开双翅的雄鹰身上曾经耀眼的金漆已经斑驳，那个曾和她在这个星球上同生共死相依为命的人，如今形同陌路。 她要和他谈判。 她的同伴中不再有他。 他也一样。 佐奇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一看到箱子上帝国国徽心就一跳，再看看朱理和希礼的表情，他对这些小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也有了大致的猜测，但和朱理希礼一样，他也不太敢相信，“大君，这是……难道是……几年前失踪的帝国岁贡么？” 艾丽默默点头，她打开一个小箱子的箱盖，众人眼前顿时金光耀眼，那里面装的是码放的整整齐齐金块。 “金子！” “金块！” “金砖！” “这一块等于多少钱啊！天哪好几箱！该不会每一箱都是金子吧?” “迪普快捂住你的狗眼！小心被闪瞎了！” “看不出啊艾爷，你原来是大土豪啊！” “那时候苏兰托全境都闹得天翻地覆也没找到这些岁贡金块，怎么……竟然会在你这里？” 艾丽在众人乱哄哄的声音中沉默着。 然后，她呼口气，掂起一块金块在手中抛掷两下，“佐奇，你带着一箱金子……不，带两箱吧，去找你的雇佣兵旧友们，我要雇佣他们！” 艾丽看向朱理和希礼，“谁说我们没有兵力的？” 希礼的表情变了，他听懂了艾丽话中的含义，他们，并不仅仅是掌握高级生化、空间技术的小团体，他们还有财力，也即将拥有兵力。这些，都将成为他和雷安会谈时的底气和筹码。 希礼稍微后退一点，向艾丽行了一个骑士礼。 艾丽平静微笑着向他回礼。 她看着剩下的几箱金子，一颗勃勃雄心在胸腔里有力跳动，等到萝伦的船队来了，我会进一步扩大了农场的种植规模，然后——这附近的‘死星’可不止一个！球藻既然可以在这里生存繁衍，在别的星球上也可以！ 有了这么多金灿灿的“底气”，佐奇立即决定事不宜迟，他要和希礼一起离开，他准备通过空间通道取道易璐申，再从那里去曲元、苏兰托各地。 收拾好武器行装后，佐奇笑着问艾丽，“大君，你不怕我带着金子跑掉么？” 艾丽没像他期待的那样摸着他的胸说“我信任你”，而是冲他露出一个堪称“没心没肺”的笑容，“不怕啊，反正这是他们家的金子。”她指指朱理。 朱理气笑了。 佐奇猝然不防就被塞了一嘴狗粮。 艾丽笑完了，又对佐奇稍微认真一点地说，“不怕。”她看着他，又笑，“我得相信我自己的人格魅力。”言罢她又瞟了朱理一眼，意有所指。朱理立即又笑得百媚千娇。 又塞狗粮！佐奇胸闷。胸闷之余偷瞄了朱理几眼更加不爽了，什么人嘛，穿这么破破烂烂的也能笑得这么好看。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开了，大君这么说，就是相信他会被折服在她的人格魅力嘛，简称相信他啦！ 于是，怀着“不能让大君白白信任我”的心情，佐奇提出，要带一个人去，给他充充门面，而且有个照应，顺便培养一下第二梯队的力量。 他选中的人，同样是鹿飞。 鹿飞在佐奇的偶像形象破碎之前一直对他是很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顶着清晨的寒风跑去天台晒鸟想要把自己晒成佐奇那种金棕色的肤色了，这次去招募雇佣兵又明显是长见识的机会，自然愿意，艾丽一问他，就欣然答应。 除了为大君努力培养新人，佐奇选鹿飞当助手当然也是有私心的，一是因为鹿飞的资质在团队里是最好的（除了朱理希礼和他自己以外），鹿飞聪明，学东西快，武力值不低，要是路上能把枪法练好会是个相当不错的助手，而且呢，颜值也是团队中最高的（除了朱理希礼和他自己以外）。 长得好看的人通常运气都不会太差。 这一点佐奇是深信不疑的。 他从小在老王叔府中长大，身边都是准备放到王宫里侍奉神子的美人，这段经历虽然是他自己颇为不耻的，但他无可奈何必须承认这段经历塑造了他，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很喜欢以貌取人，不仅是他认可的朋友，就连他觉得能够称得上是对手的人，那都必须是长得不错的。 除了鹿飞符合他的审美和拥有他认可的潜质之外，佐奇选鹿飞，还因为他发觉鹿飞对大君有着极为隐秘的爱慕，而大君对鹿飞的态度也和她对浅墓其他人的态度有着显著的不同。这一点想必朱理也有所察觉了，所以才先他一步笼络了鹿飞。 不过，没关系，佐奇自信，他带着鹿飞招兵买马这段过程，将会使他获得鹿飞心中“亦师亦友”的地位。比起出身高贵的朱理，鹿飞更容易对谁产生亲近感显而易见。 开玩笑，他佐奇可是在王府中长大的，那些男妃、美人们明争暗斗的手段他早见识得多了，要想在大君的后宫中获得屹立不倒的一席之地，除了美貌和个人能力，还要有盟友。 呵呵。大君不是说了么，眼光要放得长远。 于是，紧跟在希礼和小成的飞船之后，佐奇带着鹿飞和两箱金块，也乘着一艘飞船离开了b612。 在这颗看似死寂的星球上，最高时速可达一百二十公里以上的厉风依然携着红棕色沙尘席卷天地，可是，在这星球各个隐秘的角落，生命已经重新开始萌动。 在与这颗无尽荒芜的星球相隔无数星辰的苏芳，清晨的第一缕金色阳光刚刚照射在莲花状王宫正中的白塔之上。 庞倍站在苏芳王宫的白塔之上，遥望着苏芳的海岸线。清澈碧蓝的海水在顷刻之间被阳光染成金色，海面上万点金光粼粼，几秒之后，一轮红日从海平面跃然而出，宣告苏芳的新一天开始了。 他的目光从蓝绿色的海岸线收回，看向宫城外苍翠的绿柳。 距离苏芳大火已经五个多月了。 苏芳城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繁荣，那些在大火中被毁坏的医院，学校，孤儿院等等设施和建筑，也都被一一重建。如果不是庞倍保留了执政官官邸被炸毁的旧址作为纪念，就仿佛那场大乱从来不曾发生过。 他甚至真的在执政官官邸的旧址为朱理竖起了一座铜像，还有一座纪念碑，上面刻着所以在苏芳那场大乱中为了保卫苏芳而牺牲的将士的名字，其中包括若瑟·古德温。 而对于苏芳的人们来说，他们就像庞倍当初预言的那样，似乎真的并不在意住在王宫中的人是谁。 市民们生活和之前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要说真正的变化，也许是他们现在对驻守在苏芳的帝*更为敬畏。 一切看起来都和他预想的一样。让他有时忍不住觉得悲凉讽刺。即使他是始作俑者。 庞倍走下白塔，齐伦和弗理哀立刻迎上。 “曲元前线？”庞倍看到齐伦皱着眉心以为是曲元出了问题。 不料，齐伦摇头，“殿下，不是曲元前线。”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指着星域图中的一片红□□域，“两天之前，又有西联邦的一支船队在这里受到了袭击。我们的人今早得到的消息。” 庞倍看了看星域图，略一沉吟，在电脑屏幕上又划出几个区域，“这些人的活动范围在扩大。” 从两个月前开始，一股新的海盗势力悄然崛起，他们在苏兰托星域的偏僻星球和航路上神出鬼没，肆无忌惮地劫掠商业船队。但他们的目标相当有针对性，西联邦军队护送的船队是主要目标。 自从陶木阳议员逃到联邦西部成立联合政府，和原联邦政府分庭抗礼之后，艾利克斯渐渐就停止了对他们的各项支援和特惠，他只是想挑动联邦分裂，可不是想为帝国再养一个强大的敌人。 武器、珍稀矿物、某些只有帝国掌握核心科技的技术和药品，这些都成为了禁运品，不再向西联邦出售（当然更不可能向原联邦出售），可是——只要有足够的钱，足够的利润，就会有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把这些东西运到西联邦。 不少自由商人从帝国下属的行省成功收购少量的禁运品，取道苏兰托星系和罗伊星系边际交界的偏僻航道，冒险将这些物资运到西联邦牟取暴利。 这一带最近两个多月来出现的四五起劫案，被抢的几乎全是这样的船队。 这只是庞倍他们得到的情报，也许还有他们不知道的。 “和之前几起劫案是同一伙人？”齐伦看着星域图，“可是……这些地方，可全都是死星啊。” 星域图上，那片引起了百年战争的星域荒凉死寂，几乎所有的类地行星在百年战争中都被抽空了资源，被当做垃圾堆放地，大部分星球上甚至连可以直接呼吸的空气都没有，还有些上面堆满了可怕的放射物，如果最近这几起劫案是同一伙人干的，那他们必然藏在这一带附近，可是——这些人是怎么藏在这附近的呢…… “说不定，是莱特的旧部？”齐伦怀疑。 庞倍摇头，他忽然笑了一下，“垃圾星球啊……” 齐伦一愣，正想再说什么，弗理哀已经开口，“殿下，今天凌晨特乐宾女大公一位属下，就是达劳斯爵士，他报告说，他在屈斌星球上的一个矿场被抢劫了，劫匪们除了抢走了他们的矿石，还把挖矿的工人也都绑架走了。” 此言一出，庞倍和齐伦都是一怔。 224|胶着状态·霸 等等—— 劫匪们把挖矿的工人也都绑架走了？！ 齐伦皱眉冷笑，“挖矿的工人？那颗星上哪来的工人？你说的是达劳斯老爷从前从自由商人那里买的奴隶么？” 弗理哀像是没听出齐伦语气中的挖苦，“帝国禁止买卖人口，但是即使是朱理殿下当政时，也只是禁止人口买卖，并没有派兵解救那些奴隶。” “是啦，是啦，就连朱理那么有‘正义感’的人也没想过要去侵犯这些奴隶主的既得利益，”齐伦嘲讽地看弗理哀，“所以，你为达劳斯的惨重损失感到遗憾？”他几乎可以肯定，弗理哀把达劳斯的事上报到庞倍面前，肯定是受了达劳斯的贿赂。 弗理哀依旧面无表情，他在苏芳大火那一夜犯了低级的错误，没能完成庞倍给他的任务，之后一直饱受齐伦的讥刺，但这种程度的讥讽对他而言不痛不痒，只要庞倍身边仍然急缺能够信任的人，他就还有机会。 他没理会齐伦的冷嘲热讽，看向庞倍，“殿下，您看屈斌的所在位置，有没有可能，这帮人，和抢劫自由商人船队还有西联邦船队的人，是一伙的？” 屈斌星球荒凉无人，处于苏兰托星域的边缘，和苏芳距离遥远，乘最快的飞船也要二十天以上的行程，但它拥有丰富的铁、钛等金属矿藏。 从星域图看，这颗星球倒是也在庞倍画出的区域附近。 齐伦冷哼一声，“要是真的，那这伙人的活动范围可够大的了，从罗伊星系那些死星一直到苏兰托星系边缘，都是他们出没的……”他说到这里猛地住嘴了，因为庞倍的神色十分凝重。 齐伦看了弗理哀一眼，小声说，“如果，那伙人有一艘龙翼战舰，他们的活动范围……” 弗理哀点点头。 这帮突然出现的劫匪很有可能是他们的旧识。 庞倍神色冷然，“即使有一艘速度超越现有所有战舰和飞船的龙翼战舰，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太大了些。”他加快脚步，“去作战室，我要在全星域图上标识出全部有可能是他们出现过的地区。很可能，他们在这片区域之内建立了空间折叠通道。还有——”他双眸微眯一下，“他们一定和瞬凝的人有联系，不然他们是从哪里得到船队的情报的？” 船队由帝国属下行省去西联邦，必然会途径曲元，出了曲元之后，到了无人之地才由等候在那里的西联邦军队护航。如果不是船队内部有奸细，那必然是在经过曲元的时候走漏了风声。瞬凝连苏芳和帝都的情况都清清楚楚，更何况发生在他眼皮下的事呢？ 弗理哀和齐伦对视一眼，赶紧跟在庞倍身后。他们都清楚蕾诺亚公主那艘龙翼战舰上载的是什么——构建空间折叠通道的材料和图纸。但是，这又引起他们新的疑问，就算朱理侥幸没死，艾丽和希礼抢走了一艘龙翼战舰，他们是怎么建成空间折叠通道的呢？就凭那群乌合之众？ 不过，希礼之前在世嘉开始重新设立情报站的事大家也都有所耳闻，但是，这个情报网络是独立存在的，直接向皇帝报告，庞倍目前根本无法插手，希礼也无法得到情报。 至于朱理原先留在世嘉的驻军，掌权的库特上校至今不肯奉庞倍命令，但他似乎也不奉帝都的命令，不是想借机拥兵自重就是想骑墙，瞬凝更加不是个老实人，曲元现在暂时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是水面之下激流暗涌。 这次庞倍的舰队取道世嘉去攻打雷安占领的那几颗星球多半要无功而返，最后原因恐怕也会是这个。甚至，如果不是庞倍派了三架龙翼战舰，很难说库特会不会趁机黑他们一把。 目前，大家都只能尽量保存实力，隔空放个大招吓唬吓唬人，震慑对手。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可以，但是真的血拼起来，恐怕谁也占不到便宜，谁都有顾忌，谁都担心成为鹬蚌相争中最后被渔翁得利的鹬或蚌。 对于庞倍而言，他本来也没指望能够打下雷安的根据地，只是想逼得他龟缩不出，没法趁着乱去收服莱特的旧部和残存力量，这就是胜利了，接下来收拾好苏芳这群旧贵族，坐稳苏芳王宫中的那把椅子，慢慢图谋。 对于库特上校而言，庞倍用空间折叠通道来曲元吓唬雷安可以，但是如果庞倍稍有要染指曲元的姿态，库特就会动员曲元驻军和庞倍杠上。谁都不是傻的，朱理究竟怎么“死”的大家都明白。 至于瞬凝，要说他没有暗中支援雷安，谁信谁傻子。他手里没有兵权，没有技术，但是有曲元的神子，另外，这个人手上的情报系统也非常发达。 别人不清楚，庞倍是清楚的，希礼后来在世嘉重新设立情报站，用人方针和瞬凝是一样的，都是从娱宾美人中征募人才。但是人家瞬凝自己就是娱宾美人出身，单是选人的眼光就与众不同，而且他经营了这么多年，希礼搞的情报网跟瞬凝的一比……算了。没有可比点。 这几方人马，没顾忌的没有兵没武器，有兵有武器的，都背腹受敌，内部也不安稳。 在作战室中，打开三维的全星域图后，弗理哀和齐伦将最近两三个月中出现劫案的地区全部标识出来，星域图中逐渐被勾勒出一个像金字塔的框架，这个金字塔出现的位置十分微妙，如果将曲元、苏兰托、东西联邦和帝国的版图归于一个星体球，这个金字塔倒立着出现在这个星体球的南极边缘，就像在球体下面接了一个细长的漏斗，漏斗的尖嘴通往荒僻的罗伊星系，那里是一群没有名字的星球，大多数类地行星在百年战争中被联邦和帝国征用，抽干了资源，沦为死星。 操作电脑在倒置的金字塔外部画一个球形，又用各色虚线标出可能的航道之后，庞倍心中越发笃定，他指着金字塔中心的几个星球，“这里，其中一颗星球就是他们的基地。” 一颗没有名字，被百年战争抹去了历史，也看不出有任何未来的死星。 也许，就是那个没有角斗士也没有王子，只有战舰残骸的墓地和漫天棕红色风沙的星球。 庞倍微笑，坐下，问弗理哀，“达劳斯在那颗星球上的还有活着的人么？” “有一个管事的。” “我要听他的陈述。”庞倍说完，又想一想，说道，“你去问一下达劳斯，是不是还有其他贵族有和他同样的经历，如果有证人更好。” 弗理哀一怔就明白过来，确实，这位达劳斯老爷是在苏芳能排的上号的，所以他的遭遇才通过女大公之手转述给了他，又由他放到了庞倍面前，至于其他偷偷蓄养奴隶在苏兰托星域偏僻行星上开矿的老爷们呢？这样的事也许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是的，殿下。” 庞倍又问，“特乐宾女大公这阵子有什么动作么？” 弗理哀赶快将手中的平板电脑交给庞倍，“这是女大公最近的行踪，她看起来挺老实的。” “嗯，看起来。”庞倍快速扫视密探监视的报告，又问齐伦，“帝都那边呢？” 齐伦也赶快取出平板电脑，细数了帝国那些封疆大吏们的动静。 这些手握兵权和大量资源的封疆大吏们，果然如庞倍和艾利克斯事先设想的一样，选择骑墙。 庞倍听完冷笑一声，“呵，你们以为，他们真的是受了我的胁迫么？不，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借口对皇帝的命令阳奉阴违，保存自己封地和行省的力量，然后，在我和艾利克斯斗得差不多的时候再下注。现在，才刚刚开局呢。继续留心他们的动向。” “是。”齐伦小声问，“殿下，那些骑士们的情况暂时还稳定，可是，如果没有补充后续针剂，再过一年之后，他们可能就会逐渐恢复自主意识了。” 庞倍微笑，“是啊，所以，这一年很重要。如果在接下来的三天内还不能攻下雷安占领的那几个星球，就立即召回舰队吧。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雷安自顾不暇，无法及时去收拢莱特那些旧部，肃清苏芳之后，我们再将他们逐个击破即可。” “是！”齐伦和弗理哀一起表示赞同，对付莱特那些乌合之众，是用不着出动龙翼战舰的，当前最重要的是还是肃清苏芳反对他们的势力，笼络住大贵族们。 齐伦不禁在心中再次计算，庞倍手中现在还有多少龙翼战舰？有多少是属于他们的龙骑士驾驶的?又有多少是朱理手下的龙骑士驾驶的？即使半年后他们都恢复意识了，这些朱理手下的骑士们，在看清如今的形势之后，有多少会对帝都保持忠心？ 艾丽离开苏芳时炸掉的龙翼战舰中既有庞倍属下的，也有朱理手下龙骑士的，没有主钥匙rkey——艾利克斯的声频密令，龙骑士们只能驾驶自己所属的战舰，这些战舰已经被毁掉的龙骑士，即使现在恢复自主意识，也对庞倍没有太大影响，他们照样要当人质。庞倍宁愿把他们杀死也不会将他们送回帝都的。 盘算好了这一切，齐伦愉悦而自信，他们接下来的目标，是稳固他们在苏芳、在苏兰托的地位，牢牢把握住那些战略资源，多培植属于他们自己的势力。哦，不得不说，朱理的前期工作做得很不错，苏芳的平民、平民出身的官员和大多数贵族，现在都对庞倍的政权和帝国的管理方式更加信任依赖，唉，可惜啊，朱理，你辛苦了一场，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他又看看星域图上那个在众多死星之间的金字塔，脸上浮现一丝讥讽的笑意，朱理，没想到你堂堂骑士王，帝国亲王，竟然有一天沦为劫匪海盗，和自己从前所不齿的那些人渣们在一起。 如他所料，在星域图那座标识为红色的金字塔中心，昔日堂堂骑士之花，帝国亲王，骑士王朱理，此时确实和一群雇佣兵们在一起，他正在做他最擅长的事之一，洗脑。 225|神罗 在星域图那座标识为红色的金字塔中心，昔日堂堂骑士之花，帝国亲王，骑士王朱理，此时正在做他最擅长的事——演讲。 他在给第四批来b612的雇佣兵洗脑。 三个月前，自从佐奇招募了第一批昔日旧友之后，艾丽大君的兵力就以朱理等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快速成长起来。 这并非是因为朱理希礼对残存在苏兰托星域的雇佣兵力量有所低估，而是因为招募雇佣兵这事佐奇太有经验了。他带着第一批候选人回到b612时，把他认为实力最强、最靠得住的几个人留下，让他们分别继续去帮他联系散落在苏兰托星系其他地方伪装成良民的雇佣兵。 佐奇给了他们很好的理由，派你们去正是因为信任你们啊，谁让你们能力更高呢，而且我跟你们说啊，基地现在条件还比较艰苦，你们倒不如领着高薪（说到此处一人先发一块印着帝国国徽的五百克金条），就当一边旅游一边把差事帮大君办好了，等你们招到了人，大君的基地也建设得更好了，你们带着功劳来享福不更好么？也更容易在大君面前露脸啊！ 好话说完，佐奇又挑眉一笑，“大君的金子很多，不过，大君的脾气也很大，人也很聪明，你们要是办不好差事，或者想要弄些不中用的杂鱼糊弄大君，拿了钱却不好好办事……呵呵。” 说到此处自然有鹿飞帮着他装逼，红发鸳鸯眼的矮子一看就不是善茬，背后斜插一柄长剑，看人的时候眼角上挑，他挥手转腕，背后的长剑铮一声就出来了，再一转腕，都还没看清他干了什么，剑已经回到鞘中，这时，几缕棕色的发丝这才飘飘忽忽从其中一个神色不太恭敬的雇佣兵脑袋上飘下来。 鹿飞板着脸，把手中刚喝光的空塑料饮料罐咔啪一捏，“如果冒犯了她，艾爷会把你的蛋亲手从你蛋囊里撕出来装在罐子里。” 佐奇再配合着唱双簧，“角斗场中凡是冒犯过大君的人，都死了。” 他们俩说的话，的确都是真的没错。 收了金子和威胁的雇佣兵们带着疑惑和好奇去为“艾丽大君”招兵买马了，他们其中一些很快遇到了从苏芳角斗场逃出来的前任角斗士和守卫们，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传闻是不是真的很快就会被证明。 有了这些证人们的证词，艾爷坐实了“发起飙来反手一个塑料罐就把你蛋蛋捏爆”以及“苏芳角斗场有史以来最彪悍的斗王”的双重身份，而且，这位斗王有勇有谋，不仅连龙翼战舰都会开，就连苏芳角斗场也是她开上天的！还凭着几发老掉牙的神斧飞弹干掉了五架虎式战机！哦哦，对了，临走的时候苏芳大营也是我们炸的！ 角斗士们的说辞中当然有夸张的部分，但是老练的雇佣兵们早就练就了一双好耳朵，他们能够轻易分辨出哪些话是真的。可即使刨除水分之后，艾丽大君所做的事仍然是很够分量很吓人的。 苏芳那场扑朔迷离的大乱至今没有太多人清楚地知道所有真相，但她无疑是最为神秘又最具有戏剧感的这部分高|潮内容的主角。 在苏芳大乱这场每一次爆炸特效都动辄上亿帝国币计的空前大灾难片中，她展示了巨大的破坏力，还有巨大的创造力。 现在，她又展示了她的庞大财力——你换算一下一块五百克的帝国金条能换多少帝国币？人家就这么随随便便拿出来了。还是两箱！ 诚然，她目前没有什么地盘，人也少。可是等她有了更大的地盘更多的人，你还能挤进去她的队伍？你还想混到大君身边当个管事的？做梦撸呢。 就算大君一直求才若渴，可大君也不是开收容所的ok？等以后她手下人多了，进她的队伍一定不会比进当初自由市那些大君的队伍容易，你很可能会被面试至少三次，其中包括至少两次对抗性筛选，然后，即使被大君雇佣，也可能一年跟她也说不上一句话。 这番话一说，再拿出佐奇给的信物——五百克的帝国金条——这么一展示，在黄金这种硬的不能再硬的硬通货面前，很少雇佣兵能继续保持硬气的，何况，他们之前被朱理的龙骑机兵队追着打了一年多，不安分蛰伏着的都进了角斗场，安分蛰伏的，钱早就花得差不多了。雇佣兵这行业薪水是高，可是风险也高，随之而来的就是高消费，大手大脚惯了，大家早穷得只剩下两条裤衩了。 这样一来，口口相传，有点城府的老雇佣兵们赶快行动起来，先找自己的至交好友们，一见面就神秘一笑，“老友，你听说过艾丽大君么？” 艾丽大君就这样被这星域残存的雇佣兵们安利了出去。 佐奇接下来就跟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哦，是一飞船一飞船把人运了回去。 这些人虽然都是雇佣兵，但是素质也是良莠不齐的。 安利成功的结果就是人口暴涨。 来到一颗只有球藻的星球是挺新鲜的，但新鲜感一过，困在战舰残骸改造成的营地里的雇佣兵们就开始没事找事了。一天打架两三次都常见。 不过，朱理和佐奇是什么人啊？他们一看招募速度比原先估计得快了太多，立刻就开了一次会议，商量怎么炮制这些老兵油子。 这两个人默契地互相配合，朱理久处上位，真正的素质先不说，气势往那一放就挺唬人，而且，说句实话，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全是他手下败将，被他追着打啊，打得不得不龟缩起来啊！ 积威之下，朱理再抓住个别或是自己太蠢或是被狡猾“同伴”给卖出去背锅的笨蛋实力碾压一顿炫酷装逼，你想想，朱理是谁？连见过大世面的苏芳群众都被他换着姿势装逼给折服了，何况这些雇佣兵？之后呢，朱理再有针对性地给他们洗洗脑，思想政治工作一做，佐奇这位能从备选娱宾美人混成天价雇佣兵的老兵油子也不是吃素的，他再配合配合，恩威并施之后，杂牌军在一次次完成各种训练任务之后渐渐都被洗脑成功了！ 有了第一批成功产品，这些已经被洗脑成功的雇佣兵就自动给后来的新人们洗脑—— 做个雇佣兵好不好？好啊！雇佣兵是这个宇宙中最牛逼最自由最帅气最赚钱的工作！ 如果你不能成为龙骑士，就成为一个雇佣兵吧！ 但是你既然要做雇佣兵，就一定要做艾丽大君手下的雇佣兵。 艾丽大君要把雇佣兵做成一个事业，一个品牌，不管你是要去动荡危险的星域做生意，还是要到荒凉的无人星球探险，还是要有仇家追杀需要得到保护，甚至你只是想身后站一溜帅哥装装逼，我们绝对帮你做到最好。 神罗雇佣兵公司，雇佣兵中的骑士，一诺千金，说到做到。 我们善待弱者，我们对抗强|暴。 我们不伤害任何妇人，我们帮助我们的兄弟士兵。 我们真诚地对待我们的朋友，我们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这就是我们神罗雇佣兵的座右铭。帅吧？帅出天际了好嘛！*爆了好嘛！记住这些你就可以甩着*走路了，走的时候围观群众的脑袋里就会自发听到炫酷的背景音乐。 哦。忘了告诉你，神罗这名字是宇宙级感官文学大手坠落天使大大给起的。*吧？我们大君起名都请最*的感官文学大手给起。 一般人能请得起坠落天使大大？ 经过朱理和佐奇初步调（洗）教（脑）完之后，他们选出一批人，带着这些人所做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抢了西联邦军队押运的一支商队。 自从自由市风流云散，几个大自由商人被帝国皇帝请到帝都做客之后，自由商盟的气势一落千丈。他们的空间折叠通道都被帝*接手了，他们得和其他使用空间通道的商队一样付钱使用，还要按额缴税给帝国，要想运些违禁品（比如武器）更是不可能，所以一些专门走私武器的自由商人干脆不走空间通道，雇佣西联邦的军队护航，把武器从帝国下属的行省和一些东联邦军官手中收购过来，再运到西联邦牟利。 朱理瞄准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情报，是由雷安提供的。至于雷安从哪儿搞到的情报……希礼和朱理脸色都不大好。瞬凝这家伙果然靠不住啊…… 不过，总的来说，希礼和雷安会谈的结果令双方都感到满意，雷安搜集整理情报提供给他们，他们负责在这片雷安手下不能企及的星域动手，抢来的武器大家四六分，船队的其他货物都归艾丽他们。 武器整理好之后再由艾丽他们从b612上的空间折叠通道送到易璐申。 其他的粮食、日用品、药物等等，由萝伦的船队负责在曲元搜集，运到易璐申后再运到b612。 不过，在朱理带着新招募的人马去抢劫之前，这些人先由艾丽亲自负责，教导他们在自然环境恶劣残酷的b612星球如何生存。 b612上的生存测试是在佐奇带着鹿飞去招募之后由艾丽、朱理、希礼和杜漠一同商量后专门制定的，在其他星球上，这个测试不必要，但在b612上，不可或缺。 于是，在朱理为新人们完成了初步洗脑，他们也稍微适应了这星球奇特的环境后，陆续到达的雇佣兵们被集中在一起，听大君训话。 自从这些雇佣兵来之后，艾丽每次和他们正式见面，都会穿上蕾诺亚公主留在战舰里的龙骑机兵队制服，腰间悬挂两把唐刀，斜插她自己改制的□□，背后是猩红色衬里的黑色大氅。 不得不说，先敬罗衣后敬人是人类通病。 老兵油子们见到艾丽大君这身帅到渣的装束，再联想一下或是亲眼目睹或是口口相传的各种关于大君的传说，都对她肃然起敬。 艾丽早和政治部主任朱理商量过第一次训话该说什么了，她站在舰桥之上，居高临下，音量不高不低，语气平和，“各位，接下来的两周，你们要设法在这个星球自己生活，所有你们求生所需的物品都放在你们脚边的这个箱子里。每人一套防护服。如果坚持不下去，随时可以通讯联系，会有人把你救回基地。但是，如果你没法通过求生测试，抱歉，你不属于神罗。我将给你丰厚的报酬，送你去朵拉尔，你接下来可以去任何其他地方，但不得提起你在这个星球的任何事。” 她的话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些人看着脚边的箱子，开始惴惴不安。 “在开始测验之前，我想告诉各位，我曾独自一人在这星球生活过两年。”艾丽嘴角微微翘起，冰蓝色的眼眸异彩闪动，“去吧，证明你的能力给我看。” 她说完之后，最先通过训练的第一批雇佣兵们将候选者一批批带进飞船，将他们分别送到预先准备好的求生测验舱中。 那些测验舱样子千差万别，但全和艾丽当初的龟壳大小相仿，里面准备了足够一周食用的水、食物和制造干净空气的能源，候选人们携带的箱子里装的是一套球藻种植的基本套装和详细说明，候选人在求生测验的两周内可以向基地求助三次。 如果他们能够正确地种上球藻，那么即使吃的不太饱，活上两周是不成问题的。 最大的考验，是他们是否能够耐得住寂寞。 这个测验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像艾丽所说，要看候选人们是否有能力在极端恶劣条件的星球独自生存，而是要让他们有敬畏之心，对这个星球，对这些球藻，对球藻种植事业，还有，对她。 艾丽可没钱在非战时一直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么多人，他们必须得自己去种球藻。种球藻其实不像种植其他种类的农作物那样耗时，朱理计算过，如果一个职业兵在非战时每天花五个小时的时间训练，花三个小时照顾球藻，那么他所照顾的球藻还是足够供给两个人的生活需要的，可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些一个个都盼着甩*走路的职业雇佣兵哪里会心甘情愿种球藻呢？ 但是，抱歉，作为星球上第一批大数量的移民，他们暂时必须什么都干，打仗时得能打，平时还得种田。 这星球上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连女人都少得可怜，除了大君之外只有几个女雇佣兵，耐不住寂寞又精力过剩的人早晚会给基地带来麻烦，这星球的脆弱环境可经不起折腾，所以必须提前把他们筛选出去。 朱理希望，通过这个测试的人，会产生“球藻是生存之本，和水一样重要”的潜意识，尊重这个星球的环境，当然，尝试过独自过两周是什么滋味后，他们自然会对能在这星球独自生活两年的艾丽更有敬畏之心。 两周之后，二百三十四人中仅有两人没有通过。 这个通过率让艾丽很满意，这说明佐奇和他选的人有识人之明，他们招来的人不是滥竽充数的。她的金子没浪费。 226|解放？ 将所有参加测试者和招募者集中在广场，艾丽当众亲自给负责招募的人一人发了一块金条，“谢谢你们的服务。” 由旧战舰改造的训练营中灯光由舱壁四周的球藻提供能量，光芒并不十分明亮，但金条反射出柔和的金光还是让围观群众们的狗眼都亮了起来。 接着，艾丽又褒奖了一番通过的候选者，又有侍从叫来那两个失败者，给他们一人一沓厚厚的帝国币，“一周后佐奇会派人送你们去朵拉尔，到那儿你们就吃自己了，兄弟。” 艾丽望着通过测试的众人，“如果你们中有谁想和他们一起离开，在这一周内都可以去找佐奇。给你们的报酬和他们一样。” 然后，她微笑，“愿意留下的人，请到杜漠队长那里，他会给你们分配新任务，进行下一轮的筛选，出色完成杜漠队长分配的任务的人，下一次有优先资格参加外出任务。” 外出任务，暂时就是去打劫啦亲爱的，而且，希礼队长早就说了，战利品中的十分之一按人头分，表现格外出色的，大君还另有赏赐。而且，这可是带着龙翼战舰去打劫啊兄弟，简直无本而万利！带谁去就是让谁发财的意思！ 通过测试的人们一阵雀跃，恨不得立刻就去找杜漠队长领任务，然后出师！赚金子！ 但是大家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恭谨地看着大君，听她还有什么指示。 最后，她说，“请记住，一旦加入神罗，你将永远是神罗。公司将会负责你的生老病死，当你负伤，公司为你治疗，当你老了，残了，公司负责给你养老。你厌倦了，可以随时退出，一旦退出，你不能再回来。但假如你背叛，神罗将会追杀到底。” 当天晚上，那两个没通过测试的人找到佐奇，恳求他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废话，把你赶回家都给你一沓钱，要是能留下的话不是会拿到更多？！说不定也有金条！ 他们后悔不迭，就差跪地哀求了，佐奇最后勉勉强强说，“好吧，我设法说服大君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暂时先不送你们去朵拉尔，但是不管我再怎么说，大君是不可能只为你们两个人再开一次求生测验的，你们当求生测验不用花钱的么？只能等下一批新人来才行。我看你们不如先到杜漠队长那里，求他给你们分配个种球藻的任务，先练练手，等下一批新人来了，你们不就稳能通过测试了？” 他们当然没能从杜漠那里要来种球藻的任务。这任务是给通过测试的人准备的。大君说了，以后还要在附近的死星上开设新的基地和农场呢，届时自然要由最有种植天赋的人作为新基地的负责人，你想想，要负责一整个星球啊，不仅要有武力值，会驾驶各种交通工具，还要懂得高级的生物技术才行啊，你们这俩被淘汰的，怎么能领到这种高级任务？暂时去找哈德良小队长问问他那里缺不缺人吧。 于是最后这俩人感激涕零地跟着哈德良去管理这星球最宝贵的微生物资源了。 朱理这种血管里流着政治家世家血液的人，对于人们都渴望向上爬的心理是研究得非常透彻的。 他这整套系统弄下来，原本还有些看不起球藻养殖的雇佣兵们把种球藻当成了事业上升的通道，种好了，有可能被提拔啊！有可能当上主管！还有可能当上新星球基地的总管呢！以前当雇佣兵，最高级别不也就是个队长么？现在？别说队长、主管什么的了，将来发展好了，搞不好当一个球主都有可能啊！ 第二次抢了西联邦护送的船队之后，朱理统计了一下，他们的武器，大型飞船，能源什么的够用了，b612上的新农场也准备随时开张了，最近的几个类地行星的地形也勘测了，地图也绘制出来了，可以了，现在可以去抢劳动力了。 他和艾丽说起这个计划时是羞愧的。 “我不是不知道这些星球上还有奴隶，也不是没有能力去解救他们，看我那时急需的是稳固我在苏芳的地位和威望，如果频繁触及那些大贵族的利益，会将他们推向我的敌人，我只能寄希望于五年以后，甚至十年之后，当我牢牢掌握苏兰托的政权，苏兰托的民智有普遍提高，有法可循，恶徒能被执法者震慑，把自己敌对部落的人抓走卖给奴隶商人的部落酋长会意识到自己有一天也有可能被卖做奴隶……” 他苦笑，“我竟然从没想过那些人在这五年，十年之内会过着什么日子。就像你说的，那时的我，认为为了整体的利益，一些人是可以被牺牲的，被忽视的。我仅仅因为没有亲眼看见这些人，就假装他们不存在。” 艾丽抱住他。在这种时候，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 说什么呢？ 责备朱理么？ 那些当政者真的不知道、也没听说过社交媒体上被转发过万次的那些极度令人愤慨的新闻么？他们去超市参观的时候真的不知道食物的价格被下调了么？他们“与民同乐”“平易近人”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周围这些“民”是演技很不错的公务员以及后备公务员他们对他的提问是经过排练的么？ 如果真的不知道，他们也不可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了。 知道。但是暂时做不了什么。总有更为重要的事需要他们处理。 而艾丽召集，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管雷安说什么她都当成真的的小卷毛了。 “走吧，一起去做吧！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别让他们再等下去。”她握住朱理的手，和他一起上了龙翼战舰。 那几个苏兰托老爷开矿的荒凉星球都在苏兰托星系的边缘，本来是无人星球，发现了矿藏之后，这些老爷们从自由市的奴隶商人阿什坦那里买到了大量的奴隶运到星球上。这些人原本是哪里人，做什么，还有亲人么，谁在乎呢。 这些矿山的守卫和武力在龙翼战舰面前比蛋壳还脆弱。 守卫们在神罗雇佣兵们着陆之后的两分钟就投降了。 奴隶们战战兢兢把开采好的矿石装上运输舰之后，也全被带走了。和那些曾经看守着他们的守卫们坐在一起。 到了b612，有人报告佐奇，两个守卫在路上被奴隶们给打死了。 佐奇挥手，“扔出去当培养基。” 奴隶们排着队，通过一条密封的接驳通道从运输舰进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舰只，半透明的舱顶外是滚滚红沙，红沙弥漫的天地之间是无边无际的战舰残骸。 外面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活物的样子。 这个星球看起来比他们不久前当奴隶的星球看起来还可怕。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他们中的大多露数，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震□□成了惊恐，自己命运竟然如此多舛，被抢到另一个星球上开矿了，而这个星球还是个死星！一个战舰墓园一样的死星！比原先当奴隶的星球还糟糕。另一些比较鲁钝的则更多感到惶惶不安，完全猜不到接下来要怎么样，还有一些人，已经麻木了，对自己的命运再也不想挣扎。 直到艾丽和朱理在舰桥上向他们说话之后，这些丧失自由已久的人才渐渐安定下来。 “你们自由了。” “如果你愿意留在这个星球上，欢迎你。” “如果你想要回家，我们稍后会送你回去。” 这些奴隶中有不少有伤病。多克和几个稍通医护的雇佣兵们穿着防护服，为他们做了体检。然后有病的治病，有伤的治伤。起初艾丽还担心星球上只有一个医生，遇到太多太严重的病人多克可能应付不来，可体检完多克告诉她，那些受伤比较重的，或者病了超过一周没痊愈迹象的，早就被守卫杀掉了。换句话说，能活到现在的，都是命大身体素质高的。最多是有一些营养不良，大部分人都挺健康的。 这让艾丽一时不知该庆幸自己暂时不用担心准备的药品不够用了，还是该为那些被矿主的监工们“自然淘汰”的奴隶感到难过。 这五百多名被解救的奴隶中超过一半人要回家，佐奇训练过的雇佣兵跟他们说，可以啊，可是你家在哪里？去那里可很远啊，大君仁慈，救了你们，可大君给了你们自由之后没法再给你们别的了。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的特产只有球藻，球藻不能买船票啊，我们也没那么多船。不然这样吧，你也和决定留在这里的人一起在这儿干活，大君会根据你收获的能源块给你应得的报酬，这些能源块会被朵拉尔的一个商队收购，然后你就有路费了，我们去朵拉尔的时候把你送到那的船队，你买了船票就可以回家了。大君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为了安置这五百多名新人，艾丽开设了四个新农场，每个无敌战舰改造的农场住一百多人，配备十个雇佣兵教他们技术，回答他们的各种疑问，同时监视他们。 希礼建议，至少让他们在这四个和其他现有农场完全隔离的农场中生活三个月，这是基于担心他们携带某些现有人群中完全没有的病毒或细菌。过了隔离期后，想要留下的人会进行技能筛选，重新分配给他们更适合他们能力的工作，想要回家的人如果那时还没改变主意，路费也赚得差不多了，就送他们去凯门的商队。 艾丽决定将第一批劳动力全部安置在用球藻热能收获能源块的能源收集型农场，这样容易计算出每个人的劳动量和相应的报酬。她原本也没奢望所有人都会愿意留在b612当星际农夫，尤其是，有些人还有家人，他们当然是要设法回到自己的家乡和家人团聚的。她想的是，这些无意长居在此的人们通过自己的劳动换成能源块，按件计价，卖给凯门的商队后，她抽一成，剩下的是他们的，这样他们能赚到回家的路费，她也不亏本，又将星球的改造规模进一步提高，双赢，多好啊！ 不是么？ 艾丽本以为，这些人虽然受过难以想象的折磨，在超强度的条件下工作过，但比起雇佣兵，他们依旧是普通人。星球暂时对普通人还不是那么友好，想留下来很好，欢迎之至，但是想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好合好散。 艾丽自己觉得这是非常公平的，她的雇佣兵宣传员们也不遗余力地宣传了她的政策，可是她的第一梯队成员们却好像不以为然。 她在朱理，希礼，佐奇，甚至是杜漠都露出不赞同的微笑时还不服气，她可是从邪恶的奴隶主手中救了这些人，让他们重获自由，还给他们东西吃，给他们工作做，还许诺帮助他们回家，就算他们不想留在这星球上开荒种球藻，至少也会对她表示感谢吧？ 三周以后，这批重获自由的人用事实给了她一耳光—— 有人不满大君的安排，为了表示不满和引起大君足够的重视，这伙人把安置他们的无敌战舰改造的农场给弄出了一个洞。 227|何为战场 当时正是黄昏风速加快的时候，时速可达八十公里的风卷着棕红色的沙尘立刻从那个破洞中钻了进来，各种测试氧气、温度、湿度的警报立即响起，狂暴的风像头突然被放出的饥饿野兽，把农场中的球藻田，各种设施撕扯啃碎，抛掷到十五米高的舰顶上，狂风挟卷来的砂砾像无数霰弹弹片一样打在惊慌奔跑躲避的人们身上，大点的残骸碎片像一把把利刃插透了起居区域的舱壁。 在自然界粗暴的力量下，人显得如此脆弱，有十几个受了较重的伤，其中有一个正是破坏团伙中的骨干。如果不是雇佣兵们赶快动员一切力量把破洞堵起来，伤亡会更加惨重。 艾丽得知消息后立即赶来。 她带了几个学会驾驶泰坦的雇佣兵，指挥他们用备用舱壁加固临时堵上的并不密封随时可能再次被风撕裂的破洞，再不计成本地在裂洞周围补上的舱壁缝隙之间填上密封剂。 风暂时不会再进来了，可农场好不容易形成的自循环系统却被破坏了，短时间内无法供给足够的氧气，从破洞中进来的外界空气中含有大量的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为了安全起见所有人必须尽快转移。 艾丽看着被狂风肆虐过的球藻田，怒不可遏。 让一个无敌战舰改造的农场能够实现内部氧气、水和热量的自循环，需要整整两个月的前期准备工作，所耗费的球藻颗数上亿计，这还是在有了很多人力和许多小机器人的支持下，可这一切，在几分钟内被破坏殆尽。 要修复被损坏的各种种植设备，填充冻死冻坏的球藻数量，重新实现自循环，又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农场舱壁破坏的太厉害，考虑到反复维修的成本和再次破裂的风险，这个农场也有可能被弃置。 这些还是可以估价的损失，还有不少人受了重伤呢，有一些还生命垂危，这些又要如何计价？ 她忍住怒气，问那个带头破坏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早被雇佣兵绑了起来，可一点也没阶下囚的自觉，他昂首堂皇回答，“如果不这样，你怎么会看到我们的决心？你说要给我们自由，可是现在却逼我们在这个垃圾星球工作，你继续这么做，我们就搞破坏！你最好现在就把我们送到朵拉尔。你有大型运输舰，有这么多小飞船，你有这么多雇佣兵，你不是要给我们自由么？那你为什么不能现在就送我们走？” 他鄙夷地看艾丽一眼，“难道，你想让我们继续当奴隶？你的奴隶？” 他说完之后，立即又人小声附和，“是啊！” “还说要解放我们，给我们自由，其实还不是和从前的矿主一样！” “这个破星球还不如我们从前工作的星球呢！” “对呀！对呀！” 艾丽一时之间不敢相信，她看向其他的人，看到他们脸上的不屑，不满，愤怒，还有仇恨，人群中，那些沉默着的人眼神中闪烁着质疑，他们的眼神，和仍然响个不停的警报蜂鸣让艾丽太阳穴一跳一跳疼痛。 这一刻，她真正明白了杜漠朱理等人的苦笑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指挥雇佣兵们先用由小型战机改造成的运输车将伤者转移到邻近的另一个安置农场，有几个伤的比较严重的人急需救治，另一队雇佣兵去开来更多的运输车，再将所有人转移到那个农场，另外两名雇佣兵去把多克和他的救伤队接过来给伤者治疗。 到了新的农场之后，一个伤者被狂风抛起摔伤太严重，颅骨摔碎了，大量失血，在多克赶来之前就停止了呼吸，另一个伤者被一块战舰残骸碎片刺穿了胸腔，心脏和肺部都被刺穿了，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和割伤，多克只能给她打了一针镇痛针减轻痛苦，她在一两分钟后死去。 多克没时间哀悼死者，他必须赶快给一个年轻女人截肢，那女人的右臂从右肘到指尖全被厉风裹着的沙砾搅碎了，像一团粘着红色泥沙的坡抹布，另一个年轻男孩的左小腿被碎片刺穿，大动脉破裂。 除了这几个伤者外，还有二十一个人受了需要缝合或是进行小手术的伤，需要包扎的伤者另有近三十人。 要是只有多克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幸好之前从雇佣兵中已经筛选出了一批心灵手巧有外科急救经验的进行了培训。雇佣兵们刀头舔血，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医学知识，但是对于怎么应付常见外伤是很有心得的。 艾丽一方面勃然大怒，一方面又不得不庆幸这场破坏被及时发现并且还没造成更大的破坏。 幸好她当初听取了希礼的建议，没把所有新人放在一起，而且没把愿意留下的和想要离开的放在一起。她庆幸了一下，立即又怀疑，希礼是不是早有预感，所以才做这样的安排？ 紧急治疗之后，雇佣兵清点人数，将没有受重伤的九十几个人集中起来，站成一个方阵。那几个搞破坏的人站在第一排。 艾丽走到方阵之前，看着这些人，沉默了很久才说，“在你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说过，我能给你们自由。” 她缓步走动，目光从一个个人脸上扫过，“我也派我的人向你们解释，这个星球是什么样的。我还派他们和你们住在一起，随时回答你们的任何疑问。” 她走到方阵前排最右，转身，折返，“我以为你们会明白这个星球上的生存法则，并且尊重它，但是，我显然错了。” “我以为你们会相信我的话，显然，我也错了。” 她在那个带头搞破坏的人面前停下，“你认识那两个不幸死掉的人么？你对他们的死亡有什么话说？” 那人昂着头，依然大义凛然，“我为他们的死感到抱歉，这是一场可怕的意外，我们当初并没想要把洞打得那么大的。可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确实，据雇佣兵们报告，那些人最初破坏的洞口只比一个成年人的头大不了多少，可是内外温差巨大，立即引起了强烈的空气对流，狂风钻入之后一瞬间就把洞口撕的比一个成年人的身体还大。 艾丽苦笑，天哪，原来不止是出身高贵的人会有这种想法。这个人做过奴隶，他才重获自由几天？可是他的想法和莱特，和庞倍，和从前的朱理，和这世间许多手握重病随时能让许多人“牺牲”的人们并没有不同。 她不再问他话，继续向队列的尾端走去，她看着方阵中的这些人，“我不相信在他们做出这件事之前这里有任何人是不知道的，你们有无数机会可以告诉我的雇佣兵们他们的计划，但你们选择沉默，选择和他们一起通过破坏来胁迫我。” 农场中只有这一百多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有串通，破坏舱壁的工具，时机……都太巧了。哪里有这么多的巧合呢？只能说明，他们有串通。 艾丽怀着最后一丝期待，暗暗希望有人，哪怕只有一个人高喊“我没参与！”“我是无辜的！”，可是…… 她审视着这些人，沉默。只有沉默。他们现在是在用沉默表示愧疚，还是在用沉默继续表达对我的不满？ 是，我比他们强大，可是我自问提供给他们的是很公平的交换啊！ 这一刻，她心中终于充满浓浓的挫败感。 他妈的。 救星真不好当！ 超级英雄救了你之后如果不把你稳稳地放在地上再给你一个安慰吻——如果只是在距离地面五十公分的地方松开手让你落在地上然后扭头飞走，就他妈和劫持你伤害你的坏人一样是坏人了？即使是英雄也是个混蛋英雄？ 为什么？ 凭什么？ 好吧，那我就当一个混蛋英雄吧。 她再次折返，她背后的披风在她行走时微微拂动，猩红色的衬里时不时露出来，卷在她的腿上，她心中除了失望、挫败之外还充满深深的愤懑。 这次，她依然走得很慢，然后，她停留在方阵前排的正中，面若寒霜，“你们破坏我的财产，所以，你们要通过工作补偿我的损失。我会派人计算出我的损失，分摊到你们每一个人头上。” 她昂起头，继续说，“在其他星球，破坏，纵火，也许并不是死罪。可是，在这个星球上，是。因为这个星球上的生存法则和其他星球不一样。” “我更不可能被破坏行为要挟。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收获足够的能源之后，乘我们的船去朵拉尔，用我付给你的报酬做你想要做的任何事，二，你可以现在就站出来，走出去，选择不为我工作，自由地死去。这个星球上的一切，食物，水，甚至你们呼吸的空气，都是宝贵的。我不会浪费我的空气。” 她的话终于让一直寂静着的人群发生骚动，他们小声发出惊呼，有点不太敢相信这个判决。 到了这时，艾丽已经不确定也不在乎他们惊呼是在庆幸她居然没有残暴地将他们全数杀掉，还是在遗憾她竟然没有立即派船将他们送走，让他们离开这个星球，又或者，他们在表示愤慨，她竟然真的要把他们当奴隶使用！说好的来解放我们给我们自由呢？ “至于你们——”艾丽对她的雇佣兵们做个手势，搞破坏的七个人被推出了队伍，艾丽一一盯过他们的眼睛，“作为这星球上的统治者，我对你们的处罚，是死刑。” “不——” “大君！饶了我吧！我是被骗的！” “不——不——我只是想快点回家啊大君！” “你这个婊|子！” “求求你了大君，我家里还有小女儿和老妈妈——我，我不能死啊大君！” 他们惊恐地发着抖，有人崩溃嚎哭，有人这时才现出如梦初醒的样子，似乎这一刻才明白大祸临头，而大声用恶毒语言咒骂她的那个领头的被雇佣兵们堵上了嘴，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还瘫倒在了地上。 艾丽退后一步，稳稳坐在雇佣兵们为她准备的一张圈椅上，她将两手放在椅子扶手之上，双唇抿紧，“你们可以选择行刑的方法，是走出去保护你们但你们却想破坏的农场，或者是，被我杀死。” 她的话引起更加激烈的嚎叫哀求。 可端坐着的大君无动于衷，她的脸颊在黑色制服的映衬下雪一样白，她的冰蓝色双眸像冰山中永冻的寒冰，“不选的话，就默认是被我处刑。你们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考虑。” 她对身旁的雇佣兵说，“给他们准备最后一顿饭，三十分钟后在一号舱门前的广场行刑。” 她说完，站起身，拂袖而去。 在她身后，黑色的大氅轻轻飘动，偶尔露出猩红色的衬里。 艾丽来到这农场的起居区，雇佣兵们早已整理好一间房间让她休息。 被安置在这个农场的那些新人已经听说了刚才发生的事，他们在艾丽经过时敬畏地偷偷看着她，无人敢出声，更没有人敢凑近。 雇佣兵们退下之后，艾丽的嘴唇和下巴轻微抽搐，然后，她捂着脸哭了。 但她只是无声地哽咽了两下，就用手背抹掉眼中还未来得及流出的泪。 她问自己，你是谁？你要的，是什么？ 你确定么？ 有一瞬间，艾丽很希望杜漠队长或是朱理在这儿，可这想法立即又被她驱散，因为，她明白，有些事，有些决定，没人能够代替她做，没人能够代替她选择。 三十分钟后，一号舱门前。 这七人中有两个人选择走出农场，有一人选择了被艾丽杀死，希望那是比较短暂不痛苦的死法，其余的几个人哭喊着耍赖，拒绝选择。 那两个选择走出农场的人站到了隔离门前，准备行刑的雇佣兵穿好了防护服，陪着他们走进了隔离室，然后，将他们送出了第二层隔离门。 狂风转瞬间就将他们吞噬了。似乎他们融进了漫天的红沙之中。 另外那五人被反绑双臂，跪在地上。 艾丽走过去，拔出腰间的佩刀。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灵魂出窍了，听不到那些人临死前的乞求，也看不清他们的脸，她一个，一个，挥刀，斩掉了他们的头颅。 “rtalis.”最后，她低声说。 她转过身，身旁的雇佣兵递上一块白布，她将刀锋拭净，收回刀鞘，扬起头，看着在周围静静围观的人们。 “从前我没有说，现在，你们都知道了，在我的星球上，破坏和杀人同罪。我们没有多余的空气玩无期徒刑那一套。”她说完，看向人群，人们纷纷躲避着她的目光，不敢和她对视。 过了一会儿，她说，“就这样吧。” 回到自己的寝室后，艾丽对着墙壁呆立了许久，她把自己的唐刀再次取出来擦拭。 “我的刀，第一次斩杀平民。” 她低声自语，然后又摇摇头，在世嘉，那个叫红石的女孩子，真的算是战士么？她再没见过比她更菜的菜鸟了。 她有多大?十七岁？十九岁？如果是在帝都，大多数十九岁的女孩子最担心的事也许不过是额头上的青春痘怎么又冒出来了，或是那条漂亮的裙子太贵买不起…… 战士和平民，又真的有那么大区别么？战场呢？到底哪里是战场？ 228|大业 拂晓时，希礼从雷安那里回来了，他一回来就有人告知了他暴动的事。 那个雇佣兵传完话，“大君说她在您的住所等您。” 希礼听了，静默片刻，点点头离开。 希礼走回自己争取了好久才建得合自己心意的居室，向会客室一望就看到了艾丽，她背对着他坐在一张皮质单人小沙发上，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回头。 她仰起下颌，微微斜着眼睛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好像在等我？”希礼笑，“朱理还没回来么?” “嗯。鹿飞说他们要正午时才能返航。”艾丽的语速很慢，慢的近乎迟钝，然后，她用一种陈述性的语气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希礼把外套脱掉扔到一边的一把椅子上，再将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两颗，他走到壁橱前，取出一瓶酒和两只杯子，在正对艾丽的另一张小沙发坐下，给两只杯子都注满橙黄色的透明酒浆，“来点曲元的甘蔗酒？你现在好像很需要喝一杯。” 艾丽有一秒钟想把希礼手里的酒瓶夺过来砸在他脑袋上，她从鼻孔里长长出一口气，“希礼——你——” 希礼自斟自饮，“啧。这酒太粗劣了。下次能让萝伦的人带点高卢的红酒么？”他看着快要发怒的艾丽，唇角弯起来，“艾丽小天使，你是想问我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会发生暴动？” 他又喝了一口酒，才把酒杯放下，“是。我确实想过有可能发生这种事。但我也相信你能处理好这种事。我所好奇的，不过是你会怎样处理。不仅是我——”他和她之间隔着一只小小的茶几，但他突然将身体前倾，使他和她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短到她可以闻到他唇齿间甘洌酒香，近得他可以将她脸上一切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 不管他和薇露密谋决定请旨将她处死时是什么眼神，但希礼从前和艾丽相处时，看她的眼神总是温和的，充满对美色的欣赏，还掺杂一点有意的纵容，可是此时，他的眼神变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类似侵略性的情绪——挑衅，审视，评判。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悚然一惊，可她本能回视，毫不退让。 希礼盯着艾丽的双眼凝视了一霎，笑了，“不仅是我，还有现在跟随你的、向你宣誓忠诚的雇佣兵们，他们也在等着看，看你会怎么处理那些背叛你，敢于挑衅你的威信的人。” 他说完，向后靠在椅背上，“还好，你没有让我们失望。” 艾丽叹息一声，肩膀猛地垮了下来，她呆愣一下，低声自语，“原来你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希礼闷笑一声，指指艾丽面前的酒杯，“喝了它，你现在需要一点酒精。” 艾丽举起酒杯，一扬脖，一口喝下这如同流火的甘蔗酒，大声咳嗽了几声，又呻|吟似的长叹一声，瘫坐在椅子上，修长的双腿斜斜放在茶几一侧，脑袋靠在沙发背上。 她对着屋顶眨了眨几下眼睛，“我是不是像个傻瓜？你们全都看得出的事，我竟然一点……我很意外。你知道么，希礼……”她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刚才，我很意外！你们全都有心理准备，可我很意外！我很……”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坐起来，把杯子搁在桌上，双手颤了颤，像是想要捂住脸，双手已经举在眼前了又颓然垂在身旁。 终于，她放弃了忍耐，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她的鼻尖轻轻翕动，双唇抿得紧紧的，更显饱满，可是嘴角又有点孩子气地向两边微微垂着，毫无疑问，她十分委屈，又有些不解。 哎呀……怎么连哭起来都能这么漂亮呢…… 铂金色的秀发，总是像刚被谁咬了一下的红嘴唇，蓝得就像最清澈的海水凝结而成的眼眸……可谁能想到这神情中总带着点孩子气的美丽少女刚才亲手处死了七个人呢？ 希礼看着艾丽，饱食秀色之后对她微笑，“艾丽，如果你只是想在一个没人要的垃圾星球上自给自足，你已经用不着雇更多的人或者找更多的劳动力了，你大可以自得其乐。但是，我要提醒你，要是你真这么想，现在在你身边的这些人也会陆续离开你，因为，你许诺给他们的，你无法兑现。” 他从衬衫左胸的口袋中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递给她，继续温言道，“如果，你只是想做朱理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辅佐他，你也不用亲手做你今天做的这些事。但是，你想么？我们都知道——你自己当然最清楚——你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 看到她似乎有些赌气似的不接他的手帕，希礼微微前倾，把手帕一角按在她脸颊上拭掉泪水，又换了一个角轻轻按在她另一侧脸颊上，他隔着那方手帕缓慢地抚摸她的脸庞，他的声音仍然低沉温柔，“你要做的，你向我、向朱理、向这里所有人宣布的，勾画的，是前所未有的大业。” 是啊，改变一个星球，甚至一整个罗伊星系的命运，让这些死星们再度焕发生机，这不是大业是什么？不付出代价，就能随随便便成就大业？做梦撸吧。 艾丽接过希礼手中的手帕，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还赌气似的大声擤了擤鼻涕。 希礼看着她闷声轻笑。 “要成就大业，要做一个真正的大君，你就要不断地学习，我希望这场意外能让你学到很多新东西。”希礼又给两人的酒杯斟上酒，他对艾丽微微举杯，“艾丽大君？” 艾丽没像希礼那样文雅浅酌，她再次豪放地举杯一饮而尽，那火辣的酒流进喉咙里后，她从口腔到胃部都在发烫，就像饮进喉咙的是液态的炭火。 她把空杯放下，垂眸沉思一会儿，哑声问希礼，“我会变得和从前的你们一样么？” 希礼长长叹一口气，神色幽暗，“唉，我也很想知道啊。” 艾丽按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握紧自己腰间所悬唐刀的刀柄，她扬头，喟叹一声，站起来。 希礼此刻罕有地没有遵循一位绅士应有的风度站起来送她出去，他继续半躺半坐在沙发上，扬首看着她的侧影，“你为什么选择来问我？为什么不去问杜漠或者等朱理回来？” 艾丽没有回头，“因为你在所有人中最不像人了。” “嗤。”希礼自嘲地轻笑，再次为自己斟酒，“看来你自己也知道你需要的不是安慰。” 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君，要成就前人未有的大业，你会遇到许多阻碍，许多，许多。所以，艾丽小天使，继续成长吧。 朱理和鹿飞佐奇等人满载而归时，艾丽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她派人接来杜漠和其他第一梯队的成员，将所发生的事情和她的处置告诉了他们。 “那些负责看守的雇佣兵，我打算罚他们一个月的薪水，除此之外，我要他们向其他三组的同僚们讲述自己在这次暴动中学到的是什么，以及他们是怎么被蒙蔽的。”艾丽讲完，又问大家，“你们有什么意见么？我处理得合理么？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 朱理先是肯定了艾丽的处置方法，又补充，“也许我们不需要再让参与过暴动的这一组人继续留在b612，当然了，他们要负责赔偿，可是不一定是在这个星球啊。” 佐奇立即接话，“凯门的商队最近很缺人手。他可以接收这批人，他们的薪酬由商队直接支付给我们。” 凯门当初重见艾丽，拿了她的空头支票时还心痛过一阵，不过，后来这被证明是极具眼光的投资，他的商队现在不仅负责着帮艾丽朱理他们销赃，享有以极低价格使用通往曲元星域的空间折叠通道的特权，还拥有能源块的专卖权。商队的生意在近来几个月中蓬勃发展，扩张速度惊人。 哈德良频频点头，“这就叫流放啊艾爷！” 对啊，留这些绝对不可能再和我一条心的人在b612干什么？我要时时防着他们再搞事，看管他们需要我浪费更多的人手。把他们丢给凯门，或是别的人，他们就知道我有多善良，而我之前给他们的条件是多么优厚了，在这个星系，没有很多工作是不需要什么特别技能，一天只干八个小时一个月就有近五千帝国币的。让他们后悔去吧！ 再说了，就算把他们弄走，其他人又不会知道这些人究竟在哪里服刑。这丝毫不损害我的权威。我当初也没说一定要让他们留在这里服刑。 啧。看来我还是太甜了。连哈德良都知道流放呢。 艾丽想着，她要不要再多看看狮心大帝的历史传记小说。 她不知道，希礼已经给她准备好系统的学习资料了，不是历史小黄文那种。 于是这些人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 凯门接收这批有前科的劳力时被佐奇专门提醒了，他笑得毫无芥蒂，“大君多虑了，我怎么可能会不快呢，我正缺人手呢，您这是解了我燃眉之急啊。” 自由商人那么多，就算艾丽从前和他有些渊源，可凭那点交情，人家凭什么把能源块的专卖权给你呢？当然是有麻烦的时候也要你帮忙啊。 至于这些人怎么处理，对于连角斗场里的守卫都接收过的凯门根本不算个事，他把这些人分散成十几个小队，每队跟着不同的商船，到了船上再被船长分散，谁也掀不起风浪。 有了这次的教训，第二次去抢劫某个老爷的矿山的时候，雇佣兵们似乎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把奴隶们也带走。 可是，当比较聪明的那些奴隶看到雇佣兵们接着就有条不紊地破坏井下通道，矿井入口等等，他们突然想到，如果奴隶主知道自己的矿场至少半年都无法再开采，会愿意白白养他们养半年么？还是让他们在这个无人星球上自生自灭？ 再想想那些爱迁怒的老爷们平时的残暴手段，刚被艾丽大君宣布重获自由的奴隶们犹如从头顶被浇了一瓢冰水，熄灭了他们的兴奋和狂喜。 他们开始哀求雇佣兵们带他们一起离开这个星球。 雇佣兵的队长佐奇很是为难，“我们的船……让你们挤一挤是可以带走你们，可是我们的星球也很贫瘠，环境比这里还要恶劣很多。” 其他的雇佣兵很快让刚获得自由的奴隶们大致了解了艾丽大君的星球是什么样的，死星，垃圾星球，根本不能在农场和基地以外的地方生存，连空气都要自己制造。 “一下子多了你们这么多人，我们的资源够不够用都成问题啊。不是我不想帮你们，你们现在待的这颗星球虽然是无人星，可是自然条件比我们的星球好多了。” “哦，你们怕矿主老爷们会杀你们泄愤啊……不必担心啦，你们跑得远远的，他们还能在这种无人星上把你们挨个找出来杀掉么？” “你们没野外求生技能啊……这就难办了。” 佐奇似乎是个很心软的人，被哀求了之后答应问一问大君，可不可以暂时收留他们。 “我们大君是很好的人，但是我们也没钱啊，有钱我们也不来抢了对不对？” “我只能问一问，不能保证大君会同意。” 半个小时之后，佐奇皱着脸出现了，“大君勉强同意先带你们回我们的星球，可是——”他举手制止人们欢呼，“我们已经跟你们说明我们那里的情况了，我们星球上没有吃白饭的人，就算是我们这些当兵的，不出外勤的时候也要保证至少三个小时的时间用来培植星球资源，你们到了那里，估计要一天最少八个小时都要干活，你们愿意么？” 当然愿意啊！怎么能不愿意呢？当奴隶的时候一天让你干十六个小时的活已经是优待了。 于是，当这批新人到达b612之后，听到和第一批劳动力到来时相同的条件时，反应却第一批人截然不同，他们几乎喜极而泣。 再看看这星球上用大型战舰改造的高科技农场，所有人都有宽敞洁净的居所，种植自己的食物，过了隔离期之后还可以养鸡养蜥蜴收蛋，愿意的话还能学习更多的高级技能，表现优异的话甚至还能留在这里一级一级晋升，当个农场主管什么的，以后说不定还能承包一个农场！种球藻得到的能源块换来的钱五成归自己！能源块是什么？能源块就是钱啊！ 这种充满希望和前景的生活和之前在矿山的奴隶生活相比不啻于天堂和地狱之分啊，艾丽大君和佐奇队长是大大的好人啊！ 就这样，第二批被解救的奴隶们欢欣雀跃地在b612星球开始了新生活。 229|移民大计 来到b612之后，第二批劳动力依旧被分成四组，一组一百多人，每组分配十个雇佣兵负责教导帮助他们适应b612的生活。 这批新人所分配的农场和第一批人所在的农场相距甚远，在星球赤道的另一边。朱理打算以后星球改造进入下一阶段时，把这两批人一批放在东半球，一批放在西半球。 此后的第三批、第四批和第五批劳动力也用了同样的方法，他们对新生活的适应程度都比第一批人好得多，而且经过一个月的生活后，想要留下的人比例也更高。 希礼指指总基地监控中心的显示屏对艾丽说，“看到没，这就叫对照。” 朱理在一旁轻笑，“请不要用这种谈论你实验室中小白鼠的语气。” “你看，你给他们的条件完全一样，可当你主动降低他们的期望，又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对你没有你对他们那么重要，他们就会求着你要给你种球藻了。”希礼可没打算放过给艾丽上课的机会，他冷笑着，“这就是人性。” 艾丽默默不语。 是啊，她给的条件都是一样的，可第一批人为什么那么不满？因为他们听到自己自由了，想到的是可以回家和家人团聚了，甚至是可以躺在海滩上喝着冰凉的饮料看比基尼女郎了，可是呢，她把他们带到一个死星上面种球藻。 这些人的愤怒和不满可想而知。 而后来的人呢？他们以为自己的价值不如那些矿石，他们是她免为其难收留的，想要留在这里就要付出劳动，干了一阵子之后发现，嗯，这活不累，而且收入也不错，干得好的话还有晋升机会。那么我为什么不留下来？等我攒够了钱，没准能把家人也接过来呢！没有日常娱乐，没有花花绿绿的衣服，买！有了钱什么不能买啊！回到家乡就能有娱乐有丰富多彩的生活了？要是家乡这么繁荣也不可能被一批一批抓走卖了当奴隶啊。 良久之后，她问朱理，“我们下一步的计划还要多久可以启动？” 朱理从电脑上调出他的统筹报表，“下一周，我们就会拥有五百名以上的熟练种植各类球藻的工人，和一百六十名懂得繁育鸡和蜥蜴的工人，两周之后，第三批能够驾驶泰坦，知道怎么修补农场内部各种设备的雇佣兵就能完成训练和测试，这样的话……” 他抬起头，打开b612附件的星域图，以b612为圆心，有五个大小和它相仿的星球杯标识成绿色，朱理指着它们，将它们一一放大，“最晚三周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拓荒’计划了。” 拓荒计划。将在b612上训练熟练的技术工人分配到邻近的星球上，配一队十五人的雇佣兵负责日常安保和管理工作，在这些星球上开设农场。重复在b612上的建设步骤，不过，这一次，所有的农场采用的改造方式都是经过多次试验和电脑模拟后的最佳方案，每队工人配备两个农场，一个专门用于工作，另一个专门用于生活和娱乐。 农场也已经由艾丽带着训练过的雇佣兵建造好了，先期的球藻培植也已经成型，现在就等着大批人住进去呢。 艾丽看看图表，叹息，“人口还是太少啊！” 五次劫掠奴隶主之后，b612上的常住人口已经超过了三千人，对于一颗外部环境还如此恶劣的行星，这是非常高的人口数目了，可是一旦要用现有的人口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开始开拓周围的星球，这点人口就显得不够用了。 狡兔都要三窟呢，她一个堂堂大君，目前还只有一个小基地。唉。一旦b612遭到重创，她的心血就毁于一旦。 而且，最近几个月频繁的抢劫之后，各方势力会对这片“无人星域”持以什么样的态度呢？ 会不会联合庞倍，对他们进行围剿呢？ 希礼从瞬凝那里得到情报显示，庞倍已经逐步掌握了苏芳的政权，那些贵族们显然已经开始接受了一个事实：不管庞倍是如何坐上苏芳王宫中的御座的，但他绝不可能在短期内离开了。 还有消息称，庞倍有意和特乐宾女大公成婚，巩固他的权力。瞬凝的眼线称特乐宾女大公多次受邀出入王宫，彻夜逗留。 但不管是希礼还是朱理都对这个消息不太看重，如果庞倍的野心仅仅止步于苏兰托执政官，那么，他很有可能和苏芳王室联姻，让他的地位从此在苏兰托无可动摇，他的后代拥有对苏兰托执政官的继承权到时也是顺其自然，可庞倍的野心哪里会止步于此呢？他可是要将帝都御座上那个人取而代之的！ 那么，他和女大公或者其他苏芳贵族小姐的绯闻可信度也就有限了。熟知帝国实权派态度的庞倍怎么可能这么做？如果他和女大公或者苏芳的任何贵族小姐结婚，他的后代也就成了苏兰托王室的后代，而帝都豪族们是不可能接受有异域血统的人成为他们的皇帝的。 然后，就很微妙有趣了。如果庞倍保持未婚，他的未婚身份，对于那些有女儿的骑墙派封疆大吏们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换句话说，庞倍的婚约，对他自己而言是一项非常宝贵的无形资产。 抛下女大公夜宿王宫的艳闻不提，庞倍的势力在苏兰托一步步巩固壮大是事实，接下来，他会不会和东西联邦中的一方暗中结盟呢？倘若他真的和西联邦结盟，那么，打击艾丽他们的势力就会是他再接下来的选择之一。 讨论到这里，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浮动在会议桌上的三个战舰模型。 随着球藻培育的技术的进一步成熟，艾丽收集了很多数据，进行了许多模拟实验后做出了三种模型，并根据模型将后来改造的战舰农场分为三类，能源收获型，养殖型，和宜居型。 能源收获型农场能够最大化地收集球藻产生的热能将之转化为能源储存块，这些经过多次技术改进的能源块能够给飞船、战舰、日用设施提供高效能源，储存期长，安全可靠，目前已经成为艾丽他们用来换取各种物资的主要产品，凯门和萝伦的商队都有销售这种能源块，销量很好，供不应求。 养殖型农场则主要负责生产各种供星球居民食用的球藻，清水，喂养鸡，蜥蜴，同时利用粪便中的微生物繁殖出更多的黑球藻，一些养殖农场中还开辟了实验区，用土壤培植各种从其他星球移植来的作物。杜漠和迪普负责记录这些试验区的数据，准备进一步筛选出最适宜星球的作物。毕竟，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让死星的环境再度恢复成宜居的，各种作物可以自然成长。 而宜居型农场，主要就是为居民们——主要是雇佣兵和各种学习了更高级技能的居民还有管理人员、工人居住的农场。这些农场按照希礼、佐奇和杜漠的意见规划出了完备的雇佣兵训练场，各种技术训练场馆，还有图书室和一些悠闲娱乐场所。其中还有一些仓库，保存着他们的各种物资。 “我们现在什么都有了，就是缺人。”艾丽叹气，“到哪里再多弄点人来呢？” 而且，他们不仅仅是需要大量劳动力，他们还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有各种技能的人。随着农场的扩大和增多，单凭艾丽训练过的雇佣兵教授一些普通技术已经不够了。那些被解放的奴隶，大多数来自苏兰托星域中最贫困落后的星球，他们的知识，眼光，素质……平均水平都不会太高。 星球再继续发展下去，会越来越多地使用各种机器人，现在，艾丽已经拥有几个完全实现无人管理的能源收获型农场了，将来更有可能全面推广无人管理的能源收获型农场，不管是将战舰残骸改造成农场，还是利用回收资源制造各种功能的小机器人，还是维修各种类型农场，都意味着，他们对技术人才的需求会越来越高。 朱理把悬浮于桌上的星域图范围扩大，露出了曲元目前仍处于交战带的星球，还有东西联邦之间交界的区域。 “这些，都是目前仍处于战乱的地区，”朱理用指尖划过，将这些地区的星球标识成红色，“我们可以建立更多的空间折叠通道，为战乱地区的人开辟一条求生之路，让他们主动来找我们，移民到我们的星球，这些地区都拥有不少受过高等职业技术训练的人口。” “这样可行么？会有人愿意来我们这里么？”艾丽不自信。 鹿飞有他的想法，“我和佐奇去招募雇佣兵的时候，去过几个星球，那里的人会求我们把他们的孩子带走。”他在星域图中指出这几个星球。 看到众人期待的眼神，鹿飞继续说，“当我们到了这个星球，”他指出的那个星球位于东西联邦交界处，早在自由市陷落之前的一年，这里就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连年战乱，使那里成为了苦难最多的地区。 “那里没有什么产业留下来，我听一个雇佣兵说，有的年轻母亲，会心甘情愿让几个男人折腾她几个小时，只是为了换一罐婴儿奶粉。我到了那里，才知道我一出生，就比很多人幸运太多了。”他笑了笑，“艾丽，会有人愿意来的。很多人。” 鹿飞的想法朴素而有力，当你所学的知识没有用处，你只能凭借自己的身体做最原始的工作，你整天处于绝望之中，这时，如果你有选择，你会离开绝望么？ 他的话也让艾丽想起了美雪。还有不打开尿布看不出性别的婴儿小苔碧，她现在应该快三岁了吧？还是快两岁了？ 也许，和众多战火纷飞的焦土星球相比，室外空气有毒的星球或许并不是最糟糕的。 “我们还有多少制造空间折叠通道的材料？”艾丽又问。 朱理看了看数据库，“如果是用来建造开启一次能通过五到十艘中型运输船的话，还可以再建造四个通道。”蕾诺亚公主当时所带的材料是为了构建可以让一支大型舰队同时通过的空间折叠通道，当然还有许多备用材料。这批材料被精打细算，艾丽又一次一次修改精简设计方案，目前才使用了一半多一点。 佐奇在操作空间折叠通道方面算是个专家了，他立刻说，“从前有些船队为了节省使用通道的费用，会将船队最中间的几艘船设法接驳在一起，像捏成一团的沙丁鱼一样，如果每次都这样通过的话，这样规模的通道可以最多一次通过十五艘中型运输船。” 朱理和希礼对视一下，说道，“这样的话，我们先选择两个处于我们势力范围的星球，设立通道。” 他说完，和希礼讨论起哪些星球是可以考虑的，既要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又不能距离东西联邦的交界处太远，空间折叠通道宝贵，必须派兵驻守，从b612到那里的航线选择有多少……这些是没有丰富军事经验的人无法置喙的。 艾丽点点头，又对佐奇说，“等一下你留下，和我讲讲他们是怎么接驳的。”如果能够成功造出接驳器，再大量应用，这会大大减少他们开启、使用空间折叠通道所耗用的能源，节省成本。今后还可以把通道租用给商队牟利。 佐奇“嗯”一声，风平浪静答应下来，心里在狂喜的惊涛骇浪中给自己竖起一根拇指。 大计定下之后，朱理和艾丽又找了萝伦，希望她能带一些战乱星球的人来参观。参观之后，这批人如果愿意留下来就更好了。 萝伦正好在运送一批药品和医疗品去某个星球的路上，当即答应了。 她向朱理行礼之后并没和艾丽告别，朱理知道这是有别的话要专门跟艾丽说的意思，知趣回避。 萝伦在朱理离开之后一秒钟都没浪费就抛下一颗炸弹给艾丽，“亲爱的，我怀孕了。” “啊……”艾丽看着萝伦的脸，还没想好是不是该说“恭喜”呢，萝伦又扔下一颗炸弹—— “我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 230|星际高速公路 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什么叫“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啊？”艾丽抓抓头发，一阵头晕，然后，她吸气，呼气，“萝伦，亲爱的，你是不是傻？” 萝伦表情复杂。乍一看仿佛是有点羞愧或者是后悔，但其实是连倔强都算不上的不在乎和无所谓。 艾丽啧啧了两声，“孩子是你的啊。你只是目前还没弄清孩子的爹是谁而已。” 萝伦的神情一下放松了，然后，她有些意兴阑珊地告诉了艾丽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是总要时不时去一下易璐申星么，在那儿又遇见赛弗了，两人都觉得一别之后各自都成长了不少，饮酒谈天之余往日的小火花又啪嚓啪嚓跳动……说到这儿，以艾丽对萝伦赛弗两人的了解，她已经知道后事如何了。 果然，旧情人重逢的小火花正跳得欢呢，思诺找来了，最后三个人不欢而散。思诺和萝伦相携离开后突然变脸，不秀恩爱了，还和萝伦大吵了一架，然后跑了！不告而别！ 一个月后，萝伦发觉自己的好朋友没准时探望自己，试纸一测，中奖了。不过呢，肚子里茁壮成长的小豆芽到底是谁播的种，萝伦自己也搞不清楚。 要说赛弗和思诺两人，萝伦其实还是更喜欢思诺，但是呢……思诺刚开始给朱理当密探，当朱理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时还挺好的，萝伦觉得他好看又好用，反正是朱理的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把他当保镖当雇佣兵顺便再睡上一睡，赚了！这可是有曲元王室血统的人，搁在以前是只能通过写小黄文意淫的啊……萝伦自述，自己怀着这种不可告人的卑鄙阴暗心思，每次利用完思诺在负罪感的压力之下难免会奉上甜言蜜语，可谁会把枕席之间的蜜语当真呢，对不对？再加上，她对思诺的利用率高了点，时间一长，就给思诺造成了某种错觉。 自从苏芳大变，朱理不再需要思诺看着萝伦了，思诺的立场和态度也跟着变了，至于具体怎么变了，用萝伦的话说，就是“太把自己当自己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到曲元了，渐渐地认出他的人也多了，也有名气了，看着我这个平民就自觉地想要当老爷了，”萝伦皱眉，“啧，什么都想管，我和谁多笑一会儿他都醋得不行啊，这样干脆回角斗场砍人得了，留在我身边怪瘆人的，就这么说多了两句就跑了。” “现在跑回来了么？有他的消息么？”艾丽还是稍微有点同情思诺的，她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什么“说多了两句就跑了”是屁话，真相绝不止这样。人家碎雪思诺当年可是苏芳角斗场颜值担当啊，万千苏芳少女最不纯洁的妄想，结果呢？跟着萝伦，竟然给磋磨成了一个怨夫，还被气得出走了！ 不过，地狱天使之间的情比金坚，艾丽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批评萝伦，她只是有些不解，“你们曲元不是不兴一夫一妻制么？他怎么这么想不开？他怎么竟然和他们曲元王室不是同一个画风啊？” “不知啊！我也纳闷啊！我听旁人说，他爹他妈当年都是男女情人一大堆啊，怎么养出了他这种不肖子？不说这傻x了！反正他现在还没跑回来呢！我也不会派人去打听他的行踪。爱回不回吧。”萝伦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幸好没回来，真回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呢。” 艾丽能够想象，萝伦现在可是一支大船队的首领了，她的商队早在朱理的扶持下实力迅速成长，苏芳大变之后，萝伦又靠着艾丽的能源块大赚了一笔，又为朱理雷安充当中间人，当然也受到瞬凝的暗中关照，此时在曲元活动的众多商队之中，萝伦已经隐隐有独占鳌头之势，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示弱？要是对思诺示弱了，那她以后还怎么当带头大哥啊？ 所以，这时候，思诺不回来，萝伦不去找他，冷处理是最好的选择。 萝伦继续抱怨，“我老妈也早被他蛊惑了，这阵子整天说我不该这样，说是我把他气走了。可是——你看看，自由市的大君们，东西联邦的元首，苏芳的特乐宾女大公，曲元的神子，还有，咳……”萝伦对艾丽飞个“你知道我要说朱理他爹但我不说”的眼神，“凡是有点权势的人，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呢？确实有例外，那是因为人家不想要，不爱好这个，可我爱好美人，我现在又拥有了条件，我为什么要压抑我自己的*啊？” 她愤愤不平，“你都不知道思诺怎么给我老妈洗脑的，我现在觉得她是他亲妈！还说我不节制？！什么叫节制？一个爱吃甜食的人，拥有不止一个糖果蛋糕店但是一天只吃两样糖果蛋糕或者隔几天换一种吃那叫节制，一年、一辈子只吃一种蛋糕那叫疯子。我只不过偶尔换个糖果吃一下也就放下了，他还敢跑了！你说这混蛋小子是不是喂不熟的狗！”她说着又把思诺臭骂一顿。 萝伦见艾丽情真意切地频频点头，气稍微顺了些，又提醒艾丽，“这事你千万别让朱理知道。难说就是他把思诺教唆成这样的。” 艾丽噗嗤一笑，“他知道了也没什么。我这个大君就是不爱美色，不爱吃甜食的。我只对越来越多的球藻越来越多的星球有无穷无尽的欲|望！” 萝伦也被逗笑了。 笑了一会儿，萝伦脸上现出有点若有所失的样子，“不过，宝宝没有爸爸在身边，毕竟不太好。” 思诺跑了，赛弗那德性就不说了，可是艾丽并不同意萝伦的想法，“谁说的！我还是从玻璃罐子里长出来的呢，不也挺好的。” 萝伦立刻又笑了。 既然知道萝伦怀孕了，艾丽自然要朱理减轻萝伦的工作量，有什么事等头三个月过去后，宝宝在肚子里长结实了再说。等宝宝四个月大了，孕妇更是不能频繁承受动不动就几个g的力量在宇宙中飞来飞去，宝宝诞生之后的几个月，新妈妈最好是多休息，所以，萝伦未来这一年多的工作只能留在商队大本营的星球上完成了。 朱理本来没想到两个地狱天使的私房话是和这个相关的，但是艾丽一和他重新商议萝伦的工作量和行程表，他就立刻醒觉了，“萝伦怀孕了？” 然后就知道了思诺头顶一片草原负气出走的事。 朱理在艾丽面前没显露什么，但私下跟希礼吐槽，“唉，美人计没成功。” 思诺也太不中用了，打不过你忍辱负重留下啊，竟然跑了！跑了难道还期望萝伦痛哭流涕道歉给你迎回来？ 但凡你看过萝伦写的那些小说也该对她有个大致的了解啊。唉。亏你还是曲元王室出身呢。 希礼笑着宽慰朱理，“既然这样，我们下次投其所好就是。” 希礼盘算着，萝伦是跟艾丽一条心的，艾丽现在又跟他们一条心，看起来好像是暂时不需要再在萝伦身边放眼线了，不过，一年之后，大家的利益渐渐地可能也出现微妙的冲突，到那个时候再安插人手恐怕不自然，自己当初留在世嘉的那批人中，颇有几个不俗的美少年，不如现在就挑一两个设法送到萝伦身旁，先当一枚闲子搁着。到时候…… 在希礼看来，不管你是爱金子还是爱美人，甚至是好名气，只要有所好，就有弱点，最怕的就是像艾丽这种，金钱于她如粪土，功名于她如浮云，至于荣誉什么的对无政府主义者更是屁，至于美人……她自己难道不美么？ 一想到这种“无欲则刚”，几乎毫无弱点的人现在跟自己是一伙的了，希礼顺心地舒了口气。 有了人手，财力，再辅以朱理极具高效的统筹策划能力，空间折叠通道很快一一建成。笑话，朱理虽然是次子，但是从小受的都是君王政治家教育。尤其是有了先皇兄弟这种不负责任的人作为前车之鉴，帝国为朱理两兄弟的教育操碎了心，从小到大，给他们上课的都是内阁、议会、军队中的精英。 简单说，朱理是个文可兴邦治国，武可摧地拔城的全方位人才，搞几个空间通道什么的不在话下。 空间通道一建好，萝伦手下的船长就带着战乱地区的一些代表来b612和b612附近的拓荒星球参观，这批人中大部分参观完之后都选择了留下。 于是，第一批具有一定知识水平和职业技能的技术难民从三个战乱星球移居到新拓荒的星球，逐步安顿，学习新的生存技能，被政治部主任朱理所描绘的美好未来宏图感动得一边流泪一边觉得热血沸腾看着球藻就像看到金子……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年底。 临近新年的时候，打劫之类的生意已经早早不做了，神罗现在完全是讲道理的正经生意人，凡是经过的商队只要按货物数量和价值付路税就保你一路平安，如果愿意付钱，还有空间折叠通道使用，而且，神罗还研发了新技术，空间折叠通道和通道之间还有接驳，如果全程使用，可以将原先长达四十天的旅程缩短到七天以内！ 这样一来，大大缩短了旅途时间和出本。哦，还有，神罗公司还出售一种他们生产的高性能的能源块，适用于任何一种飞船引擎，质高价廉良心货！ 神罗大张旗鼓地做生意，宣传攻势很到位，很快，越来越多的船队发现如果要从新联邦往返老联邦，曲元，甚至是帝国，取道罗伊星系这些从前的“死亡地带”是条捷径。 从前大家不敢走这里是担心万一船队有船出现故障，连个能够紧急着陆的星球都没有，更谈不上得到技术支援或是救助了，现在，有了神罗，一切不同。 安全，高效，可靠，价钱公道。 这是商队队长们对神罗公司的一致评价。 这条神罗控制的死亡星群带摇身一变，成了星际高速航路。 随着东联邦和曲元取道这里的捷径去西联邦的这条航路渐渐被神罗雇佣兵公司给承包了，雇佣兵们的工作渐渐增多，星球上的农场随着各种技术人才的引进也越来越专业化，全部自动化的农场也一个接一个设立起来，早已经用不着雇佣兵们种田了，倒是有一部分人把种球藻当业余放松的娱乐，顺便再赚点小零花钱。 从新年之后，每次船队经过时，朱理的手下人就会郑重其事以神罗公司的名义送给船队领队几个展示箱，还有一些能源块，说是公司为答谢新老客户所准备的赠品。 没用过能源块的船长用过之后立即开始订购了，这也还罢了，比较奇特的赠品是展示箱，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商人们也没见过这种东西，据神罗公司的员工称，是星球上的最高科技产品。 这种代表神罗最新高科技的展示箱很快随着商业船队行走的路线在宇宙中掀起风潮。 231|以礼服人 神罗公司送给船队的展示箱像个巨大的昆虫生活观察箱，由透明的合成材料制成，能够清楚地看清箱子中的各种球藻是怎么一点点长大的，它们之间又是怎么共生的。另外每个箱子还配有一个放置培养基的储存盒，只要按照一起附赠的演示录像的说明在适当时机按下按钮，储存盒中的经过处理的富含微生物的培养基就会被投放出来，球藻们就会变异，衍生出黑色球藻，进而可以模拟出b612这类死星是如何再度焕发生机的，当然，录像最后还有电脑模拟的美好未来，沙砾再次被变成肥沃的土壤，星球的环境再次宜居，移民们过着富足快乐的生活。 这种模拟一个小星球的重新被复苏的展示让人大开眼界，不仅让人觉得有趣，有些具有一定专业知识的商人更是发现了某种隐藏的商机，球藻产生的热量，是不是能够被转化、储备起来甚至再应用呢？神罗公司出产的能源块，会不会就是用这种方法制造的？ 这可是条财路啊！ 于是，当船队返回的时候，就有人请求面见大君，想要参与到这个革新性的技术项目中。 呵呵，展示箱当然是艾丽朱理他们预先抛出的诱饵啦。这主意还是被当年自由市地下拍卖会所启发的。 希礼在众多的候选人中物色了几家大商队，准备进一步考核后，选择一两家合作，让他们承包一个星球，把低层技术教给他们，核心技术由神罗的第一梯队负责，商队出人出力，神罗出技术，大家一起赚钱。 罗伊星系中像b612这样的垃圾星球数以万计，艾丽他们不可能每一颗星球都占有，而且，有生意大家一起做，有钱一起赚，等有了风险，要打仗的时候，当然也要大家一起承担风险和潜在的损失。 这会将这些大船队背后的自由商人的利益和神罗捆绑在一起。 赠送展示箱的另一个目的，则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才主动移民到神罗控制的星域。 这些敢于穿越死亡星域的船队所经过的地方当然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和平地方，展示箱在这些地方被传阅之后，再被和船队交易的人口口相传，越来越多的人对神罗雇佣兵公司的死星复苏计划感兴趣。 等船队再次经过的时候，朱理送的，就是更大的箱子，和更为详细的技术了。这项可以令死星复苏，使荒土沙漠变成良田的生物技术难度不高，经过测试之后各种菌种的培植比例和开始培植的时间，还有引入微生物的时机都有了详细的指导和说明，后期也不需要太多的劳动力投入，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是完全免费的。 完全免费。 当然了，改良沙化土壤的技术和收集热能的技术是不一样的，后一项可是艾丽他们用来套牢合资者的大蛋糕，可不是免费的。尽管收集转化热能的科技技术含量并不是极高，艾丽他们相信以后还是会有人模仿他们的技术，但是要达到与他们同等的能源转化率，那需要极多的试验，试问有几个公司能够做到艾丽他们这种规模的试验的？ 现在，只要你愿意参与死星复苏计划，你就可以联系神罗雇佣兵公司在商队中设立的联络处，如果你拥有某些专业技能，通过测试，他们会免费带你去，还会给你一笔钱暂时安置你的家人。 几乎算是免费的宣传之后，船队再来的时候带来的是之前参加“死星复苏计划”的第一批难民，他们现身说法，给其他处于战火和饥饿中的亲友们带来一个仿佛神话的福音：完全和平的星球，干净的水和充足的食物，学习其他技术的机会，种的球藻散发的热能会被神罗公司制成能源块，能源块能换成钱跟你五五分成……几乎是天堂了对不对，缺点也不是没有，没什么娱乐节目，也没什么自然风景，不过，你在战区又有多少娱乐呢？再说了，娱乐是什么？不就是人么？人多了，娱乐自然也就多了啊！至于美丽的自然风光，等你赚了钱，乘着商队的飞船爱去哪儿旅行就去哪儿，就怕你到时候舍不得时间。 什么？你担心从此失去自由，做了艾丽大君的包身工？ 你放心吧，大君要的是会各种职业技术，有才能的人免费送去不说，在动身前还会先给一笔钱用来安置家人什么的，像你这种，人家还真不一定能让你去。 有人半信半疑决定继续观望，有人欣喜若狂立马打包行李拿着自己的各种证书报名去开荒。 船队再一次经过时，这次，没人回来游说了，有了实时通讯。虽然没有经过高级转频，每次一边说完一句话要等十几分钟才能听到另一边的回答，但是不难看得出，那些所谓的死星，看起来是荒凉了点，但是这些去死星上开荒的人们，却都一个个神采飞扬，脸颊红润，还有的胖了不少，他们拿着自己养的球藻，收获的能源块给同乡们看，那些东西确实和船队带来的展示箱中的一样，还有人拿着摄像头在农场中直播“我在死星农场的一天”，这种节目，还真有一大批人看！ 毕竟，这种星球听起来是挺神奇啊。 这项“死星复苏计划”的无偿生物技术很快也被传播到了邻近曲元的几个帝国下属的行省，一些行省的执政官对这技术很感兴趣，他们治下的不少星球也在百年战争中和帝国远征曲元、苏兰托时被征用过，虽然不是空气都有毒的死星，但是沙漠化很严重，贫瘠无人，派一批犯人实验了这项技术之后，居然得到不错的效果，再想要大规模地把自己治下贫瘠的星球变得富饶，那就需要更高级的技术支持了，派人和神罗雇佣兵公司一联系，再看他们招募技术人才的那套程序，执政官们有点懵，神罗的主要负责人……行事风格怎么这么帝国呢？ 再深入联系之后，执政官们见到了希礼。 神罗背后究竟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难道，亲王朱理并没战死？可他以身殉国的消息是皇帝陛下亲口发布的啊…… 这里面……莫非有更深的黑幕和皇室中不可说的阴谋？ 几位被神罗挖角，每天都有不少技术人才跟着船队跑走的执政官们偷摸开了个视频会议，讨论如何应对神罗这股财大气粗高科技的新势力。以及，神罗背后到底是谁。 讨论之后，几位大佬们决定，继续骑墙。 原先是骑在一边是皇帝陛下一边是庞倍的墙上面，现在不过又多了一方而已嘛，大家谁都不得罪只能骑得更稳。 反正帝国也没限制公民移民和旅行，对吧？ 而且……要在自己的地盘推广这项技术，也需要人去学习更先进的技术啊，大不了以后再许以高薪，把人才招回来，等核心技术有了，我们可以自己开个仙罗、圣罗公司嘛。 至于神罗和雷安那方面有没有什么勾结，和东西联邦又有什么交易，嗨，我只是一方行省的执政官，这种在我行省范围之外的事情我没有能力管啊。 就算神罗和雷安暗中联手，可是，这难道不是皇帝陛下乐于看到的么？他们不联手的话，庞倍就会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吃掉。而陛下目前又鞭长莫及……其实，别说陛下不见得乐于看到庞倍坐大，我们也没人希望庞倍坐大啊，呵呵。 帝国行省的执政官们对于神罗招募技术人才的事睁一眼闭一眼，位于东西联邦的交界地带的将军们呢，隔一段时间管一管，有时还叫嚣和神罗这种势力势不两立，可是一旦神罗的人前去拜见之后，有了金子的润滑，什么势不两立就不再提了。打仗不需要花钱么？ 可是金子总是用得很快的，没多久，将军们又找神罗的事了。 他们正等着神罗的特使带着金子来访呢，猝然不防得到噩耗——哎哟卧草，为什么我的粮草资源在运来的途中被劫了？ 这时，神罗的特使来了，我们大君说了，最近自己金子都不太够用，但又不好空手来见您，先送一部分粮草资源给您。您在战区有什么地皮可刮啊？为什么不接受大君的好意，大家平平安安做生意，高高兴兴收钱，两便，双赢，不好么？ 有聪明人见好就收，也有蠢的。 对于蠢人，特使们就不用敬语了——什么叫大君送您的礼物上写的是你部队的番号啊？是你的番号怎么了？大君不给你送来你到哪儿去找？ 怎么你不愿意么？你不服啊？ 行。一切好商量，我们大君一向以礼服人。 隔天不服的将军就被敌对联邦军袭击了，损失惨重。 神罗的特使又有话说——什么？您说您在战场上看到神罗雇佣兵了？抱歉，您都说了，我们是雇佣兵公司啊，谁给钱我们就替谁干活啊。 这就是我们大君送的礼啊，都跟您说了，我们大君一向以礼服人嘛。 要论玩阴谋诡计，肮脏的政治交易，天下枭雄中，能跟朱理比心黑手狠的，实在有限。 渐渐地，东西联邦交界的战区竟然趋向和平了，神罗的人在这里受到的礼遇还远高于在其他地方。有人戏称，联邦其实有三个元首。 时间流逝，很快，离苏芳大变已经一年了。 在帝国历的六月一日，帝国传统的节日夏至日，那一天，苏芳和帝都，不约而同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和夏至日庆典活动。 这暗示着，庞倍，和艾利克斯，都已经收服了自己地盘中的势力。他们的博弈，也即将进入下一阶段。 与此同时，罗伊星系那片成为死星的星域快速发展，吸引了众多技术人才和移民，武力深浅莫测的神罗雇佣兵公司和神罗推广的死星复苏计划，也引起了各方人士的高度注意。 不为人所知的是，一位来自帝都的特使，在夏至日前夕登上了b612星球，向艾丽大君递交了一份来自帝国皇帝的邀请函。 232|新征途 “什么——帝国皇帝陛下邀请艾丽去观礼？观什么礼？骑士授勋仪式？艾丽还要去当帝国骑士么？”迪普兴奋坏了，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多，他渐渐已经不会对朱理露出那种“迷妹”表情了，可是一听到帝国皇室、皇帝陛下、帝都皇庭这种字眼，他还是会禁不住异于常人地兴奋。 哈德良对于那位特使倒是更感兴趣，“我的天啊，迪普，你知道特使是谁么？”他鄙视迪普，丝毫不觉自己也是一副满脸通红，双眼放光的可耻迷妹样，他双手合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一位，真正的，公主。” “什么？特特特使是是是是公主殿下？蕾诺亚·博肯帝·波尔支金公主殿下么？”迪普呻|吟一声，捂住心脏，一屁股坐下，“天哪……蕾诺亚公主殿下。” 鹿飞此刻有些后悔告知这两个傻瓜刚才佐奇带他去接特使的事了。 迪普这种皇室迷妹就不用说了，哈德良这货自从公主去年来访苏芳的时候就盼望着能够有朝一日亲眼目睹公主的风采，这时候得知公主已经和他们在同一个星球了，说不定还呼吸着同一个农场里的空气，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蠢事来。 鹿飞疾言厉色，“公主有什么了不起，公主多长了一个脑袋么？你们两个赶快把这幅蠢相给我收起来，别给大家丢脸听到没？” 迪普捂着心脏，看着空气中鹿飞看不到的某个点，低声喃喃，“公主有一头了不起的铂金色头发……” 哈德良显然能看得到迪普看的那个点，他也捂着心口，双眼茫然，“还有一双了不起的长腿……” 迪普轻轻唱和，“还有一对了不起的蓝色眼睛……” “还有……” “闭嘴。这些东西艾丽也有，你们天天都能看到。”鹿飞想打人了。 哈德良和迪普同时怪叫一声，鄙夷地看着鹿飞，异口同声，“哟。你可真恶心。” “你怎么能用看女人的眼光看你的兄弟？” “金发长腿大胸蓝眼睛搁在艾爷身上只是装饰品，装饰品！懂么？”哈德良愤慨，“再说了，她怎么能跟公主比？” 迪普一听不乐意了，“喂，你怎么能质疑朱理殿下的审美？” 哈德良瞪着迪普哼哼了两声，忽然又看鹿飞，疑惑不解，“鹿爷，你觉得艾丽和公主一样漂亮？” 迪普公道地说，“其实艾丽和公主都很美丽，但是，艾丽是我们的兄弟嘛，又天天见，她秃瓢的丑样子我们又不是没见过，所以呢……” 哈德良还是坚持，“艾丽是艾爷好不好？老实说我真的怀疑她裤裆里是不是和我们是一样的。朱理殿下和当初的思诺那是有受虐癖，怎么，鹿飞，你也有这种毛病？” 鹿飞的脸骤然一热，他心中那个隐秘已经成了一块极为珍视而又敏感的伤口，每次连自己偷偷翻看都会感到轻微疼痛，可是刚才竟然被哈德良无意刺中，他颈后的寒毛根根站起，又似乎有热热的汗沿着脊椎冒出来。 但是，他已经习惯于用冷眼和厌恶掩饰，还加了点高冷，“美色于我一如浮云。” 哈德良和迪普互视一眼，嘿嘿笑道，“是啊，是啊，有了佐奇队长天天教导你，还有什么美色能入你的眼呢。” 自从佐奇带着鹿飞去招募第一批雇佣兵之后，他们的关系日益亲厚，哈德良和迪普历经了最初的吃惊和之后的微微醋意，现在已经能够轻松调侃了。 迪普小声八卦，“我听小成说，他们这些从小被选入王府中美人，不仅要学如何取悦女人，还要精通如何取悦男人……” 哈德良显然对这种类型的八卦有研究，“曲元现在实际掌权的王夫瞬凝，最初就是老王叔献给先王的，也就是说，他服侍过父女两代神子……” “听艾丽说瞬凝王夫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迪普又开了迷妹模式。 这话题发散得一发不可收拾。 三个理论帝又感叹了一会儿一个男人要美成什么样才能迷惑父女两代君王成为手握实权的佞臣，但是苦于没有任何实践经验，最后只能怅然结束了话题。 鹿飞离开前又恶狠狠威胁，“总之，你们两个不许像花痴一样盯着公主，别给大家丢人！知道么？还有，不要把特使的事告诉其他人。” 两个傻瓜答应之后，鹿飞去了主会议室旁边的会客室，他负责检查为公主安排的起居室的安保和各种日用器物，回去复命的路上遇见了俩傻瓜给耽搁了。 不过，当他回到会客室时，蕾诺亚公主还在和朱理等人叙旧呢。 当他们还说着自从苏芳一别宛如隔世感慨万千布拉布拉布拉的时候，鹿飞偷眼观察美貌极富盛名的蕾诺亚公主，她确实不负她的盛名，美得惊心动魄。可是……他在心中悄悄比较她和艾丽，她们两人都穿着龙骑机兵队的黑红两色制服，金发灿然恍若天使，可是，艾丽在他眼中就是独一无二。 这混蛋哪怕秃瓢的时候也是最美的。 鹿飞走了会儿神，突然听到艾丽说，“既然陛下诚意相邀，我就去帝都一趟。” 他仰起头，极为震惊，什么？真的要去？你去干什么啊？那不是自投罗网么？皇帝是什么好人么？连他亲弟一旦失了权柄都被他“殉国”了，这种无情无义的人让你去能有什么好事？万一把你羁押在帝都怎么办？砍了你怎么办？用你来要挟朱理怎么办？我们挖他墙角的事他会不知道？他会很高兴啊？你还要去！你是不是傻？！ 可是—— 希礼和朱理竟然也都没有意见！ “说起来，陛下还欠艾丽一个授勋仪式呢。” “陛下能派殿下亲自来，足见诚意。” …… 你们俩脑子里是不是有洞？ 你忘了你哥让你自杀的事了？ 妈的。我就知道你们这俩货关键时候靠不住。 当初不是艾丽拼了命救你们，你们现在能在这儿装逼？ 鹿飞不忿，但也知道这种程度的决策他是无法置喙的，只能皱眉瞪艾丽。希望她能改变主意，即使不改变主意，至少也得带上他一起去帝都！ 还好，朱理客套完了就说，“既然陛下邀请大君去帝都观礼，那么大君也不可失礼，带上些土仪特差，尽快启程。”他说完笑着看过来，“鹿飞，你陪大君去帝都吧。” 鹿飞的心这才稍微放下，颔首表示同意，一句话也没说。他瞄朱理一眼，心想，幸亏你还比较上道。 是夜，艾丽陪着公主参观各种类型的农场时，她对艾丽传达了皇帝陛下的私人消息，“他其实是希望朱理能陪你去的。” 艾丽笑笑，“即使贵为皇帝，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啊，朱理也很忙呢，他另有要事，要赶快办好才行。而且——”她咬着下唇，笑容里带点促狭，“现在，可是我做主。” 蕾诺亚公主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道，想到这两个人在苏芳时的情形。那时候她从麻醉中醒来，得知朱理追着艾丽跑去了安德鲁皇叔的船上，也正是因为这样，庞倍才有机会发动了兵变。 什么叫倾城倾国？ 这就是。 公主觉得，假若自己是朱理，也无颜回帝都了，于是只当“朱理另有要务”云云是个借口，自觉地不再问。 艾丽又问了蕾诺亚公主在苏芳是如何脱险讨回帝都的，话题就此岔开。 其实，朱理是真的有要务在身的。 朱理的要事，是亲自去易璐申星球，和雷安会谈。 近半年来，随着神罗的势力范围继续一步步扩大，他们已经有了渐渐成为众矢之的的趋势，和雷安的合作，已不能仅仅停留在互惠互利，你给我情报我给你资源大家互通有无的程度了。而更深的合作，即是结成战略伙伴，守望相助，共进共退，甚至，一同打击共同的敌人，更甚至，公开结为同盟，互助声势。 不然，不仅是庞倍，就连东西联邦，也会因为不满自己的利益被逐渐蚕食而群起围攻他们。 没准他们这三方也在密谋结盟呢。 瞬凝几天前送来了情报——庞倍的手下军官齐伦，最近去了东联邦首府。至于他是要联合东联邦进攻帝国，还是转身一起收拾西联邦，把两方交界处的战线推进，顺便收拾一下在这个地区异常活跃的神罗的力量，还是干脆一同攻陷曲元世嘉……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他们也要尽快做好准备。 “就要去见艾丽的启蒙老师了，你有何感想？”能和朱理如此戏谑的，也只有希礼了，他给朱理倒一杯干邑，再给自己倒上，两人轻轻碰碰酒杯。 朱理微笑着浅啜一口琥珀色的酒，“他……艾丽所认识的雷安，和我们所知的雷安·瑞博林差别极大，你和他第一次重逢时，感观如何？” 希礼颔首，明白朱理的意思了，“确实如此。”他举杯饮酒，“你认为，他这次会提出什么条件？” 朱理放下酒杯，“他应该会提出成立联合政府，苏兰托抵抗军的名头已经不好用了，他们也明白这一点。”他说到这，按一按右侧太阳穴，“我想劝说他接受帝国的援助，最理想的是——假如艾丽和艾利克斯的会见能够取得成果——我希望我们的联合政府能够暂时和帝国成为同盟，但我们不参与帝国和联邦之间的战争，再接下来，我会试着同东西联邦斡旋，也向他们保证，不参与他们两者之间或是他们两者之间和帝国的争斗，保持中立，不过……” 希礼明白令朱理头痛的是什么，“如果庞倍先于你和东西联邦中一方达成协议，我们就无法独善其身，艾利克斯可能不会给我们想要的条件，或者，他会提高要价，让我们对联邦中支持庞倍的一方甚至是双方宣战，这样，我们就有可能得两面作战。这当然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朱理轻笑一声，“我都说了，我所说的是最理想的结果。任何时候，我们都要朝最理想的方向努力，同时做最坏的打算。” 希礼挑挑眉，“那么，你做了最坏的打算么？” 朱理叹气，“最坏的打算，是两方会谈都不成功，我没法说动雷安接受这种条件，然后被扣留在易璐申，而艾丽也无法让艾利克斯看到我们存在的价值，被扣留在帝都，而你——你会被佐奇煽动鹿飞等人□□，不过呢，最后杜漠会力排众议保住你的性命，神罗也会因此乱上一阵，所以——你最好还是同意我的意见，让佐奇也跟着艾丽去帝都。还有，你不要总觉得杜漠老了，杜漠值得信任。他虽然不擅长驾驶任何机器，也没有超群的智商，没受过精英教育，但他胸怀广阔，心怀悲悯，他拥有的，是智慧。这东西，我们这群人里目前只有他有。” 朱理说完，停顿一下，又补充一句，“他绝不会有负你所托。” 希礼从未听过朱理对谁有如此高的评价，他垂首沉思一刻，“好。” 大计在艾丽、朱理、希礼和杜漠这四个人之间定下，希礼和杜漠留守大本营，希礼处理神罗的各种事务——和大商人们的共同发展能源收获型农场的计划在两个月前已经展开，希礼得和这些老狐狸们周旋；而杜漠负责星球开拓计划和安置新移民；艾丽带着佐奇鹿飞去帝都；朱理去易璐申和雷安商量成立联合政府的事。 临行前夕，艾丽问朱理，“我们有可能成功么？” 朱理趴在床上，探身把一旁小桌子上的电脑打开，指着星域图中日渐扩大的倒金字塔区域，“我们的势力范围有多大？有这么大。带着这份星域图给艾利克斯看，这片星域有多少人口，有多少类地行星，再给他看你的球藻，哦，当然，我猜他一定已经看过了，还在军事科技研究院的实验室中分析过球藻的基因，不过，你还是要给他和那帮大臣们看，他们就会知道，我们的潜力是什么，既然他们打不到我们，当然希望我们能和他利益一致，这叫什么策略？” “远交近攻。”艾丽回答。这些话朱理早就和她说过，不过，她还是又问了一遍。 艾丽摸摸朱理的后背，用指尖摩挲他后背那个伤疤，啃着他的耳朵，“你就不怕，皇帝陛下把我扣留在帝都？” 朱理一脸严肃用力，“不怕。艾利克斯远比我理智冷酷，绝不会像我这样沉迷女色。” 艾丽嘻嘻笑，紧接着被他撞得哎哟一声，朱理俯首，唇尖碰碰艾丽唇尖，“你呢，你就不怕雷安扣留我？” 艾丽坏坏地一笑，“不怕。据我所知，雷安不好男色。” 她一说完，又哎哟叫了一声。 两人缠绵一夜，天明时分别带着人马离开b612，各自展开新的征途。 233|帝都 维元帝国帝都所在的星球原名是爱思嘉，但自从成为帝国首都之后，世人皆以“帝都”称之，原名只有在百科全书的词条中才有提及。 从罗伊星系前往帝都，即使经过几次空间折叠通道，也需要近两周的时间，这一路上，艾丽问了蕾诺亚公主很多关于帝都的问题。她从前也从各种书籍和网络上，当然还有从薇露、希礼和从前龙骑机兵队的前辈们那里得到过各种关于帝都的信息，她已经在心中构筑了它的形象，但亲眼见到它时，艾丽之前在心中构筑的形象瞬间摧枯拉朽消失无踪，对于这个似乎已经拥有自己的生命的都城，她脑海中只有这几个字：气象森严。 这座世上最著名的都城大多数建筑是哥特式，有着高耸入云仿佛要通天一样的尖顶，在飞船着陆下降时，这些如同干枯巨人指骨的塔顶几乎直指每位乘客，这个过程，本身就像是一次谒见。 降落之后，目之所及的所有建筑都有层层推进的尖顶拱门，瘦骨嶙峋的飞扶壁和肋架拱顶，这些仿佛由上古巨兽的骨架雕琢打磨而成的拱顶、扶壁、飞券之上布满精美浮雕，这些建筑的砖石因为岁月悠久，上面有一层近乎灰黑色的暗哑光泽，而帝都皇庭，又是用雪白耀眼的大理石建成，远远望去，宛若矗立于无数枯骨中的一具白骨。 看到帝都皇庭的那一瞬间，艾丽对帝都的印象一下子变为了空阔。空阔，又阴暗。 在这种空阔阴暗的氛围中，她觉得这座世上最伟大的都城不仅伟丽，也很森严。 她想起曾经在苏芳角斗场看到的讽刺漫画，画家把苏芳画成一个妖娆的人鱼，鱼尾下压着前赴后继的执政官们的骸骨。见到帝都之后，她觉得，帝都应该是“他”，一个年长英伟，忧郁而又冷酷的君王，你会为他的气魄震慑，折服，进而倾慕他，同时你也无时无刻不深感自己渺小微弱，随时会被他击为齑粉，但同时，你在决定追随他的那一刻，就隐隐明了，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你将成为成就他王座的另一具枯骨。 艾丽从礼车走下来，由蕾诺亚公主陪伴着，走进皇庭。 如果她曾经来过皇庭，或者她不是来自一颗死星，她会感到惊讶而困惑：为什么皇宫之中这么少人。但她现在只是为帝都皇庭所展现的独特的美感而震惊，整个皇庭的露于室外的地板、阶梯、墙壁、屋檐……全是纯白无杂质的白色大理石，地面的大理石未经细致的打磨，略微粗糙，艾丽仔细观察，发现地板阶梯即使是经常走动的部分也是如此，难道皇宫的地板最近才重新换了一遍？ 至于皇宫中的守卫和侍从，她看出其中没有一个智能人，这和他们在苏芳时的情形完全不同。 但是，这些穿着帝国传统服饰的自然人守卫和侍从，却比苏芳时的智能人仆从们还要像泥塑木偶，他们目不斜视，在她们经过时纹丝不动，静得像是没在呼吸。 负责迎接艾丽的官员是一个名叫瑞西斯的官员，她三十岁初的样子，穿着举止如果以薇露的标准而言，是十分得体的。 她早在得到这差事的时候就明白这位“大君”和从前那些来皇庭“做客”的大君不同，对艾丽极为恭谨，和颜悦色，甚至是有点谄媚。她告诉艾丽，皇帝陛下担心大君旅途疲惫，请您先休息，明天再陛见。 她欢迎艾丽之后又向蕾诺亚公主致意，寒暄一番之后才将艾丽一行人领进皇庭深处。 她为艾丽等人安排的住所也是极为精心的，就处于内廷之外的第一层，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回字形三层建筑，里面大得简直可以跑马，中庭是一个帝国式的花园，草坪修的无可挑剔，花园正中有一座喷泉水池，池里还游着一对白天鹅。 即使艾丽再带十倍的人来，这院子也一点也不会显得拥挤。太大了。不仅大，而且空。虽然一切都被精心维护，但是院子中一个人都没，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 艾丽在瑞西斯的建议下给佐奇鹿飞等人分派了住所，又被她引着去了专门为她准备的居所。她的起居室被安排在这座三层建筑的中心。 一进门，艾丽就明白了，这房子恐怕是按照朱理从前的喜好装饰的，沙发卧榻一律是鸭蛋青色的柞蚕丝面，家具全是洛可可和巴洛克风格的，水晶花瓶随处可见，瓶中放着的花是浅紫色的绣球，雪白芍药，和一种浅蓝色的风信子。 卧室里放着浅粉色香味浓郁的玫瑰，寝具全是雪白细棉布。 瑞西斯在艾丽大君脸上看不出喜色，不免惴惴不安，她继续微笑着将艾丽领进衣帽间，“陛下还命人为大君准备了一些备用衣物。” 艾丽微微挑眉，这一房间的衣服，全都是她从前穿过的款式和颜色。想必当初薇露用心教导她的时候每天都会一丝不苟汇报，这些报告皇帝肯定不会看，不过这时却派上了用场。可惜，薇露给她挑的那些衣服，从没一件是她真心喜欢的。 艾丽拂过这些华服，手指停在一件白色立领纱袍上，她发现，从这件衣服开始，剩余的衣物，全是她随朱理出访世嘉、和后来回到苏芳后自己选的。 而薇露没跟着去曲元。 不知道是当初服侍朱理的另一些智能人受了薇露委托，还是直接受命于皇帝。 艾丽再看那些首饰盒，里面放的大多数首饰，也是她曾经佩戴过的款式。 这算是一种心理上的示威么？ 尽管早从希礼那里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位陛下的事，亲身体验到这位君王的心机之后，艾丽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她转过身，优雅淡然对瑞西斯笑笑，“陛下的盛意，实在令人受宠若惊。” 瑞西斯终于如释重负。 艾丽又问她，“我可以到处走走么？” “当然可以，您如果想要游览皇宫，随时吩咐就行，我会专门留下几个人供大君驱使。”瑞西斯说着就把她领着的几个侍从叫了进来。 艾丽笑笑接受了这份“好意”。 蕾诺亚公主看到为艾丽准备的一切都很不错，艾丽也很满意，这才告辞，“我就住在内廷，如果有什么事，叫侍女找我。” 艾丽点头答应，没多留她。蕾诺亚公主显然要去见皇帝复命。 公主曾经受朱理之托帮她越狱，又和她分享了秘密，两人在苏芳时确实一见如故，但是，即使没有希礼的提醒，艾丽也能感觉到，公主这次作为特使和他们在b612再见时，已经跟他们疏离了，无他，大家利益不一致了而已。 送走蕾诺亚公主和瑞西斯，艾丽换上那件总被希礼诟病为“男人的衣服”的白色立领长纱袍和一双凉鞋，在院子里四处溜达。 她看了一会儿天鹅在喷水池旁边的草坪上所造的窝，欣赏了一会儿院子中的花木，问一个瑞西斯留下的侍从，“你们宫中怎么不用智能人仆人呢？” 那女侍回答，“大君是陛下的贵客，怎么能用他们招待大君呢。” 艾丽想，蕾诺亚公主没提这事，但是显然皇帝知道了庞倍和他母亲入侵智能人程序控制苏芳王宫中所有智能人仆从的事，所以，帝都皇庭中的智能人仆人都遭到了清洗。 不知道这些智能人是以何种方式被处理的。 艾丽在心中叹口气，又问女侍，“那边，就在我院子外面的那个房顶上有十字的圆顶建筑是什么？” 女侍顺着艾丽手指的方向一看，“哦，大君，那是宫中的小礼拜堂。” 自由市是个无神之地，所有居民都是堕落天使，苏芳信仰的是大桃树，大家在桃树下穿得薄薄的分食春饼，世嘉则是在自己家后院筑高塔放上食物喂鸟，美其名曰供奉天地，如果实在没有贡品，用口水和泥巴滚个球也行。礼拜堂，倒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艾丽对这仅在书中见过的有关信仰的建筑物颇感兴趣，又问女侍，“那里面，是不是有忏悔室，有神父？神父是不是都穿着白色的袍子？红衣主教呢？他真的穿红袍？” 女侍一呆，帝国信奉的其实是骑士之道，政教分离，皇帝本人兼任教宗，红衣主教只有在册封皇帝皇后，为皇子公主洗礼，还有主持葬礼的时候出现。 但宫中侍从侍奉贵客的原则是，少说少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于是，她谨慎地回答，“大君，我不信神，所以从没进过礼拜堂。神父嘛……可能有吧？神职者一般都穿黑袍，白袍是给见习的神职者穿的，只有红衣主教才穿红袍，但主教并不在宫中侍奉，如果大君想要听经，我会向瑞西斯大人说明，大人自然会为大君安排。” 艾丽看出这女侍态度敷衍而紧张，也就不再问了。 她微笑着将一块刚从衣帽间拿的红宝石别针放在女侍手里，“谢谢你，我累了，想在晚饭前睡一会儿，你可以帮我问问有没有鞑靼牛肉么？晚餐我想吃那个。” 把女侍打发走，艾丽从卧室后窗翻窗而出，慢慢溜达着走去了那个小礼拜堂。 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小心点，可这一路上，目之所及，一个守卫都没有。 走到礼拜堂前，艾丽有一瞬间有种“这皇宫中只有我一个人”的奇怪感觉。 她站在这个圆顶的小建筑前看了一会儿，数了数，圆顶上绕着十字架开了一溜十二个小天窗，窗棂雕刻成不同的玫瑰形状，上面镶着彩色玻璃，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窗户。 “这个采光设计，倒和苏芳王宫中的奉先殿有点像……”她想着，拾阶而上。 礼拜堂的两扇木门是敞开的，艾丽走进去，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发出回音，从天窗投进来的十二道光柱汇集在礼拜堂正中的神台之前，和苏芳奉先殿天窗所采用的浅金、淡蓝、浅粉这些素雅颜色不同，这里的彩窗所用的颜色全是橙红，宝蓝，祖母绿，鲜红之类的明艳颜色，光线穿过玫瑰窗时变成彩色的，投射在地板上，瑰丽难言。 这礼拜堂其实很小，神台对面并排放着两张双人木椅，神台之前有一个红丝绒的垫子，不知道是不是让人跪在上面的，神台之上有一对鹿角似的枝型银烛台，上面插着一根根白色的蜡烛。 蜡烛芯雪白，从未被点燃过，烛台上也没有一滴蜡泪。 而在狮心大帝的各种传记小说中总会出现一两次的忏悔室，这里也有。 这东西简直是比神台更引人注目的存在，它像个巨大的娃娃屋，又有点像两个拼接在一起的古董电话亭，甚至还让艾丽联想到了自由市存储行中不仅能存钱也能供流莺进行交易的小隔间。 它突兀地矗立在神台的左侧，核桃木的材质在周围巴洛克风格的白色大理石雕柱和瑰丽的玫瑰窗的比较下显得如此朴素，虽然它的两扇门上有繁复的雕花，尖尖的小屋顶也做成了哥特式的，上面还有很多浮雕。 她随手拉开右侧的那扇门，门里就更朴素了，空间也很狭小，只有一个供人坐隔板靠着一面木壁，隔板上铺着红丝绒垫子。 艾丽走进去坐下，关上门，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忽然觉得，这小小的空间莫名地让人充满安全感，一点也没有她想象的逼仄，反而觉得很舒适。 忏悔室的顶部是镂空的雕花，光线幽暗，四周寂静无声，空气中似乎有种极淡极淡的香味，让她觉得舒适。 也许这香味是这陈年的木头发出的？ 没准这并不是核桃木，而是檀木之类的香木，我一向不太善于分辨木质…… 艾丽想着，把头靠在右侧的墙壁上，侧首看看将这小屋子分割开的隔板，隔板是两层的，两层上都有极精致繁复的雕花，像是用木头做的蕾丝纱窗。 在她看过的那些狮心大帝的历史传记小说中，常常会出现有关忏悔室的情节，这种忏悔室的另一边，永远坐着一个神父，等待着主角说出心中的隐秘和矛盾，神父的话会使主角不再摇摆不定，一出忏悔室就去杀人了。不过，也有时候，反派们选择在忏悔室中达成他们邪恶的密谋，颠覆狮心大帝的王朝。 艾丽正遐想连篇时，脚步声再次回响在礼拜堂中，她愣一下，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个突然来到礼拜堂的人已经走到忏悔室前，一把拉开了另一侧的门，坐了进去。 234|所谓告解 那人一坐进来立刻发现另一侧已经有人了，惊讶程度绝对超过艾丽，有一刻几乎想要站了起来，不过，那人只欠了一下身，又缓缓坐下了。 隔着两层雕花隔窗，艾丽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只看到一角白袍。 啊？原来这小礼拜堂的忏悔室里真的天天有个神父坐着啊…… 白袍的。那么，应该是位见习神父？ 难怪十几本小说里都是写狮心大帝的女婿是在忏悔室里和神父告解了之后决定干掉岳父自己当王的。没想到这些历史小说还挺严谨的嘛。 这样一想，也能理解为什么刚才神父吓了一跳了，艾丽想不到这皇宫里有谁会跑来忏悔。主教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随便放了个见习的神父在这儿？ “神父……”见习神父也是神父吧？该这么称呼么？ 艾丽试探着低声说，“我可以忏悔么？” 隔窗另一边的神父沉默几秒钟，她似乎听到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然后，他说，“当然，亲爱的孩子。你想忏悔什么？” 这神父听声音好像还挺年轻的。等等，见习的神职者，能叫神父么？ 艾丽本来是想要感受下狮心大帝那些小说中人物的内心戏才问了那么一句，可这神父认真地问她想要忏悔什么时，她突然感到一阵迷茫，很快这种迷茫又变为一种无力且无奈的悲哀，她沉默了良久，反问神父，“通常……人们来这里，都会忏悔什么？” 神父没出声，隔了一会儿才幽幽说，“杀了不该杀的人，杀了不知道该不该杀的人，又或者……杀了你觉得该杀的人……”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疲惫，又像是意兴阑珊，“诸如此类吧。” 艾丽一时无言，她思索着神父所说的话，就在这时，神父又问，“你也杀过人？” “我杀过很多人……”艾丽说出这句话时愣了一下，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真的杀过不少人。 可是—— “我……我在杀人的时候，从第一次开始，几乎从没感到过罪恶，内疚……可是……”她闭了闭嘴唇，说起自己最近一次杀人，“……那五个人，他们都是平民，是普通人，他们被反绑着，在我面前跪成一排，他们痛哭着，哀求着，可我好像听不到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走过去，挥刀，将他们的头颅一个接一个斩落……那个时候，我在想——熟练的技巧配上名匠制成的锋利唐刀，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地砍在颈椎的缝隙之间，刀刃丝毫不会被骨头卡住……我在挥刀时想的只有这些，一刀，必须一刀就准确地砍掉他们的头，不然他们会很痛苦……” “还有一个女孩子，她是个十几岁的女孩……”艾丽又一次想起红石，“……我把她的尸体从机舱里拖出来，她的头盔掉在地上……她有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像祖母绿宝石一样绿，她的头发是红珊瑚的颜色……”红石并不算是平民，她也不是艾丽所斩杀的第一个敌人，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忘不了这个女孩子。 除了他们之外，我还杀了我的“父亲”…… “我杀了他们，可是我并不后悔，也不内疚，我……”她突然轻笑了一声，“有时候，我觉得……” 也许正是因为我是被作为一件武器所生出来的，所以，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别的人在杀人时会想些什么？之后呢？会不会一直想起那些被自己所杀的某些人？ 她没意识到自己嘴角浮现一个苦涩的微笑，轻声感喟道，“神父，其他人杀人后向你忏悔，说的和我说的不一样吧？他们都说什么？后悔么？内疚么？会想到被杀者的亲友得到死讯后的反应么？” “你以后还会继续杀人么？”那年轻的神父问的语气，好像杀人是件平淡无奇的事，既不是极恶之罪，也不是骑士怀着荣耀和骄傲所行的善举，只是一件每天都例行要做的事。 “……”艾丽一时语塞，她看了看隔窗另一端的白袍，简直想问，嗨——你不是神父么？听我忏悔、开导我、给我灌一罐心灵毒鸡汤就好了，然后我就精神百倍地跑出忏悔室更加愉快地杀人造反了，问我这么深奥的哲学问题干什么…… 说好的毒鸡汤呢？！ “我将你的沉默当做默认了。好吧，你以后还会杀人，并且还丝毫不觉愧疚后悔。你甚至有些享受夺去他人生命时那种高于他人的掌控感……”那神父等了一会儿没得到答案，居然就擅自替艾丽做选择了。 “喂——我只是还没想好而已，不要就这么给我默认啊！默认什么？什么叫高于他人的掌握感？我又什么时候说我享受杀人了？”艾丽大叫，我靠，难怪这神父没有心灵毒鸡汤，他本身就是毒的啊…… 神父对艾丽激动的否认无动于衷，“既然这些人的死并不会对你所坚信的道有任何动摇，你又何必忏悔？告解？你所谓的‘忏悔’，不过是在哀悼曾经双手雪白的自己而已。你以为，忏悔，告解，是洗澡么？和神父说几句话就能把手上沾上的血洗掉？然后重新做回纯真无辜的自己了？” 这真是她所听过的最具嘲讽意味的话。 艾丽她心中理智的那部分承认这神父不中听的话说得没错，可是感性的那部分为这年轻神父语气中的冷硬讥刺所触怒——已经有很久没人敢让她生气了。 就在她皱紧眉心欲怒时，艾丽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她一时间无法辨明这感觉源何而生，但本能使她觉得危机，她颈后的毛孔丝毫全都张开了。 她轻缓地呼吸，右手习惯性地拂向腰间…… “啧，才否认呢，这会儿就又动了杀机了……”神父隔窗哂笑。 艾丽气急败坏否认，“没有！” 这神父一点面子不给，“那是因为你在宫中没有佩刀吧？不然刚才手已经按在刀柄上了。” 艾丽在恼羞成怒和破门而去之间犹豫了一秒钟，呼口气，坦然大笑了两声，“你见过很多……我这样的人？” 你刚才……真的感觉到我的杀气了？莫非我真的练到自带杀气了？ 那年轻的神父自从进入忏悔室后一直对着门正坐，艾丽只能看到他隐约的侧影轮廓，可这时他却转过身，隔着雕花隔窗对着她。 然后，他轻声一笑。 他的笑声低沉悦耳，令艾丽骤然有种类似被冒犯但又不是被冒犯的感觉，这感觉微妙而新奇，就像被一只蓬松柔软又毛茸茸的粉刷在心口最怕痒的地方轻轻扫了一下似的。 那声笑声里蕴含着一些其它她还未来得及醒悟的暗示，让她心中的愠怒转瞬之间变为了一种类似默契，或是趣味的东西。 这种趣味又迅速变成了好奇，令她也转过身正对着隔窗，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凝视着那扇隔窗。有一瞬间，她有种想要趴在上面看一看对面的冲动。 不过，当她更靠近那扇隔窗，她立即放弃这种想法。 这小小的忏悔室此时不再舒适了，似乎太闷，也太热，那种原先让人觉得舒适的香味也太浓郁…… 电光石火之间，艾丽警醒究竟是什么让她感到不太对了。 她立即转过身。 隔窗另一边的人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重新正身而坐，默契地和她一起沉默着。 这种默契的沉默让艾丽无法再坐下去，她绷着一张脸，打开门，一言不发，头也不回走出小礼拜堂。 艾丽回到自己的寝室不久，就有一名侍从官前来，宣布皇帝陛下邀请大君共进晚餐。 那名来传话的侍从官穿的是龙骑机兵队制服，肩章上显示的军衔是少校，长得和康德很有几分像，但年长几岁。艾丽看看他胸前绣的名字，果然是德鲁埃。 艾丽立即知道，这人恐怕就是康德的兄长，皇帝陛下的侍从官和心腹伊曼·德鲁埃，未来的德鲁埃大公。她先表示了对皇帝陛下邀请晚餐的谢意，又向他行了个下属对上级所行的军礼，“我在苏芳时，一向多承康德前辈的照顾。” 伊曼对艾丽的身世早有所闻，也见过不少她的视频资料，但此时还是暗暗惊讶。她的帝国语是纯正的帝都口音，她的举止进退有度，不逊于任何受过严格训练的豪门淑女，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的美貌可以使人忽略任何礼仪上的瑕疵。 艾丽主动跟伊曼套近乎，伊曼自然要有所回报，大家既然都是龙骑机兵队同僚，她又和自己弟弟一同服役，聊天的气氛就轻松融洽了许多。两人有意无意间就谈许多关于帝都最近局势的话。 倾谈之后，伊曼告辞，临走时看了看艾丽，微笑说，“和陛下今晚的晚餐并非正式会谈，只是私宴，您穿得轻松随意就好。” 艾丽知道这句话是有深意的，可想了想，她不确定是否该听从伊曼的指点。 最终，她选了那套她第一次正式和朱理见面时所选的衣服，反正就挂在衣柜里，都不用搭配，有人严格按照薇露当年的笔记一丝不苟地选了和她当初所穿的衣服同样的衣物，像制作标本一样挂在衣橱里：半透明丝质罗衫，浅蓝色塔夫绸低胸长裙，甚至同色珠绣缎面高跟鞋都放在这套衣服下面的鞋架上。 不过，那时苏芳正值隆冬，而现在，帝都是盛夏，所以艾丽就没在裙子里穿罗衫。 艾丽穿戴好了，让瑞西斯留下的侍女之一给她梳了个头。那侍女手巧得很，把艾丽的披肩长发编成辫子盘在头顶，像一顶金色的王冠，她还建议艾丽佩戴些珠宝，不过，艾丽一向对这些东西没兴趣，既然都说了是私宴，何必如此郑重。她更没花什么时间化妆，只随手抓了只口红往嘴唇上涂了涂，照照镜子，口红没涂出嘴唇，也没涂在牙齿上，这就行了。 侍女结巴了：“大君，您这这这是去见皇帝陛下啊。” 艾丽转过身，叫坐在起居室中的佐奇和鹿飞进来，问他们，“我这样去和皇帝陛下共进晚餐，会失礼么？” 鹿飞连艾丽秃瓢时都觉得她美得近乎混蛋，当然没意见，不过，佐奇歪着头凝视片刻，微笑走去另一位侍女面前，从她所捧的珠宝盒中取出一条巴洛克珍珠项链，走到艾丽身后，为她戴上，退后一步看着镜子，“您觉得这样可以么？” 嗯，没戴项链之前脖子和胸口之间显得有点空，现在好多了。 艾丽对着镜子又看了两眼，在镜中对佐奇微笑，又对侍女挥挥手，“请带我去见陛下吧。” 她挺胸，优雅地走了几步，暗自皱眉，唉，太久没做这个练习了，高跟鞋，还是新鞋，好磨脚。疼。然后，她一边疼着一边惆怅地想念起薇露。 既然薇露每天事无巨细地将一切信息发回帝都，不知道有没有备份自己的记忆呢？如果皇帝陛下有薇露的记忆备份，再复制进入一个新的智能人身体，薇露不就复生了么？希礼一定会很高兴吧？ 艾丽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走向皇庭的内廷。 夏夜月光下的这座白色宫殿，宛如冰雪雕砌。 她看到自己盛装的身影被月光拉得长长的，投在洁白的大理石地板上，从影子看，她就像戴了一顶王冠。 很好。 艾丽扬起脖子，步伐从容沉稳，她知道，自己所赴的，一场王者与王者之间的对决。 这就是所谓的，王见王。 235|王见王 晚餐的地点，竟然是在一座花园中，四周是幽暗跳动的烛光。 说是私宴，但晚餐的排场还是很足的，康德他哥离得八丈远就走过来迎接艾丽，然后颇有绅士风度地赞美艾丽一番，再继续绅士地托着艾丽的一只手将她向前领去。 花园正中有一个巨大的玫瑰花架，小餐桌放在拱顶花架之下，雪白的桌布之上放着银烛台，插着一束淡蓝色鸢尾的水晶花瓶，佳肴罗列。 朱理他哥已经坐在那儿了，他半倚半靠在一张宽大得足以坐下两人的丝绒垫圈椅上，见到艾丽也没起身，只微微弯了弯嘴角抬了下手算是打招呼。 康德他哥笑了笑，将艾丽领入座，再向皇帝行个礼，默然告退。 艾丽打量打量在烛光花影之下颜值达到max的皇帝陛下，他穿的还是一件白色的袍子，式样简单，领口松松的，露出一点锁骨，材质和她之前穿的纱袍近似，但不是早些时候那件袍子。 早前，艾丽在更靠近那位“神父”时忽然闻到的香气让她猛然警觉，帝国皇帝，日常所穿的，也是白袍，罗马式的白袍。 周围一个侍从也没有。清凉的夜风让玫瑰花蕾轻轻在枝头颤动，幽香浮动。餐桌上所铺的白桌布随着清风徐来卷起一角，在桌下扫着微微扫了艾丽露出裙摆的小腿上，痒痒的。 这股极为轻微的□□让她有点想要不顾礼仪抓一抓小腿。 艾丽和他对视一眼，低头看看餐桌上的菜品，说句“谢谢陛下款待”，自顾自吃起来。 皇帝斜斜靠在座椅上，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味看她吃东西，眼看艾丽吃的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举起高脚杯喝了口水，“你喜欢树莓么？尝尝这个甜点，它的名字……” “叫嫉妒。有人告诉过我。”艾丽用甜点叉子叉在小蛋糕的中心，“陛下，您请我来，只是说这些？” 陛下笑得懒洋洋的，言若有憾，“你早些时候比现在好玩得多。” 艾丽一口把蛋糕吃掉，指指他面前的盘子，“我确实很喜欢这蛋糕，你不介意吧？” 他立即大方地把自己面前那份也推给她。 艾丽毫不客气吃完，用餐巾擦擦嘴，看着他。 他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你想喝点什么？香槟？还是……” “和你一样就好。”艾丽刚说完又改变主意，“不，还是给我一点香槟吧！” 食物和美酒早就摆满了餐桌，银质冰桶里放着一瓶香槟，皇帝陛下开酒的手势极为熟练，“噗”一声轻响，酒香四溢，他站起身，给两人各斟一杯，坐下，举举杯，对她微笑，“和神父喝一杯？” 艾丽似乎又感到了那只毛茸茸的小刷子轻轻扫过她的后背，让她有种说不清指向的冲动，为了按捺住这股冲动，她只能咬了咬下唇克制自己，然后，她举起酒杯，和“神父”碰了碰杯，“神职人员可以喝酒么？” “神父”轻轻一笑，静静饮酒。 醇酒佳肴，烛光花香，头顶是无限星光，周围寂静得只有虫鸣和夏夜温柔的清风，面前是一位足以匹配这一切的美人，即使没有醇酒，单单是他的眼神也可以使人沉醉。 如果不是我的脚被高跟鞋磨得太疼的话，这一刻应该是我人生至今以来最浪漫的时刻了。艾丽暗想。 她慢慢地喝着手中的香槟，毫不掩饰地仔细盯着皇帝看。 其实，朱理和他的哥哥长得并不很像。朱理和庞倍看起来更像兄弟，可能他们长得更像先皇。尽管他们三人都有蓝紫色的眼睛和铂金色的头发，但她面前的皇帝陛下显然更多地继承了来自母族的美貌，他和朱理那种耀眼的、几乎有侵略性的俊美不同，和庞倍那种清冷克制的美感也不同，初看时会觉得他有种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慵懒感，但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头猎食后的狮子，他只是因为才刚饱饮了猎物的血才暂时休息，他微眯着的眼睛也不是在打盹，而是在看更远地方的猎物。 你会很好奇他暴起捕杀下一个猎物时会是什么样子，但对此的想象又会使你感到害怕。 良久，“神父”问她，“你看出什么了？” 艾丽放下酒杯，双肘搁在桌上，两手微曲，用指节顶着下巴，“你的摄影师把你拍得一点也不像你本人。” “你从前见过我的照片？”烛光跳动，玫瑰花枝的影子投在那张带着慵懒笑意的脸上，他的唇角微弯，他的人中很深，所以上唇尖儿上有一个想让人把指尖放在上面轻轻按一按的小小凹陷。 “嗯。在自由市的时候，那时你还没有继位，自由市的电子下流杂志很喜欢用你阅兵式上的一张照片。”仔细看看，他和朱理长得最像的地方，应该是嘴唇，唇形优美可爱，一看就很柔软…… “真抱歉，让你失望了呢。” “是啊，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忏悔却遇到一个假神父，确实令人失望。”艾丽一手支着下颌，一手端起酒杯浅啜，她斜眸看同样在喝酒的假神父，“你为什么会去那儿？你也不像会去忏悔的那类人啊。”可你却经常去那里。 艾丽后来才恍悟，忏悔室里那种令她感到舒适的浅淡香味，应该是他身上的。因为他经常去，所以气味留在了那里。 假神父脸上那种懒洋洋的笑意忽然有一点点轻微的改变，他显得稍微有点惆怅，他放下酒杯，一手托腮，“小时候，我和朱理经常去那里，一人坐在一边……”他停住，仰望着星空，像是在缅怀什么逝去的美好，然后，他脸上的笑意终于带了一丝温暖，他托腮的手放在脸前，食指弯曲，用指节蹭了蹭嘴唇，轻声问，“朱理还好么？” 艾丽放下酒杯，静静微笑看着他。 对视了一会儿，她再次举杯喝一口香槟，“陛下，我们还是把这一段跳过去，直接说正事吧。” “好吧。”他放下酒杯，坐正，只一抬眼，在他身上再找不到半分慵懒闲散，他的目光锐利而坚定，他所用的语气不容许有任何质疑，“我要你们宣布归顺于帝国，和帝国立场保持高度的一致，我的敌人，即是你的敌人。而且，我要你们让所有人知道这一点。” 艾丽不置可否，“这是义务，权利呢？你能给我什么？” “我会允许你们成立政府，甚至，我可以许你称王，罗伊星系那片星域将是你的国，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给你科教文化上的援助，我甚至可以支援武器和兵力——如果，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的话。” 艾丽微微仰脸，和这位年轻的君王对视，然后轻轻摇头，“不，不够。你许诺给我的，很多我已经拥有了。” 她终于还是踢掉了脚上那对折磨人的高跟鞋。高跟鞋和紧身胸衣在艾丽眼中永远是刑具。 挣脱束缚后，她立刻舒服地轻轻呻|吟一下，然后，她抓起冰桶里的香槟给自己斟上。 浅金色的酒浆从郁金香形的高脚杯底泛起细腻的小泡沫，就像极细极细的珠链断裂了，可珍珠却违反引力，向上不断升起。皇帝陛下选的这支香槟有极浓郁的果香，甜度也很高。 艾丽斟酒的速度均且缓慢，“我猜想陛下也许听说过我在苏芳角斗场的事，想必您对苏芳的事也了如指掌，我的导师杜漠，二十多年来一直被称为苏芳角斗场的‘无冕之王’，但他从没参加过高级斗士的赛事，也从没当上过‘斗王’，但是，从没人质疑他的王者资格。”为自己斟好之后，她站起来，赤着脚走到皇帝的身边，将他手边的酒杯也斟满，这才将酒瓶重新放回冰桶。 她放得有些用力，冰桶中的冰块发出轻微的挤压碰撞声，她右手端着自己的酒杯，居高临下看着那位年轻的王者，她左手食指尖放在银质冰桶的外壁上，凝结于桶壁之外的水珠就在她指尖下结成一条细细水线，顺着光滑如镜的桶壁迅速滑下。 艾丽侧过身，对皇帝举举杯，“而我，即使没有帝国的敕封，头上没有王冠，我依然是罗伊星域的王，不管他们叫我大君，女王，还是什么，”她笑颜如花，微微挑了挑右眉，发现皇帝陛下竟然在盯着她的衣裙看时，她微微蹙眉，“……也不管我穿的是龙骑机兵队的骑士服，或是袖口绣着金边的白袍，还是低胸晚礼服……” 她说着，轻轻和他碰了碰杯。 香槟杯相互碰撞时发出一声轻微而悦耳的声音，那轻轻的一声“叮”似乎余音未了，随着他们周围跳动的烛光，弥漫的花香一样会蔓延，浸染。 艾丽举杯喝了一口香槟，走回她的座位坐下，“陛下，你需要我，远甚于我需要你。”她说完稍微不悦地皱一下眉，用目光制止他即将说出的反驳，“现在还有谁有能力远征罗伊星系？所有的星球都在百年战争中变成了死星，远征部队从哪里补给？”她放下酒杯，举了举双手，“谁想要征服我，我只要拖着他，最终获胜的就会是我，陛下——”她把双手按在桌上，紧接着，前臂也放在了桌上，同时，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和她之前表现出的优雅大相径庭的、带着明显侵略性的示威姿态靠近餐桌另一端的人，“这一点，我和你都很清楚。” 她说完立刻后退，又恢复了那种长期教养的淑女才有的略带疏离感的优雅，“所以，我的建议是，我们保持友好互利，我们不参与帝国和联邦之间的战争，在帝国和东西联邦开战时保持绝对中立，在帝国和其他敌对势力开战时，也许，我们会因保护自己的利益而宣战。” 皇帝听了艾丽开出的条件后也将双臂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他低声说，“也许，你忘了，我在东西联邦，都很有一些朋友，而这些人，对你最近的行为都不太高兴。” 艾丽呼吸一下，也像她的谈判对手那样将双臂放在桌上，身体前倾，还学着他的样子将声线放得低沉而隐含威胁，她的眼睛中闪动着狠厉的光芒，但是——这种眼光倘若放在一个满脸刀疤的大汉脸上会让人胆战心惊，可放在她脸上，就是孩童式的天真与残忍。甚至有些……可爱。 她的演技稍显浮夸，但这种有意的轻微夸张的威胁被她这样的美女以这样的姿势展示时，传达的就不止是威胁，更有诱惑。 她大概是忘记了她此时穿的确实并非龙骑士制服了…… 他这么想着，微微眯眼，想从她眼睛中寻找出更加明显的暗示，可是，没有。一丝刻意的痕迹都找不到。 显然，她对自己此时所散发的诱惑一无所知，因为她那张带着孩童式残忍的漂亮的脸上，展示的是略带凶残的威胁，一丝媚态也没有，可是，她天鹅般优雅的长脖子之下那串巴洛克珍珠项链轻轻晃动，珍珠被餐桌烛台上的跳动烛火映着，晶莹珠光照在美丽之极的肌肤上，态尽妍极。 这样强烈的反差，很难让人继续集中注意力。 而在他听来，她的话也充满暗示性—— 她说，“陛下，你一定没忘了雷安·瑞博林吧？他可不止是我的朋友……” 是啊，我知道。他看着这态度近乎嚣张的美女，暗暗想着，你是在说，你的旧情人已经和你达成了某种契约？确实，在你到达帝都前的几天，我已经得到情报，朱理亲自到了易璐申。 但……你是看起来如此天真，还是，你真的如此天真？ 你在向我炫耀的，究竟是什么？你作为一方霸主的的势力，还是，你作为一个美女的魅力？ “还有……”她的双肘按在桌上，将上身稍微支起，缓缓倾身凑近，她一直紧紧盯着他，冰蓝色的眼眸，鲜红的嘴唇，她看起来就像一头即将跳起扑杀猎物的血纹白虎，她让他完全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然后，她进逼到这个距离的极限，侧首，声音更低了，“如果你真的挑动东西联邦为难我，我没准会和在苏芳的庞倍见见面，虽然上次告别时我捅了他一刀，但我想，他看到我给他的合作条件后，也许可以原谅我，他一定不介意多一个朋友……到那时，你觉得你那些联邦的朋友会怎么选择呢？” 艾丽不遗余力地表达了自己的威胁后微微转过头，看着皇帝陛下平静的侧脸，她刚想再为自己的表演加个邪恶的笑声收尾，突然看到这英俊的年轻男人耳廓微红。 像是窥视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样，艾丽顿时感到某种难以尽述的不道德感！ 她立即退后，但心脏已经扑通扑通猛跳，正在酝酿的邪恶笑声也因为这意外而彻底酝酿不起来了，她只好扯起嘴角，露出个友好的微笑，“陛下，容我提醒您，让朱理殉国的，不是庞倍，是您。不管是他，还是我，暂时都不会忘了这一点。” 艾力克斯听到这句话之后，依然能够笑得毫不在意，他稍微歪着头打量艾丽，眼睛中眸光闪动，“我收回之前的话，您真是有趣极了。” 他向她举起酒杯，“所以，你能给我的，就只是在我和联邦有冲突时两不相帮？” 艾丽笑着对他眨一下眼，主动和他碰碰酒杯，“没准在你和庞倍打起来的时候我还会帮你呢。毕竟我没那太大的把握，一个人被捅了那么深的一刀之后还能原谅那个捅他的人。” 到了这时，艾丽才觉得这个夜晚的气氛终于好了起来，她看向餐桌一角那两个一直未打开银盏的盘子，“陛下，这最后一道菜，是鞑靼牛肉么？” 这位年轻的君王掀起银盏，“请叫我艾力克斯吧。” 236|亲哥 一旦双方的底线确定，最重要的合约也随之定下，两个人都放松下来，艾力克斯接下来说的就是如何说服元老院和议会的大臣们了。 “我以为您已经控制了元老院和议会……”艾丽放下手中的银叉，“难道不是么？” 艾力克斯对于之前的菜品每样都吃得很少，但他确实如朱理所说的很喜欢鞑靼牛肉，还从醒酒器中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慢慢喝着。 听到艾丽的疑问，他用餐巾擦擦嘴角，慢条斯理解释，“大君，你以为我在阅兵式之后已经成了独|裁者么？”他摇摇头，嘴角弯起来，“你不是也说了，即使贵为皇帝，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啊。帝国皇帝做的最频繁的日常工作，就是说服他的大臣们进行或不进行某件事。不用急，你以后会感受到。” 艾丽若有所悟，确实，她最近的日常工作重心也已经不再是画图纸，种球藻了，更多的偏向于做出重大的决策，在所有人给出的意见中选择那个她认为最佳的并使其他人信任她的选择。 她出了会儿神，抬起头，忽然问个不相关的问题，“今天，在忏悔室，你是怎么发觉我动了杀机的？”我真的有杀气了？ 艾力克斯放下手中的水杯，他静静看着艾丽，半晌，他说，“我以为那种感应是相互的。怎么，不是么？” 我以为那种感应是相互的。 那种感应是相互的。 原来是这样么？ 应该是这样么？ 艾丽顿时心慌意乱。她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雪白桌布，举起水杯轻轻喝一口水，不知道希礼请求皇帝处死她的那份报告里究竟是怎么说的。但听他话中的含义，似乎知之甚深。 她稍微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于是赶紧转换话题，“陛下，您对困于庞倍手中的那些骑士们有什么计划么？”康德他哥跟她透露帝都各种消息，可是要有回报的。德鲁埃大公最近一年健康堪忧，他和他的家族愿意为康德的自由付出慷慨的报酬。 皇帝对话题突兀地转换不以为意，“研究院已经造出了解毒剂，也筹划了很多营救方案……不过——”他说到这里，好像食欲受到了影响，将酒杯放下，“最多再过半年，庞倍就会没有后续针剂，也就无法再控制他们，到时这些骑士如果不愿投降，会被庞倍无限期囚禁，可是……” 可是如果有人投降呢？他们身后的家族会如何取舍？到那时，有些大臣即使想继续骑墙也不行了。 比起毫无希望的无限期的囚禁，慷慨赴死要容易得多。可若连死的机会都没有，今后半生只能被囚禁，面对这样毫无希望的未来，会不会有人屈服呢？ 不过，艾力克斯仅仅低落了极短暂的一刻，慵懒的笑意又重新浮现在眉梢眼角，“他们设计了几种注射解毒剂的方案，后天在研究院向众位大臣展示你的‘死星复苏计划’时，你可以顺便去看一看，给点意见。” 艾丽立即明白，绝不是“给点意见”这么简单，解救骑士们的方案很可能需要借助她的力量。 这位陛下一点也不愿吃亏，刚定下了合作关系，还没尽义务就开始行使权利了。 艾丽笑得略带嘲意，“陛下您还有什么事要让我做的？”干脆一起说出来吧。 艾力克斯笑，“明天的骑士授勋仪式结束后再说。”他看看艾丽，忽然有点遗憾似的，“原本那也会是你的授勋仪式。” 艾丽淡淡一笑。 共同合作的底线一定，艾丽一行在宫中受到的待遇更加优厚。 第二天一早，瑞西斯专门带了一批侍从来为艾丽梳洗准备。她带来一套白色的帝国式长袍，袍子有如同白色波浪一样的披帛，边缘绣着金色的玫瑰花枝花纹。 为艾丽将披帛缠在身上时，瑞西斯没有假手于人，她亲自不厌其烦为艾丽整理披肩上的每个褶皱和垂痕，昨天她对艾丽的态度还只是恭敬，今天已经变成了谦卑。 她半蹲着整理层层叠叠垂拖于地的披帛，仰望着艾丽微笑，“大君，这是陛下一早为您准备好的礼服，真的十分适合您。” 艾丽看看镜子，任何人穿上这样的衣服，行动时都会像突然得到生命的古典雕塑，庄重而华贵。她第一次看见朱理穿这样的衣服时，深深为之倾倒，不为别的，只因为其时他俊美恍若天神。 瑞西斯站在放在艾丽身后的梯形矮凳上，从侍女手中的托盘中取过一顶由玫瑰花枝和橡树枝缠绕在一起的白金钻冠，郑重戴在艾丽头上，然后，她走下来，向艾丽行了一个屈膝礼，握着她的左手吻一下，“一切顺利，殿下。” 艾丽对“殿下”的称呼稍微皱眉，但时间已到，她仰首阔步，带着佐奇鹿飞等人走出庭院。 当艾丽走上御殿之后，她发现，她在授勋仪式上所坐的位置居然十分靠前，而坐在她下首的那些大臣似乎没有任何异议和不满，他们向她投来的目光极为复杂，大多是温和有礼的，有一些甚至还包含着遗憾和同情。他们在她入座之后纷纷起身向她致意，艾丽也只好颔首回礼。 这太不寻常了。 希礼说过，这些大臣们没有一个是好相处的。她在回礼时将他们的脸和她见过的资料相对照，认出了许多重量级的封疆大吏。 这些人，无论哪一个都可以称为一方诸侯，比我这个靠打劫起家的“大君”家底厚得多，为什么会对我如此尊重？ 这时，她才又想起瑞西斯对她称的那声“殿下”。 可能，瑞西斯当时并不是误将“大君”说成了“殿下”。 正当艾丽隐隐已经猜到了几分真相时，康德他哥从皇帝身侧走过来，附在她耳畔低声说，“大君，帝都中许多人将您看做朱理殿下的遗孀。” 遗孀你妹。艾丽暗骂着，对御座之上的皇帝微笑，双手拢在宽大的袍袖之中对着庄严俊美宛若神祗的皇帝做了个恶毒的下流手势。 她早该想到的。 艾丽这时确定自己又为艾力克斯尽了一次义务。 她穿的长袍上花纹是皇室才能使用的玫瑰花枝，她头戴的冠冕是亲王妃才能戴的，她所坐的位置，很可能是本来朱理应该坐的。 皇帝陛下用这位穿着帝国正统礼服，美得犹如天神降临的“大君”来提醒人们，朱理亲王并没被帝国遗忘，他的遗孀理应受到尊荣，那么，她所代表的“神罗”，近期活跃于罗伊星系，倡导“死星复苏计划”，扩张势力等等作为，是不是也是暗中由帝国支持的呢？甚至，这位大君所取得的一切，背后是不是有帝国的支持呢？ 这等于一场将神罗和帝国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的公开声明。 不过，艾丽并不担心这会对她和大商人们合作开垦死星收获能源的事业有什么影响，这里毕竟是帝都，而他们，远在罗伊星系。 这种高姿态的声明，能够更容易地劝服那些对帝国与神罗合作存有怀疑的人。甚至，原先不放心和神罗进行大规模合作的自由商人，也会因此打消疑虑。 对双方都有利的事她不会有异议，但被皇帝暗算了的感觉却不太爽。他其实可以一早说明的。 她可以很快掌握礼仪、学会各种技术、对书籍资料过目不忘，但艾丽早已明白，成为成熟的政治家没有速成法。 在这些足以被称为帝国的中流砥柱的大臣们的见证之下，一位又一位骑士单膝跪在御座之前，亲吻皇帝陛下的手，皇帝将授勋宝剑加于他们的肩上为其授勋，然后，他们一起发誓，恪守骑士的戒律和美德。 艾丽在心中默默和他们一起背诵了骑士的誓言，她问自己，假如苏芳的变乱没有发生，她顺利成为骑士之后，在这些骑士宣誓誓死捍卫帝国的荣耀骑士的尊严时，她真的会那样想么？她会一直甘愿辅佐朱理么？ 比起那样的“未来”，她毫无疑问更乐于见到“现在”。 有了在授勋仪式上出场这个重量级的铺垫，艾丽之后在帝都畅通无阻，所受礼遇都是最高级别。。 当她隔天到帝*事科技研究院宣传死星复苏计划时，艾丽受到了她始料未及的热情欢迎。不仅有若干科技专才的骑士向她行吻手礼表达仰慕之情，甚至还有几位直接单膝跪地向她求婚的。 演示完死星复苏计划的模拟，和研究员们探讨了许多问题，又参观了对球藻基因图谱的研究，中午艾丽离开时收获了不下二十个吻手礼，还有四个求婚。求婚者们痛哭流涕地表示要继承亲王的遗志，承担照顾他遗孀的责任。 艾丽恍然觉得，自己今天所受的瞩目程度，远超过一同前来的皇帝陛下。 她婉转地向随行的瑞西斯表达了疑问后，瑞西斯同样婉转地向她解释：既然朱理殿下“殉国”了，国葬都举行过了，那么艾丽作为他生前唯一一位公开首肯过的伴侣就“被遗孀”了。对亲王的伴侣公开表达爱意固然会触犯众怒，可对已故亲王的遗孀表达爱意就变成了一项令人敬佩和艳羡的壮举，尤其是当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位遗孀早已在帝都传扬的传奇性美貌之后。而且，从皇帝陛下在骑士授勋仪式上对待艾丽的礼遇来看，她很可能仍然获得亲王妃的封号——尽管亲王死了！那也意味着，她将享有亲王的封地、遗产和一切待遇，换句话说，谁和她结婚，生下的子女极有可能一出生就受封爵位，还有大笔遗产。这样的例子几百年来一直有。 简而言之，艾丽现在的行情已经超过了蕾诺亚公主，成为帝都最新的黄金单身女郎，一旦和她结婚，至少少奋斗二十年！ 艾丽听完，呆滞了几秒钟。 回皇宫时，皇帝陛下邀请她同乘一辆车。瑞西斯赶紧越过艾丽一旁的佐奇，扶起她的手想将她向皇帝陛下的礼车前领去。 瑞西斯脸上的欢乐艳羡溢于言表，她低声说，“殿下，可以和陛下同车，这是莫大的尊荣啊！”言毕，她忍不住看了看艾丽身后的随从们，基本全是男的，竟然一个适合随侍的女官都没有，像艾丽殿下这种年轻天真，又美丽富有的淑女，身边怎么能没有一个能够适时提点她的女性呢。如果殿下身边有这样的人，今天怎么可能受到那些孟浪之徒的唐突呢。 为艾丽殿下操碎了心的瑞西斯扶着她走向皇帝的礼车，真诚地小声自荐，“殿下，如果您需要我，我非常愿意跟随您，继续为您服务。” 艾丽木着一张脸。她算是明白何为“趋炎附势”了。 艾丽坐上车，忍住对艾力克斯举中指的冲动，“你应该不是朱理的亲哥吧？” 艾力克斯懒洋洋笑，“怎么可能不是。你应该最清楚，不是么？”他说着，侧首看她。 艾丽和他目光一触，脸颊骤然发烫，她立刻转过头，转移话题，“陛下，您还有什么事是需要我效劳的？”她在心里决定，再不和皇帝陛下同车，或是同处狭小封闭的空间。管它什么尊荣，就让所有人认为她对皇帝没有大肆追封朱理心存芥蒂吧！ 艾丽转换话题完全谈不上技巧，一贯简单粗暴，艾力克斯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他坐正，淡然说，“哦，确实有事拜托你，回宫之后，我想请你在蕾诺亚公主的陪伴下，去看望庞倍的妹妹嘉儿。” “……”艾丽疑惑地看向他。 他微笑解释，“我想，和嘉儿见过面，你和庞倍会谈时会多些话题，他一定对嘉儿的情况很关心……” “等等！”艾丽打断他，“我要和庞倍会谈？” “嗯。”艾力克斯点头，“你前天晚上和我说的话给我了启发，有什么机会能比他主动安排的会谈更好呢？”他笑了笑，补充，“当然，是他以为的‘主动’。” 艾丽瞪着他，心里只有俩字：哔——你哦。 她皱了皱眉，差点又要习惯性地去握腰侧的刀柄了，“我应该告诉过你，上次我和庞倍见面我捅了他一刀吧？” 艾力克斯坦然无畏地看着她，“希礼失联之后按照帝*事程序，他的一切私有物和密令文件将归上级长官处理，我，就是他的上级长官。我看了他针对你的血样所做的报告——” 看到艾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抓住她的双手，紧紧握着，毫不退让地和她对视，也不让她有任何退缩——他猛地对她大声喊道，“看着我！庞倍对你的好感和迷恋到了什么程度，你自己最清楚！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一点？” “利用？利用谁？我么？利用我的什么？”艾丽大怒，她向后收手，却发现艾力克斯手劲奇大，铁箍一样抓着她的手腕，他的手指恰到好处地抓在她手掌筋脉连接的地方让她手掌酸麻无法发力——没有长时间的练习和对人体解剖的高度了解，绝不可能拥有这种技巧和力度！ 这和他皇家战五渣的名头完全不符！ 艾丽惊怒交加，低声喝道，“放手！” “抱歉。”艾力克斯松开手，转过去，微微垂首，仿佛真的在为自己刚才的失礼感到歉疚。 艾丽缓缓呼气，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故意表现得像个战五渣，为什么？他竟然连朱理也瞒着？ 艾力克斯微微仰脸，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微含愠怒又像是在冷笑似的轻哼了一声，然后，他开始脱自己手上的白手套。他先是一根手指一个手指拉起指尖，五根手指的指尖全都拉松一点之后，他活动一下手指，将手套从指尖拉起，摘掉。摘掉一只手套后，他又慢吞吞地去脱另一只。 艾丽一只盯着艾力克斯，未敢稍有放松，她觉得，他脱手套的样子，简直就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这种充满仪式感的动作，让她莫名紧张。 他把摘掉的手套放在军礼服的口袋里，突然转过头，看着她的双眼，平静问道，“mayi？” 艾丽蹙眉，“……？” 我可以么？ 可以什么？ 她疑惑地微张双唇，看着他此时略显严肃的脸，还在猜测他到底是在问什么，他已经用行动告知了她他所问的“我可以么？”是在请求什么。 那其实根本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不是请求，而是一个宣告——他几乎没给她答复的机会，双手托在她脑后，手腕用力，让她仰起头，在她脑中大叫着“不会吧？”的时候悍然俯首吻在她双唇上。 237|艾力与艾丽 我可以么？ 可以什么？ 他问过之后立即扑向了她，双唇贴在她的唇上。 艾丽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脸颊上被吻一下都会心跳半天的懵懂少女，可是这时候却脑中嗡鸣一声，一瞬间万籁俱寂，一瞬间又钟鼓齐鸣，似乎全世界的所有声音都集中在脑海中，全身的血液也在蹿了上来，太阳穴下像是集中了血液，汩汩跳动，一口气噎在喉咙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箍着她的姿势和他所用的力量让她联想到大型猫科动物擒获猎物时的样子，用力，用力，像要使她窒息一样的用力。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味道。 她气的要炸了，右臂一挥就要向他肋下狠狠击去，然而在她手臂刚举起时，她猛地尖叫了一声，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然不敢相信他竟然对她做了什么，他却趁她失声惊叫的时候进一步攻城略地，只是，只一秒钟，他之前所表现出的凶悍转为温柔，轻怜蜜爱，让她猝然不防。 他的每个动作，都一点也不像这是他们初遇，倒像是他们早已是旧识，他刚才不过是打招呼打得用力过猛而已，现在他正要向她致歉，再无微不至加意小心补偿。 艾丽被这一连串不合常理没有逻辑的连击给打懵了，*上的愉悦被充斥各种相互矛盾的情绪引爆，哗的一声爆炸成一连串的彩□□块。突然间，她不知为何想起那天走进小礼拜堂时见到从的玫瑰花窗投射在雪白大理石地板上色彩斑斓的光影。 没等她召回清醒反抗痛击，他松开了她。 他的胸口在她胸前急促起伏，他在她耳边轻轻喘息了几下，开口时嗓音还有一丝低沉，可语气却已经恢复了沉静，“你现在相信了么？” 艾丽看着他，仍然震惊，他刚才的所作所为令她羞耻难言，她此刻的心跳仍然剧烈，呼吸急促得无法说话，她身体深处某根血管像要随时崩断似的抽搐，下腹有种猛然从高处坠落时才有的失重感。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可以——”她终于能够发声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了，她的双手发着颤，有一秒钟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痛打他一顿，她咬牙切齿瞪着他，“你无耻！” 艾力克斯双眼眼角尚存一丝桃花色的红晕，可是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澈，他对她微笑，“是啊，我就是这么一个无耻之徒，你来之前朱理和希礼没有提醒你么？”他慵懒笑着，为她拉下裙摆，炽热的掌心从她膝盖滑到脚踝，又在她踢腿前的一霎那及时松开她。 这使艾丽气恼羞愤之余极度震惊，她这时才意识到，他似乎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能够感应到她……他总能在她行动之前作出反应。 他斜睨着她，眼波流转，唇角弯起，“也许，他们故意不提醒你……” 他的语气里带了点恶意，蓝紫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嘲弄，“而你呢，你明知道你携带着致命的武器，可你照样神气活现走到我面前，有意无意向我炫耀着这致命的武器……”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他垂首，再次凑近他，声音低得仿若在同她耳语，“你敢说，前天和我一起晚餐时从没想过动用你的武器么？” “我——”艾丽激动得脸颊通红，她握紧双拳想要否认，他小声地“嘘”一声，把仍带着她体温和气味的左手食指放在她唇上，满含歉意地对她笑笑，“我是故意气你的。我知道你没有。” 他长长的眼睫毛微垂，又抬起，专注地看着她，蓝紫色的眼眸中早已没有了嘲弄，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惆怅和难以分辨真假的遗憾，他的食指滑到她下颌骨上，像是要撤退，可他的拇指又按在她唇上，轻轻沿着她唇形摩挲，“你还太年轻，太正直，太理想化，你不屑于使用你所认同的‘实力’之外的武器，可是……” 他在她要做出反抗动作之前优雅地收回手，“在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看来，权势，兵力，科技，金钱，影响力……这些和个人魅力还有上天赋予你的美貌一样，都是你的武器，既然你在使用权势和兵力不会厚此薄彼，那么，你为什么鄙弃美貌？要知道，有时候美貌和魅力所能造成的破坏力并不逊于一颗飞弹，看你怎么用了。” 艾力克斯欣然讲完，对艾丽微微颔首，再度抬眸时眼中包含笑意，“mayi？” 艾丽刚被他布完道，正在思考历史上有哪些以美貌作为辅助武器的君王，一听到这两个字立刻浑身寒毛直竖，警惕瞪大眼睛，艾力克斯微微一笑，双手灵巧帮她整理好胸前凌乱的衣襟折痕。 他松开她的衣襟，“你不想去见庞倍，不仅是因为你捅了他一刀。你和我，都清楚。我看了希礼的报告，如果他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我父亲的三个儿子，庞倍，朱理，和我，都会对你抱有天然的强烈好感，刚才，我想我们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你不想见他，是因为……愧疚？”他看着她的眼睛，“庞倍对你的态度很明确，不然也不会送你这两把刀。还是……有什么只有你和他知道的秘密？” 艾丽不想说话。她垂下眼帘拒绝和艾力克斯继续对视。 她有一瞬间对产生了自我厌恶。 她想起了那时苏芳王宫中的事，当时庞倍说的话，他的血液混合汗水的气味，让她几乎无力克制。 她讨厌那样的自己。像动物一样。充满失控感。可这是写在她基因里的，无法改变的。这一点会无情地提醒她，她并非自然人，还有，她被孕育、创造的初衷是什么。 艾丽的下唇抽搐一下，尽管极力克制，可是，泪水还是慢慢地溢出眼眶。 艾力克斯轻声叹口气，伸出双臂，第三次问，“mayi？”我可以么？ 艾丽没有转过头看他，可是从他的声音里，她听懂了他在问什么。 我可以么？可以拥抱你，安慰你么？ 这一次，他一样是宣告，而非询问。 他张开双臂，不顾艾丽的抗拒，把她揽在怀里，从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掉她脸上的泪，手指抚摸她的鬓发，在她要挣扎推拒之前用面颊蹭着她的前额，小声说，“别拒绝我，艾丽。别忘了，我毕竟是皇帝呀。难道皇帝陛下还不可以给你一个拥抱么？那么，我就以教宗的身份拥抱安慰你吧！你就当我们还在忏悔室里吧……”他说着，把头靠在她头边，就像一对在寒风中互相依偎取暖的小鸟。 她能看出，艾力克斯安慰人的每个动作都极熟练，不知道他是不是这么安慰过小时候的朱理，他毕竟做过他的哥哥。可这位哥哥又对她做了那种可耻的事……但就像他所说的，有些感应是相互的，她能感觉到，他在安慰她的同时，也在慰藉他自己。他的心情和她一样低落，愁绪绵绵。 艾丽抽泣渐止，艾力克斯又言若有憾轻叹，“唉，假如你刚才十分不领情地反抗，没准我会做点别的，让我们两个都比现在更快乐。” …… 这真是一秒神性一秒魔性。温情还没刚刚暖热呢，污浊就几欲喷薄而出。 艾丽看着艾力克斯，声音都颤抖了，“你怎么……能如此无耻？” 艾力克斯笑得坦荡真诚，“相信我，你还没看到什么叫无耻。” 他见她没有反抗之意后，双臂轻轻拥住她，喁喁细语，“艾丽，我知道你都能做什么，你可以在几十分钟内学会驾驶龙翼战舰，苏兰托叛军的收割者载人机器人也是你设计的，你在短短几个月中从一个几乎完全不会格斗术的少女变成苏芳斗王……这些，全都是你的天赋，是创造你的人给你的，或者说，是上天给你的，不管你愿不愿意，这就是你。可是，同样是独特的天赋，为什么另一些会令你觉得羞耻甚至厌恶自己？”他捧起她的脸，让她和他对视，柔声说道，“看着我，艾丽，看着我！你要相信自己，你只是还没找到发挥你不喜欢的这些天赋的适当方法，你得接受自己。” “接受自己？”艾力克斯的话让艾丽看到了一个她从来没看到的角度，一直以来，她想要的，都是求得别人的接受，雷安的，萝伦的，杜漠他们的，朱理的……但是，她自己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么？为什么不呢？ 她怔怔出神时，左耳畔忽然一热，麻痒感电一样从耳朵蹿遍全身，她嗯嘤一声缩起脖子，艾力克斯低声笑着，柔软的唇瓣稍微用力含着她的耳廓，就像在用嘴唇咬着她，他微微侧首，温热的呼吸拂在她面孔上，蓝紫色的瞳仁里映着她惊怒羞恼的脸，他那张和朱理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唇微微张开，语气中含着有点得意的邪恶，再一次问她，“我可以么？” 这次，回答他的，是一个迟到的耳光。 皇帝陛下被打了之后情绪低落，他正襟危坐，取出自己的手套慢吞吞一只一只戴上。 艾丽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奚落，“刚才听陛下的话，似乎您对一个君王如何利用自身的美貌很有经验啊。介意和我分享一下么？” 艾力克斯正经而严肃地回答，“皇帝的身体是国之重宝，岂可轻动？”他唇角弯起，像是想要对她再说句什么话，可是，他忽然叹气，就此偃旗息鼓，转过脸，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238|第 238 章 艾力克斯强行给予艾丽的亲吻和狎昵其实极为短暂，但对这两人而言，这短暂的可能一分钟也不到的亲密却冲击力十足。 整个车程的后半段，两人都默契地沉默以对，目不斜视，更不用说眼神相触了。 可即使如此，某些当时没留意到现在却即使强行压制也会无法自制地一再浮现在脑海的细节让艾丽一阵阵焦躁。 不知道是艾力克斯和她的感受相同，还是他受到她情绪的感染，他一言不发，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交握的双手，可是，有种几乎是有形质的张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张力揉和了那种对艾丽而言十分独特的香气，在车厢中无处不在。 她能感觉到他也因为这种张力而感到焦躁。 也许，对他而言，她身上也散发无形却有力的张力。 这种情形，就像两块磁铁，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一转身，就会牢牢粘在一起，可是这两块磁铁却一同决定将同极相斥的那一面对着对方。 对于任何一块磁铁而言，不懈地保持着相斥的状态都是极为累人的，需要消耗极大的精神力量和意志。 所以，当礼车一回到皇宫，两人立即默契地友好告别。 皇帝陛下在人前倒是一贯表现得庄重威严，临走前还特意吩咐侍从仔细照顾艾丽，送她回住所。 回到居所之后，佐奇和鹿飞都发觉艾丽情绪不高，但帝都之行本来就不是令人兴高采烈的游玩，也都不以为意。这种事本来艾丽也不认为能向这两个人倾诉，只能独自郁郁。 她倒在床上假寐，想要休息片刻，可脑海中又时不时回放起那段回忆，画面，光线，触感，气味，体温，声音……像被切成一帧一帧的幻灯片，在她脑海里动不动就闪现一下。 艾丽懊恼地低叫捶床，责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狠狠揍他一顿，为什么好像没怎么反抗？！然后她又醒觉，他根本没给她足够的时间，他把他的攻击步骤计划得很好，在她反击之前就撤退，然后再次奇袭，在她再次要反击时彻底撤离了。 她长叹一声，摊开四肢，不再纠结懊恼，心情反而就此渐渐平静下来。 也许，真的如他所说，接受事实，才会让她最终找到内心的平静。 平静之后，艾丽仔细想了想艾力克斯的提议，在心中默默筹划。倘若这件事告诉希礼，有九成的可能就不会发生什么会谈了。但是，就像艾力克斯说的，君王有君王的职责。 那么，要怎么在这场会谈中不落于下风呢？她手上能动用的筹码又有那些？她能从艾力克斯那里索取到什么更高的报酬呢？ 艾丽静静思索一会儿，起床，把自己的平板电脑打开，再次勾画起来。 画了一会儿，她打开一个文件，那是她最初来到b612星球上时所作的计划，这计划只有大略的雏形，但是，假如她刚才的假想可以付诸于实践，说不定，这计划有实现的可能。 嗯……我为什么不利用帝*事科技研究院的人才和资源呢？ 艾丽忽然微笑起来，她想起今天其中一位向她求婚的科学家骑士，他参与过“天火”飞弹的研发…… 也许，我应该像艾力克斯建议的那样，动用我其他的“武器”……不如，明天开始，就小小地试用一下吧。 晚餐时，艾丽的情绪又恢复了，并且还时不时偷笑一声，鹿飞在周围没有侍从的时候斜眼瞪她，低声喝道，“喂，注意点你的形象啊笨蛋！想什么呢？” 艾丽早就习惯了鹿爷的一贯性鄙视，丝毫不以为忤，她冲鹿飞和佐奇眨眨眼，笑呵呵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等着看吧你们，我要干一票大的！哈哈，到时候，你们会被我吓死的！” 吃过了晚餐后，蕾诺亚公主来访，她和艾丽在寝室中谈了会儿话之后，就携手一起出行，说是去蕾诺亚公主的寝宫玩。 不过，她们当然不是去蕾诺亚公主的寝宫。 艾丽早已知道庞倍的妹妹在苏芳政变之后立即给宣布成皇帝陛下的未婚妻了，在她看来，这就是人质。 但没想到这位蒙巴顿小姐在宫中颇得礼遇，她所住的是先皇后在宫中的寝宫，所用的一切竭尽奢华，而且，院子中居然也没有什么侍从负责看守或是监视她。 蕾诺亚公主郑重为艾丽和嘉儿互相介绍之后，侍女们才准备了茶点。 蕾诺亚公主虽然认识嘉儿，但和嘉儿的志趣毫不相同，因此她和嘉儿的关系也从不亲密。 嘉儿走的是一条帝都豪门淑女的正规路线，从小学习绘画，钢琴，拥有极高的艺术鉴赏能力和极好的品味，是一家历史悠久，也堪称世家的时尚品牌的设计师。 嘉儿见到艾丽后毫不吝惜赞美，“相信这条裙子在你在帝都亮相之后会售罄，我再也想不到有人能把这裙子穿得这么漂亮。” 艾丽这才知道瑞西斯昨天送来的那批新衣中一大批是嘉儿设计的，当下又惊又喜，连连称赞嘉儿。 和两位帝都淑女界中的佼佼者寒暄了一会儿，艾丽不由又想起了曾对她谆谆教导的薇露。 立场不同，兴趣爱好也不同，蕾诺亚公主本来也不是来闲聊的，为艾丽嘉儿介绍之后，只坐了片刻就告辞了，她们三人心知肚明这场会谈不是淑女之间的茶会，在蕾诺亚公主离开后，气氛一时冷场。 嘉儿和艾丽对视了一眼之后，笑了，她将手中的折扇放在茶几上，认真地问艾丽，“您知道我哥哥的近况如何么？” “他不久前在苏芳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和夏日典礼，据说，精神很不错。”艾丽这么回答。幸好你没问我上次见到你哥的时候他还好么。我不想说谎，也不想告诉你我捅了他一刀。 嘉儿看着她，“艾力克斯让你来见我……是要安排你和我哥哥会谈么？” 艾丽不得不佩服嘉儿的敏锐。她微微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嘉儿叹口气，靠在藤椅背上，微笑着打量艾丽，“我听蕾诺亚公主说，哥哥把溪流和雪融送给了你？” 艾丽抿唇思索了一下，才答道，“是的。”其实，这刀是他卖给杜漠队长的。是杜漠队长送给我的。 可是，嘉儿听到艾丽肯定的回答后神色变了，她凝视着艾丽，“那么，我可以信任你。我想请你传一句话给他。” 艾丽有一瞬间很同情这个少女，她望着她，“陛下既然安排我来见你，又大费周章安排我和庞倍的会谈，自然是想要我传达你的话给他。” 嘉儿点头，“好。你告诉我哥哥，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等他派人来帝都接我。还有……”她声音突然哽咽，“艾力克斯对我很是优待，让他不要担心我。” 她说完，就起身送客。她背对着艾丽，高贵的头颅扬的高高的，背脊挺直。 艾丽离开时回头看看，嘉儿已经恢复了平静高贵，她正站在窗前遥望着她，见她回头，对她微笑着挥了挥手。 先皇这四个子女，就像一群有血统书的猫，他们的母亲不同，可一个个都长得一样，铂金发，紫蓝眼，高挑美丽，也全是政治动物。 艾丽去见嘉儿时，艾力克斯正在自己的寝宫中和伊曼闲聊。 艾力克斯一次又一次在星域图中勾勒计算航路，他抬眼看看伊曼，“她同意去见她了？” “是的。”伊曼点点头，走到星域图前，看着近十条被艾力克斯画出的航路。艾力克斯指着靠近朵拉尔的一个星球，“这里，安排他们在这里会面，可以么？要尽快安排。” 伊曼摇头，“我担心庞倍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那里已经离苏芳太远了，而且朵拉尔是她的势力范围。” 艾力克斯退后一步，仔细端详星域图，“我相信他会去冒险的——如果他仍是我所认识的庞倍。” 他关掉这一部分星域图，缩进，放大，观察起以b612为中心的星域，“她确实如希礼所说的那样，对枪械，机器充满灵感和奇思妙想，她今天在研究院所做的演示也令人信服，当她解说死星复苏计划时，所有人都被她的解说吸引，没人会再将注意力放在她的外貌上。唉……” 听到艾力克斯的评价和最后这声叹息，伊曼忽然笑起来，“如果希礼所说的是真的，她是针对先皇的儿子们专门经过基因修改的育成人，那么，你对她的观感或许不该仅仅是她很聪明？” 艾力克斯对伊曼的戏谑不以为忤，他认真回望他一眼，“怎么，我不像是在深深为她吸引么？”他关闭星域图，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然后，他放下水杯，给伊曼也倒了一杯。 伊曼连忙道谢，他接过水杯，刚喝了一口，就听到艾力克斯说，“今天从研究院回来的时候我在车里把她——” 伊曼听到艾力克斯所说的第一个动词时就开始被呛得连连咳嗽，等他把水杯放下，又咳嗽了几声，艾力克斯才说完了最后一个动词。他看着一脸淡然的艾力克斯，“陛下……你，你怎么能……你——她可是你的——是……她是——嗷，你怎么能这样？” 艾力克斯笑，“她也这么质问我。” 伊曼：“……” 隔了许久，伊曼才闷闷问，“所以？” 艾力克斯认真说，“我想以后我会尽量避免和她共同乘车，或是在狭小密封的空间共处。我想，她也有同感。” 伊曼叹气，“艾力克斯，她被你……如此孟浪地唐突之后，究竟是什么给你自信，让你觉得她还会愿意再和你独处？”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有这想法，是在我——哦，用你的话说——唐突她之前……”艾力克斯挥挥手，他想了想又说，“可希礼的报告中并没有提到‘感应’之类的现象，但我和她共处时却不止一次发现，我的情绪会很容易地受到她的感染，从我第一次遇到她时就是这样……现在，我甚至还能预感到她的行动，感知她的情绪，就好像……”他思索一下，似乎是感到这种情形很难以明确的语言叙述，“就像是，有什么连接……像是……她是我的……我的一部分……延伸？不，不尽然，嗯……” 他走到窗前，又慢慢踱回来，“希礼在描述朱理和她相处的情况时完全没提到朱理有类似的反应……究竟是……难道？我的感应要强于他？” 艾力克斯又一次走到了窗前，他看着窗玻璃，室内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映在窗上，他垂眸，快速走回桌前，“她可能是怀孕了！” “什么？”伊曼愣一下，立即明白了艾力克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假设，怀孕时雌性荷尔蒙无疑会产生极大的变化，极有可能，她对他的影响随着她的荷尔蒙水平的提高而被放大了。 “她一定是怀孕了。”艾力克斯又说了一次，这次语气十分肯定。他接着命令，“叫瑞西斯想办法收集样本确认。” 伊曼无法感同身受，当然也无法相信艾力克斯的判断，“飞船的起飞，降落，穿越陨石带时的加速，还有通过空间折叠通道……所有这些都会给随时给身体几个g的负担，即使身体强壮的人都会感到极度的疲劳，孕妇根本无法承受，正因如此，龙骑机兵队至今也只有三位能驾驶龙翼战舰的女骑士，她……假如她怀孕了，怎么可能会进行星际旅行？蕾诺亚公主说，她和朱理感情非常好，莫非……” 艾力克斯摆一下手，“她和朱理的感情没有问题，她只是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而已。” 伊曼对艾力克斯的推论仍然存疑，“你是说，她出发时——她决定来帝都时，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她现在也不知道。”艾力克斯又喝了一口水，他喝得稍微有点急，喉结轻轻牵动，发出一声细响。 “抱歉。”他致歉，然后解释道，“她绝对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不然的话，今天她的反应会更加羞耻。” 伊曼瞠目以视，半天才说，“艾力克斯，你有时真的让我无法直视。你——无耻得令人难以置信。” 艾力克斯微笑，“过誉。” “我不是在称赞你。” “她也有类似的评价。” “这女孩对你的评价显然非常中肯。” 但伊曼仍不相信艾力克斯的判断，他摇头叹气，沉默了片刻又问，“假如，你的猜测是正确的，我们的计划还要继续么？” 艾力克斯挑眉，“为什么不继续？还有比现在更恰当的时机么？既然她对我能产生这样的影响，对庞倍也该是如此。” 伊曼点点头，“好的。”他是否应该透露一些信息给艾丽呢？如果不告诉她，也许她的身体健康会有危险，可是，如果告诉她，这会不会对他们的计划有影响？ 艾丽完成了皇帝陛下的第一个任务之后，第二天又去了帝*事科技研究院，这里比皇宫中舒适且有趣。而且，她还有重大的计划要找人帮她呢。 皇帝陛下显然也乐见这样的安排，给予艾丽全权，让她可以自由进入任何实验室。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艾丽早出晚归，都在研究院混了。 一周之后，球藻的基因分析图谱完成了，艾丽得到了一份宝贵的图谱，又和帝国各方面顶尖的科技人才有所交流，自觉收获颇丰。 同时，伊曼也安排好了艾丽的返程路线。 239|离别与重逢 艾丽后来才渐渐明白了那一天艾力克斯笑着说自己的身体是国之重宝之后突然而来的怅然是因为什么。 从同车那天之后，皇帝陛下再没有和艾丽见面，一切消息全由伊曼和瑞西斯来传达。 甚至，在临行的那一天，他也没有为她送别，只是给予她格外隆重优厚的礼遇。 启程之前，伊曼告诉艾丽，陛下赠送了一批智能人和退役的军医给她，“陛下特意安排的。”他笑了笑又说，“还有一位和服侍朱理殿下小时候的是同一类型，我想，您可能会用得上。” 艾丽明白，这是送给了她了一个薇露2.0，她立刻向伊曼表示了对陛下的感谢。 伊曼又说，“陛下还令人准备了一些衣物，希望您能喜欢。”他招手让几个拉着透明衣柜的侍女过来，展示给艾丽。 艾丽看了看，发现这些衣服的款式都是腰线提得很高的“帝国线”，“多谢陛下了，帝都最近流行这种复古款式了么？”她一向不喜欢这种款式，觉得穿上像孕妇。 伊曼笑而不语。 最后一位侍女推来的衣柜中放的是龙骑机兵队的骑士制服。看到左胸那条黑色翼龙下绣的姓名是博若彻斯特时，艾丽愣了一下。 “陛下说，在他心里，您早已经是骑士了。”伊曼对她微笑。 “哪怕我此前没有、此后也不会向他宣誓忠诚？”艾丽挑眉笑问。 “哪怕您此前没有、此后也不会向他宣誓忠诚。”伊曼含笑回答。 艾丽用指尖抚摸姓名的绣花，“可我……我并没有姓氏。” 伊曼微微皱眉，似乎是十分意外，“您，不愿冠以博若彻斯特这个姓氏么？陛下已经颁旨，赠与您这个姓氏，他说，他愿意，也相信朱理殿下愿意，与您分享这个姓氏。” 伊曼转述的话让艾丽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 她看着金色姓氏的绣花出了会儿神，淡然一笑，“请替我谢谢陛下。” 飞船脱离爱思嘉星球的引力时，艾丽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她看着舷窗外黑暗一片的外太空，好无语了地想到艾力克斯，还有他曾所说的那些话，忽然有种怅然又安心的情绪。 我得学会接受自己…… 我会学会接受自己。 我不仅要做一个人，还要做一个快乐的，自信的人。 离开帝都连续飞行近十天后，艾丽的飞船在距离朵拉尔只有几十万公里之遥的一个小星球迫降了。 三架龙翼战舰在外太空围追堵截，使她的飞船无法穿越陨石带，飞船能源即将耗尽，只能紧急迫降在距离最近的行星上。 走出飞船时艾丽很镇定，但对这场“意外”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佐奇和鹿飞无法像她那样淡然，艾丽安抚他们，保持冷静，冷静，还要有尊严。 “放松，鹿飞，就像我们上擂台之前那样。” “擂台上会有龙翼战舰？”鹿飞仍然浑身紧绷。 “呿——”艾丽故意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你不知道我们离开苏芳的时候武器就升级了么？” 鹿飞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才恢复成一贯的嚣张，和已经在自动播放甩*bgm的佐奇并肩站在艾丽身后。艾丽暗想，也许佐奇不知什么时候给鹿飞听了他的背景音乐了，所以这两人行动才会如此一致。 走下舷梯的一刹那，艾丽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泛起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个小星球和海拉、朵拉尔一样，遍布沙漠，一半是黄沙一半是海洋。 在漫漫黄沙之间有一个小小的绿洲，其中伫立着几个帐篷，黑色的龙翼战舰在他们头顶轰鸣下降，引擎散出的热气引起空气的流动，将庞倍身后的黑色大氅在风中轻微卷动，露出猩红色的衬里。 不过，这一次，她和他旗鼓相当。 她穿的，也是龙骑士的制服。她也不再是孤身一人。甚至，她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看起来都和他的影子非常相似。 她从容走到他面前，向他行了一个骑士之间的礼，微微抬头，“庞倍前辈，久违了。” 她和他对视着，能感到他似乎也感慨万千。 庞倍又看了她一会儿，才露出微笑，“你知道会遇到我。” 艾丽也微笑，“在这附近，除了您，还有谁有这么多龙翼战舰呢？” 庞倍轻声笑，“是艾力克斯安排的？” “但您确实想见我。”艾丽不否认也不承认。 也许，庞倍最初得到她返程的消息策划这场狙击时没意识到这是艾力克斯着意安排的，但在实施计划的过程中，她想他已经发现了，不过是将计就计。不然，他也没资格做他的对手了。 庞倍对身后的一位军官说，“请代我款待大君的下属。” 艾丽回首对佐奇和鹿飞示以“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的霸气眼神，他们两个这才跟着那位军官离开。 庞倍做个“请”的手势，领先艾丽一步，走向一座军帐。 庞倍的军帐像他的行馆一样，奉行极简主义的装饰风格，布置得极为简单，会客室中只有两张椅子和一张小茶几。 他拉开一张椅子，她坐下之后，他在她对面坐下，摘掉军帽放在桌上，又看了她几秒钟，怅然喟叹道，“你变了。” 艾丽被他语气中的怅惘感染，她看着他，也轻声叹息，“你也变了。许多。” 从前的庞倍，总是给她一种克制之感，她看到他，总是会联想到一些她只在资料中看到过的图片：皑皑雪山下的湖泊，寂静广阔的星空……只有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让她觉得危险，他披风的猩红衬里，他一剑斩落桃乐妃美丽的头颅时平静和冷酷的面容，他遥望那朵腾空而起的蘑菇云时略带悲悯的微笑……这些曾让她惊心动魄，毫无疑问。 可是后来，她发现，他对她的态度是特别的……他对待她的这种隐秘的、似乎只有他和她才能察觉的与众不同，让她在不得不和他对视时总是有种心慌意乱，想要转身离开又无处遁形的感觉，不管她取得了怎样的成就，学会出色的格斗技也好，以实力镇服龙骑机兵队众也好，立功受勋也好，一旦和他相处，她仍旧会感到他的威压。 后来，她明白，那并非什么威压或是攻击性，而是是一种磁性，张力，是一种想靠近又要离得远远的矛盾。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一年多未见，现在的庞倍和从前的他有着细微但明显的区别，他的气质变了，以往温和平静的表层之下现在锋芒隐露，这种锐利的杀伐之气只有能够独断专行的君王才能拥有。 显然，他已经是一方的霸主了。 从前的她，几乎不敢去想象和庞倍独处一室的情形，尤其是在从曲元返回途中他对她施以那如雷火如霹雳的一吻之后。 这时，她依然能明确地感到他目光中流露的爱欲情意，但她并不会因此感到不安和紧张。 他的目光投在她左手上，轻声问她，“现在手指能分辨出毛巾和砂纸了么？” 很显然，他也想起了那个不在任何人计划中的吻。 艾丽摘掉手套，活动一下手指，“嗯。早就痊愈了。”她抬起头，看看他，右手在脾脏肝脏的位置指了指，“你呢？” 庞倍轻轻笑一声，凝视她一刻才说，“脾脏缝合，肝脏切除了一块。”他说完，停顿一下，唇角上翘，声音忽然低沉，“……刻骨铭心，名副其实。” 尽管从前艾丽也能感知到庞倍的爱慕之意，但这样类似告白的话，却是第一次听到！ 即使不再会对他的注视感到局促不安，她还是不由双颊一热。 艾丽摸摸腰侧的两把刀，想要解开系带，“我想，我应该把它们还给你。” 庞倍摇摇头，手按在她手腕上制止她，“我的……一旦送出，绝不收回。” 她并没戴手套，左手手背上的狮头纹身一侧的疤痕虽然平滑，可依然是殊于肤色的浅粉红色，这道疤痕把张口怒吼的狮头从尾指处向虎口割裂。 他的手指拂过狮头纹身，声音低低的，“你现在还会痛恨我么？” 她双眸清澄如水，“不。我早就不再憎恨你。其实，我很感激你。”她抬眸看着他，“如果不是你送我到角斗场，我不可能是现在的我。所以，我感激你——不管你当初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送我去角斗场的。” 庞倍并没收回手，他反手将她的左手握在手心，深深凝视她，“艾丽……”他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 就在她以为他不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庞倍突然退后一步，单膝跪地，仰望着她，直截了当地说，“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和我成为一生伴侣，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刚才所谓“刻骨铭心”的话，还有几分隐晦，可他这时，所说的是直白得不能更加直白的告白，甚至连朱理都不曾这么说过！而庞倍，他甚至选择了这样极具仪式感的形式，庄重而坦荡地说出这些话。 艾丽心神极度震荡之余，更多的是意外。 她在前来“赴会”的途中，当然不止一次假设过和庞倍见面之后的情形，但在她的哪次假想中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直截了当不废话的求婚场面。 庞倍，居然向她求婚？ 要知道，这可是庞倍啊。 庞倍似乎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大为出乎她的意料，他看着她脸上那种似梦似幻不可置信的神情，将她那只手握得更紧一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他说得更加清楚—— “艾丽，我在向你求婚，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苏芳，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成为我们子女的母亲，我，庞倍·蒙巴顿，以自己的骑士荣誉向你发誓，对你此生不渝。” 这一次，庞倍的语速放得极慢，仿佛像是有些担心她无法理解，又像是担心她立即拒绝，但他话中的坚定不容置疑，而且，他一字一句说这些话时，肢体神情所流露的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缱绻，他的眉梢眼角尽是柔情和渴求，他身后的披风随着他的行动就委顿在地，匍匐在她的脚下，他俊美无俦的脸仰望着她，他蓝紫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眼中只有她，他身体的每一寸角度，面孔上每一条肌肉，都在用行动将“求婚”这两字中的“求”字表达得到极限。 此刻的他，在为她俯首称臣。 只这一刻。 240|升级 他…… 庞倍他，在向我求婚？ 她看向他，他确确实实，单膝跪地，仰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艾丽用了几秒钟才对自己证实这种在最荒诞的少女梦中也不会出现的情形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眼前，她脸颊发烫心脏砰砰乱跳，她想要抽回手，可是庞倍双眼中似有一种能将她震慑迷惑的魔力，让她不能稍微动一点点。 慌乱恍惚间她又闻到了那种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极淡但对她来说却极为独特的幽雅香气。她垂下眼帘，缓缓呼吸几下，勉力镇定心神之后再抬眸和庞倍对视着，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很感激你，我也极度欣赏你，我知道你也看得出来。但是，我的答案是，不。” 艾丽说完，抽回手，肃容而立，她稍微侧身，不再面对庞倍，“我相信，你刚才所说的话，对于任何女性来说都是一项殊荣，任何一位女性听了都会欣喜不已，我也不能免俗，我相信你能看出这一点。可是，我不能答应。” 庞倍也站了起来，他走到艾丽面前，情辞恳切，“艾丽，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你明明知道。” 艾丽摇摇头，“不，你不能。”她停顿一下又说，“朱理也不能。” 她微微扬首，“没有人能给我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有我自己才能获得。我一直到最近才明白这一点。” 有些讽刺的是，是艾力克斯点醒了她。 “你知道我不会就此放弃，和我一起，我们会拥有苏兰托和罗伊两大星系，我们的力量将能够和帝国、联邦抗衡，甚至超越他们，成为整个宇宙中最强大的力量，我们将会开创一个从未有过的时代，这些，还有我，都是你能拥有的，只要你点头。”庞倍的神色又恢复了清冷自持，但他看着艾丽的眼神却仍然炽烈，“你对我也有感应，从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就能感应到，我知道，这绝不是我单方面的幻想。” “我……我确实无法否认。”艾丽被庞倍用炽热期待的目光看着，有种他能洞悉她一切隐晦想法的感觉，也许，此刻，他确实可以。 不知为什么，她和他这次重逢之后，隐隐有种感觉，他和她之间似乎有种感应……这就像艾力克斯所说的…… 忽然间，她想起艾力克斯对她所说的话，艾丽看着庞倍那双和朱理、艾力克斯极为相似的蓝紫色眼眸，突然间，醍醐灌顶。 如果把这种基于基因而成的相互吸引看成一项天赋，她确实应该感谢这项天赋，而不是厌恶它，痛恨它。 就如同她对机械的喜爱，对剑术的悟性一样，这项天赋，也只是给予了一个机会，让她能够更快更容易地入门。 它不过是令她更容易找到能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它就像一只手电筒，她带着它，最先看到了庞倍，然后又看到了朱理，再然后，是艾力克斯，可它能提供给她的，也就仅仅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她看到他们，注目他们，同时也使他们看到她的一个机会。 可接下来，手电筒不能让她心生怜惜，为之困惑、痛苦、欢喜无限，也不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义无反顾去追寻她，以身犯险——即使在心中发誓救了她之后从此再也不和她相见，它更不会渐渐和她产生“我们一起实现这个梦想”并一步一步和她把最初的梦想转化为现实。 她在这一瞬间坦然了，释然了。 艾丽笑了，“我要的，其实只是在死星上种球藻，我想要看那颗星球再次开出花……可是，我后来才知道，即使这种卑微的愿望，倘若没有强大的实力来保障，也随时可能会功亏一篑，我自己，也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因为，我们所处的时代，就是这样。” 她望着庞倍，“我想，你可能也想改变这个时代，所以，你才会选我，才会想要和我一起，和你并肩作战，我相信，你选我，也绝不仅仅是因为你从看到我的那时起就有天然的吸引——可是，如果我所选择的方式和你所选择的不同呢？如果我所信奉的，我想要执行的，和你所信奉的，你所要成就的霸业背道而驰呢？……我相信，你应该在来见我的路上已经计划好了其他说服我的方法吧？” 庞倍静默片刻，从容而沉婉地向她坦言，“是的。在来见你之前，我在一路上想过很多次，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求婚，我接下来要怎么做。艾丽，如果你不愿成为我的伴侣，我会在六周之后调集兵力，进攻神罗的大本营。我会全力以赴，务求一战致胜。龙翼战舰会将‘天火’投在你的星球上，将上面的一切化为齑粉和灰烬。” 他将她垂在颈侧的鬓发一丝丝拂到耳后，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很温柔，可话中流露的肃杀决断之意令人生寒，“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和东联邦达成了盟约，即使你和艾力克斯成为同盟，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发兵来帮助你，雷安·瑞博林的势力远在曲元，在这片星域里，唯一能和你打得起来的，也能给你致命一击的，只有我，而你，你不会有任何盟军。我不是想要威胁你，但你应该也明白，我只是，必须向你展示我所能做到的是什么。” 艾丽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将庞倍的手从自己鬓边慢慢移开，她诚挚而遗憾地看着他，唇角弯起一个哀婉的弧度，“你看，这就是我所说的，我想要的，真的只是安安静静种球藻，可是，这个时代让我们无法独善其身。” 庞倍觉得她唇边的笑意带着一丝凄然，她这样的神情让他心生怜惜，可是，就如她所说，如果她不愿和他结合，他就没有其他选择。 艾丽摇摇头，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有其他选择的。只是你现在暂时还看不到。不要紧，我会等待你的大军压境，等你用龙翼战舰向我降下‘天火’……只有在这之后，你才能看到其他的选择。” 庞倍的双眸温和而平静，“好吧，让我们拭目以待。” 他语气平淡得仿佛他向他刚刚求婚过的女人所说的约定不是一场战争，而是某个小约定。 艾丽叹口气，“我想，艾力克斯将会是这场争斗中获益最大的人。” “是啊……”庞倍略带自嘲微笑，“我们都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仍然没法摆脱他设计的局。” 艾丽苦笑，“我原本以为，和你的正面对决，至少可以再拖三个月……”她明白，庞倍既然说了六周，那么，就一定是已经做出了详细的部署。 而他，只要做出了计划，就无可动摇。 “我离开帝都前，艾力克斯让我去看了嘉儿……”艾丽看到庞倍在听到嘉儿的名字那一刻有所动容时有些后悔，也许她应该像艾力克斯建议的那样，一见到庞倍先打出嘉儿这张感情牌。 可是，谁能想到庞倍会一见到她就立即求婚呢…… 想到这儿，她又微微蹙眉，也许，庞倍就是想到了，所以才抢先直接打出了张最大的感情牌。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他能给她的权势，利益，确实是不论朱理还是艾力克斯都无法给她的。 他所勾画的未来也没错，如果她和他联合，不论是帝国还是联邦，都不能再轻易撼动他们的地位。 更何况，一如他自己所说，她自己也十分清楚，庞倍的心意一直没有更改。他送给她那对唐刀时，她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底层斗士，即使在她亲手用他所送的刀重伤他之后，这份心意依旧不变。 这，大概可以感动许多人。 艾丽轻轻笑了，“你猜到了，你猜到我和嘉儿见面了。” 庞倍也微笑，“所以我只能动用我最大的底牌了。” 艾丽想到希礼他们曾就庞倍的“单身”身份所做的讨论，此时听到庞倍略带自嘲的话，不仅哑然失笑。 庞倍显然知道她在笑什么。 两人之间出现一刻罕见的宁静和默契。 过了一会儿，庞倍才问艾丽，“嘉儿情况如何？” 艾丽详细地讲了她的所见所闻，也向庞倍传达了嘉儿让她带来的话。 艾丽刚一说完，耳朵中忽然一声蜂鸣，紧接着一阵眩晕。 庞倍看出她身体不适，低声叫了一声“罗菲勒！”，扶着艾丽坐下。 艾丽按着太阳穴，头晕目眩，“我有军医。艾力克斯送了几个给我。” 庞倍像是没听到，对罗菲勒说，“请照顾艾丽骑士。” 他说完，向艾丽施礼，离开了军帐。 艾丽看着庞倍的背影，想到第一次在海拉遇见他时，他让罗菲勒为她治疗，也是这样在医生到来之后就离开，他时刻恪守着一位绅士应有的美德。 罗菲勒见到艾丽后显得有些格外的兴奋，他为她量了血压，又稍作检查，小声问她，“你没答应他的求婚？” 艾丽再次意外，“你怎么知道……” 罗菲勒一开口，艾丽就知道不管别的程序怎么样，反正他的社交程序绝对没更新过—— “他在苏芳还没出发前就开始拿着一只小盒子每天按来按去的，盒子里是一枚蓝宝石镶钻订婚指环，蛋型切割，五点一克拉，是他过世的外祖母曾经戴的，现在，你左手上除了这个丑爆了的歪嘴狮子头，都没有钻戒，当然是庞倍求婚失败了。” 艾丽单手按太阳穴，“罗菲勒……呃……”她坐直，眨了眨眼。 “怎么了？” “他……”艾丽皱眉，有些疑惑，“庞倍他，没有拿出来指环。” “他没向你求婚？”罗菲勒这下有点紧张了，听诊器都掉地上了，“他还没向你求婚？”他压低声音，捂着嘴巴，“哦——天哪，天哪，这下完了，我剧透了，庞倍会关闭我的能源让我在维生舱里睡个几百年的……” “不是这样！”艾丽实在不忍心看他这副样子，“他……他求婚了……只是没拿出戒指。” “呼——不早说！”罗菲勒瞪艾丽一眼，重新拿起听诊器，戴好，“他肯定是太紧张了，忘了。我早就说让他练习几次的。可是他完全不听我的。我问过他有几分把握成功，他说一分也没有……啧，那时我就跟他说，那就等把握大一点的时候再求婚，可他说这是……” “……罗菲勒。” “嗯？” “出于好意，我建议你不要和庞倍提起任何关于‘求婚’的事。不然……”他也许真的会让你在维生舱睡上几百年的。 “你的身体一切正常，可能是太劳累了。多多休息，吃些有营养的东西。”罗菲勒收起诊疗仪器，忽然想起什么，“那……蓝宝石指环的事能提起么？” 艾丽无奈地看着这个和多克长得极为相似的家伙，对他招招手，“过来！” “嗯。什么事？”罗菲勒听话凑近，很快捂着手臂“唉哟”一声，“你用什么扎了我一下？” 艾丽微笑，“我觉得你应该升级一下程序。” 罗菲勒皱着眉去向庞倍复命了。 “她身体怎么样？” “一切正常，大概是因为频繁星际旅行和穿越空间折叠通道引起的虚弱，也可能是情绪激动引起的。”罗菲勒说完，看看庞倍，又看看一旁的齐伦，欲言又止。 齐伦会意，立刻找了个理由离开。 罗菲勒在齐伦离开后又想了想，才说，“我给她诊察之后，她用一根针还是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我一下。” “嗯？”庞倍一脸疑问，“她扎了你一下？为什么她会这么做？” 罗菲勒气闷啊，“我也不知道啊……” “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应该升级一下程序。” “……”庞倍抿唇，叹口气，“好吧，这里只有我，你可以说出她之前和你的对话了。” 罗菲勒原原本本把他和艾丽的对话复述了一遍，他一边说，一边注意庞倍的神色，看到他听到“蓝宝石指环”“求婚失败”“早叫他练习几次”等等时也没太大的表情变化，舒了口气，“唉，她让我不要在你面前提任何‘求婚’的事，我又问了她一句，那蓝宝石指环的事可以提么，她就叫我过去给了我一下，还挺疼的。”他还挺委屈的，然后，看看庞倍平静淡漠如常的脸，“你怎么没给她指环呢？” “我太紧张了，忘了指环放在哪个口袋里了。”庞倍叹口气，看看罗菲勒，“也许，你真的应该升级一下程序。” 241|决战前夕 君子邀战，不出恶言。 庞倍向艾丽求婚失败，双方摆明车马约好了要打架。在这之后，庞倍就像一个等待对手决斗的绅士一样，目送艾丽一行离开，自己随后率领人马回苏芳了。 不是他执意坚持绅士风度，而是因为艾丽表现得太有恃无恐，齐伦弗理哀全都认为庞倍应该尽快返回苏芳，既然对方是有备而来，还和艾力克斯结成了同盟，那么，就有了太多的不可预见的风险。别忘了特乐宾女大公还在苏芳呢，这个女人的能量和活动力不容小觑。 于是艾丽就大摇大摆回到了b612。 一在b612降落，艾丽就通知所有骨干成员来开会，她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帝都接受了我们的条件，接受我们成立自|治政|府，只要我们不去给他们添乱，各种技术交流，文化、教育、医疗支援都会慢慢来的，不过，我们要明确表示跟着他们干，给他们当小弟，但是我们也说了，他们和联邦干仗的话我们两不相帮，这个条件也被他们接受了。 哈德良吐槽，“艾丽，我怎么觉得，我们的定位，就和帝国挨着苏兰托的那些行省的执政官差不多啊？骑墙啊。” 希礼给予肯定，“哈德良你有进步啊，对呀，我们就是想要当骑墙派啊！只有不打仗，不发生大规模战争，我们才能追上帝国的发展速度啊。” “呵呵呵……”艾丽笑，“接下来我就要说这件事了，我在回来的路上，遇见庞倍了，和他谈了谈——” “什么？” “为什么你没告诉我？” 此言一出，朱理和希礼都是大惊。朱理立刻看向佐奇和鹿飞，难怪这俩人一回来就臊眉耷眼的。 艾丽做个“都冷静”的手势，“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和他谈不拢，他已经单方面宣战了，他说他六周之后会带着舰队来打我们。” 朱理颓然，“难怪。难怪雷安那边的战局缓和下来，庞倍再次撤兵了。”他说完立即又双眉倒立，声音阴沉得出水，“是艾力克斯安排的这一切吧？” 艾丽心想，你还挺了解你哥的。啧。 希礼为艾丽没有和他们商量就办了这么大的事感到极度不爽，他看艾丽一眼，口气不阴不阳，“大君？你有什么对策，现在就说出来吧。” 艾丽笑着打开她的平板电脑，“是艾力克斯安排的一切，不过，你们以为大君我毫无成算就答应去和庞倍和谈了？我凭什么白白给艾力克斯打工啊？希礼你说过，君主所做的每件事都要有代价，我可没忘，艾力克斯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所付出的价钱有多高而已。” 说到这里，艾丽双眼闪闪发亮，她昂起头，表情得意的几乎有点嚣张，“各位，听着，我们应该怀着激动和喜悦的心情等待庞倍的大军到来！看看这个——我在帝国军事科技研究院的时候，找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你们看——”她打开电脑程序，一个三维的星球模拟图像悬浮在桌上，她又敲打键盘，很快，十艘龙翼战舰环绕星球，对着这颗和b612有着极为相似特征的模拟星球开火，发射龙焰和天火两种超级飞弹。 众人一起惊呼，紧接着，又是一阵惊叹。 “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有可能做到么？” “只有六周的时间啊！时间够用么？” “艾丽，你已经有计划了是么？”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计划的？” 艾丽看着模拟演示中的星球，嘴角有一丝微微笑意，“从我第一天降落在这个星球上开始。” 她扬首看着她的同伴们，“好了，各位，我们只有不到六周的时间应战，现在，倒计时开始！” 在旅途中筹划的一项项指令被发到所有与会者电脑中，再次进行讨论和修正，各项计划的详细步骤被依次列出，分配好负责人。 计划拟定之后，全星球动员。 再接下来，模拟演示的数据和朱理从前搜集的星球数据结合，按照艾丽的图纸制造出第一批机器，在别的星球上进行局部试验，收集试验数据进行分析，根据数据结论修正机器，改变实验地点，变化规模和力度，再次收集数据…… 全星球动员演习…… 很快，b612星球上的每一个人都拥有一份需要严格遵守的时间表，有条不紊进行、完成自己时间表上的每项任务。 各个不同类型的农场中，令人振奋的音乐和低沉洗脑的男声演说不停播出，似乎整个星球都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时间转瞬而过。 五周很快过去，庞倍率领舰队如约而来，他并没直接进攻，而是将舰队驻扎在海拉，就像这是场两位骑士之间的决斗，要等到决战到来的那一刻才骑马赴约。 “庞倍总是很有仪式感。”朱理看着从朵拉尔传来的卫星照片感叹，“上次在苏芳，他本可以直接杀死我，但他给我一个决斗的机会……”他说到这里苦笑一下，“我也确实败于他手下。” 艾丽从他背后蒙住他的眼睛，趴在他耳朵边啾啾啾啾，弄得朱理小声抱怨，“唔……等一等，我还要再看一下。” “我从来不是讲究绅士风度的人。”艾丽不理会朱理的抗议，继续趴在他肩膀上啾啾啾，她嘻嘻笑着，“不过，这一次，我想让你和希礼驾驶龙翼战舰。” 朱理立即转过身，“不行！你和希礼驾驶战舰，我留在星球上，这一点绝对没有商量余地。”他沉着脸，“艾丽，你现在是神罗的领袖，你的安全重于一切，你……” “嘘……”艾丽把食指放在朱理唇上，咬着下唇对他笑了，她抓住朱理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朱理，我知道我的安全有多重要，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让你驾驶战舰，我必须留在星球上，不仅是因为它是我的星球，还因为，我暂时会有一段时间不能承受飞船的升力，更不用说是战舰了……你明白了么？” 朱理看着艾丽的眼睛，愣了一下，皱眉，再看看自己的手，和他手下光滑的肌肤，“你……我们……我……” 艾丽点点头，“是的。我怀孕了。多克昨天证实了我的猜测。” 她昨天整理从帝都运回来的物资时又看到那些艾力克斯赠送给她的那批高腰线衣裙，忽然想到自己似乎一两个月没有月经了。 女性的经期因为频繁的星际旅行而改变是很正常的，但是艾丽并没因此放松，她几乎下一秒钟就想到了最近那种“相互感应”的情形。 那种最先发生在她和艾力克斯之间，接着又在她遇到庞倍时出现的“相互感应”的情形，在她回来之后，和朱理之间也产生了，而且好像有加强的趋势。 她立刻决定去找多克。 结果，多克证实了她的猜测。 所以……艾力克斯竟然比她和朱理还要早知道……么？ 这真是令人郁闷。不过，这种事，艾丽就不打算告诉朱理了。 朱理一时间有些无措，他先是想，是那一次么？还是那一次？难怪希礼总是说安全套不总是安全的——有些亲密的时刻很难预料……然后他立即又想到，艾丽的身体能负担么？紧接着他又处于绝对的震惊之中：他要当父亲了？ 完全没准备好。 可是，当父亲，要做什么样的准备呢？当年，他自己的父亲准备好了么？ 庞倍和艾力克斯诞生时，他们的父亲已经三十四岁了，可是，他准备好了么？他，是个一个合格的父亲么？ 这世间有各种各样的职业技能测试，可偏偏为人父母不需要测试。 朱理看着艾丽，半晌才说，“我很高兴，我也很担心，我们太年轻。我们还处于这样一个时刻，我担心我们没法给它最好的。” 艾丽首次想到自己是否怀孕时和朱理的想法几乎完全一样，“我也很担心，毕竟我根本没有父母，我也没有看过周围的谁是如何和他们的父母相处的，但是，连我这种在大玻璃罐子里长出来的人都能活得很不错，我的孩子应该不会比我差，何况，我还有你。” 她说到这里开始哽咽，朱理紧紧抱住她，擦掉她脸上的泪。 艾丽和朱理额头相抵，声音微不可闻，“我有点担心孩子会不会健康，毕竟……”毕竟我是一个通过基因筛选而人工育成的人，仔细追究起来，我有很大一部分基因是你叔叔身上的。 朱理小声笑了，他知道艾丽在担心的是什么，“就在两百多年前，皇室出过内乱，希礼给你的学习资料里有红白玫瑰之战……最后亚历山大大帝娶了他叔叔安托尼奥亲王的小女儿，这才结束了内战，我们全是他的后代，但也没听说我的亲戚中有谁长了六根脚趾的。如果按基因图谱来看，他们的血缘可比我们两个近得多了……我们最多算远房堂亲，他们可是正经堂兄妹。” 艾丽给逗笑了。 朱理又问她，“宝宝有现在多大了？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用手反复抚摸她的小腹，一方面觉得女性真是伟大而奇妙，为此感叹，另一方面，他稍微感到挫败，不管他怎么抚摸感应，他丝毫也感觉不出来有个小生命在其中成长孕育。 艾丽靠在他肩上，“多克说从造影上看，最多只有三个月，暂时还看不出性别。” 朱理想一想，“啊，那应该是去帝都之前的那一晚。”他一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紧张起来。 “我……我刚才会不会太用力了？” “你现在问不会太晚了点么？”艾丽眯眼看他。 朱理冒汗。 艾丽噗嗤一声笑了，“啊，放心吧，多克说宝宝很健康，最危险的时候早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朱理把艾丽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趴在她肚子上，“哎，宝宝，你的爸爸妈妈这么糊里糊涂的，你可怎么办呢？” “没事。还有杜漠呢。杜漠可以当宝宝的教父吧？” “当然可以！” 希礼从朱理那里得知喜讯后沉默半晌，“这确实并非最佳的时机。可是，有什么时机是最佳的呢？” 六天之后，庞倍大军压境，他真的如同骑士决斗赴约一样，在进攻的前一天还特别通讯告知。 庞倍敢于这么做，是因为双方力量悬殊。 就算是艾丽朱理打劫西联邦船队，再加上后来陆续从不同渠道坑蒙拐骗买来的各种战机飞船，还有几艘由残骸再回收造成，一看就很寒酸，披着满身补丁的运输船，好吧，再加上那艘她从苏芳抢走的龙翼战舰，她的战力根本不足凑成一支舰队。神罗最强的战力，是老练的雇佣兵，但是庞倍根本不打算给他们陆地战的机会。 再看看庞倍这边的战力，简直是豪华豪华超豪华，光龙翼战舰就十二艘。此外，辅助战舰，各种战机，运输船，不计其数。他拥有的飞弹可以把b612彻底地炸成宇宙尘埃十几次。 单从卫星图片上来看，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事，谁胜谁负简直一目了然。 艾丽也不讳言这一点，她对宣战的庞倍微笑，“好吧，我就坐在这里等你打了。”然后，她就关闭了通讯视频。 距离开战的时间还剩下一小时，这颗被称为b612的星球上空完全没出现任何抵抗力量，也没有任何逃生的飞船。 齐伦看看脸色凝重的庞倍，“殿下，要延迟开战么？” 庞倍看着显示屏，由最近的卫星传来的图像中，那颗棕红色的星球一片静谧，上空像缠绕着棕红色的浓雾。 他听她说过，那是时速最高可达120公里的风造成的，那像干涸的血一样的红色，是各种战舰的残骸被厉风磨成的砂砾染成的。 庞倍走回自己的座椅，端坐其上，双手平平放在扶手之上，“让龙翼战舰就位，排列，准时开战，用‘天火’攻击既定目标！” “是！” 即使你仍在那颗星球上。 即使你抱着与之共存亡的决心。 242|终章 “开战！” “所有龙翼战舰就位！” “坐标瞄准！” “启动能源！” 随着命令从主舰传达出去，十二艘龙翼战舰在b612赤道附近的外太空整齐排列成一个环形。它们展开龙翼，调整姿势，随时准备投下能将一座城市化为灰烬的“天火”飞弹。 艾丽看着卫星转播回的的画面，想起自由市陷落的那一天。 那一天，自由市的外太空也是这样。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她问佐奇，“小成和鹿飞他们准备好了么？” 佐奇轻声回答，“准备好了。” “好吧，听我的命令，十秒钟倒数，准备开启‘风神’。” “是！” 在敌对双方的总指挥室中，艾丽，和庞倍，以极为相似的姿态端坐着，静静听着倒数—— “开始攻击！” “开启风神！” “轰——” 在b612上，沿着赤道，从南极到北极，一共一百六十余个地点，同时发出巨大的爆炸声，爆炸引起的气流带着被炸毁的战舰碎片形成更加强烈的飓风，与此同时，十二条光柱从天而降，仿若神降的天火。 棕红色的厉风在这一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激烈，天地之间，云层之中，狂风之中，一时间似乎到处都是爆炸，到处都是闪电，这一刻，这个星球仿若充满天火与罚雷的地狱。 庞倍盯着龙翼战舰传送回来的画面，猛地站了起来，他走到主舰控制台前的大屏幕前，“……她做了什么？” 齐伦调整画面，“不清楚。但似乎是在我们攻击之前引爆了地对空导弹？” b612星球上空依然蒙着那层干涸的血一般的棕红色，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天火飞弹并没有击中预定的目标就爆炸了。 弗理哀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先炸自己呢？地对空导弹？根本无法抗衡‘天火’啊……” 齐伦看弗理哀一眼，问庞倍，“殿下，要发动第二次攻击么？” 庞倍看着画面，那星球的棕红色似乎突然间变得均匀了很多，又像是被献祭了新鲜的血液，棕红色变深了。 他沉声说，“继续攻击。” 在b612上，艾丽轻声发令，“全员撤回地下掩体，告诉我现在你们附近的平均风速是多少？” “三百公里。” “三百公里。” “四百公里。” “三百五十公里。” “很好。十五分钟后准备第二次开启神风。” 十五分钟后，外太空。 龙翼战舰排成环型，移动到了另一个攻击目标的上空。 十二道光线从天从龙翼尾部射出，利剑一样劈向那个小星球。 金色的利剑刺入它棕红色的身体中，化为万千条闪电，星球的颜色忽然间变得更加红了，就像是被刺中了心脏，鲜血喷涌了出来，很快染匀了整个星球！ 庞倍站在显示屏前，微微眯眼，他知道，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从战舰传回的反馈数据来看，所有的飞弹在到达地面之前就爆炸了。 她究竟做了什么呢？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她只有一架龙翼战舰，至今尚未出现，她有什么能够抵挡天火的威力？这星球上，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些战舰的残骸。 等等，战舰的残骸…… 庞倍心中一动，像是即将抓住什么线索…… 就在这时—— “殿下，要发动第三次进攻么？” “攻击。”庞倍下令之后，微微皱眉，究竟是什么，让她有恃无恐…… 与此同时，艾丽问，“还有多久日出？” “三分二十五秒。” “好的。”艾丽看看她面前的监视屏，整个星球一百六十几个安装“风神”的地方，天地之间都弥漫着红色，不过，这些红色并不是以往那种割裂一切的厉风，它更像一种即将停顿、即将降落的烟雾。 “各地的风速？” “已经降下来了。” “平均速度一百五十。” “一百一百六十。” “一百九十。” 佐奇问艾丽，“我们有可能成功么？” “不知道，总要一试。”艾丽知道自己的手心全是汗，但她平静地说，“希望他能再攻击一次。” 龙翼战舰又一次发射了天火。那种能在瞬间夺取无数生灵的能量在b612上空炸开，变成了一连串金色的闪电。 就在这时，日出了。 随着星球的自转和龙翼战舰攻击目标的变换，b612所在太阳系的日光投射在了龙翼战舰正在攻击的半球，金色的阳光在半球的弧线上画出一条金边，这颗数十分钟前还像一颗浑浊的棕红色毛玻璃珠的星球突然间变成了一颗近乎透明的玻璃珠，它的上空浮动着一层不断变换光彩的华晕，就像那些云层中含有许多冰晶成分的星球。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星球的大气层极为稀薄，正因如此，它的昼夜温差极大，星球上才会一直刮着棕红色的厉风。 “那是什么？”齐伦忍不住凑近了显示屏，他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其他人。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大睁着双眼盯着显示屏，龙翼战舰传回的画面被几次调高分辨率，卫星画面也被转接过来，放大，那颗星球像是突然间拥有了云层，厚厚的云层，阳光射在云层之上，最初那种干涸的血一般的棕红色仿佛被稀释了净化了，变得近乎透明——它现在看起来像一颗浅红色的水果糖，并且，这层红晕还在不停被稀释，不过，稀释的并不均匀，有些地方已经几乎是透明的了，有些地方呈浅粉，有些地方仍然是红色。 “是玻璃。”庞倍低声说，他的心脏像被重拳猛击了一下抽动，“她在预先设定的地点准备了大量的飞船残骸，在我们发射飞弹的同时引爆，爆炸让整个星球的风速提高，把含有大量硅的砂砾吹得均匀，然后，我们送给她了大量的热能。”他忽然轻笑一声，“我们帮助她为这星球做了一个防护罩。” 齐伦和弗理哀相视一眼，彼此都震惊到了极点！ 这真是极为大胆——不，应该说，这是大胆到了极点的计划！ 如果爆炸的地点和时机稍有差错，天火飞弹就会在地表爆炸，给这颗星球造成不可逆转的毁灭性打击！不过……对这颗星球而言，什么叫毁灭性的打击呢？它已经没有了山峦，没有湖泊，它更没有城市，没有代表高度文明和富有的地标，它本就是一颗死星！它的常住人口很可能藏在地下。 即使这样，策划和实现这计划的人，也胆大包天。 但她也一定进行了周密的计算，甚至模拟过，以至于她的计划被他们完美地实现了—— 一个覆盖着几乎整个星球大气层之外的玻璃罩。 由这星球上仅有的资源——废弃战舰的残骸形成！ 战舰的残骸中含有大量硅胶粒，这些硅胶粒在地表爆炸后变成微粒，艾丽所建造的“神风”，每一台都利用上百台废弃战舰上的巨大排气扇，联动爆炸，将爆炸后的微粒吹向高空，随后，爆炸引起的急速气流均匀地吹向整个星球，新的微粒和那些被这星球肆虐了近百年的厉风磨碎成棕红色沙尘的硅粒混合在一起，随着热空气上升，再被庞倍发射的天火和龙焰飞弹在一瞬间加热，遇到冷空气后凝结成玻璃晶片，浮动在大气层上空。 三次攻击之后，这星球就如庞倍所说，罩上了一层玻璃罩，一个由无数片浮动在几千公尺高空，每一片都细小得如同单片雪花一样的，类似石英的结晶所组成的“玻璃罩”。 这是一个活的，不断随大气变化而在星球大气层中活动的玻璃罩。 就像所有宜居的类地行星的云层一样，这个“玻璃罩”会随着日出日落的气温变化而不断流动，它会像温室的玻璃层一样，将宝贵的热度留在星球地表，氧气和水分不再逸散，地表的温度会逐渐升高…… 在b612上，艾丽脸上终于微微露出喜色，她握起通讯器，“朱理，你们现在可以开始行动了！” 她下达完命令，向椅背上一靠，“我们有温室了。现在，放出黑藻吧！趁着气流还在高速移动，把生命的力量撒遍全球！” “是！” 所有一百六十几个安装“风神”的地方，人们打开地下掩体的通风口将一箱箱混合好微生物的黑藻倒进通风道，这些黑藻随着风附着在砂砾上，被吹向星球的各个角落。 从显示屏上看去，就像艾丽第一次到海拉夜市时看到的那种做蓬蓬如云的棉花糖的机器，不过，这机器里拉出的糖丝是黑色的，而且只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庞倍舰队的主舰中，齐伦和弗理哀面面相觑，“所以……只要她继续引爆她准备好的战舰残骸，我们的攻击就无效？只能帮这个星球加速温室效应？” “是啊。”庞倍闭了闭眼睛，“要让她的星球恢复生机，靠那些黑藻，至少需要一百六十年，星球才能有适宜农作物生存的大气环境，可如果整个星球上空有一层玻璃，温室效应能留住外溢的宝贵空气，空气中的氧气，水分会越来越多，如果再把她的黑球藻放出来覆盖在地面吸引热量，气温会快速升高，也许，十年之内这星球就会重新变得宜居。” 齐伦惊呆了。 弗理哀喃喃说，“到时候，她只要把那些吃砂砾的黑藻从云层撒播，就能逐渐去除温室效应。云层里的玻璃晶片会变成泥土，被风带走。” “可是……她并没有在她的‘死星复苏计划’中演示这一步。”齐伦又呆了一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极蠢的话，他曾经对艾丽的“死星复苏计划”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她为了吸引人才和劳动力移民而做的噱头，但是，现在，他彻底信服她了。 现在，怎么办？ 庞倍凝神思索，“继续攻击，只是为她无偿服务，她一定准备了足够多的炸药，她的星球上有用不完的硅，那些战舰残骸……她对龙翼战舰的攻击频率和特点也十分熟悉……” 没错。每次使用龙焰或是天火级别的飞弹，龙翼战舰需要蓄能十到十二分钟，再加上飞弹从外太空进入星球大气层的时间，将近十五分钟。 “殿下——” 庞倍的思路被突然打断，下属的军官高声叫起来，“龙变！龙变！” 所谓“龙变”，是指龙翼战舰在执行命令的过程中突然出现不在计划之内的行动——这可能是战舰遭受了攻击而没有向指挥部发回讯息，也可能是战舰出现故障，或是其他不可预测的任何情况。 此刻，指挥室最大的显示屏上，五艘龙翼战舰快速升高，脱离了与其他战舰组成的环形队形。 庞倍大惊，他立即指挥其他战舰变换队形，随时准备迎战！ 他手指快速在离群的那几艘战舰上一点，确认了他的假设——那些全是加百列康德等人控制的战舰！ 这五艘龙翼战舰升高之后迅速结成了战斗序列，像是有人在指挥它们。 庞倍眼角轻微抽动一下，低声喝道，“朱理！” 这一定是朱理！从开战后就一直没出现的朱理！ 他一定是藏在另一半球伺机而动，但他是怎么取得了这些战舰的指挥权的？ 像是在证实他的猜测，第六艘龙翼战舰脱离了“隐形”状态，在虚空中缓缓现形，和其他五艘战舰组成一个圆环，和庞倍属下的七艘战舰对峙着。 他们是何时恢复了自主意识的？药效明明还有四五个月！ “殿下，来自b612的视讯！” “接通。”庞倍低声命令。 艾丽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她看到庞倍后，先对他行了一个骑士之间较量切磋后所行的致谢礼，“庞倍前辈，我想，胜负已分。我们会谈时，我所说的其他选择，你现在是否开始看到了呢？” 她的笑容中不含一丝奚落，她的双眼中是真挚的请求，“我们暂且结束这场较量，如何？” 庞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可以告诉我你是何时使加百列他们恢复自主意识的么？” 艾丽微笑，“我相信罗菲勒告诉过你。” 庞倍闭上眼睛，啊，是的。罗菲勒确实向他说了，她扎了他一下，说他需要更新程序。 他和罗菲勒都以为那是艾丽在表达懊恼，但，明显，不是。 他淡然一笑，“所以，是用罗菲勒的身体做解毒剂介质？” “是的。他接收了程序后，见到加百列他们任何一人，程序就会被激活，之后，用他自己的血清提取解毒剂，注射给他们，一周之后，他们就会恢复自主意识，不再受你的控制。”艾丽凝视着庞倍，“我们就此罢战吧，相信你和我一样，不想让艾力克斯当最大的赢家。” 庞倍半晌不语，终于，他望着她，“我暂时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艾丽缓缓呼出口气，她是真的不希望继续打下去的。她的右手仍然按在扶手之上，左手轻轻拂在自己小腹，她即将成为一个母亲，担负更多、更重的责任，她从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看重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隔着屏幕，她不能分辨清庞倍看向她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含义，她只看到他微笑着说，“作为这场较量的失败者，我会派我的使者送一样礼物给你。” 他说完，关闭了视讯。 艾丽这时才真的放松下来，她闭上双眼，仰头靠在椅背上，细密的汗一下子就遍布全身。 如果双方以龙翼战舰互轰，伤亡在所难免，两败俱伤。 所以，庞倍只能接受这次失败。 他带着他的舰队铩羽而归，经过海拉时，他下令降落在一片沙漠上的绿洲进行补给休息。 面对眼前一望无际的黄沙，庞倍对众人说，“知道么，这沙漠的边上其实是大海。” 弗理哀看看齐伦，再悄悄看看庞倍，低声提议，“殿下，不如去海边走走？” 庞倍欣然同意。 齐伦一边暗骂弗理哀惯会钻营，实在是个佞臣的材料，一边安排了海陆两用船。 诚如庞倍所说，这片沙漠不远处就是浩瀚大海，海水碧蓝犹如晴空，偶尔还能看见一群白色飞鸟迎着夕阳向海中的小岛飞去。 行至大海中央，庞倍站在船舷边上，从衣袋里取出一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子孙延绵，国柞永固。” 他将盒子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挥臂将它抛出。 “扑通”一声，盒子悠悠沉入海底，带着那个消失的男声。 他就是在这片海的另一侧遇见了她。一个沙漠中的小小绿洲。 从她第一次见到他起，她就一直在挑战、颠覆他曾深信不疑的一些信条。而且，她最终似乎成功了。 她那时，知不知道沙漠另一边是海呢，就离她那么近。 “回去吧。准备启程回苏芳。”庞倍仰望蓝天，不知b612此时的天空是什么颜色，也许，是淡淡的红色？ 庞倍的使者送给艾丽的，除了一份详细的盟约，还有一只小盒子。 她打开盒子，那里面，是一只蓝宝石指环。 她举起指环看了看，放回盒子，将盒子随手放进口袋，翻看盟约，将它复制分发到会议室中众人的电脑上，“现在，说说我们要和庞倍结盟么？” “为什么不呢？”希礼率先表态，“我们需要和平——哪怕是暂时的，我们太需要和平来发展我们的星球经济了！无论是和苏芳比还是和帝都比，我们的首都都太落后太寒酸了，我们至少得先给它起一个比b612响亮点的名字吧？” 朱理居然也赞成，“五到十年的和平，是所有人暂时都需要的。艾力克斯花了太多的精力和钱才稳住了内政，他接下来要一个接一个收拾那些对他阳奉阴违的封疆大吏了，暂时他没有更多的军费投入，也就顾及不到我们，只能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庞倍的情况也差不多，靡丽雅一定给了他关于龙翼战舰的详细制造书，但是苏芳暂时没有那么多的熟练技术工匠，他也需要和平来让苏芳更繁荣，培养出更多的人才和熟练工匠，而我们，我们拥有了足够多的龙翼战舰，我们也有技术人才，战舰的技术书也可以从艾力克斯那里取到，这正是我们全方位发展的良机，这就像一场赛跑，谁先跑赢了，谁就有机会收服曲元。” 鹿飞翻看盟约条款，“这和帝国给我们的条件几乎一样啊！”他看看众人，“所以，我们就和他们两边分别达成一致，大家一起关门搞内政，偶尔有点小摩擦，再顺便沾点联邦的便宜？” 哈德良呵呵笑，“这听起来挺不错啊！艾爷，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搞五年计划，十年计划了？” 杜漠没说话，先让迪普给大家一人发了一块瓜。瓜瓤是浅黄色，闻起来有种清香，脆脆甜甜。 看到所有人都咬了一口瓜，杜漠才说，“各位，这是我们星球种出的第一批台兰瓜。这种瓜可以长在沙地上，瓜蔓和瓜藤匍匐生长，能够抓住土壤不被风吹走，瓜茎和瓜藤上有须根，能把大块的砂砾分解成小块。这个，是我们打算直接在农场外种的第一批农作物。” 哈德良咬了一大口瓜，对迪普举举拇指，“迪普行啊，当瓜农了！” “滚！”迪普对自己天赋点点错这事至今耿耿。 艾丽看着瓜瓤遥想，五年……五年之后，这个星球会是什么样子？她正想着，肚子中突然像是被轻轻踢动了一下。 艾丽摸摸肚子，惊讶地张开嘴巴，这……难道就是多克说的“胎动”？她的宝宝刚才踢了她一下？哈哈，哈哈！ 艾丽所不知道的是，在她感受到第一次胎动的时候，就在b612上，一群战舰残骸堆起的小山之下，第一批被释放出室外的黑色球藻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已经酝酿出了肥厚的土壤，频繁穿梭于星际的飞船和人们带来的各种灰尘泥土其中隐匿着各种顽强的种子，一些早就扎根于此。 在瑟瑟的风中，一根细细的草茎之上，一朵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淡黄色小花正颤巍巍地探出头，展开花瓣，沐浴着阳光。 这颗星球，再次开出了花。 全文完。 感谢各位支持正版的小天使。 感谢各位投雷的土豪。 感谢各位的留言。 感谢《银河英雄传说》《冰与火之歌》以及《walle》。 像所有看完工作人员名单才走的观众们一样，以下是本文正文彩蛋…… 帝都。 军事科技研究院。 “所以说，她利用了庞倍，他的进攻促使她的星球开始温室效应了？”皇帝陛下背手而立，看着实验室玻璃墙另一侧的工作人员，他们穿着防护服，戴着呼吸面具，小心将一个个装着球藻菌的瓶子放进有机材料制作的存储箱中。 伊曼在皇帝背后提醒他，“陛下，或许您该修正一下，她不仅利用了庞倍，也利用了您。毕竟，是您安排了他们的会面，没有这次会面，庞倍不会这么快就决定出击。” 艾力克斯转过身，瞪了伊曼一眼，“皇帝陛下不喜欢听到嘲弄。不过，康德自由了，你父亲应该很快会恢复健康。” “是的。康德说……他想留在朱理殿下身边继续为他服务……” “这当然可以。等朱理他们扩大势力范围之后，我们就派人推广‘死星复苏计划’，把球藻箱子送到其他死星上去。到时……” 君臣两人一起沿着走廊走向实验室外。 在他们身后，实验室中，那个装满了备用球藻菌的箱子被贴上密封标签。标签和箱子外面所印的半弧形标志，和艾丽在那颗无名死星的一个救生舱中发现的，一模一样。 在宇宙中，所有故事的终点，都是另一个故事的起点。 这个故事的起点，就在这只装着球藻菌种的箱子之中。 243|番外1 那些关于艾丽大君的或真或假的传闻。 大揭露！你所不知道的艾丽大君的十个秘密。 月亮的背面——艾丽大君背后的血腥和欲孽。 神罗的崛起——当一代妖姬拥有一颗帝王之心。 …… 汉克翻看着荷娜递给他的平板电脑，快速浏览了一下其中的电子书书目，他低笑了一声，抬头看看她，再翻动目录，接下来的十几页和第一页全是同一个类型，归结一下，就是，八卦，和艾丽大君有关的各种八卦。 “你该不会是搜集了最近十年所有和艾丽大君有关的八卦和杜撰的人物传记吧？别告诉我你的电子书录上全是这种东西？就没别的了？” 荷娜嘻嘻一笑，把目录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有啊，我还找了不少球藻种植的书籍呢。” 汉克挑起一条眉毛，确实是，荷娜准备了三本球藻种植的入门类书籍。 他干脆把电脑还给荷娜，“你不会真的打算要去罗伊星系开发死星吧？我以为你只是和家里人闹闹脾气，玩玩离家出走的把戏，出来散散心，等你父亲心软了就回家继续过你的贵族小姐日子呢。” “哼。”荷娜脸上现出鄙夷和憎恶，“我的那位好继母想让我去和迦南行省的一个暴发户联姻，把我嫁到那里，我的那位‘弟弟’就名正言顺可以继承父亲的爵位了！她想得美！” 她冷笑几声，“好啊，我就跑得远远的，让他们找不到，在罗伊星系住上五六年之后，再回帝都。” 按照帝国的法律，长女是具有爵位继承权的，而要宣告失踪者“死亡”，需要七年。荷娜只要每七年公开露露面，她的继母枕边风吹得再厉害，爵位也不可能落到其他人头上，荷娜不在帝都，又总是处于“失踪”状态，她的婚事自然也没法定下来。 其实，一个贵族小姐要摆脱继母的摆布，绝不仅有离家出走搞失踪这条路可选，去帝都军事科技研究院、上下议院当见习生，或是在其他政府机构中找个公职做实习生，一步步往上爬，或是申请到龙骑机兵队见习，谁也不敢小觑，甚至，找一份普通的工作，经济独立，自立门户，她的婚事都可以自决。可是，荷娜只有一个好出身，和一副好相貌，却没有与家世相貌匹配的才智，她既无一技之长又对努力工作也毫不感兴趣，想到要每天九点准时到达办公室就令她全身酸痛，那么，她的选择也就不多了。 最糟糕的是，从小被继母刻意骄纵使得她在帝都也没有交到什么可靠的朋友，等到突然间看清了继母的恶毒时，她身边只有几个陪着她吃喝玩乐的“傍友”。 英俊的汉克就是其中之一。 汉克这时才是第一次听到荷娜的真正计划，听到她说“要在罗伊星系的死星上住个五六年”的话，禁不住嗤笑出声。他心里很清楚，荷娜在花完身上的钱之后——不，没准是在买不到常用的洗发水牌子之后，就会嚷嚷着回帝都了。 不过呢，太早回帝都对于他，洛蒙，露普可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处，所以，还是尽量把荷娜哄得开心点，多游玩享受一阵子吧，最好再买点什么昂贵的礼物送给他们……嗯，比如他们现在驾驶的这艘b31型私人飞船，豪华舒适，性能优越。 荷娜看到汉克的笑容，以为他对自己的计划不以为然，皱着眉气恼说，“艾丽大君的各种传记中都提及，她曾独自一人在无人死星生活过近两年，最初她拥有的，不过也就是一箱球藻菌种罢了！我们有四个人，又有这么好的飞船，现在罗伊星系早也不是十多年前的样子了，凭什么她能做到的，我们做不到？何况，就算我们真的种不出球藻，只要向神罗请求技术支援，在两周之内就会有专业人才来帮我们。怕什么？” 汉克揽住荷娜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当然不怕！没准，你还能成为另一个大君呢，荷娜大君听起来也不错啊！有朝一日你能和艾丽大君平起平坐！” 荷娜开心地大笑，笑了一会儿，她又打开电子书中的一本，看着封面上艾丽大君的样子，心里知道，汉克是很会说话，但是，她怎么可能企及艾丽大君那种高度呢？别说大君令无数死星复苏的丰功伟业了，她自幼自负美貌，但是她从来没有“我和艾丽大君一样美”这种想法，一次都没有。 封面上那张艾丽大君的侧面照是几年前的，假如她最初出现时是十六七岁，那时候也应该已经年过三十了，但是上天对她格外钟爱，她依旧美得让人心动不已。荷娜搜集过艾丽大君更早的照片，如果说大君少女时期的美貌是令所有女人嫉妒的，后来的大君美貌不减，却是美得令人心折，令人敬畏的。 我也许永远不可能像大君那样成为一方霸主，但是，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只会吃喝穿戴的废物。 荷娜这么想着。 关于艾丽大君的各种传闻在飞船上的四位乘客进餐时再度被提起。 星际旅行漫长得让任何人觉得无聊。这四位在帝都常年过着丰富生活，有着各种各样声色娱乐的乘客尤其感到无聊。所以，当荷娜宣布此行目的之后，讨论艾丽大君的这位极富传奇性的人物，就成了餐桌上的最佳佐餐小食。 露普是荷娜在一起最久的好闺蜜，她拨了拨垂在左肩上的棕色长发，翻看着荷娜电脑中的书目，“你的收藏还真的很全呢！连《兄弟和她》都有！花了不少钱吧？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本□□，还从来没看过呢！借我看看啊！” “我自己也还没看呢！”荷娜点开书的第一页，快速浏览几行，微微皱眉轻笑，压低声音，“你说……这本书的可信度有多少？” 露普咬了咬下唇，，“我觉得吧……如果尽是胡编乱造的无稽之谈，那也不会被禁了，对不对？” 她们俩交换个眼神，一起露出女人之间会心的笑容。 “我倒不觉得那本书中的内容有太高的可信度。”接过话题的是四个人中唯一有点精英相的洛蒙，他曾经考入了龙骑机兵队训练营，但是后来因为连续三期无法完成训练而不得不遗憾退出。 洛蒙耽搁了三年的时间，想要再在帝都精英圈中混下去已经很困难了，于是他的前辈们给他指了条捷径——和那些无法进入精英圈的富家小姐们做朋友，她们出手大方，人脉广阔，而且崇拜英雄，她们也不会知道究竟你是因为在训练中不幸负伤而退出，还是因为资质不够而被淘汰，她们只会以拥有一个曾经差一点就成为皇帝陛下麾下的龙骑士的男伴感到骄傲。当然了，那是在她们的同伴中并没有谁能真的拥有一位龙骑士男伴的前提之下。 荷娜和露普都不是能拥有龙骑士男伴的精英圈女性，她们对洛蒙的任何看法都极为尊重，闻言之后立即露出期待倾听的表情。 洛蒙侃侃而言，“那本书最核心的内容，是艾丽大君和陛下，还有已故的朱理亚斯亲王之间的感情纠葛，但是，这十多年中，大君仅仅来过帝都两次，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月，而陛下自从登基之后，就不曾离开帝都，试问陛下和大君是如何相爱的？” 露普红唇撅起，“长距离恋爱在你们眼里是不可能的么？” 洛蒙微笑，看了看汉克，“汉克，你说呢？” 汉克轻笑一声，“各位，如果我们说的是一位普通的男子，那么，见过大君之后，为之倾倒不已，进而发展一段长距离恋爱，那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他看着两位小姐，“我们说的，是皇帝陛下这样的男子啊！我虽然不是在帝都长大的，但是也知道，陛下还是储君时，他的情人可是大名鼎鼎的卡洛琳·波朋。这样的男子，怎么会长距离恋爱？更何况，陛下第一次和大君会面后，几个月后就大婚了，不是么？” 卡洛琳·波朋可是近百年来罕见的优秀女高音歌唱家，她不仅有高超的演唱技巧，舞台表演时的魅力更是仿佛具有魔力，从二十出头在帝都崭露头角之后一直长盛不衰，在她二十七八岁时，还未登基的陛下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想到陛下年轻时曾拥有卡洛琳·波朋这种一看就是重量级的肉食性女性作为情人，露普和荷娜都被说服了，艾丽大君固然美貌无比，可是，在十几年前，她还只是一个稚气尚存的少女，美则美矣，对于男人而言，还是卡洛琳这种艳丽成熟得近乎喧哗的女性更使他们心动。荷娜记得她看过的一张卡洛琳·波朋的演出剧照，穿着红裙的她仿佛隔着电脑屏幕都在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味，那是种快要腐烂的热带水果才有的带着一点点酒精气味的香甜，这就是所谓的熏人欲醉。 “不过呢……”洛蒙看到两位小姐有点失望的样子，又微笑着说，“陛下确实对艾丽大君十分厚爱，我曾听龙骑机兵队中的前辈们说过，大君虽然没有向陛下宣誓过效忠，但陛下却授予她骑士服和绶带，而且——”他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大君的骑士服胸口所绣的名字，是博若彻斯特。这个，可是我亲眼见到的。” “啊……” “哇……” “竟有这样的事？” 这下子，不仅是荷娜和露普，连汉克都被惊到了。 “你真的亲眼看到大君的骑士服上绣的是皇室的名字？”汉克又问了一遍。 洛蒙稍有不悦，“当然。你觉得我会是在女士面前撒谎的人么？” 汉克有点讪讪，“当然不是，我只是，太惊讶了。”他随即想起不久前在荷娜的电脑中看到的某篇被自己斥为“为了销量出卖良心和智商”的下流杂志文章，“难道……大君的孩子们，真的是陛下……” 大君的长子是在她第一次造访帝都之后的九个多月出生的。这位幸运的小婴儿在一周岁时就收到来自帝都的敕封，皇帝陛下将朱理亚斯亲王的封号和封地都给予了他。 不过，艾丽大君立即发表声明，表示她的儿子只会是神罗自由联盟的一个普通公民，她将帝都送来的岁金和敕令封存好原样送回帝都，并请皇帝陛下寻找合适的人照顾管理亲王的封地，她只留下了皇帝陛下送给新生儿的私人礼物。 可即便如此，这位小婴儿还是被帝国的人民称为“小王子”。 从他出生开始就一直有人在质疑这位小王子生父的身份，艾丽大君身边最常出现的几位男性全都被扒了的底儿掉，甚至大君来访帝都时曾向她求爱的几个骑士也被记者们很是偷拍、追踪、缠着访问，种种骚扰了一阵子，这些男士们各个角度的照片和小婴儿的照片放在一起，所有人都试图找出蛛丝马迹，还有地下赌|场开了赌盘。 当皇帝陛下敕令一发，八卦媒体记者们这才仿佛突然间醍醐灌顶，虽然没人敢明目张胆把皇帝陛下的照片拿来对比，但是大家也不是瞎子，小王子一岁了，不再是小脑袋上有一头细细绒绒的像云朵一样的铂金色头发，小脸像粉粉的一团小肉包子的样子了，他的五官长开了，小小美男子的轮廓已经出现，而且，有一双蓝得发紫的眼睛。 头发的颜色还可以说是继承自妈妈，可是眼睛的颜色呢？再看看大君的眼睛颜色，那可是极浅的冰蓝色！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什么啊！这说明宝宝的眼睛颜色继承自父亲！ 皇帝陛下的照片咱们不敢拿来对比，那皇帝陛下的亲兄弟，已故的朱理亚斯亲王呢？ 有几家为了销量豁出去了的杂志把亲王的照片往小王子的照片旁边一放，一个字也没写，哈哈！咱们相信读者都是有判断能力的！ 有了销量的刺激和榜样的力量，更多的杂志有样学样，聪明狡猾的还打着“纪念朱理亚斯亲王为国殉身两周年”的旗号，一面回顾亲王的事迹，一面介绍亲王的遗孀，艾丽大君的近况，当然必须有她的儿子袭爵的新闻和图片，朱理亚斯亲王的照片往下一拉，就能和小宝宝的照片重合，再一缩放——哦对了，博若彻斯特皇室的男性耳朵都长得比较有特色，耳廓薄而秀丽，耳垂却饱满，嗯，他们两个的耳朵长得一模一样嘛！ 那么，问题来了，亲王已经殉国两年了，除非殉国的英灵能够使大君受孕，那么，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嘿嘿嘿，聪明的读者想必已经有了答案了。哦对了，算起来，孩子是在大君上次来帝都的时候有的呢…… 外貌不必说了，时间线也对得上，皇帝陛下您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对此，皇帝陛下的回应，是没有回应。 《兄弟和她》这本集苦情、狗血、大胆、荒谬于一体的传记小说也应运而生，最高纪录是一天卖出四千万份拷贝。 而大君那边，因为远在遥远的罗伊星系，虽然不断有商船来往，但是没人敢在曾经是苏芳斗王的大君面前不敬，她一直不知道帝都人民在心中已经给她的孩子找到了生父呢。 直到四年之后，大君再次来访，她才发现帝都人民在这四年间为她的私生活操碎了心。 关于这件事，洛蒙是极有发言权的，他当初在龙骑机兵队训练营中听说过不少关于此事的传闻，虽然大多数是被人转述，可此时说起来，就像是当事人亲口向他说的—— “听我的前辈们说，大君第二次来帝都后一直没有觐见陛下，而陛下也没召见——他们两个像是早已达成了不与对方见面的默契，这难道不是挺不寻常的么？！” 听到这里，荷娜和露普已经握住对方的双手发出一阵激动的低叫。这个情形，很符合她们心中“大君和陛下第一次相会时就一见钟情但是碍于双方各有不能推卸的责任所以不得不斩断情丝，从此天各一方”的想象，甚至，他们还约定，此生不再相见——还有比这更凄美浪漫的么？ “你们知道，大君是个机械科技方面的天才，她一来帝都就直接去了帝国军事科技研究院——陛下给她的特权，如果当成她是为了某项难以解决的技术难题而这样，那也可以理解，可是啊——” 洛蒙再次爆料，“我的前辈中有一位当时在研究院做见习，他告诉大家，事情的起因是大君的一位随从——就是她每次出行都会带在身边的那个鹿飞，他给她看了某本电子杂志，这其实都是旧闻了，不过在大君来访时又被翻出来卖了一次而已，据说大君看到后当场勃然大怒，然后就立即进宫要求面见陛下！” “啊啊啊——”荷娜和露普忍不住低声尖叫了几声，脸颊都红了。 说到这里，洛蒙的双颊也因为兴奋泛红，不过使他兴奋的是别的原因，“当天在宫中执勤的几位前辈众口一词，是这么说的，大君赶回皇庭时，其时已是深夜，德鲁埃骑士长去见大君，说陛下已经就寝了，请她明天再来，大概是要安抚她，可大君直接拔剑了！” “什么？” “原来还有这种事？” 荷娜和露普一起惊呼，汉克也激动了，他的声音都提高了，“德鲁埃骑士长的剑术闻名帝都，和朱理亚斯亲王还有陛下等人同为庞塔斯大师的入室弟子！” 洛蒙连连点头，“没错！但是！你们绝对想不到——据当时在场的前辈们说，大君只用了一招就使德鲁埃骑士长不得不拔剑应对！” 荷娜和露普对剑术的理解远远不及对珠宝华服的理解，顿时双双露出迷茫的神情，汉克立即体贴解释，“德鲁埃骑士长虽然是奉陛下旨意劝退大君，但绝不敢对大君有任何不敬，如果不是性命攸关，他怎么也不会轻易对大君以剑相向，可大君一招就逼得他没有闪躲退让的余地，只能出剑自保。这说明，大君的剑术很高超。至少和骑士长实力相当。” 洛蒙叹道，“看来，苏芳斗王名副其实啊！可惜，现在已经找不到大君当年在苏芳角斗场的视频录像了……” 两位小姐也低声惊叹了一会儿，又问，“那后来呢？” 洛蒙再次叹息，“前辈们当然并没有说这场比试谁胜谁负，只是说，骑士长的剑被大君用他的剑鞘擒住，这时，陛下也已经派人来请大君了。” 四人不约而同一阵沉默，洛蒙说的极为简单，但想象一下，夺走对方的剑鞘，将其利剑收回鞘中，需要何等的气魄和能耐？谁胜谁负自然也不必说了。 只是遥想一下当时的景象，就令人神往不已。 洛蒙吸口气，高深莫测看看三个小伙伴，“大君后来自然是到陛下的寝宫和他相见了。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了。” 是的。所有人都知道。 大君离开帝都返回神罗，近十个月后，又生了一个孩子。这次，是一位小公主。 汉克想到这里不禁失笑，“我们的陛下看来很有效率啊。” 他的话稍嫌露骨，露普轻轻咳嗽了一声，可是，他们几个讨论的话题本来就不是什么光明向上正能量的，引起这话题的还是她和荷娜，所以她只稍微表示了一下矜持，就和荷娜说起了小公主的话题，“大君的女儿完全继承了她的美貌。” 和她的哥哥一样，小公主周岁时也收到了帝都特使送来的礼物和敕封，但封号又被大君拒绝了。 大君表示，她的女儿也会像她的儿子一样，只是神罗自由联盟的一位普通公民。 似乎对大君的反应早有预料，这一次，皇帝陛下赠与小公主的私人礼物远超上一次长子降生时，但大君只保留了一些非常私人的礼物，将礼物中的一大部分以女儿的个人名义捐献给了神罗在各个星球上的儿童医院。 小公主，也只是帝国人民私下喊喊过瘾而已，毕竟，帝国皇室已经上百年没有正经公主了，人民对公主很渴望啊！蕾诺雅公主虽然也很美丽高贵，可她的姓是博尔支金，可不是博若彻斯特。 大君的女儿呢，她不仅有皇帝陛下亲封的封号，还有与之匹配的皇室遗传特征：铂金色的金发和蓝紫色的眼睛。 所以，她当然比博尔支金的公主们更像一位真正的公主。 说起这位小公主，所有人都面含笑意，汉克说，“其实我觉得，小公主长大后说不定会比大君更为美丽。” “她确实像小天使一样可爱。” “我觉得她的紫色眼睛比大君的冰蓝色眼睛更美丽。” “据说她继承了大君的天分，我听说，她有极为惊人的记忆力和创造力，很多神罗最近推广的机械都是她参与设计的。” “知道吗？她十岁生日时所用的那只小钻冠是陛下特意命人在她刚一出生就开始定做的。” “那是必须的吧，就算是历史比帝国还要悠久的珠宝行，要收集齐那么多那么美的蓝紫色钻石，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说起罕见的蓝紫色钻石首饰，荷娜和露普难免多讨论了一会儿。 “不过，《兄弟和她》成为□□，也是在大君这次来访帝都之后。”冷静了之后，露普轻轻蹙眉，“这么一想，我觉得这本书的可信性大打折扣。” 荷娜不解，“你怎么会这么想？明明……”她说到这儿，忽然明白了露普的想法，假若大君的长子生父真的是陛下，她为什么会大怒闯宫？之前暗示她和陛下的关系的书籍杂志完全没受到禁止，可见陛下的态度，在大君看到这些言论之后被禁，也是陛下授意，那么，为什么大君对这种言论反感？陛下为什么改变了态度？只可能是，她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她认为陛下放任这种言论是对孩子的生父和她的一种侮辱。 不过，大君真的是出身于某个民风淳朴的偏僻星球啊……越是被禁的言论、书籍，无聊民众（吃瓜群众）们越会当这种“秘闻”是真的！ 你看，汉克不就这么想么？ 他皱皱眉，有些不解，“不过……此后大君至今没有再次拜访帝都，可是，她的次子和长子却长得一模一样……” 大君在小公主三岁多的时候又生了一个儿子，新生儿的照片传回帝都之后，又为各种电子杂志带来了一波销量，杂志社的主编们眉开眼笑，连称接下来的一两年里衣食都有着落了。 小宝宝被七岁多的小哥哥抱着，小姐姐站在一边。 小宝宝被三岁的小姐姐抱着，小哥哥搂着小姐姐的肩膀看着小宝宝微笑。 大君骄傲地抱着小宝宝微笑，御座两旁是稍长的两个儿女。 …… 这次大君一改之前的刻意低调，神罗官方发布了一系列新生儿的照片，除了照片中没有父亲的身影，这些照片无一不是完美家庭的影像。 有时，荷娜觉得，大君抱着初生小婴儿微笑的神态，像是在大声宣布一件什么事，像是打了个翻身仗，一雪前耻的吐气扬眉。 可是，她已经是这世上最成功的人之一了，有什么人能让她觉得恼怒而又不能明白地表达她的愤怒呢？连皇帝陛下都对她礼遇有加。 此后每一年新年，大君都会发布家庭照片。 荷娜的电脑中自然也收集了十年以来的照片，孩子们一年一年长大，幼子起初是被哥哥姐姐抱着，到了后来，和哥哥并肩站在一起，是同一个模型出来的大小不同型号的小小美男子，女儿越长越像大君，极大地满足了所有人对身世神秘的大君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好奇心。 “我倒是更相信另一种假说……”洛蒙将荷娜电脑屏幕上大君和她三个子女的照片移开一点，调取出之前大家看过的另一张照片，放在一旁，再将两张照片合在一起。 汉克和他对视一眼，有种男人间的默契，“我也更愿意相信这个假说。” 屏幕上，现在是完整的一家。漂亮的母亲和孩子们，还有英武俊美的父亲，孩子们其实集中了父母美貌中最优越的部分。 “朱理亚斯亲王” “可是亲王在苏芳大乱的时候殉国了呀……” 荷娜和露普摇头不信，她们当然也知道这种假说，不过，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亲王的国葬都已经举行过了，亲王的爵位也被袭给了他遗孀的长子——尽管大君没有接受。 汉克笑笑，“这么想吧，假使亲王还活着，那么关于大君的几个孩子的各种猜测就有了最完美、最合理的答案，他们，全都是亲王和大君生的！亲王并没战死，而是隐姓埋名和大君在一起了。” “可是……”荷娜一时间很难接受，但又不得不承认汉克的说法很有说服力，这就可以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大君的几个子女全都长得和皇帝陛下像，因为他是他们的伯父；还有，为什么大君得知皇帝陛下放任不管那些谣言时会那么愤怒。 但是，朱理亚斯亲王没有死的话，就意味着皇帝陛下亲自主持的那场国葬是个骗局？ 洛蒙低声说，“很多龙骑士们也坚信亲王殿下并没死。不过，没人敢明确地说出来。你们想想，只凭大君亲王遗孀的身份，就能使效忠亲王的那些龙骑士转而为她服务？这不是等同叛国么？可陛下也默许了。为什么呢？还有，曾有曲元的人说，在雷安·瑞博林的营地中见过和亲王长得很像的人。所以……这种假说也有一定可能□□？” 露普犹疑，“……假如是真的，亲王辅佐大君成立神罗，雷安·瑞博林后来也加入了神罗自由联盟，这样……和帝国分庭抗礼，岂不是等同叛国？不！我绝不相信亲王会这么做。他可是帝国的骑士之花！” “嗤——”汉克冷笑一下，“帝国的骑士未必见得每个都相信自己宣誓时所说的那套话吧？”他快速看了洛蒙一眼，见他并未露出不悦的神色，才继续说下去，“就以那位在苏芳的执政官为例吧，他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十余年来从未回帝都述职，还私蓄兵力，苏兰托现在俨然已经是他的帝国了！他就像是一位皇帝一样！一些苏兰托的人民只知道庞倍殿下，都不知道帝国的皇帝是谁！” 洛蒙在这一点上和汉克的看法相当一致，“庞倍·蒙巴顿将军确实是一代将才，苏兰托经由他和朱理亚斯亲王执政后一改颓势，不管是经济、科技、教育、文化都和从前不能同日而语，但是，他对帝都毫无敬意，对皇帝陛下也不敬，还和联邦勾搭在一起，哼，我看，他迟早要自立为帝呢。” “如果陛下不是顾念在死去的皇后的情分上，也不会对他如此宽容。”荷娜也对这位跋扈嚣张的执政官不满。 “是啊，更何况皇后是在生育皇子时难产才死去的……陛下这么疼爱皇子，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总会想到孩子的母亲吧，就算陛下和皇后感情并不怎么好，可想到孩子已故的母亲，就难免对执政官大人格外忍耐宽容了……”露普刚一说完，看到其余三人的表情，就隐隐有种话题又会转回到艾丽大君身上的感觉。 果然，洛蒙率先发言了，“我对已故的皇后并无任何不敬，她当时确实是帝都淑女中最为优秀的，不仅出身高贵，而且美貌，才情都令人心折，如果在和平年代，而我们的陛下又是一位甘于守成的君主，我相信她会是一个非常好的、足以匹配陛下才干的皇后，可是——”他昂首肃容，俨然是在以一位“龙骑士”的立场自居，批评这位不幸早亡的皇后，“陛下励精图治，帝国面临的是危机和转机并存的乱世，恕我直言，假如当年陛下和皇后的婚事晚一两年定下，或者——”他干脆说的更明白了，反正这里距离帝都已经亿万光年之遥了，而和他抱有同样想法的龙骑士们大有人在，“甚至等到大君来访帝都，相信陛下会选择更加适合的人选为后。” 虽然平时瞧不上洛蒙总是装着自己是龙骑士中一员的做派，但在这一点上，汉克是绝对挺洛蒙的，“艾丽大君还在苏芳时就被亲王亲自征召进入龙骑机兵队，此后屡立战功，陛下亲封她为骑士的敕令当时已经到了苏芳，可惜遇上苏兰托叛军谋逆，苏芳大乱，大君在亲眼目睹亲王殉国之后选择离开苏芳远走罗伊星系，可即使在那种死亡星球上，大君还建成了这样的大业，这种才能，难道世间还有可以与其比肩的女子么？如果她能成为我们的皇后，绝对会是帝国之福啊，唉，可惜……” 荷娜忍不住打断他，“你刚才还说你相信亲王并没死，还有你！”她皱眉看洛蒙，“你不也说亲王没死的假说是有可信性的么？” 露普也讥讽笑道，“是啊，假如亲王还活着，大君怎么可能成为皇后？” 是啊！但是不能承认自己完全是在意|淫啊，汉克干脆露出无赖相，嬉皮笑脸，“你们也说了，是假说，假设，现在大家所讨论的一切都是假设啊！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了，难道还不允许我们遥想一下各种‘假如’么？” 洛蒙也笑了，“而且，别忘了先皇陛下是怎么抢来他的皇后的！家族传统，代代相传！” 四个年轻人哈哈哈一阵大笑。 笑完之后，餐后小聚会也暂告一阶段，由汉克接替洛蒙负责在驾驶室中护航，其余三人休息。 荷娜并没去休息，她仍然坐在起居室中，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 露普坐在她身旁，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手指点在一个文件上，“我们看一会儿这个吧！” 荷娜欣然打开视频文件，那是一部神罗所拍的，介绍b612以及其他罗伊星系中已经开始了“宜居化”进程的星球的纪录片。 全部实景拍摄，她们并非第一次观看，但每次看的时候还是会在心中惊叹“壮观”。 这份壮观和震撼，不仅来自人类对自然环境天性中的崇拜和敬畏，更包含对敢于改造这种环境的人们的由衷敬佩。 破坏永远比重建容易得太多。见到纪录片最开始的一系列画面时，人们最本能的反应都是“快离开这鬼地方”，很少会有人想到，我要住在这里，要把这里重新变回来，让大地有植物，天空有云朵，有动物和人能在其间自由呼吸、行走、繁衍。 为纪录片解说的男声动听而有磁性，可他的帝国语中时而带一点口音，像是曲元口音，又像是苏兰托口音，有一种难以说明的异域情调，荷娜低声说，“佐奇侍官长连声音都这么性感迷人……” 露普也眼含笑意低声叹息，“可惜啊，可惜我们没能早生十几年，不然的话，要是能赶上他在苏芳角斗场当高级斗士的时候，我们说什么也要去包他一晚上，让他陪伴，哪怕说明都不做，只是听他说话都好啊！” “嘿嘿，真的可以那样的话，你肯定不会满足于只听他说话了！” “哈哈。” 两个女孩笑了一会儿，继续看着屏幕，星球已经被龙翼战舰投射的“天火”飞弹射中，地面上的“神风”连锁爆炸装置也配合开启，星球的大气层产生了剧烈的变化，画面再次切换时，天地间不再是仿佛干涸了的血一样的棕红色砂砾在肆虐，风还在吹着，可风速降低了许多，天地间是星星点点纷纷扬扬深浅不一的粉色碎片，仿若细雪，又像是细碎的花瓣，镜头拉近时，这些“花瓣”“细雪”的真容呈现于画面上，有一些竟然像雪花一样是六角形的，佐奇性感的男声和美好舒缓的音乐一起适时响起。 “这些‘雪花’究竟是什么……在极强的瞬间热能下，含有大量硅的砂砾变成了极为细小的石英，云母，玻璃……它们随着时速高达六十公里的风继续在星球上流浪，傍晚时随着风速的下降落下，天亮之后随着气温的升高，又被风吹起……” “这会是一场十年不停的雪……只有罗伊星系才有的红雪……” “当被风吹在空中的玻璃碎片遇到散布在空气中的黑藻时，黑藻就会附着在其上，将它逐渐变成和土壤类似的成分……” “这些人造的玻璃雪花，为星球加上了一层玻璃罩，加速星球上的温室效应，留住更多的阳光热量，使星球升温，空气中的氧气和水分不再逸散……这个‘活着’的，随着大气和风不断运动的玻璃罩，会使星球复苏……大约二十年后，星球大部分的地区的空气就会变成可以直接呼吸的……” 画面再度切换，一些小小的黄色野花在战舰残骸的角落中随着风摇曳生姿，在它们的根部，黑色的球藻覆盖下，富含有机质的泥土再次诞生，植物的根系向下纵深，吸收水分，将砂石分解…… 土地虽然依旧贫瘠，但是，这个星球其实已经生机勃勃了。 不管再看多少次，这个纪录片都会让人心生“真想亲眼去看一看”的念头。 荷娜握着露普的一只手，侧过头，脸磨蹭着她的脸颊，“我们一定也能成功的。大君颁布了拓荒令，只要到神罗总部b612星球注册，然后带着一箱球藻降落在她属下的任何一个星球，就可以宣告对那个星球的管理权和居住权，受神罗保护和支持。我们一定能成功。” 露普知道荷娜其实很害怕，她柔声安慰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就算开荒不成功，我们也可以去曲元投奔萝伦大君的商队啊，其实，我觉得曲元更适合我们。” 荷娜微笑一下，用力回握一下露普的手，“不管到哪里，只要我们两个能一直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我也是。”露普也微笑，“艾丽大君在自己的采访中也说过，她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拥有一箱球藻种而已。” “不止啊！她还有一艘救生艇和四具能当培养基的尸体呢！” “哈哈哈哈！是哦。哎——我们飞船上的救生艇也是那种六角形的呢！” “是哦！不过，我总觉得艾丽大君并没有完全说出实情，据她所说，她后来为推广死星复苏计划所制造的那些装球藻的盒子，上面所印的标志，就是她当初在救生舱中发现的那只装球藻的盒子上的标志，可她从没能出示这只盒子，也没人见过她所说的救生舱。” “艾丽大君身上的隐秘和疑团也不止这一项啦！你难道没听说过这种传闻，她最初也不是一个人在b612上生存的，还有一个人和她在一起！和她一起的另一个人，是谁，你绝对猜不到！” “别吊胃口了！快说！” “是雷安·瑞博林！” “天哪！真的么？你从哪儿听说的这种传闻？” “嗯哼。真的！我猜你这种贵族出身的小姐就没听说过这种真正意义上的‘传闻’。” “难怪……难怪雷安·瑞博林和她结盟并且是神罗自由联盟联合政府中的一员呢！可是——他和大君的年龄是不是也相差太远了啊？” “……这句话就暴露出你对雷安·瑞博林一无所知！我们亲爱的侍官长佐奇大人，可是比他还大一两岁呢，他和雷安曾经一起做过雇佣兵！” “天啊！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嗨，这种料，在曲元根本都不算是料好不好？曲元人民都知道！而且哦，你一定没见过雷安·瑞博林的照片吧？我有他十四岁进入帝都医学院的学生照，还有后来他在曲元世嘉爆炸案之后的照片哦！” “快拿来看看！” “哈哈，我觉得，我们果然还是更适合去曲元发展啊……” “别废话了快拿来看看！” “呐，是不是很帅啊？” “啊……” 起居室中，两个年轻女孩仍在笑闹，而在飞船中部的六角形救生舱中，一个密封完整盒子静静矗立在黑暗之中，盒盖正中心，印着一个半弧形标志。自从神罗推广死星复苏计划之后，所有的球藻种储存箱，不论是在帝国还是在神罗生产的，都会印上这个标志。 在六角形的救生舱中，有四个座位。 它们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等待着它们的乘客坐上去的那一天。 而那些宿命已经注定的乘客，此时对自己的命运依旧一无所知。 救生舱的舷窗之外，是黑暗的宇宙，遥远恒星的光芒经过亿万年的时间才走过来，最终投入你我的眼底时，那个发光的恒星很可能早已消亡。 其实，每一个人所看到的，所经历的，都可能是一片在未来已经发生的历史，只是，其时你我并不知晓。 244|番外2 一场雪。 *二十年前* 庞塔斯大师的住所和皇宫的内院之间有一条碎大理石铺成的小道，道路两边搭了蔷薇架子，这些生命力顽强蓬勃的植物年复一年把长着棘刺的枝蔓缠在石柱上，努力向上攀爬，在春夏秋三季都开满粉白色的花朵，花香很远就能闻到，引来很多嗡嗡嗡的蜜蜂。但深秋之后，枝叶花朵在第一场霜冻之后就会在一夜之间变得萎黄，继而陨落，几天之后，叶子和花朵全都不见了，只剩下灰黄色的枯枝和那些平时躲在花朵后面的长长的刺。 丑得像是一堆吃剩的鱼骨。 艾力克斯是这么评价的。 “下了雪之后会好看很多。”朱理这么说。他跑在哥哥前面，跑几步，滑行一下，大理石地面在冬季十分光滑，不知道当年建这条小道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艾力克斯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小心。” 朱理回头对哥哥笑一下，又跑出去，“哎呀——” 他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仰着头含着泪，可哥哥优雅端庄地从他身边走过，看都不看他一眼，“从皇宫去大师的剑室，这一路必须要静下心，明白了么？所以路面是大理石铺的。” “是。”五岁的朱理从地上爬起来，抽抽鼻子，像哥哥那样稳重地一步一步走着，跟在艾力克斯身后。 刚下过雪，小道的地面光滑得宛如冰面，必须要走得非常稳才能保持优雅的仪态，兄弟两人走得十分缓慢，艾力克斯轻声问，“你刚才见到嘉儿了？” “嗯。” “她为什么哭？” 艾力克斯没有回头，但他从弟弟的笑声中听出了幸灾乐祸，“因为庞倍说她不能和他结婚，也不能和你结婚。” 艾力克斯皱眉，兄弟两人无声地走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对朱理说，“你知道为什么庞倍这么说么？” 朱理站住了。他小小的脸上露出气愤的样子。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艾力克斯伸手抚平弟弟皱着的眉心，又摸摸他的头，“朱理，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出你在想什么。” 朱理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点了点头，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一片平静。 艾力克斯对弟弟微笑，“对了，就是这样。等一下，即使你受到庞塔斯大师的夸奖，也要这样。” “嗯。”朱理平静地看着哥哥。 艾力克斯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着，“你知道为什么，可是嘉儿不知道。但是，我不要你做那个告诉她真相的人。”他说着，微笑起来。 *十六年前* 庞塔斯大师的剑室中，艾力克斯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庞倍和德鲁埃大公的长子伊曼·德鲁埃用重剑比试。 这种特制的重剑是没有锋利剑刃的，尽管如此，两人的剑刃相击时还是激起火花，他们的汗水洒在脚下的草垫上，晕湿的草垫呈现出大小不匀的深色圆形。 “伊曼这次要输了。”朱理轻声在艾力克斯身后说。 艾力克斯没有回头，“不要轻言输赢。同门切磋而已。” 朱理笑了，还眼含嘲弄地看了艾力克斯一眼。 演武结束之后，艾力克斯和伊曼说了句话，两人向大师行礼之后一起离开了剑室。 朱理拿起木剑，一丝不苟练习，初夏的阳光从窗口投射在他身上，小少年的眉心紧紧蹙着，表情谈不上一丝优雅，几乎是在咬牙切齿，怀着深仇大恨在练习，一剑，一剑，刺、劈、斩、削。 “你给了朱理很大的压力。”伊曼回身看着室内朱理小小的身影，他手中的剑比他还要高。 艾力克斯淡然微笑，“这样对他有好处。” 伊曼不赞同地看他一眼，“所以你对他也隐瞒自己的实力？” “我没有隐瞒什么，我确实对成为一个骑士毫无兴趣。”艾力克斯加快脚步，“伊曼，你知道为什么你是我的侍官长，而不是庞倍的么？” 伊曼轻凛，望着艾力克斯郑重说，“是。殿下。” 艾力克斯看着皇宫深处最高的那座建筑，“帝国的皇帝，需要的是一个能成为骑士王的弟弟。”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那条通往皇宫的小道上，攀爬蔷薇的枝条在夏日早晨的微风中轻轻晃动，在花影下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少女。 她看到艾力克斯和伊曼后，并不行礼，只是向道路一侧让了一步。 艾力克斯从她旁边经过时瞧都不瞧她一眼，倒是伊曼向她行了个礼，“嘉儿。” “我来等我哥哥。” “庞倍很快就会来。”伊曼对她微笑，又挥挥手，快速跑了几步去跟上艾力克斯，就在他要追上他时，艾力克斯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笑了一下。 伊曼觉得他并不是在对自己笑，本能地回头，却看到嘉儿的长发和裙摆因为急转身而划出弧度。她背脊挺得直直的，公主般高傲地走向剑室。 *十三年前* 皇家歌剧院。 舞台上，红极一时的女伶穿着华服，极尽哀伤地歌唱着，她的歌声宛若天籁，她的美貌如盛放的花朵，舞台的布景美轮美奂，几乎所有的观众都陶醉在这华丽至极的耳目享受中。 几乎。 观众席二楼最豪华的包厢中坐着一群气质高贵，服饰精美的人，当中有帝国的皇帝，几位大臣和爵爷，皇帝身边一边坐着一位穿着龙骑机兵队制服的十八、九岁的俊美少年，另一边坐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 女主角完成这一幕的华美唱段，在掌声中隐没于台幕之后，场景更换，几个女歌伶上台，开始合唱。 紧挨着皇帝陛下坐着的少女打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像只小鸟一样趴在皇帝肩上，用打开的折扇遮着脸，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皇帝脸上现出惊诧恼怒的神情，皱眉不悦地哼了一声，招手叫来侍立在一旁的一位龙骑士，低头轻声吩咐着什么，那位龙骑士立即走出了包厢。 坐在皇帝另一侧的庞倍看了妹妹一眼，目光中隐含责怪，嘉儿把脸转向一边，不和哥哥目光相触。 过了一会儿，艾力克斯在那位龙骑士的陪伴下走进了包厢，几位大臣和庞倍看到他，纷纷站起来行礼，只有嘉儿，像是全部注意力都在舞台上，坐着一动一动，手里的折扇一下一下轻轻摇动。 庞倍想要把位置让出来，但艾力克斯笑着对他摆摆手，在嘉儿旁边坐下了。 嘉儿这才转过头，看他一眼，“艾力克斯，你的领结怎么开了？” 艾力克斯笑而不语。 嘉儿把折扇放在膝上，“我帮你系好。” 艾力克斯就身过去，看她双手灵巧在自己颈间翻动。 皇帝看了艾力克斯一眼，双手放在座椅扶手上，指腹轻轻敲击光滑的扶手。 系好了领结，艾力克斯坐正，专注地看着舞台上台幕变换，像是在提醒大家专心欣赏歌剧，“接下来这段咏叹调极美，配上卡洛琳·波朋的歌喉相得益彰。” 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最后，只剩下一个孤独的光圈，投射在女主角身上。风华绝代的美人即将香消玉殒，字字泣血，凄婉动人，她像一颗即将毁灭的恒星，散发出可怕的魅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住。 黑暗的包厢中，嘉儿的手腕被艾力克斯握住了。她想要用力掐住艾力克斯的手背狠狠一拧，可他的手像是一只铁箍，箍在她手腕上，又猛然一松，滑到她手背上，在她虎口边上轻轻一捏，嘉儿的手立刻酸麻，手中的折扇也险些跌落，她急忙轻轻抬起双腿，让扇子从光滑的丝绸裙子上滑回来，不至于摔在地上，扇子柄碰到自己小腹的时候，她突然发觉，艾力克斯把她右手戴着的那只蕾丝手套摘了下来，她几乎要转过头去看他了，可是，她立刻放弃了这么做。 一片黑暗中，她和他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她不知道手心微微的汗是她自己的还是他的。 她能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他，和她一样，他坐得直直的，静静看着舞台上演出悲欢离合。 歌剧散场之后，嘉儿紧紧握着她的扇子坐到车上。她有点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一件袖口长而宽大的复古礼服。 回到家，她躺在床上，看到自己虎口上有一片小小的淤青，恍惚中似乎又听到艾力克斯微笑着在她耳边说“你在嫉妒。” 嫉妒。 夏季结束，秋季来临。 天气渐凉的时候，皇太子和当红的歌伶卡洛琳·波朋的艳闻已经街知巷闻。 皇帝陛下并没再表示出不悦。 *八年前* 隆冬。帝都郊外的校军场。 艾力克斯穿着全套军礼服，佩戴代表皇太子身份和博若彻斯特家族继承人身份的绶带，腰侧悬着皇帝陛下钦赐佩剑，站在代表着帝国军力的方阵前。 这是他第三次以帝国储君的身份替皇帝陛下检阅。 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站着朱理。他十七岁，已经是龙骑机兵队的一员了，有望今年受封骑士衔，成为名副其实的龙骑士。 检阅完毕，从校场返回皇宫的途中，艾力克斯问伊曼，“庞倍还要多久才回来？” 庞倍在四个月之前奉命领军去洛特星系平叛。 伊曼叹口气，“嘉儿也刚问过我。我也希望我康德能早点回来，最好能赶上新年晚会，他想要成为嘉儿的舞伴。” “哦？”艾力克斯笑着摘掉手套，“嘉儿选了他么？” “嗯。他期待了很久了。” “呵呵，我也很期待呢。” 庞倍的大军在新年前的一周赶回了帝都。 帝都皇宫的新年舞会，到处可见穿着帅气龙骑士制服的少年军官挽着一位名门淑女翩翩起舞。 舞会快要结束时，艾力克斯走到了康德和嘉儿身边，对康德微笑，“可以借用一会儿你的舞伴么？” 康德笑着看看嘉儿，又向艾力克斯行个礼，走到一边。 艾力克斯向嘉儿伸出手，做个邀请的姿势，他抬起眼眸，看着她，她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在他手心。 他带着她随着欢快的音乐旋转，低头闻闻她的发髻，“你喝了太多香槟。” 嘉儿不和艾力克斯对视，她的目光投在他肩膀后面，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我已经十九岁了，我知道什么时候要停下来。” “你不知道。”音乐的节奏急而轻快，艾力克斯挽着她不停地旋转，她很快就感到阵阵眩晕，他的拇指掐在她手掌虎口上，让她有点疼，她愤怒地低叫，“你想让我出丑么？艾力克斯！” “啊，你终于肯看着我了。看着我，嘉儿！”他命令道，“不然我就像你想象的那样让你摔在地上，狠狠出个丑！” 嘉儿怒视着他，“干什么？” 艾力克斯对她温柔地微笑，“这支舞结束后，去休息一下吧。” 他说完，脚步放慢，微笑着带着她起舞，在曲子结束之前将她送回了康德不远处。 嘉儿独自坐在休息间的红丝绒长沙发上，无意识地抚摸着右手蕾丝手套上缀着的宝石装饰。 艾力克斯走进来时，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继续看着自己的右手。 他在她身旁坐下，递给她一杯香槟，“喝吧。” 嘉儿接过香槟轻哂，“我以为你刚才说我喝得太多了。” 艾力克斯也笑，然后，他收敛笑容，认真看着嘉儿，眼神中忽然有一丝淡淡的悲哀。 他转过头，举起酒杯，呼口气，又转过脸，对嘉儿微笑举杯，“新年快乐。” 他们酒杯相碰时，窗外响起一声礼炮声，一道金色的火蛇冲向天空，绽放成一朵硕大而华丽的烟花。 嘉儿忽然感知了艾力克斯眼中那丝悲伤是什么，她闭上眼，举杯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声音哑哑的，“新年快乐，艾力克斯。” 他们无声地坐着，各种颜色的盛大烟火在他们背后接连升上天空，窗外的礼炮声，从宴会厅中传来的音乐和人们互相祝福新年快乐的声音……这一切都离他们那么那么遥远。 嘉儿把自己的手套摘掉，握住艾力克斯的手，又一只，一只，摘掉他的手套。 她这么做的时候紧紧盯着他的双手，她能感受到他凝视她的目光，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抬头看他，不然，她眼里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 最后，她握住他的右手，和他十指交握。 艾力克斯紧紧攥着她的手。 良久之后，他说，“如果康德向你求婚，别答应他，好么？” 他说完，停顿一下又说，“也别答应别的什么人的求婚。” 嘉儿突然哽咽起来，她愤恨地抬起头看着他，“为什么？” 艾力克斯像是在研究她的情绪一样静静看了她几秒钟，“你知道为什么。” 嘉儿浑身颤抖，她再也无法阻拦自己的眼泪，她闭上眼睛，可它们依然流出来，她张开眼睛，要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可他紧紧握着她。 她早就知道，从十四岁起她就知道，这场角力她永远不会赢。 “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我知道。” *六年前* 帝都郊外的皇家猎场。 皇帝陛下在每年例行的冬季狩猎时意外坠马，情况危殆。 嘉儿坐在昏迷不醒的皇帝床边，努力压抑着她的抽泣声，她抬头看看她的两位哥哥，庞倍，艾力克斯，他们一个穿着龙骑机兵队的上校制服，一个穿着储君的礼服，手上握着马鞭，严峻冷漠的神情如出一辙，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们两个这么像。 她转身，求助般看向朱理，不，不，不要连你也是同谋。 她安心了，朱理脸上是强行被抑制的悲痛，和无措。 艾力克斯就在这时开口，“朱理，你带嘉儿出去休息一会儿。” 朱理强忍悲痛，扶起嘉儿，带她出去。 嘉儿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浑身发抖，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嘴里不断呜咽着，“朱理，朱理，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朱理第一次感到和嘉儿血脉相连，他拥抱这个比他大两岁的异母姐姐，肩膀也在微微颤抖，“嘉儿……我也很害怕。不过，你别哭，艾力克斯会处理好一切的。” 他取出手帕给嘉儿，嘉儿觉得全身骨节僵硬，可是手却软得连一块手帕都拿不起来，她捏着手帕发抖，泪水顺着下巴流进领口，滴在胸前，滴在朱理手上。 朱理不知道。 他没看出来。 我要告诉他么？ 不。我不能。 她忽然坦然了，她依然悲伤着，可是她接受了事实。 她的哥哥庞倍，和艾力克斯，他们两个策划、执行了这场意外，谋杀了他们的父亲。 她继续抽噎着，流着泪，可是她知道，从此之后，她成了共谋。 她想起躺在床上的父亲，帝国的皇帝，那个她从小热爱、依仗，无数次拉着他的手臂撒娇的男人，他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他了！躺在那里的那个人，脸上有着皱纹，肌肉松弛，脸色灰白，衰弱，无力，马上就会死去——可他是她的父亲！ 她的亲哥哥们合谋谋杀了他！ 她捂住脸，放声嚎哭起来。 她想起自己六七岁的时候，有一个冬天，她和庞倍到皇宫里，不知为什么，她说长大后要嫁给庞倍，他笑了，庞倍说她不能嫁给他因为妹妹是不能嫁给兄长的，她随即改变了主意，说要嫁给艾力克斯，庞倍嘴唇抿了一下，几乎是带着某种隐藏的恶意平静宣布，她也不能嫁给艾力克斯。 然后，他冷冷看着皇帝陛下，看着他露出难过、羞愧、惊讶、疼痛、后悔、煎熬等等复杂的表情。 那时，她还弄不清楚她和艾力克斯，和朱理，究竟除了他们更经常住在皇宫里之外究竟有什么不同。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艾力克斯也是她的哥哥。 她看着父亲，看他艰难地告诉她，艾力克斯和庞倍一样，也是她的哥哥，所以和庞倍一样，她是不能嫁给他的。她气得大哭，坐在地毯上捶打着身边的地板，双腿不断乱踢，被劝阻无效后，她跳起来跑出去。 回家的时候，她在心里默默说，我不要你当我父亲，都怪你，都怪你！我不要艾力克斯当我的哥哥！都怪你！ 她十三四岁的时候，艾力克斯已经长成了一个俊美的翩翩少年，她听说他和某个贵族少女交好时总会大发脾气，然后想办法让那个少女难堪。 没人敢责怪她，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女，他最为宠爱的孩子。也没人怀疑什么。因为她一贯喜欢和艾力克斯、朱理争宠，那么，欺负一下艾力克斯的女伴，也是很自然的。 后来，她听说他在追求红极一时的女高音歌唱家，她挑着时间让父亲带着他们去看歌剧，在剧场捉到在后台等待女伶的艾力克斯。 她解气了么？ 没有。 他握着她的手，说，“你在嫉妒。” 他和她都知道，她嫉妒的，并不是艾力克斯皇太子的地位。 她嫉妒所有那些可以和他说笑调情的女孩子！ 她甚至幻想过，如果她的父亲另有其人…… 可是，现在父亲要死了…… 嘉儿无助地痛哭。 朱理终于也落下泪，他机械地重复安慰她的话，“别哭了，嘉儿，别哭了……” 他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哭。 皇帝陛下并没有立刻死去。他昏迷了几个月后，油尽灯枯，才死去。 艾力克斯的加冕礼后是按照惯例举行的宴会，嘉儿独自坐在宴会厅后的休息室，摘掉手套，把它们一只一只塞在红丝绒沙发的坐垫下面。 艾力克斯拿着两杯香槟走进来，默默在她旁边坐下。 窗外接连响起礼炮声和烟火炸裂的声音时，他站起来，把酒杯递给她，“嘉儿，我现在是皇帝了。” 嘉儿和他干杯，接过他手里的空杯，仰望着他。 这是艾力克斯的加冕礼宴会，他是主人，是唯一的主角，他必须马上去接见那些或是装着恭敬或是微露不驯的大臣和王爵们的恭贺。 她把酒杯扔在地上，在他面前行了一个屈膝礼，握住他的右手。他的手背微凉，上面有青色的血管，手指修长，指尖和虎口有薄薄的茧。 他极少在谁面前摘掉手套，也许是为了掩盖他其实精于剑术的事实。 她微微弯腰，低头亲吻他的手背，然后又轻吻他的指尖，最后，她吻一下他的手心。 “是的，吾皇。您现在是帝国的皇帝了。” 他走之后，她看着巨大的落地窗，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了。 她独自走出皇宫，走到那条连接皇宫和剑室的小道上。 被白雪覆盖的蔷薇枝条在风雪中轻轻摇晃，像洁白的鱼骨。 她在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她对他而言，是一件猎物。 他用了很多心思去计划，一点点谨慎地尝试去捕获她。 可是，如果猎物早已洞察了捕猎者的心机但却选择不逃走呢？ 他不知道，她也在狩猎他呀。 *一年后* 嘉儿·蒙巴顿穿着用金色丝线绣着玫瑰花枝花纹的白袍，单膝跪在皇帝的宝座之前，她的左手托着象征维元帝国帝国皇后母仪天下的天球，她的铂金色长发披散着，闪动着比那些金线绣成的玫瑰花还要美丽的光芒，柔顺地垂在肩背上。 她在他面前微微俯首，他站起身，双手举着那顶世代相传的博若彻斯特后冠戴在她头上。 年幼时她曾不止一次仰望过这顶后冠，但她从未想过，它原来这么沉重。而且戴上之后很不舒服，就像童话里的天鹅公主一样，她觉得这王冠的箍把头皮弄得很疼。 在加冕典礼之前已经有过几次彩排，但这时，在帝国皇庭之中，在所有权贵、重臣的见证之下，由他亲手为她戴上这顶王冠之后，她仍旧感到震惊和恍惚。 但多年的礼仪训练让她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和镇静，她抬起脖子，和他对视一眼，把右手递给他，由他握紧，她向前走了一步，从容地在皇帝御座之侧的那个宝座坐下。 维元帝国的皇后宝座。 彩排时她仔细看过，这个她母亲终其一生也没能坐上的座椅其实是一把很普通的红色椅子，它的一侧扶手上甚至有很多字迹不同的划痕，艾力克斯说是历代的皇后留下的名字。 她端坐在宝座上，看着大殿上的大臣，骑士，王爵们，听着司仪官一个个念着他们的职位、姓名、封号，平静地伸出右手，接受他们的吻手礼。 她现在，是维元帝国亚历山大三世的皇后。 艾力克斯·菲列特·博若彻斯特的妻子。 仪式过后，照样是盛大的宴会，一刻也不停息的音乐，响彻整个帝都的礼炮声，绽放满天空的各色烟火。 还有，不知何时飘起的细雪。 她和他照旧坐在宴会厅后面那间休息室的红丝绒沙发上，喝着香槟。 她放下酒杯，望着他，“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成为你的妻子。” 他举起酒杯，“我也没想过。”窗外绽放的红色烟火把他蓝紫色的眼睛染成淡淡的发紫的红色。仿佛俊美而冷酷的魔物。 她看着他，骤然觉得陌生，她当年坐在地上踢着腿捶地哭喊着要嫁的人…… 她忽然笑了。 魔物就魔物吧。 她也是魔女。 他也笑了。 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很高兴父亲今天不在这里。” 嘉儿苦涩地笑，“我也是。” 他把她的手放在脸前，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又亲亲她的指尖，就在她以为他会像她当年那样，亲吻她的手心时，他把她拉进怀里，热烈地吻在她双唇上。 嘉儿的眼泪慢慢地流出来。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身陷地狱，还是飘然于天堂之上。 她知道他接下来需要一个孩子，最好是一个男孩，作为他的继承人。那孩子有着一半她的血统，庞倍如果想要夺走艾力克斯的皇位，就要连这个孩子一起除掉。 她觉得，他是在赌庞倍不可能有这样的狠心。 可是，她也不能确定他是否纯粹地出于这样的用心。 如果真是这样，她反而不会觉得痛苦，她可以从容应对，她身上流动的是帝国最古老的两个家族的血液，她受过足够的教导和准备去应付比这可能还要恶劣一百倍的命运。 但是，她不确定。 所以，她不断地疑惑、挣扎。 她应该为这一切感到罪恶吗？ 艾力克斯并没有。 他亲吻着她的眼睛，握着她的双臂，把她的手掌心紧紧贴在自己胸口，不管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还是他猛烈的撞击都让她应接不暇。 他显然是怀着一种久久的期待和阴谋终于得逞的欢喜来做这件事的，但他居然在这种时候还很关心她的感受，希望能使她享受到这件事的愉悦和快乐。 就在结束之前，他俯身吻她的耳朵，轻声低语，“跟我一起下地狱吧，嘉儿。” 她终于崩溃大哭。 他却平静地抱着她，擦拭她的眼泪，梳理她的头发，“哈，你知道的。你知道是我和庞倍一起动的手。” “从那一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同谋了。” 他用手指卷起一缕她的头发，拉紧，又赶紧松开，像是怕把她弄疼了，他用嘴唇磨蹭着她的嘴唇呢喃，“连亲生父亲都杀掉的人，这点罪算什么呢？干脆全都记在我头上吧。好了，嘉儿，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下地狱，就留在天堂吧。” 他说完，又翻过身抱紧她，不顾她的推拒再次进入。 也许我真的应该下地狱。 我一直是你的同谋，艾力克斯。 我甚至还背叛了庞倍。 我从未告诉过他你手上有和他、和朱理、和许多善用剑的骑士一样的茧子。 *四年后* 嘉儿知道她必须要离开了。 就像艾力克斯所说，她终究和他和庞倍有不同。 “你和朱理更像。”他抚摸她隆起的腹部，他们的孩子就在那里孕育，还有几个月就会出生。 “我和庞倍达成了协议，如果你愿意，生下孩子后就可以离开帝都。他会派人接你去苏芳。”他趴在她腹部，“啊，它在踢呢！”他抬头看着她笑，“你会被它踢疼么？” 嘉儿已经知道，她怀的是个男孩。 她不知道艾力克斯是否担心过孩子健康，但是她坚持请医生抽羊标本做了染色体检查。 没有畸形，没有遗传疾病高风险。 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 从投影上已经能看清他的长相。 想到自己很快会和他分离，嘉儿就十分痛苦。 但如果她选择留下，她以后怎么面对孩子？她要怎么解释？期待他永远不发现真相么？干脆就像很多大臣以为的那样，装作自己和艾力克斯并非同父异母的兄妹么？ 她现在终于明白，当年，那一天，父亲为什么脸上会露出那样的复杂的表情：难过、羞愧、惊讶、疼痛、后悔、煎熬。 她和他的儿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她看到艾力克斯抱着那个婴儿，眼角含泪，他把小婴儿抱到她身边，想让她看，可她咬着嘴唇，把脸转过去，强硬着心肠，闭着眼睛。 新生儿哼哼嗯嗯地哭着。 “我不能看他。艾力克斯，求你了，抱他走！抱他走！”嘉儿嚎啕痛哭。 艾力克斯再也没有让孩子出现在她面前。 他知道，嘉儿从得知自己怀孕那一天就备受折磨。 嘉儿离开皇宫的那一天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艾力克斯没有去送别她，他去了皇宫中的小礼拜堂，一人坐在忏悔室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快要记不得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了。 他当时有多大？八岁？九岁？ 嘉儿扎着两个马尾，有点腼腆地拉拉他的衣袖，“艾力克斯，你愿意娶我么？” 真的全是阴谋么？ 也许真的是的。 可这阴谋耗时太长，长到他已经分辨不出真假。 在这一场长达十多年的阴谋中，他谋杀了自己的父亲，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他为朱理举行了葬礼——尽管他并未殉国，现在，他要为他的妻子，他的皇后，嘉儿，他的异母妹妹，举行葬礼了。 他从坐垫下取出一只蕾丝手套，原本洁白的蕾丝已经微微泛黄了。 他抚平手套，想起那一天，在黑暗的歌剧院包厢里，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然后，让他诧异的，她张开手，和他十指交握。 嘉儿从一开始就明白。 她真的是他的同谋。 可她会后悔么？ 他是不会后悔的。 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他慢慢走出忏悔室，走出了礼拜堂，又走出了皇宫内院，沿着那条小道走向剑室，细雪铺在碎大理石铺成的小道上，每走一步，都要非常非常的稳。 艾力克斯从小以仪态端庄闻名，可今天却突然间差点滑倒，他及时抓住了一条蔷薇花枝才稳住身形。 他松开手，口鼻中呼出的白气像一团雾一样在眼前散开，那条被白雪覆盖的枯枝上洒着点点血迹。 他疼得流泪，可是却笑了，“当年建这条小道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