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皮书:大唐无杖录》 第1章 赤瞳艳姑 麟德元年,万邦朝贺,四海宾服。 唐高宗李治风眩发作,皇后武则天垂帘听政,同朝并称二圣。 此后,天下大权,悉归中宫。 随武后口谕,拟于洛阳操办佛事祈佑圣上龙体安康,一时洛阳城周,涌入大批住民,商贾趁此大揽钱财,举办各色节庆店庆。 城中百姓游走于各处商贾中吃喝玩乐,不亦乐乎。 七月初上,赤乌撒尽余金,西沉。 青石路间,蒸腾暑气,难泯汝州县民对胡氏葡萄美酒的钟爱。 晚霞漫天,甜酒入喉,歌莺舞燕,肆意欢愉,至夜幕降临,宵禁长钟敲足百余,人群方才散去…… 然也不乏有人仗酒劲儿,铤而走险。 汝河边,垂垂柳叶飘荡过水面浮起涟漪,推动几只被石缝卡住的许愿灯来回晃动。 忽明忽暗间,暗柳下的男女面容模糊,交叠双影缠绵悱恻间,陡然,男子似面前女子成了洪水猛兽,脸色煞白的往后爬,大喊道—— “鬼!鬼!” 女子回头扫了一眼更是一声尖叫,直接晕了过去。 夜巡领兵正逢带队巡查,直奔此处,怒斥道,“宵禁已到,何人……”却抽出长剑所指,声顿,手颤,口呆—— 河里,浮动的斑斓艳女,随水波荡漾,“清透双眸”亮出火光…… 夜巡领兵揉了揉眼后,忽然手抖个不停,“快!快去禀告县尉!县令!” 喊完,他不想看那河里的“人”,偏越不想看,越忍不住看… 河里哪里是人,分明是张薄人皮绘制的艳女图! 无发,带妆,仿若妖艳的姑子,可眼脸勾勒的妖冶暗红牡丹,又绝非姑子所有。 眼眶位置挖空,凭河灯点缀着暗波流转,生出双火焰赤瞳。 赤瞳的庙姑,在水下用水汪的眼窥伺人间,恍惚,河水流动声都变得像笑声般瘆人。 路旁秀才早已面无人色,惨白着脸在重复,“鬼!光头的女鬼……” 巡差被这句光头女鬼,彻底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闭,闭嘴!” 当朝武后就是姑子出家。 传闻,武后曾杀死亲女谋害王皇后萧淑妃,而萧淑妃临死前发誓要化作猫妖,日日入武后梦中撕咬她的骨血…… 因此,武后还在宫中做法驱魔… 如今,武后才要来洛阳,这河中的女鬼,莫非就是妖猫化身?见长安不成了,要在这里报复?! 念头微动,巡兵便听长街远处马蹄声动,转头看去,长街空旷,一人一马一长剑,人马划破长风,转瞬即至的来人,飞身下马,利索扯下带銙上铜腰牌,待鸦蓝人影持牌晃过,众人只见一人抱拳行礼,快步流星地走过—— “蒲州参军徐有功查案,拜过各位!” 清冷平稳的语毕,来人已至河边。 整个过程,礼数周全而飞快。 汝州巡差眼里,就—— 什么鬼东西划过去了? 夜色沉寂。 众人不约而同看河边,那与苍茫夜色融为一体的雅青瘦削身影,正蹲在岸边,手插入河流中,正凝视那张令人色变丧胆的人皮! 或许梁冠高耸,身形颀长,那本该狼狈的姿势,都看不出丝毫不适,弥漫开的只有严峻,沉稳。 有人回过神,嘀咕:“那位大人刚说什么?谁听到了?” “我听到了,蒲州参军!” “我听到徐有功……” “蒲州徐有功,莫非他是名震酷吏,打脸长安的……「徐无杖」?” 嘀咕之中,河边的徐有功只是面色沉冷,纹丝未动。 可昏沉月色下,众人面色各异,近来当差者对「徐无杖」之名,可谓如雷贯耳。 所谓「凡人之有过嫌者,无论大小罪责,均过堂刑审」,动刑审讯,过堂杖责,合法合规,天经地义! 尤以自天后参政,更放宽条例,纵容酷吏严刑拷打,铲除异己,诸衙门司趁机把堆积的案子去大半,把街头混吃等死的废物流氓一类,统统抓来拷打画押认罪,即便心知肚明这些人死的冤枉,可总也算为民除害。 偏这档口,蒲州出个「徐无杖」,过手案件,数百近千,桩桩件件,有理有据,且最难得是—— 所有罪犯在认罪后都称他是用仁义道德感化启迪到自行招供,非屈打成招,乃至—— 被审讯过的……都说“好”!? 不少案犯更是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近日,都说他任期已满,“无杖”之名传开,却—— 地方县都不想要。 原因么… “我听说他在蒲州翻了无数的陈年旧案,一洗当地风气,这要是弄到这边来……” “别乌鸦嘴,可他这架势……该不会真要来我们这吧?” “没接到信啊……” “先不管他?” 嘀咕的几位无一不是害怕,怕这位徐大人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他是任期三年间,未动一次棍棒刑法,可诸位大人们可都仰仗着打板子收回扣的小利,养家糊口呢… “诸位,宵禁后的嫌疑人员除了这二人,还有旁人么。” 逆光处走回的徐有功,似没听到这些嘀咕,无声的出现,如同刚才突然出现在长街,吓了众人一跳,他自己反倒语调听不出起伏,“罢了,也无用了。” 到人前的徐有功,低眉注视他们踩踏的脚印,马蹄印。 一路来都在下雨。 空气里留有白日洒落的酒,蒸腾出特有的葡萄味。 想来此处应举行过某种酒庆,人烟火气和酒气复杂,人员众多根本不必问,然而逆流而上去推算,这些泥泞脚印和酒气,恰恰可证明—— 此处就是投皮处! 不然,白日人众多,早该发现河中人皮,轮不到这两个偷吃禁果的男女吓成此状。 瑟瑟发抖的秀才男子及他旁侧凌乱的衣衫的昏迷少女,徐有功只掠过一眼,眉间一派清冷,错开视线,凝视那几位离得近的几个差,目不转睛,盯到他们咳嗽回头。 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压下眼底后,徐有功才再道:“可还有关于此案的细节,还请告知。” 众人对视,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地沉默! 完了完了,来真的?他要在这里留下办案? 惊悚下,无人应答,徐有功则拿起腰牌再往前一步,声色转冷,“大唐律法有定,协助破案是大唐子民,官员职责义务……” 浓眉隽瞳扫过来时,伴随瘦削面孔抬起,那完全不符年龄的凌厉视线,直撞上众差视线时,众人齐刷刷发抖! 老天爷,传闻从来没讲过—— 徐无杖,长这模样… 瘦削脸廓,肤白透青,刀削般的鼻,唇,无一线条不严峻不锋利,是那种瘦,却绝不好惹的角色。 一整个刻薄冷肃,与传闻中用「道德感化罪犯」的徐无杖,根本南辕北辙,不搭边! 传闻是假的吧? 众人面色迥异,心思却相同的瞧那手—— 巨大,跟脸一样的青白瘦削且长。 更别提骨节布满茧和疤痕,配上毒蝎子样的凉薄长相,他才合该是那鬼手持鞭笞,刑罚恶毒的嗜血酷吏! 反正—— 绝非传闻中散发慈悲光环的徐无杖… 众人退后,徐有功神色也微沉,阴郁脸,往前走一步,众差就再退一步,至退无可退的花坛边,大热酷暑天,众差直接被迫挤在一起……愤怒看向他,却见他低沉厉喝道—— “都站着别动!” 徐有功步步往前,眼瞳愈发冰冷。 众人一动未动,一息不敢出。 静谧中,众人身后的草丛一丝浅呼声入耳,徐有功乌皮靴轻转,大掌一翻,探入深草,便揪出…… 第2章 翻案长安 一个瘦小身形顶着一张布满血管的鬼面,出现在徐有功手中时,他耳边炸起尖叫—— “鬼啊!” 靠在花坛边秀才尖叫后,脖子一歪,晕在女子身边。 众差在这刻,也抱团傻眼。 河里流动人皮尚在,徐有功抓的鬼,莫非就是行凶者? 还没完。 所有人自主凝息,看徐有功的鬼手轻拨鬼面皮…… 大唐兴,百业起。 七十藩国顶礼朝拜,其间方妖术法,群魔乱舞目,谁也不知鬼面具后是暗器,是毒气…… 拇指缓缓拨开得鬼面下,剑身寒光逼近,映出张—— 惺忪睡颜。 面具后居然是张颇为秀气的少年脸。 浅朱色唇微撇,少年扯出浅显梨涡,嘟囔抱怨着,“何人扰小爷好梦……” 稚嫩少年气的嗓音,微睁开眼后,和徐有功对视,忽而空气凝住。 “原来是这个算傻子……吓死爷了。” 有一差拍着胸脯,俨然认出这少年。 不想那位巡领摁下话茬道:“徐大人,他定是行凶者!大胆凶犯!敢深夜戴鬼面潜藏深草河中抛皮!来啊,拿下!” 不仅,徐有功明白白日人多,抛皮会被发现,巡领同样意识到这个严峻问题,可这是他的管辖区,若不尽快破案,找个死鬼上路,影响二圣的洛阳祈福,他会被第一个斩首示众! 可眼下想要抓人,难。 徐有功维持抓少年的姿势,没有要拱手让出的意思,甚至,他观摩掌下的鬼面,目光深沉…这张面具,好眼熟,可在哪里见过,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了。 那掀起半边,露半脸的少年仿佛也明白什么,小声辩解道,“我不是,真的不是我,我没潜藏,这是我住的地方,还有,你们不是见过我吗?” 下面的巡查兵差,是说过,但此刻,都保持了沉默。 巡领见徐有功一直忽略,也是拔高声调—— “徐大人!您看这小贼鬼鬼祟祟,装神弄鬼,必是投皮杀人者……他脸上都戴着人皮!” “徐大人,还请抬手,让我等把人犯缉拿归——” 巡领往前一步! 徐有功终于回首,那双眼,冷冽如刀锋,瘆人的光掠扫,巡领退回原来的地方,起了冷颤。 这大概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吧? 就这张脸,这双眼,不必杖责,一眼便震邪魔,安太平! 徐有功复又回头,无喜无怒的长指摩挲面具低道:“白日在何处?答清楚,放你走。” 最后几个字说得语气缓和,像寒冬快要过去春风,似错觉。 “大人这就放走是否……” 虽有人认出少年,可那毕竟是嫌犯,就这么放走实在不对,可没说完,被人拉下来摇头制止,不说徐有功吓人了,就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里—— 没他们插嘴的地方。 鬼面少年似感觉到面前的大人对自己确实没恶意,声仍细弱,却据实答来,“我去东街菜市口……讨饭了。”讨饭说的倒是理直气壮,“菜市场的都能给我作证,我还帮他们算账哩……” “嗯。”徐有功果真没为难他,拇指移动,把整张面具给他戴回,对众人道:“他不是嫌犯。” 清浅五字令众人讶异抬首。 面具后的双眼,更难掩惊讶,随即他落地,要走,让几名巡差给拦住,直接扣下, “你们干什么!”少年大叫起来,看向徐有功,“你这个当官的说话还算不话了!” 徐有功眸冽声冷,“放了他。” 少年竟颇有狐假虎威的气势:“听到没有!放我……啊!呜!” 巡领冷汗还在,可看远处火光,又有三分底气,直接给少年嘴堵上,对徐有功道—— “徐大人,不清楚您往日怎么断案,可…人在案发现场,就有嫌疑……您可当不了我们的主!” 巡领话对上徐有功犀利深长的视线,声音就越来越低,“许县令……马上就到了!” 话虽如此,可巡领知道心多虚。 他日日巡查,比徐有功更清楚这孩子是打哪儿来的。 可那又怎样? 天子圣诞降至,尽快解决才是正理。 区区一个只会算数的傻子孤儿,犯得着让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不提贪生怕死,谁家没有妻儿老小? “汝川县令,县丞,县尉到!” 远处,一群人来得浩浩荡荡。 巡领快速绕开徐有功,直奔一身浅绿官袍的县令耳语一番后,县令长舒口气:“你做得对,天后为圣上操办圣诞佛事,祈福在即,汝阳近内,谁都不敢,也不能出大事。”直接发号施令:“你去把那个鬼脸的,还有……人皮,都带回衙门!” 如此说完,县令示意巡领拿捕捞工具,自己径直走向那道被孤立的单薄清影。 夜风凌烈,雅青官袍裹的他身形过于孱弱瘦削。 县令许纯轻掸绿袖,独身上前,拱手,礼数周到,“徐贤弟,久闻无杖大名!不知贤弟来此,下官汝川县令,许子昂,单字纯。” 徐有功转过身时神色冷冷拱手,“见过许纯大人,蒲州参军徐有功,县令大人,人皮在那。” 低眉,侧身让路,示意他去。 许纯没动,他倒不惊惧与这位传闻中的无杖大人鬼面鬼爪,正相反,他曾在长安见过他。 那年徐有功少年登科中举,才学惊艳,有承徐家大梁之望,徐家倾力培养,可后来据说他自己在外面认了个义兄,那位义兄谋杀了长安那件人人不敢提的大案,自杀后,徐家就立刻与他撇清关系。 徐有功也再没了往日神采,可他官职仍在,听闻是没日没夜破案,一心只想要往上爬,爬上长安—— 给他兄长洗冤,翻案。 望着眼前面前这位常年熬夜熬出来的青白脸,黑漆眼,瘦鬼一般的徐有功,许纯略感可惜,当年少年文韬武略,神采飞扬,何等风光,多少人上赶着要他,而今…… 那惊艳才学和他那万古长青的刚正秉直性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搞大事,翻大案。 在许纯盯徐有功时,徐有功也缓缓抬头看许纯,他似记起自己以前在长安与这位许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但不待他想起什么,许纯就挪步走了…… 徐有功脸色铁青,他感觉不太对,仿佛自己……记忆缺失了什么,比如面具,比如这个许纯。 许纯动身往前。 左右随从跟随前往。 火把照耀下,映照河水中流动的绮丽艳姑,栩栩若生,清透如妖。 只看一眼,许纯就被那双灯火点亮的赤瞳,惊出满后背的凉汗。 这姑子扮相哟! 若有心人故意构陷,汝川官场必然要血流万里…… 第3章 溯本求源 妖女浮动,许纯不怕,只把眼底冷光押下,轻咳转身道:“徐贤弟独身前来?” 徐有功面无表情时,略显阴森瘆人。 他颌线微紧道,“一人足矣。”顿了顿,清冷又说:“查案至此,请县令大人,给予支援!” 许纯没予回复,踱步看向他的腰间銙带,又摸了摸自己绿袍腰间的银带金銙。 灯火下,銙带耀耀灼目,许纯身板挺直了,才仰起头看徐有功道—— “支援是自然,大唐律中,凡有案,本地案挪至旁县的都需支援……”所言一出,除徐有功面不改色一句“多谢”拱手作礼,四众皆惊。 县令大人这是让他插手进来了? 火把爆油声中,人头光影不安攒动。 绰动人影在地面和水中摇晃,有人走到许纯身旁,“大人,这恐怕和长安猫妖……”没说完,被许纯压下,又问徐有功:“却有一事不明,贤弟身在蒲州之任,如何到我汝川查案?莫非……是你带来的案件不成?” 众人顿时松口气,县令一向妙哉圆滑,原来是想这么推给徐有功!若这棘手案件给这个愣头青,就太好了。 不想徐有功抬眸,目沉声重:“并非如此,蒲州是有此等人皮数张,却是前日连续暴雨,从汝河飘至蒲州境内,我沿河寻至此处,如今暴雨过,节日后今日所见,正好可断—— 是汝川发案。” 他的嗓音,字字清正,平稳,铿锵有力。 众差听了只觉字字诛心! 伴随一声闷倒地的异响从众差后侧传来,有人惊呼,“县尉大人!” 被扶起的青袍县尉,花白胡子花白眉,抬着满是褶皱的手用力抓着一人,颤唇重复道:“数日暴雨……数张人皮……” 大唐县尉,专负责刑狱案司。 这汝川县尉早就盼今年致事,告老还乡,一时接受不来,手一松,俩眼一翻—— 昏死过去! 现场一团乱,许纯命人紧急把县尉送往医馆后,看向徐有功这祸害,不想徐有功也躬身抱拳,“世间竟还会有如此忧国忧民,为民昏迷的县官,下官心生佩服。” 行礼的徐有功瘦削面上一派肺腑发于心,可他起身,得到的是许纯难以置信的视线。 许纯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年方双十,是少年登科中举的国子监大师带出来的高徒。 注视徐有功的眼睛,许纯问:“徐参军是在夸县尉?” 徐有功身正目清:“他忧心为民至昏,自当夸得。” 许纯没见能把讽刺说得如此刚正不阿,比直接骂人还瘙得慌。 脸上闪过几丝挣扎,许纯无奈道:“会不会,他只是吓晕过去了?” 徐有功微愣,许纯则头疼,揉着脑袋从指缝看徐有功正义凌然的浓烈眉眼,试着问:“一共多少张人皮?” 徐有功恢复平淡模样道:“加上眼前这张,七张。” “七……” 许纯慌张,差点没站稳。 徐有功扶住他,他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这个晦气的小祸害,摆手说:“不打紧,七张皮,你既说人皮顺河流而来?可这人皮从汝川河这里流下去的可有证据?” 天子圣诞,佛事在即,许纯听徐有功说“证据暂时不足”,才松口气道:“既无证据,本官看,这应是破案了,这白日人多,刚投下去,凶犯就抓到,如今人赃并获……那鬼面歹徒……” 许纯抬手指那边鬼面人回头时,忽得手颤,因为徐有功站在他面前拦住了他。 徐有功道:“他不是。” 许纯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压下去那种被凝视的颤栗,“徐贤弟质疑本官?” 徐有功答,“正是。”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怕不要命的。 许纯少有为难,这徐有功为了翻案和家里也闹掰了……但他闹掰,不代表许纯就可以忽略徐家在官场的盘根错节。 他拉过人,试图安抚,“这样,我知道你着急破案,但你先别急,你这任期考核在即,不好耽误,如今,天后为天子办理的佛事圣诞,汝阳境内所有州县都待命着随时恭候圣驾,咱们把这案子压下,过去你再查,你再翻案,怎样?” 许纯说得最后一句翻案,看到徐有功意料之中的眉心微皱,“翻案是已定案后有冤屈,如今正案就在眼前,却要胡乱抓包顶罪,稍后翻案?” 许纯觉得,真是好言难劝该死鬼! 这祸害就合该跟他那个胡人大哥一起去死才对。 “果真祸害遗千年……”许纯嘀咕,徐有功没懂:“许大人说什么?” “没什么。”许纯蹙眉,转变口风,“你既查到此处,本县县尉也倒下,正好你来顶替查案,还请早日查清,还汝川亦是蒲州安宁。当然,若你助力不成,反而耽误了天后佛事圣诞,我也必上奏天后陛下,这都是你的罪责!” 许纯抬手抱拳朝天。 徐有功眉间一片坦然,“如此甚好。” 别人查,他不放心!抬眼看那边,人皮已被打捞。 徐有功不再跟许纯周旋,发号施令:“将所有第一案发现场者,带往县衙,结案前,任何人不得私言案情,私相授受,违者,按大唐律法依罪论处。许县令,我先回衙!” 说的倒像是他自己衙门。 徐有功再上马时,看了眼少年,少年嘴巴被堵住,也眼巴巴望着他,徐有功没管,转身策马扬鞭。 许纯则高声道—— “徐有功,天后为圣上操办圣诞在即,特殊时期,特殊策略!” 不管徐有功跑远,也不顾形象的高喊—— “那鬼面人确有嫌,你若查不出,他便就是!” 徐有功已然一骑绝尘。 巡领带人皮伫立,许纯挥手示意,巡领才是快速拿着人皮跟上徐有功… 马蹄疾驰离去。 长街恢复安静。 县丞目睹全程,等人都走了才上前,抱怨—— “大人,这徐家小子未免太猖狂,区区一个前司法参军,就算是上州的司法参军事,也不过从八品,您为何让他在咱们地界越俎代庖的?他的名声好,可官场……哼,他写了奏本也递不上去!何必怕他!” 许纯当然知晓,可掸了下被马蹄溅的灰,许纯矫正银带銙上的挂印,低声道,“说这个还不如说说,此等怪案,若想破获……首要的流程是什么?” 县丞虽非县尉,却也是从县尉椅子上爬上来的,张嘴便道:“破案首要当然是先查明死者身份,随后寻来人证,物证,综合断判出最终结果,啊!” 县尉发出惊呼:“下官通晓了,此怪案,怪在死法,难于辨别尸体本身模样,易成无头悬案…… “若有骨相,方可临摹出个三五分相似,能找到死者。 “单纯一张皮…如何晓得死者?大人这一招妙啊!咱们让那小子撒野,就可以顺手推掉这个烫手山芋!” 同景,汝川县衙,陈尸所内,多具冰块拼接成的橙黄布上,刚捕捞的人皮被缓缓均匀摊开。 送皮来的巡领目瞪口呆的看着冰面上的白皮,“这!这!这确实是方才的皮!大人!这……怎么变成白皮一张啊!” 方才艳丽的妖姑,竟全部消失。 巡领吓得浑身冒汗,“猫妖……跑了?” “并非如此。你先退下。” 对比巡领的讶异,徐有功仍面色不改。 巡领见他没有怪罪,松口气,可又狐疑害怕的看了看那张白皮,愈发觉得见鬼,飞快出门,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却—— 还忍不住看徐有功。 他怎么一点不惊讶? 这到底怎么回事? 屋内,徐有功迟迟没动,他身形挺括,神色淡漠,看不出情绪。 此刻河边县丞眼眸已然闪闪发亮,“大人您瞧,不单死者难寻,就连现场收集线索也是无处可寻。刚结束的酒会,还一直下大雨,这徐无杖怕要可惜咯……” 县令此刻忽而收起表情,沉声道:“不可如此作想,徐有功毕竟是你我同朝为政的同僚。还是盼他早日破得奇案……” “大人可别给他说话,这事儿狄仁杰都未必做得成,何况牵扯猫妖姑子的……若有故意构陷,死一个鬼面小子是小事,若牵连整个县衙就糟了……而且属下听闻,徐无杖的事儿早就传到了天后陛下那,咱们就丢给他,看他自寻死路。” 伴随县丞话落,许纯又想起什么,低声道:“如此说来,倒有桩善事,便是那位梁大善人要捐个员外郎,他是个顶有善心的,你写好奏本,今夜就连带徐有功的事一同报上去,天后好佛,或将功折罪!” “甚好,还要不要做圣诞供奉礼啊……” 这边攀谈说中,逐步离去。 平静河水中火光也逐渐消失。 缭绕河灯的河面又只剩下火把点点照映其中,又熄灭,亦如同妖艳的姑子,从鲜丽美妙,到白皮一张。 白皮,和蒲州的数张人皮是一样的。 人皮初在水中色彩斑斓,渔人也常以为是有想不开的姑子溺在河中,可一旦捕捞上—— 就变白皮! 一张是诡异。 连续捕捞六次人皮,坊间便多出许多怪力乱神「妖异剥皮」「河神发怒」「需要献祭女子」的鬼怪说法。 近年,八方势力来朝礼拜,西域波斯等纷乱的民间故事,天方夜谭,层出不穷。 最负盛名,当属长安猫妖,和汝阳东婆。 汝阳县的「东婆吃婴」,说是汝阳周围,阴阳交界,专吃孕中女子胎儿。 吓得孕妇不敢出门,连夜搬走,不再少数。 徐有功的蒲州就有不少孕妇出现。 遂初次发现人皮,徐有功便担心蒲州成为鬼怪谈论之地,于是,暴雨里随渔人前往出船。 不想上船所见,竟非传言。 波涛滚滚的船外,流动的光头美人皮,在打捞后,变作白皮……就和眼前一样。 无论蒲州还是汝川,人皮离开水面,颜色便消失殆尽,不过,至少可以证明,他之前以为是漂流的时间关系,颜料失效,如今看—— 两者,毫无关系。 出水便消失颜色,为什么?怕被发现吗? 徐有功盯着看了会,开始例行检查。 检查也是和蒲州一样的。 白皮上,清晰可见几块漏洞,分别是人眼,鼻,耳,和开挖皮的衔接处等。 手足头皮,完整清晰,唯独一点特殊,每份人皮耳朵后侧部位,缺失一块。 可不管缺什么,光凭几个洞是判断不出死者外形外貌,更别提—— 无踪无迹的肉与骨发…… 不知所从,无迹可寻? 又并不全是。 今日巧合路过听到尖叫巧合找到投皮处,就是一大破绽。 此案虽难,可那是按照寻常案件来勘查。 寻常探案思路无非两条,一,屈打成招,严刑逼供;二,观察现场,收集残留证据,寻访口供,假设求证,最后推测真相。 徐有功常用方法是遵《道德经》的溯本求源—— “万物生于有,有又生于无。” 既:案件凶犯亦密不可犯。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反向推行。 案件既从凶犯出现开始,就该从行凶者角度看。 若他是凶犯,会先观察受害者,多方收集受害者信息,比如常走的路,用的东西等,然后思考如何作案,再秘密制定杀人计划,除—— 意外过失情急之下的偶然,所有案件都无一例外经过反复打磨推敲,实施凶杀! 白皮案,亦如此。 行凶者做这么多无非是为增加自身的某种欲望,缺失又或者其他……这些无疑催化了查案的难度,可继续换个思路。 越是高明的犯案,实则漏洞越多。 越精心复杂制作,越容易留下破绽,漏洞,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徐有功访河而上时,心中便已对凶犯有了初步猜想,只是,这猜想有很多种,具体还要等到线索收集,综合后,才能下最后定论! 勘查完人皮与蒲州并无区别,徐有功出门。 所前,蒙着纱巾的衙差正端来一方「三神避秽汤」,“大大……大人,先请服用避秽汤,去去尸气!” 衙差瑟瑟发抖不敢看徐有功。 外面都传了,徐有功那一双手能把人心都挖出来…… 他刚在门缝看了,那双手,确实形如鬼爪。 徐有功谢绝,在外,从不喝外人给的东西,无他,防人之心。 衙差也当即松口气,听徐有功又吩咐以后也不必准备,更是高兴,紧随嫌弃,惊诧,睁大眼—— 以后? 这个形如鬼物的家伙还要在这呆多久! 徐有功仍眉眼低垂。 他神色平淡时并不吓人,若低眉的佛,语气也无多波澜,低声烦请他带路,找河边抓捕来的三人。 不想那衙差支支吾吾,徐有功浓眉一皱,“有何不妥?” 第4章 大鬼小鬼 徐有功的视线一对上衙差,衙差便自己被吓破胆,跪下说,“回大人,无有不妥的!只那三人中……那女……还在昏,”支支吾吾,又说起鬼面少年,“那小鬼头啊,醒着倒是醒着,不过,他现被县令老爷吩咐关到死牢,说若天子圣诞前找不到,便……等候发落。小的不敢带路……大人饶命啊!” 衙差伏地,不敢抬头看徐有功的铁面。 须臾,他面前似乎有一声轻微叹息,又似只是风吹,良久抬起头,徐有功竟已走远了。 徐有功通晓朝局动荡,也知晓这群人怕他什么,武后上任,酷吏横行,铲除所有反对声音。 可这些,徐有功不怕! 他所求,所在乎,只有和他大哥一样的黎民百姓,又譬如那小少年,能否得到安稳太平日子。 徐有功面冷如铁,一路拱手问“死牢”,全程礼数周全,全程无人敢应,可他还是找到了。 各地方口衙门司,布局差不太多。 狱所。 深更半夜,灯火通明。 死牢在道路最前,徐有功刚进其中,就听见最前方那小少年的嗷嗷大叫—— “疯了吗你们?那些皮削得极巧,分毫不差,就是几十年的杀猪匠也未必能剥出如此「白皮天书」!更别说画工栩栩如生。你们以为,我一没力气二没钱买颜粉!都不用脑子吗!啊……” 掌掴声,打断了话。 酷吏怒骂:“竟然辱骂朝廷命官!你这小鬼口齿伶俐,是否是隐藏身份,从实招来!免得大刑伺候,皮肉之苦!” “招你姥姥!有种打死小爷!” 满嘴是血的小鬼怒目大骂后,就紧闭双眼等待第二轮酷刑。 不想闭眼后,周围蓦然一静。 小鬼不敢睁眼,莫非真被一下打死了?怎么死了,还疼。 咧嘴,睁开眼的小鬼,再次看见把他从花坛揪出来的男人,张口便来—— “大哥,救我!” 徐有功清冷眉目一刹失神,抓酷吏的手微颤,让酷吏有机可乘,忙扯下手后退到边角。 “大胆!徐——谁把徐大人带过来的!” 县丞本来昏昏欲睡,一睁开眼傻了,徐有功怎么来了! 哪个不长眼的把这罗刹带进来的! 徐有功这时放下手,站到小少年身前,看向县丞平淡道:“无人,我自己找来的。” 哪里不让走就走哪里,他没说。 狱所内,略静。 县丞仰首看徐有功。 一样的鸦青官袍,鍮带八銙。 但个头上,在下的是他,平白感觉就不如人。 徐有功高大挺阔的站在他面前,低垂眉眼,浓郁压人—— “人,我带走。” 县丞不与作答,坐下喝茶。 喝茶,等同送客。 旁侧衙差龇牙咧嘴的过来抱拳道:“徐大人,烦请……” 抱拳的手是刚才被“鬼爪”拿捏过的,方才只觉手如被虎爪摁住,分毫动不了。 现下举起来青紫红肿一片,徐有功扫过去时,他莫名发抖,说不下去,最后的尊严不过是强迫自己站着。 徐有功冷冷道:“人交给我来审。” 衙差睁大眼,这人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这是谁的地盘? 县丞不动声色饮茶,衙差则任由徐有功走过面前,动不了根本动不了,他身上好像有毒,叫人动不了。 阴影压下时,县丞也发现自己捏盖的手发抖,他明明没有一丝恐惧,可控制不住。 强压颤意的把茶盏放低了些,县丞仰头看徐有功:“徐大人,要恐吓下官吗?” 徐有功不做声,只静静凝视。 寂静黑瞳,洞透一切,“许县令应了协助查案。” 县丞心里防线逐渐崩溃,“徐有功!你,你何必呢!你知不知道,这……这案子不同寻常,你与这小鬼素不相识,何必为了他成为他人眼中钉,讲点人情世故行不?” 徐有功清声道,“不近人情是不近你们的人情。秉公执法,与世故不容,是我不想容。人,我审,或者,我看你审。” “大胆!你!”县丞再次放下杯子,重重的。 徐有功一举手,吓得他又抓住杯子放好,“我我……我年纪大了,我……不是故意……你,你审!我看!” 县丞的话没说完,咬牙切齿气的头发昏。 他该死得让一个小子拿捏了,传出去脸往哪搁。 徐有功抱拳,仍一派声色平静:“那下官先替无辜之人,谢过大人。” 县丞老脸胀红,抓紧瓷杯,恼羞成怒,“无不无辜,你说了可不算!徐有功!天子佛圣之事是首要!真是……区区八品……管得着,犯得着吗!”最后一句他是压低了说的,并非前辈对晚辈难得的善心,单纯不想被牵连。 徐有功此时却不理了,转身看向小鬼少年,语气平平开始审查了。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低垂的眼眉落在小鬼嘴角的血,徐有功拿出手帕和药膏。 狠戾粗暴的青白鬼爪,也可静默耐心地轻擦。 小鬼略感不适,错开脸含糊道,“我无名无姓,无家可归。”嘴被打了,口舌不清的,又加一句:“你知凶犯不是我,面具还我,让我走,我保证,以后不在汝川边住就是。” 鬼面就在不远处审桌边。 徐有功扫了一眼,拿来。 县丞又想阻拦,“这可是物证!徐有功你……” 青筋血管的面具还是被拿了,徐有功贴着嗅了嗅,“木、竹等材料所制,是几年前长安鬼市流行的。”回头看小鬼:“你从长安来?” 县丞睁大眼惊呼:“长安!那不就是……他他他,绝对是凶手!” 县丞直接给下面的人眼神。 可惜下面人不理解,他只能跺脚:“蠢材,快!告诉县令!这是长安来的!” 徐有功眼神晦暗扫了扫,“县丞大人,陛下也在长安,也要去抓么。” 县丞一句:“徐有功!你——慎言!” 徐有功不理他,继续看小鬼的伤。 肉眼可见的药很管用,小鬼少年也感觉到诧异,舔了舔嘴角后,眼神有些变化,道:“我是从长安来,可我三年前就来了,我也不是凶手……他们几个都见过我……赶过我……” “一派胡言!徐有功,你可别给他骗了,来啊,直接上刑!看他嘴硬到几时!速速把长安猫妖是如何用方术骗人交待出来!” 县丞说得还算正常,可心早已慌乱,一旦这案子跟长安扯上关系,就说不清楚了。 “还等什么!” 县丞看着左右衙差,丢下木签。 左右衙差一动不敢动,朝着县丞方向疯狂甩徐有功的眼色。 徐有功浓眉冷竖,也盯着他,“还没审大人就要屈打成招?” “哎呀!徐有功,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只有一张人皮,还被画成……这,长什么样的死者你都不知道,更别提你去找死者……查不出!可若扯上长安宫里,你别你说八品,一品大员也是说没就没!你怎么就不懂呢!” 县丞急得直跺脚,“你一家撇清,我可还有妻儿老小呢!” 徐有功却不管,回首,一转刻薄暴戾神色,可对孩子,他的神态清平,语气和缓:“你好声说,我会放你。告诉我,昨夜,可曾听到动静?任何风吹草动,都据实说来。” 少年沉思后,却答非所问道:“我真会算,有种人皮比例像数,或能助你找到死者。” 烛火照下,饶是徐有功也愣了刹那,片刻才一字一顿说:“你会算比例相?” 比例相,北朝风靡过,以张僧繇的凹凸画为代表,以画佛,道,神等神相画系为主,原理是根据数理学尺寸,进行一比一或者等比例画,所绘画作,逼近真人。 近年,佛教兴盛,多国画师前来,又风靡起比例画,徐有功见过几次,远比官府的简略画像逼真得多。 然精通擅数者多在国政机关担任要职! 谁人愿给死人说话,作画? “你究竟什么身份。” 徐有功神色暗下来,从对孩子的心软变狐疑。 少年不管他神色,报出一堆理数工具,“我要尺,新莽铜卡尺,游标卡尺,算筹和刻干支表的牛骨,还有钉子绳子,炭笔等。能找到的,都找来。” 详细至此的尺具,听得徐有功目光愈发幽深,“给他找。” 后侧县丞从刚才的跳脚也变成了一脸狐疑,因为他也见过比例相,可是—— “徐有功,你信这种黄口小儿?” 徐有功站直身子,眉目间恢复清冷之色,“总要试试。” 县丞注视少年,却也想到什么,一挥手—— 所要物什,就去从县衙审计借。 不过,那些物什县丞记不住,由徐有功执笔写下,方才酷吏拿了前往审计处寻。 少年在他落笔时,一直盯着面具,趁所有人不备,伸手捏了捏。 徐有功看见,把面具拿起,放桌下道,“破案后还你。”再看一边直揉太阳穴的县丞,“我带他去陈尸所等着。” 县丞无话。 徐有功带少年出去。 身形挺括,一如来时,平淡走出死牢。 县丞亦前往县令处报信。 而等所有人离去后,狱所桌下,露出的半截鬼面正在空气中,缓缓消融,最后消失不见。 … 去往陈尸所的路,不再灯火通明。 黑灯瞎火里,渐有狂风呼啸。 七月雷雨天,暴雨转瞬即至。 “夜黑路紧,你可抓紧我的腰带行路。” 徐有功的声音,猎猎夜风中仍平稳有力。 少年沉默照做,不似方才那般快言快语,见风使舵。 稍后,抵达尸所。 尸所衙差眼看他们来,赶紧开门。 三人前脚刚入门,外面下起倾盆暴雨。 倾泻一般,伴随电闪雷鸣,雷声震耳欲聋,衙差忙着点灯,徐有功不合时宜掏出蜜饯,想给小少年垫吧肚子,又看了看尸皮黄包…塞回囊中。 雨中,二人窗前等待数具。 徐有功坐在少年面前,静静注视,声色冷冷:“寻常百姓家,触不到算数理学,你若真精通比例画,至少是国子监大户。” 比例之说,兴于宫廷。 徐有功在死牢中不说,是防止再被县丞拿乔。 窗外暴风骤雨,树影斜绰。 少年眼底骤起狂澜,“知道还敢让我来?” 徐有功坐得挺拔端正,声色不改,“别无选择。” 此案若能得人皮比例相,会大大提高破案速度,徐有功需要这个。 “你还挺大胆的……”少年注视徐有功,神色渐渐张狂,“天塌下,你也能一动不动。倒配担当我一句大哥。” “你好像很惊讶这句大哥。” 少年一句句,徐有功未置一言。 他只是把袖子里的蜜饯拿出来,给自己吃了一颗,又给少年。 “你还随身带这个……小姑娘家才带糖果呢。” 话这样讲,吃得飞快。 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开时,门声动。 外面大雨泼盆,撑黄油伞送物的人全身湿透,好在,所要尺物不惧雨水…… 陈尸所接下来所有时间,都是少年专场。 看他对拿来的算盘计器,数具等,使用熟练,徐有功审视的视线再次淡漠,取来纸笔,自顾做事。 衙差顶风雨奉命监视,却瞥一眼,吓不轻。 这边,是小少年在摊开的人皮上反复丈量,算盘拨动咔哒咔哒,宛若催命鬼。 那边,是青白鬼手执笔的徐有功,他拿纸笔作画的样子,就宛若鬼画符。 鬼怪相伴。 小鬼剥皮,大鬼画皮。 一声雷动,门外汉颤动,偏屋内两个,目光笔直,身形端正,任烛火光影被窄门缝风,吹的摇晃若鬼影,背影始终笔挺如松,半点恐惧不见。 唯见满眼满身蔓延开来的—— 庄严,肃穆,认真。 少年算着每一笔数字,每一根线条。 徐有功画寻记忆中痕迹,画出河中美人图,包括牡丹,金箔……装饰等。 长夜有风吹起几张,是之前最早的图,有他亲眼所见,有渔民转述,绘制中,他再次试图揣摩凶犯做出这等手段的想法。 单从入水为画,出水就消失的特点,可见作画人既想要发泄又害怕被发现的心思,可惜,这一点他早就想到,而除此之外,徐有功再没有别的思路。 第5章 画像有误 长夜将明时,县令许纯命衙役送了早饭来,徐有功照旧没吃,自掏出胡饼和奶酪,喊少年来吃。 少年只沉浸数的世界中,目空一切。 徐有功握着饼再次凝住,因为这点跟那人极其相似。 专注做事时,声音一概听不到,看不到。 徐有功走到少年身旁,少年正用不同算法反复演算同一个结果,目测是那些破口的洞。 绘制出的比例,清晰可见的是—— 眉目曲折高度,角度…… 如此,也便算有了骨相! 加上发现时间「宵禁前后」;地点「汝川河边」;辅以「给女尸皮的画技」和「割皮刀工」……种种线索汇集……就在徐有功颇为欣慰时,目光顿住。 “你用天干地支,算人皮比例?” 徐有功的惊讶,点起了少年不知名的火—— “你在怀疑什么。” 一直瘦弱带喘的少年,忽而声音强而有力起来。 他从惨白的人皮上抬头,那双彻夜熬红的眼和暴露的青筋竟和戴的鬼面,直勾冲着徐有功,不等徐有功说,人就像丢魂般竟开始围绕着人皮台转圈! “什么能算,什么不能?谁说了积筹、运筹、了知、成数、把头、龟珠就要与天干、地支、八卦、太乙、两仪、三才、五行、八卦、九宫不同?他们并无区别! “如拉开弓箭之刻,人之学数浅在这头,靶心之玄在那头!天地玄数之果大同,是人力之浅薄,不知与靶心中间运算道理……是人力浅薄……人算不出来……” 少年宛若换了个人,瞪大眼,气息粗如老牛得梗着脖子,句句说完,人继续一圈又一圈地转! 且只转那一米见方的,绝不踏错半步,声音越来越急促:“是我浅薄,算不出他们原理……” “是我浅薄……是我……我……” 痴儿般得重复,仿佛无形的枷锁把他困在一处牢笼里。 徐有功眼看他额头,脖颈,胳膊的青筋一根又一根暴出,接着便如抽风一般,白眼一翻,往前栽去! 徐有功箭步上前,稳稳接住。 只是一同落下的还有堆薄纸纷纷。 少年脸色铁青嘴唇青紫,伸出痉挛形似鸡爪的手,朝空中乱抓,徐有功摁住其脉搏,眼看他睁大的眼忽然紧闭,身体僵挺……徐有功忙试探鼻息…… 好在,只是昏过去了。 再看那碗饭,没动过! 门前,一声闷闷钝响。 倒地的是赶来得画师,他抱着门框颤声道—— “大人啊……他他他,他不会是……被猫妖给附身了吧……” 画师是徐有功中途差人去找的。 这事儿怪异,一张画出来的人皮能画出什么花?更别说,还诡异的变成了白皮!然二县令许纯还是让他查了。 最后出什么事,也可以方便推给他! 当然,也敲打了画师,那是画打捞出的猫妖皮! 徐有功抱着少年低喝,“本官从不信世间有鬼!” 故人逝七年,从未入梦来,若世间真有鬼……他怎么没见过一回? 沉着脸抱起昏厥的算数少年往外走,过桌边时,徐有功的大掌足够张开抓起桌上所有纸张。 可门前忽起大风,一团纸,洋洋洒洒若白雪落下。 飞出的白纸黑字,不偏不倚飘到画师脚下一张,正是—— “长安人面画像比例图?”吓得不轻的画师只看一眼便兴奋起来,抓起来迎着灯光道:“真是比例图?”瞪大眼珠子的画师破涕为笑,自问自答:“真是……我在长安见过得!” 他兴奋,徐有功仍漠然,只吩咐“速速画出”,在后侧画师答“是”后,徐有功也往外低喝—— “传大夫!” 汝川县衙内,设有常住有大夫,陈夫子。 “大人,此少年脉象有力,身体并无大碍,只一时情急闭气,只是……”夫子摇头先指了指心又想了下改为指着脑:“身体能治,心病难治,应是受过刺激,诱发的癫痫……” 徐有功问:“能治么。” 陈夫子扣扣手,搓了下,“难。” 徐有功的事他有所耳闻,县令不喜,报销钱拿不到,他岂不亏大。 徐有功不喜官场贿赂,却也不会占人便宜,掏出碎银,放下再问:“能治么。” “哟,都是给官府办差,能不能得,不都得治……”话这么讲,手已经要将钱揣怀里,被徐有功铁手摁住,“治好。” 陈夫子下意识看去,愣住。 这双手,他从医多年也未曾见过… 大又瘦削,五指张开间,布满伤痕,刀枪火燎撕裂……俨然身经百战。 可他记得,徐有功是文官参军。 一个——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文官? 原本,陈夫子是不曾多眼看徐有功那张瘦削冷厉的脸,太阴郁! 可这双手莫名的让陈夫子心软,“大人放心,下官必尽全力!” 徐有功放手与膝,听陈夫子又说,“说起来,也是我的过失,一年半前,下官才来此,做过一阵义诊,当时这小兄弟不让摸脉,但听人说,他是三年前被上游水冲到汝川,绰号「算痴」。 “每天在河边,玩草叶当算筹,时不时帮人算账讨口饭……就是会抽风,就和今日一样。有人说是犬病,也有人说是羊角风,可下官以他面相看,不似是羊角风,癔症一类……但还是让路人不要太靠近,也算保全他性命……竟不想竟是奇才了。” 陈夫子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令徐有功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握拳。 “不过,正因如此,下官想说的是,他应不是大人要找的。若大人信得过,下官可以代为看管,治疗。” 陈夫子后来长街上见过算痴少年,众人对他避如蛇蝎,是连混口饭吃的机会都没有,多少次,陈夫子看见他捡烂菜叶作食……若非他当日下结论也不会有此事发生,可这些就是不能说的了。 点到为止的陈夫子握拳在口边,假意咳嗽,“大人还有什么事吩咐么?”没有的话,他可就送客了,还一堆事要做。 徐有功还未开口,床上的少年却突然惊醒,高呼:“来不及了!” 这一弹,陈夫子差点没从板凳上吓摔。 徐有功扶住夫子,也摁住少年:“来不及什么。” 少年急不可耐的要往外跑,急吼说,“三里粥铺!再晚就赶不上施肉粥!” 整夜,他算数时,胡饼奶酪都在他身边,看都不看一眼,现在却急着要—— 肉粥? 徐有功浓眉一凌,更想到些别的东西……这个时代,施舍白米粥都是奢侈,还是肉粥? “我还没吃过一次肉粥!今日是肉粥开放!”算痴少年舔嘴时,徐有功把他摁住交到陈夫子手上,“带他吃饭。”转身要走,又被陈夫子拉住衣袖—— “大人,饭……是另外的价钱……” 徐有功眉头一皱。 陈夫子发怂,可怂也硬撑着说:“内子严酷,分文不给,真没钱……” 徐有功摸兜,适才给的是全部碎银,钱袋只剩整张银票,是他所有家当,本打算跟陈夫子将碎银换回,哪知陈夫子接过银票眼就直了,乐得龇牙直呼—— “大人阔气,下官一定伺候的小少爷舒舒服服的”,抓着小家伙就跑,徐有功只能认下。 陈夫子拖少年出去后,逢人便对徐有功各种夸,夸徐大人平易近人,乐善好施,不是浪得虚名的徐无杖,更不是他们说的,刻薄暴戾的铁面鬼爪。 顺带夸了那双手很大,看着就身经百战,孔武有力。 徐有功早出门去。 他要去看肉粥。 而经过画房时,他听旁边赶来的衙差高呼:“县令大人来传话,秀才醒了,快通知徐大人!”同时,画房里传来“不可能啊……不可能的……”声音。 两边拉扯思绪,传话的衙差先到徐有功面前—— “启禀徐大人,秀才醒了,县令大人让您前往主审。” 徐有功脚步已转,先去牢狱。 路,他熟,吩咐此人不必跟随。 那人浅青官服,是此间捕头,虽脸生,但气势确实比旁人高出一截,“无妨,卑职与大人同路。” 稍迟,到无人处,那人又拦住徐有功,对徐有功道—— “大人,那位秀才随同小姐乃是梁医馆上千金,现秀才把自己和小姐住址都留了,县令意思是,请大人看过后,速速将梁小姐先送回去,否则…恐会出人命! 那医馆的馆主梁惠识是出了名的家风严酷,如发现他家小姐半夜私会外男……梁小姐必被吊死! 大人您别不信,小的巡察几年,至今连梁家夫人的面儿,都没见过。” 捕头衙差讲完,看向徐有功,等他回复。 不想徐有功竟平静道出—— “长安洛阳无敌手,妙手回春,千针万刀。” 徐有功说出得这段话,捕头便是眼光灼灼,随即骄傲道,“原来大人也听过这段话吗? “梁大夫,真是我们汝川县内的骄傲!他一手出神入化的刀针法,救人无数! “这几年梁大夫还赈灾济贫施肉粥,哎,说远了,大人,您看,咱们就先放回去小姐,秀才留下?这也是县爷的意思。” 捕头停下话茬,再次回归重点。 徐有功暗自出神。 他在想—— 千针万刀的高手和肉粥。 这么巧合么? 原本他来此地时是有别的打算找梁惠识给他妹妹看病的…… 捕头此时鼓起勇气朝着徐有功的眼前挥了下,“大人?您……在听吗?” 徐有功回神,对答如流,“嗯,你与梁小姐说,我稍后亲自送她回府,对外可说昨夜她游玩归家途中,遇贼寇,是我救下,我之坦荡,信你口中如此大善的梁大夫不会责难。” 话说完,捕头大松口气,“那便是了!我这就去说!”话说这,人已经跑了。 徐有功独自跨进牢狱门,刚抬一只脚,后面,又有高呼。 竟是画像师追来! “徐大人!徐大人,留步!” 画师是一路跑过来的,他喘息着说,“这画,下官只简略比划了个轮廓就觉得大有问题! “大人过目,根据所有见过河里浮尸的巡差描述,河里浮动时,看到的是……‘女子’,可现在按比例绘制的却是——成年男子,还是个肥胖的男子!这……这根本是城门楼子胯骨轴子,完全不搭边啊!” 画师气喘吁吁的接连说完,交给徐有功的画像上已有模棱两可的轮廓,确是与看到的艳丽女鬼截然不同,甚至—— 画出来个肥胖的男子! 完全颠覆,颠倒。 徐有功盯着比例,认得数,确认是按照比例画。 不过他没怀疑少年,只进行推测,“人皮尺寸丈量很准,画的整体也算和谐…数不会错,人皮是否经水泡大,后续再行缩小比例?” 算痴少年嘴里叼着鸡腿,正逢路过。 徐有功抬眼,“你过来。” 少年过去,陈夫子跟后,插嘴汇报说打算回来给他熬药来个药浴,去去虱子虫子。 徐有功未理,沉默看少年极闪的双眸微眯,不断点头:“不错不错,河里人皮,就该长这样。”说完挠了下手,被陈夫子给抓下,“别挠!待会儿洗了澡就没虫子咬你了!” 画师却摇头,直接对徐有功耳边低说了几句。 徐有功捏着那张纸,罕见长吸口气,吐出来,沉声道:“把他先带下去。” 陈夫子敏锐感觉到什么,“带……哪儿下去?” 算痴少年伸出手来:“面具呢?图我给你弄好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徐有功看他,瘦削的面上无光,他不想承认自己错信,可事实如此—— “把这小骗子压下去。” 少年一脸不可置信,“说什么?”等人被衙差擒走后才是大叫—— “谁骗你了!就算我骗人,数不会!比例不会!徐有功!你才骗,你傻子!你还我面具……” 细弱声渐远,鸡腿掉落在地。 徐有功捏拳又放开。 画师说,如果人皮是泡大开的,根本不可能同比例放大,自然—— 也不可能等比例缩小! 所以,因为数值的准确,才恰能够表示这是错误。 “大人恕我直言,恐怕只有神仙才能仅凭些窟窿,就能恢复得一模一样,”画师再次说。而徐有功只是眸色娟狂隽洌,若烈焰燃烧,又若怒涛渐息的垂眸,弯下腰……轻扯动嘴角,似是嘲弄。 第6章 傻子愣子 徐有功在笑自己当真是太想念大哥,才信了个「算痴」,信了这用天干地支算出来的东西……可这笑令画师浑身发怵,更摸不着头脑。  悄悄地想要离开的画师走了几步,又不得不回来—— “徐大人,还有一事,纸上额外几组小数,属下看不太明,不像人像,更像某种长条状物?小点的……恐与案情有关,不过,不准确,也不用画对吧。” 徐有功正苦闷,而那所谓长条状,他知晓是从何而来。 是少年所画皆按人皮上的「破口」得来。 当时,徐有功就想这是否为凶器贯穿伤,又恐河流或捕捞痕迹,打算他画完了问,谁知他晕过去便没下定义。 画师迟疑接着说:“是卑职疏忽了,泡开的人皮……不太能用……” 徐有功却脑海里忽然算痴少年“转圈”时的话,算数如拉弓,查案亦如是。 我在这头,行凶者在那头,查案结果为准,物证不会错,只是证之浅薄,不知与凶者中间,还有多少步距离。 心一横,徐有功觉得,即便是发错了方向,箭都射出去,断没有拿回来的道理,把纸张又塞回画师的怀中,吩咐:“将所有数,全部画完!” 哪怕觉得是被小鬼戏耍,他也认了—— “人像也丰满细节,再行拿来。” 画师愣住,徐有功已快步走远。 因为一刹那间,他脑子里划过去他的大哥声音,“可哪怕是错的路,也会明示出此路不通,告诉你如何去正确的路,不是吗?” - 牢狱。 徐有功进门就看尽头死牢中关着脏兮少年,蹲低摆弄草杆子算数,这个角度,徐有功会忍不住把他跟家里的三妹妹影子重叠,他们年纪相仿。 袖里握拳又松开,收回视线,他便直奔审讯台。 秀才被拷在刑讯椅上。 受到惊吓的他起初只担心梁小姐的安危,“大,大人,梁小姐怎么样了?大人明鉴啊,我和梁小姐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昨夜刚到河边就……就……看到那女鬼……大人随便关押我,一定要先放小姐回去啊!不然……会出人命的!” 徐有功端看之前秀才的审讯笔录,垂眸默许下,由刚「求情」的捕头主动说稍后送回的安排,衙差刻意夸赞道:“你就感恩戴德吧,遇到徐大人,好大运咯!” “多,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了!待小生考取功名之日……必将迎娶小姐,更,更要感谢大人的大恩大德!秀才此番无法行礼——只能拜顿首,再拜顿首了!” 秀才应是真对姑娘有情,说着不能磕头,就不断的起伏上半身,作磕头状。 徐有功等他“磕”完上,端看他,确认没什么武力,脸色苍白浮肿,浑身无力的样,还微咳带喘,病态感和算痴的病态,属于两种。 一个是长年累月的病,一个是暂时吃不饱的弱。 徐有功只是沉默,过来捏他骨。 再三确认这不是持刀有力的手,甚至也不能作画,写几笔字恐都费力,徐有功收敛视线时,秀才则暗中打量徐有功,又是所有视线都被那双鬼手夺目。 文官鬼手此刻也在翻看秀才的手。 秀才的手上脱皮发红,徐有功眼熟,但一时竟想不起在哪儿看过,秀才则称是皮癣,别传染了,将手撤回时,徐有功只挥手,他自始至终,对这个秀才开口的第一句,就是—— “放人。” 没有问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前面衙差都留好了讯息,他更想要去的是那肉粥馆。 秀才却愣了下,接着,感激涕零,直呼:“大人,果真是无杖大人!这厢给大人——行礼,再拜顿首……” 对于秀才的夸赞,徐有功惯有沉默。 他不喜徐无杖之名,正所谓,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是酷吏横行,才有他「无杖」被凸显出来一日,但凡执权者有分辨是非,办案知识和监察审核等相具备的能力,对一切了如指掌,无有私心,又何须—— 棍杖加之?刑罚惩之? 无杖之盛传,更像是种讽刺,刺出盛世下的肮脏溃烂。 出门前,徐有功被长廊尽头的算痴喊住。 “徐有功,兵器总对得上吧? “有段小数,是死者伤口的横面,切面,从伤口的切入面,我算过刀的形状长度,还有那些小点,像是穿线?针孔? “总之,我等你查完!还我清白!” 算痴似乎除了算数刺激时,不是很痴。 徐有功眉目清冷,思索后,走过去。 牢房门口的衙差想拦,又低头。 “你如此笃定我能查出真相。” 徐有功注视一栏之隔到他胸口的少年。 陈夫子还是给他洗漱干净了。 少年脸上有些未好的伤疤,却不妨面容姣白如玉,若非破烂衣裳,像谁家贵公子落难。 落难贵公子走到狱边,骨相分明的手越过木栏,朝徐有功的脸伸去…… “大人小心!” 衙差的提醒明显多余。 徐有功轻而易举抓住少年纤细的手腕。 一只巨大鬼爪,布满疮痍。 一只瘦骨的手,如玉茭白。 少年被抓也敢继续往前够,“我不是信你,是信你面相,你的面周正,额宽,鼻挺…是将闻名世人,一人之下,万人敬仰,名垂青史……我呢,可不是有那么多好运气一直能遇到这样的贵人,所以当然要抓住机会!” 徐有功拿下他的手,总没表情的脸上有些神情复杂,“小小年纪别学溜须拍马。” 这小家伙,有什么魔?他竟三番信他胡话。少年被打开手也不急,只叹气:“就是贵人哥哥,你还得过三道坎,放我出去,再给我好吃好喝,我便给你渡那三道——罢了,说了你也不信,这也许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少年眼见徐有功脸色冷淡,话锋一转,回去继续摆弄他的草叶子,“我等你再来——请我出去!”  徐有功神色冷淡出门。 衙差看的却莫名发笑—— 这不就……一个算傻子,一个直愣子! 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信。 徐有功快步直奔府衙后巷。 官府马车,驻在青石巷内。 此路是通往梁医馆最近的路。 捕头说梁小姐在里面等候多时。 青石砖小巷,清晨烟雨朦胧中一缕青烟绕绕被雨水打散,氤氲的雾气和烟雾缭绕中,雾气花气拢成一团。 徐有功掀开帘最先看到的便是梁姑娘发间开的繁茂粉牡丹。 时下最流行的装束便是将花朵簪发间,花朵经一夜等待,略有些发蔫,有种莫名颓靡。 颇为宽敞的衣领下,是故意描绘出的散落红花花瓣,和姑娘脂玉般的皮肤点缀出一连串红。 徐有功想起家中妹妹身上被虫兽撕咬的红痕,不由脸色微沉。 里面梁小姐往后躲到最远,不胜娇弱的一句—— “小女梁霜未曾妆容,无颜……见过大人。” 姿态款款,又道昨日什么也没看见,到河边后就晕过去。 徐有功早从捕头那边听闻,放帘冷声道句:“知晓。” 接着,府衙内衙差牵出他的高头大马。 徐有功跨步上马就只在帘外随行,直到梁府外,他才隔帘又对梁家小姐清冷说—— “你进府后,若无事,便不用动,若有事,便打开或关闭窗,我看窗户闭或开,便入内帮你解说,这样,我就不用入内。” 梁小姐羞涩嗯一声,等车抵医馆后府,她迅速跑入。 脖颈后的朱砂痣,红白对比,白的晃眼,红的刺目。 稍迟,府外。 徐有功伫立许久后,见窗未有动静,才转身把马留在一旁客栈,独身走向通往梁医馆的道路。 虽是清早,可角落街道各处都热闹起来。 汝川近来多出许多西域客商,一声声“胡饼出炉”的吆喝中,香气扑鼻。 徐有功腹中饥饿,钱袋中是分文没有,只能眼看不少买了胡饼的人大快朵颐,喷香酥脆,自己直奔梁医药馆。 药馆内居然也人满为患。 进门左边挂着悬壶济世的旗帜,一字摆开是问诊桌,人队若长龙; 右边帐围里在针灸,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人影憧憧;正前方就是抓药处,密密麻麻的药柜子上有同样密密麻麻的线,来回穿梭传递药方与票据。 票据穿梭在头顶,算痴少年话也从徐有功的脑子里冒出来,白皮上的“点孔”也许是细线。 一张四角穿线的人皮画面铺开在徐有功脑海时,店内小厮迎上来,问他,“敢问这位大人是要……买点什么?是补品强身,还是抓药?咱们这儿,应有尽有。” 跑堂的都是人精,眼看徐有功一身正气,身着官服,小厮客气无比。 徐有功问小厮,“梁惠识何处。” 小厮白巾朝肩膀一搭,倒蛮客气:“大人是新来的找肉粥吧?梁馆主他在三里粥铺施粥呢!您出门,就去那边——”热情带着徐有功,给指路。 徐有功谢过,策马前往。 「三里粥铺」所在方位,在汝川县城外巷,贫民聚集扎堆。 此处天为被,地为席,铺盖卷儿遍地。 徐有功弃马步行。 怪的是拴马地方找不到。 到处都是马…… “烦问老伯,这里是要集会卖马么?” 徐有功的马跟他出生入死多回,不拴也行,不过,他担心被趁乱卖掉,还是打算委托角落的一名拾荒老者代为看管,下意识掏银,不想……摸了个空。 更没想到的是,让老者啐了一口唾沫在袍—— “我呸!” 徐有功微愣。 事实上,他在官场上不受待见,可走到别处时,礼数周全周到,并不会被区别对待。 “滚!”“滚!” 老者拿起拐杖朝他打过来! 徐有功想着大概是又遇痴人,低头用帕子擦痰后,也不谈拴马,放下缰绳拍拍后,转身直奔粥棚。 同景,几名锦衣华服的人,也下马,不同的是他们早有人在前面排队,直接端碗从他旁边快速跑过。 “施粥”大旗招展,微破,微旧。 可粥棚前,那几个锦衣华服的端着碗换队伍,扎眼无比,可施粥人并不觉异,照旧对待一人一碗。 徐有功问了近边排队人才知,粥里除了放肉还有特殊草药,是专门给人补身子用,强身健体的。 徐有功略通岐黄,嗅了嗅竟没分出那粥里有什么,可味道实在不算好。 是一种酸味,诡异,夹杂药味。 徐有功饥肠辘辘却有些反胃,倒是几只流浪猫儿浑然不怕人,在人群脚下来回攒动,尾巴勾勒成曲线贴着人的小腿喵喵讨食。 徐有功还是打算来一份……不是吃,拿去验。 排队中途他又听说,多年前,汝川县发生怪病,大小官员悉数病倒,只有这些外巷穷人,个个身强体壮,打听才知是梁医馆给免费发放的义粥,此后,不少人家里人病了,专门来找来这肉粥吃,果真见好。 于是,那些富户就每逢肉日,专门来取一碗。 “本来咱们粥都险些排不上队,现在这些有钱人过来,更赶不上!” “不过,有钱人应该也没吃过这么香的肉,要不怎么来排队呢……” “我听说前几天有人排队还高价卖出去了……” “……” 徐有功还没吃到,光听就觉诡异。 就快到他,前头一声“今日粥毕,明日再来”,他再想往前,已让一堆人给挤出来。 “梁大夫啊,我这头疼的厉害……” “梁大夫,看看我啊,我腿忽然瘸了……” “梁大夫,我肚子疼……” 一堆人凑过去时,压根没徐有功说话地方! 可分明徐有功刚看他们几个健壮的很! 徐有功个高,气足,一声低喝“梁惠识”,接着,举起腰牌,“官府查案!”铁牌一出,“闲杂人等,速退!” 第7章 抓错人了 人群,肃然一静。 以徐有功周边为线,一字划开让条路。 路尽头,朝阳破晓,晨光普照。 所见只是旭风中一抹瘦削笔直身形,銙剑持令,青袍携金,逆光的面目模糊,但身形极挺拔,浑然与身后巍峨青山融为一体,似崇山峻岭所派出的真人神仙。 逆向人群的徐有功则清楚看到梁惠识脸上一闪而过的—— 惊讶,诧异,慌张…… 瞧他有异,直接脸色峭沉的上前拿人。 至于质问,审讯,就不能当众了。 “烦请走一趟了。” 徐有功低冷说完,就连提带抓着那还没反应过来的梁惠识,一声唤马口哨,马便从刚才分开的线疾驰而来。 拖梁惠识上马离开,梁家仆人才反应过来,找马来追。 他们哪追得上徐有功的快马。 就连梁惠识也是在马背上颠簸半天,才回过神想要抬起头质问徐有功,却被颠簸的只敢抓住缰绳。 “大,大胆!你什么人!要带我去何处!” “你是哪里当差的!” “有抓捕公文么!” “……” 徐有功一概不答。 直到县衙大狱。 徐有功下马又是将人提着压进去。 门口衙差都看愣了,等人进去半天了才迟疑道:“刚才进去那个,是梁大善人……马上……做员外郎的梁员外,对吧?” 这边也迟疑,主要是不信:“好像……是?” 随即一起大惊拍腿道:“怎么把他带来了!快,快去通知县令大人!” “……” 说这话,外头梁府管家,家丁等一并也来了,来闹,让放人。 然狱所大门一关,可不是谁想来,就来的地方。 审讯椅上从秀才换成梁惠识。 一切来得太快,像电闪雷鸣,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路被提着拽着的,只记得那背影高大无比。 颠簸想吐的梁惠识坐定后,努力的呼吸压下呕吐欲,不等徐有功坐去主椅,就对他单薄瘦削的背影怒道—— “你究竟什么人,当街扣人总要有个说法!” 徐有功仍背对他,声色冷冷:“蒲州参军。” 听到蒲州,更气了—— “蒲州你抓我干什么!” 徐有功背影之前显得高大威猛,震慑到了梁惠识,但牢狱中的他,看起来瘦,极瘦,取来纸笔,低垂眼眉的坐下,脸也瘦。 徐有功冷冷问—— “姓名,籍贯,年龄。” 梁惠识不作答,盯着他那张瘦削的脸和头顶梁冠,不过区区八品,也许九品,跟他捐的员外郎也不差哪里,竟敢如此猖狂,胡来! 梁惠识怒道:“审问也要有个名头,我若施粥犯法!谁吃出病!也请诉状,受害者一并来了当堂对峙,这是什么?随便抓我来,要动用私刑?!” 徐有功执笔抬眼,一双锋刃浓眉宛若利刃,未出鞘,冷峭的寒芒已让梁惠识对视间,直接打个冷颤。 天杀了,他原以为对方是个瘦弱书生,不想……是个如此凶神恶煞的……酷吏! 后者只一眼,继续垂眸,淡漠道:“不动刑,你如实作答,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年龄,昨夜宵禁前后,人在何处。” 他边说边记,但灯火下那手伤痕遍布,行文落笔宛若鬼画符般,令人生怖。 梁惠识则盯着徐有功抓笔的大手,思绪万千,这人有残酷暴虐的酷吏模样,手也真是身经百战之相,莫非他是上面……思绪戛然而止,不等他作答,外面传来开门声。 闯门进来的捕头眼看徐有功和梁惠识完好,松了口气道—— “徐大人,这里,肯定是误会,梁善人绝非嫌疑人,您抓错人……了……” 后面的话音越来越低。 “你很碍事,可以先出去么。” 徐有功看过来,言辞平淡,但一夜未眠,熬夜的他那张白惨的面色,带着淡青和浅黑眼圈,说完薄唇紧抿,灯下愈发像鬼。 捕头难道不想出去吗? 可他有得选吗? 硬着头皮还想再说,徐有功已经走过来,灯光影子压迫他赶紧退出去。 可恶,明明徐大人早晨听的频频点头,也说出梁大善人的功绩,怎就……去还梁府小姐,转头把人爹抓来? 捕头看着徐有功,也只能默默出去,搬救兵去! 徐有功坐回,继续看梁惠识。 梁惠识已然面如菜色,莫非他真是上头那人派来的,不然怎会连捕头都不放在眼里…… “嘭!” 忽而,徐有功拍桌,怒目低喝—— “还不说来,你是如何拨开人皮!绘制人皮!” 伴随大喝,徐有功拿出画册,铺展开,画上的艳丽光头女姑,正是徐有功照记忆中看到河灯美人皮绘出模样! 可徐有功展开画像后,梁惠识没有惊恐,而是被—— 惊艳。 “大人这……这绘画,笔法精湛,正所谓画皮难画骨,大人却将难画的骨和神也画了出来,神韵具佳啊……” 梁惠识是个爱画之人,可等他说完忽然瞳孔一顿,这画的笔触他似乎在哪里看过! 而徐有功此刻眼如蛇般盯紧梁惠识的一举一动—— “你当真不认得?” 梁惠识回过神,因为没想到是谁,仍盯着画瞧,“从未见过。可敢问大人,抓我来是和这女……姑子有什么关系吗?真的……神韵俱佳,便是——”他险些脱口而出当朝二圣出家,也不过如此。 但他不敢妄言,只想到这里,蓦然记起来了……他在哪里看过,顿时汗毛竖起,可仍旧走出一副静静欣赏的模样。 门外,县丞走来,进门就拦住二人中间道,“徐大人,县令让给您带话,梁员外已经上报朝廷,是我们本地出了名的大善人,您要没有确切证据还请速速放人,免出民乱。” 民乱,善人,员外。 层层施压。 徐有功则侧头,看着梁惠识一脸的痴相,面无波澜的收了那堆折叠的画卷,人也站起来,竟—— 一言不发的直接走人。 他卷画往牢门走。 县丞看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子便来气,可更多又是松口气。 至少人放了。 不想椅上的梁惠识回过神对徐有功背影说道—— “大人留步,草民梁惠识,祖籍鲁人,十五年前乔迁于此,如今四十有九,祖传医术,不知何处惹了大人猜忌,遭此横难,要在牢狱中问话,但昨夜,并不在城中!有记录可查!” 梁惠识的声传来。 徐有功在牢门驻足并未回首。 长廊阴风瑟起,裹出他肩宽腰窄的轮廓,略显单薄。 梁惠识托着枷锁礼拜,“大人画技精湛,美妙绝伦,佩服至极。”镣铐声声晃动,徐有功仍未回头,他脚步继续往前,没见后侧梁惠识的眼眸微转,神情复杂。 这画,他确实见过……只是,地方他也真不知道。 不过…… “那位大人就这样走了?” 狱所椅上,县丞给梁惠识开枷锁,情急之下反而动作笨拙。 梁惠识说完,看县丞诧异抬头,“梁大夫,下官好心劝你,可别跟那煞星再说什么!” 煞星,不用解释的嫌弃之意,昭然若揭。 县丞靠过去,低声交耳:“这案,不是寻常案……弄不好……满门……”县丞做了个手划过脖颈的动作。 梁惠识知道那画的背后是谁,当然知晓徐有功会死,不过,瞥了一眼动作笨拙的县丞,欣赏的视线转为嫌恶。 “捕头王,你过来!”县丞解着费劲,招来捕头,随口问,“梁大夫,你昨夜去了哪?” 梁惠识说自己有出城进城的记录,随后低低的告知县丞,“我为刺史府夫人做扎针治疗。但涉及女眷,刺史大人不允乱说。” 县丞听得直点头,“本官知晓了,本官就说,你梁大夫的为人怎可能会是……就那罗刹造孽!” 捕头揭开枷锁,梁惠识眯眼笑得和善,“无妨,既然都是误会,解开便好。那位大人……到底也是为民办实事,不过,他说他是蒲州参军,怎扯到蒲州?” 县丞瞥他一眼:“你确定要多知道?这案子知道的多,恐怕死得越快。你没看见那姑子跟天后陛下出家时……” 梁惠识立即拱手,“罢了罢了,”掏出印钱熟练塞过去,“不便说了,此番多谢县丞相救。” 县丞嘴上说着,“你为这汝川贡献许多,本官也是有责任庇护……”手却把钱,全数塞入袖中。 县丞觉得梁惠识有些奇怪。 此人对官场从不感兴趣,倒是少有询问徐有功。 便再次拉过梁惠识低低道:“那家伙,你可不要再问了……” 梁惠识答应不再问。 同景,徐有功神色沉闷牵马回府外别院。 别院是府衙临时给他的安置住处。 他在园中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破案有自己的规章制度。 此番,梁惠识对画的表现,无异常,是意料之外的。 因照过往的经验总结,大多数凶者看死者画像,都会表现出异样神态。 轻蔑,害怕,闪躲……惊讶。 唯一不变的是都有变化这件事。 倒真正清白的人会表现出镇定,疑惑,或慷慨激愤。 梁惠识却前后都不沾。 可徐有功仍怀疑,因满足所有的嫌疑条件的人,梁惠识首当其冲,所以,哪怕暂时没有证据,也不代表他清白…他略微有些烦躁,但也只是一刹那就掠过。 思索不出问题,徐有功又黑着脸,出门。 门口负责秘密监视他的捕头与衙差眼看他往外走,整个脸都惊到变形。 “这,他回去……不是睡觉啊?也对,鬼哪有睡觉的!”衙差没说完,被捕头打了一巴掌,“青天白日说什么鬼话,跟好了……娘咧,人呢?” 不过两句打岔,人就不见了。 捕头快速往前,衙差亦是,无一例外,都没找到。 正主此刻蹲在树上,眼圈又黑三分,眼看他们跑远去找,徐有功才跃下树梢。 随后一整个上午,走遍街头巷尾,河畔,楼阁……甚至,去了菜市的肉坊间。 经查,梁府确会每隔一段时间大量购置牛羊猪鸡肉作为肉粥筹备;而衙差所说的话也句句属实。 “小郎君,你要问梁大夫,那是真大善人啊, “不说别的,就说老身我现在能在河边捶衣服,可就是他一针扎好的……现在可有劲儿呢!小郎君,你看!” 说话的老太太,轮起大棒子梆梆砸了几十下。 徐有功眼圈黑黑的蹲一边,本打算伸手帮忙,撤回手,随意垂着,眼皮也低垂,“奶奶,还有其他的么?我是朝廷派来,为他写书的。” 洗衣的老太一听来了劲儿,棒槌也敲打的更有力气了,“有咧,那你可一定要写这件事……” 老太这次讲的颇为重要,跟徐有功心里的某些推测也符合。 简单说来就是,前十年左右,医馆旁边的肉铺走水。 未烧到医馆时,梁大夫人不在,梁夫人便做主救人,率领众人去隔壁火中,哪想火势太大,夫人烧了毁容,医馆也被牵连,因火势太大,肉铺家得救,反而是梁夫人毁容,一双儿女也全葬身火海…… 起火的肉铺家后续查明了是他们儿子在院中点火烤肉,可查出来的当天,他们一家就连夜跑路,数十年也无踪影。 而一同放火烤肉的,还有医馆挨着的另一家孩子。 “那家倒没跑,是开卖早点铺子的,但大概是报应吧,梁大夫安葬自家孩子后,他们家的孩子没多久就不慎掉到油锅里,梁大夫又不计前嫌,亲自医治……那家父母倒是不久前去世了。孩子倒一直养在梁家……” 老太边说边捶得带劲儿,徐有功也早就拿出纸笔来,全数写完,老太目不识丁,但叫旁人来瞧。 旁侧就有凉亭。 凉亭内,众人瞧着都没问题,徐有功又叫他们按下手印,做个见证。 他们看着徐有功那身雅青的官袍,没怀疑照做。 徐有功收下纸笔,往前走了没两步,突然笔直栽倒了下去! 第8章 二哥万福 徐有功倒下后,有人喊来衙差,将其带回别院。 “娘咧,这一宿一夜的奔波,可算睡咯!” “俺还以为他要不中了咛……” “俺跟你们不一样,俺觉着他是要成仙……不,他就是神仙……恁看……他的脸跟吹球一样……” 几个被安排来伺候徐有功的衙差兴奋又害怕的围着徐有功,逐渐目瞪口呆—— 随着黑眼圈一点点消失,眉宇间阴森也看不到,徐有功除了仍瘦削外,整个人脱胎换骨。 不再形同鬼畜,白皙瘦弱。 紧随,他睁开眼,神态一贯的冷峻,几个衙差连连后退,“大大大人,您可算醒了!” 徐有功坐起问:“何时了。” 衙差回:“大人,快宵禁了。” 徐有功脸色舒缓,时间刚好,起身直接往外走,几个衙差面面相觑,想问不敢问,倒是徐有功走几步又回头:“附近当铺在何处?” 衙差指路后,徐有功便前往当铺,把玉佩暂时典当,换取印钱后,直奔—— 青楼。 这次,没避那两名衙差。 衙差回禀许纯时,许纯正在看徐有功睡着时,誊抄来的那份文书,那是梁惠识在本地威望极大的证明书。 原件他没动,无需动。 此书,无一人贬低,全是夸赞有加,赞叹为医德大成者,相信徐有功应该也打消怀疑。 只是许纯有一点不明:“可若打消怀疑,他又为何叫人画押?” 县丞道:“只有鬼才知道他的想法。更也许是女鬼。”别有所指他去青楼,讥笑,“看不出来,他当钱也要去那种地方……” 许纯却压下思绪,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别打昏话,若他这么磨磨蹭蹭查不出来,那鬼脸小子……” 捕头忙道:“放心大人,供词写好了,到时,已将那小子押下手印即刻收监!就是面具不见了,会不会是徐有功拿了?” - 徐有功出现在青楼时,换了翻领斜襟的墨色长衫,黑幞裹发。 坊间宵禁前,又买了铁银质地的半张面具。 西域波斯带起面具风潮,银面盖去半面,不看浓眉锐目,睡饱了的肌肤虽瘦削,有玉之泽,薄唇紧抿亦有石之冷。 谦谦君子也。 可抵达烟花之地徐有功便发现,自己来错了。 无论蒲州河边,或汝川河边,所见美人皮均妆容艳丽绮靡,徐有功因自己对妆容不甚了解,打算带着画册上的艳丽女图来青楼对比。 谁料,无人可比。 烟花柳巷的青楼花魁所有的华贵的装饰,俗极。 后又询问了坊间人,也无一人认得这种妆容,但思虑后,徐有功还是留在此处整夜,看着婉转不休的婀娜多姿异族舞娘们,或随着靡靡乐音随着丝竹,抬腿送指,缓起缓落的胡女;看着她们的腰肢摇摆起落间…… 仍是无一人绘制牡丹。 宵禁降至,徐有功在钟声里明白自己今夜是彻底离不开了。 不过,宵禁之于坊间却名不副实。 烟花之地又有别名为不夜城,所谓宵禁也只是象征性的把烟花柳巷的长街大门关闭,整个烟花之地,尽对恩客开放。 徐有功整夜盘桓各处楼中,还是没能找到任何画上女子相似妆容。 钱…却是实打实的用完了。 各个地方的入场费都不低,最后的钱,是招来一姑娘,才可入房住下。 姑娘坐他旁,下意识要靠,就被刀出鞘声打断。 “姑娘自重。” 姑娘:“……”眼波流转,明白过来了,作势推开剑:“这位大相公,想来是喜欢……玩别的,那么相公,我不动,你来抓我——啊!” 徐有功的剑又转到姑娘喉咙,“坐下。” 在那姑娘发丝落下三根时,她吓得脸比徐有功还要白,什么鬼,这个铁面书生玩真的?姑娘面无粉色颤声的要出去,徐有功又是颇为威严的语气,放下腰牌—— “看清楚,告诉我,这画里面的妆容,谁家会画,或者,哪家画师,能画。” 随着画卷一并拿出,徐有功腰牌压住画的一端,姑娘算明白,她这是碰到官府查案了,可扫了一眼画册……顿时觉察出,这妆容是教坊司的歌舞姬装! 姑娘可不敢说出来,回过神只道:“大人,小女子只是混口饭吃,恐招杀身之祸。大人还是放过……啊!” “不说,现在就应杀身之祸。” 徐有功声色平淡,姑娘脖颈的剑就差一丝,寒气逼人,仿佛已被割断喉咙,怕了,要叫,可—— 报官也好,叫人也好,看到桌子上的腰牌……算了。 “是教坊司的妆容!也……不一定,总之,必是长安那边贵人们的妆容……其他的……比如画师是谁,小女子就真不知晓了,像画师这么高贵的人,是不会给我们青楼女子作画的……” 徐有功得到想要答案,放下剑,起身躬身抱拳,这会儿倒是礼数周全。 随后收剑让她出去,她忙不迭走。 夜,逐渐深。 喧闹得以平静。 徐有功记得不错,此楼名为宴纱,说是有“教坊司”的关系,所以刚才的女子说她曾经远远看过,应当不假。 太宗李世民,开创“教坊司”,训宫中宫女,学习宫廷歌舞乐器之演奏方法,用来演出宴请客人……这案子竟跟长安有关。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徐有功一直想要查的就是长安案……可望向寒夜,一直坚定纯黑的瞳眸泛起迷茫。 他此刻的身份,远不够格见教坊司舞姬。 教坊司的人几乎都是官家人和宫女,罪臣之女等。 他不可能见到,正如同,他也无法为故去的友人正名,翻案,因为他的身份,根本拿不到当年故友的卷宗。 可若这些死去的河中女姑子扯上长安教坊… 梁惠识又有资格碰吗? 难道,真的找错方向了? 查案,找错方向不可怕,但因此带来的后果可怕,因为这就代表给了真凶喘息和逃跑的机会…… 暗夜窗口下,灯火通明。 徐有功立身窗前,满目愁绪,直到暗夜里一个身影矫如脱兔,三两下到了他窗前。 徐有功瞳孔猛烈锁紧,迅速开窗,后退,动作熟练。 窗口蹲下一人,也是动作矫健。 来人身形娇小玲珑,与算痴少年一般瘦,小,扒下面巾,是张雌雄莫辨,标准胡人特质的脸。 轮廓分明,暗朱发丝微卷,高挺眉骨,眼如黑葡。 她对徐有功行万福礼,声色温柔有力量:“二哥万福。”行了两次。 徐有功还两次,“三妹安。”话是周全,可脸一沉,再退一步才问:“何事。” 徐有功声色平淡,但袖下拳握紧盯紧了面前女扮男装的三妹。 此刻,她这张脸越发像是他再也寻不到的故人—— 霄大哥。 “先关窗。”霄归骅去关紧窗时,徐有功悄瞥一瞬,她大约年方十五里,正长个头时。 短短时日,高了,黑了,更显侧颜浓郁。 窗口风吹起霄归骅的碎卷发晃动,露出鬓脖那些细碎若啃咬红印,徐有功眉眼冷意加重。 霄归骅回来,从墨翻领短衫中拿出刷了桐油的信筏,“给你的。” 徐有功接过,目光落在她系蹀躞带长裤短靴上,裤子短了半截。 徐有功打开静静看信,随后,猝然眉皱,眼骤抬—— “信上所言,可有实据?” 霄归骅颔首,仍是乖巧沉稳:“是真凭实据才加急送来。” 徐有功脸色骤然铁青,若青面之恶鬼。 信中所言—— 「此六张人皮均用大量蜜药草汁液混合草药七种,按比混合浸泡,可保持人皮原状,泡完人皮,不被水泡大,变形。 部分药性配比得当可让人皮变白,韧性具佳,方便作画,甚至,可使颜料下水后,依旧维持原状。 直到——再挪出水中会立刻脱离色彩。 七种药材配比正在研制。 知名不具。」 信无落款,但倪秋的字迹,徐有功认得。 倪秋,一名医术惊人的山间老者,偶然被徐父救下,他自愿留下兼职做没人愿做的仵作,协助破案。 徐有功脑里一时思绪深长。 人皮若是炮制出来,没任何变形,那么……此案竟一开始就错了! 死者就并非教坊司女子,而是肥胖男子? 那小鬼的那副画……徐有功回神,突然,那清峻的眼波充满惊裂。 霄归骅不知何时,竟把桌上摆放成堆的画册推开! 此处青楼,成堆画册尽是春图。 未待裹好的图稍触便是满地滚落。 春图四散上,更赫然放着—— 数张人皮? 徐有功一时竟不知先扯帘去遮春图,还是先问人皮。 他最终选了前者。 看他卷图,霄归骅仍旧沉稳自若道,“二哥哥不必浪费宝贵时间,师父素日给我看的比这清楚。这些画的都不对。” 徐有功眉头一拧,“老泥鳅敢给你看这……” 霄归骅表情如初,“尸体剖开看内部,二哥不也看过?” 徐有功才松口气,又皱眉继续手上遮掩动作,“这不一样,你还未出阁……”说起此话,他似乎“终于”记起她的笄礼将至,但仍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问:“取字了么?” 霄归骅一顿,脸上浮起一抹红:“还未,女子十有五而笄,可十有五而笄是谓应年许嫁,笄而字之。未许嫁,二十则笄。二哥哥可以等五年后再来问……”话毕,不给他反应时间,推过去木盒:“干娘给你做的气血枣糕,养胃。” 木盒不远处,就是人皮。 徐有功所有钱财都拿来“铺路”,确实饥饿至极,不避讳,捏起吃道,“随你。”挺冷淡,好像不管她十五还是二十,跟他都没有关系,吃时,也没嚷霄归骅一起。 霄归骅在人皮这边观察徐有功,却是眉目里闪过心疼道:“二哥哥,家里人都很想你。” 徐有功仿佛没听到。 他在继续想梁惠识。 既然死者不是长安教坊的舞女,若暂时撇开身份,只以为是画师作画向往教坊司?或是仇视教坊司?那么,如此药法加精妙设计的杀人手法,梁惠识无疑,又成了最佳人选。 吃完,徐有功擦净手去看人皮,想摸,想闻。 但他没碰到,让霄归骅摁住手,又快速松开:“二哥别碰,有毒。虽不至死,可不加对应的药物,会让人手奇痒无比,重者脱皮。” 刹那,徐有功脑里略过被算痴少年的抬手挠痒;及秀才掉皮“手癣”,可又紧随奇怪,自己也反复检查过,却从没有这样的症状是为何? 霄归骅此刻拿出自己的随身秘罐,罐子打开后从中爬出一堆小虫,放上人皮竟就立刻翻滚,挣扎,不多时,蜕皮,死亡。 做完后,霄归骅才收虫尸,一并把枣木盒收了,“二哥现下信了?” 徐有功无回话,只问:“还有其他事么?” 得到摇头的答案,徐有功人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无事,便走。” 霄归骅沉静的面上划过无奈,但还是走过去了,“拜别二哥。”作礼完,飞檐走壁,再次消失。 徐有功不担心她。 她一身毒虫,走遍天下也不怕。 徐有功也转身抓上橙黄皮包,出发回狱所找少年。 至于宵禁……那就管不到他了。 快马加鞭到县衙,徐有功竟遇上画师满脸疲惫又略带兴奋走出来—— “大人!大人!” 画师刚把画作完成,看徐有功飞奔而来,以为是专门等他,主动迎上去。 “大人,您瞧,比例图绘制完成了,虽是错误,可实在是栩栩如生啊……” 徐有功迫不及待得拿过画。 借门前火把看向画上男子—— 中年男子,发福,头发被剃光,看不清,可光是面相便是颇为富态,尤是鼻头两坨厚实的肉格外显目,只是那双眼的轮廓略垂,显得莫名……下流,愣毁了富态面相。 其他部位,徐有功逐一视线掠过。 这般整个身体描绘出来,是个肥胖男子没错。 唯裆部是空。 初始他当死者是女子,空也便空,如今是男子空,徐有功不由有另种猜测,暂且押下。 剩下三张纸,画师主动禀道:“大人,这或许是三种凶器。这张,像医者善用的柳叶刀。尖刃口,刀长五寸,宽半寸,刀端锐尖呈柳叶,刃口位于刀端一侧,长一寸,刃口较长!这比例也不知是怎么算出来的……画起来倒是蛮顺手。” 第9章 一探梁府 画师所言,徐有功未置回复,只沉思—— 人皮画若是对的,那么,凶器也对。 想着用柳刀去切割开皮肉,刀体与皮肤平行,作横向切开……分割皮肉,便是了。 下一张图,画师主动解释:“这是凿,一寸左右,木匠,铁匠,都有用,好像医者也用,第三张就只是孔,线啊,针的……很细微,就没画……” 昏暗中,徐有功借烛火逐一把这一切看完,确认—— 梁惠识再撇不开关系。 只是徐有功也意识到,只凭这几张纸,县衙不会给予帮助,便是拿出草药说法,如果没有研制配比,恐也不足为证。 画师作揖打算告退,“大人,要无事,草民就先告……”作揖的手中途就被徐有功拦住:“不急,把此图多誊几张,稍后,恐还有许多比例图,你可找人一起画!务必,尽快画出!” 徐有功说完,不待画师回神就撒手,去大牢,画师一脸的懵,“不是,大人,小的还一夜未眠……” 但人早就走远了… 徐有功到牢房时,不算好时候。 算痴少年被毒打了一顿,一身血淋淋,草铺上几只老鼠仿佛正窃窃私语这小崽子什么时候嗝屁。 徐有功脸色如铁般黑,走到还未醒的狱卒身边,直接扯下钥匙! 狱卒惊醒,看了一眼徐有功冷厉的鬼脸,鬼手,立即又闭眼,换个姿势,甚至还打起呼噜来…… 徐有功打开牢门,进去喊少年,也不知如何称呼,只能叫:“小孩儿,起来……还……需要你……接着绘制比例。” 徐有功喊第二句的时候,鼻青脸肿的少年,眼就睁开了条缝,徐有功被他看的竟不知如何说下文,可事不宜迟,越拖下去,少年死期……越近。 这是场硬仗,是双向的救赎。 少年开始有些疑惑,“徐……大哥……”随即吃力吃痛得起来,徐有功下手都不知道扶哪,“小心……” 少年声音弱,眯着眼笑的可怜又可笑:“我这不是做梦吧……咝,疼!疼疼疼……你,你是来救我的,对吧?” 徐有功扶他,眼底划过浓郁的阴沉,接着拍拍黄包,“是,但还需要你接着绘制人皮比例……” 不待说起那画能用,少年就伸出满是血疤的手来—— “我的面具给我。” 徐有功忙说:“在桌下,这便去拿。” 少年伸手扶他,起来却站不稳,徐有功扫了一眼膝盖还好,拦腰把小孩打横抱出去。 牢狱内,无人阻拦。 徐有功把少年放在桌子,俯身找面具。 可明明就在桌下的鬼面具,怎么也找不到了。 “你把面具弄丢了?” 少年在高处说时,坐在桌子上。 他血淋淋的裤腿和脚下,是徐有功的黑幞头巾。 少年看着徐有功额头,鼻尖挂上薄汗的模样,青肿眼底一闪而过光泽,“那可是对我极为重要的东西……” “别急……来人!”徐有功微喘地直腰,去找狱卒,“可曾见桌下鬼面?” 狱卒正打算去通风报信,吓得魂不附体,摇头说不曾见。 徐有功盯紧他,他也急了讲出真话:“大人啊,那东西骇人,谁拿啊……谁拿谁晦气!阿对,昨天他们就说丢了,还……还说是物证,我们怎么敢丢……” 徐有功抿唇,细想,脸色铁青,好似他给梁惠识拿图时,桌下就没了面具!定是县丞故意藏起来想要定罪物证来诬陷算痴少年…… 可眼下,顾不得这些了。 徐有功看向长几案上坐着的单薄少年,拳头,握紧,松开,反复两次才道:“这样,这事是我不好,但这件事结束后,你若喜欢数,我给你写举荐信,保你去国子监。” 少年一句“不用”,很弱,可听徐有功耳朵里,重若泰山。 徐有功神色焦灼,“那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不违律法……” 他不想直说,这事关少年性命,怕他害怕,却没说完,发现少年笑了,笑得吃痛,“我要的?我要的,你得加官晋爵,成为名垂青史的大人物时……你才能办得到。” 他说得龇牙咧嘴,徐有功焦灼的脸色也蓦然冰沉,“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少年打断他的话,肿胀着嗓音重复,“徐有功,你会名垂青史。” 少年静静注视他,没说的是,他发病时起时很清醒,只是控制不了身体,可他记得徐有功当时着急的样子,他没有避开自己,没有觉得自己是怪胎,而是抱住自己,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就相信自己,只是因为—— “我会算数,我会辅佐你。” “徐有功,”少年像陈尸所被质疑天干地支时,那样坚定的望着徐有功,“你这样的人,值得我来帮你。当然,我可是要报酬的,我辅佐你成为大人物,也是为了我自己的目的……” 徐有功是很想破案,可绝不能答应这种做不到的要求,索性摊牌—— “你应看得出,我……不招待见,而且,我惹过一桩案,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去翻案,将来说不定……”会牵连家中所有人,也因此他才跟家中主动断绝关系,“你换一个条件,只要不伤天害理,我什么都答应你。”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对于做不到的事,他不会许诺。 可少年不管身上疼痛,再用那种直勾勾,血红的眼神死盯徐有功,突然的自我介绍起来:“我说你会做到,你就是会,别质疑我看人的本事,你要知道我是……袁……李……” 他说到这里,似又有些痴,脖颈梗住,脸侧青筋凸显,呼吸也急促,但大概是陈夫子给他吃过药的缘故,很快他就自己恢复了,翻了的白眼又恢复正常,说下去—— “元理,我叫元理。” 说完,抓紧徐有功的衣袖,“走!画图去……” 他甚至跳下来,一身的伤,险些摔时又被徐有功抓住,“小心……”还想再解释,可怕耽误案情,又怕元理发病,再有是真想要破案,于是只能叹口气。 元理走了几步不太行,让他背自己,嘟囔道:“俩大男人抱着怪怪的。” 徐有功就背他,朝陈尸所慢而稳健地走。 一路上,元理都没说话,只有温热的鼻息,直到抵达后,元理又去拿东西,徐有功看他一身的伤,略有迟疑,“你的身体……还好么。” 元理虽还鼻青脸肿,可他声色恢复不少,“不打紧,以前被打得也很严重……但算起来就不疼了,什么都忘了,你放心交给我。也别忘了—— 我们的约定。” 元理的话,徐有功起初只沉默。 他沉吟不语时,元理已经开始准备工作,纸笔,算具,摆放整齐。 徐有功稍迟还是说出撇清关系的话—— “你要知道,我并不欠你,你在河边被抓,他们要拿你做顶罪,我若查不出,你必死。” 元理摆弄算盘,肿眼眯着看过来:“你想说,我欠了你的恩?要不是你帮我查案,我得死?” 徐有功瘦削脸孔紧绷,喉结滚了滚才别开脸:“我无此意,只是,我在给你机会自救,” 元理冷哼:“那既是自救,又与你何干?我还说,我不怕死,我是来帮你呢?毕竟,我烂命一条早就活够了,倒是你,我不帮你,你如何查?更别提——你还弄丢了我的面具。” 最后一句,他眼光诡谲,紧紧追随徐有功的眼眸,“所以还是你欠的我。” 倒是伶牙俐齿。 徐有功被说得心绪不宁。 小家伙这些话,绕来绕去的让他又想起来已故的枉死大哥,他也是一口伶牙俐齿,唯独对他,从来都是冷言冷语,格外冷酷。 可后来……他愿意对他伶牙俐齿了,却…… 思绪,被元理接着说得话拉回来—— “徐有功,你的心中也清楚,有我助你破案,你有如神助,我呢,这条烂命是真想跟着个好人,享受一下……将来万人敬仰的滋味。虽然不是我被敬仰,可我能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呀!” 元理说完去丈人皮。 徐有功不知如何作答,只沉下脸,转身出去。 关门的时候,徐有功看到元理铺展人皮,所有姿态收起,只余下严肃,认真,哪怕眯着被打肿的眼测量,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状态,仿佛真感觉不到痛了。 徐有功还是转脚去找陈夫子来给他医治。 天已至晨前,虽没彻底亮,透出清淡蓝意。 困顿许久的乌云散去。 徐有功走完陈夫子处交代完毕,回来路上打算趁热打铁,趁天没亮,亲自去抓秀才和梁惠识,同时,命衙差去遍寻画师,继续摹画比例相图。 这一次他要求让衙差全部出动,人手一份,挨家挨户地查问,务必找出死者来! 这次的要求,县令没拒绝。 协助飞快。 所有县衙内外府兵,拿着画像去奔走寻找。 徐有功松口气,自己拿上画像,也去梁府。 梁府墙外。 天青色朦胧,晨昏烟雾缭绕中,徐有功寻棵巨树,跃在树间,远观梁府内外,清楚路和楼房朝向整体构造,才趁天色蒙蒙亮,飞身落入园中。 倪秋信上言,药材要浸泡人皮,成型不变,徐有功便主动联想到那么大张人皮,若想不褶不皱,不是简单一泡,至少—— 要有大型药池。 碰巧,徐有功昨日走访查到,此汝川唯有梁惠识家中,有大型药浴池,徐有功前来,首要任务就是找药池,取药水看是否为那七种药……其次是抓梁惠识。 把画像给梁惠识展开。 就不信梁惠识还无动于衷。 未至清晨,人熟睡最沉时。 二楼上,徐有功脚步放缓,廊上脚步几乎无声。 走几间房,他细嗅寻药味,没想寻着浓浓药味,在间房门口,没见药,竟看到他下一个抓捕目标—— 秀才? 徐有功记案卷从来清楚。 卷中,秀才对衙差说,自己住在城外客栈,且不入梁馆主眼,一心想要求取了功名再来娶小姐。 可眼下秀才一副要死不活的白惨模样,徐有功还想仔细看,秀才突然微颤睫毛,就要睁眼…… 徐有功立即后退,听里头低低闷哼,痛苦。 还想再听出什么,不想右侧又来人,他只能飞上屋檐。 飞上屋檐,没走。 徐有功侧耳听着下面—— 竟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难道是昏迷了? 再没多久,下面传来关门和脚步声,伴随着拖拽声,等徐有功再下来,秀才已经消失…又有人走来,徐有功只能翻身暂时离开。 不过,秀才出现在梁家,正应了他之前猜测。 画,不是梁惠识所画,同党大概就是秀才! 那双掉皮的手,便是铁证。 然徐有功不待思索,思绪戛然而止,他的后背正爬上一层鸡皮疙瘩。 此处别院,过于幽静。 徐有功上次这样感觉,是误闯了霄归骅养那些“爱虫”居住地。 幽静诡秘气息环绕下,有浓浓药味从房间里出来时,还有淡淡烟雾从徐有功后侧飘出,徐有功并未发觉,只盯前门,微抽长剑—— 然就在他要到门前,后侧“咔”一声,像是骨头的错位声。 他猛然转身,竟看到一张焦桐油色皱巴怪脸朝他贴来! 如此近距离,徐有功若出剑,那怪脸人必死无疑。 他要活口,只能任由对方将他扑倒在地! “哈!” 怪物张大嘴,口水粘液在嘴边拉丝,恶臭熏天。 徐有功却认出他这张脸明显的……焦灼,是烧焦的痕迹! 他舆图反手将其制服,可忽然浑身上下,毫无力气,竟中迷药了? 想拔剑已不及。 徐有功眼前一阵眩晕,等再有意识看面前,居然—— “徐郎可是在找奴家?” 那皱巴巴的脸,居然变成了河里那张流动的美姑子脸,不同的是,脸上全是毛……光头的美艳姑子,脸上长满了长毛,缓缓贴近他…… 徐有功一点力气没有,明知有诈,可动弹不得。 意识模糊中,只觉得—— 一双手死死将他脖颈死死掐住!扼紧! 窒息痛楚的炸裂感从徐有功胸腔要爆出来时,耳边掠过的一道凉意。 伴随凉意,徐有功感觉身上一松。 身上轻松,可他仍旧睁不开眼,昏沉听从墙头之上,传来一声低沉若老寒潭水的声,熟悉又陌生—— “放,或,死!” 高远墙上宛若寒潭流水的嗓音,落在徐有功的耳朵里,是滴入即将枯竭生命的泉。 时间久远,他一时辩驳不出那是——大哥的声音? 随即,彻底失去意识… 第10章 故人入梦 偏僻园内,天未全亮。 墙头上站立个瘦小人影,手持袖箭,怪物已被她射中一针,有毒。 毒让怪物从徐有功身上掉下来,仰头朝墙头嘶吼。 墙头上的人,斗篷盖头,面巾遮脸,唯露出双瞳,眸色阴森,盯着那“怪物”道,“退下。” 怪物似听不懂,继续朝屋顶发出嘶吼,直到第二针袖箭再次扎入怪物的另一边胳膊,怪物才嘶吼一声,晃脑袋,钻入屋内。 等那怪物离开,墙头上的身影才飞身下来,将徐有功拉起时,偏园门毫无征兆打开。 门外,是比袖箭更高一级,更快的短弩。 一排长针落在徐有功和霄归骅前面,拦住去路。 “这位兄弟,梁府何时成了坊间菜市,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梁惠识说时,徐有功微醒,虽然脑袋还沉,可半睡半醒间,似看到他故去大哥霄冬至侧脸,但随后,他脑袋被“大哥”摁下去,只隐约听到梁惠识惊呼—— “啊!您竟是……” “不知大人驾临,小的无意冒犯!” 梁惠识跪下大礼时,那瘦小身影只是收回手,一张绿色令牌收入袖中,随后将徐有功从大门带出……走到门口,又丢下瓷瓶解药。 梦一样。 徐有功被颠簸的脑袋昏沉。 似昏似睡间,梦里竟终于梦见那七年未见的故人—— 霄冬至! 他的大哥! 虽是不太友好的初见。 那时,徐有功尚且年幼,每随父亲去衙门,父亲都要他跟霄冬至身边锻炼。 霄冬至比他大八岁,是父亲外出在冬至日,救下的胡族少年,当年天子据说有胡人血统,因拒与承认,导致胡人地位有段时间很受排挤。 但父亲从未区别对待,反而像对待亲生儿子那般,安排霄冬至习武学文,后来长大成人,人聪睿又潇洒风流,撇开地位不谈,他的风姿,是周围所有姑娘们都心悦的对象,连徐有功都欣赏他。 徐父让他带一带弟弟。 可诡异至极的是,对比其他人,霄冬至对徐有功格外冷漠。 明面私下,他也从未教过徐有功任何。 哪怕父亲在,他也只是把他丢到一边,做自己的事。 徐父说这是历练他,徐有功也觉得这不妨碍他仍敬大哥,尊大哥,毕竟,他真的很喜欢和佩服霄大哥,断案如神,屡破奇案,风流倜傥,更别提他身上总是香喷喷,自带异香又武功高强。 他的异瞳和面貌,更若神仙。 唯独难过是霄冬至排斥他,还说他脏—— “别碰我,我洁癖,嫌脏。” 幼年徐有功便用力的洗干净自己,咧嘴笑:“我不脏。大哥骗人……” 可冬至仍旧不理他,可偏偏,徐有功就在要放弃的时候,发现霄冬至其实不排斥自己。 那年碰巧也是冬至。 他个人在外玩冰,不知道谁从后面拿石头砸了他一下,他直接摔掉到冰窟窿里,当时全府上下只有霄冬至豁出去命,跳下冰窟把他抱起,结果,被暗流冲了好远,自己差点没上来… 徐有功那年八岁,醒来后,被父亲责罚在床边跪守许久。 之后,父亲打算认霄冬至做义子。 徐有功对此是最高兴的人了,倒是徐母略有微词,因为一旦认下很有可能带来无尽的麻烦,好在,收作义子的事,霄冬至的反对也很强烈,他不想给救命恩人带来麻烦。 但徐家上下却还是尊称他大公子,徐有功也从小喊他大哥哥,到后来的大哥。 但无论喊什么…… “谁要做你大哥!”霄冬至眼底总是泛起浓烈的厌恶,冰冷,无情,连名带姓的骂他—— “就你这种只会拖累别人的小纨绔,我明确告诉你,我一生都不会做你的亲友,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别再来烦我!” 那次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徐有功。 后来,徐有功也赌气没理他。 再后来府里外,多人劝徐有功小心点他那个大哥,小心继承了他的家产,毕竟父亲喜欢的不得了。 徐有功对此一言不发,心里倒挺高兴。 大哥优秀,他要是真能继承了徐家,他也值得。 当然,他也不能太弱,后来发愤图强,一次高中举人,想着这样才能回来—— 跟他一起办案。 只是他的武力始终不如大哥,每次遭遇危险,他也总会救自己,只是救了自己也是觉得自己碍事,遇到危险也只冷冷地让他滚…… 徐有功好久没有梦到过这些久远的事情了,再后来,就是遇到了牵连甚广的长安大案,那是他第一次涉足官场黑暗,也是第一次和霄冬至携手同行去跨省查案。 当时的案件已经被大理寺拿走了,他也受了伤,对于案件前后已经记不得太多。 只记得—— 最后霄冬至红着眼在火光中把他推出去说:“二弟,我从未认定过你不行,你很聪睿,现在证明给我看,出去……别回头。我们兄弟二人,活一个,是一个……不能全死在这里!” “永远不要查……” 时间飞快。 大火重现。 徐有功的梦境停留在熊熊烈火倒塌前,身体仿佛被一股力量猛然推出,从梦境里猛然抽离。 “大哥!” 炊烟味蔓延,徐有功浑身鸡皮疙瘩立起,他猛然坐直了,便看到清晨天亮,巷落中陆续的炊烟。 “大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觉醒来,你就成了畏罪自杀的犯人。 徐有功坐在青石板上,看着自己那双斑驳如同鬼爪的手,他知晓,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可紧随想到什么,猛然抬头,惊了三分—— “霄……三……三……弟。” 巷前,还有几人,衙门打扮,徐有功没对面前的霄归骅喊妹。 “醒了就好。” 霄归骅身着男装,声冷如常。 她手里数根银针正从徐有功身上取出来。 徐有功环顾四周,隐约记起来了:“梁惠识!”徐有功记得自己在梁府的遭遇,但回头又该死的又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到怪物出现,剩下的就都是梦,又或—— 前面也是梦? 他捂着头时,霄归骅从他肩膀取下剩余全部银针,淡漠道,“你中了迷香,至少等半个时辰再用脑。”说完,指着旁边的衙差道,“有疑问,问他。我去用饭。” 说完,走人。 徐有功没说话,只扶额,也确实什么都想不到,唯独只记得大哥的身影,七年了,他竟能梦到大哥了? 梦里,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的身影,却在他回想中,突然变模糊起来。 徐有功少有惊慌失措,想要抓,但就像抓不住的微风。 晨间微风变作寒冬冰箭,猛然刺穿心脏。 被回忆虐杀中的徐有功猛烈意识到—— 故人不入梦的缘故,或许是,每一次梦中相见都是醒来后的无尽痛苦。 是再次接受故人早已离开的事实。 年迈的衙差早挥手让其他衙差先走,自行蹲下等了一会儿才问徐有功道,“大人,您有什么要问?” 徐有功才回过神,让泪水倒流回心中,问:“我怎么在这。” 衙差道:“大人您说的话好怪,您若不知怎么晕倒在这,那卑职就更不知了!只知道,刚带着那位小公子,他自称是您的门客,特来找您,还说您肯定在梁府这边……没想,到这边,真就看到您就昏在树下……随后,那位小公子就给您扎针,然后您就都知道了……” 徐有功脑袋还是晕,甚至老衙差这张脸,他都不记得早晨是否见过。 他摆摆手:“多谢,我无话问了。” “那徐大人没事的话,小的继续找人了。” 衙差手里拎着徐有功早晨发的死者画像。 徐有功这时已能站起行走,等衙差离开后,扶墙往巷外走。 远处街角,霄归骅冷清站立,似在决定吃什么。 少年装扮的她,越发酷似霄冬至。 就在霄归骅朝摊铺走时,徐有功沉溺痛苦的双眼,突然瞳孔震颤。 他摸了下钱袋,削薄的唇瓣紧抿……糟了,他没钱了! 同景,霄归骅步到长街河道边的饮食摊贩。 许多异国摊贩,饮食之多样,堪比长安。 许多平民百姓与不少身穿官服同在此盘踞吃早,女子更是多不胜数,好不热闹。  霄归骅在熙攘的摊位中看着不少手拿官府画像的衙差,他们边吃边挨个的询问路人店家,是否见过画像里的人,大多人回复都是没有,不过从他们攀谈中,不少路人也知道,这画是从蒲州来的鼎鼎大名的徐无杖要查的。 有人侃侃而谈,说徐无杖大人果然厉害,才来一天,整个汝川的画师都来绘画; 也有人提出质疑,“好像他并不是专门查案的吧?查案那不是县尉的活吗?他就是负责审查的吧……” “那你别管,反正看这个阵仗啊,我觉得抓到凶犯,是迟早的事儿!” “那抓不到他负责啊……” “那是当然,谁让他强出头呢……” 故意牵引民众话题的那人穿着,打扮,谈吐,明显是官府人提前安排。 徐有功倒无所谓,他对功名利禄乃至自己的性命攸关都无所畏惧,唯一担忧的是死的不值。 霄归骅则面无表情的走过后,踢了一颗石头砸了那人脑壳,在那人“哎哟”声中,恍若不知的走过饆饠摊,烧饼铺、胡饼店、搭纳摊,来到—— 唐人摊。 要了些红米与茶,又要了一份水煮秋葵后,又拿了些素搭纳,走向徐有功,“二哥……我点多了,帮我吃些。” 徐有功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走了会儿了,每每霄归骅回头时,看别处,此刻食物的香气弥漫,徐有功眉眼纠结后,还是没拒绝。 霄归骅目光倒顿了顿,低头嘴角微抿,去别处买毕萝烧。 中途也要了份桔皮茶,远远看徐有功用饭,莫名失神。 毕竟,多年前,徐有功还并非这般鬼模样。 以前,霄归骅来徐府不多,适逢大事,譬如徐有功的冠礼,中举,或中秋,年节,总之是团聚,庆贺的日子里,她才会跟大哥同去徐家。 哪怕大哥被认做义子,可他从未想把她接进徐家过好日子,年幼的她还曾埋怨过他怎么不听师父的话,早点对徐有功下手……然而当她见到徐有功,终于明白大哥为何迟迟不下手的原因。 不是不下手,是下不了手。 少年的徐有功风姿绰越,和善明朗。 霄归骅对他印象最深是那年他一朝中举,却无任何焦躁傲慢,温润清俊之人,仿若再平常不过一天,父母问他要什么愿,寻常纨绔索要烈马,钱铺,唯独他呀,要了些善款,白日施粥,傍晚归来,静静执笔作画,作画卖出去,也是要做善款的。 那时她刚被大哥接过来,大哥没过去,她就静静等他作画。 那个场景她一直记得。 记得他窗外是错落有致的庭院布景。 三簇竹,两支斜石榴,一棵金桂,一棵红梅。 金玉满堂,雪中疏影,抵不过—— 窗前公子心善人美,如玉般美好。 也是因为记忆里的那双手如玉如琢,作礼浅笑的笑更令园中百花万竹尽失颜色,所以,霄归骅对他现在的模样很是痛彻心扉,也无可奈何。 “浪费时间。”大哥对二哥很嫌弃,明面上的嫌弃,但二哥也不生气,仍旧笑盈盈的,直到原因的霄归骅对此沉默,可心里知晓,大哥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二哥……只可惜那样一个“执笔可作画,行文可安邦”的惊才艳绝,儒雅谪仙,在徐府出事后,就都变了。 从火场回来的徐有功……就成了这样的鬼样子。 河水边,随着摊铺热腾腾的桔香不断袭来,霄归骅的目光重新落在徐有功那双锈迹斑斑的“鬼爪”上,这双手从废墟和毒虫里扒出她,给了她一条命,但也从此形同陌路,形如鬼畜。酷吏般的二哥,此刻正盯着桔皮水,眉头紧皱——  茶钱,三妹妹不知付了没有? 茶气,早冲走徐有功脑袋的昏沉“幻觉”。 晨间潜入梁家是真,他们用迷香迷晕了自己也是真,想来不敢杀自己,所以把自己丢出来,只隐约他脑海中想到归骅的脸是怎么回事? 定是幻觉,赶紧又喝了几口茶。 然后又回到那个残忍的问题—— 一分钱难倒英雄。 徐有功侧目,与霄归骅视线不期而遇,三妹妹……付钱了吗? 不夜城难行,每入楼光是茶水费就不少,他所有经费盘缠,连玉佩都当了… 霄归骅是不明所以,直到看徐有功目光掠过摊贩,她好像领悟了什么。 而徐有功看对方没有找自己的意思,稍微松口气,不过,自己这般窘态—— “三妹若无事,早些回家,免家中牵挂。” 押下此案水深不谈,徐有功恢复一派清冷,一来不想被霄归骅看出来自己囊中羞涩。 主要,觉得梁惠识大胆包天,竟连朝廷命官都敢迷晕,难不保他逼急了狗急跳墙做出不利于霄归骅的事。 霄归骅此刻回神,面色沉冷的用桔水净口后,才看他道:“二哥还是多关心自己,晕在路上的不是我。”顿了顿那句当了玉佩去青楼没钱吃饭的,也不是我,到底是没说。 第11章 又见熟人 霄冬至的伶牙俐齿,霄归骅完美继承。 徐有功一时语塞时,听路口传来高声大喝—— “速速找寻徐大人!画像中人,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了!” “速找徐大人……” 长街之上,本就布满衙差,高举着一张画像的衙差在前头喊时,一个接一个的往前接力呼喊,徐有功坐不住,留句“你不回去,就先去我外府等候”,便直接走入长街—— “人在何处!” 徐有功拦住那名要找他的衙差。 衙差看徐有功立刻躬身行礼说,人就在府衙内,随后,靠近了他声音又微压低:“人是画上人的家仆,一名老奴!说他家老爷半个月前就失踪了,就是画上的死者!” 徐有功来不及言语,快马加鞭疾驰回府衙,然而—— 衙内,已无落脚地了。 人员一字排开。 徐有功竟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 从案发到现在,只见过一面,派人传过几次话的县令许纯,县丞,甚至晕倒的县尉,都来了。 端坐高堂的许纯官服威武,其他人站肃穆,哪里都没徐有功的位。 除了押犯的地方。 徐有功并非要别人给脸给位,脸色一沉,登时有人哆嗦的躲开,他上前,愣挤出来了个位,挤一边去的县丞县尉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又不敢作声。 徐有功沉默,摆出旁听架势。 等半天,都没动静,他这才看县令问:“县令大人不打算提问审讯?” 县令不动声色的把徐有功拉低道,“徐贤弟啊,你从蒲州一路查过来,究竟怎么从‘猫妖皮’变成男子,还找到人来认领了?” 县丞询问的后半句,很清楚明白,这是急着问清楚,好抢功劳,可七张人皮,才出现一人,未免吃相难看。 “你自己查。”徐有功冷冰冰说完,县令就面露难色,他要能弄明白还问?不过,既然人家不说,那就—— “还是你来。” 说罢让位置,一旁县尉眼珠子俨然是要掉下来,这就给让位了? 县丞给他一肘,“别乱说话,这可是……天后……猫妖的案子……指不定背后是什么……” 徐有功也听见了,面无表情的直接坐下。 他不怕什么后,姑子,猫妖,他只要真相。 “梆”的一声,徐有功惊堂木动,低喝:“传人,上公堂!” 衣衫破烂的拾荒老者立即被两名衙差拎上公堂。 许纯主动又过去道,“徐老弟,目前……也许是找到死者,可距离找到杀人者还是差得远,该走得过场得走了,本官也不多留——” 早走,早点撇清关系。 不想台下的老者颤抖大叫道:“大,大人,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大人饶命啊大人!” 许纯当即愣住,这老头刚不是这么说的! 徐有功亦皱眉。 许纯质问老者:“堂下刁奴,方才还口口声声说画像上的就是你家失踪半个月的王员外,此刻为何翻供!” 却说完,听徐有功道了一句—— “是你。” 台下,是那日莫名吐了他一口痰的老人! 年约半百,额褶脸瘦的老者此刻抖的像糠筛,不断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他是对着徐有功磕的,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有功在他的眼里,不是他的青天大老爷,更像是……要命活阎王。 怪事儿让许纯反而不好走。 招呼人搬椅子,复又坐下。 徐有功稍沉思,便明白老人怕是担心那日吐痰的事,于是面色尽量缓和三分,解释:“我不打算追究那日的事,”说完,拿起元理所出的比例画像再问,“画上的人,可是你家员外?” 老者抬头一眼就又飞快摇头:“不,不认得!不认识……我不认识!我,我就是想要官府的赏钱!” 徐有功脸色更黑三分。 旁边衙差竟先急了,一个健步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 “胡说八道!你明明在街上抓着我说,这是你家员外,还说半月前失踪,你来报案一定是被新夫人害了!” 衙差大巴掌就抽向老者,“老东西,官府衙门!也敢胡言乱语!” 老者被打出鼻血,更带出两颗牙! 徐有功翻过案板,在第三轮巴掌落下时抓住了衙差的手:“住手!本官未曾发令,谁准你私自动刑!带下去,杖责二十!” 被抓住的那位,是之前打元理的那位,本就青紫的手腕此刻宛若折断,再听到打板子,脸都绿了,“县令大人!您,您要为小的做主啊!” 这公堂上胡言乱语打两巴掌怎么了! 衙差跪下求饶,老人则有些诧异。 许纯那边想帮着说,可徐有功眸色阴冷的看过来,许纯竟也怂了,“十……十吧,以儆效尤……” “三十。”徐有功不减反加,衙差直接吓的膝盖一软,尿了。 许纯也只能咬牙默认,而徐有功又蹲在老者面前。 老者摸不清楚情况,可含糊不清的血嘴里,还是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有功不知老人当场翻转口供是为何,但环顾四周,也只能想到……是自己的缘故。 退下么?不甘心!也不能够! 案件细节稍纵即逝,徐有功耐心拿出帕子,给老人擦血,靠在老人耳边继续放低了姿态,甚至半跪,低声说—— “老伯,你不用怕,我真不怪你。” 老者一个劲儿后退,面无人色。 无奈,徐有功只能站起来道:“传陈夫子!” 老者整个缩头缩脑,话都不再说,唯剩下的是外面的衙差惨叫声,随着棍棒起伏,不绝于耳… 陈夫子来前,许纯不知什么时候到徐有功身旁。 笑眯眯的他在徐有功看过来时,笑容减半,背手道,“对这种奸诈的老骨头,打一顿,什么都说了。 “当然,你是徐无杖,可本官有必要提醒……此案,说大可大,事关朝纲;说小可小,比如,这个老奴出尔反尔,自投罗网,倒可以把那个算数痴呆……换下来。” 许纯说完,继续施压:“不过,徐贤弟,你别忘了,本官才是汝阳县令,此案事关重大,死者身份是突破案情第一要隘,若你查不到死者身份什么都是空谈。” 徐有功脸色深沉,沉默以对,这无非是换个替死鬼,若同意他与许纯等昏官,有何区别。 在他沉默思索如何作答中,县丞忽而怒道:“县令大人,你何必搭理这区区八品,未谋职的小子,他如此狂妄,县令大人您有容人之心,我却没有!姓徐的,我看你怕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徐有功终于开口,“在下徐有功。” 现场蓦然一顿,静谧中,许纯侧头给县丞一个眼神,令他退下。 随即,又将徐有功拉到后侧。 这次,许纯几乎是咬牙说道:“有功贤弟,你的耿直有目共睹,然天子圣诞在即,此案又关乎猫妖,天后……姑子……如此牵连甚广,我只怕……连累了汝川衙门!” 咬牙切齿说完,许纯又堆起来惯有的假笑,给徐有功抹了一下刚抓出的褶皱—— “或者,你不愿动刑,本县令可以,就先给他上个小刑,绝不伤及性命,让他吃吃苦头……” 徐有功对他所言起初一言未发,直到脑海里划过去血淋淋的元理,“若你执意如此,我会将老人同元理的事,都如实上报。” 说完,看陈夫子走来,徐有功对他直接吩咐,把人先带下去治疗,县令许纯终于翻脸怒了—— “徐有功!此乃汝川县衙!越俎代庖也要有个度!责令询问本就是堂审的正常流程!你就是上报本官也不怕!” 徐有功冷冷看他,“是么,那你为何动怒。” “我!” 许纯咬牙,说不出话来,是啊,他气什么?他跟个傻子气什么。 下面衙差此刻个个抓紧了棍棒,陈夫子也一动不敢动。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直到徐有功道,“你怕事,怕连累你,所以,我把人带出去问。” 许纯恼怒的脸色微顿,皱眉,“何意。” 徐有功坦言:“天子圣诞前,我破案,否则,你拿我去说法,尽可说,是我搅乱你办案。” 县丞瞪大眼,许纯眼中光泽掠过,嘴上却忽然松口,假意连连道:“这如何使得!” “你确定使不得?”徐有功一抬眸,他立即又说:“使得,带去,不过总不能白带走。口述无凭?” 徐有功接下去:“立字为据!” 许纯满意了,又补充:“再加一条,你带走人,要是问不出一二来……本官可就不留情面了!” “笔墨。” 笔墨纸砚,落笔画押,徐有功做完,整个县衙都是松口气,眼看他带着陈夫子和老者离开,个个面露喜色。 这下,可以保住小命了! 只是怪异,出了衙门。 老者本瑟缩的脑袋突然又不怕了,直勾勾的盯着徐有功的脸。 那张瘦削严厉的脸,眉宇间,满是正气凌然。 徐有功怕自己又吓着他,感觉到注视,也未曾回头。 别院。 陈夫子去开药,煎药。 徐有功入堂,请老者上座。 老者脸色舒缓。 徐有功反而紧张握拳,松开,反复才走到他面前,正要行礼,忽看老者下来,也躬身行跪拜大礼—— “草民王大,见过无杖青天大老爷!” 听到青天大老爷,徐有功脸色微顿,随即伸出手将他扶起道:“老伯请起,我如今并无皇命在身。”顿了顿再道:“当日之事我也并未放在心上,您不用怕我寻私报复。” “草民知道,大人您身在官场,却绝非那恶人歹徒,适才,是草民不知无杖名讳,草民对不住大人!” 王大再拜时,徐有功用力托住他双臂,挪到椅边:“老伯上座。” 行礼未起的王大被扶起,双目含泪坐在高椅,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衫,又望着彬彬有礼的徐有功,脏污双手不知何处安放,语气更带着三分试探:“大人……昨日喝粥,可为查案?” 徐有功顿时慎重又耐心,“我是去查案。莫非您因我喝粥才对我有戒心?” 王大长舒口气,无处安放的手落在膝盖反复揉搓,反复颔首,“草民就知道,草民就知道是这样!” 徐有功看见他起皮的唇,起身给他倒水。 王大深感意外的眼神晃动,也确实口渴,连喝数杯,徐有功全程以礼相待。 喝完水后的王大似乎全数放下戒备,却眼神闪烁后,从椅子上下来又要跪,“草民见过青天大老爷,无杖大人!求青天大老爷做主!抓住那位夫人!” “老伯快起…”徐有功不等他说完就把他扶回,“您请讲事,徐某必秉公办案,绝不放过任何凶手。” 随着屋内所言,门前,一抹影子掠过出门回去与许纯报,王大至此,已全被徐有功“收买”。 许纯对此未发一言,只挥手让人下去再行监察… 别院,正堂内,王大情绪安定后,看着周围却又有不明,尤其是看着取来笔墨纸砚坐在他对面的徐有功,王大略有迟疑问—— “大人还需自取自写,没……使唤人等?” 问者莫名脸红,听者却神态自若:“我习惯一人。您请讲,事发前后因果细节,失踪前后究竟……务必,多多回忆。” 徐有功持笔之姿眉眼低垂,语气严厉却不骇人。 王大盯着徐有功,神色闪烁后,便开始断断续续讲了许久,有时说到愤怒处,用力地攥拳……有时又陷入低沉。 虽前后语序混乱,还有许多没必要的横枝末节,但徐有功还是清楚记载,并认真分析,最后落笔成文,条理清晰,与他进行对供。 第12章 受谁指使 死者「王成」(即人皮受害者),多年前,老家洪荒,逃荒而来,在卖身与王家后,因会算数,入府,做些管家活。 老员外(王成父亲)去年刚为王成捐赠「员外郎」之名,想让王成走他的老路,哪怕这种捐赠的官职,不在编制内,至少与官府说得上话。 具体的虽然王大没说,但徐有功曾办过几次所谓“员外郎”的案,无非就是乡间收税的领头人,获取一些好处,可王成一心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幸得家里有数百亩庄园和田地,王家又世代居于此地,颇为富庶,王成就算不成气候,也无所谓,老员外又琢磨起让王成娶个妻,生个一儿半女,用孙子来继承祖业。 半年前,老员外夫妇,突发恶疾,腹泻不止,短短一日,便不治身亡,撒手人寰。 王成料理完后事仍是无心掌管庄园地铺,靠祖产过日,但挥霍无度,总会坐吃山空,王大苦口婆心劝说很久,终于—— 王成决定照老员外的遗愿,成婚生子! 随后,他就从青楼楚馆娶了名妓子,作夫人… 这件事,王成办得不算隐秘,青楼赎身也并非他擅长,全是王大一手操办,所以,他知晓,夫人并非是那地方的人,本是官家人,因为犯了错被卖在那,且知书达理。 王大在家中落魄前,曾也和大户人家合作过,知晓大户人家的夫人都是精心培养的掌家好手,若夫人当真是被赎身做良民,有手段,王大也愿意接纳。 也是娶夫人进门后,发现王成真整日泡在书舍,不再游手好闲,二夫人掌管家中财政大权,亦游刃有余,王大彻底放心,可—— 好景不长,新夫人过门没半月,王成得了头疾。 每每发作时头痛欲裂。 书没看几日,又整日在医馆和药罐子中度日,约半月前,王成头疾发作,出门后就没回。 王大被夫人派去找人,可次日他回来,家里竟人去楼空。 他也被官府以房子交易之由,赶出员外府。 王大这时才意识到—— 也许老爷遇害了! 更或许,从王成新婚,到头疾,到消失,都是夫人早设计好的手笔! 房子交易给了谁,他不知道,去报官,也没消息。 官府不管家务事,更说明,婚律法有明文规定,若老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夫人就算把东西都卷走离开也无所查。 因为这合法合规,妻子打理夫君财产是必然。 后续,王大身无分文,每天都溜达在梁医馆附近乞讨,伺机找到蛛丝马迹…因为王成出事前都是在这里做针灸,他怀疑是否梁医馆有参与谋害。 也因此吐了徐有功一口唾沫… 徐有功审视着自己记录下来的白纸黑字,面露沉重,因为这里字字句句都破绽百出,暂时全部压下,他只问王大,“照你所言,你家王成员外头疾时,每日都去梁医馆?” 王大重重把杯子扣在桌上,“是梁医馆!”接着又摇头:“可找了他们下人,说每日看病的那么多人,就算查到老爷看完头病的记录也是做完就走了……草民也问了河边的摊贩,确有人看到老爷离开医馆,去了东街,最后消失在巷边……就……查不下去了。” 徐有功奋笔疾书,这后来的字字句句让他意识到—— 人皮案,越来越不简单了。 他初始根据坊间走访的内容,想的是人皮,烧焦,换皮类的想法,如今,扯上消失的夫人,消失的大笔田地财产,不由心思沉重,再问,“那后来,是在大街看张贴王成画相,就来了?那画像是有几分相似?” 王大道:“几乎一模一样!大人……我可见见老爷最后一面吗?说来惭愧,小人老家就在蒲州,听过您端正严明,早晨也听了,是您抓得梁医馆的那位!所以开始有些冒犯……不过,大人……这……真的不能看一眼我家员外……的尸骨吗?” 徐有功继续摇头,拒绝道:“暂时不可以。您再说说,那位夫人样貌?至今为止,您也没有说她名字,还有,你家员外可还有其他亲属?” 不想,徐有功这次问完,王大苦笑,又说了一长段,依旧是前后语序颠倒,不过,徐有功仍旧摘取到有效信息。 这位夫人说是怕以前的官家罪身暴露,所以一直戴着面纱,没有露面,也是怕青楼被暴露,虽然赎身是他办理的,可契书当场就撕了,后续的婚帖书则在官府备案。 官府有备案这点,徐有功早有所料,既然查户籍,能查到,徐有功再问些别的—— “那可知夫人,是哪座楼里出来的?” 王大笑的苦涩,“这不夜城庞大,草民又不认得多少字……” 徐有功听到这里脸色微变,视线略过最前面他因为识字会算数而被录用做管家……这么快,就又不认识了?压下没说,王大也是话锋一转,“青天大老爷,王家家产庞大,不至于这样败了!城周得许多田宅地铺,几百亩良田……草民肯定这里面一定有阴谋!而且和梁家绝对有关系!他哪有那么多钱施粥……” 徐有功这次没有着急回话,而是仔仔细细的梳理一遍他方才所说的一切,虽然律法确有规定,若是员外明媒正娶过文碟的正头夫人,且员外王成并无亲疏,那么即便她带走一切,通婚碟印一应俱全,官府也不会查! 可是,这并不能代表,王大说的都是对的。 这个王大也许隐瞒了什么,他绝不像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不过,垂下的黎眸内,锐光收敛,徐有功的声音维持一贯的平稳清冷:“所以……整个王家员外府,我只能听你一人言。” 暗含锐光的眼眸稍抬,徐有功看到王大抖了个哆嗦,随后竟从板凳上滑落,直接跪下:“大,大人,老奴知道的都在这里!全是肺腑之言,绝无虚假!您——您定要把那夫人,那梁大夫,抓起来正法啊……啊啊啊……” 王大说到最后磕头,痛哭流涕。 徐有功见状却仍是没有一丝情绪波澜,淡淡道:“我说一人之言,并为说你撒谎,你怕什么?” 盯着王大,徐有功眼看他面上划过去的算计,慌张。 “还是说,你在撒谎!” 长而布满伤痕的鬼指,在桌面用力一拍,王大脸色倏地白了,跪了下去。 王大直接吓到瘫软,他瑟缩大喊着没有,不是…… 徐有功眼看他错乱,心知他即真有所隐瞒,别有用心,可情况如今就他一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徐有功将全身锋芒收敛道:“起来吧,只是诈你,惊扰了。” 这次,他没有去扶,兀自看白纸黑字上满纸写的—— “杀人卷钱”,如此设计精妙,用律法做明枪,勾结青楼女做暗箭,披律法皮衣,合法合规合法侵吞财产……徐有功破案数年还是头回遇见。 偏要找出来也不算容易,直接去查户籍?谁受益,谁就是凶手?万一对方过了好多手呢? 这且不说,徐有功最觉得疑惑是…… 为何毁尸灭迹的手法,如此诡异。 剥皮,肉?骨?可谓多此一举! 更别提,画美人皮?还画教坊司的妆? 这几个疑问是破绽,想出来,便是百思得其解。 痛哭流涕的王大暂时问不出什么,徐有功假意押下对他的怀疑,给他又倒水,嘴上淡漠说着必会一查到底,让王大尽快平复心情,他还有问题没问完。 王大感恩戴德,喝水,却打量着徐有功。 徐有功则神色淡漠的看手中文书,实则也在观察王大,确认了,他是有问题。 直到王大放下水杯,徐有功才看向他,语气平稳,问—— “王大,你让本官查梁家,可是谁的授意。” 王大本来镇定的眸色瞬间慌乱。 跪下,却仍是矢口否认,“大,大人,您……您怎会这样问!草民没有授意,实在是草民对王家忠心耿耿!最后只去了医馆……难道是草民吐了您一口痰您……” “那事我未曾放心上,你不必再提。”徐有功再说完,冷漠将手中的文书转给王大,“我也并非怀疑你什么,而是——这字字句句,你要想好,签字画押,就是板上钉钉。” 徐有功转手把文书转给王大时,眼底泛起一丝了然。 下一瞬,见王大摇头说,“看不明白,老奴……不敢乱画这个。” 徐有功一直无喜无怒的眼底了然,严肃,“是么。”声色陡然刚正,有力,字字如刀:“你说你是管家,有管家之能才被带走,如今竟大字不识?” 王大眼底闪躲,索性逃避,不肯说话。 徐有功也没逼他,只是卷起卷宗收好才看着王大,嗓音再次平稳,“无妨,只要稍后有人问起,你还是一样作答,误差不大,也算数。”当然,徐有功相信他绝不会说一样的话,但具体说什么,他就不能未卜先知了。 不知不觉,已到傍晚。 霄归骅踏入门中时,看徐有功眼底的寒芒,尽管他在收敛,可霄归骅敏锐地感觉到他不太高兴。 把买来的胡饼与茶放下,霄归骅不说话要走。 徐有功冰冷的铁面却掠过一丝燥热。 三妹怎么忽然送饭,莫非是知他囊中羞涩了? 不管知否,徐有功过去,拿了一块—— 先递给王大。 一整天,审问时王大肚子直叫。 王大确实饥饿难耐,抓起胡饼道谢就吃,余光扫见,徐有功去喊刚才那位小公子回来—— “既你不回,把人证护好。” 外面的小公子回头满脸的喜悦又瞬间画作乖巧宁静:“好的二哥。” 徐有功只是冷漠以对。 王大则狐疑道,“大人,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吧?” 霄归骅不作答,而徐有功道:“有她在,你该不放心的是有歹心要害你的人。” 霄归骅从小惨遭毒虫迫害,后来练出一身毒术,也因此,徐有功才放心。 更因此,遇到元理是数学天才,他也不那么意外,毕竟他家也有这么出类拔萃的小孩。 想起元理,徐有功抓笔录卷出门。 外面陈夫子刚熬好药前来,徐有功询问元理伤势如何,陈夫子就一脸的愤恨,“大人,我又不是三头六臂会分身!驴也不能这么使啊!” 徐有功就道歉拜礼,出门先去县衙。 衙所内宅,茶香四溢。 盘坐在罗汉床上的许纯与县丞对弈,旁侧县尉频频点头,却只夸赞许纯棋艺绝佳。 连带县丞也擦汗,直道难以招架。 徐有功步入其间,后侧几名没拦住他的衙差,慌忙跪下:“大人恕罪!卑职拦不住……徐大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路……” 几名衙差跪着回报时,徐有功等他们讲完才淡漠道—— “不让走的路,便是对的路。” 衙差脸色更苦。 品茶闻香的许纯面色不改,喝完一口茶,继续落子到徐有功前来,行礼,才幽幽开口:“是审出什么了吗?” 徐有功简明扼要回道:“是,我要二抓梁惠识。” 第13章 立军令状 室内一阵静默。 关于徐有功审讯王大的整个过程,是前后脚传闻的事儿。 随着棋子再落。 许纯问:“抓人?可有证据?”顿了顿,对县尉使个眼色,县尉立即走出,将衙差们带下去,又自己守在门边。 徐有功道:“此文卷就是证据,只是证据不足。但搜索过后,便有了。” 许纯只是看向门,门从外面关后,才起身道:“徐有功,你当知晓,我汝川此地一向太平,民风淳朴,你这般牵扯出一案,原本,只要你不找大麻烦,对我县并无影响,我也便放放手,可你偏要找梁惠识!你可知,他是新捐的员外郎?虽不在编内官职,却也算官,也已提上去,审核的——就是武家!你这案子,涉及猫妖就不说了,还是姑子,这要出问题……” 徐有功没被许纯的话影响丝毫,只抬手,从袖子中再拿出三张元理绘制的图纸,伴随徐有功阐述作案工具及如何通过比例画找到死者王成,逐一讲完,县丞与县令脸色一点点变沉。 “综上所言,”徐有功再往前一步,伸手行礼,“请批手谕。除了再审梁惠识,还需彻查梁医馆和梁府!一是寻找骨架,人肉,二找行凶地点,三是找秀才和他女儿梁霜。” 药池,药水的事,徐有功没说出来,也没拿出倪秋的信,这是他的底牌,而执棋一侧的许纯,坐直身子,这次给县丞一个眼神。 县丞刚扫完口录卷,皱眉拍下—— “徐有功,你这里面虽然涉及梁惠识,可这玩意就没用啊,”县丞抓皱了那堆文卷往地上一扔:“口供……手印呢?签字,画押呢?一个没有,谁知这是不是,你一人杜撰……杜撰的推……推测。” 最后几个字,县丞后补上去的。 因为徐有功还在行礼请手谕,那双眼上翻看人,不怒自威,凌厉若刀。 县丞被盯的脖颈发冷,强行定神才继续道:“当然,这不是说你胡编乱造,毕竟无杖大名在外,怎会做这种事,只是……没有签字画押,确实是作不得数!只能是废……废纸……” 最后两个字说完,他默默地朝着罗汉床里面挪了挪。 徐有功收敛视线,看向许纯,“县令大人也这般以为么?”他声色平淡可眼中锋芒,毫不掩饰,震摄心魂。 许纯一直不断敲击腿的手指在被徐有功紧盯时停了下来,转又拿起棋子摩挲,状似漫不经心的侧头,实则,不敢看他,只敢看棋盘说,“参军贤弟,”他缓下了一步棋,指尖如果不颤抖的话,也许显得更镇定。 “敢问——就算笔录在,决定性的物证在哪?” 徐有功还没回答,他重重摁下一颗棋,声巨大,大有先声夺人的气势。 “你以为,就单凭你,或是那老奴一句话,或你大街上随便来个人,说梁惠识杀人了,就去拿人?如何服众! “这人没摁下手印,一张嘴就定罪……我看你,是想抓凶想的魔怔了! “要本官说,这人皮也不是我们县的,梁惠识绝无可能,你若不然,再往前走走找找?” 抓梁惠识,是不可能给抓,管他是不是真……也当然不可能是真。 他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这里头肯定有误会,如今捐官的关口,他又给做过担保,若梁惠识被拿,他这顶戴了一辈子的乌纱帽,铁定保不住! 想他许纯一辈子矜矜业业,到头来弄个莫名其妙的屎盆子,晚节不保……他不允许徐有功再闹。 然徐有功嗓音清冷平稳,对他的长篇大论仿若未闻,“所以,你不仅不批,还想赶我走?”不等回话,徐有功转身拂袖:“那若此地若不受理,我便往上知州,知府,大理寺去!” “你敢!徐有功!”县丞在许纯示意下,猛一拍桌,“此处轮得到你来拍桌叫板!”接着道:“这不是蒲州,梁惠识乃我县善人,你也到处打听了,就是你去上头,那刺史甚至尚书府,都有他治疗过的病人!” 许纯起来做好人道:“好了,县丞大人你且坐下,徐有功,徐贤弟!并非本官赶你走,实在是你年轻,不懂这梁惠识威望极大,远至京城都有他的盘根错节,便是本县令也不愿探查他的深不可测,今日你就是将他擒获,难不保你没有确切证据,空口白牙的找人,他日也要被迫放人,更也许赔上性命……” 县丞和县令唱着红白脸,唱完一起看徐有功。 对此,徐有功始终眉间清冷,转头,继续往外。 许纯只能咬牙再道:“你若非要救那小的,就把那王大抓了,他这份口供可是漏洞百出,稍加拷打——” “就可让他签字画押,到时一了百了,那不谈这张人皮,蒲州人皮要如何定罪?”徐有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许纯问:“蒲州什么人皮?” 徐有功道:“之前说过的六张,加此处,足七具。” 许纯沉吟思索后才道:“说是人皮就是人皮啊,一张白纸,白皮,谁知道是什么。” “很好,徐某感谢二位提点。” 徐有功说完,往外走,后侧他们还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下去—— “徐有功!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 “我说,你说得什么针孔,医刀,也不能代表定是梁惠识的。整个大汝川多少医者,都有你说的这些东西。 “就是,难道只凭几句话和一个傻子画出来的东西就对汝川县的大善人进行肆意污蔑?那我和县令大人的脸,我汝川的脸,岂不是光着屁股推磨,转圈丢人?” 徐有功已经走到门前,想过他们会包庇梁惠识,当然,这谈不上包庇,确实他没有证据,但是—— “不搜,怎么给他证明清白?谁又说了他一定是?如果搜了他是清白的,自然皆大欢喜,可不搜只能证明有鬼。” 县令俨然是没有要给他解决的打算,徐有功也预料之中,只不爽白浪费了半天的时间,不过,他还有最后的绝杀,“再有,你们怕的什么姑子,我不怕,我任期虽满,却还在任,可与你们下个「军令状」!” 徐有功这次用的是本官,说完放下参军腰牌。 与公堂所写的那纸带走王大的文书不同,徐有功出身参军。 军营中人,军令如山。 军令状不可违! 许纯与县丞面对这参军的腰牌及官威,一时愣住。 随后,县丞就抓起腰牌丢去给徐有功,“什么参军牌子,我不要,不要!” 许纯也忙道:“拿走拿走!” 可腰牌被徐有功抓住,又一次飞扔回来,这次,是尖头直接嵌入了桌面。 抠都抠不下来。 许纯脸色难看,县丞更大呼:“徐有功!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里可不是蒲州军营!” 徐有功甚少表现出来兵痞一面,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招管用,“立军令状,不是为了压你们,而是保你们,如不能查到,愿依你们的法,受惩,无论什么惩!若查得到,你们也可以说是我用军令状压你们,明哲保身!于情于理,对你们都不亏……” 他最后说时,已走过去,自主写下军令状文书。 洋洋洒洒的一篇行书落款徐有功后,他指尖一划,就以血落印,转身时,拇指掠过唇齿后,留下唇边一抹红。 “当然,你们要还执意包庇,我就直接——从旁借调!我想作为参军,还是有此手段和能力。虽然我徐有功出门不带一兵一卒,可不代表,借不来。” 最后一句,徐有功说的时候,红唇紧抿,心里已有借调打算,一般而言,出现当地官员勾结,都是要从别处调来,既梁惠识和本地有瓜葛,他要外调是正常手续。 听到借调面面相觑的县令县丞,眼看徐有功把录卷全部拿回卷起,只留了军令状,才回过神来:“你这……贤弟啊,别……闹得这么难看吗。” 虽然徐有功没有直说,可是“借调”一出,也是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跟本地的案子有瓜葛,这不还是一个意思吗? 他们不还是受牵连? 刚才还口舌伶俐的两个,急的都说不出话来,跺脚满头大汗的听徐有功冷冰冰开门说:“另外——我只说一次,元理是本官门客,他的算数无需谁来质疑。” 该说的都说完,直接撇开两位,徐有功再不打算多浪费时间,不想,两个老家伙居然使出了毕生最大的力气,死死的拉住了他—— “徐参军,徐参军!参军大人!参军……贤弟!消消气,消消气!” 县令许纯和县丞在徐有功走到门口时把人一左一右的拉着胳膊拉回来,“消消气啊,那……刚才也是话赶话到了那处,你也知道的,这梁……还是有威望的,官府肯定要保护善人,不过出了案子,当然还是要配合的……” 随着许纯眼色下,县丞立刻说:“我去打水来,茶水都凉了!这院子里都是死人呐……”他嚷嚷着,徐有功皱眉,心里划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方才出去的那位,十有八九是去通风报信了…… 而让徐有功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水还没喝上,外面,传来惊呼—— “大人!不好啊,县令大人!” 一名衙差急匆匆跑进来,正巧撞到县丞提着的水。 县丞捂着被烫的手,气的对着来人就是一脚:“慌什么,死了爹还是死了娘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徐有功起初只当是拖延时间,皱眉却看那衙差爬起来,捂着肚子,都顾不得喘口气,上气不接下气说—— “外外……面,就那,那算痴所绘制的什么比例画,一经贴出,告示外,立刻有许多人……城南,城北,城西,城东……总之,大人你快去看看吧!城内四郊,郊外的员外府上,管家都来诉,说画像上的,都是他们家员外大人!现下,齐聚在门口,要说法呢!” 说话间,已有前厅吵闹声和击鼓鸣冤的声,一并传来。 县丞县令脸色巨变,只徐有功面不改色。 他是早有所料,起身就走。 “哎,徐!徐参军,且慢啊!都是你倒甚水!”许纯后头故意大声斥责完县丞,在挤眉弄眼后,就快赶上徐有功。 奈何徐有功腿长个子高,走的飞快,许纯年纪大几乎要跑着才赶得上,更别说还要讲话了,“参军啊,都是我这县丞惹了您,这就让他滚回家去,不过,刚才你说的军令状,你立的!那这些员外,也算你的啊?” 该说不说,军令状这东西是好东西,至少现在案子突然闹大了,他可以躲一躲。 徐有功知他想些什么,不过,许纯走着走着忽然觉察不对,“徐贤弟,这么多员外你是一点不意外啊……” 第14章 棋子厮杀 徐有功面色一派清冷,却只回了一个问题:“算。” 他一个字,许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 员外都算他的。 许纯就松好大一口气,连带表情都舒畅了,脚步也轻盈起来,“贤弟啊,长兄还有个拙见,那就是,这些个所谓的员外,您也知道的都是什么货色,个个都沽名钓誉,爱好风流,虽然眼下找不到,也指不定是和烟花柳巷的女子跑了……” 他不说烟花柳巷女子,徐有功还真“差点”忘记—— “我需加派人手,查那逃跑的夫人到底什么来路,你将户部主簿也叫来,我有话问他。” 按规定,青楼女子即便是官家落难,也属到贱籍人户,本不该和平民成婚,是属于触犯律法! 徐有功想看的是赎身记录,究竟是如何赎身,才改变了户籍,可嫁给员外郎。 莫非是大赦天下? 这是他唯一能想的地方。 不想许纯面色犯难,不知在想什么,徐有功便微停下来,对那一直跟随,却捂着肚子的衙差吩咐—— “另外,你去将所有人都聚集到衙门,一起开堂,再额外分一堆人,把附近青楼,还有青楼老鸨等一并压来!” 这次不等县令大人发话了,衙差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头—— “大人啊,这么多事,恐……人手不够啊。” 县丞在后头也跟着摸头,“是啊,这,这是县城,小县确实人不够州府多啊。” 徐有功便深吸一口气,说下去—— “那就分批次带来。” 衙差还是犹豫,直到许纯一个点头,他也只能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出去了。 至于带不带……多久带,那就是后话了。 前头击鼓鸣冤,声音震天,徐有功去前头衙门。 许纯跟着,再不往前冒头。 他本以为只一张人皮,是个青楼女子被剥了皮一类,谁知—— 真来了六张,还真是汝川的员外们……都死了啊? 蓦然想到前段时间库房失窃,好像是许久没有接到一些员外的消息…… 他更是浑身冒冷汗,记得当时失窃的就有员外账册?而他只当是库银丢失,随便用些印钱拿去垫了就算了。 不想……竟牵扯出这许多! 而那时失窃的文书里……似乎就有员外郎的记录。 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事儿告诉徐有功的时候,徐有功已经走到前厅衙门了。 前厅衙门。 徐有功走到衙上,就看堂下,黑压压跪着一群人,都是王大打扮,苦不堪言的样子。 外面围了不少看客,里里外外,衙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比上午王大来的时候还热闹。 看着堂下拿着画像的人,虽画像上的人各异,可徐有功看一眼就知道是比例画,这元理速度还挺快! 当然,画师也不慢。 “大人,您定要给我家员外的生死,给个说法啊!” “是啊,大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人,您先听我的,小的之前来了多次……” “大人,求告无门啊,青天大老爷……求您彻查啊……” “……” 一群年纪从中年到老年的,无不在徐有功到后,举着告示上的人皮比例画像,跪求徐有功查案。 “肃静!”徐有功此刻并未官服加身,但气场逼人,一道惊堂木肃静后,才沉声道:“本官知晓你们苦楚,现在有处报案,别争别乱,照你们员外所住的——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有序讲来。” “我,我是城东的!大人我是城东李员外家的管事,大人,我家大人定是被新娶的小夫人害了啊……”徐有功惊诧,这从东边开始讲的第一句就是“夫人”,难道说? 他似乎想到什么,后续果真如他所想—— 所有人,与王大所说,并无区别! 跟着,城南,城西,城北说辞,也是同样! 区别只在于,这些员外失踪的时间更久远,最早可追溯到雨季前,也就是—— 徐有功在蒲州发现的第一张人皮时间前后。 徐有功一面听一面心中发沉,也下意识的看向县令,无端消失这么多员外,他是真一点都不问? 下面不少人,听着城东的跟他们的情况差不多,也不再争先恐后的讲,只是着东南西北的四处有一点是与王大所说不同的也有。 那便是—— “你们的意思是,你们四个郊区的员外们,他们没有疾病,只是随新娶的小夫人出门远游,是按四个方向出门游玩,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徐有功这次不用记录,有主薄记下,可他习惯自己做事,眼下只能手忍不住摩挲。 台下人说:“是啊,大人,我们几个,应该都是一直朝四方寻找我们的员外?也是没找到人,花光了盘缠,才辗转回来的……” “对对对……” “就是这样……” 随着四方奴仆几乎一致的回答,县令也想起来,这些员外好像是都说出去游山玩水,也因此,他才是没有生出疑虑。 一样的境遇,让奴仆们意识到什么,随后又一起跪拜不起—— “大人,求您做主查出真凶啊……” 徐有功起初不太明白这「四方游」是什么,不过,稍微问了问就清楚了。 是个游方术士鼓捣的他们,说是可以来财,又或者来官等,总之,都是骗他们出去…… 瞥了一眼帘子后侧脸色发白的县令许纯,徐有功觉得他应该知情,不过眼下,深吸一口气,徐有功严肃问—— “那他们,可曾去过梁医馆?” 徐有功问完,堂下方才还你一言我一语,兀得谁也不说话了,你看我我看你,这一幕则让帘后的许纯揩了一把额头的汗,本来他是力保梁惠识的,可眼下…… 若愈演愈烈,他还是得尽快留个后手,能不能衣锦还乡不说,能留一条命告老还乡不错了! 县丞早也来了。 在下面一片鸦雀无声中,县丞低声道:“大人,你说,这事儿…真是梁医馆做的?” 许纯摇头说:“不清楚,可梁医馆并不缺钱,你没看那小夫人是谋财……”顿了顿,县令又揉头,头疼的说,“不过,本官吃了他们不少粥,若真有问题,你说那粥真的是……呕。” “呕……”县丞想起自己也吃了不少,二人脸色不善时,有衙差过来耳语—— “大人,有自称是徐参军门客的霄公子请求入衙内辅佐徐大人……还把之前的王大送来了!” 最后一句话是低低说的,县令和县丞微愣,“他当真说是徐有功的门客?” 许纯对徐有功还是有所了解的,这家伙从来都是单枪匹马的,何时有过门客,还辅佐?不过再听对方带着王大,县令县丞对视一眼,转身出去相迎。 出门,本以为要遇到的是个公子哥,谁知……是个小哥儿,年纪跟家里孙子差不多大。 “阁下是——” “见过二位大人。这是王大。”霄归骅把王大交过去的时候,衙差愣了下,才在县令和县丞的颔首下将马背上趴着的老者抱下来,翻身一看,真是王大……昏过去,还是睡过去了。 县令询问,“小公子,王大这是?” 若之前,就这些东南西北的闹事前,他可能都不会把面前的小孩放在眼里,可今时不同往时了,他巴结得很。 “睡了。”霄归骅冷淡的说完,往里看了看:“人我给大人了,出事,大人负责。” 说完,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令,往里走。 许纯和县丞都愣了下,随即把火给了衙差:“看什么!还不把人看管好……”接着戏剧变脸一样的换回笑脸:“县令大人,咱们还下棋吗?” 许纯怒道:“你看这还下得下去吗!” 县丞陪笑说:“当然可以,军令状下了呀……”县丞接着道:“军令状就代表这事儿彻底跟咱们没关系了啊……是他压着咱们不让查……”嘴角一扬,吩咐让衙差王大看好,又接着把县令往里带,边走边道:“下官愚见,倒是可以给京都许大人再书信一封,把那军令状送上,届时无论案件如何,咱们都可说是那徐有功官大压人,耍军威,啊……要是破获了,也可以告他耍军威,功绩算在咱们县衙……无论如何,这棋都下得下去呀!” - 徐有功在高堂之上,宛若坐针毡。 底下来报案的这些人,都不明白为何问梁医馆。 徐有功便又说了梁府地点,他们还是全部摇头,说都没有去过! 围观群众听了,却互相传递眼神窃窃私语,不是说案子吗?怎么弄到梁大善人身上了? 徐有功是真没想到,员外们居然跟梁家没有丝毫瓜葛。 他陷入困境,好像所有线索都消失了,可很快又觉得没什么好困惑,如果都去了梁医馆,那岂不是太明显。 底下,报案仆们还在异口同声的问,说不明白为何问梁医馆,难道是有线索了一类? 徐有功思路虽乱,可内心深处还是坚定,梁家有问题! 只他不知如何对这些群众说,沉思中,后面传来低低呼唤声,“徐大人!大人……有人找您。” 徐有功回头微愣,居然是霄归骅……玉白色长衫,略显公子哥气派。 徐有功很意外,霄归骅淡漠抬手,手中白玉纸团让徐有功立刻明白—— 是倪秋来信! 定是有新线索! 徐有功暂时休堂,往后走。 从前在蒲州,霄归骅就时常给他送信,只没想,人到这里,仍是霄归骅跟来送信…… “下次我自己接信鸽就好,你还是早点回去。” 案件越发扑朔迷离,他不想霄归骅牵扯进来。 霄归骅扫了扫旁侧“监视的眼睛”,面色冷峻,冰冷道:“我知你想什么。你放心,我不会死。反倒是你……这案子,水太深了。” 徐有功一顿,低头不理。 霄归骅看他拆解纸团的手,也是目光深沉。 徐有功打开信,上面果真是倪秋小小的字,这次写了堆药和配比,但隔行如隔山,他对岐黄略懂,这些多了的药物却实在不算擅长,看两次不明白,只好又去找霄归骅—— “这是什么意思。” 霄归骅看一眼,又看他,眼底浮现狡黠:“二哥,我要说了,可就卷进来了。” 她知道徐有功不想把她拉扯进来,徐有功果然转身要走,他去问陈夫子!霄归骅拦住他,漠然又快速地说:“这些药物须得一起用,同时生效,所以,药池的水一旦做成,大概率不会更换,就好像—— 今日,我说与不说,我都已然参与进来。” 徐有功回头,少有表露出情绪来,“你!” 霄归骅也是少有撇去那身寒,铿锵有力道:“二哥,我知道你这些年在做什么……”压低了声音,她眼框发热,手抓紧了徐有功的手臂:“要查大哥案子的,不只你一人。我已经长大了……” 徐有功手指握紧纸,很快,听霄归骅又跟着再补充—— “还有,这些药物想维持成功,成品出那样的白皮,我想,所有的死者也必须在水里完成。” 徐有功本来没完全把霄归骅的话理解到位,可到她讲出这句话,徐有功猛然通了什么。 他注视着霄归骅的眼睛喃喃道,“在水中……是啊,这里面几种药物,都起到将将血液凝固分离还有止血的功效?也只有这样剥开的效果,才是所见白皮,否则,没有药物加持,是做不成那样完整无暇的白皮!必有血点!” 徐有功虽然不通药理,可他通仵作。 寻常人皮怎么可能完美无瑕?不等更深层的东西还在茅塞顿开,门外这时,传来元理的声音:“是必须所有的死者都在水里剥皮,才能形成那样均匀力度的皮……毕竟,水中有浮力,可以很大程度的减弱力的作用……昔日曹冲可用水称象,便是利用水之力……” 元理的出现让徐有功愈发确认,而走进来的元理则是刚被陈夫子治疗完毕,还没来及吃饭,“徐有功,我饿。呀!有饼子!” 随着元理走过去吃,徐有功才想到什么,看向周围,霄归骅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剩下,桌子上有买的牛舌饼和装了茶水的酒囊。 元理低头猛吃的时候,徐有功脑海里则浮现出自己办案的老路子—— 正本清源。 跳脱开白皮案的发现,直接从根源,也即是,设计此案的幕后操纵者出发……此案案情看似错综复杂。 可是,徐有功脑子里逐渐清晰,犹如围棋落子,厮杀无声,却血雨腥风。 你来我往,子子落—— 都是人命。 等他逐渐理清楚,走到眼前这一步,徐有功手里的牛舌饼握不住,直接落地,脸色肃然白惨一片。 第15章 搜查粱家 “喂,你不吃了啊?”元理吃完自己的,看徐有功忽然踱步往外走,元理拦住他,“我听他们说你不睡觉,饭也不吃,你真神仙啊……” 徐有功是来不及吃,虽腹中饥饿,但事不宜迟,必须这就动身就去查梁家! 否则这案……恐还要死许多人! “哎?你……”元理没拦住徐有功,眼看对方走远,眉头微皱,“该不会,他现在就知道了吧?” 徐有功脑海中思绪万千,这案子若是他想的一样,若不早早解决……恐要出天大的事! 衙门,一堆“四方家仆”还在跪,徐有功眸色深沉,知晓这些人,也是对手计划的一环,包括……王大。 没坐下,他走到几案,直接惊堂木一拍道,“所有人暂留府衙,等候传讯,其余衙差,随我去梁府,梁医馆,进行彻底搜查!” 这次下令,无有阻挠。 许纯让县丞送调兵遣将的手谕来时,徐有功拿了,也是故意在众人面前说道—— “徐参军,这可是你自己立的军令状,就七日啊!” 徐有功知他是想推责,但他同样也需要传达一些东西给众差,那便是—— “是七日不错,诸位大人也挺好,既见军令状,那徐某也将话放在这,七日已过两日半,只要为查案,诸位不用怕担责,所有责任都有我徐有功担! “现下,分批,随我前后去梁家两处! “务必把前后门全部锁死,任何人,不许随意出入! 违令者,就地缉拿!” 令,是当场下的。 可徐有功到梁医馆时,梁惠识人就在医馆门口,正在把人一个个人往外请,边请边惭愧说:“是在下有问题,引来官府查案……诸位先出去等候吧……稍后再来,医药费全免!” 许多病人临时被赶出去怒气冲冲,哀声载道:“谁不知道您梁大善人的名声啊!这官府不是闹么!” 旁边有人戳戳这位:“别提了,咱们本地当然知道,可这来的是外地的官,据说是什么徐无杖!” “啧啧,我听过,本地人对他可都避如蛇蝎!” “是吗?那怎么到咱们这里。” “谁知道呢,外来的撒野到咱们本地头上了……总之是个刻薄不好相处的……大概是想甩案子屎盆子到咱们这儿。谁不知道咱们这里是最大的平安县啊……” “我更听说,是个傻子画的画,刚有人从衙门口过来说,他莫名其妙没人提医馆,证据都没有就来搜,抓人……” “耽误病情他遭罪的起吗!造孽!” “就是,我看啊,什么徐无杖,都是虚名头!” 正骂到这,转头就看到徐有功站在一群官差前。 他孑立与众人前方,神色寡淡,可因过瘦,过浓烈眉眼,哪怕是淡漠着脸,也不怒自威,人群慌忙挪开。 徐有功第二次从人群远处,遥看梁惠识。 梁惠识比上回,明显有所准备。 他一抬手,后面小厮打开全部的大门。 “徐大人,请!” 梁惠识侧过身,语气和善如春风,愈春风,愈给众人点火,又要叽叽咕咕,徐有功手摸銙带长剑,顿时,一群人退让。 徐有功便薄唇紧抿,浑然不觉周围又怕又恼的视线,步步走向梁医馆。 医馆内,门窗打开,八面来风。 帆布呼啦啦发出声响时,徐有功走过梁惠识面前,并无停顿。 “快,把所有门,帘,前后里外,全给大人撩开!” 梁惠识高呼,配合,挑不出丝毫毛病。 所有门窗彻底打开。 不止徐有功,汝川县民在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徐有功走过的地方,又有嘀咕他的为人处事,说他面相刻薄,随意找茬,所谓无杖,不过如此。 还有些,认出他是当日在河畔边打听梁惠识的那位少年,顿时捶胸顿足,后悔按手印。 徐有功浓眉微皱,严肃认真的视线逐一划过整所医馆,最后又恢复一排清冷疏离,“把所有刀具呈来。” 能如此打开门户,徐有功相信他早有万全准备,但毕竟百密一疏,徐有功想要寻找医刀,为此,来前还专门拿了衙门司里的飞蝇,准备做血验。 所谓血验,乃是用蝇类飞虫嗜血的特性来进行检验,是否有虫落在染血刀具。 “大人您说笑么?这里的刀有哪一把没沾染过血?”梁惠识笑得带着轻蔑,他早就觉得徐有功没什么用,如此看确实草包。 不想他只一挥手,“搜。” 一群府衙往内,梁惠识连忙阻拦:“大人莫要搜,梁医馆上下多少学徒就有多少刀,还是我们自己来。”一招手,让他的学徒进去拿刀。 拿刀的学徒明显带着怒意,把所有的刀都拿来后,嘭地一声摔在徐有功面前,府衙有人要上前被旁侧人阻拦,一个眼神一个摇头,那人便是叹口气,退下。 “大人勿怪……”梁惠识还想做好人说辞时,徐有功抬手,静伫在人群中,并未因这一摔有何情绪,只淡淡问那摔手术刀的学徒:“梁惠识的刀,可在其中。” “那把!”那学徒说完,梁惠识脸色微顿。 徐有功却满意,放开飞虫,伴随蝇虫嗡嗡乱飞中,他看着的不是别的刀,只看梁惠识的那一把。 几乎每把刀上都有蝇虫环绕,唯独,梁惠识的那把。 阳光折射了那把刀的刀光在彼此眼中。 周围人群窃窃私语似乎也变成了苍蝇的嗡嗡声,梁惠识眼底有徐有功熟悉的……慌乱,错乱,等等种种凶杀者该有的情绪。 “若你现在伏法……” 徐有功低声说时,看向一堆的刀里,苍蝇不去的那把。 那把亮的刺眼的刀。 飞虫不落,蝇少,灼目刺眼。 徐有功过去时,梁惠识挡在他身前,鞠起礼躬来:“大人,草民肯请大人,如果都搜过了,什么都没有。不说我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就看在我是为救民的份上,也请您下次没有绝对的证据,不要来了。” 他说的时候故意看向人堆里有几个裹着纱布的病患,躬礼更深三分—— “草民经得起,可他们经不起折腾啊!” 此话一出,民众目光更加幽怨憎恨。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滚出汝川吧!”群众立即都喊了起来,“滚出汝川!” “滚出汝川!” 徐有功在众人叫骂中,手在袖中捏紧。 “你没有机会了。” 他面上仍是一派清冷,但声音早就被盖下去,府衙人人对视,还是去拦住群众,但……拦不住众人的菜叶,鸡蛋…… 只是,那宽阔肩背,便是沾满了菜叶和蛋液等,也挺得愈发笔直端正,直到一颗石子打破了她的头。 他仍岿然若山,如如不动,可他额头流下血回头时,那双染血眉眼横扫一圈,便是刷然一静。 府衙这次也慌了,忙推开众人,大喝后退…… 梁惠识这时,上前要用手帕给徐有功包头,徐有功却接过手帕,径直走向那把刀时,在梁惠识颤抖的双瞳注视下,包起,放入怀中,随后一言不发的翻身上马才道—— “去梁府。” 血也不擦,勒紧缰绳,神色如旧镇定,可带着血的脸,更如同鬼畜…… 驾马往外,群众拦路者,在他烈浓染血的眉眼下,缓缓地往后退,徐有功策马慢步其中,血流如注,但好似感觉不到疼,面色始终淡漠,但越如此,越叫人不寒而栗。 直到人群的尽头,徐有功没有走,他停下来,环顾四周,直视所有人的眼睛,薄唇轻启,掷地有声—— “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 “大唐推行刑律法的目的不是为处罚谁,刁难谁,是用这种办法来约束不法凶犯。 梁惠识若不触法犯法,我自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此找麻烦。 叨扰不便处,徐某在此,顿首谢罪。” 弓腰,两手抱掌前推,徐有功笔挺的长身若竹折弯,向众人敬礼。 完后,也不等众人给予回复,便策马离开…… 唯余地上数滴鲜血…… 触目惊心,惊了……群众的心! 他们适才打他,骂他,折辱他,甚至砸他! 可他非但不怪责,还顿首向他们请罪。 徐有功离去好久,默然的众人中,有人回过神,下意识看向梁惠识,他们的大善人也面带震惊,可随后,眼底泛起狠戾,恍惚感觉到注视,梁惠识又笑起来,宛若刚才的狠戾只是错觉。 “给大家添麻烦了……也在此赔礼,先行一步了。” 说完跟随徐有功走了。 徐有功踏马抵达梁家时,衙差在路口的花树下等他。 见他前来,主动邀功回禀说,“徐……徐大人,梁府已搜完一遍,什么都没有!”说完抬起头,看到徐有功满脸的血,衙差愣住片刻,“您的伤……” 徐有功血流到眼中,用力的眨眼挤出后,才是抬眸。 他双眼血红,虽然是低低问,“是谁让你们去?”一贯淡漠的口吻,可衙差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了,“谁,谁准我们,我…先搜……”话都说不出了。 徐有功也发觉自己头晕,扯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血后,又摁住额上的破处另一只手才是去抓衙差,谁知—— 衙差直接吓跑了。 哇哇叫着鬼啊的……跑远。 徐有功顿了下,盯着自己形同鬼爪的手,抿唇,收手,没表情,踱步去前方。 有衙差远远看到这边一切,瑟瑟缩缩说,“我们……想……想给大人省时间……” 徐有功嗯一声,头晕,也不想管了,直接往里走,直奔之前他来过的院子,那个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院。 果不其然,这院子不是幻觉,而里面的房间也是他要找的,药水池! 不仅如此,药池墙角更是—— 摆放一排高大的骨架。 骨架倒影在釉绿的药水池中,宛若鬼影。 “这就是你们说的,什么都没发现?” 足足七具尸骨,怎么就没发现。 屋内昏暗,池水油绿,他面上有淡淡血红留下的痕迹,浓眉赤目,吓得衙差们不寒而栗,纷纷下意识后退,而此刻一个人影从旁掠过,快步往前—— “大人,大人,这些骨架,梁某可解释的!” 梁惠识快速走到徐有功面前,一起站在墙角骨架前。 徐有功轻扫他一眼,“梁大人骑术不错。” 他策马狂奔速度不慢,他能快速赶来,必也是一路狂奔,而这般一想,“那日马上,你装的很像。” 梁惠识假装听不懂的样子道:“大人应该见过骨架吧?” 徐有功便不再追问,“自然。” 他也看向面前白骨。 如果说,此案中—— 人肉至五脏六腑入粥。 那么,骨架最难处理。 人骨,坚硬无比,难以错分,若找深山老林埋起,成年男子的骨架也足够大,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何况截至今,足足七具! 徐有功曾苦思冥想过,骨架能藏哪儿? 不想,骨架竟遮都不遮,直在眼前! “大人见过就好,”梁惠识如释重负的样子,拿了堆纸张来,白纸黑字红手印:“大人过目,这些骨架可都不是您要找的什么嫌疑死者……您看,家师与不少穷苦人家买下来尸体,专做研究药理所用,这文书上白纸黑字,红手印样样俱全,大人您请阅……” 梁惠识递上来一堆签字画押的文书,确是分明的写清了将尸体售用于研究。 但徐有功只草略看了一眼,就看出其中端倪,直接收起。 梁惠识愣住,还以为他会给自己,伸手接个空。 徐有功把这些与刀都放在一起后就看也不看他,对衙差道:“去把池水放空。” 说是如此,余光盯梁惠识,果然看他刚平静的脸上瞬间皲裂—— “万万不可!” 搜查的整个过程,梁惠识都应对如是,可现在他直接拦在门口,慌了,“大,大人,这药水如何招惹了您!” 徐有功冷言,“看池水下有无罪证。” 梁惠识慌张道:“这,这是特殊配比,万不可乱动,很难再调配!若…真要查,就用工具捞一捞,可好?大人,求您!这是治病救命的药水!” “治病救命……吗。” 重复声冷冷清清,徐有功眼神洞穿一切。 梁惠识被看的一个哆嗦,双拳紧握,还没想好怎么回,看徐有功转身,“那就捞吧。” 第16章 痒和蜕皮 窗棂犹如古老的棋盘,阳光跃在浓绿汤汁,梁惠识如获大赦,去找网兜,衙差结果后搅动起翻滚其中黄黄绿绿的药渣,宛若玉髓。 “看仔细,有无毛发,指甲——” 徐有功在几具白骨面前端看,没回头得吩咐,可那眸光暗沉,指尖摩挲,神早就去了别的地方。 稍迟,捞池的人再回禀道:“大人,池子里,除了药渣,什么也没看到!” 徐有功仍吩咐:“再仔细,再捞,再看,再多点几盏灯!”。 梁惠识不由直勾勾看向徐有功。 这个瘦鬼一样的男人,他究竟是怎么查到这?他不信凭那些人皮就能找到这药池…除非……他想到那日带走他,持有宫令的小少年。 莫非是上面要把他弃了?想到此处,梁惠识忽而脸色煞白。 “大人,您看真没有的……”脸色同样惨白的还有捕捞的衙差,他手好痒,却还要忍住。 徐有功终于回头看梁惠识,语气是没什么波澜,“看来你有所准备。” 梁惠识此刻正心思混乱,只垂头陪笑,“大人不如去看看别处……” 没想徐有功又说:“再去取些药水。” 梁惠识蓦然抬头,上前又给拦了:“大,大人,这不行……池水有配比,只能用我这网捞,那网……本就用在这里,没用过别处,若您取水,会坏药性……而且,不都捞过了?要不,再捞几次?” 他作势再给渔网,徐有功却只静静看他,配比,他终于说出口了……既然达到目的,徐有功不言语的往外走:“行吧,去别处再搜!” 梁惠识松口气,可紧随双目圆瞪,完了!他刚才说了配比!?他果然知道! 众衙差跟随而去。 乌云蔽日,室内灰暗,梁惠识的脸色阴狠和慌乱交替几次后,看向森绿的白骨,放下渔网走出门—— “大人,您等梁某……为您引路。” 。 徐有功游走府中,不难发现,府内也早有准备。 梁霜,夫人,秀才,他要找的人一概不见踪迹。 倒让徐有功想起什么,之前一直让抓秀才,抓到现在也没抓来,还有青楼…… 不过,走到一处熟悉的地方,徐有功想起一事:“民间盛传,你不计前嫌救得那位……毁容烫伤的邻家小儿,在何处?” 梁惠识对此解释又是:“他?前段时间便回老家了……” 徐有功再问:“那尊夫人与令爱……” 梁惠识再次道:“也早就回家,至于小女……”他有些犹豫。 徐有功眼看梁惠识神色,并不诧异,反而说下来—— “我听闻,你早年有一子一女均……葬身火海,现下这位,应是义女?说句令你难堪的话,她该不会——与秀才私奔了吧?” 徐有功最后一句,让所有在场人脸色都十分精彩。 尤是梁惠识,表情宛若见鬼,“大,大人……是如何得知!大人,是梁某管教不严,他二人……是跑了!” 衙差面色各异,都说这梁家家风严酷,竟纵容女儿偷情私奔? 梁惠识在众多眼神中恨不能找个地缝,却比羞更多的事怒,“你们看什么看!爱妻爱女都是世间至纯至美之人!岂容那……那义女来抹黑!大人!正好,请求官府帮着找找吧!” 徐有功对于他的恼怒与哀求,仍旧无任何惊讶,因为必须得是这样,案件才能够顺理成章,衙差反倒有人觉察出不明—— 按理,秀才跟梁霜是投皮现场的目击证人,也是最有嫌疑的! 怎得,这位徐无杖到这反而不追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他们不清楚。 徐有功清楚。 如今,梁惠识要抓,跑得秀才,女儿也要抓,可最要抓找的—— 并非这些棋子,是执棋之手。 棋人下的这手棋,最终目的并非死人,而是背后田地,财产,那所谓的夫人,他心里也有模糊的想法,但还没证据,不好完全肯定。 不再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深挖,徐有功假装没想好的样子,先拖时间,不至于,被背后的棋手太快发现。 下一步,他要动身去查户籍。 走前,他故意道:“你们既说了,那二人关键,务必快马加鞭,飞鸽传书,早日把他们抓回来。” 衙差们这才松口气,满口称是。 徐有功带人出梁府时,头上血已不流。 巷子两边又来不少汝川县民,。 约是徐有功街上所作所为震慑到了部分人的心,这些人面对徐有功没责骂,只带有怀疑的看徐有功,又看梁惠识。 倒是梁惠识起初眼神惶恐,怎么回事,他与夫人,施恩与百姓这么多年,轻轻松松便被这个瘦鬼给夺取了不成?后来又变做愤然—— 人,全都是卑劣至极。 他强压下去了不满和愤然,可明显姿态不如之前轻松,甚至,故意对徐有功高声道:“大人,您这般折辱梁某家风又进行搜缴,若梁某没有关系,您……该如何?” 徐有功只是跨马,调转马头道—— “回衙。” 策马离开,连个回复都没。 比起回应让事情发酵的更厉害,不予回复才是更让人百爪挠心。 梁惠识得表情更难看。 目送徐有功此行,无人阻拦。 到衙门口时,徐有功一路留心那位打捞衙差的手,终于发作到忍不住了。 衙差和元理一样痒得直挠。 徐有功主动下马找他,“兄弟的手似有些问题。” 衙差略显焦灼,又有羞耻,手藏起来道:“大概是……手癣了,小人曾有些足癣虽然治好,可这东西一沾水容易复发……望大人莫笑。” 徐有功心知他不是,他这是接触了“原汁”而且比元理更严重。 “去陈夫子处看吧,我与你同去。” 徐有功指了指自己的头。 衙差深受感动,不敢拒绝。 药房处。 陈夫子遥看徐有功满头满脸血红的来了,就赶紧让徐有功进来,谁知徐有功把衙差先递过去,吩咐让他仔细辨别—— “好好看,这手上的奇痒到底是什么来路。查清,无赏,查错,必罚。” 他留了这句,去院里洗脸。 陈夫子有些焦灼:“哎,这手好说,大人,这头,可别不当回事啊……” 徐有功确实没当回事,大哥出事后,他举起剑来狂舞,一介书生愣折腾成出满身伤痕,也终于是练成了保命的招数,这点额伤,实在小打小闹。 陈夫子却不可置信的重复:“等等,大人刚才是不是说,查清,无赏……查错,必罚?” 在衙差点头后,陈夫子就忍不住骂了一遍又一遍铁公鸡,这话把后侧元理骂出来了。 王大被拿后,元理就自由许多,加上绘图有功,谁也不敢拦。 他刚吃了陈夫子一只鸡,咬着烧鸡腿出来,问徐有功是不是来了? 陈夫子看他打扮一新穿着自己的新衣服,还吃自己的饭,徐有功还不给钱,就上前直接给鸡腿拽下,“吃吃吃!吃什么吃!找你家徐大人去!走走走!” 另只手抄起来苕帚就往外赶人,轰出门的扫地手法,熟练的令元理都来不及反应,就让赶出门。 徐有功洗完脸就看元理被扫出来,没说话,没钱。 元理皱着眉过去,对他伸手,“徐有功,我还是个孩子!长身体呢,我要吃鸡腿!”说的理直气壮。 徐有功沉脸背手,故作平静的样子:“稍后吃。” 稍后,霄归骅应该能送来……他少吃点,都给他。 但事实是,他说完,肚子就叫了一声…… 元理蓦然一顿,想起来了,“你中午的饭就没吃,”放下手道:“算了,稍后,你那个小白脸送饭来,也只送一人的,不够我们俩吃!我还是出去讨饭去……”说这话,摸了摸身上的新衣服,“不过,这身衣服可能不太好讨啊……但我还是会努力讨口饭给你吃的,等着……哎呀……” 徐有功被他说的头皮发麻,他怎么可能要个孩子来讨饭给他吃!兀自转移话题—— “六张图,已贴出去四个,还有两个。算完了?” 元理说着早完成了,“是画师睡着了,你是铁打的画师可不是啊!他们都累趴下了……要等明天。好了,你放手,我讨饭去……我说什么来着,我能帮你走上高位,但你也不能让饿着肚子去庙堂?放我下来……” 元理说的徐有功面红耳赤,尤其眼下走的每一步都离不开元理的比例图,比例画太难得,不过…… 一念略过,徐有功忽然手一紧,如此难得,如此难案,元理该不会也是棋手的一环? 就在此刻,余光里,路得尽头,一身月牙长衫的霄归骅来了,徐有功脸色一沉,把元理放开,直接道:“我告诉过你,你若想要荣华富贵,身居高位,那你找错人了。” 他不怕陷入生死困局,可担心连累霄归骅。 “解决了此案,我自会想办法给你找个富庶的归处!” 说完就要走。 哪知元理不生气,却不依不饶:“谁要富庶的了!我给你讲,我要赚钱那有一百个门路,哎你别走啊……你是不是饿的生气了,别怕,我讨饭养你……” 暮色四合。 徐有功实在不想理会他,可眼瞅着到路头。 霄归骅一直没说话,静静看着他和元理闹着过来,脸色不太好,“二哥。”没有万福。 她不高兴,徐有功不知道为什么,但知晓,此案绝不能把霄归骅拉扯进来。 谁知,霄归骅的眼神冰冷,竟接着自己介绍起来:“你就是元理,免贵姓霄,名归骅,未取字。” 徐有功心头一梗,怕什么,来什么。 这两个年龄相仿,又一俱才华,可别一见如故。 好在元理是哼了一声,倨傲说道,“你这小白脸的名字,真是一点男子气概风流也没有…跟个娘们似的!” “住口!”徐有功没想他会有此一说,回过神又觉得自己不该说这句,因为元理看一眼徐有功缩缩脖子:“行了,咱们也算认识了,我真饿了,我看这小白……这位没给你带饭吃,那我可出去讨饭了啊!谁让我真心想巴结你,我讨饭养你们两个也不是不行……” 徐有功就捏拳,他说什么住口,该让他们不睦,就可以早早分开。 霄归骅一贯沉默,但眼看那张瘦削总是阴郁的脸上,少有无奈,烦恼,霄归骅主动道,“我定了聚贤庄。” 徐有功浓眉皱起,稍迟,决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没钱不丢人,没钱装有钱才丢人,“三……弟,我查案……盘缠用光,如今囊中羞涩。怕是付不起。”他说完,拜礼:“只需要简单的薄饼,就可,劳烦三弟了。” 霄归骅早有所料,说了句好,元理却态度大转,“哟,聚贤庄!我倒没看出,咱们这位三哥哥,是财神爷!看你也跟我差不多大,你的钱……干不干净阿?” 霄归骅终于被激怒:“我的钱都是我治病救人的钱!你不信大可以去天桥底下问!聚贤庄的老板刚被我救过才……” 她是出身有些问题,可她的钱,用在徐有功身上的,绝对干干净净!但是她跟这个人说什么?显得好像心虚一样! 随着霄归骅的怒斥消失,徐有功却眉目微舒展。 他没见过三妹怒气,虽是生气,可也总好过她一直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太过老成! 元理眼底则弥漫开笑来,“哦,这样嘛,那您厉害,我吃的也就踏实了!三姐,不,三哥,别生气……你长得真标致,生气可就不美了……” 眼看元理见风使舵,霄归骅也没追究,她知道徐有功还需要他,但等他不需要了的时候……霄归骅看了他一眼,元理就觉浑身发凉,难道,莫非,这就是……阴柔的阴气? “走吧。”徐有功敏锐的感觉到了两个孩子之间的不对付,不过,这正如他所愿,万一元理有问题,自己只要有机会还是要把霄归骅赶走…… 出了府衙大门,窄窄长长的巷,夕阳如血,在沿水河畔边的聚贤庄,迎来客往,好不热闹。 徐有功还是没去,救人可不是为了吃饭。 霄归骅于是带他们去了之前的摊边坐下。 眼看元理坐在霄归骅附近,徐有功担心出事,也坐下来,这是七年来他头回与人共饭,霄归骅目光顿了顿,然后照旧要红米,要桔水,元理过去摩拳擦掌得点了毕罗,又要了胡饼和馕……还加了一只鸡腿。 只是饭时,元理一直挠手。 徐有功便直接抓他的手,拽给霄归骅看,“三弟,你看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烧手,痒,蜕皮?” 第17章 人初之善 水岸边,夕阳的余晖里,在元理飞快重复着“痒”“痒”的声音中,霄归骅掏出白瓷瓶,放在桌上,用筷子另一端推过去—— “是,擦上便好。” 她一面答一面给出解决办法,徐有功只低头吃饭,此番,他忙得厉害,都忘了提醒,配好解药……她药就已经配好。 就像是大哥,虽然人冷了点,可心总是好的,嘴上说着讨厌他,实际上每次将自己置之死地也要……让他活下来。 “呃——呃!啊!我……我……” 突然,元理掐住了自己脖子。 “救我,徐……有……毒……” 说完,砰地一声往后倒下去! 霄归骅猛然站起,“不可能!”忙蹲下来,手伸出去,竟被徐有功推开…… “元理!” 大大的手掌,抓起脸色绛红的小奶猫后,徐有功看到他憋笑的脸—— “哈哈哈哈!” 元理朝霄归骅扮鬼脸,“三哥,你药挺管用啊!一下就不痒了!” 他说时,满天红霞,连带霄归骅的眼也是红的。 准确说,手也微红。 就为了一个……才谋面的小孩儿,徐有功推她? 徐有功脸色也不好。 元理的笑也一点点收敛,察言观色不是他的强项,可也感觉到了气氛微妙。 尤其看到霄归骅红的眼,元理立即道:“我,我错了,我胡闹!我给三哥道歉……三哥别气啊……” 认错归认错,原不原谅就是另一个说法。 徐有功看向霄归骅,后者恢复一贯冷淡,直接走了,比起道歉,她更觉得心寒,原来,自己还抵不过这样一个适才谋面的人。 原来,自己不过如此。 徐有功想追,“三……我不是故意……” 霄归骅加快脚步,只身没入人群。 徐有功只能瞪一眼那始作俑者,却是更远处,传来衙差的传唤声音—— “徐大人!徐大人!您在这儿啊,陈夫子找您!十万火急!” 徐有功再回头,第一次没有案件为主,只可惜,人群里早就没有了霄归骅。 没理会元理,他跟随那衙差回去。 药所门前,徐有功离得很远就听到里头衙差嗷嗷叫得比元理有过之无不及,“痒!痒,救命!痒死了,啊啊啊!痒死了!!啊!让我剁掉它……” 元理一直跟着,在门口扒门,缩脑袋,赶紧把药藏好,徐有功看见了,直接拿走。 里面陈夫子一脸的惶恐的在找药,然而这毒来的奇特,完全超出了他的范围…… 目前只能让几个衙差摁着,大家纷纷说着,“大哥,你平时还是能忍着疼的,之前追犯人,腿断了都还跳,也没这样啊!” “啊,不一样!这东西……啊啊啊!痒死我了……救命,杀了我吧……” 眼见断了腿都不怕的人如此惶恐,众差也是皱眉催促,“徐大人在哪?” “徐某在这。” 徐有功刻意观察了一会儿,直接把药水的配方给陈夫子,“用这个可治。” 陈夫子拿来,只闻了一下,就惊了,“这,这几味药是……”陈夫子没说完,就自己捂住嘴,因为徐有功眼神冷冷,他觉得那东西不能说,于是过去上药。 等上完,那衙差不叫唤了,陈夫子才是走到一边来,询问:“大人,您……这,手眼通天啊,着里头好几个都是宫里才有的药,您这不是故意欺负人吗?这我怎么配解药?你可不许罚我啊!” 他说得徐有功目光微沉,宫中药物?那在宫外就算是禁药了,霄归骅会有,他倒不奇怪,她常年游走各处山林,就算是违禁药物,她搞到也不足为奇,但这一条却足够把梁惠识抓起来。 只是再略过一个念头—— 倪秋这个江湖老方士,真是够厉害,在千里之外就能写出配方…… 念头只一掠,徐有功就收回神,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办。 药房旁便是画室。 徐有功直奔画室处,可惜,前面四画加誊抄已让画师们精疲力尽,徐有功进去时,不少画师提笔坐睡。 他也实在是不好给他们喊起来,于是回别院,没看到霄归骅,元理到哪儿都一躺,惬意无比,徐有功也没管他,坐下修书一封后,出门寄信——借调兵马! 待书信寄送毕,回来已是月色朦胧。 如今,整个案件,他想要的证据其实都已具足。 物证,那把虫不叮的刀,还有个杀手锏,不到最后他不打算用; 人证,一是元理,他并未到过梁家,只在算数中接触过人皮,却手痒;二是衙差是唯一去过打捞药水……却和元理手痒的同一种症状,还有陈夫子。 这些人在,就不必供出老泥鳅和霄归骅,只需要让陈夫子从旁作证二人是同样症状以及药水就是他家中池水。 如此人证,物证具在,徐有功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趁着背后下棋的人不察,明面查封梁医馆,暗中联合自己借调的兵马,从府衙里,把这个人揪出来。 他怀疑的目标是许纯等人,只是不确定是谁…至于查封梁医馆这件事,他是连夜做的。 这次,他带着兵马来,动静不小,只是宵禁令在,左邻右舍亮灯却不敢出来相看。 梁惠识深夜被从家中请出,面对诸多证据,还是矢口否认—— “药物作用很多都是相似,这不能说明什么,徐有功,枉你是个大名鼎鼎徐无杖,你凭什么一直认定就是我?我的作案时间呢?动机呢?!更何况,我与他们无冤无仇——” 徐有功直接用镊子夹起泡过药水的白猪皮,“只在你家药池泡后就就能做出河里的白皮,这点,你怎么解释?” 梁惠识脸色出现惊讶,随后就是轻蔑的表情,“这有什么好解释,你如何证明人皮跟我的关系?” 梁惠识根本不把徐有功放在眼里:“凭几句推测就想要证明人是我杀的,未免荒谬!” 徐有功早有所料,只是目光悲悯。 梁惠识被他看的不舒服,往后靠在刑讯椅上,姿势松散,眼神依旧轻蔑,“你随便拿了把刀,就说苍蝇不叮就是我的错,又凭一池绿水,随便的红肿发痒又说是我……我鉴于医者素养,不跟你争辩,可我也不认这个罪! “您若真是秉公执法,拿来笔墨纸砚,我便是在此也可写出十个八个方子,能够既让刀具无蝇,又能让您两位朋友犯红肿皮病!一切,不过巧合罢了!” 徐有功听闻,不算意外,只凝视梁惠识,稍后,命人取来纸笔。 梁惠识洋洋洒洒真写下来数篇不止七八,大约十五六张时,他脸上轻蔑的笑容令徐有功脸色更加……悲悯。 陈夫子被连夜叫来,药方逐一看过后汗水如注,说十几方子确实是蚊虫不叮,也令人生红蜕皮。 “回大人,这些药方渊源流长,也确实都是好方子,也确实……都是那个症状。” 陈夫子说完,梁惠识放下笔,笑的轻蔑如旧:“听到了吗?徐大人,那现下,可以放草民走了吗?” 徐有功挥挥手,让陈夫子退下,随后又让其他人离去,人都走完了,他才幽幽道了一句:“梁惠识,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 梁惠识目光微沉,稳坐如旧,“什么机会?我听不懂,不过,你还有什么,可一起说来,今夜一起解决,省得大人总惦记我,放过了真正的凶手。” 徐有功便颔首:“也好。”拿起桌上纸张,沉沉道:“我承认,你在药学伤,天资聪颖。” 梁惠识昂首挺胸:“这是自然,大人别说废话。” 徐有功放下纸张,那种悲悯再浮上眼眸:“可在我看来,却很可惜,很可悲,因为你没有对得起自己这身医术。” 梁惠识微愣,接着就有些发怒道:“我怎么对不起?”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对,他立马调转方向,攻起徐有功来:“您又对得起这身官衣么?吃着官家的饭,却不为朝纲做事,盯着我这救死扶伤的大夫……” “是的,梁惠识,你是救死扶伤,所以大唐多少子民对你抱有善心,善念,把你当作是天大的善人,把你当作活菩萨一样供着……可你,用这双救死扶伤的手,做出如此罪恶滔天的血案。” 梁惠识略有不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听不懂。” 徐有功眼神却愈发坚定:“那说点听得懂的,梁惠识,你应当很爱汝川百姓,你的结发妻子也是汝川人,你曾为发妻千里迢迢从鲁地不惜来到这,你的妻子长在这片土地,爱护着这片土地,更是为这片土地贡献了生命,你也赈灾济贫,救死扶伤,所以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而且是足以击溃你的原因,让你开始报复这个地方的人……而原因,除了尊夫人和你的一双儿女,我想不到其他。尊夫人的归西,让你愤怒报复,但你就不怕你作恶太多,日后……那些死去之人拽着你,不让你与夫人团聚……” 面对徐有功的侃侃而谈,梁惠识起初脸色如初,哪怕报复也只是淡淡笑着,仿佛听了个笑话,直到—— “我与妻不可团聚……徐有功!你诅咒我?” 他的拳头握紧,稍迟,他在徐有功的注视下,便意识到这是计谋。 握紧的拳头松开,梁惠识掸掸衣服莫须有的灰尘,笑道:“你一个小小的书生懂什么?人之生死,谁会知道死后到底有没有所谓地狱? “不过,我早听闻,徐大人在蒲州的无杖之名,本以为只是虚头巴脑,现在看来,当真是传闻不虚,我所料不差,你是在想让我认清自己是个好人,然后用仁义道德的那套,感化我,又或,让我自我感化?” 计谋被戳穿的徐有功并不着急辩解。 又或者,梁惠识说的是对的,对于审讯,他一直是用「感化人心」这套,提升对方对自己的道德认知,但他用这套路的原因却并非梁惠识说的那样,而是他发自内心的认为—— “人之初性本善,我不是试图用仁义道德感化你让你自我感话,而是你本来就是好的,这才是我觉得,可惜又可悲的所在。 “梁惠识,如果你的夫人,你的儿女……看到你变成这样,他们也会心痛。” 梁惠识双瞳震颤,咬紧牙关,本还想反驳,可又只低头,缄默不语。 缄默,在徐有功的眼中只有两种情况。 一,本能侥幸心理,认为可以蒙混过关;二,畏罪心理,怕罚不说,能少说少错;而若审讯到此处,那就不必道德感化了,唯一的办法就是—— 拿出绝对的证据。 让前者认识到反抗无用,让后者不得不实话托出。 但证据徐有功还不想早早拿出来。 因为他心中有别的谋划,还需再拖延一些日子,何况他也想再给梁惠识机会,又或,就像是梁惠识说的那样,他在唤起梁惠识真正的初心。 梁惠识主动交代和被动说出是两码事,徐有功不想要他走投无路的交代,而是想要他自己认清罪恶,至少在死前,他重新做人。 但是徐有功暂时不能说出来,他只是默默展开几张纸,上面是元理所算,画师所画。 数张图逐一摆开放在梁惠识面前,河中流动“艳姑”不谈,受害者的画像,如果都是“出自”梁惠识之手剥皮,他此刻必该有情绪。 梁惠识确露出了一丝不适,但很快就别开脸说他对这些人没印象。 徐有功淡淡叙述道,“你的话,我早有所料,可你却不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印象……你是闻名遐迩的大夫,见过世面,救济灾民,在天灾人祸前,你的心性早已超脱凡人。” 梁惠识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没有逃过徐有功的眼睛,但他继续维持平稳语气说道—— “在没来此之前,我就打听过你,我曾想过让我的妹妹来找你改换皮面……所以,你的名字对我来说,如雷贯耳,只是很遗憾……我们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说到最后,徐有功缓缓地拿出一张按满手印的纸,展开。 第18章 人牙婆子 牢狱内,昏暗,随着徐有功展开在河岸边收集并画押的「梁善人证词」,当那一个个熟悉的汝川百姓名字映至耳畔,梁惠识眼前仿若盏盏明灯亮起,可紧随徐有功徐有功念完,把纸放在他目光所能触及的最近处,梁惠识眼前莫须有的灯,全数暗灭。 他低下头去,不看那纸上的血红手印,只是咬紧牙关,脸上腮肉与青筋凸起,一言不发。 徐有功却仍声色平稳,镇定—— “其实不仅汝川,各个州郡被烫伤,或毁面的许多人,都曾千里迢迢来找你治好,更有许多学徒因你的大名前来学习,你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梁惠识,我只是觉得很惋惜。” 狱所内,徐有功的话,令梁惠识也回想起许多。 他记起来那年跟随夫人来此,从寂寂无名到满城皆知,再到妙手回春,千针万刀,门徒如众…… 可是那又怎样? 他将额头抵在了枷锁上,眼泪落下前憋了回去。 这并不能够代表,这些汝川的百姓就可以对他夫人的死袖手旁观!明明那场大火是可以扑灭的……是他们见死不救,更别提当时那几名员外游玩归来的豪华马车挡路…… 只是这些快到嘴边时,天亮了。 外面衙差大呼着“换班了”的一句话让梁惠识已赤红的双目瞬间清醒。 “有些事,说出来是要负责,甚至是付出生命代价的。” 梁惠识此刻已经清醒,清醒的知道自己说了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如果不说……就像是徐有功说的那样,他还可以造福百姓,左右,那些该死的都已经死了…… 徐有功在梁惠识抬起头变幻视线的瞬间,就知道……这场战役还是没有成功,但这并不代表他输了,只是梁惠识没有败而已。 梁惠识恢复了开始的镇定,淡淡道:“徐有功,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审讯有点东西,但是很可惜……你说的都只是你的推测而已,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很久,因为刺史大人很快就会保我出去。而我也即将迎来员外郎的聘书,届时,你的官——还不足以审查我。” 眼见徐有功谈了口气,梁惠识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挑衅:“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我仍矢口不认,你就没找招数了?” 徐有功只是摇头说,“先耗着吧。”他正好借机拖延,好去抓真正的幕后执棋手。 梁惠识见他不再步步紧逼,反而疑惑:“怎么,你这就放弃了?还是……要动刑?” 徐有功没说话,但经过一夜畅谈,青白瘦削的脸皮上,那浓眉墨瞳下一圈黑又浮现了出来,紧随一阵困意袭来,徐有功也怕自己的困乏,会让对手抓到什么可乘之机,因为审讯本身就是互相观察,彼此试探的过程!是以,比起嫌疑人的态度和情绪,审讯者的态度和情绪更为重要…… 好在这场审讯不会维持多久,就在徐有功要忍不住打哈欠时,外面传来衙差的通报,“大人,徐大人!申州刺史身体不适,请册本来要梁大夫前去治疗!刺史大人讲,人在他那里绝不会走……还请大人过目!” 面对这情况,梁惠识松口气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徐有功也是困乏到极点,正好借着手本打哈欠,打完哈欠的徐有功忽而嘴角少许上扬,“既是刺史大人,那便带走吧。”配着熬了一夜青白的脸孔,那笑容莫名渗人。 如此快速,梁惠识反而有些愣。 “怎么?不想走?”徐有功有自己下一步计划,却故意装腔坐下,“那再聊会儿。” 梁惠识紧看向衙差,“快!放了我啊!”嘴里说着,跟衙差匆匆落逃一般,却路过徐有功的时候,被徐有功再次喊住。 “站那。” 徐有功起身时,已经把所有的文书整理在手中,他那巨大的手掌抓紧厚厚一叠文书,轻轻砸在梁惠识肩膀时,梁惠识差点没站稳。 “梁惠识,我承认你救死扶伤的医术足够高,可做起凶案来还是棋差一招的生手。” 徐有功字字清晰,平淡,但梁惠识是真被压的昏沉,险些脱口而出,他差哪儿了?好在,挺住了,转为咳嗽,“咳!大人说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徐有功只嘴角轻扯,盯着手里的刺史手印信件,抬手,“不送。” 梁惠识和衙差落荒而逃。 徐有功等人走光,才是盯着这封手信,目光一沉再沉。 他想过梁惠识身后必有靠山,必会捞人。 如今来得申州刺史……正是他怀疑对象之一,原本他怀疑的是县衙中人,可如此大的手笔,又是如此大的地……并非是县人能吃得下,除非,对方地位更高,那么,申州刺史,已故萧淑妃之子,曾任雍王——李素节,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哪怕徐有功并不关心朝政,却也听闻他被降为潘阳王……任,申州刺史,且与天后武则天十分不睦。 而猫妖对应的萧淑妃,人皮对应的艳姑……也可以对上徐有功设想“是既怕被发现,又想要发泄”的缘故,更可借此抹黑天后。 种种设想,愈发逼近,但仅仅只是推测。 摁下刺史书信放在物证之中,徐有功起身出门。 府门外,前脚梁惠识坐上刺史马车离开,后脚,徐有功就直接喊上所有衙差,“把所有能叫的人都叫上,去不夜城。” 外头,一堆刚换岗上岗的衙差还没来及寻街就被徐有功给扣下,听到指令后,个个目瞪口呆的看青天—— \"大人,现下去青楼?” 三岁小孩都知道,现下不夜城正是刚休息时候,这不去找骂么? 众人不情不愿,徐有功看在眼里,不喜不怒的平淡一句—— “谁不愿去,罚俸三月。” “罚俸就免了!肯定要去,大人这军令状下了,”衙巡领主动道:“我等愿随大人前去!” 当官的不怕被罚,可当差的如果被罚那就是真没饭吃了,所有衙差分队,领头各自拿五份被害员外誊抄画像,直奔—— 不夜城! 但是……这根本不是徐有功的目的。 徐有功第二次到不夜城,轻车熟路,直接找到一间屋子闭门简单休息,而后续的鸡飞狗跳,跟他想的差不多,无论是画中“河妖,姑子”还是失踪的五名员外,所有青楼楚馆的一律统一回复—— “要命了嘛,全天下,不说汝川,你去随便一个地方,这丈夫死了,卷钱走的女子,多了去了!这样的情况,不走留着干什么?戏子本无情!” “这青楼每日那么多人,谁会记得这几张大众脸啊!” “要死啊白天让不让人睡觉了!” “就算是你们说的凶杀,谋杀,跟咱们什么关系,你们这么早来才是杀人了!” “滚啊!” 衙差们一家又一家的挨骂。 “……” 不夜城的搜查,比在梁医馆外还要不招待见。 青楼里哀声载道,衙差也都一样叫苦不迭。 “完了,我跟望春楼的小春花关系那么好,给今早突击弄的,她让我以后都别找她!” “说也不提前给个通告……” “那能怎么办,徐大人也没给我们通告啊……” “话说你们几个是昨天值夜班的,你们是白班的……你们都没看过他睡觉吗?” “好像还真是!” “不过,徐大人自己怎么没出现啊……” 徐有功睡着呢! 等到门响动,巡领来回报推开门碰倒了地上的花瓶,他就猛然坐起来,宛若……没睡,“都查完了?” 巡领如实禀告,徐有功又继续吩咐:“再找画师,接着画剩下两张,等把画册上所有女子,男子画像誊抄,张贴出去后,继续寻女子和男子!” 军令状的时间紧迫,眼瞅着过半,县令给了通牒,巡领也不推辞。 只是这次的画像贴出一日……也没人认领。 众人都着急,只有徐有功意料之中,只是他非铁打的人,本想接着去户籍部,无奈还是困乏,暂先回别院。 院里,元理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周边放着一些吃物,想来是霄归骅带来,想到霄归骅,徐有功还有些心口闷着不舒服,而把纸包拿起—— 很好,一点没有剩下…… 正打算喝点水裹腹时,霄归骅竟来了,只是徐有功刚张开嘴,对方就把吃的喝的放下就走。 徐有功仍对空气感激行礼。 吃饱喝足后,就更挨不住,睡着,也没闲,梦里仍是那场以人命为子的「围棋厮杀」。 迷雾环绕的执棋手在背后,拿捏着的棋从七张人皮,慢慢变成具体的白骨,乡绅,富豪,独户……还有新婚不久「消失」的夫人。 而这些棋子落下的真实目的是圈禁那一隅土地。 少许一片好说,连连数户,落于汝川周边田地,便等于是圈禁了整个汝川城……更别提人画皮的刻意针对,精妙设计,正在徐有功惊出一身汗来时,陡然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声音:“二哥,有女人找。” 是霄归骅的声音让徐有功直接醒来,绝非是有女人找让他醒来。 而徐有功睁开眼后就看霄归骅抓着个徐娘半老的胖女子进来。 女子吱唔着,嘴里塞着花鞋,妆容杂乱,花容失色,可能是嘴被堵塞久了,张开酸痛的表情扭曲,说不出话。 霄归骅过来对徐有功说了几句,徐有功脸色微变。 女子缓过神也是对着他们破口大骂起来,“登徒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老娘跟你们拼了……”作势就要用脑袋撞霄归骅,被霄归骅捏住手腕轻松拿捏,对徐有功道,“交给你了。” 胖女子这边还想骂,被徐有功吸引了过去。 徐有功这张脸很骇人不错,可他睡足后,面容清白,淡然,加上他今早晨出门,顺带典当了衣服,如今只剩白衣,俊美如仙。 当即,女子转口,嗔一声说道—— “大官人,您可给奴家评评理。” 霄归骅走到门口险些摔了,扶门框,没出去,回头。 徐有功则冷冷清清的让她离远点,然后自行拿画册,问她,“这些女姑子,你都认得?” 他叫人离远点的时候,女子没有听的,但他另一只手拿出剑,女子就退后了。 下一秒,女子又要冲上来,“是!是这些姑娘,她们都是从老娘……咳咳,都是从奴家手上过的,她们的卖身契,户籍,还都在奴家手里。” 徐有功心下惊叹,霄归骅未免运气太好。 方才她说,有女人找他,其实不是,事这女子在画前鬼鬼祟祟,霄归骅就抓来问,结果她居然认识所有的姑子,霄归骅怕她乱讲,于是把她抓来直接找徐有功。 徐有功指着那些人皮上漂亮的女子问:“这些女子,你从哪儿找来?” 女子当即眉飞色舞起来:“‘草市’低价买的……说来运气也是出奇的好呢,这几个都价低,旁人不敢买,不怕年纪大,怕跑了,怕身份不干净,但婆子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买来直接卖到青楼里,还怕她们跑不成?扭头就是大赚一笔!” 徐有功破案多年也是了解“人口行当”,别说唐律法中,这些人和牲口没区别了,到天灾地难的时候,人肉菜市也是有的,他只继续问:“卖身缘由是?” 第19章 前往户部 室内光线暗淡,徐有功到此终于放下长剑,不想女子却开始摇头—— “这就不清楚了,我一个人牙婆子问那么多干什么?谁没个困难时候啊,大概是家中急需用钱……哎。反正贱籍都是牲口一样论卖的,不过,老娘……人牙婆子我可真是捡到宝贝了,她们去户部后,我才知道,这都是干净的牲口。我也都是亲自验过,那下面一点风不透!”说完,看着徐有功,习惯性的飞媚眼:“大人如果有需要啊,也可以让奴家帮着找一两个干净的当作通房,奴家验身那可是一绝……保管是干净的!” 徐有功跟着老泥鳅学过些,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耳朵微热,可声依旧沉冷:“没有问你的不必说!我再问你,这些女子贱籍的底根没销毁?他们是如何上的良民婚户?” 时下颁行的《户婚律》严禁良贱通婚。 徐有功早些时便询问过王大,青楼女子如何脱籍?王大一问三不知,而眼前人牙婆子舔了舔唇,有些犹豫还是掏出帐册子摇头晃脑道—— “这!这就是咱们底层老百姓的谋生手段,一份户籍三份底根,一份在官府两份一个是原主一个是买主,大人您看,都在这里装订着,这几张,可就是那些小蹄子,底根还在,没销,所以她们虽然身子干净,可身份上……还算不上完全干净。 “啧,没干净完她们就个个都想逃出升天!奴家我啊,当时送她们去青楼就说了,要想彻底脱离贱籍户根从良,定要找我把底根买回来,不然,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去,就算成了那官府里的高头娘娘,也得花钱买回来!所以——大人,您可能给查到这些贱奴何处?” 随着人牙婆子最后的话,徐有功翻看完她的手册,算明白了—— 这人牙婆一手包办户籍改卖,一手又暗中扣留贱籍的底根,用来以后女子们飞黄腾达掣肘所用,再赚第二笔回头钱。 可是,这些女子却一去不复还了。 是衙门口找,她被霄归骅发现有所异常。 然而……当真如此吗? 从梁惠识,到后面的一系列操作,让徐有功长长的手指扣在那皮册上,心中不由得朝着更深层的猜想。 太容易了。 无论是王大的和盘托出,又或牙婆子的句句到位,或者再往前……元理的算数都出现的太过于巧合。 手下的一张张底录,详细记录着几个女子的户籍,样貌。 一般而言,这些是需要记载身体上—— 哪有黑子,头发粗细,瞳孔颜色等,写的一清二楚。 可是这几名女子,全是……肤如白雪,半点瑕疵没有。 “极品,真的是极品啊大人!她们白的哟……”牙婆子跟着一起看时,徐有功也翻开自己的画册,而对应自己的画册,人牙婆也给了说法—— “哟,这画的,倒是一摸一样。” 徐有功这些都是根据水里的女子画的,这些女子竟出现过?这跟他心里的想法不一样了。 但他还没说,听到人牙婆笑得得意道,“对了,大人,您看最后一页,她们的本地集册在《汝川县三里籍》中都有备案的……县衙户籍里有同款,做不得假,奴家才敢跟买卖的两边人好交代,毕竟,这人还都是前朝廷的人……” 最后的话,让徐有功眼底彻底变色,他本来下一步也是打算去户部查婚籍,查那几位登记的夫人,对方这是主动提示?等等…… 徐有功忽然又想到什么,后背冒起凉寒—— “你是如何遇到……刚才那位小公子。” 人牙婆起初不明白,等徐有功说刚才把她拉来的人,人牙婆就有些生气,“那个乳臭未干的死丫头?老娘我看一眼就……奴家看出她是个娘们……奴家我啊,在官府门口看着画呢,结果她过来问一句,就把我抓来了!” 徐有功观察她的神色,越发心中忐忑,直接也抓住她的衣袖:“你!随我去府衙!” 徐有功说时册收入怀中,他凝重,人牙婆则惶恐—— “府,府衙?”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接着摆摆手说:“那不必,大人,我不敢报官的,也不能,你去户部查你的!我反正不会跑,我等着你,哎呀!” 人牙婆讨好地笑,被徐有功用力的捏手给打断。 徐有功愈发肯定,这人也是背后的人派来的! “说!究竟……” 徐有功很想要直接质问,但是,他不能。 万一对方真的有眼线在附近,岂不是全盘皆输,不可打草惊蛇,不可打草惊蛇,他心中默默的说了几遍后,改口:“这些女子,究竟嫁给了谁?” 他问了个蠢问题。 人牙婆则好像翻了个白眼似得,指挥他翻开最后几页,而徐有功等翻开后,阴暗的眸光彻底潋滟波谲…… 「城中区神古街,户主,王成,载五拾叁岁,丁男,员外郎……合应受田捌拾贰亩,贰拾贰亩已受,廿亩永业,二亩居住园宅,六十亩未受。城北郊区山道,户主,苗丰田,载肆拾柒岁……」 这竟是,他过审后才有的五名死者员外记录,不过,徐有功并未惊讶,草草看完,合上册,徐有功问,“这些,你又如何得到?” 他知道答案,必是背后的人给予。 而人牙婆撩了几下头发,“这有什么难的,还不是那些小蹄子闹的,她们嫁去员外府,就不搭理老娘我了,奴家啊,想拿点封口费也不容易,只是怪了,每次都没找到人……后来府都直接搬走了,哎哟,这些小蹄子也不知道给那些大人们吹了什么耳旁风……我找的可辛苦……大人,辛苦您给找找,到时……您若不嫌弃……奴家还可以给您白送一个干净货!” 徐有功对此没再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拉着她去外面,人牙婆这次倒没再拒绝,直到了县衙后,人牙婆也没再跑得意思,直到徐有功让人把人牙婆严加看管,那人牙婆才开始挣扎起来,大呼小叫自己不找了,状态倒是跟……王大,一模一样。 徐有功仍是眉目清冷,再命人堵住她的嘴,本想着重吩咐点什么,又怕打草惊蛇,到底什么都没说。 许纯得知这个消息时,仍是和县丞下棋。 县丞有意探查也被许纯拦下,“此案,只怕超乎你我想象……不想死,还是下棋吧!”当然,下了也可能还是难逃一死,许纯为官多年也感受到其中可怕,稍作犹豫后,听到下面又有人回报讲元理—— “禀告县令大人,那位算痴……那位算术大人,他又来了,算了一上午。卑职没敢拦着……” 许纯不知道元理又来算什么,可眼下,许纯什么都不想问了—— “还有不到三日,他要做什么就让他做。” 案件推动到这一步,元理记首功,但许纯稍微迟疑了下,忍不住跑出去看了看元理。 元理是在算东西,离得远也看得到似乎是画上的女子。 算她们干什么?许纯也不敢问,就眼看元理那严肃认真的模样以及笔阔挺直的身姿便知晓他绝非普通人,也许案子也跟他……许纯不敢想下去。 同景,徐有功前往户部。 他走后,霄归骅就缓缓从墙角转身,也要离开,却下一瞬被逼的缓缓后退。 窄巷内,男子高大身影戴斗笠,压低声道:“看来,他发现了。” 霄归骅声音少有的上扬,继续往前走,“他不发现才不对。” 男人从窄巷里超越霄归骅,把她拦住:“你早知,为何不报?” 霄归骅的围帽帘拢挡住了二人视线。 男人舆图打开时被霄归骅以袖箭射开,“离我远点,你身上的味道很臭。” 男人脚步一顿,确实没再往前,但还是解释:“我日日沐浴,你只是心里介怀,但我说了许多次,废物的人在我眼中,与鸡鸭鹅兔和山里的野猪没有区别。” “你可以滚了。” 霄归骅仍是冷冷,而男人抿唇,递上密封好的蜡丸,道:“照他这样查案速度,汝阳那边时间不够,你得想办法拖延。” 霄归骅不语,只是打开密封的蜡丸,看完信上内容便拿出火匣,以火焚后快步走出巷子。 眼看她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阳光下衙门司,暗处男子薄唇紧抿,稍后,走到她方才站得位置,贴在墙边,鼻下,细嗅。 … 徐有功策马去云山下的七宝阁楼,那是汝川户籍阁。 看着远处塔顶的佛光,骑行田间,也宛若行走于棋盘之中。行差踏错半步便是粉身碎骨。 他勒马,犹豫。 虽然他早就意识到,这案子非同寻常,可逐渐牵扯出田地和户婚,律法等,层层叠叠,紧密相连…… 背后的推手把棋子送到他面前来,究竟什么目的? 他竟有些看不透了。 王大和人牙婆的一言一行,宛若棋子不断交错。 徐有功官场出身,他不愿同流合污,却明白官场纠葛盘根错节,就比如霄归骅的哥,霄冬至的死,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那案当时也如此牵连甚广。 没有身份背景的查到头来,反害了大哥的性命。 更别说,牙婆账册里,写着许多贱民,都是前代杂户民。 查当代都难,还要查前代,不说需要动用深层关系,还未必能查得到…… 所以—— 还继续吗? 还是回去,直接抓了梁惠识先解决一个问题? 徐有功停在路边,握紧手里的牙婆蓝册,不怕自己以身陷险,可怕连累家人,尤是霄归骅。 然而稍加思索,他又坐直了,是非黑白,必须得有人查清问楚。 若因此而死……那便是与大哥团聚! 若因此退缩,他也无颜面见大哥! 至于人牙婆子和霄归骅,既然对方都把霄归骅列为他的人,他只能往下硬着头皮闯! … 徐有功抵达籍所阁。 他来,阁内的主薄早得到通知,开门让徐有功入内查验。 硕大七宝阁楼,层层圈圈,一眼看去,有种看不到尽头的厚重沉甸感。 “为何迟迟不将户籍送到。” 徐有功记得自己早就下令了,当然,他的令就好像是空气一样,没人在意。 这大抵也是跨地办案的难处之一。 户阁的主薄,面对徐有功冷声质问,陪笑带路道,“对不住大人,您这边走,之前没送,那您知道的,诸户籍为三年一造,起正月上旬……三月三十日内讫。也就是三年编一次,每造一次都一式三份,然后,交给县以上各级政府保管。近期……正是上交时,忙的不行呀!而且,想着,大人需要肯定会来了……大人恕罪!” 第20章 画皮女子(上) 主薄说得倒真。日月同辉之政下,格外重视人口户籍的管理,近期又专门制定《户婚律》、《户令》等有关户口管理法规,也让类似牙婆等人钻了空。 徐有功不再纠责,只道:“《洛阳汝川县三里籍》在何处。” 主薄立刻往外快走几步:“这边走,就在楼上,大人您小心脚下……”说完上楼,却走了好几层楼,几乎到顶层,徐有功皱眉问,“还没到?” 主薄也擦汗说,“在最顶层。”顿了顿,借着说话,停下来缓口气,说:“大人,这已经算少的了,而且也已经销毁了一大批了,前段时间,上头说了要拟定户籍档案的销毁制度,已开始施行——这州、县之籍恒留五比,省籍留九比,一次称一比,造籍每三年一次,所以,最近就在忙这。如今,咱们县也就保管十五年,尚书省的多一点,保管二十七年,过期了的都需要销毁……” 户籍主事讲完,继续往前走,徐有功却在他后面,翻开人牙婆的蓝册,心头发沉,果然那些贱籍女子从良的年份—— 正是十六年前! 他没有作声,只是捏册的手骨隐隐透出发白,攥的书皮都皱巴。 主薄终于停在《汝川三里籍》处,摊手行礼:“大人您请过目,下官还许多事……”眼珠子转了转,又是主动问:“或者大人还有什么尽管吩咐?询问?下官一旦下去,可不好上来……” 徐有功扫了一眼,目前是十五年案,正是最高七楼,是不好来回,便问:“十六年前的都销毁了?” 主薄颔首称是,“回大人的话是上个月的事儿了……” 徐有功再问:“贱民从良户籍,可在此处?” “哦,大人您问的是哪个?目前贱民,有许多种,但前朝贱民又比时下贱民要好,因为每逢天子大赦天下,这些人就可以恢复平民身份,进丁受田,依百姓例……前朝的在这里,本朝的在这里……也都是十五年前的。十六年前,确实没了……” 主薄说完,指着一排,徐有功扫过去时,手再次捏的蓝皮册咯吱作响,那主薄瞧了一眼,没敢问,随后徐有功挥手,他赶紧下去。 脚步声远去后,徐有功才翻看牙婆蓝册,册上,户书上,所有女子皆是十六年前生的前庭贱民,天子徽年登基,改年号时,便大赦天下。 也即是,所有上户的夫人们,他所要找的女子—— 从出生起便是良民,只一直没有前来更改,直到与员外成婚方改。 现下,若想要查询十六年前的就要去尚书处…… 也即是:十六年前,那些女子是否为前户,就在这……无从查证了。 好缜密的心思和手段。 纵是早有所料对方棋局,徐有功也觉毛骨悚然。 更别说,对方知道他身在棋局? 亦或者,莫非,他也是棋子中的一员? 李素节……会是他在操控吗? 徐有功还拿不定,但最刚巧是,在人皮最初案发的月前正是开始雨水到来,河水潮因大雨暴涨,也是他任期快要结束时,似乎申州刺史是有考察路过。 陡然间,有什么细细密密的线在徐有功脑海里将黑白棋子串联起来。 难道是从一开始就设定好了的计谋,要将这些员外们的田宅收为己用,而自己起到一个……收尾作用? 额头汗,往下滑落,徐有功盯着面前的一堆的文字,觉得这些和脑子里的围棋与线,一起编织成无形大网把他紧紧锁住。 天子政策是什么时候改下来的,他不清楚,以前也从未查过,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地方官!不足八品!而若真是曾任雍王李素节,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怕他就算是到尚书省查,二十七年前的档案,也照律法销毁一空。 也即是—— 这些女子的父辈也无从查起。 也即是—— 这些女子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话,什么都代表不了。 唯一能代表的就是,她们带走了那些钱财,铺面,田地。 但是—— 你查不到她们。 恍惚,徐有功脑子里冒出来蒲州案时,百姓人人惶恐说“闹鬼”,“猫妖”,当时只道这些是传闻,不想查到头来,真闹出些个女鬼…… 若再挂钩上他们相传的姑子……武后……二圣…… 徐有功想不下去,或者说—— 不敢想下去了! …… 就在徐有功呼吸急促时,低低的脚步声从远到近,直到最近时,他本能下意识握紧了佩剑—— 下一个转角,寒光一闪! “大人?!是下官啊!” 天不知何时黑的,主薄脸黑,露白牙举双手,姿势配合剑光,有些瘆人。 徐有功没放下剑问他为何在这,主薄笑得就更瘆人,嘴快咧到耳根去,“实在是……下官家里有老有小……那……夫人脾气格外好,晚了,就要锁门。” 徐有功才收剑入鞘,道:“那再回个话,你就可以走。” 主薄连忙点头:“大人您问!” 徐有功扫眼账册,“半年到一年内,你可见过这七位户籍女子。” 鬼不鬼,圣不圣的,徐有功从乱糟糟的围棋网思绪中,杀出条血路来—— “这些女子,是谁录入!” 十六年前查不到,难道半年前,三月前的成婚记录,还查不到吗? 再有这些户籍人也是要在主薄面前逐一过审。 除非压根没有来人,那就谁负责,抓谁! 哪想到的是,主薄沉思了会儿道:“大人,下官真记不住,如今,您知道的,洛阳要改神都了,汝川多少商贾进入,每天太多——” 徐有功的剑彻底摁在了他脖颈,“是么,反正军令状到了是死,拉个垫背。” 寒光借着月光折射在主薄眼里,徐有功那张脸寡淡时威慑力就很足,浓眉蹙起,杀伐更是浓烈。 谁能不怕不要命的人啊! 主薄终于慌了神,忙道:“有!有印象的!下官记得,那好像是个人牙婆子带来的,她,她买通了关系来的……嗯,那女人略胖,说那些女子都是草市买的……当时检查了,是完璧之身,她们又大约能讲出来前朝的事,家里父辈都能对应上,确确实实都是良户……下官也意外,就给过了……大人,下,下官告退!别说是下官说的啊!下官也没分到所有钱!” 一点点挪开剑的指控范围内,说完这话,主薄要跑。 徐有功的剑挑了他后脖子衣领,把他勾住。 “站住,所以,这些个女人,你都见过?” 徐有功的眼中光泽比剑芒还要寒光流转,这根本不可能! 主薄没想过一介文官清流,怎么剑这么稳!他一动不敢动,都快哭了,“是见过啊,大人,下官不见到人,怎么记录啊……大人您放了下官吧……下官只是个记录的啊……” 徐有功却还有最后一问:“本官再问你,两件事,一,本官在蒲州还未曾接到烧毁的令,你是谁给的令。二——” 徐有功的冷剑朝着他脖子边一横,“员外郎……的户籍……可曾失窃过。” 徐有功早早想过这点,没道理对方可以精准找到家中独子的员外以及四方地方的员外,并且非独子的员外,几乎都是半年内,家中发生各种意外,灾祸,又或疾病,最后绝户。 “这这这……”主薄握住钱的手一僵,“这两件事……跟案件有关系吗?” “你只管答。” 徐有功剑再往前抵些,主簿便立刻招了,“是刺史大人让焚烧的啊!那大人……也,也是拿了上面的草拟文书,是长安那边的印,要不是上头授予,谁敢啊!至于失窃……失窃……” 主薄说到这,冷汗直流,因为这是他得失职,但是脖颈的剑好冷,而且他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告诉他……徐有功是揣着答案问得问题。 “是丢过!县令大人怕出事,就给补了银子,但是册子丢了,谁也没说……” 徐有功得到答案,就几乎明白了,也终于放下剑,“你可以走了,但账册我全部拿走。” 主薄睁大眼停下来道:“这如何使得!您在这里看就……” 徐有功看他一眼,持剑的手挽了个剑花,没招他,但那形如鬼畜,眸寒若嗜血的杀手样子,还是让主薄怕了,叹口气道,“很多,大人您恐怕带不完……明日行吗?” “你来搭把手,装到包里,我带得动。” 徐有功这时,莫名想有个帮手。 元理就不错,但这想法刚起来,摁下去。 而且,主薄帮他拿了。 徐有功拿走所有相关账册,离去路上,急驰而过田地,在旷野里放慢了速度,回头看向阁楼,这案件目前真如他想的那般。 但是,如果背后的人真是李素节,那么即便查,也只能先剁掉爪牙,也就是—— 斩了梁惠识。 可要找主使的麻烦,恐怕难。 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这次也算是办案多年的鬼打墙—— 案外有案! 旷野已有微星辰闪烁,炊烟升起的薄雾时,徐有功勒马在旷野里……捡了两个地瓜,随意烤来果腹。 等天色再昏沉,确认四下无人,他才将马留在此处,自己锦衣夜行重新回去。 搬走户籍只是障眼法,徐有功意将阁楼留了一扇窗,不被主簿发现。 背后的执棋人是不是李素节肯定不好找证据,但是,在大鬼下面肯定还有小鬼,他要一个个抓! 暗夜的潮气从地上卷起丝丝迷雾。 徐有功踏雾爬上楼后,便寻到其中专门记录土地的鱼鳞图册,等看完后,脸色剧变。 目前所有的土地归属处竟是…… 别院,徐有功有些恍惚地回来,等他下马时,又微愣。 庭院里,竟是元理和霄归骅。 二人看见徐有功,异口不同声的—— “徐有功,你找我。” “徐有功,我找你。” 元理的声,是盖过霄归骅的,但徐有功先给元理打个手势,按下不问,走向霄归骅,问她:“白天那人牙婆,是你抓来,还是主动有人告知你?” 霄归骅惯有面无表情,被忽然盯着,略有慌乱,“我……我自己抓的,怎么了?” 徐有功看她慌神,以为她被吓到,沉声道:“你不必怕,”如今怕的是他,只不敢讲,一怕吓她,二怕隔墙有耳,稍作沉思又道:“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抓得她。” 徐有功的紧盯让霄归骅不适。 从开始到现在他们都甚少接触,更别提这件事的背后……是另有安排。 不过,她仍按照原本计划冷声道:“白日我见她在官府画像前神色有异,又紧握蓝本,便顺手拿来蓝册,看后问她是否在找女子,她应了,我就顺手叫来。怎么了?哪里不对?” 第21章 画皮女子(下) 霄归骅的两个“顺手”究竟顺不顺,徐有功心里再清楚不过。 他知晓霄归骅是有江湖手段的,并非瞧不上,是不想霄归骅脏了手。 三妹妹在他心中是想要呵护的花,可显然他没能力护好。 见徐有功迟迟不说话,霄归骅的目色阴冷如冰,“是否那女人不肯配合?我有办法撬开她的嘴!” 说这话,拿出手中的瓷瓶,往外走。 旁侧,元理后退半米,让路! 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就在晚间,等徐有功的时候,霄归骅从里面拿出一群小蝎子小蜈蚣,那些小东西就跟见了鬼一样,听她差遣,在桌子上转圈……而她若阅兵般,面无表情的在虫子一端放下瓷瓶,任由一只只毒虫爬回。 那一刻,他不自觉得开口,主动保证从此以后,再不做那天谎称毒药的破事儿!哪怕是玩笑,当然了,霄归骅没理他。 眼下,也是。 往外走的霄归骅步履飞快,徐有功在她到门前时,喊住她,“不是,你……你找我什么事。” 霄归骅顿足,想了下才道:“明日说吧,我先回了。” 她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按照组织的意思,拖一日是一日。 徐有功对她总多一份耐心,微颔首,目送她出去,看向元理,后者则等霄归骅走远才推过来一堆纸,“我找你是纠正你的错误!你快看这个!” 徐有功对待自己的错误还是颇为严峻,仔细看了,眉头紧促,“这是什么?好像数都差不多…” 元理继续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铺开来是徐有功画的美人图,他指着那些女人道:“我这算的是你让誊画的女人,你这些画有问题,是按照你自己顺手的习惯画的吧?你可得改改,你瞅瞅,你把这些人的身形,脸……的比例都画的差不多,我目测有误,就专门算了一下,果然如此!你可得改改,要不以后让你画嫌疑人的画像,你都画的差不多,那可就有问题了!” 徐有功讶异,沉默,稍迟,看向元理,“你连这都看得出来?” 元理歪着脑袋道:“你什么意思啊?我的眼可就是尺!反转,这么看来,你画工不行,那么多人,画的骨相度数都一样?你以为她们都是双生子,不对,是六人一样……你画的太敷衍了!” 元理说到最后,挑眉拍拍他肩膀:“当然了,你用不着感谢我!因为我也只是举手之劳……没事算算数开心……” 就在他要放下手时,手让徐有功摁住。 徐有功道:“你是在暗示我说……六人是一个骨相?” 他说时,元理觉得他好似换了个人,眼神若利刃像要把他戳穿。 “我,我可没有暗示你什么!我只是说你把她们画的一样,这是你犯了行业忌讳,哪有人长得一模一样……是你画的有问题,以后要改……” 徐有功眼看他急着辩解的样子,仍旧是平淡以对,“是不可能都一样,人不可能,画更不可能全一样,所以,我早就知道这案子背后,用的什么手段。” 皓月夜,长风刮过,树灯影婆娑间,徐有功的目光也变得深邃,悠长。 元理觉得他好像一刹那变得格外虚无缥缈起来,又在转瞬间,变得格外高大,压迫感十足。 但这些感觉很快就消失,随着徐有功拔腿走向厅堂,元理被他拉着手,一起拽走。 “哎,你……你这什么意思啊……你说什么?” 对此,徐有功仿若未闻。 只是笔直的走到几案边。 案堂上散落各处的算术,图案,审案堂录。 徐有功翻找着自己想要的,直到所有纸张若落雪纷纷扬扬,台面上,只剩徐有功所需要的案卷。 把一切线索全部拼凑在一起,户册团貌记录,人牙婆蓝皮书,元理算数,人皮上的洞,消失的员外和新夫人出现的时间……以及那些“错误的画”。 案发开始到如今,一切若飞雪般点落在徐有功的天灵,清凉,沁骨。 “人不可能都一样……” “但是元理,你又帮我找到了其中原理!” “人,是可以一样的!” 徐有功的一句句,让元理表情愈发的糊涂,“不是,徐有功,老徐,徐大哥,你……这该不是跟我一样犯病了吧?你别吓唬我啊!三哥——三哥你在哪啊!” 元理的大叫止与徐有功的冷眸,“你不就是想让我与你揭开谜底么?” 元理愣了下,好像终于明白一点点:“你在说案子?” 徐有功冷冷旁观许久,也许元理装的实在是太真,以至于他又陷入困境,难道,元理不是派来的?可是,他所说的却……跟他查到的一样。 “也罢。” 审讯元理这件事,徐有功抓不到一点证据,丢下他,余光里看他不断地搓手,顾自走去庭院。 夜晚繁星,长风瑟。 徐有功办案不多也不少,独此案,让他感到某种莫名的无力,他尚且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李素节,只觉胸中有股气郁难平。 他知道那是什么结。 是明知道背后有人在作怪,用的妖魔鬼怪的招数。 可是,他却无法将其绳之以法。 他因此痛苦,郁结。 月色清冷。 霄归骅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只是如今案件深入,他实在不想把她卷进来,少有主动走过去,低声道—— “三妹,天一亮,我会结束此案,从此,你爱去哪去哪,别再跟着我。” 霄归骅惊讶,“天亮就……我不走。”反应过来,顿了顿又问:“二哥,已经有证据了?” 徐有功目光沉沉道,“铁证如山。” 霄归骅心中兀得一沉:“那二哥,你这是……在忧心什么。你脸色不好……” 往常,徐有功破案都是眼眸亮如繁星。 可现在的徐有功忧心忡忡,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徐有功摇头,虽然这些白皮背后的真正黑恶是可以吞噬他们的命,如同当初吞了她哥她全家的命,但他对霄归骅什么也没说,只转身走回去。 霄归骅跟回来到几案边,问,“明日何时?” 徐有功看着外面的黑夜,不确定对方是否会让他活着,想了下,从一堆纸中翻找出案件,卷宗一切都列在眼前,这次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对她梳理清楚—— “所有案发时间和死者员外的前后消失顺序和人皮出现顺序,都能对上,第一员外死后,夫人不多久消失实际上,不是消失,是换了张皮, “用第一员外的皮,扮作第二个女子,成为第二员外的小夫人,以此类推,也只有这同一个人反复去户籍……才能在户部的骨相差不太多。” 徐有功的语气轻描淡写,说时收拢所有案件需要的材料。 霄归骅低头目光闪烁,半天才抬头道:“所以,这案一直是一个女人,披着前丈夫的人皮,不停作案?” “是。”徐有功说时,再回头看睡着的元理,对比霄归骅的心细如发,元理就像无忧无虑的傻子,但谁知道这傻子是不是装? 更别说—— “他有此学问,也不知为何在这。若非他的谋算,我也不会这么快想到……你要小心他。”顿了顿再问:“另外,你瞧瞧他身体究竟怎样?是否真的有病?” 霄归骅便去探元理的脉,皱眉道:“是有癫痫,不过,不受刺激时不打紧。” 徐有功诧异了,还真有?但紧随目光深沉,有,也不能代表没有嫌疑!便嗯一声,继续收拢文书。 每次结案他都会如此收拾,只目光触及一旁的「国子监」的文书,还是给霄归骅拿了去,“明日结案,我若遭遇不测,你把他送去国子监,不必再跟他。” 霄归骅惊诧,“二哥不会出事!”接着蹙眉,“还有,他愿跟尸体为伍,二哥……可以收了自用的。”顿了顿,补充:“你若担心他的病,我可以担保他没有问题,只是受过一些创伤,但身体很好!” 这次轮到徐有功惊诧,他以为她是懂自己的,自从大哥霄冬至死后,他就不喜有人在身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霄归骅当然懂得,可是,偏头看向呼呼大睡的元理又看徐有功,她谈起元理的转圈—— “虽然这家伙有时令人生厌,可是……” 元理的事,她早从集市上打听过,这是个三年前落水流下来,脑子不太好的算痴,但让她最触动的是—— 元理发病时的转圈。 对于从小接触百虫,训练虫子的她而言,她太知晓元理的转圈是什么原故。 无非,跟她眷养的那群虫子一样。 元理也是一直圈禁在笼子里的虫子,即便没有牢笼,虫子们也还是会按照曾经牢笼的大小走圈,绝不踏出半步。 这是一种组织内非人的训练,她尚且不清楚元理到底是哪个组织里意外逃出来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元理的过去应该不算好,甚至很差。 但最主要的是—— “我用圈虫反应测试了他,他的背后应该没有人主使,但具体的来源……还有待查。” 霄归骅的话,徐有功是信的,一方面信,另一方面还有心疼,没想到元理居然有这样的遭遇!而联合霄归骅的话,再去思索元理的一切,似乎就……合理的多。 怀疑少了,担心就多了。 揣着的鱼鳞图册秘密的徐有功,陷入了另一冲困境,他如今深陷泥潭,是真不敢留任何人在身边,可若不带……他们早就涉案其中,恐怕也活不了。 想不出如何作答,徐有功索性硬转话题—— “既然行凶者画皮换脸的招数我已识破,现在,就差最后的当堂对症,我去停尸房把证据钉死……无事,今夜别叫我。” 霄归骅知他不善表达,但他不坚持要送走元理就已经代表认可,于是抿唇点头,转身出去。 走前,徐有功又喊住她,要了许多银针后,人就在停尸房里,真一夜没出来。 一整夜,霄归骅飞身上屋檐,躺在屋顶闭目,休息。 徐有功在停尸房内一夜。 霄归骅在屋上一夜。 至清晨,衙差前来例行检查,推开门后,一声尖叫,才是叫醒两个人,而衙差差点被吓到失禁! 停尸房里,六名雪白,无脸的姑子,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盯着衙差! 衙差裆里一热,到底还是尿了。 徐有功在衙差吓到破音的尖叫里睁开眼,看了看被银针固定成人形的无脸人偶,略有些惺忪得吩咐衙差—— “将所有家仆,罪人梁惠识……全数带去大堂,稍后开审。” 他困顿揉着眉心去用院里的清水擦脸。 洗完,霄归骅无声出现在一旁,手里递过来的是防止手发痒的解药。 尿了的衙差屁滚尿流的跑了,但没找来梁惠识,反倒把县令等人都带到停尸房。 徐有功刚收拾完,看到县令等人来,便明白下面又没按照自己的规章办事,虽略有不悦,但也算习惯。 许纯看到眼前白花花的姑子起初也是慎得慌,稍后,壮着胆子看那些人偶后是被银针固定的,才松口气问—— “徐贤弟啊,刚听说你又要拿梁惠识,证据是……这些银针别的人偶?” 第22章 死无对证 “我自有许多方法可断他确实谋害了数名员外,他人在何处。” 徐有功说时,把第七张人皮拿来,用银针再对上两处孔洞,听县令隔着几具人偶道:“在梁府,刚回。” “那还等什么?带来……还有他的女儿,梁霜,我猜的不错应当也找到了才对。” 徐有功说完,脑里再次冒出来那个花团锦簇下的婀娜背影。 但县令一群人就有些摸不着头脑,准确讲,徐有功办案他们就没看懂过,徐有功不需要任何人看懂,他不过是善于从凶手的角度推测问题,如果他是执棋之人,那么—— “那位梁家千金梁霜……恐怕不会出现了。” 说的当下,无比巧合,外面传来衙差的通报—— “县令大人!县令大人,梁家走丢的女儿跟秀才私奔,找来了!” “这么巧?” 许纯面露惊恐的看向徐有功。 恍惚,一堆白晃晃的人偶中,似又看到当年登科中举的朗朗谪仙少年,只是,画面很快回到眼前。 那熬了一夜,阴郁而苍白脸唇的徐有功,脸颊瘦削,神情清淡而眉眼浓烈,讥笑,“戏台子搭好了。” 徐有功这样的语气和面容,对比生出一种莫名气场。 从人皮中站起的他,看向那早就呆了的衙差,挑眉:“怎么?不是他们状告来了吗?” 那模样,俨然置身事外,却总揽全局,高台看戏。 “谁?谁状告?” 不清楚情况的许纯觉得自己像是傻子,有些恼怒的看衙差,才知道,秀才带着黑棺材,正在外面告状! “这!这……”许纯却头回有种县太爷摸不着北的感觉,尤其是徐有功的态度……他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院内,吹来一阵风,徐有功抿了抿唇,黝黑的眼逐一扫过七名人偶—— “是时候揭开迷雾了,咱们走吧……” 一群人,彻底后背发凉,哪怕日光破晓,他们也觉得徐有功跟鬼一样,还是号召群鬼的鬼王。 “你们不去吗?” 从来到这里,徐有功看似总揽全局,实则全部被许纯拿捏着,如今他信步往外,终于彻底掌控全局:“还是,在等徐某去解决?” 许纯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此刻,除了被牵着鼻子走,别无他选了! “徐贤弟……请!” 徐有功便默然往前走,走了几步,他吩咐把这些人偶带走,衙差们害怕,但……只能照搬。 公堂之上。 堂之上下,一如数日前,座无虚席,却又区别于上回,主位置给他留了。 但这番,徐有功没坐,仿佛置身事外的站在和犯人庭审一同的位置,不过,今日的位置又略有些不同,原本犯人该站的位置摆了一口黑色的棺材。 棺材边,站着的正是他要找的梁惠识和秀才,秀才从开始就不断的哭着,“霜儿……我的霜儿……我的霜儿你死得好惨!” “啊……” “我要告!大人,我要告他!我要告他梁惠识!歹毒杀了亲女!” 秀才一身酒气说时,梁惠识只冷冷清清的看着:“是你害死霜儿,还妄想栽赃与我!大人,这秀才诱拐我女与他连夜私奔,被我发现,我女要与他分开,他便威胁不成,将我女儿活活勒死,还想嫁祸于我!” “你胡说八道!”秀才说时,看向徐有功,突然爬过去,拽住他的裤腿:“大人!徐大人!大人您要给霜儿主持公道啊!他逼死了霜儿!他逼死了霜儿啊!您是见过霜儿的……您还送过她回家……您是知道我的呀……” 徐有功低垂眼帘,只看秀才的手。 那跟元理,跟衙差一模一样蜕皮的手。 会是他作画吗? 徐有功不能确认,其实要按照他想的,这人皮作画,也许……就是那位李素节,但只是他想。 “是送过她回家,”徐有功看着那口大黑棺材,明明此刻人立在公堂中央,四面都被围得密不透风,可仍觉有风。 像笑,像哭的风,是死者的冤屈。 他接着说:“但我送她回去,与案件并无关系。你只陈述你的唱本便可,无需拉上我。” 徐有功的话让秀才脸色一白,堂上被迫上主位的许纯也是面色铁青,一拍惊堂木:“够了!顾世貌,你既要告就要拿出证据,如何证明梁惠识逼死亲女!” 顾世貌回过头,却忍不住再看一眼徐有功,明明当日……第一天就把他糊弄过去了,他眼下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都发现了不成? “还不说!”惊堂木再落,许纯可不是好糊弄的,直接拿起签:“那就先打二十——” “别,大人!这……容秀才我回禀,实在是数日前,徐大人来了以后,那梁惠识大概是发现了我俩,便让霜儿回老家探亲, “霜儿给我留了消息说这日回来,便说她和我的婚事,可我去了梁府,却让他们毒打了一顿不说,好不容易找到霜儿,可她就……就!就已经被勒死!一定是他!他不愿意,逼死了我的霜儿!” 梁惠识冷冷道:“一派胡言,就算她是义女,我为何勒死她?” 徐有功只静静看他们演戏。 唯有许纯皱眉:“你!这!这到底是逼死,还是勒死,还是杀死!你都不说清楚!来啊,传仵作!” 亏得他记起来,这府衙还有仵作。 在仵作来前,秀才欲哭无泪,“大人,我虽也不清楚到底是谁谋杀了小姐,可是大人,她已经死了啊!人死不能复生,在下如此深爱小姐,是决不会害死她,可这个老匹夫!他不一样,他重视门风!他有嫌疑啊大人……” 梁惠识家风严酷,确实是出了名,许纯拿不定主意,看向徐有功,“徐大人何解?” 徐有功幽幽道:“不是传了仵作?开棺验尸。也要验证一下,她是否还是清白身。” 徐有功的提议,让秀才脸色一白,“清白……那是自然!我碰都舍不得碰小姐一分!可是,验清白身……就不必了吧!” “开棺验尸!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容得到你插嘴!”  许纯现在就是徐有功的狗腿,说什么是什么,“顾世貌,你……你要知道,这不是毁,是还她清白!况且验证,是要找有经验的产婆来验……快去请产婆!” 随着县令的话,梁惠识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看向徐有功时,死寂的眼眸却亮些许。 这徐有功,还真是年轻有为,他莫非是连这层都想到?不可能啊……他疑虑中,却看到徐有功回眸,对视间,那平稳的眸色让梁惠识莫名心虚。 产婆很快抵达。 时常有烈女子被诽谤后,用自杀来维护尊严,而死后验明正身,必不可少。 流程是多为产婆将手指放入死后的女子的身体里,如果是贞洁烈女,那么放入手指也是会流出黑血。 产婆对众人解释这其中事后,便要走去棺材边。 那边,梁惠识终于蹙眉,“我不同意,这有辱门风!” 但县令这次冷冷清清的看着他,“无需你同意。” 徐有功却好像知道他的心结,淡淡道:“无妨的,她并非你的亲女,不过是义女。就算是肮脏,也与梁家无关。” 此话一说,梁惠识的内心彻底惊了! 这个少年,究竟知道多少他的事?怎么一夜之间,他忽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若非他知道背后操控一切的人是谁,他都要怀疑,这是正主亲自下场来……弄死他。 等待产婆检验的过程中,徐有功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他想到的东西其实有些离谱,但是他的大哥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很多事,逐一的排除掉了不可能的因素,留下来的再面目全非令人咂舌,也是真相! 如今就是了。 随着棺材盖子的推动,落地,徐有功刻意看了一眼背过身去的人,眼神落在脖颈,嘴角轻抿。 再少时,产婆收回手,缓缓摇头。 秀才愣住,看向徐有功,又看向梁惠识,喃喃道—— “怎么可能呢……我没碰过她啊!” 徐有功则请稳婆到一旁再问—— “敢问,民间可有方法,让女子一直保持处子身?” 检验女子是否完璧,也是户部检查的一环,那人牙婆子专程说过都是密不透风的,意思就是全部都是处子,可若想要完成整个计划,那就不可能一直保持处子之身了。 见稳婆摇头,直说不可能,徐有功脸色仍旧平淡,倒是秀才这时突然破口大骂起来,像刚才哭的全然不是他了,一会儿说梁霜她不知廉耻,一会儿是骂她没有贞洁,还说为了她这样的奸妇,他居然还要搭上命来状告!更是一改口供,刚还要梁惠识偿命,现在居然怒道—— “梁大夫!将这荡妇鞭尸!她这样的,永不能入祖坟……永不!” 梁惠识倒是始终一言不发,低头看不见脸,但眼底全是惊骇,他知道徐有功这么问的原因! 他果然已经发现了……细思恐极,他记起来徐有功搜查他家时略过的女儿衣柜,一定是那时候被发现了。 台上的许纯并不知这一切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询问徐有功,就什么都知道了。 于是他问:“徐大人高见,这案子下面……怎么判?” 徐有功仍是清清冷冷道:“这案,死的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因为,近年新出的《永徽律》规定——「尊长可为卑幼包办婚姻,不从者杖一百!女子若在出嫁前……不贞,家中也可打死。」所以,不需要判。” 所言既出,满堂沉默。 明面上这一切是合法合规的主婚权、尤其强迫嫁女之说。 偏人人痛恨却又不得不服从。 生在这时代,规则巩固的从不是法,是皇权,是那张象征男人权力的龙椅。 许纯也没想徐有功会说出这样的言论,捋捋胡须,看了看这堂下,迟疑道:“那,这……徐大人还有什么要审的?” 好像糊里糊涂的这案子就莫名结束了。 但就在他要拍案结束,徐有功忽然上前,从袖中掏出所有的整理好的罪证纸卷,一一呈上:“此案虽结,但背后牵扯的,却是河中白皮案,此处,是所有证据,人证,物证俱在,大人先过目,而人也都差不多到齐,在下就把一切都说了。” 徐有功说的太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于是他又补充:“劳烦衙差,去把所有家仆都请到门外来,稍后还要他们做个见证。” 徐有功说这句时,梁惠识的表情已经恢复,但眼神晦暗不明,他看着徐有功的眼神之多出许多赞赏。 徐有功没看他,或者说,眼下的梁惠识在他眼里同死人无异。 人,都到齐。 徐有功依然冷冷淡淡开讲,像诉说着某种惊悚民间故事,而这一次他讲的够直白,白道所有人都明白了—— “其实,画像上女子,即是你们的夫人,都是同一人扮的。” 第23章 罪证确凿(上) 一句话,惊得满堂人瞪大了眼珠子,紧随窃窃私语起来,大抵说的都是不信,不可能。 徐有功置若罔闻,顾自再往下说:“无论是户部记录或是人牙婆的蓝本册,又或我所绘制的人皮图。 “都可查证—— 你们的夫人们,每过户籍时,即便有些鼻梁高出一二分寸,却不妨整体面部比例,身材几近相同,所差无几。” 县令跟不上思路,翻那些东西,看的也头疼,索性不看,只问徐有功:“徐大人,听不太懂啊!” 徐有功就继续往下说—— “本来我也没想过这点,是后来联合所有员外消失的时间记录, 「每当第二名女子小夫人出现时,便是第一名员外遇害不久时。」 你们人都在这里,大可以对症一下,是否如我所说,是否遇害的时间都是依次间隔半月,当然,这点,前日你们当堂庭审记录,也可做证。” 许纯这次懂了,众家仆也对上了,确是和那日的当堂庭审笔录一般无二—— “虽然是这样!但这……也不能表示,就是一个人啊。那么多夫人呢!徐大人,您就别卖关子,直接说明白点?” 徐有功则浓眉皱起,怎么?讲到这里,他们还是想不到?顿了下,又挺羡慕他们,像他这般,走一步看百步,想的太长远就很容易出事。 堂上下一片赤诚目光里,徐有功说的更明白些,就按照和霄归骅说的那样,他再度讲述完,看向梁惠识,“你可认我所说?” 梁惠识心中惊叹,可仍冷笑,“天方夜谭,不过都是你的推测,一些随便杜撰的东西,我一夜就给你写出十几篇,哄人而已。” 话虽如此,可徐有功跟他对视时,明显看到梁惠识虽嘲讽他,但眼中光泽暗灭。 很好,他还是不肯认罪。 徐有功拂袖背手说:“是否天方夜谭,一验便知。” 紧随对那些家仆们道,“我知你们曾经都说过很少看到夫人露脸,但总也有远远见过的,可上前来看一眼,是否为——棺中女子。” 徐有功讲完看向梁惠识。 梁惠识的表情居然没有任何微变,徐有功想到什么,不说话,只紧随家丁们走上前来后,看梁惠识大喝道—— “不必看了!” 梁惠识看了一眼那些家仆们,又看了看徐有功和前方,沉声道:“我女惨死本就可怜,没得被先验身再被那群贱民这样糟蹋!死秀才害我女自杀,你们不查他,却莫名其妙,换成这与我何干的案!我走了!” 梁惠识怒斥的时候,要往前走,但周围衙差立即举起杀威棒将他围住。 他要推搡,反被公堂的杀威棒给摁下去。 “放开我!” “你们……放着真正该死的不抓!” “只会欺负平头百姓算什么本事!” 他如此发癫,但目光却清醒,心也跟着一点点的冰冷下来,然后对上徐有功的视线。 徐有功惋惜的看着梁惠识道:“现下还不算晚,我再你一次机会。” 地上被按住的梁惠识眼神里闪过冷意,随后在杀威棒下愤然抬起头来,那双目血红,竟是含泪—— “徐有功,你说的什么满嘴喷粪的东西!就你这毛头小子也配审我!还有你们——你们拿了我多少钱财,居然敢抓我!放开!放开!你们知不知道我背后是谁!放开!你们这群只知道吃喝的公差废物!” 他龇牙,大吼,可杀威棒给他又摁下去,一次又一次。 最后衙差惯性使然给他后背狠狠来了一击! 梁惠识一口血喷出,终于趴下。 看他嘴角不断涌出血来,徐有功担心他会死,过去,谁知蹲在他面前,他却忽然抬头张开血盆大口—— “大人小心!” 有人惊呼,但徐有功也不吃素,摁下了梁惠识要撕咬他的脑袋。 梁惠识脸侧贴紧了地面,身体抵死一般的扭着,他喉咙溢出血,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嘴角也挂血,被徐有功找空隙,掰开嘴,左右仔细搜刮了他的牙齿内外,确认了没有毒药。 但也让梁惠识找准机会,咬住了他的手! 没用力,更类似于……含着。 随后,在徐有功诧异中,他那双眼,猩红,哀求。 “别查了。” “你在找死。” 他的声音极低,低到只有徐有功一个人听得到。 随后,松嘴,继续大声道—— “若仅凭这些推断的话就要定我梁某人的罪,未免也太不把刺史大人放在眼里!” 他一提起刺史大人,堂上就一静。 谁都知他医术超群,出类拔萃。 人生在世,即便钱,权,都有。 可命,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医,更别提那是曾任的雍王殿下…… “你们都是死的么?我梁某人也算是行善积德!没得被这样侮辱!放开我……” 梁惠识这一招委实让许纯手也松了,挥了挥手,持杀威棒的衙差却有所顾虑的看向徐有功。 虽然案件还没有彻底的水落石出,可是徐有功的短短五日就把这一切查到此处,众人即便还糊里糊涂的不知真相到底是什么,但都心照不宣的佩服徐有功。 于是,直到徐有功也挥手,梁惠识松嘴,咳嗽几口血出来后,众人才彻底后退。 梁惠识擦了下嘴,继续狞笑:“那义女不要脸,脸皮已被我扒下来,你们看也无用。还有,这样没脸没皮的女子不配做我的女儿!所以,不用开棺浪费时间了……” 他说的堂上所有人一顿,唯徐有功并不意外,而且,他早知道,这里面不是梁霜! 梁惠识笑得很得意,他反复擦嘴,试图保持着最基本的仪态优雅。 许纯到此刻终于明白—— 为何梁惠识方才到现在都敢死不承认,原因竟在这,被摆了一道。 “这不……就死无对证?脸都没有!怎么查?”县令恼怒,县丞却挑眉献计:“不对,可以查啊!那个算呆子……稍微算算不就画出来!” 县丞倒说得不错,可惜,这事儿不需要元理就可以解决,更何况……有人去掀开棺材了,里面的女子可不仅是面皮没有,整张脸都被砸烂,看得衙差扭头,公堂上直接作呕。 梁惠识冷笑吟吟,他傲视堂上的所有人,唯独看向不动声色的徐有功,眼神里的骄傲又沉下来—— “不知,徐大人,还有什么脏水要泼过来?梁某接着就是。” 梁惠识傲然看着徐有功,宛若一个等待对方出招的棋手。 “徐大人……这……你看……” 许纯帕子擦汗到湿透时,徐有功也拿出自己的帕,不过是擦干手上梁惠识的血口水,也等擦完,他才淡淡的往下讲:“要脏水没有,但证据有很多。你无非觉得脸皮被毁便看不出来?但你怎知我没有想过?来人,去将人偶搬到院中准备出发,而人皮的证据在这。” 徐有功传令后,从另只袖中拿出张画。 听到人偶,梁惠识不太明白,可看到画,脸色便忽然灰白。 那是徐有功连夜绘制好的梁霜图。 徐有功将画像展开面向在场的所有家仆:“诸位——面见夫人吧!” 画卷落,一群家仆瞬间惊得眼珠子要瞪出来—— “这!这是夫人!” “这也是我家夫人!” “这也是我家……” 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部都认定后,许纯惊得直接从台上下来,又高兴又欢喜,“倒是忘了!您会作画!” 县丞也欢呼:“不错,像!真像啊!”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时,梁惠识记起来当初自己夸赞过徐有功的画技。 任由人群嚷嚷,他隔空感到一种宿命因果,也许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注定今日。 只是不甘心,更觉得愤怒,他怎么能想到的? 徐有功对他的惊讶默不作声,只转身用行动表示他的答案—— “县令大人,现下,如若他还不认,也还有别的法子。也是最后的铁证如山……” 他说完,众人已不再是刚才的狐疑,纷纷翘首以待,等着最后的铁证如山!虽然,到此刻已经可以板上钉钉,梁霜若就是小夫人的话,那这案子就跟他脱不了关系! 至于怎么关系,那就没人问了。 许纯则目露凝重,看梁惠识只觉得……想吐。 他喝了不少肉粥。 “梁……你!你那莫非真是人肉不成?” 县丞也没忍住询问,而他问出来后,梁惠识只是笑,笑得在场不少人都作呕,梁惠识更是大笑出泪来。 任由他疯笑,徐有功仍是一派清冷,也是他这模样,梁惠识忍不住去问他:“你是怎么发现的?” 众人不知道梁惠识说的发现什么,但徐有功知道。 他不疾不徐说道,“其实,我开始也没想到,但案件的线索在这,我逐一排除不可能的事,比如,棺材中这位,若去户籍去验身,应该过不了审,所以,才猜测到,梁府上还有一女,并且,一定是与之模样相仿,却唯一不同是脖颈后侧有一朱砂?应是双生子?” 徐有功这凭空的猜测让旁人听不懂,但让梁惠识的笑全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慎重以及一丝丝的恐惧逐渐扩大,“所以,你还有证据是什么。” “你想要亡羊补牢么?我还是给你机会。我说过,主动认罪是主动的洗清罪恶,我说出来,那就……” “那就请大人给我死个明白。” 梁惠识打断徐有功的话,徐有功也依旧平淡,只道一句:“去梁府。”再顿了顿吩咐:“所有都带走。” 所有,包括旁边呆傻的秀才,棺材,家仆等。 “啊……现下去?” 县令不解,可对徐有功也是言听计从。 这么一通疑难杂案,要不是徐有功来……他怕是一辈子也破不了。 眼见徐有功颔首,许纯也目光坚定:“好!现下便去!” 闻言,梁惠识脸色彻底灰白,他大概能想到是要去哪里,嘴角又开始出血,头发也在出门时,被风吹的凌乱。 他毫无了医者风采,更是突然怕了。 这丝害怕没能逃过徐有功的眼睛,他继续浅声道:“你若现在认罪,我便也不用费事了,也许……你告诉我一切……”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梁惠识俨然没有要说的意图。 去往梁府的路上。 黑棺材在前,梁惠识戴着手铐,脚铐,披头散发的走在中间,秀才被担架抬着在后。 他好像全然没听到后面徐有功说双生子,“单纯”受刺激呆滞了。 官府几乎全部出动,这般兴师动众的场景,让不少百姓自发前往街头,围观,指点,窃窃私语,更有不少担忧梁惠识的,围观者起初不明所以,有心的洗衣阿婆还是相信梁惠识,回想起旁人说的徐有功“不善的举措”,返回屋中去拿菜叶子臭鸡蛋出来,跟着却发现后头还有一堆官府人员,连带县令大人也在其中,悄悄又把臭鸡蛋收好。 时间转瞬即逝。 梁府门前,比上回更水泄不通。 官府围绕外,几乎半个城的百姓都来此聚集。 远处高楼,人人了望。 万人空巷,不过如此。 徐有功望着此情此景,还能记得前几日他们对自己恶言相向的一幕,有些说不出的悲哀。 办案许多,做善事的坏人见过,可像梁惠识这样,确确实实做了那么多善事的,少之又少,徐有功觉得很惋惜,他本不该如此。 第24章 罪证确凿(下) 梁府,府门大开。 徐有功带人进入后,让衙差将把骨架搬出到大庭广众下,先是将人皮包裹在骨架上,纵然有些地方不适,但人皮上的银针对接后,缝订不说严丝合缝也是差不太多。 全场哗然中,徐有功又命人将棺材打开,同样的手法,将那些白皮再次覆盖在棺中女尸的身上。 女子面部果真被残忍的挖去了皮肉,略黑暗沉未曾全部结痂的血块,看的不少人作呕。 不过少顷,白皮覆盖上遮盖住后,徐有功继续用银针巧妙的将女子包裹起来,虽是差了一点,却也不差太多,“诸位都看到了,这些皮上的孔洞,刚好可以用来固定在女子身上,固定的点是一样,但因为双生子,只有脸部的贴合最相似,诸位看,如此包裹起来,连带头发都可以是假的,在下想—— 这多出来的厚厚头皮,刚好可以用俩妆发。 正好也就与人牙婆和户部的记录,都对得上了。” 随着徐有功的两次覆皮,到最后卸皮,又将那些白皮尽数收敛,从县令到百姓,几乎都……明白了一些。 有些不明白的,徐有功也没办法了。 然而烈日下的梁惠识,甩了甩头发冷笑道:“是,现在您是官,您说什么都行,毕竟,我的义女已死,我便是说她与此无关,大家肯定也是不信的。至于这些家仆……” 顿了顿,梁惠识看向那些人,冷笑:“虽然不清楚诸位是否受过梁某帮助的,不过,人心凉薄至此,区区几句话,把皮随便定一定,就殴打梁某定罪,简直笑话,天大的笑话!” 梁惠识至今的死不改口让徐有功长叹口气,“梁惠识,我给了你多次机会,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有什么冤情或者怨气大可以说出来,否则,你没有机会再与大庭广众下讲出来了。” 徐有功讲完,梁惠识表情微动。 可他大抵是自信,摇头道:“我无话,也不认!” 徐有功沉默,犹豫要不要把他得推测说时,周围不知是谁低低说了一句,“官府弄这么大的阵仗,却好像……真的死无对证!” “就是,往死人身上挂人皮,要我说,裹在别人身上也行吧。而且,我看有的皮还差点呢……他说是就是啊……” “梁医馆可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的大善人,还对我们那么好!” 一句句的,说的许纯也头大。 事实上他比谁都不想要梁惠识出事,不谈之前给他申请员外郎,就说他吃了那么多肉粥。 梁惠识在众人的质疑中又理直腰杆,捋了捋自己的发,看上去似乎没那么狼狈,“徐大人,看来,你这铁证如山,不怎么样啊……” 徐有功摇头,在一众质疑里,依旧面不改色,但他越是缓声吩咐,反儿越显得气定神闲,周围人不由得被感染,又跟着看下去,看他打来水,然后放在众人面前道—— “徐某知晓梁大夫的盛名,故而一而再,再二三的给他机会自行请罪,既然他不要,那么,就在这,徐某来证明,这些骷髅——是死去的员外!” 徐有功的话一出,众人全部噤声。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次开始不太明白,死人骨头怎么证明? 梁惠识目光也微愣,这次是连他也想不到的,徐有功又要干什么? 热水,很快打来。 徐有功没有着急动,而是让人层层敞开梁府大门,引路进去讲述了一番绿色药池药水的作用,及凶手是如何在水中行凶杀人,最后又拽出了衙差的手作为人证之一。 “徐某相信,大家最需要知道的,也正是员外们是如何变作人皮,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初次入梁府中,在下就注意到了那些骷髅的颜色不对,梁惠识用买卖的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这双见多了尸骨的眼,年份久远的尸体根本不是这个色!” 他一面说一面指出,“有不信者,可等案件结束后,自己入内观看池水,眼下,徐某要开始表演了。”说完,他走向那一堆骷髅。 密不透风的人墙,又忽得起了一丝风来。 风卷起衣角时,徐有功从一堆骨上,将人头骨取下! “单凭骨……就能找到梁惠识的罪证?” “我怎么不信呢……” 不知道是哪位又泛出嘀咕,紧随在场的都不信,而徐有功则不疾不徐,将头骨缓缓放在了一处干净的盆中,随即,在众人的注视下,将盆端起,转圈—— “诸位请看,头骨上没有任何损伤痕迹。” 大庭广众下,徐有功将头骨一个个取下一个个走圈给所有人看完,才将整齐的头骨一起放在盆中。 接着,徐有功用盛有热水的瓢,缓缓向头骨中灌水。 清白的水,从脑门的脑门穴进入时,一些人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锈迹斑斑”的鬼爪上,嘀咕着这手可真是难看时,突然,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细细的绿黄色粉末从头骨的鼻骨口中等—— 缓缓地流出! “这,这是什么?!” 许纯惊得话都说不利索,群众亦惊愕。 徐有功没话,只是逐一将所有头骨,全部冲水完毕,才低沉说道—— “现在,每一具尸骨,都是在众目睽睽下,流出的绿黄色的液渣,有功不才,现在开始解释原理。” 说到原理时,他想起元理,没想元理居然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一起的还有霄归骅。 徐有功微愣了下,才低眉继续说下去—— “此前,徐某曾在办案中,遇到深水池中有一位淹死的人。因为事隔了很久,尸体捞上来已严重腐烂……所见的只有具骷髅,骸骨……此案难以勘察,偶然寻得一法,便是—— 将骷髅洗净后,以热净汤细细灌入脑门穴,看有无细泥沙屑自鼻孔窍中出,此法可判断,死者是否生前溺水身死……” 徐有功说到这里停顿。 一直跟随县令的县尉已明白大概:“所以,徐大人的意思是这里的绿色的黄色渣物……正是那池水里的药水不成?” 徐有功将竹筒握在手中,看向梁惠识:“梁惠识,你说呢?” 徐有功这一问,让所有人从骷髅头上挪转到梁惠识面上。 梁惠识没话,却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意,看着徐有功,眼底露出的不再是惊恐,是惊艳,“我无话可说。”算是默认了吧? 徐有功还没问,旁侧有人道—— “可,会不会是骨放在池水里泡的啊……” 群众有人问,自然有人跟着问。 徐有功有问必答,“盖生前落水,则因鼻息取气,吸入沙土,死后则无。” 群众微愣,显然还没懂。 挤在最前头的元理一扬下巴,骄傲语气:“这都不懂?就是凡生前落水淹死的话,那就会因为鼻孔的呼吸,导致吸进水中的沙啊一类,可死后扔到水里就没有这种现象……管你是什么!所以,你们的员外,都是被活活摁在池子里呛死的!也只有在水里,才能剥开的均匀,连这都不懂……看的什么热闹啊!” 伴随元理的侃侃而谈,梁惠识也忍不住看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没想到是谁,又看徐有功,“不愧是徐无杖。” 他甚至鼓起掌来,戴着镣铐发出当啷的声响。 明明是破案了,抓的凶犯是他,可他带头鼓掌。 徐有功在他鼓掌中,脸色却很沉。 他盯着梁惠识。 梁惠识本来笑着,然后同样脸色也很沉。 唯独很慌的是许纯和群众们。 人群几乎是哆哆嗦嗦地问的那句—— “所以……骨皮……都有了……那……那些……肉呢?” 徐有功很不想说,因古时饥荒,易子相食后只有两种结果。 一是彻底恶心这个味道,再也不想吃,二是上瘾只吃人肉… 为避免此处今后发生吃人案件,他望着低头的梁惠识,说道:“丢在后山喂狼了,他时常去山里,便是将肉丢到山中……肉粥确实是菜市场买的,我查过。” 群众听到这句松口气。 县令也长舒口气,“那……徐大人,此案就此……告一段落?” 徐有功看了一眼仍旧不说话的梁惠识,“这要问他。不过,人皮案,是结了,可是梁惠识,你还不肯跟我坦白一切么?” 梁惠识在这时只看向那青天白日上的日头,刺目到睁不开眼。 可他仍旧是盯着,盯着一直到徐有功觉得不对,这样很容易伤了眼睛,于是上前硬拉下他,而梁惠识本人也在这一刻轰然倒了下去…… 百姓自发让开道路时,再没了当日怒骂,反倒是看向徐有功带着莫名敬畏。 如此悬难的案件,便是想个一辈子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他短短几日便是把一切都查清楚。 马上的徐有功一如当时带着他去官府询问,但这次……是为了让他活命。 他不能死! 他背后那位刺史大人,以及背后更深层的的交易。 还有那个消失不见的双生子,真正的梁霜…… 徐有功有强烈预感,这个梁霜是一切的交易人,或者说,她也知道背后是谁,刺史有无干系! 当然,梁惠识也可能知道。 可梁惠识快不行了。 回府衙是来不及的,好在霄归骅在身边,但霄归骅对梁惠识的毒也回天乏术。 “是一种奇怪的毒,我没见过。” 霄归骅说时,梁惠识已然是双唇发紫脸色发青。 霄归骅给他扎了两针,他才恢复一丝丝的气息,目光微亮,弱弱的说,“徐有功,我要跟你单独说。” 徐有功便是低吼:“都走!” 周围,有衙差,有霄归骅,元理……一群人有些不放心。 万一梁惠识攻击徐有功,出了命案如何是好? “走!” 事不宜迟,徐有功怒斥,众人才头也不回的出去。 梁惠识又咳嗽了两三声,才连喘带笑又带着可怜的看着徐有功,问他:“你都知道了吧?还要查……就……不怕死么。” 徐有功从他公堂上接二连三的询问“死”的时候,就猜到了他是想让自己放弃查下去。 “徐有功,你是个好官,聪睿……过人……我想让你活,你这么好的人,不该死,你该……功成名就。可……可惜你遇到我……” “告诉我背后是谁。” 徐有功只这么一句,他也只需要这一句! 然而—— “我以我命,保你所知,你别查!你……查下去……真的会……死……额嗯……” 梁惠识的“临终保护”,徐有功并不领情。 “若顺诡辩以求苟免,又或求免死便可苟活,那么,世间便无人会死了。你可以告诉我!我——” “不!谁都可以死……徐有功……你要活!”梁惠识突然迸发出很大力量,他死死抓住徐有功的手,再次重复:“你得活下去!” 第25章 观棋不语 在梁惠识握住徐有功胳膊,那青紫的指甲陷入棉织中时,周围就有人围上来,眼看如此,又都退下。 “我,我……你……之前说的没错,我是因为妻子才开始……改变……我恨官府,不作为,我恨那群只会吃喝嫖赌的二世祖……他们的马车阻拦了走水队……要不是他们,吾妻……女……儿……不会惨死……” 对此,徐有功倒是不清楚,也没问到,可他明白:“背后的人一定也是看中这点,才选取了你……作为棋子。” 但梁惠识大吐出一口黑血来,撒开手,已经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诉说自己的不甘—— “我家一生行善,可落个死绝……官府……不闻不问……任由纵火犯……逃走……多年未捕……” 徐有功生怕他就此说完死去,着急拉他道,“你别躺下,告诉我!背后是不是曾任雍王!李素节,你只要说是,或不是!” 他压低声音几乎靠在梁惠识的耳朵边,大约是某个字触动了梁惠识,他眼神又恢复一丝丝的清明看徐有功道:“李家……”他缓了缓,目光落在徐有功的衣衫,“就你这身蓝皮,远不够格……你……可惜了……这么好的人,要死…” 没说完,梁惠识的手重重落下,脸色也逐渐的酱紫起来,瞳孔涣散。 徐有功愤然咬牙,却就在徐有功也要放弃时,梁惠识又迸发出一股惊人力量来死死扣住了他的手。 “别!别放过那些恶人!如果你能活着,杀了他们!我,我!我要和我夫人团聚了……我可以吗……我能吗……他们会……愿意见我吗……” 他眼角血泪滑落时,徐有功也记起来自己之前不善的诅咒,但是—— “可不可以我不知道,我只能保证,来日查清一切,我会给你以最公道的律法处决。” 梁惠识愣了下,随着眼角大滴大滴的血泪流下,张着嘴喃喃道:“公道……好……早点遇到你……更好……你定能……公道……帮……我……”没说完,睁着眼,七窍流出黑血,彻底……死去! 静默长街,万人寂静的看徐有功抬起鬼爪,给七窍流血的梁惠识合眼。 案子随梁惠识死,火速结束。 当下,梁府就被彻查。 而随着药水池被舀空,众人才发现池下还有一层空间,往下砸开,搜出来的东西就骇人听闻了。 先是某位衙差从破洞口下去,不小心触碰机关,搜出间密室。 那密室同梁府一般大,堆放各种绘画材料,绝妙的绘画场地。 其中有跟元理初期猜测的差不多的,那些孔洞,除了有固定之“功”,针灸之效,亦是穿线而过,拉起作画的“用处”。 梁惠识对美人皮一事,虽未招认,可在他家地下寻到作案工具,衙门也就张贴布告,将人皮绘制也一并算在梁惠识身上。 徐有功下去一并前往看了,那画材分明跟人皮上不同,画具也一并崭新,更别说画室和密室各自有两条通道,通往的是两所截然不同的废弃宅院,前者荒草从生,没有丝毫人走过的迹象;后者却被踩出一条路来,显然是常走。 得出结论自然该是—— 画画的这间密室根本没有人来过,只是单纯做个样子,背后的操控者从开始就想好了最后把罪责推到梁惠识的头上… 可偏偏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或者说看出来,也没有说。 并且,众人的关注点更多在于直通药池水下的位置堆满了冰块。 冰块中堆满了—— 大量还未来及处理的腌制人肉。 经「有关人士」“品尝”经验,确认那就是梁府施粥腌制的“料”。 搜寻的衙差们回去后狂吐不止,官府衙门禁止他们对外宣召,剩下许多罪证,诸如—— 发现三口棺材,棺材中散落的人皮刚好与白皮耳后缺口对应得上; 又有三口棺材里均是被药材包裹的毁容女尸,一具成年,两具童尸,想来就是梁家妻儿女,均被冷冻,未曾腐烂,但……全被烧毁了容貌。 尽管烧毁容貌,可梁惠识用受害者的毛发给她们做出的假的头罩,还用了耳后面皮,覆盖在她们面上身上,缝缝补补的痕迹像是三具破人型娃娃,棺材边有清晰可见被盘包浆的抚摸痕迹,可见梁惠识这些年来过不少次,最后就是徐有功曾在院中见过的怪物了。 那怪物浑身烧焦,呈油栗子色,跪在棺材前,身上爬满了蛆虫,衙差在那怪物的贴身衣上找到长命锁,上面所记录生辰八字,正对应外界传言的的所为“悉心照料,不计前嫌”的那位—— 餐店儿子。 已死,浑身蛆虫,府衙仵作无从下手,直接烧毁。 徐有功则在梁惠识死后就发现,秀才趁乱跑了,竟无人知晓! 徐有功当然知道这也许是背后“棋手”的操作,只是来不及他继续查询,他就接到了「上任书」。 上任书,是蒲州府衙快马加鞭赶来相送。 他本来是借调兵马想要来此合作抓了许纯等人,结果……查下去竟然越挖越深。 而蒲州这边,本来是要来此支援,结果上任书抵达,不少人改了路线。 皇命在手,徐有功打开上任文碟,愣住—— 他竟被派到嵩县担任县令… 嵩县,洛阳所有城镇最贫困县之一。 因贫穷饥饿,常年山匪为患,左右邻里无不哀声载道!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少匪可剿,匪多就等于是一支军队了。更别提,之前连续三次,前往此县的县令都被割下头颅高高悬挂在城墙… 别的地方或许对匪徒痛恨,嵩县是—— 匪民一家亲。 百姓家中壮男不愿参军学书,更想前往匪盗猖獗中…… 徐有功本身就对白皮书案的结果十分不满,眼看上任去这样的地方,呼吸沉重了许多,许纯则在解决了人皮案后,前来“道喜”,以及—— 送官服。 浅绿官袍,银带九銙,一梁墨冠,在紫木托盘上,叠放整齐,泽光耀耀。 “恭喜徐大人官至七品,当真年少有为啊!”县丞拖着紫木盘,对徐有功道贺后,又阴阳怪气道:“就不知是否能承担得起治理嵩县之责,跟一群山匪打响「无杖之名」啊。” 徐有功脸色平淡,问的却是:“案件还有诸多疑点,二位大人可要继续查清了。” 听者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许纯知道案件没结清,比如两名员外未曾找到,比如真正的梁霜,秀才顾世貌……还有,田地和那背后的交易人。 但是—— “那都是下任的事,何况,人皮主犯已死,倒是想查,也查不到了!” 这番推脱在徐有功意料之中,“不是还有许多家仆么?” 许纯却把话题又引回徐有功的身上,“徐有功啊,其实,你觉不觉得,此案最该承担责任的人是你,你判错了一件大事。你第一面就断定二人无事,还将这二人分别送出…不过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也是你最终破获了杀人凶手,自然就功过相抵。” 又说起那些家仆,“当时从王大的口供本县令就感觉到了不对,不过,既然事情都解决了……” “解决?”徐有功皱眉重复,他回想起来,却觉得串供的可能很大,越想越觉得处处都是演技,不曾想他还在思索,听到许纯说,“别想了,家仆什么的早散了……人牙婆子故意钻空,也打死了事。你就别操心了!” 徐有功听到这些话直接愣了。 都没跟他们道别,匆匆赶回县衙,果真是—— 人早都放完了。 许纯也跟回来了。 徐有功进去找人,他就脱下官袍,站在衙门口,换下官服的他一身锦缎长袍,富贵荣华。 他也算是完美的卸甲归田,也要离开了。 徐有功脸色苍白的出来,问他,“人都放完了,你让下一任官员怎么查?” 许纯笑,“下一任来的只会感谢我这么做!我说徐大人,你倒不如好好琢磨琢磨嵩县吧……” 许纯捋着胡子,靠近徐有功,在空旷的衙门口,笑意诡谲—— “贤弟啊,老夫知晓,你一直想要翻案,想要最后翻查你大哥当年的案子是不?那你去嵩县,可去对了。” 徐有功惯有的沉默,可明显呼吸凝住,喉结也不自觉的滚了滚。 许纯盯着他继续道:“那地方你大哥曾查过。” 徐有功没话,可他的闪烁的墨瞳早出卖了他的心思,“我怎不记得。” “你不记得的……多着呢,也许,是迷香,也许是受了刺激……总之,老夫虽然看过卷宗,却也不能透露太多。” 徐有功觉出他话中有话,可他想不明白,却有个念头划过去。 许纯说的是对的,他确实忘记了一些事,比如在梁府上,那些事他就模模糊糊,再比如明明他是跟大哥一起办案,可是办案的许多细节都忘了。 不想许纯话锋更犀利了—— “你看这案子里烧焦的那个怪物没?那就是你大哥最后的样子! “可惜,他没能活下来,活生生被火烧死,但也成全了他真是个好大哥。也难为你一直想要翻案……” 随着他说起大哥,徐有功的手就握紧成拳。 他从第一次见到许纯就觉眼熟,不想他竟是参与了当年的案件… 可就如同他说的,自己竟全没有记忆,并且看这个情况,许纯好像还知道他丢了记忆! 徐有功沉声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许纯笑说:“我还以为你会多问我几句当年案件。” 徐有功道:“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果然,许纯又转移了话题,“哎呀,说起长安那地方啊,真是鱼龙混杂,不说青天白日下的事,只说那长安鬼市,所有东西过了几百手不止,若那叫做‘梁霜’的卖出去后,转了一百首,碰巧,某位大人物有机缘,想要养老,手又有款,看中了洛阳汝川的地界,然后——碰巧有机会全部收了?你该如何查?” 许纯这一句句说的,徐有功也早就想过,眼底划过一抹暗色,道:“那也要查。” 许纯啧啧摇头,捋着胡子:“好言难劝要死的鬼哦,只能说……贤弟多多保重!” 徐有功看着许纯这个老狐狸,听这意思,他也知晓一切? 那这么看—— “也许,要保重的不止徐某一人,大人也多多保重。” 徐有功没表情的脸上,蓦得也展露出笑,怪瘆人的,叫许纯皱紧眉头,要死,这晦气小子咒他。 徐有功还真不是咒,而是在他眼里,许纯确实是个死人了。 “大人,看穿一切,独独忘了……观棋不语。恐怕,大人最后的路,要么投身棋局,要么——” 徐有功没讲完,许纯已浑身发寒。 他知道徐有功暗指什么,不过,他跟背后的人是一起的,懒得理他!匆忙上马车后,许纯再遥望着徐有功凝视自己的影子还是心生出不安。 这小子早晚是个祸害! 上面让他对这小子进行试探,他方才也把当年的事都说出来刺激他,可他竟能压得住,沉得住…… 这般看,上面真是低估了徐有功的能力……得让那位大人小心才是。 然而,走了一会儿,他往外看去,忽然目光惊悚。 他的车夫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死了,马车前竟是—— “许大人,不送了。” 第26章 武后则天 徐有功等到马车看不见,才端着官服回别院。 别院府门前,已暮色苍茫。 一炷香的时间,徐有功简单收拾好。 他行礼不多,卷宗留下,白皮还有两张,带走。 随身配剑及一本《道德经》一本《孙子兵法》。 经都是大哥手抄给他的,出事后他一直带着,常抚摸,页面都发亮。 他抓起东西,翻窗就走。 尽管他觉得自己应该带上霄归骅和元理,可他还是决定一走了之……免得牵连他们! 不想快到城门,他就在必经之路,被霄归骅和元理拦住。 道路前,一左一右均是少年郎。 明明两小只都瘦的,徐有功两只手就能轻松拎起,可站在巷内,像两座山那样高大。 徐有功有心想撇下他们,也留了书信,国子监的,老泥鳅的…… 显然,元理不要。 直接当他面儿,撕了。 霄归骅更眼眸带寒意,一眼,徐有功就知道,自己是管不了这丫头。 随后,不等他说什么,霄归骅先道:“二哥是不是以为把我们撇出去就可以没有干系了?可我们早参与了此「白皮命案」,若不将这「白皮案」破完,我们恐怕,怎么都活不得。” 徐有功直接下马。 闹市窄巷,就差上前捂住她嘴—— “慎言!” 好在,徐有功左右端看没见到人听,松口气。 元理此刻也道,“还有我,你以为我傻么?我看一眼便知这抵小半城的地和财产,就是猪都不信,梁惠识只为妻儿杀那么多人。他背后肯定有人指使!”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说最后一遍—— 我是有病,不是傻。” 话都让他们说完了,徐有功觉得很是讽刺,案件破获后,许纯就像是甩开烂摊子那样,迫不及待把一切都甩出去。 家仆放了,告示贴了,宣告梁惠识因多年前家中大火,妻子死亡才报复。 对那些农田地铺,只字不提。 但面前的两小只却说的头头是道。 “这就跟什么似的?之前我讨饭时,听过桩奇案,说就附近哪座山上的劫匪,曾劫走了宫内运送库银,三十万两!官府缉拿了劫匪,可无论怎么问都问不出库银的下落来,问只道是花光…拖了一年之久,抓走的山匪被折磨的都半死,皇帝才下令将人处死……但—— 谁要一群臭山匪的命啊,重要的是库银!眼前这「白皮书案」……不过是曲折离奇了些,但归根究底,有异曲同工之妙!” 元理不发病时,口齿伶俐的跟他大哥一模一样,当然,他大哥没对他这样好过。 徐有功浓眉皱紧,稍迟,叹气,轻声道了一句:“元理,你会骑马吧。” 说得冷淡,霄归骅却长舒口气,“我去牵马来!你先跟着二哥。”推了一下元理,元理立刻道:“放心,我会!三哥有钱,给我买好了!” 徐有功不置一言。 霄归骅很快牵出马来,元理则是忍不住夸道,“二哥,三哥怎么这么厉害?他连你要做什么,走什么路,他都知道!” 霄归骅被说的有些脸热,看向徐有功,好在徐有功没什么反应,倒是元理又想到什么,对霄归骅道:“三哥,我这马钱,怎么给你啊?” 霄归骅没跟他说,看向徐有功,恢复乖巧—— “二哥,我也正想说,此去嵩县,山高路远,路上不管是治病救人,还是摆摊义诊,我可以赚钱,绝不拖累二哥!” 元理挑眉,“嗯,我也去摆摊!我会算命!” 徐有功在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中,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他习惯了一个人,但……这样好像也不错。 等他们说完,徐有功才道,“我也可做些力气活,养活你们不是问题。” 元理却皱眉,突然倒抽气—— “不对啊,徐有功,你……是县令对吧?怎么咱仨弄的,像个讨饭团伙……” 徐有功:“!” 说这话,已到巷外,人一多便默契地停口。 而这路上不少百姓因梁惠识的事,都认得徐有功。 徐有功不想说什么,因为并未解决全部案件,只是走着走着就发现,街道两侧竟站满百姓。 他们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怒,更像复杂。 徐有功自认有愧,并未抬头。 他不敢看人,人也不敢看他。 结果到城门口,路尽头,又遇到县丞送行的队伍。 队伍很长,许纯走了,县丞暂代任县令。 被拦住路后,徐有功等人不得不下马,对比县丞满脸红光的新官上任,徐有功这个新官,只有淡淡疏离,与诸位互礼道别后,县丞坦言送他一程,也希望他能给个一两句破案的关键,记录下来,这也算是流程。 徐有功思索了下,把这事交给元理,“这案多亏元理。你问他。” 表面看,元理的出现很大程度的推动了所有的一切,实际上是融合霄归骅的证据,徐有功才有如神助,不过,他私心隐瞒了归骅的荣誉。 不想,元理目光也一闪而过厌恶,“我可不跟这老匹——不想说,他打我可狠呢!” 县丞尴尬的摸胡子,“那,就本官说了吧……”煞有其事总结道:“此案其实破案的关键在于,天下如数,没有偶然,只有必然,万事万物都该有一个结果。” 县丞讲完对作答很是奉承,捧着册子将此刻计入县志册录,但那册录上,对徐有功是只字未提。 但好在是记录完毕,徐有功终于上马,却是—— “徐大人!” 后侧有人大喊,紧随,徐有功回头就看到人群跪下来。 徐有功僵住原地,抓紧缰绳,问他们:“这是为何。” 那为首的人并非华服,但徐有功记得他是某家菜铺老板。 男人年方四十左右,对他行大礼,五体投地的磕头说:“徐大人,我等当时对您不敬,您可否允许我等……葬了梁惠识一家……” “求大人允许……” “我家稚子那年五岁,是让梁大夫救回来的……” “求大人开恩……” 徐有功心头微颤,他是认得其中几张脸的,梁惠识的尸骨按照律法应是需挂在城楼尸体示众一段时间后,扔到乱葬岗,任其被风雨侵蚀被野兽吞噬,警示众人。 “我说徐有功,这律法可都是陛下和天后陛下制定的,我可丑话说在前头,您要找,您去长安啊,去宫里头,找天后陛下说理去~” 徐有功闻言,下意识就朝着长安的方向望去—— 此刻,长安,皇宫。 暮色未曾合拢,御书房已灯火通明。 象征权威的龙纹墨色青铜香炉内燃起龙涎香气,不断盘旋,缭绕, 自帘帷后飘散出来,散到中央身穿紫红官服的中年臣子身旁。 帘陇遮掩,地板如镜,折射出御书房桌正中摆放的厚重玉玺。 玺面,古老神秘的龙图腾,彰显无上皇权。 玉旁,是当朝并称二圣的皇后武则天。 其面容倒影已似仙人之姿,神态更是神圣庄严。 前方老臣垂头,正见倒影中面临书贴,款款落笔只态,威严庄重,难用语言描绘。 官袍轻扫地板后,许敬宗双手叠抱,匍匐在地行大礼:“老臣许敬宗,参见天后陛下,恭贺天后陛下,佛事祈求如愿……圣上必可龙体安康!” “许爱卿免礼。” 武则天的声如同她的人那般庄重,深邃,然那低垂长眸中却略过懊恼,今日是她为夫君李治设佛事祈福之日,可她却连夫君面都没见上。 自她临政后,宫廷争宠之事稀少,日渐以民众朝政为先,国事纷扰为主。 许敬宗时近几年升位很快的,如今已与当朝宰相上官仪平分秋色,更作太子之师,佛事也是他在操办。 “爱卿辛苦劳顿,办得如此圆满得当,稍后本宫查验,自有嘉赏。” 入耳中的每个字如石入水中,激起波纹,晕向四面八方。 许敬宗晃了晃神,才从袖下拿出秘折,启前又小心捏拢袖袍擦了两遍,才道:“禀奏天后陛下,臣为圣上龙体安康祈福,是臣之本分,不敢邀功请赏,然臣此次来,仍是关乎天后声誉,需紧急启奏天后陛下!望天后陛下——劳神过目!” 呈起奏本,武则天微垂眸由宫女接过,检查无误再转交给武则天。 地板倒影出烛光耀耀羊皮灯,洒在美人面上,平添法相庄严。 武则天翻阅完奏本面无波澜道,“本宫知晓了。”说完拿起茶盏,端茶送客的理,君臣本该心照不宣,然许敬宗并未告退,他往前跪爬两下,更接近—— 地板上武后那张精绝世人面容。 他的手摁在武则天双肩,尽管那张脸是那么严肃而威慑,许敬宗仍靠近贴近,咬牙道:“天后陛下…蒲州徐有功涉嫌包庇猫妖姑子案,污蔑天后,实在罪大恶极…臣的贤弟许纯明明破案有功却惨遭报复惨死山贼之手,臣……” “许爱卿,”武则天那如古井无波,却又深沉有力的嗓音打断后,紧随,许敬宗“掌下的圆润”消失。 伴随宫女将帘陇掀起,两排红木书架摆满珍宝古玩藏书为背,武则天身姿若仙人般一步步走到许敬宗面前,她将他虚扶起来时,许敬宗额上三梁冠几乎要贴近武则天,他赶忙后退,低头看见地上两个手掌印莫名喉结翻滚。 武则天声色具有权威和威严的特质,“许爱卿,此事黑白,本宫会查清,然天色将晚——”对视,只一眼,许敬宗心神恍惚,呼吸凌乱,失态前,他能做的只有退一步,“老臣告退……” “爱卿慢走。” 武则天始终沉着冷静,但等人退去她便立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威严的语气命令宫人—— “即刻传上官仪即刻入宫觐见!” “上官仪,见过天后陛下。” 上官仪抵达,与许敬宗一般无二的紫袍,却行简礼。 他金玉銙带上有皇帝李治御赐物什挂件,摆明他是皇帝的人。 他与李治“同心同德”,满朝皆知。 “上官仪,你且看这道秘折。” 武则天言辞淡淡,眼神中始终如一的流露出智慧和威严。 上官仪看完,脸色却微变,这汝川乃是他内人的老家,满朝文武中最大对她表现不满的便是自己…… “臣与此事绝无关系。内子更无……”他跪下时,奏本将他表情全部挡住,等到放下时他只表现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臣不知天后陛下何意。” 武则天冷凝他道:“本宫信此事与你家夫人无关,然,此事应是有人构陷要刻意的污蔑本宫,假借猫妖和姑子皮在民间制造恐慌。你有何看法?” 奏本上写的远比她说的还要过分,动摇国之根本也写了出来。 第27章 执棋之人 御书房内,良久传来上官仪的声音:“臣,无话可说。” “无话?”武则天声音微沉,“圣上一向认为你绝顶聪明,怎得本宫叫你前来是商讨如何解决,就是无话可说?” 伴随书架后侧款款走来一名内监,微微颔首,武则天声音微转轻柔。 然而,上官仪再拜顿首,“臣惶恐,不知如何决断!还请天后陛下责罚!” “既如此,那便将徐有功杀了吧。” 奏本丢下,武则天说完起身,上官仪猛然抬首,“天后怎可凭一面之词就断人生死?” 武则天背对他冷道:“是啊,若他死,便是你所害。” 上官仪抿唇,终是抬起手:“臣有话要讲。” 武则天站定,旁侧宫女才道:“准上官仪禀奏。” 上官仪道:“那汝川县令许纯是许敬宗远房,奏本里将许纯描写的无所不能,多加赞赏却——有许多错误,更像将功劳独占,敢问——谁可五日不眠不休始终忙于查案?莫说是那垂垂老矣的许纯,就是年方二八的壮年也未必可以。如今许纯死的蹊跷,臣建议请天后——认真查验!” 伴随上官仪话音落,武则天随手抓过杯子,摔得粉碎才道:“适才为何不说!” 上好的和田玉杯盏摔得粉碎。 上官仪面不改色。 发怒,先发怒后砸东西才是真怒,先砸不过是震慑罢了。 他继续道:“臣不想掺合许家家事。不仅如此,许敬宗其人,品行不端,沉迷女色,甚至,盖高楼来供戏子在楼上……脱衣跳舞取乐,臣实在是觉得脏了口。” 是以,上官仪懒得插手多嘴,武则天却眼神暗了三分,这些事她远比上官仪清楚,然而—— “上官仪,本宫在与你商讨朝纲大事,国之根本,你身为臣子却以私欲赌气,还污蔑朝廷重臣,命你在此!罚跪思过!” 上官仪跪得笔直,任由膝盖在瓷片上迅速染红地板。 武则天起身往回走。 奏本有宫女捡起,带回,出去的路……随那名内监转动方向,伴随一路悄无人烟,最终武则天站在假山石前,打开机关,再随楼梯步入,深入走数百米。 唐皇帝李治的嗓音在前方传来—— “媚娘,不急。” 伴随儒雅声线,武则天脚步反而加快。 直到她穿越长廊抵达密室见到斜斜绔绔的侧躺的李治,顿时,心生妒忌。 罗汉床上的李治,身着金线穿梭的精致丝制朱色圆领长衫,黑巾幞头,儒雅万分。 他那双如黑色宝石的眼也并未像外界传言那般病重无光,反倒透出明亮而智慧光芒,“来,媚娘……”长眉挺鼻下,柔和的唇微翘,“忙了一天,累坏了?” 对比武则天一身华丽繁琐,武则天看着李治的衣着,眼中妒忌,太过明显。 “夫君好歹装一下,如此逍遥!媚娘觉得更累了……不过,今日是陛下圣诞,媚娘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暗沉地下室内,武则天的话被李治用唇堵了回去。 一械庄重威严之态,亲密后,武则天把全身都靠在李治身上,“夫君就知道把一切推给媚娘!”手抬起来,“臣妾批阅一天的奏本,手都要累断了!”瞥了一眼旁边的棋盘,更娇嗔:“您还有心思下棋!” 伸出素手,来去拨乱,让李治抓住,带着温和笑意拉过武则天入怀,“能者多劳,谁让媚娘你,是朕的盟友。” “是盟友,可臣妾也是您的媚娘啊。” 武则天美目流转,顾盼间楚楚可怜又动人,“臣妾真得好累……” 她本想说当君王真的好累,忍住了,她不是君王,只是朝廷这个大大铺面里的小小伙计。 李治抚过她脸庞道:“是瘦削许多……但线条清晰,更赋予了媚娘一种刚毅美……像是初见……” “夫君就爱哄臣妾。”武媚娘低头,稍作喘歇,“夫君,臣妾的礼你可看了?” 李治抬手,那是一串天涯海角找来翠玉佛珠,但李治又拿起一串茭白的佛珠:“朕更喜欢这串,以后不必送这些。” 说到此,将她发钗拿下。 乌发柔顺滚落。 紧随,李治按住了乌发下的百会穴,接着揉到太阳穴…… “媚娘,头痛应当是夜间没有休息好……” “或许吧……总有琴声……” 武则天轻哼,伴随李治长指按下各处穴位的力度刚好,很没出息满足,也把所有情绪烟消云散—— “谢过夫君……夫君可有心愿?” 武则天对李治的声音是旁人都不曾听过的,那是一种臣服与心安和心悦,“臣妾真心想为夫君实现一切心愿……” 眼看武媚娘神色逐渐好转,李治松开手,顺势躺下道:“朕所愿,要这天下无事发生,便是好日,”说完,将身旁内监早就拿来的奏本打开—— “朕来看看,今日是不是好日。” 扫了几扫,放一旁,李治又拿起桌上珠串,放在手中盘了几下,才问:“打算要上官仪要跪到什么时辰?” “陛下心疼了?”武则天提起这就恼,“这上官仪,枉费聪明一世,怎就不想,夫君能将媚娘推上去,就代表信任,可怜媚娘一介后宫女子,怎可能把持朝纲…” 李治将她再度揽入怀中,“是他蠢,可媚娘也不聪明了,朕能心疼他?朕唯独心疼你,只怕他要闹起来,过后闹心的还是你。” 李治垂在她身侧的手中仍旧把玩着珠串,那珠串早已盘的珠圆玉润。 武则天侧目凝视,她认识这串珠。 是自己出家时盘的,恍惚间都过去好多年了,可回想起来仍旧像是昨日。 年少时,她初次接近李治,就明白这少年有着得天独厚的帝王之心,因为李治总能轻而易举的让任何人的情绪得到缓和,也是在他身上,武则天学到许多。 作为高位者,需要的正是这种可以调解情绪化解一切的力量,这种不可描述的力量才是能够深深吸引着朝臣的稳定所在。 李治果然会笼人心,他直接把佛珠递给武则天,武则天拿来细细盘玩了两圈便还给他道:“行,不让他跪太久,不过……夫君如何看徐家小子?” 奏本是方才宫女就送过来,关于徐有功最新的弹劾。 李治把问题还给她:“想听媚娘想法。” 武则天在外,总是平静,高大,威严,任凭别人怎么搅弄风云她都波澜不惊,可李治一句话就让她又炸了:“陛下不能什么都丢给臣妾!国家重事,臣妾日夜兼备,双肩沉重……手累,心也累!想不到!” 李治看着这在外手握生杀的女人,举手娇嗔的样,发笑:“媚娘得有点野心,多想想才是。” “臣妾没任何野心,臣妾巴不得早日卸甲归田,最好回到庙里当姑——”没说完的话,凝固在李治的眼角眉梢,准确说是李治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后的眼角唇边。 武则天起来欠身:“臣妾累到口不择言了。”心中有些委屈,她知道李治要听什么,烦闷的打起精神又分析,“这个许纯,从未破获过什么奇案,死的也有些蹊跷,但没什么能耐,暂且先不管;倒是徐家小子,他屡破奇案,无杖之名早有人暗中弹劾。 “这番,他既知晓是武姓,姑子,猫妖案,也敢立下军令状,还几日内就找出线索……是以,臣妾非但不想罚他,反倒觉得他是个未来可造之材,夫君讲过,帝王之术,最高者,在于平衡,他日,臣妾想培养他,将来时机一到,委以重任,与当下酷吏之风,作平衡势力所用……” 李治唇角复又掠起笑意,满意颔首,拿出张密信,“再看看这份。” 武则天抬眉看他唇又含笑,才靠过去,“夫君就知道吓臣妾……这!”边娇嗔边打开,猛得又坐起来,“这些竟是……他做的?臣妾没惹过他!” 李治目光冷下来,声音也若万年寒冰浸透了一般,“是没惹过,可是媚娘,朕一直同你讲,皇室之内,手足相残,父子相杀,不算新鲜。至高权力面前……没人能够不动摇。更何况,你要动的……可是他们的田地。” 他说话冷冷,面上还带笑,只那笑不达眼底,愈显得更冷,帝王相毕露。 武则天跟着思绪也冷下来,紧随笑了—— “原来如此。不过,夫君就不是人。” 李治蓦然抬头。 武则天面不改色道—— “您是圣,是仙,是臣妾的神明。” 李治以盘珠点她眉间,“还是什么。” 珠,珠圆玉润,盘的如手一般温热,丝丝热贴在眉心,武则天抓住他的手和串,一并放在心口:“您是臣妾心尖上的夫君。” 武则天心中对李治是爱到入骨的。 尽管这入骨的爱意中还有敬畏,但那也是她爱的一部分。 她感激他从感业寺中把自己救出苦海,感激他给自己许多从未有过的殊荣,感激他培养她走上今时的位置。 最感激是李治用他无双的才智谋略和远见让她内心愈发坚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密信,李治翻了两下,丢到一边,云淡风轻道:“此事不必顾及任何,一旦能结案,全部处死。” 武则天目露惊讶,要起来说什么,被李治摁回怀中,她才惶恐道:“那毕竟是陛下的……”抬头只见李治唇珠扯动,随即温柔的眼里冷光掠过—— “一团烂肉而已……死了能为你铺条路,是他的殊荣。” 武则天顿了顿,没再给出心软的话,只是分析道:“若此案与他有关,只恐怕……上官仪也牵涉其中,也要……处死吗?” 说到上官仪,李治微皱眉。 手串在手中把玩两圈代表了他少有的不耐,但最终还是手串一耷,李治笑道:“杀。”语毕,再次拉过武则天入怀轻嗅,“媚娘,朕乏了,回去吧……” 武媚娘嗯了一声,一动不动,直到李治松开手,才起身。 李治给她挽发熟练。 武则天也恢复该有的仪态,可起身礼拜后,她还是眉间犹豫。 只因为那句“杀”,她难以退下。 其实“上任”天后陛下以来,她一直清楚,真正手握生杀的从来不是她武则天,她也一直很“听话”,可,真的要杀吗? 李治似乎洞悉她所有想法,轻抚她的后背—— “他们是棋子,媚娘,朕心中唯一对弈的……只你一人。” “夫君高抬了。” “媚娘现下战战兢兢的,像是兔子,朕还是比较喜欢与朕联手并肩斗败萧王两家的……” “夫君不要再说了。” 萧王两家,武则天至今每每回忆都要打次寒颤。 眼看心爱的女人臂膀都浮上一层鸡皮疙瘩,李治也不忍,转口道:“你看到最后汝阳东婆案和……铁骑了么?” 武则天这才接话:“看到了,信上言,汝阳和周围几座山,也是他们的网之一,他们要开始收网了……只没想过,这里竟还与徐家旧案有关联,这么看,媚娘倒是歪打正着了。” 李治闻言又把她拉回来坐下,“说说?” 武则天依葫芦画瓢,“臣妾想听夫君想法。” 那信上有八百个讯息,武则天其实还没完全消化,更别说揣摩李治的心思。 好在李治这次没推辞,“那混账想利用徐家小子进行收尾,就让他先办……你静观其变是对的,至于你说的歪打正着,是让徐家小子去嵩县历练,此事确实做得不错。 “只不过,朕以为,嵩县不是问题,此处,你来看,这是两处交界,无论是用来收尾汝阳,还是用来解决当地问题都是最合适不过的地点,朕倒是觉得,那货色会把最终的地方设在这……” 第28章 媚娘名誉 眼见李治的手落在那处山峦,武则天眸光流转,明白过来,“原来如此,臣妾果真是拍马也追不得圣上半分,不过……眼下,生出一蠢主意。” 李治柔目以对道:“天后陛下的蠢主意可不兴说。” 武则天幽幽道:“臣妾在思量,是否将神探狄仁杰调往另一处调查,引他们注意力,方便徐有功行事……但是媚娘猜,您早命他先行去了,是不是?” 李治轻笑,“是,朕还给他封了个千牛卫李元芳作护卫,保他平安……” “哼,就说是多嘴的蠢主意。” 夫妻二人一来一回,时间匆匆掠过。 在内监又走回来时,武则天知道自己真该回去了,起身后却又有迟疑,稍犹豫还是跪下:“陛下,一切安排都听陛下的,只是汝阳此番女子惨遭此厄运,臣妾心中不安。恳请可亲临去超度!” “这是自然,你也得去洛阳神都城里见见,毕竟。那里是未来的东都。”李治言毕也将武则天又拉起,“去吧。” 武则天叹口气,“是,媚娘这就去继续为国操劳,夫君呢,就在这里……当您的棋仙!” 李治莞尔,捏她指尖,“有什么比稳坐钓鱼台的下棋,更有意思的事?” 武媚娘无话欠身要走,不想刚转身听李治道—— “也许,唯一能让朕觉得有意思的是,培养个厉害的棋仙,来与朕对弈。不知媚娘可愿?” 武则天一时凝住,因为她感觉得到,他的棋盘并非是棋盘,而是—— 江山。 李治生怕她不明白,主动道:“媚娘,如今世上能让朕出手的——也只有,你去坐上那把椅子,来与朕对弈,这才有些趣味。” 武则天伫立,良久,才回头拜礼道,“圣上,你就变着法的压榨臣妾!” 她没有正面回答,李治的珠串碰撞,脆生响动,继续往下讲开:“媚娘,你说,培养史上第一女帝,朕应当会千古留名吧?” “圣上快勿要再胡言!” 武则天想要捂住他嘴,但是离得远,索性甩开他往前走。 她人在前面走,皇位在后面追—— “有何不可?古往今来帝王者,唯有风流留其名,做了错事便都推给女人身上,朕要做就做个千古绝唱。 “女子不是祸国,女子可以让国家变得更好……谁说女子不如男?” 有一瞬间,武则天恍惚了。 皇位好像把她撞到了。 她走不动,脑子里只剩下了他那句—— 谁说女子不如男。 是啊,古往今来者,女子地位不必多言。 可每次朝纲乱,国家灭,当真是红颜祸水的责?还是那些没用的男人刻意为之?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无人敢提,可—— 她的夫君敢。 “媚娘,朕看好你。” 梯上,就是出口。 武则天站住,感觉手一热,是李治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揉捏,却接着手中一松。 武则天下跪,叩首—— “臣妾代替古往今来,代所有女子,拜谢陛下隆恩。” 昏暗之中,武则天听到李治一声轻笑。 “呵。” 李治甚少会发出这般愉悦的声。 作为陪伴他比任何人都要久的武则天,深谙他所有情绪波动,他在高兴她这么说。 李治在暗处拉起她,接下来的话,让武则天再次震荡。 “媚娘,朕想过,你若愿意,我们的公主德行兼备,也可继承——” “陛下!女子总归要嫁人……到时只恐……” 武则天打断李治的话,她的惶恐不仅仅来源于女子当家,更来源于这件事的背后需要多少的推波助澜,需要多少的暗流,需要多少的—— 血! 可在接触到李治坚韧的眉眼间,她意识到,这位国君天子,不是试探,他是真心的要她上去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武则天皮肤爬上一层颤栗,“夫君,媚娘惶恐。” 李治轻抚她,“不必惶恐,天下女子该谢的不是朕,是媚娘你,是你打动了朕,让朕深刻体会了女子不易,女子艰难……你的如履薄冰,朕不想要再看见……更不想……让公主遭遇。” “陛下已给媚娘许多了,媚娘……何德何能……” “媚娘能堪当国之大任还不算德能?还是说,媚娘不信朕的眼光?质疑朕的决断?”李治声音微沉,武则天忙道:“臣妾不敢。臣妾也不敢说大任,可臣妾一心想要为国为民是真,臣妾……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利国利民之事,必定竭尽全力……” “那就去,做点朕想看的。” 李治拍拍她莫须有的灰尘,像对待小孩。 他年幼时便遇到武则天,武则天长她四岁,曾几时,抱他拍拍安抚的姐姐,已成为了娇小的存在。 当然,只在他面前娇小。 李治喜欢这样的感觉。 武则天也明白,他这是真要自己走了。 “上官仪也跪得差不多了。媚娘在此拜别!” 武则天拜礼转身后,李治在后侧笑容一点点消失。 他神色不明,喉结滚动了几次,手捂住胸口正要转身,看武则天忽然回头,“夫君,既然臣妾要……往那里走,还有一事……” 李治猛然放下手,好在昏暗中,武则天并未发现他的异常。 武则天则满目愁容道:“夫君如今是坐于高台,一览棋局,可——这样做对吗?明知他们背后在做什么,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可却纵容他们把事情闹大再连根拔起……” 武则天说这,往下走几步,她脚步和心一样沉重,主要是想提前阻止一切发生,却是一声—— “滚回去。” 她竟听见李治低沉斥她。 他用的是滚。 相识以来,李治从未这样过。 李治沉声道:“糊涂至此!难道你忘了,这场腥风血雨是怎么刮起来的?朝堂之上,何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何谈恶人善人!更从不是哪个人说了算,便是朕也如此! 武媚娘,等你何时硬起来心肠,再来找朕! 这之前,朕不会再见你!” 说完,不管武则天转身大步离去。 武则天当然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腥风血雨的掀起,全是因自己所着的一本农书,她舆图把土地收回国家给农民分用,虽还未发行,可泄漏部分,切因这泄漏的内容,让有心人开始了提前谋划…… 目送李治愤然背影,武则天只能再次欠身,“臣妾恭送陛下。” 看到李治转角消失,武则天缓缓地转身上去。 而她前脚从密道离开,巨大的假山石隔断一切后,拐角处的李治一口血猛然喷吐了出来…… 鲜血染红了衣衫与佛珠,落了满地猩红。 “陛下!!”内监匆忙喊着,又大喊:“太医”“太医”。 一群太医方才噤若寒蝉的躲在一旁,此刻蜂拥而至。 李治在半昏半醒间死死抓住内监的手:“不可……告诉……媚娘……擦……净……” 最后力气,他塞到内监手中什么东西。 是那串茭白佛珠。 亦是他们定情信物。 内监忙抓住道:“老奴,老奴不告天后陛下,可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陛下!!” 李治只一声闷哼,再没了声音。 太医妙手回春,大约数个时辰后,当武则天满心愁绪的将所有奏本处理完毕时,李治也在地下暗室内幽幽转醒。 天子醒来第一件事,内监很懂事,把武则天动向递上。 看见武则天把上官仪遣送回去,罚禁闭七日,李治闭上眼复又休息。 “陛下接下来就好好休息吧,别操劳了……”内监忍不住抹泪,他是跟着李治身边从小到大的老人儿了,李治没理他,抓了珠子,无意识的盘好成串。 佛珠,擦干,洗净。 浅白油润。 透亮处的光泽让李治记起初遇武则天的光景,那时可真好啊,彼此年少,却绝想不到—— 在三十六岁这年生辰,如此大好光景,却只能在这阴暗的地下才能与心爱的女人“相伴”。 这建造的幽室,正对应的就是御书房。 仰望石板,李治幽幽道:“拿笔墨来。朕要给上官仪书信一封压压惊。” 做戏就要做全套。 内监快哭了说,“哎哟,陛下,太医说了您得好好养着,您养着是可以长命百岁的……就别操劳了……” “长命百岁,呵。” “朕不想真当个病人废人,非如此,朕倒是宁可短命,少活几十年无妨,可江山不能乱……纸,笔,怎么,你这老奴还要朕亲自去取?” - 武则天从“上任”天后陛下,便是宿在御书房的。 她此刻阅览完毕,卸了妆容,终于夜深无人打扰有自己的时间。 是很短暂的空隙,她走到窗边仰望明月,忍不住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愿所有因此而牺牲的人,婴……早登极乐。 远处佛声仍悠悠扬扬,一只黑猫跳上窗台,尾巴勾勒着武则天纤白手臂… 武则天将那猫抱起,转身往几案走去,梳理明日朝纲。 猫儿在她旁侧,满足打着呼噜翻着肚皮,武则天铺开奏章书写中,神思又恍惚—— 自己当真没有罪恶吗? 难道,除了纵容酷吏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巩固江山么?天下人都在传闻她执掌酷吏,可翻遍朝纲,她也找不出别的答案。 也许—— “徐有功,媚娘的名誉……未来就……靠你了。” “你可一定要好好……活下来。” —— 此刻,离开汝川,通往嵩县的路上,徐有功的脸色阴沉如墨,夜色给他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盔甲,让他看起来更冷峭若冰。 “哎啊,我错了嘛,徐大哥……” 元理低低撒娇一样的声音,听的霄归骅鸡皮疙瘩都起来,她是个姑娘都没这么会撒娇。 徐有功脸色阴沉不语。 他不爽至极,因为下午,汝川城门前,被狠狠摆了一道! 就在徐有功迟疑如何解决梁惠识家事时,元理居然惊了马。 眼看他大叫着“徐有功救我”,然后马忽然狂奔出城,霄归骅紧随追出去,徐有功也只能跟出去—— 可好不容易追上去后,远离了汝川城…… 旷野上,心急如焚的徐有功就远远看到官道上,悠哉悠哉,倒骑着马笑着的元理。 他面上毫无慌张之态,悠然自得的像是出来采风的贵家少爷,“怎么样啊,徐大哥,我是不是给你解决了大麻烦。” 他说的舒展开个博,打了个懒腰加哈欠,接着,人就仰躺在马背上,“快走吧,我快饿死了……” 徐有功当时脸就黑了,他被这小子骗了不是一回。 远处钟声铛铛,示意城门关闭。 伴随天子圣诞日,城外各处佛事进行。 佛音,钟声,缭绕之中,徐有功调头换个方向。 “哎,你还回去啊!”元理赶忙策马追上去,“大哥,你还真想管那老家伙啊?他杀了那么多人!” 徐有功终于开口,“没说要管。”换条小路,元理这才松口气,可又不乐意了,“那不管你跟我黑脸做什么。这又是去哪?不是去嵩县吗?” 徐有功根本不理。 而霄归骅此刻提出疑问来,“二哥,你说,若是一个人身份是坏的,可他杀的,也都是坏人?我,我指的是,梁惠识。你究竟怎么看?” 第29章 许纯之死 徐有功对元理可以置之不理,但对霄归骅虽然冷脸,却从来是有求必应的,“从事刑律第一条——「真理只在律法范围之内,行善只在律法可行之上。」「势可为恶而不为,即是善;力可行善而不行,即是恶。」若这人的身份,无法选择……” 徐有功沉思了下,再度给出更准确的答案—— “无法选择的人,能够悬崖勒马,遏制恶性,不让事情变得更坏,并积极扭转局面,也正是戴罪立功,若一直找回人之初的性本善,不失为……好事,好人。” 元理大叫道:“你怎么不这么跟我讲,还不理人!” 霄归骅道:“不许对二哥无礼。”说这话,策马朝前,把元理挤开,又道:“二哥本就不爱说话。” 元理好似见鬼,“你没事吧?他嘴巴刚闭上,刚跟你说完?” 霄归骅就再拿出毒瓶来,元理立刻老实。 徐有功从两次被骗后,就不再把少许同情给这来历不明的神童,哪怕心里还是微微心疼着小孩的遭遇,可对他依旧沉默居多。 中途休息时,徐有功又拿出图册和人皮包继续思量。 人皮没打开,画册反复翻了又翻。 没找到的两名员外究竟跟其他的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线索几乎全部断裂,他根本想不到,只能凭借记忆画了一些人,在策马的中途,徐有功又拿出新绘图纸,询问几个店家有没有见到画上的这些人…… 元理看了一眼,“这都谁啊?眼熟哦!” 霄归骅认出来了,是那些遣散的家仆。 徐有功把他们在堂上跪着的样子画了下来,在询问间,终于有茶客说记得,看到在前面呢,徐有功上马去追,然后意料之中,却还是愤怒不已。 被乱刀砍死的家仆,惨状无比,还有辆熟悉的马车横在路边。 那马车是许纯的。 围观路人不少,徐有功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这些人身上带着不少钱,一群山匪刚才堂而皇之地杀人越货,还抢了马车里的钱,一个富家老爷被扔下了悬崖,临死前还说自己是县令…… 此地县衙的人还没来,徐有功听完缓缓后退稍后—— 上马直接离去。 霄归骅和元理紧随,元理追问:“咱不查下去吗?死了个县令哎!” 徐有功看他一眼:“我知道,死的……是许纯。” 元理睁大眼,“许纯?那你也不查吗?不像你的作风啊! 说这话,人在马背上四肢舒展开来,像是挂在马背上……这样随意的马技,非日积月累绝不可能。  不过,霄归骅的解释让徐有功不再怀疑他,只阴沉脸道:“没有必要查,有人要杀他们,应该也会来杀我们,不想死就快走。” 元理蓦然睁大眼:“什么!啊……这么快就来报复了?那咱们快走!” 霄归骅闻言不意外,故作忧心忡忡,“二哥,我们走去哪?嵩县……同是死路。那边都杀了三个县令,难不保我们也会惨遭毒手……而且,我们走的路好像也不对?” “等等,刚刚三哥说什么?嵩县?要去那地方当县令?我知道那地方是个土匪窝!还嘎了三个县令?我!我不去了!” 元理插话进来,似大梦初醒。 徐有功把最后一口馒头吃下后,才冷冷看他道:“眼下,你我都已没退路。”说完,上马。 勒马的鬼手抓紧缰绳后,徐有功望着霄归骅和元理,直接一个字—— “驾!!” 不等他们,策马往前。 元理,直接冲! 霄归骅更是不用说。 之后整个路段,徐有功带霄归骅与元理赶路,中途又从小路拐到山路。 元理从开始的追问到底去哪,到后面索性一句不管了,只走着走着又奇怪—— “怎么又上山了?这……也不走官道了吗?” 霄归骅先回道,“二哥要走哪,自有他的道理,听着就是。” 元理嘀咕:“山上万一遇到那杀人越货怎么办?”又甩头,“不对,咱们也没货给人越!” 徐有功仍无话,霄归骅冷冷道:“那群家仆走的是官道,不一样惨死?” 上山路,崎岖难行。 马走得慢,元理又在马背上调整姿势,躺着休息。 霄归骅常在外奔走找药和虫,终于认出这是什么路来,“二哥,这不是去洛阳的路吗?” 上面给的讯息就是让她拖延时间,然后再带徐有功去东婆处,也即是—— 洛阳。 可这小路是提前抵达汝阳的路。 暮色西垂,徐有功没回话,只继续策马,他这样,霄归骅是熟悉的,抿唇不再问,再问,就是她有问题了。 元理倒觉得有意思,这仨人凑一起,除了马蹄声没有别的声音—— “瞧瞧您二位哟,不知道的,以为山路上就仨马呢!全不说话!” 得到的……仍旧是沉默。 “得咧!” 元理也不说了。 越过一重山,下山的路上,徐有功扫着山村外的路人吆喝叫卖,停下来,才说,“先找吃的。” 他说的时候看着路边村民挤得水泄不通,眉头微皱,下马查看,顺带买干粮……身上没钱不要紧,找找力气活干,很快就有了些钱。 期间霄归骅也支了医旗,元理也出去转了转,好像找人唠嗑,过了会儿,竟拿回来的钱比两个人加起来都多! 霄归骅皱眉问:“你哪来的钱?” 元理赚钱多,买的吃物最好,丢给徐有功一只鸡腿,给霄归骅一个鸡翅膀,自己捧着剩下的鸡,道:“你管我怎么来的?我赚的呗!” 说完,自在上马,捧着鸡就要啃,被徐有功突然抓走。 徐有功没吃那鸡腿,霄归骅的鸡翅膀也送过来,再问—— “你是怎么拿的钱。” 元理眼看徐有功拿回黄纸包起来鸡,急得跳下来马,“我自己赚的!你给我!给我!” 徐有功就直接一手抓着黄油纸包鸡,一手抓着嗷嗷叫的元理,去找鸡摊老板。 眼看都要退了,元理终于急了—— “你你你你,我没偷没抢……你这是干嘛啊!你不就想知道我怎么赚的钱,你过来我告诉你还不行?” 元理直接靠在徐有功的耳朵上,一通咬耳朵,“我就是……”接下来的声音压低了,霄归骅听不到,只能皱眉等,等着等着,意料之中看到徐有功脸色铁青—— “是没偷没抢,但你这叫骗!” 元理一把扯过他,“这怎么就是骗了!你声音小点!”余光扫了扫霄归骅,“来,姐,不,哥,你来……你评评理,我就告诉他们,我有个祖传秘方,包生男,一次见效,生下男孩再来给我额外的钱,不灵就尾款不要,这怎么就是骗人了?” 徐有功怒道:“生男生女各占一半,五成概率由天算,你还敢狡辩,不是骗人是什么?” “我这是大实话!是他们傻,哦不,是他们想要听到吉祥话!”元理狡辩道:“我只是图个好彩头!赚个彩头钱!” 徐有功脸色黑的要滴水,“你都骗了几个?” 元理不肯说,霄归骅则忽然道:“其实,我倒觉得你格局还是小了,若你先问人家是想要男,还是女,然后,照对方的需求来定制生男生女,这样,你连带生女儿的钱,你也骗到手了。” 最后一句话,霄归骅说的故意挑眉,元理也果断冲入陷阱里,拍手称快:“妙啊,如此一来,本来我只是五五开,要通吃了!连带女孩我也通吃~高,三哥,要不说,还得是你……哎哟!” 没说完,元理的耳朵被霄归骅直接拎起来,“你还真敢说!立刻找人道歉!连带还钱!” 徐有功配合后退一步让路,稍后……四舍五入,这趟仨人,不仅没赚钱,还搭进去徐有功和霄归骅赚得钱,好在霄归骅是真有医术撑腰,勉强没让人抓住话柄,还给看了看胎儿一切安好。 再后面的路,徐有功就命令元理不可再用这个方法赚钱,元理答应了才接着上路。 后续,就是一路找活,一路走。 只不过,架不住元理爱吃,徐有功开始忙活儿没空管他,后来霄归骅发现他又偷偷赚钱,这次抓个正着,不给人家算男女了,改算日子了,还是老路子。 开业,结婚,大喜……选日子,不下雨给十两,下雨钱不要,但是需要先给一两……空手套白狼玩的贼溜。 眼看着三两白银就要到手,霄归骅从旁截胡后还给人家,揪着元理去一边,直接掏出两瓶药给元理选—— “一瓶,毒哑药;一瓶,鹤顶红。你选吧。” 元理吓得抱头就跑,嘴上发誓再也不了,最后跑到徐有功那求救。 徐有功反倒觉得,“哑巴药是不错。” 孩子难带。 难道当年自己在大哥面前也这么讨人嫌么?似乎没有吧? 元理抱头就跑,好容易,到晚上消停下来,霄归骅不耐道:“你有这好本事怎么之前一直当叫花子?” 元理握着饼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嘴上说是想要赚钱给他们,之前随便乞讨就行。 但被霄归骅一句话戳破,“我看你是怕识破被打,打不过。” 元理彻底不说话了。 霄归骅吃完继续回去摆摊,这次,叫上了元理—— “不想死就来打下手。” 元理这次乖乖跟从。 最后,二人赚来的钱都是交给徐有功的。 徐有功不想要,但霄归骅说放在身上不放心,最后三人行两日,一路休息时,居然存下不少,霄归骅也有空给徐有功缝补下磨损的衣。 徐有功则在遇到布匹商贾时,也给两个小孩儿买了两条新裤。 霄归骅舍不得穿,包起来,只把之前短的裤子,自己加了两寸。 徐有功看见了,不好说什么,再后续路上,盘缠多了,徐有功不再去找苦力活,倒是霄归骅仍坚持赚取诊金,她做这些不为别的……单纯,为了让徐有功多休息。 顺带,拖延时间。 元理自从不让骗钱,只吃白饼,眼瞅路过官差在驿馆里吃喝着大鱼大肉,疑惑问徐有功,“我说,你不也是官员吗?你怎么从不进去吃喝?” 徐有功眼底划过暗影,这小孩儿的培训组织很厉害,连驿馆可以免费吃喝都知道,来头不浅。 这次,仍是霄归骅作答,“那里面是不需要直接给钱,但需要暗中给赏钱,另外……二哥只拿到了上任书没有官印,暂只能算是路人,不太适合进去。” 元理恍然,哧了一声,“明白!现在跟我一样,是草民……”叹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上他们那样的日子?哎,本以为你是个钱袋子,没成想,跟着你,三天饿九顿,是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 霄归骅龇他:“不过就走。” 元理闭嘴,“……” 徐有功仍没理,但抬头看天,更在乎的是—— 晚上落脚何处。 “要下雨了。” 他说完,霄归骅也感觉到什么,掏出来瓶子说:“是要下雨了。” 只有元理抬头看天:“哪有雨!这万里无云的!”皱着眉哼哼,“嘴巴里淡出个鸟来,下雨我就张嘴喝天上的雨水都有味!” “那你可一定要喝饱了,省钱。” 霄归骅和元理斗嘴的日常,徐有功沉默看待,但心中是有些高兴,至少,霄归骅变得开朗许多,这是好事。 然而目光触及前方山林密布,他又皱眉,着若再遇上大雨恐怕不好走。 他曾随父亲来过此处,知晓难走,却没办法。 三人再走一会儿,真落下雨滴来。 霄归骅看了眼元理,元理假装没看到,再过了会儿雨大了,他就真张嘴,舔雨水道—— “有水!天上下来好多水!” 反正,不承认是雨~ 第30章 白脸内监 大雨滂沱,元理张嘴没多久就被雨水打的抬不起头。 霄归骅懒得跟他斗嘴。 大雨中行至雨停,月上梢头,三人终于到处小楼客栈。 约是下雨缘故,满客。 屋内人挤人,徐有功他们门口,元理就忍不住厌弃皱眉:“这什么地方啊……好臭。” 七月的天,又闷又潮,多人挤在一起,汗味和各种怪味。 可惜,霄归骅和徐有功一个常年搞虫子,一个常年跟着尸体,并不觉得异常。 霄归骅扫他一眼道:“才多久,就受不得臭。” 他还曾为乞丐,那就不臭了? 元理拢衣,姿态悠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有问题吗?徐……哎,人呢?” 一回头发现徐有功不见了。 徐有功在门口观察,他见不少车上仍装着纸钱,冥器,及佛经论典。 佛经等能理解,可纸钱冥器?似跟天子圣诞相冲? 在他注视时,有人跑出来藏起。 徐有功想到这两天赶路干活儿时,遇到的那些人,也都藏着掖着东西,当时他也有看到些冥纸,佛经,只当作是怕天子圣诞被诟病,抓捕,如今看来,似乎—— 死了不得了的人。 若在去往汝川路上,他也许以为这是吊唁梁惠识的,可眼下他要去的是…… 莫非那里出事? 驿馆内,此刻有掌柜挤出人堆,前来相迎,抱拳致歉:“对不住,对不住三位客官,小馆今日全部满客……您也看到,连个落脚地都没……” 霄归骅未作声,元理脸色不好,主动往前:“是没落脚的地方,可这么大的雨,你难道要我们出去淋着?你知不知道我后面可是——” 后面徐有功摁下他,问起有关佛寺的问题:“请问掌柜,附近古朴寺庙要怎么走?” 此话一出,不仅掌柜,所有人都看过来。 方才那种不善的目光全部消失,掌柜也是连连道:“原来您也是为古朴大师圆寂而来?唉,赶上天子圣诞,大师只能改日行坐化礼,阿弥陀佛,三位施主既然是前来拜会寺庙,那无论如何也要给您腾出位置来…” “店家,柴房也可以。”徐有功补充说明,掌柜却忙道:“柴房怎是可以住人的地方,若三位不嫌,倒还有掌柜我自己的房间,很小,恐容不下三人,非要挤一挤也只能以长条凳拼接而卧……柴房堆满了柴草多跳蚤,是绝无法住人的。” 掌柜诚心诚意,徐有功便掏出些赚取的碎银,让霄归骅一人去掌柜房,打算自己带着元理出来凑合。 没想竟让霄归骅拒绝,“我宿何处都一样。” 这是真心话,徐有功查案入夜,常看她宿与屋脊上。 也不知老泥鳅是怎么教的,要不是看她身形康健,非得好好去理论。 倒是元理身子嚷嚷颠簸一天,早就不行了,揉着腰的动作也确实出卖了他的弱小。 徐有功就让他去休息,元理没推辞。 霄归骅取了干粮去廊下喂马。 徐有功同去。 雨后空气潮湿,沙沙的草声与牛马们吃草咀嚼声里,徐有功一贯沉默。 那件事后,霄归骅一直有很小心的维护着徐有功和她的距离,哪怕如今一卷白皮将他们又紧密扎在一起,走到这一步,福祸相依的身在棋局争命,他们……还是惯性沉默。 马厩远处,一个身形高大而笔直,如山峰矗立,冷峻而强大,那人抬起手放在嘴边,随后,霄归骅听到三声鸟鸣。 鸟鸣声起,霄归骅脸色就变得冷峻起来。 她看向声音的黑暗方放下草说—— “二哥,有些毒虫只在山中夜间出没,我去寻些,二哥……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留这句,她转身便走。 徐有功一句:“多加小心。” 叮嘱,然后放手。 他总是放心他的三妹的。 林深处。 霄归骅走许久,抬袖,银针扫出瞬间,树后便迅速躲开一人。 是长巷内的男子。 高高瘦瘦,从树后走出,扫了眼大半根针扎入的树洞,用力拽了下……纹丝不动,索性就靠着一边,假装蹭痒—— “真凶啊。” 霄归骅声调清冷:“何事。” 男子轻道:“这么凶,将来可怎么嫁人?” 霄归骅这次冷言都不给,转身就走,男人追上,想要拉,伸出手又缩回,只道:“别啊!给你的——” 霄归骅停下,回头看月色下是一只漂亮的镯子。 “生辰礼物。” 霄归骅不稀罕这礼物,随手丢了。 男子站在她旁边,脸色不善,喉结反复滚动几次,镯子还是捡起来,“丢了干什么,挺费事儿做的。” 霄归骅仍旧冷冷,男人也只好收起镯子说:“计划有变,东婆那边还要再做一笔大生意,你看能否拖上两日。” 霄归骅嗯了一声,转身走出丛林,男人却忍不住低吼道—— “你跟你哥一样!不狠心杀他,那么迟早,他会杀了你!” “他杀了你哥!” “徐有功他杀了你哥!你别被他骗了!” …… 霄归骅只是继续走。 一直到林外,眼看远处的灯火阑珊,寻棵树,三两下跃上。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徐有功在院里找活儿干,他在挑水。 非必要穿官服的时候,他爱穿黑袍。 雨后月糊,瘦削的轮廓在月下行动间,那双世人眼中的丑陋鬼爪,在霄归骅眼中是神明的存在。 当初就是这双手,宛若神明将她从毒虫的废墟中,把她扒捞出来。 也因此,那白皙若仙的手掌,从遍布鬼一般的痕纹。 他们都以为她没有当时的记忆,可她全都知道,所以如今神明落难,她迟早是让他走回神位。 哪怕那时,他看清自己的真面目…… 也无所谓。 陪神这么久,已心满意足。 - 徐有功忙到半夜,在客厅用长条凳睡了一夜。 一夜休整,元理恢复了,霄归骅牵着马缰沐浴在晨曦下说自己还有点别的药草要摘,询问徐有功要去哪,后续再汇合。 徐有功说了寺庙,霄归骅一口答应,也不问为什么去,倒是元理若有所思—— “徐有功,你要来拜佛啊!看不出来啊,你还信这个!我不信哈,我只信道教!我还以为你捧着道德经,是同道中人呢!” 车比较多,山路上,马车拥堵。 徐有功没理他,盯着远处山门,目光沉沉。 元理觉得无趣,一时有些想念三哥,至少……还有个斗嘴的。 三哥——霄归骅此刻正在密林中。 她又戴上了斗笠,面前的男人也是。 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树下对谈—— “以你的了解,这案子够他查几天?” 帽檐被风撩开露出霄归骅的脸。 她道:“看一眼就知道。” 男子皱眉,一句:“不信。至少两天!”眼珠微转:“打赌么?两天后,要是他查出来,你说什么都答应你,但要是他——”剩下还没说,霄归骅打断道:“那你滚得越远越好,没消息任务,不要让我察觉到你在附近。光是闻你身上的味道就让我觉得恶心……” 霄归骅冷声说完,男子就脸色难看,“你别老说我味道,我每见你都要沐浴……” 霄归骅转身就走。 男子追上去不依不饶,“你闻闻,我真没味道了,我最近也没吃——” 奈何霄归骅飞跑起来。 她人小,不妨碍速度快,男子追美多久,跟丢了,气愤的吼了两嗓子,“我没再吃人!” 恍然不知,霄归骅根本没跑,只是—— 在树上。 树杈可以她挡住身形,也刚好从这样的高度看到徐有功和元理正被一群僧人接待入室,而她压低帽檐,就此闭目休息。 不想,没多时,又就被丛林下的脚步声和谈话声给引了过去…… “这笔钱你拿着!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出现!” 霄归骅帽檐微抬看下面,是个光头高大的微胖和尚,穿着是刚才接待徐有功的那座寺。 和尚递过去的钱,被他对面的人接过,颠了下,低低的说:“放心吧!”稍微顿了顿,发出桀桀的怪笑:“只是不知道,众人若是知道是你雇佣我来杀——” “住口。还不走!” 黑衣黑裤,只露出半张脸的男人没说话。 那和尚给完钱就转身奔跑回去,很快也不见踪迹。 霄归骅犹豫了下,刚要下树,却见另一侧丛林里走出来一名内监模样的白脸人。 那内监似乎看到霄归骅了,远远的看了一眼,霄归骅就觉得自己仿佛被定住…… 这人气场,好强! 内监一路走到那黑衣黑裤的男人后面,只是轻轻一拍,男人就顿住,宛若是木偶一般,任由内监掰开他的嘴,傻呼呼的吃了什么药粉后,就一路下山了。 内监回头看向霄归骅,霄归骅蓦得惊出一身汗,不明白,这是什么事?连带她也不知道! 好在内监只是看一眼,转身就走……可尽管如此,霄归骅还是腿软脚软,等那内监走后,直接从树上摔落下来,好久才得到缓和,试了下脉……竟不知何时,中了毒!! 那毒,只让人麻痹动弹不得,可也足够让霄归骅浑身冒汗。 她所在的势力是为了什么,她清楚,可内监……是哪边的?却是以她目前身份,无从得知了。 同景下,徐有功此刻,也满腹疑惑。 他本是满怀着悲壮与哀伤前来寺庙,他虽与徐家书面决裂,可内心还是记挂着家人,父母曾提过,古朴大师曾经在山脚下帮过他们。 于是路过此处,他专程绕路前来,一是替父母拜谢,二是躲避追杀。 不曾想入寺庙后发现—— 古朴大师不像自然圆寂的。 …… 半个时辰前。 整个寺庙死气沉沉氛围里,徐有功和元理上山后,徐有功道明身份,来意,寺庙中人得知他是曾经古朴大师旧友之子,立刻给他们安排了房间暂住,还送来了干净换洗服。 而他们刚入房,外面就雷雨轰鸣。 雷雨声,木鱼声,诵经声,不绝于耳。 二人换好衣服,就先后抵达大殿,业看到了“圆寂”盘腿坐在高台上的古朴大师,和所有人一样,徐有功带着元理虔诚礼拜后,坐在一边领了手串蒲团,坐跪——诵经?他不擅长! 不想元理居然很喜欢这,闭目还真背的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说不喜欢佛教!喜欢道教! 不过,徐有功对他会什么都不意外,只盯着古朴大师的庄严面容上的……尸斑,紫纹,那狰狞痛苦的表情不太对,更别说他身下湿漉漉的一片。 徐有功开始以为是尿液一类,因人死后会有大小便失禁的情况,可是……不该没有味道?趁众人闭目,徐有功悄悄走上去沾了些液体在指尖…… 第31章 后山传说 冰凉液体在鼻息下细嗅过,除了淡淡的尸味,只剩阴寒冷意,这是水……徐有功确认自己的猜测。 环顾四周,趁还没人发现,徐有功直接悄然走出。 雨中佛寺,空无一人。 徐有功一路寻找到藏冰库。 再次吸嗅,徐有功更加确认自己的推测,尸体就是从这搬运出来,只可惜上了锁,徐有功只能透过门缝往内看。 身后,惊雷划过。 看那瘦削身形近画仙般贵气的身影,更远处山上,霄归骅唇边扯出笑意,毒蝎子与她打赌两天还是保守。 她的二哥聪明如神,一眼就能发现端倪。 禅堂有布施斋饭,徐有功回去时,元理对禅宗略有兴趣,一直拉着寺庙中和尚问东问西,徐有功也算省心,自行寻找机会继续搜罗证据。 同景,雷雨中,毒蝎策马穿梭在大雨里。 在狂奔近一日,终于抵达目的地。 青瓦红墙井井有序,看似和其他排列的庄园并无区别,但越过一道门墙,黄花梨的木梁鳞次栉比,接头惟妙惟俏的木雕龙头,栩栩若生。 羊皮灯笼,熠熠生辉,龙飞凤舞图悬挂廊左右,雕工彩艺,匠心悦目。 毒蝎不敢停歇观察,步入亭台楼阁,跨过花池上卧龙桥,才在池心小亭前跪下—— “毒蝎,见过公子。” 亭,三面环水,却设计精妙,阁门开,才有草帘波动。 几名女子围绕在罗汉床上躺着的男子身旁,或轻扇风,或持杯盏,或熏香撩拨……置于女子中间那人,只轻哼,“起。” 毒蝎站起,拱手禀告:“公子神机妙算,汝川案已结,许纯,梁惠识已死……其余涉案人等,用当地组织解决,徐有功他如今人在古朴寺,是属下安差的人手将他困在那处,如今只等东婆撤离,就可引他前往汝阳结案!” 一番话几乎把所有徐有功想要的内容说尽。 帘内香炉缕缕白烟缭绕上升几圈,公子慵懒餍足的一句:“赏!” 立即,有娇俏围纱的女子婀娜走出帘,手捧着一整盘金元宝。 毒蝎正要谢过金银,帘后又冒出淡淡一句,“铁水那边进展?” 轻轻一句,让毒蝎不敢接了,直接双膝跪下磕头道:“公子恕罪,暂且……还没有!属下会再去催!” 头顶,缭绕烟雾浓郁不散的叫人心慌。 毒蝎抬头又立即落下。 至今为止,他爹除了暗中传讯告诉他,他跟着的人贵不可言外,他对一切……一无所知。 他甚至不知自己到底帮谁务工,帮谁拼命。 不过这宅院他打听过—— 是前皇帝行宫。 那公子的声沉而利落,“去。” 毒蝎立即道:“多谢公子!”本想直接跑,又看了一眼金,还是不敢接,只道:“公子,属下必将铁水做成!” 里面沉吟了下,轻笑,又一名婢女走出来—— “那你还在这做什么?” 言外之意:还不去做你的事? 至于金银,毒蝎不敢要,落荒而逃。 明明他手底下也算过了不少人命,论杀起人来也是轻松,就跟小时用开水烫死,用药毒死动物没任何区别,可每到这地方汇报,哪怕公子距离近得……他觉得可以瞬间去取他性命,却—— 每次都被那位公子气场压的抬不起头来。 又或者,是这里暗处埋伏的杀手让他抬不起头,他几乎每次来这里都没人,可分明没人,他前脚刚出门,那门就怦然一声从里面关死,上梢……明显有人,却完全发现不了,这才可怕。 据说公子背后是有组织,更有高贵身份的。 他爹说了,好好辅佐,将来说不定可从幕后走到台前…… 届时…… 他脑里划过去霄归骅。 她总说自己脏,不干净,觉得自己不够高雅,但是,总有一日他会做出来点高雅的东西给她看! 甚至……是高官! 他会超越徐有功—— 只是选择的路不同! - 同景,古朴寺内,徐有功彻夜未眠。 他每遇案子都如此,思来想去古朴大师的尸状,无论怎么想,都是异常。 好不容易熬至清晨,听外面有人说话便立刻起来。 古寺内,雨过天晴。 沐浴祥和灿光的青砖红瓦前,淡黄僧袍下笼着的是已“圆寂”的古朴大师,他仍维持之前盘腿的姿势,徐有功过去时,许多居士拿着干柴一面念诵经文,一面把木柴放下,将大师围起。 照昨晚睡觉前的“功课”经文,徐有功知道今日寺庙里会送古朴大师焚化,并诵经送他—— 升入西天极乐世界。 送完木柴回到檐下说话的人则谈论着昨夜那场雷雨必是古朴大师给众生的回向。 徐有功不擅长佛事,只觉那些惊雷,声声更像喊冤。 堂堂大师,家父恩人,徐有功不知寺庙内究竟是谁如此狠心,又如此薄情寡义,做出这等残害佛门大师的恶毒之事,没想的是,他正要走到前面去,忽听有人提起—— 谜语。 “话说,你们有没有谁……听过谜语啊?” “谜语?你说的是后山上的宝藏吗……” 伴随这些话,徐有功退回方才闲话家常的人群中。 紧随根据众人的话,他明白了。 原来古朴大师曾在死前,亲设临终之言,称他在后山的山林一处设置了自己深埋半生的宝藏,想找到宝藏,就需破解他给出的谜语,所谓藏宝地点就藏在八个字的谜语里。 许多人来此也不单纯是吊唁,更是为古朴大师圆寂升天后的谜语。 有人猜测,宝藏是大师曾得到的高僧万佛舍利; 有人猜测,宝藏是大师出家前没花的家产万贯; 有人猜测,宝藏是大师曾被看上当驸马的聘礼… 种种猜测,都离不开宝藏,钱。 又是钱…… 徐有功一面冷脸一面又觉得人心之恶。 这一路随行,他竟没听到过任何一个人讲宝藏,个个端得是格外悲伤,不想在今日谜语公布前,居然全部暴露出来。 莫名心寒的看着无数人一起附和寻找宝藏,甚至,有部分人群约好,等古朴大师圆寂飞升后就一同前往古井佛寺的后侧山上,寻宝。 “反正,总归都是在后山的嘛~咱们人多慢慢挖咯!” “就是就是!” 徐有功不想多言,去买些许斋饭,一部分给元理留下,一部分留给霄归骅,自己吃少量后,重回院中。 不想一会儿没来,院里又传出些别的新闻。 “我给你们说,这后山可不是随便去,那里头……我爹说了,以前是有妖怪吃人,厉鬼索命的地方!” “啊?还有这个传闻?” “我知道这事儿!妖怪我不信,但是厉鬼我觉得真有,因为我二婶的大舅子的三姑婆他儿子就在衙门里头,说是半百年前,在古朴寺还没创立时,后山的山洞中,曾——烧死过一群江洋大盗!那群匪盗穷凶极恶,师父们据说是劝阻不成,直接将他们活活烧死,任由自己扛下了罪恶,也不能让他们再出去祸害众生……” 随着那名穿着油光锃亮衣衫的屠户讲完,徐有功不禁问他:“你身为屠户,来佛门重地说这等污蔑言词,不觉惭愧么。” 被叫做屠户的猛然跳起,“你!你……哪儿看出我是……” 徐有功没话,只不想旁边人却似当了真,咝了一声琢磨起来:“当真有此传闻,莫非古朴大师所说的宝藏,就是埋葬了那群江洋大匪盗之徒的宝藏?” “有可能!极有可能!” “可这些年古朴寺,乐善好施,常布施义款,给周围的民众百姓扶持帮助……也是不少钱了,估计也用完了吧?” “想啥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记着是那年闹饥荒还是闹水患,给了几千辆白银!” 话匣子一开,徐有功就被淹没其中。 徐有功不在乎被埋没,但托这群人的福,徐有功对此处了解又多了。 前方,古朴大师周围已然开始燃香。 随青烟缭绕上空时,大师下方还是有虔诚的善男信女与后侧心术不正的人截然相反,他们是真来祭奠吊唁,哭声呜呜凄楚。 伴随烟起弥漫,前头冥纸灰烬宛若簌簌落雪,徐有功也静下心观察机会,所料不差,他要的机会……就快到了。 不想这时,听后侧又响起了窃窃私语—— “其实,我觉得后山还是别去了,我家里说那里有妖怪冤魂的诅咒……” “诅咒?什么诅咒?” 众人纷纷回头,徐有功则眉心紧皱,他当然不信鬼神说法!不想后侧那中年男子却很会拿捏人心,道:“算了,高僧德高望重,什么事儿都得等高僧的吊唁结束再说,这边儿举行高僧祭奠神圣无比,咱们这边说诅咒,不妥当!” 看似是明事理的人。 实则让众人更抓心,指着日头说:“这……圆寂上天还早呢!你就讲讲吧,咱们也都是大师发帖来的……大师不会怪罪。” 兴许是最后那句大师不会怪罪,又或许是那人别有用心—— “那好吧,正好大家都在,我就直说了,这事儿啊,官府给压下来了,根本没有什么宝藏,就是诅咒,厉鬼的复仇诅咒!” “妈呀,前面也说厉鬼复仇呢,还是真的啊!” “快讲讲吧!我还想去山上挖宝呢,你可给讲清楚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中,那说话的中年男子插不上嘴了,不悦道:“是我讲还是你们讲?” 众人忙说“你讲”,周围一静,男子才继续说道—— “我舅老爷说,这后山上,曾烧死过一群江洋大盗,这群江洋大盗当年盗走了许多官府的银钱,其中,不乏有许多土夫子,土夫子,你们都知道是什么吧?古代人那有封号的——叫‘摸金校尉!’” “哦,我知道,是盗墓的!哇,那是真有不少宝藏啊!然后呢?然后呢……” 群众忽然兴奋起来,徐有功不喜这氛围,但也不得不听。 也许,就在这些传闻中能找到杀死古朴大师的真凶。 后侧人接着道:“我舅老爷说,这群盗墓者是光盗墓也无所谓,偏偏他们拿了钱,买了兵器,那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招揽了一群人变成了一个山头……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最后不知怎么,被咱们的寺庙里师父给抓住了! 也就是我们的古朴大师,他把那群匪首们,全部堵在了后山的洞里,要求他们从此——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说话的男子此刻摆出来一副阿弥陀佛的模样,随即朝着古朴大师行礼—— “大师,他当真是功德无量,铲除了一帮恶匪啊!” 男子行礼,众人随同。 却不等众人礼拜完毕,后侧一男子发出质疑道:“山匪既如此厉害,古朴大师似乎一介书生,又怎可能一网打尽?” 有人立刻说:“那自是高僧佛法厉害!” “厉害得过刀剑?别硬吹,我倒是觉得,这伙江洋大盗出现的时间,和古朴寺建成时间差不多,我爷爷三十年前砍柴来过,说当年——这里就是个破山神庙。兴许……这里就是山匪建成的……” 第32章 两行血泪 “要我看,这寺庙保不齐就是当年山匪一伙儿的给盘下来,从山匪改成的寺庙。至于后来真有山匪死了,我倒觉得是——分赃不均……杀一人是贼,杀一群山匪可就是英雄了。剩下的……就是古朴大师……” 随着男人最后的话,有人怒斥—— “放你娘的屁!” “胡说八道!下地狱的东西!” “……” 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前面传到后面,徐有功的脸色却一点点沉下来,因为,这确实不排除可能性。 不过,徐有功没说什么,只是看身旁的女子,气的手都抖了—— “佛门净地,你们居然敢如此污蔑古朴大师!就不怕遭到因果报应!” “你的心不会痛吗!古朴大师十岁出家,一人在这里化缘,一砖一瓦的建立了整个寺庙!” “我爷爷就是从小在山下长大的,他说他亲眼看到那群山贼就是被古朴大师制服,你们——你可真是两只恶狗入茅厕,一张嘴就是造!” “为了钱财简直令人恶心,啊!敢推我!” “推的就是你,骂谁狗呢!我还说你张嘴造的呢,凭什么你说的就是对的,我说的就是造了,真是好笑……” 这边气愤不已,那边不甘示弱,两边不知道谁点了最初的炮仗,推倒一个人后,就是全部都扑打上来—— “出家修行人本不该动怒!为了古朴大师,我跟你们拼了!” “哇啊啊啊——” “……” 徐有功被挤在中间,虽然势单力薄,但是伸出手同时摁住了两个最靠近的蛮汉,“各执一词,都是一面之词,何必——” “你哪儿来的!滚!啊……” 被摁住的人,开始对徐有功还骂骂咧咧,被徐有功一掰手指,立刻声软下来:“大侠,大侠饶命……小人错了,小人也是随便听的……” “是非曲直功过因果自有人评说,终归是佛门净地,还请诸位施主不要扰了逝去人的清净!” 徐有功这一句,终于让两边彻底的压下来火气。 也是这时,佛门弟子匆匆赶来。 徐有功就站在被分开的两拨人中,局势已然明了不过,一边是维护佛门维护古朴大师的清誉;一边是觉得这寺庙来路不正的,其实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后续抢钱寻宝。 徐有功对着佛门来的师父们也是行礼后,简明了两边起了争执的缘故。 佛门中的小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了看周围没事,便只是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便回去继续忙碌。 徐有功目送他们离去,听后侧有人询问他—— “你是什么人啊?该不会是当差的大人吧?” “我看他有点功夫!” 徐有功不打算隐瞒,但他此刻确实是无官一身轻的状态,只拱手抱拳道:“只是遇到,便讲究个缘,想把这案给解了。大师应该也会安心上路……” 徐有功说完,就让刚才还满脸不爽的男人皱着眉,上下忍不住的打量了再三,“你真不是当官的?” 徐有功现下真不是,“佛祖真人面前,不敢妄语。” 总算是打消众人疑虑,徐有功拱手作礼回去,“诸位,莫要争执。” 说完看向古朴大师,古朴大师的仪容仍旧端庄,但是徐有功知道,很快……血水融化就会出现他要的结果。 不想的是,火焰还没起,元理来了。 元理不太对劲,拉着徐有功就走,一直走到最前面,盯着古朴大师眼珠子,动也不动,仿佛失明。 徐有功担心他会出问题,手挥了挥,问他:“怎么了。” 元理顿了顿才是摇了徐有功胳膊,指着大师说:“古朴大师的坐化不对!” 徐有功微愣:“坐化?”他不懂。 但是有一群穿着袈裟的师父们正从远处走来,他们手持经纶,或鼓槌或木鱼等,准备提前进行圆寂的最终步骤—— 送古朴大师升西天,成真佛! 说白就是要开始用火把堆起来将其焚烧… 元理却好像又犯了病,仍旧是重复—— “古朴大师的坐化不对!” 虽然徐有功还不知坐化是什么,但他大约明白元理是在说这大师死的不对! 大火早就浇上了桐油等,莫要说火把,一根香头落下,大火便一触即发。 师父们来前,有人把他们清开场地,后侧有人不明问道:“不是要到正午么?” “就是怎么提前了……” “……” 众人一致的回答说,有一位大师出来,说是昨夜受到了感召,今日晨时仔细的商讨后,才决定提前,接着火把高举,随着经文唱诵而落下,大火—— 轰然而起! 众人哭嚎起来。 大火烧起来。 众人高声哭诉。 徐有功被拉得太近,大火熏的双目流泪中,双目还要努力睁开,哪怕赤红也得死盯着火堆里的大师。 大火恍惚让他脑子里划过去什么片段,心口梗塞了一下,但下一秒,看见流出血泪的古朴大师—— “慢着!” 徐有功站起来! 元理也站起来! 徐有功和元理几乎是一起跑出去,但元理没有徐有功跑得快,被徐有功先一步抓起防止失火的水桶,拿起—— 一桶水全泼在自己身上后! 元理停下来。 徐有功冲进大火里!! “啊!那是什么!” “他,他,他要对古朴大师做什么!” “放开古朴大师!” “啊啊啊大师成佛被毁了……” 在一堆高声尖叫和惊呼中,徐有功从大火里把烧了半截的古朴大师身体抱出来。 也是这么一抱,他确认古朴大师绝非正常死亡!! “大师非圆寂!是被人所害!” 伴随徐有功高呼的同时,早就在火边拎着水桶的元理,把水浇灌在徐有功和古朴大师的身上。 徐有功后侧是大火,身前是烧了少许的古朴大师。 他顾不得身上被烧疼的地方,又赤红眼喊:“古朴大师非自行圆寂!他是被人所害!” 顿了顿,看众人没反应过来时,直接看向之前那位号称舅爷在当官的老大哥—— “还不报官!” 那位大哥好像如梦初醒,转头就去,跑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怎么这么听话,不过是他一句话,还捣乱了古朴大师的圆寂礼……应该先抓他才对! 可脚下,就是不听使唤的往前跑,因为又想到了—— 不管是抓谁! 都得报官! 徐有功这边因为被火烧烫了一些,身上疼的一直倒抽气时,陡然身边多了个清冷的身影。 霄归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拿出烫伤的紫金膏,抓过他的手涂抹。 一阵清凉舒适,伴随着痛意消减,徐有功薄唇动了动,被霄归骅给堵了回去:“专心办案。” 徐有功就抿唇不语,盯着古朴大师。 古朴大事现在元理负责“照料”。 该说不说,对待死者这件事上,元理认真严肃的样子真看不出他的病,反而更像是世家培育出来的贵公子。 徐有功烫伤地方多半都在手上,脸上的要微微弯腰,霄归骅才能擦得到。 好在霄归骅是男人装扮。 周围人虽然都在看着,但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等到霄归骅涂完药走入人群到看不见,才有人回过神来—— “不是,这个男人!刚就那么明目张胆的把古朴大师的圆寂升天仪式给毁了!” “还不抓了他,还给他涂药?” “不是,那涂药的谁啊!” 人群说的时候,霄归骅回头,很小一只,却目光阴冷,气场强大,竟是谁都不敢说话。 直到那群早就被惊呆了的大师怒斥起来—— “大!你!你大胆!” 也只这么一句,随着一群大师里走出一名师父,徐有功也走到古朴大师的身边,并继续说道—— “人死后,每一个时间段的尸僵都不同,晚辈初来就看古朴大师有些怪异,本以为是高僧坐化之相,与凡人不同,可当时摸了摸身躯冰冷,体寒彻骨,座下又有水泽,处于这些这个原因,我推测古朴大师是被害,又放入了冰窖中,冷藏后再摆出来姿势……” 说到这时,徐有功已经走到了古朴大师的面前。 古朴大师被放在众人的中间一处黄色袈裟上,仍是盘坐姿势没变,可是就在徐有功蹲下的同时,人群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尖叫,“你们看!” 伴随尖叫,徐有功面前的古朴大师有两行血泪汩汩流下…… 原本,方才就有血泪,但是大火灼烧蒸发后只留下灰污,现下,清晰的两行血泪从古朴大师苍白的脸颊落下,所有人就像是遭到了表情统一的诅咒,睁大眼看着,说不出话。 徐有功是诅咒之外的。 他虽没说话可行动如旧,冷冷环顾四周,似乎无声说着—— 谁还有疑问? 良久。 人群中走出一个大师,单手礼佛,“阿弥陀佛……老衲知晓,常人死后眼是不会出血的。” 徐有功亦是行礼,随即颔首道:“不错,人死后,流泪,却不会流血泪……除非死前眼内有血,但想,是因为冰冻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流出。” 徐有功说的时候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看向那边提着衣衫还在拧水的元理,接着道:“也许,行凶者的目的就是为了今日,一把火烧完了,就一切都了结……” 到此,惊呆了的众人才回过神,纷纷惊呼—— “是血泪!” “我听说过,死者留血泪代表有不白之冤!” “大师真是被害的……” “昨夜雷鸣电闪的莫非是喊冤叫屈?” “……” 众人反应略迟,好在,是把大师枉死的事摆开。 徐有功见状也松口气,走过去,想细细检查尸体,找出有用信息,不想,他刚蹲下,被人群里冲进来的一名胖师父,大力推开:“大!大胆贼人!你敢如此对待我师兄!” “师兄!师兄!我的师兄……” 前来的这名大师,徐有功不认得。 可看他趴在古朴大师的身上拼命的摇晃:“师兄!我的师兄你好惨啊,这个贼人,居然敢阻挠师兄你成佛,我,我跟你拼——” 师父没说完,就被徐有功身后的霄归骅惊住。 徐有功捕捉到那丝视线,回头便率先看到—— 每根手指上都持着毒虫的霄归骅。 “让开。” 对待非同寻常事,采用非同寻常法。 霄归骅阴冷说完,人群自动退避三舍,但那胖师父却要咬牙说,“老衲才不会向你屈服!”然后,目光一亮,再往后看—— 官府来了。 …… “汴州府尹大人到!” “汴州县尉大人到……” “……” 好一堆大人称呼中,徐有功也不得不过去。 过去之前,徐有功冷冷道:“若真想让古朴大师沉冤得雪,就别乱动尸体。” “看好尸体。” 两句话,剩下一句是对霄归骅说的。 说完,徐有功菜转身迎上去那群人,没想到的是胖师父也起来,跟上徐有功—— “你究竟是什么——” 徐有功没理他,径直与来的官差交涉道:“蒲……嵩……徐有功,拜见诸位大人。” 任三年蒲州参军,突换官职,一时还真难以改口。 第33章 再立军状 对这一行官员,徐有功从身上掏出身份文碟及官府文书等,稍作验明身份后,便是双方互礼—— “原来是蒲州的徐兄弟!” “徐无杖大名,我等可是早有耳闻啊!” “该称呼是徐县令大人了,您可是要前往嵩县的县令大人。” 徐有功无心恭维,扫一眼远处的古朴大师,把思绪拉回当下道:“此案——有功愿协助。” 官员们互相看看,便合起文书交还给他道:“老弟啊,这案就不劳你费心,我看你的考察期也快要结束,为避免耽搁上任,还是赶紧走吧,耽误上任,上面怪罪!我们可担待不起!” “是啊,多少双眼睛等着你……要因为我们耽搁,可耽搁不起哦!” “……” 嵩县那地方,好不容易有人要去送死了,得赶紧送去,不然,万一落到自己头上怎么办? 几个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突然,元理走过来,抓着徐有功的衣袖就说:“不行。” 他死死拽住徐有功的衣袖:“就你查。” 徐有功一回头看到他那眼睛直直的,脖子也梗住,眼瞅着要犯病! 不过,如果对方强行不让干预,他也无可奈何,“这……罢了,那诸位大人,你们先查,有功不再耽搁,只是,我这小兄弟好像……犯了病,还需再稳妥两日。” 徐有功说着看了眼元理,元理眼珠子笔直发愣的状态不好,不过他没转圈,还有些理智,徐有功松口气,将元理的手紧紧抓着,继续在几个官员皱眉中解释—— “我这位……军师,精通数理,曾协助破人皮案,就是……会时不时发病。我们暂时疗养,告退……” 告知完毕,徐有功最后看了一眼人群和人群里的古朴大师,眼眸下垂。 他并非要走,而是缓兵之计,这小子最好别搅合了。 好在元理没说什么,那些官差们同样没反驳。 县官不如现管,徐有功是县令都被听见了,但是……又怎样? 官服围过去看案,徐有功和元理等人被排在外头,眼看官府将人抬到室内去,元理这边皱眉甩开徐有功的手,“一点用也没有,你就不会争一争?” 徐有功想过他病是装的!就没想到装这么像,不过,比起他装不装的这件事来说,徐有功觉得更重要的是—— “你没事便好。” 元理微愣。 徐有功转身去打水,天太热,等日头彻底升起来,按照流程,寺庙里许多僧侣都会被传去问话,恐怕会导致寺庙里忽然很多事情都搁置,甚至,喝水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想到此处,徐有功给了霄归骅些许印钱,让她去山下采买饼临时分吃,又带元理去取井水来,拿些绿豆水,烧开晾凉。 这边做,霄归骅也很快回来,如此两边汇合后,再分发给众人喝下解暑… 本来不少人是将官府衙门的人围在大宝殿内,等着消息。 可众人把殿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上午,也没有任何人出入,最后,他们不得不退回树荫下避暑。 但……僧人们都被抓走了,寺庙里吃喝都是问题。 就在大家着急时,徐有功出现了。 塔分给大家酥饼素饼以及烧开得绿豆水。 对群众百姓,徐有功有刻意的抿唇勾着唇角,免得黑脸吓到人。 那似笑非笑,沉稳干练,又是官职在身,不少人觉得徐有功人品俱佳,整个寺庙里顿时不断传来夸赞和感谢他与元理和霄归骅的话。 甚至还有人询问他是否婚配…… 徐有功脸一下就拉长了,把人成功吓走! 元理倒还好,无功无过,嘴又甜,不骗人的话还是个好孩子。 就是霄归骅,众人都看过她拿着毒虫,一个个不太敢说话,只道这位兄弟也不错……霄归骅却是一声不吭。 医者从不跟人套近乎,全程冷脸,才能压得住事。 当然,该做的事儿一样没少做。 有人中暑,她扎了两针便好。 渐渐的,躁动不安的暑气下去,内心的欲望却又平添,燃烧起来。 寺庙里有不少为了钱财宝藏而来的,吃饱喝足又开始闲的掰扯。 一会儿说徐有功这不就是收买人心?一会儿说他装腔作势,全然瞎了一般看不到徐有功衣衫全部被汗水湿透的样子,徐有功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能做点什么,真心利国利民的事,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做。 但霄归骅在乎,嘴上没说什么,背后手里的针要动,被徐有功摁住,她才转头去吃自己的饼,徐有功的手收回,顿了顿到底是没有落下在她的肩膀。 没想的是,元理吃饱了哼了一声:“我徐大哥本就是人人喜欢,人见人爱,你们逼逼赖赖的,你行,你们倒是自己上啊!” “吃人还嘴短呢,你们嘴咋那么长呢……” 元理无赖起来,有纨绔子弟那味,徐有功捏着饼子的手微微一顿,感觉这个口音……挺有幽州,涿郡那味。 那群人想要斗嘴,但就找错人了,元理厮混与市井最底层,什么没听过,压根没有对手。 最后说的霄归骅都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唯有徐有功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吃饼。 到下午太阳落山前,官府终于走出来宣告,没查出任何异样,尸体没有发现异常。 徐有功也在人群里,他没想到官府弄了一天,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下意识的就反驳:“不可能。” 他若中午之前说,也许众人不信,但现在,不少人嘴里还有糕饼绿豆水的味,加上众目睽睽下的血泪,几乎是一人喊了一句:“不可能!” 又一人喊了一句:“把案子交给徐大人查!” “对!把案子交给这位小大人查!” “对!交给徐大人!” “给徐县令……” 徐有功略微震惊。 他初来乍到与大家并非是什么深层次的关系,至多是一顿饭的渊源,可很快他就意识到并非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大家都需要一个真相。 佛门这地方,相信缘分,大家不约而同的都喊起了口号…… “让徐大人查案!” “让徐大人查案!” …… 阵阵高呼若热浪,徐有功感觉有什么从内心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这股力量随着一阵阵的高呼,在徐有功瞳孔里愈演愈烈。 他目光炽烈,心中涌动让他也主动走到前面—— 便是争了! 他本不该涉足,然而,他必须涉足! 他的声音发颤,拱拳行礼后的脊背笔直:“万望有功,幸不辱命,能查清真相。还请诸位大人!给徐某个机会!” 他说完,人群里立刻有人大喊—— “如果是徐大人,肯定没问题!” “但官府……就不一样了!” 后头这话说的,像是元理的声音,捏着的。 官府人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偏他们确实是检查了没有发现任何尸体上的问题,旁边的人这时候悄然拽了拽知县的衣角,退到后面去,二人碰了碰耳朵—— “大人,人太多了,要不然就……给这个毛小子,毕竟这案子棘手,古朴大师的名气很大,如果他做不好,反而咱们可以脱手……推给他……” 知县语气里满是浓浓的不甘心和不悦,“是这么回事么?你我都是验算过!那尸体确实没有问题!” “是没问题,那不正好吗?他徐有功不是说有问题?那就让他去查啊!” 伴随这句,知县呼吸微沉,随即一抹冷笑晕开来—— “说的也对,本县就让他查,但他若是查不出个青红皂白来……那就别怪本县让他先立下军令状,自认罚!打他个二十大板,让他颜面扫地!!” “你们几个,进去去收拾一下……” 外面,徐有功则在众人面前,主动的立好状书查案,随后,在门口等官府让位! 众人同在门口等。 人前方的徐有功,不知是寺庙加持,又或他身形本就修长俊朗,阳光洒在他后背,清风徐来时,宛若真人神尊。 很久,里面打开门来,眼看到门口黑压压一群还在守着的群众,县令面色是无动于衷,他不是不可以用强硬手段,可前来吊唁的人太多,若弄出大事来,他的官职难保,索性—— “徐有功听令。” 县令手持刚拟好的文书宣读。 徐有功立即往前一步,再次抱拳躬身。 知县沉声道:“天气炎热,尸体腐败迅速,高僧不可玷污,本县便看在群众和高僧的面子上,限你两日之内查清真相!这是你苦苦求的,所以,若查不出来——便是要打你二十大板!若查出来与本县一般,也要打你二十大板!你可服?” “有功听命。但若查出真凶呢?” “查出来就查出来,怎么,徐有功,你还想找县令大人的不是?” 前头县令左右插话,人群里立刻有窃窃私语。 县令脸色不善,陆续听到不少说“就得打”“打他县令开花”的话,脸色铁青,树上的霄归骅也全听到,嘴角轻扯,摇头。 “肃静,肃静!!”前头有人大喊后,安静片刻,县令才清清嗓子说—— “本官不是想要推卸责任,是给年轻人一个表现的机会,当然本官查下去是什么结果也未尝可知,所以,你们不必如此说本官,倒是徐有功是你们推举的,就——两日为限,查清此案。否则——哼,你们都逃不过!” 县令生怕再拖延下去事情有变,一口气讲完,便是转身。 听到大家都要被牵连,有人慌,有人高呼—— “两日给你去查好咯?你怎么不说今日就查出来!” 是元理高呼的。 元理感觉到周围人的慌张,想要给徐有功拖几日,这话说完,众人又忍不住了,大声附和。 县令脸色不善,不再装作慈眉善目,而是冷笑:“徐有功,你也觉得两日少?” “不,两日足够。” 伴随徐有功不急不躁说完,后侧立刻有人从人群里冲出来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徐有功没回头也知道是元理,但他心里有数,沉声道:“两日足以查出来。谋害无非为了那几样,只要逐一排查,大家都在这,相信定有个结果。 “县令既然带人来了,那这两日,我希望官差就别走了,把守住各处,务必叫所有人都不要逃走,毕竟……每个人都有嫌疑。” 寺庙日光被云层遮蔽,淡淡的光泽只投在徐有功身上,照射下的他显得更若神明。 然而这一次神明的话遭到了质疑。 第34章 没有死因 “在,在这?” “你是说……害死古朴大师的人,就在我们中间??” “这不胡说八道吗?” “就是啊,我们是来吊唁的……” “你到底会不会查案啊!” 眼见众人变脸后退,县官忍不住发笑,这徐有功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果然还是太年轻啊! 转身,挥挥手,直接趁乱走人! 县丞还端着军令状,不得不道—— “我说徐大人,这如今武后崇尚佛学,各地方的佛学兴盛,大盛从前的佛门,早就不是从前的佛门了,稍有不慎那是可能掉脑袋的……您可要好好审啊!” 把难题丢给徐有功,县丞也收工,走人。 徐有功面无表情,稳如泰山。 既没被“武后”吓到,也没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怒目场景吓到。 他在高台,注视人群骚动,直到人群自主安定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时,他才沉声道—— “在下既分析,自有其间道理,诸位请听我言: “‘若死者是常人,也许徐某不会这样下定论,可杀人者害的是古朴大师,谋杀大师时,此人必纠想到今日的盛大场景……且,他必很享受这样的场景……这样……万人景仰他杰作的一幕。’” 徐有功方才不仅仅是注视人群骚动,更是寻找嫌疑人,可惜的是,没有找到,而他的分析让所有人都噤声,继而觉得恐怖如斯。 “这意思是,杀了大师的人,还在这里,回来看古朴大师被烧?” “是来观摩……大师的……圆寂升天……” “这分析有道理啊,那他……在我们中间?” 元理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大声附和解释—— “是啊,若是今日徐大人没来,彻底焚烧后,他就得逞了!你们的大师就白白死于他的手里,而且,是死无对证!因为尸体的证据最多,这凶犯想让天下人都见证了证据的消失……也就是古朴大师的升天!” 元理这番话条理清晰的徐有功都给赞赏目光,元理受到鼓舞,也接着讲下去:“所以,大家并非凶手,也无需多虑,只需稍微等待,我们徐大人,必解开谜团,找出真凶。” 这些话在人群中恍若激起千层浪,大家窃窃私语讨论着,徐有功就从高台上也仔仔细细的梳理观察着眼前人。 还是没看到嫌疑人。 徐有功的目光不由转向和怀疑了另一侧的……师父们。 正在此时,有怀疑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这都只是你的推测而已,万一只是巧合!而且,官府不是查了,说什么都没发现?” 这个提出猜测的正是之前被徐有功拉架摁下的屠户。 徐有功沉冷回道:“有什么万一,需要将古朴大师藏在冰窖里,再拿出来?况且,古朴大师的血泪绝非偶然,必是死前眼球充血……不过,我还有一句没有讲完,那便是—— 杀人者既能把古朴大师巧妙杀死,又进行藏尸冰窖,也说明了他对这里的地形和人事了如指掌,才敢于这么做。” 若是之前的话属于投石问路,那么眼下的话就是直捣黄龙,就差明说了。 好在有人明白过来,惊呼—— “所以,凶手果然在我们中间!而且他常来!才对这里熟悉!!也能对古朴大师下手!?” 徐有功不与置否,补充说明:“也许,就是在寺庙中的……师父僧侣。” 若是官府还在,定然要来一句大胆。 而即便是只平头百姓,徐有功说完也是一群人倒抽一口气。 继而元理道,“倒是可以查查坐化圆寂这件事是谁放出来的。” 徐有功是破案高手,却非佛学高手,他其实不太明白何为坐化,但元理明白,随着元理和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徐有功终于明白元理是如何发现大师死因有恙。 所谓坐化是指高僧圆满诸德,寂灭诸恶,如此道行高深的大师,因德行深厚,可预知自己的死期,在死前,把弟子叫到座前嘱托后事,随后以坐姿咽气,这也叫坐化圆寂,是最圆满的寂灭,也叫灭度、入灭,般涅盘… 越是有能力的高僧越是可以控制自己的一呼一吸,最后咽气的时候,是面目安详,慈善,古朴大师的遗容……过于严肃,甚至痛苦!跟往日见到的古朴大师天差地别! 徐有功也记得他父亲说,古朴大师是个慈眉善目的人,如此看,“是该查最后一个看见古朴大师圆寂的人,而且,我记得,有人说,‘宝藏谜语’是临终遗言。” 这话一出,不少人想到因财害命。 徐有功问:“不知诸位谁知晓,最后被叫到面前的?是哪位师父,或者——放出宝藏消息的是…” 正巧,刚刚释放走出来的一堆师父出现了,为首的正是方才推徐有功的那位。 “是古灯大师!这次古朴大师圆寂,就是古灯大师公布出来的讯息!” “对!宝藏的消息是他说出来的!” 古灯大师,法号古灯,是古朴的唯一弟弟,也是寺庙的创始人之一。 莫名被点名,古灯走上前来道:“确是老衲放出的消息,但师兄的死,与老衲确实没有丝毫关系!” 就在古灯大师走来时,他听到许多他是谋害师兄的话,主动澄清还不够,又面向众人道:“老衲所说一切,确实也是师兄遗愿。若就凭我是最后一面见的?怀疑我?那我岂不是傻的?明知有嫌疑,还放出这遗言?” 古灯说的有道理,但人多嘴杂都不用徐有功提出怀疑就有许多质疑声—— “那谁知道是不是灯下黑!” “万一是贼喊捉贼呢!” “或者是你破不了谜语,你找不到宝藏……” “……” 随着人群声音高盖,徐有功眼见古灯的脸逐渐铁青,他目瞪口呆,不相信这是自己的信徒!随后又愤怒,这竟然是他的信徒们! 好半天,古灯憋得脸通红,徐有功觉得他表情没什么异常,因为真正清白的人,才是如此表情真实,这是演不出来的。 “够了!你们住口!” 不等人群声音渐渐弱小,古灯气愤到忘记自称,直接道—— “我承认我是见的最后一面,可我见到师兄时,师兄他没点灯,屋子里很黑,我……等等!” 古灯大师说到后面,那铁青到绛红又到煞白的脸转向徐有功,“我,我想起来一件事,当时……也许师兄早就被害死了,是杀人者在背后模仿师兄的声音?躲在师兄身后,假意借师兄的手,递出遗言信给我!?!” 说出这番话的古灯突然瘫坐下来:“不,不可能……我……我竟和杀害我师兄的人,就这样,错过了……” “这怎么可能!师兄……师兄!我对不起你!” 他喊说到激动一大口血呕出来,倒了下去! 那一大口血让不少人尖叫。 徐有功回头找霄归骅,霄归骅早已到前,切脉就诊,然后,回头看向徐有功,微微摇头后走过来道—— “是肺痨,而且……已经穷途末路了。” 说这话,地上的古灯大师居然又转醒,重复着:“是肺痨。快不行了……这位大人,你务必,要查出究竟是谁杀了我师兄,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他去见地藏菩萨!” 一听到肺痨,不少人下意识的后退,唯独元理走上前来,盯着古朴大师道:“还是先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徐有功点头让他来。 霄归骅则低低跟徐有功说了什么,徐有功微有些意外,“你确定?这……也能摸到?” 霄归骅扫了眼垂头的古灯,再次点头后,徐有功惊诧了,这古灯大师居然是……阉人。 若是之前查到阉人他或许不会想得太多,可眼下,莫名想到之前查的长安,若问天下哪里的阉人最多,那就只有长安。 所以,虽暂且不知道长安买地的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但不排除这个可能。 话又说回来,徐有功眼看着面前面如死灰的古灯,问—— “劳烦古灯师父,详细说完您最后见到古朴大师……所有,一切,说话,动作,周围细节……这很重要。” 古灯面如死灰的坐着喘气几许,才道:“怎么,现在不怀疑老衲了?” 徐有功道:“还未曾排除,目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这是徐有功从人皮案里学到的东西。 消失的粱霜和秀才一日找不到他便一日不能解开这个郁结。 古灯缓了缓气才幽幽道:“禅苑清规卷言:「若有尊宿坐化,应将之置于方丈室中,以香花供养,并将其遗诫偈颂贴于牌上。」 “我师兄当时命他的僧徒‘旁霰’来找我,让我去听他的遗诫,我赶紧便去了……进去后,便看师兄在后侧端坐,只那日天色暗,我也是头回见到圆寂,所以,全没注意到师兄的异样,后来师兄让我跪下,从帘子后丢出一张遗诫……也就是你们所知道的宝藏谜语,我看完后答应了,他就没有声音了,过了会儿我起来,便看到师兄圆寂时的景象,师兄后面还有一个离开的水迹脚印…我本还惊叹,这是师兄成神佛离开的脚步,可直到看见旁霰从门外走来,崩溃大哭,我才意识到—— 师兄圆寂,离开了我! 可我没想过那是……师兄被害……” 古灯断断续续说完,眼泪落下来,“若是我能知道,我必就冲上去……哪怕拼了我的命……可恶,竟就在我面前……在我面前啊……” 古灯愤怒的锤打地面,手下一片血红时,霄归骅抓住了他的手,“大师节哀。”顺带快速扎针…稳住他心脉。 众人闻言,也都脸色衰败。 少时,徐有功道:“若照此言,应当把那位叫旁霰的叫来,这不便是你的证人?” 古灯恍然大悟,“是啊,旁霰!旁霰在何处!”他大声叫时,有僧弥回:“旁师兄因师父圆寂而茶饭不思,恸哭不已,今早出门痛哭淋了点雨,更是高烧倒下了……” 痛哭,淋雨?霄归骅想起来林子里淋雨的小僧……但紧随又看向古灯,想起那个白脸内监,如今天子病重,朝中势力分散,也不知究竟是哪边。 徐有功颔首表示了然,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是会有这样的情况,便道:“那便是让这位师父先行休息,眼下,就去看尸体。” “可方才官府都查验了没有问题,万一——” 古灯被元理和霄归骅搀扶起来,有些担忧。 “官府是官府,徐某是徐某。” 徐有功这句话说的则是霸道,说完走向里面躺着烧焦了的古朴大师尸身,到底是要检查高僧,徐有功想了下还是冲着伸长脖子的人群道:“检查大师的尸身希望大家背过身去。有功,拜谢。” 众人本来好奇,但随着徐有功的抱手礼,纷纷转过身去。 徐有功也收回神,拿出随身工具袋,又邀古灯等大师同看,作为见证。 随着焦糊的衣衫被一点点小心剥开,古朴大师的下半身已经焦糊,徐有功对此仍旧认真检查过,掠过腿间他有些诧异的看向古灯,古灯也略微震惊,随后挪至上半身…… 然而,随着尸检的深入,徐有功很快冒出汗来。 勘察许久,他竟没有找到任何有嫌疑之处!甚至—— 死因都没确定! 第35章 神之脚印 面对无从查起的尸,徐有功没对自己产生疑惑。 沉吟不语的看着尸体,思索还有哪里有问题,古灯在旁道,“徐施主,我抱师兄起来时……师兄身体很冷,可表明师兄是如你所言,先被冷藏,所以,十分的冰冷僵硬! “可恨因我从未见过真正圆寂,所以,当时抱紧微微湿濡得师兄,再看到那个场景,也只以为是佛祖显灵。” 徐有功当即问:“什么场景?” 古灯沉声道:“是师兄‘离去的「神之脚印」’,当时我以为是师兄的灵魂归西,那脚印是师兄离开的脚印……可现下,我觉得,那也许是背对师兄的歹人离开时留下的证据……师兄那时,早已死去多时了。” “倒是难为你能想到这层。”元理抱住双臂,一歪头道:“虽然这确实是个线索,不过脚印应该都干了……这我也排不上用场啊!” 闻言本在看尸体的徐有功抬起头,随后,看了一眼元理,笃定道:“放心,脚印还在。” “啊?”元理不明白。 古灯面露疑惑,却还是认真道:“脚印是还在!我以为那脚印很重要,不等它干就用面粉撒在上面保存下来……想着以后……给游客和信徒参观师兄的神之……脚印……” 古灯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元理乐了,一个响指,“交给我!”接着转头,“谁带我去找神之脚印?”还有其他一同见证的师父窃窃私语后,一位僧弥主动走出来,一句阿弥陀佛,引路带走元理。徐有功继续看尸体。古灯却不明白,“为何你知道脚印还在?”徐有功看他淳朴的眼,又继续看着尸体,徐徐缓缓道——“若是别人,也许脚印就不在;,可大师方才说,这是圆寂后的神之脚印,看得出,大师真的很在乎这次圆寂,所以,定会好好保存作为一处……佛之胜迹,不过……杀人者可能没想到这一脚印会被留下,就算想到,他也不会觉得脚印代表什么。甚至,沾沾自喜,脚印被当作神迹……”这样讲完,徐有功随后,认真观察,种种证据已然表明,这是一起凶杀案。时间一晃而过。  天气炎热,外头人数众多,徐有功又跟古灯大约交代了下想要进行更深层的尸检,外头的人,先遣散至寺下各处休息,古灯大师对此表示认可,又觉得疑惑,“你好像觉得大家都会主动留下。” 徐有功轻道:“他们分为两队,一是对谜语没着落,二是要大师的死一个真相。没得到想要得到结果,他们不会走。” 稍后,古灯安排后果然得到很多人都没走,表接受安排。 徐有功不意外,又叫人取来冰块,展开在最大的桌上,冰上,如此,尸体能存放更久。 “金身佛祖,真人神仙注视,想必不会有假。阿弥陀佛——我等做不到什么,只能诵经,期盼大人早日查出真相。” 伴随古灯大师的话,开始念佛诵经,木鱼声中,徐有功给予还礼后,再不多言。 可翻来翻去,也没有找到真正的死因,或许—— 方才的官府没有查验失误?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是徐有功自己也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下来,不可能,肯定又问题。 只是,除了灼烧的下半身,古朴大师的伤痕,唯有一处,便是手心一处类似于焦灼的圆细划痕,像什么铁丝烧熟,划过手指。 对此,徐有功问过古灯,可古灯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痕迹。 猜测是灯芯,灯油燃烧? 而这点痕迹不致命,又无毒,后续霄归骅来了,也检验不出毒的异常,徐有功暂且只能压下所有疑惑,耐心—— 继续查! 可检验的结果,仍旧是都没有找到显眼的伤痕…… 倒是一群师父看霄归骅用虫子从古朴大师的鼻孔,耳朵钻出来钻出去,面露迥异,而日暮西垂,古灯大师忍不住发问—— “敢问徐大人,什么也没查验出来?” 徐有功没话,但当他再次的立翻过来古朴大师的尸体,打算再次检查,却忽得,听古灯大叫—— “这是什么!师兄的鼻子怎么流……流出这个!” “这是什么?” 伴随古灯大师和众人的话,徐有功回头一看,终于—— 明白古朴大师死亡的真正原因。 佛祖真人下,徐有功眼看鼻孔里缓缓流出黄白色液体的古朴大师,远处,蓦得传来钟声。 佛祖真显灵了。 他本不信这些,可在钟声中所有的一切都想明白了。 “我想……古朴大师的死因找到了。” “古大师是因头顶被扎入了细细的长针扎入脑部而死,也是因头顶扎入长针,才会鼻孔流出脑髓液。也许方才是虫子冲通了里面的通道,这才让死因真正出现,倒是徐某,竟这让戒疤给迷惑住,没发现……” 他说时,看向古朴大师的头顶戒疤,疤上的圆孔,若不针对性的去寻,当真容易忽略。 当他把那一个细细的孔给众僧看时,有些师父作呕,古灯没吐,他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师兄,“师兄果然是被害的……师兄……师兄!” 他一声大过一声,以至号啕大哭,而有些本来没吐的,见徐有功上去用手搓了搓脑髓,放在鼻下嗅,也是忍不住出去呕。 殿内,转眼只剩徐有功,霄归骅和古灯。 古灯颤声问,“针……长到多少?” “脑髓受伤的话,大约这么长……”徐有功用手比划,同时,将所有推测全部说出:“恐怕之前,是因为冷冻缘故,脑髓液凝固才没有流出,现下,因热的缘故,还有反复翻动坐起,当然,还有虫子爬过……种种因,相结合,才看到这果……” 徐有功说完,低头一点点去扒开那小小的结痂。 只当手指触碰到古朴大师的头上那一点点细细的针,他明白了古朴大师手上的“线痕”是哪里来的。 只这么一来,就有个奇怪的问题了—— 古朴大师手上怎么该有痕迹? 难道是凶杀者将他的手握着,摁下去?可那样一来,手臂或者手上该有痕迹? 偏偏手上没有…… 盯着古朴大师手上的痕迹,徐有功有个大胆念头划过,不好确认,而古灯大师这时也突然吐起来。 他不是恶心吐,是连咳嗽带吐,又是许多的血,徐有功无空帮他,霄归骅过去帮忙也被推开—— “别……过了病气给你……” 霄归骅说了一句:“无妨。” 继续给他扎针。 徐有功则给古朴大师穿衣。 等穿好衣后,古灯也恢复完了。 霄归骅又给他拿了两粒药丸,“吃了会好一些,对病没用,但提精神气。” 古灯不设防不犹豫,吃下后道:“其实,我检查过师兄的身体,或者说,是我给师兄简单擦了擦……穿衣,我当时看不到伤,才真没想过师兄是被害死……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为何师兄如此冰冷,但……但你知道,我只觉得那是我师兄显了神通,毕竟天气炎热,尸体稍微……就臭了,还好,你来了……那你看,凶手会是谁?” 古灯说时精气神确实好转,有些感激地看了看霄归骅的背影,后者则走出门打水去了。 门外的老师父们这时也走回来,听到徐有功叹气摇头:“暂且不知。” 其实,他略有些清楚,只需要查询其中还有没有其他因素。 “稍等一下。” 徐有功拿出包里的小钳,在古朴大师的戒疤上,摩挲许久后,拔出一条尖头长针! “这样的长针,用来扎脊柱,行刑用,让人变成瘫痪……也可以用来保存全尸。初入时没有太大痛苦……因为极细……但后续就……格外痛苦,大师的面目表情狰狞想必也是如此。” 徐有功说的,古灯大师表示从未听过,也没见过这针,徐有功表示自己也只在古籍上见过,随后听到古灯再次愤怒起来:“好生残忍!抓到他一定要下地狱!一定!” 徐有功见他如此,反而不知如何说自己的推断,只能转口道,“距找到真正的凶手还差得远,现下,徐某更想知道,他们都在传的宝藏谜语,是什么?这或许,也是凶犯的真正意图,或许能把他勾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杀人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缘故,如今风声最大就是宝藏。 古灯收敛了下情绪才道:“谜题是师兄留下的,事一共八个字的谜底,谜题是—— ‘到处都有好心人,菩萨心肠;莲花座上拜如来,三三两两; 就是这些话,最后得到八个字的谜底,谜底就是宝藏所在。” 徐有功对佛法不了解。 霄归骅打水回来给徐有功洗手,蹲在一旁低低说:“到处都有好心人,应该说的是「普贤菩萨」,菩萨心肠,是「慈悲为怀」; 莲花座上拜如来倒像是「花开见佛」,三三两两,我却不清楚是什么。” 徐有功净手后看她,“你还懂佛法。” 霄归骅莫名怯了,不敢看他的眼,垂眸一句:“略懂。” 端盆,跑了。 其实不是略懂,是她常看,她常赎罪今生,无法选择出身,故想来生。 案件要紧,徐有功重复着“三三两两”,莫名想到元理爱算数,若把三三两两合起来,好像是—— “十……莫非是,合十?” 不等他话音落下,古灯大师就睁大眼说,“对!对!定是合十!厉害,厉害!一下就破开了谜题!果真强将手下无弱兵……大人身边人都如此厉害!医术又了得……” 他夸的是霄归骅,但只敢在霄归骅离开后说。 徐有功则让古灯差人去看元理算得如何。 古灯差人后,徐有功又道,“敢问猜出得谜底对应的宝藏在何处,我们可以去看看,我不要宝藏,我只是想查案。” 徐有功先撇清关系,而古灯这次回答得很快:“师兄信上说,这些谜语跟后山有关系,宝藏,都是后面的人传的,我也就顺势就说了。主要,想要更多人来……一起破解谜题。我想看看师兄留下了什么……我与师兄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走到今日……” 古灯说到这,眼神闪烁,紧随低头,像要落下泪来,徐有功则不解—— “还有信?” 古灯忙说:“那确是我师兄的笔迹。” 他说的时候,像个孩子般认错:“对不住徐施主啊,我利用了你,这信未必是凶手的,方才你询问我就想说,可是我实在是想要知道答案……知道师兄到底给我留下了什么。这虽然是经由凶手递给我……可确实是师兄的信。” 他说这话,拿出信封来,徐有功拿过来,并不因为被利用而生气,只是目光深沉的盯着上头的“三三两两”与“心”字。 随即,把信收起来道:“案件结束,我还给你。暂且我保管。” 顿了顿在古灯大师的注视下,站起来道:“眼下,尸身上已找不到线索,就随你所愿,我们先去后山走一圈,看‘古朴大师的遗愿’究竟是何……” 古灯抬起头来,“不,不要啊”,他含着的眼泪簌簌落下,“徐施主!你只有两日,不必为了这件事专程跑一趟,还是去查更重要的……” “古灯大师不必抱歉,二哥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霄归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这么讲完,徐有功已经去恭敬盖上白布,礼佛后转身,给古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还劳烦您找师父带路——” “不,我必要亲自去的!” 古灯给徐有功作引路人,其他大师这时才刚吐完回来,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在暮色的钟声里,还是没有跟去。 再之后的路段,徐有功接连询问几个空见大师问题,推测了一下,谁有力气进行挪尸,又问了还有谁进出古朴大师的房间,寺庙中又有谁擅长医术,谁擅长口技,谁又能够打理冰库…… 第36章 加点时间 已至黄昏。 信徒都在山中宿居,后山,一片宁静。 徐有功行走间,一路上,古灯把整个寺庙里的人身世和日常活动都讲得来龙去脉,在徐有功脑子里逐步构思时,突然,古灯在转弯处给他跪下—— “大人,师兄还留了个单独的谜给我,这是师兄活着时候,亲口说的!求您帮我!” 徐有功不解他为何在此处行大礼,忙扶起他,说想到肯定告诉他,古灯却也没起,而是道—— “谜题是:师兄弟穿红衣,一样脸皮,同声同气!” 漫山云霞随风舒卷,这次,徐有功和霄归骅都同样迷惑,他们没能想得到答案。 好在古灯说不着急,只要他们答应就好。 徐有功觉得他这样有些奇怪,不过,古灯继续带领他沿山路而上,徐有功没再询问,只是转了弯后,路上开始频繁出现颜色不同的蘑菇。 红伞样的蘑菇,古灯走一路,踩一路。 徐有功跟随后侧,觉得他有些暴躁,以为是病重引起的气血不足而引发暴走。 叮嘱了霄归骅去前面探病,霄归骅却道:“这些蘑菇有毒。”顿了顿,和徐有功对视,明明没说什么,但徐有功脑海里电光火石的掠过一些推测—— 难道,他曾经被毒过? 再往前,密林深处,蘑菇越发多,而在蘑菇上,是被雕刻成各种菩萨罗汉形状的巨石,让人恍惚以为抵达佛界中的极乐净土。 暮色四合,光线暗淡,最后一缕霞光消散时,天地同暗,松肃穆,蘑菇黯淡若地上大片血迹。 徐有功低问普贤菩萨是哪座。 古灯说他已站在普贤菩萨下。 徐有功抬头间,普贤菩萨尊荣晦暗不明,他礼拜后,正要打开火折,细看菩萨尊荣,听到古灯藏有心事的低沉声—— “此处,是普贤菩萨脚下,也是整个山,唯一一览无遗的地方。你们看吧,我随便走走。” 说事随便走走,其实又去踩烂蘑菇。 徐有功则转身,果真是整座山一览无余,紧随他在菩萨神像上摸索,或轻敲打,或叩击抚按。 然菩萨是纯石,坚硬无比,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徐有功绕一圈后道,“看来这里没线索,刚说到的谜底有「普贤,慈悲,花开?合十?慈悲……也许都找到就……” 徐有功说到这,被归骅打断道,“二哥,慈悲无法对应物。” 徐有功却环顾四周,忽然全部明了道,“不,有瓷杯。跟着我!” 古灯本以为徐有功要在这里找一会儿,眼看他走有些奇怪,询问徐有功发现了什么?徐有功正好走到下山的路上,回首看普贤菩萨的手—— 普贤菩萨像是坐姿,莲花座,右手作拈须状,左手持宝剑放于膝上,面容慈悲庄严。 宝剑,徐有功想了想没想出来,但那右手像指着什么,徐有功顺着指下去,正是山下一处杯状岩壁! “那是……瓷杯!?” 霄归骅和古灯不同,她反应过来,古灯才明白,只是他的表情更加心事重重了。 因为那杯状的岩石后是大片的牡丹花海…… 三人一起走过去时,眼看到那火红的牡丹花,霄归骅这个学医者见了都有所震惊,“这么大的牡丹花!” 夜幕完全降临,天空深蓝而花朵火红。 徐有功却是默然想到那句花开见佛的谜语,莫非花开就是这里? “下去看!” 徐有功一声令下,古灯头一回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头同意。 随着深入,牡丹花香袭人。 纵夜色苍茫,可牡丹倾艳,近看更犹如一幅连绵不断的红彩锦缎,重重叠叠的花瓣宛若天工巧夺。 朵朵绽放的嫣红间,霄归骅忍不住俯下身来,却在一瞬间,脸色难看。 夹杂在浓烈香气中的似有一丝狰狞,杀意,又或者—— 血味。 尸味。 她走南闯北又经验丰富,绝不会嗅错,而她目露惊愕时,徐有功脸色也凝重,他询问,“此花是谁负责照料?” 古灯便答:“是师兄!”又带着悲伤再说:“他一直苦心栽培,想要培育出最好的牡丹花,献……献给世人。难道,宝藏就是这些培育的花朵?” 古灯说着面露痛苦的捧起一簇绿叶,霄归骅却只觉得那绿叶上扶托着的硕大红花,别样妖邪,她又去嗅了嗅,愈发肯定这下面……绝对藏有什么。 徐有功则沉声道:“它若绽放在京都,必是惊艳独绝,一枝独秀。这漫山遍野都是,若能运过去,必是笔巨款。” 霄归骅朝着徐有功走过去,故作轻松的语气:“是么?我倒觉得,这百花飘在绿叶上,风吹过时,那些花太大,看起来倒像……一颗颗高昂的头颅。有些吓人。” 古灯大师脸色一变,有些恼怒,可又不敢对霄归骅说什么,于是转口说,“什么钱财,谁在乎这些!我只想抓住害死我师兄的……徐大人,不说这些了,如果谜底就是这样,那就这样吧,徐施主,徐大人,劳烦你快快去查案吧。” 他这样讲,徐有功却没动,他在思考最后一个问题,“如今普贤,慈悲,花开……花开已经有了,花开见佛……合十……” 他重复,没想到什么,霄归骅想到了,“佛在心中。” 霄归骅刻意走到路边的花朵旁,她双手合十道,道:“佛无处不在,在天上,也在脚下。” 很多时候,破案的关键点也许就在于旁人不经意的一句话撩拨了脑海中那一根弦动。 霄归骅的这一句佛在脚下就让徐有功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跑起来,一直跑回到刚才从”杯壁”下来的高处,看了一眼,果真跟他心中所想一模一样,整个花田正是—— 三三两两的结构。 徐有功明白了“古灯大师”的意图,又或者——是凶手想要表达和真正想做的事!……  “古灯大师,看来,我们要挖地了。” 徐有功再走回来时说道。 古灯不明所以,说:“挖哪里?” 徐有功指着霄归骅的脚下:“就这里开始。所有的三三两两都要挖!” “不!这可使不得!徐施主,你不要乱来,这若挖起花草,是要死的!这可都是我师兄的心血啊!” 古灯的着急,徐有功心中明白,但是—— “放心,我挖的不是花是道路。” 徐有功取下佩剑来,径直走到那些三三两两交错的路口,“我也不是那无故要毁坏花的歹人,只开这些地,也只有如此……能给‘古朴大师’一个真相。” 其实不是,是给凶手一个真相。 或者换句话说,是凶手想要通过这一封信来澄清天下的真相。 “啊,这……怎么扯这些?难道这地和凶手有关系?” 古灯还是不明白的,可他再不明白,也会配合徐有功。 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可就觉得暗夜下的徐有功那双眼坚定的值得托付一切…… “那,那好吧,大人您不要伤到花,伤到也不行碰到根,要不……用手!用手!这样,兴许还能活……” 古灯说的有道理,徐有功收剑,上手。 霄归骅脸色不太好,瞪了古灯两眼,古灯有些害怕… 天色愈加昏暗,好在后山不少灯笼,火折子点燃后,霄归骅就打了几盏灯笼来,眼看徐有功挖了好久,那双手……全都是血,但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而徐有功挖到不知多久,陡然,满是鲜血的指下触碰到了如同头发一样的……细软的物质,起初古灯还以为是花的根系,哎呀哎呀的直拍大腿,可等徐有功提着挖出来的一整颗头骨,古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徐有功把头骨挖到颈骨摆好后,就没继续往下挖了。 因为眼下颈部的黑色骨头,已经验证了他内心的猜测… 他坐下来,看向霄归骅,霄归骅叹口气,走上前来,帮徐有功清理十根血淋林的手指。 她先用早打来的水给徐有功擦拭双手,然后是烈酒浇灌,最后才是药和纱布。 徐有功全程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等都弄完才对惊呆了的古灯大师说道—— “如今案件有新发展,恐怕两日就不够了。还劳烦您去找人把官兵带来做个见证……” 古灯这才回过神,问徐有功怎么知道这下面有问题。 徐有功其实并不知道这下面有问题,也只是一步步顺着谜语走来,不过,他有些想法—— “也许,‘古朴大师’的谜语想要说的……就是……超度这些人。大师,你知道这些人是谁吗?” 徐有功望着古灯的眼神晦暗不明,脑海中划过去的是那文书上的三三两两和心字。 可古灯却拼命摇头:“不,我不知道!”俨然是受了惊吓,态度有些过于激烈,徐有功便道:“古灯大师,你不用紧张,其实那封信是……” 没说完,陡然远处传来了元理的声音—— “徐有功!我算出来了!” 元理在夜风里奔跑着,把一身寒意和算出来的纸都递给徐有功时,后面大约是带路的小僧才刚赶到,气喘吁吁的对古灯大师嘘寒问暖,因为古灯大师脸色仍旧惨白。 徐有功大约能知道他为何如此,没有理会的看元理算出来的纸。 “倒是厉害,一个脚印,连身长,体重,到每个脚趾有什么特征,你都解出来了……” 徐有功本是有些困乏,看到这堆数后,疲倦一扫而空,“不过此人身长七尺,体形消瘦,且常年练武你是怎么知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我分析的道理。” 元理说到这略有些骄傲。 徐有功拿他没辙,不过也相信他的数,只看向霄归骅,没想到霄归骅少有的走神。 她也认得数,那堆数跟她晨间在林子里看到的买凶杀人的凶,几乎全部吻合。 “三弟。三弟?”徐有功喊了两遍,霄归骅才回过神,嗯一声,问道:“二哥,此人便是真凶?”顿了顿,她心中清楚的,这是真凶!她都看见买凶杀人给钱的勾当了,只是如此一来,那人已经被白脸太监给害了,可怎么查? 而元理给出的话更叫她无奈。 元理支着下巴道:“如此身形,我想了下,白日里整个寺庙中,几乎没有。就算身形相似的,也没有武力……” 霄归骅此刻下意识给出了别的答案—— “先不说这些,如今又挖出一具来,恐怕得让官府加点时间,我去说吧!” 顺带下山,看看那个买凶的……是活,还是死在半山。 第37章 伪造的信 霄归骅这番话讲话,并非为毒蝎所谓的拖延时间,是真觉得需要时间。 好好查!最好把那个白脸的内监身份揪出来…… 如果是徐有功的话肯定没有问题。 不想,徐有功摇头道:“不必,说两日,就两日。” 那裹着纱布,又大又白又胖的手拍了下元理的肩膀,“你去查你算出来的人。三……弟,去通知官府人来挖尸。” 霄归骅抿唇,转身去办。 山坡上,就只剩下古灯与徐有功为伴。 徐有功轻道:“大师,还是不肯讲出实情么。” 天边露出一丝光亮的瞬间,花朵逐渐昂起头颅。 古灯大师却形容枯槁的垂下头,他的呼吸沉重,接着—— 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古灯大师!” 这一幕在徐有功意料之外,想探鼻息,发现自己满手纱布,只能背着人往山下走。 好在下山路上,他就遇到了一直在山下驻扎的县令等人。 霄归骅在半路上就把古灯放平扎针,徐有功则带着县令等人折返回那片牡丹花海。 官府佐以帮助后,自主给他时间多放了几日,因为,挖地也是需要时间的…… 同时,元理又分走了部分官府人员,去找他算出来的“数人”。 县令见案件变得如此复杂,不由打起长远算盘,便是—— 此案仍旧归徐有功负责,不管水落石出,都归徐有功的责! 徐有功对于官场这套屡见不鲜,想要做规矩之外的人,就要承担责任,主动打破规矩,于是大笔一挥再次立下军令状,以表此案自己一力承担,但是需要县令全权配合他堪破此案… 于是—— 一切顺利进行。 这边,是元理带着人,一个个去据数寻人,一整天,把所有能够接近古朴大师的人都看了一遍,可是,符合元理所有数的人,居然没有一个! 那边,山中却另有“收获”……且收获不菲。 日光从东到西,一晃而过。 就在薄暮夕沉的时候,徐有功不知何时在山上睡着,又醒来。 霄归骅也稍微眯了会儿,她醒来就备好斋饭在徐有功旁边,等徐有功饭毕,才把这一天的一切呈上。 后山尸骨,仍在挖掘。 寺中搜捕,仍无所获。 古灯则是还在休息。 元理到底是孩子气,做起算数的事来得心应手,可找起人来,就虎头虎脑毛手毛脚,得罪不少人。 县令等人觉得他不靠谱,再想这些数就是元理根据一个脚印弄出来的,更觉得不可靠。 徐有功洗漱功夫,早有眼线把徐有功醒来的消息告知县令。 县令虽拿军令状却也不能撒手不管,忙来询问—— “徐贤弟啊,你看这,这个数……准吗?会不会搞错了啊。” “这一整天,一个符合的都没有啊!这要不,把人调回来,挖地?” 伴随着县令的话,徐有功放下擦手的白面巾,盯着那堆数,微皱眉后道:“若一无所获,只能说明,凶手不在寺庙。应是另有其人。” 徐有功睡了一觉,愈觉头脑清晰。 他经过人皮案怀疑元理,可不会怀疑他的数据有问题。 何况,心中还早有推断。 他这话让县令不太高兴,主要是任务多而人手不够,偏偏自己还没有办案的本事,只能顺着徐有功的话讲下去—— “什么叫另有其人?莫非是有了新的方向?” 徐有功沉声道:“是这样,既是寺庙中没有符合标准的,就是外来人员……去问,最近可有什么外来人员到这?” 外面,古灯大师终于走来,不过,他是前来商讨所有住民的食宿费用的,虽然佛门普度众生,可众生若一直在此,也是消耗自己的福报,而佛门又不想要他们的住宿费,所以希望官府尽快给出一个结论,早日安排这些信徒们离开。 县令可不敢打包票,没想到徐有功痛快放行。 古灯大师略有疑惑,似没想到徐有功会这样讲。 徐有功觉察不到他要讲出真相,主动问他还有何事要讲? 古灯大师沉思许久还是摇头,“无了。” 徐有功眸色略沉,让他去忙寺庙中事宜,随后自己重回山上。 山上,挖出的一具具白骨都已经放在挖好的坑中,只等徐有功来做红伞勘验。随着漫山遍野的红伞打起,燃灯照伞后的红光之中,尸骨之上的痕迹一点点暴露出来…… 古灯安排妥当后走回,眼见如此反应目瞪口呆,旁人更如同见鬼,询问之下才知是谓验尸的一种方式。 将无肉身之尸骨洗净后摆放到竹席之上,挖出地窖,堆放柴炭,将地窖四壁烧红,再除去炭火,泼入酒两升、醋五升,趁地窖里升起热气,把尸骨抬放到地窖中,盖上草垫,大约一时辰后,取骨,放在明亮处,迎着光撑开红油伞,便可见尸骨上是否留有罪证。 “若骨断处有红色,说明是生前被打断;若骨断处无红,则是死后损折。死者的死因也就再行斟酌。而这里……” 徐有功刻意的停顿下来,观察古灯神色。 可惜,古灯听完也只是一句阿弥陀佛。 倒是元理那边无所收获,回来蹲下道:“那这些人岂不都是活着的时候被打骨折的?好惨……这么多呢……” 确实很多,多到光是抬进抬出就花费了整整一天。 夜风穿骨,徐有功走过“三三两两”的道路,看到不少被泥土压塌的牡丹花,略感可惜,但也无可奈何。 古灯一贯地沉默让徐有功放弃他主动说出的可能性,绕了一圈回来,他直接站在了古灯的面前道:“大师还是不肯说出真相,那就徐某斗胆推测了—— “这里死的,是当年的山匪吧?” 山夜苦寒,繁星寥寥,却灯火通明。 徐有功说时,正是大家坐着难得休息,安静后便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倒抽气,眼前这些……竟都是山匪?怎么看出来的? 古灯脸上同样写满震惊,“你,你……”他后退两步,才说:“这……是……山匪?哪来的山匪?” 古灯装傻充愣的演技全然不够元理的丝毫,而都不用徐有功说,元理目测丈量了一下便主动道:“这些全是壮年男子,骨骼雄厚,这骨上不用验算,也看得到刀伤痕迹明显是刀伤,寻常人家哪里用这个,除非他们是兵?可若这么多兵消失,恐怕早就引起朝廷重视,所以……大哥,还用我说下去吗?” 元理说到后面看向徐有功,古灯却只觉一颗脑袋沉重无比。 但他还是不想要承认:“这并不能代表他们就是劫匪,他们……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自己去查!为什么要问我!” 古灯已是古稀之年,胡子花白,他一路来都没有崩溃,可此刻捂住双眼,一屁股跌坐在土壤上,狼狈不堪。 “因为这些人与你师兄的死有关。” 伴随徐有功这句话后,古灯大师居然像孩子样大哭,“怎么会跟师兄有关系!” “怎么不会?可是信的谜语把我们指引过来,你别耽误时间。”霄归骅走过去直接扯下他的手,不等他反应,给他嘴里塞进去保命药丸。 古灯俨然是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口水都被霄归骅扯出来,可他顾不得擦,只是看着周围的狼藉,摇头,不明白:“为何……师兄……你为何……为何要这样啊!” 这算是承认了? 山坡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迷茫的一起看向徐有功。 其实这两天,汝川的案子有传过来……传的神乎其神,说徐有功只是看了一眼就破了案子……他们还觉得不可能,但眼下……好像真是那回事? 元理和霄归骅俨然是徐有功带出来的好帮手了,作势又要往前拉古灯,但这一次,被徐有功按住,对他们微微摇头,两人才是退下。 徐有功打算给古灯大师一些时间。 但是,也没有给很多。 须臾,徐有功在古灯声音稍微弱了一些时,盯着地上足足摆出长排的白骨,沉重道—— “不管你说与不说,你的反应都在告诉我,我的猜测是对的,而真正害你师兄的人,跟这群山匪有很大关系,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所谓的「八字谜底」,根本不是古朴大师的遗言,而是舆图谋害古朴大师的人,故意通过信,转达给你,并且,此人还知晓,你必会按照遗愿宣布出去……他利用了你们的兄弟情深,但他……也有想要表达的,那就是这满山的尸骨,这才是他杀死古朴大师的原因,而现在,他的目的是让我与你对话——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有功说到此处,古灯的哭声终于戛然而止。 他摇头道:“不,你说的不对,信就是我师兄的笔记,我看了这么多年,绝不会认错!” “是没错,但是……” 徐有功不疾不徐的从怀里掏出信件,这会儿,终于把一切坦白—— “若信是伪造的,我说的一切就都成立了。” 徐有功将信展开在古灯的面前。 古灯大师抱头的动作终于展开,他从掌心冒出来的光秃脑袋在火光下反射着光。 他缓了缓才说:“你拿什么证明……信是伪造的?”顿了顿不等徐有功给出解释,主动道:“我曾认真看过许多遍,这并非拼凑而成的……” “当然不是拼凑,但他却用了更高明的方式,大师请看——” 徐有功走近了些,主动给他找出破绽:“信上的字是凶犯拓印,用印章印下的,证据在‘到处都有好心人,菩萨心肠;莲花座上拜如来,三三两两;’ “这两句,心字一模一样,三三两两,三和两也是一模一样。可见他一定是平时就收集好这些字,最后用印章拓印后,直接印上。” 古灯看完就又要倒,被元理和霄归骅扶住,却也脸色发白,“怎会这样……怎会……” 徐有功就不回答他这些问题了,只问:“那是否可以告诉徐某,山匪究竟是如何死。” 本来徐有功还想询问是谁能接触大师的字,然而别说旁人,就是他父亲家中都有大师墨宝,可见这一条并不能行得通,也许唯一的办法就是—— 找到那个会为了山匪报仇的人。 还是那句话,排除所有的不可能,留下来的再诡秘,也是真相。 不想徐有功的话说到此处,后侧传来异动,回头一堆人拜见的声音里,竟是几名内监朝着这边走… 看到内监,徐有功蹙眉,不明白为何,而霄归骅下意识朝着后侧躲了躲。 古灯大师脸色灰败,受刺激又说不出话,徐有功也只能过去拜见。 而让徐有功没想到的是,那些内监不是找他来的,竟是找元理来的…… “哪位是精通算学的元理大人?” 被直接点名的元理莫名发虚,不过,他还是走出来道:“在下便是。” 那内监本来捏着腔调拿着谱,立刻笑靥如花的走来,“见过小元大人,大人啊,你不是要找一个符合数的人吗?山下倒是找到一个,完全符合。 那个人啊叫阿坤,前段时间要拜古朴大师为师,可因为他有前科坐了牢,大师不要,这半个月他时常来山里,应当是拜师不成,他前几日竟就回家了,可是阿……人是前日到的家,但到家,便不知情的……暴毙而亡了!” 说这话,一挥手,后侧便有人抬着担架上来,掀开布后,后侧的霄归骅脸色一变。 竟是他! 第38章 等待天明 霄归骅跟着徐有功走过去,眼看到担架上的人—— 正是那日,她在林中树上,所看到的黑衣人! 他就是害死古朴大师的元凶! 竟然……被那内监给找到了?? “是,是这个身型不错……身材也对的上!” 元理完全不惧怕死人,上前摸索后下出结论。 可徐有功更想要知道的是,这人怎么死的! 但徐有功想要上前查验时,却被内监身旁的官兵阻拦了去路。 “除了元理大人,谁都不可以靠近。” 徐有功眸色微沉,这事儿超出他的意料,只能隔着人问元理:“告诉我,他的角膜是否浑浊有褶皱。” 元理也摸不清楚现在什么局面,但他立刻照办:“有!” 徐有功再问:“有乳白色斑纹吗?还透视么?” 这次元理的回复很快:“没!” 徐有功垂眸有数了,人死后一到两天内,眼球浑浊有褶皱,三天开始才会有乳白色,这么看,只有两天……也就是古朴大师火葬前后,这个人就死去了。 霄归骅对此时间,也是认可的。 天气炎热,尸体的臭味蔓延开后,内监派人将白布拉起来道:“他的死因就不劳烦徐县令多费心了,他是下山路上突发心病被救到山下,没救活而死,杂家听说了,老法师的死是头顶有一根长针,这阿坤碰巧家中祖上就是做的刽子手,他的脚印身型也完全吻合,得到如此下场,正好此案也算圆满结案。徐县令还是赶紧上路,别耽误了天后陛下对你的任命……” 内监的这番话成功截胡了徐有功之前所有的努力。 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 徐有功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山上的尸骨。 没想到的是,那群内监对尸骨的事仿若没见,一挥拂尘就要走,这边的县令倒是着急了,“大人留步,那尸骨怎么……” 内监没说话,眯了下眼,县令便是后退,内监继续往前,走几步,下了山去! 没得到答案的县令只能回头看徐有功,徐有功则在看一旁早就瘫软不敢说话的古灯。 方才……那边有提到内监的事。 古灯很明显是听到,看到了,可是他没有说话,没有上前,而徐有功对内监没有兴趣,他只是望着白骨堆,沉吟不语,直到县令走过来,颤巍巍问:“徐有功,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徐有功转身就走。 县令现在惶恐,跟着走过去问:“贤弟去哪儿?” 徐有功走过去拉着古灯大师,他确实不能在此浪费时间了,内监的事他当然也想管,可嵩县任令却也的确火上眉梢。 “你你你,你要带我去哪!我哪儿也不去!” 古灯开始还抗拒,但霄归骅掏出瓷瓶毒虫来,他和元理一样,怂了。 山下,寺庙中。 群众散去后,空了不少。 但仍有不少人留下来观望。 不过山上消息封锁严谨,人群并不知尸骨,等着看宝藏。 眼看徐有功回来,有那吃过徐有功饼子的人,上前询问宝藏下落,徐有功还没说,让县令派人给赶走了。 这后山的事要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再以讹传讹可就没法活了。 不过,县令眼珠子一转,又觉得庆幸,还好这案子交给了徐有功,还下纸书,要不,责任在自己,还真不好办。 只是说起那些尸骨,县令心中不是全然没数。 当年那件内监强盗案也算惊天动地。 甚至古朴山都没名字,是个荒山,后来……发生那件事,变成寺庙…… 蓦得后背一凉,县令突然意识到那些尸骨是怎么来的了! 当然,他是不会说的。 他看着徐有功挺括的背影,直觉—— 这位,肯定会自己查到! 事实上,徐有功还真什么都不知道的阶段,目前为止,他对一切还全停留在“听说”阶段,可没有空穴来风的事儿,他相信众多的传闻里,一定有些真实的成分。 古朴的书房前。 县令没跟着徐有功进去,徐有功独自进去后耐心的寻找字迹对比,古灯反复看着徐有功,其实,很多东西在山上的时候他就有些预感了,只是人活了一辈子……他倒是无所谓,可绝不能允许师兄背负上骂名。 四下无人,连那个阴森森的霄公子也不在,古灯提着灯笼一步步靠近徐有功的身后—— “徐施主,你找信件拓印的证据,就表明,这一切——不是我师兄的意思,而是……凶手的意思,是真正的凶手做了这一切,指引到山上的尸骨,是吗?” 徐有功颔首,并未回头,淡淡的嗯了一声,侧目看着古灯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到把徐有功的身影也全笼进去。 “那你说凶手做这一切是为什么?”古灯的声音沉了几许,带着阴森:“其实你都看出来了,那些事山匪!他们无恶不做,死都死了……你走你的,你为何要……” 没说完,徐有功突然侧目。 他人本是埋在阴影里,可那瞬间,眼神如炬—— “都死了吗?不是还有活着的吗?” 徐有功说完,在古灯瞪大眼中,把手头找到的《心经》还有《金刚经》递过去,“拓印证据,就在这,劳烦大师继续去找——谁见过这些经文,谁负责日常收敛打理。” 说完出去,留古灯人晃了晃,像是快没油的灯芯。 半天,他才看走到院里的徐有功。 他说的山匪还活着,到底指的是谁! 还没想好,院内,忽然传来惊呼—— “救命!救命!!” “杀人了!杀人了!!” “是鬼!真有鬼复仇啊!!!” 来人,正是一心想要“谋财”假意吊唁的真屠户,随着这一声尖叫,徐有功暗道不妙,走到前头,就扫见那屠户脚上黄泥,便猜他必是上山了。 “后山!后山全是骨头!” “漫山遍野!都是死人骨头啊!!” 那屠户说时,庭院内的人脸色都煞白了。 如今,院子里留下的仍分两波。 一波是真心吊唁想要个结果。 一波是真心想要宝藏。 屠户俨然是后者,他偷偷上山,差点吓破了胆。 “大胆!谁准你……胡言乱语!” 县令想要抓人,被徐有功制止了,“没什么不能说,正好问一问,究竟—— 当年这里的山匪,有没有人知晓,是什么情况。” 县令脸色剧变,却是不容许他这样询问,还是下令把人抓走,“满嘴胡言,快抓走,别耽误了徐大人办案!” 随后,在徐有功脸色铁青中,把人拉到后面去,直接是拿下了官帽擦汗道:“我说徐老弟啊,你这是要害死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问我不就行了?你要是大张旗鼓地问,我……我还不得以死谢罪!” 人传人吓死人,这要是传出去,他必死无疑。 徐有功当然也知晓其中厉害,可他就是故意的,坐下喝了一口茶才道:“那你说吧。” 县令便徐徐道来,原来多年前皇宫丢失了一大批银子,说是强盗盗走,也确实找到了强盗,但是具体的钱……却怎么都没找到! “所以,后续,那些强盗就被杀了?” 徐有功皱眉,想起元理来。 巧不巧,在汝川白皮案的结束时,元理就给他讲过这个案。 然而……来到这寺庙是他临时起意,元理并不知情… 县令擦完汗后,重新戴上帽子才苦口婆心道,“这我哪知道?我这个职位……不说我一个人,咱们这个职位——配知道吗?那可是长安宫里的事!” 再顿了顿,县令对徐有功再劝道:“贤弟啊,老哥也看得出来,你是真心有才华,有能耐,能推会算……可是,官场你还是要有手段,有人情世故,更要认清自己的位置,莫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些事,在……也未必能谋啊!” “你这话的意思难倒是让当官者都不作为么?”徐有功这句反驳让县令彻底摇头,没救了,这孩子没救了。 屋外,此刻响起三声鸟叫,徐有功皱了皱眉,因为感觉到熟悉。 而霄归骅听到则是皱眉,随后,从人群中退出来。 霄归骅出门时,徐有功也起身离开。 县令这边他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剩下就要靠群众来,他还是找来了一些群众,询问对山匪的了解,务必一字不漏,一五一十。 这边审讯;哪边霄归骅沿院墙奔走到寺庙外的树林。 “不出来我就走了。” 熟悉的林子中,霄归骅冷清说完,林间就再次走出来了乔装打扮的毒蝎,这次的装扮足够的雅致,宛若翩翩贵公子,手中更是提着一紫檀木的食盒,“我亲手做的补品,腰片,很嫩的极品……要吃吗?” “滚,别让我说第二遍。”霄归骅没耐心与他说,直接问:“佛寺案,怎么跟长安内监又有关系。” 毒蝎只拿出餐盒里的腰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后才道,“什么叫又,你还没有觉悟?咱们做的哪件事跟长安城里没关系。”再捏了几片边吃边说:“这案子办完,你也该想想自己的打算,究竟什么时候下手取而代之……还是说,你看上徐家那具会动的尸体。” 会动的尸体——徐有功。 霄归骅明显没了耐心,摆弄袖箭。 毒蝎也吃完了腰片,觉得有些少,但极品本身就少,他擦了擦唇瓣染的酱汁才道:“别步入你哥的后尘,若当初他没出意外,现在徐家早就是囊中之物。你要记住,当初要不是我和阿父救你,帮你,你都不能在这。” “是师父……”还有徐有功,“救得我。” 霄归骅虽然不愿意废话,可有些事又不得不说,眼看对方无事她要走,顺带一针扫过去—— “无事,别再让我看见你,恶心。” 最后那句恶心说的是他吃的东西。 毒蝎却盯着地上的餐盒,嘴角轻扯,“总有一天,会叫你也吃上……那尸体的肉。” —— 古朴寺内。 徐有功在「了解」了山匪事迹后,觉得无语。 这些人在官府面前,唯唯诺诺,说得还不如他开始在寺庙时听得多,不过,有些好心的婶婶叔叔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他,既然这几十具骨既然是山贼的,那就别管了呀。 徐有功只一句,能够判死刑的只有律法,山贼也该被律法绞死。 更何况—— 这里还有至少两位山贼。 也该死吗? 随着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天再次亮了。 外人审讯完,徐有功这次终于把目光对准了寺庙中的僧人们,所有僧人,一个不留,全部带到后山。 曙光绽放如水波四散,数道金光照耀在尸骨时,徐有功再度撑起红伞。 从墨蓝色云霞里穿入的细细光线—— 红得透亮,闪着细细的金,平等照耀每寸白骨。 蒸出来的骨痕,清楚可见白骨上血痕盒淡淡的黑色毒素。 徐有功没有隐瞒丝毫的走完所有僧人面前,最后,他站在最前方,目视寺内和县衙众人。 “徐大人,你看……这人都到齐了,接下来是要……找到凶手了?”县令说的时候,徐有功回头发现霄归骅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只是一个眼神,霄归骅竟好似他肚子里的蛔虫,过来,拿走他的伞收好。 “是。”徐有功一面说,一面负手逐一得走过众人眼前,但他似乎只是走过去,甚至没有抬起头看一眼人,等到了路尽头,元理气喘吁吁地拿着托盘跑了来…他才是停在元理面前,接过托盘。 第39章 真相大白 托盘上,是笔墨纸砚。 徐有功转身看向众人,徐徐缓缓道—— “虽然凶手已经被找到,可用文帖布置遗书,故意引众人来后山挖白骨得人,还没找到,又或者……他是那凶犯的同伙。我本想,他做出一切,必是想要公布出当年的真相,可是……他却又不肯出来了,那么,徐某便只能让诸位留下笔墨,以待比对,是否为古朴大师的代笔。” 徐有功说时,又把盘给元理,稍后众人逐一用笔墨去写字。 所有人都有些焦虑,写的手也颤抖,唯独古灯是不明白。 不说是拓印,印章吗?难道只是想要诈一下,看是否会有人心虚作假?古灯投来疑惑目光,然而徐有功做的又岂能猜到。 他目光略有些悲悯得盯着人群里僧弥,继续加大声音道:“这案子,就不是一人作案,必是两个,那位阿坤虽死,可他大约是被雇佣来,买凶杀人,毕竟,诸位都没有习武……” 那根长钉子还是需要有点功夫的,这话没来及说,徐有功听到那边有衙差道:“你叫什么!为何要用左手写字!” 那僧人还没回答,旁侧僧人疑惑道:“豆师兄,你的字不是最好看了吗?大家用的都是你的印章,你这……怎么……” 叫做豆师兄的,脸色为难道:“我,我近日病了,右手略有些没劲就……” 衙差还抓着他的手,怒斥:“一派胡言!你最好从实招来!” 徐有功听到印章就明白了,自己要找的就是他,只是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直接道:“这位豆师兄,敢问你为何要拓印出古朴大师的字迹来伪造信件?” 豆师兄脸色一白,开始还要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可古灯突然怒道:“还不跪下。徐大人要找的就是会刻章的,全寺庙就你一个人……” 古灯终于主动讲了。 徐有功松口气,而那位豆师兄一咬牙,跪了,却是委屈巴巴,痛哭流涕起来—— “我……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偷偷刻了师父的字印章……那是因为我嘴馋,当时有个白脸男人出钱,让我,让我写的谜语,给了我好多钱,我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我只以为他是想要……想要师父的字谜,拿去高价卖,我真不知,他是要杀师父……” “你!你!你真是糊涂!你平日里偷偷拿师兄的字卖钱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你!” 古灯气的发抖去要打他时,让徐有功过去用包扎的那只手拦住。 “别演了。”徐有功看向古灯,“古灯大师,你还是不肯说清楚吗?” 旁人是不明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可徐有功全知道。 眼下,随着太阳的升起,破云的光照射在重峦叠影上,潺潺的小溪汇聚声里,古灯停住良久,终于突破了心理防线,道,“罢了,说出来吧!” 说的时候,古灯别开视线。 他了望远处的危峰,兀立的怪石磷峋和一处处的佛菩萨直立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里气势非凡。 这里被风蚀雨腐不到百年的佛菩萨们,栩栩雕琢,圣颜依旧。 而也是这里,最中央的佛祖帝释天,莲花盘坐目观一切,随着日光升起,浑身聚宝灵光佑,那只掌托珠的瑞气,好似在说这一切—— 都是一场人间梦。 “那年。是曾有盗贼,因分赃不均,故在此山间互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拿到了最大的财富……” 古灯说完低下头,徐有功对此早有所料,不过,他觉得他还是没说完,“虽然你终于肯说实话了,并且你说的在验尸环节可以佐证,那山上所有的尸骨虽然经历的年限很久,可仍旧看得出来生前都是被重击,不止一处,所见伤痕都是互殴导致,可是,我更想知道的事,他们死前都喝过少量的毒药,是大量蒙汗药或者砒霜?还是山上的某种植物。” 他说到这里,看到古灯的脊背狠狠一顿,随即他转移了话题往下接着叙说:“到底是几十条人命,人命关天,活下来的那位,仔细思索如何才能将这一切粉饰太平,最好就是——金盆洗手。” 徐有功说到这里时,看到古灯大师的脸色巨变。 “于是,活下来的从此收手,同时又刻意花钱,散布谣言出去,说此处有古朴大师被佛祖渡化,随后,开始做起了慈善,用所有的财富开了一座寺……” 徐有功这次看的是古灯大师,古灯大师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低头一句阿弥陀佛,他的表情不用多说都已经证明了一切。 只是,这一幕让县令等人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到了这一步—— 是拿人呢? 还是不拿人?? 拿人? 近些年来,佛教在大唐可谓是鼎盛之巅! 虽说县令老爷对于这些佛门宗派不甚了解,可是,这些年,名家高僧辈出,立言着书的佛法大家数不胜数。 这些僧人不仅是佛教中居功至伟,也带动了底层群众对于佛教的信仰。 信仰这个东西,不论是出于人云亦云的盲从,还是政治理念,总之是一种不可轻易撼动的存在。 拿人,恐怕对古灯他们……不太行,光是想想看,古朴大师被发现谋杀时,大家的反应就知道了。 不拿? 他都承认了啊! 古灯大师在这一刻似乎心死,可徐有功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对,但终归是解决了不少的谜团,他继续劝阻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欲揽人心者,以佛法顺从民心为借,广舍伽蓝,彰显仁慈无措,只怕实则是变相控制…… ”徐有功这番话,旁人又是听不太明白,但是古灯听得明白,“我没有被谁控制……你别乱说。”但那眼色明显不对。 而徐有功心中有更大胆的推测,只是眼下不好说,更甚至……不好做。 “如今我师兄已经查到是谁害的,一切真相大白,老衲……” “古朴大师是自杀。”徐有功打断他的话,“他是自己把烧红的铁针,扎入脑中。” 徐有功平静的说完,古灯没说话,旁边的豆师父却睁大眼道:“这不可能!” 古灯瞪了他一眼才问:“你别胡言乱语,这根本就很难做到!” “是很难做到,但是他不是普通人,古朴大师也确实是……一心向善。”徐有功说到此处,忽然不看他了,看向一边的豆师父,“豆师父,你说是吗?人明明是你雇佣阿坤杀死的,他却选择自杀,解了你的杀孽,你说他善良吗?” 豆师父已经完全愣住,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自杀?不可能,你,你别胡说!” 徐有功这么说来,不仅仅是豆师父,山坡上的一堆人又是愣住。 可徐有功低垂眼眸,目光里满是悲悯,查案多年,很多次他深入了解后都觉得很难受,这一次也不例外。 徐有功没回答他的话,反问,“你是这群山匪中,谁的后人?” 豆师父不肯回答,像是陷入某种执拗,“自杀,不可能!那!那怎么可能不是!怎么可能!”大概是感觉到是陷阱,但他非要一个答案不可:“徐有功!我是找了人来买凶想要杀死他,用的钱就是拓印的信钱……但是,他怎么会是自杀!” 真相忽然大白,所有人都愣住。 可徐有功只觉得更难过了,“确实是。他手上的灼烧痕迹就是证据……” 豆师父猛然抬起头:“你骗人!他,他……那样的死法,不可能是!” 县令听到这虽然还是不了解过程,但至少结果全明白了,“这么看,果真是你,雇人杀你的师父,古朴大师惨遭不测,是你和那个阿坤的缘故?!” 豆师父一扭头就吼回去,“你闭嘴!他才不是我师父!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账!”再回头看徐有功:“对!是我!就是我要杀他!该死的徐有功!你究竟怎么猜到!不,你告诉我,他!怎么可能是自杀!你告诉我,他怎么是自杀!!!就因为他手里有痕迹?那也许是他挣扎!” “不是,是那痕迹有发抖的痕,应是疼痛导致……而且,他身上没有其他的外伤,只有挪动后的痕迹,也没有挣扎……如果是他杀,肯定是挣扎,烫伤的地方也不同。当然,最主要是我在书上见过被动刺入的伤痕……” 徐有功逐一分析说时,豆师父脸都黑了,“为什么,那我雇的人,为何骗我?” “也许不是骗你,而是他到的时候,古朴大师猜到你的目的,主动赴死,只是,你雇佣的人,没有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 徐有功说到这里,豆师父听明白了,“你是说……那家伙……故意,骗我?不!不!”他俨然是不想要这个结果,似乎比起来自杀,他更希望是他雇佣杀人。 官府此刻已把他羁押,但他已经快疯了,“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徐有功是早有所料,而县令这时松好大口气—— “如果是自杀,那就好太多了……” 至少没有佛门中人故意杀人的话就是最好,就是不知道这个豆,怎么处理。 “不,不,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为什么不让我杀!” “他居然自杀!他居然自杀!” “啊啊啊啊!” 旁霰说的时候,痛苦的捶打着自己,又被衙差死死按住。 而徐有功侧头继续看向古灯大师,“古灯大师,到这一步了,你还是不说吗?” 古灯仍旧沉默。 徐有功只能继续看向豆师父,“或者你来说,究竟当年山匪间发生了什么,导致你要害死他。” “发生什么?你去地下自己问他啊!他就该死!” “对,他是不是自戕!他都该死!他罪有应得!” 旁霰大叫,粗喘,叫喊。 县令只跟下面人交换眼神,窃窃私语低语,山匪进荒山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古灯若不认,只凭徐有功一番推测,压根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山匪,那就不用管,至于豆师父,上报看看。 豆师父在哭,他明明大仇得报,可是喊着喊着突然哭得喉咙管像撕裂。 他双目赤红,嘴里骂得都是他该死,可他捂住胸口,还是想起最后那天,古朴走进他书房时候了。 那日,古朴大师看到他桌子上的印章了。 可只看一眼,就出门去做晚课。 当时他只觉侥幸,说自己在模拟他的书法,如今再想起古朴最后一面那看他的眼神,笑容,包容,尤其是……当晚,他的死。 如果,徐有功说的是真的…… 那么,他是早知道自己要死,欣然赴死? 不,回什么忆! 那是令他感到面目可憎的虚伪大师!他该死! 可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心口好难受,像是憋着什么,而一直一直保持沉默的古灯终于开了口—— “当年的事,还是我来说吧……” 第40章 阴阳交界 古灯看着豆子师傅,喘息道,“豆子,当年……是我的问题。” 他这短短的一会儿,像是走完了全部的人生,面容枯槁,只能努动嘴唇发出喃喃低语—— “害死你家人的不是古朴……是我…… “你知道的,那年闹饥荒,钱财堆积如山也买不了一旦小米,是我自作主张,来到后山,找到许多蘑菇,我不知那是毒蘑菇,当时饿坏了,煮了一锅蘑菇汤,那蘑菇汤,古朴与我都没舍得喝,想着是……我们两个阉人,消耗的小,你们给了我们两个罪人容身之处,可谁知…… 你们喝完了以后就……都发疯了。 当时是我,跑去抱走了你,你才躲过一劫……” 剩下的话古灯不说了,抱着脑袋哭起来:“我真是一口都没舍得吃啊,师兄他,当时在外面煮树皮吃树根,也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等他回来,你也醒了,而师兄是连我也瞒住了,他说,是他下的毒,他不想要跟山匪在一起,想要把那批财宝独吞,你大概就是听到了这些……我也没想到,你那时候还玩拨浪鼓能记得那么清楚! ”再后来,山庙建成后,我才在一次偶遇樵夫砍柴时知道,那根本是毒蘑菇! “师兄他……是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他选择扛下了一切……就连我也当他是恶人,这么多年,我一直告诉自己师兄杀的是土匪! “可师兄根本不是……师兄一直是那个善良的师兄……” 他哭的这些,徐有功早猜到,也是猜到,才心中怅然,就不知古朴大师有没有算到眼前这一点。 现场,不少人捋清楚了,可豆师父愣了,停止了哭泣,也停下了疯狂呼喊,他看向古灯问,“师叔,你在说什么?” 古灯哭的有气无力,而徐有功则指着那些尸骨上的毒,黑色的淡淡痕迹,他看得第一眼就猜到了。 长叹一口气,徐有功道:“一个连拨浪鼓都亲手给你做的人,又怎么舍得害你。” 这次轮到古灯诧异,“拨浪鼓……我从未说过师兄给他做拨浪鼓,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也是猜的,拨浪鼓,不就是——师兄弟穿红衣,一样脸皮,同声同气。他应当是想要……用这个谜语来提示,他对你这份拨浪鼓的情谊……” 山上,蓦然一静。 此刻,所有谜底揭开。 一桩毒蘑菇误杀案,误了多少人,多少年。 没谁杀了谁,没谁需要因此受过,唯独一个买凶杀人,却也因阿坤之死,古朴自杀,而死无对证,不用任何法办。 县令就差放鞭炮烧高香了,嘴角抑制不住的要上扬,想尽了老母亲去世的场面,才表现出哀悼,而豆师父的脸上,现出一种绝望,所有疯癫痛苦都变成迷茫。 “不!” “他!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他还是不肯接受,可是古灯明白,“他不想你受不了。况且,当时毒蘑菇也确实是他没认出来,是我煮的……而他,想要一人承担。” 古灯说出这句时,侧头看花,夜幕微垂下,所有花朵轻轻晃动时,又忍不住看徐有功,“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有功的一切表现,就好像他亲自经历了一遍。 对于这点,徐有功也觉得稀奇,也许就是自己的天分,他从古灯上山对蘑菇的憎恨及那些尸骨上的毒,就立即想到这个结果。 算是……解决完这个案子。 徐有功没留恋,着急赶路。 在这耽搁三天,还没去上任,而且,他还想要去一趟汝阳。 据他所了解的,在蒲州不仅仅有人皮案还有东婆吃婴案,所以,尽管心中万般想要安慰,还是转身告辞。 至于剩下的,就要交给当地的官府了,但他感觉……估计是不查,不了了之。 徐有功告辞下山,县令就差敲锣打鼓欢送,强忍着高兴,悲痛的想着老母亲告诉徐有功,自己一定会好好办理,让他一路小心,好走。 可徐有功又抓住了一个重点,那就是—— “其实,所有的寺庙建立都需要跟当地的官府挂钩,古朴当年是如何撬动当地官府……” “老弟,慎言。” 没说完,就被打断,徐有功有心,却无力,这些他的能力和位置还不足以翻出来了,何况……人皮案还没查清楚。 一句“告辞”,至此,整个蘑菇引发闹剧引出来这场风波彻底结束。 尽管觉得案件中还有许多疏漏的地方,可来不及思索,因那内监居然又派兵来递上他的上任书,命他火速前往嵩县。 好在,前往嵩县的路上,会经过汝阳。 为不耽误上任,徐有功抄近道前往,只是听闻他要抄近道,前来送行的一位僧人立即提出那边不可去。 元理先问了:“为何不可。” 那僧人略有犹豫后靠近他们耳边一番耳语,遭到元理嘲笑:“什么阴阳交汇的地方!这你也信!” “千真万确,那边已死了许多人……”没说完的话,徐有功也没听,什么阴阳交汇……他不是不信这些鬼神说法,就拿人皮案来说,哪有什么猫妖?难测的是人心。 倒是有件事让徐有功窝心,便是—— 他们走后没多久,古灯大师就和豆师父一并上路了。 据说是豆师父先动的手,然后自杀。 徐有功就管不了这些了,只惋惜了那么好的雕刻拓印,元理却念了一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徐有功本来还在思索后续写一封信关于山贼,山匪的律法传送给这古寺县衙,眼下也暂时不需要。 之后一路没遇到追杀。 下山路上,元理又恢复吃的本性,咂摸嘴道:“说起来,以前曾去过南蛮子的地界,那边菌子众多,是真好吃啊,可必须有一条——要煮熟,不然就会中毒死掉,但由于太好吃,当地还是很多人铤而走险,中毒也要吃……我记得毒性还有分类呢,有的能看到小人儿有的能看到花草说话……三哥知道这些毒么?” 霄归骅的关注点却在—— “你还去过南蛮?” 元理又装傻起来,“没有,我看书上瞎说的。” 徐有功习惯了他这样满嘴跑火车,霄归骅不惯着他,哼道:“不说实话就闭嘴!” 驾马往前。 夜雨滂沱,三人中途不得不在破庙暂住。 天初亮时再出发。 同景。 雨后的汝阳与汝州交界处,雾气蒙蒙,天边的金光也破不开。 缭绕所在,正是僧人曾经提到过的—— 「阴阳交汇处! 『靡靡乐音,从南至北,又被北方传来的唢呐,声声击破。 「缠绵诡异的曲调中,北方一抬送亲红轿随着抬轿的轿夫动作,不断的颠簸,缓起,缓落! 『南方一支披麻葬队,稳步向前,每一抬腿,落脚,冥钱便挥洒至天,飘洒,飞扬! 「丧队哭声哭嚎,唢呐声深远,不多时,两支队伍,在三岔路口与婚轿相遇。 『苍天白日,棺材放落,花轿帘开。 「新娘被一身黑衣的媒婆从花轿里拽抬出来,那垂落在媒婆身侧的手,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却有紫斑点点。 『新郎同时被从棺材盖中挪开亦是面容漆黑,俨然死去多时; 「须臾,穿着喜袍的新娘,随奏乐高昂与新朗三拜天地,随后一并投入棺中! 『“礼成,合棺,送入祖坟——”!” 「负责主持这场冥婚的司仪大喊的刹那间—— 『“哇哇哇!” 「树上乌鸦忽而惊起一片。 『扑棱翅膀扇动声音中,伴随着咔咔断裂声,鸦声太大,盖住了断裂,可仍有人感觉不妥,抬头,就看天空之上宛若水缸一般粗的断木,从天而降! 「“小心,快躲开!啊!” 『木棺精准得砸倒棺材边的一圈人后,丛林中方才冲出一名黑衣人。 「男人持剑怒道—— 『“推开棺材,伏低不杀!” 「握紧佩剑,厉声大喝的黑衣男子,抓剑跃在棺材上,就要开棺。 『他原本一人是斗不过这么多人,可人们大部分被灌木砸伤,三五人过来争斗间,抵不过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很快落下阵来,火盆翻飞,灰烬如落雪般簌簌纷扬中,黑衣男子如愿抢走棺材里的新娘,却是他没有离开,而是……」 “是什么?!” “是什么啊?接着讲啊!茶老板!” 茶馆内,一群人嚷嚷着想要听下文,却只看那一围珠帘后的茶社掌柜,轻轻合上扇,“讲?不讲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看了……一生,仅此一次。” 伴随这番话,茶客们只隐约看到那帘子后的掌柜放下扇子,穿戴起甲套,又戴上面具…众人猜测着是不是要换了戏份?不想这时,后方真传来了送葬队伍的呜呜哭声及火红的——送亲队伍? 冥钱随队伍挥洒飘落,送亲轿子也与其汇合。 竟跟刚才讲的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眼看婚队和和冥队相遇,都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直到那看不到人的帘子后传来一声妖冶的调笑—— “不是想知道下文?去看啊……” 那声音妖,可没有人想看。 说的,和看的能一样?不吉利的事儿,谁碰到了都要说一句晦气,不想茶内间再次传来靡靡之音—— “看来,诸位是不愿意看,不过,你们猜猜,谁会抢婚呢?” 不等人猜,队伍里,一声高呼—— “开棺!” “起轿!” “新郎新娘拜天地!” 高呼的声音里,一面是花轿打开,闭着双眼,浑身青紫的新娘从花轿里被人抬出;却棺材那边只是—— 一具白骨! 队伍里这时冲出来一少年—— “放开我姐!我姐不嫁!我看谁敢动我姐!” “啊啊啊!” 少年抓着短剑拦在两个队伍中间,含泪控诉道:“你们勒死我姐,一尸两命!还故意造成自杀假象,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放开我,让我姐入土为安!不然,我和我姐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少年大吼着,眼泪鼻涕横流,握紧了刀继续劈,吓走两个要上来的大人,大人嘴里纷纷说着:“小孩儿莫要胡言乱语!” 少年咬着牙字字见血:“我没有胡说,是自缢还是勒死,官府一验便知!放开我姐,否则我就喊来东婆把你们都杀了……啊啊啊,放开我啊!嗷呜——” “啊!!!你这孩子,你属狗的你!” “呸呸呸,东婆勿怪,东婆勿怪!” 这边大骂,那边又忌讳着东婆的名字。 少年眼见如此,却是高声大喊,“谁都不能给我姐配阴婚……谁都不能!东婆,你在哪里!你出来啊!我把我姐肚子里的孩子给你,你帮帮我!” “住口!不要胡言乱语!” 有人去捂住少年的嘴左右观看,好在……没有东婆,看客们也松了口气,因为也没有从天而降的木头。 随即众人心照不宣的沉默,眼看少年被人趁机从后抱住夺下了刀,胡乱踢闹着。 踢翻了的烧纸火盆。 灰烬如同落雪般簌簌飘飞时,这边送葬队一声“合棺”,为首的人,便是直接递上两袋厚厚的钱袋,收钱的人也是从中掏出部分还给对方,又朝着店家方向走来—— “给诸位添麻烦了,实在是小少爷胡言乱语,至于婚约……大唐律法规定了生定婚,死也要在一起,她闺阁之内不守妇道,打死了也是有的,咱们今儿也是按需办事儿……不用怕……今日的茶算是我们请了。” 落下手里的银子后,那人要转身,少年在后侧被人找东西堵住嘴,用力地吐出来,“我呸,你们才不是我父母,凭什么说打死就打死,啊!” “啊啊啊!天理何在!!” 少年还想折腾,但早就被一群人摁住,可惜没有趁手的东西堵嘴,只能摁在地上。 脸被摩挲在地上的少年死死盯着那些看客,高呼:“东婆救命!他们谋财害命!侵吞我家家产!还要害我姐和姐夫……救救我!谁帮我报官,报官啊!” 第41章 公道之死 少年的大声呼救换来的只有沉默,茶馆内,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转过头去,默默吃茶,静谧之中,只听那帘后的说书人,轻笑一声,似嘲笑! 送亲队伍这边继续喊着:“敲锣打鼓啊!回咯——” 却敲锣打鼓的声音刚起,茶馆内外,数声极为痛苦的呻吟声传来,“呃——啊啊——” “茶,有毒!” 捂着脖子的痛苦呻吟声,紧随着是扑通扑通和稀里哗啦的碗碟碎声。 桌椅板凳砸推倒声中,两个队伍齐齐回头,个个惊恐的睁大眼,那些茶馆里看客们,竟都倒下去! 转眼双唇发黑,睁大眼,倒下! “杀,杀人了。” “杀人了!” “啊!” 眼看到前面惨状,两方队伍都慌了,慌乱之中,却看那茶馆内飘出一名,戴着鬼面,不知男女的白发老妪。 老妪面具后的白发纷飞,从帘子后飘出,长长指尖闪寒光,转眼就割破一人喉咙,飘着的影子从少年后侧过去。 少年睁眼,只感觉到血腥和热气,等再回过神,刚才拉扯他的奴仆全数倒下去。 少年呆坐看那鬼面老太婆将所有的人都杀死,最后,那白发老妪停在了少年的面前—— “小家伙。” 白发后的双眸探视着少年,后侧有掐脖痛苦呻吟的看客,扭曲惊恐,那分明是茶社老板的声音! 她就是东婆! 她的声调很快又变成沧桑如老太般的嘶哑,暗沉,“小家伙,是你求得婆婆,主动献上你姐姐的胎儿吗?” 染血指尖,落在少年眉心,血液一点点滴落下来时,她指尖继续往下滑落,直到少年下巴,挑起来,少年早被这场景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腿无力,失声。 老妪继续道:“诺,你看——一个两个三个——四十一个哟。” 老太婆怪异嗓音和染血面具脸让少年不断摇头,“不……不是!”少年似想起来了什么,梗着脖子左右看,最后又拼命摇头——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要你杀这么多人!我没有!我是让你给我姐一个公道……呃——嗯——噗……” 话没说完,利抓也已经贯穿他的喉咙管—— “公道?这人间每个人都会死,就是最大的公道。” 随着少年倒下,那鬼面张开嘴,舔了口血后,黑色的眼珠利索转着,环顾四周,伸出手又去接那冥纸钱的灰烬,接过,吹落,在灰烬中步步走向棺材。 推开棺材后用力抓起女子后,东婆把人拖回茶馆。 … 半日后。 路过行车商队,被血淋淋的一幕吓出惊天尖叫,震彻丛林,也震彻整个汝阳官府。 …… 茶馆里,是被层层割开衣服,小腹开膛破肚的新娘。 茶馆外,是合计四十名男女老少,横死各处,以及部分死因不明茶桌边缘的茶客。 整个汝阳县衙,全数出动。 “都说了此地阴阳两界不要走动,非不听!这些人,为了省个脚程……省点盘缠……命都搭上!” “早就说,这路直接拦上最好……” “我说,你们真觉得这是鬼怪做的?” “不然?” “还是看看怎么验尸……” 衙差讨论不止,仵作则表示活儿太多,一人做不来,县尉当即传令周围各县郡前来支援。 在支援前,为保护现场,决定暂时不动,只将地方围起…也算隔断这块不详之地,免得再有人遭受迫害。 驻守在此的官差就苦不堪言了,这要是他们也死在这……可怎么办? 有人迟疑献计道:“大人,卑职倒是有一个想法,若可以的话,能不能找徐有功,徐大人前来?听闻他破了汝川大案。” “我也知道!可我听说,他要去嵩县送死了!” “什么?嵩县!那可真是要命,还是别找他了。” “或者找他来……让他查完了去嵩县?” 有人嘀咕,而这边说完,那边就传来衙差通告—— “报!” “禀告大人,外面有自称前任蒲州参军,嵩县县令——徐有功,前来拜会!” 徐有功是直奔所谓的“阴阳交界处”来的。 还没到地方就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想要过去一探究竟,被官兵阻拦,于是来官府主动报名。 对比了下头衙差的期盼,县里头的各处大人们却是面露恐慌,“这!这这这!这瘟神怎么过来了!” “谁去通知了?” “不是通知吧,他去嵩县是要路过此地的……” “那也不该今日到啊!” “先去看看!” 一群汝阳官员紧张往外走,到门口又是统一拜会,互礼。 “不知徐贤弟到访!哦,该称呼为徐县令了!”县令还想要再多说,徐有功已拿出腰牌和文书:“敢问县令大人,郊区灭口案,可需协助?” 如此直白一句,县令县丞对视一眼,做出统一的拒绝:“不必,大人快去上任!就不劳烦——” 徐有功却躬身抱拳,“愿效犬马。” 县令脸色一白,他听闻了许纯半路被劫杀的案子,上面早就有说法,说若非他允许了徐有功协助查案,断不会死…… 县令冷道:“徐有功,本官承认,你也许在刁钻古怪的案上是有些头脑,可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以,这汝阳的案件,无需你来插手——请回吧!” 一句请回,县令转身就走。 徐有功纹丝未动,元理却忽然冷冷对着县令背影道:“县令大人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却敢问大唐律法之中哪一条规定里?难道非要有什么资格或足够高位才有权利,能够辨明真相,难道一无所有,一介草民,就不该有搞清楚真相的权利?” 县令甩袖怒斥:“放肆!你这黄口小儿,是在说我汝阳官府无能,辨别不出真相吗?” 元理总是有百般面孔,此刻是那副淡漠不为所动的神色,倒像是徐有功,他道:“我只想说,若是能够有人,早早看穿凶犯真正目的,无论什么身份,都可上堂理论,协助,甚至——指出案件逻辑上为官者的漏洞。官者,只需最终定夺,辩者却非一定要高官厚禄,平民草民亦然可以断案,你说是吗?” 县令怒道:“大,大胆!胡言乱语,来啊,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给我……轰出去!” 最后一句话,是看到了徐有功森冷瘆人的双眼。 “不必轰,我们自己会走!” 眼见对方不买账,元理转身就走。 那些人想要上来轰人的,对上徐有功那阴冷的眼,同样后退,而徐有功所言就比元理来的更硬气—— “大唐律法哪一条也没规定,同为知县,县令,可轰出去的律法。” 话虽如此,可他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走至长街。 霄归骅和元理跟在徐有功身后,瞪了元理好些时候,霄归骅才追上前—— “二哥哥现下有何打算?” 说的其实疑惑。 毒蝎子明明那边想让徐有功把东婆案件查清楚解决…… “静观其变,你们先吃点东西。” “有什么胃口吃饭啊,”元理嘟囔道:“案子还没破……你倒有心情吃。” 徐有功平静地扫他一眼,不动声色。 霄归骅则冷冷道:“你懂什么,二哥必有他的计划,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元理稍稍一顿,“哦~我明白,故意带咱们去吃饭,实际上打听民情?没错,发生这么大的事儿,肯定城里头对灭两家的案说的沸沸扬扬!快快快,去吃饭!” 到此刻,徐有功才是幽幽问道:“倒是没发现,你对破案如此感兴趣。” “有数可算嘛,又能帮到人!何乐不为?我本来一直觉得数这个东西就是研究人的,研究……哎呀,反正不是研究案子,可是研究起案子好有意思,比我研究人,研究玄数有意思多了!” “是这样吗?” 徐有功反问,抿唇莫名的嘴角有些勾起。 而元理神色微微变化,不过转眼,张大嘴,径直的走向烧鸡摊说:“我,我要吃这个!” 徐有功拿他无奈,好在身上还有些盘缠,谁知道元理吃上了鸡腿,又盘算道:“要我说咱们就去汝阳最繁华的楼!那地方接触达官贵人多……” 说着要往城内走,被徐有功拉回来,“富豪之地,三缄其口,打听不到什么,去城周。” “城周,那不是又要吃那些破烂……好吧,都听二哥的!” 元理余光扫到霄归骅把一瓶毒药在手里把玩,掂量,缩了缩脑袋,乖乖跟着徐有功离开。 而正如徐有功所料,城周摊铺,人还未到,便已经听了许多—— “是谁能这么狠心,一口气杀掉两家人呢……” “可不是狠心,我听说的是,出事前,女方家的小儿去了后山找东婆许愿……” 接下来说的便几乎都是关于“东婆吃婴”传闻。 传闻中,汝阳东山上有名女神医,曾经济世救人,一心帮人治病的,不知怎得……后面开始修炼邪术,专吃怀孕女子胎儿,号称专杀负心人,最近一年更发展到—— 女子怀孕期间朝东山走的,都会被开膛破肚,徐有功捏紧茶杯,他人远在蒲州便早有耳闻“吃婴传说”,不想竟是有「真人」对照。 “那官府怎么不直接去抓她?” “抓?深山老林里藏起来,谁抓得到哦。” “而且,这也只是传说啊,谁也没见过东婆,据说都有一百多年,我也是听的传闻……” “要我说,还不是官府无能!我听汝川客商说,那边路过的一个蒲州参军徐有功,短短几日就破了只有一张人皮的怪案子!” “人皮和东婆能比吗?那事儿我知道,可徐有功也不抓鬼怪啊,我听说那东婆都一百多岁了,修得邪法又毒又狠,而且武功高强!你是没看到……我邻居是商队里的,眼看着肠子流了一地,全都是开膛破肚……可见那东婆早就修的力大无穷,直接用手掏心掏肺……” “太渗人了吧……快别提那名字!” 对于提到自己名号,徐有功默不作声,却对“邪修,东婆”产生一些额外的想法,一女子,屡次作案,还是如此大案,官府竟不作为,实在可疑。 但具体还是要去到现场,是非曲直,尸体会“讲”。 草草下饭,徐有功下定决心—— “便是嵩县不去,也要把这东婆除掉不可。你们若是怕,我给你们想办法离开。” 元理舔着鸡腿上的油,意犹未尽的分析:“不走,你那个嵩县,去了也会死,不去的话,在这还能够帮帮这边的人再死……” 徐有功顿了一下,看霄归骅,后者不善表露情绪,只淡漠道:“晚上,是我的主场。” 霄归骅举起手来,晃悠了一下自己的宝贝,“我带你们去现场勘查。” 第42章 秘密武器 稍后,临近城门边,就近得找客栈住下后,下午,徐有功都闷在房里没出来,简单休息。  直到夜深,徐有功才出门,带霄归骅元理—— 回案发现场。 夜场,血腥味冲天,多出许多苍蝇。 腥臭和腐烂尸体味道,老远就让人不适。 蒙面的三人对视后,由霄归骅先行。 此处地界,只留了四名衙差看守四个方向,来回巡逻。 “真糟心啊,咱哥四个守夜,可别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今听到说那东婆是山魈成精……别晚上出来啊!” “呸呸呸别乌鸦嘴,哥们几个可都不是负心人,拖家带口的……哎哟,半夜可别说这个!我……啊~好困……” 衙差说着说着有点困,霄归骅吹上烟,低竖起来手指,默数了三二一—— 全部倒下! 霄归骅这才点燃火把,徐有功和元理看到火把晃动的信号,走上前来。 案发场地昏暗,火把照耀下,幽暗血迹像从地狱伸出的鬼手,伸向红轿和黑棺。 横七竖八倒在棺材周的男女老少,像被鬼手抓住喉咙,苦苦祈求挣脱……却仍被利爪穿喉。 再往前,是茶桌边横七竖八,青黑双唇,扣着脖颈,扭曲惊恐的茶客。 继续往里—— 就是开膛破肚的孕妇。 苍蝇缭绕不断,嗡嗡声中,元理坚持到这终于忍不住转身去吐。 徐有功和霄归骅面色微沉,对视一眼,默契取戴面纱后,分别系好。 霄归骅沉声道,“二哥,我们要抓紧,天气炎热,再有两天,肥蛆遍布,尸体腐烂严重,想验尸,就是难上加难了。” 随后主动道:“我先去看毒物。茶桌边的人像是中了某种毒。” 元理这时吐完回来,霄归骅正好遇见,递了纱巾后,他强忍着,没再吐,跟徐有功后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工具,开始丈量尸体上的伤口。 三人算是头回同时合作。 行动起来,竟然格外默契。 霄归骅检查现场毒物; 徐有功辨尸痕; 元理在投入到数中开始计算各种数后,又恢复了初见的严峻眉目。 一整夜,各自做完擅长之事,快天亮时,三人齐聚到元理的身旁,眼看元理面色严肃的发愣,徐有功很怕他这时发病,这里可不容许转圈,小心问,“是有什么发现?” 元理点头又摇头,“数不对。” 徐有功对他上回说的“数不对”记忆深刻,若非他当时说数不对,可能他没有那么快想通人皮的前后因果,追问:“哪不对?” 元理却只是嘀咕:“数不对,数不对……” 眼见痴傻了要转圈,霄归骅连忙两针给他扎晕。 徐有功扶住后,背在后背,直接撤。 等离开后,霄归骅才在林中幽幽道:“二哥,我没查出是什么毒,但我可确认,这些茶客们所中的毒是茶馆中的茶,所以取了些,稍后快马加鞭给师父送去,他见多识广,也许能知道是什么。” 说到最后,霄归骅低头。 她无法在说谎的时对视徐有功的眼睛。 她知道那是什么毒。 可她有要紧的事,必须回去一趟。 徐有功嗯一声,侧头看肩膀上垂着脑袋的元理,“他还有多久醒?” 不想霄归骅还没说,元理已经醒了,哼哼一声,“好臭。” 徐有功便声音放软:“好些了么。” 元理嗯一声,迷糊又答非所问的,“饿。还想吐……”嘟囔着,在后背上蹭了蹭,这一幕让徐有功脑中剧痛。 有些似曾相识画面从脑海里略过去,随后,他和元理直接摔下。 元理彻底醒了,哎哟的叫着。 “二哥!” 霄归骅本来往前走了,跑回来,捏脉时那张脸却让徐有功恍惚间以为又看到了霄冬至,“大哥……” 他叫不过一声,脑海里的剧痛晕过去,只不过,人中的剧痛又传来,徐有功抬起眉眼,映入眼帘的这次是霄归骅了。 “二哥,你……还好么?” 霄归骅说时,目光闪烁,她捏着徐有功的脉,咬紧牙关。 “没事……”徐有功其实有事,他头痛,那件事后,常痛。 按许纯说的,他应是伤到脑袋,又或……受了刺激。 只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被两小只看到,有些难为情。 好在霄归骅放下手松了口气说,“二哥是旧疾,不过……不碍大事,放宽心,真相和案件……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她故作不知的转移视线和话题,徐有功也嗯了一声,随后,听到元理爬起来的声音,“我说……你们是真看不到我也摔地上啊……” 霄归骅连忙放手,站起来,徐有功也走过去,元理哼哼:“别对不起啊,一只烧鸡,要不这事儿没完。” 徐有功一路是攒了不少银两,吃只鸡没问题。 日出时分,三人分别前,撤离到一处清泉地段,简单收拾洗漱一番后,就直接蹲在水流边,稍作休息,等待早茶摊铺,吃完后,霄归骅就走。 徐有功在水边洗完外衫后,整理思绪,继续老规矩—— 溯本求源。 四十二名死者的伤,目前看,二十名死于毒茶。 毒物不是他的专长,但剩下二十一名死者致死方式就统一都是被凶器所伤。 可那凶器不太像是凶器,像猛兽利爪,难道所谓东婆,真生出那般利爪? 可她又要死胎做什么? 那被开肠破肚的女尸,经过勘验,是死后被开膛破肚,其真正死因应是颈上勒痕所致,先被勒死,又或者根据现场情况看—— 是被配了阴婚。 可怀了孕的也能配吗?而东婆又是怎么知道对方已经怀孕?? 结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女方家里有人告诉了东婆,可告诉东婆,又是为了什么? 东婆要孩子又为什么? 徐有功想不明白,可绝对的直觉告诉他—— 只要想明白这些,就是破案的关键。 他若是东婆,定然不单纯为了杀人取婴。婴必然有其他作用……想着现场的种种景象,徐有功翻看自己的双手时,侧头发现元理也沉浸在数中。 沉浸数中的他仿若脱胎换骨,正找树枝在地上画圈算数,徐有功盯着他好一会儿听到他自顾说道—— “我应该可以作出非常完整的凶手的手。但,数不对……” 徐有功一听到数不对,就紧张。 且有了前车之鉴,不敢问。 好在元理这次也没犯轴,稍后,霄归骅喊了吃饭回去,徐有功就带着元理一起回,吃了饭后,霄归骅离开,他忙了一夜带着元理回客栈。 到客栈内,元理竟没休息,而是继续算数。 徐有功也将现场简略记录和描绘,等他写算完,元理也把他的数给徐有功,因没画师,徐有功尝试自己绘制,却绘制完毕后,徐有功皱紧眉头,“你没在闹?这是凶手的手,不是你想吃鸡爪?” 元理皱眉道,“所以说不对,或者这里……是锋利的转角,但人的骨是不会有转角。不对,就是不对——我再算算!” 元理说完,又要抓走笔,徐有功怕他不舒服,提笔在之前基础上又添了几笔,眼看那宛若鸡爪样,出现棱角分明的“手”?“凶器”?忽然想到什么,徐有功转头去提笔,重新画了一张。 这次,他刻意锋利了棱角,画完后,虽还是鸡爪形,却更有棱有角。 元理飞快点头,“对,这就对了,这样的话,着力点也有了!可我就是觉得奇怪,这样的骨骼人是无法长出来的,而且,这个人力气很大,才能掏心掏肺。” “如果是能工巧匠,利用铁作出这种套在手上的工具,不就可以?” “我是想过,可即便这样,力度也不对,常人也接受不了,手指在里面会没的,所以我猜测,这里面应该还有什么是可以缓和并且加大力气的……只是我想不到,我想不到,我……” 元理再转圈时,徐有功不敢走,也不敢动,好在他转了一会儿又晕了。 徐有功把人抱上床后,回头对着那些数和画,说不清楚是什么思绪,最后,看元理睡着深沉,徐有功看了一眼天,直接去衙门—— 听堂审。 发生如此大案,衙门口聚集不少百姓,徐有功站门外,光明正大的听。 在门外听的倒比里面还要灵通。 原来出事的两家人因结亲和送亲缘故,来的都是家中的重要人物,却因东婆扼杀,死绝当场,是以—— 被通传来的是全出五服的亲友,走个过场… “那东婆就不管了?” “怎么管?死都死完了……东婆犯案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官府要抓早就抓了还等到现在?” “我倒是觉得是不是官府和东婆勾结呢……” 外面的一句一句,远比屋内关于审讯阴婚,结亲等要更来的瞩目。 徐有功也是早就听闻了阴婚,对里面的审讯没觉出异常,倒是外面说的这些确实值得思考。 里面五服外的亲人此刻哭着提及—— “青天大老爷啊,您看,这个财产到时候怎么分啊?” 徐有功脑子里随之就冒出警示,来了,这才是重点。 当下继承制度,分两种,一是身份继承,二是财产继承。 前者是政治利益和荣誉的转移,后者是经济权利的转移,就转移的方式看,前者不可以分割,后者则可以分割,而就本案而言,身份继承免了,财产继承两边都绝户了,出了五服的大可不必来争,所以县令是一个三字文书就回了,“按《丧葬令》!”跟徐有功想的差不多,所有犯案必有其原理,所求,所要。 若没有事物,那也得是欲望\/。 欲望说穿了无非又围绕着三点—— 钱,权,情。 这就需要审案者逐一排除,可此案竟不是财产吗? 如果不是……徐有功还真要好好重新思考了。 “行了,本官看你们也问不出个一二三,叉出去,叉出去!”县令惊堂木后,就要走,徐有功让开路,眼看那群人被叉出去,钱财充公… 县令罢堂,一群人叫嚷着不能这样啊,那么多田产铺面的……一句话,让徐有功再觉出不对,白皮书是阴沟翻船,但也给他打开了一窍,就是对一切都抱有怀疑。 充公之事,有必要再查,如果每个孕妇都是这样充公,那这汝阳县也太多公费,可这么多公费却不见此处多么奢华显贵,连带门头都是破旧失修。 打了个哈欠,徐有功有些熬不住,可又深知线索稍纵即逝,生怕惹眼,徐有功拿出在汝川的面具戴上,悄然来到了县衙后侧,无巧不成书,竟真看到一人在后侧与衙门内的人做交接,那人拿了什么东西转头就关门,剩下的人抱着厚重的包裹一路飞奔,对方熟悉路段,七转八转,徐有功生怕打草惊蛇不敢深跟,但最后还是看见了—— 第43章 消失赌坊 柜坊。 赌场也。 往年倒是有各种禁令,可近来天后上任,后宫争风吃醋事减少,好赌却多。 至少徐有功经过的城中,柜坊不下百户,甚至,有些地方甚至亮出明牌。 眼下,便是如此了。 但徐有功想的是更长远—— 若这两家人,被诬陷或真生前欠有赌债…… 念头划过,徐有功便笃定,此案果真也非面上那么简单,至少寻常人家不会做出女儿怀孕,还要勒死再结阴婚的事儿,若是赌徒人家,就“合理”得多。 徐有功回客栈时,元理已经醒了,正蹲在桌子边继续算数,他要画出来其中原理,究竟是怎么设计精妙,才能如此发力…… 徐有功倒是少见他如此勤奋,只是很快想到,自己一直没休息,打算回来稍微休息再继续办案,元理这等于是也没怎么睡? 于是,催促他休息。 哪想元理犯了轴,道:“不!我一定要做出来,这样……我就可以有保护自己,也是保护你和三哥的武器!” 徐有功先是眼前一亮,又很快暗灭,随后拎着他上床休息,“先睡觉,破案后,拿给你慢慢研究。” 同景下—— 遥远山林内,此刻铜炉内则是缕缕青烟,打开可见一个个胎盘摆放整齐。 毒蝎站在一旁,眼看一群人忙忙碌碌,旁侧的食盒中,则摆放着整齐的切片。 他爱这口,不过近期可能吃不下多少了,原因么…… 当然是徐有功来了。 倒不是没空去抓食材,主要是……没胃口。 不过没关系,等到这边的案件结束,就可以用嵩县的势力把他直接杀掉。 届时……届时归骅会怎样? 毒蝎吞咽了口水,不确定,但兴奋。 而所料不差,徐有功也该要犯病了,迟迟没倒下,莫非是…… 毒蝎想起什么,猛然坐起…… 同月之下,夜色中。 霄归骅在路上策马,疾驰。 她本不该这时回蒲州,可她必须回来一趟,并且是悄无声息的回来。 她需要一味药,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徐有功的身边,渐渐掌握药理毒学后,分辨出来徐有功当年中的是什么毒,逐步的在解,可有一味药,只有皇宫中有,而外面……只有她师父有。 霄归骅是打算悄摸回来,偷药。 可人还没进门,就被师父泥鳅发现了。准确说,泥鳅,本名倪秋,是“偶然”让徐有功父亲“救”回来的,可那纯属因为—— 他愿意被救! 以泥鳅在组织内的能力,不可能倒在路边。 但偏偏没人怀疑。 连带后续被救的霄冬至,也都是演的,全部演给那对徐家父子看得,他们是出了名的好心人,负责任。 直接投奔远不如他亲手救下来的使命感。 人性这东西,在好人眼里是人之初性本善,可在坏人眼中……就是可以利用拿捏的软处。 霄归骅自认是不好不坏的人,冷眼站在一旁观看一切发生,哪怕脖子上架着刀剑,也面不改色。 “师父。您都知道了。” 脖颈的剑伤,倒影出泥鳅冷脸,霄归骅面无表情,诚恳道:“案件瞬息万变,我回来拿药,是为了任务。” 她是泥鳅教的,尽管一味藏拙,可泥鳅知道她颇有天分。 而与其被发现,不如主动坦白。 有的人不怕好,也不怕坏,最怕的是不忠,这也是霄归骅利用了泥鳅的性格。 泥鳅果真收剑,他是剑术高手,软剑藏腰间,徐家人至今没人知道他的武功和他真实的身份。 霄归骅站起来,继续冷脸,至于那一派乖巧的模样是只给徐有功看的。 “师父怎么这么晚还在。是毒师兄,传递了什么消息么?” 霄归骅直来直去,泥鳅反而不怀疑,只是上下打量她道:“丫头,为师再重申一次,只要能顺利拿下徐家,帮主子争取到朝中势力,那么,不仅毒蝎走上正道……你也是。如今的大唐你也看见了,女子都能走到那个位置去,女官更是数不胜数,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别以为自己是医者就没有出路,那位公子说了,只要他日,他能站在朝堂,你我高官厚禄,位高权重,不在话下。” 高官厚禄,位高权重么? 霄归骅内心并不认同这些,只表面上顺从说是,随后拿药要走。 泥鳅喊住她道:“徐有功,活不了多久,他的毒,除非用百毒之血替换下他一身的血,可这世上唯一有此血的……是谁,你清楚。” 霄归骅只顺从点头,随后拿药离开。 与毒蝎不同,泥鳅不担心霄归骅会和徐有功如何。 因为,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徐有功被他长年累月下毒,早是个短命鬼,并且,霄归骅也知道这事~ 而唯一让徐有功能活下来的方式是—— 霄归骅的命。 所以,结论就是……无解。 老倪秋混了大半辈子,从不信,也没见过这世界上有谁会为了谁丢了自己的命,不说旁人,当初毒蝎差点死了,他第一时间也是舍弃毒蝎,好在后续毒蝎有自己的造化,活了下来…… 同一时间,徐有功失眠。 他知道自己该休息了,休息才能保证充足的精力去解决案件,可是睡不着。 东婆案和别的不同,他查一天,问一天,那傲人的天赋居然没给他任何正面反馈。 他似乎一无所获。 唯一的破绽—— 只有赌场。 溯本求源,溯本求源。 若是他做了凶犯做下一切,再次模拟着,自己作为幕后操纵者的画面,从杀人,到夺取胎盘,胎儿……最终的目的,在哪里? 吃绝户?钱财?地铺?他想到这,又想到……白皮案。 白皮案也是这样的套路,他们又会是一个人吗? 天还未明时,徐有功终于濒临睡点,他睡着了。 醒来,已又暗夜。 元理早就醒了,吃了白日没啃完的鸡,看他醒了,抱紧一堆荷叶中的鸡肉,少有的过来分给徐有功。 徐有功感觉意外,还是吃了,然后简单洗漱,继续出门。 元理跟上去,“哎,这么晚,你要去哪儿?天又马上黑了!” 这是说宵禁了,可赌场从来都是没日没夜的。 徐有功说打算去赌场探查,接着换上夜行服。 元理就不用去了,累赘,而且,他还要继续研究那双利刃的武器。 徐有功自己出门,却怎么也没想到—— 昨日还在的赌场,今日竟救人去楼空。 像知道他会来一样,有一位留守大门的老婆婆看向他,在扫地,徐有功同她说话,她也只是一声不吭,问了旁人才知道,她是耳背。 等扫完地,隔着街,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笑了一笑,转身,朝着黑漆漆看不到尽头的长巷蹒跚走去。 徐有功开始没有追。 穷巷莫追,必遭反噬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只是,那老婆婆走到尽头,像也知道他不会追来,回首忽然又露出诡异一笑,这次徐有功耐不住了—— 追! 若因此而亡,那他也算条汉子! 可不等他追到最前方,便被一道人影给拦了下来,那人同样一身夜行衣,速度和武功都在他之上。 徐有功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人直接打晕…… 倒下去之前,他听到那人松了口气说:“是不是虎,还真追啊?” 来人抱着他回看前方的黑巷,接着就把他往大街上拖…… 是谁……谁在说话? 徐有功确认自己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声音,但是,他知道这个人好像是来救他的,脖颈上的力度打得很巧妙,徐有功彻底晕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已又清晨。 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徐有功头疼的要撕裂一般,揉着,眼看从远处走来了一群官兵。 官兵们那日都见过徐有功了。 有的没见过的,在见过的人引领下也是明白,他原来就是徐有功,当即款待有佳,“徐大人!” “徐大人,快起!” “去去去,都散了散了!” 一堆人,该轰走人的轰走人,该扶人的扶起人。 热情的寒嘘问暖,令徐有功略有些诧异,一觉醒来,汝阳官府……变天了?还是……突换县令了? 脖颈后侧还疼,疼痛拉扯也让徐有功想到被打晕前的那一句话。 “是不是虎,还真追啊……” 那个人,又是谁? 留下了三名巡街的捕头,在徐有功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时,将他架起来,带到隔壁的酒楼包间。 徐有功坐下,饭菜上桌他味蕾大动才回过神,那个人的打人手法……也太熟练。 只不过,徐有功从不跟人吃饭,家里两只可以,这里酒水,徐有功起身拒绝,哪怕肚子里发出雷鸣一样的饥肠辘辘声。 众人也看出徐有功是真饿,可既然他要走…几个人对视一眼,没拦着,但询问—— “敢问,徐大人查案至此么?” “徐大人,那日在衙门口听审,可听出什么?” “徐大人,东婆案件可有什么进展?” 徐有功此刻心情不算上佳,一堆的事儿,谜团解不开,听到案件,也只是眉头紧锁道,“你们不问县令,县尉,却来问我,是什么道理。” 不想众人对视一眼后,竟起身对徐有功跪拜礼,“求大人微服私访,为我汝阳解决难题!” “大人,贱内也怀有身孕,偏小的身负要职,不可离开,还请大人早日平案!” “大人,吾远房的妹妹也惨遭厄运……求您青天大老爷,给她平冤!” 眼见跪了一地捕快,徐有功也意外,这汝阳县令竟已不作为到这种地步?不好直接问,徐有功有些犹豫的攥拳又松开。 平民百姓这般求他,他必然立刻答应,可此刻—— 脑海里划过官府与赌场勾结; 长巷老婆子的诡笑。 防人之心不可无,难不保这群人沆瀣一气来坑他套他话,再害他。 “这事,自有官府查验。感谢诸位馈赠和信任。徐某告退!” 查案,徐有功是肯定要查,但不一定要说出来。 三人愣住,却等人走了,起来对视一眼,脸色缓缓沉沉,随后饭也不吃,走出去,急匆匆离开了。徐有功藏身于酒楼后的柱边,眼看三人如此,脸色黑沉。 这般看来,他们并非有意求他,肯定是有背后授意… 等三人走远,徐有功从柱子后走出,脚步挪转,老规矩,深入探访调查。 民众口中所言远比官府记录更为详细。 今日走访市井中,徐有功终于查到许多东婆线索,疑点,漏点—— “你问东婆啊?哎哟,年轻人,你问这个可就找对人了……我三叔的二舅母他大侄子就在衙门里当差,我可是听的真真的……” 说起小道消息,来人滔滔不绝。 第44章 走访扮孕 徐有功难得找到有消息之人,忙又掏出些铜钱。 对方见钱眼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其中是否有夸大成分,徐有功不清楚,但后续多问一圈,可确认——此处发案受害孕妇人数不百人。 其中既有大户人家,也有不少平民女子的孕妇惨遭虐杀。 而从多方打听看,区别很大—— 大户人家死法,均是婚,葬礼,情况诸如他所遇见的阴阳交汇灭门案; 小户人家虐杀过程却是最为残忍。 这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杀人手法,徐有功以为,这极有可能是有人趁乱浑水摸鱼,却把罪责都归纳到东婆头上。 徐有功后续又找了多人,走访查证,最终在偶遇一名在案发地周围的卖鱼郎口述,确认了—— 浑水摸鱼的猜测,是对的! 卖鱼郎是徐有功从别人口中了解到的报案人之一。 徐有功沿街找到卖鱼郎时,他正要收摊回家。 徐有功同路而行,浅谈询问,鱼郎起初不愿详细说明,稍后听闻徐有功是家中有孕妻,才和盘托出。 鱼郎称,自己发现的那家孕女子,是个绣娘,自己家娘子和她关系要好,她也时常照顾他家的鱼。 前些时间因怀孕不便,鱼郎便每日上门去送最新鲜的鲫鱼。 就在出事前一天,女子还说要定鱼,可隔天清晨—— 遭了殃。 卖鱼郎说,他当时走进门,发现门开着,看到受害的孕女子在桌上被开膛破肚,肠子,胎盘流了一地,那浑身上下被作践的不成样子……身子下面都烂了,更可怜的是那还未出世得孩子凭空消失…… 徐有功却从中敏锐的抓到了要点,“你说,胎盘流了一地?还……”这跟在林间见到的惨状不对!不等卖鱼郎说话又追问:“你认得胎盘?” 那卖鱼郎确保他准没看错,“我曾亲手将妻子的胎盘拿去剁肉馅做饺子给妻子补身体,故而认得胎盘模样……不说了,我还等着去送鱼,前头便是那房间,大人若没事小的就先走了。” 徐有功又拿了几文钱,请卖鱼郎先带着他去那户人家。 卖鱼郎犹豫了下还是答应。 可不想,那家竟人去房空。 卖鱼郎不敢进门,告辞离开后,徐有功环顾四周,走上前—— 推开了那扇许久未动的门! 吱呀吱呀的声音过后,地上血迹已漆黑干涸。 尘封不散的血气萦绕,上面尘土看得出是事后立即搬走,没任何打扫。 徐有功小心往里走,眼看桌上,桌下边缘留有的白色尸痕石灰线,虽然有些弱,可仍旧看得出一堆扩大的范围,想来约是肠子一类…… 想了下东婆杀人取胎和胎盘,却没有玷污孕女子及施暴,徐有功环顾四周,确认—— 杀死这些平民孕女子的另有其人。 不过,单凭卖鱼郎一人,并不足以证明一切都是真的。 经历汝川案后,徐有功不敢轻易决断,还是需多方查证。 可出去后一整天,调查的结果让徐有功脸色却阴沉的要凝出墨来。 真有畜生浑水摸鱼,趁着东婆案进行模仿。 可恨的是,徐有功并非地方官员,拿不到卷宗,这就代表他无法知晓案件真实情况,是以,徐有功也只是看了一圈后,再次回到那唯一还保留完整的案发现场,即—— 卖鱼郎所指正的那一家。 徐有功在现场足足停留了一天,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徐有功找到了自己要找的痕迹。 前门上的刀痕,让他脑海里划过其他几家的门。 他走访了好几家受害者,可惜大多吃了闭门羹,但这不妨碍他看见用刀挑开门插栓的痕迹,那些痕迹虽轻,但绝不会错,是刀痕,而眼前这屋里痕也和其他家一样。 持刀的,当今世上只有两类人—— 一是吃官家饭; 二是强盗响马。 强盗若做什么可不需小心翼翼……并且,他走访中也没有听到关于丢失财物的事。 处于慎重,徐有功又再问多名城中百姓,近年可有匪盗猖獗?不仅无一人说有盗匪,甚至不少人可惜又有些无奈的说—— “不瞒您说,咱们汝阳发生东婆案前,可是这百里县城中,最最平安不过的地方了,您别说匪盗了,现在匪盗恐怕都不敢前来!哎……” 徐有功因此得出结论。 一,东婆想要的只有婴儿和胎盘,背后也许还有财产赌场的勾当;受命与谁暂且不详,但路数与汝川差不多。 二,能够清楚知道孕女子家中位置,暗夜入室而不惊动官差者,非盗匪,那么……他大概已经知道了是什么身份。 寻访结束。 一名孩童从路口跑过,徐有功才想起元理,这孩子估计早该饿了,自己随便对付吃点就算了,带着孩子不行。 徐有功买了些毕罗包好回客栈。 路上见着女装铺面,恍惚又有个主意。 既都决定留在这里赴死,索性以新的面貌来观察全局! 徐有功回去时,元理果真醒了。 嚷嚷着肚子饿,在一堆草纸中扑过来找徐有功要吃的。 看见徐有功真提了吃的来,猫儿似得狼吞虎咽吃完后,就看徐有功把两身女罗衫丢给他。 元理一时愣住,随后飞快躲到床上去—— “徐……徐有功!你还有这个癖好?我就知道!你带着我,目的不单纯!果然,三哥跟你不单纯,你暴露了!” 抱紧了无助的小肩膀,元理到床最里面,瑟瑟发抖。 徐有功本来没反应过来,听到最后意识到他意指龙阳。 他直接走到床边黑沉脸道:“滚下来。” 元理怕他,虽然……都会死的,他没什么怕的,但就不知道为什么,每次—— 徐有功脸色一沉,他就控制不住听话。 “你,你……” 徐有功只是坐下来,拿起另一套开始脱衣服,也换上。 稍后,徐有功换了衣服,元理好像才意识到什么,也开始换……不多时,二人已摇身一变,成了“姐妹花”。 只是,对比元理的瘦小身板,徐有功虽然瘦,可毕竟个头身高在那里。 相望后,元理就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徐有功你这……谁也不信你是女的阿!笑死我了……啊哈哈…我是不会画画,要不非给你画下来不可!” 徐有功不仅换了女装更装了枕头。 可他这身高,最大的裙也只能提到膝盖,加上肚子撑起,裙子高高挂在大腿前面,是有些滑稽。 “行了,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还是我来吧!” 抓走了徐有功肚子里的枕头,到此刻,元理已明白了徐有功要做什么。 所有遇害案中,东婆的挑选目标无一例外—— 都是孕妇! “要扮孕女子早说啊。还以为你有龙阳呢……看你对三哥那样……哎,你是不是故意的?偏等三哥走了,才弄这……难道三哥不是比我更像女人?” 元理长相姣好,但遇见霄归骅自认……落了下风。 霄归骅那张脸雌雄莫辨,赛若兰陵。 徐有功冷眸一怼,元理立刻闭嘴不提,“行行行,谁让我是后来的呢?”抽走徐有功胸口的馒头和肚里枕头,塞自己身上,他挺胸抬头—— “不过,我也有点像女人吧?不瞒你说,以前我大师父都说以为我是丫头才挑的……”说漏嘴了,愣住,闭嘴,低头。 徐有功没追问,转身去换回正常衣着,他那张瘦削的脸已经被官府看过,实在有些惹眼,贴了些假胡,换成胡人装扮,又给元理简单做发型和妆造。 元理惊诧的看着镜子里的发型,又看看徐有功那双鬼爪,“你还会这个!” 徐有功少有的脸颊泛起红晕,他这是偷偷练的。 当初带着浑身是毒的霄归骅回家的路上,归骅太小,周围没人帮他带,他自己带的孩子,自己可以糙,孩子不行。 路上找了一位婶子家借宿,跟着婶子学会了这么个简单的样式,因为怕挽得不好,他背后偷偷练过几回,一路把霄归骅照顾的很好,但仅限于那一路,这门手艺后来他再也没有用过。 “走了。”低低的一句,徐有功回复冷峻,出门又租了辆平板货车,随便买了点杂货后,假意是外地来的商人来此落脚,做小本生意。 不想,初次露面的,徐有功和元理就遭到了全城瞩目。 现在这个时候……孕妇,可不敢上街! 有好心人提醒了他们,徐有功只道他们盘缠不够,赚够了盘缠就立刻离开,城中百姓便纷纷给他们货物一扫而空… 到晚间一盘,竟是比他们拉货,算命,摆摊治病赚得钱还要多… 元理见钱眼开,更别提有人看见他大着肚子还在这边卖货,给他塞了不少吃吃喝喝,元理吃得不亦乐乎,丧失斗志,“要我说,咱们就在这里卖货得了……也太好赚了!” 元理叉开腿,敞开肚皮吃,让徐有功瞪了一眼才是收敛,”开个玩笑……” 再一日过去,盘缠到是赚回来了,甚至去嵩县也好,回蒲州也好,还有了存款…货品豆全部卖光! 这样下去可不行,徐有功还需要货物来掩饰自己身份,只能去找租车老汉再添置一些货物,不想老汉出城找他女儿去,在日撒金光的傍晚,徐有功也带着元理去往城外寻老汉。 出城门时,城门口的守城人也提醒元理,小心别赶夜路,尽快回来。 虽没提及东婆出没,但彼此心知肚明。 元理演了几天,愈发的像是女儿家,羞涩颔首得低头出去。 不想出城向东的路,正是之前四十二口死绝的路,路目前还少有人走,莫名的荒凉和阴冷,晚风吹的也呜呜作响。 元理紧贴徐有功,突然有些怕—— “徐有功,你有没有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徐有功下意识的捏紧佩剑,把元理往身后推了推,“若有刺杀,你便跑得远点,别碍事。” 说的话如此冰冷,元理却拿捏到精髓,“明白,夫君是怕人家受伤嘛!” 徐有功眯眸,忽而现下就想让他受伤,不,受死。 但后侧确实有人追来。 徐有功把元理往旁边一推,接着对后侧某处出招,旋即手一顿,连忙收手…… 来人竟是—— “三?三弟。” 脱口而出的三妹赶紧转口,元理也松口气,直呼:“我说三哥,你别装神弄鬼阿,吓到我了!我肚子里还有二哥的宝宝呢!” 霄归骅对他最后一句置之不理,只看徐有功说:“你们这样出来,太危险了。” 万一真遇到东婆误会,可就糟糕,接着横扫四周道:“这里到处都是林子,很易设伏。” 东婆最擅长就是在林子里穿梭。 元理哼哼道:“那不正好?”顿了顿道:“要我说,这孕妇该你扮了,我受够了!” 徐有功立即说:“她不扮。” 男人扮作孕妇就罢了,让未出阁的姑娘办,他做不到。 元理眼底划过一抹不悦,“偏心!太偏心了!”被徐有功直接大掌摁一边去,转而问霄归骅:“毒物,查出来了?” 霄归骅知道那毒物是什么,但眼下还没到传讯时候,只摇头:“还没,师父说后续飞鸽传书,此案水深,我怕你们出什么意外,所以早来。” “嗯,你带元理回。我再往前看看,还有什么疑点……” 案发现场,往往是需要多次前往的,之前只来了一次是情急迷晕了人,如今人都抬走了,徐有功打算再找找细节。 第45章 嵩县兄弟 霄归骅没阻拦,但也没走。 等徐有功在丛林里七转八转无功而返,发现两小只还在等他。 元理捏着鼻子,问他撞到鬼了吗?被霄归骅瞪了一眼后,缩头,住口。 霄归骅问:“二哥,找到什么了吗?” 其实等于明知故问。 现场是毒蝎带人又整理过的,目前没到给线索时候,她估计是—— “没有。” 徐有功给出意料之中的答案。 “先回。” 他往前走,有些闷沉。 元理跟在后头,仍是捏着鼻子说,“要不……去嵩县吧?感觉这里……也查不到什么,违抗圣旨,才是真死呢!” 徐有功瞥他一眼道:“不去。违抗圣旨,嵩县也会有人安定,但这我若不查,你们也看到了,县令不管不问,甚至……”他想起自己查到的东西,目露沉色,“官府也勾结其中,我若不留下,不知多少人受害。” “人总有一死,死在探案路上,我觉得值。你若害怕,就早早离开!” 元理嘴角扯着不知说什么。 霄归骅是一贯沉默。 而徐有功却决定,事不宜迟,在被发现违抗圣旨处死之前,就算要死,也得查个水落石出再死! 汝阳府衙内。 县令刚入温柔乡,冷不丁被叫起,百般不悦,听到是徐有功,更足了火气,怒说不见,可衙差说了一句:”可是徐大人说,他是天后陛下派来查案的。” 县令蓦然一惊,起身改口:“快!前厅接见!” 徐有功就在前厅等县令。 县令是一边扣着衣扣一边走出来的,慌张中衣服都扣错了一个,进来便是改口:“贤弟,何须来此,有什么大事?直接叫人通传一声便是啊!” 他说到最后搓搓手,“不知,天后陛下是下了什么新的旨意?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是不是该报道了?” 徐有功直接坐下,倒茶后,喝了一盏茶才沉沉把杯子重放道—— “县令大人与其询问在下这些,不如担惊受怕下您的乌纱帽,天后陛下让下官彻查此案,大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挠,不知是何居心,莫非与东婆密谋不成!” “你,你别胡说,天后陛下让你……那手谕在何处?”县令显然不信,“实在不是哥哥不信你,而是之前有人假冒伪劣天后陛下准查案,实际上子虚乌有反而耽误了大事,最后满门抄斩……你有信物,就尽快拿来……” “口谕。暗访。难不成你还怀疑?” 拖家带口,满门抄斩徐有功早就不怕了。 他从多年前就与徐家断绝了关系,朝堂中人人皆知。 “或者,咱们一同去天后陛下面前,问个清楚?” 徐有功冷眼扫过县令,县令当即……腿软。 虽然他还是怀疑!因他在朝中有些关系,许相,明明才弹劾过这臭小子! 可偏偏徐有功也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 万一,天子心难测,更别提天后…… 女人心海底针,切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真……他至多是过于谨慎怕被骗,不会掉脑袋,假,他也是为不忤逆天后,也只落个失察罪责。 思索完毕,县令道,“既如此,那钦差大人需要……” 徐有功不等他说完就认了这钦差头衔,拍案道:“出事到今案卷。所有!” 县令倒不迟疑,直接掏出钥匙来—— “这是自然,库房钥匙在此,所有的案卷都在东婆档压着,您直接去就行……就,就是……啊……”说这话,县令故意打起哈欠,“就是,下官身体最近欠佳,能否……钦差大人独行?” 徐有功颔首,县令便立即走开,徐有功起身给予手礼后,转身离开。 屏风后,县令深吸口气,眼冒寒光,招来伺候的人低低交耳:“去,带府衙上下所有没被调动的人,到处犄角旮旯的找一找,就说……本县令的钥匙丢了……” 交代完,县令才长舒口气,看一眼黄历。 没看错—— 今日,是他该去嵩县的日子! 他故意挑这日子来……还真是叫人摸不着脉! - 嵩县此刻,月明星稀。 月色下,一群七倒八歪,官服拉垮,官帽歪斜的人,从府衙大门正往前,望着长街,着急等待。 今日,是他们嵩县县令徐有功最后一日上任报道的日子。 无论如何,就算是微服私访也该到了才对,偏一整天,眼瞅着过去,如今马上到圣旨定下的时间。 徐有功他莫非是要抗旨? 一群人翘首以盼,良久终于等到马蹄声动! “来人了!来人了!” 却是一群人,等到的是—— “大大大,大人!不好了!” 是他们自己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喊说:“徐有功来不了了!消息说,他留在汝阳查东婆案了!” 小厮手里捏着一根细的不能再细的竹筒,大声汇报给站在最前方的二人。 最前方的兄弟二人,相貌相似,唯独矮一些的那位,脑门上多颗痣。 “一颗痣”惊呼道:“什么?他敢抗旨不遵,难道!他不怕掉脑袋吗?” 小厮下马回报说:“我的二当家的,他都敢在汝阳查案了!那边东婆吃人才吓人呢!还能怕掉脑袋?” 二当家的一颗痣气的在脸上晃动,“都说了不许叫二当家!叫我主薄大人!” 小厮忙说,“对对对,主…大人,那个……大当家是什么……来着?小的真记不住阿!” 大当家俨然比二当家要沉稳,冷漠道:“县尉。不会叫就统一叫大人。”说完转身,二当家追上去:“大哥,县位,这位,管什么来着?我这个位置又管什么?” “我管牢狱刑司,你记录。”说完,“县尉大人”转身打算回去,不想门外又传来马蹄声,并且马蹄声格外多,且整齐,又急促。 大当家脚步一转,再回府门口,想要拜徐有功,不想,门前,是名太监,还领着一群官兵。 那太监的脸比月还茭白,笑眯眯像是笑里藏刀,递上话来:“高县尉,您,还有——主薄大人,请一并随咱家走一趟。” 这边是笑眯眯,那边的一颗痣却下意识躲在县尉身后,“大哥,他谁阿……”怪吓人的,是那种说不出来的吓人,阴柔,阴森,虽然带着笑,可仿佛一秒就杀了你。 “不用问是谁,总之,是能管到你们的。眼下,要么,跟咱家走,要么,一群匪患,当即剿杀。”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也是笑意盈盈,可铁骑刷刷将兵器亮出!并非虚假。 二当家愈发面无人色,大当家仍旧沉稳,抬起手道:“有劳这位大人辛苦,带我们去就是。” 后面一群小弟本就是一群衣衫不整拉不起来的浆糊,眼见军队肃穆,杀气凌人,个个面无彩色,直到马蹄声远去,才是回过神来—— 什么情况?他们的大当家二当家都被抓了! 留下得一排铁甲士兵,气势非凡。 就是让他们继续一动,不敢动…… 马车徐徐缓缓。 车内的兄弟二人没有被蒙住眼睛,二当家不断透过缝隙往外看,只见车外的铁甲兵脚步整齐划一。 他发抖道:“大哥,我害怕。这该不会是徐有功派人抓我们吧?” 大当家仍旧从容,“不是他,我早让你多看一些书你偏不,这徐有功根本只是上面的虚晃一枪,咱们这里又不是命案,怕他一个跟死人玩骨头的做什么?” 其实二当家听不懂,可他还是认真听着—— “本想接这虚晃的一枪,省得朝廷再派下来更厉害的人物。现下……我虽不知是什么情况,可你要知道我们盘踞在嵩县没被抓,也许……是有人要找我们……做什么……” 二当家到这里是完全听不懂他大哥在说什么了。 似乎大哥也发现了这一点,揉他脑袋:“总之,待会儿到了地方什么都别说,听我说。” “知道,大哥。” ……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抵达一处山区,紧随二人的眼终于被蒙上,连耳朵也被塞住,鼻子也被棉花堵住,只能嗅到点点空气。 这么一路往前走了好久,才终于停下。 深山中的洞窑内。 别有洞天,装饰奢华。 屏风拦住刺目的灯火视线,兄弟二人长时间被迫闭眼,不等适应就听到那边有人怒斥:“叫什么,报上名来。” “高大猛!” “高,高大威!” 兄弟二人报名后,身后声笑,是刚才的内监,“哟?是现取的名字吗?咱家怎记得,你们是叫——阿大和阿二?” 高大威忙回头道:“不是啊,我们的名字就是——” 高大猛拉扯下他后,拽着他跪好,再拜—— “回大人们话,我们兄弟二人是阿大,阿二!” “嘿,”内监满意笑了声走过他们,到最前头屏风后,与后侧低语什么。 紧随他们在朦胧中看到榻上有人屈膝坐着,一派风流倜傥的姿势。 那人颔首,内监才接着通传道:“阿大,阿二,你们如今还是有两条路选, “一是官府剿杀了你们,从此,嵩县太平! “二是你们去其他山头,继续当阿大,阿二。” 阿大果断说:“二。请大人明示,并且,无论哪座山头,都是阿大阿二的,是大人的,阿大阿二一切作为也凭大人指点!” 说完,再扯了下阿二,一并磕头! 还没反应过来的阿二,只能顺从,但他莫名觉得有一道视线略过自己的脖颈,一瞬间脖子被人割断了一样,然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这次,兄弟二人跪很久,到头皮和地面接触的地方都发麻,才听到屏风那边传来冷笑,这声低沉,应是内监的主,虽听不出年纪,却十分沉稳—— “谁指点你?” 阿二傻了,“不是……”没说完,又被阿大摁下,阿大直接道:“大人,没有人指点,阿大从不认识大人,大人与我们也从未相识!” 那边轻哼,道:“哼,去石人山。” “阿大感谢大人,今后我等便是土生土长的石人山人氏,石阿大,石阿二!” 石阿大在短短的一会经历了三次换名并不慌,可阿二实在是忍不住了,“石人山?那地方距离嵩县都还隔着一座外方山,鸟不拉屎,去那怎么拉山头,能劫谁——啊!” 没说完的话直接被阿大一拳击下。 “大哥你打我!你从来没打过我……” 委屈的声音还没落,阿大脸色惨白的听屏风后太监一声冷斥—— “大胆!拿下!” 紧随一群士兵突然出现,抓走了石二,石二本来被打就已经够委屈,此刻更是吓坏了,“大哥,大哥救我,大……”没说完就被打晕过去。 石大纵然脸色惨白,也并不慌张,反倒是继续磕头:“阿二给大人们造成了困扰,还望大人饶他一命!日后,他不会出现在大人的面前……” 然而,一群士兵却还是将人带了下去,那位太监再次走出来:“出不出现的,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石阿大,你怕不怕那石人山,孤冷无人,难以起势?” 第46章 兵马粮草 聪明人交谈,处处都是机关陷阱。 “有大人安排,阿大相信自有定数,阿大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二弟必可受到照拂!” 石阿大看得出来,对方这是要把二弟拿捏在手里来拿捏他。 “是个聪明的,”赞许过后,那太监道:“最迟三月后,石人山会是重要的铁器,铁甲通道。” 转变的话锋让阿大当即明白,“阿大到石人山立足后,只要大人一声令下——” 他的话没说完,那边内监走出来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阿大便噤声,“阿大多嘴。” 太监这才接着说道:“主上届时会派人同阿二,与当地再成立一所镖局。你们兄弟二人从此一山,一官,一明,一暗。石人山,县,可就交给你们了。” 阿大磕头:“阿大明了!多谢大人!” “退下吧!” 太监转身,阿大却没走,轻问:“大人,说是一明一暗,可毕竟只是镖局,匪患若遇到官府剿灭……” 太监脸上划过一丝暗泽,“蠢货,你这是想套话,询问主上是否有官府的关系?” 剿灭匪患是兵部的事,若他给了话,这阿大必然猜得到。 “阿大只是愚钝!惶恐……毕竟,还要仰仗大人,大人托付于我重责,我只是想要拿捏一个分寸……” 他确实在套话,但也仅是为此目的。 “放心去做。” 太监一句话,挥手。 阿大不敢再问,往外走,只是思及要做的事,联合来—— 官,铁器,兵甲……这是该走官家道的,可他不走,这是要造反?囤积兵甲? 如今女皇一手遮天,确实是不少流言蜚语,可要推翻的话……也不一定非要走石人山。这边多少山啊…… 唯一的可能是,不止一条路,也不止一座石人山。 他和他弟不是榜上大人物,而是栽进了一条只能进不能退的路。 —— 同景,窑洞内,屏风后的男子仍旧未动,那太监笑眯眯的给他沏茶:“爷,您这一步,可真是高瞻远瞩,到时功成身退把他们推出去就是万无一失……山匪私自冶铁,为了安宅扎营,谁能说出一点毛病。” 男子盘着串血红珠子,许久才道:“未必能瞒得住徐有功,那小子在汝阳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要多留意。谨慎。” “放心爷,交给奴才,不过奴才有个蠢问题,您说,徐有功多久能查到他们?” “那就看他什么时候来嵩县了。” “您的意思是?他一来就查得到?!那就得让他晚点来,让那两个兄弟……多做一段时间。不让他来简单,老奴就能安排……多给他,排几个案子就是……” —— 天未明。 徐有功一直呆在县书库。 因为有天后口谕是为钦差,元理找他也是畅通无阻了。 元理这一觉醒来就被官府请到上宾,可他并不高兴,反而生气—— “徐有功!你有天后的手御你怎么不早拿出来!害我们一直吃冷板凳!” 徐有功等送他来得衙差退出去,翻页卷宗没抬头道:“我没有,我骗他的。” “什么!”元理差点惊掉下巴,“我的老天爷,徐正直竟学会撒谎了。还真是为案,舍小我阿……行,你不去上任,也就算了,这……还假冒钦差!左右都是死,你这几日好好查案,我去混吃不等死,吃完了我自己找机会溜,你欺君之罪难逃一死,别连累我!” 元理嘴巴不停的轰击徐有功,但对方翻看着卷宗,只是一句“嗯”。 元理愣了下,低头抱着从县衙内顺来的荷叶鸡,叹口气道:“真服了你,你……放心吧,你不会死。而且你这几日有鸿运当头,徐有功,你有大运气到了!” 一会儿说死一会儿说鸿运,徐有功就压根没把这小混子的话放心上,不过—— “你实在是吵闹,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叫……” 没说完的话,让元理塞了一口鸡腿在嘴里:“你快闭嘴吧,你那肚子说话都比你好听,我说了,我会看相,刚逗你呢,要我说,你这个面相,不会短命!而且,你真的要走大运!我才不走,我要跟你生死与共,到时候,你我就是患难生死之交,你以后当了大官,我还不跟着鸡犬升天?” 徐有功已懒得理他满嘴胡话。 好在一整夜,他把放置的案件卷宗看的差不多,许多案件竟跟他走访间听到的差不多,都对得上。 小户人家不提。 大户人家多半都是灭口,留下的财产少部分充公,大部分外债抵消,而债务都来自赌场。 他那日跟踪的倒闭赌场。 又是吃绝户,又是为田产地铺。 汝阳书库比较大,不像汝川还单独放置,徐有功去找鱼鳞图册,看这次是否交易又到长安。 却不等他找到那些田产地铺,后侧传来元理的声音—— “徐有功,这账不对啊,五进十三出,这是不合规的高利借款,而且,既然是五进十三出,那么拿到手是500,还钱的时候要还1300这才叫13出,这里一共是三千两赌资,不管怎么换算下来也不该还七万八千两……何况他们家的一切,也不够抵消这么多……七万八千两,京城都可以买个七进七出的房了……” 这一点徐有功早就发现了,“不这样,他们怎么拿田产地铺抵债。” “看来,他们这次是用了赌场的方式?但……为什么要杀人?直接赌输了不就好了,杀人干什么?” 元理说的徐有功也早就有想法,必是胎盘和胎儿这才是重点,只是他一时半会还想不到胎儿和胎盘能做什么,他有朝着毒物想,但觉得不太对。 “哦我想起来了,以前在京都的时候,我听过别的人说,这在行业里有个术语,叫洗黑钱!我给你讲,有意思有各种手段,我在京城看得最多的是,他们用来买古代字画保存起来,既能升值又洗了黑钱……可这赌博,玩的就太大了。” 元理这次说的,徐有功认真听,可惜,没产生什么灵感念头,倒是元理自己说兴奋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打着钦差大人的名头,使劲儿查!大张旗鼓的查!” “不可,虽是口谕,可若大张旗鼓,也需要正式手续,何况,他们肯定会去询问京都,被发现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徐有功已看完书册,确认眼下不仅是田产更有不少田产铺子也涉猎其中。 “啧啧,你说,这么多田产,地,还有这么多粮食……寻常不会要这么多的粮草……莫非——要灾荒?” 灾荒么? 徐有功被元理的话拉回神,回忆起曾经看过的案件,其实有些灾荒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故意开闸放水,大肆买卖田地粮食的也是有个案载录。 但徐有功觉得不可能,因为眼下山河安好,至少表面上是盛世太平,他更想到的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元理接着道:“兵马?要打架?” “许是有人要谋反……” 徐有功说完就后悔了,这些话不该让元理听到。 但元理还浑然不知的分析,“对,是该这样!不然不会搞出这么多田产,刚才有家大户还有马场……这么大一家人,官府都查不到,你说官府是不是也加入……” 徐有功捂住他嘴,捂了下,放开后,他的思路是理清了,但也更难办了。 或者说,他能怎么办? 他只是个小小的,没上任的县令而已! 扫了一眼所有卷轴,这次可不能尽数装走,因为涉案太多,真装不下。 书信前往长安?怕路上出事,他的官职,信也未必能到武则天手中,也许半路被拦截!  况且,天后并不喜欢自己,天后喜欢酷吏,收到也不会管他…… 那禀明天子么?就更见不到了。 据说天子病了,一直养着……根本不理朝纲。 “徐有功,咱们什么时候去长安?” 元理说得有些跃跃欲试,很显然对去长安很感兴趣。 而徐有功已经无暇顾及他的真实身份,摇头道:“不行,去不了。” 他去了也见不到不过—— 小案可以解决。 大事他管不起,那些掺杂在东婆间的受害者亡魂,他倒可以迅速解决。 “走吧。” 只是一句,说完,拿走所有小门小户的卷宗,离开! 元理习惯了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直接跟上。 案发现场,徐有功再度审查,果然,案卷对门上的刀痕,没有提及丝毫。 也许对他们来说,刀痕不算证据,也许,是他们有意不写。 随后,他就照卷宗上的所有受害人,一个个寻找,上门,询问,收集证据。 中间有挨骂有听哭有闭门羹,反正没有一个正面反馈。 这气得元理都跑了,徐有功分身乏术,管不了他,好在霄归骅也找过来,把元理带走,徐有功继续按照卷宗,继续上门继续被嫌恶,憎恨。 原因无他—— 就是受害者家属,觉得女子被糟蹋,是耻辱!不该再提! 是以,这些人恨毒东婆,更恨孕妇给家里带来不好的声誉,就别提徐有功上门重审了。 他没给泼水泼出去,不错了。 最后一家闭门羹吃完,徐有功站在暮色苍茫中,明白为何这些小门小户的案件出这么多,还没人管,这不就是典型的民不举,官不究? 自家家里人都觉得丢人不管,何谈官府主动插一脚? 一整天,几乎把所有跑完,给他反馈的没有一家,甚至家门都没入几个,远不如他回卖鱼郎所说的那家线索来得多…… 他是冒死来解决这一切的,望着卷宗,徐有功叹气,难道他命数就在此了吗?不应该啊,背后的人如果想要他按照汝川案一样解决汝阳案,不该让他迟迟没有进度……想不通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从街边走出。 徐有功便立刻收起散乱的卷宗,顺道掏出身上的钱,却正要给的时候,乞丐蹲在他面前。 褴褛的乞丐把乱糟糟的头发一扒开,“嘿!”吓唬他,但徐有功没被这句嘿吓到,被他样子吓到了,“元理?” 元理一脸的灰,咧嘴露出牙,巨白。 他笑说,“我找到之前那家赌场搬到了哪!走不走?” 一句话,点燃徐有功快死的心,他反抓了元理的手,问,“在哪?”又问,“怎么找到的?” 但脚步已经往前走了。 元理拉住他回头:“这边走!”边走边说,“你忘了我以前是乞讨的了?就稍微打扮了一下,用些行话黑话的打听,问了问同行就知道了,乞丐……可最喜欢赌场门口了,你之前找的那家赌场不是关闭,是换场子了,其实,所有的赌场都是这样的,要不官府会查!” 元理说的骄傲,可徐有功眼神微敛。 虽然这小子给他仙人指路,找到破绽,可同时……也是在给对方收网。 他倒不怎么怀疑元理,只是环顾四周,担心他们又被盯上。 第47章 贵人相助 元理带路的中途,徐有功又去带他乔装,贴了胡须,戴了胡帽,徐有功路上给了他些钱作为赌资,实际就是敲门石。 元理起初掂量了觉得少,紧随小眼珠子一转,小手一揣,倒不藏着掖着,“我要是赢得多,你能打得过对吧?” 徐有功瞥他一眼,不敢打保票。 因为赌坊内均是红毛碧眼,他没跟外国人交过手。 不过—— “为何要打?” 徐有功好像反应过来,元理只笑,再稍后,徐有功明白了。 元理是算数的高手,一通百通!数,乍看起来没什么用,可实际上,大了就说破案,建造皇宫;小了,打牌算账。 区区牌九,其间算法又岂在话下。 “没意思没意思,稍微心算,就大估摸知道他们下一张出什么牌……这么多钱,够咱们逍遥快活一阵子吧?”元理对这倒没多大兴趣,又或者揉了揉鼻子,接着往下说:“要不是怕挨揍,早就是首富了……现在他们已经看咱们不顺眼了,要不要先走?” 徐有功扫眼周围,按剑道:“若出事,你跑,别碍事。” 元理一句“成,绝对不管你”,手里筹码颠了两下,发现周围来的红毛碧眼越来越多。 他们几乎把徐有功和元理围在一起。 徐有功和元理对视,小少年一脸故作姿态,看徐有功说,“哎呀,肚子疼,我先走了……” 可红毛蓝眼珠子的男子已由不得他走,劈手就抓。 徐有功的手比对方更快的挡住在元理身前,“作甚。” 红毛怒道:“他出千!剁了他的手!” “我呸,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小爷我干干净净,兜儿比你们脸还干净手在台面就没放下,我还说,你们黑店呢!那几个出千,我才是看见了!” 元理趾高气扬,徐有功则注意到后方八只手伸过来要摁他,突然手一松举起来道:“去别处说!在这,诸位也不好办吧?” 双拳难敌四手,跑不掉就好好说。 不想,元理那边的红毛手一松,他就跳起来上桌子,掐腰怒道:“什么东西!小爷还没说他们几个出千呢,你这就是黑店!大家不信去翻,他们,他几个,袖子里,都藏着牌呢!” 一群赌客愣住,接着就要动手。 红毛眼看着事态变得严重,就朝元理扑。 做坏事,最要紧的是什么?搅浑这摊子坏水! “你去找你想要的!这里交给我!” 元理飞快地逃,然而,下一秒就被抓个正着。 “哎呀,大哥救我……大哥救我!” 徐有功抬手扶住额,心累,他是来打探情况的,可没想到这混小子…… “我还是那句话,里面说,别闹大。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他强装镇定,可对方不依不饶,上来就打。 徐有功只能对打,不想这些人看着肥头大耳却没有多少的力气,笨重无比,徐有功四两拨千斤,竟勉强能对付得来。 还是说—— 这又是对方故意让他不成? 对方倒得七零八落。 有人用蹩脚的汝阳话询问他们到底是谁派来砸场子的…… 徐有功还没说,元理已经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后面的门招招手:“来啊!废什么话!” 徐有功转身就走! 对方诧异,有人挣扎着快速爬起来。 徐有功则在元理关门的瞬间,觉得—— 既来之,则安之! 只是太疯狂了,甚至是疯魔了,他竟然……有朝一日这么办案! 可背后的人应该是还要用他,不会轻易让他死! 所以,在里屋,徐有功快速翻找自己要的东西,可没想到,怎么都没找到账册一类……倒是抵着的门,快要被撞开了。 “这边!这边!” 徐有功翻找的时候,元理也在翻找…逃走路线。 窗户边沿河,元理找到地方,徐有功对着翻乱的房间,在门破开的瞬间,跟元理跳下河!! 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元理不会水。 “救我,救……徐……咕噜噜噜……” 徐有功都游走了又回来,把他拽着,一路游远,好在那些红毛没追。 湿漉漉的回了客栈后,徐有功和元理一并去洗漱换衣,同时,徐有功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扑腾一堆刚才房间里的摆设。 他确认,摆设细节跟当地的官员有很强的瓜葛! 方才只顾找账册,走了他才想到,那里摆设的东西大多奢华名贵,有几样他确认是官家货窑的瓷器。 可这不能直接定罪。 徐有功先收拾好,照旧买仨包子,在元理换衣出来后,嘟囔着想吃烧鸡烧鸭的声里,徐有功只继续回忆,思索,整理。 结果是……他再次一无所获。 赌场这边,查了等于没查! 继续从孕妇那边?也是没有踪迹的事儿。 从未有过的烦闷席卷而来,徐有功从甘心赴死,变得不甘心,不甘心明明在查,为什么查不到! 烦闷中,霄归骅带着饭菜回来,同时递过来竹管,“二哥,师父寄来的信。” 徐有功就像是烦闷中,冲出一道重围,得见天日。 甚至忘记给妹妹道谢,直接拿过来,果真—— 是茶水的毒物分析! 里面除了一堆草药还有额外加粗写的“药引子”字样,而那药引子,是婴儿脑髓!! “果真是制毒,人脑髓制毒,我之前听过,战乱中有人吃人…头痛剧烈后毒发,死的奇快无比,若用婴儿脑髓,不知毒性是否更猛。” 徐有功看的时候,没瞒着元理和霄归骅。 他没抬头,只觉得脑海中也有什么东西在隐秘的抽出枝桠—— “如此说,弱只需指甲盖那么大,就可致死百余人,寻常医生,很难查出……那么婴儿就有原因了……只是……” 元理少有的沉稳,甚至微微沉下脸来,“只是这么多婴儿脑髓如果都拿去制毒……照信上所说,一指甲就可杀百余人……对方是要灭了半个城?” 徐有功无言,可脑海中思路早已展开—— 灭城,不是不可能。 此处,汝阳,乃天后陛下拟定的迁都所在,若真如此大量毒物投入井中或任何食物来源… 一座城被灭,也不是不可能。 再想之前猜测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徐有功脸色忽然惨白,自古以来,战争后便是三日屠城,这案子莫非背后是要…… 思路,想不下去。 或者是不敢想! 而霄归骅接着道:“二哥,胎盘这事,师父没提,但我知晓,胎盘又名紫河车,能……壮阳。” 霄归骅即便是男装,男声的说壮阳,徐有功也顿时被拉回神,随即想到卖鱼郎说的胎盘还在。 元理是纯爷们,一脸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紫河车原来就是胎盘,我之前听别的乞丐吹牛说见过最名贵的花叫紫河车,我当时还说呢,原来那孙子骗我!这紫河车是胎盘啊……” 徐有功没理,可说起来壮阳,虽然对霄归骅他略有些羞于开口,可思绪却飘到了—— 长安,内监一类。 用得起紫河车的,花得起这个钱,又需要壮阳……去做那种事的,必是达官贵人,甚至不是寻常男子。 他认真思索,霄归骅眼看元理要说什么,主动拉着他出去买吃的。 元理一听到吃,不再废话,乐呵呵出去。 徐有功沉浸于自己的设想中,寻来纸笔,落笔图画,浑然不觉整个客栈随着两小只出去后不多时,被官兵牢牢围起。 徐有功总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类似于人皮案中的手痒脱皮,又类似于古朴大师头顶的针与手上的疤…… 可眼前案件的那一步,他始终摸不到,不知在哪。 朝哪里迈。 毕竟他时间紧迫,行差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蓦地,一阵紧迫感从周围掠过,徐有功抬起头,竟看到有一名男人站在他的面前,来人脸色黝黑而眼睛炯炯发光,徐有功不认得他,当即拔剑,却被对方把剑先横在他的脖子上。 “徐有功,你还不起来,给天后陛下行礼!” 来人的声音,徐有功更是惊愕。 这声音是……那日把他打晕丢在长街的男人! 他与男人对视。 来人轻轻挑眉,不与置否,随后,从后侧走出来一群人。 脚步声里,那持剑的男子侧身,徐有功往外一看,震惊到剑都落在地上。 因为他确信见到了天后陛下。 武则天出现的第一眼,徐有功就确信,她是天后!朝中天下,没人不知道武则天的年纪,她曾是先帝的女人,年方四十,可是—— 岁月没有在她那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精雕玉琢,若天工巧夺的那张脸上,一双眼明亮高贵,一眼叫人凝住,可其中气场不可侵犯。 徐有功被脖子上的冷剑拉回神,接着听到一句“还不跪下”,他跪下,不敢抬起头看第二眼。 “徐爱卿,久闻无杖大名。此无外人,赐座吧。” 武则天的声音传来,音波袅袅又似钟磬荡漾。 徐有功恍惚了下,脑海里竟出现一幅天人之姿,雍容华贵美不可言的洛神图。 他从不近女色,这是头回惊诧,跪下,行礼,谢恩:“微臣……叩谢天后陛下!” 徐有功被扶起来时,看到武则天的影倒映在瓶上,只是一眼,不敢再看。 武则天从来知晓外臣对她的臣服带有旖旎心思,但徐有功全然不同,他拘谨,有礼,后退,全程没看她。 武则天对这自己挑选的未来宰相人选很满意,“坐。” 清清一句,她坐下,徐有功仍站一旁,“微臣,站听便是。”顿了顿,心中惶恐,“不知天后降临,有何旨意。” 说的心中忐忑。 莫非自己钦差的事,被发现了? 可武则天似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打算,甚至下一句竟是—— “本宫前来,是要亲下口谕,命你持天后秘诏,担任秘密钦差,将汝阳孕妇案彻查后,再前往——石人县赴任。” 徐有功终于抬头,猛然抬起,又猛然低落。 随即,他抬手抱礼,甚至,忍不住掐了自已一把,当真是老天开了眼,竟弄巧成拙,还真是……有这么回事了! “臣……遵天后陛下口谕懿旨。” 没有多余话,既不阿谀奉承也不过分推脱,甚至,都不问问为何改去石县。 武则天眼底再次划过满意,徐有功则在这时,问道:“天后陛下……是如何知道臣在这?” 那旁侧方才冷剑挂在他脖子上的男人,递过来一份卷轴—— “天后陛下自有她的想法,你看完便知。” 徐有功打开后,惊了。 他没想到苦苦找不到的“那一步”全在那卷上。 “这是所有受害女子的绘制地图!” 画上,底图是洛阳地图,可上面却布满了各种红色的标记,全部都是受害者的地址,财产,铺面等……非落与城之四处,只是落于一侧路上。 第48章 与陛下谈 “这般刻意,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得到那条路的控制权……”徐有功说到这里,想到什么,再次问:“莫非天后陛下对此事早有关注?” 他见过武则天的字宣告于天下,这是武则天的字迹,而宣告天下的内容他记不太清楚了,但天子之事,无非是到处祭祖,做样子,时常有公告。 恍惚,他就通了—— “这一切,莫非是为了天后陛下出行……制造……” 他没说完,男人代为说道:“天后陛下对此早有打算,此地之事,盘踞已久,早非一日之功。近日来,便是与你说清,徐有功,你不必再查,天后陛下自有打算。” 徐有功不由得看向武则天,这一眼不单是以臣子看君主,更是以全新的目光审度这个众人谩骂的天后陛下。 也许,她与传闻并不相同。 “那天后陛下打算如何?”顿了顿,补充,“还是说,天后陛下心中已经知晓,背后是谁在……” 徐有功一边说一边看武则天。 武则天也看向他,眼里是藏不住的赞许,这个徐有功,方才不敢对视,现在却是直勾勾的看着她,但他眼底只有为案。 武则天话锋微转,“打算?自是你要活。本宫出现在这里,也是要提醒你,如今本宫出行在即,本宫已经悉数知晓了他们的目的,可这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不能动他们,你虽持有密令,却不要再查那些大户,当然,你也可直接称病,从中退出,本宫也会保住你。” 徐有功不明白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知晓武则天的意图是让他查案,可现在却又不让他查了。 “臣只有一句话,枉死的人要谁来讨回公道。” 他说的不仅仅是这一个案子,还有他大哥的,当年的陈年旧案!可是他心里也清楚,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武则天没话,低头不语,旁侧男子又道:“形式还不够清楚吗?一切都是因天子出行,才出现问题。如今还不到动的时候,你别添乱!” 徐有功算是明白了,又或者一直明白,“古往今来,任何执行都要流血千里,对你们而言,死多少人也只是一个数,可对万万户百姓来说,死的都是他们的至亲。如果陛下让臣查案,臣万死不辞,可若陛下让臣退出,或者只去查小案……臣似乎也只能听从,可内心会对陛下失望。” 从满怀期翼到满眼失望,徐有功眼神无光的看着武则天,觉得她即便华美也不过是一句红粉骷髅。 只是没想到武则天再次话锋一转,转问道—— “徐爱卿,你说,地是给国家,分发给百姓好,还是给诸侯,田户,再租出去好?” 说起地,徐有功接手过不少田地的案,“自事把地给百姓,让他们自己种。分给户上,就需要额外缴纳两份钱。一份租金,一份税,若是给国家,只要交税即可。” “不错,那些汝川的,还有此处汝阳的…地,本宫就是如此打算的。” 武则天的话叫徐有功愣住了。 而男人有些诧异的看武则天从袖中拿出一本书,“陛下,这也给他看?” 武则天轻轻颔首,递过去。 男人有些不情不愿,还是转交给徐有功,徐有功双手接过后,看了一会儿,触目惊心,“陛下,这是……” “这是本宫撰写的农书,你要知晓,本宫也是从下面一点点走到今日的位置,所以比起旁人,本宫更能体会农苦,若把土地统一分发,百姓安居乐业,自事好事,可惜……这本是本宫的想法,却被宫中贼人泄漏,如今,有不少反对的声音,更是有心人想把土地收到自己的手中,届时以高价,逼迫本宫就范不推行农书。 “本宫没有证据,无法将其定罪……只能智取,而这一切,本宫或许应当定死罪,因为所有案件,都因此而起。 “本宫本想要天下苍生人人有地可种,温饱可居,不想竟成了罪孽。你若要拿人,其实本宫应当第一个被抓……” 说这话,武则天起身拜下。 而徐有功从农书开始就震惊了,他本以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贪图田地,刺杀皇帝,天后等……不想,背后竟是农书。 武则天的一句一句更让他迅速明白过来—— 朝中有人得知政策,为了反对农书推行,所以先行收敛土地,届时以天价出手逼迫武则天撤回成命! “陛下!陛下这……快起!” 男人忙要扶起来武则天,可是被武则天一个眼神劝退,只能也跟着跪下,看着徐有功:“你这小子!还不快答应陛下!” 徐有功一时间全然糊涂了。 他站在那里,也许他是当今世上,除了皇帝李治以外,被武则天跪的最久的一个人,并非他愿意,而是他……还没理清楚。 等他理清楚,原来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书要推行,武则天才是一心为民……徐有功也撩起前袍,行以大礼—— “若天后陛下说的当真如此,臣以为罪恶的不是天后,是犯下罪恶的人!天后陛下快快请起!” “一并起来吧,如果你答应我从此案撤出的话。” 武则天看他。 四目相对,徐有功明白了,这案子既跟地又关系那就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只要这书还没发行,后续还有一堆! 而这一切……并非在汝阳就能终止,也不是他能解决。 党派之争,便是涉及朝廷内的盘根错节,需要无数的力量来推倒阴暗的大树。 徐有功颔首的那刻,武则天和男人都长长舒了口气。 随着武则天起身,徐有功也被男人用眼神示意站起来。 “果真是如同皇上所言,百闻不如一见,希望早日在朝堂看到爱卿。”武则天这次说的,让徐有功又不知道该怎么回。 好在很快,武则天又问:“本后上任后,一直有重用酷吏,任其横行,唯你特立独行,以身作则,一副要击碎这黑恶长夜的姿态……本宫倒是一直好奇,你为何如此?” 徐有功对此则选择暂不言语,他为何?当然是为了大哥,眼下无疑是讨好天后,绝佳的说大哥案件时机。 可是,手握着农书……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农书案迫在眉睫,他不愿用自己大哥的事,横生枝节。 “臣,生来便如此。” 这倒不算欺君。 少有,徐有功又一次夸赞道:“天后陛下明察秋毫,体会民情,也必不是传闻中的那般,也许都是为了日后打算。” 至今,到底是谁指使一切,重要,也不重要。 徐有功知道就算自己知晓了,也未必能撼动,这也不是他一人的力量可以做到,可他会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 “陛下有任何打算,有功全力配合。” 伴随这句话,笑声自武则天的唇角溢出。 那笑似闪电,划破长夜,又似冰川解冻,繁花盛开。 “难得有如此懂本宫之人,那么,本宫替天下农人先谢过了。” 徐有功蓦然跪下,“臣必尽心辅佐!” 武则天满意颔首后,再叫他起来,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对一些老奸巨猾的她不说,可对徐有功这种铁头功的,她必须提前叮嘱—— “爱卿应当知道,帝王均衡,也即是,若遇到一些事,本宫虽有心帮你,可不能明面,如今情况你都看见了,有人利用你让你破案,本宫用你当诱饵,也不能暴露,所以不能帮你,更甚至,必不得已的时候,本宫也会为了权衡下令杀你。你可怕?” 徐有功再次叩拜,“臣谢天后陛下信任!若是陛下让臣死,臣必赴死!” “若真有那时候,你的家人,本宫会全权照顾。” 武则天这句话说到了徐有功的心坎里,但他不好表达,只道:“臣死是小,家人……臣感谢陛下,但最终,解决本案是大,解决本案后面牵连着的穷苦黎民赖以生存的田地粮食,才是臣要见到的最终结果。” 武则天闻言目光愈发的赞赏,“本宫还是希望你能活下来。嵩县事盘踞已久,本想让你前去虚晃一剑,不想,对方改了路数,所以,本宫也才让你改了路数。就这样吧,徐有功,汝阳大案无需你查,可是那些平民百姓的案,你还可以继续查一查。” 武则天说的这些也是说中了徐有功的心理,他正打算要问,倒是不用费口舌。 武则天往外走了去。 到门口时,她又停下。 她与李治闹了别扭,却知晓自己的一言一行无不在她的丈夫监掌之中,故意道:“其实,今日他们反对田地推行,不敢明着来,却暗戳戳做这些阴暗的勾当,无外乎是因为觉得我是个女人,他们瞧不起我,但我就是让他们知道,我这女人怎么将他们各个击破,再也爬不起来……” 徐有功没敢说话。 觉得似乎交浅言深了。 但无论怎样,都逃不掉的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何来男女,历史上的韩子高不正是一个例子?男子优秀也是要被排挤的! 但他没有提及,只是一句恭送陛下,等人走后,才腿软的扶着凳子坐下,良久,那空气中淡淡的香气以及手里的一卷农书才让他意识到一切并非是梦境,是千真万确,武则天来过。 然而就在他沉下心准备去翻开,手中的书,方才还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竟成了一卷无字天书。 仿佛一场梦。 徐有功顿了顿嗅了嗅,就明白了其中原理,哭笑了下,去看地图,也是一片空白了…… 不过,这都无所谓。 真正让徐有功觉得为难的是,这件事应也不能与元理和霄归骅说。 一旦讲了也许事情就没有那么容易完成,他们的不知情只会让一切更加逼真。 官兵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这件事,霄归骅很快就知道了,带着元理赶回来,却也不敢进来,等官兵走后才来,询问徐有功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徐有功思虑后,决定不告诉他们,只说自己在画图,可霄归骅扫了一眼,徐有功有什么东西她再清楚不过,这些都是方才没有的。 看来,有了不得的人来跟徐有功聊过…… 不过,霄归骅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打算告诉后面的人,元理则吃饱喝足,眼看徐有功红光满面的,知道他肯定鸿运当头,一点不害怕,是爬到床上,吃饱喝足,睡的倍儿香。 而大案先放下后,徐有功对小案就眉目清晰的多。 如今不需赴死,他压力也陡然减轻,稍思便生出一计。 一整夜,列出一极为周密的计划,不到清晨,便再次叩响了县令的房门。 第49章 老子周兴 县令府衙,又是一个被打搅的好梦。 徐有功的到来让汝阳县令是又激动又害怕。 激动是想他发现什么?这案子做得密不透风,他才不信能查到什么! 可怕的是,他真查出来什么,给他这个县令招惹来杀身之祸,至于赌坊的事儿,他更是早就知道,好在人家赌坊早就清帐,他啥也查不到! 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徐有功这次跟他说的,让他惊呼—— “妙啊!” “这!这计划,天衣无缝!” 一声一声的高呼,县令看着徐有功,是真佩服,“照你这计划,以死囚来扮作是杀人东婆,将东婆处以极刑后,整个兵府全部撤离!实际上……却偷偷设下埋伏,在全城各处乔装打扮,然后等待真正的东婆,以为我们是真的放下……他一作案立刻就抓!” “妙,太妙了!” 如此一来,整个案件直接结案了,他怎么就没有想到,给上面这么完美得答卷???? 反正这边案件,田地,该弄的都结束了,东婆大概率也不会再折腾,与其找徐有功收尾,自己直接找个死囚来收尾,不更方便吗? 县令看着徐有功娟狂得字迹,一遍又一遍,啧啧咂嘴,那赞赏的表情不像是演的,徐有功此刻不是假传圣旨,而是真心有皇命在身,也嘴角微抿,感觉—— 这次真能成。 两个人各怀心思,但都喜上眉梢,一拍即合。 徐有功又补充说道—— “不仅如此,我还想专门制造出一起案,让他主动出击。” 县令后撤:“老弟啊,你这样我会觉得你像是东婆派来的奸细!不过,他真的会来吗?万一不来,那怎么办?那我……可真借此结案了啊!你知道的,我这汝阳现在乱的咧,天后陛下都骂了几回了……” 他说的,徐有功并不相信,毕竟他早就见过了天后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 而他要做的也仅仅只是……让他要找的人放松警惕。 县令这边是什么心思,他在微微高兴后就反应过来,这是想趁乱解决,把屎盆子扣他头上。 好在徐有功不怕这个,他连死都不怕,直接说,“都听你的。” 说完,屏风后陡然传来一声喷嚏声…… 徐有功往后一看,一名妾室模样得女子,撩着头发从屏风后走出,她揉着鼻,嘟囔的指责着屋内的油灯熏人,迷迷糊糊,假装看到徐有功,然后赶紧躲在县令的身后,装的太明显,徐有功都懒得戳穿。 不过,也是这一幕,让徐有功意识到—— 也许汝阳县令也受到监视。 也对,这么大案,不是他一个人做的。 于是在县令指责妾室道歉中,徐有功一句也没听,起身告辞,去紧锣密鼓的布局。 县令这次全权配合,找了不少秋后处斩的死刑犯,不够的还从别处借来。 在给死囚乔装打扮成杀人的东婆后,徐有功又给他加了些额外处理,还配上了元理给特别制作的—— 鬼爪兵器。 那是元理设计一半,找铁匠连夜做的。 一日后,便要处以极刑。 徐有功本人也做出出城假象,当然,他随后又乔装打扮回来,接下来,就是静心等待了。 等待,大家都以为东婆死了。 等待那个官府里的假东婆,再次犯案。 可意外得发生,有很多。 行刑的那天,不少百姓前来哭,和唾骂。 眼看东婆人头落地,徐有功也在人群中和霄归骅元理乔装打扮,试图寻找不同,当然……是没找到的。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闲聊中,徐有功突然又被霄归骅的一句话点到重点,“你是说,孕妇必然会抓药?”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孕妇从怀孕到生无不需要大夫把脉,所以,去把全城的铺子都问一遍,孕妇遇害前可有异常?说不定有蛛丝马迹。 说干就干。 这次,徐有功带着官兵上门询问受害者家属,有官兵镇压,总算是得到不少的有用口供,其中最有用的当属—— 众口一致的说是同一家医馆! “这些孕妇都在同福医馆抓药安胎?” 整理口录的霄归骅也发现了这点,稍后,徐有功都不等她整理好就带着众官差出发! 同福医馆,他走访时候见过的,但是从来没进去过,可也有些印象,里头人还是蛮多,但……当徐有功带着兵马到时……居然闭馆了? 不是普通的闭馆,是像是赌场一样,连夜关闭一样。 旁边有商户,徐有功询问后,得知他们确实是连夜搬走不做了,说是家里出事……徐有功明显感觉到这其中有诈! 一名衙差还在疑惑,徐有功已踹开门,进去后,果真—— 人去楼空!! 所有的药柜都一扫而空。 徐有功留下,想要仔细查看,尤其是他去过梁惠识家中,这年头,在自家挖个密室不算新鲜事,厉害的还能通出到城外。 徐有功在医馆找了一夜,果真—— 找到了。 地下室内,恶臭熏天,徐有功眼看到不少女子染血的衣,物。 这让他确认,目前是抓到了蛛丝马迹。 挨个问,究竟什么时候闭馆,什么时候有什么异常。 可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徐有功转头打算出去,他刚爬上医馆,就听到了一群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来啊!把这贼人,速速拿下!” 徐有功愣住。 想要反抗,都因为身在地窖的楼梯而施展不开。 等他被抓后,才算是明白,自己这是……解决完了案件,要被弄死了。 不过,他干干净净一身白,即便是被羁押,也昂首挺胸道:“我乃是朝廷命管徐有功——在此查案!尔等竟敢羁押!” 官差冷笑,“你说是就是啊,我还说我是公主殿下的驸马爷!来啊,给我绑起来!此人,借东婆案残害无辜女子,罪证物证确凿——押入大牢!” “放肆!” 徐有功不是没想过对方会抓自己,但没想到用这么蹩脚的方式,直接栽赃! “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大唐律法,便是你们汝阳县领也只有参奏职权,没有羁押之权……呃……嗯……” 没说完的话,让人直接从后打了一棒,徐有功一口献血险些喷出来,咬牙咽回去,这时倒无所谓自己,更担心的是元理,霄归骅。 自己在这里找密室,一时间忘了时辰,他们敢于抓自己,难不保证对他们两个小孩下手! “你们岂敢!” 他继续强撑着,眼前哪怕昏黑,还是咬牙撑着。 那为首的兵正是最近带着他到处巡察,安排的,少见他如此用官位压人,也是有些害怕。 可害怕归害怕—— “徐有功,我知晓你是徐有功,可这都是上面的安排。你还是老老实实,别讨苦头吃!” 徐有功少有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 这是在说他也只是奉命办事,真正要办他的是上面的,徐有功垂着脑袋,咽下嘴里再泛起的腥甜,这次不说话了。 那人也松口气,一挥手道:“带走!” 然后那些官差,几乎是拖着徐有功走的。 徐有功被打的应当是内伤,他闭目好好缓了一会儿才在感觉到外面的艳阳天时睁开眼,刺目的光里,他眼前却微微一亮,因为看到人群里乔装打扮的霄归骅和元理。 徐有功彻底松口气,也终于不抵抗的跟着队伍被押解回去。 回去路上,他的腰牌,他的一切都被没收,不过他不怕了。 天后陛下的提醒也好,他自己的推断也罢,他知晓如今是东婆死了,对方要拿他下手…… 这个时机,反倒是他可以仔细观察对方身份的时机。 只是身体很痛。 以至于有些影响思绪。 牢狱中,徐有功长这么大,头回被架在—— 审讯的木架上。 咔咔的两个铁锁将他固定后,徐有功垂着得脑袋才缓缓抬起,注视前方,竟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徐大人,别来无恙啊。” 这个没见过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得说时,徐有功从他眼中看到许多东西。 嫉妒,疯狂,厌恶,嫌弃以及……杀气。 毒蝎是被临时派遣过来的,铁水那边进度正常,胎盘也如约送到,他闲来无事,正好被指派来好好折磨徐有功。 这活儿,他爱干。 说起这事儿,他真的还要感谢徐有功。 四下无人,他都弄出去了,手里拿着蘸着盐水的鞭子,走到徐有功面前,就捏紧了他的喉咙,笑的讥讽,“哧,我倒是头回见到,自己给自己挖坑埋了的。你把东婆抓了,那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跟其他人窝窝藏藏的不同,毒蝎知道自己是不会再见到徐有功的。 上面给的指令虽然是让徐有功重伤,但是他—— 想让徐有功死。 就死在这里。 他的手上。 当然,他不会对上面这么讲,他会告诉上头,这一切都是徐有功天生短命,他身体里本来就有毒。 然而,徐有功好像没听到,他本来就喘不过气,被捏的瞬间,就脸色惨白,接着绛红,耳边一片嗡鸣。 毒蝎怕直接把他掐死了留下祸端,后退,就要抽下去第一鞭把人打醒。 外面传来声音—— “周大人,外面有一位自称霄公子的传递来一封信,说是天后手谕,放人。” 毒蝎的手一顿,他如今化名周兴,皱了皱眉还是狠狠的三道鞭子先打下去,才转身走出去,用染了徐有功血的手打开那封信。 意料之中,根本不是什么天后手谕,只是霄归骅写的两个字—— “放人。” 徐有功被痛醒,但是他眼前一片血迹,抬起头也只勉强看到一个人影。 该死,本来想要好好观察,身体却根本不争气…… 毒蝎那边看了一眼意识模糊的徐有功,也是喉结滚滚,握紧了信回头走过去,再次抓着低头的徐有功头发,直接自报姓名:“老子周兴,记住,这是未来要你命的人。” 不能用真名,很不爽。 他又狠狠抽打了十道鞭,不解气,又拿起棍子还要再打得时候,徐有功已是意识模糊,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徐有功很想要支棱起来,可对方用得酷吏那套,徐有功根本承受不住。 恍惚间,他好像又听到了大哥的声音,迷糊的用最后的力气睁开眼,就看见“大哥”手持袖箭,打过来。 那个叫周兴的似乎愤怒的喊着什么,而大哥只是把他带走…… 接着,元理似乎也来了,但又好似是梦一样。 徐有功只觉得胸口一阵郁结,头脑也炸裂开一般,随着身上的剧痛,终于—— 晕了过去。 第50章 白皮书衣 徐有功再醒过来时,一堆人都在他面前。 包括汝阳县令。 县令脸色局促,看到他醒过来,才是眼睛发亮的站起来,就要抓他的手,被霄归骅摁住,眼神逼退。 徐有功则又闭上眼,他犯了大忌,过于大意,以至于被残害致此,若非有天后搭救,早就死绝。 县令被摁下手后,不知道怎么说,但人醒过来,他就已经千恩万谢了,转身先出去。 徐有功听到人走的声音才睁开眼,霄归骅,元理都在。 元理也不闹腾了,巴巴得看着他说最近很乖,不惹他生气一类的话。 徐有功沙哑着嗓子只问:“这几日可还有……东婆犯案。” “没有。”霄归骅说完,眼神闪烁,叹气:“你还是关心自己。” “是啊,要不是三哥假传旨意,你死了!” 元理说完,捂住嘴。 徐有功则想到昏迷前的那一幕,本以为自己有武后撑腰,可以查小案,却忘了大案,他想要抽身,却让对方钻了空子。 主要还是徐有功没想到对方会直接下死手。 按照他的盘算,对方应该还有别的案子等他才对,不应该这么着急下手。 霄归骅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利害关系,抬手把他眼睛闭上,让他不用多说,“好好休养。” 徐有功皱眉,等她手挪走又睁开,“有案子随时通知我。” 他必须要把这个案子查完! 霄归骅没理他,端着一盆血水出去,这次要不是她拿来解药及时,他真要死了。 然而—— 总是这样,这也不是办法。 “哥,你看到了,他快不行了,你要想想办法,帮帮他。” 将血水倒入水中,眼看那些血水被河水冲刷消失,霄归骅很担心,这样下去,连他也会死掉。 那她大哥岂不白死! 捏紧拳头的时候,后侧有动静,霄归骅回头拿起盆就直接砸。 木盆越过周兴掉落在地,周兴笑的不羁,“这就生气了。哟,还掉小珍珠了……”他越笑,霄归骅脸色越难看,擦了眼泪去抓盆,被周兴抓住胳膊,然后—— 这边出拳,那边躲闪。 这边出腿,那边没躲过去…… “嗯……你还真下死手啊!” 周兴捂着肚子,霄归骅要不是为了大计,真想下死手。 “我说过,离我远点。” 周兴瞬间抬起头来,“什么意思,我们这个身份,是我想离你远点就离得了的?”他想起来说话,可肚子被踹的疼,又弯下腰来。 “看不出来吗!我……我还没查到我哥的事,他失忆了!他死了,我找谁要我哥的死!” 霄归骅这一番话让周兴彻底站直了身子:“你要查死因啊,那你早说啊,我还以为……” 周兴没说下去,霄归骅则道:“没事别出现,坏了我的事,杀了你。” 周兴哼哼,又拦住她,“那我送你东西,你怎么不要?” “你个吃人的怪物,我觉得恶心,有问题?” 话都说开了,霄归骅不介意直面跟他杠上。 周兴脸色微白,退了一步,“我在治病。” 霄归骅没有再给回应,只是捡起来盆回去,不想等回去后,竟然发现徐有功已经穿戴整齐! “二哥!你!” 霄归骅再度把盆丢下冲过去,手却不知道放在哪里。 徐有功混身伤了不少处,可以说是皮开肉绽不为过,处处剧痛,可是,他也强忍着,一句:“我得去找一趟那几个人的家……一定有线索……” 当真是一顿打给他打聪明了。 连续办了两个大案子,让徐有功脑袋剧痛,一时间简单的案子竟也复杂化了。 就如同他在医馆里找到的线索,很明显,作案人是有收藏的怪癖,那么—— 他直接去他们家中,定可以找到蛛丝马迹! 霄归骅有心阻拦,但也知晓,自己根本阻拦不了。 只能带上药,跟着他一起! 元理去楼下打饭,回来眼都花了,人呢??? 徐有功此刻已经带着霄归骅朝着那府衙中的家中人走。 到底是担心徐有功的身体,霄归骅斥巨资租了马车,车内,徐有功不断的喘息,霄归骅一直给他把脉,好在脉象是准的,而让二人没想到的是,在天黑后的灯火绰绰下,县令居然在与那两位缉拿徐有功的举杯喝酒… “还是县令大人高见,要是让姓徐的得逞,咱们兄弟就难办了。” 贴墙的徐有功一听这画,就整个人都气质冷了下来,他一瞬间好像忘了身上的伤,眼神犀利而手握紧了剑柄。 “小心隔墙有耳,话说回来,借着他的手把赌场的账都清了,你们也是厉害。本县令,可得敬你们一杯!” “不敢不敢……这都是属下该做的分内之事!” “……” 徐有功从来知道官场黑暗,从来也都想过自己是被前面的利用,可真在这里听到,还是浑身发冷,发寒。 被借手结案,他听天后的,先忍了,等待时机再进行翻盘…… 可是借手连赌账都清了,他这一刻,下定决心,必须要把这恶臭发烂的汝阳腐根拔出! 但就在他要起来,霄归骅也拿出毒粉时,里面落了杯盏,又接着道—— “不过,还是要小心防范些。把该要准备的都准备好……” “说的不错…省得他病好了,再来问。” “好了……”县令出声打断他们的谈话:“你们们啊,也憋了多少天,去找女人玩去,不过,别闹出人命,东婆的案子不宜再出现了。” “是,大人……” “啧,还是孕妇有滋味……” “那是自然,可惜了,东婆这个案子太快……” 徐有功在这番对话里,整个人犯起来一阵恶心。 县令告辞,投入夜幕,徐有功忍住了没有上前一剑送走他,但看向里面的两个,少有目露杀光—— “我早该想到是他们。不,也许不止他们。” 从案发现场的刀痕,他就猜想到了是官府作案,不想县令竟然也参与其中……只为了女人吗?只为了那种事吗? 徐有功不理解,正如同旁人也不理解他为什么对这些世俗的欲望,不沾染分毫。 霄归骅按住他的肩膀,给他塞下护心的药丸,“别动怒,二哥,你的内脏受损,不宜大怒,眼下……怎么做,交给我就行。” 霄归骅陪他来就是做这件事的。 只是徐有功非要自己去,霄归骅少有的摁住他,拿出鼻烟壶来:“二哥,别逼我动手。 “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虽我不入朝,可我知道,官场多得是污流之辈,少的却是你这样的,然而,正是因为少,很多时候,我真的怕你会……所以,别让我担心。而且…… “我做,不就等于是你做?我们是兄妹,对吗?” 不是霄归骅说的打动了徐有功,而是霄归骅手里的小壶威胁到了徐有功,况且,他身体确实也不对,可他不想让霄归骅出面。 但霄归骅已经走了,并且是一进门就直接将迷药撒出去,两名捕头意识到不妙,拔刀下一秒—— 晕倒在地! 霄归骅利索把人绑起来,眼神发寒的问徐有功要不要现在就结果了。 徐有功摇头,杀人,强x,掳掠婴儿,无论哪条都是死的不能再死。 但是—— “死一百次也只是死一次。” 徐有功忍着痛走到两个畜生面前,认出来这两个是当时请他吃饭,他没吃的那三人之二,还有一个……他不记得叫什么,猜测应当是今日当差。 “把他们先关起来,仔细审还有什么……”有些痛苦的顿了顿,徐有功侧头对霄归骅接着说:“徐无杖,今日要改名了。” 他想打他们。 不仅仅是打板,还想要把人凌迟…各种刑法都来一遍。 霄归骅却觉得高兴,甚至少有的笑了,“二哥你终于愿意动手了,其实,这种……已经不足以称之为人了,他们就是畜生,你没有改变你的宗旨,你只是对人,可是对畜生……你把他们杀了,也无妨。” “好一句杀了也无妨,人命在你们眼里,就是这样?” 陡然传来的周兴声音,让徐有功和霄归骅都震惊。 霄归骅下意识挡在了徐有功的前面拿出毒粉,又收回,她知道毒蝎不怕,可这一举动让徐有功脸色微变,不过转眼,就只是看向走进来的周兴。 “上面安排我接着跟着你们。”周兴手里拿着马鞭,随意地甩着,“没想到,看见你们在这里,要杀人啊……” 徐有功直接问他,“你想干什么。” “刚才的一切,我都听到了,这两个确实是畜生,不过,要怎么办,也该是律法说了算,徐有功,你这是被冲昏头脑了啊……” 周兴笑眯眯,可徐有功是从他手底下逃生的,知道他的笑不怀好意,但是—— “人在这里,我们没有做什么。” 他自己无所谓,可怕连累霄归骅,只是,再看一眼霄归骅收起来的瓶子,目光幽深。 不想周兴过去,抓起那两个人道:“所谓,不打不相识,虽然是我打得你,可是你要理解我,我也是奉命行事!那么眼下,我倒是有个办法……将功折罪,给你赔个礼。” 周兴把地上的两个抓起来,然后直接走到院子外。 拖拽中,那两人痛的直哼哼却也醒不过来,霄归骅过去又加了一点料,徐有功就更目光深沉—— 同样的药,为何他和那个周兴,都不晕? 周兴把人拴在马匹上,然后上马,意图很明显,他要拖着那两畜生,但是—— “我没说要他们死。” 徐有功脸色黑沉,去抓住缰绳,手因一路握紧,早就浸染出血。 “我也没让他们死,是赶紧走,被发现,就不好了,不过,我有个地方——跟着我!” 周兴说完,也不管徐有功,直接策马。 徐有功下意识后退,眼看他离开,跟霄归骅上马车,狂追。 一路……竟来到那关闭的药铺。 徐有功就是在这里被抓的。 周兴竟有这里的钥匙,开门后,就把那两个拖拽的血人,丢到医馆内,“行了,我还清了。” 然后把绳索收好,直接离开。 霄归骅抿唇不语,徐有功少有看她一眼,再看远处的马蹄扬尘……然后,一瘸一拐的去医馆。 医馆里有密室。 密室安静,徐有功和霄归骅把人放下去后,又仔细检查了两个人的牙齿,确认没有毒物,才将他们嘴巴用布条勒上,再用刑?徐有功确实不愿,尤其是被周兴发现。 但是他也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触及自己随身的包裹,他有了想法,直接把那两张白皮披在了二人的身上。 本身,白皮就是可让人巨痒无比,这二人混身都是伤口,不一会儿就大叫着“痒!好痒!”醒了过来。 比痛苦更难忍受的是痒,徐有功在汝川见过断了腿都不怕的衙差却痒的要剁了手,可见这东西确实可怕。 但也还是那个念头—— 他怎么不怕? “这是什么!!” “啊!好痒……救命!” “救救我……啊……” 两个人披着白色人皮,不断地扭动。 第51章 弃子死绝 血色染白皮。 像看不见的亡魂用尽微薄之力,以白皮书写叫冤。 扭曲的两个人,直接痒到面容狰狞,痛苦无比的大叫:“救命!救命啊,大人,您要听什么我都说,求你不要用这张白纸来……啊!救命,痒死我了,杀了我吧!啊啊啊啊!” 被绑起来的两名巡捕,痛不欲生,偏手脚被捆绑没办法解痒,只能求救。 白皮效果惊人,徐有功也意料之外,只是担心他们会因为过度搔痒而咬舌自尽,于是看向霄归骅,不过紧随有些犹豫。 记得当时,,霄归骅是给了一点点的涂药,这两人直接披身上…… 会不会不够? 好在,霄归骅做出了新的解药,拿着鼻壶上前,二人只吸嗅一下,立刻全部浑身瘫软。 那抽搐不止的在椅子上癫痫片刻,才浑身大汗淋淋地看向徐有功,而两卷白皮书衣,让霄归骅拿回来,卷好,抱着,站立徐有功身后,“把你们知道的,该说的,都说出来。” 那二人对此白皮书,已是恐惧蔓延到骨里,再看徐有功,宛若看鬼。 他们瑟瑟发抖的询问徐有功想要问什么,被霄归骅瞪了一眼,直接全交代,“是大哥,大哥带我们做的,他……他喜欢人妻,我们也只是本分人家,但……大哥带我们去……如果不去,会被杀掉。” “对,都是大哥,他喜欢孕女子,我们都是被他威胁的!大人您救救我们!每次……我们都是看的啊!我们没有动过……我们也是有妻儿老小……” 说到妻儿老小的他们,眼底好像真的有后悔,可是—— “你们的大哥,却说是你们带的。” 徐有功这句话,让霄归骅都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徐有功在诈他们的话,顺势说道:“看来,你们还是想试试看白皮书的威力。” 白皮书三个字让徐有功微微一顿,旋即默认了这个名字。 而两人显然是怕了,忙又争先恐后地将脏水朝着他们的大哥泼,徐有功再度给了霄归骅一个眼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全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我去去就来。” 霄归骅没有说明白,可是那一眼,徐有功就是内心笃定,霄归骅会把那位大哥带来,不曾想的是……没等霄归骅出去,密室的尽头传来拉开门的声音,接着一个吱呜乱叫的球状物被踢翻滚下来。 “怎么样了啊,你这徐无杖……还真不动刑啊?!” 周兴略感意外,他是厌恶徐有功,厌恶到骨子里,可眼看他不上手,也略微惊奇。 霄归骅把白皮书藏到身后,冷冷看着地上滚下来的,不是大哥,还是谁? 那大哥应当是被周兴教训过了,滚下来后,鼻青脸肿的跪地求饶,说:“都是我的错,是我从小目睹了母亲那个贱人怀着种和别人苟合,所以我才……厌恶所有上街的孕女子!大人,你杀了我吧!我错了……” 他浑身发抖的说时,不停地看着周兴,周兴冷冷看他一眼又看徐有功,冰冷的眼又掠过讥笑:“那么,你要怎么处理?” 徐有功其实开始有些不明白,周兴扮演的角色。 但是到眼下,他一声不吭的环顾四周,那三个,还有……周兴,还有霄归骅。 隐约觉得—— 周兴和归骅有事儿。 但他没朝着那方面想,就是……背后的执棋人。 他只当是周兴是霄归骅偶然遇到的什么男人,并且,发现了她的女儿身那种,所以这是奔着娶归骅来的?还是……把他当成了假想敌来的?不管是哪种,徐有功收回视线,道:“把他们押送出去,由……县令主审。” 私自行刑,就触犯律法了,徐有功觉得犯不着,只是想到县令也知道这件事,不由得握拳。 然而听到要把他们送出去正法审案,三个人都急了。 “不要!我还有家人!他们会被杀的!” “是啊,他祸害那么多人,他们的家人也会杀了我们的家人的……” 周兴一脚踢过去,“家人?还知道自己有家人?”说完看了一眼霄归骅,继续踢:“祸害别人的家人时?怎么不想到别人也有家人?” 徐有功见状,更加确定了—— 这个周兴,确实喜欢归骅。 就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背景,但能让上头指派下来……徐有功蓦得心口一顿,想起来自己差点死他手里,也是这个时候意识到,这小子别是那背后人派下来弄死他的,可他又没死,再想到当时昏迷前看到他们争执…… 徐有功喊回来霄归骅,打算让周兴把这三个人送去衙门,自己和霄归骅聊一下。 结果霄归骅主动说:“还是我带去。我不放心这个人!”很明显的,不喜欢,不信任周兴。 这一点,徐有功倒知道为什么,周兴差点弄死他,不过迷迷糊糊中,他记得周兴在自己耳边说什么,说什么命,周兴一类的话……也许,周兴是来救自己? 左右都有可能,徐有功知道自己身在漩涡,比起周兴是不是对自己不利,他更想知道的是:“三弟,这个周兴,与你什么关系?” 索性,当着周兴的面挑明。 周兴嘴角快速扬起,挑眉看霄归骅,学着徐有功问:“是啊,我和你,什么关系?” 霄归骅脸色刷白,她从一早就知道,毒蝎迟早要出现在案子里,这是一步必走的棋,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回答我,他……”徐有功喉结滚了滚才说下去:“是否,单恋与你。” 周兴正在笑着看,笑容一顿。 霄归骅也是心跳一顿,看向徐有功,再看周兴,道一句:“我与他素不相识!从无关系!”接着,抓起地上三个直接用毒药毒哑巴了三个,勒令他们走。 周兴翻了个白眼,向上吹了口气,头发丝飞起落下后才看一眼徐有功道:“管好你自己。病秧子。”骂了这句,转身就走。 徐有功没说话,可那张瘦削的脸上少有眸光一点点的暗下去,坐着,好久才动了动手,轻轻的起来,一步步蹒跚的往外走,他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就觉得……有些闷闷的不舒服,也许这就是当哥的心?看到妹妹有人追爱……会忍不住不舒服。 只是,等徐有功出去时,闷闷的心被瞬间提到了嗓眼! “归骅!” 上去后,医馆门口竟布满短弩和短箭! 霄归骅中了一弩,周兴两箭,那三名兄弟就没有那么好运,因为被绑着,无力逃脱,已经毙命! 徐有功试图追去查看是谁,但也因为牵扯到伤口,倒在地上。 他迅速爬过去的路也带着血。 “归骅,三妹……归……额嗯……”地上的短弩拉扯他的伤口剧痛,徐有功爬到霄归骅前,想到她包里的护心药,快速拿来给她吃下,又看了一眼旁边周兴,给他也塞了一粒后,府衙兵才将将赶到。 但却不是为了救他们,而是—— “走水了!” “快救火!” 远处的声音伴随更远处的大火蔓延而高涨,徐有功用尽全力抬头便见远处县衙大火满天…… 该死……他又落入了对手圈套,他没死!但是案件……又结! “徐有功,徐二哥!二哥!!三哥这是怎么了?三哥醒醒……” 最近的距离,传来元理熟悉的声音,徐有功回过神,只是一眼,晕了过去。 大火,足足蔓延两日。 县令和他全家都被烧死,死因据说是屋内的烛火不慎打翻。由于汝阳官员不在,徐有功被那名在古朴寺后山见过的太监安排,临时担任为代管。 头一回,徐有功无心查案。 他在反思。 反思自己的所言所行所为所想,究竟哪一步错到—— 明明都知道对方的一招一式,还是步落入地方陷阱。 可结果是,无论哪一步他都觉得自己没错,是对方太过于心狠手辣,若说错,只有一条,他不够心狠手辣。 霄归骅一直没醒。 周兴也重伤昏迷。 伤人者走访查证,是一群骑着马的黑衣人,俨然是派来灭口,显然—— 也是查不到的。 内监口述,周兴是世家子弟,长安来的,身份尊贵,让徐有功好好善待。 徐有功连内监都不知道是谁,还管他长安子弟?冷眼旁观,袖手离开,不过,他看得出周兴应和霄归骅是在别处相识,只是,剩下的来不及知。 大火刚灭,只知道县令全家都在里面,必然死绝。 纵火案也属刑事案,如此大火势必影响恶劣,他必须第一时间去现场,并且他笃定,现场一定有重要痕迹,物证,所以才被一把火烧掉。 尸体的位置还没挪动,徐有功步入其中,一来身上疼,二来被烟雾呛得咳嗽带着更疼,于是脸色煞白。 府衙中跟他作对的,都已经死了,抓他的也死了,留下的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徐有功独自步入其中,眼看地上趴着,爬行姿态……烧焦的尸,确认死者是活着被活活烧死,再有其他尸体也多时爬在墙角或某些物体遮挡下,这都说明死者是有求生的欲望!也说明—— 是烧死而不是自杀。 至于未爬出去的原因,应该不是受伤爬不出去,而是……门被锁住,出不去。 烧红的铁链紧紧锁着,徐有功越过一具具烧焦的尸,只觉得胃部翻涌,并非因为恶心气味,而是恶心这些事。 不管是汝川县令还是汝阳县令,他们都曾是为对手做事,却一朝用尽,便弃子致死。 走到最里面,徐有功看见仰在床上,头靠地上的……县令。 很明显,他的姿势是仰躺着,这种姿势,要么是被人用方法致昏,要么毒物致死后,又纵火焚尸。 徐有功缓缓地蹲下身,认真检查其衣服残片情况,这穿着还是官服,一个人是在什么状态下穿官服?必是见了需要穿官服的人!所以,他是死前,或者就在见过那人以后……被杀死,烧死的! 残留的碎片上,一股煤油的味道,很明显,这就是助燃物。 对方一步步脱离这些弃子,唯独留下他!唯独留下他! “徐二哥。三哥醒了!快来啊!” 元理匆匆赶来,气喘吁吁的声音很是时宜的把徐有功从灰烬中拉回神,顾不得换衣裳,徐有功就往回走。 至于这里……至于东婆案……徐有功没找到,但徐有功知道,他总会找到……只要背后的人不把东婆抛弃,自己总会找到。 下面有人询问,那三位惨死的兄弟怎么查? 人都死了,事发突然,徐有功手里,口供和证词又都没有,看似无头悬案了? 非也—— “去他们家中搜,搜出来的被害孕妇的遗物,分归还人家。” 第52章 敲打撤退 徐有功对这个案子,没有任何保留和保密。  他们伤害别人的时候,也该知道旁人也有家人,无辜毁了多少家庭!就该承受多少的代价! 何况,徐有功不相信他们三家人不知道一丁点蛛丝马迹,所以又给出一个定论—— “叫他们三家人,立刻收拾东西滚,永不允许再踏入汝阳!” 快马加鞭回客栈里。 霄归骅已经醒了,睁着眼看周兴,周兴还在昏迷。 徐有功看到她醒来,彻底放心,但自己也是身负重伤,本来就没好,强撑着没走两步却又一口淤血吐出来,再次倒下… 霄归骅想要帮他,可自己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看着元理喊大夫…继而等徐有功躺下,三个人三张床,霄归骅在中间,她看了看徐有功苍白的脸,又看了看远处床榻上同样昏迷不醒的周兴,略抿唇。 当时,那几只箭确实是要夺了他们几个人的命。 他竟想都没想就扑过来给她挡住…… 霄归骅看着毒蝎周兴。 他不吃人的话,霄归骅其实没那么讨厌他,甚至觉得他挺可怜,因为比起亲儿子毒蝎,泥鳅给霄归骅的明显更多,也更厚爱些。 从小,霄归骅就是泥鳅拿来说训毒蝎的案例。 无论学什么,都是霄归骅最快。 可这次挡箭,毒蝎挡在了她前头。 撇开救命之恩,霄归骅往深了想,目光一点点发沉,后面的人应该不是打算下死手,这是—— 一种敲打。 警告她给徐有功解毒… 警告毒蝎没有顾全大局,要杀徐有功… 总结—— 徐有功要死,但不是现下死。 霄归骅看着面无人色的徐有功,然后闭上眼回来接着休息,她闭眼,徐有功却很快睁开眼,他方才是晕了过去,但很快醒过来,却依旧浑身无力。 无力感来源于明知自己深陷其中,却无法自拔,明知对方在拿他做计,对抗武则天,却无可奈何。 强忍,压抑,痛苦不堪。 对徐有功这种直脾气而言,殊死一搏得去为天下百姓而战!为良田千万倾而战!才是他的理想状态! 可事实却是……他必要吞下眼前这口恶气,更也许,他要放弃汝阳案,如同当时被迫离开汝川…… 徐有功爬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做什么,但是长这么大总要放肆一回。 他少有买醉。 一口酒接着一口酒,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或者说—— 他周围的人都安全。 霄归骅和周兴的死应当是对他的敲打,让他尽快离开?还是尽快放弃的意思……也许都有。 再一口酒,徐有功想到背后那人还要他继续填补,就痛不欲生。 却是烦闷之中,陡然听见旁侧有谈及宫廷—— “听说了吗?我二舅他邻家的小儿子在宫里当差,说最近新封的魏国夫人受宠,武则天~啧,岌岌可危哦!” “是吗?要变天了?那可太好了,一个女人能当什么陛下!简直就是把我大唐当儿戏!” “没办法皇帝病了吗,肯定是那女人夺权啊!” “小点声小点声……” 后面的微微压低声音,但徐有功已经忍不住起来,往那边走了。 他不知道,武则天那样的女人是怎么失宠的。 她那模样,宛若天仙下凡!怎会失宠? 却是靠近了听到那边人接着讲:“我听说啊,那魏国夫人长得,天仙下凡!!皮肤白得像是雪花,眼睛像是乌葡萄!头发乌黑茂密,嘴唇红的像是血……” “这么标志?” “何止呢,最主要,她是武则天的外甥女,其母郑国夫人和武则天是姐妹,啧啧,那武则天就美的迷倒了咱们两任皇帝……她的外甥女……能差了?” “我知道!我之前去洛阳城,那边有人曾见过,说她只是站着,就像神女下凡,而且,和武则天年轻时一模一样!” “那怪不得了,我听宫里的兄弟也说了,她就是因跟随母亲郑国夫人出入宫中,被咱们皇帝看见,直接册封为——魏国夫人!” “这要我说啊,就是咱们皇上喜欢武媚娘那一款,这年轻时候没得到,遇到了小的可不就……” “小点声,小点声!” 再次小声是因为徐有功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了。 其实,坊间对武则天的不敬重,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像是她那日离开时候说的那样,大家对她的功绩,付出一概不看,只因为她是个女人,便觉得她做什么都做不好…… 那她现在好吗? 徐有功跌跌撞撞出门,不想再听,反正听的也都不是实话,可即便知道是传闻,也略有担心。 因为这些传闻无疑都是在撼动武则天的身份,地位。 而走出长街也没有躲过流言。 底层百姓最大的乐趣谈资也不过就是看高台倒塌,外头也有人闲扯,说武媚娘这次如果被拿下来,什么二圣恐怕也就要被撤了。 另一人便说,“本来她就不配啊……” “我倒听说武则天可能被废后!” “就该废了她……女人有权就变坏……” “……” 这些话,让徐有功愈发担忧,可担忧了没几秒,他就少有的低笑。 手里的酒瓶已经空了,他晃了晃后,丢在路边,笑自己是八百,八万杆子都和武则天打不到一起去,却偏在这……操心。 这不该是他操心的东西。 可他该操心什么?他又操心得起什么! 烦躁,郁闷,夜晚凉风也不能让他安静下来,愤然得心口火燎一般,徐有功忽然撞上了一堵结结实实的肉墙,接着,疼痛剧烈让他往后倒,被来人一把搂按住,放好。 “站好。” 来人声音熟悉,徐有功摇摇晃晃,抬头,再见到那位曾经把他打晕,也是武皇后身边的那位将军。 小将军今日穿的便装,眉目俊朗,高大清秀,是来给他亲传口谕的,“此处不宜久留,案件结不了就别耽误时间,尽快去石人县,那边也一堆的案等你处理。” 徐有功昏沉的脑袋稍微有些清晰,晃了一下,不忘行礼谢恩,弯腰时又被男人摁住手臂,拖起来—— “你我就免了礼,你的伤,天后陛下也都知道了。” 徐有功听到这,反问:“天后陛下如何?” 他这么问,男人便定定地看着徐有功道:“看来你也知道了,放心,天后陛下很好。” 徐有功不信。 男人接着说:“你是可塑之才,无论你的无杖之名或你近来破获的田地白皮书案,均代表了你的聪明才智,我也心生佩服,大唐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不该困在此处,更何况……他们还有更大的棋局摆在石人山,陛下如今状况你既知道,那就该明白,她也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你从此处挪走,你可不要让陛下功亏一篑。况且……到石人山解决一切的,只能是你。” 男人个头比徐有功高一点,低眸看他迷迷糊糊的眼神,眼神暗沉三分。 究竟是谁在传徐有功是个青面獠牙的鬼酷吏? 他明明清俊朗朗,如今喝酒后面颊微红,宛若画中谪仙。 只是这个时候,可不易犯糊涂。 男人轻轻晃晃徐有功:“振作起来,兄弟,我还等着以后在朝堂跟你共事。嗯?” 徐有功其实已经醒酒不少了,迷糊是在思索,武则天必然情况危急。 而这样的情况下…… “你转告陛下,有功即刻动身去石人县,另外,烦请兄台再代为转达,陛下也要保重凤体!” 连坊间都传得沸沸扬扬。 男人拍在徐有功胳膊上的手微微握紧,又松开:“这就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了,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徐徐图之吧……” 徐有功感觉到他的手迟钝,况且,外面都传成这样,宫内还不知道什么景象。 他没有去过后宫,可也知晓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确实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便是—— “请转达陛下,臣必保护好自己,也必好好活着,查个水落石出,保新农书在将来……顺利推行。” 徐有功这次说完,直接跪下朝着长安。 远在皇宫大内的武则天刚整理完卷宗,微微耳朵发热,她搓了搓耳朵后在夜风微亮中裹紧了衣衫。 明月高挂。 清风拂面。 她知道,这个时候徐有功应该见到了她派去的人,只是不知道他那个性格会不会扭转,应该会吧?她都派人去宫外散布谣言那么厉害了,他应当会体谅…… 外面匆匆传来脚步声,武则天回身便看到那传闻中的魏国夫人跑进来,直接鞠躬大礼,“臣女叩见天后姑姑,陛下万福金安。” 武则天注视着这几乎跟自己差不多的侄女,略有愧疚,她利用了她。 “快请起,这段时间,委屈了你。” 武则天亲自扶起她。 与自己经历不同,贺兰绾绾在本该无忧无虑的时节,享受了她的少女年华。 这是武则天想要弥补幼时的自己。 记得那年,自己正年轻就被带到了宫里,从此,开始了水深火热的宫斗生活,宫里的万事都吃紧,每天睁开眼第一个要想的是,今日也要活下去,每天睡着前,也是担惊受怕,怕睡梦中被人谋害,就再也醒不过来。 如今,贺兰绾绾就是她的理想中的自己,眼神纯净,有爱。 “不委屈,只要天后姑姑需要,绾绾赴汤蹈火,死了也……” 没说完的话让武则天捂住了嘴,“不可胡言乱语。” 绾绾在她心中就是她自己的理想生活,自己做不到得不到的,她只想要绾绾得到。 “今日都学了什么功课?”武则天的询问正问到了绾绾的心中,她低头娇羞道:“今日……学了一些诗歌。” “哦?”武则天正要提起,打算为她选合适夫婿,听她讲起《邶风·击鼓》,“虽最初不是写爱,但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绾绾便想,无论生死,都两手相握,直到白头,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爱!” 说到爱,武则天便不得不提起:“《郑风·出其东门》中倒是有一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让本宫倒想起一则佛经故事,所谓弱水有三千,只需取一瓢饮。绾绾都提到了相思共白头,可是有了心上人?” “姑母取笑我!”绾绾开始还撒娇,可余光扫到一抹黄橙出现在门前,陡然声音娇滴了三分,“只是……姑母,这世间能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人,不只有姑父一人吗?” 绾绾是笑着说的,睁大眼,仿佛一脸无辜,可分明有暗藏心机。 武则天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了……李治来了。 第53章 秀色可餐 同李治那次地道分别后,武则天就再也没跟他见过面。 此番散播谣言,一来是需要徐有功转移,还有给乱党们一个错误信号,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逼迫李治出来见她。她不知为什么,最近心慌的厉害。总觉得李治有些神神秘秘,有事瞒着她! 后侧传来一声熟悉的清咳,武则天瞬间转身,可她张了张嘴,没看到熟悉的人,莫非是错觉不成? “姑母……你别生姑父的气……都是绾绾不好……” 贺兰绾绾声音细弱,武则天回过身看着面前的娇小,宛若小时候的她跪在面前。 武则天对她还是心软,哪怕她都这样忤逆,她也压住情绪,只是冷冷道—— “你倒是好理解,本宫是暗示你该嫁娶了,你可别是打起姑父的主意?” 意识到武则天抓到重点,绾绾眼底划过精光,“不敢不敢,”她磕头,用疼痛抑制住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她把这些情绪都转变成了疼和惶恐。 贺兰绾绾不断下跪磕头喊道:“臣,臣女该死!臣女只是……只是想说陛下才有资格弱水三千,只取姑母……天后陛下这一……一……” 没说完的话,被李治从后侧截断:“你都说了弱水三千,瓢…多得是。起来吧,你的天后姑母,才不会杀了你。她疼你还来不及……” 李治由远到近的声以及气色如常,才让武则天脸色微转,事实上这段时间,她总做噩梦,梦见李治是生病了故意不见她。 武则天上前行礼,但没行完就被李治一句免了打断,接着,武则天抬头就看李治把玩佛珠从她面前掠过…… 那佛珠血红,并非她送的任何一串。记忆中的李治从来都是手持,他们在甘露寺重逢的那串白菩堤手串。 武则天心中难过,但没有表露,只是抿唇,后退,眼看她夫君背影,脚步,最后目光流连又收回,缓缓拜万福礼道:“陛下万福。” 她还是行礼了,哪怕李治仿若没听到,顾自拉起地上跪着的绾绾衣袖。 只是轻拉,没什么表情,随后递出手里的珠串。 贺兰绾绾起初要拉他手,看李治手往后退,于是只拉着珠串起来,那害羞又藏不住得意的表情,说明一切…… 武则天起初并没有任何醋意,因为她看得出来李治只是在演,他这个人心思深沉的很,才不会对一个只见一面的小丫头动什么心思。 还是那句话,帝王要的是绝对的沉稳,压得住,而不是—— “姑父,绾绾让您和姑母嫌隙了……绾绾对不起您日日的教导,是绾绾的错。” 一句日日的教导,让武则天原本的自信被击出裂痕,“陛下,何时教导与你?” 听到武则天的话明显颤抖,绾绾惊讶捂嘴说:“姑父他……他日日夜夜有空便来教习,查验功课……姑母竟不知吗?绾绾该死,绾绾不知的!不知姑母您不知情的!姑……姑父……绾……” 绾绾似乎要哭,似乎她是那个被夹在中间,可怜至极,手足无措的。 而武则天呆看李治。 原来,所谓传闻不是她放出去的,是……真的? 怪不得她让宫人们去传播这些,宫人们眼神里都带着复杂。 一阵无言,无声的对视,武则天忽然发现,只是一段时间不见,李治就变了个人。 李治从她面前带走了贺兰绾绾。 贺兰绾绾抓着佛珠与李治到门前,似还想演足全套,可回头看武则天早就转身,嘴角终于忍不住扯出抹得逞得意得笑。 李治余光扫见,仿若不见,继续往前走。 绾绾得意,嘴角在收起后,才又露出那纯洁无辜的眼神来:“陛下……臣女……不愿介入姑父和姑母之间,臣女的一切都是姑母所赐,臣女……只要能在陛下身边就可以……” 一句姑母所赐,简直是刻意悬在皇帝心间的一把刀了。 当然,那得对看重皇权的皇帝。 李治偏巧不是那一类,可他还是佯装震怒,一把甩开她的衣袖,命她跪下:“跪下,在此好好反省,你的一切,究竟是谁所赐。” 随后,看不看的随手将那被她拉过的珠串丢在草中,阔步离去! 等走到了熟悉的假山后,李治才是大口的喘息起来。 胸口起伏的剧痛让他很想忍,可是忍不了,一口血吐出来后,旁侧的内监便是立刻洒扫,紧随着扶着他步入假山口…… 李治吐着血,喝着药,再喝再吐,还要想着武则天:“今日之事,媚娘的心情估计要不好,去把几个得力的老臣都叫回来上任,以免出差。” 事实上,他并没有日日夜夜的前往,只是偶尔过去一趟,给她布置点安静的活儿……好让她不要深夜弹曲子,影响了武则天睡眠。 她的寝宫距离武则天很近,武则天日理万机,如今睡得本就少,再让她吵……头痛必要发作。 只是这些……李治永远也不会再让武则天知晓了。 他既不能陪伴她一生一世,就索性让她忘记自己,也好过一直记着自己,一直痛苦。 最主要,道教有云,只有破了情关,情执,不再依靠任何人,不再往外求,而是强大自己……才能彻底得蜕变。 他要在最后的时光,逼她—— 放下对自己的情和欲。 -- 同景,徐有功是被那男人背回客栈的,大火烧了县衙,所有的办案都在客栈中,徐有功回去时,周兴已经醒了,男人看到他微微一愣,因为……好似在哪儿见过。 毒蝎见到男人也是吓了一跳,他曾经被安排过追踪武则天,差点被这个男人抓到,幸好最后用毒物逃脱… 好在,男人不怀疑徐有功身边的人,尤其是目光落在了霄归骅的脸上。 这是男人头一回见到霄归骅,怎么看都觉得她跟自己走丢的妹妹很相似,不过,他妹妹后来找到了,被虫子啃咬,死无全尸。 “照顾好他。” 留了这么一句,男人转身就走,霄归骅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也觉得……有些眼熟,但她确认自己没见过,只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挥之不去。 有些奇怪,但是很快抛之脑后,去照顾徐有功,让周兴给喊了停,“你别去,让他去,元理!”使唤得倒是得心应手,而元理正在看一本名为《缀术》的书,是祖冲之撰写。 原本看书的时候他是会屏蔽所有声音,可周兴不一样,因为借给他书的就是—— “周大哥,你这本书哪儿来的?是原版!因为我见过抄本,没有你这个好……” 元理对数的痴迷,霄归骅也是知晓的。 周兴那边指着徐有功,元理才发现徐有功不知道怎么喝多了,赶紧去伺候照顾。 徐有功只是醉酒,稍后迷迷糊糊醒过来,听见周兴,霄归骅和元理吃宵夜,边吃边聊的声音,微微睁开眼,那一幕竟出奇的……融洽。 再一想到当时周兴给霄归骅做挡箭牌,徐有功忽然觉得……撮合他们,也不错,就是撮合这事儿吧……他不擅长! 周兴显然很有钱,吃吃喝喝都是他买单。 霄归骅经过挡箭的事儿虽然思考明白了因果关系,可挡箭就是挡箭,这份情她是欠了,所以,哪怕很不情愿毒蝎子跟着他们,却也因为种种原因,现在不好,也不能撕破脸,只在他去加菜的时候跟元理说:“他点的菜可以吃,但是他自己做的菜给你,千万别吃。” 鬼知道他用的是不是人作为食材。 周兴吃人这事儿,小时候还是没有的,是那场大病差点夺走了他的命,他被丢弃在死人堆里,饿的不行了,硬是……吃死人肉,活下来,爬出来。 从此,不吃人……便要发疯,至今,还没有找到任何解决方法。 徐有功在一阵阵诱人的饭香里决定加入他们,正好趁着周兴不在,要是他在,徐有功其实还不太想过来,毕竟……挨过打。 说是一笔勾销了,但他心中始终还是抹不去。 周兴回来看到他起来,倒不意外,说正好多加了几个菜。 徐有功坐在炉火边,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地吐出来,彻底把案件全部放下,问起周兴到底是什么身份。 周兴说的跟内监倒差不多,自称是富家子弟出来随便走走,游山玩水时候认识了霄归骅。 霄归骅情绪不高,她一直这样冷冷,倒是不显得多么奇怪,周兴反倒是比较大方那个,直接大咧咧地说:“我喜欢她。” 说完,看向霄归骅。 徐有功是知晓霄归骅身份的,而且也早就看出来,不意外。 另一边,突然飞过来无数的鸡爪碎屑。 “噗——咳咳咳咳!呛死小爷了!”元理一口鸡爪子嚼烂了没吃完,喷满桌子,“不是吧,你……喜欢三哥?” 好嘛,全桌唯一一个不知道霄归骅是女的的人,睁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 若是之前苦哈哈扛包又算命摆摊治病的日子,这么浪费一桌子菜,元理可能就要被霄归骅眼神杀一顿了,可现下…… 周兴有钱,“小二,全部换了。” 元理略感不好意思,但还是难以置信的看看霄归骅,看看周兴,最后再看看徐有功,一点点挪动屁股,到徐有功身边去,戳戳他:“你……你不管管啊?就这样……任由他们发展?” 徐有功让他住嘴,但其实,他从刚才就小心观察霄归骅的表情,不过,这孩子太过于稳重,就算是这样的话,又或者—— 她早就知道! 周兴不想霄归骅为难,笑笑说:“我单相思。” 这话一说,霄归骅还是没表情,但元理长舒一口气“呼——那就好”,他三哥威武霸气,虽然长得阴柔了一点,可是发起狠来他都害怕! “周大哥,虽然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别喜欢三哥,”顿了顿,小孩儿忽然骚里骚气的撩撩头发,“或者,周兴哥哥,你看看我怎么样?” 周兴其实还蛮喜欢元理……身上的味道。 他不加掩饰得喉结滚了滚,上下看元理,点头—— “你也很好。”吃。 很好吃! 元理看起来就是他喜欢吃的那种! 少年,朝气蓬勃,机灵且干净,眼明又唇红,这么康健的一具身体……无论是哪个部位都好吃。 光是想,周兴口水就又咽了两回,甚至眼睛都散发出一阵光泽,那光就连对霄归骅都没有过的亮! 这一幕,在元理眼中就严重了,他后悔了,周兴的表情明显是真的感兴趣觉得他秀色可餐了,可他不是那种人啊! 元理浑身发毛,左右看了下就一把抱住徐有功的手臂,躲在后面道:“开玩笑的……别当真……” 藏在徐有功胳膊后,元理脑袋探出来,狗狗祟祟的咬牙说:“我不怕说白了,我其实……有点看上你的钱。但我真没有那种爱好!” 说到这,元理也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咽口水。 他好久没吃过像样饭菜,跟徐有功不能说三天饿九顿,但是,九顿里起码八顿是包子…… 可恶!包子最便宜! 第54章 石县衙门 在钱和身体之间,元理果断选择了后者,虽然包子便宜,也能果腹? “可恶啊,可恶,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两全其美之男吗?那种,不抠门,但是正常的男人!”元理有些幽怨的看向徐有功,“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高官厚禄!”徐有功自然不理他,他只能低头盘算,算卦去! 新的菜上来,吃了几口后,霄归骅冷冷玩虫子,不针对任何人,但又好像针对所有人,这是无声的诉说—— 别招我。 话题因她而起,她反倒置身事外。 元理一直埋头苦算徐有功的命数,等他算完,就仰天长啸了—— “啊……还要那么久……” 徐有功没理他的浑话,周兴只是一直玩味发笑,偶尔看向徐有功,笑意从眼底消减。 徐有功吃饱,也放下碗筷,看一眼玩虫子的霄归骅,觉得愧疚。 是自己没带好她。 再看一眼周兴,犹豫,再犹豫,道:“我准备出发去石人县,此案……能审查的都死绝,你们除了能跟着我,可还有去处?” 霄归骅表情一凝,元理同样。 元理第一个坐直了身子道:“我们哪儿也不去。之前不都说了……” 没说完的话让周兴截断:“姓徐的,你看不出来吗?”边说边把衣服拉开,又看了看霄归骅中箭的地方。 “这就是警告,震慑,我们四个现在谁都下不了船。”顿了顿,他有意无意的把身体微微靠近霄归骅,“你说呢?” “滚。”霄归骅声淡,手捏着毒虫朝周兴,眼却看向徐有功,“二哥,我和元理都跟着你。”顿了顿,少有的叹口气,不耐烦地看周兴,“你——自己滚。” 元理眼珠子微转,却是藏到徐有功后面探头:“别啊,三哥,他跟着咱们呗。”眨眨眼,当真是一点不藏着掖着,“三……三嫂子,能管付账!” 三嫂子周兴脸色倏然一变,接着有些复杂。 霄归骅更是毒虫直接扔过来。 元理大叫,周兴在笑,只有徐有功情绪稳定,看也不看身上的毒虫,只看霄归骅—— “这虫,你还要吗?” 霄归骅面色复杂的嗯一声,徐有功就一动不动,等她过来拿。 周兴见状,又不笑了,眼底闪过妒忌,然后用力在桌子上踢了徐有功一脚,谁知,徐有功还是纹丝不动。 吃了一脚,静静地等待霄归骅把虫子收回,才是看向周兴,接着一脚踹了回来。 周兴没想到这货敢还手,但霄归骅走回来了,他也只能忍了,再想动,徐有功已经起身去收拾东西。 周兴到底还是跟着了。 霄归骅当然不想要他跟,毒蝎若是留在身边,就真如同一只毒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毒刺会扎入徐有功的命脉… 但周兴打着追爱,单恋的幌子,她也没得办法,毕竟—— 她也有短处捏在人家的手里。 可她的短处说穿了也不过是她出身有问题,但出身有问题是她的错吗?若能选择,谁愿选择坏人出身呢?而她自懂事起,就没有害过一条命! 只是……这该死的出身!偏注定是她! - 徐有功等人再上路时,明显要比之前……还惨。 本来应该舒坦的! 一行四人,三人负伤,可周兴只雇了辆双人大马车,想霄归骅和他一起。 霄归骅还没说,徐有功先拒绝,自家妹妹和男人一马车同寝,他是不愿,霄归骅也用行动表示,自己宁可骑马,但一直冷漠的脸上终于泛起少有的笑。 只是,徐有功也不想要妹妹负伤还骑马,于是他用这段时间乔装卖货累计的全部积蓄顾了一辆……板车。 然后就有了板车铺草加褥子,元理,徐有功,霄归骅坐上头,后边儿跟着……架着空马车的车夫周兴,一脸幽怨。 元理也幽怨。 只有徐有功和霄归骅在车上,一个看书,一个也在看书。 徐有功看兵法,霄归骅看医书。 周兴在后面咬碎了牙,下个路口就找人卖了马车,然后骑马在旁边“护驾”。 可眼瞅要到酷暑。 板车晒得……元理好皮肤都脱层皮,反观周兴,徐有功和霄归骅,个个都还肤白貌美,元理不服,观察后竟发现这三人背着他抹草药在脸上! 气的元理咬牙说白喊了霄归骅那么久三哥,霄归骅也气他把周兴留下,压根不带搭理他。 元理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只能委屈看徐有功,好在徐有功心软,要了药膏,元理脸上的蜕皮才好……一路除了这点小风波,是半点波澜没有。 但霄归骅知晓,周兴就是最大的波澜。 石县。 衙内。 徐有功抵达时,被吓了一跳。 空荡荡的门,蜘蛛网结的比衣服还密。 衙门门板七倒八歪,元理扶不动,徐有功养了一路,已恢复如初,上前把门板逐一扶正。 元理掐着腰,不明白:“这县看起来也不是全没有人烟,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不是还不如嵩县呢!” 元理刚说完,一名迟暮老者咳嗽着从里面拄着拐出来。 他眼睛快看不到了,摸索着,朝空气方向礼拜,颤声询问:“可是……徐县令,徐大人到了?老奴是这里的洒扫……拜见徐大人……” 说着,就朝空气礼拜。 徐有功主动过去,与他说免礼,但他也听不清,指耳朵接着说:“老奴有些耳背,在这等大人来了,就……告老还乡……还请大人批准……” 徐有功就加大了声说准他告老还乡,老人便拿出一份破破烂烂的文书来,大概写的就是告老还乡词。 徐有功需要拿出县衙的印,他就算是致事成功。 然后就在要戳印的时候,徐有功手微微一顿,觉得怪—— 这老者既耳背眼盲的,是怎么知道自己来了? 于是手下的印章调换,盖了一张「君子慎独」,不等老人看完就合好放在他手心:“老人家慢走……” 老者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周兴和霄归骅,元理都看在眼中,倒是都聪明了,没声张。 等拐棍的声音逐渐消失后,徐有功才是看着破落的衙门……准确说,这里除了匾额和房子的形还在,其他的摆设就是两条板凳,一张拐腿的长桌,就连县太爷的太师椅……都不在。 “穷乡僻壤,这地方鸟不拉屎的,连个人都没有,吃饭都是问题……我要不还是回去汝阳当我的乞丐……这儿连乞讨的地方都没有!徐有功,你怎么越混越……”元理的嘟囔停止在霄归骅拿出毒虫的动作上。 霄归骅除了开始跟他斗嘴,后续基本能用虫子就不开口。 收起虫子的霄归骅走向一旁,捡起来破破烂烂的苕帚丢过去:“收拾干净。” 元理咬牙,想要拒绝但是拒绝不了,只能低头去干。 徐有功也撸起来袖子,他一个人在外面,许多事经常做,反倒是元理经验不足,他就要过去,被霄归骅拉住衣袖:“二哥,我们去看一下周围?” “得看,主要得是看水源,吃的……总不能不活了!”周兴也过来,霄归骅冷冷扫他一眼,没理。 徐有功虽很想出去走走,可他看元理那不熟悉的扫地手法就知道—— “他一人不行,你们去。” 从我们变你们,周兴挑眉,舔舔唇看徐有功:“有眼力啊!”少杀你一天。 霄归骅则低眉,笑容全部消失恢复冷脸,直接往外走,但不是走门,飞身上墙去了。 元理等霄归骅走了才是一丢苕帚,跟徐有功说起自己肚子好饿来,徐有功兜里是时常有蜜饯的,拿出来给他吃了,元理这才是喜笑颜开,问自己能做点什么? 徐有功还真的认真想了下,“坐着看书,别添乱。” 元理就一声欢呼拿祖冲之,继续看书去,不过看了一会儿,整个衙门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至少勉强看起来是干净的「衙徒四壁」。 两条板凳长桌让徐有功搬到了偏房,留着吃饭用,公堂之上的东西,他会写文书要求朝廷送来… 霄归骅去外面一会儿,该打听的,也都打听了一遍,倒不是跟当地百姓打听,是跟周兴打听,问他来这,是不是上头安排,还是,暂时用不着,留在这犄角旮旯呆着,以待后续。 周兴当然是一点没透露,比如—— 他到这边确实是有任务。 只是任务是什么,就不能告诉他们了。 霄归骅威胁他多行不义必自毙,周兴差点没笑岔气,“就跟你没做过坏事一样,哪个坏事少了你能成啊?” 霄归骅脸色一变,直接走人。 水源,吃的,倒是没找到,县衙周围都是荒芜人烟,霄归骅回来的建议是—— 离开这,去别的地方看看住所。 徐有功没什么说的,用身上携带的水壶擦了擦自己,简单收拾,要出去。 元理有些不高兴,“这都弄干净了,你要走了早说啊。” 霄归骅见他是给徐有功打抱不平,少有没拿虫子吓唬他,只是说后续肯定还回来。 徐有功也是轻哼,接着继续上路。 很快,四人就抵达了石县人烟聚集的闹市区。 闹市区这边,“热闹”的厉害。 人挤着人,哪里还有刚才人烟荒芜的样子,元理个头矮小,看不清楚发生什么,徐有功在外围,看一眼,脸色铁青。 这人群之中,赫然躺着一具—— 面目全非的女童尸体! 徐有功在所有的办案过程中,最最不想要验的便是童尸,眼下少女衣不蔽体,曝尸在人前,在周围人指点中,徐有功的大掌青筋凸起,直接提溜起来好几个人,愣是从中开出一条道走进去。 人群中,还坐着一个哭泣的女子。 被掌掴的面目全非的女子早就说不出话,她含糊不清的唇齿里全是血,可眼死死盯着那坐在轿子里的男人。 男人额上一抹黑痣,在轿子里把玩着黑檀佛珠,与那边惨烈又残酷的画面相比,一线之隔,宛若人间与地狱。 徐有功的闯入,闹起来动静,轿子边的人立即怒道:“什么人胆敢闯入刑讯重地!” 一声厉喝伴随着杀威棒打过来,徐有功抬起腿就给那衙差踹了出去! 随后,早解开的衣袍,直接盖在女童尸上…… 他的衣袍大,刚好将女童全部收敛。 “出什么事了。” 他询问女子时,周围一片鸦雀无声,只有那边被踹出去的护卫哎呦哎哟。 元理霄归骅他们也跟过来,元理愣愣的指着那棒子道:“那不是咱们衙门的棍子吗!” 对方的人多,显然是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而是继续道,“居然敢公然挑衅我们石爷?想死了?” 在众人回过神,要一拥而上的时候,随着徐有功掏出令牌,低喝:“放肆!” 登时,有杀威棒掉落在地上,接着,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第55章 卷四十六 安静之中,连那哭泣的女子都静谧了,呆呆看着,只有元理继续跑过去,抓起来地上的杀威棒,“一个,两个,三哥,快来啊!我拿不下!” 他去过几回公堂,手里的杀威棒摸了又摸,对着走过来的霄归骅点头—— “是咱们衙门的!” 然后,垮垮地伸手,去把地上吓掉了的都捡起来,又吹吹土,袖子擦了几回,才和过来帮忙的周兴霄归骅,一起抓着所有散落的杀威棒。 等他们做完,徐有功才在安静中道:“这里发生何事,速速回禀。” 不想竟一群人鸦雀无声。 元理左看看右看看,掐腰道:“还用看吗?好哇好哇,我说衙门这么破落,合着就是你们偷了衙门的东西,还……还在这里害死人!徐……”差点喊习惯了徐有功,元理及时改口,“徐……县令大人,我们还不抓了他们!” 说实在话,人有点多,不过都是酒囊饭袋,徐有功不怕,只是他脚下还有女童和重伤的女子,而他必须要问清楚那里面的“石大人”。 徐有功再次施威,亮牌,“出来。” 里面,人,纹丝不动,佛珠,轻轻转动,微闭着眼,显然是不配合。 元理和霄归骅都抱着东西,徐有功只能亲自过去拿人,但不等他去,周兴全然知道这里头都是什么道道,挑眉先一步过去,靠在轿子边上—— “我说这位大人莫非是官高一级?见了县令也不拜?” 现场的不少人,在看到徐有功的县令牌时,就已跪下。 群众也跪着,闻言又想到什么,抬起头看轿子里那位,脸上带痣的石大人。 “不才,石通天,确是一名官大一级的……斜封官,应当与你齐平,还是高啊?” 石通天没看周兴,只看着徐有功,说完,还是没有起来的打算。 徐有功脸色则微沉,论起来,他确实比自己大,不过—— “斜封官……” 徐有功重复,听过这官。 “斜封官(1)”,也称“墨敕(2)斜封官”。 据说只要用钱三十万,可封为为墨敕官,是非正式任命官员,类似于员外郎,但员外郎毕竟是低等,斜封官则官大一级。 “下跪拜礼什么的,就免了吧。” 石通天仍旧没下来,但冷冷的吩咐其他人,“起轿,还等什么?本大人……可比他的官,大!” 最后一声,男人一把将佛珠甩出来。 蹦撒到处都是的珠子混合在地上的血里,徐有功眼看那些人站起来,继续抬轿子。 “站住!” 一个走邪门歪路的,竟就一声招呼不打,就要走?更别提那女子和女尸…… 徐有功脸色铁青,他方才都看见了,那群人对着女子拳打脚踢,若是没有这个石通天的授意,他们岂敢? “还有何事?禀奏圣上或尚书大人,再来找本大人吧。”轿帘落下,石通天声音懒懒,“回。” 一行人再次要走,徐有功直接三两步要上去,却被周兴摁住:“别!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没权利。” 徐有功就要动手,眼看后面看戏的人,一把手撤回来,不能叫群众百姓看了丢面,就算他再冥顽不灵,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是知道的,若是在此就丢面……虽然已经丢了! 周兴讥笑,低低的说:“或者,你求我,我虽没有正式官,可我往高处说说,也是可以的。” 徐有功理都没理,转身去看那被打的女子。 女子似乎缓和了许多,低头抱着女童浑身发抖,抽搐,她嘴巴里都是血,牙齿也脱落两颗,但眼泪划过去,青紫中仍看得出白皙若雪的皮肤和姣好的轮廓。 徐有功递过去帕子,她没接,却忽然朝着徐有功的胳膊—— 狠狠咬下来! 徐有功一声倒抽气,那女子已被霄归骅用迷药放倒,拉开。 元理则看着徐有功胳膊上的血淋淋,惊呆了:“不是,她干嘛啊?” 徐有功也不清楚,不过,“人在受刺激的情况下,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好的判断,先救人再说吧!”顿了顿,他看向衣袍下的女童尸体,叹了口气,“回去。” 元理问:“回哪儿?” 徐有功还没说,远处突然走来方才的轿夫,那人明显有些怂,但还是过来道—— “大,大人…是徐,徐无杖大人……是吗?” 徐有功冷冷站起来,问他:“何事。” 男人也不避讳当街,直接手里就捏着厚厚的一打银票,直朝徐有功的手里塞… 徐有功反手抓住那把钱,“什么意思?”没收,举起来道:“公然贿赂?” 说时,他听到后侧讥笑声,是周兴,“可不少钱呢…看来,是赔命钱。是吗?” 那轿夫立刻道:“这位大人高明,小的嘴笨……那就告退了!” 周围群众窃窃私语中,徐有功看着钱,冷冷道:“这钱,本县令暂且没收,等稍后……”看一眼女童尸,徐有功继续说:“等她们母女起来,在行问话,诸位若知情……” 还没说完,一群人就全部散了。 像是洪水猛兽般,避之不比。 徐有功早有所料,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把女童尸体抱起来离开。 女童,很小很软的,毫无力气的贴在他怀里,蓦然让他想起来以前抱着霄归骅的时候,也是这样瘦瘦小小,一只手就抱在怀里,靠在肩膀,头发软软的,身子也软软的。 区别只是……霄归骅那时候还有微弱的呼吸,而怀里这一具女童已经呼吸全无了。 徐有功权衡后,没带回县衙,那边不好买药,就在这街区中,找了药铺,客栈暂且住下。 老板起初是不让的,害怕那石通天,徐有功从要去嵩县时就想过很可能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没想,石县也如此。 好在霄归骅的毒虫一出,百无禁忌,老板苦笑连连的还是给开了房间。 房间内,就是霄归骅的主场了,涉及女流,徐有功没有留在屋内观察而是转身出去。 等候时,元理说他把乞丐服带着了,等他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徐有功没拒绝,里面,却不多时传来了哭声, 哭声中,徐有功在门口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内容,内容和晚间归来的元理所打探几乎相同—— 这女子是石通天府上买的小妾,母亲虽是小妾,可女儿却并非是石通天的,是一并来当丫鬟的。 之前石通天都挺正常的,直到昨夜,石通天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把女儿给糟蹋了不说,还……弄死了! 一上午,女人疯了一样的要他偿命,但结果显而易见,她反倒是被打出石府,石通天是想给点钱打发。 可这女人,虽是青楼出身,却跟石县的前任县令有些关系,那县令曾经给她讲过大唐律法,非要打石通天一百杀威棍! “「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期亲及外祖父母杀者,与主同。下条部曲准此。」!” 耳听着女人字字泣血,哽咽却坚定的嗓音,徐有功内心也是打定主意,此案正好拿来—— 整肃民风!树立榜样! 打算好后,徐有功就去旁侧房间,亲自代笔替这位女子书写状纸,打算将这石通天打死在公堂。 没想到的是,石通天那边居然跟徐有功同步进行,甚至他知道徐有功在何处,几乎是徐有功还在斟酌案件细节时,石通天的那名轿夫又来了,还递上了一纸诉状! “徐大人您过目,我们老爷要告她们母女勾\/引敲诈不成,还想要老爷的命!” 徐有功这边还不了解女子情况,没落笔,听这话,也无所谓,可看了一眼状告,头皮发麻—— 「唐律法中,贱民是论牲口畜生售卖,奴婢同没有名分的妾室与牲口无区别……」 这一条,他刚才白皮书案中见过! 旁侧屋内,听完一切的霄归骅出门就见到手捧状纸,脸色发青的徐有功,扫了一眼,霄归骅倒惯有的淡然:“二哥,这上面说的对,也不对。 “奴婢贱隶,虽各有主,至于杀戮,宜有禀承。奴婢有罪,不请官司而辄杀者,杖一百。无罪杀者,谓全无罪失而故杀者,徒一年。可就怕他说‘有罪’。” 霄归骅聪睿,不过在里面听了一耳朵就背下来了这段《唐律疏议·杂律》,但徐有功早便烂熟于心:“我知道,可他确实说了……是那女子要杀他……这便是罪。” 霄归骅脸色也难看下来,“那要怎么办?” 徐有功深吸一口气,闭目思索后眼神恢复如初,坚定,冷峻:“我知道怎么判。好好给她治病,状纸我来。” 霄归骅便放心颔首。 整日赶路,难得休息,但徐有功写完状纸后,无法合目休息,女童的尸体还没检验,等他检验完毕后,脸色凝重时,元理也讨饭回来了。 他说的徐有功下午都听到了,两方核对,准确率更多。 元理不太敢看那女童尸体,徐有功也是检验完毕,把衣服再次给她合拢后,才去洗漱休息,但已经休息不了多久了。 那石通天的状告就是次日,他必须天不亮就赶回衙门。 中途觉得少了点什么,是周兴。 那家伙来到这里就没了踪迹,不过,早晨的时候他又出现在徐有功的房门口,“需要帮忙吗?徐县令,听说你人手不够啊。” 确实不够。 空无一人,一桌,一椅的衙门,杀威棒都是徐有功两趟搬过来的,只有元理一个人用杀威棒,太寒颤,但是两个人似乎也不怎么热闹,聊胜于无。 “随你。” 徐有功不想要欠人情,周兴偏要,硬让他欠。 府衙,破破烂烂。 轿子,华光潋滟。 一边是小破房,清正廉洁的匾额都要掉,一边是石通天,端茶倒水的下人站一排。 徐有功想要喊升堂……都没有惊堂木,更没有桌子可拍,只能清清嗓子,直接—— “升堂,罪犯石通天,还不起身,跪下听审。” 石通天坐着搬来的太师椅,笑着打哈欠,昨夜他可累得够呛,背了一整夜的话—— “说什么呢,徐县令,你可审不了我。这里,我最大,我就是借了你的杀威棒,你都不能耐我何。” 他说完,吐了一口茶水里的茶叶,环顾四周这破破烂烂四处漏风的房,再看元理周兴一人拿着四根棒,笑的更厉害,终于起身,却不是过来而是要走—— “真是可笑,我今儿来是为了让那女人死,看来你还是没看清状纸,那本大人我回去吃个饭,再来找你!” 徐有功听不了一点废话。 直接朝他走,边走边背—— “大唐律卷二十六,奸他人部曲妻、杂户、官户妇女者,杖一百。强者,加一等,折伤者,加斗折伤罪一等。强,女十岁以下虽和也同,流三千里,配远恶州。强未成,配五百里。折伤死者,绞!杀!凌!迟!” 第56章 沉默发疯 徐有功字字铿锵有力,霄归骅带女人前来,一字一步,她一直捏着女人的脉,感觉到女人的脉搏,跳动的逐渐加剧。 女子对律法不算熟读于心,可听到这段,也明白,这位大人是真心帮她… 进去后,她的眼神不掩饰的直勾勾看向徐有功,此刻,男人若天神文曲下凡……然而石通天的脸也紧随撞到面前来—— “说的什么玩意,听不懂!” “哟,花月夜,你还没死呢。贱人!坑害老子!” 石通天前面这句话真不是跟徐有功摆谱,他是真不懂,就是刚才的话也是连夜背诵出来,眼看到花月夜忍不住就要打,让霄归骅先一步直接把他抬起来的脚踹下去! “嘿你!嘶我的脚……啊……” 原地抱着腿的石通天,转着圈,脸色难看,他什么时候遭过这罪。 徐有功则不介意解释一遍—— “强幼女者,未造成伤害流放三千里,造成重大伤害者,判绞刑,致死——腰斩或凌迟。你,选一个死法。” 石通天不由得脚步一顿,放下抱手的腿,脑海里划过去昨夜学的东西。 随后,转身就喊—— “冤枉!天大的冤枉!” 石通天那张脸喊冤,绝对是徐有功目前审案中见过最恶心的叫冤。 那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叫着冤枉,皮笑肉不笑。 “大人啊,青天大老爷,你可得看清楚,是她们母女勾引我……哎哟!我这还腰疼呢……都是她们勾引的我啊……啊!” 可话没说完,他就让徐有功快步过来一把抓住了衣领:“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花月夜从刚才被吓到躲在霄归骅背后,到眼下听闻勾引,一时间面无粉色。 好在徐有功的身影夺过她的视线,声音更是清俊严酷—— “本官明眼所见,那女童……” 徐有功快速开口,又快速闭嘴。 他说不下去。 他脑海里闪过去的,那个女童的身体……那一身的伤痕,明显是被虐杀…… 而她的年纪,是跟当年的霄归骅一样大,却比霄归骅身上的伤痕只多,不少! 最主要,她的死因是……活活被……死! “哎哟,你打我!你打我撒,你打我撒!你打我一个朝廷命官,你——啊!” 石通天大叫着捂住一只眼,接着又是一声惨叫,捂住鼻子。 鲜血从石通天的手指缝隙里喷出,徐有功一路走来,从蒲州卸任后积压的委屈,愤怒,全部发泄了出来—— “打你,又怎样!” “杀了你!你也是白死!” 徐有功是惯有好脾气,可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他从没打过人,可畜生不算。 “有本事你去告我!”徐有功喘息着,手发抖,还想打,“不,打死你,我来写你的死因!” 徐有功继续往前,但石通天意识到他的可怕,立刻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大喊:“你,你们都是死人!快拉我走啊!” 那群下人才是飞快的过来,徐有功则心口一疼,没能拉着他,只拽掉他裤子,眼看他光屁股,落荒而逃。 徐有功咬牙切齿,还想要追出去。 什么天理王法,什么按规章办事!都不管了! 可心口还是一阵绞痛,徐有功不设防,一口淤血给吐出来…… 这是气的,纯粹气的。 他之前在汝阳查案,被那三个捕头用杀威棒打出内伤,又被周兴打了外伤,内忧外患,看似外表恢复,内里却还千疮百孔。 眼气的都发黑,隐约看到霄归骅过来,扎针,把脉然后竟是松口气,笑—— “二哥这口淤血吐出来,倒是因祸得福。” 淤血,毒血都出来,反而好了。 她给他治病的时候就偷偷把解药掺合进去了,徐有功确实感觉到好转,只是—— 眼睛还死死的盯着门外那破裂的茶盏。 那茶盏上该死的也是月下的花。 偏偏碎了,像极了那个叫花月夜此刻的脸,她脸上被打的一道道的伤痕,仿佛瓷杯裂痕。 伴着眼泪含在眼中,花月夜在听到徐有功好转才过来收:“民妇昨日愧对大人!” 她跪下磕头,嘴被打的说不出话,脖子也受了伤,只能微歪着头。 “免礼,快起来,以后也不用拜。” 徐有功回神,不好看她,随后低眸,让霄归骅带她去治。 霄归骅却道:“她已经好了,都是外伤,我给她涂了药……只是……她想看她的女儿,也想来指证……” 指证? 徐有功看着空荡荡的衙门只觉得可笑。 但是事已至此,笑归笑,事情还是要办,感觉身体好转,他便告诉花月夜女儿放在何处,说完,陡然外面传来了一声拉长的声音—— “石县主薄大人张大人到!” “长史顾大人到!” “司马大人陈大人到!” “……” 这一排大人,好不气势磅礴。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来后,瞬间就把衙门挤得水泄不通。 “大人哟!徐大人,你可算到了……哎哟,” 有人过来寒暄,没说完就让徐有功用剑拦住,接着,后面的几位也都面露难色。 随即,徐有功仔细辨认官服,官服是真的,让徐有功辨别出来这些人的身份,不过,这些个知县事也好,长史,司马,县丞也好,徐有功现在统统都不放在眼里。 “为何现在才到。” 徐有功一腔怨气。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推出一名解释—— “大人啊,这……这县衙早就空啦,石县,全靠了石大人,现在正在街区盖新衙门呢!这不是还没盖好,也没有什么事情处理,就……无为而治嘛。” “对对对,无为而治……” 一群人附和着,徐有功脸色并且好转,“好一句无为而治,你们也配。” 反正都撕破脸了,他也听出来了,这群人就是石通天的狗,他都打了石通天,不在乎得罪这群混账,左右他们也不会真心给他做事,该死哪里,死哪里。 徐有功在某一刻念头划过去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哪里变了。 他从从前的沉稳,变得……好生严肃,好生……暴躁。 但是他并不排斥。 “滚。”徐有功暴躁的更多了一点,“本县令虽然没有权利拿下你们所有人的官职。但是可以暂时罢免,你们所有——都滚。” 说完,徐有功觉得自己心口那一摊子乌泱八糟的气,出了不少。 舒坦。 早知道这么暴躁这么好,他早干了。 旁边元理,霄归骅惊呆了,花月夜不了解徐有功之前的为人,还以为他就是这样的脾气,皱了皱眉询问霄归骅,“大人他总是这样生气吗?怒气伤肝啊……” 而就像是徐有功看到霄归骅有表情有情绪会高兴,霄归骅也同样,少有的露出笑容来:“放心,他暴躁不了多久。他这是……被压得太久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霄归骅很满意他释放自己的暴躁,而不是压抑,而那一群本来是前来跟徐有功会面顺带捞走石通天的,眼看徐有功发疯的样,眼看他手里的长剑…… 似乎除了躬身弯腰低头退下,没有任何退路了。 徐有功却又喊住他们,“你们与石通天什么关系。” 几个人都走到门口了,没立即回话,又是很明显的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徐有功没给他们多余的时间打眼神戏,直接一脚踹飞门,当作惊堂木的效果。 破衙门,早说没有人,他还在这里? 那那个眼瞎耳聋的老人? 纯纯整他? 徐有功吐完血觉得神清气爽,也觉得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当时也幸好没有落下自己的大印。 几个刚被罢免的官在这时,支支吾吾,哪怕徐有功拎着一个逼迫他说,那人也只是啊啊啊的大叫,不肯讲。 徐有功嫌吵,想放,不想,忽然有个人瑟瑟举起手来说:“大人,这里倒是有一份笔录画押,白纸黑字,红印,做不了假的。” 他说的时候,徐有功就想到自己的印,“是什么?” “大人请看,这是抄录,原件在石大人手中。”开口的是长史(1),他说完就把矛头又指向了那边的花月夜,“大人,此女行迹一直欠佳,时常放浪形骸,有损德行,大人初来乍到,难免被她所蒙骗,事实上,所在酒楼中,她常有偷窃,也是她教女不严,才导致出了这档子事儿。您瞧……” 不等这边说完,徐有功手捏紧了那份所谓的「呈堂证供」,倒不是他的印,是血淋淋的手印,覆盖在白纸黑字上。 那满纸荒唐的言论都是对花月夜不利的,一眼扫过去,徐有功就撕了—— “屈打成招。一面之词,具体,还是要本官询问。” 他倒是冷静下来了,花月夜本来看到那张纸瑟瑟发抖,在看到被撕毁后,又是泛起泪花来。 几个官员轻微摇头,纷纷意识到今日是解决不了了。 不过,徐有功还不想退堂,只是不等他再询问,突然主薄又走出来道:“大人,您何苦为了这种贱民把自己拉下水!她就是个不干不净的女人——” 要辩驳的话,被徐有功杀人一样的眼神劝退,“所以?诸位是觉得,本县令初来乍到,也是被勾引了?” “啊不会不会不会……” 忙有人出来打圆场。 徐有功冷笑,一脚踹飞另一块门板:“知道就行,你们说会,也无有人信。本官清誉,天下皆知,本官在蒲州为官三年,诸位应该有所耳闻,话放在这里,我徐有功,必要将此地改为民风淳朴之地!” “那,那是自然……” “先……替百姓谢谢……” “大人我们本来就很淳……” 一群人七嘴八舌,有的脑子没转过来,徐有功扫了一眼,然后赶紧走! 随着人群里去,徐有功没再阻拦,事情很明显,这是想要把脏水朝着平民百姓泼,但徐有功不会让他得逞。 “放心,有我。” 徐有功看着脸色惨白的花月夜,随即走向那边早就看呆了的元理,元理才回过神来,不断的拍手叫好:“牛啊,徐大人,佩服!舌战群儒,还打了一顿……厉害啊!” 徐有功瞥他一眼,这会倒是冷静了,“没那么简单,他们肯定还会卷土重来,下次不定给什么东西。先走吧……这里不适合养伤。” 这就是照顾花月夜了,当然,也要去带她找“女儿”,“另外……我出钱,厚葬了吧,我已经做好尸检笔录。” 徐有功说完,就看到花月夜直接给他行了大礼,“花月夜感谢大人!” 徐有功不擅长应付女人,顿了顿,直接转身走了\/ 霄归骅又差点笑了,忍住,伴着花月夜出去。 同景,石府,所有被罢免的大人们聚集在一间。 得知那么多人去都没说过徐有功,还被罢免。 石通天气到将所有桌椅板凳器皿全部推倒。 “混账!什么徐有功,就是条臭蜈蚣!” 长史道:“大人就不该把女子也留活口。” 轿夫就脸色发白:“是,当时追了的,后来跟丢了……最后发现的时候就在街口那么多人,怎么下杀手啊……” 另一人道:“都是街头那群贱民们包庇……别说这个,现下怎么办?” 一群人围绕中,石通天咬牙道:“还能怎么办!你们难道,叫老子去杀了那个花月夜!” 第57章 春江花月 石府内,暴怒的声一点点消失后。 随着几名大人散去,官轿离开与暗沉夜色。 同景,徐有功带花月夜等人回去。 先安葬女童,墓地,棺椁都是徐有功选,花月夜全程沉默,竟是一滴眼泪没有流。 回去路上,徐有功注意到她嘴角甚至微微上扬,有些担忧,但周兴这时回来,带了堆吃的,直接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尤其是元理的。 元理本来对此事愤愤不平,发誓一定要狠狠的给那石通天打到屁尿通天,结果,周兴带着美味一出现,立马被勾走… 周兴有意出去,霄归骅担心他会对元理不利,出去跟着。 房内,只剩徐有功和花月夜。 之前的案件把徐有功锻炼出来了,对一切抱有怀疑。 甚至,从前一步想十步,现在想百步,千步,走得是步步惊心。 花月夜给他沏茶。 徐有功则在安葬女童事后,回忆前后,一想到她还有一份被逼供的口供,虽然今日被撕碎,可也只是抄录。 真正的笔录还在对方手上,花月夜就随时有「死无对证」的风险。 必须尽快找到那一份笔录,花月夜才是真安全,当然……石通天也还要想办法寻找罪证,女童和花月夜的指证不算,物证……尸体……倒是可以作为物证,可如果对方咬死了就是女童“自愿”和勾引的说法,也是无济于事。 把这各中情况跟花月夜坦白,徐有功不太会玩转说辞。 不想花月夜表示都理解,更欠身款款柔柔道—— “大人是在护着民女,也从此哪里也不去,只要大人不弃,端茶倒水,洗脚烧柴做饭……什么都会…” 徐有功愣住。 他只是为了让她活,没想那么多。 “花姑娘,你误会了,徐某是……” 花月夜眨了眨眼,目光一片炽热,“大人果真是清正廉洁的好官,是民女不配。” 霄归骅的药都是奇效,她已消肿不少,连青紫在她脸上都显得格外美丽,“若大人嫌弃,民女离远些。总之,民女仰慕大人,是自愿的。做什么,都与大人无关……” 说到最后,她眼底似乎划过去冷意,徐有功感觉她情绪确实不对,可也不再多言,多说多错! 只是,徐有功有些犯难,因为他还得问! 比如说—— 她到底是哪个楼里的。 那份屈打成招的单子上说有许多青楼的人给她作证,说她本就是青楼女子,水性杨花,女儿也从小就……招惹嫖客,若想彻底的证明那张“证据”是没用的废纸,徐有功还需走访查验,获得新的笔录! 徐有功还是给花月夜又说了一遍,这次她倒没顾左右而言他,顺从说道:“大人,民女从前在春江楼。” 徐有功就一句:“姑娘先请。” 花月夜依旧顺从。 石县叫石县,却临江。徐有功之前呆的无人县衙,因为距离水源太远的缘故,逐渐成为无人区。 临江闹市区,终于见大唐风范。 春江楼在闹市区最高的楼中。 远远望去,与月色融为一体的楼,美如画作。 徐有功看到那宛若白昼一般的楼,便是余光扫过花月夜的脸庞,月色下,朦胧中更显娇柔万分。 他见过武则天,看到月亮,下意识在心里想到武则天。 若把武则天姿容比为天神,月亮,神女,倾国华贵,贵不可言;花月夜便是婉如星辰,星星闪闪,似江南水波,风情不摇曳。 更别说,她还懂律,识字么,去的路上,徐有功明眼看到不少街上的人认得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顿时有些后悔,应该弄辆车来。 徐有功余光扫过花月夜时,她似乎也发现了,弯弯眼像月亮,“大人,那个手印,是民女自愿按下去的。” 徐有功脚步一顿。 时值八月,秋风送爽,桂花掠过月影,飘落倒影在花月夜的眼眸中。 桂花雨后,徐有功看到她露出笑说—— “那时,民女以为必死无疑,斗不过他,不想挨打。只想去陪女儿……” 徐有功记得那一幕。 当时她目光无神,俨然想要赴死,甚至他来帮她都被咬了一口。 心口闷闷的,徐有功无言可说,只是抬手示意往前走,不敢问—— 那后来为什么又要活下来。 为什么? 他心里有数。 大概因为他的出现,给了她希望吧。 可他不敢提。 “这案子无论结果是什么,徐某都会尽力给你公道。” “民女先谢过大人,无论是救命之恩还是最后的公道。” 花月夜对他拜礼。 徐有功还礼。 周围人开始多了起来,徐有功赶紧起来,怕周围有行刺,遭遇不测,喊她快走。 再相继往前的时候,花月夜仍旧走得很慢,她看月,看桂花,再看远处春江楼,最后看见霄归骅三人,一个闪神,脚下就要倒,徐有功就在身旁及时拖住她—— “姑娘小心。” 花月夜脸红了个透,“嗯……”起来,还有些站不稳,徐有功只能再扶…… “好哇好哇,他,他他他,看到了吗,他背着我们去找姑娘!你们可都看到了!” 元理扒拉着窗户,“亏得我还以为他是个不近女色的君子呢!” 徐有功此刻感觉到注视,一抬头看到元理三人,蓦地脸热。 花月夜同样,说着对不住大人,徐有功一句无妨。 再往后的路,谁也没说话。 却一路指指点点,诡异的是,等到春江楼里,窃窃私语反而没有了。 酒楼里,乐师,舞师,戏子,各司其职,甚至跳的更卖力了些,仿佛花月夜只是寻常走进来的客人,而吃喝玩乐的客人们则是因为台上的扭转,兴奋欢呼,根本——没人发现他们。 穿越过觥筹交错,徐有功却还是觉得不对。 就算是台上人没发现花月夜,那些迎客门童和小二,见到昔日花魁竟也没有丝毫表示??? 似乎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因为花月夜,因为女童,而有所改变。 徐有功扫一眼花月夜,她也只是脚步轻轻的继续走着,一直上楼,中途对着走下来的小二说要一壶桂花酒,然后,就带着徐有功找到霄归骅他们。 徐有功过去汇合时,元理气呼呼坐下,抱着手臂看着两个,然后哼了一声,别开脸去,“坏官!” 徐有功没理会他,只记起上回喝酒,那个时候武则天谣言四起,也不知现如今又发展到怎样。 还有……汝阳。 但让徐有功目光错愕的是,原本他是在想汝阳案,可蓦得脑子里一阵眩晕头痛,到底最后是怎么不了了之,竟想不起,深入思索,就一阵头痛欲裂。 “嘶!” “二哥!” 他倒抽气,霄归骅就赶紧过来,花月夜也是同样:“大人!” 徐有功左右手袖被拉住,一下顾不得疼了,赶紧道:“没事……”起来,却其实还是晕,诡异!他这脑袋到底是怎么了? 但左右关切,连带元理的目光都过来,他只能暂时放弃思索,粗喘道:“没事,都坐下吧。” 元理看他脸色白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里还不爽:“疼就是对了,让你好色!” 霄归骅最近已经对元理不再搭理,可涉及徐有功还是反驳:“二哥是正人君子,断然不会是你说的那样。就算真是……二哥这么做,肯定也有他的道理。” 这一番强行信任,徐有功很是感激,周兴则是哼了一声,本来只是看戏,闷头喝了一口酒! 徐有功倒是解释自己和花月夜什么都没有,他不再想案件,脑子便舒服些,可元理没想通:“既然,没有你们为何结伴走过来?还到这个地方?” 周兴眼看着霄归骅目光闪烁,直接夺过话题—— “你真是除了数外,一窍不通,这肯定是怕石通天真手眼通天,灭口了花月夜,那此案就真无解决办法,至于来这……是为了反口供!徐有功撕坏的那份口供写了,这里的人给她做证,说了很多不利于她的话。我说的对吧?徐有功。” 周兴的抢话让霄归骅脸色恢复冷冷,元理终于反应过来,给徐有功敬酒,但徐有功婉拒,“办案不喝酒。” “是吗?也不知道是谁喝了个烂醉被崔将军给送回来。” 周兴意味深长的盯着徐有功时,被霄归骅桌子下踢了好几回,并不收敛! 徐有功的注意力却全在那句“崔将军”,“你认得他?” 周兴意识到说漏嘴,立刻闭嘴,不过,花月夜毕竟是女子,她总有不方便和徐有功在一起的时候,起身靠着霄归骅,说想要她陪着去如厕。 霄归骅一愣,抬眸看她,目光冰冷。 花月夜却仍是一派温婉笑意,欠身:“麻烦了,霄大夫。” 元理离得近,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啥意思啊,三哥就能看你如厕了?” 没说完,被徐有功拽过来,“你少说几句,医者……病不羞医!” 实际上……徐有功看花月夜也是目光沉了沉。 她莫非是看出来霄归骅是女人? 霄归骅跟着去了,元理看着她们背影,终于脑袋转了一圈,道:“徐有功,我就是觉得,这花月夜好像有什么瞒着我们似的。她今天埋……女儿,你没发现她一直在笑吗?要不是长得好看,真怪瘆人的,不对,好看也渗人。” 徐有功深吸一口气,这会儿彻底不头疼了,道:“你都看出来了?那她就真没想瞒着,也许她真要做什么……” 徐有功心里微微有点不好的念头,朝着两个方面,一,是这个花月夜都是装的,演的,之前他一路走来的案件里,已经太多会变脸的人了,如果花月夜也是的话,他一点都不意外;二,是花月夜受了很大刺激,一时没有走出来。 徐有功不知道怎么了,既希望她是前者,又希望她是后者。 元理哼哼道:“还有,可奇怪呢,就在你们来之前,这楼里还在讨论她,可是你们来了,就一声不吭了。” 徐有功当然也发现了,也觉察出不对,但还没想明白这一点。 毕竟,这楼以前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的身份,石通天的身份!怎么着,她在这是家喻户晓,如雷贯耳。 周兴余光扫到她们回来的身影,故意一仰下巴道—— “我打听了一点,这花月夜是光卖艺不卖身的花魁。之前,是布商的女儿,因路上遇到一伙土匪,全家死绝,丈夫也惨死,带着遗腹子流落到了春江楼。而她家中的一切,全都被官府霸占,理由是她家里没有人继承……而她家里之前还欠了债务,据所谓的‘官府’查验,她家的旧宅,房子被抵押了也不够,这才让她落入贱民,连带女儿也为娼为奴,为婢……做起了这勾栏的活。” 他说到这里,元理就是皱眉,“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元理说的鼻尖嗅着,“你该不会是背后的人派来的吧!” 第58章 众人异常 元理话说时,徐有功本在思考,蓦然抬头。 背后执棋人派来周兴? 若背后的人专门设苦肉计,用周兴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及时汇报……还真有可能! 可周兴差点把他打死,如果真要苦肉计也应该设计救他的桥段—— 不。 若对方就掐准了他徐有功的脉,吃准了他会因为“救命之恩”而怀疑,还不如毒打一顿,再进行苦肉计… 毕竟,从开始到现在,对方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捏在手里。 徐有功桌子下捏紧双拳,从汝川白皮案,到汝阳东婆案,连环案一环套一环,不管对方是不是,徐有功都不会放松警惕。 元理还在盯着周兴,“说话!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我猜中……” 周兴直接一鸡翅膀飞他嘴里:“闭上你的嘴,老子当然是出去打探消息,不然你以为?” 徐有功因为这句,皱起眉,他消失是去打探消息?没等问,元理好大不乐意,“吼!要你来抢功劳?打探消息那是我元理乞丐的活儿!你算老几?该不会,你以为自己加入了我们?我告诉你,那不能够!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你就是一三哥的钱袋子!” 周兴一时没明白元理的意思,元理边吃鸡翅膀边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是追……三哥的,你别妄想其他身份,不管你成不成,这里—— 徐有功二哥,归骅三哥,我四哥,知道不!” 周兴眼瞅他那细皮嫩肉,口水急促掠过,喉结滚了滚,往前探身:“为何,我不能是大哥呢?” 故意说的这句,然后,意料之中的连人带板凳一块儿的被踹飞。 周围有人尖叫,被吓到。 周兴掏出一大块银子放在对方被砸烂的桌子上,“别嚷嚷。”回头却高兴的看霄归骅。 “打是疼,骂是爱,你疼我。” 他爬起来拍拍板凳,坐好,仿佛没事。 霄归骅冷冷道:“花月夜有事。” 根本理都没理周兴,回头看后面。 后侧是花月夜在和小二交涉什么,小二似乎想要拒绝。 徐有功收回神,感觉她也是有问题,只是想不到,略感头痛的时候,周兴又忽然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们,这女人可不简单,她和前面的知县有过关系,后来知县在她床上暴毙……再后来,她又被石通天给娶了……”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算正常,到这里就成了神来之笔。 “什么?前县令暴毙在她床上?” 元理睁大眼,霄归骅也是蹙眉,表情严肃,还是那句:“二哥,她有事。” 徐有功只是颔首,想不出,眼看花月夜回来,众人心照不宣的都闭口不再谈及。 只是当不远处听到有人怒骂贱人这词,徐有功蓦然记起,花月夜在青楼做事,必然是落了贱籍… 唐律将人之分为良与贱两类。 良人只包括贵戚、士族、庶民。 贱人分又为官贱和私贱,官贱又包括太常音声人、杂户、工户、乐户、官户、官奴; 私贱则包括部曲客女和私奴。 官奴婢主要来自战俘、罪犯及其家属和世袭奴;官户、杂户主要来自没入官府的罪犯及其后人;工匠主要从民间招募而来;乐户(乐工)主要来自前朝乐工及从本朝没入官府的罪人中选出的容貌端庄或有音乐才能的人,如太常音声人。 贱民内部也有不同的身份等级。 官、私奴婢的地位在贱民中最低,唐律明文规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可以随意赠送、买卖。比奴婢地位稍高的依次是部曲、工乐户、官户;部曲不准买卖,官户可以受田。贱民中杂户和太常音声人地位最高,他们有户籍,“受田、进丁(服役)、老免与百姓同”。 贱民一般不能与平民通婚,“人各有偶,色类须同”。除了太常音声人和部曲可与良人有条件通婚外,其他各类贱民只能与身份相同的贱民结婚,如杂户配杂户、官户配官户、奴婢配奴婢,所生子女世袭为奴—— “凡贱籍者,世代相袭。” 在大多数情况下,对于底层民众而言,贱民的身份,都将是终身的噩梦。 除非遇到天子大赦天下,可能会给予贱籍人士赎罪从良的机会,徐有功也是因此想到了……汝川案。 恍然,再看花月夜眼神就冷了下来,“常人入贱籍必遭重罪,你是什么罪?又是如何脱罪?” 花月夜侧过脸,娇滴滴脸上划过丝诡谲,“民女杀了一人。”露出下午压棺时的笑,她看徐有功轻轻道,“大人怕吗?” 徐有功没被她说杀人吓到,只对她情绪的捕捉极为敏感,感觉得到,她说这句时,神态有恙。 不过,办案之人,不会因为谁可怜谁情绪多就原谅谁,偏袒谁。 “杀了谁?因何而杀。” 徐有功冷冰冰,不想周兴凑过来:“既判处死,就说明不是故意杀人,是有情可原……小娘子长得漂亮,肯定也是被迫杀人。” 徐有功和霄归骅同时冷眼看周兴,周兴兴致恹恹,说了句没意思,去一边了。 徐有功才是又说:“你继续。” 花月夜就继续笑道:“大人,我是故意杀的人,大人想知道我杀的是谁吗?” 徐有功觉得这女人像会变脸,就像是刚认识的元理,一会儿一个样,而花月夜的段位又明显比元理要高得多。 “我杀了,前任县令。” 七个字,她说完,一直放在桌子下的手,突然掠过寒光。 那寒光掠过徐有功的眼皮,一把匕首从她袖中掏出。 霄归骅都来不及想,一句“二哥小心”,徐有功便快速躲开了花月夜手中的短剑。 接着,花月夜就被直接摁在桌上! 徐有功对一切都小心翼翼,站在一旁冷眼看霄归骅把她摁住。 刺杀这事,虽意料之外,但也情理之中。 徐有功问:“你是谁派来的。” 旁边只有元理真吓到了:“这……还真有背后派来的!” 徐有功目色深沉,照方才说法,她父亲若是商人,照士农工商拍,她至少也是良家女子,便是嫁给天子都可,可若落入风尘,再脱贱户,反而比登天还难。 周兴旁观,抱着手臂轻哼:“对美人,手轻一点,没得叫人觉得你嫉妒……” 对霄归骅说的,霄归骅一言不发,却眼神如刀。 周兴扭头,似思索什么。 花月夜被摁在桌上,只疯笑,笑得眼泪都出来。 她的短剑就插在旁边桌子上,徐有功再问一次她是谁派来的,她才咬牙切齿,一脸扭曲道:“我不是谁派来的!我也需要谁来拯救我!等着别人来救,我早死了!你也是!蛇鼠一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在路上抱我,我就知道你也不是好官!呸!” 凶相毕露满口污言辱骂的花月夜,半点风情也不见了,她恶狠狠地盯着徐有功,徐有功站在高处看她,周围人也一样。 或者说,周围人终于看过来……他们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异样讨论,目光,如今终于都聚集在这里。 霄归骅一把抓起短剑放在她喉咙边,“污蔑朝廷命官,找死!” 徐有功对花月夜说什么没反应,但是看了一眼霄归骅,清清嗓子,“咳!” 霄归骅知道徐有功的想法,可人不为所动,继续刀立起来说:“仔细说话!我可没有徐无杖大人的好脾气!” 霄归骅眼神发寒,而花月夜在这时却突然朝着短剑去——抹脖子! “小心!” 徐有功伸出手,霄归骅也缩回手,即便如此,她还是抹破了一层皮,鲜血汩汩却是转身就跑! 徐有功当即就追! 元理愣了下才跟着追,边追边道:“还真是……古人诚不欺我,真自寻短‘剑’啊。” 周兴靠他身边来,吸了一口,“真香。” 元理开始还没感觉到什么,一回头吓得一激灵,差点摔倒:“你你你!你离我远点!我可没那种心思!你找三哥去!!” “她?”周兴惯性挑眉,摇头,“她不行,她有毒,你香。”又凑过来嗅。 元理彻底被击溃防线,“救命,徐有功!救命!”喊着,跑了。 周兴后头看着,再次吞咽口水,这小孩儿……他吃定了。 元理这一跑,发现出不对,好多人阻拦他的去路。 刚才还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大家各自安好,各自喝酒的酒楼,突然间上下一致,齐心协力的把他,徐有功,霄归骅,全部都给分开了。 徐有功个头高点,人倒是安全,就是被一圈人挤着不让出来,还是霄归骅厉害,毒虫毒粉一套招呼,直接把人群冲开,但是也有那不要命的,硬着头皮还是拦他们在门口:“你们别来了!月娘不会也不想见你们!” 月娘,花月夜在这里的称呼。 她方才借着人群阻挡早就快速上楼,徐有功看得出来,她对这里极其熟悉,进去就关上一间门,应该是—— 锁在里面。 还是……从门里又跑了? 徐有功看着挡路的人,脑海再次天人交战,一是怀疑她可能是派来的,这些人都是帮凶?但是感觉不太像!这次偏向于第二种,花月夜受了很大的刺激,这些人是保护着花月夜,但是……护着她在里面能干什么? 徐有功皱了皱眉,突然脑海里电光火蛇划过什么,给了霄归骅一个眼神,霄归骅立刻就明白,毒粉一出,所有人倒下。 而踹开的门果真跟徐有功想的一样—— 窗户打开着,花月夜不见了。 霄归骅很紧张,“她去哪儿了?二哥,她该不会是背后……” 徐有功也紧张,但他的紧张和霄归骅不同,“应该不是,我更怕她做傻事。” 脑海里的秤杆子的秤砣哦,到底是朝着花月夜本身受刺激要做傻事这边偏移。 “什么傻事?二哥你……你该不会是说!”霄归骅似乎也明白过来,可是接着又皱眉:“可万一她还是演的呢?” 之前两个连环案到现在还没破呢。 这句话还没说,徐有功咬牙,“不管她是否背后派来,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是好人……甚至她就是派来的,她也是用完的弃子……被背后的人利用!救下来,也肯定有用!” 徐有功说完,霄归骅明白了,转身下去,一回头,整个楼人都倒下去了,包括元理那边,也都被霄归骅放倒了,只有周兴没倒。 不吃人的周兴,穿着正常时还颇有风姿。 人还在窗户边,身形绰约,但霄归骅仿佛看到什么碍眼的东西,一个瞪眼,周兴—— 闭眼。 砰地一声——倒下去。 徐有功听到这一声,看过去的时候就是满屋子都倒下,当然也看到元理,周兴。 霄归骅说他们一会儿就醒过来,徐有功才是放心出去,不过,没让霄归骅跟着,让她留在这里看着。 徐有功人一走,周兴就坐起来了,第一时间蹲到元理的面前,使劲儿吸。 霄归骅脸色很白,过去把他拉走,周兴少有的口水都出来了,抹了一把才说:“我不吃他,我就看看……”然后口水又从嘴角溜出来。 霄归骅蹲他旁边,拉了长条凳过来,举在手里,狠狠给他来了一下,终于放倒! 到早晨,徐有功黑着眼圈回来时,周兴,元理都相继睡着了,不同的是,周兴脑袋有点大,说不出来哪里大,就觉得怪怪的。 霄归骅睡眠浅,轻道:“二哥可找到人了?” 徐有功摇头,随后环顾四周发现楼里的人都不见了,问了知道,是去彩排。 “又是石府的表演,这个石通天府衙里常常找他们表演,你没回来的时候我问了,他们的笔录证据也是那时候被威逼利诱写的。”霄归骅说完,端上饭菜:“二哥先吃。” 徐有功却端坐着,顿了顿又站起来道:“吃不下了,去吧昨天找的仪仗队再找来,该给花月夜……收尸了。” 霄归骅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抬起头道,“二哥的意思是……她混入歌队,又去了石府?……去报仇??” 第59章 尸体不见 “快走!” 徐有功不废话,霄归骅紧随。 匆匆下楼,二人一路策马狂奔到石府门前。 人还没到,已听到一片哀嚎响彻天空。 徐有功和霄归骅相继下马,就看府里跑出一人,边哭边喊“报官”。 那人应是认得徐有功,冲过来抱住徐有功大腿—— “大人!徐大人,青天大老爷,你要给我家主人偿命啊!” “给你家主人偿命?”霄归骅一脚踹开来人,“好大的胆子。” 那人摔了个屁股朝天滚了一圈又爬回来:“老奴说错话了,老奴是这石府的管家,全是让那个贱人给气的,她杀了老爷,大人你要让她给我家老爷偿命啊!那花月夜……她她她她疯了!她来了……大人救命!” 随着管家的话,徐有功转头看花月夜从府门口走来。 素手提刀,身后跟着不少石府人。 大概迫于压力和怕死,他们没人过来抓花月夜。 再往后,是群昨日见过的春江楼拦路人,也是被霄归骅用毒放倒的人。 满脸满身都是血的花月夜,起初面无表情,仿若行尸走肉,直到见徐有功和霄归骅,微微散神,随后,泪和笑一起别扭地出现在脸上。 “你们来了。”她声音浅浅,穿身白,染血像绽开朵朵梅花,笑着的脸上写满视死如归。 徐有功沉默而眉头紧皱,眼看她一步步走到面前来,“二哥小心……” 霄归骅怕她又发疯,花月夜只抬起那双满是血的手,刀落地“当啷”声中,仰头笑说—— “徐大人,拷上罪妇…能为您打开在此的第一案,罪妇很知足。” 她说着,笑着,闭眼。 温婉而任由宰割模样。 石府门前,天光破晓。 霄归骅的药足够好,花月夜容貌基本恢复。 此举让徐有功面色微沉,一旁舞女,乐师等人也纷纷到来,把他们齐齐拦住,围起,这次不再是拦路,而是护着他们… “带着月娘快走!这里交给我们!” “对,走!不要再回来了!” “快走!” 说话的人,徐有功都认得,是昨夜春江楼的。 不过,眼下不是走的时候。 “大人!你看看!他们这是合谋专门来害死我家大人啊!”同样被围起来的还有管家,“啊,大人救我!!” 话没说完,有人回头,他吓得抱头缩紧徐有功的袍子边,就差钻到袍子里。 霄归骅见此,可笑又骄傲。 可笑他是石通天的人,却抱着徐有功的大腿。 骄傲是他定也知徐有功秉性纯良,刚峻清正。 不管好坏,依律尽责,无可挑剔。 徐有功稍微审度,便看向花月夜染血的脸,再看周围道:“先去看尸……” 徐有功说这,就往外走,不想外面的人是铁了心的要保护花月夜,“大人还是别出去。” 霄归骅冷冷道:“看来昨夜你们还没吃够教训,大人需要验尸。听不到么?” 霄归骅平日少言,可每涉及徐有功从不含糊。 可那群人仍旧没动:“验什么尸!大人,您可别天真,这哪是验尸的时候!这是谁权力大,谁人多的时候!” “就是,大人你可知道这石府后头……总之,快走吧大人!” “走啊!” “大人你斗不过他们的!” 最后这句戳到了管家的肺管子,连这群贱民们都知道有人,外面那群石府的废物们哟—— “你们都是死的不成!!你们以为你们不来抓人,还能活!石大爷能饶了你们?还不抓了他们!将功折罪!” 管家一句话说得众人脑袋开光。 外面石府的人终于躁动起来,但不等两边打起,远处传来的唢呐的声,伴随棺材铺子仪仗队前来,管家这边有些泪眼模糊,“哪个小子有心叫了棺材来,赏!” 那躁动要冲进来的石府人突然都安静了,因为……谁都没有叫。 徐有功静静伫立一句,“是在下叫的棺材。” 管家:“……” 石府人:“……” 都愣了下,管家才看徐有功道:“你……大人,难道也……参与了杀我家老爷吗?” 徐有功神情复杂,“不,棺材是给她买的。” 他本以为花月夜必死无疑,没想到居然石通天死了。 太阳完全升起,撒落金芒笼罩下,花月夜走出来,那身血衣竟莫名洁净,她是趁着人都安静,才有机会道:“主谋是我,没帮凶。” 她婉婉说下去,一阵风拂面,动人又动听。 “月娘!别说话!” 前面有人回头,着急。 但花月夜只看徐有功,再次朝他拜了拜,道:“大人,昨夜你阻拦我,我已刺过你,你其实应当恨我,而今日我又杀了石大人,单这两个罪,足够你抓我立功。” 她说起杀徐有功,石管家微愣。 但听到抓人,他就直接伸出去手,“贱人!你倒是有自知之……嗷嗷!” “谁准你动她。” 徐有功的铁爪捏着她的手腕。 他从不支持以犯罪的手法来解决和制止犯罪,就算月娘有罪,也不应被人抓走。 “抓人是官府的事,轮不上你。” 抓着管家的手,把他甩后面,徐有功转身就要去找尸,验尸。 无论什么案件,尸体都是第一证人。 可抱着琴的乐师跪下拦路道—— “大人,贱民可作证,是石通天持刀杀她,自己摔倒撞刀上寻死路!他是罪有应得!没有人杀他!”又一名舞女出来道,“奴家也可作证。并且还要证一件事,”她伸出手指着管家:“就是他!之前故意让我们签字画押做假证对付月娘!我们不愿,就威逼,要用烧红的铁块要给我们毁容!打断手!让我们活不下去!” “那份口录根本不算数!” “他还说让我们春江楼开不下去!” “……” 徐有功昨夜就想要得到这一份口供作废,不想绕了一大圈,一整夜,如今得来全不费功夫,但是……这份口录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一堆人七嘴八舌中,花月夜闭上眼,两行泪水再次落下,“不要再说了……都晚了……而且他也死了……” 花月夜在众人的注视下声音渐高,“你们已经帮我够多了……不要再继续了。他是被我杀死的,我已经很知足。” 乐师舞娘们再度躁动起来,“月娘!你在说什么!明明就是他撞上去的!” “就是啊!” “月娘你别傻啊!” “……” 徐有功对花月夜所说的早有所料,甚至他能盘算得出来对方为什么这样做,因为—— “你不信我。” 徐有功看着花月夜,花月夜也望着他,少顷,点头:“是,我不信,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谁会给我的女儿讨公道,也许,你可以,可我觉得就算讨公道,也需要很久,甚至……你会付出生命,所以,我才擅作主张。可你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徐大人,难道你还要继续管我?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这样也是跟你撇清关系吗?这样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连累大人你了。” 花月夜实在是不理解面前这位堪称得上少年的徐有功,明明他看起来也不大年纪,可那两道锋利浓眉下的眼眸,总透出不符合他年龄的清冷疏离。 少年眉目犀利的瞧过来,仍是一派严肃认真,“为何要撇清?” 花月夜陡然心头震颤。 徐有功冷却坚定道:“身为朝廷命官,本就要为子民赴汤蹈火,若为官者都不能为百姓肝脑涂地,又有谁能?”接着话锋一转,“究竟是自己摔,还是旁人刺,一验便知,来人,带路。” 徐有功说到这开始走,霄归骅见他不再拉扯,也拿出毒瓶,不曾想石府的人和乐师们竟都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 徐有功觉察异常停下,就看花月夜咬唇摇头,管家眼珠子也要瞪出来,“你个小贱蹄子!你摇头什么意思?大人!这事儿你必须问他们!他们是最后见到大人的……我去的时候,我只听到他们说大人死了,可进去尸体已经不见了!” 乐师舞娘们也是张了张,徐有功看过来才道—— “当时,月娘刺完就跑了,我们……我们也没看,真不知道。” 说话的眼神闪躲,而徐有功皱紧眉头,因听到人群讨论尸体不翼而飞的话题。 随着后侧窃窃私语,后侧,扑哧传来声笑。 徐有功一回头,看到周兴…… - 数个时辰前,夜。 霄归骅的毒粉消失药性没多久,周兴没跟众人一起爬起来,佯装昏昏欲睡的样子,看到那群人纷纷戴上面具,交谈着说要去石府,这个时候正是石通天逍遥快活的时候。 周兴故意咂摸嘴,好像睡的很踏实,而那群人也没注意他,匆匆走出去,说时间抓紧。 他等人走了立刻跟过去。 外面,徐有功寻找的月娘就在路口招手。 继而他们戴上面具,周兴就听他们说,要一起去赶夜场,给石府献舞,然后……借机刺杀。 周兴哪能错过这好戏,不说上头吩咐了,留他在这拖延时间,汇报情况……就说,他还有个任务,也跟石通天有关。 于是,一路尾随。 石府内,歌舞起来时,周兴就在屋檐上。 看那石通天喝醉了酒,没用吹灰之力,从瓦片上往下投毒,他刚喝完,花月夜就拔刀过来……随后,二人上演了一出报仇的闹剧。 不过……石通天脚步踉跄,举着更大的长刀,把花月夜摁下来。 当时他是要杀花月夜的,可就在举起刀的时候,毒性发作了。 花月夜则趁机举着短剑,然后,还没刺—— 他就那么举着大刀……倒下来,死了。 花月夜身上的血不是她的,全是拔出来石通天胸口的匕首,兹出来的血… 血,到处都是。 那些舞娘,乐师都傻了。 花月夜感觉到他还抓着她的衣摆,于是拿起刀,手起刀落—— 给他胳膊砍下。 还不够… 又发了疯地砍了好一会儿。 周兴在上头嗅着血腥味,肉味,终于受不了了。他因小时生病,吃人是落下病根,必须吃,但后来,确确实实……是真喜欢吃。 这血腥味一冲,哪儿受得了,更别提一直在徐有功这里根本没吃过一次“合口”的,于是在乐师他们去密谋怎么解决这事儿时,他从窗户过来,把石通天偷偷打包带走。 正好,人是让花月夜给剁碎了不少,一个大桌布包揽以后,出去挑挑拣拣,简单过个嘴瘾,就没想到—— 等吃完回来,这边才结束! 这群乐师和舞娘当真是厉害,为了防止外面的人发现异常还在里头把现场解决了,但是……他们好像忘记了……尸体,也忽略了花月夜的决心。 之后,石府的人来,就有徐有功见到的一幕,花月夜一心赴死,所以走出去在最前面,石府人在次,乐师和舞师在最后…… 只是—— “尸体都没有,怎么破?啧,你说……这尸体,怎么会没有呢?谁藏起来了?” 周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徐有功没觉察到他吃人,霄归骅一阵作呕,看得出来,这死玩意,刚肯定是吃饱。 “少废话,跟我来,你的毒,还没解完!” 霄归骅没好气地说,周兴就屁颠屁颠跟。 徐有功没理他,看这边乐师等人都是一脸迷茫,石府的也是一脸蒙。 “所以,先别吵了,现下是……没有尸体?” 最先出声的,不是两拨人,是仪仗队和棺材铺老板,他这大清早过来,还一直抬着棺材,挺累。 听闻是石家出事,不知道是谁还带了俩,巨沉。 管家这会儿苦不堪言,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其实这么着急也是为了找尸! 而乐师舞娘等人则在互相试探,“尸体真不是你藏得?” “我真没有……我扫地呢!” “我也没有……我擦桌子呢!” 一群人说时,花月夜看着自己的手,也陷入疑惑—— 明明……确实杀了他…… 怎么会不见? 左右“对账”的结果不同,管家也要哭了,“我的老天爷,你们到底把我家大人怎么了……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给个准话啊!” 第60章 甘愿入狱 众目睽睽下,尸体不翼而飞,这事儿就有意思了。 给棺材铺子准话?也是没有的。 管家着急找问他家老爷究竟在哪; 众人也七嘴八舌地互相询问,都把棺材铺子的人晾一边。 最后是因徐有功把人叫来,他从兜里拿出来钱做跑腿费,送棺材的人才走,管家却又急上了,“哎哟,大人您怎么让他走了?这老爷回头放在哪里!” 徐有功负手而立,直接不理。 后侧舞娘,乐师倒最先出声:“你自己不会找?他们又没走远!” 管家想找人发号施令,可没有石通天,人人自危,最后竟没人搭话,只能跺脚,管家自己去找! 乐师舞娘们则围着徐有功劝说他走。 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的,意思是,不管有没有尸体,都不可以留在这,因为不管自杀,误杀,石府背后的靠山不会放过他们。 “月姐救过我的命。” “月娘也帮过我渡过难关。” “月姑娘是最好的姑娘,她不该这样被作贱死!” 花月夜很显然深得人心。 徐有功难得遇见这种场景,虽说尸首还没看见,但他保证道:“正因花姑娘如此光明磊落,徐某更应该查清楚,至于背后什么妖魔鬼怪都不需怕……你们若是害怕,徐某跟你们一起,直到案件查清,结束。” 他这么讲完,众人脸上就是统统划过“不信”二字,然而事实来的很快。 那一群被徐有功罢免的官员,带着大批的兵马以及太监前来。 转眼,石府门前被官兵包围得水泄不通,这下是谁想走都不行。 “大人!”花月夜瞧这阵仗抓紧徐有功的衣袖,贴上来被徐有功轻扒下去,“无事。”说完,踱步往前。 那宽阔肩背挺得笔直,身影若高山,岿然不动,像能把所有风雨都挡住。 “不知诸位被罢黜的,这是何意。” 徐有功的神情淡漠点燃了一堆官员眼底的怒火。 “徐有功!你别觉得你是县令就能为所欲为,你就算是罢免了,也要上奏!你不就会说律法吗?律法就是上头给我们官复原职!今日——这些乱民贱奴胆敢入室杀了朝廷命官,我等乃是来清剿……” 不等那位牙尖嘴利的说完,徐有功打断他的话,“斜封官。” 长吏皱眉,“那也是朝廷——” 徐有功神情寡淡,不疾不徐往下说:“斜封官属皇帝,后宫,独独不属于朝廷,朝廷是天下百姓的朝廷。” 他全然不把对方的怒火放在眼里,偏那张脸冷峭如冰,寡淡得透出一种不怒自威。 长吏说不过他,转口:“那他们也杀了人!来啊,都给我拿下,不服从者,就地——” 徐有功脸色黑沉,再度打断,“这里,我说的还是算的,你信么。” 跨步,抽剑,他动作一气呵成。 后侧,霄归骅也拿出毒粉来,被周兴凑过去,一把抓走,霄归骅蓦的脸色也黑沉,“毒……周兴!” “别掺合。” 周兴看着那边,徐有功正用剑指着对方脖子,这并不是徐有功的办案风格,除非—— 他另有打算。 周兴又补充道:“也别坏了他的好事。” “少废话,毒粉还我。” 霄归骅脸色不善,显然没懂。 徐有功却因周兴这句话忍不住侧头,他竟知道他的盘算? 有些惊奇,又忍不住目光暗沉。 徐有功个高,哪怕长吏骑在马上,也被冷剑封喉,他抓紧缰绳,几番犹豫后,看向徐有功:“那你想怎样?你该不会是想要草草了事,偏袒了那个妓!” 花月夜脸色本来就白,一下更瑟瑟发抖,“没有,大人没有……” “无需你多言,”徐有功侧头又回看长吏,“你嘴巴也放干净,如今石通天尸体下落不明,我可以跟你走,而且,这些人也跟着一起,我与他们同去牢狱。” 徐有功这番话,长吏起初不明白,但不用明白,兴奋挥手道—— “好!听到了吧?他自己要被带走!你们——把徐有功,还有这些贱民,全部一起抓起来!” 很好。 徐有功对这一幕很满意,也不跟再说话,收剑入鞘后侧目回头,“都别反抗,我与你们同去牢狱。” 乐师和舞娘起初有犹豫,然而,花月夜带头走了过去,中途眼神示意他们不要乱来,于是—— 一群人连带徐有功,霄归骅都被“顺利”带走。 石县牢狱,并非真重建,新建。 徐有功进来就仔细看了看,这里明显已经使用了至少三年以上,衙门也是,他们分明就是故意在给他这个县令难堪。 “真有意思,你一个大县令,自己的县衙不知道在哪就算了,自己家的牢狱……头回来就是被抓来,哈哈哈哈…” 周兴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是被抓的人中,唯二不担心的,另一个是徐有功。 徐有功在思索,思索时总是面色淡漠,可闻言后眼底少有情绪翻涌,“你从何处看出,我想被抓。” 周兴嘴角一扯,惯性挑眉:“为何告诉你?你给我磕头,我考虑下。” 徐有功不理他了。 周兴则被霄归骅狠狠用胳膊肘捣了一下,不知是疼还是别有心事,脸色微微冷沉下来看徐有功的后背—— 这徐有功,是真厉害。 竟用这样极端的方法,自损八百的落狱,这样,既可以在牢狱里跟所有人在一起审案,又能护住他们的命…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周兴真要他们死,下个毒的事儿。 下毒—— 也是周兴的任务之一。 在汝阳东婆顺利脱身后,铁水的事宜迫在眉睫,上面的意思很明确,徐有功抵达必然很快能查到关联,所以,拖住徐有功不朝着铁水岭那边查,就是他出现的主要原因。 至于后续怎么拖时间,他早就想好了。 先没事儿毒死几个,叫徐有功焦头烂额,随后再……做点高雅的趣事,怎么做他都想好了,只是还没实施……此地的人情风土和别处不同,周兴还真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摩拳擦掌中,却听到徐有功对众人说了一长串话,那串话,让周兴原本兴奋的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 “诸位,徐某没有食言,与你们一同来此了,下面徐某要讲几句,诸位必须严格遵守,首要的是—— 不乱吃东西,不乱喝水,以防下毒; 其次,随时保持警惕,互相观察有无异常,及时回禀; 最后,是徐某给各位的保证,在案件没有查清楚前,徐某吃喝与大家相同,所有大家过口饭菜徐某替大家试毒;非出去不可,由我的属下出去查找,若石通天尸体找到,也拿到此处进行勘验,也即—— 徐某绝不会离开这里,直到一切水落石出,徐某才和大家一同离开,并护送诸位到安全地方,彻底安全。” 这些话,不单单是徐有功对他们的保证,更像是他对……过去两起案件中的死人表达。 不就是杀人灭口吗? 他徐有功现在跟他们在一起! 有本事连他徐有功一块儿杀了,如果死了,那算是他仁至义尽,如果没有—— 那就等与,他徐有功终于将了背后的人一军! 随着徐有功一句句说完,众人本对徐有功又疑虑者,此刻,全部下跪。 徐有功真心下大狱来陪他们……还试毒,敢问天下还有哪个官员能做到此? 花月夜更是眼泪夺眶而出,眼神闪烁,放光。 恍惚不知道谁起了头说起徐有功在蒲州担任司法参军时,也是如此一心为民,蒲州的百姓都说如果谁要是惹了徐有功,那真是该遭天谴。 原本以为这只是众人以讹传讹,或者是官场故意放出来的话术,不想真遇到了才知,世间当真有此人。 徐有功逐一扶起他们,道句无需多礼,本就是为官者应该尽到的义务。 花月夜则再次跪下道:“咱们就一直跟大人了,直到案件水落石出,这期间,若谁还有二心,二话,当真是要天打雷劈!” 她被徐有功再次扶着站起来,后面的人竟都是以她为主心骨,全部重复,“绝无二心!” 徐有功见状也颇感欣慰,开始正式查案—— “那么,照个头高矮,逐一到我面前介绍当时情况,切记,不可声音过高以免隔墙有耳,切记不可互相串通,否则……徐某不确定是否为串供。” 徐有功说完,目光巡视。 众人连忙说不会,开始走流程。 周兴在一旁看他一个接一个的会谈,兴致恹恹。 好烦! 若最擅长的毒术用不了,人都在这让徐有功查,照徐有功的天资恐怕没多久就要破案或者意识到这是调虎离山… 徐有功也确是不负所托,他本就擅长走访,如此交谈,跟走访并无区别,聊完后,他综合所有人的话,确认—— 花月夜确实没有直接刺杀,是石通天自己栽倒下来! 区别是有人看到他踩着裙子,有人看到石通天已经摔下来,是骑在花月夜身上举刀,结果突然倒下……而无论前者后者,花月夜都可以通过口供洗清嫌疑。 花月夜一直在旁静静呆着,到她自己陈述口供,也是如此。 区别是她后续又补了很多刀以及砍下来了他的手脚腿等…… 这些许多人都不愿说。 到花月夜主动交代碎尸,徐有功才询问了其他人,确认有这回事后,徐有功因此再得出结论—— 若尸体被碎,那便……很好挪。 事实上,杀人灭口最难的是……完全湮灭。 枯井,河流,即便是绑了大石头沉水都有可能再飘上来或者被渔人捕捞上来,除非石沉大海!可此处无海,故而凭空消失尸体,是最难… 所以,溯本求源,若他为“凶犯”,或者说是偷尸人,必然是需要袋子,或者布匹一类。 于是,徐有功接着新一轮询问,“你们清理现场,用的是什么?现场……可有无丢失其他物品?” 这次问到重点。 有人说拿了窗帘有人拿了纱巾,还有人用的床单……徐有功没有去过现场,但是也询问了其他人现场布置,大约能在地上用草杆子摆出来房间场景和布置。 摆着摆着,觉得房间里能够装人的……有很多。 乐师说最后那些打扫擦血的布匹都被塞在床底,如果还能回去,可以一看,少了什么。 徐有功则看了看房间布局,房门外有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只剩窗。 “来人,吩咐人从窗外往外找,必有所获。” 不到一个时辰,询问完所有人,徐有功把话传给押解他入牢狱的人。 狱卒开始还不愿,直到徐有功说找的是石通天,事关石通天,狱卒就顺从多了。 周兴在旁侧,忍不住抬手放在额头。 为何世上有这么聪明的人。 心好累。 这一个案子不够他破的。 霄归骅一直在徐有功安排下,有意检查众人的身体,把脉,以防其中有人有问题,有毒,或有病传染。 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草绳……怕一切长条物了。 徐有功则在解决完了尸体的问题,就开始思考—— 元理。 在尸体没来之前,他得想想怎么把元理弄进来,交代事情,没想到的是,想元理,元理就来了。 “滚进去!” 元理是被抓来的…… 一进来,被推到牢房内就回来抓着两根栏杆大叫,“你有本事抓你爷爷!你知不知道小爷爷我是谁的人!我是你们石头县令,徐有……我!我的天爷,徐有功,你怎么也在这里!你出什么事了!” 元理一路扒拉着栏杆大叫,结果叫到徐有功身边,隔着栏杆,他看到徐有功都傻了,“难道我是受你的牵连?” 徐有功没回答,反问他估算时间,“这一上午,你都去了哪?” 元理被他反问住了,嘀咕着,低头,转圈踢地上草叶子—— “我,我能去哪啊,我起来就去找吃的了,结果遇到两个有病的暴发户,在酒楼大打出手,我去看热闹……顺便蹭两口吃的,谁知道打死了人,我在他们桌吃东西呢,就说我是徐大人的人,都别误会……谁知道,我一说,就被抓起来了!” 第61章 找到尸体 徐有功听完元理的话,目光一顿,皱眉—— “你说打死了人?” 元理撅嘴道:“是啊,我被抓起来的时候,好像都已经死绝断气好久了,一家抱着一命呜呼的儿子哭,那家就死咬了不松口,是他们先动的手…要求必须以命抵命,好像有一家是独生子?反正,乱起了,就要掀桌子,我正在吃鸡腿嘛,就说,‘别吵了别吵了,我来主持公道’然后报上你的姓名就被抓……等等,不对,不是说我,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啊?” 元理说到最后,周兴也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东西,什么乱,不过—— “死人~” 周兴重复,回头看着徐有功:“徐大人,你不出去看看?” 他这话明显是招惹徐有功和众人的。 徐有功刚说了要一直在这里,自然不去,可念头一转,眉头皱上,这案子可别是对方想要把他弄出去。 “娘呀,周兴……霄三哥也在!啊,怎么全军覆没了,这到底怎么了!”元理急死。 徐有功只面色沉着的看周兴,“你想让我出去?” 周兴一挑眉:“不,我只想看热闹。” 徐有功轻道:“那你要失望了。” “哎,不是,你们看看我,理理我啊!到底怎么回事,三哥!三哥!” 元理在后,上蹿下跳像个猴,周兴回头看一眼,突然不想吃这货了,原因—— 蠢。 说半天也说不出来所以然,这蠢样子,吃了变蠢了怎么办。 这边,徐有功退回来,听到一群人则窃窃私语死了人,徐有功到底去不去。 徐有功主动说,“不去。” 可他的声音刚好被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淹没。 “徐大人!徐大人,伸冤,草民伸冤,天大的冤枉啊……” “徐大人,我才冤枉啊……徐大人,你要给我儿子主持公道啊……” 伴随着外面的声音,徐有功走到牢狱边,眼看廊上两家人哭嚎着朝着他的方向走。 随后,一个老者拖着半死不活,鼻青脸肿的少男在牢门口跪,另一边则是拖着草席卷着尸…… 看到徐有功后,他们就纷纷跪下来—— 这家说:“徐大人,您最是秉公执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啊,您手里,一定有个公道的!” 那家说:“徐大人,这是互殴!他也有责任的!您最是宅心仁厚,必须给我儿子无罪释放啊!” “徐大人!你别听他的,你一定要给我儿子一个公道,处死他儿子!” 这边跪朝徐有功用脑袋撞栏杆,那边也跟着一起:“万万不可啊大人这是互殴,他们也有责任,只是我家儿子侥幸没被打死……我还没要医药费,他们就恶人先告状啊……” 一句接着一句,周兴总算是搞清楚了,意兴阑珊的看徐有功,等他一个话。 徐有功当然也清楚了,只是盯着那被打死卷草席的尸,目色深沉,那掉落在外的尸手……不太像是刚死。 “大人,您快出来审案吧!求您了,也只有您能给我们秉公执法了!” 外面的话,徐有功一概没理,他都不用想,打眼一看就觉察许多问题,首先—— “谁告诉你们,我是徐有功?” 手一指周兴—— “他才是。” 被指的周兴一脸惊愕。 一直满脸不悦的霄归骅在此刻嘴角上扬。 外面两家目瞪口呆,然后,迟疑的转头看周兴…… 该说不说,周兴外貌不算差,相比较徐有功站在一边,他翘着二郎腿,大咧咧的样子,确实更像…… 徐有功退居二线,冷眼旁观,他现在无法确认谁是好的谁是坏的,但后来出现的……都有嫌疑。 周兴在霄归骅冷冷说着“大人还不过去”时,对那句“大人”表示受用,当然也只霄归骅喊得动她。 就是“哭错”了的两家人尴尬的一起咽了咽口水,才是调转方向,继续磕,无非还是刚才的话术。 周兴挠头,再挠头,要死啊,他一个只会杀人的怎么会知道审案……可他想推脱已经做不到了,因为霄归骅轻飘一句:“不用急,也不用你去,去了也没用。” 徐有功抱着胳膊,冷眼旁观补充:“确实如此。” 周兴有种头皮发麻,就是明知道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在刺激他,可是—— “我偏去!” “我还就要解出来,给你们看看!” 周兴说完,主动走过去,“你们说说什么情况!一五一十!” 结果,当然不是一五一十,两边都是狗狗祟祟的能藏着掖着就不肯讲,要不是栏杆压着,众目睽睽,周兴真想两包毒药下去,都给弄死,一了百了。 “大人,您都看到了,我儿子都被打死了!就算是互殴,就算是有过节,也不至于打死人啊!杀人偿命,他凭什么不让他儿子死!” “可要是你儿子打死我儿子呢?他也拿着刀!只是我儿子侥幸没死罢了!” “……” 继续新一轮的无意义辩论,周兴脑袋都要炸了,他捂着脑袋,余光看徐有功和霄归骅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什么,就更头痛。 “不要吵了!” “衙门的人是死绝了吗!在这里吵!滚!” 周兴受不住了,霄归骅在这时才走过来说:“我们这边的大人说,草席里的尸体有些别扭。距离有点远,还裹着看不出来,你们把草席拉过来点。” 周兴被聒噪时,徐有功就蹲在一边看尸了,只是牢房昏暗看不太清楚。 “大人,小儿死的凄惨,不想吓到大人。”被打死儿子的那家姓左,另一家姓林,林家闻言似乎率先觉察出什么,“你儿子死的怎么凄惨了!他不就是不小心撞到了瓷片才毙命?哦!我知道了,你是心里有鬼!莫非你儿子不是碎片死的!你让我看看!” 都不用徐有功说什么,林家人就冲过去。 左家也带了人来,但林家的人占据地利优势,还是把草席拖出来,用力一抽,一具浑身青紫肿胀的尸体就滚落出来,可竟根本不是左家儿子…… 徐有功不认得谁儿子,可是认得出来—— “尸体面目肿胀,是水中捞出,看来……左家还有其他命案。” “不,这就是我儿子!就是啊!”左家老父还想抵赖,右侧林家人却不干了,揪着他衣领怒斥:“好哇,左老赖!你这是打着死了儿子的幌子,是笃定了我家只有我儿一人,届时,你害我家儿子给你抵命!然后,你再好来吃绝户是吧!” 吃绝户三个字,让徐有功眸色微沉,不过没说什么,想着任由外面吵下去,再获取一些消息…不想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吆喝等,竟是之前的长吏带着兵马还有一大布袋的尸体碎块回来了…… 牢狱内本就因裹着草席的水尸臭不堪言,浓烈的血腥气传来后,长吏站在牢狱门前,看着徐有功,再看看地上的尸体就命人全部带出去。 左家人是忙不迭地跑,可林家大喊起来,“大人!长吏大人!是您让我找徐大人的!这又是何意!” “放开我!这案子有问题,左家杀了人……” “左家杀人栽赃啊大人……” 只是任凭他怎么喊,长吏都不会搭理了。 巨大的圆形蓝花桌布染了无数的血,草杆,长吏面色凝重的示意众差把布打开给徐有功看。 火把照耀过来时,布匹打开,人头……躯干……四肢都一览无余。 徐有功扫了一眼,早有所料不意外,但后侧的舞娘乐师即便方才就看过现场还是作呕。 布匹又快速包裹起来。 长吏自己也受不了,有些作呕,压下去看向徐有功道:“徐大人……不,徐有功,你是怎么知道抛尸地点在窗外不远处。” 徐有功压根不理他,转身就走回去。 长吏脸色难看,却还不得不继续道:“莫非,你里应外合,偷偷帮助他们?” “滚。”后侧,突然传来元理的骂人声:“会不会破案,不会破案家去!别丢人了……” 长吏脸色一阵阵作白,一句“掌嘴”,徐有功才是从牢房暗处又走出来,“谁敢。” 长吏便抬头看徐有功。 牢狱里的光线暗,他那张脸阴沉起来像隔着牢笼都能杀人,长吏退了一步看着不敢动的衙差也是暗骂一句废物,随后冷哼:“徐有功,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出来,自证清白。” “你个老东西,是一点看不出来形势啊,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元理见没人动他,气焰嚣张起来,徐有功隔着栏杆看了他一眼,他才是收敛,清清嗓子不说话。 长吏是真心不想理会,可偏刚接上面指令,无论如何都要把石通天的案子查清…尤其是!谁把他的心挖了! 这就不是随便找个人顶替就能解决的了。 长吏努力挤出陪笑:“那么徐大人,请出来查案,之前都是在下的错……下官的错……” 他直接跪下,倒是能屈能伸。 徐有功仍旧冷冷伫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没说话,可就是这样子,让周兴从方才就面上无光,现在愈发怒火中烧。 这厮,只是一言不发就让人臣服,凭什么? “徐大人,还请徐大人!挪步出来……查案!” 长吏这次磕头。 徐有功才回过神,不是他摆谱,而是他在思考,眼看跪下磕头的长吏淡淡道:“徐某不出去。” 长吏猛然抬起头,怒目。 徐有功根本不在乎,但他说的话让长吏怒视的眼神一点点火苗浇灭。 徐有功道:“方才细想,案件确有许多令人费解之处,这些人,都是和石府人一起,从府前出来,没有可以去抛尸的时间与机会,你们找的地方应当也是窗外很远。” “对,是后山…” 长吏答完,颔首,见徐有功没有让自己起来的意思,想起来,又不敢。 徐有功目光扫过身后和身前,继续道:“那么,这些人便都没有嫌疑去抛尸……” “……是。所以他们还有同谋!”长吏到底是自己站起来了,但他刚起来,徐有功眉眼低垂,他又立刻跪好,可声音莫名小了许多:“也许……就是他们合谋,里应外合……所以……” 长吏也不知为何,剩下的话,在徐有功的面前说不出来。 没想到的是让徐有功说出来了—— “所以,你想严刑拷打,让他们说出来。” 长吏立马抬起头,点头如捣蒜:“正是!” 徐有功嘴角一扯,冷笑比不笑还令人心生敬畏。 长吏莫名发汗,头也低下去,“当然,大人是……徐无杖,在下也只是……拙见。还是听大人的。” 徐有功冷峻的眼神这才微收,一句“他们不是”,走到布包边,隔着栏杆伸出手捏了一根草放在鼻子下,吸嗅。 长吏终于趁着他不在,火速站起来,过去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验尸。”徐有功发现这草有些问题:“这草有烧灼的痕迹……” 说起烧,长吏脸色就是更难看,他低头靠近徐有功说石通天的尸体发现时,就已少了许多肉,旁侧还有堆起来的火堆……加上剃掉的筋骨及现场残留的肉渣…… 长吏说不下去,作呕。 徐有功脸色也迅速难看起来,若长吏说的是真,那么石通天竟是……被吃了? 徐有功愣神中,长吏没忍住去吐了。 周兴在旁,眼底暗光一过,嘴角拼命抑制才没勾起,稍微伸了个懒腰才去一边抱胳膊继续大腿翘二腿,然后,故意把脸埋在领中,笑。 徐有功等长吏回来时,才沉声道:“我不便去现场,你可带着……”视线划过去埋头的周兴,霄归骅,最后他指向对面的元理:“把他带去现场,他要什么,你们就给什么。随后向我汇报。” 长吏一脸为难道,“他?他……大人您别这样,下官也跪着认错了,您就出来……” “说了不出去就不会出去,另外,尸包留下,牢狱的门可以打开,徐某就在这里做尸检……” 徐有功说的时候,盯着那袋裹尸的桌布,又回头问:“你们见到的桌布,是这个吗?” 后侧的舞娘乐师们虽然早就吓破了胆,可仍旧努力配合辨认后点头称是。 长吏这边咬咬牙,还是挥手,“去抬桌子来!” 第62章 额外条件 牢狱里,这边抬桌子,那边放元理。 元理出来后,长吏又叫人把所有的灯都拿来照着,人多速度快,转眼,蓝底花桌布铺开在抬来的木桌上,一堆被砍烂的骨肉上堆着染血的脑袋,那场景,那血腥,叫刚吐过的人又转头吐一遍… 元理双手插袖,涉及案件,倒是又恢复严肃认真,跟徐有功在呕吐声中探讨询问了一番要出去查什么。 徐有功附耳与他说了几句,元理深感意外,随后就伸出手来拜礼:“高!实在是高!连我都没想到这样算呢……你等着!我一会儿回来就告诉你!” 徐有功只惯有的淡漠,不理人,随后,瘦削的脸庞严峻眉目,薄唇轻抿,面对石通天的碎尸去了。 牢狱道没有比现在还亮堂的时候了。 元理走后,周围人是不敢看了,包括长吏也是远远跑开,只余下徐有功一人,那双布满疤痕的大手,不断掠过那些骨肉……一遍又一遍。 原本对徐有功还有些怀疑,或瞧不上的,目光也渐渐惊惧,稍迟,有人说其实还有些蒲州传闻,说大家对他这个“玩”死人的,总避如蛇蝎。 或许不是因为断案无情,而是他……一直跟尸体亲密接触。 别说那是一滩人肉,就是杀好的一大堆猪肉也没人一直摸来摸去! 徐有功用了一些时间把每一块碎尸都检验,又用了一些时间把检验过后的尸体分别拼接,情况跟他刚才“看一眼”就下的结论几乎没差。 确实是被吃了。 而且吃的人很讲究,他只吃了肉质没被破坏的部分,像是被砍烂的部分,他直接用刀错分开去里面挖肉。 至于长吏带回来那些碎肉渣,徐有功也仔细辨别,确认—— 也是人肉。 没想到,在蒲州没有亲眼看到人肉粥,在这里看到了人肉渣。 徐有功不确定这案子是不是跟那边有关系,不过,长吏眼看着尸体被拼接后,这里少了一块肉,那边少了心和半拉的肺,不由得拿帕子捂着嘴问:“这……都查出来什么了?” 徐有功不吝啬地说:“你说得对,是被人烤来食用。” 方才长吏贴着耳朵说,就是怕承担责任,徐有功再众目睽睽一句“你说得对”给他吓得魂都飞了,“徐有功你别胡说啊,我可没说!” 徐有功懒得争辩,直接改口:“是我说的,检验结果就是,石通天确是被人用刀挖走了心,及……肉,烤了吃。” “也不一定,万一是人烤给畜生吃呢?” 霄归骅的声让一旁闷头得意的周兴猛抬起头,霄归骅只是别开脸,根本不理。 徐有功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更趋向于前者,因为凡案发生均有原因…但他四顾周围,最近跟石通天有最大因的都在这里,除非是还有什么更大仇家一直暗中蛰服要杀了石通天,吃他的心和肉,否则,他更倾向于食人魔这个推测,但推测不是事实。 徐有功侧头吩咐,“再去查石通天的关系网,越细致越好。” 长吏被吩咐很不高兴,但不得不去做。 周兴却忽然站起来走到牢狱门边。 门方便徐有功进出,是没上锁的,他拉开门众人不由地看过去,霄归骅也立刻跟出去。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缩缩脑袋原地杵,花月夜动了动又坐下来一言不发。 外头走道,蓦然多了仨,看守的两名狱卒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好在他们真的只是围着桌子转,看那堆肉骨头。 周兴则在看肉渣:“啧,还真是人肉。” 他一句话得到霄归骅一个白眼,“你赶紧回去呆着别给二哥添乱。” 徐有功目光深沉,“吃的人应该不舒服。” 周兴一愣,瞥他,“为何这样说?” 徐有功指着某一处的血瘀,“首先,这人油的色不健康,太黄,其次,有味。” “有味?什么味?” 周兴的询问让霄归骅脸色微微发沉,虽然她也很想要把周兴绳之以法,但是现下还不行,周兴问这句确实有些司马昭之心。 “周兴,你再打扰二哥就可以滚回去了。”霄归骅这是帮他,但周兴显然没有领悟到,“问问就是打扰?他指不定有更多思路。” 看到这一幕,徐有功心头却划过去不好的念头,但很快被他否定。 霄归骅是他亲手从毒虫堆里扒出来,一手带大,看着长大的姑娘,绝不会掺和到天后的党争里。 而周兴就很可疑。 霄归骅这次不说话了,直接拿出毒虫。 周兴蹙眉,被毒虫压制,不太高兴回去。 徐有功却又想起来他当时没昏,或者说,迟疑了后才昏过去……他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继续道—— “直接烤心,光想就知道腥味有多重,便是猪心,也需处理,浸泡……可想,味道并不好。” 周兴下意识吞咽口水,表情更不好,因为……确实味道不好。 看一眼徐有功,他知晓,徐有功一向是独自行动,总是自己做吃的,可他……不能让他给自己做。 只能闭上眼佯装听不到,但徐有功则盯着石通天同样被挖出来的肺……或者说,是挖一半,也是这一半切割,让徐有功确认,这是食人魔,而非野兽。 肺,做起来比心更难。 以猪肺汤为例,霄归骅那年回去路上,生病要喝猪肺汤,徐有功专门学过。 猪肺,特别腥,所以对去腥的过程特别注重,而且因为肺的结构比较特殊,所以去腥的方式不是普通的焯水,需要连续充水放水排干肺液血水,也就是通过气管往肺里灌水,再倒出来,反复这个过程。20到40次左右才能去掉大部分的腥味,直至肺部变白,而后焯水去腥,不能带一点血色,还有一点奶白的时候才算去腥成功,去完腥要擦拭掉肺表面的液体,而且去腥过程要小于半个时辰!不然,时间长了味道还是会散入肺中,这是个很考验手艺的活儿,但是做好了会非常美味,当然,仅限于猪肺… 至于这起食人魔…… 虽然长吏还没有把人际关系网找来,可徐有功已然能推断出,这个食人魔肯定很久没有进食,并且,他对食物是有所挑剔的,可又被逼无奈才用烤心和肉的方式暂时缓解“情”或“欲”或者身体上的不适。 还是那句话,徐有功仍旧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即便是吃人魔,他一定也是有某种原因,必要的因素促成这件事… 在大多数的时候,徐有功都觉得自己在断案这件事上,是有绝对天赋的,几乎是他这边断定好,那边长吏就气喘吁吁地回来,说已经把石府上下例外包括上下两代都抓来问了一遍,都没有任何问题! “这石通天大人也就来了一段时间……他能得罪什么人啊!” 长吏着急破案,他必须赶紧把这个事解决,不然上面震怒就要解决他。 不想着,这句话让徐有功抓住了漏洞:“你说,他才来?” 长吏意识到多嘴,捂住嘴,可这一句,已经让徐有功意识到,或许……石通天在这里就是为了—— 他徐有功。 若是没有之前崔姓将军来说,他或许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是被委以重任,可如今知晓了石通天是才来,那么,他就有理由怀疑,石通天无论生死都跟他徐有功脱不开关系,生也许要斗,死也许……用他的死,斗得更厉害。 “你们一直说上面还有人,他背后还有人,究竟是谁。” 见徐有功不再提石通天的案,长吏道:“徐有功,这与你与这个案子没关系!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个案子给破了!找出来挖心吃的怪物!” 被叫做怪物,后面周兴不悦地扫了长吏一眼,老东西,等他出狱最好别走。 徐有功倒没有被他喝住,反而顺着话说:“吃心案固然很重要,可凶手却难抓。” 长吏眼睛发亮,直接忘了刚才还在吵架,一把抓住徐有功的衣袖,甚至都顾不得他手刚亲密接触过石通天的血肉。 “在哪!凶手在哪!天大的凶手!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 “用不着掘地三尺,但一定与背后的人有关。” 徐有功没有推开长吏,而是盯着他的眼淡漠说完,长吏的手就是一松,随即愤怒起来:“你胡说!我看你就是想诈老夫!” 徐有功直接转身朝牢狱走,一言不发,比说了千言万语还气人。 主要还是长吏一点线索都想不到,当然,能够爬到某些位置的人,和普遍的百姓最大不同是,他相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破不出来的案子不代表徐有功想不到。 “大人,徐大人留步!后面的人,下官可以说,只是你要先说,为何凶手不说背后的人就抓不到?”长吏巧妙的套话,徐有功并不怕,娓娓道来,“还是那句话,可怕的不是心思缜密设计的案件,而是随机案件,若有心做手脚,必然留下痕迹。但这里并非是缜密设计……一切都是巧合。” 徐有功说到此处,再次询问长吏,是否石通天没有得罪过这里的人,得到肯定答案后,开始了大胆推测,而他的推测让后侧周兴的脸色一阵阵变幻,原本,他方才被徐有功“指认是徐大人”就焦头烂额地没处理好,就一直记恨,这下,徐有功把他另一重身份完完整整,本本分分地推断出来—— “一个路过的食人魔,一个饥不择食,憋了很久的吃人魔,我分析得对吧?周兴。” 最后一句,让本来就震惊的周兴直接瞪大眼,“你,喊老子做什么!怪吓人的!”他倒是演戏逼真,骂了一句“晦气”,然后皱着眉,不爽自己骂自己,更害怕—— 这徐有功莫非是已经看出来自己的身份?不能吧,这才哪儿到哪儿,就看了一下尸体,他就知道有吃人…… 有道是,不是亲眼所见,不信,可周兴就在现场—— 还是不信! 其余人早就因为徐有功的分析而惊呆,因徐有功的话里融合和方才所有人的话,把整个场景都还原了一遍,包括最后食人魔路过带走了尸体,他们忙于擦地板谁也没看到…神了,简直神了。 “让徐大人这么一说,就都通了!” 有人在后侧大喊,花月夜也是目光浅浅,含笑低头。 同样双眸含笑的是霄归骅,她挑眉看气急败坏的周兴,虽没说话,那表情就写满了—— 我说什么来着?他破案都不需要天为数,直接一眼定夺! 徐有功这边说完,静静等待长吏给他说背后的人,内心有些紧张,担心背后会听到……潘阳王一类。 不想的是,长吏一句话也没说后面的人,质疑起徐有功来了:“一派胡言!徐有功,我当你是断案高手,你当我三岁小儿?简直胡说八道!” 徐有功脸色一沉,周兴下意识挑眉,这老东西有眼力见。 霄归骅,花月夜和众人则脸色难看,也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事情就是徐大人说的那样!我们都在现场!” 长吏喊不过他们,用了眼色后侧有人拿着杀威棒过来打牢门才是消停安静。 长吏道:“谁说谁举证,你说了这么多,证据是什么?” 徐有功为了幕后之人,耐性子继续给他说,“证据就是这肺部被割下一半,以及烂肉后面割除的好肉……还有……” “这也可能是仇人!”长吏这胡搅蛮缠就让徐有功觉得没意思了,冷道:“不是你说他没有仇人?”不等回话,转身又回去,长吏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又得罪了徐有功。 而这次无论他说什么,徐有功都不出来,不理会了。 霄归骅毒虫在手,拦路,不让长吏进牢狱,他只能一个劲儿地道歉,他不该质疑,但说什么都晚了,周兴眼看这长吏搅屎棍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却是盘算个别的事儿—— “我说徐有功,你推算那么多,我对证据没兴趣,倒是感兴趣,你搜罗这么多……能抓到那个食人魔吗?” 徐有功从进来后就一言不发,表情冷淡,花月夜过去说相信他一类的话,他也没回话。 霄归骅再次冷冷扫眼刀去周兴,后者双手放在后脑勺,一派悠然自得,“也不怪这个老家伙觉得你胡扯,你倒是说说凶手什么样,怎么找啊!” 长吏在门口连忙称是,徐有功却讥笑,“想知道凶手,那是另外的条件。” 第63章 不要命的 老东西算盘打得太响,直接要空手套白狼的找凶手,究竟谁在把谁当三岁小儿,不言而喻。 往常,徐有功着急破案,一切对案件有利的事情都会做。 石通天这种罪有应得的死人,他不急。 反倒是比较记挂,那具草席里肿胀的尸,当时没有仔细看就被卷起,那面目肿胀的模糊,看不太清楚,可那种黄又黑的尸瘢,徐有功没见过,不清楚是否光线太暗的缘故,很想再看一回。 牢外,有人比徐有功急。 眼看徐有功坐在那边摆谱,长吏思索再三道:“你且等着!”说完出去。 徐有功不管他去哪,闭目休息,但心中明白,长吏必是去报信以及询问上头究竟能不能说出来身份,这个时间应该不短。 徐有功吩咐霄归骅等元理回来喊他,自己闭目,睡去。 同景,长吏出门匆匆上轿。 一如徐有功猜测,轿子一路奔城外,在民房换马车,再转破庙。 庙内,佛像残破,蜘蛛网垂挂如绸。 长吏猫腰往前,熟门熟路拉开佛像后的地门,就从地道一路往前…… 许久,从地道抵达一处木门前,轻叩下一秒,门打开,地道延伸出来门前,长吏刚出头,就被一群白花花的匪给围了。 长吏吓得哆嗦,再看满目白麻,明白,石庄主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腿软,任由披麻戴孝的人拖他走,边走边掏出银子打点道:“各位好汉兄弟,转告石大人,下官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已在尽快地追查了……” 没人收取他的钱,直到堂内。 灵堂摆设中央,石阿大冷面而立。 他曾名高威,是驻扎嵩县的匪患,后顺上层指示来石人山,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平地起高楼建造了石泉山庄。 石通天的名,是太监公公取的,要的是他在此处气势通天,造出势来做镖局。 没想到…还没拉起来镖局的队伍,人就这样走了。 石阿大看着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的长吏,思量背后那位贵公子,如果知晓人算不如天算,接下来,会如何指派他。 “石庄主,求您饶了下官!下官也不知会发生这样的事啊!”在徐有功面前还摆谱的长吏,在此宛若蝼蚁。 毕竟,徐有功再生气不会杀了他,可这位……会! 石阿大只转身,望牌位道:“父母双亡后,人都道,我这哥哥沉稳,聪睿,可没人知晓,没有阿猛在背后付出,我成不了事,从小是他为我烧饭洗衣,也是他出去烧杀抢掠,如今我能过上好日子,他却……” 眼泪横流,石阿大抹去后,才弯腰对着高大猛牌位,深深拜下去。 长吏抬头看一眼,很清楚石通天又叫做高大猛,他甚至也知道,当初嵩县的几位县令都是谁杀的……更别提,背后还有更厉害的在操控这一切…… 想到自己的疏忽让极重要的棋子死了,他不知自己要面临什么。 “石大人,一切都是姓徐的惹的祸,若他第一天没来,那个贱人死了,也就死了……对,都是徐有功!那天我们要处理那个贱女人,可是被徐有功阻拦了,这才让那个贱人有机会……” 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事,都太意外了。 没人知道,石通天半夜还敢找春江楼的姑娘们去唱曲跳舞; 也没人知道他会死,更没人知道—— 会被挖心,被吃。 “大人!一定要杀了徐有功!他太聪睿了,会发现我们的一切……” 长吏一句接着一句,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撇清关系,有些没说的,石阿大也全都知晓,只是—— “死……太便宜他们了,你可查到关于吃人细节。” 究竟是怎么死的,石阿大不管,他已决定让春江楼所有人陪葬,但那个把尸体偷出去……吃了!挖心的!必须找到。 “还……还未找到,那徐有功非要我供出石大人背后的……您,我不敢,于是就……”长吏拼命磕头:“大人,下官是想找到凶手!再来……再来请失察罪……” 石阿大笑,“哈哈,”是怒极反笑的笑,“失察,你倒是给自己好洗脱。” 失察罪,不过就是疏忽大意。 他眼底划过去杀意,随后道:“这些间接直接害我胞弟的必死无疑,跟死人,无需多话,但你还需查出,究竟是谁……吃了阿猛的心,若查不出……我石某人杀了你们这些没有用的贪官,也算是给我弟积攒功德。” 长吏的脸瞬间雪白。 “……” - 同景,洛阳某处宅邸,模样贵气的少年在池边喂鱼,边走边笑,“石阿二的心被毒蝎吃了?” 内监恭敬道:“是,泥鳅曾说,毒蝎小时差点瘟疫死绝,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没有吃的就吃人……” “恶心。” “下次不让他靠近主子。” 少年手里鱼食丢下去,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锦鲤,半晌才接着问:“徐有功查到哪了?” 内监小心接过少年手里的鱼食盆,陪笑:“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不过,天后陛下把他放到那……许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证据,就等于没发现。大哥如何?” “大皇子近来不是很好,您拒绝了他报复的请求,他就有些发疯,目前回禀说他每日把自己关起来,着女装,扮女红……” “大哥还是没用啊,要尽快把铁水制出……给二哥送过去,相信这份大礼,天后陛下会更焦头烂额些……贺兰绾绾那如何?” “这还没有最新情报。” …… 贺兰绾绾此刻已经跪的双腿浮肿,下不了床,出不了门。 而所谓焦头烂额的武则天,也并没有外界传的那般处境堪忧。 传闻中对她失去宠爱的李治,正与她在密室中下棋。 那日,贺兰绾绾跪了后,她就明白了李治的心仍在她这里,只是故意顺她的意思,成全她的计谋,夫配妻演戏罢了。 于是,她连夜写了密信给李治道明心意,可这也没用,是后来她写下愿顺遂帝的心意,也即是:成为女帝。 李治这才传人把她传来密室。 地下室中,檀香袅袅。 武则天的处境堪忧只在棋盘之中。 虽然棋盘旁边的夫妇二人,气氛融洽,棋盘就不同了,黑白子正杀到紧急关头。 武则天布好陷阱故意道:“石人山那处的事,夫君都知道了。” 李治漫不经心说:“起兵谋反而已。” 武则天盯着棋盘说:“而已?” 李治冷道:“左右一些臭鱼烂虾之辈,还真以为能翻得起浪花?不过,叫他们出力,替大唐江山打出些兵器,盔甲,岂不妙。” 说话并不耽误落下棋子,一个又一个。 黑白交错,愈发厮杀分明。 武则天眼看李治说话分心落入全套,嘴角轻扯道:“可国库并不空虚,臣妾更想把恶苗头摁下。”说完,武则天把李治的棋子圈起来吃掉! 不想,李治等她吃完小口,反手一子落定,“那就要小心野火烧不尽春草,来年吹又生。”拿掉武则天的棋子后,棋盘上忽然乾坤扭转,她才发现,李治竟用更大的棋圈把她包围! 武则天诧异,“臣妾失察!”想悔棋! 她根本没注意到他背后还有这一手,“臣妾心急了!” 但李治并不理会,捡起来她的子,“媚娘又输了。”说的不仅仅是棋局,以及,刚才说的—— 对于逆党,若不能连根拔起,只会满盘皆输。 “赢,有些时候也许是对方故意让你赢。徐家小子不就是?不过他比你还聪睿,他知晓有藏得更深的在后面等着,没着急吃……” 李治用棋局围剿了武则天,也不仅仅是武则天。 武则天心知晓,所以才更懊恼,“臣妾明知下不过陛下……就不该来下棋!” 她说的也不单纯指的是……下棋这件事。 更多的是,应了女帝。 这太冒险,太荒唐了! 她根本不是对手…也不是那群老臣的对手,皇权诱人?非也! 朝廷错综复杂,人情世故交织如密不透风的蜘蛛网。 她前段时间还只是简单处理政务就足够疲,如今越往深处接手,越觉仿如走入了一处看不到天日的黑色森林,不确定会冒出来什么豺狼野兽,甚至妖邪魔怪。 李治淡定收拾残局,把棋子放在她手中,“再来,能与朕下棋的也不多,你既入局,就不要反悔。明日起来与朕修习。法、儒、兵、墨、道、商、阴阳、杂、农,还有……《六韬·三略》与《商君书》……你也可以先看。” 一句句说,根本没有反驳机会,但是武则天知晓,这些都是她应该学的,有了这些傍身,才好在这些错综复杂的朝廷里站稳,才能在党派之争,政治观念之争,奸臣之争,忠臣之争……钱财国库中……找到一丝喘息立足之地。 她颔首道:“臣妾遵旨。” 新的棋盘,李治再次落子,洁白的棋盘落下的黑子,格外瞩目—— “你的农书尽快编撰,是首要基础。” “臣妾,再遵旨。” 武则天这句话是有些疲惫的。 她听出来了,他要她打下基础,可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抱怨道:“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臣妾已经很累了,不过,臣妾却是感兴趣那些书术。” 那些学书,她就算不当皇帝,也想学,只不知自己有无精力,朝堂的事就已经很累了。 不想,李治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太宗在世时便常以隋炀帝为反面教材,警诫文武百官,农民才是皇权统治的稳定支撑,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的书以农为本,朕很看好; 如今,经济文教平稳,突厥溃败,边陲安定,盛世尚且安康,案件的事交给大臣们,吃大唐皇粮,也该做点事,媚娘与朕正是放手去做的时候……至于徐有功那边……你算错了,他不会再走。” 武则天前头都听懂了,这是让她甩手给朝臣,先稳固自己,可李治的最后一个急转,她没听明白:“陛下说什么?” - 石县,牢狱内人员,全昏迷。 西域进贡的迷药,就是霄归骅和周兴都无力的倒下,眼看徐有功被一个高大的身形抬走。 “二……二哥……”霄归骅想要起来,可起不来,周兴抓着她道:“那是……崔……”没说完,晕了过去。 徐有功事最先嗅解药的人,但即便是有解药,迷糊中他也感觉得到自己被人背着,颠簸。 等到客栈,再吸嗅了一阵浓浓的香气才辗转醒过来。 “崔将军?”徐有功看着面前的男子,略感意外,随后询问:“天后陛下可好?” 到处传得沸沸扬扬,说她……就要被废后了。 那位崔将军在收拾徐有功的东西,没回头答道:“好得很,你醒了就跟我走。” 徐有功问:“去哪?还不知您的名……” 崔玄手持他的包裹背在身上道:“叫我崔玄,上面没想过石通天会死,他有个兄弟难缠,会为他报仇,你得离开。” 徐有功直接一句:“我不走。” 非但不走,还得留下查清楚! 崔玄一堆事儿等着办,抓着他包袱皱眉:“要我说几次,不许你查,是为了保护你。” 崔玄以为,汝阳的事他能撤退,这里也一样,不想,汝阳案忍,那是有原因的,这里,徐有功真忍不了—— “究竟是保我,还是为了利用我做更多?这案,与那背后的人没有关系,为何不能查?” 崔玄一阵无奈,“恕我不能多说有无关系!”不耐烦了,手摸着药,直接暴怒:“大胆徐有功!你敢违抗天后陛下,你不要命了!” 徐有功冷笑:“不要了你敢拿吗?” 崔玄是发现了,他如果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徐有功是光脚加不要命的。 “这是天后陛下不得已的决定,他们势力庞大,若轻而易举地戳穿,只会让他们推出来替罪羊,案件仍旧得不到……”崔玄话没说完,被徐有功再度打断:“可替罪羊也是可以审的,也是长嘴的。” “说不过你,我……”崔玄拿出迷烟来,可徐有功突然俯身鞠礼抱手,朝他身后道:“陛下怎么来了?” 第64章 雪中拔剑 “臣崔玄参见陛……” 崔玄回头便行礼,然而……后侧一片空荡,沉夜窗侧划过一影,是徐有功。 他翻身,跳窗,跃下! 崔玄拼命追,徐有功拼命跑。 崔玄奉旨暗中保护过不少朝臣,像徐有功这种上赶着要死不配合的还是头一个。 偏不好喧哗。 更可恶是远远看到一队人马从后赶来,只能先躲。 客栈,距衙狱不远。 徐有功担心自己不在牢狱中,春江楼的人会出意外,而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人才到狱前,嗅到股煤油味! 脚下,被泼了大片的煤油。 周围没人,火把离得也远,仍叫徐有功心慌。 他心系牢狱中的春江楼众人,可踏上煤油的第一步,一道火光直接从脚下掠起,直入眉心。 大火在脑海中烧浮起熟悉脸庞。 徐有功脚步踉跄,扶门,喘息,眼前并无火,可又似有火。 他知晓这是又发病了,大哥出事后,他偶尔也会有这样情况,可心中想着牢狱中人……他十指紧扣青石砖墙,却任凭抠出血来,也无法控制身体丝毫。 腿软蹲下,耳鸣不止中,大哥的声音由远到近—— “徐有功,拿好你的剑,手别抖。” 眼前的牢狱变成一片火海和血海,大哥躺在刺目耀红的血中,徐有功自己手拿剑,不住地发抖,因为剑的另一端是……大哥的紧握着的手。 血顺着掌心滴落,徐有功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大哥,放手……” 然后,脑海中,记忆忽然错乱。 一面是雪中,大哥指着稻草人对他说—— “废物,看准心和脖子的位置,你要一击毙命。敌人不会给你二次机会……” 一面是烈焰,大哥躺在血中对他说—— “徐有功,看准心脏,你要一击毙命,我才好解脱。” “不……不……” 煤油味,烧灼味,阵阵刺鼻。 “快,来不及了……再等下去,你我都要死在这!” 烈火之中的霄冬至拖着残破的身躯抓住他的剑—— “我只有死在你手里,才是真解脱。” “不,大哥……!”徐有功持剑不敢动,哀求,“大哥不要,我带你出去……哥,我们能出去的……不!!” 剑下,血光掠过。 霄冬至用尽最后力气,自刎在徐有功剑下。 他心满意足,闭上眼侧倒在血中,仿如睡着,可脖颈里的血溢出大片……染红整片视线…… “啊!!!” - “二哥,二哥!” “二哥!醒醒……” 牢狱门前,霄归骅终于给自己解毒走出来的,便见徐有功在门前缩成一团。 那高大的身躯,消瘦刻骨,人缩起来,四肢修长,长手抱住头,脸色白里透青,呼吸只进不出。 霄归骅拉他手腕,针入三分,再拿出配好的解药,划破指尖以血送药后,徐有功才回过神,“三……妹……”意识一点点从自刎的血画中抽离,他脸色煞白又愧疚,“我……” “二哥又被噩梦魇住了。” 梦吗? 徐有功觉得更像……真实发生。 七年了,他记不起大哥的事,第一次看到他……杀了霄冬至,而对上霄归骅相似的脸,他说不出口这些“梦”。 那个案件,他记不清楚,只记得自己走到大哥家中,见到被毒虫淹没的霄归骅,把她扒拉出来,一路跋山涉水将她带回…… 远处,马蹄声渐近。 徐有功抬头,看长吏轿子抵达,下意识就把霄归骅拉到身后,“我没事,”哪怕人起来踉跄了两三步,还是站在霄归骅身前。 霄归骅看着他背影,目光微沉,主动道:“我去把其他人叫醒。” 牢狱外全是煤油,显然……有人要烧了这里。 长吏下轿,眼看徐有功出现在牢房门前,脸不阴沉,反笑—— “徐有功,你这罪犯,要越狱啊……” 徐有功刚经历过毒发,脸色稍显苍白,可这样的他,更如同地狱恶鬼,他扫过那些举着火把的人道:“是我要逃,还是你要放火,死无对证。” 长吏凑上前,才发现地面都是煤油,然而他并未叫人做过,难道是…… “都远一点!”他挥手,让手持火把的人后退,自己继续往前,直接道:“徐有功,你不是想知道,石通天的背后是谁吗?现在可以告诉你了,石通天的背后是石泉山庄,说是石泉山庄,其实是个土匪山寨窝,更说来也巧了,他以前是在嵩县当官的……” 长吏全无遮掩的话,让徐有功深感不妙,这些话超纲了,“怎么,都说了是要我的命了吗?” 长吏看徐有功脸色阴沉,笑道:“那哪能,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一切都是上面的指使,”换而言之,就是石阿大叫他说的,否则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讲,“下官只是代为转达,您别找下官的麻烦。可话又说回来了,徐有功,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兄弟在下官手上……以及,您后面这些人的命。若没有什么要问的话,该说凶手怎么查了?”” 徐有功瞥一眼后侧,牢狱里的人都让霄归骅唤醒,带出来,包括牢狱里关押的几个犯人。 周兴站在最前面,脸色不太好。 他并不知石通天是上头安排来的,但是他知道石泉山庄,石通天背后如果是石阿大,那他是破坏了安排? 长吏拍手,后侧官差递上外衣的碎片。 那片布,血淋淋地在火下晃动,是元理穿的衣。 “你把元理怎么了。”徐有功心头狠狠一揪,脸上仍淡漠,“想威胁我?” 长吏拍手那人退下,他才道:“有用,就是威胁,没用,那就只是一具无关紧要的无名尸。”眼下,长吏是要撕破脸的架势,但他完全弄错了局势。 徐有功道:“那你就错了,他是我的助手,很多案件细节,我也需跟他核对后,才能知晓凶手究竟是谁,你可别说,今日没有让他做事,只是严刑拷打他了。” 长吏一顿,倒真不是。 他从石泉山庄出来后,就去找了元理,本来想询问元理直接打探情况! 可元理又要吃鸡,又要吃鸭,吃完还不肯说,他这才打他一顿又一顿,也想问清楚徐有功究竟让他查什么。 谁知这小玩意,嘴硬得厉害,愣挨一顿顿打,半句有用的不说,骂骂咧咧吐他一身…… “带上来。” 长吏再度说。 徐有功就松口气,至少人还活着,给了后侧霄归骅一个眼神,却看到周兴下意识吞咽。 霄归骅点头,明白,看到周兴,眼神又冷下来。 这案子要不是他吃心,没这么严重。 眼下局势,在霄归骅的眼中就是强龙踩了地头蛇,所料不差的话,那位把他们迷晕的崔将军就是来带徐有功金蝉脱壳的,就是太没用,竟让徐有功又跑回来…… 不过,徐有功要是不回来的话…… 霄归骅想到此处,突然抖个激灵。 徐有功同样看着脚下的煤油,眸色深沉。 他和霄归骅想的差不多,案件开始到如今,他都没朝背后的执棋手琢磨,然而,若他没有回来,“有人”一把火烧了这一切,不就像汝阳衙门一般? 同景,汝阳城外,羊皮灯朦胧,灯下公子轻笑,仿佛眼看到这一幕,吃下葡萄幽幽道—— “他没被大火烧死就应知晓,这背后又是谁的手笔了。” 徐有功从汝川人皮案起就与这位执棋手隔空对弈,本以为眼前案件只是恶霸伤人,不想,竟又变成了对方的棋数! 闭上眼,徐有功把没烧起来的大火以及所有细碎的情节串联起来,终于领悟到,天后陛下绝非把他随意调遣。 这里也有对方手笔! 只是如何找出一笔在哪…… 长吏那边,这时带来了元理。 元理被揍得鼻青脸肿,憋屈叫嚷着,“徐有功,他们打我!还不给我吃饭……” 委屈巴巴的,跟之前挨打时一口一个“你有本事打死小爷”,判若两人。 徐有功面色冷冷,背在后腰的手捏紧拳,退一步,“放他过来。” 元理被带过来,霄归骅立即捏脉,“都是皮外伤。” 元理哼哼唧唧:“可疼,三哥,他们欺负我……” 霄归骅眼波流转,“等着,不急。” 有这句,元理肿肿的眼就发亮,又补充一句,“我什么都没说!”霄归骅眼神就更友好,“长大成人了。” 元理有些不满意这句哄小孩的话,但徐有功蹲下下,靠近询问元理查到的东西,元理也不好拌嘴,跟他交耳朵,算出来的结果,跟徐有功想的差不多,只是得到了准确答案,徐有功忍不住看向周兴…… 周兴脸色略沉,也在看他,蓦然四目相对,立即挪开视线,但心神慌乱。 铁水案,是他负责,方才长吏对徐有功说的那个高土匪就是接手负责铁水案,而自己唯一的指令就是盯着徐有功,别让他查到,给他制造些麻烦,拖延时间。 但……自己竟然偷了他弟的尸体还…… 周兴喉结滚动,总觉得后背发毛,他怕自己搞砸。 那边长吏催促道:“快些说吧,究竟那吃了石大人的怎么查……无论怎么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长吏说完擦擦汗,地上的煤油,在他眼中是石大人的警告和暗示,等结束了就把他们一把火都烧了,却怎么也没想—— “是他……” 徐有功手指周兴。 周兴当场傻了,脸都白了,看霄归骅,难道是霄归骅说了? 霄归骅也震惊,脸色煞白,二哥竟这么快就发现了? 周兴这废物留下证据了? 更怕,二哥发现自己了? 他们两个错乱,春江楼的也凌乱,虽然不太明白,但徐有功说谁就是谁,下意识远离…… 唯一脸色不变的,就是长吏,他怒了,“徐有功!你拿老夫当三岁小孩!这不是你的人吗!” 长吏怒了,周兴看长吏又顺眼一回,压下所有的心虚怒道:“你说的什么玩意,徐有功你有病吧?” 徐有功冷冷道:“没说完,急什么?”转头看长吏,“周兴的身型,你带去比对,跟他身形差不多的就都找来,然后再逐一审讯……案发时间人在何处……” 他说完,那边花月夜众人全松口气,还以为吃人魔就在身边,这边周兴则磨牙吮血的和霄归骅对视,虽然如释重负,也还是气! 而这一切,都没逃过元理的眼。 霄归骅,周兴,这两人—— 有事! 尤是周兴。 徐有功只随便拿他做例子,他就这样……肯定知道什么! 再联想徐有功说的案发时间,当时在楼里……元理醒过来时,周兴并不在。 他五颜六色的肿脸上,神色变动也看不出来。 长吏看着周兴,左看右看,问徐有功是不是糊弄他,然而徐有功不想与他讲,让元理讲,“这是他擅长的。” 徐有功还在盘算幕后主使的目的,至少汝川,汝阳他都能想到,可这里……是为什么?他完全想不到? 长吏眼看徐有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怒斥道:“你!你这!徐有功!你可有人命在我手里捏着!” “你要能杀就把我们都杀了,”徐有功不耐道:“杀一个,我便死,我死了,你便什么都查不到。” 长吏被反要挟,彻底怒了:“徐有功!你真以为普天之下就你一个人会破案!” 徐有功不卑不亢,“这案细节却是只有徐某知道。” 投鼠忌器,长吏咬牙,只能看元理。 元理头一扭,表示并不想说,当然不是因为挨打,而是他也在想别的事。 周兴和霄归骅有秘密,这个秘密还跟吃人有关系…… 当然,元理还没有觉得周兴就是吃人凶手,但确确实实—— 他有作案时间。 跟着徐有功破了两个案了,元理自己本身也是学数的,推理逻辑能力不低,周兴会武功,又有作案时间,身形也对得上他的算法…但是这一行还讲究一个证据,一切只是他的推测,再说了—— 还有徐有功呢! 徐有功能想不到? 徐有功当然能想到,所以方才故意喊他名字。 长吏绕了一圈吃了好几个闭门羹,脸色难看,偏他真怕徐有功会一起赴死,只能再好生地去求元理,“元理大人,您行行好,说说怎么办才行破案吧?” 第65章 学会变通 长吏询问,元理也要看一眼徐有功,得到肯定,才是不屑道:“这还不简单,窗户口就那么大,去掉人肉包,能过去的人身型有限,去包,人的重量,还有能扛起这包的身形……我大估计就能算出来……” 元理鼻青脸肿,其实很不乐意说,可徐有功让他说,他便说。 长吏转身便走,“快快快!快去找!”接着想到什么,回头看周兴,欲言又止,周兴跟别人不一样,他没大听出来是谁,但也大约了解他是上头派来的……不太敢叫他直接过来当人型板去校对找人。 至于找不找得到相似的人,还有那地面剩下的煤油,审讯……他不确定,是否要徐有功再帮忙处理。 踌躇的静谧中,一阵低低的男人哭声从墙角传来。 这哭声来的突兀,徐有功侧头主动过去,霄归骅跟上,有些草木皆兵,“二哥小心。” “无妨。”徐有功说时已看到个熟悉身影,是昨日闹到狱里的林家人,没见到儿子,只看到林家那位老爷和一卷草席。 林老爷看见徐有功便哭道:“大人,他们带走了我儿子……还把他们的儿子给我了,可这根本不是……根本不是……您见过的……” 林家姥爷俨然也被打过,浑身是血,长吏走过来,冷森森看了一眼便是给下面人用眼色。 官兵往前驱逐,“滚滚滚!白日就让你滚了!再不走,打——” 林老爷往后缩脑袋,但棍棒没有落下来。 徐有功跨步拦在他面前,回头冷冷道:“你说,你儿子被他们强行带走,他们把那具被调包的尸体给了你?” 林老爷点头,要打开草席,霄归骅脸色紧张,不确定这是否要谋害徐有功;而一并过来的元理则盯着那位林老爷的脸,良久,目光少有的发光,发亮。 “尸体在里面?”徐有功询问,长吏便脸色不善,“徐有功,你要分清楚孰轻孰重……如今是石……” 徐有功并不理会,直接侧过身去,长吏也只能再度投鼠忌器,任由那边林老爷回徐有功,“在这!他们说……把儿子赔给我……可根本不是……而且,我儿子根本没打死他儿子,这根本就是……诬告!我儿子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了啊……” 伴随草席从暗处拽开来,长吏后侧有人举着火把过来,徐有功担心此处点燃火把有危险,主动带着草席,去远些地方。 随后,就在众目睽睽的火下,徐有功简单验尸。 而借牙齿,他就可断定—— “这具尸体绝非是左家儿子,是四十岁中年男子,缺失右侧槽牙……你们去查,县里四十壮男……” 说到这里,翻看双手,“他的左……” 看手的时候,徐有功正要补充,被林家那老爷打断,他瞪大双目道—— “丢了槽牙?四十岁?大人,那我知道他是谁!大人,他是否左宾手?” 左宾手,惯用左手者。 徐有功颔首,那林老爷便又拍大腿,“这就对了!他定是左家铺的铁匠,左力!他消失了一段时间了!” 徐有功刚才翻看双手就发现了他左手布满老茧,只还没说到这就被林老爷挑明,而这也足以说明,这死者就是左力本人。 也是听到“铁”字,徐有功终于明白为何尸体会呈现这样的诡异颜色。 铁呈锈色,黄色,只是,即便是铁匠身份,常年接触,也不应在水里就这样?除非……他一直泡在含有大量铁的水里! 将火光靠近死者口鼻,徐有功轻轻捏了捏,确认其中还有河流泥沙,这也可断—— 人确确实实是从水里出来。 长吏在一旁脸色不善,着急。 徐有功不疾不徐,端看良久才起身问,“此人应是从铁矿山流下的水中打捞起,死亡时间……超两日……若换算到天气炎热而水中冰冷,也许三到四日。何处有铁水?我指的是矿山……” 几乎徐有功讲完,周兴就脸色剧变。 长吏显然是对此毫不知情,冷笑着直接说—— “矿山,石人山便是唯一的铁矿山。但那地方早就被石泉山庄占领,我说徐大人你还是省省,多想想如何将吃心的妖人找出来谢罪。” 长吏说前半句,周兴就想把他杀了,听到后半句又想起什么,沉声道—— “我也觉得,目前首要是去找那吃人魔。” 闻言,徐有功回首,略有诧异的,一声:“哦?”有些意外。 不仅他意外,连一旁跟林老爷“眉来眼去”半天的元理和冷眼的霄归骅都回头看周兴。 周兴是元理算法算出来的“体型嫌疑人”,元理还怀疑着呢,可现在迷惑了,不懂了。 原本以为周兴嫌疑很大,还暗戳兴奋,可以找徐有功邀功,可这周兴说这些……好像又不是吃人魔。 哪有吃人魔自述的? 周兴在在一堆注视下,想得只是那位帘子里,他都没见到的贵公子,锦衣华服,声音压迫感十足,整体看起来也是少年,但又举手就能压他如蝼蚁。 周兴紧张吞咽,佯装镇定:“哦什么?徐有功,你作为破案高手,难道就没想过?这样的吃人魔绝不是第一次,吃人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说到最后,周兴内心深处的某种躁动浮现,压下,但躁动也足以叫他敢于抬起头直视回去所有人—— “怎么?我说的不对?” “谁敢说你不对。” 霄归骅脸色不善的说完,一回头,对上徐有功投来的目光,又补充:“鬼知道你会否攀附谁,又来给我们一顿毒打!” 徐有功倒不是那种记恨毒打的人,他向来对事不对人,对公不对私,周兴说的很有道理,只是…… “别犹豫了,此人不尽快找出来,他定还会到处吃人,这次不确定是否凑巧遇到石通天,若下次遇不到,必会杀人来吃。” 周兴说的,徐有功不是没考虑过,又或者他就是这么以为。 可话说回来一万遍—— 设计好的案,再天衣无缝也有百密一疏,透过一点漏洞就能顺藤摸瓜,抽丝剥茧…… 这种突发事件,反而很棘手,正因为是食人魔,所以他挑选的对象都是几乎没有任何瓜葛,更别说,石通天还是刚死被抓…… 徐有功推断中,觉得对方吃完就走的可能性很大。所以眼下,更想趁铁水案,把这些春江楼人带走,转移,以免的那位石泉山庄的来找他们索命。 没想到的是,周兴接着道—— “其实那天,我来时,看到了一个行踪诡谲的白脸男从后窗户跳出去,就背着那蓝色碎花包。” 一句话,直接把所有人的注视都拉拢来。 “你你你!你看到了?在哪!去哪了!” 投射来的目光里,属长吏最焦灼,而夹杂其中还有林老爷的目光,宛若淬了毒。 毒蝎自做周兴起,就好久没想过毒蝎的身份,够让他觉得发抖的目前只有那位公子,其次竟是这个突然出现的林老爷。 周兴脑海中掠过一个电光火石。 这林老爷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突然出现还带着这样的尸体…… 莫非是谁派来的? 谁派的,周兴就猜不到了,可当务之急不是这个,而是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他还在这里,我看他穿的衣服就是县上,确实与我身形相仿。可以找找!否则……恐会继续出事……” 周兴这些就是纯胡诌了。没人比他清楚,到底谁吃了石通天,不想,徐有功沉思中,一向不问事只知道算数的元理提出反对意见—— “我反对,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听取你的意见,你打过二哥,还整体阴阳怪气,来历不明,凭什么听你的?” 元理说完,就看向后侧的林老爷,别人不知道这个林老爷,可是元理认得清楚,他脸上是他门派的面皮。 这个人绝不是简单的林老爷,而是—— “林老爷,萍水相逢,却胜千山万水。” 萍水相逢,千山万水,是元理门派暗号。 他主动暴出来,隐隐得兴奋,当年把他流放出来的人说过,有一天上面会有人找他回去……他惶恐的不想要回去,偏偏三年过去,看到了又兴奋。 他不知道自己兴奋什么,只是兴奋很快落败下来,因为林老爷并不回以其他暗号,不仅不回,还离得远了些,看向徐有功问—— “他是不是这里不好?”指着脑袋。 元理整个瞪大眼,不可置信,话到嘴边想要说他面具,又避而不谈。 他不能说面皮,这是门中的规矩……说了会怎么死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曾经是怎么被关在牢笼里一次又一次的鞭笞,转圈,他再也不想要经历那样的日子。 徐有功不知元理为何无端说这,心中把他的行为理解为,近朱者赤,他这是有意给林老爷撑腰,只是,表达有些错误。 元理因为没有“认亲”成功而蔫巴。 周兴则在这时合计出来一计,道,“我说,如果你们都不查,让我来查。我曾……在京都协助办过这样的案。” 果然,人还是在背后才好办事,他就是太着急想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就像霄冬至和霄归骅那样,光明正大的入徐家。 可惜,他玩砸了,没完成任务不说还被警告,差点死了。 只这次不等徐有功回答,霄归骅又道:“不可。”周兴蓦然抬眸,他知道霄归骅是什么心思!她护着徐有功!但没想到的是—— “你得跟我们一起,万一……” 霄归骅欲言又止,很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说下去:“我是假设说,万一你被要挟,挟持……” 周兴开始脸色难看,到最后,又如春风拂过,“小桂花,你终于肯关心我了?” 霄归骅听到这句小桂花脸色就难看了,再冷冷道:“并不,我只觉得你蠢,会掣肘我二哥。” 周兴气到脸色铁青,徐有功则眼看他们二人闹后,沉思前后,给出结论,“得去铁水岭,但是也得去查食人魔。长吏大人,劳烦带路,今夜查人,天亮上山。” 长吏这边正在合计怎么找周兴配合,徐有功突然配合,很意外!赶紧答应。 徐有功这边,则被林老爷抓住衣袖,徐有功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自己有主意。 林老爷犹豫着,还是放手,紧随开始……全县城,彻查! 周兴是最烦躁的那个,他本来想得离开徐有功,然后暗中破坏他们的进度,结果……徐有功居然跟他一起!徐有功心系着许多事,一路闷沉,霄归骅也同样,唯一高兴的是—— 元理。 林老爷在所有人都忙的时候,给元理手中放下了一枚……山鬼铜钱。 那一枚铜钱出现在眼前,元理闷沉的脸色就如同雨过天晴,抑郁一扫而空。 但当他抬起头触及“林老爷”冰冷的视线,立即又低头,格外宝贝的把那印有山鬼二字的铜钱紧紧地贴在胸口。 他常缩身体,没被谁发现异样,可低头的脸上,眼中,眼泪都出来了…… 这世上,除了那个人,没人知道,这枚铜钱对他的重要性,所以……林老爷果真是他上面的人,也果真是来找他的……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元理理了会儿情绪才看徐有功的后背,纵然二人相识与他门派无关,但冥冥中,他记起来在草丛昏睡的那日,其实自己并不该那时睡着在花坛,他一般都是睡在另一边,有谁把他搬过去,只是,当晚他被诬陷忘记说了,而今细细追究也没有意义。 他的门派本就隶属朝廷,不管是否安排他接近徐有功,他都会跟定徐有功! …… 徐有功等人离开衙门后,长吏就忙于挨家挨户敲门搜索! 林老爷全程拖着尸卷草席,跟着一群人身后,在半夜三更,看起来格外瘆人,诡异。 徐有功趁着长吏忙碌,找到机会去与春江楼的人攀谈,稍后他会放倒衙差,让春江楼的人自己找机会离开,越远越好。 “大人,我不能走,这会连累你的!” 第66章 把他抓了 “不会,”徐有功起初还有耐心告诉她,这是能跑的最后的机会,今日跑走就是天高皇帝远。花月夜却道:“可大人,你难道就不怕我真的杀了石通天……”徐有功摇头:“别说了,尸体我验证过,他的伤口切入点确实是自行撞在匕首上,与你无关。”她一心求死,只怕是不想连累众人。这些话徐有功就不说了,不单单是这些话,他甚至没对长吏讲过他的验尸。这就属于徐有功自己的成长进步了,他学会变通了,有些话讲出来没用,花月夜他们肯定还会被害,索性一言不发,找机会送他们走!  花月夜不肯走,她往前一步深情款款:“徐大人,我不想连累恩人,我们若走,你……” “我死不了,但你们碍事。” “走,别妨碍。懂?” 好好说话没用,徐有功拉下脸来,一连两句。 然而,他即便拉下脸来也没让春江楼的人觉得他铁面凶残。 他们甚至觉得感动… 因为知道,徐有功在用这样的方式逼他们走。 后侧有人拉扯花月夜,低声说:“确实也是……我们在这里……拖大人后腿。” 事情都查明了石通天是自己死的,跟他们无关,何必在这里继续留?众人瞥一眼那边,长吏依旧忙于找偷心贼—— “现下走,正合适!” 花月夜抿唇,看着冷漠,还故意表现出不耐烦的徐有功,终于,带头跪下,“花月夜,拜谢大人大恩大德……” 乐师舞娘们在夜风中同样给徐有功跪地大拜。 看守的几个官差在后面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什么玩意?忽然拜起来了……徐有功只往前走,不受这一拜,别脸看别处。 花月夜起身时,正看他背影与圆月融合,旁侧水沟浅浅的光泽中也有倒影。 她明白,自己和他便如沟渠和明月的距离,就算留在这里也只是肮脏的累赘。 可她还是忍不住看着那瘦削,却如山般稳重的男人,她很想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从后浅浅抱徐有功,哪怕只有一次! 可她没有,她只伸出手用手的影子碰了碰沟渠里的明月倒影。 接着,起身,趁夜色,趁长吏匆忙进入下一家时,转身对众人道—— “我们走。” 她俨然是春江楼的主心骨,只这话说完,几个看守的押差不乐意了。 什么意思?不把哥几个放在眼里呗? 连徐有功都是阶下囚,你们几个就要跑? 几个官差都不说话,抽着刀就要过来,一路上没给他们点苦头吃吃,还真以为自己—— 好诡异,好困……突然没力气是怎么回事? 徐有功早给霄归骅打过招呼,霄归骅的毒虫只针对放倒几个看守官兵。 她扶住两个要倒下来的官差,说:“这边走。” 徐有功也扶住两个,把人缓缓地放在墙边,回头看—— 那边长吏还在屋子内和周兴元理进行比对…… 这边,春江楼的人相继离开。 长吏仍没发现,嚷嚷着下一家!赶紧得! 看他只顾找偷心贼…霄归骅忍不住笑,她很乐于做这种事,不过,有些疑惑石通天真是自己死的吗?紧随对此念头,她笑容又消失,略微不悦,若石通天的死真是花月夜,徐有功绝不会如此,他只会尽力辩护给她减除刑法!她怎么了?居然怀疑她的神仙二哥作假! 好在徐有功一直没看她,徐有功等人走完就回头看那位拖着尸体跟了一路的林老爷……目光深沉。 事实上,徐有功把人送走不单是因长吏,灭口……更因这位突然出现的林老爷。 林老爷过于强壮了些。 一般而言,到林老爷这年纪不可能还有力气拖得动一具尸体,还是死去多时,带水的壮男尸体,保守要上百半斤,更别提,林老爷锦衣华服染着血,有些不贴合他的身份。 并且,他一路拖拽着那具草席,竟始终气息平稳。 没有人挡住视线,徐有功笔直的看向林老爷,林老爷也看向徐有功,四目相对,良久,徐有功确认—— 昨日和左家来的人,确实是他…… 昨日到如今,他都没有发现他的问题。 “演技不错。你究竟是谁。” 夜风寒凉,徐有功最先开口,眨了眨眼。 林老爷仍旧目光如炬,“大人,草民林如海,您有话直说。” 这眼神,这声音,却和昨日完全不对。 更别提那散发锐光的眼眸,在夜色下掠过灼光。 徐有功和霄归骅默契的看一眼,朝彼此走过去,在霄归骅手里捏出瓷瓶时,那林如海冷冷道了句:“小妮子,少拿毒门的脏东西来碰老夫!” 一句话,彻底摆明他的身份,他竟是江湖中人,甚至,他知晓霄归骅的女儿身份! 不过—— “原来是毒门…” 徐有功走南闯北的听过这个门派。 大唐兴,百业盛,江湖中门派也诸多,三教九流小门小派不提,大门派徐有功却是身在朝堂,知晓,门派背后都有朝廷撑腰,比如—— 佛,道。 佛教是近来才兴盛,在此之前的道教历史,始终都是为朝堂所掌控。 而近几年的毒门,以暗器和毒物着称,在江湖上做了很多恶事,很是闻风丧胆。 “二哥,这个我以后跟你解释。” 霄归骅还没有跟徐有功面前说过自己的身份,这么多年都没说过,徐有功其实有些失望,但是,他也早就想过泥鳅不会是普通身份,就没朝着毒门想。 也是此刻,下意识的,他脑子里掠过去一个念头—— 那样厉害的人物,怎会晕倒在路上,被父亲救回? 念头只是掠过,徐有功就被林老爷和霄归骅的声音再度拉回神来。 霄归骅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如海还是道:“林如海。” 霄归骅一顿,脸色发白,“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你是什么山!” 山,代表的就是江湖上的行话了,问的是靠山,也就是门派的意思。 可林如海仍旧不说,霄归骅有些害怕,试图把徐有功挡在身后,但徐有功比她高,手也是比她有力气,轻而易举把她提溜到身后,反质问—— “那么林如海前辈,我们与你往日有仇?” 林如海道:“无仇。” 徐有功再问:“那就是近日有怨,我们得罪了什么?”他心里掠过去一排得罪的人,但却自认是没惹过江湖事儿,除非…… 他查的这些破事,背后是门派! 可林如海不肯说下去,只转身,沉默得把尸体拽过来,好像没说话,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之后,任由徐有功霄归骅问,他只是盯那具尸。 霄归骅紧张,徐有功却渐渐明白林如海什么意思,他要的……都在这具尸体上!! 此刻,接近天明。 后面房中,长吏搜查完这条街,终于略感疲惫,可他不敢停下,石阿大给他下了命令,若是不能两日内查到,就让他们官府这群废物……全部脑袋搬家。 他相信那个混账疯子做得到。 所以,他继续要往前,可出门走了几步,在清冷大街上,感觉哪里不对劲,回头,看了一眼后侧—— 徐有功,林如海,霄归骅……都在。 嗯?不对!那他的人呢! “春江楼的人哪去了!还有……我的人呢?” 长吏走来询问,徐有功就作答,“放了。” 长吏愣住,“放了?春江……那衙门的人呢?” 这次是霄归骅回答:“我放倒了,估计天亮会醒过来,就在七条大街前。” “放,放放放……放肆!你们,你们胆敢……来,来……人……”最后一个人字,长吏说的声音无比微弱。 哪里还有人给他“来人”! 他就带了那么些人,不少还要跟他在前面房子里查案…只能再看到地上草席里的尸,怒斥林如海:“你,你把一个死人一直弄来弄去干什么!人家儿子赔给你,你就赶紧滚回去,再在这里,小心脑袋搬家……” 长吏把自己的愤怒都转给了林如海,然而,他完全不会知道,面前的林如海早就……不是林如海了。 长吏说完,没有回应,就有些烦躁,看空荡荡的长街,再看一脸无所谓的徐有功,心中着急么?急!但没办法! 他忙着查案,总不能让他一面看着人,一面查案?他……又不是幻术师!一个人分两个!他做不到啊!相信……那位石大人会谅解,对吧? 天,亮了。 前面就是石县的最后一条街—— 八条街。 八条街,又名左家街,这里几乎都是左家的铁匠铺,左家负责了周围城镇以及县衙官司衙门的武器等……不仅在石头县非常吃得开,周围的铁器也都是他们负责。 长吏走在其中,边走边垂下脑袋,心中在盘算,到底怎么跟石阿大说。 周兴则心中松口气,自己总算是拖住会儿,元理则忙完了就又去找林如海,可林如海一个眼神逼退他,做了个口型—— 滚。 元理麻溜滚。 上头没跟他正式接头交代任务,他不可以打乱上头的计划! 他是个很热爱门派的弟子,当年被赶出去就是因为癫痫……可他心中始终记挂着那个人,担心他过得不好。 徐有功看到元理和林如海的“眉来眼去”,心中微微发沉,这林如海莫非……跟元理是一道? 事实上,就在林如海一声不吭得给他看尸体后,他就开始偏向于这个人……是友,而非敌。 因为若是敌人,不会把线索证据给他,可说是朋友的话,徐有功也有担心,这别是背后的人派来,又让他填坑,推动破案进度的……尤其联合了元理一起,他就又偏向于后者,他是背后派来的了。 林如海不理元理后,元理就自己跑出去,他走的潇洒,双手交叉放在后脑,边走边看左右道—— “奇怪了,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徐有功也从林如海那收回视线。 眼下,铁匠铺子牵连死尸,是重点。 可诡异的是左家人居然都不在,连长吏也不清楚这些人究竟去了哪。 只有路的尽头,一个乞讨的小乞丐正在昏昏欲睡。 元理倒熟门熟路,蹲下来直接一套套乞丐帮的行话,三两下就从小乞丐的嘴里套出来实情,原来就在前几日,这边来了富商大贾,号称要带铁匠们出去干几天活儿,要求所有能工巧匠都跟着去,给的价格格外诱人。 当时,就不少人去了,次日也果真带来不少金银财宝。 这么一看,大家后续一窝蜂的都去了,再后来时候,那富商又来一回,说那边的生意好做,来接他们家属过去,要长时间做交易,于是家属也被带走……就再也没回来。 “那这么一条街就一个人都没有?连年纪大的老妪也被带走了?” 最先过去的是徐有功,他说的声都发抖! 小乞丐被抓疼得哇哇大叫,元理赶紧安抚,拉开徐有功,徐有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然而,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经过前两起案件,别说是惨案中的死者,就是……作案的人,都是那背后执棋人的弃子! 徐有功害怕他们……会死! 好在,元理安抚后,那小乞丐肯接着说,说有些人,不想走的也被强行带走了,他当时在街边的破喽筐里躲过一劫,没被带走,但他真的吓坏了… 长吏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闻言,脸色不妙,这么多铁匠铺子的铁匠都带走了,还把人也带走了,山上那位,究竟是要做什么? 徐有功脸白,霄归骅脸沉,周兴复杂,元理安抚,长吏迷茫……一时间,唯有林如海表情镇定,他走过来说道—— “没想到,这个左力是唯一一个铁匠铺回来的。” 他的话别有所指,徐有功听出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 其他的人,可能回不来了。 而如此多的铁匠和铁矿山出来的尸体,徐有功真的很难不朝着之前与武则天的谈话思索…汝川的钱财,铺面,土地,汝阳的粮草与毒,到现下,轮到……兵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有铁器……兵器,盔甲等…… 思索中,左家铁匠铺的大旗飞扬,猎猎作响,徐有功站旗下,在那边长吏还在说,如果没有合适的身形怎么办时,徐有功突然看向周兴—— “那就把他抓了。” 第67章 各为其主 周兴老早就在琢磨上头会不会责备他,甚至……杀了他,这么多人都死了,他不害怕是假的,哪怕他背靠着他爹,也害怕!  周兴大叫:“抓我干什么!” 徐有功还没说,长吏怒道:“抓就抓了,没有为什么!算你倒霉,除非你告诉我你上面是谁,能不能定了石家兄弟,要不能,必须拿你交差!” 周围没人,长吏也不遮掩,只说完后才看到林如海,他真是脑子累坏了,忘了林如海在这,不过—— “还有你这个老匹夫,你们愣着干什么,也一起抓了!” 抓了,杀了,结果了,一了百了。 长吏身边还两个押差跟着查案的,然而不等他的手下动手,林如海速度更快,他根本不像是老者,来的人,不超两招就放倒。 看着地上哼哼唧唧的两个,长吏孤身一人在空荡荡的左铁铺长巷傻了眼,“你你你你……你们要干什么!你这是要对朝廷命官做什么!做什么!啊!你别过来啊!” 喊叫是没有用的。 待到长吏也被打倒下去,林如海才是收拳。 如今,林如海江湖的身份都亮出来,打倒几个人不算什么新鲜事。 他擦拭身上的血迹时,八条街一片安静,可徐有功恍惚听周围全是浪涛声。 就在此刻,他的脚下就像汇聚浪涛的漩涡中心。 眼前的所有人都被案件的漩涡吸过来—— 焦虑不安的霄归骅; 魂不守舍的周兴; 眉来眼去的林如海和元理…… 势力汇合聚集,徐有功站姿挺立,淡淡看向所有人,目光一个个掠过他们,说得平淡,“所以,在座各位都有各自身份,只有徐某——在认真查案。” 他一向平淡,说的好像与往常没区别,只是孑立在路中身影,略显寂寥。 冷峻沉稳集齐一身的林如海脸上划过尴尬,别过身去,默默承认事实。 元理尴尬的脚趾扣地,蹲着画圈。 霄归骅是第一个解释的,“不是这样,二哥,你听我解释。” 徐有功没听,甚至捂着耳朵,转身就走。 霄归骅一时愣住,但……看了一眼元理和林如海,眼神有些闪烁,接着闭嘴跟上。 元理也很快跟过来,他的身份就是不可说了,跃过霄归骅起初还找徐有功表明歉意,但徐有功一概不理,只是继续走,一直走到石县闹市,周兴问—— “我说……你这算是越狱了吧?” 徐有功正停在客栈前,不出意料,他的包袱让那个崔将军送回来了,拿上包袱,他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客栈外,上马… 缰绳被霄归骅拉住,“二哥,你别生我气,我……” 马上的人面容冷淡,像要羽化登仙,“我没气。你本就用毒……我早该知道。” “不,二哥,我还是错,我不该隐瞒。” 霄归骅说的,让周兴很不乐意,解释什么?反正他早晚要死。 徐有功继续道:“没怪你。” 他哪会怪他自己带回来的妹妹,只是,暂时还没有理清楚头绪,泥鳅在蒲州这么多年任劳任怨是真的,他这一路虽然没说话,可脑子一下没停,只是也一直没找到想要的线索。 “喂,你不查案就赶紧回监狱去!” 周兴莫名不敢找林如海麻烦,但说起越狱…… “我不是罪人,何谈越狱。” 徐有功冷冷说完看向周兴,他有想周兴的身份。 迄今为止,周兴是身份最离奇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就出现了,还和吃人案体型相似。 不过,徐有功没法确认他是否为吃人魔。 “怎么不是了?”周兴瞪大眼,“你不是被抓了?你脑子不好使?” 霄归骅冷眼扫了扫他,怼道,“脑子不好的是你,你当真是京都来的么?”说这,故意挡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和徐有功,质疑道:“朝廷有律法,别说同等级别的官员,就是上下级想要定罪,也要皇帝亲批,这才是罪人!更别说,二哥他是为保护百姓才甘愿入大牢……” “……”周兴哑口无言,徐有功则看着霄归骅的背影,从她话里话外体悟出……别的东西。 她好像是在保护周兴。 不过,徐有功没戳破,只是抓紧了缰绳,可丝丝的凉意逐渐通过缰绳浸透五脏六腑,骨骼血液…… 他周围还有谁能信任?原本以为霄归骅是他亲手带回来的,如果也有问题……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您快去看看!快去看看石人山下吧!出事了!!!” 远处一声熟悉又陌生的衙差声把徐有功从身份的漩涡中拔出。 远处衙差脸色难看的跪过来说石人山下死了好多人,徐有功第一时间想到那些铁匠铺的人,来不及说,转身就骑马—— 朝石人山! 几个人跟着一起,却等他们走,那哭哭啼啼的衙差就似会变脸,站起来冷冷笑了笑,在路过的人看戏的眼神中,直接推开人,快步从小路离开…… 夜深。 树影重重,身影匆匆。 徐有功带着霄归骅他们抵达石人山脚不远处就看到了熟悉一幕…… 天地昏暗,火把照耀下,幽暗血迹像从地狱伸出的鬼手,伸向一口黑棺。 徐有功在夜幕下觉得那棺材有些眼熟,有些小,但是来不及想,嗅到一股味。 “二哥小心,这风中,还有残留的毒……”接着拿出手帕来。 徐有功捂住口鼻才问:“这毒可和洛阳有关。”说洛阳是因为眼前横七竖八倒在棺材周的男女老少,和洛阳城周的茶馆案一样,死者都像被鬼手抓住喉咙,苦苦祈求挣脱……却求不得活路。 他们横七竖八,青黑双唇,扣着脖颈,扭曲在地。 苍蝇缭绕不断,嗡嗡声中,霄归骅往前走试了试毒就快速退回来,拦住要过去的徐有功,“不用去,不是那的毒。” 霄归骅面色微沉,元理却忽然大叫—— “你,你们看那是什么!” 一如洛阳城,推开的棺椁盖子散落,在火光下突兀的缭绕出一团淡紫烟。 见状,霄归骅立即把徐有功往后拉直接推上马的那种,并对众人大喊道:“快跑!那烟雾有剧毒!” 随着霄归骅一声“屏住呼吸,跑”,几人便继续驾马……直等远远离开,徐有功回头还能看到月色下棺材里生出一股一股的紫烟……像是谁在棺材中,吞云吐雾! 一行人,再继续跑,到很远看不到的地方,终于停下,霄归骅才道:“那是种西域毒花,剧毒,但很难下,因为要人活着的时候下,下葬后在密闭的棺材中发芽,并且,还要把尸体斩断,这样才能让毒花发出……并且,这花在人死时根本验查不出来,只有发出花后才能被知道下毒,而产生的剧毒……毒气蔓延地方……寸草不生,所以叫——万千花蕊。寓意能开出万千朵花的毒……” 霄归骅捂着鼻子说到这,徐有功就意识到—— 自己果真是又又中计。 “这么看来,棺材里是……石通天了……” 被斩断的只有石通天。 霄归骅没说话,林如海却嗤笑一声,“真是好算计。” 这话没引起徐有功的注意,倒是周兴长舒口气,忽然挑眉又恢复之前的吊儿郎当,“这么看,咱们是又被摆了一道,故意兜圈子……给时间弄出来这个花发芽?嘶……你说,砍断他的是花月夜,该不会,徐有功你又把嫌犯放走了吧?” 周兴得意,因为他知晓,老太爷来了。 这万千花蕊毒,只老太爷手里独一份。 徐有功闻言后背发麻。 毕竟,他连林如海都没有识破有异,还是林如海自己说出来……也因此他才觉得林如海也许不是敌……而倘若花月夜是…… “徐大人!” 却就这时,后侧传来了花月夜的声音! “徐大人!” 花月夜坐着马车来的,驾车的乐师还没勒马停稳,花月夜就冲扑过来。 徐有功眼看她出现就走过去,心头一动,再次觉得……她应不是嫌犯!否则不会自投罗网! 可霄归骅有所顾虑,如果按照这个路数,从来到石县开始一切就因花月夜而起,那么—— “站住!” 在花月夜要扑过来的时候,霄归骅拦住了她。 眼下,花月夜身份可疑了。 霄归骅的阻拦也让花月夜猝不及防,扑倒在地,但她完全顾不的擦,就像顾不得擦泪,满脸泪光的哭道—— “徐大人!我……我的女儿不见了!” “我女的棺材……不见了啊!”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时,徐有功脑子里终于电光火石的掠过去刚才的一幕,猛然回头—— “那棺材里不是石通天!” “是……” 花月夜的女儿! 他说起这话,花月夜就猛然抬起头:“什么棺?大人……你知道我的女儿,连人带棺材都没了,你知道在哪?是吗大人……天啊,到底谁会找她啊……” 死人的安宁被打扰,花月夜直接痛哭瘫倒,徐有功再度的回想霄归骅的话,便脸色黑沉,接着就要回去,被霄归骅拉住—— “得等天亮!” 霄归骅顿了顿,索性全盘说出,“这毒虽叫万千花蕊,也叫昙花一现,因为一旦释放……就只有一夜!不会再久……可这一夜,绝不能靠近!” “我的女儿……她……是在那边吗?不能靠近吗?” 花月夜很聪睿。 “这么看,毒气应当也会蔓延伤害到周边的动物生灵,若是有人去把棺材盖子合上?如何?” 林如海一直没出声,但他说的这句话让霄归骅忍不住刮目相待,“若有人有内家功夫,可以憋住呼吸……自然是好事……就会时间近一些,可这样的话,那棺材打不开,还是得散开毒,还得等。” 元理难得明白,“这么看就只能等到天亮。那我睡了!” 徐有功正好也想休息,休息,才好整理思绪。 方才路边死去的人没来及看,可也大约看得出来好像是……铁匠铺那边的衣服,他有看过挂在路边的衣服,款式相似。 杀人灭口,这已经是对方常用的手笔了,可是这次要隐瞒要留下的是什么? 闭上眼,徐有功再次次模拟,若他为凶手,做这一切……一定是为了保护什么。 继而想到的是铁器… 凶手封锁所有的路径就是不想让人去山上…打扰铁器制作? 想到了,却不能拿到实际证据,徐有功很烦,因为想到对方从开始就算到了他一定会上山,所以早早的就放了这个阻拦在这里。 若是这一夜他们打好了铁器跑了,又怎么办? 种种思绪,让徐有功根本睡不着,尤其又想到花月夜,她的出现会不会是第二个梁霜?至今梁霜和秀才还下落不明…… 花月夜跟梁霜又不同,她很聪睿,说睡觉就闭眼了。 徐有功在月色火把下看她和乐师,不确定她是不是涉案其中,但徐有功觉得她就算涉案也无所谓,反正他会抓了她!可若霄归骅有什么隐瞒,她又是什么角色,而她若是的话,那么泥鳅…… “师父!” 就在徐有功联想到泥鳅的时候,倪秋在月色下骑着毛驴出现了… 霄归骅主动迎上去,问:“您怎么找到这里来!” 倪秋笑意盈盈,说他是到衙门口,打听到徐有功在这边查案,才一路找到这边。 “小妮子,你给师父说了一堆关于案子的事,师父不放心啊,就来了……哎哟,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哟,还给你们带吃的……” 倪秋说的抱怨,但是驴背上驮着的一堆吃吃喝喝,让霄归骅面色发沉而周兴眼眸发亮。 周兴雀跃着过去的这一幕没有逃过徐有功的眼睛。 “你……你这老头,带的好吃的挺多啊!拿来吧你!”直接拽走了一份肉干,周兴打开便直接吃,一点不客气,虽然他平时也这样,可徐有功仍旧是脸色微沉,霄归骅更脸色难看。 不用分析,徐有功就看出来他们仨认识。 但要说演技,还是林如海最好。 到现在为止除了知道林如海是江湖人士外,徐有功对他还一无所知…… “进步不少,没去刨根问底他们三个的身份。” 第68章 石泉山庄 在那边霄归骅三人凑一起时,林如海一直观察着徐有功。  徐有功抱拳道:“让您失望。” 林如海在烤饼,递给徐有功一块道:“敢吃么?” 徐有功确实肚子饿,在牢狱里一直没吃东西,到外面也忙了一夜……只是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接到手里直接吃。 既然周围都是多重身份的人,徐有功也有种虱子多了的感觉,全不怕了。 左右都是死,都在漩涡中心!谁怕谁? 花月夜和乐师本昏昏欲睡,被肉香和饼子吸引,都醒过来……早睡着的元理更是朝着周兴跑,“有肉吃!给我点!喂,我也要!” 然而霄归骅中途阻拦了他,拿了一袋干粮给他吃,元理气的够呛,“凭什么他吃肉啊!我也要吃!” 霄归骅是能用毒虫就不废话的人,拿出毒虫逼迫元理老实后,徐有功这边才吃完饼,走向蹒跚走来拄着拐的倪秋,拱手抱拳,礼数周到,“见过倪师。” 徐有功说完目不斜视的凝定在倪秋的双眸,那果真是泥鳅一般的眼睛,黑黝黝的闪烁着潮湿的光,“好小子,久不见,倒瘦了。”说完过去,不客气坐火堆边。 徐有功转身,跟着坐下去,周兴那边也吃完了肉干意犹未尽的过来吃着手指,仍旧是没来到这就被霄归骅拽走…… 徐有功目不斜视的打开水壶饮了几口,才是道:“这位自称林如海前辈,他知道倪师来历是毒门。” 大家身份不同,各司其职,各为其主是肯定的了。 徐有功暂时没能力追根究底,但不代表全全掠过,继续道:“就不知,倪师知不知道林如海是哪门了。”倪秋被戳穿身份面色不改,只听到林如海三个字,微有些愣神…… “还真没听过,有礼了,阿弥陀佛。” 稍顷,倪秋拱手,给得佛礼。 徐有功扫了一眼,想问什么时候开始礼佛了,没问。 林如海继续烤饼,显然对毒门不屑。 倪秋面色不改,继续一句阿弥陀佛,放下手,看徐有功,“小子,你会否也嫌弃我和妮是毒门中人?你要知道,一入毒门深似海,我们也不想……” “不敢嫌。”徐有功没有多问,他嗓音清冷平稳,说完拨弄柴火,单薄清瘦的侧影在暑气蒸腾的闷热月下,透出一丝清冷。 “量你也不敢!”倪秋说完顿了下,脸色别扭的轻咳,“老夫和妮子帮了你多少忙…你要知道感恩……”说完,起来,环顾四周,“怎么不往里走?在这作甚?” 徐有功盯火苗道:“你的徒弟说有毒,问她。”全权把一切都往外甩。 什么元理,什么周兴,林如海……都往外甩。 徐有功谁都不想管…就不该与任何人产生羁绊。 倪秋去找霄归骅。 林如海等人走了,才分给徐有功饼子,“怎么,发现真相伤心了?”说的是这些人的身份。 徐有功神情冷淡的置之不理。 林如海再道:“我的身份不方便说,你别想……” 徐有功终于看他一眼,说:“在想案件,前辈别吵。” 他确实在想那具尸,林如海当时把左力尸体给徐有功看完,就路上找人用棺材安置。 徐有功当时没阻拦,现下看着林如海,真想让他一直拖着尸体,可紧随又觉得不行,权贵的争斗,为何要让死者受难? 一想到受难的死者,还有个女童在棺材里被碎尸,还被早早下毒…… 徐有功万分感伤,走到今日这步,让他惦记的不仅是大哥,还有—— 百姓! 汝川惨死的员外郎和家仆; 汝阳惨死的孕女子; 石县惨死的铁匠百姓! 这些人,不应为权贵党政流派的争斗而牺牲! “我去周围走走,别跟。” 徐有功丢了木棍起来。 林如海没作声,算默认。 远处,元理瞅准时机跑回来,被林如海一个眼神又逼退数米,可怜巴巴蹲地上画圈。 霄归骅和倪秋与周兴一直站一处不知道说什么,徐有功走动,他们就看过来,眼看徐有功越走越远,倪秋一巴掌拍在周兴的脑袋上,故意大声道—— “就你,也敢追老夫的爱徒!” “你也配!” 元理瞥见,却难得没过去,他只想要接近林如海。 唯有花月夜看着徐有功的背影,犹豫了下被乐师抓着,躺下休息。 没有人追徐有功。 徐有功越走越远,直走到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才看向周围轻问:“崔将军可在。” 后侧山头,没有动静。 徐有功就开始缓缓爬坡,一直走到坡边,踏出一脚准备掉下去,不远处现出一蒙面黑衣人,“噼噼~”来人轻扯面巾就跳到他的面前,“要干嘛。” 徐有功收回脚道:“引蛇出洞。” 崔玄“蛇”:“……”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指了指那边,“那边那么多人,聊不下你。” 徐有功却道:“你也不是来破案的。” 崔玄笑,“我当然没那本事,天后陛下让我暗中保护你。” 徐有功突然冷笑,“还真是抬举徐某。” 崔玄没听出弦外之音,还以为说他呢,一扬下巴道:“那是自然,你可知道我乃是上将……” 徐有功遥望另一座山头,那是他暂时过不去的地方,“究竟是抬举,还是阻拦。” 崔玄不明白道:“什么意思?” 徐有功偏头看他,“不明白吗?”对上崔玄疑惑的视线…好像真不明白。 “罢了……”徐有功如今身陷洪流之中,不想怀疑,却不得不怀疑所有人,甚至武则天。 那个女人…徐有功走到这一步与她有很大干系。 崔玄抱着剑道:“听不懂,不过,你是遇到困难了?你眼下需要……哎,你去哪?” 徐有功跟他聊不到一起,下山去了。 崔玄开始还追,“怎么走了?” 但就在追到下山路上,看到霄归骅过来,崔玄只能赶紧躲起。 “二哥在和谁说话?”霄归骅是一个人来的,她带着吃的,都是干净,挑选过的,有胡饼,有毕罗,还有一壶水。 徐有功冷冷从旁过去,“与你无关。” 霄归骅拦住他,“二哥还生着气。” 徐有功言简意赅:“我不配。” 对谁都能生气,唯独对霄归骅不配。 他害死她大哥,至今还没有查清楚… 霄归骅却道:“我允许二哥生气,但是二哥……我想说……” “不用保证什么。”徐有功偏头看她,这个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大的丫头,正是长个头的时候,短短一个月又高了点,大眼珠子像是西域的紫葡萄,浓郁漂亮。 “你有你的去处,我很高兴,本来我还担心连累你,你有门派依仗,甚好。” 他说话时看远方,霄归骅仰头看他。 她的二哥衣服总穿得板板正正,线条简练包裹着消瘦的身躯,目光坚定。 “可是我想说的是……”霄归骅想说的是……分离。 二哥,你介意,我就走。 霄归骅心里都打定了主意,可是徐有功一句介意都没有,她说不出口分离,而徐有功再次捂住耳朵,“别再说话,不想听。” 再度转身下山。 后侧霄归骅捏了捏拳,没说那句分开。 端看他下山的背影,长手搭垂,霄归骅目光温柔,走吧,二哥,就该这么走。 离所有人都远远的……才是最安全。 只是,心中还是闷闷的痛,明明她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她的身份和他迟早分开。 现下,正如她所愿,这么不说话恢复如初,再离开,挺好。 就是分开的太快,大抵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徐有功再回去时,元理也来献殷情了。 他拿着自己最近绘制的图纸,说只要找到打铁匠就可以做汝阳的武器,“以后,有了武器,我保护你!” 徐有功却在火堆前,盯着他那张纸,脑子里回荡着“打铁匠就可以做汝阳的武器”,蓦地,脑海中电光火石! 难道说—— 这案子还能与汝阳的联合? 一直苦思冥想也想不到的东西,就化解在了元理的一句话。 徐有功站起来就要走,可是走了两步,又脸色惨白的坐下来,他去哪? 去哪里都没有用了! 那些铁匠也是弃子,甚至,他在想明日天亮后,毒性没了,那些铁匠必然也…… 更接着,徐有功想到什么,脚下一滑,人让元理扶住才没倒下。 夜幕下远处的道路尽头,仿佛成了一张吃人的巨口。 饶是徐有功办案多年,竟不知应怎么办…他只是无助。 长夜漫漫,徐有功后续再未发一言,只等天亮,霄归骅说可以走了,才是夺路而出,骑马冲回。 重回山脚下,烟雾早已散去。 徐有功小心绕过去那些尸,到棺材边,抽出长剑,屏住呼吸,果真看到—— 花月夜的女儿。 瘦瘦小小的一只,榨干了最后的价值,剁碎放在棺材里。 尸体上的花朵,果然也是昙花一现,无数枯萎的花招惹来了不少的蝴蝶。 那画面是美丽的,可徐有功觉得恶心。 他从没有在案发现场吐过,可这次直接吐了。 一阵阵的反胃,一阵阵的恶心,伴随着蝴蝶一圈圈飞舞。 徐有功在绚烂的彩蝶下只觉得头昏。 明明可以不死那么多人,却偏要死这么多人! 明明看穿了一切,却……毫无作为! 抓不了人,就是在害人! 他这段时间……究竟在干什么。 徐有功呕吐不止,后侧,花月夜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看了一眼棺材就痛哭流涕,哭得晕了过去,乐师照顾着她,随后,在霄归骅的安排下,把女童棺材收好,重新带走。 元理过来给徐有功拍后背,被徐有功一把手推开—— “别碰我!找你的林如海!” 他看得出,元理想要找林如海,元理愣了下,别开脸道了一句:“我不认识他,你别乱想。” 乱想?徐有功脑子里早就乱了。 他扬起头看山顶,谁也不理了,而与此同时,山顶的石阿大站在一处隐秘的石后,也将一切全部尽收眼底,冷冷问:“所有人和兵器,都撤退完了?” 他身后,是从密道赶来回报的长吏,回说,“是的,大人,都按照吩咐运送给汝阳那边了……另外,吃人的……就是周兴!昨儿一整夜,整个石县没有人和他体型一样,而徐有功身边的那个,算出来就是他的体型,在汝川的案卷中,这个元理可不了得,他算数能算出人皮!徐有功也写下过「若排除一切不可能,留下的再荒唐也是真相」,所以,下官猜测,这人——必就是周兴!额嗯!” 没说完的话,被石阿大扼住喉咙,止住。 长吏一脸惊愕,半空中的腿使劲儿蹬,手也努力拍打,但是没有丝毫的用处。 捏死长吏如同捏死蚂蚁。 后侧石人山的众人和被掳来的铁匠,吓得纷纷脸色发白,石阿大只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后,丢地上道:“人杀了,撤!” 铁匠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已人头落地! 偌大山上,血流如注。 喷洒出的鲜血直冲天空… 同景。 徐有功又一路快马加鞭的冲向山上。 路过石泉山庄的山门时,山有大风起。 徐有功迎面感觉到一阵腥风血雨,一抬头,眼前如同绽开红色天罗地网的血烟花。 随后,马不肯动。 徐有功擦了擦脸上的血,心脏猛烈的收紧,一下下跳的脑袋疼。 剩下的路,弃马拔剑,登顶,然后—— 站在山顶的徐有功,拔剑四顾,茫然无措。 到处都是被剁了头的死人,有些肉眼可见的脖颈还有血管在跳动,有些眼睛瞳孔还在锁紧,有些手还在抽搐! 都不需要验尸,都明显看出死亡时间不久! 也许就在他们上山的时候,也许在他们看棺材时候……这石泉山庄的石庄主,是故意的! 徐有功的剑都快抓不住了,他甚至不敢往前,因为他想到—— 前面的山庄里必然是人去楼空,这就是个弃坑,和之前一样! 可他还是顺着血的脚印往前走了许久,许久…… 最后—— 来到一间阶梯式的建筑内。 到处都是楼梯的房子里,陈设让徐有功再次泛起恶心。 悬挂的水箱、悬吊的绳索、还有铁的磨具,翻滚的炼铁水和模型等无一不是告诉他,这里就是陈设打铁的房间,而且,是精心设计过的…… 第69章 人皮牡丹 翻滚的铁锅内,红色的汁水中,似还有什么白物翻滚,徐有功正要上前,听到后侧传来脚步声,是元理他们抵达。他们和徐有功前后脚,也是一路看着死人,一路走来。 元理的脸色惨白,显然是也呕吐过,周兴倪秋霄归骅倒面色如常,林如海则进来后就四处观察。 唯一相同的是——众人都沉默。 沉默之中,徐有功又要走过去,却不想被元理喊住:“徐有功!你看那是什么!” 大喊着的元理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走过去后,他便拿起最靠近他的铁器,随后,脸上流露出复杂,还有兴奋。 “是洛阳东婆的武器!我说什么来着!”元理把那一对闪闪发光的铁爪举起来对徐有功道—— “这尺寸,是洛阳的那双利爪!” 徐有功本就被这里的一切打击的有些大,回神,看着那利器,却是忽然惨白着一张脸,让元理别动。 “放下去!”接着环顾四周,又说:“所有人,都别动!” 徐有功的脑子里太多思绪, 他有些混乱,他不能确认,这里会不会发生在汝阳被陷害的案子。 就是周兴再来抓他一次。 周兴没反应过来,倪秋低头咳嗽掩盖了一下戏弄的笑意,霄归骅则走过去道:“快放下。” “怎么了……我看一下都不行……” 元理拿着那副利爪不明所以,还以为徐有功小气。 不想徐有功过去,直接把那利爪夺过来,元理皱眉中,徐有功看了又看后……举起来,想要丢到旁侧融铁的水锅中! 丢进去,才是最好的办法! 那瞬间,他是这么想,然而—— “徐有功你疯了!” 元理一把抓住,拿回来:“这个东西设计的很巧妙,你让我研究研究!”顿了顿又说:“这也是物证啊!” “是谁的物证,可说不准!”徐有功从一堆思绪里杀出一条血路:“这东西在你手里,他们也许会诬陷,你就是东婆!” 一句话,让元理愣了,接着,一句“老天爷呀”,就把手里的铁爪就直接丢去锅内! 却不等铁爪落入锅中翻滚,林如海又抓住。 林如海已经走完了一圈,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没有找到,直接用铁爪拿起棍子插到锅子里,搅拌,还是在打捞什么。 徐有功起初没看他,因为,就在这时,后头传来了周兴的声音:“咳咳,那个长吏死了啊,怪可惜的,我还想揍他一顿呢……敢关老子……” 说这话,打断徐有功的思绪,但下一秒,后侧林如海发出一声惨痛大叫—— “啊!啊!啊!” 伴随林如海的颤声惨叫,众人回头,眼见那锅中—— 翻滚出婴儿的骨架! 头骨,琵琶肋巴骨……还有小小的手…… 距离最近铁锅最近的徐有功看了一眼,再次敌不住,再次呕吐。 林如海则不知是在悲痛谁,直接从开始的尖声痛哭到嚎啕大哭,这让旁侧的元理也是目露愤然…… 他不知这些婴儿为何在这!但是—— “不可饶恕!这些人!绝不可饶恕!” “我一定要查到他们!” 虽然不知道林如海哭得谁,但不管哭得谁!这都太不可饶恕了! 只是,徐有功已没什么可以吐了,干呕了一会儿才是一步步走到锅边,他再次看了一眼,然后回头看远处—— 远处,一口口的铁锅就像是一张张他在暗夜里看到的巨口。 徐有功遥望着看不见尽头的锅,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彻底击垮! 他突然快步得走了出去。 霄归骅快步跟上去,“二哥你去哪?” 山庄内,乱石嶙峋,景色单调,但可藏人处众多,徐有功知道崔玄在,可跟山坡头一样,任凭他怎么喊,无人应答,直到徐有功抽出剑横在脖颈…… 鲜血从脖颈落下来时,崔玄终于从后侧走出来,无奈的摊手:“我要不出来,你真自刎吗?徐有功,你别太过分了啊……每次都是这一招可就不新鲜了。” 徐有功却把剑横向崔玄,崔玄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抽剑应对。 徐有功竟跟他打。 徐有功会武,但对上将来说,还是差了许多,他两三招就被打落了剑,并且打落得剑还被崔玄拿走。 “呼呼~”吹了吹剑上的泥灰,崔玄没打算还给他,“小孩子用剑太危险,我在你身边,你也用不上。”再顿了顿收剑后,幽幽道:“要我说,我也不用躲躲藏藏了……”边说,边往里头看,“反正该来的都来了。” 崔玄的话别有深意,可徐有功眼里只有—— 案子! 现下谁来了都不好使,最终受谁指使,把幕后指使抓起来,把他没破完的汝阳案结束,才是最重要! “告诉我,武……天后陛下,对这一切了如指掌,是么。” 徐有功盯着崔玄,生怕崔玄撒谎。 崔玄被盯得心虚,不敢被看,咳嗽转头说:“这个我哪儿知道。” “你知道!”徐有功往他的方向走,没有利剑,可是气势逼人:“天后陛下派你来时保护我还是监视我不要破坏了她的棋局?” “你说的我不懂,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崔玄有些慌,这个傻子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徐有功继续往前,一直到崔玄后背都抵在山石上。 “那就说点懂的,这一切明明陛下都知道,可她明知道,却还是要对方完成一切!她故意让他们走完谋反的路,这样才能一网打尽!不留情面! “是!也!不是!” 徐有功手中无剑,可他整个人气势如虹,宛若一把剑。 崔玄无话,只觉得面前,正气逼人。 “她不能早早遏制,因为这样,斩草不除根!” 徐有功一句句说。 “她也不会提前收网,因为这样,她无法收网!” 徐有功说到这里终于停顿,崔玄咽了咽唾沫,说:“就你说的这个,我真不知道。对不住啊……” 悄悄地侧身要走。 徐有功奚弄冷笑:“不,你知道!我无所谓你的知道!我只是告诉你,我已经全部知道—— “我知道谋逆的王爷党派为了谋逆敛财收地,就是她说的,为了拒绝农书!可是她!也不是无辜! “她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为了一网打尽任由他们作恶多端而不加以阻挠,反而是让你来盯着我去一点点的把他们的线索抓出来!收集证据! “可笑,我一直以为是谋逆党找我,为了让我收尾,如今看……天后陛下也不过时一丘之貉!更也许,她是为了抓了那些拒绝农书的人,故意让事情不断恶化!才可以顺利推行农书! “总之,你们!根本!没有区别!” 最后一句说完,徐有功几乎跟崔玄贴着鼻子。 他脸色惨白中带着病态的红晕,追出来的霄归骅只觉得热血上头,“二哥……二哥……” 但是徐有功根本像是一头倔驴,犟牛,纹丝不动。 “放,放放肆!”崔玄在霄归骅过来才回过神,怒道:“徐有功!你以为你是谁,胆敢枉议朝政!天子的决策,天后的决策,岂容你质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有功却又笑起来。 他自小,或者是自出生便是谨言慎行!他克己复礼!他从没有失态,从来没有大笑过,可这一刻,他笑的大声,却又是那么的无力,他转着圈笑,最后笑得眼泪都冒出来,指着山后—— “天子!是百姓的天子,天后!是百姓的天后,若不为百姓考虑,谁认他们做天子!天后!” “放肆!”除了放肆,崔玄似乎找不到别的话说,“你!你别找死!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天子那是天选之子……” 徐有功冷冷道:“可历朝历代被杀的天选之子也不少!天选的子,不利于天下苍生,就该论罪!” “徐有功!你别胡言乱语!徐有功你疯了!”崔玄只能找到这个答案,徐有功则忽然不笑了,他转身又恢复冷淡道:“转达天后陛下,无需保护徐某,徐某接下来要做的一切事情……” 他想要说,以后的事与天后无关? 不可能。 他做的事一定是要上报的…… 他还是身在这个朝廷里……他只要在这里,就需要上报。 想到这,一种深深的无力像是枷锁锁住了徐有功。 难道天下所有人,都不过只是皇权的棋子? 皇权要保留的,办不了;皇权弃用的,保不住! 她武则天要做的……他徐有功管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 徐有功后退两步,再次耸肩大笑起来,他那张鬼爪大手捂住脸,眼泪落入指缝,看的崔玄浑身发毛,“你……一直笑什么啊……我都起毛了。” 他搓着胳膊,徐有功则放下胳膊,连带垂下头。 初晨的日光照在他身上,明明是盛夏酷暑,他却感觉不到一丁点温暖。 所有报效国家的心,顷刻抽离,只剩下对皇权无边的失望和绝望将他淹没…… 他知道的,所有案件,武则天必是清清楚楚。 她等待不是一网打尽,还有……那些田产,铺面,还有……铁器。 皇权的巨兽最终会吞没一切利益。 可笑,徐有功在这一刻才终于得以窥见真相。 可那又怎样? 徐有功觉得喘不过气,似有利爪横空穿过洛州汝川和洛阳,横空扼住他的喉,那张曾经披在罪犯身上的白皮也锁住他。 他喉咙猩甜,可竟不想挣扎,任由其扼杀。 扼杀的不仅仅是他,更是过去的自己。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他自勉此句,勤勤恳恳,小心谨慎地砥砺自己,没有丝毫疏忽懈怠。 他熟读律法,走访拜寻,破案断案,终日苦思冥想如何让犯人洗心革面,可是他所追随的人如果是错的……他会彻底失去方向。 徐有功嘴边划过一丝热流,眼前昏黑,感觉身体不断下坠,直到—— “二哥,二哥……”霄归骅的声想要把他拉回,可他并不想要睁开眼看世界,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割肉一般的痛那股子痛钻心噬骨。 崔玄在旁侧早就吓傻了。 倪秋在里侧,眼看林如海嚎啕大哭,走出来,正逢徐有功倒下,快步上前…… - 同景,长安。 李治难得不在皇城的地下室,而是在长安一处偏僻的别院中。 他的面前,跪着得正是徐有功一直怀疑的申州刺史—— 李素节。 太师椅上的李治盖着很大的斗篷,看不见脸,却可以好好端望李素节,“过了昨日便是十七了,廉儿的个头又长高了。” 李素节叩首,“儿臣血肉,都拜父皇所赐。” 李治淡淡道:“今日,不谈君臣,你不必如此谨慎,廉儿起来,你排行老四,却是最得朕心。可知晓?” 李素节起身回道:“儿臣知晓,儿臣一直感谢父皇暗中扶持,也乐于见到父皇为儿臣欢心,儿臣……会努力做得更好!” 李治眼眸低垂,他有些想咳嗽,压下去,道:“你可知道你名字的由来?” 李素节道:“儿臣本名李廉,是父皇取得,廉洁,廉明……后赐字素节。是父皇看儿臣一向素雅,节俭。” 李治慈父一般的口吻:“说少咯,身为大唐子臣,还要廉政、廉能,对你,可是寄予厚望……” 其实不然……是廉价。 李素节是聪明好学,也懂藏拙,如同李治当年在一众儿臣中那样,所有皇子都在争宠,只有他默默无闻,所以才厚积薄发,一朝上位。 但区别在于,李治有一位好母亲,固然不得李世民的宠,可他毕竟是正统嫡出。 李素节不同,他母亲是萧淑妃,他的位份,不管是封雍州牧、雍王,还是迁岐州刺史、郇王,都是迫于母萧淑妃萧家的压力……母家不行,儿子自然也不行。 李治又问,“代任申州刺史有段时日,可吃力?” “儿臣一切安好,请父皇放心!”李素节顿了顿,欲言又止的看向李治,又跪,“父皇,为何接见儿臣生辰礼……还要在这,莫非,武后还是把持后宫……” “不得议论!” “儿臣知错,儿臣跪在这自罚。”说是自罚,其实不然,是跪着献礼,“父皇给儿臣带了礼,儿臣也有礼送给您。” “哦?”李治眼眸沉了下来,眼看李素节掏出一卷画轴,“这是大哥画的画,儿臣求了最盛名的裱画师所裱,大哥如今沉迷绘画,牡丹堪称一绝。” 随着话,绽开画卷上艳丽牡丹倾城艳绝。 若徐有功在场,必会惊呼—— 这不就是,他苦苦寻的汝川人皮画师! 第70章 弃子争先 徐有功醒过来时,已过一日半。 和煦夕阳,暖光温和,他人在客栈躺着。 左边靠墙是他,右边是林如海。 元理守在他和林如海中间睡着了,同时拉着他和林如海的手。 徐有功抽回手和偏过头看墙,白墙看到眼里却是无穷无尽的幽黑暗沉。 如同他的局势。 他此刻被困在了棋盘里,困在黑子落下的陷阱里。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执棋人是作案人,是指使一切恶事之人,到眼前才想明—— 执者分明是天后陛下,武则天! 可笑他在担心律法漏洞,忧虑农书推行,左怕牵连亲友,胆战心惊,右怕身死后小孩如履薄冰,不想到头竟人人都有身份汇聚而来,只有自己…认真断案。 元理睡得深沉,徐有功视线掠过林如海,起身,洗漱,全程没有多余动作,神态却仿佛多了层面皮,无动于衷的面皮。 出门,漫无目的游走。 第一次,什么都不想问。 忧虑别人,不如操心自己。 他走后没多久,霄归骅才回来,一看人都没了,晃醒元理出去寻人。 好在徐有功没走远,就在不远处棋馆前,正举着头望匾上刻着围棋十诫。 “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四、弃子争先,五、舍小就大,六、逢危须弃,七、慎勿轻速,八、动须相应,九、彼强自保,十、势孤取和。” 恍惚,纵横交错的十九路棋盘浮现在徐有功脑中。 从他贪胜;舍不了小,案件逢危不弃……到幕后操纵者的收敛成果……再到武则天的不贪胜,顾虑周全,螳螂捕蝉…… 棋子纵横坐落,星位,天元,上下左右……中腹…星罗密布。 白子奋力以逃,黑子穷追不舍,一子接连一子,紧迫,压迫,黑白之中,生气逐渐被断绝,一股看不见的暗气,呼之欲出。 厮杀而出的却只是执棋之人一句—— “臣妾这般走,似又输了,陛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臣妾都吃了陛下那么多子了!” 武则天眼看手中的黑子,又看一身白衣的李治。 棋盘上,白棋呼之欲出像条白龙把黑子全数绞杀。 李治近日打扮也十分贴合他的棋面,素雅,如玉,白锦缎和手持白佛珠,宛若白衣仙人。 他举杯饮茶,压下一口的茶香道:“棋局千变万化,何况……媚娘不是全输,只是,过于贪心。” 李治持手串所指的地方,是被武则天圈起来吃干净的地方,“媚娘若肯把负担都丢了,就赢了大半。” 武则天稍微沉思,抬眸:“陛下的意思是,您是把成为负担的子通通给媚娘了?” “是,丢掉吃不下的,不用为之顾虑,只看最后取胜的希望,也就更可知行合一。媚娘,你来看,这块棋,若想逃出来,多苦?需要多少心思?不如,送给他吃,反而,解脱了,就赢了。” 武则天捏着手里的棋,思量着的并非明明吃了不少子,棋却输了,而是……李治的暗示。 这段时间,对下面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从开始的于心不忍,到后面她也放任了那群人胡作非为,左右最后都会归与皇室,但是……吃的太多,确实也会成为负担,何况,最后再丢了全局那才是苦不堪言。 “真是令媚娘可喜又可恨的弃子。可惜臣妾手中没有这样的弃子可用……” 武则天叹气收起棋子,李治则转着佛珠道:“去找,若一盘棋,无弃子,赢了也感到十分乏味。围棋之道,最适朝堂党政,平衡,你大可把其中道理多多运用…” 李治说到此处,坐直端正身体—— “你要知晓,弃子并非是摆脱,舍弃,而是,弃得精彩!弃的具有攻击和侵略,你要主动送给对方吃,让他不得不吃,吃了又咽不下去,最后全部吐出来给你,这—— 才是真正的弃子战术。” 同一时刻,徐有功立在棋牌室的巨大棋盘前,恍惚也明白了,他这一颗小小的子,到底该怎么走! 如之前深入到李素节的棋局中,徐有功决心投入武则天的棋局,不过……要换个身份。 棋盘前,徐有功转身就走。 元理和霄归骅一直在后头,元理一直想说话被霄归骅拉住,二哥思考的时候不可以打断! 眼看徐有功转身就走,二人连忙走过去,但徐有功对他们的出现表情冷冷,或者说,他对周围的一切都神色淡漠。 霄归骅不知徐有功要做什么去,只是跟着,但徐有功还记挂着一件事:“山上的那些人……” 霄归骅主动告诉徐有功,山上的一切都料理好了,人都安葬了,又说周兴回去复命,倪秋师父也一并去看望老友,他的身体并无大碍等等…… 徐有功身为县老爷,安葬倒是有权利,至于倪秋老友,他并不记得,但无所谓。 一切的一切,他都要弃了。 没再说一句话。 见徐有功不说话,霄归骅心头一梗,叹气,她二哥本来都变了的,从独来独往,寡淡冷漠变得会跟他们一起吃饭,也会说几句话,甚至会偶尔笑!可现在……无疑又变了回去,然而她却做不到任何,只能看着徐有功的背影也陷入纠结烦恼。 徐有功山上的话,她明白,最大的受利益者是那些兵器,那些田产……银子……归与的皇室,那位一直暗中跟随的崔将军是皇室派来暗中保护二哥的,可也是监视。 霄归骅不是查案的人,可从侧面反而更明确感受到徐有功的无力,那是一种,四面楚歌,根本推进不了案件,没有将恶人结果的痛。 若寻常狡诈恶毒,鱼肉百姓的官员兴许趁此机会捞一笔,可偏偏是一心为民的二哥,霄归骅长叹几次,元理就是一句话没敢插上,霄归骅在叹气,他不敢说。 徐有功回去客栈,收拾东西。 林如海还没醒,元理喊着霄归骅过去看,元理不知林如海是谁,但可从他难过的样子推断—— 那些婴儿骨头里定有他什么亲人。 在徐有功昏迷的时候,也是林如海就把所有的骨渣都捞出来,其实,到后面很多锅里都没有婴儿,应都被煮化了,可他还是把能打捞出来的都捞出来了,一个个全部埋葬了。 山上的铁匠则是他和霄归骅周兴他们埋的,反而是徐有功最轻松,他几乎没干什么就睡觉!后续人头和尸体合并,是花月夜找来了缝尸体的人给山上的人都缝了,钱也没让他们出,还反过来给他们送了吃吃喝喝。 所有人都在忙碌,都没有停,但是徐有功一个什么都没做的,反而在这里一声不吭的摆冷脸。 元理不太高兴,但是也不敢说什么,霄归骅则开始礼佛。 她拿起珠串念佛,求佛祖求菩萨保佑徐有功。 许是她救了林如海一命,在徐有功收拾完时,醒过来的林如海听到她念的阿弥陀佛经,对她道—— “佛道都是朝堂在背后把控,小妮子,你信这个没有用。” “哎呀,林前辈,你醒啦!”元理开心大叫,但林如海并不理她。 霄归骅则道:“心诚则灵。” 元理努力融入话题:“我觉得,多信也没错,你要不也信我们的祖师爷,「老子」就有用!道教才是……” 林如海和霄归骅都没理他,霄归骅则看了一眼徐有功,主动询问:“不知林老前辈究竟是……为何来?又为何大哭。” 林如海这会儿倒不隐瞒,直接说自己的女儿怀着孙子,在回家路上在洛阳失踪,他一路寻找一直到徐有功这里线索全部断了,他知道女儿是被东婆抓了,可线索全无就想要找他们,结果……一直没机会,后来是顶替了林家那个老头。 他直接说出来顶替,元理目瞪口呆,“你是一点都不隐瞒啊!那你现在要说你是谁吗?” 林如海当然是又闭口不谈了。 元理哼哼:“你不说我也能算到!你等着我这就起卦!” 霄归骅余光瞥见徐有功出门,问道:“你算得很灵吗?那你算得出,二哥要去哪吗?” “算徐有功简单……看看啊,我算到……” 说这话元理手中铜板落下,可卦象一出,屋内蓦然安静。 花月夜此时进门,疑惑道:“徐县令大人要去哪?”她说的时候,看到元理,霄归骅和林如海略三人都目瞪口呆,惊愕,错乱各种表情在脸上划过去,而桌面上三个铜板,立得标准。 “这是怎么了?”花月夜的询问才让三个人回过神,元理皱眉解释道:“所有卦象中,以立卦最凶……一般,立卦是不太同意去做事,他要做什么啊?” 林如海接着道:“但是立卦,也要清楚是因为何事而求。” 霄归骅则道:“可不管什么事,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是不可做的!” 花月夜是对此一头雾水,霄归骅则想起徐有功山坡上那些话,他该不会真要去找武则天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霄归骅直接追出去,可徐有功早就骑马走了。 元理花月夜林如海也下来。 霄归骅上马的时候,林如海才道:“老夫或许知道他去了哪……给我一匹马。” 花月夜不会骑马,自然是没去的,三人寻着路,最后来到石人县衙。 元理到这还不明白,直到走进去后,惊呆。 就在公堂大几案上,静静放着徐有功叠好的县令官服,官帽。 一整套,整齐地放在这真正的衙门。 片刻前。 衙门。 徐有功上任以来,第一次来衙,吓坏了一群玩忽职守正在推牌行酒令的衙差。 他们虽然不大知道山上面的事,可平时也没有接到过徐有功会来的指令。 徐有功面无表情的进来把他们个个吓破了胆,眼看徐有功一言不发的只是放下官服,官帽,官印,然后,缓缓地退出去。 等人走了,衙差们才围绕着那一堆官服,最后,有人看到下面压着一封—— 「辞官书」。 霄归骅元理等人过来看衣服,也在提示下看到「辞官书」。 元理愣住,林如海却盯着目露出赞许,看向身后…身后的长街,他大约知晓,徐有功的动向……霄归骅则只是满目焦灼,二哥!可别做傻事! 徐有功已动身去洛阳。 《隋书·刑法志》记:“有枉冤,县不理者,令以次经郡及州;至省仍不理,乃诣阙申诉。” 《唐律·斗讼》记:“凡诸辞诉,皆从下始,从下至上。” 如今,石县既无县令主事,他卸任就可直奔洛阳州府,洛州府衙对徐有功可谓是……避如蛇蝎,一听到徐有功又要说洛阳东婆案更是头大让他盖了公文去上面找,徐有功要的就是他们避如蛇蝎。 因为—— 只有府衙不管,他才能去省衙!再至大理寺! 层层不受理,层层才能上。 唐律,不受理未经县衙审理的诉讼,但为预防地方官绅沆瀣一气使得有冤不能申,又为民众保留两条越讼渠道,即:“受惩越讼”和告御状。 只是…… “这不是徐大人吗?您要以民众越讼,那就要按照民众来了,不论是否属实,需先刑罚越讼人!对越讼者施以笞刑五十……”大理寺门客与徐有功曾一个考场,有些意外,又不意外,故意挑高了声音,“大人您可想清楚了,如果是诬告,以所诬之罪反坐之,是要在原罪基础上再加等处罚。那可是要打出命来的!不过,您到底要告谁啊?” 徐有功只等对方说完才道—— “打完我自将诉状递交。” - 笞刑五十,徐有功受得一声不吭。 打他的人都有些惊诧,最后都不忍下手,但即便如此,被打完出来,他也几乎只剩下了半条命,喘息之中,递上血淋淋的书,“务必交上去,我在……状元客栈……等候……” 说完,接着信的那人,有些不忍,主动要将他扶出,不想到门口迎接的是—— 一口黑色的棺材。 “有劳扶在下进去……” 在徐有功的指使下,搀扶徐有功的那人愈发的目光尊敬,无论如何,敢于来此,已是半条命,而他俨然是另外半条也做好不要了的打算。 “徐兄放心,我必将此亲手呈与上方!” 第71章 则天之怒 投身入棺材的徐有功,闭上眼后便头晕目眩。 周围纷纷扰扰的传来霄归骅和元理的声音,恍惚以为是被打出来的幻觉,不想接着棺材盖子被推开,真看到了—— 喘息不止的元理; 满脸通红的霄归骅; 几面之缘的乐师擦着汗说花月夜在马车上已累晕过去; 林如海是唯一面不改色的,询问他需不需要搀扶。 元理数着手指补充—— “跑……跑死了……五匹马来的……你跑的是真快啊……” 徐有功脑袋昏昏沉沉,想把他们都赶走,他犯的是死罪,可人没说,就晕了过去。 那位接信人,眼看棺材里徐有功昏迷,拿书再次行礼。 霄归骅看着那封血淋淋的信,很想过去拿走,然而林如海对她摇头,把她拽走,“先救人!” 徐有功皮肉粘连了一片,惨不忍睹,这次足足昏了三日。 从中秋前,到中秋后。 这三日,对他来说只是一觉,可对众人来说,是煎熬。 无论是快乐的煎熬,还是焦虑的煎熬。 原因无外乎—— 徐有功的那封信。 在徐有功昏迷中,信最先层层递交到了上官仪的手中。 上官仪是天子党忠实的拥护者,看到血淋淋的“上天子书”,起初看到户婚律等,就要怒斥,因大理寺不该受理“户婚田土”的民事、经济纠纷案!只接刑事大案,关系军国重务,大贪大恶的大案、要案。正要怒斥这徐无杖当大理寺是什么地方,给他们家里长短断案?然而再往下看,从案件引申到武则天弄权……上官仪猛然站了起来,“这徐无杖是谁?” 那送信人回道:“回大人,蒲州有一名徐无杖,是…” “把他找来!” 上官仪不等说完就直接吩咐,他丰富的朝堂经历让他意识到,这是一封足以搬倒武则天的铁证! 只眼下中秋至,天后天子欢聚,哪怕上官仪很激动,也只能压下—— 私下先去找徐无杖! 然任凭他狂喜了一天,那名送信人也没有找到徐有功。 分明状元楼,徐无杖是有这个名字的! 可寻遍全城也没有找到踪迹。 同景,霄归骅正在院子中收拾给徐有功换洗的衣衫,就听元理吃着糖葫芦道:“三哥,今儿外有人找徐无杖,问我,我说没见到!” 霄归骅瞬间警惕问:“谁?” 元理摇头:“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肯定不是好事儿,而且我当时也寻思,找徐无杖,关徐有功什么事?万一是同名呢?” 霄归骅没做声不过心中也是认可这句话的,不说那卦……就说徐有功现在这个生死未卜的状况,还有身体日复一日的毒…… “三哥,吃个月饼!林前辈特意要给你带的!”元理递过来饼子的时候,霄归骅愣了下,其实,这次能在庭院中,多亏了林如海。 从前,他们三个人住一间客栈挤一挤就够了,林如海有钱……说住客栈不如住小院好,掏钱住下来。 元理是有钱有有钱的过法,没钱也能高兴的主,吃着糖葫芦在一边晃悠。 林如海摸摸鼻子才对霄归骅道,“我女儿若还在……罢了,小妮子,你的身上似乎没有毒门那些臭味。” 霄归骅把饼嗅了嗅才回道:“多谢林前辈,毒我用得甚少,一般只用医术,不到万不得已不用。” 元理却是一路走来老早不明白了,“三哥,为啥林前辈总叫你小泥子,你身上也没有泥点子啊。” 霄归骅蓦得才记起来,元理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也懒得解释,询问林如海,“林前辈相信来生吗?” “从前是信得,信来生,也信善有善报,可是……我去救人,却连我的女儿都救不了……南无观世音菩萨!” 最后那句南无观世音菩萨他说的很沉,不像是虔诚颂赞,更像是指责! 霄归骅沉吟,望着庭院菊花出神数秒才道:“可我还是想试试,哪怕是悲剧,也想让他多一分加持。” 同景中秋夜,周兴仔细挑选了一名肥瘦相宜的妙龄少女,掏了内脏来,仔仔细细弄干净,下厨,不知道是不是受徐有功之前验尸石通天时说的影响,他这次十分认真得反复将肺部挤压。 肺部的轻微嘶鸣像是少女没有来及喊出声的救命,一直小心挤压到白色,再到处理心脏……肝脏……周兴一点点收拾,倪秋一点点善后。 等肺切条,下锅,倪秋才端着一小盏酒在月下赏月,稍迟,父子对酌,周兴吃到难得美味,脸色并不好,这虽然比石通天那个胡吃海喝的味道要好的多,可总归是徐有功“指挥”过的,有些不悦。 倪秋也不悦,对他道:“为父记得,已经用药给你解了当年的人毒,为何你还是要吃人。” 周兴不以为意道:“这些蠢笨的小东西,在我眼里和猪羊没有区别。父亲,我们真的可以变成他们徐家那样的大官吗?那个计划真的还能继续?可我到现在还没到徐家……” 倪秋喝了一口酒才道:“世间善恶相对,阴阳相成,抱合而生,他既是你,你也会是他。” 周兴皱眉说:“爹,说点能懂得,对了爹,我厨艺进步了,你不吃一口?” 倪秋摇头,自顾道:“跟对主子一定能成事,曾经儒道多么盛行,佛入关中还不是被武则天那妖后捧起来?有朝一日,毒门也会翻身……” “但是爹,咱们主子到底是谁?我看就是一小孩儿。” “小孩儿?那你就错了,他乃萧淑妃之子,徐有功都知晓他是谁,你个蠢材跟了那么久还不知道!而且,别看他年纪不大,可人的成长从不在于年纪,而是在于经历。若是一生都被保护完好,一辈子也天真烂漫,可若经历那样尔虞我诈,家族倒台的巨大波折,可别信他是天真烂漫的皇子。可惜的是,李素节只是一个棋局……罢了,真正做这一切的……你以后会知道。” 倪秋不打算跟蠢儿子多说,他拄着拐走向圆月合十,不知在祈求什么。 周兴歪了歪头,对主子是谁兴趣不大,只看他礼佛,想到霄归骅最近也爱好礼佛,他父亲祈求什么他不知道,可霄归骅祈求一定不是为了他,也许还是为了徐有功。 一想到这里,再好吃的饭菜也索然无味,他一翻身直接出墙。 此时,长安宫内,歌舞升平也不多时,就以李治身体不适拒绝出席而提前宣告结束。 至于为何不适,仍因那封「告天子书」—— “草民告天后武则天,借爱民如子,推行农书策,行贪赃枉法, 纵凶草菅人命案,暴敛财地,至多案合并: 汝阳,汝川,石县受害者惨绝人寰; 更有,滥用酷吏,酷刑,以权谋私,使上将崔玄为私用与嵩县徐有功身旁行暗中监视,其行昏昧不可救,扰乱朝纲; 朝政日非,草民徐无杖,忠言逆耳,天书上表,若君王昏暴不可谏,是非不分为傀儡,任由奸妃当道,奸臣弄权,黎民百姓便如舟水,载舟覆舟。 诸多不尽详述,草民以死鉴君王,愿早日查明真相,使民心归顺,天下安。” 这一封信,后续还有种种案件的详述。 这一封信,传到武则天的手中已经过了一日。 中间不知转不知多少手,血迹的信封都没了,里面微微发黄的血迹也干涸。 武则天知道,最先拿到信的必是李治,不过,李治没有找她谈话就说明这件事她自己能处理。 事儿处理是能处理的,就是表情不太好处理。 武则天手持信件,眼看本该回家团圆的一众臣子跪在御书房内。 左边是许敬宗等支持她的群臣,右侧跪着的是上官仪等李治的人马。 上官仪等先问,“天后陛下竟犯下如此大案,请给臣等一个说法!”“天后陛下究竟是不是幕后主使?”诸如此类。 许敬宗等人则是回骂:“你们瞎了吗?天后陛下一直在宫中,从未出去,每日上朝!” “那也不排除是主使啊。主使又不用出去亲自动手!” “证据呢?只是一封信,黄口小儿说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有罪。” “……” 下面吵得厉害,武则天以信件挡面,好久,等到下面快打完,才冷淡语气道:“都住口,让人看着笑话!”再等人分开才道:“本宫方才看了,徐有功罪该万死,但找到这些案件真正的凶手也是重点,否则,本宫……” 不想话没说完,上官仪就直接打断道:“武后涉案其中,不应评判,应打入大牢!听审!” 许敬宗闻言转身走到上官仪面前,挥动笏板怒斥:“上官仪,你放肆!你要这么胡来,我看来你是也有参与,你张口便来,我也试试你的方法,启禀天后陛下,上官仪忤逆犯上,应当拿下大牢!容后发落!” 上官仪一巴掌打开:“少碰老子!” …… 虚想的朝堂,尔虞我诈,彬彬有礼而暗箭千万; 真实的朝堂,张口就骂,互相指责且撸袖干架。 这幅场景,内监等人早已司空见惯,朝臣们一通掰扯,终于拉开的时候,武则天才是揉眉心:“所以?你们打出什么结果?” 许敬宗鼻青脸肿的拽了拽朝服和被摔烂的半截笏板道:“这个徐有功曾经就抢了臣的外甥许纯的功劳,如今还拿汝川的案子又来朝天后陛下泼脏水!实在是该死!” 立即有人附和,就是就是,杀了一了百了。 “胡言乱语,小小书生多大能耐,他愿以死明志,岂是胡言乱语?无凭无据的便死了,才是不妥!”上官仪衣衫不整,仪态也好不到哪儿去,说完,自也有附和。 总归,是没有给个准话。 武则天面上仍旧一派头痛:“杀,自然要杀,可你们谁为本宫想过!若是弹劾本宫的都死了,那本宫岂非真成了他信中所言之人?他这是……将了本宫一军,要用自己的死,让本宫来坐实了他所写的罪状!你们是真没看出?” 几个朝臣面面相觑,怎么回事?!这段时间,弹劾的哪个不是被拉去打,怎么到徐有功这里就……还生出别的意思了?当然那信件写的确实和别的不同,别的人最多弹劾武则天把持朝政,徐有功这是案件!血淋淋的案件! 不过,许敬宗当年看过徐有功,还有一别的想法—— 莫非天后也是怜惜俊美少年郎? “砰”地一声! 前方茶盏毫无征兆的摔得粉碎—— “本宫不是平白让他诬告!杀他,必杀!可诸位爱卿,本宫气的头昏,怎么杀……你们还且去商量着给本宫拿出个对策来……本宫,本宫……” 没说完,武则天忽然倒下! 在她倒下的瞬间,后侧有宫女扶住,惊呼:“天后陛下被徐有功气昏过去了!” 说是气昏,绝对不带一点水分,临昏,手里还死死抓着徐有功那封不知道过了多少手书信… 御书房。 武则天的御用太医很快抵达,然而,太医刚到门口,就被扣了。 “陛下如今不想见任何人,等着吧!” 宫女冷冷说完,将人压下,转身回去看守武则天的房门。 武则天在里间,正凝视棋盘,她全无病态,只更衣完毕后,散发雍容。 对着棋盘,她反复拎着那封信看了又看,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随后缓缓将一颗棋送入——虎口。 三子成虎口,看似废棋,却生大用,她似乎知道了怎么用弃子… 当下,徐有功主动脱离朝堂,就等于脱离这个大棋盘,这一步弃官,弃的好,弃得妙,正是以退为进,弃子当先,如今他先一步弹劾,反倒是让农书顺利的得以面世,也可以借此,直接将一切都一网打尽,当然—— 也是时候一网打尽! 天不亮,被扣留的群臣就商量出了对策,还是给徐有功定的死罪! 案件且不论真假,如此咒骂天后都是大不敬,就连徐家都该诛九族! 武则天在垂帘后听到诛九族时,才揉着眉心说道:“这徐有功似乎多少年前案子就已经和家里闹掰,当初……是什么案子来着?” 这并非是武则天第一回关心徐有功当年的案子,她从选定了徐有功作为未来的国之用臣起便查阅了他的所有履历,不想群臣对此却是一个接一个的支吾,不肯说,最后还是武则天又问:“那这次,他要问查本宫的案子,都是什么?” “回天后陛下,是汝川人皮案!汝阳东婆案和石县的铁水铁匠婴儿案!” 第72章 两党相争 回答武则天的是上官仪,他讲完案件便接弹劾武则天:“天后是否弄权朝纲,尚未查清,若涉案其中,还请早早请出吾皇陛下前来受理此案。” 武则天没说话,长叹了口气,许敬宗便甩着破碎朝服,又指着上官仪怒骂:“混账东西,徐有功小混账!你老混账!敢怀疑天后陛下,难道你们都不知,天下都是皇室的吗!天后陛下何须如此!简直,大放厥词,满嘴喷粪,目无法纪……天后陛下赶紧给他拉下去,掌嘴!” “我上官仪受命于天子,何曾需要你个脏货匹夫来拉下去掌嘴!要我看,该洗刷嘴的是你这个老不羞!一把年纪,十八个妾室!我呸!” “……” 眼瞅着,又要打。 这次,武则天抬手,示意内监来将其分开。 随即,她人也往外走了几步,隔着垂帘,那垂珠似幻化成笔墨,像画般朦胧,缀出她的肢体,曲线贵雅,面目则因朦胧显出立体浓艳的神佛相来。 她的声音是依然的神性贵气,“吵来吵去,也没个定论,还是本宫来说,这冤屈若洗得不干不净,杀了他也堵不住悠悠众口,让他去查,把他七年前的案一并查了!” 武则天说完,沉迷于她侧影的许敬宗才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陛下说什么?” 武则天没理,转身回去。 上官仪自会替她开口:“天后陛下要查案的话,却不知,他去查的他是谁?” 许敬宗这时被提醒回过神说:“自然是臣,臣愿去查!” 里面幽幽传来武则天的声音—— “让徐有功查,本宫早便听闻,他对他大哥的死也颇有怨言,或者说!”武则天忽然声音加剧:“他是压根对朝廷不满!或者说,是对本宫不满!” 伴随一盏灯被武则天气愤推倒,这话一出,上官仪脸色很沉。 方才,武则天提起之前的案件他默不作声就是因为……怕谈起徐有功过去的案件,会引发许党对说他对朝廷不满,不想却被武则天给说了出来! “天后陛下倒不必给徐有功扣帽子,左右他都是死人了。” 上官仪改口,说的目露惋惜。 许敬宗闻此,却眼珠转动,眼亮了。 不愧是天后陛下,他之前怎么就没想过这条呢?方才武则天提起当年案件,他默不作声的原因是因他牵涉其中!现下,徐有功自己找死,天后也给了理由,那就别怪他斩草除根了—— “上官仪,你少胡说八道,天后陛下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老臣看,这徐有功就是乱臣贼子之心!其心当诛!不过,天后陛下已经网开一面让他死个明明白白,老臣佩服!至于你上官仪,你要是再说一句,老夫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在天后面前正法!” 上官仪没话,但他深深看了一眼许敬宗,他看得出来许敬宗就是武则天的一把刀。 于是他猛然跪下—— “既天后陛下开恩,那便让臣来传达旨意,让徐有功一五一十地查清楚,全权审理!” 武则天一句:“准。” 上官仪一直深沉的脸色终于浮现一丝释然:“多谢天后陛下!”说完起身,旁侧许敬宗却飞快道:“天后陛下,臣还有话说,徐有功他是戴罪之身查案,且不能戴罪立功,只是让他死个明白!不如让他将镣铐戴上……” 没说完的话,在里面宫女传来的“天后陛下”惊呼中,许敬宗的话,猝然终止。 “天后陛下又晕过去了!太医!传太医!” 一名宫女高呼,另一名内监则从帘子后走出,送人:“哎哟,快走吧诸位大臣!天后陛下本就疲累……” 许敬宗还想说,让上官仪撞了一下,“就让你气的。” 许敬宗吹胡子瞪眼:“上官仪,你别以为老夫不敢打你!” “呵!本官无心理会你,宣旨去!”上官仪着急去找徐有功,许敬宗拉他不让走:“你站住!天后陛下还没说准不准他放出来,他得戴着镣铐——”上官仪一把将人甩开拱手道:“那你请好旨意再来!”放下手,拂袖:“先走一步!” “你!”许敬宗追了几步,愣没追上,气得不轻,可很快就沉下脸来道:“天后陛下是没有准奏,可也没说不准!”一回头看向跟随身边的内监道:“你回去喊上刑部大理寺一同前往,就说这是关乎天后名誉的事,就算天后陛下仁慈,我等也要为陛下分忧!明白吗!” 说完赶紧继续追,生怕上官仪先把人先放走了。 许敬宗要徐有功死,他知道徐有功是个文弱书生,如今已被打过五十鞭…再遭些罪,镣铐枷锁的磨磨,相信也就离死不远了。 …… 上官仪奉旨挨家挨户搜查徐有功下落,这次大抵是来势汹汹的缘故,棺材铺子老板也不敢隐瞒,将小院地址告知,很快,官差就摸索到小院附近。 越过小院前的长巷,一顶密不透风的轿子外,两名漂亮的少年跟随。 一个眼睛红红的,脸煞白,一个噤若寒蝉好像在看谁脸色。 上官仪虽然心急,却也挥手让士兵靠右,让轿子先走。 稍迟,抵达院门口,上官仪才抬手屏退了众兵差,自行上前有礼叩门,这是他对于徐有功视死如归者的尊重。 然而,叩门一声又一声,始终无人应答。 心下察觉有异,上官仪面露沉色,退后一步,一挥手—— 砰! 官差破门而入,院内,干干净净…只余一口黑幽幽的棺和打翻的水盆…… “大人,水和床榻都是热的,人才刚走!” 有官差上前摸了摸后,上官仪也摸了一下,接着想起在状元楼的回复,以及传闻中徐有功身边始终带着两个少年,蓦得回头—— “是方才的轿子!” “啊?他跑了?” “不是跑了,他是……一定是去了状元楼!” 上官仪说的众人不明白,可上官仪却目光露出赞赏。 看屋内这血绷带和衣,他就明白徐有功一定伤得不轻,床榻也是还温的……徐有功必是醒来就要走的! 徐有功此刻人确实在—— 状元楼。 片刻前,他也确实刚醒来。 这一次他昏昏醒醒,可谓是真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全身的血都快换了一遍,但他迷迷糊糊还记着自己要在状元楼等候,因此,起来后,发现自己不在状元楼客栈,便又再次用了自杀的法子。 “带我去,或,我死。”他抓起桌子边的碗,随手砸碎,瓷片落在脖颈一片血红,却抵不过霄归骅眼圈的红。 “二哥,你用自己的命作为要挟,我是就范的,可我需你知晓,你之所以能以命要挟,是我把你的命看得比我更重要。” 徐有功昏迷的三日,霄归骅一直在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因而脸色发白,愈显得眼眶红的像是无辜兔子。 徐有功有刹失神,可他后背剧痛牵扯他无法用武,只能—— “贱命一条,你无需跟我比。” 霄归骅只是转头抹眼泪,徐有功也红了眼,再道:“送我去状元楼!” 元理刚端着热水来,眼看屋内徐有功醒来本是高兴,可—— “三哥,醒了就行了……你怎么还掉小珍珠了!” 元理还不清楚,但霄归骅已然不想说,直接转身撞开他,出门…… “我找轿子去!” - 中秋后的正午,仍旧炽热,烈日下的状元楼前,徐有功端坐。 他病了三日,本就瘦削的脸,阴郁苍白,愈病态显出凉薄淡漠,但尽管如此,他仍端正坐在这里,搭放在膝盖的那双利爪样的手,因瘦而骨节愈分明,突出,指愈显长,握剑和握笔的地方茧子也愈显眼,当然,残旧的伤疤痕迹也是。 路过众人,异国宗教者不计其数,人来人往,并无人认得他,只是目光不约而同掠过他那张脸和那双手,但只是掠过。 因为这里是长安,是兼容并包,文化大同,是太宗曾书明的“道无常名,圣无常体。随方设教,密济众生”的大唐长安。 看到各国奇装异服走马灯般从眼前掠过,徐有功记忆里浮现出当年科举,不过,又犯病,怎么都回想不起支末细节了,依稀只记得那年是大哥陪同科考。 想到大哥,徐有功的手指才微微收拢,他有恨。 恨没来及查大哥的案…… 若因此而亡,做鬼也不会甘心。 大约是攥拳的缘故,后背发力,让虚汗和血,瞬间打湿衣衫,但徐有功宽阔肩背仍挺得笔直,身影若高山上挺拔的孤松,傲然独立。 孤松,快要倾倒时,元理买了伞和饭回来,见霄归骅一面扶住徐有功,一面给他递过去一小瓶药丸道:“二哥,这是我为你熬制的补药,一日一粒……切不可忘记吃。你已留下病根……若不好好治,以后恐……无法为国为民。”顿了顿又补充,“便是好了也要吃,对身体好,有精力才更好办案。” 药丸里,是她的血和药相结合的产物,老倪秋前日又给她派下任务,让她给徐有功下毒,她答应了,下毒的计量不用多,让他慢慢死去就可。 于是霄归骅做药丸,当着毒蝎的面放毒,过后又加进去双倍量的血。 这样既补了他之前的毒,又解这一丸的毒,在敌人眼皮下,一举两得,就是苦了她自己,原本可以飞檐走壁,现在气血两虚,只能在徐有功旁侧,站一会就头晕… “这边好吃的好多哦,比以前还多…”元理掏出吃的来,又说:“林前辈在长安也有朋友,都两天没回了……我想去找他……”边说边分胡饼给徐有功和霄归骅。 徐有功刚吃完那酸甜带咸的药丸,胃口略开,只是刚要拿过来,远处马蹄声动… 这顿饭,自是没吃上了。 许敬宗出宫门还要带上几个刑部大理寺的官员前来,路上又换了衣,耽误些时间。 不过,他获取的情报就是状元楼,反倒是与上官仪一同抵达。 上官仪离得老远就看两个漂亮少年站在一个病秧子面前,直接指挥:“那就是!”激动得咧。 不想对面也是一堆人马官轿子过来…是许敬宗! 两波人,抢着同时抵达徐有功面前,但看到徐有功的模样,一时都有些凝。 上官仪和许敬宗一样,都不是头回看徐有功。 以前远远看是俊朗少年,丰朗如玉,温润清秀,又是太傅的得意弟子,总归是权贵家世。可那件事后……据说师生家族,全数恩断义绝。 徐有功也在看许敬宗,他想到许纯,他们的脸很相似!再听到旁侧人称呼他许大人,立刻察觉二人有关系,因而对许敬宗面色阴冷,这人怕不是来抓他去牢房或者……处死。 他一脸冷峻的看着许敬宗身后的镣铐,沉默的等他们开口。 上官仪的角度只觉得他……一股子阴沉死气。 果然,不等徐有功开口,许敬宗先发制人—— “大胆!区区草民,也敢在这里摆谱拦本官的路!来啊,拉过去!打二十大板!” 许敬宗故意装作不认识徐有功,他本身就奔着弄死徐有功来的,上来就打,不带废话。 上官仪直接拦住一句:“谁敢!” 许敬宗冷笑一声,扯着他的破衣服说:“上官仪,你好好收拾你自己吧!还管别人,堂堂上官大人,也不怕丢了朝廷的脸面!” 说白,就是让上官仪滚! 上官仪这个名字,徐有功听过,有些诧异他这样子。 上官仪深吸一口气拦在徐有功面前,对徐有功主动道:“徐有功,天后陛下亲自下旨,宣你去查,把七年前的案一并查了!你是奉旨查案,不用管他!” 许敬宗冷冷道:“那他也是平民,侮辱天后也要挨打!” 上官仪转身道:“许敬宗,你上来就一直要打板子,莫不是想要他死,我告诉你,若天后的冤屈不能平……到时,恐怕你也不好过!?” 许敬宗对这倒无所谓,“呵!你说是就是啊,我还说天后的案,根本就不可能是天后做的!你是污蔑,你跟他一伙的!” 徐有功在后侧好久才回过神,忽然一句—— “徐有功,接旨。” 他始终一言不发,只这么一句,很轻,且开口说完就是咳,上官仪下意识拍他后背,拍了一手的血,一时愣住。 许敬宗的人也看到了,他们不敢对上官仪做什么,但许敬宗的身份不低,趁着上官仪愣神,许敬宗一个眼神后,两名刑部官差就直接推开上官仪,去拉徐有功—— “对不住了!” 说完手要拉起徐有功,然而—— “大唐律何时规定,官员可以私自对官员动刑了?” 徐有功说时,手在椅子侧,抓住霄归骅的手…… 第73章 杀几个人 许敬宗欺负到头上,霄归骅自是不让,可当徐有功握住她要举起的瓷瓶,满心的怒气全被冰冻,愕然,惊诧…然后,是心不可抑制的狂跳,哪怕徐有功早已撒开手… 日光下,状元楼前,徐有功身影正峻,纵然坐着,气势也高出许敬宗数番,他目光清冷注视着许敬宗,好久,许敬宗才怒斥道:“大胆!你一个草民……敢对官员……” 徐有功截断他的话,“徐某是草民吗?” 许敬宗怒斥:“你辞官以后…”话没说完,想起一事,徐有功祖父是国子监博士徐文远,他之前继承过祖父东莞县男的封号。 “县男”也叫“开国男”,是爵位。 虽非官职……也是九等爵最末。 “你早就跟家中断绝关系不是县男,你……” 许敬宗说到这,蓦然顿住,因为徐有功那双眼。 他那双眼生机中藏有片片凌厉,“下官确实断绝关系,没打算说县男,只敢问,下官的罢免书,朝廷可通过?” 许敬宗脸色难看,他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当今辞官制度,除年龄到了,告老还乡,比如许纯。 在职官员的辞职需递交辞请后,交给天子审核和批准,批准过后,还常需要进宫当面说明辞职的原因和意愿,这才是完成流程。 别说许敬宗,上官仪都愣了下,没忍住当街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没有,没有!你的书我还没批呢……那就没有罢免!” 他身为宰相,这辞呈只要他不交给天子直接驳回,也是可以。 徐有功不言语,冷淡看着许敬宗。 许敬宗接连被摆了两回,后侧两名拿着枷锁的官差也是目露难色,因为—— 徐有功说的都是对的! 官员不能对官员动刑,只有天子才有权…官员更无权给他上枷锁,然而他们缩回脑袋,许敬宗却没想明,脸上一阵白一阵赤道:“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也得上枷锁!你辱骂天后……就算是没有罢免你也得带着枷锁去查案,死罪难逃……” 徐有功轻飘飘的一句—— “看来许大人对律法还是不熟,大唐律中,枷锁也是刑的一种,你无权给我上枷锁。再有,我是否死罪,也轮不到许大人来定夺,还是说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都是许大人一手遮天说了算?” 徐有功边说边站起来。 他站直身子,便压迫感十足,那双眼毫不退让,愣逼退了许敬宗后退半步。 “你!” 徐有功再道:“烦请问,七年前霄冬至的案卷在何处。” 七年了,他毕生所求,也不过是给大哥翻案,今朝这步赴死之棋,峰回路转是意料之中,若不能峰回路转,那也算他徐有功以死明志,功德圆满,左右都是赢面。 “你问当年的案子干什么!你管得了那么多么!当务之急是天后案!是你诬告天后的案子!” 许敬宗显然不打算告诉他,他今日目的就是想要他的命! 在徐有功查案子前,先把他杀了! 徐有功只盯着他。 他个头高,眉眼低垂瞧人,如冰冷神佛,让人莫名生出敬畏。 许敬宗被盯的烦,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道:“徐有功……”却不知说什么。 早听闻这个徐有功性格古怪,阴沉刻薄不好相处,果真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 “在下正是徐有功,再问一次,七年前……” 徐有功当然知道他不会说,却还故意这样讲,目的只有一个—— “我们走!” 没上成枷锁,没打成人,许敬宗怎可能再给他说?转身带着刑部大员就走。 上官仪目送他们离开,目光却仍深沉,对徐有功道:“你得罪了他,恐怕案件不好做。” “下官拜见宰相大人。”徐有功缓缓一拜,中途就被上官仪扶住:“你受着伤就不必多礼了,除天子陛下,谁都不必礼!”接着看许敬宗远去的轿子,又继续忧虑道:“你不在长安,不知许敬宗的奸佞,他欺上瞒下,曲意逢迎,前两年封了中书令,如今新法推行后,改中书令为右相,又加光禄大夫,太子少师……监修国史……他所受到的重用和待遇,当朝无人与之相比。连我都不行……” 说白,权倾朝野。 可徐有功不太理解他说这些的意义在哪,“破案与他没有干系。” “怎么没有?这大唐长安,看似繁华,但层层相扣,你……”上官仪没说完,徐有功淡漠道:“我状告得是天后陛下,这样的国之大案,刑狱方面的最终决定权,只能集中在两位陛下手中。” 上官仪微微一愣,旋即眼睛亮起,“原来你是这个打算?” 徐有功沉默,只是垂眸。 他吃了补药而精神渐佳,只是—— “你就算胸有成竹,也别小瞧了许敬宗这老匹夫,是他一力推崇当今天后,他与当今天后是一条裤子的,已经害死了一波忠臣良将,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瑷……都被他陷害流放于岭外,生死不明。我只怕你也……” “我不怕。”徐有功低眸直接说起自己的想法:“如今大唐的诉讼案件流程是起诉,受理,执行,查证,审讯,判决……” 他说的脑海中有一盘棋在落子。 但跟往常不同的是,他这次不是棋子。 上官仪却抓住重点,“对了,你状告天后,可有证据?” 徐有功摇头:“得查。” 上官仪心中不安,“你没证据怎么查?那你信上说的……” 徐有功缓缓地伸手,朝元理,元理愣了下意识到把包给徐有功。 徐有功拿过包,打开绘画和人皮,“这里有答案。” 上官仪起初对那雪白的人皮摸不着头脑,可看到绘画上的牡丹姑子,沉吟:“这些牡丹……” 徐有功目光犀利,“见过?” “见是见过……”上官仪喜欢书画,不会认错,可紧随就飞快摇头说:“但不可能……他不可能有机会……” 徐有功不管什么不可能,甚至,不管他是否宰相,抓住,拽到眼前来:“是谁!” 上官仪被拉扯,他跟随的侍从要阻拦,被霄归骅的毒蝎拦住。 而上官仪也挥挥手,不让人过来,在徐有功的注视下道:“我,我在前太子府上见过……但绝不可能是他!” 徐有功倏得皱眉,“前太子?不是……”不是萧淑妃之子李素节? 后半句他抿唇,撒开手听上官仪接着道:“我以人格担保,绝不可能是他,前太子殿下谨小慎微,如今,迁居黔州,囚禁于承乾故宅。距离汝川甚远……” “可这花你却认得是他的手笔,不是吗?”徐有功自认画的很相似。 上官仪再看一眼,仍是不可置信,摇头:“他……罢了!我都告诉你吧!”上官仪说时,看周围人来人往,伸出手往里道,“里面说!” 徐有功跟他去房内,听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位前太子,名为李忠,徐有功是知晓的,还知晓他深得太宗李世民的喜爱,百岁还得太宗亲自舞奏,奉为陈王… 然而—— “当年,感业寺武后怀孕后,王皇后为立储太子,把前太子殿下拉入阵营,成为王皇后对付武后的棋子,可后来,你都知道了,王皇后萧淑妃都死了,前太子殿下,在13岁时就主动向陛下提出让出储位,让李弘殿下(武则天的儿子)接任,自请降封梁王,授梁州都督,迁房州刺史……可四年前,他还是没能逃过武后的爪牙,被以私自占卜压胜坐罪,废为庶民。 “王皇后被废,萧淑妃殒命时都被装进酒坛里,前太子殿下大抵是受惊吓,更也许是为了活命,日日穿女装,躲在房内不肯出门。 “徐有功,你说,这样谨小慎微的人,若能做出这样案件,那他绝不会幽居在那块地方被欺负的只能日日穿女装扮姑子……这倒更像是——” “借刀杀人。” 徐有功替他说下去。 他没想过李忠,怀疑得一直都是那申州刺史李素节,然而,他并不打算告诉上官仪。 偌大长安城,他还想活命,需要谨小慎微。 遂以,他询问上官仪—— “那么,宰相大人以为,是谁在借刀?” “二皇子,李孝。” 上官仪直接给出答案。 李孝,徐有功听过。 这是当今大唐天子的第二位皇子,不过,徐有功对皇权内外不清楚,还是上官仪主动说—— “论起来,二皇子的年纪最佳,他至今也没有被废除,曾与三皇子、四皇子同日封王,不过,三四皇子年纪尚幼,倒是二皇子这些年任并州都督,累除遂州刺史。都做的十分出色,且为人圆滑,朝中势力略有,也只有他与李忠关系最好,若论起来,前朝后宫,能利用李孝的人—— 他首当其冲。” 上官仪此番话很重要,徐有功一直目光盯在申州是因梁惠识总被李素节保走,如今……多了个选择。 也许是李孝在背后主使李素节? 而不等徐有功询问出李素节的名字,外面霄归骅一句,“什么人!” 霄归骅是故意喊。 当徐有功和上官仪二人在房内聊时,外墙窗口就悄然一道黑影爬了上来,霄归骅假意没看到那是周兴,大叫后,屋内二人立刻收声。 周兴慌忙逃走,临走前狠狠瞪了霄归骅一眼,但也只是瞪了一眼,就跳回自己的房间,再不多时……上官仪和徐有功所有的对话就传到了许敬宗的耳里。 许敬宗要弄死徐有功的心愈发强烈。 尤是经过状元楼门口的谈话后,新仇旧恨的放一起,他都想要立即找杀手!不过,等看完线人的消息,稍衡量,他嘴角一扯,光杀一个徐有功有什么意思? 李忠,李孝,李上金乃至李素节,只要非天后所出,便是心腹大患,是天后的,也是他的,此番若能将他们和宰相上官仪联合在一起……定个罪名…… “嘶~当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他捋了捋胡须,擦了擦脸上被揍出来的血痕,一声呼唤:“来人,去通知各部门,配合徐有功查案!” 查吧! 全部都去查! 反正查到最后都要死! 查出来的东西,正好全部一把火烧干净…… 同景,徐有功和上官仪在知道被偷听后,决定先去找卷宗,商议好了,就算有阻挠,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老弟这番舌战,实在是令人佩服!” 在外有耳目,出门后,上官仪不好说案件,说些故意拉进关系的话。 徐有功全不在意,冷淡道:“只是陈述事实。宰相大人,如无案件探讨,你我不必多言。” 徐有功对长安内的形势,站队,党争还没有摸清楚局势,便是心中对上官仪传宣略有感激,可是,他仍不能确认,自己是否也是上官仪利用的一环。 而一整个下午的追查,徐有功觉得,自己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去去去!就算是持天子口谕查案,咱们没接到通知就不算!” “就是啊!宰相大人,就算您是宰相,没有手信不能让进门!” “拿卷宗的话,还需额外手御!” 一下午,徐有功和上官仪闭门羹吃到饱。 转了一圈后,能吃的闭门羹都吃完以后,徐有功已累的脸色发白,霄归骅担心他会疲累过度,悄然用针把他弄晕了过去,上官仪忙把人带回去。 夕阳西下的同时,长安某巷弄,偏僻的宅院内,少年锦衣华服,头戴斗笠,冷冷对跪在地上复命的毒蝎与倪秋道:“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们,七年前的案若是被他发现,你们该知道,他的聪睿自会查个一清楚,到时,毒门再想入官场,可就没机会了。” “老奴知道。”倪秋跪地磕头,沉声保证道,“他活不过这周。” “最好如此。” 少年说完挥手,转身。 毒蝎却想到方才徐有功的样子,他那样子根本与毒书上所写的不同,一点也不像是要死了,中气十足…不过,他想要开口的时候,被倪秋的话给吓了回去。 倪秋缓缓起身,声冷如刀,“毒枭若是狠不下心,你连她一起杀了。” 毒枭,霄归骅的代号。 毒蝎不敢说什么,倪秋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几日,多杀几个人也无妨,让京城乱一乱,才好办事。” 第74章 再见媚娘 长安,宰相府中。 上官仪将几案搬至徐有功身旁办公等候徐有功醒来; 霄归骅忙里忙外,从换药到煮粥,因知晓徐有功总废寝忘食,打算提前炖烂肉糜,接下来查案还有的熬,一路提着,随到饭点,随时给他用。 元理难得无事,琢磨当日的铁爪,又怕发生徐有功说的那样被诬陷,于是,闭眼心算,手指抽抽点点,在上官仪眼里,就像是得发了癫病,中途询问霄归骅要不要给元理治病。 霄归骅摇头说不用,心中想的却是,元理只要不转圈就不会出事,而转圈这事是跟「控制和阴影」有关,可见,元理的过去不全是阴影…也有真情,不然看到林如海应当发病才对。 这么想时,徐有功醒了。 徐有功睁开眼轻轻一声“嗯”就让屋内的三人都齐齐看过来,紧随霄归骅上前摸脉,元理凑过来看,上官仪则满脸愁苦:“徐贤弟,你可算醒了,你也都看见了,当真不是不帮,是许敬宗权倾朝野,若不是他授意,怎会吃得那么多闭门羹……” “上官大人少说几句。”霄归骅冷眼扫了扫上官仪,她没有兴趣到官场,但是徐有功这脉刚平稳就又虚了起来。 “咳咳咳咳……我会想出……对策……咳……”徐有功俨然还虚,霄归骅从他身上拿出瓷瓶倒了两粒药丸在熬好的粥内,想要喂他,但还是让徐有功自己来。 霄归骅平时看起来还蛮正经的,只是发狠的时候,身上有种莫名冷意,上官仪也退了一步:“先吃,先吃……” 徐有功吃完药和粥,也没想出对策,有些急火攻心,案件难得有进度,难道就要卡在这?霄归骅掐着他的脉,跟着他的脉搏而脸色不善时,陡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宰相大人!宰相大人不好了!” 从外面跑来的家仆直接扑倒在地。 上官仪连忙起身,“何事?” 那家仆道:“来,来了好多官兵!把府门口……全,全围起来了!” 徐有功脸色一顿,下意识握拳,却不想,抓到霄归骅的手。 手,很快撒开。 徐有功道:“扶我起来。” 霄归骅知道拦不了他,点头:“嗯,慢些。” 哪慢得了。 上官仪在前,徐有功在后,不多时抵达府门前,里面一圈是大张旗鼓的官兵,面色肃冷!外面一圈是看热闹的百姓,翘首往里探脑袋。 上官仪先行一步:“不知……” 没说完,对面的士兵突然立正,高呼:“我等,奉中书令,许大人之命,前来送四档案卷!” 高呼声,伴随另一侧兵甲围堵的路上,缓缓走来几位官差,不是旁人……正是昨日上官仪要找,而找不到的几个大人。 “宰相大人莫怪,徐大人莫怪,这下面的人没有那么灵活消息,口谕一经传达到位,可不就赶紧来了。” “对对对,昨日让两位大人吃罪了。” “我等真是该罚啊。改日我们摆酒,再请罪!您可宰相肚里能撑船,勿怪勿怪啊!” 面对三方官员突然转变嘴脸,上官仪是松口气,虽然觉得疑惑,“这……是所有案卷?” 他看着面前递交来的四卷文书,徐有功在后侧微微眯眸。 他可不信这群人是真想通,他被元理和霄归骅扶着,稍微沉思,很快明白了许敬宗的意图……直接转身。 上官仪那边送走人,想要喊徐有功来一并送人,一回头才发现人都走了…只能自行送走眼前几位官员。 同景,以许敬宗为首的许党官员们,正围坐在许敬宗家的厅堂内,旁边三个位置空着,茶盏却还袅袅生烟。 “中书大人不愧才华横溢,才高八斗,这下,全长安的人都看到了,咱们多么配合上官仪办案!” “岂止!要我说,朝堂中素来说,咱们对武后虽言听计从,可武后要是有问题,也是咱们第一个出来严查!这于公,咱们是对天后陛下信任,所以,才敢于都给出来,让他查! 于私,咱们也是不包庇天后陛下,当然天后陛下一准儿没问题! 但下官要说的是,中书大人,您这一步棋走的妙!无论公私,都落个公正分明,挑不出错啊!” “……” 跟随着是一派附和夸赞,虽然他们说的有些道理,但并没有说到许敬宗的心里。 他只笑,低头举杯:“茶不错!都尝尝……”碗盖挡住面,他才是眼眸划过压不住的冷意。 他的意图可不尽于斯,他要给天后陛下扫清一切障碍!所有人都知道他许敬宗是归武则天的势力,只要保住武则天,就等于保住他的荣华富贵。 茶盏声此起彼伏后,有人忧问:“对了,许大人,天后陛下身体好些了吗?咱们再去请个安?”真实意图是顺带把这一切告诉天后陛下。 “不必了”,许敬宗也放下茶盏,理好情绪,“天后陛下身体抱恙,我等要尽臣子职,为天后陛下分忧,努力查清案件才是真正的请安。” “对对对,中书大人说的是。” “中书大人简直是国之栋梁……” …… “许敬宗不会这么好心,你快看看卷宗有没有问题!” 上官仪带着三卷案宗回来就对洗面中的徐有功说道。 徐有功净手拿起卷宗,翻看道:“这里没有七年前的卷宗。” 上官仪道:“你先紧着天后来……” 徐有功目光冷了三分,“可方才,我分明看到四卷。” 上官仪没想到徐有功全注意到了,他还以为这个病秧子没见着,不过—— “七年前的案查起来难度很大,你把眼前的案子……” “看来宰相大人也只是想利用徐某。” 徐有功把三卷丢在了桌上,这三个,他不用看都知道有问题。 上官仪眼角还有淤青,咬牙带起疼痛有些狰狞,沉声道:“徐有功!天后命你查案,就说明天后是知晓你的心思,顺水推舟让你查案,只是……你的心思可不许散,你如果不能查完天后的案子,那一卷你别想要!” 徐有功没想过,素来外界君子之名的上官仪也会阻拦他,奸佞之臣许敬宗生厌,上官仪这等清流与武后不慕,故意推三阻四不给他,也挺不齿。 “都有理由推三阻四。你也不过是怕我查七年前的案子没得帮你扳倒武后……”直接说明,无视上官仪尴尬的神色,徐有功拿起案卷,翻看了下。 汝阳案,汝川案,石县案。 石县的上报并不是徐有功上报,是府衙里官差,很可笑,他不认识…而无论是汝川还是汝阳或者官差,对他的查案只字不提,通篇在宣扬当地官府是如何解决案件。 汝川案归结于梁惠识的报复;死掉的许纯是不慎落马入悬崖;四圈家仆只字不提; 汝阳案的真凶归于几个巡捕;死掉的汝阳县令,以突发大火,不慎走水结案;东婆和毒物倒提了,提到了铁匠们的消失,结论是—— 铁匠们藏匿深山用婴儿来冶玄铁……结果遭天谴报应,被毒发,产生幻觉,自行断头。 通篇下来,竟完成了个完美的闭环。 财产不提,赌债不提,最终冶铁的铁器去了哪,也不提! 徐有功看完都想鼓鼓掌,这撇的太干净。 “这里跟你写的信上,十之对有一九,”上官仪是反复阅过徐有功递交的告天子书诉状,在外面也看过了所有卷宗,他叹息道:“这些年武后一手遮天,上风不正,下风歪,带起一堆糊弄完事儿的废物!你要怎么办?从哪里查?” 心里暗戳戳想着前太子,正要说不能查那边,徐有功放下手道,“鱼鳞图没送,从鱼鳞图查吧。怎么找?” 徐有功早就想知道那些田地都到了长安哪里。 上官仪对此倒是信心满满:“鱼鳞图是近些年兴时的,长安还在采取黄册,不过,我可以带你去找!那边是我的人!” 黄册,鱼鳞图都是记录的土地,徐有功紧随其后,果真有收获,查到的人是—— 王伏胜。 徐有功不知晓王伏胜是谁,上官仪再次失神了。 徐有功道:“怎么,又是一个不可能的人?” 上官仪这次直接不说,转身就走。 徐有功直接没追问,翻看其余图册,元理也跟随,而最终所有经手的土地,都归于王伏胜…这次,徐有功不用上官仪说,自行出去询问一些官差,官员谁是王伏胜。 但不知是避他徐有功,还是避王伏胜,竟都没人知晓。 此刻,长安城外,一名白脸内监正站在李素节面前,笑说:“殿下,都办妥了,陛下的意思是,您可以退出了,接下来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事了。” 李素节道:“二哥拿到兵器和盔甲了?” 内监颔首道:“已经开始起草了。” 李素节扶起内监:“伏胜叔,我有些担忧。你说父皇会不会只是利用我们,他知晓你与我的关系,利用我们除掉大哥二哥。” 王伏胜缓缓起身道:“不管是否利用,大皇子和二皇子,尤其是二皇子,绝不可留,借陛下之手,解决您的问题,若出事,老奴担着,殿下不必忧心。” 李素节抓紧他的胳膊:“可我担心你。” 王伏胜笑:“老奴有殿下这句话,死而无憾。”接着想起什么,“对了,那寺庙里的财宝,殿下都拿到了吗?” “后山佛像下的财物都拿齐了,多谢伏胜叔。”李素节给他拜礼,王伏胜把他扶起道:“知道当年秘密的宫里也只有老奴了,萧淑妃对老奴有救命之恩,若老奴不死,此番能扳倒妖后,那么一切……就都是殿下的!” 李素节拍了拍他,远处有人催促转身离开,可待蹬上马车后,他便立刻冷脸擦了泪珠道:“伏胜叔必死,回去把一切关于伏胜叔的往来全部销毁!” …… 放有鱼鳞图册与黄册的楼内,徐有功问了一圈无功而返。 霄归骅给他弄了粥,他边看边翻田地律法(1),本就算是了熟于心的他全身心投入看书,全然没发现后侧不知何时多了武则天和崔玄的身影。 徐有功吃完粥,翻完律法就再次去查之前没看完的案件,几乎都是—— 「“某”(受害者)户有田百亩,其妻卖出百亩,旧管百亩,今卖与王伏胜,当开除户下田百亩,彼买者新收百亩,而此户实在则无亩。因买者为别都人,另立子户,登记清楚。」 由此可见,设计让王伏胜拿到田地的人,定也查阅过黄册,知晓哪些户主,又以户为主,灭绝户以吞并。 可恨的是—— 黄册,原本是做出来「限制兼并土地」的! 可徐有功在蒲州任职遇到过,遇到过人家,家田从别都迁入,直接变乱黄册,把新收改成旧管(1)。就如同,账籍制度,初创本是精密记录的用意,却还是弊端丛生,这才又演练出黄册,鱼鳞图册(2)…… 而鱼鳞图册出现,本也以为好用,可图册上的田地四至纵然准确,业主花名却依然混淆,还是一笔糊涂账!! “黄册也好,鱼鳞图册也罢,账册户籍,遇到有心钻空子的,基本等同于废弃!” 徐有功捏紧手中的账册,霄归骅则看了一眼又一眼后侧的武则天和徐有功,舆图引起他的注意。 最终,徐有功没有回头,崔将军把霄归骅带出去,房内只剩徐有功一人沉浸在土地买卖上。 翻阅近几年,新法推崇后,原本只有永业田可以传给子孙,结果,口分田也可以买卖了!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吃地,虽然,徐有功不知道王伏胜是谁,可他所吞并的粮地,产出的亩产量绝对到不了农户手中,更到不了……朝廷,国家的手中。 而一个王伏胜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余的王公贵族。 “难怪武后要着农书。” 均田制,俨然崩坏! 徐有功合并又一册时,目光深沉,他起初上诉天子书,是真要告武则天,不过,却不是为了告倒武则天,是怕日后案件平复,土地归于武则天,有他这么一告,土地应当会回归到百姓手中。 可现下看,也许……天后也有此意?这般想时,突然,徐有功耳边响起武则天声音,“土地到底是给谁好?” 第75章 武照画饼 弥漫着暑气,墨香和木息的暗色阁楼中,沉浸在木架和泛黄账册前的徐有功蓦然回首。 盏盏摇曳灯芒,照亮武则天面容,头戴黑色布帽,尊贵面容一览无遗。 “武……天后……陛下。参见……陛下……” 徐有功长指抓着书行礼,那轻扣书页的指甲划出细微的声很快又消失。 虽过中秋,仍是酷暑。 阁楼闷热,徐有功长袍系的一丝不苟,但看起来清凉,让人觉得心情平顺。 徐有功就没那么平顺了。面前站着被他状告的人,还是天后,突然出现,他手足无措,低头不敢看,于是,错过武则天展露的一丝笑颜,稍纵即逝。 “起来吧。”伴随武则天的话,徐有功才起来,额头少许挂着薄汗,看一眼武则天,又迅速挪开视线。 武则天人至四十,却芳华不减反增,因身着青衫男儿装扮的缘故,脸庞一览无遗。 徐有功目光低垂,正又看她窄腰间束着蓝宝石腰带,掐得腰不堪一握,赶紧再低头,是云锦色长靴,也是小巧美丽,那是跟他的三妹截然不同的女扮男装,他恍惚明白为何太宗先帝给她取名武媚! 明明都已经是男儿装了,仍旧……美得不可方物。 徐有功手中的账册被拿走。 武则天拿着书册,几经翻了翻,道:“你都看到了,农户所占田地本就不多,赋税又重,如今是天时地利,若遇天灾人祸,很有可能就出卖土地,衍生至逃亡,天灾不可避,只能祈求风调雨顺,可人祸——” 书册合上的瞬间,武则天眼底杀意凌冽:“如此恶毒的计策,设计侵占农田,他们必死。” 徐有功抬起头来,尽量只看武则天的眼睛,还是喉结滚了滚才道:“那陛下为何不尽早出手制止,以至于多少无辜百姓惨死!” 武则天与昏暗中回眸看他:“你说呢?” 空气中陡然弥漫着一股谁也看不到的气势,气息,像是在对抗,而徐有功俨然是败的那个,他退下来,道:“臣该说的,都在上天子书说过了!” 说完,他莫名觉得憋闷。 只一段时间不见,武则天好像换了个人,或者说是……更成熟霸气! 之前见面,她的神佛贵气中带着慈悲,哀求,如今多了层威慑和难以言说的压迫以及……杀伐。 武则天语调冷下来,“看来徐爱卿以为,这计谋是武媚娘,能做得到的吗?” 徐有功抿唇,低眸,无话,但无话就代表了某种默认,心中却补充:“知道不阻拦,没差别。” 不想武则天竟话锋又一转,柔和下来:“其实我都知晓,你此番并非状告与我,这只是你的手段,想要查案,而我来找你,你知晓我的目的么?” 徐有功有些诧异看她,但仍旧是看了一眼就低头,道:“天后陛下或许……没有那么了解臣。” 还没想好怎么说,又或者想好了,他不敢说,武则天却忽然从袖中拿出一个新的册子递给他道,“爱卿看一眼,这些,是许敬宗勾结胡族党派,侵占土地兼并,拉官僚豪绅的记录。听闻上官仪不给你看卷宗,本宫是特地来告知你,七年前的案子与许敬宗有脱不开的关联。” 徐有功瞬间皱眉,“果然是他……”然后低头,看着胸口摁着的那本书还有武则天的手,像他如果不接着,武则天就要一直摁着。 武则天接着道:“你也果然知晓,只是……现下,还不是动他的时候。” 徐有功一把抓过书,又后退半步,目光深沉峻冷,“所以,天后陛下您这又是过来让我——忍?” 说的有些烦,因为让查的也是她,让忍的,还是她! 武则天别开脸道:“你先看。” 徐有功深吸一口气,打开看,看完后,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竟敢勾结……可……我大哥不可能是内奸!” “陛下知道。”武则天答的很快,说完眼神有些惊,随即改口:“相信上官宰相也跟你说了一些,但远不如天后陛下这里给你的消息来得更多,许敬宗动摇国之根本,卖国求财,罪无可恕,但是……还是那句话……等本宫通知,本宫既然敢于告诉你,就是相信你,你可别让我失望。” 徐有功反复捏紧了双拳,呼吸多次才道:“方才天后陛下说,陛下也知道……是皇上……知道我大哥是冤枉的?” “有些事……你以后也会查到,但不是眼下,眼下,一如之前本宫说的,本宫仍旧无法给你明面上的支持,但是暗中可以协助,你有需求,还可以找林如海,他是本宫的人。” 最后这句话亮出来,武则天轻轻微笑,但徐有功惊愕了,他有想过元理有身份背景,也想过林如海是些江湖门派,从没想过是武则天。 徐有功觉得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掉进了某种陷阱中,果然—— “元理他是……”一开始就安排好推动案情? 徐有功没问,但武则天低垂眼眸似乎已经印证了某种事实,不过她等徐有功低下头惊愕的时候,又补充道:“元理他自己却不知道是为国家效力,林如海却是知晓的。” 徐有功脑子里还没有构思明白一切,看向武则天,质问:“他们到底是谁,我的意思,是什么身份,门派?” 武则天没有隐瞒:“你可听过,李淳风和袁天罡。” 徐有功眼眸发亮:“元理是从……李老前辈?” 武则天纠正:“不仅如此,还有袁天罡。” 徐有功惊愕不已,以至于忘记了与武则天对峙案件,他本就喜道,对于李淳风如雷贯耳,早年便想要拜访,“老前辈对星相、数、易,历算、阴阳、道,是全才……那便难怪元理如此厉害了。那李前辈如今在……” 武则天摇头道:“李前辈在专心撰写《乙巳占》要做气象着,袁前辈年纪太大,在为《推背图》进行推敲,注释,他们还要与李前辈合着《太白会运逆兆通代记图》,若是有生之年还有机会,我会让你和元理都去见一见。” 徐有功听到此处忍不住先拜谢,一码归一码,袁氏也属大唐最着名的术数师,其易学造诣也非常深厚,更为堪舆学鼻祖之一,他和李前辈的堪舆城建理论对城市建设也产生重大影响,徐有功却又不明白:“为何他们会……” 武则天垂眸,竟苦笑:“为何他们会帮本宫吗?以后……有机会我说与你听。” 最后一句,徐有功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忙道:“天后陛下注意分寸。” 这样你我,你我,实在是不合适。 他后退,冷静下来,皱眉道:“天后陛下,若是照此说来,您还是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做。” 武则天眼看徐有功迅速冷脸也跟着恢复冷态道:“是,本宫是没有做,因为永业田,口分田只要可出售,那么,土地买卖就会一日盛行, “不必本宫说,你也知晓,农业是一个国家的基础,历来如此, “本宫在感业寺出家时,便深切感受过土地律令的重要; “太宗当年设下的土地增册与以往的均田制大为不同,让出家修行的僧尼也分有田地,可这是为了巩固全国战后的经济, “不想日子好了,国家安定,官僚,贵族的混账们也开始为自己的子孙‘存钱’,从开始买卖少量的土地,到大肆兼并,如今的均田制早就不是当初,国有土地被大量私有,买卖受售,钱货两讫,我与陛下和两位大师都推论过,长此以往,不久的将来,大唐将……无地可授。” 徐有功恍然大悟:“所以,天后陛下铺垫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袁,李,两位前辈,想要表示,这才是您袖手旁观的理由?” 武则天被戳中,面不改色,重复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徐有功直起腰来凝视她道:“我是不是还要夸一句陛下做的好。” 徐有功说话什么时候这么难听了? 武则天皱眉,竟发现许多自己在朝中可以用的伎俩,对徐有功似乎没有用,真诚都没有用的那种没用,“徐有功,你……” 徐有功抬手奉还许敬宗的罪状,暂止了这段对话:“不说这,那么敢问,长孙大人,褚大人是犯了什么罪,要被流放,生死不明。” 武则天有一瞬慌神,很快眼神坚定:“这件事,只有一个说法,是在为未来铺路。” “哧。又是这样,”徐有功别过脸,“您别这样讲,再一会儿又朝着两位前辈拉拢,臣这里,就一种说法,触犯法律者,按罪,或屈膝,或伏诛。” 徐有功凝视武则天一句句说完,楼梯口崔玄就要冲上来让武则天一个眼神逼退。 “你还真敢什么都说。不过也好……”武则天半分不意外,眼眸闪烁,“你这在审我武照啊。” 徐有功没说审,也没说不审,只淡漠背:“《唐律疏议·贼盗律》定:强盗及杀人案时,知情者,当告不告,杖六十。 “《唐律疏议·捕亡律》定,追捕罪犯时,请求人助时,其人力能助之而不助者,杖八十。 “诸杀人案,告而不救者,杖一百;闻而不救者,减一等。力势不能赴救者,速告随近官司,不告者,亦以不救助论。杖一百。 “天后陛下,您自己说,该多少?” 徐有功心里给她算过了,一百杖,足足打死的那种。 武则天表情凝固。 徐有功冷冷看向她那张凝固也美艳绝伦的脸。 美丽又如何?如果敢见死不救,就打到神仙都救不活。 徐有功面无表情,武则天毫无征兆跪下:“这些罪,劳烦徐大人记劳,日后案件结束……武照,前来领罪。认罚,伏诛也好,杖责也好,律法来算。” 徐有功愣住。 他耿直,他维护律法,一心为民,但…… 真真武则天跪下,他反而脑子里掠过去一念:武则天真就要被打死活该吗? “天后陛下,是以退为进,逼迫臣给您跪下吗?” 徐有功跪了。 可他心口有一股气,散不出来,还是那句—— “真正的罪犯才该跪在这里……陛下,为全局考虑……起吧陛下!” 徐有功从未处理过这样的场面,只能战术性地后退。 阁楼里的两个影子交错,恍惚……跟夫妻对拜似得。 武则天缓缓起来了,看着避她如蛇蝎,跪远了的徐有功,忍不住赞赏—— “你果真是我和陛下都中意的,倒是有些事,想提前与你商议,方才你所言的长孙大人一派,并非因为他们与我作对,而是他们门阀势广,陛下与本宫想要将来扶植庶族上位, “若要广开门路给平民上来,首要的条件就是先把王谢门阀党派之流,全逐出朝廷! “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没有遭致赶尽杀绝,只是他们自己……罢了,你若身在朝中便能知,本宫与陛下的处境,或者他们的处境。 “长孙家的关陇集团和他们的依附者,早瓜分了胜利的果实,他们所占农田,财富,也不计其数,整垮他们,也是短暂有地可以分发给农民……腾出位置……” 这说的就徐有功全不知说什么。 好话……全让武则天说完了。 她就没错。 徐有功还跪着,她没错,他当然要跪着,但是心里又不甘心,直到武则天再次走向他,主动扶起来他道:“起来吧,你放心,本宫在这个位置一日便会为国一日,本宫还和陛下设想了,创立武举、自举、试官等多种制度,让出身寒门的子弟有一展才华的机会,到时,需要你的辅佐,徐有功,你可别辜负我们的信任!” 徐有功再次后退,“天后陛下,男女授受不亲,您离臣远些。” 虽然武则天的一番言论让徐有功心中的雾霾散去些许,甚至,看到前路灿灿亦辉煌,可徐有功心里就是闷闷的,仔细想了想—— 上次吃这样的亏,还是上次。 于是,徐有功再次战术性继续退了几步,对武则天道:“昔日,孝公许商鞅,平分天下。曹操指前方,望梅止渴。臣无法辨认,陛下是否也在与臣画饼充饥。” 帝王权贵之话,能信几分真? 面对信任崩塌,武则天也只能叹气,“都是自作孽。”顿了顿又打起精神来道:“徐有功,本宫有一句话你绝不会反驳—— 昭昭天理,恢恢法网,齐佑盛唐,光耀万年。” 第76章 剥皮血人 武则天的空饼,徐有功不敢吃,“陛下与其说这些不如告诉我,王伏胜是谁。” 楼内光线,随着夜幕降临而光线过暗。 昏暗中,武则天叹口气,“王伏胜不可能是此案的,他……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他是陛下身边最得力的公公。” 说完转身作势离开,离开前,又戳破他的虎皮。 “你很有成算,状告与本宫,那么案刑最终决定权,只能集中在本宫与陛下手中,只是……你要小心,朝中势力……会把你撕碎,而我只能暗处。” 徐有功失神与那句“陛下身边公公”,好久才回过神,人都走了。 徐有功还是弯腰送行,霄归骅走上来,“二哥,刚才那位是……” 徐有功一句“天后”,皱紧眉头,“她应是知道我的棋局了。”不然不会说最后那句话。 霄归骅不太明白,“什么棋局?” 徐有功抿唇又道:“林如海和元理在哪?” 说的时候脑子里还是王伏胜。 如果是皇帝的人,徐有功好似理解了上官仪见到王伏胜时,表情为什么当时那么难看。 就算是徐有功不在朝堂也知道上官仪对天后不满。 之前全国都觉得贺兰绾绾要取代武则天的时候,满城风雨都说上官请旨:「既然皇上喜欢绾绾不如换了皇后。」当时的徐有功还不知道,许敬宗当年请求封武则天为后,就是说了类似的话:「庄稼汉多收点田就想要换妻,天子换妻怎么了?」 历来抨击皇帝的官员不少,但徐有功听到的上官仪都是维护皇帝,可见,王伏胜突然变成了皇帝身边的人,他估计是去皇宫询问李治了。 霄归骅的手在面前晃晃。 “二哥,二哥?” 徐有功低头道:“抱歉,方才失神。你说什么。” 霄归骅道:“我说,二哥怎么知道林如海前辈回来了?他竟然也知道我们在这里。你们商量好的?” 徐有功知晓这是武则天安排来保护自己的,不过,他不能说。 而眼下,让武则天绕一圈都没有说皇子的事,可牡丹也好,皇子也好,只凭借眼前的证据还不足以撼动。 也是想到这一层,徐有功又走了神…… 或许自己对武则天略有苛刻,他都没有证据,武则天肯定也难办,不过,她确实有权利有能力阻止案件发生…… “二哥,你又失神了,该不会……” 霄归骅看着徐有功失神,想的是天后的美丽。 虽只是远远看一眼,她也觉得女子美成那般实在是可怕。 徐有功不知她在想什么,再次回过神:“该不会什么?” 霄归骅一看二哥这清澈的眼神就知道是自己想歪了,耸肩:“没什么!走啊,这里马上要锁上……二哥查到需要的东西了吗?” 徐有功听到这,摇头,“查到了一些,但正因查到,这个案件怕是短期内不能查明,得多积累证据。先走吧。” 霄归骅跟着,没忍住问:“二哥,我可以打听,你和天后陛下都说了什么吗?天后陛下可真美啊。” 徐有功回答很快:“说了天地灵气。” 霄归骅皱眉,不解:“啊?” “就是,空炁。” 徐有功吸了一口空气里的大饼,接着,下楼看到林如海,礼拜后上马。 林如海这次俨然换了一身装扮,是保护的装,“大人要去哪?今后……我便来保护大人了。” 徐有功于马上再次行抱拳礼,“林叔叫我有功就可,接下来,我想……去文人墨客都喜欢去的地方,如今长安千变万化,还烦请带路。” 元理皱眉,“文人墨客有什么好玩的……我饿了!” 林如海却一脸我懂,笑了笑:“我还是叫您公子吧,真没想到公子是个性情中人……走吧!那边也有吃的。” 最后一句是对元理说的,元理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徐有功骑马跟随,一路想着,山不过来,他去找山。 在汝川没有找到姑子的妆容画师,是因为案件发生就在长安。只是,他本以为是那种文人墨客聚集的茶楼,茶馆,不想被带到了—— 平康坊。 一开始入平康坊地域时,徐有功还没觉出异常,毕竟,他骑马过来,一路走来,路过东市,东市是集聚了长安繁华之一半,过后也只觉此处距离皇城不远。 林如海说到南门时,他还看到皇宫的的宫殿。 一路,灯火通明,眼前路上车马行人,川流不息,旅馆聚集,一派经济繁荣发展的盛貌,以及,路边还有佛寺,道观。 “那是刹菩提寺,准备改称保唐寺了。”林如海尽职尽责汇报:“西边入口还有同州、华州等十三个州的进奏院。不过,若大人出去,清晨可从北面出,那边有崇仁坊、大概三十余藩的京邸。清晨有许多商户在路上走卖……” 徐有功一面点头一面环顾四周,这灯火不绝的盛世场景,跟自己多年前在长安看的不是差很多,但是他当时也只在长安中一小块地方,所见诸坊,不能跟这里比。 “这就是现下文人墨客最爱的地方……”说着,徐有功突然勒马,“林叔刚说清晨,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住宿费……”应该不低。 徐有功下意识摸兜,脸上再次浮现出……少许窘迫。 林如海一捋胡子,“头回,叔请你。” 眼里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没见过嫖……还借钱的。 徐有功低头,松口气,还是道:“若此处太贵,能不住还是早点离开。” 林如海只当他客套,哪有嫖了不住宿的!哪有! 再往前,继续骑马介绍,“公子,前面咱们就要到了。我很多年没有来这里,公子稍微在门口等候,我去找线人,询问下南曲还有无位置。” 林如海说完往里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退回来拿着纸笔:“公子,那边有墨砚,稍后,进门是要送才艺展示,如诗句或者绘画,才能入场。您可以先作。” 徐有功微顿,随后笑:“这地方倒真文雅,好,林叔尽快去,我来作画。” 林如海转身进门,元理就好奇的左右转不过来,“这里看起来好高雅,跟以前去的地方都不一样……吃的是不是也贼好吃?” 霄归骅以为他要讲出来什么,听到最后翻了个白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没说完的话,余光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掠过,她绝不会看错,那是毒蝎,周兴! 霄归骅有段时间没有看到周兴了,相比较之前日日看在眼前的烦,他消失不见,没有音讯,才是真的可怕。 “二哥,我嗅到一种异香,我去看一眼!” 霄归骅以药为借口不是头回,徐有功颔首,顾自对着白纸作画。 林如海去了一会儿回来,唉声叹气,“不行啊,来往的都是官宦士人王公贵族,不差咱了,公子,只能看你的做的诗句,美画,能不能入场,否则,明日要早早来到平康坊提前拿牌子邀约……或者,中曲有位置,但就不如南曲了。” 徐有功既不懂得曲是个什么地方,只把手中的画作画下来,“时间紧迫,恐怕没法细细琢磨诗文,林叔你拿这个去试试?” 林如一眼惊讶,“这牡丹花,画的好啊!”满目欢喜的去。 元理听到牡丹却皱眉,“你该不会是把人皮上的牡丹又放上去了吧?” 徐有功嘴角一扯,“是啊,投名状……我本也就是要来找的。” 说完,林如海竟就回来,“成了成了!不愧是公子!走!” 说这,走的昂首挺胸,倒看着比徐有功还高兴。 临近了,林如海觉得得介绍一下,以免的犯错,“公子,这南曲里的优妓,皆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中曲虽也是优妓,跟南曲可完全不一样,咱们刚才路过一片坊墙边上,那边儿叫一曲,破落户的庶民,最多有些,穷举子,秀才,姑娘也不怎么样……” 徐有功听到前面优妓的时候还以为是优绩,没多想,到最后姑娘……猛然脚步顿住,“你说什么?” 林如海看他面色不对,“我……没说什么啊……就是说……” 徐有功直接问:“这里到底什么地方?” 林如海慌乱了,因为他从徐有功眼神里发现自己不好的猜测,“公子您不会没有来过吧……这里名为平康坊,是临近皇城高官们往来最热络,也是文人墨客……最喜的……青楼……” 徐有功横扫周围,脸色拉下来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里是……是个集商、政、娱于一体的……青楼?我们也不是宿酒楼,是今夜,你要带我去姑娘……” 他说不下去,捂脸。 林如海也捂脸,“对不住公子……我以为……”也说不下去。 元理则眨眨眼,舔嘴巴:“叔,哥,我不在乎这里哪,吃什么?饿死了……” 徐有功和林如海回头,徐有功很想往回走,但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了—— “啊啊啊啊——” 高声的齐齐尖叫,让徐有功猛转头,接着,就冲了过去……林如海却是面不改色瞪了一眼元理,才往里走。 灯,猩红。 轻歌,曼舞。 尖叫声,随着徐有功抵达消失,只剩下,静谧,随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所有厅内的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出现的女子,谁也没注意到徐有功在后侧,松了口气。 舞台上的女子,身着曼妙华服,在猩红光下,肌肤透出粉红。 她容颜如花,翩翩起舞,手指放在唇边,很明显—— 示意:不要尖叫。 舞姿轻盈优美,琵琶在怀中,宛若从身体里生长出来……徐有功也是愣了下,随后就别开脸找了个位置坐下。 四周客人,均是锦衣华服,人人都仿佛被定住,有少许品酒,眼睛也盯着台上,仿佛那就是下酒菜,酒水流到衣服上也浑然不知,林如海也来了,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徐有功再长舒口气,只要不是凶杀案就好。 静下来后,徐有功观察有些感叹,这里不是汝川那种不夜城里的喧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和酒气,营造出的不是旖旎,而是一种独特雅致的氛围,更别提,壁上挂着不少名家字画,桌上摆放着各种珍稀的古玩玉器。 金钱和权力在这里,很是平常。 也难怪刚才林如海那么抬头挺胸,估计这些客人们在这里就是诗文里的那种—— 挥金如土,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只是徐有功不觉得,这里是多么值得来的地方,浮华背后有着得是无数无奈和悲哀,若是良家女子,谁愿做青楼女子?哪怕身处富贵之地,但她们的命运却往往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徐有功查案中,遇过不少青楼惨案,多是被生活所迫,或被家人卖入青楼,不得不以色事人,过着屈辱的生活。 台上,一舞完毕,徐有功又一次听到撕心裂肺的尖叫,喉咙沙哑,叫着的应当是花名,听不太清楚,太吵了,徐有功忍不住捂耳朵,嘴边突然一软。 “尝尝!”元理不知道从哪哪来的点心塞他嘴里,徐有功嘴角一扯,吃了。 楼内又是一暗,红灯笼消失,一角青灯与浅黄交织,柔和而迷离的光线下,舞池中央,一名身着薄纱舞裙的舞姬,缓缓升空。 徐有功倒是在汝川见过这个,这是飞天舞。 随着丝竹起伏,女子拽着细纱,缓缓在半空起舞,每个转身、每一个跳跃都如诗如画,似风中柳絮,又似云朵,轻盈柔美。 区别是……这舞台很大。 不多时,竟然缠绕着丝带,女子从所有人上空,掠过! 在离徐有功很近的时候,徐有功看到她眼离妩媚,妖娆,偏偏着装是超脱世俗的清雅青涩,她手指轻轻扬起,丝带掠过每一张脸,似在拨动心弦,每个人都露出沉醉,只有徐有功,头一偏,躲开。 女子微微惊讶,然后,又仿佛天边的云彩,飘走。 灯光在她回到舞台前,忽明忽暗,随后,是一朵朵棉花做的云彩点了灯,在底下为她伴舞。 女子回到舞台中央继续飞来会儿,这次表演的徐有功也见过—— 追逐流云。 女子的身影,在刻意隐藏的云朵下若隐若现,神秘迷离,徐有功旁侧的人看傻了,徐有功也跟元理……吃饱了。 “怎么还不出来?” 先是一个声音从徐有功远处传来,徐有功看过去时,许多人一起问。 是啊,那追逐流云的女子在白色的流云中,怎么不出来? 疑惑的声音里,舞台走出来一名女子道歉后前去观看,然后,女子仰起头,便一声尖叫—— “啊!” 这次是真尖叫。 一道血雾从白云里如血雨落下,砰地一声,那具被剥了皮的血尸,从云端坠落! 第77章 热闹一夜(上) 舞台上,血尸还在蠕动,隐约发出的声音像是被什么糊住了喉咙,“咕噜噜……” 惊叫的女子捂住脸,退了一步,想跑,却扑倒在台上,吓晕死过去。 后台,不知情的乐师,唱曲娘子还在婉转拉曲歌唱。 悠扬的哼转音色随着血迹晕染,台下一声男子粗鲁咒骂,然后—— 骚动从舞台前排往后铺开。 徐有功距离门最近,大喝:“官府办差,所有人呆在原地别动……”,不说倒好,说完,反倒被最近的不认识的公子哥的保镖侍卫们,直接围起。 林如海当下就到了他身旁,却也被刀架脖子。 林如海无奈道,“公子双拳难敌四手,还是别管了!” 歌声,丝竹之声,缭绕和尖叫混杂在一起,徐有功站位最高,眼见许多带刀侍匆忙把主子从座位上或拉起,或背,或护在中间,均是脸被捂住,往外冲,一时间,桌子被撞翻,酒杯摔碎在地,徐有功眼看到一个个人——逃之夭夭! 所有人走后,丝竹声还在后台,此刻是欢快曲调。 越欢快,台上幽幽光下的血尸抽搐,就越显得惨不忍睹。 热闹,如过眼云烟,顷刻消散。 最后的人撤离后,徐有功才被放开,他脸都黑成了一块碳! “好个长安!” 大户如林,他被摁住,一动不得动!! 林如海跪下磕头,“公子,对不住,他们人实在是太多……” 徐有功是暴怒,可他还有理智,扶起来林如海道:“此事与林叔无关……是我没用。”若他有权利兵马……随即抿唇,他应当这一生都不会有很多,他没有那个追求。 欢快的丝竹声里,徐有功快步走到舞台。 当他走上台,乐音声戛然而止。 一簇早已提前设计好的舞台烛光,从顶层落下。 徐有功站在血尸前,无从下手。 远看,这具尸体就是一整个血肉,近看……更是惨不忍睹,像是活生生把皮扒下来…… 下意识的,徐有功看向“凶犯”……“凶犯”是个层层叠叠的木质圆桶形状的机关云朵,乐曲停了才听到哧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伴随缓缓飘出来淡红色的烟雾。 徐有功要走过去,被林如海拉住:“大人小心,机关术不可不防!” 云朵木桶里,反复发出轻微的触碰声,断裂声,咔咔不绝于耳时,后台的人终于又走出来。 这次出来的是名老者,出来愣了下,再看到地上的尸体就是一声惨叫,接着,徐有功一个眼神,这老者就被林如海控制住。 徐有功吩咐:“麻烦把这机关放下,打开!” 徐有功人还蹲在尸体面前,他说时,鼻尖忽然从血里嗅到了某种异常味道,似鳔胶又非胶。 那老者却吓破胆,哆哆嗦嗦的说“跟小的没关系没关系啊”,重复着,直到林如海说“大人不会冤枉任何人”,才是哆嗦着过来把那飘在半空的云朵桶用机关绳索放下来…… 徐有功对血尸叹气礼拜后,去让老者打开木桶内部,可老者动不了了,他腿软脚软,看一眼尸体就尿了当场。 林如海自己过去摸了摸木桶,皱眉说:“桶很热,里面可能有什么热的东西……要不再等等。” 徐有功回头,询问老者,“这机关是如何运作。” 机关术他不擅长,但是流程他得知道,老者俨然是操控者,虽然吓破了胆却也还说得清楚,这一曲是《彩云追月》,舞者名为彩月,彩月姑娘这一场舞的舞台设计机关都是他,老者是个长安城里的老木匠了,但他绝对没有想过要害彩月,他一家老小还要依附彩月姑娘的演出费分红来过日子… 徐有功看得出他是做不了这些,只询问这个舞蹈的全部流程以及都有谁知道流程。 “这一曲是飞天后,环绕全场,再从云中开始,白天转黑夜,彩月姑娘会在白云改成彩色晚霞时,从五彩的云中飞出,然后,场景转换成黑夜,而彩月姑娘要上演追月……可是知道流程的就……就是我啊!没有别人啊……”老者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可他看了一眼血淋淋的彩月又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那桶里到底有什么!” 桶,已没有那么热。 林如海一直在旁侧,说道:“可试着打开。” 老者还是没力气,不想,林如海竟知道怎么开,说了句“大家小心”,然后,不等众人反应,已快速伸手打开,且自己跳开,还推开徐有功! 木桶发出哧的一声长叹,随后,幽暗的桶内……什么亮闪的东西,在雾气中,看不太清。 老者看到打开微微愣住,然后接着说:“原本彩月姑娘是要在桶中完成换装,然后被弯钩拽出来……追月的……” 徐有功起初听不懂,到元理提着灯笼打过来,他才道句“看完再与您说”,人靠过去看木桶—— 灯光幽幽,圆形的云朵圆桶里,晶体亮闪。 被胶物填满的圆形空间里,透明的胶状物凝固的其中就是彩月姑娘几乎完整的……人皮…… 准确来说,她就像是被粘住在琥珀里的昆虫蝴蝶。 徐有功一声倒抽气,元理一句“我的天爷”,林如海震惊,后侧老者爬过来后,直接作呕…… 按照老者的说法,彩月的头顶有钩子把她拽出去,但是她的皮全部被粘住,所以,当时拽出去的……是血肉。 “呕——” “呕!” 老者和元理也都想到这点,忍不住在一边吐。 徐有功也很不舒服,尤是记起来年少时爱修古玩字画,修好的可以卖很多钱,是以,他为了能够得到粘合器物书画的昂贵鳔胶,常常自己制作,所以,他认得出来,眼前这一桶,绝非纯鳔胶。 那亮晶晶的胶内,美人永凝在其中,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需要很大功夫。 徐有功沉思时,元理吐完了回来,看着彩月人皮上那双空洞的眼想到什么—— “二哥,你看这……跟白皮书……” 徐有功被他提醒,想到这事,不过,很快摇头,“应该没关联。” 他来此是临时起意。 哪怕天后指派林如海带路,他觉得天后没必要弄这出,所以,排除天后和林如海就等于排除,这案子是专门给他做的。 “真不是冲你来的?” 元理不太信,一路走来多少事都是冲徐有功来的。 徐有功再次摇头:“这次绝对不是。”他眼下还有别的案子没查清,这案子又是在青楼,做起来也复杂,不过……电光火石掠过脑海,徐有功忽然又道:“但可以是。” 元理一歪头,没明白:“啊?” 徐有功陷入沉思,林如海却好像明白了,道:“公子是说,虽然没有关系,但是可以有关系。” 元理更不明白了,但有些崇拜的看林如海:“林叔好厉害!” 外面这时传来慌张加快的脚步声,伴随着霄归骅的高呼:“二哥!二哥!” 霄归骅没能追上周兴,甚至中间还遇到了一个杀她的混账,她逼问出追杀她的人后,就连忙跑回来,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更也别提,走到门口见了不少豪华车马慌张的驱车离去。 她一路逆流冲进来,直到看见徐有功,才是松口气,眼泪都出来—— “二哥,外面好多人都走了……我……” 徐有功离得远没看到她眼泪出来,只是招手,“三弟,过来。” 霄归骅看徐有功没事,才擦了擦眼泪,昏暗中调整好情绪过去后,元理盯着她的眼睛,微微愣神,“哭了啊?” 霄归骅恢复冷脸:“你才哭了。”又看徐有功:“二哥,什么……啊!” 她说时,徐有功指了指桶,霄归骅一扭头吓了一跳。 徐有功有些愧疚道:“吓着你了……但是……你得认认这东西……之前你教过我,怎么做胶。” 少年徐有功的胶是霄归骅教的。 霄归骅的聪睿在一众孩童里很少见,她爱看书,博览群书,徐有功当时做不出来东西,还是她说加了一味药材,这才做成。 当时她年纪轻轻倪秋就要收她为徒,不过霄冬至不让,说女孩子不要学,后来…… 徐有功思绪翻涌,摁下,霄归骅皱了皱眉道:“这个我不认得,但是我之前曾在西域的跳蚤市场看过有些手艺人会做蝎子蜈蚣的假琥珀,就是这样,”霄归骅说完,过去轻轻吸嗅,脸色深沉,“没错,这就是,只是里面究竟什么植物做成的胶,还要再分析。不过,”霄归骅看着地上的血尸接着道:“不管怎么看……她都是被这胶粘住了皮肤后,皮肉分离,然后被拽出来的……这太残忍了!” 虽然人不在现场,可是霄归骅脑子里能想到,做出这种事儿的有且只有一个人—— 周兴! 只可恨她无法说。 元理皱眉道:“刚才那边的老者说,姑娘的头顶都有一根牢牢锁定的弯型钢针,上面的人用机关从远处波动齿轮后,就会拉动机关拽住钢针把姑娘拽出去……可想要注入树胶何其困难啊,还要滚烫的放在机关桶内……这得多大力气的人?还要把人拽出去……” 说这话,手已经开始比划算起来。 但是霄归骅道:“不一定,这种木桶不是普通的木桶,而且,胶也不是普通的胶,很多胶都是外面是冷的,但是里面还滚烫,彩月姑娘如果是大力气钻入桶内就会冲破包层的冷,直接被滚烫的树胶包裹全身,而这种热会很快破坏皮肤,就和我们烫伤一样,区别是,这是做琥珀的胶,我曾经研究过,它会迅速和皮肉融为一体,把人的皮和胶黏在一处,若照你说的有拉扯彩月姑娘出去的力度,那么,完全不需要大力气,轻轻一拽,人外面熟了干了的皮就……迅速脱落,变成眼前这样,而做这种胶的,长安数不胜数……” 最后一句话,她是看着徐有功说的,她知道徐有功以前制胶,而长安那么大,手艺人多不胜数。 元理摸下巴,舔唇分析:“要这么说,那这必然是一起情杀案,因为需要准备的前奏太多!光是弄胶就好难!且必然是熟人作案!还知道这里面的流程!”元理再次询问老者:“哎,老大爷,还有谁知道这些流程?谁靠近过?” 霄归骅补充道:“这种胶,一天之内不会冷,再好的三天都不会冷。” 徐有功低低接着说:“那就是说,三天内知道这个流程和这个木桶开关的……都有嫌疑。” 这话说完,外面传来了声音—— “我说这里,似乎不归徐大人管吧?” 身着刑字官袍的官差入门,灯火瞬间通明,徐有功逆光看不到他们,但是他们都认识徐有功,为首的人挥了挥手,一群刑部的人就高举火把后,过来将徐有功等人和现场隔开。 徐有功被隔开不算意外,毕竟这就不是他的地方,他地方在石县呢! 不过,他想到自己刚才的主意,主动说:“这位大人,此案,徐某全程看着,愿意协助。” “不用!”那官员捋捋胡子,摸着肚子,一脸的凶相:“还请出去,不要耽搁办案!”顿了顿,怕徐有功还不走,故意道:“本官可就是被派来赶你走的,可别不识趣还要打一顿或者闹到御前,可就没意思了。” 徐有功知晓对方的意思,林如海则是拉了拉他,“公子,不如……先走,过后再说。” 徐有功看了一眼林如海,感觉到他话里有话,顺从,出去了。 等一出门,林如海果真就道:“公子,我们直接联系天后陛下。” 林如海说完,元理睁大眼,“我的天呐,叔,我们玄……背后竟是……天后陛下……” 林如海清清嗓子,“少废话,”又对徐有功道:“公子吩咐要交代的,我来想办法传达!” 徐有功便不卖关子道:“这案子,涉及各种王公贵族,方才那些人的锦衣华服身份都不低,我想,借此机会,可以查许多王公大臣,对田地案必有帮助,你就告诉天后陛下,想办法,把这个案子给我手上。” “好的公子。”最后一句话,林如海直起腰来,并不意外。 徐有功则思索后又道:“我方才让你给的那画,给谁了?” 林如海听到这里便叹气,“公子你还想着这?说这没用了,干什么今晚都被刑部搅乱。下次!” 徐有功脸拉下来,“你想哪里去了,林叔,我的意思是,告诉天后陛下,我的画,就是被彩月收了,她收了我的画,这样我就可以顺利拿到案件。” 林如海脸色也窘迫,咳嗽说:“好主意。那现下咱们……” 徐有功掉转马头道,“在周围转转,或许,等刑部走了,再回去还有收获。” 好久没处理正常案件,徐有功打算周围找找蛛丝马迹。 暗夜月光下,因为刑部的闯入,这里忽然变得格外安静,只有他们三人在路上悄然走着。 徐有功对案件仍是采用一贯的溯本求源的方式。 这案设计精妙,激情杀人可排除,而用这样的杀人方式,又选在王公贵族的眼前,徐有功站在杀人者的角度以为有两种可能—— 一,是同行嫉妒…… 二,是有权势的人对于彩月的报复,结仇了。 徐有功更偏向于二,毕竟「一」是容易被查出来的,从采买胶水到灌进去都需要时间和精力以及人手!如果是南曲班子,稍微调查就有结果了,都设计出这样的事了,若不是恨毒了要同归于尽,应该不至于这样,更不要说同犯众多,可能做起来难度很大,没人愿意一起帮凶冒险; 「二」就容易多了,权贵本身就带着侍卫,保镖,若是达官显贵把人撇开作案,可能性大,暴露性小,合理得多。 所以,案发时候,他第一时间让众人都别动,可惜,寡不敌众,还是都跑了! 不过,最终的结果,是要多方查证,走访,才能定夺。 刑部的人,很快走了。 徐有功等那些火把高举的人走后,就带着三人又回到戏台。 回去时,里面的人和物品已经被带走不少。 胶与美人和地上的血尸被带走,原本放在一侧的昂贵字画古玩一并被刑部的人带走,留下的是乱的桌椅板凳砸碎的酒杯,还有南曲班子里的人正在捡和拼凑的敲碎木桶机关片。 徐有功觉着,他们定是觉得一堆烂木头,没什么意思。 戏曲班子里的人应是都被带走了的,留下的孩童,看到徐有功四个大人过来,眼看徐有功的脸比刚才那些官差还要吓人,吓得不敢说话,只是低头跪在一旁。 徐有功也没说话,去看木桶碎片。 分裂的木制机关桶的内部被敲开,一览无遗。 拿了盏烛,烛光透过缝隙投射,形成斑驳光影,可能是胶完全填满内部的缘故,桶内照亮的角落一尘不染,精准看得到机关内部的构造精密且复杂,哪怕敲碎了的木头,剩下的零件也是互相咬合,紧致巧妙。 徐有功伸手,触摸木头的微小的纹理,滑过指尖的触感发涩,是胶水带走了一些木蜡的缘故。 徐有功看不懂机关术,而当他的手不知碰到了什么,突然,某个木制零件转动,低沉的“嘎吱”声,伴随着微微震动,竟是打开一处机关。 “这是什么?”徐有功询问,那后面的一排男孩女孩都是摇着头哭,说不知道。 林如海这时过来,他又通晓—— “这是木桶的中心控制部分,这块精巧齿轮,承载整个机关的运作。大人一下就找到了,真是厉害。” 他故意说给小孩听的。 林如海说完,把旁侧的铁钩带子放上去,那边缘锋利的齿轮,接到旁边滑轨上后,伴随齿轮转动转动起来。 徐有功虽不懂也意识到,“这就是把人勾出来的原理。” 元理在一边也拿着一块齿轮摆弄,一回头:“喊我作甚?你看这个!应该也是中心的东西……” 林如海看一眼,皱眉:“这个齿轮确实是中心点的,”转头对徐有功说,“它的大小可以决定速度的快慢,比如齿轮小一般速度快一倍!再通过确定大小齿轮的比例,可以确认相对的速度,从而确定动作的时间!” 这又是徐有功的盲区,“我曾看过诸葛亮的木牛流马内部图……这是不是表示,运输人的快和慢以及力度,就靠这个?” 元理接话说,“诸葛亮可不算啥,春秋公输班与鲁班大师的机关术才是出神入化!不过也都不如偃师,他曾向周穆王献上的能歌善舞的木人,披上特制的麻皮,梳妆后和真人一样!我的人皮面具就是……哎呀。” 元理没卖弄完,被霄归骅推开,毒虫警告。 林如海则接着道:“是的,这里一切由中心鼓室控制,通过给这个簧片上弦,达到各种演出的效果,包括,控制不同部位的上百个零件,而动作的时间设置,则是利用齿轮的齿数……所以对方可能还会利用齿轮的齿数杀人?” “利用齿轮的齿数应当不是,因为,归骅说,胶可以保持一到三日,”徐有功说完,外面又传来声音—— “你们,把这里全部围起来!闲杂人等,结案前,谁都不许靠近!违令者……当场缉拿!” 外面,还是刑部的声音。 徐有功不能被围,皱眉赶紧出去,林如海走前把木片齿轮塞在了兜里。 刑部那位看到徐有功,冷笑:“你果然回来了,里面以后可不准再入!否则,别怪咱们朝堂上见!” 徐有功转身就走,对这样的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走远了些,林如海主动说他要去找天后汇报。 徐有功行抱拳礼让他一路小心,自己则带霄归骅元理回,只是,这一夜,他失眠了许久,并在失眠的过程中还发现了……霄归骅跳窗户,跑了。 当然,霄归骅在入夜后常常走,去哪里不知道,可徐有功一向是信她,没有多想,披着衣服起来,将整个案件绘下,以待天明。 但他绝对想不到,霄归骅是去……杀人了。 这一夜,与徐有功一样没睡的,可太多了。 除了被霄归骅用毒虫杀死的杀手以外,还有皇宫里的武则天和城内外诸多官员等等…… 皇宫内,武则天收到林如海的汇报就震怒。 “天子脚下,也敢放肆!” 林如海秘密入宫汇报后,武则天动怒,不仅是因为案件,还因为,这案子竟然就被压下来了,若不是林如海来汇报,过去这么久,都没有人通知她! 美如羊脂玉一般的素手快速落笔,手谕直接落下大红印章。 武则天将案件宣判给徐有功,宣判的原因也写明白了,是那幅牡丹图画—— “就用这张图,让他去查!先不管是否案件相关联,但是他必须尽快给出结果!” 林如海小心解释道:“天后陛下,徐有功的意思或许不是这个案子而是……借着这个案子去查一查王公贵族们。” “本宫准奏!本宫还能不知道!”武则天头回震怒,她怎会不知道徐有功的心思,只是气急了,再次强调:“这个案子,也必须查!三日,查不出来,让他自己来领罚!” 这是真生气。 刑部都是许敬宗的人,许敬宗是她的人,可是案件发生了,居然是林如海来告诉她,许敬宗却……一声不吭? 当然,她也知道,那南曲班子里的都是达官贵族,可能大得过她? 林如海拿走手谕道:“陛下千岁。老臣告退。” 这边讲完,拿着手谕,而武则天抬眸,看着外窗,又是咬牙,她知道那边……隔墙有耳的人会紧赶慢赶的通传到各处,接下来,这一夜她怕是都不得好睡,许敬宗肯定会赶紧过来……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转身道:“若有人来,让他们跪着,就说本宫气病了!” 一群欺上瞒下的混账,老实呆着吧。 而如同她所想,这一夜,该通知的都通知到位。 当然,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唯一短暂不知情的就属—— 周兴。 第78章 热闹一夜(下) 周兴忙了好几个日夜了,霄归骅总是抨击他,攻击他,嘲讽他,说他卑鄙,恶心,吃人,低俗,令人作呕等…… 这些话,他表面上没有跟霄归骅争执过,可是,他想要证明给她看—— 他是有艺术水准的。 证明的方式就是一具具,与众不同的尸。 琥珀琉璃裹尸皮,是他想了很久的开胃菜。 那位皇子说,要他多杀几个人也没关系,那玩就要玩个大的,玩个与众不同的! 木头的原理他不清楚,但是胶可以很多天维持内部热量,必死无疑,保准成功。 记得入长安后,他被人宴请去看了一回,脑子里就有了念头—— 如果云端飞血,落下一具血肉,多震撼! 不止如此,还要留下更鲜艳的,比汝川的人皮还要高出一个层次的,活人蝴蝶案。 杀人有什么意思,杀出高雅的画作,才精彩。 一想到人们都会被飞天的舞蹈所陶醉,直到血淋淋的肉块,炸开在众人眼前。 走出南曲班子门时,他还想,若是霄归骅看到就好了,能目睹这样一场飞天舞,才是精彩。 不过,更精彩的还在这…… 活人蝴蝶…… 早立秋了。 秋冬,蝴蝶就没了,但周兴早想好了人形蝴蝶,就立于长安的—— 城南,城北,城东,城西…… “呜呜呜!” 扭动的少女,皮肤纤细,周兴从大街上选人是很有技巧的,要挑选那种家里丢了也不会找的,不过只是稍微给了碎银几两,让她上门做活,就来了。 太蠢。 刀,先从女子的后脖颈落下,女子鼻孔里发出惊叫,只会让周兴更加兴奋。 刀尖,顺溜得从脊背往下到尾巴骨……一道笔直的缝,从中间抓住,直接—— 把皮肤往两侧撕! 裂开的皮肉,宛若展翅的蝴蝶翅膀……牵扯拉丝。 “呜!!!” 少女剧烈的疼痛,来自背部,她浑身发抖,撕裂并没有停下,一直到两臂。 那撕离开的肉皮还有许多黏连在一起。 周兴兴奋的舔了舔脸上的血又吐掉,将左右手的皮,全部张开,像两只蝴蝶翅膀似的,挂在早就准备好的木架上。 女子没有死。 喘息,痛苦的喘息,但是,没有人会来救她。 “不怕,至少要等到一天多才能断气。如果幸运的话,也许有人来救你,如果不幸运……你也是一只美丽的蝴蝶……飞啊飞……” 少女只觉得浑身发抖,看见恶魔,终于痛苦交织的昏死过去。 周兴则骑马,去下个地点。 那混账不就是会画几张臭画吗?他也会! 夜,很长。 周兴骑马抵达城郊时,倪秋已经等了很久,有些不悦,“你来迟了。” “人在哪?” 这边,不是姑娘,是个男子。 周兴没打算照蝴蝶再来,同样的事,他不屑于第二回,这一次设计的是,刺破受害者的背部,再一点点剔出肋骨的轮廓;接下来,要将每根肋骨与骨干精心分离,使受害者的内脏得以充分展示。 倪秋的手艺不用说,都做完了,已经摄入药物昏迷的男人还没醒,并且,心脏还在跳。 周兴满意的看着这幅杰作,“爹,天亮,他也还能活对吧?” 倪秋冷冷嗯了一声,将男人的肺也拔出来,随后,让一对对肋骨,撑着背部的皮肤,看起来像张开的翅膀,接着,是肠子……直到把男人的五脏六腑,全部拽出来,摆成「雄鹰展翅」的形状。 “满意了?” 很多时候,倪秋对儿子有种说不出的无奈,就比如这个时候。 他觉得不该跟他做这种事,完全是浪费时间,杀点人直接丢掉不好吗? “满意!不愧是爹!下一个!快快快……” 不想,话没说完,远处一道马车身影靠近。 眼看到马车前来,父子俩都拿出毒物傍身,直到看见下车的公公。 “王公公。”倪秋收了药瓶,俯首作揖,王伏胜点头后,看向倪秋:“倪老前辈,陛下请您去。”再看周兴,无喜怒的继续说:“四皇子殿下也让您去。” 父子二人离去时,那男人还没死,他虽然昏迷可感觉到了痛苦,痛苦的呼吸让肺部收缩,带动肋骨煽动…… 黑暗中,远观活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鹰…… 王伏胜扫了一眼,对倪秋道:“真不愧是毒门,当真好手笔,加上平康案,长安,只怕要乱许久了。” …… 周兴不是头回来长安别院里给李素节汇报。 这里别院和洛阳不同,或者说,长安的院落多是四周由高墙环绕,而墙头设有岗哨,守卫森严。 院内房间众多,布局中机关夜众多,这次周兴能够将机关术融入杀人,也是在这里找到的灵感。 整体还是和洛阳的别院没区别,清幽古朴,雕梁画栋,尽显皇家气派。 下人带他往里走,四皇子李素节,仍是在园中的亭子里问话。 亭里,挂着细纱,透出微弱烛光,似乎已经站了一个人。 后侧一片竹林,不断的有风吹过,发出沙沙声响,他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只能低头等待。 他忍不住往里看,这一看惊愕,里面的人居然是—— “霄归骅烂命一条,不值得四皇子殿下为我脏了手。不过,我若活着,却比毒蝎更容易为您办事。” 霄归骅一直知道毒门扶持的是四皇子,她从没来过,直到,今日有人要杀她和徐有功,被她反杀以后,用毒物逼问出来位置。 开始过来的时候,李素节有惊到,惊讶于她的悄无声息,有些忌惮,但更欣赏她的大胆,最主要—— 敢直接闯到这来的,也是有真本事。 “你要为本殿下办事?” 李素节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却冷若冰霜。 “是的,四皇子要杀徐有功,不用找别人,别人下毒必然会被我发现而失败,可是我若下毒他必死。” 李素节皱眉,头回在一个女流身上看到武则天的影子,他一直都是从倪秋的口中知晓有这么个姑娘,百毒不侵,但没怎么太了解,不想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有意思,那你会给徐有功下毒吗?你要是会——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最后的话冷,但李素节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 如意上的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霄归骅的笑容也是若隐若现,她的面容一向清冷,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少有的笑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我若真有不下毒的心思,就是想要保他,那方才我闯入的时候,四皇子已经死了。” 伴随她的手紧握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刀片,刀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旁边有侍从要过来:“大胆!”抽刀。 李素节抬手,竟不慌,继续看向霄归骅:“接着说。” “四皇子若真觉得,杀了我,就能杀了徐有功也是难,因为杀我,他只会更谨慎,我的大哥死后,他就已不与人同吃同住,况且,他现在身边还有擅长机关术的林如海。” 李素节听到这里,有些不懂她:“所以……你要怎么做?” “我不做什么,我是您的秘密力量。” 霄归骅说的泰然自若,李素节眯着眼,“秘密力量……我如何确认你已经臣服。” 李素节走下来,后面侍从有些焦虑,但李素节摆摆手,走到霄归骅面前。 霄归骅夜再次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笑容,她的容貌和霄冬至一样带着胡族特有的眉眼深邃,鼻挺唇红,“能不能让我臣服不应该是我考虑的事情,而是殿下应该考虑的事。” 李素节见过许多胡族女人,大多数胡女都这样美丽,可霄归骅的美不在于皮,在于并非那种娇弱无力的美,是一种充满力量,睿智,是男子才有的气质,让他想到一匹在草原奔跑的烈马。 他绕了一圈,走回去道:“平日里看你沉默寡言,没想到和你哥一样巧言令色,但是你也看到了你哥的下场……” 他眼神一凛,冷峻如刀,变脸变得出神入化。 霄归骅还是面不改色,这也是她的魅力所在,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道,“我说了,我可以死,也不怕死,但能不能用得了我为您办事,要看您怎么对我,当然,杀了我对您无足轻重,可留着我对您绝对有用。” 那是种对自己绝对的自信以及无畏无惧的勇气,寻常男子都没有的东西,李素节喉结滚滚,少有心动,但很快回过神来,“谁能知道是不是反作用。” 霄归骅道:“也许,关键时刻我会给你线报,毒蝎并不能接近徐有功,他给不了你的,我可以。” 李素节问:“如何知道你给的,是真是假。”他捏拳,遏制住自己那句差点说出来的,做我的女人一类的蠢话,帝王者,什么女人没有,不过,这女人确实有意思。 霄归骅面色仍是无变化:“信任是相互的,失去也是相互的。若您不信我,失去我,我也一样失去您。不是吗?” “嘶……”有道理,真的有道理。 某一瞬间,李素节不得不承认在霄归骅身上甚至看到了两军相争后使臣谈判的场景,她太适合言官,只可惜是个女人,而他最讨厌女人掌权,不过,无论结果如何,两军交谈都是为了最终的利益。 “回去吧。本殿下会好好考虑。”李素节说完,霄归骅直接拜礼,“告退。” 至于其他的,比如她周围的杀手,徐有功身边的隐患,暂时就没有必要问了。 霄归骅出来看到周兴,仍旧是目光冷冷,周兴却莫名满身是汗,他一直觉得霄归骅不露面是好事,他怕……怕别人抢走她,只是里面传讯,他也不敢询问,走了进去。 而在霄归骅那所受的气,在毒蝎进门后,就得到了爆发。 霄归骅走到长亭子后,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暴怒—— “混账东西,你确定你是在阻止他,不是帮助他吗?” “原本他不好查,现在好了,正好借着这个案子可以查了!” 亭子里飞过来一本册子,摆在周兴面前,正是武则天刚刚连夜下发的文书,让所有人配合徐有功查案!其中还有那副牡丹图。 “这就是你给本王的惊喜!” 玉如意砸碎在周兴的头上,让他头破血流却不敢抬头,“殿下,这……” “废物!你跟她同出一门,你简直是废物!”他说的时候,脑子里划过霄归骅睿智沉稳的眼眸,喉结滚了滚,竟然内心暴躁缓了缓。 “殿下,我……我再去多做一些案子!我已经做了,与达官贵人们没关系,保证不会出错!” 周兴没说完,李素节很想离开,但是,他看着长廊还是坐下道:“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要知道,要不是倪秋,你已经死了三次……” 犹豫再三,李素节问:“霄归骅,讲讲她的事。起来回话!” —— 徐有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趴在桌上睡着的,只知道一觉醒来,长安的天又变了。先是林如海给他拿来了武则天的手谕,让他彻查案件,然后是刑部的人在外面等……跟着后面还有许多人。 元理特别开心,拍手叫好这下好查案了,徐有功却看了一眼外面,退回来吩咐道:“从现在开始,入口的每一口食物,喝的水,还有周围都要小心……不,还不行。” 徐有功的凝重退缩,元理不明白,但林如海皱眉,知道徐有功在怕什么,对元理解释:“这案子牵扯众多,只怕,这么多人,这么多秘密,万一……触及众怒,谁杀了公子,都不知道。” 元理愣住,问:“那怎么办?” 徐有功道:“得找个人保我,不仅是我,还有你们。若有人有事不想被查到,也会用你们要挟我。” 徐有功说到这,有些痛苦。 一个人多好,为什么这些人都有自己的身份,他还要操心! “就不该管你们。”徐有功说这句,霄归骅才回来,她走进来,手里提着饭菜,“饭菜这些交给我。”顿了顿,抬眸说道:“二哥,其实,我有一个人选可以推给你。用来保你。” “谁?” “当初,梁惠识被申州刺史保走,代任的申州刺史李素节,四皇子殿下,最近就在长安,或许,他可以保得住我们。” 霄归骅一边说一边把吃的放下。 徐有功微微愣住,随即仔细捋了下,虽然上官仪给他说过,二皇子李孝很有嫌疑,可是,四皇子也就是申州刺史李素节,这个萧淑妃的儿子也绝不无辜。 徐有功看向林如海,“麻烦林叔问问天后陛下,能否请四皇子保我们。” 远在城郊的李素节一个喷嚏,皱眉:“果真是天冷。”接着侧过头看向身旁垂钓的李孝,“二哥,你究竟何时起兵杀妖后?若兵器不够,弟弟可以再给你想办法。” “不必,二弟已经足够帮我,武则天那妖后势力众多,我需再仔细规划她的出行路线,确保万无一失才好动手。”顿了顿,李孝放下鱼竿,用力握住李素节的手,“四弟,二哥若能起势,必不亏了你!二哥若不能……也绝不牵连你!但……我若死了,杀妖后的重任,就只能交给你了。你要更小心……” “放心二哥,我们兄弟一心其利断金,妖后必死。” 第79章 对质四皇 皇子别院内,李素节说完,就被李孝双手握住了双手—— “四弟,你对二哥太好了,地,粮,兵甲铁器,还是玄铁……二哥无以为报,若能继承大统,必不负你!天下你我二分都是可以!” 李素节浅笑,抽回手,反握住他的手:“二哥不必客气,我也没有兴趣分天下,我就只喜欢这闲云野鹤的生活,只是被妖后逼得走投无路,如今大哥已然是被妖后吓成了痴病,我也被一贬再贬,我们四兄弟,唯一能成事的也就只有二哥你了……我不帮你,难道等着妖后杀了你再杀我?我不过是在帮自己罢了。所以,二哥不必挂在心上…” 李孝感动到无以复加:“不!哥哥知道!你有反的能力,只是你没有做,你把这个机会给了我……天下苦妖后久矣,无论是谁起兵,都是名正言顺!你就是……” 没说完的话,后侧廊中,脚步声刻意的回响打断。 后侧走来的侍卫看了一眼李孝,李素节颔首后,才宣读刚接到的旨意,“四爷,宫中宣旨,知道您最近在京都,让您……保着徐有功彻查平康案。” 李素节浅浅笑意瞬间凝固。 - 徐有功临时被指派的别院内,李素节带着人马很快抵达。 然而徐有功不在,徐有功带着元理和林如海去了刑部,院内,只有霄归骅,正好他找的也是霄归骅—— “霄归骅,这就是你说的!秘密力量,这就是你给本王的力量?” 直接把人扯到房间里,李素节暴怒。 霄归骅仍旧不疾不徐,收回手道:“四殿下息怒,容我一言。” “呵!就再听你狡辩!你若敢再耍本王,你……” 李素节自认他总是能够看穿任何人的心思,也善于利用这样的能力,用语言和心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面对霄归骅总是棋差一招似的,当然他只差了这么一回,这次绝不上当! 霄归骅微微一笑:“我以为您的计谋,可以考虑和徐有功合作。” “本王的……计谋?”李素节脸色瞬间冷下来,眼眸中隐隐有杀意,“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会让本王得罪多少京中权贵!” 霄归骅淡淡道:“是,就不知道,徐有功他有没有机会参与您的未来大计之中,眼下,虽然徐有功表面上跟您是对着来的,但是……恰恰可以利用他来达到您的目的。 “就好比,您现在以为,徐有功带着您去查案,可能是得罪权贵,可是在我看来,这确实是一场可以让您拉拢权贵的手段,也因此,我才举荐了您,其实这长安有许多人都可以,但是我毕竟是要为殿下效力的,所以,这么一个好事当然是要给殿下了。” 李素节咬着牙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是吗?可本王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想要用这件事来保住徐有功的命!” 霄归骅的话,说白了,是将徐有功置于长期的明线上了,不过,他该死的觉得霄归骅说的有道理,善恶都无所谓,只要他对自己有利,不就可以用? 这事儿,要不是霄归骅提醒,他还真没想过。 霄归骅继续道:“若是说的再玄乎些,大概就是万物都有阴阳两面,但是阴中有阳而阳中有阴,孤阴不长,孤阳不生。殿下,与其杀,躲,不如考虑好,怎么用他,您考虑好,再找我。” 说完就走。 李素节再次愣住,他竟让个女人说教了?而且,还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李素节皱眉,再次沉思后,喊住她,“就算本王信你,可也希望,你下次做事……能够在第一时间,先商……先禀告,而不是自己做主!” “我也想啊,”霄归骅回头看他说:“当时来不及了,我只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最利于您的决断,当然我会禀告您,至于是什么时候,还是得看有没有机会。” 李素节有些烦,可当霄归骅接着讲:“若下次有机会可以提前禀告,我会的。” 李素节的一口闷气这才是消散。 霄归骅出门后,表情却一点点冷了下来,她知晓李素节,甚至皇权游戏里的所有人都是迷恋一种东西—— 控制权。 所以,她也知晓,自己只要稍微表露出不受控制,在言语上又表示没有任何不满和服从,李素节必然会就此罢休。 而徐有功的命也会因此而续上一段时间… 徐有功这边出门查案,无功而返。 彩月的死亡经过,他昨天都已经查清楚,本以为只要查清楚投胶的人就可以,不想,问不了,根本问不了。 刑部的人,昨天抓了所有南曲班子的人后,就从上到下,在大牢里连皮带肉的毒打了一圈。 徐有功进去问了好一圈,全部都吊着一口气,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更别提昨天设计机关的老木匠都快没命。 最可气的是,天后颁布条例,两百以下刑罚都是可以的。 徐有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颁布的,但从刑部拿走血淋淋的卷宗后,就脸黑了没白过。 更别提,卷宗里,刑部官员已然把案件的凶杀者定在南曲班子里的人身上,如果还没人说,都都处死,至于彩月姑娘是否与达官贵人有私仇等,一概没问。 徐有功中途去询问了班子里的人,但那些人一个不敢说,不知是否昨天夜里被打,还是被恐吓,倒是老者快死了,许多人把责任给老者身上推,老者气急了暴给他一个举人,说曾经因为不能见彩月姑娘而被打过。 举人,明显不是徐有功要找的人,但他也还是打算去看一眼。 别院,徐有功回来,李素节也刚出门。 互相行礼后,李素节主动问徐有功,“不知徐大人对案件的探究,有何规划?” 徐有功瞥一眼李素节,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徐有功心中怀疑他,略微思索后答:“下官计划在接下来的一天内,把彩月姑娘有关系的达官贵人们全部找一遍,询问后若不成,再扩展到和彩月姑娘有仇的南曲其他姑娘的恩客,毕竟替别人报仇也是有可能的。届时,还希望殿下能够帮助下官,打通各家门路。” 李素节袖子里的拳捏紧,脸上还是露出浅浅的微笑:“听起来很有规划,不过,在具体的实施之前,还想了解一下,都要去哪里?”很好相处的样子。 徐有功并不买账,冷冷道:“探案中,下官需保持一定的严谨口风,以免出现背后偷偷告密的事。”顿了顿,忍不住加上梁惠识—— “其实,梁惠识的案子就是这样,当初下官要搜查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通知过了……若非下官巧妙地找到了最关键的证据,还真是破案困难!” 李素节听到梁惠识便愣了下,袖里捏着扇的手都发紧。 徐有功道:“怎么,殿下不认识梁惠识?” 李素节笑道:“认得,你的话,听起来有很全面的考虑。那你找个时间出发,本王配合。” 徐有功嘴角扯了一下。 李素节问:“怎么?哪里说的不对?” 徐有功满肚子的火,直接朝他讥讽:“还以为您要不承认认识梁惠识呢。” 李素节仍旧是笑面虎状,笑道:“怎会,他医术高明,本王的妻时常头痛找他,之前应当是给你造成麻烦了……” 徐有功则抿唇,目光深沉道:“其实,他罪不至死。” 徐有功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可话赶着话到这里,他忍不住,直接往前一步道:“下官放肆一下,敢问殿下,若是您的妻,女,儿,在家中,突发大火,路人车马又阻拦,引得您全家都无辜被烧死,且长安官府没有对那拦路的马车主人做出任何宣判,你要怎么办?” 李素节从第一句就脸色难看,极低声音道:“徐有功,你咒我!” 徐有功冷冷看他,并不害怕,“您都觉得这是诅咒了,可这确实真实发生在梁惠识身上的,那死的员外中,就是有人故意阻拦救火,着本就违反了律法中的纵火条例,见火不救,阻拦救火,判死缓……” 李素节瞪大眼,徐有功则又进一步,“这律法,您知道吗?” 李素节莫名心口发颤,“你想说什么?” 徐有功一字一句,“我想说,几年过去了,违反律法的马车主人不提,而殿下你孤身一人,以泪洗面,终于,手刃仇人,报全家被烧死的深仇大恨……请问! “依礼,你为妻与子报仇,是否,于血肉之情,于周礼之数,都理应赦免?周礼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报,而若要依法,下官熟读律法,以为此案中,死的是数年前,就以「火刑罪」判死缓的牢底坐穿之死囚。所以……本案,最该死的不是梁惠识……而是……” 徐有功逐渐提高声调,到最后缓了缓,才深吸一口气,叹气,看向李素节,重复—— “最该死的,是拿这件事引诱梁惠识犯罪的人。 “若这背后的引诱者,还是个有权者,本可用正当手段解决,却故意让他用犯罪的方式完成自己的算盘,那就更该死了。” 徐有功一句句说到这,李素节的表情从惊到惶恐,随后眼眸转了又转,再次笑道:“呵!徐有功,你还真是……有闲空,天后陛下可只给了你三天,这都过去一天半了。你这么好的官员,我都替你担心!” 李素节的表情变化,徐有功都看在眼里,也是明白,他必然涉猎其中。 而这场话,他藏在心中很久了。 像是一口郁结的老痰,终于,宣泄出一部分。 但这只是简单的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徐有功后退,有礼有节道:“下官方才放肆了,殿下恕罪,而下官不以为,眼前的案子会比之前的案子更重要,或说什么,下官的命会比案子重要,所有的案都很重要,所有的案都要沉冤昭雪,下官也必会找到最后的指使人,绳之以法!告退!” 徐有功说完,李素节的手已开始发抖。 好在,就目前的情况看,田地也不是他的,虽然钱财他拿了,却也不是他的名字。 而大约是霄归骅的话起了作用,李素节缓了缓,反而觉得徐有功这样的莽夫,横冲直撞不怕死的劲头,很是一枚好棋子,他主动追上去道:“徐有功,你方才说了那么多,该不会是要给梁惠识……洗白,翻案?” 徐有功没停下脚步,朝光明大道,边走边说,“梁惠识若是被引诱,那他需要得到正名是我应该做的,而如果,他只是对那些阻拦救火的员外下手,没有对其他人,或是被指使等……那么公罪不究,罪不至死,甚至,他的功绩可以功过相抵。” 这并非徐有功第一次为罪犯平反冤屈,但这一次,他说的时候莫名觉得秋风都变得温暖起来。 …… 康平案的第一任嫌疑人,是老者说的穷举人。 老者说,他是因为一首诗被选中,虽然案发当晚并不在其中,但是前几日,他送诗没有得到青睐,于是骂骂咧咧,被赶走过一回,还辱骂了彩月姑娘,说让她不得好死。 徐有功虽然觉得他很可疑,但是!一个门都进不去的穷举人,徐有功不想要来浪费时间,但……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还是来了。 没成想的是……人不见了。 举人是租的客房,在一片偏僻区,锁住的房门上挂着一张写有“勿扰”的牌。 徐有功轻轻敲门,无人应答,林如海就从手边拿出张长条铁钩轻轻一挑,用它打开了门锁。 推门而入,一股沉闷潮湿的气氛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简单,书桌上散落着几本未合上的书籍,还有一封未写完的书信,像是被谁突然抓了去,不小心触碰的墨迹。 徐有功拿起看一眼,是家书,再看窗口的风和淡淡的露水痕,微愣后,道:“都站着别动!” 徐有功环顾四周,察觉不对。 床铺整整齐齐,可桌面凌乱,窗户也没关,但文具整体崭新,分明是个爱惜文具的人,绝不可能会不关窗睡觉。 他被谁抓走了? 第80章 诡异的笑 徐有功开始想的是官府,刑部,推测是刑部昨夜因为南曲班子把这举人抓走,可等到楼下询问门前租房的租娘子,才知,这名举人,在案发前一天晚上就闭门谢客了。 “大人哟,他还欠着租金呢!哎,大人……” 说话的租娘子没说完,被徐有功推开,徐有功向外望去,见对面楼上,一个人影快速闪过。 徐有功大掌摁住窗户口,直接侧翻出去! “二哥!” 霄归骅吓傻,这可是三层! 徐有功在地上滚了一圈,去追,可对方相隔甚远! 等徐有功追到对面楼,那人早就消失在楼群中!询问掌柜仍旧是无果。 “二哥,你看到什么了?” 霄归骅追来。 徐有功捏紧剑柄,回头看向对面的楼,清楚看到对面的一切,很显然,这里的人早就选好了位置,在这挥手,手里握着一张纸。 徐有功回去,元理就对他道,“徐……大人你看,这里有一张纸是一张地图!” 徐有功展开问:“在哪发现的。” 元理道:“就你说别动,我在脚下看到的!” 徐有功扫一眼,虽对长安不熟悉,可看得见,那图上是长安分布图,怪的是,在图的北方标记了老鹰,东方标记了蝴蝶……西边是坛,东边是花。 徐有功心中不安,想到在汝川的四方家仆,难道说…… 他下意识回头看李素节。 李素节正看着他苦笑:“徐大人,现下能动了吗?” 徐有功道了一句“可以”后,转身,捏着那张纸,虽然觉得是又踏入一个……圈套,可恶的是他必须走进这个圈套。 徐有功带着众人,来到地图上标记的地点,刚抵达,就见城郊围满了刑部的官员。 官员们从上到下都在吐。 人群太多,但不影响徐有功从马上观察。 一眼看去,一名男子绑在木架上,五脏六腑被摆出雄鹰的姿态,乌鸦秃鹫环绕着等他的死亡。 呕吐中有微弱的哭泣声,是那“雄鹰”男子发出来的。 旁侧,李素节吐了起来。 霄归骅过去,看了一眼,摇头。 烈日下,乌鸦与秃鹫在空中盘旋,叫声在酸腐腥的空气中回荡,男人的衣服只保留下半身,上半身开膛破肚,那毫无血色的脸上刻满恐惧和哀求,他双唇全白的沙哑祈求,“救救我……救救我。” 霄归骅对徐有功摇头道,“就算器官可以完整塞回去,他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或是感染鸟类的疾病而死。” 徐有功见救人不成,才是站在木架下看他,看他的心脏,“我是负责此案的徐有功,告诉我……” 这是徐有功第一次直观活人的心脏,也是第一次感觉到濒临死亡的纯粹气息。 然而,男人眼神空洞,低下头,心脏停止了跳动。 “别……别睡,告诉我你还记得……是谁带走你,是谁在你写家书的时候……” 徐有功要上前,被林如海拉住:“小心有毒有诈。” 徐有功没挣扎,可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下一处!下一处!” 他颤抖着,转身爬上马! 然而……他寻着城抵达,东方蝴蝶女已死。 对比那个举人,她周围的鸟类早就落下,将女子的“翅膀”啄出一块块斑驳来,那斑驳的裂洞中透出阳光点点,宛若蝴蝶翅膀。 徐有功没有下马,剧烈颠簸的汗水像是冷冷的冰衣,让他意识到—— 这是一场不亚于人皮东婆案的恶性案件。 至于剩下那两个标志,必也是……这般“杰作”。 …… 从这边跑到城南,已然夕阳西下。 城门外数里地的石堆上,粗糙的铁索,勾着酒坛,一锅香气四溢的肉汤正冒着腾腾热气,那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勾起了每个人的食欲。 架在火堆上烤着的酒坛,发出咕噜咕噜的迷人声色肉香,飘香十里。 一群人坐在周围吃吃喝喝,欢声笑语的讨论着,究竟哪个路过的商户居然留下如此美味的「满坛香」,定是着急赶路没来及吃,他们中间,有的正手持长筷,专注地夹着肉片,放入滚烫的汤中快速一涮,随后蘸上酱料,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有的则用大勺子直接从锅中舀起一勺热汤,吹散热气后一饮而尽,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和幸福的笑容。 微风拂过,一根拇指在其中晃动被搅动来搅动去落入锅底。 直到最后一人起来打捞,伴随那一节指关节的出现,一声尖叫,所有人转头大吐起来……徐有功策马扬鞭抵达,都不用问,就从现场吐出来的骨和他们呕吐的状态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霄归骅等人紧随抵达,王素节刚吐完就又接着吐。 徐有功反倒冷静下来,冷静地把残存的尸骨用外衣袍包裹,霄归骅跟上来接住,主动说:“这里给我,二哥去城西吧。” 城西还有“花”未看。 究竟是怎样的花,徐有功不想看,可必须看…因为那可能是最后的希望,但……对方没有给这个机会。 城西,本就属于乱葬岗地段,处处都是密林。 但徐有功没想过,会在这看见……周兴。 “霄归骅怎么没跟着你。” 周兴似乎等了很久的样子,他看着徐有功的身后询问时,徐有功起初没有理会,旋即掉转马头到他面前:“你为何在这,你又为何知道霄归骅要来!” 石县,他就怀疑周兴和吃人案有关了,那一次全县城摸底只有他符合,然而,周兴和往常一样撇嘴,挑眉:“我说你是不是当官当出毛病了,见着人就觉得是凶犯要审问。” 徐有功不惜得搭理他,策马去找花。 周兴远看了看没有人跟来,咬牙切齿后,看向密林里的徐有功,眼底杀光四起的跟随。 徐有功抵达那片花海的时候,花朵静静绽放在安静的丛林角落里。 周围点了灯。 周兴故作惊讶:“哟,这儿谁给点了灯啊。” 徐有功没有搭理而是下马,随手提着灯笼,果然看到花朵下……已然腐烂的人。 花的根系穿透死者身上的腐烂皮肤,眉眼之上,朵朵花,竞相绽放,以最灿烂的姿态,点缀在尸体的表面。微风拂过,花朵轻轻摇曳,周兴啧了一声:“这些花,倒是知恩图报,知道怎么样回报这片滋养它们的……人肉养分。” 周兴说时,黄黄的烛光正洒落在花上,折射出腐烂的尸斑,绚丽光泽。 元理,林如海才抵达,酒坛子需要妥善处理保存,尤其是构造和周围的石头堆砌,元理擅数,需要仔细测量现场,哪怕已经被破坏众多,但仍旧可以根据现场的酒坛子高度和重量等稍微推算模拟凶犯的身高体重等。 霄归骅看到周兴就瞳孔凝,周兴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倒是泰然自若,走到霄归骅面前,挑眉:“那花不错吧?” 一语出,众人都瞪过来,只有徐有功眯起眼,他看向周兴,周兴感觉到了,回头也看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嘴角一扯,上马:“衙门还有公务,先走了。” 霄归骅脸色难看,徐有功也只是沉默,接着,伸出手……小心去挖。 …… 四具尸骨,因尸的死状过于异常,不能用常有的担架进行收敛裹起,均是用了两到三个担架进行小心保护送到刑部。 刑部,徐有功是第二次来,不过是过了一天,因案件紧急,林如海紧急通告了武则天,刑部临时加封徐有功为钦差大臣特许越权查案,一切听从徐有功调令。 刑部尸房内,一切清空。 只有中央保留几个临时拼接来的巨大木桌,桌上铺着白尸布,盖着四具尸。 一盏盏明亮的油灯下,照亮染血的尸布。 霄归骅,徐有功,元理三人已是不需要提前打招呼,台面上,摆放好元理的算具,霄归骅的药箱,徐有功的验尸工具,随后—— 三人开始各干各的。 这边,刀尖在灯光下闪烁寒光; 那边,算具时不时发出声响; 周围,药香逐渐取代空气里难以名状的怪味,那是死亡的气味。 …… 另一边,刑部几个官员乐得被这样安排,正好借口推了所有的案件,出去逍遥,只留了一些小差去观察徐有功他们几个,得到汇报徐有功他们亲自下手去摸尸,啧啧咂嘴,觉得恶心,“这种事交给仵作就好咯~哪有官员亲自下手的!” “就是就是!谁碰尸体啊,晦气。” “周老弟,该你出牌了!” 一个接着一个说,最后喊到周兴,周兴却有些意兴阑珊,丢了牌和钱直接起来走,“几位大人玩,四皇子找下官还有些事。告退!” 说是告退,其实就是通知。 几个官员面上带笑说着“殿下要紧”,等人走了就变了脸啐道:“不过是四皇子的一条狗,要不是四皇子吩咐,谁搭理他!” “要说四皇子也没好日子蹦跶,天后能容得了他?” “你们几个慎言,这将来的事谁说的准?万一他们称王……我糊了!” “也对,那徐有功也不能真得罪咯?” “那是自然……不过,他那个性格,你对他得不得罪,他应该没感觉,只要咱们不杀人,他不会理会咱们对他如何……” 徐有功人在尸房此刻正检查到绳索。 举人五脏六腑正常,唯一死因大概就是……失血过多。 没有可以找到的证据,唯独,把举人吊起来的粗糙绳索,徐有功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间想不出,只觉得—— 如此精细的案件,每一处器官恰到好处的摆放,绳索太过粗糙。 再有便是—— “如此巨大的疼,他都没有喊一句疼,也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必是被下了药,稍后你再看看他的胃,肝和肾脏,凡药过体内,肝脏必然受损,胃部有残留,再最后,也会经过肾排出。” 徐有功对霄归骅说完,放下绳索去掀起第二张血色床单。 最先露出尸体脸部,少女的脸苍白,双眼紧闭,嘴角却……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徐有功愣了下,霄归骅在他旁侧看了一眼也是微顿:“这……好像当时带过来时,没有笑?” 元理沉浸在数的世界中,顾自的研究着第三案,坛子的数值,没有听到一句。 徐有功对霄归骅点头,霄归骅就明白,转身出去喊来守门的林如海,林如海也是目露惊讶,小心翼翼道:“好像……是没有……” 徐有功没说话,只是去切死者的皮肤,切口处,血液是不自然的红色,可这个时候,血液应该停止流动…… 少女的肌肉的纹理在灯光下清晰可见的跳动,徐有功还想要仔细检查,被霄归骅摁住手,“别。二哥,这好像……是,是毒。” 不待霄归骅说完,那切开的组织,就爬出来一条细细的虫。 霄归骅对徐有功点头后,自己眉头紧皱,拿起小镊,从切开的组织中夹出一根细长的虫。 看到这条虫时,她的表情陡然变得惊恐起来。 她一向沉稳,突然后退虫子落地,人更是要摔倒。 徐有功扶住她,她也是抖了一下才回过神道:“大哥……” 徐有功愣住,“你说什么……” 大哥这个称呼,让沉浸的元理都猛得一激灵抬起头,就见霄归骅颤颤巍巍,指着地上的虫子,目露出惊恐。 徐有功询问她怎么了,可她却睁大眼一把甩开徐有功,接着飞快走去拿起一盏油灯,直接放到虫子上,将那虫子烧了。 而眼看到那虫子消失,徐有功也是瞳孔发散,收紧,心口一紧,有什么晃过脑海。 他也道:“大哥……大哥……”捂着脑袋,重复着,霄归骅本来着急,看他这样,连忙拿出药丸,接着扎晕了徐有功。 林如海看着霄归骅,一声叹息,元理也不好算了,走过来问:“怎么了,三哥?” 霄归骅不愿说,只说:“我去找人来把这具尸体烧了……”就往外走。 元理皱眉问“不用问一下徐二哥吗”,林如海却是目光深沉道,“看来,他们是又忍不住了。” …… 徐有功在头脑的剧痛中,隐隐约约看到一团迷雾,大雾弥漫,大哥的身影模模糊糊,他拼命的追,可是追到面前,大哥转脸的瞬间,他一声惨叫! 第81章 汝阳东婆 浓厚迷雾之中,黎明的光芒很微弱的透过。 稀碎的光线用,徐有功看见他的大哥从眼,鼻,耳,最后皮肤伤口里都是爬出许多细细长虫,宛若藕断的丝连。 大哥扯了一下脸上的虫,看着虫,也看着他,眼中充满痛苦和不舍,“徐有功,”他的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一样——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徐有功泪水滑落,“不!”他摇头重复说,“大哥,要走我们一起走!” 霄冬至的脸逐渐被浓雾遮挡,只有声音带着无尽的哀伤:“走不了了,这是我的命,无法改变。” 随即,低低得笑起来。 “大哥你别笑了,你也别往后了,后面是悬崖……” 徐有功往前走,但下一步,被霄冬至用剑抵住心口—— “我在笑你天真!徐有功,你知不知道,只凭借我们两个,根本抵抗不了!” “大哥……你……你的意思是查……天真吗?” 徐有功听不清楚中间的人名,甚至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他试图往前走,可心口传来刺痛,血落下时,他听到雾气里,大哥的声音:“解决……是小……后面皇权,皇权,权利……才是一切的恶源。 “你以为案子是你我查完就结束了吗?不,查完了,他们还会想别的事从中谋取私利…… “而他们钱又当真只是进入他们的口袋吗?官员上是谁?” 徐有功恍惚了一下,似懂非懂,“朝廷之上……是……” “别说了。” “对抗朝廷的做法,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只有为皇权办事,才能活。 “命比什么都重要,可惜我没有了,徐有功,你要好好地活,为了我们…共同的使命。” 霄冬至消失在大雾弥漫中。 大雾四起。 徐有功没看到他是否掉落悬崖,可就在那瞬间,他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的人生从此刻就已彻底得分道扬镳,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心口剧痛一阵大过一阵,一股力量在拉扯他抽离这场大雾,在心口的剧痛里终于一声大叫醒了过来! “二哥!你终于醒了!别乱动!” 霄归骅红着眼,脸色发白的看他,手里的银针不敢停。 是她大意了,四皇子根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徐有功那日挖起来的花和女尸中的毒就是大哥所中的毒,而霄归骅是那毒唯一解药,是大哥从小开始喂食血液一点点培养的解药! “二哥……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徐有功醒来后表情凝结,霄归骅给他用了不少的血,略微气虚。 徐有功稍迟才回道:“我很好,辛苦你了,三弟。” 不用看身上许多银针,光是看着霄归骅惨白的脸,他就知道自己让她忙了许久,“二哥亏欠你,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虽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她不用跟着,可是她既然跟来了,徐有功就有义务保证她活着。 许是刚才那一场梦,梦里最后那段话他听进去了。 对抗朝廷,没有好下场,只有为皇权办事,才能长命。 他无谓自己的生死,可看到霄归骅的脸宛若快枯萎的花时,心中有什么在悄然裂变,他不想霄归骅死。 她不该过这种日子…… 霄归骅见他目光恢复,探脉后也确认好转才一根根拔下银针。 只当她全部取下的时候,她人也昏了过去,人从板凳上摔下去前,她被徐有功紧紧地抓住。 外面的花月夜刚刚端着水壶进门,当她看到徐有功抱着霄归骅,愣了一下,再看见徐有功把霄归骅抱在床上,更是目光深沉,不过,当徐有功转过身,她恢复了之前的温柔,体贴:“大人,您终于醒了。” 徐有功穿着不整,忙转过去,背对她道:“非礼勿视,花小姐为何在此!”声音,是有些不悦的。 花月夜也不悦,她在徐有功转过头时就看向床上的霄归骅。 霄归骅跟她说,她只拿徐有功当哥哥,当神明,可一扭头却倒在她哥的怀里。 花月夜也问过霄归骅,知道她根本不是徐有功的亲妹。 “花小姐,还不出去吗?” 徐有功的衣服还在旁侧挂着,他无法转身。 花月夜顿了顿,说了一句:“大人好了叫我。”转身出去。 窗外是夜。 徐有功不打算叫她,隐隐觉得她在这里并不合适,只不好再叫回来询问她为何在这。 系上衣时,徐有功看到心口剑痕。 那剑痕已有些年头,和方才梦境里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接受自己对大哥的案件全然没印象的事实,可每次看到伤痕,心中还是很不舒服。 那场大雾和大火究竟发生什么。 大哥,他到底有没有死。 还是说……大雾,是大火之前的回忆? 应该是大火之前,因为大火里的大哥已经…… 而梦境里那句“背后都是为了皇权”的话,给他打开了新思路。 破案和皇权一样,都是挂钩的。 酷吏横行,是因为皇权需要用酷吏达到目的;而皇权也需要他这样秉公执法的人来维护。 但权利场就是权利场,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它的权利本身就是永无止境的角逐。 所有角逐场得人,都是成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可是徐有功看着霄归骅,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管选择哪一条路,都躲不过一件事,那就是—— 无论他怎么选择,哪怕能暂时得到皇权的庇护,但这种庇护也是根据君主的需求而转变的。 需要就用,不需就杀。 若皇权发生更迭,更是要斩草除根,唯有—— 学会怎么生存,并利用“权力的游戏”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样,才能活下去。 只要在这个官场,前路必然充满了艰辛与挑战,想要活下来……除非直接放弃前行,离开角逐场。 “查完这个案子……我就带你们两个归隐。” 徐有功下定决心,查完不干了。 虽然大唐的律法在他看来有许多的漏洞还可以钻,有许多的律法没有得到推行,上下不知,但现下……他不想了。 军队打架都是回合制,知己知彼,知道对方有什么,然后就用什么来对打,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是—— 皇权难测! 大哥已经死了,他不可让三妹再做牺牲。 胸口的伤痕表明了大哥的虫,显然不是梦,并且霄归骅也喊了大哥,所以,如今这案子,不由得她怀疑,就是奔着他们来的,而他有义务保护三妹… 打定主意,徐有功穿衣整齐,前往停尸房。 他目前就住在这边的别院里,停尸房门口的老爷子昏昏欲睡头一下下点着,徐有功探头往里,看到三具尸静静地躺着,旁边是头发乱哄哄的像是鸡毛,插着无数毛笔的元理,认真计算着数。 徐有功走过去观摩,一看,愣住,“这是什么?” 灯下朦胧,徐有功看到满纸写着的都是数字:2、5、11、20、30。 “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个给我纸团的,”元理的眼发亮举着手中的数,“在跟我玩数字游戏。” 数字在他眼前跳跃,在引诱他解开这个谜团,元理又爬起来,继续掰扯。 “游戏?” 徐有功拿过来一张,元理在纸上密密麻麻写写画画好久。 元理眉头紧皱,“可我解不开。” 徐有功面色深沉,“这是谁给你的?你没有做案件的数吗?”身高体重一类。 他没问,元理的眼角瞥见了窗外的星空,正逢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留下一道耀眼的光轨。 元理目光被吸引,看着那道光轨,脑海中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我知道这些数的意思了!” 元理重新审视那串数字,随后道:“这里的每个数字之间都有规律:2和5的差是3,5和11的差是6,11和20的差是9,20和30的差是10。这些数字之间的差值在递增,每次增加的数是前一次增加的数加1!在这个递推规律下,下一个数字的差值应该是前一次增加的数加2,即9加2等于11……” 当计算出30加11等于41,他的心跳加速,脸色涨红,他紧张又兴奋,把最后的数字41写下来,拿给徐有功看,“算出来了!可是,四十一又是什么意思呢?” 元理说的时候,徐有功脑子里却惊愕如闪电划过,他想到的意思是—— “四十一名死者,二十名死于毒茶。剩下二十一名,死与凶器所伤。这是……” 徐有功倏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个数字是他被迫离开的汝阳案灭门东婆做下的最后一个案! 当时他只查到有毒和利爪,可最终没找到东婆,只在石县看到了利爪… “你在说什么二十一……”元理没想起这个,挠挠头又指着那两个说,“对了,要把尸体摆成这样的话,身高体重大概数值在这……” 当元理指着桌子上另外一张纸,徐有功扫了一眼又回头,拖住他的肩膀:“我在问你,究竟谁给你送来的游戏?” 元理挠头,犯迷糊:“是哈,这个纸团就好像当时我在客栈里的那个纸团一样,直接就在我脚边了,我当时找不到草稿纸就想打开再用,谁知打开是一串数字,这个人在挑战我……” 徐有功立即环顾四周,周围除了被风晃动摇曳的烛光什么也没有…… 外面,微微破晓的曙光朦胧,元理伸了个懒腰道:“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厉害!也没有什么比用数来推理解决实际问题,更让我感到满足的了。正好你来了,我也弄完了,我去休息啦!” 说话要走被徐有功一把拉住,“你好好想……”顿了顿又道:“不好!” 他担心霄归骅一个人! 别院不远,徐有功拖着元理抵达时,霄归骅还安安静静躺着,呼吸均匀就是脸白的像是陶瓷娃娃。 元理看了一眼,皱眉说:“三哥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这么白……”没说完,捂住嘴,害怕。 林如海此时从外面过来,说道:“大人,您终于醒了!您昏迷时,外面家属就来闹事,说是不经允许烧了他们的女儿……害得他们没法子结阴亲,现下您醒了,可得去……给个说法!咱们是怎么处理?” 徐有功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问,“怎么处理?难道刑部没有别的人了?” 林如海一摊手:“还真没。”皱着眉头补充:“那群昏庸,您一过来就立马推脱走了……说您说话才管用,刑部给您。” 徐有功也皱紧眉,“那具尸有毒?被烧了?” 林如海点头,徐有功脑子里划过去一道电光火石,不过,在天破晓时,被外面突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哭丧,打断了思绪。 唐律对阴亲、阴婚……是认可的。因为冥婚在当下被视为一种特殊的婚姻形式,在人去世后,可由家族长辈寻一位尚在世的异性,通过和八字后,对方家族也同意后,两方举行结婚仪式来达成婚姻关系。 当然,懂得都懂,这种婚姻形式只是强调家族利益和家族荣誉的捆绑,而律法上对于冥婚的判定,主要依据家族意愿,就如同……梁惠识打死女儿也是没有严格的法律条款说不能! 本质上,只要双方家族达成共识,就会进行一系列活人有的仪式和程序。 譬如……徐有功在汝阳经历的四十一案。 再次联想到元理的那串数字,再听着前面的大哭大闹,徐有功仿佛听到有谁在笑,讥笑,嘲笑中,他仔细分辨,知道—— 是他在汝阳,没有抓到的东婆… 种种巧合,不像是普通的案件,虽然有心查验,可是分身乏术。 “先不管。”徐有功转身回去,林如海一愣,“那影响……” 徐有功冷冷道:“影响大了就会有人来收拾。” 随后走回停尸房看元理算的数,没有画师,他需自己作画,可画完以后的身形大小比例,让他脑海里倏然划过了—— 周兴和倪秋。 画上的两个人,身形与倪秋和周兴几乎是一模一样…… 第82章 不要杀人 秋风轻过,些许凉意。 窗下,几片黄叶飘落桌上,散落凌乱的纸张上,是徐有功描绘得元理算数比例图。 反复多次对比,徐有功确认,这两个身影就是倪秋与周兴。 一阵风吹得画有些错乱,如同徐有功记忆有多条线,不断穿透过去和当下。 周兴对倪秋讨肉吃的熟稔,不似初见; 倪秋非乐善好施之辈,老人牙口更对肉干不喜; 倪秋说,他重病被徐父带回,可是身为医者,怎会由自己重病? 倪秋说,医者不自医,他是自己治自己下猛药,差点把自己治死… 可倪秋来后,确实帮助家中屡破奇案… 记忆穿梭停顿在周兴有嫌疑,倪秋的「毒门」身份被相继点出来,及今日「画」出来前。 徐有功对倪秋一直是尊崇,敬意。尤其是怀疑过他,又发现他是真心实意帮助蒲州破解案情。 可现下不一样了,无论汝川人皮案,汝阳案都经他手给出的线索……当时,徐有功怀疑过元理,都没怀疑过他。 震惊,困惑,打击,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的徐有功脑里如同翻江倒海,五味陈杂。 紧随着还有—— 自责,反思。 会否只是身形相似的人?会否有哪里对不上?可想不到!而如果真的是倪秋……哎! 初晨的光完全散射进来,照在纸张上,使画面上的人更清晰夺目。 秋风过,纸张轻颤,仿佛申冤无门的枉死之人无声的诉说。 徐有功缓缓闭眼,心中既想相信师父是无辜,又不得不面对师父作为嫌疑人的事实,而最让他痛苦挣扎的还有—— 霄归骅,霄冬至。 若是倪秋有问题,大哥……是不是也卷入其中? 心,突突跳得一下紧似一下,似梦境中接近黎明的黑暗雾气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头痛的徐有功不敢再想,也是这个时候发现,似乎自己每次要想到什么,都会下意识的害怕,回避,但是每次……被治好都会得到一些回忆。 “那么,痛苦,也仍想要知道吗?想要!” 脑海中的声音坚定。 他必须要一个真相,他不信大哥是畏罪自杀!他也要知道所有的一切,才知道怎样判罪……哪怕,痛死! 但是这次他没有痛太久,也没想出来,竟有些愣。 不过,走一步看百千步,最终确认倪秋师父确实涉案,徐有功会对官场失望透顶,但是也绝不会逃避给倪秋定罪… 外面阴婚闹事的哭声渐弱。 徐有功理清思绪后开始思考,如何设计圈套,引他们入局,暴露真面目,可如今,他就像是黑夜里走路的人,根本看不清道路…… 深秋的风再次轻拂过树梢时,徐有功还没想出计策,崔将军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桂花树下。 徐有功看到他,第一反应是武则天有指示,怎也不曾想,崔玄提着些糕点来询问,“你身边那个霄公子呢?” 徐有功有些警惕道:“崔兄为何找她?” 崔玄举着糕点也不遮掩,直言:“她长得像吾妹,吾妹早死,可她太像,看着喜欢,正好天后陛下赏赐了一些糕点就送来给她,女孩家都爱吃!” 徐有功震惊,“你知道……” 崔玄皱着大浓眉,嫌弃,“瞧不起谁啊?吾乃将军!这还看不出来别混了!”顿了顿,“你身边另一个傻子可能真看不出来!”睡梦中的元理咂摸嘴翻了个身,擦了擦口水。 徐有功目光沉沉道:“她…她为了救我,累了许久,已经歇下。” 崔玄有些担忧:“严重吗?想去看看!” 徐有功沉声阻止道:“不可,男女授受不亲!” 崔玄瞥他一眼:“你倒是亲,你也不是亲哥,哎,吾妹反正死了,你愿不愿意把她……” “休想娶她!”徐有功不等人说话就打断,崔玄黑脸:“谁说娶了?我要认她当妹,哎,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该不会想……” 徐有功又打断:“我不想,可你也不行。” 徐有功决不允许霄归骅再踏入官场洪流,如今看,朝廷比江湖吃人还要可怕一万倍,虽然崔玄这类武者受到的影响小,可不排除历史上,多少将军最后落个凄凄惨惨。 “总之,你不行。”徐有功补充后又补充:“妹也不行。” 吃的更直接不收,转身走了,还关门。 崔玄闹个尴尬,不过,也看得出来,那小妮子是仰慕徐有功的,要不,谁家好姑娘愿意跟着他,两袖清风的摆摊赚钱过日子……但徐有功的不愿意,崔玄反而觉得欣赏! 别人巴结他都来不及,徐有功果然不喜名利,那估计就是——怕他给霄归骅带来麻烦…… 外面哭声吵得慌,崔玄一扭头,出去解决去,别打扰他妹睡觉,他要用实际行动让徐有功知道,他不会带来麻烦,是解决麻烦的! 崔玄走了,徐有功却想到石县山上。 他曾举剑刺崔玄,那时情绪激动,可现下不激动,仔细回想,炼铁那块场地里,林如海嚎啕大哭,自己情绪崩溃,而霄归骅一直在身边…元理在吐,花月夜晕过去,乐师安抚。 只有—— 周兴、倪秋,他们两个,毫无反应。 …… 记忆的大门打开,溯本求源的思路也就打开。 记忆退回到倪秋刚来到徐府的那日,细细想来,如果他们真有瓜葛,来徐家必是……计谋,阴谋。 可! 徐家有什么值得他们深入?宝贝?财富?二亩地? 思到此处前,徐有功还有些清亮,可到此处,百思不得其解…… 徐家三代清官,一穷二白,只有两袖清风,清正廉节的没有一点外人可取之处,可学习的倒是很多。 难道……是来学习怎么当清官的? 这思路,又给徐有功打开门路,那就是倪秋一直挺有钱,还接济他们… 周兴也是,他们的钱又从何来? 没想到他们钱何来,但徐有功思绪很乱,如果是脏钱… 思绪被敲门声打断,林如海前来汇报说,外面的哭声被崔玄解决了,直接用兵马全带走了… 徐有功皱眉,虽然意料之中会有人来解决,可崔玄解决事儿,还是觉得不妥,好像欠他人情似的。 林如海说完徐有功不回话,以为他在思考不敢说,可盯着画,皱眉忍不住问:“公子,在画毒门的倪秋和周兴?” 徐有功眼中闪过冷芒,一时没注意到重点,只说,“连你都看出来了。” 林如海摊手:“大人画的太过微妙,这是……” 徐有功低头,把纸张抓起来,忽然撕碎再揉成一团放到火里焚烧。 林如海吃惊,但没说话,等徐有功再开口问,“知不知道周兴的职位到底是什么?” 林如海立即道:“说是帮过一次四皇子解围,四皇子给他安排工作…家室,据说也是有年头的寒门子弟,林如海说的时候,门侧霄归骅不知何时醒过来的,虚弱道:“二哥,他在长安各处都有房宅,说是家中十六年前……就死绝。”霄归骅虚弱的黑瞳下,是一抹视死若归的冷杀之意。 这次查女尸,很显然。对方想用害死大哥的方法,搬出害死徐有功!而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她也不会再退缩,只是……尚且不能确认,究竟是不是倪秋下得毒,背后又是不是四皇子,又或……四皇子的背后还有没有人! 所以,她还要再撑一段时间再坦白,而以她如今的毒术,毒死这些害死大哥的游刃有余。 只说完许久,徐有功都没动。 霄归骅虚弱进来,被林如海扶住,她问,“二哥?” 徐有功被喊才回过神,起身过去,皱眉道:“你是不是病了?还是太累了?最近不要乱走,我哪里都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好好休息。”徐有功说的中气十足,愧疚也十足,“我没照顾好你。” 霄归骅嘴角忍不住勾起,“二哥照顾苍生就好,我也没事~”他的命是她的命续上的,看他好,她就高兴,这是霄家赎罪的唯一方式。 徐有功紧随说道:“你提到十六年前,那看来,他真就是案件的一环,因为如今档案销毁就是十六年,跟汝川的人皮少女户籍消失,用的方法是一个。”再问霄归骅:“你们可有过书信来往?” 霄归骅虽不解,可还是道:“有,他给我写过情书,但我嫌恶心扔了。” 徐有功听到后半段愣住,苦笑:“我需要他的信。可以拿到吗?” 霄归骅不知徐有功要信做什么,但无论徐有功做什么,她都必然支持。 “他一直有给我飞鸽传书,下次我留着。” 霄归骅说的下次,内心突突跳了跳,因为……传的也可能是对付徐有功的指令,当然,她已经不打算隐瞒太久了,因为……她也活不了太久了。 周兴这几天正等着徐有功死,没等到死讯,过来看,结果,看到门口大闹的崔玄,崔玄把那群闹事的人和棺材带走后,他就大摇大摆进来了。 在屋后耳听到他们三怀疑……嘴角扯了又扯,是愤怒的扯,更像是抽搐。 这个徐有功,还真是有如神助,区区一个算呆子算出来的东西,就能把他和他爹给算出来,怪不得上头留他不得,可再看霄归骅那惨兮兮的样,周兴就知道—— 下毒这条路,不成! 这哪里是毒徐有功啊,分明是毒他的心上人……疼他的心。 那就只能杀了!徐有功要信件干什么不知道,可周兴打算立刻就给,然后,看徐有功什么计划,将计就计的—— 把徐有功杀了! 杀的方式他都想好了一百种,而且,他必然是要把他心挖出来泡酒的,光是吃一顿不够,要泡酒,日日夜夜,还有头盖骨! 为了不让霄归骅被发现,这边,周兴写了封简单的问好,求爱信,故意写的诗情画意。 往常信件,霄归骅看一眼就扔了,这次,信鸽的声音来后,她捧着。 周兴跟着,继续听,看。 信,徐有功看看就掌握了周兴写字的精髓,立即按照周兴的字迹写了一封密信,吩咐要林如海找到倪秋,林如海有人脉知道倪秋下落。 徐有功让他想办法,悄然放在他眼前,而且不被他发现是谁放的。 善书画者,写密信,模仿字迹,很容易,至于,倪秋字迹,徐有功从小看到大,也是同样操作,这边将密信丢在倪秋常去地方,找了小叫花子撞在倪秋怀里,那边,一封密信则放在了周兴的捕快房中。 信中的内容简单而直接—— “救我。” “救我!” 四个字加同一个地址,周兴没发现信,是压根听完了全程,但倪秋看到后眉头紧皱,先是眼神中闪过丝疑惑,随后丢了信,端起药碾,开始碾制草药,可碾没一会儿,他心中无法平静又拿起来看了看确认是那死小子的笔记,赶紧走出门。 徐有功就站在街角,远远注视着倪秋的身影。 周兴是还没拿到,可倪秋明显是担心周兴,甚至,都没有署名,他就知道是谁…… 徐有功不等他走到约定地方,就来到了市集中央的石桥上,那是去城外的必经之路。 桥面上,徐有功和倪秋相对而立。 秋风拂过,吹动衣袂,一段无声的较量气场拉开。 倪秋起初凝住,随即脸上带惯常的微笑,但眼神中却藏着深深的杀机,“你怎么在这?” 他轻轻搓着拐杖的头,那里有设置的机关关卡,关键时刻杀了徐有功也不是不可能。 徐有功只脸阴沉,目如刀,他盯着倪秋,想要看穿他的心思。 陡然,倪秋笑了,“信,你写的?” 倪秋率先打破虎皮,徐有功不意外,眼神中带着冷意,却还没说话,侧脖颈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你以为我我能写那无聊的玩意?”一回头,拍拍徐有功的脸,周兴玩味的目光在徐有功脸上来回游走,仿佛要从中找出他的破碎,崩溃。 然而徐有功轻笑出声,突然道:“考不考虑合作?” 徐有功说完,周兴就瞪大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信任,“你说什么玩意?” 徐有功继续微笑,他的目光中透着自信,“我已经看透你们都是背后主使的,但我只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减少伤亡,与其我在这里查案,不如,我们各取所需,互相帮助。你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需要做什么,我能提供什么帮助,直接说。不要杀人——不要,杀人。” 第83章 留下吃饭 同景。 皇宫深处,御书房内。 武则天端坐龙椅,华服金冠,威严庄重。 御桌上,一面是奏折堆积如山,一面是一堆密信。 除奏折翻动的声音之外,便是呼吸声,直到书房门前,崔玄与林如海,恭敬跪下,请安,进门。 崔玄先缓步走到武则天面前,低头抱手,禀报徐有功最新讯息以及门前闹事人已经处理,武则天专注地听完,沉思片刻,随后挥手示意他退下,再次投入到密信的审阅中。 等她全部看完,才询问林如海:“徐有功又有何事叫你前来。” 林如海这才启奏:“回天后陛下,他好像有了新的计划和打算,”恭敬的掏出文书来:“陛下过目,他吩咐臣,务必亲眼看您当着面读完,再带话回去。” 崔玄皱眉不悦,“这个徐有功,还真把自己当盘子菜,天后陛下也敢命令给回话……” “无妨,”武则天起初声音还算沉稳,随即,眼神忽然冷了下来,一把将信拍桌子上,“这个混账!他全然不把本宫的话放在眼里!” 崔玄不明所以,但直接抱拳:“陛下息怒,臣这就去拿这个混账!” 武则天却又道:“不!”手顿了顿,抓起来那两张纸,一封密密麻麻,另一封在上,只有十二个字—— 「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借刀杀人」。 崔玄和林如海都看不明白,武则天则问林如海,“可知道他现下去了哪?” 林如海摇头,“他说让臣过来,臣就……” 武则天坐下,无奈又复杂道,“你是中了他的计,他这是故意调虎离山,应是……去找倪秋和周兴去了。” “啊?” “啊?” 异口同声的林如海和崔玄都睁大眼。 林如海道:“微臣知道,他给他们写了信,可他要见他们是为何?” “你看这里。便都知道了!” 随着武则天推下去一堆情报文信,崔玄也扫了扫,目露出惊愕—— “那些被我带走的闹事的……是杀手?!” “是啊,是被陈家买通了天价抚恤金,准备要杀徐有功的。” 林如海也惊了,“我还以为那只是闹事要抚恤的家属,竟是被买通的家属,幸好徐大人没有出去……”接着跪下来磕头道:“臣失察!” 武则天摆手道:“起来吧,这样的事今后还多着,倒是让他好好体验一下,本宫和陛下对这些王权贵族的有苦说不出!” 林如海起来,和崔玄又看了看别的信报,皱眉道:“好多追杀令,全是杀徐大人的……天后陛下,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走?” 武则天晃了晃手里徐有功的十二字,“暂时不必。他有自己的去处,那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如海和崔玄不明白,但是林如海明白另一件事:“这么看来,是这次元理又算出来了嫌疑人的身高体重比例图,徐大人自己作画,绘出周兴和倪秋的身影后,猜测到了是他们要阻拦查彩月案?”顿了顿,林如海想到什么,目光深沉,“那么,这些杀手就是彩月案涉及的王权贵族派来的。就好像当时……追杀那位胡族霄家的皇子一样。” “你说那位是胡族霄家的皇子?那那个……那个姑娘不就是……”崔玄头回听到这么炸裂的消息,瞪大了眼,林如海则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还以为他早知道……皱眉,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武则天又推来了一本奏折:“看看这本。” 林如海看完皱眉,“四皇子的病书?” 崔玄冷笑,“早不病晚不病,这个时候病了,不就是明摆着不掺合,顺带拉拢人心?这个萧淑妃的儿子,年纪轻轻,心机却很深……” 武则天抬手制止二人说话:“时间也差不多了,徐有功估计不会在那边呆太久,就有劳二位……再去一趟四皇子在长安的别院等候徐有功。” 林如海和崔玄对视,徐有功在四皇子府?不明白,但是一起跪下—— “臣,领旨!” “谋士以身入局,他这是玩弃子的路玩上瘾了,你们不必明着保护,”武则天一步步走到门前来,看向大殿外,目光略有冷意,“暗中保护,多派人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来坏了他的事,也是时候让他吃吃苦头。” 武则天说完,转身从侧廊离去,林如海和崔玄虽不知徐有功到底谋了个什么局子,但很明显,这又是个……吃苦头的,或许身陷死地的局,如同状告武则天。 …… 徐有功在桥上,神情严肃认真,他的呼吸流畅沉稳,并没有因为脖子上被划破而有异样,倒是桥的那边来了路人,周兴把徐有功逼到一边,勾肩搭背状,低着头道:“老子在这杀了你,把你丢河里,转身就走,你都白死,还跟老子谈条件?” 徐有功被他压着,宽阔肩背也挺得笔直。 “我死是小,可天后陛下万一把那位神探狄仁杰调过来,你们一样都要遭殃。更何况,你们怎知道,我不是有备而来?” 他身若高山,岿然不动,周兴就越想把他压下去,“你有什么备!” 徐有功手插兜里,周兴紧张,倪秋也一样,不过,当徐有功拿出文书,他们松口气。 文书倪秋打开,看了一眼,猛然合上—— “你!你是如何知道!” 文书上竟然将他们的计谋,计划,全部写得一览无遗。 “或许,你们没玩过一种游戏叫做,‘燕几’或‘鲁班锁’,但我说得更简单些,普通纸张,撕碎重拼,明白?在蒲州时,我就会用一种破案方式来进行推算,就是……”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东西!你究竟是怎么发现……”周兴的话没说完,徐有功看向他,笑,“逻辑推算,细节归纳,大胆设想,找出办法,求证,眼下,你的表情,就是我的求证。” 周兴喉结滚动然后僵住,眼眸不受控制的缩紧,这个该死的……是在说他的表情暴露了他自己?对啊!他刚才应该拒不承认!撕掉的! 倪秋已经在这么做了。 然而—— “撕了也没用,我写了很多,我猜你……就是石通天的食人魔,而倪秋,你藏着为什么我还不清楚,可是你们不应该为了阻拦我查彩月案,设下这东南西北的无辜人命局。 我也说了,我的要求很简单,不要杀人,而我暂时不查那些王公贵族,但是你们也别想我死,我死,必会让这一份文书流落满长安,满大唐,到时,你们背后的主子计划才是真正的全部落空,我正在查武后的案子,说不定,我还可以帮助你们解决……武后。” “徐有功,你还真是长了个与众不同的狗脑子。”周兴在老爹的注视下,不情不愿的撒开手。 徐有功也不管脖颈流血,看向倪秋,继续问:“我大哥究竟怎么死的,以及,为何……”他说这里时,指着脑袋,眼泪莫名要出来,鼻子发酸—— “我这里,没有任何当年的记忆,是不是你动的手脚。跟毒门有没有关系,大哥身上的毒,三妹身上……有没有。” 他一句句说的时候,倪秋的大脑就飞快地运转。 或者说他从方才就已经有些傻,主要是没想到,徐有功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切看穿,把他们找出来,甚至聪睿到把一切都推算! 撕毁的手信上,徐有功明显的把—— 汝川的粮食财产; 石县兵器铁甲,用汝阳婴儿做玄铁…… 汝阳的毒用来辅佐; 胎盘补药则用来……夺权兵变时屠城! 连这些,他都写的一清二楚。 他不得不佩服徐有功是不是有密报。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 徐有功的问题,倪秋一个没回。 而徐有功关于胎盘补药这块,也是才想到的,就是写的时候,盘算历史兵变,想到了而已。 入城三日,不收刀,历史上屠城,人屠的事儿还少么? “我都还知道什么,你就不用问了,倪秋,作为您昔日的学生,还有一问,另外两张人皮,究竟是谁。” 见徐有功也只是询问自己的问题。 倪秋皱眉道:“你知不知道,你搞这么多,就算我们不杀你,你也活不下去,不仅我们要杀你,还有……” 徐有功沉声打断道:“我知道,但是你们又知道,你们活得下去吗?” 周兴就是倒抽一口气,“你这个……我们本来就……”就是造反的人,凭什么活不下去? 徐有功看他一眼,看透了,轻笑:“可是梁惠识那些也是跟你们一样的。哦,汝阳东婆不一样,他还活着,或者是,她还活着……” 他用了两个他\/她,但是周兴和倪秋不知道,还以为他有下文,结果徐有功不说了。 周兴嘴快:“东婆确实不会死,我们也不会,因为东婆和我们都是……” 没说完,让倪秋给拽下来,徐有功的镇定自若,让倪秋觉得害怕。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徐有功是一个耿直的,又丢失了记忆,还带着疾病,总归成不了大气候了,哪能想到他如同真金淬火,越来越闪闪发亮。 “别说了,老夫去给上面汇报,你俩呆着,别乱走。”他仿佛还是那个师父,是那个倪秋,但是徐有功冷冷道:“我跟你一起。”顿了顿补充:“我怕你们死了,虽然你们罪有应得,可是该律法惩治你们,而不是你们的主子处死,世间,除了律法,没有人可以随意处置任何人。皇帝都不可以随意杀人。” 倪秋莫名一顿,觉得他像是傻子,可手里的信又让他觉得,自己更傻,沉声道:“跟着!” 周兴皱眉,总觉得徐有功还是杀了好,可偏偏他那个手信……爹都害怕,还是听爹的。 四皇子别院中,李素洁看到徐有功时,愣了,尤其是看到他和周兴和倪秋,这两个玩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了,现在脑子坏了?把他带来? 不过很快,李素洁反应过来,自己是刚请过病假,如今徐有功是全数人的追杀对象,不说别的,光他知道的,那闹哭丧的就是授命准备闹事中刺死徐有功的,据说抚恤金一百两黄金都发了。 可惜了,让崔玄莫名搅合一窝端带走。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该过来? “咳咳咳咳咳。”帘帐内,李素洁咳嗽剧烈,装的声音很弱,“你都看见了,咳咳咳……真的病……咳咳咳!快走吧,别过了病气……本王已经上书,无法保你了……”剩下还有源源不断的杀手赶来,他不会得罪任何人。 就像霄归骅说的,趁机和各个家族打好关系,直接遁了卖人情!至于霄归骅说的保护? 一个女人,还真以为能拿捏他? 徐有功这个人太聪明,与狄仁杰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有功外面没说话,只是行礼后,看了眼周兴和倪秋,大概意思是你先说,我先说。 周兴,倪秋却对视一眼,父子俩难得聪明一回,竟都跑了。 李素洁更不明白了,徐有功意料之中。 他知李素洁肯定病假跑走,环顾四周无人后,就直接把和倪秋,周兴的对话和信中的推断都说了一遍,甚至,他连李素洁的反应都预料到了—— “这,跟本王……没关系啊……咳咳咳……你是不是误会了……这一切……也太可怕了……” “是吗,跟您全无关系。” 李素洁帘子后的侍卫眼里已有杀气,眼看侍卫把刀拿起走出来,徐有功继续道:“封得住我,封不住天下人,信我交给了最信任的人,我不回去就会世间都传播。” 侍卫顿住手。 李素洁坐起来,然后继续装下去:“真……真是无关,你们拿刀做什么,哎……这事儿……本王哪有权利,你怎么就……一直怀疑本王?对了,听上官仪说,王伏胜也在其中,王伏胜最近都被关押了你知道吗?正审呢,你找到本王这里?实在是浪费时间啊……” 李素洁接着道:“还有二哥,听说二哥最近出手颇为阔绰,你也可以……” 徐有功不等他废话了,“殿下以为,二皇子如果真的被抓,会不说出您吗?” “这个,本王确实没有问题,他说了也是污蔑,本王……咳咳咳咳!不能说,和梁惠识聊过就……就是嫌疑人了,那岂不,全汝川都是他的病人,都是有问题?徐有功!你……你是真当本王落魄了是不是!” 借题发挥,他终于找到理由,而侍卫再次带刀。 徐有功全部意料之中,直接告退—— “请殿下找人保我,若有其他人追杀我,我死,那些一样要发出去,无论是否污蔑,殿下都洗不清。” 徐有功转身离去,李素洁从床上直接跳起,“混账!徐有功!你敢!” “徐有功!你……” 侍卫要去追人,李素洁气得直接劈开帘子,正道:“让他……”让他滚,留下来能干什么? 徐有功已经给出答案:“看来殿下,想留下官吃个晚膳?也不是不可。毕竟,别的地方,下官怕有毒……” 第84章 激怒引诱 李素洁攥着扯下来的帘,露出个咬牙切齿的笑:“晚膳,本王有约,恕不远送。” 徐有功抱拳倒是礼数周到:“那就告退,不过……若是出了门您就死了,不,是我死,您不好交代。” 李素洁眯眸,“你这是威胁勒索和污蔑,徐有功!你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是吗?” 徐有功突然拔剑出鞘。 李素洁莫名被他吓到,声音和双手都发抖,摁下手道:“愣着干什么!他要行凶,把他给本王叉出去!!” 不想,徐有功掏出长剑放在自己脖子上,“试试吗。” 徐有功的动作让几个侍卫停下,他没放下手,一脖子血触目惊心。 他血沿着剑落地,一句句道—— “找不到证据抓你,但我可以盯你,死简单,不再有死亡,才难。” 既然源头是李素洁,就要死盯他,不给他任何下手的机会,也不给他任何接受消息的机会。 徐有功忍无可忍。 李素洁也忍无可忍—— “你!我说了与我无关!” 气到本王都忘了提。 徐有功冷生道:“无关你怕什么?况且,我说我不喜武后,我们应该是一条船的人,不用怕。” 李素洁差点掀桌,谁跟他一条! 且关于徐有功状告武则天这事儿,李素洁就想骂人,骂徐有功有病,病得不轻! 说是要动武则天,可要查得是他。 这不就是典型的声东击西?当他傻?? 但李素洁不好说这些话,烦躁地闭目,呼吸,“把你血擦一擦!”一个帕子丢过来。 徐有功没接,但是放下剑,然后,余光看到周兴和倪秋在一旁,突然想到什么,转身,走出去,“你们走么?” 他一脖子血,谁也不敢动,倪秋和周兴开始也吓了一跳,不明白,周兴却莫名觉得徐有功比李素洁靠谱,“你,你走我就走。”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可是李素洁都投鼠忌器,周兴想到将功折罪的办法,那就是—— 带走徐有功。 徐有功竟答应了,往外走。 倪秋也跟着走,然而,李素洁并没有看到这一切,他只闭眼呼吸,气得头昏,侍卫忍不住汇报,他才睁开眼,却是吩咐:“那两个废物走了好,快!!关上大门!” 李素洁关门谢客。 徐有功走出去就听到大门关闭,不意外,不过,他带倪秋他们出来,是有其他目的的。 给武则天的信肯定到位了……有人在暗中呆着。 倪秋周兴父子二人一路一言不发。 倪秋是毒门中和朝廷唯一的关联,原本想着,那许多门派最终跟随朝堂,可做到天师等国家大臣,位高权重,只没想到……这么艰难。 官场的路好难走,比破案可难多了,跟着李素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日提心吊胆! 反倒是徐有功更显得光明磊落,就是要杀他们,也是光明正大的律法宣判,缉拿,只是…倪秋可不给徐有功机会抓。 “走!” 杀不了徐有功,父子二人对视就找机会跑。 徐有功意料之中,在毒药迷雾物洒过来时,后退屏住呼吸,就是一句捂嘴道—— “抓起来!” 空旷无人的街道,倪秋脸色微微发沉,周兴大笑:“你有病吧,哪里有人……”没说完,就是一左一右,林如海和崔玄把他们两个抓住,且,都是直接摁住,毒都用不出来的那种。 周兴被摁住,捆住,怒叫:“徐有功!你这什么意思!你抓我们干什么!” 周兴大叫被倪秋摇头制止。 于是一言不发,咬了咬牙,可悲可气,还有点……想哭。 徐有功继续吩咐:“先收押。” 林如海皱眉:“不审?” 徐有功一声嗯,“我有别的打算。”随后掏出手帕擦脖子,又用衣领盖住伤口。 崔玄有点不乐意被使唤,“咋你就知道,你说抓,我就抓啊,万一我不在?” 徐有功没回话,冷脸回刑部。 周兴倪秋被关押入牢房后,徐有功也看到彩月班子的人都被霄归骅治好。 崔玄看到霄归骅起初高兴,但徐有功冷冷看了他一眼,他又想到霄归骅的身份,叹了口气,退出去。 霄归骅面前的戏班子人,看到徐有功,开始都吓得躲起来,毕竟牢内许久没有官员出现,被毒打怕了。 徐有功则发现那位说过举人有嫌疑的老者一直盯着周兴,都不带询问老者,徐有功扭头问周兴—— “彩月……也是你。” 肯定句。 周兴心虚转身。 倪秋则道:“徐有功,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没有证据空口白牙的污蔑?” 不曾想徐有功看着他道,“不久后,你会亲口告诉我证据。” 转身出去,倪秋看一眼周兴,摇摇头,又看霄归骅,但是后者没理他。 倪秋坐下来对周兴故意道:“死不承认,他没有证据,我们不会有事……明白吗?” 接着,又看一眼走出的霄归骅,还是没理他。 霄归骅对周兴仿佛看不见的样子让徐有功有些意外,不过,他并不怀疑霄归骅。 只是,倪秋……霄归骅也不在意? 徐有功想到什么,走出门,心情不是很好,他又“破案”了,甚至,至此—— 好像全破案了。 可笑的是,跟没破没区别。 证据,明明到处都是,可又没有一点能用。 皇子不兵变,就没法搜查。 徐有功终于承认,武则天的无辜! 至于霄归骅…… 原本徐有功的计划是,瞒天过海的去跟恶党纠在一起,把两小只都送走,自己去分散恶势力的注意力,也就是围魏救赵,最后借刀杀人,努力让他们互相怀疑,互相正法。 可现下,徐有功换了主意,打算带霄归骅和元理一块去。 元理睡的还迷糊,他迷迷糊糊坐起来穿衣时,霄归骅问徐有功案件如何。 徐有功全没隐瞒,“案件始终没有进展,不过——天下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必须当时就给出答案。是真相会浮出水面。”他说的不仅仅是这,还有霄归骅,霄归骅懂了,没有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徐有功无案时潜学道论,知道越是这样平静的时候,越是最关键,不能乱心。 但怎也没想到,他的考验就来了。 花月夜给他送来请帖,说她今夜刚挂牌就有贵客拍下,名为孝公子,说是李姓。 很明显的提示,这是李孝。 不必猜,这封信都有问题,李孝怎么能这么巧就来?还是说,花月夜被控制? 他去找送信的小厮,没踪迹,询问崔玄也没看到人,最后问到霄归骅才知道她竟早就去了平康做事……还是花魁娘子。 元理听到这,突然不困了,兴奋道,“是平康花魁吗?那得去一趟了。那边吃得好吃!” 徐有功心里还惦记去李素节,但是这里也得去—— “快去快回!” 徐有功马车飞快,元理一路对着路边路上吃的,流口水,被霄归骅抓回来,“别看了,到地方吃。” “吃什么啊,他那么抠门哪有点过,况且,街边不起眼的店铺才能吃到美味!因为那些富丽堂皇的大酒楼……我就没吃过!” 徐有功下意识地窘迫握拳,低头,他确实对不起他们的伙食。 平康坊,因为案件的缘故,人少很多,但对比别处依旧热闹。 花月夜的人在等着徐有功,徐有功进去后,吃的摆满一桌,元理被霄归骅死死摁着,“小心有毒。”又不让吃。 元理气又不敢发脾气,只能说:“行!好吃的不能独享,大家一起……看看总可以吧。” 徐有功坐得很笔直,身体紧绷,因为花月夜靠得近。 花月夜道:“大人别紧张,小女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姑娘,您可以看我。好看吗?” 徐有功诧异于她这句话,“花娘子自重。” 花月夜苦笑道:“我自重不了,心情也很不好……喝酒吗?” 徐有功只询问:“你说的人在哪?为何还没到。还是,你被谁控制了…” 花月夜只喃喃一句:“我心情不好,你都不想问……” 元理忍不住说:“那个,”咽了咽口水说:“我心情也不好,其实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要吃东西的,因为伤心欲嚼!可要是不能吃,我们可走了!” 他饿坏了,想要出去吃,徐有功则眼看花月夜手上的手帕,目光冷了下来,猛然站起:“你什么时候成了李素节的人!” 那块手帕,他刚见过同款… 花月夜也愣了下,快速收好,而徐有功想到什么,飞快往外走,花月夜要阻拦,被一手甩开。 紧赶慢赶,徐有功带着元理霄归骅,抵达四皇子处,李素节刚要上马车,被拦住了。 李素节脸色难看,“挺阴魂不散啊。” 他是狗吗?咬住了就不撒口? 徐有功一步步走过去:“我说了,你哪儿都别去。” “徐有功!你这叫软禁,你胆敢……” 李素节试图恐吓,徐有功根本不怕,抓着他就往回拉:“大唐律法有令,羁押嫌犯,从逮捕起算查期两月,您好好呆着。回去!” 徐有功把他拉扯到门口,让他自己走。 李素节转身回去,徐有功再次阻拦,然后,脖颈再次出血,是李素节的侍卫横刀,可是没有李素节的命令,侍卫只能点到为止。 可李素洁真忍不住了,拉过刀,横着给徐有功胸口来了一刀,但是……不妨碍,徐有功仍旧往前,哪怕割破衣服,刀入肉里。 徐有功道:“看来,四皇子想要杀我。” 李素节红了眼,“这不是你撞过来的么?你再过来就是自己找死。” 徐有功低头看一眼:“是么?下官以为,这并非是撞,是您故意杀人,或,戏杀。唐律对戏杀,允以钱财赎罪,就不知,您赔不赔得起下官的命!” 戏杀,指的是“以力共戏”而导致杀人,是可以给钱解决的人命案,李素节俨然说不过他,更别说,徐有功手里还捏着那什么能公布天下的文书。 不过—— “你是真不怕你身边的女人死?” 李素节提起这,徐有功就冷冷道:“是在平康的那位吗?她与我素不相识,别废功夫。” 李素节牙都要咬碎:“素不相识!你把她千里迢迢从石县带过来?”忽然脑子里划过去梁惠识,也是素不相识,然后,李素节得出结论: 徐有功的脑子真有病。 徐有功提醒:“你若再找我身边的人,我不怕死,但是您怕什么,我知道。” 李素节莫名想给自己一巴掌,何必多此一举!可这个念头冒出来,就更恼怒了,凭什么打自己,他要打徐有功的脸,而打男人脸最好的方式是—— “好!既你不在意,那就无所谓了,她已是本王的女人。” 徐有功面无表情。 “你真该看看她那副下贱的样子。” 徐有功仍无表情。 李素洁烦,躁。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要徐有功烦,躁,和他一样不安……可徐有功完全铁板一块。 徐有功等他说完,仍旧那句:“回去。” 霄归骅在后侧起初担忧他受伤,可后来,突然笑,如果二哥加一个滚字,滚回去,就更像是大哥了。 李素节看见霄归骅的笑,眼神复杂,表情郁结,不过,转身眼神里划过轻蔑和冷笑,接着,又恢复笑容:“算了,就好好休养,不过,你可要记得,本王是无辜的,你要是查清楚了一切,可得给本王道歉!” 徐有功不会道歉,因为,他确认自己没错。 流星划过深蓝。 徐有功带着元理霄归骅在李素节门前,住下! 这院子外面环绕护城河。 夜里,下雨。 是那种雾蒙蒙的,像雨又像雾的,很容易看不清楚路。 徐有功再次用了一整夜的时间思考,站在李素洁的角度,思来想去,他想到,李素节是要利用李孝(最有嫌疑)和李忠(绘画牡丹),而自己置身事外。 但徐有功绝对没想到的两点是—— 一,花月夜,夜里被叫上门来了。 花月夜对于伺候谁,没觉得有区别,可看到徐有功门前的侧影,再看到他没有一丝感情的眼,旁若无人的样子,低头走了。 二,李素洁带着花月夜在里面快活,喊徐有功进来吃饭,故意做小动作。 徐有功只坐在桌子边,心无旁骛的用纸笔绘出所有自己经历的卷宗,律法,漏洞。 饭是分桌吃的,他桌上吃得很少,都是霄归骅验过毒的。 徐有功的手和眼没有丝毫的停顿在他们脸上,直到最后吃饱,走的时候还是解释—— “下官无成婚打算,更无对女人心思,若想用这个激怒我,引诱我……纯粹浪费时间。” 第85章 牢里真好 月光透过窗,洒在桌上,徐有功手捧书卷,神态冷淡。 李素节脸色难看,举杯不语,心中却佩服,这徐有功的无心儿女情长,并非只是说说,他身上的确看不到半丝受影响。 “告退。” 徐有功转身向门前走。 花月夜早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被李素节一把推在地,也没觉出疼。 夜风拂过,树影婆娑,高处竹叶沙沙作响,霄归骅跟元理一并退出。 秋风萧瑟,徐有功走出来继续认真思考,霄归骅仍不打扰,取来外衣离得很远给他举着挡秋风。 这一幕,没有逃过李素节与花月夜的眼,心思各异。 元理倒是习惯了,打个哈欠,找个避风的地方趴着,猫似得睡。 直到侍卫过来,徐有功才合上书卷,过去跟着,而霄归骅怕他发现自己背后举着披风,立刻裹在自己身上。 徐有功察觉到什么,回头又只是看到霄归骅闭眼依着墙,于是继续盯紧李素节。 他要盯着李素节的一举一动,免得他对侍卫放出什么情报讯息,中途,花月夜也告退出门,被徐有功安排在隔壁房间,由霄归骅代为看着。 之后,除必要吃喝拉撒,李素节没机会吩咐什么,倪秋和周兴也被抓起,徐有功则用两天整理完卷宗。 从死者现场简略绘制图,到注明地点时间死因,心中隐隐有想法,便是—— 如果他推算的是对,那么,扣押了李素节,最近长安都不会有案子发生! 毕竟,东婆没有命令也不能轻易动手。 可就在徐有功觉得自己没走错棋时,怎也没想到的是—— “四爷!四爷!大事不好了!” 侍卫冲进来哭嚎时,徐有功一个眼神,林如海就拦住对方。 那人直接跪下大声哭道:“爷,二皇子……二皇子殿下……没了!” 徐有功愣住,手里的卷宗落在地上,滚出去好远,直落在李素节脚前停止。 李素节一脚踩上去。 没说什么,可他的表情动作又是什么都说了。 一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踩烂皱一次徐有功的推断。 “死就死了,大惊小怪。”李素节不意外的说。 徐有功震惊,不仅因为李素节的无动于衷,还有李孝不该死,至少不该这个时候…… “他……怎么会死……是你!……” 徐有功看着李素节,突然往房间里走。一定是他狗急跳墙,传递消息,杀了兄长! 可是,在这屋内,他没有看到什么可以传递消息的地方,这窗户外绕着护城河,后面就是河水,窗户只能采光,过不来人……而且他一直盯着的。 “想不想知道怎么死的?”李素节走回来窗户边,找到徐有功,抬起手指着他—— “是你逼死的!你跟上官仪……逼死的!” 徐有功脸色白惨,他退了一步,“不,不是,是你有新的计谋了……是……你早就安排好了,如果你被困了,他就会死?” 李素节没回复,只看向外头,崔玄来了。 看了一眼李素节,随后贴着徐有功耳朵说了一番,徐有功顿觉五雷轰顶—— “你说什么,上官大人他……” 崔玄点头,不远处李素节捂着嘴笑:“上官,应该……收监了,是吗?” “你到底谋划了什么!”徐有功从上次山坡就没失控过,就如同李素节突然发现徐有功堪比狄仁杰,徐有功也发现自己或是小瞧了这个谋划了一堆案子的恶鬼。 “你到底要做什么!” 徐有功有自己的棋局,可这一刻,脑子全部乱了,像是突然伸出一只看不见的手,搅乱了棋局。 “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做,可你不信啊!徐有功,我知道你有点东西……”李素节一边说一边走到他面前,直到把那些所谓的推测案卷,都搓烂,踩的稀巴烂,他才是低头耻笑:“你觉不觉得自己像个笑话,真以为读点律法,就是拿着尚方宝剑了?” 徐有功看他。然后,转身要走,可这次是李素节拉扯他的衣袖。 徐有功略有失魂落魄,这是他的一次失败,他没有想通,冷不丁差点撞李素节怀里。 他瘦削的下颌线绷紧,牙关侧的肌肉都凸起,看着被他抓着的衣袖道:“四皇子,还有何事?” 个头相当的两个人,几乎挨着—— 李素节笑道:“徐有功,你当我什么地方?想来来,想走走?好大的面子!本王没说让你走,要走可以,除非——从这里……钻出去。” 他撒开手,岔开跨,眼看徐有功脸色发沉。 林如海上前,霄归骅拿出毒瓶,崔玄皱眉,可周围—— 拔刀侍卫一群…… “我知道你有毒……可你知道,本王有什么吗?”李素节看着霄归骅,冷冷一句“弓箭手”,一群弓箭手从高空往下,拉弓,一触即发! 徐有功在绷紧的声音里,从溃败中找回一丝的理智,“虽然我还没有找到证据,可我知道,是你。” 徐有功看着李素节,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但隐约又能看到一些些迷雾,有一只手搅乱了棋局,只是他暂时太乱,无法思考。 李素节耸肩,腿再分开点,嘴角轻扯,“我从来不做这些事,但是你,触碰了我的底线。” 李素节,人如其名,清高,置身事外,闲云野鹤,可是,徐有功把他心里的怒气都激起来。 “放箭,他们死这里,也是死有余辜,因为他们软禁皇子!你该知道这是死罪……想他们活,徐有功,你知道要做什么。” 李素节再次撩开袍,徐有功看着那些箭,再看崔玄,然而崔玄一声口哨看向别处。 天后陛下说了,让他吃苦。 徐有功喉结滚滚,转身就膝盖上的袍子一掀!就要跪! 陡然—— “天后口谕到!” 后侧的声音让林如海松口气,“救兵来了!”颇有些怪罪的看一眼崔玄,不想崔玄挑眉,又吹了一个口哨,口哨……是他的暗号。 吃苦可以,吃侮辱就不行了。 崔玄过来直接拉着徐有功,李素节脸色暗沉,眼看外面的公公抵达,也是一抬手,弓箭手撤离。 外面公公一路跑进来眼看徐有功等人站在这里,才是松口气,清清嗓子,传口谕道—— “奉天后口谕,传罪臣徐有功,离长安,火速前往,查清二皇子死因!” 随着宣告结束,后侧门缝里的花月夜原本紧张,看徐有功无事才松口气。 虽然她觉得徐有功不近女色很下她的面子,可是她的面子不值钱,她心里还是记挂他。 然而—— “臣,拒绝。” 徐有功说的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崔玄恨不得给他一脚:“徐有功!你别不识好歹!” 徐有功冷冷道:“还有两个人,需送到专门的地方保护起来,否则我不敢走,我怕,我走了,人死了,案件真的没有地方可以查。” 徐有功说这,李素洁脸色微沉。 两个人……估计就是周兴和倪秋,那两个废物,他早就想杀,只是,碍于毒门有大用,父皇还跟倪秋有讨要医术,也是想到这点,李素节眼珠一转,“那两个人是谁?你又怀疑谁会杀人?徐有功,你是不是还怀疑本王?这样,正好趁着公公在,不如……本王与你立下一个赌约。” 徐有功皱眉看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大概是后宫的人在,侍卫很硬气的拔刀:“不可对四皇子无礼!” 李素节则恢复成假惺惺的样子,笑道:“无妨,不可对我们大唐的徐无杖无礼!退下!”接着展开笑容,“与其等着谁来给本王证明清白,不如自证。你不是怀疑本王会杀了谁?你把你要保护的两个人证还是谁的,给本王保护着不就行了?本王病好了,可以保护好!” 李素节以为,倪秋知道他和父皇的关系,只要父皇还在位置,倪秋应该就不会供出来自己,所以,带过来问题不大。 不想—— “那就有劳了。” 把元理和霄归骅一推,徐有功眼看到李素节的脸色巨变,而元理和霄归骅更是惊愕。 徐有功则鞠躬抱拳:“公公都看见了,若是他们出事,四皇子就是一切的罪人。他就是害天后的真凶,因为这两名都是破案的高手,只有凶手才除之而后快,若是四皇子真心为天后陛下考虑就一定会保护好他们。” 公公点头,只管附和,李素节则气到无语,他是被摆了一道吗? 霄归骅却是道,“二哥,我……我得跟着你,你的身体还没全好。”她这个药引子必须跟着。 元理更是嚷嚷:“徐有功,你是不是嫌弃我吃的多?别把我留给这个会变脸的阴阳人啊!” 徐有功很严肃,“听话。” 霄归骅和元理都摇头,继续走过来,一边一个抓着衣袖。 霄归骅,徐有功是了解的,可没想到贪生爱吃的元理,也要跟着他出去。 “不嫌弃吃糠咽菜,只能吃包子粗食了?” “包子怎么了!皮包馅大的,而且,吃的少健康!祖师爷说了,这样养生!吃得越少呢,需要运转消耗就越少,剩下的更多可以用来做数!” “……” 李素节在对面看这一幕,莫名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是羡慕吗?不算,只是很想打断:“所以呢,究竟要做什么,磨磨唧唧,你们三个怎么不去唱戏。”说完在公公的诧异中才意识到自己没装到位,喉结滚了滚,才咳嗽,换上笑嘴:“所以,到底要留下吗?” “罢了,留你想要的那两个吧……” 徐有功看着一左一右,居然学他拔剑,放在脖子上,徐有功哭笑不得。 林如海和崔玄却乐得见此,“看吧,遭报应了。上行下效,这就是现世报!” 徐有功拔剑威胁别人,同样的方式就威胁他。 徐有功带着他们出去。 李素节在后侧摆笑脸,说稍后自己去刑部提人,徐有功觉得自己还是得去一趟,不过…有另一件事。 “上官大人为何……” 一出门,徐有功就忙询问。 崔玄就一句:“是计谋,别问。” 徐有功就抿唇。 稍迟,抵达狱所。 周兴和倪秋正在里面用草杆子围成的棋盘上下棋,父子二人身上都是稻草,却莫名比之前锦衣华服更为顺眼。 刑部,徐有功三天没来,除了送饭带走恭桶的人正常来往,这里足足空了三天,诡异的是……无人逃跑。 徐有功走进去发现,除了环境差一点,里面竟热闹非凡。 徐有功人走在最前面,抬手示意众人别说话,于是,听到里面说的一切。 “爹,你怎么这么厉害……你让我一步!” “行行行!” “哎呀,我让你俩,我不让你,你这里堵不住,也要输掉!” “哦,你还可以这样让呢!把我的棋子换成你的!” “没办法,谁让你是老爹的儿子呢!” 竟然是,父慈子孝。 夹杂着还有那边,牢狱班子里的人也坐着互相攀谈…… 徐有功瞥一眼霄归骅,霄归骅只是沉默,他就回头,接着听—— “爹,我好像还是赢不了啊。不玩了不玩了!!” 这三日,倪秋周兴父子二人从开始觉得不舒服,到第二天有些适应……第三天有吃有喝睡了整天,今日更心情大好开始下棋。 毒蝎躺下来,摆烂了,搅烂棋局,“爹,你说会不会,我压根不是官场的料?我总觉得,那个李……李四,阴森森的,随时要杀我。 “可这几天在这里,我觉得,牢里真好啊……虽然没……没吃肉,可我心里很踏实,以前我是总觉得不踏实,你不知道,我……我……” 听着儿子的话,倪秋本来想说点什么语重心长的话,可话到嘴边,看着儿子真诚犯着蠢的眼,变成叹息,“其实……老爹也有些累,这些年也曾经怀疑过,自己到底走的路对不对。尤其是这几日,跟你一样,过了一辈子的风雨飘零,没想到最安心的就是在这里,终于不用担心被抓了……也不用担心官府追查……而你踏实啊,就是小的时候让爹给落下……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留下来了心症,如今你跟爹在一起……又在这里不用担心被杀,不用害怕……自然就踏实,也就不想了,爹是不是早就跟你说了?” 毒蝎一骨碌爬起来说,“还得是爹聪睿,爹,我很多时候,你都要我去演聪明人,我明明说不出来那些话,装的好累,爹,你还想出去……做大事吗?要不要,我们……就在这里?” 倪秋看着周围,“虽然是家徒四壁,可能不能在这里,不一定,爹不是说了,那李四的背后还有人,那个人在一天,爹就不会死,你也不会。不过……” “咳咳咳!”突然崔玄没忍住咳,准确说是想笑,憋不住变成咳嗽……被口水呛的。 第86章 换个棋局 牢狱内,听到咳嗽的父子没有停止对话,倒是崔玄在徐有功看过来时,迅速恢复常态,“过去吗?” 徐有功看了一眼崔玄,转身走。 崔玄愣了下,“这就走了?不问问不说说啊?” “没到时候。”徐有功有自己的棋局,虽然刚才知道二皇子死了,知道有人搅乱了棋局,可是等一会后,他清醒许多,不管谁来搅局,都不能乱了自己的阵脚。 纵然心里也摸不着底,纵然一切推测都被踩烂。 李素节踩烂的不只是卷轴,更是徐有功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推测,等于是…… 前功尽弃。 气吗?徐有功袖子里的拳头不知道捏了多久,那种盘踞不散的郁结又卡在心口,他都还没见过二皇子,就死了,更别说上官仪。 是以,走到牢狱门口,徐有功又问:“上官仪在何处?” 崔玄拉过缰绳道:“在大理寺,不是刑部羁得了的,看我干什么,没有手谕,可没法去……得,我去请。大理寺门口汇合。” 他先走一步。 —— 大理寺深处,狱所内,幽暗的地下道,石板湿滑。 晃动的烛光下,几名内监小心扶着一人前行,直至抵达关押上官仪的牢房。 内监掏出钥匙,轻推开牢门后,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身着锻蓝斗篷袍的李治缓缓拿下外袍,咳嗽了几声,上官仪起初冷漠,等听到声音,惊讶的扑过来,“陛下!” “陛下……臣……罪臣上官仪,叩见陛下!” 李治坐在上官仪对面的木凳上,等他磕头行礼完毕才停止咳嗽,轻道:“起来吧,上官大人,你是我朝忠良,你的忠心和才干无人比拟,但此案事关重大,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这里,对你反倒是保护,你能明白?” 上官仪听到这,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但很快又平息下来,“是许敬之那伙老匹夫在其中作梗吧?” 李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诬告罪,开朝以来便严酷,哪怕朕知你冤屈,但朕也无可奈何,只能特派徐有功前去查二皇子死因,若能查出其他,与你有利的自是好,可若没有……也希望你能理解朕的苦衷,安心在此等待审判。” 上官仪听到这,不禁一阵悲凉,但他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臣,谢恩。” 两人相对无言,牢狱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李治起身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与上官大人之间的信任和默契,并未因这次的牢狱之灾而消失,只是……朕如今病重,权微而言轻,你也知道,都是天后……咳咳咳!” 他咳嗽起来,换上官仪给他轻拍后背,“陛下要保重龙体!陛下……臣若能出去,必将!替您继续铲除妖后!” “不可胡言,咳咳咳咳……上官大人也要保重身体,朕会尽全力为你洗清冤屈。” 李治说完,后侧内监也走上来披上斗篷,继而他道了一句“保重”,转身,离开牢房。 上官仪目露伤感,跪别后,咬牙切齿,再次骂了无数遍妖后,而走出牢狱后的李治脸色却一转冷漠,全看不出半丝悲痛关切,远处,四皇子处传话的公公也将将抵达。 “启奏陛下,徐有功那边,一切都妥了。崔玄将军也没有怀疑……” 在李治颔首瞥了一眼左右后,立即,他身后左右的人就把那位公公打晕,拖下去。 为首的内监,不太明白,询问道:“此事,真要让天后知道的话,为何还要送走他?” 李治持着佛珠盘只是笑,然而,心中苦笑。 不把这人拿下,怎么坐稳皇帝假传消息,要与皇后决裂的事实? 接下来,就靠风言风语来告诉天后,皇帝怀疑,皇子都是被她这个皇后害了,所以要——状告武则天的徐有功,去逐一彻查! 就是不知,二皇子那边真正的死因,徐有功查不查得出。 李治对于徐有功的人品信得过,可是对他的断案能力和官场应变能力,还需要继续磨练。 四皇子别院府,李治的马车离开大理寺后便很快抵达,在他抵达的路上,王伏胜被他的人送来。 别院门前,李素节已经等候多时,迫不及待地将徐有功的事逐一禀告,“启禀父皇,儿臣已用女色测过他,他不动任何邪念,是正人君子,可造,可用之材,国之利器!” 李治故意问:“那你还让他胯下之辱?” 李素节在李治面前做小伏低的摸鼻,“儿臣也是头回演这样的,也正因他是这样的人,所以,儿臣想,即便是结下梁子也不怕他背后用绊子。” 李治眼底划过冷色,用眯起来的眼挡住,笑的慈爱:“对咯,就该这样,朝堂不论善恶,只论这个人,能不能用!正所谓万物不为我所有,为我所用,无为,无所不为,这是用人之道……” “儿臣明白了,儿臣多谢父皇教导!” …… 同景。 皇宫内院。 “你说什么?徐有功去查二皇子案……前,要去看上官仪?” 武则天听到崔玄的请命就从椅上站起。 她不等回话,接着问:“传话的是谁?” 崔玄少有看到武则天表情变化,道:“难道……不是天后陛下指派的……张公公?” “是陛下的意思。” 武则天坐下来,捂着额头,好像是不想要给崔玄看到,又不得不给看到。 崔玄心里咯噔一下,跪了,“臣什么都不知道!” 武则天只是皱眉,思考着什么,稍迟才吩咐:“既然,陛下觉得查李孝的事更重要,那就让徐有功去……至于本宫的案子先放放,看上官仪也免了。” 上官仪被抓她是知道的,这也是皇上旨意。 这些日子,徐有功查案,上官仪辅佐,结果徐有功还在查,上官仪就跑到宫里来找皇上,说怀疑王伏胜潜伏在皇上身边,和二皇子勾结谋反,然而,王公公在皇上身边从未离开,反倒是,那些文官记录卷书的都是上官仪的人,许敬之一口反咬他有刻意栽赃陷害二皇子的嫌疑。 这就是之前徐有功去状告武则天时被警告的那句—— “告状不成,反坐诬告罪。” 《唐律疏议》有定,诬告对方什么罪,自身就要承担什么罪! 更别提,二皇子突然出事。 上官仪自然第一个被抓,诬陷和杀人,两罪并抓。 “臣……先告退。” 眼看武则天不说话了,崔玄也告退,没想到的是,武则天站起来道:“本宫也去一趟上官仪处吧。你走你的……” 说到这里还有些心累,她的皇上,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同景间,李治也从李素节处离开,他从来到这里,王伏胜就没说话,直到上马车后,王伏胜主动跟上来,给李治捏着按摩腿脚,问:“陛下,奴才有一事儿不明,您并不想培养四皇子,为何还教他用人驭权之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不用真,他哪里会相信假。你也要记住这点……” 说这心口有些闷,咳嗽者一口血吐出,李治看着手帕里面细细的白虫用力搓死后,才是倒下去,不是昏迷,而是闭眼休息,可想到什么,又睁开眼—— “天后陛下若看望上官仪,记得提前给石板铺上厚地毯……地滑阴冷。” 这才是放心闭目了。 -- 大理寺。 崔玄回来时,徐有功已等得有些着急了。 崔玄没有把刚才的一切说出来,而是说天后不在宫中,但是已是第二日,怕尸体或者现场变动,要不先走。 徐有功虽然有心,却无力,只能说回来再说,而原本以为李孝也在长安附近,怎也没想到……李孝死在遂州。 “川蜀之地?!”徐有功惊愕,从长安到遂州,就算骑马日夜兼程,也要因具体的道路条件和马匹速度不同而有所长短。 但在正常情况下,也要五天。 等他们到,尸体都毁坏成什么样了?更别提,他们送消息过来,撇开飞鸽传书的速度,也要两日…… 徐有功脸色不太好了,直接一言不发的开始从长安朝着遂州跑。 五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徐有功无所谓,霄归骅和元理都不太好,徐有功一只知道元理娇弱,可对霄归骅的身体状况有些担忧。 之前三妹妹都是这样的,一直在屋檐上睡觉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面色惨白过,她飞檐走壁,还有武艺在身,怎么会…… 但是他不敢问,只能一路小心的用褥子把马车弄的厚厚的。 秋风逐渐萧瑟,是幸运也不幸。 幸运的是,这样的天气尸体腐败不是很快,不幸的是,他们抵达时,因为是二皇子,早就妆奁了,不过,没下葬。 徐有功是带着天子(天后)口谕来的,无人阻拦,直接报名后,去事发现场,粗略看了一圈,房门是从里面紧闭的,窗户也没有任何破窗的痕迹,徐有功询问下人,说门全部都是从里面关死,且—— “刺史大人,每晚上睡觉前,都会把门窗都关紧闭,弹会琴,再行睡觉。” “是第二天门锁,下人下午喊了许久没有回答,担心……撞开门,才发现大人已经死在琴那里了——” 听到府内管家一句句刺史大人,徐有功想到李素节,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而顺着管家的视线,是画好了白线的琴前。 “现场没有其他动过,对么?血迹也没擦。”徐有功询问,管家就连忙摇头,“没有血迹,刀也是后来装棺材拔下来的。” 徐有功颔首,既是问也是总结:“那么,你们刺史大人,是死在门窗紧闭的时候,并且,是刚被杀不久。当时撞开门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刚死在琴边……是这样?还是进门已经死了多时?当时可有仵作查验?” 时间久远,恐怕判断不了具体的时间,徐有功目光深沉,然而管家摇头,“我们分辨不出啊大人……验尸一直也是没人敢的,您是第一个。” 徐有功就抿唇,接着沉思后又询问一圈,“知不知道,平日跟刺史大人有来往的,以及他最近交恶的人?” 不想,这个话题让管家连连摆手,“大人,这些大人物,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请得动的!就是我们的县尉也不顶用……” 这一点,徐有功倒是认可,也想到,如果真是这些人动手,太蠢。 “那就密查从出事到现在所有接触过房间的人。” 而不是去找最终幕后的人。 虽然幕后的人也很重要。 管家这才连称是。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徐有功和霄归骅元理的时间,照旧,要验尸,要霄归骅忙着寻找毒物以及元理忙着给死者谋算。 棺材抬到屋内。 深秋天冷,李孝的身上多了许多尸斑,其他的倒没太多变化,只是轻微腐和臭,以及凶器被拿了出来。 杀死他的凶器是把刀,直插心口。 徐有功检查对比无误就把这里交给元理,自己去观察现场,稍迟,霄归骅这边,主动说没找到毒的任何东西,元理那边却有些发现,可是—— “按照这个凶器贯穿的角度和力度,对方是一个很矮小的男人,但是这么矮的,又没有办法去跳起来给那么大力气,插胸口了,这数……不对啊?” 元理把数给徐有功看时,徐有功看着画好的白线,却想到的是还没结案的彩月机关案。 “如果没有人,是放在某处的机关?机关里藏刀,能达到那样的贯穿力度吗?” 徐有功说的时候,元理皱眉想了下,“不排除,但是没看到机关的东西啊。” “尸体其他地方没有问题了,数不会错,找找看。” 徐有功走到画好的白线前,死者是在琴前坐,被一刀扎入胸口毙命,如果是机关的话,个子矮小的话,问题应该就在琴上。 然而—— 琴上什么都没有。 元理绕了一圈也又坐下来,“这个力气,需要很复杂的机关,奇怪,现场一定会留下痕迹,比如,琴弦瞬间弹射匕首留下的痕迹,可是,怎么会没有呢?” 第87章 暗杀刺客 随着元理的话,微风徐徐的房里,一无所获的众人,将目光都放在那一把放置中央的,木色古老的琴上。 琴身雕刻繁复的图案,线条流畅,琴弦紧绷,元理忽然坐在琴前,吓了众人一跳。 “你做什么!” 那是李孝遇害的地方,万一触碰到什么机关…… 可元理忽然手放唇边:“嘘……”他没有触碰机关,甚至不想听到任何人说话。 元理的目光专注而锐利,轻抚琴身,似在感受着什么,目光逐渐深沉……忽然一点也不像少年模样了。 木,是历经岁月洗礼的上好沉木。 元理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滑过几次,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思,表情过于严肃,谁也没有打扰。 透过窗户的微风吹进屋内,带来阵阵深秋的桂花香。 徐有功正准备去四周再看,元理突然下定某种决心道:“我要拆了这琴!” 元理从椅子上蹲下在琴前,众人眼前的他就只露出两只眼,他还在左右观看琴,外边找不到任何痕迹,但是—— “拆开肯定有收获。我还不信了!” 徐有功皱眉,却有些担忧,怕他出事的那种担心,万一里面有机关,杀了他怎么办? 霄归骅突然淡淡道:“要不让我的虫先试试。”她举着小瓶,“先放出虫,确保没有问题,我再收回虫,你再拆开看。”她懂徐有功的担忧。 徐有功认可,元理没拒绝。 只是,一堆井而有序的虫子排列怕进去的时,元理的目光微有些发直,方才那个严肃脸突然变得恐惧。 徐有功想到什么,过去捂着他的眼,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松口气。 崔玄瞥一眼,皱眉,对林如海和徐有功嫌弃道:“我说……那么大个门派培养出来的,还怕虫子?就这么惯着他?”前一句是对着林如海,后一句就是对着徐有功了。 怕虫子这事,徐有功倒不想说太多,不过,徐有功微微思考,看向林如海,“为何要他得此……禁锢?”指的是,一看到转圈的东西,或者刺激,就莫名的发病转圈等。 徐有功直觉林如海知道什么,可林如海竟是少有的冷酷无情,“这是他应该承受得!这才算什么,要不是他……” 没说完得话,被元理拿下手后的冷眸阻止,“林叔,你是要看这样的我么。” 他声音忽然发冷,冷的如同徐有功一样。 瞬间,所有人都愣住。 元理的冷漠,写在满脸,满眼,然而,下一秒,就露出笑容来道:“我会学,就跟那个……周兴,他在牢里说学纨绔,背台词,我也会,只是……我不想,我就只想算数,钻研数得道理……哎呀,虫子出来了!那是不是可以拆开了!” 他恢复如常后,可徐有功和崔玄视线意外相对,都是深沉。 唯独林如海眼神划过惊愕和惊喜,稍纵即逝。 倒是霄归骅始终没什么表情变化,事到如今,她得身体快撑不住了,元理得身份是什么她没兴趣,她只要元理是能帮得上忙就行。其他的就是—— 她的身份问题。 倪秋,周兴都落了狱,她看得出来徐有功很多想要问,可是他都没有。 而元理也没问,这就说明元理也没有把她当外人。 然而,他们越是不闻不问,她其实就越难受…也…越是不敢讲。 她知道,徐有功是个对案件一丝不苟的人,是个严酷得执法者,可这样的人,对她,一言不发。 “好了,可以看了。” 桌子上的虫子全部归队,收回虫子,霄归骅也收回意识,说完,退一步。 元理走过去,抱起来琴,这次完全贴上去看,拿到窗户口透着光看,然而……琴翻来覆去,还是看不到。 “可恶,死在琴前,那个位置力度的话只能是从琴发出的机关,我本来不想拆的,来!拆!拆了它!” 他发号施令,不知道对谁,但崔玄已经抽出刀来道:“让开,一刀劈开,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后,打开,林如海让众人后退。 他善用机关,可打开后。琴中间是中空的,至少目前看不存在任何机关,林如海提出是否木片里还有夹层,这就需要仔细分开了。 徐有功冷冷旁观,觉得还是再去看门,窗, 这世上就不存在密室内杀人无形,一定有哪里遗漏,或者是凶手从哪里进来,刺杀了他,而不是机关。 但不等他走到窗,门外侧传来熟悉的声,“那个……诸位大人,接触过这间屋子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大人要现在就开始审查嘛?” 是这里的管家,说的小心翼翼,没办法,徐有功这边几个人看起来除了那个抱琴的傻子外,都不好招惹,目光扫过被劈开的琴,他假装没看到。 徐有功回头,眼看元理丈量着琴得内部,颔首后转身走出,崔玄霄归骅跟着。 院内,棺材边站四人。 包括管家在内得四个人,管家主动自我介绍及介绍其他人,四人分别为管家为得福得禄得寿得喜。 “大人,我们四个福禄寿喜,就是负责这边院子了, “奴才和阿禄负责得是,进出所有得物品,吃的我负责,恭桶和洒扫是阿禄,阿寿和阿喜姑娘负责贴身收拾伺候咱们大人更衣,贴身衣和所有的整理。” “偌大个府,就只有四名?怎么不信…”崔玄不信,抱剑没说完,得福管家就回道:“外院人员多,但是能自由进出得只有我们。”接着转过头就怒斥道:“你们,快告诉大人,你们平时都做了什么事!出事那天,都在哪里!” 得禄,得寿,得喜连忙都跪下,你一言我一语得说起,这个说那天没进门,那个也说没进门,最后一个倒是进去了,是带人去踹门得。 “也就是说,你们在发现刺史大人死前得一晚,还见面了,当天就见到死人了。” 尽管说的乱七八糟,但徐有功得分析仍旧精准。 崔玄不懂破案,听他这么总结就点头,“对,死前最后一面,很重要。” 徐有功继续问:“你们是否记得,最后见到刺史大人,他是什么样得样貌,状态?” 这次福禄寿喜都摇头,是异口同声说,刺史大人最近在练琴,晚上不让人靠近。 “不只事发,是前后都不让任何人靠近,”管家得福等众人说完,又补充道:“老奴看过大人最近和琴社得一位娘子联系密切,因为那把琴是大人母亲留给大人的遗物。古琴出问题,所以,大人还与一位古琴娘子在这里见过,可那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不过,大人每日都有弹奏……” 最后一句话说的时候,来福低下头,而徐有功得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 首先,他没有主动询问是否每日弹琴,来福这句话,表面上看起来没有毛病,可是……主动回答询问话题以外得话,基本上都带有引导得性质。 更别提一路走来,他遇到太多引导,这个来福是故意想让他朝着琴社查? 还没说话,徐有功耳边响起崔玄声音:“这么看来,琴社老板还是很大的嫌疑,毕竟刚才元理……” 他没说完的话,让徐有功直接侧手捂住嘴。 唇贴着掌心得炽热让徐有功一顿,觉得这个姿势不太对,甩了甩手,却是一句,“没有别的更好办法阻止你蠢下去。” 崔玄不可思议,“徐有功你是骂人了吗?” 徐有功置之不理。 来福还跪着,问:“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如果没……” 崔玄呸了一口又抢道:“这还用问?去琴社!” 徐有功皱眉,心中盘算,这崔玄该不会也是个骗子,还是得看破棋局,找到二皇子之死真正的用意。 该死的是,因为李素节得打乱节奏,他现在一时半刻居然想不出背后执棋人得真正目的。 突然,来福一声大叫—— “琴!” 顺着来福目光,徐有功回头看来福跪着爬过去屋子。 屋内是已被大卸八块得古琴。 来福爬到门框,手都磨出血,抓着门框,哭道:“爷得琴,还要陪葬的!你们!你们!” 他似有脾气,可……也只是怒了一下就哭起来,“对不起爷,没保护好您的琴……” 这一幕,徐有功看得无趣,“别作戏,起来。” 来福一顿,抬起头,诧异,又很快皱眉说道:“大人您在说什么!那是我家大……阿!”突然,他又睁大眼笑起来,“哎呀,那不是大人的琴,大人,老奴想起来了,遗物早就被送去给刚才说的琴社老板娘拿去了,这个是其他的琴,随便拆,没事,哈哈!”来福又哭又笑,徐有功只注意到他眼底一晃一晃得光。 说谎不打草稿,看来—— 这里有局。 不过,还是那句话,他看不穿了。 徐有功脊背绷紧,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下棋的人,把他的看穿,或看不穿,都作为一步棋。 他现在能做的,除了自己步入棋局外,没有任何办法看透。 “去琴社。” 既然那么想让他去,那就去。 琴社距离刺史府不远。 徐有功缓步走进琴社,一名女掌柜,背对他,正在柜台后整理各种古琴。 那背影有些熟悉,徐有功一时想不到,但徐有功很警惕,目前为止让他熟悉的,活着的女子……屈指可数。 徐有功冷冷道:“这位姑娘,在下来取琴。” 女子背影婀娜多姿,没回头的笑道:“哦,是哪一把?” 徐有功在来的路上就已和来福做好了对接,报上琴名,“舒弓。”说完,他明显看到女子后背一僵,随后一句:“好,您要的琴已经修好了,请问您是要现在带走吗?路程稍微远一点,我去拿。”说话,还是背影。 徐有功道:“在下只是来查一查那把琴的下落。你把琴被送到哪里去了,在下自己去找。” 女子弱声道:“这就不太清楚了。送来的琴太多了,不可能一一记住每把琴的去向。不过,这一把比较别致,在后见过,这就去看看。”说这要走。 徐有功早就察觉她异常,直接拦路道:“姑娘为何不转过来,难道是怕什么?”他想看她是谁,他记不起。 女子还是侧头躲开,“并非如此,而是小女子相貌丑陋怕惊扰了大人。”说完要走,崔玄林如海早就明白一把抓过来,然而女子真转过身来,一张脸出奇恐怖,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徐有功,接着就是道歉,“对,对不住姑娘,无意惊扰!” 就在他鞠躬这时,后侧走来一名抱着琴的师傅,大概是听到前面的话,直接道:“你说的那一把琴是刺史大人的吧?他常来我们这里修琴。最近一直没来,你随我去取来给人家。”最后一句和那女子说的。 伴随姑娘转身跟随,徐有功皱眉,起身,起初目光冷冷,直到--- 姑娘拐角处遇到窗口的风起。 风吹起脸侧一角时,徐有功看到她嘴角的笑,林如海也猛地一惊,“是人皮!她戴了人皮面具!” 伴随林如海说的话,徐有功直接去追! 然而,走到上层,被林如海拉住,“小心机关!” 眼前虽然摆了不少的琴,但是,方才的师傅和女子都不见了,就如同凭空消失! 林如海道:“别进去,去,去外面找!” 徐有功心中一沉,疾步出门,和林如海说的一样,楼下,那女子和师傅已经朝前方跑! 徐有功等人追! 夜色中。 崔玄,徐有功等人身影快速穿梭在狭窄的巷道里,心急如焚。 这也许是最接近真相的时候! 可该死的是……就要追到,几道黑影从暗处闪出,向徐有功他们猛然扑来。 徐有功身形一侧,巧妙地躲过了对方的攻击。 他心中一凛,明白这是遭遇了杀手。 杀手不止一个,训练有素,招招致命,徐有功不敢怠慢,急忙应战。 他身法也算不错,横移,腾空,跃起,拔剑!不断躲避着杀手的攻击。 而崔玄和林如海加入战中,也不算轻松,好在,一番激烈的打斗,徐有功和崔玄终于将杀手逼至角落,可是—— 人也跟丢了! 徐有功看远处时,崔玄使出一记重拳,将准备服毒的杀手击倒在地。 伴随那人嘴里的牙齿和毒一起吐出来,最后一名杀手被林如海摁住,倒地呻吟不止。 徐有功持剑看着夜色,想着再追赶琴社老板,可夜色中,哪里还有身影…… 崔玄则抓着那杀手的下巴直接问:“说!谁派你来的,是不是跟那琴师一伙的!” 话说完,扯下黑衣人面巾,下一秒,崔玄一把给他脸又盖上,林如海也是目光惊愕。 …… 同景,长安城中,武则天坐在李治对面,看着面前棋盘,目露凝重,“陛下这是开启新局了……” 李治难得没跟她扯东扯西,直接道:“徐有功此人,才华横溢,忠诚勇敢,是朝廷中难得的人才。可他过于直言不讳,日后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武则天皱眉道:\"所以,这就是让陛下派出……媚娘院中的侍卫……去暗杀他得原因?” 第88章 我便是官 面对棋盘上的新局面,武则天不解,李治少有没绕弯,直接落子,不是吃掉她的棋,而是拿走她的棋,换上自己的棋,再把她的棋子落在别处。 “先把徐有功的事放下……你来看,或许会懂。” 棋盘上,原本属于武则天的棋,被李治替换后,武则天原本的棋子换到了李治的位置。 武则天看了会儿,皱眉:“臣妾还是愚笨。” 李治皱眉,手搓了搓棋随意丢在空白处,随意落子道:“这棋局,棋子,谁说了算?” 武则天道:“当然是……下棋的人。” 李治摇头:“错,是制定规则的人,棋局的规则,谁能定?” “围棋之道,当然是自古传承下来,创始的人……”武则天说到一半,盯着棋盘,突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跳出规则,制造规则的人,才能制定!而当今世上,可改变棋局的只有夫君,夫君你这是要搅乱棋局,浑水摸鱼,你这是……明目张胆的耍赖……可是……” 武则天虽然懂了李治的大道理,可是回到眼前的问题,还是似懂非懂,“跟徐有功……什么关系?” 李治确认武则天是想不出来了,主动道:“很明显,朕这是明目张胆地帮媚娘的未来铺路,这两枚棋子……若是调换位置,棋路就广了。” 他最好说的只是棋子调换位置。 武则天想到他曾经说的女帝,不敢吭声。 好在,李治继续说下去:“围棋之道,一步错,很可能满盘皆输。你要谨慎……” 武则天转移话题回到最初:“那么陛下的新局,是为了什么?臣妾稍微猜测,莫非是为了……锻炼徐有功?还是谋划什么?” “锻炼是一件事,谋划也有,不过,他这个人,不太好练,可惜放眼朝野,他是唯一一个让朕放心的人,若他能如管仲就好了,可惜他只是个鲍叔公。”(1) 一提起管仲鲍叔公,武则天好像明白了,深沉思虑后道:“陛下的思虑应当是徐有功清廉正直不错,却还是年轻心气傲,不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所以,不如许敬宗。” 近来,上官仪被抓,许敬宗风头无两,武则天想要打压,但是被李治多次摁下,许敬宗明面暗里都是武则天的人,可是武则天想要动他,却必须通过李治。 李治把玩着佛珠道:“国家大事,需要方方面面,徐有功若能排除万难,他成为维护律法的大唐一把利剑,也是极高的地位,只是,朕还是希望他能够做更多,且走且看吧。该你了……” 武则天抿唇,很想搅乱棋局,可是她知道自己还是不够资格,下了一步后才道,“陛下说来说去,还是没说,这些,跟您派臣妾的人去杀他,有什么关系。” “你不可跟他关系过好,至少眼下不行。”李治再落一子后,又把武则天的棋子和自己的换位置,“你又下错了棋,我在这里,尚且可以帮你调换到正确的位置,可我若不在……” 他用的是你我,让武则天有些诧异,而棋盘上的棋子随着李治的一步步换子,等于……他是在不断的将棋子调换位置,把赢的局面都转换给了武则天。 武则天心中再次浮现出这句话,他最好只是在下棋! “陛下是吃味了,媚娘私下见了他?”她试图转移话题,然后手被李治越过棋盘抓住,“别说浑话。” 李治最近严肃异常。 他是认真得教她,道:“我用你的人,他才相信这场戏,你是真的厌恶他! “他若觉得你仍旧心想着他,他肆无忌惮,早晚闯出祸事,别说你,我也有救不了的时候。” 这点倒是对。 武则天就说起刑部,堆积了多少的案子,因为徐有功一个人,那群刑部得老东西,全部罢官。 马不喝水强按头也无用。 身为帝王家,砍死人是小,岗位上没人可用才是最可怕! 武则天也是才学会这个道理,可徐有功却没有…… “一切听夫君的。” 武则天明白后,反握住李治的手,然而李治抽了出来,起身道:“近来需要去贺兰绾绾处走动。你多批些奏本!” 武则天表情瞬间难堪,哪怕知道很多事逢场作戏,可仍旧……握紧了拳。 …… 同景,巷内。 徐有功不难看出崔玄,林如海对面前的杀手,是震惊的,震惊取原于认得,认得的话…… “是天后陛下的人,是吗?她要杀我?” 徐有功说完,林如海崔玄都不知道怎么说,并且,互相对视后,就对徐有功说了让他在此处等,二人竟一个心思,齐齐带着那个杀手,就跑了! 徐有功想追,可这时后侧传来倒地声。 霄归骅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徐有功只能先救人。 霄归骅最近闲来便用血喂养毒虫,想要一次性将徐有功的毒解完,代价就是她气血不足,乃至亏损,一路跑来再也坚持不住,倒下去。 徐有功略通岐黄,切脉后忙抱她前往最近的医馆,左以参汤续气。 医馆药铺的掌柜,夜深就要关门,看徐有功一身气宇轩昂,未怀疑他付不起钱,等熬好药了,问要钱,徐有功对着十两银子,犯愁。 掌柜端着碗,提高声音道:“怎么?没钱?没钱你还敢张口就是人参续命汤!” “对不住,实在是人命关天……”咬了咬牙,徐有功把配剑放过去,“这个抵押。” 掌柜的瞥了一眼,一把推开:“呸!一把破铜烂铁都豁牙了的剑,不行!你!你不给钱就跟我去见官!”药放下,直接端回去。 徐有功看了眼还昏迷的霄归骅,头一次,狠下心道—— “若,若我……便是官呢。” 那人哈哈大笑,讥笑,上下看他:“就你?瘦猴一样,你能是官,我趴在地上吃屎给你看!要不是,你就……” 徐有功不等他说完,便皱眉道:“你这种行为和说法都是违法的,第一,你不可辱骂官员,第二,大唐子民有义务配合协助破案,下官在查案,你若再说,违者轻判两年,重可杀。” 徐有功说的太过于正经严肃,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掌柜突然皱眉,“可……就算你是官也不能不给钱阿!你一个官还能没钱?那你叫人送来,我就信……” 主要是徐有功穿的太寒酸,剑也破烂,实在是叫人难以信服。 徐有功人生地不熟,哪里有人叫,他想去明抢,可是掌柜的瞪大了眼,“怎么?你还想抢?我可喊了!你那么多律法,你怎么不说抢劫怎么判呢!” 徐有功当然不会知法犯法,更不会强行抢走,可若是这样的人……你给他跪下,也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做的就是—— “唐律疏议有定,大唐子民也有义务对呼救者施与救援,若有能力者,而不救援,判处杖刑一百。” 那掌柜气的都笑了:“好好好,拿着律法当钱使是吧?!我官府里可有人!滚滚滚!没钱看什么病!” 徐有功看着脸色惨白的霄归骅,继续道:“你想清楚说话!贿赂官府人员比你现在做的事还要严重,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疏议》定,官吏受财者,受杖刑惩罚,归还赃物,受贿金额较大,会一同判处徒刑、流刑、死刑。还有……请你救命。” “切,没听到,你出去!现在就走!”掌柜的刚听过他说呼救不管要判刑,直接捂住耳朵,然而徐有功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摁住了他的胳膊,那双鬼爪如桎梏,“我说——请救命!” 徐有功一字一句,终于不再文质彬彬,掌柜呆若木鸡。 徐有功看他继续道:“我呼救了,你听到,装作听不到,会判处杖刑六十。我这是在救你,你别不听劝。” “……” 掌柜咬牙切齿,虽然不懂,可是他说的好真。 “参汤拿来。” 徐有功再次说。 掌柜坐下来,也开始赖皮,“拿不了,你不就是弄律法吗?我要是腿瘸了动不了呢!” 徐有功不再惯着他了,边走过去拿边说:“力不能及进行救援,需要迅速报告官府,否则也会被视为见死不救,你另一条腿,也得瘸!” “你!你你你!” 徐有功端着碗走到霄归骅面前,直接开始喂,掌柜的很想过去,可是莫名不敢。 一碗参汤下去后,徐有功才是抱拳:“这十两我会按照当下的利与本来还。” 掌柜除了笑,无奈的笑,别无他法,至于是不是官,这里宵禁也没办法管,于是转身走人。 惹不起,躲得起! 只是,等他过会儿回来的时候,借条已经写好了,十两银子欠款,落款是徐有功。 徐有功跟着醒来得霄归骅已经走了一会儿。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徐有功也不能放任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得跑,拉住了她,“你要去哪?” “二哥别管我了,我……我……”霄归骅说不出来,只能跪,腿软无力,也有心虚愧疚。 徐有功知道她心思,他跟着一起跪,“放心,不管怎样,你都是我三妹,若是你有罪,哥……跟你一起受罚。” “不,我不是你妹!我大哥得事,我不好说,可是……二哥,我真的没有做过害人的事,可我也阻止不了,你刚说的我都听到了,论理,我也该被罚……” 徐有功绝没有在案件之外说太多话,可他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给了三妹,“怎样罚,也要看案件,不是你说了算,更不是我说了算,要仔细研究刑法,地上冷,起来,听话。”几乎带着哄了。 “二哥,周兴和倪秋,我……”霄归骅想坦白,可是做不到,徐有功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若能说最好,你若是不说,哥也没办法,对别人哥会用各种办法,可对你,我太了解,你不想说,神仙也撬不开你的嘴。” “其实能得。”她声音微弱,“谁都不能,只有你能。” 徐有功就是她的神。 可徐有功没听到,因为这时候,后侧传来了林如海的声音,“可算找到了……别乱跑了,快找个地方安顿。”又说,崔玄带着那杀手,回去问天后陛下了。 徐有功竟没什么太多情绪,只是扶着霄归骅往前走。 直到林如海嘀咕道:“也不知道天后陛下什么意思。” 徐有功幽幽冷冷道“:“小心天后连他也杀了。”他,指的崔玄。 林如海道:“不可能,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你想想,真要杀你,应该派我们杀你才对。不是吗?” 徐有功置之一笑,“你想没想过,万一是想连你们也杀了?若是那机关房间我们去了,也许已经全死了。” 林如海喉结滚动。 他想到刚才从刺客杀手嘴里套出来的话,他们是被皇上,冒用天后的名义弄过来刺杀,就是心头发冷。 不过他不敢和徐有功说,只是道:“徐有功,你不能这么推测天后陛下!” 徐有功不说话。 林如海咬牙,在崔玄打听情况回来前,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不过他和崔玄有商量探讨,莫非—— 真像是外界传的,天后和陛下已经……不睦。 天后是个好人,若天后有事… 林如海皱眉,看着徐有功,不好说这些事儿,毕竟告诉他也无用,只能干巴巴的解释—— “虽然不知道天后陛下是在做什么,可是……她绝不会杀你,更不可能杀崔玄,崔玄家中颇有势力,是绝不会死的,我也一样。而你——” “我什么?我查到了二皇子,二皇子死了,我查到四皇子,四皇子没证据,就是我之前说的,所有的一切,她都知道,她只是拿我,当个幌子,如今一切都拿到她手里,开始狡兔死,良弓藏罢了。” 徐有功看的很透彻,林如海却举起手来—— “不可能!我林如海以命发誓,绝非如此。你是天后…”重点扶持的人没说。 一直讨论这个话题似乎始终也没结果,林如海转移话题道:“要我说还是问问之前那父子,不就知道许多了?你当时为何不问?” 徐有功道:“我问过,我要跟他们合作。” 林如海一顿,“什么时候?” 徐有功淡漠道:“有天你们都不在,我去四皇子那之前,就是他们带的路。” 林如海惊讶了:“你说你找他们合作?他们还答应了?你你你,你说什么他们能答应带你去的四皇子那?” 第89章 画皮女子 小巷内,徐有功停下来,声音浅淡:“我说,我跟他们合作,斗天后。” 月色柔和,如银纱覆盖,青石板路泛着淡淡的光泽,徐有功叹口气,“可惜他们没上当。” 微风轻拂,轻摇挂在檐下的灯笼,洒下斑驳的影……几度只呀作响,他又惋惜道,“他们开始答应了,后来改主意了。” 徐有功说的时候,林如海和霄归骅一直对视,有些复杂,又有些……莫名。 林如海皱眉,等徐有功看过来才对徐有功说道—— “他们傻了才不改主意吧?你一面查他们案子,一面说你查天后,鬼信!我,你,你至少也把案子朝天后靠靠,去查天后,他们才信你……” 霄归骅听得莫名笑。 可很快笑容又消失,因为想到自己当时给李素节也玩过这套,突然觉得没那么好笑,至少自己没资格嘲笑徐有功! 好在,那事儿,除了她和李素节没人知道! 徐有功忽然抬头望月亮说:“其实想过他们会不信我。” 林如海皱眉看他,“想到了还……” 徐有功顾自的说下去,“可没想到他们那么蠢,或者说,聪睿一些,说不定,这件事就成了。他们若是反着想我,反过来想我得计谋,就会同意我得合作,但因他们智慧不足,所以,不足以中我的计,是我把他们想得过于聪睿,反而棋差一招。” “什么都什么……住口!”林如海被他绕得头晕,喝止后,却又被徐有功启发,“你说会不会,天后也许就是在帮你?” “你的话,说穿了也不过是反其道而行,天后若是真的杀你,那不就是……助你行动!”林如海的话,让徐有功微微一顿,可接着皱眉:“她会吗?” 林如海一拍大腿:“她怎么不会,你不给她写信了吗?” 徐有功恍惚记起来这茬,虽然信上没有写明让她杀自己,可确确实实,如果天后主动派人杀他的话,就是划清界限,然后……方便他行动。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天后陛下又要做什么!可是,我知道,古往今来,只有浑水才能摸鱼……如今一切被你查的清清楚楚,谁还敢动?必须乱起来,才好有人趁乱做事!这样,才好一网打尽!你那么聪睿,怎么还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浑水摸鱼。 搅乱棋局。 随着林如海的话,徐有功脑海里划过去什么,皱眉,还没想明,突然林如海一拍脑袋,“糟了,元理还在府衙!” 徐有功也蓦然停止记忆,想起之前的管家非要把他们朝着这边引…… 三人,连忙赶回! 遂州府衙,少许灯下,有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徐有功眼神犀利,一眼认出来是管家来福。 “你去抓他!” 随着徐有功的话,管家一个倒抽气就要往前跑,但他哪里跑得过林如海! 转眼就让林如海一把抓住,提回来。 徐有功忙着往府衙走,脸色苍白,害怕元理出事。 林如海压着管家询问元理的下落,得知还在里头,才是松口气。 二皇子遇害的房内。 徐有功也不怕机关,一脚踹开门去找元理,未曾想,真有一道光影掠过,霄归骅忙推开他,但是那一抹影飞快地掠过眼前,瞬间消失了。 眼看元理躺在地上…… 徐有功赶紧走上前,霄归骅把脉后发现,“他只是睡着。” 徐有功才是松口气。 屋内,好像没有变化,但是又好像变化了什么。 徐有功正要走,霄归骅鼻尖微动,突然抓住他说—— “二哥且慢。” 她转头,拿出虫,轻轻地将虫子放在那堆琴的碎片上。 静谧的呼吸声里,虫子们立刻忙碌起来,它们沿着琴木爬行的咯吱声密密麻麻,爬过木碎,再到琴弦。 一只虫子突然停止动作,小身体开始痉挛,然后无力地摇晃,垂下触须。 徐有功脸上闪过一丝忧虑,看向元理,再看向霄归骅,他并未打扰,继续等待其他虫子的反应。 直到所有虫子倒下,徐有功才轻声问,“琴弦有毒?” 刚说完,最开始的那只虫子竟动了。 其他的虫子,也出现同样症状,就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醉酒了,醒过来也是摇摇晃晃。 徐有功目光深沉,“这是什么?” 霄归骅站起来道:“是一种,可以短时间让人昏昏沉沉的粉。江湖称作为……拍花粉。原本是用给江洋大盗或者采花贼……用来迷惑女子,粉末只要拍到身上,拍花子跟着受害人,等那人嗅一段时间,就会昏昏沉沉,吸入过量,可令人言听计从,但药效过后……就完全无从查验,包括尸检。” “就是——需要长时间的摄入,也需要一定时间的发挥药效……所以,时常不会很灵,若是遇到有人同伙,也就作罢,江湖称一句,遇到拍花子了,也就罢了。” 随着霄归骅一句句说,徐有功已经脑海中有了画面,“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目光掠过琴弦脑海中已然有画面,琴弦上放置了拍花粉,不多时,人就会迷糊,失去神智。 “可即便如此,也只能说明二皇子在当时被迷晕了。这间密室要怎么说?”林如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插嘴说道:“还有……虽然我不相信天后派人杀我们,或谁来杀……但……这里不宜久留了。” 徐有功目光沉重,让霄归骅先去把元理安置,随即看向屋内。 溯本求源。 若他是要杀死皇子的人…… 弦用拍花的迷药,等人昏昏沉沉时……再…… “咯吱咯吱。” 几只老鼠的声音让徐有功抬头,接着,另一侧传来轻哼,是元理醒了。 人开始还有些迷糊,等针拔出来就彻底目光清澈,看到徐有功就立即汇报道:“徐有功!我算出来了精准的……位置!就是这里!” 元理摇摇晃晃走到梁下,“虽然我用天干地支算的,但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阿,你先听我说,我在这个方位设下一个点,这个位置也设下,然后,用老鼠!有老鼠就全对了!” 他指着大梁上的老鼠道,“我查了,这上面有节机关可以收线,前面是绷紧的细弦,连接琴弦……只要有老鼠咬断上侧绳索后,绳子不解,外面的人再推门就能大力的把绳子晃断!导致绳子立刻收回,这时候,无论上面挂着什么,比如刀!就可以直插心口而来,也只有这样的方法,才有这样的力度和贯穿!但……我就是不明白他是怎么愿意把那东西缠在自己身上,还坐在琴上的……然后我观察琴弦呢,就睡着了……” 随着元理再次的沉入说法,徐有功皱眉想起方才的一闪而过,机关术法他不知道,可林如海飞身上梁,看了一眼道,“果真如此。大人,还要再来一次么?我可以复原机关。” “不必了。”徐有功方才已经看到那东西,虽然一闪而过,但是这并不是本案的重点,重点是谁设下! 他思考的时候,元理嘀咕着天干地支究竟是不够具体,太过虚无缥缈,“是我不行,我……算不出原理,是我不行……”又要转圈,被徐有功过去拉住,“你行的。” 人皮案的开始,徐有功对他的天干地支是有所疑惑,可一路走来那么多次,他反复用天干地支演算出同一个结果,哪怕眼下没有别的算数辅佐,可是徐有功信他,并且,徐有功看向霄归骅,“按照元理的意思,加上你的拍花粉,这一切就可以成立了,密室可以让他自己‘打造’。只要出事前,那个人在房间里,等他药效起,吩咐让他把机关做好,门打开,再让他合上走回去,就可以完成一切。” 林如海从大梁上下来,“那就是说,只要查找到底是谁来过这里?刚才的管家我都抓了,在柴房。”林如海说的还有些担心,“我先去看看,别一会儿再死了……” 徐有功直接跟着走,元理听到拍花粉一拍脑袋,明白了:“那我知道,若是在弦上放置迷烟!那么,人肯定就在这里让干嘛干嘛!密室说法就不攻自破!” 徐有功已经走出去了,霄归骅走了几步还是虚,差点摔倒被元理扶助,却扶的地方不太对。 软的。 “三哥你胸好软……”没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下,接着脸上浮现一个大巴掌印。 一大嘴巴子,元理还没反应过来,霄归骅已经走了。 元理原地愣了许久才意识到,“三哥……三妹……妮……阿!三姐?” 没喊完,一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霄归骅回头,毒虫拿在手上,不说话,但是眼神寒冷,元理冷静下来—— “三哥,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看到。”更什么都没碰! 霄归骅这才转身。 夜幕低垂。 柴房的光芒浅浅。 徐有功坐在房中林如海临时设好的主审位上,昏黄的烛光映照他严肃面容,使他的眼神更加锐利。 他手下则是……两卷白皮书。 管家跪在徐有功面前,脸色苍白,汗水从额头滑落。 他的眼神闪烁,表情慌乱,徐有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大唐律法,主动交代和被审,你知道区别什么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管家摇头后,冷硬权威道,“不知道,本官告诉你! “主动坦白并如实供述全部罪行的,这被称为完全自首。罪犯可原其罪,免除刑事处罚。但若自首不实不尽,为不完全自首,就无法全免罪,以不实不尽之罪,罪之!” 林如海帮腔:“听明白了吗?我们大人是给你机会主动坦白!” 管家仍低头不语。 徐有功继续道:“很好,你没有机会了,那本官来说,你身为管家,却联合琴社的人涉嫌谋杀朝廷命官,当朝皇子,你以为,你除了自首,还能如何逃脱律法制裁?!” 没有惊堂木,徐有功手一拍,管家就跪下喊冤,“大人明鉴,小的怎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给他用书!”徐有功手一推,他不上刑,但是愿意用书,不想管家直指痛处,“用,用什么?你……您不是徐无杖吗!你,你不是不动刑吗!” 管家颤抖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而且,我……我没有……”他的话语显得无力。 徐有功翻开白皮书,“你自己都说了,这里只有你们四人,况且,我没说用刑,这是……”白皮书缓缓绽开的时候,徐有功目光深沉—— “这是大唐的律法。” 是律法未待填补的空白。 管家不知他说什么,脸色却愈发苍白,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更加害怕,林如海拿起白皮走过来,莫名的害怕让他突然道:“我……我说……” 接着直接说明,是琴行的那位女娘子找他疏通关系,在案发前一日,说要藏在皇子的房中,给皇子一个惊喜。 “可是!可是她走的时候,二皇子还活着阿!老奴我是亲眼看见大人关的门阿!而且,第二天她也不见了!”管家声泪俱下。 徐有功静静地听着管家的交代,尽管早有定论,可听完管家的全部供述,仍是心口闷疼了一下。 “让他签字画押。白皮收起。” 审讯,简单结束。 徐有功站起来,背手而立。 很明显,这次的案件……确实又是背后的人做的。 可是,徐有功双拳紧握,目光深邃,在茫茫夜色中却看不清楚背后与他下棋的人了。 可无论怎么说,这场罪恶,他必要亲手终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过程多么曲折,他都不会放弃……只要—— 他不死!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他头痛欲裂了。 府衙案件签字画押后,等同于告破一半,当地官府接到调令来辅佐,不想竟是结案。 这就结?不问问那女子? 府衙给出结果,问啊,找啊,可那不就是结案的结果吗? 徐有功一听这话,没走。 他打算画一下“女子”的面容,开始是琴行的—— “就这样的脸,你说给二皇子惊喜?” 管家瞪大眼,表示不是这张脸,“那位娘子好貌美的!绝不是这样……” “那她什么模样?”徐有功询问后,便寻着管家说的画下一张脸,而越是画,越是熟悉……当然,他也猜到了一二。 最后他甚至没有给出自己的画,翻了几页,回到最初的人皮案中的画女子,递过去—— “是她吗?” 管家睁大眼道:“对!就是她!” 第90章 十两银子 遂州府衙的审讯室里,烛光昏暗,徐有功打开另一张图,那是照管家来福的话进行罪犯描绘得。 随着要求,更改几番眉眼高低,画中女子成型后,他在来福一遍遍的“是她”中,目光逐渐犀利。 县衙内的人过来看了一眼,竟也是说认得,确认琴行是这个女人,可元理看了,额头冷汗一下冒出来,双手也是不停地颤抖,“我我我记得不错……这女的在汝川……就死了吧?” 说的是徐有功拿着画像给众家仆看的时候的场景了。 画中人——正是梁惠识的义女,消失的梁霜! 虽然徐有功那时说了是双生子一类,可毕竟没人看到另一个… 徐有功没被元理打扰,语气严肃,目光如炬看向管家—— “再问你一遍,你是否确认这就是女掌柜。”说这话,喉结滚滚,他也紧张,只是不能表现出来。 来福低头不语,他额头的汗水滑落,滴在衣上,眼神乱转,徐有功脸色就更难看,看来,就是他想的那种坏情况了。 “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是么?”徐有功突然的话让来福猛然抬起头,又接着低下头,“没,没有!怎么会有……大人,我就是……” “你最好没有,因为之前听话的,都死了。你若跟着我,或者我能保你。” 徐有功说的是事实,顺带提了一嘴,“就连县令也不能幸免,你若不信,问问是否有这些事。之前死了多少人…”他看向现在管事儿的县令,有敲打的意味。 可县令只是低头,来福也只抿唇,重复,“没有,”他的声音微弱,但语气坚定,“我就是有些害怕,不过,把一个女人放到我家刺史大人的房间,这有没有触犯哪些律法……”再顿了顿抬起头,来福道:“如果没有,那我是不是……无罪,可以释放?” 最后这些话,让徐有功确认,他背后绝对有人指导。 这似曾相识的对话里头还有很明显的周兴的味道。 当初周兴狡辩也是带着如此感觉,如此一来,徐有功确认了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这管家背后,和李素节也有关系! 虽然他拿不到实际的证据表明,指认李素节,但他就是有直觉,可还想要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用话语感化了来福,结果,没等他开口外面传来了马蹄和大喊声—— “圣旨到!大理寺徐有功,速速前来接旨!” 其他都无所谓,那大理寺的头衔,就让管家和县衙一众人目光转变。 他可没忘了,自己是戴罪之身!这就脱罪了? 元理睁大眼,从瑟瑟发抖到双眸发亮:“徐有功,徐大人,大理寺哎!你是不是升官了!不对,无罪了?” 徐有功却只面色深沉的走出去,并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因为这是陛下圣旨!而他无罪,就说明……天后有罪? 到外,一群人跪下,徐有功最后才跪,那公公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徐有功,秉心忠诚,德行卓异,才智非凡。在朝则尽职尽责;在野则清正廉洁。自卿入仕来,秉持公心,克己奉公,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福。今特赐卿子升任[大理寺遣派御史],前往[汝阳]地带,彻查天后案,因涉及重大,关系民生,国母,卿,素有洞察之才,断案如神,朕深信爱卿必能查明真相,还以公道。今命你御史出行查案,务必要尽心竭力,秉公处理,钦此!” 伴随宣读完毕,徐有功冷冷起身,并无表情,公公一句“还不谢恩”,他才是一句谢恩,拿过来后,转身就走。 那公公愣了下,戚了一声,翻个白眼,“东西放下,咱们走。” 说的东西是一堆白银和新御史官服。 徐有功起初没兴趣,元理眼睛却发直了扑上去:“我的天爷啊,徐有功,发财了!我跟你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多钱!你快来看啊!一二三……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啊!” 伴随元理的惊呼,徐有功忽然去而复回,拎着银子就走! 元理连忙跟上去,“哎,去哪儿?去哪儿?这就走?我要吃烧鸡!一整只的那种!” “等等我……” …… 同景,宽敞的朝堂之上,李治高坐龙椅,面容庄重而威严。 他已许久没有上朝了,近日告病,全是天后武则天代劳。 他的目光扫过大殿,落在群臣的脸上,似在寻找着什么。 大臣们则肃立两旁,神情各异,有的忧心忡忡,有的满怀期待,气氛庄重,紧张。 稍迟,李治才沉声开口,打破了朝堂上的沉默:“各位爱卿,今日前来,是为了商议一件重要事宜。”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显得铿锵有力。 一位老臣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不知您所言何事?” 李治微微一笑,回答道:“近日上官仪案,都听到了吧?”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议论纷纷。大臣们交头接耳,纷纷表达自己的看法。 有支持立即杀死的许党,也有担忧、建议慎重考虑的上官党派。 金碧辉煌的殿内,李治坐在龙椅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时微微点头,却不知道是认可的哪一方,因为大臣们分列两侧,他左右都有点头……直等群臣安静,他才悠悠道,“事实上,朕收到一封御史台的检举信,或诸位爱卿可听完大概后再行决断如何断判上官案。” 信,李治是没有拿出来的,但是大概讲述了一下—— “信的内容实名举报了武后,为了农书推行而故意杀人,栽赃陷害上官仪。诸位,可有听到风声?” 一时间,群臣哗然,这是真没收到消息! 李治环顾四周,微往后躺了躺道:“各位爱卿,是想不明白吗?”他们当然不明白,因为信压根是他做的假货,“也不必想明白,总之,天后之事,无论是否属实,朕都深感她德行有亏,不能再母仪天下,故——有意废后。” 许敬宗从看到李治上朝就眉头紧皱,到这里急忙跪下,高举笏板道:“陛下,天后乃一国之母,废后事关重大。还望陛下三思!”说完磕头,是真磕,咚地一声巨响。 李治眼眸微眯:“朕当然知此事非同小可。然而,身为国母,应以德行为先。可皇后近来行为不检,不仅惹得民间议论纷纷,就连蒲州一介九品县令都辞官状告到长安来,实在是有损大唐威仪!更别说,那封检举信了!” 许敬宗眼珠子飞快地转动,几乎是把能想的都想了一遍,终于找到突破口,“陛下,陛下所言虽有理,但废后亦需慎重。臣以为,可让皇后闭门思过,修身养性,以观后效!再有,命狄仁杰火速前来查案……究竟是否有其事,那上官仪诬告反坐,难不保是有人要害天后陛……” 李治一抬手一盏瓷杯打碎,“朕意已决,废后势在必行!只是废后之后,需有一人代之母仪天下。诸位爱卿,谁堪担此大任!自行讨论吧!” 转身,直接走人,大臣们这下彻底炸了锅。 稍迟,大殿内,议论纷纷,开始探讨合适的人选,只有许敬宗跺了跺脚,走过去又跪下,“陛下,三思啊!” -- 退下朝堂,武则天就在后侧,前面的一切她都听着,倒是没想到她一直想要动的许敬宗是唯一维护她的人。 李治抓着她的手往回走,半点也没有要废后的意思。 武则天少有闷沉,在李治的面前,她把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回到后宫寝间,李治便道:“你是否觉得有些心寒?” 武则天被他摁着肩膀坐下,任由他给自己一点点拆下来发冠,“你不是一直想休息吗,近来你可以休息了。” 李治拆完她的钗环首饰后,坐下来为她梳发。 武则天却是经过一段时间的锤炼打磨,早就蜕变成熟三分,皱眉道:“臣妾不是心寒,臣妾在想之前陛下说的‘用人之道’。许敬宗…臣妾开始有些惊讶,也怀疑他有所企图,是为了利益而暂时与臣妾站在一边,但更多的是不安,臣妾不喜他,可最后他磕头……臣妾又觉得很感激,感激又矛盾,毕竟臣妾一直是想杀他,以儆效尤,可……借由此事,臣妾反而开始重新评估,是否是臣妾没有把握好关系,也就是陛下所说的——用人之道,并非用贤就是好。” 秋日的暖阳之下,铜镜前,李治只是细心地梳理着武则天的黑发。 他的手法轻柔而熟练,对待每一根发丝都温柔至极,但嘴上却毫不留情:“还是错的。” 武则天皱眉,但仍武则天安静坐着,眼神充满信赖,任由李治的手指在她的黑发间穿梭,问:“那夫君说,什么才是对的?” “当你问出这句话,就已是错,因为对错不是绝对,世间万物阴阳相对,相辅相成,善恶本同源,所有的一切正反,都是相互对立、相互依存、相互转化。忠奸也是一样,没有绝对的忠臣,也不存在绝对的奸臣; 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条件下,两者甚至可以相互转化。” 武则天要被他绕晕了,但到最后一句,脑子里倏然划过去一个念头,没抓住,但让李治说了出来—— “古往今来,对于忠臣的定义是,忠于君主,为君主效忠的官吏,徐有功气走了刑部,弄了堆案子,这就是为难,是不忠!但他也不是奸臣,因为奸臣指心术不正,为了个人利益而背叛国家或君主的臣子。所以,朕的用人之道是—— 让君主过得舒服的就是忠臣,让君主为难就是奸臣……” 李治近来时常给武则天长篇大论的讲述治国之道,用人之道,武则天也终于从忙碌中摆脱一切,认真听完,若有所思。 任由阳光照在浓密的黑发上,武则天的眼睛闪耀着如墨玉般的光泽,“陛下最近为何说这么多……” 李治轻抚她的发丝,它是那么的柔顺、光亮,如同黑色的瀑布一般流淌在她的肩膀上。 “因为到时候了……你的农书差不多了,该开始铺路了。” 李治轻轻地说这话,梳理每一根头发,可武则天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疼爱和痛苦,接着回到正题—— “所以,现下明白了么?何为用人?” “明白了,无论是忠臣还是奸臣,都应以国的利益为出发点和落脚点,只有这样才能……” 没说完的话被李治堵住了唇瓣,那一刻周围的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他们两人,以及那铜镜中映出的美好。 他们的眼神交汇,笑意溢出眼角,尽管夫妻数年,可无需言语,彼此的心意已在指尖相扣中流转。 梳完的头发又凌乱了…直到夕阳西下。 李治轻轻拿起一把镶嵌着珍珠的玉梳,将它插在武则天柔软的发间,夫妻拥抱,时间仿佛凝固。 “下面一段时间,我都要把这场戏演足。媚娘……要委屈了。” 李治声音浑厚,武则天只轻轻地点下头,眼中满是幸福和满足,“只要夫妻的心在一处,媚娘不委屈。” 李治看她,眼中满是爱意,可是摸了摸她的黑发,他目光又冷了下来,他也多想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惜—— “砰!” 寝宫,伴随灯盏的砸碎,通明的灯火摇曳,气氛莫名紧张。 李治面容严肃,气冲冲地站在一旁,内监宫女慌忙赶来跪了满地,武则天也脸色苍白,惊恐不安的跪着。 李治则愤怒地再次摔碎灯盏,花瓶—— “你这个毒妇!居然做出这种事!你真是失德之至!” 武则天颤声辩解,“皇上,臣妾没有做过什么错事。臣妾不知道您为什么会这样说!” 李治冷笑:“你还不知道?那就告诉你!御史台和前朝后宫,到处都是你私收贿赂,拿钱买地,还与朝中大臣和江湖门派暗中勾结,做出有损国家利益的事情!这些难道不是你做的好事!” 武则天泫然欲泣,大呼:“皇上,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臣妾对皇上,对国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李治一把甩开,“别以为朕病了就不知道你那些丑事!朕还没死!你私下做了什么!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吗!” 几张文书甩出后,武则天走上前,看完后惊恐的抬起头,“皇上,臣妾没有!臣妾没有做这上面任何的事!” “可这字迹,是你的!” “臣妾不知道为什么可臣妾是冤枉的!” 李治笑了,“冤枉?如果真是冤枉的,那你就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武则天无力摇头,“臣妾没有证据。但是臣妾相信总有一天皇上会明白真相的。” 李治冷冷道,“朕明白的已经够多了,来人,将武氏带下去,禁足一月!朕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处置你这个毒妇!” 武则天匍匐在地,“皇上,您不要这样对待臣妾。臣妾真的没有做这些事……啊!皇上……” 李治只是转身离开,而等门关闭后,武则天就收起了惨兮兮的模样,转身走向了身后的棋盘与堆积如山的书卷。 简单地擦了擦泪,武则天看着面前第一本道德经,莫名想到徐有功,也不知如何了… 第91章 见石通天 房间内,徐有功注视那件新发的绿官袍。 大唐的官服按五行划分,绿属七八品的颜色,宛如初春嫩叶,清新而生机勃勃,承载着生命之力。 袍质地细腻,泛着柔和光泽,一看便知是上好的丝绸,比他之前的袍子材质又好许多。 可沉甸甸的袍子似有千斤重,不仅是因为质地厚实,更是因为—— 它背后所承载的天后之冤。 状告天后那件事只是计谋,要闹大事情……不想,一朝入长安,才知朝中局势如此动荡,天后也是身不由己。 吸一口气,徐有功那双鬼手险些竟提不起官袍。 但最终,徐有功还是面色沉重的将袍子套在身上。 袍子紧贴着他,仿佛量身定做,勾出修长身形。 他目光深沉,已然准备好承担和迎接新来的重任。 不想换好衣服拿上钱走出门,就看到几双望着自己的眼睛。 “徐有功,啥是御史啊?”元理看着徐有功这身衣,啧啧咂嘴:“你这身衣服还挺人模狗样的呢!” 被霄归骅毒虫警告后,元理挠头,使劲儿挠头,“哎呀!想不出来夸人的嘛!我被夸的最好听的就是人摸狗样了!” 徐有功不在意这些,冷冷道:“御史的官职最初只是保管文书,汉时,负担监察职权,以御史大夫为朝中最高官,中丞为副长官,是管辖国家法制、礼仪、政纪……” 元理已经傻了,“我的天咧,这么多事儿你管得着吗!” 林如海也已收拾好东西,过来道:“管得着才是好了,公子,御史的监察权力非常之广,不管是人事、司法、还是经济、地方土地、甚至军队都可以涉猎。大人可大展宏图……” 林如海的话让元理一整个睁大眼,嘴里能塞下颗鸡蛋,“我的天,那徐有功你这……太发达了啊!怪不得出手就是十两!我就说吧,你会做到高官!!我说什么来着——” 元理雀跃,掰着手指,“这要是月月都有十两,我岂不是……每天一只鸡,不,我还要吃鹅!” “别高兴太早,大人只是临时调度,而且这身绿袍……七品服浅绿,并银带,也就只是升了个官职,御史台人也分官位最低,不过,还是那句话,大人如今拿着圣旨,那就等于是什么都可以管,管钱管人管律法,正对了当下大人要查案的难题,有了这道圣旨和这个身份,大人才是真的可以撒开手去查天后冤案。” 林如海得分析,徐有功未理,穿好衣后,转身拿钱出门。 元理赶紧跟上。 遂州地处山内,清晨的小巷,群山环绕,水流匆匆,仿佛是一幅慢慢展开的画卷。 晨曦微露,天边泛起淡粉色,小巷里已开始热闹。 小巷两旁,古朴的木质门扉半开半掩,伴随着轻柔的木门吱呀声。一些早起的摊贩已经开始准备早餐,炊烟袅袅,与清晨的雾气交织在一起; 各色食物的香气、甘甜味道,与清晨的清新空气混合; 元理的食欲被勾起,但他步履轻盈又坚定的在徐有功身旁跳来跳去,眼下他对于这些甜点他没兴趣,他要吃的是鸡,一整只鸡。 然而—— 徐有功带他到了药铺。 清晨的药铺居然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熟悉的一幕让徐有功想起当初梁惠识的医馆,不同的是,这里铺面没有那边大,机关设备也没有那边多,药师们身着深色长袍,忙碌地穿梭在柜台与药架之间,手在药盒与药材间快速地移动……拉扯的木声中,看病抓药的人们也是或坐或立,往来不止。 徐有功个头高,不费力气的在晨光中,找到那一夜给霄归骅熬制参汤的药师,走过去,在那张破旧的桌旁,放下了十两白银后,直接转身。 他那一身绿从靠过来就有人让路,低低的说是官服,但徐有功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放下,走人,借条都不提。 “在下徐有功,多谢搭救。”一句浅浅声色,他行礼就走,绿官袍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点点金光,庄重如山头永远翠绿的劲松。 那大夫傻了,元理也傻了,追出门外,才自我安慰,“他一定不是全给一定不是……” 外头阳光斜照,微风轻吹,元理满眼渴望地追着徐有功,“虽然不知道你为啥给钱,但是,二哥,你肯定没有全部给对吧,我想吃鸡,我好久没吃了!” 徐有功低头看他,后知后觉想到什么,眉头紧皱,“对不住,没钱了。” 元理一下站住脚,有些生气:“你,你明明有钱。你还真都给了啊?我真是!我听说过,你老爱捐钱,可是!就算是佛度众生,你自己也是众生,我也是众生,你好歹留点!你一点没留下,我们怎么回去阿!” 徐有功方才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欠什么,现在想到,也不好回去拿了,只能叹了口气:“我想办法。” “不是,你把钱都拿去做善事没人说,你别给完了啊……” “不是做善事,是还债。”具体怎么欠债他就不想说了,元理气愤地跺脚:“我不管,我要吃鸡肉!” 徐有功也是无奈,不过,他看了一眼身上的官服,突然转身,“等着。” 元理立即改变态度:“等,你给我吃,我就等,我好歹累死累活算数呢……”然后眼看到徐有功走了几步进了当铺,虽然不知道他当什么,但是等徐有功穿着一身黑袍子出来,他知道了。 “你你你!怎么把官服给当了!” 徐有功只是淡然,从路边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嘴角似笑非笑的,递给元理:“先吃点包子,等有钱了再买鸡。” 元理不记得自己听过多少回这样的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回都被哄住…这次不行。 元理这次接过包子,莫名的有些犹豫和憋屈,像是心口窝着一团什么,上不来,下不去的,狠狠咬了一口道:“你这算什么?你……你……哎呀,真是气死我了,你欠了什么东西就十两银子!你知道十两银子是多少吗!” 徐有功只是低头,还是那句:“有钱了一定给你买鸡。” 元理看着手里的包子,忍不住道:“别说了,我这辈子吃不上你买的鸡,”可嘴角莫名上扬,“算了,这次两个包子就先放过你。”咬了一口包子,眼神逐渐柔和。 他一直理解徐有功的苦和清贫。 虽然他还是很想吃鸡,但是他也知道,徐有功不是不给,而是真没有,但假设现在有一只鸡,徐有功肯定会全部给他。 接着又买了一些吃的干粮,徐有功等人从遂州出发。 霄归骅身体不好,四人四匹马价格也不低,稍微核算,就改成了雇佣一辆马车,他单独骑自己的马,随后—— 赶回长安。 同来的时候一样,徐有功还是打算日夜兼程。 霄归骅路上一直昏昏沉沉,这让徐有功不止一次觉得自己租马车是对的。 夜色下,徐有功一身黑色劲装在马车前方借助月色和星辰的光芒,带着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驰骋。 突然,一道绊马索出现在远处,伴随老马的突然停止后侧的马车也停下来,徐有功却是不意外,反而觉得对方来的有点晚。 黑压压的一群人,在发现徐有功没过来后,直接朝着这边一步步碾压,围了过来…… “林叔,带他们先躲到安全地方。别碍事。” 最后三个字说的时候,他抽出长剑。 月色下,他的身影矗立在山路上,与夜融为一体,刺客也不约而同从暗处跃出。 他们的面容隐藏在黑色的面巾后,只露出双眼,闪烁着狡猾与残忍的光芒。 挥舞的剑声,不绝于耳,随着冷冷的风不断在山间穿梭。 徐有功曾苦练武功,紧握手中长剑,剑尖在月下闪烁寒光,他的身形灵活地躲避着刺客的攻击,但刺客的攻击也越发凌厉,直到—— 不多时又多了一波人。 林如海本打算安置好那边两小只就来帮忙,结果就看到山上暴风雨一般密集的刺客,团团围起,打不过去,他一个人,根本打不过去! “怎么多了人?”有刺客不明白了。 “我怎么知道!”其余刺客也不明白! “是咱们的人吗?”这边在问。 “我怎么知道!” “……” 原本认真杀徐有功的刺客突然开始焦虑,因为相比较而言,大家都很慌乱,唯有徐有功依旧保持着冷静和镇定。 徐有功必须稳定,他需要敏锐地捕捉到刺客的破绽,每一次出击都准确地击中目标! “我知道了!是前后夹击,这家伙故意的!快撤!”终于,有智慧星总结出来,但是来不及了…后面的刺客见人就杀! 徐有功心口早早就憋着一团火,每一次挥剑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他的动作像是山间的猛虎,矫健而凶猛,和后侧围攻来的“新刺客”,真形成里外夹击之势。 转眼第一波刺客,全部趴下! “是来杀我,还是,来杀我。” 剑尖染血,徐有功眼神中闪烁焰火,那是对生存的渴望和对眼下局势的愤然,外围的人对视一眼,举剑—— 朝着徐有功刺去! 当然,这群也是来杀他的。 然而…… 从江湖上,下达重金悬赏,要杀死徐有功的,不止一人。 比如,许敬宗和他部下的人,天后如今这一切处境,都是徐有功引起的!杀了他!一了百了; 比如,平康坊的彩月姑娘被杀案牵连当天的王权贵族们,闻风丧胆,知道徐有功拿了御史令,即将回来!杀了他,一了百了; 再比如,李素洁还有……李治。 林如海在杀手漩涡的外头,一声不敢吭,甚至怕两个醒了闹事儿,直接全部用迷药迷晕,然后继续转移。 如果徐有功真的死了……那么他也算是帮助了徐有功做了他最想要做的事!那就是保护好这两位! 山坡上,搏斗激烈。 一波又一波的杀手源源不断的涌来,天也不知何时开始下雨。 大雨之中,一波波的刺客为了得到悬赏,而互相厮杀,徐有功也一剑一剑的刺入刺客的心脏。 一个个刺客倒下,一个个刺客爬起来。 从开始的厮杀,到最后人竟然越来越少了? 最后的刺客们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甘。 徐有功则喘息着,紧握着长剑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那双鬼手已经颤抖,但是他仍旧举起来,只是,血水弄到眼睛里,他抬头望向天空。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层淡淡的银色,笼罩着血色,接着他再看向最后的人。 “还要继续么。徐某……奉陪到底。” 话音落,刺客群中竟然是缓缓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有功的手一顿:“石通天?” --- 某处深山内的宅内。 华灯初上,李素节静静地站在石阿大前,环顾他的宅院,踱步其中。 其中布置典雅,富丽,红木床榻上铺着柔软的丝绸被褥,窗前则挂着一幅山水画,随风轻轻摆动。 窗口,精巧银质烛台上,烛火摇曳,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石阿大眼神略沉,一言不发,李素节则站在多宝置物架前轻抚拿起一柄精致玉扇,打开,似在回忆着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步声,女子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件华袍,“高大……阿!奴婢该死!不知有贵客!” 李素节微笑,指着她,“站起身来,出去。”那女子退下,他才回头道:“高猛,日子过得不错。” 高猛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找回自己的名字,躬身抱拳:“全靠主子赏赐。” 李素洁挑眉,“赏赐,你也知道这是本王给你的,那这次为何不接下这个任务?” 高猛吞咽口水,道:“从前为了金钱,如今……“没说完的话,让李素节将那扇子丢在地上,瞬间咽回肚子里,李素节问:“如今什么?” 高猛聪睿,明白他没有其他选择,“四皇子英明,我是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懈怠,可现在,已经被殿下摔碎,没有了!请殿下吩咐!高猛一切听从。高猛知错!” 高猛跪下磕头,李素节却是摇头,“不,你回得这么好,反倒是不敢信了。说个实打实的短处,记住,是我在给你机会说,而不是我主动说,这是两回事!” 高猛跪在地上的拳头,握紧了松开,“方才的侍女是我的女人,她已经有我的骨肉,若我能活着回来,还请殿下垂怜,给我们石家留后。” 第92章 一整只鸡 夜幕下的荒野上,徐有功和“石通天”对视,稍迟,就认出他并非石通天,当然有人死不可复生的缘故,更主要的是,他们虽然样貌相似,可身高,气势和之前截然不同,脸上也少颗痣。 “李素节还真是很喜欢找兄弟,姐妹。”徐有功说时,脑海里蓦然划过去霄归骅和霄冬至,不过很快压下,眼看一群刺客退下。 刺客是以石阿大为首的,眼看石阿大和徐有功面对面地站在那,纷纷退后。 石阿大并没有解释,举刀便劈。 刀光剑影间,徐有功与他激烈交锋。 但很快,石阿大就发现,徐有功明显是留有余地,他的剑招点到为止,并未全力施为。 开始石阿大还以为他是想要留他活口,或者,是那种该死的君子之风度,不想夺人性命云云。 然而不管是哪种,高猛都想要杀死徐有功。 不为别的,迫于生计,无可选择! 高猛拼尽全力,可仍旧不是徐有功对手,高猛可不是君子,眼见自己不是对手,挥动手中的大刀,一声高呼,“上!” 于是,所有人冲上。 然而,徐有功从方才的战斗中莫名领略了一种力量,哪怕人数众多,徐有功也毫不恐惧,轻易地躲过重重攻击,然后一剑与人群中,正中高猛的胸膛。 高猛的身体猛地一顿,徐有功已经收剑,而眼看高猛倒下,其他杀手纷纷挥动手中的武器冲向徐有功! 可他们的攻击在徐有功面前同样不堪一击。 或闪或避,一剑出,便是一人倒下。 杀手们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是一介书生吗?为何他们挥出的每一刀、每一剑,都被徐有功轻易地化解? 不一会,众人纷纷倒在了地上! 战斗到最后一人倒下去的时候,终于结束,徐有功站在风中,嗅着淡淡的血腥,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也是这个时候,轻轻喘息,看着自己的手,才惊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计算过,或者说……是熟练的。 冲,扫,旋……劈……刺……回忆着方才的剑,如行云流水,毫无破绽,可是,他完全记不起。 “额嗯……” 轻微的哼声从远处响起,徐有功连忙走过去,蹲下来,眼看高猛睁开眼。 “我竟然……还活着……” 高猛开始有些不可置信,可又很快闭上眼,他的身上是一道道剑痕,虽然醒过来可是没有力气。 徐有功皱眉看着他,开口道:“活着不好吗?” 高猛一愣,苦笑,“你我是对头,不是我死就是你活,你别装什么正人君子……” 徐有功微微抿唇,心中明白,跟他说不通,不过,随着微风拂过,带起的血腥,山坡上不少人都醒了过来。 情况都和高猛一样,只是躺着,哼哼,却起不来,完全丧失力气。 高猛苦笑一声,忽然道:“想起来了……” 徐有功忙问:“什么?” 高猛看着他,眼神凝重,“你不知我是谁,我却知道你是谁了。”高猛笑得脸上多了一丝无奈,“我虽未杀成你,但我终于知道当年徐有功是怎么一战成名,今日……想必,你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厉害吧?” 徐有功的心狠狠一收,抓紧他胳膊,问:“你知道什么!” 失忆这件事对徐有功,从不是突然的,他的一切生活都是按部就班,只有涉及到大哥的时候,徐有功的脑海中,会一片混乱。 也因此,他拼了命的想要去翻案,去长安看一看当年真正的卷宗……给大哥翻案,可是那份卷宗至今也没到他的手里。 “你不记得自己以前如此厉害就对了,我告诉你,当年教你的那位,与江湖杀手榜上的……并列第一。” 随着高猛的话,徐有功脑海中隐隐约约划过什么。 “臭小子,我们胡族不只骑射是天下第一,剑术也是超凡,便宜你了……还不跪下,叫我大哥。” 是霄冬至的声音,可徐有功想不了太多,头痛中猛然单膝跪下。 高猛眼中迸发出杀意,可身上确确实实没有力气,只能咬牙切齿的躺着,而徐有功脑海中则随剧痛浮现出自己苦练了很久的剑术,却始终不得要领的苦恼画面。 画面很模糊,但是徐有功很知足,因为画面里教他的是霄冬至,“大哥……” 高猛看他沉浸回忆,很想找时机杀他,但始终有心无力,可他不打算放弃,继续道—— “徐有功,当初江湖上,乃至朝堂的人都忌惮和记得你那位出神入化的义兄,当年的他,可是何等威风。一剑出,天下输! “只是,你遭遇了不测,失忆了。但你的剑法,依旧是那般犀利,这种不杀人,却叫人无法再抵抗的神来之剑…… “你既得真传,就是那江湖传说中的不败之人……何必给狗朝廷效命?你知不知道,当年就是朝廷——” 没有说完的话,止与远处突然飞来的箭矢之中。 高猛看着心口飞来的箭,眼睁大,最后一眼,看到远处迅速消失黑影,最后的视线也停在,徐有功愣住和震惊的眼! “别,别死!” 徐有功正在努力地回忆,突然的封口箭从后过来,他下意识躲避,然后就看到面前石通天的兄弟瞳孔扩散…… …… 林如海等到山坡上全然没有动静了,才是小心翼翼地朝着山上,眼看到满山没有一个站着的,他慌张地往里跑,等到看见徐有功的背影更是高呼公子,结果—— “公子……” 徐有功转身的瞬间,把他吓到。 徐有功的脸色沉冷,一双眼虽然血红,可是他的状态……很不对。 是一种空。 仿佛一夜的激斗只是过眼云烟。 又仿佛只是行尸走肉。 “公子你还好吗?啊!” 林如海没说完,躲开,朝着身后出拳,身后的人被打晕,可是更远处地上的人纷纷醒来……一时间,呻吟声四起。 众人杀手醒过来时,正逢天光破晓,每个人都呆滞又欢喜的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再看—— 徐有功远去的背影。 杀手们和高猛一样,虽然伤口虽然深浅不一,但并非致命。 而林如海看到这一幕,目光深沉,这种恰到好处,既能制服对手,又不会取人性命的剑术,当年早就随着胡霄一族的男子灭亡而消失,看来……徐有功是得了那位霄公子真传! 杀手们爬起来后,都没有再想要杀死徐有功的意图,虽然疼痛难忍,但内心更多的是对徐有功的佩服和敬畏。 徐有功是有杀他们的能力的,可是他没有做。 所以,当徐有功的背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时,地上的那些人已经开始相互搀扶,有的已经忍痛离去,有的则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徐有功的名字,原本只是江湖悬赏令上的一抹小黄鱼。 但彼此对视,都明白—— 从此刻开始,杀手榜单上应该再也不会有人接他的单子了…… 徐有功目光空洞的麻木下山。 林如海在发现他有傍身的剑术后,转身也回去之前的马车,将马车重组。 徐有功失去记忆不是三两天,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手中的长剑,一直握着,可是脑袋一直空着。 后侧,马车跟来,马也来了。 他都听到,看到,可仍旧是独自走在山间的小路上,直到感觉一阵杀气袭来。 “公子小心!” 是刚才杀死高猛得黑衣人,徐有功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长剑,身体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黑衣人也正向他冲来,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刀。 徐有功虽然脑海中一片空白,但身体已经做出反应。 先快速闪避,躲过黑衣人的攻击,然后一剑挥出,准确地刺中了对方的胸膛。 黑衣人瞪大眼,有些不可思议,但怒斥了一句:“徐有功,你真以为自己是在做好事么?” 徐有功不说话,上前撕开他的面罩,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但不等他询问,对方已经咬牙中的毒,自尽,眼中……一抹深浓的嘲弄! 徐有功眼看他七窍流血,不知该怎么说,他没想要他的命,就像是没想要山上的那些人命,可是…… 江湖的人可以有江湖离开,这些步入朝廷的……没有机会离开,只能自戕。 耿直如他,曾坚定地相信法律的力量,认为正义终将伸张,是非黑白,必须清晰可见,不容半点混淆。 然而如今—— “徐有功,你真以为自己是在做好事么?” 死士话语,如同锋利的剑,直指他的心,毫无遮掩。 徐有功站在原地,好久,到元理和霄归骅都醒来站在一旁,元理叽叽喳喳而霄归骅对着元理摇头时,他才回过神,转身上马。 他究竟该怎么做? 世事如棋,变化无常,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和失败后,徐有功开始不明白,他还能改变一切吗? 他知道这个世间的灰色地带,也学过如何在其中游刃有余,他更知道直来直去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困境,所以他已在学如何表达,如何解决! 他也妥协退让,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他的信念发生了改变,相反,他更加坚定地相信,一定要解决一切…… 可是……好像没有用。 什么都没有用。 徐有功脑海里划过“石通天”的话。 他最后被封口前,似乎说的是……大哥的死和朝廷有关。 似乎,汝川死去的县令许纯也说过…… 从遂州到长安的路还很长。 漫长的道路经过不少城镇,徐有功雇佣马车后,盘缠几乎都给了霄归骅买药,自己是打了架后的长剑都修补不起,继续扛包做苦力,带着元理一起,免得他出去坑蒙拐骗。 没想到的是,一道横财降临。 那是一如既往地清早,从柴房起来后,元理推开老旧木门的那一刻,一道金光闪闪的光芒映入眼帘,是一枚熠熠生辉的金元宝。 徐有功目视前方去挑水砍柴干活,元理的心砰砰直跳,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元宝揣兜里,那冰凉而沉甸甸的触感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不仅仅是一笔横财,更是他们生活的转折点,从此,再也不用为盘缠而奔波,还可以过上他梦寐以求的吃鸡吃鸭的日子……元理兴奋得几乎要跳起舞来,但很快,他看着远处冷冷看着他的徐有功就意识到—— 这笔横财不见得好花。 上回他给人算命买了一只鸡就被退了回去,咬了咬牙,元理还是决定—— “那个…我捡的…找一下失主吧……” 该死,真该死啊,诱惑无处不在,元理伸出手把金元宝展示的时候,心都要碎了,但是他闭上眼,高呼:“坚守初心,不为财富所动,拿去拿去!” 徐有功有些意外,不过,嘴角少有扯出一抹笑来,“长大成人了。” 说完,正逢失主归来,掌柜询问是否看到一锭金子,徐有功眼看对方掌柜着急的样子,询问了一下金子的重量后,将金子物归原主。 掌柜对徐有功的身份并不知情,但他被徐有功的诚实和善良打动了,尊敬的行礼,请为上宾入住,但徐有功全部拒绝,把元理推出去,“是他捡到给我,让我找失主,你该谢的是他。” 掌柜连忙问元理要什么报酬,徐有功转身去继续拎桶,元理先要了些干粮,随着掌柜的答应后,他看了一眼徐有功,到底没有说那句给我一只鸡…… 不想,等到掌柜的给他们赶路的盘缠,里面除了干粮还有鸡鸭以及若干钱。 开始元理并不知情,等上路后饿了打开才发现……惊喜的差点落泪,“徐有功!你看!我……一整只鸡,一整只!” 徐有功乐于见到他这副模样,目光少有的温润,只是很快又别开脸。 他忧心忡忡,因为愈发觉得自己陷入了越来越大的谜团中,大哥得死如果和朝廷真的关联,且大哥武功高强,就说明大哥的身份和地位必然和高位挂钩,那么前路危险太多,必须得把两只都送走。 也是时候分开了… 第93章 没有元理 “林叔,带他们走吧。” 离开客栈没多远,徐有功便深吸一口气,说出这句。 霄归骅和元理愣住。 霄归骅先问:“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我要一个人走,你们太累赘。” 徐有功的语气坚定冷漠。 元理愤怒地瞪向徐有功,“你又说什么糊涂话呢!我们不早就是一条船上的……” 徐有功没话,只是目光冷冷看着前方,“一条船上的是我自己,带着你们太累。” 霄归骅面色也冷了下来,“你可能又忘了,如果你非要一个人走,我们就死在你面前。” 元理立刻点头,故技重施的去拿刀。 然而徐有功没有丝毫惊慌,他的视线掠过霄归骅和元理,冷冷道:“真的很累赘,你们自己不觉得吗?更何况……林叔应该看到了,我的自保能力不成问题,反而带着你们束手束脚。” 霄归骅愣住,昨夜她虽然昏迷,但她从山坡上看得出来战斗…看来,二哥还是想起来了一些。 元理不懂,也没想到徐有功会如此绝情,从腰间拔出匕首,“行!那我就死你面前!”说罢,他就要向自己的心口刺。 徐有功没说话,只冷冷地看着。 元理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没想到徐有功会如此绝情,最后,一脸愤怒地丢了匕首,他就冲向徐有功,抓住他的衣领,“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不就是杀手吗!不就是…我们不怕死啊……” 徐有功头回一把推开他,接着,策马,直接离去! 当他的背影在夕阳下越来越远的时候,霄归骅目光闪了闪,攥拳,低头。 元理则气的转身把鸡鸭干粮都拿出来狠狠的丢在地上—— “混账!混蛋!早知道拿着金子,小爷就该走!!” 林如海却看着徐有功远去的背影,脑海中掠过昨夜徐有功的剑花繁华。 天后让他保护徐有功,如今徐有功自保比他保护得好得多,林如海转身看向霄归骅和元理,直接说—— “那随我回师门吧。” 元理原本还沉浸在悲痛愤然之中,听到林如海的话,突然睁大眼,从地上爬起来,露出一丝兴奋。 他一直很想回师门,那是他成长的地方,也是他最怀念的地方! “我可以吗?” 他还以为再也回不去了,虽然他也有害怕,可是更多的是感激。 因越是在外面成长他越是知道,自己这一身的学数,都是师门所出。 林如海点头后,他就激动得在草地上狂跑起来,“回家咯!” 林如海却有些担忧的看着霄归骅,准确说是霄归骅那张脸。 那张脸随着年龄增长,和霄冬至几乎一模一样。 “林叔不必担忧,我自有免死绿铜牌。” 听她这么说,林如海这才是松口气,随后,套上马车,启动,是和徐有功的方向,截然相反。 徐有功独自一人回到长安,一路上没再有遇到杀手,但长安城内,从上到下,人人自危。 上—— 是各大王府与权贵们纷纷拿到反馈,知道徐有功的剑术威力,得知他的剑术超群,江湖杀手无人敢应战,心中无不惶恐不安。 于是,他们聚集在一起,纷纷开始商量如何谄媚讨好徐有功,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庇护,别查彩月找他们就好! 下—— 则是长安城城中又出了大事,黎民惶恐。 徐有功骑着高头大马,穿行在繁华的长安街头,沿途上,眼看人们纷纷加快脚步,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模样让徐有功想起了汝阳。 而路过长安街头的棋社和状元楼,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徐有功的心中却是空荡荡,他有些想念元理和霄归骅。 秋高气爽的阳光,照在他孤独的背影上,无比落寞,而此刻,元理带着霄归骅走在回师门的山路中,雀跃的像是一只小鸟,他不停地给霄归骅介绍,却不想,霄归骅根本不是第一次来。 她比元理还熟悉这里,因为当初大哥带她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也因此,她能一眼看出元理的病症,更放心元理留在徐有功身边。 林如海进山门时去放马,门童拦住去路的时候,元理抓耳挠腮的拿出自己的铜钱,可对方不认,反倒是霄归骅把一张绿铜腰牌递上去,门童推开大门,元理瞬间惊掉了下巴:“你你你你!你究竟是谁!” 霄归骅对此只是缄默,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一株老槐树下,微风拂过,槐叶轻摇,树下的二老正在对弈。 林如海带着两人,严肃上前拜过后,元理仍是面露忧色的看着霄归骅,为什么……三哥和师门有关系? 李淳风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变了,变得越来越不认识了,你这棋风,好邪!” 袁天罡缓缓道:“权,是个可怕的东西,人一旦尝到了权的滋味,恐怕就难以放手,我只是把权术稍微放了放,让你尝到了误以为自己可以弄权吃子,让你放松警惕罢了……” “真鸡贼啊……” 两人随着骂完,棋盘左右沉默片刻,李淳风又道:“不过,若能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也能挣回个一两口气,保住一些棋子……” 两人的身影随着棋子的角逐,在夕阳下逐渐拉长,元理不太懂棋局,可是归来林如海和霄归骅目目光深沉,知道他们说的并不仅仅是棋局,而是预示着……未来的命运。 人的命运。 国的命运。 忧国忧民的心在棋盘碰撞。 最后还是权利的一方赢了,李淳风长叹后,目光才转向霄归骅,“随我来吧。” 元理这等了一下午了,观棋不语不好说话,眼瞅着能说了,怎么还走了! “师……”没喊完的话被林如海捂住嘴而结束。 … 同景色里,夕阳下,按照道理,徐有功刚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要见李治的,然而,不等他先去找李治,刑部大理寺的人先过来找他,准确说是李治让人来找他。 “哎呦喂,我的爷哦,你快看看这几个案子!跟你之前的案子是不是差不多!” 大理寺来的官员陌生,但是徐有功对案子总是不推辞的,有案子查,没有案子还想要看看别人家的案子。 大理寺这位送来的卷本上,有徐有功之前状告天后案中的吃人案,偏巧了,最近徐有功往返遂州的时候,长安城内也出现了好几起碎尸案,和石通天差不太多。 “前有东南西北和彩月案还没给个盖棺定论,如今长安城内又发生这些……百姓人人自危,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这商铺少了,税就不行,眼瞅着这个月衙门都要发不下月例……” 碎碎念,徐有功至若未闻,直接一句去现场。 三处现场,看到第一处被砍烂的尸包块,徐有功就在脑海中划过石通天当时的死状,直接问:“周兴在哪。” 刑部的人认得周兴,可大理寺却没人知道,徐有功道了句“我去找”,转身就走。 四皇子别院。 徐有功驾马抵达后,门都不带通传便直接走进去,有人想要阻拦,看他那张脸,又不敢。 李素节得到消息徐有功闯进来时,刚坐下又起身。 他才从几个权贵府内回来,那些人如今改变策略,他自然也改变策略,要讨好徐有功,然而真看到徐有功出现,他发自内心的……不愉快,所以表情呈现出一种十分复杂也十分精彩的别扭,矛盾。 不过,他总体还是很热情的,“徐大人!哦不,徐御史,恭喜恭——”客气的话没说完,李素节就被徐有功一把推开,徐有功只是往里走,喊着—— “周兴!” 李素节被推也只能陪笑跟上,“这儿呢,这儿呢,跟我走!”本王都不说了。 徐有功如今是没有两小只,一身轻松。 跟着李素节,不惧不怕,而李素节也没有再耍什么花花肠子。 房间很快抵达。 周兴在房内,戴着镣铐,跟倪秋玩棋,眼看到徐有功进来也是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波动,下棋皱眉道—— “啥事。” 顺带余光往后看看,没看到霄归骅。 徐有功上前就直接抓着他,要带他走。 周兴这才有些害怕,倪秋却是镇定,被徐有功抓走,只要不是秋后处死,都不会死。 周兴则是担心外面有霄归骅不想要丢面子,于是特别镇定,直到被拉出去上了马才意识到—— “霄归骅不在?” 徐有功没理他,只策马一句,“人我带走。” 李素节点头,周围侍卫有些诧异,询问不阻拦吗? 李素节摇头,目光深沉,“此一时彼一时,暂时不要跟此人作对,也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不要作对!违者,杀。”这边说完,那边徐有功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拐角。 周兴很别扭的看着徐有功,虽然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但是直觉没好事,可没想到,何止不是好事,简直是屎盆子砸过来—— “不是我,这……不是我做的,真不是!我……所有人都可以给我作证,我就在别院里,哪儿都没去!” 第一案发现场,周兴他举着镣铐,站在一旁,这事儿,看一眼他就知道徐有功什么意图,“真不是我!” 徐有功半个字都不信,把他摁一边,观察,然后……真是失策了,周兴脸上一点变化没有。 周兴被他摁在墙边,紧贴着几乎气息凑一块,有些别扭的别开脸道:“我说,你别浪费时间了,这次真不是我,而且,最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就是我爹说的,我内心一直恐惧,最近……倒是要谢谢你,我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也没想过吃人……” 他这番话,在徐有功意料之中,毕竟之前在牢房外头也听过,一时撒开手,不知说什么,做什么。 等了会儿,徐有功才再问他,“那你有没有其他的想法,关于吃人的。” 周兴却挑眉,“咋的,你自己不会想案子,还问我,哦~没有人用了啊。”一扫周围,睁大眼,“嘿,你那个算数的呢?还有我那未过门的妻……” 徐有功脸色一黑:“不要污言秽语。她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永远也不会是。”接着自己蹲下来,注视着现场。 他才不是没有人用,他是不需要! 发生的三起案件,他只看了第一现场,二三没去,但是卷宗上都写着灭门分尸案,以及仵作检验拼凑后,发现凶手都会刻意的带走些肝脏。 盯着地上残破的血脚印,徐有功皱眉琢磨,不是周兴……能会是谁? 拿走肝脏……倒是想起来拿紫河车那位。 “是东婆?”徐有功似自言自语,周兴则镣铐晃动,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啊,最近我彻底被放弃了。” 徐有功愣了下,才意识到旁侧还有人,主动说:“你若有想法,告诉我,这叫戴罪立功。” 周兴睁大眼,“别骗我了,我还配戴罪立功?我爹说了,我要是跟你说了什么,才是真活不了。” 徐有功纠正他:“你爹说的不算,律法说了才算。” “拉倒吧,你应该说,皇上说了才算,律法……不说不说!”周兴翻白眼,徐有功却想到什么,手指握住拳道:“那你就别想知道霄归骅去了哪。” 周兴一顿,一把拉住他,“别,你告诉我,把她弄哪儿了?她……她……” 眼看徐有功现下完好,他有些担心霄归骅是不是犯傻把自己“献祭”救了徐有功,但他又不敢说出来。 而徐有功则不理他,陷入沉思,总觉得自己被这一路来的案件影响的很是严重,重新打开卷宗,这三起案件,从年过半百的老夫老妻到年轻的夫妻……及满屋子的血迹,明显就不是东婆的手笔。 可他却被迫陷入一种—— 凡发生,必和田地,谋反有关的想法。 视线顺着血迹一路延伸,徐有功闭眼,努力的寻找并模拟当初在蒲州破案的感觉,模拟凶手的犯罪路线,可要命的是—— 他们竟都变成了一堆堆看不清楚的数。 以前他都能直接想到大概得,可现下习惯了按照元理的作数来侦查,他的脑海里也会出现相应的数值,如今没有元理,他发现面对案件,他竟手足无措,不知从何击破。 这让他不禁也内心自嘲道—— “徐有功啊徐有功,难道你没有元理就破不了案子吗?” 第94章 自己破案 徐有功决意要找回自己的破案逻辑与节奏,如果溯本求源让元理标记上了数值,那他就按照寻常的破案逻辑来进行侦破。 首先,死亡时间。 三起案件,差不多是从他走开始,每隔三天一次,也就是说—— 长安刚刚经历过四城风波和彩月案,还没查案,又出现这些…… 卷宗上,长安的地图也是有的,徐有功打开地图就见三个地点几乎都是沿着道路,道路的尽头直通西域,所料不差,明日—— “这里还会有。” 他说的时候手指在某一处道路关卡,同时间得出结论:“是流窜作案……”说的突然觉得脖子一冷,一回头发现是周兴在盯着自己的脖子看,“你看什么,可想到有何可以戴罪立功的……”顿了顿,补充:“就算你不说你过去的事,可这个案子与你无关,你就算是说了,也和之前无关,反而能减轻你最后的罪责。” 徐有功的话让周兴有些不屑,他现下不想装了,直接道:“老子凭什么帮你?老子恨不得吃了你,吃别人是为了缓解病,吃你,是老子的终极目标!还帮你!你做梦去吧!除非,算了,没有除非!” 一扭头,周兴不理他。 徐有功很想跟他再说律法,但是,心知道没用,而他既下出结论是流窜作案,接下来……就是印证,也就用不上周兴了,“那你回去吧。” 周兴:?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不是应该求他吗? 可是……徐有功一挥手,他被带走了。 徐有功沉浸在案件中,他不想印证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因为他画圈的地方很远,若再次出现命案,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阻挡不了。 那个地方距离这里很远了,就算是他快马加鞭赶过去,恐怕也来不及,或者说,元理在这里就好了,他或许能给出一个答案……准确的时间……包括现场的脚印…… 徐有功从前觉得有元理很方便,但只是觉得,如今离开才发现……不只是方便,是加快了许多的进度。 比如眼下,脚印都是残缺不全的,如果是元理肯定能算出来完整的身高体重和鞋尺数,可是换做他,或者说,换做任何衙门司……都得做一件无聊且极容易漏掉真凶的事,那就是—— 挨家挨户的排查。 一个个对比鞋印! 凡相似的全部抓来,很是费功夫,更别提了,而万一凶手是故意穿了大的鞋子或者是其他问题,就等于根本没有办法快速锁定和找到真凶。 还是先回去叫人。 刑部的人听说徐有功回来了,忙不迭地跑来,给徐有功端茶倒水,好不殷勤,顺带还说摆好了宴席,原本徐有功是不饿的,他做起事情来总是茶饭不思,但听到全鸡宴,又想到了元理。 那小家伙,如果他在的话……得多高兴。 于是,拒绝。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有眼力见的老官去招呼人弄了吃的喝的来,尽是好吃好拿的,但徐有功仍旧是没吃,他自己有干粮,“诸位大人们,请别把时间浪费在下官身上,有时间,多去带人搜查这个脚印比对……” 脚印是他自己拓印的,刑部的人一听到线索就连忙上前,徐有功也终于得到一丝清闲。 但是很快,徐有功就发现自己把长安想的……太过于简朴了,刑部的官员,长安的兵力,不是一路走来小打小闹的县城能比拟。 不一会儿就锁定了数百上千个嫌疑人,从刑部门口一直排到了菜市场口……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人,刑部的人给他汇报,隐约还有再增加的趋势。 徐有功头发昏。 下面的人询问徐有功要不要开始问,徐有功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定下神,吩咐他们自己去问。 问的问题也很简单,这些人案发时间在什么地方,什么地点,见了什么人等,这样大概能排除不少人,徐有功说到这里的时候,徐有功都觉得自己脑袋是不太好用了。 这要早点问,也来不了那么多人。 他怎么就脑袋这么不灵光了……思来想去,觉得是被那两小只影响…再就是没吃东西。 一定是没吃东西。 趁着官差去询问,徐有功吃了些随身的干粮,果不其然,吃完想到了一些关键的节点,也是罪犯必不可少,必须经历的环节,那就是—— 他们若是连续流窜作案,必然也要吃喝住行! 而照案发时间地点,只要找到最近不断住店又离开的,再符合脚印的人,这样再累计出案发的时间地点,就有更多线索。 当然了,既是换地方,也不见得就能被摸底排查带过来,目前带来的都是住户居多,徐有功立刻又安排人去查询最近住店的旅客,着重找了案发地点的附近几家客栈。 几个刑部大臣听到这个命令,不约而同的互相对视,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徐有功,让他们想,是怎么都想不到! 接下来的时间就都交给官差。 由于事情太过于恶劣,长安人人都惊慌失措,几乎满城的兵力都用来查找嫌疑人。 徐有功想了下还是吩咐传达—— 他画圈的地方严加看管周边巡逻! 随后自己跟着就近的官差们,也去走访,然后,果真找到了几名和他结论相当的嫌疑人。 第一组是两个书生,脚印符合,且频繁换地方,据说是钱不够,二人只能凑银子靠和掌柜讨价还价才能勉强度日等着赶考; 第二组,只有一人,因为赌博欠了巨款把家里准备好的聘礼输掉了,原本的婚事也没了,欠了赌债,被家里赶出门,最近因为没钱,也在频繁换地方; 第三组则是两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夫妻,因为脚印符合,流动买卖一些小本生意的东西,就被抓了来。 徐有功看到前两组还好说,第三组就觉得这些官差脑子多半比他还差,这样的人—— “敢问,他们提得动刀吗?” 人骨,要切开,得多大力气! 一组书生学六艺,哪怕理学兴起,儒家大盛,可六艺射、御,仍是君子必备技能。 二组赌徒是壮年男子,力气足够,最主要的是出身据说是屠户。 至于三组,人直接被放走。 刑部按照分组很快分别关押,让徐有功前去审讯,然而,徐有功没有着急找他们,策马出去,先找了客栈的掌柜,问了最近谁当值洒扫及入门接待,从旁人口中先一步了解这一二组人员的动向,随后又在官差带领下,去了这两组嫌疑人的房间…… 徐有功是带着官差们一同去的客栈,仔细排查询问每个住宿的客人,先问清楚嫌疑人的踪迹。 长安城怪案闹得人心惶惶,随着询问,客栈内逐渐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徐有功在房间转了好多圈,没找到什么证据,走出来缓口气,却注意到一个房间的客人形迹可疑,似在刻意回避谁,甚至,关了门竟不受审讯! 官差们迅速行动,将那屋门包围起来。 然而,当他们打开房门时,却发现—— 房间空无一人。 可床铺凌乱,显然有人刚刚离开。徐有功心中一沉,而无论是谁,他都已错过了抓捕这人的最佳时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嫌疑人的下落,也许这个混账就是扰乱他的思绪,就好像那一夜给元理纸条的那位东婆。 目光在客栈内来回扫视,徐有功脑袋发紧,眼神犀利如鹰,来回扫视,紧随,他的目光又定格在了一处房间。 这一次他自己去,想敲门,门自己打开,房间空无一人。只在床铺上摆着一本残破的蓝皮本。 徐有功拿起本,只看了几眼,便心中一惊,这竟是……大哥的字迹?! 徐有功紧紧盯着手中的笔记,双手发抖,虽然字迹已经因为时间久远而有些模糊,但其中的内容和线索却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税。”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什么东西划过去,可是,这一切不等他回想,就被官差打断,说外面发现了嫌疑人,徐有功只能转身出去,可那嫌疑人又是个半百的,甚至是手有残疾的…… 徐有功被打乱思绪,很烦,可没有作声,挥挥手让人走后,自己回去,盯着房间,这是大哥的房间吗? 摆设简洁的床铺,显然有人整理。 桌上,一盏油灯和一叠厚厚的书籍是唯一的陈设,是大哥的习惯。 徐有功的目光变得深沉,尤其—— 落在那叠书上,书页泛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头。 他轻轻翻开一页,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墨香,就是这特殊的墨香让徐有功心中一动,这个房间的主人,就是大哥! “大哥,你没死!” 他猛然转身,可是,哪里有人? 他找不到霄冬至的,这么多年了,如果想让他找到,早就找到了。 而回想起那场噩梦,徐有功还心惊胆战,可眼下,想要细细想来也是没工夫了。 刑部的人很快又来,说这说那,主要是那一二组的房间还没有看。 徐有功直接跟随来到一组书生的房间。 书桌上的厚厚的四书五经书籍,徐有功翻了翻就意识到,这两人不是。 因为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和心得。 这些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徐有功却看得到两个年轻的学子,挑灯夜读,笔耕不辍的画面。 这么一个心怀正义的读书人,怎么可能做分尸,最主要周围口供对他们也很有利,说他们几乎没出门! 反观第二组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徐有功把大哥给的蓝皮本小心揣在怀里后,就跟随前往第二组的房间。 第二组因为是屠户,房间里一堆烂肉…骨头…碎渣,这对于审案十分有难度,最后,徐有功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下的一块沾满油污的布上。 徐有功弯下腰捡起那块布时,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消息—— “大人!!快来啊,我们抓到凶手了!” 伴随外面高呼的这一句,徐有功赶紧走出去,虽然心里觉得他们肯定没找到什么真凶,可没想到的是,抓到的这个还真是……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是他们干的,我只是看门的……别杀我,别杀我!” 外面大叫的男人说时,徐有功皱紧眉却想的是—— 他该不会是在演戏吧? 一路走来,徐有功看了太多戏了……但真正飙演技的,是远在天边的袁天罡和李淳风。 他们二人方才带着霄归骅上山后,就又坐在更高处的庭院中,面对着蓝天白云和山谷,继续下棋, 区别是这一次棋盘上没有棋局,他们看似摆在石桌上下棋,实际上两人都是在脑子里下着。 霄归骅不敢打扰两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哪怕他们面色红润,眼神明亮,活力看起来比她还足。 两位老人一边下棋,一边斗嘴,像两个老顽童一样,一同耍赖—— “这一步明明是你输了,怎么又赖皮不肯认输!” 袁天罡指着棋盘,佯装生气地说道。 “谁说我输了,我看你才是自乱阵脚!”李淳风嘻嘻一笑,手一挥,将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 随后吵起来,吵得莫名其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 元理看得听得有些心烦意乱,这以前下山的时候,两位老师父是分开闭关的,这是怎么了,从开始就吵架到现在? 可霄归骅却发现他们看似在争吵,但棋盘上的局势却越来越紧张, 棋子在棋盘上快速移动,黑白两色交织在一起,有一方正在奄奄一息,是袁天罡的。 可他突然长啸一声,棋子落在棋盘上,形成了一个绝妙的杀招,“没想到吧!这徒弟我带走了……” 李淳风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手下的棋子在棋盘上缓缓移动,形成了一个巧妙的防守,这次连带袁天罡都看不懂,仰天长叹一声,“啊……你又赢了。” 李淳风哈哈大笑,“承让,你也不差。那么……霄归骅,过来坐下吧!” 第95章 落子无悔 后山上,霄归骅面色淡然对李淳风道:“李大师,请别说我听不懂的话,我识字不多。” 李淳风捋着胡子道:“这倒不会,和光同尘,跟什么人就要说什么话,霄归骅,你来的目的,和你哥一样,都想要救徐有功,是吗?” 霄归骅不假思索道:“是!”嘴角自己都没发觉的微抬,李淳风一眼看穿她的根本意图,她很高兴。 枚绿色的铜牌在李淳风手中转了转,然后返还给她手里—— “拿着。” 霄归骅脸色突然变白,“大师……” 李淳风却摆手:“听我说完,当年你们胡族带着千面门和天下第一剑投奔而来,祖师爷前,是打过卦相的,你们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是祖师爷容纳你们在此,当年没有收取你们的东西,如今,我又怎么会需要你的投名状,只是……”话锋一转,李淳风道:“刚才的棋局,你都看到了。” 霄归骅道:“虽然不懂,可看到重重杀机。” 李淳风道:“那是我与老袁为你们下的棋,也许你看不懂,但是,你过来,这么来看,你就懂了。” 李淳风走到山石边的围棋盘边,开始落子,边走边道:“黑棋执死,白棋执生,黑十三夺魂魄,白十二守阳元,黑黔技尽,白余一子,可扭乾坤。” 霄归骅似乎看明白了:“就是说,黑棋落十三子,白棋落十二子,下一步,白棋走,白棋走完就是赢棋。那我是……白,还是黑?” 她不懂棋局,但知道大概寓意了。 没想到的是,李淳风道:“你在黑在白,只在你的心中,不在棋局。” 霄归骅了然:“所以,选白还是选黑,我说了算。” 李淳风道:“是,天道尚且要借人道来施行道行,所以,才有人定胜天,你的身份无法自己选择,但是你的选择可以自己决定。所以,你选好告诉我?我替你安排剩下的棋局……” “非要现在就选吗?”霄归骅皱眉,“我觉得这也不是选黑白,不如说选……”生死。 她没说,李淳风懂,告诉她:“围棋之道有句话,老臣送给公主殿下。” 霄归骅都多少年没有听过谁喊她公主了,上次恍惚还是……哥哥在的时候。 皱眉,霄归骅耳听李淳风说——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他并非是说落子不后悔,而是没有后悔的余地。 霄归骅颔首,“受教了。那么……”抿了抿唇,霄归骅突然露出从未有过的开怀笑容来—— “那我选黑吧!” 这一刻,她没有用假的男音,而是自己的声音。 若银铃般的少女声,还有纯真的笑容是李淳风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的手一直在捏着,闻言放下手,叹口气,“可惜了,公主殿下,你的命比他的命……” 霄归骅却是继续如释重负的望着蓝天,露齿的舒展笑道:“可我愿成全他,他真的是一个值得的人……” “可如此一来,整个胡皇就……”李淳风目露出严肃,而这次,轮到霄归骅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师父,该你走下一步,安排剩下的棋局……” “罢了,随我来吧……” 霄归骅脚步顿了顿,突然道:“大师,我还有一事相求,我想……换回女儿妆。” —— 此刻,远在长安的徐有功莫名心口狠狠的疼了下,像是被什么刺了,以至于人晃了神,并没有听清楚面前的嫌疑人说了什么。 “大人,大人?” 几个官差发现徐有功走神后,主动走过来询问,徐有功被推了一下才回过神,只以为是大哥的事分了神,皱眉道:“对不住,请再说一次。” 那客栈内被抓捕的嫌疑人就又再说一次,这次说的,倒比刚才说的更清楚,清晰明了—— “大人,都是杨大杵子干的!都是他干的啊!” “他说,他之前第一个媒婆介绍的就是那两个老不死的孙女,都是因为他们反对,所以他第一门婚事才没成! “要是第一门成了他也就不会赌博,不会走投无路……不会变成这样,所以他要去理论,小的就陪他去,谁知道,他理论着……就上手砍了那对老夫妇……” 伴随嫌疑犯的话,徐有功的左右告诉他,嫌疑人名叫范木。 范木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恐惧,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绝望,“我真的就在门口看门……我没有进去,我真的没有!大人明鉴啊……” 徐有功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眼神慌乱的范木。 “只有你和他?”徐有功询问范木,又再回头问身后的官差,“这个范木,你们是怎么被发现的。” “就刚大家巡逻,他哆哆嗦嗦要跑,抓住就直接尿了,全招了。”官差的答案如此简单,徐有功不动声色,继续听范木讲述,杨大杵子如何因为家人的反对而走向了绝路,又如何因为赌博而走投无路,如何因为愤怒而挥起了屠刀。 整个过程,徐有功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他只静静地听,仔细辨别,究竟……这个范木和大哥有无关系。 这案子又跟之前的田地,农书案没无关系。 范木却被徐有功盯着害怕,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了无助的哭泣,“真的没有了,小的用八辈子的祖宗发誓哟……” 徐有功闻言,才看他,这次是真体会了一把身在曹营心在汉,他认为刚才的人……应该不是大哥。 大哥的身影他记得,那么…… 会是谁? 徐有功皱着眉,把自己拉回神,盯着范木,眼神锐利如刀,范木则怕极了,这害怕没有逃过徐有功的眼睛。 发现范木有些心虚,眼神闪烁不定,徐有功缓缓开口:“你还知道什么没交代?”顿了顿道:“你是不是知道杨大杵会在什么地方?” 目前唯一能让范木害怕的也就是这个了。 范木犹豫了一下,结巴道:“这……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 徐有功皱了皱眉,看出他在撒谎。 他冷冷道:“隐瞒真相只会让你罪加一等。考虑清楚,你只有接下来一次机会,大唐的律法不容隐瞒!” 范木被他和律的威严所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徐有功继续道:“你只需说,杨大杵是不是在赌场里。” 范木眼神躲闪,嘴里嘟囔着:“我不知道啊,可能是吧……” 徐有功一拍旁侧的木桌直接喝道:“事已至此,你还想隐瞒什么?说!他究竟在哪!” 这一吼,不仅是犯人被吓得浑身一颤,周围人也被吓了一跳,原本以为徐有功只是个瘦弱的病书生,实在是他脸色太苍白,眼圈太黑……然而,这一吼,让周围人才意识到他的刚柔两面。 范木也被吓到,尤其是徐有功的眼神,他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了,老实交代:“大人,杨大杵真的爱去赌场。虽然他经常在那里赌钱,可,可最近他肯定不会去,因为他欠了一屁股账,跑……跑了……大人!” 原本他只是被押解,突然跪下,“大人千万别说是我的说的啊,万一他逃回来,一定会杀了我的!” 这倒是跟徐有功猜测的差不多,只不过—— “他拿走心肝做什么?” 范木道:“这……这就不知……好吧,知道一点!是西域那边,有黑心肝的买卖,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是赌场!一定是赌场里听到的!他就取走了肝什么的……他本身就是屠夫,知道哪里是心肝,可能是又不爽……大卸了八块……” 徐有功接着问:“那后来的两户人……” 徐有功虽没去后面两个,可等范木说完,觉得也没有必要去了。 范木什么都交代完了,“后面两个,应该也是为了心肝,那两户……也是之前跟他说亲过没成的……” 徐有功听到这里给后面官差道:“看来可以下达追捕令了,”随后打开画卷,询问范木:“你看,画圈这个地方,有么?” “这……真不知道啊……真的真的不知道!”范木哭诉道,“这三个……也都是他带的路,小人真的不知道!” 徐有功这次没有看到他撒谎的意图,于是,盯着西域的路道:“先画像,然后……张贴,到处追捕吧,沿着西域路。” 画像这事儿,当然还是他。 “笔墨。”徐有功说完伸手的时候,旁人都愣住,“您要写布告?” 徐有功道:“要画像,有问题?” 不是他不想假手于人,而是他实在是不相信旁人的能力。 等画好后,那范木直接惊呆,确保了和杨大杵几乎一模一样,徐有功就转身告辞。 可徐有功这另辟蹊径的破案方式,让他离去后,众人还都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边抓来一堆人,还没审查完呢……这就算是……告破了!? 然而,这案子对于徐有功来说,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是这个犯人撞上来,否则还要一段时间。 只是……解决得了这个案子,可他的案子呢? 怀揣着的这本蓝皮书,俨然是有人故意等在这,而且是知道他一定会想到这里一样,故意在这里等,甚至…… 那个人还知道,前一个房间会被其他的官差发现,所以,故意在后一个房间里设置了蓝皮册,还有和大哥一模一样习惯的房间。 这些细节,就让徐有功觉得头皮发麻,因为—— 周兴和倪秋被抓了,霄归骅应该没有来这里。 那个人……到底是谁? ———— 宫内,李治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目光好似空洞又好似深邃地注视着空荡荡的朝堂。 这会儿并非上朝时辰,但是门口很快有一个身影走进来。 王伏胜低低过去与他说道,“回禀陛下,您让放置的那本蓝皮册放好了。一切都跟您猜的分毫不差。徐有功果真以为……霄冬至没死!还喊了大哥……” 李治颔首,表情却凝重,未置一言,王伏胜则又道:“只是,老奴有一事不明,陛下,您借他的手,难道就不怕……” 李治总算开口:“是朕欠了胡家。” 王伏胜颔首,“那就明白了,陛下要借他的手,解决这些案子,这样,有利于为他铺路,虽是暗线,对外不说,可老臣们都会敬重与他,今后,他若真到长安来任职,也是铺平了道路……怕只怕他对您……”王伏胜不敢说下去,李治也是苦笑了一声,“朕倒不怕,左不过一条命,朕赔给他!” “陛下慎言!陛下九五至尊,怎能和那霄家小子相提并论!何况当年那是……” 但李治抬手,王伏胜也只能叹口气。 李治接着道:“传旨,皇后武氏,近期德行有失,在后宫大放厥词,再多幽禁半月。另外,朕若脑袋不清醒,非要去找她,你记住……拦着点。” 随着李治沉声说完,王伏胜眼眸震惊,“陛下要开始了?” 李治瞥他一眼,“担心过慧易夭。” 王伏胜忙跪下,“老奴不敢……” 李治这才别开脸道:“再给贺兰绾绾想个封号,传出去朕要立她为后,以及……放出上官仪!” 李治说完这一切,王伏胜就只有称是的份,再也不敢多嘴,只是接着想到一件事,不得不说:“陛下,霄归骅那边,据说已经上了清凉山……” 然而李治仿佛没听到,继续吩咐:“再找一些妃嫔,选一些新人也未尝不可。” 王伏胜抬起头,“陛下,选秀,此举是否过于……天后那边……” 李治目光中透露出一种冷漠,“你在质疑朕么。” 王伏胜这次直接抽自己嘴巴子,李治喊了停让他出去,这才是赶紧离开,而李治目光深沉,烦躁。 这场君王不早朝,一心沉溺美色的戏早就该演了。 也只有这样,撇清与武则天之间的情感纠葛……武媚娘,才能真正地成长,才能在未来担起这个国家的重任,当然,大臣们也会默默偏心与她…… 只是这番深谋远虑,对武则天有成长,有痛苦,可是对李治本人而言,充满了恶心与无奈。 可是,他必须演下去。 就像是霄归骅,他都不用猜测都知道,霄归骅那丫头选了什么道路。 第96章 徐徐图之 徐有功画完人像,走出大理寺,准备前往皇宫复命和询问杀手事宜,不想,刚出门看见大理寺门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等他。 “上官大人……” 看到上官仪,徐有功脚步迟钝。没有想象中的高兴,目光沉重。 上官仪出来,代表武则天应当过得很不如意,至少,她“杀人”的事会被提上来,而这不过是他演的戏… “多亏徐大人啊,老朽才能早日出来,徐老弟,请受上官一拜!”上官仪行大礼,徐有功只觉心口闷着口气,退开几步,“非我救你,下官也刚回。” 虽然他离开前很震惊,想过找上官仪,可如今……风向变了,他的心也跟着扭转。 上官仪愣了下,苦笑,“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变通啊!”就算没有,也没必要说出来吧! 徐有功忽道:“天后陛下,和您一样蒙冤。” 上官仪本喜笑颜开,脸色刷得冷淡,“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那妖后——” 徐有功打断他的话道:“大人慎言,下官奉旨查案,所查内容,与天后并无关系,倒是……与李孝有些相关,这点和上官大人说的不差,不过……” 李孝那边没有看到兵器,兵甲,什么都没有,这些徐有功是意料之外,盲猜是弄到了李素节那边,但是暂时还没有证据。 上官仪则皱眉道:“老朽也得到消息,说二皇子……可除了天后,普天之下,还有谁会杀他? “徐有功,真不知道你是不是被天后也给骗了,那女人,不,那庶民已是武氏,武氏奸诈狡猾,弄权朝野,最会花言巧语,她的野心勃勃,你可别被骗了!” 武氏……庶民……了吗? 徐有功很不想承认,之前怀疑武则天的是他,可想要给武则天伸冤的还是他。 “武氏花容月貌,可心思歹毒,从前害死王皇后,萧淑妃!更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来换取皇上的同情,其心可诛,其人歹毒!你可切莫要……”上官仪还在喋喋不休,徐有功再次打断,“上官大人,下官有一请教。” 上官仪皱眉道,“请讲。” 徐有功注视他的眼道:“如果说,这时,下官再进去,再挨五十下,提出给天后平反冤情……可以劳烦您收尸么?” “……” 上官仪看徐有功像是傻子,顿了顿,想起来初见他怼许敬宗那憨货的样子,一口一律,也不傻啊! “听闻您与陛下交好,若我死了,劳烦转达,徐某无牵无挂,与所有人断绝关系,死我一人足以。” 说完再度礼拜,徐有功就要往里走,被上官仪直接一把手拉扯住。 “疯了,你疯了!!徐有功你!” 他哪里抓得住徐有功,徐有功甩开他,大步走回去,击鼓鸣冤,这次—— 为天后平冤。 “咚咚咚咚——” 鼓声传荡之中,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呼—— “圣上传旨,宣徐有功,上官仪,即刻进宫面圣!!” - 若说长安最负盛景的必是皇宫。 高耸宫墙内,金碧辉煌的屋脊,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金光,若金龙伏憩,稍迟便能腾云驾雾,飞出殿宇楼阁入云霄。 错落有致的长廊盘桓,雕梁画栋精雕细琢,官员,宫女,太监穿梭其中,衣着华丽,徐有功却脑子里都是腐败两个字,外面多少平民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是以,左右之间,绿树成荫,秋内百花,池中碧水映天清,徐有功也没有兴趣多看一眼。 直到—— 面见李治。 李治眼看着徐有功,瘦削,冷漠,刚毅,寡言,身型倒端正,所以哪怕衣服不是朝服,这般系得一丝不苟,简单,更凸显气质卓然。 当然,也和书信里传达的消息一致: 一看就知道很不近人情! “微臣徐有功叩见陛下!” 两道锋利浓眉下,徐有功眼神冷漠,声也冷,说完,跪下,然后被叫起身,整个人,行事清冷,疏离,可等抬眉,目光犀利得完全就是……霄冬至培养出来的翻版。 不过,霄冬至就没有他幸运了,而让李治觉得有意思的是,这个霄冬至是真摆了他一道! 当年霄冬至为皇室拼命时,曾一剑破千关,也是那时,李治对他起了忌惮,后来,把他安排到徐家,去做那件事…… “把霄家,安插到徐家,是朕的想法,朕舆图用霄家的人好好整肃朝纲,这是个长久的计谋,然而,杀机重重,参与的朝臣,从上到下,不说几十也有近百,更别提世家,权贵…所以,当霄冬至答应做那件事开始,从收敛第一份材料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一定活不成……所以,最后事情就变得不受控制了。” 李治是先面见的徐有功,徐有功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及说,就被李治突然的一通话,说蒙了。 “上官仪,他手中捏着的那份卷宗是朕让人改过的,真正的案件真相——” 李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徐有功整个人呆住,有些东西,好想不明白,又好似浮出水面,莫名凉意浸透他五脏六腑时,李治接着讲—— “霄冬至死后,世上只有朕一人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朕要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他是为了统计地和税而死,朕也已写下来为他平反的书,但是,徐有功……朕要你十五年后再来翻案。” 徐有功在这里才终于回过神,眼底没有丝毫的光,“十五年?” 他会不会死在这群大臣前面先不说,这群老臣又会不会先死? 可李治只自顾自的往下说,“你知道,我们大唐的土地有多少吗?一万两千万……可是,去掉高山,沙漠,沼泽,湖泊,这些就去掉了几乎九成,剩下的一成用来耕地。可笑么?这就是你大哥统计的数,而你又知道,这一成的地……有多少在真正的庶民百姓手中?” 徐有功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什么,可是……他还是拘泥于前面的十五年,“这与十五年有何关联?” 李治叹口气,眼底有些烦躁,压下去,耐心道:“是人都会死,何必执着什么时候死?让他们活着受尽折磨不是更好吗?那一成耕地又有过半的在权贵……” 没说完,徐有功打断问:“陛下说的他们,指的是罪犯么?敢问,朝臣中的罪犯,哪里受罪了?” 李治彻底放下话题:“日日煎熬在权利和亡魂中,难道不是最好的折磨?儒释道,诸子百家,无不在说,沉沦于此间看不破虚空,将永世不得超生,需要不断轮回……” “陛下这番话太远,臣不信,”徐有功举起手:“微臣不信来生,只看当下,那些冤屈,冤魂,他们等不起。” “冤屈,什么时候都可以平!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十五年不算久……” “陛下想说,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让下官就此再认了?忍了?” 徐有功想到武则天之前让他忍,再看李治,总觉得……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来两种人! 没想李治直接说:“不,朕不说安之若命,是明确告诉你——不许毁了盛世。” 徐有功突然冒犯,“究竟是谁毁了盛世?是权贵,还是,陛下怕毁了你李治得名誉?” 李治一顿,“放肆!咳咳咳……”接着一口血吐出,徐有功没想到自己说一句给他气吐血,忙上前,结果惊愕,“陛下,这是……” 熟悉的虫子,让徐有功目瞪口呆。 李治反而突然笑起来,他松口气道,“无妨,看就看到,别说出去,所以,朕也会和你大哥一样死法,而朕不怕死,只怕朕走得太早,许多事情来不及做……咳咳咳……”他抓紧了徐有功的手,“听朕的,还不是时候,你现在查,只会朝堂震荡不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又舍得吗?你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天下百姓安康?而欲望,权利,财色无不是掏空那些该死的混账们!让他们沉沦吧!冤屈要平,可是……什么时候平,要以大局为重!等农书田地……” 李治擦着嘴边的血,拉着徐有功,把几案上,近来的桩桩案件摆在面前,“你看,”李治指着刑部的文书,“一团乱,”他没给徐有功讲述,可徐有功草略看了就明白,因为前段时间,他涉入刑部,导致许多案件停滞不前。 “明白了吗?比起杀人,更难得是……用人。杀了他们多容易,可是,这个岗位谁来替代?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朕许诺,十五年后,新的朝堂换了一批人,你也方便彻查,给他们安插罪名,你看,你的调任令书,朕也做好了,到时你为司刑寺,司刑丞。” 司刑寺,大唐最高审判机关大理寺,司刑丞也叫大理丞。 从六品,分管尚书六部下辖各部门和州府的刑狱案。 徐有功有一瞬间觉得李治像是在哄小孩,你乖乖听话,过段时间给你糖吃。 然而徐有功不在乎官职,他也明白了,这次,自己怕是……又要忍下去。 不是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是他看明白了“大局”,所以他的双拳紧握紧握道:“陛下,应该不止这些安排。还有什么?” 李治终于松了口气,苦笑:“那就与你无关了。你只要管好你自己的棋局……接下来,你是闲云野鹤还是秘密查案都随你,但是,必须十五年后才可以登入长安,当然,那时你也可即刻赴任,将一切平反。” “以及,你哥的案子,也可一并平反,朕已全写好。还是那句话,朝堂稳定,田地回到百姓手中……一切安定,你查完归来,一个都不会少,哪些人有罪,届时,你全部拿下,死的了也可以追责,届时,你会名震天下,一人之下……会成为一位名留青史的……” 这些话,让徐有功突然想到刚认识元理的时候,愣了下,他抽回手,“臣对此无感。”甚至很失望,对朝廷,对李治,更对自己。 就像是李治说的,他希望看到清廉、为民的国,但事实却是有勇气却没有足够力量去改变这种状况,而且是连李治都没有办法,只能——徐徐图之。 “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臣告退。” 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徐有功再走出来时,脸色苍白。 他多想再次的脱下官服,离开! 然而,李治画饼的技术比武则天高多了,他的饼直接硬塞给了他,不吃不行。 十五年后,可以查案。 十五年后田地也安生,新的人抵达…… 徐有功深吸一口气,开始反思自己的策略和方法,考虑—— 如何更好地改变现状。 当然,也需要寻找更多的盟友和支持者,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为了—— 十五年后,查案! 思考中,因为换班,他没有官服,没有手谕,无法出宫,只能回去请。 然而,回去,李治又在面见上官仪,只能在门口等。 直等待到夜色苍茫。 上官仪一直在里面,徐有功不能打扰,侧头,发现夜晚的皇宫,比起白日,竟更加美不胜收。 璀璨的灯火将整座宫殿照得如同白昼,月光洒在琉璃瓦上,银光闪闪,宛如……大哥和三妹的眼眸。 恍惚,那本蓝皮册和房间的一幕他终于知道了是谁。 是……李治。 可是这不重要了,最重要的事,他摸了摸怀中的册,他想念大哥了。 …… 就在徐有功目光湿润的时候,后侧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跑出去,他起初没在意,可没多少时间,后侧一声惊呼—— “天后陛下到!!” 武则天?她……不是庶人了吗? 武则天来的很急促,也看到徐有功,瘦了,黑了,脸庞更瘦如刀削,眉眼却愈加浓烈,也得亏那眼冷光闪闪,不然一身黑衣,站在那里也不怕被踩到。 “微臣参见天后……” 薄唇轻动,徐有功没说完,武则天已经掠过,直接一脚踹开门…… 徐有功少有惊呆。 武则天顾不上他,直接进门…… 第97章 白面内监 武则天从听到小太监给她回禀说,李治和上官仪在草拟废后这件事后,她就再也闭不了关! 废后这事,非同小可,不该是是演戏的环节。 想当初废王皇后,一朝令下,天子宣之于口,那就是板上钉钉,君无戏言!绝不会收回! 虽然武则天对于眼下的权利,一切都没有太大的欲望,可是,她也无法放任自流。 她不知李治算盘,但这件事—— 她不干! 武则天从小入宫,其他入宫女子,妃嫔阶级观念很重,贵族就是贵族,庶民就是庶民,不把人当人看,可她从寒门出身又沦落到宫女同等干活,一路跌打滚爬上来的,宫内许多宫女,太监都是她的友人。 所以—— 只要她想,多得是愿意为她效劳的人! 比如,方才的小太监! 皇宫内,李治与上官仪正低声商议着废后。 上官仪的脸上带着严肃而决绝的表情,“这件事陛下必须听老臣的!必须废后!如今她正好待罪,废了她,如同当年废了王皇后……一朝天下皆知……” 随后,好似一阵狂风猛地撞开了大门,带起一阵寒意秋风。 但又好像是……武则天踹的。 不确定,皇后怎么可能踹门?上官仪傻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李治清楚看到武则天冲进来,面上表露出惊愕,实际上,心中是欣慰,再不来,他都不知道怎么拖延下去了…… 李治故作惊讶的与上官仪抬头看去。 月凉如水,武则天身披凤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月色映照武则天的身上,给她披上一层冷峻的披风。 而她的眼神如冰冷刀锋,直直地刺向上官仪! 演戏归演戏,可废后怎么回事? 武则天闭门不出,潜心修习各类君王策,也是因为修习君王谋略,才绝不信—— 李治会废她! 因为君无戏言,一旦昭告天下,就等同于……这场戏演的过了!就不再是演戏……而是假戏真做,还是不可挽回的地步! 面对愤怒的武则天,上官仪挺直了脊背,丝毫不退让,“妖女,天子废后书在此,你还不——” “上官仪,陛下还未说话,你休要放肆!” 越过上官仪,武则天看向李治,尽管心中觉得这一切是李治的计谋,可是,李治那双眼竟一转,不看她。 什么意思? 她有些惊愕的看着李治,随后一把退开上官仪,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李治的心上。 李治闭上眼,手中的佛珠转动,直到武则天缓缓靠过来,佛珠顿了下,继续转动,武则天幽幽声音带着无尽凄凉—— “陛下,是真的要……如此对待媚娘吗?” 她声音带着哭腔。 李治喉结滚动,心中五味杂陈,手放回袖中,随后抬起头,只递给上官仪眼神。 上官仪看眼前的情景,愤然—— “武氏,你不用再装模作样了!你身为皇后,却心怀不轨,欲图篡大唐江山!更草菅人命,谋害多名皇子和皇后……” “本宫才是皇后!” 上官仪声音洪亮,武则天亦是语气坚定! 武则天甚少露出锋利如剑的神色来,可怒斥完毕呢?回过头,武则天看着李治,那是带她从感业寺走出来的,是年少时与她帮助,是她的夫君。 “夫君……” 室内一片沉寂,武则天伸出手抓住李治袖子下的手,“您是真的吗?” 哪怕给一点点的提示呢? 武则天近来有听到一些风声,关于……贺兰绾绾的。 她告诉自己该信自己的夫君,可是走到这里,她也怕了。 “夫君……” 可李治始终没回她。 武则天捂住唇,哭泣,泪流满面,可怪异的是,心痛却伴随着……莫名的清醒。 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只大手将她从佝偻脊背的无助哭泣,到一把提起来! 脊背挺直! 武则天居然冷静和思考一点点战胜了李治现如今的态度…… 上官仪怒斥,“妖后,还不退下!” 武则天忽然站起来,面容冰冷而神色冷肃:“臣妾自同朝共政以来,日日夜夜,勤恳为国,为民,却不知道怎得,前一个徐有功,后一个上官仪,出了人命就是臣妾的,臣妾若真是手眼通天的,若真是做的来,那为何此刻还会在这里?还会甘愿在后宫被囚禁?臣妾是相信徐有功,相信上官仪大人,更相信陛下,可陛下您——竟忍心如此对臣妾吗?” 从充满痛苦与不解的哭声,到字字铿锵的反问,武则天只用了一串佛珠盘完的时间。 很好。 李治再次喉结滚滚,心中抽痛,可是嘴角有些抑制不住的上扬,这就对了……武则天,这才是你要表达的。 朕要的是一个有思想有能力的国主,而不是……依靠谁的藤萝。 上官仪喉结也滚了滚,因为忽然发现李治坐在龙椅上,虽然不理武则天,可是也没有说什么? 刚才他可不是这样的,他说武则天弄权,压得他无法做事,他这才劝导着李治废后! 并且,李治也是同意了的……这眼下…… 一定是被武则天迫害久了! 上官仪混迹官场多年,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也看得出来,武则天的手伸得太长,就比如现下! “不是手眼通天?若非你手眼通天,你怎可能在这里!你难道没有眼线在皇上身边?!”上官仪的质问,问得好,武则天也顿了下,无话可说。 上官仪更来劲了,“还有!皇上明明关了你,你没有旨意,谁把你放出来一路走到这里?你还敢说,你没有篡权的意图?” 说到最后上官仪又去看李治,试图让他再说几句。 然而他的皇上一句话也不说。 上官仪只能自己继续操办下去—— “来啊!把庶人武氏拉下去!”上官仪举着手中的废后书,一声大喝,不想,这句话,喊来的却不是李治身边的侍卫,而是……崔玄。 武则天看到崔玄,却并不意外,李治扫了一眼,嘴角却轻抬又落下。 崔玄过来,一把抓走诏书。 上官仪脸都绿了,崔玄这小畜生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汤,是武则天的死忠。 而崔玄打开看了一眼就松口气,道:“天后陛下,这里没有陛下的印,更非陛下所写。” 武则天一愣,这才看向李治,李治也在这时才缓缓睁开眼,却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但垂下的眼眸略有些慌乱,他身体有些不舒服…… 徐有功在外都听到了,心中和太阳穴也是突突加速的跳。 不太对……好像哪里出了问题。 快速的把一切回想了一遍,徐有功似乎知道问题出在哪,然而,他的位置看不到殿内,也只能默哀上官仪大概是最快出狱,又最快回去的。 因为他确实以下犯上,触犯了律法,一,假传圣旨,还是废除皇后的圣旨……二,诬告污蔑……只怕,诛九族。 这个念头落,徐有功就听到里面武则天清冷的声音传荡—— “上官仪,废后……你假传的圣旨?” 武则天重复时,专门看了眼后侧的李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李治没有说话,没有说话就是默认,甚至闭上眼…… 可此刻,武则天的心里心里突突慌了慌,总觉得李治不太对。 她比李治年长些,又是跟李治几乎朝夕相处,李治的一言一行她再熟悉不过,然而眼下还是得继续说下去。 上官仪也在看李治,“我才不是假传,陛下,皇上,皇——” 武则天却不等他找李治就道:“好你个上官仪!本宫待你不薄!你竟然敢假传圣旨,废了本宫!” “本宫与皇上情深似海,案件还没有查明,你就……敢让皇上废了本宫!” “你是欺负陛下软弱,还是你连陛下的主也做了?” 废弃圣旨砸回上官仪的脸上,上官仪脸色绛红,究竟是谁在欺负谁麻烦搞搞清楚!他回头想要跟李治说点什么,或者李治说点什么。 比如,陛下可别被武则天的花言巧语所蒙骗,再比如,说两句啊!别被她吓到!有臣呢…… 可当他回头,李治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直接倒了下去! 那瞬间,武则天就扑了过去,可是李治却一把推开了她—— “滚!别碰朕……” 武则天毫无设防。 崔玄扶住武则天就扶不了李治,武则天推他道:“去看皇上!…”声嘶力竭。 然而,李治气若游丝,却坚定拒绝,指着上官仪:“上官…来……” 武则天浑身一颤! 上官仪本来吓傻了,开始是真的以为李治是要他假传圣旨,故意摆他一道!结果,比这还严重! “皇上,您怎么了!您这……”上官仪扑过去的时候,徐有功在外却只是摇头,“假。” 都是假的。 李治假,上官也假,天后更假… 原本,徐有功还觉得上官仪大人是好人,至少曾经帮过他,可是那是建立在他和武则天对立的情况下,而今,他和武则天和李治站在了一条船上,那么…… “上官仪!” 殿内,武则天看着扶起李治的上官仪,突然化悲愤沉痛,转为愤怒的喝道:“上官仪,你假传圣旨!诬陷本宫,更是……更是以下犯上,挟持皇帝——崔玄!” 崔玄抱拳:“臣在!” 武则天抬手直指上官仪—— “拿下他!” 她绝不允许李治被带走,而伴随这句话,上官仪大叫起来,“妖后,你还想逼死皇上吗!” 李治眼底是赞许,可是嘴边也是真的吐血。 “上官爱卿……” 李治握紧了上官仪的手,丝丝的虫,迅速钻入皮肉。 徐有功听着里面,却是摇头。 越是吐血,越是证明了—— 李治对上官仪说的话,绝对是假。 上官仪被抓紧,愈发的大声道:“天子有难!护驾!” 但是……没人护吧? 徐有功在外面目光冷冷,没有的。 李治有很多时间和机会去帮着上官仪开口,可是他没有,这就代表了……李治打算放弃上官仪,不然,不会让上官仪碰到他,因为那虫子有毒,是和大哥一样的,而这也说明…… 第一,大哥和李治肯定有接触,就不知道谁传染的谁; 第二,李治故意靠近上官仪,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哪怕武则天后续心软,上官仪还是要死。 第三,也就是之前困扰徐有功的问题。 为什么,他不怕毒?? 还没想下去,后侧,有太医出现,为首的白脸太监带着几个小内监匆匆赶过来,头也不抬起,冲进去。 徐有功在殿门口看着白脸太监,隐约觉得有些眼熟,顿了顿才想到,似是之前……在古朴佛寺看过?? 记忆模糊,只听里头,还乱着,但乱糟糟中—— “王伏胜!你这是什么意思?” 伴随崔玄的话,徐有功突然从回忆里抽回神,王伏胜? 王伏胜! 一晃而过白脸的内监!? 那就是王伏胜??? 他可没忘,所有的书册记录,土地都到了长安王伏胜的手中! 不想下一句更震惊—— “天后陛下,请恕奴无罪了,上官大人是陛下的红人,陛下如今昏迷,您要是想要处置大臣,也得等陛下醒了再说。上官大人,这边走……” 王公公说完,带着人就要走,外面徐有功目露惊愕,控制不住的从殿外直接步入—— “王伏胜!” 徐有功不想加入这场战局里,可是他忍不住。 太监总管王伏胜听到徐有功喊自己的名字并不意外,而他回头,徐有功确认—— 他就是之前在古朴寺里的太监。 恍惚,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嗖的一下划过去,可徐有功没抓住。 王伏胜皮笑肉不笑,还是那副熟悉的笑眯眯样子:“哟,徐大人……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奴才得去伺候陛下,还要安顿上官大人,以及——把皇后送回去。” 一群内监走到武则天和崔玄的面前,崔玄愤怒,可武则天根本没了愤怒,她在强行撑着,撑着不让自己闯过去找李治,她冷冷道,“皇上究竟怎么了?” 对比所有人知情的样子,武则天对李治的病情一无所知,可看这样子,根本是十分严重! 然而不等太医回复,这场闹剧的后侧又传来了一声通传—— “贺兰娘娘到……” 武则天身形晃了晃,王伏胜则快步走到前面去,“哟,娘娘,陛下正需要您伺候……” 贺兰绾绾,一个和武则天几乎相差无几的女子,她从徐有功面前走过的时候,徐有功几乎看不到她的存在,他莫名的被武则天那种强行镇定又痛苦的样子所吸引。 那样子……很像是他大哥去世前的样子。 第98章 乾坤颠倒 辉煌的大殿中,贺兰绾绾和武则天相对而立。 贺兰绾绾的脸上满是嘲讽,她嘴角的弧度似是在嘲笑武则天的权威。 原本走过去也就没事了,可她偏要停下来,“姑母,你可知,天下人都在议论你的铁血手段?”贺兰绾绾嘴角微翘,语带讥讽。 武则天冷冷看她,那双曾经带着期待懵懂望着自己的眼,如今变得陌生而诡谲。 只是—— “你……罢了。” 武则天纵然心痛李治,可也恢复理智。 方才的一切,包括眼下,都有某种微妙,武则天稍微想了下,虽不明白李治的病情,可她毕竟和李治携手风雨,看尽风云变幻,此刻李治如果推开她,指名道姓的要他们,就只有一个解释—— 李治怕病气过给了她! “走吧。” 武则天那双眼,一片冰冷平静,让贺兰绾绾有些脸色不忿,她厌恶武则天这幅任何的质疑和指责都无法触动她的模样。 装给谁看?! 她难道就不是人? “天下人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贺兰绾绾接着说道。 武则天停在门前,嘴角扯出丝冷笑,“天下人的议论,岂能左右本后。还有你——” 武则天突然走回去,贺兰绾绾眼底划过得意,这个老女人还不是…… “啪!” 一个耳光,武则天用尽全力。 她这双手,做过苦力,降服过烈马,她的巴掌足以让贺兰绾绾脑袋嗡嗡响,眼冒金星的看不清楚东南西北,只能嗡嗡的听到武则天充满了霸气和傲然的声音似天南地北的扑过来—— “无知的蝼蚁,本宫若想捏死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好好照顾皇上,有差池……你必死。” 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箭矢,直指贺兰绾绾心脏。 贺兰绾绾回过神第一眼就被武则天充满杀意的眼神所震慑。 一时间,吓破了胆一样,呼吸都不敢,那所有的傲气也被武则天的冷漠所击散。 看着武则天拂袖而去,贺兰绾绾才是猛然瘫软,浑身湿透…… 徐有功在门前缓缓跪下,行礼,武则天看见了,但只是看了一眼,留给他一个背影转身便走,倒是崔玄走过去,询问他怎么在这。 徐有功如今对当时的杀手究竟是谁派来已经心中有数了,不过,武则天的不理会让他……又想到大哥。 大哥也是总不理他的那个。 “喂,吓傻了?”崔玄说这话晃手,接着四处扫扫:“你那……霄姑娘,三妹妹呢?” 徐有功在听到这句才回过神,一把推开他,想了下又退回来拿走了他的腰牌,“我出不了宫门,借用。” 崔玄一愣,倒没阻拦。 深秋的夜晚,皇宫内灯火昏黄寂寥。 李治卧病在床的消息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他自己传的。 几个以上官仪为首的臣子都被叫过来,见李治脸色苍白如纸,确实身体不适,泣不成声。 “陛下,您要振作啊,您可不能倒下……” “您若是倒下了,妖后可不就一手遮天了啊……” “……” 呜呜的一片,哭的越大声,李治嘴角越是紧绷。 得憋住,不能露出一丝笑来。 使劲儿想了最难过的事,李治压下心中的喜,冷冷又愤然:“如今,你们也看到了……朕实在是没办法,如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你们要护好大唐的江山……” 话是徐徐缓缓的说,然而实际上,在这片哭泣之中,他早就替武则天背地里,悄然开始了布局。 许敬宗,李治放在武则天身边最得力的一枚棋子,此刻在各个府衙内外……忙碌不止。\/ 李治病重的消息就是第一时间告诉得他,随后,这个消息就扩散到了朝野上下。 他本就是武则天的得力“助手”,坚定的天后党,至于为什么,李治其实清楚。 许敬宗好色,好色到什么地步?他私底下偷偷逐渐高楼,让女子脱光了上去跳舞…… 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李治不在乎他好色到武则天的头上,相反,他有这样的弱点能被拿捏,才是最主要。 一整夜,李治床前哭声不断,好像他马上要归西;而许敬宗累的马上要归西,却不敢停下,一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他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那就是用他敏锐的政治触觉和无人能敌的辩才,鼓动着一群对现状不满的朝臣—— 拥戴武则天重新上朝! “如今陛下倒了,举国上下太子皇子们没有任何经验,天后陛下替陛下打理诸多,是最合适的人选……” 许敬宗其人,本身就如同春天的细雨,细细密密的拉拢着人心,于是到早朝时,许敬宗已然带着一群朝臣,整整齐齐的站在高堂之上。 秋雨飘飘,但是在许敬宗的带领下,每一位朝臣眼中都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齐齐振臂高呼—— “请天后陛下!主持朝政国务!” “请天后陛下!为大唐主持朝政国务!” 反反复复。 声音响彻。 上官仪等人还在内宫,也听到了,李治闭着眼,装睡,可听着朝臣的话,心中满是欣慰。 他知道,他已经成功地为武则天的上位铺平了道路…… 外头,在许敬宗的推动下,原本一些中立,对武则天有所顾忌的朝臣们也开始转变态度。 而武则天……这一夜,几乎没睡。 她在盘桓,盘算,最终的结果是—— “来人,更衣,洗漱……上朝。” 高呼的声音里,更衣洗漱后的武则天走上朝堂,与往常上朝似乎没有不同,但却每一步都有不同,这一步步是她执掌起大唐的朝政,独自执掌。 也是这一刻,她脑海里响起当时李治在她身后说的女帝之言。 但是要成为真正掌权者,武则天知道路还很远。 龙椅上是空的。 就在武则天要坐下时,旁侧的凤椅竟突然断裂,后侧小太监和许敬宗对视,连忙收起来自己的线,随后,有些手足无措。 许敬宗却是目光坚定,“既然凤椅坏了,天后陛下也是代管朝政,坐在龙椅也未尝不可!” 武则天面容沉静,她看得出来这是许敬宗的小把戏,那太监麻溜的收拾好,几个太监走的时候,朝臣中又有一人道—— “这便是天意授权天后陛下坐龙椅代位!” “说得好!” 许敬宗回头扫了一眼,不认得那位,而武则天虽不认得,却心中明白—— 这不是天意,是李治默许。 递给太监一个眼神,一声“上朝”,武则天面向群臣,尽管心中波澜起伏,可面上沉稳依旧。 而当她再看向许敬宗时,她再也不想要将其除之而后快,因为—— 她终于意识到,许敬宗会成为她统治之路上的一个重要人物…… 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很快传的沸沸扬扬。 武则天的再度执政,除了朝野震荡外,徐有功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是刚被武则天刺杀过的,武则天的态度让他迷茫。 更别提了,他还是奉旨……查武则天的。 所以,这就是什么?政治场上,瞬息万变,千万别站错队,或者,坚定的站好。 偏他每次都错,而且,错不在他,都在外头。 外头看,徐有功现在是御赐的御史大人,管天管地管空气,好在,他在大理寺门口击鼓为了天后鸣冤叫屈的事,被上官仪那群人辱骂中,传到了武则天的耳中。 从失宠,到闭关,再到眼前的执掌朝政,武则天对眼前的局势是超出预料,但也在掌控之中,徐有功这人,她与他彻谈过几回,不过—— “天后陛下,此人屡屡以下犯上!不如……” 许敬宗对徐有功是一百个不顺眼,前后恩怨太多。 武则天又怎会不知道他心思,但是—— “杀了容易,只怕会留下口舌,不如……贬黜长安。” 此人不适合长安,武则天冷冷清清道,“赶出去算了,就当是为陛下祈福,少杀人,也是积功德。” 许敬宗总是听武则天的,不过,听是一回事,放是一回事,……杀不杀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以及他那个该死的大哥,都不是该活着的人。 等出了长安,他就找杀手……嘶! 要命的就是杀手这件事了。 许敬宗也与权贵们打交道不少,知道徐有功这个名字在江湖杀手榜上被除名,也就是江湖不接他的单,具体原因不知道,反正是打不过。 这死病秧子,看不出来这么厉害啊! 许敬宗自己也有死士,琢磨着,自己杀!但是就不会告诉武则天了。 “那臣,告退。” 许敬宗很满意当下的局面,说完要走,被武则天又喊住:“许爱卿,且慢。”武则天走出来,将最近得到的上供夜明珠拿给他。 许敬宗立即跪下,谢恩,匍匐在罗裙下狠狠的吸了一口,而武则天微微皱眉,退了一步淡淡又说:“徐有功在京都毕竟有些人脉关系,还是不要做得太死,让他七日后滚出长安。” 七天内,她还需要找机会见一下他,最近事务繁忙,要脱开所有人的眼睛出去,不是容易的事。 许敬宗只顾着夜明珠的香气,哪里还注意到她说什么,连连说是,随后退下,皱了皱眉,也没放在心上。 徐有功这边接到了武则天的旨意,不算意外,没有吃惊。 本来,他也不想再留在这是非之地,他厌倦了这个充满权谋和算计的地方,而离开了也好,他有自己的思考,那就是……去查土地。 并非他不信任大哥或李治,而是,他想要实打实的要去搜罗证据,丈量土地,以备十五年后。 就是……不知道十五年后,皇上还在不在。 这个念头很大胆,但是看李治的样子,徐有功觉得这不叫大胆,这是事实,徐有功独自一人进的长安,收拾东西就要走,不想没出城,就被崔玄拦住,接着直接带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内,武则天居然在里面等他。 徐有功对武则天的记忆其实很复杂,有她微服私访来的平易近人,也有她女扮男装的英姿飒爽,还有她那日在大殿内的狂妄放肆,却都不是眼前这种白衣若雪。 她像是一朵洁白的花,可是徐有功在她眼里看到满满都是欲望,权利。 她变了。 “徐爱卿,多谢你为本宫平反,许多事,本宫不便……” 武则天跟他说了很多,当然有田啊,地啊,百姓啊,可徐有功都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画饼,她在画饼。 徐有功眼神深邃而冷淡,在武则天一句句的话语里,保持沉默。 良久,等到武则天不说话,他才问了一句:“上官仪,如何处理?” 武则天瞳孔缩了缩,抿唇轻轻道,“满门抄斩。” 徐有功不意外躬身抱拳:“不送。” 武则天微微愣住,她对他说了那么久,他就这一句?她不知道,她那些话,徐有功都没有听。 “天后陛下,慢走。” 徐有功再次躬身抱拳。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纵然她对徐有功是欣赏有加,可她毕竟也是天后!转身就走。 崔玄一直在旁侧,皱了皱眉,对徐有功摇摇头,也跟出去,临走前,又想到什么,丢了一袋子钱给徐有功。 徐有功本来没拿,但是想了想还是拿了,走出去,分发给乞讨的人。 许敬宗这边抱着夜明珠越想越觉得不对,好好的让徐有功留着七天干什么?思来想去,明白了! 七天就是给他时间动手啊! 天后陛下肯定也知道杀手不接徐有功的活儿,那就在长安动手。 一朝令下,朝臣们知道了许敬宗对徐有功的态度,纷纷献计,随后,徐有功不到城门口就被昔日的好友拦路。 说是好友同窗,其实也不过是科举的时候一起进过考场,徐有功甚至不记得对方的名字,但是对方身边簇拥着的一群官袍颜色他认得,五颜六色,从最高四品到七品,什么颜色都有。 这群人就像是嗅到了风向的狐狸,对徐有功曲意逢迎,个个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话语中也尽是奉承与恭维—— “一定要喝一杯酒!一定!” “徐大人如此清正,少有!长安早就闻名……” “徐大人离开官场真是大唐的不幸……” 你一句我一句,仿佛徐有功的离去会给他们带来莫大的损失。 但分明徐有功压根一个都不认识。 而就在这时候,路边马车忽然停下,帘子掀开,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99章 离开长安 “徐大人。哦不,徐有功。”李素节侧头说时,看一眼身旁的女子:“本王给你把老熟人带来了。” 花月夜应声下车,婀娜身姿,轻盈步伐,让围绕徐有功的人,不由自主的吞咽口水,心醉神迷。 李素节拍拍手,后侧抬来美酒。 浓郁酒香,甘甜味伴随佳人款款,那几位大人连忙道:“佳人才子,美酒佳肴……可以冲淡一切忧愁哇!快快快!走!” 几个大臣如是说完,花月夜却又拍手,后侧又一堆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无一不是精心挑选,珍贵无比。 花月夜款款礼拜道:“恩公,这些有小女子争取来的,也有皇子赏赐,愿意全部给公子。只求……公子愿意让小女子服侍一顿饭的光景……” 徐有功冷笑,知道这些朝臣们并非真心挽留,他们另有目的。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 他们想在长安,杀他! 不过,徐有功想再试试剑法,反正,不会死人。 “去哪。” 徐有功不废话。 花月夜微一顿,嘴角勾起抹淡然的微笑,“状元楼。” 徐有功却想到—— “之前提过有全鸡宴。” “就是在状元楼。” 花月夜说完,看向李素节,李素洁则挑眉,他能看穿徐有功的心思,也知道徐有功聪睿,不过……这次可未必能行。 递给花月夜一个眼神,花月夜轻阖眼眸,转身摊手:“大人请。” 李素节落帘,离去。 徐有功跟随花月夜和大臣,可没走多远,崔玄又紧随而至。 崔玄拦住所有人的去路后,便笑,“哟,巧了,跟你曾经在一起厮混,让天后陛下也赶出来反省!正好找到你!” 其实不是。 崔玄再次奉命保护徐有功,虽然徐有功会武功,但是,毕竟那次是巧合,是诸多杀手里外没协调,才给他活命的机会。 “我说,你害得我这么惨,我反思这段时间就跟着你吃喝。你没意见吧?” 从前是暗里保护,这次武则天要明来,至少,真想痛下杀手的,看到崔家郎君,总能够忌惮一二。 徐有功当然看出来崔玄跟着自己的目的,但他想的是—— 为了监视他。 可即便赶走崔玄也会有别人,与其换一个人,不如忍了。 他忍得又少么? 于是,徐有功没说话,等于默认。 崔玄一扭头,好像才注意似得—— “哟,这又怎么回事啊?” 崔玄环顾四周,跟徐有功不一样,他张口就能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叫出来,“周王,郑力,李二……”一个个点名后,崔玄忽然拔刀—— “虽然本将军被赶出来反省了,但是本将军并没有被革职,你们——是自己滚呢,还是——” 别以为他崔玄不知道这群人想干什么。 崔玄平日就是刺头,那群人愣了下想要搬出许敬宗的名号,可不等说,就被拉下来,接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紧告退跑了。 原本,杀人就不是他们的本意,正好能放在崔玄头上自己逃脱,何乐而不为? 崔玄放下刀,看向徐有功:“我可救了你。” 徐有功却皱眉,这人都被弄都走了,还怎么发挥剑术。 “哎你,我可救了你,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呢!” 崔玄夹马肚子跟上徐有功,后侧巷内,李素节却是脸色阴沉。 他方才假意离开,实际暗中跟随,那群混账本是要和花月夜一同下毒的,如今,人给崔家小子赶走…… “就只能看花月夜了。可这样一来……是不是就会赖到您的头上……”李素节身旁的人低声说完,李素节却突然往外走出去,“徐大人!” 李素节的去而复返,徐有功不意外,只是看向他身后的马车,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跳跳。 崔玄再混,也不能对李素节做什么。 崔玄和徐有功行礼后,李素节故作疑惑:“怎么都走了,状元楼都说饭好了……”顿了顿,故意假装没看到崔玄,瞥眼后面的马车—— “本王方才本来走了,可觉得为了表示诚意,把你的故友,周兴也放出来了。” 徐有功没忘了周兴,但是故友… “臣没有故交。” 他唯一的故交就是霄冬至。 崔玄却一下睁大眼—— “不是,我不算你的,算了……还有你……四皇子殿下,难道表示诚意就放一个杀人犯出来?” 李素节义正言辞到道:“崔将军说话要负责,你有证据周兴杀人吗?小心……诬告坐罪。” 崔玄指着马车里下来的周兴道:“那天牢里他都亲口承认了,我都听到了!徐有功,你说句话啊!” 崔玄拉扯徐有功,不想徐有功看着周兴,再看花月夜,李素节,目光一个个掠过去后,竟平淡道—— “没听过。” 崔玄眼珠子快瞪出来,“你疯了!” 李素节甩甩袖子,意料之中道:“你看,本王就说,是崔将军记错了。”嘴角轻扯,“既然人送到位,都是误会,那本王先走了,你们慢吃,慢聊……长安还有很多有趣的,可以多留段时间。” 徐有功沉默拱手,崔玄愤然拱手,等人走,才拉着徐有功,“你怎么了!那……”指着周兴,又放下手,“管不了你!你自己弄吧!” 没想,徐有功压根看都不看周兴,转头就上马继续走。 花月夜松口气,继续也跟着走。 崔玄因周兴的出现很不爽,这吃人的玩意,都被戳穿成那样了,还能跟他们一起?徐有功也不管管? 徐有功倒是想管,可是……管不了,证据不足。 周兴也是神色复杂,随后一路跟随花月夜带领,很快,四人就抵达状元楼。 原本是大臣众多的缘故,定了个大房。 忽然少了人,下面的小厮也管不了,还是恭敬把人请进去,走的时候,和花月夜对了对眼神。 徐有功余光看见,仿若未见。 全鸡宴,不负盛名。 “公子,这桌上菜肴,每道菜都是以鸡为主料,太宗时,鸡便是出家也可吃的,所以,也叫全素宴,这是鸡汁蒸白鱼。” 花月夜说这话,一手拿着酒壶,一手贴身给徐有功夹菜。 鱼身金黄,鸡汁鲜美,隔着一段距离都嗅得到鲜味。 徐有功第一次没拒绝。 “这是香油翅……鸡茸豆腐汤、鸡丝凉面……” 一道道菜落在盘中,徐有功眼看她手侧的酒壶按耐不动,笑:“不喝一杯吗?” 花月夜一顿,呼吸凝住,手也死死的压着壶的把手。 徐有功接着道:“这把阴阳壶,一边是毒酒,一边是正常的酒水,按下按钮就可以杀人于无形。” 花月夜震惊,退了一步,徐有功则低头,轻轻的叹气,如果元理在这必然开心。 但是他一口没动,只看向花月夜,却是突见花月夜崩溃怒道—— “不属于自己的!终归镜花水月,徐有功!” 她双眸泛红,怒道:“你也不过是所有男人中的一个,没有区别,区别只是你没有对我表露心意罢了!我一路从石县追随你!你竟看都不看我!” 徐有功皱眉,倒没朝着这里想,“我,花……” “你对霄归骅就可以伸出手,可是对我视若未见,对!你是救了我,我也是想要报答你,可是结果呢!他们出事,你放在心上,可我被李素节折磨,谩骂,你看到了吗!” “我已经失去了……所有……我的女儿……我的一切……” 她说着突然砸碎了壶,接着抽出刀来。 崔玄和周兴从进来就在吃,他们俩都饿,直到抽刀这一幕,崔玄才是停下来。 周兴却不抬头道:“人救了你,你报恩无门就别报,自己被折磨,又不是徐有功折磨你,不乐意去死……”说完又吃了两口饭。 崔玄有些意外,这是吃人魔头,能说出来的人话? “可我死不了!乐师,琴师,整个楼都被李素节捏着,徐有功,我不怕死,是你救了我,我也是可以为你死……但是……那些人的命和都没了! “所以,搭上那么多人的命去解决一个李素节,太不划算了,而徐有功—— 你那么爱普度众生,那么爱做善事。 那么……你就去死!” 花月夜后面的话,徐有功都意料之中,只是前面情爱把他说的有些蒙,眼看她持刀刺过来,然后……被崔玄一把抓住了手腕,刀直接落地。 人,直接一把被推地上。 花月夜一声惨叫,伏低痛哭。 崔玄擦擦嘴边的油,道:“不堪一击,瞧不起谁呢?我崔玄还在这呢!” 崔玄抽刀出来,要当场结果了花月夜,他对这种恩将仇报的可没有兴趣,徐有功却幽幽道:“放她走。” 崔玄眼神晃了晃,收刀。 花月夜捂嘴,哭着跑出去。 徐有功等门关,才看向崔玄,周兴,然后,又挪开视线,又是叹口气。 周兴则又猛吃好一阵,到徐有功离开,两个才一人拿一只鸡腿跟上。 不过—— “徐有功,你不吃一口吗?” 徐有功只是上马,周兴也随便牵了一匹,门口的小二见他轻车熟路还以为是他的马,送了二两的草料。 徐有功直接驾马冲着长安城门,他要离开。 崔玄不介意他早早离开这个漩涡,就是看周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想问徐有功怎么处理,无奈徐有功驾马跑的飞快,他也只能再找机会。 结果,到城门外反而是周兴先开口—— “徐有功,我倒觉得你离开蛮好,就拿长安那几个夫妻的案子说,我虽然没帮上,可我听说你后来不到半日就结案了,你说,要是刑部的那群人都跟你一样,是不是也就不会出现这些破事了。”甚至,周兴觉得,自己当时也不会遇到那样的情况。 近段时间,他和老爹日夜相处,病情越发稳定,也是因越发稳定,对是非黑白看的有些清楚,虽然自己没有机会了,但是—— “霄归骅她是清白的,你知道吧?” 在意识到自己是错的时候,周兴突然庆幸和醒悟,还好霄归骅从没有同流合污。 霄归骅还可以过好日子。 马匹咀嚼的声音里,周兴接近徐有功,崔玄有些紧张,但徐有功表情始终冷淡。 他听得出来,周兴的重点。 崔玄阻拦他们靠近:“你离远点。” 徐有功却抬眸看周兴,看得周兴莫名心虚别开脸,“咱……游历四海的话,能解决不少这样的案子……我被绳之以法前,会尽全力帮你。” 说到最后眼底掠过冷意,因为必要时候……很可能需要保住一个,他当然不会保徐有功,但是……他想要霄归骅活着。 徐有功只是看一眼,就上马。 这个时候的他,像是又回到了初见时,不苟言笑,冷漠如冰。 周兴接着说:“霄归骅她真的一点错没做过……”周兴这一番话代表什么,崔玄也听得出来,他有心认霄归骅这个妹妹,对周兴这样的态度,也不知说什么。 周兴接着小心翼翼问,“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霄归骅到底去哪了?” 徐有功终于给出答案:“安全的地方。” 周兴就松口气,看着徐有功,心里清楚,只要徐有功在这,霄归骅迟早要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李素节一找他,他就立马答应的原因。 给马稍微休息,就要接着赶路。 徐有功全程走在前面,可出了长安以后,就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了,他一直走在偏僻的小路。 不过……人总要吃饭的。 傍晚时,路过一处酒家,崔玄直接喊停,徐有功虽冷脸,可也跟着过去。 崔玄进去后就叫了堆吃的,坐下就吃,周兴也跟随。 徐有功自己拿干粮去一边。 周兴知道他习惯没喊他,崔玄是不爽这个吃人的玩意跟自己一个桌子,可是他也没跟他打起来,毕竟,他给霄归骅铺路呢… 只是二人吃完,结账时,才发现—— 走得急,崔玄没带够钱! 当然,钱嘛,到处都是钱庄,去报上号兑就可以了,周兴就表示距离下个钱庄还得好久。 崔玄看向周兴:“你有么。” 周兴摇头,“我也打算去钱庄的。” 于是,都看向徐有功,崔玄深吸一口气才拉下脸说:“兄弟,借点钱。” 徐有功喝下清水后,才淡淡一句:“没有。” 崔玄不信,“天后……咳咳,上头不是刚给你遣散费?别装了……我又不是不还……” “送给路边的乞讨大伯了。” 徐有功说完,周兴在后侧笑,“别想了,他就这么穷。” 崔玄咬牙:“那我怎么办?” 周兴挑眉,一口气报上来,这流程他熟啊—— “做工。扛扛大包,做做苦力,劈柴烧水或者……倒泔水桶。” 他都看着徐有功干过。 崔玄怒瞪双目:“放肆!我堂堂崔家大公子!” 周兴举起手来:“别,我说的可都是他干的。你没看过啊?” 崔玄一顿,还真是! 他见过不少次,往常看的时候没感觉,如今自己到了这份上……不行,他可不是徐有功这种人。 只是出了长安他不好赊账? 后面小二催促,崔玄猛得吸一口气,就想掐人中,“别急!大爷还能欠了你不成!”接着看一眼两个穷鬼:“你!你!哎呀!” 崔玄随着小二进去后,再出来一身锦缎……变成了粗布衣。 之前眼瞅过徐有功一身布衣,没想到弄了一圈,这破地方,荒郊野外的,衣服全部都是粗麻布,竟连徐有功都不如! 崔玄穿身上觉得哪里都不舒服,只想骂一句晦气。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没人说过,近穷者更穷啊!简直……不可理喻!”崔玄愤然的缘故主要是—— 他觉得自己和徐有功是不一样的! 对,不一样。 “下个钱庄,就不会这样了!” 然而,到钱庄,比他想象中还远……许多许多…… 对于走南闯北走官道习惯了的崔玄,从来不知道,原来走下面的路要这么久,这么难,甚至不少地方,还收过路费! 第100章 再遇东婆 通往不知名县城的黄土路上,夕阳斜照,衣衫褴褛的路人挡住了一行三人去路,直接伸出手道—— “交过路费!” 崔玄驾马在前,脸拉的比三人影子还长,“就这破路,还要过路费?” 那人撇嘴,“这路是我修的,要过就得交钱!” 崔玄还要说什么,徐有功走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碎银,“这些够吗?” 那人接过碎银,掂了掂重量,才点头,“够了。记住,下个城门,还是要交的。” 徐有功微笑,“在下知道。多谢。” 崔玄先是震惊,因为徐有功明明说了没钱! 当然这不是重点了,重点是—— “这破路压根都没有修整过!而且,收路费……文书呢?他说是他铺的就是啊,这是大唐的路!他凭什么……” 崔玄皱眉,能挑出一百个毛病来。 徐有功只轻道,“路是破,但因人迹罕至,才无人来修,既然都没人愿来这个偏僻的地方。你有没有想过,这地方的人……” “过的日子也不如何。怕是这些路费,也许就是他们过日子的依赖了。”周兴接着说下去,皱眉犹豫了下,驾马往前,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道—— “虽然人靠衣装,但是老子不需要了……拿去够花一年的!” 他说完回来,崔玄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这吃人魔头算什么?打他的脸吗? 合着就他们是佛菩萨是吧? 然而,看了一眼远处连城门楼子都看不到名字的那破城楼,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道—— “罢罢罢,算老子输你一回,等回来,还走这,这修路费,我一人就能修好。多大事儿……” 接着驾马往前,这次轮到徐有功一愣,策马拦住他,随后,下马,给崔玄行了个大礼。 再往后,照旧有收费“路人”,徐有功都照旧给钱。 几个路人感激看向徐有功,都被徐有功眼神制止。 崔玄,周兴前头没发现,后头看见明白了,凑过去找徐有功,“你故意带我们到这的吧?” 徐有功不说话,只往前走,“继续赶路吧,天黑之前要抵达能住的地方。” 崔玄皱眉,“这不到处都是能住的地方!” 徐有功只低垂眼眸赶路,眼看看着他的背影,崔玄既然不理解,也只能跟上,而周兴就完全明白—— “他要住的是不要钱的店。” 崔玄跟着徐有功的时间不多,不太理解,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徐有功要住的是—— “你该不会要住破庙吧?” 不说莫须有的过路费了,崔玄有些咬牙切齿,“徐有功,我就不明白,你明明有钱……” “现下真没有了。” 徐有功打开荷包,展示他的囊中羞涩。 崔玄就咬牙切齿的更厉害,“我怀疑你是算好了的,我问你,这里离住的地方还有多远了?” 徐有功看他一眼,“很快。” 崔玄就不明白,“我说,咱们走官道住驿馆不好么?非到这里……穷山恶水出刁民,要是人人都这样助长他们歪风邪气……” “前面不远有官道,你可以去。”徐有功打断他的话,崔玄就道,“早这样多好!不要助长歪风邪气……去什么破庙,官道还能休息,还有吃的……” 月光洒在官道上,崔玄没说完,突然,马自己停下,前方竟放了绊马索! 伴随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几名身着铠甲的官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面带骄横之色,“站住!官道通行费你们可知?”伴随那官兵大声喝道,手中的长枪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 崔玄微皱眉,还是走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这通行费是用来做什么?” 那官兵冷哼:“当然是用来维护这条官道的日常开支,看你们就是几个穷书生,不给钱就别过路!滚滚滚!” 徐有功淡淡道:“维护官道本是朝廷的责任,怎么变成了百姓出钱的事?” 那官兵听后脸色一沉:“哼,你们这些百姓懂什么?快交钱,否则别想继续往前走。” 崔玄道:“别说我不是百姓,就算是!这钱我也不交!” 那官兵一听,顿时大怒,手中的长枪一挥:“嘿你个穷秀才!不交钱就留下买路财,否则别想活着离开。” 徐有功习惯了,崔玄面对强权,也是毫无惧色。 但是—— “差不多得了。” 周兴拿出令牌,那人微愣,接着跪下。 周兴意兴阑珊收起来道:“给找点衣服,立刻马上。” 那官差略有犹豫,但抬头看周兴莫名觉得害怕,更别提后面那个……一身黑衣的瘦鬼。 “多谢,但在下不用换。” 徐有功说完,崔玄同样,也是这个时候,崔玄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从前是一直替天子办差,受到的待遇非同一般,加上以前有钱,他打赏起来往往也比税多,所以—— “算了,走吧……我真……从不知道过路费这一说法。” 他也不想换衣,周兴见他们都走,也就跟随。 他声音仍旧是懒洋洋的,“不知道过路费?真是‘何不食肉糜’。” 崔玄有些脸热,“你!我真不是这意思,对不住,徐有功,我好像……才意识到你的不容易。”顿了顿又自嘲:“原来撇开权利,我崔玄也什么都不是,可能以前我也觉得你徐有功不容易过,但从没想过是……走个路都那么难。” 这还是他印象里的大唐江山吗? 固然,大唐是繁华,是盛大的,可是好像……也是不容易的。 徐有功没有说话,周兴却道:“应该不只是行路难,是衣食住行都难,说起来,我左右没有多少日子好活,我给你们兜个底,我之前听他们讲过,大唐的耕地几乎一大半都在权贵手中流转,再租给农户,也就是说,农户需要缴纳两份钱,一份租金,一份税收,还需要留下来一些以备吃饭。” “我这么说可能不够明白,我说的大逆不道点,如果长此以往发展下去,那么将会无税可收。国也就不将为国……是不是这超出我的水平了?喔唷,我还有这个水平,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周兴说的是“食”,崔玄揉揉鼻子,想到“衣”,如果食不果腹,还怎么追求衣?突然,就觉得身上这身布料也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回头看一眼那边官道上的凉亭下大爷和商队经过,又赶上徐有功道:“徐兄,你知不知道,这……收路费实行多久了,我真一直以为官道不收费。” 徐有功抿唇,倒是不隐瞒,“隋时。” “啊?” “隋朝,朝堂就为国库开销,征伐所需,在各城门及通往京城的官道、直道路口设置关卡、驿站及开设旅馆,向路人收取过路费或住店费。” 说完,徐有功就打马而过—— “快些走,要不,马上要下雨了……不能露宿荒郊。” 徐有功说完打马,随后,周兴崔玄紧随。 那边官差拿了衣服出来没看到人,只看到商队愣了下,但也没再说话。 徐有功这边带着两个人抵达目的地时,崔玄就嘴角抽搐。 “不是吧……” 映入眼帘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寺庙。 残破的墙壁上裂痕纵横,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寺庙的屋顶残缺不全,露出了阴森森的夜。 这所谓住所,与露宿荒郊并无太大区别! 然而,已无路可退,天空乌云密布,只能在此暂作歇息。 只是他不理解,“我说徐有功,你跟霄归骅他们,不这样啊!” 周兴倒是对徐有功了如指掌,嘿嘿笑:“你也说了是跟霄归骅……能一样?”说完,老练地在寺庙内寻一处相对干燥的地方,用破旧的布和草,搭起简陋住处。 徐有功虔诚礼拜,等结束看到周兴把他最喜欢的位置抢了,甚至熟悉的手法,就大概明白这家伙不知道背地里跟了自己多久…… 不过,这也说明一些问题,那就是—— 有什么东西,从很久之前就在酝酿。 不过,最近他没有机会思索。 崔玄绕了一圈没找到地方,气的跺脚,周兴随便扯了个草咬在嘴里道:“我劝你别跺脚,因为庙会塌。” 徐有功也找地方,铺开披风,躺下草垛,而几乎是他这边弄好,秋风瑟瑟中忽然夹杂起细雨。 大风说来就来,破庙外的树,在风雨中摇曳作响时,一声电闪雷鸣,映衬出庙内的静谧。 崔玄站的位置刚好漏雨,赶紧跑到一边,也不能挑选了,倚靠在神像下的草垛上,过了会儿,听到那边传来打火声。 伴随火堆噼啪作响后,火光映照,三人疲惫困意浮现。 崔玄在神像下,伴随电闪雷鸣和火光,那“神”忽明忽暗,崔玄莫名心慌,挪到徐有功那边,“徐兄,你说……神明真的存在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我可不怕哈,我觉得,这都不过是人心的寄托罢了。只是一堆泥人,政治的……” 他没说完,徐有功抬头望向神像,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跳跃的火光—— “人心难测,神明或许是人们对于善与恶的一种解读。” 崔玄一顿,而外头夜色渐深,风雨愈发猛烈。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雷声轰鸣。 崔玄身体一颤,下意识地往徐有功那边靠。 徐有功微愣,侧头:“崔兄很怕?”徐有功是轻声问,崔玄脸一红,嘴硬道:“我……我才不怕!只这雷电让我心悸!” 徐有功却伸出手将他搂紧,“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要赶路。” 忽然的低沉嗓音似乎带着安慰,安抚,伴随庙外风雨如磐,崔玄愣了下,旋即一把推开徐有功,想要回去又没有,只道:“我困了,我就在这睡!” 近乎天明。 徐有功起来动作很轻微,但是崔玄和周兴都是练家子,所以很快三人一同起身。 徐有功拜别神明出发。 官道,崔玄是不走了,很生气,打算回去后就好好参一本,收那么多钱!钱呢?! 不过,崔玄更想知道,“咱们到底要去哪?” 徐有功心里是有路的,比如花月夜说的石县。 加上他昨夜思来想去很久,觉得最初的地点也就是梁惠识那里可能能够提供的线索最多,不过,不打算告诉他们。 “哎你说话啊……”崔玄催促,但是周兴拉住他:“别喊了,没用,,他以前就这样……”莫名有些心里不舒服。 因为周兴开始喜欢眼下的生活,但是,手也忍不住握紧了缰绳,因为……这样的好日子,不会很多了,过一天,少一天。 荒凉小径上。 徐有功、崔玄和周兴匆匆赶路,可路边一个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七窍流血的中年男子让他们同时停下马。 下马,验尸,男子已死去多时。 徐有功看一眼周围就知道这是哪。 而眼看徐有功起身就走,崔玄有些不明白,“哎,不报案吗?” 徐有功道:“我知道这附近的村庄。” 说的心里有些发慌,因为这男子的死状,是他之前见过的东婆用的毒。 随着徐有功来到附近的小村庄,果然,整个村庄里的人都已经全部死去,每个村民都是七窍流血,中毒身亡。 村庄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死气,只有天空传来的乌鸦叫声打破了这个死寂的世间。 崔玄惊愕,呕吐。 周兴却明白徐有功的想法,“像是东婆,确实很像……” 徐有功看他一眼,仍旧不说话,去周围逐户探查,寻找,最终从残留的食物和器皿中,徐有功探查到真相—— “是水源……” 他人在井边,惨案正如同他之前所担忧的那样,如果把毒放在井水里,那就是惨绝人寰的蓄意谋杀。 可也有令他困惑的—— 为何这个偏僻的村庄会遭到残酷的毒杀? 这些村民们,都是无辜的普通人,东婆为何会对他们下此毒手? 周兴站在井边,突然道:“我有一办法,你要不要试?” 虽然周兴做了很多错事,可是,正因做错,对于那些因为他无辜死去的人,他想要补偿,想要朝着光明大道走,哪怕……脚下有许许多多的冤魂拽着他的脚,他走不动,所以,他想让徐有功走—— “这……也是我……做事儿的一个习惯。” 第101章 崔玄入狱 “我每次杀……以后,我都会找机会在官府到之前,看一眼杰作,据我所知,东婆也有这样的癖好,之前你也都遇到过。”周兴摸着良心说完,徐有功总算是开了尊口—— “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东婆是谁。” 周兴愣了下,别开脸:“我死前告诉你呗,我爹还在他们手里。虽然我爹该死,但是……我们父子俩这段时间不用殚精竭虑,不用胆战心惊,尤其……我不用再漂泊在外,我现下是真不吃人想改好,所以,死前我会告诉你,但现下真不行。” 说了一堆废话。 徐有功仰头看天。 老天爷故意折磨吗? 每个人,每个!都给他画空饼。 “我已经吃饱了。”他说的周兴一顿,崔玄吐完了,却听懂了,露出丝兴奋,“他是说他不想吃饼,你别给他画饼,何况你就是现在告诉他,他也不能抓……” 十五年之约,武则天告诉他了,不想徐有功很快打起精神来,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不解决,解决能解决的—— “崔玄,去报官。” 崔玄一下卡住,道:“不去,说了不能抓!” 徐有功扫他一眼,他果然只是天后或者陛下派来的监视的眼睛。 周兴则道:“他又没要抓,也许只是想看,东婆究竟是谁。而且,这事儿,就算官府来了,也抓不到东婆的,那女人……我都没怎么见过。” 徐有功一声不吭,但是抓住重点:女人。 崔玄则皱眉想了下是这么个道理,随后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官道去。 周兴把自己的令牌扔给他,崔玄看了看,“刑部的腰牌……”昨晚官道没看清,他有些不是滋味的咂咂嘴,自己这次就没腰牌,其实……他都不好意思说,他也被革职了,现下跟徐有功查不了太多。 目送崔玄走后,周兴站在徐有功身边,眼神里突然透出一股清澈愚蠢,“徐有功,你怕不怕我杀了你?” 徐有功看也不看他,继续在周围寻找蛛丝马迹。 眼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惧色,周兴眼神变得更加凌厉,他自认为阴狠,盯着徐有功,“你对我这么放心?” 徐有功一脸平静,转了个身,后背都给他。 “不,你不可以这么放心!”周兴抬手要刺,徐有功头也不回的躲,随后站起身道:“我需要一些时间思考,你不要跟着我。或者你愿意将功折罪,去挖坑,把他们都安葬了。”然后,自己走一旁。 周兴一时愣住,顿了顿,认命去做。 徐有功站一旁则取出笔墨纸砚,就地坐在死人堆旁,试图理思绪。 从开始田地到后来的推测谋反,可二皇子死后,一切线索都断了。 更别提目前二皇子的死被放到了上官仪的头上,上官仪却并非是武则天的人…一通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在脑子里缠绕疯狂缠绕。 更别提后面涉及到他大哥,地,税…… 徐有功破解谜题很艰难,而不等他揭开一段缠绕的曲线,远处突然传来一通马蹄声,接着一个穿着官府衣人出现,却不是来解决现场的,而是通报—— “刚才那位崔将军让我等来带话。他涉嫌谋杀,被抓了回去。你们不必等候了!” 徐有功一顿,原本就够乱了,怎么还又…… 徐有功带着周兴匆匆返回长安,这次回去的路,那些人没收他的钱,看到他也仿佛没看到。 周兴确认了,徐有功跟这些人根本就是一伙儿的……之前他就是放慢速度要给这些人钱,不然快速离开,压根没发要钱! 但是眼下来不及掰扯这些枝末细节。 徐有功重回长安。 徐无杖,这个名字早随那半日破案,如同传说一般,稳稳地矗立在复杂的案件之中,成为招扬起的大旗。 如今他的名字不仅仅是蒲州,长安私下里也已在传为佳话。 所以入城门的时候,他回来的消息就迅速扩散。 长安,大理寺。 汇集天下之棘手案件,几个官员抓耳挠腮的看着熬破脑袋都想不出的案子,莫名总会想到徐有功,然而,众人也心知肚明,徐有功不会回来,结果—— 徐有功的身影就出现了。 各个阶层的人本来对徐有功是避之不及的,可是他解决案子是真快啊,各个司都怀揣着小九,任由他打探崔玄的案子。 徐有功都不知道为何这些人又配合,不过,他还是先后走完了了刑部,大理寺。 也是打探完毕,他知道崔玄这次被卷入了个离谱的案中。 在长安的上流圈层中,有几家是不可通婚的,崔家也在其中,所以有天子特赐的迷人。 崔玄家中就有这么一位据说长得璀璨夺目的妾室。 可就在前几日,崔玄随着徐有功离开后,那女子竟在家中被发现……死去多时,并且死前遭受了残忍的虐待。 崔府的下人指证,崔玄当晚喝醉酒入房,加上崔玄当天染血的内衣和种种证据汇集,可谓铁证如山。 牢狱内,崔玄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无助,他没想到自己是去报官的,结果……却被说是自首的!更离谱的是,当他被羁押到长安,还被说他是畏罪潜逃的,要不—— “你怎么不走官道?” “就是说,你还特意换上粗布衣!” “……” 崔玄:这是真冤枉。 他坚称自己是无辜清白,更主要的是,这次回来他根本没回家好吗?所谓的血衣更是欲加之罪! 最后是他用自己的钱庄号来请求传递消息,也不知道那个人传递没有! 如果没有的话…… 崔玄仰起头,只期盼家里人能给他想办法,然而他家里人恐怕也是没有办法破案的,因为崔家多代廉洁清正,得罪了不少官员,这些他知道,所以,家里人应该只会等待审讯结果,除非徐有功为他洗清冤屈,寻找真凶! 否则,他命休矣…… 可徐有功本来进不了这里,周兴的令牌又被自己拿走…… 结果,周兴还是带着徐有功来了。 虽然没有令牌,但是他那张脸等同于令牌效果。 周兴和徐有功出现的时候,看崔玄原本蹲地上,就像个被世间抛弃的幼子。 隔着木栏,周兴笑出来,这一声笑让崔玄也猛然抬起头来,“徐有功!” 一个箭步过来,隔着栅去抓徐有功的手,徐有功能躲开,没躲。 “告诉我一切。”徐有功说时,崔玄就忙道:“哪有什么一切!我每天都在忙着跟你,保护你!我根本就没回家!” 徐有功眉头微皱。 若连回都没回,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有人栽赃陷害,我听闻,是把你残害死者的染血衣服都拿来了。” “随便拿个染血衣服就说是我的,太牵强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别急。” 凡调查,都要取证,人证物证最后是口供,当事人画押认罪,有许多人都是在最后的环节死不认罪,然后被严刑拷打,要么屈打成招,要么被活活打死,扣上帽子。 徐有功道:“你挺住别认,眼下,告诉我你回长安后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部说。” “这都过去多久了,我哪儿知道!你不如想想你自己在哪!” 崔玄欲哭无泪,而徐有功还真知道自己在哪,于是一个个讲出来,崔玄便是一个个对出来,包括徐有功去哪里,他去哪里蹲守,监视等等,逐渐恢复“记忆”的过程中,徐有功就发现—— 这起案件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我去的地方都没有人给我作证……” 跟踪,要么是独自一人,要么就是独自一人住店,反正,是谁也看不到的。 徐有功倒不是因这,摇头说:“我只是在想,这个设计陷害你的人……”仍旧是溯本求源,徐有功惯有的思维在考虑,“如果我要陷害崔兄的话,那么,必然对崔兄情况了如指掌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崔玄恍然大悟了个寂寞:“不可能啊——我这个人,对我的追踪还是有自信的,我绝不可能被他人盯着,而自己不知道!” 周兴莫名嘴角抽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吹呢。” 徐有功则幽幽道:“并非是跟踪崔兄你,而是,这个构陷你的人,已经知道你是一个人百口莫辩,所以才敢与从此处下手,因为知道你百口莫辩,毕竟,你没有证人。” “不是,为什么啊?是不是因为你?” 崔玄脑袋总算是上道一回。 然而,周兴却又抱着胳膊摇头:“不至于,为了陷害徐有功,搞你,不太可能,最多调离……真想要杀你,就不是陷害了,所以,这案子我以为可能性太多。还是要展开一下你那个花容月貌的小妾的关系网……我们再看看,到时只要能证明是别人杀的,不就得了?” 徐有功对周兴这段话有些刮目相待,不过,这案子他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因自己而起。 万一,对方就是要去掉他的左膀右臂呢? 当“单纯”破一个案变成许多案子串联,徐有功眼前像是出现一张错综复杂的网,让徐有功习惯性的陷入了深思。 周兴已拿出随身的本,本来这是记录徐有功的,如今有了新用途:“你说,我来记。你那小妾到底如何……” 崔玄挠头,挠头,再挠头,好久在周兴皱眉催促中才有些羞愧难当道—— “那个,其实,死的是谁我都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我的妾……长得很好看。” 周兴:“……” 徐有功:“……” 转身就走。 “哎,别走啊!我再想想!”崔玄伸出手,徐有功和周兴回去,这次,徐有功让他仔细考虑小妾家住何处,家中都什么人,然而,思索好久,崔玄头痛无奈道:“我常年在外,家中都是吾妻打理,这妾哪里来的我都想不起了,就连吾妻也见不了几回……这些是真不知道……” 这次,徐有功和周兴走的没有回头。 这起案件看起来与崔玄将军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实际上,可以说是……空穴来风。 不过,崔玄对后院不了解这件事,不是他一人的状况。 正常来说,大唐的男子可能很多都不了解。 毕竟男人在外,后院都是妻子打理,有时候妻子给纳两三个妾室也是有的。 但是徐有功目前最忧虑的不是别的,而是—— 他不该留在长安。 撇除他带崔玄周兴离开和赶回来这两日,他只有不到五日,五日时间如果查不出来……他就必须离开长安,到时,崔玄的事……他就爱莫能助了。 原本他是不怕死的人,可如今,他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 活下去才能查清楚大哥的案还有眼前的白皮书引起的案。 所以—— “五日,查不出来,我就离开,你自求多福。” 周兴意外的眨眼,崔玄则震惊睁大眼:“不是……大哥,你之前破案可不是这样的!” “你不都是五天破不出来!你你你你立下军令状!你拿脑袋担保必须破案……喂!还是不是兄弟了!喂!!” 这次没人理他。 徐有功和周兴往外走,边走边问崔玄住处。 这个周兴就派上大用场了,他对徐有功调查那是方方面面,找个崔家别院不在话下。 崔玄平日出手阔绰,徐有功本以为他应当是在大豪宅,不想沿途行至崔宅,只是小小的院落。 院落前,落叶重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徐有功略有感谢长安这些人查案的不严谨,又或者,案件已经抓到了人,所以院落没有被封。 下人并未因他们的衣着朴素而有所偏见,听闻是为崔玄而来,专程引路。 至内院时,徐有功脚步微微停顿,但这院子实在是太小,停顿下来也一览无遗。 年轻女子,正是崔玄的妻,她静坐在精巧绣架前,手中针线在锦帛上游走,如山涧清泉在石上起伏,阳光从细密的窗帘间隙洒下,绣面上波光粼粼,倒影她那端庄优雅身形,和阳光相辅相成,整个人仿佛散发金光。 听到下人接近,她放下手,侧耳仔细听完,便放下手朝着他们走来。 周兴和徐有功不曾看她,只是礼拜,低头说明来意后,那妻便引他们走向妾室的地点。 沿途小路,陈设精致而富有韵味,到另一侧偏僻院落,画面截然,凌乱又荒凉。 推翻的门没被关上,红木梳妆台倒在地上,撒了一地玉簪和镶嵌着珍珠的胭脂盒,窗边一架古筝也断裂在地,似乎在诉说着当时的情况之激烈。角落里,更是一盆翠绿的盆景已经泛黄…… 徐有功脑海中却是翻江倒海的把一切复原。 琴摆好,梳妆台摆好,盆景的小松摆好,再配合墙面上,那幅带血的山水画…… 只是那血迹…… “这山水画旁,曾挂着什么么?” 徐有功走上前,仔细看着画框旁侧干净的墙面,询问崔玄之妻。 第102章 元理归来 徐有功认真观察着墙上那幅染血的山水画,这幅画的一侧是空白墙面,可照他多年的查案经验,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有些喷射状的血迹,然而这里却什么也没有。 回头看,卢氏缓缓摇头表示她并不知道,“这里好像之前确实挂着什么,可是,平日里这边甚少走动,是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但她努力冷静着回想,“对不住大人……真的想不到。” 周兴这时候莫名想到崔玄想了半天的样子…还真是两口子一样。 “这下好,这案……没死者,没指证的人可询可问,只能你自己纯想。” 周兴说完,徐有功对他轻轻摇头,示意别乱说,随后继续细细观察,周兴说得很对,这里什么都没有,连最初的白皮案都有死者和皮,可这里……除了这间屋子,哪里都看不到,更别说,这里脚印错综复杂,都不用想,这地方都被官府踩烂了。 他所能做的就是仔细现场的每一个细节,也许某一个细微的线索就可能成为解开真相的关键……可惜,一无所获。 倒是周兴抿了抿唇,试着询问:“案发当天,这里,有伺候的人无?”他问,卢氏就点头,“有的,可……”她的声音有些犹豫,“伺候的人,已经去指证家夫犯罪了。” 周兴当即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你也不在?” “家夫时常不在家,妾身都在娘家,也是案发后赶回……” 周兴掐了掐自己人中,徐有功倒是沉稳,可心里也乱。 先不说,这个案件的牵连甚广,就说如此两眼一抹黑,两头都找不到人的破案,还真是让徐有功都没有底。 加上唯一的目击者指认崔玄,那么……想要还崔玄一个清白就等于难上加难了。 但即便如此,徐有功也没打算放弃,毕竟真相只有一个。 “女使的家人在何处?”徐有功稍迟询问,卢氏便道:“听闻在城西二里的,但是具体……要在文书上体现,可文书已经被官……” 徐有功没有问下去,而是礼貌的道别,“那么,崔嫂,我们稍迟再行叨扰。” 拉着周兴出门,直接去城西二里地。 周兴被拉扯愣了下,他……他他他都不嫌弃自己? 上马,徐有功直接奔走,如他所料,抵达以后,那位指证女使的家中,早已人去房空。 “你怎么知道这地方是……” “左右人看到我们出现,全部关门还不够明显?”徐有功说完,透过门缝往里看。 堂屋的正中央,一些绣品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摆放在破旧的木桌,旁边还有摆着一块磨得发亮的砚台和几支炸毛的毛笔…… 一眼见到全貌的房间还有厨房的灶台,一口大铁锅静静地敞开,仿佛等待着谁回来添柴生火。 这些场景,就如同之前那个女子的房间一样,让徐有功脑子里想到这应该是很和谐的一家,正在绣品和晚饭,就……突然被带走。 这一幕,周兴蹲在徐有功的下面,同样看见。 显而易见的—— “这背后必是有谁在运作,必然是挟持了那个指证崔玄女子的家人……甚至应该还有孩子……” 这是从桌子上的毛笔和小老虎看出来的。 徐有功当然也知道,但他比周兴更具有经验,他拉了周兴先走,稍后乔装打扮就试图从左右邻居寻找线索。 老生常谈了,调查案件先深入群众! 破费这种事,全交给了周兴,周兴买了许多鸡蛋小米,假意是女使的远房亲戚前来投奔,不想,故意用蹩脚的话刚说完自己要投奔,对方竟是—— 连鸡蛋都扔出来。 “去去去!我们没见过他们家!” 门,砰砰砰的一家家再次关死。 而越是如此,越是可见,这家人必是被了不得的权贵带走,以至于平头老百姓都不敢说一句话! 周兴皱着眉道:“徐有功,你倒是说句话啊,都是让我来……我是你的影子吗!” 虽然他以前确实是,眼下扮演的也很过瘾,可他也想要得知真相。 徐有功皱眉道:“也许,这样不行,换个方式,随我再来。” 周兴眼珠一转,却是明白他要做什么,“我可真是没白跟着你这么多年……虽然是暗里跟着!你等着!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没多久,周兴又拿来了两套衣服,是锦衣华服,不过却都是异域装扮。 徐有功有些不明白,尤其是刚才听到周兴提到说,他跟自己这么久,本以为他真的知道,可拎着这两身衣服—— “这是?” 徐有功询问,周兴就笑:“你不就是要继续深入挖掘,从其他渠道获取消息?我知道,你之前呢,都是用乞丐装扮,但是这次你听我的!快换上!” 周兴这样让徐有功都有些无所适从,不过,人靠衣装马靠鞍,他混迹官府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之前装扮乞丐那是他愿意吗?他也想装大款,条件不允许啊。 换好衣服后,周兴就要带他装作达官贵人回去,然而被徐有功摁住了,“不用回去,他们害怕,应该不会再说任何,你随我来。” 徐有功查案多年,积累了无数经验,一条路不通那就换一条路,而对于有钱的情况下,他知道的最好用的路是……中间商。 虽然他一直没怎么用过,毕竟他一直没有钱! 周兴等他带着自己到长安城外,就有些心里不舒服,毕竟自己这里杀了人的,但徐有功好像没什么表情。 长安城外白日里有多个市,东市、西市、南市和北市等,这些市场是唐商交易的主要场所,也包括房产买卖。 徐有功熟练穿梭在这些市场上,打听询问专门的房产交接商,说白了就是帮助买家找到合适的房产的人,当然会收取一定的费用。 周兴通过他的打听也逐渐了解了徐有功的意图,他这是打算借买房,询问那家! 最主要的是,那女使的房屋也属于长安城外,不需要过多的繁琐手续。 不过,周兴还是嫩了点,当他以为徐有功要买女使房子的时候,徐有功对那叫“包打听”的男子询问的是—— 女使不远处邻居的房子。 就是把他们鸡蛋扔出来砸碎的那家。 周兴听得眼睛都亮了,妙啊,他怎么就没想到! 徐有功和周兴此刻都装扮成富庶胡商,徐有功更是用蹩脚的长安话,表示自己有意购买房子作为仓库,以此为借和包打听交谈。 徐有功不断问及周边房子的情况,好不容易,绕到了自己要的地方,点了点,“这里怎么买。” 包打听本来眉飞色舞,看到徐有功手下的地方,立即打量了一遍徐有功:“这……这地段,一时半会你怕是买不了,我包打听不太好给你透露,不过,我可以确定他们家人……肯定回不来了。你要是不着急,等一段时间!” 这话让周兴无不是心中一紧,果然,很多人都知道案件,他们可能接近了真相。 “怎么说?我就想要这里。”徐有功继续用蹩脚的话追问。 “你这么好奇干什么?”包打听有些警惕。 “我想捡便宜啊!”徐有功故作轻松又惊讶地回答,“谁和银子过不去呢?”他试图打消对方的疑虑。 包打听左右扫了扫才是低低说:“好吧,我告诉你,那家人因为犯了事,全都被抓走了。这房子啊,估计是没人回来了。” 徐有功继续询问,“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可怕房子都……?” 包打听却莫名紧张,怒道:“你到底谁啊?你到底是不是买房子的?” “我当然!但这房子这么贵是吧,找找关系说不定直接拿到房子,而且真正弄这家人的肯定也不在乎这个房子,说不定更想要房子脱手还要感谢你?你说是不是?” 徐有功这个反转别说包打听愣了一下,周兴都低头琢磨着,好像是这么回事,迷糊了一下,然后皱眉瞪了一眼徐有功,他这张嘴也太能耐了。 不过,包打听不是傻子,他仔细想了想,话到嘴边:“我怀疑你根本不是买房……啊哟!”还没说完,后侧突然屁股一疼,“哎哟!”然后接着又一脚。 元理冷冷清清的站在他后面,竟是他给了这人两脚。 “谁敢踢……啊!弘……元爷!” 包打听反应剧烈,回头直接跪下。 徐有功看到元理衣衫华丽,笔挺而立,有些愣,天知道他一直在想元理,包括今日的画!血迹! 如果是元理在,一定能算出好多…… 元理则是用力一脚接一脚,踢得包打听到处哀嚎求饶,徐有功在哀嚎声里才发现元理在长安这么吃得开。 这个包打听可是他一路打听来的翘楚。 包打听嚎叫:“爷,饶命!饶命!” 元理继续踢他:“我二哥问你话,你说不说!说不说!” 包打听人都傻了,“不知道是您二哥啊,这大水冲了龙王庙,爷您来了肯定什么都说,爷,这……这事儿,跟您那边有关系。” 元理一愣,脚下一顿,眼神微冷了一下又恢复日常的不正经,“哪边?说人话。” 包打听道:“就是那边!哎哟喂,我这家里还炖着东西…先走…” 元理稍微思索了下,就一把给他抓回来:“放你屁你炖东西,你说清楚我这边宫里的谁!”他不打算再遮遮掩掩什么了,周兴却因为这一场闹剧尤其是宫里,爷,等等……目光沉了又沉,元理怎么成宫里的了? 看徐有功,却发现后者一脸的寡淡,平静,似只是个看客。 周兴拽他衣袖:“我说老徐,你都不惊讶的?” 徐有功目光清淡且声音平稳:“你们的多重身份,对于在下,已经不新鲜了。” 从霄大哥和李治有关系起,徐有功脑子里就傻过了,元理是武则天亲口说过的李淳风和袁天罡老前辈的弟子,哪能是俗人。 包打听还在被元理揍,抱着头说:“爷,宫里的事情,这哪是我配知道的!爷,您饶了我高抬贵手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呢!” 元理一脚给人踹出去,随即才看向徐有功道:“我怎么一会儿不在,你就像是摸不着头脑,看来,还得是我啊……” 没耍完帅,周兴突然呆呆道:“你来了,归骅……” “二哥哥。” 元理后侧一道柔柔弱弱的女声后,伴随一名女子出现,等看到脸是霄归骅时,转过身的元理目瞪口呆,“三…姐……” 霄归骅身着如云与天交织浅蓝的标准胡裙,上绣繁复图案,掐出细腰,面纱轻盈如烟,明眸如秋水清澈,又似繁星闪烁,顾盼间,专属于胡人的那双眼,流露出独特的韵美。 她没有妆容,可精致而独特的异域脸庞,眉如远山,弯如新月,衬着雪白的皮肤,微微红的脸庞像朝霞映照在雪山之巅。 元理从被林如海带上山门后就忙到现在,听闻徐有功和崔玄出事又赶紧回来,他只知霄归骅同时下山,却不知道……她会这样出现。 霄归骅很快戴上面纱,徐有功注意到她手上戴着枚银色戒指,镶着红宝石。 那戒指幽深光芒夺目刺眼,她藏了藏后,就低头询问有什么她能做的,包括想办法调查官府记录、走访、或者打听消息,查验毒物等。 徐有功觉得她那戒指有些似曾相识,不过暂时不是问的时候,于是把刚打听到的宫廷线索说出来。 说起入宫,周兴做不了主了,可元理和林如海就是主场了。 林如海答应徐有功将这些证据整理出来,秘密交给武则天,把元理也带走。 怎也没想到的是,徐有功带着周兴和霄归骅在外一等就是一天,元理和林如海好像崔玄消失一样,突然也消失了…… “不行,我必须去宫里一趟。”徐有功有些急,周兴道:“可是你现在没有身份。” “二哥别急,坐下来慢慢想。一定有办法的,”霄归骅说话,周兴根本没法思考,她太美,而他……望尘莫及。 有一瞬间,周兴有些佩服之前的自己,居然敢肖想她是自己的女人。 徐有功同样没法坐在霄归骅面前想,起身去一旁,几度深思,沉入案件,还真是……找到了蛛丝马迹。 第103章 主动认罪(上) 徐有功想到的蛛丝马迹其实约等于无。 他想到了两点,可以利用来作为一点,甚至可以入宫。 其一:卢氏虽回娘家,可室内这么大动静,不可能其他邻里也毫无察觉,这本身就是悖论,可侧面证明,指证无效; 其二:室内混乱,却除墙上没看到其他血迹?这点至关重要!但可惜他没有见到死者,无法更进一步推断。 但有了第一条,已然可以设计一出好戏来解决崔玄的燃眉之急。 徐有功随手拿了一件白色亵衣就往门外走。 周兴正转圈头疼呢,忙跟上去:“我说你去哪儿啊?别做傻事!我在想呢……”一回头,看霄归骅也跟着,才是继续追徐有功。 徐有功一路先后走到菜市进了一家杀鸡铺,随后又到刑部,周兴想要阻拦,被霄归骅拉住,周兴一下僵住,看了一眼被拉住得手,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徐有功击鼓鸣冤,刑部便开堂,眼见着徐有功,一群人都脑瓜发晕。 “徐有功,你……要状告什么?”刑部侍郎最近案件堆积如山,头痛欲裂,虽然很想要请徐有功帮忙,但他不能,而一想到徐有功这样的人都要状告,不知道又是什么幺蛾子,头就更痛了。 徐有功果真也不客气,直接展开血衣道:“县男徐有功,要状告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大人?”刑部侍郎一下打起精神,“你搞什么?告什么!” 徐有功挺直站那,气定陈词,目光坚定道:“徐某状告刑部尚书,残忍杀害了我的兄弟元理及李淳风门下弟子林如海。” 徐有功的话语犹如一把锐利的斧头,刑部侍郎觉得自己脑袋直接被劈开了。 公堂上,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好久他捂着心脏,刑部侍郎道:“徐有功,你可别胡言乱语。小心……” “反坐诬告吗?”徐有功抖了抖血衣,“可徐某有证据在。” “你你你!你一个人指证,你还有其他可以作证的人,难道空口白牙拿一个血……就可以诬陷吗?!” 这些话,说出来以后,刑部侍郎就觉得不对味了。 徐有功则合起来衣服想到之前和梁惠识对薄公堂,当时逼得他拿出铁证,梁惠识才认罪。 可崔玄这里—— “是啊,连侍郎大人都明白,所谓‘铁证’血衣,怎能证明是崔玄的?谁见过他穿了?又或者谁见过他买了?” 徐有功直奔主题,刑部侍郎大惊,周围的衙差也早就从开始瞪大眼,到现下满脸唏嘘,虽然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可如此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众,众人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不可置信的是……这崔玄的冤案,该不会就这么破了吧? 刑部侍郎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徐有功,你少胡言乱语,本官知道你一向巧言令色……” 徐有功却是毫不畏惧,直视刑部侍郎道:“如果大人执意认为崔玄有罪,那么,我兄弟元理和林如海就确实是被你们刑部的尚书大人所害!” 伴随徐有功再次抖开衣,“这就是谋杀的证据!” “只有你一人的证人证据,可以忽略不计!退堂!”刑部侍郎就要走,可徐有功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那么崔玄的案子,怎么就记了呢?如果不能给我一个答复,那么,大理寺见。” 徐有功转身出去,刑部侍郎很想要拿了他,偏偏……确实心虚。 刑部侍郎思索了下,才走回来道:“那女子,是他家贴身女子!岂能作假?” 徐有功反问:“那就是说,怀疑我徐有功作假?” 刑部侍郎只觉自己脆弱的心灵要承受不住,“你根本胡搅蛮缠你!”他脸色苍白,手心冷汗也不断渗出,那个谁怎么还不来救他? 眼前这跟他有关系吗? 为什么他要在这里受到煎熬? 徐有功接着道:“在下认为,只有熟悉的人才能深夜入而不惊那女子,也许,案子是真另有其人,或者,给我三日,只要找出真凶!” 撇除等待的一日,他所有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三日了。 不想话音没落,外面外面传来了一道声音,是卢氏的! “徐大人!” 卢氏出现,徐有功便是微微愣住,走过去,询问她为何来,卢氏则擦着汗说,自己是想起来了,那墙上是幅画,似是那女子一位表哥极为珍重的画,但具体是谁,却不记得了。 徐有功感谢她,也同时转头对刑部侍郎说:“既然这女子是圣上赏赐当然要找圣上询问。” “大胆你一个庶民,岂能入宫!”刑部侍郎终于找到他的疏漏,然而,徐有功接着道:“不才,虽被罢免官职,但是还有县男身份,写个奏折求见还是能的。” 这个身份,他轻易不用,但用了……必然奏效。 而后侧这时走来一个人,走到刑部侍郎身旁递过去纸条,看完后,刑部侍郎才松口气,一转口风—— “徐有功,你为兄弟申冤,勇气可嘉。今日公堂之上,本侍郎愿为你作证,还你兄弟一个清白!来啊,放崔玄!” 徐有功闻言,却并不觉得高兴,他只是盯着那个匆匆来又匆匆走的送信人的背影,心中狠狠一坠。 这案子……难道又是…… “退堂退堂,徐有功你也别再拿血衣说事儿了……” 刑部侍郎逃一样的跑掉,说完就走。 徐有功眼看人员都撤离,目光更是深沉。 唯一惊喜的大概就是卢氏了,隔壁就是牢狱,崔玄出来的时候,脸上也是不可思议,但看到徐有功等人都在,更是欣喜若狂,“我竟出来了!徐有功,你查出来了?” 徐有功脸色很不好,他还想借此入宫找元理,然而可能没机会了,不过,“你出来就好。”退了一步把位置让给卢氏,随后正要说自己去找元理,突然听到霄归骅说:“元理?” 一回头,元理还真的回来了,跟着林如海。 元理的手中还拿着释放崔玄的文书,看到崔玄愣了一下,“你这么快出来了?我还给你要了旨意,看来是用不上了啊……” 他把武则天的手谕拿出来,周兴就拿走了。 “这,这你都能搞到?!”周兴目瞪口呆,拿过来反复看真假,“你别假传圣旨啊!” “当然不会,不过,这都没用上,留着以后当免死金牌吧。”元理不以为意的丢给崔玄。 崔玄则抱着卢氏拍了拍,环顾四周,“真没想到这一遭居然让大家都费心,大家齐心协力救助,大恩不言谢!崔某谨记心中!”弯腰鞠躬大礼后,徐有功抬起他胳膊道:“还是先回去,我再看一下场地,主要……让他看。”说的是元理。 崔玄想到什么,旋即带路,徐有功跟在后侧却道:“这个案子,还得继续查。” 元理和周兴倒是都理解,一人一句的:“这案子崔玄是重点,可真相更是,如果不找到那个人,恐怕小妾白死。” “是的必须查清楚真相……” 徐有功没说话,只是抓紧了缰绳,事实是,他已经有很多案子莫名其妙的差不下去了,眼下必须要把这案查完。 “平白杀了人,不可能就这样草草结束,”元理嘟囔着,询问:“要不要继续给天后那边打个招呼?”说的好像是武则天是他的下属,等徐有功看过去他才捂住嘴,“问一下总是好的。” 林如海则深沉道:“可时间不多,天后陛下还有一句话,让你尽快离开长安。” 徐有功也知道自己只有三天,但心中还是决意,尽全力破案。 却不想,抵达崔家后,元理根据血液溅射,乃至摆设推算出原本的情况,力度等,这般一路走来算多了,他直接报数,“是个身高在……重约……” 伴随元理推测,徐有功也信手拿来纸笔,按照他说的身高体重,绘画出差不多模样,随即,在卢氏睁大眼说是这身形时,徐有功又问,“此人在何处。” 卢氏却又摇头:“不知,原本有妾室文书,可被拿走了,无法给大人过目。只记得,姓李。” 而几乎不等徐有功去找对方,那位李表哥竟是主动的找上门—— “救救我,徐大人!您救救我!人真的不是我杀得!啊不,人是我杀得……” 伴随外面的哭天抢地,徐有功带着众人出去,就看到跪在崔府面前的男人。 男人语无伦次,徐有功皱眉看着他哭—— “大人,我,我当时是跟她推搡,可她是自己抹脖子死的,我当时就害怕,就推翻了东西,就跑了!徐大人,您最厉害!您救救我!” 徐有功微愣,询问他是谁,得知他就是死去小妾的表哥李氏。 说原本二人青梅竹马,可是后来圣上赐婚,他们就被迫分开,然而彼此心里还是惦记,加上崔玄时常不在家,二人一来二去就……又苟且在一起。 “所以,你是说,你既不是失手杀人?也没有杀人,最多是推翻了现场的东西?” “对!我没有杀她,她,她怀了身孕,要我跟她私奔,我哪儿敢!我推一把,她就倒在地上,抓了剑,我以为她装的,她总这样以死相逼!我就走了,后面就……” “可听闻是虐杀,及……墙上的血迹?”徐有功说到这里,元理靠过来道:“那血迹确实有些像是自杀喷出来的,不过还要具体看尸体。” “这个我真不知道!”李氏痛苦说道:“我就是看到她真的死了,我才吓到,做出把屋子推翻的事儿来……还,还把墙上的送她的画拿走了……” 李氏说的确实有些可能,但唯独对不上的就是她被虐的事实。 “你说你也没有虐待过她,没有……苟且?” 徐有功询问,李氏就更摇头了,甚至举手发誓。 徐有功沉思了下,转头上马,吩咐崔玄带着人,自己去刑部找那小妾尸体,验尸! 可这次刑部倒摆上谱—— “徐有功,你这一天天的给刑部找麻烦,你要是查不出来……我们给你看了算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以往可没有这种事。” 刑部官员一人一句。 徐有功也是不含糊,直接一句:“我若是查不出,那就把我抓了。” 对方似就在等这句。 徐有功虽然感觉到不对,可是,必须查清! 很快,死者小妾所在的停尸房就抵达。 门外,表哥的再三陈述下,徐有功一声不吭,只是换好衣拿好工具包抵达停尸所,元理也颔首表示自己也准备好,霄归骅亦然。 周兴抱着胳膊,没进去,在门口和崔玄观察那表哥。 时间一晃而过,徐有功认真辨别尸体后,就忍不住透过门缝,看向李表哥。 他说的几乎都对得上。 死者确确实实是自杀,但是疑点也在,那就是——女子确实被虐被……强。 而若他真的没有碰她,早离开,是可以脱罪。 可徐有功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表哥此刻坐着,很是敞开的坐姿,根据徐有功的经验,正常小心翼翼的人不会这么做,除非…… “你的背后是谁?”徐有功走出门直接指名道姓,“李素节?” 李表哥立马摇头,“不,我跟四皇子没关系!” 徐有功眼神一暗,“在下何时说过李素节是四皇子,你又是怎么知道四皇子的名号?” 周兴当即竖起大拇指,崔玄则想踹那李表哥,毕竟就是他害得自己!然而,跟徐有功久了他也不太想动手。 李表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蠢的回答,徐有功则是指向一旁的位置道:“带他坐下,慢慢说。” 徐有功说得其实有点烦。 烦躁是因这案子如果不仅是眼前,背后还掺和了李素节就等于又不能破完。 李表哥被迫坐下后,就矢口否认说刚才什么也没说,但徐有功有他的法宝,白皮书拿出,递给霄归骅,周兴则过去把人束缚在铁椅上,双臂,双腿都是用铁链紧紧绑住。 那李表哥吓到了,大叫:“你你你不是徐无杖吗!你!你……呜!”没说完,嘴被堵上。 昏暗的光下,一张白皮缓缓打开。白色的皮缓缓靠近。 发黄的皮,泛起令人不安的光芒。 李表哥莫名恐惧,挣扎,但被铁链牢牢固定住。 周兴则微笑,将白皮放在他身上。 李表哥不知道这是什么,害怕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扭动起来。 尤其是,这个时候没人说话。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空气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除了徐有功,所有眼睛都冷静或者玩味地看着他。 第104章 主动认罪(下) 牢狱阴暗,人皮雪白,尸体因放置数日而遍布五彩斑斓的尸斑,映衬男子身上的白皮书愈发雪白夺目。 凝视的几人脸上均是严肃沉静,各有所思。 尤其是崔玄脸色更是沉重,这算不算传闻中的绿帽子? 被众人凝视的李表哥,莫名害怕那种无声的压力,让他觉得窒息。 时间停滞般,好久沉默,铁链轻微的晃动声竟有些震耳欲聋。 直到—— 一道翻书声响起,徐有功看过来,李表哥才像回到人间。 他喃喃道:“你们到底在弄什么……” 没说完的下一瞬,伴随一种难以忍受的痒感从全身各处传来,仿佛有无数的蚂蚁在他的皮肤上爬行,李表哥瞳孔狠狠锁紧! “好痒!好痒!啊啊啊……” 他开始用力扭动身体,试图摆脱那股难以忍受的痒感,但铁链的束缚让他动弹不得。 徐有功彻底放下蓝皮册,示意周兴过去拿下白皮,霄归骅则给李表哥嘴里的布团拿下后,塞进去解药,李表哥解除了痒,人还是像被雷劈一样,嘴巴也不断颤抖。 徐有功询问,“说么?” 他回过神道:“说!我全都说!”他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害怕,“是,是我自己!我想要甩开那个贱婢!我都要成婚了,她还来找我,还来找我,她差点毁了我,可是我真没杀她,我最多就是去把现场弄乱啊!” 随着李表哥的招供,崔玄皱紧眉头,脸色更难看了,其余几人有些同情,但也没说什么,只有徐有功知道,“不是,不是这件事。” 崔玄怒斥:“是你糟蹋……”没说完,看见一只布满疮疤的手,抬手落下,徐有功只问李表哥—— “你说出李素节,可以减刑!可你若不说……” “我可以说,但是你过来。” 突然,李表哥抬起头看向徐有功。 霄归骅感觉不对,“二哥小心有……”话没说完,徐有功已经走过去。 崔玄嘟囔,人都被五花大绑能怎样? 结果,徐有功到他面前,他就突然抓住徐有功,随后咬开牙齿里的毒! 当徐有功听到细微的破碎声意识到不对,已经晚了。 剧毒略过喉咙的这一刻,外面李素节几乎是踩着点带人进来—— “徐有功,这你可得谢谢本王……麻烦了,你都干了什么!” 李素节睁大眼道:“你你你你!你怎把人给弄死了?本王还说这边找来了几个……投案自首来的!!” 随着李素节说话,徐有功手底下这位李表哥七窍流血而死,而李表哥的手还死死抓着徐有功的衣角…… 李素节这边,拍手,“把那几个人给叫上来!” 徐有功则目光沉静,眼看到那几个人走进来,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走进来,随后主动交代说,他们几个偶然一天发现小妾一个人在路边,就起了歹心,把人玩完了以后就走了,而今,是在路边调戏其他良家妇女时,被巡查给抓住,这才供出来了这边的事儿。 崔玄在后侧算是弄明白了,那小妾身上的虐伤,原来是这么来的。 “所以,她真是自己死的,被……后,自己抹脖子自尽的。”后侧,崔玄皱着眉说完,看向那几个大老粗,就要过去,被林如海摁住,摇摇头,脸色凝重异常。 “真是不明白,你……徐有功,你就算是破案着急,怎么能杀人呢?”李素节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你们信吗?要不是亲眼看到,本王都不相信,徐有功会毒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就是就是……徐有功,你为了给你兄弟洗脱冤屈……”方才的刑部侍郎帮腔,没说完,被徐有功冷眼看过去,莫名心头一冷,说不下去。 徐有功这才看向李素节,还没开口,李素节摆摆手,摇头:“别说了,拿下吧!人证物证都在……” 说话的李素节转过头,嘴角轻扬。 满朝堂都要杀徐有功,绕了一大圈子,还得是他李素节,父皇看这个徐有功不顺眼很久,这次他应该算是办的漂亮。 “我二哥没杀!你少胡搅蛮缠了!”元理走过去,并不在意李素节是皇子,李素节愣了下,回头冷冷扫他一眼,如今,他知道了他是袁天罡和李淳风的徒弟,这才压下没理,只看向一旁的刑部侍郎,“还不去拿下!” 刑部侍郎这边要动作,后侧霄归骅却是给了林如海和周兴一个眼神。 周兴和林如海看到她手里的瓶子就明白了,但是崔玄看着没懂,而元理继续道—— “你们瞎了吗,是这家伙牙齿里藏着毒。哦,说错了,是你们要害徐有功!故意的!” 刑部侍郎以牙还牙道:“谁能证明?你们都是他亲近的人,证明不了,而且你们瞧瞧,这死者的手都拽着徐有功!这是死不瞑目啊!我看……就是你们用白皮上刑所致!” “那你也裹一下看看你死不死,不就得了?”元理牙尖嘴利,气得刑部侍郎差点伸出手,但被徐有功又冷眼看过来,放下手。 徐有功道:“或者,白皮我来裹。”他不怕这些,可霄归骅这时走到前面来,她女装又戴着面纱,就连声音都更换了,李素节开始没认出来,等她往前走了几步,李素节才是心口狠狠一顿,然而—— “四皇子,再会!” 霄归骅的毒粉直接洒出,随后,不等徐有功反应过来,拉着他就往外跑。 后侧林如海一把扛起没反应过来晕过去的元理也跑,周兴更是随着霄归骅在后侧。 一直跑出去,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里面的事,对他们并无阻拦。 林如海出去就直接夺了四皇子的马车,马车上,眼看霄归骅照顾元理醒来,周兴有些嫉妒,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嫉妒的身份和理由,更别说自己死期将至,不过……周兴比起自己的死更担心的是霄归骅。 林如海道:“既案件解决,直接离开长安吧,相信四皇子如果识相就不会再追。” 顿了顿,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环顾一圈—— “崔玄将军呢?” 周兴一拍脑袋:“我没拉着他……我这就去!” 再从一堆昏迷的人里带出去崔玄,顺带还拿走了李素节的腰牌,门口的侍卫都是见腰牌如见人的,并未多想,等车马走后许久,有巡逻的狱卒走到牢房门口眼看到狗吃屎姿势的李素节和刑部侍郎以及几名侍卫,这才是嗷的一声大叫—— “太医!快请太医!!” 同等时刻,长安宫内。 李治咳嗽着打开每日情报,看了会,脸色舒缓。 王伏胜给他送完药服用后,低低汇报道:“陛下神机妙算,徐有功应该这会被四皇子拿下了。” 李治摇头,“老四拿不住他。” 王伏胜就是一愣:“啊?那您前段时间……为何让四皇子拿下徐有功??”王伏胜说的一头雾水,“老奴其实当时就不太明白,您既然打算用徐有功,又为何让四皇子对付他?” 李治轻哼,“徐有功当然需要有人掣肘,再好的烈马也需要调教,但凭老四的智慧,还不配。” 佛珠在手上转了转,李治闭目又睁开,“当然,若徐有功真能被抓,他身边那些,还有他,也就不用继续往下走了。咳咳!” 王伏胜连忙扶住他,“陛下注意龙体……” 李治并不在意摆摆手询问:“天后那边……” “陛下英明,也是跟陛下说的一般,天后陛下从开始询问您,到如今,朝事繁忙,和从前一样,每日要求线人一报。朝臣使用上,也是主用许敬宗一党,没再收到风声要杀许党。”王伏胜汇报到这里,被李治再次打断;“废太子如何?” 每日情报诸多,但是也有许多,他来不及看。 王伏胜汇报:“仍着女装……太医看了,说是受刺激太大……” 李治又问起:“胡族霄氏……” “那位公主殿下么?清凉山才派人送来消息,命是续上了,不过,想要解陛下的毒,还得看徐有功,说徐有功才是陛下的药引。” 王伏胜说完,给李治续茶。 李治却一皱眉,看向他:“你说什么?” 王伏胜觉得不对,连忙跪下,“奴才说……”又重复一次。 李治直接笑了,“你得此消息,还敢让老四去抓徐有功?” 王伏胜才是猛磕头,“这这这……奴……老奴……老奴也是前后脚知道的消息陛下息怒!是老奴思虑不周!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王伏胜反应过来,自己这不就是等于说,徐有功是解药,可他要解药去死?也就是要陛下去… 王伏胜傻了,李治见他额头都出了血,闭眼,挥手,“下去。” 等王伏胜连滚带爬的出去,李治的眼神冷了下来… 哪怕他手持佛珠静心打坐,但是,他心中明白一件事—— 王伏胜,有二心。 今日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心不在焉,句句都放在四皇子身上。 一口血憋着,李治吐出来后,脸色又白了三分,接着,缓缓起身,踱步,他最近身体难受,但他知道,同样不好受的,或者说?比他更难受的—— 还有地牢里那位活死人。 在李治常去的地下室的下层,其实,还有一层地下室。 这里是天然溶洞,形容枯槁的男子躺在床上,被锁链拴着,而锁链边的老者,是倪秋。 倪秋缓缓抬起头,看清楚走下来的李治,连忙起身相迎,跪拜,“草民倪秋见过……” “起。”李治抬手后,视线从石床上的男子挪开,坐下道:“倪秋,告诉朕,即便能炼制得到解药,朕有多少年可活。” 倪秋恭敬道:“陛下万寿无疆。” 李治招手让他上前,随后直接掐住倪秋的脖颈,他的手腕青筋暴露:“朕要听的是真话,免你死罪!君无,戏言!” 他一句一顿,倪秋也是意识到自己不说清楚怕是不行了,缓缓地抬起两根手指:“草民医术不够,若在草民手中,不会超过二十,十九……但这是,是草民的大限,草民死罪!陛下……”倪秋说的既是自己的大限,也是李治。 李因为治这毒是他当年在霄冬至身上独一无二种下,举世无双,二十年不会再多。 李治手松开,何尝不明白,突然嘴角轻扯,坐回去,思虑着十九年… 李治如今三十有六,从登基被群臣轻视,到被长孙无忌控制当傀儡皇帝,甚至李忠立太子,都是他被朝臣左右的结果。 能一步步走到今,把朝堂许多势力,冰分瓦解,实属不易……虽然留给他的时间那么少,但是也能够紧着土地先来……那徐有功就不能等待十五年了。 “只有土地回到百姓的手中,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才有国家富足,国库充盈,才可东征西讨,开疆拓土…… “只是,后面这些恐怕都不够时间了。” “除了徐有功也还有许多人需要扶持,培养。” 李治在这里接受倪秋的施诊,同时摆放了一处棋盘,他的棋盘上错综复杂,隐约能看到未来大唐帝国的格局。 他是在跟自己对弈,一边下棋一边自言自语—— “盛世永保艰难,可至少—— 朕在的时候,国是为最强,后人自会说。你说是吗?霄兄。” 他说霄兄时,侧头看的不是倪秋,而是床上那一具形容枯槁的人…只是那个人无法给他以回复。 而李治的一句一句让施诊的倪秋目露敬佩。 李治初次见他时,他就想过,杀了他,他都……不能反抗。 可接触下来,李治无论是气场,说辞,做法等等,都让他臣服。 更别提他总自言自语,其间提到的分配土地,人口上升,物价下降,百姓安居乐业。 这些话,这些事,若是他从前和儿子能遇到,儿子不会吃人,他也不会走上铤而走险想要入朝堂,还框害人命,他大概也会父慈子孝,当然。他的妻也不会活活饿死…… 所以,面对李治这种好皇帝,倪秋心甘情愿的为他付出所有心血,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命…这也是为何他说,十九年大限,这十九年,真是他倪秋的大限… 第105章 军爷驻扎 离开长安的马车,在郊外卖了换旧车,顺带还卖出不少盘缠。 能抢皇子车,还卖了换钱的……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位。 徐有功策马在旁带路。 车内,元理在霄归骅的施针下醒来,眼看着车内外的崔玄,周兴,徐有功,林如海,还有面前的霄归骅,“姐,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强大了。”顿了顿道:“我觉得咱们应该叫大唐神探队。” “……”霄归骅没搭理他,元理看着霄归骅的手,伸过去,被一巴掌打开,伴随着一条蜈蚣爬上手,元理啊啊大叫着求饶,事儿才算作罢。 周兴在马车窗户边,看着霄归骅很久了,从前是明目张胆的看,不知怎的,现在不敢了,直到马车中途停下,马吃草,人吃干粮。 徐有功照旧一个人远远地,仿佛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影响,除了霄归骅。 霄归骅从来以男子装束,突然变回女妆,总觉得不妥,具体什么,徐有功还没找到思路,也没来及找霄归骅说,因为霄归骅在跟周兴说着话。 “周兴,我有些话要问你。” 霄归骅主动搭话,周兴有些意外,“你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霄归骅问:“你当真叫周兴吗?” “对,本名,随的是母姓。归……霄……”周兴不知道怎么说。 “叫归骅吧。”霄归骅道。 周兴目露出高兴来,“哎!你……你不嫌弃我就行,我已经改过了,但能不能自新,不知道,因为我的确做了不可饶恕的……” “二哥肯带着你,你就不必同我解释……”霄归骅从徐有功对周兴的态度上看得出来,但霄归骅找他不是问这个,而是—— “为何是我。” “啊?” “我是说,因何缘故,心悦于我。若说错,请见谅。” 周兴倏然就脸红了个透彻,“这……这……” “别怕,只是好奇。我这样的人,既没有什么趣味,又是寡淡,一身的毒虫傍身,脸上还有些碎疤痕,多少旁人避之不及。”说这话,看了一眼元理。 周兴却从不觉得她那些伤痕是瑕疵,“不,你很美!”美到他不太敢看她,“原因……你肯定忘了的,但我记得就好。”顿了顿主动说,“若追根究底,只是因为……你一直给我上药。” “什么时候?” “所以说你肯定忘了,你救死扶伤太多,所有人在你眼前都是平等的伤员,但在你之前,我没遇到过平等。所以……你同仙女一样。” “原来如此。”霄归骅明白了,再问:“那若是没有这些你还会喜欢吗?” “大概不会。”周兴很诚实,然而后背传来崔玄的声音—— “不会?归骅妹子这么好看,你不会?” 崔玄竖着耳朵听半天了,周兴却是不介意他偷听,并且认真摇头,“美是美,但去皮去肉,不过是二百零六根骨。可能以前有执念,眼下都……不要紧了。我只要你活,我就心满意足了。归骅,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是干净的,清白的……”周兴说到最后有些急。 崔玄略有震惊,这食人魔还能说出这种人话……但似乎这也不是他第一回说人话了。 倒是霄归骅看了一眼周兴,忽然浅笑,“你能有此想法,我很欣慰。叨扰了。” 说完,欠身,周兴愣了下才是给她行礼。 而霄归骅看着徐有功,却是皱眉,其实,她因何询问这些?不外乎,她心中也有这些疑问。 如果徐有功没有救活她,她还会这样吗? 跟周兴不同,霄归骅的答案竟是—— 仍旧。 徐有功他真的是一个好官,他值得。 崔玄抿抿唇,索然无味,想跟上霄归骅,发现她是去找徐有功于是停下。 徐有功眼看霄归骅走过来,也终于到机会问她,“三妹…这是打算做什么。” “二哥什么意思?”霄归骅佯装不明白,徐有功深吸一口气后才认真道:“我还在等你的答案。”倪秋的,周兴的,毒门的…还有,大哥的。 “会告诉二哥的。再等等吧!”霄归骅说完,徐有功不再说话。 稍作休息继续上路,徐有功仍旧骑马带路,直奔之前的村落,不想那边竟然已经被收拾干净……甚至,徐有功等人抵达时,那边正在洒扫的人还过来询问徐有功是做什么的。 崔玄认得这个地方,上来就要质问,“这话该……”没说完被徐有功摁住嘴,徐有功放下手擦了擦,接着道,“我们是路过的商客,如今卖完了货准备年前赶回西域。” 那人松口气,接着眼神又犯过狡猾的光泽,笑道:“那几位莫非是想在这里住宿?这边刚打扫好……可以住下!” 崔玄目瞪口呆,这一整个村庄的人死光了,他就……堂而皇之地霸占了?还让住店?不瘆得慌? 徐有功余光扫见崔玄的模样,递给周兴眼神示意让他把崔玄拉一拉,周兴也十分配合道:“我说你们这里有没有名医?我们记得这附近有个着名的大夫就在这附近经常摆摊……我们想住一夜找找!”说的是霄归骅,但是那人哪里知道,却还是满嘴答应说是。 “呦呦呦,你这可问对人了,这边确实有,您住下,明天就能有……您几位里面请……”那人背过身带路,脚步沉稳的中年练家子。 徐有功道,“你不像是这个村里的,倒像是长安城客栈里的掌柜。” 那人微一愣,回头赔笑,“这说的就是……瞒不住贵人了,确实城里有个小酒馆。” 崔玄还是没拉住,问,“我们几个都是爱喝酒的……你报上名来。” “就在康平坊那边……” “康平坊我更熟悉了,啊别拉我!”崔玄是真憋不住了,他原本是被派来监视的眼,结果自己落了大牢,虽然被放出来了,但是这—— 这太离谱! 前几日还都是死人呢,突然就改天换地了? “叫葫芦酒馆。”那男人搭上来话,崔玄接着说,“没听过,啊……”又被掐了一回。 “酒香也怕巷子深。”徐有功接过话茬,一行人也到了地方。 徐有功都不需要多问就知道这人有问题,不过,崔玄问了这几句,倒也不全是错,这让他有时间多上下打量,这个人不只是普通练家子,手上还有拿刀的老茧,恐怕杀了不少人。 “就这里吧!”男人开始只顾着搪塞,等后面看到徐有功的眼神才是下意识的把手缩后头去—— “来,里面请。” “这里我以前来过,似乎是个村庄。”崔玄继续不饶人,其他几个都懒得折腾了,走一边儿去,周兴更是翻白眼给徐有功,徐有功没说话,环顾四周,却是清楚记得这边之前趴着一个死去的女子,地上隐约还能看到黑色的血迹~… 那男人擦了擦桌子道:“是村庄不错,但是人家发达了,都去城里了,这边不就让大老板给谈下来,准备当一个大型的驿馆,哦,就是你们说的神医可能也会来,到时应该会做一个路边的大型酒馆和军爷们过路的休息地方……你们可真是来巧了,这些事项还没开始呢,等以后开始了,你们可就来不了了。” 听闻此话,徐有功和周兴的眼神都微微变化。 该说不说,周兴虽傻,可在反动这件事上,嗅觉很灵敏,他就是从那边出来的,眼神都暗了下来。 那男人擦干桌子后往外走说:“您先在这,对了,不要到处乱走,这后面都是军爷用的……可不行乱动。”这么说完,提水壶,说去倒水。 徐有功熟悉这里,直接推开窗户,随后眼看后面,好大的空地上,圈出来有模有样的校场,上面干活的干活,抗包的抗包,忙碌中竟有几个眼熟的,但是……照旧想不起。 倒是那几个眼熟的看到徐有功,手中的麻袋都吓掉了下来。 徐有功发现异常,要翻窗户,就在这时,那人扛起包就走,走之前还对徐有功飞快的摇头,而这边—— “哟,客官,那边不是说了不可以过去,快关窗户……” 男人回来很快,徐有功反应也快,“想看看,那边麻袋里的货。我有的是钱。” “哎哟,我的爷,那可不是咱们配看的,都是上面的人的……不过,您口气好大,能多少钱呢……” 徐有功破案无数,霄归骅周兴走南闯北,要是连这腔调背后的潜台词都听不出来,也就不用混了。 “这个数。”徐有功伸出所有手指,“都不止。” “马车上没看到哈……”那人嘴快,元理和林如海早看出来徐有功要钓鱼没说话,崔玄又怒了,“你敢翻我们的东西?” “不是不是,哪敢!是给您的马上草料,风吹帘子就看到是空的呢……” “都在这。”徐有功拿出袖口的一叠,又快速塞回去,那是他画的一些案件中所有有印象的人的画像。 但是在那人的眼里就是存单了,目光都直了,愣了下,才在元理问:“什么时候上菜啊,好饿!”男人才回过神,咽了咽口水道:“大爷们不差钱的话,好酒好菜这就来!” “尽管拿最好的上!”元理招呼完,才看向徐有功,“可,可以的吧?” 徐有功颔首后,那人下去,而徐有功再看一眼校场,记得那日这里还四处血迹斑斑,转眼就如此难看。 可见案件果真是一环套一环,从之前村里井水被下毒,他就该想到的,他不是没想过朝谋反靠,但没想到他们敢猖狂到把满村毒杀,成军工重地! 门关后,崔玄勃然大怒,“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就这么……灭了一整个村子,大摇大摆的进来鸠占鹊巢?” “这有什么?历史可比我们这离谱。当年,曹操部下许褚,所带粮食吃完,直接把村庄的人割肉烤食,甚至做成肉干带在路上……”周兴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戛然而止。 空气一静。 周兴低头时,徐有功打破沉寂道:“得想办法去后面,找到那些被毒死的村民。”那些人是最直接的证据。 “难道这里就没有人管管吗?” 崔玄是靠着官场出身,什么都想找官场来解决。 然而,元理道,“虽然照目前法度,村庄常由乡官乡绅负责处理村务,纠纷,并且,长安附近常设有里正,负责征收赋税、管理户籍。可是,你们方才说来过这里,之前来的时候,如果没见到,恐怕也早就被……” 剩下的没说,比如乡镇的还需要定期往上汇报云云,但如果上面得不追究,这事儿压下去个一年半载不是问题。 “该死!这群人真该死啊!”崔玄还想说什么,被徐有功摁下话茬。 徐有功问崔玄道:“崔将军,你先仔细回想,当时你去报官,是立刻被抓还是说完事情后被抓?” 崔玄不明白,如实说:“是立刻被抓,我都没反应过来……” 徐有功松了口气,“也就是说,你还没有说这边的事。” 崔玄点头,徐有功又问,“你要想好,确认后面也没有提到这件事?” “后面我就被冤枉了,哪里还能说这个……”崔玄说这个,眼神有些闪躲,“怎么了?” 徐有功则长舒一口气,“没什么……”只怕后面操控一切的知道他们摄入其中,又要集体卷入谋反的阴谋中。 这么大的阵仗,又是在长安附近…徐有功不难联想,这些粮草和盔甲就是之前所有案件的串联? 想到这里时,徐有功回头,正见后侧被清空的校场内走过去一名戴着面具的长发女子! 那女子手上的铁爪,让徐有功瞳孔猛然缩紧,然而就在他说着“元理你来”,打算要过去仔细看时候…… “客官!饭菜来了咯!别去后面哦!” 就这么一回头,那边已经没有人了。 徐有功愤然,但手被霄归骅拉扯,霄归骅摇头,“二哥。虽然……但是……”霄归骅往上指了指。 徐有功当然明白,这事儿得解决上面…… “客官,客官?可别瞧了,那边可不是您能做成的买卖,那边……是天大的买卖。客官赶紧吃了休息吧,明天一早就有上头来检查,您可得早早上路呢。” 男人说完,徐有功扫了扫霄归骅,霄归骅则看了看周兴… 周兴就起身把人往外推:“行了,我家大人有事情要商量,你可以出去了。”顺带给塞了二两银子。 那人拿了钱愣了下,有些不屑,但很快调整眉开眼笑道:“多谢大爷赏赐!” 点头哈腰的下去关了门,关门前,那一双眼冷光乍现。 第106章 徐家计划 门,缓缓关闭,那人脚步声缓缓离开后,贴门的周兴一点头,这边霄归骅才是快速把桌上的饭菜酒水逐一试毒。 “怎么样?能吃吗?”元理咽了咽口水,这一路吃着干粮,他早就受不了了。 “酒水和这个酸笋有洋金花和草乌,这道也有。” 把有药的端出来以后,崔玄总算聪明一回,道:“要不假装喝了,假装倒下去,看他们做什么!” 然而,元理皱眉道:“这还能要假装?他们要做的很明显啊,劫财!你没看他瞧见二哥掏出来票子,眼睛都直了。” 周兴抱着胳膊,皱眉说:“我倒有一蠢计,不如把这个拿去后面,把后面那些人弄倒,他们人数众多……” 林如海直接否决:“不建议这么冒失,就像方才元理说的,他们既然做到这样瞒天过海,必然是已经把上面的关系打通,户籍户口全部解决,也许长安城里此处已经夷为平地,若是贸然行动,只会暴露我们自己的实力,就像是刚才说的——早早上路。” 霄归骅看了一眼还在沉着的徐有功,点头看向林如海:“我同意林叔的观点,甚至我以为不要惊扰到刚才那人。” 这番谈话,还没结束,倚着门的周兴突然神情绷紧,快速道:“回来了!快!吃!” 说这话,几人立即坐下,一通胡吃海喝,唯独空了那两盘下药的,“这啥呀,难吃死了。” “瞧不起谁呢,给酸笋!老子说了要好酒好菜呢!” “这酒也一股子劣味!” “还有这盘酸菜吗?把那个小二叫回来!” “你小声点,这里不是长安的酒楼,人家也不是小二,是掌柜。” “掌柜怎么了!这菜难吃还不让说了。” 话虽如此,其实……哐哐吃,狂吃。 门口那人听得也是一愣一愣,不是他不愿意往其他的饭菜里拌,实在是那个蒙汗药味道很明显,只能放在这里头。 “哎哟喂,客官哟……可小点声吧。”外头的小二推门而入,陪着笑脸,“这里可不是喧哗的酒楼,闹起事……是要掉脑袋的。”他看起来笑眯眯,可是满嘴都是威胁,“这要是不小心掉了脑袋,可没法回去过年啦。菜品,诸位是觉得哪里不合适?” 周兴过去,意兴阑珊的二世祖他扮演的多,挑出几个来,除了有药的,没有药的也在其中。那人麻溜的把几个菜拿下去,周兴把酒也提着,晃了晃自己的酒壶道:“你这个酒,他们确实喝不惯。”然后又给了一些钱,那人拿了钱总不算全黑脸,颠颠走了。 周兴关了门回来,桌上已经吃得差不多,他倒不算饿,罪人能跟他们一起都是恩赐,没想到的是徐有功喊他,递给他一碗饭,还有一些菜。 周兴愣了下,才接过到一旁吃完,那男人才回来,不过,饭菜已经一空了。 “啊这……客官们不吃了啊?”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只烧羊腿,味儿大,能盖得住呢。 徐有功摆摆手,又开始装大款,“方才盘算,城中竟然还有两个铺子没收租,打算住一夜,明早早早地去收租,正好再回来等神医,你这可以住么?不白住。” 说的时候看了一眼周兴,周兴对他点头,直接给了一袋碎银,有了前几日没钱的日子,周兴这次拿了不少钱在身上。 那人掂量着沉甸甸的碎银,总算是塞到了牙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麻溜的送过来几床被子,徐有功和周兴崔玄每一个都认识,这全都是之前村里的…… “现下,怎么说?”崔玄最急,“我不知道我还配不配去长安,但是,如果林前辈可以,还是去通传一下。” 夜,暗了下来,灯火下,林如海的眼神有些闪烁道:“恐怕也难去,毕竟——刚抢了马车。” 李素节究竟会不会报复会不会设下人手,谁也不知道。 元理皱眉抱着胳膊也在神游。 周兴倒是比较有主见—— “我听徐有功的。徐有功说什么,我做什么。” 霄归骅附议。 元理抬起头,“我也是。” 崔玄皱眉,却没应声,他心里是想去查的,这么大一个事儿,难道就这样……摁下去?他做不到。 徐有功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地起身道:“在下去更衣,稍迟,去后侧探情况,”转身后,他声音低了三分:“诸位累赘,不必跟来。” 要是没有最后八个字,其他人绝对一脸高兴,可累赘……偏偏是事实。 徐有功那一夜血战江湖杀手一夜成名,虽然他们没有跟他面对面的打过架,但彼此都心里有数,徐有功的功夫应当不在他们之下。 站在朋友们面前,徐有功目光扫过众人,突然脸上现出微笑,“徐某知道,今夜可能生命的终程,若有闪失……”他环顾一圈,“霄归骅交给……” “我跟着二哥。”霄归骅站出来,“我不是累赘,那……”那一夜大战,她在马车晕了过去,然而,这次也一样。 徐有功递给林如海一个眼神,她就又被打晕了过去。 元理也一样。 周兴躲开了,“我去吧,反正我跟死人没区别,现下活着都是奢侈。” 徐有功看他道:“你有更重要的责任,你以后还要指证四皇子,二皇子……” “可护国也是责任!我愿为正义而战!为安宁而战,至于你说的责任,我现下就写下来,到时候,就可以作为指证!”说罢直接咬破手指,撕下来衣服,就开始写。 徐有功目光赞赏又沉痛,而崔玄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敬意,“我留在这里保护他们。你不会觉得我说一套做一套吧?”他紧握着剑,皱紧眉说,“别人可能觉得怂,可你徐有功肯定不会。你和周兴去,就只剩下我熟悉这里,我只能留下,必要时,我拿我的命来护他们。” 徐有功点头,抱拳。 林如海则叮嘱道:“虽然公子赴死不是第一回,但是公子别忘记了某些约定,你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你自己,它也属于大唐。” 徐有功明白,戴上黑布面巾后整个人俨然与影子融为一体,“林叔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绝不轻易犯险,尽量活着回来。\" 林如海与他相视一笑,随机,徐有功转身走向黑暗,周兴紧随。 当二人背影在月光下逐渐消失在黑暗中,林如海看向崔玄,假意走到身后,稍迟,猛然将人打晕,随后,驾车直接离去! …… 村庄的路,周兴和徐有功二人都熟。 二人一个是善于走访调查,一个是善于暗中追踪,都是夜行的好手,几次有人巡逻也都贴墙暗影下没被发现。 也是这一摸索,让两个人都发现了惊人的事—— 这个地方,放置了许多粮草。 原本村庄中的几个大户人家全部被用来堆积粮草不说,更有几家在进行挖掘地基,俨然是要继续在地下囤积粮草或者兵器! 夜色逐渐深沉,巡逻的人也摇摇晃晃的瞌睡时,徐有功和周兴继续悄悄地穿行在村庄巷中。 徐有功更是见缝扎针的利用一些暗淡月光将村庄的地形图和粮草分布画在纸上。 周兴则主要负责观察着周围动静。 有许多时候,他回头看着认真作画的徐有功都有些想要……杀了他。 杀了他,霄归骅就再也不用担心会死了。 可是,他又做不到。 他爹走之前说他去给大唐最尊贵的人看病,所以他们不会有性命之忧…让他别担心,最主要保护好徐有功。 爹的话他是信的,就是…霄归骅怎么办? 突然,一阵异样的声音从前方的屋子里传来。 这让徐有功和周兴都立即警觉起来。 周兴示意徐有功隐蔽,自己悄悄地拔出短刀来,追踪着那声音,跟着来到了一处荒废的小屋。 屋内不断传来阵阵低沉的呻吟支吾声。 徐有功环顾了一圈四周无人,给周兴打暗号后,周兴翻墙而上,再给徐有功打暗号,没看到里面有看守的人,徐有功直接从周兴打开的门里走进去。 左右再次确认无人,徐有功和周兴才锁好门走到房间门口。 里面的呜呜声明显减弱。 徐有功和周兴一左一右,点头后,一同踹开门,左攻右挡的,发现屋内没人,有的只是一名奄奄一息被堵住嘴巴的老者,地上,粪便还有饭菜打翻的痕迹,表明了老者已经被困在这里多时。 老者看到徐有功便是睁大了眼,不断地蹬着腿,激动无比。 徐有功也认得他,这便是这边的里正! 徐有功直接蹲下来给他解开嘴巴,周兴则过去给他解开身后的绳索。 异样的臭气中,老者也是羞愧,可是他顾不得自己,忙告诉徐有功,“杀人了,徐大人,这里!杀了满村子的人啊!!” “你认得他?”周兴开始有疑问,接着想到什么,“也对。” 徐有功之前走过这些村庄时就不断地给“过路费”,必然是都认得见过。 “不急,慢慢说,先离开!” 徐有功说完,把人搀扶起来,然而两个人想走容易,可是若要三个人……尤其是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就难上加难了。 “这边走不出去的,他们好多人,他们逼着我写这里的一切都好的文书……大人,他们这是要在长安兵变,谋反啊!” 连村民都能看出这些,可见徐有功是多么的窝囊气了。 周兴问道:“你这里可有他们逼迫你的证据?” 老者猛然瞪大眼:“这还要证据!满山满山的人都被他们弄死了,这难道不是证据!” 周兴摇头:“未必,他们也许会说是你毒死了他们。”这种事儿,他看得多了,都不新鲜了,但是徐有功心里咯噔的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破案和思维还是有待提高,比如周兴说的这个,他竟然就没有第一时间想到。 “这!这!” 老者本来就是奄奄一息,直接气得要晕过去,被徐有功及时拦住,然后掏出霄归骅日常给他准备的救心药丸,给老者服下去后,才是环顾四周,纵然深感愤怒,可是要翻转这个局面,为村民,为之前所有死者讨回公道……还是该死的要从长计议!! “徐大人!您要给我们做主啊!杀人了,没法活啦……” 老者再醒过来,就是又哭天抢地,周兴扫了一眼,直接给人打晕,看了一眼徐有功道:“别看我,他醒来也只会添乱,该说的他都说差不多了……而且,说不定他还没有我们知道的多,知道的详细。” “不,他刚才说,人都埋在了后山。” 徐有功说完,皱紧眉,“是时候做一个详细的计划,一举消灭了这些了……你也是时候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周兴微微一顿,环顾四周,“就在这儿?” 徐有功颔首,“就在这。” 周兴其实有些嫌弃,不过,他还是全部坦白说了,“这要说的有些多啊,我就从……徐家的朝堂计划说吧! “其实,我们是从很久之前就接到了朝廷的消息,有朝廷中的人给我们江湖递出消息,想要选一部分的人入朝堂做事,牵线的……就是你大哥,霄冬至。 那年,许多江湖人士都有兴趣,但是最终霄冬至选了毒门,他说需要毒门先入徐家,以徐家为跳板,进入朝堂,后来的事情,你就也都知道了,你爹先后救了我爹,霄冬至……然后,计划也在一步步进行……” 夜深人静,周兴一句句说着,不断观察徐有功的脸色,虽然他打算全盘托出,但是他也打算好了,如果徐有功的脸色不对,他就立刻打住。 “期间,我做了……做了很多恶事,比如帮着东婆打听偷取孕女子的资料还有……汝阳,汝川的员外土地图册等……” 这些话说的周兴有些面红耳赤,仿佛脱光了一样,不过徐有功始终面无表情,他就能继续咬咬牙说下去,反正也总是要说的—— “再后来,你就到了汝川,后来东婆还有……” “停。”徐有功打断他的话,“你没有说我想知道的那件事。” 第107章 记忆真相 房内昏暗,周兴在徐有功注视下有些不自在地闪躲,看向旁处问道,“你想知道的是什么……大哥?”最后两个字说得尤其心虚。 徐有功沉声道:“大哥,我当然想,但更想知道谋反。” 周兴一下回头:“我还以为你会……”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徐有功在国家大义上还是区分得清楚,“说吧,你知道的……所有的谋反事。” 周兴说起这个不心虚,几乎把一切都坦露给徐有功—— “据我所有的了解,目前,李素节也是筹谋了很久,才打通了许多关系,从近期开始才刚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就是你了解的汝川人皮案,那里是田产的大户,田地粮草都给了一个叫做王伏胜的白脸太监,在古朴寺,你们还见过,对了,说起来寺庙,那个寺庙里是真有朝廷不翼而飞的几十万两白银,不过,具体是多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这么回事……然后就是你知道的汝阳了,汝阳的婴儿……拿去被炼了铁……据说是……可以做出……玄铁,普通的刀剑都打不过。砍不断……” 眼看徐有功脸色越来越沉,周兴有点说不下去,不过好在,徐有功发现了周兴的害怕,深吸一口气,别开脸道:“继续说。” 周兴接着说下去:“然后就是你知道的紫河车,铁甲石县,石县那两个兄弟都死了,一个死在花月夜手里,也不算,他是自己的死的,被我分了……咳,一个死在你面前。” 周兴要几度整理一下情绪才能说下去,“然后就是长安……李素节怕你查出来他的事儿,所以让我杀了许多人制造大的动静,没了,真没了!我发誓!额,不对,还有……” 徐有功看过来,周兴就主动交代道:“还有一些和李素节没关系的,是我自己……打的野。” 他最好打的真是“野!” 徐有功没有戳破他,左右他最后都难逃一死,如今不过是偿还自己的罪恶。 “对了,李素节的话,很有一套,他开始对我和我爹说,他是为了让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个大唐已经腐败透顶,官员们贪污受贿,百姓们生活困苦。我们必须采取行动,把土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去改变这个局面……哪怕……哪怕牺牲一小部分人。” 后面的话又是心虚,因为他眼看到了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转眼一个村子都被屠戮殆尽,也是这时候想到又补充:“这么看东婆的婴儿脑髓毒,是这么用的……” 徐有功随着周兴的话,脑子里逐渐也展开图腾,确确实实,要是他没有参与进来,恐怕眼下已经到处都是鬼神传说,只要和历史上效仿,再稍微的做点谣言,夹带点对大唐不利的说法,谣传,比如到处都是妖怪,国家不行了的诸如此类,一旦讲出,只怕是起兵谋反,轻而易举。 然而最让徐有功觉得触动的是……那段李素节说他也是为了国家的话。 武则天……李治……都说过同样类似的话。 徐有功的心中有些什么东西划过去,没抓住,可是那东西让他不寒而栗,让他不敢,也不愿意想下去……但是归根究底,纵然大唐存在许多问题,这也并不意味着起兵谋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 “徐有功,其实,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有的时候也会思考,既能理解李素节的想法,也能理解你的,我可是经历过才敢这么说的不是空口白话, “我觉得,无论是牺牲多少人,都是牺牲,更别说,起兵谋反只会给百姓带来更多的灾难,也许我们需要通过更好的途径,比如—— 你,就可以用律法来改变大唐如今的情况。” 难为了周兴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徐有功对他很是赞赏,但是,“律法是国之本,法与百姓福祉息息相关,不过……要完善还是得慢慢走。” 徐有功望向前方,内心其实充满了忧虑。 因为眼前最根本的问题他已经看到了,就是土地。 这土地也不单纯是帝王的问题,更是人民的问题,如果土地得不到解决,就会产生武则天和李治说的情况,可是怎么解决,就不是轻而易举的问题了。 “好了,我讲完了,你有什么想法?”周兴看着“发神”的徐有功询问。 徐有功也没隐瞒,“我决定将所见所闻写成奏章和律法,等有机会呈上。” 经历了这么几个月后,徐有功深知自己的努力虽然不是白费,但是他的力量太小,或者说改变国家的命运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走下去,努力想办法为国家的发展,律法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 “好!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跟你到底!”周兴说的时候,徐有功有一瞬间有些可惜,如果他早点回头是岸就好了,当然,现在也不晚,只是……律法不容许他活着。不过,至少眼下还有时间好活。 徐有功突然想问:“你还有什么愿望?” 周兴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要霄归骅活着。” 徐有功还真打算问到霄归骅,不过还没开口,周兴主动问:“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徐有功便是立即说:“有,大哥,霄归骅都是什么样的角色,我又为何会失忆。” “这个这个……大哥说来就话长了,但是霄归骅简单,她什么角色都不是,她就是帮助你的!一心一意的那种,她也从没给我们做过任何帮助和伤天害理的事儿!” 周兴举着手一本正经地发誓,而徐有功却不知是否提到大哥,想到大哥的缘故,突然头痛欲裂,猛然捂着脑袋蹲下! - 同景,长安宫内。 李治躺在床上,也是头痛欲裂。 倪秋有些担忧道:“陛下,再继续用药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对陛下的记忆有些影响,类比与徐有功的状况……” 李治问:“不用……是什么……” 倪秋答:“会加剧,就是霄冬至那样,最终成为药人活死人。” 李治痛不欲生,咬牙问:“朕会忘记什么?” 倪秋有些不忍,可还是如实汇报:“陛下心中最重要什么,就会忘记什么……” - 瓦舍内。 周兴看着徐有功头痛,立即拿出他随身的药丸给他服用,等徐有功缓和过来以后,才是蹲着跟他汇报道:“徐有功,我这么说吧,有些时候真不是霄归骅她不告诉你,实在是……有些记忆,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会忘记!这就是这个毒的厉害之处,其实,你和一位贵人中了一样的毒,那毒一开始没感觉,慢慢地会蚕食人的情感,越是记忆深刻的越是忘得最快,而想要解毒唯一办法就是培养药引,但是这种药引子至少六十年才能配出,所以……你就是解药。” 其实不是的,徐有功的解药是霄归骅,或者说,到了一定“年份”的霄归骅,是徐有功的解药,而徐有功如果能到年份,那就会是李治的解药。 不过,比得是谁活得时间久。 他爹算过,大概率会是徐有功活下来。 徐有功大概知道他说的贵人是李治,他思维散乱,一时间不太了解,主要是头痛不想去深挖,只是在有限的记忆中询问:“我大哥死了么。” “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有他也是药引,或者说……是实验品!”伴随周兴说完,后侧传来脚步声,来人骂骂咧咧的说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掉,送饭来吃。 徐有功和周兴也停下话茬,对视一眼,竟是默契地去把人绑起来,塞好,接着找地方躲起。 来人送饭,送得粗糙,把老里正的嘴扒开,就往嘴里倒饭,这倒是让他无法说话,后侧,担心老者会胡言乱语的周兴缓缓松了口气。 这边人应付完了饭,就转身提着饭桶出去。 老者却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场噩梦,梦里全村的人都被杀光了,最后,还有徐有功出现要救他们。 而就在这时,徐有功真的仿若救世主般,面色沉重的从后侧走了出来…… - 此刻,长安城外,另一位被称作“救世”的人,正眉飞色舞。 “你说什么?父皇说可以起势了?” 李素节不可思议,他一直都听从父皇的安排,什么都是,眼下看着王伏胜,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仿佛穿过重重高墙,看到未来大唐在他手中繁荣昌盛—— “父皇让我即刻带兵入宫?还是……其他的起势?” 他说得有些不确定,王伏胜煽风点火道:“殿下,您没理解错,如今您已囤积粮草、兵强马壮,只差事在人为!虽然起兵,开始在世人眼中是大逆不道。但是只要营救出陛下,您的所作所为,就都是正统了。就算……” 王伏胜做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底冷光划过。 李素节心中咯噔一紧,“什么意思?” “当然是您做皇帝。”王伏胜说的清楚明白,李素节却眼神一暗从方才的激动,到冷静了下来,他甚至走回去,坐了下来,陷入沉思。 做皇帝,谁不愿意?但他挥了挥手,仿佛在驱散那些还没出现的质疑和误解—— “不,本王,并非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为了那和父皇,共同向往的更好的国家!”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父皇的试探。 王伏胜道:“是,都是为了实现心中那一个理想,那一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强盛的理想国度……那么,殿下何时动手?” “再等等。”李素节喉结滚了滚,察觉出异常,或者说,太过于反常! 王伏胜却是道:“不用再等了,如今长安没有重兵把守,您只要……” “多谢公公,但还是再等等,至少等去清点完粮草兵马……”说完,李素节直接抬手示意走人。 王伏胜眼神暗了暗,也不得不转身离去,“那殿下快些,奴才明日还会来给新皇汇报!” 李素节没敢答应。 王伏胜前脚走,后脚,夜色下,李素节带着马车,一路狂奔前往大哥李忠所囚禁之处。 他这位大哥,出生于东宫,初封陈王,拜雍州牧,过继给王皇后,到永徽三年被册立为皇太子,但显庆元年就失去了太子之位,降封梁王,授梁州都督,又迁房州刺史。 再到四年前,显庆五年被人构陷,坐罪废为庶民,迁居黔州,囚禁于承乾故宅,每日靠装疯卖傻,穿女装活着…姑子之画便是出自他手。 李素节很清醒,父皇是不会直接这么说的,唯一的可能是王伏胜有了异心,而他有异心的原因,李素节轻而易举也能猜到—— 地! 如今所有的地都在王伏胜的手中,若是他日后得了势力,一切证据也都在王伏胜的手中,那么……宦官可就要出事了。 夜行匆匆,抵达院落内,下人就认出李素节来,打赏一二便直接入门。 李忠,这个大唐历史上最凄惨的皇子,正在穿着女装就寝,听到脚步声就一下紧张的爬起来拿出匕首防身,看到是李素节才松了口气,“四弟。” “大哥!”李素节拿掉他的匕首,将披风直接给他穿上,“快随我走!一切我都准备好了,咱们都被妖后迫害惨了!您来起势,天下人都会跟您一心……当然,我们这次起兵叫谋反,可我们虽有谋反之心,却也是顺应天道,让那些受妖后苦的百姓早日脱离苦海!当然,最主要的是大哥你要夺回属于你的皇位!” 李素节上来就直奔主题,他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和信念。 李忠微微有些愣神,他日日谨小慎微,生怕被毒死,害死,暗杀,唯一能来这里看他的也就只有李素节了。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有些害怕。 “大哥,你怎么了?你忘了你跟我说的,你要建立一个,公平、公正、充满希望的大唐!” 李素节的声音逐渐高昂,他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大哥,是时候了,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再也不用装疯卖傻……我们的苦日子!结束了!” 第108章 人性弱点 从显庆五年,坐罪废为庶民,迁居黔州,囚禁于这破落宅中,李忠不知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希望—— 吃武则天的肉,喝武则天的血! 他与武则天无冤无仇,可她却生生毁了他的一切。 当然,身为皇子,尤其是身为长孙无忌硬为了王皇后的政权而推上来的皇太子,他也知道自己必然挡了一些人的路,他挡了武则天的皇子的路,所以,长孙无忌倒台他第一时间就请命卸下皇太子职位!然而……还是不够。 还是不够。 武则天,她还是要把他赶紧杀绝,一次次刺杀,追杀,暗杀,最终逼得他不得不在此以女装示人……才终于侥幸活下来。 这期间,李素节是唯一一个跟着他,还愿意搭理他的,可是他知道,李素节不是单纯帮他。 即便是曾经的废太子,在宫廷中如过眼云烟,可他毕竟曾经也是人物,是对手。 更别提,二弟死前给他寄来一封信。 李素节的真实目的,全部宣之于纸。 “大哥,你在犹豫什么!快随我走啊!”李素节催促,李忠犹豫。犹豫要不要把那封信宣之于口,毕竟他一直以为,李素节帮助自己是出于兄弟真心,毕竟他们曾经同病相怜,都是被众人遗忘,被武则天迫害的皇子! 然而,真相往往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你真的是为帮我吗?” 李忠说的李素节微微顿住,旋即道:“当然!帮助大哥,只出于兄弟情谊!大哥背后既没有势力又是……”废太子。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是李忠明白他要说什么,但正因为自己是废太子。 那么,自己就能在这场皇位争夺战中有一席之地。 事实上,即便被废,他在朝中仍有一定威望和影响。 当然,这段时间,他几乎把这些人脉都给了李素节,但他确实已经把大哥能做的都做完了。 “身为皇子,都有权利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李素节,你也不例外。你心中清楚,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帮谁。” 李忠突然的冷眼配着那张胭脂绘画的脸,让李素节微微愣神,随即眼神冷了下来,“大哥这话,好像知道点什么。” 李素节能到今日,心思缜密,他之前射杀二哥,就是因为二哥把消息告诉了大哥,当然,他那时候没有证据,只知道他寄出去一封信给了大哥。 如今看,还真有其事。 李素节索性收了所有表情道:“信在哪。” 李忠反而一转严肃,笑了,“果然,老二是你杀的。” 李素节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再问:“信,在,哪。” 一句一顿,可是李忠完全没有害怕,他只是笑了一声,坐下来,“也许,在你的眼中,皇位,权力,野心,抱负,很重要,你也有自己想法,策略和手段。可是……你不该杀亲兄弟,那你和武则天有什么区别?” 李素节也坐下来,区别在于他坐的地方比较幽暗,黑暗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笼罩了,李忠去一旁缓缓地洗了洗脸,一点点洗净后的脸庞和李治有七八分相似,区别在于,他经历了太多沧桑,如同一块经过岁月打磨的石,略显粗糙,但仍旧充满阳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男子气质。 他的眼神不再混沌,反而散发出沉静而深邃的光芒,像是藏在石头里的宝石见了天日。 “四弟,我可以为你死。但你不能把我……当你的垫脚石,而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去死,你要做到这样,才是国之君。” 李忠说话的眉宇间,仿佛凝聚了这小半生的沧桑,流露出得是一种沉稳的力量,仿佛诉说他默默承受的一切苦难和压力。 “你也不用跟我玩计谋,当然,我也深知,自己别无选择。” 李忠说的让李素节在黑暗中眉头紧锁,稍迟,他从黑暗里悠悠道:“大哥,有句话叫做……观棋不语,看破不说破,你这样,我还怎么跟你说?” “你不用说,我选择了与你合作,信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烧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唯有这条命……我愿意被你利用,那是因为你李素节的势力应该已经很大,大到,你和父皇联合起来,去对付武则天,我支持你,也是支持父皇,同时,我也只能为你提供了这一次的保护,让你能在这场战争中万一落败,可以脱身,不至于我们四个都……老三你没动他吧?” “……”李素节没说话。 “上金与我们不同,他早早被削去官位与封邑,安置在澧州。你若还对手足……罢了,你眼中没有手足,罢了,罢了。” 李忠本想再说什么,然而作为老大,一个外人眼里只会穿着女装作妖的,他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翻盘的,唯一能做也就是帮助李素节做这一次,阳谋。 “告诉我,需要我配合什么。” 说到这句,李忠着手更衣。 他的柜子推开,门的后面是他自己藏在墙内的衣服,墙是他一块块挖下来的中空,再一块块填上去。 在挖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眼神微微发寒,随后把一张纸条塞到衣服里。 李素节也从黑暗中缓缓走出,“大哥不用穿这个……” “用。这是最珍重的衣……”李忠拿出的是他封太子时的衣,随后犹豫了下递给李素节,手中的纸条缩入袖中。 李素节在昏暗之中,几乎是不犹豫的接过来。 轻轻展开李忠拿出的那件太子衣。 虽然光线微弱,但仍能看出这件衣物的华丽程度。 这件太子衣他知道的,是由宫廷内部,以最上等丝绸制成,光滑如水,柔软如云,绣着精致龙凤图案,金色丝线在暗中闪烁着微弱光芒,仿佛繁星点点。 而衣领、袖口和下摆处则用珍贵的宝石镶嵌,即使在昏暗中,也难以掩盖其璀璨光泽。 但这件太子衣不仅是工艺精湛,更是象征皇权。 李素节贪婪的抚摸着这件太子衣,父皇其实已对他多次暗示了,所有皇子中只有自己最堪大用,他感受着丝绸的柔滑和宝石的冰凉,几度揉捏也没有任何的褶皱。 “喜欢你就自己穿。” 李忠的提醒让李素节回过神,他的眼神深邃而锐利,那眼神,很像伺机而动的雄鹰,时刻准备展翅捕捉猎物,而李忠就是那个猎物。 “不用了,还是大哥穿,大哥穿上龙袍太子,一战若成,那么……” “那么,你就顺势拿出父皇对你的恩宠,将我以废太子谋反罪名,杀之。” 李忠说下他的计谋,李素节就是笑容一迟,“哥,皇位……只有一个。” 李忠却是拧眉,忽然道:“所以呢?你是要连父皇也?” 李素节皱了皱眉,左右看了看,都没有人,他也是孤独久了,难得有这么个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方,“在皇权的斗争中,如同身在地狱黄泉一般,生死根本无法抵挡,无法选择,即便我不去杀其他的皇子,可是他们也未必留下我,这条厮杀的路,不是我想要走,而是我必须走!我只有先下手为强,才不会被他人左右,皇权,斗争……朝堂……一旦卷入其中,便如同身处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小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任由风浪摆布。但是……大哥,我想做那个风浪。” “哧,我还以为你要做更大的舟。太宗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四弟很有想法和远见啊……”李忠说的有所保留,他低头,所想的却是—— 风浪,乃是天定。 风调雨顺,乃是天时地利。 人不过一叶扁舟。 但他都没有说,因为当局者迷,作为旁观者的李忠,明白李素节所说的他要做风浪是什么意思,如今这大唐的腥风血雨,都是他一手掀起来的……可不就是风浪制造者。 “承让。”李素节伸出手道:“既然大哥更衣完毕,请!” 李忠正衣冠道:“或者,你应当说的是……请大哥赴死。” 李素节舔了舔后槽牙,这是他极度无奈时候的动作,也是他难以装下去的时候的动作。 索性,不装了—— “大哥,你知道相比于太宗爷爷的水能载舟,我更喜欢的……是什么吗?” “玄武门之变。” 李忠敞开了与他聊,也有些激动和兴奋。 这么多年了,他忍辱负重的在这里日日装作女人装疯卖傻,终于不用再忍气吞声了,而越过外面的月光,似乎都比他院子里的亮堂。 李素节笑眯眯道:“是的,太宗爷爷在玄武门杀死了自己兄弟的儿子,逼着祖爷爷李渊立他为新任皇太子,后面,顺利的继承了皇位,也就有了后来的贞观年间的唐太宗!如今,我若成了……我会继续开创盛世。我也会给大哥洗白,正名的!” 他说最后这句,总算说到了李忠的重点,他如今把一切说开也不过是为了这一刻,“如此甚好,不过,死后的事,我也做不了主。” 马车就在外面,说完以后,李忠直接上车,而宅内的人……早就被李素节带来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马车,一路疾驰回往长安。 不想,在半道上,马车就被阻挺了下来。 几个李素节的亲信在必经之路等了很久,第一时间把徐有功带走了乌石村里正的消息告知,李素节脸色难看,这个徐有功还真是……到处都有他! “是周兴给他的消息吗?”李素节第一个反应是如此,但紧随就自我否定,“不,他压根不知道……那究竟他是怎么知道!不,眼下他已经跑了……拦住,封锁长安的所有道路,看到徐有功,格杀勿论!重重有赏!” 吩咐下去后,下面的人略有迟疑,因为徐有功的功夫众人都知道的…… 不过,李素节接着靠近他耳语了一番,那人才是恍然大悟,接着就差五体投地的跪拜,“不愧是四皇子殿下!那如此便稳妥了!” 李素节这才回到马车。 马车上的李忠,已把外面的一切听了一些,隐约也听到徐有功…… 这个人他是知道的,老二给他的信里写过,说如果徐有功能够早早的查到他,他或许能活。 然而……徐有功似乎没有。 “徐有功很棘手么?他发现了我们?”李忠试探性的询问,李素节对他是已经不设防,直接道:“他不足为据。” 李忠还想再问,李素节已经闭眼,吩咐外面车夫:“换条路,去别院。” 外面应声后。 暗夜之下,长安城外的两辆马车此刻正在疾驰前往同一个目的。 林如海很快抵达李素节的面前,在马车里是已经被五花大绑的霄归骅,元理,还有崔玄! 崔玄不可置信的看着林如海,不断地晃动。 林如海只是放下帘子,目光沉冷的询问马车上的李素节,“人,我带到了,东婆呢?” 李素节挥挥手:“那边屋。”说完放下帘子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马车外,林如海立即眼神充血,直接抽刀朝着那边屋内走,伴随那边的门突然破开,一道白发鬼面人影略过—— 铁爪,直接穿心…… 接着几名侍卫冲上,乱刀声后,外面有闷哼倒下去的声音。 马车内,李素节与李忠相对而坐。 车厢内悬挂的灯笼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映照出李素节深藏不露的冷笑,讥讽。 李忠要看出去,李素节却目光深沉,语气平静如水:“大哥,相信我,徐有功此人不足为据。” 李忠微皱眉头,语重心长,“还是小心点好。” 实际上心中也担心着徐有功,他又不是真傻,若是能活,谁愿意死? 李忠又问:“那几个是徐有功的人?” 李素节轻笑一声,目光中透出讥讽:“大哥,你就别管了。不过,人一旦有了朋友和亲人,就有了弱点。能抓到软肋,就不怕他不服……看着吧,大哥,我一定可以成为风浪。” 说罢,李素节才推开马车门,看了一眼被拖走的林如海,轻描淡写地一句:“收拾干净。”然后提起了衣摆,下车,继续部署他的计划:“长安周围已经驻扎了军队和粮草,只需要大哥振臂高呼,就直接打入长安。”再回头吩咐:“把那边车里的都带入铁牢严加看管,女的……给我留着。”最后一句话,他眼神翻涌。 李忠神情有些复杂,沉默片刻后才看那边被拽下来的霄归骅,沉声道:“四弟,此举是否太过?你要对这女子……万一徐有功……” 第109章 堵得厉害 马车内,灯光随着帘外的冷风浮动,光影绰绰下,李素节嘴角勾起一抹自负微笑—— “大哥不必忧虑什么,有些事,运用得当,将成为掌控局势的关键。徐有功聪明人,他自会明白权衡利弊,只要霄归骅在我手,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乖乖认怂……” 观察许久,埋伏许久,他的线人终于启动,一切……都是他的掌控之中,一如当年神武门之变。 马车,在初晨黎明中缓缓前行。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灯笼火光在二人脸上反复留下光影,映衬出彼此深不可测的心。 车入了院后,霄归骅就被五花大绑的“打包”带上来。 她眼神如梭的紧盯着李素节,想要把他盯出窟窿来。 林如海的死,她绝不会就此罢手!哪怕他趁着二哥不在,把所有人都“打包”送给了李素节,可是……在“掣肘”之前,她分明听到他说,“到你的虫子上场了,我知道你有本事自救。” 所以—— “你这么盯着本王做什么?本王知道,你心中愤怒,但那都是林如海的错,本王还是惜才,也是……替你们处理了你们的祸害,放心,只要你乖,不会对你做什么。” 随即,李素节眯着眼,似是自言自语—— “如今,一切尽在掌控之中,阴谋算什么?阳谋,就这么坦然地展示出来,而他……无法选择逃避,只能直面挑战。呵……呵呵呵……” 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李素节眼神含笑。 他自认聪明,早看透这皇权,看透了—— 谋反这条路,一旦踏出,就再无回头之路。 血腥角逐,胜王败寇。 要么登上权力巅峰,要么坠入万劫不复。 他,李素节,有这个能力,有这份野心,只缺少机运,只要一朝得势…… 然而,李素节说着说着就有一种浓浓的疲惫。 许是一路舟车劳顿心神算计,他忽然困乏,可又觉得不太对,就算是困也不应该如此困乏,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很快陷入了真正的沉睡,而他垂下头,脖颈后侧才爬出一只黑色的毒虫。 霄归骅早就打开她的毒虫。 李忠眼看毒虫就要钻入李素节的耳朵,悠悠道:“你确定就要这么杀了他吗?” 霄归骅一顿,睁大眼,看着本该昏迷的李忠朝她走过来。 马车就那么大点,李忠几乎挡住了全部的光,他的面容看不太清,霄归骅有些慌,因为她只有毒傍身,如果毒不管用,但为什么不管用?正要再放毒,突然,李忠伸出手朝着她的绳索去,他在解绳索…… 李忠很是认得霄归骅那张脸,边解边道:“你和你哥长得真像,以前我就曾说,他若是女子,必风靡万千。”边说,他边靠近霄归骅,哪怕身上爬了毒虫也仿佛没看到。 到身上的绳索松完,霄归骅也没收回李忠身上的毒虫,但李忠浑然不怕,只是抬头注视面前的故人之妹:“你这个年纪应当是他的妹妹?他还真有个妹妹。” 霄归骅对这个自来熟的昔日皇太子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冷冷道:“你我似乎并不认识。” 李忠轻笑:“是的,可我认得你哥,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好人。” 一句话,直接得罪了霄归骅。 “不,他没有为国为民。” 霄归骅在清凉山了解国她和他哥的国家历史。 他的国,灭了,他的民,没了,可把大唐当做国和民,他也同样没有做到为国为民,至少,她和二哥这两个民,他没有保护好。 霄归骅冷冷盯着他道:“你不用夸我哥跟我套近乎,你解开我,是什么目的。” 李忠却笑意不减:“谋反的事,你都听到也猜到差不多,我的目的简单,你现下肯定可以自保出去,你去告诉徐有功,让他尽快安排天后陛下缉拿这些人。” 在说话的功夫,李忠耳朵早就听到外面的人一个个倒下,而车窗户边的小黑虫正在逐一回来。 霄归骅愣住一刻,“你……什么东西……”没说完,手里就被李忠塞过来一个信封还有一个小小的物件,摸了摸,是—— “玉蝉……” “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物件,长安路,我也还有些拥护者,你拿上这封信和信物,信交给徐有功,必须亲手教!物也给徐有功,若需救援,去找上官仪调兵。” 她不好说,上官仪已经因为假传圣旨被全家缉拿,等待处斩,摩挲着那玉把件,看向那边昏睡的李素节,问:“你不帮他?” “他撑不起大唐,”李忠脸色终于冷肃下来,“大唐需要谁来撑,我不知,但绝不是他。” 霄归骅问:“因为他手足相残?” 李忠直接指着李素节的脑子:“他这里不够,大唐会毁他手里。他不会用人……” 这说的就不是霄归骅感兴趣的范畴了,大概李忠也发现了,转口说:“离开吧,我欠你哥一条命,当是还清了。” 霄归骅本来都要走了,停顿,回头看他:“什么时候?”满怀期待的,因为……她也总觉得大哥没死。 “很久了,在我还没被废之前,是你哥从父皇手中力保我,如今我这废太子,能够报答他,心满意足,死而无憾。”李忠挥挥手。 霄归骅皱眉,还是没走,“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不救我,我也能自救。但……你为什么没有中迷香?”初始想的是霄冬至给他吃了什么,不想李忠苦笑—— “我被天后前后下了无数次的毒,早就已经习惯了,寻常的迷烟对我根本不起作用。” 霄归骅若有所思,看着他的脸色却伸出手:“你毕竟救了我,作为回报,我给你切脉看看你的身体如何。” 李忠嘴上说着“如不如何我都会死”,手却伸出去。 霄归骅冷冷道:“未必,谋反之事,是他做的,你最多是参与……你参与了什么?” 这些本不该她问,但想到能够告诉二哥,心中有些欢喜。 “我参与了画,当时,他给我送来一批白色的人皮,我不知那是什么,只知画起来很好用,后来东窗事发,老二写信给我,我才意识到一切都是他的计谋。他算计了我和老二,不知道老三有没有在其中……” 他说到最后似乎怕霄归骅不懂,但霄归骅问的却俨然是都知—— “那些……河里的姑子,你当真不知是人皮?” “当真不知。我用我亡母起誓!不,我用武则天当皇帝来起誓,我恨不得杀了她,我若有半句谎言,武则天以后当皇帝。” 李忠说完,霄归骅信了,只是—— “那你就不怀疑那是人形状吗?那画,也是人的形态画……” “是老四,他说,最近拿了一堆特制的木材,做成人形陶器,不是说,有机关术举世无双?他说他找到了最厉害的机关师,可做木偶人,要我绘制出皮体,但我真的不知道是人皮。” 李忠一句句说下去,心跳不变,霄归骅至少是信了,“你若是把这些说了,我虽不懂律法,可你绝对罪不至死,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 李忠望着她道:“霄妹妹,你是在安慰我吗?……” 霄归骅没有理会他。 认真切脉。 李忠又自说自话下去,“徐有功前途无量,大唐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可是未必需要我这样一个多余的皇子。你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不值得。” 说的时候,他莫名不敢看霄归骅那双眼,恍惚心中也有一些遗憾。 然而他灰暗的眼睛又被霄归骅点亮,“可大唐需要一个愿意出手相救的善人,无论你什么身份,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别再说话了。” 伴随沉默,霄归骅的手往上走了三分后,脸色突然变了,因为……在他体内的毒路数,跟她大哥下毒的路数一模一样。 霄归骅的手抖色变都被李忠看到,也有些紧张,问:“怎么了。” 霄归骅问:“你……你说,这些毒,都是天后指派人给你下的?” 李忠苦笑:“是啊,是不是很歹毒?” 确实歹毒。 她哥的毒,刁钻,难搞,时常不动声色而要人性命,这次是刚好遇到她,否则,活不过年底。 可……万一活不过就是大哥的意图呢? “怎么了?别怕,解不开就不要解。” 李忠,一如上官仪所说的那样,纯良,敦厚,哪怕他有自己的城府想法,可是在对待更多的事情上,他没有那么严谨,所以他也不是合适的继承人,但他很有自知之明的退下了……霄归骅就因此才不理解,大哥为什么要对这样的人下此毒手? 大哥又知道有生之年,自己会遇到他吗? “霄……姑娘?” 李忠发现她的异常,心中有些想法。 霄归骅强行镇定说下去:“嗯,我能解,但需要时间,你这毒发作起来应该很刁钻,浑身的骨都痛,就连脚指头的骨关节都很痛,对么?”还是确认一下,她毕竟也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毒路子。 “对。” “睡久了,还会全身僵硬,但是缓解一会儿又会好起来,但是会剧痛,尤其是阴冷下雨,但是这种毒却不致命,只是……僵尸人。” 李忠目光发亮,“对!你说的都对!” 霄归骅却反而低下头去,她不明白不理解,为什么大哥要这样做,而且—— “这种毒还真是日积月累才能下下来,他……会凝固你的血液,让你的骨头黏连,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要解开,至少需要一年,你活下来,我来帮你。” 李忠听到能解开很是震惊,也很是高兴,“果真名师出高徒,之前有一位大臣重金为我请来太医。与你说的一般无二,区别只在于,他说这种毒很刁钻毒辣,除非下毒的人,否则就是济世神医。就不知道,你是哪个?” 李忠当然也想到什么。 霄归骅没给大哥的事戳破,只说:“我的医术还可以。”顿了顿,“当然,如果你觉得我是前者,事实上,我的箭术,拳脚也都不错。可以比划比划。” 她说的冷淡,李忠却喜欢,就像是当年看她哥哥第一眼就觉得喜欢,当时他还戏言,霄冬至是个男儿身,若是女儿身就好了—— “你若有个妹妹,我一定娶她当太子妃!” 那年的话还犹在耳畔,而今这个妹妹就出现在眼前。 可是他却没有相应的身份了。 若是早点遇见,或者说若他不是这个身份,与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应当很愉快。 不过,今日能够保护她也是不错,李忠猛然抽回手道,“还是罢了,我活不了多久,他不会让我好活,你也快点走,连……我的那份一块活下去。” 霄归骅抬起头道:“其实我哥,有话让我给你,但需要你病好了再说,你尽量还是活。我会尽快解决一切回来找你。” 说完,霄归骅也不跟他再说话,直接下车。 外面的人早就被她提早放出去的毒虫全部放倒,把毒虫收回时,李忠看着她隐约觉得,她确确实实有她哥的风范,就连放虫收虫都是一样。 “如果你死了,那么,你就永远别想知道你的毒究竟是谁下的。” 离开之前,霄归骅留了一句,也不管回应,直接拉扯旁边的人衣服,套在身上后,拿好武器,就骑上马,从药瓶中放出一群萤火虫,虫儿展翅,直奔前方,速度竟很快。 李忠从马车帘边眼看她骑马与光消失的影子,心动了一下,摁了回去,接着对准马车门狠狠一撞,晕了过去。 跟随萤火虫,霄归骅很快找到崔玄等人被关押的地方,在她人抵达之前,那群人看到她穿着衣是同款,倒是没怎么在意,就是这么没在意的功夫,以及惊讶于深秋还有萤火虫的光景里,伴随萤火虫展翅的迷药,很快所有人倒下,霄归骅几乎没怎么费功夫就把人都带出来。 然而,出来的几个人情绪都不高。 毕竟都目睹了林如海被杀,被拉走的一幕。 林如海,一个曾在他们心目中有着无比崇高地位的长辈,机关精通,武力保护,更有清凉门在后。 然而,谁能想到—— 他会把他们“打包”给李素节。 当然他们都知道,林如海为了女儿的死才加入他们,所以,八成是为了女儿……但最难过,不是如此,而是—— 他转眼便……死去了。 他们甚至无法责备。 就像是心口堵着一口气。 但比他们更堵的厉害的是霄归骅。 第110章 翻转局面 比起其余人的愤愤不平,只有霄归骅知道真相,然而就在她要说真相的时候,居然被元理抢了先—— “林叔,他没背叛我们。” 元理先开口,说完后,几人抬头,有难以置信,有错综复杂,只有霄归骅看向元理,点头,稍有嘴角扯了下,却又落下。 突然的死亡,让她难以笑,哪怕是欣慰。 “你们看,三姐不是来接我们了吗?林叔如果真要做什么,难道不会把三姐安排好?怎么会有三姐过来?”萤火中,元理声音坚定,“而且,林叔只有一个女儿..” “可这并不能成为他背叛我们的理由。”崔玄眼中闪烁着愤怒,“他把我们出卖给了李素节,等于是帮助他谋反!这是叛国!” “可他为了国曾失去满门,只有一个女儿隐姓埋名,还……被东婆害死,这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当时山上,他一度哭昏厥,深陷痛苦的人,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他只想报仇有错吗!还有他的孙子!” 元理眼眶瞬间红了,接着大颗的眼泪就掉下来,霄归骅少有声音带着无尽的惋惜,“我理解,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不管怎样,我们必须面对这个事实。好在,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我们得去找二哥了。” 霄归骅把两人的看法都了解后,才在崔玄又要说什么时,主动解释道:“崔将军,事实上,林叔没有因为自己,舍弃大义,他做这一切前给我交代了。不然,就像是元理说的,他可以把我的毒虫瓶拿走……”霄归骅说到最后眼神变得忧虑,“这件事虽然很痛苦,但我们必须得往前走,以及,更加小心李素节。” 李素节的阴险狡猾被提及,崔玄和元理都感到了不安。 霄归骅继续道:“至少我以为,我们每人都有可能成为徐有功的软肋。若真到那个时候,我希望咱们能够记住今日,记住方才的话,永远不要为了自己而放弃正义。” 之所以让他们都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也是霄归骅有意识的观察他们对林如海的“背叛”是什么样的态度,以此剖析,他们心中是否能够面对死亡。 “归骅说得对,林叔的背叛让我们愤怒,林叔的死让我们心痛,但也让我们更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责任和大义,若接下来还有这样威胁、掣肘的事,我们又是否能和林叔一样赴死,或者做好被误会的心……首先,我先说,我家中有妻,但她常年在娘家,我们感情不够,应当不成问题,必要时,我愿死。” 崔玄说完看向元理,元理却是摇头:“我不能死,我还得研究数。所以请你们保护好我……不胜感激!” 崔玄一愣,霄归骅却是笑,并不感觉到意外:“很好,那你要好好活。” 元理道:“你呢?三姐,你也要活着,你的医术天下无双,你可以救……”他的话没说完,霄归骅已经转身上马,直接走。 剩下两人对视后,也纷纷跟上。 霄归骅一路再丢出虫,稍迟带着人往里走,找了林叔的尸体埋葬后,才是快速上路,去找徐有功。 回去时,她路过了马车,崔玄询问马车里都有谁,李素节在不在。 霄归骅犹豫了一下,才说:“在里面,我去把他拖出来,你们别上来了。有虫。” 月色清凉,她过去,崔玄不怀疑,随后一起把李素节绑走。 三人带着李素节,策马的身影仿若路上奔腾不断往前推进的浪涛,一浪接着一浪,而每个人的心里都将痛苦化为力量,也决心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共同对抗—— 所有破坏太平的混账! 但霄归骅绝想不到的是,她以为的那位皇太子能活,以为他是个不错的人,不该死。 但是……人都会变的。 沾染权利的人,尤是。 ------ 同景。 长安周村庄内。 徐有功没有在带走老者后立即离开,相反,他没看到林如海崔玄等人在外,便让周兴带老者去藏起来,自己再次消失在夜色中的村庄。 他心中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并不是逃跑,而是摸清楚一切,才能阻止李素节的邪恶计划! 趁着夜色深沉,徐有功继续深入,他需要找到这里的兵器以及粮草地,这两样才是能够实施罪行的核心! 只没想到的是,他看到了—— 被囚禁的铁匠! 之前在石县,徐有功就看过铁匠们的衣服,所以隔着窗户一眼就认出来他们的衣服,当时他本以为铁匠都被杀光了,眼看如此,心中不免激动,压下激动,仔细观察后,才是探头进去瞧。 大约七八个人,被严密的看守着,面容憔悴,身上带着伤痕。 都不用猜,徐有功就知道这些人的用途。 八成是为了以后得铁器,兵甲。 外面有人巡逻,徐有功也不得不小心避开看守,记下路线后,继续寻找盔甲兵器的藏处,不想,他在一个阴暗角落里发现了严加把手的几名人,也看到了—— “东方大人。” 有几个人拱手称呼行礼时,徐有功正抵达一处草垛边,眼看到那一头白发和长长的铁爪,他心中一紧。 东婆!这绝对是东婆! 几乎是不需要怎么思考,他就持剑出去了,“汝阳东婆!” 东婆说跑就跑,他必须尽快行动! 徐有功猛地冲向她,打算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然而,猛地一剑向她挥去,东婆身形一晃,动作十分敏捷,一下子就闪过了剑光。 “徐有功?”东婆闪身后,熟悉的声音更令徐有功心中一惊,“梁霜?”几乎是脱口而出。 但对方声音很快就变得苍老起来:“呵呵呵呵……没想到,你这个小东西,竟然如此厉害,看来,你今日必须死了。” 苍老的声音,伴随东婆的五指铁爪在火光下闪闪发光,接着,那尖锐的指甲像是刀刃一般锋利朝着徐有功挥过! 徐有功持剑向她砍。 东婆一跃而起,一脚蹬住墙就是在空中旋转躲开后,又猛地向徐有功扑来! 徐有功却不躲,直接再一剑向她刺,他在“正常”的时候,根本不会霄冬至那种剑招,只能以不要命的打法往前,以攻为守! 东婆没想他竟打算一换一,立即转变方向,抓住徐有功的剑。 她的五指铁爪紧紧地夹住徐有功的剑身。 徐有功猛力向前一推,东婆便是猛然撤开,在侧翻滚几圈,稳稳地落在地。 徐有功再不能给东婆任何喘息的机会,又冲向东婆—— 一剑,又一剑! 猛烈进攻! 东婆身形灵活,闪避,反击,游刃有余。 周围看守却不少都认得徐有功,更认得东婆,不是他们不帮,是真没有他们插手地方。 打斗,越来越激烈,周围的草垛被打得七零八落。 凌厉的杀气布满四周。 稻草簌簌如落雪时,周围遍布的水缸也都破裂。 天都快大亮。 徐有功略有疲乏,他心中也明白,必须尽快将东婆制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他再次咬牙猛地劈向东婆,东婆却在一片凌乱的水波中—— 一下消失不见了。 不仅仅是东婆,是连带面前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徐有功心中一惊,他知道一定谁在使诈,这世上不可能有突然消失的事,而后侧突然一冷,他迅速转身,东婆那白发铁爪竟已出现在他背后,好在,他抵挡住! 五指铁爪再次夹住了剑身。 东婆嘿嘿一笑,往后退,再次消失。 徐有功心中一紧,知道这恐是某种邪术,或说,是某种障眼法,而不管是阵法还是其他什么,总之是他不了解的,只能提起百分的注意力来抵挡。 或者…… 徐有功突然闭上眼。 他只用耳朵听,找到声音,直接将剑猛地一划,伴随东婆的铁爪划过火花,徐有功睁眼,顺势再一剑,直接砍向东婆的肩膀! 东婆惨叫一声,终于倒在了地上。 徐有功想立刻扑上去,将东婆绑起!可是那该死的后侧几个人终于从周围冲过来,区别在于—— 他们没有打算要徐有功的命,只是拖延时间让东婆离开…… 天昏昏沉沉,徐有功除了愤怒激烈地搏斗,别无他法,只能眼看着东婆离开! 而另一边,霄归骅等人策马狂奔。 当他们将李素节带过来后,局面便是一转—— “四皇子在我手,尔等,速速束手就擒!” 伴随霄归骅,崔玄,元理三人到位,崔玄高呼完毕,周围一静。 静默中,徐有功身上挂了些彩,眼看崔玄手里的李素节,持剑,体力不支地跪下,旁侧跟他打斗的“杀手”居然将他扶起—— “事实上,大家都很是承徐大人当日剑下留情,正好大人的人挟持了李素节,那么我等就可以借机告退了。” 崔玄:“???”握着昏沉的李素节,人突然就傻了。 那杀手似是领头,其他人见领头说话也纷纷点头附和,领头则看向徐有功道:“届时,若是问起来,就说是你们胁迫李素节,让我们,不,是逼迫我们走的……” 徐有功狂战许久,早就体力不支,嘴角扯了下,疼的。 “东婆在哪?” 他只关心这。 然而—— “不知道,方才也没想过,徐大人能挟持李素节,早知,就帮着抓住了东方大人了……大人,一切真的都是李素节逼迫我们的,我们的家人都在他手里。” 伴随领头的诉苦,徐有功终于无奈苦笑:“这……好,好。不过,”他抬起头看着走过来的三位好友道:“应当不用解释,解释反而刻意,继续说东婆,能不能告诉我,方才为何东婆突然消失?” 说起这,那些杀手突然脸色不好,“糟糕,把鬼大师给忘了。” 说这话,这群杀手环顾四周,上空,也有些惶恐。 徐有功问:“怎么了?”顿了顿明白过来:“那个鬼大师就是装神弄鬼的?他……还能看到你们是么?” “是!”领头有些焦虑不安,“那是个擅长西域幻术的……其实在下看过他拿着一个很奇怪的板子,琉璃材质……又好像是瓦片……说不清,但是那个东西在特定的光线下,就会和周围融为一体,然后……人站在后面,谁都看不见!仿佛消失!” 领头一边说一边给下面的人眼神,周围杀手立即散开,持剑四处寻找那一片“琉璃瓦”。 徐有功也没听过这,但是—— “这机关术一类,林叔说不定知道,林叔呢?” 他回头询问林叔,对面三个人脸色都是一瞬僵住,接着元理就往前走,直接道:“这个,林叔还真不一定知道,这不是机关术,而是简单的……光的角度,或者折射问题。” 元理走上前来,“如果能给我个样品就好了,就算不能,我也能说出一个大概,那便是—— 光从一种东西斜射入另一种东西时,光的方向发生改变,从而使光线在不同介质的交界处发生偏折,这样的现象是由于光在两种不同物里的某种因素不同,导致,在两种交界处方向发生变化,所以消失,虽然没有描述的词,但是可称为——光之道。 “你们说的琉璃瓦,大概就是波浪形,反正是奇特的形状,所以,有这样的效果。” 伴随元理的解释,领头不断地颔首,“啊对对对!这么说就通透了!是这样的,小兄弟,厉害啊,”那领头说完,转头看向徐有功,“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徐有功对光之道曾有所观察,却对其原理理解并不深入,不过,他大哥曾经说过—— “所谓幻术,也不过是利用各种道具和技巧来创造出令人惊叹的视觉效果,不必害怕。” “对!都装神弄鬼!你们也不用找,他要是识相的话,早就走了……”崔玄说完,徐有功看向李素节,“你们哪儿抓得他?” 霄归骅走过来给他擦拭血液,心中长舒口气,如今解了不少毒,血里没有细细的虫,霄归骅给他送药吞服,外伤涂药,边处理边把林如海的反间计说了。 徐有功嘴角一扯,“林叔好计谋,那他人呢?” 霄归骅没说,后侧传来一声巨响—— “砰”的一声! 轰然巨响,地动山摇。 徐有功和霄归骅都差点摔倒,互相搀扶时,徐有功一回头,目光陡然一沉,“糟了,是那群铁匠被关押的地方!” 第111章 找到梁霜 在一片灰黑色的烟雾与黄白粉尘升腾中,那领头脸色苍白道:“一定是鬼大师的火龙幻术!” 元理嗤之以鼻,“什么火龙术,不过就是伏火术(1)!硫磺,硝石,木炭只要按比放,会产生巨大的……哎,你等等我。” 说话功夫,徐有功已缓和,收剑咬牙得往那边快走。 霄归骅扶着他,抵达那一片混乱,别说鬼大师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铁匠们也找不到踪迹,所见只有废墟。 但诡异的是,这片废墟之上,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赶来的人除了后来的三人,几乎都知道这里曾经一群铁匠。 明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亡的气息,让人感到窒息,却又叫人不知所措。 因为没有血肉的痕迹,没有呼救的声音,只有寂静和沉默。 徐有功皱着眉头,看着被炸毁的房间,深知这里肯定还有疑点,然而即便是一路走来遇到各种疑难杂案,眼前这个情况,也是不好对付。 他转向熟悉的三人沉声道:“都小心些,这个所谓的‘鬼大师’看来是很擅长幻术,不可掉以轻心。” 崔玄有些奇怪,“这里有淡淡的血腥,可是…没有人?” 霄归骅却是想到什么,拿出又一个血色的瓷瓶道:“方才二哥说,东婆受伤,是吗? “若是她真的受伤,这周围没有血迹,那么用我的虫,我这虫子嗜血,虫子走的地方……极有可能就是东婆路过的地方!” 徐有功面色一凝,重重点头:“那就靠你……靠你的宝物了。” 说完,徐有功又想到什么,再次询问林如海去了哪,然而,三人居然达成默契,直说林如海回去复命,徐有功这才是没再问转头往前,崔玄和霄归骅对视,颔首,视死如归。 老林的死,让他更加坚定了信念,发誓便是死,也不能给徐有功拖后腿,更不能分心。 跟随虫,一行人前行,崔玄还是拉扯着李素节,后面的杀手们看得犹犹豫豫,说要转变阵营,跟着徐有功戴罪立功。 徐有功答应,但霄归骅担心他们途中再次反水,提出,让他们吃毒药,并说明,“如果诸位大侠不再反水倒戈,那么,会给解药。否则……诸位还不如走。去救你们的家人……当然,如果你们跟随我们,我们也会给你们解决这件事……但那是后话。” 杀手们一听到这话,犹豫后,少部分人逃之夭夭,带动另一部分想要留下来的,也告辞离开。 李素节中途哼哼要醒来,被崔玄又打晕,接着五花大绑后,绑在马后,一行人跟随徐有功来到村庄后侧,就是险峻山谷。 山谷一旁,徐有功等人刚出现,草丛里就跳出周兴大声道,“徐有功,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进去了!发生什么了?” 周兴说完,看到后侧的霄归骅,崔玄,元理,眼神闪了闪,点头算是招呼,徐有功则看着他的表情,眼神,再看他的双手,退了一步道:“周大人,你有没有看到东婆过去。”说时候,手背在身后给霄归骅打手势,表示这人有异。 霄归骅也是一早就发现了他眼神不对,还想提示徐有功,没想到徐有功竟也瞬间发现。 “周兴”夸张道:“东婆,那个白色头发的吗?看到了,往那边了!” “周兴”说着就要带路,而霄归骅也早就给崔玄元理打招呼,紧随周兴往前,连带徐有功四人一起拿出武器,然而就要靠近—— “周兴”,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一群水蛇凭空朝着他们撕咬。 “二哥小心!” 徐有功根本不怕,直接持剑破幻,“只是幻象!”他全然不怕这些,但是,苍茫之下,“周兴”也确确实实跟丢了。 “这么看周兴落在他们手里了。” 徐有功顿了顿,也把自己和周兴之前约定在这里的事说了,霄归骅这个时候则看着手里忽然翻跟头,蹬腿的虫子停止所有动作。 “我的虫子也失去了关联,他们弄死了我的虫……”这让霄归骅也有些一筹莫展,而且,这一整夜一整夜的忙碌,她的存货也快用完了。 徐有功轻拍她的肩膀,“不怕,”接着,深吸一口气,努力沉静下来,环顾四周,凭借着老本行,溯本求源:“若我是东婆,是鬼大师,在这地方定不好离开,会临时躲起来,再找机会!而事实上,他们越是如此,越是心中也害怕我们……他们不过和幻术一样,都不足为惧。” 元理环顾四周认可道,“没错,还没人能在我元理这儿装神弄鬼玩幻术!虽然我对光之道不慎理解,但是只要稍作研究,定能堪破!” 他食指拇指并拢,一派少年仙风道骨的老成又装腔模样,其余人没看他,只是继续往前走,往前寻。 地上一片稀里哗啦的水,弄的几人裤脚衣服都湿的干干净净,水声晃动再这片安静的地方,一直到夜。 徐有功发现,似乎根本没有用。 若是这样拖下去,对方都不知道走了多久,而他们前面是大山,后面是村庄,那个村庄里虽然没有李素节,可是也一样聚集了一波波杀手。 这边,元理在做数的时候,总是冷静和理性,他目光沉深下来,注视着周围的一切时,气势凌然。 他知道,此刻大家都需要他来找到突破口,他也努力回想曾经学过的“光”,目光不断在地面、和天以及周围移动,寻找着任何可疑的痕迹。 突然,元理的视线停在了某处地面。 当他注意到地上的水渍有些异样,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用手触摸了一下地面,“这些水渍似乎是粘稠的,”而霄归骅也在低头卷起裤脚时终于意识到,“二哥,这里的水有问题!” 徐有功走来,崔玄也拖着李素节,一圈人蹲着,一起听霄归骅分析,“这些水,水中都加入了,山药,茯苓……这样会使水变得粘稠且不易蒸发,还有些粘滞!从而……减缓水的蒸汽……可以长久保持。” 元理颔首:“那就对了,徐有功,你仔细回想一下,当时……就是我们赶到的时候,地上也有水渍,打翻了水缸,对不对?” 徐有功说是后,元理更确认了自己的推测,“刚才水蛇也从水里出来对不对?虽然这次我不能给你以绝对准确的数来表明,这些水渍和光道有什么关系,但是,想要光折射,水源也是一个因素……这里,肯定和嫌疑人的藏身之处有关系!如果你要觉得不可靠,我再问问祖师爷……”掏出三枚开元通宝(2)的钱币,元理直接一个高空抛掷落下握住打开:“祖师爷的卦象告诉我,我分析的很对!” “替徐某感谢祖师爷,”徐有功说的时候,直接趴在地上,他发现了蛛丝马迹,那就是—— “这里有血,东婆就在这附近。” 这么说完,徐有功却余光一惊,回头,看到崔玄举起来了李素节。 “崔兄!…”徐有功说时,崔玄被压得脸色涨红,“这四皇子伙食不错啊,看着不胖,蛮沉……来,哪儿有问题你们说,我给他这孙子扔过去!要死他先死!” 元理和霄归骅举起手,默默的竖起拇指。 徐有功皱了皱眉却是一句:“虽然不妥……但怕崔兄日后心里过不去,所以……让在下来扔。” 他伸出手,崔玄却躲开了,“别插手,这孙子涉及把我弄牢里,这报仇呢,你排队后面……他大难不死第二回,你再捡起来!” 徐有功哑然,在这样的时刻,也只能有一丝的哑然笑意了,随后他就脸色严肃的看向周围,一如夜里那样,吩咐所有人屏住呼吸,自己也闭上眼仔细的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随着一丝丝草动的声音和低低的抽气,徐有功睁开眼,对崔玄点头,崔玄就是猛然把手里的李素节朝着徐有功看的方向扔过去—— “哗啦啦啦……” 应声破碎的琉璃瓦伴随碎瓦后传来的匆忙逃离声,徐有功眼看到的竟是…… “秀才?那是不是秀才?”元理都认出来了,徐有功沉声一句:“是顾世貌!” 但他没有着急追。 看清楚了那两个人跑去山洞,才是让崔玄捡起似乎要醒过来的李素节,再打晕,继续往里… 幽深的洞穴,四通八达,要不是砸碎了琉璃瓦,真不知道这边还有洞穴。 洞穴内,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芳草气息,霄归骅分辨不出来,让他们都带上特制的防毒面纱后,打开火折。 小心翼翼地进入洞穴,而正如同外面的幻术一般,洞穴深处也到处藏着琉璃幻瓦的阵,但这个阵法对于徐有功等人已经不管用了。 只要是有水的不远处,元理手一指,便是有一个李素节撞过去。 李素节被撞得头破血流,人昏了醒,醒又撞昏,反反复复。 布置越多,破绽越多。 对方越是想要隐藏的,留下水渍的,反而阵法越是容易被发现,被破解。 伴随最后一道琉璃瓦碎,火光后,熟悉的一个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正是,失踪已久的梁霜! 隐藏在山腹中的洞穴,竟有一道月光从洞口射入,照亮了洞内斑驳的石壁,也映照在石板床上,但这一切都被琉璃瓦所遮掩。 破碎的琉璃瓦踩在脚下,徐有功看着面前石板床上的梁霜。 这个犯下了无数的罪行,让许多人生活在恐惧之中的婴儿,孕女子的残忍杀手,传说中的吃婴怪物—— 似乎睡着了。 又似乎,被囚禁在此。 她仿佛只是一个疲惫不堪、陷入困境中,痛苦沉睡的弱女子。 更别提周围破旧的被褥,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臭,床边一堆凌乱的杂物,其中不乏诡异的白骨,整体感觉,仿佛是谁匆忙逃走时打乱。 苍白的月光,此刻给几人一种压抑和不安的感觉。 “二哥小心有诈。”霄归骅再次提醒时,徐有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思索这一幕的意义。 梁霜并非是装睡。 她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几缕许久没有洗过的黑发缠绕在她的脸颊,给她增添柔弱,完全不像方才见到的东婆,最主要—— 她衣衫褴褛,裸露出来的肩膀虽然脏污,却绝没有伤痕。 可徐有功分明才砍过她…深可见骨的砍! 当时他是奔着就地正法,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处决了这个恶魔的心。 “我记得梁霜好像不会武功,这点,你不会看走眼。我在牢狱也不会看走眼……” 元理的话更让徐有功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而崔玄提留着早就分辨不出面容,满脸血的李素节道:“这么说,眼前这个并非是要找的凶狠残忍的东婆?” “有可能是替罪羊。”徐有功没有收剑,持剑,拿着火,上去,低声道:“梁霜小姐,在下徐有功。” 动静让梁霜想醒,可她太虚了,眼皮微颤,似又醒不过来。 徐有功皱眉对霄归骅点头后,霄归骅给她来了两记飞针,既不触碰她又让她醒过来,拉着徐有功后退,看梁霜缓缓地睁开了眼。 当梁霜看到徐有功站在床前,一时间有些茫然和困惑,然后,她像是想到什么,看向徐有功,努力呼救道:“大人……救救我……他们绑了我……” 徐有功颔首表示知道,但没有作答,而是询问:“这里还有哪条路可以走,找到真正的东婆——” 梁霜呼吸微弱,“东婆是什么……大人,我爹呢……大人,救我……” 徐有功微沉思,一路走来,总是阴谋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可他暂时想不到,于是不答继续问:“鬼大师在哪?或者说……秀才。” 不想提到秀才,梁霜的眼眸就睁大,露出惊恐的表情来:“秀才,秀才……好多秀才……全是秀才……啊!!” 她一声尖叫,浑身痉挛,突然直棱了眼睛,接着一蹬腿,又猝然昏死过去。 第112章 不入虎穴 眼看梁霜昏迷,霄归骅医者仁心,就要往前,被徐有功摁住,“我来。” 深陷虎穴,处处小心。 徐有功略通岐黄,在霄归骅递过来手帕后,小心隔帕探脉,确认是真受刺激昏厥,才对霄归骅颔首,让位。 霄归骅探脉后神色却严肃,几许愤然:“她被……不同男人折磨了很久,亏损很大,而且……”霄归骅扫过她的腹部,“她还在月子中,刚小产过。还被……所以,她染了病,活不了多久。连我也没法,身骨撑到现在,已是奇迹……”说到这,霄归骅思索:“应是有什么事,逼着她留了一口气到现在,她在等谁……” 霄归骅说完,崔玄便道:“她方才的话,似乎要说——有许多人,都是秀才?是不是说,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在扮演秀才和东婆…” 没说完,那侧突然响起元理的声音:“我找到另一个出去的地方了。”元理发现一处隐藏在藤蔓后的洞穴,指着外面的浩瀚星空和石路道:“这里能出去,他们一定是从这里跑出去了!” 外面是一道怪石嶙峋的山路,元理还在找追寻不见的假梁霜,假秀才。 然而徐有功冷冷道,“外面是幻象。”捡起来地上的石,丢出,果真有东西应声碎裂。 一道裂纹展开,外面哪还有平地,分明是—— 空荡悬崖! “此处一路走来都是高坡,如果这里一脚踏空,绝对粉身碎骨,真是险恶用心!”崔玄怒斥,又踢了两脚昏迷的李素节,这时,床上的梁霜在霄归骅的针灸下醒来。 她一声嘤咛,脸色苍白看着徐有功就挣扎着要起身,霄归骅把她摁下去,“你的身体伤了根本,能不动就尽量不动。”只怕她一动,撑不住就…… 她似也察觉到了,盯着徐有功说道:“徐大人,小女子要告那些人……他们自称所谓的正义之士,要推翻武则天的暴政,可是,他们……却,做的比武则天更恶,他们根本把我当成玩物!根本不是正义之士……” 徐有功眉头紧皱,崔玄则怨念和仇恨道,“都是这孙子的事,把这孙子丢下去!” 他举着李素节就要丢去那洞口,但是—— “不能这样,要让天下百姓知道,要让……后人知道。” 徐有功缓缓走近,“从前我也想让他死,可如今,应让真相被知道,清白的人沉冤昭雪,枉死的人真相大白,恶人遗臭万年,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是的!”梁霜坚定说完,继续柔弱说,她自被带走后,就被关在这,每天都有不同的秀才前来,她知道他们都不是秀才,她想过一死了之,可是—— 死不了。 那些人道貌岸然地告诉她,只要解决了他们的本能需求,他们就可以有更多精力正式做事,做利国利民的事……推翻武则天的暴权! 因为他们都顶着秀才的脸,那段时间,梁霜深爱秀才所以哪怕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做利国利民的事,也还是走下去。 直到她大着肚子,竟被绑起来继续做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流产…她才是意识到—— 他们根本不是真心利国利民。 也因此,她憋着一口气,她要活下来,她一定要活! 看看这群人是怎么被绳之以法! 而她冥冥中就想到徐有功送她回去那日。 她被梁惠识保护得很好,一直在深闺,唯一一次被秀才骗出去,就是那一次……人皮现场! 他们书信传情许久了,那次她被吓到昏厥过去,醒来后,徐有功像一道光,照亮了她心中的惶恐阴霾。 所以,她就在这里等。她说不出为何,就是觉得徐有功能救她! 可她觉得自己快等不到了,还是撑着… 而她到底是等到了—— “徐大人,我爹是不是被他们害死了……我爹是个好人,那些恶人,请你将他们绳之以法,让他们得到该有的报应!也只有你了!” 梁霜眼中闪着愤怒和哀求的泪光,只有透过徐有功,她才似乎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纯真和善良,是被徐有功远距离安排送回家。 君子谦谦,当如是。 可徐有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做出任何决定和判断。 他的眼里似乎多了别的东西,和初见不一样的东西,很复杂,还有些陌生… 梁霜感觉不到他的热忱,愣了下,缓缓地挪动身体,然后示意霄归骅从身下拿出一份布满血污的书信。 那封信拿出来时,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愧疚和无奈,她已经尽力了。 一份血淋淋的几乎看不清楚太多字的文书,交给徐有功。 “这是他们让我给你们的书,他们让我假装不小心被你们发现,以及……这里的地图……他们让我说,周兴在那里。可是,大人你别去,他们有千千万万个东婆,有千万个鬼大师,也就是……秀才!” 梁霜一口血吐出来,是因为霄归骅给她扎了针,她没有疯魔失去理智,但是她也很疲惫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大人,你别查了……” 徐有功此刻却觉得悲凉。 悲凉的是,他既觉得她是可以相信的,又因为李素节弄到如此地步,他控制不住的想要怀疑一切,包括眼前的梁霜。 “你有什么证据表明你说的是真的。” 他说完,梁霜再次愣住,原来,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了吗? 随即,她扫了扫自己身体,“这还不行吗…这残破佝偻的身躯,这残花败柳的身体……不是吗?大人把我交上去吧,我就是他们的罪证!” 徐有功颔首,尽管,一切是可以证明她被糟蹋被欺辱,但是,和李素节有关吗?或者说,和她说的“千千万万个”有关系吗? 徐有功想完又唾弃自己,怎么了?如今连带弱女子都不能管了吗?深吸一口气,看着梁霜失望的眼睛,他道——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徐有功还是不敢表露,只怕是故意留下梁霜作为诱饵,只怕有更深层次的阴谋。 在徐有功说的时候,崔玄和元理都在山洞中搜索线索,他们发现了一些被遗弃的物品,比如铁爪的螺旋状的东西,元理研究了会儿,眉目舒展,恍然大悟,“这些应该是他们仓促撤离时留下的。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东婆的铁爪,这么多配件,他们难道打算打造一大批铁爪作为铁器?!。” 元理说完,霄归骅检查了无毒后,才把线索递给徐有功。 崔玄没找到什么,但耳朵一直在这边竖着,拉过徐有功道,“这个梁霜,可不能是骗我们的?” 而梁霜气若游丝,俨然是不行了,可她嘴里还在呢喃:“别去……大人……我留着一口气……就是让你别去……别去……他们说过……他们在那里做……机关术!还有毒术……对付……大人……” 没说完,又或者说完了,一晃,人就蹬直腿。 不等徐有功给出答案,她再次浑身痉挛,霄归骅皱紧眉头,终是摇头。 伴随一阵骚臭的味道从佝偻脏病的体下传来。 徐有功才过去,用帕子盖住她的面容沉声道:“梁惠识去世前也让我别查。” 接着翻看手里的地图,道:“地图看,就是这座山。出口在那边,看来……又有一场硬仗要打,只怕这次,是他们打算……杀我的第二回,以周兴作为诱饵。” “我以为,周兴可以不救?他本就是死囚。”崔玄沉声道完,徐有功只说:“在山后,路线标记出来了。” “可是二哥,我……你不能死。” 霄归骅也有些担心,可她还没说,元理道——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前路艰险,生死未卜,但我刚给你测了一卦,已经心有定数,你去吧!我支持你!” 霄归骅想了下,接着说,“权贵性命对我而言都是过眼云烟,生而为人,若不能为理为法为义而战,苟且偷生,空活百年。” 元理接着说,“对,向死而生,不畏权贵,不惧死亡,只为那心中的真理与大道!” 崔玄哼了一声,“得,都欺负我武夫没文采是吧?” 元理道:“所谓以同利为朋,利达则散;以同道为朋,君子达达。你就是没文采,也是君子,我们也能保持紧密的关系。哎,徐有功,你往哪儿走!” “地图显示这里是路……”地图虽然沾满了血迹,但不妨碍依旧清晰,看得出来,梁霜已经极力的想要把这张纸损坏,然而这张纸在她的身下,她被捆住四肢也只能扭曲来解决,可惜……没有解决。 徐有功对他们倒是不怎么说话,只是离开。果真顺着地图顺利离开,抵达。 果真……地图标注的地方已提前设下陷阱。 山外山,已是黎明。 出现在几人面前的布置几乎和石县的石泉山庄没太大区别。 入口处,一个巨大、精心设计,丝毫不加掩饰的木铁大机关由复杂的绳索和滑轮构成,远比在康平坊内杀死彩月姑娘的内部结构,更为严谨。 徐有功再想到林如海,道:“林叔若是来,恐难以汇合……”徐有功说时,余光从两侧掠过,却发现,其他人的面色都同样的沉重。 这让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想到之前说的回禀,他这里有什么需要回禀的?天后都让林如海跟着他了……又什么时候回禀过? 徐有功紧紧握住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翻涌。虽然林叔跟他时间不长,可是他早就把他当做同行伙伴。 “林叔他……”徐有功的声音略显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部挤出来。 “林叔被李素节……”崔玄接过了话题,突然捂住脸,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被东婆……当场……”元理补充,声音低沉,也带着无尽的悲痛,直接低头哭出。 霄归骅的唇也颤动着,双眼泛红。 徐有功则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情绪崩溃。 泪水滑落,他也只是别过脸,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崩溃,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以身形晃了晃,强忍住内心的悲痛,他脸色苍白,哀伤而决然道:“观察一下这个机关……找一下问题……” 他必须挺住。 虽然林叔不是死在眼前,可是徐有功知道,林如海的死绝不是表面上那么艰难,更有可能是……为了更多无辜的生命。 元理,崔玄,霄归骅尽管也是眼眶都红了,尽管,心口都闷疼得像被巨石压着,尽管是脸色苍白如纸,都也是硬生生地把痛苦压下去。 苍茫的迷雾下,晨光破晓。 前侧的徐有功在雾气中的脊背挺直,可他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透露出他痛苦的情绪。 沉住气,他只是往前走—— “找出这里的破绽,敌人都下战书了,没有不接的道理。” “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天就捣毁这里!” 崔玄走到一边,然后在徐有功要求下,不断投入周围地上有的东西,从石头到树枝到一大捆的草,发现只要触碰机关这个机关就会从四周围合,像一个巨大的捕兽夹。 元理也是目不转睛,紧盯细节,“这个铁做成的绳索上,绑着锋利的刀片,这力度……足以割断几个人的肢体。” 霄归骅早就放出一波毒虫,结论是—— “我的虫子全死绝。这些刀片割不到,但是……机关上还涂抹了毒,就是之前的婴毒,恐怕……任何触碰到它的生物都会在短时间内丧命!” 重重杀机无异于是昭告和警告徐有功,别往前了! 霄归骅也是有些想要退缩,“二哥,要不算了……周兴他不是留下血书了么?” 那一份血书就是赤裸裸的指证,但是……霄归骅自己也知道,证据不足的。 前面发生那么多起类似的案件了,若是只单凭一道血书,一道血痕,或者一个人指证,是完全不够的。 而徐有功没说话,他只是仔细观察机关的设计,试图找出了它的弱点。 虽然不懂机关,但让崔玄操作几次,他发现了机关的核心部分是一个控制杆,一旦被特定的方式触动,整个机关就会被激活,如果不触动呢? 第113章 驭民五术 徐有功不懂机关,但是没关系,转身,寻找周围任何可用之物。 先是一块大石头和一根长木棍,用木棍撑起控制杆,使它暂时保持稳定,再让那石头卡在触碰机关的木杆,让它这块停住,随后,继续指挥其他人分散。眼看那石头被转走,但是—— 观察之下,是还有其他几个地方有漏洞。 如果把其余几个漏洞也都堵上…… “要避免从别的地方触发机关,所有的机关触碰杆,都会停住,那么,都停住,就可以试着从上面过去……” 徐有功分析,他不会从内部拆解,但是从外攻也不是全无可能。 “只是,过去后有什么,就不知道了。万一……”元理担忧得看向徐有功,又或说,他担心的不止是徐有功。 元理道:“徐有功,我得表明一下态度,虽然一路走来,我早就不怕死了,但我觉得,我死了太可惜了,现下与你走到这,我发现数能用在太多地方,因此我萌生种想法,就是,把我所做的数能用在破案的研究,专门标出来,作一门《古法仵作簿》,用来帮助协助各个地方……” “那你留这,崔玄你也留下保护他。” 徐有功没等他说完,就颔首,自己目光仍是一眨不眨的紧盯机关中间,继续说:“你去也是累赘……我还要分心救你。” 霄归骅却道:“可万一……二哥,我说也许,周兴已经死了呢?二哥……要不我们找找救兵吧!别进去了,我有些怕。” 这次,她说完都觉得没谱。 因为没有救兵可以用了! 林如海的死,让她也觉得害怕,尤其在清凉山和两位隐士高人师父交谈后,她从那边明白,这所有的,发生的一切,利害关系,一切根本,都—— 掌控在那人手中! 林如海是唯一与那人联络的关系,如果这个关系斩断,她真不知道上面到底什么意思。 若是不想要他们有救兵,他们是绝找不到救兵! 徐有功没回霄归骅,只让每人都拿块石,集体扔向机关卡扣的不同位。 “这样做,分散机关,使其无法快速集中力量合拢,等机关停止反应,石头全部卡住最终要触碰的机关中心,就可以快速爬行上面,通过……注意是别碰到那些刀片。”徐有功再次叮嘱时,霄归骅眼看徐有功顾自安排,也只能掏出瓷瓶配合,“这是我最后的虫宝了,除了刀片。目前看其他地方是没有问题,但还是再先让虫子过一次。” 深吸一气,霄归骅说完,徐有功终于颔首。 随后凭此方式,把虫子度过去,这次,虫子全部避开刀片,全活,而石头卡住也的确没有合拢。 虫子机关后,在那边也没有遇到陷阱,霄归骅感受虫子的活络,才是颔首,“可以往里。” 崔玄首当其冲,“我来!” 谁也不知前面到底是什么,但崔玄早就做好了赴死准备,直接按照刚才说的路线,要直奔,被霄归骅摁住,“二哥让你留下保护元理,还是我来,我身形小些,观察更细致,有不测……请你就算是死,也要摁住我二哥!” 崔玄皱眉,好像只能答应,霄归骅转身,随后,连带元理,三人呆住。 徐有功居然已经站在机关另一面,声音沉沉的让他们赶紧过…… - 此刻,夜幕降临,长安宫内,一片静谧。 灯光昏暗,映照出宫廷的庄重与神秘。 李治已在贺兰绾绾的宫中长宿了许久。 长安宫内却无半点安宁。 李治几乎在贺兰绾绾的宫中度过近来每个夜晚,每一晚贺兰绾绾都与他的替身痴缠到天明,娇羞婉转的声音传遍整个皇宫,外面都在传,李治在这里是前所未有的龙腾虎跃。 而李治自己也对贺兰绾绾说,他在这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为情所困,为爱痴狂。 “绾绾,你与朕的故事,将是千古的佳话……”李治说着将贺兰绾绾压下,然而贺兰绾绾却微微有些不适应,她近来总觉浑身不适,异常搔痒不说,还找不到是哪痒,还时不时的心慌,有几次感觉都要死过去了,好在,李治的专宠让她红气养人,所以依旧没有推辞,而李治依旧是神秘的蒙上她的眼,随后,帘子后等候多时的男子走进来……他的声音早就和李治一模一样,所以,贺兰绾绾从不知道,每当她到夜晚遇到的李治都只是一个替身。 只是,李治没想到,出来的时候,会看到李忠,至少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出现。 李忠全副武装,他是凭借李治给的令牌进来的,令牌他一直藏在最贴身的肉内,只有需要用的时候才挖出来,所以他有些一瘸一瘸的给李治行礼:“父皇。是儿臣。” 李治左右看了只有王伏胜颔首,才是转身朝着一层地宫走。 跟随抵达的李忠在抵达地宫后才是心疼道:“父皇,您又瘦了。妖后她……” 李治只是坐下,手中佛珠转了转问:“一切都办妥了么?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和老四……” 李忠拿下斗篷的黑帽,露出头上的狰狞,有些犹豫还是叹气道:“父皇,素节他自认聪明,想将一切都推给二弟与我,想要置……您于死地,还说……要效仿武门之变……儿臣是特来报信。另外,兵符已经用过!” 李素节递上去兵符,李治只是冷冷看,嗅得到淡淡的血腥味,而等抬眸,他已经是父慈子孝的模样,“如今大事在即,反倒是不想要与你谈论这些,坐下,太子,你可知,为父的做这一切的真正目的?” 李治说的太子让李忠喉结微微滚滚,才是接下这个称呼道,“父皇的真正目的……旁人不可揣测,便是儿臣也……” 李治佛珠在手中盘完,“你一直很聪睿。恕你无罪。” 李忠才是长舒一口气道:“那儿臣斗胆,猜测父皇所做是想要把一切都在大唐皇权的掌握中。 妖后武则天貌似厉害,可不过是笼络一些朝臣,大军一日攻城,只需要一个借口,杀光所有外戚和支持武则天的人,就可以解决掉一切。而儿臣,就是这个最好的借口,无论是儿臣体内的毒还是……儿臣的经历,只要儿臣举报妖后,再有上官大人振臂高呼,武后立刻下台!” “仅此?”李治有些失望,看向别处说:“罢了,你说,老四的目的是什么?” “四弟……四弟虽然说心怀天下,可是他有野心,只会说一些空话,可他无法胸怀天下,心中没有天下的概念,甚至连父子、君臣的情义都没有。你看,我差点就见不到父皇了……”李忠指着自己的头,声音里满是遗憾。 李治没有去看他的头伤,只是平静地问道:“那么你,是否心怀天下?” 李忠跪在地上,坚定地说:“儿臣不敢!心怀天下那是明君的胸怀,只有父皇您才配得上这样的评价!儿臣只敢默默祈祷父皇您龙体安康,因为在我心中,父皇就是天下。” 李治听了,心中更加失望,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就没有别的了?老四至少还装模作样地说天下要为公……” 李忠却是笑了笑,说:“公?那只是表面的虚伪罢了。我只希望父皇您身体健康,因为在我心中,您的安乐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天下,那应该是由您来掌控(1)……”顿了顿不敢提太多,他改口:“其他的就还请父皇赐教了。” 李治却是一笑,拍他道,“说得很好。” 李忠松口气。 他和李素节不同,他能屈能伸,能够沉下来,吃得了苦更受得了屈辱,并且,李忠也一直知道,统治一切的,主管一切所有的都是李治,然而,他却还是狭窄了太多。 李治知道李忠的心思,可李忠却不知李治的,怕这个世间对于他心思有所了解的只有那个不能动的人了。 转身,李治吩咐他等待李素节行动后再去调动以免打草惊蛇,随后离开,事实上,掌控无非商君书,驭民五术,他早就给武则天,然而,武则天的批注,却是截然相反。 武则天所言,和李治所想略有相同—— “臣妾以为,商君书是种非常残忍和黑暗的统治手段,其目的只是为维护皇家的利益和权威,而这种手段,只能百姓带来极大痛苦和牺牲,如今大唐繁荣富强,更应该尊重人的自由和价值,任何形式的暴力和控制都会让大唐失去它的光彩。也只有人人自由,人人有价值,才是最好的大唐……” 所以呢,人想要自由就要衣食住行,才能够自由,而说到最最根本就是百姓有地可以种,当然他也知道,权贵还是会继续找到各种办法来拿走农民的地,但是他所在的时候,能做的—— 就这么多。 - 另一侧,徐有功抵达翻跃机关后就看到了一处高山。 高山看起来不像是有埋伏的,崔玄很想要过去,却不得不留下来照顾元理。 所以,只有霄归骅和徐有功来到另一侧。 然而这一侧,霄归骅落下来时都愣住了,因为在他面前的竟是一堆堆的棺材,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在一层层,层层叠叠的棺材后,有个类似祭奠台的地方,那高台上站着的身影竟然是—— 林如海。 看到林如海,徐有功反应都不是去问林如海,而是看向霄归骅,满眼写着疑问,不是说已经?? 霄归骅也瞪大眼不明白,二人一起看过去,徐有功最先道:“也许是假的。” 然而—— “不是。我确实没死,我是……天生心生在另一边,事实上,你们找的鬼大师和东婆,牵头人之一——是我。” 林如海说的时候朝他们走过来。 当他走到徐有功和霄归骅面前的时候,霄归骅和徐有功才是本能的都想要把彼此往后拉扯、保护。 心心相通,二人的手碰到一起,又快速分开,后退。 徐有功拔剑,霄归骅拿虫,可林如海拿出剑,却放在自己脖子上道:“即便心生反,命也只有一条,能否仔细听老夫临终一言?” 徐有功脑子里有隐隐约约的东西略过去,可是他抓不住,或者说,这样的场景下,他难以情绪集中,但是有一个想法是不需要多加思考的—— “林叔也是多重身份。” 又一个,身份很多,暴露出来的。 徐有功这样说,反而觉得能接受,只是—— “自刎,没必要,律法也可以绳之以法您的。” 他用的是您,然而林如海只是往下说:“事实上,我身后,我周围,甚至天底下……是有千千万万个秀才,千千万万个东婆,可根本的原因不在于东婆和秀才本身,而是—— 如今的朝堂! 大唐是像巨大的树,枝繁叶茂,生生不息。 可它的某些枝条早枯了,就是秀才和东婆所代表的阶层—— 农户! 没错,我告诉你,他们都是农户走投无路扮演的,你知道,他们并非是天生的恶者,是被压迫,才不得不走上这条不归路! 要解决,就不能仅仅是压迫他们,解决他们! 徐有功,你根本不明白,你没有看过农户被镇压!!甚至不是镇压,是欺骗! 大唐根部受到了溃烂的侵蚀,被朝堂的虫!害了! 只有解决那些虫害,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 “……” - “只有解决了朝堂里的食米的害虫,才能解决一切。” 送走李忠,抵达地宫的李治几乎是同时间和林如海说出这句话,同时,他也看到林如海送来的寿衣与遗书。 他没有打开,目光也没有一丝变化的下棋,倪秋给他照旧治疗,也照旧听他边下棋边说:“当生则生,当死则死,不失为一种幸运,所谓,舍生而取义……” “初始为妻子女儿而死,这次之死,才是真正可以推动他们坚持的心……你说是吗,霄兄……我们的目标就快实现了。” 顿了顿,他望着棋局几乎已经成形,他停下来仔细观察,然后一口血吐出,染红了那封遗书,人也再次晕了过去。 第114章 星星之火 在这个接近冬日的黄昏,徐有功静静地看着林如海脖颈上露出血红,倾听风里带来的叹息—— “徐有功,我观察了许久,你是好官,你能深入体察民情,我们选中你,但你会选择我们吗?” 林如海的眼神深邃而绝望痛苦,“你能改变这一切吗?你愿意接受的话,我们全都是你的帮手! “出来吧!东婆、秀才们!” 话毕,所有的棺材盖如同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一般,纷纷翻开。 无数的东婆和秀才从棺材里站起来,东婆们全和徐有功交手的那位一样,有着一头白发,长长的白发在风中飘动,狰狞的鬼面上黑洞的眼孔让人不寒而栗,她们的手指被铁爪所替代,尖利而冰冷,仿佛能够撕裂一切,仿佛是阴曹地府的复仇厉鬼,让徐有功想到那些惨死的一幕幕,而秀才就比较平常的长袍,瘦弱,仿佛世间任何一个秀才。 他们的出现使得整个天地都为之昏暗。 棺材盖落地声不绝于耳,那声音仿佛在诉说,对于生死的看透。 但因为太过瘦弱,身影在风中摇曳,又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鬼魂。 厉鬼,游魂,每个都视死如归。 棺材落地声后,寂静许久,离徐有功最近的东婆在林如海的示意下,缓缓揭开面具,竟是张饱经风霜的农夫脸。 皮肤粗糙,沟壑纵横,每道纹都是田里的沟壑,横亘在脸,每一道都仿佛在讲述着他劳作的岁月和岁月对他的鞭打。 可他站得笔直,像棺中矗立的石碑,但让徐有功更惊诧的是他的模样,和汝川案第一个案子中的王大,十分相似! 他的唇瓣干燥起皮,一开口就是血流下来,跪下来道:“罪人……王二,见过徐大人!”出现在徐有功的面前王二跪下道,“罪人乃是死者王大残害的远房表弟,当年王大故意设计陷害夺走我家田产,害我妻儿在雪夜活活饿死……可罪民还是死罪,王大是罪民害死!请大人治罪!” 王二磕头时,手上铁爪拿下。 只看他那双手老茧遍布,粗糙破烂,血迹斑斑,从茧子裂开的口如婴儿口,徐有功就知他历经无数磨难和劳苦。 甚至,他仿佛看到王二一人坐在间破旧的茅屋前,看着妻儿饿死的绝望模样。 “大人,”王二磕头后抬起的眼中毫无生机,脸上写满死气,而旁侧紧随摘下面具的也是农夫,同样的血迹斑斑,伤痕累累—— “大人,我的家乡……五年干旱,连野草都难以生长,毫无收成!我无田可种,无粮可收,不是被谁害,可家人甚至同村的人都饿死了……只有我活下来……当我也想死的时候,遇到了林大人……是他说他可以带我们找能种的地……” “大人,我……” “大人,我是……” 一句句接着说下去,徐有功莫名眼泪打转,他抬手擦泪,却没有被他们拉入情景,而是问:“那你们杀了人,接下来,死了,又能怎么办?” 林如海这时回答,“怎么办?徐大人,他们挥不起镰刀,就只能当杀手,他们老了,也知道这是违法的,但……他们都愿意赴死,也要把土地弄回来……且没有别的办法!” 随着林如海的话,徐有功心情沉重,皱眉道:“在下不以为,除了这样……就没有其他……” “没有。”林如海看着徐有功,悲哀笑的眼泪落在剑上,化开脖颈的血,他说起霄冬至:“霄大人在的时候,已经试过很多方法,都没有用……只能走这条路!哪怕……有所牺牲,我们选的,也都是死有余辜的……” 徐有功却严肃道:“不,大哥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总会有办法!”他有些急,不想,这时霄归骅忽然往前走。 徐有功一顿,心慌,“归骅……三妹……” 霄归骅一路往前走,拿出绿铜牌,那群人见到便跪下,“拜见霄大人!” 在他们齐说的瞬间,徐有功不可置信,“三妹,连你也……” 霄归骅背对徐有功,不敢回头,但是她的声音很清晰—— “二哥,我一直说,时候不到,我无法说,如今是时候,其实,这件事就是我大哥在推动。这块牌子就是见证,再有,梁惠识也是一份子,区别在于,他不用扮演东婆和秀才,他就是他自己,也只有最没有本事的农夫,才是扮演这秀才和东婆,而真正的梁霜也只是身体虚弱,没有那些坏事,那些不过是—— 最后引你走到这里的计谋。 但她却是真的病重……至于其他的,你也都知道了。如果还有什么,二哥尽管问,但是……我怕是无颜面对二哥了。” 霄归骅说的时候,跪下转身,低着头。 徐有功从方才就有些难以适应,如今更是难以说话,好久他才说—— “你!你可以早点寻求我的建议!” 林如海大声说:“有用吗!你也做过许多年官!你也走了许多地方!早点告诉你,就算可以寻找新的方法,哪怕是种植方法!可是,大唐这片土地……”林如海说不下去。 徐有功也说不下去。 有些东西,心知肚明,流动在彼此间,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被林如海再次戳破—— “别自欺欺人了,徐有功,你已经知道了,大唐的土地没多少,还有大半在权贵手中,而农户能种植的也都被各路税收和各种手段骗走……” 徐有功只是沉默,分明一路走来早学会了走一步看百步,千步,万步!此刻,却什么都想不到,茫然仿佛置身雪地,又像荒野,只有棺材的田地里,圈困着一个个东婆,秀才。 而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 真相竟都是大哥一手主导…… 他有些懵,可又隐隐约约觉得是情理之中。 许久,许久,谁也没说话,这是一个需要思考的时候,直到夜幕降临,徐有功才是幽幽道:“这不是你们每个人的问题,而是——历史留下的问题,甚至也不是,大唐的问题!可是……也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前途,诸位心系天下万农,徐某会努力找到解决办法……” 徐有功说完,发现众人都笑了。 似乎他说的是意料中的答案,众人对视,最终看向林如海,他也是微笑道,“知道你会这样讲,也知道你一定能够做到让百姓种上地,我就放心了。我的妻女……其实不是被东婆们开膛破肚的,而是……被你抓的那几个衙差,就是你用白皮蒙住的那几个……糟蹋的,你救赎了她,至少把恶人送去地狱。我的心愿就了了,徐有功……” 林如海回头,脖颈划过剑,没说一句话,就深一寸。 夜色下他最后一次回头看着一片白发东婆和秀才,这些人见证了他走过的一次次土地,他一次次把濒死的农户带到这里,聚集在一起。 往常,林如海的心中很困难,可如今,看完一圈,他的心中充满希望,因为—— “徐有功,林叔冒昧再给你当一次叔,你既说不是大唐问题,我就放心了,我也相信,你定会守护好这盛世。 “你的大哥,和我们设计了这样的计谋,将土地尽量收敛回来,很难,但是……足以把天下改变许多。 “也许我这样说还是不够明白,但总之——连陛下和天后,也是在棋盘之中,在算计之中。 “这些农夫,也并非要针对大唐,而是知世道艰难……所以,想要改变,但是,彻底得—— “改天换地,要交给你。” 徐有功随着林如海的话,心中默然想到李治的吐血和大哥的吐血……以及天后的所言。 微点头,他回应:“徐某必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诸位……” 抬起头,他看到农夫互相笑着,眼角泛起泪光的笑,让徐有功有一种说不出的堵,在徐有功的心口,尤其是看到霄归骅也在那里。 明明他们本都是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被迫成为杀手,罪人…徐有功眼中闪过沉重的痛惜,他想要说点什么,可都觉得不足为提。 这世上苦难,本就让人无从选择。 他能可以做到身处黑暗,内心的光明不熄,却无法这么要求别人,因为他并没有经历过他们的生活。 至少他徐有功从未因为吃不饱饭而发愁,他可以做苦力,那是因为他还有家族,有底,他有官职,但平头百姓,他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徐有功,我们的路走完了,接下来,你的路或许比我们更艰难。但请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天下的东婆与秀才,都会辅佐你。” 林如海这句话说完,所有人跪下,他们跪在棺材里,但他们又仿佛跪在农田里,一口口棺材正是一口口量好的农田。 农夫们跪着抬起头,坚定道—— “徐大人,我们做了恶,害了手中持田的恶户,但我们甘愿伏法,只求您将田地律法能够维持公正!将农田归还农户!” “……” 土地分配自古不均、地主,佃农的关系、及各种因素,都影响着农户土地,而农之地又像是李治与武则天说的那样,与盛世息息相关,国库息息相关。 徐有功都明白,所以没及时回应,然而在他思考中,前方一道血雾划过,徐有功诧异抬起头,就看林如海对他最后一笑—— “交给你了。” 他说完,倒在自己准备好的棺材中,徐有功猛然奔向那处,“林叔!!” 热血洒下,有蒲公英飞起若雪,徐有功翻身入棺,捂住林如海脖颈喷出的血。 林如海也摁住他的手,颤声道:“真相……查出简单,却……走在在这世间,艰难万阻。我先死……铺路……你……必须……走下去……这是我的私心,我给了你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对不住,我林如海……赌不了你徐有功的恶,但是我笃定你的善,你定会让他们……活下去……” “林叔!!”徐有功从没想过,林如海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完成嘱托! 而众人这时也都跪下,由霄归骅带头跪下,调转方向,“恭送林如海大人,千古!” 林如海已经死去,徐有功抱着林如海,手不住地发抖,他知道林如海要他做什么了,可是……一阵阵的寒冷无助席卷而来,他竟然有些怕,不是怕死,而是—— 看着那些棺材…怕自己做不到!!! “二哥哥,大家都曾听过你的名字,都知道你是那个坚守正义的蒲州,无杖大人! “你一心向善,我们也希望能像你一样,可是我们做不到,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你一样,都是坚守自己的信念。 “区别在于,我的信念是保护你,他们的信念,是他们死了,后面的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家人!都可以吃饱饭……过上好日子……他们是甘愿赴死!” 霄归骅这个时候才抬起头看向徐有功,可她越是说,他们越是如此,徐有功越是心口觉得一阵闷着的剧痛。 他抱着还有余温的林如海,失语,判了那么多案子,见了那么多事,唯独……眼前,他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他们是罪人么,是。 可他们自行赴死,却只是为了后人铺出一条有田可种的路,恍惚间,徐有功脑子里有谁的声音划过去,好像是女子,但是又好像不是…很乱中,天空,竟真的飘雪了。 簌簌的雪,本不该这时候落下的,徐有功抬起头,冰冷落在没眉心时,闭上眼,脑海里默然浮现起武则天给他画的饼…… 当时他真以为那是饼,可如今看—— “你都看到了,农户所占田地本就不多,赋税又重,如今是天时地利,若遇天灾人祸,很有可能就出卖土地,衍生至逃亡,天灾不可避,只能祈求风调雨顺,可人祸——” 武则天眼底杀意凌冽:“如此恶毒的计策,设计侵占农田,他们必死。” “那陛下为何不尽早出手制止,以至于多少无辜百姓惨死!” “你说呢?” “徐爱卿以为,这计谋是武媚娘,能做得到的吗?” “知道不阻拦,没差别。” “爱卿看一眼,这些,是许敬宗勾结胡族党派,侵占土地兼并,拉官僚豪绅的记录。许敬宗动摇国之根本,卖国求财,罪无可恕,但是……还是那句话……等本宫通知,本宫既然敢于告诉你,就是相信你,你可别让我失望。 “有些事……比如你大哥,你以后也会查到,但不是眼下,眼下,如之前本宫说的,本宫仍旧无法给你明面上的支持,但是暗中可以协助,你有需求,还可以找林如海,他是本宫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袁天罡,李淳风他们会帮本宫?” 当时和武则天的对话,在徐有功的眼前飞快略过,当日以为是画饼,原来——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身上落满雪,身下林如海的血液也凝固时,徐有功终于明白,那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内涵,可他睁开眼,眼神凌厉,不想要做那刍狗之圣。 他要和这些人一般,向死而生,以星星之火燎烧这历史尘埃堆积下来的一笔烂账! 第115章 全员装的 山洞内,徐有功需要时间仔细想想,很幸运的是他有这时间思考。 又或,这些农夫,包括霄归骅都足够了解他,给他时间。 当然,他们也的确是观察了他,很久,很久。 一想到从一开始,自己就是被“监视”长大的,徐有功目光冷峻看了一眼霄归骅。 他最相信的三妹妹,把他骗得好惨。 霄归骅感觉到了如芒在背,不敢吱声,拨弄火苗。 徐有功收回视线,整理思绪。 从汝川,人皮,梁惠识,开始算,不仅仅是梁惠识一个人和那些员外有仇,农户王二也提供了王大,及其他几家……接着往下,秀才,梁霜,若也都只是棋子,那么连带那些四方的家仆们的死似乎都成了……局。 舍身取田的局,还是—— 另有其他势力加入,杀了他们? 徐有功抬眸,忍住没问,接着往汝阳想,撇除偷取册子的周兴是李素洁指使辅助外,真正用孕女子来「吃绝户」的就是“东婆”也就是梁霜扮演的东婆,以传说方式,最终又得到这边田产。 可到石县的铁匠,他不明白了,包括寺庙。 徐有功不理解铁匠得罪了谁的时候,霄归骅这时低着头,主动送来了一份册,那册上竟清楚标注,这些铁匠的真实身份竟是—— 逃兵? “是李素节搜罗来的死士,说是死士,其实都有家人,都是这些年打架的逃兵,李素节用他们的家人拿捏了他们,然后……把真正铁匠都杀了,用了逃兵易容,到后面山上的时候,就把他们的面具都摘了,所以你没有见过,但是大哥都知道,连我也是最近和袁天罡与李淳风师父在山上才知道大哥的详细记录……还有一些其他逃兵甚至太监,包括寺庙里那两位师父,都是山匪没错,还劫走了不少的宫中财务,其实那不是劫走,而是大哥设计让他们拿走,留待以后……也就是现下用。” 霄归骅说完,徐有功喉结滚了滚,拿着手里的兵册名单,目光深沉,“都是有关联的…都是计谋……真是不容易大哥能一个个把这些人,这些势力搜罗过来……拿纸笔。” 徐有功要了纸笔,那些人就给纸笔。 给的时候,有农夫又悄声道,“徐大人,我们这些农民,其实不懂计谋,可是,我们都知道一个道理,有田就有罪!那么,他们也有罪!还是大罪!你说是吧!” 徐有功不知道如何说,但是脑子里掠过去的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下去吧。”霄归骅说完,自己也走。 徐有功则继续理思路,有了纸笔,他理起来就方便得多,稍迟,就把一切都理清楚,白纸黑字,清楚分明的列出了所有的案件脉络,而这一切说白了,就是—— 算尽天机,只为农田。 天后和天子当然也在其中。 徐有功盯着天子天后,脑海中就记起当时李治在大殿吐血,一把推开武则天,说要贺兰什么的……当时他还有些心里不舒服,如今全明白了。 这血有毒,传染。 也亏得他之前担心天后。 原来李治不要武则天,哪是不要,是真要,要武则天活!而所料不差,那位贺兰恐怕……只是个倒霉蛋,很快要死的那种,并且徐有功还继续推测,就是—— 李治肯定还会找别的女人。 但是—— 「天子、天后,不和!废后!」 这样的话,徐有功是再也不信了! 徐有功继续看眼前自己写的字—— 「地,到王伏胜手中……」 霄归骅还没走,解释:“大哥救过王伏胜,我们的人。也是二哥哥的人。不过,他应该快死了……” 徐有功看她一眼,霄归骅立即起身,走去那边。 农夫们眼看她回来,有犹豫的询问,“不再说说吗?他肯定有些会想不到……”霄归骅拨弄篝火道,“别用你那破烂的脑子猜测二哥,该说的点我说了,剩下的……”她回头看着徐有功,目光温柔,因为知道他一定,一定可以。 徐有功这时也微缓了思绪,继续往下看,不过这次代入的是……自己人的角色。 就是说,所有有利于田地的都是自己人,如果带这样的思维,还真是,“该死的”都死得差不多了,虽然徐有功心里不觉得谁该死,可是,事已至此,他必须先代入进去角色—— 还有没死的就是李素节,李忠,还有三皇子李上金,以及倪秋,周兴。 周兴,徐有功不难猜测,是被控制了,用途八成是控制倪秋!倪秋去了哪儿,他大概也知道,可能是……李治那,毕竟倪秋的毒术他也是见识过的,就是不知道倪秋到底归属于谁,按照目前的惯例,都是棋子,那么倪秋这个人肯定也是霄冬至的棋子。 八成,周兴就是控制倪秋的作用…… 机关术,林如海,以及背后的李淳风和袁天罡,徐有功虽然对大哥的事记不起太多,可是,一点点算到这里,感觉几乎都水落石出了,就算有些他想的不对,也无所谓,不影响大局。 而所谓大局,他也看明白,就是—— 装的,全是装的。 王伏胜装, 天后装。 天子装。 李忠恐怕也装;李素节更不用说……全部,全部都多重身份,甚至他大哥! 大哥能把毒给皇上,可见,能接触皇上; 肯定也是故意把毒给皇上—— 以此,把皇上算进来。 而把这几个皇子耍的团团转,恐怕也不止,大哥的意图你别猜,猜了就是好几重。 徐有功一个不怎么搭理朝政的,也略有耳闻,现下的废太子李忠,是被长孙无忌逼迫李治立的。 试问自古以来,哪有皇帝身体倍儿健的,需要早早立太子的,这不就是明摆着把皇帝当傀儡,你不行,你就让你儿子上,反正都得我拿捏么? 徐有功一直觉得自己很是能忍,能担当,如今综观大局后才意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哥,可是……他也仍旧觉得,这不应该。 不该杀人。 说一千道一万,不要杀人。 这是他的底线,所以,哪怕大哥设计的很厉害,徐有功也觉得—— 不妥。 但继续观察局面,这几个皇子,恐怕不是为了农田,更是大哥给李治的“礼物”,也是给天后的。 毕竟,是被迫立的太子,毕竟是其他势力的血脉。 徐有功这一点还是懂得,就是不知道李天师和袁天师都是什么角色了,这一点,徐有功不敢揣测,但是!说穿了无非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整个都捋通顺了。 徐有功放下纸笔,目光深沉。 大哥是真了不起,完成这么多算计,而且,他人都不在,还能把众人都放在算计之中,他到底算了多久,徐有功都不敢想。 可是……看穿一切,捋顺了大多数,徐有功就发现自己,算不得被算计。 他所占的角色是—— 「坐享其成」。 是的,坐享其成。 眼前这群农夫,这个时候跳出来,设计把他拉过来,又把一切坦白,说白了—— 也是算计的一环。 也是大哥的一步棋。 是让这群农夫成为他徐有功破案,然后上位的垫脚石。 徐有功算是看透了,眼前就差一步,就是—— 皇子们的谋反。 他也想明白了,大哥的计策是:皇子们谋反,离不开里应外合,里应外合,王伏胜就可以应声而出,然后,王伏胜指认皇子,田地回到皇帝手中,皇帝又必须分给百姓,然后,该死的都死一死,比如谋反的皇子……等等,顺带可能打压一波其他势力。 那么,皇子会是李素节吗?李素节不是在他们手里吗? “糟了!”想到这一步,徐有功起初着急,因为李素节还在,谁去谋反?可紧随,看到霄归骅镇定的双眸,他又坐下来,谨慎的思索了一下,不对……不对。 李素洁一百个心眼子,他绝不会自己谋反,那么……徐有功的目光一点点掠过去,看向了面前的黑字—— 李忠。 徐有功脑海里划过去人皮,牡丹,捂住脸的时候,霄归骅又走回来,“二哥哥想到哪里了?” 徐有功直接透,“大皇子,不,废太子。” 霄归骅眼睛发亮,“二哥哥果真厉害,这么快就想到他了,他其实就算不谋反也活不了多久,他中毒了,也是我大哥干的。” 徐有功有些无措,她是怎么能做到眼神清澈的说出活不了这样的话的…这不是他熟悉的三妹妹。 徐有功选择闭眼。 霄归骅则继续说:“二哥,你一定想到了对吧,我们——存在的意义,只等他们谋反。我们的命都是你的……” 来了,来了。 徐有功从想到跳板的时候就已经脑子里划过去霄归骅会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一将功成万骨枯,让我拿他们当跳板么。”什么规矩礼节称呼,徐有功都不想用了,捂着脸说完,指缝里看到霄归骅无比开心的对那边的人说—— “看到没?我就说二哥哥知道!” 霄归骅笑着回头,高兴,徐有功还没见过她这么高兴过,又高兴又痛苦的深吸一口气,心口憋的厉害,突然起来—— “我出去走走。” 霄归骅追上来:“二哥别想跑,就是你跑了,我们也会说是你抓了我们。” 总之,这个功劳非他不可了。 徐有功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从大哥死后他一直什么都不在乎,如今—— 感觉大哥的爱,沉甸甸! 还是说,大哥的计谋好沉重! 无论是后面的天下苍生农户分田,还是眼前的事,他都分不清楚,只觉得好累,好想要逃,但是根本逃不掉。 “真的只是出去走走而已……”徐有功说的时候,走出来,也眼看着外头发现对面还有星火,以及呜呜的哭声,离得远听不清楚说什么,但是大概猜得到好像是崔玄和元理。 这两个蠢货居然在烧火,难道不怕村子里的人过来找他们??? 也是忽然想到村子,他发现自己掠过去这个地方,问霄归骅村子里的人!杀手!包括之前… “那就是李素节做的了。我们没有……”霄归骅说的徐有功没怀疑,或者说,他自己也这么以为,不过,霄归骅似乎不太想说这个话题,突然提起:“村子里现在都是李素节的杀手了,但是,二哥哥有大哥的剑法,那是胡人剑,曾一剑曾破万军,这才被你们大唐如今的皇帝看中……他想要这个剑法。但是大哥不会给他的……” 霄归骅说这个,总算解决了一点点的疑惑,“看来他们交过手?” 霄归骅抿唇,“准确说,大唐灭了我们的国。你知道,这个剑法杀不了人……” 徐有功不知道怎么安慰,虽然这是他早就猜到的,但也跟霄归骅一样,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到底怎么才能用出来?” 上回他突然就福至心灵,到现在也没琢磨出来! 霄归骅的话给他合适的解答:“只有你快死的时候,或者你抱着必死的决心时,我们胡人有特殊的技巧会忘记最重要的人……招数也算。” 她说这,徐有功便猛然心惊,“最重要的人。” 说的时候二人停在机关前了,霄归骅转身笑道:“对,你心中最重要的就是我大哥。大哥知道一定很开心,因为既确定了你心中最重要,又可以让你不因为想到他而难过……” 她是怎么才能笑着说出来这些?徐有功光着听着心口都闷着疼,那种记不起来的难过,他们并不懂,但是记得起来……是什么样子?他只是想了一下林如海就不行了,但因此,反而更难过。 “我和大哥……是不是还经历了许多。” “对。”霄归骅等了这句话很久,她是难过,可是她也开心,至少,徐有功没有一直痛苦着。 “大哥了不起吧?”霄归骅笑靥如花,徐有功颔首沉默,可心里早就佩服一万回,能搜罗起来这么多人,势力,确实了不起! 只是,一想自己一路走来,竟一直都在大哥的算计里,就是又愤然又敬佩。 霄冬至等于是把天下都尽在掌握了,难怪他总觉得不对劲,就是以前和大哥在一起时候不对劲,可具体哪里……徐有功只有茫然,记不起了。 第116章 什么东西 不过,徐有功能理解的一件事是为何所有卷宗都没了,李治也说改了,按照眼前看,那确实是改了的,至于剩下的,徐有功暂时不想想了。心口疼得厉害。 这小半年,这小半生,竟全部都在大哥的计划里按照他的规划走…… “这个机关是干什么的。”徐有功放弃思考,直接问霄归骅,霄归骅也仍旧是笑:“肯定不是防着二哥的,是防着那群废物的。” 他们说话,机关的那边,崔玄和元理已经互相哭诉抽泣了很久了,两个大男人约好了,是谁也不嘲笑谁。 “徐大哥哦不,二哥,你走好啊……等等,崔玄,你有没有听到,我徐二哥的声音?” “我好像也听到霄妹子的声音……”“我好像也听到了……”伴随元理的话,徐有功正从这边越过去。 眼看到徐有功的身影,崔玄元理一开始傻了,接着,看到徐有功有影子在地上,元理才扑上来,一通抱头痛哭的“徐有功你没事啊!吓死我了”,一类的话。 徐有功只神色冷淡,并不为之所动,冷冷推开元理后就去灭火,“他们会看到。” 崔玄搓搓手,没过来,看了看霄归骅,霄归骅也看他,看了一眼,摇头,真是两个人一个脑子都没长…… 徐有功去弄火,元理则喋喋不休:“不是啊,我刚跟崔玄算卦,算了好几次,你都要不行了,你的官生也一片暗淡了,什么都没了……” 元理的话让徐有功反应过来。 对啊,他为什么一定要在官场? 难道在民间不能看田吗? 他当初状告武则天可就是以民的身份!就算是不当这个官,哦,他就是没有官职被贬黜长安! 徐有功这样想的时候,不远处的村子里传来了混乱战斗声,霄归骅眼睛一亮道,“开始了。他们要开始谋反了…!” 徐有功顿了一下,弄完最后的火光,皱眉看向地上扭曲的李素节,崔玄也是突然疑惑,摸脑袋—— “不,不对吧。” 元理询问,“哪里不对,他们不就是要谋反来着……” 崔玄挪开一条缝隙,踢踢地上的,“可李素洁还在这儿呢!!不是这孙子谋反吗?” 霄归骅和徐有功对视一眼,徐有功是并不意外了,淡淡道:“谋反的是李忠。” 崔玄一愣,“不可能,李忠怎么会在这?我记得他……而且,他人特别……” “就是他。” 徐有功不打算争辩任何,而他所知道的还有更多,此刻也正在李忠身上,一一上演着。 —— 长安街上,月光的光泽不如火把明亮。 强烈的火光照射在石板,兵甲浩浩荡荡,铁骑如云,唐兵身着被火光映照发红的铠甲,手持锋利兵器,整齐划一地行进在街上,马蹄与士兵沉重的脚步声,震荡街道都轻微晃动,高头大马让街道两旁的建筑都显得破旧矮小。 李素洁所找的杀手,李忠一个没用,他直接用的兵符,唐兵,去杀了那些村里的真正谋反的混账… 他李忠可不是李素节。 他是为了父皇,为了朝纲来铲除妖后,稍后,还能把李素洁一并给解决了,因为—— 李素洁的杀手们!就是罪证!! 只是,村庄这边,徐有功要往前跑被霄归骅一道冷箭——没有放倒。 “所有的罪孽她来背负,但是—— 二哥哥,我们真的不能去。” 霄归骅继续拉弓,然而,徐有功道,“先不说,你能不能解决我,就说,你的弓箭不是瞄准让我死,我就一定会去。” 直接步入那边村庄,徐有功拿起剑,再次——战斗!! 那些杀手们,不该这么死! 同一时候,李忠也带兵马朝着宫廷去。 宫廷内外,此刻已经完全被唐兵包围,而内里则是王伏胜带领。 里应外合,直接入大内—— “我乃太子李忠!奉天子之命,前来铲除妖后!” “我乃……” 一遍又一遍,李忠高呼,周围遇到的人,无一不是跪下感恩,他也是心潮澎湃。 成了成了! 想他李忠幼年被立为太子,经历坎坷,甚至,装疯卖傻装女人,如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除妖后,立功救父皇,再—— 复立太子! 然而,当他一路抵达,到那个女人出现的时候,他意识到不对劲。 武则天站在大殿之外,眼神如同冬日的冰霜,冷冽而锐利。“李忠,你应该还在宫中禁闭,这兵符是如何落入你的手中,你又为何敢在这里放肆?” 她质问的口吻全然不是对曾经太子的态度,而是对……一个谋反者。 李忠愣住了,最恐惧的莫过于,当他看着武则天,可能是装久了怕她,真见到她,李忠内心满是惊惧。 他本以为得到了父皇帮助,又有宦官王伏胜,就可以掌握武则天的命运,如同,武则天掌握他的命运! 但他好像错了,错得离谱。 他找宦官王伏胜,可周围局势完全逆转,四周的刀剑齐齐指向他,仿佛要将他刺穿,王伏胜更是不见踪迹。 李忠想要喊出自己的冤屈,但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明白,自己是恐惧了。 “为什么……”李忠的眼中满是绝望,“为什么你们背叛我……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刚才所有的士兵都要跟他来诛杀妖后的! 他却说不出来了,最主要知道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有太监端来宝座,武则天端坐宝座,眼神愈发冷冽。 她缓缓开口,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忠,你私自离开禁地,又盗取兵符来此刺杀于我,甚至……意图谋反,你可认罪。” 伴随武则天手中的兵符拿出,李忠全身一颤,双眼瞪大。 定格在武则天手中的兵符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兵符...”他的话语停顿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这兵符是将军刚刚呈上,说是你偷取去了军营调遣,本宫原来不信,眼下,你可知罪?”武则天说到最后,眼神像利剑一样刺向李忠。 李忠完全被武则天的话所震惊,此刻什么骄傲都没了,更是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把父皇怎么了,妖后!你把我父皇怎么了!你们都傻了么!兵符只有皇上才可以有,这女人她要反啊!” 李忠的嘴唇大动,却没有任何人说话。 他的心中乱成一团,这兵符明明是父皇的,他也记得自己亲手把兵符还回去,但现下却在武则天的手里,还一口咬定他是盗取的。 除非父皇也被武则天控制了吗?否则绝不可能! 父皇来之前也告诉自己,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在这时,后侧一道身影缓步走来。 李忠抬头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熟悉的上官仪。 然而等走到火光下,李忠才看到上官仪带着镣铐! “上官大人……” 他喃喃说,但是上官仪看到他似乎并不惊讶。 上官仪从假传圣旨后就被扣押,今日被提出来,看到李忠,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冷笑看着武则天,同样骂了一句:“妖后,你不得好死……”没说完,被直接打晕过去。 武则天根本不在乎,只是一个眼神,就有太监捏着嗓子宣读上官仪伪造圣旨废后的事,满门抄斩。再接着,又拿出几封文书,都是李忠和上官仪通信的书信。 “如今,你们谋反罪证确凿,别说陛下,便是太宗在此,你们也必得伏诛。来人,全部拿下!” 话毕,武则天起身,李忠从不理解,到逐渐明朗。 不,他一直都错了。 父皇绝非被妖后控制,而是……故意演戏,在维护妖后!否则……李忠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回头看着跟随自己来的将士面带嘲讽,人一下跌落下来,被摁住,抬头最后一眼,他想看向上官仪,可上官仪也只是低头晕过去。 李忠也终于明白了他的父皇演了一场天大的戏,只有他是戏中人当了真…… “哈哈哈哈哈……” 李忠大笑,然后猛然找到旁边的人对着剑就去抹脖子……然而金吾卫的速度比他快,直接打晕了他,李忠垂下脑袋,被带了下去! 最后的意识,李忠恍惚记起来,自己曾是父皇被迫立的太子。 … 这边,人都带走以后,武则天的表情也并不如何,她有些担忧的看向远处的金色殿堂,那里灯火通明,传闻中,李治与那贺兰绾绾夜夜笙歌,辗转不休。 武则天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起初,武则天也觉得李治是真移情别恋,毕竟,她没见过他日日留宿,而且,贺兰绾绾和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毕竟自己是和太宗皇帝……可很快,她的线人就告诉她,跟贺兰绾绾夜夜笙歌的根本不是李治,是个贴了人皮面具的…替身,李治一直在地宫。 开始,武则天还以为他去设计什么计谋了,不想……是治病。 当然,替身这个消息能透露出来也是李治的授意,他是真想要给武则天点痛苦吃吃,只有吃痛才能快速成长,失望才能加速成长! 然而,最终,他也是舍不得。 并且,他命不久矣了。 他不想要武则天一生都恨他,所以,李治有时候对霄冬至的农田计,认可又愤怒。 算计就算计,下这么狠的毒算是怎么回事? “霄兄弟,你难道是不相信朕会讨回农田吗!下手太狠些……” 锤了躺着的那位一拳后,李治自己反而毒发倒在地上。 倪秋那边,刚拿过周兴的信件。 他们父子有特殊的联络技巧,让倪秋能知道周兴还活着,于是心中踏实,结果,一进来看见李治躺下,忙走过去……差点闪了老腰。 同时间,武则天也走到了地宫的上方。 一如曾在御书房下的李治那样,武则天也是痴痴看着脚下。 她蹲下来,从前不知李治中了毒,如今知道是毒,却—— 毒重要,国家更重要! 近段时间的独揽朝政,也让她意识到要维持一个国家的不易,之前有上手,但好歹有李治把关,如今全权交给自己,和之前事事都有人商量,是不一样的。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也不敢乱来,步步维艰。 而李治如果真的……治不好…… 武则天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不是无情,而是擦掉眼泪,知道自己必须承担起一切……就像李治当年登基那样艰苦的承受一切! 直到,柳暗花明,直到—— 他们的孩子能够担当重任。 …… 村庄内,徐有功再醒过来的时候,人是累昏过去的。 很好,又被人围起来了。 这次,不是在山洞内的农夫,而是杀手们。 众人都巴巴的在他面前,看到他醒来都蛮开心,“徐少侠!” “徐大人……” “徐大侠……” “……” 一人一个称呼的叫。 徐有功则看到的是远处的士兵们,个个被五花大绑,就是没看到霄归骅。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冲到村庄里就……见人就砍,反正杀不死人,反而周围都是杀招,很快他就忘记了自己,只记得和剑术融为一体,最后……应该是累昏过去了。 徐有功再看一次,没见到霄归骅,连忙坐起来,结果,就听到有个杀手说,有一位霄姑娘给他留了消息。 徐有功连忙打开,小信上写,霄归骅去把崔玄和元理送走,李素洁也直接丢在路边,最后让他把杀手们放走。 徐有功沉默了会儿,心里清楚,今夜兵变,李忠必被抓,连带……王伏胜,上官仪恐怕都是棋子被抓,而李素节的作用,也已结束,接下来,是下一步棋。 那是需要他徐有功走下去的棋…… 「要去取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给二哥,等我回来,二哥如果有自己的主意也可以先行动,前路坦途,二哥一路顺风。」 最后一行字看完,徐有功骤然握紧了信! 把信纸抓皱又铺平,他心中又烦躁起来。 是!路是铺好!往前走就可! 可让他踩着农夫们的尸骨当跳板,最后坐收渔翁之利,他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他做不到! 第117章 天子授信 徐有功沉浸痛苦时,看到杀手们抓耳挠腮,主动开口询问:“还有何事?” 熟悉的领头走出来抱拳道,“徐大人……”杀手领头,躬身奉上了一册—— “小的们其实打算退隐了,但一直没法脱身,如今有了大人的天下第一胡人剑,正好,我们身退。还望大人,成全!无以为报,此册,或可成为大人的另一道助力!” 伴随领头下跪,所有的杀手都下跪。 徐有功凝视眼前的册,没有打开,而那些杀手主动解释:“这册内,是这些年,朝廷用杀手们的往来记录,几几年杀了谁,谁雇佣,多少银两都是记录在册的。” 徐有功这才翻开,果真看到许多熟悉的人名,杀手就都是化名了,可在什么地方地点雇佣银两多少,对方衣着相貌乃至细节都写的尤其仔细,后续还有推测的官员身份。 “江湖之事,只看钱财,不看手印,但有如此多的细节也是足够指认一群人了。还请大人笑纳,也请大人,为我等……谋一条生路。” 这话说完,领头磕头,心中还有些害怕。 因为他们也不确定徐有功不会杀死他们,不过,他们不傻,如果真要杀他们,他们直接跑就得了,以后——再也不出来的那种! 但是册子他们必须交…… 眼看徐有功翻阅,杀手们互相对视松口气。 而徐有功在看到了「被杀者:许纯」,名字画上了一个巨大的叉和杀许纯的人物描写,那衣着,样貌,及推测可能性的官员,徐有功并不意外。 “是他……也对。”徐有功说的时候,杀手头领爬起来,“此人……”杀手头领被徐有功看一眼,又退回去,拱手道:“徐大人,事实上,这个朝堂,谁好谁坏,真的很难评呢……” 徐有功抿唇不语,不愿把那人名字说出口,但心中已然觉得他是死有余辜了。 所谓“官”,上下两个口,上对得起皇恩浩荡,下对得起民众百姓,哪怕置身这种血淋淋的朝堂漩涡,只要是不想同流合污,必然能想出办法,在这个漩涡中找到自己的道路。 徐有功询问这些杀手,“你们以为什么才是清官,好官?又什么是贪官?” 仍旧是杀手头领回话:“大人,在我们小的眼中,什么清官,好官……小人拙见,是官就已经标注了贪,不是没有贪,而是……贪得有底线,有良知,或者……更擅长演戏的官员,他们能在这个朝堂上走得更远。” 前面的话,徐有功不认可,贪就是贪,不贪就是不贪,什么叫贪的有良知?但是最后一句,唤醒了徐有功内心的灵感。 他从前也演过,是什么时候不演了? 是被上头吩咐:一而再,再而三的忍忍忍! 是被真相一次次打击! 就连他最信任的妹妹也…… 徐有功深吸一口气,把册子还给那人,“拿回去保命吧。” “不不不不!”不想那人仿佛是遇到烫手山芋,赶紧还给他道:“还请大人!!不要说这是小的给大人的!小的会对外说,大家伙儿都被大人打伤到,册子……是被大人您强行……拿走的……”这才是真保命啊!册子在手里,迟早要被灭口! 徐有功目光清冷,册子收回说,“知道了。”说完,看到杀手们松口气,可是领头还有些不理解,“大人您……不……不抓我们,不杀我们?” “律有定,你们是受命杀人,并非你们自己的意愿……”徐有功挥挥手,那些人彻底松口气,很快,人都散去,山坡上又是徐有功一人,区别是,手里还有一册。 照往常,他抓了这样大的把柄,势必要直接送公! 直接公对公,当面锣对面鼓,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全部以律法解决! 可如今尽管他对霄冬至的手段有所质疑,但不说别的人,就说自己一路走来,随着时间和案件的推移,他……竟有些理解大哥的苦心。 霄冬至的一切计谋和手段,如果都是为了实现最终让天下农田归农户所有!那么……该怎么评判? 册子,随着夜间的风被煽动发出声音,许多刚才看过的关于官员的事迹也在徐有功的脑海里翻来覆去,他有恶向胆边生,想把这些拿去,作为要挟!让他们给自己做事,比如—— 把农田返还! 可是……使用非法手段威胁或要挟他人是不道德以及违反律法的。 徐有功还是想通过合法的途径来表达和解决问题,而不是采取非法的手段……所以,紧握着那手册,他一次次的深吸气,一次次的辗转反侧,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 徐有功微有些困乏,但脑袋还是保持清醒着,清醒的睁开眼,忽然看到这册上,除了记录着众多官员的所作恶行,却也其中不乏那些—— 真正为民着想、尽职尽责的好官! 被杀的官! 徐有功终于想到了,那就是利用这些信息,和那些为恶的官员进行谈判和—— 交换! 用这种方式,把那些没有能力的官员拉扯下来!而把那些真正有用的官员送回到真心为百姓的官员手上! 具体怎么实施,徐有功还不确定,但已经让他觉得不舒服了,因为他已经也必须走上……霄冬至给他铺好的血淋淋的路…… 霄冬至的路不仅是把农民给他,更让他明白,李治和武则天都会支持他,支持他的原因也不仅是他的刚正不阿,更是……大哥给铺垫好的,毒,及其他他可能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东西。 但他坚信,目前这个办法是可以实现公平和正义的……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在终于想明白的这一刻,徐有功也终于踏实的睡着,也是这次,他终于在梦里梦到了他的大哥,不是痛苦,不是挣扎,不是求死,不是吐血,而是—— 在无垠的沙漠边缘。 徐有功不记得自己和大哥有过这样的一段,但是,一切的场景那么真。 黄昏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金黄,太阳将落未落,撒出来的火红灼烧半片天空,星星开始闪烁登场,月亮则缓缓升起,光芒柔和。 霄冬至红发卷曲如烈火波浪,堆叠金辉的眼,深邃如旧,胡族服饰的流苏在风中轻摇,随指尖胡琴的旋律,宫商角羽便如泉水般流淌。 他坐在枯树干上,低低哼唱,歌声温柔,缱绻,仿佛能将心灵洗涤,有孩童围坐在他身旁,徐有功认得出来,那是自己的幼年,眼里闪烁着熟悉的敬仰。 霄冬至的歌声是胡语,徐有功起初听不懂,可是能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平和,有一种渗透心灵的力量,让他这孤独的,一路走来的人,仿佛找到归途,莫名想哭…… 事实上,他也哭了出来。 因为他在某一瞬间突然听懂了大哥在唱什么—— “当你在夜晚孤军奋战时,满天的星光因你而闪烁。” “孤独的人啊,你要继续往前走……” “要做最厉害那一位,配得上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我一直在旅途中看着你……” 歌声流淌过徐有功的心,他的眼角湿润了,他醒了过来,触摸到手册,知道自己在做梦,可他不愿醒,张开双臂,仰头向着星空,放声高歌,胡族的歌声充满力量和激情。 那是他对大哥的回应,直唱到泪流满面,他感到自己仿佛也融入了无垠的星空,可很快又被寒夜里的冰霜冷意拉回神…… 该上路了。 哪怕很想要就这样大病一场什么都不管,可事实上还是要爬起来继续前行,但是……好像没有那么孤独了。 徐有功起身,在寒夜里往前走,不多时遇到回来的霄归骅。 霄归骅风尘仆仆,看到徐有功走出来并不惊讶的样子,递上天子密信,“给。” 这就是所谓对二哥很重要的东西。 虽然徐有功觉得这东西一文不值,但是,他还是接过来。 “其实我不配你们这样,我凭什么……”徐有功没说完,霄归骅就顾不得喘息笑眯眯说:“凭二哥心善,而且二哥哥也做了很多了,如果不是二哥,案件哪能推动这么快……” 徐有功不说话,可心中补充,所以,死这么多人还因为他。 不过,正因为死了那么多人,徐有功想到更重要的点—— “大哥这么做也有保护你的成分,如果周兴都能活着,你为什么不能。” 霄归骅微微一愣,“啊……这……” 徐有功冷冷分析:“大哥找皇帝,帮皇帝解决皇子,等于是送了一份大礼,保一个你不过分,所以,你不用死……”该死的是他,没有早早发现,没有尽快想出办法,又或者,就算是他也想不出办法呢? 徐有功抬起头看着前方空荡荡的村庄,顺手拿了一些地上散落能用的物件,霄归骅跟着也捡了一点,徐有功则继续嘀咕:“要死也是他们先死。” 他们,泛指的太多太多了,但霄归骅仍旧意外,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徐有功道,“二哥哥,真不抓我?你……过得去?”指着他的心。 徐有功继续冷冷道:“何止不抓你。”说完,竟然能笑出来,“我还需要你继续帮助……” 原来人到了最痛苦的时候,是能笑的。 徐有功垂下长长的手臂,看着远处的天边云彩道—— “这个天下,那么多恶人都可以活,凭什么你们要死?要死……也要等到一切都做完了……” 做完了,大家一起自尽,那才叫一痛快。 那才是真正的方生方死,那才是真正的向死而生。 当然,眼下他不打算说了。 不过他已经决定了,哪怕他徐有功折腰趋炎附势,甚至是……徐有功这名字,遗臭万年!他都不在乎了—— “如今整个链条都完整,我是说整个事情算是暂时结束……” 徐有功说的是关于皇子的链,霄归骅明白,快速道,“是!二哥哥下一步要去长安……做那件事了。”刚才的手信就是天子秘密颁布的,允许徐有功回京查案,什么案,压根没写! 当然,如果徐有功选择了其他的路线,霄归骅也还有其他的对策,她的大哥,把一切都算尽了…… 徐有功这时似乎与她一同想到了,笑道:“看来,我是又在算计内。” 霄归骅挑眉,故作不知的:“二哥哥说什么啊?” “无所谓了,你以为到这时候,我还在乎……”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连我最信任的三妹,我看着长大的……都是骗局……罢罢罢!”深吸一口气,徐有功抬脚走出村落。 如今所有的线索到这等于是都断了,是断了,是结束,但是也是…… “新的开始,新的布局。如果眼前也是计谋,需要散布出消息的话……恐怕杀手们早就散出去了,此刻,长安应该已经一团乱麻了……” 徐有功说的没错,杀手们是早就散出去消息,长安群臣连夜开会。 谁家没点雇佣杀手,铲除异己的?怎么就……什么册子,就都到徐有功那了? 一群人连夜赶到许敬宗面前,你一言我一句的说求许敬宗帮忙,许敬宗沉声听完,对此却只给了七个字—— “杀不得,贬不得,难!” 立即有人道—— “怎么杀不得了?许大人,咱们要不就……”那人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立即有人反驳—— “割脖子?怎么割脖子阿,你要知道他可是把杀手都打服了!他册子都是从杀手那边弄来的!” 跟随有人附和:“是啊是啊,霄冬至的胡人剑,怎么人死了还那么烦,偏偏这个徐有功还只在危急关头用,平时完全……” “哎!都没法像是编排霄冬至那样,编排他意图谋反……霄冬至这个死人,还真是吃一堑长一智,这徐有功手持剑法,却忘干净了……天子都不好搞他嘛……” “别说这个了,贬不得就更气人啊,他一介素人,也无视我们的朝纲,真是,无欲则刚,不怕任何……” 第118章 回到长安 一堆人叽叽喳喳,许敬宗只品茶闻香,等人都停了才是悠悠道:“所以,你们要好好商量。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立即有人拍马屁道:“我们能说什么计谋啊,还得大人……也得亏了许大人庇佑,听闻现下天子天后不和,天后又掌控朝纲,而天后……又那么看重许大人……许大人,你可要多帮帮我们!徐家那个混小子,真不知道要怎么闯祸!” 许敬宗却摇头,对这事,心中完全没谱,也终于站起来踱步,逐一略过众人面前,沉沉道—— “徐有功,老夫早就研究过,此人早年就跟家族断绝关系,在朝堂上是独树一帜的清官徐无杖; 他信念坚定,心中又有民,对权力和利益,也从不动摇,更别说他大哥霄冬至,曾为天下农田归农户而设计许多计谋,只怕,徐有功此人也在算计中……诸位看得太浅了。” 最后一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良田……那……那不都过去七八年了……他不是也失忆了吗?” “怎么还在追查?” 许敬宗只冷笑,“没那么简单,霄冬至此人心机深沉,能从灭国之子,走到天子身边,他绝对做了什么……一切都是表象罢了……深得东西还没出来。” 许敬宗说的不单单是霄冬至,更是他自己,他一路走来,深深明白,朝堂之上,权力斗争的残酷。 也知道,在这个血淋淋的漩涡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有多么艰难。 “不过……” 话锋一转,许敬宗捋着胡子道:“徐有功人虽清廉,但身处环境中,若没有些许手段和心机,是难以生存下去的。” 眼看众人都没有想到,许敬宗继续道:“什么清官,好官,都是假的,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此话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人活在世,儒释道都给了几道一致的关卡—— 说的高雅点,禄,欲,命,权。 直白点,是财是钱,是情是欲,是寿是运,是权是势。 有人眼珠子一转,流露出色相—— “妙啊,大人,若是才子佳人。情海欲望……就怕他英雄难过美人关!” “还不够,要上金银财宝!”有人附和,有人加注:“或者权势滔天!就算没有权势,我们给他权势!不信他吃了好处……还不要!” “对对对!正所谓手中无剑不用和手中有剑不用,是两码事!” “老家伙我可不信,人拿了这么多,还能放得下!” “……” 一群人叽叽喳喳,仍旧是许敬宗作为总结,“是啊,有说不要,和无说不要,那是两回事,他都没有得到过,就说不要……老夫也不信,不过……” 许敬宗盯着杯子中不肯沉下,竖的笔直的茶叶,他对易经颇有研究了,易深者,观各色情况就可为卦,这不是个好兆头,但是,他心中略有佩服—— “若是他能一直秉持这样的耿直作风,老夫倒是敬佩他是个正人君子……老夫……就还没见过正人君子。”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各位,莫名,那些人明明都是他一伙儿的,可都羞愧的低下头,因为……谁不是正人君子装出来的做派,最后……不都成了眼前这样! 可越是如此,他们越也有些好奇了,徐有功到底能否受得住他们的考验。 不想徐有功的考验还没到,天子的诏书下来了…… “圣旨到,许敬宗,前来听旨!其余臣等,一并听之……” 伴随太监的高声呼喊,屋内原本喝茶的一些大臣吓得碗都砸碎了好几个,这让许敬宗的脸色不太好,他是相信外应的,这不是好兆头。 他放下碗,众人也不敢吭声,一路走出去,外面,太监见人跪齐,直接就宣—— “奉天承运,诏曰: 朕以薄德,承嗣皇位,兢兢业业,惟恐有所失。然朝中之事,繁杂多端,百官之行,亦或有失。朕闻徐有功为人正直,处事公道,举世皆称其有廉明之德。今朕特旨召徐有功再度进京,办理百官买凶之案件。望诸位臣工,无分彼此,均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钦此! 天子陛下:李治 天后陛下:武则天…… 诸位大臣们,许大人,接旨吧?” 许敬宗等他说这句,才是抬起头,却是一扫方才的脸色,笑着接到圣旨后,就示意给与钱财。 拿了钱财后,许敬宗才是询问,为何这天子诏书,又有天后又有陛下? 太监拿钱塞到袖子里,只是神色淡淡,“小的只是负责宣读的,哪懂这个。” 许敬宗却是明白,他真正的话里意图,这就是个宣读,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里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大人,告退!”那太监走后,众人却是慌乱了,“这这,这肯定不是天后的意思!天后厌恶徐有功是众所周知的事了……不会突然召他进京办案?!” “重点难道不是,徐有功要进京了……还是已经在了?” 还有关系更好一些的,凑过来在许敬宗身边看,睁大眼道:“这确实是陛下的印!可诏书……却以天后的结尾发出,又盖有陛下的印章,这到底……” 许敬宗终于开口:“别猜了,这什么都不表示。” 其实表示了,天后这是在向他表达,天子还没有被完全架空,而天后真正的意图……突然下旨到许家,必然是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武则天的眼线众多,许敬宗一直是知道的,她出身与众不同,从底下爬上来,到处都是她留下的恩惠。 只是许敬宗从圣旨中看出点别的—— “是为了拉拢徐有功。也只有这样,才与你们的计划不谋而合。” 许敬宗说的是“你们”,其余人敏锐的发现了,但是恍若不知,睁大眼说:“这么看来,天后陛下,这是知道了,明面的支持许大人啊!果然……天后陛下厚爱您啊!” 许敬宗很喜欢这句,但是他脑海里每次浮现武则天那张脸,就什么歪曲心思都没有了,那张脸,恍若神佛,沾染不得。 合起来圣旨,许敬宗扫了一眼周围,虽然不知道眼线何处,但是,他是愿意被武则天监视的,手握圣旨,他直接道:“现下就行动,各自配合,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明日,找到徐有功……老夫亲自见他!” 许敬宗没说太多,但是,这一封圣旨下的含义他意识到了,天后陛下要做的可能是一场要改变朝廷格局的政治风波…… 徐有功,也许只是开始,不过具体的情况他还是需要去和武则天亲自面谈,而不过多时,徐有功通过城门,是连夜持天子手信来到长安的消息就到了许敬宗的耳中。 耳听下人描述了天子手信的内容,许敬宗愈发的笃定,天子天后确实开始争夺权利了,徐有功……则是他们争抢的第一步。 “很好,徐有功……老夫就是豁出去,无论如何都要给天后争过来!” “二哥哥这次入长安,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以前没觉得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是真的,见了二哥才知道是真的。” 从东方露出鱼肚白,到走到长安并不远。 霄归骅和徐有功并肩骑马长安城中,眼看着许多门户逐渐开张,热闹非凡,霄归骅却想到什么,嘴角挂着止不住的笑意,“倒是有个趣事想要跟二哥哥讨论。” “嗯?”徐有功环顾四周,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低笑,“什么趣事?” 霄归骅歪头,头上的琳琅发饰叮当作响,像是星辰叮咚,“要二哥猜,你猜……长安城中,谁最头痛?” 徐有功微一沉思,道:“是真头痛,还是……头痛。” 他一说“真头痛”霄归骅就笑了,“看来二哥想到了,李老四这次恐怕是痛死了,我把他丢到城外,眼看他爬起来去找城门守卫……你是没看到,他像是一条臭虫!” 霄归骅少有捧腹大笑,她一笑,立即让徐有功慌了神,不是因为她的笑,而是那模样在他脑海里划过去……是大哥的脸。 曾何时,大哥好像也是这么笑的,虽然记不起太多,可是记忆中恍惚划过二人一起蹲在血淋淋的案发现场,头对头的苦思冥想破案的场景,也是碰了头,霄冬至扶住他,然后拉过他的手说,“手总这么冷!一点都不像是男人!过来,大哥帮你捂……” 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忆撞了腰一样,徐有功在马上晃了晃被霄归骅扶住,“二哥哥,你没事吧?” 对视着的漂亮的双眼,是大哥的模样,又不是,记忆里的那一双漂亮的眼,满是笑意好像再也看不到了。 “没事。” 徐有功其实有事。 日虽出阳,可深秋入冬,长安城有昨夜的雪花被风从屋顶纷纷扬扬地吹落下,徐有功仰起头,呼出白气,感觉雪花每一片都像记忆的碎片,又似冰冷的刀片,割在心头。 他眼神迷离,脑海中还在闪现一些大哥的笑的画面,可每次试图抓住,它们又像被冷风和日光撕裂的雪花,转瞬消融。 “二哥哥,真的没事吗?手给我……我给你看看。”霄归骅发现徐有功的状态不对,拉过他的手,触及脉搏没有什么太大问题才是松口气,可是—— “二哥……” 徐有功的脸色还是白! “没事,就是突然想到一些大哥的事,三妹妹……你知道,我最初查案就最想查什么吗?”徐有功看着街道逐渐热闹,染雪的眉眼带着迷茫,自问自答,“我起初想查大哥的案子,可是现在……忽然不想查案,只想查清楚……算了。” 他低下头,觉得自己不配说下去。 他想查大哥的一生。 但是他也没有时间和机会了,如今他也已经脏了,更也许他和大哥之间……早就有了裂痕,只是他蠢,没有早早发现,而错误就像数一样,无论怎么说,存在终究是存在。 错了……就是错了…… “都错了,都站错了位置。”徐有功喃喃自语,霄归骅也不好说什么,她知道他所想,主动说:“二哥哥,可以把位置复原的。” 徐有功一愣,低头,沉默,再稍迟,“去一趟张家吧。” 话题转的如此快,霄归骅都没反应过来,“哪个张家?” 徐有功却不说话,他知道在哪,他少年时和张家的长子一同拜入国子监,然而,他离开长安后,张家就因耿直弹劾许敬宗而被许敬宗派人暗杀!只是……证据不足。 徐有功现在就要去找证据,不仅仅是张家,还有王家,孙家,郑家……他全部记在脑子里,就算是册子丢了他都能再写一份!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斜斜地照在长安城的石板路上。 刑部和大理寺门口分拨站了两批人,天子天后一并下旨,协助破案,文武百官只要沾点儿的,都来相迎了。 然而,徐有功根本不在这。 霄归骅不仅给徐有功带来了手信,还有一身临时授命的红袍。 身着绯袍的徐有功此刻步履沉稳,绕过繁华的街市,走进寻常百姓的生活区。 眼前这些被阴影笼罩的狭窄巷弄内,住着不少的文官清流,朝廷虽然有房子拨给他们,但是不少人仍旧选择在这里深入民心,了解民情。 事实上,徐有功也不想要穿官服来,但是,当他终于抵达张家时,就知道自己穿对了。 张家的儿子们正在吃饭。 当他们看到一个身穿绯红色官服的大官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都感到有些惊恐,而不是激动,他们一下站起来,惶恐的看着徐有功。 逆光的徐有功面色冷峻,瘦削若鬼,抬起手行礼:“下官徐有功,来迟一步,特来谢罪!”行李完毕,徐有功直接跪下。 这一跪,那些人就更是蒙了,稍迟才是有人回过神来,“徐有功?蒲州的……大清官,无杖大人!!!” “父亲常常夸的……” “徐大人!” “徐大人快起来!!” 那些人跑过来,搀扶的,呼喊的,还有不慎摔倒的,害怕没有了,可是徐有功反而更不敢起来。 他不知道,不确定这里有没有大哥的算计成分,但是……他理解一个道理,那就是—— 朝中无人不做官。 光是张家就这个光景,他就能肯定不仅是张家一蹶不振,其他被害人家肯定也都是被逐出长安的逐出;被贬的被贬…… 而徐有功也不难想到,张大人死后,必然是要被斩草除根的,一想到他们一家人过得如此贫苦,徐有功抬不起头,但架不住几个小伙健硕,给他拉扯起来。 徐有功站稳了,那些少年才是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给这一身绯红行礼—— “……参见徐大人!” 他们大概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什么,直接一句参见,而徐有功也不需要多问,直接告明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你们……曾在哪里任职?” 第119章 唐律刑者 “官职……我们……我们三个,本来都和父亲在……仓部……负责粮仓和良田的丈量……后来父亲死后,就……没了。因为不知道谁杀了父亲,他们以我们有嫌疑为由,直接把我们都撸下来了……” 张家四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由老大诚惶诚恐说完,尽管他们说的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可看着四子那惊愣又惶恐的眼神,徐有功心痛,他不想提这道疮疤,偏他就是为此而来的。 “徐某正为此而来,来破解你们父亲的案。把当时详细的一切,都告诉下官,所有,一丝细节也不要略过!” 徐有功说完,老四弱弱出声道:“是……说父亲……的死吗?官……刑部那边……说是没查到,但是应该是……自杀……但还没有查清楚,所以……我们都在家中……” 伴随张家其他三子的点头,徐有功的心愈发沉重,“带我看看……尸骨以及案发现场。” 老大有些犹豫:“事情很久了,祖母应该不会同意……”徐有功也明白,老者,尤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最在意的就是入土为安,以前的案子也多少都因为不让挖出来……而错过案情。 然而—— “想要一个真相,就别告诉祖母。” 徐有功说完,余光瞥见一个身影匆匆逃离,心中暗道不妙,但是也没有办法,而厅堂内,一时,气氛微妙。 徐有功有册子在手,知道张大人是被那些贪婪的官员暗杀的,但是这并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眼看四子都不说话,徐有功才是道:“带下官,前去去看看吧。” “那……就带大人去悼念一下亡父。” 老大皱眉,变相答应了。 但是谁都知道,徐有功当然不是为了去悼念,而是要位置,然后……验尸! 徐有功跟着张家的孩子们出去。 一路上,他目光不断在张家大院里来回穿梭,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线索。 中途,怕这案子内外还有其他的勾连,主动询问:“三妹,这事,与大哥有关系么?” 霄归骅摇头:“朝堂没有农夫那么简单,这个我也不知道。” “那就先看吧。”直觉告诉徐有功,这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比如之前武则天给他看过的许敬宗卖国土给其他国的人…… 然而就在他们越过长廊走到后院时,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了他们的前方,伴随拐棍用力地柱向地面,老太太怒斥—— “要翻开坟墓,除非……从老身的尸骨上,踏过去!” 方才逃跑的身影就在老太太身边,低眉顺眼的扶着老太太,俨然是老太太的眼线。 “祖母!”老大走上去,想要说什么,被一拐杖打一边,“滚开!” 老二,老三老四都是不敢作声的看着徐有功,但徐有功并没有动摇,而是语气坚定地说:“婆婆,再下徐有功,奉旨查案,下官将会查明您儿子的死因,更会帮助几位侄子重新回到朝廷任职,夺回属于你们的……” 他的声音充满力量,没说完已经让张正巨的儿子们目光闪烁,他们信任徐有功! 可是—— “一派胡言乱语!” 老婆婆眼神凌厉,仿佛一下能看穿徐有功,“什么朝廷!你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公名利禄!” 老祖母的话让老大有些动摇。 徐有功却不废话,直接撩开火红袍子,再次跪下,举手怼天发誓:“徐某——徐有功,对天发誓,为张大人讨回公道,查明死因,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若老太太信任,徐某必深入调查,搜集证据,去对抗恶人,还望老夫人,支持!” 伴随磕头,重重的磕头,徐有功再起来时,霄归骅脸色阴冷不悦,张家几个孩子都吓得退了好几步,尤其是老四差点没站稳。 徐有功并不打算停下,立直身子后,见老太太无动于衷,继续磕。 老太太也愣了,霄归骅在旁侧捏拳,虫子已经放出来,打算老太太再废话,就放倒!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不是……是尸体挖出来,她也无可奈何! 然而—— “你……你有几条命……你敢查粮!” 老太太声音软了下来,她起初是害怕朝中有人拿这事,再对付家里的四个孩子,所以,下人给他回禀徐有功她是听过的,可也是有心试探。 “我们张家身在旋涡,好不容易活下来,老婆子我真的害怕……” 她说的徐有功都意料之中,不再磕头,任由霄归骅擦着额头道:“回老太太,在下没有几条命,但是有信念,有决心,还有张家四子的信任和支持。这就够了。” 说得老太太眼眶温热,“你,你呀,尽管你这个……你这个外表……看起来瘦鬼一样的,吓人得很,可是,蛮热心!信你这一次!老身要是看走了眼,死也不放过你!” 徐有功也是恢复冷淡,“那就不送了,徐某去办案!” 倒是该放放,该收收。 这次,老太太转身,徐有功也顺利来到张大人死亡的地方。 老四去开的门,“这屋子……祖母一直没让人动,就是案发当天,有人听到父亲和谁在争吵,当晚只有一名当地的富商,粮商来过家中,但是后来,有人看到那位富商在街上喝酒,许多人都能佐证,而父亲……是死在上锁的书房中。所以……刑部判断,父亲是……自缢。” 老四说的时候,徐有功观察房间,这是位于东厢房的二层,很狭小,是张大人平常处理公务的地方,从房内目前的情况下,确实看起来是密室。 门是实木制成的,厚重且坚固,没有撬开的痕迹,甚至汝阳东婆那种刀划开的痕迹都没有,就连门的插销口,还有周围也都完好无损,确实密室。 再看,窗户紧闭,从外面无法推开。 老大沉痛道:“徐大人,父亲就……吊在这里。下人敲门许久没有回复,从外面看到人影晃动在中央,然后老四带头撞开门才……” “等等。”徐有功此刻就站在吊索下,看着张大人的书桌,上面摆放着一些凌乱的文件和文书,书桌旁有壁炉,没点燃,但有灰烬,表示之前曾经点过火。 徐有功捏了捏灰后才道:“你说,门被……老四撞开。” “是我。”老四回的有些紧张,徐有功也是眯起眼来,“你倒是厉害,一点也看不出来门被撞过?”他说的是门后的插销,几个人也愣了下,好像才反应过来—— 老三疑惑道:“是啊,当时不是断了吗?” 老四慌张道:“我,我后来给换了……只换了这个!我怕别人进来……但是换了以后才想到,可以从外面上锁……” 徐有功问:“旧的在哪?” 老四眼神闪烁,“烧,烧了……” 徐有功看了一眼手中的灰烬,摇头,起来,再走过屋子,最后,摸了摸房间的角落里的一把实木椅子,上面有明显的磕碰痕,仔细摸了又摸,徐有功再环顾头顶,接着在书桌下,发现一些信纸的碎屑,还有一把染了一些木碎屑的锤,屑很碎…… 徐有功再说,“似乎有谁在这里,把信撕了。” 老大直接看向老四,“像是你爱用的那种。” 老四愣了下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 徐有功也没再问,仰头看上面,接着自己爬上去,等看完一圈,他再下来时,再次看了一眼老四和老大,随后才是看向老二老三,“敢问,张大人的尸体被发现时,后脑勺上是否有一块明显的肿块?” 老二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他还没看尸体吧? 老三则若有所思,“大人是不是看过卷宗了。” 徐有功垂眸不说话,再次看了一眼那木凳,虽然那木有些年头,可是血迹,他还是分辨得出的,当然,如果不是经常出入案发现场的,可能就很难看出来是血迹还是痕迹。 徐有功再问:“当时,你们说是老四先闯进来的?”不等说话,继续往下说:“根据过往经验,以及……证据和现场情况,可推断,这是起伪装的密室谋杀。 “你们的父亲虽还没看到,但他真正的死因恐怕是—— 被这个板凳,击打了后脑而死,至于书房的门和窗户,窗户是从里面反锁,但门没有锁死,这把铁锤上有一丝丝碎屑,可插销却完好无损,所以最先进来的应该就是……” “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杀我父亲!父亲最疼爱我了!我……”老四率先打断了徐有功的话,其余人却是震惊看向老四,“徐大人好像还没有说你杀……” 徐有功抬手,直接道:“如果没有证据,我也不敢乱说,你怕是不敢上去看吧?你当时只顾着烧毁一些你的信件,虽然我不知道你隐瞒了什么,但你一定和张大人吵了起来,惊慌下,把信撕碎快速烧毁后,就……把你父亲吊上去,但你个头不够,所以……在木柱旁留下了手印,手印就在上面,你现在认罪还来得及。” 徐有功说的冷峻,虽然这里不是公堂,可是比公堂更令他寒心,外忧还没解决,内患竟然……如此严峻。 霄归骅皱眉,有些疑惑,贴过去,“二哥,手册……他……” 不是杀手吗?怎么成了这样? 徐有功冷冷道,“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过。” 之前的佛寺……也是买凶杀人,结果买了凶,人却自杀了。 “还不认罪么?”徐有功端起冷脸,老四就直接跌坐于案前,他似乎看到老父亲双目炯炯有神的瞪着自己的样子。 老四低头不语,脸色苍白,俨然是无声的认罪。 老大老二老三从不可思议,到愤怒,被老大压下,老大沉声问道:“老四,你……当真?若不是,就是他徐有功说,我也帮你喊冤!” 老四一顿,声音微颤:“我……我没有,大哥,我没罪!他都是一派胡言!你,就看到一个手印就说是我的!未免太牵强!何况,这里是密室!他说是就是啊!” 徐有功并不觉得多么意外这个答案,但是眼中更加惋惜了,“张四,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之前是把两节断裂的拼凑一起,从外面关上再假装用力撞断……但是……” 话没说完,老四站起来狂吼,就要推徐有功:“我……我没有!你!你出去!我祖母说的没错,你果然就是来骗人的!你想要用我们当跳板,故意污蔑我们!!!” 但是他没过来就让霄归骅用虫子逼退! 老大面色发白,但还是保护着他们,徐有功见状,更是惋惜了,道:“若无证据,我岂会胡乱指控?你如此认真,那么你敢不敢,再撞一次?” 老四听后,身体微颤,眼神中流露出痛苦与悔恨。 而老大和老二老三也是若有所思,老大道:“那么粗的东西,除非铁锤敲打,否则,门别的地方也该变形才对。老四,你……” “招了吧。” 徐有功望向老四,而老四也是在众人注视下,咬牙……跪下道—— “我认罪。但我这么做,都是因为……因为他根本不配当我的父亲!” 他指着上方,仿佛那里还悬挂着尸体,“那是我的父亲,他是我父亲,却……从来不认可我,我三番五次让他给我找入朝中,老大老二老三都有事情做,只有我!我什么都没有!我无法接受!我愤怒、我痛苦,我再跟他说了一次,让他帮我!可他却把我的信撕碎,说我野心太大!不配入朝为官!要我好好磨练心性!” 老四的情绪激动,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怨恨和痛苦,“后来,我才无意中知道,他根本不是我爹,他……是把我从农田捡回来的!他总侮辱我,我才这么做,我……我起初只是为了挽回一些尊严……可我没想到他死了!我……我……” 说完这些,老四的眼泪滑落下来,他双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老二老三却红了眼了,“你!你!你毁了我们家!你彻底毁了……” 老大拦不住老二老三,只能是跟徐有功道歉,“徐大人,让您来帮助我们,不想……却查出了内贼,真是……无颜面对您了!您请回吧!” 唐律不允家中有刑者,杀人者从官,张家这才是真的彻底没落了! 然而老四闻言却是停止哭泣,“不!不要!” 他抬起头望向徐有功:“我,啊啊啊啊!” 他说不出话,突然像是一头牛,猛然撞向最近的铁炉! 第120章 唐律和奸 铁炉前,老四血流如注,气若游丝,原本喊打喊杀红了眼的兄弟也是愣住,连忙扶住他,可他只是看徐有功—— “徐大人……我,我犯了罪,我……承担后果。我也只是一时失手……我自裁!你让我哥哥们……入朝……” 老四说完闭眼,可是老大直接道:“大人不必为我们担忧,依唐律,家中有刑者,不可入朝为官。我们……做别的也是一样可以为国为民尽心尽力……” 徐有功从开始就觉得张家老大能担当重任,如今眼看他维护律法而包容老四更是赞许,“谁说你家中有了?他不是领养的么?” 霄归骅也是说:“他都弑父了,张家难道还要他?”顿了顿,“当然,他如果不是你们家的,也就……没有弑父,只是一时失手……” 霄归骅说的也很复杂,徐有功扫她一眼,没话,随后,转身往外,“我就当这案子没来过。张家的老父亲……是真自缢。” 走到门口,老大喊住了徐有功,没说话,只是礼拜,徐有功还礼后又道:“等我调令,哪儿都别去。” 霄归骅也是走过去:“这给你防身。” “虫……吗…”张家老大有些蒙,但还是接住,霄归骅道:“放在身上,有人要害你,能捕捉到杀气,会第一时间跳出来保护你。” 老大接了,老二老三跟出来就有些眼巴巴,霄归骅看了一眼徐有功,徐有功点头后,她也分给了他们,这才是告别张家—— 下一家。 徐有功翻看手册和霄归骅漫步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霄归骅看得出来徐有功心情不算好,主动道:“二哥哥,其实,我一直以为这世间活到尽头,就是三种人生。” 徐有功转头看向妹妹,“什么?” 霄归骅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释:“第一种,看到的人,都是好人和坏人,也就是说,人世间只有善恶之分,非黑即白。” “第二种?”徐有功追问。 “全是坏人。”霄归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人在世间活着就是一种坏,比如刚才这家,其实老大没有约束好下面的,下面的老四也怨恨老爹,而老爹也没有及时察觉,都有坏的点。” 徐有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第三种呢?” “第三种,都是好人。”霄归骅微笑,“因为即是恶人,也有他们善良的一面,也比如刚才的……” 徐有功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以为还有第四种。” “第四种?”霄归骅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的,都是人。”徐有功坚定地说,“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道路,可能会清高一生,也可能会堕入深渊。但无论如何,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路要走……” 霄归骅微愣,“所以,二哥哥一直尊重所有人,包括……罪人。这才是徐无杖的真正意义。” 徐有功看着前方的马,上马才道,“没有无杖的说法,我走到今日这一步,只是愈发确认,都是人生的经历罢了,命运推到哪,从来不是我们能决定……” 霄归骅这次听出了二哥话语中的无奈和感慨,“二哥哥……你以前可从不说这样丧气的话。” 徐有功轻笑,“人都是会变的。快走吧,时间不早了。” 霄归骅看着徐有功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二哥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追求正义的耿直神明了。 这件事让他成长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 策马走会儿,徐有功忽然眉头紧皱,“崔玄和元理?” 霄归骅快速道:“他们两个…正在做和二哥哥一样的事情。不过,崔玄选择笼络的是军中的人,而元理则是单纯地跟随而去‘玩’。” 徐有功听后,苦涩地笑了笑:“看来,大哥的算计又开始了……” 霄归骅只是摸摸鼻子,转移话题,“下一户是去哪儿?” “下一户人家,要远些……”徐有功说的时候打马,穿过外郭城,准备出城。 杀手册记录的很详细,死的都是管理粮食的官职。 如今大唐分管粮食的除了大司农、郡县仓官、粮官和粮食监察使外,还有一些小的特设官职,虽小,可也是负责管理粮食生产和供应,且是位于各个郡县的仓库,死者多是管理粮食分发、粮食收购、储存及监察粮食生产、储存,可以说……聚少成多,也非常重要。 知道的,这是为了农田回归农户手; 不知道的,就怕是以为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是要谋反… “绕路走吧。”路过大街,徐有功担心会遇到一些不相干的人,霄归骅也明白,随即调转马头。 长安下属的郡县几乎每一个郡县都有受害官员,徐有功最先抵达美原县,抵达死者洪城家,如询问张大人一般,徐有功道明来意,洪家人倒是全程陪着,配合。 只是事发久远,人也早下葬了。 洪家人口少,只有洪城的妻子和洪家老母亲。 老母亲眼睛瞎了,寡妇孤母的,徐有功有意和妻子保持距离,但霄归骅看了看躁动不安的虫子,过去和徐有功说,“她有了身孕。” 徐有功有些淡淡喜悦,至少,洪家有后。 左右邻里人探头探脑,徐有功观察到,自己不便跟洪妻询问,便是跟霄归骅交代,自己去了一边走访,询问,不想,那些邻人居然个个关门,不跟他说! 徐有功起初以为,是因为官服! 再稍后,霄归骅出来给他转述:“洪大人是被发现死在宅门口,这起案件在美原县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因为,当时洪大人就趴在门口,你的脚下。” 徐有功赶紧挪走,霄归骅故意逗他:“也可能是你现在站着的地方。” 徐有功就不动了,冷冷看她,又不算太冷。 霄归骅清清嗓子:“他的妻子因为怀有身孕困乏,在那夜睡着,据说屋里都被翻空,也据说是因为主屋有光,所以,盗贼没进屋,只拿走了书房桌子上收来的银两就走了。二哥似乎没有问到什么啊?” 徐有功是没问到,他正打算去找地方换下官服,不想仵作主动上门来,“您是……徐大人吧?” 徐有功有些意外,那仵作则是主动介绍,以前曾经去过蒲州,所以见过,也直接给出验尸鉴定结果,“洪大人……是被歹人一刀毙命的。大人,验尸记录都在这里……” 徐有功打开记录,开始以为是杀手干的,毕竟如此干脆利索,可余光又发现仵作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大人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吗?” 徐有功压下不谈,只说:“没有。” “那您一定要好好查!” 似是别有隐情。 徐有功眯起眼来,前面都发生两起“杀手白拿钱”事件了,是得仔细查一查,避免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也没有询问仵作是不是知道什么,徐有功直接带着仵作和当时的物证一起回去,“那就回去再看一次。” 回去的时候,洪妻没有出门迎客,霄归骅说她不太舒服睡下了,徐有功带仵作进门。 洪宅栋两层建筑,房内装饰简约,地毯厚实,徐有功根据仵作的提示大概能还原现场情况。 走到楼上,霄归骅掀开地毯一处,虫子就争先恐后钻了下去,霄归骅立即给徐有功一个眼神,接着,直接掀开木板……竟是间暗室! 仵作却并不意外的样子,徐有功皱眉,警惕的拔剑下去,这暗室直通一楼隔间,里面—— 只有一张大床,木板的隔间外,有几条缝。 从缝隙里竟然能看到……方才的洪妻卧室。 洪妻正在床上,却不是休息,而是翻来覆去,似乎不安。 仵作这时才说,“一定是那个贱人联合奸夫,杀了洪大人!”接着靠在徐有功耳边一通耳语,徐有功皱紧眉头,霄归骅也听到了,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看着缝隙外的洪妻…… 徐有功遇到这样的案子也不少,“光是说,证据不够,得再去看看其他证据。”徐有功转身出去,仵作跟随,“县衙的停尸所还能找到线索,还有一处脚印!可以给大人作证!大人稍等!这就去取来!” 小县城距离近,很快笔录和脚印拿来,“现场记录,大人过目。” 仵作递过来脚印,徐有功其实有些欣慰,至少,这边没有官官相护。 记录很详细,徐有功扫了一圈,走向院子里。 “这个脚印是院子里的脚印”,徐有功回头再问:“你记录了,这个脚印在墙边?且只有出,没有进?” “回大人,根据现场证据和线索,是没有!而且……”那人靠近徐有功说完,徐有功皱紧眉头,虽然他心中对女子总是颇为容忍,尤其是她怀有身孕,可是—— “你能发誓你说的是真的?” “可以发誓,但是,这个嫌疑人在长安有关系,满美原都知道他和洪妻眉来眼去,大街上都勾勾搭搭,洪城是个老实人,他就只会喝闷酒,下官验尸,事发当天也喝了酒……” 随着仵作说的话,徐有功脑海里忽然划过去那几条缝隙,对着床的缝隙…… “凶器的指纹是谁的?查出来了吗?” “是……洪大人的。当时我对外说是和歹徒搏斗的匕首,被反杀,但是我猜,他根本是拿着匕首要去跟那个人拼命,然后……那人实在是可恶,您看,匕首柄上留有清晰的指纹。却是……洪大人的!按照多年的经验,必然是洪大人痛苦的抓住匕首想要拔出,但已经……” 仵作低头抹眼泪。 徐有功再把所有的线索过一遍,叹气:“把那人名字告诉本官。这就去找……”有点累的语气,这里竟然也不是杀手?那这还是什么杀手册?根本是冤案册!等等,还是说…… 徐有功突然睁大眼,看向霄归骅,“这也是计谋?又是大哥的新的计谋?这册子……” 但霄归骅这次没想到,眨眨眼不太明白:“二哥怎么了?” 徐有功就没说话,问仵作:“那个人叫什么?” 仵作虽不知道他们兄妹在说什么,却是佩服得看着徐有功,从来都知道徐无杖以不畏强权、铁面无私着称,蒲州他远远看过,可接近了才知道,如此刚正不阿。 可越是如此,仵作反而迟疑,似在权衡。 徐有功却明白,再度道:“说吧,什么权力和地位都不能成为逃脱法律制裁的借口!下官也不会说是你告诉下官……” “不是这么回事,”仵作在这一行见多了生死,更见多了权贵,他好久没有听过这种话,律法根本像是……不存在,许有功这样的太少了,“下官是怕您出事。可使,您的这句话让我点燃了心中的热火!”仵作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起来。他对着徐有功道:“嫌犯是赵梓铭!是一手遮天的许敬宗的外甥,我愿意死证!陪大人去找他!”仵作的声音充满了决心!他本身出身仵作就没找到老婆,老母亲也去世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可不等他介绍,徐有功拒绝道:“不必。地址给我,你是个好官,好好活着,有需要,我会找你!” 仵作一愣,热泪盈眶,徐有功在拿上地址后,就一路带着霄归骅走。 也不用怎么问路,就来到了最繁华的地段,赵梓铭就在酒楼里。 一众衣着华丽、花枝招展的女子簇拥着他,那场面颇为香艳。 仵作说过,这些女子都是赵大人的情妇,关系复杂,常常互相争风吃醋。 在徐有功抵达酒楼后,那些女子起初不知道徐有功是谁,看到赵大人面不改色的喝酒不理人,才是对徐有功个个的出言讥讽,“哪里来的病痨鬼!” “哪里来的瘦鬼……我们大人可不是谁都见的。” …… 徐有功对这些嘲讽不动声色,只给霄归骅眼神,霄归骅拿出虫,一群蜈蚣出动,直接让女子们尖叫,吓的脸色苍白,该躲的都躲了开。 有两个跑到赵梓铭的怀里,赵梓铭也害怕,一把推开这些女子,站到屏风边,脸色难看的一句:“滚下去。” 酒楼随着莺莺燕燕下去,顿时变得冷清起来。 “徐有功,早听闻你带着个傻子和一个邪师,还真是令人恶心。”面对徐有功的到来,赵梓铭的神情紧张,眼神厌恶。 第121章 公堂审案 和徐有功一路查一路问找到这里不同,赵梓铭早就得到了徐有功的画像和要查案的消息,也知道会查到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当然他也很快意识到,极有可能是那个洪城的兄弟,县衙的仵作指路。 要他说……那个仵作就也该杀。 徐有功先礼后兵,拱手道:“下官徐有功,此次前来是来调查洪城和其妻子被杀一案,赵梓铭,虽不知你与洪城妻子和奸行为是否成立,但你确实有嫌疑,错手杀了洪城?你是否认罪!” “笑话!”赵梓铭没想这人上来就断罪,有点虎啊。 当然了,徐有功说的是对的,可他还是矢口否认,“徐大人,你这是想公报私仇?我姑父许敬宗弹劾你,你就来欺负我是么?” 赵梓铭直接亮牌。 徐有功不卑不亢,仍旧直视赵梓铭的眼道:“尔所言者私忿,我所守者公法,不会以私害公!再说最后一次,下官是来调查洪城和其妻被杀一案,与许敬宗无关,但—— 你和这起案件有所牵连,希望你能配合调查。案发当天,你在什么地方,可有证……” 没说完,被赵梓铭强装镇定的打断道:“我说徐大人,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和洪城夫妇被杀一案可没有任何关系!这都过去多久了,就是有,也忘了,而你又从哪儿判定是我?难道……就因为我风流倜傥,器宇轩昂,女人多吗?还是,你有什么证人?可以指认我?” “呕。真是厚颜无耻。”霄归骅听得想吐,也真的呕了一下,赵梓铭脸色一沉,但看到霄桂花半遮面的那双异域风情的眼,心脏紧了紧,他知道这个女人,很厉害,招惹不起。 徐有功不悦的把他视线引过来:“你是否与此案有关系,我自是有证据。” 赵梓铭嗤笑:“证据?该不会是……你最擅长的,别人说一句话,还是你身边的算傻子说了我什么就是我吧?我可告诉你,没有足够的证据,你别以为能够动得了我!小心我……告你!诬告我,我姑父搞死你啊!”赵梓铭硬的说完,软的也一起上,“当然了,你要是识相,我们还是朋友,刚才的娇妻美妾,我都可以给你,甚至……当个朋友也……” “我的证据是不是有用,一验便知。”徐有功懒得废话,掏出仵作的纸,赵梓铭看了眼就心骂了句该死的仵作。 当然,面上还是没说什么,只道:“这什么?” “杀人者的脚印。”徐有功静静地说道,他屈膝蹲下,将一张白纸平铺在赵梓铭的脚下,“踩一脚。比一下。” 赵梓铭仿佛又看到了恶心的蜈蚣,他瞬间向后跳开,脸上的惊恐与慌乱暴露无遗。 “徐有功,你!你这是胡乱给人扣罪名!我凭什么要配合你!你这是对我的污蔑!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弄一些脚印来陷害我?案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脚印早就没了,谁能证明这真的是当时的脚印?” 面对赵梓铭的抵赖和狡辩,徐有功并没有动怒,他淡定地直起腰,目光直视赵梓铭,“你害怕,不敢了?” 平静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充满了力量,平静的眼神也仿佛能穿透赵梓铭的内心。 徐有功再次蹲下,将白纸放在赵梓铭的脚下,“赵梓铭,你要明白,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犯了罪,就要接受法律的制裁。配合提供脚印,证明自己的清白,是你唯一的出路。” 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让犯人明白,逃避,无法逃脱法律的制裁是徐有功从前惯用的手段,但这段时间的经历太精彩,徐有功说的自己都几许陌生。 明明只过了小半年,却像过了漫漫几十年那么长。 “看来你是不打算配合了,那就只能……三妹。” 徐有功看了霄归骅一眼,霄归骅就点头:“包在我身上。” 赵梓铭脸色发白,他是见过霄归骅的手段,下意识后退喊着你要干什么,杀人了,徐有功杀人——没说完已经倒下去。 从他背后爬出一只五彩斑斓的蜈蚣,一路回到霄归骅的瓶中。 在霄归骅收虫时,徐有功发现些不对,“你怎么只用蜈蚣了……”之前,那么多虫种。 霄归骅倒没隐瞒,“还没训好,这半年没空训,不过,还有别的存货,二哥哥不用担心我。接下来是把他带去哪儿审吗?” “当然是……公堂!” 徐有功把人带走,外面有人阻拦,但这都不需要徐有功动手,霄归骅一个人就解决了。 等把赵梓铭的七七八八的全部放倒后,徐有功带人来到了县衙门口,直接击鼓,然而,美原县的县令李涉早就听闻徐有功来,而跑出去躲风口了。 这事儿,他管不了!不过,他给了徐有功一个最重要的帮手,就是仵作。 仵作被县令喊过来后,就直接对徐有功道,这边不好出面,但是一切都有他配合,而徐有功作为天子手信的查案大员,直接可以当堂审讯! 徐有功就把赵梓铭绑起来,扔在地上,自己走去堂上。 伴随升堂的声音里,冷水泼下去后,赵梓铭醒在昏暗的公堂里。 徐有功本来就若鬼一样,这样公堂上俯视着赵梓铭,一道惊堂木后,赵梓铭就是一个哆嗦,环顾左右,没看到自己的人,但是……也没看到衙门人,心中清楚,这八成是出去躲避风头了。 庄严肃穆的公堂之上,赵梓铭站在那里,心中充满了恐惧。然而,他的眼神却透露出一种愈发强烈的冷意。 他明白,此刻他必须挺直腰板,壮起胆子,他鼓足勇气,提高声音,试图用职位的威严来压倒对方:“徐有功,你敢动我试试!你知道我是什么职务吗?我是员外郎!我有权……” 然而,他的话语被徐有功的举动打断了。徐有功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张黄色的圣旨,大步走到公堂中央,将圣旨稳稳地放在桌上。 赵梓铭看着那醒目的黄色,顿时哑口无言。 徐有功冷冷地盯着他,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赵梓铭,你是觉得你的官职,能大过皇上的圣旨吗?” 赵梓铭看着圣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算个屁,屁都算不上,在皇权面前,谁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强撑起来的气势也消散的无影无踪,变成深吸一口气后,因为被五花大绑而不得不缓缓低头向那圣旨行礼,口中说着那句熟悉的“万岁”。 徐有功等他结束,才是继续用冷静的目光盯着他,声音平稳道:“在你昏迷的时候,你的脚印已经查证过,和现场留下的完全一致,这已经是最直接的证据。你无法抵赖!” 赵梓铭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他仍固执地否认:“不是我,我那天根本没去过现场!你们这就是诬告!我要上诉!你就算是,你就算是定罪也只能天子,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的,才能杀我!徐有功!我劝你别找死!” 哪怕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赵梓铭还是嚣张跋扈,“我要上诉!你没有权力这样定我的罪!” 徐有功还是冷静,他轻说:“按照法律办事,你当然有权上诉,但前提是你要有能推翻我的证据的新证据。” 赵梓铭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但他依然嘴硬:“你就算是这样定了我的罪,我也要上诉!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你说是就是啊!徐有功,还有你这个……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徐有功,你别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 徐有功摇头,拿出另一份铁证,“或者,你看这是什么?”一把带血的匕首拿出来后,徐有功说道:“上面有明显你的指纹。” 赵梓铭竟直接笑了,“不可能,这不是我的指纹!这是……”他一顿,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没说下去,摇摇头说:“总之。这不是我的。” 徐有功对霄归骅一个眼神,霄归骅走过去,直接割开他手掌,拿了指纹后走回来。 赵梓铭吃痛哇哇大叫又是满嘴喷粪,霄归骅用匕首横放在他嘴边,总算是安静。 而徐有功打开指纹,仔细比对后道:“不错了,现场找到的凶器,上面就是你的指纹。”徐有功放下纸张道:“如今,脚印,匕首都在,你还有什么要狡辩?” 赵梓铭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恐,“不!不可能!这匕首我……我……我就没见过!你们诬陷我!你们拿了我的脚印,又故意栽赃我的指纹!我要见我姑父!我要去刑部!去大理寺!” “你去不了,而且,”徐有功仍旧是用平静的语气说下去,“赵梓铭,你可能不知道……或者说,没有人公开过这件事,包括天子天后陛下都没有公开,那就是……我的手信中,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所以,你现在认罪,也许还能减轻刑罚……” 徐有功说到先斩后奏,赵梓铭的眼前就是一抹黑。 确实没有人告诉他! 但是他想了一下,又是说:“我不信,你的圣旨我早就知道,你别想……”诈我的话没说完,霄归骅那边已经把天子的信打开,这一封密信折叠起来,但是看得到下面是李治的大印。 赵梓铭突然腿软。 他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沉默好片刻,徐有功给他时间思索,随即,赵梓铭改变态度,直接道:“是我!是我杀了他……我承认了!徐大人,你救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失手的!我……我……当时是他拿着匕首要刺我,我只是抓住一反手,就……就……” 赵梓铭低下头,浑身发抖,他不怕徐有功,但是他怕死!他还不想死! “我还不想死啊,徐大人,我就是……就是爱寻花问柳了些,是那洪城自己不行,我只是……我只是替他行一下……失手杀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赵梓铭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他抬头看着徐有功,眼中满是求饶的神色。他不停地磕头,嘴里不停地说道:“大人,您高抬贵手,什么价格我都可以付……什么条件我都行啊……只要您饶我一命……” 徐有功坐在桌前,沉默地看着。 考虑一个复杂的难题。 原本,通奸杀人是死罪,无可争议。 但是,徐有功有别的念头。他想要给赵梓铭一个机会,一个既能为自己接下来查案铺路,又能按照罪行承担后果的机会。 徐有功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深沉而有力:“赵梓铭,你的罪行深重,你是无可否认的。签字画押后,如果你愿意协助我查案,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赵梓铭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忙磕头道:“大人,我愿意全力协助您查案,只要能饶我一命……” 徐有功微微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引导赵梓铭逐步深入到这个案子中,借助他的力量揭开许敬宗的真面目。 “先签字画押认罪吧。” 徐有功说完让赵梓铭去写。 赵梓铭眼神泛着阴毒,他有些不相信那匕首有他的指纹,因为当时他是握着洪城的手,不过,这厮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这等于是先稳住他…… 保住自己的命,等离开后……赵梓铭周身散发寒意,已经想好怎么弄死徐有功。 而徐有功此刻只是沉默思索着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对不对,可是他真的没办法找到路去解决当下的问题。 那边写好后,徐有功草草过了一遍,就收起来,随即对他道:“既然你已经认罪,那就……伏法吧。” 刚露出喜悦眼神的赵梓铭彻底傻了眼,“不是!你刚才不是说!要放了我!我协助你破案!!!” 徐有功还没说话,仵作已经兴奋的摩拳擦掌了,“破了啊,你不都认罪了,哪里还有别的罪犯!赵梓铭!你也有今日!大人!下官这就去拿狗头铡!” 仵作快速跑开,赵梓铭直接瘫软,想骂人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因为对方是真能杀他! 而且——之前可能还没有罪证,现在罪证都有了! “你……你……” 他喘不过气来,眼看着狗头铡被抬上公堂! 第122章 审案军粮 赵梓铭躲开狗头铡,扛着板凳跪在徐有功面前,哪怕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绑在身后,脖颈紧锁。 徐有功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求饶,“徐大人……”他的嗓音带着无尽的绝望,“我全招,真的,全部招认。我只求您放过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杀人的……” 徐有功挑眉,终于问出他真正的意图,“背后还有什么利益输送。”他本想打听许敬宗,不想赵梓铭猛然抬起头,道:“大人连这个都知道?我……我说!我不藏了,大人!我……我和洪氏,洪氏原来就是姓洪,可是她真实身份是洪家的私生女,我是联合了她和她爹,在……盗取军营的粮食贩卖……” 徐有功和霄归骅一下眼神对视,“军营?”徐有功突然坐的笔直,“说!那名女子的父亲,在哪个,军营里担任什么职位?” 赵梓铭咽咽口水,此刻不敢有丝毫隐瞒,“我不确定,但我知道他是军营的官员,负责粮草运送!” 霄归骅此刻脸色微变,走到徐有功这边来,耳语一番后,徐有功心中一惊,看来,这案子又是远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也因此,他不由得怀疑,这册子到底是什么!! 赵梓铭则继续供述,那名洪姓女子,是她的父亲派来军营的眼线,而他们盗取的粮食,正是如今朝堂里,正在秘密查的军营里失踪的那批,他中间经了一手。 霄归骅也才和徐有功耳语过元理和崔玄也是在秘密查军营失踪粮草案,这么前后听完,徐有功和霄归骅对视,徐有功直接起身,“去军营!” 他必须尽快寻找在那调查此案的崔玄和元理。 仵作狗头铡都放在一边擦亮了,不想听到了这么个惊天大事,也惊呆了,不敢说话,徐有功吩咐了他三缄其口,随后带着赵梓铭,在漆黑的夜晚,骑着快马,疾驰通往军营! -- 军营,深夜,元理挠头苦思冥想了许久。 “嘿,小爷还不信了,我就不如徐有功!明明徐有功的案子都是小爷帮忙给线索的,我非要给他看看我的厉害……” 话虽如此,可实际上毫无头绪。 崔玄带着他来这边几天,有些后悔。 就不该答应天后陛下带着元理来,元理对于数的智慧是毋庸置疑的,可想要解开军营军粮离奇消失案,就除了需要运用数,更需要了解军营里的一切,以及把一切构思串联起来。 但元理这边是没有任何进展的,他唯一算出来的就是—— “数不对。这里数肯定哪里不对!有人偷偷换了数……一定有人偷偷换了粮食!还没人逃得过我的火眼金睛!!” 元理自己给自己打气,并且坚定的以为,徐有功的推理都是凭借自己的数推断出来的! 可—— 怎么越是算法深入,就越是发现……真相它不仅没有渐浮出水面,反而沉入了水底。 “啊啊啊啊,到底是哪里的数出了差错,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是一点也想不到啊,我再仔细琢磨……我不服!我非要试试看!!” 元理吱哇乱叫,崔玄都听腻了只期盼,徐有功和霄归骅能够早日赶过来,结果,让他心想事成了。 徐有功马不停蹄来了。 到的时候,他就看到元理和崔玄还在对账,准确说是元理对账。 徐有功是手持天子天后的宝印圣旨,来得一路畅通无阻。 看到元理活着,徐有功才长舒一口气。 他不想也不能看到有人牺牲了。 马上,一路被颠簸的赵梓铭在呕吐,霄归骅给他继续下药,因为担心赵梓铭被发现,霄归骅给他用药膏涂红肿大了脸和全身又换了一身衣,而随着统领一起来的一群军官中,一位副统领几乎是刚出现,徐有功就认出他了。 洪妻很像他! 军队里,这位副统领长得也是十分的秀气,他看到徐有功时略有些紧张,但他的身份暂时还不足以开口,目前说上话的只有统领。 寒暄过后,统领就让下面配合好好查案。 徐有功看向元理,询问进度如何,元理还在算数,倒是崔玄已经看到他,走出来有些激动,“你可算来了,那个……呆子,算了好几天,是一点进度没有!” 崔玄看到徐有功就长舒一口气,“不过你来了肯定能解决了!” 徐有功只是拍拍他胳膊,看元理。 元理面前,是堆积如山的粮食账目和军需品账册,而脚下的赵梓铭醒了,看到了副统领睁大眼,想要认识,然而他再努力睁大眼,眼睛也只是一条缝隙,根本没有被认出,倒是哼哼唧唧的,让统领多问了一句是谁。 徐有功也只是说是还没交上去的死刑犯,正好路过。 而元理这边终于发现—— “我找到了!是这个人!” “洪金宝!洪金宝是谁!” 元理喊到洪金宝的时候,徐有功和霄归骅就是眉眼一动,地上的赵梓铭也是一挺直,而统领皱紧了眉头看向得却是……另一个人。 “这位大人,属下在此。”洪金宝走出来。 “是你运送的粮草不对!”元理兴奋地拿着东西出来,开始还没看到徐有功等他转身睁大眼更兴奋了,“老徐!徐二哥!你怎么来了!你来得正好,我算出来了!就是这里不对!” 他的叽叽喳喳让统领皱眉,不太信任的样子,但是徐有功有些宠溺,“说说看”,摸摸他头发,手微微一顿,“好像长高了。” 元理愣了下,才是笑:“有吗?别说这个!我给你讲,我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就是这个洪金宝!” 他指着刚才那个人道:“虽然!他每一次运送的粮草数量都是报的对的!可是——时间不对!” “时间?”崔玄不明白,“你算什么时间啊,是要算粮食……” 徐有功抬手示意崔玄别说话,对元理道:“继续。” 元理则是认真说道,“我一直在粮草上算来算去,因为他们军营里每一个环节都是环环相扣的,每个都有账册,从这里拿走多少到那边卸下去多少都是有报数的,甚至中间的时间,几匹马,也就是走了多久!他都有记录!可是……这个洪金宝的时间对不上别人的! “同样的数量,别人都是走一个时辰,只有他半个时辰就到了……” 元理说到这里徐有功就懂了,—— “这少了半个时辰,能代表什么,也许是别人磨蹭……或者大家都偷懒,只有我勤快呢!” 崔玄觉得他就是胡扯蛋,“你还是让徐有功说!” 结果,徐有功竟然点头:“元理说的是对的。” 崔玄愣了,元理则得意,“果然你懂我!” “这个人狡猾哦,”元理指着册子,走走向那个洪金宝,“你不是每次都少,你只是断断续续,偶尔的少,而且,我还发现,每次你少的时候跟你交接班的都是——段鸿朗!谁是段鸿朗!” 这次,那个秀气脸的男子,终于出来了,他道:“是我,可是每次粮草都是准数的。而且,每次都是要过称的。” “过称……”元理一下想不明白了,可是徐有功却是早就明白,脱口而出,“若是想过称,那太简单了。只需要在其中放一些石头,只要过了数目再把石头搬出来,粮草不翼而飞也就查不出了,但是——”徐有功扫过时间:“时间却做不了假,他每次少拿了粮草,所以走的就快些。” “你胡说八道!万一是我走的……就是比别人快,我的马就是好呢!” 洪金宝说完,旁边的人却皱眉:“不对,洪金宝,你的都是老马,你前段时间还说他们都快走不动了……同样的路,你要走很久。” “是啊,而且,前面还有你比别人慢的!”元理快速翻出来。 大统领脸色冷了下来,“把他们压下去!” “慢着,”徐有功如今不太相信任何人了,统领本来有些不悦,毕竟军营是他的地盘,可徐有功手里有圣旨他也没办法,只能压着好脾气说:“徐大人,有何指教。” “其实这通事件并非简单的军营内部问题,而是涉及到朝堂的阴谋。下官怀疑,有人企图利用军营作为跳板,发动政变……甚至叛国。”徐有功说完元理眼神略过冷意,很快又眯着眼:“不愧是老徐!” 徐有功道,“全靠你,是利用你算的东西,拿过来直接破解了全程,这么看,粮食应该就是他们两个偷取,只是,到底运送到了哪里就需要接下来慢慢审了。而我,想就在这里审,统领大人,烦请让路?” 统领要把人拿下来其实就是为了审讯,虽然自己的人被外人审讯不太好,可统领倒也没有什么秘密,于是答应。 徐有功回来翻看账册,其余人收拾审讯时,徐有功则看了看元理算了几天的数,数很清晰,包括到十年前! 徐有功记得,十年前,洛阳水稻大丰收,直接拉低了全国粮价,米价斗仅十一钱,而历史上汉代,平均的粮价是在斗米六十到一百钱(1)然而,这也让许多问题出现了,比如—— 眼下,粮卖给其他国家,甚至主意都打到军队里来了。 在崔玄和军营里布局准备审讯的之前,徐有功又去和霄归骅吃了一点干粮,元理也凑过来,虽然军队里的伙食很好,但是——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吃多了大鱼大肉,我还就想吃你的干粮!硬饼子!” 徐有功也是多给他分了点,然后眼看到他却是……一晃想到了林如海……笑容瞬间消失。 霄归骅看他表情不好,转移话题说:“其实之前大哥给过二哥哥提示。” 徐有功微微一顿:“什么时候。” “元理算数,有一天,算出来东婆,四十一的时候,那次就是。” 徐有功一点也没觉得这是提示,提示不了一点,不想说话。 霄归骅自说自话:“可这个提示,更像是误导!做梦找他后账!” 元理不敢搭话,好在霄归骅也不觉得尴尬。 吃饱喝足,军帐内,昏黄的灯光摇曳,徐有功端坐在中央,绯衣暗沉,脸色阴沉,肃穆的目光如炬,直视着被五花大绑的段鸿朗和洪金宝。 徐有功首先向段鸿朗问,“段鸿朗,你负责审查计数粮食,为何运送时数量不足。” 段鸿朗脸色一僵,强作镇定:“大人,没有不足。” 徐有功把那册给他:“那为何运送时间比往常快上数倍?” “这跟我没关系!”段鸿朗说记录时间的人不是他,但是他确实没有想到这点,额上冒出细汗不作答。 徐有功不急不缓地继续问:“可你审查时多放了石头进去,否则,同样的重量他到不了,册子写得清清楚楚。你做不了一丝抵赖。”接着侧头说,“洪金宝,是他指使你么?说出来幕后指使,公罪不究,你可以直接出去。” 洪金宝对最后这句有些慌,强作镇定才是压下这个诱惑说—— “大人,我只是负责运送,并不知任何!装运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时间问题……” 徐有功冷笑一声:“不知?运送前粮食少了,你提前到了,你能不知情?而且,测录在此,你们以为,我把其余人叫过来,你们还能这么跟我废话么。偷军粮,是死罪!但是……公罪不究,可以免你们所有的罪,当然,你们要有确切的证据,表明真的有人指使你们!否则,也不能胡乱攀扯。” 不想段鸿朗居然给出一句:“我们小的,就算是奉命行事,拿到粮食后高官拿去贩卖了,我们怎么知道是谁!你既然知道不是我们,何必为难我们!好了,你也说了公罪不究!那你放了我们!” 崔玄听闻此言,心中一惊,他直接怒道:“奉命行事你们倒是给个人!没听到吗!拿出证据来,你们这么承认,可不算是公罪不究!” 元理也道:“就是!要是天底下的人都像是你们这样公罪不究,岂不是人人无罪!”他说完,有些高兴,对崔玄道:“你看,我想到了吧!这案子我破的。” 崔玄只抿唇,不做表达,而二人听闻此言,脸色也风云变幻,段鸿朗没想到徐有功都没说话,他周围的就一眼看穿了他们背后的阴谋,更没想到的是—— 第123章 又被逃脱 在崔玄元理怒言之后,徐有功的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或者,你二人,同在军营,却上下级分明。若谁指使了谁,供出来也是一样无罪;当然,本官不会轻易相信谁受谁之指使,这样,岂不是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你段鸿朗一人身上,到时草率结案,你也不服。” 段鸿朗听这话,双眼顿时燃起了火来,他猛然怒喝,“徐有功,你休要挑拨离间!你想将这屎盆子硬扣在我一人头上!以为这样就能草草结案,置我于死地吗?他洪金宝也没有受谁的指使,你少他娘的放狗屁!别以为你拿着圣旨就能为所欲为!这可是军营!将在外,君命可不受!放开老子!这里还轮不到……” 眼看段鸿朗撒起泼皮来,崔玄皱紧眉撸袖子,“真想给他两耳光,”但跟随徐有功久了,也只是说一说,放下手对元理和霄归骅道,“你瞧,他已经急了。” 对比段鸿朗的愤然,洪金宝只是瑟缩脑袋。 而徐有功仍旧是等段鸿朗发作完,才是沉声道:“官粮国粮乃是国之根本。如今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才有囤积。假若遇到天灾人祸,国库无法供应粮食,那时,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死百次也不足以赎罪!当然,本官一向是给罪人辩驳的机会,你们还有时间,这两天你们会分开关押!如果中间谁找我,我去见你们,但仅限两天,两天以后,你们就没有机会了。这两天里,你们无论什么时候,谁要找我,都可以……” 这样讲完,徐有功特意拍了拍洪金宝的肩膀,随后才是彻底离开营帐。 接下来,把霄归骅安排给了段鸿朗作为监视,崔玄则监视洪金宝,自己带着元理处理了两天的账目,主要是……理了理军队内的粮草账目。 因为涉及了数三十万的粮草丢失,几乎全部军营的粮草供应册都拿来了,其间还伴随了一些马匹喂草料的马匹记录,不看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国内居然七十万匹良驹,这让徐有功心中很宽慰,因为一个国家的战斗力就体现在兵马粮草上,兵和马,缺一不可。 粮草方面,除去丢失的数目,其他的也谨慎查了查,没从账面上看出问题,中途元理提出,要不要把这个纰漏告诉统领们,三缄其口,不要传播出去此案细节,以免其他地方效仿之,但被徐有功拒绝,因为想要除恶,是不可能的,恶只会层出不穷,况且这个案子也未必就是段鸿朗一个人想出来的,背后涉及牵连的,必是更多的权贵…… 查完账目,两天时间也匆匆过去,徐有功查案奔波累了好久没怎么休息,直接躺下休息,元理在旁边就有些抓耳挠腮,因为那两个可还晾着呢,就不管了? 他着急地去找霄归骅商量,结果霄归骅还是那一句,“二哥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安心等着。”就回去接着看段鸿朗去了。 这两天,段鸿朗和洪金宝是一个外人没见过,时间他们倒是从帐篷外的天黑天亮能够分辨得出来。 眼瞅着到了两天,徐有功还没睡醒。 天蒙蒙亮的时候,元理又去找了霄归骅,“我说徐有功还真的睡啊,这……那两个可还就没弄呢?他们就没要找徐有功吗?” 霄归骅道:“没有,不过他们已经着急了,可是他们着急,你又急什么?” “我急什么?这案子天后可是让我查的,眼瞅着到时间了!”元理说完,霄归骅才是说:“别急,二哥哥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霄归骅没有提起来赵梓铭,她捉摸着,应该是等赵梓铭的药效退下去,能看清楚脸,拿来跟段鸿朗对峙,但她只猜对了一半儿。 第三天晌午时,徐有功才睡足,他起来后元理已经急得把地毯都转出来一个圈了,不过,不再是那种害怕的,困住式的转圈,在看到徐有功醒过来,他就立即走了过来:“我的老大哥,你可算醒了!这都两天半了,军营那边都问了好几次审讯出什么结果……我这也快到了时限……” “不急,去段鸿朗那边。段鸿朗这两日……” “吃喝正常,有点着急!快走快走!”元理急得快不行,徐有功却是目光一贯淡定,“把我前两天带的人,带在门口候着。等我指令。” 元理微微一愣,“你带人?带谁了?” “你去找大营里的人,会有人带来。”徐有功说完,独自走进了关段鸿朗的帐篷,同里面霄归骅微微颔首后,徐有功坐在审讯位,霄归骅就站在了他身后。 段鸿朗本来是有些着急的,但是也忍不住讥讽:“我说徐大人,我都说了我没有错,我的粮食数量是对的,你就算抓了我!我也要上诉!”他这两天算是想得很明白,眼神都坚定了许多,说得也是条理清晰,“就算你是什么蒲州徐无杖,你也得讲证据!不能随便扣个罪名,推论,就要我死!我不服!” 徐有功等他说完,才是沉静道:“是,数上没错,但……你的下属已经把你供了。也许,你需要好好想想怎么解释洪金宝的供词了。” 徐有功放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红手印,只是虚晃就落下,“当然,你还可以给自己辩驳还有上家,如今洪金宝已经以公罪不究放了,多出来这一段时间,是因为洪金宝供出来的人……这个先不说,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还继续往上供,你也可以先离开,我会继续往上查……” 段鸿朗起初一惊,接着,听到后面,轻蔑地笑出声来:“不可能。”洪金宝的妻子就是他的妹妹,洪金宝的弟弟更是他之前的徒弟,他们之间千丝万缕,更别说,他还有个女儿挂名在他名下,还有许多田产铺面都在女儿名下……那都是答应了以后给洪家的分红! “你少诈我了,这个手段军营里都不惜得用,不就是离间么,告诉我他供出我来,再骗我把他拉下水,然后再反间计……徐有功,你这叫欺诈审讯,我要去长安告你!”段鸿朗自以为识破徐有功,然而当他满怀期待地等着看到徐有功平静的脸出现异样,却只看到……徐有功的无动于衷。 接着,徐有功叹气,摇了摇头:“你没有机会了,段鸿朗,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么,长安美原县的——赵梓铭,赵员外以及他的情人洪氏。也就是……挂名再洪金宝名下的女儿,洪金宝已经俱实都说了,那女儿名下的一切,就是你给洪的礼,而赵梓铭现下就在外面,也已经承认了,他对洪城的杀害,是因……要夺取洪家的财富,而他也供出了——他是许敬宗的眼线。你让你的女儿攀附他,只怕,也是为了挂上许敬宗这条线……” 段鸿朗原本坚定的心,忽然垮了大半,他原本以为徐有功是假的,包括那封信,虚晃一下就过去了,太假了!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没机会了! “一直以为,人都是有良知的,毕竟是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称作是人,我已经很详细很严肃告诉过你,国粮不可动,可你无动于衷,眼中无国者,徐某以为可以不用再挽回……把人带上来!元理!” 说到最后,元理和士兵拉扯着赵梓铭进来。 原本内心就已经垮了的段鸿朗,看到赵梓铭,防线就彻底崩塌了。 “我……我拿到的粮,全都是通过赵梓铭卖出!我……我错了……大人……” 段鸿朗腿软了,呜呜呜的眼含泪道:“我招,我认,是我……偷取了三十万军粮……我……” 徐有功冷漠道:“哭没有用,把你背后的高官写出来…只有签字画押的指认,才能保你不死,但也只能是我这里不死,天子判决我无法左右。” 不想段鸿朗却在写背后的人时,摇头痛苦道:“大人,这个小人真的供应不了!我没有任何证据!我只知道,每次跟我们接头的是长安城里的一位……一位……戴着面具的人!我最多也就是联络赵梓铭啊!” 他说的额头冒出汗来,看着赵梓铭,痛苦不已。 徐有功脸色也是黑了下来,尽管他早想到对方不会轻易留下把柄,可这么下来,他什么都拿不到,也不好接下来的进度,而赵梓铭这边,也只是说到自己只是许敬宗的远房还要再出五服的表侄,往常他都是自己孝敬的许敬宗,许敬宗并没有直接给他授意让他买卖粮草! “你胡说!二哥,他之前不是这么说的!”霄归骅听出了赵梓铭的临时翻供,而段鸿朗就算听出不对,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必死无疑了,想到自己家中还有家人也是快速地反口,“对,就是这样的,我只到赵大人这里就……就断了!” …… 剩下的对话,压根是废话,徐有功这边直接捏拳黑着脸让他们签字画押,随后,转身直接离开!至于那真正买卖粮草,拿取钱财的……此刻正在安然享受着女子们的纵情歌舞。 长安,许宅。 许敬宗端坐在宰相大宅内的主座上,眼看着堂上的灯火辉煌,照耀得如白昼般明亮。 舞女们身着轻纱,舞姿曼妙,在光影交错中几乎看得到纱下的身段,若隐若现中的翩然起舞,个个妖娆妩媚。 丝竹之声悠扬,女子歌声婉转; 轻纱如同细雨拂过宾客之面,激起好色之人内心的层层涟漪,却不敢乱来,只能频频举杯向许敬宗致酒,转移心神。 许敬宗看着宾客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也明白眼下尽是阿谀奉承,恭维的不过是他如今的权倾天下,可这权倾天下也不过只是……过眼云烟。 稍微行差踏错一步,他就有可能万劫不复,所以,怎么可能行差踏错呢?眼看着最衷心的老奴一路走来,对他远远点头,许敬宗才是终于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笑容。 这一次,徐有功……又输了。 许敬宗微闭着眼,假意睡着,等再睁开眼才是主动下来,感受着女子们柔若无骨的依偎,权力的滋味才变得如此甘美,让他欲罢不能,接着分配了堂上跳舞的女子后,便是各自欢愉。 可在这片刻的欢愉背后,许敬宗又像心口旋了一把刀,不是悬着,而是旋转。 徐有功此人要么除,要么拉过来,但他第一回觉得,前者不比后者更容易,毕竟他有胡人剑傍身又有霄归骅跟随毒物不过身;而若能够做到后者,许敬宗当然会更觉得有意思,毕竟,古往今来,谁不爱看英雄折腰?最美的瓷器也永远是——砸碎的那个。 “相爷……您在想什么呢……奴家……嗯……” 床上的女子妖娆的贴着许敬宗,她是整个长安城里,仅次于皇宫的最美歌姬,花月夜。 许敬宗压下她,狠狠戏弄。 无论将来如何,至少在这一刻,他许敬宗还是长安城中最有权势的人,有权利享受着这仅次于皇城的美好! 然而天不亮,许敬宗就又醒了过来,居安思危一向是他行走朝堂的根本,无双本就浅睡,坐起来却没开口,被推下床去! “从今日开始,你不必伺候本相,用你全身解数,百倍的智慧去俘获徐有功的心,若能成……”许敬宗坐在床边,捏住花月夜的下巴,“荣华富贵一辈子,若不成……你知道后果!” 花月夜听到徐有功时谄媚的眼神就微颤,随即,低眉道:“奴家必定完成相爷之命……” “需要什么,不必回禀,直接找管家安排。”许敬宗下床,花月夜又跪着抱着他的腿道:“相爷,要不要……月夜再服侍您一次……” 柔弱无骨的手再次攀附上来,许敬宗都要静心深吸气才能压下,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尤物,再次不舍的捏了捏她的脸:“不需要,不过,你这招对徐有功无用,英雄难过美人关,更难过的是……自己的心,凡人都有一颗想要救赎与他人的心,相信你在青楼玩得比本相更明白……想一想你当初在石县是如何勾引徐有功的……” 花月夜顿了下才是退一步,竟转瞬恢复冷静的双眸,沉静道:“花月夜明白相爷的意思,这段时间多谢相爷垂怜!告退!” 转过身出街,天还没亮,花月夜很快就抵达了李素节的住处叩门后,闪身入内。 第124章 都在成长 李素节近来安生得很。 从大哥二哥相继结束,王伏胜也被抓后,他就瑟瑟发抖,生怕王伏胜把他咬出来,好在王伏胜把一切都推给了大皇子,什么也没说他的,总算是把他摘出来,可越是摘得干净,李素节反而越是不安。 因为—— 父皇也没有再找过他。 父皇当时是让他谋反的,可他没有,他让大哥全部去了,当然大哥也骗了他! 大哥明明拿着兵权,带着兵去的宫中,可见,大哥也是摆了他一道,甚至,大哥的兵权从何而来,李素节都不敢设想,因为设想下来,好像……是父皇。 毕竟,普天之下能够拿到兵权的除了父皇还有谁?妖后?可妖后怎么会给李忠兵符?他有自己的眼线,大概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更不踏实,更不安。 到底,是谁摆了谁一道;又是谁,招惹了谁?明明是个对付妖后的局,可他忽然看不清了。 更别提他头破血流,徐有功……不,是霄归骅那个该死的女人,居然敢对他下手,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自己是把她五花大绑,可见她用了妖术,毒术,而她能做出这些就说明林如海工作没做到位!可林如海已经死了……所以,李素节更担心的是,徐有功一行人的报复,偏偏……也是徐有功这群人打晕了他,才让他有机会躲过这一劫,总之就是一个字—— 乱! 乱糟糟的,养着病,还没想明白,徐有功又归来查案的消息让他本就破碎的脑袋就更疼,不想,更头疼的又来了—— “四皇子殿下,花月夜求见。” 黎明前,太阳刚冒头,李素节裹着厚重的纱布脑袋看见花月夜款款身姿的走来。 花月夜拜下身,道:“四皇子殿下,今日月夜求见之事干系重大,若非迫不得已,实在不愿叨扰皇子。” 听花月夜的官话变得一套一套,李素节就知道她这段时间没有白白呆在许敬宗的身边,轻笑扯着伤口疼的倒抽气后,李素节才道:“花姑娘,四皇子府就是你的娘家,本殿下怎会被你叨扰,说吧,什么事?” 花月夜直接把许敬宗要她勾引徐有功的事说了出来,李素节仍旧很好说话的样子:“既然你已经接下任务,本殿下自然要尽全力支持你。” 花月夜听后,心中没觉得多暖,反而更警惕,四皇子这反应不太对。 李素节却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他要旁观,要冷静,要好好看看局势到底是什么,花月夜的出现正好是他投石问路的一颗石子。 而且,李素节直觉—— 徐有功肯定也在局中! 眼下,李素节看不清局势什么都不敢坐,他只想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是真的,死了那就是他那不争气的大哥二哥,什么都没了。 花月夜迟迟没说话,她在观察,可惜没从李素节肿胀的脸和脑袋上看出什么,等李素节回过神她便是欠身道,“多谢四皇子殿下,但月夜并不需要任何帮助,月夜相信自己有能力完成。” 李素节微微皱了皱眉,道:“既如此,你为何而来?” 花月夜本来有想法的,她想要询问关于四皇子对徐有功接下来的安排,但从李素节脸上没有看出任何要参与进来的意思,于是只道:“月夜只是给您汇报,想看看殿下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毕竟,您才是月夜的主子。” 李素节很满意这句,颔首道:“那你就照许大人的意思办,本殿也不便多加干涉。只有件事情需要告诉你,徐有功并非等闲之辈,你要小心行事……别忘了当初你吃过的亏可不少……” 花月夜当然记得,沉声道:“多谢四皇子殿下的提醒,月夜会加倍小心。” 李素节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她现在的状态,道:“你远比从石县来时要有深度内涵了,既如此,没别的了,只是后续你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花月夜这次再拜下身告退后,便直接离开。 李素节目送她离去后,就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又鸟缩起来脑袋,他这段时间一直是这个状态,宛如成了一只受惊的鹌鹑。 自从他的母亲萧淑妃遭遇不幸之后,李素节对于潜在的危险就变得异常敏感。尤其最近,他这么些年的静心算计与谋划,到头来,付诸东流,甚至让他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形的陷阱。 他不知这个陷阱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他能清晰地预感到—— 再往前踏出一步!他的性命难保! 无论是朝廷的权力斗争,还是和父皇合谋反了妖后,李素节现下哪都不敢碰,他得寻求出新的生存之道,同时也不得不提防那些表面上微笑迎合,暗地里却心怀鬼胎的同僚了。 好多东西一股脑全砸过来,李素节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死去的大哥附体了,有些神经质,总觉得身边有人害他!总觉着,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敌人,正冷冷地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就仿佛他的母亲萧淑妃,前一天还好好的,突然就…… 也是母亲的遭遇给予他深刻的警示,使他明白了权力斗争的无情与残酷,也因此他努力不让母亲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可眼下,他好害怕。 到底是谁在看着自己? “老四是除不掉,猫起来了。他一向警觉,这一波没有殃及他,也在霄兄弟的计划之中。” 李治自上次吐血推开武则天召见贺兰敏敏后,对外,便再没有见过武则天。 武则天无心听他说起霄家的计划,农田的计划,她从见到李治开始,目光就只停留在李治的瘦削脸庞上。 那曾经熟悉而深爱的面孔,如今已被毒和疲惫侵蚀得憔悴不堪。 “夫君瘦了好些...”她轻声喃喃,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关切和疼痛,眼角更是湿润,眼泪不自主地滑落。 “夫君……”武则天伸出手,想要抚摸李治的脸颊,却又中途撤回,捂住嘴,泣不成声。 李治坐在对面,心中同样充满了无奈和悲痛。他多想走过去和从前那样,拥抱她,安慰她,但他不能。 他害怕自己的毒病会传染给她,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痛苦。 他只能叹息着,试图用言语安慰她,“不哭,我又不能抱你。只是平添我与媚娘的痛苦罢了...”他没有用朕,仿佛只是寻常的百姓夫妻。 “媚娘……我的妻……”李治的声音中何尝不是充满了苦涩和无奈?眼中又何尝不是充满了对武则天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从少年到中年,他从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他们的命运会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只可惜……结局只能是悲了,他是一定会留她独自面对余生的,而在此之前—— “打起势头来,武照,你是天后陛下!” 李治说的让武则天愈发眼泪滂沱,“这个该死霄冬至!罪该万死!他竟敢……他……” “他已经万死,媚娘,你似乎老了,都添了白发,是许敬宗不好管吧?有些后悔,从前没有多让你多历练怎么跟老狐狸们打交道……” 主要是李治没想到毒发会这么快,也是想到毒,李治不等武则天说话,便又迅速道:“有件事你要抓紧时间布置了,武家虎视眈眈,蓄谋已久,对你多有不恭不敬的,都可以收网了。” 武则天微微一顿,明白李治的意图,“是贺兰绾绾的毒快到了吗?” “倪秋算的日子,不出意外就在这月中爆发,为了避免被发现,你要找一个机会把他们聚齐,然后……把贺兰绾绾毒杀,至于到时是杀一个还是杀一家,随你,我的建议是全部,你要知道,武家甚至给贺兰绾绾准备了皇后衣裳,这摆明了是要除掉你,取而代之……” 随着李治的话,武则天原本红彤彤的泪眼,也渐渐冷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贺兰绾绾的野心,擦了擦泪她冷沉道:“是人,就都有犯错的时候,先杀一儆百,再有犯者,再诛不迟,杀人——不如用人!这是夫君教我的,刚好用来拿捏武家,以便来平衡许党……” 李治微一顿,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女帝的模样,又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初在甘露寺红着眼说求他带她走的小姑子。 嘴角扯起,李治心情很好道:“保持住你这股劲头……” 武则天的信里却只想抱着他好好哭上一哭,然而,她心中更清楚的是,“我会的,我会保护着李唐的江山……一直到夫君好起来。” 李治把手放在袖子里伸出去给他,顿了顿却还是不等她摸上来就收回,“算了,还是别碰了……”谁知道衣服上有没有呢。 武则天抿了抿唇,也是叹气,随后努力的打起精神来提起朝政,“徐有功那边,陛下给的那份手册,他已经在查了,军营传来消息,已经解决了。不过,许敬宗那个老狐狸,还是跑了……但是臣妾想过,就算是抓到了,又能怎样?他许敬宗也不是这么一件事就能扳倒……不过,媚娘设想过,若是能抓到把柄跟他卖卖惨,说说国库没钱,让他给一些钱粮充国库也是好的。” “国库吃紧?”李治有些紧张,因为他最近确实没怎么全盘抓账,武则天赶紧道:“没有,国库好得很,陛下放心,只是哭穷,不是真穷,而且,陛下不是还想要征战四方?媚娘也是想……多多益善,打起仗来,得心应手。” 李治才松口气,颔首后,示意她接着讲,不想武则天还没说,那边传来了太监的传唤:“陛下,贺兰绾绾娘娘醒了……” 这就是让他回去了,毕竟人皮面具的男人,不是他,就算是面容相似,谈吐也不是李治,李治看了一眼武则天,起身要走,武则天却想到王伏胜等人还在关押,虽然……知道王伏胜是必死的一环,可她还是忍不住—— “陛下,王公公难道就……” 李治只是摇头,武则天也只能是叹息,随即拜别。 而此刻,选择了与王公公同一条路的人,正也在长安城的高楼向着家乡进行拜别。 “花月夜无能,怕是无法为了家乡人,而刺杀徐有功,反倒是……要因为花月夜,连累大家了。” 花月夜站在长安城的高楼,拜向石县的方向。 高楼之上,明月之下。 她三跪九叩的逐一把整个花楼里可能被她牵连的人都拜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头破血流,头晕脑胀……最后拜完,更是晕了过去,被她一直跟随的琴师救醒后,便是询问徐有功的下落。 “徐有功还没到长安,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我已经错过两次了,越是接近了长安达官贵人们,我越是发现徐大人才是这个大唐的救赎,我花月夜可以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泄愤与他,可……我也会幡然悔悟啊,他们都不过是利用我,可若是徐大人要保我,他必然是拼死保我,一如当初石县,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选择,我的错……我拖累了他还报复他……” 花月夜捂住脸,从前,她对他萌生了情愫,然而,命运的捉弄却一次次让她与徐有功站在对立面,可现下,花月夜决定了,哪怕拼了所有的一切,她都要保护徐有功…… 当然,这只是她内心的想法,表面上,她还是要装作听许敬宗的,以此来看看,到底他们要怎么谋害徐有功!她再想办法,拯救徐有功,哪怕救不了全部,救一点点,她都心满意足,死而无憾…… —— 徐有功重新回到长安,前来大理寺和刑部,复命提上目前查到的两起案,顺带提一下想要入宫拜见,他倒是要问问个清楚,这册子到底是杀手给的,还是皇上给的,又或者大哥给的。 刑部的人前几天等他等不着,眼下,高官不在,所负责的人也只负责收奏本,案本,就让他回去等消息。 徐有功不放心把洪金宝和段鸿朗给出去,于是带着三人找客栈,还是让霄归骅崔玄看守,自己打算带着元理额外开一间房,结果到了出银子的环节就…… “不是吧你,又没钱!”崔玄眨眨眼,一摸兜,他也没有,他之前都有俸禄的,如今没了!元理就更别说,他身上从来没钱!霄归骅有些,可也不够两间…… 夜间小二本就困乏,眼看一群人掏不出个钱来,烦躁的要赶人时,段鸿朗开口了:“我身上有……” 徐有功还没拒绝,崔玄已经把他钱袋子抽走,沉甸甸的钱让小二瞬间醒困,脸都来了个大变笑脸:“来来来几位客官,上房请!” 然而徐有功下一秒就把钱夺了回去:“他的钱,都是国家的钱,不可以用!” 小二脸色就又拉胯下来,徐有功对霄归骅道:“一间房就一间房,我在楼下凑合就够。” 小二瘪瘪嘴,霄归骅倒习惯了,递过去银两后,想了下报上徐有功的名以防止刑部的人找不到,不想这徐有功的名字一说,小二瞬间又变了脸—— “徐徐徐……徐大人?!您就是徐大人!哎哟喂,您怎么不早说呐,上房三间,好酒好菜,早就给您留好了!您快请!” 徐有功微一皱眉,“谁留的?” 小二挠头,“这个就不知道了,您上去看看?” 第125章 月夜作证 眼看徐有功一脸熟悉的窘迫,崔玄就惊呆了,“你这……谁家红衣郎君没钱啊!”说这话,崔玄一摸兜,脸色也窘迫,真真的近朱者赤,近穷者穷,他也没有! 其实他之前都有俸禄的,如今被贬出长安,暂时没了! 元理就更别说,他身上就没有过钱! 霄归骅倒是有些,可也不够两间…… 夜间小二本就困乏,眼看一群人掏不出个钱来,烦躁的要赶人时,段鸿朗开口了:“我身上有……” 赵梓铭咳咳嗓子:“我也有些……” 徐有功还没拒绝,崔玄已经把他们钱袋子抽走,沉甸甸的钱让小二瞬间醒困,脸都来了个大变笑脸:“哎哟喂,来来来几位客官,上房请!” 可徐有功下一秒就把钱夺了回去:“他们的钱,都是国家的钱,不可以用!”这几个都是贪污粮草的,所有的钱都要清算的,徐有功夺回后就塞还给他们,那边小二脸色就又拉胯下来。 徐有功仿若不见,只对霄归骅道:“一间房就一间房,我在楼下凑合就够。” 小二瘪瘪嘴,霄归骅倒习惯了,递过去银两后,想了下报上徐有功的名以防止刑部的人找不到,不想这徐有功的名字一说,小二瞬间又变了脸—— “徐徐徐……徐大人?!您就是徐大人!哎哟喂,您怎么不早说呐,上房三间,好酒好菜,早就给您留好了!您快请!” 徐有功微一皱眉,“谁留的?” 小二挠头,“这个就不知道了,您上去看看?” 按理说,徐有功在长安的人脉还是有的,但自从大哥的案子以后,徐有功几乎切断了自己和所有过往的关系,以免连累师门同僚,所以,徐有功并不觉得会是哪位熟悉的故友,推测来看更可能是—— 想要巴结他的人。 但徐有功没想过,会是花月夜。眼看到花月夜包着血纱布,一身素衣的在屋内,徐有功转身就走,后侧,花月夜直接咚的一声跪下:“徐大人留步!” 徐有功脚步果然顿住,“何事。” “我是为了让花楼的人得以生存,才不得不拜入四皇子和宰相许敬宗的门下,哪怕……许敬宗已经人老到黄土埋脖子。如今他们派我来引诱徐大人!” 她直接亮明底牌,让徐有功微微迟疑,回头,“所以?” “大人,您是正直君子,面对什么诱惑也不为所动。您一定也深知月夜的处境,更明白月夜身为女子的无奈与挣扎!” 徐有功在月色下转身,这次,没有刀光剑影,只有无声的目光交织,“起来说话。” 花月夜听到这句便是明白徐有功已经原谅了她过去的一切,“多谢大人垂怜,月夜再也不会对大人有任何非分之想!”尽管这句话带着一丝凄凉和不甘,可是能够重新回来,花月夜已经很知足。 徐有功没进门,只是看着她,沉默片刻,花月夜去倒酒,请他进门,他也没进。 花月夜没有用以往的心思再去揣摩徐有功,这段时间又或者说这一路走来,是她没看清,徐有功压根就没有男女的心思。 “大人……不肯进门吃酒,是要说什么?” “你的苦衷,我会尽快帮你解决。”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坚定而冷淡,而花月夜却泪水滑落,她就知道只要求徐有功,什么都会做,可越是如此,她之前可笑的投奔和坚持,就像是一场笑话。 “那既然大人不喝,月夜敬大人一杯,以及……”花月夜先喝为敬,“月夜想要跟在大人身边,大人可允?” 徐有功稍作沉思,就点头,“但衣食住行我不负责。” “许敬宗想要以英雄难过美人关为突破口,击溃徐大人的正人君子,大人切记小心。”花月夜说的其实矛盾重重,因为她的心中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真的拿下徐有功,可是她也深知徐有功的正直无私,明白他根本不会被美色所动摇。 徐有功对于花月夜的改变,一方面欣慰但另一方面惯有的冷漠道:“坚守本心不是一时,再接再厉。” 随即,相对无言,只有窗外飘进来的花香和月光洒在窗台上的银霜。 徐有功转身离开,花月夜还想说什么,但也只是握紧了酒杯。 徐有功转身下楼遇到了霄归骅,“楼就这么点,都听到了。” “嗯。” 徐有功没什么表示,霄归骅却撇了一眼楼上,“何不与花月夜姑娘练手,演戏把许敬宗拉下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若是跟他们也玩阴谋,岂不是跟他们同等人,要用正义与律法让他们明白,才是对的。” 霄归骅哦一声,心中是高兴地,她知道她二哥一直是那个二哥。 “那二哥接下来要做什么?” 做什么?徐有功翻看册子,“这不是还没完,明日复命把人送去后,就去下家……”册子上足足六十多户,却是徐有功还没说完,霄归骅摁住他的手,“二哥哥是不是把那些农夫们……忘记了?” “……”徐有功当然没忘,但是与其说是没忘记,不如说是他在等,等一个结果,定论,然后再根据结果和定论去做出相应的对策。 主动出击,就会变得被动,等对面触及了,自己再想办法见招拆招,这才是徐有功的想法,但他不打算说出来,当然,他也需要观察局势。 他内心和李素节一样凌乱。 如今长安城里还没有公开处决关于李忠,李素节的谋反,甚至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而他们案子才是跟农夫们息息相关的,农夫的案子又牵扯到的不仅仅是王伏胜,是无数的达官贵人,都涉猎其中,只能说,大哥下了好大的一盘棋,把所有人都算了进去,而他还没有足够的智慧解开。 没错,他承认,他没有足够的智慧解开,所以他只能着手于眼前事—— 第三案。 仍旧是长安周边,仍旧是个负责粮草看管的小官职,死因是在野外田地里被刺杀,具体情况,徐有功还要再去看一看,不过,徐有功莫名想到了赵梓铭负责售卖粮草,于是去询问他,然而赵梓铭这一路想明白了,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太多,至于签字画押那更是不配合。 对于罪人翻供这件事,徐有功见过不少,不算意外,犹豫着……没上那两张《白皮书》,转身走了出去,他也需要休息。 而许敬宗这边,就休息不好了。 他连夜收到徐有功进长安去过刑部的消息后,虽说安排了花月夜勾引,可他也不能全坐以待毙,尤其是那被抓的三个人都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必须要找机会把那三人,要么灭口,要么……救出来。 后者当然是最好了,要是灭口,以后谁还敢跟他许敬宗? 只是怎么要回来,还得再思考,而原本花月夜在家中的时候他都是与花月夜在一起。 花月夜离开后,许敬宗也深感空虚寂寞,因此,他决定前往裴氏处,裴氏曾是他的妻,如今的“裴氏”不过是裴氏去世后的丫鬟,继承了裴氏之名,但许敬宗仍希望,今夜能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安慰和温暖。 可他还没走进裴氏的房间时,就听到了一阵令人不悦的声音。那是男欢女爱的声音,竟是有人在里面行乐!! 许敬宗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心中燃起一股怒火,持剑,猛地一脚踹开门,里面的场景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原本以为是裴氏是耐不住寂寞和其他男人在私通,然而,他所持的剑所指的人竟是—— 他的儿子,许昂! “你!你这——畜生!”许敬宗愤怒地大喊道,他一直视昂为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对他寄予了厚望! 许昂被突然闯入的父亲吓得脸色苍白,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 “爹,我……我……”他结结巴巴,衣服没穿,裴氏倒是第一时间把自己裹起来,不敢说话瑟瑟发抖! 许敬宗看着儿子那和自己年轻时几乎差不太多的面容,不知怎的,心中的怒火竟渐渐平息下来,或许是看到儿子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欲望和选择。 “许昂,你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吗?”许敬宗沉声问道。 许昂低下头,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让父亲失望,但是,他并不想放弃自己的选择,“爹,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当今圣上尚且与武后继母,我与……总之,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心意。还请父亲成全!反正父亲的女人多!” 面对许昂的坦然,许敬宗愣住片刻,原本平息的怒火腾得烧起来:“当今圣上,你!你这畜生敢和圣上相提并论?!你!你!你给我滚下来!来人!来人!” 许敬宗再也忍不下去了,一把甩掉剑,就让家丁把许昂绑起来。 许昂没有反抗,全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父亲,“父亲,孩儿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考量,甚至孩儿还在想如何帮父亲解决心头大患,就用徐有功来换小娘,爹觉得可以么。” “就凭你?”许敬宗直接怒极反笑了,“许昂,这件事,还没处理,你说怎么处理?”许敬宗笑完又冷冷地问。 许昂抬起头,直视着许敬宗,“把我逐出家门。没有您,我什么都不是!我去找徐有功挑战!杀死他!” 许敬宗没想到他还真有点脑子,但是不多。 “就凭你?你知不知……”徐有功的剑法一流,许敬宗没说完,却眸光一冷,决定给他一个台阶,“好,就如你所言。” 许昂立即抬起头来:“爹,你是同意成全我和……”许昂的声音带着激动,“多谢爹成全!” 见到他这模样,许敬宗心中那点犹豫抹杀殆尽走过去,拽下许昂衣衫不整下的玉佩,“滚吧。”顿了顿,又对旁侧说:“裴氏失德,休了,赶出家门。” “谢爹!谢谢爹!我会好好珍惜她!等我决斗消息!”许敬宗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握着玉佩却是心中一片冰冷,这玉佩是太宗亲赐,若是今夜儿子和玉佩一起失踪,许敬宗觉得,是可以向官府报案,并指名道姓地指控—— 徐有功盗窃和杀人。 清晨天一亮,徐有功就带着三人再次来到了刑部。 没想刚到门口,他就也经历了一次崔玄的经历。 “大胆徐有功!杀害宰相之子!可是前来自首!” 徐有功听到这句时,人都还没下马,然后就被刑部兵马当场围起,“来啊,此人杀害宰相之子,拿下!” 崔玄怒了,抽剑就指着周围的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这招给爷爷用过一回了,还敢来?” 元理也是直接道:“我作证,徐有功压根就没出门!” 霄归骅也道:“我也作证,二哥一直在楼下!” 那三个被五花大绑的真罪犯倒是眼见徐有功落了下风,忙说:“我们被关起来了,我们可不知道他出没出门,但是我们没看到他们!” 赵梓铭更是快速转口说:“这个徐有功还诬陷我!” 洪金宝忙说:“我也是!被诬陷的!” 段鸿朗当然不落下风:“还有我……” 一对比徐有功这边三个作证的,好像局势是不太好。 而处于中心的徐有功只是沉默,沉默的看着那群人,又看刑部的人,等众人叽叽喳喳说完,才问—— “敢问抓徐某,有何证据。” 那刑部侍郎直接举着玉佩道:“在你住宿的地方搜到了一块玉佩。就是在你来的路上!刚搜到的!所有人都认得,这是宰相大人之子,许昂的贴身玉佩!太宗所赐!绝不会有假!你还有何话说!” 一同天花乱坠说的徐有功没愣,周围的人个个睁大眼,元理更是着急:“徐有功,你快说你没见过啊!” 徐有功当然可以坚称自己没有盗窃玉佩,更没有见过许昂,然而,他为何要解释? “谁告,谁举证。”他淡淡一句,冷冷静静继续道,“那你可有证据,表明这玉佩是我丢在那里?” 对方倒是早有所料,拿出一封许昂要找徐有功决斗的书信,“当然,这就是凭证!” 这封信,确实让徐有功皱紧眉头了—— “信我没见过,但证有不证无,你又有何证据表明,我见过?” “就凭玉佩是在你睡过的客栈搜到的!信是写给你的!你因为对许大人心怀愤恨,所以报复与他!劝你赶紧说出来,许大公子是死是活,又被你藏到哪里了!” 侍郎大声说的,徐有功只是面色陈冷,但心中全然明白了,许敬宗这是故意找茬,拉低他的办案效率是小,重点恐怕是身后这三个,徐有功可不会被他轻易拿下,直接请出圣旨道:“我如今奉了天子天后的旨办案,这等小案,只凭借一封书信,恐怕不能让我伏法,倒是你们这样,反而让我担心,这三人还能不能交给你们。徐某,还是直接去面见天子天后,让路吧!” 徐有功请出圣旨,这群人就也没愣了,他们都是奉许大人的命令来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着急之中,外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女声—— “我能证明,徐大人他昨夜……” 花月夜的声音带着喘息,走进来的花月夜,直接道:“我来证明,徐大人他昨夜……是与我在一起!” 第126章 买凶杀人 徐有功的话,对方倒像早有所料,拿出封许昂要找徐有功决斗的书信,“当然有,这——就是凭证!” 信的出现,确实让徐有功皱紧眉头了—— “信我没见过,但证有不证无,你又有何证据表明,我见过这封信?” “那就凭玉佩了,玉佩是在你睡过的客栈搜到的!信是写给你的!你就是因为对许大人心怀愤恨,所以报复与他的儿子!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你赶紧说出来,许大公子是死是活,又被你藏到哪里了!我们好交差!” 侍郎大声说完,徐有功只面色沉冷,但心中全然明白了,这是故意找茬,拉低他的办案效率是小,重点恐怕是身后这三个。 徐有功可不会被他轻易拿下,直接请出圣旨道:“我如今奉了天子天后的旨办案,这等小案,只凭借一封书信,恐怕不能让我伏法,倒是你们这样,反而让我以为,这三人不能交给你们。徐某,还是直接去面见天子天后,请让路吧!” 徐有功请出圣旨,这群人就愣了。 他们都是奉许大人的命令来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着急之中,外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女声—— “我能证明,徐大人他昨夜……昨夜没跟许公子在一起!” 花月夜的声音带着喘息。 进来的花月夜,直接道:“我证明,徐大人他昨夜……是与我在一起!” 徐有功原本拿出圣旨要走了,对于多出的花月夜,皱紧眉。 刑部那群人也见机立马把他们又围起来。 崔玄皱着眉看向花月夜:“不是,你这捣什么乱呢?” 花月夜却有自己的打算,“大人,奴家知道您不愿意连累奴家的名声,但奴家……心悦大人,在屋子外看了大人秉烛办案一夜,所以,奴家愿意用性命担保,大人什么都没做!” 一句话让以为有香艳可看的众官差,又是索然无味,甚至有人发出小声的不屑:“只在门外看啊……” 徐有功对此倒没什么表示了,冷冷环顾四周,再道:“告辞。” 一群人哪能真让他走。 走了许敬宗那边怎么交差? 还是拦! 霄归骅皱眉,就要用毒, 身旁的元理突然冷变腔调道:“看来,这长安当真是姓许,不姓李了。” “大胆!你敢对天子不敬——啊!微臣该死!”几个大臣没说完的话,止于元理掏出的令牌。 唐宫令,皇家之物,其玉料浑然天成,上刻有龙纹与唐字,代表皇家权威。 霄归骅早发现元理并非寻常人,见怪不怪,崔玄也是早知他身份,徐有功就更不必说,他周围的人,个个都有多重身份,习惯了! 唯一震惊的就是花月夜了,天底下能用龙纹玉佩的能有几个?四皇子那倒是有个,这个元理竟也是? 元理冷冷地收回了玉佩,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沉声命令道:“还不滚?” 那群人一愣,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敢阻拦,缩着脑袋往后退,那龙纹玉佩当真让他们不敢造次!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刑部门前竟然都能安静得只剩下他们的呼吸。 徐有功直接夹马肚子,离开! 花月夜稍一犹豫,也是扯了一匹马,就跟上了他们! “大人,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一个刑部大员愣愣地问,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许大人那边可怎么交代……” “你问我,我问谁!”刑部侍郎站起来也头痛不已,他看着元理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那个少年怎么会有皇子的手令?该不会……” “别说,这事弄得,让人心慌。” “说这些有什么用。先想想许大人那里怎么交差!”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团糟!那三个许大人也没说……” “我倒隐约知道一点,徐有功带来的跟粮有关……”这位,没说完的话,被旁边人捂住嘴,“不,你不知道。” 那人反应也是奇快无比的—— “对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 这边,徐有功带着一群人,再次越过外郭城,再次离开长安,目的地是城北外另一个县的衙门,而在去往该县衙的路上,途径的正是……之前被灭了一个村落的郊外,也是农夫们的窝点。 徐有功下意识的回头,看着后面跟着的“一拖七”忽觉头痛无比,夹马跑得更快了。 霄归骅路过的时候本想要拉他过去,愣追了好久,直到马儿停下来吃草,才终于追上。 眼看徐有功独自一人站在一边,霄归骅过去便是直接问:“二哥打算就按照册子这么一直查下去,或者说,是逃避下去吗?” “没逃。”徐有功说的淡漠,可是身子明显转过去,霄归骅也转过去继续凝视他道:“二哥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逃避?这段时间,二哥几乎没有再正面去面对什么,农夫没有,许敬宗没有,大哥的案子也没有……” 徐有功看她一眼,总算是正面回了一句:“是继续追查下去也没用。” 徐有功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和疲倦。 李治提出的十五年之约,使得他无法再深入调查案件。 大哥的紧密布局,让他在其中,也无法脱身。 然而—— “二哥哥查就一定有用的……” 霄归骅说的徐有功眉头皱的更紧,“真没用。”就是神仙也难搞眼前这摊破事! 眼下局势,最棘手的还是关于王伏胜,李忠和李素节的处理。 在这件事天后和陛下还没给出明确的结论前,徐有功不知道怎么办。 朝堂局势扑朔迷离,瞬息万变。 权力斗争,任何一步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或许,真的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慢慢沉淀……别逼我了。”徐有功低声说完,挥挥手,“离我远点。”往常,徐有功可能不会这么直接说,但是现下,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已经深处旋涡泥泞,能够有点机会喘息,他是不会错过。 霄归骅果真也是不怕他了,并没有离得远一点,反而靠近:“二哥哥,对于那四个打算怎么办?一直带着查案啊?” 说的是洪金宝,赵梓铭,段鸿朗还有……多出来的花月夜。 徐有功瞥一眼,刑部他是信不过,不过,扫见一边儿玩树叶的元理和崔玄,徐有功倒是有了个想法,走过去,直接对元理吩咐:“你去把崔玄和张家小子都弄到刑部去,然后这几个人交给张家审。” 元理都愣了,左右看了看才指向自己:“你跟我说话?” 徐有功方才已然看到龙纹玉佩,直接一句:“别装。” 元理目光闪了闪,嘴上说着“我就一小叫花子,你……”实际上,掏出玉佩来交给崔玄,“你去!” 徐有功都懒得多戳穿他,崔玄那边自从得知了元理的真实身份后,就属于言听计从阶段,就是有些不放心元理一个人,不过,扫了扫霄归骅又觉得问题不大。 “连带那女的也带走。”元理让崔玄把花月夜也给带回去,花月夜有些想要拒绝,但是一眼扫到元理忽然冷峻的眼,只能低头跟着离开。 元理一回头又是那死皮赖脸的小混混模样:“其实,我就喜欢咱仨,破案就够了!走走走!” 徐有功对元理的身份已然是放弃追究和深挖的,要不然,可能又得头疼,不想元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哎,周兴呢?虽然是个死刑犯,也好歹是个钱袋子啊!” 一说起周兴,徐有功不由得看向霄归骅。 周兴是让那群农夫给控制起来的,霄归骅则是逼着徐有功去找那群农夫,直接道:“若是二哥想要周兴出来帮忙,二哥和那群‘贼’说,他们肯定帮的。反正二哥哥知道贼窝地点……” 徐有功听得目光一沉。 “贼窝”……那些被冠以“贼”名的人,要真是盗贼就好了,他们是为了争取田地权利而斗争的义士。然而,义士的名号也不能完全概括他们的行为,因为他们又确实触犯了法律,杀了人…… 这让徐有功刚松快的头皮又勒紧。 对徐有功来说,这个贼窝就像一根深深刺入他心中的刺,拔出来痛,不拔也半死不活,目前他还没有找到方法来两全其美,既能揭示真相,又能尽可能地拯救那些贼人。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因为没有土地,而被迫抗争,再被迫失去生命。 当然,最坏的结果他也想过,那就是大不了哪天真查下来,所有的罪孽他来背负,就说一切都是他主导的,公罪不究,杀他一个,救天下农田……求死,谁不会似得。 但眼下,还没到那个份儿上,他只能先避一避,去做自己能做的,“杀手”手册的第三案,倒比前两起要好办些。 说是好办,其实也难。 这第三案是板上钉钉的买凶杀人案,连收据多少银两,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附录上了,徐有功当时翻看册子,看得时候没觉得此案有什么异常,等亲自破了前两个案子再看这第三个,怎么看都觉得—— 这册像是谁撕了又再装订一样。 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解决眼前再说。 这杀人买凶,比直接杀人要难查得多,因为,不是光凭借“收据”就能算数定罪,犯罪的人,既不是本人,是假借于人,想要让凶手伏法的手段就是让买主——自行认罪! 但想要人自行认罪……不说眼前,就说前面那么多案,哪个不是见了铁证如山才肯认罪? 在没抓到行凶者(杀手)来当面锣对面鼓得说清楚,雇佣者是绝不会承认的。 所以,哪怕收据上写明了是陈兰山员外雇佣了一帮江湖杀手对当地的粮仓管吏抄家灭口,把气家中上下老小,连带家中猫儿狗儿都没放过,全部砍死……又怎样?? 案件之恶劣,本该上报朝廷,但毋庸置疑是被压了下来,只当成了江湖寻仇案,颁布一个江湖令,草草了事。 至于这死后,本该管的田地,就全部都交给了陈兰山员外郎来进行交接和暂时管理,至于暂时多久……那就要看他背后的关系到哪一步了。 抵达地方后,徐有功带着元理和霄归骅乔装打扮成普通人,在田野里走了一圈,就把这边儿的事儿摸得个差不多,等换好官服回衙,召粮仓管的临时代管陈兰山前来问话,那陈兰山上来就是好一通冤枉—— “哟,徐大人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我怎么可能雇佣人杀他们家呢?平时我跟他们家好的跟一家人似的,他们家尸体还都是我收的葬的!别听外面风言风语的乱说话,这世道,唾沫星子淹死个人啊!” 要不是收据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元理还真有可能信他,不过,元理更感兴趣的是,这么个——「什么都没有的案子」! 凶手跑了,死者埋了,凶器更没有,他徐有功要靠什么把犯人绳之以法? 就靠三寸不烂之舌啊? 县太爷这边也是个聪睿的,直接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案件全权交给徐有功。 徐有功只凝视着陈兰山,他不说话,但是气势压人的厉害。 霄归骅倒不觉得有什么,她跟徐有功这么久了,案子就没见过他破不了的。 不想这个陈员外却是口齿伶俐,在徐有功压迫下,还能有两把刷子,恭维起徐有功来:“都听说徐无杖特别厉害,有着很高的水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相信大人人品极佳,聪明睿智,绝不会相信那种流言蜚语来欲加横生之罪给小人!” 元理都要听笑了,徐有功还是一贯沉稳,淡漠,却也顺势而为:“你说的有理,但毕竟有风言风语,你既知道就更应当配合调查,做个简单笔录,证明你的清白。” 陈兰山只是眼珠子转了转,就立即道:“多谢大人!何时开始?” 徐有功直接道:“眼下就可。不过……”徐有功看了一眼霄归骅和元理:“你们去把所有村民都叫过来。一起来,才好见证你的清白,你可愿意?” 第127章 丢失的钱 公堂之上,徐有功说的陈兰山一愣,但他也并非等闲之辈,他眼珠子迅速转动,立刻明白了徐有功的用意,随即点头答应:“小人愿意!大人如此为小民着想,小民心中感激不尽!一辈子都会铭记大人的恩情!” 徐有功只目光冷冷,挥手让霄归骅和元理去办,可这边要找人公堂旁听,就没那么好办了。 村民们本来对于乔装打扮的徐有功三人芝麻倒豆子的说了一堆,可是在背后对陈兰山的所作所为议论纷纷,和当面面对陈兰山,先不管这公堂是对陈兰山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总之,他们不敢来。 陈兰山在这个地方势力庞大,无人敢与之对抗,于是,元理和霄归骅找了一圈村民来证明清白,竟是空手而归。 眼看到两小只空手而归,徘徊在公堂外,徐有功稳坐高堂,却是并不意外。 “看起来,你陈兰山的人缘不太好,连愿意证明你清白的人都没有?”徐有功走下来,直接到陈兰山的面前,聪明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陈兰山就知道徐有功什么意思,而他不是不敢应战,“他们是胆小谨慎,但绝不胆小怕事,让小民去说一声……?” 徐有功一句“准”,对元理和霄归骅微微一颔首,两小只跑过来,徐有功则眉目忽然冷下来,这个陈兰山,今日他非拿下不可。 村民们还是来了,对于好言好语相请的霄归骅和元理,他们抬不起头来。 倒是重回公堂的陈兰山,仿佛回家般,亲近又恭敬道:“徐大人,您看,人都已经到齐了。”话语中还故意带着丝熟稔,好像是在邀老友赴宴。 然而,徐有功还是面无表情,声音冷淡,“那就跪下!开审!” 寒霜一样的字,巴掌一样的打在陈兰山笑容上。 陈兰山脸色微变,但情绪并未显露,顺从跪下,保持着冷静和谦卑,“公堂自然要过的,徐大人,请您一定要主持公道,还我清白。究竟是谁在风言风语,说我买凶杀人,这种无稽之谈,一定要彻底查明,还我以清白!” 带着委屈的声音,陈兰山当真是惯会变脸,一晃就是张哭脸儿,元理挑眉看徐有功,抱着胳膊等他出招,霄归骅则一贯信任她二哥,只要是她二哥,没有审不出来的真相!除非……不让他审! “那就从你对死去一家的看法,包括,你从前是否抱有嫉妒和敌对,展开来说!”徐有功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笔,添墨后,就款款落下。 而公堂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倏然安静。 半天,他都写完了还没有回答,他才是看向陈兰山:“怎么?不说?” 陈兰山尴尬笑道:“大人,这是该问的吗?” 不等他说完,霄归骅怒斥:“放肆!大人要问什么轮得到你问该不该问?” “没有!没有放肆!”陈兰山连忙摆手,皱眉道:“只是,我并没有嫉妒和敌对,所以不知道从何说起啊!” 元理一幅看好戏的样子看徐有功,但见徐有功还是那副淡然态度,凑过去看他把刚才的话写下来。 “很好,你能为你这句话做担保,签字画押么。”徐有功把刚才询问的笔录展开,陈兰山看了看毫不犹豫的点头,随后,配合签字画押。 徐有功打开下一张纸,“那么,第二问,既然是你去收尸,你就仔细说一下他们每个人的死状。还是你说,我来记。签字画押。” 这话说完,陈兰山拒绝了,“大人,这个小的不想……” “大人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是你想的?还是说,这个大人给你来当!再有,我们大人可是为了你的清白!你如此不配合,难道是心里有鬼?”霄归骅跟徐有功太久了,几乎徐有功要做什么,她一眼就看得出来。 徐有功也是颇为顺心顺手,不过面上没有表露出来。 而陈兰山面对徐有功的目光,也只能咬咬牙,开始不情不愿的回忆—— “当时我到了他们家中……就发现……家中所有的……都死了……” 接下来的回答和徐有功在田间走访的差不多,也算是是个意料之中的正常回答,也照旧是签字画押。 “大人,小民有不明,这一个个签字画押……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没有证据证明你的清白,这些询问和笔录画押,就是证据!它可以证明案件真实情况,一切事实,而你的回忆证据也是一种……” 霄归骅仿佛回到熟悉的蒲州,有段时间,她跟着徐有功后面经常看到徐有功这么说,这么做。 徐有功没想到霄归骅居然对这些都信手拈来,一时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慨,但是最重要的,霄归骅没说。 “既你认可了这些笔录,也签字画押,稍后就不能反悔了。”徐有功这句,让陈兰山心中咯噔一紧,周围的人却有些窃窃私语起来。 原本他们以为徐有功是来找陈兰山麻烦的,结果……蛇鼠一窝么不是!还好他们没有真的给他们作证!但也有不少说了坏话的,现在缩着脑袋,根本不敢露头。 陈兰山这边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回答的确实没有纰漏才道:“大人,小民也不反悔,多谢大人给小民提供证明……证据!” 徐有功:“好的,那么我们来到最后一个环节。假设是你雇人杀害了他们...”陈兰山闻言,瞪大了眼睛,公堂上顿时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 “大人!”陈兰山连连摆手,声音略显激动,“这怎么可以假设!这绝对不行!”徐有功眼神坚定地看着他,缓缓开口:“怎么就不能假设?否则,你突然拿那么大一笔钱有什么用?如果你没有杀人,那你拿钱做了什么?” 徐有功的问题让陈兰山一时语塞,他下意识地辩解道:“我拿钱买地去了啊,不对,我...我根本没拿钱!” “拿没拿钱,你都要考虑吗?”徐有功紧追不舍,目光如炬地盯着陈兰山。 陈兰山一下呼吸凝住。 他本以为徐有功只是个年少轻狂之辈也处处小心了,还是给他突然摆了一道。 公堂之上,气氛如同拉紧的弓弦。 此刻不少人也反应过来,好像局势有变,每个人都紧盯着站在堂中央的陈兰山,而陈兰山则是低头不语,眼珠子不断地晃动。 徐有功始终如猎人盯上狐狸一般,盯紧陈兰山,“陈兰山,你想清楚回答,是要签字画押的!你再说一次,案发前后,你拿没拿过一笔大钱?” “多大算大?”陈兰山眉头紧皱的抬起头,眼神闪烁,声音也变得小了许多,“但是,我觉得……大人,我……我是没拿过钱的。” 徐有功面色一沉,“可所有人都听到你刚说,你拿钱买地了。买地那么大一笔钱,你能忘记?” 陈兰山的脸色更苍白,他环顾四周,似乎想要找到人帮他说话,但是不会有人,他心里清楚,这些人才不会帮他圆谎,他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那笔钱丢了!” 徐有功的眉头皱得更深,“丢了?多少?” 说得轻松,实际上徐有功得手都收紧了握拳,只要能够对上他手里的杀手账册上的数目,那么陈兰山的罪—— 可定! 然而陈兰山有所察觉,越发的警惕,声音也小到几乎听不见,“大人,我记不清楚了,但那对我来说,真不是一大笔钱。” 徐有功沉默了。 元理从他突然冒出来“钱”的时候就愣住了,买凶杀人,买凶杀人,“买”是重点,他从前面铺垫到这,只是为了他一个突破口,钱! 如今钱已经承认了,那接下来就好办了啊! 可谁想到,又卡在这儿。 元理这急得,不断地看霄归骅,霄归骅却是半点不着急,因为她知道,马上才是徐二哥的重头戏。 元理在接触到霄归骅的眼神后,也微微沉静下来,而下一瞬,砰的一声! 徐有功突然提高声音—— “够了陈兰山!那笔钱对谁来说都是一大笔钱!你到底用来干什么了?!从实招来!” 伴随这一声吼和震荡,公堂再次陷入了寂静! 每个人都屏息以待,等待着陈兰山的回答。 而徐有功彻底不收敛气势,目光如刀,似要将陈兰山看穿,趁热打铁的直逼问道—— “说!在哪里取的钱,时间,地点,还有你所谓丢失的时间,地点!一并说来!” 陈兰山心中了然,徐有功此举分明是设下了新的陷阱,只等着他往里跳。 可这计谋如同雾里看花,让人捉摸不透。 陈兰山根本看不到陷阱和诱饵钩子藏在哪?而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是让陈兰山真觉得绝望,想不出来,他就只能先苦着脸向徐有功诉苦—— “大人,您这……审查思路是不是出现了偏差?您这并不是在为我洗清冤屈,而是在无中生有,硬给我加罪啊! “我只不过是遗失了一些钱财,怎么就变成了买凶杀人?我一直视您为公正无私的好官,难道您是在戏弄我吗?您是不是在故意捉弄我?” 他一句句说,村民们的眼神就从炽热又一点点的凉,可看到徐有功那张铁面冷脸时又似乎燃起一点点希望。 徐有功那张脸,冷峻的完全像是地府来的索命鬼,可他们莫名从中汲取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徐有功沉嗓道:“慌什么,本官既说了给你洗刷,你配合就是,但你若是真的有罪,本官也不会坐视不理!说吧,时间,地点,本官记得,那段时间,一直下雨,是天黑路滑,所以丢了钱,是么?” 眼看徐有功峰回路转的突然给个甜枣,陈兰山才是喉结滚滚,快速说道:“是是是,对对对!就是天降大雨,所以……” “所以丢了你取得一大笔钱?” 徐有功再次询问,提笔晃了晃,陈兰山有了前面的经验,点点头说:“是!” 随后,再次落笔,签字,画押。这次画押时,陈兰山心中有些慌,他甚至有种想要反悔夺回来的冲动,但是,来不及了。 “陈兰山,你这买凶杀人的恶徒,长安连日来酷暑难耐,却滴雨不下,你到底是跟谁交易买凶杀人,还不从实招来!跪下!” 徐有功拿到所有的画押后,就是直接拍案而起。 元理被吓一跳,霄归骅见怪不怪,甚至意料之中!而陈兰山就惊呆了,半天才哆哆嗦嗦道—— “这!这怎么就是了,我,我就是记差了,下雨不下雨的,怎么就能定罪!大人!您可不能草菅人命,您……您可是青天大老爷啊……” 村民们也是不明白了,这下雨怎么能和定罪有关系? 元理却是突然明白,直接道:“草菅人命的是你,我们大人早已洞察秋毫,看穿了你的所有罪行。天不天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确实拿了钱!只要稍加核查,查明你是否支出了那笔买凶的银子,钱给了谁……而如果你无法解释清楚这笔银子的来龙去脉,你——就是买凶杀人的真正凶手!” 伴随元理这番推断,不仅徐有功,霄归骅都是频频点头嘴角少有的扯了扯,而村民们也是恍然大悟,再看徐有功时,目露出敬佩,只有陈兰山终于知道了—— 所谓的陷阱到底是哪! 他根本东晃一枪,西一棒槌的,把他给狠狠耍了!什么签字画押,只是为了最后确认他拿了钱!!! 但仅仅是这样,就想要结案未免也太小瞧与他陈兰山了! “徐大人!这笔钱的去向,会有人告诉你真相!我本非常尊敬你,但我真没想到你会设计阴谋来陷害我!” 陈兰山说的义愤填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元理心中有些不妙的感觉,万一这些人暗中勾结,真弄出来钱的来龙去脉怎么办?毕竟白花花的银子地主家里都不缺,随便提出来说就是交易的,丢的,怎么办? “我说徐有功,你这计谋可就这么明摆着出来了?还有后招没?万一……”没说完的万一,已经被公堂外传来的声音打断—— “老爷,您丢的钱……找到了!” 元理脸色剧变,捂住嘴:“我这算不算乌鸦嘴?” 霄归骅微微收了神,却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徐有功,眼眸微转,嘴角的笑意又扯了起来。 第128章 人都会变 公堂上,徐有功淡定看着走进来的老翁,霄归骅嘴角扯了扯归回原位,只有元理急得来回转圈,:“不是大哥,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你这把底牌给出去了,人家肯定就见招拆招了啊!” 徐有功的目光冷漠如冰,他直视着老者,语气坚定地问:“你如何能确定,你这一袋钱就是陈兰山丢失的?” 老者愣住了,他看着手中的那袋沉甸甸的钱,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的眼中充满了困惑,似乎在思考着如何才能解释清楚。 而陈兰山则在一旁冷笑,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狡猾和傲慢。他故作谦卑,但那只是为了掩盖他内心的狂妄和嚣张。“大人,既然我的钱已经找到了,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再追究它的去处了?”他嘴角上扬,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是我的钱,我想怎么用,都是我的自由吧?” 徐有功的声音仍旧平静,“未必。”徐有功缓缓地说,“你的钱从何而来,又或者,这钱是不是你的,都还另说。”徐有功声音徐徐,没有急躁或催促,可是就带着一种冷静的判断力,似乎早已看穿了陈兰山的想法,直接转向那位提钱的老者,“你来说,丢的钱是哪里找到的,时间,地点,谁找到的。” 徐有功加重声调,“本官希望得到真实的答案。” 老者显然有些紧张,看着陈兰山点头。才犹豫地说,“是,是齐大人……在后山腰……刚捡到让送来……” 元理第一个不信:“怎么可能!你说捡到就捡到啊!这个齐大人在哪里!叫出来!!!” 陈兰山听后,却也不禁皱起眉,“是啊,怎么这么巧?”他的语气中故意带着疑惑和不信,但实际上,充满了狡诈,“显然,老天爷都觉得我是无辜的!大人,您看呢?” 徐有功仍旧是平静,语气斯条慢理的—— “哦,齐大人是哪一位?可到了?或者,传一下?你来传?” 陈兰山一下不知为何,鸡皮疙瘩起来。 他来传,他刚刚传了一拨人来,差点把自己传进牢狱!眼下,虽然还看不清楚为何,可就觉得自己肯定是又要进套子了,飞快的摇头:“我可传不了!” 顿了顿补充一句,像是故意说给徐有功听:“虽然我与齐大人最为交好的了,但是齐大人正因如此,才要避嫌吧!” 徐有功抿唇,竟然嘴角扯了扯,“是么,可我看未必。” 陈兰山紧张,都说士农官商,他以前就是个投机倒把的大商人,后来姻缘巧合拿到了员外郎,又一步步拿到了农田……而齐大人就是他的大树,齐大人比他聪睿,又常在官场既然不出来就说明不能出来,而他断然不会再被徐有功给骗住! “总之,小民已经解决了这钱财的问题,证明了钱财没有拿去买凶杀人,还请大人——就放了小民,去抓真凶吧!” 陈兰山再磕头说完,徐有功却笑,“如果按照你说的,只要送个银子就解决了,那么天下也无冤案了,一句话,你嘴里所谓的齐大人若不来签字画押,那么,这钱就不算数!” 元理适时地插嘴道:“没错,要我说,这还是你贿赂人家的钱,人家不要,给你丢回来的呢!而这笔钱,跟你买凶的钱完全不搭边,是两笔钱!人家只是趁机还给你,撇清关系,哎,你看我干什么?你怎么证明我说的不对?” 霄归骅也道:“是的,他必须亲自来给你佐证才算数的。” 台上三人这一句句,让陈兰山喉结滚了又滚,额头直冒汗。 是啊,他怎么不亲自来,而是叫了自己家里人来。 再扫了一眼钱袋子,心中更是一紧,这袋子还真是他行贿的袋子,突然间那股子优越感和狡诈感也飞了,只剩下满脑袋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像是打雷。 “陈兰山,本官是真想要给你证明清白,可如果他不来,不能证明,你还是要说清楚,钱,哪里丢的,为何取钱,又为何,给落在后山,当然最后一条的前提是你能证明那袋钱就是这袋钱。” “就是就是……” “……” 反正,绕不过去这个钱的坎儿了。 陈兰山脑袋要炸了,甚至开始觉得,这一袋子的钱,还不如刚才就没拿来,这拿出来比不拿出来还难受! 因为—— 这就代表了,钱,它确实存在! 元理到这会儿也算是明白过来了,只要钱这件事确实存在,无论怎么逃都很难逃脱,而眼看局势没有变化,周围人也是都一样的松口气。 他们有段时间,还真要以为徐有功是跟陈兰山一伙儿的呢! “陈兰山,你已经沉默了很久,若再说不出来就老老实实说如何买凶杀人,这也是本官给你最后的机会。”徐有功下了最后的通牒,陈兰山当然不会认,最主要,他怎么能一个人认? 明明让他杀人的正是这位齐大人!是他说,只要他想办法解决了这一户人家,所有的地,都给他! 当然,他也按照地的标准给齐大人送钱了,送的就是这袋。 可是眼下……这算什么? 抬起头,徐有功的威严早已弥漫着整个公堂,不等陈兰山低下头,徐有功再次用力一拍案桌,整个公堂瞬间安静。 “陈兰山!”徐有功的声音充满了严肃和威严,“公堂之上,岂容你揣测思索,说!究竟是谁指使你买凶杀人!如果你有幕后主使,你不必担心死罪!” 陈兰山听到这话,头又微微抬起,眼眶有些赤红,而内心充满了挣扎和矛盾。他很清楚徐有功所说的“不必死罪”是什么意思,那是在诱惑他,让他揭露背后的主谋,然而,陈兰山却迟疑了。他的眼神在公堂上四处游走,这些人哪里知道,他也有苦衷! 如果他说出背后的主谋是齐大人,那么他将面临更大的危险。 他的家中有年迈的父母,有年幼的子女,他不能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眼中带着一丝倔强和无奈。他的眼神最终落在了徐有功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并没有买凶杀人,也没有任何人指使我。” 徐有功看着陈兰山,眼中再次闪过失望,他也终于用尽机会—— “你自以为计划周密,行事隐秘,不露痕迹。你认为只要用钱就能摆平一切,遮掩罪行。然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秘密,尤其是涉及到金钱的时候—— “你以为只要有人将你丢失的钱送回来,你就能够摆脱嫌疑,得到救赎。但你不知道,这一银子其实是你罪行的铁证。 “他齐大人可能会以偶然捡到银子的理由来为自己辩护。他甚至可能反咬一口,说你企图用这笔钱贿赂他。在这个官场上,一切都是可能的。他可以轻易地撇清与这笔钱的关系,而你却不能。 “这袋钱,你无法证明它与丢失的那袋钱是同一袋。因为一旦你承认了这笔钱是你的,那就等于承认了你曾经使用过一笔钱。 “这个钱你说不出来由,你就无法洗脱任何嫌疑,这也是为何每一句话都是呈堂证供。如今,你已经无法挽回这个局面,只能面对现实,接受惩罚……你可认罪。” 徐有功这一段段话,旁人要绕晕了,陈兰山却没有。 徐有功的话语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紧紧地束缚住了陈兰山的思绪。旁人听来,徐有功的话语似乎复杂难懂,可对于陈兰山而言,每一个字都如同明镜般清晰,直接照进他的内心深处,甚至他所说的一切,都与他的思绪紧密相连。 陈兰山低下了头,仿佛一只被看穿行踪的兽,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在思考着,如果自己选择牺牲,是否能够换来家人的平安?然而,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徐有功再次看穿了他的犹豫和迷茫,语气坚定地告诉他:“你不会以为,你死了,你家人就会安全吧?”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陈兰山心中的湖泊,陈兰山抬头望向徐有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难道是真神仙吗?可他试图从徐有功的表情中寻找答案,但徐有功的眼神深邃而不可测。 “死亡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但可惜你看不懂。”徐有功的话,陈兰山确实不懂,他甚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低下头继续负隅顽抗道:“我若就不认罪,你又怎么让我认罪?屈打成招?” 这会儿是连大人都不说了。 元理听着都笑了:“我说,对你这种,还有什么需要屈打成招的?你说不出来就是有问题,你就是告到天,也是要说清楚那笔钱的用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赶紧招了吧!” 陈兰山则冷冷笑了笑,他想明白了,也站直身子道—— “那你也要拿出证明,好吧,就是我一人做的,你把我抓了吧。” 他试图用徐有功的方法去对付徐有功,但是并不能够,因为,他确实签字画押了。 徐有功这边抬手,对陈兰山道:“很好,那就——签字画押吧。” 这边,签字画押,倒是痛快。 那边元理和霄归骅表情都有些凝重,等拿到签字画押后,徐有功更是直接一句:“本官持天子令,先斩后奏,罪人陈兰山,买凶杀人,证据确凿,手续齐全……斩立决。” 一句斩立决,让元理都蒙了,“不是,你就这样不追查了啊?” 徐有功嗯一声,并不否认,直接起身—— “准备去下一案。” 元理一把扯住他胳膊,短短一段时间,小家伙长高了不少,一回头几乎跟徐有功要齐眉。 “不是这样的,你不都打破砂锅问到底,你之前跟武后死磕那股子劲儿呢?”元理压低声音说,而霄归骅也是皱紧眉,他们三人的声音则被压在众村民们的叽叽喳喳中,谁也没想到陈兰山就这么真要被处死了! 村民们有不少高兴的,但都不敢表露,也有人哭泣,那就是那个送钱的老人,对着早就吓尿裤子瘫软的陈兰山哭得不行。 徐有功这边收回视线,对元理道:“人都是会变得。”浅浅抽回手,又说:“你不要吃好的么,你不是说跟我吃不上一次肉么?走吧。下个地方富庶……”徐有功说,元理却是撒手道:“不去!徐有功,你……你不能变!” “为何。”徐有功顿了顿,突然笑:“你们都可以,为何我不行。” 元理撒泼道:“不为何,就……就你不行!你是徐有功!徐无杖!” “我是徐有功,但不是徐无杖,没谁规定谁要一直保持不变。”徐有功已经收拾好了走下来,台下人纷纷让路,有人偷偷竖起来拇指哥,而徐有功看着中央已经瘫软成烂泥的陈兰山,只是一眼,便转身出去。 令,他已经下了,死是肯定逃不掉,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位齐大人必会办妥。 “可那个齐大人,明显有问题!你甚至都不问问齐大人是谁!”元理都看出来了,徐有功跨步上马,低头看着他:“我以为没必要问。” 陈兰山就地处决,案子直接结束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元理不乐意了,徐有功这边又想到什么,去写了个奏本,也即是所谓「手续」,手续外,他还补充了一份安排的官职计划,推举了前面查的第一案,张家小子们前来任职。 尽管,徐有功想到,张家来此必会有危险,但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局面了。 至少,再多一点—— 把再多一点的位置,留给真正的好官。 这是他徐有功目前唯一能做的。 但他懒得和元理与霄归骅说。 下一站略远,案件都是关于粮草的官职,奔波在路,一直到第二天傍晚,元理这边才是接到崔玄发来的飞鸽传书,瞧见了信件才知道,徐有功是为了张家三个小子腾出地方上任,也知道了自己错怪了徐有功。 至于那齐大人……元理还是憋着气,查啊,怕什么,他龙纹玉佩都拿出来了!偏偏,徐有功一声不吭的,元理也不太想去凑。 霄归骅这边就更忧愁,目前二哥的毒没发,是因为他治疗得当,既然病能暗中治好,铺路也能,毕竟按照计划,徐有功只要走大哥安排好的路,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到这个份儿上,当然,他不走也没关系,农夫们自己有腿,自己会走。 所以,徐有功一直迟迟不动作,霄归骅在暗夜里也放出了自己的信鸽。 接下来的事,哪怕二哥怪罪,她也不得不继续做下去,毕竟—— 分农田这事,从开始就要注定有生离死别。 第129章 进宫面圣 三人行,没到富庶之县,徐有功走在路上看见路旁务农而归的农夫,就突然脑中电光火石的想到了计划! 搪塞是搪塞了许久,醍醐灌顶也是一瞬间。 接着,徐有功看了看,元理和霄归骅。 元理应当是知道了他把张家的人放置到官职的计划,但还没拉下来脸过来,徐有功不在乎这个,只知元理如果不走,接下来的计划可能会受到影响。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变数了。 于是,他不等抵达就毫无征兆的对元理道:“在下以为,案子可以不查了,散了吧。” 元理和霄归骅都是一顿,元理忍不住站出来,质问道:“徐有功,你是什么意思?” 徐有功照旧面无表情地答:“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不想再牵扯到这无关的案子中。对我升官没好处,反倒是一堆破事。不想干了。” 元理道:“不可能,徐有功,你别以为你骗得了我。” “不是骗,张家与我是故交,我给他们安排妥当就算了,不干了,我累了。”说罢,换个方向,元理都傻了,可竟然追不上徐有功,这就甩开他们,离开了! 但是接着,元理目光转向霄归骅,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远方,难道——二哥哥是发现了? 霄归骅这次做的事太过恶劣,她甚至不敢追。 “三姐,你一直是我最仰慕的姐了,但这次,我希望你能痛扁一顿徐有功,拿蝎子……哎,三姐你去哪?” 元理对霄归骅的语气柔和多了,但霄归骅理都没理,直接策马转身,元理竟然两边都没追上,但是他也不慌,等了等四下无人,才是,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伤心,又坚定地点点头道:“他们一定都有理由,不就是让我离开。” 几个人跪下来道:“还请殿下回宫。” 元理微微一顿,深吸一口气道:“那就回吧。也是时候……回去见见父皇了。” 徐有功离得很远在山坡上看到元理周围出现护卫,才是调转马头离开,而接下来的路,他只能一个人走,就像是大哥那样,他也有了自己的计划,任何人阻碍他的计划,包括他最亲的人,都可以赶走!! —— 此刻,长安。 元理回来后,整个皇宫上下都为之欢腾,谁都知道李弘常年微服私访,几乎不在宫中,即便回来也不露面,这次以正面示人,就是官复原职的崔玄看了都没把眼前的元理和当日的小叫花子联想到一起。 元理一边换衣服一边问:“宫内外,可有新鲜事?” “哎哟殿下,您可问着了,那可不有好多呢。”太监欢喜的说,元理挑眉:“随便说一个来听听。” 太监脑子里一堆事儿呢,从王伏胜到李忠,李孝,上官仪的……但是,这说人,可就有讲究了,不能说坏的,也不能说太好的,要说那种既好,又有毛病的。 最后,太监一咕噜想到了—— “殿下,听过徐有功吗?” 元理刚被徐有功抛弃呢,当然,他知道徐有功必然是故意的,而元理所谓的不相信,吃惊,愤怒,都装的。 他回来也是实在没法,倒要看看徐有功到底要干什么。 可眼下,真听到,哪怕是知道徐有功有隐情,那心里的不爽,也是真的不爽。 “徐有功?”元理皱紧眉,不爽道:“就那个号称徐无杖和母后对着干的?” 崔玄在下暗沉的眼神一闪亮泽,添柴加火:“对,就是他。” 小太监见说到点了,也忙接着说:“啊,对对对,这人!可新鲜!传闻种,那是个有情的执法者,忠直司法官,执法公正无私,且不畏权势,就是您不在的时候,这些没记录在案—— “但是!这长安城中,人人都知道他以命扞律,就连天后陛下,他都敢告呢!您回来了,可得给天后陛下出气呢!” 李弘嘴角扯了扯,“是得出气。” 正愁没处找茬或者说不好找呢,这就有机会了! 徐有功此刻走在荒郊野外,莫名打了个大喷嚏。 他自从甩开两小只,自己便一路便走了许多庄户人家,可惜,遇到的,几乎都拒绝了他。 吃了不知道多少闭门羹,徐有功饥肠辘辘的在破庙睡下,脑子里却还是白日里的一切。 “农民失去田地,被迫以违法的方式重新获得土地,是知法犯法,可他们甘愿去死,也要让其他的农民有田可以种,这就不是简单的违法行为,是大义……” “徐某以命担保,恳请诸位,与白皮书上,签字上书,为他们免除死罪……” “诸位放心,天子天后,也是想要把田还给农家的,田不归,天下难安,但有些事,非天子能一言而为之……法不责众,是徐某唯一想到的方法,既能维律,又能保全他们的命……祈求诸位……” 白日里,徐有功跪过,求过,举着白皮跪行过,但是……都没有得到反馈,但是才一天而已,跟他预想的差不太多,也许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寒夜孤冷,徐有功抱紧自己,却是不等抵达天亮,他所到之处便充满了寻找他的士兵……只因这一天一夜,霄归骅也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准确说,霄归骅不是故意要挑这一天,而是—— 时间紧迫,农夫们着急! “霄小姐,这眼看要到年关,若是今年办不好,撒不下种子,明年也一样难办啊!” “是啊,若是这农田年关不能分配到,我们就又要等一年!我们不怕早死一年的!” “是啊,早死早投胎……” 农夫们的话,霄归骅又哪里不知道,可是,她也深知徐有功的为难之处,直到今天,她看出来徐有功肯定是有办法了,所以,她打算,直接让那些农民们自首。 原本也是有自首这一出的,不过,是通过徐有功带去自首,把功劳给徐有功,然而看徐有功的意思,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可徐有功即便不出面,霄归骅也还是带着农夫们去直接自首,就说是被徐有功查出来,劝说后,自己来自首的! 一时间,从汝川,汝阳,嵩县,石县……所有的案件,全部如同“血痕”揭开。 刑部大理寺面对诸多突然来承认犯罪的农夫,整个朝堂都为之震惊,震颤!! 徐有功在破庙醒来继续前往县城,没多久就在街上被当街拦住,事情,他当然也知道了,但是在旁人的吹嘘与吹捧里,他更知道的是—— 这里面肯定有霄归骅的“功劳”。 霄归骅也在牢狱中,她不是扮演的角色,而是代替徐二哥暂时留在这里,对外说是徐有功的吩咐。 那些人当然不会怀疑,徐有功再过来找霄归骅的时候,很顺利,兄妹就见了面。 从小到大,兄妹见面,几乎没有红过一次脸,只有这次—— 徐有功怒斥,“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害了那些人!” 霄归骅倒是沉稳的那个,仿佛是翻版的徐有功,冷冷道:“他们本就犯了罪,二哥难不成还想要保全他们这些罪人的命?” 徐有功竟是要环顾左右,才道:“对,是违法,是死罪,可是,就像是杀人,拿人田地断人生路,还不允许反击了么?杀人尚可自卫自保,拿走田地如何不能?” 徐有功说的,霄归骅完全意料之中,很感动,可是也很冷漠:“可若不对他们进行惩罚,二哥你知道,你会怎样么。他们本就得罪了朝廷,得罪了权贵,若是你为他们……这对以后不利,大哥要的是你一战成名,彻底把律法田地掌握在你的手中,这样以后,大唐的地就有救了。” 徐有功当然明白,他也知道需要坚持法律的公正和公平原则,可是,“律法不代表没有人情。律,也并不只是一条条冰冷的条文,是为了人而创立,那么,就应该以人的利益为出发点,”徐有功说不下去,眼下事情全部打乱了,他直接转身出去道:“我会进宫面圣,尽可能地为他们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霄归骅似乎早有所料,眼看他走,反而嘴角带笑,不过很快,转身走回去后,她的脸又冷了下来…… —— 持有手令,长安宫内,徐有功直接找上武则天。 如今李治病中,一切对外事务都有武则天解决。 可武则天暂时还没有想好如何解决,徐有功在外面等了会儿,等不急,人在外,直接开始大喝:“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生都全靠田地生活。 然而,田地价格低廉; 官府苛政税务; 再有贵族侵占; 农民们失去了自己的田地,更有甚者没有地,还需给税…… 为了生存,才不得不走上犯罪的恶路……” 话没说完,武则天的人就从里面走出来了:“徐大人,天后陛下请您进殿。” 徐有功走进去时,武则天就头有些痛,虽然这段时间她总头疼,但是绝没有眼前这么头痛。 “徐有功,你……你应该知道,本宫早就决定要把权贵的田地归还给农民,也知道,本宫还没开始实施,就遇到了巨大的困难……” 徐有功这次没打断,静静地听。 “本宫深知农民们的苦衷,同情他们的遭遇,也理解他们为何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拿回田地。所以,也是不愿看到农民们因为这些行为而被处死,可是……这和法……似乎背道而驰。就算是本宫,也没有那么容易,或者说,并非天子一句话就能左右,不过—— “王伏胜和李忠上官仪已经赐死,所有的田地,由你来代为分发下去。别吵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武则天说完,徐有功才抬眸道:“第一,您该知道,这些土地对于真正的大唐土地来说,是杯水车薪,第二,也是更主要的是那些农民……的处决。” 这也是徐有功一直迟迟没有来复命,没有管的原因,眼下他终于想到了,可是却被霄归骅给打乱了,当然,他心中也知晓一些道理,那就是……马上过冬了。 那些农夫们虽然不说,可是他心里清楚,过了冬天就不好种庄稼了。 “农夫的处决……本宫和皇上也在矛盾中。” 陷入了两难境地的不只是徐有功一人,武则天揉着头,隔着垂下来的帘子,徐有功都看得出她很是疲惫,徐有功也一样疲惫,但是谁都不能停下。 “此事,毕竟造成了全国恐慌,甚至……差点兵变,当然,这里头还有多少都是……”霄冬至的计谋,武则天闭嘴,打算略过不提,但是,徐有功想到了,主动提起来:“大……霄冬至,的计划中,就只有处死吗?” “不,”武则天越过帘子看徐有功,声音冷了三份:“计划中,若是你能够手腕狠辣,成熟一些,把这些人收为己用,便可以让他们成为你的羽翼!可惜啊,你不争气!” 徐有功皱眉,没搭理这话,只是心中觉得烦闷,苦恼,无助,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农民们丧命? 不想他这样子让武则天笑出来,“呵呵!倒少见,你徐有功也有无助的时候!” 徐有功有些怪异看帘子后的武则天。 他从遇到这一堆事开始就很无助,难道无助非要说出来? 哦,他大概是现在写脸上了,他真的很无助,甚至只能说出一些没有用的,说烂了的话:“那些参与田地案的农民们是自首的,这一点可以减轻他们的罪责,这些农民们并非真心想要违法,只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这么做……” “这些本宫当然知道,你不必重复了,若自首就就可以证明他们已认识到错误,那天下岂不是都不用死罪!只是,本宫思虑的你却没想到,那就是—— 若杀,恐会让其他百姓失望,可若不杀,又会为其他农民们树立一个坏榜样。若以后人人都这样,可要怎么好?岂不是天下大乱,况且,为法所不容……你是司法参军,应当最了解才是。” 第130章 问陛下罪 大殿内,珠帘悬挂,微风略,摇曳声动。 “所以……陛下和天后的意思是……杀?” 徐有功问出来以后,武则天就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长叹气,“难道本宫方才是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徐有功,你记不记得,本宫当日就告诉过你,弃子,该弃就得弃,否则,只是拖累。” 仿佛杀字说出来不好听,绕了一圈就圆满了一样。 徐有功站在珠帘之外,挺直脊背,久久,神态静止得仿佛静待风雨的岩石,过了会才说:“臣记得。” 弃子这件事,论理,徐有功已学的融会贯通。 当时他就把自己当做弃子逼迫武则天,可眼下,他无法弃自己,或者,他该弃自己,弃了他如今的情感和偏见,弃了他的情,留下一个铁血无情,传闻中的酷吏一般的他—— 客观,公正的审理,处理这个案。 杀,杀,杀。 但他不想。 哪怕,这一刻想到农夫们对他祈求的冷漠,无果,仍不妨碍,他的内心坚定,充满了无奈的坚定。 那些拒绝签白皮书的农夫们,只是没想到更远的地方,而自己一心为国为民,哪怕只是这一瞬间—— “他们是死罪,可臣无法弃。” 别说他,那些农夫,群众,百姓都知道死罪,所以,谁都不愿意给他做签字画押白皮书。 究竟在执拗什么? 徐有功再度跪下来,执拗着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脑子里有大哥闪现过的一次次濒死,有林如海的自刎,有引路的梁霜,还有棺材里的东婆,卸下面具的农夫脸,和布满疮痍的农夫手。 明明他们是他最终追查的凶手,可他们的样子历历在目,徐有功却在深夜里都不敢细想—— 比如,梁霜的“主动”的死。 他甚至不敢深挖。 “天后陛下……” 大殿,静谧,徐有功从寂静中抬起头,“臣所求,不过让他们活。” “徐有功,你好大的胆子!他们罪该万死?你要赦免他们?” 武则天一拍椅子,她怒斥声在殿堂中回荡,可是并非真生气,帝王家的情绪只是用来震慑影响旁人,一种策略,一种驾驭臣子的手段。然而,驾驭不了徐有功,徐有功头一次,是连自己都没有把握,却脱口而出道—— “就像梁惠识的案,那些人阻挡救火,论罪本该死;而侵占田地,也本该处死……天后陛下以为这些要怎么判?纵然杀了该杀的,是律法之外的以暴制暴,是该死,可法……若法就是这样冰冷无情,要怎么执法为民,利民?” 纵然是知道徐有功的固执,甚至,对这次的结果有所预料,然而当真的听到他坚决又不确定的言辞,武则天还是有些心中起伏波澜,当然,她并未将这份激动表露出来,只是冷冷坐在那里继续冷嘲热讽,“徐有功,你不要说你一点也没恨过,就是查案过程中,你难道不想把他们抓出来大卸八块?绳之以法?” 徐有功当然想过一些绳之以法的东西,可是大卸八块,还真的没有。 “臣在追查每一个案子中,都从未曾恨过一个罪犯,每个人都有做好人的机会,只是阴差阳错不得已做了坏人,所谓人之初性本善!而这些农夫更是本身就善,他们是为了让恶人放下屠刀,他们入地狱成魔,天后陛下以为,臣又该如何处理?” 不能细想,不能细说,徐有功光是想的时候,就有些心口闷着疼,因为,越是说,越是想,越是接近了大哥一样,而他其实……也有恨的。 “臣若恨,只恨事与法,有所偏驳,臣却没法给出个能放过自己的‘合理合法’……”徐有功匍匐。 武则天则继续冷冷道,“可那些无辜的家属被屠戮满门,也罪不该死么。” 徐有功闷了一下,才徐徐说道:“这无法洗白,所以,臣以为,不是每个人都是‘东婆’,且真论起来,也有为拿回田地而死的人,那些人的功绩,又该算谁的头上?何况,天后陛下不是知道,这一切都是计谋?真要上纲上线,为何不连带天后,天子,乃至——臣!一起审查?我们与杀死无辜者的农夫有何区别呢?也许,臣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可是天后,和天子,若审出来……” 徐有功讲完这句,在帘子后的太监都吓得直接尿了裤子,哆哆嗦嗦的不敢动,而武则天也是惊愕,却是—— 嘴角不可抑制的微上扬! 武则天比谁都明白,徐有功的这番话并非空言,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而他的固执并非是顽固不化,正是他对正义的坚守!对原则的执着! 这样的品质在朝堂之上,尤为难得。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坚定,使得武则天对他愈发的认可,心中的那份尊重和欣赏也变得愈发深厚。 当然—— “徐有功!你!你放肆!你!”武则天捂着头,后侧的太监尿了裤子不敢往前跪着,哀求后面的太监往前,武则天则一把甩开太监,指着徐有功,故作怒斥—— “徐有功,你!你……” “臣早就以唐律问过天后陛下之罪,今日也还一样,陛下和天后——知情不报,视为同罪!” 徐有功的话,字字铿锵,武则天气到发昏,却是低着头,拼命压着唇角,这大唐的法官……非他莫属,只是眼下还不行。 好容易压下去笑意,武则天才是连连说了三个“好”字,而有太监终于受不住了,怒斥徐有功大胆,“天后陛下,保佑凤体啊!” “陛下既然跟臣混淆视听,臣也就跟陛下混起来,当然,陛下若是肯网开一面,那么农夫们有知情不报,是在以死为苍生良田所请命,是为天下弱者农夫所鸣冤; “而陛下,身为天下执掌者,是为了更好的把田顺势而为还给农夫……但陛下要是执意处死,那么——陛下也当同罪论。 “徐某今日并非只是为了农夫,也是为了陛下和天后陛下!徐某身为朝廷官员,若不能一视同仁,今日退缩,执法不为民意,不能扞卫唐律,那么,从今日起,冷眼旁观者将数不胜数,他日便再有祸临己身,也无人为律法,再振旗鼓。” “所以,天后陛下再三思,究竟——是否——要赦免!农夫!” 徐有功其实不是没想过这个计谋的,但是,这个计谋风险太大了。 大到什么地步?他可能跟农夫们一起死了。 比如眼下,他怒瞪着双目,看起来无懈可击,一身压不倒的劲松的模样,实际上,他知道自己外强中干,武则天这会儿给他拖出去,或者不用拖出去,悄然杀了,就像是杀死李二皇子那样,他徐有功就会和农夫们一样死去。 所以,他没有再铤而走险的用这个方法,而是想要稳妥点,拿到白皮书的签字,再和天子天后谈判,然而—— 都来不及了。 武则天隔着帘子故作痛苦,实际上她的眼眸却无法掩饰那股涌动的热情。 徐有功的坚定和执着,已经深深地打动了她,朝堂太需要这样的严于律己,扞卫律法之刀,可是这把宝刀太锋利。 过刚易断。 武则天也只能沉默中深深地看了徐有功一眼,那一眼充满了对徐有功的赞赏和期待,未来大唐有徐有功这样的人在,是福,也是国之幸。 但是眼下—— “天后陛下!天后陛下!” 太监宫女跑出来一堆扶着武则天,而徐有功不再等武则天想出什么,再快速道:“臣又想到了,陛下谈朝纲,谈天下,那么就接着谈, “如果这场扞卫农田的战争,他们胜了,那么他们说好了会自裁谢罪!虽死,可鼓励了每个农夫扞卫自己的土地,哪怕是要付出生命代价,这并非是让人都效仿,相反,若是人人安居乐业,谁会这样做? “可如果败,那么……这样的事,也会让更多的农夫明白,只有杀人的方法才是对的,且,永远不会再上诉,自裁,他们只会披上东婆的外衣,再也找不到。这—— 就是这场杀死农夫的结果。 当然,不杀他们会得罪权贵之流,可杀他们……伤的就是全天下农夫的心。” 徐有功这一堆长篇大论说的,所有人一声不敢吭,不仅仅是摄于武则天故作冷峻的天后威严,更是因为……好像徐有功说的有几分道理啊! “呵!”一声讥笑从帘子后侧响起,武则天怒道:“天下农夫,徐有功,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气!你说的,不代表天下人!更不能代表天下的农夫!松开。”武则天甩开左右,重新坐好,却莫名其妙让太监们脑子里划过去之前朝堂大臣经常打架的场面,好像……不是好像,是感觉天后真实的想要打一顿徐有功。 徐有功也是喉结微微滚了滚,果然是天后陛下,一下就抓住了他的漏洞—— “所以,徐某已经开始准备白皮书。就是,当日梁惠识所绘制的人皮,虽然还没查清楚,但是,臣草拟让天下农户前来签字画押,为农夫们洗去死罪。” 徐有功原本就在着手实施方案,只是临时被打断回城。 当然,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儿,毕竟……马上入冬。 但是紧随他就看向帘子后的武则天,不知道为何,突然有种……被安排,被看穿的感觉。 而武则天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他的想法:“三个月,若你筹集到那白皮书的签字画押,本宫可以考虑,让这些农夫们充作劳力苦力,具体再行说法。不过,不可以从你熟悉的地方签,像是长安周围你熟悉的也不行,有多远走多远,到雪落下前,带着白皮书前来长安— 当然,你也可以不来,你查案有功,但你所言所行却也有死罪,功过相抵,不治你罪,随你去哪。但是农夫就……” 徐有功当然知道这已经是武则天的法外开恩,直接谢恩,转身就走,事不宜迟,多一点时间就多一点胜算! 武则天注视着徐有功离去的背影,才是在几个太监的注视下,直接往旁侧一倒,元理带着崔玄听闻徐有功到,急匆匆走进来,结果,只赶上了武则天被气昏……元理这下气坏了,“追!天涯海角也给我追到,我非要他徐有功磕头给我母后认错不可!” 而徐有功此刻早跑了。 可惜,他得得只是天后口令,哪怕再次前往所遇到的农户家中,仍是没有任何人,愿意接受徐有功的说法,更别提签字画押,无论徐有功怎么向他们解释了今日不帮,来日祸到临头,就不会有人愿意再身死。 可惜,这第一笔签字画押和担保始终没落下…… “这真的很难……大哥……”赶路的徐有功,再次梦到他的大哥,这一次,他看到大哥的完整模样,一如记忆中的美艳少年郎,红发似火,眉目热烈如画,他摸着他的脑袋重复,“是很难,但是大哥也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你要努力,不要放弃。” 徐有功眼泪流下来,“可我害怕。” 他从长安一路走,断断续续一个月,白皮书,始终雪白。 不可以找熟悉的人。 不可以找熟悉的地方。 这两条几乎把他限制死了。 他越走越远,却也不敢太远,若是长安落下第一场雪,他还没有找到…… “大哥,我害怕。” 大哥出事的时候,他只是个孩子,一直只是破案,却初出茅庐,就要肩负这么多。 怎么才能行? 究竟……怎么才能行? 可是大哥却不说了。 “若有一个带头签的,就好办了。” 李治咳嗽着,看着床上已经形同枯木的霄冬至,而一帘之外,则是武则天。 武则天把最近的事情禀告说完后,李治就询问她王伏胜的地是否分下去,原本这是给徐有功的任务。 但武则天想的只是李治的身体—— “夫君的身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李治咳嗽着接受倪秋的针灸,柔声道:“也不是全没有,徐有功身上也有,他活久了,也能成为药引。但前提是,在他成为药引之前,我还活着……武家怎么说?” 武则天眼神稍微冷了三分道:“这几日就办了,贺兰绾绾已经按耐不住,打算合谋与……家中哥哥毒杀与臣妾,但臣妾还是打算留着他们,平衡许党所用。” 第131章 贺兰之死 华灯初上,武则天没有大张旗鼓,却也是带了不少亲兵护卫内监回到武家,为她的母亲庆祝生辰,据说,具体的生辰竟是前段时间才找江湖先生算出来的,非说要布置一场全家都在的家宴,就连出嫁的女儿都不例外,才能找回命格。 命格,算命之说辞,武则天这,早就不新鲜了。不过,她刚好也需要结果了贺兰绾绾,以免李治的病情被发现,也是刚好……需要见一见家人,全家都在场的场面,她还真是少见。 武家上下,灯火通明,精心准备的饭菜色香味俱全。 看着家人少有脸上都带着笑容,武则天仍旧维持不苟言笑,冷冷扫视一圈,便在众人跪下后,走向主座,直接坐下。 坐下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抬起头不甘心的贺兰绾绾脸上。 一段时间不见,她愈发的美丽又柔弱,武则天知晓她命不久矣,目光先垂下,是惋惜,是冷漠。 然而,贺兰绾绾的眼中只有挑衅和妒忌,以及野心勃勃! 她知道今晚的宴会是一场针对武则天的鸿门宴,而她贺兰绾绾今后就是武则天!她也和几位舅舅都说好了—— 国政要位全都是武家的,她才不像是武则天那个白眼狼,做一个被李治推到台前的棋子! 如今的李治无比听她的话,日日要她,只要她稍微拿捏,再生个一男半女,便可把整个大唐收入武家! “起吧,今日家宴,无需诸多礼节。” 随着武则天说完,贺兰绾绾第一个起来,她盯着属于皇后的繁华礼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是优雅地端坐在主陪的位置。 武则天没看她,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浪费她过多的注意力,她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亲人,心中泛起一丝悲凉,这个家早已不复当年,亲情在权力面前,不值一提。 门帘轻启,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气氛升温。 武则天只是吃,其余人心思各异,谁也不敢先举杯,但每个人都盯着武则天手边的酒壶…… 武则天喝了一些汤,汤足饭饱后,才是看向酒壶,举起来,顿时厅内一片安静。 她倒了一杯酒,又一杯,随即,向下分发—— “今日是母亲的寿辰,这第一杯敬母亲。” 武则天说完,拿酒的太监已经一路小跑放下,然而,大概是太过于“激动”,武杨氏一下将酒打翻,她哆嗦着,不敢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几个儿子的视线逼的她不得不低下头,跪下:“这……这服了药,今日饮不得酒。” “这样?也不必跪啊,母亲快起,我要折寿了,”武则天看着手里的另一杯,摇头:“罢罢罢,去,给我的好侄女,贺兰绾绾,敬上。” 伴随小太监的继续一路小跑,贺兰绾绾脸色刷然白了,武则天恍若不见夸赞道:“侄女,你今日容光焕发,真是我朝的骄傲,当是我们当今第一美人。”她说罢,将杯中的汤,举起来一饮而尽,“本宫今日也不饮酒,这酒就赐给你,你的姑姥姥今日不可饮酒,你可不能再推,寿辰,怎么能无人饮酒?” 贺兰绾绾心知肚明,这杯酒是家人的毒计,可是话说到这里,她总不能说自己也无法饮酒,也吃了药?可是若是喝下去,她看着酒杯,又看着周围的几位舅舅。 然而,武则天把她叫回来,“看舅舅们做什么?”武则天是发自真心的看着贺兰绾绾,缓缓开口再道:“侄女,你知道这杯酒的意义吗?” 贺兰绾绾一愣,咬紧牙关,摇头。 而武则天突然起身,当她走向贺兰绾绾,所有人都慌了起来,难道武则天发现了? 贺兰绾绾也怕了,可是武则天轻抚摸着她的发髻道:“你放心,这杯酒不会要你的命。因为,我早知道他们的阴谋。” 她说完,转身看向在场目光紧张的众人,还有不明所以的其他人,突然哀到极致,发出笑来—— “呵呵呵!都看着本宫做什么!吃,喝,高兴啊,母亲,你说是吗?” 武则天的母亲武杨氏此刻也是犹豫,她闭上眼,转动手上的佛珠,武则天才想起来:“哦对,母亲早年就斋戒也是不能饮酒的,倒是要我自罚一杯才是。” 她转了身走回去的时候,后侧的太监给她点了点头,她才是拿起酒壶,走回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毒酒”,“看来,女儿今日就是服了药不能饮酒也要替母亲来一杯了。”眼看武则天喝了,贺兰绾绾从刚才脸色死白,到这一刻,也是刻毅然仰起脖子,将酒杯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武则天根本没喝,哪怕是换过了水,她也是担心,顺着掩袖的动作而吐出酒水后,武则天就看到贺兰绾绾的目光忽然惶恐,接着猛然捂着肚子,猛得一口黑血喷出!! “绾绾!”武则天目光凌厉,猛然过去,却又止步道—— “都别碰她!绾绾!你!你是中毒了吗!” 武则天说的什么,贺兰绾绾已经听不到了,全身的剧痛,还有喉咙里不断涌出来的血,让她想要怒骂毒妇,妖妇,也骂不出来,只有咕噜噜的声音,以及剧烈的窒息感,让她喘不过气,掐着脖子,痉挛着—— 睁大眼,丧了命! 事情发生太快,大厅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面面相觑,全部跪下,谁也不敢直视武则天的目光。 武则天收敛所有情绪,注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她的家人们,最后才是脱下皇后的外袍将贺兰绾绾盖上才道:“看来,本宫赐予贺兰绾绾的……是一杯毒酒。”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几个武家兄弟更是脸色苍白,一言不敢发。 “这杯毒酒是谁为本宫而准备的,现在却被本宫赐给绾绾。而她是为了本宫死的……她是本宫最看好的大唐第一美人……可惜了……” 武则天好似遗憾又痛苦的语气,有人抬起头却只看到她没有任何表情,分明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吓得又赶紧低头。 而知道真相的都知道,武则天绝对事知晓了这场背叛,可她话里话外似乎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发酵变得更坏,“尽管……她替本宫死了,可是抛开这个误会,家族,亲情,力量仍然强大。”武则天走到自己的哥哥面前声音放缓道:“我武则天不是容易被毒杀的人,这次的事,算是武家没有查清。但是,母亲吃斋念佛多年,又是找回寿辰第一年,便不计较了。” 她的声音一转,很是温柔有力量,但眼神早就满是冷冽,“回了。母亲,万安。” 拜别,武则天出门后,又想到什么,直接道:“既是毒杀,不外扬,裹着……直接妆奁吧。” 武则天的命令,无人不从,尤其是这样毒杀计谋失败还在众目睽睽下被内涵后,武家兄弟几度要旁人扶起,而杨氏见状也只是摇头,随后念着佛号回去了…… 然而,武家事告一段落,许党却仍猖狂,那本杀手册原本就是专门弄来,专门针对许党,哪怕他狡兔三窟,所有的事情都留了好几手,根本抓不住,但是—— “就如同当日梁惠识之死,虽不能解大局,可也总归是抓到,杀了,能解决些当下问题。除了张家的几个,册子上还有许多,把这个差事交给狄仁杰,都不如交给徐有功放心……他的签名,不如,我们就帮一帮吧?” 解决武家后,武则天就几乎与李治隔帘“形影不离”,李治这边则查到:“许敬宗原本卖了地给高丽,近来大概是收到风声,又偷买了回来,他确实谨慎。” “何止谨慎,”武则天翻阅朝堂的手册,头痛,“他甚至大义灭亲,虽然还没有明确查到他把儿子杀了,可线人说他儿子早就不知踪迹,而他……现下上奏,要状告徐有功带走了他儿子。” 把奏本丢过去,李治扫了一眼,没拾起。 他今日并非处于病恹的状态,精神餍足,手盘菩提,目光深邃,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尊贵,缓缓开口,声深而沉—— “许敬宗此人,心术不正,实不可留。然杀之过早,恐惹祸乱……”沉吟片刻,似在斟酌,“徐有功扶起,迟早可以把他拿下。不出意料,已有人主动找他签白皮书了……” 武则天起初平淡,听到最后眉头微蹙,不解,“谁?” 事关重大,这第一人绝对是至关重要。 然而任凭她猜测:“是他家中?蒲州?还是……”追问一堆,武则天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可他不许相熟的……” 李治嘴角微翘,卖了个关子,“若直接告诉你,便无趣了。” 武则天沉思片刻,回顾徐有功的一路走来,猛然,心下有了猜测,“看来,普天之下能够撬动这件事的……也只有……” 她没说完,但当她看向李治时,李治的不予置否就是一种默认的肯定。 相视而笑的一刹那,灯火朦胧,夫妻二人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了最初相识的美好时光,当初也是这样秉烛夜话,一起讨论国家,讨论民情……区别在于那时他们是相拥,一恍惚又回到眼前灯下。 “臣妾其实有疑惑,若一开始,霄冬至就带人做这样的事,他在各个势力都盘根拒接,难道不行么?” 武则天疑惑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国土耕地收回,难道真的没有办法? “你以为他没试过?计划并非一开始就顺利。他之前的精心布置,在全国各地进行的调查和策划,才有今日一呼万应的成果。你想想朝廷中的那些老臣,就会明白,没有前面铺垫,光是老臣那边,唾沫都淹死人……所以,行不通,眼下是唯一的胜算。” 李治说完,有些疲惫,闭上眼,武则天也打算闭嘴,“明白,夫君休息吧。臣妾告退……” 李治复又睁开眼看着武则天的背影,笑道—— “你啊,是因土地已经收回,已经攥在了手中,你这才有了底气发问,也还好,徐有功一直没放弃。霄兄对他太过了解,他至死前都称,徐有功定会为大唐子民争取到公正合法的田地和律法,咳,这个霄冬至,还好不是敌人,太祖血脉带有胡人之血,你是清楚地,霄族属皇家一脉,若他有意算计,真怕,皇位都……” 武则天停下脚步认真听到这里打断,“夫君不可妄自菲薄。而且,夫君真的要休息了……少言,嘘。” 武则天把仅有的女儿家模样都给了李治,等李治点头捂住嘴,武则天才是再转身。 但等她走了几步,李治就放下手又道:“徐有功是个难得的人才……他若是再犯轴,丢出去打磨……”顿了顿在武则天皱眉回头时,他清清嗓子道:“他这番能够接受那些签书的好意就不错。” 李治也有想要说话的时候,地宫里治疗,倪秋跟他聊不到几句,如今棋局摆的也差不多了,他有些想要交流,但是身体也确确实实又不太舒服。 武则天没回头只一句“臣妾以为徐有功应该会接受好意”,这次是头也不回的离开,哪怕心中不舍,可是她不能耽搁李治治病。 长安城内外,又或说整个大唐,最近都因一件事而举国热议,那便是,国君李治最宠爱的「魏国夫人」贺兰氏离奇死亡,有人亲眼看到她是裹着皇后的礼服妆奁入葬。 而李治从那日又对外宣病,众人纷纷猜测是被武则天气病。 更有说贺兰绾绾是怀有身孕被杖毙,母子一起死的,有说武则天妒忌的……可谓是传的风风雨雨,但路过小酒馆的徐有功面无表情,他知道,这一切什么都不是—— 人家帝后好着呢! 贺兰绾绾就算死,也是被李治传染的毒,非死不可,裹着衣服大概是怕被发现,或者传染一类。 只是那毒…… 想到毒,徐有功想霄归骅了,但一想今后可能会连累霄归骅就宁可憋着,想不到,不想!也不愿意去问什么。 而就在徐有功又看到一位农夫准备走上前时,后侧突然传来了呼唤他的声音—— “敢问,是徐施主吗?” 第132章 签白皮书 宁静的清晨,阳光洒落在古老的道路上,给徐有功破破烂烂的衣衫镀上了一层金黄。 这几日渐冷,有雨雪,徐有功戴着斗笠要微微抬起才能看得到对方,竟然是一群僧人…… 他们同样走过金灿灿的阳光,站在徐有功面前,面容庄重,语气尊敬,礼佛后道—— “徐大人,您曾在古朴寺庙为众生打饭,施粥,您的善举深得人心。如今,他们听闻您在寻找人签字与白皮之上,特此,我和在场的僧人都是甘愿签名前来的。” 徐有功拿下斗笠,回礼后才轻摇头,语重心长道—— “徐某感激诸位扶持帮助,可惜,你们的签名不行,你们没有地。这次白皮签书,是为保护农夫,需要农户们……” 不想僧人微微一笑,早有准备的拿出一份地契,“谁说佛门没有地?早在太宗时期,寺庙就分给了地,每个僧人都有自己的地,不过,为了支持农民,许多佛寺都拿出了部分捐赠,这些都是一路走来的地契,总算是找到了徐大人……可以交给大人手上了。” 厚厚的一叠地契放在手中,徐有功都愣住了,等僧人再度礼佛后,徐有功才回过神,却是看着手中的地契陷入了沉思,该拿么? 拿,当然会对整件事起到一个带头作用,如今大唐格外看重佛教,无数佛教子弟肯定也会继续慷慨解囊,既解他白皮签名之困,又能拿到更多的地给农户……这无疑是好事儿,可是,他想要拿的不是这些地。 “佛门的地,徐某不敢承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厚厚的地契上,仿佛在见证着这段历史性的对话,徐有功很想拿,但还是俯身还回。 “阿弥陀佛,那就只能贫道们前往长安,亲自送给天子陛下了……但是徐大人,签名,总要得?”僧人再度询问,徐有功也不再犹豫,他们确实有地,有话语权,于是打开尘封的包裹,缓缓展开的白色人皮,铺开,签字。 随后,那群僧人便跟随了徐有功一起,共同投身到为农民们争取权益的白皮书签之中。 有佛教的加入,更主要的是有了带头效应。 许多的民众不再拒绝…… 一时间,白皮书竟不够签,有人提议列出大绢大纸大牛皮来,写上用白皮装订成册,徐有功应允之余,也迅速开做。 而与此同时,各级官员也在皇宫进行谈判农夫们和农田的处决。 “天后陛下,听闻您秘密安排了徐有功前往各处搜罗一些……什么白皮书,要,赦免一些杀人谋划,夺农田的农夫的罪?可有其事?” 朝堂之上的言官开启了话口子,下面铺天盖地跟随而来的就是各种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太荒唐了……等等早就提前串通好的词,这次是连许敬宗都无法站在武则天的一边,低着头,闷不吭声是他唯一能给武则天的保障。 徐有功的行动引起得不仅仅是一场田地的动荡,更是权贵们“赖以生存”的蚂蟥吸血生活,若是没有这么多的田地,他们早就饿死了,还怎么逍遥快活。 所以,暗中以许党为首的当然都是拒绝派,坚持要杀了这些农夫,把农田重新归给该给的人家。 “如此弄权朝野,不死何为?就连徐有功也该死!” 有人大声提议后,立即众人心照不宣的全部跪下,齐声要求:“请求天后陛下论罪处死农夫和徐有功!” 一声接着一声,可也不是全部,还是有些开明,以天下为己任的官员,却是……跟其他比起来,算少。 其中,还不不乏徐有功的家人,同僚。 面对这么多的反对者,他们能做的也仅仅是和许敬宗一样,站着,保持中立… “呵呵,所以,你们满朝文武竟是无一人为了徐有功说一句话?” 武则天的话,如同水落入了水中,没有丝毫的波澜和回应。 这就是朝堂。 或者说—— 这才是朝堂。 绝非是哪个人一句话说了算,而是权衡,是利弊,是东方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不好不坏也就是平衡。 同景下,在遥远的村落,徐有功与和尚们,已经成功地让白皮书上签满了名字,又接下来做了无数的签名,成册,最后成立一本巨厚,巨大的两本白皮书。 眼看着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的白皮书,徐有功目光有些炽热,因为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而是聚集了无数人的心血,还有真的炽热血液。 “接下来,只要向朝廷递交这份白皮书,为农夫们争取到了赦免就好……徐某在此,多谢诸位!” 徐有功直接跪下行大礼,磕头后,便是和僧人们分道扬镳,他们手持的地契还要走一段时间才到长安,而徐有功现下等不急,就要立刻动身! 毕竟,身在朝堂,徐有功心里也清楚,赦免并不意味着农民们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后面还有大部分农田没有得到解决,而且,他是看过图册也见过霄冬至做的手册,按照册上的记录,大唐的土地,仍然被地主和贵族所占大部分,而他目前走过的大部分农民生活仍然十分艰难,要想彻底改,还需要看看能否—— 借题发挥,索性用这次的民生民意,要挟贵族们拿出一些来分发……要是他的想法真说出来,恐怕要被满朝笑掉大牙。 这还异想天开想着拿出来分发?满朝文武如今都跪下,只为拒绝推动土地改革!拒绝把那些杀人的农民拿走的土地分走。 跪着的官员们祈求无果,对着武则天长跪不起,武则天早有所料,却也还是心中慌乱。 寒冬将至,风雪的阴云布满长安城的上空,她和徐有功的约定并没有宣告出去,其实那就是磨炼徐有功所用,也是把徐有功推出长安所用,而眼下的局面—— “怎么,诸位爱卿这是在逼本宫,还是欺负天子陛下如今病中,所以,以为本宫就好拿捏了?” 软的不行,直接来硬的,武则天也算是跟随李治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软硬兼施的手段要是还没有,就枉费了李治栽培她这么多年。 “金吾卫何在。” 武则天压低声音的一句金吾卫,让跪着要挟武则天的群臣一下抬起头,有些吃惊,而武则天看也不看只道:“去,把这些不站起来的,家中内外老小上下,全部带到宫里来。” 群臣愕然,有那吓到了的直接站起来,有一个站起来就有两个,三个……当然也有死活不肯起来的犟种:“天后陛下这不也是在威胁臣子么?既然天后陛下也说了天子病重,天后陛下也只是代理朝政,而便是天子也要跟随朝臣们一同商议,大唐可从不是一个女人说了算的时候!你若是要妇人之仁!那我等——就是不服!那混乱朝纲,乱搞田地,该处死的,就是要死!”说话的是朝中刚刚班师回朝的老将军,他一开口,不少站起来的就又见风使舵的快速跪下。 金吾卫以崔氏为首,崔玄直接走向那老将军,剑就放在了他的脖颈,“老将军,便是你德高望重功绩累累,也不该对天后陛下无礼!你这,也是死罪,该怎么判?!” 剑在脖子上,老将军也是冷笑,“怎么,你还真敢——” 没说完的话就停在了嘴边,崔玄杀的利索,干脆,人头直接滚落出去好远,朝堂,终于安静下来。 武则天抓紧了龙椅上的龙头,强迫自己镇定,就像是当年降服狮子骢那样,她闭上眼,深吸气后,在安静中缓缓开口:“还有爱卿有意见么?” 群臣瑟缩,血腥味里,谁也不敢说话。 武则天压着手抖,缓缓拿起那份早就摆放在旁的农书,“相信诸位大人,早就听闻,本宫有一系列的农业的改革和计策,可助农耕,其实,农民要地无非是为了粮食,若是日后粮食多了,多收税收不一样吗?这前些年啊,大唐不是天灾就是水祸,灾害……多次废税,减轻民负;诸位切记不要以为,这是大唐在剥削了你们,恰恰相反,民若不能安,何来税收?诸位爱卿,目光放长远些,大唐,可是要千秋万代啊……” 宫殿中的血腥气,伴随武则天的侃侃而谈,带着一种莫名的惊悚,武则天高坐龙椅,俯瞰着下方的群臣,“或者,说的严肃些,” 武则天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太宗曾言,天下之万民,乃每朝之根基,若欲国运昌隆,必须厚待百姓,使之安居乐业! “爱卿们肯定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像是死了的那个……一味的对上不敬,倚老卖老,那么,他的下场,就是一种警告。” 群臣们屏息,面露凝重和惶恐。最主要,谁也没想过,一个女子当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叫来金吾卫,直接杀了……老将军! 诚然老将军是退回来了,可是好歹也是功臣老将……殊不知,上回元理和崔玄去军队就已经把那老将的军摸了个一干二净,是知道绝不会有士兵因为老将军的死而谋反,武则天才敢杀他。 杀人,当然是武则天所不愿的,但是—— 她没有回头路。 朝堂这条路,本身就是铺满了人的骨血。 “所谓舍一人,救万民,杀之,本宫不会犹豫,罪孽,也背得起!还有谁呢?” 武则天已经调节好了情绪,她轻笑注视众臣,宛若神明注视众生。 而后,无人应答。 等了等,武则天才是又道:“看来,没有人再有意见,那么,本宫和皇上共同商议,思量将土地归还给农民,让他们耕有其田,收获丰饶。唯此,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大唐才能更加富强……可若再让发现,谁一味压榨百姓,收一时富裕,害长久国策,乱大唐的长治久安,令自己短暂繁华,那么——别怪本宫,无情。” 最后两个字说完,武则天站起来,群臣立即下跪,这次是全部下跪。 “只有让百姓得到利益,一个国家才能真正强大。中饱私囊能解一人之欲,却会毁掉整个大唐。若国之不存,此乃得不偿失。\" 群臣默然。 他们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不服武则天罢了,而武则天当众这么一手,让群臣都吓了一跳,土地到底给不给的先不说,眼下是纷纷附和道—— “天后陛下英明,此举必将使大唐更加强大……” 本以为就此退了,不想武则天走到许敬宗前,又停了下来,“许大人,许宰相,许相公。”她一连三句,让许敬宗有些发抖,抬头又慌忙磕头:“天后陛下……请讲!” 武则天的眼神锐利如鹰,声音深沉如海,“如今国库空虚,民生凋敝,你看要如何?” 话一出,群臣们再度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半点声音。 许敬宗也是懵了,“国库……空……空吗……” 他怎么不知道?但是他的职位确实也不该知道。 武则天了解他的花花肠子,也是吃准了他不会说,于是接着说下去—— “继续方才所言,本宫考虑,除了将土地归还给农民,再减少今明年的苛捐杂税,先让百姓有更多的收入,过两年再补税,这样,国库应该能从中获得更多的税收。你说呢?” 许敬宗向武则天行礼道:“陛下,微臣认为这个办法可行。只有让百姓富裕起来,国家才能真正强大……”话都说到这里了,他是必须表态了,纵然权贵们跟他打好了招呼,然而,他没有路可以走。 也是表明了态度,许敬宗深吸一口气,接着道:“陛下,微臣还认为,应该立即实施这个农田分发的政策,马上入冬,百姓开春才能真正播种,这样,陛下的计划才能实现。” 武则天满意的点头,直接宣布:“好,那就按照许爱卿的建议去做。许爱卿,你可要让大唐重新焕发生机!” 许敬宗额头都冒出汗来,嘴上恭维着:“臣不敢当,臣只能尽全力,鞠躬尽瘁!” 群臣们闻言,虽心中不满,但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 武则天也是目的达到大部分,却就在她准备退朝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通报—— “徐有功,请求觐见!” 第133章 朝堂论辨 朝堂内,原本杀一人而群臣畏之的场面,因徐有功的觐见再起波澜。 徐有功的突然出现,就如掀起一场看不见的风雨。 有臣道:“今日的争吵,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徐有功吗?”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挑衅。 武则天坐在龙椅上,目光如冰,冷冷地扫过整个朝堂。 她没有说话,但那股威严的气场已经足够让所有人都低下头去。而刚才出言的那人,早已猫在人群中,跪下再也不敢抬头。 但是这句话如同巨石落入水中,激起来千层浪,也扇起来一大把火—— “是啊,大家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决定徐有功的生死吗?” “天后陛下,您打算让徐大人就这么在外面等着吗?” 随后又有多人出言试探,话语中带着一丝讥讽。 “事情到底怎样,还是当面说清楚最好……” “对啊,对啊……” 朝堂上,局面又回到从前,可这次就连崔玄都不好办,不好强行压制了。 徐有功这人!太过刚正不阿! 说穿,就像之前他办案中遇到的恶人,每一个都对他十分的信任,因为—— “徐有功这样的忠正直士在朝为官,既不会因对方是好人而隐瞒罪行,也不会因对方是坏人就草率定罪,其实他为了农夫们说话,很是奇怪!天后陛下,把人传进来,当面说清……也是……” 有人再次大声说,并不担心徐有功来协助武则天处理农事,会多么厉害,反而,奸臣们不会再担心,武则天和崔玄会再肆意妄为,突然杀人! 只要徐有功来了,就绝不会对天后的“恶行”视而不见! 他会坚决扞卫正义! 所以,比起武则天,大臣们更想要徐有功进来。 朝堂闹哄哄的厉害,崔玄看向揉着脑袋的武则天,武则天心中又何尝不深知“徐无杖的‘威严’”,不过,她头痛是装的,就连痛苦的语气也是装的—— “宣……宣吧。” 武则天做出努力打起精神的样子,而臣子们则已经开始不避讳的窃窃私语。 武则天也在这时侧头对要去传话太监低声道:“徐有功手持的令可以拿走了。”自由出入宫,对“徐正直”来说还是太冒险。 可不让他来,场面会更失控。 他既来,说明白皮书已成,正好可以堵这群老东西的嘴。 但面上,她故意装出不太情愿的样子。 在一片混乱中,许敬宗的眼神与其他几个亲信交错,朝堂上,他们分散四方,但是眼下都朝着一起汇聚。 “徐有功的剑术超群,若是在外面暗杀,风险太大,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一直没有给所有人计谋的许敬宗终于有了计划,正在窃窃私语的大臣眼看到许敬宗等人凑在一起,背对武则天,也都悄然声音小了下来。 许敬宗则直接对这群心腹道—— “想尽办法,逼徐有功,撞柱至死。” 周围人微微一愣,旋即都睁大眼,心领神会:“妙啊!徐有功身为臣子,照规矩,是不能带剑上朝的。若是他在朝堂上出了事,那也只能算是意外!” “而且,就得用他的正直品格来攻击他,他不是以正直着称吗?那就让他在正直和生命之间做选择,看他的正直能值几钱!” “没错!人都死于自己的优点。我们就拿他的优点来逼他,看他如何选择。” 许敬宗的话语,犹如一场瘟疫,在朝堂上迅速蔓延开来,他自己早已离开,计划已经构思和下达完毕,接下来就是实施了。 旁侧有中立党,耳朵好的听到的,皱着眉,却不知怎么说。 刚入朝堂的人,哪个不是满怀一腔热血,一身正气? 然而,朝堂之上,尽是老臣,鲜有年轻面孔又是为何? 因为年轻的根本无法在这里立足,徐有功只具备办案之才,完全不够。 哪怕他的智慧和能力无可挑剔,可他性格过于耿直,这种过分的刚毅容易导致折断,并不适合在朝堂上立足。 朝堂的混乱切切声,随徐有功的身影从台阶一步步浮现而终止。 阴沉欲雪的天幕,不知怎得竟然破了口,像被谁撕裂抢出来的阳光洒在徐有功赤红官袍,若鲜血燃烧,沸腾,任由北风呼啸,袍子烈烈而他眼神坚定,手捧白皮书,稳得仿佛崖上千年劲松。 恍惚,许敬宗竟觉时光倒流,像又看到那个他曾设下千方百计要杀的红发霄胡人……霄冬至! 金光随徐有功走进朝堂而消散,仿佛只是来送他一程。 徐有功脚步顿了顿,想回头,没有回。 众人也恍惚回神,许敬宗亦回原处,余光扫见那红袍,愈发厌恶,随后,低低的视线在众人之间悄然穿梭,眼神紧锁在几个亲信的身上,微对视垂眸下达杀令,才回头站好。 武则天端坐高台,纵观局面暗涌,看到许敬宗靠近那些心腹,清楚知道他所想,更看到有几个做出杀的手势,如今他们要徐有功死很难,既不能死在宫外,徐有功太强,就想要让他死在朝堂上。 走到最前方的徐有功,目光与许敬宗相遇。 一刹那,许敬宗仿佛真看到那个红发霄冬至的眼睛,坚韧而决绝,忠贞正气又沉如磐石。 “臣徐有功,承蒙天子天后所托,始终铭记使命,全力查明真相。现今日已查明事实,与诸多僧侣和农户深入交流,获取了他们的证实与联署。他们共同证明,那些为夺回田地而甘愿赴死的农夫,实属无奈之举。臣特此申请,恳请陛下开恩,赦免这些农夫,免除其死罪,给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徐有功与其他臣子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会直接说事儿,不会一来一回的绕弯。 赤袍随着他跪下,褶皱在身下堆叠,似血色波纹荡漾,如烈焰灼烧着许敬宗的眼。 许敬宗的眼皮子猛然跳动了几下,他未等亲信发话,便决然地开口道:“作为朝廷的命官,还是司法参军,你该深知法律的重要。这些农户的行为,实属罪大恶极。如果轻易赦免他们的罪行,那岂不是给天下人树立了一个极坏的榜样,让人们效仿他们的行为吗?天后陛下,请恕臣不能妥协,臣坚决认为,这是不妥当的!” 许敬宗的“突然”转变,让整个朝堂的气氛和风向都随之变化。 一时间,原本刚才松口的声音销声匿迹。 大臣们议论纷纷,矛头直指徐有功。 “臣听说,徐有功在蒲州被称为徐无杖,似乎他的事迹多发生在蒲州河一带。天后陛下,此事您怎么看?难道徐大人是为了名誉而不顾律法吗?唉,他的用心实在是太险恶了!”一位大臣皱着眉头说道。 “是啊,他一直以正直自诩,但这次的所作所为,显然与他的名声不符。我看他不是在保护那些无辜的农夫,而是在为自己的名誉而战。”另一位大臣附和,话里话外,无不透露出对徐有功的强烈不满与质疑。 “名誉确实是一个双刃剑。有时候,人们会被自己的优点所迷惑,从而做出错误的决定。徐大人,你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要让名誉遮蔽了你的双眼。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可不要因小失大啊……”又有一位大臣语重心长地劝诫,甚至,看似好心。 武则天心中知晓,这几位都是许敬宗的亲信,必然是方才就达成共识,想要步步紧逼,将徐有功逼入绝境。 然而—— “诸位大人省省心吧,虽说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可下官这里早就不新鲜了!” 徐有功遇到的事可远比眼前糟糕多了。 武则天欣慰,崔玄也是把拔出来一半儿的剑插回去。 “大唐的律法赋予了人们言论自由的权利。”徐有功一人横扫群臣,掷地有声道,“但同时,也规定了诬告罪的严重性。诚恳劝诫,诸位大人们,可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下官真的会告罪,天后陛下就在这里。” 徐有功这些年受惯了冷言冷语,甚至石头,臭鸡蛋也是受过的,对这些早就不在乎了,甚至,都不像是对待武则天他还认真的措辞,对着惊愕的许敬宗还有那些人,继续舌战群臣—— “还有,莫非诸位大人以为,这些诽谤污蔑的话说出来,就会被信吗?擦擦眼睛吧,若真是如此,臣也就不必穿着这身红袍查案,应当是在座的各位大人啊!” 徐有功说的,武则天都要低头用袖子遮掩才能不被看到笑出来。 这个徐有功,还真是……出走一趟,归来让人刮目相待!! “大人们又真是为了大唐的律法而发声吗?还是说,是各位大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故意攻击下官呢?若是下官心志不坚定,真是个沽名钓誉的,恐怕此刻已经撞柱子,死于此。” 徐有功的话说完,整个大堂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而紧张。 大人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惶恐。他们原以为徐有功会轻易屈服,却不曾想他竟如此坚定不移!这还是之前那个一心求死,甘愿死也要告天后的徐正直吗? “徐有功,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一位大人在许敬宗的连续眼神杀下,主动出来大声喝道,脸色涨得通红,终于憋出来了—— “你口口声声说不是为了个人名利,却一再顶撞宰相大人,这难道不是为了个人名节吗?” “欺人太甚?为了个人名利?”徐有功先是重复,随后一声冷笑,“说得好啊,下官何苦与各位大人争执不休呢?徐某脱了这身皮,虽不才,但也绝不非沽名钓誉之辈,所谓顶撞上官,是因为他犯了错! “身为国之宰相,岂能不为民着想?”徐有功说脱就真脱了衣服,红袍之下竟是破破烂烂的里袍,“徐某是个不畏个人名节的,若畏,早就学那明哲保身之辈,或安享荣华富贵的,锦缎加身!” 他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都不用多说,便是在场的人也都愣住,连带许敬宗也是微微皱眉。 然而群臣太多,一位大人再度站出来,冷冷道:“徐有功,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嚣张脏污天后陛下的眼睛!” 徐有功面不改色,平静地穿上衣答:“大人们若是没有可以攻击徐某或者关于农夫的其他异议,下官这就辞官了,不会再来脏污什么。” 一路话赶话到此,众人才是猛然语塞,逼他去死难,他说辞官,他们就更无法反驳。 一时间,整个大堂陷入了僵持之中。 武则天轻轻地放下手,似被头痛所困扰,淡淡问:“太嘈杂了,所以,到底争论出了什么结果?许爱卿,徐爱卿,就你们两位,有什么可以分享的结论吗?”她倒像是置身事外的神。 “回天后陛下,臣该说的都说了,不该扯的也扯完了。” 徐有功故意扯远话题,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无所牵挂。 准确地说,当他拿到那份签名齐全的白皮书,返回长安的那一刻,他肩上的重担已经减轻了一大半。 也因此,徐有功才敢于以游刃有余的态度,戏谑也是压着愤怒的耍了这群老谋深算的狐狸。 如今,他计划在破案之后辞去官职,游历四方,深入了解各地的田地律法,只希望解决这里后,能够找到一种不需杀人的方式,来夺回被侵占的良田,以及田粮! 当然,徐有功也清楚,真正的目标许敬宗还需要时间去寻找证据,他和李治约定了十五年的时间。 十五年,徐有功看着皱紧眉头憋不出话的许敬宗,暗自握拳,这个老东西最好十五年内别死,他定要把这个老东西绳之以法。 这段时间里,他将继续致力于寻找正义的途径,以期在不流血的情况下,为受害者夺回他们的权益。 许敬宗则用尽了全部的思绪,终于想到了,立即平稳而有力道:“臣认为还是不妥,这些农夫的死罪,必须定下!不能说,他们的田地被权贵所侵占,走投无路之下才采取了非法手段!他们的行为就是有错!而如果眼下,只看重赦免,忽略律法条文,等于忽视了实际发生的事,那么大唐的法律又要来有何用?” 第134章 白皮书案 许敬宗的话让朝堂上传来一阵唏嘘,接着又是陷入了一阵对于徐有功的接二连三的攻击,翻来覆去无非还是,知法犯法,故意卖弄自己的徐无杖的名声,想要留下好名声…… 徐有功也陷入短暂的沉默,等到武则天抬手,示意他说,他才是道:“臣刚好持相反意见,正因为知法,所以才更明—— 律,不应只是冷冰条文!而是要为人而存,为义而存。 若非要说起来,还是以最初的案件梁惠识来做例,若是那些乡绅员外不阻挡救火,又或者他们阻碍后被绳之以法,梁惠识不会参与到这次的农夫圈地活动; 而农夫们,当你们深入了解他们的困境,见过他们那双满是疮痍的农耕手,就该寻找今后避免发生的合理解决方案,而不是今日简单地给予死罪……” 有些话,徐有功早就和武则天说过,至此刻与朝臣们讲出又是另一种感觉,因为武则天是内心支持他的,可许敬宗的观点就不同了—— “呵!笑话!你是在说,让大唐的律法好好反思?律法出错了?” 剑拔弩张的较量,不是一触即发,而是早就压着火儿。 “天后陛下,臣以为,此事既关乎律法的尊严,又牵动着朝堂乃至大唐每一个人对律法的态度,徐有功简直放肆!” 放肆之人,挺直脊背,从容沉静,不为所动的继续陈述:“非也,律法乃国家之基石,但太宗早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若水,律设之初衷便是是维护民之利,民之意,它是整个大唐的公正与和平,既非僵化之物,又非一味的遵循人情而不鼓礼法,天后陛下,臣以为,执法者需以人为本,灵活运用律法,方能实现真正的公正!以及——” 放肆就放肆了,徐有功索性放肆到底:“臣要状告,许敬宗再三诬告与臣,前有上回状告天后;中有他犬子写封信诬告;如今,三次!恳请天后陛下做主!不要让我等一心为了大唐的臣,伤心!” 都是找皇帝哭诉,找天后哭诉,徐有功可能以前不屑于做,但是要看对什么人,比如之前的石通天,他也是打得的,许敬宗之所以他不动手,是怕一拳给他送西天,他该死,徐有功不能死,他还要活,要活很久,很久。 徐有功经过这一段时间,这一段事,早已经剥下一层层的皮,蜕变了几次。 许敬宗面对徐有功的状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身姿微微倾斜,仿佛猛虎盯着猎物一般,目光锐利而狠辣。他轻蔑地说道:“徐有功,你少拿那些幼稚的言辞来喷粪!老夫到了这个位置,还需要靠污蔑你来提升自己的地位吗?” 徐有功听到这话,抬起头看向天后,面无表情,但正是这种毫无波澜的反应,更让人觉得气愤。 “那可难说的很,”他平静地说:“万一您觉得我比您年轻有为,未来不可限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下官也确确实实为国为民做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值得您去嫉妒。更何况,下官还有很多优秀的地方,这也是您无法否认的事实。” 半死不活的腔比正常的声调更要恶心,许敬宗被徐有功的回答气得一时语塞,脸色铁青。 “况且,臣能在这里,跟您当堂——当面——已经算是,在您心里,有些地位了,多谢大人赏识了。” 站起来的徐有功行礼,周到。 他个头比许敬宗高出不少,行礼后低头看许敬宗,许敬宗脸色降红,哪怕心中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但凡他反驳一句,就是在自己打脸! 许敬宗气哼哼地拂袖,转身继续道:“人情固然重要,但律法之威严岂能因此而受损?若人人以人情为借口,擅自曲解律法,国家秩序何在?徐有功,你少攀扯二三,你蔑视律法之行为,实应以死谢罪!枉你一直虚名!” 许敬宗怒斥时,环顾四周,眼神愤然,这群废物,一群废物,还是要他来! 然而徐有功根本不接招,微挑眉梢,仍旧平静应对—— “许大相公所言,过于偏颇,还是没有深入了解啊,隔行如隔山,正因为下官在司法处,才更知人情与律法非但不相悖,反而相辅相成。也只有人情与律法兼顾,方能使社会更加和谐。执法为民,何错之有?比如现下,我若一味的拉扯您就是污蔑我,您觉得……如何?” 许敬宗被驳得再次哑口无言,面色铁青。 他挥袖大怒:“一派胡言!天后陛下,徐有功他妖言惑众!公然藐视律法,理应处死!” 徐有功神色坦然的环视四周,声音铿锵有力:“若真有错,那白皮书,算什么!” 说话间,展开白皮和白皮以外的所有签名—— “差不多得了!许敬宗大人!所谓执法为民,岂能不讲人情!这——就是我带来的人情,你若是只在朝堂上用你那些不三不四的亲信们来跪下,一起污蔑于下官,那这朝堂呆着还真是没什么意思!” 武则天喝止,“徐有功!你放肆了!” 武则天的开口让朝堂上本就紧张到极点的气氛愈发的紧张,而当众人屏息以待时,武则天又放缓了声音道—— “徐爱卿,其实言之有理,所谓律法需有人情味,执法需为百姓子民,此乃太宗之治国理念……” 许敬宗闻听此言,面色大变,接着就跪下,“天后陛下,臣只是为了……”这搬出来太宗,许敬宗就怕了。 武则天抬手:“无妨,起来吧许爱卿,你只是为了维护律法,并无大错,而徐有功……你虽然是察觉了这些,可是想要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属于你浓墨重彩一笔,还需要在这尘俗中,再行打磨,这些白皮书很不错,但是……你以下犯上多次,是为不忠,为了查案与家中断绝关系,又属忤逆不孝……如此心态,哪怕你才华横溢,断案高超,本宫也无法容许你胡来放肆,还需再锤炼,什么时候你心态变了,再行给本宫上书,又或——长安需要你时,再行召来。” 武则天一句句说完,走下来,徐有功则是微微一笑直接俯首谢恩—— “臣,替天下万民,万农,领旨谢恩!臣这就辞官……” 这场辩论,至此,无疑是徐有功取得了胜利。 但崔玄听得有点烦,可心里也清楚,这事儿其实没有彻底落实下来,就算是说好了,也不会把田地全部解决,可能还是会变,天后陛下若就这样让徐有功走了…… “谁说你可以辞官了?”武则天声音忽然又冷了下来,徐有功一顿,抬起头,疑惑。 这不是之前说好的么?他都计划好了…… “周兴,你可还记得?”武则天问,徐有功猛然抬起头,倒是给这家伙忘了也不是忘了,而是这家伙留着制衡他爹给李治看毒病,徐有功心里就把他划出去了。 “此人去年进士及第,也是精通律法之人,今授河阳县令,你便临时做个县尉,协助与他将该地的刑案过往案件处理,至于之后,再行商议,诸位,可还有异议?” 徐有功听到河阳便略感不妙,这地儿,不太合适他去,太繁华,且历史悠久。 秦为河雍,汉置河阳,竹书纪年记周襄王去过河阳,春秋更记,天王狩猎都于河阳…… 这么个处置,真的不是明贬实升么… 旁人也惊愕,但是不敢说话,因为许敬宗没说过徐有功。 更有一点是,许敬宗不想反武则天,只能说徐有功好命,朝堂上不少还有权贵心腹,都是以许敬宗为首,眼看许敬宗偃旗息鼓,纷纷也只能低头作罢! 徐有功抬头,看到武则天温柔和认可的目光,心跳迟了迟,这次是真谢恩,毕竟他是要长远走下去的人,是要长远活下去,要跟这群恶贼,混账斗到死的…… 不止许敬宗,还有李素节!一个都逃不掉! 同堂的许敬宗闭眼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 同景的四皇子李素节也是长叹一口气,他已经休养好了,可是心也好累。 好长一段时间里,他每日看着自己的伤势恢复,也每日看朝中局势,可是……还是看不清! 看不清帝后,到底他的父皇是真病了,还是被控制了,又或者……还有更深的计谋? 他反正不敢乱来,不敢再对付武则天了,毕竟如果他的父皇李治都不是对手,他凭什么?? 而同景下的李治,在回忆,在翻阅,这段时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倪秋什么都与他直言,他大抵是等不到徐有功活成药引子的。 人要死,都会忍不住回顾这一生。 李治翻阅着大唐的历史—— [贞观十一年,太宗令,民间多发展农业,提农耕术,推行均田制和租庸调制,轻徭薄赋,崇尚节俭,遣散宫女三千多人,下令免去四方珍贡,农业及民生欣欣向荣。 十一年二月,除京师外,全国各州县都置劝农使一员,招抚流亡回乡,授田给予耕作以安定民生。」 这是他的父皇李世民的;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河东道地震,晋州地震,累计死五千余人,群臣议论。又三日,二震,还是晋。免除二年的赋税徭役,又给宗室、元老功臣们加官进爵。十一月,晋州三震。冬无雪。] 这是他李治才上任时的。 太宗走的突然,他接任时就是接连的天灾人祸,冬天甚至没有雪…好容易挨到改元永徽,不想晋州…继续又震。 当年他虽为皇,却也只是二十岁的少年,只能对大臣们承认错误说:“朕登上大位之后,定是赏罚不公、政教不明,导致晋州等地多次发生地震。诸位爱卿,要上书,评论朕的过错,让朕及时整改。以祈求风调雨顺……” 这也是被载入史册的,可认错转变不了什么局面,晋州还是第五次地震。 灾害多,不是重点,重点是,不能及时的解决, 天灾,人心齐可解,人心险恶,就难了。 一些畜生横生枝节,收敛兼并土地,粮食给不到位,让这天灾扩大了灾难,甚至早在太宗时期就已归附的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在这时,也反叛大唐,自称可汗; 同年,雍州、绛州、同州等九州发生干旱蝗虫灾害……齐州、定州等十六州爆发洪水…… 若非霄族暗中出手解决不少问题,真挺不到永徽二年。 那半年没灾没害,李治终于有了喘息机会,想要解决内忧外患,然而……还没准备好,地震又来了。 晋州第六震时,李治都以为或许老天爷真在警示于他,警示他与原本是庶母的武则天…动了情! 照规定,新皇必须要在先皇死后,前往感业寺烧香。 那一年所有人都欺负他孤家寡人,甚至他年纪轻轻就要被长孙无忌强迫封太子! 什么情况才封太子?那是皇帝乐意了,才会封太子!可他不是,他是被逼封的王皇后中意的太子。 直到武则天的进宫,他才觉得自己是皇。 当然,这里有王皇后的功劳,她为了打压萧淑妃,想要武则天分走萧淑妃宠爱,而武则天入宫,起初也不过是他李治的一步棋子,可是在永徽二年,他发现武则天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武则天封为昭仪这年,李治找到机会如何摆脱长孙无忌, 这个所谓的长孙无忌,世人都以为是武则天杀的,实际上不是。 长孙无忌本是李治的亲舅,可他不仅欺负李治,更将李治同父异母的哥哥李恪打上了谋反的名。 当年,李治都不用审讯就知道李恪根本没有参与谋反,他是被冤枉的,可当他询问长孙无忌是否放人,长孙无忌只有一句—— “如果将来有人在以庶长子身份做文章,这就是对皇上的威胁!” 那是李治最后一次在舅舅面前露出孩子的怯弱,他哭说:“舅舅,吴王兄是我的兄长,我不能赦免他死罪吗?” 第135章 徐怼怼怼 记忆中的长孙无忌舅舅,冷冷的望着自己道——“陛下该以社稷为重,不应困守于手足血肉之情!帝王家,最是无情!”  于是,李治闭上眼,仿佛还是昨天。 他的哥哥吴王李恪,在永徽四年二月被杀,年仅三十四岁。 很巧,李治如今也到三十四岁。 哥的死让李治明白,哪怕本无意谋反的人,却因拥有了庶长子的身份而有了借机谋反的可能性,因此被置于死地,实属—— “众望所归”。 而这归根结底,用霄冬至的话来说—— 是嫡长子继承制度的原因,甚至可以说,是整个皇帝制度的问题。 适合当太子的,因为身份而不得不遵循君臣之礼,不适合当太子的,一直都忌惮有能力有才干的皇子,只有当嫡子之间的竞争不存在的时候,才能解决一切。 最好是—— 王朝也不复存在! 一切制度都去掉,可在那之前啊—— 他李治也必须慢慢得成为了杀伐决断,笑着杀亲舅舅的人。 他也记得自己那日坐稳高台,目送他的亲舅舅离开长安,一转头,手一挥,他就知道—— 长孙无忌,在路上……必死无疑了。 至于,未来谁才是大唐的皇位继承人? 答案,有一万种可能。 他需要,他也想要一个真的能为天下着想,让百姓安居乐业者,不论身份,也就在这时……武则天带着农书出现了。 李治至今也不确定自己走的每一步棋对不对,但扪心自问,他是想要一试的,所以,当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派系先土崩瓦解,李治脱离了众位元老的掌控,就扶持了武则天起来。 对内给武则天处理,自己对外,同波斯等国家交往,再从军事上,笼络了西突厥、百济、高句丽,也是这个时候霄冬至“种”了毒,但是,这混账是自己调制的毒,等他李治解决了朝中的根深蒂固的问题,杀了那群老混账,今后,畅想着—— 无论是恢复科举,还是编撰《唐律疏义》,再继续均田制等……都可以。 那一年,李治和霄冬至时常交流到深夜。 真是眼看大唐从频繁的灾害中恢复了欣欣向荣,可这欣欣向荣只是表面。 霄冬至在某个夜晚割破了手,李治亲自为他包扎,他眼睛只是盯着他一路找来的地图道:“要真正的解决,恐怕得有人死,非死不可的话,这次让我来吧。” 霄冬至说完,包扎好了手上的伤口,随即微笑看他,递上早就准备好的农夫策—— 白皮书案由此拉开序幕。 对于徐有功明降——不说从红袍大臣变成县尉了,就说他从前是县令,被贬为县尉……这就等于是一撸到底了,然河阳那地方却实在是好,有道是宁为城里一座宅,不要乡下百亩田。 河阳历史悠久,徐有功这官撸的,叫人不敢太小瞧,就更别说他手里还有的杀手手册捏着,谁敢说话? 徐有功刚刚离开朝堂,就被武则天传召。 后宫,书房。 徐有功跪地道:“臣徐有功,向来不擅长编造谎言。那本所谓的杀手册,其实是天后陛下您用来威慑、警醒许敬宗...甚至,所谓的杀手,背后指不定也是得到了朝廷、或许,是天子的默许。” 武则天对徐有功的直言不讳并不感到意外,如果他不把真相揭露出来,那反倒不符合他的性格了,,但她还是故作生气,斥责道:“徐有功,你不要肆意妄为!口无遮拦!” 徐有功现在是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压根就不想在朝中为官,什么明降暗升,他会在乎?先把周兴的事暂放在一边,他目前最为关切的是这本杀手册的真相,所以言辞更放肆了—— “绝不容许随意而行的是律法,但陛下您自己的行为也相当随意。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那册子真如你所说,任由下面的人草菅人命,却不出手制止,那也是咎由自取的知情不报……” 徐有功的话音刚落,武则天就情绪激动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满口胡言!不要再提什么‘知情不报罪’!”武则天虽然是指着徐有功的鼻子骂,但徐有功在私下的言辞比在朝堂上还要放肆三倍:“看来天后陛下对这个罪名心知肚明。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徐有功!”武则天气得拍案而起,满脸怒容地瞪着徐有功,显然是被他的言辞激怒! 外面崔玄听到拍椅子的声音,立即推门进来拔剑,被武则天一句“出去”,抱拳“是”了一声,立刻退出去,退出前,他狠狠瞪了一眼徐有功,这个小东西就不能省省心?当真是天子天后惜才,想要培养,要不—— 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真够恃宠而骄的! 徐有功却不是因得宠而傲慢自大,他是真什么都不在乎了,包括生死,若是说的高尚些,是达到了超然物外的境界,甚至对生死都毫不在意。 他眼神冷冽道:“看来陛下的脾气也渐长了。若是无话可说,臣就告退了。”说完,他便欲起身告退。 武则天对徐有功的这份从容与傲骨,一方面是束手无策,可另一方面,每次想要发怒时,看到他正直的眼神都会有些无奈地压制下去。 她试图解释:“爱卿,那些死去的人,其实也并非全然清白无辜,他们也是有罪在身的……” 徐有功眼观鼻鼻观心的一句:“不信。”跪下磕头,他是真要走。 “回来!”武则天对徐有功是真没脾气,“徐有功,你还不明白吗?朝中,就没有清官,也没有奸臣,有的只是——” 徐有功站着没回头道:“用臣之道,陛下的用人之道,臣没兴趣,也用不到。”徐有功打断说完,武则天也走了下来,直接拦住了他—— “徐有功,你变了。” 压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武则天放下手。 香气略过鼻尖,徐有功吸一口气,憋住,坦然承认:“是的,陛下。臣如今这副模样,实是被天子天后、霄冬至,以及那些棘手的案件所逼,尤其是许敬宗和四皇子的所作所为,让臣不得不做出改变。” 武则天默然片刻,眼中闪过丝赞赏,嘴上却轻叹一声:“有一说一,你的耿直性格确实难得,”微微侧头,武则天扯着他袖子,“回来吧,徐有功,你说说,认为自己是忠臣还是奸臣?” 徐有功被扯袖子微微一愣,不赶走了,语气中带着一丝颤—— “臣不敢自称为忠臣,但臣也绝不是奸臣。臣只是让陛下和天后都感到头疼的疼臣。” 武则天笑意不藏了,轻挥衣袖,示意徐有功退下:“还挺有自知之明,疼臣坐下吧,也没有外人了。” 武则天坐下,徐有功也坐下,但是皱眉不悦道:“是没有。家常饭也是吃过的,不算外人!” 武则天没反应过来:“嗯?”什么时候带他吃饭了?还是说的李弘? 不想,徐有功是把仅有的讥讽都给了武则天:“天后画的饼,挺香的。” 武则天直接笑了,“你!你这泼皮!”记忆里的徐有功是个话都懒得说的,脾气情绪都很稳定的,不过,这么能够说出来,反而代表他确实没那么生气。 所以,武则天也调侃:“是啊,我还给你跪下过呢。” 但徐有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饶人的接着嘲笑:“呵呵,下跪臣子算什么?您有能耐,让犯人下跪认错,才是厉害……” 武则天接不下去话,苦笑:“非要这么聊么……” 徐有功恢复冷冷,“无话可说,就不说。臣走!” 能给武则天甩脸色的也就他一位了。 但是武则天仍旧不生气,只是深吸一口气,再次语重心长道:“徐有功,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要小心李素节,你送去让崔玄关押的那几个人目前是霄归骅管,但是今日以后是要交给刑部的,许敬宗是难以直接撼动,你可能不太了解,本宫告诉你—— 他在军中也有不少关系,你所见的只是冰山一角,如今,陛下还想要南北征战,暂时动他不得,以免发生兵变,到时候对于大唐不利,你要知道覆灭只是一瞬间,更别说,他还有一些水利漕运之事……如今长安的粮食全靠着漕运运送,许敬宗私下联络了不少的南方粮商,这一点还需要慢慢图谋。” 徐有功倒头回听这些,而有了之前的经验,第一个反应就是—— “所以把我送到河阳是为了……” 没说完,徐有功一皱头:“可水利漕运乃是国之龙脉,他也敢?” 武则天也是不再打趣什么,这次是真的头痛,揉着太阳穴阖眸道—— “别小瞧势力的渗透,人都是慕强的,高位的人想要往下渗透太容易了……况且国家许多事都需要粮草和……总之,运转一个国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就这么说,连本宫的周围也都是眼睛,如今今日可聊也是因崔玄在外。所以,你这次去河阳,正好可以好好观察一下各个方面,从繁华角度好好观摩体悟其中的错综复杂,届时弘儿还是跟着你,你要继续费心。” 放下手,武则天看向徐有功,眼看刚听到弘儿没反应过来的徐有功愣了下,才是鞠躬抬手:“臣并不想带他。” 武则天皱眉:“怎么?他的数帮不到你了?” 徐有功道:“并非如此,是真觉累赘。臣一个人死不了,带着剑术傍身,多个人多个掣肘。” “无所谓,他周围有护卫,武林高手很多,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现,你大可以放心,他跟着你,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武则天说到这,徐有功才是皱眉—— “那他……不能花臣的钱。” 搞没搞错—— “天后天子那么多钱,让臣养儿子这么久……想想都觉得亏。” 徐有功不拐弯抹角的耿直态度,让武则天忍不住笑出声来—— “徐有功,你可真是敢说!把钱花在百姓身上是理所当然,但要是养大唐的未来储君,那可就亏大了!” 徐有功也不甘示弱,回道:“天后陛下,臣要提醒您,养儿育女是父母的本分,臣下可不敢当!! “至于官粮,臣下自会好好享用,养育储君的责任可不就只能交给皇后娘娘!” 武则天发现徐有功当真是有好口才,若是在乱国时代,只怕一张嘴就能说死一个,不,十国。 也是因此,武则天忍不住再调侃道:“可是徐有功啊,你拿了本宫发的俸禄,养本宫的儿子,难道不应该吗?” 徐有功终于被武则天的大胆言论逗笑,“陛下,臣领取您的俸禄,是为了维护正义,而非养育太子!臣之职责在于维护法律的公正,也非为陛下抚养儿子。至于您的儿子,自有其父,不应由臣来承担养育之责!如果非要的话——那是另外的工钱。” 武则天听后一愣,旋即明白徐有功之意,不禁哑然失笑。 当然,她也知道徐有功是说笑,轻轻摇头,无奈笑道:“徐有功啊,你真是……好,给!本宫还是给得起的……” 武则天的眼睛眨了眨,盯看的徐有功低头,抿唇,然后深吸气,道:“若无事臣告退了。” “去吧!周兴已经在那边了,你到了记得告诉他,他爹和陛下都好。让他好好做,记得给他爹写信!”武则天说的,徐有功心中明白,明白所以笑意全无,只有苦涩冷漠,然后礼拜,拜别。 只是让徐有功和武则天怎也没想到—— 徐有功的掣肘会来的那样快。 同景,徐有功离开皇宫时,李素节从朝堂得到今日的讯息,就看透了一切,那便是—— 过半的朝堂和权贵都对徐有功极度不满!却又碍于杀手和武则天,所以杀不得徐有功~ 这事儿,难解决! 无论是在宫外刺杀,还是朝堂逼死,都没办法。 但李素节有! 他看了一眼就看明白了,弄了好大一圈案子,连带他李素节都差点搭进去—— 根本就只是为了农田! 第136章 两张白皮(没错!就是开篇没查到的那两张) 李素节思及此处,还有些后怕。 还好他李素节从头到尾没露面,而唯一接触的周兴不知道用了什么计谋,居然也能撇出去。 当然李素节也想到了,肯定归功于倪秋,倪秋还是有点医术的,父皇身体一直欠佳,也许是倪秋有了办法,所以赦免了周兴,连带他也一起释放,或者就是父皇确确实实保着他呢,至于武则天朝堂上那句,徐有功不孝,多年不联系家里,恐怕就是警告了—— 别碰徐家。别要挟徐家! 这会惹怒武则天。 君无戏言,更无废话,不警告就不会刻意点出来和家里不联系……可是……谁也没说过,提过,霄家。 霄家,霄冬至,霄归骅,李素节是早就查过的,查到东西不多,可正因不多! 越是查不到,越是反应了霄家肯定非常重要! 至于具体重要到什么地步尚不清楚,可普天之下能够做到让他一个皇子都查不到的,就只有……天子,天后了。 再综合眼前,所有人都参与了农夫田地白皮书案,李素节不难联想,这事或许父皇也在其中一环,甚至是主导者?而把一切都看做是计谋,那么—— 可怜的只有王皇后和其他皇子! 但是,他李素节应该是不一样的,至少他没有被波及,父皇也没有找过他,提过他,甚至,李素节暗戳戳想,他父皇是不是怕他先动,所以让二哥拿了兵符先动?但这一切暂时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眼下发现了绝佳的机会,可以笼络群臣的新办法—— 那就是霄归骅的命! 如今群臣瑟瑟缩缩,暗中支持四皇子的上官仪王伏胜都处死,他急需一波新支持。 “去,把花月夜带来。” 花月夜自上次被徐有功二度赶走后,就又回到了四皇子府,许敬宗中间找过她问为何没有杀了徐有功,不过,碍于四皇子的面子,没有杀了她。 而花月夜回来后每日不再弹琴唱歌而是看书学习智慧,来到李素节这里,欠身后,就听李素节诚恳道—— “月夜,是你出马了,你去想尽一切办法,把霄归骅骗来,务必,让她身上一根毒虫都没有!而只要抓了霄归骅,徐有功必然投鼠忌器……对!只要这样,徐有功必倒下!” 而徐有功如今看起来是被武则天不喜的,可实际上,身为局外人,或者说经过这一日的朝堂辩论,傻子都看得出来,根本武则天就是帮着徐有功的! 若是徐有功倒下了,武则天也会没有人可用,那么,农夫的地就顺理成章拿回,后续的田产场面,李素节无心关照了,反正他是卖人情的! 倒是对于折磨霄归骅这件事…… 花月夜答应出去后,李素节就眯起眼,一想到霄归骅那样的女人,变成花月夜这般,逆来顺受,今后被他狠狠折磨,抽打,李素节就已经心跳加速—— 一个女人再强有什么用? 只要被睡过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就是看不得霄归骅那副高高在上自以为什么都掌控的样子!很想要踩下来,最好……最后,再狠狠地三刀六个窟窿,放血而死,当然,这件事不能他出面,万一,徐有功发疯杀了他呢? 而花月夜走出去后,表情就冷了下来。 接到指令的第一瞬间就知道了李素节的计谋,谋害徐有功她是做不到的,霄归骅是徐有功的人,她也不会碰!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她走出门,居然看到霄归骅在四皇子府的后门…… 眼看道霄归骅,花月夜眼神晃了晃,揉了揉眼,到霄归骅喊她:“花姐姐。”花月夜上前,拽着霄归骅就跑! “你过来干什么!” 一直跑到很远,花月夜惊恐至极,左右看着不确定有没有追捕和眼线,才是怒斥:“你来干什么!你……你不该跟徐大人一起!” 霄归骅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花月夜,还被她拉扯走。 但是霄归骅也很直接道—— “我来送死。” 花月夜愣住,皱眉,接着撒开手后退——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我没想要害你!这次真的没有!” 她解释着,慌乱着,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被戳穿! 霄归骅倒微愣,接着,笑道,“果然啊,四皇子是必要害我的。那我就来对了,他打算怎么害?” 花月夜听得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看,慌张无措,被霄归骅走过来拉住手,对视:“不用怕,我确实犯了罪,天后下令把农夫们放了,我也完成了任务,那边的几个粮草官送给刑部后,我就……没事了,可二哥虽然赦免了农夫们,我却不是农夫。所以,我是来送死的。但我的死,必须有价值!他若害我,他其他的恶事可能能躲过去,但是我要他害死我,付出命的代价!” 她说得这些,让花月夜愣住,失神好一会儿才是清楚明白了霄归骅的意图,可正因为清楚,所以才更不可思议,“你疯了吗!你……你这么好的人,你不该死!”她皱紧眉,反抓住霄归骅的手:“你也不能死!徐大人还需要你!” 霄归骅很是高兴花月夜能够有眼前的想法和态度,笑着摇摇头说:“他不需要我了,我也已经走到了我该走的地方,接下来,我只会给他拖累而已,他是神仙,不该有牵绊,更不该有什么掣肘的,我留在他身边迟早会出事,与其以后等着别人害我,不如……我主动给他解决问题……” 花月夜疯狂摇头:“你疯了!我不同意!我不会做的!我……” 霄归骅仍旧淡然笑着:“可是,李素节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你那些酒楼里的朋友,你的琴师朋友也被他囚禁了不是吗?你难道不想救赎他们吗?带走我,然后以我作为条件,把你的朋友们,全部放出来,等他们安全了,你也撤……”顿了顿,霄归骅低头,又略有苦涩道:“我只有一点要求你,若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好好对二哥,不可以再害他。” “不!你若是不在了,我一定害死他!”花月夜愤怒的说,“所以你不能死!” 霄归骅抬起头来,眼里有些泪痕:“你不会的。” 花月夜咬牙道:“我会!我一定会!你!你根本不知道,那个混账如果得到你,会怎么对你,你看看他是怎么对我的,他……”花月夜直接拉扯胳膊:“这就是他做的。” 伴随袖子撸起来,花月夜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一道道烫伤鞭笞的伤痕让霄归骅终于收起笑容,皱了眉。 “这些不算什么,我身上更多!所以,你千万不要来……我已经……放弃了月夜酒楼的人们,我也已经说了,所有的罪孽我来背负,我也和神仙许愿了,我绝不会再害你们任何人。你们值得活下来……我们愿意赴死!” “可是,我还是活不成,算我求你。帮帮徐有功!”霄归骅突然跪下来,花月夜愣住,“你!你别这样!我也会跪的!”她也跪下来。 二人跪着,手握着,霄归骅叹气,然后无奈道:“不是的,你听我说,好姐姐……我倒是不怕你说的这些,虐待……相反,这对我来说,不过都只是白骨人肉,我吃过的苦和痛比你看的多得多,我倒是乐意以此偿还我的罪孽,只是,你要知道,我这双手也是……杀过人的。” 她低下头,垂下眼眸,说的叹气,“若我真是一身清白,我还真宁死也要跟着徐有功,可我不是,我从小就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也杀了不少人,有些计谋也是我跟着实施的,农夫们是为了……农田,奔着死去的,可我不是,我只是为了徐有功,我没有大义,只有一个小我,所以,论罪,我杀了人,是该死。所以,不是你把我交上去,是我求你,我们一起设计一个计谋,你也解脱,我也解脱了……眼下,是我求你让我死得其所,姐姐,给我一个解脱。求你了!”霄归骅的眼神太诚恳。 花月夜惶恐的往后退—— “不,不要!你……你走!走啊!!!” 霄归骅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然后,磕头,行大礼。 花月夜直接抱住自己,缩紧了脑袋,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不要怕,不要犹豫,姐姐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我是姐姐,我未必能够和姐姐一样再好起来。姐姐也很苦……所以,我们一定要让那些苦的人付出代价!”霄归骅跪着前行又找到花月夜,花月夜皱着眉,“可这不应该用你的命……我……我这不就害了你吗!” 霄归骅继续诚恳道:“不是,姐姐若真能帮我死,又拉扯下四皇子,那么,你是救了我,你让我变得干净了,让我洗干净了罪孽离开……哪怕,被那畜生折磨,我就当是赎罪。” 花月夜仍是摇头:“我真的做不到,我怕我会……” “你可以,姐姐,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 “徐有功,你去找徐有功啊!……” 花月夜还是不肯,然而霄归骅苦笑一声:“徐二哥,他心中只有案子,恐怕巴不得把我丢下,已经到了河阳了吧……” 此刻,河阳。 “河阳是军事重镇你晓得吧?那边就是河阳节度使的府衙,你徐有功应该知道,设置这个,主要是为了干嘛吧?”周兴从老早前就每日在城门口等待徐有功,终于让他等来了,二人骑马在街上,周兴指着节度使的府衙:“诺,那里,管辖黄河以北、太行山以南区域,防御北边牧民入侵,保障北方的边疆安全!节度使这地儿一设,河阳立马是重中之重的重镇!河阳节度使管辖范围包括怀州、卫州、郑州、汝州、陕州等,以及,河阳、河清、济源、温县和汜水等五县。所以你该知道……我这个河阳县令……” “很多案?”徐有功直奔重点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周兴眯着眼在马上颠儿颠儿的任由晃悠:“倒也不是,你听我说完啊,咱们河阳三城是在黄河这边修建三座城池,三城互为倚存,是黄河北岸的军事要地,军事机构,什么招募军队,防御工事,都在这里,所以……人员混杂,案件诸多,你记得你还剩下的两张白皮吗?” 徐有功眉目倏然一凌,“你这儿有线索?” “嗯哼,可不就在这片儿,霄冬至的计划里,标注了河阳,但是没有详细写,不过,我再给你介绍一下这地儿,这里经济,位于黄河和济水之间,所以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漕运,都很便利,盛产的是优质粮,也是咱们大唐重要的粮食供应地之一,至于手工方面就更别说了,纺织、冶炼、陶瓷远销各地,各国……再有,你知道的,经济发展起来,文化也快,许多学子前来求学,所以文学做的也不错。” 周兴只是提前来了一段时间,但徐有功皱紧眉觉着他好像是住在这许久,“你倒熟悉。” 周兴摸摸鼻子,“干什么,我就不能好学学习一下吗?告诉你,我挑灯夜读,学了很久……认真的想要在有生之年多做一点实事,直到……我爹死,我跟他一起死。” “……”徐有功没接话,继续询问那两张人皮:“那人皮……”说的时候,感觉空落落少了点什么,是霄归骅。 虽然霄归骅一向是有自己的主意,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想着心口闷闷的疼。 周兴跟他想一块去了,提起来:“对了,你过来,归骅怎么没来?” 徐有功冷冷道:“少惦记她。” 周兴勒马拦住徐有功:“不是,是怕她想不开,你要知道她一直把你当做神明一样看待,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她做了那么多事,我怕她会……我说,你该不会直接就过来,没带她吧?” 徐有功心中也有不好的预感,可是他已经习惯了,霄归骅一直追随着他,所以他直接就到这里了,当然,周兴也想到了,皱了皱眉,再想他已经赦免了农夫,而徐有功接着说,“霄归骅那边,我早就说过让她活着……应该没事!” 周兴才是松口气:“那如果是这样,她肯定会来。不过,我还是担心,我这样的死皮赖脸的玩意,我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我怕她想不通,她太高傲了,她就是你带出来的翻版的你……所以,这段时间,看书多了,学习多了,有的时候脑子放空了想到她也会想到你,疑惑—— 你说我到底是喜欢你妹呢,还是喜欢你的品质呢?” 第137章 寄诀别书 周兴最后的话峰急转,让徐有功皱紧眉,终于不是平淡以对,而是冷冷道:“别恶心我。”说的冷漠,可心中确实也惦记霄归骅。 附近有驿馆,徐有功策马前往,写信给长安,想下又给蒲州家中来了一封,因为按照他对霄归骅的了解,霄归骅是一定会回去的。 但是他这次想错了,或者说,他忘记,又或者说他是压根不在意那件事,所以才忘记,但是……蒲州,徐家,霄归骅不会回去了,她也寄回去了一封信。 “真的不回去再看一看吗?你……你在这世上已经没有牵挂的人了吗?”同景下,花月夜也和周兴扮演着同样的角色,她还是想让霄归骅活。 霄归骅却捏着信封,苦笑:“不了,我本就……或者说,我们霄家打算重新回到朝廷就是想利用徐家,现下二哥哥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去徐家……我不配的。” 花月夜低头,咬了咬下唇皱紧眉,还是叹气:“我还是觉得可惜,你要知道,我们女子本来就弱势,多少年才能出你这么一个人才,你若是死了……” 霄归骅嘴角轻扯,“我死了是小,我能把那个畜生拉下马,才是重要。我不是白死,别说傻话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你那么厉害,难道没有假死的办法吗?”花月夜红着眼,她是真的做不到看着霄归骅死,可是霄归骅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谁又规定了‘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倒不怕鬼,更觉得……是归处。” 她看向远处的红火夕阳,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在这世上早就无牵无挂了,唯一的牵挂是二哥,可是如今二哥已经走到了他该去的位置。 “那万一,以后还有人害他呢?!就算是剑术超然,要是毒他呢?”花月夜说的,霄归骅还是笑,摇头:“不会有什么能害他了。” 毒,她的血就是百毒汇聚,百毒汇聚的她才能救一个徐有功;而徐有功不说毒死别人,却也是可以不受别人的毒戕害,想要杀徐有功除非陷害,但天后和天子那边都不会杀他,就算是为了—— 他那身药引子的血… 可是她就不一样了,她若不死,这世界上就还有另一份解药,徐有功就还有危险,只是这些她不好告诉花月夜了,就是倪秋也不知道…她的医术,她的毒术,以及她和她哥真正的密谋与规划。 事实上,她叫霄归骅……也是取自,规划。 她是规划的一环,最后一环就是以她的死给徐有功清扫最后的障碍,也是保徐有功活着的最后一重保障,不然,等到后面,当他们发现徐有功不会吐虫子,不会吐血时,再找她,就糟了。 花月夜再道:“你就……不喜欢徐有功吗?你不会舍不得吗?” 会不会,不是不喜欢,是太爱了,所以—— “我喜欢他,所以更要保护这个大唐,这是他所愿,而我总是想要成全他所有心愿的。” “……”花月夜低头,哽咽,啜泣、 她自认做不到如此大意凌然,也是因为做不到,更想哭了,“可我觉得你应该跟他在一起,只有你配得上。”却低头哭,没看到霄归骅苦笑了一下,恰恰就是说,怕到那个时候,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所以她从来不敢,也不会和徐有功展开任何…… 记得起初是怕进一步,会朋友也做不了;到后来,是就算能做得了朋友,可又能怎样呢? 只会让她舍不得,所以—— 那种感情,也是不能说出来的了。 两边的信,几乎是同时合上信封,起身走向柜台,准备发出。 这边,徐有功的简单:「三妹,见字如面,吾在河阳,静候你归。」 没有落款,但一个归字,已经把他放置在了“家”的位置; 那边,霄归骅的比较长些,厚厚的两页纸,承托着是这一生都没有完成的心愿。 霄归骅捧着最后手有些发抖,因为信件一经印戳就注定了她必死的结局,她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闭上眼,再一次,脑海里略过那张清风明月的瘦削脸庞,最后归于那日的黑白棋盘,纵横交错,以及那一句—— “落子无悔!” “……” 这边,柜台小哥问:“姑娘,还寄不寄了?” 霄归骅点头,“嗯。有劳。” 她在山上,已经选好了今日的路。 那边,柜台小哥问:“这位相公,两封都寄么?” 徐有功颔首,“嗯。有劳。” 随后,信,同时盖戳。 只是属于霄归骅的那一封暂时留下,一摇一晃的翩翩若断翅的残蝶落在箩筐中。 那一幕,在霄归骅眼中,落得是很缓慢的,触底的纸张沙沙声和吵闹的声音不能比,配合花月夜捂住脸哭的梨花带雨,有点震耳欲聋。 转身离开,霄归骅恢复了一贯的沉冷态度:“花姐姐,你这样好像赴死的人是你。” 花月夜哭道:“可他会用你来对付徐有功你知道吗?” 花月夜说:“我知道。” 花月夜擦着鼻涕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有办法……”霄归骅靠在花月夜的耳边,一番耳语,走出驿馆……另一端,徐有功和周兴则是离得很远,主要是徐有功走得很快。 周兴上马继续带路的时候,一想到衙门里堆积如山的案卷就又垮了脑袋,“话说,你能不能忙完了你的案子再帮我处理处理公务,我真的不行,我真的要累死了。我觉得这对我就是很大的惩罚了……我爹都没见我这么用工过。” “……”徐有功恢复冷漠,稍迟抵达衙门口,才道:“可以考虑。” 衙门口,有正经值班的衙差,眼看周兴回来,列队整齐。 周兴则离得老远,先凑过去对徐有功道:“我可知道你的脾气没有让人夹道欢迎,咱们直接这么进去了啊。” 徐有功满意这点,终于不是冷漠,点头表示认可。 周兴看他点头就莫名受用,高兴的龇牙,“来看看我的县衙!” 徐有功纠正他:“这是大唐的县衙。” 刚说完,却听到周围人喊他县尉大人又有些不明,他并没有自我介绍,下头人倒不怕他,也不怕周兴,跟周兴同款的龇着个大牙冲他乐—— “县尉大人,您没来的时候,咱们周县令就已经命府衙里的画师按照他说的描述给您画像了!” 徐有功心中更满意了,没想到周兴能这么细心,嘴角扯了下,可想到他吃人……又作怪,而且必死无疑,又是笑容瞬间消失。 周兴却因为那昙花一现而愣住—— “你笑了是吧?你你你,你们都看到他刚才笑了是吧!” 周围人对周兴和徐有功倒都不害怕,想要点头,可看徐有功冷脸往里,莫名不敢说话。 而下面的人不说话,徐有功又往里走,周兴只能追,倒是不再在乎自己所谓的面子被踩在地上摩擦。 或者,这么说吧,他没有死都是拖了眼前徐有功的福气,当然也是托老爹的福气!!! “跑啥啊!笑就笑了,还害羞是咋的……”周兴扯东扯西,试图把丢掉的面子捡起来吹吹灰尘戴上,然而徐有功冷漠,直接问:“最后两张人皮的线索在哪。” 周兴翻箱倒柜的开始找,没回头道:“说起来,那两张人皮的画像,比例图,你不是也有吗?拿出来!” 徐有功的确有,而当他从包裹里拿出来时,周兴也翻箱倒柜的拿出来了两张图—— “诺诺,看看是不是差不多?” 两张图一对上,确实有些地方很相似。 “这边的画师肯定没有你的比例图来的准,但是,这也是群众一个个口头调节出来的,确保八成相似,能相似这么多,就可查下去!”说到这里,周兴把图放下,凑到徐有功跟前,声音低三分:“最主要,霄冬至的计划里有「河阳」,虽然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可是,我绝对听我爹说过霄冬至去过河阳……甚至,我记得不错,你也来过这里。说不准,到这里,你能想起点什么来!” 徐有功微微一愣,心跳漏了半拍子:“你说,我来过?” 周兴听到这就挠头有些心虚:“是啊,你不是……中毒了嘛,你肯定记不得咯,但是我记得,我追过你来这里,但是我爹把我喊回去了,他说河阳这边不适合我参与,会死……结果,呵呵呵呵呵,现在我真的要死啦,所以给我弄到这里当县令啦!” 徐有功对于后面的话没有特别的注意,可是前面听得他心慌,他确确实实,完完全全不记得一丁点。 而周兴接着道:“至于那两张人皮我是见过你的画稿本,所以,我来到这里整理案件,看到第一眼就给天后陛下打报告,然后,我就知道了……你肯定要来!就开始了各种迎接你的准备……” 徐有功努力把自己从空白的记忆的影响里,摘出来—— “图,是哪个案子?” 他扫向桌面一堆的文案,周兴就突然傻笑,完完全全和刚遇到那个故意装厉害的周大人大相径庭,天壤之别。 “这个,就更有意思了!你等着!” 周兴直接蹲下。 徐有功在桌子这边,觉得腿被什么抵住了。 皱着眉,低头眼看到周兴推着一个大麻袋出来—— “这袋子的东西,是我分类好的……你看着啊……” 周兴从桌子底下推出一大麻袋后就钻过桌子底下,从徐有功的腿边,站起来,拖着麻袋……直走到厅堂中央。 “您瞧——” 伴随麻袋里的文书,全部哗啦啦倒出来—— “这里……全部都是……那两个人牵扯的案!” 哗啦啦倒出来的小文山,让徐有功皱眉,走去后,也蹲下,接着皱紧眉头,翻了翻,“无头案……这……有头吧?” 他说的是那两张皮,如果没有头,怎么可能会有比例图。 周兴就嘿嘿的龇着牙再大笑—— “哈哈哈,是不是头大!我给你讲徐有功,虽然我感谢你,可看你不高兴,我怎么就这么高兴……你瞧这都是无头案,实际上,它就是无头案……” “住口。”徐有功发现了,他脑子时好时坏的,自己打开案卷,翻了会儿,终于明白了,抬眸问—— “所以……这里是说……福家,全家都被灭口,割去头颅,并且,是三百口人,头颅一夜间,全部不翼而飞……而根据周围人的口供得到眼前这两张图是这家的大老爷,二老爷,他们当日竟然被叫走了,而其他的人长相……却没有特别详细的?” 周兴点头有些崇拜的看着他:“对!一般都是这样,对大人物都格外关注,至于门童或者什么的,都是草草略过,记不住太大长相只能大估摸画。你真厉害,看了看就知道了……” 徐有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难得,因为这里的案卷后面记录除了身体不一样,其他的词,几乎都一模一样,所以剩下的也就不用看了,大估摸数了数案卷就知道了。 “那这两位老爷是什么关系?”徐有功问的时候直接盘腿而坐,虽然记录差不多,可还是要好好看一下的。 “这个啊,就说来话长了……”眼看周兴又要说没有用的废话,徐有功直接道:“长话短说,最好两句话说完。” “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这边的大户粮商。”周兴总结的倒还行,徐有功想到前面霄冬至的手笔,直接询问:“他们家的田产铺面呢?” “归公了,”周兴直接躺下来,靠着文书瞥着徐有功:“但你可别怀疑公家,粮草什么的都可还在公家呢,这案子是因为太大,在这边被压下来了,三百口人……就是地震一次都死不了那么多,还一夜血洗,哦对,这个割头颅的,连家里的猫猫狗狗还有马都没放过,案卷上有案发时的草绘图,你看看,三百口全部被挂在家里各处……这边画师倒是还行!” 徐有功翻看图册后再问:“案发地点还在么?” 周兴一挑眉:“当然啊,就知道你要问,所以看到案子就把整个院子周围都清空了,甚至……”周兴靠过来对着他一番耳语,徐有功皱眉道:“其实……罢了,你给弄出来也好,这样的大案,是一定要好好验尸的。” 话是这样讲,可心里,徐有功又泛起来嘀咕,这案子—— 田地没有关系,跟大哥还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倒也习惯了。 徐有功闭上眼,心里明白自己真正怕的不是有关系,是有关系的这些人,又是为了天下大义。 第138章 三千多斤 福宅,曾经是河阳县的骄傲,屈指一数的两大善人,乐善好施,乃至福的牌匾都是百姓们篆刻送来的……周兴一路走一路介绍,直至抵达。 如今的福宅,已经成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靠近就觉得寒气逼人的案发现场。 从宅子破落的红灯笼和石狮子上的红绸,不难看出这里必然曾经繁华,如今却只剩死寂荒凉。 宅门的红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木头的原色。 门环上还残留着一些干涸的血迹,无声控诉这里曾经发生的惨剧。 周兴上去开门,里面杂草丛生,宅内弥漫席卷来得是经久不衰,令人窒息的血寒交织的气味以及淡淡的尸臭。 风吹破灯笼,吱呀作响,若亡魂的哀嚎。 徐有功沉脸走进宅内,枯黄的落叶在脚下炸裂发出呻吟的脆沙声,远处,则是风摇晃着几片褐色纱窗,呀呀仿佛喊着疼…… “喵呜!”几只野猫突然从深草丛中惊窜而过,徐有功一贯镇定,后侧有什么东西猝然一顿,好像谁躲在那,把周兴吓了一跳。 徐有功眼神微沉,“是猫,你胆子这么小。” 眼神略过草丛后的一模龟缩的影子,徐有功不打算主动戳穿那人,对周兴说完,眼看周兴一路小跑过来,“我才不怕!” 徐有功只是转身继续走,边走边道:“这些猫身上沾满了泥土和枯叶,显然是长久以来都住在这。它们的出现,恰恰证明了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 “是啊,这早就成了荒废宅子,案子没有破,房子也不会卖,当然,卖了也不会有人买……再往前,你就知道什么叫做窒息。” 不用往前,这里的气息已经让人窒息。 一路拨开草丛往里走。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云层,洒在草丛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随着徐有功步步深入,脚步声匆匆沙沙,周兴更害怕了,因为总觉得身前身后,都有沙沙声,而每当他停下来又听不到后侧,只能听到前侧。 草,很深,他告诉自己,自己是食人魔,是杀人魔,不怕,可是没注意过去几只猫他又是吓得直接抓紧了徐有功的腰带—— “徐……二哥,等我……这草太高,路太多,别迷路了。” 反正死不承认害怕呗~ 徐有功没有戳穿,就像是不戳穿后面那位,再小心走了没多久,草丛渐疏,眼前豁然开朗。 徐有功看到了他此行寻找的东西—— 石板上干涸的黑色血迹,阁楼和墙面,柱子上斑斑驳驳的血迹喷洒…… 这些血迹,在阳光下愈发显得阴寒刺眼,而习惯了与凶案现场打交道的徐有功只是看一眼,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当时残忍的现场画面—— “一刀毙命,拔出来……然后再割头,悬挂。” “随后,有人过来,第二刀……拔出来,继续悬挂。” 徐有功在脑海中重现现场,仿佛能看见那些受害者惊恐的面孔,听见他们绝望的呼喊,他不怕死人,但是仍旧觉得不寒而栗。 继续往前走,逐渐有房间,家具散落一地,有的被砸得粉碎,有的被掉落的灯盏烧得地板焦黑,当然,地板上最多的还是残留的黑褐色血迹,斑斑驳驳地挂在每一个角落。 “这里,更多的人……不对……不是一个人行凶,不对……”徐有功分析着,“后面,这些人好像没有什么反抗能力,他们应该……中毒了?” 这个推测让他惊愕,更让周兴惊愕,他瞪大了眼睛,“啊不是……你没有看到尸体的情况下,就已经推断出了一切?不是,你真神仙呢?!” 周兴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和不信,又莫名有些兴奋,“你还知道什么?” 徐有功冷冷指向地上痕迹,“不是神仙,是这些痕迹不对。”他的手指划过地面,仿佛在半空中留下线条,周兴顺着他的手指看,发现—— “你这样,感觉像是血液从这里喷溅?” “是,”徐有功看了一眼周兴,“你也是吃过人,放过血的,难道没有观察过血液的喷射形状?”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无奈。 周兴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这……我那那时候犯病,都兴奋死了,哪会注意观察这个,不过你说这个,确实像是我给别人放血的时候,嗯……这个喷射,确实像!”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无奈,低了头,眼神闪烁着思考,如果自己没有被丢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而是跟霄归骅一样,开始就跟着徐有功……会不会也有今日徐有功的分析? 徐有功没有因为周兴的反应有所变化,他仍旧冷静沉着,继续分析—— “后面的人按照地上的血液看,应当是倒地后直接被割头,因为血液都洒落在这里。若是高处,比如方才的现场,血迹应该会溅得广泛。 “这么看,这些倒在地上的人,必是吃下了某种毒物或者迷药,案发当天是大节日么?一定是,那天的食物中被下了药。前面没吃的,都被站着割了脖子,是前院的下人,后面……大概就是从宴会厅逃跑的人,你看血液都是朝着这边,脚就是在那边……” 徐有功边说边比划,周兴听得连连惊叹—— “太神了!我!我服了,真服了,徐有功,确实如你所说,那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 徐有功看的都是死亡的仵作记录,没有标注具体的案件,周兴也不想全部落下风,接着分析:“这么看,中秋是个全家团聚的日子,凶手是故意利用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家仇的嫌疑,不能排除!” 徐有功难得点头,直接表示赞同—— “分析得很有道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周兴故意道:“你分析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觉得你就是事后诸葛亮!窃取我的成果!” “嘿你可真厚脸皮,厚颜无耻哈!”后面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周兴吓一跳,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了,“你你你,你啥时候来的!”恍惚脑子里划过去什么,周兴脑子没转过来,元理已经说了,“从你进院子,害怕的抓着徐有功的腰带开始,我就一路拿着尺子在后面盘算比划呢,徐有功,说的都对!从血液的学数来看,确实是你分析的那样!” 徐有功只是冷冷淡淡的面对,周兴这会儿明白了,“你早知道是不是?”对徐有功说的,徐有功只是转身继续走,继续观察,元理追上去:“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徐有功,我警告你,可别欺负我母后!” 徐有功已经猜到他身份,不算意外,冷冷一句:“没有。” 元理死倔道:“你有!” 周兴惊呆了,“母后……我去,你谁啊。” 徐有功替他说:“李弘。” 周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我!你……靠,还好当时没吃了你!不对……我当初怎么没吃一口你呢……”周兴开始一身的冷汗,但紧随就有些后悔,这可是真龙天子血脉,可惜现在他对人肉不感兴趣了,准确说,是心病还需要心药医,他不断的努力,不断地作恶,不断的吃人,都是小时候累计的创伤太多,如今都好差不多了。 元理倒对此不以为意,不再害怕,只是看着徐有功道:“徐有功,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了。真没劲啊!” 徐有功没劲不是一两天,观察眼前地上的毛发。 伸出手小心捡起来地上干涸血液之中几搓很明显的金丝虎毛发—— “这里不该有猫……猫……不该在这。” 他前后颠倒的说了两遍,周兴才是跟到旁边来,“啊?” 元理却一下明白:“我知道,猫很害怕人,不会轻易的靠近人,除非……是熟人!” 周兴翻白眼,哪怕他是皇子,可是周兴也不在乎,他都要死的人,管你什么皇子,皱眉说:“肯定是熟人啊,刚不说了,是和这家有仇,那肯定熟悉的人……” 没说完,被徐有功打断了—— “为何这样说?” 徐有功看着两双不明白的双眼,思索了下,重复问得更清楚道—— “为何,一定是熟悉的人才能和这家有仇?” 周兴愣住,元理也愣住。 愣住不是因为这个问题难,相反是太简单—— “不是,这还不简单?因爱生恨,斗米养恩,担米养仇的……没有开始的好,哪来这样的深仇大恨,当然你说的那种纯坏种的,比如周兴这样的,杀的人,组团来报仇的话……” 元理的话没说完,被徐有功摇头否决,“不是。我要得不是这个答案,周兴,你来说,为何一定是熟人。” 周兴想的倒是跟元理差不多,但是介于他对于这边的了解,又和元理有所区别—— “坏种,不可能,所以我才愣住。” 刚才还说了,这福宅的兄弟俩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的好人,就连牌匾都是百姓们自发送的…… “所以,元理第一种说的很有可能!” 周兴的答案,徐有功还是觉得不满意,总觉得哪里不对,说不出来,可是,就觉得不对!!! 元理咂嘴,皱眉:“可是,我来的路上听说了,这案子,全家都死完了,可以说五服内都没了,能问哪个熟人啊?” “邻里问过么。”徐有功最喜欢走访,周兴直接道:“早问过,跟你学的,但给出答案的不多,当然还是他们一家乐善好施,福,看到了吗?这是大家赐的福,他们是有福之家!” 元理挠挠头,不知道怎么说,“难办哦!”随机想到什么,“那两张人皮能找到什么线索吗?” “那两张人皮的线索很少,但是,因此展开的线索却多,首先,他们找过梁惠识。而既然找大夫,肯定本地也找过……现下就去找找医馆文化。” 徐有功说到最后,想到梁惠识,还是觉得心中难受,若是梁惠识没死,他可以询问一下梁惠识,或梁霜,可如今都没有机会了。 “如果没有线索,去问邻里吧。” 把宅子走完后,徐有功就带着两只出去,直接奔着驿馆,医馆等,询问这福家的兄弟二人是不是有疾病,结果还真问到了—— “他们家祖传的头痛病啊!” 大夫不遮掩道:“是啊,出事当天他们中秋还头痛,过来找我呢!” 徐有功接着问:“头痛病?你怎么治疗的?” 大夫摆摆手:“我治不了,可是我有个堂兄叫梁惠识,他会经常来这边,他来给看得病,可后来……说起来也惨,我这远房堂兄啊,家里也跟被灭门了差不多,可惜是被几个员外给……说多了,总之,都挺惨的!” 徐有功没有问到自己想问的东西,但总算是明白自己为何总觉得哪里遗漏了什么,可他明白了,心中也更加不舒服了。 那就是—— 如果宅内的人数是对的,那么,又多了两具不同的尸体……混杂其中,也许这两具尸体就是破案的关键。 还在,查案只会距离真相……越来越近! 深吸一口气,徐有功把想法说出来,周兴和元理也皱紧眉,明白其中的厉害,既然尸体数是对得上“全家”,偏偏,两位兄弟的尸体却被梁惠识拿去剥皮……就代表这里面还有两个鱼目混珠。 “可怕。”元理瑟瑟发抖,徐有功眼神冷冽,周兴则努力的想要真心办事—— “不怕,有你这个大神仙,肯定能解开这个谜团,肯定可以一切都迎刃而解!” 元理则是不甘示弱加把火道:“其实我之前在汝川流浪的时候,他们都说梁惠识治疗头风特别好。可惜他已经死……” 徐有功却皱眉,点出来一字—— “头。” 他的注意力在头上,元理听了也在思考:“啊!我忽然想到了!我知道了!” 周兴都不带看过去的他说个毛线,周兴比较识时务,“你说说,我听听是你的离谱还是我的离谱!” “头割掉了,就不痛了啊!”元理说出这种离谱的话,都不会引起注意,“毕竟若是为了头痛发疯,不是不可能。头痛,直接剁掉!解决!” 周兴直接没有话好说,徐有功却点了一下元理:“那么多头,一颗头十斤,三百颗,当天想要运出去也是个问题。” 元理一顿,彻底茅塞顿开:“啊,对啊!三百个十斤……我去,三千斤呢!” 第139章 三百白骨(结尾加了一段转折) 那边说完,周兴又补充道:“还有猫猫狗狗算一起,不止三百。” “三千多斤……那就有意思了……”元理目光深沉,开始了眼珠子乱转,心算,不够,又低头掏出来本册开算。 徐有功在这时候却想到之前查的段鸿朗,他那缺失的三千斤粮草……会是巧合么? 当然不是说,这里和那里一定有关系,毕竟离了那么远,只是一想到他一路走来都在被安排,眼下下意识就联想过去也不意外。 “我记得,之前他们要弄三千斤粮草都很困难,3000斤的头至少马匹和运输是个大问题。”元理上了路后,就开始了认真考虑,周兴也加以补充:“我觉得,地点别忘了,河阳,临近河流,水运便捷又经济……” “必然是水运,运输三千斤的‘货’…走马车很容易被发现。” “还会流血,发臭!”周兴补充。 徐有功则沉思着,“应该不会直接丢在河中,因为那样会被发现……” 周兴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那么多头颅放在哪里不会被发现啊?” “所以,是放去海中,那就需要使用大型的船只或木筏来承载货物,查一下能通到海的河流,这对你县令来说,不算难吧?”徐有功的话让周兴觉得自己一文不值,但本来自己也就没什么值得说的,只有一句:“好!交给我!” 徐有功又想到:“再把所有能够通向那条路线的……我指的是,从福宅到码头的各种长距离运输路径,具体的时间估算就交给元理来算。” 元理这边已经列出了一堆的数来:“我已经列好总数了,接下来交给我没问题。” 徐有功喉结滚了滚,其实还有没说的,就是……验尸的环节,他再次想霄归骅了。 虽然早就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适应后很难改,可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直到自己遇到,才发现,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一样。 所以,再开口的时候,周兴和元理明显感觉到了徐有功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寂低沉—— “剩下的……尸体,和现场,我来检验,分头行动。” 而元理和周兴听他讲到尸体和现场就难得二人一起敏锐意识到了,少了霄归骅,因为往常案件都是徐有功勘察现场,尸体先交给霄归骅看完了一遍,随后再进行斟酌尸体细节。 “我说,你从长安出来就没找一下三姐啊?”元理忍不住皱眉,“我可声明啊,我以为三姐跟着你走了,所以我直接抄近路来这边追你,可跑死了好几匹马。” 徐有功只是低眉,周兴对此却是难得一掐一个准,“不是徐有功的事,一直都是归骅追着他,他去哪里,霄归骅暗中跟随,需要就自己出来……” “凭啥要人一直跟着啊……人家还是女孩子呢!你……”元理没说完,让周兴拉住:“算了吧,他眼里男人女人没区别的,而且,我那么喜欢归骅我都认了,这就是他们相处模式,再说了……徐有功他这里有问题……”周兴最后指着脑袋,元理愣了下,看着徐有功的黑脸,黑脑袋,点头,认可道—— “对,是有这么回事……他脑袋不好使……” 徐有功脸色本就不好,因为霄归骅心情更是深沉,再被骂,神色彻底冷沉,毫无修养道—— “滚!” “得咧!”周兴带着元理麻溜儿的上马就跑,跑了几步回头:“尸体就在院子的后面,那边的庄园也是他们家的,就地掩埋,已经挖出来了!” 徐有功没有理。 周兴回头追上元理,却是有些担忧,“你说,霄归骅能去哪?她应该来的……” “我也觉得应该到了,别管了,她一直神出鬼没,说不定我们走了,她就去找……‘二哥哥’,嘶~过分,我从来没听她这么叫过我一回,我指的不是哥哈,就是四弟弟……” “你不想当死弟弟,我劝你闭嘴。虽然你身份高贵,但是在我一个将死的人面前,我觉得……死者为大,你说呢?” 说话归说话,调侃不行,周兴还是很护着霄归骅的,不管在不在面前。 元理愣了下,才是低垂眼眸,倒不生气,反而笑:“你还真是……有时候挺像个人的!那走吧!” 周兴这边,就带他直奔码头,“路线我回去查,你在码头先查,比方说,要保证运输的顺利进行,那在起始和终点码头都需要建立临时装卸设施,才好快速装卸货物。当然,运送到海里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只是不知道……运送到海中会不会飘出来,至少这案子这么久了,一个人头都没有出现过。我特别查了,问了,许多地方……” 元理听周兴讲完,眼底有些赞许的光,虽然他从前犯下死罪以后也必死,但是不可否认,眼下这块做的确实不错。 河阳码头,元理和周兴两人抵达后,周兴和元理都默契的一通观察。 阳光洒落码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河面的波光粼粼,映衬在每个人和每艘船上。 不少纤夫裸着上身,用力拉动着粗大的绳索;装卸工则忙碌地搬运着货物,一箱箱的物品从船上搬到岸上。而在另一边,新的货物也正在被搬上船,准备运往各地,而不少商贩在旁边吆喝,展示商品,嘈杂的声音不断和河水的波涛声交织,夹杂着是一些杠杆和轮滑的吱呀声和口号声。 工具简单,但却能够轻松地搬运重物,这个场景让周兴和元理对视一眼后,周兴先道:“还真是之前都没有想过,会走大海……你等着,我去问。” 元理拉住他:“不能直接问,你都不要过去,免得被认出来是县令,我先去问,问问他们运货怎么说,你躲远点,别打草惊蛇了。” 周兴有些惊讶:“你怎么说话跟徐有功似的!” 元理引以为傲:“是吗?那我没白跟着徐有功了,他就这么办案的,先深入底层,把该了解的,该问的,一个个都问完了,才是胸有成竹去破案!” 这次他一定能自己全部破案。 拴好马后,元理就走到一个卖糕点的小摊贩前,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位小哥,先给我来一块年糕。顺便问一下,我是这边的货商,有批货着急运出去,这里应该怎么走货?给我来这么多就行……”元理比划了一下要的年糕。 “好咧!”小贩边说边抬起头,看着元理,脸上露出精明,“大人,您是要走漕运还是陆运?”边问,边把年糕往里使劲儿斜着切了切,故作不小心:“哎呀,光顾着跟您说话,切多了……” “多就多了吧!漕运,”元理明知他心思,但是这是要问事儿必须经历的,继续问,“时间比较赶,麻烦指条快速的路。” 小贩点点头,把糕点称了称后道:“比刚才您要的……多了……” 元理直接给了一碎银,小贩脸上当即露出满意的表情,说话都利索多了—— “走漕运的话,大人您得先到管码头的那地方,就在东门那边,离这不远,骑马大概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到了以后,您找当地的「货运营管」,他们会帮您清算,然后再找人,把货物装上漕船。您多少货啊?” 元理边吃边听,微点头,又问:“三千多斤的货,我想走海运,听说比较快!这个,也归货营管么?我记得听过海运和内河运是不同的,哪个运比较划算?” 小贩笑道,“大人,您看着小,说话却还真是个行家。小的家啊,世代都在这里卖糕,实不相瞒!好多人打听了,如今,走河运!难!层层都是关卡,货赚点钱还不够给一路的部门的油水多!你懂得! “可要走海运的话,您就得先到洛阳去了,那里有专门的海港,这里过不去,而且,海运风险比较大,一旦遇上风浪就麻烦了,而且,海船的运费会比漕船高一些……但是,没有中间再额外收费的地方!整体反而比漕运要少很多咧……” “明白了,风险大,但是快,你倒是知无不言,你就不怕我是官府的,把你抓了?”元理沉吟说道这里,小摊贩脸色就是剧变,接着左右看了又看没有人过来抓他,他才是松口气道,“我说这位爷,您别吓唬我了,而且,小的说的也都是道听途说的,不作数,不作数!” 说着扛起东西就跑,元理倒没追,但是随后又问了其他人,当然也给了不少打点,但是那些人都没有小摊贩来的实诚。 “大人您还是走漕运。虽然漕运时间长一些,但是相对来说更安全,海运的话,还有草寇和海贼,万一出事,就是血本无归了!说不定命都丢了,至少河道上是有河道总督,还有河道守卫,这也是为什么收费多,毕竟他们相对来说是付出了生命来保护河道的安全!而且,三千斤的货物,不管是什么,这么沉重,都经不起海上风浪的折腾。稍微不注意,就全部喂了海啦!小的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元理听完,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不仅仅是关于这三千斤的,更有关于河道漕运还有海运的。 还是遥声谢过小贩,元理拿着剩下的年糕找到周兴,剩下的掰开给他分吃,“这么看,你不用查海运了,因为,这里就没有海运,要去洛阳……又是洛阳……” 元理可还记得洛阳那边的一堆破事,周兴却脑子难得开窍:“我怎么开始觉着,也许不是直接三千斤一起运走,只是暂时转移,然后,慢慢运走……甚至……”没说完被元理夺过去话茬,“徐有功有一种办案的能力或者说方式,溯本求源,就是说,如果是我,我想要一夜血洗三百人,搬走这么多人头,按照我刚才算的,需要有专门的马车,船只,来运输这些人头,而且,必须不吵到邻里,这太难办了……还要组织人力,这一切,绝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 周兴也难得对他表示认可,颔首道:“所以,除了船只和马车运输外,还需要组织足够的人力来进行货物的装载和卸载……就像是刚才的码头……” 周兴之前没有考虑过码头,是徐有功来了以后他才想到,这么看完,更是思绪涌动:“这就又涉及到雇佣临时工,和专门的搬运工……” 元理补充道:“还要考虑天气和季节,当时如果是中秋,夏天,夏天若真走水上运输……得查查河水什么情况,在风平浪静的日子进行运输,和在雨季或者洪水期间进行运输是不一样的。” “走!这就去查!”周兴莫名兴奋,不是要吃人的兴奋,而是那种真心实意的要办事,而且真正的能够为民除害的兴奋。 然而,查完了天气,风,水……马车,当日的人力等等……所有的都查了一遍后,元理和周兴在夜深人静,秉烛对视,几乎是异口同声—— “你有什么发现?” 元理:“我没有。” 周兴摊手:“很巧,我也没有。”顿了顿,“去看看徐有功吧,他肯定又没吃饭,霄归骅在的话,都会给他按时送饭他才吃,我们中午吃了年糕,他可没吃……” 元理也是一咂嘴,“还真是,那走!” 二人出门,少有,思绪都还在案件之中。 夜间宵禁无人。 只有马蹄声,元理低声道:“其实,我觉得如果我们没有查到什么,就说明,这件事没有得到官方的许可和税收,因为无论运输什么,都是要获得官家的许可,并支付税费,货运,你下午也看到了,咱们这水路,各个关卡可不是省油的灯,就算是去海里倒了,找不到人头,也应该有一路的打通关卡的路费留下痕迹……” “可是,我们都没有查到任何奇怪的船只前往洛阳或者是其他地方……而若真的按照徐有功的推测非走水不可的话,能把这一流程做下来的,必然也是高官中的高官了。”周兴也长了回脑子,他的话让元理十分认可,“与君共勉,我倒是有个想法,他们一家肯定得罪了什么大人物,需要一夜之间被清除……” “我也这么想的,你不会要说我马后炮吧!”周兴睁大眼,“早知道我先说了!” 元理哈哈大笑道:“不会!不过,知道内情的,肯定都死了……你说你爹会不会知道?” 周兴皱眉道:“我不知道,你不是宫里的么,你去问他啊!” 元理也皱眉道:“你不能写信么!飞鸽传书不比我跑去快?!” “也对哈,那我明天就写……问问!” 说这话,周兴停在福宅门前,却见里头灯火森森,杂草和院落石灯的轮廓在暗夜中若隐若现,大概是有猫过去,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 明明白天,他们已经来过,但夜晚的福宅,却有着白天所无法触摸的阴森。 元理和周兴都有一些紧张,但是谁也不愿意表现出来,夜里的雾气伴随着陈旧的血腥气息弥漫,进门后,他们就被站在院子里的景象吓了一跳! 院子里,徐有功站在月光和破旧灯笼下,正对着大门,脸白得像是纸,手持冷刀,黑衣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而那面无表情地仿若地狱来的修罗恶魔,最主要—— 他身后门打开,一个个,悬挂着的晃荡白骨,仿若是他从地狱召唤来的恶鬼…… 无疑,那些是中秋埋下的尸骨被他重新吊起来了,可尽管知晓,元理和周兴站在门口,还是被吓了一跳。 但是,他们谁也没说话,要面子; 徐有功也没有说话,他仿佛没看见元理和周兴,自顾转身,手中举起那把锐利的长刀。 徐有功往前走。 刀,跟着往前,逐一,轻轻滑过那些早就成为白骨「无头尸骨」,每一次的刮擦发出的声音,都令后侧跟随的周兴和元理鸡皮疙瘩狂起…… 三百具无头的白骷髅,白骨一一悬挂,晃悠在福宅的每一个角落。 月光和灯火照在骨上,诡异又恐怖。 可周兴和元理觉得更恐怖的是徐有功。 徐有功一直没有说话,可他脸白的,眼黑的,面无表情的,活像丢了魂。 “要不要去问他一下?我觉得他不太好……”周兴有些紧张,但元理拍拍他说:“不用,他那表情是在思考……” 徐有功的确在思考,他手中的刀是在尸骨棺材的周围土地里找到的,他等元理说完,才是回头看向他们,有气无力地说:“我已经找到了线索……”那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疲惫—— “但……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他皱眉又回头。 元理就和周兴对视一眼,挑眉:“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你不知道,因为打扰徐有功,被霄归骅骂了多少次,警告了多少次,小爷我啊……这是有经验了!” 可他说完,周兴看着摇摇晃晃的徐有功,眼底还是闪过一丝犹豫,“但是,你的经验可能不够……他脸色不对……按照我以前跟踪的结果,他应该马上就——”没说完的话,止于徐有功砰的一声倒下来的声音里。 周兴赶紧跑过去,捏了一下脉,“果然……饿晕了……” 接着就是直接抗起带走,而一抹身影,在周兴和元理离去后,悄然闪入福宅内……随后,对着外面招手,一群人竟是快速涌入…… 第140章 有毒糕点 在徐有功被饥饿击垮昏迷中,周兴一边给他喂汤药和米粥,一边得到下属汇报,“报——县令大人,福宅灭门案的关键证人,更夫孙大器,终于苏醒了!” 周兴听得一碗米汤差点没激动地全倒在徐有功的脸上,滚烫的米粥也把徐有功烫醒了过来。 来不及道歉,也不等徐有功恢复意识,周兴就兴奋道:“我说徐有功啊,你可真是走狗屎运!自己舒舒服服地待在床上,功劳却从天而降! 徐有功不明所以,周兴接着说下去,“福宅灭门,有个目击凶手的人,啧啧,你真的……我没法说,你运气太好了,什么都被安排好了,要不是你自己犯轴不肯踩着农夫上位,现在……高低你已经踏入大理寺,当个威风凛凛的大理寺少卿!” 徐有功听不得与农夫案有关的话题,脸色一沉,周兴立刻转变话题:“咳咳,言归正传,这个更夫……”周兴说着,徐有功坐起来,都顾不得身上还有米汤,只是盯着周兴,听他道:“脑子被凶手砸了,但是没死,已经昏迷了多日,这终于醒了,真是太不容易了!你说这是不是老天都保佑你!早不醒晚不……”还就在徐有功忙完了案发现场以后,刚醒来的时候…… 徐有功却低眉,觉得这不一定是什么天佑,巧合可以有,但不能太巧。 “我倒觉得,太过于巧合就像是有人故意在等——更也许,更夫不是不想醒来,是有谁用了某种毒,让他不得醒过来,而这个时候,醒过来,是因为我出现……” 徐有功说的话,叫周兴莫名发寒,“听你说的,怎么感觉这里也阴谋重重的。” 徐有功见怪不怪,冷笑,“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没有阴谋,没有诡计,天后陛下也不会给他弄来。 周兴摸了摸身上起来的鸡皮疙瘩,咬牙抽气道:“嘶,你可别说了,怪害怕人的,你知道,我可最怕这些阴谋诡计了……还不如直接杀了来得痛快,就是那种,你知道的,我被你抓的那段时间,真比什么都轻松……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元理踏入门中,咬着鸡腿含糊道:“我说你有木有搞错?还阴谋可怕,你不可怕吗?一个吃人魔怕什么。” 周兴倒不怕他人提起来吃人的话题,反正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心,甚至敢反驳—— “我吃人又没设计害过人,就害过徐有功,但你瞧瞧徐有功,他是那种只要我一心向善,他是不会怪罪我的……所以我也不怕他,但我是真怕别人设计……尤其是设计徐有功。” 徐有功如今可不能死。 周兴一直没有说的是……徐有功是天子的药引子,只要徐有功活着天子就能活,所以,他在徐有功的身边也有另一重目的,那就是保护徐有功的生死,当然,霄归骅也是同等目的,只是不知道霄归骅去了哪里…… 这边,徐有功已经掀开被子,“出发。” 周兴摁住他,“别,换个衣服……” 他被泼了一堆的米汤还挂在身上。 更衣后,徐有功又用了些饭,终于上路,他吃饭的时候,周兴有些奇怪,“你不是不吃别人给的?” 徐有功看他一眼,没说破刚才他话里的意有所指,其实他也早就感觉到了,天子天后对自己的特殊,以及,脑子里反复出现的那句,活下去。 或许,他有一种大胆的假设,就是他的命关联着李治的命或者说病,具体怎么个方式他不知道,但他也不打算刨根问底,着手于眼前事,做他能做的才是最重要的。 “前方闹市,过了闹市就不远了。”周兴带路说时,石板路上清晰的马蹄声已经开始被喧嚣的人声与各种商贩的吆喝压下。 徐有功在高头大马上,街道两旁,一览无遗—— 琳琅满目的货物或从西域,或从波斯…水运的便利让这里随处可见各类珍稀珠宝应有尽有。 穿过河阳县城的繁华闹市,穿过穿着各式服饰的外地商旅与身着唐服的大唐子民。 元理打量四周,啧嘴:“怎么觉得哪里都是长安……糕点都相似……一定和长安一样的味道……一定是……” 徐有功和周兴都没有理会,而徐有功也注意到,人群里有几个一直尾随他们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保护元理的… 很快,徐有功放弃追寻那几个人,因为越过拥挤的闹市后,马蹄声清晰,空旷路上周兴加速,徐有功元理打马而上,马最后停留在的是一处破落的木屋前。 与前面繁华相比,这边的居民小屋显得格外破烂,家家户户屋顶上的茅草都泛黄破落。 周兴下马,轻敲门,“孙婆婆在家吗?” 伴随门开,一个面色憔悴、衣衫褴褛的老妇出现在他们面前。 老妇眼神中带着感激和激动,“周大人!您来了!快!快请进!” 周兴先有礼地拱手,才是走进去道:“孙婆婆,听说,孙大爷醒了?来此特来询问关于福宅灭门案的事情。” 老妇却一愣,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她的犹豫没有逃过徐有功的眼神,接着她低头进了屋道:“随我来……” 往里走,屋内便昏暗许多,路过的仅有的几件破旧家具,徐有功手摸过去,一尘不染。 再往后的主东屋,老妇进门后指着三张破旧的竹椅,示意他们先坐,徐有功坐下去环绕屋内一圈后就凝视破旧几案上放置的糕点,方才走街上还见过,听过吆喝,价钱很贵,不是他能买得起,更不是孙家可以买得起的……那么…… 老妇低眉道:“老孙头还在里屋洗换衣,茶水给诸位大人上了先。” 周兴忙道:“不用的,孙婆婆,你别忙了,我们……” 可老妇已经出去。 周兴有些无奈的回头,语气确实骄傲,“我想,你们应该看出来,我是真心悔过,也是真心要办案,这家,这路,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走了多次,每次都等着他醒过来……然后孙婆婆也是特别喜欢我……” 他越骄傲,徐有功的目光越沉重,目光投向桌上的糕点,问:“你平日,可曾携带什么前来?” 周兴一脸茫然:“啊?” 元理则留意到了这边的糕点,刚才路上他就想买了! “他是问,这个糕点是不是你买来的!” 糕点里独特的杏仁味道让元理喉头滚动,直接拿起来将糕点送至嘴边。 然而,周兴眉头紧皱,迅速打落元理手中的糕点:“不对,不是!别乱吃!万一有毒……”周兴反应过来了,“这东西可贵……”然后蹲下来,虽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拿起糕点仔细嗅闻,再掏出来银针,他就确认了断言—— “的确有毒!这里蕴含银杏芽的……被杏仁盖住味道…还有……” 没说完话,外头有脚步声蹒跚。 周兴赶紧拉着元理放下糕点,走回去,“装作没事,看看她要干什么!”有些生气了,难道就因为空手要被她毒死吗?她为何要这样? 徐有功却又想到什么,皱眉,起身道—— “不对,快去里面看看……” 他怕里面那位打更人孙大器会死! 周兴也想到这点,立马站起来,却没想到那老妇道:“我家老头子请诸位进来叙~茶水稍后送到后屋,大人们先请,案情要紧!” 这说得让三人都松口气。 至少还活着! 至少…… 掀开帘子再往后走。 证人孙大器确实活着,让三人都呼吸顺畅,然而,这房间内的气味令人不适,似乎混合着陈年霉味和未清洗的衣物发出的酸臭。 而这间屋子的主人,孙大器就半躺在破旧的木床上,他直接对着周兴道:“县令大人,我想告诉你那天我看见的情景。” 周兴微微一愣,接着就点头:“您说。” 孙大器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久远的回忆,“那天,草民正坐在福家门前晒太阳,下午时候,看见一个黑影子匆匆进去了福宅,那个身影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有一头火红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十分显眼。” 孙大器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手很大很长的人。我只来得及看一眼,”说这话,他往后看,就指着徐有功的手,“大概就这么大。’” 周兴挪动了一下位置,问孙大器,“还有呢?晚上呢?”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紧张。 然而,当周兴错开位置时,他突然发现孙大器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一声尖锐的尖叫划破空气,孙大器指着徐有功的脸,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那个黑影子!就是他啊!大人!我绝不会认错的!那个瘦削的鬼影子!就是他啊!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报官,报官啊!救命!” 眼见孙大器突然这样,元理和周兴都愣了,孙大器跳起来后,就接着指着徐有功道—— “你!就是你!那天就是你!晚上!你抱着人头出来的!” 徐有功被指认并不慌张,元理和周兴都愣住了,毕竟这是个失忆的人,谁知道他真的有没有做过什么?且论武功的话,徐有功的确是可以做到的,就看他昨天把人都吊上去,再案发现场模拟刀子过骨,就觉得诡异了…… 徐有功在众人注视下并不慌,仍旧淡淡道:“从进来你就露出了三个破绽,第一,我们三个并没有说谁是县令你却上来就对他说;这是一。” 不用说二三,周兴就和元理怒火中烧起来,“好啊,又是计谋!” 俩人对视怒斥彼此:“你怎没看出来!” “你不也没看出来!” …… “第二,”徐有功一开口周围就安静下来,连带孙大器也愣住。 徐有功接着道:“你说白天你看到一个黑影子,晚上却看到了脸,你不觉得奇怪么?说反了吧?第三——”徐有功没说完,周兴就撸起来袖子了:“嘿,你个老登,老子天天看你醒没醒,合着你装的啊!要陷害人是不是!来,让你尝尝县令的厉害——” “下来。”徐有功冷冷说完,余光往后瞥了一眼,老妇端着糕点站在门帘,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虑和恐惧,徐有功回头,转向床上的孙大器,语气坚定地说:“第三,你久病卧床不该如此迅猛起来;而我猜,你们想必是被要挟了,你们家中子女,是被挟持了么?” 这话一出,周兴眼神一变,低低道:“我去,我怎么忘了这茬!” 徐有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说出来,我们能帮你们,也只有我们,能真正帮你们解决,就算用那一盘糕点毒死我们,杀了我们,朝廷也会继续派人来查,你们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也跑不掉一死。” 元理看明白了,哼了一声:“也挺好,到时候全家地下大团圆!” 补充的这句很有用,床上的孙大器猛得爬起来,磕头就跪:“大人,求您救救我儿子吧,他一直在被那群人毒打,今天给个手指头,明天给个脚指头……我们老两口就快过不下去了啊!” 门外,盘子打翻,老妇也一下哭出声,扒拉着门框跌坐在门槛,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哀求和绝望,“大人,我没想毒杀你们……求您,救救我儿啊……” 周兴却不悦道:“可如果我们没发现糕点……算了!” 设想没有的事,本就是一种遭罪。 就是陷入这样的困境,他从前才会吃人,因为他总会设想,如果再回到死人堆里,出不来,活不下去,他还不能不能再次对人下口,也是为了保持自己吃人的习惯,以免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他才……做下之前那些恶行。 如今,他不想,也不愿设想没发生的事来毒害自己了。 “起来说话。”徐有功的语气一贯冷硬,直指问题核心,“眼下,你们配合就好。” “是!所有都配合!”孙大器声音微颤,然而徐有功第一个问题,他就犹豫了。 徐有功问:“逼迫你们的,是谁?” 孙大器凝住,眼底写满了挣扎和矛盾,“大人,我……我儿子还在那,我真的不能说啊!” 徐有功目光如炬,直视孙大器的双眼,“不说?” 孙大器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无奈,“我不敢……我真的不敢,谁知道这里有没有他们的耳目,大人……我……” 周兴眉头紧皱,本就压着脾气,看着孙大器这幅死出,哪怕心中明白这个老人必定是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还是忍不住怒骂道:“老东西,你不说怎么救你儿子!是不是蠢!” 第141章 找藏宝图 “我记不得太多了,我只记得,那是一场噩梦,福宅的灯火突然熄灭,紧接着是惨叫声、求饶声……我吓得魂飞魄散,躲在角落里,什么也没看到……” 外面天色忽然深沉,北风呼啸,孙大器还是不肯说,但他忘了什么都不会忘记得那日,福宅大门紧闭,却难掩其中不断弥漫出的血腥味。 打更多年,他什么没见过?可那日,他竟不敢往前探查情况,只因—— 门口竖着的旗帜,是最大的漕帮帮派,潘字族旗! 周兴在这时抓徐有功出来,“我倒觉得他不像是在说假话,你想,那个凶手把整个福家说灭就灭了……三百人头还不翼而飞。” 徐有功却是低眸,接着转身回去道,“是漕帮么?” 屋内,刚松口气双眼红肿抹泪的孙大器猛然颤抖起来,接着声音哽咽,恐惧道:“大人,求您不要问了,不是他们,真的不是!” 徐有功眉头紧锁,继续沉声问道:“你可看清了凶手的面容?” 孙大器也继续低下头,声音中满是恐惧:“夜太黑,我只能看到那凶手身穿黑衣,手持利刃……一刀一个,福宅中的人……无一幸免。” “你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徐有功接着问,孙大器却道,“我不能提供谁是凶手,大人,我只能那些凶手离开时,我在墙角隐约听到他说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封住那个秘密!’大人,其他的求您别逼我了!我真的只一个儿子!!!如果他没了,那我们家香火就……没了啊!” 孙大器再次磕头的时候,徐有功的心口莫名一震,毕竟这起案件中的两个主要兄弟被剥了皮,秘密,让他们不约而同的联想去了霄冬至那。 霄冬至又隐藏了什么秘密尚未可知,但这么大的灭门案,秘密,如果查出来,一定又是石破天惊。 徐有功头大,头疼。周兴也一脸复杂,元理也想到一起去了,但没说话。 “罢,不叨扰了,我们自行去查。你休息吧,不过,”徐有功说完,孙大器眼神中透露出迷茫与恐惧,“大人什么意思?大人莫非是要去……” 他没说完,徐有功已走门口,“当然,你要是想要阻拦,直接指证,事情就好办多了,可本官知道……你也有你的困难,我给你张贴你儿子的启示,你可以跟他们说,你没有暴露,但是我也不傻,他们看到你儿子的寻人启事不会乱来。” 周兴这时忍不住了,怒道:“我说……孙大器,你看不出来谁对你好吗?案发当日你究竟看到了谁,直接说出来,咱们去拿了!你这……真是急死我了!” 孙大器还是紧闭双眼,不愿回答。 元理则是学了徐有功七八分,坚定道:“嫌犯孙大器,你身为目击证人,知情不报乃是同罪!若你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我替县尉保证,你的安危,朝廷会全力保护!” 周兴有些惊讶的看他,徐有功则有些欣慰,不过没有怎么表露,孙大器则犹豫后竟真得缓缓开口—— “那日,我确实亲眼看到,也听到了漕帮的人声,他们……他们在寻找什么东西,每一问一个人,杀一个……” 徐有功眉头一皱:“你听到什么了?” 孙大器要深吸一口气才能说下去:“正因为我没听到,所以我才更害怕,而且,不瞒大人,小老儿我曾加入过漕帮,但只是为了谋生!他们的入帮仪式要求改名换姓,从此我姓潘,潘大器……也是那段时间,我发现漕帮势力庞大,他们掌握着整个河道和粮草的大权……就是河道总督在水上,这块都要跟他们协商……” 元理神色凝重:“所以徐有功的猜测是对的,福宅灭门案还真是与他们有关?”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的?” 周兴瞥他一眼,“什么叫有关?不是都说了,他们杀了人!” 孙大器点头:“是他们杀得人,但是,我想说的是……你们就算去了船上,只要他们不想被抓,大人您这辈子都找不到的……” 周兴和元理却对视一眼,心中明白,这起案子但凡交给徐有功就没有查不明白,找不到的! 只是,毕竟是灭门案,背后还藏着秘密……徐有功给孙大器行了一个大礼,让孙大器受宠若惊:“大人这是做什么!” “感谢你为福宅灭门案的真相浮出水面出一份力。”徐有功说的孙大器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按照刚才说的律法,他根本就是一个罪人了…… “告辞。” 徐有功不再废话出门,如今已经得到漕帮的消息接着就是找到潘氏一族,查明秘密,这群水上飘,别人找不到,但是徐有功走南闯北多年,光是身份就不少。 重新回到码头,正是夕阳西下,暮色朦胧,徐有功带着两小只典当了衣服后,就身着一袭纤夫的粗布衣,混杂在漕帮的队伍中,悄无声息地察看起周围人,当然,他拉过纤绳的,粗糙的绳索,在他粗糙的手中反复跳动,他很快被录取,周兴也不错,有些力气,可元理就没有那么幸运,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最后是说自己会算数,当场算了一堆,让收人的刮目相看才是留下,不过这样一来,三人也就分开了。 分开,无所谓,徐有功本身也不需要人来辅助什么,没想到的是他在码头刚闲下来,一阵远处传来的靠声打破了宁静。 徐有功连忙抬头望去,只见一艘满载货物的船只缓缓靠岸。船上的人群忙碌着,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竟然是霄归骅。 徐有功心中一动,没想这么快在这里遇到的霄归骅,既激动又松口气,他也怕她想不开或者出事,只是当他以为霄归骅是来找他,主动往前一步的时候,让他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霄归骅竟是与四皇子李素节一起来的。 李素节走出来,披着毯子,雍容华贵,和之前被拿来撞琉璃瓦,装的头破血流的死样子完全天壤之别。 他和霄归骅在聊着什么,二人谈笑风生,风吹起披风的时候,李素节把披风解开给了霄归骅,而霄归骅没有拒绝。 徐有功压下心中的波澜,低头,继续扮演着纤夫的角色。 他的活儿是负责将船只拉上岸,靠岸后,栓好。 他虽然瘦弱,但是力量一向惊人,加上还有一群人过来,很快便将船只稳稳地拉到了岸边,其他人都去拿赏钱,只有徐有功看着霄归骅,徐有功也注意到了徐有功的存在,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趁着李素节离开,她找机会悄悄走到徐有功身边,低声问道:“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有功竟不知为何,对她微微一笑,说道:“来这里查案,没想会遇见你。我……”给你写信收到了吗……咽回肚子去,他接着问:“你是怎么和四皇子‘在一起’的?” 霄归骅低眸不敢对视,语气轻松:“四皇子,他……他赏识我,我在他这……挺好的。” 没有说卧底,也没有说太多,但是因为没有说,所以徐有功眼神更幽深,终于笑不出来,眉头紧锁,“你不是。” 徐有功皱眉看着船上又走出来的李素节,心中有些怒意,“我是不是说过,不需要你为我什么,你好好活着便是……” 没说完的话,后侧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李素节人在船上,但是不妨碍他手一挥,数名侍卫就拔刀把他们围了起来,“什么人,胆敢动皇子的女人!” 刀之刃,寒光刺目,徐有功觉得,那刀光还扎到心里,他目光如炬地继续盯着霄归骅,旁若无人的托起她双肩:“三妹,别让我为难。” “杀了他。” 李素节冷冷地发号施令,说的时候其实心里有数,那是徐有功,可如今徐有功手无寸铁…… 然而—— “谁敢。” 霄归骅说的眼神一冷,伴随毒虫瓶子拿出来,侍卫们都是退避三舍。 徐有功倒没动,可他心动了一下,面色却仍旧保持镇定,接着手落下,抓起霄归骅的手来,转身,单手施礼:“在下徐有功,不知四皇子,有何指教……”再顿了顿,又道:“又不知,为何在下的妹妹,就成了您的女人,可有三书六礼?” 李素节冷哼一声,却是不搭话,反问—— “徐大人今日真是好打扮,这么混入漕帮是为了查案么?不过,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漕帮也是你配来的么?” 既然之前都撕破脸,这次李素节也是打算弄死徐有功来的,他就没跟徐有功再有好脸色。 徐有功不卑不亢道:“怎么,四皇子是觉得,尽忠职守也是冒犯了么?当然,若真的冒犯,还请四皇子海涵。” 李素节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我若是不海涵呢?” 徐有功平静而坚定地说道:“那么,四皇子,恐怕我只能将我的尽忠职守视为对你皇权更高的忠诚。若是因此而触怒了你,我只能深表遗憾,因为这是我作为一个臣子,对大唐和陛下的责任所在。您实在是要掰扯,我们这就去长安,去找天后和陛下,当面掰。” 李素节听说徐有功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的事儿了,并没有发作,只是对霄归骅说道:“霄姑娘,看来你到本王身边侍奉,没有告诉你的好哥哥啊。” 霄归骅面色复杂地看了徐有功一眼,没说话,但是,她必须回去了,而她也知道—— “二哥哥的本事,定能够揭开这起灭门案的真相。” 说完,离开了徐有功的身边,徐有功想要拉住她,可是胳膊被虫控制动不了,眼看霄归骅回到船舱…… 而徐有功在漕帮的日子里,也就此结束……但是,真正的事情才刚刚开始,等到徐有功的手恢复知觉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中多了一张纸条,细细密密的字正是霄归骅的,原来—— 灭门案的凶手是漕帮的潘帮主为了寻找一份胡族霄家的藏宝图而灭门灭口! 而这份藏宝图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是足以动摇整个大唐的秘密! 很显然,霄归骅是故意将这一切告诉了徐有功,又或者,霄归骅看到他的时候是震惊的,这就说明,她早就决定与徐有功一起揭开这个秘密,只是,刚好遇到就立即把纸条给了他…… 只是,她和李素节在一起,徐有功真的不明白。 李素节也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哪里都有徐有功!他这次来,是许敬宗给他牵头搭桥引荐了漕帮的副帮主,潘家诸,这次,他千里迢迢而来,潘家褚人还没到,所以他才临时靠岸等候。 李素节这次来就是打算走漕帮想办法灭了徐有功,没想到徐有功就在这,不免让他怀疑,霄归骅的用心了,她该不会是内奸吧? 可再想自己要来漕帮就没告诉过霄归骅,她不知道啊! 越想越是心生忌惮,徐有功太聪明,他必须阻挠徐有功的行动,无论什么行动! 而徐有功这边对于藏宝图没有兴趣,可是他又必须找藏宝图所在之处,因为霄归骅的消息上传递的内容就是,只要找到藏宝图一切就都明了了…… 注:唐朝的都水监是一个官署名称,主要掌管山泽、津梁、渠堰陂池等水利事务,同时还负责河渠、诸津等的管理。其长官为都水使者,置二人,正五品上。都水监原本隶属于将作监,但在玄宗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脱离将作监,成为一个独立的机构。 注1:在唐朝的历史中,都水监的名称曾经多次改变。唐高祖武德初,改监为署。太宗贞观六年(公元632年)复置监,高宗龙朔二年(公元662年)改称司津监,武后垂拱元年(公元685年)又改称水衡监,后复旧称。 此外,都水监在唐朝的政府机构中相对较小,其官员的品秩也相对较低。在诸寺监百司中,都水监的机构最小,官员品秩最低。 总的来说,唐朝的都水监是一个重要的水利机构,负责管理和维护国家的水利设施,为唐朝的农业生产和水利工程建设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注2:唐朝没有河道总督哦。唐及宋金元时期设得是「都水监」,管理江河治理工程。道明清时期,江河管理体制进一步发展,才创设了专门的河道管理机构,如总理河道衙门与河道总督。清代河道总督与主管一省或数省地方政务的总督级别相当。 第142章 真假大哥 “要真是那么好找,还用得着徐有功出马?你是高高在上不知道下面的苦,我给你讲,这水上的事可都是……”周兴没说完,徐有功抬手示意他们都闭嘴,随即背过手,往船舱走。 船舱是独立的。 夜色如墨,徐有功坐在昏黄灯下,反复看着霄归骅写的小字与背后的藏宝图,眉头紧锁。 越是看,越是眉头紧锁,很显然这张图是早就画好的旧纸,背后的字却是新写,可见,这桩案件是早就设计好了。 而如果牵扯到福宅…那么复杂程度就要远超他最初的思维,当然,他查到的线索也是跟漕帮息息相关的,只是,涉及漕帮潘家的力量,他也有些发愁。 漕帮不可小觑,潘家,更不可! 不可到什么地步? 唐,设立都水监,却要给漕帮的面子,甚至,许多事需要找到潘家,潘家点头,才能做!潘家不乐意,水使,正五品上的官都要陪着笑脸,去求! 徐有功记得,朝廷前些年就想要解决这个水上的问题,所以,都水监在龙朔二年还改称为司津监,还搭配了司法方面的官职,来管理水上的司法诉讼等,他人在蒲州因为和律法想通,所以有所耳闻,而他来到此处,明白这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在唐的官僚诸寺监百司中,都水监最小,官员品秩最低!是哪怕抬,也抬不起来! 更别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量百姓凝聚在潘家,根本就是水上的土皇帝,甚至他远在蒲州时就听过这边龙王都是姓潘的说法… 如果连潘龙王都要为了这份藏宝图而杀人,那这份藏宝图,又由霄归骅亲手交到他手中,徐有功不禁怀疑,这是否又是他兄长的一场深谋远虑……为了漕运上的粮草……毕竟,已经明说了,这份藏宝图隐藏着能够震动朝堂的重大秘密。 而李素节的突然造访,并非无的放矢,今日的惊讶表明他并不知晓你的存在。既然如此,他的来访定是另有所求。考虑到他选择的是水路—— 毫无疑问,他也是来找漕帮的人。 “徐有功,”周兴带着一丝迟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和元理在旁边看了也好半天了,摸着下巴,沉思道,“我想起来一个地方可能跟藏宝图有关系,是个古迹,大概是……什么时期的我也忘了,反正河阳是有这么个地方的。” 徐有功的思绪压下来,看向他说,“据这份图所述,藏宝图是与河阳县城的一个古迹相关。” “那要不要现在就去查阅一下古迹相关?” “得查。” 徐有功合上藏宝图,起身,周兴也往外走:“放置档案的阁楼就在不远处,咱们骑马很快就到。” 有县令带着,半夜去查阅,也很快找到相关的档案,档案显示那是一座胡族商人曾经经营的繁荣一时的古镇。 眼看到胡商,徐有功就明白这果然与霄冬至脱不了干系。 霄冬至,他曾经最敬重的兄长,而现在,这个名字却让他感到深深的头痛。 挚友与兄长啊,你到底又做了些什么?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你的阴谋,那些在福宅被吊死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吊着的骷髅和无头尸的画面,再次在徐有功脑海中闪过,他其实知道那些人是谁,尸体都告诉他了……可正因为知道,他感到无力,周兴似乎也在翻阅中意识到了什么—— “我说,你调查福宅案件时就曾说过与霄冬至有关。现在,既然涉及到了胡族古镇,那联系就更加直接了。” 元理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你们能不能说点我知道的?” “说不说的你最好别知道最好,我说,徐有功,我只希望自己能够活着见证真相的揭晓。如果我不幸未能见到那一天,记得在我的坟头为我讲述结局……”周兴没说完,被元理打断:“别说胡话了,藏宝图的事情……图能不能给我量量,别忽略我啊,我可是能帮到你们啊!”元理不耐烦地敲打着书桌,他已经无聊很久。 而徐有功的眼中已经闪过了一丝明悟,合上手里的卷宗道:“我大概知道藏宝图的位置了。走!” 周兴对徐有功的断言感到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这种果断,正是徐有功的风格。 元理却皱眉,他还在等待着关于藏宝图的进一步信息,却被徐有功一瞥—— “这事涉及皇族,你最好避嫌。” “怎么可以这样!我……我虽是皇族,但也是你的四弟元理啊!”元理不满地反驳,但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徐有功冷冷地下达了命令:“把他打晕。” 元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人打晕。 周兴扶起他,询问:“我们把他放哪里?” “他有暗卫保护,不必担心。随便丢在路边吧!”徐有功冷声说完,便带头往外走,而周兴出于一丝善意,轻轻放下了元理,随后紧随其后。 策马中,周兴又大声问,“对了,你之前提到的关于福宅的线索是什么?能和这边的情况挂钩吗?” 徐有功眉头紧锁,“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否则,你会死得更快。” 周兴有些不屑:“有什么嘛,你查案的时候哪次不是风波四起……何况我本来就是死人!” 徐有功侧头看他,在疾风中大声道:“这次不同,涉及皇族血脉,恐怕……元理过来,也是棋中一子。” 徐有功吹了声口哨,他的老马很快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周兴也偷了一匹马,眼中闪烁着坚定之光,“你放心我回一趟县衙吗?” 徐有功淡淡回应:“随你。” 月色如水,万籁俱寂。 古迹是一片废弃的商贾之地,徐有功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那本蓝皮书,这是关于大哥查土地的记录,也是他目前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还是李治给他的。 七年前的记忆已经模糊,甚至他不确定霄冬至是否还在人世,徐有功轻叹,“大哥,你还真是怕我无聊,留下了这么多未解的谜团……” “在想什么?”忽然,徐有功真看到了霄冬至! 月色下的红发似血,他眉眼如旧,七年也没有给他面容留下一丝痕迹。 徐有功惊愕了一下,随即,下意识认为这是他过度思念大哥了,淡淡一笑:“我在想,大哥所说的那份藏宝图到底藏在哪……” 霄冬至挑眉:“就这么肯定是我做的?” 徐有功颔首:“是。” 霄冬至骑着一匹白马,在无人的古迹中,马蹄声格外响亮,连带他声音也格外的掷地有声—— “你应当小心的不是藏宝图,而是漕帮的人。他们这些年也一直在寻找那份藏宝图……但他们绝对找不到,只有你能够找到。打算去哪里?我可以陪你一起……” 徐有功在看到霄冬至月下影子的时候,才感觉有些不对。 首先,大哥的话太过真实,不像是虚构的;其次,他从未出现过一次……徐有功看着近在咫尺的霄冬至,下意识伸出手,触碰到了温热结实的躯体,他才是惊讶,然后冷意布满双眸。 “怎么了……”霄冬至倒是坦然:“怎么?不相信我,其实你看到我都不激动,我很难过。” “你真的是吗……我怎么……不信。” 尽管眼底冷意,可是徐有功声音还是不可控制的哽咽,因为月色下,他真的一模一样。 霄冬至轻笑:“那你好好看看,再确认一下我是不是。当然,你最好不怕死的靠近看,否则……你还会心存疑惑。” 徐有功就不怕死得靠近他,仔细观察他的脸是否有人皮面具,但事实上……没看到。 或者有,他也看不出来,但心里头觉得—— 这是假的。 可恨他没有任何记忆可以考验他。 更可恨是—— 他笑起来和徐有功模糊的记忆里是那么相似,甚至他说的话语气都一样:“别琢磨了,着于眼前事,这份宝藏图不仅关乎漕帮的利益,更牵扯到我的过去,真想置身事外,可惜没办法……” 霄冬至叹了口气:“徐有功,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但这次的事,你别掉以轻心,漕帮、皇族、胡人血脉……” 徐有功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哪怕他不是大哥,也得演下去,于是徐有功喉结滚了滚道:“大哥,你这么多年,去了哪里。” 霄归骅道:“一直在你身边,只是农夫案,我无法现身说法,你该不会要抓我吧?” 徐有功心中咯噔一下,确实有这个想法,“如果一切都是大哥设计的,那么……你确实要死。” 霄冬至笑,“还真是一点没变。” 徐有功继续逼问:“律法必须遵守才有其存在的意义,大哥,我想知道那份宝藏和福宅的三百男子有什么关系。” “你发现了。” “是,那里全部都是男子身躯,没有一名女子,福宅的人究竟在哪?割掉头是为了掩藏身份?” “是,那些人发现了秘密,必须死。” “那福宅的人在哪?” “福宅那两个兄弟,又为何……” “你问的太多了。” “不然呢?白皮书案是大哥你一手设计的,他们兄弟二人是那最后的两张人皮,若不问你,能问谁?” “是啊,我也想说,可惜,暂时不能,计谋没成功前,不能说出,免得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霄冬至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古镇深处,“这些,你总会知道,等这次案结束,我们兄弟二人好好重聚,你问什么,我说什么。眼下,说说你对宝藏图的理解吧……” 徐有功听到这里便眯起眼来:“方才大哥不是还说宝藏图是你做的局?” “我是做了局,可是我也没有图的位置,我只是把图的事情做局,吸引更多的人来找,具体,我也是被老祖宗给安排的。” 夜色浓重如墨,徐有功孤身一人坐在破旧书房的光线下,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他深邃的思绪。他的眼前摊开着一堆零散的线索和记录,这些都是关于那份神秘藏宝图的线索。这份藏宝图不仅牵涉到江湖恩怨,更隐藏着可能颠覆大唐朝堂的秘密。 在这沉重的夜晚,徐有功的心情异常复杂。他自小跟随兄长霄冬至学习武艺和探案技巧,两兄弟情同手足,无所不谈。然而,随着霄冬至留给他的最后一件谜题——一份关于唐太宗血脉秘密的藏宝图,徐有功不禁开始怀疑这背后是否隐藏着兄长从未告诉他的秘密。 此时,一个犹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周兴慢慢走进书房,见徐有功陷入深思,轻声问道:“有功,你确定,那个人真的是霄冬至吗?” 徐有功抬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也希望他是,但直觉告诉我,他不是真正的霄冬至。真正的大哥,绝不会让我陷入这样的境地。” 他站起身来,迈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空,继续说道:“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是假的霄冬至,他也是通往真相的一扇门。我要将计就计,看看背后隐藏着什么。” 周兴听后沉默不语,他知道徐有功心中的决定已定,便不再多说,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的门口,是那个自称霄冬至的人。他步入房内,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随之散开。 “我知道你们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假霄冬至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平静而深沉,“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合作。那份藏宝图的秘密,远比你想象的要重大。” 徐有功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沉声问道:“你为何如此确定,我们会需要你的合作?” 假霄冬至微微一笑,仿佛早有预料,“因为,我手中掌握着能够解开藏宝图秘密的钥匙。而你,徐有功,是唯一能够阻止这一切波澜再起的人。”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徐有功心中一紧。他忽然明白,这个自称为霄冬至的人,虽然身份成谜,但确实掌握着某些关键信息。或许,正如他 所说,只有通过合作,才能揭开这一切的真相。 于是,徐有功做出了决定,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好,我愿意暂时与你合作。但我必须先知道,你手中的钥匙是什么。” 假霄冬至点了点头,似乎对徐有功的回答感到满意。他从怀中慢慢取出一个看似普通却古朴的小盒子,递给徐有功。 “这个盒子里,藏着通向藏宝图秘密的第一线索。但记住,这条路不会平坦,你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徐有功接过小盒子,目光坚定,心中却是波涛汹涌。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踏上一条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旅程。但为了揭开真相,为了兄弟间未了的情仇,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夜风凛冽,徐有功紧握着小盒子,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险阻,他都必须走到底,揭开所有的谜团。而这一切,都将从这个神秘的小盒子开始。 徐有功紧握着那个古朴的小盒子,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深知,这个盒子不仅是解开藏宝图之谜的钥匙,也是一次对真相的深探。面对着这个自称为霄冬至的人,徐有功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他清楚这个人不是他的大哥,但他同样明白,对方确实掌握着关于藏宝图的关键信息。 在一片沉默之后,徐有功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坚定:“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大哥,霄冬至。但我也知道,你明白我知道你不是真的霄冬至。我们不必在这个问题上打转,直截了当地说,你需要我,正如我需要你一样。” 面对徐有功的直言不讳,假霄冬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他轻轻点头,似乎对徐有功的聪明才智表示赞赏。 “很好,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那么合作便是双方最明智的选择。”假霄冬至淡淡地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徐有功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即将踏上一条充满未知和危险的道路,但为了揭开背后的真相,他愿意冒这个险。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前往那座古镇。据我所知,那里不仅是藏宝图中提到的关键地点,更隐藏着与大唐皇族血脉相关的秘密。” 假霄冬至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徐有功和假霄冬至便匆匆出发,向着那座充满谜团的古镇进发。古镇位于大唐边陲,是一个名叫河阳的小镇,虽然地处偏僻,但因为曾是一个商贸重镇,留下了许多古老的遗迹和传说。 沿途上,徐有功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尽管他已经同意与假霄冬至合作,但他仍旧不敢完全信任对方。他深知,在这场游戏中,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致命的后果。 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河阳古镇。这座古镇虽然经历了无数年的风雨侵蚀,但仍旧保留着一些古朴的建筑和风貌。徐有功和假霄冬至随即开始了他们的探查。 他们首先来到了古镇的中心地带,那里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寺,据说这座古寺与藏宝图中提到的秘密密切相关。徐有功和假霄冬至小心翼翼地进入古寺,试图寻找可能隐藏的线索。 就在他 第143章 只见明月 眼看霄冬至一步步走进来,别说样貌了,走路的姿势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周兴脸色刷白。 昏暗之中的霄冬至和灯下的,是两个模样。 他那双异域的淡紫双眸和红发只是站在那,就铺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决然。 徐有功有许多时候,会想到他他或许不是真死在那场大火里,而是假死离开,从此游历于山水之间,但眼下霄冬至真的来了—— “我知道你们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 霄冬至还是和以前一样,开门见山,那缓缓开口的语气和徐有功一样的平静而深沉,“但这并不妨碍合作。那份藏宝图的秘密,远比你们想象的还重要。” 说完,霄冬至看一眼周兴,“好久不见,吃人的小怪物。” 周兴早就脸色发白,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这世上,他若只怕一个人,就是霄冬至。 这人不仅才华横溢最主要…战功显赫,在军中,美貌从来不是错,反而是一种令人妒忌的资本,他看过他带军的样子,深深被震撼着。 徐有功也是目光如炬,死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沉声问:“你为何如此确定,我们会需要你的合作?” 霄冬至微笑,仿佛早有预料,手中转出来一个木盒子—— “因为,我手中掌握着能够解开藏宝图秘密的钥匙。而你,徐有功,是唯一能够阻止这一切波澜再起的人。” 徐有功心中一紧,盯着这个自称为霄冬至的人,虽然此人身份成谜,但目前看,确实掌握着某些关键,更何况他是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的…… “其实,我可以用更迷惑你的方式出现,但是我没有,而这样的方式,你也是会接受的。我了解你,比你……还要了解。” 霄冬至说的,徐有功皱紧眉,可哪怕心中认可想要合作,揭开这一切的真相,就是有种不爽,不爽被他吃定了一样,但是偏偏,以前他们也是这样的。 而这就让徐有功更害怕了。 “你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就像是之前我们合作那样。”霄冬至再说的,让徐有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他记忆丢失大部分,可是……确确实实大哥是说这样的话的。 霄冬至皱眉看他们:“说话。” 徐有功才是缓缓说道:“我可以暂时与你合作。但我必须先知道,你手中的钥匙指的是什么。” 现在案子变得愈发错综复杂,但可怕的是,他似乎,早就习惯了。 从人皮案开始他就不停地经历着这种“案中案”,霄冬至则闭目享受一样的点点头,很明显的对徐有功的回答感到满意,“不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还能接着想案子,有进步。”接着就把手中拿个看似普通却古朴的小盒子,递向徐有功—— “找到宝藏的钥匙就在这个盒里,也是通向藏宝图秘密的第一线索。” “小心……”周兴眼看徐有功要接过小盒子,可小心没说完不敢动了,徐有功也知道小心,但更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踏上一条新的,被设计好的,案中案之路。 “我来!”周兴还是硬着头皮想要上,但是被徐有功拒绝了,“你保不了我多久。” 他也早就愿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死……夜风凛冽,徐有功紧握着小盒子,缓缓得要打开,却又在一片沉默之中,没彻底打开。 “还给你。”徐有功观察着霄冬至的表情,发现霄冬至没有什么变化,无法下定决心打开,但是他想明白了,“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大哥霄冬至。我也知道,你明白我知道你不是真的霄冬至。所以,我们不必在这个问题上打转,直截了当地说,我猜测—— 你应该是需要我,正如我需要你来打开局面。” 他卧底这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得到,而他的妹妹还莫名到了四皇子的身边,徐有功心里其实是有些着急想要赶紧解决完案,去解决李素节的。 而面对徐有功的直言不讳,假霄冬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轻点头—— “很聪睿。” 拍拍手,以作鼓励。 徐有功则指着他的盒子继续说:“那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那么合作便是双方最明智的选择。这盒子是否,不会害我?你只需要说是,或者不是,而且,你不能说谎。” 徐有功打算用道家的辩证思路来提问假霄冬至,判断盒子到底有没有问题,可霄冬至狡猾的并没有回答,而是淡淡地说道—— “随你开不开,或者你不放心,我来开。” 徐有功默许,皱眉,“那就不开,明日一早,便出发前往那座古迹。” 说到最后没看假霄冬至有什么神色变化,只是微颔首,表示同意,就转身走出去。 徐有功到嘴边的那句你去哪,没有问出来。 周兴则是大气都不敢出,等人彻底离开,才是说道:“那个……你确定他……我觉得他不……” 说的结结巴巴,他想说他不是,可是他又觉得是,因为—— “徐有功,我发现我害怕他……我只害怕过霄冬至,然后,我县衙里还有好多事我明日……” “不用你去。” 徐有功知道他想表达的,拍了拍他后就转身,躺到一旁的长凳闭目休息。 周兴见了,起初松口气,捏着一颗心,走回去,继续批阅文书,可不多时,当他听到徐有功微微的鼾声,眼底又有些挣扎的杀意,可很快,他又恢复,低头继续批阅…… …… 次日,天刚蒙蒙亮,假霄冬至便如约而至,甚至还带来了早饭,但是只有他一个人的。 “我知道你不吃别人买的。” 他说完,自顾自的吃饼。 徐有功也掏出来干粮吃,吃完,直接出发。 所谓古迹,其实就是荒漠的一片商街,徐有功其实很不明白,为何这样的地方会沦落到一个人都没有,明明这里的装饰和楼房都比河阳最繁华的地方都要厚重和别具一格,但很快,他就自己想到了—— 或许,就是因为曾是商贸重镇,还留下了古迹和宝藏传说,才空置在这,以免有人拿到宝藏? 而能做到这点的恐怕也就只有当地的县衙和更高的权重者。 在古迹行走的途中,只有马蹄声。 徐有功一路保持着高度的警觉,这场“游戏”,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他丧命。 而再往里走了会儿,徐有功就发现这古迹内部……很明显的被抢过,甚至—— “这里发生了……凶杀案。” “错,是灭门……甚至可以说,是灭族惨案。” 霄冬至一句句的说下去,“你昨夜不是问我,那三百……你猜,是哪里呢?” 他还是没有说,或者说话到嘴边,不愿意说下去,也是这一丝的情感流露,让徐有功心口闷闷疼了一下,感觉他虽然是冒充了大哥,但可能真的没有……恶意,甚至可能是受害者前来找他,用另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可是他却不敢赌,也不好询问霄归骅的事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你大概转转吧,这里虽然经历了无数年的风雨侵蚀,但仍旧保留着一些胡族的建筑和风貌……” 假霄冬至说完,徐有功随即开始了他的探查。 古迹的中心地带,坐落着一座看起来历史悠久的古寺,他昨夜在藏宝图上第一个灵感也是……这座古寺可能与藏宝图中提到的秘密相关。 毕竟一路走来,他遇到唯一一个没有和人皮案太挂钩的就是古朴寺了,而这里的寺庙也叫做古普寺。 徐有功小心翼翼地进入古寺,霄冬至在后侧看到,也跟了来。 老旧的木门呀呀叫着年代久远的呻吟,摇摇欲坠,面对蛛罗网遍布,徐有功小心避开不伤到蜘蛛,走进其中,却正如同徐有功方才推测的那样,这里也到处都是被烧杀强掠的痕迹,尽管—— “这里看起来,是被谁给后续恢复好了。” 徐有功站在古寺火烧火燎后的墙根前,霄冬至则把手中的机关木盒子大开好了给他说,“是的,这座古寺就曾是胡人部落的圣地,传说中寺庙下面就埋藏着无尽的宝藏。可惜当年……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给!” 徐有功低头看到打开盒子上,呈现出的图案和机关错综复杂,霄冬至接着说:“好好弄,这个只有一次机会,就是如果你不能一次做好,它会自己损毁。” 徐有功微微一愣,“那你昨晚还敢……” 霄冬至耸肩:“因为我知道你能,无论什么时候。” 该说不说,在信任这一块,徐有功对自己都没这么自信! “只有一次机会……”这就不单纯是智慧的考验,还是勇气的双重考验,徐有功仔细观察着木盒子,透过层层机关,看得眉头紧锁,木盒子的表面雕刻着河图洛书的图案,这是中华源远流长的一种神秘符号,第二层则是五行图,第三层则是北斗七星,再下一层又是阴阳和八卦… 很幸运的是,这些他都有涉猎,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图案后,直接照脑海中的图行动起来,但是他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对的,毕竟太容易了。 而且只能一次,不能二次…… “如果坏了,就坏了。”徐有功说的时候,直接转动机关,伴随河图洛书在他的手中缓缓启动打开,一阵轻微的咔嚓声,第一层机关被成功打开。 徐有功松口气,继续动手操作下一层机关,直到,日月星辰,北斗七星还有阴阳八卦都一层层开完,徐有功紧张,霄冬至更紧张… 最后一层,徐有功将阴阳的太极图对接后,轻推木盒机关,这一次机关发出剧烈的咔嚓声,伴随机关木盒子“咔嚓”一声打开—— 一卷卷轴,露在眼前! 见到卷轴,霄冬至才是长舒一口气,“是这个!”接着,他示意徐有功打开卷轴,徐有功却把这个机会给了霄冬至。 霄冬至有些惊讶,“你就不怕……” 徐有功道:“我不怕你跑,毕竟这只是第一个线索,而且这也不是宝藏,我更怕……这卷里有毒。” 霄冬至笑,可等他打开后,脸色一变,这上面赫然写着—— “胡人寻龙脉,爬至最高处,可惜见月明,不能得宝光。” 在探索过程中,徐有功和霄冬至遭遇了来自河阳漕帮潘氏一族的阻挠。潘氏一族早已知晓宝藏的存在,他们为了独占宝藏,不惜杀人灭口,掩埋宝藏的秘密。如今,他们更是与外敌勾结,企图利用宝藏动摇大唐的根本。 徐有功和霄冬至在寻找宝藏的过程中,不仅要面对潘氏一族的追杀,还要应对各种险恶的机关和陷阱。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宝藏的所在。然而,宝藏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份关于胡人贸易的机密文书。这份文书记录了胡人与大唐的贸易往来,涉及到了国家的安危。 徐有功和霄冬至意识到这份文书的重要性,他们决定将其带回长安,呈献给皇帝。在途中,他们再次遭遇了潘氏一族的拦截。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徐有功和霄冬至凭借智慧和勇气,成功摆脱了潘氏一族的追杀,将机密文书安全地带回了长安。 皇帝在得知这份机密文书的内容后,大为震惊。他意识到这份文书对于大唐的安危至关重要,对徐有功和霄冬至的勇敢和智慧给予了极高的赞誉。同时,皇帝也加强了对河阳地区的监管,防止外敌利用胡人贸易对大唐造成威胁。 徐有功和霄冬至因为他们的英勇行为,成为了民间传颂的佳话。而那个神秘的商贾小镇,也因为他们的探险而重新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在徐有功和霄冬至的努力下,这个小镇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成为了大唐与胡人贸易的重要枢纽。 这段冒险经历不仅让徐有功和霄冬至收获了宝贵的经验和友谊,也为大唐的安危立下了赫赫战功。他们的事迹成为了后人传颂的传奇故事,激励着无数人勇往直前,为国家和民族的繁荣富强而努力奋斗。 第144章 死人复生 拿兄弟亲人来掣肘这事,对徐有功总是有用的、所以,尽管潘武说的话像是巴掌一样打在脸上,他却不得不举起手来,等着接下来的巴掌。 “哟,就说你聪明吧,绑上!” 潘武不跟徐有功客气。 徐有功也没有丝毫的反抗,沉默被抓。 旁侧霄冬至同样待遇。 在被绑的全程,徐有功注意力都在霄归骅和霄冬至的脸上,可惜他们没有对视,连带李素节竟都看不出什么来。 徐有功皱眉,不太明白了,不明白这里到底有什么弯弯绕绕。 眼神流转一圈后,最后的视线是停在霄冬至轻微摇头的动作里,紧随,眼看周兴和元理呜呜呜的被合上麻袋带走,霄归骅也跟着四皇子面无表情的离开,徐有功面前一黑,意识停他和霄冬至都被打晕,套上麻袋,分开…… 而与此同时,长安城中,也在进行一场分别,却只是—— 武则天和李治对于长安皇宫的分别。 长安城的冬日大雪,如柳絮般纷纷扬扬飘落,城内银装素裹,李治与武则天并肩而立,凝望着纷飞的大雪,李治轻声道:“此次去洛阳,怕是回不来了。” 武则天原本就强行微笑,此刻眼眶倏然发红,“陛下慎言!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是好日子,何况……两位大师不是也算了,国运昌隆,迁都洛阳,大学送行,这是好兆头,陛下的身体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治没有否认,只是紧握武则天戴着手套的那双手,这段时间,宫里的能工巧匠给她做了许多贴身防护的衣,全是金线穿之,倪秋说了,那虫子怕金气,尽管金丝的手套凉寒,可李治心中温柔:“能与你再共赴白雪,也算是……共白首了。” “陛下!”武则天皱眉,李治只是一笑,接着握着她的手,走出宫殿。 御道上,厚厚的积雪覆盖青石,踩上去咯吱作响。 李治与武则天穿着厚重狐裘,头戴玉冠,身后远远跟随的一群宫女和侍卫,不敢应声。 李治难得好兴致,不时停下脚步,欣赏着美景。 武则天却只想看李治,看着雪花飘落在李治的眉梢,武则天轻轻为他拂去,眼中满是不舍,“陛下,你要好好地,你要陪着我一生一世的……” 李治只是指着前方的马车道:“快些走吧。”避而不答,却比答案更叫人难过。 然而事实是,两人携手踏上马车后,李治就一口血喷出,武则天惊呼,被李治压下,而马车内早就等候的倪秋则是快速上前施针,随即李治陷入了昏迷。 车窗外的雪景,如画卷般缓缓展开,车内,却满是鲜血和细微的虫。 李治昏迷,昏沉,意识模糊,但仍指着窗外的风景,对武则天说:“你是谁家姑娘?可来一同赏雪?” 武则天微愣,旋即想到这毒后期会忘记最重要的人,猛然捂住嘴,不顾倪秋在场都痛哭起来… 长安城被洁白的雪毯所覆盖之时,李治说完又陷入昏迷之中。 武则天差人前来将血用金线的包,拿住,出去焚烧之后,换了马车,批阅奏本,处理国政。 马车在雪中缓缓行驶,车轮碾过雪地的声音与雪花飘落的声音交织,武则天头痛欲裂。 李治的病重让她无暇分心处理国政。 窗外大雪中,她依稀还看得到李治当年轻握住她的手,眼中闪烁着温柔说—— “媚娘,这天下,朕想与你一同欣赏……” 那时,她依偎在李治的身边,微笑着回应:“陛下,能与您在一起便是臣妾之幸。” 可如今…… “如今武后迁往洛阳打算长住,长安城可就是您说了算,一手遮天的,四皇子您救了我,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跟着您,扶持您的……”同景下,一名白脸的内监,正跪在李素节的面前端茶递水,“这杯茶是感谢四殿下的仗义相救……” “只是买通了几个狱卒换了张脸,不算大事,倒是王……叔,你这张脸以后恐怕会出事,面具最好贴死,千万别拿下来。”李素节说着,也扶起面前的太监。 “那是自然,”王伏胜说这话,又摸了摸面皮,接着看向李素节道:“虽然奴才是真想死,为了什么狗屁农书,可是真到了死前,老奴是真的怕啊……” 李素节压住了没讥讽瞧他,而是吹了吹杯子里的水,喝完,放下才道:“是人都怕死,这没什么,只是,叔,底层的手段我不懂……” “不需要懂,您啊,就等着坐享其成,剩下的都吩咐给小的们,比如那潘武去做就行,倒是……谋反,哦不,四爷的登基之路远比想象中要难,尤其是,眼下经历了白皮书案后,就更加的难了。虽然当时老奴还是陛下的人,但是却没有吐露出一点四爷的消息,而如今鬼门关走了一趟,老奴看,陛下说不定啊,就是故意摆了您一道,您还是小心了。” 王伏胜本身是想要为了土地献出自己的小命的,可是真当他走到那一死路的时候,他后悔了,害怕了,不想死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李素节派人竟然把他拿了出来,一出来,他就意识到了—— 他想活着! 所以直接投靠了李素节,并告诉了他一堆朝堂中原本他触及不到的东西,尤其是许敬宗的! 许敬宗的把柄落在李素节手中后,李素节也没有着急去敲诈而是主动的把一部分的把柄直接送给许敬宗当人情,更是在王伏胜的帮助下,在江湖中安排找到了他的儿子… 作为回报,许敬宗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更何况他还有自己的打算,于是二人聊了一夜后,居然一拍即合。 “四爷,其实,这趟水路老奴一直想找机会问,您如何知道,许敬宗那老匹夫说的这笔财富是真是假?虽然捏着他的把柄,可万一他……”王伏胜小心翼翼,但是李素节摆摆手指头,“不用怕,老祖宗能兵变……离不开各种支持,当然,祖上有钱是真的,可是那点钱财还不足以撼动隋朝。所以,胡商的支援……很重要!这里如果真的藏有当年……宝藏,那么,一定数目不小。” 李素节说的宝藏,王伏胜不是很清楚,也不敢问,就是觉得哪里不对,然而相比从前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到现在他只能小心翼翼的敲打道—— “虽说兵变哪个不需要钱?可是……老祖宗当年也攻略城池,拿了不少的物资和钱财……” 他也是经历了许多朝代的老人了,可李素节如今根本听不进去,又或者,他也不需要装了,直接跟王伏胜坦诚相待,自负道:“那些也不够!王叔,你可能是怕了,但是我以为,许敬宗有句话说的很对,当年背后如果没有胡商的财力支持,是走不到登基的……也是因此,才答应给胡族封皇后,要不哪有一个个胡人皇后?可惜我父皇没成,他不仅没成反而娶了王皇后……而长孙家更是为此,屠杀了这一整座城,当然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果今日真能找到这里的财富,联合四方的匈奴鲜卑突厥……把胡人蛮子都弄起来……” “然后,四皇子打算立他们遗失在外的灭国公主,霄归骅为皇后?”王伏胜总算是跟上了李素节的思路,李素节挑眉,“不愧是王叔,还没说你就知道了,是!只要这样,就可以和老祖宗一样了,当然他们其他的势力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本皇子也可以委屈一下,毕竟,是为了天下……我们李唐打下的天下,可不能为了女人……就像父皇那样,被拿捏的死死的,还被下了毒……父皇的身体很糟糕了吗?” 李素节救王伏胜并不是为了其他,只是单纯想要打听—— 李治到底是不是要他死! 思来想去,还是要找一个最接近李治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李素节那段时间猫着,实际上心里藏着坏呢。 可惜的是,王伏胜虽然跟着李治,可并不是跟李治最近的那个,知道的并不多,只道,“无论皇上如何,四皇子有大心胸,必能成大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李素节询问,也抛出自己的顾虑:“我除了担心父皇的身体,其实还担心,妖后会……所以,王叔必须要全部说来。” 他还是保持着必要的礼数的,王伏胜是曾经可以为了民众去死的,必然心中藏有大业的,也幸好,李素节从前也装得是藏有大业,大报负,这才能“再续前缘”。 “明白,”王伏胜深吸一口气道:“老奴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只不过是不明白,霄归骅姑娘为什么要答应呢?她应该是不想要胡人身份的……” “何出此言?”李素节询问这个,王伏胜就尴尬了,“这个说来话长,这能扯到胡族被灭前了……”顿了顿,王伏胜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四皇子殿下,这个霄归骅该不会是报仇来的吧?” 李素节眯起眼,再次重复:“何出此言?” 王伏胜便是靠近他道,“这个需要一个时间专门讲述,至少……”王伏胜竖起三根手指,想了下又改成了两根。 李素节皱紧眉:“这么多事?” 王伏胜站直身子点头:“是的,他们霄家的东西,老奴还是知道许多的……所以,霄归骅她是……” 李素节换了个话题:“那你知道许敬宗为什么能找我合作么?” 王伏胜皱眉,摇头。 李素节给出答案:“许敬宗想要……那个妖后。” 王伏胜愣了下:“啊?啊……也对!”他恍然大悟,脑子里略过去不少的东西,“那就对了,他确实一直对天后陛下有些……不清不楚的……那您知不知道霄归骅要什么?” 李素节这才道:“不是她找我,而是我用花月夜勾引了她过来,然后卸了她所有的毒虫,如今,她被我全权拿捏,想要的只是徐有功他们活着,也只有她聪明,看得出来,如今朝堂,除了我谁也不能让他活着,我和她是互相利用,我需要她来统筹突厥、回纥、吐蕃、南诏、契丹……她是个宝贝,本王本来想……但是本王决定给她更多的时间思考,谁才是更优秀的男人。” 王伏胜低眉颔首道:“四爷虽然神机妙算,但还是要当心,那徐有功太过聪睿,只怕会坏事。如果不能掣肘与他,恐怕会被他反过来要挟!” “知道,所以不会有那一天,而他兄弟只要在我手上,比女人还要好用,对了,让你把花月夜……”李素节说到最后眯起眼来看向王伏胜,这是他让他做的第一件事。 王伏胜立即道:“解决了,不过,没死。” “嗯?”李素节脸色一沉,直接站起来,王伏胜却不慌张,徐徐道:“她再也醒不过来,若是把人全部杀了,会留人话柄口舌,不如留下,那个琴师答应了一辈子照顾她,而月夜楼的死也需要一个背锅的……如果全杀了,只怕会查到您的头上。另外,琴师也已经签字画押,留着,若是他们日后反水,再杀不迟的。” 王伏胜这么说完,李素节就笑了,端起茶杯掩饰方才的怒气,茶杯递过去道:“王叔,要不,本王就一直想着您,您一定能帮到本王谋成大事呢……” 王伏胜顺梯而下,喝了茶后,这月夜楼的投名状,算是让二人彻底达成一致。 “王叔,坐下说。”李素节重新入座,感慨万千:“要说胡商也是真厉害,从西域而来,竟能赚的盆满钵满,您瞧瞧那古迹中,这么多年人无人问津,竟然还没有被风化,据说当年建造有许多都是从西域运来的……” 王伏胜目光精锐道:“若非独特怎能销得出?何况他们那的珠宝、药材、香料等确实不错,但他们不该通过借贷、鉴宝等骗术来扩大版图,这就动了其他人的利益……最后招来杀身之祸,也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王伏胜说的是这座小镇,这座小镇的历史,他可能比所有人都清楚,但是这次他学聪明了,不肯再说。 李素节这边却有另一番思考:“我倒觉得,他们是用巨额财富撬动过龙椅,那么,他们就不会再长远……因为同样的路数,坐在皇位以后,就不会让他们再来一次。所以,才有一将功成万骨枯……都是深谋远虑罢了。” “那如果您当君王,您也这样么?” 王伏胜突然反问。 第145章 抽打过去 夜幕低垂,李素节在灯火阑珊处,面容神态不是很容易看到,他仍旧是把问题踢出去,“你说呢?” 老狐狸,这就开始敲打他以后不要踩着他尸骨了。 王伏胜见状轻笑,低眸,眼底却是明白,这就是看他表现了…… “殿下,当然是用人不疑,必然不会走到那一步。” 李素节拉他起来,“徐有功那狐狸狡猾得很,你必得想个法子让他吐出宝藏的秘密。你会的吧?” 王伏胜的声音低沉,“那是自然,只是……”心有不忍。 徐有功是他在世上少有敬佩的人,有事儿他是真敢上,真不怕死。 李素节捕捉到这一抹不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但他仍旧缓缓开口:“徐有功虽然是个人才,但是他如果不听话就是个没有用的人才,不是吗?” 王伏胜点头称是。 李素节接着道:“再说他的兄弟,元理,一个不知所谓的混吃等死的傻子,一个吃人魔周兴,还有一个设计白皮书案的该死的霄冬至……” “可能是假的。许敬宗说真的他见过,死了……只是后来尸体消失……”这些话,王伏胜已经说过一遍,压下不谈,可说起元理,王伏胜其实一直觉得元理很面熟,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次你不要再忤逆本王的意思,就去用他们来逼徐有功就范。你——主审。不要再擅自做主,如果做主,也要知会我…”李素节指的是花月夜的事。 王伏胜点头称是,“您放心,这次我必让徐有功低头。” 商定后,第一步便是去往密室。 不过,王伏胜没有直接找到徐有功,而是给他先送去一封信,信中提出,要以其他人的性命作为要挟,逼他跟着队伍来寻找宝藏,并且把这个秘密压在肚子里,否则其他人必死无疑。 徐有功在密室中早就醒了,醒来后仍旧是被五花大绑,看信都是潘武拿着给看。 潘武阴沉沉道:“徐有功,你可想好了再说?” 徐有功从带上两小只,到后来带上周兴,林如海时就早想过今日的境地,包括花月夜,他拒绝,推开也是怕连累她,可还是连累了。 两全其美的法子他是想不到了,思前想后,只说,“我要亲自见李素节,与他谈。” 潘武有些恼怒,下意识举起来手,就要给他一耳刮子,可徐有功的气场大的逼人,加上那个自称“王权苦”的白脸内监多次警告他不可以对徐有功动手,他这才放下手,“我去说。你老实点!这里你跑不出去!” 徐有功坦诚道:“不会跑,筹码还在你们手里。” 谈判,李素节没答应,但是王权苦来了。 密室中,徐有功看着那踏入台阶的脚步,背影时,就想到了王伏胜。 王伏胜已经死了的念头还没落下,徐有功就听到他的声音,“徐大人,好久不见。” 王伏胜没有装,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骗不过徐有功。 徐有功不难想到这一定是李素节做的好事,这是坏事,但是也是好事,李素节犯下一桩桩罪责却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逍遥法外,而王伏胜的出现就足以证明他犯了罪无可恕的死罪,把谋反的死囚换出来这一条就足够李素节下台。 但也正因如此,徐有功反而倒吸一口凉气,这也说明,李素节要破釜沉舟的做谋反之事了,宝藏就是他开启谋反的钥匙! 思虑完毕的徐有功尽量保持镇定:“王公公,宝藏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必须保证放过他们。” 王伏胜没想到这么轻松,立即笑了出来:“那是,只要你肯帮助四皇子,自然会放人……徐有功,你是个顶有才华的,也是聪明人,难道就看不出来,四皇子以后可堪大用?他是个好皇子,心中抱负很好,你若肯愿意接纳他,与他聊过,你也许会……” “我永远不会谋反君主,亦不会背叛律法条文!”徐有功对王伏胜道,“你被他骗了,他真好,你就不会出现在这。” 徐有功的眼神坚定不移,被凝视的王伏胜低下头,似乎在思考。 徐有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继续说道:“你之所以站在这里,巧言令色费尽心思地想要说服我加入你的滔天美梦,只是因为你内心的不安和恐惧。你知道天后和陛下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对你感激涕零,还为你的家乡做了许多善举,而你却贪生怕死,而你却骗了他们,你贪生怕死,我不怪你,是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只有活着才有一切,这没错,但你不该昧着良心去跟一个伪君子。 你的内心也无法释怀,于是你希望找到我,试图让我相信他是善,是可堪重任的国君,然而,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你只是在寻找一个更合理的借口,一个能说服你,让你心安理得的借口!这—— 才是你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王伏胜彻底的低下头,明明是他来审讯徐有功的,可是到了这里,却全反了过来,可反过来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眼含热泪,哭泣道:“是……我是需要一个突破口和宽慰……可是,我真的没想过,我还能出来,我虽然怕死,可是如果刀真的架在我脖子上,我是可以英勇就义的啊!但是……但是你知道监狱里要审查的时间,是那么的漫长,我把一个个得来的土地全部分发出去,分到一个个农民手里,我觉得很快活,我没有白活!哪怕我是个没根的!可是我愿意……但是……后来的夜,那么漫长……我眼看着一个个监狱里的人被拖出去,死的,半死不活的,他们离我那么近,我开始怕了,我害怕啊!为什么我是做好事的,徐有功你救了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不救我!” 最后的控诉,让徐有功也低下头,是啊,为什么?当时他已经救了很多农夫,可是问到王伏胜,他就选择了放弃。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但是不等他思考出来结果,王伏胜的情绪如同狂风暴雨般爆发。 他的泪水已经干涸,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和不甘。 “所以,我那时就在想,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福报,有所谓的轮回,有所谓的现世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王伏胜一生都在为百姓谋福祉,我救了他们的农田,我没有贪图私利,我把一切都给了他们。我积累的福报已经足够多了!那么,凭什么我要死?我为什么不能享受一下生活的乐趣?就算不去逍遥,我为什么不能活下去?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你能明白吗!而且……史书上,他不会记录我王伏胜做了什么好事!他一定不会!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瞪大眼恶狠又愤然地盯着徐有功,血红的眼睛试图将所有的不满和怨念都倾泻出来,“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能说!” 徐有功的眼神中充满了凝重和审视。 他稍迟才悠悠道:“我不说话,是因为我有些心痛,因为我能理解你的委屈、憋闷和痛苦,也理解你的恐惧和痛苦。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而正直的人,你能一生都为百姓的农田福祉而努力,就说明你足够好,但是,命运却如此不公,让你这样的好人,陷入这样的绝境。我很心痛……” 徐有功长叹了一口气,“可我也知道,单凭我如今这样,无法让你洗脱什么,但是你相信我,不要沉沦在李素节的幻梦里,你若下去,必是地狱,而我会找到办法……解决你生存的问题,就像是农夫那样。” 徐有功的话并没有让王伏胜觉得好过些,“不,你不知道,委屈和不甘算什么?命运才是可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命根本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徐有功,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点点考验,你没有经历过生死存亡,朝廷风霜雨雪的毒打,所以,我无法信你。” 王伏胜顿了顿,继续说:“当然,你的善良和正直是无人能及的,你为百姓所做的一切,所有人都会记在心里。或许,你的福报或许已经足够多了,但也许,这次的困境也是你积累福报的机会,我把我的福报给你,我多打你一份,你就多一份福,望你坚持下去,给我看看,究竟是正直赢,还是……我赢,当然,你随时可以朝着我倒戈。” 徐有功眼见如此,原本如清泉般的眼神暗了下来。 王伏胜的心已经死了,就像是干涸的心田,不是他一点点的雨就可以解决的。 密室里挂着各种刑具,王伏胜发泄完,反而渐渐地冷静了下来,虽然他思考过徐有功的话,可是,他曾经没有放弃,结果得到了什么?被所有人放弃,倒是所有人得到了好处,而他却背着骂名,也许是永生永世,一想到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努力最后得了这么个结果,他就愤恨。 狠狠地将沾满盐水的皮鞭抽打过去后,徐有功立即皮开肉绽。 “你有你要完成的使命和责任,我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认输!重来一次,我王伏胜必然!不会再被命运所束缚,我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属于我自己的未来!你说不说!说不说!” 伴随王伏胜的用力抽打,徐有功只是慢慢地抬起了头,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是偶尔因为疼冷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就继续憋住。 王伏胜气得愈发用力,然而无论他怎么打,徐有功牙齿出了血也是一声不吭,倒是把门口回来监视的潘武吓得不轻,这个王权苦,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不对,他这让自己别打,结果都是他打的,那不就是他的功劳了吗?真是好心机!好狗! 王伏胜全然不知道潘武在这里,更不知道自己无形间得罪了潘武,他只觉得快活!从未有过的快活! 在善恶的微妙边界上,王伏胜彻底倒戈。 他只觉得—— 一旦死去,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包括此刻鞭子落下的快感。 因此,王伏胜的决心如磐石般坚定,他摒弃对过去的抱怨,甚至—— 彻底否定了过去的自我。 既然为百姓谋求福祉毫无用处,徐有功这个所谓的“有用之人”,也只是在自己手中流淌出无尽的鲜血。 王伏胜彻底不再渴望成为那个被赞誉的好人。 滔滔不绝的挥舞鞭子动作,持续到筋疲力尽。 王伏胜看着徐有功半昏迷的状态,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在自言自语,道出内心的挣扎,苦笑—— “善恶,真的只是一念之差。如今,我选择不再束缚于过去的善念,我要走我自己的道路。” 王伏胜爬起来出去,打算找大夫给徐有功治病。 没想到霄归骅早在门口等着了。 这就是李素节的安排了,徐有功嘴硬不可能说,但是霄归骅会劝他,霄归骅基于他的病症也会劝说他的…… 王伏胜是知道霄归骅的医术,也知道她能在这里必然是李素节的吩咐,于是二人并未有对视,一身紫衣的霄归骅已戴着面纱走进去,等进去后才是轻声吩咐:“劳驾关门。” 王伏胜愣了下,莫名脊背发凉的听从,霄归骅等门关了,才是冷冷看着门板,若非还留着王伏胜有用,今夜王伏胜就要死。 她是故意让王伏胜抽打徐有功的。 上回徐有功挨了打,换了许多的血,才开始逐渐好起来,如今算算日子又快了,等关门后,她才不放心去反锁,才是缓缓开始扎针,上药,换血…… 徐有功迷糊中,却开始想着宝藏的事了—— “胡人寻龙脉,爬至最高处,可惜可惜,只见明月,摔在阴沟。” 他在睡梦中,呢喃,只因梦到了元理和周兴全部被杀,在霄归骅也要被杀的时候,他决定妥协。 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王伏胜下手太狠,徐有功昏迷不醒,以至于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能李素节和王伏胜动用了大量的人手和资源,四处在古迹寻找谜语的线索,却始终一无所获…… 第146章 一石二鸟(精修完毕,前面的章 再修中…) 洛阳皇宫内,夜色朦胧,星光点缀着宽广的庭院。 武则天身披凤袍,端坐在玉椅上,眉头紧锁,看着李治,神情中不加掩饰的透出忧虑。 李治躺在龙榻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多日,有大臣怀疑她挟天子,再三犹豫后,她让御医来看了。 御医选的都是反对她的臣子推荐的,李治的毒倪秋再三保证了御医查不出,只在一旁低声商议,气氛紧张而肃穆。 武则天整理情绪后才是转头看向一旁的大臣们,“如何?可是本宫的问题?” 一群太医噤若寒蝉,忙下跪。 武则天的声音强行镇定,冷笑:“如今,本宫一人掌管天下,也是分身乏术,你们该知道,近来长安的粮草被劫,水运漕帮出现问题,这关乎到大唐的国运。这才不得不将陛下带在此养病,你们可探讨出什么?” 一位大臣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等,需要仔细探讨!不敢妄言……” 武则天早就想到他们会这么说,挥挥手,“那就下去讨论,不过,在讨论出结果前,就不要与外界联络了。来啊,把他们带去金屋……” 金屋,是搬到洛阳后特制的,据说一应器物皆是金制,也只有陛下入住过,如此殊荣,太医们连忙跪下。 武则天只是起身离开,前厅,还有一群人在等候着她…… “陛下,漕帮之事复杂,又涉及江湖恩怨,非一日之功可解。当务之急,是稳定长安的粮草供应,以免民心动荡。” 武则天微点头,沉声道:“所言极是。徐有功此人正直无私,本宫欲调他前来洛阳,协助解决此事。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立即,一位大臣沉吟片刻,道:“徐有功办案公正无私,威望极高,若能得他相助,必能事半功倍。然而,河阳距此遥远,恐怕时间上来不及。” 武则天目光如炬,却沉思片刻后,决然说道:“传旨下去,命徐有功速速前来洛阳,朕在此等候他的消息。同时,令长安加强戒备,严防粮草再次被劫。” 大臣们齐声应诺,各自领命而去。武则天独自留在殿内,凝视着昏迷中的李治,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与坚定。 这个时刻,她不仅要为大唐的江山社稷着想,更要为身边的这个男子撑起一片天。 夜色渐深,洛阳皇宫的灯火依旧通明。 武则天依旧端坐在殿内,她的身影在烛光中显得坚定而孤独。 而这场关于粮草、关于江山的较量,才刚刚开始…眼下,狄仁杰远在西域,她的手边是再也没有人用了。 此刻,在昏黄的落日余晖中,徐有功踉跄地走在古老的石板路上,身后是坐在轿子里的李素节和气势汹汹的潘武以及王伏胜,以及一群漕帮的恶徒。 他的脸色苍白,伤口的血迹已经干涸,被霄归骅包好,但疼痛依旧如刀割般清晰。 王伏胜眼神阴冷,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徐有功,你那左膀右臂的周兴元理,霄冬至…若是你再不带四爷找到宝藏的下落,他们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从霄归骅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以后,李素节和王伏胜就派人把他从密室拉了出来, 徐有功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李素节轿子后面被推搡的三个,眼中闪过一丝坚定:“难道你以为我没找吗?你们找了那么久一无所获…咳咳,我凭什么一次找到?” 王伏胜只讥讽道:“你最好是这样,提醒你而已!至于你找不找得到,你的才智在这里,而且,这就是你大哥做的局,为了你做的局,你能想不到?” 徐有功还真的想到了,他做梦的时候就想到了,可是,他没打算说,一扭头看向霄冬至,“霄冬至做得局,你找霄冬至,你找我干什么?” 很显然,霄冬至是假的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 王伏胜一顿,皱眉,举起手里的鞭子就要打,手臂就被霄归骅摁住,“他是我的病人。” 李素节听到,撩开帘子看了一眼,没说话放下。 王伏胜也放下手,但是他很快就知道该打谁了,一道鞭子直接把旁边一直瞪着他的元理抽的趴在地上,元理的背脊瞬间被抽出一道血痕,痛得他眼泪都出来。 而为了让元理更惨更影响徐有功,王伏胜拔出了元理嘴里的布,“喊,让他说!否则,打死你!” 元理走了这一路,早就不爽了,更主要的是他听出来了王伏胜的声音,破口大骂,“你个阉人!老不死的,你有本事弄死我,我元理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屑,显然,王伏胜的暴行并未让他屈服。 王伏胜脸色阴沉,他最厌恶被人骂做阉人,手底下的鞭子一下下加剧,不想元理竟真的硬骨头,真是一言不发! 但王伏胜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他转向徐有功,冷冷地说:“徐有功,你看你的好友多么有骨气。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想看到他受苦吧。只要你帮我找到胡商的宝藏,我就放过他。不然……我就把他…” 王伏胜做了个割的动作,对着元理的腿。 元理原本不变的脸色一下惨白,他有些懵还有些怕,这一丝没逃过王伏胜的眼,更没逃过徐有功的眼… “怕了吧?哈哈,你不是不怕吗?” 王伏胜拍着元理的脸,却顿了顿,因为他贴着面皮,自然也摸到了元理的,然而,他接着看到元理脖子上挂着的几枚铜钱,只是和元理对视了一下竟没告发。 但是元理的脸色已经彻底白了。 如果他被发现了是太子的身份…恐怕他会死在这里,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好在,王伏胜没说什么,只是继续摸着他的裤子,“真怀念啊,我曾经也有过呢……” 徐有功的脸色一变,他知道王伏胜的手段。 如果不答应,元理恐怕真的会… “听说割了能接上,也不知道是真假……”王伏胜接着说的,让徐有功深深吸了口气,尽力保持冷静,“你怎么笃定,我会知道胡商的宝藏在哪里?” 王伏胜的手收回,得意地笑了,“我当然知道,不过这需要你的帮助。只要你帮我找到宝藏,元理就可以活命。” 徐有功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点头,“好,我帮你找宝藏。但你必须保证,找到宝藏后,放过元理。” 王伏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当然可以,只要你找到宝藏,元理就可以活命。不仅元理,还有周兴…你的假大哥,都可以。” 徐有功心中虽然充满了无奈和愤怒,但他知道,现在他只能妥协。 元理听到徐有功的答应,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愤怒。他继续大骂王伏胜,希望能激怒他,让他放过徐有功。然而,王伏胜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仿佛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辱骂,“劝你省省心,不然又要皮肉之苦,何必呢?” 徐有功则知道,以及必须尽快找到胡商的宝藏线索,他深深地看了元理一眼,然后转身离去,留下了元理和王伏胜两人。 徐有功的身影在夜色中逐渐消失,元理却还在原地大骂不止。 他知道,徐有功是为了救他才答应王伏胜的要求,这让他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然而,他也知道,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徐有功能找到宝藏,揭露王伏胜的罪行,让他们都得以解脱。 不想,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名宦官手持黄绸圣旨,高声宣读:“陛下有旨,命徐有功即刻前往洛阳,不得有误!” 李素节脸色一变,他没想到武则天会在这个时候下旨召见徐有功。王伏胜和漕帮的潘武也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徐有功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但他知道,这是他的机会。 接圣旨后,徐有功就转身对李素节说:“看来,天不亡我徐有功。” “徐有功!你就是走了,你也有掣肘在这里,你如果敢乱说…你知道结果!”王伏胜第一时间靠过去。但是徐有功没有理会,他只是走向李素节。 徐有功的每一步都显得沉稳而坚定,他的眼神中闪烁着智慧与决心。他并未直接回应李素节的威胁,只是微微侧头,用一种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李素节,你以为你手中的把柄能困住我吗?真正的力量,不在于你手中的刀,而在于人心。” 李素节脸色一变,但徐有功已转身,踏上了骏马。马儿长嘶一声,四蹄翻飞,扬起一片尘土。徐有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只留下李素节愤怒而无奈的面庞。 徐有功并未直接回宫,而是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他的心中早已有了计划。他知道,虽然自己暂时逃脱了李素节的掌控,但朋友们的安危仍是他最大的牵挂。他必须尽快找到武则天,与她商议对策。 回到宫中,徐有功直接求见武则天。他跪在武则天面前,将李素节的所作所为一一禀报。武则天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她冷声说:“徐有功,你可知陛下为何能一统天下,建立千秋伟业?” 徐有功抬头,眼中满是敬佩:“陛下英明,善于谋略,能屈能伸。” 武则天点了点头,继续说:“那么,你可知我为何能容忍李素节至今?” 徐有功沉默片刻,说:“您也深谋远虑,必有后招。但是眼下,来不及后招了…” 武则天站起身,走到窗前,道:“是啊,徐有功,我知你智勇双全,此次我欲与你一同谋划,其一是漕运,其二才是让李素节将你兄弟送回来。” 徐有功心中一动,他知道,这是他的机会,也是他的责任。 他跪在地上,声音坚定—— “天后陛下垂怜,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武则天当然知道徐有功是为了什么,心中既苦涩又高兴,难得他能够有想要保护的人,可是也可惜了他有想要保护的人。 “起来吧,那我们就来好好谋划一番,就用李素节让朝臣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掌局者……” 随即,武则天邀请徐有功一同策划。 策划的过程仍旧是……下棋。 棋盘,似一张无形的网,随着徐有功和武则天的你来我往而逐步将李素节逼入绝境。 最后一步棋落下,武则天眼神锐利如鹰,透露出一种不可动摇的决心,“很好,就这样走……徐有功,你有大才谋略……” 徐有功只是俯首,行礼,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得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但武则天知道,他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那么徐大人,李素节的势力就交给你来扩大了,我也尽快行动。”武则天沉声说道,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焦虑,“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听闻,你也是带着伤来……可要看?” “不必,臣这就回去。”徐有功退后一步,他深知武则天的担忧,同时,因为武则天提到这种毒会忘记一切,莫名想到了自己……可是他不敢确认,具体还是要回去询问霄归骅。 “接下来,臣与天后陛下,分头行动,相信只要一步步引导,李素节必将自投罗网。” 武则天颔首,她是信任徐有功的智慧和谋略的。 不过涉及的重点太多,武则天问道:“那么,第一步我们该如何行动?” 徐有功走到地图前,指着上面的几个关键位置说道:“陛下请看,这里和这里都是李素节的几个重要据点,陛下可以利用这些地点先设下陷阱。同时,还可以散布假消息,让李素节误判形势,从而落入圈套。” 武则天仔细听着,徐有功的计划,她的眼神中闪烁着赞许的光芒。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徐有功的计策。 眼中满是赞赏。她知道,这个年轻人不仅有着出众的才华和勇气,更有着坚定的信念和责任心。她是时候考虑将更多的重任交给他了,“那么漕帮就交给你了。”徐有功抱拳,转身,直接回河阳,他有太多的疑问想要询问霄归骅,却还没有见到霄归骅,他被一直守在城门口的徐家福伯拦住了去路。 “少爷!少爷留步!!”福伯的声音让徐有功瞬间勒马,回头眼看福伯从夜色走来… 第147章 挑拨离间 “少爷,信!快看信!” 举着信的正是徐有功老家的福伯。 他亲自送来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让徐有功的心头顿时笼罩了一层阴霾。 他家里从来没有过主动找他,难道是……也被胁迫或者……双亲出事了? 夜色苍茫,徐有功在福伯的灯火和建议下,直接打开书信,等他看完,手猛然紧握——“福伯!我先走了!再晚,恐怕来不及!” 来不及道别行礼,他就快速往前策马! 因为这是封诀别信! 虽然信揣在怀里,可还在徐有功的脑海里,那笔迹深刻,字里行间透露着全是决绝赴死,每个字都如同针尖般刺入他的心—— “二哥,承蒙照顾多年,你为我作出的牺牲,我和大哥都明白,你苦心想要得远离实际是保护,你始终信任我如初所以更舍不得道别。 “但见你身弱瘦削,舍不得你每日为了那些废物劳神,你该是遥远的仙,俯瞰照拂众生,不该如此,所以,我也不愿再成为你的累赘,决心以命去换取李素节的狗命。 来世,我将化作风,与二哥相拥,当然,二哥不愿,我这一缕风,也将走遍人间,吹拂见照整个大唐人间,届时这大唐繁华,还请二哥带我去往见证。 此后不相见,再拜二哥哥万福,万安,万事顺遂,万事如意。 三妹,霄归骅。 惟愿愿山河无恙,盛世安康。” 徐有功一面策马,一面觉得五雷轰顶,心中满是难以言喻的愤怒悲伤! 愤怒于命运不公,悲伤与好人要被逼迫至此? 竟以死才可公道。 …… 星光点点,马蹄声急促,通往河阳的道路似乎永无止境。徐有功身上的伤口在颠簸中再次破裂,温热的血液渗出,又被寒风瞬间凝固,接着再次破裂,血液流淌。如此反复,他的身体几乎无法承受,几欲昏厥。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却驱使他不断前行。 他必须见到霄归骅,阻止她走向那条不归路! 在终于看见河阳的城门牌字时,徐有功眼前已经昏黑。 他试图去打听霄归骅的下落,但是他又觉得不会有人知道,所以,他自己去找。 直觉告诉他,众人可能还在古迹处,毕竟走的时候他们没说走,果真,在徐有功抵达时,他第一眼看到了霄归骅。 也是当霄归骅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徐有功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霄归骅因为给他换血的缘故,面色苍白憔悴,但眼中仍然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这几日也在等徐有功,武则天突然地急召是以前没有的,她也担心,但是她如今分身乏术,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等。 “二哥,你回来了。”霄归骅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徐有功走到她面前,直接握住她的双肩,也是声音略带颤抖地说:“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说的,只是一瞬,霄归骅就明白了,事实上,她在这里等就是因为这封信。 轻轻笑了笑,霄归骅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二哥,我说了,不想再成为你的负担。李素节他……他是我们霄家,对你们徐家欠下的债,是我唯一能够还给你的方式,用命去还。” “用命还?可谁死了吗?”徐有功说着,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他用力摇晃着霄归骅的肩膀:“死的难道不是大哥吗?你……还有你!徐家哪蒙受一点损失了?” “可那是因为我们没有设计成功……”霄归骅啜泣,徐有功的愤怒便渐渐平息,他松开霄归骅的肩膀,拿出绢帕给她,自己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个人心中都有恶念,便是我也曾想过以暴制暴,亲手结束那些恶人的生命。但是,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我们选择了正义,选择了善良。即使失败,我们也不应被视为恶人。” 霄归骅擦完了泪道:“可是,若没有我们,你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徐公子,你只需要抚琴作画,只需要做一个谪仙一样的人,你会娶妻生子,你会是最好的徐无杖,而不是眼前这样……” “归骅,你错了。我从未想过要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徐公子,我也从未觉得抚琴作画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无论如何,只要大唐有眼前的问题,我只要发现就必然要选择这条路,就像是你,你一定是想要用医术和毒术去帮助更多的人,而不是仅仅为还债这么简单。请铭记在心,你的生命无比宝贵,它不是为了替他人偿还债务而存在,而是专属于你自己的!你并不欠任何人的,如果说有所亏欠,那也是我们所有人欠你的。” 霄归骅从他说到医术是为了更多人时眼中就闪烁泪光,她没有再说什么,心知道,二哥说得对,可是…… “可是我知道农夫们的一切……我却没有说……我……”霄归骅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徐有功也不好再多说,只是摸摸她的发,“农夫们都能被原谅,何况你?”手顺着头发轻轻地按在霄归骅的肩膀上,他看得出霄归骅的松动,趁机安抚,也是少有的温声,几乎是哄着—— “听二哥的,不能这么做傻事。” 霄归骅咬着下唇,眼中闪着泪光,任由泪水打转她不敢说一个字,生怕自己松懈。 而徐有功继续声音放软:“记住,惩罚恶人是正义的事情,但你不是恶人,你的生命可不是那些恶人能比的,因为你有能力去拯救更多的人,而你也这么做了。” “当然,你说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揭露他们的罪行,这是好的,可是这也牺牲太大了,我们不死,也可以让更多人了解真相。这样,你不仅能铲除恶瘤,更能继续救无辜的人,能让这个大唐变得更美好。” 徐有功几乎把二十年来所有的安慰都放在了今日,他的绞尽脑汁让霄归骅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地点头,“好,我不用自己的命去换恶人的命。我听二哥的,用我的力量去揭露他们的罪行!” 徐有功听闻,才是吸了一口气,欣慰拍了拍霄归骅的肩膀道:“很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霄归骅也点头,袖中则是握住拳头,“二哥这次需要我……” “需要你现在带我去找李素……” 这边一解决,徐有功就很想继续去找李素节和潘武实施计划,然而一路颠簸他实在是吃不消,嘴角泛起苦涩的弧度来,一句—— “对不住,我可能不太行……” 话音没落,人就笔直倒了下去! 霄归骅那一句他们都不在这,也就没说成。 此刻,李素节带着王伏胜和潘武正站在宽阔的河岸边,凌冽的寒风拂动三人衣袍。 就在刚才,下人刚刚汇报徐有功回来,更也汇报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这才是让李素节,王伏胜和潘武三人站在这里的原因。 李素节脸色阴沉,眼神中闪烁着愤怒和不安,但是语气强壮镇定:“她妖后的手中没有兵,绝不会派兵过来。” 就在方才,有内监报告说将会有大批的军马近期抵达,让李素节接待。 这圣旨,让李素节摸不透头脑,让潘武则惊出来一身的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四皇子殿下!你可要给个说法!我们河阳虽然多个地方管辖,可却从来没有军营入住!你要干什么?和我打擂台吗?” 虽然潘武是要扶持李素节的,可扶持归扶持,那是建立在李素节答应给他封地的情况下,结果这还没开始,就已经驻扎了? “老奴多嘴,以为这是徐有功搞的鬼,他一定是把这边的局面说了,这是挑拨离间。”王伏胜作为宫廷中的一名宦官,说的话还是有些可信度,然而潘武身为漕帮帮主,只有一身江湖气息,他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弯弯绕绕,就是一根筋的目光在李素节和王伏胜之间游移,“你们是一伙儿的,但若干你们说了算!” 李素节深吸一口气,压下脾气,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十分微妙。他不能得罪潘武,虽然得罪了问题不大,可是他不能这样做,他还需要利用潘武来找到宝藏,拿到皇位… 所以王伏胜黑了脸,反而李素节微微一笑,“放心,绝不会,我们且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况,兵不是没到?” “皇子殿下,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没到你才这么说,如果到了,我还有活路吗?我帮着你弄了这么大的案子一个个的,要是我被抓了,我必死啦!” 潘武说什么都不想干了,李素节却决不能让他走,他急中生智道:“妖后是召徐有功回去,不如,杀一个,逼徐有功说真话,到底是密谋了什么,是否是挑拨离间!” “对对对,老奴也觉得是。” 王伏胜说完,李素节看着潘武,潘武皱眉,心中其实充满了不信他,原本以为李素节是许敬宗介绍来的,许敬宗是他的盟友,李素节一定不差,但现在看,也不靠谱。 但询问徐有功还可以的…… “那你打算杀谁?” “这不就交给徐有功来选吗?咱们选有什么意思?” 李素节的话才是真在挑拨离间。 “不管徐有功选谁,咱们就杀另一个,这样就算是留下来,他们也离心了。” 潘武不得不承认,帝王家的人在拿捏人心这块,是真的有一手,至少他就没这个想法。 一行人,随即动身回去古迹。 古迹内房间众多,药铺也不少,有霄归骅的治疗,徐有功很快苏醒,几乎是他才醒过来,李素节潘武和王伏胜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潘武是带着疑惑来的,直接上来就询问徐有功回长安究竟遇到了什么,说了什么,天后让他干什么! 徐有功却不看潘武,而是凝视着李素节,缓缓开口:“李皇子,天后派我来此,正是为了与你商议——如何协助您,处理漕帮劫运粮草之事。” 李素节脸色一变,他没想到徐有功会如此直接地揭露他,虽然是假的!可他说的那么真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没有!”他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却难以掩盖眼中的惊惧,“徐有功你别乱说!” 徐有功却继续说道:“我没有乱说,是天后说的,他已派了一位皇子前来解决此事,我想,这里除了你是皇子,没有别人了吧?所以,潘武也是咱们的人吗?” 李素节闻言,脸色更加难看,潘武则是皱眉,看向李素节,“李皇子,看来你的计划已经暴露无遗。” 李素节顾不得跟他解释,怒视着徐有功,吼道:“徐有功,你这是故意挑拨离间!你以为潘武蠢到会上当?” 潘武:“???”回过头看向李素节,难道他只有不蠢,才能不上当?他只有觉得他挑拨离间,才是聪睿?什么鬼道理! 却不等他发作,徐有功微一笑,从容地从怀中掏出一道圣旨,展开在众人面前:“我徐有功奉天后之命,临时调任为水运管理兼职。与此同时,天后还特别嘱咐我要与李皇子密切合作,共同处理漕帮之事。”接着,徐有功展开笑容,“皇子殿下,你们就别考验我了,早知道,我也就不挨打了。” 他说得太逼真,他已经琢磨出来了,不就是演戏么?谁不会啊? 李素节则彻底愣住,“不是的,武,你听我解释……” 潘武则是指着李素节,哆哆嗦嗦被气得手抖,而徐有功则继续火上浇油说道:“李皇子,我知道你的人都在漕帮,潘帮助,你此刻也是身不由己。但我相信,我们的内心深处都是忠于大唐的。那么能否告诉我接下来的安排?我配合?” 潘武再也忍不住了,一把过去抓走徐有功手中的圣旨,他认得几个字,看完就彻底冷了下来。 李素节也拿过去了,看完就倒退了一步,被王伏胜扶住,王伏胜撇了一眼就知道,此刻的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不慌,深吸一口气,对徐有功说道—— “徐大人,既然天后如此安排,我们漕帮自然遵从。但我有一点不明,现在我们应该听谁的?” 徐有功微一愣,因为这句话原本是他打算说的,果然都是深宫里的狐狸,把他的台词抢了,也一并把问题转移了。 潘武现在只有一脑门的愤然,这个李素节骗他!可是当王伏胜说完,他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徐有功则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王伏胜这是知道了自己的计策,故意想抓他的把柄,比方说,他无论说听谁的,都会被找出问题,所以—— “我觉得,入乡随俗,应该听潘老板的,潘帮主,你看我们如何把运河上的贼寇,全部诏安?” 第148章 与武谋皮 “诏安?!”闻言,李素节再次大惊失色,他夺过潘武的路直接抽剑对徐有功道:“徐有功!你真以为你有点小聪明就可以……” 却是没说完,密室内就闯入一群漕帮的人,各个手持长剑,潘武冷冷道:“四皇子,这不是你的地盘。要杀,也是我杀,别脏了您的手。” 他虽然这么说,可其实就是一种威胁。 李素节手一顿,眼神充满焦虑,他本就是寄希望于潘武的支持,妄图借此力量来夺去妖后武则天的大权,可显然,他又被妖后摆了一道,一如白皮书! 不,这该死的白皮书,还没结束……李素节想到那两张白皮,虽然他不知道那两张白皮是什么缘故,可想,霄归骅设计杀了他们,他们就一定掌握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非死不可。 李素节放下剑诚恳道:“潘武,你我联手,定可推翻武则天,我登上皇位,你便是首功之臣。封地,封王,不在话下!”李素节的话,充满诱惑,潘武眼中也闪过一丝贪婪,这是他的梦想。 他们漕帮一辈子在水上讨生活,各种水上的寒病,湿病,冻死的不在少数。 作为漕帮的帮主,潘武手握生杀不假,杀得都是敌对,有恶心的,对自己人他有颗热心,所以,成也是思虑到下面跟随他的人,不成也是。 “四皇子,此事风险极大,若失败,漕帮上下难逃一死……”跟天子作对,他还没那么蠢,哪怕他被人称作水龙王,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和皇帝比还是差得太远。 李素节却自信满满:“放心,我已有全盘计划,只需你按我吩咐行事,必能成功。” 然而,李素节未料到,潘武早已洞悉一切,他是希望封地,可能走到今日也不是傻子,无论这是不是徐有功和武则天的计谋,其实这都是给他的退路。 所以他道:“四皇子,我也规劝你一句,及时回头吧。” 徐有功没想到潘武竟比王伏胜还要聪睿,下意识扫了一眼王伏胜,后者也是惊愕。 徐有功却心中明白,王伏胜是太过于极端了,以至于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目前他已经惋惜不了了,徐有功趁机出动,对潘武递出橄榄枝道—— “潘帮主,你可想得知那古迹宝藏的线索?你如此聪慧,若真愿诏安,那么天后陛下也有说法,便是胡商留下的巨额财富,可以赐予你,那可足以让你漕帮一跃成为天下首富。” 漕帮的突然反水背弃本就让李素节惊愕,却震惊还在后头—— “什么?妖后这贱人……” 李素节本就深感孤立无援,此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直接怒骂,却被一道冷剑抵在脖上。 “什么妖后!李素节,你嘴巴放干净,亏你还是皇子,一味欺上犯下,诓骗百姓,别逼我去天后那告你一状!” 潘武是真没想到他压根不需要靠李素节也可以“上岸”顿时反水的彻彻底底。 “徐大人,之前对不住,”潘武收回了警告李素节的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面向徐有功继续道:“可那都不是我打得你,都是王权苦这个老匹夫干的好事,你若有那宝藏的线索,我便与你联手!你说什么都行!包括……给你和你兄弟报仇!” 李素节踉跄,纵然他一直觉得自己手里的权利时有时无,风一吹就散,可从来没这么无力过。 王权苦对他摇摇头,示意赶紧走,但是李素节突然一把将王权苦推了出去! “都是他的主意,徐有功,我没想要跟你作对,都是他!” 李素节不可能丢掉宝藏!他就等着这笔财富来发家,他不能丢掉,丢掉的话,他母亲的死……就再也没有复仇的可能了! 王伏胜年纪大了,关在监狱里一个寒冬,腿脚也没有之前灵便了,不设防的被推在地上,摔得愣了会,也没反驳。 他是咎由自取的。 徐有功没管他,只是正好趁着眼下的档口,问清楚—— “那么,福宅那家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何,家中悬挂的都是男子……那些男子是谁。” 这话说得,就让李素节和潘武都你看我,我看你,徐有功试图大声说话,但是没来及就剧烈咳嗽,霄归骅赶紧上前给他服药,吃了药后,徐有功才平复,而潘武也不打算隐瞒,直接道—— “男子,有福家的,也有漕帮船上冻死的,饿死的,病死的……本想着,用他们家的凶杀案,把他们两个老爷找回来,因为所有人都在传,他们两个知道宝藏的秘密,所以才早年就消失不见……” 徐有功当然没说那两张白皮的事,眼神闪了闪追问:“那么,那些女子……” 潘武别开脸看向别处道:“不是我啊,我一个没碰,但是你知道的,走水运的,哪个男的憋的住……有些性子刚烈的就死了,还有的……你也看到了,我们漕帮男人都会被冻死,何况是女……所以……后面都死了,本来想要挟来着……” 徐有功的手在被子下愤怒的捏拳,低头倒是明白了,“也对,我早就想到了,能把福宅所有人都杀了,一夜全部运走人头……除了漕帮还有谁。” 所以他才去漕帮干活儿,想要打听个一二,然而他还没问到,就遇到了眼前的事,而眼下的一切跟他的猜想倒是不差太多。 “总之,我只是试图让那两个福宅兄弟回来,然而……根本没有线索。” “可你还是杀了……福宅那么多人。”徐有功此刻不需再装,当然,这不装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哪怕潘武道:“杀人可是要讲究证据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人是我杀得?”他再度反了态度,什么天皇老子,什么都是假的!他只要利益! 也是利益驱使他做出了决定:“徐有功,你别废话,我给你敬酒不吃,你非要吃罚酒的话,就别怪我杀了你的兄弟,眼下你只有两条路,一,死,你所有的兄弟一起死!包括你这个漂亮的妞儿妹,一块儿死!还是……你最不想看到的死法!二,老老实实给我找宝藏!否则……” 潘武上下打量着徐有功身旁的霄归骅,眼珠子就快要黏上去一般,徐有功咬着牙,面色气得赤红,他装的,只是憋气,憋得。 霄归骅则是全不在乎,看着李素节,“四皇子觉得,我应该跟着谁?” 李素节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是霄归骅还给自己一席之地,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颓废,他许诺霄归骅的是他给徐有功的生杀大权……可是现在他都受制于人。 不像是潘武害怕兵马,李素节心中知道压根不会有什么兵马来,这都是计谋,然而潘武是看清了,也不想要走谋反的路子,就像是徐有功说的,只要有钱,他们漕帮日日在水上漂,天皇老子也难管他,甚至再不济,他都能去国外…… “四皇子?” 霄归骅这边再问一次,李素节才抬起头,但是被潘武一瞪眼,又低头,挥挥手,“你留下。”说完,直接转身走。 潘武在后侧皮笑肉不笑道:“四皇子,一路平安,回长安最快的路可不是水路。” 李素节没回话。 徐有功则在霄归骅的搀扶下起来,和霄归骅对视却意外发现小妮子不知何时又悄然长高了,再也不是低头要看的高度,还需要微微抬眸了。 而她那双总是洞悉一切的神态,也让徐有功心中明白,这次,她怕是又什么都知道…甚至,徐有功想下去自己的推测,若是没有猜错,恐怕她也是打算用这个计谋。 “徐大人的样子似是信心满满。那走着?”潘武催促,徐有功没拒绝,但有条件:“我要看那三个人。”说的是周兴,元理,霄冬至。 潘武拍手,人不多时就带到,元理有些奄奄一息高烧不退,徐有功要了担架后,对霄归骅只是一点头,霄归骅就走过去…周兴和霄冬至走过来,眼看徐有功没事,周兴是长舒一口气的。 只是听到要去找宝藏,拉着徐有功竟说出:“让我们死了算了,给他……岂不是天下大乱!” 不想徐有功说的话也是让他们都惊了—— “若是连身旁的人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天下,笑话。” 潘武拍手,虽说他和徐有功现在是利益驱动,但是某些程度他还真是觉得徐有功是真的让人赏心悦目,无论是这一幅病娇美人样,还是他刚毅果敢聪睿……当然,最喜欢的还是他能帮忙追寻古迹宝藏。 若是真能得到胡人的巨富,他们漕帮自己去成个国,又有何妨! “卷轴。” 徐有功手持着泛黄的卷轴,那上面仍旧书写着—— “胡人寻龙脉,爬至最高处,可惜可惜,只见明月,摔在阴沟。” 他读出来时,周兴挠头,虽然有些害怕霄冬至,可现在知道他是假的,好像也没有那么怕了,询问:“我说,这线索到底是什么意思?纯嘲讽啊?”挠了挠头,周兴一脸困惑。 徐有功却微笑,直接道:“自然是关于宝藏的线索,胡人指的是鲜卑一类民族,他们写下这个就是认为龙脉是吉祥之地,所以,这里指的是要找到一个龙脉所在的山峰。道‘爬至最高处,只见明月’则暗示着宝藏的具体位置在山峰之巅,但真正的宝藏具体在哪里,还要看与明月有关的……需要到月亮处,我才能想到了。这里哪里的山峰最高?” “与明月有关的山峰那可不就是观月峰?”周兴是这里的县令,来这就总览了一圈,可他皱起了眉头,“可那边是一片荒坟啊……” 徐有功倒不知道那里是荒坟,不过他知道的是—— “那里,是否有一处……山谷?或者说,是四面三面环山的地方。不然,‘摔在阴沟’无法对上。” 霄冬至从被抓到现在都没有开口,此时才点头道:“那是说宝藏就在山谷的阴沟里?” 徐有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说:“是,但毕竟是山谷,还是可能充满了危险和未知,必须保持警惕。所以,我建议,你多带一些人,一来,人多,踏实;二来,真有宝藏,好搬出去……” 徐有功说的有道理,潘武反正是不懂这些文人的东西,但是他觉得徐有功说的有道理,立即带着跟他最要好的兄弟们,浩浩荡荡的踏上了上山寻宝的路。 徐有功身上带伤,路上任由他们抬着,自己只是依着明月一直走,漕帮的人很信任他,或者说潘武信任,而也是愈发的抵达了,徐有功敏锐能感觉到潘武眼底愈发暴露的杀光。 所以,他也没有犹豫,多方旁敲侧击的打听了,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手上沾着鲜血,活不下去了才到漕帮后,便是愈发阴沉了脸。 翻山越岭,漕帮的人历经艰辛,终于来到了—— 传说中的龙脉所在山峰,观月峰。 站在山顶,一望无际。 徐有功看着那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几乎照亮整个山谷,而旁侧有人发现了一块刻有图案的石板,直接蹲下身子,用火把照耀图案,随即就睁大眼道—— “是藏宝图!就在山谷下面!” 图上,不加遮掩的宝藏,元宝图案就在山谷之下。 “看来,明月指示,就是这个了!”徐有功也从担架下来,指着石板上的图案说道。 漕帮的人一块下去了,但是潘武还是留了心眼,留了一群人用刀指着徐有功,徐有功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一股脑的放下绳索下去,而他掐算时间,差不多……也到了。 伴随后侧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持刀挟持徐有功的漕帮人惊讶的看到原本被灰溜溜赶走的李素节居然带着大唐精兵又赶了回来! 当李素节看到了徐有功和漕帮的兄弟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和恨意,“快把……这群威胁朝廷命官的混账,拿下!” 伴随那些人被拿下,李素节脸色阴晴诡变,他看着徐有功一步步走到面前,徐有功对他来也是意料之中,淡淡道—— “看来四皇子你的智慧,只配在泥潭中挣扎。爬不起来……” 李素节脸色更难看了,他多么想愤怒地咆哮着,偏偏还要笑,“徐有功,你真是好样的。” 徐有功回头,冷冷发号施令,“不必留情,山谷里所有漕帮的人都带着命案,格杀勿论。” 无情的射杀在后侧一道道响起时,徐有功没有回头。 从设计这场阳谋的开始,他就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而李素节看着那群士兵,却是愤然…… 第149章 雨夜破庙 潘武是不懂这些文人的东西,但觉着徐有功说的有道理,立即带着跟他要好的兄弟们,浩浩荡荡的踏上了上山寻宝的路。 徐有功身上带伤,路上也要了担架,就任由他们抬着,自己只依着明月一直往山上走。 周兴也起到带路作用,漕帮的人很信任他们,或说潘武信任,而愈发的接近山顶的时候,徐有功在后侧,能敏锐能感觉到潘武眼底愈发暴露的杀光。 很明显,潘武是打算利用完他就杀了他的。 所以,徐有功也没多犹豫,躺在担架上,多方旁敲侧击的打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手上沾着鲜血,很多人是活不下去了才到漕帮…… 翻山越岭。 夜月正圆。 终于,抵达传说中的龙脉所在山峰,观月峰。 站在山顶,一望无际。 徐有功看着那一轮几乎照亮整个山谷的明月高悬天际,而他旁侧有漕帮的人,发现了一块刻有图案的石板,直接蹲下身用火把照耀图案,大声呼道—— “是藏宝图!帮主,你看,宝藏真的就在山谷下面!!” 图上,不加遮掩的元宝图案就在山谷之下。 潘武嘴角露出贪婪的狞笑来:“看来,之前没有到山上来挖,是个错误啊!” 他们之前都在山洞里,山谷里挖掘,山顶一看就是光秃秃觉得不会有……但肯定也来了。 有人提出质疑:“奇怪之前这里好像没有啊……” 有人提出反驳:“不,之前就有,只是咱们没注意!前几日不是刚下雨!要不也看不到啊!” …… “那看来,明月指示就是这个了,诸位都是水中高手,下山应该也不是问题。” 徐有功人从担架下来,他指着石板上的图案说道,“现下,正好有月光,诸位下去后,找到月光照耀的阴沟,直接挖,定有线索。” 漕帮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随后,直接丢下绳索就纷纷下去。 潘武还是留了心眼,留了几个人把徐有功几人团团围住,徐有功不疾不徐看着山的另一端,霄冬至则过去摸了摸伫立的石板下的新泥,嘴角轻扯归位。 而随着漕帮的人落下后,从他们来的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漕帮的人回头看李素节“带着”兵马赶到,立即脸色大变。 而当李素节看到了徐有功和漕帮的兄弟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可他嘴上却道—— “快!把……这群威胁朝廷命官的混账,拿下!救下徐有功!” 几个持刀挟持徐有功的漕帮人惊讶而愤然的冲上去,但他们对比寻常水寇水贼厉害,对训练有素的精兵就什么都不是了,几道冷箭射过来,伴随那几个漕帮的人被放倒,军队的人对徐有功周兴行礼周全,李素节在后侧的脸色阴晴诡变。 他真恨不得也跳下去! 这个徐有功,把他的计谋又一次毁了!! 徐有功则闭上眼,对后侧做了一个杀的动作道:“不必留情,山谷里所有漕帮的人都带着命案,格杀……勿论。” 无情的射杀在后侧响起,一道道箭划破月色下的夜空。 惨叫响起山谷,辱骂响彻山谷时,周兴和霄冬至对视,而霄归骅手下银针一根根抽起,元理醒了过来。 徐有功径直走过去,没回头管后面的哭天抢地声。 中途,路过李素节。 当李素节看徐有功一步步走到面前,牙齿都要咬碎。 徐有功停下了脚步,他缓缓地开口,少有充满嘲讽和轻蔑道:“看来,四皇子你的智慧,只配在泥潭中挣扎。别白费力气了,你起不来。而我会继续找你的证据,把你绳之以法。” 李素节脸色苍白,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愤怒,硬挤笑容,“徐大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李素节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自己的不安。 可徐有功看着李素节,冷笑。他知道,李素节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从他回来的那一刻起,这就是一场赤裸裸的阳谋,一场精心策划的陷阱,而李素节,作为这场阴谋的目标,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当然,李素节惯来见风使舵,不落把柄。 所以,徐有功只能继续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四皇子,别再让我掌握了你的罪证了,不然,下次逃不掉了。” 李素节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知道徐有功说的是真的。 他试图保持冷静,但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恐惧,可越是如此,他越愤然,突然,他直视着徐有功的眼睛,用坚定的声音说道—— “徐有功,你以为你赢了吗?告诉你,你还没有赢到最后!你如此对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李素节的话让徐有功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李素节如此强弩之末还敢反击,当然这也是他预算到的,所以他继续激怒李素节道:“是吗?那就拭目以待了。不过,我可要提醒你,时间可不多了。王伏胜……要进洛阳了……” 说完,徐有功转身离去,留下李素节独自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后,拔腿就跑,然而他很快就被士兵摁住。 “天后陛下有旨让您去洛阳回话!” 伴随徐有功的远去,李素节才是彻底慌了,若是王伏胜乱说话,他……他恐怕要彻底玩完! 而这场白皮书的斗争似乎在这里才要接近尾声,李素节后知后觉的在想—— 难道白皮书就是要针对他的不成? …… 徐有功走回元理的身边,对于李素节奔赴天后的结局是什么,他无法阻挡,只询问霄归骅元理的伤势,霄归骅表示问题不大后,徐有功才松口气。 倒是元理醒来看到月亮,再看到周围环境,以为全反了,怒斥道:“徐有功,你这个小人,你敢背叛大唐,勾结漕帮来寻找宝藏!” 徐有功被骂也是面不改色,淡淡地说:“我从未。” 霄归骅倒是愿意解释的:“二哥只是利用了某些人的贪婪,将其真引入了阴沟中……”话音落,那边射杀结束的唐军整齐划一的过来汇报说—— “回禀徐大人,所有漕帮逆贼全部射杀完毕,徐大人还有何吩咐?” 元理见状才松口气,不过周兴走过来不明白了:“那……真正的宝藏在哪?” “真正的宝藏……”霄冬至插话,露出微笑,“不是已经拿到了么?” 徐有功没理他,而是直接吩咐—— “接下来,就麻烦将军把漕帮上下清一清,用漕帮的名义继续运粮草,恐怕没谁不服,也不会有人再阻拦……潘家就别用了,用武吧。与天后同性,剩下的……就让天后安排。” 徐有功说完,又撇了一眼李素节,再看向那为首的唐军将领,揖礼道,“再就是把他带回去给天后陛下。” 讲完这句,徐有功爬上担架,看向周兴和霄冬至又道—— “麻烦二位了。” 直接闭上眼,直接睡觉,倒是安逸! 霄冬至没拒绝,周兴更不可能拒绝抬他。 只有元理有些无语,原本给他抬担架的已经被就地处决,元理只能拖着病体跟着走下山。 中间,他试图说徐有功点什么,可当他一开口喊徐有功,徐有功睁开眼,月色下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神就让元理低头,一声不敢吭。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快。 回到县衙后院,周兴就忙了起来,李素节的离开不谈,漕帮的覆灭需要尽快拟书上奏,至于漕帮真正的结局,只像是投进平静湖面的一壶水,看似激起了层层涟漪,实际上没有区别。 而福宅的血案,就难说了。 尽管目前表面看似尘埃落定,但背后却隐藏着更加扑朔迷离的真相,那两张令人匪夷所思的白皮,如今写满了农户的名字且不说,还伴随着梁惠识及其女儿的亡魂,一同被深埋于黄土之下。 徐有功睡到下午起来,人站在夕阳下,边洗面边道,“我要重返汝川,寻找那两具骨,它们是揭开一切的关键。” 骨头他想更仔细的辨认,也需要向医馆周围的人细细打听,也许他们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霄归骅和元理不太认可。 霄归骅认为,徐有功近来办案太过劳累,身体已经不堪重负,需要好好休息调养。 元理则是直接,“我不管你徐有功的身体状况,可我担心此行我会有死的危险……我太痛了。” 与霄归骅和元理不同,霄冬至和周兴则一起点头表示支持徐有功的决定,霄冬至是惯有的沉默只是颔首,周兴皱眉道:“徐有功,你一定能够解开一切谜团,伸张正义。我支持你!但我想……继续驻守河阳……但是!如果你需要我,我也可以辞官跟你走……” 他眼底明显有不舍,而徐有功近日,尤是那晚看到他批阅奏本,看得出他是真心想要为民办事,在他死前,徐有功给他机会。 “留在这里吧。”徐有功说完,周兴就松了口气,他不是不想面对案件,只是觉得这里更适合他,他在这里每天听从各方的意见,批阅奏本,为民办事请命……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安心。 霄归骅看出徐有功心中自有定计,知道阻拦不了他,直接放弃劝说,转身去带上行囊,主要是药包,元理烦躁的跟上霄归骅,“三姐,你看他!” 霄归骅冷漠道:“别废话,收拾走。” 元理这两天都是霄归骅照顾的,不爽道:“不是你说,二哥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我也要休息!” 霄归骅回头看他,“可他越是铤而走险,不顾自己的生命,上苍越是会给他续命。你也是,贪生怕死,可不配做君王。” 元理一愣,退了一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霄归骅没藏着,直接道:“回清凉山就知道了。” 生死,她都知道了,何况是皇子。 而且—— 太子也是会死的…… 她想到什么,看元理略有些同情,“放心,有我。” 元理本有些怒气,莫名因为霄归骅这句,安心了些,“行吧行吧!”转身也去收拾他的东西。 徐有功出发的时候,霄归骅已经准备好了,前两天兄妹一叙,已经解决了不少的隔阂,只是,霄归骅的死推迟了,或者说是被打乱了,但……她作为皇帝的药,必须死。 “你会不会怪我。”徐有功还是知道自己任性的,有些声音低低,霄归骅轻笑,“不会,二哥的职责就是为民除害,伸张正义。若因为个人安危,而置百姓的安危于不顾。那就不是二哥了……” 徐有功是决心已定,但被这么说出来还是脸热,仍旧是不擅长表达,直接道:“走吧!” 那边元理身上带着伤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策马飞扬,咬牙道:“等等我……”霄冬至却从后直接给他嵌入怀中,“别喊,小萝卜丁。” 元理明显觉得自己被调戏了,可是确确实实,霄冬至的怀里是没有那么颠簸了,于是欣然接受…… 一晃,春风已至,万物复苏。 一行四人,驰骋于通往汝川的道路上,马蹄踏在湿润的泥土上,溅起串串泥花,但紧赶慢赶的情况下,从河阳要到达汝川,至少还需三天时间。 广阔天地,春雨绵绵,如丝如缕。 四人在雨幕中穿行,好不容易才找到座破败的庙宇,庙门上的彩绘早已褪色,风雨侵蚀下显得斑驳陆离。 四人下马纷纷牵着疲惫的马匹走进庙内,万幸,很快寻找到不少干燥之地,点了火煨烘着湿衣短暂休息。 庙内昏暗,几缕雷光从残破的窗棂中透进来时,四人刚围坐篝火旁吃着烤饼,谁也没注意到雷雨轰隆声中,庙门口已经悄然介入一群戴着斗笠的黑衣人。 这些人在雷声后就很快隐藏在暗处,徐有功感觉到了什么,抬眸也看见了对方眼中闪烁着的锋冷光芒,其余三人也看到了,但这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遇到一起不算稀奇,何况对方没有过来,但这些人的出现,让徐有功惯有的感到不安。 尤其是夜幕降临,雷声雨声都停了,庙内一片寂静,只有篝火噼啪作响的声音,仿佛那群人根本不存在……但徐有功每次抬头都能看到那样一双凌厉的眼。 所以当元理睡下,徐有功仍旧保持清醒和冷静,霄冬至却在这时站起来,朝着那群人走了过去…… 第150章 谜案追踪 冷雨后的夜晚,更显寒瑟。 霄冬至过去时,徐有功也想去,却被霄归骅抢先。 徐有功还想跟过去,但看元理还在沉睡,担心元理在睡梦中出意外,这里能藏一波黑衣人,未必不能藏别人,于是只能留在篝火旁,全神贯注地聆听那边的动静。 然而,元理似乎睡得很沉,他的呼吸声渐渐变成了响亮的呼噜,徐有功皱紧眉,一向引以为傲的听力,此次竟半句话也没听到!偏偏余光看得到霄冬至和霄归骅与黑衣人们明显在对话…… 在面对霄归骅和霄冬至的时候,那群黑衣人拿下了面罩,露出胡族鲜卑标志性的挺鼻薄唇,眼中的光芒闪烁,他们声音有些微弱却坚定—— “公主,我们是来迎您主持的。” 说这话,定定望着他们的鲜卑族公主,曾被誉为鲜卑族的明珠,站在篝火阑珊处,哪怕细微光芒映照,仍旧带有胡人特有的平和中的气势凌厉。 霄归骅嘴角一扯,讥讽道:“就凭你们几个,还是凭借他?一个假世子?”她的目光转向身旁霄冬至,霄冬至下意识低了头,但紧随,胡族群众中走出一位年长者—— “公主,我们还可以再找其他人,当年族群覆灭,我们就分散各地,只要您振臂高呼,鲜卑的子孙定会响应号召!届时……” 霄归骅摇头,她的声音中带着无奈:“我只说一件事,听说过薛仁贵薛大将军么?” 那位年迈者顿时喉结滚了滚,转口道:“他是假的,您是真的啊,公主殿下,鲜卑族需要您。”长者避而不谈,霄归骅却继续说下去道:“薛大将军三箭定天山,我们算什么东西?”骂人连带自己也骂上,霄归骅说完,那年长者就道:“公主殿下不是东西……不,公主殿下是……公……老奴口误。绝无二心。”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霄归骅再次开口,“鲜卑的复国,我以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我们都是大唐的子民,命运既然让我们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而属于我们的时代也已过去,就不要再往后看,何况,大唐的君主也值得我们去追随。诸位与其在这里图谋复国,不如回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寻找自己的人生目标。” 全程的话语,都是胡语交流,霄归骅说完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试图寻找到人群里能够理解她的人,很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胡族群众中,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从感到不满,到愤然。 “公主殿下怎能轻易背叛了自己的民族!” “就是!我们鲜卑民族曾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我们的祖先为了这片土地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如今,虽然我们暂时失去了自己的国家,但我们的心中仍然记得我们是谁!如果自己都忘记自己的历史,放弃复国,还会有谁来复国!” “我也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一定能够重振鲜卑的雄风!公主殿下!你不该这样!” 人群激荡,徐有功在这侧回头,这次能听到,是听不懂的,比刚才听不到更着急,怎么还吵起来了? 那边,长者的话语如同一把利斧,劈开了嘈乱的声音—— “鲜卑的血脉,不能就此忘却,公主殿下,您确实该反省,就比如——您的身份,岂能因一个王朝的更替而抹去?所以,虽然您思想出了差,可我们心中仍旧尊重您为公主……你们,不可对公主不敬!” 这话说完,众人停嘴,可霄归骅看着他们,反而更感到无奈和悲哀。 他们的信念固然是好的,可她仍希望能够为他们找到一条更好的道路。 深吸一口气,霄归骅继续说—— “我其实能理解你们的想法和感受,但我只希望你们能够看清,如今大唐的君主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他能够带领我们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如果我们能够放下过去的恩怨,与大唐和平共处,胡族,鲜卑没有灭,我们的生活也只会更加美好,求同存异,和平团结,才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路。” 沉默了片刻,因为不能不敬重那些人跪下,徐有功在这边看到,目光深沉,大估摸猜想到什么,但不确定。 而霄归骅的声音接着响起,她说胡语的声音很悠远,像是唱歌—— “我明白你们现下的心境,事实上,我也曾为此挣扎过。但是大唐给了我新的生活,新的一条命。我已有我的责任和生活……” 她的话语落下,胡族群众中响起了一阵低低丝丝的窃语,霄归骅听到了,他们说的是徐有功,说都是徐有功让她心不稳,要杀了徐有功,却不等她说话,霄冬至声色坚定而热烈道—— “公主殿下,我们都能明白您的选择。其实,鲜卑的血脉不会因此而断绝,我们会继续在这世上繁衍鲜卑子嗣,等着真正能够复兴我们族群的那一天。” 霄归骅没想到第一个帮她说话的是霄冬至,不由得看他,给与赞赏的目光,也是说到这,她觉得多说也无意义了,直接对着胡族群众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一直暗中支持和追随我,也愿鲜卑的族群在你们的努力下繁嗣绵延,重振雄风,更愿我们作为大唐子民,可以安居乐业。” 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胡族群众在原地默默地目送着她的背影,他们都知道,霄归骅已经走上了她自己的道路。 她的背影未穿锦袍,却也有种洗尽尘埃的平和贵气, 只是胡族鲜卑的群众们,他们面容憔悴,但眼中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们明明都曾是草原上的雄鹰,如今却如同失群的孤鸿,既然公主不让寻回昔日的辉煌与荣耀,那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拜别公主殿下……” 霄归骅没回头,只是摆摆手,徐有功在篝火旁一直回头看着他,也是惊奇,他们二人回来,元理的呼噜声也渐渐平息。 徐有功心中虽然有猜测,但是相比较猜测,看到他们回来才是松了一口气。 徐有功顿了顿直接问:“发生什么事了?那些黑衣人是怎么回事?” 霄冬至和霄归骅相视一笑,他们知道徐有功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霄冬至低声解释道:“他们是鲜卑族的后裔,希望我们能够趁着长安势弱,天子病重,协助他们夺回大唐的政权……” 徐有功听后沉默片刻,才问:“你怎么说?” 霄归骅道:“还能说什么?我们是大唐子民,战争也好,什么政变也好,都是要死人的,所以,我让他们赶紧走。” 徐有功听完内心再次松口气,但面上惯有的颔首,只是心里有些许的疑惑,霄归骅什么身份,那群人要跟她商量?继而想到周兴之前说的,要用霄家代替徐家入朝堂的话,虽然没有直接问出来霄冬至和霄归骅到底什么身份,可大估摸能猜到一定是可以复国的,可他不打算问出来。 余光里,黑衣人又趁着雨离开。 是夜,再度的滂沱大雨如注,仿佛在宣告着一场新的篇章即将展开…… 之后的路段,除了元理的嗷嗷大叫喊着饿,没有饭吃以及伤口疼外,没有太多波折。 然而徐有功再次回到汝川,却发现汝川城内景色萧条,虽然才过冬月,但途经的城镇几乎都是张灯结彩未取,一片过年的气氛浓厚。 可整个汝川泛着一股死气沉沉…… 徐有功站在汝川的城门前,微风轻拂着他的衣襟,他还能记得第一次离开这里追赶元理的场面,也记得百姓夹道相送的场景。 可也是因为想起,他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尤其是入城后,更仿佛有一双双眼睛正在暗中注视着他,比在破庙中的感觉还要让他浑身发颤。 强压下不适,徐有功放慢马速,发现一路门户都是紧闭,甚至汝川河边,都没有任何许愿莲花灯痕迹……显然,这里人人自危。 发生了什么? 汝川距离汝阳并不远,若真有什么事发生,武则天应当知会他才对? 汝川县衙内,也是鸦雀无声的,诸多反常,让徐有功决定先不管人皮案了,立刻开始调查眼前这些怪景。 然而,走遍了城内的每个角落,一个人都没找到?仿佛家家户户都空了一般!霄冬至被戳穿假面后,就不再处处学习霄大哥,直接问要不要踹门。 徐有功拒绝,“不可,这和强盗无异。”说完的他能感觉得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这盘旋,具体是什么,他也猜不到,只不过他能猜到的是—— “他们总会出来采买或者什么,不会一直都不出来。” “可我饿了。” 元理摸着肚子,还想着回到汝川能大吃一顿呢,好说歹说在这里破了个惊天案,百姓欢送的,回来怎么着都得好吃好喝供着吧? 结果,人都没看见! 倒是有一只狗从寂静中跑出来汪汪汪的大叫,让徐有功想到之前在汝阳的时候,跟着一只狗追上山的事儿,于是,也跟上那只狗,谁知……跟丢了。夜幕低垂,狗儿无声无息地消失,徐有功等四人连同元理都突然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杀气环绕四周。徐有功瞬间抽出腰间的长剑,霄冬至与霄归骅亦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他们紧张地扫视四周,只见一个黑影如鬼魅般迅速掠过。 徐有功毫不犹豫地朝那黑影追去,心中唯一的念头是追上它,揭开这神秘杀气的来源。“二哥,小心!”同伴的提醒在他耳边回荡,但他已无暇顾及。 他全力疾驰,尽管身负重伤,仍紧追不舍。终于,他抓住了那黑影的一部分—— 一只空荡荡的衣袖。 然而,那黑影却如烟雾般消散在夜色之中,留下徐有功孤身一人,手持那空荡的衣袖…… 霄归骅在这时才跟上,面对这无尽的黑暗与未知。 徐有功来此至今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但在屋檐借着月光和火折仔细检查那只袖,一眼发现衣袖上绣着一个神秘的图案,虽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是很显然,这起案件的背后又有秘密。 徐有功和霄归骅落下在街头时,肚子也是不争气的叫了起来,霄归骅道:“不然找个客栈,敲敲门吧?”却是话音落,不需要了,远处传来马蹄声,熟悉的巡差来此,远远高呼,却不是怒斥而是颤抖的询问—— “谁!谁在那里!” 徐有功想了下,还是道:“前任蒲州参军,徐有功。”他说完,快步从黑暗中走过去,询问道:“如今还没到巡夜时分,怎就开始了宵禁?可是有新的律法下来?” 一路走来,维持律法这事,是徐有功一直的底线,也是案件逐步推进,他更加意识到,必须记住每一条律法,才能够找出行凶者的微妙钻孔,让他们无处遁形。 可任由他如何想也没想到的是,那巡差愣了下,一群人竟然快速下马就跪—— “大人您回来了!大人,最近……出了吃人喝血的怪物……” “外外,城已经出现好几名……被放干了血,还啃的血肉模糊的……人……” 瑟瑟发抖的巡差说完,问徐有功道:“大人可是被派来解决此案的?” “还用问!大人一定是来破的……” “大人快请……上马!” 这一番话说的,徐有功皱眉。 他本来就是那种没有人请,都自己来请命的,如今他们主动请,徐有功哪有不去的道理。 霄冬至带着元理才刚赶到,他们眼下只要跟着徐有功走,对其他的都无所谓。 徐有功二次来到府衙,白日看到的是府衙门户紧闭,但现下诡异的是,门内打开居然跪着一群人,那一群面容枯槁,男女老少都有,眼眶红的,地上还有卷起来的纸钱… “这是?”徐有功说时,那些人有的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开始还只是懵懂的看一眼,后来看到徐有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徐大人,徐无杖来了!” 接着,就是一群人都起来就朝着徐有功跪—— “大人!您一定要给我儿主持公道啊!” “大人,求您找到吃人的杀人者!我闺女死得惨啊……” “大人,我儿才刚中秀才……” “……” 一句接着一句,徐有功脸色深沉,给人一个个拖起来,随之退后,抬手行礼加深鞠躬—— “诸位,放心,请早早回去休息!养好身体,等候徐某通知!” 第151章 又是七具 徐有功站在庭院中,面对着那些满面愁容、带着冤屈前来诉说的群众,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高举双臂行大礼,表达他内心的诚挚和决心。 “徐某在此承诺,必定会查明真相,伸张正义。” 声音洪亮而坚定,回荡在庭院之中,然而,人群中没有一个人回应。 他们摇摇欲坠,脸色苍白,疲惫不堪,却不肯离开,依然站在那里。 徐有功微皱起眉,看出他们的担忧和不安,但他更担心他们的身体,于是转头看向了身边的霄归骅,霄归骅立刻会意,走上前去,轻捏住了一个即将倒下的女子手腕,随即轻摇头,示意徐有功这些人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徐有功叹口气,提高声调:“若诸位信得过我,就请回去休息。你们的身体若是垮了,又怎能亲眼看到那些行凶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大概说的都是徐有功是个值得信赖的好官,所以,他的承诺有用,随即人开始陆续离开。 离开前,他们向徐有功鞠躬致谢,虽然他们没有说话,但他们的行动已表达出对徐有功的信任。 直到所有的人都离开,火纸飘洒的庭院里,府衙内的门才是缓缓打开,里面走出来阔别数月的县丞。 元理还记得当时他对自己的鞭打,也记得他对徐有功多冷漠,可眼下,县丞出来就是后悔,泫然若泣的直接抱住了徐有功的大腿道—— “我的徐大人哟,我听说你是高官了呀,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敢找天家……快快快!快救救我们啊!还有,仵作……画师……快!徐大人回来了!” 生怕徐有功跑了,县丞大声呼喊着其他人,几乎是连拉带绑架形式的把徐有功拉到陈尸所… “徐大人回来了——” \"徐大人回来了——\" 声音在空旷的府衙上空回荡,一遍又一遍,像是穿越了悠长的岁月,唤醒了那个第一次来此的徐有功。 当时的他,还是那样的满怀壮志,想要揭开大哥的案件真相,不想……查到最后,他却如此痛苦。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徐有功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每一步伴随着呼喊声的余音,仿佛整个汝川又鲜活起来。 “一身正气的徐大人真是到哪里都是一道光啊……您来了,我都不害怕了……大人这边请……” 县丞说的时候,不断带路,但是不用带徐有功也能找到的,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沉默走着,还有些难过那个过去热血的自己。 …… 夜色渐深,徐有功和他的同伴们今夜势必要留在府衙了。 虽然徐有功心中还惦记着那两具未解的尸骨之谜,但眼前的七具尸体却更加紧迫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站在尸布旁的徐有功目光沉重地看着那些破破烂烂、血迹斑斑的尸体,心中涌起的熟悉的狐疑,毕竟他之前来这里也是七具,是巧合还是……又有人设计么? “这些,都是无辜的生命啊。”县丞低声的呢喃带着哭,也带着无奈无能的愤怒,“真要找出那杀千刀的……” 霄归骅对他比划了一根手指噤声,他这才安静下来,但他还是想要说:“尸体是按照遇害时间一一排列的……” “看得出来。” 徐有功总算回复一句,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每一具尸体,试图从那些细微的痕迹中找到线索。可惜从最早到最晚的受害者,每一个都只诉说一个要点,就是悲惨! 他们身上被人撕咬过的痕迹清晰无比,每一处伤口都是致死的一环,所有人竟都是被活活咬死… 手指轻划过尸体的皮肤上的齿痕边缘,很明显的是咬下去了…… “你之前是怎么查的?”徐有功眉头紧锁询问,县丞瑟瑟发抖说,“查了野兽,这太像是野兽了,也许是山猴子……” 山猴子,让徐有功再度想到之前追汝阳婴儿案的山猴。 “但看起来不像野兽所为,更像是……人为。”徐有功说完,所有人都惊恐起来,县丞尤其是—— “你!你是说,这些是被人杀死,不咬死的?” 徐有功默默点头,目光在尸体上游移,试图找到更多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猜测。 县丞还是怕死人的,他试图过来看清楚,但最终还是不敢,甚至靠近的尸臭让他有些作呕,要手帕捂着嘴才能忍下去,幽幽补充道—— “他们当时面部几乎模糊,而且失踪的都是年轻人,很快就找到了死者家属,但……山猴子一直没找到,而他们……检查死者浑身上下,只有一种‘凶器’,那就是——牙。所以你看,怎么办嘛……” 他说完想要指,但是害怕的又收回手,而元理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跪在这里不肯走了,县丞不干事儿啊!明明是害死的,非要说是山猴子……这不闹他闹谁?不过,眼下不是治罪的时候,只是淡淡道:“可有把牙齿画出来?” 眼下,县丞也不敢说元理什么了,拉过画师,画师就点头,说按照之前元理的方法仔细测量绘画的,但画出来以后又是南辕北辙的—— “大人,您看。” 画师主动递过来牙齿画像的时候,徐有功看了一眼就交给了元理,元理从进来就仔细看了看尸体,摇头说:“这完全不一样,你们不检验嘛?” “什么检验?”仵作以为是说他,不乐意道:“该验的都验了!” 元理知道他误会了,比划着道:“我说咬合口的面积,咬入的位置,力度……”他说着比划,这个属于比例的范畴了,那画师和仵作都无奈,“咱们可不是你,哪会那洋玩意……” “没事,我会。”元理最近几案都没什么表演机会,工具也还在,立刻走过去,“给我一点时间!” 说是一点时间,实际上几乎一整夜,接下来,熟悉的陈尸所内上演熟悉的一幕。 屋内,一半儿是元理的天下,一半儿是徐有功的江山。 但这次,再也没人敢说他们是大鬼小鬼的吓人了,虽然……那场景确实血腥又恐怖,但是徐有功一身正气,元理身形笔直,怎么看都是主持人间公道,大道的善使,而非地狱的大小鬼。 通过仔细核查六名受害人的遇害地点,又仔细看了职业和相关的任何讯息,徐有功少有震惊,“出事到现在,居然没有查过他们周围的人,没有问过一次话?” 问完,才发现周围没人,而画师跟着元理做功课,仵作在门口听到了,揉着眼询问徐有功重复一次后,连忙回话—— “回徐大人,县丞大人说,死者是被山猴子咬死的了……就派人去山上找……所以才没有询问周边……查证这些……” “去问。算了,天亮我自己去……案发地点……我现在就去查看。”徐有功的目光在元理专注绘制比例的身影上稍作停留,随后转身,迈向门外,随即,他的衣袖被仵作紧紧拉住。 “大大大,大人!”仵作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与焦虑,“虽然您一身正气,无所畏惧,但死者的死亡时间——那案发时刻,多是在深夜。您还是白天再去查看吧?最近,这城里别说晚上,连白天都少有人敢出门……” 徐有功微皱眉,他理解仵作的担忧,但他轻轻挣脱仵作的手,坚定又温和道:“人人都恐惧黑夜,可身为公职人员,应当挺身而出,否则这大唐的长夜,谁来守护?” 话语还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人已经随着马蹄声,出去好远。 仵作被激发雄心,想要追出去,可出去徐有功已经不见了,但是他仿佛看到了一道光。 这光给这个被恐惧笼罩的汝川带来了一缕光明。 徐有功也是在出去后,发觉了自己内心还是有光的,他没有全部被权利,被这些邪恶黑恶的问题扭曲,只是没想到,他转交遇到了霄归骅。 霄归骅是看完最后一家,听着马蹄声,直接抄着近路来找他的。 兄妹二人,一个在墙头,一个在街头。 徐有功仰头望向霄归骅,声音带着疲惫,“都看完了?他们的身体,可好?”他是在询问那些为了死者而跪地不起,痛苦的家属们。 霄归骅轻轻从屋檐跳下来,仰头看徐有功,手中托着块还冒着热气的饼子,“家属给的。你肯定没吃饭……”她递给徐有功,徐有功便不客气的接了过来,饼子的香气在夜空中散开,给人一种温暖的安慰。 徐有功咬了口任由粗糙的口感和甜香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霄归骅看着他,说等他吃完再讨论。 果真徐有功吃完,她才淡淡地说:“有两个家属明显有问题,你要不要去看。”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但神情淡漠的仿佛在讲述无关紧要的事。 徐有功眉头紧皱,“怎么说?” 霄归骅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别的家属都在哭泣,他们的哭声很真实,气血虚弱,看起来疲惫不堪。可是那两个家属却只是干嚎着,嗓子沙哑,但身体看起来却很好。我去他们家的时候,看到桌子上还摆有做好的饭菜,很丰盛,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准备好的。饼子就是他们家拿来的……” 徐有功沉默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虽然还不太理解,但也明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两个家属的异常行为,以及那丰盛的饭菜,都在暗示着—— 他们并不是真的伤心。 接下来的路,有些诡异的安静,只有二个人的脚步声,但又好像不止他们的脚步……兄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徐有功却某一刻看到霄归骅熟悉的那张脸,心口狠狠闷着疼,其实他一直想要询问那毒和忘记的事。 他因为毒,所以忘记了大哥。 就像是李治,忘记了武则天。 可当徐有功看到霄归骅的信,他就决定不问了。 他都忘记了,就算霄归骅骗他,他也不能确认是真假,不如就这样… 只是,那个脚步声,后面再听,却没有了…… 案发现场也因为时间久远,什么都没有,一夜无果,只收获了疲惫,但是徐有功没打算停下,早晨太阳露出第一缕光,他就直奔的街区。 一通询问下来,再次毫无结果。 就像是之前的人皮案一样,这里的人对于啃咬的私人,也多是用怪力乱神的说法,有的说是山里的妖怪吃人了,有的甚至是说东婆改吃活人了……什么都有。 徐有功想要速战速决,打算再来一次之前对东婆的计谋,但是比那次要高明。 因为元理。  “算出来了。” 这绝对是元理遇到的最多的,最复杂的难题了。 所有受害者的牙齿痕迹他仔细测量比对后,反复加以衡量,演算,确认,最终终于用这些所有的牙齿比对出一个合适的尺寸,就是行凶者的尺寸。 “行吗?单凭一个牙齿痕迹,你能算出身高体重?我怎么不信呢……”县丞嘀咕,惯有的不信,可徐有功相信他绝不是随便算算,何况——  “你还有别的方法?” 他询问之下,那质疑的也就是尴尬一下,接着,按照这个尺寸去查。 为了避免查的第一天就出篓子,徐有功和元理又一起定制了最快速的查办法,首先就是先查死者周围熟悉的人是否有这样的身高,其次是查进出城的户籍,最后是全城的户籍抽查!  死者里面好几个都是夜路归来被杀的,能够避开且知道夜路的,肯定都是熟悉的人? 得亏大唐户籍细致入微,一边按照户籍挨家挨户的找出来,查! 一边儿也按照街上的人个头差不多的查。 毕竟也不排除是在城外溜达,随机作案,因为人绝对就在城里出城进城都是要通关文牒户籍登记的! 倒数第三天,衙差开始是带的尺子,上门; 倒数第二天,衙差们已经开始眼睛就是尺子! …… 最终,所找到的合适的「嫌疑人」无论男女老幼,一概带到了衙门,一个个候审。 而接连的三天里,徐有功在元理的帮助下,又按照每一个人对应的时间点,是否有作案时间以及和死者是否有关系等等…… 可整整七天毫无线索。 那个吃人的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徐有功也一筹莫展时,突然一鼓作气出现了三名符合的……徐有功得到消息直接赶来,也把目光锁定到三人身上。 第152章 一幅铁牙 符合元理牙齿条件的三人,因齿痕都是各个方向,也不能说完全一模一样,所以,大估摸留下的三名嫌疑人,很快就被带到衙门听审。 第一名嫌疑人,书生。 书生打扮让徐有功想起了秀才,县丞的惊堂木落下后,他才回神,询问案发当晚,书生人在哪里。 公堂之上不好作假,书生也直接道出自己是彻夜跟船娘厮混,每至清晨才出门,也因此躲过吃人的劫难… “当然,大人,我也是怕那吃人的……所以才躲在船舱,要知道,我上学的路和回家的路,必经案发处啊!只能中间先停……” 徐有功示意他不必再说,询问了船娘的姓名就让府衙的衙差前去探听虚实。 第二名嫌疑人,医馆大夫。 但是没请到位。 汝川在梁惠识以后,城内就缺大夫,以至于,从前梁医馆的几乎都到了他那边,并且—— 他的家中,还搜罗出不少专为病人做的铜牙,铁牙等。 而他的收费一向是不低,所以来的是路边取证的大姨。 她来作证,在第七名死者出事前,还跟这位大夫因钱财的问题吵了一架。 徐有功认得这位大姨,从前他取证梁惠识时,也是她对梁惠识多加赞赏… 第三名嫌疑人,是城内刚刑满释放的流窜犯,平日里不少偷鸡摸狗的案底,他的出现也是巧了,除了身高体型牙齿对得上,还被发现好几次在城外,不排除他是为了敛财! “陆汉,所有死者都被洗劫一空,是否你故意摆下迷魂阵,作案杀人?” 县丞以为陆汉的嫌疑最大,因为很明显,书生大夫都没有作案时间,作案动机陆汉也最充分。 可他低低对徐有功说完,一旁的元理就道,“大夫都没来,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作案时间?” 是被汝川上一案影响,觉着前一个就是大夫,这次……也有问题,不想话音没落,外面竟然传来通报—— “医馆张良张大夫,求见县令大人!” 霄冬至挑眉:“主动来的?有意思。” 霄归骅冷冷注视前方道:“你还是摆出高冷桀骜的样子,更适合你。” 霄冬至一顿,立即正襟危站,但紧随反应过来,这是不是让他少说话…… 张良踏入衙门,脚步稳重,人虽中年,可面色红润,他的袍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直到他笔直地跪在地上,才是有了些许的褶韵。 他语气恭敬大声地说—— “草民张良前来拜见诸位大人。早晨因事务繁忙,处理完医馆的事务后,便立刻赶来。”说完,不等喊起,他就自己起来,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徐有功身上,询问道:“大人需要询问……”” 话还没说完,被霄归骅冷冷打断:“你倒胆大包天,还未开始审问你,你倒先来审问起我们大人来了。” 元理在一旁附和道:“看来是想反客为主,试图把握主动权。” 霄冬至听了这话,不禁目瞪口呆,他转头看向徐有功,发现徐有功也微侧头,不是对张良,而是对两小只……突如其来的你唱我和情况感到意外又欣慰。 这两小只......竟然是不知不觉长大成人,他好似也把他们带出来了,当然,重点不是霄归骅,而是元理……他这段时间成长属实多。 不过眼下来不及表扬,回头,徐有功看着张良,虽然反客为主在审讯的过程中并不少见,但像他被戳穿了还这么坦然的……徐有功也只遇到过几人,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前辈梁惠识。 但就是这样几个人,让徐有功总结出来经验,凡是试图掌控对话主动权的基本都是罪犯无疑,因为只有想要逃避罪责或减轻刑罚的人,才想要通过狡辩、情绪转变或转移话题等方式,试图改变审讯的节奏和焦点,从而为自己争取有利局面。 比如梁惠识,比如…张良。 若是从前的徐有功,大概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人性和道德的底线,给他加以光芒万丈,可是,他这次没有。 徐有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一双眼冷冷看着他,那是一双已经看了太多生死的眼,他甚至不说话,张良就莫名觉得后背爬满冷汗。 县丞从元理霄归骅开口时就莫名不敢说话,尤其是霄归骅,他见识过她的毒虫… 好久,徐有功才道:“案发当日,你在何处,何人作证。” 却是张良刚要开口,又被徐有功打断,“不要试图狡辩,不要转移话题,也不要试图用任何方式逃避,我这没有你想要的同情和怜悯,只有律法和正义。做了,就承认,因为你知道……你站过的地方,梁惠识也站过,他的案子也是我破的,所以,别耍心机。” 张良沉默了会儿,才是缓缓的抬头说道:“我……我那几日太忙了,在医馆休息,所以我无证人。” 他低声说完,徐有功却突然追问:“你的动机是什么?” 张良一愣,“我……我没有动机,什么动机?” 这次徐有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虽然目前我无法猜测你究竟为何做这些事,但你要知道,人性是复杂的,有时候,人们会被迫做出一些令人无法想象的选择。如果你是被迫的,说出来也许可以酌情……比如,不用凌迟,给你个痛快。” 张良没有回答,但他的身体有些颤,可他的眼神很快坚定,“我没有,大人你可不能空口白牙地污蔑,难道就因为一个大夫有问题,全天下的大夫就都有问题吗?” 随着他这句反问,衙内的气氛变得奇妙又紧张。 众人也想要斥责张良,可汝川的医馆是越来越少了,他们也不好说;而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闪躲,张良微微低下头但是心中有些懊悔,方才太过急躁了,应该更加谨慎小心和谦卑才是。 好在,补救来得及,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徐有功,诚恳地跪下说—— \"大人,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心中有所疑惑,希望能得到大人的解答!当然,也拜托大人,给草民洗清冤屈!\"他的话语充满了恳切和期待,五体投地的大拜,这次他没有再自己起来,只是趴在地上…… 而徐有功的面色并未因此有所改善,霄归骅则再次冷冷道:“张良,看来你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确保别人查不出了。可你记住,梁惠识当时也是这样……”话语还未落下,外面突然传来了惊呼声,打破了室内的紧张气氛。 “不!不好了大人!外面……外面又有人遇害了!” 冲进来的衙差被门槛直接绊倒在地,扑在堂内,声音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吃人的……白天也出现了!我们都看到……朝着山里跑了!” 公堂之上,沉默许久的县丞一皱眉,直接道:“那凶手就不是他!”说的,自然是张良。 元理的表情瞬间崩塌,但紧随他捕捉到起来的张良脸上闪过一丝戏谑得意的神情。 元理立即知道,这是他故意的! “是你!你故意的!你安排的!” 元理说完,张良又恢复了惶恐的模样摇头道:“这位小大人。你可不能空口污蔑!” 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是张良绝不肯承认的,而徐有功早就带着霄归骅和衙差出去了,白日吃人,只是计划开始生效的信号而已。 等着吧,徐有功……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终于等到了…… “大人,您该知道草民是无辜的。” 等到徐有功和霄归骅还有元理霄冬至都追出去,张良的脸色戏剧化的一变,转身对着县丞哭诉起来。 县丞自从许纯死后就一直代理县令的职位,但是却始终没有扶正,他皱了皱眉道:“你确实无辜,徐有功他太武断了!” 张良冲他塞了一包银子道:“让您费心。” 县丞喉结滚了滚,默不做声地揣在怀里后,就道:“本县丞也需要去看看现场,了解……新的受害者的情况。张良,你先回去!” 张良道别,看着人都匆忙离去的背影,再回头看着牌匾上挂着的公正廉明,啐了一句口水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去吧,你们到了,我的计划才成功一半……徐有功,这只是开始。” 接着,他就追出去,在马车边跟县丞道:“大人,徐有功是不是要做我们的县令啊?” - 同景、徐有功和霄归骅三人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凝重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这……这是人干的吗?”元理的声音颤抖,尽管他算了不少死尸,见了不少案,但这么血淋淋又刺鼻的血腥一幕,还是让他脸色苍白,扭头就吐…… 周围不少人也都在吐,霄归骅主动先往前走,率先蹲下身子,仔细检查着受害者的伤势,是否能够挽回……然而,手指轻轻搭在受害者满是血的脉上,她眉头紧锁,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沉重道:“已经没救了。刚死……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是没有,”远处有人回复,“刚看到他啃着……呕……没有呕……到……呕……” 那人边吐边说。 元理本来吐完了,脑子里想到活人生吃活人,没忍住又去接着吐。 徐有功则意识到,“看来,要尽快找出凶手,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遭殃……死者的身份你确认下。”说着,自己去周围询问,“那个人还有什么线索。”接着又吩咐,“拉开距离,所有人不许破坏现场。” “是!”外面的衙差都是听从徐有功的,哪怕县丞没到,而县丞抵达后见到这一幕,目光深沉了三分,尤其是脑子里划过去张良那句—— 徐大人该不会要当县令吧? 他当然能猜到张良是挑拨,可心里还是应了这个念头,眼看众人都听从徐有功的话,他挥挥手道:“回吧。” 马车夫有些愣神,“啊?您不去……” “不是有他么。” 县丞才不想过去受刺激。 那边的马车离开被霄冬至看在眼中,他不擅长破案,只能在一旁打下手,元理则在吐完回来在死者和现场周围环境中选择了后者。 “我先跟你找找现场的破绽线索。”元理靠近徐有功,但徐有功却摇头:“不需要,这个凶手留下的线索很少,不需要你,你去帮归骅。” 然而,元理才走,徐有功就顺着衙差指的路按照对方的逃走路线,在树枝上发现了一丝刮钩下来的衣服丝线,黑色的,材质让他下意识想到了那天深夜里抓下来的衣袖,小心拿出比对后,他确认是一个,可正因为确认,他回头遥遥望着那边的现场忙碌,最后视线又回到手里的袖和碎布条…… 似乎,案件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难道说,这起案件也跟之前有关? 可对徐有功来说,最要命的是,即便想到了有关,可他却想不出这次案件的原理与可能性,就是溯本求源,也想不到的那种…… 最主要,若是这里有问题,张良—— 会是无辜的吗? 霄归骅那边则是很快检验完,剩下的就是要剖尸检了,处于对死者的尊重,建议搬回衙门,但是一些信息也已经草略的出现,比如,死者的年纪,死者可能的职业,加上衣着,这边徐有功公布出去,不到傍晚就有人来认领死者…… 徐有功忙着跟死者家中讨要讯息,直到深夜,而夜色下的梁医馆内,灯光昏黄。 张良端坐屋内,面无表情,仿佛一尊静谧的雕塑。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桌上,一副铁牙静静地躺着,泛着冷光,犹如一件冰冷的刑具。 刚放下铁牙的人,身影匆匆,没有留下任何言语,只留下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室回响。 而在这寂静之中,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视,闪烁着狡黠与阴冷。 随后,那个身影悄然接近桌边,拿起那副铁牙,动作熟练。 张良的眼角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但表情依旧如常。那人拿起铁牙后,则跪下,给张良磕了一个头,然后迅速起身,转身离去,整个过程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 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张良的心跳声在回荡。 他盯着空荡荡的桌面,仿佛还能看到铁牙,铁牙的背后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罪恶。 它既是犯罪的物证,却也是一些人赖以逃避法律制裁的工具。 而他,张良是这罪恶链条上的最主要一环,他用精湛的技艺为罪犯们掩盖罪行。 他也知道,医馆的门外,黑暗中有无数的眼睛在注视着这里,等待着他们的机会…… 第153章 十个死人 徐有功在外审讯了一天,时间紧,任务重,并不能面面俱到,思来想去,决定第二天再重新审讯,用画的方式。 还就是之前说过的,每一个真凶看死者的画像时,都会表现出异样! 至于死者画像这件事,除了交给元理和画师去算数复原以外,徐有功自己也亲自到了受害者的家中拜访,探讨死者模样,直接落笔,他等不了逐一算数。 县丞对此举动表示不理解,因为死者已经找到了,为何还需要画画像?显摆他徐有功会作画呗! 霄冬至在后侧听得翻白眼,对霄归骅道:“不理解去死。”这么蠢,怎么当的县令,哦,还是个代的。 霄归骅没理会他,直接上前道:“徐大人这么做,自然有徐大人的用意,你若能,你怎么不上?” 比起徐有功总是耐心,她更善于抓取人心。 但徐有功还是表示出耐心来,说就当是对死者的尊重,不然,大费周章把人都带来看死者就太不尊重了,另外,也总不能让每个人都来看死者。 “那为啥要看啊?”县丞再不理解,徐有功这次皱眉,也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毕竟这是汝川的地盘,该说的还是要说一边:“因为只有通过每个嫌疑犯对死者的表情,神态,才有助于审讯排查,无论是轻蔑,害怕,闪躲……真正的罪犯是一定会表示出没和死者发生过争执或如何,反倒是那些清白的人,才敢承认和说出对死者的看法,至于罪犯,则大多觉得自己无辜,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办案经验。” 县丞被说服了,或者说,他想不到什么反驳的东西,“随你怎么说呗。” 霄冬至有些忍不住,往前踏出去一步:“你就非得抬杠呗!不是,你认清点局势好不好?是你开门哭天抢地的过来抱大腿!” 霄冬至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县丞脸色就晴转阴,冷冷道:“有这事吗?本官不知道!你又是谁?什么官职,这么大吵大叫,这就是徐大人的下属风格?” “退下。”徐有功看一眼霄冬至,尽管他日常不想要看到,但是没得办法,而霄冬至也自知眼下的徐有功还只是县尉,论起来,还不如这个县丞呢! “总之,人只有先骗过自己,才能骗得了别人。要想要揭开罪犯的面具,这是最快速最省时间的办法……另外,你说到你是否求我办案,我倒是有一事……若我协助你办案,你也要协助我,重新再审白皮书案,当时还有两具白骨,我需要找到,以及……” 徐有功的话没说完,被县丞打断,“哎,不是!徐有功,就事论事,咱们可别掰扯别的,这个案子是你自己主动来的,我可没求你,你说话要讲证据的!” 县丞和朝堂上的许敬宗等人没区别,就是拿捏了徐有功此人,遇案子是一定要破的,是个好人,才敢如此放肆,“你可不能拿这个作为交换,白皮书案那是天子定下已经结案了,你这要翻案……我说你是不是翻案有瘾啊?徐县尉!就算你是,这儿可不是河阳!” 很显然,县丞这几日也把徐有功摸索清楚了。 可他千算万算没料到的是,徐有功点点头:“那既然如此,我先去找天子,这里的案子,县丞大人就自求多福吧,顺便,我也会如实上奏,你是如何不务正业,不理民声,任由百姓哭天抢地,紧闭衙门……” “停!徐有功!你!你怎么能背后打小报告!这不是你的人品!能做出来的事!” 县丞慌了,他还是坚信徐有功是个好人,咽了咽口水道:“你是故意吓唬我是不是?是不是!我告诉你,徐有功,我不怕你!我……我就没怕过你!” 从第一次见面,在牢狱中,这两个人梁子就结下了,好不容易,今日他压了徐有功一头,他痛快的很,可眼下,也痛得很—— “哎呦呦!大人!我错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县丞再次抱住徐有功,对着他,索性,实话实说了—— “我就是……就是之前被你欺负……我又,又怕你抢了我的县令……你别去告我啊!” 真诚,它是唯一无懈可击的武器。县丞眼中泛着泪水,声音哽咽。 他以为自己泪眼汪汪就可以看,但是霄冬至和霄归骅在旁侧都笑了。 第一,何必呢? 第二,两个人都看徐有功,恐怕这招不灵了。 徐有功的眼神如同寒冬中的冰湖,冷静而深邃。 他低头俯视着县丞,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想要我不说,难。除非……”他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剑,直指县丞的内心。 县丞被徐有功的话语震得愣住,他眼中的惊讶不加掩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徐有功你变了……”这是他对徐有功最直观的感受,那个曾经的他,坦诚而直接,但现在的徐有功,却让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陌生,是怎么回事? 徐有功并没有否认。他微微抬起头,目光有些失焦:“是啊,我早就变得不一样了,我不再是之前的徐有功了。所以,我需要什么……我会‘婉转’的表达,我也有想要的。” 他想要的,不过是这世间的太平,百姓的安康,没有伤害,没有杀害。这是一种深沉而伟大的愿望,是他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想法。 但是他不会说出来了,因为……走了很多地方,他才发现,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的想法,更多人听到这样的想法—— 只会嘲笑。 可县丞听着徐有功的话,心中的惊讶慢慢转化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佩。 他明白徐有功的为人,所以他的变化更显得珍贵。 这样不单纯的徐有功,反而让他觉得有担当,有理想,还懂得变通,虽然感到陌生,但也让他莫名的对徐有功敬佩和尊重起来,尤其是方才的对话,这哪里是之前的徐有功会说的话? 县丞突然撒开手跪下道—— “都可以!大人做什么,什么都可以!接下来,汝川……都听大人的!” 徐有功微微一顿,嘴角竟然苦笑,原来他那一套耿直真的不管用,反而只会让人……轻慢,会让人……加以利用。 无论是之前的朝堂辩论,还是眼下…… “去把张良带来。” 徐有功说完,走向审讯房,这次县丞什么话都不说,转身就走。 稍迟,张良就被带到。 徐有功有些意外这个速度,但看到县丞讨好又崇拜的样子,又不算意外,但……还有一点淡淡的不解,“你为何这样看我。” “大人,我觉得,您比之前更可靠!”县丞拍马屁,想了下又看了看张良道:“您先忙!有什么吩咐再说!” 在县丞退出去时,张良目光惊愕。 他之前给县丞上过眼药了,不应该啊? 来的路上,他也给了钱…… 也是说起钱,县丞突然转身又回来了,他已经到了不差钱的阶段了,直接把两袋子钱都放在了桌子上,“大人,他给的。” 指了指张良,张良彻底蒙了…… 不过,这也让他更沉默和小心翼翼了。 徐有功没想到县丞居然这么配合,虽然不知道为何,可他还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而几经思索后的张良等门关闭后,又是老样子,直接道:“我说大人,您又把我带来什么事?不是那日……已经发现了吃人凶手?那您也看得出来,我就不是罪犯……要说来,该说那个梁惠识罪犯了,您抓了他后,所有的生意都到了我这里,我忙的厉害,甚至于,吃肉的病,我还在查原因,其实我不排除之前梁惠识到底给他们吃了什么肉……还请您,如果方便可以查查,人肉……也许您可以顺着这查。” 张良的话,徐有功离开汝川前就想过,只是,当时都是熟肉,现在啃得都是生肉,所以他虽然朝着那边想了想,但是没有想得太多。 只是,当他看到林间的那一抹袖子的丝质,才有些怀疑眼前这些是否和之前的案子能串联。 “看来你很多话要说,那你讲吧。”徐有功思绪混乱,混乱的时候,就多交给对方来说,从对话的话里找漏洞,远远比自己说话,让对方戒备要更方便。 不过,他还是有自己的节奏,适当的宣誓一下主权,把画好的画交给霄冬至道:“你去把画张贴和挨家挨户的问。有嫌疑的带过来……” 霄冬至一声是,转身出去,徐有功留了一张,一张纸上七个受害人的脸,直接面对张良。 张良心跳狠狠一顿,眼下的肌肉都有些颤抖,控制不住的颤抖让他赶紧低下头按照思考好的说下去—— “其实,说不说的,也是分地域的,如果此刻在长安或者洛阳的话,或许,我那就不能按照现在这样跟你畅所欲言了,长安那些酷吏,一旦我承认任何事情,任何话都是‘证据’。兴许他们就会以「我为了查吃人肉的案自己铤而走险」以此来给我棍棒相加……是你徐有功让我愿意说这些。” 他表露出一种对徐有功的认可,但徐有功也表示,“你说的话,是对的。酷吏可不会因为谁的诚实放过一马,相反,还会将一些子虚乌有的话,屈打成招。遇到酷吏,唯有沉默沉默再沉默,然后,赶紧找钱,找一个好的诉讼师,这才是正道。” 往常徐有功大概不会说这些,他只会严加律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提升道德……可眼下,他必须要给张良一些空间,好释放出更多的线索来,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徐有功查问的过程中,又一起案件发生了…… 截至目前为止,死亡人数,累计—— 九个人。 徐有功不得不再次放了张良,县丞则给他找来了流窜犯,说在吃人的现场附近,抓到的逃跑的流窜犯。 其实祖上并非是流窜,可笑的是他是经过了一些变革,家里出了变故被侵吞了家产后,才成为流窜犯的。 本来衙差们对他都是常常见到的,也是老棍棒相加的,未曾想,查下来居然是寒门贵族之后。 可见,寒门贵族也好,高官厚禄也好,也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干扰人心的东西,让人不知不觉的沉溺其中,他也不例外,从他的家里后面没有搜到多少的物证,但是搜出来不少的刀具和各种打磨好的武器,看起来是要干一票大的。 衙差怒斥大唐律中,任何私人持有违禁兵器的,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半时,徐有功给人摁下了,因为此人「收藏」的都是弓、箭、刀、木盾、短矛,这几个,都不属于违禁品。 也真的是最近多看了律法,他对这一条很清晰的知道,只有铠甲、弩、矛、矟(即长矛,也称槊)、具装(马的铠甲)等才属于禁品,他的那些都不具备成为矛、矟,不用判刑。 本来流窜犯都准备好了要狡辩,没想到居然被徐有功说了,徐有功也是从此处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寒门之后,只是侵吞家产的事儿他也不是地方官,但决定给他做主,书信一封让官府给他公道,只是这件事跟他关系不大,他要破案后再行说了。 就此第二个嫌疑人也算是没有,那么就只剩下书生了……徐有功现在对书生和秀才其实都很敏感,当查到这个书生也刚好就是跟梁惠识施粥年份一起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他,之所以把他放在最后是因为徐有功觉得他嫌疑最大。 就包括第一次见面,都有他。 那肉粥什么味道? 那肉粥到底是什么? 刚好都可以从他口中询问,然而让徐有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晨他到府衙的牢房时,里面一声尖叫跑出来,居然是—— “死人了!” 那个书生,居然把自己勒死在了窗户边…… 徐有功验尸后,确实……是被他杀应该就是从屋子外伸进来白布,然后被勒死的,而同房的均是表示睡着了,案件陡然又进入穷巷。 第154章 逼迫谁呢 公堂之上,气氛庄重而肃穆。陆汉站在堂前,脸上露出几分犹豫和不安。他先是支支吾吾地开口,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那地方,那地方本来就是我家的地……真的……”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但眉宇间仍透露出几分不甘和窝火。 他继续说道:“我去查案!那地儿,那地儿虽然现在不是我的,被小人设计拿走了,可……我相信,只要我有本事,总有一天能拿回来。但我不能因为那块地而让那么多不明不白的人死去。所以,您说,我在那儿干嘛了?” 霄归骅站在陆汉的后侧,眉头微皱,似乎对陆汉的言辞有些不满。 元理插嘴道:“所以,你是去查案了?” 陆汉点头,声音坚定,“对!我就是去查案的。”他的目光直视着徐有功,似乎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和决心。 这个理由虽然新奇,但陆汉的语气和态度都表明了他的决心和认真。 公堂上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陆汉则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需要继续为自己的清白而努力,“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别这么看我啊!我真!真去查案了,天地良心,那地儿,徐大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那是我家的地皮……” 这么说的话,徐有功觉得头痛。 这侵吞家产的事儿,徐有功是在县丞送来的记录中看了,不过,他眼下顾不得把他的旧账拿出来数落一二三,只是把画像展开,陆汉不言而喻的表示瘆得慌。 就此,一二三,三个嫌疑人竟是全没有? 元理在一旁静默地观察了很长时间,眼神锐利如鹰,似乎能洞察人心。他缓缓地走向徐有功,嘴唇微动,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重要的秘密。徐有功初时并未在意,但随着元理的话语渐渐深入,他的眉头逐渐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并接受了元理的建议。 随即,徐有功转向霄归骅,沉声吩咐道:“去,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做。”霄归骅没有多言,立刻转身离去。没过多久,他便回来了,手中稳稳地捧着一块面团。 徐有功的眼神在书生、秀才和大夫三人身上扫过,心中似乎有了某种决定。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咬一口。”这句话似乎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威严,让三人不禁心中一紧。 书生、秀才和大夫相互看了看,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疑惑。但他们还是按照徐有功的吩咐,一一上前,用牙齿轻轻在面团上啃咬。就连张良,那个平时沉稳内敛的人,也没有例外。 元理接过面团,立刻开始仔细地进行细节比对。 他的手指在面团上轻轻滑过,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线索。而徐有功则站在一旁,目光如炬,“怎么说?”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需要仔细核对。”元理无法用肉眼判断。 徐有功于是命令县丞将三人暂时收押。 整个过程中,三人无有不从。 元理拿了面团去做细节比对,涉及到数的问题,就是元理的专场,徐有功没问,霄归骅让徐有功好好休息,他已经很久没休息,不能总是精疲力尽的倒下去,也要主动的休息。 徐有功答应,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晨他神清气爽的来到府衙牢房,里面一声尖叫跑出来狱卒,大叫着—— “死,死人了!” “全死啦!” 那狱卒尖叫着直接吓晕了过去… —— 半日前,夜深,张良眼看到守夜的狱卒接了钱后,转身出门吃酒,“早点说完话啊~” 说完出去了。 给钱的那个人身穿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旋即,等人走后,就掏出两根麻绳,一根递给张良,一根自己拿着走到熟睡的书生旁,把人直接勒死后挂起来。 但张良这边动作迟缓,他虽然一直在帮着那群人,可是他没有杀过人,手中的麻绳微微颤抖,他犹豫,害怕。 尤其当他看着熟睡中的陆汉,那张平静而纯真的脸庞,他的内心充满了挣扎。 “张良,快点!”那个身穿斗篷的人催促道,声音低沉,张良深吸一口气,还是没下手,他看向窗外,正有巡逻的声音传来。 耳听着巡逻声音越来越近,陆汉也似乎即将醒来,黑衣人怒道,“我来!” 可就在这一刻,陆汉突然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张大夫,是你吗?\" 张良的心猛地一紧,他没想到陆汉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他惊慌失措,黑衣人手中的麻绳也差点掉落。 但陆汉只是迷糊一声就接着睡了,黑衣人再要往前,可就在她猛地扑向陆汉,将麻绳绕在他的脖子上—— 陆汉挣扎着,立刻反抗起来。 但那黑衣人力气出奇的大,他很快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可就在这时,巡逻的声音突然靠近,一个响亮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里头在干什么?\" 黑衣人瞬间凝住,好在黑暗中他一身黑衣看不到,书生也僵住了,张良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在窗外闪现,是巡领,张良道:“没事……只是做梦……我在这里,没事。” 士兵和巡领都认得他,所以颔首,离开。 可张良却是心中充满了绝望,糟了,他已经被发现了醒着,明日,明日书生被发现死透,必然要怀疑自己…… 好在,他没有动手,可陆汉是决不能死了。 陆汉还没彻底咽气,但人是晕了过去,张良在黑衣人再次走过来时,低低道:“不可以这样了,最近都消停着……他如果死了,我真百口莫辩,眼下,你也要勒住我……” 他说的有些害怕,因为稍不注意,可能他也会死。 黑衣人也犹豫了下,可很快就道:“你不能被抓,你被抓了,我们都活不下去……”他走过去,绳索勒住了不动,让张良自己往前走,直到自己停下来为止。 这是个好办法。 张良往前走着,走着,任由生命好像在慢慢消逝…… 稍迟,黑衣人将他打晕,接着便裹上斗篷快速离开…… —— 徐有功脚步少有踉跄的踏入牢狱,虽然是清晨,可牢狱内还是昏暗。 昏暗的光下,勉强看得出张良和陆汉,两人如同破败的麻袋一般,脖颈红肿发紫的倒在地上,不知人事。 他们的头顶,是书生人被吊得笔直,嘴唇紧闭,死状惨烈。 徐有功眉头紧锁,神情始终紧绷,不知道为什么,有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他。 霄归骅跟在他身后也是皱眉,接着快速蹲下身来仔细检查后,松了口气:“他们两个还活着。” 但是徐有功没有回答。 他知道他们活着,但是这并不代表什么,他也不能放松警惕,因为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徐有功敏锐的注意到陆汉和张良的脖颈上各有不同的伤痕。 陆汉的颈部勒痕深重,仿佛是用极大力气勒紧的;而张良的颈部虽然也有勒痕,但却较为浅显,更像是被缠绕过磨花了…… 而他站起身,目光转向那个吊死的书生,走上前,伸手探了探书生的气息,这书生身体还微微散发着热气。 徐有功又检查了他的颈部,发现与陆汉的勒痕几乎相同。 一时间,他脑子里就要有画面时,突然脚下的张良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而颤抖沙哑道—— “徐,徐大人,昨晚我听到他说对不起,他说他是罪人,兴许是畏罪自杀……” 他说完剧烈的咳嗽起来。 徐有功眉头一皱,没戳穿张良的谎言,而是冷冷地看着张良:“所以呢?你为何不阻止?” “我,我们都被他……勒住了脖子啊!” 张良说完,徐有功眉头一皱,在真想没被挖掘出来以前,他想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赶紧看了看书生的手,然后他脸色又冷了下来—— “是么。” “……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他……他说罪人,其他不知道……” 他说完,皱眉,故作头痛和喉咙痛,“我头痛的厉害……对了,之前他,他人肉粥事件后,曾找过我,说很想吃肉……” 张良沙哑的说完脸色苍白的看着徐有功,“大人,他说他很久没吃肉了,很想念那个味道。原本你也知道梁惠识作得孽,如果没有昨晚,我真的不怀疑,可眼下也许……” 张良的话没有让徐有功免除对他的怀疑,却让他另辟蹊径,念头一动,他仿佛抓到了一丝线索。 但是这一抹线索还没抓住就被张良又打断,“可他为何要杀害我和陆汉?” 陆汉此刻浑身一激灵,也醒了过来,因为疼痛和痛苦,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可眼中却充满了害怕,“别,别杀我!别杀我……徐大人,徐大人救救我!昨晚有人要杀我啊!我脖子……好痛!” 看看,这才是正确的反应。 但是,也不一定。 经过这么多事儿,徐有功的心中早就对真相的反转再反转,习以为常。 真相没有大白之前,鬼知道这起案件背后到底是什么样。 陆汉害怕的哭泣着,抱着徐有功扭扭的贴着他起身,就差挂在他身上,“徐大人,我害怕啊!带我走,我不查这个案子了,你把我关,也关一个安全的地方啊……” 说的眼泪鼻涕都弄在徐有功的身上,霄归骅皱眉有些烦,但是徐有功道:“先去公堂。归骅,尸体先交给你……”验毒都不用说,霄归骅已经全明白。 徐有功这边则指挥赶来的衙差们把张良和陆汉一并带去公堂。 陆汉走的过程中,似乎想到了什么,直接说:“我想起来了,昨晚有个黑衣人,在……” 说的时候,陆汉跟着徐有功刚走出衙门,徐有功在他说这句时,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拉开门板一句“小心”,就在徐有功拉上门的瞬间,一只箭也牢牢的扎入了他的右边肩胛骨。 陆汉愣了下,这次彻底晕过去,而伴随衙差们高呼的“徐大人”,霄归骅这边顾不得书生的检验就冲了出来…… “我……没事……”徐有功扶着门,挣扎着站起来,他生怕来第二箭,立刻卸了门板,是忍痛也要带着他们出去,但是外面……没有了。 徐有功带着众人不好跟去查看,但是放下门板时他确认自己看到了那日在林间逃走的“半只袖”。 被大人舍命相救,陆汉也是懵了好久。 门内,徐有功原本是想要审案,因为重伤也不好说话,这边衙差们一波波拿着弓箭追出去,徐有功躺在衙内,看了一眼箭边晕染开的黑色,就道:“对方来头不小……你要小心……” 没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霄归骅的脸色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箭上有剧毒。你去打一盆热水来……要快!”她的眼神锐利如鹰,手下也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拔箭! 陆汉被霄归骅的突然动作和命令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脸上溅到了血,他愣了一下,才慌张说:“这衙门我不熟啊!我……” “那就去找!去啊!”霄归骅几乎是吼出来,但是她知道自己只是用命令压制住内心的恐慌。 这毒非同小可,一旦发作,后果不堪设想。 陆汉匆忙转身向外跑去。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衙门内回荡,显得异常清晰,但是霄归骅捏着箭上的鲜字,跪在徐有功面前,心跳比脚步声还要大。 她心中波涛汹涌。 这毒是胡族鲜卑的,一旦中足量,将无药可救。 他们逼她走回去…… 回去当鲜卑的王…… 思绪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霄归骅的眼中闪过愤怒,最后是坚定的杀意。 而就在此时,陆汉匆匆返回,手中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他的脸上还挂着些许的汗水,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快!” 霄归骅擦了眼泪,接过水盆!再吩咐:“炭盆!” 这一次。陆汉熟门熟路的,“好咧!这就来!还要什么一块说!” 说完他快步走向门口。 霄归骅却没有说话了,她只是不断地给徐有功洗出毒,手中的水盆转眼就变黑,在炭盆来了以后,她才再次道:“换水……” 第155章 成为废人(全篇精修) 徐有功从重伤中苏醒过来,意识逐渐清晰。他睁开眼,四周一片静谧,只有霄归骅的身影在微弱的烛光中若隐若现。 徐有功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回想起所有遭遇,心中疑云重重,思考后,才声音略显沙哑地问霄归骅:“我中了什么毒?” 霄归骅轻轻摇头,早就感觉到他醒过来,并不吃惊他的苏醒,语气平淡地说:“没有毒。” 徐有功无话,可想起武则天的话,那所谓的“天下独一无二”的毒。如果没有李治作为先例,他或许真的会相信霄归骅的话,自己没毒。 但现在,他心中的疑虑更甚,忍不住再次追问:“这不是毒?”可为什么,他总觉得记忆又变得不太灵敏,很多东西似是而非的划过去。 霄归骅依然保持着那副稀松平常的表情,轻声说道:“是很寻常的毒,调理一段时间就可。” 然而,徐有功却更不信了。 怎么信?无法信! 霄归骅自己都说过稀松平常的毒,毒不到他,眼下……徐有功眼中闪过疑虑,他凝视霄归骅试图看穿真相。 这次中毒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的秘密,但霄归骅已经站起来走了,徐有功也只能是皱着眉憋了一肚子的话咽回去。 徐有功紧锁眉头,躺下去,直到夜晚,伤痛难耐,但他还是觉得不行,咬牙站起来,试图在本子上把自己现在所有的记忆都记下来,等过段时间……再看,不就知道,是否是和李治一个毒? 从案件,到周围的人物,徐有功把一切都记录下来,不知不觉到天亮,当霄归骅带着药物前来探望时,她看到徐有功正坐在桌案前端坐,书写的信纸厚厚一叠,顿时皱紧了眉。 看到霄归骅的到来,徐有功也并未放下手中的笔,反而抢先开口道:“我没动那只手!”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坚定的态度,指的是他中箭的那只胳膊。然而,话说出口后,他突然觉得这样的解释有些多余,似乎他并不应该对她解释什么…… 霄归骅低眸,看不出神色,但嘴唇少有的紧紧抿着,可见不悦,还有一丝丝的轻颤。 徐有功喉结滚滚,再也无心书写,而霄冬至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药物,缓缓地走到徐有功的身边,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得换药。” 她的声音依旧冷淡,又好像更冷了似的。 徐有功莫名的想要挨骂,但是他没有那么欠。 眼看霄归骅去继续忙碌地准备更换药物,徐有功一言不发。 而就在霄冬至为徐有功小心翼翼地换药、细心地刮去腐肉的时刻,外面突然传来了通报声。通报声清晰而急切地声称,陆汉在案发地点也出事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徐有功突然站立起来,而霄归骅正在换药,手中的刀来不及回避,径直划下,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两人都惊愕地吸气,随后霄归骅罕见地发起了脾气,冷冷地命令道:“滚出去。” 那名衙差被吓到,立刻退出门外。 霄归骅随即转过头,仍旧是低着头,为伤口缝合并上药。在处理伤口的过程中,徐有功的脸色和霄归骅一样凝重,霄归骅声音莫名有些发颤说:“死者已矣,你不能再出事了,二哥。” 霄归骅几乎未曾让陆汉外出,也是出于担心他可能会遭到灭口。 可他还是…… “好了么,好了我先走。”徐有功则无心管她的叮嘱。 霄归骅不再劝,只是叹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红,且心中充满了困惑,这起案件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是否与她的族人有关?还是—— 仅仅是一次族人对她的警告和威胁?让她走? 可她无人可以询问,以前还有个周兴和倪秋,如今她也有些迷茫。 霄归骅默默地整理着手中的东西,而徐有功走了几步,也觉得不对,他感觉霄归骅有些奇怪,可思考了一下,霄归骅如果不想说他也问不出什么,这点信任他还是有的。 于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霄归骅收拾好了,也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徐有功的离去。 等徐有功起身走出屋子,余光扫了一眼霄归骅,他怕被阻拦。 好在,霄归骅深吸一口气,没有阻拦他,她也要出去。 只是等徐有功彻底的离开,霄归骅弯下腰,直接扶住了桌子哭了起来……等一通痛哭完毕,她才是收拾好东西,回到屋子里,将枕头平整地放在被子里,盖上被子,仿佛自己在入睡,自己则转身走向窗边,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小小身影朝着远处的大山迅速奔走,只留下风中一缕暗香。 与此同时,徐有功也正和衙差一同赶往陆汉遇害的地方。 当他到达案发现场时,眼前的景象尽管和之前的遇害者没区别,可他忍不住咬紧牙关,方才还活生生的陆汉此刻躺在血泊中,没有一丝气息。 他的身上布满了咬痕,血肉模糊,显然—— 也是被人活活咬死的。 徐有功从未在案发现场感到过恶心,可这次一阵恶心,让他强忍不住,直接扭头吐了,等眼睛猩红的回来,他开始仔细地勘察现场。 随即,他也发现了,陆汉的周围散落着一些奇怪的灰烬,还有一个铁环,在陆汉的手中,徐有功不知道那是什么,衙差说也许只是路人掉下来的,只是不小心陆汉抓住了,被徐有功冷冷看了一眼,立刻住口。 徐有功则深吸一口气,尽管知道,这起案件复杂,但也深知,必须尽快揭开真相,才能为陆汉,为前面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等检查到陆汉的另一只手,徐有功就确认了,陆汉的死,是跟杀徐有功的是一伙儿的,因为陆汉手心有块碎布! 如此醒目的碎布,被陆汉紧紧地抓在手心中,碎,无需繁复的比对,徐有功便能一眼认出,那是他曾在暗夜中追逐的那位刺客的衣袖。 独特的质地,微妙的纹理和刺绣早就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里。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眼下还有谁要针对他? 如果在此之前,徐有功的心中尚存一丝犹豫和不确定,那么看到碎布的此刻,他已毫无疑虑。 这一切,无疑是都在逼他滚。 可精心的策划这么一场……连环吃人案,背后主谋的目的只是让他滚?是不是有些太扯? 还是说,对方不想让他踏入汝川这块地方,怕被发现更多的秘密? 无论哪种,对于行凶者与之前案件的关联,徐有功的心中是保持怀疑的。 只是可惜,他想不到,主要是记忆不好,单从他目前的记忆,他是想不到的,但无论如何,有一点他可以肯定—— 有人在警告他,不要再继续追查下去。 否则,陆汉的下场,便是他的前车之鉴。 警告,如同剑锋,悬在头顶,说过的,徐有功要活,他不能死!他要活着,把许敬宗,把李素节都抓了! 说起李素节,这会儿应该还在武则天那;难道是—— 许敬宗? 如果是他的话徐有功不得不慎重考虑,这个汝川是不是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和真相…大到足以扳倒许敬宗? \"大人,大人?大人您怎么了!大人着魔了!大人被吓到了啊!“衙差的声音在徐有功耳边回荡,他的双手在徐有功的眼前晃动,试图唤醒他的注意力。徐有功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淡淡地看了衙差一眼,道:”我没事。\" 尽管他身上有伤,步履蹒跚,但他仍然朝周围继续勘察。 衙差几度伸出手,不敢碰他又放下手。 徐有功感觉到了,他深知自己现在身处弱势,周围甚至一个个人都不在……但他无法逃避。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命运。如果他退缩了,如果他选择不去寻找真相,那么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将无人伸张正义。 他也明白,即使他选择放弃,许敬宗和李素节的问题也会有人去解决,比如最近声名鹊起,以三箭定天山的薛将军或者是狄仁杰大人…… 但在这里,如果他不去管,可能真的就没有人会去管了。 作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徐有功是抱有宁愿在沙场英勇牺牲,或者在探案的道路上寻找真相至死方休。又或,作为一个文官,他也愿意用生命去坚守正义,去直言不讳地进谏。这才是他心中的忠诚,这才是命的价值。 把这个拧巴的活与不活的思路渐渐捋顺,徐有功就开始再次向死而生的豁出去思考了。 若是他做这个案子,最终目的无疑是为了隐藏某一种不可告人的真相,那么,\"人咬案\"不是重点,这个案子一定有其他的线索和暗示。 找关联这事儿他熟。 之前此地的画皮案,临近洛阳的东婆案,最后都是为了最后的农田而发生的。那么这个案子,是否也与农田有关呢? 然而,还真没有。 徐有功在脑海中搜寻线索,回忆没有想起了任何关于田地的讯息,唯独略过那两个家里大摆宴席的百姓,那两个确实奇怪,但是后来走访他们说那是为了祭祀,儿子活着的时候没有吃过,死了想吃一口…… 徐有功少有的头痛,接着想,想那统一的牙印,还有不断出现在周围和案发现场的黑衣人。 它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 徐有功陷入沉思,很难,很头疼,可是不能放弃,痛也要想下去,“查,把这几家,全部彻查!” 现场实在是找不到了,徐有功转身上马,而这时,汝川县丞刚抵达现场,他年纪已高,哪怕是坐在轿子中,一路颠簸而来,也显得有些疲惫,可当他看到徐有功时,他立即从轿子中快步小跑而出。 徐有功这边抱着受伤的胳膊,刚刚上马,县丞连忙跑过来,抓住他骑马的缰绳和手,“又赶路!你不要命啦!” 感受到县丞的关切,徐有功心头划过欣慰,他就知道,人之初性本善,就是县丞这种人也会有想明白一心向善的时候。 可惜眼下,他接受不了县丞对他的关心和担忧。 他能做的只有挪开县丞的手,淡漠道:“我有分寸。” 有个屁的分寸。 县丞就差骂出来,他不拿个镜子照照脸哦,那脸白的跟面团一样,面团好歹带一点黄,他是一点都没有啊,刷白的还没有丝毫退让的想法。 徐有功冷眼看着县丞:“放手。” 然而,徐有功要做的,县丞也管不了,“罢罢罢!”县丞无奈地松开了手,看着他上马离去。 “也许对权贵势力,徐有功是有所改变,可他对于案件,还是一如既往地耿直啊。这……可不太行……身体第一位啊……”县丞望着徐有功的背影,有些忧虑,但是没办法,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别无他求。 徐有功骑着快马,再次穿越汝川繁忙的街道。他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如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谈笑声、马蹄声交织成一片,热闹非凡。 人群中,有不少人认出了徐有功。 他们大部分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之情,仿佛在诉说着对他的敬仰和谢意。然而,也有少数人目光中闪烁着凶光,徐有功起初没有感觉到凶光,但是他深深地感受到了人群的变化。当看到汝川大街不再是之前的死气沉沉、毫无生气,而是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的脸庞。 这让他心中充满了欣慰,果然自己的选择没错,然而,这欣慰之中也夹杂着深深的恐惧。 背后作案的人可能还在逍遥法外,他们还会继续作案,给这些无辜的人带来伤害。 这让他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坚定了追查到底的决心,也是这个时候,徐有功感觉到人群里的杀意目光,可马太快,等他回头,什么都没看到…… 徐有功很快抵达第一家受害人,放下马就看到受害家属端着盆出来,看到徐有功连忙道:“徐大人,您怎么来了……哎,徐大人,徐大人!” 徐有功原打算再次造访第一个受害者的家,希望能够从中挖掘出更多被掩盖的真相,如同他过往的侦查工作一样细致入微。然而,他的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却是如此遥不可及。 刚刚下马,疲惫、饥饿和疼痛便如同潮水般向他袭来,他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无法再支撑他前行。 徐有功再次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直接陷入了深度昏迷。 这一次,徐有功的昏迷异常漫长。 他体内的两种毒厮杀的不相上下,就算是勉强救回一条命。 霄归骅精疲力尽的为他施针一整天后,也才终于将毒性压制住。 这毒的蔓延速度之快,令一旁的霄冬至都咋舌。 好在,在霄归骅妙手回春的精心治疗下,徐有功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但是—— “二哥哥这双手……恐怕以后再……提不起天下第一胡人剑了……” “什么?”霄冬至直接愣住,顿了顿才说:“那……他岂不是成了废人?” 第156章 石头落地 霄归骅盯着床上虚弱的徐有功,轻声说道:“二哥,即使不能挥剑,但他的智谋依然是举世无双的。” 霄冬至皱了皱眉,疑惑地问:“可他以后再也提不起剑,这……你比我清楚,他周围多少明枪暗箭,那是靠智谋就能活下来的吗?还有,他不是已经好转了吗?” 霄归骅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透露出丝丝无奈和深深的疲惫,他缓缓说道:“二哥原本就身中一箭,那毒我至今仍未完全清除。然而,他却不顾身体状况,又一次强行行动……” 霄冬至听闻此言,脸上露出更加困惑的神色,“既然如此,你为何不阻止他?为何不让他好好休息?” 霄归骅苦涩地笑了笑,解释道:“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吗?我早晨赶到时,他已经在那里坐了一整夜,那时我就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了。因此,我决定今天就让他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至于你问的那些草药……” 霄冬至打断了他的话,猜测道:“所以……你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霄归骅微微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我早已预感到了。但我仍然希望,尽我所能为他争取一丝生机。”顿了顿,继续说:“所以不在的时候,便是去上山采摘这些草药的。我知道,这可能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霄归骅眼泪又落下来—— “如果他的体格和从前一样,健壮一些,或许还有机会。但现在,那两种毒……不,说错了,是一种。” 霄归骅说漏了嘴,改口说,“它们在他体内互相撕咬,横冲直撞。那毒已经顺着伤口腐蚀了他的筋脉。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到这里,霄归骅突然咳嗽起来,一股鲜血从她的鼻子和嘴角涌出,瞬间染红了她原本苍白的面颊和衣裳。 这一幕让霄冬至惊恐万分,他急忙上前扶住几乎从椅子上滑落的霄归骅:“公主!” 霄归骅抹去鼻血,心中满是遗憾,哪怕此时她快不行了,还是想着,如果这血能留给二哥,也许他还能多撑几年。 接着,霄冬至抱住她时,她的手摸到了他胸口的一块石头。 “我不是公主!”霄归骅推开他,疑惑地问道,“你这里是什么?” 霄冬至不介意的拿出来告诉她说,自己是个孤儿,这块石头是父母留给他的唯一纪念。他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思念和无尽的哀愁,“你知道我没有家里人,这是组织说捡到我的时候就在我手里的,所以我一直戴着,当做我父母给我的……” 霄归骅继续擦了擦血道:“塞回去吧。”接着问:“我让你去找族人,有消息了吗?” 霄冬至回答道:“有,但是让我去另一个地方接头,你还去吗?你别去了吧……你这身子……” 霄归骅没拒绝:“我不去,你注意小心,我总觉得这件事就是族人做的。” 霄冬至说,“放心。”霄归骅又吐了一口血,开始给自己扎针,并且催促:“时间不是快到了么,走吧,我没事。等等,你……不会背叛徐有功对吧?” 在霄冬至走到门口的时候,霄归骅拿起了短弩对准他的后心窝,“如今你是这世界上唯二知道他废了的人,如果你胆敢……”她这两日因为这件事心力交瘁,不慎告诉了霄冬至,可这并不代表她会一直心神恍惚。 她想要杀了霄冬至是真的,可霄冬至的惭愧和佩服也是真的,他不惧短弩认真跪下用胡族的大礼给徐有功方向行礼说道—— “虽然我是组织派来监视你也迷惑徐有功的,但是我必须表明我的态度,我是支持公主的选择,也支持徐有功的。”接着继续说,跟着徐有功这段时间,尤其是这阵子,眼看到一个“鬼镇”变得热闹非凡人潮汹涌,而这很显然都是因为徐有功坐镇。 随着徐有功的到来,人们已经逐渐从凶案的恐惧中走出来,很明显,徐有功这个名字已经成了正义和勇气的象征,只要他出现,人们就有希望。 “你走吧。”霄归骅不吐血了,闭上眼休息,霄冬至也转身出去,“我会很快回来。” 出去的霄冬至,再度穿梭在人群中,眼看到周围的热闹,心中愈发坚定对徐有功的追随,所以,走到约定好的街边的胡人茶铺,他向族人不加掩饰的坦白说,“我建议你们也别乱来了……案子就此打住吧,不然公主会死的。”他想着的是,如果徐有功再受伤下去,公主只会劳心照顾,不想对方微一沉脸,对这个答案显然不满意,“你也要背叛组织?” 霄冬至察觉到杀意,然而,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指了指街道,“你看看,这片大街……这就是为什么我会选择背叛组织,支持你,你能让大唐繁荣,或者一个小镇恢复吗?” 胡商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可是,本来这些都该是你的,或者说,是上一任的‘霄冬至’的。” 霄冬至一顿,一口闷了茶水后,默然低头,“我做不到。”他的眼中闪烁着恍惚的光芒,“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真遇到他那样的事,我绝对做不到他那样……” “你没有遇到,所以你怎么知道你的选择是否正确?既然你如此,那么从此刻起,你就与徐有功并肩作战,但是,从此,也与胡族为敌了。”胡商说完,转身就走,不留余地。 霄冬至微微愣神,随即露出苦涩的笑容,他恐怕要被遗弃了。 一直以来,他都被组织精心栽培,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理解为何“前任霄冬至”会选择背叛组织,义无反顾地保护徐有功。 徐有功,他确实值得这样的牺牲。 而他自己呢? 他就像是那块石头,捏着石头,他第一次思考自己到底是谁。 他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也深知即便自己死去,还会有另一个霄冬至出现,如同东婆一般,层出不穷。 而当他走入那条寂静无人的巷弄时,面对突如其来的冷箭,他也没有丝毫躲闪。 箭矢如流星般划破空气,尖锐的破风声他听的一清二楚,但是他没有躲开,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冷冽的箭矢穿透他的心脏。 低头看了一眼,一抹殷红在月下格外刺眼。 然而,他的嘴角却泛起了一丝微笑,是对自己一生的释然。 他缓缓地闭上眼,这一刻,身体缓缓倒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可是他的手松开了,手中的石头轻轻落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觉得自己彻底自由了。 因为这一生,他从出生开始,就为了霄冬至这个名字而存在。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一切都被这个任务所束缚。他从未有过自己的选择,从未有过自己的生活。 可是在这一刻,即便是只有一瞬间的时间,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死亡,选择了解脱,选择了—— 含笑奔赴九泉。 然而,他又有些不甘心。 他不甘心的是,他知道,他死了之后,很快就会有人清理掉他的尸体,也会有一个新的霄冬至代替他走上这个任务的岗位。他会继续过着和他一样的生活,为了同一个名字,为了同一个任务而付出一切…… 可是他只能做到这里了,心跳停止,他的呼吸消失。 但是他也绝对不会把徐有功的秘密说出去了,最后的念头,他期待着下一任霄冬至,能够也为徐有功所用……就好了…… 会否被徐有功折服他不清楚,可是啊—— “我这大哥,也算保护你一回。” 最后一句低语从他的口中逸出,他的眼皮沉重地合上,再也没有睁开。 而他的猜测成真,巷弄的左右两侧,胡商的身影迅速闪动,他们默契地将尸体拉入幽深的院子中。其中一人迅速挖掘,将尸体就地掩埋,另一人则忙碌地替换衣物。他们脱下了霄冬至的衣物,拔下了贴附的人皮面具,给另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身材相仿个头相当的,换上了另一套相似的衣裳,戴上了头冠…… 当方才霄冬至的遗体被巧妙地隐藏起来,仿佛从未存在过,这边也塑造出了全新的霄冬至。 而门外…… 霄冬至几人准备离开时,路口,一块不起眼的破石头被清扫血迹的人扫到门边,差点让其中一个胡商踩滑绊倒。 他低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却并未多言,只是用力一脚将其踢开,继续沿着路前行。 石头在路上又滚动了好多圈,落入阴沟之中……在无人会踩他一脚了。 等到他们离开后,血迹也早就被清扫干净,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 可是一个新的霄冬至已经悄然出现,他将继续以霄冬至身份,继续接替之前没有完成的任务…… 汝川府衙。 徐有功的意识在黑暗中摇摇欲坠,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穿越深深的梦境。 耳边,模糊的争吵声逐渐清晰起来,那是霄归骅和一个身影,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我说了许多次,我不走,你让他们别逼我出手。”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坚决,仿佛在做一个她并不愿意做的选择。 霄冬至的声音充满了恳求:“公主,您要对我们出手?那您杀了我们吧,我们不怕死,但是公主,你是要带领我们的鲜卑之王!如果您都不愿意,我们鲜卑真的亡了!想当年我们鲜卑都是王后啊!”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霄归骅的期待与信任,仿佛她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霄归骅却觉得奇怪,“这王后谁爱当谁有能力当谁当!我让你做的事呢?”她的声音中带着痛苦,看了一眼徐有功,“毒,是他们做的么?” 然而,霄冬至的话却让她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毒是不是得,您难道不清楚么?您记不记得,当年本来我们是要入徐家……” “住口!不要再说了!”霄归骅立刻明白,就是他们,她打断了他的话道:“住口!” 一想到那个计谋,她就觉得自己愧对徐有功,更令她可怕的是那段虫子的记忆。 霄归骅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再次重复,“我说最后一次,不会再说了——这王,谁爱当谁有能力当谁当!你是出去被他们洗脑了?那我让你去问这个案子……” 霄冬至皱眉赶到她面前来,还敢说,“案子我没有来得及问,我只是来提醒你,你记不记得,当年本来我们是要入徐家……如果当初入了徐家,也就没有眼下这些……你也早就是王,说不准现在的武则天就是你……你也不用……” “我让你住口!!”短弩从袖中拿出,霄冬至把弩的发射口怼在霄冬至的胸口,却微微一顿,本来愤然的目光也变得清醒和冷厉起来。 霄冬至的胸口一直放着一块石,那是他唯一和父母有关联的存在。 他从来都放在心口,也是因此,霄归骅故意抵在这里,意图给他一次机会,毕竟石头阻力,不是那种射杀徐有功的大弓箭,应该射不死…… 但这个“霄冬至”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他只当霄归骅是下不了手,继续给她说道—— “这些年来,鲜卑族在中原的统治下逐渐失去了自己的独立和尊严,许多族人都被中原的文化和思想所影响,忘记了自己的血脉,我不愿意看到我们鲜卑被中原的文化所同化,失去了自己的特色和风格。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继续回到属于我们自己的国……我只是想回家而已……公主……你若觉得这也有错,那就杀了我吧。” 霄归骅的手顿了很久,才是整理好情绪,收手抬眸看他道,“本公主明白了你的忠心,回去告诉他们,我答应了,我会带领族人一起让鲜卑重新崛起,重新找回属于鲜卑的荣耀和尊严。” 霄归骅说完,霄冬至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不假思索的连忙点头,“那我现在就去汇报!” 霄归骅嗯了一声,拉扯了他一下,趁机放了一条虫,稍迟,等人走后,才是看向昏昏沉沉的徐有功,“若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顿了顿,她低头又哭,她知道自己离开是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徐有功身边从此只有元理了。 可是……她必须这么做,霄冬至死了,眼前这个案子越来越奇怪,那衣袖是胡族皇室的专属,她不会认错,而眼下,她要拿到证据的话,就必须深入调查。 “二哥,若是他日相见你还信我……算了,那时,你杀了我也行。”她擦了擦眼泪,想到那块石头,眼泪又掉下来,“二哥,你要保重。” 霄归骅其实还有很多想说的,可是都来不及了。 因为徐有功真的要醒了,而接下来的路,依照她对二哥的了解,他是绝对不想要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所以……霄归骅捂住嘴,快速抓起行囊,跑了出去…… 而这一次离别,兄妹二人到死前,才方相见…… 第157章 皮肉骨血 徐有功躺在屋中,昏暗的光勉强照亮他苍白而憔悴的脸庞。 早在他昏迷时候,霄归骅就给他服用了汤水,并不口渴,但虚弱无比。 抬起不知何时,瘦削得如同枯木一样的鬼手,徐有功只是试图挪动一下,竟难以做到。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肩膀深处传来,仿佛有无数针尖在刺穿肉和神经,徐有功是很能忍疼的一个人,可这次竟痛的抬不起手……几度挣扎,直到力量流逝,意识也渐渐模糊。最终,他倒在床下,剧痛中,恍惚又像倒在血泊,他的长剑就在一旁,只要握住就能站起来! 可却……无力再握。 地板冰冷,但徐有功不服输, 不远处就是那把陪伴他战斗、立下赫赫战功的长剑,只要握住,一定可以站起来!可他不知道,如今对他来说绝无可能再拿起来了。 一点点挪到剑边,平日里稀松平常举起来的剑,竟做不到,倒下的剑仿佛变成了千斤重。 徐有功惊愕,继续抓握,直到浑身被血浸染,外面奉命送饭梦的衙差看得一声尖叫,去请县丞,而徐有功也又一次体力透支晕了过去。 这一次的梦境中,他回到了和石通天厮杀的那一夜,那惊心动魄的战斗,敌人的刀剑如疾风骤雨般向他袭来,他挥舞着长剑,奋力抵挡……可一支暗藏的毒箭射中了他的肩膀,真实的剧痛让徐有功猛然睁开眼,接着就发现自己的无力…… 他挣扎着想要去拿,可怎么都做不到。 最终,他在梦里也不断的下垂,坠落…… 醒不过来,也触不到底。 “他这是在怎么了?”县丞质问大夫时,大夫也赶紧起身,“回,回大人的话,他怕是……废了。” “废了!你是说!”县丞第一时间看的是徐有功的双腿…大夫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是,他筋脉俱损,恐怕以后……再也没有力气抓人了。” “……” 县丞愣住。徐有功这会儿刚醒,听到这句幽幽睁开眼问:“霄姑娘在哪。” “她,她,早就走了,你不知道吗?她说你让她去查案了……”县丞倒是遇到了霄归骅的,还问了一句好。 徐有功一般醒来第一时间看到的都是霄归骅,如今霄归骅不在这里,而自己又这样,只有两种可能,第一,霄归骅去找办法了,第二,霄归骅还是去找办法了。 只是眼下,徐有功目光落在墙角远处的文房四宝上。 笔、墨、纸、砚,他应当拿得起。 “扶我起来。” 他说这心里其实还有些害怕,怕自己把这些忘记,随即,衙差帮助,他也颤抖着拿起毛笔,总算是能挥写的。 虽然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艰难,那么沉重,但他却坚持着,一笔一划地书写着。 1其余人对视后纷纷在县丞的招呼下退下,但是留守门口,县丞又让去找霄冬至和元理,结果,到了元理那边,眼看他还在抓耳挠腮的算数,又退回来。 夜色,随着毛笔在纸上舞动的声音渐渐响起,而渐渐加深。 灯火是下人添的,徐有功的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不知道自己身体是怎么残破不堪,但他内心的力量却永远不会消失。 只希望霄归骅能平安才好,而他有一份力量,就去书写一份力量的东西。 此刻,河阳县。 周兴诧异又惊喜的看到霄归骅前来找他,他忙了许久,一直在处理公文,连忙把手头的文书都快速放下,有些手足无措道:“归骅,你来看我。不,你肯定是有事找我吧?饿不饿?渴不渴?对不住,忘了你不跟我吃东西……我给你找个新茶具!你等我下!” 霄归骅强行用药撑了一段时间,面色看不出疾病,惯有的冷冷道:“不必麻烦了,我就是来看你的。”当然也有求与他。 “我们是没有一起吃过东西。要一起去么?”霄归骅再说时,周兴眼睛都亮了,“你你你,你要跟我……你愿意?” 霄归骅这次低眸道:“毕竟有事求你。” 周兴问都不问事儿,直接拍板:“你什么事儿我都答应!杀人放火都行!反正我就要死了!” 霄归骅没纠正他的话是错的,只是推过去手中带来的文书,“你先看看,这里有份人咬案。汝川的。” “人咬……那不就是吃人肉?”周兴皱眉,翻看几页后,脸色难看起来:“徐有功破案了吗?” 霄归骅反问他:“你怎么看?” 周兴放下文件,皱眉说:“我看不出来啊,我吃人是因为童年没吃的,不得已吃死人肉才活下来……但……用徐有功的一贯路数来推理,也可以论为,汝川是否也是有内因,才会外果?他们应当是也为了什么吃人肉?” “这个我也想到。”霄归骅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显然对这句话不是很满意,周兴挠头,也想说点更有用的但是想不出来,“那个,徐有功就没有什么说法吗?” “先去酒楼吧。”霄归骅不愿意再说徐有功的事儿,不出意外的话,徐有功已经被府衙的大夫发现了废人的事,不过,她的离开,会让其他人依旧不敢乱来,要么怀疑她去找药了,要么怀疑她在暗中蛰伏保护了,总之,她离开是一桩好事的。 深夜,无人。 酒楼小二和厨子都是被连夜喊起来。 有些兴师动众,但是县令当坐,谁敢不从?何况,周兴给了好多钱… 包间内,周兴几度要掐自己确认不是晚上做梦,但还是要问:“归骅,谢谢你愿意。我真的不是梦马?” 霄归骅只是望着窗外,随着酒一杯两杯的喝完,周兴终于感到某种不对—— “归骅,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徐有功出事了?你放心,他不会死……” 周兴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本源,但是还差得远。 霄归骅苦笑:“是不会死。”但生不如死。 那样骄傲的骑着烈马,奔腾而来,可以在码头做工,一路扛着大包去养活自己的……二哥,以后再也不会看到了。 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那筋脉被腐蚀的迟暮老人般,全然没有活路的。 “归骅!你说话啊!”周兴催促,“哎哟你急死我!” 霄归骅回头一句:“没事。”可那样子明显有事,周兴索性敞开了说,“你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了吧,你还不知道我,你有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就……” “把我的皮剥了,血入药给他,肉你随意……这,就是我求你的事。” 霄归骅说完,终于正视周兴。 周兴愣住,手边的酒杯都掉落在地,一脸的惊愕,看霄归骅也站起来,拿了新酒杯递给他—— “你说过你会答应……这杯我敬你。” 周兴一巴掌把酒杯拍摔在地上,人也远离了桌子,“什么玩意!不!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对你……那你不就……死了吗!” 霄归骅并不惊讶他的反应,继续满酒杯递过去道:“可我本来命就不长了,我从小就被种了毒……” 周兴再次要打落被霄归骅的毒虫及时拦住。 “差不多得了。” 她给他面子,但不是一直给的。 周兴看着毒蜈蚣在她手中消失后,退了一步说:“你,你别胡说八道!你是被种毒,可你也是解药!你是天子的解药!你前途无量,你别这样,徐有功他这混账到底做了什么!他需要你这样……” “不是徐有功,但是……”霄归骅皱眉放下酒杯,“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解药?倪秋告诉你了?!对,明白了所以你才一直想要杀了徐有功。” 霄归骅说完又坐下来,自己喝一杯,然后周兴也坐下来:“是的!我寻思,虽然天子的解药可以有两份,但是,如果只有一份,那么你就是无价之宝……他们无论如何不会让你死……可是……” “可你没想过我会自己想死,是么?你不要想着是我为了徐有功死,我谁也不为,而是,我哥,就没想让李治活着太久。” 霄归骅看着夜幕幽幽道:“从我在毒虫里被徐有功扒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命不是为了天子存在,我是为了徐有功存在,如今,我做的药丸都存放在老地方……等我的计谋完成,你就剥了我的皮,把我的血入药,最后用我的白皮书……谢罪。至于肉,赏你了。” “我不要!我也做不到!霄归骅你太过分了!我周兴是杀人魔,可是已经在改好了,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啊!”周兴崩溃,他做了很久的县令,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我要做的当然是扳倒他们,而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霄冬至死了!又死了……你告诉我,我还有谁?”霄归骅说到最后眼泪落下来,因为还有没说的,那就是徐有功也废了。 周兴却是一愣:“你说谁死了?是那个假的……” “是,”霄归骅擦了眼泪说:“他们准备了好多,就像是东婆秀才那样,我一个人斗不过的,想要舍身入局,为今之计只有照我说的来,这样既能把他们拉下水也能把威胁二哥的全部一并铲除。” “可我没猜错的话,安排霄冬至的不都是你的族人吗?”周兴的疑问让霄归骅明白,倪秋老东西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了周兴,也好,他们交流起来没烦恼,霄归骅倒了一杯酒接着说—— “胡族早融入了汉族的血脉,胡汉一家亲,天子都带着血脉,还求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痴痴守着,其实守着没错,可是他们如果杀了人,那就应该偿命!而我这个公主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们用律法绳之。” 周兴想到刚才的案,询问:“他们做的吃人案?” 霄归骅颔首,“证据我有。” 周兴低眸,握紧了杯子一直到捏碎,手破了,霄归骅给他包扎,他看着霄归骅,另一只手抬起来靠近脸庞又落下,转过头的眸色渐渐浓郁—— “可你该知道,你死了,我就再也没有掣肘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他在威胁。 她毫不惧怕,“你如果非要再做那些事,你就去找那穷凶极恶之人,而我死了,也管不了了,走了。等我需要你时,我会告诉你,你记得快速来找我……” 最后一杯酒,霄归骅喝完转身。 周兴站起来,“归骅!我……我……”悸动的心在酒的催动下也没有宣出于口。 “我知道,不必说。”但是霄归骅懂得,她回头道:“等我通知。” “好!反正我也是死人,真到那天,黄泉路上你等等我,我吃了你……马上就到。”周兴答应了,夜色下,走远的霄归骅早就泪流满面,但是头回破涕为笑的回头,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对他笑靥如花—— “好!一言为定!” 可等霄归骅消失了,周兴才意识到还有个问题没问,皮,肉,血都安排了,骨呢? 只能下次问了。 春日的花,落的飞快。 踏马而过,震动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脸上,霄归骅走了很远才伸手接住,想了下,去了一旁的店铺,撬锁进门,换了一套徐有功一直想要看她穿,而她从未穿过的闺阁女儿的服装,留下一大包碎银,她随即夹持烈马,直奔下一站—— 洛阳! 崔玄留守洛阳一段时间了,在艳阳之下,第一眼看到霄归骅停在面前,还以为看错,等人下了马,他才往后看,问—— “徐有功呢?” “徐有功让我见一面天后陛下。” 霄归骅说完,崔玄就嗷一声,“好,走!” 霄归骅进宫门是要被搜查的,除了短弩,匕首外,她还带了一些药丸来。 这些药丸她坚持要带进去,由崔玄代为掌管。 崔玄看着精致的瓶子问:“这是什么药?” “会辅佐陛下迅速好转的药,但是也会更迅速的忘记更多的事……”她说的时候,脑海里划过徐有功,做这个药的目标就是让徐有功快速忘记自己。 等他忘记一切痛苦的根源……往前走,这辈子应当就稳妥了,他也会是大唐最优秀的剑。 “那个……”崔玄舔舔嘴唇,越是看霄归骅今日大家闺秀的打扮越是喜欢,“你知道我一直想让你……” “知道,但不行。”霄归骅拒绝的崔玄就使劲儿挠挠头,“我是说,你长得像是我早夭的妹妹。” “妹妹也没机会。”霄归骅看着面前的宫殿,目光平淡声音坚定:“我这一生,只会有两位哥哥,你来晚了。” 崔玄咂嘴,“得,下辈子排队,好吧?等着啊,我去通传……” 第158章 良苦用心 洛阳宫内,鸦雀无声,庄重肃穆中一道小跑声让正专注地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本的武则天缓缓抬头。 这些本是长安城政务,理应交由太子处理,然而太子此刻正在徐有功的辅佐下历练,她只能亲自处理这些繁琐的政务。 前来的宫人轻步走进殿内,低头恭敬禀报道:“启奏天后陛下,崔玄将军说带了一名叫做霄归骅的姑娘在殿外等候。” 武则天听到霄归骅就立即放下手中的笔,示意宫人宣,稍迟又改口,“只让霄姑娘进来。” 霄归骅和崔玄讨要了药丸后,才步入殿内。 立即有宫女告诉武则天她携带药丸的事。 霄归骅只是自己行礼过后,便自觉地手捧起药瓶,恭敬地呈起—— “天后陛下,这是我为陛下准备的良药。” 霄归骅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她抬起头,目光中透露出对武则天的尊重和信任。 武则天示意宫人接下木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着二十六只色泽发红的药丸。 合上盖子后,她挥挥手示意宫人退下,自己走过去,好奇问道:“这药真的能让陛下的病好起来?” “不止如此,而且,既不会传染也不会再吐血。” 霄归骅进门就看到了桌面上放着的金手套面纱。 武则天惊愕,霄归骅也不加掩饰的直接戳穿道:“那副手套我看得明白,毕竟,这药和这毒,我都了解,药事精心研制而成,经过徐有功的试验证明其有效。接下来,只要皇上服用,一粒便能康复。” 武则天竟然险些站不住,她腿软顺势坐下,整理情绪,哪怕心中喜悦,可脸上惯有的不动声色。 她一路走来,深知人心复杂,也习惯了对任何事都保持谨慎和警惕,“你拿什么保证?” “徐有功的命。当然,还有我的命。” 霄归骅谈吐得当,看着霄归骅那自信而坚定的眼神,她不禁也有些相信了三分,只是,越是相信,她越是害怕。 点头,武则天示意宫人收下药盒,对霄归骅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让皇上周围发作的人,先服用这药。你先退下。” 她有些控制不住了,如果真的能够让陛下好起来…… 然而霄归骅没有退下,武则天却没有理她,拿起笔继续批阅奏本,可她的心早就不在奏本了,她多么期待和李治重新在一起…… “怎么还不走?”武则天的宫女问霄归骅时,霄归骅淡淡道:“因为觉得天后陛下还需要我解答,”霄归骅也不卖关子,武则天不问,她自己直接说:“其实天后陛下不用试,因为这药丸不多,试了就少一年,这个药最多管一年,并且,徐有功有此毒,是我给吃的这份解药……他就是最好的活例子。” 霄归骅说到这里,不敢看武则天的眼,自己低头,虽然她基于倪秋和周兴都没有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他们用自己留了一张底牌,而这张底牌,霄归骅哪怕用的甚好,也不敢赌看武则天的眼睛。 这个能够掌控整个国家的女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在她的面前,任何小动作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把柄。 武则天闻言也不装了,抓起药瓶道:“不错,你这药看起来似乎真有用,那么,你就留在本宫身边哪里都不用去……” 这番话,霄归骅意料之中却还是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武则天,“陛下,我必须离开。”霄归骅的声音虽然平静,却透露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坚定。“因为这里只有二十六丸,一年一丸,若我留在这里,陛下也就二十六年……” 武则天原本平静的面容在听到“二十六”这个数字时,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这个数字,对她来说,是一个无法言说的痛。它不仅是霄归骅说的数字,更是更是李治曾对她预言的死亡年份。 “放肆!”武则天突然怒斥,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悲痛。她的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可霄归骅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武则天的心上,“这是事实。” 武则天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由霄归骅揭示的残酷真相。 她的眼中闪烁着愤怒和悲痛的光芒,仿佛要将霄归骅吞噬,“霄归骅!你——来人!把她给拖出去……” 霄归骅却话锋一转,“不过民女愿留下继续研制,那就不止二十六了,只不过有些药草在长安,有些在西域,所以,需多地奔波,需要一份随意出入的手令。” 外面崔玄都吓坏了跑进来,又被武则天挥手撵出去,“你!你敢戏耍本宫!” 然而,霄归骅却毫无惧色,她深知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只是该跪下磕头行礼还是跪得—— “不敢。只是这些药不好找,这个过程充满了困难和危险,我在路上死和这里死一样的。” 武则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内心的波动。可她做不到,她抬头看向霄归骅,声音明显得颤抖:“允,你要什么我都允,只要你能给陛下续命。这二十六载内,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她紧握着那个瓶子,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不想失态,可是心中的悲痛和焦虑无法掩饰。 她所求者,非止皇命延续,更是大唐江山社稷之稳固。 她孤身操持,历经风雨,疲惫之至。 朝堂之上,党争激烈,明争暗斗,激流暗涌,犹如狂风骤雨,无休无止。 哪怕她始终坚守以大唐社稷为重,以百姓福祉为先,不辞辛劳,默默奉献,可她终归也有疲惫的时候……却放眼周围,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民女多谢天后陛下,那么民女告退!” 霄归骅低头后退,目光深沉嘴角却轻扯丝自嘲,她不屑于斗争,可却每次都很会拿捏人心。 其实,痛苦的从来不是打击,而是刚刚露头一丝丝的希望就被坠入无底深渊。 今日她的话语越是如同一把锐利的刀,直指武则天内心最脆弱的部分,就越是会把武则天拿捏住。 她也算得很准,老泥鳅最多活二十六载,李治就得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二十六载,直到老泥鳅去世。 当然,她如果活着,她可以给李治续命,但她不会活着的。 不想,武则天武则天故意试探道:“我若带你去见陛下,你可有勇气?” 霄归骅坚定地回答:“只要服下我提供的药物,陛下和娘娘定能恢复健康,甚至有机会再添子嗣。我有何不敢?” 说的低眸眼底一晃而过冷意,一切,尽在掌握。 武则天果然也再度惊愕不已,她追问道:“你,你所言非虚?孩子也能安然无恙?” 霄归骅抬头,再次确认:“绝无虚假。皇子,亦能平安。” 这世上,她的血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解药,老泥鳅究竟抱着什么心态让李治一直卧床不起她不管,但是她必须要徐有功好。 武则天则听到子嗣后,直接起身,再也顾不得失态说法,快速的往前走,“随本宫来!” 武则天步履匆匆,几次险些跌倒,她的心中充满了纷乱。霄归骅紧跟在她身后,目睹了这位传闻中以及她曾亲眼见过的女子此刻的失态,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些深思。或许,她自己也未曾真正喜欢过徐有功,因为她从未有过如此失控的时刻,她总是保持着冷静与理智。 即使此刻心中想到徐有功,她也仅仅是心口微微一痛,随后便继续坚定地走向那漆黑一片的金屋,穿过明亮的长廊,越过精致的阁子窗。她的步伐虽然坚定,但心中的疼痛却如同阴影般挥之不去,但很快她就忽略了。 金屋内,李治脸色苍白的正在咳血,状态让霄归骅第一时间想到那些年用自己身体研制毒物的大哥,目光恍惚了一瞬,她才是看向倪秋。 倪秋看到霄归骅来表情都白了。 他虽瞒得住李治和武则天,但这丫头来干什么? 倪秋的眼中,霄归骅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但也从来也都是跟着徐有功后面跑的,所以,他一直断定她不会轻易来送死暴露,毕竟她暴露了,徐有功就不是唯一了……可万一有什么意外呢? 好在霄归骅只是给他点头,作为本次的最后一张王牌,她有恃无恐,跟着武则天走过去,随后在武则天的示意下,不避丝毫毒虫,直接用手掰开李治的下颚,塞入药丸。 武则天眼看到李治被粗暴对待有些心中焦灼,可紧随霄归骅离开后,李治一直喘息痛苦的眉目竟然很快舒展,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惊愕,却绝不是痛苦,那种迷茫和困惑的表情让武则天浑身颤抖,眼泪再也止不住。 霄归骅并不觉得有什么,只平静的说:“这就成了,陛下体内的虫子会被杀光,明年今日再服药就可以。” 武则天之前是真的不信,可眼下,眼看到李治很快恢复,她反而有些不信,她询问倪秋,“倪师,你的好徒弟是真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是在骗……” “确实是青出于蓝……”倪秋说完,霄归骅补充:“但日常调理还是需要倪秋大人的。” 她没有喊师傅,武则天就微妙的懂得了,倪秋也懂,低眸不说话只是躬身退下,“既然陛下痊愈,天后陛下,老臣先告退。” 暗室内,李治身上的血中的虫子都在肉眼可见的萎缩成一团时,武则天彻底相信了面前的小姑娘说的是对的。 在李治还没开口时,忽然闭上眼,沉沉睡去,武则天吓了一跳,霄归骅仍是不急不躁:“陛下这段时间太过于劳累,如今毒虫死绝,是要稍微休养的……这是正常的。等等睡醒就会好许多……正常进补即可。” 武则天这才放下心来,也是解决了这件事,她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你是个好姑娘,可是……心悦与……徐大人?”她心中有别的念头想要给她赐婚,然而霄归骅一眼看穿直接道:“民女的心中只有医术,跟在他身边也是为了研制药物。如今研制出来了,民女更想要做更好的,利国利民的事……” 武则天终于轻笑,“倒是我大唐女子的风范,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就都不重要了,那二十六枚药丸……先谢谢你。” 可以让李治不再困于幽室,武则天已是欣慰和欢喜,接着先宣人进来抬走陛下后,武则天带着霄归骅走回寝殿的路上,又忍不住询问道:“那陛下的失忆……” “这个无解,徐有功的也无解,而且……大概以后徐有功也会忘记我,会随着年纪,年龄,不断的忘记,但是没关系,他遇到的都是一个个案子,就算是短期内的连环案,他也可以破案不影响的。”霄归骅说的是徐有功,可是武则天想到的是—— “那么,陛下也会忘了他和我……” 霄归骅看着鞋尖,道:“所以,天后陛下可以早作打算了。” 武则天问:“有何打算?” 霄归骅只跪下,“民女要去采药了。”至于是太子继位,还是天后上位她不敢说了。 “你且等着。”武则天走去几案,提笔落款—— 「敕令: 天命所归,皇家昌盛,承天之佑,恩泽四海。今日有女,才德兼备,欲习医术,以济世为怀,心怀悲悯,有志于医术,朕故特赐此女为大唐一品医女,以彰其德。并自今日始,此女可自由出入宫廷,以医道为务,行医治病,恩泽百姓。” “好了,望你今日仍以医术仁爱为本,精研医道,亦望……你能够救陛下!” 当武则天把圣旨递给霄归骅后,霄归骅坦然接了过来:“臣女感激陛下,亦会致力于医术,以造福天下苍生。” “去吧,这把宝剑,算了,这把匕首是当年本宫降服狮子骢烈马的,还有这道腰牌,你一并拿着,圣旨稍后还会颁布,应当畅通无阻。若有阻拦,你就用这匕首,刺过去!” 武则天把自己最重要的匕首也拿给了她。 霄归骅再次接过:“臣女,再谢陛下。” 这次武则天没有要说的了,挥挥手,霄归骅抱着东西出门,到门前,她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彩,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来,什么权利入徐家?根本就没有必要,从兄长和李治下毒起,这场计谋的最后就不再是用徐家当做跳板了…… 如今,她已全明白了大哥的良苦用心。 第159章 配得上他 霄家的真正目标,并非借徐家之力跃入朝堂谋求复兴,而是力求与汉族彻底融合。 朝堂之上,错综复杂,权力交织,非胡人所能轻易驾驭。要想让胡族在这片土地上长久生存,唯有彻底融入大唐的文化与血脉之中。 天子天后都深谙此道,然而,许多胡族人却未能领会这份深意。 如今的大唐天子,身上且流淌着胡族的血脉,这天下,又何必再分胡汉? 可这也并非胡族人的过错,他们生于高山,远离繁华都市的纷争与诡谲,对于这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与深厚的权力网络,所知甚少。 大哥的这番苦心,或许需要更多时间去被理解和接纳。 霄归骅在深思熟虑后,步履变得轻快,决心要尽自己微薄之力改变那些腐朽的势力。 走出宫门,崔玄仍在原地等候。 霄归骅询问:“崔将军,李素节的行踪如何?” 崔玄沉声回应道:“他已返回自己的封地,天后陛下下令禁止他再外出,因此他目前不会构成太大的威胁。然而,也不能直接对他采取行动,你应该明白其中的缘由。毕竟,在接连失去李忠和李孝两位皇子后,如果四皇子也遭遇不幸,天后陛下将会面临巨大的非议,尽管这并不是她的过错。” 后半句话,崔玄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事实上,两名皇子接连死亡已经引起了不少的非议,但天后陛下的实力与军权已经让她不再惧怕这些流言,但也不能再扩大下去就是了。” “明白。”霄归骅冷冷说完上马,崔玄拦住路,“别走啊,”不死心的再问,“真不能当我妹妹吗?我虽然贫寒了点,但也比徐有功强的……” “真不能。”霄归骅做的是会株连九族的事,崔玄叹气,“真是狠心啊。但是没关系,我心里你还是我妹……我还是会对你好,因为你真的像!” 霄归骅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他再次追问:“许敬宗最近在做什么?” 崔玄微微一顿,然后轻声回答:“他?最近也被秘密监视,没有大动静。准确说,到处都是天后陛下的眼线,消息,完全掌握。” 霄归骅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瞪了崔玄一眼:“这是能跟我说的吗?”崔玄笑了笑,“那不一样,你是我妹。”霄归骅立刻反驳:“我不是。”崔玄眨了眨眼说:“总之,有动态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霄归骅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声音有些低沉:“不必,告诉徐有功吧。”一想到自己将不再继续追随徐有功,霄归骅的心中又微微一痛。 然而,这份痛感只是短暂地停留,她就迅速地将注意力转移到更宏大的目标上。 她要和大哥二哥一样,心中怀有天下,向她的两位哥哥看齐—— 以天下为己任。 为天下苍生谋求福祉。 哪怕只是一时的安宁,她也乐意为之赴死也 。 也只有这样,她才配得上对二哥的喜爱,配得上是胡族的公主。 崔玄察觉到了霄归骅一刹那的异样,眼中闪过丝担忧。 他不明所以,猜着问:“我听说徐有功现在在汝川,那边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大案子了吗?” 霄归骅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二哥也能解决。” 即使二哥身体有恙,即使他身处困境,他的智慧与谋略依然无人能及。 崔玄突然扬声道:“我有一计可助他。” 崔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微笑着继续道:“你何不向天后提议,将我带走?我若加入你们,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总比我在这里守着大门强。” 霄归骅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行。” 徐有功那边有元理的暗卫,如果多一个元理在徐有功身边还算是好的,都弱!可多了崔玄,徐有功一定会不舒服。 崔玄不理解,“为啥啊……喂!”眼看着霄归骅直接跑路。 霄归骅身着大家闺秀的服,款步直接走到许府后门。 她没有按照常规礼仪敲门,而是选择了一种更为果断的方式—— 翻墙而入。 动静立刻引起了侍卫注意,长剑所指下,霄归骅只是亮出手中的圣旨,轻声而坚定地说:“天后陛下让我来找许大人。” 眼看到圣旨,侍卫就立刻跪倒在地,其他的侍卫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宰相许敬宗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动。 自从上次跟徐有功对峙后,他就称病不上朝了,主要是找儿子……可也没找到!如今养了许久,听到是天后陛下找他,匆匆赶来,但看到霄归骅后愣了下,脸色就差直接明写着不信了。 而仔细辨认了圣旨的内容,在反复确认之后,他脸色又变了。 “这确实是天后陛下的亲笔旨意……你倒是……与老夫平起平坐了……”一品医女的身份,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官职,可确确实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和许敬宗是平等的。 霄归骅直接道:“如今天后陛下需要您的帮助。” 许敬宗眉头微皱,显然对霄归骅的话感到有些意外。他忍不住问道:“需要我帮什么忙?” 霄归骅缓缓走近许敬宗,她贴近他的耳朵,低声细语,将天后陛下的计划娓娓道来。 作为资深的老臣,许敬宗很容易明白霄归骅或者说天后的真正意图,但正因为明白,双眼猛地一睁,满脸的惊讶之色。他难以置信地问道:“胡人竟敢在……”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对局势的困惑和对未知的恐惧,再看霄归骅也是带着不可思议。 他本以为这位胡人女子只是个女子,不想竟然是这样的身份。 “你有什么证明你是胡族皇……” 他没说完,霄归骅拿出令牌,那一道令牌让许敬宗瞬间表情冷静下来。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肯定地说:“不错了,这确实是胡族的皇族所有,那你怎么要他们……但是,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地解决他们的问题,天后陛下是肯定会记上一功。”许敬宗分析完,对着霄归骅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老谋深算的意味。他沉声问道:“可这样重大的事情,天后陛下为何不亲自告诉我?” 霄归骅直接答道:“还不明白?当然因为我是胡人,另外,天后陛下也确实信任你,相信只要我拿着文书把事情一说,你就会帮助,当然,这件事明面上也不能说,现在朝中局势混乱,到处都是眼线……” 许敬宗点头:“明白。” 霄归骅接着说:“今后,我们少不得要同朝为官,朝中也只有你能够帮我和天后。” 许敬宗再次微微点头,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他轻声说道:“你说得没错,若我不出手相助,你确实难以摆脱困境。然而,徐有功那……”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徐有功的深深忌惮。 “哦?你是说汝川的那个案子?和你有关么?”霄归骅似乎对许敬宗的话产生了兴趣,追问道。 许敬宗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没说是与不是,但是有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轻描淡写—— “这么大的动静,我怎么会不知道?所以,你不会又是为了徐有功的功名而来找我吧。”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明白对方意图不纯。 许敬宗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明白,农夫案的事情还没完全解决,我不能掉以轻心。” 霄归骅本来就猜到了许敬宗的意思,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次的事情不同于农夫案。而且,我们需要徐有功的帮助,才能彻底解决胡人的案子。” 许敬宗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他微微一笑,说道:“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明白,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许敬宗痴迷于美人,这份热爱始终如一。 他凝视着霄归骅那双独特的异色双眸,被其深邃的色泽深深吸引,而她今日身着的唐装更添几分得体与优雅,展现出别样的韵味。 这种独特的美丽令他心动不已,如同猫爪轻挠,痒痒的,却又难以抗拒,最让许敬宗钦佩的是霄归骅的智慧与决断。 她如武则天一般,是那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女子。这种美貌智慧与魅力交织在一起散发出的气息,令他难以抗拒。 这样的女子,太迷人。 他看着霄归骅,直接不掩饰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中闪烁着老鼠一般的贪婪光芒。 他做好了准备,准备挑战霄归骅。 霄归骅也感觉到了,想要往后退,但是想了下,又道:“许大人,我觉得我们能做更多有意义的事,而不是你想的那些,你说呢?” 许敬宗蠢蠢欲动的心瞬间定了定,虽然还是刺挠,但是他稳住了:“你说得对,一定能够成功地解决胡人的问题,为朝廷带来和平与繁荣。”但是许敬宗还是不死心,他舔了舔嘴唇道:“可你倒是也说了,我要是不帮你,你没有机会,况且,徐有功……汝川那个案子?把他捆住了……你要是……” 许敬宗的奸笑被霄归骅打断:“你要知道汝川的案子,二哥一定会解决,你最好没有关系,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聪明人对视,冷冷的眼神让许敬宗又瘪了下来,两三次有些烦躁,闪烁其词道,“知道了!还有事么!” 霄归骅看他正常了,才是收下手中准备出来的虫,冷冷吩咐道:“当然,这案子,我们现在就开始动手,你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而且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就算我们此刻不联手,徐有功日后也能查出来,若是你夹杂其中,就不好跟我做胡人案了,可若我们现在联手的话,会算上你一份功劳,当然,若是你跟别人合作还真要考虑下,会不会骗你,最后把你送进去;但二哥这里,你要是真的帮了他解决案件,他只会不计前嫌,就事论事,给你最合理的处罚。” “这倒是,他确实是个君子。”这也是许敬宗一向佩服徐有功的地方,“我确实知道一些……你跟我来!” 霄归骅眼看他转身,嘴角一扯。 这群混账们利用徐有功的软弱和正直来拿捏,如今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这案倒是因为徐有功的正直—— 拿下! - 徐有功此刻正大汗淋漓的坐在桌子前,他不敢相信自己成为废人,始终不敢睁开眼,而他记忆中的大夫,原本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可今日眼看到徐有功这样也是对元理说分文不要,甚至还有些心痛,“多好的一双手啊!” 他是最早看过徐有功一双鬼爪,力若鬼王的。 轻轻一捏,就叫人手腕青紫。 可如今,这颤抖着提不动剑的也是他…… 元理也是痛苦着,他还被这双手抱过呢,他被他抱出去过,举高高过! 元理起初大吼:“霄归骅呢,三姐呢!对,三姐一定是去找办法了……”随后自问自答的,接着又到徐有功面前,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到,抓他的手就塞进去自己算好的东西—— “二哥你别怕啊,我在这一样的,虽然我没什么用,但是,我给你说,我分析出来了……” 一听到案子,徐有功忽然焦虑和痛苦的心都按下了,直接睁开眼,抓着纸的力气还是有的,他立即看了过去,询问:“这是什么?” 元理被吓了一跳,接着就快速道:“这些牙齿印都不对!力度不对,虽然牙齿印差不多,但是不能完全吻合,但是这些人的牙齿给我一些想法,那就是,牙套。” “牙套?对,只有牙套才能那样均匀的咬……”徐有功说完,元理就快速点头:“是啊,虽然看起来啃得乱七八糟,但是……之前,你就当是我算错了。” “不是当,是你就算错了!”徐有功冷冷说完,元理立即哭道:“啊呀,人总有被迷惑的时候,马有失蹄,我又不是故意的,是凶犯太狡猾了,我之前测量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现在通过真人牙齿咬过,我就知道了,那个牙套一定是为了方便大家的牙齿都能套进去,所以做了稍微宽松的,这样咬起来,就会出现这样的痕迹了,反而他们的中间深……” “所以,你把铁牙画出来了么?”徐有功接着问,外面就传来画师的声音:“画出来了!徐大人!这儿呢!”画师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道,“这要不是之前合作过啊,还真不知道怎么弄呢……” 徐有功扫了一眼立即就认出来—— “这是张良店内的牙套。” 县丞也在不远处,跟着看了也是直呼:“这不就是张良的……还愣着干什么,去抓啊!” 第160章 李治苏醒 县丞去拿嫌疑人后,徐有功坐在床上,浑身湿漉漉,没动。 昏暗的房中,烛火奄奄一息,如同他一般,即将灭了死了似的。 元理这边眼看他深思,犹豫着,没跟他说话。 霄归骅不在这里,徐有功病了,他不想再肆无忌惮,只是落下眼,看到徐有功那双形同枯爪的手,思绪忍不住飘回到初次遇到徐有功的时候,他轻而易举的把他从草丛里抓起来,也轻而易举的险些捏断了打他之人的手。 而徐有功此刻……竟是瘦骨如柴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元理想不明白,但是看着徐有功苍老的状态他又觉得……也许,不是什么时候,就是一夜一夕之间,毕竟两天前他们还在一起见面…… 徐有功这边神游了许久。和霄归骅一样,他似乎终于明白了霄冬至的真正目的。 虽然他的记忆不灵敏,可从白皮案至今,从一步到千步的联想,让他在脑海中推演,逐渐知道了是怎样一回事。 因为知道了怎样一回事,所以他不再强求和逼迫自己思索过去,任由霄冬至的身影在脑海中若隐若现,徐有功只是推演往后的故事,眼下,虽然还没确切的证明出霄冬至所设下的计谋全部,但是可以确认一点—— 他想胡族灭绝。 但不是真灭,真绝。 是绝处逢生的绝! 这一点,从假霄冬至给出的盒子就看出来了,那个盒子他小时和霄冬至玩过,里面的话,看似是一种嘲讽,实际上是霄冬至在告诉他自己真正的目的。 是要把所有想要找到宝藏的人,引到阴沟,至于胡商宝藏,只是个幌子,一个让胡人和其他胡人都聚集来的诱饵。 宝藏的存在只是为了把灭绝的胡人聚集在此处。 随后,好让胡族人看清楚,想要在绝境中求生,最终就不得不融入汉族的血脉,实现长远融合,这才是最终目的!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霄冬至的深谋远虑,徐有功一向是知道的,尤其,从武则天口中得知了天子李治也是胡人血脉,这就意味着胡汉之间的融合是必须的。 所以霄冬至自始至终想要保护的,不仅仅是他徐有功,更是胡人血脉真正的生存,是胡汉两族的和谐共存。 在这个融合与分裂议题叫人新惶恐的时代,大唐胡汉之间的融合,可不仅是血脉交融,更是长远的历史碰撞和融合……而皇宫内,武则天此刻也因此事和李治攀谈着。 当李治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半日前的事了。 他的眼中起初透露出迷茫,紧随内心深处的记忆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锤击。 他记得武则天,那个曾经在他身边的女人,但关于自己中毒以及中毒具有传染性的事情,也没有忘记。 而武则天接到李治醒来的消息,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到李治的床边,轻声地安慰李治,告诉他是因为生病才会头脑不清醒。 不想李治听后,疑惑又愤怒的看着他,并没有接受武则天的解释,还反问:“武照,你这是什么意思?” 随后,李治又仿佛想起了霄冬至的计谋,转头看向一旁的倪秋,询问霄冬至现在身在何处。 倪秋低下头,声音颤抖地告诉李治,霄冬至已经死了。 霄冬至本来就是假的,只是给李治续命而已,如今李治已经得到更好的药,倪秋也不想用那具假的做戏。 李治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消息感到意外,“什么时候?” 倪秋就继续汇报,“早就……” 随即李治又继续询问关于当前霄冬至计划的进展,俨然是还记得这件事。 武则天则开始详细汇报,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内容却充满了刺激。 当她提到了某些大逆不道的事,比如农民的揭竿而起没有处死……再比如,徐有功的状告。 这些禁忌,没说完,李治就突然皱起了眉头,他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放肆!这也是你可以做主的?” 他的目光如刀,直刺武则天的心灵。 武则天被李治的气势所震慑,她一愣,然后立刻跪了下来,旁边的宫女们也都纷纷跪下,头低得几乎要碰到地面。 “陛下恕罪。”武则天的声音中充满了谦卑与惶恐,她装的,但是她也知道,李治好像失去了记忆,像是少年时候的样子,而她如果对着少年的李治,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可能真的会惹怒他。 宫殿内,气氛紧张而庄重。 武则天的宫女此刻匆匆上前,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试图解释李治病重期间的情况:“陛下,那时皇上病重,无法处理国事,是天后陛下掌权监国,以保社稷稳定。” 李治原本迷茫的眼神中再度闪过一丝怒意,“陛下?她……”他瞪着宫女,武则天则继续解释二圣临朝与他允诺的陛下。 李治这次声音中带着彻底的怒,是那种少年的冲动和稚嫩的怒—— “谁准你插嘴,拉下去斩了!” 声音虽然带着威严,但言语间流露出的是种未经世事的少年气息。 武则天心中微惊,她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将宫女带下。然而,在宫女即将被带走的那一刻,她摇了摇头,带人走的是崔玄,当然明白拎着走出去,让宫女惨叫一声,割破了宫女的手脖放了点血……洒在窗户边…… “快来人,擦了……”外面的声音结束一群人忙着擦血的一幕被李治看在眼里。 他貌似被安抚到,至少他说话还是管用的,可正因如此,表情不禁生出一丝疑惑,李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再次转向武则天,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朕的上官仪呢?他还……活着吗?” 刚才武则天讲到了上官仪入狱,还没说太多,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上官仪已经去世了,如今的宰相是许敬宗。” 她的话音刚落,李治再次愣住,他的眼中是毫不避讳的震惊和迷茫,武则天看着李治的表情,心中虽明白这是因为毒药导致的记忆丧失,但她仍然以臣妾的身份,继续将最近的国家大事一一讲述给李治听。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也在试图帮助李治找回失去的记忆,然而,李治的脸色却越来越差,他低头,攥紧双全,眼中闪烁着痛苦和挣扎。 不是他厌恶武则天,而是他知道,自己昏睡的时候,朝中出了那么多事,可她……一个人全部扛下来,而更可恶的是,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逐渐消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毒药。 看来,他就算是活,也是下一个徐有功。 紧紧握住手中的玉菩提,哪怕充满了愤怒和无助,等他抬起头就又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帝,“所以,你一直执掌大权?太子何在?” 宫殿内的气氛因为这句太子,变得更加压抑。 武则天表情凝固,她也想要太子帮助,可是太子不在,李治当然感受到了武则天的的痛苦和挣扎,所以更厌恶元理了,那个小子不学无术,从小就癫痫又带病,后来送到山上,开始不见好,后来好了也不知道回来帮他母亲! 武则天不知道李治在想这个,只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夺权了,只是要把朝堂归还的话,武则天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担忧。 她知道,李治的记忆丧失不仅仅是个人的问题,更是关乎整个国家的未来。她必须想办法帮助李治恢复记忆,否则整个大唐王朝将面临巨大的危机。 这不是她说转给李治,就能随时转的。 可她要怎么说,她也不知道了…… “说话!” 李治怒斥这时,宫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侍卫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一封紧急奏折。他跪在李治面前,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陛下,紧急军情!” 原本喊得陛下是天后,一看到李治坐着,顿了下把信封转给了李治,李治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奏折,目光在上面匆匆扫过,脸色愈发阴沉。 “这些无耻之徒,竟敢侵犯我大唐的边疆……”他咳嗽了几声,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愤怒和无奈。 李治心知肚明,自己的昏迷无疑给大唐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然而,此刻的他却无能为力,无法亲自操持国事,当前的局势已非他恢复记忆所能解决,大唐的未来,需要更强大的领导者来引领。 更别提,他以后会陆续失去许多记忆……包括他的武则天。 这个想法让李治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他看向站在面前的武则天,眼中闪过一丝不舍。然而,为了大唐的辉煌,他只能狠下心来,继续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武则天,你告诉朕,朕昏迷期间,你就是这样监国的?” 他直接把信封摔在了武则天的脸上,但是因为力气不够,半道上飘飘洒洒。 “陛下息怒……”武则天声音中也带着几分着急。 夫妻二人想的是一样的东西。 都知道,此刻的大唐,需要智慧和决断来支撑。 然而,武则天看着李治的表情,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她必须采取行动,要么,帮助李治恢复记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要么,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李治:“陛下,臣妾有一计,或许能帮助边疆。” 李治抬起头,看着武则天,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稍纵即逝。 他知道,武则天一直是他最信任,也是一手培养起来的女人,如果说这个国家需要最可靠的支柱,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武则天。 直至等她说完融合的计划,突然一个机灵,明白了什么,也是关于霄冬至真正的计谋,也许霄冬至的最终目的不是保护谁,哪一个人,是为了打破胡汉的隔阂,让汉人和胡人融合,这样对于李唐身上有一半胡人的血脉之事,平息,让两个民族在共同的历史长河中携手前行……这才是最终目的。 但是这次她没说出来了,如今的李治不是她的夫君,而看着李治头昏的样子,她心中固然悲痛,却还是努力迎合道:“陛下,你真的忘记媚娘了吗?” 李治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冷冷地说:“你是父皇的女人,虽然我不清楚当时我怎么会昏了头让你……但从今天开始,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出去!”说完,他转身留给武则天一个背影。 武则天并不着急,她冷静地告退离开,回到自己的寝宫坐下,包扎好手腕的宫女和崔玄给她行礼后退下,而武则天少有一声不吭。 她深知李治的狡猾,不知道他是否故意疏远她。 毕竟,这样的经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治随武则天走出房间,面色凝重,内心充满了挣扎与痛苦。媚娘的身影在他心中挥之不去,那些往昔的记忆如利刃般深深刺入他的心头。他深知自己的决定对武则天而言是多么的无情与残忍,然而,他亦有自己的苦衷与无奈,面对复杂的局势,他别无选择,只能将计就计。 即使知道她最终可能会恨他、怨他,他也必须做出这个决定。他沉声下令:“传令下去,多挑选良家女子入宫,为皇室绵延子嗣。”侍从微微愣住,随即恭敬地低头应答:“是,陛下。” 李治的话音落下,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沉重与无奈。他知道,这个命令将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也包括他自己和武则天的关系。但他更明白,身为皇室的一份子,他有责任为国家的未来考虑,哪怕这要以牺牲个人的感情为代价! 此刻,远在汝川徐有功躺在床上,同样陷入沉思。 他的思绪飘回了过去,回忆起了霄冬至、胡商的秘密以及天子血脉的事情。大哥这个计谋看似巧妙,但实现起来却充满了血腥和残酷。融合与分裂,始终是一个历史性的复杂深刻问题。一旦处理不当,就会有无数人失去生命,流血漂橹。 徐有功轻轻抚摸着床框大哥为了这个问题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觉得自己应该更加振作起来,继续前行。所以,真正的智慧并不在于如何分裂,而在于如何融合。他需要找到一种方式,将不同的力量和思想融合在一起……就像是血脉,只有融合才能真正留存下来…… 等等!融合… 徐有功的脑海中如流星划过夜空,终于触摸到了那个一直困扰自己的答案。 这个瞬间,他忘却了身体的疼痛和虚弱,直接想要起身,可接着体力不支的他就倒了下去,好在一旁,元理像只警觉的小猫,一直注意着徐有功的动静。他来不及跑过去,直接用自己当肉垫,接住了徐有功,关切道:“怎么了?需要帮忙的话,喊我一声,我会扶你的。”  徐有功倒是忘了眼前的景象,只是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紧紧抓住元理的手,声音略显激动:“融合……是融合!”他试图再次起身,但身体的疲惫和虚弱却让他再次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汝川县衙的差役匆匆赶来,声音中带着几分急促:“徐大人,嫌犯张良已经带到。” 徐有功就又要起来,元理被他弄趴在地上,俩人愣了下,莫名相视,莫名笑,接着异口同声的—— “我们这就去。” 元理紧随扶起他,当两人一瘸一拐地走向县衙,县丞早早让出了位置,虽然徐有功弱了,废了,但是他心中还是佩服,或者说更佩服了! 第161章 审讯张良 徐有功的脑海中如流星划过夜空,终于触摸到了那个一直困扰自己的答案,以至于他忘了身体的疼痛和虚弱,一个猛然起身,就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好在一旁,元理像只警觉的小猫,一直注意着徐有功的动静。 他人来不及跑过去,就直接用自己当肉垫,接住了徐有功,关切道:“我说,咱需要帮忙的话,喊我一声,我会扶你的。” 徐有功没回,只是眼中闪烁着光泽,紧紧握拳道,“融合……是融合!” 他试图再起身,但再次摔在元理身上。 徐有功终于感觉到痛苦和疲惫,元理也苦不堪言,“二哥,虽然我是心甘情愿的……但是你也不能真把我当肉垫啊……” 话音落时,汝川县衙的差役匆匆赶来,声音中带着几分急促:“徐大人,嫌犯张良……额,已带到。” 眼看到他们的姿势,衙差愣住。 徐有功则又要起来,元理被他再三弄趴在地上都愣了,接着,扭头大喊—— “愣着干什么!扶起来啊!” 紧随衙差扶起徐有功,元理逃脱后,两人一瘸一拐地走向县衙。 县衙公堂,县丞早早让出了位置,还主动搀扶徐有功。 虽然徐有功弱了,废了,但正因如此,他更佩服了! 为官者,当如此! 主审官徐有功,坐在位置后,浑身冒汗,那曾孔武有力的手甚至拿不起惊堂木,县丞发现了,但是不等他伸出手,元理一抬手拍下:“张良!还不从实招来!” 面对如今孱弱、病恹的徐有功,元理打算不装了,他陪站在徐有功的身后,一如当年的霄归骅。 徐有功所回收,坐在案前,脸色苍白,手指微颤握拳,但很快,坚定地看着张良。 张良也看出徐有功有问题了,他不知道徐有功是怎么一回事,但有些瞧不上他了。 换句话说,徐有功他好的时候,张良都耍花花肠子,何况眼下… 元理的元代徐僵,没有让县丞说什么,他目光直射向堂下的张良。 张良则在发现徐有功的异常以后,拱了拱手,全然不怵,不卑不亢道:“草民不知何罪之有。”顿了一顿,故意表现出一种无奈而苦涩的笑容道—— “草民不过是一介平凡的诊所大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却莫名被控涉嫌吃人案。一次,两次,三次,这等荒谬之事,居然能在徐大人这里接连发生,这今日来到公堂之上,其实倒是想反过来问问,这到底是什么道理!虽然您之前是破过案子,可也不能如此是非黑白不分……” “放你娘的屁!”元理混市井几年,实在是没忍住爆粗,但他其实一直能忍住的,他最多在心里骂,可嘴上没骂过,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猛地站起身来,撸起了袖子,竟露出粗壮的臂膀来—— “现在是徐大人找你问话,你倒敢倒打一耙!你以为这里是你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吗?”他气呼呼仿佛要亲自上前将张良制服,而这一股怒气冲冲在徐有功伸出手拉他时,烟消云散。 “算了。”徐有功看得出来,元理这是故意给他撑场子,但是没必要,“来人,拿下!” 对比元理的大吼大叫,徐有功只是浅浅一声令下,衙差们就立刻冲上来,他们都是见过徐有功的威风八面,也见过徐有功破获奇案,如今这吃人案,弄得人心惶惶,他们也着急。 被团团围起摁下的张良还是毫不畏惧,他就算是被摁,也昂起头颅道,\"怎么,无言以对了么?无法提供有力的证据,就想通过暴力迫使草民屈服吗?我,一个普通的百姓,虽然并不畏惧这样的对待,但我更珍视自己的名誉和清白。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那些无辜的生命,恳请大人,重新寻找证据,而不是通过暴力和威逼来取得口供。 事实上,我手中也有证据,能够揭露大人的罪行。” 元理一听到这句来脾气了:“你还揭露我……不是徐有功的罪行?你几斤几两?出门吃大蒜了?” 霄归骅不在,元理誓死要维护住徐有功的方方面面,徐有功想拉,但是元理已经撸着袖子过去了,他声音弱且不敢动,主要是不敢动,怕直接掉下去……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微言轻。 “来,你给我揭露一个,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污蔑朝廷命官!是死罪!” 元理说完,眯眸看着张良。 然而张良看着走到面前的元理一点都不怕,他和梁惠识可不一样,他的背后靠着的可是金山银山,他也知道元理就是个算呆子,只不过是攀了高枝,侥幸跟了徐有功,可徐有功都自身难保了…… 张良挑眉道:“我不是诬告,我有证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证人。然而,我很遗憾,其实,之前还有两位勇敢的证人,他们已经不幸离世了。他们的死,正是因为你徐有功徐大人的疏忽和不察,是你,间接害死了他们!我就是告你这个罪名!他们两个都是绝户了,没有人给他们伸冤就我来,徐有功,你诬陷我!疏忽害死死他们!这三个罪!我就要告死你!” 张良提到两个证人是书生和陆汉。 他不提还好,提到元理心中的怒火更盛。 他再度愤怒地吼道:“他们死跟徐有功什么关系,分明是你……你简直是满口胡言乱语!” 可元理越是怒气,张良越是冷静,哪怕被压着,也是沉稳幽声道:“我说的是事实。如果你真的关心公正和真相,就应该正视这些事实,而不是逃避和无能发怒。” 张良的话让元理无处下脚,他到底还是不擅长这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擅长……头痛的转身,发现徐有功脸色深沉,俨然是陷入沉思。 县丞其实急死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什么,再有就是……这案子其实自己也有所疏忽,如今他一言不发,保不齐日后还能推给徐有功…… 而徐有功深吸一口气,好久才在安静中轻声道:“你说得对,本官确实需要关心真相,当然,也必须深入挖掘更多的证据来揭开真相的面纱。张良,你很聪睿,你决定与梁惠识不走同一条道路。所以,你不会把犯罪的牙套,放在明显的地方,你会放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听到徐有功的话,元理暂时放下怒火,走回去听徐有功处理这个案子,虽然他不知道徐有功是怎么发现的,但是徐有功总有他的办法…… 徐有功声音微弱,可他幽幽说的时候,无一人说话,现场鸦雀无声,只有徐有功的声音—— “或许你认为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甚至因长期使用那副牙齿而让其有所磨损,但是没关系,你可以重新融合,再重做,所以,必然存在一副模具,也正是这副模具见证了吃人罪的诞生,此刻,它仍藏在你手中,否则你无法实施这样的罪行,甚至,我怀疑,可能你在诱导他人走上犯罪之路……比如,你的病人。” 徐有功的话令张良如坐针毡,汗流浃背了。 他甚至感到困惑。 该死的,徐有功明明身体不适,面色苍白,但此刻的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显得可怕。 他究竟是怎么看出来自己的作案的? 张良抬起头,发现徐有功的眼神淡漠,脸色苍白,可就莫名透露出一种高深莫测,仿佛有一种淡淡的光泽……神一样,能通灵,不然难以解释,他好像就在旁边看着自己融合了牙套! 而徐有功……都是猜的。 但是他洞察人心和表情的本领却是与生俱来的,当徐有功说出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时,都是如同利剑一般,直指张良的内心。 张良如果没有问题,那他必然会表现出没有问题据理力争,跟刚才一样,可是他没有。 眼下,张良慌了。 这份慌乱没有逃过徐有功的眼睛,“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坦白,否则你没有机会。” 张良抬起头来,“我!” 他不敢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秘密是如何被徐有功发现的,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是在这一刻,张良深深地感受到了徐有功的可怕之处。他也好像终于明白,那个人为何说,自己必须小心应对徐有功,一旦露出哪怕一丝丝破绽,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果然,他都没觉得自己露出破绽就……全盘皆输了。 不!他没有! 张良喉咙艰难地滚了滚,“草民没有!一切都是大人的推测!大人!您可别污蔑草民了!” 他磕头,死不承认。 徐有功则点头,“那看来,你是只想走死路一条了,我本想告诉你,公罪不究,如果有人指使你……你是可以脱罪免死的。” 虽然张良该死,但是幕后的人更该死。 徐有功这是不断地给他机会,事实上,他不想要再看到第二个梁惠识,他也说出来了,“其实,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确保自己的安全。” 徐有功说完,有些累了,本来苍白的脸色也更加难看。 而这时候,早就前往诊所里的府衙差,也把找到的牙套都带了来。 这就是县丞吩咐的了。 但是徐有功扫一眼就说道:“这些都没有用。”真正有用的是他说的融合,眼前这些牙套绝不是犯罪现场留下的牙印牙套。 “啊对对对,关键线索,在于模具。你们再去找!”县丞在吩咐,衙差那边走,然而,徐有功心中明白,不可能找到。 就算找到了,也无法证明就是张良做的。 只要张良始终坚决否认与此案有关…… 所以,这也是此案的关键,只要张良始终把牙套融了,那么罪证,永远找不到,他们双方永远陷入僵持。 除非,能当场抓住,然后有犯人当场指认,然而这种事……几乎概率是不可能的。 这些话,徐有功没有说,怕说出来更打草惊蛇,但是他很清楚,犯人就在群众之中。 徐有功深吸了一口气,等衙差都走后,才再度缓缓开口:“张良,你可知我为何能坐上这主审之位?”张良沉默不语,徐有功继续道:“凭的便是我的公正与智慧。但是你我都知道我在说什么,此案,证据虽在,却无法直接定你的罪。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 张良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紧紧抿着嘴唇,似乎在挣扎着是否要招供。 徐有功见了太多表情,微微沉声加把火道:“张良,你是否还记得那个被害的人?他死前的惨状,你可曾想过他的家人会如何悲痛欲绝?” 张良的身体微微颤抖,目光变得游移。 徐有功看在眼里,继续故意得放缓语气,道:“张良,我知道你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告诉我,真相究竟如何?也许,我能帮你找到一条救赎之路……免你死罪!” 然而,张良想到什么,咬牙,还是不肯。 徐有功则叹气,“那就这样吧,可惜了……我本以为你不会是第二个梁惠识。” 他是真不想要在看到梁惠识的案子发生,明明背后主使还逍遥自在,但是这些就不方便大堂说了,徐有功挥挥手,“先带下去。” 他有些疲惫需要休息,也深知,这起案件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他还没想到,可没想到,也不妨碍,他看得出来,此刻的张良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这就说明,他说的都是对的。 元理和县丞也看出来徐有功藏着什么没有说,但是徐有功太虚弱,他们一起搀扶着他起身,接着徐有功疲惫地挥了挥手:“将张良收押入狱,待查明真相后再作处置。” 随着张良被带走,公堂再度陷入了沉寂。 徐有功回去后,独自坐在案前,良久,突然想到了真正的幕后黑手,莫非是……又想要做铁血水不成? 徐有功所经历的婴儿案,融合了铁水,血水,虽然眼前是人肉,可是道理是差不多的。 徐有功猛得拍案,“快来人!” 第162章 重新捋捋 张良的身体微微颤抖,目光变得游移。 徐有功则放缓语气继续道:“张良,我知道你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告诉我,真相究竟如何?也许,我能帮你找到一条救赎之路……免你死罪,这样你的家中也……” “不!我无罪!”张良咬牙,还是不肯,徐有功叹气,彻底累了,“那就这样吧,可惜了……我本以为你不会是第二个梁惠识。” 他是真不想要在看到梁惠识的案子发生,明明背后主使还逍遥自在,但这些实在不方便大堂说了,徐有功挥挥手,“先带下去。” 他有些疲了,需要休息。 主要是深知,这起案件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阴谋,他还没想到是哪边势力,但是他看着被拖下去的张良,明显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 这就说明,他说的都是对的。 元理和县丞也看出来徐有功藏着什么没说,但徐有功太弱,他们一起搀扶着他再次起身,听徐有功疲惫地吩咐:“将张良收押入狱后你们这样……” 随着所有人都离开,公堂再度陷入了沉寂。 徐有功吩咐完县丞就自己独坐案前,吃了东西后,恢复些力气,也似乎想到了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又想要做铁血水?毕竟一路走来所经历的案子中,只有婴儿案是融合铁水,血水,虽然眼前是人肉,可是道理是差不多的。 若真是如此,徐有功猛然心惊,那犯人就在群众之中,他刚才吩咐县丞做的可就有危险了! 徐有功再仔细琢磨,突然想到什么,猛得拍案,“快来人!”结果忘了自己还弱着,又摔地上,元理这边刚端着药进来,赶紧放下跑过来扶起他,徐有功本来是吩咐让他们假扮恶人去装作杀死张良。 可眼下想到更深一层,他怕了。 在紧张的气氛中,徐有功双手紧紧地抓住元理的肩膀,眼神坚定而急切道:“一旦发现任何行为可疑的人,尤其是那些看到官兵就逃跑的人,立刻将他们抓捕归案!宁可错抓,不要放过,咳咳咳!” 元理被徐有功的话语弄得有些糊涂,他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原计划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为什么突然改变了?” 徐有功痛苦而简短地答道:“是计划有变快去啊!” 元理虽有困惑,但他知道徐有功的决定总是明智而果断的。 他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好,我明白了。我会立刻去安排!”转身就要离去又想到什么,回头叮嘱道:“但是你的身体也很重要。别忘了喝药!” 徐有功急切眼中闪过一丝温暖:“放心,快走。” 目送元理转身迅速离去,徐有功才是艰难地爬起,喝完药就坐在昏暗房中,眉头紧锁。 眼前的案件越来越扑朔迷离。 或者说,从他踏入大哥的计谋开始就一直看不清楚。 原本清晰的案件,逐渐变成一团乱麻,无法理清任何。 但是徐有功脑里有个猜想,那个猜想让他痛苦的努力的回想一切—— 从自己最初接触这个案子的情景。 到前案,再前案,再前……一直到汝阳东婆。 事实上,除了汝阳东婆,其他案件几乎都是大哥设计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一起简单的婴儿失踪案,背后隐藏着的只是谋反,所以,铁匠制造兵器的那件事,他自然而然的归类给了李素节那个畜生。 可随着眼前调查的深入,他渐渐发现,也许,当时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就和眼前一样—— “单纯融合牙套,这事不可能闹得这么大。” 徐有功喃喃自语,手指在书桌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他的思绪继续飘远,尽管因为毒很痛,可他不得不提起笔来,努力回想起自己曾经处理过的所有案子,并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脑海中却始终没有出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直到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到是元理站在门外。 “徐大人,休息么?”元理问完,主动汇报:“哦对,吩咐的事儿办好了。” 徐有功抬头,眼中闪过疑惑,“我可能需要帮助,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的思路是不是对的。元理,你觉得这起案子有没有可能涉及到邪术?”徐有功说到这个可能的方向,自己都有些不自信,毕竟从开始办案到如今,哪怕是当初在汝川遇到猫妖传说他都没有这么不自信过,可眼下,他隐约觉得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玩邪术,不然无法解释…… 元理微愣,显然没有料到徐有功会提出这样的可能性,“邪术?”他重复了一遍,眉头紧皱,“为什么会这么想?” 徐有功没有立即回答,有些虚弱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我也说不清,只是一种直觉。这起案子和之前的案子中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而且,我一直觉得有些细节被忽略了。也许,这背后隐藏着某种邪术力量……” “虽然你这个想法很大胆,不过如果能够找到一些证据来证明这个假设,也许就能够找到案子的突破口。你那么聪明,肯定是能想到的……” 元理说完,有些崇拜的看着徐有功,“你是怎么想到融合牙套的啊,这么一说我的数就全部通了……” 徐有功没说话只是沉思,稍迟,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你说得对,是需要找到证据,所以,从现在开始,要重新梳理这起案子,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近来嫌疑人抓起来不用通报,我仔细捋捋……” “好!” 随着这边开捋,那边,武则天和李治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 一方面是武则天怀有身孕数载,近日就可能要生产,一方面是李治根本对她的怀有身孕一无所知。 事实上,武则天也没想过自己是怀有身孕,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大夫,更没有想过自己长时间不曾见红是因为怀孕,她只当自己是太累了,毕竟,之前她在先皇没有临幸她的一段时间里,因为长期劳作太过劳累,也不曾来过月红。 后来接触医术理论才知道,月红是只有气血充足的女子才配有的,当人的气血不足以月红时,身体会启动保护,不会见红。 所以,这段时间,她从被李治安排接手朝纲到不得不接朝纲统治天下,她累的全然没有自己的一丝时间,就是腹部微微隆起,因为吃的甚少,也不曾想过是怀孕,只当是压力大,吃得多,也是前段时间,太医过年请脉,她才得知自己怀孕且即将产子……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治跟她闹起来,不仅大肆的选了一些女子入宫,更是从未来过她这边,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武则天心痛,却脑子里莫名想起了霄归骅给她讲的那句—— “陛下也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 看来那小妮子是早就猜到了今日的局面,他们胡人的睿智还真是令人发指。 不过武则天也没有决定真去做什么,眼下安心养胎是她的首选。 什么也抵不过她和李治的孩儿…… 不知道这是男子还是女子,又会是像谁。 但是霄归骅其实也没有全部算到,至少她不知道武则天会怀孕,离开徐有功的痛苦纠结和煎熬让她每每远远看着徐有功,都不愿意离开,一整夜,徐有功皱紧眉头,她在远处几乎立身成一尊雕塑…… 如今徐有功瘦弱下来的身影和当年她见到的徐有功,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了,那年她初见徐有功,是霄冬至拉着她的手站在角落。 那时候她也是偷看的徐有功,霄冬至指着丰神俊秀,气质郎朗的徐有功说—— “看到那位赈灾施粥,掩埋尸体的徐公子了吗?你我都要用一生去保护他。” 霄归骅皱眉问:“为什么?” 霄冬至说:“为天下。” 霄归骅不明白:“为什么为天下,他就能?他凭什么?他是皇子吗?” 霄冬至道:“他不是皇子,但是,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当时她不懂,但是再后来,也不用懂了,徐公子救了她。 …… 月色下,徐有功身影逐渐暗下去,霄归骅过去给他添衣,汝川距离汝阳不远,她想到最近的天子动向,决定去一趟皇宫。 武则天在后宫得知霄归骅前来有些意外,但是又有些期待,眼下能愿意找她的,寥寥无几了,当然后宫她自己培养的势力不算,事实上,虽然她人在这里,可是远到长安甚至更远的边疆依旧有人把消息给她,更别说皇宫了,就连李治跟宫女谁说了什么样的话,她都看得到。 不过,高兴了看一眼,不高兴就让她的贴身宫女或者崔玄看,最后把最重要的消息给她就是。 霄归骅来的时候,武则天也没有避开她,反而直接用起来她,“你把这些整理好给我。” 自己小心翼翼的坐下。 这次的她,才终于被看出是怀孕的。不过,霄归骅没有戳穿。 徐有功这才开始低头,发现自己早就维持冻僵了的姿势,接着就是跟随他们回到山洞里。 许是洞内的一切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问:“那铁匠可不是农户,也不是……” “大人看册子就全明白了。”有人再次说。 徐有功就听话打开。 他们开始整理林如海的遗体,徐有功也想去,但是霄归骅说让他尽快了解真相,尽快跟上下一步的计划,他就不得不压下一切,先看! —— [贞观十一年,太宗令,民间多发展农业,提农耕术。 十一年二月,除京师外,全国各州县都置劝农使一员。吾任职。 太宗推行均田制和租庸调制,轻徭薄赋,崇尚节俭,遣散宫女三千多人,下令免去四方珍贡,农业及民生欣欣向荣。 太宗招抚流亡回乡,授田给予耕作以安定民生。 五月二十六日,太宗驾鹤离去与翠微宫含风殿……太宗,千古。] 这是第一页,写的是李世民与农业。 [贞观二十三年,八月,河东道地震,晋州地震,累计死五千余人,新皇登基前便为晋王,群臣议论。 又三日,第二次地震,还是晋州。新皇免除二年的赋税徭役,又给宗室、元老功臣们加官进爵,以稳定人心,可这并非良策… 贞观二十三年,十一月,晋州三次地震。冬无雪,半年震三次。唐,危!] 这是第二页……而在徐有功翻阅林如海的记录时,李治也在同样翻看那些年的卷宗,似乎登基时的一切,就是昨日。 当年李治才上任,便是接连的天灾人祸,冬天甚至没有雪…还接连地震,好容易挨到改元永徽,不想晋州,他的封地…继续地震。 他虽为皇帝,却也只是二十岁的少年,只能对大臣们承认错误说:“朕登上大位之后,定是赏罚不公、政教不明,导致晋州等地多次发生地震。诸位爱卿,要上书,评论朕的过错,让朕及时整改。以祈求风调雨顺……” 可这,根本转变不了什么局面,晋州第五次地震。 灾害多,不是重点,重点是,能不能及时的解决, 他也想要尽快解决!然而……天灾人心齐可解,人不齐就难了。 一些畜生横生枝节,收敛兼并土地,让这天灾扩大了灾难。 而早在太宗时期就已归附的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在这时,也反叛大唐,自称可汗。 同年,雍州、绛州、同州等九州发生干旱蝗虫灾害……齐州、定州等十六州爆发洪水…… 直到永徽二年,半年没灾没害,李治终于有了喘息机会,想要解决内忧外患,然而……没准备好,地震又来了。 晋州第六震时,李治都以为或许老天爷真在警示于他,警示他与……原本是庶母的武则天…动了情! 照规定,新皇必须要在先皇死后,前往感业寺烧香,所有人都欺负他孤家寡人,甚至他年纪轻轻就要被长孙无忌强迫封太子! 第163章 蠢货天后 不只皇帝,就连朝臣的也在其中。 种种情报,从朝堂,奏本,国家大事,军队政务,再细微到皇帝的吃喝住用行,乃至外交—— 「近日,弓月、疏勒勾结吐蕃共侵于阗。皇上已派遣西域都护高贤、西州都督崔知辩及曹继叔率兵救援。附录:「显庆二年俘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灭西突厥汗国,统一西域,西突厥贵族不甘失败,已一再叛乱。继龙朔二年(六六二)龟兹叛乱后,弓月部与疏勒部又叛。」 甚至,近日事还能和以前的记录,能再续上! 桌子上堆积如小山的情报纸条,让霄归骅心中涌起的惊愕难以言表。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情报网,而是覆盖了整个天下的网。 她曾经的天真想法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竟然错误地以为武则天已经陷入了困境。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 武则天依旧稳稳地掌握着朝堂上的所有势力,她的影响力无处不在,深不可测!她现在看起来的弱势,其实只在暗中藏拙,默默地积蓄力量。 再回头,霄归骅看着武则天,就像在看一只潜伏在暗处的鹰,不动声色,可随时能振翅高飞,果然,清凉山一行对她的推测都是真的! 她和二哥哥一样,有足够的智慧与谋略,也对,能在历来为男子的朝堂上屹立不倒,武则天已经是佼者中的天仙。 “查看的进度如何了?告诉我其中的关键信息即可。”察觉到霄归骅迟疑的武则天轻扶着腰部,缓缓起身。 她的举止间并未流露出那份统治天下的威严,反而更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姐,但也是这一幕,反而让霄归骅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越轨,立刻跪了下来。 她不说话,任由武则天轻轻地拉起了她,温柔道,"别紧张,那边还有一些吐蕃的文书,你也一并看看吧。" 武则天对霄归骅的态度感到满意,但她同时心中还有一个更大胆的计划—— 那便是,将女子引入官场,而霄归骅正好是一个理想的起点。 “民……臣不敢。” 她拿圣旨后,就不再是普通的民女了,武则天硬拖着她去坐下接着看,硬着头皮看完,综合起来看,还就是说和亲的事儿—— “讲了什么?”武则天询问,有探查她实力的意思。 霄归骅捡出来一条:「吐蕃内部,打算多次遣使入朝,请与吐谷浑复修和好,并请在河源赤水放牧畜群。」 武则天问:“你觉得这事关键在于什么?” “赤水本吐谷浑之地,吐蕃之请,表面为和亲,实则要求大唐承认其对吐谷浑的兼并,皇上不允吐蕃之请。是对的!”她连带前面看得纸条也串联起来了,武则天则愈发满意,直接拉住她的手道:“你可愿跟了我?” 武则天紧握着霄归骅的手,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坚定。 霄归骅有些惊讶,“嗯?”瞬间明白了武则天是要她做什么,也因为知道,心中反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活不了多久,她的计谋开始就不能停止。所以,她既感激武则天的信任和赏识,又担心自己只能陪武则天一段时间。 霄归骅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天后陛下如此信任我,我自然愿意追随,为大唐竭诚尽忠。然而,我恐怕无法长久地效力……” 武则天微颔首,轻道:“我明白你的顾虑。我准你随时出宫,只要你愿意回来帮我,我就心满意足。”她紧紧握住霄归骅的手,那只手被轻轻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上。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祈求:“还有,这个孩子,我也希望他能得到你的照拂。若你愿意在朝中有所作为,做孩子的干娘,我也会全力支持。你也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武则天想要孩子活下去,可霄归骅却误会了武则天的意图。 她本以为武则天是因为朝堂之事忙不过来,如今看,只是担心孩子会中毒才招揽自己,她直接抽回手冷冷说道—— “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乃我本分,无需天后陛下如此费心拉拢。” 武则天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缓缓开口,声音柔和却带着坚定:“你误会了,我没有想过要拉拢你。我只是……”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好吧,是!身为母亲,我无法否认,我找你有一方面是因此,我无法接受孩子们可能面临的危险,我知道你的医术高超,所以我希望你能留在他们身边,保护他们!可这有错吗?你也是女子,你难道不会爱自己的子女?” 武则天的话语中充满了深深的担忧和母爱,尤其霄归骅也是女子,听着确实觉得……有道理。 “是啊,孩子们多了一份保障,何乐而不为。”霄归骅明白了,所以深深地行了一礼,“天后陛下,我会在有生之年,尽我所能,保护您的孩子们。若天后陛下担心孩子有毒……这毒不传子,初期也不传染,所以,天后陛下没有中毒。也不必担心!” 武则天凝视着霄归骅起身,语气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那就好,那么,归骅,你知道,你的医术高超,是我目前最需要的。但除此之外,这深宫之中,我确实也缺少一个得力的助手。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吗?” 霄归骅抬头,微微皱眉,沉声说道:“陛下,我其实并不想在朝廷中崭露头角。您知道,我向往的是医术的至高境界,而非权力的斗争。” 这就是明摆着拒绝了,武则天微微一愣,随即露出理解的笑容,“我理解你的想法,确实,你还要给陛下治病呢……你的医术也是你最宝贵的财富。不过,这一路上,虽然你我并未多言,但我却像信任徐有功那样信任你。我也觉得,你和徐有功一样堪当大任,所以,希望我们之间的友情能够……” “臣不敢。”霄归骅初始是有些惊讶的,入朝堂啊,她若能入朝堂,岂不是可以圆满许多梦,胡人的,族人的,可是,当她思索清楚,武则天只是想要孩子平安后,她放弃了。 武则天见她再三推辞也只能说道:“好吧,不求你为我效力,但我希望你能为我的孩子赐名。作为你我友情的见证!” 霄归骅这次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天后陛下如此信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就名为……‘太平’吧。” 武则天听后,眼前恍然一亮,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太平……太平,好名字。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愿我的孩儿能如名字一般,一生太平无恙……享受太平盛世!” 霄归骅微笑着,眼中也难有流露出几分暖意道:“天后陛下,愿‘太平’这个名字能为大唐带来千秋太平安康。” 武则天十分满意,再次握住霄归骅的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道:“在太平生产前,至少别离开!好吗?” 霄归骅轻轻地抽回了手,向武则天行了一礼,“臣遵旨。”然后,退了一步,“臣住在何处?” 武则天立即摇晃铃铛,叫人前来。 在那宫女来前,霄归骅想到什么,又快速道:“陛下不会想起你的。就像是……徐有功也会慢慢忘了我,所以,陛下早作打算。”她再次说,“天后陛下,其实也不应该靠臣,也不该靠着谁,谁都靠不住的,意外也会突然发生的。” 说完,快速出门,只是心中也愈发的确定了,清凉山的两位大师所算的结果!当时她觉得太扯,可眼下看,她必须让徐有功能够尽力得辅佐站队在这位未来伟大的女皇,武则天的队伍中…… 霄归骅走了以后,武则天还是没回过神,虽然她最近一直在扪心自问这事儿,可她是想要李治的,那是他的夫君! 在皇宫的深宫之中,武则天把撑着腰的手放下,穿了宽松的衣,踏着月色,心事重重地走向李治的寝宫。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主动走向李治,这段时间,宫内她和李治的风言风语都传遍了。 眼看到她走向皇帝寝宫,不少宫女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 武则天仿若不见的低垂双眸,心中期待与忧虑并存。 既期待能见到心上人,又怕再次感受到冷漠与距离。 李治的寝宫门口,都是崔玄的人,崔玄轻轻挥手就全部退下,武则天的宫女上前推开宫门。 门缓缓打开,武则天便见李治正与一位宫女低声谈笑,神态亲昵,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声刺耳更痛了武则天的心。 武则天的心猛地一沉,脚步也晃了晃。 崔玄扶住她,被她推开,崔玄朝着房中怒斥:“见了天后陛下还不行礼退下!” 一群吹拉弹唱奏乐的这才是面无粉色的跪下,但李治一句:“都呆着别动。” 一时间,气氛紧张。 武则天的到来俨然是和房内的旖旎气氛格格不入的。 尽管密报中常常书写,可现场看到她还是忍不住心中酸楚,她在沉寂中,深吸一口气后,才是款款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李治抬头看了她略显笨重的身躯一眼,眼中闪过明显的心痛,可随即武则天抬眸时,他恢复了冷漠,挥挥手,示意那位宫女退一旁,自己冷冷注视着她道—— “你来做什么?谁准你出来?朕现下很忙。滚回去!” 武则天听着那全然陌生的语气,心如刀割,她不禁抬起头,凝视着李治的脸,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出一丝曾经的温润。 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冷漠与陌生。 “陛下,真的……忘了媚娘吗?”武则天轻声问道,眼中控制不住的闪烁泪光,李治看着武则天,尽管袖子里的双拳紧握,可他嘴角还是冷笑,“朕为何要记得你?朕倒是不知,当初是怎么被你鬼迷心窍骗了……” 武则天心痛如刀绞,她抿了抿唇,情绪翻涌再压下,可声音还是颤,颤声问:“就算不记得,陛下,也不会心疼我吗?” 李治的心中早就充满了痛苦。 他其实忘了许多,可是他在忘记之前早就记录了许多的笔录,日日翻看,所以,完全知道一切,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否则,哪一日他真的忘了,丢了册子,他只会害了武则天。 唯一能做的就是—— “蠢货,朕都这样对你了,还能心疼你吗?” 这道辱骂和反问,让武则天彻底如遭雷劈,而几乎同时,三月春雷的第一声响彻天地。 武则天在惊雷中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李治的双眸,她面色苍白的看着李治,突然明白了什么。 无论是之前李治逼她走上称帝之路,还是眼下的所作逼她,也许…… “呵呵呵呵……”武则天泪水滑落,不知道是哭以前的李治为她深谋远虑的打算,还是哭眼下的李治在走以前的李治设计好的路。 “都是设计好的……都是……设计好的……” 这大概是武则天从未有过的失态,李治握紧双拳,多想下去!可他必须忍住,抓过身旁的女子抱在怀里时,他借着宫女的遮挡,听到武则天说:“好,臣妾明白的。臣妾会按照陛下设好的路走……走下去……” 武则天再叩首说时,背后再度惊雷划过。 而等她声音坚定而有力的说完,再抬起头眼中已然无泪,哭有什么用呢?夫君啊夫君,武则天缓缓地自己爬起来,她不否认自己仍旧怀念过去的李治,可是无论过去未来,她都必须走上那条称帝之路了,否则,她就会被眼下的李治害死。 并且,是迟早不迟晚的事儿。 可越是如此,武则天的心越是痛,若是当初李治就设想了让她成为接班人,他得多痛! 但是这些,武则天都不能说了。 当日的李治和眼前的已经不是一个了。 她拖着脚步一步步走的时候,李治看着武则天的背影,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但他也深深地痛着! 痛着武则天所承受的痛苦。 若是可以他多么想陪她一起看这盛世,可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在心中默默许下承诺,无论未来如何,他都会保护武则天,让她的称帝之路更顺畅…… 但是面上,李治在宫女的怀中闭上眼,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后,他就笑着抬起头来,佯装是嘲笑武则天的愚蠢,“真是蠢货,笑得朕肚子疼……”周围还有武则天的眼线,他不得不再打起精神来,笑着和宫女再戏耍起来……那笑声波及大殿之外,是雷声也遮掩不住的震耳欲聋,武则天一步步离开,崔玄却在一道闪电前忽然惊愕的睁大眼—— “血……天后陛下……传太医!不,传霄医女!!” 第164章 太平到来 初春的天,雷声轰鸣,武则天的宫殿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宫殿的窗半开,微风不断轻吹血气弥漫整个汝阳宫殿。 武则天躺在精美的玉床上,四名宫女用力在她的身前拽开被子遮挡和保温。 霄归骅打被子底下从容钻出,脸上,手上满是鲜血,声音沉稳:“再等等,不急。” 武则天神色疲惫痛苦,但眼神也是异常坚定,颤声道:“如果有问题,保孩子!把孩子生出来……啊!” 伴随一阵阵宫缩,她的双手紧握着床沿,尽管分娩痛苦,却抵不过脑海中的回忆让她心痛。 记忆中的李治温柔眉目,笑容浅浅。 从前武则天误以为李治是因站在权力的巅峰,腻了,以为他从一众皇子中集成了李唐天下,根本无人能够与他匹敌,寂寞了,才想要培养她作为的对手,甚至,他宁肯自己偷偷躲在地宫下棋也不出来上朝。因此,她多次怀揣着复杂和抱怨的情感,去跟他诉苦,说她奏本批的手都快断了! 她真的以为他只是想要培养自己,未来与他一较高下。 然而,她错了,错的离谱! 李治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他知道—— 他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因为这该死的毒而失去记忆…… 他是为了确保她能在自己失去记忆后依然安全无恙,所以,才故意为她铺设了一条通往权力顶峰的道路……甚至连女儿可为皇!也说给了她! 一想到与李治的点点滴滴,想起了他们曾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回忆,就如同刀割一般刺痛着武则天的心。 “陛下……夫君!你好狠的心,你让媚娘……好苦……啊!” 为什么当初不说明白? “夫君!你害的媚娘好苦!” 任由泪水模糊了武则天的视线,她大喊着,泪水不断滑落,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旁边宫女也忍不住落泪。 只有霄归骅和远方的李治知道,武则天真正哭的是什么。 “媚娘……傻子……” 李治静静地站在宫廷的暗影中,他的声音低沉而痛苦,如风中残叶,轻轻颤动。 然而,他的心中没有悔意,亦无法后悔。因为他深知,即便自己无法保证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是否会遗忘这一切,他也不能让眼前的柔情成为武则天的绊脚石。 一个女子,若没有如铁般坚硬的心肠,便无法在权力的漩涡中长久立足。 只有挣脱情感的束缚,她才能真正踏上皇位,成为那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李治相信,武则天经此事,会拥有这样的坚韧与决心,他也坚信,无论未来的岁月如何变迁,武则天都会铭记他,铭记他为她付出的一切。那些深沉的爱意,那些无言的支持,都会成为她心中永恒的温暖……而李唐的江山,也会因他们的情感而更加稳固,如同磐石般坚不可摧。 一整夜,宫女和御医们忙碌地在宫殿里穿梭,他们都是霄归骅打下手的工具。 御医们仔细按照配方抓药,霄归骅没有理会武则天说的那些废话,一度的冷脸让御医和宫女都惊讶,但是在霄归骅眼里,武则天和她从前接手的一些产妇并无区别。 也许有,就是其他的产妇没有武则天这么矫情。 其他的产妇光是生死就吓死了,武则天还在哭。 其他产妇还需要她去抓药熬药,武则天这里一堆人伺候。 而依照武则天的身体和周围的应急状况,她是可以确保一切顺利,自然态度冰冷,“别哭了。” 武则天还在呼喊着李治,她很少有崩溃的时候,可是她真的忍不住想起他,想起他的笑、他的眼神、他的温柔和他的智慧和计谋! 她知道,如果没有李治,她也许永远都无法成为如今掌权的武则天! “我做不到!”武则天的愤然在霄归骅的眼中更像是一种撒娇,“撒娇也没用,孩子生出来你还要养,别看我,不是我孩子。” 武则天惊了,旁人更是。 霄归骅则探着她的脉,随后快步走到被子后,伸出手拨开被子,再吩咐道:“准备,热水,布巾,药……全部准备好,所有人听命、随时准备接生!” 伴随霄归骅的一句话,宫女御医们再次忙起来。 热水、干净的布巾和药物,随时更替,保持热度。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武则天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也大概是霄归骅太过沉静,她也渐渐地不哭了,在霄归骅的情绪感染下,明白自己不仅是母亲,还是—— 大唐的皇后! “是啊,我要是死了,我孩子怎么办……”还有她的弘儿……还有显儿……她就算是要为自己的孩子,为大唐的未来,也要往前走,不能哭了。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与一声清脆响亮的啼哭声交织中,武则天的太平公主呱呱坠地,哭声响彻的瞬间,持续紧张的宫殿内满是新生的喜悦。 \"恭喜天后陛下,喜得公主!\"宫女们和御医们纷纷跪下,向武则天表示祝贺,欢庆和喜悦的氛围中,武则天凝视着这个刚来到世间的小太平,心中充满了无尽缱绻的温柔,“像,太像了……” 太平公主的眉眼和李治几乎一模一样,那啼哭声也如同天籁之音,触动了武则天内心深处的柔软,她眼眶再度湿润,这是她与深爱的李治之间最后的温暖,最后的连接,她多渴望立刻将女儿紧紧拥入怀中,但是手却重重的垂了下去…… “不好了,血,好多血!陛下!天后陛下!”有宫女终于发现不对,大喊,霄归骅却只一句:“死不了。”霄归骅早就发现了脉象不对,大家跪着的时候她就在针灸,冷冷道—— “把血用热巾擦净后,换上干净衣物,不会再出血。” 音落拔针,霄归骅的沉静同样影响着眼泪还没干的一群太医宫女。 愣住片刻,人群就纷纷爬起,接着一盆盆的血水和血衣出去,让远处的李治心中紧张,好在,没有听到武则天接着传来什么消息,他这才松口气。 …… 武则天再醒过来不算许久。 她看着旁侧襁褓中熟睡的太平公主,再看着长夜漫漫,脑海中清晰的回忆起了那些地宫里,李治对他说的话,比如女帝。比如,如果是公主也可以……然后再度闭上眼,眼泪流下。 霄归骅一直在旁侧,听到动静醒过来,再度冷冷说:“哭也没有用,陛下要做该做的…” 武则天当然心知肚明,只是眼泪无法自控地滑落。 周围无人,霄归骅索性直说:“皇上肯定也预见到您的痛苦,可是在权力的游戏中,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而算计,情感的牺牲往往是无法避免的。而且……帝王不该有情。”这句话,算是霄归骅对她的明示了。 武则天脸色一沉,道:“霄归骅,你放肆!” 霄归骅并没有停止放肆:“陛下该开始思考如何整顿朝纲,提拔臣子,同时,您也考虑——李弘太子是时候回来了。否则您无法彻底掌权……” 说起李弘,武则天微微一顿,“元理……”这是李弘的化名,他是太子,他的回归自然会为她这个皇后提供最有力的支持,也将进一步巩固她的地位,“是,太子是时候回来了。” 武则天似忘了刚才霄归骅的放肆,随即派崔玄去发布消息,即刻接回李弘。 …… 汝川县衙,一声布谷鸟鸣的暗号后,元理从房中走出,暗卫从阴影处献身。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天后陛下紧急召您回宫。”元理听着暗卫的话,眉头紧锁,尤其瞥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徐有功,“我走不了。” 虽然作为太子,皇宫是他的归宿,是他的责任所在可虚弱的徐有功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牵挂和责任,尤其是霄归骅不在的情况下…… “我让你们查霄归骅呢…她不在徐有功身边,我走不了?”元理话没说完,暗卫便回道:“霄神医在救治天后陛下后,此次天后陛下早产,失血过多,霄神医分身乏术无法前来。” “早产……母后她何时……”元理起初惊愕,随即暗卫贴耳说完,他沉默了一会,然后站起身来,到门边,可又回头望着徐有功。 还是那句话,作为太子,他有责任守护这个国家,可是他也是徐有功的好友,哪怕徐有功没有明面跟他说过,他不想要离开这样弱的他,哪怕从前也是他咬牙切齿的想要搞徐有功,但是徐有功真的弱了,他第一个难受。 “徐有功他……”元理的话没说完,暗卫直接跪下:“臣会安排好一切,确保他得到最好的照顾!况且您回去才是真对徐大人有利。” “可徐有功他如今废了……”元理还是不能做到把徐有功单独留下,暗卫接着道:“臣等会在这里守着,只是,徐大人必须自己适应逐渐恢复正常。他也总要适应的……”暗卫所言是对的,一个人如果自己都站不起来的话,别人不可能扶着一辈子。 “那好吧,我跟你回宫。”元理终于开口,暗卫点头称是,然后迅速离开。元理则回到徐有功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哥,我要回宫了……我相信你会没事的,三姐一定会安排好一切……” 徐有功此刻依旧昏迷不醒,但元理相信,他一定能听到自己的话!就算听不到也没关系!徐有功不是会怪罪任何人的人!深吸一口气,元理转身,成为李弘,他这边离开了房间,那边出门就马车准备好。 不到天亮,几乎是武则天又刚睡一会儿,李弘已马不停蹄的回到洛阳宫中。 “你来了。”霄归骅正好出门换药,看到他,并不惊讶,淡淡地说完,换好衣着的李弘却有些别扭,点头说,“是,三姐……咳,霄神医,我母后如何了。” 霄归骅没多说什么,只道自己看,低头去拿药。 李弘虽是武则天的儿子,但是他毕竟长大了,需要避嫌,于是也只跟着霄归骅,静静地看着霄归骅忙碌,直到霄归骅进门,他才是跟着进去看了一眼熟睡的武则天和他的妹妹。 李弘问,“赐名了吗?” 霄归骅目光少有柔光:“太平。” 李弘微愣,也目光柔和:“好名字。太平到来,盛世不远……是二哥想要的。” 说起二哥,霄归骅和他同时微微失神,不知道徐有功这时在做什么。 徐有功醒了。 他在睡梦中渐忘许多烦恼和事,但等再醒过来时,看到案件和笔记,又再一点点拾起记忆,当然,近在眼前的案也是不会忘的。 元理不在身边并未影响到他,准确说他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埋头看案件,翻地图,好像汝川汝阳的周围除了石人山,没有别的矿,而石人山因为当日的事已被朝廷掌控。 不过,唐初除西北边境诸州外,天下诸州都有铜铁之地,且皆许私人开矿冶铸。 光是他知晓的,陕、宣、润、饶、衢、信几州就有接近铜冶百处。 撇开石人山,最近的周边有陕治所位于的河南陕县矿,但不知道为什么,徐有功觉着眼前的案子不可能只限于洛阳一代,会否跟之前的农夫案一样,是面向全国? 然而,对于是否前往这些地方进行进一步的调查,徐有功还有些犹豫和不确定。 一方面,他担心自己的一念之差,会让案件方向完全相反,而且,这些行动会引起真正罪犯的注意,从而带来更多的麻烦和困扰; 另一方面,他也考虑到前往这些地方进行调查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这对于从前的他来说易如反掌,可是对于今日的他来说,可能会是对他的身体的严重考验。 当然,退一万步说,为官者,徐有功是必须选择放下个人的顾虑和担忧,以公为重,以破案为重,只是他不想死。 他要活着,看恶人死……所以,他还需筹谋,或者说需要天后陛下的帮助……就像是上次在胡人古镇灭杀了漕帮的恶人,那样策划和组织一次,尽可能地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和麻烦,同时也确保案件的调查能够顺利进行! 第165章 再见肉粥(精修完毕) 随着黎明接近,天色渐渐亮时,翻阅案卷的徐有功耳边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铁锤敲击声。 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清晨,比公鸡打鸣还要入耳三分。 徐有功在窗户口,眉头紧锁,这些声音让他有种冥冥中的指引,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虽然他和元理有交涉时还有不确定,可是,随着敲打的声音在天明时分,徐有功下定决心,放弃手中的翻阅工作,前往那敲打声传来的地方。 他的脚步颤巍却坚定,直到路过停尸房,徐有功停下了脚步,那里停放着十具受害者的尸体,每具尸体都被白布覆盖着,犹豫了下,他到底是步履艰难地走了进去。 然而,高大的身躯曾经是他的优势,眼下却成了累赘一般,徐有功发现自己走了一会儿就疲惫不堪,连掀开尸布的手都在发抖。 强忍着无力,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具尸体,身形晃动间,忽然腰部被扶住。 他没回头,下意识以为是元理,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了。” 衙差也快速的答:“换班,大人。” 徐有功微愣,回头眼看到衙差不是元理,随即回头,没问元理。 元理的身份,霄归骅的身份,都不是他想要问的。 “大人小心。”眼看徐有功晃晃悠悠随时要倒下,衙差扶着他,“要不让属下来?” 徐有功没有拒绝,放下手,任由衙差辅助,很快又专注于案情的调查。 眼前的尸体又隔几日,让不少时间久远的尸体已变得腐烂不堪。 同样,被啃咬的地方更加明显,看得出似乎都是……可食用部位。 但也有疑点……这么久了,那些人的家属竟都不再来闹了?不下葬了? “可有人来寻要尸体安葬?”徐有功眉头紧锁,询问,让衙差也是一愣,“对嚎,怎得……好久不来问要尸体,之前还哭天抢地的闹事儿呢……”接着想到什么,看向徐有功:“那还用说,一定是大人的威名在外,所以百姓相信……” 徐有功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尸体,衙差自己说着说着,内心深处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徐有功则想的是,啃咬,本身就带着兽性,而若不是野兽是人,那么—— 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消耗掉那么多的人肉。 这背后溯本求源的话,徐有功闭上眼,试图将自己化身为那个残忍而狡猾的犯罪者。 那么,如何能一次次得逞,一次次啃食人肉,逃离,那么肯定是熟悉地形,同时有个最大的疑点,人肉既然吃不完,现场却没有发现其他的人肉,那就说明,人肉被带走了? 带走做什么?吃? 徐有功想到这里,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恐惧或恶心,相反,他的心中逐渐充满了戾气—— 也许,还有报复。 报复什么,他深入想象着,但是想不到了,只能试图从前面继续推,要将啃下来的肉放在一边,然后,分批处理,这也是个问题…… 那么,这些肉到底去了哪儿,为什么用这样的方式掩盖罪行,或者是因为牙套可以不断消灭?再重新铸造? 徐有功在这里卡住思绪,但再睁开眼,已经可以确认的是—— 做这件事的犯罪分子,心中充满了对这个地方和这个国以及对人的憎恨和愤怒,但同时,也充满了对某种渴求,比如人肉。 同时,徐有功心里有个邪恶的想法,关于邪术。 大唐如今容纳不下百种宗教信仰,邪教术士也是层出不穷,徐有功总觉得,从之前的婴儿案就应该是某一种邪术介入,包括他和农夫们见面之前的琉璃瓦等,但是眼下,霄归骅不在,那些农夫他暂时也不知道去哪儿找,或者说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但是,无论什么邪术,狡猾,徐有功必得揭开他的真面目,否则还是会继续有人受害…… “走。”睁开眼,徐有功说完,往外走,衙差扶着他出门,“去哪儿?” “跟着打铁的声音去。”徐有功说时,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衙差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接着点头说了一句:“好。” 马车,在汝川的街道上缓缓行驶着,衙差扶着徐有功进马车后自己就在旁侧随行,但在马车内的徐有功与衙差难以对话,因为他的声音过低,只能把衙差叫到马车上来说话。 等衙差上来,徐有功便主动问:“汝川的铁匠铺众多,有产的铁器分外坚韧的么?” 衙差听闻一脸自豪:“有的,大人。我们汝川的铁匠手艺一流,张家铁器远近闻名,他们的菜刀更是别具一格。” 徐有功故作有兴趣:“有何特别之处?” 衙差自豪道:“听说,是他们的菜刀在炼制过程中加入了一种特殊的物质,使得菜刀更加坚韧耐用,切菜如切豆腐一般轻松。许多人慕名而来,只为求一把他们的菜刀。” 徐有功心中一沉,面上只继续好奇问:“这种特殊物质是什么?” 衙差摇头:“具体的配方只有那家铁匠铺的传人知道,其他人无从得知。这也是他们菜刀独特之处。不过,他们好像跟张良大夫家还有亲戚关系,张家铁匠铺,说起来,张大夫……还在关着,严加看管!咱们什么时候放?” 徐有功没答,但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先去那家铁匠铺看看。如今打铁的声音也是他家么?” 衙差嗯了一声,“他家打铁不固定,但是许多人都会听着铁匠铺的声音纷纷去购买……” 徐有功直接吩咐马车前往张家铁铺。 不多时抵达,徐有功仍旧是在衙差的搀扶下,来到张家铁匠铺。 天是初春,街道上许多人都已经穿上了春衣,薄薄的衣衫经不得铁匠铺内炉火熊熊的燃烧热气,不少人出着汗,徐有功却下意识裹紧了衣服,就是接近炉火也不觉得温暖。 铁锤声声中,铁匠们正在忙碌地打造着各种铁器,他们家限量出售,所以排队的人不算多,徐有功目光如炬,走近了仔细观察着铁匠们的工艺,动作,以及架子上摆放的展示品,仔细观察有无和牙套相关的材质。 铁匠铺的人对于徐有功的到来,几乎视若无睹,他们只是熟练的操作烧红的铁器,一丝不苟敲打态度,让徐有功既心生敬意,又忍不住皱眉沉思,倒是站在一旁的衙差早被铁匠们的技艺所折服,盯着菜刀赞叹道:“这真是我见过的最精湛的技艺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些锋利的菜刀,“可惜,我已经有一把菜刀,都能用到天荒地老了。” 说这话,铁匠铺的传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眼尖地看到了徐有功身上的红袍,明白了他的特殊身份,老者亲自为徐有功和衙差挑选了两把菜刀,双手递上介绍道—— “两位大人,这把菜刀采用了山中的特殊物质,经过我们的精心锻造,吹毛立断,锋利无比。请笑纳!” 衙差当然知道,这是沾了徐有功的面子,但他不敢说话,只是悄悄把菜刀藏怀里,不吭声。 虽然霄归骅不在,但是霄归骅给他们立的规矩还在,那就是徐有功认真思考的时候,不要有任何的吵闹。 徐有功注视着菜刀迟迟没说话,老者便迟迟拿着,徐有功看着他那双手总觉得哪里有问题,等接过菜刀后,就意识到了,这老人的手和脸不匹配,他的脸苍老可是手中却没有跟铁匠铺匹配的老茧。 徐有功没戳破,沉默,仔细感受着刀的质感和重量,刀是好刀,而铁匠铺,徐有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区别是上次的铁匠都是死的,这一次……徐有功捏着菜刀,看着老者,心中很不明白—— 如果自己猜测是对的,那么难道还真有人相信,传说中的干将莫邪? 古老的干将莫邪传说中,干将莫邪剑是由人血与铁混合锻造而成,具有神奇的力量,但那不过是传说罢了!真的要把铁器得用人肉炼制而成,不就是邪术!? “这里面……”在徐有功正准备提出疑问时,突然他的鼻尖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酸气,那种气味让他的瞳孔都猛缩。 顺着风吹来的味道,让徐有功本能地想用力推开身边的人,却不料自己差点摔倒。幸好旁边的衙差及时扶住了他。 徐有功定神仔细分辨那股气味,手持菜刀的他意识到这气味并不是从铁匠所在的方向飘来的,而是来自—— 路对面的巷子。 “那边为何飘来……肉香?”徐有功喘着粗气询问时,衙差赶紧解释道:“大人,您可能忘了,以前那边是施粥的铺子。” 徐有功眼中闪过一丝沉重,“还有人施粥?” “啊,毕竟咱们这里还是有些人需要的,而且,肉粥这块确实……强身健体,之前瘟疫确实也是吃肉粥活下来,所以,就继续用之前的配方,但是肉绝对不是……之前的了!” 衙差越是解释,徐有功的眼神越是暗,这股肉香绝不寻常,尤其在—— 这特定的时刻和地点! 而衙差的话说完,徐有功又发现,原本叮叮当当热闹的铁匠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笼罩,突然安静。 徐有功的双眼微微眯起,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虽然虚弱,可是那目光仍旧能穿透众人的皮囊,直落在了他们的内心深处! 铁匠们竟在惧怕,他们肯定也知道什么…… 恍惚,徐有功记起自己来这里这么多天,只有今天有敲打的声音,它更像是一种信号,浓郁而深沉,而空气中不断飘来的香气更是让一些铁匠都咽口水,徐有功的余光捕捉到了那几个铁匠的异样。 但最异常的是,他们原本忙碌的身影突然静止,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定住,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然而下一秒,突然,周围的喧嚣突然恢复,铁匠们又开始忙碌地敲打铁块,火花四溅。 可徐有功知道,刚刚的一切绝对不是幻觉。 叮叮当当的声音里,肉香在空气中弥漫。 徐有功转身离开,而热热闹闹的铁匠又突然像是被施加了时间静止的某种机制,盯着他的背影目露杀光,等徐有功回头环顾时,又是一瞬恢复热闹的打铁。 这现象的不寻常,别说徐有功,跟着来的衙差都发现了不对劲,有些毛骨悚然。 “大人你觉不觉得他们怪怪的……”衙差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扶着徐有功往前走,徐有功没有回应,只是坚定地继续前行,衙差忍不住多嘴道:“大人,虽然梁惠识已经倒下,但那边的贫民仍在。真不是你想的哪样,也有人已经清理了现场,并在原地继续施粥。据说,所需的材料是由几个医馆共同提供的……”衙差的话语还未完全落下,徐有功已被“几个医馆共同提供”这一信息所震撼,“共同?” 这与他的猜测再度不谋而合。 他一直怀疑这是一个团伙作案,如果是团伙作案,就很多事都说得通了。 衙差听闻此言,皱眉,“这个……就不太清楚。” 但是徐有功已经对自己的猜测有了八分把握,他们就是在用小分量的人肉和铁或其他矿物进行实验,处理的方式一个是融牙套一个是人肉粥! “先看吧。”徐有功的话音落时,人其实已抵达目的地。 熟悉的肉粥香气不断从街角飘来,一个不认识的人在那个熟悉的地方分发肉粥,那香气让他回想起往昔抓梁惠识也是在这里,而徐有功最初出现在人群中的时候,最初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有一个人突然认出了徐有功,发出了一声尖叫,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 徐有功的心猛然一沉,他明白过来—— 他们所喝的,绝对是不寻常的肉粥! 其实,这种吃肉上瘾的现象,前朝也有过,最近的周兴也是如此,眼前的他们沉迷于此,徐有功不意外,这些接受治疗即可。 但他现在考虑的不仅如此,还有铁匠铺会否利用这一现象,暗中收集人肉,进行炼铁实验? 徐有功踱步到锅前时,连施粥的人都跑了,赤裸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是眼前的大锅,显然也没有办法直接证明什么。 因为没有骨头,只有肉,而且都是肉丝,他也不能说这肉丝就是……啃下来的人肉! 证据呢? 第166章 上矿石山 徐有功从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揭开一个案子的真面目,然而,他面临着巨大的困境——缺乏确凿的证据。 眼下,人肉不好找证据。 更别说,他的身体日渐衰弱,每个动作都让他感到力不从心。 可如果他的猜测属实,那么他可以另辟蹊径,那就是—— 寻找铁矿。 虽然寻找铁矿并非易事,但是如果找到蕴含铁矿的地方,从打铁,熔铁的源头,去一步步从高往下,沉淀下来,层层摸索,一直到汝川的人肉产业链,那就可以找到足够的证据。 但这么一来,涉及矿产,可能就会充满了艰难险阻,但如果人肉找不到证据,徐有功也别无选择。 衙差不知徐有功到底在干什么,想什么,只知道人都跑了,他看着徐有功不动,自己也不敢说话,而徐有功思考完毕后,才是盯着那些肉粥,下令道—— “这段时间肉粥不可以发,谁来发,都不行。违者,抓入大牢。” 衙差除了说是外,忍不住吞咽口水,那肉粥是真好喝,但是不知道怎么,徐有功这么说完,他心中其实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没空或者说不敢思索。 梁惠识早就死了,尸体也早就埋了,哪里来人肉煮粥啊? 徐有功重回衙门后,时间紧迫,直接展开地图,画出蕴含铁矿的地方,试图找到其中关联,然后,启奏天后和陛下,才能推进下一步,毕竟他没觉着自己一个人能够抵达矿山如出入无人之境。 把周边的山都标注完毕,徐有功把信寄出后就开始了等,等待中他又去看了几回张良,同时发现元理好像真的走了,霄归骅也不在。 以前徐有功强大的时候他们都在身边,徐有功护得住他们,如今徐有功倒下了,他们却一个都不在……徐有功说不难受是假,但面上什么都没说,只继续做自己的事和分析,等待天后或者陛下的传讯。 没想到最先等到的不是传讯,而是喜讯,县丞专程来告诉他的,天后喜得公主陛下,名为太平。 徐有功听到公主都微愣,旋即好像明白了为何元理和霄归骅都不在,武则天不确定是否中毒,霄归骅一定是去忙了,而元理就更不必说,他是太子…… 但县丞不单是给他说天后的喜讯一事,也是吩咐备马,先去最近矿山区,并且把衙门里的多数人都带去。 徐有功对于县丞的配合很欣慰,但是下面的人就苦不堪言了,原本汝川就是最清闲,无案子的地方,老县令许纯在的时候,衙门闲的每天打牌无事,走了一会儿,有些衙差倒是比徐有功还累,非休息不可。 初春的天,说热就热。 几位衙役聚在树下,也没怎么管徐有功的轿子还在暴晒,或者说,他们故意的。 早晨扶过徐有功的衙差低声议论道:“徐大人现下是真的弱,那么热的天,手还冰的……以前我记着他的手好有力!” 另一位稍显沉思,感叹道:“可不是我还被他捏紫过,但是,我觉着,徐大人的遭遇比我们要惨,还是别说他了……” 众人一愣,不解地望向他,一人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那位衙役继续道:“想想看,我们虽然忙碌,但至少还能有个闲暇的时刻,或者至少觉得自己在做些有用的事。他呢?孤身一人应对所有的事务,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 另一位衙役点头补充道:“对对对,从前他至少还有两个助手,现在也不知去向何方,估计不要他咯。” 又有人猜测道:“说不定是觉得徐有功成了废人,无法再胜任工作,所以离他而去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谁也没发现徐有功的轿子帘微微掀开,一个角被攥出湿漉漉的手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县官不如现管,人言可畏,咱县丞,包括咱们,就是心生佩服,但面对现实,却也无可奈何。这哪有一股脑的就要去查铁矿山庄的,去那儿还得夹板气呢!” \"是啊,虽然徐大人从前破了奇案,可眼下,仅凭一番空想,便带着咱们去铁矿实在是荒谬。” “其实我听闻他只是靠异想天开,可想以头脑之力,独步公堂,破案如神,简直是天方夜谭。\" \"嘘,噤声,他出来了。\" 衙差们相互示意,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徐有功则是再也忍不住走出来。 \"徐大人,还有何事需要我等协助?\"衙差快速走近,众人也纷纷低头致意。 徐有功没说话只是站在众人面前,虽有心反驳,却力不从心,只能隐忍不发,没办法,如今确实身体虚弱。 而他那脸色苍白,昔日的锐气消磨无几的样子让其他人微微抬起头,从开始的小心到大胆望向他。 徐有功深谙人性,可还是心中闪过难过。 他本以为这些人自己救过,帮过,可眼下也没有力气再与这些人争辩,只希望早点抵达,“走吧。” \"徐大人,您的身体……要不还是休息休息?\"那个衙差似乎察觉到了周围人的不想走,虽然他很想要帮徐有功说话,但是毕竟徐有功不在这边一直管着他们,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权衡利弊后,忽略徐有功的不适,假装关切地说。 徐有功当然听出来,还是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但是他心中清楚,自己左右不了这些人了。 同样左右不了朝臣的还有武则天。 夜幕渐渐褪去的时候,武则天的御书房内灯火通明一夜,案上的奏疏堆积如山,这是她最近秘密照了几名大臣入手,提议皇帝每日留恋后宫不干正事,所以把奏本都交还给她。 是以,她刚拿到手,目光就锁定在徐有功的奏本上。 奏疏上字迹清晰,却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沉重。 徐有功请求从铁矿入手查案,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提议,但通读一遍案件,从县衙闹市,到不断死人,还有不找尸下葬……这些无疑都是疑点,可也是侧方面表明了,这群人都是一伙儿的也未尝不可,而想要从内部击破这样的犯罪团伙,是不太可能的,唯独从最上层渗透。 徐有功的思路是对的,可是武则天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奏疏的边缘,眉头紧锁,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说过,朝堂错综复杂,一旦决定从铁矿入手,便意味着要打破现有的权力平衡,甚至可能触及到某些深不可测的势力。 若是放在从前,她可能会为了盛世考虑,按兵不动,毕竟帝王之术的精髓就是保持平衡,如此才能稀里糊涂的维持下去,不然,大肆战争或者什么事,就像是她的农书……都会掀起各种波澜,苦的都只是百姓而已。 清楚如此,权衡再三,武则天终于做出了决定。她召来一名心腹宦官,低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命徐有功从陈家的铁矿入手查案。但切记此事必须秘密进行,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陈家铁矿还算是武家的旧识,打听一二总没问题的,徐有功担心的是另外几家,国家矿产无不是捏在权贵手中,稍微不对就有可能有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当然,武则天早就深谙一个道理,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万物不为所有,却可以为所用,烦恼的事,也可以反过来成为好事。 武则天取出详细的大唐铁矿地图,目光在地图上游移,很快,她心中已有了一个巧妙的计划—— “徐有功啊徐有功,你可真是本宫的福将。” 可以说,每次徐有功要查得案,她都能完美用上,而且,都是她刚刚有所决定的时候,就立即推动起来。 再度摇晃铃铛,这次进来的是崔玄,武则天再叮嘱了几句:“你去暗中派遣一批精干的探子,潜入山庄铁矿,协助徐有功查案。这些人必须隐藏在铁矿工人之中,暗中观察,帮助他搜集证据。另外……那边架子上有千年的老山参,你让霄归骅想办法给徐有功吃下,他的身体可不能垮……” 一来是药引子,二来她的大唐确实需要徐有功这一名福将。 崔玄领命出去,武则天布置完任务后,武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从李治苏醒后的第一个笑容,可笑着笑着眼泪就又落下。 因为她知道,这场斗争将会异常艰难,艰难的不是她要争权夺利,而是,她必须做好了准备,将要……彻底和她曾经最爱的夫君……对立。 然而在太平的哭声中,武则天眼泪迅速擦掉,取而代之的是太平的母后,她必须坚定信念,而她与李治的斗争——也要开始了! ------ 徐有功已经走了一天了,还没走到。 这群衙差巴不得三步一休息,十步一睡觉,徐有功若是从前多少要揍他们一顿。 \"徐大人,您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吗?\"衙差再次试探性地询问,目光在徐有功那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游移,一开始是带着偷懒,但是看徐有功越来越不好的面色,也真有几分不忍和担忧。 “有无可能,本大人是被你们气得?”徐有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一路忍着,实在是忍不了了,若是对方提前得到消息,又或者,是对方提前得到消息,故意如此?那么,这件事就更扑朔迷离了。 “额……”反正徐有功弱,又是孤零零的官,衙差轻笑摇头,“怎么会呢,大人宅心仁厚,我们也是为了大人考虑。” 话漂亮,徐有功嘴角勾起笑又消失,很明显,他的权威和影响力在这些人心中已经大不如前,但是不等他说,后面有人打了个哈欠道:\"徐大人,您还是听我们的吧,矿山那边的情况复杂,您这身体……\"衙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有功抬手打断。 \"但我问你谁是官。\"徐有功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充满了不悦,哪怕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尊重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听从他的命令,质疑他,忽视他,甚至背后嘲笑他,可是—— “若耽误了案情,别怪我秉公执法。” \"徐大人,您就别吓唬咱们了,咱们也是为你好,其实矿山,您去了也查不到什么的,您这样去,反而会让兄弟们难办,那山上多难去啊,您有个好歹我们才是真受罪。\" \"是啊,徐大人,您还是在家好好养病,这种事情交给我们跑腿就行,何必跑一趟?\"其实不是,是里头有油水可以捞,这个案子,他们背后讨论过,根本和矿山没关系。 \"就是,徐大人,您就别逞强了,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刺入徐有功的心中,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很明显,他已经无法左右这些人,然而,他并没有放弃。 但是,没关系。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就近就有一根粗树枝,他凭借毅力抓起来就往前走,\"很好,既然你们不愿意带我去,那我就自己去。\" 他的话让周围的人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徐有功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更别说,徐有功已经摔倒,但是他只是顿了一下,就丢了手里的木棍,直接爬! \"徐!徐大人,您……!\"衙差们吓傻了,接着纷纷把徐有功扶起来,可是徐有功起来的眼神,让周围的人开始感到一丝不安。他们不敢看徐有功,也是这时候每个人都意识到,徐有功的决定,是无法改变的。 但是他们真的不想要去山上吃冷板凳,更别说查不到东西还要下来…… “放开。” 徐有功冷冷说时,衙差们谁也没放,先给他放回轿子,然后,都有些慌。 留了两个油嘴滑舌的在徐有功边缘,其余人开始商量对策,首先就是不可以像以前那样忽视徐有功了,而如果必须重新听从他的命令的话,也有办法去找油水,那就是先找人去陈山矿山庄报信,这样不至于后续吃冷板凳。 但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一通风报信,让这群人吃尽了苦头…… 第167章 矿山调查 徐有功等人抵达陈氏矿山脚下时,周围随行的衙差的脸色都变了,周围气氛瞬间变得紧张,徐有功倒是一点不意外,走出来,眼看几个熟悉的脸孔被绑在山门口,而标注矿山的牌匾下赫然站着一群矿场的人。 “下官徐有功,奉天后之命,前来调查熔铁案。” 徐有功早来的路上就发现衙差人少了,猜测就是来通风报信了,但没戳破。 他们烧错了灶,这里的人根本不是他要查的目标,而是武则天派来帮助他了解的,但面上,他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接着询问:“这是?” 尽管那声音虚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氏矿山的首领陈泰走上前来,拱手施礼:“徐大人,我等已恭候多时。天后陛下已下令,我等必全力配合您的调查。这几名是前来暗中通风报信,兴许就是他们,导致汝川的衙差迟迟未能破案。现在,请大人处置这些内奸!” 其余人面露难色,直接跪下来—— “徐大人,饶命,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兄弟,若是直接拿下,恐回汝川,会引起内乱的。” 徐有功没说话,陈泰却冷笑一声:“一群蠢货,你们可知为何徐大人能屡破奇案?因为他不惧任何困难,更不惧任何内乱!他要的是真相,是公道!若是今日不是我陈氏矿山,而是有人阻碍查案,那么,徐大人如何处置?所以,徐大人,请不要手下留情!” 陈泰说的有道理,但是徐有功早就不是那时候的徐有功了,杀人容易解决事情难。 “这些内奸,先交给您保管。处置等结束再说……”徐有功不想耽搁时间,“相信在陈氏矿山的帮助下,此番一定能查清真相,还这片土地一个公道。” “徐大人请……” 陈泰举手,后侧有轿子显露出来,接着附耳轻又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虽说表面上繁荣昌盛,但背后却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正是徐有功破案的关键。 徐有功跟随往内,随着亲自观察冶炼过程,了解铁矿的来源和销售渠道,与工人们交流,了解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再与矿山管理层沟通,了解了山矿的经营策略和管理方式,这些调查了解,让徐有功逐渐掌握了案件的全貌和真相。 而徐有功的一切没有逃过朝堂的眼线,此刻作为目前掌管大唐大部分命脉的天后陛下,武则天比谁都深知矿产对于国之经济和国防的重要性,矿产,是朝堂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掌握矿产就等于掌握了国家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之一,等于掌握了经济财政、军事民生,更别说,铜、铁、金、银等矿产品的开采和冶炼可以打造武器! 当下,铜和铁是制造武器和军事装备的主要材料,掌握这些矿产一能够保障军队的装备供应,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二可以作为建设和民生,更可以推动文化发展。 只是,目前为止,矿产都掌握在不同的权贵手中,想要朝堂插手资源,开采销售,根本异想天开。 但徐有功的介入让她找到了突破口,但经历了农夫案的她和徐有功有了同样的毛病,走一步,看万步—— 这会是巧合吗? 会不会又是霄家的阴谋? 武则天还在月中,询问霄归骅是无果的,霄归骅表示什么都不知道,倒是反问她,那些农田是否收回大半,分发完毕。 武则天也没跟她隐瞒,直接把最新的黄皮册给霄归骅检阅,眼看到土地重新分配,霄归骅少有嘴角上扬,但农田有所好转,不代表财政好转。 “这些年天灾人祸又有人兼并土地,土地又刚放下去,至少免税一年让他们缓口气……但是如此一来,其实跟没收上来一样。” 武则天低眸,没说的是,若能加上大量的矿产财政收入,能用于国家的各项建设和开支……她不敢想大唐会有多么的强盛,尤其,军事建设这块。 “近来,边疆地区常受外族侵扰,军力不强说白了就是没有足够的经费支持,但是缺什么都不能缺将士们……这直接关系到国家安危。若是别人,我也就不说了,可归骅你是了解的……” 作为没落的公主,霄归骅其实是有许多功课由霄冬至全权辅导,武则天也是深知这事才与她探讨,但是她有些奇怪:“徐有功如今荒废,你为何不去帮他?或者你可以求我,我帮你解决族人,不是杀,把他们关起来总是可以的。” 霄归骅却没说话,“不用。” 她的族人,霄归骅也心悬着,怀疑跟这次的案件有关系,虽然她想去查,可她又怕给徐有功带来麻烦,最主要真出事她一定难逃一死,她不怕死,但也实在是想不出来除了皇宫哪里还能更好的躲避她的族人。 武则天看她不主动说也就不提。 近来,她虽然没直接上朝,可也深知近来是多事之秋,若是能通过控制矿产来加强军队力量,也是多了许多支持她的势力,也就可以拿来与李治抗衡三分。 当然,掌握矿产肯定不是那么容易,就要看徐有功查案能否推波助澜了。 目前,武则天手底下也只有武氏交好的陈氏矿产掌握在她的手中,其余都还在李治和各贵族的手中,若能掌握经济命脉和军事力量,武则天以为……女皇之事,可望。 此刻,身在宫廷深处的暗房内,李治坐在雕刻龙纹的椅上,手中紧握着密报,宦官低声禀报,“陛下,武后已经开始行动了。您难道不应该……”李治的眼神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他冷冷地打断道:“她做了什么,我又该做什么,这些都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宦官顿时面容扭曲,他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与痛苦,低声道:“奴才该死,但武后的确有所动作。奴的师父让她害死……”他回答到此,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李治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所以,你是如何得知她有动作的?” 宦官这才化愤怒为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奴才自然有自己的眼线。武后最近已经在悄悄发奏本,暗暗地削弱李氏的势力,打算为自己铺路。陛下,您不得不防啊。您不知道,您昏迷的时候,她差点就要自己……自己当皇帝!” “奴才该死,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请皇上罚!可是奴说的都是真的,武则天她一定是有野心想要自立为帝的,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宦官的声音中充满了指责和一心赴死的决心,但是他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李治的眼睛,因为武则天并未这样……而他的低头也错过了李治微抬起眼眸,目光中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心中更是早已翻江倒海。 但是面上,李治缓缓开口:“你的话,朕知道了。不过,武则天她若想成为皇帝,还是异想天开。以后不必说,这次就免你死罪。” 其实不是。 他不怕忘记,也不怕死亡,唯一的期盼就是对武则天的野心期待,他想要看到武则天在他彻底忘记他前能够顺利地夺权,成为这大唐的皇帝,而他如果那时还能记住她,一定会告诉她真相,再坦然赴死,也只有这样,他能确保在她登基之后,大唐的江山能够继续稳固。 宦官听到这话也不敢再说,恭敬低下头,默默地站在一旁。 而李治则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如何给武则天再加一把火,让她能够在这场矿产的权力斗争中脱颖而出,成为真正的天后…… 不想,就在这时,外面通传,武则天求见。 接着不等李治准备,武则天已经闯入御书房,“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拒绝臣妾的重新临朝?” 李治看着她愤怒的面容,心中是满满的欣慰,但是他站起身,走到武则天的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冷冷道:“武则天,你以为朕失忆了就会放过你吗?告诉你,朕从未忘记过你的野心和背叛!” “我……臣妾什么时候背叛陛下了?”武则天每次见李治都要做一番心理斗争,告诉自己,现下的李治和以前的李治不是同一个人。 李治怒道:“你背叛的是朕的父皇!父皇是天子!你一定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爬上了朕的……还有,我听闻徐有功要查矿产,矿产是李氏的根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他们不会落入你的手中。除非你连陈氏矿产也不想要……” 武则天愣住,她想过李治会针对她,可如此直接地挑战她的权威,她也是不是人人可以捏扁揉圆的面团! 聪明的女人,直接挑破了李治的用意:“看来,陛下是想让我与陛下对抗了?” 李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也能配跟朕争权夺利。武则天,你胆子不小!” “臣妾不敢,但陛下想要做什么,也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不是吗?” 武则天看着李治,并未退缩,大概是李治那双深邃的眼睛,再也没有从前的温存,她面色也逐渐冷下来,虽然她的心还在滴血!因为越是如此,她越是明白,自己被这个男人的过去套得更牢,无论输赢,她从开始都是输了,输给了永远无法回来的李治。 “说得好,那就看看了,天后。听闻你还诞下一个……什么,太平?不如以她作为个赌注,朕的郑美人因为身体缘故无法生育,若你丢了矿,把太平也一并给了,扯了陈矿,你也养不了。” “你!……臣妾会与这件事对抗到底!谁也别想动臣妾的太平!就是陛下……也不可以!” 她说最后一句眼眶又一次红了起来,而李治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有心痛,但更多的是欣慰,因为这场权力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他与武则天之间的较量也将永无休止,他当然不在乎朝堂,矿山,他要的是武则天在乎他、恨他,那么,他就永远不会消失,那么李唐交给这样的她,永葆稳固,这是双赢的事,不负老祖宗,不负武则天。 武则天离去后,李治重新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宦官给他倒水,他握着茶杯,仿佛能感受到冰冷的温度,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武则天真的要对付他,他得做点什么,继续激怒武则天,让她对他充满彻底的怨恨,这样她才会更加努力地争夺权力,最终成为他们说好的女皇。 “去让郑美人隔三差五的看看太平,看好了,别让太平出岔子,否则凌迟。”李治没有故意装出愤怒样子,他只是淡淡地说,倒是宦官怒道:“可是陛下,武后她竟敢如此放肆,您不让她付出点代价?您看她刚才……” 李治只是看他,不说话,宦官就闭嘴,“是。” 李治收回视线,是再次吩咐还是呢喃:“太平究竟是朕的公主……” “不敢!”宦官答的,李治没有理会,而与此同时,武则天也在她的寝宫中收到了李治消息。她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的明月,心中充满了矛盾。她深爱着从前的李治,但现在的他却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她知道李治已经中毒失忆,开始对付她,但她也不得不开始和李治对着干。 “皇后娘娘,陛下已经下令要关闭矿产,以及……让郑美人来与小公主……” 在宫内,报好的消息和不好的消息,宫女的态度都是不同,但武则天还算是一个好的皇后,她看得出宫女小心翼翼地禀报,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着冷色,知道这是李治在试探她,也是在逼她。 但是—— “这与你无关,你不必害怕。平身吧……”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沉声道:“既然陛下如此不信任我们,那我们就让他看看,没有我们武家,这大唐江山能否稳固……” 话虽如此,但实际上,武则天的心中十分难捱,她不能理解,明明是两个曾经深爱彼此的人,如今却站在了对立面。 好在还有一人是了解一切的,就是倪秋和霄归骅。 但是倪秋是李治身边的人,她想和霄归骅谈,可霄归骅明显不乐意,权力和情爱只能选一个,还需要犹豫么?犹豫一瞬都是对权利的不尊重! 第168章 不速之客 徐有功从陈氏矿场离开,人员全部换成了陈泰矿场的武夫,他们换上了随行衙差的衣着,带着徐有功直接前往其他矿场进行检查。 徐有功到这时已经不在乎是谁跟自己去,他只想要查清楚这案。 然而,消息却还是走漏了。 徐有功到达矿场时,已经夜幕降临。 不用他说,周围的武夫就告诉他,矿场周围戒备森严,巡逻队不断往返,徐有功若是从前便悄悄潜入矿场查了,可是眼下他身体还虚,只能先返还。 在陈泰矿场的破旧小屋中,徐有功疲惫不堪地躺在简陋的床上,呼吸微弱。 他的脸色苍白,显然是经历了连日来的辛苦和危险。 霄归骅在武则天安定后就连夜纵马赶到了这里。 她的个头虽小,但在马背上却身姿矫健,如同一只灵活的豹,她也深知自己此行风险极大,一旦被族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然而,对徐有功的深深牵挂和担忧让她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条危险之路。 她抵达矿场后,就放出虫来,小心翼翼跟随萤火虫,进入到徐有功休憩的小屋。 生怕惊扰了沉睡中的徐有功,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看着徐有功憔悴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但就在她打算给他服药时,外面一阵轻微的响动打破了夜的宁静。 霄归骅立刻警觉地抬起头,只见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外。 这群人俨然不再是计谋之内的杀手,这群人应当是死侍。 他们的眼神冷酷而残忍,显然是来执行暗杀。 霄归骅心中一紧,但并未慌乱,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撒向地面,这粉末是她最近皇宫深处研制的新虫,很快会变成飞虫,且具有极强的毒性和迷惑性,一旦接触到人体,便会迅速侵入其体内,使人陷入昏迷状态,但需要孵化一会儿。 月色朦胧的庭院中,霄归骅换着男装,尽管内心充满了担忧,但还是走出房门,轻声问:“你们是何人?”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安,她害怕这些人会是她的族人,因误会而刀剑相向。 黑衣人并未回答,他们像是没有感情的稻草人,直接挥舞着手中的刀剑,直扑霄归骅身后的房间,俨然目标就是徐有功。 霄归骅见状,身形一闪,躲过攻击同时把人踹出去,她养了一段时间,身手恢复敏捷,迅速从腰间抽出短弩,瞄准最近的几个黑衣人,一箭射出,便将他们放倒在地。 接着,霄归骅退到门边,迅速关上门,将自己和徐有功都护在房间内。 她必须想出对策继续拖延时间,才能应对这些黑衣人。 幸运的是不少小虫已经孵出,但是要等他们全部从缝隙中飞出,向黑衣人飞去还需要时间。 霄归骅浑身紧绷,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人绝非之前有一丝善心的杀手。 这些人是赤裸裸被训练出来的杀人武器! 形势的紧张让她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她面对踹门和刀挑门,不得不缓缓继续保持镇定询问:“你们是何人?为何闯入?” 然而,那些黑衣人仍旧不理会。 霄归骅没有看外面,但是大约能想到,外面的人眼神冷酷,手中的刀光在月光下闪烁,一下下的劈门! 霄归骅把屋内能堵住门的都推了过去,可是随着门被砍开一个洞后,死亡似乎也发出信号。 霄归骅的心沉了下去,她举起刀砍下那只手知道—— 这场战斗已经不可避免。 但是,她的身体其实尚未完全恢复,但她没办法了。 如果不能用自己杀死李素节,许敬宗,那么,她在此为了保护二哥死,也不错。 迅速从腰间抽出短弩,她直接推开门一条缝,然后,快速瞄准了最近的几个杀手,弓弦一松,几支弩箭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击中了目标。 几声惨叫响起,那些杀手应声倒! 霄归骅没停,迅速退回门内,上短弩!继续射箭! 直到—— 一群群细小的虫子从门缝中全部笨拙的飞。 同时,霄归骅的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每一箭都精准无比,直击杀手要害。 她的箭法之快,令人眼花缭乱,仿佛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闪电,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杀手,在她的箭矢下如同脆弱的稻草人,一个个应声倒下,后面的杀手就更惊恐,他们不知道怎么了,就突然倒下去。 这样的前后夹击,让杀手们惊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会是如此潦草草率的被结果!甚至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霄归骅并未因此停手,甚至……乘胜追击! 因为她知道,这些杀手今日能对她下手,明日就可能对无辜的百姓痛下杀手。 她不能有任何的妇人之仁,必须尽快将这些恶徒一一铲除。所以她紧握弓弩,眼神坚定而冷冽,这一刻,她就是化身为冷血战士的魔,哪怕下地狱,也要毫不留情地向那些杀手射去。 每一箭都带着她的决心和信念,每一箭都在无声宣告着正义! 但就在这时,一位杀手突然挣脱了虫群的围攻,向霄归骅扑去。 他俨然是头目,速度极快,犹如一头凶猛的猎豹,让人无法躲避。 然而,霄归骅并未因此惊慌,她冷静地瞄准了杀手的胸口,在他抵达前,一箭射出,正中目标。 那杀手头惨叫一声,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后面的几个就好解决的多。 当战斗终于结束,只剩下霄归骅浑身是血的站在门口,她才是喘息着,接着收起弓,再深深地吸了一口血腥的气,随后,坐下来,回头看床上睡得正香的徐有功,身体充满了疲惫可心中是释然和高兴。 因为她知道,自己今天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为这个世上清除了一些罪恶。 然而,她也明白,这只是开始,她还有更长的路要走,更多的敌人要面对。但是,只要她手中握着弓……她还活着就会继续在身边。 陈泰带着人过来时,人都已经被放倒了,开始还以为霄归骅也是敌对的,发现杀手的身上都带着短弩,才意识到霄归骅应该是自己人。 “不知少侠,尊姓大名?”陈泰抱拳时,霄归骅只是摆摆手,“免贵霄,这些杀手可能只是前来试探的先锋,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暗处观望。” 她好久没有用假的声音还有些不适应,清清嗓子时,陈泰皱眉道:“是的,涉及矿产就是会……要命。” 他没有说的太明白,但是懂的都懂,徐有功这次撬动的蛋糕远远比上次农田还要大。 农田的毕竟该死的都死了,豪绅的土地其实还有许多没有拿到手,但是眼下要动矿产,那就是动了一些人的命根子,而也是经过这次战争,霄归骅意识到徐有功的药效不错,而她么…… “把这里收拾干净,不要让徐大人知道。” 她说完后,往外走,边走身上边滴血,陈泰担心她,但她摆摆手,“不是我的血,溅到得。” 她现在必须走了,再不走的话,会被发现。 当然她也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做好应对更大挑战的准备。 徐有功这边醒来什么都不知道,但是门换了让他有些奇怪,不过很快陈泰又带了很多新的东西来,称他这里太简陋,打消了徐有功的念头。 而有了霄归骅的治疗与天后的千年人参,他感觉身体好了很多,只是仍旧不能提起剑来,但是握住笔杆子没有问题。 但是,这能做什么呢?他都进不了矿场。 若是从前他还能像是蒙混一样去漕帮里,可如今这都做不到,而到了夜晚,就和霄归骅想的一样,每次徐有功睡下不一会儿,那些黑衣人便出现。 霄归骅一直没走,辅助陈泰保护徐有功,加上她有虫子在手,这些蛊虫,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保护徐有功的重要武器,但是陈泰不知道,只是发现那些杀手莫名就一个个倒下,或者身体失去了知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一般,以为霄归骅是神仙。 霄归骅也没解释,只是每次夜色渐深来,打完架离开,到清晨陈泰则把庭院中恢复宁静。 徐有功这边是一无所获,但是霄归骅收获“不少”,虽然她实际上是算不得有收获,因为她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上前查看,看看这些杀手的身上并没有她熟悉的刺绣图案。 但每天的结果都让她松口气,这并不是她族人所为。 可越是如此,越是危机四伏,尽快为徐有功续命恢复正常是重中之重! 发展到后面,霄归骅都玩儿出经验了,来到以后点燃昏迷香后,就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开始为徐有功治疗伤口、喂服药物。 她的动作快速熟练又带着轻柔,哪怕有迷香,也害怕惊醒了沉睡中的徐有功。 而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徐有功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起来,脸色也恢复了一丝红润。 但……仍旧不妨碍,屋外的不速之客。 但是这一夜不太一样,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霄归骅立刻警惕地抬起头,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闯了进来。他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屋内的一切,最后落在了霄归骅的身上。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男子厉声问道。 霄归骅心中一紧,但她迅速冷静下来,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徐有功的朋友,听说他生病了便赶来探望。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男子似乎对霄归骅的回答并不完全相信,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走到徐有功床边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然后回头对霄归骅说道:“你做得很好。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霄归骅点了点头,她知道男子说的是实话。她迅速收拾好医药箱和徐有功的随身物品,跟随男子一起离开了矿场。在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破旧的小屋,心中默念着:“徐有功,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这次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但霄归骅知道他们面临的敌人依然强大而神秘。她必须更加谨慎和机智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徐有功的安全。 这事儿,霄归骅不是局外人都能猜到是哪些势力做的好事! 谁获利,谁最有可能是背后操纵的势力。 这并非简单的利用牙套融化血肉制作铁器的案件,其背后更隐藏着非法冶炼矿产的阴谋。、 这背后的真正目的是把这起案件与之前的铁矿案和人皮案勾连起来,又或者说他们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如今刚指向那些王公贵族。 纵观天下,那些王权贵族,每日如同流水般挥霍的银子,哪里来?不都多数都来自于非法开采和冶炼的矿产,转化为他们的私有财产? 而尽管上层对此心知肚明,但除了愤怒之外,他们也别无他法。 可如果徐有功决定深入彻查此事,那么,他必将揭开这一切的真相,将那些隐藏在背后的黑暗势力一一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可这也意味着,无论曾经多么精心策划、巧妙布局的阴谋,都将无处遁形,真相将大白于天下,包括这个连环案是由她的大哥精心设计的,恐怕二哥也会察觉。 但大哥已经死了,所有的罪行和罪责都已经随着他的离世而烟消云散,可是二哥却废了,即使真相大白他也无法再回到从前,无法再回到曾经的辉煌。 更别说,对于霄归骅自己来说,这个人世间都很快变得与她无关。 她也快死了,这个世上的纷纷扰扰,毫无意义。 然而,她仍希望,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够看到真相大白,能够看到那些光明和美好战胜黑恶。 “二哥,你要尽快好起来……只有你才能够揭开这一切的真相,才能够让我和大哥安息。即使大哥看不到,或者万一我也无法亲自看到,我也相信,二哥会告诉我们……” 话虽如此,可她心中是五味杂陈的,想到清凉山上定好的结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第169章 再见胡族 霄归骅的收获其实可以说是没有,因为她想要确认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看看这些杀手是否为她的族人。 这群人身上没有熟悉的刺绣图案,就是霄归骅最大的收获。 可越是如此,越是觉得奇怪。 她躲着族人,族人去了哪儿? 之前,他们在明处,放着霄冬至,反而容易控制,可是现在霄冬至莫名消失,这种看不到的敌人,反而让她觉着危机四伏,鬼知道他们变成了谁的脸……又蛰伏在什么地方。 不过,霄归骅也顾不得族人,眼下—— 尽快为徐有功治疗好,恢复正常,才是重中之重。 徐有功在这边住了几天,就有几天杀手。 徐有功早就发现了不对,但因为心中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知道自己动了国本,自然有人要自己的命,索性全部交给霄归骅和陈泰处理,自己反而不再上赶着去吃闭门羹,关起门来,仔细捋起案件前后始末。 涉及矿产了,那么一切就都可以从头再来推翻,再看了。 比如说,曾经单纯以为就是人皮案,可背后牵连着一长串最终抵达——农夫,田产归国重分。 如今看……人肉,矿产,或许是一个道理。 甭管到底是不是真这样,至少先按照这样的方式运算下去…… 而等徐有功捋算完了,看着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总觉得,他忘记的霄冬至,至少一百个心眼子,不,少了,起码成千上万…… 但是……那些死去的人……徐有功不明白为了什么,这也是他从始至终都无法原谅的点。 纵然,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是,百姓也是无辜的,除非—— 徐有功眸光寒烈,大概想到一种可能,但那种可能也是源于最初的人皮案,说白了,一切还是……梁惠识得锅。 自己个儿的推算完,徐有功看着满纸的推断,抓起来一把火烧干净,一路走来,忽然发觉—— 原来梁惠识死的不冤。 但更多的是觉得,大哥算得真够死,他大概也是算到了自己最后会发现梁惠识不是冤死,是必死,该死。 可惜的是,徐有功并不记得大哥的事情了,至于多久能想到他不知道,可在那之前,他得养好身体。 霄归骅是最了解徐有功的人,眼看徐有功不再出门,而是闷头推算,就明白徐有功肯定是猜到了什么。 兄妹二人已经达到了一种空前的默契,可尽管默契,到晚上,还是要点迷香的。 徐有功从前两日就发现了迷香,本想抗拒后来还是泰然处之,睡就睡,多休息……就当是补他以前没睡的觉。 陈泰这边,则是对霄归骅在屋檐或树间的笛声听出了些经验。 大概就是两首曲,就能解决来的杀手。 有次来的难缠点,三首、霄归骅多看了他一眼。 他莫名有点想要……下次也三首得了,但下次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三首不是他故意,是对方真的强。 当然陈泰也不弱,他是武则天培养的人,绝非泛泛之辈,何况,派来的死士也都是矿场上的人,谁怕谁? 而每次打完架,霄归骅就会取出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开始为众人治疗、喂服药物。 陈泰也在其中。 其实开始他是不往前太拼的,他最多是跟随众人一起清扫庭院,当然了,清扫就更不是他的活儿,但是他想要留下来,看霄归骅。 除了武则天,他没遇到过霄归骅这样的女子,可以游刃有余的自己杀完所有杀手,也可以给同行动作快速熟练又带着轻柔的包扎。 而她对待徐有功的模样就更加让人羡慕。 明明有迷香,她也害怕惊醒了徐有功沉睡的温柔样子,陈泰羡慕不已。 为了这样的温柔,他也豁出去拼命去冲到最前方,这样负伤,就是霄归骅给他治疗…… “多谢霄姑……少侠。”陈泰差点把自己的心里话喊出来,霄归骅不是看不出来他对自己的另类,若是从前,她定然要警告和告诫对方别想,可是眼下……徐有功昏迷,以后还需要更多的助力,所以她只是一句:“注意休息,我去看二哥。”她故意把二哥喊得很重。 而在这几日精心得照料下,徐有功的面容愈发变得红润和康健起来,但屋外的不速之客,也多了不少。 在第七夜,刚入夜,霄归骅就在屋檐眼看到,比之前的多很多很多杀手,霄归骅和陈泰最近合计过,已经十四家,之前甚至有两批杀手一起合作杀他们,而眼下—— “国内的矿场一共一百多,这是联合起来……要一起踏平我这场子了…霄姑娘你快带着徐大人逃吧。” 伴随陈泰的话,随着一阵轻的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屋外,小院外,黑压压的死士,看得霄归骅都紧张,“这哪儿逃得掉。” 这两批杀手联手意图太明显,要一举歼灭了他们。而霄归骅不知道的是就在方才,矿场的深处,一群矿工也被迫踏上逃亡之路,可惜他们的身后是冷酷无情的杀手,他们的前路却再也看不到了。 但即便不清楚,面对这样的形势严峻,霄归骅也不慌,手持长笛,观察周围的情况,突然,看向陈泰,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要不,陈泰,你投降,把徐有功交出去,这样,就可以活!” 霄归骅的喊声,让那群准备动手的杀手微微一顿,就是这么一顿,霄归骅放出毒虫同时身形如鬼魅般快速冲向最近的杀手,长笛拔开竟是一道道寒光略过,随着短弩箭的每一次射出必然击中喉咙,带走一名杀手的性命! 陈泰和她配合默契,可他们虽然武功高强,但在如此密集的杀手围攻下也感到力不从心。 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如陈泰和霄归骅那般身手了得,而寻找一线生机。 然而,杀手们似乎早已洞悉了他们的计划,人数众多,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们层层包围。 他们这次没有之前的好运一直被逼至院落徐有功门口的边缘,似乎已经陷入了绝境,无处可逃…… 但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死寂的夜晚。 深夜的矿场,火把因为打架而掉落,昏暗而阴森的矿场远房,突然,火光闪烁,如同繁星点点,瞬间驱散了一些黑暗。 杀手们也不由得回头,远处竟然是身着厚重盔甲的士兵,他们如同天兵下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矿道入口,将那些潜伏的杀手队伍紧紧包围,动作迅速果断,配合默契,彰显出极高的战斗素养。 士兵列阵,转眼就像是一座坚固的堡垒,牢牢地将杀手们困在小院之中,使他们无法逃脱。 “天后有令,违令者斩,缴器不杀!”一声威严的口令在矿道中回荡,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 这是武则天的命令! 天后如同天子圣旨般,无人敢违,死士们也愣了下,旋即士兵们的声音整齐划一,反复说着的口号,冲破了暗夜里的宁静,也充满了力量。 那些被围困的杀手们,显得有些慌乱,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虽然他们服从于他们的主子,但是他们的主子也是服从于天后的。 一时间,气氛紧张,一场激烈的战斗即将爆发。 然而,士兵们却并未急于动手,他们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这群死士的下一步动作。 “听不到吗?放下武器,活。不放下,死!”霄归骅说完,有将领附和重复,伴随马蹄声,高呼声,震动着地面,也震动人心。 至于陈泰和他身后的人,早就要哭了,他们还以为要死了,不想,重获新生。 “天后陛下真是神机妙算……”陈泰对着霄归骅说,眼中闪过喜色,他最近的伤一直就没好,今晚算是一直靠着意志力强撑着,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也可以—— 让霄归骅给他好好包扎! 霄归骅却只看着军队,虽然开始微松了口气,可是眼下总觉得哪里不对,说不要出来,就是觉得这群人怪怪的。 当然,有军队的帮助,他们是可以安全的。 而那群死士大概是真训练有素,还活着的全部举起匕首,统一抹脖子自尽。 军队的人也果真是训练有素,很快就将所有杀手全部带出去,就地挖坑…… 随后,又抬过来担架,还有马车,说让霄归骅、陈泰和徐有功等人护送至安全地带,开始陈泰还拒绝,但是等霄归骅出去,才发现矿场里……都死了差不多了。 随即,陈泰看到这些起初愤然,可随后就低下头,说也愿意跟着走…… 将领慰问过后,就回去带队,然而霄归骅跟着队伍越是走越是知道了哪里不对劲,但是她不敢说,只是专心给陈泰涂药治疗。 陈泰很明显发现霄归骅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他还以为是离开了矿山的缘故,给霄归骅说,迟早还会回来,而霄归骅表示,不是这个原因,但她也不好说具体的缘故,只等到了地方,脸色苍白,匆促的下车去找将领。 将领在营长内,看到霄归骅贡献,第一时间就主动表示天后陛下,会全力支持他们的行动,霄归骅说:“若真如此,我自然感激不已,我知道,这次能够成功逃脱,多亏了这一场及时雨及时援手。所以……你们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么?长老,还是……族老。” 霄归骅喊出最后一句时,那将领才是露出熟悉的笑容,虽然是不同的脸,可是那笑容眼神是变不了的。 霄归骅就知道是他们,“你们可真够大胆的,连军队也敢……” “是公主殿下逼我们的,我们也只是想要公主殿下有自己的势力,如今,我们决定深入各个方面,军队怎么了?为国家和人民的安全贡献自己的力量!” 霄归骅直接不知说什么好,“这次的事,跟你们有关系么?我说的是,矿山!” 那将领嘿嘿干瘪的笑了笑:“公主只需要管好自己就行,其他的交给我们……” 等于是什么都没问出来,霄归骅转身出去,胡族强大而神秘,不过,还好他们出现了,那她接下来就必须更加谨慎和机智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徐有功的安全。 而至于胡族到底有没有掺和这事儿,霄归骅能猜出一二,就好像她还能猜的出来大哥的意图—— 谁获利,谁最有可能是背后操纵的势力! 这案子,已经越来越不简单了,根本不是利用牙套融化血肉制作铁器的案件,其背后隐藏的是非法冶炼矿产的阴谋,而设计一切的真正目的是把这起案件与之前的铁矿案和人皮案勾连起来,又或者说他们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如今“刚好”指向那些王公贵族手里的矿!但是霄归骅可不相信所谓的刚好,纵观天下,王权贵族,每日如同流水般挥霍的银子,哪里来?不都多数都来自于非法开采和冶炼的矿产,转化为他们的私有财产,而尽管上层对此心知肚明,但除了愤怒之外,他们也别无他法。 可如果徐有功决定深入彻查此事,那么,他必将揭开这一切的真相,将那些隐藏在背后的黑暗势力一一 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也意味着,最终矿产一定会回到国家手中。 这会是大哥的计谋吗? 霄归骅不确定,但是无论曾经多么精心策划、巧妙布局的阴谋,最后都将无处遁形,真相也终将大白于天下,至于由她的大哥精心设计……大哥已经死了,所有的罪行和罪责都会随着他的离世而烟消云散,可二哥却也废了,即使真相大白他也无法再回到从前,无法再回到曾经的辉煌,更别说,对于霄归骅自己来说,这个人世间都很快变得与她无关。 然而,她仍希望,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够看到二哥安然无恙,“二哥,你要尽快好起来……只有你才能够揭开这一切的真相,才能够让我和大哥安息。即使大哥看不到,或者万一我也无法亲自看到,我也相信,二哥会告诉我们……” 话虽如此,可望着沉睡的徐有功,她心中是五味杂陈和焦虑的,因为想到清凉山上定好的结局,还有胡族的介入,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70章 打开局面 在杀手们那边清理完毕后,徐有功在沉睡中又被搬回小院儿。 昨夜后半夜是下了雨的。 站在书房的窗边,徐有功身体已经恢复差不多,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前方的树,这几日的梳理和休息,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认真的养身体。 这也让他心中愈发清晰明了,所有的纷扰与争斗,无非又是为了—— 将那些宝贵的矿产收归国家。 就跟农夫案,田地案,是一样的,只是又绕了一大圈,又或从农夫案开始就铺垫了今日这么一出,大哥的好计谋……一环套一环。 而正当他陷入沉思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徐有功本以为是陈泰,这几日一直都是他来汇报。 元理走了,霄归骅也走了。 他只听陈泰说过一次,就再也没问过,他都废了,要他们在身边做什么?不想,一抬头看见霄归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无所适从,但很快,快步走进来,“二哥,我回来了。” 霄归骅低眸,眼神不敢看他,暗地里兄妹两个人心照不宣是一回事,这么明面上的相认,是另一回事。 徐有功皱眉,不知道她是为何找自己,但看到她,心中便是不禁一软,“你……不该出来的。”徐有功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不想这么说,但是他现在又身处漩涡。 元理,他是不担心了。 堂堂大唐未来的天子!太子殿下!需要他操心?亏得他之前担心他被威胁,结果全是自己吃亏,可霄归骅这里……徐有功是期望她离得远远的,最好像是之前那样,就不要出来,暗中,他知道她在,她也知道自己知道,这样就很好。 霄归骅皱眉,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稍迟余光看到一个穿着铠甲的士兵路过,立即冷笑一声,“徐大人,你以为我愿意回来吗?是这起矿石大案牵涉太广,我不得不回来。天后命我一起同查,否则……你都废了,我找你干什么?” 徐有功当然知道她不是真心的,低眸,眨了眨眼道,“我知道了。” 霄归骅握紧拳,转身,看着门口露出的铠甲,继续冷声道:“有需要我再找你,你不要轻举妄动。”手指着的却是门边。 徐有功看见了,还是淡淡一句:“知道了。” 旋即,走回去,霄归骅也走出去,她不到门口的时候,那一抹铠甲就溜了,霄归骅没追也没回,随便寻了个树梢,躺下。 高处,看得更清楚,徐有功的屋前后左右几乎都被士兵严加把守,霄归骅扯了一片树叶抿在唇齿间,稍迟思索了下吐出来,跳下去,找那族长,也是军队的首领。 正走路上,遇见陈泰,准确说是狭路相逢,只能容纳一人过。 陈泰难得白天看到霄归骅,微有些愣住,才是点头,行礼,霄归骅还了礼要继续走,被陈泰喊住。 “霄……少侠……”陈泰有些犹豫,霄归骅没空跟他掰扯:“借过。” 陈泰就咽回去,不敢说。 而霄归骅越过长廊后就正巧看到了她的族人们,在喝着茶的族长卸下了面具,看到霄归骅也没有防备,“来了,坐。” 霄归骅坐下,直接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族长轻笑,反问:“公主殿下要做什么?” 霄归骅眼神一变,“我?我最近……”她没说完,被族长打断,丢下的是一封密报。 霄归骅皱眉打开,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愕然,接着才是愤怒,“你们是怎么知道……” 族长拿着面皮盖在脸上才是对霄归骅跪下行胡族的礼仪,埋头说道:“公主殿下一直在寻找机会与许敬宗和李素节同归于尽,这可不行,您不能冲动行事。哪怕他们害死了我们的族人,也不能不报仇?” 霄归骅起初是生气的,可听到最后眉皱出一个川来:“你终于知道了?” 那族长抬起头来:“是的,当年并非天子天后下达命令,是这两个混账……不过,公主殿下为何不直接说?” “是我说了你们就信了么?”霄归骅的反问让族长低头:“不信。” 霄归骅冷冷道:“那不就得了,我自然是我哥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我一直都有报复的目标,大哥也有,至于你们,我想应当也是大哥的一环……” 这一点她也是刚刚想到的,就在刚刚,族人跪下来说李素节和许敬宗是害死的元凶时,虽然她仍不知道大哥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些人相信并且走到她身边来辅佐,但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她就是这么个情况。 “我们是从渗入了敌人内部以后查到了许多当年的资料才确认的,是许敬宗勾结了胡族的人里应外合杀光了我们的族人,无论是当年的天子,还是如今的……他们都是以和为贵,从未想过要灭绝胡族。” 族长的话让霄归骅悬着的一颗心得以落下,“那你们还监视徐有功和我?” 族长苦笑:“是保护……如今太多人要公主和徐大人的命了,想要彻底的杀了李素节和许敬宗,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和公主一样,接下来都是要辅佐徐大人的。” 族长说完,霄归骅却又更不明白了:“那你们又为何下毒?” 这次族长愣住了,“什么下毒?” 霄归骅拿出半截袖子来,“这不是胡衣的标志么?上次,让徐有功中毒的就穿着这衣服……” 族长这下脸色刷白,“不可能啊,他们已经被处死了,不可能还活着!” “他们?”霄归骅皱眉,没从族长的脸上看出什么扯谎的痕迹,拉他起来问:“详细说说!” 族长拿着碎布皱眉道:“这衣服确实是我们之前胡族的不错,可是,前段时间我们族内出了叛徒……你也认得的,就是那个假冒的霄冬至,当时我们做了一批差不多的人来替换,因为计划取消,所以就让他们换一重身份,可不想,其中一个……也就是最后一个扮演霄冬至的他不愿意,带着不少人连夜跑了,我们……我们追去,按照族规处置了他们,就地掩埋了啊!当时他们穿的就是这身衣!” 族长说完,凑上去嗅了嗅,脸色更白了,“那片地靠着海,有些腥味!你闻!” 霄归骅拿过来没有直接嗅,而是带有戒心地先放了虫子,无毒才靠上去,果真嗅到丝丝的腥味,她之前还以为那是血腥味…… “那……公主您休息,老臣带着几人,即刻去看看怎么回事!”族长说完,再次行礼,霄归骅终于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族长的肩膀,“你能明白一切就好,如果有你们帮,我确实也不用死得那么快……” “公主殿下冷静又智慧,是我们被冲动和仇恨蒙蔽了双眼……”这边说完,霄归骅沉默了会儿,才抬头问,“你别急着走,你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还是……” “都听您的,您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族长说完,霄归骅又有一件事想到,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首先,你要先告诉我,之前的军队去了哪里……” 族长嘿嘿笑起来,“这是假的,我们当时做铁匠的人做了一些盔甲,和朝廷军队的一模一样,迄今为止还没有被任何地方发现过咧!” 霄归骅:“……”她还真没想到这一茬!不过也好,毕竟谁能想到还有人,有队伍,能真的假冒上军队呢! 族长抬起头笑,“公主殿下有什么尽管吩咐他们,已经都交代好了,只要是公主殿下和徐大人的指令,刀山火海也是无有不从的!” 霄归骅点头,“明白了。你去吧。”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隔阂似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事实上,他们本来也没有隔阂,只是从前有些误会,想要篡权,但那也是为了复仇,而接下来的路是否充满艰辛与挑战,霄归骅觉得,只要众人携手并进,就一定能够战胜一切妖魔鬼怪—— 夺回矿产! 夜色渐浓,书房的灯火依然明亮。 徐有功今夜没被点迷香,他的身影在窗前投下长长的影子,一如往常,推演,推演……还是推演。 要把一切都推演出来个七七八,也就对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当下的困难其实很简单,找不到突破口!他甚至连矿场的门都进不去,所以哪怕看穿了这可能是大哥故意设下的又一个计谋,他也需要静下心来慢慢的思考,究竟应该怎么打破眼前的僵局。 从案件?难!案件在汝川,现在汝川那些衙差还关着呢,汝川那边也没来要过……等等,还没来要过……徐有功皱眉,突然觉得这么多天没回去,也该回去看看了。 毕竟,退一万步说,那边儿还“吃人”呢……而关于吃人,徐有功也有了自己的许多想法,至少这许多想法还需要矿场这边进行勾连,才能定汝川的罪。 所以,这么回汝川……也不得行。 就在两厢犹豫之中,徐有功窗前一暗,霄归骅的声音从外传来—— “二哥……方便说话吗?我有紧急要务与你商议。” “进。” 霄归骅踏入屋中,与徐有功对面而坐,霄归骅和他对话从来是言简意赅,直接表明了,她手里有一支特殊的军队—— 是由胡人冒充的士兵。 “他们的铠甲皆是出自之前的铁匠……自制。” 霄归骅说到这里不敢看徐有功,因为她知道这是犯法的。可是,徐有功的沉默让她咬了咬牙,抬起头,决然声沉道:“二哥,此事我深知已触犯律法,可当下之际,请暂且搁置法度之束缚!这个案子,必须有一个突破口!” 徐有功皱眉,他的沉默却不是因为律法,但也不全是。 因为以往的他绝对会坚守正义,对此事予以严惩,但经历了一系列的波折后,他已深感人心的复杂与现实的无奈,而他方才就是思索如何……两全。 他当然是想到了,因此幽幽说道:“此事或许放手一搏,也未尝不可。” 霄归骅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她深知徐有功的话意味着什么。她快速说道:“这些士兵若能为二哥所用,必能成为一大助力!” 只是使用他们,也意味着二哥将涉足违法之事,霄归骅总觉得徐有功还有别的想法没有宣之于口,就比如她之前想做傻事……如今族人已经悬崖勒马,及时调头,她已经想活了。 “二哥,犯法这件事……事急从权,你可别做傻事,你之前劝过我的。” 霄归骅至此俨然与徐有功是毫无隔阂。 徐有功默然又片刻才缓缓开口:“放心,二哥有决断,不犯傻,不寻死。”他最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却也是给霄归骅吃了一颗定心丸。 “那就好。除却生死无大事。”霄归骅紧紧地盯着徐有功,仿佛要从他的眼神中读出别的答案,好在她没有看见。 徐有功则因这些士兵还真打开了一些局面,“可以用这些人去撬开其他的矿门,现下就去。” 他拔腿就走,虽然不如从前那么步履轻盈快速,可是也和常人无异,但要和从前的体力比也是差许多。 而眼看到徐有功病弱的样子,霄归骅的目光又发冷,这件事如果不是族人做的,而是……死人做的,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又为何……背叛? 她不明白,也不敢说,只是走过去询问要不要走马车,轿子。 徐有功已然不再是执拗的徐正直,答应后上车。 兄妹二人同车,带着军队一起出发,陈泰的人发现时根本阻拦不了…… 一晃,出了陈泰的矿场,霄归骅想起什么,幽幽说道:“二哥,其实汝川那边的案子很简单,是人人都染上了那种吃人怪病,和周兴一个样子,所以……” “所以,他们的案子,是随机投票抓阄选取吃谁,所以谁家被吃了,谁也不会说,闹大闹到官府也只是想要撇清关系……”徐有功闭着眼说完,睁开眼意料之中的看到霄归骅瞪大眼,“二哥是怎么知道的!” 第171章 查封矿场 面对霄归骅的震惊,徐有功仍旧淡而静默,“很简单,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不然,难以解释他们桌子上的肉块。”徐有功低眉,不太想说这个话题,“这个吃人的病,能治好么?” “治好,治不好的他们都有罪……”霄归骅欲言又止,“二哥不如想想接下来。” 徐有功微微颔首,一切案件的布局与推进在他眼中逐渐清晰。 这看似纷繁复杂的线索,实则都围绕着人皮案展开,巧妙地将他引导至铁矿。一旦进入矿场,那些私相授受、工作私用的证据便会无处遁形。就如同之前的农田案、漕帮案一般,这些案件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重头戏在于那矿产。 若大唐能牢牢掌握这矿产,百年的安宁与繁荣便有望了。 夜色如墨,徐有功的声音在静谧中回荡,带着坚定与决然:“是时候行动了……” 他不再局限于繁琐的查案,而是打算和大哥一样,直接站在更高的角度,俯瞰全局,与其查案磨磨唧唧,不如—— 一举收缴。 霄归骅瞪大了眼,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二哥,你不按牌理出牌啊?直接冲?直接干?”她担心这是另一个人的伪装,朝着徐有功的侧脸看。 徐有功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一笑,安抚道:“放心,我还是我。记得我是怎么把你从虫堆里救出来的吗?当时你还说,让我放下你,别连累了我……”徐有功的话中充满了熟悉的温和,让霄归骅的心像是被拨动了一根弦,那种熟悉的温和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虫群围攻的夜晚,徐有功如同神只般降临,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她不禁回想起那个时刻,可当他抬头望向徐有功瘦弱的身躯,倏地眼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她突然意识到徐有功中了毒……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轻笑着对徐有功说:“那看来真是二哥。只是没想到,二哥对我……记得这样清楚呵……” 她还以为他会忘记自己,就像是李治忘记武则天那样,而这也说明二哥心里是真没有她,但是没关系,她很快抬起头轻笑:“那我去安排。” 这次彻底信了徐有功是真的,因为但凡是个假的,都演不出来这样! 可徐有功实际上……是忘了的。 徐有功等她走出去,才是低眸叹了口气,那袖子里的手早就握拳,他已经开始忘记不少的东西了,包括和霄归骅的初遇,方才说的只不过是他自己记录在本上,每日翻阅的…… 霄归骅出去到门口也是调整了一番情绪没有哭,才快速出去。 徐有功自然洞悉了她的心思,但又能如何?他虽已恢复如常,但终究如风中残烛,命悬一线,生死未卜。他深知,自己这样的人,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为了不给她带来负担,他决定与她保持距离。更令他惊讶的是,她竟然能驾驭胡人,这让他猜测,大哥和霄归骅的身份恐怕与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解释了他们为何对胡人的商市了如指掌,甚至能巧妙地摆布漕帮。 霄归骅离去后,徐有功独自一人,手中捧着册子,再次沉浸在其中,试图填补心中,脑中的那片空白,而随着回忆录如同一扇缓缓开启的案件之门,每一页都记录着的不再是案,而是他那位好大哥的智慧与狡黠。 徐有功不记得很多了,但是仍惊异于对方竟然涉猎了如此多的案件,设计之精巧,布局之深远,简直是—— 叹为观止。 而在惊叹同时,徐有功内心也涌起了复杂的情绪,该说不说,这些案子最终的导向都是把财富流向国家,所谓国强,则民强,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国”永远在前,“家”在后,没有国家的安宁与富强,又何来每家每户的幸福与安宁?国破,家又何在? 而想要维持一个国的正常运转……钱财的残酷现实则让徐有功陷入沉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是他曾经也是学过如果拨款的,而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有些支持这种看似极端的手段,也不是支持,他其实仍旧不支持,但是,他开始理解这种舍一人救万人的理念。 所以,这一次他也开始知法犯法。 他知道用胡人假扮的军队是错误的,是违背他一贯坚持的原则的,但他别无他法了。 所以他写了认罪赴死书,只等这个案子结束后,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每当想到这,徐有功都会长叹一声。 他知道,自己等不到许敬宗和李素节的结局了,等这个案子结束后,他的命运也将随之改变。但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自己的选择能够为国家带来一丝安宁,为民众带来一丝希望,即使他知道,眼下的一切是错的,也可能会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徐有功再次看到最后一页,听到脚步声,合上书页恢复冷面,霄归骅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后,向徐有功示意离开。徐有功默默收起笔记本,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霄归骅像往常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徐有功却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对她说道:“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你应该找个好归宿,我也不能一直照顾你……” 他的话让霄归骅的心猛地一紧,她坚定地摇头:“我不想嫁人。” 徐有功微微皱眉,但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继续向前走去,留下霄归骅在原地默默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 整夜赶路,周边的矿场,徐有功早就前段时间摸索过了,来的轻车熟路。 第一家矿场前,徐有功冷冷站立,目光如炬,紧盯着那座坚固的矿市场大门。 月下,布置好的假军队宛如鬼魅般静静潜伏,每一个胡人士兵都穿着精心伪装的军装,脸上涂抹着战痕,神情肃穆而坚毅。 随着徐有功点头示意后,霄归骅一声令下,胡人士兵们如同被激怒的野兽,骤然跃起,向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门冲去! 他们如同猛虎下山,动作迅猛有力,势不可挡。紧闭的大门在他们的猛烈冲击下剧烈摇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原本在矿山里根深蒂固的势力,因连续不断的暗杀行动,已经耗尽了精锐力量,原本稳固的阵脚开始动摇,此刻,从门缝中爬入的毒虫更是雪上加霜,里面的人很快就被放倒,无力抵抗。 胡人军如破竹之势,迅速攻破了大门。 当矿场的大门缓缓开启,黑洞洞的内部犹如一只凶猛的巨兽张开了狰狞的大嘴,其深邃而未知的内核,让人不禁心生恐惧,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大门之外,徐有功的脸色凝重如铁,他轻轻一挥手,士兵们就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入,义无反顾。 徐有功并不惧怕这看似凶猛的野兽,他的决心如同磐石,誓要斩断一切妖魔鬼怪的嚣张气焰。他也深知,这一切都在大哥的精准掌控之中。 当然,这复杂的局势也早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如今目标很坚定,势要揭开这矿场内部的所有秘密,让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 矿场深处,暗流涌动。 徐有功,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流传已久,却未曾引起足够的重视。那些拿钱办事、贪生怕死的杀手,怎能与这些死士相提并论?他们一次次地出动,却总是折戟沉沙,有去无回。 而徐有功这个名字,就愈发得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们心头。 这根刺不拔不快,不拔不甘。即便知道拔出这根刺并非易事,他们也要竭尽全力一试。 死士们奋勇向前,拼尽全力朝着徐有功冲去! 但他们像飞蛾扑火,根本没靠近徐有功就被胡人士兵拦下,但尽管杀徐有功之艰难,他们仍然前赴后继,毫无畏惧,哪怕生死较量中,他们会付出生命,但他们本就是为了死而活的! 徐有功静静地看着眼前飞蛾扑火般的死士们一个个倒下,眼神冷峻。 他已全数洞悉这场生死较量的结局。那便是—— 这些死士们深知,只要他徐有功还活着,他们就必须不断地发起攻击,因为他已经对矿场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他们必须尽快将他除去,否则后果就是矿场关闭! 矿场内,最后一波精锐的杀手们集体围了上来,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浓烈的杀意和视死而归。 徐有功静静屹立,毫无惧色,他只站在那里,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看得死士扎眼无比。 徐有功不想看他们死,但是心里也深知,这些杀手活不了,他们或许能在面对普通军队时取得一些暗杀的成功,但面对胡族伪装的士兵,他们只会付出更惨重的代价。胡族的毒物、毒虫,无一不是天下无双,足以让人闻风丧胆。 随着徐有功周围的死士,一个个倒下去……徐有功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能想到最近来此时,要么坐在在轿子里,要么在马车里,但是进不了矿场的门,举步维艰,而如今他平静的往前走着,周围的纷纷扰扰仿佛与他无关,他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 随着矿场的人越来越少,剩下手无寸铁的人时,徐有功抬起了手,说道:“认罪不杀。因公不罚。”他试图以宽恕和公平来对待这些人,尽管他们可能犯了罪,而他从前,也许会从进门一开始就对死士说,但如今…不想了。 如果这个世界需要一双手去终结罪恶,他愿意成为那双手,所以……他也是知道,即使现在不杀这些人,他们日后仍会继续作恶,霍乱世间…… 面对周围尸横遍野,徐有功的心中充满了疲惫和倦怠,也深知必须尽快解决这个案子,否则只会越陷越深,越来越麻烦。然而,正因为这个使命,他感到更加崩溃。 崩溃是因为他明白,为了正义,他必须亲手沾染鲜血…… 与此同时,矿场的负责人在火房内焦急地忙碌着,他拼命地将账册一本接一本地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快!快烧起来!把所有的账册都丢进去!”他的脸上满是汗水,眼中闪烁着疯狂与恐惧交织的光芒,这些账册是他们多年来为非作歹的铁证,一旦被徐有功找到,他们将无处可逃。 所以,尽管得知前方战乱的消息让他感到惊慌,但他的内心却并未完全失控。 在矿场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们早已习惯了用谎言和欺骗来掩盖真相,只要能够销毁所有证据,即便徐有功发现了什么,他们也能在朝堂上反咬一口,将罪名栽赃给别人,甚至反咬一口徐有功!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徐有功的到来竟然如此迅速。 就在账册即将被火焰吞噬的最后一刻,徐有功带着一队精干的官兵闯入了火房。他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这场熊熊燃烧的火焰背后的阴谋。 “全部拿下!” 徐有功的声音沉静,在火房内回荡却仿佛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矿场负责人被吓得一愣,手中的账册掉落在地。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徐有功,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和绝望,但还试图保持镇定:“徐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徐有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霄归骅早就命人将火势扑灭,并从灰烬中找出了那些尚未被烧毁的账册递给徐有功。 徐有功只翻开其中一本,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就冷笑一声,“你以为销毁证据就能掩盖罪行?” 徐有功声音淡漠,将账册递给霄归骅后便继续走向其他的账册,那负责人眼看着那边的熊熊燃烧的火焰,重重的垂下头颅,那里不仅烧毁了账册,也烧毁了他们心中的侥幸和幻想。 矿场连夜查封,陈泰带人紧随接手。 这一消息很快递送到长安与洛阳。 看到首战告捷,武则天高兴又难过,因为她知道李治势必要采取行动,但她不知道的是,李治比她还要高兴,“这个徐有功,终于不是死脑筋!” 若非眼下是敌对关系,真得好好赏赐,但……这时机不对,非赏还得罚! 第172章 无杖入狱 麟德二年,乙丑牛年,大唐天下风云突转,变幻莫测。 徐有功从汝川边缘崛起,利用胡人伪装成的士兵,如同狂风骤雨般席卷各地,铁蹄所踏之处,矿场无一幸免,就连陕州铜冶,这座曾经繁荣的冶炼重镇,也在这场风暴中奄奄一息。 接下来,除西北边境的诸州之外,天下各地的铜铁冶炼之地,徐有功带兵彻查之地,总数高达四十八处。 而国内的私人开矿冶炼之处,便是集齐陕、宣、润、饶、衢、信等州,总计也不过九十六处…… 短短一个月,徐有功接连废除大半矿场,后续都交给武则天派出得心应手之人前往接管。 因速度之快,行动之果断,天下人,乃至朝堂中还未曾反应,便是为之天地变换。 武则天对于“轻松”到手的矿场,自是松了口气,持有矿场,再有边疆士兵,以及朝堂中自己培养的势力……光是如此,就已经足以让李治不敢再动她,更别说动太平了。 朝堂此刻,则也因矿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之中,但是没人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 李治早早得到消息,为了防止武则天的计划被打乱,不得不提前处死了一干想要谋害武则天的宦官,比如那要为王伏胜翻案的小宦官。 当李治最终从朝廷的奏本中得知此事的真相时,徐有功已经将大半个国家的矿场整治得七七八八了。 “混账!反了,反了,都反了!”怒火在李治的眼中不加掩饰的熊熊燃烧,他直接把奏本扔了出去,接着一声令下,“抓!把徐有功!即刻捆绑归案!” 李治扫视着御书房的群臣,震怒道:“你们也是废物!这么久!才报上来!” 群臣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触怒了天子,集体跪下,也因此措失了李治差点没忍住的嘴角轻扯。 李治砸碎了两个茶盏后,才接着道:“朕赋予他查案之权,他却胆大妄为,擅自查封矿场,这不是将公事当做私事来办是什么?!而你们!” 群臣们面对暴怒的李治只敢低着头不说话,有人想要说,是武则天的手笔! 因为据有效的讯息传来,前往接矿场的都是武则天的人。 武则天的人,此刻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眼中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很快低头不敢言语。 “还不去抓人!!等着朕亲自去抓!还是给你们用膳,吃饱再去啊!” 李治怒骂,再砸了砚台,下面的群臣这才屁滚尿流的跑出…… 徐有功这边,人被捕时,正站在第四十九座矿场的门槛之外,尚未来得及踏入其中,便被兵部派出的军队,以工作私用的罪名生擒,其余胡人军倒是没被拿下,他们巧妙的脱下军装,直接投入后侧的丛林,入了丛林,胡人就不好抓了。 几个人一合计,皇上要找的只有徐有功,于是只拿了徐有功归案。 徐有功被直接关入了黑暗的牢狱之中。 一路上他一言未发,旁人也不敢与他说话,生怕牵连。 但是也有好奇的。 好像一路看来,徐有功对这一切并未有任何的惧怕,眼神也没有太大波澜。 徐有功是从决心整顿第一座矿场起,就已经预见到了这条道路上的重重险阻。或者说,自从他接受胡人军队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未考虑过会有其他的选择,他的路就只有一条,那就是……眼前的死路。 虽然他不在朝堂,可是他早就从自己推算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李治如果也忘了武则天,并且没有和自己一样记录的话,那么很可能……帝后这次是真的不合。 徐有功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面临着艰难的选择。前方,是权力的巅峰,是跟随李治的稳健之路;侧方,则是武则天的辉煌殿堂,充满了未知与风险。 这不仅是一个选择,更是他人生道路上的重要分叉。 但在深思熟虑后,徐有功最终决定追随武则天的脚步。 因为他的目光透过大哥的案件,看到了案件背后那更为深远的意图……他也相信,只有武则天才能真正引领这个国家走向繁荣昌盛。 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源于他对武则天的深入了解。 他曾仔细研读她的着作,为她对农事的深入见解而赞叹,为她为国为民的崇高精神而感动。在徐有功眼中,武则天不仅仅是一个权力巅峰的女人,更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女子。 因此,他选择了……跟随武则天!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充满变数的路,也许会失败,但是冲着武则天释放了农夫,他就知道,武则天……能实现他心中的理想国。 所以,这些矿藏的财富若是落入她的掌握,定能绽放璀璨的光辉,创造出前所未有的价值。 只可惜,命运的车轮已为他划定了终点,他只能止步于此,无法再进一步。至于武则天的未来,他也只能隔着黄泉观看,无法插手。 选择沉默的认罪,是他的归宿,也是徐无杖的最终结局。 在想明白一切后,幽暗的牢房内,徐有功默默凝视着墙壁上蔓延的青苔,心中对这个世界的情感已经冷却如冰。 他毫无牵挂,只有身体在阴冷潮湿的牢狱中有些疲惫。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奔波,此刻停下来,静静地坐着,能感受到筋骨间透出的刺骨疼痛。 狱卒们时常巡逻,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牢房中回荡。每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徐有功身上,都能感受到他那双深邃眼眸中透出的坚定与绝望交织的光芒。 他坐在那,仿佛一座孤独的山峰,在无尽的黑暗中屹立不倒,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朝堂那边,随着李治再次一声令下,兵部、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等四大权力机构纷纷出动,齐聚一堂,只为对徐有功进行详尽的审讯。 李治的目的明确,他要求徐有功必须彻底交代一切,但同时又严令禁止动用任何形式的刑罚。 \"记住,徐有功虽是个文人身弱,但他品性坚韧如铁,正直无私,绝非你们可以随意欺凌的软柿子。谁若敢对他动刑,朕必严惩不贷,格杀勿论。\" 李治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让那些曾在暗地里对徐有功下手,却反得知江湖杀不了徐有功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露出疑惑的表情。 徐有功……是文人,弱? 但谁也不敢说,说出来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况且天子的命令如山,不可违抗。 李治既然如此说,那徐有功身上必定藏着什么秘密,或者,天子还不想他死,所以,这些官员们虽然心中不满,但也只能无奈接受,又有些愤然。 毕竟,这几个都是带着污点的,除了那些文官清流,现在谁不想杀了徐有功…可惜在权力的游戏中,他们只是棋子,而李治,才是掌控全局的棋手。 牢狱之中,一场无声的战争悄然打响。 徐有功面对四大机构的狡诈与诡谲,始终保持着冷静与淡定。 这四大机构,作为朝廷的得力爪牙,素来以铁血手段、严刑拷打着称,然而,如今在徐有功面前,他们因为不能动刑,像是失去了利爪的老虎,威猛不再。 他们与徐有功的较量,是场智慧的角逐,然而,结局却早已注定他们必然失败。 于是,他们开始触碰徐有功心底最深的痛处,补单屡次提及他大哥霄冬至的案子,用恶毒的言语辱骂他的亲人,还试图以清高来动摇他的意志。 可惜……从日出道夜幕降临,月色下的长安城都寂静了下来,徐有功任由他们费尽口舌,也是一言不发。 又三天,似乎发现他根本顽石一块,这些大臣转而挖掘徐有功的大哥霄冬至的案子。 从一开始徐有功就想要查的那些案子,那曾经被上官仪藏起来,尘封多年的案子,那些被扭曲的往事,被一次次无情地揭开。 但是……徐有功仍旧没有表情。 他已经知道了大哥的真正目的,也知道了案件的真正目的,倒是那群审判者,他们对徐有功像是被点燃了内心最大的恶,围绕着徐有功,用尽了最恶毒的言语辱骂他的亲人,朋友。 徐有功对这些辱骂,没有任何感觉。 反而是告诉他们,“言语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但不是深深地刺入对方的心脏,而是暴露出你的心是脏的。” 这无疑是更加点燃了对方的怒火。 接着如潮水般汹涌的恶意又再次掩来…… 然而徐有功对这些辱骂和挑衅只是轻蔑一笑,第七天,四个部门都累了,徐有功成功地抵御了敌人所有的语言攻势。 这让李治很佩服,他也是通过这个测试明白以后无论外界如何喧嚣,都不会影响徐有功的心态,看来—— 徐有功这个大臣是真的养成了! 但是众大臣就惨了,烦躁,愤然,全没有用,反而被徐有功全然看在眼里,笑话。 徐有功则是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最后一击,或者说,等待着他们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他等着敌人有所疏忽,他再一举将他们击溃,让他们溃不成军。 当然,他也愿意用自己的生命,给他们上一堂深刻的课,告诉他们,那些刑讯逼供的手段,对于他这样的硬骨头来说,不过是无用功罢了。他们的狡诈与诡谲,最终只会化为泡影! 徐有功没想到的是,他的坚定并没有持续太久,也没来及上课就被一位刑部大臣突然抛出的问题卡住。对方给了他一项新的罪名—— “徐有功,那你可承认,你曾经带着胡人军,私自发军。” 他们几个问了好多天了,终于找到了别的突破口! 徐有功的心跳如鼓,他原本坚定的信念,在那一刻脆弱下来,这么快就到这里了吗?徐有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他这一幕让刑部大臣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说!” 几个人的眼神仿佛一把无形的刀,直指徐有功的心脏。 徐有功开不了口,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在胸口。 那人继续发问:“徐有功,快承认了!你曾带着胡人军,私自发军!这是死罪!” 这个罪名与之前围绕矿场的罪行截然不同,它是徐有功自己给自己定的罪,徐有功本想自行上书,也来不及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波澜才点头,声音坚定而果断—— “是,我承认。” 他承认的一刻,大堂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接着就有人拿出文书让他签字画押,徐有功一一照办。 几个刑部大臣眼中闪过喜悦,根本没想到徐有功会如此痛快地承认罪行。而再看徐有功,发觉他站在那,又恢复之前的样子,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任由风雨洗礼,却屹立不倒。 这一封书信递交到皇帝手中,就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同夜,牢狱之门缓缓开启,一缕光线透过缝隙,映照在昏暗的牢房内。 武则天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她摘下斗篷后,目光中满是对徐有功的关切与焦虑。 然而,徐有功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低垂着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武则天走至他的身旁,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他轻声道:“徐有功,我知道你的心中充满了冤屈,你不认同这个强加于你的罪名。” 她的话语依旧如同春风拂面,但是再也无法拨动徐有功内心深处的弦,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武则天相交,“臣,罪臣祝愿天后陛下一切都好,天后陛下请回。” 武则天皱紧眉头,“你这是什么话,我是来救你的。你自己清楚,你从未利用职权为私,虽然是将胡人军队假扮为真,可是这不是罪名!你一生正直,又何曾有过半点私心?野心?” 武则天说到这里看到徐有功仍旧冷漠,才突然意识到:“你一心求死?” “是,臣认为自己犯下的是大不敬的死罪,即使天后出手,也难以挽回。所以,天后请回!”徐有功说完,武则天却心中更为敬佩,她深知徐有功的性情,但是她也知道徐有功现下是真心求死。 第173章 缘来缘去 当徐有功身陷囹圄之时,霄归骅正独自一人在后山采摘着那些能治愈食人病症的药草。 胡人团的突然出现,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他们扯下面皮,狰狞的面皮,丢掷于地,很快便消失不见。 霄归骅看到众人这模样,心中一惊,就意识到什么,要奔走,为时已晚。 转瞬,霄归骅就被族人制服,待她苏醒过来,徐有功的罪名已被天下人所知—— 他借职务之便,中饱私囊! 徐有功的布告贴满各处,他席卷控制了四十八处矿场的事也一时间成为了众人的谈资,知情的当然知道这里面涉及的是武则天,不清楚的群众就将他当做了众矢之,人人唾弃,恨不得得而诛之,杀了狗贪官恶污吏! 霄归骅当然属于知晓真相的那波。 但是知晓真相的人又是分为几波的。 一波是也深知徐有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揭开那起骇人听闻的人肉案件……比如,汝川的县丞,他这边模具找不到,张良死不认罪!徐有功是带着县衙里的人手去矿场源头找案子了,但是……县丞也蒙圈,不是去陈氏矿场吗?怎么一晃四十八个?莫非是上头要搞徐有功?故意强加的罪名?所以,县丞就算是知道一二内情也不敢说话,又一次装病,称病,至于城内又接二连三的人肉案,他也管不了!闭门谢客! 另一波就是陈泰他们,他们心里更清楚的是,徐有功是侵占了许多朝堂利益,以及挪用假军! 但只有霄归骅知道,徐有功对于查案不会认罪,他如果认罪必然只是因为「为了追查案件,而动用了胡人的假军队!」可是,有时候,比如,这些那些黑暗的矿场,适当的用一些权宜之计是不得不采取的手段! 当然,这也是霄归骅意料之中,非如此,徐有功都算不得她的好二哥。 所以,面对众人街头巷尾的谩骂,诋毁,不堪入耳的话,霄归骅没对任何人出手、出面,只是在心中默默憋着一口气,这一口气,一直到她奔走道洛阳皇宫外,也是矗立着一面鸣冤鼓的地方。 这一面鼓,设立不久,它如同长安大理寺前的那一面,但还未曾见证过冤屈。 直到霄归骅走向它……卯足力气,双手紧握鼓槌,用力敲响那面鸣冤之鼓。 “咚!咚!咚!” 鼓声震天,顷刻间就回荡在洛阳城的每个角落。 人群随着鼓声不约而同的聚集。 霄归骅在人多起来后,才是高声宣道—— “徐有功,为求人肉案真相,深入矿场,忍辱负重!未曾因私情而废公义,更不曾中饱私囊,他两袖清风!一心为民众安宁,除暴安良! “我乃胡族后裔的唯一公主,霄归骅!如今一品医女,曾救过天后与太平公主,与皇家有恩!今日,我站出为徐有功鸣冤叫屈。望天子天后,明察秋毫,给徐有功以清白!” “徐有功,蒲州人称徐无杖!他任期三年未曾刑讯,百姓送名徐无杖,绝非中饱私囊之人……” 霄归骅一句句全部发自内心,令人振聋发聩的坚定激昂声,带着一种无法抵挡的力量,让每个人都为之一振,尤其是那「徐无杖」的名字一出,顿时,不少百姓勾起若有若无的回忆与传闻,比如……之前的婴儿案。 在那个谈婴色变的日子里,是徐有功在此地揭开了婴儿案的虎皮。 自他后,这座古都才逐渐恢复往日的宁静与繁华。 人们对徐有功这个名字,还有些陌生,到那时提及“徐无杖”,立刻便有几位身怀六甲的女子认出,她们不敢大声说话,却能在人群中低声交流,是徐有功拯救了她们和无数无辜的生命免于再遭到东婆的毒手。 霄归骅听到这些,鼓声愈发激昂,更用力敲击着鼓面,直到疲惫不堪,最终放声呐喊。 “求天子天后,重新查徐无杖案!” 霄归骅的嗓音,起初清亮悦耳,但随着情感的激荡,逐渐变得沙哑,她不再废话,只是一句句重复,直至众人跟着一起,直至声嘶力竭。 呐喊声在夜空中回荡,仿佛在召唤着那段被遗忘的历史,也唤醒人们内心深处的记忆。 但其实霄归骅内心也虚。 因为所谓的婴儿案就是她大哥做的“好事儿”,但是不可否认他二哥解决了案,并且,她的大哥没有涉及让那几个混账衙差去欺负良家女子……这案子里受罪最多的反而都是良家女子…… 当然,这些她都绝不会说了,并且也是一定要以死谢罪的! 所以她只是在执行最后一项任务,保护徐有功。 \"释放徐大人!重新审理此案!徐大人是冤枉的!\"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力量,在洛阳城的夜空下回荡,让整个城市沉浸在一场前所未有的热闹之中。 人们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充满了决绝与坚定,如同一首悲壮的挽歌,只为徐有功的冤屈而奏响。 洛阳城的巡查们也都心知肚明,知道这场风波无法平息,只能默默地在一旁守护,直到黎明破晓,洛阳宫中派人前来,邀请霄归骅入宫。 派来的宦官对此有些不理解,霄归骅完全有资格径自入宫,因为她的身份乃是一品医女,等同宰相,地位超然,又手持宫令,自由出入,无需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当然,与民同告,这对徐大人的判罪无疑是有好处的。 而同样的道理,武则天和李治也知道,他们在不同的宫殿却说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这个霄归骅,是把徐有功的冤屈从他一个人,上升到了整个洛阳城的公正与良知……” 霄归骅的确是这么想的。 说过她很擅长抓取人心,与其自己入宫不如与众人一同等待,当然这一切不会轻易到来。 清晨的集市里,霄归骅在众人注视中,一步步往前走。 她的喉咙滚烫,眼神也炽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无论如何都要把徐有功救出来! 而此刻,抱有同样想法的是长安城的深处的太子李弘。 他如坐针毡,听完崔玄说霄归骅敲鼓一天,心中就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渴望。 他渴望能立即奔赴洛阳,多热闹啊!他必须去!加把火! 可他走不了,他的师父李淳风,下山辅佐他,挡在了他要出门的必经之路上。 “太子殿下请回。”李淳风话音冰冷的像是一把利剑刺破了李弘的期待,“师父!你就让我去吧!那边乱套了!徐二哥,霄三姐他们……” “这一切都是定数,你去了只会影响定数。”李淳风面色冷峻的吩咐崔玄,“你,带着太子回去,直到徐有功的事结束,再说出门。” 崔玄皱眉道:“李大师,事情结束,太子殿下还出什么门!” 他也是想去救人的,准确讲,就是他来汇报带人的。 李弘想到什么,问:“什么定数?” 李淳风微沉默,看了一眼崔玄和左右,确认无外人才是缓缓开口:“太子殿下以后会知道。” 李淳风再次停顿,仿佛在权衡着言辞的重量,“当然,你也未必,罢了……我仅透露一句,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唐的国运……这是一盘棋,已经不容再错,每一步都必须走得精准无比。” 李弘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从小跟随师父,他深知这其中蕴含着某种无法抗拒的天地之力。 他学习的,也正是这种天地的玄妙。 可是凝望着遥远洛阳的方向,李弘心头却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无奈与迷茫。他低语呢喃:“师父,我至今仍不明白,道究竟是何物?命又意味着什么?” “道,便如同那个曾束缚你的笼子,”李淳风的声音悠远而深邃,“当你领悟到自身始终身处于这笼子之中,你便触摸到了道的真谛。至于命……它如同天干地支所演绎的棋局,黑白子交错间,一旦落子,便无法更改。每一步棋都关系到胜负的走向,每一步都遵循着它自身的规律与定数。也可做缘法。缘来缘去不由人……” 李弘更叹气了:“更不明白了……” 李淳风看着李弘逐渐消退不再往前,心中欣慰,轻拍了拍李弘的肩膀,声音带着深沉的暖意:“太子殿下,既决定留下,那就回去吧。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为师必会挺身而出,替你把徐有功从牢狱里拉出来。” 李弘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当真?那!太谢谢师父了!” 李淳风只是点头,挥手。 李弘转身,一点点身影暗下来。 他深知自己在朝堂之上并无太多建树,他同父异母的大哥二哥三哥几乎都……和朝中盘根错节,但是也都死去。 还剩下一个李素节也是条阴狠的毒蛇,他也不愿意牵扯朝堂,所以,许多事务交由御史台处理便足矣,且更多的时候,他不是在清凉山,就是在母后和父皇的庇护下成长,真正属于他的“历练”少之又少。 所以他喜欢跟随徐有功在世间游历,破解谜团,但如今徐有功已身陷囹圄,无法再陪伴他左右…… 李弘逐渐走回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夕阳的余晖下宫殿显得更加庞大,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还有身后的马车,影子像是野兽一点点把他吞噬回到权利的肚子里。 “二哥,”抬起头,李弘轻声呢喃,仿佛在对着徐有功,又像是对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说话,“我不是不陪你,我也在陪着你的,你看,我们的区别只是,我的牢狱大一点。” …… 徐有功此刻在牢狱中闭目养神,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冷静,或者说,从他用假军队破矿场大门,知法犯法的那一刻,就已经看到了今日的结局,只是没想到不等他认罪,让对方先找到了他这条罪名。 他也不是那种要为了沽名钓誉而拒绝认罪,虽然他打算是自己掏出认罪书,可难得这次对方说到了这个罪名,他就乖乖认罪。 但是有一件事徐有功放不下,以至于眉头紧锁,内心充满了忧虑和牵挂。每当夜深人静,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人肉案上。 这个案子如同一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此案不尽快解决,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仅会给无辜的人带来无尽的痛苦,还会让整个社会陷入恐慌和混乱。 那些丧心病狂的罪犯们,还会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将他人的生命视为草芥,那个张良,不知道是否还在为矿场里制作肉和铁。 如今,矿场已经倒闭,张良是否还会继续他的罪恶行径? 这一点让徐有功感到不安。既担心人肉案,又担心张良可能会改变作案手法,变得更加狡猾和难以捉摸…… 事实上,每找到一个矿场,徐有功都会拿着张良画像询问,可惜一直都没找到蛛丝马迹。 而眼下最让徐有功感到困扰的是,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去审讯张良,或传递消息。 元理要是在就好了,霄归骅也行。 说起霄归骅,徐有功其实还有些感激,他当时把霄归骅支出去找草药去救人,眼下,他环顾四周,虽然知道没有人,可脑子里冒出来一个—— 废县丞。 这个人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又称病猫起来。 而就在徐有功琢磨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长串的脚步声,徐有功抬头微微一愣,接着就站起来行礼…… “罪臣徐有功,参见天后陛下。”徐有功说的时候没有朝着武则天的身后看,但是武则天拍拍手,让后面的人进去。 徐有功退一步,让人进来,同时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仔细想了下:“你是月夜楼的……琴师?” 琴师颔首,眼眶含着热泪跪下道:“还请徐大人,为花小姐!鸣冤!” 伴随琴师的重重磕头,徐有功眉心几乎皱出来一个川,他一下就知道了武则天的目的。 武则天是想要找到一个能够重新激发他求生欲活下去的人或者目的,而这个人,就是他曾经救下的女子—— 花月夜。 花月夜曾经和徐有功有过几次渊源,所谓缘来是因果,缘去无对错,她无论是后期被恶人利用,还是眼前被打成昏迷不醒,她的命运都是因为徐有功救了她以后改变。 而眼下,徐有功的生死,也关乎着她的未来。 “大人,您若是不在了,这世上不会有人再帮助小姐鸣冤了啊!”琴师磕头如捣蒜,转眼面上血流如注。 第174章 重回朝堂 牢狱内,徐有功面对琴师的恳求,内心从毫无波澜变得微微有些不同。 他当然可以为了自己的清白去赴死,但是因他而改变命运的花月夜……他放不下,而人就是这样,一旦决定放下了,什么都不管了,可一旦觉得放不下,就发现放不下的还有很多。 一年沧海,一年桑田,不过如是。 “天后陛下,”徐有功深吸口气,平复心绪,决定利用这次机会为自己洗清罪名,更要揭开更深层次的阴谋,保护无辜如花月夜这样的人。 他的转变就在瞬间,武则天看得出来,嘴角险些压不住,“爱卿不必拘礼,但说无妨。”顺便递给后侧眼神,直接把琴师和花月夜带下去。 徐有功躬身对武则天沉声说道:“陛下,臣此次身陷囹圄,本不冤枉,但臣愿戴罪立功,也愿接受任何形式的调查,只求有生之年,能将手中所遇的世间所有疑难杂案,真相大白。” “好一句有生之年,所有案件真相大白,徐有功,你甚少这样放肆!本宫等着瞧你的有生之年!” 武则天欣赏他这样放肆,但是碍于女子身份,不敢宣之于口。 徐有功则身子更伏低了些,“同时,臣有三件事要求天后陛下批准。” 武则天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徐有功便接着说:“第一,臣请求派遣信得过的人手,继续深入调查矿场与人肉案件的关联,尤其是张良的行踪,如今,矿场已经拿下,大可以审讯来,彻底揭开汝川人肉案件的真相。” “第二,臣请求释放让霄归骅带领信得过的医师,为汝川百姓和花月夜进行治疗,以及虽然军队是胡人,可是臣用命担保,霄归骅绝无二心。” 徐有功说到这里,武则天有些哑然失笑,“你那好妹妹确实没有二心,但是,是对你没有二心……她如今就在外面,等着见你。只不过,本宫先来了……” 武则天说到这,徐有功便抬起头,紧随又低头道:“那第三,臣就是请求与霄归骅会面。霄归骅她不仅是此案的关键人物,更是能够助臣证明清白的重要证人。她知道的事,也能够帮助臣更快地查明真相。” 武则天不用沉思,便点头应允,“准奏,可此事,事关重大,徐有功,你要记得此事是关乎整个大唐的稳定。所以,本宫相信你的清白没用,还是希望你能尽快查明真相,还你自己一个太平的大唐盛世。” 这句太平的大唐盛世让徐有功深鞠躬的身姿晃了晃,他没抬头,但是心中却已明白也许武则天已经开始筹划……而他也知道,这必然也是李治安排好的,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李治的一盘棋,或者说,一盘棋上的棋子。 武则天走后,霄归骅进来,徐有功就直接对霄归骅说起他的计划。 霄归骅都没反应过来,徐有功已经列出事项,“首先,你要选派了一支仍旧是由胡人军组成的可靠小队,经过天后的允许,再深入追踪张良以及张良背后人的线索。张良的行动神秘,还能避开了许多,恐怕他是接近真相核心的。 “其次,你在外面应该也看到琴师和花月夜,为花月夜治疗。” 徐有功说到这里,才看向霄归骅,因为是在暗室中,没发现霄归骅脸色不太好,霄归骅在入宫面天后时,武则天一句:“我会救徐有功,”没说完,霄归骅就直接晕了过去。 所以眼下,霄归骅是刚醒就过来了。 她过来是告诉徐有功,还有许多关于案件背后的信息,比如—— “还有一波人,二哥一定要小心。” 徐有功微微一愣,他还有最后的任务还没说,被霄归骅打乱了思绪,“什么人?” 霄归骅过去一番耳语,徐有功皱眉,脸色一变,“不是他们为了逼迫你回胡族才害我?” 徐有功这番话让霄归骅的心狠狠一顿,因为长久以来她一直以为二哥还不知道「胡人害他成为废人」,可徐有功这句脱口而出俨然是早就知道。 “二哥……早就知道……为何不……”不恨她,还没说,就被徐有功打断:“那会是谁?还有这样的实力……” 在徐有功的眼里,这世界上能毒他的不多了,然而很快不等霄归骅想到,徐有功的脸色倏然一白,接着扭头看出去外面那一片橙色的日光,讽刺的笑了起来。 霄归骅似乎也想到什么,但是她没说,或者说那个人就算是想到了恐怕也…… “罢了,不说这个,还有什么吩咐的?二哥尽管吩咐就是!”压下推测,霄归骅说完,徐有功才收了笑幽幽道:“你还要去治疗汝川的人肉病。没了……” 他低头,有些怅然,显然还在为那第三波势力而痛苦,他知道是谁害了他,可一想到那个人已经忘记了……他又怎么都恨不起。 所能做的也仅仅是继续往前走,又或者,就像是那人的故意安排,他就是要徐有功知道真相,知道真相是—— 李治废了他徐有功! 所以,恨他吧,恨他就扶持武则天去吧!而就算扶持武则天,作为一个文臣,徐有功也再不会对武则天造成什么大威胁…… 兄妹两个对此都是心知肚明,谁也没说话,一路往外走到阳光下,徐有功就诧异发现,洛阳城里的民众居然在外头。 这几日,徐有功在牢狱中有些沧桑有些憔悴,可是外面的人也一样憔悴不已,徐有功曾经在此帮助过众人,加上霄归骅在鸣冤鼓前的坚定呼声,像一颗种子,悄悄地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人们都在等待徐有功出来。 当然了,案件还要再审,只是群众们俨然是对徐有功的冤屈表示同情和支持,“徐大人一定是清白的!” “我们都相信徐大人!” “徐大人多多保重!” “……” 一声高呼过一声的安慰如温暖的浪潮般,齐呼呼的朝着徐有功命运之海涌来,似乎那一颗因为帝王权术平衡,而死了差不多的心,因为大哥这一系列操作和精心安排而想赴死的心,终于—— 迎来转机。 但走在群众中,徐有功心中很清楚的知道,真相的道路永远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在这场复杂的棋局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胜利之道。 武则天也是同样想法,在徐有功走到马车边后,武则天就撩开帘子只是露出一只手,点了点,立即有人请徐有功上马车。 马车内,武则天的声音一如方才的镇定,“都看到了么?人间不能没有你。” 徐有功抿唇,拘礼,朝着旁边挪了很远才是对武则天道:“臣多谢天后陛下搭救。” 其实,能把他放出来,是很不容易的,徐有功自己犯了什么罪他自己知道。 没想到的是,武则天却忽然朝他礼拜,“徐大人还有一事请求。” 徐有功被吓到差点站定,结果碰到马车顶又坐下来,面对着武则天的跪拜,徐有功根本不敢多言,“无论什么……臣都答应!” 他准备按照李治的路走了,既然他是武则天的人,那么就要为武则天办事儿,却没想到的是,武则天祈求他的竟然是—— “能否,此次,先不找证据,或者说以后找证据,先……随我去朝堂辩论呢?” 武则天皱紧眉头,俨然是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了。 而徐有功稍微思索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看来,天后陛下是撒了什么谎。需要臣去圆回来……” 武则天摇头,有些高深莫测的看他道:“非也,我可一句话都不是谎言,只不过……有些话,需要时间来验证,现在时间不够罢了。” 徐有功全然了解,颔首道:“臣明白了。稍后臣会自行辩解,为天后,更为自己开托。” 武则天长舒口气,“如此甚好,本宫相信你。” 徐有功也相信自己,他虽然不比武则天或者李治面对大臣多,但是近来在他面前集结的朝臣们,说来说去都说不到点子上,俨然是一个个草包饭袋, 徐有功在中途下了马车,换了一身装扮,官服加身后,那气质便又出来了。 武则天先行一步,把他留在了门口等候,自己从偏门前往殿内,稍迟徐有功被传唤入内。 当他人一入朝堂,声音便在宽阔的殿堂内回响:“诸位,我今日站于此,非为个人清白,而是为了大唐的未来着想。张良的罪行,不仅仅是利用人肉案来遮掩他对矿场的私欲,更是涉及到了朝堂之上的权力斗争。” 随着徐有功一步步走上前来的言谈,朝堂上的所有人,包括坐在高位上的李治和武则天脸上的表情都变得难以捉摸。 就在徐有功来之前,李治和武则天因为徐有功的事已经展开了一番当堂对峙。 李治党派的意思是,徐有功已经认罪,咬准了这点不松口; 武则天党派的意思,徐有功认罪是用胡人军,可他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人肉案和矿场的关系!他不得不那么做! 所以,两方僵持不下,于是传唤徐有功前来自行述说。 徐有功早在外面等候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他前面发生的一切,所以他进门后一句句说完,在众人沉默中继续说下去—— “经过重重排查,汝川大夫张良,试图通过人肉实验,炼制所谓玄铁。此事荒谬,却又实实在在地危害了无数无辜的性命,而更让臣震惊的是,他所为的一切,背后竟还有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 徐有功说到这,武则天便缓缓站起身,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徐有功,让你来,是为了讲清楚事实。可你说有人在背后操纵,你可有证据!说错了,可绝不轻饶。” 若是一般臣子遇到武则天的态度忽然强硬有力,绝对腿软下跪,可徐有功对她的假面早就习以为常,仍旧是冷冷淡淡—— “天后陛下英明,据臣调查,张良原本只是做牙套生意,然而……之前梁惠识得人皮案,掀起来了人肉……的食用,因此,这案子的背后是有人想通过控制人肉来控制张良制作牙套,再通过牙套实验来控制矿场,当然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掩盖谋取私利,未曾想……却被更大的利益所利用。我最近的确是用胡人的军队将多家矿场关停,但这些矿场最终落入了朝廷之手,并未落在我的手中,而我原以为这能削弱张良背后的力量,却不想这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将我关了起来。” 他说的时候看向李治,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李治在背后推波助澜,就真不知道李治现下究竟失忆,还是不曾。 李治此时也才开口道—— “徐有功,你此番胡言乱语说朝堂之上有人在利用张良?是意欲搅浑了水好逃脱么?” 徐有功直视李治:“不,臣没什么好逃脱的,张良是被骗用人肉实验能炼出玄铁,以及控制人心,但这不过是表面的幌子。真正目的,只是有些人为了控制矿场,甚至影响朝堂力量分布而故意布局,张良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布局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随着这番话落,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徐有功的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震惊,当然没有人怀疑李治,都怀疑的是皇子或者—— 许敬宗。 许敬宗一直也没说话,此刻沉吟片刻,才对武则天说:“天后陛下……陛下,此事关系重大,需深入调查。” 武则天退回来,点头道:“皇上自有定夺,倒是徐有功,你能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所言非虚?” 徐有功躬身示意道:“臣曾经被抓时,藏了一些册子,找回册子需要时间,但是再加以时间,不日,臣必可拿到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和物证,而张良实验的记录、矿场交易的证据、以及一些朝臣与张良暗中联系的凭证,这些,必然存在。”顿了顿又补充:“当然,多日调查以来,许多东西都已经被烧毁,虽不能直接指出谁是幕后黑手,但足以证明,张良的行为绝非孤立!” 武则天看过那些账本,李治也看过,顿时不说话。 武则天便是目光扫过在场的朝臣,沉声道:“本宫和皇上将亲自审查这些证据。若真如徐有功所言,朝堂之上有人勾结外敌,那么,无论是谁……绝不姑息!” 听到这一刻,徐有功的心稍微放松了些,也知道,事情又开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接下来将是一场更为复杂的斗争。但至少,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为大唐,为那些无辜的生命,他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 第175章 天选之时 朝堂之上,徐有功说完后,久久站立,哪怕他从未上过朝,可此刻仍旧从容不改。 武则天坐在高位,观察着他的气度不凡,有些怀念从前的李治,是李治让她留下徐有功,以待重用。 如今的李治,只是表情淡漠。 武则天的眼神里隐藏着一丝复杂和悲痛,可当她低眸,忽然听李治道:“说了这么久,徐有功,你知你的罪是什么吗?” 李治的声音打破了厅堂的静寂。 徐有功微抬头,并不诧异,“臣当然知罪,但臣更知天下苍生无辜,臣只是愿揭露真相,还大唐一个明朗的人。所以……虽有罪,可戴罪查案。” “笑话,”李治一拍龙椅,眉头一挑,“倒是你来给朕当家做主了!用不用皇位也给你啊……” 徐有功未作回应,但是终于跪了下来,而武则天则是轻轻道:“徐爱卿不必恐惧,陛下只是与你玩笑,你可继续阐述你的观点。” “臣此次认罪,乃因揭露汝川人肉案涉及的朝堂阴谋。臣不求自清,但求真相,若张良及其背后,涉及一场牵动朝堂安危的大局。臣查完——可立即赴死!” 徐有功磕头说完,众臣哗然,原本他刚才说的那些就让人一时间难以接受,听到这更是议论声四起。 这不就是……典型的要用生死来解决案子? 这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他这直接解决了案,再自杀……大臣们个个脸色惨白,少有目露凝重,敬佩,还有几许疑惑和不忍。 这时,许敬宗终于站了出来,声音中带着一丝讥讽道:“徐有功,你也知道你一个囚徒罪犯,凭何口出狂言?张良不过是汝川的小人物,如何牵动朝堂?若他真有罪,杀了便是,你……” 徐有功不等他说完,站起来转向许敬宗,目光如炬:“许大人,张良确为小人,但背后推手可不止一二?臣手中之证据,足以证明此案非单纯之事。您不用着急,我会找您查清楚……” “你放肆!”许敬宗怒斥,“陛下,徐有功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请陛下杀了他!恢复矿场安宁!” 随着许敬宗说完,全场从一片寂静,道所有人都跪下!原本有几个不跪的,也被拉下去跪着。 留下没跪的就是李治武则天了,他们目光都聚焦在徐有功身上,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不想,就在这时,徐有功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件,高声宣读:“此信,乃臣在汝川暗访所得,张良其人,且张良背后有人,此人便是写信之人,他是……” 徐有功直勾勾的盯着李治,说到这里停住,而众人原本屏息凝听,可徐有功实在是卡了半天,而李治也忽然站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够了,徐有功。” 李治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朝堂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头埋得更低,只有武则天转向他,震惊于他突然的打断,写信的难道是李治? 李治此刻步下御座,缓缓走到徐有功面前,目光直视着他:“你的勇气与智慧,朕早有所闻。今日之事,朕已有定夺。但在此之前,朕有个问题要问你。” 徐有功稳稳地回望李治,点头道:“请皇上发问。” 李治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你认为,大唐的未来,应该如何才能长治久安?” 徐有功未曾料到李治会问此问题,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臣以为,大唐之治,非在一人之手,而在于法制之完善,百官之公正,更在于君主之明察。臣虽身陷囹圄,但对大唐的繁荣昌盛,永远心怀期望。” 李治面露赞许,转身面对众臣:“你们听到了吗?这就是徐有功,一个真正为大唐着想的忠臣。徐有功,朕今日不仅要还你一个清白,更要告诉你和在座的所有人,大唐的未来,需要的是像你这样有勇气、有智慧、敢于为真相而战的人。所以……你的罪,免了!” 伴随李治说完,武则天原本都站了起来,又松口气坐下,而朝堂上,一时间也都目瞪口呆。 果真是天子的心难测! 而徐有功则是心知肚明,李治到底为什么留着他,他方才也只是一试,看来跟他想的差不多……毕竟能设计出这些的绝非普通人,又怎会因为毒,就忘记一切? 但正因如此,徐有功看到武则天被蒙在鼓里的样子,还是深深朝着李治一鞠躬,这是心中敬佩,敬佩也明白,这场斗争,远未结束,甚至——刚刚开始…… “徐爱卿可还有什么要说?如果没有就去找证据吧!”李治说完坐回龙椅,押了一口茶后,听徐有功接着汇报,“臣还有话讲,臣之前所展示的,也许仅是冰山一角。张良的行径虽然残忍,但他不过是被更大势力所利用的棋子。所以,这可能一时间难以查出……” 许敬宗没想到徐有功会这么快翻身,虽然不知道李治为何留下他,可他不屑打断道—— “徐有功,你这是想将责任推给一个幕后黑手?除非你能提出确凿证据,否则这一切不过是空口无凭。陛下,您也不能因为他巧舌如簧就免了他的死罪……” 徐有功再度举起那一份文书,冷冷地说:“那么这封密信?下官方才已经说了,这是一封现在,在座的高官亲笔写给张良的,其中,不仅仅谈及了矿场,还提到了更多关于我大唐的主张!” 此话说完,便是全场哗然,众人的目光骤然转向那份文书,可许敬宗也不甘示弱,“谁知道这是否是你徐有功杜撰的?又谁知道这是否是别人杜撰的?但既然你如此信任这份密信,是否敢于当堂读出其内容,让在座的每一位都听听看?” 李治微微眯起眼,徐有功则打开密信,直接大声朗读出来:“时运将至,一切须安排周密,不容有失。你我之间的交易,不仅关乎个人利益,更是关乎大唐未来兴衰……”徐有功是全部……杜撰的,他信封上是白纸,但是他面对文武百官,又有信封阻拦,旁人看不到,只有李治和武则天,对视一眼,二人都是心照不宣不说破。 徐有功朗读完毕就把信合上,而此刻全场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信上的内容太过大逆不道,谁也没敢怀疑是假的,而许敬宗脸色铁青,显然没想到徐有功真的敢公之于众,更没想到有蠢货愚蠢至此,敢写这么大逆不道的信! 武则天这时沉声说道:“徐有功,这份密信的内容,是足以证明这场阴谋不简单。既然,陛下赋予你去查案,你便去吧!” 李治此时站起身,也是忽然微笑着对徐有功说:“徐有功,你曾是有名的武将,如今,却为大唐挖掘真相不辞劳苦。朕期待你,带回好消息。” 徐有功听到这句,就意识到这是李治在反将他一军,也是一种震慑和威胁,李治随时可废了他! 徐有功并不打算示弱,也突兀说道:“陛下,那么无论臣在何处发现真相,无论是何等震撼,都将毫无保留地向朝廷报告么?” 李治当然知道他在威胁什么,不慌不忙的点头:“准奏,朕期待你的来信。” 就算徐有功说了什么,那也无妨,因为他的信是要给自己的。 徐有功彻底告辞,告退。 而霄归骅此刻也刚配好汝川那边的“人”药,就从汝川快速前往洛阳,在抵达洛阳的门前,她刚好遇到了从洛阳城里出来的徐有功。 徐有功马骑得很慢。 他如今的身子快不了,霄归骅见到他便当即勒马,旋即换了马车后,要求徐有功去马车。 马车内,霄归骅又带了吃物等,徐有功全没有拒绝,兄妹二人此刻像是从未分开过,只是水足饭饱后,徐有功突然低声对霄归骅说:“霄归骅,你觉得,这一切背后真的只是为了矿产吗?还是有更深的秘密……甚至鬼神之说……” 他还是觉得不对,霄归骅思索片刻,回答:“我觉得二哥说的没错,这矿产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谜团。甚至……我还觉得清凉山,袁天罡和李淳风,甚至包括皇上陛下,都可能是这场戏的关键。” 徐有功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和你想的一样,我也觉得这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只是我没想到……”他最多也就想到干将莫邪的邪术,但那不过是障眼法,更深一层的东西他想不出,而霄归骅犹豫了下,看着徐有功沉思的侧脸,稍迟提起四个字:“天选之时。” 徐有功微微一愣:“什么?” 霄归骅重复一遍后,靠在他的耳朵边,接着两人的对话被路边的树叶遮掩,随风飘散。 徐有功在听完霄归骅所说的「天选之时」后,那理不顺的东西就顺了,“你该早点告诉我,”徐有功本来不太明白的,在这一刻全部都通了,也没瞒着霄归骅,又或者说,霄归骅如今也没有隐瞒他的事情了。 “如果你早些告诉我,我便早想通了……”徐有功对霄归骅直接分析道:“我一直以为,我在追查的人皮案导致了眼前的矿产案,或者说,一切都是从人皮案引发的,这是连环计,可眼下看来,我们是又被设计卷入了一场涉及大唐命运的阴谋,也就是所谓‘天选之时’,如果把这个联合起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你确定是在清凉山亲口听到他们说的?” 此刻霄归骅侧身,声音平缓而坚定:“二哥,我还能骗你?其实我开始也不太信,怎么可能通过控制‘天选之时’来操控大唐的未来……” 包括未来天下的女主人会是武则天这样的事!她方才也告诉了徐有功,徐有功皱眉缓声道:“也许,这种天选正是皇帝陛下要的,而如此说来,一切就有迹可循了,不过,我之前就想着,这一切的背后,也就是……朝堂背后还有人,我以为是皇上,不想……竟和清凉山有关。看来,我们去找张良之前,还是要去找一趟清凉山……” 霄归骅只是点头,表决心:“二哥说什么是什么,我都跟着。” 徐有功和霄归骅对视,少有露出一丝丝的笑容,“苦了你了。” 徐有功和霄归骅的马车缓缓驶出皇城,就朝清凉山的方向进发。 一路上,除了吃喝休息,霄归骅没怎么打扰徐有功,直到快抵达时,霄归骅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道:“二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真的揭开了所有的秘密,结果是我们难以承受的呢?” 徐有功声色淡淡,可眼神坚定—— “无论结果如何,真相总是应该被揭露的。我们不能因为害怕结果而选择逃避。” 霄归骅得到满意的答案,点头,“二哥说得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抛开心中的疑虑和害怕,她只是怕……二哥再陷入死地,然而,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命,躲不掉。 随着车厢外,景色逐渐变得崎岖起伏,清凉山的轮廓渐渐显露。 紧随马车深入山脉,两人这次莫名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山中的每一块石头都隐藏着秘密。 山路曲折蜿蜒,两旁是葱郁的竹林,不见鸟,可鸟鸣声不绝于耳,神秘莫测的清凉山,就隐藏在一片竹林后侧,马车夫饶了很久,几度没有进入山内,最后马车不得已停在山脚下时,徐有功和霄归骅决定下车,步行前往。 路旁,一道轻微的响声打破了寂静,徐有功身形一紧,下意识地护在了霄归骅身前。 他们警惕地四处望去,只见一道身影从树林中缓缓走出,正是袁天罡。 袁天罡看二人并不意外的样子,轻笑说道:“徐有功,霄归骅,欢迎你们二次来到清凉山。” 袁天罡的声音平静而深沉,徐有功起初一愣,随即低眸:“上次已经忘了。” 袁天罡没解释,一笑置之,转身示意两人跟随,领着他们走向一处隐蔽的山洞。 进入山洞后,视野便豁然开朗,再往里面走了许久来到一处伫立在丛林中的阁楼。 再上阁楼后到一间布置精巧的书房,而李淳风也在此。 他正坐在围棋桌前,研究着复杂的棋谱,“你们来了。” 李淳风没抬头,目光只是盯着棋盘上的棋子,可嘴巴没闲—— “关于你们想知道的一切,我们可以坦白相告,但在此之前,你们必须做好准备,因为揭开的真相可能超乎你们的想象……” 第176章 重回古镇 随着李淳风的话音落,棋子也落下,徐有功和霄归骅对视一眼,直接坐下来准备听袁天罡和李淳风讲述所谓「天选」背后更复杂的故事。 不曾想的是,李淳风没有说话,但是房间内不断传来鸟鸣声,随着鸣叫声,徐有功回眸才看到一只只木鸟不断地叼来什么放在桌上。 袁天罡过去,将那些团子打开,原是一个个密封的蜡丸,打开后是以老鼠须所撰写的文书。 袁天罡没有避讳二人,而二人也很快明白,这里不仅是袁天罡和李淳风的居住之地,更是许多朝廷重要决策的幕后智囊和情报网。 只是如此一来,徐有功和霄归骅就不再震惊一件事,那就是这里曾经培育了武则天和李治的儿子——李弘,也就是元理。 “所以呢?”徐有功轻轻发问:“把元理送我身边,也是计划的一环?” 哪想,袁天罡和李淳风只是对视一眼后便相视而笑,接着就自说自话的走去一处机关藏宝阁前,扭动花瓶后,一幅令人震惊的图就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 “其实多年来,我们一直在研究古老的天文预言,试图找到一种能够确保大唐长久繁荣的方法。而所谓的「天选之时」……” 说到此,袁天罡和李淳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霄归骅,似乎不意外霄归骅会告诉徐有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袁天罡加以补充,李淳风则说起案情来:“至于张良,那个为了个人利益,企图利用这一计划进行人肉实验的,我们知道也都感到了震惊和愤怒。同时也怀疑,张良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操纵这一切,因为在你大哥的环节里,有很多事没必要死那么多人,所以,虽然你大哥当年在此与我们设下计谋,可是我与袁兄纵然坐拥天下情报,可也并非所有秘密都能掌握,尤其是人心所藏的秘密……是最难掌握。” 徐有功听到此处,心重重一沉,“所以,大哥的计谋是什么?” 李淳风走到密信罐前,拿出一些颜色发红的丸递过来道:“很简单,从人皮田地案后,就是漕运,最后再通过冶炼人肉,因为人皮人肉案势必会造成一些影响,而人肉与铁的邪术,你也猜到了,但就此已经打住了,按照计划,你会与各地矿场的工人、被害人家属进行访谈,逐渐揭开全貌,以及,胡人军会与你一起……但张良不仅仅是利用牙套融化的方式来毁灭证据和炼制所谓玄铁,更可怕的是,张良被一个更大的阴谋所利用,”伴随红色的丸子打开,李淳风把他们交给徐有功看:“这里有几位高官频繁与张良进行秘密往来,这些高官又恰好是掌控矿场资源的关键人物。通过我们的进一步的调查,已经发现了些交易往来,包括死的举人,田地,其实都是高官授意,而这样的案子日后也会散布各处,毕竟,牙套可以反复融了再用,永远都不会有人找到证据……” “所以,这些不但证实了这些高官与张良之间的勾结,还有矿场和田地资源继续被非法控制和侵占……”徐有功看着那些红丸,喉结滚了滚,指尖也控制不住的握拳,扎入肉中,然而李淳风和袁天罡纷纷摇头:“非也非也。” 袁天罡苦涩道:“这些不算铁证如山,想让他们认罪,难如登天。他们出事会把一切都推给张良……至于这些证据,是没用的。” 徐有功也明白,或者说就是因为他明白,所以才彻底摆烂用胡人军直接扫平矿场来从上往下找张良的罪证,如今张良的罪证是得了,可是他的清白却无法得以证明,他甚至不能为无辜的民众讨回公道。 “还有什么要问?”李淳风在那些文字前站着问,徐有功回头看他,声音坚定而又平静:“有,真相已然明晰,但在此之中,是否还有更深层次的黑暗未被触及?除了那些高官。” 袁天罡和李淳风闻言对视一眼,均见对方眼中的赞许。 徐有功继续说:“我知道今日结局,也知道证据最后必然指向张良,我想知道的是,在这背后,是否有更大的势力在操纵着这一切?比如……”徐有功终于看向了那份看不明白的图纸,虽然他仍旧看不懂,可是不妨碍他有个人的理解—— “这份图和字,在下斗胆猜测,与所有案子都无关,但是又都有关,关系大到和大唐的国运息息相关。” 袁天罡深深看了徐有功一眼,沉声道:“接着说。” “我的意思是,这一切罪行,其实只是掩盖视线的烟幕,真正的目的,是与朝廷紧密相关,为了……武则天称帝,是陛下让你们这么做么?” 徐有功的话说完,袁天罡和李淳风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说得好,那你既然知道,是……不确定,才专门过来一问?” 徐有功只是低头一笑,“倒也不全是,只是觉得……无趣罢了。” 他说无趣的时候,脑子里默然浮现出李治曾经与他约定十五年之约的事。 而李治此刻也在想着徐有功还有武则天。 他这段时日时常独自坐在书房中,眼前虽然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奏折,但他的思绪却早已飞到了远方。他奏本下的小本上,记录者自己的记忆在一点点被毒所蚕食,这种无法逆转的命运让他深感无力。然而,作为大唐的皇帝,他不能轻易放弃。 必须在全部忘却前,为最爱的人铺就一条生存之路,哪怕牺牲自己的一切,哪怕是名誉和地位,也要确保武则天能够稳固地站在权力的巅峰。 所以,前一场演出谢幕,他不再需要扮演权力至上的皇帝,而是一个……软弱的皇帝。 与此同时,徐有功在清凉山也彻底明白了,一切不过都是精心策划的一场棋局。 他从未跳出来过,他也看得清楚,一切真正目的都是为了推动武则天上位,为了保护他们李唐的孩子们有一个坚强的母亲在将来的日子里守护他们。 其中,就包括袁天罡和李淳风的“天选之时”计划。 霄归骅一直没说话只是旁听,到此刻似懂非懂的问:“所以,撇开这些奇奇怪怪的文字,真正的含义不重要,我们不过只是棋子……这才是我们难以接受的,是么?”没有人回答,但是霄归骅自己想到了什么,接着道:“甚至……是皇上设计废了我二哥的武功,是吗?除了倪秋,我想不到谁还能给二哥成功下毒!” “是,徐大人要成功,就只能依靠智慧解案,这也是为了他今后能在朝堂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伴随李淳风说完坐下,袁天罡也坐下,皱着眉和李淳风对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徐有功二人听到—— “我说老李,这会不会对两个孩子打击太大了……” 李淳风摇头,“蛮好,没让我们胡七八扯那些文字的秘密不错了。他们自己说出来,反而更能接受……” 徐有功是能接受的,只是心中充满了痛苦和纠结,因为对律法的维护让他此刻无法判定,天子若犯法,该如何?而李治深沉的爱与铺路让他也明白为何。 而和徐有功全然不同的是,李治完全能猜到徐有功的一举一动,包括此刻他遥遥望着武则天的寝殿,几乎能想到徐有功的纠结,以及……徐有功接下来的选择。 李治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愧疚,可是想到刚刚出生的太平公主,不免又流露出释然与满足,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但他相信,大唐有了武则天,未来将会更加辉煌。 而徐有功的智慧与勇气,在去掉了一身武艺后,也会成就了他未来的官路,并且,徐有功一定能想明白。 徐有功是想明白的,只是不愿意留下,但就在他要走的时候,袁天罡和李淳风又喊住了他,“等等,你们不问天选之时了吗?” 徐有功没理,还是往外走,可袁天罡追过去开始讲述:“其实,这里还真不是杜撰,徐大人你目前所知的,只是表面。真相的深处,也确实涉及到了古老的天文预言和大唐皇族的秘密,‘天选之时’更是你大哥研究出来的……” 一直到提起大哥,徐有功脚步才顿住,而跟着徐有功一同前来看穿一切的霄归骅愤然插话道:“袁师父,你不用再骗我和二哥了,从张良的人肉实验开始,这一切就变了味道……” 李淳风接过话题:“张良原本只是个棋子,他是被利用,目的是制造混乱,掩盖更大的计划。他自以为通过炼制玄铁能获得力量,却不知这一切都是他人的布局,却不单单是天子布局,这一切幕后还有一只黑手……” 袁天罡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那个幕后黑手,其实与我们每个人都有着或深或浅的联系。他们的目标,是在‘天选之时’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天文观测,试图解读预言中的秘密,以此来寻找改变大唐命运的方式。” 袁天罡拦住他走到藏书架前,从中取出一本古旧的天文书籍,递给徐有功:“首先,你需要了解这本书中的知识,掌握‘天选之时’的真正意义。接下来,我们真的需要制定一个计划,防止幕后黑手达成他们的目的。” 李淳风再次接过话茬,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其实东至在世时,也曾深入研究过这一本天学史,也是他发现了一些能够影响天下安宁的秘密。他的计划远比我们所知的要深远,他设计的每一个案件,每一次事件,都是为了推动天下向着一个更平等、更安宁的方向发展……” 徐有功沉默片刻,翻了几页真看到霄冬至的笔记才是幽幽开口:“所以他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天下安宁吗……” 袁天罡有些尴尬的咳嗽,接着皱眉道:“冬至留下的不仅仅是案件,还有一份遗产——你们随我来。” 霄归骅本来都想走了,闻言有些目光闪烁,好在徐有功也答应了,袁天罡和李淳风这才松口气,接着袁天罡又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古朴的木盒,递给徐有功:“这里面,就是东至留下的全部研究成果。希望你能找到答案。” 徐有功接过木盒,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本古老的天文书籍,以及一系列复杂的星图和笔记,而为首的竟然就是他曾经在胡人小镇上打开的木盒图。 顿时,他皱紧眉头,接着拿出来盒子,打开方式也是一样的,等到打开后,看到熟悉的字条他更是皱紧眉,再看向李淳风:“看来,这是让我再回去那个地方……” 霄归骅不知道是何处,徐有功告诉她是周兴所在的地方后,霄归骅有些明白了:“大哥生前是经常独自前往的那边,他也曾对我暗示过,那里藏着改变大唐命运的秘密。” 这一刻,徐有功和霄归骅相互对望,袁天罡和李淳风也是惊喜万分,“冬至当真说过?” 霄归骅点头说是后,袁天罡和李淳风也是长舒一口气,“这家伙,我们研究了这么久,还不如直接问女娃娃一句话!”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启程的时候,李治和武则天在皇宫中收到了他们即将前往古镇的消息。 武则天看得眉头微蹙,不是去查案吗?怎么跑那边? 然而深知一切的李治在自己的宫内,却是轻轻一笑,他知道,徐有功和霄归骅的这一行,才是关乎大唐命运的关键一步…… 重新回到古镇,徐有功和霄归骅没有找周兴,而面对着古镇的袁天罡和李淳风,表情充满了敬畏与激动。 李淳风幽幽道:“不能否认,许多计划都是人命促成的。可为了创造完美的盛世,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他看了一眼徐有功,而袁天罡也是看着徐有功,忍不住道:“当年霄冬至以死谢罪,已经洗清一切……但是眼下……还需要一个祭品。” 第177章 四重考验 听到祭品,徐有功的心蓦然一紧,直视袁天罡,深沉地问道:“祭品是指……”袁天罡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是为了大唐的未来,有人需要做出牺牲。而你,徐有功,可能就是这个祭品。” 霄归骅听到这话,急忙看向袁天罡和李淳风:“不可能,你们不能这样做!二哥他……他已经做出了太多牺牲!而且不是说了,我才是那颗黑棋……” 徐有功不知道黑棋寓意,但轻拉住霄归骅,微笑道,“如果我的牺牲,能为大唐带来和平与繁荣,那么……我愿意。” 袁天罡和李淳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复杂。 接着袁天罡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徐有功,你的勇气令人敬佩。但是,这也正是你的弱点。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祭品,不过是我杜撰……” 霄归骅松口气,徐有功却继续轻笑说:“如此甚好,在下也不过是顺着二老的话继续说下去,想看二老是不是也被什么党派收买,要我徐有功一条贱命,方才对二老不敬不信,是有功的错。”徐有功大拜,起身后发现袁天罡和李淳风微愣,随即两位老人互相看了看,哈哈大笑。 袁天罡笑道:“徐有功啊徐有功,你这……倒也是睿智多变了,不过,如你所言,我们确实没被任何党派收买,我们做的一切,确实是为了大唐的未来考虑。” 李淳风接过话题:“正如袁先生所说,我们对大唐有着自己的忠诚和理想。而你徐有功,能有今日的觉悟,也是我们没看错人。其实,之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测试你,想确认你是否真的愿意为了大唐做出牺牲。” 徐有功深吸口气,坚定道:“为了大唐的百姓,我可以牺牲,但是只是单纯为了‘大唐’,请恕学生不明。但非要说起来,学生希望,能找到一个不需要任何人牺牲的方法来实现大唐的繁荣昌盛。” 霄归骅听到徐有功的话,眼中露出了钦佩之色,“二哥说得对,真正的和平与繁荣,不应该建立在牺牲之上,而应该是每个人心中的光明与正义共同维护的结果!” 袁天罡却是轻叹:“话是如此,我和李兄也同样一直在寻找能够实现的方法,而算来算去,便是……让武则天登上权位。借此,可实现大唐长久繁荣。” 徐有功皱眉,反对道:“可真正的繁荣并非只靠权力之争就能实现。” 李淳风又打断了徐有功,补充道:“不,历史的走向是可控的,只要塑造一位强大的女皇,必能够实现许多所不能实现的……更有天象异常……” 剩下的话略带玄学色彩,徐有功只是听着没有走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 “恕在下才疏学浅,无法达到神仙高度,在下的眼中,大唐的未来,应由所有人共同来决定。如太宗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价值,不论是皇后、天子,还是平民百姓。我们应该尊重每一个人的努力和选择。当然,这是天后曾经告诉过臣的,所以,臣才是愿意听完二老的叙述,只是……我可能不愿意做出二老想要的牺牲。” 站在袁天罡和李淳风面前的徐有功已然看穿了他们想要他牺牲的是什么,霄归骅不明白,袁天罡和李淳风却是神色深沉,“为何。” 徐有功的目光只是穿过破败小镇的朦胧光影,道:“因为我在此,看到许多许多人,或者说,许多许多条命! “从汝川发现人皮,经过炮制的人皮画着人皮牡丹姑子图舆图抹黑武则天,姑子出家就实际上是为了把案闹大,把所有的土地收回给国家,这一点,我已经牺牲了我的人格,我告诉自己,所有人皮,死去的人都是家中坐拥良田、且不学无术本就该死的员外,他们阻拦救火,当死; “可是,我心中并不舒服; “尤其是婴儿案,那个案子本质上,是为了拿到婴儿脑髓的毒,虽然也破了案,但是如今回头看,那个案子是为了把两个皇子杀掉,替皇族铲除旧党派势力,皇子不单代表着皇权,更代表其他的家族势力……而这里我也牺牲了我的公平; “至于眼前的人肉案冶铁,就是和矿产有关,我的所作所为二老也见到了。 “也就是说,通过人皮,婴儿,毒,人肉案,包括张良利用人肉来进行邪术,制作牙套这些都是小事,真正舆图进行兵器冶炼的是矿场,而眼前,天后也已经按照计划,拿到了田地,又通过毒案和军粮,漕帮,逐渐掌控了军队,那么,最后再拿到矿产……这一切,也就都结束了。所以,接下来我的牺牲要么——如你们说的,死,要么,我彻底丢掉我的人格,成为一具皇权的行尸走肉,听从调令安排。” 徐有功的话,虽然中途有些停顿和休息,但那一句句,无不是伴随着周围呼呼风声,带着死者怨气的呜咽似的。霄归骅呆呆听着,虽然中途她有很多事是知情的,可最终的结果又是她没想到的,顿了下刚反应过来说“不可以死”,却被袁天罡打断。 袁天罡问道:“不错,可你也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天后的本意,是皇上和你大哥做局,那么你要怎么选?你大哥已经先死了,他以身入局,引你入局,就是为了让你忘记一切,可你却把记忆死死的揣着不放…每日记录在册…而有一件事,你弄错了,我们没要你的命,只是……让你彻底忘记。” 霄归骅听到此处又是心头一震,他原来是忘记了自己的么?只是记录在册,可是她来不及问,徐有功却嘴角轻扯,“若剥夺记忆,和死人又有何异?我的册录没在身上。”徐有功直视着两位前辈,他其实觉得很有意思,“倒是没曾想,我徐有功能如此被重视,但是……”随着这声但是,徐有功忽然笑容全数消失,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是经过万万次的深思熟虑—— “若真为大唐着想,不是谁来当君主,而是需要一套公平、公正的律法体系,能够保护每一个人的权利,确保社会的正义和秩序!这才是真正的长远!” 霄归骅原本已经抬起手来,想要询问徐有功是否忘了自己,然而在这律法搬出的一刻,她放下手,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眼中满是支持和信任。 她一直确信的,她的二哥徐有功,心中有着比任何人都更加广阔的视野,他真正关心的,是大唐的长远未来和人民的福祉。 李淳风和袁天罡眼看着徐有功如此,对视一眼后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他们异口同声,“这就是天意。” 徐有功这次没明白他们的想法,不过,他终于把一切宣之于口,此刻无比的痛快,而他其实还写了一封书信,只是当他打算说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士兵直接把他拿下,那一封书信也自然落入了李治的手中。 那是徐有功写的……《告天子书》,内容和《告天后书》大差不离,但是更过分,把之前武则天的罪名全部数了一遍,又添加了前后,都给了李治。 这封大逆不道的信到了崔玄的手中,随后又到了李治的手中。 崔玄本身是武则天的人,但是武则天没打算用这份书信把李治如何,因为她看到书信时就想到了这时从前的李治第一次中毒时,就设下的计。 只是苦了徐有功,这次都没有把罪名打出去就又被打入大牢。 徐有功坐在牢狱的冰冷地板上,昏暗不明的光线下,四周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锁链声和远处守卫的低语,直到一阵很细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打破了这片寂静。 李治站在牢门前,看着徐有功,眼神复杂。 牢房门没有打开。 李治站在门前开口,“徐有功,”他的声音在牢狱的回响中显得格外沉重,“你是否认为,只有朕的罪责得到认定,才能为这一切画上句号。” 徐有功抬头,目光坚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律法之下,无高低贵贱。今日之问罪,非出于私情,是天下大义。我徐有功已经错了许久,眼下所求,不过是律法的公正执行。而惩治不了陛下,那么,臣就只能自己受死。” 李治面色更加复杂,尽管这是他早有所料的结局,可真走到这一步,仍不免伤怀。 抬手,有人打开牢门,李治走入牢房,坐在徐有功的对面:“朕知道你的心意,也理解你的行为。但律法之下无所分,可律法之上呢?有江山社稷的稳定。徐有功,你我皆为大唐忧心,但方法不同而已。” 徐有功沉默了会,才缓缓说道:“律法无上下。” 李治再次深深地看了徐有功一眼,长叹一声:“徐有功,你的忠诚与坚持,朕明白了。但若你真的离去,朝中少了一份清流,所以,今日朕来,除了看你,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徐有功警惕地看着李治,不知他又有何计划。 而李治也不想隐瞒,直接道:“徐有功,朕让你离开牢狱,但不是释放,而是辞官。稍迟,将会公布你辞官的消息,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至于‘问天子罪’,就当无事发生,但你记住,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大唐。” 徐有功喉结滚了滚,知道这或许是李治能做的最大让步,但是,他没打算退缩。 “那陛下的罪呢?” 李治没说话,旁侧有太监要过来,被李治拦住,李治向徐有功微微一礼:“放心,今日之后,你会听到朕……病重的消息,你我其实无恩怨,只愿大唐长安。” 徐有功微微一顿,接着便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陛下,徐有功冒犯陛下,此生,都愿为大唐鞠躬尽瘁。” 李治深吸一口气,看着徐有功,稍迟,徐有功缓缓抬头,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交汇。 李治忍不住再问道:“你……觉得朕该何时死,才能算是了结?” 徐有功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陛下是为了大唐的长治久安,为了律法的尊严而死,草民……不敢妄论。” 李治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徐有功:“好,你切记,你今日辞官而去,是朕希望以身作则,也是希望你能明白,即便是天子,亦应遵循律法。但是等到朕……归西之后,你不可将此事记录在案。” “陛下以身作则,已表明我大唐尚存公正之心,待陛下归西,徐某也自会回朝堂,继续为大唐律法尽忠!” 徐有功这句话就是说给李治一个定心丸了。 牢房内,沉默良久,最终,李治轻叹一声:“看来还是你大哥了解你,徐有功,两位长老和朕都无法说服你,也许这正是你的不同。你追求的律法至上,而我们……不,他们追求的是大唐能有一个更稳固的未来。朕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 “走了,你也走吧。” 伴随李治这句,徐有功再次磕头,虽说他未能找到立即解决问题的方法,但是此番对话已经表达了彼此深深的理解与尊重。 “臣会回归将许敬宗,李素节等,全部缉拿!” 徐有功再喊的话,李治没有再回说。 只是在转弯前,李治回头深深地看了徐有功一眼,似乎想要将这一刻深深记在心中……这个人将会庇佑他的女人一生吧…… 徐有功则等脚步声彻底结束后,缓缓的穿梭过牢房,再出门,霄归骅在门外等他,告诉他长安城来了消息,元理想见他。 徐有功这次没拒绝,与霄归骅一同穿过洛阳的繁华,来到长安闹市。 长安,似乎因武则天和天子的离去而有些落寞,但尽管如此,还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只是与以往长安的欣欣向荣稍逊三分。 街头巷尾,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元理早早在信上约定的状元楼门口等着,还是熟悉的叫花装扮,徐有功过去跟他一起往闹市走,中途元理要了一串糖葫芦,徐有功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拒绝,而是给他买了。 眼看元理狼吞虎咽地吃着糖葫芦,徐有功轻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元理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期待:“徐二哥,我还是喜欢跟着你闯荡江湖,你带我走吧。” 徐有功轻摇头,“带不了,”那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你是未来的储君,吃完了就回去。” 元理放下糖葫芦,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又很快掩饰过去:“其实,我算了一卦,结果不算太好……”他说着,重新拿起糖葫芦咬了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洒脱,“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你辞官以后……要去哪里?” 徐有功辞官后就立即过来了,想来是李治早早安排好了,这是给他的第四重考验,他眼中闪烁着自由的光芒:“四海之大,何处不可为家。” 元理眼中则闪过浓浓不舍,“连我也留不住你吗?” 第178章 大结局 徐有功离开洛阳,离开长安,随即带着一切回到蒲州。 蒲州是白皮发现的地方,短短数年,河道便改变,但是白皮书所记录的一切仍旧在纸上重现。 元理回归朝堂,接受正统的皇室教育,徐有功远在蒲州也听闻了一些长安洛阳传闻,比如—— 毒药师倪秋,因霍乱天下等若干罪名,数罪并罚,被罚凌迟处死,一并处死的还有他儿子……毒蝎。 霄归骅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徐有功,对于此事,徐有功兴致不高,周兴的处决是必然而不是偶然,而倪秋的死则代表了李治真心赴死。 徐有功一直知道倪秋和周兴与李治的关系,但是,那又如何呢?谁知道倪秋会不会在死前把一切都安排好?谁知道李治是不是又为了把一切都做得完美?假装是为了正义,为了律法? 倪秋死后,毒蝎接着被处决。 虽然处决他的名字不是周兴,而是毒蝎,但是,毒蝎更乐意用毒蝎的名字赴死。 关于他曾经犯下的种种案,甚至他没有犯下的案也挂在他们父子头上的,毒蝎无所畏惧, 他不怕死,甚至希望死的时候,能被他最在乎的人所看到,比如,被霄归骅看到,被徐有功看到,看到他毒蝎是真的要死,不怕死。 可惜徐有功没来,霄归骅也没来。 但是现场很多人对他唾骂不止,用石头,用烂菜叶,臭鸡蛋砸他,但是他无所畏惧,他应以为荣,因为以此可偿还这辈子欠的人命债,虽然那债他永生也还不清,还不起。 徐有功这边只是感觉心脏闷闷的疼了疼,等到傍晚时才询问霄归骅,毒蝎死了,周兴怎么办? 霄归骅告诉他,取而代之的周兴是披着人皮面具的清凉山人氏。 徐有功没说话,只是起身出去,过了会儿霄归骅去送饭看到他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否哭过。 徐有功确实落泪了,他不记得大哥,但是和大哥一样,周兴,倪秋也永远不会重现,一如,遭受这一切白皮书所带来苦难痛苦的人们,也永远不会活过来,而同样的案件也许……也不会再出现。 而说来可笑,如今毒性发作的厉害,徐有功试图回忆起来白皮书的最初,都发现,一旦试图想,就大脑一片空白。 可笑那《白皮书》三个字,竟是徐有功写下来的最后几个字,其余内容是空的,他不知道要填上去什么,只知道,自己好像被什么束缚着,困扰着,而他永远也想不明白。 好像有个人偷走了他的记忆。 而可怕的是,他知道这是怎样一回事,他的本子中还记录着关于他如何忘记一切的毒,但是再后来,本子也不见了。 徐有功的家人们对此当然是心照不宣的不肯提起,霄归骅则因他忘记,也不再出现,徐有功彻头彻尾的忘记一切时,总盯着不远处的树,觉得……自己似乎在想念一个人,也许是一群人,但是他不断的询问周围人,是否他忘记了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什么都不提,他只是蒲州的徐无杖。 “你大抵是破案破傻了……”他的亲人们这样说,“要好好休息啊……”等等诸如此类。 可是徐有功觉得不对,他看着自己伤痕累累,形同鬼一般的双手,脑海的伸出,有一个声音不断地说着—— “徐二哥。” 那声音,有男,有女,还有一个宠溺的,带着无奈的,似乎年长他些,又似乎比他年轻的少年音—— “徐有功。” 轻轻浅浅的声音。 是谁? 他不知道,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可偏偏他又记得清楚自己的母亲,父亲,家族,学业,可唯独忘记了什么,有一天做梦中,他听到一个女子说话,说:“你不必牵挂从前,你是即将到来的大唐法官。” 可梦醒后,一切都是空的,天,依旧是新的一天。 而徐有功也依旧是固执的徐有功,就算是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无事发生,他一直在蒲州,可是他就觉得不对,他也固执地想着—— 总有一天他会记起来,又或者,他总有一天会遇到记忆里的人。 他们是不是在哪等着他。 当然,也不是没想过,或者……他们已经死了。 当然,蒲州的生活和日常很快也让他慢慢充实起来,忘记了一切,而再一次有强烈的“失去感”是那日,顺着汝川的河流,一路前往汝阳述职。 当路过那片岸边的浮柳与草花团时,他意识到某种缺失,好像草丛里应该有谁。 可初晨的太阳像是爬格子一样一格一格的掠起,而他脑海除了空白一片,想不出任何相关的记忆。 而一晃在蒲州,也已十年。 十年间,路边的胡饼和陈皮水让他忍不住叫停了船家,停下来,吃了些,那味道愈发让他感觉……熟悉。 他真的忘记了什么,还是所谓的前世呢? 不清不楚的徐有功在这一年没有来得及进京述职,因为在他吃饭的途中,不断传来了长安的哀钟,太子李弘,猝然离世。 钟声从长安洛阳那边,一个一个城池堡垒,迅速传到全国上下,徐有功对这位太子是赞赏的,听闻皇帝与天后巡幸洛阳,只有太子李弘留守京师监国,可因身体多病,庶政多决于辅佐的戴至德、张文瓘、萧德昭等人。 但是,每逢灾害,比如前年关中旱荒,军队粮食供应不足,士兵的粮食只有榆皮、蓬食,是他命人供给米,各路捐赠和筹集,也是他为萧淑妃之女,义阳公主与宣城公主请求出嫁。 这两位公主因为萧淑妃当年之事,被幽禁宫中,年四十不得嫁,是李弘向皇帝奏请让她们出嫁,当时听闻天后大怒,将她们许配给卫士……甚至冷落了太子一段时间。 可太子李弘仍旧不依不饶,不断上书,继续我行我素,不是请将沙苑之地分借穷人,就是广散财,广救济……更更重要的是,他在位期间,还把许敬宗给拿下了。 许敬宗此人,奸佞无比,徐有功记忆中与他接触不多,可是对于他的一切却莫名了如指掌,大概咸亨三年,许敬宗病逝,而这名前宰相之死,对于天后在朝中的势力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打击,而许敬宗据说就是太子李弘把他罪证搜集,最终,秘密处死! 徐有功当时远在蒲州,看到消息就莫名激动,但事实上他很奇怪,自己与许敬宗并无瓜葛,为何会如此憎恶,但人已死,他心中也就放下此事。 再有一事便是李素节之死,李素节此人,徐有功也不熟,可当李素节被李弘指控谋反“自戕”,徐有功也是莫名觉得出了一口气。 但……李弘的死,虽然也是与徐有功无关,可却让徐有功万分痛苦,他将此事归类于,自己一直默默的敬佩着太子的所作所为,敢作敢当和为民请命等,所以才有一种惺惺相惜得感慨和为大唐失去了一名好储君而痛苦。 可再痛苦也不至于他落下泪来,好像是心口被挖出一块似的,好久他才吃完了饭食,恍惚听到一句:“二哥,我可没给你丢脸。” 抬起头,却什么都没看到,而他桌子的对面坐着的女子竟也在含泪,四目相对后,女子便起身离开。 徐有功下意识起身想要脱口而出什么,却只是……伸出手,随后有什么东西随风而逝。 那抓不住的东西,再度消失不见。 上元二年,李弘太子以皇太子“慈惠爱亲,死不忘君”诏令被李治追谥为“孝敬皇帝”,并以天子礼仪厚葬于洛阳郊区的唐恭陵。 而这是自徐有功离开洛阳整整十年以后。 在葬礼的这一天,徐有功哪里也没有去,他只是默默的看着洛阳方向,然后又莫名落下泪来,随即就因公务在身而转身离开。 直至永昌元年,徐有功才再度被宣诏进京,担任司刑寺丞,此时,他“徐无杖”的显着业绩已经闻名国内又数年。 这几年,朝堂又是多番变化。 譬如弘道元年,高宗李治去世,武则天终于以天后身份临朝执政,继而又“革唐命”自称“圣神皇帝”,创立武周。 徐有功在这一复杂的政治背景下,上任至司刑寺,却诡异的是在一众害怕的朝臣中,他对于当朝天后的把持朝政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觉得……武则天的面容,似曾相识。 当然,徐有功没觉得自己真的和武则天相遇过。 他在朝堂时,许敬宗都已是死了很多年,李素节也死了,他不知道如今的大唐是当年肃清后的结果,他全然忘记了,可是武则天记得。 而眼看着阔别多年的老友重新出现,看着徐有功那双一如初始的正直双眸,武则天忽然明白了,当年霄冬至最后的目的—— 给她留下大唐最好的律法宝剑。 此刻,距离李治的离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看到徐有功时,武则天就好像记忆全部记起来了。 当年虽然处死了倪秋,但实际上,霄归骅留下了二十六药丸,所以,处死不处死的只不过是表面做给徐有功看而已。 而再后面的日子里,武则天和李治针锋相对却也还是找人暗中下药,下解药……直到,最后一粒药吃完,李治离世。 但是此刻,武则天又陷入了新的困境中。 那便是武党势力,和李党势力,争执不下。 一路从萧淑妃王皇后到长孙无忌与李治等等旋涡之中斗争下来的武则天几乎不用过脑,就看出来李,武两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要权利,但武则天谁也不会给,又或者,武则天自己有最终目标,目标就是要把大唐的江山最终还给李氏。 但是在此之前,她的势力太过于壮大了,以至于,她虽然也不想称帝,可是,若是不让武氏起来,只怕篡权的另有他人,所以,与其别人称帝不如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更何况—— “陛下在世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愿景,如今我算是实现了,不过,李氏还没有出现合格的继承人……” 李氏的人,太凋零,她所能做的便是和李治当初的选择一样,先平衡局势,把控局势,等待合适的人选。 同时,她也不得不选些美男子入宫,佯装沉迷于男色,实际上,只是为了—— “让李武两家联姻,他们合在一起对付朕的男宠,有了共同的目标也就不会再争吵不休了……届时,朕就算是把江山还给李氏,武家也不会被赶尽杀绝……你说是吗,徐爱卿,你以为朕这样做如何?” 徐有功习惯了武则天时不时的将他叫来说一堆……他根本不该听的话,但诡异的是,他从来不觉得这些话会让他死,就好像好几次,他因为律法而顶撞武则天,却也没有真死过,哪怕中途还被罢黜过两次,又被叫回来两次。 但是,武则天的这些话,他也不敢回答就是了。 徐有功拱手道:“臣不敢妄言。” 武则天也挥手道:“罢了,你也不会懂,但无所谓你懂不懂,朕也只是需要一个人听,只是无人诉说,对了,本宫啊,一直和过去一样,深爱着陛下……至死不渝,所以,若是本宫哪日不在了,这江山……你也要看守好。” 然而,武则天没能等到徐有功为她守护太平盛世,却先等到的是—— 徐有功的死讯。 徐有功与长安二年,病卒与家中,那其实是个很稀松平常的日子,他只是觉得有些困乏,办完公文公案后,就躺下,年六十二岁。 新旧唐书有传,时人则论日:今有功断狱,天下无冤枉人。 后又三年,武则天也于天授元年病逝。 武则天自称“圣神皇帝”,改国号为周,建立武周,定都洛阳,当朝期间,开创殿试、武举、自举、试官等制;经济上采用取薄赋敛、息干戈、省力役等措施;军事上收复安西四镇,平定营州之乱,一度使后突厥归降。所谓任用酷吏,贬逐老臣、滥杀无辜和晚年逐渐豪奢专断,宠幸男宠,实则为权衡之计,享年八十二岁。 中宗遵其遗命,改称“则天大圣皇后”,以皇后身份入葬乾陵。其后累谥为“则天顺圣皇后”。 自此,李唐江山完璧归赵,徐有功则用一生将大唐律法完善,纵然不知自己是为何对律法如此严苛,可是每逢他手中案,必按律执行。 《白皮书:大唐无杖录》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