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
1.狗血出场
今天有件新鲜事。
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人,还是在我眼前直直落下去,没有一点防备,幸好没有溅我一脸脑浆。
我本以为凡间话本里的跳崖都是生活中极少发生的事情,可没想到还有人能从天上掉下来的。
今日见了一回当真是长了见识。
想到这,我连忙将手里的话本先收好,阿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带给我新的话本。
地上那人一动不动,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从来没有见过除阿九之外的人,好吧,严格来说,阿九也不是人。
我实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做,我试探着用脚轻轻踢了踢那人。
没动。
话本里的人不管从多高的悬崖上跳下去都不会死。
可事实上,凡人那么脆弱,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一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吧。
虽然我心里确信他已经死了,但我也不能就这么把他丢在这里不管。
话本里都说,凡人讲究入土为安。我虽不知他为何来到此地,但他既掉在了我面前,至少得把他埋了。
我一直是一个好人。
我决定动手把他埋了。
可怜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动过这片土地,所以我也根本没有挖土的工具。
可这也没能难倒我,我找来了一根枯木,先把地上的土先刨松,然后再用手捧出来。
这样虽然慢点,但终究还是被我刨出了一个小土坑。
是浅了些,可是埋他应该也够了。
我拍了拍满是泥土的双手,甚为满意。
现在唯一令我发愁的就是他掉下来的时候是俯面朝下,我虽不是很懂凡人丧葬那一套,可我想安葬的时候总得是仰面朝上吧。
我还得动手把他翻过来。
说实话,我特别害怕把他翻过来的时候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我不想我第一次看见凡人就是这样一张脸,太破坏我曾经的美好想象了。
我把他拖到土坑旁边,准备把他直接翻进坑里,同时我就紧紧闭上眼睛开始盖土,等土差不多掩盖了他的脸,我就可以睁开眼睛了。
这样他既仰面朝天,而我又看不见他的脸。
一举两得,我可真是机智。
说做就做,我把眼睛闭上,双手使力。
“给我翻——什么东西!”
我惊呼一声,刚刚有什么东西拽住了我的手腕,我被拽着一拖,竟也滚进了土坑里。
身下是软的,我压在了那具尸体上面,我没敢睁眼。
真是太可怕了,死得惨就算了,居然还诈尸。
我得赶紧把他埋了,这样想着,我闭着眼手脚并用想爬起来。
“咳咳。”
身下突然传出声音,夭寿了!天降尸体出声了!
我一下子就不敢动了,把本就闭上的眼睛更用力地闭着,我的脸现在肯定已经皱成了一团。
“阿姐,真的是你?”
???
我微微睁眼就看见一只手朝我脸上摸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腾的一下就弹起来,远离了土坑。
我这救的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啊?居然想占我便宜?
“小子,你是临死之前产生幻觉了吧?你仔细看清楚,我是不是你阿姐!”
我自信我是不可能有这么个弟弟的。且不说从我醒来就在这里一个人呆了多年,也不说他从天而降来路不明,单说凭他喊我一句阿姐就想让我相信,那也是不可能的。
话本里都说,外来的人素来狡诈,尤其有一种人特别喜欢骗我这种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阿九还未回来,我又是第一次遇见外面的人,谨慎行事方为上计。
这么一想,我又暗戳戳地退了两步。
“阿姐,你果然还活着?”
那人也从土坑里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以为自己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梦。
可我明明是一个大活人!
“呸呸呸,小子,你什么意思,我救了你,你错认我是你阿姐就算了,我活得好好的,你现在还要咒我死?”
他愣了一瞬,看着我的样子好像有些难过:“阿姐,你可是忘了我?”
我都不认识你,好吗?
这家伙三句话不离他阿姐,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把脑子摔坏了。
本来我还想着第一次见到外面的活人,可以听些新鲜事长长见识,可惜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况且这人能进此地,走到这里还没有死,绝不是个普通凡人,还是早早打发了好。
“小子,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也不可能是你阿姐。今日我虽救了你,但我也不图什么回报。此地甚是凶险,你既然还能行动就早些离开,免得家人担心。”我虽没有家人,但每次阿九出去我也盼望她早些回来,我想这种心情应该是相通的。
那人没再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我刚开始还不以为意,要看就看呗,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我被盯得越来越不自在,他的目光没来由地让我觉得不舒服,连后背都开始起了白毛汗,我该不是遇见的外面第一个人就是变态吧。
就在我快顶不住的时候,那人终于又出声了。
“你就是我的阿姐,我可以证明。”
“你与阿姐长得一模一样。”
“阿姐心口处有一道旧疤,是多年前被鸣岐剑所刺,伤口颇深,旁边还留有灼烧痕迹,或许这世间是有人能生得相同样貌,但绝不会有相同的伤口。”
我一直看着他,很认真地听他在讲。
我心口是有剑伤,早已愈合,也确有灼烧之迹。
“当年阿姐带着魔剑九黎在此地消失,而今我循着魔剑气息来到此处,阿姐是魔剑之主,能让魔剑护主的只有阿姐,而你出现在这里又被魔剑封印保护。”
“这三件事情,足以证明你就是阿姐。”
那人好像说完了,他又看着我,满是执拗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丝害怕。
我知道他害怕我说我不是,不是他阿姐。
其实我也很害怕,他说的样样都对,可我就是不想承认他是我的弟弟,或许是我一个人没心没肺惯了,也或许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我没有心理准备,总之我现在心里很乱。
“我贴身戴着的月牙玉坠上面刻了什么?”我醒来时,身边除了九黎剑便只有这个月牙玉坠,我想它一定对我极为重要,不然我也不会把它贴身佩戴。
一瞬间他的眼睛像是在漆黑夜幕中突然被点亮的星星:“那是我送给阿姐的玉坠。”
我直觉我好像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上面只刻了两个字,知白。”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不经意地笑起来,语气更温柔了三分,“那是阿姐你的名字,月知白。”
他笑起来还蛮好看的,我脑子里面开始胡思乱想。
此时我已信了他八分。
我想尝试着唤他一声弟弟找找亲情的感觉:“……”
太羞耻了,对着这么大一个陌生男子,我实在喊不出口。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又是怎么称呼你?”我踌躇着,“你看,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把你也忘得一干二净……”
“云别尘,阿姐你向来都是直呼我的名字。”
我松了口气,是我一贯的作风。
我张了张嘴,鬼使神差之下,我并没有直呼他的名字,而是唤了一声:“阿云。”
一阵清风拂过,我被人轻拥入怀,泥土的土腥味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明明是令人不喜的味道却莫名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2.跑腿阿九
云别尘说完这话之后,就像是完成了什么夙愿一般心满意足地在我怀里脱力倒下。
我半抱半拖,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回了屋里,安顿在我的房间。
他先前从天而降,身上便有伤,昏迷醒来后还强撑着与我说了许久的话,我有些怕这是回光返照。
我可不想刚认回弟弟,转头这弟弟就没了。
我小心地把云别尘的衣物脱去,仔细察看了他的伤势。
还好他的伤势虽然看上去恐怖狰狞,但大多是外伤,估计是这一路进来被外面的异兽所伤,只是这伤口沾染了煞气,有些麻烦了。
此处并非善地,乃是凡间之外的神弃之地。这是一片死地,所见所感皆是白骨森森死气沉沉,天地之间没有灵力没有生气,只有无穷尽的冲天煞气和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异兽等着将不慎闯入的人撕成碎片。
我能在这里居住多年都是靠着九黎剑的封印保护,虽然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但阿九每次回来都要讲些新鲜事给我解闷,其中讲的最多的便是误入此地的人。
或许有人进来能躲过异兽的偷袭,但只要沾染上煞气,凡人就会被煞气渐渐吞噬掉生命力,而修行者则是煞气与灵力在体内相互冲撞,直到爆体而亡。
不过,煞气固然厉害,但是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只要能在煞气尚未形成气候之前把煞气从体内逼出来,倒也能救回一命。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云别尘体内的煞气逼出来。
先前,我拖了他一地沙尘,现在我还得先用净水把他的伤口清洗干净,把粘在伤口旁边带有煞气的沙子擦拭掉,免得前功尽弃。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脱衣现在擦拭的时候,我的心都跳得厉害。虽然他是我的弟弟,但当我的手真的触碰到他的肌肤的时候,我的脸上还是有点烫。
可能因为现在还比较陌生吧。
“小白,我跟你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见阿九这闯进来的动静,我就知道又该修门了。
“闭眼,转过去,小孩子看了会长针眼。”
阿九是九黎的剑灵,她生性单纯,从我醒来便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小,小白,你床上,有,有个男人!”转过身的阿九哆嗦得话都说不利索。
“嗯,我弟弟,受了伤。”这一言半语的我也给她讲不清楚,便只挑了重点来说,“阿九,这里没有伤药,还得麻烦你再去凡间一趟,弄些伤药回来,速去速回。”
云别尘的伤口现在都已擦拭干净,我素手一挥,房里纱帘徐徐落下,隔开了我们与阿九。
我要开始为云别尘疗伤了。
阿九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应我,而是先把怀里抱着的一摞话本放在外面桌上之后开始抽泣:“小白,我不敢出去了呜呜呜,我这次出去被人跟踪了,老可怕啦呜呜呜,还跟我进来了这里,我绕了好大一圈才把人甩掉……”
阿九一个劲地在哭,我一边在运功一边还要听她哭诉,真是有点头大。
而且,我好像隐隐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跟踪你的是不是一个男子?”
“是啊。”阿九摸了一把眼泪。
“他是不是身着暗云纹玄衣?”
阿九一脸呆滞地望向纱帘后的我:“小白你怎么知道?”
“你看看是不是地上那件?”
“嗯呐。”
“那你再想想,跟踪你的人和我床上的人相不相似?”
“你,你,我,他……”阿九一下子就弹了起来。
“别结巴了,快去拿药,再带一套男子衣物……”
还没等我说完,阿九就已经一溜烟跑出去了。
世界又恢复了安静祥和,真好,让我可以专心运功逼出煞气。
这煞气霸道狂肆地在云别尘体内横冲直撞,已经引得他周身的气息紊乱起来,还好他之前用法力护住了心脉。
当我把法力输入他体内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的功法同宗同源,不过想想,毕竟我们是姐弟,也不算很奇怪,而且同宗同源的,我还方便了不少。
只是这煞气着实可恶,在体内翻江倒海不说,当你想要把它逼出来的时候,它又如同附骨之疽,难缠至极。
我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将他体内的煞气全部逼出。
我把云别尘小心扶着躺下,盖好被子,才得空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珠。
他还在昏迷,不过煞气逼出之后,自然会转醒,我也不是很担心,只是他身上的伤口还是要尽早涂上伤药才好。
阿九还没有回来,此处离凡间甚远,她以往每次出去给我寻新鲜好玩的事物都是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其间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也得有两三天。
我现在只能盼着阿九早些回来了。
这一天一夜都在为云别尘运功疗伤,一刻也不能分神,我着实有点累了。本想在房间木椅上休息片刻,没想到我居然睡了过去。
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山头起火,大火肆虐,冲天而起,映得墨蓝夜幕一片瑰丽。
作为一个局外人,我还在想这到底是放火烧山牢底坐穿,还是玩火尿炕晚节不保的时候。
我突然察觉到房间里有动静。
“谁!”我立刻就醒来了。
“阿姐,是我。”
是了,我救回来的弟弟,云别尘。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外面银辉一片之余,月神也没有吝啬地送了我满室月华。
云别尘逆光而立,他身形清瘦挺拔,整个人又清又冷,只是他望向我的眸子竟比月色更潋滟三分。
我心底一颤,只当是美色误我,而后才正色问他:“怎么不在床上好好躺着,夜间寒凉,你身上伤还未好……”
“阿姐。”
“啊?”他突然唤我,我下意识就应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他倏尔一笑,像一个偷吃到糖果的熊孩子:“没什么,我只是想唤唤阿姐。”
……这孩子,是煞气入脑,傻了么?
他可能是见我脸色太难看了,又说道:“阿姐到床上休息吧,阿姐先前为我疗伤费神,现在又只能在这木椅上稍作休息,别尘实在过意不去。”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觉我的确是在这木椅上坐久了,周身血脉不通,不舒服得紧。
我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步,又原地跳了跳,这才感觉精神抖擞了些:“没事,这木椅其实挺舒服的,你不必担心我,你现在才是应该回到床上好好养伤。”
我又坐回了木椅,这木椅硬邦邦的,并不舒服。可是再不舒服,我也不能丧心病狂地去和一个伤患抢床不是?
这里只有这一张床。
阿九是不需要床的,她要是累了就直接钻回九黎剑里去休息了,以前我还笑话她不懂生活的情趣,而现在坐在木椅上的我就只有迎风泪两行。
我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但觉得哪里不对劲便又睁开:“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云别尘还站在我面前没有动作,我不知道他要做个什么,然后我也就这样看着他。
“我这伤一时半会好不了,阿姐也不能一直睡在这木椅上吧。”等了有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
嗷?好像说得是有点道理。
但是我除了这木椅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睡啊。
“阿姐去床上休息,我在这里就好。”
我有些无语,这孩子当真觉得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
“你的好意,阿姐心领了,你去休息吧。”我把眼闭上,“我是不可能让你在这里睡的。”
3.熊孩子
没想到第二天我却是在床上醒来的。
我向来讨厌自作聪明又擅作主张的人。
也非常讨厌不爱惜自己身体白白让别人担心的人。
果然我一拉开床帘就看见云别尘坐在我昨天坐过的木椅上假寐。
他听见我的动静也醒了过来,我这暴脾气刚想发作,却意外看见刚醒过来的云别尘带着几分迷茫和慌乱的样子,他的眸光飘渺得仿佛一阵烟云,一吹就能散了似的,直到他看见我,目光慢慢变得温柔而坚定。
我没来由地觉得心里酸楚,还夹杂着几分愧疚?
一定是我昨晚没睡好,昏头了。
“阿姐,你醒了。”云别尘对着我展颜一笑,笑得倒是好看。
虽然我已经没有在生气了,但傲娇如我还是轻哼一声把脸撇了过去。
“阿姐可是生我的气了?”
“我当然生气了。”我做人一向直接,“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就是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我辛苦救你,可不是让你这么来报答我的。”
可能云别尘也没有想到我会胡诌出这种话来,一时间也愣住了。
愣过之后,他居然起身坐到了我的床边:“那我要如何报答阿姐,阿姐才不会生气呢?”
是如何报答的事儿吗?
生气和报答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这孩子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别尘到底拿了个什么狗屁剧本?
怎么突然就离我这么近了?
我脑子里面突然闪过无数念头,没一个是靠谱的。
“小白,我回来……”
而这时,阿九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了,前脚刚踏进门里就看见云别尘坐在我的床边,而我又是一副刚醒来的样子:“……了。打扰了打扰了!我走错门了,我马上出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阿九的脸色从刚回来的一脸高兴变成了后来的不可言说。
我……是不是晚节不保了……
而且,她走的时候还自觉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我在心里疯狂呐喊,阿九你回来啊,我能解释的!这不是你想的那样,这真是我弟弟!
可是阿九早就一溜烟跑到外面去了。
我默默地在心里泪流满面,果然阿九你这个死丫头背着我偷偷看那些个不正经的话本了。
看着还坐在我身边的云别尘,我又不能真跑去解释,不然就真尴尬了。
“阿九不懂事。”看着现在面上还算一本正经但是鬼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云别尘,我企图甩锅阿九来缓解一下这个尴尬的场面。
云别尘又笑了笑,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阿姐,我没关系的。”
???
被人误会,你没关系,我有关系啊,不对,咱俩都有关系啊!
我感觉自己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处,喷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难受。
最后我只吐出一句“呵呵”就落荒而逃,出去找阿九了。
至此,这个一点也不安生的清晨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九黎剑封印保护的范围并不大,我平时的活动空间也就这么点。
所以我一出门就看见阿九正在我平时看话本的躺椅上装死,捂住耳朵不说,还死死闭着自己的眼睛。
我走近才听见,她还在喃喃自语。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看不看,乌龟打架。”
我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肩上:“乌龟王八说谁呢?”
阿九浑身被拍得一哆嗦,睁眼看见是我,又一哆嗦:“小白,你,你们完事了?”
少女,你有点不按套路出牌啊。
而且,这个“完事”又是几个意思啊?
我扫了她一眼,阿九立马就弹了起来要把躺椅让给我。
我并没有坐下,我只是想让她站着冷静冷静,还有就是我一直低着头对她说话也不是很舒服:“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我的弟弟,云别尘。”
“啊,那他岂不是少爷?”阿九惊讶了一声。
“你是从哪里得出少爷这个称呼的?”我真是不能理解这些个剑灵的脑回路,“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事,你真不觉得你每次叫我‘小白’就像唤狗一样吗?”
“可是我最喜欢小狗狗了啊。”阿九还一脸无辜。
拜托,这是喜不喜欢的事情吗?
“你不觉得你叫他少爷,叫我小白,这其间差距也忒大了点吗?”
“是有点对不起少爷,毕竟我最爱的是小白嘛。”
你该对不起的人是我吧,少女!
“把带回来的伤药和衣物给我。”我直觉我继续站在这里,待会就会被活活气死。
阿九立马从旁边拿出一个包裹,里面除了伤药和衣物,还有一堆馒头。
修行之人虽能辟谷,但毕竟没有羽化登仙完全脱离俗尘,这五谷杂粮还是要吃少许的。
我取了伤药和衣物,还顺便拿了两个馒头:“吃食收好,从今天起,不允许你再看话本了。”
我无视掉阿九哭丧的小脸,回到了屋里。
云别尘正在打坐调息,见我进来才缓缓睁眼。
“阿姐。”
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喊我啊?
我将衣物放在床边,把馒头递给了他:“你应该许久未进食了,先垫垫肚子,我来给你上药。”
云别尘接过来馒头,不知为何,我感觉他突然有些难过的样子,他把馒头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再塞进嘴里,我看着都觉得嗓子干。
我为他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便开始给他上药。
煞气已除,但伤口依旧狰狞,我所在之地乃是这片恶土的深处,云别尘当时进来都是九死一生,现在就算养好伤,想要出去怕也是以命相搏。
总不能和我一样被困在这里吧。
“阿姐,你在想什么?”
“啊?”我回神过来。
云别尘食相斯文,进食速度倒是不慢。
我把旁边的水递给他,又继续给他上药包扎:“我只是在想,等你伤愈之后,要如何出去?”
“那阿姐你想出去吗?”
这跟我想出去有什么关系?现在问的不是你该怎么出去吗?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说来也是奇怪,我被困在这里多年,虽然我也知道自己修为低微到一出去就是送餐,但我居然从来没有动过出去的念头,哪怕是想作一下死也没有。
这完全不符合我的作风啊。
“我,我应该也想出去吧,可你也能看出来,我现在的修为实在太低了,出去和自杀没什么区别。”我给他包扎完,又把先前放在旁边的衣物顺手递给他,“这是干净的衣服,你之前穿的衣服沾满泥沙不能再穿了,这里的沙子都带着煞气,你的伤口现在是万万不能沾到的。”
我背过身去,等着云别尘穿好衣服。
我平常都是像个大爷一样把阿九使唤过来使唤过去,没想到今天自己做起这照顾人的事情来居然也这么顺手,就像是从前做过很多遍一样。
该不会是我家里重男轻女,我从小就这么照顾着我弟吧。
我想象了一下,我从小洗衣做饭砍柴生火,而云别尘像一个智障宝宝一样在旁边看着我……得了吧,我不烧房子就不错了。
我扑哧一笑,被自己的假想逗乐了。
“阿姐在笑什么?”云别尘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似乎也带了一丝愉悦。
“没什么。”我本来已经止住了笑意,不知怎么又起了作弄他的心思,“我只是在想你这个小宝贝。”
“咳咳咳……”身后传来一阵急咳。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云别尘现在肯定是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真不经逗。
等到我转回身去,已经穿好衣服的云别尘,白玉般的脸上还微微泛着红。
话本里常说,一个姑娘的脸红是世上最难得的情话。
阿九不懂这些。
而我脸皮太厚。
我今天真是头一回见到别人脸红,虽不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也足够满足我的好奇心了。
我偏着脑袋还想去看看云别尘通红的耳根,他居然还躲我。
哈哈哈简直太好玩了。
“阿姐,别闹了。”云别尘还想故作严肃的样子,“你可还想知道能安然出去的法子?”
我鼓起腮帮做出气鼓鼓的样子逗他:“反正是你要出去,我不想知道。”
云别尘突然就伸出双手捏住我双颊上鼓起来的肉肉还满是恶趣味地朝外扯了扯:“不行,阿姐你得跟我一起出去。”
我感觉到我的脸上开始发烫,我心中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然后我看着云别尘越凑越近的脸,他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面上都有了轻微的灼烫感,我第一次有点怂了。
“阿姐,你也脸红了。”云别尘略带调侃的话音在我耳边响起,然后还要贴着我的耳朵说,“耳朵也红了呢。”
我!要!和!他!同归于尽!!!
这熊孩子绝对是捡来的!
4.弱鸡的我
胡闹之后,我才终于肯消停下来,询问云别尘关于如何安全出去的事情。
我是没法子的,真没法子的那种。
阿九能自由出入完全是靠着她是九黎剑的剑灵,异兽不会袭击,煞气不会侵扰。
而我不行,我要出去估计也只能像云别尘一样靠着强横的修为硬闯出去。
其实在刚醒来时我也尝试过修炼,可是这里天地灵气全无,我的修为根本没有增长,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里曾经有一条奔流不息的江河,可现在就剩下些烂泥沼泽里的死水,我出去就是一条死鱼。
“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安全出去吗?”我问云别尘。
按理来讲,他自己进来都是快送命的架势,现在再加上我这个拖油瓶,我是不该抱有什么希望的。
可是听他说起,我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期待。
“我没有办法。”
果然是不该抱什么希望的。
“办法在阿姐身上。”
扯吧你就,我有没有办法我自己能不知道?
我转身准备出去找阿九问问,有没有安全点的路径让她能把云别尘活着带出去。
带我这种拖油瓶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在走捷径又没有遇上异兽的情况下,云别尘的修为应该是可以抵挡住煞气,活着出去的。
“阿姐就没有想过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我不是和你一样靠着自己惊天地泣鬼神强悍无比的修为莽进来的?
云别尘没有注意到我丰富的内心活动,继续说了下去:“阿姐怕是也忘记了九黎剑的来历。千年之前,九黎剑在这极恶之地现世,引得仙魔两道争夺不休,九黎剑是上古神兵,相传得到九黎剑就能得到上古天神的力量,修仙者能白日飞升,修魔者能号令群魔。”
“而后来阿姐你得到了九黎剑,阿姐除了功力大增之外,还发现九黎剑能划开虚空,让人能直接通往这极恶之地。”
所以我就把自己送到了这里?这到底是什么神奇操作?我以前是多和自己过不去啊?
“而现在,我们也只有借助九黎剑的神力才能离开这里。”
可我现在就是一条咸鱼,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我突然想到,阿九就是九黎剑的剑灵,她应该也知道这个办法,既然九黎剑能让我离开这里,那为什么这些年阿九从来没有给我说过呢?
想到这,我就坐不住了,气冲冲地跑到屋外准备找阿九算账。
没想到阿九果真是不靠谱:“好像,是可以这么做来着。”
我立马就准备上前拎着阿九的衣领把她摁到地上摩擦。
阿九立刻一蹦三丈远,吓得像个兔子一样逃开了。
跟在我身后出来的云别尘也赶紧抱开了我。
“云别尘你这小兔崽子赶紧放开我,不然等会我收拾完阿九,绝对不会放过你!”我被抱住之余还不忘中气十足地威胁他俩,我谨记输人不能输阵,却完全忽略了自己是一对二的情况。
“阿姐,冷静,你现在的修为不止用不了九黎剑,还会伤到自己。”云别尘一边抱着我一边还在安抚我。
“小白,这办法就算我告诉了你,凭你现在的修为也操控不了九黎剑啊。”阿九站得远远的,看着我气到跳脚的样子表示自己也很委屈。
那还要怪我咸鱼咯?
我瞪着阿九,云别尘抱着我,阿九望着我俩……
“还不放开,你想抱到什么时候?”我突然转头对着云别尘吼道。
云别尘身上有伤,刚才抱开我之后,我在他怀里还死命挣扎,也不知道有没有碰到他的伤处。
我虽然心里关心他的伤势,但我嘴下还不想饶人:“云别尘你这笔账,我记小本本上面了!”
我感觉到云别尘的身体都僵了一下,随后就放开了我。
果然被我的小本本吓到了吧哈哈哈!
“小白,是我错了,是我做错了,我不该瞒着你的。”阿九听见我都准备记小本本了估计也是被吓到,嘴一撇就要哭出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说:“原谅你了原谅你了,小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哭,哭了我就不会原谅你了。”
平时我和阿九怎么鸡飞狗跳都没关系,可她一哭,我就受不了了,小姑娘哭起来就是昏天黑地天崩地裂,你劝也不是,哄不好哄,偏偏我还逃不掉,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听着魔音贯耳。
哎,搞得每次吵架都跟闹着玩一样。
不过幸亏她还没真的哭起来,听见我说的话,抽泣两声之后就止住了哭意。
现在的情况有些难办,虽然知道了九黎剑能让我们离开这里,可是九黎之主,也就是我本人,现在的修为且不说操控九黎剑出去,就连我自己都是被九黎封印保护着的。
九黎剑是整个九黎封印的阵眼,只要我取出九黎剑,九黎封印瞬间会破,到时候我怕是都能被极恶之地的这些煞气弄得直接表演原地爆炸,更别提什么划破虚空的骚操作了。
这就是弱鸡的悲哀啊。
我看了看云别尘又看了看阿九。
“阿九,你好歹是九黎剑灵,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白,你是九黎之主,只有你才有资格拿起九黎剑。”
可我有资格没能力啊。
我又看向旁边有能力的云别尘:“云别尘,要不你试试?万一九黎剑瞎呢?”
“九黎剑不可能瞎的!”云别尘还没表态,阿九先急了,“九黎剑只会听从九黎之主的号令。”
那我叫它把我们送出去,它也没送啊。
我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得嘞,大家一起困死在这里吧。
“阿姐,或许我有办法。”云别尘突然开口道,“不过,要请阿九姑娘帮忙才行。”
我的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别说只是要阿九帮忙了,你就是叫我把她卖了都成。
阿九:嘤嘤嘤。
云别尘的办法很简单,总结一下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我是九黎之主,只是因为修为不够,现在操控不了九黎剑。
而云别尘说他可以在短时间内把大量法力输送到我身上解决修为不够这个问题,而他与我的功法同宗同源,也不会出现排斥的现象。
阿九要做的就是利用她剑灵的身份,让九黎剑老老实实听从这股本不属于我但又确实在我体内的法力。
这样,我就暂时拥有了操控九黎剑的能力。
听着好像很简单,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操作起来又是什么情况。
毕竟这极恶之地处处都是危险,不光有无处不在的致命煞气,还有神出鬼没的凶猛异兽。
届时只要我拔出九黎剑,九黎封印破除,没有了九黎封印的保护,我们就像是突然出现在这片恶土上的美味佳肴,到时候无数异兽都会蜂拥而至。
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5.失眠姐弟,深夜谈心
由于我和云别尘在“谁睡床上”这件事情上没能达成共识,所以我们两个已经在木椅上坐了整个下午。
我年纪大了坐久了总觉得腰酸背痛,可为了不输气势,我还是一动不动坐得端正地和云别尘对视,看谁先输下阵来。
最后,还是又被我支出去的阿九在临走前给我铺了地铺。
“我都不知道小白你和少爷犟什么劲,明明就有多余的被褥可以直接铺在地上休息,非要在硬邦邦的木椅上坐一晚上……”
“我这不是等着你给我铺嘛。”阿九作为一个勤劳的剑灵一点也不能理解我这种懒人的乐趣,“而且,这是睡哪儿的问题吗?这明明就是‘我一定要在这场斗争当中取得胜利’的坚持啊!”
“今天又疯了……”
这鬼丫头怎么说话呢?
我看着这完全不偏向我还当众拆我台的小剑灵,要不是今天有旁人在场,我撸起袖子就要揍她了。
我看了看这个旁人,云别尘倒是一点也没觉得不自在:“阿姐还是和从前一样,又懒又喜欢折腾人。”
这个评价倒是挺准确,我喜欢:“谢谢夸奖哈。”
阿九在旁边夸张地笑起来:“小白,这怎么听都不是夸奖吧。”
亲亲,这边建议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好好做事。
“这怎么不是夸奖了?”我白了阿九一眼,阿九年纪小还不懂事,我决定要好好给她讲一下道理,“我能懒是因为有人愿意帮我做事,我能折腾人也是因为有人愿意被我折腾。我一直又懒又能折腾人正是说明我一直被别人宠着、被世间善待,他说我命好怎么就不是夸奖了?”
阿九被我这不要脸的说法惊呆了,一脸吃了那啥的表情,最后因为实在想不到什么说辞来反驳我干脆就掀桌子不干了:“那我命不好,我不帮你铺了。”
我更加无赖:“那你就不铺啊,我继续睡木椅就是了。”
阿九:我忍。
这就叫做,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真是又一个人生哲理啊,但我没敢把这话说出来,我怕阿九真炸毛了。
我得意洋洋地转头看向云别尘,却发现他眉眼带笑,仿佛早已经看穿了我的恶趣味。
“阿姐还是那么伶牙俐齿。”
我冲他露齿一笑:“不值一提。”
不过是为了忽悠小姑娘磨了些嘴皮子。
阿九帮我铺好地铺就出去了,我让她这几天到外面去把附近的异兽都引到远一些的地方,等云别尘的伤势稍好一些,我们便要准备离开这里。
这里并不是适合养伤的地方,还是早一日出去比较好。
入夜,我躺在铺好的被子上面,翻来覆去怎么也没有办法入眠。
“阿姐可是不适应?还是让我睡地上吧。”隔着床帘,我不知道原来云别尘也没有睡着。
“不了,你休想抢我的地盘。”我调侃了一句又觉得自己丝毫没有身为长姐的样子,便想着要不还是关心他两句,“我这样,可是扰到了你休息?”
帘后的人仿佛轻叹了一声:“阿姐,你现在这样真好。”
我现在这样?我仿佛抓到了重点:“那我以前什么样?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没有,阿姐一直对我很好。”他像是陷入了回忆当中,“以前阿姐对我很是严厉,但我那时天资不足修为一直停滞不前,到后来也没能为阿姐做点什么……”
“你都这么厉害了,这算哪门子天资不足?”我表示震惊,如果他那个水平在外面都算是天资不足了,那我这样的岂不就是咸鱼中的废材、废材里的咸鱼?
“是那时天资不足。”云别尘默默纠正了我,“后来……出了些事情,阿姐你消失在极恶之地,而我……也得了些机缘。”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闷声闷气的像一个小孩子在赌气发誓:“现在我已经有能力保护阿姐了。阿姐,你别再丢下我了。”
见他这样,我心里也有些难受。我失忆不记得,在这里胡混了这些年也就算了,他一个人在外面日日夜夜思念着他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姐姐,他该是有多难过啊。
“嗯,我不会再丢下你。”本来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慰他,突然间福至心灵,“我会一直保护你。”
这个念头似乎曾经在我的脑海里转过千万遍,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居然有一种完成了什么心愿的感觉?
我说完真有些后悔了,好像这话不该说出来。
还好云别尘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他只是固执又坚定跟我强调道:“是我保护你,阿姐,我会一直保护你。”
真是搞不清楚这些年轻人为什么总是要在这种事情上争个高低,难道不是谁更厉害谁提供保护吗?
当然,为了维护我老弟现在还青春年少奇高无比的自尊心,现在还暂时是弱鸡的我只好接受了他的说法:“好,现在是你保护阿姐。”
等我出去恢复功法之后,姐姐会好好保护你的。
我的自尊心默默地说。
“哎,我们不要再讲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突然开始兴奋起来,“大半夜睡不着已经很惨了,我们来聊聊开心的事情吧。你给我讲讲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我来听听和话本里讲的是不是一样。”
“那阿姐你想听什么?”云别尘也平复了心情,很捧场地问我。
“我也不知道哎。”我认真地想了想,“我醒来后就没有出去过,没有见过外面的人,也没有见过外面的物。我知道的一切都是通过自己看的话本和阿九的叙述。”
“要不,我问你答吧,不过要是我问出了什么特别幼稚特别愚蠢的问题,你可不许笑话我。”
“好。”
我怎么感觉云别尘现在已经开始笑我了?
“外面会刮风吗?会打雷吗?会闪电吗?会下雨下雪下冰雹吗?”
这里一年到头只有昼夜,没有四季天象。
“会,春雷夏雨秋风冬雪,四季轮回,各有千秋。”
啊,表示羡慕。
“外面的山有多高?海有多大?”
“群山连绵,高耸入云;百川入海,一望无际。”
真的羡慕了。
“你们真的会吟诗作对、饮酒赏月、听雨烹茶、远足踏青吗?”
“等我们出去后,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带阿姐去做。”
嘤嘤嘤你们果然会玩。
“那你们也有热闹的元宵庙会、好玩的七夕乞巧、有趣的中元鬼节、温馨的中秋团圆咯。”
“嗯,都有,以后每一个节日,我也都会在阿姐身边,陪着阿姐过节。”
这种凡间的热闹真的能令我这样的孤家寡人流下羡慕的泪水。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问了,我只想出去。”我拉过被子盖住脑袋,企图通过闷死自己来让自己冷静一下,不然我真的怕自己现在就跑出去拔出九黎剑。
“那外面那么好,你又为什么要跟踪阿九跑来这极恶之地深处?”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情,“若不是你阴差阳错进到这封印里面来,你怕是早已经死在外面了。”
“其实阿姐当年进到极恶之地后,所有人都认为阿姐已经死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从极恶之地活着出去。这里不光有煞气异兽,地域更是辽阔无边,最可怕的是还会让人迷失方向感。”
“但我知道阿姐你还活着,这些年我一直在极恶之地寻找着阿姐,可是极恶之地实在太大了。后来我得到消息,说是青江镇似有九黎剑气出现,我以为阿姐你已经出来了,没想到阿姐你一直都在这极恶之地的深处。”
我听着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寻找我的经过,好像是件再简单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是久居此地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凶险。
原来在我以为我早就被外面遗忘的时候,他一直没有放弃找我。
“好了,现在我被你找到了,也不会再丢下你了。”
“嗯。”
听他声音似乎又低沉下去,我企图活跃一下气氛:“那我现在准备当一个称职又靠谱的姐姐了,怎么样?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
“来,快让姐姐摸摸你可爱的狗头。”
6.出笼的哈士奇
经过几天的休养,云别尘说他的伤势已无大碍。而阿九也完成了我交给她的任务,把附近的异兽都引到了远处。
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我原来以为自己在这里多年,早就看腻了灰蒙无云的天空、寸草不生的沙地,受够了我和阿九胡搭乱造的木屋。
现在到了要走的时候,我居然还有点不舍?
“阿九,把我珍藏的那些话本全都拿上。”
“还有你上次带回来的那堆馒头没有吃完,也带上。”
“等到封印破了,这小木屋怕是也留不下来,要不我们拆块木板再走?”
等到云别尘从屋里出来,看见的就是提了大包小包的阿九和蹲在地上还准备捧土的我。
“好了,差不多了,我们走吧。”我把手捧的泥土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一个小木盒里。
云别尘看着这被我拆得差不多的地方,最后也只是摇头轻笑。
我拉着云别尘在我平日里看话本的地方盘腿坐下。
阿九在一旁候着。
“准备好了吗?阿姐。”云别尘还在笑着问我,我原本是有些紧张激动的,但看着他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我不知怎么也渐渐镇静下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我深吸了一口气。
“闭目凝神,摒除杂念。”
我闭上了眼,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四肢百骸开始颤动,干涸的奇经八脉也开始有了细小的热流在缓缓流动。
我仔细地感受着。
随着云别尘的法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体内,由涓涓细流开始变成奔涌江河,不止是我之前一直堵塞的经脉被来势汹汹地冲击疏通,甚至以前身上带有的暗伤也在慢慢修复,我感受到了力量。
久违的力量。
我睁开眼,云别尘在我对面,夕阳在他身上洒下一层光辉,还有点圣洁的味道。
他还在把法力往我体内输送。
时间不多了,到了晚上,这里会更加危险。
“够了。”我看着他,“停下吧,足够了。”
云别尘这才收功调息,他重伤初愈此番又消耗巨大,我担心他待会儿的安危,起身前又设了一个法阵来保护他的安全。
“阿姐不必担心我的。”
我没搭理他,只伸出右手虚握。
“九黎,剑来。”
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地面的石子也跟着有规律地跳动,就像是有一颗复苏的心脏在地下砰砰直跳。脚下的土地裂出一条一条的巨缝,天上的封印也出现一道一道的裂纹。
阿九此时早已经化作流光回到了九黎剑之中。
我依然保持着右手虚握的姿势,体内法力急转如风,身外衣袂猎猎作响。
“九黎,剑来!”
霎那间,天崩地裂。
地下沉睡多年的魔剑终于重见天日。
已经龟裂的封印再也撑不下去,化成碎片消失在了天幕。
我第一次看见封印外面的极恶之地,荒芜苍凉,比我曾经想象的都还要孤寂百倍。
地下开始有煞气渗出。
远方也传来了异兽的嘶吼。
而我的手,也再次握住了九黎剑。
天边已经只剩最后一丝余晖了。
用尽全力,挥剑一划。
空间被划出一道口子,整整齐齐的切口后面是无尽的黑暗。
“阿姐,走吧。”
在被云别尘拉进去之前,我还回头看了一眼我和阿九搭的小木屋,它已经被远处冲过来的异兽踩成了烂木头。
你们给我等着,有朝一日我若回来,我一定宰了你们祭天。
“知白,知白你醒醒啊,知白你别死,你别丢下我……”
这个少年委实聒噪得很,我现在睁不开眼睛,我要是能睁开眼睛一定先结结实实揍他一顿,居然敢扰我清梦。
哎?
我突然睁眼,看着这有点陌生又的确符合我审美的房间,我才想起我到底是在哪里。
我又做梦了。
最近做梦有点频繁啊。
我晃了晃脑袋不想去想这些,梦里都是无稽之谈。
那日,我和云别尘从虚空中出来,便落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山头上。
正是快月上梢头的时候,山风吹得我鸡皮疙瘩纷纷冒了出来,云别尘为我掐了个诀来御寒。
而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全是惊叹。
火红色的、像正在被烈火熊熊燃烧的山峦在我脚下延伸出去,远方山间依稀还有几户人家的零星灯火,此时暮鸟归巢,林间清脆鸣声不绝于耳。
后来,云别尘告诉我,我才知晓现在已经是凡间的深秋时节,这山里全是叶子在秋天会变红的枫树。
再后来,我就跟着云别尘回到了巫睚山無妄门。
到了巫睚山,我才知道無妄门是魔宗,云别尘是無妄门的门主。
而我,是無妄门的前门主。
换言之,我曾经是一个大魔头。
万万没想到,我过去竟然是话本里经典反派的样子,人生真是充满了惊喜。
而且,因为我的外祖父我的母亲同样也是过去赫赫有名的大魔王,所以我和云别尘不仅是魔头,还是魔三代。
突然之间压力有点大。
不过还好,这些压力现在都是云别尘的了。
自从我进入极恶之地失去踪迹,所有人都以为我必死无疑,云别尘也就顺利地接过我的权柄掌管了無妄门。
子承父业……咳咳,都是一家人亲姐弟,他接管無妄门也是应该的,我举双手双脚支持。
只是我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作为前门主,我如今什么都不知道,作为大魔头,我的修为……
哭了。
不过好歹我是出来了,外面的灵气和极恶之地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之前云别尘给我灌输法力的时候顺便疏通了我的经脉,我如今就像一块缺水的海绵在疯狂地汲取天地间的灵气,只是短短修炼了几日便感觉进步神速,假以时日我一定可以恢复我全盛时期的法力,到时候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大魔王了。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我在房里不分昼夜地修炼了几日,才将又做了那个梦,有些心神不定,我决定还是暂时不要修炼了,我准备出去走走。
阿九活泼好动喜欢热闹,这几日早就将巫睚山摸熟了。
我如今住在巫睚山首峰上的濯恶殿。
濯恶殿古朴大气也很简单,只分了前面的大殿和后面的寝殿。阿九告诉我说,我现在住的阙一殿也是我以前的寝殿,云别尘一直为我保留着寝殿原来的样子,他继任门主之后也没有搬进主寝殿,而是搬进了一旁不用的侧殿清云殿,而另一边的侧殿就是被当做书房用的知微殿。
我从房里出来,外面也没有人,我一拐弯就走向了知微殿。
云别尘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知微殿里处理门内事务,他的确消失了很久,门下的弟子都差点以为他随我去了。
阿九听八卦的弟子说,云别尘多年来一直在派门下弟子去极恶之地寻我的消息。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挤出空闲亲自去极恶之地找我一趟,而这次算是最凶险的一次。他得到了九黎剑的消息就一路跟着阿九进到了极恶之地的深处,期间阿九还甩掉了他,若不是他阴差阳错掉进了九黎封印,我们姐弟不仅今生不得相认,恐怕还得阴阳相隔。
我站在知微殿门口正准备敲门就听见云别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阿姐,进来吧。”
7.原来以前我是事业型女强人
闻言我便径直推门进去了,见我进来,云别尘这才合上了手上的文书放在一旁,抬眼看我:“阿姐可还适应这里的生活?”
“挺好的,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我走到他身边,“我虽然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但这里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只是现在我想不通一件事情。”
迎着云别尘疑惑的目光,我看向桌上摞得山高的文书:“你以前也是这样,夜以继日地处理门内事务?”
这和我想象中的魔不一样啊。
云别尘也略有些无奈地看向桌上的文书:“这段时间,我离开得确实久了些,门内事务积压,这些事务都是需要得到门主首肯的。”
“那也没必要这么拼吧?”
“处理完这些,日常事务就可以交给崔巍了。”云别尘突然像是想起什么,露出一丝苦涩,“阿姐你以前可是比我拼命多了,每日除了处理事务便是打坐修炼,没有一刻是放松下来的。”
……以前的自己有点突破我的认知啊,我原以为我会是一个顶潇洒的魔头,没想到我过去居然会是那样一个魔王,工作狂魔+修炼狂魔?
怪不得我会把云别尘养成这样。当初我和云别尘相认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按理来说他和阿九都算是我一手带大的,明明阿九就很活泼可爱,他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我原以为是他独自在外的经历养成了那样的性格,没想到还有我以前言传身教的影响。
“门内最要紧的事务都处理了吗?”我问道。
“嗯,要紧的事务已经先行处理了……”
“那就行,走吧,陪我出去走走。”我怕他找理由推辞,还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他,“你伤势都还未痊愈,再怎么样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我往外走了两步,云别尘还没有跟上来,我回头才发现他居然在傻笑。
???
我这个弟弟的脑子真的没什么毛病吧?
“阿姐,你刚刚是在……关心我吗?”
啊,不然咧?
许是见我脸色越来越臭,云别尘立马起身乖巧地跟在我身边:“阿姐,我们出去吧。”
哼,算你识相。
我们从濯恶殿出来,一路上遇见的门徒都在向我们行礼,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敬畏和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我觉得我现在还是不太适应别人的注视,所以尽挑了些偏僻地方走。
路越走越偏,这光走着也没什么意思,我正准备随便找个话题胡扯些什么,云别尘倒是先于我开口了。
“阿姐现在已经从极恶之地出来了,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啊?”
他突然这么问我,我倒是真的还没有考虑。
我总不能说,我就只是想老老实实当条咸鱼,每天修炼打坐顺便吃喝玩乐吧。
作为一个想当榜样的姐姐,这样的回答真的太糟糕了。
我只得摇摇头:“我还没有想过。”
云别尘估计也想到我是这个回答,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这無妄门是当年阿姐你一手建立起来的,是阿姐的心血。”
嗯,然后呢?
“当初阿姐不在,無妄门群龙无首,我临危受命接管無妄门只是权宜之计。”
啊,不错啊,干得挺好的。
“现在既然阿姐已经回来了,门主之位自然也该完璧归赵。”
哦,理应如……
“不行,我拒绝。”
开什么玩笑,我看见他桌上那摞得山高的文书,我都发怵,好吗?
哪怕我以前再怎么工作狂魔,现在我也只想当一个富贵闲人。我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已经退休的魔头就不要总想着出来搞事情了。
当然,我内心的真实想法肯定不能就这么告诉云别尘,咸鱼也是有自尊的。
所以我决定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虽然不是很清楚凡间的事情,但我从话本里也能了解到要做门主是需要实力和能力的。”
“先不说现在我修为不济实力不够,就说这能力方面,我才从极恶之地出来,人情世故皆不了解,门内事务也不熟悉,凭空而来难以服众。”
虽然是我胡诌,但这些话也有理有据,的确需要考虑。
“这些阿姐不必担心。”云别尘示意我不用再说,“我都已经考虑过了。”
“巫睚山集天地造化,其间山脉灵力充沛,我观这几日阿姐修炼神速,再辅以無妄门的九转回元丹,恢复修为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门内事务,门主座下还有四大令主,他们各司其职分管门内事务,阿姐你只需要做一些重要决定就可以了,我也会从旁协助阿姐。”
“無妄门本就是阿姐的,阿姐回来名正言顺,不会有人不服。”
云别尘这番话把我方方面面的借口都堵死了。
其实他早就算计好了吧。
这么听着,一切都顺理成章,丝毫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他越是这个样子,我越是觉得这是个坑,死都不能跳。
我甚至阴测测地开始怀疑起了我们的姐弟关系是不是并不友好。
依照我坑死人不偿命的作风加上他口中我以前的性格,我要是自己的弟弟,我能恨死我自己。
“云别尘,你是不是恨我啊?”我特别坦诚不做作地直接开口问他。
“阿姐此话从何说起?”
“你觉得我现在生活得开心吗?”
“……”
我知道云别尘没有跟上我跳脱的思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我现在无事一身轻,每天高高兴兴自由快乐,你如果不是因为恨我,你怎么非让我接手無妄门?”
讲道理,我现在肯定讲不过有备而来的云别尘。
但是论胡搅蛮缠,云别尘绝对搞不定我的刁钻发问。
我继续向云别尘发难。
“还是说,你现在嫌阿姐是一个闲人,养在無妄门里浪费粮食……”
这亲情牌都打出去了,我不用看云别尘都知道他现在一定开始头疼了。
“那从今天开始,我就去端茶倒水洒扫除尘……我都可以的。”
当然都不可以。
如果真要我去做的话,我就把阿九抓回来吧,反正她是一个爱干净讲卫生的剑灵,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感觉真好。
“阿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别尘的语气里都带着深深的无奈。
听着真爽。
“那你就是单纯的恨我?”
“不是……”有气无力的,这孩子估计快自闭了。
“那你就是……”
“门主之事,以后再说。”
我暗自得意了一下,小样儿跟我斗。
“不过阿姐以后若是想要回门主之位,我可以随时奉上。”
不了不了,多谢抬爱。
其实我看得出来,云别尘将無妄门治理得挺好的,虽说是我一手建立了無妄门,但这么多年他帮我守住了無妄门,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無妄门是我的心血又何尝不是他的心血。
我深知我的性子,不管以前是什么样,但是现在这个性子是绝对不适合当门主去承担重任的。
我不知道云别尘为什么要让我回来当这个门主,但我也知道这一回来就抢别人的位置是非常不好的,哪怕是他自愿给我,但是下面的人会怎么想,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8.葱姜蒜姜人之
先前我一门心思地拒绝云别尘的提议,不知不觉我俩已经走到了巫睚山里最偏远的山峰。
这峰说来也奇,巫睚山的其他山峰都呈众星拱月之势把濯恶殿重重保护,就这座峰偏居一隅独自美丽。
而且整座巫睚山都属于無妄门的势力范围,这座峰却没见有人把守,若不是我看见有青阶而上,我都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巫睚山的范围。
“阿姐,这座峰许久都没人上去了,路上全是杂草不好行走,而且我们出来也许久了,不如就回去了吧。”
虽然我是有些好奇,但是云别尘身上有伤,陪我出来的确有一阵子,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那好吧,我们回去吧。”
我们原路返回,一路无事。
到了濯恶殿,我们便要分开了,我见他是要去往知微殿的方向,便知道他还不准备休息。
我没有什么立场去劝他,轻叹一声也准备转身回阙一殿了。
“月姐姐!”突然知微殿那边传来一声惊呼。
当我还在思考这是不是喊我的时候,我的眼前已经飘过一片绿色。
我反应迅速,还没等那人扑向我,九黎剑就指向了他的心口。
“阿姐,不可。”
云别尘及时拦在了我的面前。
我这才收了九黎剑,仔细打量着那人的模样。
是一个皮肤白皙却穿了一身绿油油衣裳的瘦弱少年。
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怕不是地里的葱苗成精了。
我在那里腹诽,等着云别尘给我解释,可那少年还没等我质问他就已经眼圈红红泫然欲泣。
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想到他眼泪立马就落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比阿九还哭得快啊,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我求助似地看向了云别尘。
云别尘倒是马上懂了我的意思:“姜人之,無妄门的医师,阿姐原来认识的。”
穿得像葱,姓氏为姜,肤白胜蒜,葱姜蒜都齐活了,当什么大夫,做菜不好吗?
我还在这边疯狂吐槽,那少年的眼泪掉得更加欢快了:“月姐姐,你怎么不记得我了?”
不是不记得你了,是全部都忘记了,谢谢。
“那个葱姜蒜,你先别哭了。”
……我一不小心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了,真是不礼貌。
我很尴尬地想再说点什么解释一下,我怕他等会真的嚎啕大哭。
却没想到听见这话,姜人之真的不哭了,眼泪还挂在脸上,他呆愣愣地看着我:“月姐姐,你确定之前没有伤到脑子吗?”
这个葱姜蒜是几个意思?是在骂我脑子有病吗?
许是见我面色不善,姜人之连忙解释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月姐姐以前都不会这样说话的,以前月姐姐很严肃……”
所以现在是性情大变了吗?
“那我应该伤到头了吧。”我在小声嘀咕,话本里不都是这么讲的嘛,从悬崖堕落、从楼梯滚下、被马车撞到、被人打傻,随便啦反正啥都行,然后就失忆了。
“既然有可能伤到头,那这么重要的事情,阿姐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一旁的云别尘听见了我的嘀咕突然有些焦急,回过头对姜人之说,“阿姜,今天你要给阿姐仔细检查一下。”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拉着我走去了知微殿。
我这弟弟怎么听风就是雨啊?
其实我觉得就算脑袋真的磕着碰着了,这么多年要有什么事情也等不到今天了。
不过经过姜人之检查之后说我的头部没有受伤,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姜人之却皱起了眉头:“既然月姐姐并没有伤到头,那月姐姐为什么会失忆?还把以前的事情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是在问我吗?
我耸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啊。
姜人之知道这些问题也没有人能给他解答,叹了口气之后他又问我:“那月姐姐你想恢复记忆吗?”
我惊了一下,我只知道修为能够恢复,现在记忆也可以了吗?靠谱吗?
我思考了一瞬还是果断开口:“不是很想,还是算了。”
“我既然已经失去了曾经的记忆,现在就当是个全新的开始,又何必拘泥于过往呢。”
“月姐姐倒是洒脱。”姜人之夸了我一句之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样也好,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
“阿姐现在这样很好,以前的事忘了也就忘了,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话说我怎么感觉身边这两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又有一点点好奇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阿姜,要不你再看看阿姐身上有没有其他的旧伤隐疾?”云别尘还记挂着我的身体。
“不用,我看过了,月姐姐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好,你不必担心。”
姜人之在桌上摆开他的药匣子:“阿尘,倒是你这次去极恶之地凶险异常,身上受了这么多的伤,要不是已经除去了煞气,你怕是早就爆体而亡了。”
我在旁边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肯定忘记了今日该换药,所以我专程过来给你换药。把衣服脱掉,我现在给你换药。”
姜人之认真起来的样子倒是让人无法想象原来他是一个大哭包。
我在一旁看着他们换药。
云别尘身上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修行之人本就比普通凡人的恢复能力强得多,只是看着那些狰狞伤口,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舒服。
之前我给云别尘换药时也是这样,只要一想到他的身上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的心里就堵得慌。
难道这就是话本中常说的“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嗯,我可真是一个好姐姐呢。
我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他俩还在换药,我现在也不好找借口离开,就只能在知微殿里东瞧瞧西看看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
知微殿里摆放的东西不多,我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好玩的,知微殿里最多的还是桌上放着的無妄门待处理文书,我也不好乱动乱看。
实在无聊透了,我还是往桌上瞟了一眼,倒是看见了一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一个木雕的小狗。
看得出来雕刻者的刀法很是青涩,小狗的线条不仅不清晰明快甚至有些地方还很生硬。
不过木雕小狗的边缘很是圆润,想必是被人时常拿在手中把玩。
这知微殿里只有云别尘一个人,这木雕小狗估计也是他的。
真看不出来他会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我走到桌前去看这木雕小狗,倒是憨态可掬,也怪不得云别尘会喜欢了,我也挺喜欢的。
我不自觉地拿起它放在手里把玩,君子不夺人所好,虽然我真的很喜欢它,但把玩之后,我还是放了回去。
放回去的时候,我还拍了拍它的狗头,不料这木雕小狗的身体里突然爆出无数流光,这些流光在空中飞舞交织,最后居然凝成了一只小狗。
原来这木雕小狗里面还有这么一个小法术,真是十分好玩了。
9.八卦的阿九
这小狗出来之后也是十分的激动,一直摇着尾巴围着我撒欢,还企图往我的身上扑,但是每次一扑,这些流光就会飞散一部分接着又凝回身体,它不是实体所以并不能真正地接触到我,但它还是乐此不疲地扑向我。
我被它的举动逗笑,这边发生的事情自然也被云别尘和姜人之看见了。
“腓腓,过来。”云别尘轻唤了一声,狗狗就老老实实过去了,过去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看我。
“它的名字叫腓腓?”我好奇道。
姜人之还在给云别尘换药,腓腓也懂事地没有扑上去只是很激动地摇着尾巴还不忘回头看我。
“嗯,它的名字是一种异兽的名字,腓腓。”云别尘的手在腓腓头上虚抚了两下,“把它送给我的人告诉我,它虽然不是真的腓腓,但一样可以解忧愁。”
“的确可以解忧愁。”我看见腓腓就觉得心情愉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那个把腓腓送给你的人也一定是一个妙人。”
云别尘虚抚腓腓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也笑起来:“阿姐所言极是。”
姜人之给云别尘换好药之后就走了。
知微殿里又只剩了我和云别尘两个人,我和腓腓胡玩了一会,心里自觉打扰了云别尘处理事务,便也想走了。
我一拍腓腓的脑袋,它就又化作流光回到了木雕之中。
我把木雕小狗放在云别尘面前。
“我瞧着你这里事情还蛮多的,我也不好多打扰,那我就先回去了?”
“阿姐。”云别尘喊了我一声,他抬起头,目光从桌上的文书移到了我的身上,他用温柔的样子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却还是瞧出了三分忐忑,“出来之后,我本该时刻陪在阿姐身边,只是这两日处理事务不得空,待我安排好门中事务之后,明日阿姐可赏光与我去山下一游?”
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我的错觉,但他的提议颇合我意,我便也应道:“那你明日过来喊我,你身上的伤还未全好,也要记得休息。”
我说完就离开了知微殿,待我走到阙一殿,站在门口我就感觉到阿九这个小丫头片子回来了。
“哈!”身后突然出现怪声,我二话不说就挥手拍过去。
“打人不打脸!过分了!”阿九赶紧护住脸跳到我面前。
“看你现在这么高兴的样子,我只是想让你先冷静冷静。”我绕过挡在我面前的阿九走进了阙一殿,“这几天你在巫睚山乱晃,又听得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事情?”
阿九跟在我后面蹦蹦跳跳地进来:“当然,我可是知道了好多好多新鲜的事情呢。”
我知道阿九现在正是嘚瑟的时候,便也顺着她问道:“说来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以前我在极恶之地的时候只知道外面有与极恶之地不一样的凡间,而凡间有和我一样的人。
我喜欢听他们的故事,我想要了解与我贫瘠单薄生活不同的喜怒哀乐,所以我沉迷于凡间的各色话本。
不得不说一句,早知道以前就不看那么多关于凡间情情爱爱的话本了,明明这种仙魔的八卦更有意思嘛。
“原来小白你真的是鼎鼎大名的大魔王呢。”这是阿九开口的第一句话。
虽然我不记得前事,但是享受着无知少女的星星眼,我还是有些飘了。
那是当然,你以为能创立那么大一个無妄门是开玩笑的?说起来都是一方霸主了好不好?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一口一个小白,喊狗一样喊我。
“小白你……”
求求您不要再这么喊我,哭了。
通过阿九叽叽喳喳的讲述,我才算大致知道了我的过往。
说来传奇,我明明是魔却从小养在仙门。
我师承天虞山仙上莫悯仙,而莫悯仙杀了我的母亲,当时的魔道之主,月皎然。
仙魔敌对厮杀,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没有什么好惊奇的。
但是世间传闻,当时魔头月皎然身死之后,莫悯仙怜我年幼无知并无过错,不忍对我下手,便留我一命封印记忆带回了天虞山收为弟子,想好好教导除去我的魔性。
却没想到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待我修为有成,我便去到瞑渊拔出了封印的魔剑九黎,放出了魔王之子,也就是我的弟弟云别尘。
后来我和云别尘在除魔大会上硬扛九天雷劫阵、屠遍仙门弟子、重创我师父莫悯仙,自此我成了世间“白眼狼”的典例。
我翻出一个白眼。
再后来我和云别尘逃出仙门的势力范围,我以九黎为号,在巫睚山创立了無妄门。
从此,我变成了一个特别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魔头。
無妄门在我手里不断的扩张壮大,吞并了无数魔道门派也消灭了不少仙道宗门。
本来我马上就要继承母亲的地位,成为下一个魔道之主。
可是莫悯仙要大成了。
那一战之后,莫悯仙受到重创一直在闭关,门中事务也都交给了弟子风不峪在打理。
我本以为他已经半死不活,没想到他不止没有如我所愿地死去,修为还要大成了,也不知道在里面闭关参透了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不能让他修为大成,我母亲的血仇也该报了。
我召集了無妄门四大令主和门下所有弟子攻入仙门境内杀上了天虞山。
一场恶战。
最后,我用九黎剑划破虚空笼罩了整个天虞山想让他们陪葬,但莫悯仙用修为大成的仙身封住虚空保住了天虞山,而代价就是莫悯仙和我一起归于九黎虚空、在极恶之地同归于尽。
这就是我的生平事迹,听起来有点酷啊。
我以前一直羡慕别人都有丰富精彩的人生经历,现在看来,我也算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不过……
“既然那个时候九黎剑就在我手里了,那我醒来之后,为什么作为剑灵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呢?”我拿眼睛瞟着阿九。
阿九倒也不心虚:“小白你难道忘了我那个时候才在九黎剑中脱胎换骨、从剑灵幻化成人形吗?”
记得是记得,但是我还是很想问:“那你在九黎剑里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点意识吗?”
“有一点点吧。”阿九晃着脑袋努力地回想,“就比如说,其实我在极恶之地刚见到少爷的时候就觉得亲近,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曾经九黎剑封印过少爷吧。”
再见,少女。
看来你是忘记了你在极恶之地被云别尘跟踪差点追哭了的时候才是你们的第一次见面。
“说起来,你家少爷邀我明天去山下游玩,你记得早些叫我起来洗漱。”已经不想再搭理这个胳膊肘永远往外拐的小剑灵了,我坐在榻上准备打坐。
“我也想去!”阿九在旁边蹦得一丈三尺高。
“乖,你明天要留在这里好好看家。”
11.归魇城
云别尘带我去的地方是巫睚山下的归魇城。
我们到的时间算早,街面上还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摊,但我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本来街上人就不多,女子更是少,而年轻女子……
“她们为何都盯着你看?”我表示非常不理解,便问云别尘,“有时还会露出那种奇怪的笑?”
我和云别尘进城之前都掩了周身气息,现在表现与普通人无异。
这些姑娘实在是笑得我心里发毛,总觉得云别尘被她们看出了马脚,现在就跟太阳一样是明晃晃的靶子。
云别尘沉默了良久,而我也不好意思问他,作为一个大魔王难道会被凡间姑娘看出破绽?
我怕他又生气。
在我疑惑的时候,旁边走过的一个姑娘突然娇羞一笑,掉下了一方手帕,那手帕直直地落在了云别尘的脚边,这姑娘不去捡自己的手帕,反倒是小跑了两步,停在不远处含羞带笑地看着我们。
……她什么意思?她是在等我们捡了手帕还给她吗?
还没有等我考虑好要不要把手帕捡了还她,这街上的姑娘突然就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一样,不约而同地朝我们抛来了手帕。
手帕满街乱飞,我也不必去考虑捡还手帕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谁是谁的。
这场景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曾经看过的话本里,那些男主角一出现在街上总是会吸引到很多年轻姑娘,而他们无一例外都貌美如……
貌美?!
我立马回头认真瞅了瞅云别尘。
我之前在极恶之地除了阿九,并未见过其他的人,对人的长相美丑也没有什么概念。
而今天我才意识到,相较于我如今见过的人里,云别尘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我不知道这样特别的云别尘是美是丑,但是看刚刚这些姑娘的反应,八九不离十。
云别尘应当是长得十分好看了。
我看着云别尘的脸,一时之间竟有些愣神。
在这场手帕雨中,云别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后在我还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被他牵走了。
我们径直离开,只留下了身后一地的芳心。
待摆脱那群姑娘之后,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群姑娘要是知道自己亲睐有加的俊逸公子是巫睚山上的大魔王,不知会做何感想。”
云别尘见我笑成这样,也弯起了眉眼:“不过一副皮相而已,世人贪恋美色执着容貌,阿姐莫要取笑别尘了。”
我止了笑声,刚刚笑得我肚子有点痛,便想用手揉一下肚子,这一动才发现云别尘还牵着我。
……
我讪讪地把手抽了回来:“美好的事物总会让人心生向往,阿云生得这副好容貌,那些姑娘见了欢喜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那阿姐呢?”云别尘不着痕迹地把脸正对着我,“阿姐是否也会因我这容貌欢喜?”
这熊孩子。
“我见你自然欢喜,不过与她们不同,我不是因这容貌欢喜,而是因为我们是至亲血脉。”
“那如果我们不是……”
“那我们就不会有任何关系了。”我故意吓唬他,抬头示意街上的一位翩翩公子,“就如那位好看公子一般,一瞥惊鸿,仅此而已。”
云别尘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却没有看见那位公子。
“许是离开了,我们也走吧。”我收回目光对云别尘说道。
又过了些时间,街面上人渐渐开始多起来,各色的小摊也都出来了。
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吃食、姑娘们热衷的胭脂水粉、读书人喜好的笔墨纸砚……
套圈的、摇彩的、杂耍的……
连糖人都可以分为吹糖人、画糖人、捏糖人。
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带笑、或带羞、或是透彻、或是懵懂,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身边走过。
吆喝声、谈笑声、哭闹声,这些声音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和强烈的生活气息交织在一起。
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凡尘俗世。
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人间百态。
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独属凡间的热闹。
我开心到在原地蹦了一下,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想把这凡间的热闹通过鼻子记在脑海里。
“阿云,我们去吃东西吧。”我偏着头去看云别尘。
“好。”
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拒绝我。
“不过现在我们要先去办另一件事情。”我拖着云别尘到了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
我挑了一个白底红纹的半脸狐狸面具送给云别尘:“虽说只是皮相而已,但你这皮相太招小姑娘了,为了等会我能痛快吃喝,阿云你可愿意委屈一下?”
这一路过来,姑娘们的眼睛就像是黏在了云别尘身上一样。
这边忙着卖面具的摊主看见云别尘的容貌也不由赞了一句:“好俊俏的公子!”
我笑眯眯地把银钱递给了摊主:“多谢夸奖。”
“阿姐送我面具就是为了能好好享用美食?”云别尘接过面具有些哭笑不得,“谈不上委屈,只是希望阿姐下次能多送我些东西。”
别了吧,就这还是我从阿九那里拿的私房钱呢。
街上带面具游玩的人不少,云别尘带上面具也不会显得突兀,只是那双眼睛在狐狸面具后面亮晶晶的,真像一只小狐狸。
不过现在最吸引我的不是小狐狸,而是烤串粉羹春卷馄饨泡馍火烧芙蓉糕桂花糕香榧子……
待我撑着肚子被云别尘扶着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身边的人都给我让出了一条道路。
我相当餍足地眯起了眼睛:“现在吃饱喝足了,阿云我们就陪这些小家伙玩玩,当做消食吧。”
集市上人多又热闹,我和云别尘走散了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一个人在街上瞎晃,走走停停,顺便看看路边的小摊有没有什么新奇玩意,反正他一个大魔头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我也就不急着寻他。
街面上的人越来越少,道路也越走越偏僻。
在又转了几个弯之后,我终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月黑风高,前后无路。
真是一个好地方。
“各位跟了一路也是辛苦了,可愿赏光出来一见呢?”我笑对着空无一人的小巷说道。
巷子的入口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而后摔出几个醉汉来。
“嗝,看嘛……嗝,我就说,说小娘子花容月貌……好看的紧,嗝。”其中一个醉汉指着我对同伴说道。
那些醉汉倒作一团,嘴里不干不净的。
“小娘子这孤身一人可是害怕?嗝,要不要哥哥们陪陪你?”
真是一个俗套的剧本。
“小女子在集市与舍弟走散,现在可害怕了,各位好汉可愿意送小女子回去?”
那些醉汉说归说,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敢走近我一步。
没办法,我只能朝他们走去。
他们突然齐齐退了一步。
“呵,看来各位并无诚意啊。”我依旧笑着,“那干脆小女子送各位回去吧。”
10.皮这一下很快乐
第二天我是顶着熊猫眼被阿九叫醒的。
我昨天喊她早些叫我起床,我抬起睡意朦胧的眼瞄了一眼窗外。
很好,天刚蒙蒙亮,果然是很早。
“虽然我昨天是有喊过你早些叫我起床,但是阿九,你真的觉得这个时间叫醒我,合适吗?”我闭上眼睛,又躺了下去。
“合适啊,这是小白你第一次出去,还是和少爷一起,算是约会吧,得重视一点吧,起床、洗漱、沐浴、更衣、妆扮……都需要时间啊,凡间的姑娘都是这样的。”阿九也闭着眼来拉我,“而且小白你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没有睡着啊,还是干脆早些起来收拾,你出门了,我还能补一觉。”
果然,最后这句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你这个虚伪的剑灵。
昨天晚上我确实有点兴奋过头,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睡着,所以真的不能让我再多躺一会吗?
最后我还是被阿九拉了起来。
闭着眼睛起床、洗漱之后,阿九又拉着我去晨浴,她还美滋滋地跑出去说什么要给我找最好的胭脂水粉。
呵呵。
不过全身泡在热水里的感觉真的很舒服,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也愈发酥软开始下滑。
“咳咳咳……”热水呛进了鼻腔,我鼻子一酸,整个人都被刺激到醒过来,在水里开始挣扎起来。
突然有人抓住我胡乱扑腾的手,把我提了起来。
我猛然呼吸到空气,连酸出来的眼泪也没来得及擦,右手一翻,九黎已经握在手中,往前一划逼开那人,我才有空摸了一把脸看清楚情况。
一个黑衣劲装的女子单膝跪地,侧头闭目。
“影桎冒犯主上,请主上责罚。”
我随手扯了件衣服先把自己裹起来。
我们刚刚动作不大,但是这里的法力波动肯定有人察觉到了。
“阿姐,出了什么事?”云别尘来得很快。
幸亏我刚刚手快已经裹上衣服,否则现在就很是尴尬了。
“她是何人?”我还拿剑指着那女子,问的却是云别尘。
云别尘看着还都是湿漉漉的我先是惊了一下,而后看见跪在地上的女子才露出了然的神情。
“影桎,四大令主之一的混沌令主。”云别尘边说着边脱下他身上的长袍盖在我身上,“阿姐曾经的影卫,专门负责阿姐的安全。”
我其实想给云别尘说,旁边有放我的换洗衣物来着。
“影桎,你先下去吧。”云别尘显然没有注意到我的想法。
听见云别尘开口,从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话的影桎就像一个真正的影子一样消失在我眼前。
……这?她刚刚?这真的不是鬼吗?
很明显,我受到了惊吓。
而更惊吓的还在后面,云别尘突然把我打横抱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惊到手里的九黎剑都快要给云别尘开道口子了,“快点放我下来!”
“阿姐别乱动,小心待会摔到地上。”
好小子,现在敢威胁我了。
我愈发动得厉害:“那你把我放下来,我就不会摔到地上了!”
云别尘双手把我抱得紧紧的:“地上冰凉,阿姐赤足还是不要着地得好。”
我把九黎剑收了起来。
好吧,你抱吧。
就这样云别尘直接把我抱回了内室。
他把我放到床上,还贴心地帮我把床帘放了下来。
“阿姐身上的衣服全是湿的,要早些换下来,免得着凉。”云别尘背对着我,“如果阿姐没什么事的话,别尘就先出去了。”
“有事……”莫名的,我的底气都少了三分,“我的衣物还放在浴室里面,你能帮我拿一下衣服吗?”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好。”
听见云别尘走向浴室的脚步声,我赶紧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真是难受。
听见有脚步声走近,我立马裹了被子从床帘里探出头去:“衣服拿来了?”
我看着云别尘向我走近,手里还拿着我的衣物,我迫不及待地伸手出去想接过衣服。
云别尘突然就转身背对着我。
……这倒霉孩子什么意思?他是不想把衣服给我了吗?
“阿姐,你的……手。”
?
我看着自己伸出去光洁又细嫩的小臂:“挺白的啊。”
有什么问题吗?
云别尘还是没有转过身把衣服给我,只是吐出了一句:“非礼勿视。”
……之前我给你疗伤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正经啊?
当然,我是不会愚蠢到在这个时候用这句话怼他的。
“那你也得把衣服给我吧。”衣服拿到手里才是最重要的,“我把手收回去了,你赶紧转过来。”
云别尘闻言果然转了过来,只不过是闭着眼的,他往前走了几步精准地走到了我的床前,把衣服往前一递。
很好。
衣服从他手里飞了过来,用法术换衣服还是很快的。
穿戴整齐的我就从床上往他面前一扑:“我叫你非礼勿视!”
真不知道一个魔头天天这么正经是要搞哪样,修仙吗?
虽然云别尘之前闭着眼,但下意识还是伸手接住了我。
嗯,抱了个满怀。
我本身并不算矮,但云别尘硬生生比我高出一个头,我埋首在他胸前,听着他嘭嘭直跳的心跳声,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我的发顶,我心里竟然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我是不是胡闹过头了?
最后我还是默默推开了云别尘:“不胡闹了,等会阿九就回来了……其实刚才我就是突然想抬杠……没什么别的意思……”
我到底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鬼啊!
在我抓狂之前,云别尘接过了我的话:“别尘知道,阿姐不会有别的意思。”
“我先走了。”说完竟真的走了。
怎么感觉云别尘生气了啊,这好像还是我认识他之后他第一次生气啊,那他生气了还会不会带我下山去玩啊……
早知道我就不做这么出格的举动了。
我开始陷入了深深的懊恼,阿九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失去灵魂的我。
“这是怎么了?我出去没多久啊,怎么一回来小白你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我有气无力地瘫在那里:“阿九,你今天有空的话帮我收拾收拾,把有些奇奇怪怪的话本丢掉吧。”
阿九惊得都要把怀里的瓶瓶罐罐掉地上了:“小白,出什么事了呀,你可别吓我。”
毕竟在以前,那些话本就跟我的性命一样重要。
“没什么事,只是觉得自己该收收心了。”我突然坐了起来,“阿九你抱了些什么东西回来?是你之前说的胭脂水粉吗?”
提起这个,阿九顿时就兴奋了起来:“小白,我给你看,这些胭脂可好看了……”
虽然阿九讲得头头是道,可她毕竟没有给人妆扮过,我之后要出去也不好把自己的脸交给她随意捣鼓,便用一抹朱赤轻轻点了唇脂而已。
收拾完之后,我还是鼓起勇气去了知微殿。
不知道云别尘是不是还在生气,我在去知微殿的路上一直蹭啊蹭,最后还是被我蹭到了门口。
我没有立马敲门,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果然是生气了。
修行之人的神识何其强大,我在门口他一定是知道的,要是之前,不等我敲门就已经开口叫我进去了,而如今却是装聋作哑闭门不见。
我一时之间有些踌躇,你说人家不见你吧,你非要凑上去讨没趣,这样不好。
但都走到这里了还原路返回也不是我的作风。
我定了定心神,上前敲门。
里面还是静默一片。
他真的是不愿意见我。
我垂下了手,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惆怅。
“阿姐,在这儿站着做什么?”一声轻笑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去,真的是云别尘。
原来刚刚他不在殿中。
先前他离开阙一殿的时候都还是生气的,现在见我又笑得跟朵花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
呵,男人。
“别尘之前回了清云殿,本想沐浴之后再去阙一殿,没想到还劳阿姐来知微殿寻我。”
他说完这话,我才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服,长发散在身后还有些湿润的样子,果真之前是去沐浴了。
我本来还想问他之前生气的事情,没想到云别尘抢在了我前面说道:“今天山下有集市,想必十分热闹,阿姐应该会喜欢的。”
“阿姐,我们走吧。”
12.风不峪
九黎飞回了我的手里,剑身滴血未沾光可鉴人。
是把好剑。
“回去告诉他们,我月知白回来了。”我敛了笑意,尽量往想象中的曾经自己高冷严肃又嚣张的形象靠拢,“若下次还敢这般冒犯,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地上倒着的那几个血人也算硬气,被划了上百道口子连吭都没吭一声。
“还不走?再不走,怕就走不了了。”
巷子里的人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当恶人还是蛮有天分的哈。
这些小虾米收拾完了,后面还有一条大鱼呢。
“阁下对这出戏可还满意?”我收起了九黎,“至少出来给点辛苦钱吧。”
素衣白袍,神色淡然,那人从阴影中走出也未损半点出尘气质,正是我早些时候在街上见过的那位好看公子。
“小月。”
他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唤了一个名字,但在不确定唤的这个人是不是我的情况下,我的眼里已然有些湿润。
好像,我已经等了许久一般。
我猛地后退了一步,先前的反应令我感到诧异。
我后退的身子被人轻轻扶住。
“阿姐,我在。”云别尘在我身后出现。
许是刚才他也发觉了我的异样才从暗处出来。
待我站稳之后,云别尘才走上前去,挡在了我的前面:“许久不见,风掌门。”
云别尘这是在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姓风,还与我有旧的,只有一个人,天虞山现任掌门,莫悯仙的弟子,我曾经的师兄——风不峪。
我先前听阿九讲述我的生平,曾经与我有关系的人,我都格外留了心。
风不峪是一个真正道心仙骨的修行之人。
他从小道心坚定、根骨极佳,天资聪颖又有仙上教导,在同辈弟子当中无人能与其争锋,比起老一辈的仙长也是毫不逊色。
自莫悯仙与我一同消失于极恶之地后,风不峪也正式接管了天虞山,成为了天虞派掌门人。
归魇城是魔宗的地盘,他一个仙门中人,今天出现在这里又刚好碰见了我怕不是偶然,只怕是来找我寻问莫悯仙的下落。
既然我都能死而复活,那莫悯仙为何不可呢,对吧?
风不峪向云别尘颔首示意:“云门主。”
他向云别尘问好之后,突然对着我笑了笑,他不笑时如高山雪岭不可攀,他笑时如春风消融岭上雪。
这些好看的皮相,杀伤力太大了。
我定了定心神,还是从云别尘身后走了出来:“风掌门。”
风不峪之前唤我“小月”,估计是还念着同门之谊,我本该叫他师兄,但我重伤莫悯仙叛出天虞山之后又杀上仙门,仙魔立场敌对,依我的性格,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叫他师兄了。
我揣度着自己以前的行事作风,尽量不露出马脚。毕竟失忆这件事情,目前而言,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多说多做多错。
我礼貌性地问候风不峪一声之后就不再开口。
云别尘倒是出言问道:“风掌门,虽说仙魔两道这些年相安无事,但风掌门终究是仙门中人,如今踏足我魔宗境内,不知是为何事?”
风不峪倒也坦然:“前几日我听见消息,说是小月回来了,故此特来探望。”
果然是奔着我来的。
“那如今风掌门也看到了阿姐,仙魔有别,我们今日下山是来市集游玩,也不想旁生事端。”云别尘这是下逐客令了。
但我觉得云别尘说话还是委婉了,这尊大神他怕是送不走的。
“不必在意我,归魇城今日的市集的确热闹,本来我是准备探望了小月就走,但许久没出来走动,便也想一个人到处走走看看。”风不峪笑着回道。
什么到处走走看看,明明就是跟在我们后面。
我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和风不峪师出同门,我深知自己的性子,就能猜出风不峪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主儿,他能说出这番话,我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风掌门一个人未免无趣,难得今日相遇,不知道风掌门是否愿意赏光与我们一同游玩?”我干脆直接向风不峪发出了邀请。
风不峪欣然应允。
云别尘不置可否。
我觉得自己的提议甚好,与其让风不峪在暗处继续跟着,不如直接邀请他一道同游,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但当我们三人重新出现在热闹非凡的市集街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风不峪长身玉立仙人之姿不必多说。
但云别尘戴着狐狸面具,都透出了一股清冷孤绝的劲儿。
站在他俩中间的我迎着街上小姑娘们艳羡的目光只觉得十分头大。
这周围围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的姑娘,我连呼吸都感觉到了空气稀薄,还逛什么市集啊。
正当我看着风不峪,在思考要不要给他也弄个面具戴戴的时候,云别尘居然把他戴得好好的狐狸面具取了下来。
???
周围的姑娘一阵低呼,我感觉空气又稀薄了几分。
“阿云,你把面具取下来做什么?”我有些气极。
“阿姐,戴着面具有些闷。”说着,他还把面具收进了衣袖里。
说什么瞎话呢,这狐狸面具是遮住上半脸的,你的鼻孔可在外面呢,戴面具和闷不闷有毛线关系?
“那你待会不闷了就把面具戴回去。”我瞥了云别尘一眼。
他突然笑起来,像是一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本来戴着面具只能看见亮晶晶的眼睛都觉得很好看了,现在取下面具还笑着的时候,整个人就像璀璨星辰一样都是发光的。
闪瞎了我的狗眼。
这些该死的好看皮相。
现在好了,我也不用想着去给风不峪买面具了,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市集是逛不成了,还好之前已经吃饱喝足玩尽兴了。
寻了一个僻静的小酒馆,进到二楼雅间里我们才算是躲开了那群姑娘。
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好做,喝呗。
我有些担心云别尘的伤势不想让他沾酒,但我怎么跟他讲呢?
“你的伤势未愈不宜饮酒。”
额,风不峪还在这里呢,肯定不能这样讲实话。
“明天门内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今日少饮些酒。”
好像没有什么必然关系吧。
“你酒量不好。”
说出这句话就感觉输了啊。
云别尘看着我对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很高兴的样子:“阿姐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小孩子家家的少喝些酒,对身体不好。”
哎,我只能暗示到这个地步了,你自己领悟吧。
很明显,云别尘没有领悟到我的良苦用心,还一口气连灌了自己三杯。
我……算了,就当他是在叛逆期好了。
倒是风不峪发出一声轻笑:“小月,我原先听外界传闻说,你与云门主的关系并不亲近,当我接到你回来的消息后,我还有些担心。”
“现在看来,小月你和云门主的关系甚好,我也就放心了,这杯酒当是我庆祝你的平安归来。”风不峪向我举起酒杯。
你放的哪门子心哟,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多谢风掌门。”
风不峪饮酒的手微微一顿:“我知道当年的事,是仙门有错在先,是师兄对不起你……”
我打断了风不峪的话:“立场不同,无须多言,今日我们不谈往事只喝酒。”
没办法,他一副要畅谈过往的样子,我怎么跟他聊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时静寂无话,各自沉默饮酒。
我喝着酒又偷偷地去看云别尘。
他今天在我面前想尽办法吸引注意,现在喝酒倒是安静下来了。
先前我和风不峪交谈的时候,他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见停歇,饮酒如喝水一般,偏偏目光澄澈不见半点迷离,我暗暗赞了一句,好酒量。
修魔之人,普遍好酒,酒量较修仙之人要好上许多。我特意来了小酒馆就是想把风不峪灌醉,不求酒后吐出什么重要消息,哪怕只是让我能甩掉这个尾巴都行。
不过云别尘还有伤在身,实在不该如此饮酒。
我正准备开口劝他,没想到云别尘倒是先我一步站到了我的身边。
风不峪都惊得停下了倒酒的动作在看我俩。
坐下、闭眼、倒在我的肩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这套动作之前,谁要是给我说云别尘喝醉了,我死都不相信。
但事实是,他现在真的喝醉了。
我的嘴角抽了又抽,最终我还是伸手抱住了云别尘,我有点怕他滑下去。
13.流云峰
本来我以为,我和云别尘两个大魔头喝倒风不峪这个修仙之人只是小事情,但我没有想到云别尘的酒量居然这么……萌,现在小事情变成了大问题。
云别尘倒在我的肩上不省人事,我还得努力抱着他不让他滑下去,风不峪看过来的时候,我都有些不好意思:“阿云不胜酒力,风掌门若不嫌弃,我们继续,一醉方休?”
“今日小聚,尽兴便好,云门主既然醉了,小月你还是回去好好照顾他吧。”风不峪似是忆起往事,眉眼都溢出笑意,“若我俩要追求一醉的话,怕是要喝到天明了。”
我有些诧异,仙门弟子虽不禁酒但如此酗酒怕也是不妥,我们以前这么刚的吗?
风不峪见我吃惊,还笑道:“小月莫非忘了当年我们偷溜进师父的酒窖,大醉了三天……”
“我失言了。”风不峪许是觉得自己不该在我面前提及莫悯仙,便自罚了一杯。
但我倒觉得没什么,那人便是与我有血海深仇也已经葬身在了极恶之地,人死债消不外如是。
思及此,我更好奇的是风不峪的态度,我亲手杀了他师父,虽说我是他的师妹,但他也不该是这种态度对我,毫无芥蒂。
“过往事不究,如今你平安回来,我见过你也放心了,现下也该回去了。”风不峪向我举杯。
杯中酒饮尽,仙人御风去。
我觉得风不峪这个人大大的可疑。
“影桎。”我把云别尘往上提了提。
“主上。”那黑衣女子自暗处而来,悄无声息。
我现在修为不济,阿云怕他有时不在我身边,担心我的安全便把影桎安排在了我的身边。
本来我是不同意的。一是觉得这样没了自由,二是影桎身为混沌令主本该保护门主安全,这样派给了我未免大材小用。
但阿云说,影桎本就是我的影卫听命于我,当初我命影桎保护阿云,现在我回来了,影桎也算是完成任务回归本职。
“我先前让你派人去跟踪那几个探子,等阿云醒来,你把得到的消息都告诉他,看他如何处理。”
“派人跟着风不峪,行事小心,不要被发现。”
吩咐完事情我就让影桎下去了。
我偏头看着肩上这一坨,云别尘酒量虽差,酒品倒还不错。
没吵没闹没疯没吐。
云别尘的发顶蹭着我的脖颈,酥酥麻麻的还有些痒,我卷起他的一缕长发泄愤一般地轻扯了扯。
“嘶——”云别尘突然站起来也是我始料未及的,听着这声轻呼,我的头皮都隐隐作痛。
云别尘抬手轻揉发顶,目光澄澈,他之前该不是在装醉吧?
“阿姐~”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又带着点点倦怠,拖长的尾音让我的尾椎骨都酥麻起来。
好了,我知道了,你是真的喝醉了。
我把酒钱放在桌上之后,也站了起来准备扶他回去,哪成想我刚刚站起,云别尘就搂住了我,我在他的臂弯里被圈得死死的。
不会吧,现在突然发酒疯?
我看着他的脸凑得越来越近,不得不说哪怕离得这么近,我都觉得好看,这张脸简直夺天地之造化……
等等,我在想什么呢,他的脸越凑越近,我不该担心他下一秒会不会吐在我的脸上吗?!
幸好,最后云别尘还是停下了,这张好看的脸停在我们气息相融的一个位置。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清冽的酒香让人不由有些迷醉。
“知白,我有些渴。”他说话的时候喉结上下滑动,我能清楚地从他的瞳孔里看见有些慌乱的自己。
“渴……渴了你就喝水呀……”
抱着我干嘛?我能当水喝?
后面的话我没敢说,我怕他真拿我当水喝,毕竟喝醉的人没有逻辑可言。
云别尘忽然笑了起来,还笑得极其夸张,连胸膛都震荡出无限笑意。
他笑得累了,本就抱着我,现在更是直接贴近上来,把头埋在我的脖颈处。
我的脖子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他了,先前的头发已经让我酥痒不已,现在他靠上来不说,居然还蹭?
“知白,我好看吗?”他渐渐收了笑声,带着七分玩闹三分认真地在我的耳边问道,“你今日怎么都不看我?”
说的像我平时就看你了一样。
颈侧一凉,有什么软软的绵绵的温凉的东西在我的脖颈飞速地拂过。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炸了。
我发力想要推开云别尘,但我的手软绵绵的早已失了力气。
“知白现在可愿看我了?”云别尘又把他那张好看得天怒人怨的脸放在我面前,无限逼近无限放大。
醉酒的人果然毫无逻辑可言!
我不看你,你就舔我?你真当自己戴了狐狸面具就是小狐狸了?我现在不光看你,我还想瞪死你,我瞪!我瞪!我瞪瞪瞪!
一直瞪到眼睛酸疼,我觉得自己也是醉了,我和一个醉酒的人斗什么气?
我叹了口气:“我们不闹了,我带你回去吧。”
许是一直享受着我的“注视”,云别尘满足了心愿之后也变得特别好说话:“嗯,我带你回去。”
现在谁敢让你带啊啊啊!
鉴于我还在云别尘怀里,尽管内心是咆哮的但在实际行动上我依然是个渣渣。
他说完这句话后,我们已经不在小酒馆了。
我感受到呼啸的山风狠狠地打在我身上,云别尘感觉到我全身颤抖以为我是因为寒冷,然后把我抱得更紧了。
其实,我是被气的。
谁让你带我回来了?你看看你带到了哪里?还敢用神行术,知道喝酒不能上路吗?
天地广大,修行之人为了不在赶路上面浪费时间曾经创造了无数法术,神行术便是其中的尖端。
一般来说,修行弟子普遍会选择御物飞行,选择多样耗心神少,而有些修行者也会为了追求速度选择直接御风飞行。
看似并无多大区别,但在极端情况下,大能们掌握的神行术便和普通弟子拉开了差距。
神行之术,只要你修为够高,有足够的法力支撑,一个念头便可以到达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但现在我怎么知道云别尘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啊!啊!
我向四周望去,全是黑漆漆的一片。
鬼知道这是哪片山头,我们要怎么回去啊啊啊!
“知白,我带你回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云别尘还一副“赶紧夸奖赶紧表扬我”的样子。
我……我气到没脾气。
“这里是哪里?”我问云别尘,死马当作活马医。
“知白你好久不来看我,你都忘记了这是我住的流云峰。”云别尘还有些委屈的样子,“我每天都有好好练功,一日也不敢松懈……”
云别尘絮絮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讲什么,但我已经知道我们所在何处了。
先前我和云别尘散步,他把巫睚山上每个峰头都大致给我介绍了一下,唯独有一个峰,他不止避而不谈,当时我们都走到了峰下,他还阻止了我上去。
看来就是眼前这个,他曾经居住过的流云峰了。
那既然是在巫睚山的范围,离濯恶殿也不远了,我还是早些把他带回去休息为好。
“记得记得,我都记得。”我哄着云别尘,“那现在我带你回濯恶殿好不好?”
“不好。”云别尘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知白从不让我去濯恶殿,我不会去的。”
“那现在我让你去还不成吗?”
云别尘没回答我,我抬头看他,他却直视前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落寞。
我扭头过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那是濯恶殿的方向,但在流云峰上是看不见濯恶殿的。”
那你还看个什么劲儿?
我实在是不想再和云别尘站在这里吹冷风了:“你带我回巫睚山又不和我回濯恶殿,难道我俩就站在这里吹一晚上冷风?”
云别尘没有回我,我身上忽然一沉,他已经倒在了我的身上。
醉过去了。
14.失踪
最后,我还是带着云别尘回了濯恶殿。
睡着的他很安静,我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眉眼,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很久以前我也曾这样静默地看着他。
可是,为什么呢?
从云别尘出现在极恶之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明显感觉到自己开始变得很奇怪。
起初我并不想救他,还想把他活埋,在他醒来之后也是想着打发他出去,哪怕我明知他那样出去就是送死。
可那样漠然的态度才应该是我本来的样子。
那我对他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了?还是如此飞速转变,仿佛本该如此。
从看见他的第一眼,我的心里就一直有个小人在告诉自己:去相信他、去亲近他、去保护他、去心疼他……
好像从我开口唤他“阿云”的时候,我就再也无法抛弃他了。
这,是责任吗?
我不知道,感觉很复杂。
我将云别尘安顿好走出清云殿,影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主上,梼杌令主现下在知微殿,有急事上报门主。”
“何事?”
“穷奇令主失踪了。”
無妄门门主之下有四大令主。
梼杌令主崔巍,负责管理门内事务。
混沌令主影桎,负责收集情报保护门主。
饕餮令主瞿舍,负责执行门规惩戒。
而失踪的穷奇令主靡靡,是负责抵御外敌的。
这事本来该叫云别尘来处理,但是他刚刚睡下,我决定替他先去看看情况。
走进知微殿,我便看见了一个男子站在里面。
白底蓝裳,看着不像一个魔修,倒像一个饱读诗书的文雅公子。
他看见我一时之间有些愣,可能也没想到来的人不是云别尘而是我。
我初回無妄门这几日,因为一直在房里修炼未见外人,也不识得梼杌令主。
“崔巍?”
“参见门主。”愣过一瞬,他向我行礼。
“你不该再称我为门主。”我提醒了他,“现在的無妄门是阿云做主。”
“我现在已经不是無妄门门主,本不该多事。”我思索着说词,“但阿云现在不便,穷奇令主失踪一事又事关重大,需得马上有人处理才行。”
“属下请求前去找回穷奇令主。”
我没应他:“你先说说此事的前因后果。”
“五日前,瞑渊附近的垚镇出现怪事,镇上的人开始昏睡不醒,门主得知此事就派了穷奇令主前去调查,三日前穷奇令主传回最后一条消息之后便下落不明,直到今日我们才确定,穷奇令主失踪了。”
我认真听着崔巍的回话,只觉得这时间和地点都太巧了。
七天前,我才从极恶之地出来。
而瞑渊,是我当初拔出九黎剑的地方。
这事是冲着我来的。
我心里有了打算。
“此事我自会派人去处理,你先回去吧。”我对崔巍说道。
“属下愿意……”
“你得留在無妄门坐镇。”我对他说,“因我回来,仙门魔宗多有异动,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作为阿云的左膀右臂,你负责门中事务责任重大。”
我把崔巍糊弄了回去。
“影桎。”
一身黑衣的女子出现在我面前。
“你帮我去找姜人之拿九转回元丹,就说是阿云许给我的。”我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他问起为何这么晚还去拿药,便说我练功心切,其他的一概不要多答。”
我知道影桎不是多言之人,但还是叮嘱了她这句。
“拿到九转回元丹后,你就回濯恶殿等我。”
影桎领命消失,我也离开了知微殿。
“阿九。”我回到阙一殿找到了瘫在床上的阿九,“今天没带你出去玩,现在给你一个出门的机会,要不要?”
“要要要!我们去哪里玩?”本来咸鱼一般的阿九激动地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
“你明日等阿云醒了,就告诉他,我去了垚镇,叫他带你去找我。”我感觉这句话有点绕,也不知道阿九这智商能不能理解,便又给她划了重点,“你一定要跟着他去垚镇,我拿了九黎剑前去,你告诉他,到时候也许只有你能找到我了。”
阿九有点不开心:“为什么我现在不能跟着你去,或者明日我们再一起去?”
“你现在跟着我去的话,之后阿云就找不到我们了,毕竟只有聪明伶俐的剑灵阿九才能感知到九黎剑在哪里。”我哄着阿九,“而如果等明日阿云醒了,他肯定不会让我去,而我如果去不了的话,你就更别想了。”
“只有按我说的做,你才能出去玩。”我冲着阿九眨了眨眼睛,“阿九,懂?”
“小白,你每次这副模样都是在坑我。”
难得阿九聪明了一回,我都要准备直接打晕她了,却听见她幽幽地叹了一声。
“其实小白你可以直接跟我说,需要我去做什么,我一定会支持你一定会帮助你。我不希望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哄,然后自己去承担所有的事情。”
这一瞬间,我真的感觉阿九长大了,居然说出这么有深度有内涵的话,真是老怀甚慰。
我也认真地对她点头说道:“那你一定记得要来救我,醒来之后也千万别忘记了。”
我接住倒下来的阿九,把她轻轻放到床上。我在她身上施了法,天明时分自然会醒。
我不是把她当小孩子,也不是担心她做不好,只是这些事情我自己能做,又何必多麻烦一个人呢。
瞑渊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云别尘而言都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在瞑渊附近发生怪事,云别尘不可能视若无睹,一定会派亲信前去查看。
而这个人回不来的结果,便是云别尘会亲自前去。
而我七天前回来了,也可能是引我前去。
我这个人总有点阴谋论,垚镇怪事和穷奇令主失踪只是巧合还好,如果真的有幕后操纵之人,我就一定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哪怕是以我为饵。
我行至濯恶殿,影桎已经拿着一个小木盒在那里等我。
影桎把小木盒呈给我,里面是三颗圆滚滚已经躺好了的九转回元丹。
我接过来就捏起两颗喂进嘴里:“味道还行,没我想象的那么难吃。”
一股暖流从丹田处冲起,劲儿还有点大。
我收好剩下的一颗,放进衣袖里:“影桎,我不识路,还得劳你带路前去垚镇了。”
影桎头一次没有听我的话,她拦在我的面前:“主上不可孤身涉险。”
“我这不是带着你嘛,怎么能算是孤身?”我知道阿云把影桎安排在我身边的用意,我甩不开她。
“主上不可离开無妄门,属下可一人前去。”影桎还拦在我身前。
“你在教我做事?”我不悦地皱起眉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影桎径直跪下:“属下不敢。”
“那就好。”我把她扶起来,“我虽忘记了从前,但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该知道听命于谁,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去做。”
“别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去做让我不喜的事情,影桎。”
“影桎自始至终只听命于吾主月知白。”
15.垚镇
之前崔巍跟我说,垚镇是在瞑渊附近,我到了垚镇才发现果然是在瞑渊附近,近到完全就是在瞑渊边上。
渊,顾名思义,两边为岸,中间有水,合起来就是一个中间有水洄流的深潭。
但瞑渊里面可不是水,而是永不干涸的鲜血。
瞑渊本是以前的仙魔界线,也是仙魔的古战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瞑渊开始出现魔气,仙门中人纷纷退避,自此瞑渊正式划归魔道所有。
瞑渊不是一个好地方,垚镇作为在它边上的一个小镇便也算不上一个好地方。
如果说瞑渊是裸露在大地上的一道疤痕,那垚镇就是在这疤痕边上冒出来的痘痘。
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和影桎神行至垚镇上空,已是深夜,垚镇家家熄灯户户入眠,一片漆黑。
我突然感觉有点抓瞎。
崔巍告诉我,垚镇上的人开始出现昏睡不醒的事情,但是现在正是深夜,我该如何去判断他们是正常入睡还是昏睡不醒呢?
但很快,我就没有再为这事烦恼了。
垚镇居民不多,我在上空粗略估计了一下,才一百多户人家,与其说是一个镇子倒不如说是一个村子,不过房屋建筑倒是颇有魔道的风格,每家每户独立成栋,杂乱无序,就像是谁一不小心把棋子打翻在棋盘上面一样。
我们在上空飘着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我准备进垚镇查看。为了安全起见,我和影桎还是先落在了垚镇的外围。
“主上,情况不对。”一落地,影桎就对我说道。
修行之人的五感远比常人敏锐,神识所到之处,花开花落皆有所感,无论多么细微的声音都会有所察觉。
而我们面前的垚镇实在太安静了,完全就是一片死寂,我们感知不到里面还有活物,整个垚镇就像一个空壳。
但这不可能,就算是在睡梦之中,人还是会有呼吸有心跳。
除非,死了。
我不敢瞎想下去。
“我们得进去查看。”我对影桎说道,本以为情况异常,她会阻拦一下,没想到影桎之前被我一唬倒是有了觉悟,很是干脆利落。
“遵命,主上。”
她的态度让我很是满意:“谨慎行事,注意安全。”
然后,我俩就真正地踏进了垚镇范围。
之前我说过,垚镇的房屋杂乱无序,所以他们也没有完整的一条街道,而是小路丛生纵横交错,如一张大网般铺开,以至于给我一种错觉,我和影桎就像是不小心闯进这张大网里的小鱼。
而这,正合我意。
我们先查看了离得最近的一间房屋。
屋里漆黑,但是夜能视物已是修行之人的标配,这并不能影响我们。
“主上,床上有人。”影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自从进了垚镇,她便处处挡在我前面。
我站得有点远,遥遥一望,纱幔床帘之后果然有一团影影绰绰的影子。
“拉开帘子。”
影桎闻言,毫不犹豫动手拉开了帘子。
床上是有一人,安静躺着,丝毫未发觉自己屋里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我走近了才感觉到,他的呼吸心跳皆弱。
我心里倒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我之前在外面想的那样。
“弄醒他。”我对影桎下令。
影桎二话不说就抽出了一把匕首,看得我眼皮直跳,一刀下去,这人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叫影桎换个温柔点的做法,但她手起刀落也没给我一个阻止的机会。
匕首划过手臂,带出一片殷红。伤口不算深,但在这般刺激下,那人居然都没醒过来,这怕不是普通的昏睡。
影桎往他身上丢了一个治愈术:“主上,他醒不过来。”
“我知道了。”
我们又走了几户人家,情况一样,都没醒过来。
我在路边沉思,并且逐渐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垚镇的人昏睡不醒,我们也弄不醒他们,什么线索都找不到。”我对影桎说道,“这件事情看来是解决不了了,我们现在回去,明天让無妄门的人过来把这群活死人挖个坑埋了埋了,这事就当了了。”
“我想穷奇令主也是不敢怪我的。”我说得很大声,穷奇令主如果能听见的话估计拼了命也会跑回来和我打一架吧。
我说完就转身往垚镇外走去。
影桎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刚刚在沉思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
知道消息,前往调查,得到线索,大胆猜测,小心求证,最后找到真相。这个流程看起来是没错的,但是我为什么要找到真相呢?我压根不是为了找真相来的,我只是为了揪出我阴谋论里的那个人而已。
让我们回归本质来看待这件事情。
那个人设下这个局,首先肯定是为了引诱云别尘或者我过来。
而现在我过来了,正常情况下,正常主角都会按照上面那套流程走一遍,毕竟通过抽丝剥茧一步一步拆穿反派的阴谋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可我不正常啊,我为什么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呢。
一步一步去破解反派的谜题最后固然能找到反派,但一开始就不入局甚至还掀桌子,那反派会不会忍不住跳出来指着你的鼻子破口大骂呢。
我很好奇,所以我更加坚定地往外走去。
本来死寂无声的垚镇突然传来一声悠远的鼓声。
哟,来骂我了。
“主上,这是穷奇令主的鼓声。”
额,那就是来打我的。
旁边的小道上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镇民从四面八方的小路里一个接着一个走出来,他们闭着眼,犹在梦中。
我抽出了九黎剑:“这有点不太好办啊。”
他们都是凡人,这一剑下去怕是就没了,但我也不能任由他们把我困住,变成砧板上的鱼肉吧。
“主上,属下知道有一处可以抵挡住他们。”关键时候还是影桎靠谱。
“前面带路。”
影桎没有往外走,反而是带我走回了垚镇里面。
我们行到垚镇最里面的一处大宅前,影桎熟门熟路地上去开门,待我进去,她又去开启了防御法阵。
我在一旁静静等她做完这些事情:“这是怎么回事?穷奇令主叛变了吗?”
原先这些镇民都昏睡不醒,却在听见鼓声后过来抓我们,这明明就是一副被操控的样子。
而这鼓声,是穷奇的。
听闻,穷奇令主的兵器是一面浸满了上古战场鲜血的战鼓,其鼓名为归兮鼓。一击,心神动荡;二击,魂不守舍;三击,魂魄分离。
而穷奇令主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归兮鼓上翩然起舞。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魔界人才,难怪不得会把她派去外面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刺头。
“靡靡没理由背叛無妄门。”屋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云别尘从里面走出来。
我往他身后瞅了瞅,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这条鱼,终于是出来了。
“他不是阿云,影桎,快走!”
16.天虞
四月芳菲,春意正浓。
我的睡意也浓。
“小月,师父罚你清扫山道,你却在这里偷懒睡觉,要是被师父发现了又要罚你。”一道悦耳男声在我耳边响起,说出的话却像苍蝇嗡嗡嗡的不讨喜。
我随手挥了挥,像赶苍蝇一样,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知趣一点自己离开。
很明显,他也没能领悟到我的意思。
突然身下一震,我被震得维持不了平衡,从高空翻滚落下。
原来,之前我是在树上睡着了。
还好,树下那人还有点良心接住我了。
“我说师兄,你有完没完了。”我虚眼看着接住我的男子,“大家一同被罚,你不去好好地挑水做饭,你跑来管我扫地干嘛。”
“路过而已。”他把我放下来,“见师妹如此不把师父的话当做一回事,师兄还是得好心劝诫两句。”
我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我师兄,风不峪,天虞山上心眼最黑的一个人。
当然了,在外人眼里,他是掌门亲传,绝世奇才,天虞楷模,仙门之光……
没有人能像我一样深刻感受到他金玉其外之下的败絮其中,好吧,我已经气到开始胡言乱语了,毕竟我三天前才差点被他灌醉丢去背锅。
幸亏我酒量也还不错,大家一起醉倒成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别想跑掉。
“不劳师兄操心了,师兄有这份闲心还不如想想如何挽回一下你在天虞其他弟子心中的形象。”我乐了乐,“毕竟天虞山首席大弟子喝醉倒在掌门的酒窖里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呢。”
“沾师妹的光。”
“是师兄自己心智不坚。”
说起来,这事我有一定的责任,但是风不峪绝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我这人吧,有点犟,是我的责任我一定担,不是我的错呢我绝对不认。
事情起因于三天前。师父有事外出,我偷摸着又去了师父的小酒窖,这酒窖的钥匙我好早之前就弄了一把一样的,每次趁师父外出偷溜进来喝一点,师父也不会发现。
但这次,我被师兄发现了。
“小月,你偷拿师父的钥匙溜进酒窖喝酒一事,我会如实禀告给师父。你现在还不赶紧把钥匙交来,然后回房思过,等师父回来处罚。”
等师父回来处罚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等着受罚的,现在退出酒窖交出钥匙又不愿意,只有拖师兄下水,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师兄,酒窖里桑落、松醪、青田、屠苏、瑞露、红曲、般若、声闻、白玉腴、赤泥印,听名字都要醉了,你就真的没心动过?”
风不峪横了我一眼。
我只当自己瞎了没看见,抓住一个酒坛往他那边一丢:“我今日被师兄抓到,左右也是要被罚的,但我已经喝到也算赚到,索性做个好事,师兄你也尝尝,事后师父也只罚我一个人,不会让师兄有事。”
才怪,我就是要拉你下水,看你还敢不敢去告发我。
没想到这厮脸皮是真的厚,他接住了我的酒坛,喝了不说还想灌醉我,真让我一个人去受罚。
呵呵,怎么可能,喝呗,谁先倒下谁背锅。
酒,一坛一坛地拆封,再一坛一坛地喝空,我都要喝到手脚麻木意识混乱了,风不峪居然还没有倒下。
这么海量还瞒了我这些年,我这师兄是算好了让我背锅是吧?
我又摸了一坛酒,脑子里只想着,这是最后一坛了,喝完就不喝了,背锅也认了,再喝就不能活着见到师父了……
没想到,风不峪先我倒下了,我回头一看,酒窖差不多空了,我还没来得及得意,自己也抱着那坛子酒滑了下去。
然后师父回来就看见自己引以为傲的亲传大弟子和备受宠爱的贴心小徒弟满身酒气醉倒在地,还有被一扫而空的私藏小酒窖。
然后,我就被罚了清扫山道,风不峪去了挑水做饭。
不过风不峪罚得比我重些。修仙之人辟谷,五谷杂粮虽然还是要吃些,但是做饭却是万万不会的,要风不峪天天去挑水做饭,再被门中弟子围观,实在是太惨了些。
不过,此举也让门中这几日吃饭人数激增,弟子们不管吃不吃饭也都想去看一眼。
实不相瞒,今中午我也去看了一眼,还劳师兄亲自为我打了份饭,虽然我已不怎么饮食了,哈哈哈。
这大概就是他现在看我不爽来挑我刺的原因吧。
这么想着,我心里又舒服了点,毕竟我也没让他好过:“师兄还有什么事情?若没有事情,师妹现在就要扫地了!”
说罢,我拿起扫帚狠狠地扬起灰尘。
风不峪瞬间没了踪影,哼,懒得管他。
虽然刚刚打盹休息了一会,可是师父的罚还是要领的,我认命地拿着扫帚开始清扫山道。
不得不说,扫山道真的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
清风穿林叶相庆,一阶一阶又一阶。
“小月,你可怪师父?”
“嚯!”我吓了一跳,我刚刚没说师父的坏话吧?
师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难道是来检查我清扫山道有没有偷懒?师父要不要这么闲啊?幸好刚刚我已经拿起了扫帚。
我偷偷去瞄师父,修仙之人驻颜有术,虽然我们都知道师父是一个不知道多大岁数的老年人,但是光看脸来说,看着居然不过而立之年,惊不惊喜?
师父好像一直很为自己的脸而苦恼。听说年轻的时候,其他仙门的女弟子爱慕师父,师父一心修行拒绝了不说,甚至为了避开这些女弟子还外出云游了好些年。之后师父当上天虞掌门,也因为这张年轻好看的脸,年轻弟子心里总是敬畏不起来。
后来师父为了树立威严便常年板着脸,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当然,这些都是以前师兄告诉我的。
我赶紧把扫帚一丢,麻溜的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师兄带我醉酒实属错事,师父罚我们是应该,弟子不会心存怨气,更不会怪于师父。师父是天虞仙上心怀苍生,掌三界公正执世间正义,弟子做错事情自然该罚,师父并无错处。”
“那如果师父做错了呢?”
我本还想拍个马屁说什么师父怎么可能做错呢师父永远不会错,结果师父说完这句话也消失了。
???
这什么一脉相承的师徒啊?有病病啊?都是说完就走?难道这是天虞山的什么传统?
我拿起扫帚继续扫地。
山道越扫越长,仿佛没有尽头。
远远的,我看见有人上山,这倒有点奇怪。这山道平时其实并无人走,弟子们一般都是御物飞行直接回到山上,难不成今天有哪个弟子脑子轴了想锻炼一下身体?
近来才看清,来者是一个白衣少年人,看着平平无奇,眼睛鼻子嘴无一不普通,五官端正却让人过目就忘。
并不是天虞弟子。
“来者何人?还请止步。”我拿着扫帚是有点没气势,但是作为天虞弟子,我有义务把来路不明的人先拦下来:“此处已是天虞仙山,不可擅闯。阁下若有要事,弟子可代为通传。若是误入,还请阁下原路返回。”
那白衣少年人闻言倒是停在了阶下,他有些疑惑地望着我:“知白,你忘了我是谁?”
最近怎么总有人问我是不是忘记了他啊?我记忆力有这么不好?
“我并不认识阁下。”我严肃脸,“若无要事,阁下请回。”
这搭讪还能叫出我的名字,看来是下了功夫的。
“你当真不记得了?”白衣少年人又出言问我。
我盯着他那张脸,脑子里竟空了一瞬,无数记忆碎片仿佛划过夜空的流星,短暂璀璨过后又是寂默长夜。
“我是朝。”
17.瞑渊
他的脸不再让人过目就忘,轮廓线条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这是一张我绝对见过并且不该忘记的脸。
但我偏偏忘记了。
“现在,你可想起来了?”白衣少年人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逼近我。
我把扫帚横在前面:“并没有。”
“那就算了,你连他都忘记了,让我白费功夫。”那白衣少年人貌似有些无奈,五官样貌又变回平平无奇的样子,“月门主面冷心狠,名不虚传啊。”
面前人影突然消失,我心有所感,侧身躲过了背后的偷袭,化帚为剑向后划出一道剑气。
剑气并没有打到实处,反而是身后的景象被剑气激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这是幻境!
“果然强攻是不可取的,月门主风采不减当年,但要想救穷奇、混沌两位令主,还劳月门主在天明之前来瞑渊封剑台用九黎剑一换。”四面八方都传来那白衣少年人的声音。
我脑子嗡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我之前是和影桎去了垚镇,还碰上了假的云别尘。
我又划出数道剑气,涟漪更多更大,景象开始扭曲,仿佛终于承受不住。
我眼前一黑,再睁眼便是无穷尽的红色。
浓烈的铁锈味混着土腥味涌入鼻腔,鲜血汇聚成川,亡者死不瞑目。
这里已是瞑渊。
看来是我之前中了幻术入了瞑渊深处。瞑渊两边都是万仞绝壁,底下终年血气蒸腾,不见天光,入目皆是血雾弥漫鲜红一片。
瞑渊里的死亡之气令人难受,我先前嗑药强行提升了修为,刚刚为了打破幻境又尽了全力,先下胸中血气翻涌,只得撑着剑在原地稍作休息。
弱鸡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自嘲了一句。我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那白衣少年人后来让人过目不忘的长相。
那是阿云的模样,准确地说,是七分相似还未长开有些青涩的少年阿云。很奇怪,在幻境里面我是真的忘记阿云的模样了。
那个白衣少年人应该是会变幻之术,在垚镇的时候假扮了云别尘,进入幻境又变成了少年时的阿云。
若不是我之前千叮咛万嘱咐阿九一定要跟着云别尘过来,后来在假的云别尘独自出现之时起了疑心,怕是在垚镇的时候就会着了他的道。
但这幻术的确是防不胜防。
只是我不明白,他之前既然已经扮作了阿云的模样,那为何在幻境之中又变作少年时的阿云,还说自己是朝。
朝又是谁?为什么还说我连他都忘记了,我该记得的吗?
而且在幻境之中,我看见风不峪和莫悯仙之后居然产生了某种隐秘的欣喜。
风不峪就先不说了,也许当年在天虞的时候师兄妹之间关系真的很好,但那莫悯仙不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真是令人头疼,你们就是在为难我失忆了。
不过这些问题都可以先放放,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出靡靡和影桎。
没想到为了救靡靡还把影桎也赔了进去。我只带着影桎就来垚镇的确是托大了,原本是想着自己过来先查探一番,身边跟着影桎左右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等天明之后,阿云过来也不好赶我回去,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特意留下了阿九,要是自己真的有事,阿九也会循着气息找到九黎剑,反正剑在人在,没在怕的。
但现在,那人要我在天明之前去封剑台一手交剑一手交人。
拿剑换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但人还是要救的,封剑台还是要去的。
现在问题来了,封剑台在哪里呢?
我把神识灌注到九黎剑之上,通过九黎剑曾被封印在封剑台的微弱联系,神识飞速铺开。
果然在瞑渊的最深处感觉到了让九黎非常不喜的存在。
我直奔瞑渊最深处而去。
台,观四方而高者。
所以封剑台是一个很高很大视野很好的地方。
我不敢靠得太近,便隐匿在远处的血雾之中。
目前的情况有点棘手啊。
对方的人数、实力不明,又有人质在手。
我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把这件事情尽力拖延,拖到天明之后,云别尘就会过来。
正在我想着要不要再躲一会的时候,封剑台那边有人用法力传音,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但又不是之前那个朝。
“丫头,我知道你已经来了,赶紧出来不要浪费时间,也别想耍什么花招。一炷香后,如果你还不出现的话,我就会开始在这两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刻字,当然咯,魔都是不讲信用的,我也可能没耐心就提前了。”
这种被人威胁还无法反抗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我嗑了最后一颗九转回元丹,又握紧了手中的九黎剑,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希望我能拖到那个时候吧。
定下心神,我提着九黎剑一步一步走向了封剑台。
主要还是为了多拖延一些时间。
封剑台上有五人,两立三坐。站着的两位皆是男子,一个是我已经见过的朝,他现在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青年男子不再是之前的少年模样,而另一个应该就是刚刚出言不逊叫我“丫头”的家伙。而坐着的三人都是姑娘,而我只认出了影桎,她们三人闭目盘坐似乎还在幻境当中。
“我不在的这些年,魔界当真是没了规矩。”我冷着脸装出一副大佬的架势,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瞎扯拖延时间,“你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魔,论身份论资历论修为都该尊我一声‘月门主’,你们老大是怎么教你们的……”
我正准备舌绽莲花说到对面无地自容。
之前出言的那个男子就往前跨了一步:“那月大门主愿意过来收拾我一下吗?”
我……真是没见过这么欠揍的。
现在的魔界小辈都是什么画风啊。
但我能哔哔就绝不动手。
“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沐樨。”
要动手就要攻其不备,我正准备出手。
“但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和你打架的。”沐樨又缩了回去。
……有机会我抓住此人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一手交剑一手交人。”沐樨抬抬下巴示意还在幻境里的影桎她们。
我看着那三人:“你们还搞促销,买二送一?”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朝走了过去,轻声唤道:“孟芫。”
其中一个姑娘缓缓睁眼,而影桎和另一个漂亮妩媚的姑娘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后倒在了地上。
还好两人意识都清醒了过来。
“主上?”影桎看见了我,下一秒就挣扎着要起来,“主上快走,不要管我们。”
而那漂亮妩媚的姑娘只是脸色灰败地盯着我:“这还是梦境吗?小月,你真的回来了?”
“你们便是要这样把人交给我?”见她二人被折磨成这副模样,我心中无名火起。
“她们只是做了个梦,没死没伤没花脸,待遇不错了。”那个沐樨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拿剑换人吧。”朝扶起那位最先睁眼的姑娘。
原来这梦境竟是她布下的。想必之前垚镇的人昏睡不醒也是因她这梦境的缘故。
我还想说点什么拖延时间。
但那沐樨完全不给我机会:“当然,月大门主要是不想换人,我也不介意多两张画布。”
我望了一眼影桎,咬咬牙:“换人。”
影桎和靡靡倒在地上无力站起,沐樨走过去像提小鸡仔一样一手一个把她们拎了起来。
“我数到三,你把影桎和靡靡丢过来,我把九黎剑丢给你。”
我举着九黎剑走了过去。
“一”
“二”
“三!”
双方都纹丝不动略显尴尬。
“呵呵,大家挺有默契的。”我尴尬地打了个圆场,“要不你来数吧。”
“行啊。”沐樨邪气地扬了扬眉,“三!”
我手中的九黎剑脱手而出,直刺向他胸口,他微一侧身,光通过九黎剑身射到影桎身上的一瞬间,影桎消失。
而我早已出现在了朝的面前拍出一掌,他有些慌乱地推开孟芫应对我。
在梦境之中,我就知道他与我之间是半斤八两。
只是拍出一掌吓吓他,我并不恋战,挥手一抬,九黎飞至半空。
“九黎剑阵已开,你们出不去了。”
影桎抓着孟芫退到我身后。
我邪气地向沐樨笑了笑:“一换一,有没有兴趣?”
18.封剑台
一开始我就知道用剑换人并不靠谱。
沐樨自己都说了,魔是不讲信用的。
若是我老老实实交出了九黎剑,不止影桎、靡靡换不回来,恐怕连我自己都有危险。
我对做这种蠢事没有兴趣,本来是想拖延时间等着云别尘过来,那沐樨估计也看出我的意图,并不允许我再拖下去。
幸好影桎醒过来了,我只好剑走偏锋,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劫持他们那边的一个人。
沐樨首先排除,虽然他从一出场就在挑衅我,看似胸无城府大大咧咧嘴贱得很,但这种说出每一句话都在别人暴怒边缘左右横跳的人,他既能精准地看穿对手又会给自己留有余地,那就绝不会是个蠢货,而既不是蠢货又敢挑衅我,自然是有十分的底气。
然后我与朝交过手,半斤八两,知道底细,抓他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但人生总要有点意外之喜不是?
那个叫孟芫的姑娘,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底细,也许她比沐樨都还要厉害,可是布下一个令全镇百姓都熟睡过去的梦境,还撑了五天,我不信她损耗不大。
所以,明着我向朝攻去,暗里影桎就抓了孟芫。
现在,沐樨手里就算还有靡靡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现在九黎剑阵也开了,他们就是瓮中之鳖,我只需等着云别尘天明过来捉王八。
“放开孟芫。”朝已退到沐樨身边,眼里全是懊恼,连声音都冷了几分。
我不去管他,只当作没听见。
有本事你过来抢啊。
沐樨倒是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糊涂了:“有意思了,不过月大门主以为魔界中人都和仙门弟子一样相亲相爱吗?你抓了孟姑娘就想威胁我?可我沐某只想要九黎剑,其他人的生死可与我没什么关系呢。”
我也笑了笑,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我也就是试试,万一奏效呢。”
当然奏效了,不然你现在早就一巴掌捏死靡靡,然后过来捏死我了,又怎么会在这边唧唧歪歪试图告诉我,你一点也不在意呢。
沐樨沉默了一瞬:“月大门主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我笑着:“彼此彼此。”
想必他之前也是见我话多才知道了我心虚没有底气,看来以后要糊弄别人,我真得学学面瘫脸那般喜怒不形于色才行。
等等,我以前好像就是一个面瘫脸吧?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差不多还有一刻就要天明了。
“我知道月大门主在等援手过来。今天我们想要九黎剑是不可能了,换人吧。”沐樨提着手里的靡靡还朝我晃了晃。
“不急嘛,我这一宿没睡,好歹等天明了我邀大家去無妄门休息休息以尽地主之谊。”我面上一派诚挚,好似对面真是我多年的故交好友一般。
继续拖下去,他们就能跟我回無妄门喝茶了。
“那我就要试试月大门主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沐樨把靡靡丢给了朝,就径直向我攻来,看来是真的被我气出了怒火。
虽然我嘴上花花,实际上我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向,他一动作,我就反应了过来,堪堪接下了第一招。
我们每次对掌都激荡出无尽魔气,我吃下三颗九转回元丹极速提升的修为本就不稳,先下又快被我挥霍一空,我喉中有些甜,可我不能显出颓势。
我的九黎剑还在半空飘着,也不能撤下来,不然我怕他们马上就会带着靡靡逃掉。
沐樨也还没出武器,可我的修为差他太多,接他后面的招式已然有些吃力。
勉强又接了几掌,退了一步,实在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来。
我听见沐樨轻笑了一声
完了,我脑子里只剩了这一个念头。
沐樨的双掌向地,正在从地上源源不断地吸取瞑渊死气,这一副憋大招的样子明显就是想速战速决把我轰炸至渣。
没法了,我伸手朝天,半空之中九黎光芒大绽,剑身清鸣,挥手一压,九黎剑如惊雷飞电一般直指沐樨而下。
沐樨也感受到危险,掌剑相击,魔气冲撞而开,横扫一切,封剑台毁于一旦。
我和影桎抓着孟芫早早地跳下了封剑台,我有些担心靡靡。
我往封剑台看去,居然发现瞑渊的血雾淡了许多。
九黎剑在那一刻护住了靡靡,现在围着靡靡还转来转去,好像是在找我,而沐樨和朝都没了踪影。
我跑过去召回九黎扶起靡靡,面色有些不佳。
还是被他们跑掉了吗?
不过还好,我手里还有一个,我回头去看影桎。
“虽然现在对月大门主而言有点亏,但是拿九黎剑换一个忠心下属也不算太亏。”沐樨掐住了影桎的脖子又凑在她耳边对她说,“你可是第一个从我手下逃掉的人呢。”
啊啊啊这样抓来抓去真的不累吗?
我看着沐樨和他身后两人,我真的有点累了。
云别尘怎么还不来啊,酒还没醒吗?
突然我眼睛一亮:“你们往后看,身后有个大惊喜。”
沐樨和朝没理我,沐樨甚至还特别轻蔑地说了一句:“切,这种骗小孩子的招数。”
倒是孟芫转身看去。
“阿姐!”云别尘惊讶得有点拔高的声音当真是吓到了我。
不就是一晚上没见了嘛,这孩子至于好似见到我死而复生了一样吗?
不过既然阿云都来了,那我可就无所顾忌了。
沐樨因云别尘这一声也有点吃惊,微微侧头去看。
这就是机会!
我拿着九黎剑就飞身而上,这个时候不偷袭卸他一条胳膊又怎么对得起他掐着影桎的细颈呢。
沐樨反应过来,竟将影桎往我这个方向一推,我急忙收剑,但又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阿云,他们要跑!”
一瞬间地动山摇,瞑渊千万年亡者的怨气从已经被毁掉的封剑台喷涌而出,血雾已消,取而代之的黑雾所到之处,花木鸟兽皆被吞噬其中,失去生机。
云别尘在第一时间就到了我的身边为我们撑起了一个法阵。
沐樨三人已趁着这个机会用神行术跑掉了。
“这怎么回事?”我左手扶着靡靡,右手搀着影桎,九黎剑在我身边不安地颤动。
“辟魔封印破了。”云别尘沉声说道,他此时严肃的神情是我从来没有见到的,这一定是一件极大的事情。
“阿姐,我需借你的九黎剑一用,过些日子再还你。”
我二话不说就把还在空中抖着的九黎剑抓给了他。
“我要在此处补阵数日,阿姐你先带她们出去,阿九在垚镇接应你们。”云别尘接过九黎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阿姐一定不要犯险,有什么事情都等我回来处理。”
我听着这话不太对味,我就这么像一个喜欢作死的人吗?
巧了,还真是。
我闭了眼就准备往辟魔封印下面闯,这么有趣的事情居然都不准备带上我。
然后我听见了阿云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然后我就真的闭上眼了。
可恶,居然拿我对付阿九那一招对付我。
我晕了过去。
19.吃药药?不吃药药
等到再睁眼时,我已经回到了巫睚山。
我对云别尘弄晕我这件事情没什么意见,推己及人,我也绝不会让他跟我涉险。
但我对醒来之后的情况意见很大啊。
屋里全是让人不喜的药味、身上各处异常疼痛都不说了,我现在居然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
一直守在我身边的阿九告诉我,我已经在姜人之的药庐里昏睡了三天三夜。
当时情况紧急,云别尘弄晕我之后拿上九黎剑就径直去了封剑台下面,影桎拼着一口气带着我和靡靡出来,终于在垚镇和阿九汇合了。
而我因为先前一口气吃的三颗九转回元丹让修为极速提升,而后又马上被挥霍一空,使我不久前才被疏通现在还在温养还很脆弱的经脉受到了不小的损伤,并且我和沐樨交手时受的伤也不轻。之前硬撑着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突然松懈下来之后,疼痛感简直是席卷而来。总而言之,我现在体内法力全无,十分缺乏安全感,还很痛。
果然,嗑药流要不得,这种旁门左道提升修为的办法太危险了,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稳中求进地提升修为才是最靠谱的。
“影桎和靡靡现在如何了?”我向阿九问道。
“穷奇令主没什么大事,只是连续几天在梦境当中,损了心力,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阿九用沾了热水的手帕为我擦了擦脸。
“那影桎呢?”
“混沌令主怕有人捣乱,把你和穷奇令主送回来之后又去了垚镇。”阿九又帮我擦了擦手。
我皱了皱眉,本来我是有些事情想问影桎的,但她现在不在这里,这事只能先放放。
“小白你别怪罪混沌令主,现在穷奇令主受了伤,梼杌令主和饕餮令主又不能离开,能去垚镇盯着的就只有混沌令主。”阿九瞅着我神色不对,以为我是不满影桎的擅作主张便又为影桎说了好话,“我知道混沌令主本来是该保护小白的安全,这般举动算是擅离职守,但小白现在在無妄门里也不会有危险啊,何况还有我在你身边可以保护你呢!”
我勉强笑了笑:“你的胳膊肘都要拐到门外去了。”
阿九回了我一个笑容,又把擦过的手帕放了回去:“小白,你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感觉并没有好多少,身体的疼痛都可以咬牙忍忍,但是这修为尽失法力全无的不安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纸片人,别人动个手指,我就能多个窟窿。
真的是能让人抓狂。
“好多了。阿九,姜人之在哪儿?我要见他。”
阿九出去找姜人之了,我动也动不了,只好开始闭目养神。
按理来说,我都睡了三天了,应该很精神的,但是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反而很颓靡。
从遇见云别尘开始,我慢慢回想这发生的一桩桩事情,见过的一个个故人。
原先我以为自己忘记了过往的一切就会是一个全新的人,我没有记忆就没有过去,没有过去就不会有牵绊。
可如今细思,倒是我自己想差了。
我虽没了记忆,但我曾经是那样的身份,闯过滔天祸事,结下无数仇家。从我离开极恶之地重回三界起,那些觊觎九黎剑、想为三界除害、曾与我有仇甚至只是想杀了我扬名立万的人,早就躲在暗处磨好利爪尖牙,一有机会就会把我撕成碎片。
归魇城的试探,跟随其后的风不峪,想抢九黎剑的沐樨等人,不过是明面上出现的人,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蠢蠢欲动的家伙。
我先前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不过是因为我在这巫睚山,被人保护得太好。
可这一切,本是我该受着的。
决定跟云别尘离开极恶之地的时候,我就该明白自己那沉寂如一潭死水的日子终于缺了道口子,涌入了这滚滚红尘万千牵绊,而我早就避无可避。
我既已回来,自己种下的因,如今也该自己收果。
但这一切都是要靠实力说话。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提升修为回到鼎盛时期。
“月姐姐,你醒过来真是太好了,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一睁眼就看见绿汪汪的姜人之站在我面前,真的是,太护眼了。
“我并无不好,你不用担心。”我示意跟在他后面进来的阿九过来扶我坐起来,“叫你过来是有事相问。”
姜人之先为我诊了脉,确定我真的没有不适,才开口问道:“月姐姐有何事问我?”
“我想要尽快恢复修为。”我直接开门见山,“可有什么法子?”
“月姐姐现在经脉受损,等经脉温养好了再慢慢修炼……”姜人之见我皱眉,顿了一下,斟酌之后还是劝道,“这经脉受损终归不是小事。”
“我心中有数。”我细声安抚了他一句,“经脉一事,你有办法的,对吗?”
姜人之低着头,并不看我。
我见他这样便知他一定有办法:“你会帮我的,对吗?”
姜人之良久不出声,我仔细去看才发现他已经眼圈红红,只是强忍着泪花。
我着实惊了一下却又实在想不清楚缘由,只能更加轻声地问他:“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哭了?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一定很疼,对不对?”他猛地侧过脸去,不愿让我见他落泪的模样,但紧攥着的拳头青筋暴起,说出的话已带着颤音,“噬灵药浴,能使经脉尽毁而后重生,月姐姐怕是也不记得了。尽管有此奇效,但大多数重伤的仙魔宁愿隐去人间做个凡人也不敢入这药浴……先是体内灵力一丝一缕的被硬抽出来吞噬干净,而后干涸的经脉寸寸尽断,最后的重生过程更是百虫噬骨痛不欲生。只因为重新生长后的经脉更加坚韧,能容下更多灵力,所以我为月姐姐熬这药浴二十二年,每月初一十五各一次,共计五百二十八次。”
到最后已然带了哭腔。
“每一次,我都想问月姐姐,疼不疼……可我不敢,我怕我问了,不管月姐姐的回答是什么,这药浴我怕是就熬不下去了。”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所以,这噬灵药浴,能让我恢复修为,是吗?”最后,我还是说出了这话。
“小白!”阿九在后面扶着我都有些急了,“这般凶险的法子……”
我艰难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我意已决。”
“阿姜,你看我现在连手都抬不起来,不能给你擦泪了,你别哭了好不好。”我想让语调尽量轻快一些,但姜人之先前那一番话像是击中我心里某处柔软,一时间变得又酸又涩。
姜人之狠狠用袖子擦了擦脸,泪痕是没有了,白皙皮肤却被擦得通红,可比这更红的是那双带泪眼眶:“好不容易活着回来,既然已经忘了前尘,月姐姐又何苦非要牵扯进去。曾经是你护着無妄,如今我们护着你,不好吗?”
我没有作答,只是硬起心肠:“去准备药浴吧。”
20.魔剑
姜人之没有再劝我,只是说要准备药材,三日之后才可以开始药浴。
他走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他双肩微颤,似在极力压抑自己,我知道他背着我又落泪了。
我到底是为难他了。
看着至亲至敬之人受此非人之痛,每一次还都是自己亲手准备,其中的痛苦挣扎,难以言喻……
不对!有件事情不对。
这段时间,因为失忆,所遇见的事情都没有头绪,我的心里也充满了疑问,只是不想胡乱猜测疑神疑鬼才把这些疑惑按捺了下去。
我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对阿九正色道:“阿九,坐到那边去,我有事问你。”
阿九先拿了靠枕放在我的背后,让我能在床边坐好,接着自己才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小白,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可是我有什么事情做错了?”
“在我之前,九黎的上一任主人是不是我的母亲月皎然?”
阿九突然低下头不看我:“什么上一任主人?”
“如若不是,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当初能拔出九黎?为什么阿云曾经被封印在九黎里面?”
“小白你知道的……我是在极恶之地才化成人形,之前的事情都不大清楚……”
“你能因为阿云曾经被封印在九黎里而觉得他亲近。那九黎也会因为我是上一任主人的女儿而感到亲近吧?”我看着阿九,“抬头,看着我。”
阿九抬头看我,双目已满是莹莹泪光。
今天已经一连弄哭两个人了,唉。
“其实这件事情,我也不是非要问你。”平时若是见到阿九哭,我就什么都不问了,可这事事关重大,我只得逼着自己面冷心狠,“虽然母亲已故去多年,可是魔界的老人还是有些,要想知道并不难……”
“是!”阿九终于哭着说出来,“月宫主是九黎剑的上任主人。”
果然与我想的一样。
“你看,说出来不就好了,还得让我逼着你……”
阿九突然跪下,一瞬间像是换了一个人,眼泪还挂在脸上,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让你说出实情……”我下意识就想下床扶起阿九,却忘了自己现在动弹不得,最后眼睁睁地看着阿九在床前给我磕了三下头,傻丫头用力猛,额头都磕出了血来,“你这是故意气我?你不知道九黎剑是我的,连带着你也是我的。没我的允许,你还敢把自己弄破相……还不赶紧起来去找阿姜看看!”
阿九伏在地上没起来。
见她这样,我也是真的有点来气了:“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阿九不敢。”阿九还是伏在地上,“只是今天主人知道了真相,主人与阿九之间的主仆情谊怕是……不复存在了。”
“云少爷与您说过,九黎剑是上古神兵,拿到它的人可飞升成仙也可一统群魔,所以九黎出世以来便令仙魔争夺不休。”
“但九黎除了是神兵,还有另一个称号是,魔剑——因为它能蛊惑人心。九黎出世千载有余,主人不过十三位。这十三位包括您在内,全都是仙魔大能者。可他们无一例外,都被魔剑蛊惑了心智,仙者成魔,魔者成祸。”
“那我母亲……”我心里震惊,我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是这样。
“是。”阿九终于愿意起身,只是还低着头,“不止您的母亲,还有您的外祖父,他们都因为得到九黎剑而迷失了心智走上了不归路。”
阿九缓缓抬头,一脸的泪水混着鲜血,只有一双眼睛神采非凡:“月宫主是唯一一个令我敬佩的主人。她虽然也被九黎蛊惑了心智,可在堕为邪魔的最后关头,她找到了封印九黎的法子,并且真的封印了九黎。”
“而那些清高自重的仙人,明明好好修行,飞升便指日可待,却宁可为了九黎堕入魔道甚至不惜沦为邪魔,他们心里的贪念让他们抵挡不了九黎的诱惑,更遑论封印九黎。”
阿九又对我行了一礼:“虽不是阿九本意,但阿九与九黎一体共生,九黎害了主人两位至亲性命,阿九同样也罪无可恕,待云少爷把瞑渊一事了结,阿九愿回九黎剑中,永生永世不再出来。”
我虽然为母亲和外祖父的事情伤心,但我也知道这事怪不得阿九。九黎说到底不过是一件兵器,一切都还是自己做的选择,那既然自己做出了选择也怪不得什么。
“这样简单关关禁闭就想逃过惩罚?”我冷着脸,“你可是忘了我刚刚说过什么?”
“九黎是我的剑,连带着你也是我的人。没我的允许,谁准你关禁闭了?谁准你破相了?现在立刻马上去找姜人之看看额头的伤,免得到时候破相了,剑也花了。”
阿九一瞬间又惊又喜:“主人……”
“还是叫我小白吧,这主人听着别扭死了。”我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去!待会我的剑花了,你就死定了。”
阿九飞速地站起来,一路小跑到了门口,到门口还回头对我傻笑道:“这点小伤不会影响的!”
哎,这傻丫头。
待阿九出去之后,我的神色凝重起来。
虽然意外得知了九黎与我家的渊源,但我询问阿九关于九黎的前任主人,本意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情:
九黎的前任主人是我的母亲。
刚刚姜人之不忍见我受苦的样子让我突然想起来之前被我忽略掉的一件事情。
我记得阿九给我讲过我的“生平事迹”,有那么一段是“我去瞑渊拔出封印的九黎剑,放出了魔王之子。”
之前我的注意力都在前半段,我忽略掉的事情就是,魔王之子云别尘和魔剑九黎是一起封印在瞑渊的。
封印九黎剑的是母亲,那封印云别尘的人,也只能是母亲。
可是为什么呢?
瞑渊是什么样的地方,万千亡者怨念汇集之处,不见生机唯有死气,绝非善地。哪一个母亲会把自己的孩子和一把破剑封印在那里不见天日?
连朋友都能为你之痛而痛,那母亲又是如何狠心亲手把自己的孩子封印进瞑渊?
这么一想,真的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啊。
比如,阿九说我是被莫悯仙封印记忆带回天虞山,蛰伏数年终于找到机会去瞑渊拔出了九黎剑救出了云别尘。
可我既然已经被封印了记忆,那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等着自己去救?
再比如,我带着云别尘逃出仙门,去往魔界创立了無妄门。
可为什么我设立了四大令主都没给自己的亲弟弟留一个位置?
最后还有,现在看来我和云别尘的姐弟感情应该是特别亲近的,那为什么之前他会一个人住在那么偏远的流云峰,上次喝醉之后还略带委屈地问我为什么许久不去看他?
我将他流放到连看都看不见濯恶殿的偏远峰上,还许久不去看他。
明明他是我至亲至爱之人,到底那个时候我因何会疏远他至如此地步?
21.螳螂捕蝉
思索良久,也没个头绪,还觉得十分头痛,我闭上眼正准备养养精神。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想必是阿九包扎完回来了。
我也没睁眼:“阿九,回来了就好好坐着,我有些头痛,不要再闹腾了。”
脚步声没停,一直行至床前。
“我说……”
“请门主恕罪。”
流云峰的风景其实不错,之前我和云别尘到时是晚上,当时我除了觉得山风凛冽并无其他感觉。
这次白天上山,尽管杂草丛生枯枝横叠一派荒芜,但峰势奇险峻秀,在巫睚群峰当中也是别具一格。
我依旧不能动弹,整个人赖在靡靡身上,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还有多久啊?”四肢虽然不能活动,但我的嘴巴还能叨叨,“走了这么久,好久才能到峰顶啊,带着我这么一个拖油瓶,靡靡你累不累啊?”
先前我以为是阿九包扎好回来了,却没有想到是靡靡来了,更没有想到她是来让我陪她出去散心的。
……我现在这个样子,亏你能想到要我陪你出去散心哦。
不过看靡靡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最终我还是同意了。所以这一路上我被靡靡半抱半拖着,居然也把我从姜人之的药庐拖到了流云峰下。
“去哪儿散步不好,为什么非要走这么远来这流云峰?我都有些累了。”
真正受累的靡靡瞥了我一眼,默不作声。
这一路上,靡靡并不多言,基本都是我在讲话活跃气氛。
仙魔两道皆知,無妄门穷奇令主以美色为利刃,游走欲念之间,杀人于无形,是当之无愧根正苗黑的魔道妖女。在瞑渊之时,虽然情况危急,但我见到她的第一眼也不免惊艳,就如天边乍出一道虹光,艳光四射光彩逼人。貌美之人自有矜持,所以她虽邀我同游,但以她的性情要是和我一路上叽叽喳喳谈天说地也不太现实,高冷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靡靡此刻不施粉黛又心力受损,面色苍白,妩媚邪魅之气顿去,眉眼间反倒透出几分坚毅。
我虽是女子,也起了几分怜惜之情,此事之后我会认真考虑少吃多动减减重。
“这样行走太过辛苦,要不我们还是直接用神行术上去吧。”我好心提议道。
“可不能使用神行术,不然穷奇令主千辛万苦带月大门主过来的苦心可就白费了。”前面的树林中走出人来,居然是之前逃掉的沐樨,身后依旧跟着朝和孟芫,“無妄门的守山大阵厉害得紧,只要在其中使用过术法就会留下痕迹,我可不敢留下什么线索让人追过来。”
“你都敢到無妄门里抓我了,还会怕有人追过来?”我看着包围过来的沐樨三人,都气得笑了,“你们无非就是想拿到九黎剑,可它如今不在我手里。你们真想要的话,劳驾出门西行到瞑渊找云别尘拿去。”
沐樨闻言倒是一点也不吃惊,依旧是那副没皮没脸的欠揍模样:“非也非也,我们此行前来可是应月大门主之邀来無妄门做客的。只是此前月大门主如此热情邀请,如今我们来了,倒是不欢迎了。”
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在瞑渊的时候,我是说过邀你们来無妄门做客。”不过那都是当时的口舌之争,没想到他用在这个时候堵我,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吐了一口气:“不过,过期不候。”
“那可真是辜负了月大门主的一番好意,不如作为答谢,我邀月大门主去往生城做客,食宿全包,怎么样?可还满意。”
这明明就是恩将仇报吧,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道:“行啊,听起来不错,往生城有没有什么特色活动?”
“……啊?”沐樨没想到我变脸如翻书,上一秒还在和他针锋相对,下一秒就愉快问起了出游计划,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我……我可以问月门主一个问题吗?”一直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孟芫突然出声问我,声音小小的细细的,不仔细听都听不到。
我看向她时,她还往朝的身后躲了一下。原来还是个胆小的姑娘么?
“我现在都落你们手里了,自然知无不言。”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月门主好像一点也不奇怪穷奇令主为什么会带你来见我们,反而一直在和沐堂主斗嘴……”
“年纪大了,反应迟钝,孟姑娘见谅。”我随口胡说道,“主要是你们这个沐堂主太令人生气了,我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恶语相向,完全忘记了其他。”
看着孟芫怀疑的小眼神,我知道她压根没相信我的胡说八道,我只好接着又编:“其实我在路上就已经发现靡靡不对劲,高冷到一句话都不说就算了,行走途中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暗哨,最重要的是你们见过哪个姑娘拖着另一个姑娘走十几里山路说是散心的啊,这心未免也散得太累了吧?”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有什么猫腻,等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就彻底明白了。”我看着依旧半扶着我的靡靡,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没有生气,“在瞑渊的时候,孟姑娘怕是根本没有解开靡靡的梦境。”
看孟芫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知道我说对了。
“在垚镇,我就见识过孟姑娘操控靡靡指挥镇上百姓,而我自己也入过梦境被引去了瞑渊。不得不夸一句,孟姑娘的入梦之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月大门主既然都想到了,怎么还任由穷奇令主将你带走,而不是派人来抓我们呢?”沐樨不以为然,“不过是马后炮而已。”
“首先,我得知道你们躲在哪里呀。”我突然对着沐樨阴恻恻地一笑,“抓住他。”
沐樨“嚯”的一下跳开,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跳远了之后还左右四顾寻找哪里有埋伏,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才意识到被我耍了:“你吓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被吓到了吧,让你说我是马后炮。”我笑够了之后才道,“之前我说过了,在路上我才意识到靡靡不对劲,可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何况,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法反抗不是?”
沐樨俊朗的面孔都被我气到扭曲,一副等走过来就要把我碎尸万段的模样。
“停停停,站在那儿,沐樨你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可就不说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到底对你们的计划了解了多少吗?孟姑娘你可快点拦着他啊,不然我出了什么事,你们估计也不好交差。”
“沐堂主,我们还是先听月门主说完吧。”孟芫姑娘可真是一个好人。
“其实很多事情也是我醒来之后才想清楚的,的确是马后炮了。”我老实认了个怂,“垚镇怪事,靡靡失踪,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情是冲我来的。”
“门人失踪,無妄门肯定会展开调查,更何况是四大令主之一的穷奇令主,所以这个时候门主肯定会亲自前往。但那时我也回来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你们更希望谁前去,当时我想着,应该是我吧,所以我就去了。后来我发现你们是冲着九黎剑来的,就更肯定你们是希望我过去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现在想想,你们应该是更希望云别尘过去的吧。毕竟如果真的是拿剑换人的话,在哪里不可以,为什么非要让我去瞑渊呢?明明在垚镇,有那么多镇民的性命可以让我投鼠忌器,让你们拿到九黎的机会更大。”
“那瞑渊下面有什么值得你们冒险前去呢?是封剑台,封剑台下的辟魔封印,能困住云别尘的地方。”
“其实能不能在瞑渊拿到九黎剑真的很随意,因为你们本来就安排了一个后手——靡靡。在瞑渊困住云别尘才是你们的第一任务,九黎剑随时都有机会拿到,但是把一个刚刚消耗完功力的大魔王孤立无援地困在靠近仙魔交界地方的机会可不多。阿九跟我说影桎把我和靡靡送回来之后马上又回了垚镇盯着,说是怕有人捣乱,不就是仙门知道了云别尘在瞑渊的消息之后有异动嘛。你们这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真的玩得很溜啊。”
“仙门的人解决云别尘,你们偷溜进無妄门拿到九黎剑或者劫走我,不管别人能不能赚到,反正你们不会亏。”
“所以,修什么魔啊,明明做生意更适合你们嘛。”
“我说完了。”我看向孟芫,“你们是不是该抓我走了?”
“丫头,你所说基本不差,之前倒是我小瞧你了。”沐樨突然又对我笑脸相迎。
我没理他:“流云峰虽然在巫睚山最外围,但是你们要步行把我一个不能动弹的人拖出去也是不容易。”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朝突然开口道:“在这里可以用神行术,流云峰是巫睚山唯一一座没有被守山大阵保护的山峰,我们选择这里自然是有考量的。”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流云峰没有被守山大阵保护呢。”
话音刚落,整个流云峰就笼上了一层莹莹白光,孟芫和朝被瞬间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沐樨反应迅速向我抓来,可毕竟离我有些远了,半道就被摁在了地上:“月大门主可真是好算计。”
“不敢不敢,毕竟我是無妄门的前门主,终究要比你们对这里了解得多一些。”我被靡靡扶着,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其实你们不了解流云峰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你们低估了我的穷奇令主。”
22.無妄门n日游,开团!
孟芫是通过梦境控制了靡靡不假,但是操控之术,靡靡好歹也算个中强手,在回無妄门之后便破出了梦境。
这些人在瞑渊的时候就趁机给靡靡下达了“找机会带我去流云峰”的指令。
靡靡上门找我的时候,倒是将所有事情都一一告诉我了。靡靡本是想直接派人去擒他们。我却觉得他们如此谨慎,连地点都只模糊告知靡靡在流云峰相会,到了那儿还得等他们现身。
稍细思来,这流云峰范围不小,又不知他们的藏身之处,如若真派人去搜,势必大批人马,到时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事到如今,瞑渊一事已经牵连甚广,沐樨三人作为串联所有事情的线索,他们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或者说是我忘记的重要事情。
我不愿也不会放过他们,便与靡靡定下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
这流云峰有自己独立的守山法阵一事,也是靡靡告诉我的。
無妄门做事效率倒是蛮快的,这边流云峰的守山法阵刚有动静,那边就有人赶过来了。
浅素蓝衣的崔巍和一身绿袍的姜人之居然齐刷刷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阿九从姜人之身后蹿了出来:“小白,我一回来怎么你就不见了,我和姜医师梼杌令主找了你许久,真是吓死我了!”
然后她看见地上的三人就默默噤声了。
“门主恕罪,是属下失察,让贼人混进巫睚山。”崔巍上前一步向我请罪,“属下稍后便去刑堂领罚。”
“先不说这个。”我打断了崔巍,“你来看看他们三人如何处置。”
崔巍示意手下的门人把沐樨三人都拖了起来,只道:“按照门规,这三名贼人是要押入地牢交给饕餮令主,之后会将得到的消息呈给门主过目。”
我点头,無妄门中做事分工明确、职责清晰,这样甚好。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我问道,崔巍的上臂处衣袖破裂还有血迹,难道他们还有其他准备?
“多谢门主关心。”崔巍不着痕迹地抬头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又撇开目光,“不小心弄伤了而已,已经找姜医师包扎过了。”
我又没关心你包没包扎,我腹诽了一句。
“喂,话说,你这蓝衣小子一口一个贼人,到底有没有礼貌啊?”沐樨这张嘴真的是碎到让人想送他去投胎,都被人拖在手里了居然还不消停,“我们可都是你们月大门主请来的客人,客人!是吧?月大门主。”
我真是被沐樨气到笑起来,也暂不关注崔巍的伤了:“是啊,客人。沐堂主的做客之道可真特别,算计主人家不说,还企图绑架主人家。”
随即我又恶狠狠地抬眉瞪他一眼,道:“不过罢,我既然是主人家,自然大人有大量,不但不会与客人计较,还会让客人满意。無妄地牢无限期,食宿全包不操心。”
“客人,可还满意?”不待沐樨反应过来我就对崔巍说道:“把他给我拖下去,嘴封住。记住,要好好招待,我、的、客、人!”
崔巍把沐樨三人带走后,我把目光转向了阿九和姜人之:“我想在流云峰转转,靡靡陪着我,你们先回去吧。”
阿九看着我,明显是不放心:“那我也……”
“阿姜还有事情要做,阿九你跟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我看了姜人之一眼。
姜人之会意:“阿九姑娘,我们先走吧,月姐姐和靡姐姐在一起是不会有危险的。”
“门主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吧?”待阿九和姜人之都走后,一直扶着我没有说话的靡靡才出声道。
“这里离峰顶不远了,靡靡愿意陪我走上去看看吗?”流云峰的灵气虽然稀薄但很是纯净,我的经脉受损却也不是半点灵气都存不下来。
不过在流云峰待这么半天,已经可以让我自己行走了,我轻轻拿开靡靡一直扶着我的手。
嗯,攥得倒蛮紧。
轻晃了两下,到底还是站稳了。
我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靡靡紧随其后。
“我在瞑渊时曾听见你唤我‘小月’,想必以前我们的关系是特别亲密的吧。”
靡靡不语。
“怎么?关系不好么?”我轻笑一声,“也是,他们都和我说以前的月知白是冷面冷心的性子,要是和别人关系好也奇了怪。”
“并不是。”靡靡突然快走上前,与我并排而行了,“我认识的月知白与他们认识的不一样。我认识的月知白可是一个‘年少无知,狂到没边’的姑娘。”
“当初如果不是你,恐怕我早就死了。”靡靡说着话突然就看向我,目光深幽不见底,似溺于回忆。
不知为何心头莫名一紧,我感觉这话题有些沉重,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去接。
“走吧,我们边走边说。”片刻之后,靡靡收回目光,忽而一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知道?”我松了一口气。
“你把我留在这里不就是想问我关于流云峰的事情吗?”
“看来以前我们的确私交甚好。”我回以一笑,“我是有些好奇这流云峰。明明是巫睚山的一峰却独立于無妄门。说对它重视,峰下并无一人看管,峰上荒废多年也无人居住。但要说对它不重视,这比守山大阵还要强上几分的法阵怕是就不同意了。”
“小月可知这流云峰曾经是谁居住?”
“知道。”
“那可还记得这法阵是谁设下?”
“不知。”
“这流云峰于巫睚山是何种存在,就意味着门主对阿尘是怎样的态度。”
我摇头表示:“不懂。”
“無妄门创立之初,门中龙蛇混杂,有不少人打着加入無妄的旗号想要乘机抢夺九黎剑,但小月你本就修为高强又有九黎在手,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所以狗急跳墙想了不少损招。”靡靡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其中就有一个别的门派的奸细绑走了阿尘想逼你就范。”
“那沐樨还真是没创意,别人这么多年前的招数还要学来用。”我发出一声嗤笑,“那个门派肯定失败了,因为九黎剑现在都还是在我手中。果然,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的确,那个门派直接被屠了满门。”靡靡看了我一眼,“但蛇打七寸,虽然能力弱了点,可他们也是真的找到了你的弱点。”
“本来当时外界就在盛传阿尘是‘魔王之子’,这个门派被灭一事又被大肆渲染,你平时还把阿尘护得跟眼珠子一样,最后谣言直接变成了你俩都是魔王的孩子、是亲生姐弟。你这块硬骨头有多么难啃,他们对阿尘就有多么蠢蠢欲动。”
“所以救回阿尘之后,你就把他丢到了流云峰,亲自设下了法阵,进不去出不来,全天候监控,对外说是囚禁实则保护。外人见你们关系恶劣了,自然也不会再对他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靡靡你刚刚说什么?”我感觉大脑空白了一瞬。
“我刚刚说了这么多……”
“什么是谣言变成了我们都是魔王的孩子?亲生姐弟?”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难道,我和云别尘不是亲姐弟?”
“云别尘的姐姐当年不是为了保护你们,和仙门的人同归于尽了吗?”
我看着靡靡认真严肃的神情,确定了她真的不是在咒我死。
23.马甲,脱脱脱
原来当年我在天虞时常梦魇,师兄见我心烦气躁修炼不顺,索性就让我下山去游历散心。
师兄的意思是,我常年在天虞山内,眼中只有这一方天地看不见外面的大千世界,下山去到外面尘世经历一遭,说不定就有所感悟稳了心境。
我深以为然,然后越跑越远。
在山下,我和靡靡因打抱不平而相识相惜,应她之邀去了仙魔交界处的岎崯,这才阴差阳错在瞑渊拔出了九黎剑救出了云别尘。
根本不是世间传闻里说的“我蓄意谋划去到瞑渊拔出九黎救出云别尘”!
后来,靡靡家遭难,我们分开。我让影桎带着靡靡她们去到魔界避难,而自己则拿着九黎剑带着云别尘去往天虞想让莫悯仙为我们主持公道。
在回天虞的路上,我们遇见了云别尘的姐姐,她为了救我和云别尘而死,巫睚山下归魇城的名字就是为了纪念她。
后面的事情大概就和外界传闻的差不多了。
“这么说,云别尘就不是我弟弟。”我沉着脸,“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云别尘若不是我弟弟,的确能解释大部分的不合理之处,但我的心里却更加复杂起来。
“也不能这么说,以前阿尘也是喊你‘阿姐’,与现在一般无二,并不算骗你。”靡靡耐心给我解释道,“而且你想想你那性子,如果当时阿尘不说他是你弟弟,或者多费口舌去与你解释,你还会信他么?还会跟他离开极恶之地吗?”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事作风:“你说的也对。”
说话间,我和靡靡已经行至峰顶。峰顶云遮雾绕、流云卷幔,不愧“流云”之名。我登高而望才发现,巫睚山势自西而起,汇集于东,流云为点,巫睚为面,由点入面,如江入海。
巫睚群峰就如海上礁石在翻涌云浪间若隐若现。
我仔细看了一阵:“之前阿云与我说,在流云峰上是看不见濯恶殿的。那时天黑,我心想着本来就看不见。今日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独独看不见濯恶殿。”
“是偏远了些,不过此地极适合清修。外人只知巫睚山有灵脉,却不知灵脉源头深藏于流云地下,随山势而起,润泽巫睚。小月当年对阿尘修炼一事极为严苛,把他放在流云除了掩人耳目之外也有为他修炼着想。”
“看来以前我对这小子是真的不错啊。”我不由感叹道。
之前我就察觉到不对。这流云的灵气比之巫睚虽然稀薄,却如山中泉眼,胜在纯净。
表面看来我对云别尘不管不顾不问,私底下却是什么好的都留给他了。
“呵。”我暗暗笑了自己一声,能把心思藏到连自己都看不出来的,也就只有我了。
“小月你想知道的,现在心里怕是已经有了数,我就不多言了。”靡靡帮我拂去衣上凝成的水珠,“这山间云深雾重、寒气侵身,你身子未好不能久待,现在我送你回去吧?”
“现在回去怕是还不能,我忽然想起一事。”我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靡靡,“崔巍受伤了还要去刑堂领罚,这可不行。”
“無妄门中赏罚分明,梼杌令主作为四大令主之一,自然要以身作则。守护巫睚山本就是梼杌令主的职责所在,梼杌令主却让巫睚山混进贼人还差点抓走门主,是为大过,怎能因伤废罚。”
这番话靡靡说的那叫一个铿锵有力、义正言辞,一时之间我都分不清她到底是铁面无私、秉公执法还是和崔巍有什么仇怨。
不至于吧,都一起共事了那么多年,还能下手把人往死里整?
我无奈道:“罚肯定是要罚的,但不是现在。”
靡靡满脸的不赞同。
我飞快地抬头看天一眼再伸出双手一阵乱掐:“刚刚我日观天象掐指一算,哎呀呀可不得了,無妄近日将逢大变,梼杌令主本就有伤在身,再伤上加伤可就守不住巫睚山了。”
靡靡双手抱胸,脸上的表情也变成了“看你还能瞎扯出些什么”。
我收回满天乱舞的爪子:“好了好了,我不闹了,不过崔巍现在真的不能罚。靡靡,你就去找饕餮令主让他暂且不罚就好了嘛,之后肯定会补回来的。”
“饕餮令主一向只遵门主之令,旁人的话是不会听的。”
我有点头疼:“好吧,这事还得我自己去跑一趟。”
看着旁边一脸冷色的靡靡,我轻扯了扯她的袖角:“不过,还得劳靡靡带路。”
我们到刑堂的时候,刑罚已经进行了一半。
不得不说,無妄门的效率是真的快,刑罚也是真的狠。
崔巍这次是大过,要在行罚柱前硬生生挨上一百五十鞭。那鞭子柳条般细软,上面还带着倒刺,一鞭下去必见血挂肉,那鞭子也有些邪性,鞭子越抽鞭身越红,竟似在吞食人的血肉。
行刑之人是一个黑衣男子,手腕挥舞有力,虎虎生风。但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却被肤色吸引了注意,只觉得白得晃眼,和姜人之有一拼了。
崔巍倒是硬气,身体都快被打成破布烂条了也没吭一声。
“停手,今天先到此为止。”在人前,我还是得端起我前门主高冷威严的架子。
“是,门主。”黑衣男子听见我开口立刻就停了手。
“多谢门主。”崔巍说一个字吐一口血也要边吐边把这四个字说出来。
其实咱们真的不用这么形式主义的。
“饕餮令主。”靡靡向黑衣男子行了一礼。
“穷奇令主。”黑衣男子回一礼。
怎么越来越形式主义了?你们到底还是不是魔啊?
咦,原来他就是饕餮令主瞿舍,靡靡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
也是,要受罚的是梼杌令主,行刑的肯定得是同一地位的饕餮令主。
为什么连我也这么形式主义了?!
瞿舍收了鞭子,走到崔巍面前:“忍忍。”一抬手,崔巍的手脚里瞬间被拔出八根定尸钉。
不要问我为什么叫定尸钉!那玩意钉上去再挨一遍罚,你和尸体还有什么区别!
我看着面前血流如注的场面,脑子里面除了感叹無妄门的人都是硬汉之外就只有一个想法:靡靡你和崔巍是真的有仇吧。
我今天要是不来的话,崔巍怕就不是废了那么简单,他可能就得死了。
我戳了戳靡靡,她也有点愣,可能也没想到居然会罚这么重。
“赶紧去把阿姜带回来。”我拍了靡靡一下,“靡靡别愣着了,快去。”
“哦,哦!”靡靡这才回神过来,使了个神行术去往药庐了。
崔巍看着靡靡离开,便低下了头。
瞿舍没有被任何人影响,熟练地帮崔巍点了止血的穴位,再把崔巍的手臂一捞挂在自己的肩上,一点也不嫌弃崔巍满身的鲜血准备拖起就走。
我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他这熟练得让人感到害怕啊。
“门主,走。”瞿舍说完拖起崔巍真的走掉了。
我也不敢拦我也不敢说,我甚至都不敢去问瞿舍,他叫我“走”是叫我滚呢还是叫我跟上。
我犹豫了片刻,我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见他把死鱼一样的崔巍从我面前拖走吧,不然等靡靡回来了,我要怎么解释?
所以,最后我还是跟了上去。
24.计划
瞿舍拖着崔巍走进了一间空的屋子。
我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等我走到门前的时候,正好瞿舍在往外走。
“热水,衣物。”
“?”是叫我去拿这些东西吗?
“遵命。”旁边候着的门人立马领命而去。
原来不是叫我。
现在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瞿舍站在门内,我站在门外,我们隔着一扇门,他也不叫我进去看看。
难道是我担心崔巍担心得不够明显?
“没事。”瞿舍突然开口。
?
瞿舍退了三步侧身:“我动手。”
我“嚯”的一下跳开一丈多远,摆开了架势准备着随时动手。
“饕餮令主的意思是,他亲自行罚有分寸,不会有事的。”屋里传来崔巍气若游丝的声音。
难为崔巍都这个样子了还抽空解释了一下瞿舍说的话。
话说,这瞿舍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门主。”瞿舍还保持着之前侧身的姿势,“进来。”
这四个字我还是懂的,是叫我进去,所以我立刻闪进了屋里。
屋里弥漫着一大股血腥味,崔巍身上的伤口虽然现在已经止血,但之前流血过多,整个人身上都是血糊糊的一片,别说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连衣服布料都被鞭子抽成了一条一条的在身上挂着,我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第二眼。
“靡姐姐,你慢些等等我……”外面传来姜人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你快进去,别让门主等急了。”门外是靡靡的声音。
……我怎么都不知道自己急了?
姜人之提着他的药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端着热水的瞿舍。
“我的天了,这是怎么了?伤得这么严重!阿舍,快!帮忙脱掉衣服!清理伤口!”姜人之看见崔巍的情况,语气都急了起来,瞿舍也不迟疑,上去就扒。
姜人之挡在我面前:“月姐姐,请先回避一下。”
“好。”我二话不说就退出了屋子,我留在里面也帮不上忙。
站在屋外的我看着身旁一直就站在门口没走进去一步的靡靡,难道她和我是一样的想法?
“靡靡,你担心吗?”我问她。
“没有。”靡靡神色冷淡,目光却一直向着屋里。
“可你一直在看屋里。”我拆穿了她,“还是有些担心的吧?你们無妄门的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死脑筋,云别尘这样,崔巍这样,连你也是,都不像魔宗了,比仙门还要讲门规守规矩……”
“小月,我只是刚好站在这里,看向那个方向。”靡靡打断了我,“我不会担心崔巍,我相信阿姜的医术。”
“哦,那我有些担心吧,还有些害怕。”我说的是实话,我的腿肚子都有点打颤,“这血水一盆一盆地从屋里端出来,比我以前看的话本里面女子难产还要来得恐怖。”
“恐怖?”靡靡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小月,你现在这样真好。”
“……所以我以前到底是有多不好?当初云别尘在极恶之地就对我说过这话,现在靡靡你又对我说。”我有些无奈但又无可奈何,干脆摆了摆手,“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谈正事。”
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靡靡跟着我来到外面的凉亭。
“三日后,我将会去往瞑渊,在此期间,我需要你和瞿舍镇守無妄门。”待靡靡布好结界,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件事情。
“不行。”靡靡拒绝道,“如今仙门异动,明显就是从沐樨这伙人那里得知了阿尘困在瞑渊的消息,他们正集结人手准备前往瞑渊,瞑渊必有一场苦战。门主现在最应该留在無妄门中好好休养。属下自请前去垚镇,必定和混沌令主一齐死守垚镇,不会让仙门中人踏进瞑渊半步!”
我叹了口气,特别无奈:“靡靡,我原先是想带你一起去瞑渊的。我原本的计划是你我前去瞑渊助阵,崔巍瞿舍镇守巫睚。可是现在崔巍被打伤,只能由你替他守在巫睚。”
靡靡有些急了:“可無妄门内近日并无要事,有饕餮令主守着就已足够。况且小月你现在法力全无,去了瞑渊也做不了什么……”
“说话就说话,干嘛突然扎心?”我感觉自己好像中了一刀,“三日后我自会恢复修为,这些你就别操心了。”
“靡靡你对沐樨他们束手就擒这件事情怎么看?”我突然转移话题。
“小月觉得这事有诈?”靡靡一点即通。
“嗯,他们有问题。”我正色道,“在瞑渊之时,我稍有拖延时间的举动,沐樨就会出言激我,他看得出我在拖延时间。但今日我在流云峰时说了那么久的话,沐樨他们根本没有拦着我的意思,老老实实听了那么久的话不算,还故意抛出了话让我来接,简直就像是在等人来抓一样。”
“那需要属下现在去地牢对他们严加审讯吗?”
“不用打草惊蛇,我应该能猜到他们要做什么。”我拦住了靡靡的动作,“站在他们的角度想一下。现在大家最关心的就是仙门在瞑渊那边的动作,在这种情况下,無妄门势必会向瞑渊派出大量人手,大概率情况会像之前你所说的那样,门内只留饕餮令主守着。”
“到时候無妄门内部空虚,沐樨他们里应外合一举攻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無妄门地牢底下有吸灵法阵,被丢在里面的人,法力无时无刻不在被法阵吸食,他们如何……难道门内有他们的人手?”
“孟芫。”我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只要有孟芫就足够了。無妄门里的人只要一乱,往生城就会乘虚而入。”
“之前在归魇城里跟踪我的人估计也是往生城的人。那时我让影桎派人进行跟踪再把消息报给云别尘,本来是想看他如何处理,没想到后来就出了瞑渊的事情。”我悄无声息地笑了笑,“这件事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往生城的人这么早就谋划了这件事情,归魇城里看似愚蠢的试探、瞑渊一环套着一环的圈套、再到流云峰的自投罗网。你要说他们所图不大,我都不相信,怕是不止是想要我的九黎剑,更想要的是我的無妄门。”
靡靡听我说一句话脸色就冷一分:“要不要属下现在去把她杀掉。”
我摇头:“这可不行,鱼都还没开始钓,你怎么能弄死我的饵儿呢?”
“地牢内一切照常,不可让他们生疑。靡靡你要留在無妄门里,和瞿舍一明一暗,这次我非叫他们自投罗网。”
“可即便如此,瞑渊那边……”靡靡还是迟疑。
“我不会与仙门的人硬碰硬的。我会带着阿九悄悄潜进瞑渊,等辟魔封印一补好,就把云别尘带走,绝不与仙门的人纠缠。”我向靡靡保证道,“再不济,我也有九黎在手,又恢复了修为。仙门人与往生城的关系恐怕也不会有多牢固,绝不会拼尽自己门下弟子为往生城制造一个吞并無妄门的机会,任何魔宗一家独大都不会是他们想看见的。不过是想欺负一下龙困浅滩,绝不会想对上两个大魔王拼上个鱼死网破。”
25.朝
我让靡靡回去与瞿舍安排此事,毕竟我和瞿舍沟通起来太费劲了。
靡靡去找瞿舍,我也转身离开,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無妄门的地牢通道很长,拐角很多,不光七拐八绕还要七上八下,除了多年看守此地的人,任谁在里面都会失去方向迷失其中。
通道里面幽暗又潮湿,每走一步都像是赤脚踩在刚蜕掉的蛇皮上面,阴冷黏腻的感觉顺着脚面直往上钻。
看守地牢的门人拿了颗明珠走在前面为我探路照明,吹不熄明珠的风在幽深曲折的通道里鬼哭狼嚎,偶尔飘来几声被关在这里不知多少岁月的人无意识的低低哀嚎,似风中鬼语,令人不寒而栗。
为了防止关起来的人策划越狱之类的有害活动,沐樨三人是分开关着的。
而我要找的人就是,朝。
無妄地牢深藏地下,常年无光,明珠一颗,也只是勉强照得前路。门人引我走到关押朝的牢房前,明珠所照之处有光,无光之处不可见,朝隐于暗处。
“月门主来了。”暗处传来朝的声音。
我接过门人手中的明珠,示意他去外面等我。
“我有事问你。”人都在我手里了,我也没心情再去玩什么套话,直接开门见山道,“在瞑渊之时,你变幻的那个少年可是少年时的云别尘?”
朝没有回答我,地牢里沉寂了许久,在我都快怀疑他是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的时候,才听见一声不明意味的笑。
“他,是朝。”
通道的风声在我的耳边都静了下来,我清楚地听见他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也是以前的云别尘,是月门主曾经寄放在我这里的一点追念。”
手里的明珠被不自觉地握紧,我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冷意:“那你是谁?”
“吾名溯回,吾主月皎然。我是被小主人遗忘了百年之久的,一枚指环。”溯回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最后尾音上扬,仿佛在提醒我什么。
我有些尴尬,讪笑了两声:“这,这不是忘了吗?”说完我觉得哪里不对,又硬气起来:“既然你是我的指环,那你怎么现在跟着沐樨了?”
“小主人这话说得天真,都丢了百年之久的物件,怎么还会是你的?”溯回的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来是不是在怄气。
我奇怪道:“你不还在称呼我为‘小主人’吗?”
“不过是看在故主的面上……”
“行吧行吧。”懒得听他死鸭子嘴硬,“你现在跟了沐樨,各为其主我还是懂的,不会让你难做。”
“我今日来,只为问你一件事情。”我正色道,“我与朝的渊源,也就是你说的,我的那一点追念。是怎么回事?”
之前溯回在瞑渊幻化成少年阿云的事情,我是不以为然的,只当是为了把我引入瞑渊的小伎俩。而今日得知了我与云别尘并不是亲姐弟之后,才察觉其间蹊跷,故特此来问。
“小主人真的想知道?”
“嗯。”
灵台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如针入颅还搅弄混沌,我手里的明珠也拿不稳,掉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滚远了,一路挥散光明,直至撞到溯回脚下。
我终于看见了溯回的脸,不是云别尘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也不是之前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我看见的是一个少年干净纯粹的含笑脸庞。
在我晕倒的前一刻,我想着,刚刚我是不是见到了溯回真正的模样?
阳光明媚,微风轻拂,满山芳菲,正是难得好时光。
“这里有蝴蝶,腓腓,快过来啊!这里有你最喜欢追的小蝴蝶……”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停在小花上面的白色小蝴蝶,手在后面不停地招呼,希望腓腓能稍微拿出点干劲来追蝴蝶。
我叫月知白,家住不忘山、从东往西数的第七座峰上……其实说了也没什么用,根本不会有小伙伴来找我玩。整座不忘山都被我母亲设下了法阵,没有人能够进来,我也不能出去。
从我记事起,便在这不忘山中,身边只有母亲一人。母亲不常在,偶尔回来,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在闭关。
我很能理解母亲,因为父亲亡故,母亲一个人抚养我长大教导我修行还要在外面辛苦地打拼,真的很不容易。
所以在我的记忆里,独自一个人在不忘山里修行就是我的全部生活内容。
山中清静适合修行,换言之,就是无聊透顶。
其实在以前我是能够忍受的,但当有一次我一个人在山里练习飞行之术的时候出了岔子,从山中摔了出去,我才发现山下的世界真好玩!
那时年纪尚小,正是好奇心重、连狗都嫌的时候,没看过世面的我第一次见到山外的世界就被迷花了眼。
在外面流连了数十日,等母亲回来发现我不在又出来寻我的时候,又过了数十日。
整整半个多月,我在外面日观繁华夜宿屋檐乐不思返。等母亲在破庙里找到我的时候,我灰头土脸活像个在泥灰里滚了一圈的小狗,身边还跟了一只在同一个泥灰里面滚了一圈的真小狗。
我给小狗取名为腓腓,希望可以排忧解愁。
但当看见母亲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什么都解不了忧愁,不止忧愁,我心肝脾肺肾都在颤,被吓的。
我大概能猜到母亲设下法阵不止是为了不让外人进去,更多的是不愿我出来。
而我此刻已在外面浪荡了半月有余,虽然事出有因,但我久不归山也是事实,在此之前我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
顶着母亲的眼神,我抱着腓腓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去。
“回去吧。”和我所想的不一样,母亲并未责怪我。
我抱着腓腓,还是不敢抬头。这半个月来,我和腓腓相依为命,有它一口吃的,我都可以不吃,现在让我舍下它一个人回山,我也做不到。
“你年纪尚小,受不了山中孤独也属正常,这小兽既与你有缘,就一并带回去吧。”
母亲允了我带腓腓回去,我久留在外不归的事情也没有责怪我,只是叮嘱我日后修炼要注意安全,也别再往山下跑。
就这样,腓腓留在山中陪了我十年之久,它现在已经很老了。犬比之人,寿命本就短暂,比之修行之人,更是不过须臾。腓腓命数将至,我知道作为一只普通的小狗,寿终正寝也算是不错的归宿。最近几月我已不怎么下山,腓腓在这不忘山上陪了我十年有余,现在换我日夜陪着腓腓,只盼它还能多看我一眼。
腓腓从后面慢吞吞地走上来,它用鼻子去嗅那朵小花,蝴蝶受惊飞了起来,腓腓这才抬头去看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的蝴蝶。
“腓腓,蝴蝶飞远了。”我摸着腓腓的头说。
腓腓只是抬头茫然地看着蝴蝶飞走的方向,然后仿佛累极了一般躺下去,正好卧在那朵小花旁边。
腓腓看着我,一点一点地合上了眼睛。
那只蝴蝶忽然又飞了回来,正好停在腓腓的鼻子上。
“腓腓,蝴蝶回来了。”
可腓腓再没有睁眼看看它鼻子上停留的蝴蝶。
26.我在山上的那些年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抱着腓腓的尸体走回去的。
一路上仿佛踩在云端,直到看见腓腓平日里最喜欢躺在下面休息的那棵梧桐树,我才从云端坠落人间,只觉得脚下万钧之重。
我抱着腓腓走到梧桐树下,一时就泄了力跌坐下去,脸上早已是冰冷一片。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腓腓真的离开我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失去瞬间的悲痛根本无法排解。
我的脑子空白一片,连母亲回来也没有注意。
“知白,生死有常,不要执着。”母亲这样劝慰我。
我哭得厉害,眼泪一串一串地掉,却不出声,半晌才问母亲:“今日腓腓离开了我,那母亲往后也会离开我吗?”
母亲只是哀悯地看着我:“莫要执着。”
我不知道如何才算执着,但我现在还不想失去腓腓。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母亲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年。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作为第一个踏入不忘山地界的外人,还是由母亲亲自带回来的,必是极重要的人。
母亲今日必定要招待那少年,不会第一时间去静室闭关。
我抱着腓腓的尸体化作一阵风就走远了。母亲以为我是躲去别处伤心,但我半路折了回来偷偷去了母亲闭关的静室,那里有我要找的东西——溯回。
溯回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遗物,人生在世常有痴妄,而溯回就是唯一能够满足这些痴妄的神器,只要我将这些不舍的牵挂传达给溯回,溯回便能为我留住腓腓。
母亲从不许我碰溯回。母亲总是对我说,万物有序,要坦然接受。
可我真的接受不了。
刀光一闪,双掌已是血流如注。
灵力为引,鲜血为祭,时光回溯。我与腓腓过往的一点一滴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呈现在我眼前。
腓腓天生胆小,随我初到不忘山的时候永远跟在脚边,半点都离不得人。
上山要跟着,下河要追着,爬树要望着,我御物在天上飞一圈都要急得在地上跟着跑。
后来熟悉了不忘山才开始跟着我在山上为非作歹,抓鱼撵兔捉鸡扑蝶无所不为。
但不管玩得多欢,只要一声长哨,腓腓就会朝我飞奔而来。
自此,漫漫山中岁月,总算得以消磨。
腓腓给予了我许多陪伴,但我陪着腓腓的时间实在不算多。
有时候我一闭关就是一两个月,但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五黄六月,只要我闭关结束,一出来就能看见腓腓在外面等着我,那时候摸摸它的头就当是嘉奖了。
山中无岁月,世间已数年。在我还在潜心修行的时候,腓腓的年纪已经大了,渐渐地不爱跑动,出去玩也走不远了。
我再带着腓腓出去盯鱼瞧兔看鸡望蝶,它也只是兴致不高地望几眼,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激动地去追撵。
我第一次意识到,腓腓可能快离开我了。
我不再闭关也不再下山去玩,开始日夜陪着腓腓,想带它出去玩耍,可是腓腓都没什么精神,只是恹恹地跟在我身边,更多的时候就直接卧在了地上。
我摸着腓腓的头只觉得无比揪心,便想到母亲的静室找找有没有什么办法,然后就看到了溯回。
以我之灵,重塑腓腓。
手掌划出的鲜血飞蛾扑火一般地涌向溯回,让溯回原本乌黑的环身红了又黑、黑了又红,像是溯回本身在大口大口地吞食鲜血一样。
脑海中和腓腓相处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最后竟然定格在了那年初下山,我在檐下躲雨,看见了同在屋檐下湿漉漉的、怎么抖毛也抖不干的一坨小毛团。
“它也是因为母亲不在,才自己一只狗在这里么?”我如是想道。
我在腓腓最喜欢的那棵梧桐树下安葬了它。
下葬的坑是我一下一下用手挖出来的,鲜血混合着泥土,有我的气味陪伴,腓腓也会开心一些吧。
安葬了腓腓,接下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心一紧怕被母亲发现,战战兢兢地回头才发现身后是那个跟着母亲回来的少年。
我不着痕迹地把手背在身后:“夜已经深了,你在此处做什么?”
那少年倒是没介意我近似逼问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回我:“听见动静,出来看看。”
“是我在安葬腓腓,打扰到你了。”我心知是自己打扰到别人,语气不免温和了些,“不忘山有法阵保护,不会有危险,你不必担心。”
“你的手,受伤了。”
我下意识地想把双手再往后藏一藏,可他明明已经看见,这番举动就不由得可笑起来。我索性坦率地把手往前一展,划开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伤口掺合着泥沙看着倒也没那么显眼。
“只是看着脏了些。”我准备打个哈哈把他糊弄过去,“没有挖土的工具,只能手刨了,可能不小心蹭破了皮吧。”
“你为何没哭?”
这少年问的问题属实奇怪。
“我为何要哭?”
“手上那么深的伤口,应该很痛。”
嘁,还是被发现了。
“痛就要哭吗?”我不以为然,皮肉之苦于我而言并不难以忍受。
“小时候阿姐磕着碰着都会哭一阵,我还要哄着她才慢慢不哭……我以为女孩子都和阿姐一样。”他说话时神情平淡,仿佛是在讲诉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可我听到的全是他对姐姐的无尽思念。
“并不,女孩子也有像我一样的,这种伤口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虽然我死鸭子嘴硬,但不知怎么,我突然有些羡慕他的阿姐,原来受伤了是可以有人哄着有人宠着的。
“你双手都有伤,自己不便处理伤口,若是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或许是月光下的少年太过于诚恳,鬼使神差之下,我竟真的随他走了。
我一路跟着他,居然走到了他的房间,少年坦然地走了进去,都没给我留一点忸怩的时间。
都站在门口了,现在走掉更加尴尬,没办法,硬着头皮,我也只好走了进去。
少年示意我坐下,他已经备好热水,把帕子放进热水里浸湿,再取出来拧干一些。
他一手拿着帕子,一手向我伸来。
?
“把手给我。”
“哦。”我老老实实地伸出了双手。
“先擦右手。”
我把左手放了回去。
我发誓,我都没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腓腓要是在擦爪子的时候能有我一半听话,我都能含笑九泉了。
可是看着眼前的少年握着我的手,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伤口,慢慢擦去我手中混着鲜血的泥沙,我突然觉得乖乖听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擦完右手擦左手,当整盆热水都已经变成一盆热气腾腾的血水,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流了那么多的血。
怪不得自己一直晕晕乎乎的,看着面前的人都觉得格外好看。
“伤口太深,掺进去不少泥沙,还得再擦一遍,待会会更加疼痛,忍耐一下。”少年端着血水出去换水。
“我本来不觉得痛的,可被你一说就觉得特别疼了。”我举起两只白嫩的爪子,“待会你可得再轻点。”
“嗯。”
27.欲买桂花同载酒
我知道自己是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可是这种被人哄着、被人宠着、被人体贴地照顾着的感觉未免也太好了吧。
上一次被别人这么热情对待还是在我下山买酒的时候,一口一个“姑娘”,进门擦桌坐下擦凳,别提有多殷勤了。
当时我心情一好,又想起要陪腓腓可能许久不会再下山,就在他家买了好多坛酒,喝到现在也没有喝完,百宝袋里都还留有几坛。
手上的伤口还是有些痛的,我突然想到什么,干脆将剩下的那几坛子酒全拿了出来,摆在桌上。
等少年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摆在桌上排成一条线的坛子。
“这是何物?”少年进来将热水放在一边。
“好东西。”我本想拍一下酒坛让他听个响,手刚伸出去半截才想起自己掌心有伤,转而用手指轻敲了一下酒坛,“酒,喝过没有?”
“未曾。”
“那我下次请你。”我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过今天我得先喝了。”
说完我就抱着酒坛喝了起来。
一坛,两坛,三坛……
少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喝。
我一直喝到开始泛起了醉意:“好了,不会痛了,可以擦伤口了……”
他又开始帮我擦拭伤口。
本来被泥沙暂时封住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我想起当时我害怕刀不够快、血不够多,可是下了狠手的。
幸好刚刚喝多了酒,现在也不觉得十分痛了。
少年动作轻柔,正十分仔细地扒开伤口找里面的沙子,我晕乎乎地凑过脑袋去看,汩汩鲜血赤红一片,我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弄疼你了?”少年问我。
“不疼。”我老实摇头,“就是觉得有点晕,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了还是喝酒喝多了,要不你陪我说说话吧。”
少年轻轻地“嗯”了一声。
“母亲为何带你来不忘山?”我好奇问道,“你可是第一个踏进不忘山的外客呢。”
“为了封印九黎。”
“啊?”我惊讶了一下,“九黎不是母亲的佩剑吗?平时都是随身携带,谁都动不得。这么宝贝的剑,怎么说不用就不用了,还要封印起来……”
我看着少年的神色,慢慢噤了声:“这些是不是我不能问?你也不能说?”
“嗯。”
我随意地摆摆手,疼得面目狰狞了一下:“没事啦,闲聊而已,不能告诉我也没关系,这些我本也不在意。”
“别乱动,会痛。”
我混不在意:“喝了酒,不会有多痛。”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摆满桌子的空酒坛子:“这些……是药?喝了就能让伤口不痛?”
“不是,它们才算不上药。”我轻笑一声,“治不了伤止不了痛算什么药?伤口还是在疼痛还是有,喝酒只是能让人觉得没那么难以忍耐罢了。”
“不懂。”
手上的泥沙终于擦干净了,少年拿出药膏和纱布准备给我上药。
“就是说,其实还是蛮痛的,你可轻点!”我说完自己还乐了一下,“我自小生活在不忘山里,所行最远处不过是山外小镇。你从远方来,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呗。”
“与你一样,我也不曾在世间行走。”少年手上动作不停。
我饱含同情地看着他:“那我们还真是……惨呢。我在山下听说书人讲,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修仙的修魔的噼里叭啦一顿打……真想看看他们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你也是魔修。”
我:?
“所以,他们也不会有三头六臂。”
“呵呵。”我尬笑,“我只是开个玩笑,夸张了一点,我当然知道不会有什么三头六臂……”
……
上完药,我挥舞着包成白粽子的双手:“嘿,包得还真扎实。”
少年在默默地收拾东西。
“今天我受伤的事情……”我顿了一下,“麻烦还请不要告诉我母亲。”
如果被母亲知道我偷用了溯回……啧。
“之前说请你喝酒,等我过几天伤好了就带你下山。”
“月宫主不会让我下山。”
“母亲也不让我下山啊,但偷偷溜出去完全没问题,到时候你只管跟着我就好了。”我走到门口,突然想起相处了这么久,自己还没有问过少年的名字,“我叫月知白,你可以叫我小月。你叫什么名字?”
“朝。”
……
恢复如初的手里抛玩着在院里精挑细选后的石子,找好位置瞄好角度。“嗖”的一下,石子从我手中击出,飞进了朝的房间。
“朝,出来玩啊。”我小声招呼着,“我手上的伤好了,母亲这几日也在闭关,正是我们下山的好机会。”
房门打开,朝的额角出现一块小小的红印。
“噗嗤。”我没忍住笑了出来,“抱歉抱歉,没砸出什么事吧?都怪这手,砸得太准了点。”
“无事。”朝倒没介意我这毫不走心的道歉,“我们走吧。”
咦,朝之前不还说我母亲不让他下山吗?还以为他真的不想出去玩呢。
我有些奇怪,不过这一点奇怪很快就被能下山的快乐冲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走走走!”我上去扯着朝的袖子,“我找到的那处能下山的地方,保证你想不到!”
不忘山山高涧深,水起高处环绕山间,养育一方山灵也润泽了山下百姓。
朝看着眼前奔流得欢快的溪水,转头问我:“我们是坐船下山吗?”
摇摇头,我故作高深:“非也非也。”
说着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朝的袖子往溪涧里栽去:“趁这法阵不注意!”
“咚”“咚”两声巨大的落水声,很快又在溪水奔流中归于平静。
胡闹归胡闹,下水之后我还是为我和朝布了一个避水结界,好歹是带朋友下山玩耍,太过狼狈也不好。
说起来,能发现这个法阵的缺口还是我那次练习飞行之术,不小心一头从天上栽进了溪涧。那时还没有学习控水之术,被溪水裹挟着一路摔得七荤八素,最后冲出了不忘山。
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命大。
被母亲找回来之后,出于私心,我隐瞒了事实,只告诉母亲我是飞行之时不知怎么就冲出了不忘山的法阵,母亲后来把法阵补了又补,但始终没有发现这深涧之下的漏洞。
一路随溪流而下,直到看见前面一堵莹莹光障。
我扯扯朝的袖子:“离我近点,我们不能碰到法阵,得挤出去。”
这个缺口不大,在溪涧下的最深处,平常我一个人带腓腓出去也才刚刚合适。
朝稍稍向我靠近了些,我觉得这样还是过不去索性一把揽过了他:“忍耐一下。”
我把结界缩小缩小再缩小,涧底水流湍急,我们在水流的掩护下像一条欢腾的大鱼从法阵里钻了出去。
“幸亏我俩够瘦。”我松开了朝,看着朝不是很淡定的脸,我哈哈大笑:“就说你想不到出口在哪里吧,怎么样,刺不刺激?想不想再来一次?”
“不了……”
“放心,我们回来还是只能走这条路,还可以再玩一次!”我完全忽略了朝说的话。
28.终不似,少年游
随着溪流一路而下,我们又在水中漂了好久,我才敢带着朝往水面上冒头。
“出来了出来了,现在我们得上岸了。”我招呼着朝,“马上就要到下面的镇子了,如果被别人看见我们从水里出来,我们会被当做水猴子抓起来烧死的。”
“那可是比钻缝隙还要刺激的事情。”我撇了撇嘴,“你肯定不会想要尝试的。”
“你被抓过?”虽然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啊。”这事除了有点糗和让我每每想起都有些丢脸之外,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索性当作一件趣事给朝讲了起来,“那时候我刚刚发现这处缺口,爱玩又贪懒,一个月要下山好几次,每次还都要顺着水流直接进到镇子里。”
“有一次,我刚从河里爬起来,你猜怎么着?好家伙!岸上密密麻麻一群人拿着工具围着我!说起来也是好笑,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以为他们是专门等在那儿欢迎我的,还乐呵呵地被他们用麻绳绑好了带走。那时不懂世事,直到被绑上木架,火都点起来了,我才觉得情况好像不太对,不像是欢迎我的架势,倒像极了我平时烤兔子的模样。”
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地拉着朝从溪水里蹚出来,刚从水里出来又要忙着施法把我俩不小心沾到水的衣物弄干。
“那后来你跑掉了吗?”
看着朝略有担忧的目光,我失笑道:“当然跑掉了!我要是没跑掉,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烤兔子了。”
收拾妥当,我带着朝往镇子的方向走去:“其实有件事情我一定没想明白,按理来说这些人当初这么对我,我应该是讨厌他们的。但我后来还是三天两头地往山下跑,而且在知道他们是把我当做水猴子才抓我的时候,心里反而还轻松了些。”
“因为你喜欢他们。”朝一本正经地说道。
“呸呸呸,你可别乱说。”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有生之年有人会对我说这种话,“我可是魔修,存在的意义就是要祸害苍生,才不会喜欢他们……再说了,这些凡人有什么可喜欢的。”
“只是不想和他们计较罢了。”我急于反驳之下脱口而出,然后越想越觉得这个回答就是我心中所想,“对,谁没事会去和蝼蚁计较呢。”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算是给这个问题封棺定论了。
我带着朝走进镇子,不知为何,今天忽然有好多小姑娘对着我含羞带笑的。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后赶紧拉着朝躲进了一条隐蔽的小巷。
从百宝袋里取出两个装满草药的药篓,我丢给朝一个:“走,我们去搞点银钱。”
朝接住药篓:“银钱是什么?”
我有些稀奇地绕着朝看了一圈:“母亲到底是从哪里把你带出来的?你之前怕不是避世而居吧。”
朝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告诉我,是的。
“那还真是错过了许多好玩的东西呢。”我拍拍朝的肩膀表示安慰,“走,今天姐姐就带你去开开眼界!”
说完我扯着朝的袖子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还没走到医馆,他家的年轻学徒眼尖远远地就望见了我,本来都走到门口准备迎接了,看见我后面扯着的朝,脚下一滞,满脸的笑容都不怎么自然了:“小月姑娘好久没来,我本来还在担心,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如今见到小月姑娘就好了……这位小兄弟是?”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朝的身份,便随口编道:“舍弟阿朝,平日里不怎么出门,怕生。”
那年轻学徒闻言,本来略微警惕的神情也放松下来:“这小月姑娘好看,阿朝兄弟也一表人才,不愧是一家人……”
我听这话觉得怪怪的,见他一副还想拉着朝长谈的模样,赶紧把背上的药篓拿了下来,顺便还把朝背着的药篓也薅下来,一起递给了学徒小哥:“小哥麻烦了,我们采的这些草药想换点银钱。”
……
告别了今天过于热情的学徒小哥,我抛玩着拿草药换来的银钱:“朝,你想去哪儿玩?”
“知白平时喜欢去哪里玩?”
“我喜欢去的地方可多了……”我忽然有些奇怪地看向朝,“怎么突然叫我‘知白’?好奇怪,一直以来只有母亲会这么叫我。”
朝避开我的目光:“知白守黑,是个好名字。”
“啊?真的吗?”突然间被夸赞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一般般啦,也没有多好,哈哈。”
假装谦虚了一下,我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刚刚在医馆买的,今早我不是把你砸着了嘛。快,低头,我帮你擦药。”
朝的身量比我高些,低下头时又离我更近了些,长长的睫毛在我眼前扑闪扑闪的,让我忽地想起了那只在腓腓鼻子上翩然欲飞的蝴蝶。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间想到这么奇怪的地方去了,有些不太自在:“不用这么近。”
朝稍稍离我远了些。
我稳定下心神,用手指从盒子里沾了一些药膏出来:“没感觉到痛么?”
他早上被我砸中的额角到现在都还是泛红的。
“还好。”
冰凉的药膏触到温热的肌肤再慢慢融进肌理的感觉从指尖传回来,竟比那些小姑娘含羞带笑死盯着人瞧的模样还要可怕。
等擦完药,我觉得自己已经起完了这辈子所有的鸡皮疙瘩。
我虚脱一般把药膏甩给朝:“回去之后有镜子,可以自己擦药。”
这个镇子不大,我能带朝去的地方也无非是些茶楼酒肆。
刚巧今天有个说书先生在茶楼里讲天虞仙上的故事,我赶紧带着朝赶了过去。
惊堂木一拍,四方静寂下来。
说起这天虞仙上莫悯仙也算传奇,自幼便被前任天虞掌门收为弟子尽心教导,修为高深同辈之间莫不能比,言行自矜长者之中无不称赞,是天虞山心照不宣的下一任掌门人。
莫悯仙少年时,姿容气度便已是仙门第一等,引得仙门女修纷纷示好,他不堪其扰便一人一剑下了山去四方游历。
莫悯仙有一神兵名为鸣岐,凤山所出,以火为尊。用时会有火凤展翅高飞泣鸣九天,燎原之火熊熊燃起,斩妖除魔无往不利。
这一路上,手持鸣岐锄强扶弱,少年游侠俱是佳名。
周围听众听得如痴如醉,我也想拿出纸笔做点笔记,没成想搜遍全身也没找到一纸半笔。
“你做什么?”朝凑过来小声问我。
“想做点笔记。”我也小声地回他。
“嗯?”朝的表情有些疑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得意地看了朝一眼,“比如今天我知道了这天虞仙上的佩剑名为鸣岐,别听这说书人说得厉害,这五行之间相生相克,鸣岐属火,现在我就知道有一物可以克制鸣岐。”
“此物在我母亲的静室里,名曰上善,属水。如是我有一天遇上鸣岐,必叫这九天凤凰变成落水山鸡!”
29.梧桐茂兮
从茶楼出来,天色尚早,我又带着朝去了酒肆。之前说请他喝酒就一定请他喝酒,我做人一向言而有信。
酒保小哥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擦了桌子又擦凳子忙得不亦乐乎:“小月姑娘可是许久没来了,今天喝点什么?”
“店里俱是好酒,何不都来一坛?”
我是酒肆熟客,又常给他们大单生意,是以酒保小哥也没对我这骨骼清奇的点酒方式有什么质疑,我又轻车熟路地报了一连串菜名,然后让小哥赶紧上菜,毕竟干喝也太没意思了。
等酒保小哥笑容满面地下去准备,我才向朝解释道:“本来应该是主随客便,让你来选酒点菜,但我想着你第一次出来也不甚了解,今天干脆就让我来安排,等会你看看是否合心意?”
其实这话只是我学着凡间的人客套一下,反正朝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不是?
酒菜上得很快,酒保小哥得了银钱也很有眼力劲儿地下去了。
满满一桌子酒菜,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我给朝斟酒:“尝尝。”
他浅尝一口,却涨红了脸咳出声来,难得的失态:“这是什么?”
“酒啊。”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饮了一口,入口凉,入喉柔,落到肚中却像一团跳动的火焰,热意逐渐蔓延全身。
“多喝一些,你就知晓它的妙处了。”我又为朝斟满酒杯。
朝皱着眉又勉强尝了一口:“有些热。”
我知道这酒开始起作用了,也就不再劝酒,反而推荐起了桌上的菜肴:“光喝酒可没意思,我点了一桌子的菜,他家的糟辣脆皮鱼可好吃了,皮脆肉细,口味独特,酸甜咸辣俱全,包管你吃过一次就再不可能忘了。”
朝夹了一筷子:“的确好吃。”
我满意一笑,举起酒杯道:“朝喜欢就好。经此一遭,我们也算朋友了吧。”
朝没有应答,只是仰头把酒喝下。
既是朋友,接下来的饮酒对酌、谈天说地就很顺理成章了。虽然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我在喝、我在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端着酒杯眯着眼醉醺醺地问朝:“你有个姐姐?”
“嗯。”明明朝也喝了不少,偏偏目光澄澈不见一丝醉意。
我一口一口啄着杯里的酒:“姐姐在哪儿呢?”
朝正襟危坐:“神殒之地。”
杯里的酒被啄去一半,我不能再用嘴喝到,便改为用舌尖去卷,这还是我向腓腓学来的办法:“听这名字可不怎么吉利,怎么住那儿?”
朝的神情黯然:“那是我们族居之地,那里还有我的父母姐姐。”
这孩子倒是实诚,有一说一,没问的还给补充说明。
最后连卷都卷不到酒了,我叼着酒杯侧趴在桌上口齿不清地问道:“既然你还有家有家人,那你怎么离开故土随我母亲来到不忘山?”
“为了封印九黎。”
“为何封印九黎?”
朝顿了顿,神情凝重起来。
我等了良久,他才接着说道:“为了不让魔神复活,生灵涂炭。”
我松开嘴上的酒杯,从趴在桌上变为端正坐直:“那封印九黎魔神,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朝不再说话,闭上了眼,身子就开始慢慢往桌下滑。
我赶紧上前两步,伸手抓住他。
这小子酒量不行,但面上不显,如不是这般老实地一五一十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也不会知道他其实已经醉了。我本来见他久无醉意,都准备装醉卖傻胡搅蛮缠问他事情,没想到他已经醉了倒省了我的功夫。可惜就是倒下得早了些,否则我还可以再多问出些事情。
朝醉得沉,全身都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我扶着他都东倒西歪的,连累我都行走困难。出了镇子见四下无人,我索性将他直接背起,我虽是女子,但也是修行之人,百来斤的负重根本不是问题,这样还轻松了些。
一路踏月而归,我脚下生风,心中所想也是百转千回。
那日我在母亲的静室里不止是找到了溯回,还看见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棽裔一族有封印之法。
当时朝来到不忘山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后面装作不经意问到此事是因九黎而起,现在又知道了九黎剑里的魔神。
只是“魔神”这称呼听着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母亲要封印九黎便是绝了这魔神复活的希望,只怕此事不能善了。
回到不忘山,我把朝带回房间安顿好之后又出门去了后面山林,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不忘山上多梧桐。这些梧桐树不知是何人种下,也不知是何时生长,自我有记忆始,它们就已经亭亭如盖。
“都说凤栖梧桐,可这么多年这满山的梧桐,我也没见着有哪只凤凰来过啊,不如今天就便宜了我。”我站在梧桐树下,剑光一闪,手中便多了一块梧桐木。
溯回帮我保存了有关腓腓的记忆,而我要腓腓一直留在我身边就需要从溯回中导出这段记忆,现在我手中的梧桐木就是腓腓日后的栖身之所。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一直在闭关。我白天与朝四处游玩,晚上便挑灯雕琢这块梧桐木。
朝酒醒之后不记得我问过他的事情,这样也好,省得尴尬。
这样快乐的时光一般都过得飞快。忽有一天,母亲闭关结束,面色苍白地出了静室。
然后朝与我说:“我要走了。”
终于还是到了要分离的一天,我拖着朝的袖子,故作轻松地问他:“朝,今去何归?”
朝不言语,我便也明了。
我从怀中拿出那个木雕,腓腓已经栖身在里面了,这木雕腓腓因我得以重塑,不管它在何方我都能感知一二,而且我不死它不灭。
我将腓腓交到朝的手中:“腓腓走了,我很难过,从小我便一个人居于此山,只有腓腓陪伴,我知道孤独的滋味并不好受。今日朝要去的地方,我知道一些,朝孤身一人,若不嫌弃,便带上腓腓作伴。”
“母亲让我不要执着,但人活一世,不正是因为这些牵挂和放不下,才有了活着的意义吗?”
母亲带着朝走了,不忘山上又剩下了我一个人,现在我连腓腓都没有了。
无聊的生活又开始了,不过这次没有无聊太久。在母亲带朝走后不到一天,我从静室里拿了溯回也跟了上去,怕被母亲发现,我不敢跟得太近,只勉强辨别腓腓的方向,在后面远远跟着。
路途遥远,我第一次出远门又要跟上母亲,餐风饮露自不必提。刚开始的时候还思绪万千,想到母亲第一次把我留在山中的时候,想到自己第一次遇到腓腓的时候,想到昨天晚上睡的那棵树可真不舒服……走到后来脑子里倒是清明起来,只余一个念头:“要生要死,要拯救苍生还是要颠覆三界,都别再丢下我了。”
就这样,我跟着母亲穿过了快大半个魔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个弥漫着死气的幽深峡谷。
可我还是晚了半步,我到的时候,峡谷已经进不去了。
我在周围转了半日,只找到一个房屋布局如随手涂鸦的聚居地,这里同样也布置了法阵,是母亲的手笔,我依旧不能进去。我绕着法阵看了一圈,这里每间房屋里的人都在加持着法阵,这法阵也在源源不断地汲取大地之力镇压着峡谷里不断溢出的死气。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30.凤凰来栖
就在我踌躇之际,远处忽然有强光射来直刺眼睛,我眼前顿时一花,闭眼之时,身后也有异动传来。
我心中警铃大作,足尖一点,身子已往前跃进一丈有余,堪堪躲过身后的偷袭。
还未等身形站稳,面前又有破空声响起,我赶紧后退一步才睁眼看去,仅一拳之隔,一根铮铮发亮的细线横在身前。
若是我刚才急于脱身,再前行一步,来不及停下来的话,现在怕是已经腰斩而亡了。
我当即心下暴怒,但转过身时还是压下怒气好声言道:“我只是路过此地,并无意冒犯,诸位可否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先前偷袭我的人有三人,两男一女,年纪与我一般大小,看着还有些孩子气。他们手持兵刃,现在对我已呈包围之势。
我出门之时只带了溯回,身上并无防身之物,他们人多势众又有凶器在手,我倒是想跑,但身后细线又在提醒着我,操控之人还未显身。
我可不想跑着跑着就跑成了两截。
脱身不了,便只能先稳住他们了。
“我误入此地不知情况,也无意与各位为敌,诸位不如抬抬手就放我过去,我们也免得动手,万一碰着伤着总归不好。”我坦然地伸出空空如也的双手,表示我既没有武器也没有敌意。
对面唯一的那个小姑娘表情有些动摇,可另外两位少年从始至终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死盯着我可能会出现的破绽。
难搞哦。
小小年纪就能在生死之前面不改色心如磐石,相互之间又配合默契,而且居然是擅长埋伏偷袭刺杀一类的事,这完全不是普通的修行者,倒像是被专门训练出来的杀人工具。
现在的我就像是被人丢在饥肠辘辘的狼群里,虽然只是两个小狼崽子,但那种随时都在找机会准备上来撕下你一块肉的眼神,我看着心里还是有些发憷。
不过发憷归发憷,我是真没准备死在这个地方。
“鱼死网破真的没必要……确定不给条活路吗?”我还在好言劝道。
但见他们的样子,怕是不会领情了。
我伸出去的双手开始轻轻摆动,点点萤光从我手中逸出,在空中汇成流光又猛然炸开。
早在我把双手伸出去之前,我就已经在尾指处用指甲划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伤口,戴在尾指的溯回一直在饮食鲜血。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他们三人倒还是反应迅速,立刻配合着向我攻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十指翻飞间,空中流光已织好甜美的幻境,瞬间打入了他们的灵台。
三人的动作立刻停滞下来,有个身形在半空的还掉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但这属于溯回的旁门左道用法,所以我困不了他们太久。
不过这一会儿也足够了,虽然之后破空声四起细线横飞,但在辗转腾挪间,我还是完美地避开了所有想割开我的细线,并且抓到了之前动摇的那个小姑娘,还把她的匕首架到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现在能给条活路了吗?”我提着小姑娘晃了晃,“所以说,空手套白狼还是不好搞,连说句话都没人听。不过到底我还是有筹码了,出来谈谈吧。”
不远处的地面一阵光影婆娑,最后竟然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面容姣好身姿婀娜,只是没有人气如影鬼魅,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说话的。
她伸手一张,四面八方的细线结网,立刻把我包了个水泄不通。
无视掉密密麻麻都要逼到鼻尖的天罗地网,我把匕首又凑近了一寸,小姑娘的颈上立刻出现一条血线:“姑娘生气没关系,我们还有得谈就行,毕竟我只是求条活路,现在这般也是情非得已。”
此时那两位陷入幻境的少年也清醒过来,那个年纪稍长的少年对这姑娘说道:“此人不可信。”
我听见这话就不乐意了:“我怎么就不可信了?明明是你们咄咄逼人出手要命,我才出此下策的。”
那人完全不听我讲话:“她鬼鬼祟祟出现在瞑渊……”
“我只是迷路啦,大哥……”
虽然我到现在都还是谎话连篇,但你好歹给个面子听一下呗,又不是非要让你信。
完全没听:“……此时正是主上镇压瞑渊的关键时刻,大人也在垚镇护法。万不可出任何疏漏,宁错杀不放过。”
我聚精会神正听得认真,突然觉得手上匕首感觉不对。
被我抓着的小姑娘正把自己的脖子往匕首上送。
这都是些什么狠人?杀身成仁吗?!
我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把匕首收了回来。
这边刚把人松开,那边的线网就铺天盖地地向我罩来,避无可避,我拿着匕首勉强划出一条生路。
这样下去不行,我跑不敢跑,这细线把我困在其中,能活动的空间也越来越小,这细线还动不动就划我一道口子,简直堪比凌迟之刑。
没办法,只得赌上一把:“别打了!我说实话!我来此处是找你们主上月皎然有重要事情相告。”
我放下手上的匕首,颈间皮肤已感到一丝冰凉。
细线没有直接划开我的脖子,我赌赢了。
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拿自己的命去赌果然还是有点刺激。
“你是如何知道主上身份的?”那操控细线的姑娘问我。
接着我又被重重线网裹成了蚕蛹,我知道此时我答得上就是破茧成蝶,要是答不上便是凌迟处死。
“我本就是随月皎然来到此处的,结果没追上她,后来又跟丢了,你们现在可以不相信我,把我当做奸细。但此事极为重要,你们不可杀我,之后把我交到你们主上面前,一切自然清楚了。”最后我还补充了一句,“我不会逃跑的。”
虽然在确定他们是母亲的人之后如释重负,但我还是没打算说出我的身份。毕竟我不知道外界的人是否知道月皎然有那么一个女儿,万一弄巧成拙,我就彻底失去了这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
反正之后到母亲面前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现在是要稳住他们,毕竟就怕年轻人不懂事,稀里糊涂把我做掉了。
我被裹成蚕蛹丢到了一边,这下终于性命无忧了。
两个少年得了指示去照顾那个被我抓的倒霉姑娘,所幸伤口不深,只是微微出血。
看着守在我身边、貌似是这个小团体头目的姑娘,我努力地套话:“我之前路过的那个有不少人的地方是你们居住的地方吗?刚刚听你们谈话,那地方是叫垚镇吗?明明不大,怎么叫做镇?”
“垚镇的镇,是镇压的镇。”那姑娘居然给我解释了一句,虽然之后又闭口不言了。
我们在垚镇外面守了数日,我还是那副蚕蛹的样子,成天到晚在土里泥里滚来爬去,我都怀疑等到母亲见我的时候到底还能不能认出我来。
第九日的时候,垚镇的法阵终于收了。
他们拎着我一路往垚镇的最中心走去。起初在外面看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面布局奇怪,如今身处其中更觉得弯弯绕绕,如果不是被人拎着进来,我肯定走不出去,这里绝对还有迷阵。
到了最里面的大宅,他们把我丢在大堂,说要把这事先禀告给大人。
我不知为何有些忐忑,开始心绪不宁。
那个大人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不过进来时看着疲惫至极,打量了我几眼,估计在这张被泥糊完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究竟。
但当他目光扫过我的尾指时,突然眼中精光暴涨,厉声问我:“你是何人!”
我知道终于遇上个识货的了:“这是溯回,你也看见了,你要真识得的话就该知道非月氏人不能催动溯回。我母亲现在何处?”
我身上的线网终于被解开了,还没等我活动一下筋骨,那中年人突然匍匐在地嚎声大哭:“天佑少主!主上赶回不忘山去救少主,没想到少主居然是在此处!”
“你刚刚说什么!”
……
赶回不忘山的路上,我比去的时候心思还乱。
我母亲魔道之主神威盖世,杀个人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就算有很多人那也最多跟捅了个蚂蚁窝一样,根本不会有事。就算没了九黎,那还有上善啊,上善也是一柄好剑,不会输给九黎的,母亲不会输的,不会有事的……
饶是我再怎么宽慰自己,这一路上也好几次差点摔下御空之物,还是那个操控细线的姑娘把我拉了上来。
那姑娘叫影桎,是镇守垚镇的影卫后人,垚镇的人曾经都是我母亲的影卫。
那个影卫大人告诉我,母亲封印九黎之时感应到不忘山法阵被破,母亲担心我的安危,在九黎封印好了之后就立刻赶了回去。
但我现在有惊无险,母亲……母亲也会有惊无险吧。
紧赶慢赶,我还是花了三天,在傍晚时分才赶回不忘山。山中法阵确实破了,但山林静谧,看着也没什么动静,母亲应该是把闯入的人都处理完了吧。
我这么想着,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下来一点。
“少主。”影桎难得开口说话,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不忘山冲天而起的大火瞬间席卷了我整个视线。
我疯了一样地往山上冲。
影桎根本没来得及拦住我,我熟悉地形甩掉了影桎,又仗着溪涧寒水在火海之中从下游而上。
31.风雨欲来
睁眼,还是熟悉的床顶和熟悉的药味。
我愣了好一会,心口闷疼得紧,仿佛现在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还带着火海里那灼热的温度。
原来这就是我寄放在溯回那里的一点追念,这也是我曾经被莫悯仙封印的记忆。
如果我当时能早一步,早一步追上母亲,母亲就不会回不忘山救我,也就不会……
我突然有些抑制不住地剧烈干呕起来。
我干呕的举动惊醒了趴睡在床边守着我的阿九。
“小白?小白你醒了!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阿九急得眼泪汪汪的,“我刚才就不该闭眼休息的……对了,姜、姜医师!我去找姜医师来!”
其实我只是有些难过,并没有什么大事,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阿九,她就已经哭哭啼啼跑着出去找姜人之了。
不过等到姜人之来的时候,我倒是想起了一件大事。
“我晕过去多久了?”我向姜人之问道。
“已经晕了三天了。”姜人之放心不下,还是为我诊了脉,“月姐姐可真是吓死我们了,居然在地牢里晕倒了。要不是靡姐姐拦着,说要等月姐姐醒来之后再行处置,阿舍都已经把那个朝挫骨扬灰了。”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醒来之后我都忘记了还有这回事,幸好靡靡没有一时意气用事杀了溯回。
“嗯,靡靡做得很好,他们的事不用急,等之后再处理。”原来的计划不能变,沐樨三人的命一定要留到他们和往生城里应外合打上無妄门的时候。
现在另有一件大事。我看向姜人之:“阿姜,三日期限已到,噬灵药浴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
许是没想到我醒来就是关心这事,姜人之的身子一僵。
“怎么,还没准备好吗?”我追问道。
“小白!你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还要折腾什么啊!”还没等姜人之说什么,一直在旁边抽抽噎噎的阿九听着却急了。
“我没事,只是睡了三天而已,现在的状态比之前还好。”我安抚着阿九,不过我这次的确没说谎话,为了证实这话的可信度,我还找姜人之作证,“阿姜,你说是不是?”
“……是。”姜人之很艰难地说出实话,“月姐姐的身体的确没什么大碍,不过药浴一事……”
“是之前就定好的,既然没有大碍,那就开始吧。”我的态度很坚决,“修为恢复之后,我要马上去瞑渊,阿姜,你得帮我。”
“是,噬灵药浴已经准备好了。”姜人之听我提到瞑渊,终于是同意了。
“姜医师,你怎么也……”阿九没想到姜人之居然同意了,急得不行。
“如果今天是我在瞑渊,你会如何?”我问阿九。
阿九哑然,答案显而易见。
姜人之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声:“月姐姐,随我来吧。”
一室一池,纱幔重重,热气蒸腾。
“我之前觉得月姐姐回来之后性格变得活泼开朗了,与以前完全不一样。”姜人之领我到了药池边上,“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呢。”
“一个人形成什么样的性格其实与他的经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除非遭遇了重大变故,不然终其一生都很难改变。”我想到什么停顿了一下,“虽然现在我暂时忘记了自己过去经历的事情,但我终究还是我啊。”
姜人之默了一瞬,然后递给我一方手帕:“疼的时候可以咬着。以前的月姐姐不需要,但现在的月姐姐应该是需要的,还是有些变化。”
我接过手帕,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退了出去。
脱衣入水,温热的药液熨帖着皮肤,竟让我有一丝松懈下来。
药浴,系药物作用于全身肌表并经吸收,循行经络血脉,内达脏腑,由表及里,发挥作用,噬灵药浴也是如此。
这药力发挥初时极柔极缓,沿着经脉一路往内,奇经八脉如同久逢甘露的枯木根茎慢慢舒展开来,又弯弯绕绕地伸展开去,直教人心里酥酥麻麻,痒得不行。
正当我怀疑姜人之是不是把药弄错了的时候,突然一阵剧痛袭来,要不是我下水之前已经把手帕咬在嘴里,闷哼一声也算是熬过了第一阵,不然怕是要当场表演咬舌自尽。
刚刚药力都还在滋养经脉,没想到霎那间如大海退潮般退去不说,还带走了体内原本就不多的灵力。
额角的青筋暴起突突直跳,体内灵力一点一点地被药池吞噬干净,感受着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我甚至还得紧紧扶住池边才不至于让自己滑入药池。待到体内灵力全无,经脉开始紧缩,疼痛让身体都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本以为这样已经是极致的痛楚,可当经脉收缩成一线,开始断裂的时候,我才知道之前的疼痛不过才是开始。
意识渐渐涣散,迷迷糊糊中我仿佛看见当年醉酒被我背着回山的朝,那张白玉染霞的脸庞在月光下竟慢慢和一双比月色还潋滟三分的眸子重合,那也是他,云别尘。
不行,我还得恢复修为去瞑渊救他,我不能倒在这里。
我一瞬间清明起来,尽管现在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恨不得自己能够立刻晕死过去,可不知为何,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疼痛中,我心底的信念反倒愈发坚定。
我一定要救云别尘。
经脉断裂还在继续,我已经痛到麻木。而后的经脉重生,又是百虫噬骨钻心之痛。
等到从药池里爬出来的时候,连我都不相信自己居然熬过来了,身上汗流如瀑,也分不清是被热出来的还是被痛出来的。
艰难地穿好衣服,再打开房门,外面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让我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其实差不离,也算是去鬼门关前参观了一圈。
阿九守在门外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姜人之也一直守在这里,以防有什么不测。
心中一暖,还不等我说几句安慰阿九的话,就看见靡靡从院外走来:“门主,天虞山的风掌门来了無妄门,说与您有重要事情相商,现下正在濯恶殿候着。”
我有些迷惑,这个时候,风不峪不在仙门准备征讨瞑渊一事,反而孤身一人跑到了敌方大本营?
虽然是不太看得懂这个操作,不过人都来了还说是重要的事情,那我肯定还是要见一面的。
“你回去让他再等等,我梳洗一下就过去。”我对靡靡说道。
靡靡看了一眼我还有些湿润的头发,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领命而去。
靡靡一走,姜人之就说道:“月姐姐,你现在体内大虚,怎么也得调理几个时辰,等灵气再次充盈全身经脉……”
“只是去见个面而已,没事的。风不峪总不至于在濯恶殿上对我出手,没有理由、代价太大。”我向姜人之分析完,又看向阿九,“阿九,把你上次带回来的胭脂水粉拿出来吧,有用得着的地方了。”
32.仙门三派
刚刚在生死之间扒了一层皮下来,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差。
所以说,有些时候姑娘们梳洗打扮真的不是为了取悦谁,就好比我现在的情况。
不论风不峪此行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但他若是看见我这副外强中干不人不鬼的样子,仙门那边恐怕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攻打瞑渊了。
我尽可能快地捣鼓结束,看着自己的脸从惨白如鬼渐渐变得红润有生气,我认真地对着镜子思考了一下,这算不算也是一门另类的邪功?
人靠衣装,除了妆扮,我还让阿九去给我找了一套十分具有大魔头特征的衣服,简而言之,就是乌漆麻黑层层叠叠气势压人。
不过等阿九给我套完一层又一层的衣服之后,我还是没有第一时间赶去濯恶殿,反而是先召来了之前派去跟踪风不峪的影卫。
無妄门的影卫是影桎一手训练出来的,和曾经垚镇的影卫一样,擅跟踪、监视、刺杀、收集情报一应事宜。
若说九黎是我手中光明正大的剑,那影卫就是我隐于暗处杀人不见血的匕。
只是我也没想到影卫竟能跟踪风不峪,跑了一圈最后才回了無妄门。
虽说我不该这么质疑自己属下的办事能力。但风不峪少年时便是仙门天才,如今又是天虞掌门,一身修为早已是深不可测。在魔界刚被影卫跟踪时没有察觉到也就算了,这都回了仙门走了一圈了还没发现自己被人跟踪,那绝对是有猫腻。
我当初让影卫跟着风不峪,除了跟踪这个行为本身的用意,更多的是想等他发现被人跟踪后,知道我在告诉他:我盯着你呢,别耍花招,赶紧滚蛋。
没想到这影卫跟着跑去仙门呆了几天,还真知道了一些消息。
与历届魔王都在追求一统魔界的理想不同,仙门一直都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毕竟标榜了自己是正道之人是良善之辈,就算是想要一些小门小派默默消失也要找个冠冕堂皇些的理由,至少表面上还是要说得过去。绝不能像魔界这边一样,一天到晚喊打喊杀,说灭你门派就灭你门派,连句客套话都不说就先把你门口蹲着的石狮子一拳打个粉碎。
所以,尽管仙门那边偶有几个小门小派不知怎么突然就不在了,但还是会有更多的小门小派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不过仙门那边虽然人多派杂,但也绝不可能真的就各自为战顶住以前那些扩张狂魔般的魔道之主,所以还是要有领头仙门管着这一盘散沙的。
天虞便是领头的仙门之一,与它同样地位的还有昆吾、青要。
青要派都是女修,虽是三派之一,却常年闭山清修,不怎么管山外之事。
而昆吾派与天虞派同为三派之一,这些年世道太平一些,总免不了明里暗里比较一番。
以前莫悯仙还在的时候,天虞压昆吾一头。而如今莫悯仙不在了,风不峪继任掌门,即使是天纵英才,但毕竟资历尚浅,更何况他当时接任掌门和云别尘一样都是临危受命,那时的天虞山刚刚被我蹂躏了一遍,莫悯仙还和我一起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所以,昆吾现在私下都是以第一仙门自居,春风得意得很,毕竟这便宜捡得就跟天上掉肉馅饼还直接砸到了他的狗脸上一样。
而这次围攻瞑渊除掉魔王的事情也是昆吾派牵的头,找了天虞、青要两大仙门不说,还纠集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小仙门,浩浩荡荡地打出口号:除魔卫道,天命所归。
可厉害死你昆吾了,云别尘没困在瞑渊之前怎么就没见着你们的“天命所归”了?
最可笑的是,这消息还是往生城那边给昆吾的,明明已经仙魔勾结,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还敢说除魔卫道。
我心里被昆吾这操作恶心得够呛,早知道当年上天虞之前就应该先把昆吾给打一顿,真是失策。
虽然我心里吐槽得欢快,但实际上并不轻松。
瞑渊那边仙门虎视眈眈,而风不峪又此时找上门来,只希望他不是来阻我的。
影卫说,风不峪自从上次归魇城分别之后,回到天虞没过几天便有昆吾的人上山拜见,说是共商除魔大计。昆吾的人走后,风不峪便匿了行踪独自一人先去了瞑渊,远远地看了一会便马上来了無妄门。
听完影卫汇报的消息,我整了整衣服,也该去见风不峪了。
濯恶殿里,仙人伫立。
靡靡向我行了一礼:“门主。”
我端着门主的架子微微颔首,表示我知道了。在外人面前,这些姿态还是要做到位的。
“风掌门久等了。”我一甩广袖,还别说,这玩意甩起来还挺人模狗样的,“几日不见,不知风掌门专程来無妄门找我,是有何要紧之事?”
与我这一身盛装相较,风不峪倒是显得利落了许多,发髻高挽,穿着窄袖窄身的青袍,只手臂上绑着两道护腕,一看就知道是要出门做事之人。
“小月。”风不峪倒不与我见外,还是一如既往这般亲密地称呼我,“我与你一齐去瞑渊救云门主。”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要去救他?”我嘴快地贫了一句,说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风不峪疑惑地看着我。
我也很疑惑啊!我本以为风不峪是看在往日师兄妹的情分上来做说客劝我不要去瞑渊与各大仙门来一场旷世大战,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是要和我去瞑渊救人?
难道以前我就把师兄策反了?风不峪其实是無妄门潜伏在仙门的第五位令主?
开什么玩笑,要是这样的话,莫悯仙怕是都得气活了过来,然后爬都要爬出极恶之地来带走我。
“理由,理由是什么?”我问风不峪,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可不相信风不峪会是出自什么好心,“仙门的一派之主要和我一个大魔头背着仙门去救另一个大魔头,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为了不让生灵涂炭。”
我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最近实在不喜欢听见这词。
“我知道云门主是在瞑渊镇压亡者怨气。而仙门准备在云门主镇压瞑渊怨气的最后关头打断,予他致命一击。但仙门中人并不知道瞑渊怨气若不镇压下去,怨气一旦泄露,沾之必死,到时候伏尸百万,白骨千里,苍生何辜?”
“既然仙门中人并不知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瞑渊怨气一事我并不知道,但联想到云别尘当时神情都是罕见的严肃,风不峪讲的话应该八九不离十。
风不峪居然迟疑了:“小月真的要知道?”
我点头。
风不峪看了我一眼,神情复杂难言:“当年小月拔出九黎,仙魔两界皆去围劫,小月你说那时还有谁会去镇压瞑渊怨气?”
“莫悯仙。”我说出了这个名字。
33.三人同行
你瞧,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如此的矛盾荒唐又可笑。
原来莫悯仙在除魔大会与我生死相搏之前才帮我收拾完瞑渊的烂摊子。
虽然我与他有私仇,但平心而论,他也称得上是仙门中仅有的几个还能惦念苍生的人了。
我与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师徒恩断,生死仇敌,当初真是谁也想不到。
而更意想不到的是,我以前应该是恨莫悯仙恨到能与他同归于尽,现在却要和他的徒弟一起去救人。
风不峪告诉我,辟魔封印是天虞的秘法,而他可助云别尘早些补好辟魔封印,这样等仙门到的时候,云别尘已经离开,仙门自然无功而返,而瞑渊也能安然无事。
我本来还有些奇怪云别尘何时学会的这天虞秘法,不过转念想想自己曾经也是天虞弟子,云别尘又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也在情理之中。
就这样,在带阿九去瞑渊的原计划里又多了一个风不峪。
虽然姜人之说我的身体还得调理几个时辰,但之前梳洗耽误了一些时间,和风不峪进行友好交谈也用了一些时间,之后去瞑渊也不可能愣头愣脑地直接闯进去,肯定还要去垚镇看看情况,这也要花时间。
零七零八地凑凑,也该凑够这几个时辰了。想想自己在这段时间里不是静静地等着恢复修为,而是做了这么多有用的事情,我可真是一个有效率的人儿。
事不宜迟,我抓来阿九就和风不峪一起上路了。
又一次来到垚镇,我的心情属实有些复杂。不同于我与影桎来的那次,家家熄灯户户入眠一片死寂,此时垚镇开启了法阵,法阵的光芒映得垚镇宛如白昼,镇里的人都端坐阵中,以己之灵,加持法阵,正在做与我的记忆里一样的事情。
他们作为影卫后人一直遵从着母亲的命令,世世代代镇守着瞑渊。
“小月,你怎么了?”风不峪察觉到我的异样,开口问我。
我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突然恍惚了一下。”
“小月从极恶之地回来之后,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许多。”猝不及防的,风不峪感慨了一句。
本该回避这个话题的,但我竟鬼使神差地顺着回道:“是啊,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谁还能一如从前呢。”
两相无言。
最后还是阿九打破了沉默:“垚镇里面有人出来了……是混沌令主!”
我抬头一看,来人确是影桎。几日不见,影桎这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有了几分倦色,看来垚镇这法阵加持起来也是颇耗心力。
“主上。”影桎向我行礼,倒也没对突然多出来的风不峪有什么惊讶。
我要来垚镇的消息,与靡靡在定下计划之后我就让影卫告诉了影桎。
而且我还瞒着靡靡给影桎下达了另一个命令:我到达垚镇那天,安排所有人撤出垚镇,不管瞑渊了。
也不是说真的不管了,只是接下来该我接手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垚镇的人是母亲曾经的影卫。只是在这个计划里,我本来也是准备等云别尘镇压了瞑渊就拉他跑路,压根没想和仙门刚正面,毕竟無妄门那边才是大头。让垚镇的人提前跑,只是不想殃及他们。万一仙门的人没蹲到我们,打着面“除魔卫道”的旗帜去瞑渊旁边的垚镇泄愤,那还真是没处说理去。
在我恢复了幼时记忆以及知道了瞑渊的危险性之后,我真的非常非常不想管这个烂摊子。瞑渊怨气是千万年来折损在这片古战场上的仙魔汇集而成,看明白了吗?仙!魔!大家都有责任谁都跑不掉!
都说“谁污染谁治理”,结果现在这事仙门没管,魔界全接手了不说,但是为什么全是我家的人在管?!
我真的是发出了灵魂的质问。
难道我不是搅风搅雨祸乱三界邪恶又迷人的反派大魔王吗?拿的什么狗屁拯救苍生的剧本啊?
算了,云别尘还在下面等着我去救,忍了。
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闪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我收拾好刚刚龟裂的表情问影桎:“仙门的人离瞑渊还有多远?”
“一天不到。”
“时间有点紧。”我瞄了旁边的风不峪一眼,继续对影桎说道,“不过也够了,安排垚镇的人全部撤出来吧,守在瞑渊这块不毛之地这么多年也该回家看看了。等过段时间,我处理完这件事情还要去拜访一下大人。”
影桎猛然抬头,第一次不分尊卑地直视着我,眼里有着不可置信的狂喜,不过狂喜之后就是愧疚挣扎忐忑不安……
难得我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影桎有这么丰富的感情流露。
“可是瞑渊这边……”
“以后都不管了,本来也该交给仙门那边处理了,凭什么全是我们在做,又不是免费劳工。”
我知道影桎担心的是云别尘还在下面,可我偏偏鸡同鸭讲,还拿眼斜睨风不峪。
快说,我说的是不是!
“本该如此。”风不峪很有眼力见地捧了场。
既然都说服了影桎让垚镇的人全部撤出一人不留,再说服影桎回到無妄门支援靡靡瞿舍他们就没有太大难度了。
我之前说了,無妄门才是大头。
沐樨此人虚虚实实,让人始终弄不懂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要和这种人斗法,你就要比他更让人看不懂、比他更会耍花枪才行。
我不敢轻敌,只能在無妄门那边多加保障。毕竟大本营如果不慎被别人端了的话,那可真的没脸混了。
此番调动,就是为了让本该是精兵强将的瞑渊空无一人让仙门扑一场空,而無妄门那边,我要叫他们知道什么叫自作聪明自投罗网。
影桎去让垚镇的人撤出,垚镇没了人,法阵自然也就收了。
我看着眼前没有压制怨气滔天的瞑渊感叹道:“是有点凶啊。”
旁边的阿九没有反应,呃,她在极恶之地那么凶的地方也没什么感觉,她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剑灵。
风不峪这个时候倒是靠谱了很多,掐诀布阵,很快一个隔绝怨气的法阵保护住我们三人:“准备好,我们要下去了。”
瞑渊的怨气与上次刚冒出来还是黑雾不同,这次下去脚下都已经快能凝结成黑水了。这才时隔几日?要是我们再晚点来,我怕我都得下水去捞云别尘了。
四周全部都是稠得挥不开也不敢挥的黑雾,我和风不峪根本看不见路也不知道封剑台在哪个方向。
阿九作为剑灵,这个时候不是人的优点就显示出来了。
首先,她不怕这黑雾一样的怨气,就像当初在极恶之地不怕煞气一样。煞气能对一把剑做什么吗?不能。同理,怨气也不能。
然后,剑灵自带的杀气可以克制怨气,毕竟瞑渊这些亡者大多是械斗致死,而哪一把剑上没几条人命呢,更何况这是我大魔头的佩剑,微笑。
最后,作为剑灵天生自带导航剑的位置的功能,找到拿着九黎剑的云别尘真的不要太方便。
就这样,在阿九的带领下,我和风不峪一路摸黑但也绝对算是顺利地到达了瞑渊的最深处——封剑台。
这也是我最后见到云别尘的地方。
34.堵不如疏
越往瞑渊的深处走,身边怨气凝固得就越是稠密,以至于给我一种我们是行走在蜂蜜罐子里的错觉,不过谁家蜂蜜要是这颜色,怕是也不能吃了。
按理来说,修行之人可以展开神识,即使被遮住视线也不足为虑,可在瞑渊之中,只要神识一展开,就会感受到无尽的亡者无尽的恶意与怨念,时间久了抵抗不住,大概就会,疯吧?
所以我和风不峪还是老老实实跟着阿九好了。
之前我被沐樨他们引到封剑台的时候只是在台上对峙,并不知道封剑台的全貌。如今跟着阿九,虽然看不见,但一步一个台阶,我也能知道自己是在往下走。
我并不怕黑,但是当黑暗将人包裹其中没有边际且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时候,任谁都会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动摇。
“阿九,还有多远?”在这种环境下,我的声音也不由地放低了。
“到了。”阿九的回答也是轻轻的。
我听见阿九的脚步声没了,我再往前走了一步,突然白光刺眼,我用手遮住,待眼睛适应光线之后,我才放下手看清眼前的情况。
走下来的台阶早已消失在黑暗中,这里是一个极大极空旷的地下空间,辟魔封印结成一个半圆倒扣在我们的上方,还泛着莹莹白光,但这白光并不能驱散黑暗,而是与无边际的黑暗形成泾渭分明互不干涉的两个部分。
刚刚我们正是跨过了这条边界。
我抬眼望去才看见云别尘正在这白光区域的中心位置,九黎剑悬于半空,他以手指剑,周身法力源源不断地灌入九黎修补着这个辟魔封印。
“阿姐,你还是来了。”云别尘看见我,一张俊脸上满满都是无奈。
“事急从权,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先让风掌门助你修补辟魔封印,我们要赶在仙门来之前出去。”
风不峪上去帮忙,我在一旁护法,然后把这段时间在無妄门发生的事情以及现在外面的情况简要地讲给云别尘听。
因为风不峪在场的原因,我就没说自己去地牢找到溯回恢复了幼时记忆的事情,只说了沐樨他们在流云峰想用靡靡抓我却反被我将了一军。
“虽然我猜测他们最终目的是想吞下無妄门,但这布局的迷棋太多,不到最后一步,猜测也只是猜测。”
云别尘在一旁听得满脸凝重,问道:“阿姐有无受伤?”
这抓的是什么重点?
我满心忧虑地说了一堆,没想到云别尘第一时间居然是关心我有没有受伤,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有工作狂魔倾向的大魔头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关心他被觊觎的無妄门吗?
不过吐槽归吐槽,我还是很高兴地回道:“当然没有受伤,每天还吃好睡好,没有受一点苦。”
这么说着,我的脑海里却一下子浮现出当时自己在噬灵药浴里痛得死去活来恨不得立刻去死的样子,好吧,是受了一点苦,但绝对只有小指甲盖那么一点,算不得什么。
我依旧笑着:“快别说闲话了,你俩赶紧补好封印,我们就回家了。才不和仙门那群傻子玩。”
“咳咳。”一直在专心修补封印的风不峪听见我这话再忍不了,咳了两声表示自己也是仙门中人。
我才不理他:“阿云,我们回家。”
“嗯。”云别尘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的心里突然像被小猫轻轻挠了那么一下,有一点点痒有一点点酥,还有突然升腾起的连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欢喜。
这种感觉和当年我在屋檐下对腓腓说“跟我回家”,它就把头轻轻搭在了我的手上的感觉,相似又有不同。
我不再说话,让他们能专心修补封印。
阿九自从来了瞑渊就一直很沉默,也许是触景生情。我想起她作为剑灵还不能离开九黎剑的时候,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被封印在封剑台下。
我四处看了看,封剑台下还真是极大极空旷极没有让人活下去的希望。四周本就被黑暗笼罩,现在我们又都没说话,简直静得可怕,只有辟魔封印的莹莹白光还能让人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而她和朝,曾经被我母亲亲手封印进这不见天日的瞑渊,不知今夕何年。若不是因为我,只怕现在都还被封印在这黑暗阴冷的地下,宛若活埋。
我现在大概能猜到母亲为什么要那么做了,牺牲几个人甚至是一小部分人去救这天下这苍生,似乎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这账我闭着眼睛都能算得清楚,只是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这天下又不是少数几个人的天下,为什么拯救苍生就是单单这几个人的事情?
所幸,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很久,而且母亲是母亲,我是我,我对拯救苍生什么的可一点兴趣都没有,况且现在也没这个机会让我去痛苦抉择一回。
我现在唯一烦恼的就是这些破事好久才能消停,这样我才好舒舒服服地在無妄门过我大魔王休闲又舒心的退休生活。
说起来都是泪,我从极恶之地出来才几天?一直在折腾,都不带让人喘口气的。
我忧伤了一会儿,还是打起精神来继续盯着辟魔封印。
瞑渊积压了那么多年亡者的不甘怨气和无尽恶念,就只靠辟魔法阵封印着,然后再加上外面垚镇的镇压,这根本就如鲧治水,堤防三仞,只堵不疏,但江河的水流是不止的,瞑渊的怨气也是不散不灭的,终有一天水会冲垮堤坝,瞑渊也会变成巨大的灾难。
不过江流还能疏导疏导流向大海,这瞑渊的怨气却是去哪儿都是个祸害,又没有办法让怨气消散,现阶段也只能封印在瞑渊,终究是个隐患。
我还在胡思乱想,阿九突然凑到我身边对我低声说道:“小白,仙门的人来了。”
现在瞑渊之中我们不能展开神识,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还好阿九作为剑灵是不受影响的。
“来得这么快?这是生怕我们走了,没人和傻子玩啊。”我嘲讽地笑了一声,“行吧,我就出去会会他们。”
“小白……”阿九犹犹豫豫地拦在我面前,我不解地看向她。
“他们不敢进来的。”阿九的声音细若蚊蝇,“你不用出去……”
我知道阿九是不愿我出去与人相斗受伤。
“他们是不敢进来,但是他们敢捣乱啊。没事的,辟魔封印快补好了,我只是出去拖住他们,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现在开始立志做一名君子,绝对不会与人动手。”我诚恳地向阿九保证道。
“而且阿九,你也有任务。”我熟练地转移话题,“封印一补好,你要带着风不峪先离开,他毕竟还是仙门中人,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看见他和我们这些魔头混在一起。”
“那之后你怎么办……”
“之后阿云来接应我,我们在無妄门见。”我向阿九调皮地眨了眨眼。
35.闪亮登场
云别尘和风不峪在专心补阵,我没惊动他们,让阿九打了下掩护,我就偷偷溜了出去。
入目还是一片漆黑,设下法阵隔开怨气,一路向上。
从瞑渊出来可比进入的时候容易多了。
进去是要找封剑台的位置,要摸着黑跟在阿九后面,要时时留心刻刻注意。出来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只一条路,就在头上,往上飞就好了,只要没有碰上什么障碍物,就能一直莽出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也不能真这么直愣愣地闯出去。
阿九说了,仙门的人已经来了。他们这时候想必已经在瞑渊外面拉开架子摆好阵势,就等着捅了瞑渊,有人从里面冒出来了。
我要真那么直愣愣地冒出去,不就是明晃晃的活靶子吗?
没那么头铁,没那么头铁。
我偏离了方向,在瞑渊里又潜行了好长一段才小心翼翼地绕了出去。
果不其然,一出去就看见外面黑压压的一片,而我出来刚好是绕到了他们的侧面。
先藏好自己的行踪,我准备看看情况再说。
昆吾穿金,天虞着白,青要喜青,那黑压压的一片中又以金、白、青这三种颜色最为醒目。
本来修行之人的穿着是不讲究整齐划一的,但早年间仙魔混战的时候,总有些脸盲的弟子会不小心捅到自家人,后来各门各派为了避免同门误伤,就干脆统一了着装。
天虞的白衣形象生动地给我们演示了什么叫做“要想俏一身孝”,青要的青衣虽不十分出众但也是清扬婉兮可圈可点。
相比之下,昆吾派的审美就很让人迷惑了。我是真的搞不懂昆吾派选的这套金光闪闪的衣服是什么意思,也不是不好看吧,就是没有那种仙人出尘的气质,还像极了人间的狗大户,如果再把人间的铜钱纹往这金光闪闪的衣服上一绣,那简直就是行走的人间富贵……
对不起,我笑出了声,收。
现在仙门各家都到齐了,乌泱泱的一堆吵得瞑渊这个从来都是死气沉沉的地方都有些热闹了起来,人多势众固然是好,不过群龙无首可不行。
这不,从那坨金光闪闪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两鬓微霜看起来颇有地位的中年男子。
本来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各门派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而我也猜到了他是谁。
臧道扬,昆吾派现任掌门,卫道韧的师弟。
臧道扬此人在同辈之中也算得上天资过人,奈何头上压着个难望项背的师兄卫道韧。
卫道韧,是当年能与莫悯仙齐名的仙门翘楚。
就如莫悯仙是天虞派的金字招牌一样,卫道韧也是昆吾派的门面担当。他们二人都是做为千年仙门的下一任掌门来培养,不论心性、品行还是修为,都是甩开同辈中人一大截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而臧道扬在师兄如此耀眼的光环之下,自然显得黯然无光,在很长一段时间别人偶尔提起他,称呼的也都是“昆吾仙上卫道韧的师弟”。
不过卫道韧并没有像莫悯仙一样顺利当上昆吾派的掌门人,原因不详。只知道他在一次除魔重伤回到昆吾之后就开始闭关,好像到现在也没有出来过。
反正便宜了臧道扬。
谢天谢地,我这段时间恶补了仙魔各派的复杂历史。
我离他们还有些距离,并不能听见,我掐了个诀,让自己也可以听清臧道扬是怎么忽悠他的仙门同道的。
36.九天雷劫阵
臧道扬的剑气激荡,迫得周围弟子都退开了好些。场地空了下来,我也不能再走位风骚地到处窜来窜去。
可惜手中无剑,不然还能戳他几下,叫他不能这么嚣张。
《有故》36.九天雷劫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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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为了不让新书投资失败,先欠一章
《有故》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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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我发个空白章,我这几天就补
《有故》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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