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冬剑》 第1章 辞行(上) 世有名刀曰秋,乃为铸剑师欧冶子后人木阳风所铸。木阳风善于兵刃,所铸之刀、之剑,锋利无比。青丝拂过立断,刀剑配上功法秘籍,劈崖断川,不在话下。 木阳风死后,秋刀流落江湖。有传闻秋刀被游云门收藏,并作为掌门传承至宝。但游云一门素来低调且行踪不定,山门府邸在何处,江湖鲜有人知。自此,秋刀的行踪便无无迹可寻。或因此,江湖侠客对秋刀更痴迷。世人皆想夺取秋刀作为门派镇派之宝,亦欲凭此神兵在武林争一席之地。但秋刀诡异,千人寻刀未果,刀客每每浩荡出行,还归故里仅数人,且都成疯子。故世人虽对秋刀求之若渴,但也不敢强求。 又是一轮明月高挂静空,这种静空的静是万籁俱寂的静。她抬头看着明月,不知何时起了一阵秋风,吹动了她的袖摆,拂过了她额前的青丝。她额前的青丝在秋风中飘飘扬扬,倒也给她的姿容添了几分动人。姑娘长相也是极好,长发飘飘,在头顶梳了个发髻。一袭青衫做衬,腰边斜挂一把宝剑。这是她在游云门的第三个年份,圆月总难免让人触景生情。圆月盼圆,佳节思亲,都是人之常情。她抬眼看着天空高挂的圆月,觉得这天上的明月到底比不得故乡的明月,不如故乡的明月那么宁静与皎洁。 不宁静的或许是她自己。她来游云门已经三年,她进入游云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想着能从游云门出去。但她知道游云门的门规,学艺三年,方能下山。这也不知是山门哪个混蛋立的规矩,阻挡了她下山的迫切愿望,害得她在游云门习武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便是三年。当然,三年说长倒也不长。游云一派,倒也有很多功法可以修习的。只是她内心下山的想法一直很迫切,所以已经不愿意在武学上再做修行。 她叹了一口气,低头思忖,师父在她入门时就让她到这只有树林的静心崖习武,她一直不解其意。作为进入山门初选中最出色的弟子,她自认为自己天赋极高。想着师父假若慧眼识珠,必定会教她游云门的高深功法。但三年了,她的师父像是遗忘了她的存在。仅仅每个月月初,唤她去山门主殿听课。主殿的听课也只是讲讲道法起源,讲讲习武贵在自然云云。这老家伙,好像并不打算教她什么武功,只是让她一天一天待在静心崖,好好修行。习武贵在自然,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习武如果只凭老子这种顺其自然的模式,那当世的武林高手又从何处而来?那一个个名门宗师又从何处来?说到底,还是做师父的提防着她,不愿相教罢了!她看过太多的门派都是这副德行,却没想到作为江湖上最神秘孤傲的门派,游云门也是这副德行。她有些失望,怀疑自己是否入错了山门。 如果说她在游云门一无所获,这倒也不是的。虽然师父很少教她东西,但游云门还是派了山门弟子,送来了游云门的心法和一些内家功法秘籍。这些心法和内家功法秘籍,她已经全然吃透,将书中所教都烂熟于心并熟练应用。她在月色下起舞,练了一套山门剑法。她的身影在树林里穿梭,剑光映在树上,留下一道一寸深的剑痕。仅仅是一寸深,不多不少,以此证明她三年来修行的功力。 夜渐深渐凉,她练剑练完,已是亥时。她点了一堆篝火,在火堆边静坐。红彤彤的火苗映在她的脸颊,把她的脸颊也衬托的红彤彤的。她双手环抱膝盖,静静地看着篝火,若有所思。无聊时,用右手拿着树枝慢慢地拨弄着火苗。她在等一个人。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她已经等了他两个夜晚了,今天是第三个夜晚。夜风撩拨着火苗,夜是那样的静,静的出奇。 他会来么?她不确定。她期待他会来,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在这里了,她要走了。她期待他今晚会来,在离别前再见他一面。按照以往,他必定是亥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但那张俊俏爽朗的脸,已经缺席了两个夜晚。她不知道他是否出了什么事。她在静心崖找了个遍,也找不到与他有关的丝毫痕迹。由此可以推断,他必定是静心崖外的人。按照师门规矩她不能找寻的更远,所以她没有办法,只能是在静心崖再等等。 火苗被她拨旺,她察觉到右耳侧有异响,“谁?”她左手拾起地上的一枚石子当做暗器,丢向右耳一侧。她的脑袋在石子飞出的刹那转动到异响处。她的眼睛快速扫视,却未见异常。右耳旁侧只是一片树林,没有人影,也没有什么飞禽。看来是自己多想了,虚惊一场。她转头,以为一切正常,却不想有一个黑影已经晃过她的身前。她暗叫不好,左肩已经被点中穴道,身体已经动弹不得。 那个黑影点了她的穴道,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的身旁,以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篝火,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好像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没发生。 她认出来了,正是他。“喂,黑面鬼,你干嘛?快给我解开穴道!”她开始叫道。 被她叫做黑面鬼的男子,扭头看了她一眼,一脸鄙夷,然后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不解”,便是回答。 “你……你给我等着……等我解开穴道……看我不把你丢到河里喂王八……”她开始碎碎念,言语威胁。 黑面鬼托着下巴,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却不为所动。他摇了摇头,“唐少橙,就你?下辈子吧!功夫都是我教的,你能奈我何?”说着他笑了笑。 “你……”唐少橙还想争辩,但黑面鬼说的是个事实。功夫除去师父送来的功法秘籍,其他的都是黑面鬼教的。她来静心崖时,她也没想过会遇到他。只是一次偶然,她深夜练剑时遇到了他。起初他只是看着她练剑并不出声,而后看她练的太差便忍不住现身教了几招。后来越教越多,不知不觉就陪她在静心崖度过了三年。她也曾追问过黑面鬼的来历,但他也不愿对他的出身多做提及。她看他的打扮,一件白衣,风度翩翩,倒也像门派中人。一把宝剑一个酒葫芦,便是他的全部家当。唐少橙从他的手里学会了游云门的入门剑法,从他的手里学会了游云门的游云功。唐少橙也曾怀疑他是不是游云门的人,但黑面鬼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任凭她瞎猜。 “你这是偷袭……不算数……”唐少橙强辩,“有本事你把我穴道解开,我们对练一场。” 黑面鬼摇了摇头,顺手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子,石子从他手里发出,正中唐少橙肩头。唐少橙的穴道就这样解了。“这招无影点穴手教了多少次了,还是学不会?”说着他起身,准备离去。 第2章 辞行(下) “喂,你等一下,你这是要去哪?”无影点穴果然厉害,解开穴道时唐少橙的肩膀有点酸疼,她活动着手臂起身,在黑面鬼身后喊他。黑面鬼站住,也不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酒没了,我去打酒!”说完便又迈开步伐。 “喂……”唐少橙急了,也不知该怎么拦着他,酒鬼要喝酒天经地义,但已经等了他两个晚上了,就等着他出现告个别,总不能就这样算是告别吧! 黑面鬼的脚步被这一声“喂”喊停了,他再次站住,停待了片刻却没有听到唐少橙继续说什么话。唐少橙呆愣在原处,“喂”是喊出口了,但接下来要怎样说,她也没有想好。 黑面鬼莫名其妙转身了,他右手拿着他的酒葫芦,重新走向篝火。他好像猜到了唐少橙的意图,他开口说话,“你要走了?” 唐少橙一脸讶异,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走了。 “游云门有门规,入门中修行三年,可参加门中秋刀会,通过了秋刀会的人,不但能得到门中宝剑宝刀,还可以下山云游三个月。算起来,秋刀会应该就在这几天吧!你来了那么久,每天那么刻苦,想来就是想下山吧!不然你大可不必用功习武,那样也就可以直接不用下山了!”黑面鬼说道。 这一番话直接解答唐少橙的疑惑。看起来黑面鬼对游云门的门规了解的比她还清楚。三年,在山门三年,唐少橙确实就是在等秋刀会。她在等那秋刀会获胜走出山门的机会,她也在等秋刀会夺得头筹获得门派名刀名剑的机会。秋刀,对,就是那把秋刀!她从走进山门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它而来!这把武林的宝刀,神话一样的存在。她知道它就在游云门。而且她也打听过,每年的秋刀会如果有机缘,可以目睹它的风采,甚至成为它的主人。这是一把看似有主却又无主的宝刀,虽归属于游云门,但听说那么多年来,掌门一直都在找秋刀的传承人。有机会,唐少橙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关于游云门的事情?”唐少橙心头闪过疑虑,总觉得眼前的男子对游云门深有了解,好像就是游云中人一般。假如不是,那必然可疑。 黑面鬼诡异地笑了笑,也不答话。他虽然叫黑面鬼,黑面鬼却不是他的本名。只是因为脸黑,唐少橙取巧为了笑话他而给他取的名字罢。 “你又不说话了!”唐少橙说道,接着顿了顿,继续说,“你到底是不是我游云门的人?” 黑面鬼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明月,这八月的月亮甚是圆亮,看起来别有一番美丽。不知道看了有多久,黑面鬼回神应声:“算是吧!虽然我也想不是!” 唐少橙窃喜,三年了,黑面鬼的这一声回应直接告诉了她:他与游云门深有渊源。今天她终于知道些黑面鬼的来历了。“那你师父是谁?是掌门么?你又在哪里修行?”唐少橙接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试图对黑面鬼有更多的了解。 黑面鬼坐回篝火前面,用树枝撩拨了几下火焰。“你问的有点多了!”他的脸色一变,回答的很干脆。 “问的有点多了”,意思就是不该问,问了也不会回答。唐少橙听出了这其中的意味。她不知道这几个问题到底哪里触碰了黑面鬼的底线,但不管有没有触碰黑面鬼的底线,黑面鬼说的都很明白了,这些问题她不该问的。问几个问题也那么麻烦,你不愿意回答可以不回答的嘛,唐少橙心里嘀咕! “我师傅不在这里!”黑面鬼回答了唐少橙的问题,虽然他是有点嫌弃她今天话多,但他没有选择拒绝回答。 唐少橙心里的嘀咕瞬间没了,她琢磨起黑面鬼的话来,师傅不在这里,那他的师父必然不是在这里的掌门。如此好的身手,师傅却又不是掌门,莫非他是掌门的师弟。但来到山门那么久,唐少橙却从未听过掌门还有个师弟。唐少橙百思不得其解! 树林里有些异动,一个黑影在树林里飞快的闪过。唐少橙察觉到了,不觉警惕起来,怕是遇见了什么猛兽。“不用紧张!”黑面鬼说道,他好像已经知道了树林里游动的黑影究竟是什么。 但唐少橙还是不放心,她的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按住左边的宝剑,随时准备遇见什么东西时拔出宝剑。树林里窸窸窣窣,不多时,树林里跳跃出一只白狐。它动作敏捷,脖子上挂着一个银项圈,项圈上有个小铃铛。它连跳了几下,嘴里还衔着一条红黑相间的蛇,出现在黑面鬼和唐少橙的篝火旁。 黑面鬼侧脸,看见白狐像看到了一位故友,“少少,又跑去打猎回来啦?”白狐眨着眼睛,一步步靠近黑面鬼,离黑面鬼还有几步距离,它停下,低头将红黑相间的蛇放在黑面鬼面前,模样显得很是谦卑。黑面鬼一脸欢喜,“好家伙,这可是一条赤练蛇!看来我又有蛇胆酒喝了!”说着他大笑几声,“来来来,唐少橙,你也有口福,今晚有蛇肉可以吃!” 唐少橙在一边,不知何时早已满脸不喜,“黑面鬼,你能不能不要再乱叫我家小白,它叫小白,不叫少少好么?” 黑面鬼装聋作哑,用树枝叉了叉赤练蛇,准备剥蛇皮、取蛇胆、烤蛇肉。 “喂,你听见没有,它不叫少少,叫小白!”唐少橙再次重复。 “少少”,黑面鬼再次叫道,白狐瞬间竖起了耳朵,“来,赏你一块牛肉,山下云来客栈买的。”说着黑面鬼从怀里取出一份牛肉干,高高地将纸包的牛肉丢起,白狐一个纵身,将几块牛肉吃进嘴里。黑面鬼笑了笑,这白狐,果然够聪明。 “你……你……你”,唐少橙已经看不下去,这白狐已经跟了唐少橙三年了,却不想还是那么贪吃,为了吃食竟将原本的主人都忘的一干二净。“小白,赶紧把蛇给我叼过来。”唐少橙气势汹汹说道。 白狐听到了指令,抬头看了看唐少橙,确认唐少橙已经满脸怨气,它才一副不情愿将地上的赤练蛇叼起,慢慢地走到唐少橙面前。 黑面鬼大笑,起身挪步,“这都多大年纪了,居然还跟一只狐狸过意不去,真是好笑!”说着他头也不回,径直向树林走去。 “你……你……”唐少橙手指黑面鬼,懊恼横在心头,她气不过黑面鬼的取笑,她气不过黑面鬼这样戏弄自己…… 一粒石子飞过,试图正中黑面鬼的后背。但黑面鬼的手速比石子更快,他右手接到了石子,顺手又丢了出去。他暗自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篝火的那头,唐少橙就这样站着,她也想坐下来,但她一个时辰内都坐不下来了,她的穴道又被点中了。她僵硬地站着,除了眼睛啥也动不了,这回被点中穴道,她连话都不能说了。她的心里开始咒骂黑面鬼,极其后悔等了他两个晚上就为了跟他告别,更后悔刚刚没把他丢进河里喂王八! 第3章 剑阵(上) 山门的钟楼敲响了钟声,有一白衣童子很有节奏的在击钟。他年纪大概十来岁,虽然年龄小,但击起钟来却孔武有力。钟是大钟,撞钟的木头是百年杉树做的,木头上本该挂着两条粗绳。但不知何时木头上靠近钟的那头,绳索已然断了。白衣童子用自己的肩头扛着木头撞钟,这本是累人的活,对他来说却很轻松。他的脚跟离地,脚尖踮起,顺势将木头击钟,每发出一声响声后又将木头后拉,如此反复。看起来他是在修行一门功法,力量的收放自如,刚与柔的相互转换,运用的很是得当。铛铛铛的响声游弋在山头,响彻泉流溪涧,向上直贯云霄,向下连山脚下也能听到。这是秋刀会的礼钟,三年一次响彻。当然,钟楼的钟还有别的用途,比如山门遇袭时预警,比如山门内其他重要盛事的布告,但近三年来,游云门并无什么重大的事情需要用到钟楼。所以这是三年来钟楼第一次响起钟声。 钟声宣告了秋刀会的开始,在山门内各崖各川修行的门徒,符合秋刀会参与资格的,陆陆续续往山门主殿赶。秋刀会就在主殿举行,那里是掌门居住的地方。秋刀会也将由掌门主持。主殿内设有香炉,淡淡的檀木香味弥漫了整个主殿。主殿内白衣门徒分站两列守卫,确保秋刀会的顺利举行。参会的人员在两列守卫中间,依据修行的地点排列。山门一共三崖四川,虽然只有七处修行的地点,但弟子也有近百人。这百人弟子,男男女女,一袭白衣,一把宝剑,列队而站,却也是风景一道,甚是好看。唐少橙站在队尾,她所在的静心崖只有她一个弟子修行。她抬头环视四周,见主殿内烛火敞亮,与平日听课确有不同。 掌门还未到,主殿内掌门的坐席旁有一个从未谋面的青衫剑客,他头发花白,目光炯炯,脸上有一道疤痕,疤痕不大,却正好竖直刻在他的左脸颊上。一眼看去,便知道这位剑客必定是曾与人进行过一场恶战,伤他的人也是能耐,不然也不可能制造出这样的伤疤。青衫剑客面对大家,沉默不语,一脸严肃。他的脸很黑,唐少橙远远地看着他,不由得想起了黑面鬼。黑面鬼在五天前的那个夜晚出现过之后,便再没有出现过了。那一夜,虽然唐少橙心里对黑面鬼的使坏并不痛快,但她远远地看着黑面鬼越走越远,总觉得他好像再也不会出现了。而事实也证明她是对的,从那天之后,他再没有在树林出现,也再没有来看她练剑。唐少橙至今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这也许会成为一种遗憾吧!茫茫人海,却不知是否还会再见了! 主殿内掌门的坐席坐了一个人,他坐在蒲团上,入座后便打坐闭眼。青衫剑客作揖行礼,叫了一声“掌门”。话毕,一名白衣童子从侧边过来,高喊了一声:“掌门到!”仔细看,这名童子却也很眼熟,白衣,年龄只有十几岁,正是那撞钟的白衣童子。刚撞完钟,便能从钟楼赶回主殿,还脸不红气不喘,足见他功法的深厚。随着白衣童子的一声高喊,坐台下的参会弟子和守卫的弟子纷纷单膝及地行礼,主殿响起一道整齐响亮的声音:“弟子拜见掌门!”唐少橙看着蒲团上的那个头发花白,一把胡须的老家伙,甚是不喜。她本不想跪他,却碍于师徒情面不得不跪。唐少橙不想跪他自有理由,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傅,其实一直都没教过她什么。没教过她什么,那她为什么还要给他行礼?唐少橙内心愤愤不平。 众弟子拜倒在地上,蒲团上的掌门睁眼,也不说话。白衣童子看了看掌门,明白了掌门的意思。“众弟子免礼!”,白衣童子喊道。话音落下,弟子们齐刷刷起身。 “闲影野鹤一游云,江心钓晚莫须归。浮生淡看恩与怨,清灯道卷独守身……三年一度秋刀会,刀剑无眼赛擂台。此生相看两已厌,愿化游云荡世间……”白衣童子嘴里念着诗句,诉说游云门的来历和秋刀会的盛况。“诸位,秋刀会旨在选出这三年来最优异的弟子下山历练,大会为一对一对阵,红毯为擂台。谁能在擂台上坚持到最后,即为胜者,胜者即可由掌门传授门派宝刀宝剑。秋刀会原则点到为止,不可恶意出招伤人害人,如有违背,当废除武功,终生囚于望都峰……秋刀会开始”白衣童子宣布秋刀会的规则。随着最后一句“秋刀会开始”,两名守卫飞身而出,拉了两面红毯在空中掠过,而后落地,将红毯铺在地上摆出擂台。 唐少橙讶异,刚刚守卫飞身而出的步法,正是黑面鬼教过她的“飞燕”。他们怎么也会“飞燕”?唐少橙疑惑,黑面鬼教的步法他们也会,究竟是黑面鬼与游云门关系匪浅,还是黑面鬼偷学了游云门的秘技传授于自己,唐少橙不得而知,只觉得黑面鬼的来历肯定不简单。 擂台已经摆放,接下来便是一场又一场的比试。最先出场的是忘川的女弟子,以山门剑法守擂,连败忘川的其他几名弟子。而后,山门剑法被火舌刀法所破,一名明心崖的弟子上场前换了兵器,一把宝刀配合火舌刀法站上了擂台。再然后,使火舌刀法的弟子被再被打败,一名思心崖的弟子以自身领悟的剑法获胜于擂台,并连续七场未被打败。擂台旁的各位弟子欢呼,由衷佩服。青衫剑客捋了捋他的胡须,对这样有悟性的弟子也很满意。世间功法,在于参悟,这弟子那么有慧根,已经能自创剑法,相信假以时日,再好好培养,必定能将游云门发扬光大。这是门派欣欣向荣的征兆,没有理由不高兴。青衫剑客一改严肃,露出了笑容。唐少橙也有些佩服,那剑法的精妙,确实没有见过。 但好景不长,不多时,自创剑法的弟子被打败。一名弟子手持宝剑,以那把宝剑的威力砍断了对方的剑。这是兵器上的胜利,那柄能断他人武器的剑,必定有来头。唐少橙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棘手,不知道等会自己该怎么出手。 第4章 剑阵(中) “分水剑”,青衫剑客出声,他认出了那把剑的来历。这是一把木阳风弟子所铸造的长剑,虽然铸剑功力不如他的师父,但也是宝剑一把,锋芒过处,削铁断石也不是问题。这把剑已经流落江湖很多年,却不想出现在了这里。也不知是哪个弟子那么有福气,竟能收得此剑作为佩剑。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刻意为之,谁又知道呢? 分水剑的厉害,普通的兵刃又怎能是它的对手。所以使用分水剑的弟子能赢得了这场上的比试,一点也不奇怪。虽然这弟子的功法比另一个还要差些,但神兵就是神兵。胜者为王,分水剑傲立擂台,一时间竟没有人能胜过他。 又有一名弟子上阵挑战,对敌不过三个回合,败下阵来。他的左肩被分水剑刺伤,他捂着伤口,离开了擂台。站立两旁的两名白衣守卫,立马上前,扶着伤者离开。手握分水剑的弟子,见局势一片大好,顿时嚣张起来。“场下还有谁不服?可上前一战!” 场下的弟子面面相觑,不敢近前。唐少橙在场下,早已蠢蠢欲动。如此嚣张的气焰,她那急躁的脾气早已迫不及待。她一个飞身,使出一招飞燕,动作灵敏地飞入擂台。“我来!”她说着还不忘礼数,作揖行礼,然后宝剑出鞘。普通的宝剑自然是敌不过分水剑的,唐少橙心里有数。兵刃上没有优势,那便只能在剑招上取胜。分水剑霸道,宝剑过处,必定不能硬碰硬抵挡。那也就只好以柔克刚了,唐少橙暗自思忖。 分水剑在唐少橙思忖时已经逼近,唐少橙反应过来,后退几步,又使了一招飞燕,绕到分水剑主之后。分水剑回防,剑主回身,剑势逼近。这名弟子的身法速度在唐少橙之上,唐少橙皱了皱眉,自觉不好。但反应已经慢了,她手握宝剑的右手手掌被刺伤,一道细小的伤口裂开,流淌出鲜血来。唐少橙作为女子,怕黑也怕疼,但她没有缩手,因为她知道只要一缩手,宝剑也就掉了。没有宝剑在手,便无法与分水剑抗衡。所以唐少橙忍着疼痛,迅速收手,将剑抽回身前。 好厉害的宝剑,唐少橙自知速度上也没有优势,只好试图在剑招上想办法。分水剑又逼近而来,唐少橙想了想,想到了山门剑法。山门剑法正是以柔克刚的剑法,只是这套剑法游云门的弟子都无比熟悉。那便剑法逆行好了,唐少橙打定主意,出招,一套山门剑法就这样被使出来。分水剑主猝不及防,被逆行的山门剑法逼到了擂台边沿,差一点就被逼出擂台。分水剑主细思,终于识破了这套剑法,山门剑法的逆行。接着一招莲花初开,他转身,分水剑乘势而来。 莲花初开,这弟子果然不错,应对的不错,剑招也不错。唐少橙知道这招莲花初开,黑面鬼说过,莲花初开可以用枫叶漫天化解。唐少橙再次出招,分水剑主眉头紧锁,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唐少橙得意,看来黑面鬼教的剑招他并不会化解。那黑面鬼教的其他剑招,他肯定也不知道怎么办。唐少橙窃笑,林中枫叶、秋去冬来、冰泉、繁花似锦……分水剑应接不暇,接连后退。 败了,分水剑最终被打落,那名弟子被接二连三的剑招逼得没有招架之力,摔倒在地,很是狼狈。这场比试,不用说,唐少橙已经赢了!唐少橙将宝剑收入剑鞘,落落大方地站在擂台上。场下的弟子都看得惊呆,那么多从未见过的剑招,那么精彩的对决,那么厉害的剑法。弟子们有些疑惑,不知道唐少橙的剑法、剑招是否属于游云门。青衫剑客笑,满意且得意,他拍手称赞:“林中枫叶、秋去冬来、冰泉还有繁花似锦,好久都没弟子能学得这些剑招,你,很不错……”唐少橙作揖,得意地笑了笑。 比试的弟子们纷纷底下议论,唐少橙的胜利大家有目共睹,再无人敢上场比试。他们议论的更多的,是唐少橙剑招的诡异,剑法的高超。没有人再愿意跟唐少橙比试,今年秋刀会的第一,已然毫无悬念。 “秋刀会第一,唐少橙。”白衣童子喊到。这一声声响,终于确定了唐少橙秋刀会的第一。随着这一声叫喊,底下一阵欢呼。秋刀会第一,可下山历练,可获得掌门赠予名刀名剑。唐少橙欢喜地站在掌门座下,秋刀,她一直渴望的秋刀,相信等会就有机会与它见面了,唐少橙内心闪过激动,对接下来的授宝仪式很是期待。 第5章 剑阵(下) 静坐在蒲团上的掌门在这场比试中从未睁眼,秋刀会上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他不关心场上谁胜谁负。他不关心谁受了伤谁赢了擂台。他也不关心对战时谁出了什么剑招用了什么刀法。场上的一切他都毫不关心。无论是自学成才的弟子、分水剑的出场还是唐少橙的精彩展示,他都不感兴趣。他自始至终都闭着眼,任凭场上厮杀。他的呼吸自始至终都很迟缓,就像睡着了一样。他的眉毛发白,头发发白,胡须发白,衣服也是白的。有一阵清风拂过他的胡须,他感觉到了风的存在,然后睁睁眼,侧脸看了看风的来源――雕花窗户的那边,接着又闭上了眼。如此散漫的掌门,任谁看都觉得他不该是掌门,但他就是掌门。 “唐少橙,请上前一步。”白衣童子喊着唐少橙的名字,准备开始授宝仪式。 唐少橙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上前一步,离青衫剑客还有半丈远。 白衣童子高喊一声“秋刀会魁首授宝仪式正式开始。”他转身,对着青衫剑客作揖行礼,“师叔,请为少橙师姐授剑!” 今年的秋刀会授宝竟然是剑,唐少橙有些讶异。 不多时,有青衫童女用木托端剑上来,站立唐少橙身旁。青衫剑客上前,双手托剑,然后转身面对唐少橙,慎重地授剑。唐少橙立马单膝及地,抬头看着师叔。 青衫剑客开口说话,“此剑为明月剑,好好使用。” “是,谢师叔!”唐少橙接过宝剑应诺起身,右手将剑握在手中。她没有想过今年的授宝是授剑,她原以为今年授宝该是授刀。她原以为她可以看到秋刀,但没想到一场秋刀会下来,连秋刀的影子都看不到。她不满意,内心里也不服。 “师叔”,唐少橙作揖行礼,“此会为秋刀会,弟子敢问秋刀的下落。”此言一出,全场具惊。秋刀在游云门隐匿三十多年,从未面世。每次秋刀会,秋刀也只是走过过场,让弟子们瞧上一眼便又被藏匿起来,从未有人敢直接追问它的下落。游云门的门志里曾经记载秋刀曾被一名秋刀会魁首带出过游云门,但那名弟子因秋刀在江湖上被追杀,最后跳崖惨死,秋刀却不知怎地又被带回了游云门。也正是因为秋刀的特殊,所以游云门中弟子虽知道秋刀就在门中,却从未再有人敢把它带走。 青衫剑客脸色一变,大声呵斥,“你问秋刀的下落,意欲何为?” 唐少橙一时语塞,她不敢说出自己寻找秋刀的真正目的。“弟子……弟子……弟子只是觉得下山游历,有秋刀可以更方便行走。弟子武功弱,行侠仗义时碰上敌手,怕不是对手……” 青衫剑客蔑视唐少橙,她的言不由衷又怎能逃得过他的法眼。“休要多言,秋刀的下落不是你能问的。” “可是……”唐少橙还想解释点什么,但显然青衫剑客已然不想再听她解释。 一道声音响起,“你可知游云门的门规?”,声音停了停,继续补充,“欲问秋刀下落,且过游云剑阵。”声音来自掌门,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开口说话。 众人慌了神,循着声音看去,掌门还是坐在蒲团上,并未起身。青衫剑客回身,有些紧张,他不愿意唐少橙有机会闯剑阵,“掌门……这……” “无妨”,掌门打断青衫剑客,只说了两个字。 “可是游云剑阵凶险,她恐难活命!”青衫剑客陈述实情。 “让她试!”掌门说完这句话,又闭上了眼睛。 话音刚落,七名白衣弟子携剑飞出,摆出剑阵。青衫剑客转身,“唐少橙,我劝你不要逞强,还是速速退下吧!” 唐少橙微笑挂在嘴角,并不在意,她的目标只是秋刀,为了秋刀她什么剑阵都敢闯。“师叔,弟子不惧,愿以身试阵。”她把明月剑拔出剑鞘,上前几步。 七名弟子飞身而来,用的正是飞燕步法。他们四散分开,将唐少橙包围其中。首先使出的是山门剑法,七名弟子各使出山门剑法的一部分,七人的剑法合在一起,便是一套山门剑法。唐少橙执剑对敌,傲而不惧。一套山门剑法,她还是有办法应对的。她使出一套秋霜秋雨,霜雨在内力的作用下幻化出来。七名弟子全部都沐浴在了霜雨中。唐少橙窃笑,如此秋意,想来师兄弟们一定能好好享受。七名弟子被秋霜秋雨挡住了剑势,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七名弟子同时使出星火燎原。霜不见了,雨也不在了!再一瞬,一名弟子使出一招秋去冬来,一名弟子使出了繁花似锦,一名弟子使出一招林中枫叶,一名弟子使出溪水潺潺,一名弟子使出万木枯荣,一名弟子使出秋意阑珊,最后一名弟子使出寒梅傲雪。七名弟子,七种剑招,唐少橙同时与他们对敌。唐少橙应接不暇,她知道这些剑招,却一招也破不了。剑与剑相互碰撞,内力与内力相互冲撞……唐少橙吐了一口鲜血,她支撑不住七名弟子的轮番上阵,被内力所伤。 如果你认为游云剑阵只是这样,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刚刚所有的剑招剑法都与游云剑阵无关,那只是七名弟子在单独与唐少橙较量。接下来的才是真正地游云剑阵。七名弟子开始走动,每一个都踏着七星步伐,剑招一致,剑势待发。而后逐步逼近,一一与唐少橙过招,唐少橙避无可避,对招后还要应招。败了,唐少橙败了,一切已无法挽回。唐少橙被剑招击倒,手中明月剑被打落在地。七名弟子还没有收招,七把宝剑继续逼近,不多时,唐少橙的身前背后便会被七把宝剑穿透身体,流血身亡。 “住手!”一道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 七名弟子立马收招,齐齐地把宝剑向上,头顶的琉璃盏被剑招击破,化成碎片掉下来。七名弟子将宝剑收入剑鞘,飞身而去,不知去向。白衣童子见状,高喊:“秋刀会散会!”参会弟子迅速撤出主殿,白衣护卫也立马退出主殿。掌门起身,背后跟着青衫剑客,迈步准备离开。主殿内只留下唐少橙躺在地上,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衫,她有些绝望,游云剑阵她就这样输了,输的那么狼狈。她的嘴角还在溢血,她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承认事实。她的眼里有些痛苦,闪烁泪水的晶莹,她对着掌门的身影喊:“徒儿谢师父手下留情。” 掌门迈开的步伐停下,过了许久,殿内只有唐少橙、白衣童子、青衫剑客,一道声音回荡主殿,“秋刀在静心崖枯井下。” 唐少橙欢喜,远远地看着师父离开,露出了微笑,而后晕倒在地。 第6章 盗刀(上) “秋刀在静心崖枯井下”,唐少橙反复念着这句话,这是出乎她意料的结果。她本以为秋刀必定是被掌门收藏在什么密室里,却没想到如此出名的宝刀是被丢在枯井里。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最随意的地方也是最想不到的地方。唐少橙好像有点懂了,假如有外人要打秋刀的主意,他必定想不到这样的绝世名刀就这样被藏在枯井里。枯井?说起枯井唐少橙也是一脸的迷茫。莫非师傅说的是悬崖下的那口枯井?应该是的,那口井确实是废的,有无井水她就不知道了,只是周围已长了许多杂草。但杂草却从未生长在井口一丈以内,好像那口井一直以来都有人打理一般。如此看来那口井确实另有玄机。唐少橙手握明月剑往静心崖的枯井走去。 昨天昏倒在地时她已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今早起身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静心崖的房舍里。桌面上有字条,上面写着,“粥在锅里,少动多躺。”她讶异,起身看过锅里,确实有一锅香喷喷的肉粥在里面。她脑海闪过一丝疑惑,而后立马确定,是他,是黑面鬼。她着急地在房子的四周找了找,遗憾的是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原本欢喜的神情变得几分失落,她是期待见到他的,她是想见到他的。可惜,他已经走了。唐少橙带着几分懊恼回到房舍,粥还是热的,冒着热气,证明黑面鬼刚走没有一会。唐少橙有点责怪自己,要是自己早醒些,没准就能看到她了。她走回厨房,拿碗盛粥,然后静静地端碗吹气,粥的味道鲜甜,鸡肉的味道沁人心脾。饿了,她早就饿了,饿了的人本就对食物没有什么挑剔,而这肉粥本来味道也可以。所以唐不甜点头满意,愣是慢慢地,把三碗肉粥都喝进了肚里。 胸口的疼痛还在,昨天拼命的场景还浮现在她的眼前。七把宝剑的威逼,剑招、剑势是那样的凌厉,受伤已经在所难免,如果不是掌门留情,她怕是已经命丧黄泉了。但她想不通,不明白掌门为什么要手下留情?难道真的只是顾及师徒之情?虽然在主殿内听课她是最认真的,但一切也只能以“可能是吧”作为内心的猜想。 唐少橙走到了枯井旁,太阳已经偏西,正值日落时分。她俯身看了看枯井,里面一片乌黑,因为光线的问题,看不到井底。她侧身在井旁捡了一块石子,丢了下去,然后静静地等待声响。嗒嗒的声响传来,唐少橙确定下面是块平地。她一个翻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井深如她所料并不深,而且确实是块平底。她左手从衬衫里掏出火种,吹了吹,一束微弱的亮光照亮了井底。她拿着火种转了一圈,确定井底铺的是石板,而有一条通道在她的右手边。她迈步,往通道走去。 通道噗通一声,亮起了烛火,唐少橙慌了神。她站住,观察了一阵,确认只是通道因机关亮了烛火,并无危险,这才继续前行。通道左拐右拐,一路皆有烛火。拐着拐着,终于是走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座下陷的大池,池里都是残刀破剑,大大的禁字印刻在大池的侧面墙壁。禁地,唐少橙再次慌神,她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是游云门的禁地。她皱了皱眉,更是不解,既然这里是禁地,那师傅为什么要告诉她秋刀在这里?是希望她取刀还是别的?如果秋刀真的是在这里,那它又具体在哪?那么多的刀剑,怎样才能找到真正的秋刀? 唐少橙走到通道尽头往大池里看,大池在通道尽头下面,距离通道末端石板有两丈。唐少橙俯身试图看清下面的情形。黑色的岩石散落在各处,岩石下是黑土,大池的足足有十丈宽,大池的四周也是黑色的岩石墙壁。各式各样的刀剑随意散落在各处,有插进岩石或黑土的,有横躺在地上的,有完好无缺的,有只有半截的……刀刀剑剑,琳琅满目,倒让人看花了眼。 唐少橙意识过来,这也许就是游云门传说中的刀剑池。门志里曾有记载,当年创门祖师视秋刀如命,也贪恋武斗,喜好宝刀名剑。所以每每出山,虽锄强扶弱,也常常以比武的方式夺取别人的刀剑。世人都贪恋秋刀想独霸天下,祖师爷对阵时便以秋刀作为赌注。输了秋刀双手奉上,赢了便将对方的佩刀、佩剑夺下。作为视刀如命的侠客,祖师爷本不该拿刀做赌,但他不但这样干了,而且每一场对决都是如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刀剑随了强者并不冤枉,这是祖师爷的刀道。他不怕输,怕的只是埋没了宝刀名剑。这是旷达的想法,践行的也是弱肉强食的法则。 根据门志记载,祖师爷一生对敌五百多场,却从未败阵过一次。仅仅有一次,是平局。五百多场,不说祖师爷武功盖世,也得说秋刀的霸道锋利,对敌了五百多次也完好无缺,而且还能继续流传下来。 那这池中的便是那五百场对决的胜利品,五百多把刀和剑,如此多的数量在这里,如果它们和秋刀混在一起,那秋刀又该怎么找出来。唐少橙叹了一口气,明白了眼前的困难。 第7章 盗刀(中) 唐少橙一招飞燕施展开来,她沿着池壁飞身而下,足尖在池壁轻点了一下。暗藏在池壁的机关尘封已久,今日终于有机会被触发。齿轮的声响从池壁传来,怪异的声音引起了唐少橙的机警。她还在半空,下一步还未挨近池壁。一束箭羽从池壁飞射出来。 出于身体本能,唐少橙拔剑抵挡,铛铛铛的几声,箭羽被砍断。唐少橙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已经触发刀剑池的机关。接下来有多少箭羽她无法预料,她试图继续下去刀剑池,足交又碰了几下池壁。 这一次,池壁飞出的箭羽更多了。十几束箭羽射向唐少橙所处的位置,唐少橙继续拿剑抵挡。箭羽被削断了几束,还有几束,唐少橙翻身避开。唐少橙稳稳地落地,又有几束箭羽追踪而至,唐少橙连连避闪,箭羽一束接着一束射入地面,最后一束,离唐少橙只有一寸的距离。 好险,差点就被射中小腿,唐少橙暗自庆幸。她用手捂住胸口,突然觉着胸口一阵难受。刚刚的飞燕使用的时间过长,拿剑抵挡箭雨太耗气力,这会胸口的内伤又发作了。她坐下,打坐凝气,试图压制住身体上的痛苦。 箭羽的机关已经没有再发动,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唐少橙感觉到体内的气息毫无章法地游走四肢,有些躁也有些急。她闭目调息,梳理体内流窜的气息,半晌,总算是让身体的气息趋于稳定。 唐少橙运功时便嗅到了刀剑池飘散着淡淡的香气。按理说,陈年旧地,本不该有任何香味。就算有味道,也该是泥土的腥味或者是暗室的腐味。但奇怪的却是刀剑池里确实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而且味道越来越浓。唐少橙运功完毕,睁眼确认,眼睛转动了一圈也无法判断香味来自何处。她试图起身,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身体不知为何已经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唐少橙挣扎着再次尝试,事实证明她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她心生疑惑,究竟是什么时候身体动弹不得的?是刚刚静坐调息的时候?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那一股香气?应该是的。那香味必定有迷药的成分,唐少橙肯定。唐少橙感觉身体僵硬,像是被固定住了一般。 有琴声从远处传来,唐少橙竖朵仔细听,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悦耳,时而急躁……琴声无法判断从哪里发出,只是越来越清楚。唐少橙听着,觉得琴声里似乎是在弹奏一首曲子。曲子的调子从未听过,曲子是喜是愁是哀还是愁,也暂时无法判断。它只是一直不断地弹奏着,时而让人有破晓的明亮,时而让人有沉入深渊的恐惧,时而让人有金榜题名的惊喜,时而让人有家破人亡的哀怨。琴声贴切生活之感,听着让人觉得真切,唐少橙听着听着,渐入琴声编织的世界。她的眼睛不知不觉闭上,渐然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刀剑池里的刀剑不知何时苏醒了。这些残剑破刀,不知怎的有了灵魂。它们纷纷从泥土岩石里挣脱,悬挂在半空。唐少橙觉得不可思议,不晓得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环顾四周,发现五百多件全都悬挂在半空。刀剑悬挂的高度不高,人站起伸手可以触及。唐少橙出于好奇,伸手碰了碰眼前的一把二尺长的残剑。所有的残剑破刀都失去了使它们悬浮的力量来源,纷纷掉落在地。唐少橙醒悟,原来一切都是假象,没准眼前的浮刀浮剑都是幻像。唐少橙暗笑,为自己的聪明之举得意。 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唐少橙嘴角刚闪过微笑,所有的刀剑又再次浮起。那把残剑也浮起,而且似乎有了灵气。它飞快地向唐少橙刺来,试图伤及唐少橙。唐少橙收敛微笑,一脸惊慌,急忙拔剑抵挡。铛的一声,残剑被打飞,但它却没有落地。它在半空停住,旋转了几圈,再次袭来。这一次,有其他两把残剑似乎也受到了感应,飞奔而来。铛铛铛,兵器相碰,发出三声响声。三把残剑被打飞。 唐少橙确定三把残剑被打飞地很远,但她不确定这三把残剑等会还会不会回来。不等她思考,又有几把残刀逼近。这几把残刀不像那几把残剑,它们虽然逼近,却有些章法。第一把残刀先行与唐少橙对战,而另外两把在旁辅助。等第一把残刀落于下风,另外两把残刀立即补上。它们相互补偿,轮流与唐少橙对敌。使出的刀也不是随意的横劈竖砍,而更像是一套刀法。这套刀法唐少橙好像见过,它的名字应该是晚云西挂。对,就是晚云西挂,唐少橙醒悟过来。 三把残刀将晚云西挂施展地淋漓尽致,好在唐少橙已经知道了刀法。她知道晚云西挂重在刀法的凌厉,只要避开它的锋芒,就可以化解。她一招飞燕,绕到残刀的后面,然后一招一蓑烟雨将残刀击落在地。 刚搞定了三把残刀,又有七把完好无损的宝剑飞来,七把宝剑密切配合,施展的是追云剑法。追云剑法后又是彩云追月,然后是星火流光……唐少橙应接不暇,一招未破又硬接新招。原本内伤就不宜对敌,但唐少橙迫不得已对战了许久。内伤不觉间加剧,唐少橙的嘴角溢出鲜血。她不是敌不过,而是这样的车轮战,她没法应付。 “你就这点能耐么?”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第8章 盗刀(下) 唐少橙睁眼,从梦中惊醒。梦里的残刀残剑,消失在眼前,只留下记忆中的一抹印记。睁眼的瞬间,那股香气已经散去,琴声也戛然而止。那些浮刀浮剑,那些剑招、刀法,都消失不见了。一切只是心中幻象,相由心生而已。而那香气、琴声,只是催生幻象的辅助手段。唐少橙想起了门志里记载的两种东西,醉心香和幻琴。门志里记载,醉心香是一种让人能产生强烈幻觉的檀香,是游云门秘制的东西。而幻琴则是一把古琴,所弹奏的曲目会让人容易产生幻想。唐少橙猜测,刚刚的香味就是来自醉心香。而那琴声,是幻琴弹奏的声音。 是那道洪亮的声音救了她,不然她必定还会被困在梦境里。睁眼的一瞬,她确定四周没有什么人影。那位高手,藏在禁地的某处,一直都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现在他还在不在,唐少橙无法确定。他的声音并不熟悉,准确点说是她沉浸在幻境里,并没有很认真地听清他的声音。“前辈,你还在这里么?”唐少橙开口说话,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声音在禁地里回响,却无人应答。唐少橙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还是无人回答她。她猜测他已经离开。 唐少橙不再去想刚刚说话的人是谁,她在刀剑池里散漫的走着。箭阵躲过了,醉心香、幻琴破解了,接下来有什么她也不知道。既然危险无法预料,那调整心态坦然面对就是。她猜测秋刀一定就在这座刀剑池里,不然这里肯定不能称之为禁地。她在刀剑池里仔细地找着,残刀残剑印入眼帘。这一把,不是;那一把,不是;还有那把,也不是……她试图采用最笨的办法找刀。 找到禁地的“禁”字之下,她停住了。一把完好无缺的刀藏在刀鞘里,稳稳地安放在“禁”字的下方。原本还没进入刀剑池时唐少橙远远地瞄过这里。“禁”字的下方原本什么都没有,它只是一块空地。而现在,这里多了一块白色的石板,而那把刀和刀鞘,就插在石板里。那把刀很新,刀鞘表面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那块石板也很新,似乎是因为什么机关突然出现在这里。这难道就是秋刀?唐少橙表示怀疑。秋刀就这样出现了?唐少橙说服不了自己。她总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得到秋刀的过程真的太过容易。 算了吧,也许秋刀就是因为那么容易,所以一直以来才没有被偷走。藏的随意,被保护的随意,所以才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下落。唐少橙笑了笑,有些满意,她上前,用右手握住刀柄,试图拔走秋刀。她失败了,刀鞘死死地镶嵌在石板里,纹丝不动。唐少橙又试了试,还是如此。她不甘心,顺手拔出明月剑,明月剑铛的一声碰到了石板,石板却没有被劈开。唐少橙再试着劈了几剑,还是如此。 唐少橙皱了皱眉,不想秋刀近在咫尺,却无法取走。正当她懊恼的时候,那道声音又响起了,“用静心诀。”唐少橙听得很真切,她听出来不是黑面鬼,却还是不知发出这声音的是谁。不管是谁,终归是知晓这禁地机关的人。静心诀,唐少橙知道,这个黑面鬼教过,原本是一门凝气静心的心法。这怎么跟秋刀有些关系呢?唐少橙来不及多想,手握刀柄,心里开始默念静心诀。 唐少橙手握刀柄念心诀的时候,一股暖流顺着她的右手流窜,接着顺着她的手腕流入刀中。一声巨响,石板咋时裂开,秋刀就这样与石板分离开来。唐少橙窃喜,仔细地端详手里的秋刀。秋刀长三尺三寸,刀鞘为铜鞘,上面印刻着花纹,镶嵌了一颗宝珠。唐少橙把秋刀拔出刀鞘,秋刀的亮光晃过她的眼睛。身侧刚有块岩石,唐少橙一刀劈去,岩石顿时两半。好刀,唐少橙满心欢喜。 禁地的通道里有着声响,白衣童子率众弟子赶来。禁地里的具体情况他们还不知,只是秋刀被盗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游云门。钟楼连敲七响,这意味着山门已经遇袭。白衣童子飞檐走壁走在前面,他飞身闪过通道,最先抵达禁地。他在刀剑池里落地,连续施展轻功,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落地的一瞬,他看到了唐少橙。 不好,唐少橙察觉到了众人已经赶到禁地,连忙将秋刀收入刀鞘,而后施展轻功,准备逃跑。“唐少橙,哪里走?”白衣童子大喝一声,连忙再次施展轻功追过去。 通道里人声嘈杂,唐少橙抢先飞身而过,接着白衣童子尾随其后。等众弟子缓过神来,立马又有几个弟子施展轻功跟上。白衣童子追在唐少橙身后,叫喊着:“唐少橙,快给我停下。带你回主殿受审,你还有机会留在游云门。”唐少橙冷笑,留在游云门?开什么玩笑?她做梦都想早日下山。 唐少橙飞身跳出了枯井,白衣童子不罢休,紧追不舍。唐少橙飞过树林,白衣童子也追到树林。后面跟着跳出枯井的弟子,一出枯井便不知唐少橙何往,于是只好四散寻找。 “掌门待你不薄,游云门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背叛师门。”白衣童子问道。 “师弟,我就是为了秋刀而来,师傅、山门与我何干?”唐少橙应答。 “师姐,山门里你待了三年,当真就如此无情无义?” “师弟,莫要劝师姐,早些回去吧!”唐少橙回答。 白衣童子不依,怒从心来,连忙施展师门轻功绝学临风摆渡。唐少橙回头一看,白衣童子原本离她还有五六十丈远,不想一时间离她仅十丈远,她大惊失色,慌的连忙采用凌波三步应对。这门黑面鬼传授的轻功,她练了两年,从未在人前施展,现在不想却派上了用场。距离渐渐拉开,不多时,唐少橙消失在白衣童子眼前。 白衣童子停下,无法判断唐少橙的去向,急得跺了跺脚,长长地唉了一声。他察觉到树林的右侧有声响,正要去追。有人从身后追来,喊道:“徐冬冬,别再追了。”白衣童子回身,看到了掌门。 掌门轻功落地,捋着胡须,望着唐少橙逃跑的方向。白衣童子上前作揖行礼,“师傅,少橙师姐夺了秋刀,逃了。” 掌门点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脸上并无表情,沉默了一下,说道:“回去吧。” “可是师傅,那可是秋刀啊。”徐冬冬眼神里流露出着急,“秋刀如果流落江湖,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掌门笑,莫名地笑,他抬头看了看明月,那一轮明月着实皎洁,“江湖本多纷怨,有无秋刀都是一样。” “可是……”徐冬冬还想说点什么。 “没有那么多可是,世事随缘就好,该是她的终归是她的。” 徐冬冬对掌门的话语似懂非懂,他不敢再坚持自己的想法,只好罢休,跟随师傅回去。 第9章 商人(上) 唐少橙夺刀而走,一口气逃了五六里远。远远地,她望见了山门。山门的标志是那以篆体刻字的石碑。她抬头看着石碑上的“游云”二字,停下脚步,有些感慨。三年前,她就是从这块石碑下走过,进入游云门的。而现在,她就要离开,走出去了。时间真是荏苒,让人有些感叹。 此刻却也惬意,一切都实现了心中所愿。石碑旁不知何时加了块石刻,石刻上一样是篆体,只是三年前这里是没有这块石刻的。唐少橙好奇,凑近仔细看。这是几首诗,第一首写的是游云门的来历。 《游云》 闲影野鹤一游云, 江心钓晚莫须归。 浮生淡看恩与怨, 清灯道卷独守身。 这首诗徐冬冬师弟在秋刀会上念过,唐少橙有点印象。而另一首,是无题诗,她就没有印象了。 望断天涯长漫路, 此山归去了红尘。 江湖纷争寒刀剑, 魂消身陨葬华年。 又是避世的言辞,唐少橙冷笑。唐少橙不知道这是谁的作品,只是觉得这游云门避世的理念让人很是不喜。看这游云门上上下下,都是年轻的一派,却不想如此没有热血与激情。江湖不就是江湖嘛,又有什么好怕的。唐少橙拔出秋刀,在诗句空白的题目一栏,刻下“放你狗屁”四个大字。秋刀很是锋利,轻轻一划就是一道深深的印痕。唐少橙刻完收刀,偷笑着扬长而去。 唐少橙走在林间小道,甚是欢喜。这大概是她三年来最欢喜的一天了。终于走出游云门了,终于是得到秋刀了,终于是可以报仇雪恨了。三年,她等了足足三年,而今终于成了出笼的燕雀,欢喜自然表露于外。她一路的步伐飞快,好像脚下生风。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其实挺远,一两天走不到,但还是收不住步伐。 走了许久,她终于是看到了客栈。客栈有些简陋,一个牌匾,一个草篷,一座木屋,一张柜台,六张方桌,二十四张木椅,一个伙计,一个掌柜,这便是客栈的整个组成。客栈的名字很是古怪,叫做“一抓准”。一抓准,这到底是什么名号,念着还感觉有些怪异。唐少橙看着木刻的牌匾,走进客栈。客栈的伙计看到有客人来,热情地过来招待。 “客官,您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唐少橙挑了一张方桌坐下,回答伙计,“给我上几道菜。” “好嘞,客官,你要点点什么?” “糖醋排骨,清蒸鲤鱼,一斤牛肉……三碟花生米” “好嘞,客官,您稍坐。我这就给您准备。” 唐少橙点头,吩咐一句,“快些。” “没问题。”说着店里的伙计急忙跑去后厨,安排菜单。 唐少橙环顾四周,掌柜在柜台算着账目并未抬头,算盘在他手中被拨动得嗒嗒作响。六张方桌坐满了四桌,一桌是农夫,两桌是刀客,还有一桌是商队。商队换了酒水,带上一麻袋炊饼,正要离开。唐少橙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并非中土人士。金发碧眼,倒有些西域风情。掌柜算好了账目,晓得商队正要离开,上前送行。 “一路顺风,欢迎下次光临。”留着两撇胡子掌柜开腔,一看就是一个豪爽之人。 商队的领队以手抚胸口,鞠躬致谢,“多谢林掌柜。” “好说好说。”林掌柜应声,目送着商队离开。 商人刚走不久,又是一波江湖侠客三三两两走进客栈。为首的是个独眼龙,一副奸险模样,看起来就不是好人。唐少橙先入为主的观念很是准确,独眼龙抬头看了一眼牌匾,刚走进客栈就开始找茬。 “喂,你们这里谁是掌柜啊?”独眼龙问道。 林掌柜上前,作揖恭敬地回复,“在下林坤,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好奇你这一抓准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哦,这个,是因为鄙人自小就对斤两有所心得,物什抓起一掂量,一估一个准。所以这不开了个门面,叫一抓准。”林坤答道。 独眼龙哈哈一笑,“你的意思是不管什么,一抓一估计都很准?” “不才不才,正是如此。”林坤憨笑。 “那你可能估计我这怀里的明珠有多少斤两?”独眼龙说道。 “客官,明珠在你怀里,你未取出,我又怎能估量?” “你的意思是我拿出来你就可以估量?” 林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回道:“正是。” “好,我就让你估量,估的不准就别怪爷爷的刀快。”说着独眼龙从怀里取出一颗夜明珠,这颗夜明珠可真大,竟差不多有茶杯大小。 第10章 商人(中) 林坤看出了这颗夜明珠的来历,晓得它归属于东川王司马王爷。至于夜明珠为何会在这一帮人手中,他就不得而知了。知其根源便不是问题,有书籍曾记载过这颗夜明珠重一两三钱,但林坤远远地看了一眼,知道这颗明珠只有一两二钱。 “这颗珠子是一两二钱。”林坤回答的很干脆。 独眼龙冷笑,他把刀抽出刀鞘,架在林坤的脖子上,说道:“掌柜的,我刚刚说过的,答的不对,是要掉脑袋的。” 林坤面不改色,淡淡的说道:“这位客官,倘若你不信,我们可以当即过称,自见分晓。” 独眼龙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慌里慌张地跑去柜台,把称拿了过来,放在独眼龙的方桌上。独眼龙又示意,让伙计过称。伙计手抖着将夜明珠放进称托,然后手抖着过称。林坤眼睛一瞥,笑道:“客官,确实是一两二钱。” 独眼龙看了看秤砣的位置,虽是一两二钱,但他忽然耍起赖皮来。他拿刀敲着桌面,大喝道,“这哪里有一两二钱,分明是一两一钱。你让伙计说说,看是不是一两一钱。” 伙计被明晃晃的刀吓得早已魂飞魄散,他哪里敢说出实情,独眼龙说是一两一钱,他也只好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是一两一钱……” 睁眼说瞎话的事情唐少橙最看不过眼,她目睹了整件事情的发生,早已经气不过。她起身,走到店伙计身前,说道:“伙计眼瞎,你也眼瞎?这分明就是一两二钱。”,唐少橙顿了顿,继续说道:”对哦,我忘了,你确实是个瞎子,瞎了半边嘛!”这话一出,大伙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敢笑?”,独眼龙发怒,客栈里顿时笑声戛然而止。他走近唐少橙身前,扬了扬刀子,说道:“哪来的野丫头,竟挡着爷的发财路。识相的滚一边去,不然小心爷爷把你也办了。” 办了?唐少橙冷笑,伸手就是摁着独眼龙的握刀的右手一扭,独眼龙的右手手臂,顿时折了,疼得他哀声连连。他高喊一声,“兄弟们上。”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唐少橙也未出刀,一拥而上的三个兄弟不是扭伤了胳膊就是被踢断了腿。唐少橙故意摁着独眼龙折了的右臂,独眼龙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还要把我办了么?”唐少橙问道。 “不敢了,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是我们冒犯了女侠,还请见谅,还请海涵。”独眼龙苦苦哀求。 “你刚刚不是让我滚的么?”,唐少橙问道。 “不不不,是女侠听错了,是我们滚,是我们滚。”说着他趁唐少橙手松开的空档,拿着夜明珠,带着其他几个同伙一哄而散。 唐少橙看着这几个宵小狼狈的逃走,不多时已经没有影踪。她走回自己的方桌,继续等菜。 掌柜的过来,致谢,“刚才多谢姑娘解围。” 唐少橙看了掌柜的一眼,这个一抓准的掌柜确实有些技能,只是一看就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唐少橙笑了笑,说道:“应该的,师门教导,行侠仗义是应该的。” 唐少橙这样一说,林坤倒是来了兴致。“不知姑娘师承何处啊?” 唐少橙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手指了指游云山门的方向。 “哦”,林坤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原来是游云门的人,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唐少橙作揖回答。 “敢问姑娘芳名啊?” “唐少橙。” “唐少橙?有点意思。”说着林坤大笑几声。接着吆喝伙计,“小灌,赶紧的,给唐姑娘上菜。” 伙计应声,“好嘞,厨房没了柴火,我去外面拾点柴火。” “那还不快点?别让客人等急了。”林坤说道。接着他又对唐少橙说道,“姑娘,不好意思,我还是过去看点紧,耽误了店里的生意就不好了。”说着他起身,出去给伙计帮忙。 不多时,菜陆陆续续上来了。一道糖醋排骨,一道山椒牛肉,一道清蒸鲤鱼,三碟花生米,还有一壶茶水。唐少橙拿筷子夹着饭菜,吃着饭菜,原本以为就这几道菜色了,不想不多时伙计又送出了一锅菜。唐少橙疑惑,不晓得这店铺是有何图谋。多上一道菜多付钱?开什么玩笑,唐少橙叫道:“掌柜的,这菜是怎么一回事。” 伙计提前回话,“客官,我听掌柜的说,这是送的一道菜,叫黄焖鸡,是我们这的一道招牌菜。” 原来不收钱,莫非是掌柜的感念刚才的救命之恩,有些可能。管它呢,有的吃总不能不吃吧。唐少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右手揭开黄焖鸡的锅盖。锅盖有些烫,烫的唐少橙差点把它摔在地上。唐少橙把锅盖放在一边,仔细看了看锅里,锅里是半只鸡,鸡肉被切开成小块,有酱汁拌着鸡肉。锅内还有余热,冒着一阵热气。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唐少橙火急火燎,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烫烫烫,唐少橙被滚烫的鸡肉烫疼了嘴,急忙把那块鸡肉吐得老远,然后喝了好几块茶水。茶水到底凉些,缓解了一时的疼痛。 掌柜的从后厨出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急忙赶过来。 “姑娘,不好意思,刚刚厨房有事,差点忘了过来跟你说这件事。” “什么事?” 第11章 商人(下) 林坤说道:“姑娘,这道菜其实是几天前一位少侠特地点给客官你的。” “什么少侠?”唐少橙不解,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记挂起她的吃食。 “哦,是个腰挂葫芦的少侠点给你的。他在小店买了一坛二锅头。临走前特地问了我们小店的招牌菜色,然后点了这道菜。并且嘱咐我们,几天后会有个抱打不平的姑娘路过此地。如果来到这里,就把这道菜做出来给你。这不刚刚看姑娘你义盖云天,行侠仗义,想来少侠说的人也就是你了,所以把菜做好给你端来。” 唐少橙眼前一亮,若有所思,问道:“那人是不是脸特别黑,腰间还挂着一把宝剑?” “是是是,确实如姑娘你所说。”林坤回答。 “他是不是个头比我高,有事没事就喜欢一个人在树上喝酒?” 林坤回话,“是的,是这样。看着感觉挺奇怪的。” 唐少橙明白了,掌柜说的就是黑面鬼,她继续问道:“那他可有什么话留给我没有?” 林坤点了点头,说道:“有的,他说了,吃之前要给你说道说道这道菜的含意。” 唐少橙突然来了雅致,问道,“不知这鸡有何含意?” 林坤咳嗽一声,定定嗓子,说道:“少侠让小的转达,人生在世,就像这一锅黄焖鸡,你必须耐心一点等待,揭开锅盖才有别样的奇遇。吃的时候也要慢些,那样才能品尝出真正的味道” 唐少橙听出了黑面鬼是托掌柜的嘴,嘲笑她刚刚耐心不足被烫嘴了的窘境。唐少橙冷笑,杀意四起,“如果我等不了或者不愿意等呢?” 林坤打了一下圆场,回答的有些意思,“那这个锅就该失望了,没招待好食客就是它最大的失职。但没关系,这个锅还是愿意把下一锅鸡焖好给你的,你下次耐心些品尝就是了。” 唐少橙偷笑,消除了怒气,摇摇头,“这个锅真是没脾气,没点男儿血性。” 林坤严肃回话:“姑娘错了,这个锅是有脾气,要知道一口石锅一生也只能做十几二十次的黄焖鸡。也就是说它脾气上来了就不干活了。” “这是何故?”,唐少橙好奇地问道。 林坤回话:“因为黄焖鸡必须要大火焖烧,小火慢炖。所以盛鸡的石锅,寿命是不多的。” 唐少橙放下筷子,停下对嘴里黄焖鸡的咀嚼,说道:“真没意思,一口锅居然只能折腾十几次。” 林坤又是一脸严肃:“姑娘又错了,它的寿命不多是因为它做这道菜太认真了。” “那照你这样说,认真就不是一件好事情了。”唐少橙得出论断。 林坤若有所思,摇摇头,“那倒不尽然,要知道我这黄焖鸡可不是我的手艺,是我家那位的绝活。石锅也是她挑的,她去镇上挑锅,一挑就是好几个时辰。而她辛苦挑的锅,往往品质上乘,经得住大火,也耐的住小火。所以认真未必不是件好事。江湖漂泊,刀光剑影,习武这种事就该认真。不然早晚得命丧黄泉。而其他,如人生路遇知己,如成家立业后对待糟糠之妻……这些也是要认真的,不然一世孤苦,孤独终老,也是可怜。”林坤说话间,脸上流露出一丝难受,好像话有所指。 那位?唐少橙有些疑惑,而后想了想,顿时明白了。唐少橙又笑了,她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掌柜的是在夸赞他的妻子,推销他家的菜色。而最后一句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唐少橙作揖,回道:“掌柜的,晚辈受教了。” 林坤回神,大笑,“岂敢岂敢,是在下唐突,话唠了些,还请姑娘见谅见谅。” “无妨。”唐少橙回话。 “那客官你慢用,好好品尝一下我们这道招牌菜。”林坤话毕,告辞去了柜台。 世间美味,都需用心。唐少橙拿勺子捞了捞这黄焖鸡,看得出后厨做这道菜时很是用心。鸡块大小每一块都很小巧,酱汁均匀。石锅刚离开灶炉不久,锅里还冒着热气,余热还在持续渗透进鸡肉里。秋风天凉,想来这石锅是为了保温,却也巧妙地保持了鸡肉的口感。唐少橙夹了几块,尝了尝,心颤不已,味道确实可以。唐少橙托腮,额顶的一朵珠花晃动着。她将鸡肉一块又一块塞进嘴里,吐出来时便只剩骨头。黄焖鸡的酱汁恰好是她喜欢的酱汁,小勺子在锅里转动。酱汁伴饭,看着有些傻气,却也有些可爱。好久没有吃到什么美味了,游云门素来勤俭,伙房也做的清淡,大鱼大肉是不存在的。唐少橙耐心地吃着,享受着这片刻的享受。 不多时,黄焖鸡吃完了,糖醋鱼也吃完了。桌上只剩了些牛肉和半碟花生米。酒足饭饱,唐少橙走向柜台,准备付账离开。 “掌柜的,一共多少银两?”唐少橙正准备从怀里掏出银两。林坤在低头做着账目,听到声音,抬头,然后明白过来。 “姑娘,不用给啦,你的账钱已经有人买了。”林坤回话。他招呼过来伙计,跟伙计低声说了两句话,伙计听完便走开了。 唐少橙讶异,有人买了?谁? 林坤看出了唐少橙的疑惑,回答:“少侠前些日子已经留了些银两给本店,足够今天姑娘的饭钱。” 唐少橙明白了,原来又是他。“他往哪里去了?”唐少橙问。 “他该是往东去的。”林坤回答,不多时伙计捧着个银袋子过来,递给林坤。林坤接过,递给唐少橙,“姑娘,这点盘缠也是他留予你的。” 唐少橙看了一眼那银色刺着莲花的钱袋,估摸着里面大概有五六十两的碎银。如此多的银两,自入山门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够了,足够她这一次的远行了。 “掌柜的,你知道梁家堡往哪边走么?”唐少橙将钱袋收好,问道。 林坤手指了指西边的小道,回答,“你往这条小道走,大概八九天,也就到了。” 唐少橙点点头,作揖行礼,“多谢!” “不客气”,林坤看着唐少橙转身离开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嘴里叨念了几句:“此山归去落红尘,又是江湖秋刀怨。” 第12章 离山 秋刀已经被唐少橙偷盗下山。山门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按理说山门里应该闹腾的沸沸扬扬。但奇怪的是,山门里一切依旧,秋刀被盗一事除了当晚追踪唐少橙的徐冬冬、掌门、青衫剑客知道之外,再无人提及。山门里盛传的,是盗刀的窃贼已经被抓拿,秋刀已经回归本门。所以山门里太平无事,照例晨起暮宿,日落而息。“撞钟”的照样还是徐冬冬,前些日子肩头托木“撞钟”的修炼已经完成,现在他又换了一种方式“撞钟”。他用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施力,托举百年杉木“撞钟”。木头距离钟只有半寸时,他又用指头把木头收回。钟没有大事是不能敲响的,这是规定。为了不破坏规定,他只好每次木头距离钟只有半寸时便收了气劲。他“撞钟”的样子还是很轻松,两个指头的气力便抵上了一只肩膀的气力。 掌门照例在主殿讲课,老子的无为而治已经灌输给了弟子们,最近讲的是庄子的梦蝶篇目。生活喜怒哀乐顺其本心,庄子的思想就是旷达豁然顺从天道。这位叫陆陵的掌门,捋着胡须,将庄子的哲学道理娓娓道来。说起庄子,有些经典陆陵也是不理解的,比如为什么他的妻子死了他还能若无其事的一边敲打着瓦缶一边唱歌?亡妻之痛,不该是掩面而泣么?陆陵不明白,也参悟不透。他讲完庄子的梦蝶篇章,宣布今日讲课完毕,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退出主殿,最后全部离开。 又是一年秋天,天气是越来越有凉意了。陆陵起身,坐的久了,倒是有些疲惫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一行秋雁飞过。他叹了一口气,忽然做出了个决定。他唤了门外的弟子,即刻通知青衫剑客和徐冬冬进来。 徐冬冬在山道里施展轻功飞身掠过,传话的弟子把掌门的话带到时他便立即动身。他飞身越过游云门蜿蜒曲折的山道,火速向主殿赶来。他不知道师傅唤自己究竟所为何事,猜想是与唐少橙有关,但唐少橙已经离开游云门多日,若掌门真的是为了她,怕是早就有做安排。徐冬冬来不及多想,只好先行赶往主殿。 等徐冬冬到达主殿,青衫剑客已经站立一旁。青山师叔也在,看来掌门要安排的是件大事,徐冬冬暗自思忖。他走进殿内,走向掌门,向掌门施礼。掌门点头,算是回礼。然后他开门见山,用着粗犷苍老的声音宣布了他刚刚做出的决定,“我决定明天下山云游。云游期间,游云门由青山代掌。徐冬冬,我不在期间,你要好好帮衬你师叔。” 青衫剑客一脸愕然,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话,“掌门,你……你……真的要出山云游?” 陆陵慎重地点了点头,算是答案。 “可是……”,青山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又归于沉默。他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但他读懂了掌门不容说服的表情,只好作罢。 徐冬冬也是一脸惊讶,三年来,掌门从未说过要下山云游。而现在忽然决定下山,还把游云门交给他和青山师叔打理,他确实很意外。他不知道掌门要云游到哪里,也不知道掌门要云游多久。但他察觉到了掌门说出这个决定时脸部的轻快,他能读懂掌门内心的欢喜。如此看来,云游这个临时的决定,虽然来的很突然,但掌门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并且满怀期待。 “就这样决定吧!游云门今后大小事务,辛苦二位。”陆陵说道。 青山看了陆陵许久,终于是明白了这个决定不可以更改,他只好依了掌门。“是。”他行礼,应答陆陵。师叔行礼应诺,徐冬冬也只好应承行礼,然后和师叔退出了主殿。 主殿里又只剩陆陵一个人了,一阵秋风从门口吹了进来,让人感觉有半分凉意。秋凉之时总是比较多离愁别绪,陆陵又叹了一口气,他挪步出了主殿。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了,那便好好再仔细看看游云门的景致吧! 游云门的三崖四川,陆陵一一走过。明心崖的明月湖,思心崖的万丈深渊,忘川的荷池,情川的不老明泉……还有,是静心崖的禁地。秋刀已经不在那里了,盗刀的窃贼也走了。他没有处罚她,而是纵容了她。他也不知道这是对的还是错的,也许这世上本就没有对与错吧!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好与不好,也难以看透看穿。世人只讲是非,又怎会理睬对与错。他捋了捋他花白的胡须,从禁地离开,又去看了看静心崖的林畔小筑,那孽徒待了三年的地方。蛛网查封了房子,她走了有些日子了。看来世事真是难料,他原本以为她会一直留在游云门的,却不想她就这样走了。走了也好,走了也是顺其心意。庄子信奉天道,这大概也是她的道。 第13章 行刺 唐少橙那日从客栈离开,沿着小路西去,不多日便来到凉州城。到达凉州城的时辰是黄昏日落,正赶上凉州城市集散场。七色风车被秋风吹着,一个个忽忽地转个不停,卖风车的店家正准备收摊。卖糖葫芦的卖家肩头扛着糖葫芦,也正准备出城去。唐少橙喊住了卖糖葫芦的,塞了一个铜板,买了一串糖葫芦塞进嘴里。火红色的糖葫芦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了,酸酸的,甜甜的,正合唐不甜的心意。 她路过风车摊档,又是一个铜板换了一架风车。风车这玩意有些新鲜,三年来再次遇见,她实在耐不住心痒,于是做了这笔买卖。虽然风车买来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但姑娘家的贪玩脾气任谁都是如此。顾不得有多大用途,好看好玩便是姑娘家买买买的最佳理由。她一脸欢喜的吃着糖葫芦,右手抓着买来的黄色风车。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风车便不停地转着转着……唐少橙窃喜,觉着有趣,已然忘了身处大街,这样子的画面多少有些孩子气。好在大街上没有几个人,市集已经散场,买的卖的,都三三两两,离开市集。所以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唐少橙的调皮。 要找的梁家堡就在凉州城里,唐少橙问了路,径直向梁家堡走去。不到一个时辰,她便看到了一座偌大的宅院。唐少橙停下,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宅院门口的两座金狮威风凛凛,傲视远方。一副上好的紫檀牌匾高挂门口,上面用篆体金字刻着“梁家堡”三个大字。就是这了,唐少橙暗自思忖,却又不急着进去。她看了看四周,看到了一街之隔的一家“由来客栈”,向客栈走去。 唐少橙付了十两银子,与客栈老板商量小住半月。客房的窗户正对着梁家堡,紧接着每天她都起早,洗漱完毕便开窗往梁家堡看。她仔细地观察梁家堡进进出出的人影,在纸上涂涂画画,也不知她究竟要做些什么。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连吃饭她也不下楼吃了,而是直接让小二送进了客房。连续如此六天后,她终于是确定了某些东西。于是在第七天的夜里,她离开了客栈,径直向梁家堡走去。 一丈多高的院墙没能拦住她的去路,她一个飞身,使出飞燕,越过了院墙,轻轻地落在院子里。院子里没有人影,她飞身上了房顶,沿着房顶四处找寻。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她看见了梁家堡后院的凉亭里站着个人影。她走进,远远地看了看。一个长者形象渐然清晰,凉亭里的烛火映衬他花白的胡子,一身黄色圆领袍穿在他圆肥的身上。是他是他,唐少橙确定就是他。他的脖子上应该还有块疤,他应该还有一把琉璃剑。虽然唐少橙心里清楚那把剑原本并不属于他。 没有人在守卫他,没有人可以帮他。看来是他的死期到了,唐少橙暗自得意。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生怕一点细碎的声响让他有了警觉。近了近了,离他不过几丈远了,她拔出了她手里的秋刀,出招。 秋刀在月下反射亮光,凉亭里的长者有了警觉。唐少橙从他背后袭来,他转身,只用了短短的一刹那便反应过来有人要杀他。他急忙后退,唐少橙的秋刀差一点就刺伤了他。他后退到凉亭的石桌后面,从石桌后面抽出了一把宝剑。琉璃剑,唐少橙认得。长者出剑,刀与剑相互碰撞,不停地碰出火花。 唐少橙愤然,错过了之前绝好的刺杀机会,那是他命不该绝。但唐少橙不服气,今天就是拼了她的性命,她也要把他刺死在刀下。皓月当空、万里秋歌、浴火重生……这些游云门里的杀招,她一一使了出来。在这些剑招凌厉的攻势之下,长者没有正面迎击,而是选择避其锋芒。他看了几招剑招,看着有些眼熟,他想了许久,问道“你是陆陵派来的?” 唐少橙大笑,“杀你还需要谁指派么?你三年前犯下滔天大罪,任谁都会杀你。” 长者皱眉,想了想,不管是现在还是三年前,他杀的人都太多了,他已经记不清了。三年前的仇家,他琢磨了一下,猜测应该是唐家。三年前他杀了唐家十几口,从老到小,他都没有放过。“你是唐家人?” “是又怎样?纳命来。”唐少橙没有停下剑招,径直向长者刺来。长者停下脚步,他没有闪也没有躲,他淡然地笑了笑,笑的有些诡异。笑,你还有心情笑,你去地府里面笑吧,唐少橙恨意四起,试图一刀做个了断。秋刀逼近了,离长者只有一尺,她马上就要得手了。她就要给自己的爹爹娘亲报仇了。她笑,终于是实现自己心中所愿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就在唐少橙出刀逼近时,早已有个黑影站在了唐少橙身后。那个黑影早已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只一掌,他阻挠了一切。唐少橙猝不及防,被这一掌拍得吐了一口鲜血,然后秋刀掉落,她瘫软在地。“卑鄙,梁湖洲,那么多年,你还是那么卑鄙。”唐少橙骂道。 梁湖洲笑了笑,一切如果不是已经有所准备,他又怎会那么淡定从容,脚步都不挪动?“卑鄙?我一向都是如此。”他回答,丝毫不掩饰他内心的无耻。 “你……你……你……”唐少橙手指向梁湖洲,还想说点什么,却不觉头一昏,晕了过去。 第14章 君子(上) 丰城里有一户夏氏人家,算不得是名门望族,却是丰城里最富有的人家。它的富有,乃至在整个中原,也是出了名。夏家奇珍异宝颇多,千年血参、东海珊瑚、胡商的香料、西域的汗血马,比比皆是。家中还不乏碗大的珍珠。有钱就等于有势。有钱的人家,总有贪图钱财的有势人物巴结,所以钱财与势力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等的。 夏家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它的擒拿手在江湖上算得上一绝。擒拿手出手,三招之内,必定能将人擒住。假使你不是武林高手,不幸被擒,那可就要遭殃了。 夏家当家的名唤夏孟达。他有个江湖外号――夏擒拿。这个名号有些意思,江湖侠客念着顺耳,叫着叫着,也有叫成瞎擒拿的。不过,敢当面这样叫的人,大多死于非命,难逃夏擒拿的毒手。夏孟达脾气不好,也重名声。敢在他面前胡扯他的外号,不被他气急败坏痛下杀手,那才叫奇怪。 夏孟达膝下有一女,名唤夏依依。年方二十,长得水灵精致,面容娇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基于夏家的财力,夏依依的美貌,夏家千金的仰慕者甚多。夏家的门槛,每一年都不得不新做一道。旧的都是因为登门的宾客太多,踩破了。夏府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借口与夏孟达结交,实际上只为一睹夏依依芳容的比比皆是。虽然有那么多追求者,但夏依依也挑剔,待字闺中三年,愣是不愿出嫁。嫁郎当嫁好儿郎,那些官场凡夫俗子,那些财势名利份子,又怎能入得夏依依的法眼。 近来江湖上冒出了个神偷大盗,飞檐走壁,专挑有钱人家下手。不偷还好,一偷必定将人府中最名贵的东西偷窃到手。据可靠情报,扬州城的木府丢失了个鲁班金匣,匣子里装着的是鲁班的旷世一绝,七巧锁。再有,扬州的王府丢失了一座七尺血珊瑚。珊瑚有七尺,浑身泛透着血色,这在珊瑚中绝对是绝品。但遗憾的是,这两件东西都被偷了。这两桩偷窃案,都是那神偷大盗的手笔。没人见过那神偷大盗出手,江湖上传闻他喜欢喝酒,疯疯癫癫的,作案时一般都喜欢躺在梁上静待时机,所以江湖上给他送了个外号,梁君子。梁君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官府、江湖都不打交道,谁也不知道他偷窃到的名贵东西究竟怎么出的手。 黑面鬼买醉在树上睡觉。出了游云门,他已经出来闲逛了一个多月。日子过得有些闲散,一壶浊酒,一棵树,潇潇洒洒,便是一天。无聊时在树上喝喝酒,累了时在树上睡睡觉,好不惬意。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黑面鬼不信佛,所以没有那么多的忌讳,酒肉入肚,图的只是一种享受。昨天打的一壶女儿红喝的已经差不多了,那店家说是五十年的窖藏,黑面鬼品了品,已经断定出这酒有假。哪里有个五十年,明明只有个四十年。换作平时,他一定摇摇晃晃,跑去店家那里找他算账。但他细细想了想,四十年的酒也算是不赖了,虽然少了十个年份,但也算是好酒了,买时也确实是四十年窖藏的价格。他这一琢磨,也就不计较了。酒鬼的世界里只有酒,有好酒喝,那什么都好说。 他躺在丰城外某家客栈不远处的树上,眯着眼,像是睡着的模样。夜色正浓,有三个江湖侠客从树下走过。队伍里最后的侠客问道:“夏爷如此紧急地叫我们去夏府,不知道是所谓何事?”领头的回话,“夏爷手里最近收了棵玉白菜,叫我等前去护驾哩。”又有一名侠客问道:“不就一棵玉石白菜嘛,哪里值得我们几个前来?我们几个出手,哪样的玉白菜没有?” 领头的回话,“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可别瞧不起这棵玉白菜,这棵玉白菜可是用最上等的翡翠雕了整整一年才完成的,雕刻这玉白菜的,还是那鼎鼎有名的胡涂子。” “胡涂子?那可是当世雕刻名家啊,普普通通雕刻个木雕,那都栩栩如生,价值连城啊!”队尾的侠客回答。 “是啊,原本那块上等的翡翠就价值连城,再加上是胡涂子的手笔,你说还不得金贵无比。”领队的说道。 另一个侠客回答,“那东家叫我们又是做甚?” 领头的回答,“近来不是有个叫梁君子的神偷么?已经偷了木府的七巧锁,还有王府的七尺珊瑚。夏爷怕玉白菜也被盯上了,所以叫我们过来。” “哦。”其余两位侠客点头,终于明白了此行的目的。三个侠客渐行渐远,不多时穿进了树林。 黑面鬼睁了眼,玉白菜,他眼睛里闪烁亮光,有了兴致。不知道这玉白菜长得是什么模样,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说价值连城。他从树上一跃而下,不动声色,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三人后面。 第15章 君子(中) 黑面鬼怀抱着一棵玉白菜,在夏府里的庭院里穿行。玉白菜不费吹灰之力就这样被他偷来了,黑面鬼摇了摇头,暗自嘲笑刚刚大厅里那些守护玉白菜的草包。一颗石子就调虎离了山,再几招点穴,就把剩下的守卫搞定。守卫成这样还想玉白菜不被偷,真是够痴心妄想。 看到玉白菜时黑面鬼留了个心眼,如此轻易得手的东西,必定有些古怪。黑面鬼拿了一段绸缎,把玉白菜包着带走。他在夏府的后院找到了池塘,将玉白菜放在地上,然后从怀里拿出麻绳绑好,接着将玉白菜丢进池塘,反反复复拉扯浸泡。不多时,池塘里浮出了许多死去的锦鲤。黑面鬼笑了笑,这些个傻子,居然投毒在玉白菜上,也不心疼这一池的稀有锦鲤。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黑面鬼念叨着,对这一池被毒害的锦鲤有些愧意。“鱼啊鱼,别怪我别怪我,都是夏孟达那老狐狸的错。你们死了,下了阴曹地府,只管找他去。切莫找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把玉白菜上的毒都清洗干净,然后把玉白菜拉上岸,用干布擦干玉白菜的泥水,而后抱着它来到夏府的庭院。 夏府庭院的房间很多,有大有小,错落有致。黑面鬼散散漫漫地随心乱走,得意时还不忘记喝着那几口剩下的女儿红。该往哪里去好呢?黑面鬼也拿不定主意,他应该要出去的。但前院丢失玉白菜,后院死掉一池锦鲤的事情已经闹腾开。夏府的家丁吵吵嚷嚷,已经开始四下搜寻,正往庭院里走来。黑面鬼没有半分犹豫,挑了间亮堂着烛火的房间,开了门,躲了进去。 一进去,黑面鬼才发现自己进了间姑娘家的闺房。粉色的被褥整齐地铺好,上面绣着几朵兰花。床头还放了一幅刺绣,距离太远,黑面鬼也看不清上面刺了什么。一面铜镜放在梳妆台上,梳妆台上还摆着各种女红。黑面鬼脸一红,觉着不好意思。他想退出去,但转念一想,看这房里的摆设,想来这应该是某个小姐的房间。小姐的房间,下人应该不敢来搜,那躲在这里便再安全不过。想到这,黑面鬼心安了些,好奇地走向梳妆台看了看。 梳妆台除了各种女红,还有几枝珠钗。这几枝珠钗倒也挺特别,梅兰竹菊,各有一枝,珠钗上面都镶着一颗珍珠。还有一枝,更为特别,那是一枝金钗。钗身上雕刻着的,是一朵朵的莲花。钗子的末端,是用玉石雕刻镶嵌的一朵莲花。黑面鬼拿起这特别的珠钗,看着有些出神。玉石雕刻的莲花很精致,纹络清晰可见,莲花底部的花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手艺,这做工,确实很了不起。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黑面鬼警觉。他反应过来,左手抱着玉白菜,右手拿着那枝珠钗,一个纵身,跳上了房梁。开门的是个丫鬟,后面跟着个小姐。两人走向梳妆台,小姐坐下,丫鬟伺候她梳妆。 开口说话的是丫鬟,“小姐,你说谁有那么大能耐,竟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偷走玉白菜?”小姐身穿一件黄色绸缎衣,一头长发被盘起,上面斜叉了一枝珠钗。她对着铜镜理了理自己胸前的头发,说道:“爹爹不是说了么,是那梁君子所为。江湖最近都在盛传他的厉害,在富贵人家里偷盗贵重物什不在话下。” 丫鬟把小姐的发髻解开,把取下的珠钗放在一旁。然后从梳妆台上拿起木梳,从上及下,仔细地替小姐梳头。丫鬟回话,“那他也太厉害了吧,一眨眼的功夫就偷走了玉白菜,又能识破玉白菜上下了毒的骗局,还能一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倒未必,没准他还在府中呢。”小姐笑了笑,回答。梁上的黑面鬼一惊,觉着底下的姑娘话里有话。 丫鬟还在想着那个神偷出神,小姐说的话她没有听得仔细。“小姐,你刚刚说了什么?”丫鬟问道。 “没什么。你且去厨房看看我的莲子粥好了没有。” “哦”,丫鬟应声,离开梳妆台,开门出去,并顺手把门关好。 丫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小姐确定她已经走远,然后她突然开腔说话,“梁上的那位,你躲在我的房中那么久,不知道累了没有?”很是奇怪,她没有抬头,没有四周观察,便已经确定房梁上人影的存在。说话间,她淡定从容,也不怕梁上的是个穷凶极恶的窃贼。她优雅从容地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放在唇边抿了抿,动作淡然而温柔。 黑面鬼自觉藏身之处已被发现,再留在房梁也是徒劳。他从房梁飞身而下,落在小姐身后,文质彬彬地给她行了礼,说道:“姑娘何以知道我在梁上?” “我知道你在上面原因有三。第一是府中出事不久,那偷盗的窃贼极大可能还在府中。第二是我的莲花珠钗不见了,那是我最喜欢的钗子。我出门前它还在的,但一盏茶的功夫它就不翼而飞了。想来只能是被人拿了。而府中的都是下人,没我的命令不敢动我的东西分毫。所以那必定是你这外人拿的。”小姐说话有条有理,稍作停顿便继续补充。“而这第三个原因嘛,说来就太简单了。简单到你听了反倒不会相信……那就是我听见你在房梁上的心跳声了。”小姐整理完妆容,转过身来。 这不转身还好,一转身,姑娘一副美丽的相貌便把黑面鬼惊艳到了。她唇红齿白,面容娇好,确实有几分姿色。而且刚才的言语逻辑清楚,推理得当,看得出来她也冰雪聪明。黑面鬼定睛看了她一小会,看得有些入迷,而后惊觉不大合适,连忙把视线移开。 姑娘家也被黑面鬼吸引,这个别人口中的窃贼,她原本以为会是个三四十岁的臭男人,却不想是个二十多的俊郎男子。脸黑是黑了些,却还是挺英俊的。她静静地看着他,内心有朵小莲花悄然绽放。“你……你怎么不问我我是怎么听出你的心跳声的?”她低声问道。 “丰州夏家,夏孟达是夏擒拿,正所谓虎父无犬女,你又怎么可能没点能耐。”黑面鬼笑着回答。 夏依依点头,笑了笑,“算你聪明,我确实有些特别的能力。我的耳朵从小接受过特殊的训练,能听到一些寻常人听不到的声音。蜂鸣、呼吸,都能听得清楚……心跳声也包括在内。而我,如你所言,正是夏孟达之女夏依依。” 黑面鬼一愣,夏依依,这个名字早有耳闻。难怪长的那么好看,原来是这丰城的绝色佳人。 第16章 君子(下) 房中来了个不速之客,而且还是个窃贼,原本夏依依该叫喊几声,唤来下人把他抓起。但夏依依没有这样做。甚至于刚才,她故意支开了丫鬟,也只是为了能单独与窃贼会个面。她对这个声名鹊起的大盗产生了兴趣,特别是刚才四目对视的瞬间,她对他的出身更加好奇。“阁下,请教一下你的尊姓大名?”夏依依问道,她是故意这样问的,虽然听起来太过傲慢,但谁让他是个窃贼呢,总得保留几分主人家的底气。 黑面鬼摇了摇头,他不大喜欢不熟悉的人刨根问底,“我的名讳还是不说的好。我一个大盗,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又能怎样?不知道我的名字又能怎样?” “你拿了我的珠钗,我问一句我的珠钗究竟是被何人拿走的,这有何不可?”夏依依心头闪过几分恼怒和急躁,生怕他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 那枝莲花珠钗被黑面鬼一直拿在右手,不曾被收起。黑面鬼脸红,不好意思,连忙致歉,“抱歉,我只是好奇这珠钗上的图案,别无他想……这枝珠钗还你。”说着他上前,将珠钗递给夏依依。 “不了,你拿着吧。我看它与你的腰带挺搭配的,这珠钗就算我送你的。”夏依依眼睛雪亮,已经看出他腰带上的莲花图案与自己珠钗上的那朵莲花是一样的。 黑面鬼被夏依依这一提点,暗自惊奇,腰带上的莲花是他自己描图让别人刺绣的,经夏依依这一说,他才发现腰带上的图案和那珠钗上的莲花长得是那样的相像,就像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 “那珠钗上面的莲花是我乱画让人制成的,却不想与你腰带上的莲花图案一模一样。”夏依依解释那珠花的由来。 黑面鬼恍然,前因后果理出来了,原来是画了一样的东西。“不了,我要这珠钗也没什么用,还是还给姑娘你吧。”黑面鬼摇头拒绝,手伸在半空,想把珠钗还给夏依依。 夏依依没有接,“你还是收着吧。今日我们有缘,这珠钗且算做一份见面礼吧。日后若是你遇见了喜欢的姑娘,把这珠钗送予她,讨得姑娘家欢喜,那岂不是美哉?”夏依依说得头头是道。 “那怎么好意思呢?总不能白收你的礼。”夏依依的话虽然听着有些中听,但黑面鬼还是不愿松口。缺钱了可以劫富济贫,劫富济贫时还顺带劫了姑娘家的珠钗,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夏依依看出了黑面鬼内心的不愿,认真地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君子成人之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莫说这一枝珠钗我不心疼。就是送你十枝,我也不心疼。”夏依依停了停,继续补充,“倘若你真的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那倒也简单,告诉我你的名字便罢。刚刚我已经自报家门,你不问原由地闯入我的房中,也该告诉个名号,日后有缘相见,也好打个照面,把酒言欢。” 黑面鬼暗笑,他想继续拒绝的,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回绝。一个江湖大盗,一个富家千金,坐一块喝酒?这说起来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话。但黑面鬼看得出夏依依脸上的认真,她是认真地说这些话的,眼神里流露着真诚。她怕是真的有意结交吧,黑面鬼暗自思忖,不知该如何是好。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姐小姐,老爷让我通知你去大厅。”声音有些小,来人与房屋还有些距离。 夏依依被这一声叫喊吓得慌了神,她突然意识到用不了多久就有人会推门进来。“我家青儿回来了,你快走吧。不要再待在这里了,下人搜查,不会因为这里是我的房间就不搜查的。你快些离开吧,被青儿撞见就不好了。”夏依依急急地说道, “嗯嗯”,黑面鬼点头,“姑娘美意,在下收下了。那在下就此告辞了。”说着他将珠钗收入怀中,怀抱玉白菜,施展轻功推窗飞出,出去了还不忘把门窗关好。临走,他终于是留下了他的名号。 一句“姑娘,你且叫我黑面鬼吧。”印刻夏依依心头,夏依依眉头一皱,黑面鬼,这名字甚是怪异,也不知是名字还是只是个外号。不待她多做猜想,丫鬟推门而入,叫道:“小姐小姐,快些去大厅吧,司马公子来了。老爷叫我来喊你见他。” 夏依依一脸不喜,刚刚满脸的欢喜顿时阴沉了下来。“又是那个司马草包,去见他还不如去见个傻子。”夏依依脱口而出。 第17章 受伤(上) 凉州城最近有些热闹,九月九重阳节刚过,登高望远的氛围还很浓烈。凉州城的甲子广场,每一年都会在重阳节后举办一场菊花花会,今年也不例外。花主们展览着自家独种的菊花,这些菊花千奇百怪,品种各异,来源也颇广。有来自岭南的,有来自洛阳、长安的,还有来自西域的。只要是菊花,就可以参会。波斯菊、万寿菊、雏菊、麦杆菊、桂圆菊、翠菊、三色菊、矢车菊、大丽菊、塔菊、悬崖菊、案头菊、绿牡丹、绿云、墨荷……不胜枚举。这是菊花的世界,也是菊花的花海。凉州城的百姓各自约上二三好友,结伴观花。观花的人里有些许文人墨客,闲散随意,看得花开美处,赋诗一首,写对两句,不亦说乎。 凉州的菊花花会虽比不得洛阳的牡丹花会。但还是热闹非凡。商旅墨客,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齐聚花会会场。甲子广场挤挤挨挨,人山人海。牡丹富贵,菊花随性,凉州城的百姓就喜欢这菊花随性的品性。富贵华丽的,都是富贵人家的装饰。庭院随性种植的,才是普通人家喜欢的对象。 凉州城西的甲子广场,举办菊花花会已有五十载有余。这广场,在菊花花会后本该沉寂一段时间,待元宵花灯节,才会再热闹一番。但今年有些特殊,菊花花会刚刚落幕,就有人花费五十万两向官府买下了使用权,租借使用甲子广场一个月。 紧接着,梁家堡发出了布告,说是菊花花会后的第三天要在甲子广场举办一场决斗。布告里说要决斗的人是个姑娘,她找上梁家去大闹了一场,却不幸被梁家家丁擒住,为体现公正,梁家堡的堡主决定于甲子广场与她进行生死对决。凉州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这姑娘是个傻子。梁家堡的势力在凉州城数一数二,府中家甲也数不胜数。去梁家堡闹腾,这不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陆陵在布告张贴处停下,他躲在人群里看到了这则布告。怕是那唐少橙惹的祸事吧,陆陵猜测。大闹梁府,确实是她的性子。只是失手被擒,想一想便觉得有些猫腻。自己徒弟的本事他还是知道的,以她的能耐,不把梁府闹腾个天翻地覆才怪,又怎会如此轻易被擒?布告上对她大闹梁府的部分如此轻描淡写,大概是在掩饰她被擒的真相。唉,陆陵来了一声叹息。看来又将是一场恶战,所谓的生死对决,只怕是陷阱吧,陆陵暗自思忖。 距离对决只有一天的时间,陆陵问过城中的百姓,花会是前天结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陆陵皱了皱眉。布告简短,也不知道唐少橙现在情况怎样。被梁湖洲抓住,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陆陵脚步迈出,从布告处离开。只能是明天看看情况再说了,陆陵这样暗想。他向城西走去,找了一家离甲子广场很近的客栈,在客栈睡了一晚。 第二天,甲子广场便聚集了一大帮看热闹的人影。看热闹的七嘴八舌,都觉得姑娘家与梁湖洲的对决有些看头,所以一大早都跑来围观。梁府的家丁大清早的便过来圈场,他们身穿红衣,用木头搭了个大擂台。擂台搭好,一卷卷崭新的红布铺在擂台上。擂台布置妥当后,梁府家丁又将擂台里里外外围了起来,做好了充分的防卫工作。看热闹的人被阻拦在距离擂台两丈远的地方,擂台的周围也全是梁府的守卫。简单略数,在场的家丁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如此浩荡的声势,足见梁家堡势力之雄厚。 巳时刚过,梁湖洲步伐矫健,带着几个得力的下属和众家甲穿过人群,向擂台走来。台上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座席,就等他和府内一众入席就坐。梁湖洲走上擂台,在椅子上潇潇洒洒地坐了下来。府中所有人顿时齐齐跪拜,一声“堡主”整齐统一,贯彻云霄。坐拥众多家甲,享受众人的跪拜,梁湖洲威风凛凛,好不气派。他捋了捋胡须,心中得意。这就是他的江湖,这就是他的实力。“都起来吧。”梁湖洲一声令下,众人起身。 过了一小会,有一白衣少女被梁府的家丁押解着穿过人群,往擂台走来。她双手被捆绑在身前,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不堪,走路都有些摇晃。是她是她,台下的陆陵认出来了,那白衣少女正是唐少橙。看来唐少橙被梁湖洲擒拿后没少受委屈。但她依然傲然,面带着蔑视走上擂台。唐少橙目露凶光,对于擂台上的梁湖洲,她的眼睛里泛着杀意,看得出她恨不得拿刀上前把他杀死。但众所周知,她失手了,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机会。唐少橙站上擂台,环顾四周,看着挤挤挨挨的人群,面无惧色。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梁湖洲,看着他冷笑,似乎已经明白这个擂台就是为她准备的,而她已经做好了一死的准备。 第18章 受伤(下) “各位凉州百姓,这人入我府中,试图行刺于我,却不想被我擒获。擒住了一直吵吵嚷嚷,骂我卑鄙无耻,只知道偷袭暗算。我梁湖洲今日在此设下擂台,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一个机会,与她进行公平对决。擂台旁的诸位,还请做个见证。待会我与她交手,大家且看看我是否是偷袭暗算。我唐唐一堡之主,若没点能耐,又如何在堡内服众……”梁湖洲说道。 梁湖洲一番正义凛然的言辞引来场下一片喝彩,坐席上的一名身着黑袍的刀客起身,大怒道:“梁爷,这妞如此猖狂,何须你出手。待我上台解决了她便是。” 梁湖洲摇头,“十一贤侄,不劳费心。区区一个丫头,老夫还能怕了她?” 在梁湖洲身旁的管家开腔,“可是老爷,你贵为一堡之主,还是小心谨慎些。万一被这刺客刺伤,那可如何是好?” “老杨,无妨。莫说她不是我的对手,就算她是我的对手,梁家堡又不是没人了。你只管顾着少爷就是。这擂台对决,我心意已决,诸位就不要再劝阻了。”梁湖洲说道。擂台上的众人不再说话。梁湖洲决定的事情,又有谁能阻拦。 “老杨,把她的佩刀给她。”梁湖洲说道。 管家老杨迟疑了一会,不敢违抗老爷的命令,只好下台把唐少橙的秋刀取来。不多时,老杨手捧着秋刀回来。梁湖洲接过,气劲一使,把秋刀丢到唐少橙面前。秋刀穿透擂台的木板,嵌在木板上。“给她松绑。”梁湖洲说道。管家老杨叹息了一声,过去给唐少橙松了绑。 唐少橙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被绑的太久,有些气血不通。她舒展了一下筋骨,确定自己已经恢复状态,接着上前,将秋刀拨出了刀鞘。梁湖洲一把琉璃剑在手,将剑拔出了剑鞘。“擂台上生死有命,待会你死在我的剑下,可不要怪老夫。”梁湖洲笑嘲。 唐少橙冷笑,不予理睬,提刀出招。 刀与剑相互碰撞,崩出火花。唐少橙杀意四起,招招发狠。她试图将梁湖洲置于死地,而且看得出是想速战速决。梁湖洲从容对敌,唐少橙的狠招在他看来轻而易举就能破解。好几次,唐少橙的秋刀就快伤及梁湖洲,却又被梁湖洲巧妙地躲开。 百姓在台下观望,善恶对错他们并不关心,关心只是这台上的胜负。台下的呼声各有不同,有支持唐少橙的,有支持梁湖洲的。喝彩声从未间断,场上打的那么精彩,作为看热闹的人,看得有滋有味。陆陵在底下看着唐少橙毫无章法的剑法,眉头一皱,已经能猜到决斗的结果。她会败,山门剑法虽然很熟练但很容易破解,其他招式虽然看起来凌厉但都被梁湖洲预测到了招数。能提前预测,再厉害的刀招都是枉然。陆陵心头产生了疑惑,梁湖洲的能耐他还是知道的,武功在唐少橙之上这并不奇怪。但要说游云门随性使出的所有招数他都能立马应对,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唐少橙在台上使了一招半月,破开梁湖洲的防御,径直提刀刺向梁湖洲。陆陵暗叫不好,他知道梁湖洲有一个绝活,回身马步,可以轻易绕到对手身后。一切如陆陵所料,梁湖洲一个回身马步绕到唐少橙身后,一掌击中唐少橙后背。唐少橙口吐了一口鲜血,摔倒在地。紧接着,梁湖洲的琉璃剑刺来,此刻假如无人出手阻挡,唐少橙便要被一剑刺穿胸膛。就算有普通的刀剑抵挡,怕是也顶不住琉璃剑的锋利。这是一把名剑,普通的刀剑与它正面交锋,只能是玉石俱焚。 说时迟那时快,陆陵轻功飞身入场,在唐少橙身旁落下。紧接着,他左手握住秋刀的刀柄和唐少橙的手,替她挥刀挡住琉璃剑的攻势。接着陆陵的右手握着秋刀的刀柄,催动功法,一把刀从秋刀上抽了出来。这把刀抽出时有些奇妙,刀有十九寸多长,自带明晃晃的黄光,似实似虚。陆陵拿刀侧身站在唐少橙和梁湖洲之间,面对着梁湖洲,准备与梁湖洲一战。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秋刀,梁湖洲今日总算是知道了这秋刀的秘密。刀中有刀,真正的刀藏于刀内,难怪唐少橙被擒后,他拿着那把秋刀仔细端详也看不出门道,原来这外刀不是真正的秋刀。梁湖洲看着擂台上来路不明的人物大笑,他认得他。梁湖洲捋着胡须,开口说话,“师弟,你终究还是来了。” 陆陵没有温度的回道:“师兄,该来的总会来的。” “看来你到底是舍不得你自家的徒弟啊。”梁湖洲说道。 “那又如何?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你杀了。”陆陵回答。 梁湖洲听完摇了摇头,说道“可惜啊,有的时候太护着徒弟,被连累的只会是自己。” 陆陵冷笑,“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那能……” 陆陵的“耐”字还没说完,一柄匕首从背后刺入他的腰间,接着抽离他的身体,一小股鲜血不停地从伤口流了出来。是谁?陆陵回头看了看,看见唐少橙的右手还握着匕首,匕首上残留着血迹。是她一把匕首刺进了陆陵的腰间。“是你?”陆陵转身看着唐少橙,一脸的疑惑。 唐少橙没有答话,接着又是一匕首向陆陵的腹部刺去。又是伤口一道,连刺了陆陵两次,唐少橙却面无表情,麻木了一般。 “为什么?”陆陵问道。作为她的师傅,与她之间从未有过恩怨,她为什么要刺伤自己?千里迢迢赶来救她,前一刻她就要命丧黄泉,后一刻却把匕首刺向救她的人,为什么?陆陵不明白,他真的不解。 唐少橙抽了匕首,没有说话。 梁湖洲在一旁拍手称快,“哎呀呀,师弟,被自己徒弟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你看你,这教的是什么孽徒,欺师灭祖的事情都能干,这真是一出好戏啊!要怪就怪你收徒不慎吧……” 陆陵皱了皱眉,看着唐少橙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他拿起秋刀使出一刀。刀势顺着唐少橙的身体往后走,破坏了唐少橙身后的木桩,也掀走了唐少橙脸上的那副人皮面具。陆陵看清了那人鹅蛋的脸,清秀别致,却也看着眼熟。影刺客花万裳,陆陵想起了她的名字。陆陵的脑海还记起与她有关的其他东西,武林中暗杀能力排行第三十三,烟花楼的楼主,极其擅长易容和模仿别人的招数。“难怪我看不出来”,陆陵顿了顿,继续补充,“原来是你。” 花万裳没有答话,显然她不认得陆陵。她给梁湖洲行礼,问道,“堡主,要直接杀了他么?” “不了,收了他的刀,把他关进地牢去吧。”梁湖洲说道。 “是”,花万裳应诺,上前夺了陆陵手上的秋刀。陆陵身前身后都受了伤,流了好多的血,匕首里想必也掺杂了麻药。陆陵浑身已经使不出气力,更无法反抗。花万裳把秋刀抵在陆陵脖子上,说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走”。陆陵笑了笑,不做无谓的抵抗,只小声地说了句,“明年烟花楼就不要在凉州开花会了,烟花楼也该换楼主,改名字啦……”花万裳眉头一皱,有些失神。能知道这些底细的,绝对不是一般人。看来这人的身份不简单,花万裳暗自思忖。但此刻她已重伤于他,骑虎难下。只得押着他把他先送去地牢,再做计较。 第19章 比试(上) 地牢里昏暗阴潮冰冷,让人好不自在。作为梁家堡独特设计的地牢,它有个古怪的名字,叫二十二间。名字取的如此特别,是因为这里的牢房一共只有二十二间。牢房外的刑具场,陈列的是梁家堡独门制作的二十二道刑具。而这里,把守的也只有二十二名守卫。二十二间牢房各配一把独制的锁,一共也只有二十二把钥匙。而那二十二把牢房钥匙,由那二十二名守卫分别保管。二十二名守卫各穿一样的白衣,却戴着各自不同的面具,面具上画的是形形色色的脸谱。二十二间最特别的地方,还在于这里一共只关押二十二个囚徒。假如有第二十三个人被关押进来,那便意味着有一个之前关押在这里的人要被杀死。杀死要被杀死的人,用的正是那刑具场的二十二道刑具。 二十二间的牢房布置倒是一模一样。稻草散乱铺在地上,堆叠成一寸多厚,一个破碗,一个气窗。稻草是陈年的,牢房已经不知关押过多少人,所以每个房间的稻草都散发着臭味。因为是秋冬时分,墙壁开始渗透着寒气,让人只要在这里待上一天,便感觉忍受不了。这里是最阴森恐怖的地牢之一,却也是天下最有烈酒的地方之一。上好的寒潭香是这里的守卫常备的佳酿。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大抵是手里坑害的好人不计其数,所以在这阴冷地牢,唯有最烈的酒才能麻痹自己的知觉,给自己一个痛下杀手的借口。 唐少橙关押在第七间牢房,她被关押在二十二间已经有几天了。单薄的衣裳让她觉得有些冷。她哆嗦着从梦中惊醒。昨夜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她几年前便已离世的祖父。她梦见了孩童时与祖父在宅院里一起吃饭;梦见了祖父悄然离世棺椁被盖的瞬间;梦见了黄土把祖父的棺椁渐渐掩埋,然后她泪水流了下来,哭天喊地,却还是没能阻止别人给祖父立碑。她躺在稻草上睁眼,终于是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做梦,只是眼角却泛着余泪。她想她祖父了,这世间曾经存在的一个待她极好的人。虽然他已经黄土掩埋,却还是让人想念。 也许是内心觉得孤单了吧,这几年来的清修,说到底还是孤单的。所以在这阴冷的地牢想起一个让自己觉得温暖的人,这一点也不奇怪。也许人生就是一个逐渐被孤立,渐然走向孤独的过程。没有人可以一直庇护自己到永远,随着时间流逝,命途终将变成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甚至于,命途还要自己变得强大,努力去庇护别人。唐少橙想的明白,她此刻只是觉得身体有些冰冷,心里也有些冰冷。她渴望的,一直都从未实现,有的时候明明就要实现了,却又成了泡影。唉,也许一切都是命数吧。她叹了一口气。 她收容了眼泪,不哭了。早在几年前,她就如男儿般,泪也好,哭也好,都受得。没什么好感叹、难受、怀念的,她抹干了眼角的泪痕,坐将起来。前几天比试时发生的事情在她脑中回映。她咬牙切齿想要杀死的梁湖洲老贼,到底是天不遂人愿,没能让他惨死在自己刀下。 前几天的比试就在这座地牢之中,梁湖洲带着秋刀探访了这里。那是唐少橙关押在这里的第二个晚上。他让守卫开了门锁,把她带到了刑具房。秋刀被他扔到了唐少橙面前。他信心满满,手握琉璃剑,跟她说道:“来吧,我知道你想杀了我。现在我给你这样的机会。你我各自使用自己的刀剑,只拼招数,不用内力。假如你武功到家,真能杀的了我,那这地牢便随你来去。” 唐少橙一脸不屑地看着梁湖洲,不相信他说的话。只拼招数,不用内力,谁会相信你?似他这等卑鄙无耻之徒,早已在唐少橙的心目中失去了信誉。她站在原地不动,不理会梁湖洲。 梁湖洲也不管唐少橙信或不信,手握琉璃剑,使了一套剑法逼近。剑法中竟真的没有半点内力。唐少橙反应过来,不愿当那案板上的鱼肉。她迈出步伐,迅速拿刀对敌,拼尽全力,试图催动内力出招。步伐迈出三步,唐少橙忽然感觉身体没有一丝气力,秋刀抵住地面,她拿着秋刀吃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梁湖洲大笑道:“我说了不要用内力,你非是不听。这不,下在你喝水碗里的三步醉发作了。这东西神奇就神奇在能克制你的内力。你越试图催动体内的内力,四肢就会越没有力气。这会你怕是连刀都没有力气握住了吧?” “卑鄙,果然是卑鄙。”唐少橙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站起来,接着提刀上前。 梁湖洲回道:“不能使用内力是我们之前约好的约定。是你卑鄙无耻到要背离契约,又怎能怪我下药害你?认命吧……” 第20章 比试(下) “别在那里假惺惺的,我没有力气我也一样可以杀了你。”唐少橙努力地提刀出招,刺向梁湖洲。 梁湖洲琉璃剑挡住,却没有下一步的反击。他知道此刻的唐少橙早已落在下风,每出一招都很费力,所以他并不着急还击。有的时候如逗猴一般逗人,那才是一种真正的侮辱。梁湖洲就是试图如逗猴一般逗唐少橙,他只把琉璃剑挡在身前,其他的便一动不动。 唐少橙的秋刀被挡住,她并不甘心。接下来的举动让人有些不解,她竟毫无章法地再劈了几下。琉璃剑还是纹丝不动地挡在梁湖洲身前。唐少橙不服气,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又是劈了一下,这一下,她确定用足了力气。但梁湖洲只是后退了半步,秋刀还是没能破开琉璃剑的防御。 “去死……”,唐少橙愤怒地喊出声,又是上前砍了几刀,琉璃剑还是一动不动地护着梁湖洲。 “啧啧啧,好一把秋刀啊,说好的劈崖断川不在话下的,竟连我手中的这把琉璃剑也不能破开,真是差劲。莫非你手里的秋刀是一把假刀。如果是假刀那就对了,假刀的话那就绝对不是琉璃剑的对手了。”梁湖洲说道,言语里满是笑嘲。 “你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骗我?”唐少橙吼着,像疯子一样对着琉璃剑乱砍一通,接着瘫软在地。什么武林至宝秋刀,都是狗屁,都是狗屁。它连一把普通陈铁打造的琉璃剑都砍不断,它算什么武林至宝?还劈崖断川呢,都是狗屁,唐少橙心里这些暗想。她原来并不质疑她手里的秋刀有假,但刚才的一切告诉了她手里的秋刀有假。她疯子一般的乱砍,只是为了验证她手里的刀是真的。但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告诉她的只有一个残酷的事实,她手里的秋刀真的不是一把真正的秋刀。 传说中的秋刀是与诸多刀剑对敌,使尽气力可以砍断对方兵器的宝刀。而现在她手中的,如果真的是秋刀,怕是早就砍断了琉璃剑,可以伤及梁湖洲,可以取梁湖洲的性命。但现在她手中的秋刀没能做到。骗子,骗子,陆陵,你为什么要骗我去静心崖取这一把假秋刀?很好玩么?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能破开他的防御,他就必死无疑?你为什么要骗我,害我以为拿到的就是秋刀?你是要阻止我复仇么?你凭什么阻止我复仇……唐少橙越想越气,不自觉地喊了一句,“陆陵,你这个骗子,我与你势不两立。他日让我见到你,我定要杀了你。” 梁湖洲摇了摇头,神情里有些得意。此情此景,确实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他转身拿着琉璃剑准备离开。 “你别走,我要杀了你……”唐少橙说道,拼尽力气提刀刺来。 梁湖洲侧身避开,接着一个转身,顺手夺了唐少橙的秋刀。“就你,差的太远。”他留下这句话便潇洒地走出了地牢。唐少橙还想再追出去,看守的守卫抽出腰间的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阻止。 唐少橙被关进了原来关押的牢房。杀不死梁湖洲成了一种遗憾,这种遗憾的根源来源于秋刀,来源于陆陵。师傅?唐少橙冷哼了一声。师徒的情份在她知道秋刀有假之后便不复存在了。认真想想,那所谓的师傅,这些年来又教过自己些什么?怕是连黑面鬼教给她的一半也不及。这样的师傅,不要也罢。反正盗刀已是背叛师门,那便索性连师傅也列入复仇杀害的对象。杀掉梁湖洲是因为他是仇人,那你陆陵阻挠我复仇,欺骗于我,也是该杀。唐少橙暗自这样想着,内心除了仇恨还是仇恨。 等到唐少橙冷静下来,还是觉得陆陵该杀。内心的冰冷来源于那无形的欺骗,原本她是信任他的。却不想她身后的师门却是寻她开心,害她大仇未能得报。她终于是想通了,接着她双膝及地跪下。“师傅,莫怪徒弟冷血无情,是你先欺诈于我。”她对着天地叩首三下,嘴里继续补充,“陆陵,我唐少橙今日对天地三叩首,与你断绝师徒情份。如有机会相遇,便是仇人。伤你害你,你且认命。”唐少橙铁了心要复仇,以后所谓的师徒只是他人口中的言辞,再也与她无关。 梁湖洲回府,坐在府中喝茶,心中好不畅快。他已经猜到了唐少橙是陆陵的徒弟。今日这般安排,事情的结果也如他所料。“好一对师徒,往后你们就相互拼杀吧。陆陵,我是杀不死你。只怕将来,你会死在你徒弟的刀下吧。”说着梁湖洲大笑几声。杯中是上好的大红袍,丝丝润滑在梁湖洲的口中,真是好不快哉。 第21章 救人(上) 二十二间第七间的牢房守卫,全权负责唐少橙的饭食和审讯。他头戴的一副花脸脸谱,审讯唐少橙已经三天。这三天里,他每天按上面的指示轮流用刑具场上的二十二套刑具给唐少橙施刑。梁湖洲好奇的,是秋刀的刀诀和游云门山门的所在。但唐少橙没有告诉梁湖洲他想要的东西。她咬着嘴唇挨过一道又一道的刑具,愣是没有吭声一句。虽然她已与陆陵断绝师徒关系,但她还是在意那山门里的师妹师弟。他们没有过错,平日待她也不错。正是因为同门情谊,所以唐少橙宁愿受刑也不愿说出游云门的所在。至于秋刀诀,她更是不知。即使知道,她也不愿告诉自己的灭门仇敌。她骨头就是那么硬,不惧那身体的皮开肉绽和蔓延开来的疼痛。 唐少橙到底还是招架不住二十二道刑具的轮番折磨,在守卫施加荆刑时昏了过去。细小的荆条看起来柔嫩,没有什么威力。几个时辰抽打在唐少橙身上,唐少橙早已吃不消。鲜血一滴滴滴落在石板上,消散了热气,最后凝结成一滩血迹。新的鲜血还在继续滴落,覆盖在旧的血迹上面。唐少橙的双手、手臂,都不同程度被刑具夹伤夹破,也在不停地流血。 唐少橙的昏死,给了她不被审讯施刑的间歇。根据上面的指示,唐少橙一定不能死。所以守卫把她带回了第七间牢房,还格外好心地给她伤势严重的地方上了创伤药,以确保她的性命。唐少橙躺在稻草堆上,虽然伤口上了药,但鲜血还在散发霉味的稻草上流淌,接着渗透到了稻草下的石板里。 陆陵被花万裳押解着走进地牢,二十二间的守卫上前拦住。花万裳从腰间掏出了令牌,令牌是二十二间的通行令牌,上面印刻着梁家堡的独门蛇形标记。守卫查验了令牌,准许花万裳与陆陵进入。 “堡主交代把他收押牢房。”花万裳说道。 陆陵被花万裳刺了两刀,腹部和背部都受了伤,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因为失血过多,陆陵有些眩晕,加上麻药的作用,手脚更加软弱无力。第八间的守卫上前,从花万裳手里接管了陆陵,把他拖入第八间牢房。陆陵任由守卫摆布,他被丢在牢房中间,没一会儿,房门便被锁上。 血迹已经染红了陆陵白色的衬衫,过了一会,他从草堆上爬将起来,用手指点了自己身上的几个穴位,止住了身上流出的鲜血。然后盘膝而坐,静气凝神。 唐少橙不知何时已然苏醒,她在一旁看着陆陵冷笑,“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说话间是满满的嘲讽。 陆陵睁眼,看清了隔壁牢房躺在稻草堆上的唐少橙。他定定神,问道:“你没事吧?”。他看得出唐少橙受了很重的伤,他这句“你没事吧”不是询问唐少橙是否真的没事,他只是确认唐少橙的性命有无大碍。 “还死不了。”唐少橙抬眼看了一眼陆陵,冷冷地回答。 陆陵感觉到了唐少橙话语里的古怪,冰冷而没有丝毫温情,他没有责难,没有追问,而是选择了继续闭目凝神。过了许久,他说道:“我感觉到了你刚才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唐少橙冷哼了一声,回道:“那又怎样?” 陆陵没有答话,唐少橙也没有再说话。两间牢房安静了下来,死寂沉沉。外面的刑具场倒是热闹,二十二间又新进了一批好酒,四十年的寒潭香香气迷人,守卫们围坐在一起,一碗又一碗地倒酒,举杯相碰,喝得过瘾。声音嘈嘈杂杂,守卫们也不再管牢房里关押的犯人。二十二间里的牢房都是独门制作的玄铁锁,没有相匹配的钥匙根本没办法打开。所以他们根本不担心人犯会逃跑。天寒时分,梁家堡送来了好酒也没忘送来些下酒的菜色。一大碟花生米,两三只叫花鸡,有酒有肉,在这冰冷的牢房里看守,守卫们没有被亏待。 有皎洁的月光从第八间的气窗口投射进牢房,气窗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声响不大,过了会声音越来越响。听起来像是墙壁被什么野兽扒拉的声音。陆陵警觉,抬头望着窗外,看见一只野兽爬上了气窗。它高昂着脑袋,皮毛洁白,眼睛深邃。它在气窗口站立了一小会,便跳了进来。 第22章 救人(中) 那只野兽扑向陆陵,却不是要厮咬陆陵。它蹿进陆陵的怀里四处乱蹭,像是在讨陆陵的喜欢。陆陵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示意它规矩些。那只野兽也是听话,规规矩矩地从陆陵怀里钻出来,站在陆陵面前。 这只野兽皮毛浑身雪白,四爪尖嘴,眼睛透着亮光。陆陵和唐少橙都见过它,它正是唐少橙养的那只灵狐。唐少橙看到了灵狐和陆陵的亲近,心中很不爽快。这忘本的东西,竟一来就和陆陵亲近,真的是没把她这主人看在眼里。虽然唐少橙也明白,灵狐常去游云门的后厨偷食。而陆陵作为游云门掌门,没有追究丢失的鱼肉,也没有追查它的来历,还特地在后厨给它开了小灶。但就为了这便一来和他先亲近,这真的让人恼火。 “不就是给了口吃食,想不到它竟然还把你认成主人了。”唐少橙冷哼一声说道。 陆陵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白。唐少橙离开山门时匆忙,没有带走它。小白一直都在游云门。那日离开山门时,陆陵与它在游云门的树林里遇见。它站立在树林里认真地看了他许久,然后便又消失在了树林深处。却不想他离开了山门,它竟然也跟着他离开了,而且一路尾随到了这里。 小白冲他高昂起脑袋,而后恭恭敬敬地低下去,像是某种感谢。也许它奔波那么久就是为了找寻它的主人。而现在它终于是找到了,所以它低头在谢恩。 陆陵笑了笑,因伤势不自觉咳嗽了两声,说道:“没事。” 小白得到了回应,抬起了头。 气窗外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小白把头看向气窗,耐心地等待。它好像知道外面折腾出这阵声响的是什么。不多时,又是一只狐狸跳上了气窗,而后由气窗跳了进来。它浑身灰色,身手机敏,体型与小白一般。落地后,它上前在小白身上蹭了蹭,像是要得到小白的抚爱。小白伸出舌头,在它身上舔了舔。 “真好,看来你出门一趟,已经成家立业了。”陆陵说道。 小白听到“成家立业”四个字,立马抬头,耳朵竖起,好像承认了这码事。倒是那只灰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显示出它的羞涩。 “小白,你过来。”唐少橙虚弱的喊道。她已经看不下去自己养的宠物当着她的面和她的仇敌闹腾。这一声叫喊,更有一种呵斥的味道。 小白转身看向唐少橙,接着顺从地和灰狐一起走向她。它们从两间牢房栅栏的间隙中穿过,栅栏的间隙不大不小,正好合适。它们走到唐少橙面前,已经在唐少橙手臂的范围。唐少橙握住拳头愤怒地砸了过去。小白没有躲,倒是灰狐吓得跑远了几步。唐少橙的拳头砸到了小白的脑袋,好在唐少橙受了很重的伤,拳头没什么力气,所以小白没被砸伤。“我跟你说……你不许再去他面前……不然……不然……我就把你宰了吃了……”唐少橙虚弱地说着这话,不多时便又昏沉过去。 小白在她的脸蛋上舔了舔,试图叫醒她,但她却毫无反应。它又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小白抬头看了看陆陵,试图寻求点什么帮助。 “她没事,她只是受伤严重,昏了过去。”陆陵说道。 小白听得懂人话,安了心,它从第七间牢房又回到了第八间,接着又走回陆陵跟前。 陆陵又用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低下了头,跟它窃窃私语了一番。话刚说完,小白便摇了摇尾巴,一跃而起,跳到了气窗口。灰狐蹿过栅栏,着急地跑来怕小白跑掉。它站住,看着小白,试图也跃起跟随小白离开。小白眼睛看了它一会,然后又转向唐少橙,好像暗示了些什么,接着它便跳下了气窗,没了踪影。灰狐没有跟随小白出去,它明白了小白的意图。它选择留在了牢房,在牢房里开始焦躁不安地踱步。 第23章 救人(下) 月光慢慢从第八间牢房里移开,逐渐投向了另一间牢房。云层散散漫漫漂浮过来,不多时遮挡住了月光,第八间牢房顿时暗淡了下来。这会气窗口再爬进来些什么东西,已然看不清。二十二间里的烛火不多,出于守卫的谨慎,烛火也都设在了牢房与牢房的连接处。那里囚犯伸手也够不着,足够安全。二十二间里的守卫,吃吃喝喝还没有个消停。那几只叫花鸡早已经被瓜分殆尽,只剩下一堆的骨头,零零乱乱地被丢在桌上。花生米也吃得差不多。天气有些冷,这会他们围坐在一起,划起了拳,输的人被吆喝着一碗寒潭香下肚。 过了许久,气窗口又出现了小白的身影。它嘴里叼着东西跃上了气窗,月光不再照在它的身上,但还是隐约可以看出它浑身皮毛的洁白。它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在陆陵的牢房。它嘴里叼着的东西还在活动,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活着的五步蛇。小白颇有灵性,懂得打蛇打七寸的诀窍,所以它精准地咬着五步蛇七寸的位置没有松口。如此一来,任这五步蛇再厉害也不能发狠。灰狐在小白返回牢房的瞬间便欢喜不已,只是五步蛇被小白咬在嘴里,它胆怯有些不敢靠近。它警惕地盯着小白嘴里的五步蛇,晓得这毒物的厉害。 陆陵看了看小白嘴里的五步蛇,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它了,去吧。” 小白听罢,叼着那条五步蛇向地牢的酒架走去。二十二间储藏美酒的地方离刑具场不远,那里原本一共有二十二坛寒潭香,现在只剩下七坛在那里。因为酒架离牢房都有些距离,所以那里并没有人看守。小白警惕地留意四周,脚步机敏地越过各个牢房,走向酒架。 及至酒架,小白看到了那剩下的七坛寒潭香。它挑了最边上的那坛,跳上酒坛,用爪子将上面封着的红纸抓开,抓出了一个洞来。它稍微用力,咬伤了五步蛇,接着将嘴里叼着的五步蛇丢了进去。五步蛇的鲜血混在了酒里。蛇的伤口在烈酒的刺激下发疼,它在寒潭香里剧烈扑腾了几下,接着没了声响。 等了一会,小白从酒坛里又咬出五步蛇,如法炮制,将它丢进了另一坛酒里。办完了这事,小白又将两个酒坛上的红纸整张咬开,嘴里衔着红纸小跑了一阵,将红纸丢到了酒架的角落。小白在酒架的角落躲了起来,耐心地静静地等待。 围坐在一起的酒鬼,桌上的几坛寒潭香已经喝完。他们吆喝着,让第十七间的守卫去酒架拿酒。第十七间守卫没有拒绝,摇摇晃晃地去了酒架。七坛寒潭香摆在他的面前,他眼睛游离地看了看,看到了两坛已经开了封的酒。他嘴里忍不住骂道:“哪个王八蛋……开了酒也不知道带出去喝……留在这里真他娘的……浪费……浪费”,他重复了浪费这个词。外面的人说要喝酒,他不用多想便挑了那开封的两坛。接着他一手拎了一坛走出了外面。 酒桌上的酒已经一扫而光,第十七间的守卫将酒一放到酒桌上便被拿去倒了出来。一坛酒倒尽,二十个人刚好一人一碗,他们举杯一饮而尽。烛火有些暗,酒已经变成了红色也没人看出来。剩下没酒喝的是第十间的守卫和第十七间的守卫,第十间的守卫拿过另一坛酒给自己倒酒,酒还没倒满,便看见一条蛇从酒坛里溜进他的碗中。“蛇……”他被吓到,慌慌张张地说道,“有蛇有蛇……” “不就是条蛇么,有什么好怕的。”人群里有人应声。 “不是,是有蛇在酒坛里。”第十间的守卫说道。 “不好,有人下毒。”人群里有人机警,提醒了这件事。但一切已经为时已晚。众人慌乱中迈步不过五步,二十个人纷纷倒下。第十间的守卫推了推一下身旁倒下的守卫,见没有反应,而后试了试他的鼻息,竟死了。第十间的守卫被吓得摔倒在地,第十七间的守卫也慌的拔出了刀,试图确定下毒的人是不是就在地牢里。 一个白影晃过,第十七间守卫喊了一声疼,接着也倒了下去。第十间的守卫定睛一看,终于发现了偷袭对象。一只白色狐狸站在人群中间,嘴里除了渗着血还咬着一把钥匙。第十间守卫看了看第十七间守卫小腿上的伤口,终于是明白了,正是这只白狐咬死了他,还偷走了钥匙。咬一口便能致命,第十间守卫突然清醒的意识到这只白狐身上有剧毒。小白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接着转身,大摇大摆地衔着钥匙走向第八间牢房。 “欺人太甚。”第十间守卫把刀拔出刀鞘,试图上前杀死白狐,却不想刚走出几步,他也颤颤巍巍地倒下了。小腿有点疼,他倒下时看了看自己的小腿,看到了一个很小的伤口。原来那个白影晃过时,他也被袭击了。他眼睁睁的看着白狐走进了牢房,而后双目失神,一命呜呼。 这白狐好生厉害,它居然识得陆陵的看守是哪位,还准确地在他身上扒拉出了钥匙。小白将钥匙带进了牢房,陆陵接过,起身开了门锁。接着陆陵走出了牢房,原本他还想在其他守卫的身上翻找,找到那把唐少橙牢房的钥匙。灰狐给了他提示,它站在一具尸体旁一动不动。陆陵上前,优先从那具尸体上摸出了钥匙试了试,不想竟真的是唐少橙牢房的钥匙。 唐少橙还在昏睡,陆陵没有把她叫醒。他直接把她抱起,带出了牢房。 小白和灰狐头前带路,陆陵抱着唐少橙跟随。原本陆陵还想自己独自辨别方向,但夜黑风高,路往何方还真的很难认清。倒是那两只狐狸一直在他眼前晃悠,每走两步便停下来,好像就是在引路。陆陵顾不得多想,既然它们如此有灵性,想来所引的路也不会有多少差池。所以陆陵抱着唐少橙一路跟去。 越过了几个山头,进了一片树林。小白突然在一棵大树下停下。它和灰狐突然挖起泥土来。陆陵走进一看,见那泥土也是新的,不多时便见泥土里被挖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来。刀在月光下透着亮光,陆陵讶异,认得这把刀。这把刀不是普通的刀,正是那把秋刀。陆陵不解,这两只狐狸是怎么偷到这把秋刀的?又是怎么把秋刀带到这里的?一切不得而知。它们机智到把偷的刀埋起,还能准确地记住位置。这真是神奇。陆陵从泥土里拿起秋刀,收入腰间,继续赶路。 第24章 决裂(上) 陆陵抱着唐少橙一路向北走,走了许久,他终于是有些疲惫了。这唐少橙,身材也不见得有多丰腴,抱得久了倒也让人手臂酸疼。陆陵琢磨着走了那么久,梁家堡的人估计也追不上了。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四周。树林里没有任何的声响,周围漆黑一片。陆陵认清了身旁的一棵松树,走过去,轻轻地把唐少橙放下,让她的身子倚靠着松树。 “真该让伙房把你们这些弟子的伙食减半。”陆陵小声说道,说话间咳嗽了几声,接着吐出了一口鲜血来。他的伤势不见得有多好,那么长时间抱着唐少橙,也是费了很多气力。伤口在他用力的期间又裂开了。陆陵用手捂住腹部的伤口,起身走开。小白和灰狐在唐少橙身边踱步,没有走远。 “你们好好看着她,我去找些柴火来。”陆陵说道。这两只狐狸在他眼里已经成了听得懂人言语的灵兽。两只狐狸抬头望着他,看着他走远。接着分散在唐少橙左右,开始警戒四周。 陆陵四周找了找,寻见了一棵枯松和一些柴草,不多时便回来。一团篝火在黑夜里亮堂起来,陆陵扒拉着火堆,在唐少橙身旁坐了下来。夜风吹动着他的胡须,篝火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的脸色有些惨淡,大概是受伤失血过多的缘故。他侧脸看了看唐少橙,看见了她那张苍白的脸。“争强好胜,何苦?”他说道。 一路奔波,唐少橙的发髻有些松散,一小束青丝不知何时飘扬在她脸上,挡住了她的眼睛。陆陵伸手,想着替她拨开,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把手缩了回来。他解下身上的秋刀。陆陵已经许久没有用这把秋刀。他把它拔出刀鞘,一道明晃晃的亮光映入他的眼睛, 他叹息了一声,说了句“为了你,这又惹出了多少是非。”他像是在说秋刀,也像是在说唐少橙。他看着手中的秋刀许久,终于是把它插入刀鞘,接着把它放在唐少橙身旁。 陆陵闭目凝气,他体内的气息因为受伤一直都处于紊乱状态。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但陆陵的额头却不知何时开始冒着汗珠。他运功时体内的热浪抵消掉了周围的寒冷,就连唐少橙那边也能感受到一阵热气。气随意动,意随心动。这祖师爷流传下来的口诀,用来调息最合适不多。过了许久,陆陵总算是感觉体内气息匀称,压制住了伤口的流血。 陆陵从怀里掏出金华散,脱了外衣,给自己上药。这金华散是游云门独制的药物,有极好的止血治伤疗效。田七、散淤草、三七、首乌、白牛胆、穿山龙、淮山药、老鹳草、苦良姜等等药材研磨成粉,再经过炼制,便炼成了这金华散。这些草药,要么能化瘀止血,要么能活肤生肌。正所谓对症下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开来,陆陵咬着牙,忍了忍,没多久便把伤口敛了血。 陆陵穿好衣服,将唐少橙扶起,看了看她背后的伤。二十二间的荆刑把唐少橙的后背抽打的血肉裸露,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在篝火下清楚可见。陆陵拿着金华散,细心地把药撒在她的每一道伤口处。药刚撒完,唐少橙便觉得后背疼痛难忍,从疼痛中睁眼。陆陵让她重新靠在松树上。 说时迟那时快,唐少橙看到是陆陵时,拼了一口气力,把秋刀拔出刀鞘,直直地捅了过去。陆陵没来得及躲开,被刺了一刀。又一个伤口,陆陵意识过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唐少橙,没有说话。 唐少橙抽出了秋刀,陆陵另一侧腹部新的伤口开始流淌鲜血。她冷笑,问道:“疼么?”。这不是关心的话语,言辞之间只有一种冰冷。 “还好,还死不了!”陆陵看了看自己流淌鲜血的伤口笑着说道,“你受伤了气力太小,这个伤口没你想象的那么深。”说着他起身,也不管那伤口在流血。他把金华散丢给唐少橙,淡淡地说了句,“你就这样恨我么?”说着他在唐少橙的身旁坐了下来。 第25章 决裂(中) 恨,绝对要恨,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寻找秋刀是为了复仇,在游云门学艺也是为了复仇,盗走秋刀也是为了复仇,下山行刺梁湖洲也是为了复仇……仇仇仇,这世上再没有比复仇更重要的事了。灭门仇敌该杀,阻拦她杀灭门仇敌的人也是该杀。“是,我就是恨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你要给我一把假的秋刀?为什么你要害我大仇未报?为什么……”唐少橙刚才的一击已经消耗了她身体所有的气力,她现在只有张嘴吼叫的能耐。 陆陵看着篝火,沉默了许久才问道,“秋刀是真是假真的那么重要么?” “重要,被杀的不是你的爹娘,你怎么会理解那种惨痛?你是个高高在上的门主,要什么有什么。而我,只是个柔弱的女子,我要报仇我要杀人,靠的只能是自己……没有秋刀就意味着我没办法直接杀死我的仇人。没有秋刀就意味着我要寻求其他手段去杀人,而我,没有别的手段……”唐少橙看着陆陵,满脸的愤怒。 “有的时候,仇恨会蒙蔽你的眼睛,让你什么也看不清。”陆陵意味深长地说道。 “如果有人杀了你全家,你还会这样想么?人生在世,倘若有仇不去报,有怨不去申,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活着总还有些别的世界,别的风景……” “狗屁,这就跟你游云门石壁上的题诗一样都是狗屁……生我者父母,养我者父母。父母之恩,如山如海。父母之仇,又岂能不报?” “也许你是对的……”,陆陵说道,过了许久,他补充了一句,“抱歉”。 唐少橙又是一声冷笑,一句抱歉就能解决这一切么?倘若能,我唐少橙一定对你说上一千句一万句的抱歉。“收起这些没用的吧,我不需要。”唐少橙说道。 陆陵面不改色,一脸认真地说道:“刚刚你真应该把我杀了。” “别在那假惺惺的,如果有那机会,我一定会那样做的。”唐少橙看着篝火说道。 陆陵叹息了一声,继续补充:“想不到我陆陵收徒无数,今天竟落得个被徒弟仇恨,连徒弟都想杀了我的下场。。” “你永远不懂什么是生活在黑暗里,你永远也不懂什么叫复仇的迫切……如果你真的拿我当你徒弟,你就不该骗我秋刀在静心崖枯井里,你也不该三年里什么也不教……”唐少橙停了停,“你说收徒,这三年你又何尝教我半点本事……别在我面前说这些陈规教条,没用……我们已经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四个字浮荡在陆陵的脑海,原来她已经铁了心要与他划清界限,原来她的心里已经没了师门,更没有他这个所谓的师父,陆陵暗想。他侧脸看了一眼唐少橙,看到了她眼神的坚定。她的倔强性子,说不就是不,又怎么会有回旋的余地。陆陵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便彼此互不相欠吧!” 他点了自己身上的穴位,给新的伤口止了血。接着他伸手拿过那把还沾着他鲜血的秋刀,将秋刀架在唐少橙脖子上。一场死亡之战在所难免,唐少橙也不想再做挣扎,她闭了眼,就等陆陵一刀把她杀了。伤了陆陵一刀,她也不相信他会放过自己。她没有挣扎,而是选择认罪受罚。 意料之外的是陆陵只是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而后便毫无征兆地移开,接着她的肩头被点中了穴位。他没有一刀结果了自己,唐少橙冷笑,暗想也对,捅了他一刀,如果只是一刀把自己解决也确实太便宜了自己。她以为陆陵是要慢慢折磨自己,谁知道这一次还是猜错了。 陆陵把刀从她身上拿开之后便走开,他站的远些,转身面对唐少橙,对唐少橙说道:“秋刀之所以被江湖上人人追捧,是因为它有劈崖断川的威力。而它的这种威力,不是纯粹倚靠刀的锋利就能发挥,更倚靠的是秋刀诀。正所谓秋刀有三诀,第一诀,叫起刀诀。起刀诀,是秋刀诀里最简单的刀诀,一共只有三招。秋刀诀第二诀是离刀诀,一共也只有三招。至于秋刀诀的第三诀,则叫破刀诀……每次秋刀出鞘,与这秋刀三诀相互配合,劈崖断川便不在话下……” “你好好看好,秋刀与这秋刀三诀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只要你使用的是这秋刀三诀里的任何一招,比起普通招式,威力都会倍增。秋刀诀霸道,使出来时会无比狂傲。所以必须心里默念静心诀,保持内心的平静祥和,护住心神。静心诀就是秋刀诀的心法。”陆陵说着,将起刀诀三式,离刀诀三式,破刀诀九式一一在唐少橙面前展示。 秋刀在他出招之前便环绕着朵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秋刀落处,一朵朵金色的莲花也随之飞去落地,然后金莲盛开,在目标表面瞬间燃烧。刀势与刀气随之而至,将目标瞬间摧毁。这就是秋刀,这就是秋刀的威力。陆陵又拿了一棵大松树试刀,两尺厚的松树树干被秋刀破开,金莲将树干烧成碎屑四处飘散。陆陵没有说自己手中的秋刀是真是假。但事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26章 决裂(下) 原来秋刀一直都是真的,他没有骗唐少橙,没有在她面前撒谎。他一开始给她的就是一把真正的秋刀。“好好看,我只演示一遍。”陆陵说道。 原本唐少橙看到秋刀摧枯拉朽的刀诀,该是明白陆陵与她之间原本就没有欺骗,也该原谅他了,却不想唐少橙眼里开始翻腾泪花,她试图将脸转过去,身体却动弹不得。她嘴里说道:“我不学,我不学……为什么你现在才传授我秋刀诀?为什么你要等到现在?” 陆陵停下,愣在原处,是啊,为什么?他问他自己?现在传授她刀诀确实晚了些,他看过唐少橙的伤势,外伤内伤加中毒,没有个小半年绝不能痊愈,痊愈了要恢复功力也要再看有什么机缘。对于她来说,一切与报仇有关的计划现在与未来都会搁浅。既然秋刀诀可以传授给她,那为什么不在她出山门时就教她?为什么不让她一开始就具备杀死仇人的能力?为什么?现在一切都晚了。现在传授秋刀诀就如送一份迟到的贺礼,过了日子送又要什么意义?终究只能徒增一份责难、嗔怪与误解。 陆陵继续出招,没有答话唐少橙之前的那句“为什么”。在这个刀光剑影的江湖里,有些事情做了是为了利益,有些事情做了是为了恩怨。陆陵也不想唐少橙感恩戴德,他为的只是他内心的一丝悲悯与同情。这是不该存在于这个江湖的一种情感,但却很真切。这世上所有自然而然的情感都值得尊重,虽然这个江湖不容许,但陆陵坦然接受。 他将秋刀诀的所有招式再演示了一遍,他猜到唐少橙会一脸摇头拒绝学秋刀诀。之前点了她的穴道就是为了在她抗拒时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该学秋刀诀,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其他谁,要想守护自己内心的东西,就必须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既然她还不具备这种能力,那便应该让她具备这种能力。陆陵这样想着,不多时又将秋刀诀又练了一遍。 伤口又裂了,鲜血又开始流了,这套狂傲的秋刀诀,使出时总是需要消耗很多内力,也需要消耗很多体力。陆陵原本就受了伤,现在又强行把秋刀诀练了两遍,体力虚耗一空,内力也所剩无几。他将秋刀插入地面,用右手捂住伤口,虚弱地要摔倒,但还是强撑着。血液沾满他的右手,他提刀起身,慢慢地走回唐少橙身前。 秋刀被插在唐少橙面前,陆陵按动机关,抽出了那把内刀。鲜血顺着刀柄一直往下流淌,不多时,内刀的刀刃也沾染了陆陵的鲜血。陆陵解了唐少橙的穴道,把刀递给唐少橙,“秋刀刀中有刀,这才是真正的秋刀。” 唐少橙看着眼前这把秋刀,浑身透着黄色亮光。她有些迟疑,但还是接过。唐少橙的双手一直都未曾止血。秋刀的刀柄开始沾染着唐少橙右手的鲜血。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流淌,及至刀刃,内刀突然变得狂躁不安。刀在唐少橙手里颤动,试图脱离唐少橙的控制。唐少橙一脸疑惑的看着陆陵,不知道他搞得是什么鬼。 “握紧它,试试静心诀。”陆陵说道。 唐少橙依照陆陵的指示,将秋刀紧握在手里,心里开始念动静心诀。内刀越来越躁动不安,时时刻刻都有可能从她手里脱离。随着唐少橙把静心诀念完,它又由躁动变得安静下来。最后,秋刀开始发出亮光,一片枫叶在亮光中浮现出来,接着是一片银杏叶在亮光中浮现出来,接着是一片海棠花,接着又是一朵兰花…… 枫叶、银杏叶、海棠花、兰花、红梅、桃花、金牡丹……三十三样不同的花、叶都在亮光中由虚无幻化而来,一一排序漂浮在空中,它们泛着亮光,疑似虚无又清晰可见,照亮了整个天际。陆陵抬头看着这些亮光中幻化出来的奇迹,没有半点陌生,而是觉得熟悉。亮光中最后呈现的三样,分别是桑叶、金莲、枫叶。秋刀印记终于是再次看到了,那桑叶是陆陵师父使用秋刀时的秋刀印记,那金莲是他自己使用秋刀时的秋刀印记,而那最后的枫叶,则是现在唐少橙使用秋刀时的秋刀印记。 秋刀识主,每一个秋刀的主人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秋刀印记,在他成为秋刀的新主人时就会浮现。并且这个印记会伴随他使用秋刀的所有过程。与此同时,秋刀印记也是秋刀衡量刀主实力的凭证,是秋刀自身对主人境界与性情的一种判定,也是秋刀对刀主的一种区分。枫叶,陆陵皱了皱眉,怎么会和开派祖师的一模一样?这到底是一种巧合还是一次失误,现在也无法判断。 秋刀印记按次序逐渐消失,最后只留下了唐少橙的秋刀印记枫叶。枫叶逐渐变大变大,然后碎裂,化成了无数的小枫叶。小枫叶附着在内刀上,逐渐失去了亮光,然后消失不见。 成了成了,陆陵暗自欢喜,秋刀终于认她做主人了。 秋刀印记消失后,夜色又变得浓厚起来。陆陵原本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却不想内刀又发出了亮光,而且光芒越来越强。秋刀似乎有了意识,内刀开始四处乱窜,唐少橙抓着刀,试图控制它。却因伤势敌不过它,只好任由自己被它拽着四处乱窜。这还不算,唐少橙忽然感觉自身的内力通过右手一直往刀里蹿。不好,内刀在吸她的内力,唐少橙反应过来,试图甩掉秋刀,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与它紧紧相连,想甩也甩不掉。内刀横冲直撞,拉着唐少橙折腾了许久,最后内刀寻找到了地上的外刀,与外刀合二为一,终于是消停了下来。一股暖流通过秋刀又回传给唐少橙,唐少橙感知了一下,那内力又回来了,由凌乱变成了柔顺,而且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大。 唐少橙疲惫的身体被这秋刀折腾的毫无力气,她觉得累了,闭了眼,就这样由站立直直地摔倒下去。陆陵赶紧出手,耗费内力施展轻功飞燕,在唐少橙摔倒前把她抱起,接着把她放回松树上轻轻地让她靠着。 陆陵给她把了把脉,确认她只是晕厥,而体内的内伤不知怎的,竟然好了。陆陵转身看了看那把秋刀,想不到那把秋刀竟还有治疗内伤的奇效。这倒也好,省的给她治伤,麻烦。 天渐渐开始变亮,黑夜已经消逝,黎明终将来临。陆陵趁着天亮,认清了方向,拾起秋刀,继续抱着唐少橙往北走。 第27章 江畔(上) 凉州城以北数里,有一片芦苇荡。秋风早已洗劫了这里,冰霜在晨间还未消散。整个芦苇荡结满了芦穗,寒风一吹,芦苇荡里飘飘撒撒,都是雪白的芦花。芦苇荡里还有一层晨雾。阳光从东边而来,逐渐软化了晨雾和冰霜。太阳渐渐爬高,整个芦苇荡总算摆脱了寒气,有了三分暖意。 芦苇荡里有一种美味,当地人唤作芦苇鱼。这芦苇鱼最大的特点是体表无鳞,喜欢一跃入锅。常常有在芦苇荡里打鱼的渔夫,不需带干粮炊饼,只需带着一口石锅便可出门。他们在石堆上驾起柴火,将石锅装满河水,接着便将船停泊在荡中。石锅里的水翻滚沸腾之时,便有芦苇鱼从水下一跃而起,跳入锅中。这时,石锅一盖,鱼在锅中自然炖汤,成就了这世间的一道美味。 芦苇荡里停泊着一条小船,这条乌篷船几天前就毫无征兆地停在了这里。撑船而来的是名剑客,他一身黑衣,头戴斗笠,腰间配了一把镶嵌玉石的宝剑。他静静地在这芦苇荡里等了三天,三天里他与船寸步不离。他每天起早都坐在船头张望,一望就是大半天,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很明显,他是在等人,所以他的眼睛投向的一直都是芦苇荡的岸边。又是等到了巳时,人还是和昨天、前天一样没来,他等的有些饿了,于是在船头也架起了锅来。没过多久,锅里的水沸腾了起来。乌篷船下游动着一群芦苇鱼,它们在船下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鱼群里其中的某一条,感知到了乌篷船上石锅的热气,它一跃而起,来了个翻身,不偏不倚,正好落入锅中。黑衣剑客赶紧盖了锅,让鱼在沸水中自然熬汤。 芦苇荡的岸边远远地冒出了人影,黑衣剑客瞬间抬头,眼睛投向远方。两个人影由远及近,渐然清晰,一男一女,男的有些年长,远远地都能看到他留着胡须。女的是个少女,她被男的抱着,似乎受了很重的伤。黑衣剑客突然紧张起来,是她么?她受了伤?黑衣剑客不由得担心起来。 两人的身影渐渐靠近,远远地,黑衣剑客已经认清了。是她,黑衣剑客肯定是她。他一跃而起,施展轻功飞到芦苇荡岸边,向岸边的两个身影靠近。 他走到两个人的面前,向那名长者行礼。陆陵抱着唐少橙,微微点头算是应答。 “前辈,她怎么了?”黑衣剑客问道。 “刺杀梁湖洲失败,受了些伤。”陆陵说道。 “伤得严重么?”黑衣剑客关切地问。 “不算严重,内伤已无大碍,就是些外伤需要些时间调理。”陆陵停了停,继续说道:“让你准备好的东西准备了么?天气冷,要快些让她上船才是。” “都备齐了,衣服被褥都在船上。”黑衣剑客说道。 “那便好!”陆陵施展轻功飞燕,在水面上飘过,上了乌篷船。他将唐少橙放进船舱,替她盖好被褥。接着又施展轻功飞燕,飞回了岸边。黑衣剑客还在岸边等候。陆陵上前,淡淡地问道:“等了几天?” 黑衣剑客说道:“接前辈你的通知便到了,等了三天。” “三天?挺短的,比起你在游云门外等她三年来,不算太长。”陆陵说道。 “是,确实不长。”黑衣剑客讶异,问道,“前辈,你何以知道我在游云门外等了她三年?” 陆陵抬头看着他,说道:“不要忘了我是游云门门主,江湖上有很多事情,只要我想知道,总能有办法知道。比如你的名讳,比如你和她如何相识……” 黑衣剑客感到背后有一阵凉意,不知道是因为这寒冷的天气还是因为陆陵口中隐而未见的庞大势力。“是,晚辈不敢在你的游云门造次,所以一直等在游云门外。原本是想等她学艺有成下山,然后与她一起诛杀梁湖洲。可谁曾想,她离开了游云门,竟撇下我自己一人去杀梁湖洲。” “诚心可嘉,江芦苇,你带她走吧!”陆陵说道。 黑衣剑客一脸惊愕,没想到陆陵真的知道他的名讳,惊愕外又有些疑惑。“走?去哪里?”江芦苇问道。 陆陵回道:“一路往北,去漠北吧,那里清净些。” “可是……”,江芦苇试图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不用顾及她,她的伤势不轻,好几个月都不能动武。依照她的性情,醒来也会明白自己的伤势严重,不会乱来。她是个聪明人,杀人,也会挑她最有把握的时候。所以你只管带她去,她一定不会半路折返!”陆陵面无表情的说道。 “可是她醒来见我,怕还是会闹腾一番。”江芦苇说道。 “没事,醒来后一切你告诉她是我安排的就好。” 黑衣剑客迟疑了许久,终于是想通了,回了一声“好”。接着他再次行礼,“那晚辈这便动身,告辞。” 陆陵回应,点了点头。 江芦苇施展轻功,上了船,然后拿起船桨,将乌篷船慢慢划走。陆陵看着乌篷船渐渐变小再变小。终于是送走了她,陆陵心里总算踏实了些。芦苇丛里蹿出小白和灰狐,这两只灵狐,一直都跟随在陆陵身边。只是一直没在黑衣剑客面前露面,不知是因为怕生还是因为其他别的。小白和灰狐高昂着脑袋,看着乌篷船渐行渐远。陆陵俯身抚摸小白,说道:“放心吧,会有人好好照顾她的。”小白摇晃着脑海,似乎表示不同意。 “你是想跟她一起?”陆陵问道。 小白眨了眨眼,像是点头。灰狐蹭了蹭小白的身子,与它依偎在一起。 第28章 江畔(下) 江芦苇划桨,将船渐渐驶出芦苇荡。午日的太阳朗照着芦花,把雪白的芦花映衬出黄光。芦花漫天飞舞,轻飘飘的,黄灿灿的,显得格外地好看。江芦苇抬头,沉浸于这番美景,竟专注地看着,一时半会忘了划船。江芦苇侧脸看了看船舱里的唐少橙,看她还在熟睡。小脸蛋白白净净,虽然因伤势少了些色泽,看着却也有些可爱。特别是这会她还在熟睡,脸蛋朝着船舱外面,时不时脸上无端露出笑脸,那样子更是可爱。睡着了也能笑得如此灿烂,她该是做着美梦吧,江芦苇猜测。 那一锅芦苇鱼已经做好,雪白的鱼汤冒着热气,飘散四周,香气浓厚,惹得人嘴馋。江芦苇停下划桨,熄了石锅下的柴火。他自己盛了一碗鱼汤,留了大半锅鱼汤给唐少橙。他站在床头慢慢地喝着鱼汤,静静地看着水面。芦苇鱼汤味美鲜甜,秋冬天寒之际有这一碗热乎乎的鱼汤暖胃,好不惬意。 四周安安静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声响。芦苇鱼在水面下游动着,虽然活泼,却也没了往日的灵气。寒风时不时吹动芦苇,芦苇晃动着,此起彼伏,扬起一阵又一阵芦花飞舞。 江芦苇侧脸看向唐少橙,不觉间已是三年未见。这唐少橙,还是如三年前一样鲁莽、任性、倔强。武功是有增长,脾气却还是一成不变。作为她邻家的兄长,自小与她一起长大,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江芦苇对她自是再熟悉不过。他知道她唐家一家是被梁湖洲杀害;也知道她复仇心切,为了复仇四处拜师学艺;更知道这几年来她为了复仇所做的隐忍和那些言不清道不明的苦楚。 他也是为了不愿她受苦,所以在她决定复仇的那一刻开始便陪伴她左右。一路跟随,一路守护,唯有那游云门的三年,与她断了联系。他守在游云门外,等了她三年。这三年里,他日日夜夜都在牵挂她,怕她习武受苦,怕她孤单,怕她想起过往难受。他也曾试图踏入游云门,却又怕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江湖上都说游云门人神秘,倘若知道了他与她的关系,了解到了她入门的真实意图,势必不会再把她留于门中。所以不长不短的三年,她忍了,他也忍了。唯一参不透的,是她学艺有成,为何要撇下自己一个人行动,是她自我感觉实力足够,还是怕拖累于自己。一切都不可知,唯有等她醒来,才能明白这各种曲折和过往? 江芦苇放了碗,进船去看她。唐少橙还在熟睡,两只手上的伤口已被两条绢布包扎处理。她不知何时侧了身,后背的条条伤痕虽然敛了血,但仍然清晰可见。江芦苇看着伤口有些心疼,倘若他在,唐少橙必定不会受这样的委屈。他叹了一口气,嗔怪起来:“总是爱逞能,真受不了你。什么时候能消停些?” 江芦苇看着唐少橙的脸,不觉间眼睛往下瞄。大抵是男女互相吸引,江芦苇看着唐少橙,顿时脸红心跳加快。她还是那样的好看,江芦苇暗想,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烫,像是发烧了一般。他侧了脸避开看到唐少橙,深呼吸了几口气,舒缓了一下情绪,将自己责怪起来。不该动这样的歪念的,哪怕是他确实对她心动不已,两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但她也还未允诺,又岂可乱来? 但他转念一想,她不点头也没摇头。如此良辰美景,四下无人,她也正好不省人事,倘若就此成就神仙眷侣,也是美哉!江芦苇试图如此说服自己,壮着胆,凑脸过去。 她额头上的珠花甚是好看,她的发髻甚是好看,她的脸蛋甚是好看,她一切的一切都好看……江芦苇将脸靠近,在她的额前轻吻了一下,接着左手碰到了她腰间的衣带。 一把宝刀从天而降,穿破乌篷船的船舱侧板,插入船舱底部。宝刀施力十分得当,它只是插入了船舱底部的木板,却没有将木板穿透。那把刀还包裹着火的气息,所掠过之处皆有焚烧的痕迹。江芦苇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起身走出船舱确认。四周并无人影,只有一道声音响彻天际,“休得无礼,倘若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饶你性命。”高手,这一定是高手,江芦苇受到了惊吓,万幸自己还苟活于世。看来一直有人暗中护着唐少橙,江芦苇认清了这个事实,不敢再狂妄造次。 他转身再进船舱,那把刀明晃晃地插在那里,刀柄处还系着一块碧绿通透的玉佩。有两只狐狸不知何时上了船,它们一只雪白,一只全灰,守在唐少橙身边。江芦苇一进来,它们便张牙舞爪,试图与他决一死战。江芦苇再次被吓到,悄无声息地将这两只野兽送上了船,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还能隔空传音。这人的轻功与实力确实不容小觑。江芦苇猜到了这人是谁,只好安安分分,去船头再把芦苇鱼热一热。 第29章 阴谋(上) 黑面鬼在树上喝着葫芦里的烧刀子,这烧刀子他是跑到凉州城西边的酒铺买的。店主人还算是个实诚人,没有卖假酒,正正宗宗的烧刀子,没有在酿成后勾兑水份。据说这烧刀子还是用上好的泉水酿制的,黑面鬼品了品,相信这是大大的实话。烧刀子浓烈的味道后面,隐约可以品味出一种泉水的清甜。嗯,确实是用泉水酿制的,有着独特的泉水味道。黑面鬼躺在梨树上大口大口的喝着酒,身子沐浴着冬日的阳光,甚是舒服。 他顺手从怀里掏出那枝珠钗,仔细端详,那珠钗上的莲花,精致别样,确实好看。真是难为她,将莲花绘得如此富有神韵,黑面鬼这样暗想。珠钗的主人已经几个月没有再见,而今想起她来,倒觉得她有些意思。明明是个富家千金,却没有富家千金的做派,反倒是有一种豪爽直率的江湖豪气。最觉得好笑的还是她想与他这样的江湖大盗把酒言欢。富家千金想要与大盗为伍,想想就觉得好玩。 那棵玉白菜黑面鬼已经腾了手,一千万两的银票正揣在他的怀里。他虽然知道这棵玉白菜价值不菲,但卖个一千万两,倒也出乎意料。买家是个朝廷权贵家的公子,据说那棵玉白菜刚买回府中不久,便又有窃贼把它偷出了府。过了些日子,那棵玉白菜又回到了丰城夏家府中。这些江湖传闻,黑面鬼也没兴趣理睬,只是玉白菜来来去去,还是回到了夏府,这倒是有些意思。看来这丰城夏府,财大气粗,倒真有那么回事。 美酒配佳肴,这浓厚的烧刀子,没有肉作为陪衬,倒真有些美中不足。黑面鬼起身,离了树梢,一施展轻功飞燕便飞了一里。他寻见了一家客栈,在客栈的后厨看到了一只烧鹅。烧鹅刚出锅不久,还在冒着热腾腾的热气。黑面鬼拐走了烧鹅,顺带着拐走了灶台上的一碟花生米,留下了一张一万两的银两。黑面鬼离开客栈,施展飞燕又飞回喝酒的那棵梨树上。 客栈不多时闹腾起来,先是客栈的伙计发现灶台丢了一只烧鹅和一碟花生米,正当他要呼喊掌柜之际又发现了灶台上放着的一万两银票。紧接着是伙计激动颤抖着要将银两收入怀中时,掌柜的进来发现了伙计的秘密。接下来的是伙计与掌柜的争执还有大打出手。再后来连客栈里其他的食客也掺和进来,说那一万两是他们无意丢失的。顿时一间的客栈都闹腾起来,打打杀杀,没个消停。 客栈里有些发狠的江湖中人,将自己手中的刀剑拔出了鞘,威胁起众人来。他们嘴里叫喊着:“把银两放下,这是我们的东西,谁也不能动。”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原本还在相互争执,见形势不对,立马又统一了战线,一致对外。他们毫不示弱,进厨房拿了菜刀柴刀出来,也叫嚣起来,“凭什么说这银两是你们的?这是我们厨房里发现的,你们都未进过厨房,如何能证明是你们的?” “老子的刀就是证据……”,一个食客说道。 伙计挺起胸膛,为了那一万两银两也不甘示弱,“我的柴刀也不是吃素的……” 接着食客和客栈的掌柜、伙计打将起来,菜刀与剑相互碰撞,柴刀与大刀相互抵挡,整个客栈桌倒椅翻,好不热闹。 黑面鬼听着远处的吵闹声,觉着有趣。“几多钱财惹纷扰,财去两空无人晓。”黑面鬼说道,对着手中的那张惹来这场纷争的一万两银两吹了口气,将它揣入怀中。他趁着众人打闹时早已潜入客栈收回了银票,却不想那些食客、掌柜、伙计还在大打出手,丝毫没有感觉到银票已然不见。而今是大家都鼻青脸肿,甚至有人还流血受伤。“何苦呢?”黑面鬼望向客栈,摇了摇头,施展轻功飞燕,离开了那棵梨树,再不愿听到客栈的争执打闹。 第30章 阴谋(下) 黑面鬼施展轻功飞燕一路向西,进了凉州城。路过市集,卖糖葫芦的和卖风车的在市集上吆吆喝喝。黑面鬼仰头又喝了一口烧刀子,像个醉鬼一般,走路一摇三晃。他跟在卖糖葫芦的后面,见糖葫芦甚是好看,红的黄的颜色各异,有些意思。他喊住卖糖葫芦的,买了一串红的冰糖葫芦、一串黄的冰糖葫芦揣进怀里。卖风车的档口前他也停下。店家见状,跟他打趣:“客官,你是要买风车吗?是要送给府中夫人还是小姐?我跟你说,我这风车……” 黑面鬼懒得听店家闲扯,淡淡地说了一句:“黄色的那架。”他手一指,指向风车堆里最后一架黄色的风车。那风车也没啥特别,甚至于风车的握柄还有些弯曲,看起来应该是那作为握柄的竹棍被削变了型。黑面鬼掏出十两银子,丢给店家。店家接过,有些为难地说道:“客官,要不了那么多。我这小本买卖,也兑不了碎银给你。” “多的算是赏钱。”黑面鬼说道。 “好咧。”店家暗自欢喜。他从摊档上拿过那唯一的一架黄色风车,拿的过程中也留意到了那弯曲的握柄,他迟疑,又犯难了,“客官,可否换一种颜色,这握柄……” 黑面鬼接过风车,说了句:“没事。”说完他便喝着他那一葫芦的烧刀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市集。 黑面鬼在凉州城四处游荡,也没有个想要的去处。他只是随着性子四处走走,不进庭院,不留凉亭,也不去茶肆酒馆,更没有驻留风月之所。葫芦里的酒似乎很多,他喝了很久也没有喝完。他一路饮酒,走一段路便喝一口,也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只是漫不经心,一步三摇,有点像是醉了。 及至日落,黑面鬼终于是有了消停。他在一户大户人家的院落旁停下,定了定神,不再佯装醉酒。然后他收了酒葫芦,一个纵身越过那一丈多高的围墙,进了里面。 这户大户人家在整个凉州都很有名,正是凉州的梁家堡。黑面鬼进了梁家堡没有随意走动,他飞身上了屋顶,在屋顶的琉璃瓦上轻轻掠过,脚步轻快,没有一点儿声响,肉眼也看不见他掠过的身影。他飞去了后院,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堡中巡逻的守卫。后院主房的第一间是他此行的目的,他闪身由正门进去,紧接着瞬间关闭了房门。一开一关之间时间太短,竟让人感觉不出那里曾有人开门进去。 后院主房第一间住的是梁湖洲的妻室林霜儿。人如其名,这林霜儿长得正如她的名字一般,脸白如霜,一头青丝及腰梳成发髻,一件上好的粉色绸缎衣着身,甚是美丽。她性情温婉,说话柔声细语,大家闺秀,正是那般。她在妆台上绣着花,绣的是一朵金莲。“表哥,是你么?”她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知道身后的房门有被开过,而今天这日子很特别,正好腊月初七。她知道她表哥每年这会都会来看她,所以她猜测开门的是他。 黑面鬼走近妆台,应了一声,“嗯,霜儿,是我。” 林霜儿转身回头,看着黑面鬼柔声细语地问道:“怎今年你来的反倒早些?去年你来可是亥时到的,子时你便走了。” 烛光映衬着黑面鬼的脸蛋,黑面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去年是我来晚了,所以今年早些来看你。这凉州城我今天可是大早就进了,大街小巷也转了个遍……” “那可有些什么收获?”,林霜儿打趣问道。 “有的”,黑面鬼伸手在自己的怀里搜了搜,搜出了一个用绢布包着的玉手镯来,“本是要给你买枝珠钗的,但珠钗想来你这怕是更多些。所以今天混了几家店铺,给你倒腾了个玉镯子来。你看看,可还喜欢?”说着他伸了手,将镯子递给林霜儿。 林霜儿接过,还未细看便已满心欢喜,“表哥费心了。”她打开绢布,看见了绢布里特别到不能再特别的血色玉镯。那镯子质地上乘,浑身通透,轻轻一碰,竟还能感觉到镯子表面有一种温温的感觉。林霜儿反应过来,这是极其罕见的血色温凉玉。温凉玉夏凉冬温,放眼天下也是难寻,林霜儿暗自欢喜。 “这镯子如此精致,怕是费了不少钱财吧?表哥,你最近可是做了什么大买卖?竟舍得如此为小妹破费?” “也没啥,就是在江湖上游历,懒懒散散,喝喝酒,晒晒太阳,偶尔也去寻些特别的美食……”,黑面鬼回答道。 “我还有一件礼物给你”,黑面鬼见林霜儿欢喜,又在怀中掏出了一个匣子。这匣子浑然一体,就像是一块完整的木头。匣子做工精细,年代久远,匣子的表面还有一层薄薄的金色印花。金色印花印的是一幅春梅傲雪图。金色印花的中间雕刻的是一幅太极。黑面鬼轻轻同时按下两个太极,匣子表面渐渐下沉,然后解离分散开来,接着匣子底部机关启动,一个小小的木托托出了一把纯金长命锁。 这把长命锁做工也格外精致,金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一只朱雀。长命锁旁配有一串金色钥匙,钥匙有七把,七把钥匙却各不相同。黑面鬼拿钥匙试了试,七把钥匙叠在一起,才能将这长命锁打开。而每一把钥匙插入,只要轻轻转动,长命锁上便会浮现不同的瑞兽,朱雀、麒麟、貔貅、凤凰、金龙、狻猊、玄龟轮流出现。 “梁琴还好吧?她四岁生日我未能前来,这把金锁就算作我这舅舅送她的小礼物吧。” 林霜儿看着这奇特的金匣子还有金锁,反应过来,接着便是一脸的惊愕。这匣子正是前些日子扬州城李府被盗的鲁班金匣,而这锁锁正是传闻中的七巧锁。林霜儿有些慌张,赶紧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张望,确认四周是否有人。庭院里静悄悄的,四下无人。她关了门,走回到黑面鬼身旁,关切地问道:“表哥,你这七巧锁是从何而来?最近江湖上盛传有个梁君子,专门在富贵人家行窃夺宝,莫非就是表哥你?” 黑面鬼没有反驳,“嗯,是我。行窃盗宝,变宝为财,也只是为了穷苦人家一顿饱。” “表哥,我知道你的性情,爱打抱不平,守诚信讲道义,看不得穷人受苦。可是你也顾着些你自己。江湖险恶,做这样的事情还是小心些为妙。”林霜儿劝道。 “嗯,我知道……”,黑面鬼点头应诺。 “表哥,你可知江湖人早已有人对你恨之入骨?你不盗也罢,一盗便是盗走各府最为值钱的宝物。如此这般,那丰城夏家已是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近日听说夏家不知从何处得来一颗千年明珠。这千年明珠大如陶碗,浑身雪白,价值连城。他们准备拿这颗千年明珠作为诱饵,引你上钩加害于你。你可得小心些才是……”林霜儿说道。 黑面鬼脸色一变,自觉不妙。“你何以知道丰城夏家要设圈套害我?”,黑面鬼问道。 林霜儿解释道:“湖洲与夏孟达是世交,两人脾气相投,前几日夏孟达来府中做客,与湖洲正商量此事,我端茶倒水路过,正好听得。” “表哥,要是过些日子夏府走露消息说府中有千年明珠,你可千万不要去……”林霜儿嘱咐。 黑面鬼脸色变黑,冷笑一声,“梁湖洲?”,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该死”。 林霜儿不知该如何答话,她心直口快,不觉间在黑面鬼面前提及了梁湖洲,而黑面鬼与梁湖洲之间却有着血海深仇。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思量再三,只好说道:“表哥,原谅他吧,他也只是一时迷了心窍。” 黑面鬼冷哼了一声,“假如真是这样,那他倒是能原谅了?”这一声质问发自内心,充满恨意,林霜儿也不敢接话回答。 黑面鬼一瞬想起了些陈年往事,心情变得有些糟糕。“我走了。”他说着便要离去。 林霜儿试图挽留,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黑面鬼黑了脸,酒葫芦里的酒虽然也喝了不少,此刻他却格外清醒,没有半分醉意。他留下了鲁班金匣、七巧锁还有血色温凉玉镯,转身离开。林霜儿看着手中的刺绣,试图叫住他,“表哥,你的手绢……” 林霜儿没能喊住他。黑面鬼速度极快,他开了门,然后一个纵身跃起,接着飞檐走壁,消失在了月色里。林霜儿看着微开的房门,叹了一口气。她的床头还有三条新绣的腰带,绣好了一个多月,就等着今日见面交给黑面鬼,却不想他竟如此匆匆忙忙地走了。 第31章 小姐(上) 黑面鬼离开了梁家堡,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一口气飞了十几里。原本是带着大好的心情来梁家堡看望表妹,却不想与表妹一言不合触及了伤心往事。黑面鬼停下,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变得渺小的梁家堡,有些感伤。一年一会到底是少了些,但到仇人的府邸见了她却又惹来几分恨意。表妹是世间的血脉至亲,表妹的丈夫却是自己的仇人,如此复杂的关系任谁也会进退两难。 黑面鬼想起了林霜儿所说的千年明珠,心里有了谱,已然知道夏孟达要设陷阱害他,但黑面鬼并不打算服软。不就是陷阱么?既然夏孟达要设伏打猎,那便随了他的愿。到底是猎人打到了狐狸,还是狐狸偷走了猎人家的粮食,这还没个准,黑面鬼暗自思忖。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一轮眉毛月高挂在空中。他继续赶路,在房顶飞身而过,向凉州城门飞去。 夏依依坐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梳着自己的长发,发间的珠钗已经取下放在一旁。长发及腰,青丝慢梳,夏依依也不着急。夜深人静,梳洗打理一番也该睡了。贴身丫鬟青儿早被她打发回屋歇息,房中也只剩下她一人。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一阵紧凑的敲门声。 夏依依疑惑,这丫鬟已经打发睡了,这会来的又会是谁?她放下手中的琉璃梳,起身去开门。 开门的瞬间,她看见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爹爹。”夏依依喊出了声,将身穿红衣,右脸颊有块伤疤的夏孟达迎进房中。夏孟达咋看起来,已是年逾半百,下巴处留了一把胡须。到底是生在富贵人家,人参、鹿茸、首乌之物比比皆是,所以他并不显老。连那把胡须也没有一根是白的。 夏孟达笑着走了进来,夏依依连忙给他端茶倒水。“爹爹,那么晚了,你来可有什么事情?” 夏孟达笑着说道:“爹爹来确实是有些事情要找你商量商量。” 找我能有什么事情商量?夏依依心中疑惑,她侧脸看去,看到的是夏孟达脸上的肯定。 “那你不妨直说。”夏依依说道。 夏孟达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起,思量再三,开了个头:“前些日子玉白菜的事情你可知道?” 夏依依点了点头,说道:“听说了。那玉白菜数月前被贼人从府中偷走,前些日子才追回府中。”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夏孟达叹了口气,“这玉白菜的玉胚产自西域,原本是东川王司马王爷之物。司马王爷得到玉胚后,令雕刻大师胡涂子雕刻了整整一年才得以完工。我们夏家与司马家素有往来,东川王司马王爷垂青厚爱,将玉白菜赏赐我们夏家。原本这是无比殊荣的事情。却不想数月前那梁君子作祟,不但盗走了玉白菜,还作价一千万两脱手给了宁王爷家的公子。这不但让我们夏家的颜面尽失,打了我们夏家的脸,也让东川王也失了体面……” 夏依依心中咯噔一下,听到“梁君子”三个字,不知不觉想起了他来。“爹爹,现在玉白菜不是已经重归府中了么?咱们也没啥损失啊?” 夏孟达冷哼一声说道,“依依,这玉白菜重归府邸,也是亏了东川王的帮忙,是他雇了江湖飞盗偷回来的……那小混球梁君子,鸡鸣狗盗之辈,如此嚣张,竟然敢在我这太岁爷上动土,爹爹想来就生气……” “那……爹爹,你来我房中又是为了什么?我……我又不认识那梁君子……”夏依依支支吾吾,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完。 夏孟达说道:“依依,莫跟爹爹打马虎眼。那小贼有人看见是往这后院来的,你自小耳朵经过训练,他来这后院你又怎会不知?可那日这后院却没有一点儿异常,你也从未说起与他有关的事情。你说不是你帮衬于他,又作何解释?” “我……我……”,夏依依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解释。 “依依,我们夏家有今日这样的地位不容易……爹爹自小也疼你护你。平日里任你胡闹任性,爹爹也不管你……但这事关梁家堡生死的事情,你要知道轻重。”夏孟达语重心长,将大道理讲得头头是道。 夏依依点头,表示明白。 “我们梁家在江湖中立足并不容易。门面的维护不止是爹爹一个人的事情,你也要参与进来。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也要权衡,三思而后行。”夏孟达继续说道。 夏依依点头应声,说出了实情,“爹爹,孩儿知道错了。是孩儿不好,不该与他接近。那日他来,确实是到了孩儿房中。” 夏孟达点头,他早已猜到了这个事实。“没事,这之前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只是今后,你要与他保持些距离。江湖之辈,人心隔肚皮。莫要让自己深陷其中。”夏孟达停顿,接着继续补充,“爹爹今天找你,一是与你了解当日实情,二是有一件事需要你配合处理。” 夏依依唯诺,回道:“爹爹,你说。” 夏孟达弯了身子,在夏依依耳旁耳语一阵。 听罢,夏依依大惊,脸色也变得难看。她问道:“真要这样么?” “非得如此才能维护梁家堡的江湖声誉。你好好考虑,莫要让爹爹失望才是。”夏孟达说道。 夏依依咬了咬嘴唇,眼神里流露出难色,她考量了许久,终于是勉强点头答应。 第32章 小姐(下) 丰城夏家收藏了一颗千年明珠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这消息散播于江湖,江湖侠客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颗千年明珠,安放于夏家明珠阁,由府中最为精锐的守卫看护。夏孟达为了万无一失,还请了信得过的几路江湖高手前来护卫。 夏家贴出告示,告知全城百姓、江湖侠客,千年明珠只在夏府明珠阁存放七天,七天后便会被秘密转走。倘若有鸡鸣狗盗之辈要来窃取,势必也只能在这七天里有所行动。夏家的这则告示,言下之意是要那些惦记这千年明珠的人七天内登门造访,否则逾期不候。 告示一出,还真有不少江湖大盗来偷盗这千年明珠。夏府每天都能在府中抓到些江湖大盗。这些大盗,有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有些是为了千年明珠的价值连城,有些则是为了在江湖上闯下威名。被抓到的江湖大盗凄凄凉凉,莫不是被打断双腿,从此丧失了偷盗的能力。夏孟达对所有被抓的大盗逐一审讯,确认贴出告示的三天以来,梁君子还未现身。 黑面鬼躲在夏府的柴房房梁喝酒,三天来他一直躲在这里。夜半,他飞身从柴房出来,去了明珠阁。在夏府待了三天,夏府的守卫如何已被他摸得一清二楚。据他目前所知,这明珠阁一共有三层,千年明珠置放于锦盒中,安放在顶层。第一层的守卫是府内守卫,不足为虑。第二层的守卫是江湖上一些平庸的侠客,也不是问题。第三层的守卫有些复杂,既有东川王的贴身侍卫,也有江湖上响当当的瞎子老怪,还有凉州四杰。如果是正面交锋,胜算是有的,只是到时必定会惊动府中其他守卫,那时再想偷盗千年明珠,必定困难。所以不能硬碰硬,只能智取。 智取黑面鬼也有了计策,他躲在柴房三天,柴房与厨房紧挨,他已经确定了后厨们什么时辰给守卫送饭食,并在饭菜上下了醉酥散。送饭的伙夫半个时辰前已经送去了饭菜。这会整个明珠阁的守卫怕是已经土崩瓦解。 及至明珠阁,一切如他所料。守卫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睡得正香。黑面鬼直接飞身去了三楼。东川王的贴身侍卫已经晕倒。瞎子老怪和凉州四杰吃了饭菜,发现不妙,正催动内力抵御药力。那凉州四杰长的魁梧挺拔,一人便有千钧之力。如果正面与他们对敌,必定要有一场苦战。可惜现在他们已经没了威胁性,黑面鬼叹了一口气。 瞎子老怪衣衫破烂,发须灰白,身材瘦小。他倒是警觉,大喝一声:“谁?快快现身。” 黑面鬼仰头喝了一口美酒,笑出了声,“我说瞎子老怪,你这都瞎了,现身不现身的,你看得到么?” “黄口小儿,如此无理。竟还下毒害我等,真是卑鄙。”瞎子老怪破口大骂道。 “唉,明明只是药不是毒,你非得说成是毒。如果真是毒,这会你估计都见阎王了吧。”黑面鬼说道。 瞎子老怪大笑,“好一副伶牙俐齿,你这晚生后辈,竟没有半分长幼尊卑。” 黑面鬼回道:“我就是一个梁上君子,鸡鸣狗盗之辈,又何须讲究什么长幼尊卑?” “原来你就是梁君子。”瞎子老怪说着收了驱毒功法,立即出招。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纵身来到黑面鬼跟前,紧接着出了拳脚。黑面鬼反应过来,与他过招。说来也是奇怪,这瞎子,眼瞎却似是没瞎。与黑面鬼过招,招招都能准确应对,还能准确判定黑面鬼的位置。莫非正如江湖上所说,眼瞎反倒心明?黑面鬼暗想。 过了十余招,黑面鬼有些不耐烦了,终于是显露了自身门派武功。一招星火燎原,引来一团星火将瞎子老怪的胡须烧了个大半。接着一招枫叶漫天,唤来万朵枫叶将瞎子老怪割得遍体鳞伤。再接着,一招寒梅傲雪,冻得瞎子老怪七荤八素。黑面鬼使了三招便将瞎子老怪制服。 瞎子老怪摔倒在地,受了许多伤,嘴角溢出鲜血。他知道这些招式,五六年前见过,那会他还没有瞎。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虽然他现在已经看不见。他竖起耳朵,皱了皱眉,问道:“怎么是你?” “是我。”,黑面鬼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不管正面交锋还是背后偷袭,你都不是我的对手。”黑面鬼说道,使了一招飞燕,接着是一招无影点穴。瞎子老怪的肩头被点了一下,他晕了过去。 黑面鬼酒葫芦甩在身后,有几分潇洒。这些江湖上的小虾米,他本就没有放在眼里。他挪步,看见了楼层中间石台锦盒里陈放的千年明珠。这千年明珠,确实大如陶碗,浑身色泽圆润,看得出是上品。他知道夏孟达老狐狸的厉害,也不直接自己上前取走明珠,而是顺脚踢起那东川王的贴身侍卫,贴身侍卫的身体从石台上掠过,无数飞针、柳叶镖飞来,接着又是一阵箭雨。可怜那贴身侍卫,就这样被射成了马蜂窝,成了机关暗器下的冤魂。黑面鬼捂脸,不忍再看那惨死的贴身侍卫。接着他上前靠近石台,收了盒子,飞身离开了明珠阁。 原本他得了千年明珠就该离开,但他犹豫了一阵,接着去了后院。夏孟达的伎俩微不足道,明珠已经在手,料夏孟达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黑面鬼暗自得意。他一个飞身越过门廊,来到了后院,接着一个闪身,悄然无息地进了数月前无意间闯进的那间房间。 夏依依在房中托腮看着书本,黑面鬼的到来她没有半点惊讶。“你来了?”夏依依也不用回头确认,便知道黑面鬼来了。半夜看书已是无聊,却不想他真的来了,夏依依放下书本转身。 还是那一张唇红齿白、面容娇好的脸,虽然已是数月未见,看着却没有半分陌生。黑面鬼将锦盒放在桌台上,点头应声,“嗯,来看看你。” “又是偷了我们家的宝贝,然后顺带来看看我?你说我家也就那么点宝贝,都快被你偷光了。”夏依依说道。 “不,不是那样。”黑面鬼解释。“不是顺带,是特地。”黑面鬼强调,袒露心迹。 夏依依听罢,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特地?你这是又来特地拐走我的珠钗?”夏依依话语里不依不饶。 黑面鬼听罢,有些不好意思。那枝珠钗他一直珍视地揣在怀中,却还是未遇见那个可以赠送珠钗的人,直到再次看到她。他从怀中摸出那枝珠钗,递给夏依依,“给你。” 夏依依恼怒,别过头去佯装生气,“我不要。送出去的东西又怎么可以收回来?” “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只是……”黑面鬼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夏依依问道。 “只是觉得你戴会更好看。”黑面鬼打趣地说道。 “那……”,夏依依停了停,脸刷地一下红的可爱。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急中生智补充:“你觉得我戴好看,那你替我插上可好?” 黑面鬼思忖了一会,笑了笑,没有拒绝,他拿着珠钗上前。夏依依的发髻梳得老高,就差那一枝珠钗便是完美地淑女形象。黑面鬼一步一步靠近,看准了夏依依发髻中的合适位置,伸手正要将珠钗插入夏依依的发间。 一把匕首从夏依依的袖子里露出来,泛着亮光,紧接着毫无征兆地插入了黑面鬼的腹中。黑面鬼躲不了,这出乎意料的事情他没法预防。他感觉到了腹中的疼痛,低头看到了那一把插入他腹中的匕首,确认是夏依依所为。他收起那枝珠钗,眼睛紧紧盯着夏依依,流露出来的只有不解。“为什么?”他问。 “对不起,我也不想。可是没办法,我不得不这样做。”夏依依脸上流露出痛苦,松了手,将匕首留在黑面鬼身上。她闭了眼,一脸的难过。 “来人啊,大家一起上。”随着门外一声大喊,众人闯入房中。房中顿时热闹起来,百号余人拿着刀剑凶神恶煞,像是要将黑面鬼杀死于房中。为首的是个身穿红衣,右脸颊有块伤疤的人。他见了黑面鬼,大声说道,“小子,你害我不浅,今日我梁家堡定要杀了你一雪前耻。” 夏依依上前阻拦,“爹爹,你放过他吧。他已经受伤了。” 夏孟达一把将她推开,说道:“依依,大是大非前莫要糊涂。”接着他大喝一声,“来呀,都给我上。” 黑面鬼看着腹中流血的伤口,看着面露痛苦的夏依依,看着闯入房中试图杀死他的众人,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所有的都是早有预谋,原来所有的言语都是引他入套的谎言。黑面鬼有些难过。他原本只是来看看她,却不想言语里欺骗的是她,出手的也是她。温柔乡到底是英雄冢,太多的侠骨柔情,终究是害了自己。在这个江湖里,人心隔着肚皮,险恶之处真的让人防不胜防。黑面鬼醒悟过来,将匕首从自己身体里抽出,眼睁睁的看着伤口流出鲜血来。 此刻是束手就擒还是拼死一战,黑面鬼已经拿定了主意。他大喝一声,夺了一个守卫的宝剑,接着施展了一招游云门的杀招万里秋歌。站在他身前的一众瞬间被击倒,接着黑面鬼施展临风摆渡越窗出逃。 第33章 花灯 凉州城的甲子广场在梁家堡摆下擂台后沉寂了许久,今日总算热闹起来。正月十五闹元宵,凉州城闹元宵的方式沿袭传统,还是以花灯的形式。甲子广场搭了竹棚,竹棚里张灯结彩。大大小小的花灯悬挂于竹棚之上。夜幕降临,花灯里的烛火被点燃,一盏盏花灯透着光亮,朗照了整个甲子广场。 虽同是花灯,样式却也各异。莲花花灯、鲤鱼花灯、灯笼花灯、金龙花灯、火凤花灯、猪花灯、马花灯、狗花灯、猴花灯、鼠花灯……十二生肖的花灯各有样式,福禄寿喜四个大字分别写在球形花灯之上。这还不算,花灯的颜色也是各异。大红的、橙的、青的、粉的、黄的、蓝的、绿的,比比皆是。棚上挂着花灯,地上摆着花灯。大大小小的花灯铺子陈列开来,卖着各式各样的花灯。铺子与铺子紧挨,只留了一条小道,供游客行走。小道上的行人挤挤挨挨,今年的花灯样式比往年更多些。这些个行人,流连于品种多样的花灯铺子,嘻笑打闹,庆祝又是一年元宵。 倘若铺子只是卖花灯,那倒也无趣些。大大小小的铺子,除了卖花灯,也送花灯。这送花灯比的是智力或文采。每家铺子的一角都会摆着大小不一的花灯,这些花灯高挂着,有一张张纸条写在花灯的左侧,而每一个花灯的另一侧也同样贴了一张纸条,不过那是空白的字条。左侧的纸条有些写的是字谜,有些写的是诗词。而右侧的空白字条则是留给游人对答用的。假如你猜中了字谜或对得上诗句,在右侧写上应答,接着把花灯提着给店铺老板看看,店铺老板觉着满意,这花灯也便送予你。 如此闹腾,也是有趣。行人过客,都被这有些意思的花灯吸引,纷纷驻足停留,跃跃欲试,在空白的纸条上留下字迹。店铺老板满意的,让游人将花灯提走,不满意的,给花灯换张纸条又把花灯挂了出去。 陆陵信步在甲子广场闲逛,他在一家花灯铺子前停下。这铺子的主人是个秃子,出的诗句却有些意思。那黄色莲花花灯的纸条上写着:“棠前秋念思飞燕”。店主两眼无神,似是心事重重。陆陵看着铺子主人一脸神伤的模样,想了想,有了应对。他上前拿笔,写道“不愿泪空度余年”。接着把花灯递给秃子看看。 秃子眼睛轻轻瞄了一眼,顿时回了心神。这诗句已经摆了一整天,却没有人能言中他的心事,晓得他的心思。陆陵把花灯放下,又看到了秃子另一个红色花灯上的文字:“甜言蜜语朱唇点”。陆陵再看了看秃子一眼,挥墨信笔写道:“已是情缘一线牵”。 秃子看着陆陵,脸上突然露出一脸惊愕的模样。陆陵把红色花灯也给秃子,秃子这才有些反应。他眼睛里突然有着红润,有些哽咽:“我等了那么久,总算是等到一个能明白我心中所思所想的人……” 陆陵笑了笑,说道:“我看你两眼无神,无神之处又有着几分留恋,似有情殇。她是叫飞燕是吧?” 秃子点了点头,说道:“是,是叫飞燕。”秃子脑海里似乎是想起了她,不觉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 “你很喜欢她?”,陆陵问道。 秃子不好意思笑了,慎重地点头,“确有喜欢,只是她家原本住我隔壁,但数月前却搬了……” 寥寥数语,便透露了原委。陆陵开腔,也不管这中间的是非曲折,“她搬了,你搬去与她同处不就好了?” 秃子听完,犹如醍醐灌顶,他结结巴巴,有些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我也搬?” “佛曰随缘,既是心中放念不下,那便随了自己的缘。”陆陵捋着胡须说道。 “客官说的有些道理……”,秃子若有所思,突然又想起了又一个疑难,“可是……可是我这头顶……似是有些难看,她也未必喜欢……”他面露难色,他是在意他自己的秃顶相貌不被喜欢的人接受。 “娶妻当娶贤,倘若她是贤妻良母,心有所爱,必定也不会太在意你的相貌。”陆陵认真地说道。 秃子大喜,原本他还对自己梦中情人牵挂不已不知如何是好,而今突然有高人指点,顿时开悟。他连忙收摊,手忙脚乱。 “店家,我这手中的花灯如何?”陆陵扬扬手中的两盏花灯问道。 秃子停住收拾东西的手脚,抬起头,看着陆陵说道:“客官,这花灯送你。倘若你还要别的花灯,但凡小的有的,客官尽管拿去。小的感谢你的指点之恩。小的家住凉州柳林巷,如蒙不弃,他日若是能与她结成连理,你定要来小的家中一叙。” 陆陵笑了笑,不觉间成就一段姻缘,有些欢喜。“好说好说,祝你们早日花开并蒂。”他作揖行礼,谢过店铺主人,提着两个花灯,朝凉州城西的西凉亭走去。 过了半晌,陆陵提着花灯到了西凉亭。亭下四周无人,漆黑一片。陆陵提灯入亭,在亭内坐了下来。过了一会,亭旁的树林里传来响声,响声很小,但以陆陵的修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树林里的响声越来越大,一人在树林里掠过,施展轻功而来。他的身影越来越大,蜻蜓点水般飞掠,最后到了西凉亭。 花灯映出了他的脸,他的脸蛋稚嫩,年龄也不大,一身白衣在花灯下泛着黄光。他手握宝剑行礼下拜,对着陆陵说道:“弟子徐冬冬拜见师傅。” 陆陵看着他点头,“起来”。 徐冬冬听罢起身,站在陆陵一旁,将宝剑递给陆陵,“师傅,依照你飞鸽传书中所托,我把这明月剑给你带来了。” 陆陵接过明月剑,看了看剑鞘,接着把明月剑拔出剑鞘,剑在灯光下闪着亮光。陆陵满意,将剑收回剑鞘。“山门一切可好?”陆陵问道。 徐冬冬答道:“山门一切安好,诸事都由青山师叔照看,一切都井然有序。” “嗯,那便好!”陆陵说道。 “弟子敢问师傅何时回山?”徐冬冬试探着问道。 “我还没那么快回去”,陆陵说道。 “弟子恳请师傅早日回山主持大局,山门诸事,纷繁复杂,有你在,游云门上下才能一心。”徐冬冬说道。 陆陵皱了皱眉,“你这小鬼,怎跟你青山师叔一样啰嗦?莫不是青山托你做了说客?” 徐冬冬应了声,“弟子不敢。” “不敢就好”,陆陵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匣子,匣子四四方方,有个几尺大小,却也不知是什么。接着他又从怀里摸出了封信来。信与匣子,他都递给徐冬冬,“将这两样东西送回山门,转交你青山师叔。” 徐冬冬接过匣子和信,说道:“弟子领命。”他低头理了理衣袖,把信藏入袖中,接着又把匣子认认真真地收好。收好后一抬头,神情里有些愕然。原来陆陵趁着他低头的瞬间已然施展轻功不见,毫无声息地离开。只剩那黄的、红的两个花灯,亮着烛火,高挂在亭梁之上。 第35章 墓前 三日后寅时刚过,陆陵再次现身。他拿着明月剑,离开了凉州城,往凉州东郊的方向走去。天色还很暗沉,天空中的云朵隐见阴郁,像是有了脾气。陆陵往凉州东郊走了几里,遇见了一座山坡。陆陵上了山坡。山坡已是许久没有人来,杂草长得又高又密,陆陵拔出明月剑,施展了一套山门剑法,拂身而过,斩断丛生的杂草。剑法凌厉,不多时杂草丛便被斩平。陆陵收了剑招,将明月剑收入剑鞘,越过杂草丛往山坡更高处走去。 杂草丛后是一片废墟,废墟里零零乱乱,散布着十几二十座坟墓,这些坟墓大大小小,大多已经破败不堪。陆陵在坟墓堆里仔细寻找,终于是找到了那座墓碑。墓碑的碑文上印刻着“故陆母林君之墓”。陆陵出剑斩断墓前的杂草,在坟墓前跪了下来。“母亲,我来看你来了。”说着,陆陵看着眼前破败的墓碑,不觉悲从心来,流泪流了出来。 “岁月来去……不觉又是一年……每每来此处看你……总能想起当年往事……想起……我那师兄……”说着陆陵攥紧了手中的明月剑,恨意从心中油然生起。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临走前要嘱托我不让我去复仇?那梁湖洲,杀了我们陆家满门,难道不该杀?他作恶多端,夺了本该是我继承的玄天门也就罢了,竟然又铲除门中异己,枉造杀业,难道不该杀?他欺师灭祖,迫害了我们同门师傅,害得师傅也要出逃,更是妄图夺走祖师爷流传下来的秋刀,难道也不该杀?五年前他做了如此多的错事,难道不该死?”陆陵问道,这是那么多年来埋藏于他心底的疑问,今日他终于是问了出来。 “若是他只做这些错事也就罢了,你可知道他这些年又做了多少其他的错事?他三年前又杀了唐氏一家,陈氏一家……为了秋刀,他又派出了多少走狗寻迹于江湖……为了秋刀,又有多少人被他无端迫害?给我们游云门送菜的伙夫,只因为不肯告知他游云门的所在,便被关押在二十二间,最后被毒死……”陆陵一一列举梁湖洲灭陆氏一门之后的恶行,充满了愤怒。 “倘若不是师傅他另有门面,暗中经营游云门可供藏身,怕是我也早就死在他的刀下。如此凶狠猖獗之辈,人人得而诛之,但是你却让我……让我……不要报仇……”陆陵摸着墓碑上碑文,脸部流露痛苦。 “我如何能做到放下执念?放下恩怨?这是杀母之仇,灭门之怨。如唐少橙所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何能不报?道德经三卷,我抄默了五年,春去秋来在抄默,严寒酷暑也在抄默,却依然不能平复自己充满仇恨的内心。我只能是压抑复仇的情感,却做不到真的放下……” “母亲,你临终前我允诺你的,并非我心中所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却不想再等个十年。这些年我看着他的所作所为,原本也想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一切都是枉然……五年前,我在这里发誓,五年后必定要为你报仇。而今日,终于是等到了这五年之期……我再也不想等了,就让我杀个痛快吧……”陆陵挥动明月剑,在母亲墓前演练了一套星火流光剑法,剑招过处,坟墓边的杂草燃烧起来,接着化为灰飞。他收了明月剑,施展轻功凌波三步,带着明月剑拂袖而去。 第36章 除害(上) 陆陵施展轻功掠过凉州城的房顶,飞掠了一会,他脚尖轻轻地落地,一身白衣轻飘飘落下,洒脱至极。他来到梁家堡门前,梁家堡门前的两座金狮照例傲视远方、威风凛凛。陆陵眉目一横,动了杀机。他将明月剑拔出剑鞘,轻轻一挥,用了游云门的一招万里秋歌。这游云门的杀招,有着摧枯拉朽之势,却不想今日对敌的只是院门前的两只金狮。金狮不是活物,如何能抵挡剑招的凌厉。金狮子瞬间被砍掉了脑袋。狮头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陆陵抬头,见头顶是一副上好的紫檀牌匾,牌匾上面用篆体金字刻着“梁家堡”三个大字。陆陵又是一剑,劈断了这块紫檀牌匾。 狮头被砍了下来,牌匾被砍成了两半。梁家堡门前的守卫见此异状,上前阻拦。“兄弟们,给我把他拿下。”门前守卫高喊一声,四个守卫集体上前,试图将陆陵制服。陆陵收了剑,施展飞燕快速在他们身前掠过,掠过之时用了无影点穴。陆陵收了轻功,轻松从容地站在梁家堡门前。那四个守卫,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一道伤痕,只是被陆陵点中了穴位,已经动弹不得。陆陵看着眼前高大的院门,将明月剑再次拔出剑鞘,一招破冰气势如虹,院门豁然被劈开,陆陵径直闯入堡中。 如此突如其来的偷袭,梁家堡上下还没有什么准备。有提刀的一众守卫,听到院门前的一阵声响,过来查看情况,发现了闯堡的陆陵。“上”,带队的守卫喊出声。众人纷纷拔出宝刀,意图厮杀而来。陆陵拿剑指向众人,冷冷地说道:“你们让开,今日我来只是找梁湖洲,与你们无关。” 众人暂停攻势,为首的说道:“你拿着剑闯入堡中,便等同于找我们。你要找堡主,那就得问我们手中的刀同意不同意?”接着众人一拥而上。陆陵面露难色,终于是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随了你们的愿吧!”陆陵用了一招繁花似锦,剑在众人喉咙上快速逐一刺过。陆陵收招,众人逐一倒下。 我本不愿意伤害你们,但如果不得不,那便只好得罪了,陆陵冷冷地看着倒下的尸体暗想。他明白这些人的无辜,倘若他们不是为梁湖洲卖命,今日也不会死在这里。 陆陵往梁家堡里面走去,梁家堡府内已经确认有入侵者。报信的在前门一看见陆陵便逃往后院,一路没忘敲响他手上的铜锣,告知府中众人前去前院阻拦。他遇见了一群红衣守卫,说道:“前院出事了,有人闯进来……”。他遇见了几个江湖刀客,“出大事了,有人在闯堡……”预示有闯入者的铜锣铛铛铛响彻堡中。一时梁家堡上上下下,都进入了警戒状态。 堡中的管家火急火燎地闯入书房,他边走边喊,“老爷老爷,不好了,有人闯入堡中要杀你。”梁湖洲在书房看着墙上的那一幅春风沐浴图,这幅画作是他前些日子杀了画师白柳夺来的。他停下抚摸的手,“谁要杀我?”他问道。 “游云门门主陆陵”,管家知道陆陵的来历,直接说道。 梁湖洲听完一愣,接着大笑起来,“果然是我的好师弟,说了要来,今日果然就来了。” 陆陵在前院拼杀前行,寻找梁湖洲的身影。他大大小小战了十几场,已经杀了百号余人。尸体躺在前院一地,鲜血飞溅到了窗户、石柱、花草。陆陵的一袭白衣也沾满了鲜血。他眼中泛着恨意,杀的天昏地暗。大概是杀人太多,陆陵感觉手有些疲惫。这些地上躺着的人,他本是不愿意杀死的,但他们就像是中了邪,也不管冲上来有无杀死目标的把握,依然只顾奋勇上前。能收买到那么多奋不顾身的死士,可见梁湖洲收买人心的手段非同一般,陆陵思忖。 又是五六个红衣守卫从后院赶过来,陆陵提剑杀去,五六个守卫转瞬倒下。“莫要怪我。”陆陵看着倒下的尸体,平静地说道。他拿着那把沾满了鲜血的明月剑,终于是越过了门廊,走向后院。 陆陵走到后院,早有一名剑客手拿一把宝剑守在后院凉亭。这名剑客有些年纪,发白须白,一身青衣,头戴斗笠。天虽冰寒,却并未下雨。头戴斗笠,看着多少有些怪异。他的胡须迎着微风微动,双目炯炯有神并且犀利。他脸上流露着满满地自信,他好像预知眼前的陆陵不是他的对手,并且一定会败在他的手里。 陆陵抬眼看他,认出了他来。陆陵庄重地给他行礼,说道:“前辈,你不该为了他出面。” 那青衣剑客,眼睛死死地盯着陆陵,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陆陵笑了笑,说道:“江南第一剑客胡风,宗天门创门人之一。您老在江湖上位高权重,一声号令便能呼风唤雨,手下的一剑阁也豢养了百余号能干的杀手。我不明白您为何要在这里替梁湖洲卖命? 第37章 除害(中) “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事情你都不会明白的。”胡风说道,“比如生死,生你知道,死却不知道。比如命途,一生会遇见些什么人,找到些什么东西,失去些什么东西,你也不知道。” “说到卖命,我的命只是我的,从未属于任何人。所以也不存在卖命的说法。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做了只是因为值得去做。所以无关别人,只关自己。”胡风皱了皱眉,陷入沉思,想起了自己这些年在江湖上历经的风风雨雨。 陆陵也陷入沉思,良久,他又一次行礼,说道:“晚辈受教了。” “你的疑问我解答了,我也有一个疑问要问你。”胡风说道。 “陆某不才,请前辈赐教。”陆陵说道。 “在你眼中,这个世界难道非黑即白么?”胡风厉声问道。 “不是,总有些分不清黑与白的部分。”陆陵回道。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不能宽恕梁湖洲的所作所为?”胡风问道。 陆陵没有片刻犹豫,坦然说道:“因为他不是白的。” “那我们之间恐怕是没什么好谈的了。”胡风若有所思,而后认真地说道。 “请前辈赐教。”陆陵认真说道。 胡风拔出了他手中的宝剑,一道寒光从凉亭中开始肆虐。“我这把剑叫做梅剑,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名剑之一。而你手中的剑,虽然质地也不错,但终归比不过我手中的这把剑。所以你与我之间的这场争斗,你必定没有任何胜算。”胡风说道。 “难道这世界上所要做的事情,一定要有把握才去做么?如果真是那样,那不是少了许多挑战的欢愉?”陆陵说道。 “有的时候,执着未必是件好事,倔强也许只是徒劳。”胡风手握宝剑,开始出招。梅剑四周开始凝聚一朵又一朵的梅花。这些梅花,由虚无中而来,似实似虚。梅花闪烁光亮,静静盛开,乍是好看。胡风出剑便是一招一串梅。梅花随着剑招盘旋在陆陵周围,随时有袭击陆陵的危险。陆陵皱了皱眉,用了一招星火燎原。红彤彤的火苗把梅花环绕焚烧,梅花越来越小,最后即将要消失在火里。 胡风笑了笑,知道这是游云门的星火燎原。应对之策他早已想好。他暗使了内力。奇迹出现了,那些细小的梅花在火光中忽然变大变大,最后与火光融为一体,成了一朵朵金灿灿的火梅。火梅在陆陵身前盘旋,接着一朵又一朵相互碰撞,化成一朵大的火梅。 火梅向陆陵飞去,撞击了陆陵手中的明月剑,将陆陵击倒。这一击,似是让陆陵受了不小的内伤。陆陵缓慢爬将起来,一招皓月当空,一招万里秋歌,一招浴火重生,接连三招都是游云门的杀招。 但这三招都被胡风轻而易举地接了,他化解了游云门三招绝学,接着使出了宗天门的杀招梅风梅雨。千万朵梅花由虚无中幻化而来,接着包裹着内力向陆陵飞去。陆陵再次被击倒,飞出了一丈多远,吐了一口鲜血。 “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假如你的手中有木阳风铸造的秋刀那样的神兵在手,招数与兵刃合二为一,那你今天可能还有些胜算。但可惜,你今日只有你手中的那把破剑。你还是认输吧!”胡风说道。 陆陵笑了笑,擦了擦嘴角的血液,再次起身,“前辈出手,我确实没有胜算。但我与师弟有血海深仇,今日到府,就算拼了自身性命,也不得不报。” 胡风摇了摇头,说道:“我真是不懂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苦?” “前辈,你是不会明白杀母灭门之仇是如何痛彻心扉的。这笔恩怨,我是一定要与他算个清楚的。”陆陵镇定地说道。 “也罢,莫说我以大欺小。我且再出一招,倘若你还没死,我便放你过去找他。”胡风说道。 陆陵大喜,说道:“前辈此言可当真?” “自是当真,我阻拦你于此,也不是非得与你拼个你死我活,只是还他梁湖洲救我门人的恩情。拦你不了,你自然可以离去。”胡风说道。 胡风说完,施展宗天门的又一杀招残梅花雨。虚无中幻化而来的梅花,掉落朵朵花瓣。那些掉落的花瓣变成一阵花雨飞旋而来。如果不避开,陆陵必定又会受一次伤。 陆陵警觉,先是一招飞燕,接着是一招临风摆渡,后又是一招凌波三步。他没有直接应对这招残梅花雨,而是用轻功逃遁。花雨接连追击,击倒陆陵身后的院墙,撞破陆陵身旁的房柱。残梅花雨虽然凌厉,但却没能跟得上陆陵的步伐。最后在陆陵的连连躲避中,残梅花雨失去了威力,梅花花瓣四散消失。 胡风脸色微变,没料到陆陵有这后招。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道:“看来你命不该绝,你走吧!” 陆陵站在胡风面前,捂着疼痛的胸口行礼,“谢过前辈。”说着他施展轻功,绕过凉亭,向后院飞去。 胡风看着陆陵来去自如的身法,脸色突然变得凝重,隐隐感觉有些不好。 第38章 除害(下) 梁家堡后院,梁湖洲带领一行守卫和江湖侠客,守在那里,早已做好准备,等待陆陵出现。陆陵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握着明月剑,出现在梁湖洲面前。梁湖洲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陆陵通过了胡风的那一关,该是受了很重的伤,但他却并没有。 “师弟,我在这等你很久了。”梁湖洲看着陆陵笑着说道。 “是啊,师兄,我也等你很久了。久的我都忘记了过去了多少岁月。”陆陵冷冷的说道。 “我们之间的恩怨,今天总该有个了结的。”陆陵面无表情的说道。 “确实是该了结,留了你的性命那么久,再不杀你,旁人该笑话我的无能。五年前让你你从我的眼皮底下逃走,一逃便是五年没有踪影。现在终于是看到你,如何能让你再逃?”梁湖洲说道。 “我不逃。逃避了那么久,终究还是要面对自己的内心。”陆陵淡然说道。 “不逃?那你怕是要死在这里。”梁湖洲说道。 “死?我从来就不怕死。不过今日在我死之前,一定会让你先死。”陆陵认真地说道。 “一剑阁阁主没能要你性命,必定也是伤了你。既然你已经受了伤,那你又何来的自信能杀得了我?更何况我还有这众多的守卫和江湖朋友。”梁湖洲自信满满地说道。 陆陵冷笑,“那你就试试看。” “来呀,都给我上。我悬赏黄金一万两。能取他陆陵项上人头者,我给黄金一万两。”梁湖洲大喝一声,发出了悬赏令。众人听罢,纷纷上前准备厮杀。守卫们把刀拔出了刀鞘,那些江湖侠客也把刀剑拔了出来。守卫先蜂蛹而上,群攻而来。陆陵使了一招万里秋歌,守卫们一瞬间纷纷被剑势击倒,死在地上。 江湖侠客后退了半步,避开了陆陵的剑势。接着又杀将过来。有一白衣剑客手握宝剑,轻功施展,飞到人群前面。来人是江湖游侠萧月。他一脸白净,貌美俊郎。“听说你是游云门门主,我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能耐可以当上一门之主?” “你且来试试。”陆陵说道。 萧月上前,与陆陵过招。剑与剑相互碰撞,碰出了火花。萧月发狠,招招紧逼,想将陆陵置之死地。陆陵恼怒,只出了一招岁月流离,萧月的脖子便被割破,鲜血淋漓。陆陵收了剑招,看着萧月瞬间沉重地倒地。 “好剑法,我白笑天也来领教你的高招。”又一江湖侠客飞身过来。他身披羊皮大衣,脸色黝黑狰狞,似是一个恶人,一看就知道来自漠北。他使的兵器是一杆黑枪。他凶神恶煞,提着黑枪上前。 陆陵也懒得与他废话,他想起了一招许久没有用的剑招,久到他自己也记不清。那是他师傅收他为徒时教他的剑招,叫做华灯初上。灯是元宵节的花灯,他还是孩童时,师傅曾带着他游弋于街道看那美丽的花灯。花灯美丽,依据灯景创造的剑招华丽,也讲究内心一瞬的平静欢喜。陆陵忽然想起了华灯初上如何使出,明月剑在空中一挥,自然而然使出了剑招。白笑天在剑招下败了下来,左臂被砍断,伤口鲜血不停地流出。他疼得在地上打滚,嚎啕大哭。 其他刀客剑客,见此情景,觉得陆陵出招太过凶狠,受了惊吓,纷纷四散逃遁,不愿做陆陵的剑下亡魂。他们有些退却到梁湖洲身后,从后院后门离开。有些越过院墙逃离。偌大的后院,唯有梁湖洲还在那里,连白笑天也被门人搀扶着撤出了梁家堡。 “师兄,现在只剩你一个孤家寡人了。”陆陵冷笑道。 “你还能打么?我看你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了吧?”梁湖洲笑道。 “那倒未必。”陆陵说道。 陆陵手握明月剑,闭了眼,使出了一招林寒雪寂。寒冷之气悄然包围梁湖洲。梁湖洲感受到了这股寒气的凌厉,暗叫不好,原来陆陵一直都在隐藏实力。之前与胡风的交战如今看来必定没让他受多重的伤。寒冷之气将梁湖洲团团包围,接着陆陵的剑招逼近。琉璃剑出了剑鞘,梁湖洲反应还算机敏,拔剑抵挡。 陆陵使用凌波三步绕到他的身后,接着使用了一招鹭草无心。明月剑破除了梁湖洲的防御,将他手中的琉璃剑挑飞。陆陵白衣飘飘,站在梁湖洲面前。 “明明你刚刚已经受了伤,为什么?”梁湖洲面露讶异。 “明知道自己不是别人的对手,示弱没什么不好。”陆陵淡淡的说道,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梁湖洲听罢,想通了陆陵与胡风的那一战。他笑了笑,“师弟,看来你与当年,非同一样。” “人总是会变的。”陆陵说道,他手握明月剑,再使了一招垂钓碧心逼近。梁湖洲手无寸铁,陆陵剑招逼来,他只好用手臂抵挡。明月剑划破了梁湖洲的手臂,剑势随之而至伤了梁湖洲内脏。梁湖洲口吐鲜血,摔倒在地。 “你欠我的,该还了。”陆陵说着上前,轻轻一剑,挑断了梁湖洲的左手手腕经脉,“这一剑,是为了我陆氏满门。” 接着陆陵又是一剑,挑断了梁湖洲的右手手腕经脉,“这一剑是为了我母亲。” “这一剑,是为了陈家一家还有陈家村其他被你残害的生命。”陆陵再次出剑,挑断了梁湖洲的左脚经脉。 “还有这一剑,是为了唐家上下和唐少橙。”陆陵又是一剑,挑断了梁湖洲右脚经脉。 “最后一剑,是为了那么多年来被你残害的同门和那些无辜的百姓。”陆陵将最后一剑刺向梁湖洲的腹中,紧接着抽离明月剑。 鲜血从梁湖洲的身体流出,身体六处伤口都在不停地流血。原本陆陵可以一剑要了他的性命,但陆陵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狼狈不堪的梁湖洲,收了手,已然不想再残害于他。梁湖洲经脉尽断,已经是个废人。他很难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也不过是个无法再练武的普通人。如此这般,已然算是对他最好的惩罚,陆陵这样想,失去了杀死梁湖洲的意愿,恨意也悄然消散。 原来复仇只是为了平复心中那长久积蓄的怨念,如今怨念不在,心中云开雾散,陆陵只觉得神清气爽,心境明朗。陆陵收了明月剑,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若是再为非作歹,我必定不留你性命。”说完他飞身越过院墙,飘然离去。 梁湖洲的眼睛放空放空,眼睛里充满了愤怒,血液渐然从他身体里流出。他受伤太严重,身体动弹不得。他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是等到了一个白衣少女,她手握宝剑而来,缓缓靠近靠近。梁湖洲看着她,伸出手,试图求救,接着一道寒光闪过,之后便是梁湖洲的一声叫喊。 第39章 漠北 荒漠里满眼能看得到的都是黄沙。不管是越过多少个沙丘去看,都是黄沙。天际一如既往湛蓝,蓝色延伸地很远,与黄沙一样看不到尽头。一名白衣女子站立沙丘远眺。她头戴白纱蒙住自己的脸,手握一把宝刀,腰间挂着一块碧绿通透的宝玉。她眺望的方向是她之前逃遁的地方。她从南边来,身受重伤,被带到了这里,接着一待便是将近半年。远方永远值得向往,虽然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去,但她总觉得她一定会回去。她看着这漫天的黄沙出神,既喜欢这荒漠的广阔,也喜欢那南边的风土人情。最主要的还是那南边的美味,她忘不掉。 东边有黑衣剑客骑马飞驰而来,远远地便高喊着:“少橙少橙,快看我们今天的收获。” 唐少橙在喊声中回神,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手拎野兔,骑马飞奔而来的江芦苇。江芦苇扬着右手中的野味,左手握着马的缰绳,兴高采烈,不多时便驭马在唐少橙面前停下。“我们今晚有野味吃了。”江芦苇说道。 唐少橙淡淡笑了笑,同样流露出欢喜。“那今晚就看你的厨艺了。”唐少橙说道。 “没问题,红烧兔子肉,相信味道一定不错。”江芦苇说道。 唐少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江芦苇将那只野兔塞进了黑色布袋套牢,看了看唐少橙之前眺望的方向,接着回头看向唐少橙。“走,我带你回去吧!”,他伸出了手。 唐少橙没有拒绝,伸手握紧。江芦苇用力一拉,唐少橙趁势上了马背。江芦苇手握缰绳,策马西去。马蹄在荒漠上飞速踏过,扬起一阵黄沙,太阳斜挂在西边,把余光撒在唐少橙和江芦苇身上。 墨城是荒漠北部的一座边缘小城,这里离凉州城挺远,长年干旱,寸草难生。墨城四周都是黄沙,人烟稀少。唐少橙来到墨城,住在小城的一座土房之中。江芦苇陪伴着她,也在这荒凉的小城留了下来。 半年前的伤早已复原,游云门的金华散也还真是神奇,不但治好唐少橙背部的荆伤,还让伤口处的皮肤也恢复了原样。唐少橙在昏迷之中醒来见到江芦苇的第一眼,她确实很惊讶。惊讶后又有些欢喜,这邻家的哥哥一直以来都待她极好。她似是看到了亲人,心脏也有了许多安宁。 欢喜过后她又有些懊恼,师傅又一次阻拦了她复仇,原本她学了秋刀诀已有想法再次潜入梁家堡杀梁湖洲。但没想到他却让江芦苇把她带到了这漠北荒凉之地。 唐少橙有些不懂,也看不透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师傅?给了她秋刀却又不教她刀诀让她去送死。明明她就要死了却又偏偏出现救了她。救了她还不算,偏偏又在她受伤之时才肯将秋刀诀相授。唐少橙不解,着实不明白陆陵这是为了哪般?至于这笔阻拦她报仇的帐,将来有机会,无论如何她都是要跟陆陵再算个明白的。 江芦苇将马拴好,手拎着那只灰色野兔去了厨房。唐少橙看着他在后厨忙碌,有些欢喜。在这漠北之地没有江湖纷争,只有简单的乡野生活。虽然吃的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也有些安逸舒服。 江芦苇的手艺确实不错,一锅红烧兔子肉,吃得过瘾。唐少橙心满意足吃完兔肉,原本消停了片刻,便要躺在土床之上入睡。后又因为睡不着,闲来无事,于是她拿着秋刀飞身去了土房周边散散步。 半年来,秋刀诀她已然熟练应用。起刀诀、离刀诀、破刀诀她都能随心所欲地施展。秋刀在她手中,已经与她融为一体。唐少橙将秋刀拔出刀鞘,练了一遍起刀诀。片片枫叶从虚无中而来,闪烁着金黄色的亮光,盘旋在她秋刀的周围。唐少橙催动意念,枫叶随意飞旋、迂回,似是有了意识一般。唐少橙看准了身旁的一块土岩,手握秋刀一刀而下,枫叶随着刀势飞去,瞬间将土岩破开。唐少橙满意,收了秋刀。秋刀能劈崖断川,现在看来真不是虚言,唐少橙暗想。 有一个蒙面黑影在土屋外突然出现,他一身黑衣,机巧躲掩,向土屋而去。唐少橙机警,收了秋刀,悄悄暗中尾随。远远地,唐少橙见那身影进了土屋,接着看他一把剑拔出剑鞘。黑影小心翼翼靠近那张土床,提剑向土床的被褥刺去。土床上并未传来凄惨的叫声,也未见血迹。那黑影讶异,掀了床被,这才惊讶地发现床上无人。 唐少橙用了一招飞燕飞身而来,一把秋刀出鞘,转瞬架在黑影的脖子上。“你是谁?”唐少橙问道。 那黑影也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唐少橙。 唐少橙感觉事有蹊跷,连忙伸出左手,拉下了那黑影的蒙布。一副俊男的样貌呈现在她面前,她大吃一惊,这蒙面之人她认得,正是与她朝夕相处的江芦苇。 “怎么会是你?”唐少橙吃惊之余是一脸的不解。 江芦苇苦笑了几下,没有答话。 “你要杀我?”唐少橙接着又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一次,江芦苇答话了,他平静地说道:“凉州城有密令,唐少橙的首级,黄金万两。” “你是江湖杀手?你什么时候成了江湖杀手?”唐少橙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 “你是在替谁卖命?”唐少橙紧接着问。 所有的问题江芦苇都拒绝再回答,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愿再说出任何实情。 唐少橙一脸难受地看着他,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唐少橙瞅见了他腰间的一块蛇形令牌,她一把抢过仔细端详。一条蜷缩的双头蛇映入眼中,这样的蛇形图案她认得。这是梁家堡特有的家族图案,唐少橙不会记错。唐少橙摇了摇头,说道:“原来你是替他在卖命。”江芦苇沉默,没有回话。 第40章 和尚(上) 不觉已是阳春三月,桃花梨花开遍了城里城外。那三月的桃花、梨花,在枯瘦的枝头冒出来,虽然是细小的一朵,但挂满了枝头便是红的、白的一片,好看至极。秋城里的秋河两岸,柳树已经抽出了细小柔嫩的柳枝,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婀娜多姿。山坡上的小草,在枯萎中长出绿意,绿色很淡,近看隐而不见。 陆陵身穿一件白衣,腰间斜挂一把宝剑。他在秋河的渡头叫了船家,上了一只小船。船夫是个老翁,头戴斗笠,发须花白。船夫撑船离开了渡头,沿着秋河一路往东划去。 秋河在秋城里七拐八弯。小船随着河流,在秋城里七拐八弯前行,出了秋城。秋城外的秋河变得宽广,两岸的山峰青青葱葱,一派春天的感觉。陆陵站在船头,抬头静静地看着两岸的美景,任船家缓慢地撑船,也不催促半句。 那老翁,撑船见两岸美景,喜从心来,开了口,随性唱起歌来:“人在船头站,船在画中游。人闲三春暖,行船慢悠悠。人生难往复,山花又枝头。” 陆陵听着老翁随性唱歌,听到歌声中言语的妙处,不觉心旷神怡。“人闲三春暖,行船慢悠悠。”简单两句,听起来倒也能感觉出这船夫生活的悠闲自在。甚妙甚妙,歌声妙,歌声中的言语妙,秋河两岸的美景妙,船在这秋河两岸的美景中穿行更妙。陆陵不自觉拍手,夸赞起船夫,“船家,你的歌声真是妙哉。” 船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客官谬赞,小老儿也就是随性唱唱,献丑献丑。”说完船夫继续开腔吟唱。歌声飘荡在秋河两岸。 小船沿着秋河划了十几里,终于是到了地方。船夫划船,将陆陵送到岸边。陆陵给了船钱,作揖行礼谢过船夫,径直往山中走去。 陆陵登岸的山叫做宁山。宁山的半山腰上有座寺庙,叫做佛隐寺。有一条山道从岸边蜿蜒入山。陆陵走在山道上,一边赏着道旁的山花野草,一边向宁山深处走去。山道时而崎岖时而平坦,时而还有岔道。陆陵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晓得那些岔道也只是故布疑阵。他不予理睬,选了最边上的那条道路,一直往山中走。 走了许久,陆陵遇见了一座凉亭,凉亭里站着一个和尚。和尚一件黄色僧袍及身,背对着他。两个茶杯放在凉亭的石桌上,都被倒满了茶水。茶杯还在冒着热气,一看便知那是刚倒的一杯新茶。一个茶壶端正摆在石桌上,石桌的旁边还烧着一壶热水。 陆陵看着和尚的背影,慎重地行礼,“徒儿拜见师傅。” 那和尚听到有人叫他,转过身来。和尚有些年纪,脸胖浑圆。一串念珠在他手中不停地转动。他看到了来人,回礼。“我已是山野僧侣,哪里还是什么你的师傅。”和尚说道。 “一日师终生师,师傅就不要开弟子的玩笑了。”陆陵笑着说道。 和尚轻轻一笑,显得格外可亲,“也罢,佛曰万物皆空。名是空,利是空,既是空,那俗事俗名前也就佛心无碍。” 陆陵点头,回道:“师傅所言甚是,弟子受教了!” “坐吧,我已经给你备好了茶水,枯坐等你许久了。”和尚说道。 陆陵在石椅上坐了下来,问道:“师傅你又知道我会来?” “每年你都来,今年想来也一定会来。”和尚说道,“喝茶吧,这可是今年的春茶,宁山以南的山坳中采摘的。” 陆陵笑了笑,看来这师傅是早知道他会来,连茶水都给他备好了。 “她走了?”和尚问道。 陆陵知道师傅问的是谁,他点头,说道:“嗯,算起来走了已有半年之久,去了漠北。” “要不是她,你怕是也不会出山吧?”和尚问道。 “或许吧,游云门是个好去处,待在山门之中,连岁月都容易忘记。若不是她执意要复她的家门之仇,或许我也都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陆陵说道。 “可是你也该知道因为她,这江湖上又惹出了多少是非?我们游云门原本是避世之门,现在却已经深陷江湖。”和尚一语中的,提点陆陵。 陆陵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收她入门到底是对还是错。只是当年她在游云门山门前一跪,一跪就是七天七夜,倔强至极。而我,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将她收入了门下。谁也不曾想到,三年了,她身上的恨意还是和当年一样厚重,竟是没有分毫改变。”陆陵停了停,想起了唐少橙的其他事情,“或许也不该有改变吧。就如我,当年一战失去了至亲和门人,又是如何能放得下?” “世人皆执念,放不下才有了这世间的江湖恩怨。”和尚感叹道。 第41章 和尚(下) 陆陵没有反驳,他承认师傅说的有道理。哪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一切都是因为执念。就像他上门找梁湖洲复仇,仇到深处是恨,然而当他打败梁湖洲,有机会把梁湖洲杀了时,恨意却已经没那么浓厚,执念也淡了许多。所以陆陵选择放过梁湖洲,饶了他的性命。 陆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这今春的早茶,色淡香浓,还算不错。 “听闻你前些日子去了梁家堡,闹腾了个天翻地覆,可有此事?”和尚问道。 “是,五年前的恩怨,总该去了结的。”陆陵说道。 “你杀了梁湖洲?”和尚看着陆陵认真问道。 “没有,我挑断了他的经脉,废了他的武功。”陆陵说道,“虽然我也恨。但他毕竟是同门,是我的师兄,是你的徒弟。” “你只带着一把宝剑杀进梁家堡。那把秋刀你又放置在了何处?秋刀世人皆想争夺,还是要慎重些才好。”和尚说道。 陆陵有些讶异,师傅久居山中,竟然连他只带了明月剑杀入梁家堡也知道。陆陵细思,感觉不对,师傅遁入空门后早已佛心清明,世俗之事看得通透,又怎会突然关心起秋刀,无端担心起秋刀来? 陆陵突然捂住腹部,一副难受模样。他脸色一瞬之间变得难看,接着变成了暗黑之色。陆陵手扶石桌,身体颤颤巍巍,似乎是要倒下去。 陆陵在痛苦中说道:“你……你下毒?你不是我师傅……你到底是谁?” 和尚看着陆陵痛苦的模样,扯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那是一张瘦脸,光头还是光头,只是不是陆陵的师傅。那人年纪轻轻,脸色黝黑。他看着陆陵说道:“小僧来自苦冥山,法号苦凡,江湖人称苦凡僧。” 凉亭四周闪出了十几号人影,为首的是个使流星锤的大汉。大汉身旁还跟着个瞎子。大汉冲陆陵吼道:“陆陵,你还我大哥命来。”陆陵看着那大汉,认得他,那是梁湖洲的结义兄弟,钟锤。大汉身旁的瞎子他也认得,那是瞎子老怪。 陆陵看着苦凡僧笑道:“履历世间万般苦,遁入空门了凡尘。原来说的就是你。既是和尚,那就不该管这些俗事,却是为何沾染这些江湖风雨。” “小僧我也想置身事外,只是宗天门门主许诺千金给我做一座寺庙。小僧于世间已别无他求,荣华富贵皆不求,就是想要一处自己的庙门,每日可以晨钟暮鼓,诵经礼佛。”苦凡僧说道。 “想要一座庙门,也是一种执念。你执念如此之深,我看也不适合做和尚吧?”陆陵看着苦凡僧问道。 “苦凡僧能不能做和尚就不用你操心了。陆陵,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们门主说了,交出秋刀,可以饶你不死。如若不然,天地间便再无你游云门主。”一道声音响彻山中,一名刀客带着十几号人手从山道处走来。说话的刀客是位长发长者,他站在凉亭旁,阻拦了陆陵的去处。 “逃跑你也不用想了,我这身后的十几人都是一剑阁数一数二的高手,虽然武功比你逊色,但轻功却不在你之下。”长者说道。 “敢问阁下是哪位?”陆陵问道。 “宗天门副门主沙离,奉门主之命在此候你。”沙离大声说道。 “你们是为了秋刀?”陆陵疑惑地问道。 “正是。”沙离直率坦言。 “那我的师傅呢?”陆陵问道。 “这个小僧可以告诉施主。”苦凡僧说道,“我们在秋城追踪到令师的行踪,一路尾随到了这宁山。原本召集人马隔天正要设伏,却不想令师已有察觉,毫无踪影地消失在了这宁山之中。我们在佛隐寺发现了你与令师的书信,得知你近日将来,这才将计就计,设此妙局,于此候你。” “那真是不好意思。这师傅让你们扑了个空,而我这徒弟,怕是也要让你们扑个空。”陆陵淡然说道。 “陆陵,莫说大话,你刚刚喝的茶水里已经被我们下了毒药。这毒现在已经侵入你的身体,你若识相,还是乖乖地交出你手中的秋刀。如此我也好给你留个全尸。”钟锤怒意肆起,厉声说道。 “毒?你们以为你们的毒就一定有效?你们宗天门有毒,我们游云门有药。我这药还是世间难得的药,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百灵丹。不知道诸位听过没有?”陆陵问道。 “我师傅喜爱逍遥,早年曾于江湖闯荡,拜得医学名师。陆某不才,拜他老人家为师时学得些医术,也学会了炼制些创药,以及百灵丹……”陆陵说道。 听到百灵丹,钟锤、沙离和苦凡僧脸色微变。江湖盛传百灵丹是世间极具疗效的解药,能解世间千万种奇毒,却不想是出自游云门。 “你们以为我中了毒?”陆陵笑了笑,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一副无事的模样。“这毒药虽名为一味,炼制之法鲜有人知。但在我们游云门看来,真的没什么。”陆陵停了停,继续说道:“还有我那脸上的发黑迹象,也不过是我利用脸上的药物,催动内力在脸上制造的假象。江湖如此险恶,我又怎会没有防备?” 钟锤、沙离和苦凡僧大惊失色,原来陆陵知道他们下得是什么毒,而且他竟然真的没有中毒。 “也罢,既然下毒解决不了你,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吧!”沙离将宝刀拔出了剑鞘。 第42章 还刀 唐少橙施展轻功飞燕在山道上飞掠而过,脚步轻快而从容。她抬头看见了那一座石碑,看见了石碑上用篆体写着的“游云”二字,心中欢喜。离开游云门已有八九个月之久,而今归来,却觉得格外熟悉。 她还记得游云门山门前的那一块石刻,记得石刻上的那一首诗,“望断天涯长漫路,此山归去了红尘。江湖纷争寒刀剑,魂消身陨葬华年。”这首诗的旁边,出山门时她还特别高傲地写下了“放你狗屁”四个大字。 唐少橙去看那块石刻,字迹确实还在那里。只是“放你狗屁”四个字的下面多了另外四个字,字体同样是篆体,字迹的内容是“我亦赞同”。书法刚劲有力,看起来应该是某个剑客用剑刻上去的。 唐少橙看着这四个大字窃笑,感觉有趣,接着又心中疑惑。这是谁出入于山门将字刻了上去?游云门门规森严,能有胆量做这事的人,除了她怕是只有掌门一人。唐少橙想起来,陆陵确实下过山,至于他回了山门没有,唐少橙倒是一无所知。 陆陵杀了梁湖洲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江湖,唐少橙知道了这个消息时喜形于色。她终于是报了仇,虽然不是自己亲自报的仇,但灭门仇敌死于非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这便足以让她欢喜。她在墨城的沁香酒舍畅饮了三天三夜的美酒,喝的烂醉如泥,难掩心中的痛快。 大仇得报,秋刀也就用不上,那便应该物归原主了。唐少橙从漠北回到山门,正是为了还刀而来。这秋刀,毕竟是游云门的镇门之宝,总不好一直留在自己手上,唐少橙思忖了许久,终于是决定将秋刀带回游云门亲手还给陆陵。 唐少橙离开了山门,向游云门腹地飞去。过了一会,她远远看见了主殿。她在山道上飞掠,接着一个飞身进了主殿。主殿内空无一人,只有无数的烛火亮着。主殿内的那张蒲团还在,陆陵却不在。唐少橙随性走走,环绕主殿转转。 “来者何人?为何在这主殿内随意行走?”一道声音传来。唐少橙停下,确认了声音的方向,抬头看到了房梁之上的白衣童子。 唐少橙作揖行礼,说道:“徐冬冬师弟,一切可好?” 徐冬冬从房梁上下来,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唐少橙,认出了她来。“少橙师姐?”他再次确定。 唐少橙点了点头,算是肯定。 徐冬冬想起了些事情,脸色微变。“不,你已经不是我的师姐了。你偷了我们游云门的镇门之宝秋刀,你现在应该算是我们游云门的叛徒。”徐冬冬高喊,“快来人啊,叛徒唐少橙在此,给我拿下。” 这一声喊,不喊不要紧,一喊便招来了十几名白衣守卫。这些守卫站立两旁,将唐少橙包围。一时主殿外也敲响了警戒铜锣,更多的人正往这里赶来。 唐少橙没有逃,她只是站在原地,笑了笑。“师弟,只有那么几个人,只怕是留不住你师姐我。” “留你不住,还有我。”青衫剑客飞身进入主殿,落在唐少橙身旁。他的剑已经拔出了剑鞘,随时都可以大战一场。 见师叔执剑现身,唐少橙暗觉不妙。她确定自己不是来打架的,只是来还刀的。“师叔,我来并无恶意……我只是……”,唐少橙急于解释,话语间一时口齿不清。 唐少橙话还没说完,青衫剑客便右手握住宝剑,单膝及地。“青山率游云门上下,参见掌门。”青衫剑客低下身子认真行礼。青衫剑客身旁的一众守卫,有些惊讶,而后也随着青衫剑客一起下拜,齐声说道:“弟子参见掌门。” 徐冬冬呆愣,一脸的不解。青衫剑客抬头说道:“徐冬冬,掌门信中有交代,谁带掌门玉佩而来,即是我游云门的新一任掌门。掌门之命,不可有违。”徐冬冬愕然,认出了那块挂在唐少橙腰间碧绿通透的掌门玉佩,急忙下拜,说道:“弟子参见掌门。” 唐少橙看着众人,一脸讶异。她看着腰间的那块玉佩,想起来那是她在秋刀上拿下来的玉佩。据江芦苇交代,秋刀是陆陵留下来的。既然是他留下来的秋刀,那玉佩必定也是他特意留下来的。难道他是早有准备要她做游云门掌门?唐少橙不想还好,这一想便慌了神。这师傅,一定是在跟她开玩笑。如此大的事情,既不商量也不告知,真是有些蛮横加无赖,唐少橙暗想。 众人还在地上伏地叩拜。许久,唐少橙无奈,只好学着师傅的模样,说了句:“大家都起来吧。”众人听罢,纷纷起身。 “陆……师傅呢?”唐少橙原本想问陆陵在哪,但忽然想起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叫陆陵有些不合适,所以她改了口。 青衫剑客站立在唐少橙身旁,说道:“他出门已经有半年之久,至今未归。想来现在该是去宁山看他的师傅去了。” 唐少橙点头,与青衫剑客打了个圆场,打发众人散去,然后径直离开了主殿。 这掌门,她说什么也不想当。陆陵如此这般无理,硬是要逼她做这游云门掌门,唐少橙如何能答应?但要想不当,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要找到陆陵,当面说个明白,顺带也好把秋刀也还给他,唐少橙思忖。 唐少橙离开了主殿,原本该飞身消失在夜色中。她忽然想起了掌门的住所就在主殿旁边,无聊之余决定去看上一看。她一招飞燕施展,闪身进了陆陵的房间。这掌门人的房间灯火通明,倒也气派。偌大的房间只放了一张大床,其他的书案、书柜、梳妆台应有尽有。唐少橙满意地点了点头,自觉掌门有这待遇也是不赖。 房门正对的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中画的是一名树林中练剑的女子,这女子青丝长蔓,白衣做裳。唐少橙仔细看了看,忽然有些惊讶。那画中的女子,衣着、珠花、模样、神态,都像是照着她的模样画出来的一般。 不对不对,三年里从未见陆陵出现过静心崖,这如此传神的画作不该是出自他的手笔,唐少橙暗想。但假如不是他的手笔,那又会是谁?谁能藏身于游云门中看她练剑还替她画了幅画?唐少橙想起了个人,她不知道猜测的对还是不对,心中只是疑惑。 没准这画中的不是自己,一切都是自己多想,唐少橙看着画作笑了笑,觉得这样猜测也是有理。掌门人的房间,倒也没什么好看的,她随意逛了逛,一个飞身,出了房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43章 秋刀 沙离拔刀指向陆陵,接着一剑阁十几号剑客也把宝剑拔出了剑鞘。钟锤、苦凡僧、瞎子老怪分执兵器,正欲上前,一场大战在即。陆陵毫无畏惧,这阵势比他闯入梁家堡小的多了。虽然今日这场战斗,江湖上有名的侠客也不少,但陆陵还是有些信心可以应付。 “我有些搞不懂,秋刀就那么重要么,竟让你们费了那么大心思,就为了得到它?”陆陵问道。 “你该是知道秋刀不只是一把宝刀,它还是一笔宝藏。”沙离说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原来争来夺去,死了那么多人,也只是为了宝藏。难道人命就一点也不值钱么?”陆陵问道。 “少说废话,既知人命值钱,那就还我大哥命来。”钟锤说道。钟锤提着双锤而来,与陆陵对敌。陆陵凌波三步施展,夺了钟锤一名手下的大刀,接着手握宝刀抵挡钟锤的攻势。 钟锤狠狠地用锤在陆陵的大刀上砸了几下,把他的刀砸地弯折。陆陵后退了几步,手臂有些疼。看来这钟锤是个练家子,力大无穷,不能直接应对。 瞎子老怪听声辨位,认准了陆陵的位置。他拿着一把宝刀飞身而来,对准陆陵的右手就是一刀。陆陵急忙飞身躲开。瞎子老怪紧紧跟来,对着陆陵脖子又是一刀。 这招招都发狠的招数让陆陵有些恼。陆陵用了一招一蓑烟雨,大刀在瞎子老怪的右手上划过,割破了他的手臂。瞎子老怪对伤口漫不关心,又飞身而来,接着在空中把刀换到了左手。陆陵有些讶异,原来他其实是个左撇子。 换只手使刀的瞎子老怪更为灵活,刀法也更为凌厉。沙离和苦凡僧也不再干站着,沙离使的是把宝刀,苦凡僧使的则是一串大佛珠。四人齐攻,将陆陵团团包围。陆陵逐一对敌,虽然这四人武功都在他之下,但一起围攻而来,还是有些吃力。陆陵被他们围攻,出了凉亭。 钟锤手握宗天门离殇散,对着陆陵就是一撒。陆陵被离殇散伤了眼,对敌时逐渐不利。瞎子老怪趁势,提刀砍向陆陵的右手。陆陵虽及时避开,但还是伤了手臂。鲜血从他的右手流了出来。 “卑鄙,你和我那师兄一样卑鄙。”陆陵破口大骂。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要能拿下你问出秋刀的下落,那宗天门还不得把我捧为坐上宾。使点手段擒你,也是应该。”钟锤说道。 双锤又席卷而来,接着又是两把宝刀和一串佛珠。陆陵连连避开,伤了眼他有些看不清,吃了许多亏,身上不觉多了几道伤口在冒着鲜血。陆陵一个纵身,连忙施展凌波三步,退回亭中。他在凉亭中不停眨眼,试图把眼睛睁开。但离殇散惹得眼睛疼痛难忍,陆陵眼睛实在睁不开。 唐少橙飞身躲在凉亭旁的树林中。她来了许久,目睹了陆陵与他们的争执,也看见了陆陵被钟锤暗算。她躲在树林里静静地看着,却没有出手。 她有些好奇,好奇这三年来只会给她讲课的师傅到底有些什么能耐?好奇她的师傅能不能打赢如此众多的江湖侠客?好奇之余,她也有一丝丝怨念,有关于秋刀,有关于她离开山门后的复仇,还有关于那莫名被安排的掌门传承。 她还不想出手,她也确定现在还没有出手的必要。他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在这里吧?唐少橙猜想。她认真地看着陆陵与众人的对决,却没有让他们察觉。这场对决她看得出,陆陵已经吃了亏,要想逆转,怕是需要些契机。 沙离提着刀杀来,他手中的刀是宗天门用玄铁打造而成的玄铁刀。陆陵挥刀抵挡,手中的刀一瞬间被沙离砍断。沙离大笑,“陆陵,你还是早些说出秋刀的下落吧。不然,我这宝刀可就要了结了你的性命。”沙离再次出手,他趁陆陵眼睛不便,顺势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接着提刀劈来,用了一招宗天门的遮天蔽日。 陆陵后退几步,头发散乱,接着刀势迎面而来,撕裂了他身前的一件衣裳。与此同时,也掀开了他头戴的那副人皮面具。 那副人皮面具轻飘飘的,在空中飘着,紧接着轻轻地落地。 唐少橙脸色微变,她看清了陆陵的那张脸。那张脸本该有些黝黑,但却白净俊郎地可爱。他的年纪是假的,他花白的头发是假的,他长长的胡须也是假的。唯一真实的,是他的那张熟悉的脸。 唐少橙认得他,他在静心崖教过她三年剑法,他在她受伤时给她熬过粥,他在她出山时给她留过银两。黑面鬼,唐少橙想起了她给他取的外号,却还是不肯相信他就是陆陵。 众人看着陆陵这副真实面孔,也有几分惊讶。他们都没想到梁湖洲的师弟,江湖有名的游云门门主,竟然如此年轻。钟锤收了惊讶表情,提锤而来,认真说道:“这假扮老叟的骗子,莫与他废话,待我在他胸口锤上两锤,我们再与他说话,看他老实不老实?”说着,钟锤的双锤迅速飞来,陆陵原本有刀可以抵挡,这回兵器断了,怕是真要如钟锤所说,要被他在胸口锤上两锤。 一把刀从天而降,削断了钟锤的一把铁锤,阻拦了钟锤的攻势。那把刀很是特别,飞下来时还带着一片片闪烁金黄色亮光的枫叶。枫叶盘旋在那把刀的周围,许久没有散去。大伙还在讶异这刀究竟是谁丢的暗器,有一白衣少女轻功施展,夺了地上的刀,头戴面纱现身。她站在陆陵身旁,面对众人,一副冷冰冰的神态。 陆陵看着她冷漠的眼神,笑了笑,说道:“又不是冰雪美人,那么冷冰冰的干嘛?” 唐少橙恶狠狠地蹬了她一眼,算是应答。 第44章 冬剑(上) “你还行吧?”唐少橙问道。她没有叫他黑面鬼,没有叫他陆陵,也没有叫他师傅。刚才的所见还是过于意外,她还没有缓过心神。陆陵、黑面鬼,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他们之间,性情差异是如此巨大,连言语的温度也是不一样。但现在亲眼所见,也瞒不了自己,陆陵就是黑面鬼。 “死不了,酒没喝够,那么早下地府,阎王爷不会要的。”陆陵笑着说道,换了一种语气,话语里满是俏皮,有打趣的意味。 唐少橙有些恼,这都什么节骨眼,这堂堂一代掌门,记挂的却是酒没喝够。她眼睛看向陆陵,恶狠狠地,以表她心中不快。 陆陵看着她凶狠的眼神,感觉瘆得慌,急忙说道:“直白点,就是我还好。” 唐少橙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沙离。瞎子老怪先出手,一把宝刀袭来。唐少橙淡然地看着他,也不躲闪。等到他快到她身前,她手握秋刀就是一刀。万片枫叶环绕在她的秋刀上,接着向瞎子老怪席卷。瞎子老怪急忙躲闪,却还是被枫叶伤了左臂。 瞎子老怪连退了三步,秋刀上的刀势还未退减,枫叶继续往前,烧掉了地上的青草,留下三个大坑。瞎子老怪在地上喘着粗气,幸好这刀势没有伤及他,不然该是重伤。 那要夺取秋刀的其他众人,站立于现场。他们见唐少橙手中的刀如此霸道,已然确定唐少橙手里的就是秋刀。他们个个摩拳擦掌,意图夺取秋刀。 沙离吹了一声柳哨,凉亭四周骚动起来,一波一剑阁的刺客飞身而来,接着一波江湖侠客飞身而来。凉亭四周,里里外外都是江湖中人。看来沙离是早有准备,不夺秋刀誓不罢休。 陆陵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若无其事,莫名其妙挪步从凉亭走开。独留唐少橙一人,面对所有的江湖侠客。 唐少橙看着他的举动,一脸不解,喊道:“你去哪?” 陆陵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到旁边休息休息。我有点累了,要先睡一觉。”说着他的脚步没停,向凉亭外走去。 有一剑阁的杀手试图阻拦陆陵,陆陵看着他,认真地说道:“秋刀又不在我这,你拦我又有何用?”那杀手看向沙离问询,沙离点了点头,暗示杀手们不要阻拦。 陆陵就这样从容地离开了凉亭,径直向凉亭旁的梨树走去。那梨树绽放千万朵白色梨花,一朵又一朵挂在枝头,甚是好看。陆陵在梨树下静坐,看着唐少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黑面鬼,你想怎样?”唐少橙见陆陵懒散的模样,有些恼。 “我刚刚都说了,我要休息休息。反正秋刀不在我手中,他们要杀的也不应该是我。”陆陵平静地说道。 “你……你……你……”,唐少橙气急败坏,跺了脚,说道:“你无赖。” 陆陵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我是挺无赖的。”接着他对沙离一众说道:“大家别光顾站着,秋刀在她手中,赶紧抢。”说完他顺手摘了一朵树上的梨花,鼻子凑前嗅了嗅,赏起了花来。 唐少橙更加气恼,她真是不懂,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无情无义的师傅?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遇上了事居然自己躲起来置身事外,让徒弟替他拼杀。这还不算,竟然还要怂恿别人上前杀了自己的徒弟。真是拜错了师傅,进错了庙门,唐少橙感叹。 原本她还想当着陆陵的面感激一番教导之恩,而现在想来,真是多此一举。早知道他这样,我便不该来这宁山寻他,也不该出手救他,唐少橙思忖。 沙离示意一剑阁的杀手出手。一剑阁的二十多号杀手靠前,集结成群,宝剑明晃晃地闪着亮光。大敌当前,唐少橙也没有时间再与陆陵较劲。既然陆陵不愿与自己比肩同战,那便只好自己应战,唐少橙打定主意,闭了眼,催动内力。无数片枫叶在杀手脚下由虚无幻化而来,唐少橙提刀就是一刀。枫叶将杀手席卷,在每个杀手身上都留下万千道伤口。杀手们纷纷倒下,在地上爬滚。 钟锤提锤飞来,原有的双锤只剩下单锤。他拿着剩下的大锤,向唐少橙身上砸去。唐少橙手握秋刀,用了离刀诀其中的一式,那大锤瞬间被削开。刀势随之而来,将钟锤击倒在地。 钟锤的手下纷纷拔出刀上前,唐少橙又是一刀,用了破刀诀中的一式。钟锤的手下被击倒大半。唐少橙再要施展破刀诀另外一式,只觉胸口有些微疼,体内血脉沸腾。 “不要连续使用破刀诀,身体吃不消的。”陆陵小声说道。他闭了眼,静心打坐,在旁运功。虽然没看向唐少橙,但那句话确实是说给唐少橙听的。 唐少橙看着陆陵,冷哼一声,不予理睬。 沙离看着唐少橙秋刀的凌厉,皱了皱眉。他伸了伸手,示意身旁的一名一剑阁杀手。那名杀手赶忙把一把宝剑递给沙离。沙离把剑拔出剑鞘,这把剑也是特别。挥剑过处,有无数的雨点。沙离手握宝剑,飞向唐少橙。 剑与剑相互碰撞,一把剑周身环绕枫叶,一把剑落下时便是雨点。枫叶与雨点的相互对抗,雨点企图打落枫叶,枫叶企图吞掉雨点,挺好看。 唐少橙修为尚浅,功力到底差些。对战多时,渐渐落在下风。 有箭雨飞射而来,沙离的那一声柳哨,召来的不止有一剑阁的杀手和那些江湖侠客,还有一波梁家堡的红衣守卫。他们搭弓射箭,对准唐少橙发出箭雨。唐少橙暗叫不好,拔剑抵挡,连连避闪。箭羽连续落在她的身前,唐少橙暗自庆幸,没有被射中。 但她高兴地太早,那一波江湖侠客里早有人伺机而动,趁她不备飞出暗器。那暗器很小,小的几乎肉眼看不到。唐少橙感觉背部被一击而中,三枚飞蚊针扎入她的后背。唐少橙侧脸,看见了那使暗器的人。那是个红衣女子,一副冰冷傲然,目空一切。 沙离趁机提剑而来,使用了一招名为梧桐雨的杀招。唐少橙感觉身体有些酥麻,但还是提剑抵挡。枫叶在虚无中诞生,与雨水又是抵挡一阵,接着枫叶越变越小,很快就要失去亮光消散。唐少橙败了,沙离绕到她的身后就是一剑。 第45章 冬剑(下) 说时迟那时快,陆陵一招凌波三步飞身到唐少橙身后。一道寒光出现,他拔出了他腰中的宝剑。宝剑与沙离手中的宝剑相碰,崩裂出火花。陆陵将沙离的剑挑来,救了唐少橙。接着他点了唐少橙身后的几个穴道,绕到唐少橙身前,将一粒百灵丹趁势丢进她的嘴里。 陆陵做完这些事情,手握宝剑在唐少橙面前站定,说道:“辛苦了,现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了。”他一改平日作为黑面鬼的那副嬉皮笑脸,神态总算是认真了起来。 唐少橙将药丸咽下,咳嗽几声。陆陵的举动真是让她又悲又喜,刚刚还是一副要置身事外的模样,现在却又出手对敌。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大敌当前,唐少橙认真说道:“你以为我是你?临阵退缩的事情我不干。”唐少橙还是那副倔强的模样。 陆陵笑了笑,暗想也对,临阵脱逃向来不是她的作风,以她的性子,就算是今日没有任何胜算,她也会一直出剑,直到战死。 “那便一起打一架吧。”陆陵说道。 “这还用得着你说?”唐少橙瞪眼,这一瞪眼是表达之前独留她一人对敌的不满。 “那刀客刚换的宝剑有些厉害,小心些。”唐少橙知道沙离手中宝剑的厉害,提醒道。 陆陵点了点头,说道:“知道。那是梧雨剑,相传是用天外陨石铸造的一把宝剑。秋刀可以劈崖断川,梧雨剑虽然不及秋刀霸道,却也是一把神兵利器。” 沙离笑道,“游云门主果然是见多识广,一看便知我这剑的来历。既然你知道我手中宝剑的不凡,那你是要战还是要降?” 陆陵笑道:“宝剑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我也有一把,就是我喝酒吃肉都会带着的这把。酒葫芦重要,宝剑也很重要。而且我的这把并不比你的那把普通。”陆陵将手中的剑摆在身前,这把宝剑一尺有余,看着浑身通明,透着冬天的寒意,其他的却也没什么特别。 沙离见陆陵如此倔强不肯认输,恼怒之下提剑杀来。梧雨剑划过,尽是雨点。陆陵拿剑抵挡,宝剑与梧雨剑相碰时,宝剑浑身环绕寒气,冻住了梧雨剑周边的雨点。沙离皱眉,暗觉不好。他连忙使出了宗天门的杀招乌雨。剑招唤来乌云,接着有万千雨点打来。陆陵没有躲闪,只是一剑,宝剑的周围幻化出千万朵雪白的莲花,飞旋而去。莲花浑身冰冷,泛着寒气,与雨点相遇,凝住了雨点。接着莲花继续飞去,将沙离撞飞。沙离飞出一丈远,口吐了一口鲜血。 陆陵得意,这把剑他已是多年未用,今日用起来还是特别称手。 沙离看着陆陵,满满的不解,原以为这世间只有秋刀才是霸主,但这把剑的威力却并不比秋刀逊色。只是秋刀霸道,而这把剑很明显,骨子里柔情似水,外在却似冰雪美人。“这是什么剑?”沙离疑惑地问道。 “此乃冬剑,世人皆知秋刀是木阳风所铸,却不知这冬剑也是他的作品。秋刀霸道,江湖素有威名。但这冬剑柔和,却也是隐而不现的名剑。”陆陵说道。 “如此神兵,为何会在你的手中?”沙离发问。 “游云门你们只知道有一把秋刀,可却不知道还有一把冬剑。秋刀冬剑,本就是我游云门的至宝,千百年也只在我们游云门传承,你又如何能知道?”陆陵淡然说道。 沙离起身,笑道:“不管你今日有何宝剑,终究是难逃我宗天门的天网。”沙离再吹了一声柳哨,山道上又出现了一波青衣蒙面杀手,共有百号余人。 沙离示意,有箭雨立即从旁侧射来,意图暗算陆陵。唐少橙吃了百灵丹,用内力逼走身后飞针,歇了一会,身体已经恢复。她一刀划过,施展了一招繁花似锦。搭弓射箭的红衣守卫被一刀击倒,枫叶飞旋,在他们身上留下万千道伤口。 陆陵走到唐少橙跟前,说了一声:“谢谢。” 他看着山道新冒出来的一波青衣杀手,笑着对唐少橙说道:“看来打架真的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那不如打个痛快。”唐少橙背靠陆陵,静静地说道。 “有理”,陆陵点头说道,“你去漠北那么久,可有些收获?” 那些青衣杀手拔了剑,蜂蛹而来。试图将唐少橙与陆陵杀死。 唐少橙看着扑面而来的敌手,说道:“漠北有趣也无趣。要说收获,我资质愚钝,除了秋刀诀,只悟出了一招新的刀招。我给它取名燎天一剑,我给你练练……” 陆陵笑了笑,说道:“如此甚好。” 唐少橙闭了眼,催动内力,万千片枫叶由虚无而来,汇聚幻化成一道虹。这道虹气势汹汹,闪烁明晃晃的火光。接着火虹如剑一般干脆利落地在青衣杀手中落下。青衣杀手顿时死伤大半。 陆陵拍手称赞,“好好好,果然资质聪慧,竟然能自创刀招。不过这刀招名字是不是有些不对,你这用的可不是剑,而是刀。” 唐少橙看向陆陵,起名字确实没考虑周全,似是被揭了短,有些恼。她白了陆陵一眼,让他闭嘴。 “该我了”,陆陵说道,“你的叫燎天一剑,我的这招,叫莹花若流。”说着陆陵动了意念,无数的冰莲似是由冰珠幻化而来,接着冰莲逐渐变大变大,一朵朵冰莲静静地盛开。它们浮荡在空中,接着游动起来,万朵冰莲先是汇聚成一条小溪,而后小溪逐渐壮大变成了河流。 大河奔涌之下,岂有沙粒安然不动?冰莲之河冲击青衣杀手,将所有杀手冰住,冰莲在他们的喉咙游弋,割破了他们的喉咙。没有任何鲜血流出,冰莲的冰冷瞬间凝住了伤口。陆陵收招,摇了摇头,接着那余下的所有青衣杀手都死于非命。 陆陵与唐少橙迈步靠近沙离,红衣守卫死了,一剑阁杀手死了,青衣杀手也死了。瞎子老怪伤了,钟锤也伤了。只有沙离、苦凡僧和余下的一帮江湖侠客。陆陵看着苦凡僧,淡淡地说道:“你现在还想要庙门么?” 苦凡僧苦笑,之前四人与陆陵战斗,他已然知道他们会输。现在看来,陆陵与唐少橙珠联璧合,他们更是没有胜算。“小僧不敌两位。庙门现在看来,终是一场空。”说着他飞身,离开了凉亭,往山道飞去。 陆陵停步,看着沙离说道:“那你呢?还想要秋刀么?” 沙离冷笑,他站在众侠客身前,大声说道:“我就是死,也要夺了你的秋刀。上,大伙都给我上……”一众江湖侠客站在他身前,纷纷使出了自己的武器。 陆陵看着冲上而来的江湖侠客,与唐少橙一起上前。皓月当空、万里秋歌、浴火重生、繁花似锦、一蓑烟雨、林寒雪寂,鹭草无心,垂钓碧心……陆陵与唐少橙各自使出这些游云门的招数,相互配合,一招杀掉一人。刀剑互掩,不出半盏茶的功夫,陆陵和唐少橙便将这些江湖侠客杀了个干净,鲜血染红了他们的衣裳。 败了财了,沙离看着眼前的景象崩溃,双膝及地,承认了败局。 陆陵走近走近,凑近沙离的耳旁说道:“我们无仇无怨,但今日却因为秋刀结了怨结了仇。秋刀也好,江湖也好,我真的没什么兴趣。但为何你们要苦苦相逼?” 沙离看着陆陵不答话,他大笑,将他手中的梧雨剑刺进自己胸膛,鲜血流了出来,他的身体开始冰冷,接着沉重倒地。 第46章 采莲 四个月的光阴只在弹指一挥间。宁山一战后,唐少橙随陆陵回了游云门,住回了她的林畔小筑。游云门的生活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恬淡。唐少橙每日早起,抬眼看着朝霞高挂东边,看书、写字、练剑,再抬眼看着夕阳挂晚,这便是一天。虽然简单,却也清闲自在。 陆陵在她离开山门后,命人于林畔小筑挖了一口池塘,及至唐少橙回到住所,这池塘已经完工。池塘将房舍环绕,房舍的一旁是树林。林畔小筑之名,还算名副其实。而现在池塘挖好,叫做荷畔小筑,也是应该。池塘挖好后,早有花匠入池埋了碗莲花种。碗莲于五月长叶,现在已经满池荷花,开的正盛。 宁山一战,唐少橙在江湖上闯下威名。江湖上盛传游云门有师徒二人,分执秋刀冬剑,师傅灭了梁家堡,徒弟重创了宗天门。梁家堡与宗天门,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面,实力雄厚。秋刀冬剑一出,灭了堡重创了门派,可见唐少橙与陆陵实力之不凡。得知这江湖传言,唐少橙有些得意,报仇之余还赢得些江湖威望,也算不错。 陆陵回到山门便没再出过山门,那一场大战,他受了些伤。伤好后,他偷了懒,也过起了清闲自在的生活。每日喝茶、饮酒、处理门中事务。那副面具他已经不再戴了,授课讲道也不再进行。他最近迷恋上了书法,常常一个人在主殿临摹各个书法大师的佳作。书法写成,无人欣赏,他便差人给唐少橙送来。 唐少橙的林畔小筑,最近一个多月收到了不少陆陵的书法。陆陵每日清晨派人准时将书法送来,风雨不改。看了陆陵十几天的书法后,唐少橙觉得索然。书法上的内容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书法却真的不敢恭维。那书法尽是潦草,丝毫没有美感。 唐少橙收下书童送来的今天最新的书法,打开一看,这十几天没有进步的书法,今天倒是让她开了眼界。书法刚劲有力,字如蛟龙在白纸上盘旋。这倒是与陆陵之前一个多月送来的书法都不一样。看起来就像不是陆陵自己写的一般。唐少橙讶异,也不解这一日之差,怎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书法字迹上的内容也有些特别,那是一句诗,这句诗不是来自诗经,也不是哪位名家之口。“大河之下,必定有鱼。茂林之中,必定有风。”唐少橙嘴里念着,能想象得到这诗中意境的广阔与高远,能读出陆陵心中的那种安逸、自由之感。唐少橙觉着有些意思,独将这幅书法挂在了房中墙壁,接着径直出了房门,去了房屋旁的小筑小桥。 那把秋刀,原本唐少橙是想归还陆陵的。但那日回到山门,唐少橙拜谢陆陵的授艺之恩,要把秋刀还给陆陵时,陆陵没有点头同意。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留着防身吧,我已经有把冬剑了。”说话太过随意,连唐少橙都在质疑是否出于本心。 他好像并不喜欢所谓的什么神兵利器,也不喜欢江湖上的纷争与打打杀杀,更不喜欢奔忙与繁复。唐少橙站立小筑小桥,看着荷塘猜想,想起了所有与陆陵有关的事情。她已经接受了陆陵就是黑面鬼的这个事实,却还是不懂陆陵。明明是个正儿八经的掌门,却非得去当私自授武的黑面鬼;明明是个能把门派事宜处理地妥妥当当的能人,却又是一个在树上喝酒贪杯耍疯的酒鬼。人有千面,也许酒鬼、掌门、黑面鬼都是他,都是他其中的一面。至于究竟哪个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她不知道,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唐少橙暗想。 有人从林畔小筑而来,踏上了小筑小桥。唐少橙侧脸,看见了陆陵。他一身白衣,脚步从容。唐少橙看着他,静静地问道:“今日如此闲暇?竟有空来我这?” 陆陵走到唐少橙身旁,回道:“门中事务刚处理完,路过此处,过来看看。” “这荷塘可还满意?”陆陵看着满塘荷花问道。这红的、白的荷花装满了整个池塘,风在荷叶间吹过,压低了千万片荷叶,压低了千万朵荷花。 唐少橙满意地点了点头,“甚好,门前池塘荷花,闲暇时可以赏花赏鱼赏月。” 陆陵点头笑了笑,“这该是你来到游云门的第四个年头吧?” “嗯”,唐少橙说道,“不觉间又是一年盛夏。”唐少橙想到岁月如流水般消逝,话语里有些感伤。 “想家了?”陆陵问道。 “我哪里还有家?”唐少橙侧脸看着陆陵,认真反问道。 “自从梁湖洲冲入我家中杀了我爹娘,杀了我……家这个字眼于我而言,已经没了意义。”唐少橙侧脸望向荷塘继续说道。 陆陵想了想,这唐少橙确实早已没了家人,又如何还有家?他思忖片刻,说道:“那便以后把这当做自己的家吧!” 唐少橙的脸色微变,那么多年,她的眼睛里有的只是复仇,极少听到这些安慰的话。游云门很好,她也很满意,在这里生活她也很喜欢。听到陆陵此刻的安慰,她的内心有些温存,眼神里闪烁一丝欢喜。 “你可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么?”陆陵问道。 唐少橙有些讶异,算着日子,现在应该已过暑月之末。她再细细一想,记起来了,今天该是兰月之初,初一吧! “今日可是你的生辰?”陆陵问道。 唐少橙听完一愣,许久才缓过心神。兰月初一,民间鬼门大开之日,确实也是她生辰之时。她已是许久没过自己的生辰,也没人记得她的生辰。 陆陵在荷塘前站立,瞅见了花海中最大的几朵荷花。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施展了轻功临风摆渡,飞身入了荷塘。他的身影在荷塘里一闪而过,也看不出身法是如何之快,接着他便飞身出了荷塘,手中还握着七朵红色莲花。这七朵莲花,开得硕大无比,细细闻闻,还有一阵淡淡的莲香。陆陵将莲花递给唐少橙,说道:“送你,鲜花配美人。生辰之日,要欢喜些。晚上还有长寿面,伙房会有专人给你送来。” 唐少橙心中荡漾欢喜,四年来没有人给她过生辰,也没有人给她送礼。这莲花虽然寻常,但在这特别的日子送来也算心意。她心中闪过些许温暖,接过莲花,站直了身子。接着她端庄行礼,对陆陵认真地说道:“徒儿谢过师傅。” 陆陵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笑笑。他转了身,脚步从容地离开。 唐少橙看着他的身影,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一样,他的言语简单明亮有着慎重,而他的脚步轻快利落果敢,似是做了某种决绝的决定。 青衫剑客与徐冬冬早已等在林畔小筑的树林旁,他们站立了许久,就等陆陵过来商议要事。 第47章 归隐 过了几天,主殿派人送来书信给唐少橙。信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唐少橙拆开书信,信件的内容倒也极简,是未时邀她去山门外的小镇葱油记吃鱼的邀请,书信的落款是陆陵。 唐少橙听说过这个地方,漠北归来时曾经路过,却因为匆忙没在那里停歇。她抬头看天色已是不早,急忙取了房中的秋刀,简单梳理一番,接着飞身出了林畔小筑,往山门飞去。 唐少橙来到葱油记,陆陵早早已经等在那里。葱油记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作为小镇里的金字招牌客栈,这里以葱油为辅材,烧制不同的菜品。葱油鸡、葱油鸭、葱油鹅、葱油肘子,最好吃的还是那道葱油鱼。 陆陵早已叫了葱油鱼,只待唐少橙入席。唐少橙放了秋刀,刚入座,便有伙计将做好的葱油鱼端上来。这道菜,以鲩鱼为主材。鲩鱼整条蒸熟再配以葱油淋之做成。制作之法倒也简单,只是需要些技巧。鲩鱼蒸多久?葱油什么时候淋?这些都是其中的关键。 陆陵来这葱油记,没忘带他的那个酒葫芦。酒葫芦里灌满了镇南上等的女儿红。陆陵仰头喝了一口酒,动筷夹鱼。鱼肉鲜甜,葱油里有盐,搭配吃起来成了美味。“快吃吧,慢点吃就该凉了。”陆陵说道。 唐少橙没有动筷,她猜测陆陵邀宴必定有事,直截了当地问道:“游云门的后厨该是能做得出这样的美味。你不在山门却在这里吃鱼,该是有什么事吧?” “吃吧,事情我们可以边吃边说。”陆陵说道。 唐少橙听罢,也不再客气,一副竹筷到了手中,鲩鱼入口美味,便是三下五除二下筷。 “我要走了。”陆陵仰头喝了一口女儿红,淡然说道。 唐少橙听罢一愣,停下了手中的竹筷。她想了想,紧接着问道:“为什么?” 陆陵大笑,反问道:“世间诸事,都需要理由么?” 唐少橙思忖片刻,摇了摇头,“确实不是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 “那便对了。世间俗事,随心随意,随缘随念。”陆陵认真说道。 “那你要去往何处?”唐少橙收了竹筷问道。 “北边”,陆陵说道,“听说那里天高地阔,人闲静默,正适合骑马、下棋、喝酒。” 唐少橙听罢,脑海浮现陆陵在北边的洒脱随性。她转念一想,忽然想到了些别的,接着黑了脸,不大高兴。“掌门之位我不会答应。”唐少橙看着陆陵,认真说道。 “你在游云门不好么?”陆陵又是一声反问。 唐少橙思索了良久,诚恳地回道:“好。”在游云门她确实过得很好,也很喜欢。 “那你就留下吧。”陆陵看着唐少橙认真说道,他期待唐少橙允诺。 “你不能留下来?”唐少橙看着陆陵的眼睛问道。 “你的仇报了,我的仇也报了。江湖恩怨已了,总该随性在世间游走,看世间事,观世间景。这在我们游云门,叫做游历。”陆陵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说道。 “天是广阔的,地是广阔的。我困在游云门太久,也背了灭门仇怨太久。现在解了心结,总该过些清闲的日子。”陆陵补充。 唐少橙沉默,她想了许久,也想了许多,终于是理解了陆陵,勉强点头允诺。 她拿起竹筷继续吃鱼,吃了一会,平静地问道:“何时出发?” 陆陵望着淡蓝的天空,看了许久,平静地说道:“今日。” 唐少橙又是一愣,夹鱼的竹筷再次停下。 “想吃便夹,这鱼再慢些吃,真该凉了。”陆陵提醒。 听罢,唐少橙继续动筷吃鱼,陆陵仰头又是喝了一阵子的酒。 吃完鱼,陆陵带唐少橙往山门方向走去。他们一前一后,一路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及至山门石碑之下,陆陵站定,从怀中掏了一支短笛。这支短笛有些特别,只有六寸长,笛身浑然碧绿,用玉石雕制而成。他将笛子凑到嘴角,吹了一段刺耳的曲子。笛声在山门中飘荡,也不知飘了多远。 笛声刚过不久,山门中有人影来。十名蒙面剑客从山中快速飞掠,他们的身影来去间悄然无息,诡异至极,甚至于连人影的晃过也无法捕捉。 他们在陆陵面前快速落下,一人在前九人在后。这十名剑客个个一身黑衣,身后背负二十枝箭羽,一把弯弓挎在身前,腰间斜挂一把宝剑。为首的那人带着身后的九人,向陆陵下拜行礼,众人齐声说道:“属下参见少主。” 陆陵点头示意他们起身。他们会意,整齐起身站立一旁。 “山坳中的那棵松树,射倒它。”陆陵望向山坳中的一棵松树,随意地发出命令。 “是。”为首的剑客应声,随手点了名剑客出来。那名剑客身材瘦小,他将身上的弓取下,从箭匣中抽出了一枝箭,接着拉满弓弦,一箭射出。山坳中的那棵松树有百步之远,树干硕大,枝繁叶茂,竟被一箭射中,接着整棵松树倒将下去。如此看来,这一箭该是附有内力,足见这名黑衣剑客身手不凡。 陆陵点头,算是满意。他把短笛递给唐少橙,说道:“这是我游云门的秘骑,叫做游云十骑。他们自小加入秘密训练,精于轻功箭羽,善于搏斗厮杀。一人出手,可敌百人。他们最擅长偷袭与暗杀,腰中的宝剑是玄铁铸造的流云剑,身后的弓叫做卧云弓,箭匣里的箭叫做穿天箭。今日,我把他们交与你。日后若有不时之需,可用这支特制的短笛传召他们。杀敌破阵,救人暗杀,不是问题。” 唐少橙脸色微变,刚才的演示看呆了她的眼。如此强劲的臂力,如此精准的射艺,实属罕见。杀敌破阵,救人暗杀不在话下,看来这只队伍实力不弱。但这样一支队伍突然交到她的手中,唐少橙有些胆怯,也不确信自己是否有统帅他们的才能。 “拿着吧,以后暗杀可以不用自己出手,交予他们便是。”陆陵笑道,有笑话唐少橙只身犯险暗杀梁湖洲的意味。 唐少橙瞪了他一眼,算是回应,接着有些紧张地接过那支短笛。 游云十骑易主,为首的黑衣剑客率其他九人,面向唐少橙,集体下拜行礼,齐声说道:“属下参见新主人。”游云十骑认笛不认人,笛子在唐少橙手中,自此他们便只遵从唐少橙的号令。 唐少橙看着众人,不愿这男儿膝下的黄金一直被自己受着,说了声:“起来吧。” 十名黑衣剑客整齐起身,站在一旁,护在唐少橙身后。 陆陵笑了笑,游云门的神秘力量就这样交给了唐少橙,以后且看她运用中是否会有闹腾,这倒也有趣。无事一身轻,以后也该把日子过得闲散些,陆陵抬头望着游云门的天空,自觉舒服得意。 他吹了一声口哨,有一匹白马从山道奔腾而来。这匹马叫做飞泸,有日行千里之能,一直豢养在游云门。今日要远走北方,自然少不得它跟随。陆陵飞身上马,接着策马扬鞭往山道飞驰。他的身影越来越小,不多时便消失在山道之中。 唐少橙看着陆陵的背影,有些神伤。他说走便走了,留下了这偌大的游云门,也不管她是否能应付,真是个不负责的师傅,就跟他三年来不愿教她武功一样,真的很不负责,唐少橙望着陆陵的背影思忖。她叹了口气,望向游云门腹地。以后那便是她的家,好与坏都该自己承受,她胡乱想着,带着游云十骑,向游云门走去。 第48章 游云 山门的大钟按七响一间歇的方式敲响,游云门的钟声再次响起。撞钟的依然是那个白衣童子徐冬冬,山门内外都飘荡着响亮的钟声。离秋刀会还很远,但新掌门的继任大典也是游云门的盛事,不可不隆重。敲响钟楼的大钟,就是为了向游云门上上下下宣告唐少橙即将接任掌门这件大事。 继任大典于主殿举行。青山早已飞鸽传书给各堂,号令散布于江湖的所有游云门人回到山门,共同参与掌门继任大典。二十四堂堂主接到指令,纷纷骑着快马日夜兼程赶回山门。游云门散布于江湖的四十八位游侠,收到音讯,也火速回到山门。还有游云门的一百零八名护门守卫,长年密训于关外,而今已经完成训练,被青山以密令召回,维护掌门大典的周全。七大长老枯坐望都峰问禅,于此盛事不能缺席,齐齐从望都峰下来。三十六位守门人,接了号令,分守山门各要道,确保大典顺利进行。还有其余门中势力,也应召从各地赶来。 按祖师爷门规,游云门门中之事不可传于江湖,所以江湖上的朋友,并未接到游云门的邀请。这盛大的掌门大典,也只是游云门自己的大典。诸位堂主、长老坐于主殿之中,其余诸位纷列在侧。主殿内一侧还有十五把交椅无人就坐。唐少橙立于主殿掌门之位旁侧,早已梳洗打扮妥当。一件白衣着身,青丝以发簪挽起梳成发髻。一切就待掌门大典正式举行。 有守卫于主殿门口高喊:“游云门散财人到。”紧接着,一体格微胖的男子带着十二名账房先生进来,账房先生们各个带了把算盘。散财人留着两撇胡子,领着账房先生们上前,走到唐少橙跟前毕恭毕敬地行礼,“小的游云散财人,率底下十二位账房先生拜见掌门。” 唐少橙认真看向散财人,那两撇怪异的胡子她见过。这游云门的散财人她也认得。 散财人抬头,看着唐少橙笑了笑,问道:“掌门,你可是觉得小的眼熟?” 唐少橙笑了笑,应声道:“原来是你。” “正是小的林坤。”散财人回道。 唐少橙觉得有些意思,没想到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位客店掌柜,居然是游云门人,而且还是游云门的散财人。 唐少橙有些好奇,也不晓得这散财人是何名堂,她低声向青山问道,“师叔,何谓散财人?” 青山解释道:“我游云门有三人,分别代表我游云门的财、权、武。其中掌权的是撞钟人,其统筹我游云门上下大小事宜,行权利之便。掌武的是守门人,其负责我游云门上下安危,抵御外敌,看门护院。而掌财的则是你眼前的这位散财人,其负责统筹我游云门上下各开支,管理我游云门在江湖上的各宗买卖。凡是我游云门与钱财有关事宜,皆归他掌管。” 唐少橙听罢,明白了这散财人竟是这游云门的财神爷。她低了身子,代表游云门致谢众人,“诸位,在外奔波辛苦。” 林坤与众账房先生回礼,齐声说道:“愿为游云门奔波辛劳。”接着林坤带领众账房先生入座。 有身影在主殿飞快掠过,待到众人反应,他已入座。他一身白衣,年纪不大,所坐之位却是在众人之前。来人正是那撞钟的白衣童子徐冬冬。 众人已经入席,主殿开始举行掌门大典。唐少橙立于掌门座下,青山代表前代掌门陆陵,给唐少橙一一授予掌门礼冠、秋刀、掌门玉佩。仪式完毕,游云门上下集体参拜,主殿内、主殿外挤挤挨挨都是参拜的人,一声“拜见掌门”响彻山门之中。唐少橙站在众人之中,接受千百人参拜,好不威风。 “诸位起身。”唐少橙大声说道,她生怕声音太小,远处跪下的人听不见。 众人集体起身,游云门各堂主,散财人各账房先生,纷纷呈上各堂、各门面的名单账目。这是游云门一年一度的盘点,因为唐少橙成为了游云门的新掌门提前进行。掌门有权利知道各堂、各门面今年新进了多少人,又做了多少买卖。唐少橙接过账本,一一查验。 掌门大典后,唐少橙正式成了游云门的掌门人。她由林畔小筑搬去了陆陵旁边的房间,原本她该搬入陆陵的那间掌门卧房,但她没有同意。她保留了陆陵的那间房间,并嘱咐下人,日日要上陆陵房间打扫,房内陈设一律依旧,不得翻动。 游云门琐事颇多,门派在江湖立足根基尚浅,有许多事宜都需要唐少橙亲自料理。唐少橙虽年纪尚轻,却老练有余。门中诸多事宜,处理地妥当贴切。她懂得体恤门人,抚恤老幼。各堂招贤纳士,选贤任能,唯才是举,人才济济。于财料理,她也颇有心得,懂得散财疏财,养财蓄财。执掌游云半载,游云门的生意,竟发展到了漠北关外。各门面经营,日进斗金。游云门上下,皆对唐少橙钦佩敬仰。 在江湖上,游云门也有了威名。唐少橙的名号,宁山一战,已是显赫。而自唐少橙执掌游云,游云门人行侠仗义,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在江湖上更是有了响亮的名声。各地旱灾洪涝,游云门人也常走在人前,救灾济民。一时江湖民间,皆知游云名号。 每每从江湖民间听得他人对自己的赞美,唐少橙便心生欢喜。江湖是什么她不知道,恩怨是什么她也忘了。这游云门掌门,她原本心生抗拒,不愿遵从别人的安排接任。但现在接手,却发现能做许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能做许多于他人有意义的事情。 “大河之下,必定有鱼。茂林之中,必定有风。”她时常看着陆陵这副书法出神。 也许陆陵所说的大河与茂林就是这游云门吧,唐少橙顿悟。它原本是条小溪流,是片小树林,而今却成长为了大河与茂林,容纳了千百名游云门人安居乐业,晨钟暮鼓。这千百名游云子弟,是这大河之下的鱼,是那茂林中的风。陆陵似乎早就预料她能管理好游云门,所以留下这幅书法,告诉她游云门强盛后的盛况。能有此预见,唐少橙心中只有钦佩。 他现在该是在北边骑马喝酒,下棋打猎吧,生活该是闲散随意,自觉富余,唐少橙看着那幅书法和墙上的另一幅少女练剑图,暗自思忖。 第49章 师妹(上) 又是一年春季,秋河两岸照例一片青葱。船夫驾一叶扁舟游荡于秋河,船上坐着的是一位小姑娘。她身穿一件黄衫,年纪不大,十四岁有余。小姑娘坐在船头,腰间挂一宝剑,吃着糖葫芦,右手拿着一架风车。她时而好奇地抬头看着天空,时而好奇地侧脸看着秋河两岸,无聊之余便对着风车吹口气。她看着风车滴溜滴溜地转着,露出一张欢喜的笑脸。 这秋城她是第一次来,总觉得新鲜。糖葫芦也是秋城买的。买时也不知该给多少银两,只记得师傅说买东西是该给钱的,于是丢了块碎银给店家。这店家可乐坏了,激动地捧着碎银感激了好半天。 船出了秋城,沿着秋河七拐八弯,一路划过宽阔的秋河,接着向山林深处的小溪划去。小姑娘吃着糖葫芦,坐在船头晃动着自己的双脚。秋河河水清澈,秋河下有鱼。鱼儿在秋河中自由自在地嬉戏。小姑娘看着船下的鱼儿,觉着有趣。她脱了靴子,坐在船头,将脚伸入秋河之中。船在秋河中游荡,小姑娘在秋河中晃动着双脚,与河中的鱼儿玩闹。 游云门有探子骑马回山汇报,他火急火燎向主殿奔来。主殿的守卫也拦他不住。探子径直闯入主殿,匆匆给唐少橙行礼,口喘着粗气说道:“属下禀报门主,我秋堂于秋城经营的府库金银,昨日全部被盗。” 紧接着又有探子飞马回山,进入主殿禀报,“属下禀报门主,我云川堂、松山堂今年经营所得金银前夜一夜失窃。” 唐少橙听罢大惊,两日内竟有三堂的金银失窃。游云门素来与江湖各门各派交好,这究竟是何人所为?唐少橙一脸不解。 难道又是有人记挂上了游云门的秋刀?可是这也没有道理,既然是为了秋刀,那夺取游云门的钱财又是为何?唐少橙细思。 不待唐少橙多想,又有山门弟子前来禀报,“门主,有恶人闯入我山门行凶,已经打伤我游云门守卫十多人。” “来者是何人?现在何处?”唐少橙问道。 “来人是个小姑娘,她打伤我游云门人,现在不知去向。”山门弟子禀报。 唐少橙大怒,一个姑娘家竟如此无礼,无故闯入山门还打伤守卫,真是过分。“撞钟示警,山门内彻查,一定要把她给找出来。”唐少橙果敢地下达指令。 山门弟子领命起身,正欲出门传达指令。一道稚嫩的声音在主殿内响起,“不用找了,我就在这里。”话音刚落,有一小姑娘飞身而出,身法轻巧极快,接着她轻轻地落下,立于主殿。她一身黄衫,年龄不大,腰间挂了一把宝剑,一头长发梳理,盘成两朵花髻。 “你是谁?”唐少橙看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姑娘问道。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叫唐少橙对不对?我呢,叫秋梨。你手下所报劫你三堂金银的那个人,正是我。”小姑娘认真地说道。 唐少橙讶异,不想这小姑娘竟知道自己的姓名,而且还主动承认劫了三堂金银的是自己。有能力劫夺三堂金银,看来这小姑娘必定有些手段,武功定然不弱。只是不知道她是受何人指使?又有何企图?唐少橙思忖,再细看眼前的小姑娘,面红齿白,衣裳白净,也不像是穷苦人家。 “你为何劫我三堂金银?”唐少橙看着小姑娘问道。 “江南连日干旱,饿死了不少人。我师傅告诉我,游云门那三堂之处有金银,可解江南旱灾。所以我便拿了。”小姑娘。 唐少橙窃笑,这小娃娃年纪不大,却是没有头脑,人家说那有银两她便拿走,也不问主人是否愿意,实在有些蛮横也有些可爱。她细思又有些不对,游云门云川堂、松山堂、秋堂所在是何等机密,非游云门人不能得知。这一小姑娘又是如何知道三堂所在?竟还准确地知道金银库房在何处? 唐少橙料想这人的师傅必定与游云门有所牵连,不然这小姑娘怎能准确夺取金银。“你师傅是谁?”唐少橙追问,想求个明白。 “你问我师傅姓名,我就要答你么?”秋梨反问道,她故作调皮,不愿相告。 “我今日来也不为别的,只为替我师傅办差。我师傅说了,许久未见你,要送你件礼物。”秋梨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什,接着将其当暗器打出。唐少橙见状,急忙侧头躲闪。可偏巧,秋梨似乎早已知道她会躲闪,打出暗器时便故意偏了位。那物什恰好穿入唐少橙的发间,簪住了唐少橙的长发。 秋梨拍了拍手,欢喜地叫道:“我师傅早猜到你会躲,特地嘱咐我打出珠钗时要偏些,果不其然,你真的侧了身子。我师傅果然神机妙算。” 唐少橙摸了摸发髻,取下那枝珠钗看了看,这枝珠钗很特别,珠钗的末端是一朵玉石莲花。她脸色一变,这珠钗上的莲花图案她不但认得,还很熟悉。看着它,她倒是想起了这莲花图案主人的模样,原来是位故人啊,唐少橙心中感叹,她已经猜到了秋梨的师傅是谁。 “你的师傅可是陆陵?”唐少橙认真地问道。 第50章 师妹(下) “不错,算你聪明,家师正是陆陵。”秋梨古灵精怪地回答。她看着唐少橙,取下手中宝剑,接着作揖行礼,认认真真地说了声,“师姐,师妹有礼了。” 行完礼,她起身,继续补充:“师姐,我看你这门主的位子坐得也挺舒服的,快快让出来给我师傅,让我师傅也耍耍。你若是愿意,那便好。你若是不愿意,我手中的宝剑可是不依。”秋梨威胁恫吓,看着唐少橙认真说话,不似开玩笑。 唐少橙偷笑,觉着好玩。这小家伙口气嚣张地厉害,也不知陆陵是如何教导的徒弟,是如何说明他与游云门的关系。“秋梨,师姐我就是不愿意,你又能耐我何?”唐少橙说道。 “你若不愿意……”,秋梨停了停,思忖片刻说道,“那便来吧,看我手中的这把宝剑如何降你。”秋梨一个飞身,于空中拔出了她腰间的那把宝剑。这把宝剑一尺有余,浑身通明,透着寒气。 唐少橙晓得那是冬剑。这是要打架?唐少橙考量片刻。打便打吧,她下了决定,抢先出手,一把秋刀出了刀鞘,接着是游云门的三招杀招皓月当空、万里秋歌、浴火重生。枫叶由虚无中而来,接着在地上幻化生长,冲击而来。 秋梨也不躲闪,她把冬剑挡在身前,出了剑招,千万朵梨花从空中诞生,这些梨花原本细小,却越变越大,朵朵洁白,附着冬天的寒气。梨花与枫叶相互碰撞,寒气吞没了枫叶的光亮。 唐少橙见秋梨破了自己的剑招,暗叫不好。她不甘心,接着又是起刀诀三式、离刀诀三式、破刀诀九式。无数的枫叶纷飞而来,将秋梨包围其中,随时有可能将她杀死。原本这是唐少橙的最强大的手段,假若秋梨真的要与她拼命,她必定要伤她分毫才能罢休。 但如此杀招面前,秋梨只是笑笑。 秋刀有三诀,冬剑也有三诀。秋梨使出了冬剑三诀。冰剑诀、凝剑诀、落剑诀,她一一施展与秋刀三诀对抗。那火红的枫叶还是输给了冰冷的梨花。枫叶在寒气中逐渐失去了亮光,接着还归于虚无。寒气继续逼来,侵袭了秋刀,伤了唐少橙内脏。唐少橙咳嗽几声,急忙收了秋刀。 秋梨又是拍手欢喜,大叫道:“我师傅说的真对,秋刀果然不是冬剑的对手。这冬剑三诀果然能对敌秋刀三诀。” 唐少橙有些恼,这陆陵,刚有他些消息还想替他欢喜,却不想他倒好,弄了个徒弟劫了三堂金银,打上山门,折腾个天翻地覆,而他这小徒弟竟连她这位师姐也不放在眼里。真是教徒无方,唐少橙思忖。 她暗自骂道,好你个陆陵,这是耍的什么把戏?让自己的徒弟打徒弟,如此好玩么?你到底要让她做甚?唐少橙心中问道。难道就她是你徒弟,我就不是了?唐少橙思忖,生了无明业火,正要继续提刀打将起来。 “慢着”,秋梨喊住唐少橙,“我师傅说了,如果你果真打不过我,便让我把这封书信给你。”说着秋梨从怀中拿出书信,将其当做暗器飞向唐少橙。 唐少橙接过书信,怒意未消,但还是先打开了书信,一看究竟。信件的内容很短,“唐家有二女,少橙和秋梨。少橙入游云,秋梨走漠北。劫三堂金银,只为江南灾民救急。小徒儿顽劣调皮,遣之入游云,收归门下教之。冬剑有三诀,可以秋刀四诀克之。” 看完书信唐少橙愕然,这小姑娘姓唐?是她出生后便一直寄养姨母家未曾谋面的亲妹妹?唐少橙表示怀疑,她想起了亲生姊妹的凭证,她的脖子处该是有块梨花状的胎记。那是独一无二的证据,也是最为正确的鉴定方式。 唐少橙侧脸细看,看见秋梨的脖子上正好有一胎记,那胎记虽小,细细一看竟真是一朵梨花。是她是她,竟真是自己的亲妹妹。姨母家被梁湖洲株连后便没了小妹的音讯,不知她是死是活,却不想她被师傅在漠北找到。唐少橙大喜,眼眶突然湿润。原本她以为这世间就她一人独活,却不想今日寻到了一位至亲。而后于世间行走,也少些孤单落寞。 “喂,看完了书信,师傅可有在书信中告诉你怎么打败我?”秋梨打断唐少橙的遐想叫嚣。陆陵教她的,无一失败,此刻她正满心欢喜,心生得意。 唐少橙回神,想起了打架这码事。她心性急躁爱逞强,自是不能放过这切磋的机会。她想起了陆陵书信所说秋刀四诀可以克制冬剑三诀。可是秋刀诀明明只有三诀,又如何来的第四诀。这陆陵,肯定又是跟自己开玩笑。 如果说秋刀三诀是已有的招式,那这秋刀第四诀会不会就是突破这原有的招式,创造的新的招式,唐少橙这样想着,觉得有些道理。由无变有,应该是这样的,唐少橙想通了秋刀四诀的奥秘。 她存心倒腾这调皮的妹妹,于是变换神情,笑着对秋梨说道:“要打败你并不难。不过我想与你立个赌约,如果我打败了你,你得留在这里,入我游云一门。” “那你要是输了呢?”秋梨问道。 “我若输了,这游云门门主之位,便给你或你的师傅。”唐少橙说道。 秋梨想了想,决绝地说道:“好,我便依你。”她手握冬剑逼近。 唐少橙催动内力,枫叶由虚无中而来,她用意念驾驭枫叶,闭眼提刀而来。刀与剑相互碰撞,她随心随意,随性随念。刀招毫无章法,却无招更胜有招。 秋梨手握冬剑抵挡,却丝毫无法预知唐少橙下一招如何出招。冬剑被秋刀轻轻一撞,秋梨飞出一丈远。她败了,虽然没受什么伤,但她知道那是唐少橙手下留了情。 唐秋梨站直了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端端正正给唐少橙行礼,却没有半点失落,而是满满的欢喜。“师傅他老人家交代过,我与你比试,如果我输了,我便留于这游云门中。我来游云门时也已经看过四周,这游云门还不错,我很喜欢。”她笑着说道。 唐少橙也笑,泪水涌了出来,她上前将秋梨揽入怀中,亲切地喊了一声:“妹妹。”这一声喊,倒是让唐秋梨懵了圈,她呆愣地蜷缩在唐少橙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第51章 出门 陆陵骑着飞泸在大漠的黄沙中眺望。大漠最美的景色之一,莫过于茫茫黄沙之中渐渐消沉的太阳。它把所有的火色暖光布满整个沙漠,收揽了天空的淡蓝色泽,只留下天际越来越红的一抹。陆陵最喜欢的就是这渐然西沉的夕阳。暖暖的,像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寄托。 陆陵策马扬鞭,飞泸在黄沙上掠过,扬起一阵黄烟。他时常骑马于黄昏时分来大漠深处看夕阳。看尽烟霞闲散时,又是夕阳挂晚处。看累了夕阳,他便策马扬鞭回去。 陆陵定居在了漠北深处,住在了一处土屋之中。这里人烟稀少,周边难见寸草。土屋中的陈列也极少,两把椅子,一张木桌,一张土床,一张草席,两个窗户,一个院子,这便是全部。 陆陵牵马走进院子,早有书童恭敬地立于院子之中。他叫了一声:“师傅”,接着便牵过陆陵手中的白马飞泸,将马牵到院旁马厩系好。陆陵伸伸懒腰,闲来无事,去土屋中搬出了那张木桌,顺手拿了两把椅子,沏了一壶热茶,独自在院中下起棋来。棋是游云门的棋,他走时带的。 他把棋盘、棋盒摆好,独自一人下棋。陆陵左手取了黑子,执黑先行,落在棋盘天元。下完了黑子,陆陵换座,右手取了白子,来了个星位落子。接着,陆陵又换了座,左手取了黑子落子星位旁,来了个小飞挂。左右手交互,黑白依次落子,如此反复。及至黑白交锋,打劫叫吃,中盘收官,陆陵也不徇私偏袒,轮到黑便替黑子琢磨,轮到白便替白子思考。 棋虽是一人在下,却是左右手分开执子,换位思考。陆陵如此这般下棋已是半年,他不觉得索然,反倒觉着有些意思。倘若有唐少橙在,下起棋来怕是更有意思。他那徒儿的棋艺极差,也不爱动脑,所以每次下棋总是他赢,而且赢得轻松痛快。只可惜这是在漠北,她不在。 半年前他于这漠北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叫唐秋梨,一个叫小苏。唐秋梨前些日子已经被他打发去了游云门,她在的时候,这漠北土屋倒是热闹。她时常一个人偷偷骑马玩耍,东南西北也不吭声,害得别人寻她时干着急。她也在时常在土屋周边抓些蝎子放到后厨惊吓她的师兄小苏。这十多岁的小姑娘,尽是喜欢倒腾作弄别人,却唯独在他面前最为乖巧,与他这师傅最为可亲。 唐秋梨年少聪慧,好学善武。她在陆陵周围待着,但凡陆陵施展的轻功武艺,她只需要一眼便可以模仿。 陆陵收她为徒,教会了她游云门所有的轻功,也教会了她游云门的各类杀招剑法。而后他见这小徒弟一脸的不满足,索性给了她冬剑,把冬剑三诀也教了。 教完了这些,陆陵收到了江南旱灾的消息,于是便让这小徒弟出个门,去游云门找她姐姐唐少橙去,还特地想了个好玩的点子,要戏耍唐少橙一番。这点子虽然有些胡闹,但对唐秋梨也是一种历练,对唐少橙也是一番惊喜。想来戏耍唐少橙时,她该是有些恼吧。陆陵窃笑,一想到徒弟懊恼时的模样便觉有趣。 而今算算日子,这唐秋梨也该到了游云门了。陆陵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圆圆的月亮,自觉这漠北土屋有些冷清。 离开游云门已经快一年之久,这近一年来他待在这里,日子确实过得闲散。抬眼望天,俯视望沙海。一个酒葫芦里的酒永远喝不够,他于这荒漠之中策马,看尽了荒漠的广阔与自由。他喜欢这里,久了却也眷恋荒漠以南,他于漠北听到游云门的消息时总是一脸欢喜,尤其是当他听到有关于唐少橙的消息时,他更是喜形于色。 这徒儿,倒也没让他失望。游云门交到她的手中,确实带给了他很多的惊喜。他听闻游云门的各堂短短三个月内人数超过百人,听闻游云门的各门面日进斗金……听到这些他都有些得意,这是他做不到的事情,而她却做到了。 小苏还在厨房忙着今晚的饭食,有鸽子莫名其妙落在土屋的房梁之上。陆陵看了鸽子一眼,起身伸了懒腰。他收了棋盘,收了棋子,对厨房的小苏喊道:“小苏,我们走吧。” 小苏听到喊声,急忙拿着勺子从后厨出来,他问道:“师傅,去哪?” 陆陵抬眼看着南边,认真地说道:“南边。” “现在?”小苏疑惑的问,“我们不吃饭了么?” “不吃了,时间来不及。到了南边,为师会让你吃个饱。”陆陵说道。 “那路上的干粮和水怎么办?”小苏认真问道。 “干粮和水都在马背上。”陆陵说道,“我今早已去荒漠北镇买好。” 小苏讶异,看来师傅早已做好完全准备,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以出发。 小苏急忙丢了勺子,从后厨出来,他接着问道:“师傅,我们去南边做什么?” 陆陵看着天际,若有所思,说道:“下棋、喝好酒、睡好觉。” 小苏一脸呆愣,没想到师傅竟是这样的答案。陆陵将围棋收好背在背上,径直出了院门。小苏急忙解了白马飞泸,牵马出门,嘴里高声喊道:“师傅,你等等我。” 第52章 决斗(上) 门中掌门一日之间突然有了个妹妹,游云门上下一阵闹腾。这小姑娘天性调皮,贪玩任性。她时而作弄看门的守卫,时而飞到树上与麻雀闹腾,时而去花园里抓只蜜蜂。入住山门后把游云门上下闹腾得天翻地覆。游云门在她眼中看来,一切都很新鲜。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那主殿内身材曼妙的掌门真的是她姐姐。虽多年来一直没听抚养她的姨母提起,但姨母留给她的玉佩倒是与唐少橙的那块贴身玉佩一模一样,以此再次证明唐少橙是她的至亲。 世间多了个姐姐,她自是欢喜。漠北流浪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而今有姐姐在,于游云门中好吃好睡,倒也自在。她时常去唐少橙的房中看她看书、写字,无聊之时便四处打打闹闹。再无聊些,她便惦念起了她漠北的师傅。 师傅的使命她已经完成,劫了三堂金银,也把书信和珠钗给姐姐送来。师傅让她先来游云门,答应她过些日子会来的。她日日翘首盼着守卫禀报姐姐师傅来了,可等了半月,他竟还没来。 唐少橙闲暇,思忖小妹正值豆蔻年华,理应学些琴棋书画。她作了主,给唐秋梨房间也配了文房四宝,每日空闲,改去她房中教唐秋梨写字默诗。 一日,唐秋梨默写《诗经.国风.七月》,她在纸上写下: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剩下的她竟忘了。她抓耳挠腮,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默写下去。唐少橙在她旁侧,正欲提点。她忽然抬头,眼睛紧盯门外,接着竟丢了笔急匆匆跑出门去,嘴里还喊着:“师傅……” 唐少橙讶异,也以为陆陵在房门之外,起身跟着唐秋梨出去。然而走到房门细看,房门外只有守卫,却没有陆陵的身影。唐秋梨站立于门前,呆望着天空,,静静等候,许久没有眨眼。唐少橙站在房门前,看她站了许久,终于是有些疲惫。唐少橙开口喊她,想叫她回房。 天空中突然有一阵寒意,原本晴朗的天空竟飘起了一阵寒冰。寒冰稀稀疏疏,细细一看,每一块寒冰都是一朵冰莲花。冰莲花之中,有人身法轻快而来,接着飘飘然落于唐少橙房门之前,那稀稀疏疏的冰莲随着那人的到来,骤然停下。唐秋梨欢喜,认得来人。她喊了一声:“师傅”,接着欢喜上前。 陆陵对唐秋梨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侧脸看向唐少橙,见她站立于原处。他看了她许久,异常平静地说了句:“好久不见。” 唐少橙面露喜色,这一声“好久不见”确实是好久。久的虽然只是一年未满,却已是尘世沧桑。她看着陆陵,呆愣了一会,接着单膝及地,下拜行礼,认真喊了一声:“师傅。” 掌门下拜,游云门上下怎敢不从?一时间游云门上下守卫全部下拜,向陆陵行礼。 陆陵看着唐少橙,微微点头,说道:“起来吧。” 听罢,唐少橙与众人纷纷起身。 陆陵与唐秋梨一阵寒暄,腿脚累乏之余,他看向主殿,带着唐秋梨向主殿走去。唐少橙默不作声,跟在他的身后。 及至主殿,有白衣守卫守在门外,见来人不是掌门,伸手拦下。唐少橙挥了挥手,示意不要阻拦。白衣守卫会意,收手站直身子,让陆陵径直入了主殿。 徐冬冬和几位堂主在主殿内候着,正欲等待掌门前来商议些要事。陆陵对他们视而不见,眼中只看见那主殿新增的掌门坐席,他拉着唐秋梨走过去。守在一旁的守卫刚想提醒那是掌门才能坐的地方。陆陵却是毫不客气,拉着唐秋梨便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徐冬冬和几位堂主脸色微变,却不敢发言。 “这新增的椅子真是舒服。”陆陵笑道,对这新增的太师椅甚是满意。 “今年各堂、各门面经营状况如何?”陆陵环顾众人,向徐冬冬和各堂主问道。 众人哑口无声,却是不知该答还是不该答,众人心中明白,这前任掌门毕竟是前任,而今执掌游云的是唐少橙。 唐少橙走到陆陵面前,面无表情,她看了陆陵许久,终于是说出了话来,“师傅,这是徒儿的位置。” “你的?”陆陵故作糊涂,认真问道。 唐少橙点头说道:“确实是徒儿的位子。” “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位子了么?”陆陵抬头看着唐少橙问道。 “这还真是人走茶凉啊。”陆陵感叹道。 唐少橙平静说道:“师傅,你要位子总是有的,只要我游云门不衰不败,游云门自有你的席位,只是不是在这里。” “既然游云门有我的位子,那为何不能是在这里?”陆陵问道。 唐少橙感觉到了陆陵言语里的敌意,她认真说道:“师傅,龙潜于川是为龙,大川之下有龙,那蛟又岂能在那里?茂林之树,如果已成一棵参天大树,那树下小树,又怎有向阳之机?以徒儿之见,大川之蛟,树下小树,总该寻些别的门道,才有活下来的契机。”唐少橙振振有词,近一年之久,于掌门之位,与江湖世事,她已有自己的心得。 陆陵笑了笑,明白了唐少橙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已经老了,该让位了?”陆陵望向唐少橙,这一问问得很认真。 “你确定以你现在的能耐,便是比我还要强大?”陆陵收回质问的眼神问道。 唐少橙看着陆陵,作揖行礼,淡淡地说道:“师傅,你的徒儿已经不是当年静心崖下只会练剑的徒儿。不信你便试试。” 陆陵再笑了笑,起身带着唐秋梨从坐席处离开,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试试吧。” 唐少橙正了正身子,认真说道:“请师傅赐教。” 第53章 决斗(中) 陆陵与唐少橙于山门后院摆了棋局。师傅与徒弟对决的消息于山门不胫而走。山门中人听说陆陵此番前来是为了夺回他的掌门之位,一时山门中议论纷纷。那些好事者纷纷聚集围观在后院,看陆陵是如何与徒弟对决。后院还围观了众多守卫和几位堂主。 唐少橙伸手从棋盒中拿了一枚棋子,执黑先行,落子星位。她问道:“师傅,这赌局,我们怎个算是输赢?” 陆陵落子星位旁,控制住黑子的势头,说道:“三局两胜吧,第一局为师让你,你出题。” “师傅,你如此谦让,可莫要后悔。”唐少橙信心满满地说道。 陆陵笑了笑,“男儿一诺千金,我这师傅还能怕了你这徒弟?尽管放马过来。” 唐少橙笑笑,抬头看向天际,思忖片刻。“那这第一局便赌秋城李府的那幅秋山图吧。”唐少橙说道,执黑子下了一手棋。“徒儿甚是喜欢这幅秋山图。你我各派一名人手入府盗图。谁能第一时间夺得此图,便算是赢。”唐少橙补充。 “如此甚妙。”说着陆陵执白落子,应了一手棋。 唐少橙看向秋堂堂主宁秋,说道:“宁堂主,烦请你到秋城走一遭吧。但需要谨记,盗图便盗图,不得伤害无辜。” 秋堂堂主宁秋领命,下拜应诺一声:“是”,接着施展轻功飞燕,飞出了主殿,向秋城而去。 陆陵倒是淡然,没有丝毫着急。他只是在下棋,却没有任何行动。 唐少橙讶异,询问道:“师傅,可否需要徒儿派人助你一臂之力?”唐少橙知道陆陵手底下无人,这第一局如此出题,也是她故意为之。 陆陵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坐等结果就好。” 这话倒让唐少橙有些讶异,她也不晓得这师傅有何手段,葫芦里卖的又是何药。 山门去往秋城,最快也要一个半时辰。陆陵与唐少橙坐等结果,继续下棋。两人不知不觉下了两个半时辰,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已然复杂。 陆陵拿起白子于半空停下,说道:“第一局结果有了。”说罢,确有游云弟子火速越过台阶将一副画送来。 唐少橙看着来人是山门中人,心生欢喜,看来这第一局师傅是主动弃权,让她赢了。她接过游云弟子手中的那幅画,将它打开,放到陆陵跟前,说道:“师傅,看来这一局你是输了。” 陆陵笑了笑,既不争辩也不答话。庭院远处,有一白衣书童慢慢走来,他背着个竹筒,一路磕磕绊绊,这游云门的阶梯他到底是没有走习惯。陆陵皱了皱眉,远远地问道:“小苏,你怎么如此之慢?” 书童听得师傅问话,赶紧走到他的跟前,说道:“师傅见谅,你命我于秋城饭馆吃完饭再来游云门。师傅有命,弟子不敢不从。而我这腿脚也不大好使,比不得你的轻功厉害。紧赶慢赶,这才走到游云门。” 唐少橙呆愣,也不知这陆陵卖的是什么关子。 “东西带来了么?”陆陵问道。 书童点点头,说道:“昨日于秋城拿到时便一直带在身上。”他从身后拿下竹筒,接着将竹筒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把它打开。 这是一幅画,这是一幅秋天的画,这是一幅秋天的山景画。唐少橙呆愣,这副画竟与游云弟子送来的秋山图一模一样。她再细细看看,却发现了这二者并不一样。那画风、那印章,仔细一看,陆陵手中的才是真的秋山图。 唐少橙暗自佩服,看来陆陵是早有谋划,不愧是江湖上出名的梁君子,潜入府中偷得字画竟还能换上一幅赝品,陆陵的能耐果然了得。 事实面前,她不得不服输。“这第一局,你胜了。”唐少橙平和地说道。 陆陵点头,算是同意。“那这第二局,该我出题了?”陆陵问道。 “请便。”唐少橙淡然说道。 “这第二局,我跟你比比箭术。”陆陵说道,“我来时看过,这前院之中,有一桃树,桃树两侧各有一枚桃果。你我各派人于此处射箭,谁能射中桃果,便算是赢。” 这一局倒是简单,一箭之间便能分出胜负。只是这局派谁出战成了关键,此人必定要善于射箭。唐少橙思忖,想起合适的人来。她从怀中掏出那一支短笛,吹响了那一段刺耳的笛曲。一阵曲声过后,游云十骑蒙面飞身而来。他们飞快地于庭院中掠过,接着在唐少橙面前现身。一人在前九人在后,为首的带领众人给唐少橙下拜行礼,一声“属下参见主人”贯彻云霄。 “前院桃树上有一桃果,把它射下来。”唐少橙对游云十骑下达指令。 “是”,为首的取下身前的卧云弓,拿出了箭匣中的穿天箭,他拉满了弓弦,一箭射出。箭在庭院之间穿梭,那桃树是在百步之外,箭越飞越远,一箭命中了桃树右侧的一枚桃果。箭穿过桃树,继续往前,射进了院墙之中。守卫上前查看,急急回禀,“掌门,那箭射中了桃果,不过只是半个。” 唐少橙眉头一皱,半个?这箭怎么如此不争气,竟只射中了半个。“确定只是半个?”唐少橙再问。 “是的,掌门。属下反复看过桃树与院墙三次,确定只是射下了半枚。”守卫如实陈述。 看来真的只是半枚,也罢,半枚便半枚,且看师傅的技艺,没准他半枚也射不下来。唐少橙思忖,说道:“师傅,该你了。徒儿技艺不佳,只射得半枚桃果,且看你的。” 陆陵端起棋盘旁的茶水,从容迈步走来,他喝了一口茶,将茶杯一扔,茶杯在空中快速飞过,轻轻地落回原位。接着他出手,身法极快地在游云十骑的领队面前掠过,夺了他的卧云弓,取走了他的一支穿天箭。陆陵飞身回到原地,一来一去之间如此迅速,让人看不清楚。他拉满弓弦,一箭射出,箭羽中裹携着寒气于空中飞过,接着一箭穿到院墙之中。 第54章 决斗(下) 守卫正欲过去查看,陆陵信心满满地说道:“不用看了,箭羽尾部有桃果一枚。” 唐少橙不信,刚刚那一箭明明是穿过桃树,什么也没射中。她示意守卫过去。 守卫急忙跑去查看,接着拔了箭羽回禀,“掌门,确实是箭尾处有一桃果。”说完他把那枝穿天箭递给唐少橙。唐少橙细看,那枚桃果只比箭头大些,确实刚好穿过箭身,卡在箭尾。 唐少橙哑口无言,师傅到底是师傅,原本她以为游云十骑箭术了得,该是他的对手,却不想竟又是败了一局。 陆陵看着唐少橙,说道:“我把他们交给你时说过他们是秘密训练,既然是秘密训练,那必定该有个教习师傅。很不凑巧,我就是。他们的箭术、剑法、暗杀技巧……都是我教授的。” 游云十骑的领队率其他九人下拜,齐声说道:“属下谢少主栽培之恩。” 唐少橙讶异,原来这支神秘队伍的训练都是陆陵的手笔,如此看来,这一局输了也是应该。 “徒儿,这一局你又输了,可服气?这最后一局,赌与不赌你都是输,可还要再试试?”陆陵问道。 一场对决,在众多游云门面前连输两场,唐少橙自觉脸上无光,再被陆陵这一激,她心生懊恼,说道:“赌,我要与你赌实力。你虽然强大,但你终归只是一人。你又如何敌得过我这游云门上上下下千万门人?” “你这是恼羞成怒,想用一门之力对付我么?”陆陵问道。 连败两局,唐少橙如何服输,她接着话茬决绝地说道:“是又怎样?” “一门之力,固然强大。但你要知道,你信赖的人未必能守住你的身后,你倚仗的实力没准也只是虚无。”陆陵认真说道。 陆陵拍了拍手,庭院四周骚动起来,有几名白衣刀客飞身而来,几把弯刀拔出刀鞘,接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架在了在场四位堂主的脖子上。他们把四名堂主押到陆陵面前,夺了他们手中的黄金令牌,让他们跪下。 接着又有白衣刀客押解囚徒飞身而来,逐一落于庭院。这白衣刀客共有二十人,各个手握弯刀架在囚徒脖子之上。那二十名囚徒被周身捆绑,解押在旁,仔细一看,竟是游云门的二十位堂主。接着又飞身而来一名白衣刀客,飞身掠过,取走了那四名堂主身上夺来的黄金令牌。他现身庭院,右手握着一柄弯刀,另一只手拿着二十四块黄金令牌和一把黄金算盘。 他走到陆陵跟前,恭敬地将令牌和黄金算盘呈上给陆陵。陆陵接过。 “游云门各堂所收弟子,除了听堂主的号令之外,还听命于堂主令牌。我这里有二十块黄金令牌,这刀客弯刀之下是这二十四堂的堂主。只要我下令手起刀落,杀了这二十四堂堂主,然后拿着这二十块令牌收了你各地的堂口。你口中的游云门实力,还有么?”陆陵问道。 “至于游云门的门面,不知徒儿你可有听说,散财人手中有一黄金算盘,不管散财人是否亲临,十二名账房先生皆要听这黄金算盘主人的号令。如今这黄金算盘也在我手中,你可还有这第三局的胜算?”陆陵补充。 唐少橙看着地上跪着的二十四堂堂主,叹了一口气,这第三局,不用看,确实已经败了,她败的心悦诚服。唐少橙看着陆陵,说道:“师傅,还是你技高一筹。” 陆陵笑了笑,走到唐少橙身前,小声认真说道:“于世间行走,还是需要些敬畏。一山还有那山高……” 唐少橙脸色微变,羞愧地低下了脑袋。 陆陵站直身子,看向那二十四名白衣刀客,下了命令,“关门打狗。” 众人一愣,也不知他这关门打狗是何名堂。只见白衣刀客领队飞身而来,取走了陆陵手中的黄金令牌。他走到众堂主的跟前,比划了个手势。二十名刀客的弯刀划过,那后面押解而来的二十堂堂主纷纷被解了绑。他走到各堂主跟前,将各堂的黄金令牌逐一还给各堂主。 接着那白衣刀客领队,走到余下四堂堂主面前,他又比划了个手势。四名刀客手起刀落,四堂堂主的脑袋落了下来,鲜血喷涌而出。陆陵冷冷地看着那四堂堂主死于非命,看着他们的尸体倒将下去。 众人慌乱,皆以为陆陵要血洗游云门。各堂主急忙护在唐少橙身前,守卫们也纷纷拔出了宝刀。 “都住手,莫要慌乱”,唐少橙大喊一声,“碧柏堂、林青堂、流夏堂、离影堂四堂堂主意图背叛游云,现已伏诛。传我掌门号令,此四堂叛徒,认罪者从轻发落,如若反抗,举全门之力杀之。” 众人一愣,不解其意,呆愣原地。但掌门之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得不从。二十堂堂主领命,收了刀剑,纷纷带人离开了后院。守卫上前,把四堂堂主的尸体抬了下去。 陆陵见众人已然散场,也带着书童和那二十四名白衣刀客走出庭院。 下达如此凶狠的追杀令,唐少橙心中难受。杀人的事情她向来不喜欢,甚至于讨厌。但为了游云上下,她不得不这样做。她转身离开,准备迈步去往主殿。 徐冬冬故意最后离开后院,他看准时机,飞身而来,三枚银针在手,趁唐少橙转身之际,打向唐少橙。 说时迟那时快,唐少橙忽然机敏地回身,用右手接下三枚银针。她在后院的门口站定,静静地看着徐冬冬,平静地说道:“师弟,一切如师傅所说,游云门叛徒除了他们,果然还有你。” 第55章 叛徒 徐冬冬笑道:“师姐,我于门中苦心经营的三堂势力,一息之间化为乌有。此刻要是再不出手杀你,我又怎能搅乱这游云门的池水,栽赃陆陵?” “你要栽赃于我?”陆陵问道,他飞身而来,在院墙上掠过,重新出现在了庭院之中。 徐冬冬看着现身的陆陵,说道:“是,游云门的掌门被前代掌门杀死,这必定是一件轰动游云门的大事,也必定能引来门内的诸多争斗。” “只怕你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吧?”陆陵说道。 “确实如此。你的出现破坏了我的整个计划。原本我还想在游云门蛰伏上几年,待到时机成熟,再出手除掉唐少橙。却不想你突然回到了游云门,竟一日之间便把我多年的苦心经营摧毁。”徐冬冬看着陆陵,道出他的谋划。 “你是宗天门的人?”陆陵问道。 “你知道的有些晚。我六年前便受门主差遣,在江湖寻找秋刀的踪迹。秋城与你相遇时,我见你手中的刀质地非同一般,想来可能是秋刀,这才跟你回了游云门,拜在了你的门下。”徐冬冬说道。 陆陵想起来,那年与他在秋城相遇,他见徐冬冬衣衫褴褛、行乞可怜,这才将他带回了山门,却不想他竟是宗天门的卧底。陆陵有些后悔,当初若是没有动恻隐之心,怕是也不会有今日之麻烦。 徐冬冬继续说道:“陆陵,我着实很佩服你的智慧,若不是你回山门,我的身份怕是能隐瞒到最后。这游云掌门唐少橙,虽干练有余,游云上下都钦佩。但就以她的能耐,怕是四堂堂主是我宗天门的人,她也不可能知道。” “你过奖了,我也只是江湖待的久了,知道些险恶罢了。”陆陵说道。 徐冬冬的一番话倒是让唐少橙有些恼,她自认为聪慧,徐冬冬如此贬低自己,她岂能答应?她从怀里掏了三枚暗器,只待徐冬冬放松警惕时打出。 “不过我倒也好奇,刚刚你与你徒弟的戏码,究竟是真的赌局还是刻意设的陷阱,只为诓我?”徐冬冬问道。 “自然是在赌局,我这徒弟我还是知道的,心高气傲。这做了掌门将近一年,又如何会把我这师傅放在眼里。我来门中,故意激她,也只为与她斗个高低,让她学会些内敛。”陆陵说道。 唐少橙听罢,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是她太过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这短短的近一年,做了掌门,执掌游云,竟有些迷失了心智。好在与陆陵的赌局争斗,失败之余,有所明白。 “那四堂堂主是我宗天门的人这件事,你又是如何得知?”徐冬冬继续问道。 “你们都以为我离开游云门便是去漠北骑马、喝酒、下棋?世人都喜欢看眼前的风景,却不知退后几步看时,能把整个世界都看得更清楚透明。我去漠北不假,却是故意为之。我早知道我游云门有叛徒,却不知道是谁。去漠北过段闲散的日子,也只是为了让你们放松警惕,如此你们才会露出马脚。”陆陵坐回了庭院的石桌旁,端起了那杯还未喝完的茶,慢慢地把它喝完。 接着陆陵继续说道:“漠北虽然偏远,但若有朋友帮衬,知道些游云门状况,还是可以的。我漠北土屋房梁常有鸽子飞来,游云门事宜都被我这位朋友写在了鸽信中。我虽在漠北,但唐少橙继承掌门一事、四堂堂主去了宗天门、四堂堂主死在天道寺、十天前四堂堂主死而复生,与你私下见面……我都是知道的。” 徐冬冬讶异,原来陆陵知道四堂堂主被掉了包。他的漠北之行只是障眼法,他是在背后暗中调查着游云门的内奸。有如此忍耐之心,徐冬冬暗自佩服。 “你那位朋友是谁?”徐冬冬好奇地问道。 “神箭手沙天河,我想你该听说过吧?”陆陵说道。 “江湖暗杀能力排行第三,神箭阁阁主,听说他做江湖上的箭羽买卖,一阁之力便可以制造江湖上箭羽总量的三分之一。原来是他暗中给你通风报信。”徐冬冬说道,终于是明白了陆陵为何有如此神通,能知道那么多秘密。 “那你又为何一开始便怀疑游云门有叛徒?我掉包四堂堂主只是唐少橙接任掌门之后,我想我之前隐藏的还算可以。”徐冬冬再次问道。 陆陵笑了笑,说道:“这说起来很简单,因为唐少橙与我在江湖上行走,有太多的巧合。她暗杀梁湖洲反被擒,我救她却被暗算,还有你们等在宁山……一切都太过巧合,太过巧合便不是巧合。” “就为这简单的理由,你便认定门中有叛徒?”徐冬冬问道,他觉得陆陵的判断虽然很准确,却少了些依据。 “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陆陵呆愣地看着徐冬冬,看得竟有些出神。 “什么?”徐冬冬问道。 “因为你已经六年没再长个,你口中的师姐,只是体格的论断。而你叫她师姐,恰好提醒了我,你有问题。”,陆陵说道,“我六年前遇你,你便是十几岁的个头,而今六年已过,你竟还是这般高。我想许是你练了什么功法,这才导致你还是十几岁的模样。而我也暗中查了,宗天门有一门青天功法。练完此功,虽功力大增,却终生保持十几岁模样,不能长大。” “我想你现在应该有二十有余了吧,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陆陵说道。 徐冬冬大笑,“好你个陆陵,看来这游云门还是你最老奸巨猾,连年纪一事都能洞察入微。今日算我败了,但来日方长。他日必定率宗天门一众,杀上山门,取你与你的徒弟性命。”说完徐冬冬施展轻功,闪身不见。 陆陵与唐少橙正要施展轻功追去,却发现这轻功不是飞燕、临风摆渡所能比拟,其身法极其迅速,游云门的轻功根本追赶不上。陆陵与唐少橙施展追赶一阵,只得作罢。 第56章 赴约(上) 游云门叛徒一事被唐少橙处理妥当,这四堂之中,好在叛徒只是少余,游云门二十位堂主带人已然肃清。四堂任贤选能,又立了新的四堂堂主。游云门上下,归于太平。 游云门叛徒事毕,陆陵将那二十五名白衣刀客也移交给了唐少橙。那本是他于漠北训练的一支刀队,专门用于偷袭暗杀。他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白刀二五。这白刀二五的成员,本是漠北的悍匪,被陆陵在大漠深处收服,组成了这使用弯刀奇袭暗杀的刀队。 唐少橙收了刀队,见这白刀二五个个身手不凡,分派出去给了各堂做贴身守卫,以确保各堂无虞。 回到山门的陆陵,日子又过得闲散。游云门上下皆由唐少橙掌管,他也不多问,落个清闲。他住回了自己的房间,有事无事,便是一壶美酒度日。陆陵挑了山门后院的那棵梨树,时常在树上待着。那是一棵百年的梨树,树干粗大,树枝繁多。陆陵在树上挑了粗大的一棵树枝躺下,接着便喝着酒葫芦里的美酒,自在逍遥。 酒是游云门的美酒,那日于二十二间闻得那寒潭香,浓厚醇美,陆陵念念不忘。他悄悄地寻得这美酒的源头,在产酒的寒潭庄偷了五坛,藏于秋城中,宁山一事终了后带回了山门。从漠北归来,他顺路又去了一趟寒潭庄,偷了十坛寒潭香,命白刀二五带到了游云门。美酒配佳肴才是生活,陆陵常去伙房偷得烧鸡、烧鹅,在树上搭配寒潭香共同享受,好不自在。 唐秋梨常来后院陪伴陆陵。陆陵听说她在游云门总爱作弄别人,作弄之时把花匠吓得从树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陆陵动了气,训了她一顿。唐秋梨觉着心中难受,竟难过地哭了,还哭的格外伤心。她只觉得作弄是一种好玩,却不知原来大家那么不喜欢。而对于花匠摔伤,她也不是有意为之。唐秋梨自己躲在房中反省了三天之久,三天之内门也不出,饭也不吃。 唐少橙看着心疼,从她房门出来,正欲去后院替妹妹讨回公道。唐秋梨看着姐姐的身影,大声说道:“姐姐你不要去找他,师傅没有错,是我不好,不知礼仪谦让,只知贪玩任性。你别怪他。”说着她急急地跑出了房门,往后院去了。唐少橙摇了摇头,细细思忖,这小家伙,也不知是与她亲近还是陆陵亲近,竟只知道维护陆陵,替陆陵说话。 唐秋梨想通了陆陵的教导,收了心性,于山门之中竟真的乖巧起来。她学起了诗词字画,平日无聊便是找陆陵下棋,找唐少橙练字。对于山门守卫、婢女,她不再作弄,而是客客气气的,一副端庄友善模样。 及至暑月廿二,天色刚亮,陆陵便起了身。他看向唐少橙紧闭的房门,面无表情。他信步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关好,接着将酒葫芦往肩头一甩,轻功施展,向庭院飞去。然而他却不是要停留在那梨树之上,而是出了庭院,往山门而去。 时值正午,唐少橙忙完门中事宜,去往山门后院,却发现陆陵忽然不在那棵喝酒的梨树上。唐秋梨在树下独自下棋。唐少橙讶异,上前问道:“秋梨,你师傅呢?” 秋梨闷闷不乐,无精打采的说道:“师傅他出门了,” “他去哪了?”唐少橙追问。 “昨日师傅就说他要去竹雨斋看他的师妹,我央求了他好久他也不愿意带我去。今天起早,我来到这后院,便不见他的身影。”唐秋梨有些懊恼地说道。她本欲跟随师傅,下山游玩,却不想师傅不带她玩,为此她有些孩子气,不甚欢喜。 唐少橙一脸茫然,陆陵何时有了个师妹?她竟是一无所知。“你倒是师门好友诸多,说走就走,也不交代一声。”唐少橙说道。 这一句话倒是让唐秋梨有些不解,“你说的是谁?是说师傅么?”唐秋梨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只是自言自语。”唐少橙说道,“他有说何时回来么?” “没有,昨日我已经问过,师傅说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倘若再有些雅兴,一年半载也未可知。”唐少橙答道。 唐少橙听罢,有些失望,过些日子便是她的生辰,原本她过来是想与陆陵商量那日共同赴宴赏月,却不想他招呼也不打便走了,真是随性至极。也罢,不在便不在,唐少橙思忖,走出庭院,向主殿走去。 陆陵于山道行走,不多时出了游云门,他吹了一声口哨,唤来那匹飞泸白马。他一跃上了马背,接着策马扬鞭往南。白马行走了两日,穿过山道乡野,遇见了一片竹林。 陆陵下马,环顾这片竹林。目之所及,竹子蔓延,无边无际。陆陵牵马沿着小道走进竹林。竹林里的竹子直插云霄,抬眼看头顶,只见竹子不见天。竹树密布,几步一丛。若不是那小道,怕是牵马难行。已是三伏,竹树生长的茂绿无比。放眼过去,眼睛里看到的尽是一片繁绿。有竹叶悠悠然随风散落,人在林中走,叶在此间飞,有种曼妙的感觉。 陆陵看着这满眼的竹林、竹树、竹叶,自觉有些意境。这师妹,果然会清修,竟找了这样的去处做自己的山门,着实有趣。 第57章 赴约(中) 陆陵在竹林中慢行,走了许久,绕了许多路途,终于是看见了一座小屋。那是一座阁楼式茅草屋,房间设在二楼。小屋不大,于竹林中矗立,远远看去,有种天然安逸之感。小屋的旁边是一张石桌,石桌四周是四张石椅。石桌旁还有一架秋千。陆陵走近,把马系在翠竹上。 竹林中突然吹来一阵微风,微风在林间轻轻游荡,卷起翠竹上刚落下的几片落叶,在空中飘荡。那几片叶子轻飘飘,随风向上向下,向左向右,接着向陆陵飞来。 陆陵摸着飞泸的马背,示意它在此乖乖等候。他伸手在风中信手一拈,拈住了那风中的一片落叶。这落叶虽是落叶,却保留着竹子的翠色。 又有一阵风在陆陵身后袭来,它卷起了万千落叶,向陆陵袭来。落叶之中还有一把宝剑,无声无息的刺来。陆陵笑了笑,转身伸手一夹,以右手的两根手指夹住了宝剑。这把宝剑有些特别,浑身竟没有丝毫锋芒。这是一把竹剑,一把剑身都是竹材的宝剑,唯有剑柄是用金属打造铸成。 陆陵看向竹剑剑柄的那端,看见了一个白衣少女。这少女年龄与他相仿,一身白衣,一头青丝梳成发髻,用一枝梅花珠钗簪起。少女脸红齿白,脸如鹅蛋,身材瘦小。她收了她的宝剑,随手一扔,把剑抛起,任它插在地上,接着飞身到秋千上,荡起了秋千。秋千在空中晃荡,她看向陆陵问道:“师兄,为何每次我出剑你总能知道?” 陆陵看着师妹,说道:“谁让师傅给你的是这把竹剑。你拿着这把竹剑,无论你何时出剑,如何出剑,我总能听见那一阵竹叶沙沙的声响。声音虽然很小,但对于我们习武之人来说,足以分辨。” 师妹晃着秋千,在秋千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说道:“哪里有什么声响,我看是师兄你又在逗我。” 陆陵笑了笑,问道:“这年头说些实话你还不愿听了?” “我这竹雨斋太过安静,师兄你若是愿意多来几次,说多些实话,师妹我自是欢喜。”师妹慢悠悠地说道,“只是师兄你哪里有这闲情雅致。说好的一年一会,算起来,你竟已有四年未曾来过我这里。” 陆陵有些不好意思,这师妹说得对,是他没有如约,是他好几年未曾来到这里,一切都是他的不是。“师妹,你这是有些异议,怪师兄多年都没来看你?”陆陵问道。 “这我可不敢,你都是有了游云门没了师门,有了小徒弟没了我这师妹。小徒儿你倒是愿意带着浪迹江湖,我这师妹你却从没想过带我在江湖上走走。”师妹故作深沉,佯装生气说道。 “师妹说笑了,江湖多险恶,能不去自是再好不过。”陆陵想起了下山救唐少橙的江湖一行,确实险恶,有些感叹。接着他想起了别的事,说道:“师妹,这竹雨斋你已待了那么多年,也该出去了吧?” 师妹听罢,原本晃动的秋千骤然停下,她想起了些过往,有关于这竹雨斋的来历,有关于她这七年的清修,还有关于那人。她还能依稀想起他的笑脸,干净明澈,暖暖的,好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她眼中闪烁欢喜,尘世间能遇上一个可以随性嬉闹之人,自是不错。师妹不觉嘴角露出微笑,脑海有关他的一幕幕席卷而来。 “你还是如当年那般喜欢?”陆陵看着师妹问道。 师妹也不答话,只是笑笑。 “晨光易逝,年华易老。余彤,你还要再等岁月?”陆陵问道。 还要等多久?师妹余彤心中一咯噔,问自己。她不知道,她已经在这竹雨斋等了七年,她也不知道她还要等多久,只是因为心中未能想明,所以她不想走出这竹雨斋,不想走出这竹林。 陆陵说道:“师傅只说让你修行,没说不让你离开。倘若你已开悟,那便离开吧。莫要再留于此间,只与竹林为伴。” “师兄,我就是还未参透这世间的儿女情长。我看不清我的命途,我也看不明我的未来。因为看不清,因为看不明,所以我想我还要再等等。”余彤说道。她想了想,问道:“师兄,师妹请教一下,你说这世间何谓情?何谓爱?” 陆陵听得问题,想起了许多事情,想起了许多人。他思索了一会,终于是有了答案。他回答道:“情不知何时起,爱不知何时生。情或是心中的一抹挂念,爱或是心叶的一片悸动。因为挂念所以心中有了挂碍,因为悸动所以心中有了牵念。” 余彤听完,若有所思,她好像想明白了东西,也好像心中有所得。她从秋千上下来,看向陆陵认真说道:“师兄,师妹受教了。”接着她弯腰,向陆陵认真作揖行了一遍礼。 “师兄所说师妹已明,想来师兄多年未来竹雨斋,今日前来也必定不是只为了给师妹传道。还请师兄直言,此次来我竹雨斋所为何事?”余彤问道。 陆陵笑道:“师妹果然聪慧。我此番前来,是要向你要样东西?” “不知师兄所为何物?”余彤问道。 陆陵看向竹剑,平静地说道:“就是这把竹剑。” “不知师兄为何要这把竹剑?”余彤问道。 “我游云门长年没落,而今有唐少橙执掌游云,游云上下齐心,已在江湖立足。但这还不够,要想一门繁荣昌盛,终究还需要些钱财支撑。而我已查验各门面账目,今年游云门乐善好施,也没能存得多少金银。倘若有敌来犯,怕是连招兵买马自保的能力也没有。”陆陵说道。 “可是我手中的只是一把竹剑,它不是宝藏。”余彤说道。 “木阳风流传三刀四剑于世,师傅曾经说过,三刀四剑汇聚之时,就是木阳风宝藏现世之日。这你该有听说吧?”陆陵说道。 “关于三刀四剑我确实听师傅说过,只是师兄,你确定要尝试打开这笔宝藏?要知道一把秋刀已是把江湖搅得风风雨雨。如果三刀四剑的秘密泄露于江湖,那又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余彤劝道。 “我知道,再看看吧,开启宝藏也不急于一时。”陆陵停了停,继续说道:“我只是担心江湖上有人知道了这三刀四剑的秘密,前来骚扰,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余彤听罢,说道:“师傅把竹剑交给我时,说过倘若哪天你要这竹剑,可以把它交给你。但他也嘱咐过,要竹剑不难,但你终究要过我这关,还要过你心中的那关。” 陆陵脸色微变,原来师傅早知道他有一天会来要这竹剑。“如何过关?”陆陵问道。 “我这一关倒也简单,你只需要赤手空拳打赢我便算你过关。而你的那关,便是要悟出这竹剑的奥秘,替竹剑开锋。” 他思忖片刻,对余彤说道:“那便请师妹出剑吧。” 第58章 赴约(下) 余彤端庄地给作揖行了礼,动了意念,那一把竹剑竟自动飞到她的手中,这倒也神奇。余彤闭了眼,没有提剑杀来。只见她动了意念,那把竹剑的周身,卷来了竹林里的万千片竹叶。这些竹叶,在竹剑周围环绕,接着向陆陵飞去,但却不是要伤害陆陵。竹叶只是盘旋在陆陵周围,如旋风一般将他团团围住。 陆陵在竹剑制造的竹叶旋风中,一身白衣被旋风卷起。他催动了内力,让自己站立于原地。他看着眼前的竹叶思忖,师妹的这竹叶旋风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将人置身其中,动弹不得。于前于后,于左于右,都不得迈步。如若迈步,必定是被这竹叶割伤。但如若一直站立于其中,待到内力耗尽,必定也会被旋风席卷,被竹叶割伤。师妹的这招,倒也精妙,陆陵暗自佩服。 “师兄,这是我七年来创的新招,拿剑与你当面对敌,我未必能胜你。但把你困住,再以此招伤你,我想我有些把握。”余彤说道。 “师妹,看来你这七年倒也没有偷懒,你这招确实了得。”陆陵赞叹。 “那师兄你就好好想想吧,要如何破我这招。”余彤说道。 陆陵皱了皱眉,一时间他倒是真的没了主意。总不能飞天遁地吧,陆陵思忖。他低头看着那坚实的土壤,遁地怕是不成。他又抬头看了看天,头顶的天空竹叶也在飞旋,虽然少些,但势头也不小。飞天遁地估计都不成,陆陵只好换别的点子。 陆陵看着那飞旋的竹叶,仔细琢磨,竹叶旋风以旋风为媒,竹叶才是它伤人的手段,而旋风则是它强大的根源。要想破它,怕是要想让这旋风停下来。那该如何让旋风停下来? 陆陵心生一计,他在旋风中坐了下来。他催动内力,有一朵朵莲花从虚无中而来,秋刀冬剑的印记还在,只是这些莲花没有秋刀冬剑的加持,没有什么威力。陆陵再催动内力,这些莲花越来越大,千百朵莲花悄然盛开。 陆陵催动意念,这些莲花游动起来,逐渐成了一条溪流。陆陵将这莲花溪流注入竹叶旋风中,与旋风逆向相互抗衡。旋风骤然而停,万千片竹叶随溪流游动,接着莲花化为虚无,竹叶落了下来,纷纷落在地上。陆陵起身迈步,说道:“师妹,师兄我以流止风,你可满意?” 余彤笑道:“师兄果然是师兄,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破了我的招数,师妹佩服。不过师妹我还有一招,请师兄赐教。”余彤再次催动内力,唤来无数竹叶,竹叶在空中旋转成风,接着分裂开来,化成五道竹叶旋风。这五道竹叶旋风在地上游动,却是没有任何规则。看似没有规则之间,却又像是以某种阵法运行。 陆陵仔细观察那五道竹叶旋风的走向,看出了门道,那是游云门的五行阵法。五道竹叶旋风虽是没有什么关联,却是相互照应,相互弥补。陆陵又一次皱眉,他猜想这师妹七年于竹雨斋必定是太过无聊,不然也不会琢磨出这样杀招。 陆陵看着这五行阵中的竹叶旋风思索,之前的是以流止风,如果能有办法破了这五行阵,再以流止风,那便有破阵的胜算。陆陵思忖片刻,想了一个主意。他再次催动内力,幻化出万千朵莲花,接着将这万千朵莲花一化为五。接着再催动这五部分的莲花游动起来,幻化成了五道莲花溪流。莲花溪流以五行之法运行,也相互照应、相互弥补,向那五道竹叶旋风扑去。 以阵破阵,以流止风。一时间那五道竹叶旋风停止飞旋,竹叶于空中散落,飘飘洒洒,落在陆陵与余彤的身上。 余彤看着天空中散落的翠绿竹叶,心中得意。看来这竹剑在师兄手中,必将不俗,余彤思忖。她手执竹剑,丢向陆陵,说道:“师兄,我这一关你已经过了。这竹剑师妹便交与你了。至于如何开锋,且看你与这把竹剑的机缘。” 陆陵于空中握住竹剑,将竹剑拿到身前,他看着这近两尺的宝剑,感觉到了这把宝剑身上狂烈的飓风。只是这种飓风的感觉藏在剑身,消散于那竹身深处。陆陵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握住剑身,接着左手轻轻在剑身上划过。 陆陵的手掌被割破,鲜血顺着竹剑往下流淌。接着竹剑的剑身爆裂开来,那竹子做的剑身瞬间变成了碎片,竹剑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原来竹剑也是一把玄铁剑,只是这玄铁打造的剑身一直被竹身包裹,未有人发现。竹剑剑身突然荡漾开一阵飓风,飓风吹弯了万千棵翠竹,吹走了地上的万千落叶。 陆陵细看竹剑剑身,上面刻着“破云”二字。陆陵把剑指向天际,又一阵飓风席卷吹开了漫天的翠竹,陆陵终于看见了头顶那片被遮掩的天空。 “好一把破云剑”陆陵说道。 余彤在旁,向陆陵道贺:“恭喜师兄替竹剑开锋,往后这世间怕是再无竹剑,只有这破云剑。” 陆陵收了破云剑,对余彤说道:“谢师妹赠剑。” “师兄不必客气,这破云剑以后便是你的配剑。师妹我也该离开这竹雨斋,寻得我那尘世的机缘,也好了却心愿,不枉世间行走一遭。”余彤说道。 “师妹这是开悟了?知道时不我待了?”陆陵笑嘲。 “师兄莫要笑我,我只是不明这世间情因何而起,爱因何而生。既是不明,那不如自己去寻个明白,也好圆满我的道心。”余彤说道。 她向陆陵认认真真作揖行礼,说道:“师兄,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江湖险恶,务必小心。”陆陵还礼,嘱咐道。 “谢师兄挂碍,我自会一切小心。”余彤说着,施展了轻功,消失在了茂密的竹林之中。 第59章 唐闲 陆陵抬头看着头顶的牌匾,金笔写着的“三守堂”映入眼中。这不是游云门的二十四堂之一,而是游云门的掌武之堂,其负责游云门上下安危,行看门护院之职。游云门的守门人,正是出自这三守堂。 陆陵推门进去,堂内一片漆黑,暂管三守堂的青叶长老坐于堂中。一片月光从窗户透来,照在青叶长老的脸上。陆陵看清了青叶长老布满皱纹的脸,也看清了他长长的胡须和一头白发。他在月色中闭目,也不管来人是谁。 陆陵背着破云剑走到他的跟前,向他行礼。陆陵躬了身,身子低到不能再低,甚是虔诚。青叶长老于黑夜中忽然睁眼,他目光炯炯,看向陆陵,认真地说道:“你是一门之主,不管过去现在,都有自己的尊贵,不必如此。” 陆陵听罢,说道:“那都是过往,我们都得活在现在。” 青叶长老脸色微变,他于世间已活了五六十载,如此有见地的话他已是许多年没有听到。“你已经做好决定,不再改了么?”青叶长老问道。 “嗯,请长老退位让贤,将三守堂留予我。我愿意行看门护院之职,做这游云门的守门人。”陆陵认真说道。 “我是看你不懂,明明是一门掌门,却非要将掌门之位留给自己的徒儿。而今却又要当这三守堂的看门人。”青叶长老说道。 陆陵笑了笑,“世间万般,有舍有得。我舍掉了游云门掌门,得到了游云门的枝繁叶茂。我舍掉了游云门的重任,得到了大漠深处近一载的逍遥。我现在要舍掉自在逍遥,是想得到游云门的安稳太平。游云门任重道远,我只是想它能走的更平稳些。” “游云门怕是再没有你这样看得如此通透的掌门。见地异于常人,总是比别人看得高远,老夫佩服。以后这三守堂就是你的了。我还是在望都峰继续问禅吧。”说着青叶长老起身,脚步缓慢地离开三守堂,走了几步,他补充说道:“一切都依你,为了掩盖世人耳目,有个化身也是不错。游云门上下,以后都要仰仗你了。” 陆陵应诺,对着青叶长老慎重行礼,目送他离开了三守堂。 江湖上流传,游云门前代掌门陆陵,于竹雨斋与同门师妹比武,死于师妹剑下。师妹余彤怕被游云门复仇,离开了竹雨斋,不知去向。而游云门的三守堂,新进弟子唐闲武艺了得,竟赤手空拳打败了三守堂的三十六位守门人,打伤了青叶长老,坐上了三守堂的守门人之位。游云门撞钟人青山、守门人唐闲、散财人林坤,三人聚首,分掌游云。掌门唐少橙也干练聪慧,一时游云门声名更盛,无人进犯。江湖素有风雨,只是风雨止于游云之外。游云上下,安详太平。 江湖上对这新秀唐闲也是好奇,只听得他是一放浪不羁的男子,一个酒葫芦在手,一把破云剑在背,时常于树上喝酒。爱管天下不平事。游云门的事情他管得,江湖上的事他也管得。他背后的破云剑无人匹敌,听说拔出时会有飓风席卷,杀人于无形。 唐闲于游云门后院的百年梨树上喝酒,这些江湖传言有些真实,有些虚妄。他也不想理睬。他最关心的还是酒葫芦有没有酒,天底下哪里又出了什么新的酒。 他睡在梨树一棵树枝之上,那树枝纤细,原本受不得他这身板。他于梨树使了轻功和巧劲,所以在树上睡得安安稳稳。 唐少橙从主殿而来,她处理完门中事宜正好闲暇。她见唐闲在梨树上喝酒,飞身上了梨树,也在梨树上躺了下来,就躺在唐闲旁边。 “黑面鬼,你这酒葫芦的酒到底是些什么酒?怎么看你老是喝也喝不完?”唐少橙问道。 “我是个酒鬼,自然是喜欢与酒做伴。这葫芦里的酒名头很多,有时是寒潭香,有时是陈酿女儿红,有时是烧刀子……喜欢喝啥便喝啥。”唐闲说道。 唐少橙见黑面鬼这一葫芦里的酒喝得甚是缓慢,怀疑他又是下山偷了好酒。“让我也来一口。”她说着一把夺过黑面鬼的酒葫芦,仰头在嘴里倒了一口。唐闲正欲阻拦她,却阻拦不及。 酒刚进唐少橙的口中,唐少橙便一口把它吐了出来。这酒苦得让人难受。唐少橙呸了几口口水,看向黑面鬼,问道:“这是什么酒,竟这么难喝?”唐少橙吃了亏,一脸难受的模样。 黑面鬼夺过酒葫芦,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两只灵狐给我猎杀的蛇胆酒,正宗的赤练蛇。你不能喝就不要喝,真是浪费。”说着他看向庭院的墙脚,那里一只白狐和一只灰狐玩闹在那里,旁边还有一只小白狐。 唐少橙给了黑面鬼一个白眼,再一次夺过酒葫芦,说道:“谁说我不能喝?你说我不能我就偏要喝给你看……”说着她拿着葫芦又是喝了几口,喝得过瘾这才把酒葫芦还给唐闲。不多时,唐少橙的脸红彤起来,恰似两朵海棠花,甚是可爱,唐闲看着不觉笑出声来。 唐少橙看向黑面鬼,怒目而视,问道:“你笑什么?” “没有,我是在笑我现在生活逍遥自在,美哉美哉。”唐闲说道。 “你的日子怕是不能逍遥了。”唐少橙叹了口气,说道,“秋城里有人托游云子弟送此物予你。”说着唐少橙从怀里掏出了一枝珠钗。 那珠钗精致无比,珠钗尾部的莲花图案与唐少橙发髻间的一模一样。唐闲接过珠钗,脸色突变,显得有些不安。 “她于三日后下嫁于东川王司马王爷的二公子,去找她吧,莫要留下遗憾。”唐少橙抬眼看着天空,平静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抢亲?”唐闲孤疑地问道。 “倘若你情我愿,抢便抢了,又有何不可?”唐少橙看着唐闲,信誓旦旦地反问道。 第60章 对话 “她于三日后下嫁于东川王司马王爷的二公子”,唐闲将这句话牢牢记下。他从百年梨树上翻身而下,轻轻落于地面,接着迈步向前院走去。 唐少橙看向唐闲,急急地喊道:“喂,黑面鬼,你这是去哪?东川王府的亲,你到底抢还是不抢?” 唐闲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你觉得我应该抢么?”唐闲问道。 “难道不应该么?”唐少橙反问。 “那你知道抢亲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么?”唐闲接着问道。 唐少橙飞身也从梨树上下来,落于地面。唐闲的话她没有回答,她确实还未考量过抢亲的后果。 唐闲继续背对着唐少橙,平静地说道:“我去抢亲,势必让游云门上下与朝廷对抗。作为游云门的守门人,游云门过去的掌门,我岂能如此不识大局,将门派的安危置之不顾,只为一已私欲。” “哼,狗屁朝廷,狗屁东川王,我唐少橙岂会怕他?作对就作对,我游云门已经今非昔比,大不了就跟朝廷翻脸,那又能怎样?”唐少橙恶狠狠地说道,于江湖、于朝廷,她自执掌游云门开始便不放在眼里,眼神里已经没有丝毫的畏惧。 唐闲摇了摇头,让自己苦心经营的门派与朝廷拼杀流血,终归不是他心中的愿景。“如果你活着只为自己活着,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自私?游云门不是你我两个人的游云门,它承载着多少门人的期许,又有多少人在这里安居乐业。难道就为了心目中的一点点难割难舍,为了心目中的一点点儿女私情,就不顾别人的平安喜乐,不顾众人的生死存亡?” 唐少橙呆愣,唐闲的反问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他终归是清醒冷静的掌门,不会被一时的情绪冲昏头脑,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让游云门上下承担风险。 “可是……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下嫁给她自己不喜欢的人,让自己留下终生的遗憾么?你就当真舍得么?”唐少橙问道。唐少橙到底是读懂了夏依依送珠钗的目的。这种门派与个人之间的选择,虽然没什么深度,但却也是一种赌博。夏依依怕是在赌黑面鬼会选择她吧,唐少橙思忖。唐少橙忽然好奇起来,不晓得这江山、美人对于师傅来说哪个更为重要。 唐闲皱了皱眉,心中咯噔一下,而后良久,他转身面对唐少橙,冷笑着开腔说话:“那终归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若不愿意嫁,谁又能逼得了她?既然是自愿出嫁,与我又有何干?找我又有何用?” “或许她是希望你去救她,如此好明白你的心意……”唐少橙急急地替夏依依辩解,女儿家到底最懂女儿家的心思。 “你如何知道她是这般想法?你如何知道她不是想杀我害我?难道我被她伤得还不够重么?”唐闲怒火上了心头,认真逼问道。 “我……我……我也是猜的……”唐少橙被反问的不知该如何解释,一切确实是她心目中的猜测,算不得有任何证据。那夏依依她也未曾见过,是好是坏她确实也没有把握。 唐闲冷静下来,平复心情说道:“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佛曰万像皆空。去是空,不去亦是空。劳心是空,劳力是空。不如还归虚空,随缘随性罢!” 懂了懂了,唐少橙听罢有些失落,她原本以为师傅是个性情中人,可以为了心中所爱不管不顾,结果却出乎意料。师傅的心中到底装着游云门上下,到底是不愿出手救心中所爱。不知他是因为之前被夏依依背叛如此,还是因为心中真的舍得如此。但不管如何,他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唐少橙转瞬又变换神情,为刚刚黑面鬼一本正经传授佛理的模样笑出声来。她咬着嘴唇,忍住不笑,生怕黑面鬼生气责难。 “一切随缘吧。”唐闲看着唐少橙,眼神里看不出有什么感情。说着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后院,径直地往前院去了。唐少橙目视着唐闲离开,终于是不再憋笑,而后觉得有些索然,去了后院花园。 唐秋梨在自己的房中练习书法,那一幅“大河之下必定有鱼,茂林之中必定有风。”的书法她自己临摹地惟妙惟肖,不仔细看都能以假乱真。她最近都在模仿着师傅的笔体,今日还写了一幅新作,新作上的字迹写的是“尘世沧桑遗忘川,刀下留情秋好愿。”她刚刚写罢,正看着自己的书法出神,仔细鉴定着与师傅的笔迹还有多大出入。 门外传来唐闲的喊声,唐闲轻轻地敲了几下房门,问道:“秋梨,你可在房中?” 唐秋梨侧脸应声,“师傅,我在呢!” 唐闲听到唐秋梨的答话,推门而入,走进房中。唐秋梨手中拿着的书法映入眼帘,唐闲站前仔细看了看书法,夸赞起唐秋梨,“秋梨,你这书法写的是越来越刚劲有力,颇有男儿豪迈之风。可是最近勤练有加?” “那是自然,日日模仿师傅你的……”唐秋梨赶紧掩嘴,差一点儿她便出卖了自己。 唐闲看着唐秋梨欲言又止的模样,再细看了一遍书法,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唐秋梨,你模仿我的笔迹练习书法,意欲何为?该不会又是想出了什么鬼点子,要折腾别人一番?”唐闲佯装生气,右手巴掌抬起,佯装要教训她一番。 唐秋梨急忙丢了手中的书法从桌案跑开,边跑边赶忙认错。“师傅,我错了。徒儿也就是贪玩,临摹玩玩,真的别无他想。”唐秋梨诚恳地说道。 “谅你也不敢。”唐闲收了手说道,“器械营今早汇报,前些日子委托神箭阁打造的一批弓箭已经送来,你要的玩意也在里面。” “真的?”唐秋梨满心欢喜,难以置信。她快步凑到唐闲跟前问道,忽然变得不怕挨打。“我就知道师傅对我最好。”唐秋梨双手握着唐闲的左臂,难掩心中欢喜。 唐闲窃笑,这唐秋梨又在古灵精怪、撒欢卖乖。“那便走吧,为师带你去看看。”唐闲说道。 第61章 弯月 唐秋梨走在唐闲身前,向器械营走去。一路上她闹闹腾腾,没个消停。她一会儿跑到前面用鼻子嗅着新开的月季;一会儿蹦跳着用凌波三步在青石板上试着轻功;一会儿拾起石子当做暗器,惊飞了柳梢上几只叽叽喳喳的云雀。走了许久,一路七拐八弯,唐秋梨玩玩闹闹,终于是与唐闲一起来到器械营。 器械营隶属于三守堂,门派大大小小的兵器,包括刀、剑、弓箭、暗器都产自这里。器械营的院落大门敞开着,两个白衣守卫背着宝剑守在门口。唐闲带着唐秋梨进去,两名白衣守卫急忙下拜行礼,一声“属下参见守门人”毕恭毕敬,整齐统一。守门人作为游云门掌武之人,身份尊贵虽不及掌门,但凌驾于门派堂主之上,制造分配游云门上下各堂各部兵刃器械,统筹游云门上下守卫布防,素有威望,游云门上下向来尊崇。 “无须多礼。”唐闲说道,带着唐秋梨径直进了器械营。 器械营的院落里摆着数十张木桌,木桌上摆放着为数不少的武器。七八名工匠在桌案旁忙活,逐一验看这批刚打造出来的刀剑。器械营执事立于院落中,盘点着新打造的各类刀剑数额。此人留着络腮胡子,一件红色圆领袍着身,体格魁梧,目光炯炯,眼神犀利,看起来颇有工匠神采。一双手刚劲有力,手掌处布有许多老茧,足见锻造功力之深。 这是秋城调来的最好的铸造师,家中世代都是游云门人。他之前经营一家铁匠铺以打铁铸造为生,负责秋城的侦查事宜。铁匠铺养了五名学徒,他是掌柜,技艺也最为高超。近年器械营的前任执事江老年事已高,去秋城寻得他做了传承。 他抬眼望见唐闲进来,立马放了兵刃上前迎接。“属下参见堂主。”执事作揖行礼,满面春风,有守门人驾临,不甚欢喜。 “林五叔,按年纪你是长辈,用不着那么多礼数。”唐闲笑着说道。 “堂主说笑了,江老不嫌我技艺不精,让我来了这器械营。我又怎能不通门中规矩,惹来笑话?你是游云门三人之一,还是前代掌门,论资排辈,一句堂主都是应该的。就是下拜行礼也是值得。”执事说道。 “林五叔,当不得这般。您老为尊,又是凭本事吃饭,用不着和旁人那般礼数。再说这里也没有外人。依我看,一切从简。往后我若在这里,只要没有外人,你我便以叔侄相称。那些世俗,莫要放在心上。我儿时便醉心锻造,与刀剑器械有缘,若不是师傅严加管教,我怕是早成了一名铁匠。所以不必多礼,我拿您当大师看待,往后于器械一事,还请多多指教。”唐闲认真说道,不觉想起了当年学习锻造挨师傅打的往事,嘴角不觉一笑。 执事林五笑出声,原本的拘谨荡然无存。他本是以为游云门守门人是个严肃沉闷之辈,却不想如此有趣平和。“堂主所说,折煞老夫。但如若不从,又却之不恭。如此也罢,那便随了你的心愿,往后但凡没有外人,我便受了这叔叔的名号。”林五坦然说道。 唐闲笑了笑,作揖行礼,“叔叔在上,小侄儿有礼了。” “请起请起,受之有愧,受之有愧……”,林五上前一步,拦下唐闲行礼的架势。 “这位是……”,林五瞅见了唐闲身旁的少女,问道。 唐闲笑道:“这是我的小徒,唐秋梨,掌门的姊妹。” 林五反应过来,连忙应声:“哦,你就是那个先前把山门闹腾地天翻地覆的唐秋梨?” 唐秋梨欢喜上前,恭敬地行礼,说道:“晚辈唐秋梨见过林执事。”她停了停,继续说道:“林爷爷莫要说笑,晚辈的脾性早就改了。现在可乖了,绝对没有闹腾。” 林五大笑,说道:“这倒也是,最近可是没再听到你翻江倒海的事迹。” 唐秋梨随之一笑,“我最近都勤练书法呢,哪里有空翻江倒海。” 唐闲应声,“难得你如此乖巧,愿听从你姐姐的话。” “哪有,姐姐威逼利诱,我哪敢不从……”,唐秋梨一脸委屈。 林五听罢,又是大笑,而后敛笑,想起了正事。“贤侄,这边请,今早所报神箭阁所送的弓箭就在库内。想来贤侄你来器械营也是为了它。我头前带路,咱们一起看看。”林五说道,走在跟前,领着唐闲和唐秋梨,去了院落旁边的器械库。 两名守卫守在器械库的门口,见是执事与守门人,行礼后将器械库的镂花木门打开。林五引着唐闲进去。器械库里四周门窗紧闭,密不透风,房梁上放着的几盏琉璃灯照亮了整个库房。库内整齐地摆放着数十个架子,架子上陈列着各种门中武器。宝刀、宝剑、长枪、盾牌、弓箭、匕首等等惯用兵器,应有尽有。另飞针、柳镖等较小一类暗器以木盒盛装收好,专门陈列于一个架子之上。 神箭阁新送的一批弓箭一共二十六套,其中的二十五套分别以大木盒装好,陈列在对门的架子二三层之上。余下的一套放在小木盒中,位于架子第四层。林五走到架前,取下一套弓箭打开,递给唐闲。 木盒中银弓一把,箭羽二十四枝。这弓箭,规格大小与普通弓箭无异,只是材料与设计略有不同。弓与卧云弓材质一致,玄铁制造,内部中空,外部雕花,但在重量上更为轻盈。弓弦以上好的牛筋制成,满弦射出时的箭羽更为有力。箭与穿云箭材质一致,玄铁箭头,但在箭头设计上有所改动,为锥形箭头,如此设计,射在敌人身上,更难以拔出。 唐闲仔细勘验完这最新打造的弓箭,甚为满意。“果然是神箭阁,铸造的弓箭确实不同凡响。”唐闲称赞。 林五连连点头同意,说道:“老夫铸造多年,如此巧夺天工的弓箭确实非同凡响,光是那弓上的雕花,便已经精致至极。更何况其他选材上的考虑,制造上的改良,射程上的提升……这些就算是技术精湛的铁匠也难以做成。老夫先前勘验这批弓箭时,心中便着实佩服。” “如此好看的弓箭,可有名字?”唐秋梨在旁,看呆了这神兵利器,好奇地问道。 “名字我已经取好,弓如弯月,名字取为弯月弓。箭走凝云,便叫凝云箭。”唐闲说道。 “弯月弓,凝云箭,这名字好听。”唐秋梨满意叫好。她来了兴致,连忙上前抓着唐闲的左手闹腾,“师傅师傅,你答应我的弓箭又在何处?我也要看看。” 林五笑道:“秋梨,你师傅答应给你的应该是这小盒中的弓箭吧。”说着他取下架子第四层上的木盒,打开递给唐秋梨。 唐秋梨仔细一看,这小盒中的弓箭与大盒中的弓箭,设计与制作均是一般,只是这小盒中的弓箭更为小巧,与唐秋梨体型更为相配。唐秋梨急忙伸手,右手抓了一枝箭,左手拿出弓,接着搭箭后将弓弦后拉。弓弦逐渐紧绷,拉了一半,唐秋梨变得很是吃力。玄铁弓到底重些,握起已是耗费气力,拉满弓弦更耗费气力。她松了弓弦,丧气地说道:“师傅,我这还是没法搭弓射箭啊。” 唐闲笑道:“让你打桩练臂,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臂力孱弱,如何能满弓?先前你闹腾着要弓箭,我特意与神箭阁设计改造了这弓箭。现在合适的弓箭都有了,你难道还要责难,怪罪我的不是?” 唐秋梨低头不语,师傅责骂弟子不敢不听。 “莫要丧气,没事多练练拳法,多搭弓射箭,不出半月,自有成效。”唐闲宽慰道。 “真的?”唐秋梨问道。 “为师怎会骗你?”唐闲回话。 唐秋梨欢喜,将弯月弓握在手上,将那装了二十四枝箭羽的箭匣背在后背,兴冲冲地跑出门去。 唐闲摇了摇头,晓得唐秋梨已经按耐不住,想着箭法速成,跑去练习。 “林五叔,这余下的二十五套弓箭,配发给各堂的白刀二五。让他们勤加苦练,务必半月内掌握。”唐闲说道。 “遵命,我晚些便将弓箭分配出去。只是有一事老夫不明,还望堂主赐教。”林五说道。 “林五叔请讲。”唐闲说道。 “贤侄与神箭阁到底有何交情?这批弓箭,设计如此精良,来人却说是送给堂主你的,竟分文不要。要知道打铁铸造都需要功夫,而这批弓箭更是价值连城,老夫不甚通透,不知道堂主你有何神通,竟能不失分文取得。”林五满脸困惑问道。 唐闲窃笑,淡淡地说道:“这是酒鬼跟酒鬼的交情。一批弓箭,看起来价值千金,在他眼里看来,却只是一壶酒的事情。” 第62章 打伞 夜晚,唐闲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穿好衣物,起身开门出去,到庭院中散散步。月光皎洁,四周漆黑。夏依依一事,虽白天已大义凛然与唐少橙争辩,然夜深人寂,细思决断,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三天后她便要下嫁于司马王爷家,情丝牵念,关心切切,不觉有些苦楚横亘心头。所爱之人不能爱,想来已是难受。所爱之人下嫁心中不爱,更是难忍与心疼。 唐闲不知夏依依心中究竟何想,竟舍得抛却幸福委身于人,是被人所逼还是心甘情愿?这个他也无法判定。他想起了那一枝珠钗,他从怀中拿出,仔细端详。这珠钗,被千里送到游云门,她却未附上半句言语,这到底有些奇怪。她该是有话要说的,可是事实却是什么话也没有。 唐闲拿起珠钗,对着月光再仔细看了看。珠钗中间的一道细小纹路被食指触及。还真是怪异,原本应该是光滑的钗身怎会有这样的一道纹路。难道?唐闲左右手捏住珠钗两端,使了点力气。珠钗竟然被打开,露出了中间的一张纸条来。唐闲抽出珠钗里的纸条,打开一开。纸条上写的是两句诗,“一夜秋霜凭窗依,相思泪落浅沾衣。” 明白了,原来她把珠钗送来,要表达的是这意思。唐闲心中欢喜。反复看了那诗句数次,一时心潮起伏,一阵春风涤荡,而后心生许多勇气,顿觉神采奕奕。“你既不愿嫁,那便不能嫁。”唐闲轻声坚决说道。 “早该如此。”有道肯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闲回头,夜色中只见一个白衣身影坐于身后庭院护栏,她不知何时就坐在那里,也不知她在那里坐了多久。 唐闲听得出是唐少橙的声音,他看向唐少橙,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夜色中唐少橙摇了摇头,说道:“我哪有这般神通。只是觉得她把珠钗送来,断然不是与你恩断义绝,而是期许你千里寻她。” “现在看来应该是吧。”唐闲说道。 “师傅,放她不下就去找她吧!游云门有我,不会出啥大事。至于你的担忧,固然有些道理。但小心些行事,想来也不会惊动朝廷。”唐少橙规劝道。师傅为了夏依依夜不能寐,足见师傅是个性情中人。为此唐少橙心中闪过欢喜。到底还是没有看错人,唐少橙暗自思忖。 “你当真觉得我该去寻她?”唐闲问道。 “师傅,欺人不自欺。尘世沧桑,随缘亦要惜缘。”唐少橙认真说道。 “英雄难过美人关,而今看来,到底是情根深种,情关难过。”唐闲深沉叹息一声,感慨良多,而后定神,说道:“也罢,明早我便下山。终归是自己的劫,还得自己渡。门中诸事,你多加费心。” 唐少橙起身,作揖行礼,“师傅嘱托,徒儿自当照办。” 唐闲听罢,挪开步伐,转回房中,而后房门轻掩紧闭。唐少橙看着唐闲离开,也迈开步子,回了房中。 第二天起早,唐闲收拾好行囊,径直出了房间。一个酒葫芦在手,一把破云剑在背,包袱挂于身后剑柄之上。没有辞行,没有告别。门中事宜,他已留信撞钟人青山,山门守卫布防事宜由他代为处理。 唐闲走过门廊,忽有声音叫住他,“你就打算这样不辞而别么?”唐闲循声看去,见唐少橙一袭白衣站于不远处,身后还跟着一名白衣守卫。。 唐闲看了她许久,笑道:“又不是去迎亲,抢亲嘛,自然还是悄悄地好。” “传我掌门之令,即刻命马厩房在山门处给守门人备两匹快马,把守门人的飞泸也送至山门。另准备好足够的干粮和金银挂于马上。”唐少橙对白衣守卫说道。 “弟子领命。”白衣守卫下拜行礼,而后起身,施展轻功,火速赶往马厩房处理此事。 “我送送你吧!”唐少橙平静说道。 唐闲点头,没有拒绝,待唐少橙与自己比肩,而后一起迈开脚步,向山门方向走去。 唐秋梨火急火燎地冲出房门,她背了个包袱,包袱里还塞了一把油纸伞。她左手拿着她的冬剑,出了房门便用轻功凌波三步向山门飞去。唐少橙派人告知她唐闲要下山时,她便开始收拾细软。却不想还是耽搁了些时间。弯月弓与凝云箭被她丢在了床上,原本这弓箭她甚是喜欢。但还是过于沉重,携带不便,带上它们,怕是连轻功都不好施展,更别说追上师傅和姐姐。 唐秋梨憋足气力,身法极快地在庭院飞过,终于是在环廊处追上了师傅和姐姐。她飞身而下,快步向前,嘴里直喊:“师傅,姐姐,你们等等我。” 唐闲与唐少橙都回头,看见唐秋梨急急地追来,而后抓住了唐闲的衣摆,嘴里还喘着气。“可算是追上你们了,师傅,我也要下山。”唐秋梨对唐闲说道。 “不许胡闹,在山门中与你姐姐一块。师傅下山,不日即归。”唐闲坚决地说道。 “我不。山下那么好玩,师傅你怎能顾着自己玩不带我去玩?”唐秋梨争辩。 “师傅下山不是为了玩,而是……”唐闲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给这十多岁的娃娃解释他此行的目的。 “我知道啊,姐姐都告诉我了,师傅这次出门是要去秋城带回师娘。路途想来确有危险,但我唐秋梨不怕。我把兵器都带上了,相信必定不会拖累师傅。师娘我都还未曾见过,我也很想见见。徒儿求求师傅,就带我去吧。徒儿答应你,出了山门必定听话。”唐秋梨说道,秋城游玩的机会她可不愿错过,所以死缠烂打,也要说服唐闲。 唐闲一愣,有些意外,不晓得这小徒儿竟是对他此行的目的如此了解。看来是唐少橙作怪,把事情来龙去脉已与唐秋梨交代。“唐少橙”,唐闲厉声喊了唐少橙的名字,正欲往下责难。 唐少橙看向唐闲,急忙抢在他话前,说道:“这你可不能怪我。秋梨向来精灵古怪,我也是逼不得已。我若是不说,她能一直缠着追问一天一夜。还请见谅。” “师傅,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就当是带我下山游历一回。”唐秋梨再次诚恳地说道。 唐闲犹豫,秋城之行,虽然不远,但江湖险恶,出了山门谁也不知会有什么危险。 “姐姐,你跟师傅说说,就让我去吧。” 唐秋梨央求唐少橙。 唐少橙思忖片刻,说道:“黑面鬼,你且带上她一起去吧。这丫头精明,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你就不怕她遇上什么危险?”唐闲反问道。 “她也不小了,也该受些风雨。路上有你在,想来也无虞。”唐少橙说道。 “师傅,徒儿不怕危险。出去山门,受些苦楚,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况且徒儿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绝不会让师傅你操劳。”唐秋梨认真说道。 唐闲思忖良久,唐秋梨如此懂事,不让她去,也断然说服不了她。而秋城到底也是近些,游云门的秋堂也在秋城里。倘若真有什么闪失,将她交由秋堂带回,也未尝不可。唐闲微微点头,总算是同意。 唐秋梨心中欢喜,恭敬地作揖行礼,乖巧地说道:“徒儿谢师傅成全。” 唐闲笑了笑,转身和唐少橙向前走去,唐秋梨紧随其后。 及至游云门门府,唐少橙停下。门府外是蜿蜒曲折的一段山道,直通山门。唐少橙就送到这里。唐闲和唐秋梨向她告辞,接着二人并肩同行,沿着山道向山门走去。 阳光爬上山坡,穿破云雾,迎面而来,有些刺眼,惹得眼睛有些难受。唐秋梨想起了身后的油纸伞,她从身后把伞取下打开,挡住阳光。她的个头矮些,不得不握着伞柄的末端,才能把伞遮挡在唐闲身前。唐闲看了看唐秋梨手握的红色油纸伞,接着又看了看她。唐秋梨浅笑回应,为出门时带了把伞得意,这恰好有了用途。 走了一段路途,唐闲忽然站定,回头看了看身后。唐少橙还在门府处,白衣随风微飘,还未离开。距离太远,唐闲已然看不出她的神情是欢喜还是忧虑。 “师傅,那么快你就惦记姐姐啦?要不我去叫她,让她和我们一起下山?”唐秋梨古灵精怪的说道。 “胡说八道,她还是留于游云门较好。”唐闲回头,接着伸手握住了油纸伞的伞柄,说道:“还是我来吧。” 他接过了油纸伞,带着唐秋梨沿着山道右拐右拐,向山门走去。 第63章 嬉闹 午后,唐闲与唐秋梨牵马一前一后进了秋城。这秋城彼时异常热闹,城门口熙熙攘攘。秋城外的商人,带着自己的货物进出秋城。绸缎、凤冠霞帔、女红、瓜果、茶叶、酒水……应有尽有,商人来来往往,人声鼎沸。 东川王府娶亲一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作为秋城里最富裕的府邸,东川王出手也相当阔绰。婚礼各项采买,用的都是上等品。秋城内外的商贾,听闻了王府的亲事,纷纷派出管事带着商品前往王府议事。秋城城门进出的商旅,大多与王府有关。 城门处还贴了招收江湖侠客做守卫的榜文,落款处是东川王府的红印。东川王思虑的很是周到,夏家到底是江湖流派,与它结为儿女亲家,少不得要在宴会上招待一些江湖中人。既是与江湖有涉,难保有些江湖鼠辈或是亲家的仇敌不来滋事。在江湖中招收侠客作为守卫,正是为了应对那些江湖中人,防止他们投机取巧,伺机作乱。 秋城的街头,因为东川王府即将举行的婚事变得格外热闹。东川王府的管事,带着一众家丁,正在街头询价。夏家王妃还没到府,管事的已经开始为将来王妃的饮食起居筹划。东川王府的亲事,照顾了街坊邻居的生意。大凡一些乡下特产,乡野小吃,山果野味,都被管事收买进府。 王府的管事向来周到,他还买了些王妃喜爱的商品。他大批采买了秋城城西刘二家的流酥糖。这夏家王妃喜爱吃的流酥糖,他走了好几条街,才买到最好吃的。接着管事又买下了城东岑聪家的豆腐,这豆腐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未来王妃爱吃石膏豆腐。那家豆腐坊刚好做的是石膏豆腐,而且还是泉水做的。管事尝过,豆腐格外鲜嫩清甜,为此他预订了岑聪家一年的豆腐。 管事正在街头替王妃挑选酒葫芦,这倒是奇事一桩,连管事也不知王妃意欲何为。只是夏府送信的来到府中,告诉他王妃有收藏阴阳葫芦的爱好。并正式通告,如若婚房中没有阴阳葫芦,那便不入王府居住。所谓的阴阳葫芦,是指同在一棵藤蔓上长出来的两个一模一样的葫芦。这可难倒了管事,管事收到音讯便开始寻找,而今他已快跑遍整个秋城,愣是还没找到这所谓的阴阳葫芦。 唐闲听得街头关于东川王府未来王妃的传闻,皱了皱眉头。这夏家千金的蛮横,他算是有所见识。阴阳葫芦,唐闲冷笑一声。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葫芦存在?你这分明是在故意刁难,唐闲暗自思忖,猜测夏依依于成亲一事该是有些想法,这才刻意为难管事。 耐心再等等吧,不日我便来救你,唐闲内心暗自对夏依依慎重承诺。 唐闲走在后头,素来喜爱热闹的唐秋梨早已牵马走了老远。这孩子,对东川王府的亲事并不感兴趣,她现在最感兴趣的是这闹腾腾的街市。好吃的好玩的已经排布了一条街。她左看看右看看,在一个风车摊档看到了各式各样的风车。她拿了一架红色风车,觉着好玩,吹了口气试了试。而后把风车凑到身前,心中窃喜,甚是满意。 唐闲抬头,隔着人群,望见了唐秋梨的那匹枣红马。唐闲快走几步,费了些功夫,绕过人群,总算是赶上了枣红马马尾。唐闲上前,越过马身,原本以为唐秋梨就在前面。却不想马头处是一痞子低头,握着缰绳正欲牵着枣红马离开。这痞子一身黄色华衣,看起来像是富家子弟,却是贼头贼脑,眼尖圆滑。 唐闲用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兄台,这马好像不是你的吧?” 痞子呆愣了一下,却是反问道:“这马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说着二话不说,拉着枣红马便要往市集走去。 唐闲没有答话,只是用左手握住了缰绳一角。枣红马便一动不动,任痞子怎么拉都拉不动。那痞子瞪眼,吐了口口水在地,骂道:“我就不信了,爷爷我看上的东西还拉不走?”说着他使足了力气,试图把枣红马拉走。一次不行,他又再试了试,换成双手握住缰绳,试图把马拉走。唐闲不予理会,任他使劲。 忽有一颗飞石飞来,正中痞子右侧大腿。痞子大腿顿时酸软,手脚松了气劲,狠狠地摔倒在地。痞子赶紧起身,摸了摸被狠摔的屁股。屁股这一摔,摔的他疼痛难忍,七荤八素。他抬眼看了唐闲一眼,误以为刚刚的一摔是唐闲所致,慌忙腿脚迈开,火速开溜,不多时便无影无踪。 唐闲看着痞子开溜跑远,嘴角上扬,自觉好笑。他手握枣红马的缰绳,转身正欲寻找唐秋梨的身影。一个头戴花脸面具的女子拔剑架在唐闲脖子上,她一身粉色衣裳,一双锦缎白靴,衣裳的碎边是一朵朵镂空的梅花。她的腰间还有一块白色玉佩。她冷冷地问道:“阁下可是唐闲?” 唐闲看着这陌生的女子,她的声音也不甚熟悉。他皱了皱眉,问道:“在下正是唐闲,求教姑娘芳名?不知姑娘找寻在下所为何事?” “我且问你,你可是在找先前牵着这匹枣红马的那位姑娘?”粉裳女子问道。 “正是,她是我的徒儿,我们先前走散了。姑娘若是晓得她的去处,还请告知在下。”唐闲说道。 “自己都要死了,还有闲情关心一个手下败将,真是可笑。”粉裳女子冷笑着说道。 唐闲皱眉,一脸不解,“她出事了?”唐闲问道。 “那丫头刚刚走路不长眼,牵马撞到姑奶奶我。撞也就撞了,可是这丫头竟还跟我较起真来。还气急败坏地要与我比武。刚刚比武被我打败,她把这匹马输给了我。原来这不讲道理的丫头竟是你的徒弟,我看你也不是好人。依我看,你识相地便把身上所有的盘缠都给我交出来。哄的姑娘我欢喜,我便饶了你的性命。”粉裳女子认真说道。 唐闲思忖,一瞬明白过来,说道“原来你找我是为了要钱。” “我……我……”,粉裳女子似是被人一下子戳中脊梁骨,心有不爽,急了,说道:“是又怎样?本姑娘就是要钱,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唐闲看着粉裳女子不高的个头,问道:“你很缺钱么?” 粉裳女子像是受到冒犯,她把宝剑向唐闲脖颈紧逼,说道:“少废话,把银两交出来,否则我让你命丧黄泉。” 唐闲身子往后躲了躲,说道:“姑娘且慢,我的命不值钱。我的盘缠虽然不多,但姑娘要是要,还是有的。” “那还不快给我。”粉裳女子厉声说道。 “是是是”,说着唐闲用手拨开宝剑,低头四处给粉裳女子找盘缠。找了一会,唐闲腰间钱袋掏出了一锭金子,他摊开右手,那锭金子在他手中闪着金光。粉裳女子看得出神,正欲伸手抢夺。唐闲立马手握金子,放回了腰间。 粉裳女子恼怒,恶狠狠地说道:“还不快把它给我?” 唐闲笑了笑,说道:“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在下有一事,想要求教姑娘。只要姑娘你坦诚回答,这金子自然是姑娘你的。” “你说”,粉裳女子说道。 “刚才打出石子,替在下解围的可是姑娘?”唐闲问道。 “自然是本姑娘。”粉裳女子不假思索地说道。接着她停了停,眼睛紧盯着唐闲紧握金子的那只手,眼睛里净是亮光。她说道:“我已经回答你了,你快把金子给本姑娘。” 唐闲摇了摇头,把手伸到粉裳女子跟前,接着抬高,在她脑袋上用力砸了两下。他悠悠然地说道:“唐秋梨,这脑瓜上的两锭金子,可够你花?如果不够,我可以再给你。” 粉裳女子摸着被砸疼的脑袋,摘下了花脸面具,露出了庐山真容。她看着唐闲,小声地喊了声:“师傅。” “你还知道我这师傅?”唐闲反问道。 “师傅自是晓得,只是……你怎么就知道是我?我都换了装扮,用了腹语,连言语神态都换了模样。”唐秋梨好奇的问道。 “下次记得,易容时改改个头还有功法,用游云门龙疾手法打出的石子还想瞒我?连靴子都没换,还用得着猜测你是何人?”唐闲解释道。 “哦”,唐秋梨总算明白了,原来师傅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唐秋梨摸了摸头顶,自觉吃了亏。被师傅拿金子砸了两下,脑袋这会还疼得厉害。 “你可是越来越能耐,连师傅的银两你也敢拔剑抢夺?”唐闲嗔怪道。 唐秋梨低下头,小声说道:“弟子错了,怪只怪徒儿出门匆忙,没来得及跟姐姐多要些银两。” “你手中的银两花完了?”唐闲问道。 唐秋梨点了点头,说道:“刚刚买了这身衣裳和手中的面具,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两。原本还想买些别的物什给姐姐,可是手中盘缠已经没了……”说着唐秋梨觉得心中委屈,低头间却见唐闲手中摊开了那锭闪闪发光的金子。 “谢谢师傅。”唐秋梨欢喜说道,伸手一把将金子收下,接着凌波三步施展开来,不知去向。 过了三柱香的功夫,唐秋梨右手手握冬剑,左手拿着糖葫芦边走边吃,向唐闲走来。她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发髻间也多了一枝梨花白玉珠钗。她满脸欢喜,走到唐闲跟前,得意地说道:“师傅,胭脂、水粉、珠钗我都买了,多余的钱我还给姐姐买了几件衣裳。” 唐闲点了点头,将枣红马的缰绳递给唐秋梨。唐秋梨接过,和唐闲一起继续往城中走去。 第64章 抢亲(上) 唐闲与唐秋梨牵马,入住了秋城宁阳街的“春阳客栈”。 翌日,有王府的家丁骑马先行从丰城回来。街头巷尾顿时流传开,东川王的迎亲队伍中午时分便要回城,将丰城的夏家千金迎进府中。唐闲于客栈二楼听得此消息,呆愣了一会,内心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失神地打开临街的窗户,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客人,眼睛渐然放空,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王府的家丁开始分配,派往各家酒肆、茶馆、客栈。春阳客栈也来了一名王府家丁。东川王再次展现了王府的阔绰与对这门亲事的重视。春阳客栈门口,只见那名王府家丁,一身新布衣,精神抖擞,左手一只铜锣,右手一个棒槌。接着铜锣连续被敲响三下,家丁向客栈里面高声喊道:“东川王有令,今日王妃回府,明日既与小王爷成亲。即日起,贵店一应开销皆由王府承担。王府亲事,全城同庆共欢三日。客店诸位,还请吃好喝好。” 客栈老板听罢,喜出望外,急忙从客栈中出来。这肥头大耳的店老板,难以置信王府如此豪爽。他出门上前向家丁询问:“王爷真是这样说的?” 传令家丁傲然说道:“王爷之命,字字句句皆已传达。店老板若是质疑,可以前去王府询问我们管事。” 客栈老板低下身子,唯唯诺诺,连忙说了句:“不敢不敢。既是王爷之命,小的莫敢不从……” “那便好。”家丁挪步,急匆匆地从春阳客栈离开,前往下一处传达王府令喻。 春阳客栈顿时热闹开。起先,原本逗留客栈的食客纷纷点起客栈的菜品。不多时,一张张八仙桌都摆满了客栈最好的饭菜和酒水。既是王爷请客,百姓们哪能放过如此美事。一时间客栈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接着是其他百姓得知王府请客的消息,纷纷排队等候,试图挤进客栈。一个时辰后,春阳客栈已经被百姓们挤得水泄不通。 利令智昏,世人总有贪念,蝇头小利便觉占了便宜,心中沾沾自喜,横生得意。这骨子里的秉性,说不得不好,却也没什么值得骄傲。世人大抵都这样吧,唐闲看着楼下挤挤挨挨的人群苦笑。 店老板招待楼下食客之余,没忘给楼上的客官送来店里最好的饭菜和美酒。既是东川王府做东请客,店老板也试图尽可能多地赚到银两。唐闲站于房间门口,礼貌地对送来饭菜的店小二笑了笑,示意他放入房中。 唐秋梨开了房门,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从房中出来。原本她还想睡到日上三竿,但楼下、店外的吵吵嚷嚷声,把她从梦中惊醒,醒来后便失去了睡觉的雅致。她瞅见了唐闲,正欲上前询问店里怎会如此吵闹。 店小二端着饭菜,站于唐闲与唐秋梨中间,他喊住唐秋梨说道:“客官,你的饭菜。”唐秋梨眼睛一亮,见到了一份许久未曾吃到的美味佳肴。红烧猪蹄、酱香肘子、烧鸡、尖椒牛肉、豆腐鲫鱼汤……饭菜太过丰盛,看得唐秋梨嘴馋,她夺了碟中的烧鸡,示意店小二将其余的饭菜送于房中,接着向唐闲走去。 唐闲轻倚客栈二楼的木栅栏,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神。唐秋梨凑上前来,拽了一只烧鸡腿向唐闲示意。唐闲侧脸看向唐秋梨,平静地说道:“你吃吧。” 师傅既然不要,唐秋梨吃得更是欢喜。她将烧鸡腿塞进嘴里,嚼咽着问道:“这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客栈里来了那么多人?” 唐闲侧脸继续看着楼下,解释道:“夏依依今日入府,王府有令,举城同庆三日,客栈一切费用王府承担。” 唐秋梨讶异,刚进城就摊上那么好的事情,客栈一切费用王府承担,那岂不是等同于白吃白喝?唐秋梨瞬间反应过来,心中欢喜。“师傅,我这就给你拿这店里最好的酒去。”唐秋梨兴高采烈地说道。 唐闲默不作声,唐秋梨的话他好像并没有听见。他脸部没什么表情,但又好像有些难过,有些痛苦,眼神中有些失落与不解。 唐秋梨察觉到了唐闲的异样,问道:“师傅,你怎么了?” 话语刚毕,唐闲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客栈外便响起了锣鼓唢呐声。锣鼓声越来越近,唢呐声越来越响。唐闲缓步进了房中,凑近窗台往街上看去。王府的守卫在街道的两侧排开,威武壮观。迎亲的队伍正缓缓通过客栈。走在最前头的,是骑着挂红宝马的东川王二公子,此人长得文质彬彬,一脸书生卷气。他头戴冠帽,一身新郎喜服,此刻眼笑眉舒,春风得意。他拱手对着周围围观道贺的人群还礼,沉浸在成亲的欢喜之中。 新郎后面是铜锣唢呐队伍,锣声震天,唢呐欢鸣,八抬大轿在其之后。唐闲一眼看去,大红花轿严严实实,看不见里面的人影。她该是在里面吧,唐闲思忖。她到底还是来了这秋城。她此刻还好么?她穿上嫁装好看么?她是想通了要出嫁么?唐闲胡思乱想着,没有答案。 微风吹动着,吹起了唐闲的衣摆,吹开了花轿侧边的轿帷。唐闲看见了那一张干净洁白的脸,虽是一瞬而过,但他到底是看到了。她一身喜服,却没有盖着红盖头。她在花轿中面无表情地坐着,看不出有丝毫喜悦,好像这热热闹闹的迎亲与自己无关。唐闲的表情微变,不觉闪过一丝微笑,看来她过得还算不坏,唐闲暗想。 “师傅,这就是成亲啊?好像很好玩的样子。你说我长大了也可以这样风风光光的嫁人么?坐在花轿里应该感觉不错吧?”唐秋梨倚窗托腮,感叹道。不知何时唐秋梨进了唐闲的房间,那一只烧鸡她已经啃完,连骨头也不知道丢去了哪里。看着这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于成婚她心生向往,有所期待。 “等你长大成亲时,师傅必定给你主持比这更盛大的迎亲仪式,婚礼也必定也比东川王府的更为热闹。”唐闲转身,看着唐秋梨说道。 “此话当真?”唐秋梨看向唐闲,再次确认。 “当真。”唐闲慎重说道。 “那一言为定!”唐秋梨因着唐闲的承诺,心生欢喜,急忙跑回房中。不一会儿,她手握冬剑返回唐闲房中,蒙着面,一身黑衣站于门口。 唐闲看着她,一脸不解地问道:“你这是要做啥?” “抢亲啊。”唐秋梨慢悠悠说道,“我晚上就去王府把师娘带出来,然后带她回游云门。到时师傅你可别忘了我们刚才的约定。我替你抢师娘,日后你可得替我主持迎亲、出嫁。” 唐闲哭笑不得,这唐秋梨,净会调皮捣蛋。他思忖了片刻,到底觉得今夜抢亲有些不妥,说道:“今晚抢亲太早,还不是时候。” 第65章 抢亲(中) 唐闲躺在房梁上喝酒,喝的是秋城春阳客栈最好的竹叶青。唐秋梨原本已经去客栈的酒窖给他拿了一坛,但一坛哪里足够?喝到兴头,唐闲晃晃悠悠,自己又去酒窖拿了一坛。及至竹叶青喝得过瘾,酒葫芦里装满了酒,他便趁着夜色出了门,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东川王府。 王府就是王府,唐闲足尖落地,便觉王府甚是气派。院落错落有致,房顶是金砖琉璃,石栏处是四瑞浮雕。虽然也是前院后院,但一个前院便能容纳百人,后院更是如此。唐闲拿着酒葫芦,身后背着破云剑,一步三晃地去了王府后院。 明日便要举行婚礼,王府近日戒备愈加森严。守卫巡逻次数已由一日两次增加到一日六次。唐闲凌波三步施展开,趁着换岗的间歇,飞身而过,在后院处四处寻找。他找了许久,终于是找到了那间披红挂彩、洋溢喜庆之气的婚房。唐闲左顾右盼,见四周暂无人影,他飞身而入,轻掩房门,接着一跃而起,躺在了婚房的房梁之上。 婚房已经布置妥当,新郎新娘还未住进来。屋内的几盏烛火,照亮了整个房间。唐闲对婚房的陈设和布置没有任何兴趣。他关心的只有夏依依,但她却不在这里。其他的,如婚房的喜庆、房内陈列的焕然一新、名贵的白瓷、华丽的蚕丝被席、上好的绸缎帷幕,他都漠不关心。 唐闲躺在房梁上喝了半葫芦竹叶青,眼睛散漫地看着房梁。房梁处有些漆黑,唐闲看着看着,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唐闲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闭了眼,便在房梁上稳稳当当地入睡,一觉便是天亮。 天亮以后,房间里渐然有了人影,先是丫鬟进来熄灭了烛火,接着是几个家丁进来再一次打扫了房间,将一个上了锁的紫檀大木盒放于桌上。再接着又是几个丫鬟进来摆了水果点心添了茶水。然后婚房再一次门窗紧闭, 唐闲听见了王府内噼里啪啦放了一串鞭炮,接着喜乐奏响,人声渐然嘈杂,王府内一片热闹。唐闲没有出去,他低头看了看房梁之下摆着的黄色团状点心,也不晓得它是什么。他飞身而下,拿起一块尝了一口,点心团子油而不腻,酥松香甜,口感不错,有些像合子酥。唐闲点头满意,飞身而上,将这一碟点心也带上了房梁。 美酒本该配点佳肴,佳肴没有,点心也可以。唐闲拔了酒葫芦盖,边品着美酒边悠闲地吃着点心。江湖盛传梁君子是房梁之上我为君,传言非虚,唐闲躺于房梁之上,便是没有丝毫的客气。 及至夜晚,王府大堂终于是完成了婚礼的所有仪式。宾客开始入席酒宴,新郎各桌招待陪酒,新娘被送离大堂。 婚房的大门被轻轻推开,夏依依大红盖头盖住了头,在丫鬟青儿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缓慢地进了婚房。青儿将夏依依搀扶到床上坐下。而后便退出了房间,轻轻地将房门关上。 随着房门被一瞬闭合,夏依依一把将盖头掀下,把它丢在了床上。接着她从床上走到桌案坐下。成婚之际,她本该是欢喜的模样,不想却是一脸愁容。 “我原本以为你会来,可你……”,夏依依停了停,继续小声说道:“到底是没有来。”夏依依脸上流露出失落,苦笑。她没有明说她在等待出现的人是谁,但她能等的人又能有谁? “原来我,到底是没有在你的心上。”夏依依感叹一句,低头细思,自顾其说,补充道:“也对,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人海粗浅相识一场,你又怎会为了我不远千里?为了我的只言片语动心?为了我而不顾门派不顾自身,与东川王为敌?一切都是我多想罢,是我多想了……” “原本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而今看来,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夏依依左手在桌案拿了一个酒杯,右手拿过青花酒壶。她往杯中倒了一杯酒,端起猛然喝下。“你若来了,哪怕只是人群里稍作停驻,我便也知足了。不用你救我脱离苦海,能见你一面,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好……” 夏依依酒不离口,喝了一杯再续一杯,嘴里继续说道:“或许在你看来,我这千金小姐吃不得苦,受不了罪。与你一块浪迹江湖,只是胡说闹闹。可我确实是想与你一起行走江湖……如有机会,一块在江湖中游历,跨越万里河川,看尽花繁叶落,那该是一件多惬意的事啊……如果心头臆想也是一种错,那便当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不多时,酒劲上来,夏依依雪白的脸蛋变得潮红,两腮好似红苹果一般。她絮絮叨叨,想起了陆陵被她刺伤的那一剑,“我不是有意杀你的,真的不是有意的。”她停顿了一下,想起了陆陵被自己刺伤血流不止的画面,泪水不觉盈满眼眶,流了下来。夏依依想象到了他当时的痛楚,心头一颤。“爹爹只说把你刺伤吓跑就好,我也不知道他就埋伏在房间之外。是我太过单纯,是我太过幼稚,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你不来见我,我也不能怪你。这都是我自作自受。”夏依依哭诉,眼泪流过脸颊,滴落地面,一滴一滴,格外晶莹。她的脸上浮现难过,显然她的心里格外难受。 唐闲藏在房梁之上,他慢慢地喝着他手上的那剩下的竹叶青,眼角不觉有些湿润。之前他举棋不定,犹豫再三,不知该来还是不该来。而今来了,无意间听得夏依依的倾诉,心头一颤,难受侵入五脏六腑。 多年前,他的师傅曾经告诉他,背信弃义者必杀之,脊背绝不交予不信之人,否则必遭其害。唐闲想起了被夏依依贸然刺来的那一剑。那一剑写满了背叛与不信任。以至于他来到秋城总是忐忑不安,虽明知她的心意,却还是不敢贸然。他怕她又是一场算计,一场行刺,一场背叛。 而就在刚才,唐闲被她这一番自言自语打动心弦。晶莹珠落,只为往昔一剑,唐闲侧脸看着她的泪容有些心疼。她既是无意为之,又何苦责难于她。师傅所说,固然有些道理。但教义之外,终有变数。杀与不杀,终归要因人而异,唐闲暗想。 唐闲原谅了她,先前的那一剑,虽然有些疼,但伤口早已愈合。江湖行走,刀光剑影,断臂受伤也是常事。实在没必要放在心上。唐闲思忖,嘴角上扬,心头一瞬欢喜,谁也说不清是为了哪般。他只知道自己今天来对了。 夏依依起身,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匕首反衬着烛光,仔细一看,竟是那把刺伤了陆陵的匕首。夏依依眼睛紧紧盯着这把匕首,眨着泪眼,有些哽咽。“也罢,今日爹爹相逼,让我嫁入东川王府。天地既已拜过,我已无退路。与其苟且,与心中不爱之人共度此生,那还不如一剑下去,死的清白痛快。如此也好还你那一剑之仇,一了百了,两不相欠。”说罢,夏依依将匕首抬高,一剑向自己的腹部刺去。 一阵飓风呼啸而过,席卷晃动了房内各类陈列,让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震。唐闲飞身从房梁而下,以最快的速度将破云剑拔出了剑鞘。他一身白衣轻轻落于地面,拿破云剑挡住夏依依的匕首,架在夏依依匕首的下方。夏依依的匕首在破云剑上轻轻划过,继续向前。唐闲见势不妙,立即使了气力,试图将匕首挑飞。但还是为时已晚,匕首刺进了夏依依的腹部,接着才被挑到空中,铛铛落地。 “是你?”夏依依看着唐闲满脸欢喜,“你来了?” 唐闲看着夏依依,笑了笑,算是回应。 夏依依腹部的伤口开始流血,鲜艳的红色慢慢渗出,将那喜庆的婚服染的更为深色。片刻,喜服因血液的侵染显得格外厚沉。夏依依觉得有些疼,接着腿脚一软,跌倒下去。 第66章 抢亲(下) 唐闲丢了破云剑,急忙上前,扶住夏依依。夏依依倒在他的怀里,脸上却不是因伤显露痛苦难受,而是闪过欢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夏依依嫣然一笑,脸上的泪痕还在,只是此刻泪光一闪,却不是之前的绝望心境,而是自觉满足。 唐闲扶她坐回原处,立即俯身替她查看腹部伤势。匕首刺入夏依依腹部不深,看起来只有半寸左右,没有伤及夏依依要害。接着唐闲又替她号了号脉。夏依依的脉搏稳而有力,未现异常。唐闲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下,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的伤势确实不重,唐闲思忖。 他从怀中掏出了金华散,对夏依依说道:“这药会有点疼,你忍着点。”说完他便将金华散打开,晃动着药瓶轻轻地把药粉撒在夏依依流血的伤口。 一阵剧痛蔓上心头,夏依依咬着嘴唇强忍苦楚,脸色变得凝重,一息之间神情数变,接着越来越复杂。但无论伤口处有怎样的痛觉,她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唐闲抬头看着夏依依强撑的模样,偷笑,说道:“要是疼得忍不住,你便喊出声。” 夏依依松了牙关,说道:“没事,这点疼,我能忍得住。”言语的轻描淡写掩盖不住事实――她并不敢叫喊。 此刻已是夜晚,倘若房中传出叫喊声,势必招来守卫进房查问。如此,唐闲在房中一事必然暴露。而后刀光剑影,胜负难料,受伤流血,也未可知。夏依依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她宁可自己受着苦痛,也不愿再害了唐闲。 过了会,药力发作,疼痛消失,原本流血的伤口渐然敛了血。果然是游云门的灵丹妙药,敛血功效胜于寻常之药。唐闲瞅见了桌案旁的木椅,坐下问道:“你就那么想死?人生在世,本多苦楚,何苦为了心中一念难过,便要寻死?” “我……我……”,夏依依难以解释刚才为何突然拿了匕首伤了自己。也许她只是脑子糊涂,心中浑噩。心中至爱无果,加之父亲相逼,只觉前路绝境,这才如此。“我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夏依依说道。 她猛然想起了刚才她于桌案酒后说的那些话,脸蛋一红,害羞地低下头。“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夏依依低声问道。 “嗯”,唐闲点头。“都听见了,一字不差。”唐闲刻意强调。 夏依依脸蛋又是一红,醉酒后的红润与害羞的红润混在一起,让人分辨不清。“我是不是不该那样说?如此袒露心迹,矜持不足,贸然有余。”夏依依问道。 “挺好的,像极了豪迈爽快的江湖儿女。”唐闲看着夏依依,笑着说道。 夏依依浅浅一笑,听得夸赞,心中欢喜。而后她想起了唐闲腹部被深深刺中的那一剑。她缓慢起身,拾起地上被唐闲挑飞的那把匕首。 那匕首尖端沾染着夏依依的鲜血,虽是不多,但上面凝固的血渍清楚可见。她站到唐闲跟前,毅然决然地将匕首放在桌上,眼睛看向唐闲,认真说道:“先前是我的不是,伤了你。如今我便还你一剑。你只管拿着这匕首刺来,我夏依依绝不闪躲。” 唐闲嘴角上扬,显露一丝微笑。这夏家千金就是不一样。刚夸她豪迈,颇有江湖儿女之风,不想她竟真的如此豪迈。唐闲从桌上拿起匕首,仔细查看,匕首映衬烛光,有些锃亮,锋芒显露,似乎一碰剑刃便会被划伤。 唐闲紧握匕首剑柄,脸色微变,变得认真起来。她既如此执意要还先前的一剑之痛,那便随了她的愿,唐闲暗想,手握匕首迅速刺向夏依依。 他真的要下手刺来?也罢,这是该还给他的,夏依依暗想。那匕首在空中划过,越来越近,夏依依的眼睛紧盯着匕首,没有眨眼。匕首即将刺入她身体的一瞬,她害怕看见匕首刺入肌肤血淋淋的场面,皱了皱眉,一瞬闭了眼,做好了受伤的准备。 等待了片刻,原本以为身体该是一阵疼痛,那冰冷的匕首该是刺入皮肤,插入血肉。却不想什么痛觉也没有。夏依依睁眼,见唐闲空着右手,那一把匕首不知何时离了他手,稳稳当当地嵌入窗框之上。他面带微笑,笑的诡异,有笑话夏依依刚才一瞬胆怯的意味。 “你……”,夏依依有些恼,似是被唐闲戏耍了一番。 “罢了,过往已是过往,你不用放在心上。”唐闲敛笑,认真说道。 夏依依细细品味这话的含义,微微点头,应声道:“既然如此,那这一剑我便替你留着。倘若哪天你要我还,我便还你。” 唐闲听罢呆愣,这千金小姐就是千金小姐,说了作罢她不听,竟是想到了这样的点子,让人接纳不是,不接纳也不是,唐闲思忖片刻,只好说道:“你若执意,那便这般吧。” 夏依依又是一脸欢喜,与唐闲之间的恩怨,这便算是了结,自此不必再心怀愧意,而是坦坦荡荡。这也算是给唐闲的最好的结局与交代,夏依依心中暗想。 “你何时来的秋城?”夏依依随口一问,与唐闲说些别的。 “收到你珠钗的隔天便出发,前日到的秋城。”唐闲说道。 “哦”,夏依依应声,她眼睛盯着桌案的紫檀大木盒,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伸手到腰间,掏出了一把金钥匙。钥匙在锁里轻轻一转,她打开了木盒,接着将木盒转向唐闲。 两个一模一样的金色葫芦躺在盒中,葫芦不大不小,估摸着能装下一两斤酒水。“给你”,夏依依说道,“这是王府管家今早才给我找来的阴阳葫芦。原本我只是刻意刁难东川王府,却不想这世间一棵藤蔓间竟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葫芦。” 唐闲细看,葫芦长的甚是匀称,成色也是绝好,葫芦口处已经处理制成葫芦塞儿。唐闲拿起其中一个手中掂量,重量也刚好。唐闲环顾腰间的酒葫芦,这酒葫芦是五年前于某家酒肆喝酒时送的,葫芦下端较上端更为大些,原本看起来就不十分俊俏,现有阴阳葫芦对比,显得更为难看。唐闲皱了皱眉,对手中的葫芦心生喜欢。 “你手中的那个就送你了,盒中的那个便留允我罢。”夏依依说道。 唐闲讶异,问道:“你一个姑娘家,要个酒葫芦做啥?难道你也要当个酒鬼?” “就许你当酒鬼,不许我也当酒鬼?”夏依依柔声问道,“我也爱喝酒,留一个酒葫芦给自己装酒,也没什么不好吧?” 唐闲摇了摇头,笑了笑,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唯富家千金爱上喝酒想当酒鬼,却是第一回见。他把新的酒葫芦挂于腰间,与旧葫芦挂在一块。 夏依依看向唐闲,见他将地上的那把救她性命的宝剑拾起,收入剑鞘之中。先前危急之时,夏依依已觉察到了它的非同凡响。她好奇心油然而生,问道:“刚刚你救我的那把剑可是冬剑?” 唐闲再次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冬剑在我徒儿手中。”他看了看手中的宝剑,继续说道:“这是我师妹赠予我的佩剑,叫破云剑。” “这把剑有何妙处?刚才你出剑时有一阵晃动,难道是因为它么?”夏依依好奇问道。 唐闲点头,说道:“确实是它,这把剑出剑时可带飓风,是木阳风所铸三刀四剑之一。” “三刀四剑?何谓三刀四剑?可是传说中与什么宝藏有关的神兵利器?”夏依依追问。 唐闲迟疑,思忖片刻,没有正面回答。他浅浅一笑,说道:“也没啥,三刀四剑也就是是几件兵器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这样啊”,夏依依应声说道,不再追问。 屋子里有一瞬安静,夏依依抬头看向窗户,开腔说道:“先前从爹爹处听得你杀了梁湖洲梁堡主,我心中还替你忧虑,怕你被梁家堡追杀。而后听说你是游云门掌门,讶异之余又有了些许心安。再后来,又听说你与师妹决斗而死,我……” “我内心忐忑,久久不愿相信。后派人四处打听,听闻你又死而复生,改了名姓,做了游云门守门人,这才宽心。”寥寥数语,一诉衷肠,道不尽心中牵念万千,夏依依说话间,低头慢言,难掩心中害羞之意。 唐闲又是一笑,只是这次笑的有些得意。他作揖行礼,甚是隆重,说道:“承蒙夏小姐牵念挂碍,我陆陵铭感五内。梁家堡及宁山一战,大抵是阎王爷照抚,不愿收我。加之我对阎王爷礼遇有加,但凡有酒有肉,也少不得他,这才得以活命,存活至今。” 第67章 对敌(上) 唐闲说话,就爱打趣逗玩。夏依依自觉好笑,笑出了声。而后又嗔怪起来,“你尽是胡说。我若不予,你便不能有事。”说出这话,她脸蛋又是一红,低下头,害羞起来。话语脱口而出,言语间太过认真,富有关切之意,她已经觉察到了其中的唐突。但言语既出,覆水难收,她又能如何? 唐闲认真说道:“人活一世,大多惜命。我也不能免俗。总祈愿自己能活的更为长久。只要一息尚存,便挣扎过活。但江湖险恶,刀光剑影,世事无常。谁又知道明日还能不能存活于世?” 他停了停,脸上浮现淡淡一笑,继续说道:“你既已开口让我应承,陆某虽不懂玄黄之术,难有续命之法,但更为惜命还是做得到的。你的嘱托,我自当遵从。” 陆陵所说,皆有道理,他既应诺更为惜命,夏依依已觉不错,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镂花房门吱喳一声,一瞬被推开,有一醉汉不知何时已走近婚房,此刻破门而入,闯入房中。他步履漂浮,一步三晃,摇头晃脑,面红耳赤,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夏依依定睛一看,认出他来。这醉汉头戴冠帽,身穿新郎喜服,脸蛋细瘦,长得文质彬彬,一脸书生卷气。正是东川王二公子司马彦烨。 他稳住脚步,房中细看,见夏依依与唐闲并座,瞅见唐闲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两个酒葫芦,手中紧握一把宝剑。他识得唐闲这身是江湖侠客装扮,立马慌了神,喊出了声:“来人呐,快来人呐,有刺客,有刺客……” 司马彦烨张嘴还要叫喊,只见唐闲起身,一招飞燕快速飞过,接着一招无影点穴在他肩头轻轻一点。司马彦烨嘴还张着,却已是哑口无声。唐闲收了轻功现身,站在司马彦烨身旁,一瞬之间便解除了威胁。 王府戒备森严,警觉颇高。小王爷虽然被解决,但他的几声叫喊已然惊动了侍卫,房门外莫名一阵躁动。不远处,侍卫急忙将小王爷房中传来喊声一事上报侍卫队长。卫队长听罢,脚步匆匆,带领一队侍卫向婚房迈步走来。唐闲察觉到了府内异动,急忙上前将房门关上,回头对夏依依说道:“府内侍卫已经惊动,你快跟我走吧!” “跟你?”夏依依问道,原本她做梦都想与他一起闯荡江湖,但此刻话语从唐闲口中说出,她又有些难以置信。“你确定我能与你一起?”夏依依问道。 “那是自然。”唐闲说道,接着反问道:“难道你不愿意?” 夏依依连忙点头,似是怕唐闲一瞬便改了主意。点头后她又若有所思,问道:“可是如若我们要走,又要走去哪里?江湖漂泊,虽几多惬意,但总归需要处安身立命之所。”夏依依问道。 唐闲思忖片刻,回答道:“你与我一起回游云门吧。游云门虽小,但容纳你我二人,尚且绰绰有余。” “回游云门?”夏依依脸上浮现质疑,接着疑惑地问道:“游云门掌门可会同意?” “无妨,掌门通情达理,自是愿意。她若不愿,也不会让我来这秋城寻你。”唐闲说道。 夏依依点头,正欲追问游云掌门让唐闲出门寻她的原由。房门口不知何时站立一群侍卫。卫队长于门外一声高喊:“小王爷,房中可是有事?” 夏依依食指凑嘴,示意唐闲不要作声。 房屋内外一阵沉默后,门外的侍卫担心主上安危,又是一声高喊,“小王爷,你在里面一切可好?可否容属下进房查看查看?” 良久,房屋内才传来一声应答:“小王爷与我已经入睡,汝等莫要惊扰,都给我退下吧。” 卫队长听得房内传来的是女子之声,下意识明白回话的是王妃。他抬头看着房内还亮堂着的烛火,回话道:“属下得令。刚才小王爷叫喊,我等实属放心不下,这才惊扰。还请王妃恕罪。小王爷既已入睡,那末将这便告辞。”话毕,卫队长带领卫队散去。 房间内夏依依听得卫队脚步声渐远,松了一口气。唐闲起身站在窗口,慎重问道:“你可考虑清楚,与我一起回游云,愿意与否?” 夏依依思考良久,点了点头,说道:“倘若游云门愿意收容于我,我自是愿意。” “那便走吧。侍卫虽然散去,但难保不会折返。夜已渐深,正适合掩身脱逃。再过几个时辰,挨至天明,怕是更不好离去。”唐闲说道,字字珠玑,甚有道理。 夏依依点头,表示赞同。她急忙走到床旁柜前,开始收拾行囊。唐闲别过头去,静静站立窗口,不敢回头。夏依依所收之物,大多是女儿家衣裳、女红之物,唐闲不便窥看,只好耐着性子,静静等待。 司马彦烨站立于门口,上下眨眼,手脚却是一动不动。唐闲点中了他的穴位,他虽是将门之后,却少有习武。现有实力,更似一名文弱书生,毫无还手之力。如今被唐闲一指中穴,只好眼转眉动,静待穴道自解。唐闲与夏依依商议之事他听得耳中,他记下了游云门这个字眼,心中横生怒气。他记下了唐闲的样貌,这夺妻之人,他牢记于心。他心中暗暗发誓,日后若有机会再遇,必定不会放过于唐闲。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夏依依收拾完毕,她将行囊挎于右肩,对唐闲说道:“走吧。” 唐闲听罢回头,见夏依依已将长蔓青丝盘起,酒葫芦挂于她的腰间,一个简单的白色包袱挎于她的右肩,一切显得格外利索。倘若有把宝剑在手,那便是一副江湖侠客的模样。唐闲看着夏依依这装扮,笑了笑,明白夏依依已是做好了于江湖同行远游的准备。 夏依依走到门槛处开门,唐闲紧随其后。二人计划借院落处的院墙逃遁远走。门吱呀一声打开,夏依依抬头一看,被惊吓一跳。门口处不知何时已布满金甲侍卫,后院侍卫统领白凡率领三个侍卫分队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婚房。这三个侍卫分队的侍卫,个个身穿身穿王府特质银色战甲,头戴银盔,脚下一双上等马靴。他们各执兵器,精神抖擞,好不威风。一小分队在前,手握盾牌与大刀。两小分队在其侧翼,手握弓弩,箭羽上了弓弦,弓弦已经拉满,只要一身号令,随时可以放箭将敌人射成马蜂窝。 白凡统领是王府老将。他一身黄金宝甲,头戴金盔,身穿一双上品黑靴,身材魁梧壮硕,腰间挂着一把宝刀。他面容发黑,宛如焦炭。如此足见他征战杀伐之功,不然难有这具饱经风霜、皮肤粗糙的黑色皮囊。他望向夏依依,简单行礼,接着目光炯炯,犀利有余,厉声问道:“夜已深了,不知王妃收拾行囊,这是要去哪里?” 第68章 对敌(中) 夏依依并不认得这位王府的老将。她素来娇惯,来秋城时日尚短,见这老将倚老卖老,甚是不客气,她也不客气起来。“你是何人?我堂堂王妃,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还用得着跟你这下人交代?” 白凡大笑,笑得格外粗犷,说道:“如若是王妃,想去哪里自然不用跟老臣交代。不过,你现在只怕不配叫王妃吧?” 夏依依一脸困惑,问道:“今日我与小王爷成亲,拜过天地,我怎么不是王妃? “既是与小王爷拜过天地,那不知这洞房花烛夜,王妃不与小王爷独处一室,私自出来又是为何?”白凡质疑道。 “我……我……”,夏依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想了想,想到了理由,“屋中烦闷,我出来院中透透气,难道这也不成?” 白凡冷笑,说道:“王妃既是要出来后院透气,那不知肩上背着包袱又是为何?你轻装简行,与你身旁的这位少侠出双入对又是为何?王妃自诩头衔,那不知王妃可知三纲五常?夜深人寂,王妃与陌生男子私会,如此失德,你如何敢称王妃?夜半无人影,你不避嫌,甚至妄图背弃丈夫,与他人双宿双飞,你又如何能叫王妃?” “你……你……”,夏依依被激怒,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应答。白凡的三言两语,一针见血。虽然说的甚是难听,但却有几分在理。夏依依自知理亏,羞愧之下,脸上又浮起一阵潮红。 “这位少侠看起来好生英俊。老夫也斗胆奉劝少侠一句。王府到底不是普通百姓人家。你若识趣就此离去,老夫可以网开一面,饶你性命。王妃年纪尚轻,不知轻重。我看少侠脸上几分沉稳冷静,想来在江湖上早有履历。轻重一事,我自不必言明,少侠心中也必定清楚。”白凡说道。 唐闲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将军所说轻重一事,晚辈愚钝,还真不是很清楚。” “你……”,唐闲如此不识趣,白凡心生几分怒气,“少侠,世间万般,性命最为珍贵。你若执迷不悟,执意要带王妃一并离开,那就不要怪白某手下不留情。”白凡说罢,数百把弓箭拉得更满,数百枝箭羽已经瞄准唐闲,只要白凡一声令下,数百枝箭羽便会于空中划过,命中目标。 唐闲笑了笑,答道:“无妨,能与心爱之人黄泉共渡,也是不错。” 夏依依听罢,低头一羞,唐闲的话语让她内心小鹿乱撞。 白凡说道:“少侠既是冥顽不灵,那便不要怪老夫了。”他转身看向身后,说道:“众将士听令,给我放箭。” 白凡话毕,一小分队施放箭羽。百枝箭羽在空中飞旋而过,向夏依依扑来。夏依依手中没有武器,呆愣于房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 唐闲一招飞燕施展开,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夏依依身前。于空中飞掠的瞬间,他手中的破云剑已经拔出了剑鞘。箭羽逼近,唐闲眼疾手快,挥剑将箭羽砍断。一枝又一枝箭羽被唐闲击中箭杆,掉落地面,有些斜插入泥中;有些横躺于地面;有些被击落得粉碎,只剩下明晃晃的箭头。 夏依依眼见所有的箭羽原本直直地向她飞来,却全部被打落散开。唐闲没有让任何一枝箭羽向夏依依身后飞去。 一轮箭雨过后,箭羽四散分开。唐闲身前一丈以内,箭羽密密麻麻,让人看着便心生恐惧。唐闲停下挥剑,眉头一蹙,一番挥动,耗费了些体能,他的气息已由平稳变得有些急促。 白凡挥手示意,弓弩手停止搭弓射箭,箭雨戛然而止。白凡再次劝说道:“少侠,王府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看你年纪轻轻,武艺也是不错。不如就此作罢,此刻离去,我白某作主,尚可饶你一命。” 唐闲笑了笑,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白凡叹了一口气,那么多年来他于沙场奔走,最欣赏的便是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他看得出唐闲仪表堂堂,颇有将帅之才,心中甚为满意。怎奈他就是一心求死,不肯离去。 “也罢,那便如你所愿……”,白凡挥手,正欲下达下一轮箭羽攻击的命令。 “喂,我说你们堂堂王府,还要脸不要脸?那么多人欺负一个人?”一道声音从白凡的右手边响起。 白凡顺声望去,见婚房旁边的一座房屋屋顶稳稳站立着一名十四五岁的粉衣女子。她脚穿一双锦缎白靴,个头不甚高,长发盘头,以白玉发簪簪起。远远看去,她的腰间似乎还挂着一块白色方形玉佩。姑娘家年纪轻轻,却难掩俊俏之意,脸白如雪,温润如玉。她的右手手握一把宝剑,宝剑一尺有余。 白凡看着这粉衣女子,并不认识。他问道:“你又是谁?来我王府有何贵干?” 粉衣女子笑了笑,说道:“你管我是谁。” 白凡回道:“小娃娃,我们素不相识,莫要不知天高地厚,无端生事。” “我师傅说了,天高好飞鸟,海阔好游鱼。见天下不平事,本姑娘自然要见义勇为,行侠仗义。”她说着,一个纵身,跳向婚房房顶,接着从房顶跳下,轻轻落于地面。她转身面向唐闲,问道:“师傅,我说的对吧?” 唐闲窃笑,徒弟说的都在理,唯有一句却有些谬误。他纠正唐秋梨,说道:“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抄默那么多遍,怎还是记不住?” “一样一样,也没差几个字眼。”唐秋梨不服气,倔强说道。 “不一样,这意蕴相差甚远。”夏依依轻声说道。闺阁中她常读四书五经,于诗文还算有些心得,不忍唐秋梨本末倒置,不知所云。 唐秋梨看向唐闲身后,终于是看见了一身新娘装扮的夏依依。夏依依的发髻干净利落,脸红齿白,面容俊俏,身上还有淡淡的脂粉味道。她上下打量着夏依依,感叹说道:“原来你就是我师傅出山要寻找的人啊。” 唐秋梨心中欢喜,她急忙上前一步,向夏依依认真作揖行礼,响亮地说道:“小徒儿唐秋梨,拜见师娘。” 师娘?夏依依一瞬呆愣,这名号她从小到大从未听人叫过。而今一小姑娘毕恭毕敬,低下身子,口喊师娘,夏依依呆愣站立原地,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最后只好沉默不语。 “好啦,秋梨,先应敌再说。参拜师娘一事,以后再说。”唐闲说道。 唐秋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敌前唐突拜见师娘,确实有些不妥。她急忙转身,拔出冬剑,宝剑浑身透明,透露着一阵寒意。唐秋梨看向众人,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起了杀意。 “好一对师徒,确有真情,看着着实让人有些羡慕。只是可惜,私闯王府,意图拐带王妃,已是重罪。而今还执迷不悟,本将军更是饶你们不得。你们且在地府之下,再做师徒吧。”白凡平静说道。他轻轻挥动了一下右手,所有的弓弩手将箭羽上了弓弦,接着拉满射出。天空中布满箭羽,浩浩荡荡向唐闲一众飞去。 第69章 对敌(下) 唐秋梨看着漫天箭羽,脸无惧色,她平静地问道:“师傅,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吧!”唐闲说道。他看着黑夜中即将飞来的箭羽,思量唐秋梨应该能够应付。 唐秋梨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将手中的冬剑横在身前,接着挥动起来。冬剑在黑夜中剑透着寒光,箭羽逼近,冬剑与箭羽触碰,唐秋梨将几枝箭羽打落在地。接着她催动内力,附着在冬剑之上,而后将冬剑向前一挥,将数尺之内的箭羽全部吸引过来。唐秋梨挥剑向后,一个转身,将冬剑向下一落,数百枝箭羽随之下落,沉沉地砸在地上,与地上的青石板相撞,化成碎屑。 唐闲点头满意,这一招“花引流”唐秋梨所学时日不长,却已能用内力将身前数尺之物牵引,也算不错。“花引流”功法原本是游云门掌门的防身秘技,传授唐秋梨本是不妥。要不是唐秋梨闹腾,他断然不教。而今看来,传授于她,却也有些妙用。 一波箭羽袭击完,又是一波箭羽从天际飞来。唐秋梨再次出手,她将内力又一次附着于冬剑之上,接着运转内力,将身前数尺内所有的箭羽吸引,再一次将它们一甩。箭与石板,箭与箭相关碰撞,一瞬间化为乌有。 唐秋梨收了剑招,以手捂住胸口,感觉体内内力有些虚空。这花引流于身体并无害处,只是需要消耗大量内力,所以也施展不了多少次。 侍卫统领白凡眉头微蹙,如此手段,那无论多少箭羽也是白搭。他挥手示意,让弓弩手停止射箭,接着对刀队队长说道:“卫队长张超听令,把他们给我拿下。” “末将领命。”分队长张超应声,带领百余手拿大刀和盾牌的侍卫,快步向唐闲一众扑去。 唐秋梨看着冲杀过来的侍卫,对唐闲说道:“师傅,这回到你了。” 唐闲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夏依依,问道:“依依,你可会武功?” “我……我……我未曾学过。”夏依依说道。 唐闲眉头一皱,武林世家之女竟没有学过武功,这倒也让人觉得新奇。唐闲转头,对唐秋梨说道:“秋梨,你师娘我交予你,你照顾好她。这些人我来应付。” “好”,唐秋梨说着,提剑退到唐闲身后,站到夏依依身旁。 唐闲提剑上前,自从宁山一战,他便再没有出手杀人、伤人。而今王府抢亲,王府侍卫人多势众,形势却是逼迫于他,不得不再次出手。那一把破云剑自从师妹手中取得,也未尝再沾染过鲜血,而今也是不得不染些污秽。 唐闲手握破云剑,将内力裹挟其中,于空中挥舞两下。一道飓风骤然而起,于扑杀而来的人群中划过。飓风下,侍卫的金甲顿时裂开,手中的宝刀与盾牌,也被席卷不见。接着又有一道飓风袭来,侍卫们被它席卷,向天空飞去。空中飓风骤停,侍卫们自空中而落,狠狠摔倒在地。地面上传来一阵哭嚎。 唐闲闭了眼,继续向前冲杀。他身法极快地在余下的人群中掠过,用的是游云门轻功凌波三步。破云剑在人群中东挥西砍,却是漫无目的,连剑招也软弱无力。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唐闲于众人身前逐一掠过,闪身回到夏依依身前,收了剑招。 一众侍卫嘴里还在叫喊,只是未走到五步,便陆陆续续倒将下去,在地上苦苦哀嚎。白凡仔细一看,侍卫们的手脚经脉处都受了伤,伤口处源源不断流淌着鲜血。原来唐闲刚才一瞬的飞掠,已用破云剑伤及侍卫手脚处的经脉。侍卫们虽身穿盔甲,但普通盔甲又如何能抵挡破云剑的锋利。 侍卫手脚处经脉被伤及不是很深,只需要安心静养月余,便能复原。唐闲没有痛下杀手,他心中明白,这些下属,有妻有女,也是无辜之人。出此下策,保存他们性命之余还能脱身,也算是妙计。 百号余人的刀队,如今只剩下队长及侍卫几人,其他的都负伤在地。老将军怒气横生,原本他心生爱才之心只想活抓这二人,却不想这入府的两名剑客身手如此了得。看来不下杀手断然不能把他们擒拿,更有可能纵虎归山。老将军大喝一声,手指唐闲和唐秋梨,厉声高喊:“众将士听令,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取他二人项上人头。” 那手握弓弦的两个分队,收了弓弩,抽出了腰间弯刀。“杀……杀……杀”,众侍卫三声高喊,集体向唐闲冲去。 三朵红色礼花突然在天空中连续绽放。这王府的示警信号礼花鲜有使用,如今三发礼花接连绽放,府中必有变故。“慢”,老将军一声怒吼,喝住众人。众将士纷纷停住厮杀的步伐,站在原地。 有金甲令兵从前院飞快而来,行色匆匆地来到白凡身前,跪拜禀报。“报,前院三处房屋失火,火势蔓延,恐会烧到虎啸堂和藏龙阁。”金甲令兵说道。 唐秋梨窃笑,这前院三处失火正是她的手笔。她客栈中起早,便收到店小二送来的唐闲的书信,信中让她于夜晚在王府前院纵火。她出现于婚房旁的屋顶时,已按师傅指示将此事办妥。 老将军听罢大惊,虎啸堂为王府军事重地,断然烧不得。藏龙阁更是王府奇珍异宝收藏之地,更是不能有半点闪失。但眼前府中不速之客尚未擒拿,他也不好抽身。他思量再三,不知该如何决断。 唐闲给唐秋梨使了个眼色,唐秋梨会意。唐闲站在夏依依身旁,右手轻挽夏依依腰间。接着轻功飞燕施展,带夏依依飞上房顶。而后他脚尖轻点,在屋顶飞掠而过。唐秋梨紧随唐闲之后,也跃上屋顶,以飞燕在房顶飞掠。不多时,三人离开了王府,消失在夜色之中。 张超惊觉唐闲一众已经逃遁,急忙禀报白凡,“启禀统领,贼人已经逃跑,不知去向。” 白凡听罢,又是一惊。他望向婚房,见门口处已无人影。一声沉重的叹息从白凡口中发出。老将军心生悔意,“都怪老夫,都怪老夫。放跑贼人,老夫难辞其咎。王爷怪罪下来,怕是不好交代。” 分队长张超说道:“统领莫要自责,贼人一事,事有原由。想来王爷必定宽宥,还请老将军宽心。”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老夫已是花甲之年,也活得够久了。”白凡看向唐闲逃跑的方向,感慨说道。这一句感慨说的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众将士听令,弓箭队留下十人,四处找寻小王爷下落,确保小王爷安全。其余人等,随我一同前院救火。”白凡一声高喊,率领众人匆匆往前院走去。 第70章 逃遁 唐闲带着夏依依和唐秋梨一口气逃遁了好几里。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唐闲于夜色中寻得一处树林,与夏依依一起轻轻落下。唐秋梨紧随其后,也收了轻功,落了下来。树林里一片漆黑,月光淡淡地洒在树与树的间隙。唐闲回头看向身后,侧耳聆听,听不见任何追踪者的声响,终于是放心下来。 夏依依站稳于地面。空中飞掠的功夫,唐闲怕她掉落,一直手挽她的腰间。而今安稳落地,他也还没有松手。男女之间,肌肤之亲,难免让人有些臆想,夏依依脸上浮现浅浅的红润。她侧脸看向唐闲,想说些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低下脑袋。 唐闲转身回看夏依依,终是发现了这其中的不妥。他的手迅速从夏依依腰间收回,接着他也不好意思起来,连声说了好几句:“失礼,我无意冒犯。” 夏依依窃喜,浅浅一笑,说道:“无妨。” 唐秋梨在唐闲身后,不知何时已是一脸的不欢喜。唐闲独自闯入王府并未带她,她内心早已觉得憋屈。而今脱离危险,正适合与师傅秋后算账。 她说道:“师傅,你又是无赖。闯入王府,营救师娘这般好玩之事,你为何不早告诉于我?昨夜我要夜闯王府你还拦着,而今却是只顾着自己进王府耍玩?” 唐闲一脸呆愣,想了想,反问道:“我怎的没有告诉你?留信于你,难道不是告知于你?我又怎的只顾自己耍玩?王府前院放火这样出尽风头、扬名立万的事情,我可曾独揽?还不是让你做了?” 唐秋梨眉头一皱,心中思忖,信件是今早收到的,若是睡得晚些,怕是收到书信也是无用。而放火一事,如此简单无趣,又怎算好玩?“难怪姐姐平日教导,让我不要学你那无赖模样,今日看来,师傅你还真是够无赖的。”唐秋梨这样想,却不觉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唐闲右手微动,抬起破云剑,用剑柄在唐秋梨脑袋上轻轻一敲,说道:“怎么跟师傅说话的?小小年纪,没大没小。出尽风头的事情都让你做了还不认,反倒说我无赖。王府戒备森严,难道我们两个要一起闯进去,来个鱼死网破,流血受伤,命丧黄泉,才叫好玩?你师祖有训言,胸中有沟壑,万里纵横舟。越是危险的地方,越需要智谋。谋定而后动,才能出奇制胜,全身而退。” 唐秋梨脑壳又挨一记敲,虽于唐闲还是有些不满,却又不得不承认唐闲说的有些在理。 唐闲补充说道:“再者,出门前你姐姐交代,路途中务必确保你的安全。既是承诺,那总该兑现吧?总不好让你一人在王府的千军万马之中往来冲杀吧?倘若你真的有个什么闪失,那回到山门,你让我又如何跟你姐姐交代?” 夏依依在旁窃笑,这师徒二人的对话着实有趣,吵吵闹闹,耍皮子斗嘴,看着却也有些意思。 “哦”,唐秋梨应声,算是服气。师傅就是师傅,怎么说都是他有理。唐秋梨心中思忖,而后唐秋梨想了想,喜笑颜开。说到底师傅也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既是这般,那没能于王府大闹,大杀四方,名震江湖,也便算了。 唐闲不再与唐秋梨做唇舌之争。他从怀中掏出火折,轻轻吹亮,挪步四周环看,确认树林之中是否有野兽行踪。天还未亮,在这树林之中只怕是还要再待一阵。他四周转了一圈,确认确实安全,于是走回夏依依与唐秋梨身旁,对她二人说道:“天亮之前,我们就在此处稍作休息吧。待到天亮,我们便出城回游云门。” 夏依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一件颜色鲜红的喜服,问道:“我这身打扮,怕是不好出城门吧?” 唐闲点头说道:“确实是这般。” “我包袱里有衣裳,我这便将它换了。”夏依依说着,挎着包袱往西而去。 唐闲看着夏依依的身影,说道:“秋梨,我去拾些柴火,你也跟着她去吧。她不会武功,你守在她的身边,护她周全。” 唐秋梨点头允诺,跟着夏依依往西边而去。 唐闲吹熄了火折,轻功飞燕施展,往树林东边而去。 及至唐闲怀抱柴火回到原处,他讶异地发现唐秋梨已然回来。她生了一堆小小的篝火,不知从何处搬来了三块岩石,在中间的那块岩石上坐了下来。她拾了一棵枯树枝,无聊之余,用枯树枝拨亮着篝火。 唐闲将柴火在唐秋梨旁侧放下,问道:“怎那么快回来?她呢?” 唐秋梨坐在石块之上,双腿蜷起,右手放于腿上,以手托腮,左手拿着枯树枝在篝火上晃动着,不甚满意地说道:“师娘说,这又不是什么深山老林,她一个人就可以,不用我在她身旁护着,所以就差我先回来了。” “她去了多久?”唐闲问道。 “算算时辰,师娘去了快两刻钟了吧。”唐秋梨答道。 近两刻钟,那早该把衣服换了,但她现在却仍未回来。唐闲眉头一皱,自觉有些不好,担心起夏依依来。他问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唐秋梨听罢,抬起拨弄篝火的枯树枝一指,告诉了唐闲方位。 唐闲顺着枯树枝的指向望去,脚步迈开,向那边疾步走去。 “师傅”,唐秋梨一瞬间喊住唐闲,说道:“师娘没准还在换衣服呢,你要过去看么?” 唐闲听罢,脸上一羞,立即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唐秋梨,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徒儿真是越来越能耐,竟消遣起了师傅来。 唐秋梨憋笑,故意避让唐闲的目光。她转身去拾柴火,往火堆中添了些许新柴。 唐闲细思,过去找寻夏依依确实多有不便,只好转身,走到篝火旁,于岩石上坐了下来。 唐秋梨转脸看着唐闲,取笑道:“师傅,你不是要过去找师娘的么?怎么不去了?” “不找了。”唐闲说道。 “师娘不会武功,那要是她真的遇上豺狼怎么办?”唐秋梨问道。 “没关系,遇上了就遇上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唐闲淡淡地说道。 唐秋梨来了兴致,问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不担心”,唐闲说道,“她若真的有事,那你便是违抗师命,护卫不力。到时罚你于望都峰面壁十年就好。” 唐秋梨听罢一惊,十年,那得是多么漫长的岁月啊!望都峰中一个人面壁,那得多无聊啊!她慌了神,问道:“我?” 唐闲平静地继续补充,“望都峰的枯竹长老素来喜欢念经,一卷《道德经》他已是念了二十余年。十年面壁,你若无聊,便让他给你把经书念上十年。” 唐秋梨呆愣,这师傅所说,倒是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十年时间听个老家伙日复一日地给你念一本经书,想来任谁都会发疯。她听罢,急忙起身,作揖行礼,笑着说道:“师傅,师娘去了那么久了,徒儿觉得确有必要去看看,不然心中放心不下。她若是衣服已然换好,徒儿必定将她平安带回。” 唐闲偷笑着点了点头,慎重其事地说道:“去吧去吧,十年面壁啊……早去早回!” 唐秋梨给了唐闲一个白眼,应诺,正欲施展轻功而去。只见树林的西边冒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影缓步走来,面容在篝火下渐然清晰。她一身绸缎长裙,脸蛋清瘦,唇红齿白,青丝长蔓,一枝莲花珠钗将青丝挽起。唐闲远远看去,认得她,正是夏依依。 夏依依缓步过来,有些歉意地说道:“方才换了衣服,于树林里转了转。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唐闲平和地说道。 夏依依向二人走来,没走两步,一个趔趄,顺势摔倒。唐闲赶紧上前搀扶,细细一看,夏依依腹部的衣物渗透着殷红的鲜血,看来伤口又裂开了。金华散他已于婚房中交给了夏依依,他急忙问道:“金华散呢?” 夏依依听罢,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瓷瓶。唐闲接过,打开瓶塞,将瓷瓶倾斜,试图倒出里面的药粉。但连试了几次,瓷瓶中并未有药粉出来。唐闲手掌摊开,将瓷瓶直直倾倒于手掌中,篝火下掌心空空如也。不好,金华散没了,唐闲心中一惊。 第71章 东窗 虎啸堂作为王府重地,戒备森严,原本只用以军事议事之用。有资格进出虎啸堂的,除却王爷,便是府内各位将军。然而今日,虎啸堂却迎来了别样的主人。一大批江湖侠客大摇大摆地走进虎啸堂,丝毫不顾虎啸堂不能携带兵刃入堂的明文规定。王府内各位将领,见此光景,个个咬牙切齿,面露愤怒,但又无可奈何。此事是王爷点头,特意交代守堂的侍卫不必收缴江湖侠客的兵器。众人只好忍气吞声。 王府的一众卫队将领,接管事的通知,往后数月都改去议事厅商议府内军机大事。王府诸将领,听得此消息,聚集在小小的议事厅中,更是愤懑。 议事厅里人声嘈杂,议论纷纷。昨夜有两名刺客进入府中一事已经人尽皆知,他们大闹王府,火烧前院,劫走王妃。“王府诸将都是酒囊饭袋”的说辞一夜之间传遍整个王府。虽是言辞偏颇,王府卫队于王妃被劫一事已然尽力,但谁也不知道这风言风语怎就如此邪乎,矛头直指卫队,认为这一切都是王府卫队的过失。 各卫队将领于此事并不服气,却还未来得及申辩,便被剥夺了虎啸堂议事的权利。甚至于还要看着那些江湖侠客趾高气昂入主虎啸堂。如此这般,各卫队将领之间早已焦躁,除却不满还是不满。众人守在议事厅,唯盼王爷出现,给大伙一个交代。 等了良久,诸位将军没能等到王爷,只等到了王府管事。这头发花白年逾花甲的老叟,一身素衣,一双陈旧布鞋,面容枯瘦,脸上褶皱横生。他见众人吵吵嚷嚷,也不安抚,只是步履轻盈,穿过人群,径直向议事厅东南角一金甲将军走去。 众将已将头盔摘下,那金甲将军却还是一套黄金盔甲着身。他面无表情,自走进议事厅便一直在一把太师椅上坐着,沉默不语。金甲将军已过而立之年,身材并不魁梧。他姓王名恒,自小从军,履立功勋,而后幸得王爷赏识,入了王府,做了前院卫队统领。 管事来到王恒跟前站定,目光看向王恒,以质疑的口吻问道:“王将军,白凡将军既是不在,王府诸将,你就这般放任不管么?” 王恒抬头看向管事,看了许久,好像根本就不认得管事。接着,他神情微变,一声厉喝呼啸而出,“众将听令,议事厅内不得再作喧哗。如有违者,军法处置。”他的这道声音飘荡整个议事厅,余音回荡,言语间没有多少情感,只有一种冷漠。 众人顺声望去,觉察是王恒发出的号令。议事厅里的嘈杂声戛然而止,议事厅一瞬之间变得格外安静。王恒从容起身,步履稳健,向议事厅上座走去。众人看着他,默不作声,再不敢造次。 王恒于议事厅上座就坐。这原本是王爷的坐席,但管事的到来已经预示王爷今日不会来到此处。管事跟随王恒,于王恒身旁而站。众将见状,随即列成两队,按官阶品级排序而站,面向王恒,个个收了脾性,精神抖擞,只待将军示下。 “情况未明,妄加猜疑,扰乱军心,罚。”王恒冷冷说道。 议事厅门口处,两列侍卫持木杖快步上前,接着四散开来,每个将领身旁都站立一名侍卫。各将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众将领只见王恒从上座起身,接着双膝跪下,挺直上身身板。行刑侍卫上前,持方形木杖在王恒背部行刑。木杖一板一板地击打在王恒身上,王恒咬牙隐忍,未曾有半分呻吟。众人看罢,纷纷自愿受刑,他们一个个陆陆续续双膝及地而跪,挺直身板,受了这杖刑之苦。二十大板不多不少,木杖颇有韵律地砸在议事厅十六名将领身上。众将与王恒一样,咬牙隐忍,也未曾有半分呻吟。 行刑完毕,行刑侍卫收了刑杖,退出了议事厅。王恒起身,看向管事,问道:“贺老,如此这般,可是满意?” 管事捋了捋那花白的胡子,笑了笑,说道:“王将军以身作则,不愧为王府统领。” 王恒笑了笑,说道:“是本将军治军不严,惹来这般笑话,还请贺老莫怪。” “王将军客气,王府卫队终归是王府卫队。效忠于谁,什么时候要奋勇当先,什么时候要忍气吞声?终归要心中有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往后还请王将军对各位将军多加管教,莫要让旁人笑话我们王府卫队没有肚量与胆气。” 王恒与众将士齐齐下跪,齐声说道:“贺老教导的是,我等愿誓死效忠王府,与王府同富贵共生死。” 虎啸堂里坐着一群江湖侠客,王爷与小王爷位于上席。这些个江湖侠客,来自中原塞外,各门各派。位置靠前的,是来自中原,号称“一剑封”的柳弈尘。坐在柳弈尘旁侧的,是有着“青鳞剑客”美誉的翩翩公子,李君山。号称“夜无影”的美人侠客陈婉雪位于中席。而惯用毒技的“毒刺客”白琉言以及号称“武痴”的叶嗔也在虎啸堂之中。堂上还有一些其他江湖侠客,有名之辈无名之徒,莫不是应王爷征召入府,只为擒拿昨夜闯入王府大闹而逃的两名刺客。 王爷于虎啸堂正襟危坐,目光如炬,愤意四生。王妃夏依依名为被劫,实则与那两名刺客一起潜逃。此等辱没王府威严一事,百年难遇,王府哪能受如此屈辱?王爷心中愤恨,手握茶盏,不觉间气力大些,“啪”的一声脆响,茶杯竟给捏碎了。王爷手握陶瓷碎渣,一瞬间他的手掌便被割破,流淌出鲜血。 众人听得茶盏碎裂之声,望向王爷,都沉默不语。王爷捏杯碎盏,足见他心中不满,其余的便不需要再多做解释。众人心中明白,于这森严王府之中出去,只需擒拿住那潜逃的两名刺客,富贵高升之途便唾手可得,指日可待。 王爷右手受伤一事被侍卫急忙通报贺老,有仆人带药箱迅速赶来,候于虎啸堂外。虎啸堂无关人等不得进入,仆人不敢擅闯。他在虎啸堂外踮脚张望,左右踱步,坐立难安。 “据本王调查,闯入我府中劫走王妃的,是游云门守门人唐闲与其弟子。诸位,本王不再多言。诸位只需将他二人击杀,我王府自有黄金万两酬谢,其余要求,只管提来,无论大小,我王府一并兑现。”王爷说道。 “我等自当竭尽所能,将他二人人头带回。”众人齐声说道。 一剑封柳弈尘想起了些别的事情,问道:“王爷,此二贼有王妃做保。倘抵对敌之中,这二人以王妃性命当做要挟,那我等该如何是好?” “诸位不必顾虑。倘若真是如此,列位只需记得,我王府威严不得辱没,杀此二人为首要。顾不得王妃,那便不用顾了。”王爷缓缓说道。 小王爷在旁听得,急忙说道:“爹,依依并无过错,你们不能伤她。” “混账,怎如此糊涂。区区一女子,怎及我我王府声誉。没差人杀她,已是恩典。刀剑之下,难免有失,难道你要为了维护于她,便放跑那两名刺客?”王爷说道。 “爹……”,小王爷还要说些别的。 王爷厉声呵斥,“莫要说了,我心意已决。我已差王府卫队与在场诸位一并抓拿二贼。她若有命活着回到王府,那我便认了她王妃的身份。倘若福运不济,刀剑下误伤,那便不要怪我。” 小王爷哑口无言,心中不快,父亲既然已做决断,那便任谁也无法动摇。 “诸位,且动身吧!谁能先杀掉闯府的两名刺客,回来请赏便罢。我于王府之中,静候诸位佳音。”王爷说道。 “是”,众侠客纷纷应声,起身告辞,陆陆续续出了虎啸堂。 有金甲令兵飞快来报,于虎啸堂被侍卫拦下。金甲令兵在侍卫耳边耳语一阵,侍卫急忙进来禀报,他跪倒在王爷面前,说道:“报告王爷,王府后院有消息传来,后院卫队统领白凡白老将军,今早自缢于房中。” 王爷听罢,大惊失色,这白凡白将军跟随他数年,履立战功无数,怎说自缢就自缢了?他问道:“后院卫队可调查清楚他的死因?” “启禀王爷,白老将军临死前留下血书,上面只有一言,‘纵贼入府,愧对王恩,唯死明志’。”侍卫说道。 王爷心中难受,老将军如此简单的一言,却能听出他心中放跑贼人的万般悔恨。“都怪本王,本王要是早些告知他,昨夜之事不怪于他,他便不会这般。”王爷心生感叹,却已于事无补。良久,他说道:“传本王谕令,厚葬老将军,老将军家属女眷,务必多加抚恤。” “是”,侍卫应声说道,领命出了虎啸堂。 第72章 鬼殿 傍晚,有一头发花白年逾花甲的老叟向秋城城北走去。他迈过青石板的各条大街,脚步匆匆,神色间有些着急。秋城的城北有一条窄窄的吉祥巷,吉祥巷的深处有一座破落的宅院。院落的围墙早已年久失修,墙体有所破旧。一道裂缝五寸有余,印在院墙之上。院墙低处还有一处半尺宽一尺长的缺口。如此这般,好在院墙还算结实,并未倒塌。院墙旁是一排的百年陈柳。柳树枝繁柔蔓,树与树相互遮掩,挡住了阳光,让这一整条巷子都弥漫着一种阴沉潮湿的气息。 老叟进了吉祥巷,脚步迈在布满青苔的青石板之上。他绕着围墙疾走,没有片刻迟疑。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来到那座破院的门前。夜色渐然袭来,他抬头细看,院落的门口高挂着两盏破旧灯笼。其中的一盏,灯笼内蜡烛已经烧尽,无法点亮。大门处只剩下右侧的那一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晃晃,投射出惨惨淡淡的黄色晕光。那金色的匾额上写着“阎罗鬼殿”四个大字,金批已然褪浅,牌匾已经倾斜。牌匾随风轻轻晃动着,随时可能掉落下来。 这院落已是半年未曾来过,而今故地重游,看起来倒也有些陌生了,老叟于院落门前停待片刻思忖。 院落的大门紧闭,布满厚厚的蛛网与尘埃。大门的右侧设有一木制合叶。合叶倒是新的,颜色与大门一致,都是朱红色调。合叶掩藏的还算精巧,倘若不加细看,还真看不出它的所在。老叟上前,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黄金令牌。他左手抬起合叶,看见了合叶后凹陷的令牌形状。接着他将令牌放于凹槽之上,轻轻地转动令牌,启动了院落的机关。 院落的大门嘎嘎作响,接着缓缓打开。老叟收了令牌,进了院落。院落中一片漆黑,空气中飘荡着一阵幽怨的哭声,哭声时断时续,时长时短,时而响亮时而低沉,诡异异常。哭声中还伴有一阵怪异的风声,凉风四处游荡,从人身后轻轻拂过,让人觉得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老叟总觉得身后有人,他回头望去,只见确有一人影立于院落门口。院落门口昏黄的烛光下,只见她长发散乱不堪,赤裸双足,悬空漂浮,一身白衣,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发黑厚实,眼眶处不断地渗着鲜血,鲜血落于地面,却是一瞬间消失不见。老叟见她一副地府恶鬼模样,也不惊慌惧怕。他镇定自若地将令牌从袖中掏出,向她展示。那人影看罢,苍白的脸部神情异变,突然惨笑起来。她笑的阴险恐怖,面目狰狞。接着她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而后忽地游荡起来,向院落中的一座主殿极速飞去,接着消失在了院落主殿的大门之中。 游魂厉鬼,老叟暗觉惊奇,点头满意。院落中主殿的大门这时哗然而开,老叟眼睛望去,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两盏青色烛火在黑暗中透着亮光。老叟收了令牌,放慢步伐,从容不迫地进了殿中,主殿大门一瞬间戛然关上。老叟环看四周,青色烛火处除了三把红檀交椅,再无其他。主殿内一片空旷,却也看不清门窗在哪。老叟看罢,大喝一声,“阎罗鬼殿罗王鬼使何在?还不速速现身?”声音回荡在殿中,洪亮异常,延绵不绝。 红檀交椅后有两个人影飞身而出,他们飞速掠过,殿堂之中青色的烛火微微晃动。老叟还未看清他们的身影,他们便已出现在他面前。他们一人身穿黑衣,一人身穿白衣。穿黑衣的脸戴黑色面具,头戴黑色上官帽,上官帽上书“天下太平”,是名男子。穿白衣的脸戴白色面具,头戴白色上官帽,上官帽上书“一见生财”,却是一名女子。她的右手手腕处还系着一串相思铃,相思铃上的铃铛有枣仁大小,一共有三个,分别是黄蓝白三种颜色。这二人皆长发散乱,双足赤裸,手握鬼使神鞭。他们双双拜倒在老叟跟前,齐声说道:“卑职不知贺老架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鬼使白差,罗王何在?”贺老向白衣女子问道。 “回禀贺老,罗王昨夜未与我二人交代,径直出了阎罗鬼殿,至今未归。”鬼使白差回道。 “你可知他的行踪?”贺老问道。 “回禀贺老,罗王轻功独步天下,我等哪能追踪得上。有探子回报,只探得罗王出了秋城,往西而去。自此便再无行踪。”鬼使白差说道。 “也罢,罗王既是不在,汝等便待罗王归来,将这王爷密令转交于他。”贺老说着从怀中搜出一封密函,递给鬼使白差。鬼使白差接过,收于怀中。 “另鬼使黑白二差听令”,贺老从袖中再次掏出那块黄金令牌,面向鬼使二人说道。 “卑职在。”鬼使二差回道。 “王爷有令,阎罗鬼殿三百兵马尽数出动,火速追拿游云门守门人唐闲,无论生死,务必将他项上人头带回王府。”贺老说道。 鬼使黑差听罢讶异,问道:“贺老,这游云门守门人唐闲是何人物,竟要我等王府秘卫尽数出动擒拿斩杀?” “王爷有令,休得多问,一切依令行事。”贺老说道。 “是”,鬼使二差应诺,不再多问。他二人起身,立于大殿,面向主殿大门。鬼使二差站直身子,大声说道,“阎罗鬼殿,厉鬼魂来。三百游魂,速速归位。” 黑暗之中,主殿内两侧陆陆续续亮起了两排鬼火,一阵阵阴风无端吹来,一道道鬼影从四面八方悠悠然漂浮而来,一声声凄惨的哭嚎时断时续,让人心生恐惧。不多时,主殿内聚集了三百鬼兵。这三百鬼兵,男的聚拢一处,女的聚拢一处。他们个个长发散乱,双足赤裸,一身白衣,脸色发青,嘴唇发黑,眼眶处渗着鲜血,面容狰狞,阴险惨笑。他们漂浮于地面之上,离地三四寸,腰间皆配有一把雕刻着阎罗面孔的鬼剑。 第73章 官兵(上) 唐闲担心夏依依的伤势,天亮后,唐闲一行在秋城转悠了一圈,于秋城郊野,为夏依依寻了些新鲜的草药。草药品次差些,药效怕是没那么好,但先应付一下夏依依的伤势,还是可以的。原本唐闲是想在药铺直接买些药材,但这秋城到底是王府的地盘,昨夜大闹了王府一番,谁也不知王府是否已经派出搜寻官兵围捕。贸然在药铺买药,难免暴露行踪。谨慎起见,只得将就用草药给夏依依治伤。 临近黄昏,唐闲一行乔装改扮,这才出了秋城,往北而去。唐闲一行出城不久,官府下达了追捕唐闲的海捕文书。有快马疾驰,传令城门将士,严查过往商旅、贩夫、走卒等人,严禁不明身份者骑马出城。如有可疑人犯,一律押往府衙受审。接着王府卫队整装待发,赶往秋城四座城门,协同城门士卒一同查察逃犯。官府的衙役街头奔走,将告示贴满了秋城的街头巷尾,两幅画像栩栩如生地张贴于各条街巷的墙上。另有几队人马,骑着快马,行色匆匆,前前后后出了秋城北门。 秋城的北门街口,搜查、盘问、出城的官兵闹得人心惶惶,百姓怨声载道。街头的卖家,唉声叹气,原本一日好好的买卖,被这无端冒出的官兵横冲直撞,坏了一日的营生。各店铺,纷纷收摊,提前打烊。 有一行脚僧在秋城的面摊吃着素面。他身穿一件陈旧灰色袈裟,一双破旧布鞋,布鞋鞋面满是灰尘,鞋底尽是泥泞。他圆脸大耳,脸上略有皱纹,眉角弯弯,略泛银光。一串念珠在他左手,念珠个个浑圆光润。他的右手旁放着一根黑色手仗。手杖光溜,浑身伤痕累累,末端开裂,斜靠在面摊桌旁。手杖处,还有一个灰色的小包袱。 老和尚从容淡然,不为俗事干扰,不为外物所动。他的眼里只有他眼前的那一碗面条,丝毫不理会街头混乱不堪的景象。一单食,一豆羹,皆是辛劳,路途还很艰远,有这一碗素面,他自觉满足。 他半眯着眼,平静地凝视着来来往往的官兵,嘴角掠过一丝怪异地微笑,接着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一剑破云出,自是风雨乱。” 及至最后一波官兵从北门出了秋城,老和尚吃完面条起身,他双手合十,上前拜谢面摊老板,“阿弥陀佛,施主厚德,必有福报。老衲谢施主布施。” 店老板是名青年男子,脸瘦面祥,乐善好施,喜结善缘。他憨憨一笑,问道:“老师傅,你可吃好?倘若不够,我可以晚些收摊,再给你做上一碗。” 原本男子见市集一片狼藉,早想收了摊档回家,免生事端。但恰巧遇上老和尚化缘,他见老和尚饥肠辘辘,不忍让老和尚忍饥挨饿上路。这才一直没有收拾摊档回家。 老和尚笑了笑,笑的格外和善。“素面清清难果腹,树林荫荫好纳凉。”老和尚说了一句禅语,便是应答。面摊老板听罢,抓耳挠腮,不甚理解。老和尚明明已是吃了素面,却还说“难果腹”,难不成是说还没吃饱? 面摊老板转身,正欲下厨再给老和尚做一碗面条。老和尚也不阻拦,悄然转身,手握手杖,一步一步缓缓离开。他一边行走,一边随性吟诵着一首短诗,“我为百草行脚僧,五湖四海皆风尘。云山雾隐登云道,屐履浅浅又一程。桃花漫开君有酒,酒未酣眠我自酣。轻骑扬尘风雨来,我自长笑风雨去……”老和尚嘴里念诵的诗句有些玄妙,路人听罢皆是不明不懂。他自秋城北门而出,神情怡然地出了秋城。 唐闲一行,自秋城北门而出,便一路往游云门慢走。路途时有岔道,山路时常难走。唐闲怕走急了夏依依跟不上,故意放慢了脚力。夏依依一脸欢喜,心存感激。唐秋梨走在前头,灰心丧气。这慢腾腾的步伐,她实在受不了。但施展轻功师傅又不让,走得快些师傅也不让。换作平时,她早就轻功施展,一口气飞个五六里,回了游云门。但此刻不同,师娘并不会武功,一切都得依着她的步伐。唐秋梨懊恼,不知这样慢腾腾地走着,何日何时才能回到游云。她走快几步便回头等等,等到了师傅师娘便又走快几步。如此这般,宣泄心头不满。 有快马飞奔而过,进了竹林。为首的,是秋城府衙的捕头。他身后跟着三十余名捕快。捕头身穿红衣官服,捕快皆身穿蓝衣官服。捕头勒马回望身后的竹林小道,对三十余名捕快说道:“据密报,昨夜闯进王府的两名刺客,过些时辰便会在此经过。我们就在这竹林里设伏擒拿。王爷说了,手刃刺客者,赏黄金千两。弟兄们多加努力,拿了赏银,家中老小,便可以锦衣玉食。兄弟们的后半辈子,也便可以衣食无忧。” “是。”三十多名捕快齐齐应声。 “小六子,你体形瘦小,竹林中穿梭方便。我便让你做个前锋。你在山坡处探查,如刺客现身,便示意我等。我们在竹林中设伏,待到刺客靠近,便出其不意,杀他个措手不及。”捕头说道。 队伍里有一小个子应声,飞身下马,把马交给同伴。接着快速跑去山坡高处,匍匐身体,眼神专注地看向山道。其余捕快下马,跟随捕头,牵马悄然隐身于竹林中设伏。 唐少橙停下手中的画笔,看着桌案上的画卷。一幅黑面鬼醉卧在后院百年梨树上喝酒的画面被她画于纸上。画卷中的梨树盛开着梨花,千万朵绽放于树上,千万朵零落于地面。唐少橙收笔,自觉这画中场景有趣,至少比他画的少女练剑图有趣得多。黑面鬼要是看到她把他画成一副疯疯癫癫的酒鬼模样,怕是要懊恼计较一番吧,想到此处她不觉偷笑,自觉满意。 唐秋梨和唐闲出了游云几日,游云门里不觉间安静了下来。少了那调皮捣蛋的妹妹,自然是清净不少。却又是因着这种异样的清净,让唐少橙莫名地挂念起他们来。她起身出了房门,去往后院。后院的百年梨树已经空无一人,只剩繁茂的枝叶,向天空舒展。 三只灵狐于梨树下逗留。小灵狐在梨树下打着圆滚。它是只母灵狐,传承了它父亲的血脉,浑身皮毛雪白,富有光泽。一双眼眸,灵动喜人,澄澈如一汪泉水。它高昂着脑袋,透着一种特有的高贵。当唐秋梨知道唐闲故意给白狐取了个少少的称呼,她便闹腾着给小白狐取了个“岁岁”的名号。唐秋梨还在游云门时,唐少橙最喜欢与她争抢怀抱岁岁耍玩,岁岁体型圆润,皮毛柔软,抱在手中最为舒服。 梨树下,灰狐小灰也还有些活力,只是可怜那只白狐小白,这几日不知怎的,却是不吃不喝。唐少橙上前,见厨房送来的肉食还是昨日的份量。看来这三只灵狐又是一日未食。 白狐蜷缩于树下,一幅病态,了无生趣。它眼神忧郁,半眯着眼睛,于尘世好像很是倦怠。唐少橙看着心疼,上前用手摸了摸小白柔软的身子,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了?怎么说不吃就不吃了?” 小白睁大眼睛看了看,见来人是唐少橙,又半眯起了眼睛。 唐少橙看罢,说道:“少少,你是想他了是么?”小白听到“少少”二字,眼睛竟睁大开来。 “看来你真的是想他了。真搞不懂你到底是谁的宠物?他给了你几块山下云来客栈的牛肉,这就把你收买了?我这还天天给你准备红烧兔肉呢,你竟是睬也不睬。”唐少橙嗔怪,接着抬头看向天际,静静地说道,“他只是走了几天,很快就会回来,你不用太过担心。还是顾着些自己吧,莫要病倒了,到时你便见不到他了。” 小白不理睬唐少橙,任她说着劝导的话。过了会儿,唐少橙见小白还是冥顽不灵,不吃不喝,叹了口气,起身回了前院。 唐少橙刚走,小白突然起身,接着一改刚才的懒散,顿时精神抖擞。它摇晃着脑袋,振作起来,走向食盆,大口吃着里面的兔肉,接着三下五除二,把那里面的两斤兔肉吃得一干二净。它刚吃完,岁岁凑将过来。小白低头,发出几声低嚎。岁岁竖起耳朵,这几句低嚎它听得格外认真。接着,它走近小白和小灰,将身子分别在它们身上蹭了几下,眼神中流露着不舍。而后它慢腾腾地走到前院,没走几步便回头看看小白和小灰。 小白和小灰凝望着岁岁越走越远,脚步有些迟疑有些坚定,接着见它一下跃过高高的院墙,消失不见。 第74章 官兵(下) 羊肠小道七拐八弯,唐秋梨走在前头,看见了一片竹林,领着唐闲与夏依依往竹林走去。出了秋城走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撒在竹林间,映衬一片暖洋洋的黄光。唐秋梨侧脸看着那渐然消沉的太阳,一脸无奈。秋城回山原本只是一日路程,而今天色已是不早,今晚怕是又得在外折腾一晚。唐秋梨停下脚步,回头一看,见唐闲与夏依依并肩同行,两人低头细语,眉开眼笑,好不快哉。 唐秋梨撅嘴,心头一叹,师傅就是偏心,这才与师娘一日同游,便喜上眉梢,只顾与师娘相谈甚欢,却不顾徒儿疲惫与否。以后那可怎办?真要回到游云门,他的眼中怕是只有这位眼前的师娘,再不会与旁人亲近了。想到此处,唐秋梨心头闪过一丝晦影。而后她的眼神与唐闲相遇,唐闲抬头冲她浅浅一笑,唐秋梨心头的晦影悄然消逝。她摇晃了一下脑袋,嗔怪起自己怎这般胡思乱想起来,嗔怪之余,她转身又迈开了步伐。 竹林茂盛,翠竹参天,长势喜人。唐秋梨渐然在竹林间走得快些。时辰不早,还是要快些找到今晚的落脚之处,唐秋梨思忖。 明日才能回到山门的事实已然注定,她也不能改变些什么。只好暂且收容急躁的脾性,再多些耐心。她脚步轻盈地走过山道,忽地感觉脚下踩到了不知什么石子。脚掌踩下,那石子竟莫名其妙地陷了下去。唐秋梨一惊,松了脚查看。 有三五个竹排在竹林中冒出,飞向唐秋梨,竹排由竹管捆扎而成,竹排的末端一律被削得尖尖。唐秋梨惊觉,暗叫不好,急忙用游云门的临风摆渡躲开。竹排扑了个空,撞倒了旁边一丛竹林的两棵竹树,停了下来。唐闲上前查看,竹排是新的,竹排上的绳索也是新的。他原本以为这是猎户装设的陷阱,而今看来,显然不是。他皱了皱眉,细思片刻,接着叫喊出一声:“不好”。 这一声“不好”喊出得有些晚,一阵竹箭从竹林中飞射而来。这些竹箭不是真正的箭,它没有箭头,只是把竹枝削尖,去掉了竹枝上的竹叶。竹箭射出时杂乱无章,让人猝不及防。唐秋梨急忙拔剑抵挡,她挡下了几枝箭羽,却还是被枝竹箭划伤左手手背。伤口不深,只是伤了些皮肉,浅浅的伤口处鲜血流了下来。唐秋梨顾不得处理伤口,只好任鲜血从伤口流出,顺着指尖,滴落地面。 一阵竹箭后竹林里闪出人影,唐秋梨与唐闲侧脸看去,见是一群府衙官兵。为首的身穿红衣,底下的三十多号兄弟,皆是一身蓝衣。他们手持刀刃,气势汹汹,冲杀过来。为首的还高喊着:“王爷有令,擒住刺客,重重有赏。斩贼首级,黄金万两。” 王府的兵马倒也神速,竟那么快便能追寻到这里,这倒也神奇,唐闲思忖。接着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有些得意。原来他的人头竟是价值黄金万两,这王爷还真是抬举。倘若是别人的脑袋,他倒真想赚了这笔银两,只可惜这是自己的,总不可能自己割了脑袋去领赏钱。他从容上前,破云剑出了剑鞘,冷冷地说道:“诸位,我们并无恩怨,还请你们让出条道,不要相逼。” 众人不予理睬,手持兵刃,继续横冲而来。 唐闲叹了口气,闭了眼,将破云剑横在身前,接着一剑挥去,剑式凌厉而至,在衙役脖颈而过。冲杀在前的五人,纷纷倒地,喉咙处不断涌出鲜血,鲜血流淌于地面,渗透进土壤。这一剑虽然简单,却震慑住了众人。 唐闲睁眼,再次劝道:“我说了,不要相逼。你们这是何……”话语未毕,唐闲惊觉事情有些不对。这一剑如此简单便击杀了五名官兵,这官府的捕快,战力怎会如此之差,竟连抵挡也不抵挡。唐闲转身,这才察觉刚才一瞬冲杀之际,早有一名捕快暗中出手,绕到他的身后,把刀架在了夏依依脖子之上。原来冲杀只是一个幌子,拿下夏依依才是他们的目的。 红衣捕头笑道:“少侠,王府早有人通告,说你武功了得,不能以武力制服。我手下这五名兄弟,甘愿赴死,只为诱你上钩,令你无暇他顾。可怜了这五具亡魂,忠心不二。待我等把你拿下,取得赏钱,定会好好抚恤他们的家儿老小。” “师傅……师傅……竹箭有毒……你……你……小心些……”唐秋梨断断续续,虚弱无力地说出这一句警告。她站在旁侧,并未动手,竹箭有毒,片刻间已从伤口处游走她的全身。说罢她感觉额头冒着冷汗,脑袋一片眩晕,她运功护住心脉,接着倒将下去。 唐闲见状,急忙飞燕施展,想要过去搀扶。一阵竹箭从旁射出,阻拦于他。接着竹林中再冒出七八名弩手,个个手持弓弩,弓弩处竹箭已上弓弦。只要唐闲一动,靠近唐秋梨,竹箭便会射来。唐闲见状,只好站回原地。 红衣捕头又是大笑,说道:“少侠不用妄图营救他人,还是想想如何救救自己吧!竹箭头部我们都萃了毒。如果你执意要救她,那恐怕你也要死在这里。” 唐闲眉头一皱,自觉这红衣捕头非同一般,先是佯攻偷袭,接着又是调虎离山,趁虚而入,现在又是兵分三路,分兵而战。手底下的衙役,倒是本事平平。但他的智谋却是不凡。而今夏依依成了他手中的人质,唐秋梨 受伤晕倒。而他也被众人围攻,逃遁救人都不能。如此,红衣捕头倒真的是稳操胜券。 “少侠,跟我回王府吧。你已无路可逃。还是早些束手就擒吧?”红衣捕头说道。 “是么?你又怎知我无路可逃?就你这么点人手,难道还能拦住我逃遁不成。”唐闲笑着问道。 红衣捕头笑着说道,“我等一众秋城捕快,自是拦你不住。但人质就在我手,你若轻举妄动,你是逃得,只怕她们便成了我弟兄们的刀下亡魂。我不信你会舍得。” “人质?”唐闲看向夏依依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是她?你我都知道她是谁?你们敢动她分毫么?”夏依依在旁侧,听罢,有些顿悟,是的,她是已过门的王妃。如此尊贵的身份,小小的秋城捕快,又怎敢动她分毫? 红衣捕头听罢,明白了唐闲的意思,急忙挥手示意手下射箭。唐闲早有准备,七八枝竹箭落了空。唐闲凌波三步施展,扑向夏依依。 “小六子小心。”红衣捕头说道。 他提醒地太晚,手握刀刃架在夏依依脖子上的小六子被突然而来的唐闲吓到,接着唐闲一剑刺去,小六子腹部中剑,倒在血泊中。弓弩手试图再次用竹箭威逼,却见唐闲虚晃一招,于夏依依身后绕过,接着凌波三步施展,身法极快地掠过,于空中挥舞了几下破云剑,接着闪身出现到唐秋梨跟前。 弓弩手不敢放箭射向王妃夏依依,见唐闲闪身到唐秋梨身旁,急忙弓弦转向,把竹箭对准唐闲,正欲放箭。几道飓风席卷而来,吹起地上的千万片竹叶。接着竹叶席卷向弓弩手,那柔弱的竹叶轻轻飘飘,随风游走却有了非凡威力。竹叶在弓弩手的手臂及脖颈掠过,切出千万道伤口。七八名弓弩手大叫一声,顿时死于非命。红衣捕头身前处,也有几道飓风席卷,转瞬红衣捕头身前的众人也纷纷倒下,死在飓风竹叶之下。三十多名捕快,而今只剩下红衣捕头。唐闲叹了一口气,他原本不想大开杀戒,但这府衙官兵相逼也就罢了,竟下黑手意图杀死唐秋梨,那便饶他们不得。 唐闲给唐秋梨号了号脉,眉头又是一皱。她中毒不浅,若是不赶紧医治,怕是会有些麻烦。他从怀中掏出药瓶,取了一粒百灵丹,喂唐秋梨吃下。 接着唐闲提剑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红衣捕快,冷冷地问道:“你呢?是要我杀了你,还是你自行了断?”唐闲见唐秋梨中毒晕厥,已然不想轻易饶过眼前的红衣捕头。 红衣捕头见兄弟们已经全部阵亡,自知大势已去,他叹了一口气,闭了眼,平静地说道:“动手吧!” 唐闲冷笑,他缓步上前,手起剑落,干脆利落,一剑斩断了红衣捕头的右臂。他平静地对红衣捕头说道:“我断你右臂,便算是了结。你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你!” 鲜血从红衣捕头右臂断处喷涌,他忍着剧痛,跪倒在地,接着他用左手捂住右臂流血的伤口,急忙起身,咬着牙,面露痛苦,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离开。 第75章 鬼脸(上) 过了片刻,唐秋梨终于是有些意识,她眼皮微动,睁开了眼睛。一睁眼便见唐闲半蹲,守在她的身旁,师娘夏依依也站立在她旁侧。唐闲见她醒来,心中欢喜,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唐秋梨也笑了笑。她抬眼,看了看周围,二三十具尸体倒在四周,血水染红了泥土。这些尸体,每一具身上都有着万千道伤口,衣裳处也被划开一道道口子,死状凄惨。 能杀掉如此多的捕快,除却唐闲再无他人,再以现状推断,唐秋梨猜测,她倒下后师傅必定起了杀心。不然这些官差衙役,也不会死得如此惨烈可怜。 “可感觉好些?”唐闲问道。 唐秋梨晃动脑袋,感觉还是有些晕沉,但还是倔强地从倚靠着的竹树起身。她摇摇晃晃,费了些力气站稳,说道:“我没事。” 唐闲起身,说道:“百灵丹药效已经发挥,只是这竹箭的毒过于猛烈,怕是要过些时辰你才能行走自如。” 唐秋梨点点头,仔细一看,她左手手背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处理。一块丝绢缠在她的手背之上,丝绢下是一些被捣碎的新鲜草药。她偷看了一眼夏依依,见她腰间的丝绢确实不见。唐秋梨内心闪过一丝丝对夏依依的感激之情。 唐闲环顾四周,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先前出招急于求胜,未做考量,只求脱困。而今他见这尸横遍野,血肉模糊,心有不忍。 说到底他们也是无辜之人,只是做了他人之走狗,这才落得卖命拼杀、斗狠身亡的下场。芸芸众生,弱幼强食断不是生存之根本。唐闲自觉不该下如此狠手。然而一切已于事无补,只能徒劳感叹。他取出了腰间的酒葫芦,拔了酒塞儿,神情严肃地将葫芦中余下的美酒浇于地面,以此告慰逝者。 夜幕不知不觉间降临,唐闲收了酒葫芦,抬眼看向游云门的方向,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此次遇险,秋城的官差衙役来势汹汹。想来王府已经知悉他们逃遁的方向,如果继续往北,怕是一路设伏,还有艰险。如若不慎,被官府得知游云门的所在,也是不妥。唐闲看向西边,想了想,有了主意。 “秋梨,你还能走么?”唐闲问道。 唐秋梨以冬剑抵地,身体颤颤巍巍,倔强地回道:“我还行。” 唐闲看着她,笑了笑,说道:“我们不回游云门了,师傅带你去凉州城看看,可好?” 唐秋梨听罢,眼睛睁地大大的,心中欢喜,急忙问道:“师傅,你说的可是认真的?” 唐闲笑着回答:“那是当然。怎么,你是不愿意去,还是不敢去?” “愿去愿去,徒儿愿去。”唐秋梨喜上眉梢,连声说道。 夏依依在旁侧,低声问道:“怎突然改了主意?先前不是说回游云门?” 唐闲回道:“依依,刚才你也看到,这王府派兵围堵,来势汹汹,看来已有准备。他们伺机设伏,势必是想在我们回游云途中将我们伏杀。再往北去,只怕更是危机重重。”唐闲停顿,继续说道:“与其做那瓮中之鳖,倒不如来个虚虚实实,让他们琢磨不透。” “可是去往凉州城……”,夏依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夏依依还未说完,唐秋梨便迈开步伐,向西走去。她边走边说:“师娘,你就别可是了。游云门门规森严,你若那么早回到游云门,准保闷死在山头。与其闷死,倒不如趁此机会,去凉州城好好走走看看。师傅今日可是难得如此大量呢,平日他可没有那么好心肠!而且姐姐跟我说,凉州城可好玩了。咱们就一块到凉州城看看,也不吃亏。” 唐秋梨口无遮拦,唐闲瞪了她一眼。他细思,看来改道凉州城一事,真不该跟唐秋梨商量。这小徒儿最喜玩闹,哪里需要什么商量,只管带她去便好,她必定允诺。 唐闲看着唐秋梨的背影摇了摇头,跟着唐秋梨,向西走去。夏依依见状,只好跟随。 山道弯弯,绕着走了几个时辰,过了几处土坡,又过了几片树林。远远地,唐秋梨于夜色中望见了一座破庙,月光浅浅地撒在庙门。唐秋梨欢喜,看来今晚终于是有了落脚之处。 唐秋梨带着唐闲与夏依依,进了破庙。破庙早已破败不堪,门口的牌匾陈旧腐烂,已然辨别不出这是何庙门。庙内院墙破败,杂草丛生。只剩一座破旧大殿,还可遮风挡雨。大殿的废旧大门随风摇摆,吱吱呀呀。唐秋梨推门而入,带着众人进去,在大殿内安置了下来。 大殿门窗残破,夜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大殿内有一佛像,佛像金身已坏,佛头断裂坠落于地上。唐闲选定了佛头处落脚,那里依仗佛头,刚好可以抵挡些夜风。 “都坐吧,我去拾些柴火。”唐闲说罢,转身出了大殿。 唐秋梨于佛头旁坐下,留出了佛头前的空位给夏依依。她对夏依依说道:“师娘,你坐吧。”夏依依笑了笑,走到佛头前,坐了下来。 一路奔波劳碌,皆是累乏。夏依依顾不得身后佛头的灰尘,背靠佛头而坐,她放了肩头的包袱,蜷缩起双腿,眼神之中尽是疲怠。一路之上,她虽没能出手帮忙,但路途走了许久,又怎会不累?她轻枕着佛头,自觉惬意。 唐秋梨随意些,她活动了一下胳膊,接着背靠主殿梁柱,伸直了腿脚,坐了下来。冬剑与包袱,被她取下,放在一旁。行走了些路途,先前的伤口已经敛血。原本有些眩晕的脑袋,此刻也已清醒。只是脑袋一阵疲倦,似有瞌睡虫隐隐附体。 大殿中夜风时不时刮来,有些微凉。大殿已多年没有人影,一阵潮湿与腐烂的味道,很是明显。唐秋梨与夏依依都沉默不语,没有说话,此刻都已觉累乏。 唐闲不多时从大殿进来,怀中抱了些许柴火。一道亮光闪过,接着佛头前生了一堆温暖的柴火。唐闲借着火光看去,夏依依闭了眼已经入睡。唐秋梨靠着柱子,眼睛微眯,也快睡着。唐闲冲她笑了笑。唐秋梨回应了唐闲一张笑脸,接着眼睛终于是心安地合上,不多时便熟睡了起来。 累了累了,昨夜逃出王府已是辛劳。今日回游云也是奔波。好在大家一切安好,避了凶险,也无闪失,唐闲欣慰。他拨亮火堆,在夏依依旁坐了下来,靠着佛头,也渐渐闭了眼入睡。 第76章 鬼脸(下) 夜半,一阵凉风从窗户右侧而入,这风阴阴凉凉,透着一种阴森诡异。凉风游荡时,还带来一层薄薄的雾气,湿润润的,夹杂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唐秋梨离凉风吹进的门窗最近,被这凉风冷醒。 她睡眼惺忪,抬眼环顾四周。篝火跳动着,还有最后一丝残焰。借着火光,唐秋梨看清了师傅和师娘的脸。师娘倚靠着佛头安然入睡,师傅闭目也睡得香沉。 身旁又是一阵怪异的凉风吹过,凉飕飕的,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凉风过后,最后的一丝篝火被吹熄。唐秋梨皱眉,总觉得这风有些古怪。她回头看去,身旁门窗处,忽然闪过一个人影。虽是一闪而过,但唐秋梨机敏,还是有所察觉。她一瞬清醒,轻手轻脚地拿了冬剑,不动声色,悄悄起身,追了出去。 她施展轻功飞燕经大殿大门而出,接着轻巧地落于寺庙院落之中。院落中空无一人,月色朦胧,只有一丛又一丛的杂草,随风轻轻晃荡。忽然,唐秋梨又察觉到身后闪过一个黑影。她急忙回头看去,那黑影又是消失不见。接着,一股凉风从背后袭来,这股凉风,吹得唐秋梨后背发冷,浑身不自在。她急忙回头,一张发青鬼脸不知何时悄然靠近,离她只有一尺距离。 唐秋梨细看,只见那张鬼脸披头散发,脸色发青,嘴唇发黑,眼睛处似是少了眼珠,眼眶处血肉模糊,不断地渗着黑血。她脸上浮过惨笑,笑的有些瘆人。她赤裸双足,悬空漂浮,一身白衣,黑血不断滴落于地面。唐秋梨被这突如其来的鬼脸吓倒在地,她惊叫了一声“鬼啊”,摔倒在地,接着便捂上双眼后退几步。她心头害怕,特别是不敢看那恐怖的流血双眼,那双眼珠似是被什么刑具剜去,只有血肉突显在外,看着甚觉吓人。 那鬼脸笑,凄惨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寺院。凉风四处涌起,唐秋梨能感觉到那鬼脸随凉风向自己靠近靠近。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加快。她心中暗自思忖,这回完了完了,都怪自己太不小心,误闯入了这孤魂野鬼的地盘,不知怎的,竟得罪了这庙宇中的鬼魂。这不,这鬼魂索命来了。唐秋梨颤颤抖抖,始终不敢睁眼,只好心中无数遍默念“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有一道声响在寺院中响起,接着一道厉鬼的惨叫声发出,而后那凉风渐然褪去。 一双手伸了过来,紧握唐秋梨的左臂。唐秋梨感觉到有人在拉扯她的臂膀,她心头咯噔一下,心想惨了惨了,这恶鬼这是逮着她要把她带到阴曹地府去了。可怜自己年纪尚轻,还未婚嫁呢,竟要下到地府寻觅良配佳婿,真是可怜。如此一想,她心有不甘,吓得哆嗦,闭了眼,身子连连挣扎躲闪,嘴里还喊着:“不要,我不去,我不去见阎王,我不要过奈何桥,我不要喝孟婆汤,我还没嫁人呢……” “秋梨,是我。”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唐秋梨听罢,连忙睁眼,她定睛一看,看见了唐闲那张憋笑的脸。师傅?唐秋梨心生疑惑,再仔细一看,师傅身旁倒着一具女尸。那女尸头发散乱,横躺在地,一动不动。莫非那厉鬼已被师傅制服了?唐秋梨心中思忖。 “别怕别怕,她不是鬼,是人。已经被我杀了。”唐闲说道。 她是人?唐秋梨反应过来,急忙起身走近女尸确认。她一身白衣,脸部发青,头发散乱,腹部中剑,衣裳处流着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看来确实是人。唐秋梨看罢,总算心安。 唐闲在旁偷笑,刚才唐秋梨狼狈的样子他全然看见。他取笑道:“秋梨,你怎跟你姐姐一样,除了怕黑,也怕这些个妖魔鬼怪?” 唐秋梨恼怒,愤然说道:“师傅,你知道便好,何苦说出来取笑?我堂堂女儿之身,自有弱小,怕些妖魔鬼怪,虫冥毛角,有何大惊小怪?” 唐闲听罢,脱口而出,“原来你还怕虫子?”说完又大笑起来。 唐秋梨在旁气恼,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对唐闲不理不睬。 唐闲细思方才小徒儿的一番言语。唐秋梨说得都在理,姑娘家怕些世间凶狠阴秽之物,也在情理之中。他敛笑,知道此刻唐秋梨已是气恼,不再取笑。 寺院之中忽然响起一阵阵哭声,哭声凄凄惨惨,从寺院各个角落传来。唐秋梨皱眉,躲在唐闲身后说道:“师傅,又有孤魂野鬼来了!” 唐闲笑了笑,说道:“哪里有什么孤魂野鬼,尽是些旁门左道。”接着他提高嗓门,厉声说道:“不知哪位江湖道友在此,还请现身吧!”说罢,寺院之中各角落皆浮现出一批白衣鬼脸之人。他们有男有女,个个长发散乱,双足赤裸,脸色发青,嘴唇发黑,眼眶处渗着鲜血,面容狰狞,阴险惨笑。他们漂浮于地面之上,离地三四寸,腰间配有一把宝剑。他们将腰中宝剑拔出剑鞘,于空中漂浮,荡来荡去。 唐闲警觉,亮出了他手中的破云剑。他对唐秋梨说道:“找打的来了,看来又是一场恶战,秋梨,你要有心理准备。” 唐秋梨点了点头,虽对这些莫名而来的厉鬼还是有些害怕,但见他们来势汹汹,也顾不得许多。 有白衣鬼脸三三两两,游荡在唐闲身前,接着他们悄无声息,陆续一剑刺来。他们手中的宝剑,月色之下,竟是隐而不见,看不清它刺向何处。唐闲急忙躲开,连避六下,这才停将下来。 唐闲脚步刚停下,又有白衣鬼脸在空中悄无声息地袭来。唐闲见他们的身法,诡异异常,似是一种轻功。只是这种轻功,闪身而出,飘然即现,怕是比游云门的轻功飞燕还要厉害。唐闲再一次逃遁,这一次用的是轻功临风摆渡。白衣鬼脸又扑了个空。 唐秋梨在旁与鬼脸对敌,她拔出了冬剑,与鬼脸打斗,虽是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打斗片刻,唐秋梨也觉这眼前的鬼脸身法诡异,宝剑无声无息袭来,逼得她是只有退让的余地,却是很难把他们击杀。 唐闲挥动破云剑,将内力附着其中,对准了天际中几个鬼脸,一剑挥出。空中的鬼脸四散逃逸,只有一名被破云剑击中,从空中掉落下来,死于非命。唐闲见状,自觉不妙,这漫天鬼脸,如若都是如此才能击杀,那怕是耗费所有的气力也不能脱身。 不待唐闲想出计策,又有一波鬼脸席卷而来。唐闲再次挥动破云剑,将内力附着其中挥出,又是只杀了一人。如此酣战半个时辰,唐闲有些吃不消。唐秋梨已然精疲力竭,唐闲向她靠拢,站在她身前,示意她先后退休息。 此时寺院中又有黑影闪过。唐闲眉头一皱,猜测对方又在增派人手,心头感叹一句:不好。唐闲思忖,看来今夜怕是要战死在这破庙之中。他挥剑,使了一招游云绝学万里秋歌,试图在众鬼脸中撕开一条出口。 黑夜中忽然闪出十名黑衣人,他们于空中飘然而过,无声无息,接着突然现身。细看之下,这十人各个黑纱蒙面,身后背负一匣子箭羽,一把弯弓挎在身前,腰间斜挂一把明晃晃的宝剑。 这十人,把箭羽上了弓弦,将内力附着在箭羽之上,接着对准那些鬼脸,一箭射出。空中十名鬼脸骤然坠落,死于非命。而后,十名黑衣人从身后箭匣子再次取箭,对准天空中的又十名鬼脸,一箭射出,再将十名鬼脸射杀。十名黑衣人每人连发二十箭,箭箭命中鬼脸。不多时,天空中漂浮的鬼脸被射杀殆尽。 这十名黑衣人,施展游云门轻功飞燕,收了死者身上的箭羽。接着其中一人,率其余九人,飞身到唐闲身前,单膝下跪,齐齐参拜,一声“属下参见少主”响彻破庙。 唐闲看着身前众人,认得他们,正是游云十骑。唐闲心头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疑惑起来,这游云十骑早已交到唐少橙手中,怎突然离开了山门,来到了这里?他对众人说道:“不必多礼,诸位兄弟请起。”接着他问出了心头疑虑,“你们怎会在这里?” 游云十骑首领回禀:“属下奉掌门之令,前来替少主解围,护少主周全。掌门书信一封,让我等带予少主!”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份书信,呈递给唐闲。 唐闲接过,书信封面并没有写下收信人。他打开书信,取出里面的信件。信件的内容极简,只有寥寥数语。“师傅,徒儿来救驾,你可满意?”唐闲顺着信件往下看去,隔了长长的空白还有一句,“于世间行走,还是需要多些信任。”信背的落款,字迹清秀,端端正正地写着“少橙”二字。 于世间行走,还是需要多些信任?这话有些耳熟,好像在何处听过。他想起来了,这一句的原话应该是:“于世间行走,还是需要多些敬畏。”唐闲苦笑,他算是明白了,看来真不能跟一个姑娘家结梁子,不然她必定牢记那微不足道的梁子许久许久,久得你都忘记了,她还记得。 信件看罢,游云十骑首领从怀中拿出一枝短笛,递给唐闲。这支短笛有些特别,只有六寸长,笛身浑然碧绿,用玉石雕制而成。这枝短笛唐闲并不陌生,他认得,正是号令游云十骑的短笛。唐闲神情突变,厉声责难:“你作为游云十骑的首领,怎如此糊涂?游云十骑,原本就是掌门秘卫。玉笛不可离主,也是游云门铁律。你们奉命营救我也便罢了,怎可怀揣玉笛到此?” “少主,我等也自知不妥。怎奈掌门坚执,以遣散我等威逼,再三叮咛要将这玉笛带予你。她知你此行必定凶险,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应付。所以着我等携玉笛而来,听从你的调遣,护你平安回山。”游云十骑首领跪拜,禀明实情。 唐闲听完,自知责难也是无济于事,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第77章 阎罗 一阵时而急促时而悠扬的笛声之后,游云十骑遵从唐闲命令,隐身不见,消失于破庙。唐闲收了短笛,进了大殿。这夜半的鬼脸被射杀殆尽,已经暴露了行踪。距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唐闲为免夜长梦多,唤醒夏依依,与唐秋梨准备提前动身。 夏依依从唐闲处听得这半夜的凶险,不敢怠慢。急忙收了行囊,与唐闲、唐秋梨一块出了大殿。大殿外的尸首横七竖八,每一具尸体都是一副鬼脸,脸色发青,头发散乱,眼眶渗血,夏依依看罢,吓得不敢睁眼。 大殿外有一人影站立在尸体中,他头戴一副阎罗面具,身着黑衣,体型微胖。他背着手,腰间配有一把雕刻着阎罗花纹的鬼刀,身后还背着一把青伞。他巍然不动地站在大殿外,夜风吹动了他的黑衣。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唐闲一行,也不知是敌是友。 唐闲一行被他挡住去路,停下脚步。 唐秋梨警惕,正欲把冬剑拔出剑鞘。 “不妨,我来。”唐闲淡然说道。 唐秋梨听罢,松开了拔剑的右手。 “阁下可是唐闲?”头戴阎罗面具的人厉声问道。 “正是。”唐闲回答。 “有人出了黄金万两买你人头,你可知道?”头戴阎罗面具的人问道。 “知道。真没想到我的人头这么值钱。”唐闲笑着回答。 “那阁下可愿意成全在下,让我得这万两黄金?”头戴阎罗面具的人问道。 唐闲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如果是别人的人头,我一定点头。但这可是我的人头,我自是不愿。” “在下明白了!那敢问若是你旁边那位小姑娘的人头,你可愿意?她的价钱也是不错,值个黄金千两。”头戴阎罗面具的人又问。 唐闲思忖片刻,缓缓说道:“她的人头我可以给你。” 唐秋梨听完,眉头一皱,师傅真会说笑,居然说可以把自己的人头给对方,他是糊涂了么?唐秋梨正欲询问,话语却被对方打断。 “阁下可是认真的?那待会我取她人头时,阁下可莫要出手。”头戴阎罗面具的人说道。 唐闲笑了笑,回道:“按理说她的人头我是可以给你。不过我有位故友,临行前我受她所托,务必保证我身旁这位小姑娘的安全。所以,很抱歉!” “看来这位小姑娘的人头,阁下也不愿意给我了?”头戴阎罗面具的人问。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总不能做个背信弃义之人吧?还请见谅!”唐闲说道。 “看来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好谈的了!”头戴阎罗面具的人说道。 “唐某抱歉,让罗王失望了!”唐闲躬身致歉。 头戴阎罗面具的人讶异,他追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唐闲笑了笑,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说道:“罗王司空见,在下还是略有耳闻。江湖传言你手底下还有鬼使二差和三百鬼兵,鬼使我没见到,但这三百鬼兵,我算是见识了。” “看来阁下阅历不浅。你既知这三百鬼兵是我的手下,那你便知我在此等你是何原由。”罗王说道。 唐闲又笑了笑,说道:“方才与鬼兵酣战,我便猜想不久鬼使怕是也会现身。但却未能想到,现身的是罗王你。你在此候我,目的也是好猜。只是我的人头真不值钱,你们怎就对它如此念念不忘?” 罗王笑出声,说道:“值不值钱不是你说了算。既然有人觉得它值钱,它便值钱。”说罢,他把腰间的鬼刀拔出了刀鞘。鬼刀映衬着月光,反射明晃晃的白光。 “兄台,不能改日再打么?在下托兄台的福,今夜可是少有入眠。”唐闲问道。 “不必废话,我奉命而来,必定要完成我的使命。那人说了,他不希望你过活到天明。”罗王缓缓说道,接着提刀飞身而来。 唐闲浅浅一笑,把破云剑拔出剑鞘,看来今夜注定不太平,想要安安静静度过已是不能。他闭目,将破云剑丢到空中,动了意念。破云剑浮荡于空中,接着径直向罗王飞去。 空中,只见破云剑泛着白光,与鬼刀相互碰撞。铛铛铛的几声脆响,罗王手握鬼刀,被破云剑逼退几步。接着破云剑飞回唐闲身旁,唐闲接过,用了游云门的招数一蓑烟雨。有雨点从虚无中幻化而来,接着一阵白烟开始弥漫,它包拢了破庙,白烟升腾,让人看了看不清。雨点包裹剑势向罗王飞去。 烟雨中,罗王倒也不慌不乱,他见雨点飞来,一息之间消失不见。待他再次现身,他已经出现在唐闲身前。他将鬼刀向唐闲砍去,意图杀他个措手不及。唐闲机敏,急忙提剑招架抵挡。好在鬼刀不是什么神兵利器,所以未能匹敌破云剑。罗王见此,忽地又是闪身不见。 唐闲环顾四周,提防罗王忽然现身。然而四周并无罗王的一丝身影。唐闲心中佩服。看来这罗王的轻功必定在他之上。此番争斗,要想脱困,怕是只能打败于他,不然必定逃脱不了,唐闲心头暗想。 “师傅小心,他在你头顶。”唐秋梨在旁提醒。 唐闲听罢,急忙仰头看去,果不其然,罗王在他头顶,手握鬼刀,对准他的头顶刺来。唐闲急忙躲开,将破云剑提起,迎了他一剑。破云剑在罗王的头顶掠过,只割断了他头顶的一束头发。罗王急忙躲开,连退三步。接着他又提刀而来,与唐闲大战了十余回合。 十余回合后,唐闲与罗王在场中站定,并未分出丝毫胜负。罗王看向唐闲,夸赞道:“你很是不错!” 唐闲笑着说道:“阁下也是不赖!” “看来我们再酣战下去,我怕是不能在天明前带你的人头回去复命。”罗王说道。 “我想也是。”唐闲说道,“如若我们再打下去,其他的追兵怕是也会追上我们一行。” 罗王大笑,说道:“那便简单些吧!” “说得有理。”唐闲应答,他将破云剑收回了剑鞘。 罗王见此,也收了他那把明晃晃的鬼刀。 接着他卯足气力,双掌齐出,向唐闲飞身而来。唐闲也出了掌,二人双掌互碰,一时间掌风四溢,内力冲撞四周,激起地上万千块的飞沙走石。随着二人内力冲撞,二人四周的死尸也被震飞。 过了近一盏茶的功夫,两掌相对,罗王到底是功力浅些,提前撤掌。内力冲撞,罗王被内力震飞。他急忙鬼刀出鞘,插入地面。罗王被震飞一丈有余,他单膝及地,头发散乱,甚是狼狈。接着唐闲也觉功力耗尽,撤掌收了功法。他右手捂住胸口,喘着粗气,感觉胸口一阵难受。 罗王抬头看向唐闲,平静地说道:“看来今夜收你人头怕是不能。山水自有相逢,阁下好自珍重。待到下次再见之时,我司空见必定取你性命,绝不留情。”说罢,他收了鬼刀,轻功施展,意图逃遁。 唐秋梨见唐闲伏在地上甚是难受,她把冬剑拔出剑鞘,大声说道:“恶贼休走,哪里还有下次。你伤我师傅,便把命留下。”唐秋梨自知那罗王与唐闲过招已是受了重伤,此刻他已不是她的对手。她轻功施展,用凌波三步追去。 罗王见唐秋梨追来,暗暗叫苦,若是刚才没有与唐闲比拼内力,这唐秋梨他尚且不放在眼里。而今功力耗尽,他又如何能敌。他急忙催动体内残存的内力,用了门派的最上乘轻功功法。然而唐秋梨还是紧随其后,紧追不舍。罗王见状,不敢停歇,只得硬撑逃命。 罗王于树林间掠过,逃了几里。不经意间他身后的绳索被树枝挂断,身后背的青伞掉落下来。罗王察觉,回身看去,伞已离他数丈之远,在林间缓缓坠落。他停下,正想回身去取。但唐秋梨提剑追来,离他只有十余丈,她来势汹汹,试图与他决一雌雄。罗王见状,叹息了一声,不敢再作停留,只好转身飞去。 唐秋梨远远看见罗王不知掉落了什么东西,她好奇心起,收了轻功,在林间仔细查探。树林间是一层厚厚的落叶,她在落叶间瞅见了那一把掉落的雨伞。雨伞怪异,浑身透着青色,也不知它是何宝贝。她将青伞拾起,抬头见罗王还在逃遁,离她已有二三十丈远。唐秋梨细思,虽罗王已是受伤,但追上他怕是还要费些功夫。她想起师傅师娘还在破庙,心头忧虑,怕有闪失。于是,她收了那把青伞,作罢,转身施展轻功飞燕回去。 第78章 青伞 唐秋梨收了轻功,脚尖及地,轻轻地落回地面。她经由破庙大门而入,快步走回破庙院落。唐闲在大殿外盘膝而坐,正运功调息。与罗王对敌,虚耗了他许多内力。夏依依在唐闲旁侧,神色间有些慌乱与担心。唐秋梨急匆匆走到唐闲跟前,见唐闲脸色苍白,气息紊乱,有些担心,急忙问道:“师傅,你没事吧?” 唐闲收了功法,睁开了眼。“没事,只是功力消耗了许多,过些日子就好。”唐闲说道,接着抬头问道:“你可追上于他,把他杀了?” “没有,那家伙逃得飞快,我未曾追上于他。只夺得他慌乱间掉落的一把青伞。”唐秋梨说道,接着把手中的青伞递给唐闲。 唐闲接过,于月光下仔细端详。看了许久,大笑,说道:“秋梨,你可真是好福气。这可是一把青色阎罗伞。” “阎罗伞?”唐秋梨疑惑,问道:“这样一把烂伞还能是宝贝?” 唐闲将青伞打开,那青伞以黑山玄铁作柄,以软银做架,伞面以金丝配合帛匹制成,浑身虽多是铁器,却轻巧异常。伞面上还印刻着一张阎罗鬼脸。青伞不知浸染何种染料,浑身散发着淡淡清香。 唐闲看着唐秋梨说道:“你可别小看它,有了这把伞,以后打架可以省点力气。” “怎说?”唐秋梨听唐闲说这伞有些妙用,来了兴致,有些好奇。 “你想知道?”唐闲问道。 唐秋梨点点头,算是应答。 唐闲笑了笑,他将青伞对着唐秋梨,接着轻轻旋转青伞几圈。唐秋梨看着青伞上的阎罗鬼脸,眼睛忍不住跟着青伞转,眼睛转了不知多少圈,她脑海一片眩晕。她不知不觉间闭了眼,只感觉到鼻息间闻见了一阵花香,这花香很是迷人,让人如痴如醉,又甜润心扉。花香中,她感觉自己身轻如燕,似是在天际中飘飞。她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只知道花香过后浑身疲惫,满满困意。 过了许久,唐秋梨感觉脸蛋有些疼,似乎有人拍打于她。她皱了皱眉,渐然有了意识。拍打的感觉越来越强,唐秋梨终于是睁开了眼。她一睁眼,便见唐闲伸着手,不轻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脸。唐闲见她醒来,收了手起身。唐秋梨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小小的脸蛋已被师傅拍红。 这是怎么了?唐秋梨见自己躺在地上,急忙起身。她细细想想,只记得先前师傅拿着青伞对自己转了转,而后她眼睛眩晕闭了眼,接着她闻见了一阵花香……怎么突然就晕过去躺在地上?难道是那把伞?她疑惑地看了看唐闲左手握着的那把青伞,满脸怀疑,心头不解。 “不用猜啦,让你晕过去的正是这把青伞。”唐闲说道,“阎罗鬼殿,青伞坐镇。这把青伞想来该是阎罗鬼殿的镇殿之宝。这伞我曾听你师祖说过,为鲁班后人制成,设计精巧,青伞浑身浸泡过七种奇花,这七花分别是七虫花、七色花、七血花、七怜花、七明花、七笑花与七苦花。这些奇花世间极难寻找,有的是生长在极寒之地,与冰雪浑然一体,极难发现。有的是生长在极秽之所,无人敢于近身。这七花,虽是无毒,放在一起却是香气四溢,让人闻之疲惫昏睡。而青伞伞面的阎罗鬼脸,不能直视,有摄魂之功。有此伞在手,再遇些敌手,你也可以少费些打架斗狠的力气。” 唐秋梨拍手叫好,心头欢喜,问道:“那有此伞在手,岂不是天下无敌?” “那倒也不尽然。这伞,功力浅薄或无心防备之人,必定招架不住。若是功力深厚些,这伞也无摄魄催昏之用。”唐闲说道。 听罢,唐秋梨脸上不觉间流露出一抹失望,她暗想,原来这伞也不是无上法宝,真是浪费。而后她又转念一想,有了这把青伞,日后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惩治些奸商恶霸也是方便,好歹也不用自己出手,也是不赖。如此一想,她会心一笑,点头满意。 “这罗王也是糊涂,竟连这宝贝也不要了。看来刚才必定是见你紧逼,所以这才不敢夺取。”唐闲摇了摇头,嘲笑说道。这罗王虽是气势汹汹而来,意图躲得他的项上人头而去,却不想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自己收了内伤败走,连鬼殿中的阎罗伞也丢了。想想也是好笑。唐闲想到此处,有些得意。 唐闲看了看四周,仍有担忧。罗王虽已经赶走,但他手下的鬼使却还未现身,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现身。唐闲把青山递给唐秋梨,对唐秋梨和夏依依说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夏依依点头允诺,她担心唐闲的伤势,急忙上前搀扶唐闲。一路上她看着唐闲屡次出手,知道耗费了许多内力与心神。可叹她自己不会武功,却只有在旁观战担忧的份。 “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再好好歇会。”夏依依关切地说道。 唐闲摇了摇头,说道:“不了,追兵难保不会突然现身,还是早些离开吧!” 唐秋梨欢喜地把青伞接过,接着取下了包袱中的那一把红色油纸伞。这红色油纸伞并无什么来历,除了遮阳挡雨再无别的用途。唐秋梨把红伞一扔,丢到破庙大殿之中,而后将那把青伞背在背上,肩头挎着她的包袱,迈开步伐。夏依依与唐闲紧随其后。 绕道凉州城的计划并未改变,三人边走边商议,仍觉得去往凉州城,扰乱敌方视听最为妥当。唐闲的心头闪过一丝丝担忧,两日激战,看来王府对他们纵火烧府、拐走夏依依一事必定很是不满,这一路的追杀气势汹汹,似有紧追不舍,誓不罢休的意味。唐闲思忖,这去往凉州城也有些路程,真不知又会遇上什么腥风血雨。 山路七拐八弯,唐闲一行终于是踏上了秋城与凉州城之间的官道。这官道宽敞,可容八人同时骑马而过。官道旁侧是一条秋河分支,秋河自秋城而出,一分为二,以南通往宁山,以西勾连凉州城,北部为源头。秋河之大,多有分支,河道错综复杂,在秋城与凉州城之间的山脉中蜿蜒而过,平静流淌,河水清澈。河道处每逢秋冬、夏晨,多有雾气。雾气遮掩,河水于山脉蜿蜒,这秋河便成了雾中隐而不出的美人。 唐闲、夏依依都受了伤,行走不快,走到官道已是临近晌午。天气有些热,官道旁有一野店。野店倒也简单,一个敞篷,四张方桌,一个伙计一个掌柜。两张方桌已是满人,一桌是商旅过客,一桌是几个江湖侠客。伙计头戴灰色帽子,一件灰色布衣,肩搭一条布巾,他体格瘦小,低头端茶倒水,四下忙活。 唐秋梨见有野店,快步过去,最先坐下。她急忙取下身上的包袱、宝剑及青伞,接着倒了一杯方桌上的茶水,急急喝下。一杯不够还倒一杯。昨日出了秋城便少有饮水,如今总算有个落脚吃饭的地方,唐秋梨如何能放过。她把茶水喝了个饱,直到打着响嗝,接着她伸直了腿,趴在桌上,一副懒散模样。 唐闲与夏依依随后而至,进了野店,坐在唐秋梨身旁。唐闲吆喝伙计,说道:“小二,来些好饭好菜,再来一壶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的这就准备。”店小二应声说道。 掌柜体格魁梧微胖,不喜说话。他偶尔抬头看着店铺里的客人,见无异状,便低头做着账目。唐闲一行进来时,他抬头,审视了许久,看着唐闲目不转睛。而后他自觉不妥,墨笔提起,低头继续做账,一张白纸上留下些端正的字迹。 第79章 府将(上) 唐闲于桌案取了两个茶杯,一个给夏依依,一个给自己。他端起茶壶,给夏依依倒了杯茶水,而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接着,唐闲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将杯中的茶水慢慢饮尽。 唐闲环顾四周,察觉到了野店的异样。那一桌江湖侠客,自唐秋梨走进野店开始,他们的眼神便一直紧紧盯向唐闲一行。他们时不时眼角余光偷瞄,眼睛投向唐秋梨和夏依依,似乎有所图谋。 唐闲佯装并不知情,故意抬眼试探。那些江湖侠客立即收了眼神,吆喝着吃菜饮酒。唐闲仔细端详,这些个江湖侠客并不眼熟,也看不出是何来路。只见他们于桌案吃菜饮酒,酒桌上的四角各放一把普通刀刃。这四名江湖侠客,长相平平,年纪尚轻,也无其他特别之处,看起来资质平庸,也不见得是江湖上哪家不世出的才俊。 唐闲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对这四名江湖侠客并不在意。就算他们四人齐上,也敌不过一个唐秋梨,唐闲想到此处,心安,又是一杯茶水倒到杯中,慢慢饮尽。 唐秋梨趴在桌上,显露一副异常疲倦的可怜模样,她看向唐闲,虚弱地问道:“师傅,我们点的饭菜怎还没来?再不快些上菜,徒儿都要饿死了!”唐秋梨的话语里满是疲惫,她半眯着眼,似睡未睡,刚抬起头时还有些精神,脑袋转悠了两圈找寻店小二,接着见四下找寻不到,便又再次趴下。 夏依依在旁偷笑,不觉笑出了声来。都说江湖好玩,及至见到唐秋梨这般慵懒散漫,她才发觉江湖人的不拘礼节,自在惬意。 唐闲见状,也不责备。少橙就是少橙,秋梨就是秋梨,虽是亲姊妹,性格却是迥然不同。姐姐高冷沉稳,妹妹性急豪爽,二人天差地别。唐闲故意咳嗽一声,提醒秋梨收敛些脾性。唐秋梨听到师傅那一声咳,立马从桌案而起,挺直了身板,嘴角却是上抿,不甚欢喜。 唐闲看着她摇了摇头,吆喝小二,“小二,我们的菜好了没有?” 小二哥端菜从后边急忙快步走来,边走边应声道:“来啦!来啦!”接着他将托盘放下,将盘中的一碟子烧饼端到唐闲一行面前。唐秋梨看罢,大失所望,唉了一声。夏依依见状,也面露难色。 “没有别的么?鸡鸭鱼肉……都行……不然,一碟子青菜,也成……”唐秋梨问道。 店小二不好意思地回道:“客官,不好意思,小店地处偏远,鸡鸭鱼肉不好叫卖,所以未曾准备。原本有些野菜可以下筷,但方才已经卖完。只有这些烧饼白粥,货源充足,尚可果腹。还请各个客官不要见怪。” 唐闲点了点头,回道:“没事。荒郊野外,有些烧饼也是可以。” 店小二听罢,连连致歉,而后将托盘中的三碗白粥放到唐闲一行面前。托盘中还有一壶酒,这酒壶脑袋细长,浑身发白,倒像是白瓷。店小二将酒壶放到唐闲跟前,看着唐闲,意味深长地说道:“客官,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酒,叫做壶盖儿。客官喝之前,务必开盖闻闻香味,如此才能品出这壶盖儿的秘密。”店小二说完,径直离去。 唐闲低头细思,总觉得这店小二似乎话里有话。壶盖儿?怎会有酒叫这奇怪的名字?唐闲左手握住酒壶,右手将壶盖打开。只见一张白色纸团巧妙地夹在白色壶盖之下,倘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唐闲手法极快地将纸团从酒壶中取出,接着悄悄于桌面下打开。 纸团上端正地写着几行文字,“东窗事发,海捕文书已下。阎罗鬼殿、府衙官差、王府卫队、中土塞外江湖侠客皆已出动。探子探得王府前院统领王恒就在附近,堂主一切小心。”落款处写着“宁秋”二字。唐闲欢喜,原来这是秋堂堂主宁秋送来的情报。四路兵马齐出,看来这王府为了追杀我们,还真是下了血本,唐闲暗想。 唐闲将纸条再次柔成团,接着将纸团弹出,纸团细小,飞入不远处的一小片树林,消失不见。唐闲倒掉了茶杯中的茶水,拿起酒壶,往茶杯中倒满了一杯酒。而后他将阴阳葫芦从腰间取下,打开了酒葫芦盖。江湖行走,没有美酒,岂不烦闷?唐闲将酒壶中余下的酒慢慢注入酒葫芦中。 唐秋梨与夏依依在旁,早已手抓烧饼,喝起了白粥。她们听得店小二说只有这些吃食,耐不住饥饿,不再挑三拣四。唐秋梨大口喝着白粥,发出一阵嗦嗦的响声,她手抓烧饼,一口气吃了三个。夏依依到底是富家千金,虽也是饿乏,却不失斯文儒雅,她慢慢地喝着白粥,将烧饼慢慢地送进嘴里,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及至阴阳葫芦装进了酒壶里所有的美酒,唐闲将阴阳葫芦收到腰间,这才开始喝粥。那一桌商旅,在他们喝粥时离开了坐席,往东而去。 不多时,唐秋梨最先停下手中的筷子。那一大碗白粥已经被她喝得干净,连碗底也被她用烧饼刮个干净。她将筷子放在一边,心满意足。唐闲和夏依依还在吃着烧饼,喝着白粥。唐秋梨恢复了些许精神,她以手托腮,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唐闲和夏依依喝粥。 不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穿金甲的将军,他身材并不魁梧,年纪已过而立之年。身后跟随着百余名骑兵,这些骑兵,各个身穿厚厚的银色盔甲,身穿银靴。一把把宝刀配在腰间,煞是威风。 金甲将军旁还有一人骑马与将军同行,这人一身客商打扮。唐闲抬眼看去,认得他,他刚才就在旁侧的方桌上歇脚吃饭。 唐秋梨转脸看向那一队人马,虽不认得这些人,也不知他们来自何处,但隐隐有一种感觉,来者不善。 唐闲转过脸,不去理会那一队人马。他伸手又拿了一块烧饼,递给唐秋梨,问道:“吃饱了么?没吃饱就再吃一块。” 唐秋梨听到声音回头,看见唐闲伸手递来的烧饼,摇了摇头。 “确定不吃?”唐闲问道。 唐秋梨认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我与依依都还未吃饱,既然你已吃完,那这场架便由你去吧!”唐闲缓缓说道,他低头喝了一口粥,接着抬头补充说道:“记着,少杀些人!” 唐秋梨听罢点头会意,她一改刚进野店的懒散,顿时精神抖擞。她拿起了桌上的冬剑,背上了桌上的那一把青伞,接着轻功飞燕施展,径直向金甲将军飞去。 第80章 府将(下) 金甲将军见野店处有人飞身而来,立即勒马,停在道路中央。唐秋梨飞身落在他的面前,一把冬剑拔出了剑鞘。 金甲将军见状,问道:“你便是夜闯王府的刺客之一?” 唐秋梨并不正面回话,她反问道:“你是何人?” “我乃王府卫队统领王恒,你又是何人?”王恒问道。 唐秋梨回道:“本姑娘姓唐名秋梨,正是你口中所说的刺客。” 王恒冷冷一笑,他目光看向唐闲与夏依依,问道:“如此说来,那坐在野店之中的男子便是与你一起的另一名刺客?” 唐秋梨并不答话,眼前的将军言语间太过傲慢,她并不喜欢,所以故意佯装没有听到。 王恒见状,也不懊恼,他继续说道:“小姑娘,本将军劝你还是退下吧!打架斗狠,到底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干的事情。你把你身后的那名共犯找来,本将军不杀女子……” 唐秋梨听出了金甲将军的意味,他这是不屑与她动手。唐秋梨大笑,心头不服,嘲笑起王恒来,“原来你是怕与我打架打不过我啊?你若是怕我,那便带着你的人马早些滚蛋吧。莫在这里挡着姑奶奶的去路。” 王恒听罢,怒意四起。这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退让于她,留她一条活路,她竟是不知好歹,得寸进尺。他将腰中的大刀拔出刀鞘,飞身下马,提刀上前。 唐秋梨见状,手握冬剑上前。冬剑与大刀相互碰撞,崩裂出火花。唐秋梨后退几步,这金甲将军王恒好大的气力,竟是硬生生把唐秋梨逼退了几步。 唐秋梨快步再次上前,她已知王恒气力不凡,并不打算直接与之对抗。她施展轻功飞燕,绕到王恒身后,一剑刺去。王恒还算机敏,提刀回防。二人刀剑相碰,继续打将起来。 王恒刀法不赖,虽不是传承武林世家,但久经沙场历练,一招一式,皆有章法。唐秋梨故意闪躲,出其不意出剑。王恒也晓得她的想法,每每过招,皆用尽全力,折腾个唐秋梨手软酥麻。唐秋梨懊恼,一招星火燎原施展,一道火光从虚无中而来,接着向王恒逼去。王恒见状,并不直接接招,他连退三步,避其锋芒,接着步履稳健,提刀杀来。 唐秋梨气得跺脚,这星火燎原王恒若是不躲,必定能把他击伤。可是他怎就躲开了呢?唐秋梨越想越气,动了杀意。一招气势磅礴的凝剑诀在她手中酝酿,唐秋梨意图用尽所有内力施展凝剑诀。有寒气聚拢在唐秋梨周围,接着寒气越来越重,向四周弥漫。 有一身影悄无声息而来,他身法极快,突然现身,出其不意地一剑刺向王恒。王恒的右手手腕被一剑刺中,顿时流淌出鲜血。他站在唐秋梨身前,白衣飘飘,一把破云剑横在身前,好不帅气。唐秋梨心头一叹,心生佩服。师傅刚才的身法她并未见过,不知又是游云门的什么秘技奇招。 唐闲突然以剑抵地,手捂胸口,看来这一招“清影花弄”还真是不能轻易使用,对内力耗损太大。唐闲感觉胸口又是一阵又一阵的难受。先前与罗王对掌,内力已经消耗地七七八八,游云门虽有恢复内力的功法,但也需要些时日才能慢慢复原。 他抬头看向王恒,这一剑虽是威力不大,却无声无息间已刺中王恒右臂,伤了王恒右臂经脉。如此一来,唐秋梨与王恒再战,也不会再吃亏。 “将军,如若不想死在这山村野店,还是早些带着你的人马离去吧。”唐闲平静地说道。 王恒以手捂住他右臂的伤口,冷冷一笑,“离去?我堂堂王府统领,征战沙场多年,怎会临阵脱逃?你只有两个人,纵然你此刻伤我,又怎是我身后这百余名玄甲骑兵的对手?”他回头看向身后,厉声说道:“弟兄们,王府刺客就在你们面前。我等受尽王恩,是时候报效王爷了,莫要让我失望。” “我等愿誓死效忠王爷与将军。”身后百余名玄甲骑兵整齐应声,接着骑马冲杀而来。 野店里,那魁梧微胖的掌柜一声吆喝:“秋堂弟兄何在?”他从柜台抽出一把宝刀,接着揭开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庐山真容。他的脸庞偏胖,额头处有三道皱纹。原来这野店之中的掌柜,竟是秋堂堂主宁秋。 那一桌江湖侠客急忙起身拿起兵器,把兵器抽出。接着野店后闪出店小二和二十多名手持大刀之人,大伙齐齐应声道:“在。” 王恒大笑,看向突然冒出来的唐闲同伙―宁秋众人,说道:“江湖草莽,你们可知我们是谁?” 宁秋冷笑,回道:“我等不需要知道你是谁?我们掌门有令,不惜一切代价,护门派守门人回山。不管你们是谁,只要枉图对他不利,我等便不会袖手旁观。” “好一个游云门,连一方王侯的卫队也不放在眼里。你们就不怕将来被朝廷围剿,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么?”王恒厉声问道。 唐闲起身,笑了笑,应声:“游云门自有归途,将军还是操心自己吧!” 言语间,玄甲骑兵冲杀而来,秋堂弟兄急忙飞身上前抵挡。宁秋飞身而来,护着唐闲急忙后退。一时间,秋堂弟兄与玄甲骑兵相互打斗,刀与刀相互碰撞。 唐秋梨见秋堂弟兄人手不够,脑袋一瞬灵光,想起了她身后背着的那把青伞。师傅说过这伞有妙用,可以摄魂催昏。她从身后取下那把青伞,飞身到玄甲骑兵中间,接着把青伞打开。玄甲骑兵见唐秋梨闯入队伍中间,骑马提刀杀来。唐秋梨却安然不动,并不退让。她只是手握青伞轻轻转动,转了几圈,接着那些厮杀而来的玄甲骑兵纷纷昏厥坠马。秋堂的弟兄冲杀而来,提刀刺去,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唐秋梨收了冬剑,手握青伞,施展轻功飞燕在玄甲骑兵中掠过,将玄甲骑兵纷纷踹到马下。这些个玄甲骑兵,在唐秋梨飞掠之间,闻见了青伞上的奇花香味,摔下马后便失去了神智,而后被秋堂弟兄屠杀殆尽。 场上一片混乱,骑兵与秋堂弟兄相互厮杀。玄甲骑兵虽是人数有些优势,却因唐秋梨手中的青伞,接连败退。有几名玄甲骑兵见无法匹敌,急忙走到王恒身前,口喊一声将军,接着搀扶王恒迅速离开现场。而后秋堂堂主宁秋再次现身,率领秋堂弟兄与余下的玄甲骑兵继续拼杀。 唐秋梨见唐闲已经离场,不再恋战,收了青伞,一招轻功飞燕追了过去。 第81章 无踪 唐闲与夏依依于野店外一里等候,唐秋梨背着青伞,手握冬剑飞身而来。她收了轻功,在唐闲面前轻轻落下,问道:“师傅,你没事吧?” 唐闲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内力虚耗太多罢了,过些时日就好。” “师傅,刚才你真的没必要出手。我以凝剑诀出招,那金甲将军就算再能耐,我也能胜他。你若不出手,你也就不会受伤……”唐秋梨认真说道,说着说着,她看见了师傅那张渐然暗沉、严肃的脸。 唐闲瞪了唐秋梨一眼,轻咳了几声,嗔怪道:“打不过人家就耗尽自己所有的内力去打,你就不能动点心思,三思后行?”唐闲气恼,这徒儿过于笨拙,意气用事,蛮力取胜,不计后果,确实让人担忧。 唐闲停了停,训导道:“漫漫长路,就算打赢,倘若他还有后手,我们三个还有什么余力回游云?况且,以全部内力使出冬剑凝剑诀,身体必定吃不消,还有可能会有后患,你又不是不知。” “哦”,唐秋梨轻轻回应一声,不敢回话。她总算明白刚才唐闲为何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突然出招,原来是出于这些原由。她挠了挠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唐闲摇了摇头,看着唐秋梨一脸天真的模样,也不忍再责备。他问道:“王府的卫队如何?宁秋堂主可应付得过来?” 唐秋梨点了点头,应声说道:“多亏了身后这把阎罗伞,那些骑兵均被我打落马下。宁秋堂主率领手下还在拼杀,想来问题不大。” 唐闲听罢,点了点头,他看向野店的方向说道:“余下之事就交给宁堂主吧。去凉州城还有些路程,我们就不要再耽搁了。” “你不需要再休息片刻么?漫漫路途,你可吃得消?”夏依依柔声问道。 唐闲咳嗽几声,说道:“不碍事。”说完,他转身,与唐秋梨沿着官道继续向凉州城走去。夏依依叹了口气,跟在他的身后。 有快马在山道飞驰,为首的是名剑客,他一身青衣,手中紧握一把宝剑。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少女,少女头戴面纱,一身白衣,腰间斜挂一把宝剑,一朵珠花插于发间,珠花随快马摇摇晃晃,甚是好看。少女旁还有一名和尚,他脖颈处挂着一串大佛珠,一件黑色僧袍着身,身材魁梧雄健。三人骑着黑色快马,自秋城北门而出,一路狂奔,入了竹林。 他们远远看见竹林里一堆府衙官兵死尸,急忙勒马,三人下马查看。青衣剑客查验了地上的尸首,蓝衣捕快三十余名,皆是身上伤口颇多,衣物处多有破痕。尸首里还有一只断了的右手手臂,那断臂上的衣物,却是秋城府衙捕头的红衣。青衣剑客推断,应是有一名府衙捕头死里逃生。 白衣少女四周查探,不多时过来,对青衣剑客、和尚说道:“一共有三对脚印,并未北去,而是绕道西行。” 青衣剑客问道:“确定?” 白衣少女点头,说道:“脚印两浅一深,一名男子武功高强,一名富家小姐,一名小姑娘,确定是他们。” 青衣剑客点了点头,与白衣少女及和尚跃上马背,三人策马扬鞭,沿着脚印的方向追去。过了些时辰,三人路过一座破庙,三人再次停下。破庙里远远便能看见一具具尸体,他们有男有女,皆是身穿白衣,披头散发,嘴唇发黑,脸色发青,眼眶渗血。三人再次下马查看,不一会儿,有了结果。 “这些该是王府的秘卫。贺老说王府的一路人马也在追杀他们,想来这便是他们。死者大多是死于箭伤,有几名死者是死于剑招之下。”白衣少女说道。 青衣剑客说道:“看来他们确实没有北归游云,按行踪,该是绕道秋城西边。” 有一只白鸽自天空中飞来,它收了双翅,落于和尚肩头,腿脚处还捆绑了一封信笺。和尚毛毛躁躁地用左手抓着信鸽,右手取下了鸽子身上的信笺。 和尚放飞信鸽,打开信笺看罢,叫喊了一声:“我嘞个乖乖,他奶奶的,他们三个就在不远处的野店。” “走”,青衣剑客说道。三人再次上马,向野店飞奔而来。 唐闲与唐秋梨、夏依依沿着官道往西而去。官道与秋河分支此刻恰好相遇。唐闲看见了不远处的秋河分支,这秋河分支在官道旁缓缓流淌,它曲折前进,河水清澈,在阳光下泛晃着银光。看不清这秋河与官道将在何处汇合,道路与河流远远看去,似乎已经相互交融。远方到底是河还是路,谁也说不清。路终归是自己要走的路,河终究是自己会遇见的河。唐闲看着秋河泛着磷光,缓缓向前,心情瞬间平静,一息之间觉得心安。 已经临近日落,太阳挂在西边,正准备沉山入睡。官道与河道间有一丛茂密的芦苇,蔓延近百余里,苇叶随风晃荡,看不到尽头。唐闲顺手折了几枝芦苇。芦苇叶被他慢慢剥落,唐闲抽出了苇杆。 唐闲回身,远远地看见山坡处有一队人马飞奔而来,距离太远,唐闲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隐约看见马背上一名是青衣剑客,一名是白衣少女,一名是黑衣和尚,还有一名是一介白衣书生。看来又是一路追兵,唐闲笑了笑。他与唐秋梨和夏依依缓步走进芦苇丛,紧接着便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官道与河道在远处竟真的相互汇合,一座独木桥横跨秋河。秋河距离独木桥只有几尺,在独木桥下蜿蜒而过,而后开始变得有些奔腾。 青衣剑客、白衣少女、黑衣和尚、白衣书生在官道勒马,原本还远远看到有三个人影,骑马到近处却是消失不见。他们猜测唐闲三人应是躲将起来,于是纷纷下马,四下找寻。四人费了一柱香的功夫,在芦苇丛中四处寻找,却不见任何一人的踪影。白衣少女急忙骑马赶到独木桥附近,也未发现半个人影。四人讶异,按照这三人的脚力及时辰推算,断不可能走到独木桥,但他们却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人间蒸发。难道他们又改了行程?四人猜测,接着四人上马,往四个方向而去,半个时辰后,四人再次回到官道旁的芦苇丛旁,他们两两相视,彼此摇了摇头。 四人再次猜测,许是他们远远看见他们骑马过来,所以隐身芦苇丛深处。四人在芦苇丛深处又找了些时辰,却仍是无果。 官道处又有一批人马骑马飞奔而来。这些人马,前前后后约有百余。各个衣着各异,有老有少,身旁带着各种兵器。有使长枪的、有使大刀的、有使宝剑的、有使长鞭的……十八般兵器样样皆有。这些人马,皆是王府招揽的江湖侠客。他们没有青衣剑客一行机敏,知道唐闲一行的踪迹时晚了些。这才匆匆从秋城赶来,他们从青衣剑客一剑封柳弈尘口中得知唐闲一行就在芦苇丛中,急忙散开人手在芦苇丛中四处找寻。 夜幕渐渐降临,芦苇丛中点起了火把,火把把整个黑夜照亮,宛如白昼。大伙在芦苇丛中找了一夜,愣是没有找到唐闲一行。武痴叶嗔左手手握火把,右手摸着脖颈处的大佛珠,从芦苇丛中出来,身旁跟着白衣美人陈婉雪。和尚叶嗔立于官道,往官道上吐了一口口水,大骂道:“他奶奶的,这三个龟孙子倒是真能藏,明明就在这官道中,竟找了一夜也没找到。” 第82章 姻缘(上) 凉州城外,秋河的分支在平静缓缓地流淌。河面并不宽,只有十余丈。月光投射于河面,河面显得波光粼粼。河面距离河底到底有多深,无人知晓。因是入夜,河水沾染了夜间的寒气,变得清清凉凉。 河里有三团黑影,模模糊糊,渐渐靠近河岸,似是河底有什么妖物,试图上岸作祟。接着一团黑影最先冒出河面。它从水中浮起,咳嗽了几声,原来竟是个出水美人。她一团头发湿湿嗒嗒,垂在肩后,一身长裙全部湿透,如此更显身材曼妙。 接着,河里另外两团黑影也冒出河面。同样也是人影,他们口衔苇管,一男一女,同样全身湿透。男的长得英俊,腰间挂着两个酒葫芦。女的是个小姑娘,手握一把一尺有余的宝剑。正是唐闲一行。 唐闲吐了嘴里的苇管,淌过河水走向夏依依,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一起走向河岸。夏依依水性到底没有唐闲那么好,临上岸前咽了几口河水,被呛到,而后便一直咳嗽个不停。唐秋梨跟在唐闲身后,脚步缓慢,也上了岸。 这金蝉脱壳之计唐闲用得甚妙,他在官道便远见追兵,于是与夏依依和唐秋梨商议,进了芦苇丛,口衔苇管,接着跳入秋河,水遁而去。秋河自独木桥之后,水流变得湍急,唐闲三人跳入秋河,正好借水流之势,迅速隐遁,来到凉州城外。如此良策,亏得唐秋梨与夏依依熟悉水性,不然遁走也是不易。 唐秋梨伸手理了理额头湿答答的头发,将它顺到耳鬓,她一身疲惫,于水下怕师娘有事,一直尽力护着夏依依,耗费了许多气力。“师傅,这河说跳就跳,你就不能提前告知一声?这河水湍急,我新买的梨花发簪都给弄掉了。”唐秋梨抱怨,她摸着头顶,发现竟是匆忙间弄丢了头顶新买的那枝梨花发簪,她摇晃了一下脑袋,总觉得头顶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 “人家要杀你,还要问你什么时辰愿意被杀?追兵就在其后,若是晚些逃走,此刻我们只怕早就命丧黄泉了。”唐闲回头,看着唐秋梨认真说道。 唐秋梨没有答话,她低头细思,师傅说得倒也有理。一路走来,也是折腾,追兵层出不穷,拼杀一场又是一场。若是不及时逃遁,追兵追上,只怕又是难缠。她伸手拧干发间的河水,披头散发,跟在唐闲身后。 唐闲心头一叹,想起了路途中的种种,忽地对唐少橙心生些许佩服。游云十骑的巧妙安排,宁秋堂主野店的接应,一切安排的都十分妥当。这少橙,自执掌游云便一直给他制造惊喜。而今看来,运筹帷幄、排兵布阵,她也是不赖。要不是她机敏聪慧,数次援手,只怕路途中三人早已遇险。如此说来,将游云门掌门之位交与她,确实没有选错人选,唐闲心中思忖。 “依依,你没事吧?”唐闲问道。夏依依自秋河中出来,便一直咳嗽不停。唐闲侧看,借着月光,看清了她苍白的脸。 夏依依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只是体弱,在河水中浸泡地久些,有些不舒服。过会就好。” 唐闲点了点头,说道:“你再忍耐些,等进了秋城寻得客栈,我再给你看看伤势。秋河河水寒凉,想来对你的身体有些害处。” 夏依依点了点头,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凉州城的城门还未关闭,有贩夫走卒,三三两两,自凉州城进出。已是入夜,行人有些稀少。唐闲一行来到凉州城门前,正准备进去。有一商贩挑着担子远远走来,他身材瘦小,脑袋光秃,一身粗布麻衣,却是臂膀强健,颇有力气。竹扁担的两头,货物沉沉甸甸,那秃子却是挑着担子脚步轻盈,面不改色,嘴不喘气。 唐闲察觉到了身后挑担而来的商贩,与夏依依转身,向旁侧靠去,让商贩先行进城。那秃子挑着担子从唐闲面前走过,与唐闲擦肩。他迈步走过几步,突然停将下来。他将担子放在一旁,神色突变,激动地喊出声来。“恩公,你怎在此处?”他两眼直勾勾地看向唐闲问道。 唐闲呆愣,不知所云。他看着那秃子,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他是谁。 那秃子看出了唐闲眼神中的迟疑,他说道:“恩公,是我啊。两年前你在甲子广场拿走了我的两盏花灯,还留了两句诗句给我。你可还记得么?” 唐闲仔细想想,想了许久,终于是想起来了。两年前的正月十五闹元宵,他以黑面鬼的模样现身,在广场中闲逛,正好遇见秃子满脸情殇,贩售花灯,出具灯谜。于是他写了两句诗提在花灯之上,与秃子补全了诗句,顺带给他指点了几句。 “是你?”唐闲讶异地问道。 秃子欢喜地回答,“是我是我。恩公,两年前一别,便再无恩公的半点音讯。想不到今日如此凑巧,竟在这凉州城门口偶遇恩公。这可真是菩萨显灵啊。” 唐闲听罢,笑了笑,说道:“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才有今日相见。不知那年元宵过后,你与那飞燕,可曾结了琴瑟之好,成了梁上双燕?” 秃子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恩公笑话了。我与她之间,一言难尽呐。”他见唐闲一行站立于这城门之前,似乎也是要进凉州城,急忙问道:“恩公,你们也是要进这凉州城?” 唐闲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我们想在凉州城逗留几日,四处闲散逛逛。” 秃子听罢,脸上流露欢喜,他激动地说道:“那感情好啊!恩公,既是如此,不如你们就到寒舍坐坐吧。小的就住凉州城柳林巷,家中虽不富庶,但让恩公你们几个落落脚,还是可以的。我看恩公几个,浑身湿淋淋的,似是掉进了塘里。这夜深渐凉,不早些将衣裳换下,怕是容易着凉。” 秃子刚说完,唐秋梨便是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秃子笑道:“这刚说着凉,姑娘竟真的着凉了。”唐秋梨在旁,用手擤了擤鼻子,开始感觉身后一阵冰凉。看来是这衣服湿透,夜间的寒凉已透过衣物传到身体。 唐闲看了看夏依依,觉察到了她越来越苍白的脸。他陪笑,应声道:“在下姓唐名闲,来这凉州城也还未能寻得去处。店老板既是如此客气,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寒舍小住,提前说句叨扰。我们都是一群江湖草莽,礼节不周之处,还请店老板多多海涵。” “恩公,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没有你两年前的一番言语点醒,又怎会有我的今日。莫说只是寒舍小住,你们三个就是在我家住上十年半载,我也是欢喜。”秃子停了停,补充说道:“我在头上引路吧,你们跟我来。家中最近于地里刨了些新鲜生姜,正好可以给你们熬点姜汤,给你们驱驱寒。”接着他挑起担子,转身往前走。唐闲一行缓步跟在他的身后。 第83章 姻缘(下) 秃子与唐闲一行在凉州城里转了几条街道,接着带着唐闲走进了一条幽静的巷子。巷子里都是小户人家,院墙低矮。秃子挑着担子,领着唐闲进了小巷深处,在一座小院前停下。小院院门陈旧,一看便知秃子在这小院住了多年。 他推开了小院的大门,领着众人进去。小院里陈设倒也简单,一座石磨矮小,表面很是光亮。磨盘处还有些许白色的粉末。想来今日起早,秃子还用这石磨磨过浆。小院中还有一张陈旧方桌,方桌上放了个茶壶。方桌旁有一杂物棚。犁具、绳索、木桶、扫帚都放在此处。 小院再往里是屋舍,秃子将担子在屋子门口放下,打开了屋门,而后走进屋内。屋内亮着一盏烛火,白色的蜡烛细小,放于四方桌桌面,随风微微晃动。四方桌上也有一个青花茶壶。秃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说道:“大家都坐吧。寒舍简陋,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无妨”,唐闲说道,与夏依依、唐秋梨分别入座。 “我先进里屋给诸位准备个火炉取取暖。”秃子说道。 唐闲起身致谢,说道:“有劳了!” 秃子应声说道,“恩公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说完他便起身,进了里屋。 唐闲在桌旁静坐等待,无聊之余环顾四周。这外屋陈列也是简单,除了这方桌板凳,便是些零碎杂物。屋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这屋里勉强算得上值钱的,便只有墙上挂的两幅字画。 其中一幅字画,画的是一幅春景图,飞燕于茅屋门前飞掠,青草长满茅屋前后。屋中炊烟袅袅升起,屋前有一男一女在门槛处相依,抬头看着门前飞过的燕子。整幅画作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祥和、幸福、安逸。字画上还有题字,“闲看燕飞寻常家,炊烟袅袅话家常。”字迹清秀端正,似乎万般柔情,唐闲猜测,这大概是秃子的妻子所画。 春景图旁还有一幅字画,首先印入唐闲眼中的,是那字画上的题诗。 “棠前秋念思飞燕, 不愿泪空度华年。 甜言蜜语朱唇点, 已是情缘一线牵。” 这诗句很是耳熟,唐闲记起来了,这正是那年他写在秃子花灯上的两句诗。但他却没想到,秃子竟是将这两句诗句与花灯上的提诗组合,写在了字画里。诗句旁画的是一株海棠。海棠花的一侧画的是一名女子,女子在闺阁中刺绣,凭窗眺望海棠花。海棠花的另一侧画的是一名站着的男子,男子手中握有一朵海棠花,躲在海棠花后,看向房屋中的女子,眼神中流露悲伤,眼泪从他眼眶中溢出,顺着脸颊而下。 唐闲心头一叹。好一副相思相恋的字画,看着让人心中难受,倍感心疼和同情。人生在世,那一番值得追寻的情爱,只怕就是这般模样吧。眼神中流露满满的牵念,已然将对方装入心扉,而后不管遇上些什么,经历些什么,只要能远远看她一眼,心中便虽苦犹甜。 “好一幅字画,虽不是名家手笔,却描尽了寻常百姓情爱的欢喜与悲伤。”唐闲夸赞。 夏依依点了点头,便是赞同。那画中的女子,虽长得不是十分俊俏,但看得出来,她与画中男子,确实是真心相爱。 秃子小心翼翼地从里屋搬出了一个小小的火炉,放在桌旁。恰好听得众人的夸赞。他应声道:“此乃拙荆的手笔,她自小喜爱书画,喜好画些田园人家。” “画里的人可是你的夫人飞燕?”唐闲问道。 秃子回答道:“正是。这个说起来真是感谢恩公。若不是当年恩公指点,小的怎能娶她为妻?这两幅画中画的场景,都是我与飞燕相处的场景。一幅是知她将要乔迁,我怀揣失落与难过在她的屋前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有万般的不舍与牵挂,却又因着心中的自卑,不敢告诉于她。而第二幅,则是我们拜堂成亲后于凉州城郊相依相伴的画面,飞燕喜爱乡野田园,我便于凉州城外买了一块田产,去年与她在那小度一载。今年田地赋税重些,她不忍我日夜劳作,便让我回了凉州城,继续做些买卖。” 唐闲听罢,笑着说道:“你与你夫人还真是恩爱,如此美妙有趣的故事,若不是今日来到此处,只怕是还听不见呢!” “恩公又说笑了,我们能有今日,莫不是恩公所赐。若不是恩公点醒我,我又怎会去那丰城寻她。我也是去了丰城才知道,原来她在丰城一直翘首以盼,望穿秋水,期许我的到来。而她,在丰城数月,早有富家子弟仰慕,上门提亲,却是被她一口回绝。”秃子说道此处,叹息了一声,“唉,此生是我亏欠于她,只能给她粗茶淡饭,却是不能予她锦衣玉食,苦了她。她若是嫁了那富家子弟,怕是不用像今日这般,如此劳累。” “你尽是胡说。我们两情相悦,此生能嫁于你,便觉甘甜。那些富家公子与我何干?那些锦衣玉食与我又何干?我是那只求荣华富贵的势利女子么?”一女子从里屋出来,她一身疲惫,眼中含泪,虚弱不堪,言语里却是铿锵有力,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秃子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后担心起女子的身体来,“燕儿,你怎出来了?大夫不是说了,你身子虚,要在房中多加歇息么?” 唐闲细看,那女子脸白细瘦,虽长得并不十分俊俏,却也知书达礼,端庄大方。 “方才在里屋便听你说家中来了促成我们姻缘的恩公,既是如此,我就是身子再不好,又怎能不出来拜见?”飞燕说着,作揖行礼,向唐闲三人表达谢意,“飞燕谢恩公当年对我丈夫的指点之恩。若不是你一言点醒于他,就他那木头脑袋,只怕我们此生便是有缘无分。” “夫人言重了,情之法门,玄之又玄。既是你的尘缘,自会与你相见。”唐闲笑着说道。 飞燕听完,正欲开口,却是不觉间咳嗽几声。秃子担忧起来,起身上前搀扶,说道:“你就好好在里面歇息吧,夜里渐凉,莫伤了身子。” 飞燕点头允诺,对众人说道:“妾身身体有恙,还请诸位见谅。”说着她再次行礼,表达歉意。 “姐姐你既是身子不舒服,那便早些休息去吧。”唐秋梨说道,她不知何时起了身,此刻正挨近火炉,伸手取暖。 飞燕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进了里屋。秃子回到座位,再次坐下。 夏依依见飞燕眼眶湿润,好奇心起,低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怎如此虚弱,还哭了起来?” 秃子叹息一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拙荆上有一外祖父,于东川王府供职,原本是王府中统帅卫队的统领。可谁成想,前几日王府中有刺客入府,劫走王妃还纵火烧府,而后扬长而去。拙荆的外祖父,半生戎马,最重声誉,自觉有愧王恩,于是自杀于王府之中。昨夜有王府下人,骑快马赶来告知此事。拙荆听罢,一夜痛哭,悲从心来。原本她就有身孕在身,加上夜里寒凉,便受了些风寒。而今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唐闲听罢心头一惊,他想起了日前王府的打斗,想起了那一名身穿黄金宝甲的将军。他试探着问道:“老将军半生戎马,想来必定与夫人不大一样,该是身材魁梧,面容饱经风霜吧?” 秃子应答道:“恩公所说极是,他老人家面容发黑,宛如焦炭,体格健硕,孔武有力。” 唐闲一行三人大惊,原来真的是他。唐秋梨抬头看向唐闲,问道:“师傅,莫非……”她打住,不再往下补充。唐闲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他心头一叹,那老将军虽是围杀于他,却是光明磊落,一身正气。如此有胆有识之人,本该大有作为,却不想竟因一场入府行刺,了却了性命,想来着实让人惋惜。 得知老将军自杀后,唐闲便开始心不在焉,任由秃子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再认真听。及至夜深,三人喝了姜汤,身上的衣服烤干,秃子便给唐闲三人安排了两间客房。唐闲一行三人,唐秋梨与夏依依挤在一处,住了间大房,唐闲独自一人,住了间小房。三人各自回房,一觉便是天亮。 第84章 自刎(上) 第二天起早,唐闲还在为昨夜之事耿耿于怀。老将军竟是因他而死,唐闲自觉心中有愧。 夏依依心头也有些歉意,几番在唐闲跟前想谈及此事,却又欲言又止。她昨夜睡梦中梦见了那名老将,还梦见了她当日的无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世间有些惋惜,正出于此,夏依依心头一阵叹息。 唐秋梨睡得晚些,起身后吃着早饭,每每与秃子二目对视,总是不自觉低下头。她自知理亏。那日对老将军出言不逊的是她,火烧王府的也是她。她深知对不住秃子与他妻子,却又不敢说出真相。 秃子对三人很是客气,茶水早饭,招待周全。就连唐闲一行人包袱里的衣物,秃子也让妻子借着火炉,替众人烤干。秃子家中并不富裕,却是拿出了家中最好的茶叶、多年陈酿、逢年过节才有的菜肴,招待唐闲三人。但秃子越是如此周到,唐闲三人越是心头觉着亏欠。 及至傍晚,唐闲与夏依依、唐秋梨商议,自觉不便再留在秃子家中。于是三人收拾行囊,进了屋中,与秃子告别。 秃子听说唐闲要走,急忙挽留,“恩公,你们怎不在我这再多住几日?难道是小的招待不周,怠慢了恩公?未能让恩公宾至如归?若是这般,还请恩公留下,过些日子城中便有花会,待拙荆身子好些,小的自当携她,与诸位在这凉州城好好游玩几日。” 唐闲躬身致歉,说道:“谢过店老板美意。我们三人于凉州城还有些要事要办,事情紧急,还请店老板见谅。来日方长,待我等闲暇,自会再来这小院拜会。” “不知恩公是有何要事,在我这只待了一日便有离开?”秃子问道。 唐闲应声说道:“皆是门派繁琐之事,说来也简单,只是不从速处理,也会徒添些麻烦。还请店老板莫要再挽留,山水自会有相逢,我们来日再会。” 秃子想了想,只好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多作挽留。还请诸位多多保重。有空再来我这柳林巷,小的必定盛情款待。” 唐闲三人听罢致谢,行礼拜别,出了小院。秃子送唐闲一行到家门口,遥目相送,及至唐闲三人消失于巷头,这才转身返回。 “师傅,你说我们要在这凉州城办要事,是何要事?我怎没听你说过?”走出柳林巷,唐秋梨偷笑着向唐闲问道。 唐闲停下脚步,瞪了她一眼,“权益之计,这还要问?若不如此推脱,我们如何能动身离开?老将军因我们而死,说到底,我们只能算他们的仇人,哪里是他们的恩人。留在他们家中,总难免想起老将军的音容,心头愧疚。还是早些离开,如此方能心安。” 夏依依点了点头说道:“谁也不曾想那老将军性子如此刚烈,竟为了那不可辱没的一世英名,便不要了性命。也是可怜、可叹。”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道,生死离别,自在道中。我们都不要为老将军再徒生感叹了。他既是于道中选择,便是随了自己的心愿。既是随了自己的心愿,想必临死前也必定无怨无悔。”唐闲说道。 唐秋梨似懂非懂,也不知师傅所说的道是何意。倒是夏依依,听罢,轻轻点头,作为应答。 唐闲三人出了柳林巷后左拐右拐,路过几条街,来到了石门街。石门街有一户富贵人家,叫做梁家堡。梁家堡的堡主,姓梁名湖洲,他于一年前惨遭杀害,留下偌大的梁家堡给他的妻儿。远远地,唐闲便见一名少女,站在石门街梁家堡门口,候于街道中央。 唐闲一行的脚步渐渐靠近,唐闲终于是看清了那候于道中的人影。那人身穿一件寿衣,脸白如霜,一头青丝梳成发髻,发髻中斜插一枝白玉发簪和一枝银色步摇。她站立于梁家堡门口,手中紧握一把琉璃剑。梁家堡门口,还站着一名小女孩。她躲在门口的柱子旁,静静地看着那女子。那女子远远地看着唐闲三人越走越近,接着一阵白光晃过,她把琉璃剑拔出了剑鞘。 唐闲见那女子把剑拔出剑鞘,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他收住步伐,即刻转身,试图绕道而去。 那女子见状,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逃么?” 唐秋梨与夏依依见唐闲停住脚步转身,也停下了脚步,他们看向那身穿寿衣的女子,不知她与唐闲之间是何关系。 唐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极不情愿,缓缓转身,面对女子,应声道:“来到这凉州城,我总是隐隐感觉,终归会与你见上一面。只是没想到,一切来得竟如此之快。” 那女子笑,笑得莫名其妙。她说道:“该来的总是会来,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不是么,表哥?” 唐闲点了点头,他看着表妹林霜儿,平静地说道:“是啊,纵心中有万般不愿,终归要直面恩怨。” “你既知这是恩怨,那便出剑吧。”林霜儿说道。 唐闲没有出剑,他站在原地不动,缓缓地说道:“霜儿,你知道的,你并不是我的对手。你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林霜儿冷冷一笑,厉声问道:“打不过你,你便不与我打么?我的丈夫也打不过你,你又为何不能与他不打?” 唐闲良久没有说话,梁湖洲与他之间,从来只有生死,又如何能不打?他说道:“你知道的,我与梁湖洲之间有着解不开的恩怨,自然要生死相搏。而我与你之间,从来只有血肉亲情,无仇无怨,自然不该刀剑相向。” 林霜儿大笑,说道:“倘若湖洲没有死,你我之间确实是无仇无怨。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在你的剑下了。”她停了停,两眼失神,补充说道:“他既是死在你的剑下,那你我之间,有的便只是杀夫之仇,有的便只是夺夫之恨。” “我没有杀他。两年前我闯入梁家堡,是击败于他。但我念在他是你丈夫的情面上饶了他的性命。霜儿,相信哥哥,我何曾欺骗过你?”唐闲认真说道。 林霜儿冷哼一声,不愿相信唐闲的说辞,她说道:“你说你没有杀他便没有杀他?你觉得我会信么?陆家满门都死在他的手中,这灭门仇怨难道你不恨?那杀母之仇难道你能不报?你既是恨,既是想要报仇,又怎会留他性命?” 唐闲叹息了一口气,不再争辩,他平静地说道:“看来无论我今日说些什么,你都是不会相信的。既是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 “表哥,妹妹也不与你为难。唇舌之争于事无补,于我无益。你还是出剑吧,我们公平较量一场。你若能赢我,这石门街,我便放你过去。你若不能赢我,那你便把命留下吧。”林霜儿叹息一声,沉重说道。 “你想要我的命?”唐闲问道。 “难道我不该要你的命?”林霜儿反问道。 “霜儿,以你的武艺,你如何是我的对手?”唐闲问道。 “表哥,你也太自信了吧?妹妹我从未与你较量过。你又怎知我的武艺不如你?”林霜儿说道。她手握琉璃剑,随意一挥,竟是有一道剑气横扫过街道,在青石板处留下一道细小的裂痕。 唐闲惊叹,他没有想到这表妹原来也是一位剑术高手。 林霜儿笑了笑,手握琉璃剑,飞身而来,气势汹汹,气息之间竟有满满的杀气与杀意。她无声无息闪身到唐闲跟前,用的也不知是何功法,身法诡异,速度极快。这功法就连唐闲也未曾见过。 林霜儿在空中虚晃几招,而后手握琉璃剑,对着唐闲脖颈就是一剑。 唐闲见林霜儿如此凶狠,不得已出了手,破云剑一剑挥出,抵挡住林霜儿的琉璃剑,阻拦了她的攻势。林霜儿一个转身,又是一剑刺来。唐闲急忙避开,让她落了个空。 林霜儿把琉璃剑握在身前,两三剑挥动,两三道剑气向唐闲袭来。唐闲见状,轻功飞燕施展,接二连三避开。而后林霜儿翻身一跃,一把明晃晃的琉璃剑向唐闲刺来。 唐闲看见了琉璃剑的剑锋,感觉到了琉璃剑剑身上附着的犀利的剑气。看来这一剑霜儿是使用了所有的内力,意图一剑将他击杀。唐闲思忖,眉头紧锁,不知这一剑接还是不接。接住这招,表妹必定受伤。不接这招,却又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唐闲犯难。 一息之间,唐闲手中的破云剑迎了上去。破云剑周身也附着了内力。既然要生死对决,那便打个痛快吧,唐闲心头这样想。 然而一切出乎意料,林霜儿却是莫名地松开了紧握琉璃剑的右手。琉璃剑缓缓地自空中而落,掉落于地面,剑与地相互碰撞,发出铛铛铛的一阵响声。 而那破云剑,依旧向林霜儿刺去,唐闲讶异,趁势收剑,却还是没来得及。破云剑泛透着白光,就这样一剑穿进了林霜儿的腹部,而后鲜血顺着破云剑流淌,一滴滴落在地上,似是一朵朵新开的红色梅花。 林霜儿看着唐闲笑,一瞬心安,一丝满意,一阵得意。她站立于地面,立定片刻,而后倒将下来。唐闲松开了紧握破云剑的右手,一阵惊慌,急忙上前抱住林霜儿,一声“妹妹”情急之下喊出。 第85章 自刎(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松手?为什么你不躲开?你不是要与我生死决斗么?为什么你不继续跟我打?”唐闲看着林霜儿的伤口流着鲜血,认真问道。 林霜儿咳嗽几声,笑着说道:“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打不过你。强行把你拦下,别无所求,只求能死在你的剑下。” “你就那么想死么?活着难道不好么?”唐闲抱着林霜儿疑惑地问道。 “活着不好,太累了,太疼了。那种累,你不会懂。那种疼,难以言表。自湖洲死了,活着于我便已失去了意义。”林霜儿虚弱地说道。 鲜血自林霜儿的腹部缓缓流出。唐闲看着她流血的伤口,一阵心疼横在心头,泪水自他眼眶而下。他着急地说道:“你活着便只为你心爱之人而活?就不能为至亲之人而活么?哥哥我于世间已没有多少亲人,你就不能好好活着,陪着哥哥么?” 林霜儿看着唐闲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人遇见了便就是自己的命,那人走了便是把命丢了。既是命都丢了,我还能活么?” 唐闲流下一行行清泪,他听得明白。他仰头,面露苦楚,缓缓说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闯入梁家堡复仇,我不该与梁湖洲拼杀斗狠。若知今日,我早该放下那虚无缥缈的仇怨,早该放下那执着坚定的杀心……” 林霜儿静静地看着唐闲,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湖洲杀了那么多人,确实该死。然而他死了,小妹也不愿独活。今日我只是寻个借口,偿还他没能还你的债,了却这世间未了的尘念。而后,便下阴曹地府陪他。”说着,林霜儿从怀中拿出匕首,出其不意地对着自己腹部,又是一剑。匕首明晃晃,泛透着一阵寒光,插入林霜儿腹中约有五六寸。照此推测,此剑必定已然伤及林霜儿内脏。 “不。”唐闲怒吼一声。“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啊?”唐闲看着林霜儿糊涂地又给了自己一剑,心头更是难受。谁也未曾想到林霜儿还会再给自己一剑,夏依依未曾想到,唐秋梨未曾想到,唐闲也未曾想到。这一剑出乎意料,唐闲还未反应,便已经插入林霜儿腹中。 林霜儿的口中开始吐出鲜血,鲜血顺着她的嘴角而过,流落到地面。她断断续续地说道:“表哥……小妹知道……你医术……高超……若不刺下……这一剑……你……你必定还能……将我救……活……可……霜儿不愿意……活……你就让我……死吧” “不,不,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哥哥这世间的血肉至亲已只剩你一个,你就这样狠心,抛下哥哥,独自而去么?”唐闲带着哭腔问道。 “这是……我……的……选择……哥哥……莫怪……还……请……成……全”,林霜儿口齿不清地说道。 唐闲难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了片刻,他想起了金华散。“金华散,金华散……”,他嘴里念叨着,慌乱地从怀中掏出金华散。那白色的瓷瓶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成了他眼中最后的希望。唐闲打开了瓶塞,手抖着给霜儿的伤口上药,可是倒了多次,愣是没有粉末出来。他想起来了,金华散没了。金华散怎么就没了?他想起来,确实是没了。唐闲面对了现实,他丢了药瓶,继续找寻别的药。 林霜儿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她断断续续地说道:“表哥……我……已经……快……不行了……你……你……别……费心机了……你……救不活……一个……想……死……的人。” “你别说话,你别说话。哥哥有药。我可以治好你的。你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我很快就能找到能救你性命的药。”说着唐闲继续在怀中寻找,他手忙脚乱地在怀中一阵乱找,把怀中的药瓶摸出了好几瓶,而后一一确认,却发现都不是他要找的药。 林霜儿伸出右手,紧握唐闲找药的右手,阻拦于他,说道:“哥哥……我的……好哥哥……别……找了……你……听妹妹……说……妹妹……只有……一人……还……放不下……往后……小……梁……琴……就……就交给……你……你……了”林霜儿费尽所有的气力说完这些话,紧接着她紧握着唐闲的右手一瞬间失去了气力,变得软弱无力。林霜儿就这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没了气息。唐闲怀抱于她,急忙给她号脉,而后又试了试她的鼻息。没了,脉搏没了,鼻息没了,一切都证明她已经离开了。 “不”,唐闲仰天长啸一声,头发一瞬间被风吹得散乱。没了,没了,一息之间,一位至亲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她就这样,走了。这世间万般,怎可以如此无情?这尘世沧桑,怎可以如此尖酸刻薄?难道它就见不得人有半分好么?非得要让人一路欢喜,又一路悲伤、痛苦么?泪水流过唐闲的脸颊,唐闲抱着林霜儿,却还是不愿放手。 倘若他知道会有今日之结局,那年,他必定不会闯入梁家堡与梁湖洲较量。这世间他已经失去地够多的了。他再也不想失去了。倘若能回到那会,杀母之仇他必定能放下,灭门之恨他也必定能放下。其实杀人真的没有什么快感,那些所谓的恩怨,真到了你能了结的瞬间,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有如过眼云烟。 唐闲冷笑,笑得诡异,笑得有些瘆人。他起身,终于是松开了抱着霜儿的双手。他看着林霜儿,眼神呆愣,面无表情,许久许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唐秋梨与夏依依站在旁侧,目睹了整件事情的发生,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于唐闲。她们缓步上前,在唐闲身旁陪着,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唐闲。 半个时辰过后,唐秋梨耐不住腿酸,蹲了下来。有一小姑娘从梁府门口走了过来,她一身白绸缎,脚上穿着一双上好锦靴,长发飘飘以一枝玉簪簪起。她走到林霜儿身旁,抱着她的尸体,却是不哭不闹,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唐闲看着她那张如霜般白皙的脸蛋,像是看到了林霜儿儿时的模样。是她是她,唐闲认出了她,林霜儿与梁湖洲的女儿梁琴。唐闲上前,将梁琴扶起。 梁琴的白衣与脸蛋都沾染了林霜儿身上的鲜血,她起身,眼睛上下打量着唐闲,却是没有丝毫害怕。她目睹了林霜儿自杀的整个过程,眼神中却没有任何的惊慌与恐惧。 唐闲蹲下身子,伸手抹了抹梁琴脸蛋上的鲜血,替她轻轻擦掉,满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 梁琴看了唐闲两眼,接着上前扑去,抱紧了唐闲的脖子,一时间苦将起来。她边哭边说:“舅舅,娘亲都与我说了,不管她是不是死了,都不怪你。”丧母的悲伤这时才在梁琴心头蔓延,梁琴哭哭啼啼,眼泪不断,竟是一时三刻,未能停歇。唐闲将她抱在怀中,小家伙的眼泪不多时便湿透了唐闲的肩头。 唐闲哄道:“梁琴不哭,舅舅在呢!”说着他轻拍着梁琴的后背,哄她欢喜,希望她不再流泪。 “舅舅,琴儿今天开始是要没了娘亲了么?娘亲昨日还说带我去凉州城街市玩呢,她是要说话不算数了么?”梁琴啜泣着问道。 “怎会?你娘亲向来说话算话的。”唐闲说道。 “可她已经不在了。”小家伙哭着说道。 “没关系,你娘亲让舅舅带你去凉州城街市玩。”唐闲哄着梁琴说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梁琴问道。 “舅舅不会骗霜儿,也不会骗你。”唐闲认真地说道。 “真的么?”梁琴在唐闲怀中立起身子,看着唐闲,继续说道:“我们拉勾。”说着她伸出了她的小手。 唐闲看着梁琴认真的模样笑,他记起小的时候霜儿每每与他立下什么约定时也是这般,非得拉勾才能心安。唐闲伸出了右手尾指,轻轻地与梁琴的小手勾了勾。梁琴见已与舅舅拉勾,终于是欢喜了些,停下了眼泪。 “舅舅,琴儿今日没了娘亲,日后有人欺负琴儿该怎么办?”梁琴嗫嚅着问道。 “琴儿莫怕,日后不管遇到些什么,舅舅答应你,都替你作主。有舅舅在,谁也不能欺负于你。”唐闲认真说道。 听到这话,梁琴心头又是欢喜,她趴在唐闲身上,嘴里开始哼着童谣,唱着唱着,不多时便困倦袭来,睡了过去。 第86章 墓碑 梁琴熟睡以后,唐闲走到唐秋梨跟前,小声说道:“带她进梁家堡休息去吧。”唐秋梨点了点头会意,而后将梁琴从唐闲手中轻轻接过,抱在怀中。她看向梁家堡的方向,一个飞身,越过院墙,进了梁家堡。 唐闲凝望夜空,心情因梁琴略有平复。他从怀中取出一枝信号烟花,而后燃放。一个金色的光点如流星般划过夜空,而后骤然绽放,变成一朵金色的烟花,烟花呈现莲花形状。这游云门守门人的信号烟花,唐闲鲜有使用。 唐闲望向石牌街的尽头,料想来人该是从那边而来。他静静地看向街头,耐心等待。过了许久,黑夜中石牌街的尽头有一白衣刀客飞身而来。他身后背着一把巨刀,身法轻健,一道白影在石牌街轻轻点过,用的正是游云门的轻功飞燕。白衣刀客飞檐走壁,向唐闲迅速飞来。 白衣刀客现身不久,石牌街的尽头远远地又出现一人。那人头戴纶巾,一幅账房先生打扮。他手持算盘,脚穿布鞋,疾步走来。 白衣刀客来到唐闲跟前,先行跪拜,他单膝及地,向唐闲行礼,神情肃穆地说道:“属下三守堂弟子铁由,参见堂主”。账房先生远远见状,连忙走得快些。过了片刻,他也来到唐闲身前,站定,作揖行礼,说道:“属下尹小二,为凉州城财使,接散财人林掌柜掌柜令,自凉州财铺而来,听候堂主调遣。” “都免礼吧。两位奔波劳累而来,一路辛苦了。”唐闲说道。 二人得令,收了礼节,起身站在唐闲身前,听候唐闲差遣。 唐闲看向梁家堡的方向,对三守堂铁钦说道:“铁由,即日起,将梁家堡收归三守堂。回山门后,调拨守门人百人,秘守梁家堡。梁家堡一众家丁,不得惊扰。此后,梁家堡为我三守堂秘堂,由你全权处理堡内一切事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堡外任何游云门人进出梁家堡。” 铁由领命,应声说道:“是,属下得令。”而后他想起了堂主言语间不甚清楚的地方,问道:“堂主,不许堡外任何游云门人进出梁家堡,这……可包括掌门?” 唐闲面不改色,似乎早有决断,他果断地说道:“掌门也不例外。” 尹小二脸色微变,听到这样的命令,心中觉得唐闲此举欠妥,但游云门中,唐闲是游云门三人之一守门人,位高权重。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另这把剑,你带回山门,亲自交给掌门。多的话也不必说,你只需告诉她宝剑来自梁家堡即可。”唐闲自地上捡起那把琉璃剑,自怀中掏了块布帛将宝剑身上的鲜血擦干净,而后把剑收入剑鞘,横递给铁由。 铁由听罢,低下身子,伸出双手接剑,应了一声“是”,便算领命。 而后唐闲看向尹小二,问道:“尹小二,林掌柜的掌柜令中,可曾与你言明本堂主可行使什么职权?” 尹小二回道:“掌柜的在下达掌柜令时,有所交代,凉州城财铺一应事宜,堂主皆可调度。” 唐闲笑了笑,说道:“倒也不需要这般。我找你来也是简单,是想给你凉州城财铺送份礼。梁家堡而今已是没落,不复当年荣光。往后这梁家堡便交由凉州城财铺打理经营。望你生财有道,能将梁家堡恢复昔日繁盛容貌。” 尹小二躬身行礼,迟疑着说道:“这……” “不必为难。梁家堡堡主早已故去,而今已是群龙无首。我三守堂进驻梁家堡,即可将梁家堡划归游云门下。凉州城财铺所需文书、买卖契约,到时你与铁钦接头便是。”唐闲宽慰说道。 “得令!堂主既有安排,属下依令行事,必定不负堂主重托。”尹小二应声。 部署完,唐闲平静地说道:“行吧,都去吧!”。 铁由与尹小二应声,再次行礼,接着起身从原路返回,各自依令行事。 次日清晨,唐闲让唐秋梨与夏依依休息于梁家堡旁侧的秋凉客栈,他独自一人,牵着梁琴的小手,去了趟街市。冰糖葫芦、纸鸢、风车、木雕、糖人……好玩的唐闲给梁琴买了个遍。小梁琴开心地一路笑着,似乎忘了了昨日的悲伤。她笑着看着舅舅,没有半点的陌生。 及至傍晚日落,唐闲将梁琴举高,放在自己的肩上。而后带着她,离开了街市,去了凉州城南郊。 梁琴伸着舌头,在唐闲肩头舔着糖葫芦。人影越来越少,路也越来越偏僻。唐闲带着她,走上了山道。梁琴看着四周的荒山野岭,没有继续舔糖葫芦。她的脑袋四处晃悠,看到了一座又一座的墓碑,眼神中有些不安。 “舅舅,我们这是在哪?”梁琴低声问道。 “琴儿别怕,这是凉州城郊乱葬岗。舅舅带你来,只为让你再见一眼你的娘亲。”唐闲说道。 “哦”,梁琴应声,似懂非懂。她听到了唐闲口中说出了“娘亲”二字,有了这二字的安抚,她心安了不少。 “我娘亲以后就住在这山里了么?以后我就看不到她了,是么?舅舅。”梁琴问道。 唐闲停住步伐,这梁琴虽小,却似乎已然明白林霜儿即将沉眠于地下。他回道:“是啊,以后你娘亲便住在这里。你好好认清楚这地方,以后好年年来看她。”说罢,唐闲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梁琴在唐闲肩头点了点头,而后便脑袋四处转悠,听到她的娘亲也在这里,先前的害怕瞬间荡然无存。她仔细辨别着这山间的一花一木一草,试图认清方向。 唐闲带着梁琴在山中慢行,走了一阵,终于是到了林霜儿安葬之处。唐秋梨、夏依依还有些梁家堡的家丁早已候在此处。唐闲缓步靠近,将梁琴从肩头抱了下来。 梁琴远远便在唐闲的肩头看到了躺在黑色棺椁之中的娘亲。及至她从唐闲的肩头下来地面,她便小跑着,向林霜儿的尸体奔去。 她跑到林霜儿跟前,看着林霜儿苍白的脸蛋,看了许久许久。而后泪水开始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她还小,还不明白尘世间的生死离别是如何的痛彻心扉。她只是想起了以后再也不能见到她的娘亲了,再也不会有她带着去街市玩了,心里为此闪过许多的难过。 唐秋梨拉开梁琴,将她抱在怀中。而后棺椁渐渐盖上,林霜儿就这样与众人告别。棺椁被抬了起来,向棺坑放去。棺坑早已挖好,随着棺椁落在预订位置轻轻放下,一掊黄土渐渐将棺椁掩埋。梁琴哭,她在唐秋梨的怀里挣扎,试图阻拦林霜儿下葬。唐秋梨紧紧将她搂在怀中,不让她闹腾。 唐闲的眼中也开始翻腾泪花。世间至亲,人间至爱,尘世间最难割舍的,莫过于这二者。难料的生死,看不破的尘世情劫,临了,也只剩心头空叹悲伤。唐闲一把破云剑忽然出了剑鞘,而后他手握破云剑,接二连三使了游云门的许多杀招。他在林霜儿坟墓旁,胡乱挥舞着破云剑。 一道道飓风在山坡中席卷,吹乱了众人的头发,吹起了众人的衣摆。看不破,看不破,唐闲心头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将自己折腾个精疲力尽,而后终于停将下来。他将破云剑插入地面,大笑起来,接着怒吼一句:“霜儿,走好!”这一声怒吼,吓到了在场的各位。夏依依看着唐闲痛苦的表情,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安慰。 过了许久,唐闲收敛了心头的悲伤,收了破云剑。他走到梁琴身前,认真说道:“梁琴,对不起。一切都是舅舅的错。你将来若是长大,想要寻仇,便来游云门找舅舅。舅舅答应你,这条命今日便给了你。你若是将来要,直接来取走便是。”他说得很是认真,没有丝毫的开玩笑。他的神情肃穆,似乎于此早有考量。 梁琴看着他,似懂非懂,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87章 花会(上) 唐闲将梁琴交给铁钦照看后,独自一人躲在客栈中睡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里,他没有吃半点东西,也没有下楼,更没有离开房间半步。他躺在房梁之上,困意席卷时睡上一觉,清醒时飞身而下,坐在桌旁喝着葫芦里的壶盖儿。三天里,他的心头闪过许许多多儿时的记忆,那些与林霜儿有关的记忆,原本藏在他的记忆深处,从未触及,而今全部莫名其妙蹦出脑海,在他的脑海里似书卷般一页页翻开。 他心头有着苦楚,却没有落泪。有些人的离开,是永远地离开,除却思念,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唐闲躺在房梁上,看着空空的房梁发愣。这世间他确定自己又少了一个亲人,虽然他也不愿,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忽地想到人总有一天都是会死的。既是会死,那活着又有何意义?唐闲问自己,问了许久,他也回答不上。 他忽然觉得很累,虽然也不知道是因何而累,但就是很累。而后,他很想睡上一觉,若是能一觉长眠最好,如此便逃脱了这世间万般的不好,不用理会那些尘世的苦涩与痛楚,不用在意那江湖的血腥与门派的存亡。尘世间,欢乐的总是太少,未必有足够的力量,支撑那颗跳动的心脏,在世间继续踽踽独行。唐闲这样想着,闭了眼,决定再睡一觉。 房门一阵轻敲,唐闲睁开了眼,却没有飞身而下去开门。他知道门口站着的是谁。夏依依已是连着第三天过来敲门,她还是和前两天一样,敲了门也不说话,只是将店里做好的饭菜放在门口,而后便离开。她是想说些什么,却又缄口不语。 唐秋梨站在夏依依身旁,看着师傅躲在房中,已是三日不出,担心他在房中有着什么不好,隔着房门大声喊话:“师傅,你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多少吃点吧。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好好活着。这是姐姐教我的道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这般不顾惜自己,身子又怎么受得了……”唐秋梨也说不出什么关心的话,只能是这般宽慰一番。唐闲的房间里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响,唐闲并没有答话。唐秋梨悻悻然,只好与夏依依离开。 第二天起早,客栈外忽然走动着许多人影,客栈外顿时一片热闹。客栈中有几桌江湖侠客、客商在吃着酒菜,唐秋梨与夏依依坐在客栈中,唐秋梨满脸沮丧。客栈外闹腾的,是凉州城一年一度的菊花花会。唐秋梨打探清楚,知道今年花会的好玩。她本欲出去街市好好转转,却又担心唐闲在客栈中有什么闪失。她时不时抬头看向二楼唐闲的客房,时不时看向客栈外面,心中痒痒。 夏依依看出了她内心的蠢蠢欲动,说道:“秋梨,凉州花会也是难得。想去便去看看吧。” 唐秋梨心头欢喜,问道:“我真的能去?师傅这……” 夏依依笑了笑,打断她的话,说道:“去吧去吧。你师傅这有我呢,不会出啥大事!” 唐秋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应声说道:“那我便去了!”她拿起桌案上的冬剑立即起身,下跨越过板凳,正欲出门。 忽然,一粒石子不知从何方发出,正中唐秋梨肩头。唐秋梨猝不及防,一瞬间便动弹不得。她心头暗叫不好。她的嘴还能说话,对方没点她哑穴。她急忙对夏依依说道:“师娘,快走。想来追杀我们的杀手已经追杀到这。你赶紧上楼告诉师傅。” 夏依依听罢,神色慌张,急忙站起,着急的问:“你没事吧?”她环顾四周,却看不见四周有任何一个江湖侠客意图行凶。 “师娘,你不用管我,我没事。”她的眼睛四处剽窃,试图确认敌手身在何处。可是眼睛转悠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影。无奈之下,唐秋梨只好决定高声叫骂,意图用激将法引对方现身。 唐秋梨嘴里振振有词,骂道:“恶贼,你给我出来。你用下作的手法制服于我,如此这般,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你把我的穴道解开,我们剑下一决胜负。” 有一白衣身影飞身而来,他轻轻于唐秋梨身旁落下,而后端坐于板凳之上,平静地问道:“怎么,你找我?我茶都还没喝够,你这么急匆匆的,就要一个人出去耍玩?”他拿起桌案上的茶壶、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而后慢慢品完。 唐秋梨定睛一看,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而后她讶异地喊出声:“师傅。”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傅?凉州花会如此好玩,你连依依和我都不带,就想着自己一人去赏花闲逛,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唐闲侧脸看着唐秋梨问道。 唐秋梨支支吾吾,没有直接回答。确如唐闲所说,凉州城花会她确实没想过带师娘,但师傅她却是料想凉州城花会他是不会去的。“我……我……”唐秋梨吞吞吐吐地说道,不知该如何解释。 唐闲看着她,耐着性子等她说出些圆说之词。 “师傅,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去凉州城花会?”唐秋梨转念一想,脑袋一瞬灵光,追问道。她脸色一变,满脸欢喜,期待唐闲肯定她的追问。 “怎么?凉州城花会你去得,我就去不得?”唐闲反问道。 唐秋梨一瞬浮想到街市买卖时唐闲付账的场景。看来等会有人要出银两了,她暗自窃笑,急忙应声说道:“去得去得,师傅你愿去,自然去得。” 唐闲起身,没有理睬唐秋梨。他对身旁的夏依依说道:“依依,我们走吧!今日凉州城花会,必定格外热闹。我们一起去广场看看吧!”说着他转身,径直向门口走去。 夏依依缓过心神,原来不是有杀手追杀而来,她一瞬心安,而后又一瞬呆愣。她目睹了唐闲与唐秋梨师徒二人的闹腾,心头有些糊涂,也不知这二人葫芦里是什么把戏。她看着唐闲已经走到客栈门口,心想唐闲这几日心中烦闷,能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于是她也顾不得唐秋梨,急忙跟着唐闲,迈步向门口走去。 唐秋梨看着唐闲远去的背影,急忙喊道:“师傅师傅,你快些帮我把穴道解开吧,凉州城花会我也要去。” 唐闲脚步停下,听完唐秋梨的话,也不理睬,迈开脚步,便是继续往外走去。 唐秋梨见状,急忙认错:“师傅师傅,是我不好,出门游玩没能惦记您和师娘。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了徒儿吧!这凉州城花会,一年只有一次,你就让我也去看看,开开眼吧!师傅,徒儿求您了!” 唐闲听着唐秋梨这一番可怜的言辞,不忍心她独自一人留在客栈。于是又一枚石子发出,正好打中唐秋梨的肩头,给她解了穴。 唐秋梨穴道已解,她急忙拿着冬剑,尾随唐闲和夏依依,出了客栈,向花会现场走去。 第88章 花会(下) 凉州城花会可真是热闹,唐闲一行走出客栈,这才发觉这街头已是挤挤挨挨,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街头游荡着商旅过客、文人雅士、江湖侠客、平民百姓、宦官子弟,皆往甲子广场而去。唐闲一行,顺着人流,也往甲子广场走去。 走出客栈时,唐闲便听说了凉州城花会今年的与众不同。今年的花会,据说有七株血色残菊自西域而来。这血色残菊,每株独开血色菊一朵。这独一无二的西域菊,花朵硕大无比,花瓣间泛透着血色。采摘花瓣溶于水中,颜色竟与人血一般。血色残菊的花期不长,花朵完全绽开后不多不少,只开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后不出半个时辰,花朵便顷刻间凋落,瞬间化为尘泥。听闻这血色残菊,生长于荒漠深处,那里黄沙遍野,长年干旱,寸草难生。血色残菊能生长那荒漠深处,也是稀奇。 传闻这血色残菊还是稀世珍宝,年逾十载者,采当年盛开血花服食,可增加人十年寿元。唐闲三人听得此等传闻,皆是好奇。不知这血色残菊长什么模样,竟有如此奇特之处。 夏依依走在前头,唐秋梨与唐闲走在后面。唐秋梨远远地看着夏依依的背影,停下脚步,看了许久许久,略有所思,而后小声与唐闲嘀咕:“师傅,你说这到底是我姐姐好看还是师娘好看啊?看着师娘的背影,我总觉得我姐姐更有些神韵。” 唐闲眉头一皱,似乎并不赞同。 唐秋梨继续补充,说道:“我还是觉得姐姐比师娘更为好看。虽然师娘长得更为白净,但姐姐要是也打扮起来,肯定比她还要好看。” 唐闲看着她,一脸呆愣,不知唐秋梨为何说起这个,也不知她这是做何表达。 “难道不是这般么?”唐秋梨认真问道。 唐闲笑了笑,反问道:“那又如何?” 唐秋梨语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唐闲摇了摇头,怕夏依依走散,连忙走快几步。唐秋梨见状,在他身后嘀嘀咕咕:“贪图美色,果然是有了师娘没了徒……”她话还没说完,便瞅见了唐闲恶狠狠瞪她的眼神。唐秋梨机灵,急忙住嘴。 三人随着人流走到甲子广场,而后便见凉州城的百姓在广场中拥挤着围观。七株血色残菊展览于广场擂台之上。七株血色残菊分列在擂台四周,其中花朵最为硕大的那株,摆在擂台中间。这西域血色残菊,与传闻中的一致,叶子青翠,鲜花如血,花朵绽开如海碗大小。据说花朵最硕大的那株,便已有十年之寿,唐闲三人看着这西域奇花,暗自称奇。 擂台四周遍布守卫,一个个手执宝剑的女子头戴面纱,一身红衣,岿然不动。擂台一旁还摆着几把檀木椅,一名白衣女子坐在中间,她的左侧坐着一名官员,右侧坐着一名商人。 唐闲在台下,听到了人群里对台上之人的议论。原来那白衣少女,是烟花楼的新任楼主,叫花凝,是烟花楼前任楼主花万裳的首席大弟子。唐闲看向她,这花凝年纪尚轻,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举手投足之间,自有几分气韵。她脸蛋瘦小,肌肤白皙,眼神之中却有一种冷漠。她在擂台上静坐,异常平静地看着台下众人。 唐闲跟前有两名背着大刀的江湖侠客,一人青衣,一人白衣,二人在擂台下小声议论。唐闲侧耳,听到了他的议论。其中一名侠客说道:“别看台上这女的超凡脱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要知道她这烟花楼的楼主之位,那可是她杀了她师傅,向游云门邀功得来的。” 另一名侠客不解,问道:“游云门?游云门与烟花楼有何关系?” 青衣侠客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凉州城花会是烟花楼的命脉。可是谁曾想到,这花会每年由谁开,由谁挣钱,却是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游云门说了算。这游云门,神秘莫测,至今鲜有人知山门所在。” 青衣侠客停了停,继续说道:“前年吧,在这甲子广场上,烟花楼的楼主花万裳,假扮游云门现任掌门唐少橙,给了一个叫陆陵的一刀。那陆陵不巧,正是游云门现任掌门唐少橙的师傅。这一刀捅下去,烟花楼便算是惹了事。去年花会易主,游云门愣是没让烟花楼开。听说是唐掌门因师傅亡故,故意为难烟花楼,断了烟花楼一年的生计。烟花楼楼主花万裳,独自去游云门求情无果,而后回到烟花楼,便被这弟子杀了。她把花万裳的首级献给游云门掌门,这才得以继续筹办今年的花会。”青衣侠客说道。 白衣侠客惊叹,原来这小小的一个凉州城花会,竟有那么多的秘密。他好奇地问道:“如此说来,那游云门掌门倒是个凶狠之人,竟活生生地逼死了这烟花楼的楼主。” 青衣侠客点头应声,“那游云门皆不是善茬。作为这几年江湖新起之秀,乐善好施,福泽乡野,看似文弱,却是实力不凡。当年宁山一战,那唐少橙便是一战成名,仅凭一人之力,便是重创宗天门。传闻她手中的神兵,便是江湖上人人日思夜想都想得到的,能劈崖断川的秋刀。” 白衣侠客惊叹,连连点头,若不是青衣侠客陈述,他怕是孤陋寡闻,不知江湖风云变幻了。 唐闲摇了摇头,这些江湖传闻自是入不得他的耳,他笑了笑,不作评判。不过他倒是想起了与花万裳有关的前尘往事: 前年凉州城被她假扮唐少橙狠狠刺了一刀,他说过凉州城花会烟花楼便不要再开了。而后,让诺言兑现的倒不是她,而是唐少橙。据青山说起,去年凉州城花会前,唐少橙调查游云门账目,得知烟花楼私自借着花会,做了其他买卖,买卖不甚干净,于是唐少橙下了掌门令,断绝了游云门与烟花楼所有的往来。 而后花万裳得知此事,不愿断了楼内姐妹的生计,独自一人来到山门,承担了一切罪责,并坦诚了甲子广场刺伤自己一事,期许花会能继续开。青山说起,唐少橙得知此事时脸色突变,而后愣是让花万裳在门派中等了七天七夜。七天七夜后,唐少橙派人给她传了口讯。 唐闲想起了口讯的内容:假若你还是烟花楼楼主,烟花楼便不要再开花会了。 口讯的内容倒是与他当年所说一致,这倒也有些凑巧,不知是不是天意,唐闲笑了笑。 唐闲回忆起青山所说故事的后半段: 当时花万裳接到口讯,一瞬明白了,她离开了游云门。在回到烟花楼三日后,便自尽身亡,并留下遗书,让首席弟子花凝继位。而对于游云门,她只字未提,只在遗书中厉数了自己的罪孽。贩卖中土女子到西域,谁也料想不到,烟花楼暗地里做的是这买卖。而那些被贩卖的年轻女子,有些竟是烟花楼新收的弟子。 徒弟杀了师傅,料想花凝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唐闲暗想。这烟花楼的新掌门,唐闲先前已让三守堂暗中调查过,但也没什么特别的身世。花万裳干的肮脏买卖,她也未曾参与。而今,凉州城花会照旧是烟花楼召开,也是先前唐少橙的安排。干净的花会总该交由干净的人操办,唐少橙遵循的道理倒也简单。 唐闲三人逛完花会,便绕道去了集市。集市因着广场花会,也变得格外热闹。各式各样的东西满目琳琅,应接不暇。手工艺品、布匹、女红、器具、山果各样皆有,品种繁多。姑娘们欢喜,早早快走几步,独留唐闲在后。 唐秋梨一眼便看见了发簪摊档,急忙跑去。她发间的梨花珠钗,被秋河冲走,这几日,簪起长发,用的都是木簪,她早已不甚满意。她在发簪摊档前细细挑选,一一尝试。夏依依则是去看绸缎,往后便是回游云门,自是要选些适合的衣裳,而又不至于太突显她的大小姐身份。 唐闲看向一处绳结铺面,走了过去。铺面各种绳结花样颇多。双钱结、纽扣结、琵琶结、团锦结、十字结、吉祥结、万字结、盘长结、藻井结、双联结、锦囊结……各类绳结看花了唐闲的眼。唐闲耐心地挑了几个,他先是选了一个大红色的双蝶结,而后挑了个粉色的如意结,最后挑了一个黄色的平安结。 唐秋梨在发簪摊档重新挑了一枝梨花珠钗,付了银两便将珠钗插于发间向唐闲走来。她远远地看见唐闲在挑绳结,好奇心起,三步并作两步,向唐闲走近。唐闲付了银两,正要将绳结揣入怀中。唐秋梨在他身后冒出,突然探着脑袋问道:“师傅,你这是偷偷买了什么好东西要送给师娘啊?” 唐闲迅速将黄色平安结藏好,而后顺手摸出了如意结,递给唐秋梨说道:“好东西倒是没有。只是看这绳结好玩,买了几个。这如意结,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了。” 唐秋梨看着唐闲手中的绳结,三个结分列在左右上三个方位,绳结缠绕精妙,看着也讨喜。唐秋梨欢喜接过,而后站直身子,作揖行礼,说道:“徒儿谢过师傅。”而后唐秋梨眼睛一瞥,瞅见了唐闲手中另外一个双蝶结。唐秋梨趁唐闲不注意,立马施展轻功飞燕,一瞬掠过,将唐闲手中的双蝶结抢到手中。 她离唐闲一丈多远,收了轻功站定,而后转身。唐秋梨看向唐闲,笑着说道:“师傅,这双蝶结不用猜我也知道你要给谁。徒儿这就替你送去。”说完,她再次施展轻功飞燕,闪身躲进人群,一时间便不见踪影。唐闲摇了摇头,也不搭理她,便任由她去了。 第89章 抓鱼 唐闲与唐秋梨和夏依依,趁着花会,在凉州城游玩了数日。七日后,唐闲一行三人,收拾了细软,自凉州城东门而出,向东北方向而去。走出凉州城时,唐秋梨一阵叹息。如此好玩的小城,回到山门,又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再来游玩,唐秋梨心头感慨。山门与山下,自有区别,唐秋梨贪玩的性子,自是觉得山下更为有趣。 唐秋梨手上的伤已经愈合,唐闲也恢复了大半内力。秋城传来消息,秋城的府衙官兵及王府卫队皆已撤回,东川王司马王爷奉召即将前往京都。唐闲听得此消息,松了一口气,看来两路追兵,已经解决。回山门的路途,也会顺利些。 唐闲一行,自凉州城东门而出,便向游云门的方向前行。走了三日,山道崎岖,颇费力气,三人所带干粮,渐然耗尽。唐秋梨跟在唐闲与夏依依身后,懒懒散散,饥肠辘辘,暗自叫苦。她早知山路难走,却没想到竟如此难走。她也早知凉州城回山门的路途没有吃食,却不想长路漫漫,竟真的没有客店可供投宿。山道之中,松树、杉树连绵数十里,树林间就连普通的山果、溪泉也未曾遇到。 三人沿着山道走了许久,日近晌午,终于是远远地听到了水声。三人欢喜,循着水声疾步走去,远远便见一条小河在山中平缓流淌。河道不宽,只有两丈有余,河水清冽,透然见底。河中有鱼,一条条在河中嬉闹。三人欢喜,看来这午餐与水源,终于是有了着落。 夏依依不喜下河,候于河岸。唐闲脱了靴子,挽起裤脚,与唐秋梨入了河中。河水清清凉凉,正好解乏。唐闲与唐秋梨在河中四处游走,闹腾到身上的热气散去,这才眼馋河中的河鱼,试图将河鱼抓起。 唐秋梨走在河中,尾随河鱼,缓慢行走,小心翼翼,几次出其不意伸手河中,却还是一无所获。这河鱼机灵,体表光滑,它在唐秋梨手中轻轻一晃,摆脱了唐秋梨的右手,逃遁入河中,而后快速游走,不见踪影。如此这般,河鱼竟几次都在唐秋梨手中溜走。 唐闲站在一旁,看着一条条河鱼溜走时溅起的水花,渐然打湿了唐秋梨的衣裳,忍不住窃笑,自觉这徒儿笨拙,不是下河抓鱼的料。 唐秋梨见状,斜眼看向唐闲,心头不服,她抬头,说道:“师傅,你刚才是嘲笑徒儿我无能么?” 唐闲反问道:“你说呢?” 唐秋梨冷冷一哼,说道:“你莫顾着笑话我。入河这般许久,你不也两手空空?还好意思笑话我?” 唐闲摇了摇头,回答:“河鱼这般狡猾,你若抓不到,便用暗器吧。使些非常手段,想来会有些收获。” 唐秋梨瞪眼,小声嘀咕:“师傅,你这话听着有些别扭,听起来像是你不用暗器便能抓鱼一般。” 唐闲听到嘀咕,认真点头,应声说道:“那是自然。我不用暗器,也能将河鱼手到擒来。” 唐秋梨不信,说道:“师傅,你自会说大话。我们入河已是许久,你若真有这般能耐,只怕早就抓到鱼了吧。可你自己看看,莫说一条活鱼,你手中就连半条鱼影也未有?如此你还敢说你能将河鱼手到擒来?”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世间万般变化,荣辱成败,也许只在一念之间。”唐闲笑着说道。 唐秋梨大笑,应声道:“师傅,你既是如此有把握。那徒儿便与你打个赌。” “怎个赌法?”唐闲忽然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 “这倒也简单。你若能不用暗器,徒手从河中抓到三条鱼,回了游云门徒儿便给你端茶倒水,伺候你一个月。”唐秋梨缓缓说道。 “那我要是赌输了呢?”唐闲问道。 “那你便许我每个月都可出山门,下山游玩七日。”唐秋梨窃笑着说道。 唐闲眉头一皱,细思片刻,而后说道:“怎么听都觉得这赌注不公。我赢了只能做一个月的主人,享受你一月给我端茶倒水。你若赢了,却是能每月下山游玩。” 这师傅就是精明,看来想蒙他倒也不易。唐秋梨想了想,只好改口说道:“那你若赢了,徒儿便伺候你半年,如何?” “这半年伺候,可得包括洗衣做饭。”唐闲认真地说道。 “洗衣做饭便洗衣做饭。”唐秋梨说道,痛快应承。 “秋梨,师傅可提醒你,到时你可莫要后悔。”唐闲说道。 “笑话,我唐秋梨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会失信于人?”唐秋梨认真说道。 “好,那你便等着认输吧!”唐闲说道,他回头看向岸边,对夏依依说道:“依依,你把秋梨的冬剑给我取来。”夏依依坐在河岸的岩石上歇息,听到唐闲的声音。她起身问询,而后会意,拿了岩石旁唐秋梨的冬剑,走到河畔,而后将冬剑向唐闲一丢。 唐闲站直了身子,于空中接过冬剑。唐秋梨疑惑,不知唐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秋梨,冬剑三诀想来你已娴熟。为师今日便再教你一招剑招。这剑招,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绕雪”。说着唐闲将冬剑拔出剑鞘,而后于空中挥舞三下,有冰莲由虚无中幻化而来,接着冰莲中夹杂着风雪,风雪环绕冬剑。唐闲将冬剑对着不远处河中的一条河鱼,一剑挥去。冰莲盘绕着飞雪向那条河鱼飞去,接着飞向河中。冰莲、飞雪与河水相遇,而后遁入河中,将河中的那条河鱼连带周围的河水一块冻住。 唐闲缓步走过去,伸手从河中将河鱼捞出。河鱼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寒冰。而后寒冰在唐闲手中一瞬化开,河鱼顿时被唐闲握在手中,活蹦乱跳。它试图从唐闲的手中逃脱,却不想被唐闲右手紧紧扣握。唐闲笑了笑,把手中的河鱼递到唐秋梨面前,认真问道:“秋梨,你可服输?” 唐秋梨眉头一皱,暗叫不好,自觉上了唐闲的当。看来师傅对于这赌约是早有谋划,只待她上钩应诺。唐秋梨心头一叹,暗暗叫苦,却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唐闲得意,冬剑又一次一挥,又冻了一条河鱼,紧接着打捞上来。接着再挥了一剑,再冻了一条河鱼。三条河鱼,就这样被捞了上来。 唐秋梨见胜负已定,急急说道:“师傅,你这是耍赖。” “耍赖?未曾吧。不用暗器,徒手抓鱼,确实如此。我并未违反赌约中的任何一个约定。”唐闲缓缓说道。 “你……你……你用冬剑抓鱼……这不算……”唐秋梨还有话说,一时间却也找不到措辞。 “秋梨,愿赌服输,回了山门后,你就安心地给为师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伺候为师半年吧!”唐闲悠悠然说道。 唐秋梨气恼,并不服气。 “秋梨,你再看我这招。”唐闲说罢,用尽全身气力,将冬剑灌注满满内力,而后一剑插入河中。冰莲在冬剑身上游弋,而后冰莲四散开来,寒气四散开来,一瞬间竟将一条河流冰封住。河中游鱼,一时间被冻住。寒气四溢,连河岸的夏依依都感觉到了寒意。冬剑三诀之外的一招“千里冰封”,据说由冬剑始祖创立,有着冰冻河川之力。如此杀招被唐闲施展地淋漓尽致。 “这一剑,需心神与冬剑合一,内力深厚,方能使出。”唐闲补充说道。 唐秋梨大吃一惊,她见这一招千里冰封威力巨大,暗自将要诀记下。 过了会,河岸边架起了篝火。唐秋梨独自坐在小河旁的岩石上懊恼,唐闲与夏依依坐在旁边的两处岩石上烤着青鱼,有说有笑。唐秋梨心头不快,想不明白刚才为何要与唐闲打赌,更想不明白这赌怎么就赌输了。河中捞鱼,如此简单的事情,她怎么就如此轻率地信了师傅,误上了师傅的当?她心头又是一叹,撅嘴悻悻然,一副愁苦模样。她闻着烤鱼的味道嘴馋,肚子早已空空,饥肠辘辘,却又拉不下脸与唐闲、夏依依坐在一处。 唐闲暗自偷笑,一想到回到山门有人给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便觉得意。他将三条鱼烤熟,拿着其中一条烤鱼,向唐秋梨走去。他在唐秋梨跟前站定,说道:“吃吧。”唐秋梨欢喜,却又一瞬间犹豫。她故作矜持,摇了摇头,想要拒绝。唐闲也不看她,而是将鱼放在一旁,便转身回去。唐秋梨看着那外焦里嫩的烤鱼嘴馋,终于是放下面子,接过烤鱼吃将起来,一时间将回山门端茶倒水半年一事抛在脑后。 第90章 传说 小河短暂逗留,唐闲三人吃饱喝足,这便起了程。离回到山门还有很长的路途,唐秋梨怕长路漫漫,难找吃食,于是用唐闲教的剑招下河多抓了四条河鱼。 绕雪一招,冬剑印记梨花与冰雪缠绕,冻结河鱼,也是厉害。唐秋点头满意,她给这一招取了个新的名字,叫做梨花绕雪。 千里冰封她也试了一下,冬剑插入河中,寒气四散,一时间竟能将两丈内的河域冻结。她暗自惊叹,想不到冬剑竟还能施展如此杀招。可惜她与冬剑之间,似乎还不能做到人剑合一,所以冻结河水只能维系一刻钟,而后寒意散去,寒冰化水,河面恢复如初。 “师傅,你刚才的杀招可是冬剑的剑招?自你传授冬剑和冬剑三诀以来已近两年,可我却未曾见过这两招。”唐秋梨左手拎着四条烤鱼,右手握着冬剑,身后背着包袱和一把青伞,站在唐闲身旁好奇地问道。夏依依走在唐秋梨跟前,漫不经心,赏花观蝶,脚步未停。 “冬剑原本就是游云门不世出的宝剑,它的剑招有多少,谁也不知。就连我,也只知道其中的部分。传闻这冬剑,是开山祖师铁游的心上人,木莲的心爱之物。冬剑的剑招皆由她一人创立。那冬剑三诀,虽是厉害,却也只是冬剑剑招中的三招而已。冬剑三诀之外,还有更为厉害的剑招。”唐闲说道。 “那这梨花绕雪与千里冰封,也算是冬剑三诀之外别的剑招?”唐秋梨问道。 唐闲说道:“那是自然。冬剑三诀只是防身、进攻之根基,只能应付少数敌手。倘若敌手人数众多,那便应接不暇。所以这绕雪与千里冰封,正是为了应对众多敌手时之用。” “这木莲真是厉害,竟能一人创立冬剑所有剑招。不知她是何身世,与祖师爷又有何关系?”唐秋梨好奇的问道。 “传闻她生于江南云水城富贵人家,却自幼习武,喜好行侠仗义,江湖闯荡。她于江南中声名鹊起,江湖中至今还流传着许多关于她的传说。冬莲女侠便是她行走江湖时的名号。木莲在秋城中与祖师爷铁游相遇,原本只是萍水相逢,却不想因秋刀与祖师爷结了缘。”唐闲说道。 “他们结了缘?他们结了什么缘?这秋刀、冬剑皆非凡品,这二人带着这两件神兵相遇。不知可有比试?决出哪件神兵更为厉害?”唐秋梨追问道。 唐闲缓缓说道:“木莲与祖师爷铁游秋城相遇后。因祖师爷狂傲,自认为秋刀天下无敌,屡屡与人比试,皆是胜者。为此木莲不服,意欲教训祖师爷,让他明了天外有天。于是她手握冬剑,与祖师爷在秋城城郊,大战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木莲于大战中悟得冬剑各类杀招,与祖师爷铁游所悟的秋刀刀招相互对峙、搏杀、斗狠。那一战,祖师爷与木莲皆拼尽全力,杀得天昏地暗。这算得上是秋刀与冬剑之间最精彩的一次争锋。最后木莲略胜一筹,胜了祖师爷数招,将祖师爷手中的秋刀打落在地,将祖师爷击败。” 唐秋梨讶异,嘴巴张得大大,原来秋刀与冬剑相斗,最后的赢家竟然是冬剑。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她问道:“你的意思是当年的比试,冬剑胜了秋刀?那他二人后来又怎样?” “自然,冬剑宁静如水,自是比狂傲的秋刀更适合对战。门志曾记载祖师爷与人比试五百余场,五百余场皆赢,唯有一局是平局,说得便是祖师爷与木莲的这一场对决。这一局原本是木莲取胜,之所以写成平局,是因那书写门志的人是祖师爷的师妹。她素来仰慕她的掌门师兄,不愿坦诚写下祖师爷的败局,于是将二人的对决改写成了平局。至于他二人,在相斗后,木莲与祖师爷皆是钦佩对方的剑招、刀招,于是一路结伴同行,继续切磋一月有余。而后木莲陪伴祖师爷在江湖中行走,行侠仗义一年之久。一年之后,木莲便将冬剑送给了祖师爷,让祖师爷带回了山门。”唐闲说道。 “冬剑再怎么说也是兵器至宝,木莲就这样说不要就不要了?”唐秋梨疑惑地问道,有些难以置信。 “门志记载,木莲与祖师爷一样,皆是视兵器如命之辈。按理说,确实不该如此轻易便将冬剑送了人,但事实就是如此。大抵是动了尘念吧,能将自己心爱之物送给别人,必定是动了真情。”唐闲解释道。 唐秋梨听罢,再一次追问:“那木莲可与祖师爷在一起了?” 唐闲想了想,说道:“未曾。他们于清河桥畔作别。祖师爷擎伞回了山门,木莲却是孤身一人,遁入了空门。” “这是为何?”唐秋梨满脸困惑,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情缘,既是彼此喜欢,又怎会一人遁入空门,一人独自回山? “这也好猜。木莲与祖师爷相遇时,正值祖师爷初创游云门,下山游历。木莲自知祖师爷门派初创,俗事颇多。江湖人眼红、挑衅、酣斗,也是常事。江南云水城木府,世代名门,江湖上几多门派意图吞并、攀附。木莲不想下嫁祖师爷后惹来更多江湖上的血雨腥风,成为祖师爷心头的软肋。与所爱之人一见倾心,却是未必一定要在一起,说得就是他们这般吧。”唐闲话语间流露出几分遗憾。 唐闲停了停,继续补充:“你可记得主殿旁的祖师祠堂里的那两幅字画?” 唐秋梨想了想,想起来了,祖师祠堂确实有两幅字画。其中的一幅画的好像是一男一女告别的场景。 唐闲说道:“祖师祠堂里的一幅字画,所绘的是一男一女河畔分别。天际之中乌云密布,大雨而下。女子站于乌篷船之上,背对着男子。男子擎伞站立于河岸,看着女子的背影。男子的腰间,挂着一把宝刀,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把宝剑。相传这画为祖师爷铁游所绘。画中的男子正是祖师爷,画中的刀、剑分别是秋刀、冬剑,而那画中的女子便是木莲。” 唐闲继续说道:“我还记得字画的诗题是《清河桥畔》,诗句是……” 唐闲将诗句缓缓念出:“船头雨渡,了却尘念,舍身无我,青灯残卷此生,汝便成了佛。擎伞入世,堕落尘俗,难挣难脱,血雨西风长笑,吾便入了魔。” 唐闲停了停,补充道:“字画旁还有两行小字。佛法三千书卷,自有汝的一卷。世间万般尘劫,自有吾的一劫。” 唐秋梨听完,又是一阵讶异,她年纪虽小,却也听出了字画诗句之中的禅意及祖师爷与木莲之间的爱恋。相爱却不厮守,这又是何苦?唐秋梨百思不得其解。 倘若哪天我遇上了自己的喜欢,我才不要这般。喜欢便好好喜欢,爱便好好爱。哪里需要考虑那么多,惹来这尘世的几多愁苦,唐秋梨心头暗想,下了决心,日后若是遇上心爱之人,必要相守相依在一起,绝不似祖师爷那般,相爱却还要生离久别。 “那祠堂内的另一幅画,莫非也是祖师爷所画?”唐秋梨问道,她想起来,另一幅画画的是一名翻阅经书的女子。 唐闲说道:“正是。另一幅画画的正是木莲遁入空门后的场景。她于清水斋中修行,一入佛门,便是青灯长伴此生,再未踏出清水斋半步,也再未踏足江湖。那字画,画得正是她于清水斋凭烛翻阅经书的模样。夜雨绵绵,书卷来伴。自此人生愁苦喜乐,只在一斋一卷之间。” 唐闲停了停,说道:“祖师爷与木莲分别之后,祖师爷凭借秋刀,在江湖上闯荡出了名号。自此游云门在江湖中声名鹊起,山门繁盛。掌门之位,祖师爷一坐便是四十余年。四十余年里,祖师爷并未婚配,每每惦记木莲时,他便下山游历,去清水斋寻她。三年一次的秋刀会,弟子下山游历的渊源,正是出于此。现有的掌门玉佩,便是当年木莲之物。祖师爷思念木莲至深,便将她腰间的玉佩当做了游云门掌门的信物,传承至今。” 唐秋梨听到此处,又是讶异,她没想到秋刀冬剑之间,竟还有这一段渊源。她也没想到祖师爷与木莲之间,竟是这样的一段情缘。她更没想到这秋刀会、游云门掌门玉佩,竟也与祖师爷、木莲有关。俗尘因果,难料难测。世间情爱,难解难脱。唐秋梨终于是体会到了这两句话的意味。 第91章 擒拿(上) 夜已渐深,唐闲与唐秋梨、夏依依于树林处停歇。再过三四日,便可抵达游云门山门。唐闲生了一堆篝火,唐秋梨和夏依依围坐在篝火旁,火光照亮了三人的脸。唐闲用木棍时不时拨亮篝火。唐秋梨两手托腮,看着篝火出神。 夏依依神情中闪过几分忧郁,听唐闲言及,离游云门已是越来越近,不日即可抵达。能与唐闲一起,顺利地回到游云门,这本是一件欢喜的事情。但一想到往后的日子便是要在游云门中度过了,夏依依心头又有些不舍。 也不知回了游云门后,何时能回家看看,夏依依心头一叹。她惦记起了丰城,惦记起了自己的爹娘。秋城下嫁,爹娘只在厅堂匆匆一见,而今已是近一月未见。游云门向来不允下山外出,看来往后要见爹娘也是难了。夏依依心头泛过几多思念。丰城的卧房,也难有机会再入住了。那院落中的一池锦鲤,只怕也难有机会再喂了。想到这,夏依依心中闪过一丝丝遗憾。 她想起了包袱里的一件物什,急忙打开包袱将其取出。那物什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却是浑圆,火光中泛着黑色。那是一只梨形陶埙,埙一共有九孔。埙的身上刻着一株梅花,几朵梅花绽开在枝头。梅花旁还刻着两行诗句,“梅开几度春风,轻音难辩雌雄”,诗句下方有刻字,一个细小的“凝”字刻在诗句下面。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夏依依看着陶埙,心头欢喜,一瞬思念之情有了寄托。她双手握住陶埙,将埙凑到嘴角,左右四指放于埙孔以上,接着手指交替开合。 一阵悦耳的埙声在黑夜中飘荡起来,埙声古朴纯净,温婉入脾。一首“空谷幽兰”听着让人有些伤感,有些思愁。那深渊谷底默默绽开的兰花的模样,在夏依依心头浮现。她此刻只觉得自己也是那谷底之下的兰花,漫漫岁月,不知何时何日才能还归故里。 夏依依心头一愁,而后将心头思绪注入曲中。她闭了目,随性吹奏。唐闲与唐秋梨凝神静听,心随埙曲沉浮。 听了许久,唐秋梨开始满脸困倦。这两日她从唐闲处学了些冬剑剑招并加以练习,也是累乏。她在篝火旁眯着眼,似是已经入睡。唐闲听着曲子,半眯着眼,将睡未睡。他听出了曲子里凄楚,却并未多想,只觉得夏依依吹奏的曲目就是这般曲调。听着曲子,他心头一叹,心生佩服,原来夏依依还是陶埙的行家里手,演奏天籁也是信手拈来。 唐闲心头得意,他看向夏依依,看着她全神贯注吹奏的模样出神。她的青丝垂在额前,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篝火映衬着她的脸。那张脸,在篝火下泛透着一抹微红,看着甚是好看。唐闲一笑,自是欢喜为红颜。他听着曲子入神,而后也闭了眼,浅浅入睡。 夏依依一曲又一曲地吹奏,不知疲倦。她端坐在篝火旁,眼神之中流露几分思念。而后思念随着埙曲渐然退浅,思绪在吹奏间变得宁静。她看着倚靠着树干入睡的唐秋梨和眯着眼的唐闲,知道唐闲还未熟睡,于是埙曲又是吹奏一阵。 过了半晌,夏依依见唐秋梨与唐闲皆已熟睡,气息间皆是均匀、深沉,这才停下吹奏陶埙。她暂时没有睡意,于是起身从篝火旁离开,向树林里走去。 她在树林里漫步,随性走走。明月高挂在她的头顶,投下浅白的月光。十五的明月浑圆,圆月思人,夏依依又惦念起家来。爹爹在家中还好么?家中的孟婆婆最爱给她炖燕窝莲耳粥了,只是孟婆婆腿脚自小有些不灵便,走路起来总是一瘸一拐。夏依依想到了燕窝莲耳的甜腻,有几分暖意。 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似是有夜虫在林间活动。有夜鸟在林间发出凄凄惨惨的叫声,声音入耳,让人心头不快。夏依依眉头一皱,自觉这夜鸟有些扫兴。 夏依依绕着树林往深处走,避开夜鸟。没走多久,她便听见树林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声。夏依依警惕,眼神犀利向响声处看去。响声处缓缓地闪出了两个人影,借着月光夏依依看见了二人的身影。夏依依为之一惊,神色突变。 那二人中的一人,一身白衣,头束方巾,脸色白嫩干净,似是能挤的出水来。他看起来只不过到了而立之年,体格瘦小,似乎手无缚鸡之力,一眼便让人不忍欺凌。而另一人,一身华贵绸缎圆领服,体格微胖,脸上有些皱纹。他胡须花白,粗眉大眼,眼睛炯炯有神。夏依依认出了体格微胖的人,眼睛睁地大大,而后回神急忙转身,疾步走开。 “依依,你这是要去哪?”体格微胖的人看着夏依依慌张的背影,声音粗沉地问道。 夏依依听罢,停下脚步,无奈转身,怯懦地说道:“没……没去哪……”。她停了停,看着那人说道:“爹爹,你不在丰城,怎来了这里?” “爹爹?”夏孟达冷笑一声,说道:“你的眼中还有我这爹爹么?你不是有了情郎便不要我这爹了么?” 夏依依脸蛋一红,而后一羞,应声道:“哪有?孩儿怎就有了情郎,不要爹爹了?” “是么?难道闯入王府,把你从东川王府带走的不是你的情郎?”夏孟达厉声反问道,“唐唐的东川王府,何等尊贵,他竟是为了你而不管不顾,不怕危险,不惧担上叛逆的罪名。这不是与你情投意合,拿你作心上人,又是什么?” “况且他与王府卫队统领白凡说话时,不也已经承认你与他之间的关系了么?你还需要解释么?”夏孟达冷冷一哼,满是不屑。 夏依依听罢,心头一急,辩解说道:“爹爹,他那只是被白凡老将军逼急了,这才脱口而出的胡话。孩儿与他,自是天地可鉴,清白如水” “是么?那你的意思是你并不喜欢他?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夏孟达逼问道。 “我……”,夏依依支支吾吾,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想了许久,终于是承认,“孩儿确实……”,她停了停,低声说完后半句,“是喜欢他”。她说完,脸上又是一红,有些害羞。 夏孟达的脸色一瞬变得难看,他恶狠狠地说道:“不知廉耻。从古至今,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你既是已经许配给了东川王二公子,你就该懂得三从四德。而今,你私自与他逃出王府,你这是丢人。如此这般,你置爹爹的脸面于何地?置东川王府与夏府的颜面于何地?” 夏依依听罢,怒气横生,倔强说道:“孩儿从未喜欢那王府二公子。一切都是爹爹你一厢情愿。孩儿既是不喜欢他,那为什么要下嫁于他?这婚约都是你订的,你的眼里只有夏府的兴亡盛衰。你又何尝问过孩儿愿意不愿意?” “就因为这微末的不喜欢,你便出逃?便要丢了生你养你的夏府,与他江湖逍遥?你可知道,你与他逃遁出走,给夏府上下惹来了多少麻烦?至今,夏府百余口人的性命都还在东川王府卫队的刀下。你为了一己私欲,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不要爹娘,就可以不顾全家老小的性命?”夏孟达追问着说道。 “我……我……”夏依依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应答。 第92章 擒拿(下) “依依,跟爹爹回去吧。王爷临进京都时说了,你若肯回王府,一切既往不咎。夏府上下也可飞黄腾达,自此安宁。你若不愿,夏府上下只怕顷刻间便会血流成河,你的亲娘还有祖母也会死于王府卫队的刀下。你可得三思啊!”夏孟达松了口,转换语气劝说道。 夏依依心头一颤,内心闪过片刻犹豫。而后她的内心又坚定下来。她反问道:“爹爹,为了夏府的飞黄腾达,你就要牺牲孩儿么?为了夏府上下的安危,你就可以不顾孩儿的幸福么?” “你一人之幸福,能和全家老小的性命相提并论么?依依,莫要胡闹。听爹爹的话,你便回了王府吧。王府里锦衣玉食,总好过你流落江湖,风餐露宿。”夏孟达深情严肃,劝说道。 夏依依冷冷一笑,说道:“锦衣玉食?爹爹,你觉得孩儿缺那锦衣玉食么?江湖虽要风餐露宿,却也比那森严的王府自在吧?至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听从别人的安排吧?” “依依,江湖险恶,你就不怕遇上什么不测,命丧黄泉么?”夏孟达认真反问道。 “怕又如何?与不爱之人共度余生,相看两厌,孩儿不愿那般活着。”夏依依不屑地说道。 “哼,看来你是鬼迷心窍了。”夏孟达一瞬恼怒,斥责道。他已听出夏依依这是铁了心不愿回王府。他厉声说道:“实话告诉你,今夜我来,便是要带你回去。你想回去也好,不想回去也好,都得回去。一切由不得你。” 夏依依笑了笑,神色间异常平静,她缓缓说道:“爹爹,你若执意如此,只怕你能带回王府的也就只有一具尸体。唐唐东川王府,总不好刚办了喜事,又再办一场丧事吧?” 夏孟达眉头一皱,心头一叹。看来这闺女江湖中漂泊近一月,性情已是大变,早已不是先前久居深闺,温顺听话的夏依依,夏孟达暗自思忖。他神色微变,改了口,说些别的:“我忽然有些好奇,你那情郎究竟是何人?又长何模样?他将你带走还不算,短短一个月不到,竟把你由一个富家小姐改头换面成一名江湖侠客。这倒也能耐。看来他确实与众不同。” 夏依依听了,急忙应声说道:“他不过是江湖小辈,不值一提。”夏依依知道父亲在江湖中略有势力,不愿坦诚来王府带她走的人就是昔日夏府盗宝的陆陵,也不愿夏府与游云门为敌,于是故意避开话题。 “是么?可我怎么听说他曾是一个掌门?而且还是游云门的三人之一。他的手中,只拍还握着一个三守堂吧?据说,他还曾造访过夏府,偷盗过翡翠玉白菜。而且还被你刺伤过一剑。江湖上的神偷梁君子,就是他吧?”夏孟达明知故问地问道。 “爹爹,你怎么知道?”夏依依一惊,有些不知所措。陆陵来秋城救她不假,可他并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爹爹是如何知道来秋城的是陆陵?夏依依困惑,她不知道爹爹是怎么知道这一切。 夏孟达冷冷说道:“爹爹不是第一天混迹江湖。想打探点什么,知道点什么,你觉得对于爹爹来说,是难事么?”江湖之事,夏孟达早已打探清楚,夏依依想蒙骗于他,只怕绝无可能。他继续说道:“梁君子果然是厉害,当年是来到我府中偷走了我府中的珍宝翡翠玉白菜,而今是连我女儿的心也偷了。这梁上君子的名号,可真是名不虚传啊!” 夏依依还没来得及应答,她的身后便有一道声音传来:“前辈过奖了。在下无意破坏一桩大好姻缘。我这梁君子的雅号,也只是江湖好友谬赞。先前夏府多有得罪,也请前辈海涵。”夏依依一惊,回身看去,不知何时,唐闲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他将破云剑抱在胸前,倚靠在树干之上,有些懒散,似是刚睡醒一般。 夏孟达大笑,问道:“你无意破坏?那我倒是错怪你了?我倒是想问问,这闯入王府的刺客难道不是你?拐走我女儿逃出王府的难道也不是你?” “这确实是在下。只是不是拐带,而是仗义出手。不信你可以问问令爱,是否是她传信于我,我这才下山来救她?”唐闲说道。 夏依依点了点头,答道:“确实是我传信游云门,不然唐少侠也不会下山来救我。” 夏孟达又是大笑,说道:“好一出夫唱妇随的好戏。果然是一对江湖侠侣。看着倒真让人羡慕。老夫若是不成全,倒显得老夫小气。只是有一言,老夫想问问唐少侠,你们这回归游云门,比翼双飞,可曾问过我这泰山可是同意?我若是不愿你带依依走,不知你又该如何?” “前辈,你这又是何苦呢?她既是不愿意下嫁东川王府,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唐闲认真说道。 “我的女儿,就不劳少侠费心了。自古婚姻大事皆有父母裁定。这岂是她说不愿便不愿。少侠如若要回山门,便只管自己回去吧。只是小女,今夜恐怕是要你分别,不能与你一起回山门了。”夏孟达说道。 “前辈,此言差矣。娶妻生子,人之常情,自当遵从古训。然琴瑟之和,需要的却是二人彼此相爱,情意相投。令爱既是不喜欢东川王二公子,你就算逼她,她也不会与东川王二公子结琴瑟之好。”唐闲认真说道。 “哦,是么?”夏孟达忽然大笑几声,接着说道:“两年前留你性命,真是祸害。倘若我不顾依依,当年追杀于你,直接结果了你的性命,只怕是没有今日这事儿。”夏孟达感叹。 他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情。这世间若有你在,依依必定是不会喜欢上东川王二公子。可假若你不在了,一切也就未可知了……”夏孟达动了歹念,一阵夜风吹起,他飞身而来,伸手而动,试图用擒拿手拿住唐闲。唐闲凌波三步施展,一瞬间无影无踪。 夏孟达站定,收了擒拿手,四处查探,这才发现唐闲已飞身到夏依依身旁的一棵松树旁站定。见此,夏孟达夸赞道:“不愧为游云门的守门人,功夫自是了得。” “前辈过奖了。都是家师教导有方,一切都是他们的功劳。”唐闲说道。 “既是这般,那老夫便再试试你的身手。听说你们一路与众人酣战,内力早已耗损,所剩无几。我倒是想看看,你一路奔波,屡屡出手,到底还能坚持多久?”说罢,夏孟达大腿随意一迈,一阵剧烈的震动之感从地面上传来。夏孟达这是起了杀心,试图中夏府的内家功法与唐闲一决高下。他迈步上前,每迈一步,都似有千斤之力砸于地面之上。他每迈出一步后,地面上都留下一个一寸深的脚印,如此显现他夏家功法的神奇。他缓步向唐闲冲杀过来,臂膀之间皆有浑厚的内力。 倘若功力并未退减,与夏孟达对打比拼内力,唐闲自是不惧。但先前与罗王一战,已是耗尽内力,而今功力也还未复原。倘若拼尽全力,自是有些胜算,但往后路途只怕无力再战。唐闲思考片刻,最后还是下了决心,他运了些体内内力,快步上前,欲与夏孟达奋力一战。 夏依依一瞬冲上来,她面向夏孟达,一把匕首从腰间掏出。而后她拔出了匕首,将匕首的锋刃抵着自己的脖颈。夏孟达见状,怕误伤夏依依,急忙收了功法。 “爹爹,收手吧!你若再与我们为难,孩儿便死在你的面前。”夏依依手握匕首,认真说道。 “你……”,夏孟达欲言又止,夏依依此举出人意料,夏孟达没想到她竟如此倔强,竟以死相逼。他两眼凝视夏依依,神情一瞬间变得肃穆,似有千言万语要问询,却又只字未提。夏依依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恐惧,似是内心早有决断。 夏孟达凝视了许久,终于是收回了目光,他认真问道:“你当真不愿回去?” 夏依依轻轻地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夏孟达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他说着转身,迈开步伐,缓步离开。那白面书生,自始至终都未出手,他跟在夏孟达的身后,跟随夏孟达离开。 夏依依看着夏孟达的背影,放下手中的匕首,双膝及地,跪了下来。她语气里流露出着几分歉意,对夏孟达说道:“爹爹,请恕孩儿不孝。母亲及祖母,还请爹爹费心了!”说着夏依依伏地,慎重地对着夏孟达叩了三个沉沉的响头。 夏孟达没有停下,也没有转身,更没有对夏依依有丝毫的理睬,他迈开脚步,径直地往西而去。 第93章 岁岁(上) 一只白狐在山间游荡,它爬过土坡,越过林丛,脚步缓缓,在林间的密叶里穿梭。厚厚的落叶被它踩得咔嚓作响。它在林间驻足,时而低头嗅着土壤里的气息,时而抬头警惕地看向四周。它浑身毛色纯白,似白雪一般。它的眼睛透着一股蓝色。这种蓝,深沉,幽静,更有着无涯海特有的浩瀚。它的眼神之中透着一股灵气,浑身圆圆滚滚,自有一种特别的可爱。 它的灵耳听见了不远处树枝上树鼠的窸窣,它一瞬抬头看向那树枝,准确地捕捉到树鼠的位置。那树枝上的树鼠一瞬呆愣,骤然停嘴,不再啃咬手中的松果。而后它警觉,一阵惊慌,丢了手中的松果,急忙蹿回树洞之中。它在树洞里潜伏片刻,而后又探出脑袋。它见白狐驻立于林间,眼光仍目不转睛地紧紧地盯着它,它机敏地缩回脑袋,钻入洞穴,而后久久不敢再出。 白狐不再与树鼠耍玩,它迈步,继续往前。不多时,树林里冒出了三只灰狐。这三只灰狐年幼,一阵小跑到白狐跟前。白狐看着这三只灰狐由远及远,眼神之中显露出漫不经心。三只灰狐在白狐身旁停下,低声发出些声响。白狐看着三只灰狐,回复几声。 白狐低头又闻了闻泥地上的气息,接着精神为之一振。它抬头直看前方,而后开始在林间小跑起来。三只灰狐停下,看着白狐渐渐跑远,最后消失在了树林远处。 唐闲三人在山道中慢行,树林阴翳,有一道清泉自山坡上流淌而下。唐闲三人沿着清泉,向山门方向走去。唐秋梨走在前头,在清泉中玩闹。她拨弄着泉水,洗净了双手的汗渍,而后洗了洗她雪白的脸颊。无聊之余,她撩弄起清泉在空中,而后运了些内力,将清泉凝成冰针状。五六根冰针浮荡在空中,接着一瞬向唐闲身前飞去。 唐闲手握破云剑,抱在胸前,气定神闲,也不多作防备。他随性地将破云剑稍稍一侧,那五六根冰针便被挡住了去路,撞碎在了剑鞘之上。而后寒冰化水,只在地面上留下数十点雨滴,锋利的冰针就此失去威力。唐秋梨见状,撅了撅嘴,自觉无趣。 她起身抬眼,忽见不远处的山坡有一只白色野物在低头饮着泉水。那野物的白色,是一种白雪的白。唐秋梨眼神之中掠过一阵欢喜,她远远地便认出了那野物,高喊出了一声“岁岁”。那野物竖起灵耳,侧脸看向唐秋梨,接着自山坡而下。它飞快地在山坡上跳过,一跃一停,一跃又是一停,不多时便靠近唐秋梨。它在一块岩石上一个纵身,借势而起,飞到空中。 唐秋梨欢喜,张开双臂,将它揽入怀中。岁岁在她怀中一阵乱窜,伸着爪子在唐秋梨身上一阵乱挠。唐秋梨一阵狂笑,而后伸手抚摸了几下岁岁的脑袋,说道:“好啦好啦,别闹了!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岁岁在唐秋梨的抚摸下瞬时间安静下来,它耷拉下耳朵,在唐秋梨蜷缩,显得格外乖巧,丝毫没了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 唐秋梨一眼瞥见了岁岁的四只泥爪,猜测岁岁必定有在林间走过。“你看你,把我的衣裳都弄脏了。”唐秋梨看着自己粉色的衣裳留下了几个泥印,嗔怪道。岁岁摇晃着脑袋。眼神之中流露出几分温柔,静静地看着唐秋梨,似是乞求原谅。 “好吧好吧,我不怪你便是。”唐秋梨应声说道。她将岁岁抱到清泉旁边,弯腰低下身子,用手舀了些泉水,将岁岁的泥爪清洗干净,而后将那衣裳上的泥印也清洗干净。接着她抱起岁岁,向唐闲身旁走去。 “岁岁,你怎么突然来这了?山门内不好玩么?”唐秋梨抚摸着怀里的白狐问道。 岁岁听罢,眨着眼,神情间闪过几分狡黠,像是在回答唐秋梨的问题。 “你是惦记我了吧?那么久没见,想我了么?”唐秋梨问道。 岁岁脑袋微微低下,似是承认这一事实。 “姐姐在山门还好么?我也好久没见她了,没我在门中吵闹,她在山门中一定过得很舒心吧?”唐秋梨又问道。 岁岁脑袋再一次低下,像是回复唐秋梨一个肯定的答案。 唐秋梨有些恼,说道:“感情姐姐是嫌弃我在门中吵着她啊?” 岁岁不敢再摇头,它沉默不语,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夏依依。 唐秋梨发现了些别的。“你最近是不是又贪吃了?我看你好像又变胖了?”唐秋梨摸着岁岁圆滚滚的身子,嘲笑道。 岁岁眉头一蹙,不甚欢喜。它眼神轻蔑,不予理睬。紧接着张了张嘴,打了打哈欠,而后它闭了眼,竟独自睡了。唐秋梨茫然,连声叫唤:“喂,你这是干嘛?我问你话呢!” 岁岁没有睁眼,佯装入睡,不管唐秋梨怎么叫唤,它也爱理不理。 唐秋梨恼怒,说道:“你怎么如此无赖?”岁岁的耳朵动了动,却还是安稳入睡,没有睁眼。 唐秋梨摇了摇头,说道:“岁数不大,你的脾气倒是不小。”说罢,她也不再与岁岁闹腾,便让它安安静静地睡了。 唐闲看着唐秋梨怀中的岁岁,内心闪过几分讶异。他想起了小白,也想起了小灰,内心对灵狐一家子闪过几分惦念。唐闲上前,看着唐秋梨怀里的岁岁。它气息均匀地蜷缩在唐秋梨怀中,闭了眼入睡,好像真是睡熟了一般。 夏依依站在唐闲身侧,她看向岁岁,夸赞一声:“这野物倒也神奇,浑身白毛,竟如白雪一般。”说罢,她伸手试图抚摸岁岁。 她的手还未碰到岁岁,只见岁岁突然睁眼,接着一时间张牙舞爪。夏依依被吓到,急忙缩了手,后退了几步,脸色中闪过惊慌。岁岁在唐秋梨怀中挣扎,试图挣脱唐秋梨的怀抱,咬伤夏依依。唐秋梨把它牢牢制住,让它只能在自己的怀中扭动。 唐秋梨拍了拍岁岁的脑袋,教育、训斥岁岁道:“岁岁,不得无理。这是师娘。”岁岁挨了打,受了疼,侧眼一脸无辜地看着唐秋梨。它投了降,又变得温顺起来。 唐秋梨欠身,给夏依依赔礼道歉说道:“师娘,这家伙自小在游云门长大,可能不识外人。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师娘见谅。” 夏依依应声说道:“无妨无妨,是我性子急了。不知道它认主怕生。不怪它!”夏依依看着岁岁,躲在一旁,不敢再靠近它。 第94章 岁岁(中) 唐闲看着唐秋梨怀里的岁岁思忖,连日奔波,虽是离山门近了,但终究还有几日路程。岁岁能越过崇山峻岭,追寻到他们三人的踪迹,这倒也神奇。唐闲想起了两年前灵狐小白千里救他,并从梁湖洲手中偷盗秋刀一事,暗自钦佩。看来这灵狐血脉,大抵机灵过人,善于思辨,能千里寻踪,与一般狐类确有不同。 那圆滚滚的小家伙,此刻无忧无虑,在唐秋梨怀里睡得安香,它呼吸间肚皮一张一弛,颇有规律,看着还怪有趣。唐闲转头,不再看它,与秋梨、夏依依继续向山门方向走去。 不多时,三人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里落着厚厚的一层落叶。落叶潮湿、腐烂,四周弥漫腐臭的气息。落叶丛未有脚印,看来多年间树林未有人影。 林间透着一股薄薄的雾气,雾气弥漫了整片树林。按理说,日值午时,正是一日最为炎热时分,不该有这雾气。但林间的雾气清晰可见,有些怪异。唐闲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踏实。 三人往树林深处走去,三行脚印大小不一,留在树林的落叶层上。树林间的雾气越来越重,远处的光景开始模糊,看也看不清。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四周传来,三人纵目环顾,却又看不出有何异常。雾气之中,三枚蛇形飞镖悄无声息地向唐闲飞来。唐闲机敏,侧身弯腰连连避开。 唐闲顺着飞镖飞来之处看去,看清了来人,他一身白衣,默不作声地站于树林。 三人走近,只见来人长发垂下,留有三寸多长的胡须。他发须皆白,脸上有些许皱纹,看起来是名年过半百的长者。他眉宇间透着一股邪气,似是与某些阴秽有所勾连。 他手握一只玉笛,玉笛浑身雪白,由汉白玉雕刻而成。玉笛十寸有余,笛尾挂着一枚翠绿色圆形玉佩。玉笛做工精良,笛身上还有许多雕纹,只是太远,唐闲三人也看不清笛身上雕刻了什么图饰。 那白衣长者眼睛紧紧地盯着唐闲,似是早有准备。他作揖行礼,慢条斯理地说道:“唐堂主,老夫于此恭候你多时,总算等到你了。” 唐闲三人停住脚步。唐闲看着他,并不认得他。唐闲回话:“不知前辈是谁?在此守候所为何事?” “老夫乃是东川王府客卿黎萧。在此恭候,想必唐堂主也能猜到缘由。王爷临进京都前特地交代,让老夫代为寻觅王妃的踪迹,如若寻得,便要将其带回王府。”白衣长者缓缓说道。 唐闲听罢,淡然一笑,说道:“原来是黎萧黎前辈。不瞒前辈,昨日依依已见过她的父亲夏擒拿。他未曾逼迫依依回府。做父亲的尚且如此宽宏,不知王爷为何还要这般苦苦相逼?” “唐堂主此言差矣,未嫁从父,婚嫁从夫。这是古训。王妃既已嫁入王府,自当要回王府。岂能流落江湖,与江湖草莽厮混在一起?”黎萧说道。 “既是这般,那千里寻踪的便该是小王爷。不知他可在此处?”唐闲机敏的追问。 “小王爷……”,小王爷自是不在此间,黎萧哑口,不知该如何接话。 夏依依上前,说道:“前辈,你不必多费唇舌。不管何人前来,我都不会回去。我已与我父亲言明,他应诺的与东川王府的婚约并不作数。我不会嫁入东川王府,也不会嫁与你们的小王爷。你们死心吧!”夏依依认真说道。 “王妃,还请慎言。你这是要悔婚么?”黎萧一怒,厉声呵斥。他在东川王府当客卿已是多年,东川王对他恩重如山,他自是见不得有人言语间对东川王府不敬。他将玉笛横在身前,意欲出手。 唐秋梨右手握住冬剑的剑柄,时刻做好准备出手。 唐闲迈步上前,挡在夏依依身前,质问道:“怎么?前辈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么?” 黎萧看唐闲人多势众,大笑一声,缓和一下气氛,说道:“老夫年纪大了,就算出手,又怎么是你们年轻一辈的对手?没事打打杀杀的,老夫既不喜欢,也怕一个疏忽,闪了这副老骨头。” 唐闲陪笑,说道:“那前辈就不要劳心劳力了。我三人只是要回山门,前辈若能放晚辈三人过去,岂不省事?” “不急不急。唐堂主,你们要过去也是简单,且听完老夫这一曲。来来去去,去去来,便由得你们。”说完,黎萧将玉笛横凑到嘴角,双手灵活按动笛孔,一曲笛音瞬间悠扬吹响。 唐闲见状,急忙提醒唐秋梨和夏依依,“小心,他的笛音中必定夹杂内力。” 唐秋梨点了点头,说道:“不怕,我已催动内力自封双耳穴道,任他如何能耐,也不能伤我。” 唐闲看向唐秋梨,一瞬呆愣,这小徒儿今日倒是不犯糊涂,恢复了往日的机敏,这倒让他有些意外。大敌当前,他转头看向黎萧,也如唐秋梨般自封双耳穴道,只待黎萧一曲奏完,便可出手将其制服。 林中忽然一阵嘈杂,落叶被摩挲,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树林里一片茫茫雾气,唐闲侧耳聆听,不知林间是有何物出现,只感觉此物在林间快速穿梭,身法诡异,不知是不是黎萧的帮手。 不多时,一只野物破雾而出,骤然现身。它游动到黎萧身前停下,一双碧绿的眼珠紧盯唐闲三人。它身长足足三尺,浑身漆黑,周身宽度三寸有余。它蜷尾盘踞在黎萧身前,吐着黑色的舌头,发出一阵嘶嘶的响声。毒液顺着它的舌头,一滴滴,滴落在地面上。地上一层厚厚的落叶,竟一瞬间便被它舌尖的毒液腐蚀,化为灰烬。 来者,是一条庞然大物般的黑蛇。 不好,原来黎萧吹笛是召唤这样的一条大黑蛇。看情形,这黑蛇有毒,而且毒性还不浅,唐闲一惊。 唐秋梨自小贪玩,对田间的蛇一向不喜。她看着眼前的大蛇,慌了神,内心有些恐惧,害怕一个闪失,便被这大蛇鲸吞入腹。夏依依见状,也有些害怕,急忙后退了两步。 那黑蛇吐着蛇信,发出嘶嘶的响声,摇摆着脑袋,晃动着身子,慢慢前行,正欲上前撕咬唐闲三人。 唐闲后退两步,一把破云剑出了剑鞘。 黎萧继续吹奏,树林里的落叶丛中又是一阵响声,接着有无数条毒蛇游窜而来。它们借着雾气的遮掩,爬行而来,不多时便密布四周。 它们颜色各异,大小不一,长的有近一丈,短的有一尺。赤练、乌梢、银环、金环、太攀、五步、竹叶青、锦蛇、黄金蛇、白头蛇、蝮蛇、曼陀罗蛇、王锦蛇、黑眉锦蛇……各种蛇类在笛声下凑到一起,只待大黑蛇一声号令,便伺机而动。 黑蛇高昂着脑袋,发出一阵嘶嘶的响声。地面上的毒蛇纷纷迅速游动,四散开来。有些爬上了树梢,有些潜伏到了落叶堆中,有些高昂着脑袋,如黑蛇般吐着蛇信,准备扑向唐闲三人。 一时间唐闲三人周围,遍布毒蛇。唐闲三人被包围在了蛇圈之中。黎萧笛声未断,还有毒蛇源源不断在往林间赶来。 唐闲看着四周的蛇影,毒蛇已经遍布树林。他有些心焦。此刻三人已在蛇群之中。这些蛇,大多是毒蛇。纵然破云剑与冬剑出手,那也未必能在这蛇群中杀将出去。即便发了狠,开了一条出路,夏依依不会武功,他与唐秋梨可以凭借武功逃脱,那夏依依又该如何?唐闲看着渐渐逼近的蛇群为难。 蛇群开始进攻,缓缓威逼。 唐秋梨见蛇群渐渐逼近,急忙后退。她不由得紧张,一时间怀抱岁岁的手臂用了气力。 岁岁挨了疼,从睡梦中惊醒。它睁眼,睁开眼睛的一瞬,便见那条吐着蛇信的大黑蛇。它一时间挣脱了唐秋梨的臂弯,从唐秋梨的身上跳了下来,落于地面。 岁岁打了打哈欠,醒了醒神,左右四顾,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毒蛇,而身前的那一条黑蛇,庞然大物,最为厉害凶猛。 它懒懒散散,不慌不忙,先是低头嗅了嗅湿润的泥土,而后一瞬抬头。 它用目光犀利地看着黑蛇,向黑蛇缓缓靠近。 它从容迈步,迈出的每一步,都有一种趾高气扬的架势。 横挡在岁岁与黑蛇之间的其它毒蛇,看着岁岁靠近,不敢阻拦,急忙让开。 偶有几条毒蛇,伺机而动,试图暗中撕咬岁岁。 岁岁眼光扫过,那几条毒蛇急忙退后,游走开来。 岁岁缓步靠近黑蛇,丝毫没有畏惧。 那黑蛇竟莫名地有些惧怕了,它缓缓往后退去,连连后退了几步距离。 第95章 岁岁(下) 黎萧见状,立马急吹了一阵玉笛。黑蛇转头看向黎萧,摇晃了几下脑袋,似是告诉黎萧眼前之物的不凡。蛇类天生对灵狐心存畏惧,黑蛇在岁岁面前胆怯,自是情理之中。黎萧看着黑蛇,也不说话,只是又一阵笛声催促。 大黑蛇定了定神,它转头看向岁岁,接着吐着蛇信,缓缓挪动身子,向岁岁靠近。岁岁见状,猛地张开嘴,露出它锋利的牙齿,向黑蛇示威。黑蛇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向它扑去。 岁岁匍匐在地,用利爪扒了扒地上湿润腐烂的落叶,接着一个箭身,毫不示弱,也向黑蛇扑去。 岁岁与黑蛇相互酣斗。黑蛇吐着蛇信,试图用它那有毒的牙齿咬住岁岁。岁岁连蹦带跳,灵活轻盈,连连避开,绕到黑蛇身后。接着它伸出了自己的利爪,在黑蛇身上划过一爪。黑蛇虽是皮糙肉厚,却还是被岁岁的利爪伤及皮肤。一道浅浅的抓痕印在黑蛇的七寸之处,蛇血开始从伤痕处缓缓流出。 黑蛇感觉到了身上的痛楚,急忙转身。岁岁见状,踏着碎步立即跑远。黑蛇与岁岁正面对视,它收容起了刚才的畏惧之心,它发了怒,发出一阵又一阵嘶嘶地响声。先前的敬畏是天性使然,现在的无畏是为生存而战。 黑蛇气势汹汹,凭借着自己庞大的身躯向岁岁主动发起了进攻。它发了狠,不再惧怕与岁岁正面相对。它的蛇尾灵活的摆动着,虽是七寸处受了伤,却是比之前更为灵敏。岁岁左蹦右跳,它见黑蛇攻守兼备,似是受过训练一般,一时没了主意。 黑蛇晃动着自己的脑袋,一个猛然,借力向岁岁扑去。岁岁连忙躲闪,一个飞身,跳到空中。黑蛇机灵,接着躯干的力道再次向岁岁扑去。它的利齿在空中捕捉到了岁岁,一瞬咬住了岁岁的后腿,接着它稳稳落地,借势将岁岁拖将起来。 岁岁猝不及防,它的爪子急忙抓着地面,试图阻止黑蛇将它拖走。但黑蛇体型庞大,岁岁哪里是它的对手。岁岁硬生生被大黑蛇拖行了一丈多远。接着被甩到枯树干之上。黑蛇自信自己的蛇毒,它拖拽了岁岁一会,见岁岁没了动静便松了口。 岁岁脑袋撞在了树干上,挨了疼,神志开始不清。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它才缓缓地从地上挣扎起来。它慢慢地立足站稳,接着摇晃着脑袋,让自己清醒清醒。它踮起自己的右腿。右腿的伤口开始流血,鲜血缓缓顺着它的腿部而下,染红了它雪白的毛发。 虽是战败,但岁岁的眼神之中没有半点慌乱,它的眼神仍然保留着一种自信与犀利。有毒蛇在岁岁旁侧伺机而动,试图咬死岁岁。岁岁发了怒,一个飞身,伸出了它的利爪,只是轻轻一抓,那毒蛇便被一分为二。岁岁跳回原处,毒蛇的脑袋还在地上扭曲挣扎,却已是身首异处。 岁岁站立于地面,目光紧紧地看着大黑蛇。它神采奕奕,高傲霸道,没有丝毫的恐惧。 黑蛇看着岁岁,又发出了一阵嘶嘶的响声。地面上的众蛇会意,却不是要攻击岁岁,而是纷纷向唐闲涌去。 唐秋梨冬剑出了剑鞘,一招梨花绕雪施展开来,靠近的毒蛇被冻住,接着被秋梨逐一斩断脑袋。 毒蛇继续涌过来,唐闲破云剑也挥动起来,一招星火燎原施展,火焰借着风的气势,在蛇堆中一闪而过,将他跟前一丈以内的毒蛇燃烧殆尽。 但毒蛇并未退缩,仍然蜂蛹而来。树梢上的毒蛇也跳将下来,试图用利齿咬中夏依依。 唐闲见状,想起了余彤施展的那招竹叶旋风,接着剑招施展开来。无数的落叶从地上浮起,迅速在旋风的作用下聚拢。旋风向上席卷,飞向树梢。落叶借着风势,在树梢切削而过,瞬息间将树上的每一条毒蛇都切断为几截。 毒蛇于空中掉落下来,落在夏依依面前。虽已断成数截,但蛇头仍有一息尚存,在夏依依面前吐着蛇信。夏依依受了惊吓,连忙后退。唐闲与唐秋梨护在夏依依身前,接着唐闲又是一招竹叶旋风,地上的落叶又一次汇聚席卷,一瞬间将地上的蛇头与蛇身切削成肉泥。 岁岁回头,见大黑蛇卑鄙如斯,发了怒。它仰头,吼了几声。吼声低沉,不似狼嚎。 吼声过后,树林中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三只小灰狐在树林中出现,它们飞奔而来,迅速地在地面掠过。小灰狐的身后,十余只成年灰狐紧接着飞奔而出。 狐群在蛇群上飞掠而过,伸出了利爪。一时间,地面的一批毒蛇被切断了脑袋。灰狐群迅猛折身,又将另一批毒蛇分别切成两截。紧接着,灰狐群四散开来,开始各自捕杀毒蛇。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毒蛇被灰狐驱赶,开始四散逃开。 灰狐群之后,又有一只成年灰狐与一只成年白狐率五六只白狐飞奔而来。它们四散开来,各自分守领域,连成一个圆圈,将唐闲三人护着圈中。唐闲看清了那只跑在前面的白狐与灰狐的模样,正是一直待在游云门中的小白和小灰。 岁岁看向唐闲三人,见他们三人已经平安,转了头,目光紧紧盯着黑蛇,迈步紧逼。 黑蛇见场上局势突变,蛇群死得死,伤得伤,一时没了兴致,不愿与岁岁鏖战。它在地面上游动,试图离开。 岁岁疾步上前,挡住它的去路,露出了它锋利的牙齿,狰狞一番,向黑蛇示威。 黑蛇无奈,只好吐着蛇信与岁岁继续酣战。 黑蛇低下头,露出了它的利齿,试图再次咬住岁岁受伤的后腿。岁岁受伤,虽不甚灵敏,却还是借着左腿的力量连连避开。 岁岁伺机而动,在黑蛇面前转身,卖了个破绽。黑蛇乘势一瞬间咬中了它的左腿,利齿嵌入岁岁的肉中,毒素渗入岁岁体内。岁岁接着这个空挡,右腿一瞬蹬起,挣脱了黑蛇的撕咬,它借着翻身的契机,看准了黑蛇的后背,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黑蛇顿时脑袋与身体分家,它的尾巴一截鲜血开始流淌,脑袋一截挣扎着在地上乱晃,心有不甘。 岁岁飞身上前,对准黑蛇的脑袋一截,疯狂撕咬、狠抓。不多时便将黑蛇的蛇头撕扯地血肉模糊。余下的毒蛇,见黑蛇死于非命,纷纷四散逃逸。它们慌乱地从树上及地上撤离,吐着蛇信,飞快地游走。不多时便逃遁入雾气之中,没了踪影。 众狐没有追赶,任由众蛇散去。待蛇群全部退去,众狐迈动脚步,纷纷环绕到岁岁旁侧。众狐亲眼目睹了岁岁力战黑蛇的过程,过程惊险万分,勇猛有余。它们纷纷低下脑袋,甚是虔诚。岁岁站立于地面,傲立于狐群之中,眼神冷漠傲然。它高昂着脑袋,在狐群中高出了半截头颅,成了独一无二的公认王者。 “畜牲,你给我滚开。”黎萧不知何时早已停下吹笛,他挥动这玉笛,将岁岁从大黑蛇蛇头处赶走。岁岁急忙避开,躲在一旁。众狐见状,龇牙咧嘴,满目敌意。 黎萧无视众狐,缓步上前。他看着地上海碗大小,血肉模糊的蛇头,骤然心痛。这大黑蛇是他大半辈子驯养之物,多年来一直陪伴在他身旁,与他早已亲如家人。而今黑蛇骤然身亡,半辈子心血毁于一旦,他看着蛇头落泪,带着哭腔,嘴里叨念:“夜貅啊夜貅,你怎么就这样……死了?” 岁岁迈开脚步,一瘸一拐地走向唐闲三人。鲜血顺着它腿部的白色毛发流淌到地面,它走了十余步,再也坚持不住了,一瞬间倒将下去。 黎萧看向岁岁,怒目而视,他恼怒,喊出声来:“畜牲,你还我夜貅命来。”说着他出了手,玉笛晃过,意图一笛子将岁岁敲死。 唐秋梨身法极快地来到岁岁跟前,用冬剑挡下了玉笛的攻势。唐秋梨运了功法,用冬剑一撩,试图将那玉笛甩开。那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笛子抵挡不住冬剑的锋利,笛头一瞬被削断。接着玉笛余下的笛身也碎裂开来。 黎萧握着手中的最后一截玉笛,高喊出声:“我的汉柏笛,我的汉柏笛……” 他睁大眼睛,失了心神,嘴里念念叨叨,“这汉柏笛是师傅送予的训蛇之物,在我身旁已是四十余载,你们……你们……”黎萧开始口齿不清。 黎萧捂着胸口,怒上心头。接着他面目狰狞,脸色涂白,而后一口鲜血喷吐而出,倒将下去。 唐秋梨站在原地,一瞬呆愣,不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转身看向唐闲,问道:“老家伙这是怎么了?” 唐闲缓步上前,俯身摸了摸黎萧的胸口,接着又探了探黎萧的鼻息,而后说道:“他已经死了!” “这就死了?”唐秋梨惊讶地问道,她手中的冬剑出鞘,泛透着白光,她正欲与黎萧一决高下。 唐闲起身,缓缓说道:“为心爱之物毁于一旦,急火攻心吧!也是可悲可叹!”唐闲摇了摇头,神情漠然。 第96章 中毒(上) 从林中出来,白面书生别了夏孟达,向西而去。他轻功施展,蜻蜓点水般在树林间掠过,足尖只是在树叶上轻轻一点,接着便轻飘飘往前,不多时便消失地无影无踪。这轻功,自是不凡,只怕与游云门的凌波三步也不相上下。 树林不远处有一凉亭,凉亭低矮,位于山腰,临风而立。凉亭四壁雕刻浮云雕花,四角各凿一只瑞兽。有来往路人,镌刻诗句于亭柱。“凭梁听风雨,云亭夜渡人。”镌刻诗句的,像极了一名穷苦书生。他夜雨中路经此地,饥寒交迫,万幸有这凉亭可供安歇避雨。漫漫长夜,听风雨,感命途,于是镌刻下诗句,以抒发心中感慨。 这凉亭,长存百年,凉亭皆由云石制成。凉亭中的圆桌案,四张石椅分列,朝向四方。圆形桌案对半而裂。有草籽落入裂缝中,蓬勃生长,长势喜人。凉亭侧沿,横生一千年古柏。古柏扭曲生长,伸出峭壁,却是倔强至极,丝毫不惧底下的万丈深渊。 凉亭里有一老者。那老者,长发直垂,眉鬓花白,年近花甲。他脸上布满皱纹,留有一缕胡须。老者头束黄冠,一件上好的黄色蜀绣缎衣着身,发冠间横插一枝青石玉簪。他在凉亭处远眺。远处的山峦尽收于他的眼底。山色厚实,浮云游弋,变化万千。老者看着远方的景色出神,神色间跟随浮云微微变化。他眉尖眼厉,胸有成竹,气宇轩昂。 不多时,远处白云分化龙虎,龙虎相织,似在酣斗。老者神色一变,长舒了心中一口气,深沉吟道,“自是江湖纷乱,龙虎争,孰胜孰败?” 凉亭四周有四名守卫。这四名守卫,一人青衣,一人白衣,一人红衣,一人蓝衣。守卫身后,各背一口厚厚沉沉的宝剑。四名守卫,皆有名堂,江湖人称四凶将。这四人,长相狰狞丑陋,眉粗目突,却力拔千钧,有万夫不当之勇。四人形以四象。青衣者意蕴青龙星宿,宝剑剑身雕刻青龙花饰。白衣者意蕴白虎,宝剑剑身雕刻白虎花饰。红衣者、蓝衣者,分别意蕴朱雀、玄武,剑身分别雕饰朱雀、玄武。 四凶将身后所背长剑,皆有近百斤之重。青衣者身后长剑名唤青剑。白衣者,长剑名唤白剑。红衣者,长剑名唤赤剑。蓝衣者,长剑名唤蓝剑。这四口宝剑,锻造之材虽是普通,却因四凶将擅以孔武之力胜人,所以江湖上也颇有名气。 书生施展轻功而来,他掠过树顶,看见了凉亭处迎风眺望的老者,径直向凉亭飞去。 四名守卫警惕。白衣守卫率先发问,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说话间,白衣守卫右手将剑拔出剑鞘,而后他身法极快地将长剑掷出,轻功施展,向白面书生飞去。其它三名守卫,也纷纷把剑拔出了剑鞘,飞身向白面书生杀去。 白面书生与白衣守卫的长剑相遇,还未来得及回话,被长剑所逼,急忙侧身躲过。白衣守卫追上了长剑,而后手握长剑,一剑向白面书生砍来。 白面书生从怀里掏了一枚柳叶镖,迅速打出,挡住白衣守卫。而后三枚柳叶镖又打出,柳叶镖分别射向其它三人,迫使其它三名守卫收了气势,躲闪一旁。 四凶将逐一落地,白面书生立在凉亭旁的树枝处,衣带随风轻飘。 四凶将并未就此收手,他们再一次飞身上前,四人飞掠而过,分立于四方,把白面书生围困其中,杀将而来。 率先出剑的是青衣守卫,他长剑一挥,便是千钧之力,意图取了白面书生性命。 白面书生迫不得已,从袖中拿出了一把白扇,迎面接下了青衣守卫的剑招。白面书生架不住青衣守卫的气力,被长剑所逼,后退几步。这时身后及左右,早有其它三名守卫手持长剑乘势而来。 凉亭中传来一声号令,“住手”,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老者不知何时回了身,面向白面书生。四凶将瞬时收敛了剑招,青剑、白剑、赤剑、蓝剑一瞬收回剑鞘。而后四人飞身,再次守卫在凉亭四角。 书生急忙收了白扇,飞身上前,而后单膝及地,叩拜凉亭中的老者,恭敬地说道:“属下白琉言拜见门主。” 老者看着白面书生,异常平静地问道:“你来了?” “是。门主召令,属下不敢违抗。”书生低头,不敢直视老者,认真说道。 “事情办妥了么?”老者漫不经心地问道。 “属下无能,还未办妥。”书生神色一变,内心有些紧张地回道。 “那么点小事,你都还没办妥?”老者质疑道。 白面书生一瞬心慌,急忙说道:“属下知罪,人多眼杂,又有故人在场,所以不敢张扬,这才……”白面书生打住,不敢往下辩解。 “事贵从权,莫要妇人之仁,怜香惜玉。”老者平静地说道,接着他移步亭外,冷冷地补充一句,“再予你三日,如若三日后仍是无果,你便不要回来了!” 书生额头冒汗,老者所说,他听得明白。白面书生颤颤巍巍,轻声应诺,不敢有半句还嘴。 老者出了凉亭,四凶将紧随其后。 凉亭不远处停放着一顶黑色轿子,轿子以枣木为架,四周帷布皆是上好蜀绣绸缎。 守卫飞身上前,青衣守卫与红衣守卫先行压轿,白衣守卫紧随二人之后,撩起轿帘。 老者低头,进了黑轿。 而后四凶将分站黑轿四周,同时俯身,合力抬起轿杠。黑轿稳稳当当,一瞬被抬起,离地数尺。 四人轻功施展,足尖轻点,借力抬轿越入空中,扬长而去。 第97章 中毒(下) 白面书生起身,目送老者离去,而后轻功施展,身影在树林轻晃而过。他朝着先前遇见唐闲的方向,飞掠而去。 不多时,他在林间寻觅到了唐闲一行的踪迹。唐秋梨怀抱小灵狐,俯身与两只成年灵狐打趣、逗玩。夏依依坐在不远处的树下休息,神色间有些疲惫。白面书生四周环顾,未见唐闲。 白面书生林丛藏身,耐心静待片刻,仍未见唐闲的踪影。他动了歹念,看准时机,悄无声息出手。 白面书生缓步接近夏依依,三枚银针一瞬同时打出。夏依依瞬间晕厥,倒将下去。白面书生飞身上前,伸手环抱夏依依,而后将她扛起,轻功施展。 他的身影在地面轻点了几下,而后越上了树梢,紧接着在树叶与树叶间飞掠而过,片刻间便没了踪影。 唐闲埋头在林丛中几番寻找,终于是寻有所获。他起身,手捧着几株满是泥土的阴行草,面露欢喜。药典记载,阴行草外用可治创伤出血,是山野不可多得的良药,正好合用岁岁的腿伤。他满意地从林丛出来,纵身飞跃空中,手握草药返回。 片刻,他轻轻落下,回到了夏依依、唐秋梨所在的树林。唐闲四面环顾,却发现树林里没有夏依依与唐秋梨的身影,只剩小白与小灰在林间焦躁不安,左右踱步。 这是怎么了?出事了?唐闲心头疑惑。 不待他细想,唐秋梨飞身而至,回到了树林。她怀抱着岁岁,神色间有着慌张。她见唐闲已经回到树林,急忙上前禀告,“师傅,大事不好,师娘不知哪里去了!我四周找了个遍,也找不到她。” 唐闲眉头一皱,夏依依出事了?他着急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连个人都看不好?” “我……我……我在一旁与小白、小灰耍玩了一会,师娘就坐在旁边的那棵树下休息。可是……可是等我回头一看,师娘却不在那里了。”唐秋梨手指着那棵松树,吞吐地说道。 唐闲听罢,收拾好草药,急忙向松树走去。松树旁是一岩石,照唐秋梨所说,夏依依一直坐于此处。唐闲摸了摸那岩石的表面,感觉到了岩石表面的余温。他四周查看,终于是发现了些蛛丝马迹。松树旁,一个浅浅的脚印留于松软潮湿的泥上。那脚印朝南,足跟处稍许凹陷,背离树林。除脚印外,四周再无别的痕迹。 好厉害的轻功,看来他是背着夏依依逃走的,唐闲看着地面的脚印,一瞬有了推断。 唐闲来不及思忖来人是谁,他对唐秋梨说道,“来人带着夏依依往南去了,我们追。”说着他已是凌波三步施展,一时间没了踪影。唐秋梨急忙施展轻功,紧紧跟上。 唐闲施展轻功,他的足尖在树枝间轻轻一点,而后径直向南而去。 南边渐然出现了一条小道,唐闲数次停下查看,确定小道中有几个若隐若现的脚印,于是沿着小道一直追去。他轻功施展,内心着急,紧紧追赶,没有一瞬停歇。 唐秋梨跟在他的身后,一路紧跟,仍是追赶不上。她嘴里喘着粗气,却又不敢停歇。 追赶了近十里地,小道穿进了土坡。 唐闲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进了土坡。 远远地,他便见夏依依五花大绑,被绑在一棵杉木之上。唐闲停下脚步,收了功法,足尖轻点落地,缓步靠近。 夏依依见来人是唐闲,喜出望外。她神色紧张,试图叫喊,无奈布条塞嘴,喊不出声。 唐闲警惕,缓步上前,留意四周。他的右手握着破云剑剑柄,随时做好出剑的准备。原本他以为那人守在山坡某处,意图暗算。可缓步上前,离夏依依已是一丈,四周静悄悄,仍无动静。唐闲松了口气,松开了握剑身的右手。 他脚步缓缓迈前,啪嗒一声,他迈步的右脚足尖忽然沉陷。不好,有机关,唐闲警惕,急忙抽走了右腿。 五六枚柳叶镖从树后四周打来,唐闲机敏,弯腰躲避。而后树后又有九枝星刺连续射出,唐闲抬腿连连避开,往右一退。右侧的泥土被厚厚的一层落叶掩盖,唐闲右脚一踏,却不想着了道,右脚陷入旁边早已挖好的坑中。 坑中明晃晃插着二十四枝箭羽。唐闲反应迅速,破云剑出鞘插入坑中泥土,借着破云剑的力道翻身,稳稳落地,终于是躲过了所有的机关。 唐闲看着地上的柳叶镖与星刺,暗自佩服,看来此人精通暗器,颇有智谋。 唐闲小心翼翼地走到夏依依身旁,替她松绑。布条取下的一瞬,便见夏依依嘴唇红紫,疑似中毒。 唐闲将夏依依身上的绳索取下,急忙问道:“依依,你没事吧?” 夏依依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我……没事……”话毕,她身子前倾,倒在了唐闲怀里。 唐闲扶夏依依缓缓坐下。他眼神犀利,发现了夏依依发间的猫腻。唐闲伸手,轻轻将她发间的三枚银针拔出。那银针,细如汗毛,感若虚无,江湖人称汗毛针。汗毛针,做工繁复,价格高昂,非富贵侠士不能拥有,又因此针柔软无比,所以要想飞针打出,定要内力深厚,精通暗器之法。看来此人确实是暗器名家。 银针的末端还有墨绿色液体残留。唐闲将银针凑到鼻前嗅了嗅,闻见了那银针上一股淡淡的腥味。腥臭味入鼻,唐闲自觉一瞬脑袋昏沉。 唐闲迅速丢了那三枚银针,给夏依依号了号脉。夏依依的脉搏异常紊乱,气脉时而喷张有力,时而虚弱无力。果然是中毒,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毒。 唐闲暗觉不妙。这毒异常猛烈,已在夏依依体内扩散,如若不救,只怕她性命堪忧。唐闲急忙将夏依依转了个身,背对自己,接着盘腿坐下,双掌齐出,运了内力。 内力在夏依依身上游走,唐闲感觉身体一阵发热。他的内力在渐渐虚耗,但毒素只是在夏依依体内游走,运功逼毒并不见成效。 唐闲急了,拼了全力,将全身所有内力一瞬间输入夏依依体内。 夏依依咳嗽了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 唐闲额头冒着热汗,只觉得身体一瞬虚弱无力。他急忙收了功法,调息半刻,这才缓过心神。 这时,唐秋梨足尖轻轻落地,她怀抱岁岁,急忙走到唐闲跟前。她见地上有一摊黑血,夏依依的嘴角还有一丝血液残留,她不由得担心起来,急忙问道:“师傅,师娘没事吧?” 唐闲缓缓起身,将夏依依扶到树旁靠着休息,说道:“我已是用了我一身的功力,却仍是未能将她体内的毒素全部逼出,只能是缓解她体内毒素的蔓延。” 唐闲咳嗽了几声,方才运功太急,伤了他的肺腑。 “师傅,我来试试。”唐秋梨应声说道。 唐闲拦住唐秋梨,认真说道:“不用再试了,这不是一般的毒。非解药不可解。强行以功力解毒,不但会虚耗所有内力,只怕损伤她的五脏六腑。” 说话间,夏依依在昏迷中睁眼醒来。唐闲站在夏依依身旁,关切地问道:“依依,你感觉如何?” 夏依依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大家小心,那书生找水去了,他随时都可能回来。” 唐闲问道:“谁?带你来这的,是名书生?” 夏依依轻轻地点了点头。 唐闲听罢,一瞬眉头紧蹙。 第98章 五行 夏依依依靠杉树而立,有些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唐闲盘膝闭目,坐在夏依依身旁,安之若素,不动如山。他神情异常平静,气息收纳、倾吐之间,遵循天地规律。 他侧耳留意着周围的声响,他听见树上飞走了一只灵雀,听见阳光晒裂了林间的一寸土壤。而后他听见几片落叶飘落于树下,那树叶轻飘飘的,飘落下来时毫无征兆。 唐闲嘴角闪过一抹莫名其妙的微笑,他开口说道:“阁下,来了便现身吧!” 不远处的一棵柏树旁缓步走来了一名白面书生,他头戴纶巾,一身白衣,细皮嫩肉,肌肤白皙。细细端详,倒真看不出他身怀轻功,只觉得他羸弱,不堪一击。 “陆掌门果然身手不凡,竟能闭眼于丈外感知到我的存在。”白面书生夸赞道。 唐闲睁眼,看清了那书生的模样。他没有理会书生的夸赞,只是好奇地问道:“你认得我?” 唐闲的脑海没有搜寻到有关书生的任何蛛丝马迹。他继续补充说道:“这世间知道我真实名讳的,都是故人。你我从未谋面,如此你必定与认识我的故人有关。”唐闲一语双关,似有所指,却又没有直白言明。 白面书生浅浅一笑,并未应答。 “兄台,你我无仇无怨,不知你掳走我身旁的姑娘,意欲何为?”唐闲问道。 白面书生笑着说道:“陆掌门,秋刀无意,露水无心。这话你该听说过吧?” 唐闲笑了笑,明白了。他应声说道:“刀是好刀,只是它并不在我身上。” “有你在,秋刀便在。”白面书生信心满满地说道。 唐闲不置可否,他说些别的,“你既是要刀,只管开口便是。” 白面书生笑了笑,说道:“我为的,还不止秋刀,你游云门一门的冬剑,我也想收入囊中。” 唐闲不喜,神情微变。“你倒也坦诚实在。只是我有一问,你就一人,用得着那么多宝刀宝剑么?”唐闲疑惑问道。 “商贾爱财,侠士爱刀剑。这本就是情理之中。宝物,自是多一件不算多,少一件却是不可。”白面书生说话间神情格外认真。 “秋刀与冬剑,皆是我游云门的至宝。不能轻易交予外人。不过我也知道,我若不给,兄台便是要抢了。说到抢,此刻唐某内力尽失,只怕也不是你的对手,到时你使些计谋,秋刀冬剑还是会落到你的手中。”唐闲仔细分析,一语中的。 白面书生点了点头,赞同唐闲的说法。他说道:“我先前与夏孟达拜会陆掌门,碍于好友情面,并未出手。而今夏兄已回丰城,我便没了顾忌。方才陆掌门必定运功给夏家小姐逼毒了吧?如此,真要出手,只怕你真不是我的对手。”白面书生眼睛犀利,已看见了地上的那一摊黑血是唐闲运功逼毒所致。 唐闲笑了笑,问道:“阁下轻功了得,又惯用毒计,不知可是江湖人称毒刺客的白琉言?” 白面书生应声说道:“不错,正是在下。” “既是毒刺客,那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你成全。这夏家小姐身子羸弱,断然挡不住你的毒,还请你恩赐解药,救了她吧!大丈夫光明磊落,你若要秋刀冬剑,只管明刀明抢,唐某绝对奉陪。只是以毒欺凌弱小,多少有些卑劣。”唐闲言辞恳切地说道。 白面书生摇了摇头,说道:“你与夏家小姐暗生情愫,我岂会不知?她在,便是你的软肋。制服于她,便能牵制于你。你游云门的秋刀冬剑我要带走,这夏家小姐我也要带走。东川王前行京都,发布的悬赏令仍有效用。我若能将夏小姐带回王府,五十万两黄金便入我囊中。神兵利器,荣华富贵,我都想要。” “神兵利器、荣华富贵你都想要,真是够贪呐!”唐闲冷冷一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叹呐!“唐闲深沉叹息一声,却不是为了自己身处危境而忧虑。 “那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白面书生说道。 “看来,这世间容不得你了!”唐闲神情冷漠地看着白琉言。 树林间突然飞出了九枚飞针。白面书生警惕,出了手,他手法熟练地从腰间摸了三枚柳叶镖打出,紧接着又摸了六枚金钱镖打出。柳叶镖及金钱镖阻挡下那九枚飞针,飞针被击打镶嵌入旁边的一棵松树之上。 飞针之后,又有树枝迅速飞出。那树枝,被利刃削尖了前端。它们散乱从四周向白琉言飞来。白琉言冷冷一笑,不屑一顾。 起先他还未与唐闲交手时,对唐闲还有些敬佩,而今看来,唐闲也不过如此。白琉言足尖轻点,离开了原处,而后轻功施展,飞快地在乱树枝中掠过。与此同时,他摸了身上的银针。他手法极快地将银针打出,银针与乱树枝相互碰撞,跌落在地。 白琉言靠近了唐闲数尺,足尖落地,收了功法。唐闲看着白琉言发笑,笑的有些诡异。 白琉言周遭突然陆续飞出五棵枯柏。白琉言弯腰,将枯柏一一避开。那五棵枯柏,陆续落在白琉言身旁,而后迅速移动,将白琉言包围在中央。白琉言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那五棵枯柏飞速转动起来,自成阵法,围困住白琉言。 唐秋梨飞身,从树林中出来。她怀抱岁岁,立于唐闲身旁。方才的飞针、利枝,便是她从林中放出来。 枯柏阵法以树木为介,五棵枯柏分化五行,一木为金,以木为木,一木为水,一木为火,一木为土。始有天地道法,道生阴阳,阴阳为三,三生万物无穷,阵法遵循天道循环,生生不息。唐闲令唐秋梨将内力灌入各五行木中,那五行木有了内力的支撑,阵法间轮回变迁,瞬息万变,生生无穷。 这阵法,可困武功高强者,有伏击之能。凡内功大能者,落于阵中,五行木随意而动,渐然收缩,迫大能者以内力御之。不出一个时辰,大能者内力消耗一空。这阵法更为精妙之处,在于破阵者如若强行破阵,必受阵法反噬。轻则伤及五脏六腑,重则吐血身亡。游云门秘典,将这以木为介的五行阵法称之为木式五行阵,又名曰:五行遁阵。由是门志盛赞:五行阵出,逍遥逃遁。 数年前,唐少橙还未执掌游云,唐闲曾于望都峰经阁清修阅经。经阁之中的一卷《五行阵法》,正记载了这类阵法的排布与用法。唐闲当年匆匆一阅《五行阵法》,记不住太多五行阵法的排布与摆设。唯一记得清晰些的,便是这木式五行阵。当年唐闲找寻破云剑,师妹余彤也曾摆下五行阵法。只是那五行阵更为精简,并非真正的五行阵法。 白琉言被困在阵中,他抬头看着极速飞旋的五棵枯柏,暗叫不好。原本他以为唐闲气定神闲等候于他,唱的只是空城之计。却不想唐闲早有谋划,只待诱骗于他,将他逐步引入彀中。 白琉言从怀中摸出银针、柳叶镖、芙蓉镖……一一打出,试图破阵而出。然而木式五行阵岂是如此好破。那银针、柳叶镖、芙蓉镖,一一被弹回原处,落在白琉言跟前。白琉言不服,又一次出手,又是数十枝梅花镖打出,结果还是弹回原处。白琉言眉头紧锁,他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白扇,接着向阵法边沿靠近。他的白扇沉沉挥动,打在了五行木中。五行木岿然不动。白琉言自觉不妙,看来这阵一时三刻也是破解不了。 “白兄,你还是少费些力气吧。这阵法,本就是困人之用。岂能如此轻易,便被你破了?把解药交出来吧,我可饶你不死。“唐闲说道。 白琉言被困阵中,冷冷一笑,说道:“陆掌门果然好手段,白某佩服。只是解药一事,怕是要让陆掌门失望了。此毒并无解药” 唐闲厉声发问:“毒既是你配的,如何没有解药?” 白琉言平静回道:“毒虽是我配,但皆是盲配。盲配时,双目遮蔽,取了何种毒花毒草,份量几何,皆是随性而为。如此,药性如何,无人可知。又何来的解药?” “你……”,唐闲听罢恼怒,破云剑微微出鞘,他质问道,“你就不怕毒死了自己?” 白琉言又是一笑,说道:“生死有命,若是施毒害了自己,那便算我的不幸吧。” “你……”,唐闲哑言,好一个不惧生死的白琉言。唐闲无奈,看来夏依依身上的毒只能另寻他法。唐闲神情一变,认真说道:“白琉言,唐某于此告诫于你,莫要再追来。此番我先饶你性命,如若你还紧追不舍,可别怪唐某手下不留情。”说着,唐闲搀扶夏依依,与唐秋梨离开了树林。 白琉言看着唐闲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无可奈何。他在阵中挣扎了一个时辰,试图脱困,却是不能破阵而出。一个时辰后,五行阵法骤缩,白琉言不得已,强行运功破阵。 白琉言将全身内力,附着白扇之中,而后轻功施展,跟随阵法转动,接着将白扇沉沉击打在其中的一根五行木中。五行阵法强行骤破,附着在五行木上的内力反噬白琉言。白琉言立于地面,顿时口吐两口鲜血。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渍,轻功施展逃遁。 第99章 倾心 夏依依折腾着从床上起身,她感觉已是昏睡了许久。她掀开了被子,准备下床,却是被唐闲言语制止,“躺着吧,你身子虚,好好歇息。”唐闲的话语很是轻柔,夏依依侧脸看去,只见唐闲坐在客栈房间的木椅上,背对着自己,却是没有转身。 他是怎么知道我醒的?夏依依心头好奇。房间里只有她与唐闲两人,唐闲所在的桌案放着一个药炉,药炉旁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夏依依闻见了汤药的苦味,不觉眉头一皱。她看向自己,发现衣服早已是换了一件。身上的白色衣裳单薄,床头处挂着一件黄色外衣。夏依依脸蛋一红,脱口而出,“你……“,她只说出了一个“你”字便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唐闲知道夏依依要追问什么。他因伤咳嗽了几声,平静地说道:“衣服是秋梨给你换的。你吐出的黑血弄脏了衣服。”他起身,径直向房门走去。 夏依依感觉到了唐闲言语间的疲惫。她想起来,离开树林时她莫名呕吐,接着晕厥,再无意识。醒来时便到了这客栈。她看着唐闲的背影,问道:“我……” 唐闲停下脚步,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下文。 唐闲知道夏依依想问的是她的伤势,他回道:“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夏依依隐隐感觉到唐闲的话语里流露着悲伤,她脸色微变,猜测自己伤势必定不轻。 唐闲见夏依依没有说话,于是迈开步伐,打开了房门。 “等等……”,夏依依着急地喊道。 唐闲佯装没有听到,并未理会,径直出了房门。房门被他轻轻关上的一瞬,难受与心疼席卷而来,他神情突变,面露苦楚。 “师傅,师娘可还好?”唐秋梨问道,她不知何时守在了门外,撞见了唐闲神情痛苦的模样。 唐闲立即敛了脸上异样的神情,转头看向唐秋梨,感叹道:“你我真不该信了那白琉言的胡话。他既是要带依依离开,又怎会没有解药?” 唐秋梨点头赞同,只是树林折返,白琉言早已破阵而出,无影无踪。 “毒素在她血脉中游走,过几日怕是要与她的气血相融。如若不除,只怕是活不过半载。”唐闲缓缓说道,说出这话时声音极低,生怕被房中的夏依依听见。 “这是什么毒?竟如此厉害?”唐秋梨低声问道。 唐闲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这毒腥臭无比,量小毒大,能使人昏沉、晕厥、脑裂,长眠不醒。感觉不似中土之物。据我所知,各类药典,都未记载过这种毒。它来自何处,又有何药可解,只怕只有你师祖才知道吧。” “师祖?那就让师祖救了师娘不就好了?”唐秋梨说道。 唐闲再次摇了摇头,说道:“哪有那么容易?你师祖云游世间,居无定所,鲜有影踪。原本我与他有约,每年于宁山小聚。然两年前宁山一役,他并未现身。两年来,小聚之日,皆无踪影。他老人家,随性随缘,游荡于世间,若不愿主动现身,只怕是踪迹难寻。” “那怎么办?如此说来,师娘岂不是没得医治?”唐秋梨问道。 唐闲示意唐秋梨不要言语,而后挪步,与唐秋梨从夏依依的房门前离开。 夏依依衣裳单薄,赤脚站在房门口。唐秋梨与唐闲的对话,虽声音低沉,不愿让她听见,但她终究是隔着房门听见了。中毒,会死。夏依依脑海闪过这两个字眼,而后神情微变。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她冷冷一笑,接着大笑起来。 笑声过后,她的脑袋忽觉一阵剧痛。那毒就这样发作了。她咬牙支撑身体,不让自己跌倒,接着缓步走回床榻。 夏依依躺在床上,脑袋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她在床上挣扎、蜷缩,脸部狰狞地可怕。痛苦一阵又一阵,她咬紧牙关,苦苦支撑,不觉间牙齿竟是咬破了嘴唇。一股血腥味弥漫在她嘴里。夏依依倔强默不作声,独自承受脑裂苦痛,过了许久,痛楚才渐然褪去。 傍晚,唐闲端了汤药,轻敲了夏依依的房门。虽是无法找到解药对症下药,但用些草药延缓夏依依体内毒素蔓延,还是有些法子。托盘中的汤药,难闻的苦味淡了些,唐闲知道夏依依怕苦,药草里特地下了些甘草。 “进来吧。”夏依依没问来人是谁,柔声细语说道。 唐闲推开房门进去,只见夏依依坐在梳妆台,拿着梳子梳着头发。她的青丝散乱,身穿一件红色喜服。那喜服,洋溢着婚嫁的喜庆,正是她与东川王府二公子成亲时穿的喜服。喜服上的血渍早已被她洗净,衣裳破裂处也被她缝好。 唐闲将汤药端到桌案,轻轻放下。夏依依悄然转身。唐闲顺眼看去,只见她眉毛轻画,胭脂上唇,自是唇红齿白,面色娇柔。她的眼神间满是秋波,含情脉脉。 唐闲一愣,不知夏依依为何这副神情,也不知她为何穿出这罕见的喜服。 夏依依缓缓起身,走到唐闲身前。她俯身凑耳,嘴唇紧挨唐闲的耳根,轻声问道:“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是么?” 唐闲站在原地,神情冷漠,没有应答。 夏依依继续说道:“你不说话,那便真是如此了。” 唐闲听罢,神情微变,说道:“不会的,你不要多想。总会有法子救你的。” 夏依依轻轻一笑,伸手从身后将唐闲环抱,侧脸贴在唐闲后背。她听见了唐闲的心跳,柔声说道:“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她停了停,继续说道:“今日,我便嫁了你,可好?往后的半载,愿常伴在君左右,至死方休。” 夏依依说着,不知何时眼眶泪水盈满,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落在唐闲的后背。 唐闲神情痛苦,他从夏依依的环抱中挣脱开,背对着夏依依,说道:“不,婚姻大事,岂可如此儿戏?要嫁,我便要你风风光光地嫁,八抬大轿抬你进山门。我绝不要你这般委曲求全……” 夏依依看着唐闲的背影,冷冷地说道:“可是,我没法活太久了……你知道的……” “不,只有有我在,便不会让你死。你也不能死。天地之大,自有妙法。待我寻得师尊,他自有给你续命之法。”唐闲说道。他头也不回,径直走出了房门。 夏依依看着唐闲的身影发笑,笑得凄凄惨惨。 夜晚,唐闲出了客栈,去了林郊。他掏出了短笛,凑到嘴角。明月一轮,悬挂枝头。唐闲闭目,缓缓吹笛。笛管通碧,七孔七音,音由心生,随风飘扬。笛声深沉低婉,让人心头难受。唐闲心中苦楚,随音传达,不知传到多远。 笛声过后,有十名蒙面黑衣人飞身而来。他们身法极快于树林掠过,借夜色悄然而至。他们在唐闲身前落下,收了功法。细细一看,这十人各个背负一匣子箭羽,一把弯弓挎在身前,腰间斜挂一把宝剑。黑衣首领率其余九人,整齐下跪参拜,一声“属下参见少主”响彻林间。 唐闲点头,示意众人起身。他也不多话,只是将一封信笺交与黑衣首领,冷冷说道:“火速送与收信人。” 黑衣首领应诺,接过信函,与众人起身,而后轻功施展,纷纷飞身入了树林,不见踪影。 第100章 秘法(上) 黄昏悄然而至,夕阳沉入不远处的山峦,留下天边一片又一片的晚霞。晚霞泛透着火红与金灿,在天边千变万化,时而幻化为祥龙,时而幻化为火凤,时而幻化为人形。更美妙时,晚霞幻化为无涯海的一角。点点余霞汇聚成一叶孤舟。孤舟扬帆,向远而去。余霞又点缀出船头渔翁,渔翁摇橹,似在放歌。孤舟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火海的尽头。阔海美艳,渔舟放浪,让人心旷神怡。 三只灵狐在客栈庭院的树下耍玩,岁岁顽皮地爬上了树梢,它的伤势借着阴行草的药效及自身血脉已经渐好,伤口开始愈合。小白与小灰玩闹在树下,自在悠闲。 夏依依坐在客栈的廊道,看着晚霞的千变万化,心头欢喜。倘若时光能停滞此间,那该多好。倘若余生能一直看着这晚霞,那又该多好。夏依依心中这般暗想。 她低头,看见楼下唐闲提着药包,埋头又进了伙房。他又在倒腾着熬制汤药了,夏依依微微一笑,这三日他已不知进了伙房多少次了,就为了给她熬制解毒汤药。夏依依明白他的倔强,只是这毒既是无药可救,又何苦费那么多心神?夏依依叹了一口气。 伙房外走来了掌柜,掌柜的看着唐闲手中又一碗熬好的汤药,小声嘀咕:“这都第九碗了,伙房的柴火都快折腾没了。治不好便不要治了,何苦浪费柴钱。“ 掌柜嘀咕声极小,唐闲端着汤药,仍是听见。他怒目而视,眼睛狠狠地盯着客栈掌柜。客栈掌柜不寒而栗,急忙闭嘴,哆嗦着站在一旁。 唐闲左手端药,右手破云剑出了剑鞘。宝剑一瞬搁在客栈掌柜的脖颈,泛透白光。 客栈掌柜吓得扑通跪下,连声说道:“客官饶命,客官饶命。小的无意冒犯,小的无意冒犯……” 唐闲冷冷地说道:“这是一条人命,一条我在乎的人命。请你尊重些旁人求活的渴望,与我们试图救她的念头……柴火钱我会双倍给你,还请你休得多言。”说罢,他收了破云剑,端着汤药径直向楼上走去。 夏依依远远看见的这一幕,面露欢喜。看来他真的是在乎我啊。夏依依又想到了些别的,想到了她的生死,想到了她的时日无多,不觉心生难过,眉头一皱。 夜幕临近,有快马在山道飞驰而来。来人一袭青衫,左脸颊上有一道疤,身后背着一个包袱。他骑着一匹黑色快马,径直向客栈奔来。 唐闲与夏依依站立在客栈长廊,远远地,唐闲便认出了那山道中冒出的黑马,也认出了那骑马的长者。长廊外空,唐闲脚步轻点,从高高的客栈二楼纵身跳下。 这一跳,慌了夏依依。她急忙起身,朝唐闲纵身处下望,只见唐闲凌空而走,轻功不凡,径直向骑马者飞掠而去。见此,夏依依松了一口气。 唐闲足尖轻点落地,飘飘然落下。骑马者见状,勒马停下,而后飞身下马。他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少主”。这青衫长者,正是游云门的三人之一,撞钟人青山。 “山间客栈,人多眼杂,不要多礼。”唐闲平静地说道。 “是”,青山应声说道,收了礼节。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唐闲问道。 “带来了。”青山解下包袱,呈递给唐闲。呈递的一瞬,他犹豫了片刻,有些不情愿。他面带忧虑地说道:“少主,此法凶险。你身份尊贵,当不得如此,还请少主三思啊!” 唐闲慎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只是浮生苦短,人无贵贱。我若不救她,她不日便会命丧黄泉。眼睁睁看她如此,我做不到。” “可是此为游云秘术,既是秘术,便是前人不愿之法。倘若施术有差,只怕你非但救不了她的性命,连自己也会性命不保……”青山认真说道。 唐闲伸手示意,让青山不必多言,他已是主意已定,不换何人劝说,都不会更改。 青山还有很多话说,但见唐闲已经伸手示意,不敢多言。 唐闲从青山手中接过包袱,挎在身前,只说了一句:“回去吧!”话毕,他转身便欲离开。 青山看着他的身影,急忙说道:“少主且慢,掌门命我将飞泸与流香马也给你带来,并有言转告。” 青山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了两匹宝马。其中一匹浑身雪白,高大雄健,野性十足,神骏无比,有日行千里之能,正是唐闲的飞泸马。而另外一匹,浑身火色,鬃毛浮起,驰骋纵横,汗流清香,正是唐秋梨常骑的宝马流香。 这两匹宝马,自秋城营救夏依依后全城戒严,查察逃犯。唐闲思忖骑马定是不便,便解了缰绳,让其自回山门。 唐闲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他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她说了什么。” 青山回道:“掌门有言,珍重。” 唐闲听罢,嘴角上扬,轻轻一笑。唐少橙的言语如此简单,旁人听完只觉是一句宽慰。但只有他,读懂了这“珍重”二字之间的担忧与牵念。唐闲仰头,眼见夜幕降临,天际星辰璀璨。他迈开了步伐,飞身回了客栈。 飞泸与流香,见主人已回客栈,纷纷迈开马步,缓缓紧随唐闲而去。 第101章 秘法(下) 古有换颅之术,成书《搜神》,载于《幽明》。商纣比干,剖心尚存,走游街头。神医扁鹊,换心齐婴,引州司之事。志怪之书,几多传奇,让人惊叹。既是头可换,心可剖,那人之血脉替换,又岂是难事? 游云门一卷《诡异录》,正载有换血之法。《诡异录》为游云秘术,书藏经阁,由游云门青叶长老看管。经阁之书,未有掌门谕令,不得离开经阁。然而青山所送包袱,正有此书。唐闲灯下细细翻卷,将书中的换血之法牢记于心。 次日夜晚,夏依依房中,一碗清水放于桌案。清水中两滴鲜血相互融合。唐闲金针刺指,滴血相验,已确认与夏依依之间可用换血大法。一布袋包裹的银针铺陈而开。桌案上一竹管十余寸长,竹节飞针贯通,竹管两头削锐,为唐闲清晨于客栈附近竹林所采竹枝。桌案上还放着一把泛透白光的匕首,正是夏依依刺伤唐闲的那把。 唐闲坐于床榻,指衔金针,手法快速地刺入夏依依身上的阳白、印堂、晴明、迎香、膻中、气海、至阳、肩井等诸穴。 夏依依盘膝而坐,衣物甚少。不多时,夏依依脸颊彤红,身上热气开始奔腾游走。夏依依感觉周身发烫,体内气脉沸腾。 唐闲见状,知其时机正好。他手握匕首,在夏依依左右手腕两处,轻轻一划,鲜血顿时流淌而出。唐闲取竹管,插入夏依依左手血脉中。而后唐闲手握匕首,自划左腕,将竹管的另一头插入自己左腕血脉中。 唐闲运了功法,内力顺着竹管,循循流向夏依依手腕,而后经由夏依手臂,在夏依依体内游走。唐闲体内气血,由内力引导,经由竹管,缓缓流入夏依依体内。 夏依依感觉体内有气流涌动,而后感觉到了一股血流缓缓流入左手,一股血流缓缓流出右手。她侧脸一看,右手手腕处流淌而出,滴落于铜盘之中的,竟是一股黑血。那黑血于空气中散发着浓厚的腥臭味,闻之让人心头难受,脑袋晕沉。 唐闲看着那一股黑血,皱了皱眉。看来这毒确实猛烈,如若不早些除去,只怕她真活不过半载。唐闲再运了一股强劲内力,内力流入夏依依身体,化为一股热浪骤然四散而开。热浪吹乱了夏依依的头发,继续四散,直冲床榻,而后上升,竟冲飞了房顶的几片瓦砾。 唐秋梨坐在屋顶给唐闲护法,原本百无聊赖,抬头望月数星,走神无趣。那跳飞的几片瓦砾,一瞬落下碎裂,把她惊吓一跳。她定神,侧脸看向那破碎的瓦砾,心头疑惑。师傅这是用何法给师娘疗伤,竟还调动了如此浑厚的内力? 她好奇心起,俯身从瓦砾处向屋内看去。屋内灯光昏黄,烛火摇曳。只见夏依依衣裳单薄,受了唐闲内力影响,身子不觉间前倾,竟与唐闲偎依在一起。唐秋梨剽见这一幕,急忙收了目光,而后脸颊顿时绯红,体内气血沸腾,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客栈伙房忽然传来一阵叫声。唐秋梨听到叫声,急忙手握冬剑,借机离开。她施展轻功飞燕,从房顶跃下,径直去了伙房。 一入门,她便见客栈掌柜的坐在地上哭嚎,他嘴里念念叨叨,叫喊着:“我的寒潭香,我的五十年窖藏……” 伙房之中,岁岁嘴里衔着一个长相难看的酒葫芦,正站于窗口。它高昂着脑袋,眼睛紧盯着客栈掌柜,眼神之中充满了狡黠与得意。 唐秋梨认得那长相难看的葫芦,正是唐闲之物。她看了看四周,只见伙房的一角,被挖出了一个泥坑。泥坑之中埋着三坛美酒。美酒均已拆封。仔细看那酒坛上红纸的痕迹,竟是几道野物的爪痕。 四周弥漫着一阵酒香。这酒香,醇厚柔顺,细细闻来,自有一种陈年的气息。五十年窖藏,果然不假。唐秋梨凑近俯身细看,认出了那爪痕是岁岁爪子留下的痕迹。而那三坛五十年的寒潭香,虽是半截埋入土中,里面的酒却被倒腾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唐秋梨起身问道:“店家,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哭嚎着说道:“姑娘,赶紧把你的狐狸领走吧。这畜牲,它……它不知怎的发现了我藏于伙房的五十年寒潭香,好家伙,它一坛都不留,竟是全给喝光了!这三坛寒潭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足足花了我一千两。”说罢,掌柜的又是哭闹起来。 岁岁立于窗口,听到掌柜的骂它畜牲,它发了怒,放下酒葫芦,龇牙咧嘴,向掌柜的示威。 掌柜的见状,怕岁岁发怒伤了自己,急忙躲在唐秋梨身后,慌里慌张的说道:“姑娘,救命。速速把它带走吧,这三坛寒潭香我也不要了,你快些把它带走吧!” 唐秋梨听罢,觉得好笑。堂堂一个掌柜,七尺男儿,竟会怕一只野物。不过那也是他罪有应得,唐秋梨昨日听到了他与师傅的对话,这掌柜的竟说给师娘煎药是浪费银两,活该今日岁岁偷喝了他三坛五十年的寒潭香。岁岁教训于他,也是应该。 唐秋梨故意侧身让开,给岁岁使了个眼色。岁岁自窗台一跃而起,落于地面,径直向掌柜的扑来。掌柜的见状,急忙撒腿就跑,口喊救命,出了伙房。岁岁没有停下脚步,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唐秋梨上前,拿了窗口的酒葫芦。那酒葫芦沉甸甸的,她打开酒葫芦闻了闻,发现里面竟是装满了一葫芦的美酒。酒香与伙房中残留的酒香一致,想来便是那五十年窖藏的寒潭香。好家伙,这岁岁竟给唐闲留了一葫芦的好酒。它是如何装满那一葫芦寒潭香的,又是如何盖上酒葫芦的,唐秋梨思忖,不得其解,只得心头惊叹。 待唐秋梨再回到客房,唐闲已施展换血之法完毕。唐闲取了夏依依身上的银针,将她手腕处的伤口包扎处理敛血,让她躺下歇息。 倘若他体内的气血再多些,便可以再祛除些夏依依身上的毒血。怎奈换血之法耗损巨大,他内力功法已是虚耗待尽,气血也已不济。可叹床侧的铜盘只装了一小盆黑血,夏依依身上的毒他已是竭尽所能,却只是解了一半。 唐闲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地起身。他有些遗憾,有些不甘,又有些庆幸。她现在可以活更长些岁月,起码一年有余。可那终归只是一年有余,若不能想到解毒之法,她终归是会死的。该如何救她?换血之法还能再施展一次么?唐闲思绪紊乱,难理难梳。他打开了房门,缓步摇晃着出去。 关门后的刹那,他自觉脑袋昏沉,径直倒将下去。换血之法,气血亏空,内力虚竭,唐闲早已是强弩之末。 第102章 佛寺 两匹快马在官道上疾驰,蹄落无痕,飞奔如风,来去如影。骑马在前的,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女。她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身穿一件粉色上衣,腰间斜挂一把宝剑,策马扬鞭,行色匆匆。骑马者,正是唐秋梨。 唐秋梨身后不远,一名男子与一名女子同乘一匹白色骏马。男子在前,左手紧握缰绳,腰间挂着两个酒葫芦,右手握着一把宝剑。女子在后,一袭红衫,神情疲倦,手臂轻搂男子腰间,侧脸贴于男子后背。这二人,正是唐闲与夏依依。 快马已在官道奔驰七日,唐闲三人,马不停蹄,直奔宁山。阳春三月一年一会之期尚远,但唐闲还是决意赶赴宁山。倘若宁山有蛛丝马迹,可寻得师傅影踪,师傅神通广大,精研药草,自有妙法救夏依依。想到此处,唐闲迫不及待,与夏依依骑着飞泸,一路上少有停歇。 三人绕过凉州城,快马加鞭,奔驰官道,飞越秋河,沿河岸径直南下。 及至宁山脚下,一条小道蜿蜒,直通宁山,三人勒马停待。时值霜月,宁山起雾,山峦遮掩,难辨始终。林丛密布,山道狭小,行马不便。三人下马,束马周边,而后径直入山。 宁山面朝秋河,西北望凉州,东北仰秋城。宁山道隐,急而多变。道藏奇门,为山腰中佛隐寺俗僧李凡,数年前奉师命所布。佛门清净地,自是不喜山外纷争。布防奇门,可免流氓地痞、草莽流寇,进山滋事。那奇门道途,以八卦阵为基,走入道中,岔道处皆有八门之变化。不知者,行道迷失,莫得归途,长久困于道中,自是无法寻得佛寺所在。 唐闲熟知山道穿迂之法。小小奇门八卦,师门教授,唐闲烂熟于心。他领着夏依依与唐秋梨,寻得生门之道,向山中深处走去。 三人行至宁山半腰,远见一座寺庙。寺庙院墙高耸,庙门光耀。三人走近,只见庙门前高挂金匾,金匾上有“佛隐寺”三个字样。庙门左右两侧,各有一句谒语。左边的谒语是:“遁入凡尘了因果”,右边的谒语是:“心花落尽自成佛”。谒语连在一处,念起来倒有几分禅机。只是凡尘苦海,世人未必都能参透。俗世心障,世人未必都能看开。由是世人皆是俗人,哪里能成什么佛? 秋风而过,万木凋敝,落叶缤纷。有和尚于庙门旁侧扫着落叶。那和尚扫帚轻挥,动作迟缓,漫不经心。不多时扫叶于唐闲三人旁侧。唐闲上前,给和尚行礼,问道:“师傅,叨扰了。请问莫僧人可在寺中?” 和尚扫帚搁在身前,手持念珠,双手合十还礼,问道:“施主问的可是百草僧?” 唐闲应道:“正是。” 和尚听来人问的是莫僧人,两眼放光。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唐闲,知是寺院来了故人。他应声说道:“几位施主,你们来早了。百草僧不在院中。他云游四方,每年阳春才回寺中停待几日,而后便又离开。师傅与他有旧,知他每年与故人有约,于寺庙中给他留了一间客房。但这两年阳春,百草僧皆未回寺。明年开春,百草僧回寺与否,也未可知。” “这两年,他都未曾来过?”唐闲追问,再次核实。 和尚应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于寺庙中行洒扫照看房客之职,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唐闲听罢,有些失落。原来师傅真的不在此处,天大地大,该去何处才能寻见师傅?唐闲面露难色,不知何去何从。 他转念一想,并不死心,问道:“师傅,百草僧正是家师。可否指点一下他的住处?我等想去他房中看看。” 和尚再次度量唐闲,心中有半分确定。他问道:“你可是江湖人称梁君子的游云门前掌门陆陵?” 唐闲应声说道:“正是在下。” 和尚听罢,认真行礼,说道:“贫僧眼拙,未能识得尊驾,还请见谅。游云门今夏布施,解宁村蝗灾,救全村饥殍百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甚是钦佩。陆门主与唐门主,皆是仁义。江湖上有游云一门,自是清流,可留存佛心慈悲救世,天下皆幸。方丈不在寺中,陆门主既是要去百草僧房中看看,我便做了主吧。三位请随我来。”说罢,和尚将扫帚搁在墙角,头前带路。 大雄宝殿里香火缭绕,有几名僧人在殿中诵经。木鱼被敲得哆哆作响,众僧所诵楞严经由大殿传出,传至殿外。三人由大雄宝殿前走过,唐秋梨好奇,侧身窥看,只见殿中四人皆背对佛像,静坐于蒲团之上,面前各放一个木鱼。这四人,仔细一看,皆是皮肤赤黑,缺耳、缺鼻、缺眼、残唇之辈。唐秋梨见状,心头一颤,赶紧收目,与众人快步离开。 三人绕行大雄宝殿,走过寺庙放生池,而后过了僧俗禅院,便到了寺庙客房。 和尚于第九间客房门口站定,伸手将房门轻轻一推。和尚站立客房门口,并未进入房中。他再次行礼,说道:“各位施主,这里便是百草僧所住客房。师傅有命,寺庙僧众皆不得入百草僧房中。小僧课业未完,亦不便留于此处,先行告退。各位请便。”说罢,他自行离开,向庙外而去,想来又是扫落叶去了。 唐闲一进房中,便见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床一案。屋内画卷长挂,铺满四周,满目琳琅。这些画卷,山山水水跃然纸上,画卷中大多都有一僧侣,踽踽独行,闲游山水之间,采药于林丛深处。师傅的逍遥与闲适,印入唐闲心中。 画卷中独有一卷,画的是寺庙。唐闲停下脚步,细细查看,只见画卷中山峦云掩,寺藏山中。画卷旁还有两句诗题, “孤峰云掩佛隐寺,夜落珠雨风盗花。”落款的红印,是“莫秋”二字。细细读来,这两句诗倒也不是什么谒语,却也有些意境。想来是师傅闲来无事,随性所提,唐闲这般猜想。 画卷看罢,唐闲看向里屋。床榻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是略有薄尘。床榻旁的书案,笔墨纸砚井然有序。砚上还有一块残墨,只是墨汁已干。书案上也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书案木椅之后,挂着一幅书法。书法豪迈大气,颇有旷然明透之感,自有洒脱超然物外之风。书法上的言语也颇有意思。“青叶悟菩提”,短短五个大字,言简意赅。唐闲认得,这书法出自师傅之手。 书案旁有一口被打开的木箱,里面堆放着的僧袍被翻出,袍挂箱壁,垂于地面。木箱与箱中的僧袍,皆是蒙上了一层灰尘。如此看来,他确实并未来过。那打开的木箱,凌乱的僧袍,只怕是当年沙离及苦冥僧所为。唐闲不觉叹息一声,面露遗憾。 第103章 茅庐 唐闲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师傅的踪迹。心中期许,尽数落空,唐闲一瞬恍惚,心急如焚。没有师傅相助,世间何人能解夏依依身上血毒?唐闲追问自己,问不出答案。他焦躁不安的踱步,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见了内心深处的一道深渊,看见夏依依缓步走向深渊边缘,他也离那深渊不远。他感觉心头又是一疼,这一疼,有着万般缘由,唐闲既看不穿,也理不透。 他心有不甘,不愿就此罢手。夏依依他一定要救,不管用何种手段,要付出何种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他脑袋一瞬灵光,想起了件事。师傅曾经说起,宁山山顶林丛茂密,多有珍贵草药,他常采药、练药于山林深处。既是采药、练药于山顶,想来山顶必有师傅歇脚之处。如若能寻得此处,也许会有些师傅的踪迹。 唐秋梨见四处无人,房屋落有灰尘,问道:“师傅,师祖既不在此处,那我们要到何处才能寻他?” “去山顶。”唐闲不假思索,坚定地说道。 “山顶?”夏依依疑惑,认真问道:“百草僧既不在此处,去山顶又是为何?” “师傅常说他在宁山山顶采药、练药,想来山顶必有他落脚停歇之处,我们可以前去看看。”唐闲说道。 唐秋梨与夏依依点头,算是明白,她们脚步匆匆,紧随唐闲,出了寺庙。 唐闲三人沿着山道,继续上山。 绕过几道溪泉,穿过几处树林,翻过几处山坡,唐闲三人停歇数次,而后有一茅庐远远出现。唐闲大喜,感觉像是穷途末路时有人雪中送炭。 三人走近。只见那茅庐极简,枯木为架,稻草铺顶,四周杂草丛生。近看,茅庐所设窗纸均已破损,茅庐大门紧闭,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唐闲三人门前站定,见房门也是破烂。唐闲心中猜测,这茅庐必定与师傅有关。 他伸手,推门而入。 茅庐里面,药草味浅浅弥漫。一张方桌放于门前,方桌上搁着一个紫砂壶,四个紫砂茶盏。茶壶与茶盏的摆放有些奇怪。茅庐坐南朝北,紫砂壶放于方桌中间,茶盏有三只正常分放于东、西、北三向,独留南向少了一个茶盏。那少了的那只茶盏,紧挨茶壶,倒扣放于紫砂壶旁。四张方椅子位于方桌四向,东、西、北三向方椅稍稍拉出,独留南向方椅置于方桌之下。 如此看来,茅庐的屋主邀约其他三人喝茶,只是单独空出了自己的座位及茶盏,屋主不愿入坐,也没有给自己倒茶。 方桌后有一神龛,神龛处摆着一座佛像。那佛像,身子发福,脑袋光溜浑圆。他手持念珠,敞衣而立,袒胸露腹,笑容可掬。神龛左右刻有两句诗题,“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这佛陀,唐闲三人认得,正是精通佛理又乐呵大度的弥勒佛。 茅庐里面是一床榻,床榻空空,连被褥也没有。床榻旁有一方形药柜,药柜一共分为二十四行,二十四列,可存五百七十六种药材。药柜每个抽屉都贴有药签。沉香、地肤子、山药、莲子、车前草、侧柏、白芷、鹿茸、人参……药名映入眼帘,都是唐闲熟识的药材。唐闲认得药签上的字迹,正是师傅所写。 唐闲上前细看,药柜之中的药签皆是草药,并未有丹药或是药方。唐闲又是叹息一声,看来师傅在这宁山之中,并未炼制什么解毒之药。 药柜与床榻之间,挂着一幅山水画卷,画卷之中一座大山巍峨壮观,高耸入云,云雾缭绕。大山之中有一山道,饶山而上,曲折蜿蜒,陡峭无比。画卷中有一僧侣,手持木杖,登山而行。僧侣形容枯槁,骨瘦嶙峋,却是寻道而上,有登顶之势。画卷旁侧,只写了个“云”字。 画卷未落尘埃,药柜未落尘埃,床榻未落尘埃,方桌未落尘埃,茶壶与紫砂壶也未落尘埃。一切如此干净,师傅曾来过此地,唐闲一瞬得出推断。 “师傅,快看。这紫砂壶下有信。”唐秋梨叫喊一声,她四处查探,不经意间端起了茶壶,看见了茶壶底下藏着的书信。 唐闲急忙回身上前,接过唐秋梨手中的书信,打开一看,信件极短,只是两首诗,分别写在两页信纸。其中一首: 逍遥壶酒踏云歌, 风夜露染梦行船。 君驰千里寻隐客, 自在仙游遁雾山。 这一首诗,短短数言,念罢,只觉得似有所指。师傅书信交代,他知唐闲会千里寻他。而他,自在云游于雾山之中。雾山?中土大陆,并没听过有此地名。唐闲将雾山与画卷中的大山相互联系,莫非师傅所在,是云山?云山,云山又是在哪?唐闲仔细回忆,想起传闻之中西城以西有山名云,此山巍峨高拔,山中有雪,终年云雾缭绕,罕有人迹。唐闲心中这般猜想,却未有实证。 唐闲翻页,继续往下念另外一首诗句: 情肠愁断药草庐, 不见花影觅吾踪。 行到水穷疑无路, 酒肉穿肠笑佛陀。 这一首诗,也是似有所指。情肠愁断?师傅所写,似是明了他心中愁苦。行到水穷?看来师傅已是知道他走投无路。那最后一句“酒肉穿肠笑佛陀”又是何意?笑佛陀,笑佛陀,笑佛陀,唐闲反复念了很多遍,抬眼看向那一尊佛像,终是有了猜想。 唐闲挪步,走到佛龛跟前,而后伸出右手握住佛像。佛像有些紧,竟是很难掰动,这正好验证了唐闲的猜想。 唐闲站前些,双手紧握佛像,而后用力左右转动。 屋内机关突然启动,发出一阵响声,而后药柜快速移动,移到一侧。药柜后骤然现出一处空格,空格中放着一瓶丹药。丹药瓶泛透着白光,药瓶精致,大体纯白,瓶身处印刻几朵青莲。唐闲上前,伸手将丹药瓶拿在手中,触碰的一瞬,竟发现那丹药瓶冰冰凉凉。唐闲轻轻打开药瓶,细细一闻,而后大喜。续命丹,真的是师傅炼制的续命丹。 这续命丹,炼丹药引为北境火绒草,南境雪凝花。另还要配伍千年血参及百年水火芝。加之防风、白蒺藜、连翘、贝母、半枝莲等诸药。炼制之法也极其繁复困难,最重火候,草药配比不得有毫厘之差。否则,丹药难成。丹药制成,也需放入有凝霜功用的水月瓶中,如此才能长年保持疗效。 如此难炼之药,师傅竟然炼成了。唐闲有点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师傅果然神通广大,不得不让人钦佩。有了这续命丹,夏依依身上的毒便有了续命之法。多活个三年五载,想来也不是问题。 “依依,你有救了。这有师傅的续命丹。其药性温和,可缓世间百毒。虽不能解你身上的血毒,但让你多活个三年五载,想来不是问题。有了这三五年时间,于世间寻得祛毒之法,想来不是难事。”唐闲转身,看向夏依依说道。 夏依依脸色憔悴,面露喜色。三年五载,又能陪在他身旁三年五载,这确实是个莫大的喜讯。 药柜忽然移动,缓缓归位。空格处飞射出一张纸条,唐闲伸手于空中接过。打开一开,字条简短,却是师傅的字迹。“无花亦无果,无牵亦无念。无生亦无死,无情亦无劫。” 唐闲看罢,脸色凝重。字条上的字迹在被打开的一瞬,便开始褪浅,而后渐渐消散无踪。唐秋梨与夏依依上前,想看清字条上的文字。走近一看,却发现唐闲手中拿着的只是一张空白纸条。看来师傅知他会带别人来到此处。纸条上的笔迹为药汁写成,暴露空中,便会消散。以此断了旁人看见纸条文字的可能。 第104章 送礼 青山脚步匆匆,径直向主殿走去。唐闲所需之物,他已按掌门安排,给唐闲送去。而今折返山门,自当前去主殿,向掌门汇报。 主殿里,唐少橙与几位堂主正在议事。她安坐于太师椅中,手肘撑在太师椅侧把,右手握拳,抵撑脑袋。唐少橙双眼微闭,将睡未睡。当年黑面鬼坐于主殿时,也常常双眼微闭,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淡然冰冷的模样。原先她不懂,总以为是黑面鬼故作姿态,不愿与人亲近。而今,她坐上了这游云门掌门之位,她总算明白。 哪里是什么故作高冷,一切只是山门俗事太多,眼睛看累了文案,仰赖耳朵听事罢。这于修习山门内家功法,提升耳力,大有裨益。如此偷懒耍滑的练功手段,倒像是黑面鬼的作派。唐少橙想到此处,不觉嘴角上扬,笑出声来。 在旁禀报云河水务一事的云川堂堂主李仟,以及流夏堂堂主游夏见状,心头讶异,不知掌门这一笑有何深意。李仟收住关于云河水务的言语,转而问道:“掌门,方才你轻笑,可是赞同我等于云河招揽水鬼的做法?” 唐少橙听见有人叫她,睁眼回了心神,一瞬呆愣。她不知李仟所言何事,又不好让他再次回禀,只好连连点头。 李仟见状,躬身应声,“属下领命。” 唐少橙又是糊涂,不知自己应承了什么?李仟这一句“属下领命”又是领了什么命? 青山不知何时立于门口,唐少橙抬眼看他,知其定是办妥了给黑面鬼送去秘法一事。李仟与游夏也转身看向门口,见是撞钟人青山,猜测撞钟人与掌门有更重要的事宜商议。二人急忙拜辞,齐声告退,“掌门,如无其它要事,我等这就回堂依令行事。” 唐少橙并不阻拦,轻轻点头默许。李仟与游夏转身,缓步退出了主殿。青山见掌门议事已毕,进了主殿,向唐少橙走来。 他走到唐少橙面前,躬身行礼,回禀:“《诡异录》、《五行阵法》等几本门内秘法,依掌门之命,我已亲自给守门人送去。” 唐少橙点头,表示明白,接着关切发问:“他怎样?” 青山应声:“守门人还好,只是看起来虚弱憔悴许多。想来秋城抢亲后回山,与各门各派对敌,耗损了他不少心力。” 他停了停,问唐少橙:“掌门,你自知守门人此救人之法危险,为何还要应诺把秘法予他?” 唐少橙收了抵撑脑袋的右手,端正了身子坐直,认真道:“你知他的性子,他坚执之事,如何会轻易放手?就算我阻拦于他,他必定也不会听从于我。” “可《诡异录》中的换血之法甚为凶险,倘若不慎,只怕……”青山打住,不敢往下言语,怕一语成谶。 唐少橙听罢,心头也隐隐担忧,她急忙追问:“我让你捎给他的话带到了么?” 青山点了点头,应答:“带到了。” “他作何说辞?”唐少橙发问。 “守门人只是笑了笑,并未应答。”青山回禀。 听罢,唐少橙从座位上起身,思忖片刻,轻轻笑了笑。而后又莫名地叹息了一声,紧接着说道:“由他去吧,既是他自己的结,还得他自己解。”说完,她转身从主殿侧门离开,缓步去了后院。 青山看着唐少橙远去的身影,没有跟随。他思忖少主已得秘法,换血救人只怕势在必行,心中担忧,于是退出主殿,下去打探消息。 唐少橙散步后院。后院这几个月都太过安静,安静到唐少橙有些无聊。倘若秋梨并未出山,山门之中想来必有许多闹腾之事。可惜她尚还在外。 近来山门附近水涝一事,颇费心神。唐少橙有些疲惫,她来到后院,却不想回自己的住房。她抬头看了看隔壁黑面鬼的住所,又是惦念起他,于是径直向黑面鬼的房间走去。 她推门而入,进了黑面鬼的房间。 自黑面鬼出山,黑面鬼的房间,她已是来过几次。房中陈设,并不陌生。那一幅幅书法,高挂四周,书法笔体不知何时早已精进,不复当年潦草之风。她抬头看那一幅中堂,字迹刚劲有力,活跃纸上。“山河未雨,国富民丰。”唐少橙再次心头默念,暗自佩服。如此忧国忧民的文字,倘若黑面鬼是君主之后,必定能心怀天下,广施仁政,让百姓安居富足。 早些时候,三守堂弟子铁由,亲自将琉璃剑呈递上来。六年光阴,故人之剑,终回己手。父亲之物,唐少橙看着,悲喜交加,情绪难抑。黑面鬼突如其来的厚礼,倒是让她讶异。 游云十骑出山助阵,是她安排。秋堂于山道接应,也是她特意为之。原本是想助黑面鬼早日回山,却不想回山门的路途如此艰险。他在外折腾数月,也还未抵达山门。明明已近游云地界,却不想又因夏依依中毒一事,他又要跋山涉水,远赴宁山找寻师尊。看来王府抢亲,如他所言,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一切都是她想得太过简单。 那云游四方的师祖百草行僧,唐少橙从未谋面,也不知他是何来历,有何手段。只知当年问询黑面鬼,知其是位隐遁山野的世外高人。既是隐遁山野,又怎会轻易现身?既是世外高人,又怎会遁入世俗,沾染诸多红尘?是师傅不假,但假若这师傅尚不知徒儿有难,那又如何现身搭救?想到此处,唐少橙又是一阵叹息,明了黑面鬼的不易。她急忙出了黑面鬼房间,找到青山,下了一道命令。 数日后,有游云弟子自马厩启程,他肩头斜挎一个大包袱,骑了掌门的大黑马轻言径直出山,向南飞奔而去。 掌门的黑马轻言,有日行千里之能,门人不得擅骑。那黑马前些日子刚由撞钟人青山骑着从外面回来,消瘦了半圈,还未长膘。马厩看守爱马如命,原本还想阻拦。但来人持掌门令牌,神色匆匆,似有紧急要务。马厩看守碍于身份不便多说,只好目送黑马飞奔而去,消失远处。他无可奈何,小声地说了句:“马啊马,真是苦了你啦!”目送的眼神之中泛荡着满满的心疼。 第105章 困阵(上) 唐闲三人于宁山山顶而下,预备向西而去。夏依依服用续命丹,脑裂之症已有好转。下山时,唐闲给夏依依再次号了号脉,脉搏稳健有力许多,血毒之症,竟似消失了一般。果然是灵丹妙药,功效不凡。唐闲欣慰,松了一口气。 唐秋梨自是喜爱嬉笑玩闹,见不得人在她面前愁眉苦脸。而今师娘病情好转,唐秋梨眼见师傅眉头渐舒,心头欢喜,她也松了一口气。 三人沿山道而下,赶往山脚。昨夜有游云门信鸽飞来,收信的是唐闲。唐秋梨也不知信中写了什么,只见唐闲收了书信,脸色有变。唐秋梨开口想追问点什么,唐闲却没有直言相告。唐秋梨不再追问,记挂起她的流香马来。山中停待数日,流香马拴于山下,也不知有没让旁人牵走?如若还在,饿了几天,又该瘦了,唐秋梨思忖,略有心疼。 那流香马产自西域,为唐闲所赠生辰庆贺之物,唐秋梨颇为喜爱。喜爱之由有二,一是流香马汗若流香,长奔不惫,确实是匹好马。二是她最喜纵马驰骋,迎风眺望。流香的到来,正好称心。 路过佛隐寺不远,有一空地,空地里乱石横生。唐秋梨记挂流香,想快些下山,头前带路。唐闲与夏依依跟在她身后。 唐闲见唐秋梨进了乱石之中,却是停下脚步,不再往前。他拉住夏依依,也让她止步。 夏依依停下,看向唐闲,疑惑不解,“怎了?” 唐闲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言语。他直视前方,见唐秋梨独自一人走入了乱石之中。 唐秋梨在前,感觉身后无人。她忽然回头,却见师傅与师娘停下,确实并未跟来。她不解,正欲转身过去。 一瞬,乱石堆中有五块巨石浮起。其将唐秋梨围在中间,接着巨石移动起来。那五块巨石,越转越快,而后自成一圈,快速飞转,将唐秋梨困在其中。 这五块巨石,浮动之间,带动了地面其它的乱石。乱石席卷,迅速封顶,唐秋梨抬头一望,头顶天际都是碎石,凭空逃遁的路子被堵死。巨石飞转缓和,却成规律环绕,四面围堵,唐少橙除却遁地,再无他法。看这乱石的架势,自是一座阵法。阵法神奇,有天地循环妙法,行阴阳复始之功。其阵法运转之中,仰赖那五块巨石。五块巨石中,似藏功法高手之内力。 唐秋梨见状,以为又是王府追兵所为,急忙冬剑出鞘,提醒唐闲:“师傅师娘小心。” 唐闲并未应声。她抬眼一看,本以为遭袭唐闲该有所戒备,却不想他若无其事,站于一旁,对此次伏击漫不经心。 “师傅……”,唐秋梨叫唤唐闲。 唐闲看向唐秋梨,神色间异常平静,他唐突地说了一句:“秋梨,你回山门吧。” 唐秋梨听罢,莫名其妙,好端端地,师傅竟让她回山门?她摇了摇头,“我不回去。我们是一起出的山门。师傅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云山路途艰险,不是常人能去。道途必定还有其他凶险。危机四伏,无法估量。生死之间,许是一念。你不要去了。”唐闲认真劝道。 “不,出山门前姐姐叮嘱我顾你周全。既是凶险,既是危机四伏,那我更不能让你自己前去。更何况师娘不会武功,你一人,又如何能顾她周全?”唐秋梨倔强反问。 唐闲低头,沉思片刻,而后有所决断。他摇了摇头,秋梨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她既是扬言跟随,又怎会轻易回山门。唐闲应声:“依依周全之事,不用操心,我只有安排。今日,无论你愿意与否,都得回山门。师傅之命,你可还听?如若还听,便不要多言。” 唐秋梨思忖片刻,还是担心唐闲路途遇险。她回话:“师傅,请恕徒儿不能从命。” 唐闲听罢,自知无力劝阻唐秋梨跟随,只好叹息:“既是如此,那你便待在阵中吧!” 待在阵中?唐秋梨一瞬恍然,如此说来,这是唐闲布置的阵法。师傅为什么布置这阵法?是要阻拦她下山?是他刻意为之,不想她继续跟随犯险?唐秋梨没有答案。她看着那五块巨石,感觉眼熟,心中有些猜想,而后发问:“师傅,这是五行阵吧?” 唐闲点头,回答:“正是,此为土式五行阵。与先前困住白琉言的木式五行阵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秋梨终于明白了,原来师傅早有谋划,他知自己不会轻易答应回山,这才用阵法逼她就范。 唐闲神色平静,“秋梨,师傅再说一遍,你且回山门去,莫再跟随。” “我不……”,说罢,唐秋梨意图强行破阵而出,她挥剑,一剑斩向阵法边缘。冬剑与五行石相互碰撞,唐秋梨被震飞,后退数尺。 她不愿认输,凌波三步于空中掠过,接着是星火燎原施展。一道火光由虚无而来,向五行石飞来。火光迅猛,却是消散于阵法边沿。唐秋梨再试,换了一招一蓑烟雨。冬剑借着剑招的气势冲击五行石,五行石却岿然不动。五行石暗藏唐闲内力,唐秋梨再一次被震飞,后退一丈有余。 唐秋梨冬剑抵地,感觉手臂有些酥麻。她抬头,看着唐闲,内心闪过不解,发问:“师傅,你何时布下这阵法?”。 “昨夜,收到游云门密信之后。”唐闲道。 “看来你是早有谋划,当真不愿徒儿跟随了?”唐秋梨认真追问。 唐闲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不要再试了。这阵法只能维系四个时辰,四个时辰后阵法自破。不要试图强行破阵而出,以你现在的能耐,强行破阵只怕会内力耗尽。” 唐秋梨冷冷一笑,并不服输,她运足了内力,又是一招万里秋歌。剑招猛烈,气势如虹,斩向五行石。剑气消散于阵法边沿,对五行阵仍是无效。唐秋梨再一次被阵法中的内力震飞一丈有余。这一次,她嘴角溢血,受了阵法反噬。 唐闲不忍再看唐秋梨受伤,却还是坚执将她困在阵中。他移开视线,假装对唐秋梨熟视无睹,而后迈步,领着夏依依绕开五行阵,缓缓向远而去。 唐秋梨在阵中,仍是倔强,继续别的剑招,反复冲向五行石。 第106章 困阵(下) 唐秋梨在五行阵中折腾半个时辰,仍是无法破阵而出。她气力渐竭,有些疲惫。于是取下身后青伞放下,盘膝而坐,闭眼凝神聚气,自行调息。师傅这五行阵着实厉害,一时三刻,只怕是难以破阵而出。而假若一直停待,让阵法自破,只怕师傅早已走远,不见影踪。 唐秋梨示意自己冷静,凝神静思。这五行阵虽是厉害,但毒刺客白琉言既能脱困而逃,想来必有破阵之法。 半柱香后,唐秋梨睁眼,再次审视眼前阵法。阵法中五行石环绕而动,经唐秋梨半个时辰折腾,已不再凌厉,变得柔顺许多。看来这阵法虽遵循五行之道,也架不住轮番倾力破坏。唐秋梨一瞬想起了冬剑三诀中最为狂傲的落剑诀,既然这阵法自成一体,不能一瞬而破。那便对着一块五行石轮番施力,看它能支撑到何时?唐秋梨打定了主意,就此出手。 她挥动冬剑,运了功法,四周骤然寒气袭来。寒气越来越重,周围开始凝结冰凌。再一看那指向苍穹的冬剑,剑身裹着一层厚厚寒冰,剑身变大数倍。唐秋梨凝气,看准了五行阵中的一块五行石,接着凌空而起,气势磅礴地将冬剑斩向五行石。 五行石晃动一阵,继续运转,阵法竟是慢了下来,就连天际之中的乱石,也变得缓慢许多。看来这一招有效,唐秋梨思忖。她停待片刻,待气力稍许恢复,再次凝气,凌空而起,又是气势磅礴地一剑斩出,目标还是原来的那块五行石。 那一块五行石,受了巨大外力,剧烈晃动,接着碎裂开来。土式五行阵运转靠五行,一石而破,五行具散,阵法无法周而复始。一时间,阵法晃动,石停运止,骤然碎裂,一道内力涤荡而来。唐秋梨猝不及防,被阵法中蕴藏的这道内力所伤,吐了一口鲜血。 头顶万千块落石,少了阵法的维系,从天而落。唐秋梨见状,再出一剑,落剑诀施展,落石被一剑斩开,纷纷落向两侧。 她以剑抵地,拿了地上的青伞,背于身后,缓缓起身。她四下找寻唐闲的影踪。唐闲与夏依依一个时辰前便已离开,哪里有什么踪影。 唐秋梨入了前方树林,找寻多时,了无音果。她停下脚步,有些焦急。 这时,林间忽然一道凄凄惨惨的女鬼之声响起。唐秋梨孤身一人,有些害怕。她侧耳聆听,那女鬼之声还不止来自一处,竟是莫名其妙,从四周响起。 不好,莫非这里是乱葬岗?唐秋梨想到此处,眉头一皱,身子哆嗦,不由得心生恐惧。她将冬剑护在身前,做好了随时出剑的准备。可是鬼为无形之身,又岂是凡间兵器所能斩杀,想到这,唐秋梨更加害怕。 一阵铃铛声从远处飘来,而后由远及近。唐秋梨疑惑,左右环顾,不知这铃铛声来自何处。 一只手不知何时飘到了唐秋梨身后,她握住唐秋梨身后青伞,而后借着身法抽出,接着一瞬晃动,一个身影来到唐秋梨跟前。 唐秋梨定睛一看,大叫一声:“鬼啊”。接着连忙后退几步。 唐秋梨跟前站定的是一名女子,她将青伞收于身后。仔细看她,她一身白衣飘飘,脸戴一幅白色面具,头戴一顶白色上官帽,上官帽上书“一见生财”。她双手粉白如雪,右手手腕处系着一串相思铃。那相思铃上的三个铃铛都有枣仁大小,为黄蓝白三色。她长发散乱,双足赤裸,右手紧握一条神鞭。 这地府无常,见唐秋梨惊吓叫喊,只是轻轻一笑,而后说道:“姑娘,我等追踪你已数月。这把青伞为我鬼殿之物,阁下收留数月,也该归还了。” 姑娘、阁下,唐秋梨认真一看,反应过来,原来眼前之人不是真的地府无常,只是一名装扮诡异的江湖中人。既是人,那又有何可怕。唐秋梨缓过心神,厉声说道:“喂,我说你怎么那么厚脸皮。那把伞是我的,你快把它还我。” 女子只是笑了笑,说道:“姑娘,你追赶、逼迫罗王,趁其疏漏,抢了我们阎罗鬼殿的镇殿之宝阎罗青伞,你倒是有理了?你的脸皮才叫厚吧?” “你……”,唐秋梨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思忖片刻,明白过来,应声说道:“哦,原来你是那只会逃跑的阎罗的手下。” 女子听出了唐秋梨的嘲讽,不予理会,平静说道:“罗王为尊,我为阎罗鬼殿之鬼使白差。” “哟,你叫鬼使白差,那就是还有个鬼使黑差咯?”唐秋梨戏弄道。 “你说对了。”一道声音从林间响起,一名男子飞身而来,立于唐秋梨跟前。他黑衣飘飘,脸戴一幅黑色面具,头戴一顶黑色上官帽,上官帽上书“天下太平”。他双手乌黑无比,同样也是手持一条鬼鞭。那男子补充说道:“鬼使黑差在此。” 唐秋梨见状,眉头微蹙,看这二人,着装诡异,来者不善。她问道:“你们在此拦我去路,意欲何为?” 鬼使白差说道:“我等追踪多日,只为了你手中的阎罗青伞。罗王只对尊师有些兴趣。于你,他说了,你可自行来去。” “好大的口气。这伞是我抢的,你说拿走就拿走?可有经过我的同意?”唐秋梨说罢,冬剑直指,便是要上前厮杀。 鬼使白差冷冷一笑,说道:“你在阵法之中已耗了许多内力,你觉得此刻还能是我二人对手么?” 唐秋梨一愣,恍然大悟,原来这二人一直尾随,今日方才出现,是见她势单力微,于五行阵中已消耗许多内力。果然是狡猾多诈,趁人之危之徒。唐秋梨怒气横生,说道:“阵法之中消耗内力又怎样?我一样可与你们一决雌雄。”说罢,唐秋梨仗剑身前,做好了决斗的准备。 鬼使白差轻轻一笑,说道:“你想与我们打,我们还不愿。”说完,她收了神鞭,将右手相思铃对着唐秋梨轻轻一晃。 一道清脆铃响飘浮林间,那铃声干净透亮,犹如天籁。唐秋梨听闻铃声,只觉得身心疲惫,而后眼生困倦。她眼皮越来越沉,不觉间闭了眼。 脑海之中,她见一片花丛无边无际,无数鲜花绚丽盛开。红的、白的、粉的、紫的,五彩斑斓。 她闻见了一阵花香,花香甜润醉人。唐少橙沉醉于花香之中,身子不由得前倾,倒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灵狐缓步靠近唐秋梨,它身子圆圆滚滚,神情散漫,打了打哈欠,走到唐秋梨跟前。它伸出利爪,在唐秋梨脸颊上挠了挠,而后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舔。这灵狐,正是岁岁。宁山一行它被唐秋梨塞进包袱,挂在马侧,受了颠簸之苦。进宁山前唐秋梨特意将它放进林丛,便没了踪影。有些意外,它竟独自进了宁山。 唐秋梨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第107章 客栈 唐闲与夏依依各自下马,入了客栈。 这一间山野客栈,位于宁山以西,极其偏远,却也有过往客商,在此歇脚。 客栈简陋,只有两层。上层为客房,只有六间,下层为客堂,方桌六张。店内跑腿的小二,有六个。客栈的名字,也有些意思,名为“六间客栈”。 客房不多,过往客商,如要歇息,便要早些到柜台登记。宁山以西路段,虽道途崎岖,然商旅过往,游侠来去,也有些生意。于是客栈账本,日日客满。更有往来路人,不能入住客栈者,不愿露宿山野,客栈的马厩伙房,也是凑合。 客栈虽小,却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尚富,不惧贵,不留铁姓,不欺客,不二价,不闭门。”“六不信条”雕刻于柜台,让人一目了然。 客栈内有掌勺后厨一人,伙计六人,掌柜一名。六名伙计皆是勤快,给客官端茶倒水,面带微笑,殷勤至极,轮流守夜。掌柜的精于数算,手持一把铁算盘,账房数目,分毫不差。而那掌勺后厨,无人得见,却是手艺精绝,南北东西菜肴,他都做得。更是精通一道清蒸鲈鱼,鲈鱼鲜美,酱汁沁心,食客无不拍手叫好,堪称世间一绝。 传闻有当朝权贵宗王府小公子,偶游此间,夜黑风高,投宿店中。然客房已满,马厩伙房,也是满席。小公子不满,仗势欺人,强迫掌柜腾客房于他。掌柜不愿,小公子强横,竟是出手殴打伙计,而后强逼客人退房,夺而据之。掌柜的心怀愧疚,向客人连声道歉,独自守店,让自己的房间予客人。 一夜过后,宗王府小公子,竟是无端惨死于客栈之中。其受割肉之苦,身上一百零八处伤口,处处半寸之深。地上血流成河,死者面部狰狞,死相凄惨。然手持利刃,下此黑手者,却非别人,而是他自己。官府前来,反复验尸查看,确认也是自杀。好端端地王府公子,竟是一夜之间割肉自杀,想想也是诡异。 宗王府小公子自杀之后,风声传出,说是这六间客栈为天罡地煞之府。纵是皇帝贵胄,也不得越矩犯煞。否则,天罡地煞诸神恼怒,轮番附体,各令其割血肉一刀,直至魂消身陨。 由是往后过客,心生敬畏,均是安分。有客房者入住客房,无客房者马厩伙房,也是凑活,规规矩矩,再无人敢无端生事。自此,客栈经营,皆是太平。每每官府之人到此,也是收了官威,怕逞一时之勇,命丧黄泉,他们客栈中行事,也乖巧安分。 客栈一伙计,见唐闲与夏依依走来,笑语盈盈,上前牵了二人手中马匹,送往后院马厩。另一伙计上前招呼,带唐闲与夏依依入座。唐闲与夏依依挑了里座,径直入席。 伙计在旁拿汗巾擦拭座椅、桌面,问道:“客官,要点什么?” 唐闲入住客栈前,听得客栈只有六间客房,他说道:“先给我们安排住的地方吧,两间客房。” 伙计听罢,脸色立时犯难。他说道:“客官,我们这一共就六间客房,你们两便占了两间,那其它人可怎么住啊?” 唐闲环顾四周,见客栈六张方桌虽未满座,但桌桌有人,且都是男子。如若他与夏依依各自一间客房,客房确实不够。唐闲为难,看向夏依依,眼神之间,像是问询。 夏依依会意,脸蛋一瞬彤红,她低头,小声说道:“我听你的。” 得到夏依依的许可,唐闲便作了主,他说道:“我二人一间客房。客栈招牌酒菜,都端些上来。若是没有,炊饼碗面,也是可以。” 伙计应诺,汗巾搭在肩上,自去伙房奔忙。 不多时,伙计端了饭菜,快步过来。一道红烧肘子,一道葱油焖鸡,一道翡翠白菜,一碟子花生米,一壶酒。菜品上齐,伙计说道:“客官请慢用。” 掌柜的从楼上下来,伙计见他,向他吆喝,“掌柜的,二位客官要客房一间。” 掌柜的点头,见唐闲二人正准备用膳,到柜台取了纸笔,过来登记。 掌柜的仔细端详唐闲半晌,问道:“少侠高姓大名?” 唐闲抬头,只见眼前掌柜面容枯瘦,已是年过半百,却是慈眉善目,看着可亲。唐闲说道:“在下唐闲,闲云野鹤之闲。” 掌柜神色微变,连连点头,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在册中写下姓名,接着问道:“姑娘呢?可否告知芳名?” 夏依依停下手中夹菜的筷子,说道:“我姓夏名依依,依山傍水之依。” 掌柜听罢,拍手叫好,说道:“好名字,少侠与姑娘之名,都有意思。”说完,他低头,将夏依依的名字,也记在册中。记完,掌柜的又问道:“二位在此只住一晚?” 唐闲点头,说道:“只一晚。” “客官可是要去往西城以西的云山?”掌柜的看着唐闲问道。 唐闲抬头看向掌柜,脸色一变,没有答话。 掌柜的知道自己多嘴,急忙打住话茬,说道:“老夫多嘴,还请客官见谅。”他拿着账册,缓步离开,回到柜台,埋头算账。 唐闲身旁,有一江湖侠客埋头买醉。他不过而立之年,身后背着一把宝剑,头发散乱,衣冠不整,面前杯盘狼藉,酒壶倾倒,竟是美酒流了一地。他沉沉趴在桌上,似是已醉,却还是右手左右晃动,找寻酒壶。 唐闲看向这人,未见其容,只见其贪恋美酒,竟如酒鬼一般,看着也是好笑。 一夜宿眠,次日起早,唐闲与夏依依付了银两,牵马准备离开。掌柜的目送,让伙计将马匹牵出。那飞泸、流香,经过一宿修整,神采奕奕,已恢复神骏之姿。唐闲拍了拍流香马,对马说道:“也倒腾了几日,你回宁山找她去吧。带她回山,途中切莫停留,也别带她来找我。”唐闲松了缰绳,那流香马会意,缓步向前,而后回头看了看唐闲。唐闲对它点头示意。那流香马迈开了步伐,不多时飞奔而去。 唐闲看着流香马飞奔,消失在道路尽头。他回头,眼神一扫而过,只见飞泸马鞍处多了一个包袱。 唐闲不解,手唤掌柜,问道:“马中包袱是何物?” 掌柜的躬身行礼,说道:“包袱是老夫的一位朋友留予少侠的,少侠不要多问,只管拿去,打开时自知缘由。西行之路漫漫,还请少侠珍重。” 唐闲听出了掌柜言语里的意味,不便多问。他牵马,与夏依依缓步离开。 昨夜那买醉的酒鬼,今早见了唐闲容貌,当即跑去伙房泼了一盆子冷水醒神,而后竟是整理好了衣衫,滴酒不沾。他端坐在方桌上,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盯着唐闲。唐闲牵马走后不久,他从坐席上起身,竟也向西而去。 第108章 铁骑(上) 一大早,有一路人马自西城城门而出,骑马沿官道向东飞驰。这路人马,皆是身穿官服的衙役。为首者是西城赫赫有名,外号“铁面捕头”的凌孟启。他不过弱冠之年,五官精致,长相甚为俊俏,却颇似女子。其面色细润,唇红齿白,一身官服也难以掩盖身上的秀气。他为人果敢干练,屡破奇案,师承江湖,通吃黑白两道。 身旁的蓝衣捕快疑惑不解,不知大清早骑马带人出城,这是为何,“凌捕头,我们急匆匆地出城,这是要去哪?” 凌捕头紧握手中包袱,侧脸冷冷看了一眼身旁的捕快,不作言语。 那捕快心领神会,跟了凌捕头几年,自知他做事一向不让人多问,于是咽下话茬。 半晌,凌捕头知道弟兄们心头疑惑,解释:“有逃犯逃窜西城地界,东川王密函县太爷,着我等倾力擒拿。” 蓝衣捕快更是不解,东川王赫赫威名,权倾朝野。麾下大公子,更是常年驻守边关,手握重兵。有何逃犯不能自己擒拿,竟要密函出动西城衙役?蓝衣捕头细思,那逃犯必定开头不小,而且定是颇有些手段。蓝衣捕头见凌捕头不再言语,也不便多问,只得快马紧随,待擒获逃犯,再作细查。 那青衣剑客、白衣少女、黑衣和尚,自凉州城而出,骑马直逼西城。阎罗鬼殿发出江湖令,东川王府刺客二人即将逃窜西城,如有人能将其擒拿,除却王府赏银,阎罗鬼殿再出五万白银。江湖令在江湖中闹腾的沸沸扬扬。原本王府刺客一事,因东川王回京,暂且搁置,却莫名其妙旧事重提。一时间江湖人争先相告,奋勇向前,陆续向西城赶来。 西城一带,原有的江湖流寇、山贼土匪,听闻此消息,拿着画像,设哨岗整日巡逻周边,意图擒拿刺客,好拿了王府与鬼殿的赏银,逍遥余生,快活半世。 青衣剑客、白衣少女、黑衣和尚快马扬鞭,向西城疾驰。他三人得到的情报更为准确,王府的刺客抵达西城的只有唐闲一人,正与王妃夏依依在一起。而对于王妃夏依依,江湖令中只字未提。青衣剑客柳亦尘与白衣少女陈婉雪感觉事有蹊跷。鬼殿江湖令与先前的王府诰命,有些不同。似是刻意隐藏了刺客与王妃在一起的事实。这倒让人费解,难道王府此次是不顾王妃的安危了么?柳亦尘与陈宛雪不敢妄加猜测,只好先行到西城一带,找寻到唐闲与夏依依再说。 黑衣和尚出了凉州城便一直破口大骂。“他奶奶的,竟是隐藏一月有余,让人好找。待我逮住那姓唐的,定要把他五马分尸,剁成肉泥。”和尚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火气颇大。唐闲与夏依依秋河消失无踪,害苦了这黑衣和尚,一个月来,他为了寻找唐闲一行的踪迹,日日山野、城镇骑马搜寻。马倒是还没瘦,他却因心火上头,山野奔波、茶饭少进,瘦了十斤。这笔冤枉债,纵使唐闲不认,他也要扣到唐闲头上。 青衣剑客与白衣少女听罢,也觉好笑,三人凉州城停歇本是惬意,只是这大和尚坐立不住,非得骑马四周寻找。倒腾着瘦了半圈,倒也怨不得旁人。 那黑衣和尚俗世诨名叶嗔,其崇尚武斗,脾气暴躁。虽是出家人,却只是担了出家人的名头,不为出家人之事。晨钟暮鼓、诵经礼佛、庙宇朝拜,于他无关。他自是喜欢酒肉,留恋烟花之地。和尚虽名和尚,却是个花和尚。黑衣和尚先前于麓湖寺出家。不出半年,竟是连破佛门酒戒、荤戒,于是受了寺院处罚,被赶了出来。 大和尚出了寺院,没了方丈与众师兄弟监管,更是无法无天,整日流连忘返于烟花之地,还仰仗佛门习得的一身武艺,好勇斗狠,出手连杀几名江湖侠客,由是闯出了“武僧”的恶名。大和尚本就犯酒、荤之戒,而今又添嗔戒、色戒、杀戒三戒,佛根尽断,自是难再回头。他也自知此生屠刀难放,与佛无缘,却还是身穿僧袍,每每心烦意乱时手捻佛珠,以慰心安。 那青衣剑客柳亦尘也有些来历,其为铁水门之后,自小在江湖游历。一把长剑浩浩然,宝剑出,敌毙命。一剑封的美誉来自此间。他近年被一剑阁招揽,做了一剑阁上宾。入一剑阁后,柳亦尘独自执行暗杀任务,皆是剑出封喉,血不沾衣。 白衣少女陈婉雪,来自南蜀之地。其陈氏宗族,于蜀地声名显赫。王府有意招揽,陈氏宗族望风归附。而后,陈氏一族派出了这宗族中最为出色的代表,于东川王麾下效力。这陈婉雪,虽是天生丽质,有倾国倾城之貌,却习惯江湖风雨。东川王知她是江湖儿女脾性,便让她听命于管事贺老。她年纪尚轻,却是不作多问,每每王爷有命,皆是奋勇效力。在东川王麾下一年,也替东川王解决了不少麻烦。 她喜好夜间杀人,手中一把宝剑,白光泛过,却是来去之间无踪无影。待到敌人察觉,她已是到达身前,以剑抵脖。如此身手,堪称一绝。纵观江湖,少有人企及。 三人从毒刺客白琉言口中得知,唐闲替夏依依疗伤,已是受了重伤。不由得心生欢喜,看来西城成擒唐闲,不在话下。三人策马,不敢停歇,径直向西城逼近。 西城一带,江湖侠客,颇有异动。不止大和尚、柳亦尘、陈婉雪,还有先前王府之中其它侠客,听得唐闲逃遁西城的消息,也纷纷启程,向西城奔来。西城周边,不多时野店客满,侠客游走,皆是寻找唐闲之辈。 有瞎子拄着拐杖,沿着官道向西城走去。他骨瘦嶙峋,衣衫破烂,发须皆白,双手手腕处各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他的脸上还有一道剑痕,剑痕从额前划过,掠过他的右侧瞎眼。他缓缓走在官道之中,却是神采奕奕,面带诡笑。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也没有人知道他去西城做什么。 第109章 铁骑(下) 一辆马车在众江湖侠客护卫下,缓缓前行。坐在车驾之中的,是王府的管事贺老。他闭目端坐于车驾之中,面无表情。车队一路向西。唐闲逃窜西城一事,他已知晓。此刻西行,正是赶往西城,主持大局,擒拿唐闲。 王府声名不可辱,侮辱者,纵天涯海角,也不能放过于他。小小游云门,江湖流派,王府并不放在眼里。贺老预感,西城一行,必定能将这上门强抢王妃的游云门人唐闲绳之以法,把王妃夏依依带回。想到夏依依,贺老一瞬迟疑,离开秋城前,二公子特意交代,务必护她周全。然擒拿刺客,刀剑无眼,谁又能保证?更何况……贺老想起了另外一事,睁眼叹息,“别怪老夫心狠,一切皆是命数。生死无常,自求多福。” 护在车驾左右的,是王府的四名玄甲骑兵将领。其作为王府势力,护卫王府管事安全。车队前后簇拥的一众江湖侠客,来头颇多。内功大成者有一剑阁执事厉风阳,外功大成者有折骨手王天元,剑法高超者有无名游侠李仙九,刀法精湛者有西域刀陀。其余诸人,有来自名门正派,有来自山野偏门。这些江湖中人,大多是冲着赏银而来。王府与鬼殿的重赏,让众人冲昏头脑,心中跃跃一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云河一带盐帮,秋河一带漕帮,凉州一带马帮,听闻了王府与鬼殿的江湖令,虽不了解情况,但一听有赏银,也齐齐率领帮众,向西城赶来。 离开客栈后,客栈掌柜放于飞泸之上的包袱,唐闲拆开,内中有一封书信,白银一袋。白银之多,足有五百多两。西行之路漫长,盘缠已是足够。 走在山道,唐闲察觉到了周遭的怪异。近日翻山越岭,所遇的几波山贼土匪,皆是拿着他与秋梨的画像,守立山头,严苛盘查。唐闲为避人耳目,没有大开杀戒,只是打晕了山贼土匪,穿道而行。 夏依依坐在马背上,唐闲牵马徐行。原本可以纵马驰骋,但前几日夏依依莫名犯了呕吐之症,但凡稍有颠簸,便腹中难受,呕吐不止。唐闲给她号脉,确认她是受了些风寒。为避免她过于难受,唐闲放缓了行程。 唐闲沿着山道,翻越几个山头,路过树林。林间忽有异动,他勒马停待,洞悉到林间四周潜藏的几名探子。那几名探子探得唐闲的影踪,迅速做鸟兽散。探子动作太过迅速,唐闲还未应对,对方便已没了影踪。唐闲猜测探子是山中土匪,没有理睬,继续牵马迈步。 探子四散不久,山道后有一路人马迅速靠近。那路人马,远远看去,皆是人骑一匹银鞍战马,身着一件银色铠甲,脚踏一双上等银靴。兵士前卒,各个手持一杆银枪,一块方形盾牌。 骑兵前头,两名金甲将军分立左右,座下各骑一匹金鞍战马;一把金刀、一把银枪在手。快马飞驰,二人气势汹汹而来。 这一路人马浩浩荡荡,竟有数百人之多。金甲将军威风八面,身后士卒精神抖擞,场面煞是壮观。 唐闲警觉,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一众人影手持银枪盾牌快速靠近。唐闲终于明白,原来方才的探子不是土匪,而是官军。 逃遁已是不能,唐闲从容镇定,勒马停待。他目视这路人马迅速逼近,终于看清骑兵前方金甲将军的模样。 原来是他,唐闲认得来人。若是他人,佯装过客,没准能蒙混过关。但既是他率兵到此,唐闲自知此战避无可避。他轻轻拍了拍飞泸的马背。 夏依依回头,也看清了来人。她有些讶异,东川王府的手段,果然非凡。她心头担忧,身后骑兵众多,也不知唐闲能否应付。 飞泸会意,迈开马步,向旁侧山坡走去。 夏依依看向唐闲,只见他从容镇定,面不改色,似已决心血战。她叹息一声,轻声叮咛:“小心些,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而后骑马上了山坡。 唐闲浅浅一笑,不作应答。 他看着人马越来越近,一把破云剑出了剑鞘。 金刀将军勒住战马,挥手示意。身后一众骑兵骤然停下。 他看向唐闲,目光炯炯,泛有杀意。他右手手腕上的伤疤还在,数月前的仇怨,今日终归是要了结。 他作揖,“唐兄,许久不见,秋城脱逃至今,你让我等折腾苦找。数月之别,你过得可是舒服自在?” 唐闲作揖回礼,“烦王将军挂念,于尘世寻得自己的佳缘,甚好。” 王恒轻笑,“你们从我手里逃遁了数月,今日,你也该束手就擒了吧?” “既是逃得,我为何要束手就擒?”唐闲问。 “你觉得你能一直逃么?先前有山野草莽救你。今日这般,我玄甲骑兵浩浩荡荡,你又如何逃得?”王恒说道。 唐闲神色平静,“逃不了,那便不逃。有些时候,直接面对,或许比逃跑来得更痛快。” “唐兄,何苦作垂死挣扎?实话告诉你,就算你对付得了我这五百玄甲骑兵,你也逃不出王府的追拿。江湖令阎罗鬼殿已发,你的人头,终归要被割下,带回王府。”王恒神色微变,于唐闲,王恒已能预知他的命途。 “王兄这番言辞,是要在下的人头么?别人若要,我一定不予。但若是你,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你未免太狂傲了些?不用你施舍,我也能把你的项上人头取下。今日,我们终归要大战一场,搏杀个你死我活。” “生死相搏,我唐闲奉陪到底。不过出手前,我有一事相求,还望王兄答应。”唐闲看向夏依依,补充:“若是我不幸死在你的刀下。还请你看在人头与赏银的份上,别为难于她。给她留一条活路。”他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王恒思忖片刻,“唐兄,还请见谅。王府密令,她自是要被带回王府。生死与否,非我能左右。”王恒作揖赔礼,深感抱歉。 “既是如此,那我的人头只怕你是不能轻易取下了。”唐闲冷冷一笑,“唐某在此,请王将军赐教。”唐闲将破云剑护在身前,随时准备出招。 王恒听罢,挥手示意。那银枪将军得了指令,轻轻点头,策马上前,手挥银枪,向唐闲杀来。 唐闲杀意肆起,提剑上前,一招飞燕施展,在银枪将军的战马前掠过。王府的黄金战马,马腿处有黄金包裹,被唐闲一剑破开。金环掉落,马蹄留有一寸深痕。黄金战马顿时流血,它犯了疼,左蹄无力,身子前倾,一时间将银枪将军摔到马下。 银枪将军反应灵活,银枪抵地,借势而起,翻身而落,稳当着地。他缓缓起身,“唐堂主果然身手了得,我白临佩服。” “既知我身手,便不要阻拦我去处。”唐闲已试探出银枪将军并非自己敌手,劝阻于他。唐闲转念细思,想到如此重围,若是能打败王恒,必有办法脱困。 “少说废话。我叔父因你而死,今日若是不能为叔父报仇,我有何颜面回去见我宗族。”白临将银枪横在身前,眼神之中满满恨意。 唐闲不解,“你叔父是何人?” “你这么快便忘了么?你闯入王府时,拦你的老将军你可还记得?好言劝阻于你,给你留一条活路的老者你可还记得?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如此轻易便忘了?也罢,你不需要记得,纳命便了!”说罢,白临提枪,径直向唐闲杀来。 唐闲听得明白,终于想起他说的叔父是王府卫队统领白凡。那白凡将军确实和善,通晓事理,却不想自杀身亡。 “你叔父看名利太重。并非死于我手。”唐闲解释。 “你倒推得干净。若不是你纵火行凶,他老人家怎会一时想不开自裁?休得多言,偿命罢。”白临银枪不由分说,连连出招,招招发狠。 唐闲无奈,只得提剑应战。剑与枪相互碰撞,二人大战,僵持不下。唐闲知他为白凡之后,心怀愧意,无意伤他。白临却是心怀仇恨,咄咄逼人,招招发狠。二人交恶,过了数十招,也未能分出胜负。 数十招过后,唐闲恐有其它追兵,不愿恋战,于是一招一蓑烟雨施展,伤了白临左右手的筋脉。 白临左右手筋脉尽断,银枪落地,伏跪于地,再无力还手,鲜血从他手腕处开始缓缓渗出。 王恒见状,知白临已是败阵,他飞身下马,一把金刀拔出了刀鞘。 不远处,又一路人马悄无声息冒出。骑马在前的是一名身穿秋城官服的军官将领,那将领牛高马大,膀臂浑圆,一看便知久经沙场,气力不凡。军官将领旁是一名头戴花脸面具的白衣男子。那名白衣男子,体格瘦小,隔着面具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书卷之气。 那军官将领与白衣男子身后,一众弓弩手各身着一件银色盔甲,手握一把长长银弓,身后背负一匣子箭羽,箭羽皆为银色。银弓与银箭身上,皆有几道复杂的纹饰。银箭箭头成锥状,银弓镂空雕花。箭与弓锻造之法,自是不凡。这弓弩手,约有百人,押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面向玄甲骑兵,向唐闲逼近。马车上之物,必定价值不菲,不然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竟要百余名弓弩手护送。 王恒认得那军官将领,正是秋城的城防营将军。王恒提刀立定,冲他高喊:“黎将军,王府刺客在此,还请助我一战。” 黎将军听见喊声,审时度势,认出了对面的人马为王府的玄甲骑兵。他宝刀拔出刀鞘,侧脸看向面具男子,“沙老弟,王府擒拿刺客,咱们上去帮帮忙。若是擒拿,少不得王府的赏钱。”说罢,他策马上前,准备厮杀。王恒身后的玄甲骑兵,跃跃欲试,也准备上前厮杀。 唐闲见一众弓弩手突然在他身后冒出,暗觉不好。数百玄甲骑兵已是难缠,而今又来了一众弓弩手,断了退路。骑兵与弓弩手加起来,约有五六百人,人数众多,拼杀起来,很难撕开缺口脱困。倘若他们相互配合,前后夹击,今日只怕要命丧此处。 唐闲眉头一皱,暗下决心,今日便杀个痛快吧。尘世不过一遭,生也好,死也罢,定要拼杀个你死我活,才不枉存活一世。如此一想,他破云剑挥向天际,一道飓风骤然而生。 第110章 神箭 有玄甲骑兵冲杀而来,唐闲破云剑一剑挥出,一道飓风席卷。飓风撕裂开十余名骑兵身上的银甲,吹走骑兵头上的银盔。骑兵头发凌凌乱乱,被飓风吹乱了阵脚。不待士卒反应过来,唐闲又是一剑挥过。这一剑裹携着一道凌厉的剑气,剑气从骑兵的脖颈掠过,顷刻间将那十余名骑兵击杀。 唐闲站在众骑兵跟前,提剑身前,一招星火燎原蓄势待发。王恒见状,提刀阻拦,一刀砍乱了唐闲的剑势。唐闲被迫手握破云剑回防。刀与剑相互碰撞。王恒刀力恢宏,唐闲竟是被逼着后退了几步。 唐闲身后,黎将军骑马迅猛冲杀而来,竟是阴险毒辣,试图背后给唐闲一刀。唐闲机敏,施展轻功飞燕掠过,破云剑横在身前。剑随身法而至,从马蹄处掠过。那黎将军的战马并非黄金战马,马蹄处并未镶嵌黄金。马蹄经不住破云剑的锋利,竟是被破云剑一剑削断。马匹瞬时前倾,将黎将军甩了出去。黎将军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立即站起。他怒目而视,对唐闲充满敌意。 王恒趁势,金刀袭来,与唐闲过招。破云剑与金刀再次相撞,这一次唐闲发了狠,愣是抵住了王恒的攻势。黎将军提刀,奋勇而来。唐闲撤剑转身抵挡,只觉手臂略麻。出人意料,黎将军的这一刀,用了十成气力。唐闲先前与王恒对敌,已是耗费了大半气力。而今再与黎将军以力拼力,自是不敌。唐闲被迫后退数尺,自觉右臂一瞬软弱无力。 王恒与黎将军见状,又是前后配合,共同夹击。唐闲知道这二人想以蛮力取胜。他自是不愿给其机会,他把破云剑换到左手,接着凌波三步施展,身法极快地飞掠黎将军身前。一招清影花弄施展,唐闲一剑刺伤了黎将军的右手手臂。接着唐闲借势而来,凌波三步悄然无息,靠近王恒,一招万里秋歌使出。王恒猝不及防,被唐闲打落金刀。唐闲并未收招,破云剑继续划过,划伤了王恒的手腕。 唐闲收剑,破云剑顺势架在王恒脖颈。王恒性命,此刻握在他手。唐闲威逼,“让他们都退下,让开一条活路,我便饶了你性命。” 一众骑兵担心着急,喊出一声:“将军……”。 王恒冷笑,“我堂堂王府卫队统领,岂会怕死?与你交战前我便说过,你我之间必有一死。我纵然是死,也不会让你活下。”他看向身后玄甲骑兵,厉声说道:“玄甲骑兵听令。王府刺客唐闲于此,汝等不用顾我生死,只管奋勇拼杀。擒拿击杀刺客者,官升三级,赏千金。” 听得王恒号令,玄甲骑兵手持长枪,骑马靠近。他们各个将银枪横在身前,蓄势待发,跃跃欲试。王恒已言明不用顾他生死,众骑兵便没了顾虑,有的只是加官进爵的欲望。马步轻缓,越靠越近。唐闲不得已,拖拉王恒,缓步退后。 唐闲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身后的一众弓弩手,不知何时已排列出阵仗。这百余弓弩手,十人一列,方阵排开,各个手持弓弩,箭上弓弦。唐闲审视,见所有箭羽已对准自己。如此阵仗,唐闲暗自叫苦。破云剑再如何蓄势,又如何能一次击杀如此多的敌手?看来这一回,真是要凶多吉少。 他心一横,一瞬有了决断,一剑刺入王恒腹中。 鲜血自王恒身上流出,不多时倒在血泊之中。 玄甲骑兵一阵躁动,有人出声,“弟兄们,王将军被这恶贼杀了,愿给他报仇者都站出来。” 众骑兵挥舞长枪齐声呐喊,“报仇,报仇,报仇……”接着玄甲骑兵方阵排开,策马提枪上前。 唐闲破云剑指向天际,运了内力,一道飓风在空中迅速凝聚。他看向众骑兵,只待他们靠近便要一剑挥出。 唐闲听见身后风声传来,他侧身,见那一众弓弩手紧握银弓,趁其不备,施放了一波银箭。满天箭羽散布空中,穿梭之间,呼呼有声。唐闲立于万千箭羽跟前,毫不畏惧。 一切无力回天,此刻施展花引流已是来不及。唐闲看着漫天箭羽认命,轻轻闭了眼。万箭穿心是何滋味并不可知,也许会有些疼吧,唐闲猜测。浮生苦短,临死之时,只叹此生没再多闹腾一会,没能多享受些快意美酒,没能与好友骑马驰骋,放舟江边。 遗憾,遗憾,人生诸多遗憾。寻而不遇,爱而不得,得而复失,各有各的遗憾,倒也没什么特别。大抵人到生死之际,方觉此生太短,一世遗憾。唐闲嘴角轻笑,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半晌,唐闲未觉身上箭羽之痛。他睁眼回头,只见万千箭羽射向玄甲骑兵。那银色箭羽,径直射向玄甲骑兵胸口,竟是穿甲而过,一箭毙命。唐闲惊愕,一瞬不知发生何事。 黎将军看向弓弩手方阵,只见方阵前白衣男子右手一挥,弓弩手又是一枝银箭上了弓弦,接着一箭射出。 “叛徒,叛徒,沙天河,你这个叛徒。你帮刺客射杀玄甲骑兵,你这是要造反么?”黎将军厉声问道。 那白衣男子轻轻一笑,“叛徒?你们仗着人多势众,要杀掉我兄弟,难道要让我坐视不理么?”说罢,他将他脸上的花脸面具轻轻摘下,露出来他的庐山面目。那是一名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男子。他面容清瘦,脖颈间挂着一块玉佩,玉佩通紫,为一把无弦弯弓。他的右手臂上留有神箭阁的特殊徽记,一把弯弓上搭着一枝箭羽。正是神箭阁的镇阁之宝凌云弓、荡川箭。 万千枝箭羽呼啸而过,又是射杀了百余名的玄甲骑兵。弓弩手并未收手,继续搭弓射箭。玄甲骑兵慌得连忙拿盾牌抵挡。然神箭阁的破甲弓、穿银箭,纵是银盾,也无法抵挡。于是又有百余名玄甲骑兵被射杀。玄甲骑兵慌乱,自知遇上了劲敌。白临带着王恒的尸体,翻身上马,率骑兵后退。 黎将军见状,厉声呵斥:“沙天河,你可莫要后悔。与朝廷作对,死路一条。此刻收手,还来得及。” 沙天河听黎将军言语,自觉无趣。他招手,身旁的弓弩手会意,取下了自己身上的破甲弓与穿银箭,毕恭毕敬,递给沙天河。沙天河接过,搭弓射箭,一箭射出。箭羽在空中穿梭,命中黎将军,黎将军登时被银箭射穿左肋。 唐闲看着那白衣男子,终于是认出了他来,满脸欢喜。 白衣男子策马来到唐闲跟前,伸出右手,“陆少,别来无恙。” 唐闲心头激动,“大哥,许久不见,你可安好?”他紧握男子右手,借力翻身上马。 “贤弟挂心,哥哥自是安好。”沙天河策马回到弓弩手方阵之中,弓弩手散开,让出了中间的一条道来。弓弩手方阵后,有两名男子身穿青衣,骑马缓缓而来。其中一名男子,体格消瘦,手握金锏。另一名男子,体格健硕,身够背着一把宝剑。 “收拾干净些,别让人知道是我神箭阁所为。”沙天河看向金锏男子,叮嘱。 金锏男子点头,率众弓弩手向玄甲骑兵扑去。另一男子紧随其后,宝剑出鞘,向前拼杀。 “走,咱们喝酒去。”沙天河没有再理会玄甲骑兵,策马径直向西而去。唐闲吹了一声口哨,飞泸飞奔,紧随其后。 漫天箭羽射向玄甲骑兵。金锏男子夺了骑兵银枪,骑兵阵里往来冲杀,杀掉玄甲骑兵近百人。弓弩手再射出一泼箭羽,将玄甲骑兵射杀殆尽。黎将军与执剑男子对敌,不敌执剑男子的剑招,被一剑刺死于马下。白临骑马,欲带王恒尸首离开,被弓弩手施放箭羽,万箭穿心而死。 神箭阁与玄甲骑兵对阵,神箭阁稳操胜券,地上血流成河,玄甲骑兵尸横遍野,全局覆没。 第111章 五斗 唐闲与沙天河同乘黑马,夏依依自坐飞泸。三人在不远处勒马停待。身后不多时火光映天,半壁彤红。两名青衣男子骑快马,率领十余名弓弩手从火光处飞奔而来。临近,金锏男子勒马,率先行礼,“阁主,依阁令,一切都已处置妥当。” 沙天河点头,“你先带弟兄们回去吧,这一趟秋城的买卖,我们不做了。” “阁主,这百万白银的生意,回去该如何向众当家交代?”金锏男子发问。 “你回去跟众当家说,我老沙的结义兄弟被朝廷劫杀,往后与朝廷的买卖都少些。如若不从,家规处置。另让众当家与朝廷往来时,都小心些,莫着了朝廷的道。”沙天河道。 金锏男子领命,正欲骑马离开。 “你等等,这夏姑娘为我二弟家眷,你且护送、安顿好她。我们三人还有要事处理。晚些再与你们汇合。” 金锏男子应诺,拱手行礼,“是,属下领命。”金锏男子领了那一小队弓弩手,护在夏依依左右,骑马北去,依令行事。 沙天河看向另一青衣男子,对唐闲说道:“二弟,大哥给你介绍位兄弟。这一剑云楚阳楚兄,可是大哥的救命恩人。前阵子阁中去边塞押宝,亏了他帮忙。若不是他,哥哥我怕是要命丧塞外,再难与你相见了。” “沙阁主客气,我也只是效犬马之劳,以报你的活命之恩。若不是你仁义,于塞外荒漠深处救我,予我活命泉水,只怕我也早就渴死在荒漠。堂堂江湖中人,竟差点渴死,说起来真是好笑。”楚阳苦笑,拱手行礼,拜谢沙天河的活命之恩,甚是谦逊。 唐闲看那楚阳,只见他一身青色素衣,脸庞瘦长,一双大手筋脉突兀,刚劲有力,一眼便知是常年练习刀剑之手。他左右手的虎口处皆有许多厚实老茧,以此推测,他必定练功勤快。 沙天河大笑,“楚兄客气了,也是你我有缘,不然也不会在漫漫黄沙中碰巧相遇。今日咱们兄弟三人有幸相聚,也是缘分。走,前方自有去处,咱们喝酒去。” 唐闲不解,“大哥,前方有什么好去处?竟让你提起时眉飞色舞?”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哥先给你卖个关子。待到了地方,你自会知道。”说罢,沙天河策马扬鞭,径直向西而去,楚阳骑马紧紧跟随。 西城西门以东六十里地有一客栈,客栈位于去往西城的小道,客商来来往往,江湖中人也在此歇脚。客栈生意兴隆,热热闹闹,客栈内歌舞升平,琴瑟合音,醉人心神。客栈里一众江湖中人,吆喝叫好,酒肉满桌,举杯相碰,觥筹交错,酒香满屋。 客栈舞台中歌舞者,为来自西域的七名女子。各个身材高挑,眼大眉粗,双眸如湖水般湛蓝,颇有异域风采。她们头戴面纱,身着舞衣,素手纤纤,提裙漫舞。客栈中的一众看客,拍手叫好,齐声称赞。“好好好……”,“果然是西域歌姬,舞姿曼妙,舞技奇绝……”,“这歌姬真是不错……”,“姑娘们要是能露芳容,我愿给白银千两……”看官之声此起彼伏,皆沉醉在舞者舞姿之中。 客栈的老板一介女流,名唤桃五娘,江湖外号风尘香。她面容姣好,脸白唇红。红唇所用胭脂,产自西域。桃五娘一身红衣,立于舞场旁侧,忽地轻轻拍手示意。 那七名女子舞步舞动,甚是轻快。舞姬相继舞到舞台中间,轻罗霓裳,晃人眼晕,接着面纱一瞬摘下。七块面纱随风飘然,轻轻落于场下。众看官见状,相互争强,一阵欢呼。再看场上舞姬,面纱摘去,各个倾国倾城,闭月羞花,姿色不凡。她们笑靥飞生,素手轻掩,甚是娇媚。台下又是一阵赞叹,欢声连绵,喝彩震天。 桃五娘走到一富家公子身旁,凑到他耳旁,轻声说道:“公子,姑娘们已摘下面纱,你所允诺的白银千两,还请柜台结账。” 富家公子面露难色,无奈起身,柜台付账。付完帐后,他点数腰间银票无多,自觉无趣,推门离开。 唐闲、楚阳与沙天河趁富家公子开门之际,走进客栈。唐闲环顾客栈,只见满屋子的酒桌上皆是美酒佳肴。江湖侠客,欢呼叫喊。台上美人,舞步轻动,甚是美艳。客栈楼上楼下,自是热闹非凡。 桃五娘见来人,急忙上前,“大当家,您怎么过来了?” “带了两个兄弟过来看看。好酒好菜都上来,切莫怠慢。”沙天河道。 桃五娘看了看沙天河身后二人,躬身行礼,甚是尊敬,“既是大当家的朋友,便是小店的贵客。小店自当好生招待。二楼尚有雅座,三位这边请。”说着,桃五娘头前带路,引着沙天河上了阁楼,带他三人去往楼上雅座。 三人入座楼上,坐席正对舞台中央。这雅座桃五娘安排的妥当,观舞喝酒,皆是好地方。桃五娘躬身,行礼告退。不多时,店小二得了掌柜的吩咐,急忙好酒好菜,送往二楼。 一道清蒸鲩鱼,一道童子烧鸡,一道爆炒牛肉,一道红烧猪蹄,一道藕尖炒肉,一道点心,两蝶花生米,一壶好酒。菜品上毕,沙天河先行拿起酒壶,给唐闲与楚阳满上,“来来来,难得来到这五斗堂,好酒好菜,都在这,莫要客气。” 唐闲、楚阳举杯,与沙天河相碰,一饮而尽。这五斗堂的美酒,酒香扑鼻,醇厚无比,自是人间难得美酒。唐闲饮罢,赞叹一声,“这酒如此醇厚,不知产自何地?可有美名?” 沙天河大笑,“这酒名为君莫笑,酿造之材为西域葡萄。酿造之人嘛,方才你已见过,正是这五斗堂的掌柜,风尘香桃五娘。” “这客栈老板还会酿如此美酒,倒也稀奇。”楚阳再倒一杯美酒,一饮而尽。 “楚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这五斗堂虽小,却也是江湖门派。堂主桃五娘,虽是女子,却通音律,精剑法,擅酿酒之术。五斗堂立于这西境之地,也颇有名气。来往客商、侠士,慕名这五斗堂歌舞与美酒者,不胜枚举。”沙天河道。 “大哥,小弟有一事不解。不知这客栈名号五斗堂,是何用意?”唐闲发问。 “这便要从这五斗堂的来历说起。桃五娘本是风尘女子,其年少时穷困,曾为五斗米卖身风尘。后于风尘之地遇名师,习得音律剑法,便到这西境经营起了客栈。其收留穷苦流落中土的西域女子。取名客栈五斗堂,便是不愿世间再有女子,为五斗米折腰。” 唐闲赞叹,这西城女子,年纪轻轻,却侠肝义胆,颇有侠女之风,让人钦佩。 三人闲谈,近年过往,皆作交代。酒过三巡,楚阳、唐闲、沙天河微醺。酒盏浅斟,唐闲举杯,又是一饮而尽。 楼下一众侠客,听闻神箭阁沙阁主在此,仰慕沙天河的侠义,纷纷上楼拜会。他们作揖行礼,立于旁侧。沙天河看向众人,一一介绍,逍遥剑李千言,土夫子苟梅,阎王棍严五松,雪眉刘玉衡,白考小生风见,鬼神侠何通。唐闲与众人躬身行礼,邀请众人旁坐。沙天河叫唤小二,一坛坛君莫笑,摆于桌面。众人面前皆是海碗,一坛坛君莫笑启封,倒于海碗之上。 第112章 酒鬼 沙天河与众侠客一一把盏痛饮,半晌,将众人喝趴。唐闲手握酒杯,脸上微醺,意犹未尽。楚阳埋头酒桌,已是不行。沙天河浅笑,举杯与唐闲相碰,继续饮酒。二人连饮三坛君莫笑,自觉无趣,便寻些乐子。 唐闲吆喝小二,取了“指巡胡”,放于桌案。这指巡胡,如胡人一样,碧眼虬发。其上轻下重,轻轻扳倒,还复如初。唐闲满酒杯盏,接着轻旋指巡胡。依酒令,指巡胡手指宾客,满引面前杯酒。指巡胡快速旋转,酒桌上一众宾客,皆是饮醉,却强行起身吆喝。“喝喝喝……”,众宾客见指巡胡指向沙天河,齐声吆喝。 沙天河大笑,满饮身前杯酒。 唐闲继续旋转指巡胡。指巡胡旋转几圈,停将下来,换了方向,指于唐闲。 众宾客又是一阵吆喝,“陆兄,该你了,该你了……” 唐闲浅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指巡胡继续旋转几轮,宾客闹闹腾腾,欢喜至极。指巡胡后,众人又是玩起了投壶游戏。桃五娘送了十二枝箭羽上楼,众人以酒坛为器,相隔五丈持箭丢入坛中,未中者,满引一杯。众人玩闹,不亦乐乎。 夜晚悄然袭来,客栈地处西城,又值初冬,寒风渐起,直逼店中。寒夜微凉,客栈中酒客饮酒更甚。唐闲闭眼,只听得客栈外寒风呼啸。风刮店墙,呼呼有声。这夜他饮酒甚多,已是醉醺。再看酒桌,沙天河还能饮酒,其余诸人,皆是醉倒。 楼下歌舞,不知何时散了场。舞台四周,酒客所剩无多,皆是伏在桌案,也是饮醉。酒桌上酒壶倾覆,杯盘狼藉,酒香弥漫。 突然,客栈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来者气势汹汹。桃五娘定睛一看,走在前头的是一名蓝衣捕快。蓝衣捕快后,一名俊俏捕头跟在其后。俊俏捕头身后,是一众捕快。 “西城府衙捉拿朝廷钦犯,无关人等,速速离开。”蓝衣捕快高声叫喊。 酒桌上的客商、侠客纷纷醒来,见是一众衙役,不愿惹事,或起身站于一旁,或匆忙从门口离开。 桃五娘见状,匆忙上前。她向俏捕头躬身行礼,“敢问大人可是西城衙役?” “正是。”俏捕头应声。 “大人,我五斗堂与秋城县丞有约,秋毫不犯。大人何故今日破此约定。” 俏捕头面不改色,作揖行礼,“在下秋城凌孟启,要务在身,不得不惊扰,还请见谅。”说罢,他右手一挥,便是要进店搜查。 桃五娘大喝一声,“慢着,大人,我五斗堂有何不法之处,你竟要入店搜查?” 凌孟启回话:“有线人禀报,有朝廷刺客今日入你店中。本捕头带人前来搜查,有何不妥?” “凌捕头这是怀疑我五斗堂窝藏朝廷钦犯?”桃五娘发问。 “有无逃犯,一搜便知。”蓝衣捕快厉声道。说着,便吆喝众人要进店搜查。 桃五娘伸手,拦下众人,“笑话,我堂堂五斗堂,虽不是名门正派,但也不是你们想搜便搜。” “你们是要造反么?”蓝衣捕快宝刀拔出,身后一众捕快也将宝刀拔出。 唐闲站立阁楼之上,看向楼下,只见楼下剑拔弩张,似有打斗迹象。他运了内力,将身上之酒由右手食指排出。只待脑袋清醒,便要飞身下去帮忙。沙天河不知何时凑在唐闲跟前,他轻拍唐闲肩膀,拦下唐闲,“二弟,不用担心,她应付得来。” 楼下桃五娘双手轻拍,一众女子执剑飞身而来,她们头戴面纱,身穿罗裙,立于桃五娘跟前。唐闲认得,桃五娘跟前的七名女子,正是先前跳舞的西域舞者。 “大人要想搜查,也是简单。只需打发了我这五斗堂的七名歌姬,便可随意搜查。若是打发不了,那诸位就请回吧。”桃五娘转身,拂袖而去,径直走向柜台。 “桃姑娘,你当真不能行个方便么?”凌捕头问。 桃五娘去柜台取了一坛子君莫笑,开封倒入杯中,笑道:“我这五斗堂中的,皆是宾客。凌捕头无端造访,吓走了我的客人,还想指望我不计前嫌,放任你们惊扰我其它的客人么?”桃五娘放下酒坛,坐于酒桌之上。葡萄酒美艳,泛透血色,桃五娘端起酒杯,品了品手中的美酒。 凌捕头听得明白,又是右手一挥。 蓝衣捕头领命,率领一众捕头向前杀去。 七名舞姬毫不畏惧,提剑身前,只待与捕快厮杀。捕快及近,七名舞姬分散,各自与捕快拼杀。刀与剑相互碰撞,崩裂火花。这秋城的捕快,在凌孟启手下,自是勤勉,练武有加。 桃五娘的七名舞姬,虽是女流,却也不弱。她们自小被买卖中土,受尽欺凌,得桃五娘搭救,这才脱离苦海。得救后,这七人跟随桃五娘习音律练剑法,自有小成。 刀光剑影间,舞姬舞步轻舞,与众捕头恶战。打斗半晌,众捕头渐落下风。不多时,一众捕头皆被舞姬击败打伤。他们连滚带爬,撤回凌孟启身后。堂堂七尺男儿,竟打不过一众女子,也是荒唐。众舞姬窃笑,连桃五娘也不觉笑出声。 凌孟启气恼,怒目而视,宝刀出了刀鞘,便是要冲杀而来。桃五娘摇了摇头,“姑娘们,列阵送客。” 舞姬们听得掌柜指令,执剑分站,罗裙轻舞,向前逼近,一一与凌孟启过招。她们位置移动,呈七星斗阵,借得罗裙遮掩,将凌孟启困在七星斗阵之中,与之接连过招。凌孟启猝不及防,被逼无奈,连连后退。就在此时,众舞姬左手各摸了腰间飞针三枚,齐齐射出。二十一枝飞针径直飞来,七把宝剑随之而已。凌孟启不敌,躲开了飞针的攻击,手臂、腰间、大腿却皆是中剑。 桃五娘并不想取凌捕头性命,“凌捕头,既是败了,还不离开?” 凌孟启不愿。众舞姬见状,裙罗轻舞,硬生生将凌孟启逼出客栈。其余一众捕快,也退出客栈。众舞姬见捕快皆已撤出客栈,舞步轻舞,收了剑招,飞身回到客栈。客栈门一瞬关上。 凌孟启受了伤,他右手捂着伤口,虽是心有不甘,却不得带着一众捕快离开。 唐闲与沙天河于阁楼上看罢舞姬与众捕快的精彩对决,皆是佩服,这五斗堂,能立足江湖,看来倒也有几分能耐。 第113章 正名(上) 唐闲、楚阳、沙天河宿醉,伏桌入睡。次日起早,却是于房中醒来。三人结了酒钱,别了桃五娘,骑马向北。临行前,唐闲将君莫笑装满了葫芦。这西域美酒,醇香美艳,自当带走,西行之路漫漫,有美酒做伴也是畅快。三人快马奔驰,蹄落扬尘。 金锏男子护送夏依依,率一众弓弩手另抄小道,安营扎寨,露宿一宿。起早,有神箭阁兄弟接应,金锏男子安排来人率弓弩手先行回神箭阁。他背着来人送来的包袱,率六名弓弩手,护送夏依依,守在林间要道。沙天河与他约定,午时便会到来,金锏男子耐着性子,静静等待。 不多时,唐闲、楚阳、沙天河骑马飞奔而来。 金锏男子躬身行礼,“阁主,一切皆已准备妥当。我们随时可以回神箭阁。” “不急,我二弟要西行西城,你与我一块送送他。”沙天河道。 “是,属下谨遵阁主之令。”金锏男子应声。 “谢大哥。”唐闲拱手致谢。 “二弟,莫要客气。我们是换命的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沙天河看向神箭阁兄弟,厉声说道:“众弟兄听令,我神箭阁与朝廷、江湖门派皆有往来。此次西行,难免碰上。弟兄们都给我蒙起面来。谁也不得暴露我神箭阁身份。如有违令,家法处置。” 金锏男子与众弓弩手应声:“是,谨遵大当家吩咐。”他们从怀中取了蒙布,利索地将脸蒙上。 沙天河看向金锏男子,“沙冥,我要的东西可在你处?” 金锏男子应声:“大当家,东西在我这。”他取下身后的包袱,将里面的红脸谱面具递给沙天河。 红脸谱,代表了侠肝义胆的关云长。 沙天河接过,戴在脸上。江湖险恶,他自是习惯头戴面具,掩饰身份。 众人汇合完毕,扬鞭策马,向西缓缓而去。 车驾临近西城,车速放缓。王府管事贺老,正襟危坐,于车驾之中闭目良久。众江湖侠客已集结西城周边。青衣剑客柳亦尘、白衣少女陈婉雪、黑衣和尚叶嗔,于西城四周探查,已寻得唐闲一行踪迹。为免打草惊蛇,三人骑马与贺老车队汇合,向贺老禀告。 贺老车队人马不断增多,江湖人马齐聚汇合。稍作清点,竟有百余人之多。车队浩浩荡荡,极速向西而去。车队头前,云河盐帮,秋河漕帮,凉州马帮,三路人马打头阵。随后的是柳亦尘一行,再后面是贺老高价招揽的一众打手。接着是阎罗鬼殿罗王与一众王府卫队。贺老的车驾位于队尾,由王府玄甲骑兵护卫。 有弓弩手自后方快马飞报,他勒马急停,向沙天河禀报,“阁主,后方有一众江湖人马,约有百余人,正快速向我们靠近。” “可看清人马来路?”沙天河问道。 “属下略察,有云河盐帮、秋河漕帮、凉州马帮,还有一众江湖侠士,江湖人马后,还有官府中人。”探子禀报。 “官府中人是何装扮?”沙天河再问。 “皆是银甲银靴,如昨日我们射杀的官兵一样装扮。”探子回报。 沙天河点头,挥手示意,那探子策马狂奔,再去查探。 “来得可真快。”沙天河感叹,他看向金锏男子,“沙冥,你护送夏姑娘先行离开。” “阁主,对方人马众多,属下先行带人离开,那不是置你于险境?倘若你有闪失,属下回去如何向众当家交代?”沙冥犯难,他的职责,便是护卫沙天河的安全。危境之中先行离开,他如何能应承。 “阁令已发,你要抗命?”沙天河质问。 “属下不敢。”沙冥急忙应声。他无奈,只得领了众弓弩手,护送夏依依先行离开。 夏依依默不作声,只是心头担忧。若不是她,也不会有这云山西行,更不会有这诸多险境。一切因果皆是由她而起,思忖于此,她良心难安。唐闲一路的周护她铭记于心,也知他的深情。此生有幸遇见,自是欢喜富足。停留此处,只会拖累唐闲。她听从沙天河的建议,骑马缓缓离开,没有片刻犹豫。 她看向唐闲,只见他嘴角轻笑,眼神平淡,没有丝毫慌乱。他似是早已谋划,神色间没有半点紧张。看罢,她一瞬心安,收了眼神,策马西去。 “真是郎情妾意啊。”沙天河看着夏依依的身影赞叹。 “只是苦了她,跟着我受了那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罪。”唐闲感叹。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看她的眼神,满腹深情,纵是为你慷慨赴死,也是情愿呐。” 唐闲听罢,默不作声。 沙天河勒马转向,“二弟,既是后方有龙潭虎穴,我们这便去看看吧!” 唐闲回神,应声:“正有此意。” 沙天河骑马奔驰,唐闲追随,楚阳紧跟。 三人骑马立于山坡,只见山坡下车队浩浩荡荡,径直向他们而来。沙天河审视这一众人马,认出了其中的江湖道友。“漕帮、盐帮、马帮,一剑阁,蜀地陈家,铁水门,西域刀陀……二弟,看这阵势,你这回惹得祸可是不小哩。”沙天河打趣。 唐闲应声:“大哥,我自小便会惹是生非。不过今日惹来那么多仇家,倒还是头一回。方才听大哥说惹祸不小,不知可是惧怕眼前数百人马?” “笑话,我创立神箭阁,刀光剑影,饮血江湖,何曾有惧?这点人马,我岂会放在眼里?”沙天河回道。 唐闲拱手拜谢,“大哥洒脱仁义,你能派人护卫依依安全,小弟已是感激不尽。只是这终归是小弟的私事,待会动起手来,还请大哥立于旁侧,不要插手。” “胡扯,难道要我看着你去死?当年烟云渡义结金兰的誓言你可还记得?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丈夫言出必行,岂能失信?”沙天河信誓旦旦。 唐闲笑了笑,“结识兄长,小弟三生有幸。哥哥既是念及当年誓言,那今日我们便并肩一战,” “如此甚好!二弟,对方人手众多,看来今日不拼力血战,只怕我们是难逃重围。”沙天河看着逐渐逼近的江湖人马,神色间却不是担忧,而是窃喜,颇有兴致。 唐闲应声,“大哥,对方虽是人马众多,却不是齐力同心。小弟或有一法,能退去几路人马。” “哦?二弟有何神妙手段,可退去几路人马?”沙天河心头好奇,追问。 “待小弟试上一试,自有分晓。”说罢,唐闲策马上前,立于山坡高处。 底下一众江湖人马渐然靠近,旌旗飘动,人声嘈杂。 他面不改色,内力运转,一道声音涌贯而出,“我游云门陆陵在此,无关人等,还请退下。” 音波传递,林间回荡,气势恢宏,飘扬数里。 游云门千里传音禁术,唐闲修习时日尚短,功力尚浅。 那一众江湖人马,内力浅薄者,听得声响,音波震耳,难受之极,急忙捂耳。众人勒马停待。音波过后,他们急忙抬头,只见山坡处有一人影。 发出千里传音术者,正是此人。 众人听得明白,游云门陆陵在此。 听得“游云门”名号,一众人马中一阵骚动。众人只知赏银悬赏的是两名闯入王府的刺客,却从不知他二人是游云门人。 云河盐帮、秋河漕帮、凉州马帮听得游云门与陆陵名号,私下开始议论纷纷。 陆陵这个名号,陆陵已是许久未用。唐少橙入主游云,他隐没真名,以唐闲虚身,力敌三十六位守门人,坐上了三守堂堂主之位。一年以来,他行事皆以唐闲自居。江湖中人,鲜有人知其先前身份。秋城一行,闹腾最盛的,也是他唐闲这个虚名。 但虚名终究只是虚名,算不得真。他从未忘记他原有的姓氏与户籍,也从未忘记他曾有的仇怨,虽是仇怨已是了结。 大丈夫傲立天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陵细思,也是时候让这一帮江湖中人知道自己的名姓,游云门陆陵,唐少橙入主游云前,也有些名气。 云河盐帮、秋河漕帮、凉州马帮,私下议论半晌,终于有了结果。三个帮派率手下,齐齐与罗王拜别,扬言帮中急事,务必回去。 罗王见三路人马纷纷拜辞,厉声追问:“王府请尔等助阵擒贼,贼人尚未擒拿,你们何故离去?” 盐帮帮主道:“方才接了书信,家中老母病危。父母恩德,如山如海,虽投身江湖,莫敢忘却。在下告辞,且祝贺老与江湖道友齐心,能早日擒拿恶贼。”说罢,他带着十余号帮众,策马而去。 接着,漕帮帮主向罗王拱手行礼,“贱内临产,将为人父,事贵从权,耽搁不得。这百万白银,只怕我是无福消受了。罗王珍重,待小子降世,我必定前去阎罗鬼殿拜会请罪,在下告辞。”说罢,他带着二十余号帮众,径直离开。 罗王看向马帮帮主,开腔质问:“难道你也是家中老母病危,妻妾临产?” 马帮帮主摇了摇头,“非也。我今日请辞,是因帮中有人谋逆,形势危急。此刻如若不回,只怕马帮易主,我命休矣。”说罢,他拱手致歉,率了十余名帮众,扬长而去。 车队之中议论纷纷,不多时,陆续又有江湖侠客前来拜辞。 不到半柱功夫,车队人马,竟是走了大半。 罗王懊恼,急忙向贺老禀告。 车驾中贺老,掀帘听罢,目视车队人马消散大半,脸色骤变,显得难看。谁也不知陆陵使了什么手段,竟是几句言语,便逼退了几路人马。 第114章 正名(下) 沙天河与楚阳策马上坡,见一众江湖人马散去大半,心头皆是欢喜。 “陆兄江湖威名远播,一言退敌,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楚阳夸赞。 “二弟,果然好手段,你竟会早已绝迹的千里传音之术。这功法,传闻能以内力入耳伤人。而今看来,传言非虚。你如此简单一言,便退了对方一半人马。看来你这陆陵的大名,在江湖中非同凡响,只怕是比我这神箭阁阁主的名头还要响亮。我看那东川王的贺老儿,这会怕是要气的掉胡子咯。”沙天河策马上前,笑嘲贺老。 陆陵窃笑,应声:“小弟不敢居功。小弟的名号能值几个银两,只怕这都是我那徒儿唐少橙的功劳。” “哦?二弟这是何意啊?你这退敌之策,竟是唐掌门安排?”沙天河追问。 “小弟也是猜测,尚无实证。只是她曾留密信予我,告知我陆陵一名价值不菲,我这才想到阵前喊话这一招。”陆陵答道。 前些日子客栈离开,客栈老板转送的包袱,来自游云。包袱中有唐少橙的密信一封。密信的内容倒也简单,“游云之名,价值万金。陆陵之名,无价可估。”。起初陆陵不解其意,只觉是唐少橙的一句玩笑,而今看来,应是唐少橙思虑周全,早有谋划。 陆陵所言非虚。这阵前喊话,虽是他的点子,功劳确实与他无关。 数十日前,黑马轻言自游云门飞奔而出之后,一众游云门人在青山的率领下,飞马驰骋,径直出山,轮流造访了各门各派。 阎罗鬼殿的江湖令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东川王府招揽一众江湖打手、杀手的消息,唐少橙也已知悉。江湖动荡,风雨欲起。唐少橙料定东川王不会善罢甘休,江湖令出,必是针对黑面鬼。于是她让青山出山,游说江湖道友,阻拦众江湖道友与东川王府同流。 近年,游云门在唐少橙统领下声名鹊起,拥护者、追寻者日益增多。游云门仁义,赈灾治涝,行侠仗义,威望甚高。江湖上各门各派的一些道友,皆受了游云门不少恩惠。 今春云河盐帮帮主运盐漠北。车队被西域马匪劫杀。车队与马匪相互搏杀三天三夜,损兵折将。盐帮帮主与马匪头目过招,险被斩杀马下。亏得游云门飞云堂闻风先动,暗设伏兵搭救,这才有惊无险。车队才得以将盐安然送达。 那秋河漕帮,也受了游云门的好处。其帮主夫人,得了咳血之症,久治不愈。春末时分,突然爆发,一瞬垂老,危在旦夕。唐少橙得知,巧施援手,派人送去游云门秘制的还魂散,救其性命。 凉州马帮,也承了游云门的人情。夏之三伏,凉州马帮入蜀地做成百万银两马匹买卖,却不想归途被土匪劫杀,丢了一年经费。游云门得了唐少橙号令,出其不意出手,惩奸除恶,收服一众土匪,收缴银两,送还凉州马帮。凉州马帮由是感恩戴德。 其它江湖道友,或多或少,皆受了游云恩惠。陆陵一言退敌,原因正是如此。 那一众江湖人马里一阵骚动,贺老从车驾上下来。 他身穿布鞋,步履缓缓,径直走到人马跟前。 江湖人马莫名退了大半,他心中压抑,暗自气恼。他看向陆陵,厉声苛责,“江湖流寇,入我东川王府行刺,今番还勾结其它党羽,负隅顽抗,冥顽不灵。我东川王府人马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陆陵拱手,应声:“我游云门只是江湖流派,本与你东川王府毫无瓜葛,在下不懂,阁下何必苦苦相逼?” “你游云门欺我东川王府无人,入王府强抢王妃,辱没我王府威名,王爷岂能饶你?”贺老胡须轻捋,厉声道。 贺老身后,有一男子策马上前。他挥舞手中金枪,指向陆陵,“大胆狗贼,听闻你大闹我东川王府的婚宴,劫走我二弟之妻。我堂堂王府,你藐视欺凌,来去自如,视我王府守卫于无物,害死我王府府将。而今我自边关归来,昼夜兼程,便是要率领众人,将你等擒拿回府。”说话者,为东川王大公子。 “东川王府果然财大气粗,仗势欺人的伎俩如此娴熟,在下总算是见识了。”沙天河见东川王府一众咄咄逼人,暗自嘲讽。 “尔等江湖流寇,行刺我东川王府本就是不法之举,你倒还有理了?我司马啸戎马十载,南征北战,何曾受过此等屈辱。而今我已率人马,将尔等重重包围,岂能饶你?”司马啸金枪一挥,甚是气恼。 罗王策马上前,苛责沙天河,“阁下头戴面具掩饰身份,声音却是熟悉。我不管你是何人,今日就算东川王府饶得你们。我阎罗鬼殿也不会放过尔等。” 陆陵听罢,借机笑嘲,“司空老兄,先前我们比试未分胜负,你还要再比么?这回,可别再背着青伞飞身逃遁了啊。” “不管你是游云门唐闲还是陆陵,前夕你我对战未分胜负,逃遁也是因你身后小徒。今日你我便再战一场,决一雌雄。”罗王说道。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游云门陆陵。罗王有意,我随时恭候。”陆陵答道。 陆陵身后,沙冥率一众弓弩手与几名江湖人马迅速靠近。众人及近,沙冥先行行礼,对沙天河小声说道:“阁主,众当家前来接应,我已安顿好夏姑娘。” “来得正好,对方人手众多,来了正好可以一战。”沙天河说道。 这骑马而来的众人,有逍遥剑李千言,土夫子苟梅,阎王棍严五松和鬼神侠何通。众人奋勇争先,纷纷应声,“大当家,我等愿随你一战。”这四人与神箭阁素有往来,他们从沙冥处听得沙天河适逢危境,急忙骑了快马,前来帮忙。 第115章 打架(上) “江湖流寇,人马汇合又如何?纵今日你们有千军万马,我东川王府也要将尔等尽数擒拿。”司马啸见陆陵身后又来了一波人马,他面无惧色,金枪长挥,向身后吆喝:“众人听令,王府刺客就在跟前,擒拿者,赏黄金万两,封官加爵。另有阎罗鬼殿赏银五万。” 众人听罢,跃跃欲试,纷纷策马上前,一字排开。这余下诸人,多是与游云门素无瓜葛的江湖侠客,其追随贺老奔波多日,眼见陆陵就在眼前,如此良机,赏金近在咫尺,自是不能放弃。他们列阵,纷纷拿出兵刃。 黑衣和尚上前叫骂,“你奶奶的,唐闲,你害我奔波半月,忍饥挨饿,受苦遭罪。今日可算是逮到你了,来呀,我们一较高下,我定要取了你的性命。”大和尚策马,径直向陆陵扑去。 柳亦尘、陈婉雪在大和尚身侧,宝剑出了剑鞘。罗王身后背着一把鬼刀,紧随其后。 罗王之后,还有一剑阁执事厉风阳,折骨手王天元,无名游侠李仙九和西域刀陀。他们纷纷快步上前,欲与陆陵一伙厮杀。其余一众江湖人马,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司马啸手持长枪,奋勇向前。贺老手持长剑,缓步走到人马跟前。 陆陵下马,待黑衣和尚靠近。他将破云剑护在身前,而后将宝剑缓缓拔出剑鞘,一剑斩出。 破云剑出,飓风席卷,径直向黑衣和尚扑去。剑招中裹携剑气,剑气自马身呼啸而过,竟将马匹一剑剖开。 黑衣和尚急忙飞身下马,避开剑气。他手握僧棍,径直上前。陆陵手提宝剑,轻功飞燕施展,与之交战。 沙天河手握银枪,飞身下马,与柳亦尘、陈婉雪对敌。楚阳自马匹而下,轻功施展,与厉风阳过招。 折骨手王天元,无名游侠李仙九与西域刀陀,巧借陆陵与黑衣和尚过招空挡,径直向陆陵扑去。 逍遥剑李千言,土夫子苟梅,阎王棍严五松轻功施展,齐声呵斥,“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陆兄,我等前来祝你一战。”说罢,李千言拦下西域刀陀,土夫子苟梅拦下李仙九,严五松拦下王天元。 鬼神侠何通,身法极快地掠过,一人对战罗王和司马啸。 沙冥在众人之后,率了一十二名弓弩手,齐齐搭弓射箭。一道箭羽齐齐射出,漫天箭羽呼啸而过,命中敌手。一波箭羽射完,弓弩手再次搭箭射出。穿银箭又是呼啸而过,命中敌方心脏。对方一众功力浅薄的江湖侠客,尽被弓弩手射杀。沙冥策马,向对方扑去。司马啸见状,急急与沙冥对战。 场上一众江湖侠客相互拼杀斗狠,甚是激烈。 “小子,听说你的人头价值黄金万两,今日你便将你的人头留下。爷爷我心善,可以考虑金丝楠木棺材厚葬于你。”黑衣和尚说道,他提棍上前,以麓湖寺习得棍法与陆陵对敌。陆陵出招,一招星火燎原蓄势出手,火光随剑势而去,飞向黑衣和尚。 黑衣和尚大步上前,提棍抵挡,火光在他手边渐然消散,灼伤于他。黑衣和尚松手,法棍掉落,他飞腿一踢,又是法棍在手。他快步逼近,手握法棍末端,接着法棍的巧劲,一法棍打向陆陵。 陆陵以破云剑抵挡,那法棍前段竟是弯折,打向陆陵肩头。陆陵感觉肩膀一瞬似有万斤气力,挨了巨疼,后退了几步。 麓湖寺三十六路法棍,黑衣和尚尽得真传。方才出招,用的正是此棍法。这棍法,以刚猛着称,棍落瞬间,有千钧之力。 黑衣和尚见陆陵后退几步,又是手持法棍上前,紧追不舍。 陆陵试图出奇制胜,他凌波三步施展,一瞬来到黑衣和尚身后。一招清影花弄施展,陆陵意图一剑斩断黑衣和尚右手手臂。 黑衣和尚警觉,他迅速回身,法棍护身。 陆陵趁势,松了破云剑,宝剑在黑衣和尚胸膛划过,划过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得手后,陆陵轻功施展,手持破云剑极速后退。 黑衣和尚吃了亏,持棍立在场上,只觉胸膛一刀伤口火辣辣地疼,在不停流着鲜血。 陆陵在旁笑嘲,“大和尚,你当真觉得我的人头那么好取么?倘若真是如此,只怕早就没有你的份了。” “他奶奶的,不是说你替人疗伤,内力消耗,受了不小的伤么?怎么会有如此内力?”黑衣和尚吐了一口口水,心头气恼。 “大和尚,是不是有些意外?困兽犹斗,狗急跳墙,人之常态。况我为游云门中人,岂会如此轻易就束手就擒?”陆陵提剑,继续上前与大和尚酣斗,二人棍剑相碰,竟是大战了近二十余回合,未分胜负。 鬼神侠何通与罗王过招,他轻功施展,飞上树梢,射出了三枝袖箭。 罗王鬼刀出鞘,于空中挥过,挡下这三枝袖箭。 何通趁着罗王拔刀抵挡瞬间,他又从怀里摸了九枚金针,一瞬射出。这九枚金针,细如虎须,唤作虎须针,为何通自制法宝。 罗王轻功施展,连连避开,而后手持鬼刀,向何通杀来。 何通急忙抽出袖刀,这短刀,只有一尺,设有斜角,呈弯月状,共有两把。何通左右手各握一把,双手架住罗王的鬼刀,将罗王逼迫回地面。罗王右手提刀抵挡,左手暗运掌力,竟是一招击出。 何通胸口中了罗王一掌,后退几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并不服输,手握袖刀,径直向罗王扑去。及至罗王身前,他发了狠,出其不意,连续打出几枚鱼龙镖。 罗王大意,着了何通的道,他连连避闪,却还是躲闪不及,右手中了何通一枚鱼龙镖。 何通见状,轻功施展,追击罗王。 罗王不敢轻敌,他也施展轻功,极速避闪。 鬼神侠之名,源于何通轻功卓绝,行走之间,如鬼而来,如神而去。罗王虽是轻功不凡,却还是稍逊一筹。不待罗王收了轻功,何通已追踪而至。 鬼刀与袖刀相互碰撞,罗王与何通大战十余回合。 不多时,何通渐落下风。他的内力差些,终归不及罗王。他飞身上了树梢,借机巧妙躲闪。 罗王趁势,鬼刀逼近。 何通连续打出最后几枝柳叶镖,罗王却是不惧,连连躲闪,而后一把鬼刀砍来。 何通诡笑,他面不改色,连袖刀也不上前抵挡。 罗王提刀空中,眼见他便要砍下何通的脑袋,却不知怎的,身体一瞬没了气力,径直坠落,摔倒在地。他脸部痉挛,一瞬泛青,他气急败坏:“你使诈,你的镖有毒。” 何通笑了笑,自树上飞身而下,缓缓回道:“那不是毒,只是麻沸散。兵不厌诈,亏你身为阎罗鬼殿之尊,竟连这都不知道?”他捂住胸口,心头难受,方才与罗王对敌,挨了一掌,他也受了不小的伤。 第116章 打架(中) 土夫子苟梅手持判官笔,与无名游侠李仙九决战正酣。 苟梅已是年过百半,他胡须发白,一身儒袍,眉间落雪,骨瘦嶙峋,颇有仙风道骨之气。他一枝判官笔在手。那判官笔,有两尺多长,周身以玄铁制成,笔尖为上等狼毫。判官笔武技,他练习多年,自是娴熟。 判官笔与宝剑相互碰撞,李仙九毫不示弱。这李仙九的宝剑,锻造之材极为普通,不过为一把普通的铁剑,产自江南一家铁匠铺的一名普通铁匠之手。剑虽是普通之剑,但李仙九剑法修为甚高,普通铁剑在他手中,运转自如,铁剑起落间,自是气势恢宏,犀利有余。 苟梅与李仙九对打多时,过招数十,未分胜负。 苟梅的判官笔,笔点气穴,挥舞间裹携内力。笔落生花,自在洒脱,气韵十足。他挥动判官笔,笔走龙蛇,身法疾走,竟是以李仙九为中心,圈画出了一个“破”字。 苟梅收了身法,手握判官笔,看向李仙九,暗自得意。 李仙九将铁剑收于身后,眼神冷漠。他背了宝剑,默不作声,竟是脚步轻盈,径直离开。 苟梅一瞬呆愣,内心不解,而后看向李仙九剑落之处,暗自惊叹。只见“破”字之外,李仙九用宝剑刻下了一个“梅”字。“梅”字将“破”字包裹中间,痕迹入土六寸,痕迹间有剑气三分。这三分剑气,气势凌厉,世间少有人可破。无名游侠之名,果然了得,苟梅暗自佩服。 “休走,你我还未分胜负。”苟梅手握判官笔,径直杀来。 “你不是我的对手。我若全力出手,你必死无疑。”李仙九回头,冷冷说道。 苟梅不听,他轻功施展,及近李仙九,判官笔袭来。判官笔笔锋处暗蕴内力,苟梅决意拼死与李仙九一较高下。 李仙九没有回头,他右手手握宝剑,而后无声无息地出了剑。判官笔被一瞬削断,苟梅身上鲜血流出,一道剑痕印刻在了他的胸口,剑痕看似轻浅,却是凌厉,伤了苟梅的五脏六腑。苟梅两眼放空,沉沉倒下,再无力还手。 李仙九缓缓将宝剑收入剑鞘,谁也没有想到他的剑法如此高超,谁也不知道他先前为何还要与苟梅过招数十。也许他只是试探,也许他只是消遣。他背着宝剑,飞身上了树梢,而后轻功施展,一时不见踪影。 李千言与西域刀陀酣战十余回合。 这西域刀陀,黑色粗布遮面,体型瘦小,格外灵活。他与李千言过招,刀技精湛,甚为诡异。他来自漠北深处,曾为荒漠马贼,所习刀法为剔骨杀人刀法。 西域刀陀虽刀法精湛,却还是不敌李千言手中的逍遥剑。李千言年少时深入荒漠,修习剑法,对剔骨刀法颇有研究,自有剑法御敌。 西域刀陀疾步,在李千言身前身后逃窜,试图以奇巧取胜。 李千言面不改色,将逍遥剑丢到空中,而后施展轻功,身形隐遁。 西域刀陀奔走间不见李千言,停下脚步,骤然现身,四处张望查探。 一道白光晃过,西域刀陀惊愕低头,只见一把宝剑从身后刺入他的身体。血水自剑刃缓缓流淌而下。李千言收剑,宝剑片刻间抽离西域刀陀身体。西域刀陀一瞬倒下。这一剑,李千言没有使出全力,只是重伤了西域刀陀。 西域刀陀横躺于地,一股血流自他身体伤口流出,渐然流淌,染红了地面。他败了,败得很彻底。 李千言收了宝剑,施展轻功,再去帮衬他人。 李千言旁侧,王天元被严五松步步紧逼。 王天元修习外门功法,练得铜头铁臂,最擅拳脚制胜。严五松修习阎王棍,阎王肃穆,棍法森严,极善棍法取胜。 王天元外门功法,如何能敌严五松的森严棍法?但凡王天元出招,严五松皆有棍法制敌。王天元无可奈何,拳脚间屡被严五松掣肘。 二人对打十余招,王天元手脚皆被严五松以棍法打得青紫。严五松趁胜追击,一棍而至,击中王天元右肩。 王天元挨了疼,右膝及地。他并不服输,身子顶着棍棒,强行起身。 严五松以强劲力道压棍,试图将王天元压回地面。 王天元手握棍棒,以外门功法运了气力,一瞬折断木棍。他卯足气力,趁势出掌,一掌击中严五松胸口。 严五松后退数步,只觉胸前肋骨疼痛难忍。王天元果然是外功行家里手,气劲足以伤人肺腑。严五松缓缓起身,还未站直,又被王天元一掌击于后背。严五松口吐鲜血,跪立于地。 这一掌,耗费了王天元全部气力。他气力耗竭,倒将下去。 天际是如此地湛蓝,天际中浮动着朵朵白云。这云朵的白,宛如深冬的白雪。王天元看着天空,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险胜。 他躺在地上,看着蓝天白云,长喘着粗气。江湖舔血,苟且存活便是万幸。他看着视野中的蓝天白云,暗自欢喜,心里盘算着虽不是对敌王府钦犯,但毙命王府钦犯同党,想来也有不少赏银。 念及此处,他轻轻一笑,自觉满足。他试图起身,身体却因气力耗竭,动弹不得。而后他抬眼,看见了一座大山。那山由远及近,闯入他的视野,而后一瞬变大,如泰山之势碾压而来。这是一座山,一座无法逃避的山。王天元想躲,大山瞬间倾倒而来,迅猛间已无力逃躲。他闭了眼,选择认命。 严五松用尽自己最后的气力,使出了绝技阎王五棍,断了的棍棒砸在王天元的身上,瞬间将他的五脏六腑击碎。 王天元所见泰山,正是来自严五松的木棍。他眼睛睁的大大,脸色狰狞,一瞬断了气息。 严五松使出了这最后一招,也再无力起身,而后也跟着气断身亡,倒将下去。 贺老抢先与沙冥对敌。他虽是年纪老迈,比不得沙冥年轻气盛。剑法却还是十分娴熟。入住王府五十载,为王府鞍前马后五十载,他早已忘记了他曾经的来路,却未忘他的归途。一切皆是为了王府,此生他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他无宗无派,所学剑法皆是饮血江湖时自己领悟。剑招差些,剑法也差些,却也有些威力。 一介老叟,剑法如此之差,却还出来献丑,也是好笑。沙冥窃笑,他提了金锏,策马径直向前。金锏与宝剑碰撞不过三个回合,便将贺老右臂打伤。贺老右臂挨了疼,趁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而后缓缓起身。 司马啸骑马而来,出其不意,一杆长枪径直刺中沙冥右臂。司马啸抽离长枪,暗自得意。他心头思忖,这江湖流寇就是江湖流寇,竟是与人对战,毫不防备,也是好笑。 沙冥挨了疼,丢了右手金锏,摔下马来。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左手捂住伤口,急忙起身,大骂一声:“王府之人,果然卑鄙无耻,小人行径。” 司马啸应声:“兵家之道,以奇制胜,何以为卑鄙无耻?何以为小人行径?” “小人便是小人,你竟还不承认?真是恬不知耻。妄你为边关大将,戎马边塞,竟连蛮力匹夫都不如。”沙冥连声叫骂。 第117章 打架(下) “少说废话。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待我将你击杀于马下,定要把你的面具揭下,而后五马分尸,首级悬挂秋城城门,曝晒三天三夜,以显我王府神威。看枪!”司马啸策马,手握长枪,向沙冥杀来。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沙冥一个翻滚,取了地上的另一金锏,双锏握于手中,上前与司马啸过招。 枪锏相碰,沙冥机敏,他以左手金锏对敌,右手金锏击中司马啸座下马匹。 那马挨了疼,一瞬惊慌,马蹄飞奔,向前逃窜。 司马啸急忙勒马,缰绳紧收。马儿脑袋使劲摇晃,气力太大,便是要将他甩将出去。司马啸驾驭不了这受惊的马儿,他松了缰绳,急忙翻身而下。他持枪稳立地面,迅速起身。 沙冥手握金锏,快步上前,与司马啸交战。 二人酣战十余回合,枪锏相撞,难解难分。 司马啸镇守边关,历经大小战役无数,杀敌夺城,无往不胜,自是枪法精湛。 沙冥也不差,其跟随沙天河出生入死,刀头舔血,也经历不少血雨腥风。生死存亡之际,刀光剑影之间,自有应敌之法。 二人打斗数十回合,沙冥右臂因伤渐然虚力,他的右臂流淌着鲜血,鲜血如流水般滴落地面。司马啸长枪步步紧逼,沙冥被迫连连后退。 贺老在司马啸右侧,他长剑在手,闭了眼,瞬息之间,消失于原处,不知所踪。而后,他一瞬现身,突然出现在沙冥身旁。 一道白光亮起,贺老手起剑落,一剑将沙冥右臂斩断。 一条健硕的臂膀掉将下来,一枝金锏沉沉地砸在地面。沙冥发出一声惨烈地叫喊,他手捂不断渗血的右臂伤口,脸色变得痛苦不堪,神色间有着不解。这东川王府贺老明明武功极差,怎会突然现身他的跟前,将他的右臂砍下? 贺老冷冷一笑,知道沙冥心头疑惑,“山野草莽,你以为老夫武功极差,难有杀敌之术么?让你失望了。老夫本事虽平,年少时却也勤勉,于丘道人处习得瞬息移动之术。这轻功功法,瞬息消失,骤然现身,可出其不意,伤人于无形。方才,献丑了。” “刺客乱党,你今已断了一臂,可还能再战?我劝你放下兵器,姑且受死吧,我还能留你个全尸。”司马啸长枪一挥,快步上前,便是要取了沙冥性命。 李千言轻功施展,足尖于林叶间轻点,接着拔出了宝剑。宝剑与司马啸的长枪相碰,李千言拦下了司马啸的攻势,救了沙冥性命。他收了轻功,现身司马啸跟前,接着悄无声息地出了剑。 司马啸猝不及防,李千言的宝剑径直从他的腹部穿过。 司马啸挨了疼,嘴角溢出鲜血。 李千言也不言语,只是缓缓将宝剑从司马啸身上抽走。 司马啸眼睁睁地看着宝剑自身体缓缓被抽离,脸色狰狞,面露痛楚,眼神间有着满满的不甘。 贺老急忙施展轻功,再次瞬息移动而来。他现身司马啸身旁,神色紧张,搀扶起司马啸,“小王爷,您没事吧?” 司马啸应声:“无碍,大丈夫杀敌报国,生死尚不惧,况擒贼伤乎?” “大胆贼人,你竟敢刺伤我家小王爷?你就不怕株连九族,一家老小皆送了性命么?”贺老厉声苛责。 李千言没有搭话,只是将宝剑收回了剑鞘。 搭话的是沙冥,“哼,东川王府好生霸道,我等都是贱民,比不得东川王府小王爷性命金贵。若想不在此间受伤,那便滚得远远,何必来到此处以身犯险?如此,岂不可笑?” 司马啸低头,看着自己流血不止的伤口,他长枪抵地,而后用左手捂住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摆。 他的脸色渐渐苍白,一时间因失血过多,晕厥倒下。 贺老急忙收剑,扶住司马啸,他高声喊道:“来人,来人,快护小王爷安全。” 场上几名玄甲骑兵统领,急忙撇下交战的众人,快速后退。及至司马啸跟前,统领们分立左右,伸手搀扶起司马啸,缓步后退。 李千言没有理睬,他上前搀扶沙冥,缓缓向一边退去。 贺老与玄甲骑兵,没有恋战。小王爷身负重伤,作为王府守卫,难逃护卫不力之责。此刻,他们担忧小王爷性命,生怕小王爷有闪失。于是王府众人,急忙聚拢,集体后撤,退到一侧。 楚阳出剑,与厉风阳对打多时。 厉风阳一剑阁效力已是多年,其年近半百,专习剑术。其身为一剑阁执事,统领十余名一剑阁杀手。剑术一技,以浑厚内力附着剑身,斩出剑气称雄。其手中之剑,倒也普通,不过为玄铁熔铸之剑,无劈崖断川之能。 楚阳手中之剑,也极其普通。但楚家世代出侠客。楚家始祖创立楚门傲立江湖。楚门上下,虽人数不多,但极善刀法、剑法。楚门家风,但凡楚门男子,舞象之年,皆需江湖游历,行侠仗义,及至弱冠。楚门谓之:出游。楚门出游者,不可结伴,不可结仇,三年即归。 与厉风阳对战的楚阳,此时已是楚门家主。其执掌楚门数载,楚门独门刀法、剑法,早已娴熟。其与厉风阳对战,不分上下。 二人打斗五十余回合,未分胜负。 二人继续打斗,又是五十余回合,仍是不分上下。 二人皆不服气,又是打斗一百回合,仍是没有分出输赢。 二人打斗,气力渐竭,各自停战。 他们双双喘着粗气,右手因剑招施展过度,颤抖不已。 楚阳将宝剑换到左手,厉风阳同样将宝剑换到左手。 二人稍作停歇,又是提剑对战。 对战五十余回合,二人气力再次耗竭。 楚阳与厉风阳纷纷后退,嘴里喘着粗气。二人之战,仍是未分胜负。 场间已是死伤惨烈,楚阳与厉风阳渐然虚脱,均无力再战。 厉风阳率先抱拳致歉,以剑抵地。楚阳艰难回礼,算是应答。 二人之战,就此终了。 二人同时转身,向后退却,预备停战歇息。二人步伐之间,皆是厚沉无力。 不足百步,二人陆续疲惫倒下。 楚阳与厉风阳躺在地上,闭了眼,片刻间,失去知觉。 楚阳与厉风阳二人对战,强撑至此,已是不易。 第118章 破云(上) 天际不知何时暗淡了下来,阴云聚拢,遮掩了原有的天光。西风自林间呼啸而过,阵阵有声,寒凉刺骨。西风穿林过后,继续四处游荡,肆意无拘,随性逃窜。 沙天河一众与东川王一众,拼杀斗狠,皆有伤亡。一众弓弩手身穿白衣,与江湖人马、王府护卫近身交战。弓弩手件件白衣皆被鲜血染红,死伤惨重。余下的几名弓弩手,皆是逢头垢面,身后箭匣里箭羽无多。他们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站立旁侧。 场上鲜血流淌了一地,死者在地上横七竖八。伤者皆后退百步,驻足观望。 场上陆陵与大和尚打斗,尚未分出胜负。沙天河与柳亦尘、陈婉雪酣战,也未有输赢。 沙冥站在弓弩手跟前,看着大当家与二人交战,枪剑相碰,崩裂火花,心头担忧。大当家虽然功力深厚,但毕竟以一敌二,难保不会吃亏。他脸色苍白,给右臂点穴止血。若是平时,他必定要手握金锏,前去帮忙,而今他右臂已断,受了不小的伤,一切无可奈何,只得在一旁观战。 不多时,有片片白雪自天上来,轻轻盈盈,无拘无束,随风飘落,飘扬四间。 白雪随意,落于山坡,飞于草间,扬于林梢。片片雪花轻轻而落,掩盖了地面鲜红的血水。雪花随性而飘,落在了死者的脸上,遮掩场上死者的死相。 三里远处,夏依依与神箭阁弟兄一块,勒马停待。她抬眼看着雪花,嘴角上扬。她把右手伸向天空,一朵雪花旋转几圈,在她掌心轻轻落下。雪花耐不住她掌心的温热,一瞬化作了雪水。夏依依毫不在意,她转眼看向其它雪花,用右手承接其它几片飞雪,欢喜与满足印刻在脸上。 丰城虽有寒冬,近年却少有雪下。今日西城见雪,夏依依自是难抑心头激动。 白雪飘飘扬扬,落在了陆陵的眉梢,落在了破云剑上,落在了大和尚的黑色僧袍。 大和尚与陆陵之战,打斗多时,此时稍作停待。他喘着粗气,握着僧棍的双手不住发抖。黑色僧袍渐渐被白色侵染,而后泛白。 大和尚意图蛮力取胜,陆陵却是以身法奇巧避闪。二人打斗,大和尚气力消耗稍剧,陆陵轻松些许。 陆陵看着漫天飞雪,气息之间略有变化。 原来已是寒冬,陆陵惊觉。他一瞬想起山门,一瞬想起唐秋梨雪天里偷骑飞泸的事儿,一瞬想起了唐少橙驻足梨花树下的事儿。 他看着白雪发呆,又想起了当年与师傅百草行僧、师妹下山采药的事儿。 师傅采药时,常对着余彤与他吟诵,“一剑破云出,白雪归故人”。而今破云剑已在他手,夏依依中毒匪浅,故人却不知何处追寻。他不由得叹息一声。 不待他叹息完,那大和尚提棍,抖落僧袍上的飞雪,又是扑来。 陆陵被逼无奈,再次上前与大和尚过招。 破云剑与法棍相互顶撞,陆陵与大和尚又是过了数十招。 数十招后,陆陵料想大和尚内力已是虚空,终于是出了手。他提剑凝神聚气,内力环剑,接连斩出三剑。 一道旋风从右起,一道旋风从左起,一道旋风从身前起。三道旋风裹携着漫天飞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向大和尚扑去。 大和尚见状,自知逃躲不过,于是提棍强行抵挡。三道旋风同时抵达,旋风中的飞雪快速飞转,其在大和尚身上与法棍间切削而过。法棍抵挡不住飞雪的连续冲击,片刻间竟被削断。飞雪没有停下,径直扑向大和尚身体。接着大和尚的黑色僧袍上留下万千道伤口。飞雪穿衣而过,继续往前。大和尚的脸颊、胳膊、大腿、胸前、后背,也留下无数的伤口。 大和尚大喝一声“是吾小瞧于你”。接着他的脸上浮起几分诡异的微笑,倒将下去。 大和尚在雪地里喘着粗气,神色间满是倦怠。此生他从未败过。出手伤人,江湖仇杀,皆是胜场。师傅传他的三十六路棍法,所向披靡,未逢敌手。而今,他却败了。 如此一败,他本该气恼,但他却一瞬满足。 昔年,他被驱出山门时,师傅怜悯于他,留下一言告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当时,大和尚未解其意,呵呵一笑,只觉人性薄凉,师傅心狠。于是他大步迈出寺院门槛,并未回头看师傅一眼,心底于寺院,也没有丝毫留恋。 而后他涉世江湖,好勇斗狠多时,身心疲惫,渐渐想起师傅的这句赠言,却还是未领悟其中真谛。 而今败于陆陵,周身筋脉皆被飞雪削断,此生再不能逞凶作恶,他瞬间悟了。 浮生皆是虚妄,入世方为修行。众生皆在苦海,万恶也能回头。大和尚发笑,笑声越来越响。大和尚大笑片刻,嘴里一句高喊:“师傅,弟子悟了!” 飞雪轻轻而来,落在他的脸上,掉入他的瞳孔。大和尚看着漫天飞雪,只觉此时方是人生快意之时。先前种种,烟花美酒,倩影入怀,不过虚无,其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而好勇斗狠,搏杀伤人,皆是浮生业障,总得看穿看破。心上浮尘随雪尽,自在飞花重修缘。大和尚开悟敛笑,只觉眼前一道佛光朗照,心底不再蒙尘。他手持法棍,缓缓起身。 飞雪更甚,落于他的头顶,掉在他的眉间。他丢了法棍,步履缓慢,向北而去。飞雪渐落他的僧袍,大和尚踽踽独行,没有片刻停待。 陆陵见状,知其已无力伤人,并未阻拦。 方才陆陵的那记剑招,起源师妹余彤的竹叶旋风。陆陵自创自改,威力比起竹叶旋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剑招威力无穷,也耗了他不少内力。陆陵盘膝而坐,扬气吐呐,静静调息。 沙天河与柳亦尘、陈婉雪打斗正酣。 柳亦尘手握宝剑,出其不意,剑招诡异,非常人之法,且招招发狠,让人难以招架。他本有一剑封喉之术,今与沙天河对敌,二人势均力敌,他难以施展封喉之术。而那陈婉雪,宝剑在手,却是身法极快,一时飞身沙天河身前,一时飞身沙天河身后,来去之间无声无息,无踪无影。让人好生烦恼。谁也不知她会不会趁着与柳亦尘交战的间隙,一剑刺来。沙天河银枪在手,借银枪轻长之势抵敌,倒是让柳亦尘与陈婉雪近身不得。 沙天河江湖游历已是多年,箭法与枪法皆是超绝。其与柳亦尘、陈婉雪周旋近一个时辰,竟是让柳亦尘、陈婉雪无一次出招得手。神箭阁阁主之名,绝非浪得虚名。 三人继续打斗,又是半晌。沙天河气力渐落下风。 柳亦尘趁势,施展一剑封喉之术。一道剑气晃过,便是威逼沙天河。 沙天河双膝下弯,弓身避开剑气。那道剑气自沙天河脸上而过,气势凌厉,削下了沙天河红色面具的一角。沙天河起身,脸颊处的面具已是破损一小块。 陈婉雪悄无声息,不知何时已闪身沙天河身后。她长剑提起,便是要从身后给沙天河一剑。长剑逼近,只差半分便要刺入沙天河腰间。 陆陵凌波三步施展,破云剑出鞘,拦下陈婉雪的这一剑。他提醒沙天河,“大哥小心,这姑娘身法奇快,出招无息。” 沙天河手握银枪上前,挡下柳亦尘的宝剑。他应声:“贤弟,这哪是姑娘啊,只怕是你看走眼了吧?这就是个母夜叉。一不留神,只怕就要缺胳膊少腿。这母夜叉出招阴险毒辣,莫说我,你也要小心些!” 陆陵点了点头,“大哥放心,小弟自会留神。” 第119章 破云(下) 陆陵将破云剑丢在空中,动了意念。破云剑竟是空中飘浮,径直向陈婉雪追去。 陈婉雪察觉到了身后有宝剑追来,急忙停下身法,而后提剑抵挡。剑与剑相互抵撞,陈婉雪手中之剑哪里抵得过破云剑锋利,竟是一瞬被削出了一道口子。陈婉雪见状,身法急转,试图夺了这无人掌控之剑。 陆陵嘴角上扬,轻轻一笑,而后又动了意念。破云剑一瞬晃动,径直飞回陆陵身旁。 陆陵伸手,于空中握了破云剑,而后凌波三步施展,瞬息移动到陈婉雪身前,接着便是一招游云门星火燎原。星火在地上焚烧而过,径直扑向陈婉雪。 陈婉雪见状,轻功施展,急忙后退,避开陆陵剑招。 陆陵没有停下,又是一招一蓑烟雨施展。陈婉雪见状,又是身法极快地避开。 若轮身法,游云门轻功,自是不错。陈婉雪如此施展轻功身法,颇有挑衅意味,陆陵怎能服输?他临风摆渡施展,无声无息而来,出现在陈婉雪旁侧。 陈婉雪一瞬惊慌,她与陆陵极近,终于是看清了陆陵那张几分英俊的脸。陈婉雪一瞬愣神。江湖游历,江湖男子她见得多了。陆陵这般脸上几分英气,浑身正气的男子,她倒是少见。她回神,没忘场间与陆陵还在对战。她提剑杀来,剑与剑相互碰撞,撞出火花。 二人打斗片刻,陆陵好言相劝,“姑娘,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东川王府人马均已被打败,而今场上只剩你我数人。何苦非要拼杀个你死我活?不如彼此退让,各自离去罢?” “陆门主,你的威名,小女子数年前便有耳闻。小女子仰慕你的仁义,知你也非大奸大恶之辈。只是小女子背负家族利益,阻拦阁下也是情非得已。倘若未尽全力,就此收手,放你过去。只怕于家父,于宗族执法堂,皆无法交代。所以,还请见谅。”说罢,她手握宝剑,径直冲杀而来。 陆陵停在原地,思忖片刻,“既是如此,那你我之间,便是一定要有胜负之分了。”说罢,他双眼一闭,以内力环剑。 “姑娘,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陆某且送你一招飞雪漫天,以作谢礼,请笑纳。”接着,陆陵将破云剑丢出。破云剑在飞雪间环绕,接着迅速飞转,飞转数圈后,破云剑裹携四周百步飞雪,径直向陈婉雪扑去。 陈婉雪见状,轻功施展,想要逃躲。但飞雪如山海而来,哪里有那么容易逃?破云剑被陆陵赋予浑厚内力。破云剑牵引四周百步飞雪,那百步飞雪也遍布内力。飞雪向前扑去,无物能挡。 陈婉雪自知逃躲不过,她现身停待,内力附着剑身,持剑抵挡。 飞雪逼近,将陈婉雪环绕其中。飞雪与陈婉雪手中宝剑相互抵挡。 片刻后,陈婉雪抵挡不住,被飞雪冲撞,飞出半里。飞雪没有停下,破云剑在飞雪之中,尾随飞雪向陈婉雪飞去。 陈婉雪见状,自知此时已败,性命消散只在顷刻之间。她闭了眼,准备好受死。 陆陵施展轻功临风摆渡,于飞雪之中现身。他追上破云剑,左右一挥。两道剑气涤荡,抵消掉了了飞雪上的内力与气势。飞雪簌簌落下,场间飞雪四散,弥漫天空。 飞雪落在陈婉雪的身上,掉落在她的发间。陈婉雪睁眼,只见眼前一片雪白。原来她没死,原来他收了剑招。陈婉雪起身,自知不是陆陵敌手。她作揖行礼,甘愿认输。 陆陵收了破云剑,轻功施展,片刻间消失原地,赶去帮忙沙天河。 沙天河与柳亦尘对打,少了陈婉雪这一敌手,酣战间已渐占上风。 陆陵足尖轻点,落于地面。他见沙天河与柳亦尘打斗皆有章法,未有败招,一瞬心安。大哥数年未见,其功法枪法,也日益精湛。陆陵放心,在旁观战,也不急于出手。 沙天河与柳亦尘对战十余回合,枪剑抵撞,异常激烈。 陆陵自在闲散,看场上激战,想起了腰间的美酒来。陆陵取下酒葫芦,打开了葫芦盖儿,接着仰头喝了一口。葡萄美酒,醇厚香沁,雪间豪饮,也是畅快。“大哥,快些解决,贤弟等你一块喝酒。”陆陵喝着君莫笑,向沙天河叫喊。 “好你个陆陵,有酒竟不给你大哥喝?”沙天河闻见酒香,酒瘾一犯,甚是嘴馋。 “大哥,莫怪贤弟。你这还在酣战,喝酒岂不误事?你若喝高了,待会耍起酒疯,败于这厮,岂不损你一世威名?”陆陵又是仰头喝了几口君莫笑,笑嘲沙天河。 “笑话,酒是英雄胆。区区一葫芦君莫笑,要想醉倒于我,岂有那么容易?”沙天河说道。他没有停下与柳亦尘过招。 “大哥既是如此说了,小弟我这还有一葫芦美酒,这便给你助兴壮胆。”说罢,陆陵取下了腰间另一个并不匀称的酒葫芦,往空中一抛,丢给沙天河。 沙天河长枪制敌,一跃而起,于空中接过酒葫芦,而后以嘴咬开盖儿,落于地面。君莫笑香气逼人,沙天河仰头痛饮。 柳亦尘趁机出剑,试图击杀沙天河。 沙天河急忙后退,却未停下饮酒。他饮了半葫芦君莫笑,大喊一声:“好酒。”接着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握着长枪,与柳亦尘继续交战。 “阁下,还请通报一声姓名,我的枪下,不杀无名之人。”沙天河借着酒劲,施展枪法更是出神入化。 柳亦尘冷冷一笑,说道:“我的姓名,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知道,今日你必会死于我手。” “哦?你倒是很自信?”说罢,沙天河加强攻势,长枪挥舞之间,又加了几分气劲。 柳亦尘宝剑抵挡,自觉沙天河枪法间气势越来越浑厚。他心头担忧,怕正面对敌不是对手。于是他左手伸入怀中,悄无声息地摸了三枚毒针,而后出其不意地打出。 “大哥小心。”陆陵机警提醒。 沙天河反应及时,以枪抵挡,将三枚飞针打飞。而后他飞身而来,持枪出击。“卑鄙小人,竟敢偷袭暗算于我,如此小人行径,那我便饶你不得。”沙天河破口大骂。 柳亦尘慌神,持剑抵挡。 沙天河持长枪以气力碾压,将柳亦尘宝剑压下。而后他手握长枪,一瞬掉向,径直出手。长枪脱手,飞向柳亦尘。长枪末端,虽是钝器,却因沙天河巧施气力与内力,自柳亦尘腹中而过,将柳亦尘击杀。 柳亦尘目珠凸瞪,口吐鲜血,宝剑挥而未落,神色间满是不甘,死相凄惨。 陆陵在旁拍手称赞叫好,“这样的卑劣小人,就要见一个杀一个。大哥杀得好,杀得好。” 第120章 相请(上) 有人马自陆陵、沙天河身后而来。骑马走在前头的,是七名头戴面具的男子。七名男子身后,一众弓弩手骑着马匹,声势浩荡,缓缓而来。他们各个身穿白衣,头戴蒙布,身前横挎一把银色弯弓,身后背负一匣子箭羽。 人马径直奔向沙天河,及至沙天河跟前。七名男子勒马停待,他们也不说话,只是纷纷向沙天河躬身行礼,甚是谦卑。七名男子身后的一众弓弩手,见了沙天河,也急忙整齐参拜,甚是虔诚。 沙天河点头,来人他都认得。他伸手示意,让诸位兄弟免礼起身。 随后,沙冥与场上一众弓弩手,见了这七名男子,单膝及地,叩拜行礼,低声说道:“沙冥拜见七位当家。” 七名男子中,走在最前者,点头应声,“都起来吧”。 沙冥与一众弓弩手缓缓起身,退到旁侧。 那男子挥手示意,身后几名弓弩手,立即会意,急忙牵了五六匹马过来。 马匹在沙天河几人面前停下。沙天河收了长枪,翻身上马。陆陵、李千言与沙冥,收了兵刃,也相继翻身上马。 那牵马的五六名弓弩手,松开了所牵马匹的缰绳,而后自马背而下。他们三两结伴,合力将场上的弓弩手尸体陆续抬上各自马背。 众人将场上尸首收拾干净,准备妥当。 沙天河策马奔驰,与陆陵众人先行。五六名驮载死者的弓弩手紧随其后,向西而去。七名男子留在场间,率一众弓弩手断后。其待沙天河一行走远,这才骑马,缓缓而退。 王府统领与几名护卫,护送大公子司马啸已经离开,回身后营帐治伤。 场间贺老眼见陆陵一众人马突然聚集,掩护撤退,心头气恼。王府一众护卫及召集的江湖人马,死的死伤的伤,已无力再战,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陵一众,正大光明,安然撤退。 贺老双唇发抖,心生无明业火,他不愿服输。贺老招手,唤来传令兵,厉声说道:“你持我王府令牌,火速通知西城衙役。东川王府刺客一众百余人逃窜西城,就算西城全部衙役尽出,也要将他们擒拿。” 传令兵领命,骑了快马,火速前去西城传令。 “回禀贺老,帮衬陆陵的人马颇有来历。您老请看……”陈婉雪细看场上死者身上箭羽,发现异状,急忙向贺老禀告。 “有何实情?从速说来。”贺老声音低沉追问。 “贺老你看,这箭羽皆为银色。银箭身上,雕刻一把无弦之弓,另有几道复杂火苗纹饰。这复杂火苗纹饰,据我所知,为神箭阁历代阁徽。非行走江湖多年者不可识。银箭箭头做成锥状,也与平常之箭不同。银箭能穿甲而过,做工精良,看这银箭之材,想必是熔岩玄铁。”陈婉雪手持箭羽向贺老展示,将异状缓缓道来。 “神箭阁有造一类箭羽,名唤穿银箭,所造之材,正是熔岩玄铁。在下推断,方才帮衬陆陵一众,必定是神箭阁人无疑。看这人马阵容,那红脸面具之人,必定是神箭阁当家。否则难以调动如此多人马。”陈婉雪细细禀报,其推理鞭辟入里,颇有章法,贴合事实。 贺老听闻陈婉雪言及,协同陆陵者为神箭阁当家,心头一沉,异常气恼。神箭阁之名,远扬江湖,其大当家沙天河为江湖中人。虽只是一阁之力,却因箭羽买卖,有左右朝廷军马之实力。朝堂之上,也有些名气。神箭阁底下,拥有最为精湛的铁匠,所造弓弩箭羽,精良无比。最为重要的,是沙天河与德王交好,其得德王赏识、推荐,所做箭羽买卖,朝廷认可。而那德王,却是东川王朝堂劲敌。 “好你个神箭阁,我纵是倾尽阎罗鬼殿之力,也不能让你安生。”贺老发了怒,从怀中掏了一枝响箭。 响箭点燃,升上天空,绽放一朵红色烟火。片刻后,阎罗鬼殿黑白鬼使飞身而来。二人及至贺老身前,单膝及地叩拜,“阎罗鬼殿黑白二使,听候贺老调遣。贺老有令,旦请吩咐,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贺老示意二人起身,上前在二使耳边耳语一阵。黑白二使听罢,面露难色,却还是整齐应声:“贺老之命,莫敢不从。我等这便动身筹备,您老请静候佳音。”说罢,二人轻功施展,一时间无踪无影。 传令兵骑着快马,自要道飞驰而过,其手持王府令牌,行色匆匆。有七名弓弩手暗伏林间,其待传令兵快马而近,两箭射出。一箭射中马脖,自马匹脖颈而过。一箭射中传令兵肩头。 马匹身子前倾,倒将下去。传令兵被甩落地面,其在地上翻滚几下,缓缓起身。弓弩手立即现身,手持短刀将传令兵擒获,押解离开。 弓弩手将传令兵押解沙天河跟前跪下。沙天河骑于马上,问道:“你前去西城有何公务,从实招来,我便饶了你性命。” 传令兵左右环顾,见沙天河一众百余人之多,声势浩荡,担心性命有忧,急忙求饶,说道:“英雄好汉饶命,英雄好汉饶命。我奉贺老之命,手持令牌,前去西城府衙传令,让西城衙役擒拿尔等。” “令牌何在?”沙天河问道。 “令牌在此。”传令兵毕恭毕敬,将令牌奉上,只求活命。 一弓弩手上前,拿了传令兵手上令牌。沙天河说道:“把他收押,七日后再放他回去。” 弓弩手应声,“属下领命。”说罢,他们将传令兵押解下去。 陆陵策马,于沙天河身旁现身。沙天河看向陆陵,钦佩夸赞,“贤弟果然神机妙算,你怎知那贺老儿会派传令兵去往西城?” “我也是猜测。那东川王府贺老,岂是善罢甘休之徒?此番他率东川王府护卫与一众江湖人马围剿,本就是想置我于死地。而今我得大哥助阵逃脱,那贺老儿怎会轻易让我逃遁?东川王府路途遥远,江湖人马已是折损,其不发令通知西城,那才是怪事。”陆陵机智,其被东川王府一路围追堵截,对贺老已是有所了解。 沙天河率众人与陆陵同行一阵,距离西城尚有些路途。沙天河勒马停下,与陆陵拜别。 沙天河作揖拜别:“贤弟,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神箭阁还有些要事,大哥我要率众兄弟赶回处理。楚阳楚兄与沙冥,受了不小的伤,也需要回阁治疗。大哥只能送你到这了,西行一路艰险,还请珍重。” 陆陵与夏依依骑马在旁。陆陵拱手回礼,“大哥,贤弟此番得大哥相助,死里逃生,着实庆幸。贤弟拜谢大哥救命之恩。” “贤弟客气,你我是生死兄弟。贤弟有难,大哥岂会坐视不理?我神箭阁大门,随时向你敞开。这块玉佩你拿着。此玉为我神箭阁圣物,见玉者如同见我。神箭阁弟兄,皆可调遣。”沙天河从脖颈处解下那块紫玉,递给陆陵。 陆陵摇头拒绝,“大哥,这礼物太过贵重,贤弟不能收。” “拿着,有了它,行走江湖更有庇护。我知你游云门近年声名远播,日益繁盛。但我神箭阁也是不差,你若有难,多少能给你些帮扶。”沙天河手握紫玉,坚持交给陆陵。 陆陵听罢,知沙天河美意,于是将紫玉收下,挂于脖颈。 “贤弟,我们后会有期。我神箭阁还有诸多美酒,其比君莫笑更为醇香。贤弟忙完手中事宜,再来神箭阁找我,我们一醉方休。”沙天河高声说道,其骑马率领神箭阁众当家与弓弩手,径直往北。马蹄飞落,声音回荡。 陆陵听罢,脸现浅笑,高声应答:“大哥嘱托,贤弟自当遵命。来日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陆陵目送沙天河与众人消失远处,回头,与夏依依两眼相望。夏依依一时娇羞,低下脑袋。陆陵一瞥,瞅见了她眼角的泪痕,泪痕浅浅,清晰可见。原来她流泪了,陆陵一瞬心疼,先前种种,刀光剑影,生死求存,倒是让她牵念担心了。 他宽慰,只说了句:“抱歉。”“抱歉”二字言简意赅,却最能表达他的心声。 夏依依点了点头,仰头浅浅一笑,说道:“没事,是我拖累你了。下次生死相搏,可否让我立于旁侧?虽不能替你分忧,但不能见你无恙,我更为担忧。”夏依依言辞切切,满是真情。 陆陵听罢欢喜,策马扬鞭,高声说道:“下次便如你所愿。我们走吧!” 夏依依点头会意,又是落了两行清泪。她策马追随,与陆陵向西城方向而去。 第121章 相请(下) 距离西城二十余里处,有路人久候于去往西城的要道。他不过而立之年,身后背着一把宝剑,头发散乱,衣冠不整。这人自宁山以西客栈而来,跟随陆陵已是多日,却一直没有现身。 细细看他,只见他脸型瘦长,浓眉大耳,长发及肩。虽是蓬头垢面,却是一脸英俊,面部没有丝毫沧桑之感。他的双臂青筋暴起,右臂近腕处有一黑色月牙纹身,纹身标记只有半枚铜钱大小。其站在道路中央,也不知他等了多久。他眼睛微眯,似睡未睡,也不顾飞雪暖阳,只是静静等候。 他抬眼,见陆陵骑马远远而来,眼睛一瞬闪过亮光。而后他睁大眼睛,伸手紧握剑柄,自身后将宝剑拔出。宝剑映衬阳光,泛透一束白光。 陆陵与夏依依策马及近,见路人阻拦道中。陆陵急忙高喊:“前面兄台,我等要路经此地西去,还请兄台让开。” 那人默不作声、拒不让道。陆陵眉头一皱,不知所遇是否是聋子。陆陵再细细一看,只见那人手中紧握一把宝剑,看似不是善茬。但他一动不动,却也没有行凶作恶之意。 飞马及近,再不停下,飞马便会冲撞于他。陆陵被逼无奈,急急勒马停下。陆陵身后,夏依依也不得不勒马停下。 隔着散乱长发,陆陵看不清这路人的模样,也不知他是敌是友,意欲何为?陆陵拱手,说道:“兄台,我二人要向西而去,还请行个方便,让出道来。” 寒风吹乱了那人的青丝。那人以手撩开额前的长发,露出了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他静静地看着陆陵,看了陆陵许久,终于是发问,“你可是游云门的陆陵?” “正是!敢问兄台大名?”陆陵问道。 那人没有正面答话,他又发问,“三年前梁家堡中,梁湖洲可是你杀的?” 陆陵愣神,这人追问之事与梁湖洲有关,莫非是师兄梁湖洲的党羽?陆陵心头疑惑,他右手按住破云剑剑柄,随时准备出剑。 那人眼睛睁地大大,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是你,是你,是你。”那人连声说道,声音颤颤巍巍,嘴角抽动,脸上浮现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大笑,疯癫闹腾一阵,让人莫名其妙。 而后,他长剑一挥,收入剑鞘,单膝及地,跪将下来,一时号啕哽咽,流下两行清泪。“少门主,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可算是找到你了。”那人伏跪于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陆陵皱眉,仍是不解其意。“你……”,陆陵看着那人,并不认得,他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少门主,是我,冷天一啊!昔年你被梁湖洲迫害,遥走游云。玄天门陆氏一脉,尽遭杀害。我委屈求全,在玄天门苟活数载。今日总算是得见少门主尊荣。我还以为此生与你,再无缘相见了!”冷天一哭哭啼啼,泪流不止。虽是铮铮铁骨,男儿之身,此刻却凄苦而泣,宛若深闺少女。 冷天一?陆陵细细回忆,终于是有些印象。年少玩伴的影子在他脑海一瞬飘过,陆陵翻身下马,将冷天一扶起。“冷大哥,原来是你。” “少门主,是我是我。”冷天一应声。主仆二人,彼此认出,一时相拥,甚是欢喜。 过了半晌,二人回过心神。陆陵作揖行礼,与冷天一告别,“冷大哥,我们二人还要西去,这便告辞。来日方长,我们再行相聚。” “少门主,你这是要去哪?此次我江湖漂泊,便是要找寻少门主你。梁湖洲已死,玄天门已是分崩离析,还请少门主早日回山门,重掌玄天,也好告慰老门主在天之灵啊!” 陆陵听罢,应声:“江湖本就飘渺,一门兴衰也是命数。何苦执着?” 冷天一听罢,说道:“少门主,此言差矣。老门主穷尽一世,竭力将玄天门发扬光大。若不是那梁贼以非常手段窃夺了玄天门,少门主你也不至于流落江湖,易主游云。少门主,玄天门少不了你。我于江湖漂泊半年,好不容易于宁山附近寻得你的影踪,这才于此拦截于你。你且与我回山门吧,玄天一门,有少门主你入主,必将重现昔日荣光。” 陆陵摇了摇头,“冷大哥,贤弟在游云一切都好,着实不愿再入主玄天。玄天门,就请冷大哥主持大局吧!” “少门主,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我何德何能,能执掌玄天。你就听我一言,随我回去吧。” 陆陵思忖片刻,“冷大哥,我着实不能应允于你。我二人还有要事,需去往云山。此行路途艰险,我二人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少门主”,冷天一一声叫喊,他伸手后背,将宝剑拔出剑鞘,“你若不随我回玄天,我便死在你面前。”说罢,冷天一将宝剑横在脖颈,便是要自刎死在陆陵面前。 陆陵破云剑出了剑鞘,其身法极快来到冷天一跟前,破云剑挑开了冷天一的宝剑。“冷大哥,何必如此?人活于世,性命最贵,缘何如此不惜命?”陆陵问道。 “浩荡天地,玄天门人。生为正气,死化护神。玄天不兴,何惜命哉?少门主,玄天门万不能没有你。属下代玄天上下,恳请少门主回山。”冷天一言辞凿凿,诚恳请求,又是哭啼。 陆陵思忖片刻,终于松了口,“也罢,冷大哥。我姑且答应于你,待我二人云山归来。我便去玄天门走一遭。玄天到底是我的家,总该给些交代。” 冷天一听罢,喜上心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少门主你能应诺我回玄天,那便好,那便好。你我同力齐心,必定能让玄天称雄江湖。” 陆陵点头应诺,接着翻身上马。 冷天一收了宝剑,站立一旁,拱手行礼,“少门主,那我便先行回玄天,静待少门主归来。少门主一路珍重,西行之路漫漫,还请早日回山门。”冷天一作揖行礼,甚是恭敬。 陆陵轻轻点头,策马扬鞭,与夏依依径直向西而去。 第122章 赴宴(上) 西城以南数十里,有一小镇,名唤扶桑。扶桑镇中,有一千年古木。无人知其来历。其生于镇中,枝粗如臂。九人环抱周身,方能蠡测。古木二木合一,枝繁叶茂,枝枝相护,叶叶相掩。枝叶蔓延数里,遮天蔽日。有流水于树下穿行而过,蜿蜒欢腾。春时,树落繁绿,枝芽横飞,徒留绿径。秋时,叶落飞血,零零树下,血色一地,甚是美艳。 传闻这扶桑古木,起于炎黄,为太阳女神羲和大神之子金乌车驾升起之处。后羿射日,踩塌神木,神木坠落中土,化为扶桑。传闻神奇之处,二人同心者,采古木秋时零落血叶两片,各放耳侧,细细聆听,可听得彼此心头所想。世间情开两瓣,唯读心难尔。知其所想,明其所意,纵山高水长,相伴唯艰,也是心头欢喜。 也有传闻,这扶桑古树,为千年前一对佳人所植。男子为白衣琴师,女子为红衣剑客。二人携手,江湖同游,惩奸除恶,情比金坚。 然世间情爱相合,自有天妒地羡。琴师一日身患重疾,难有医治之法。其躲避女子,偷采扶桑树枝有二,栽植于此。 念及红衣女子,琴师心头不忍,泪落千行,口吐鲜血,自是而终。待红衣女子寻得,琴师血肉已渗入泥土,空留一把七弦古琴,弦音未断,凄婉悲鸣。 红衣女子大笑,取下身后所负神剑,一道白光而起,自刎于扶桑枝前。黄泉之路,她自是不愿琴师一人独行,空留她苟活于世。 长剑而落,插入泥土。飞血三尺,溅染古琴。古琴凄婉之声,戛然而止。琴师所植扶桑神枝,一夜之间,参天而起。二木合一,环抱高耸,宛若琴师剑女。生是情投意合,死是相守相依,琴师剑女,让人惊叹。 然更为神奇之处,每每有佳人成双,游于扶桑神树之下,可听得琴音婉转入耳。越是心意相通、彼此相爱者,所听琴音越为莞尔动听。 扶桑古木,传呼其神,故被镇中居民奉为神圣之树。镇名扶桑由来,皆因于此。扶桑居民,勤劳质朴,待古木甚为虔诚。其姻缘成双,白首偕老,皆以扶桑祈愿。 一张布帛简写心头所想,布帛末端系上铜铃,而后树下虔诚默祷,将布帛抛出。布帛高挂树梢,便是神树显灵。布帛所祈之愿,一年之内,必会如愿。 这扶桑古镇,已有千年历史。百姓安居乐业,自在富足。晨起砍柴桑麻,日暮归来碗茶,也是惬意。有一桑河饶镇,穿树而过。河水潺潺,清澈见底,河中青鱼,雀跃于底。桑河之上,有一拱桥,名唤鹊云桥。其取牛郎织女会面之意,纪琴师剑女至死不渝之恋情。 古镇中,居民不过百户。乡绅邻里,皆是和睦。镇中大户者,甚少。最大者,为一黑白山庄。数年前悄然落户。户主蓝冰,无人知其来历。只传闻他是江湖中人,年少时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但扶桑古镇居民,采菊东篱,悠然南山,也不好打听追问。于是这蓝冰来历,倒也鲜有人知。 黑白山庄于镇东而立,坐北朝南,庭院中有翠竹若株。凉亭院落,依树而立。山庄分前院、后院,前院卧房、书房、客厅,一应齐全。后院花圃、武场、菜园,也是齐备。 蓝冰于前院书房处磨墨,他一身黑衣,头发散乱。脸庞清瘦,颇为英俊。身体发肤,却有些黝黑。 桌案前,几张宣纸,一块徽墨,一方七星端砚,一座笔架,几枝墨笔。蓝冰手握一枝墨笔,许久未落。近来他在琢磨书法,总对自己所写书法不甚满意。 一把短刀放于端砚旁侧,虽是远离江湖,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留一短刀,警惕防身,也是好的。 江湖之事,他已漠不关心。数年前,他与一少女来到这扶桑镇中,便是喜欢上了这小镇上的小桥流水,古韵扶桑。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在这古镇中留下,置办田产,建了这黑白山庄,也乐得逍遥自在。 蓝冰思忖了多时,总算是落了笔。一幅中堂笔走龙蛇,气势磅礴,便是要收笔完工。 不知何时,书房之中飘进了一片飞雪,飞雪轻轻扬扬,却是径直向他的笔尖飞来。蓝冰机警,笔尖一抬,那飞雪便与桌案碰撞,化成了雪水。 蓝冰浅浅一笑,并不在意,“上善若水”四个字他只差个“水”字。他挥毫,又是落墨纸上。又有几片飞雪莫名袭来,攻势比先前更为猛烈。三片雪花飞向笔尖,四片雪花飞向笔杆。这架势,便是不愿蓝冰继续书法。 蓝冰急忙落笔收锋,“上善若水”即完,他将墨笔提起,于空中点了一点。七点墨汁浮荡空中,径直向雪花飞去,将七片雪花击落。蓝冰收笔,将墨笔置放于笔架之上,以为一切归于平静。 这时,一粒石子自房梁飞落,正好击中砚台,砚台侧翻,徽墨飞起,溅起一泼墨汁,肆无忌惮地落于宣纸之上。好好一幅中堂,就此摧毁。蓝冰叹息一声,“你……你见不得我练习书法,早说便是,何苦毁了这样一幅妙笔丹青?” “我就见不得你练习书法。谁让你婚宴在即,新娘子也不知道陪,还如此散漫不上心?”一白衣女子施展轻功,自房梁而下,落于地面。细细看她,面红齿白,眉若柳叶,脸蛋瘦长,一身秀气,却又有一种特别的豪迈豪爽。 “我怎就没陪你了?怎就散漫不上心了?这不还有福叔帮忙张罗么?”蓝冰看向白衣女子争辩。 “我说你没陪我便是没陪我,我说你散漫不上心便是散漫不上心。怎么,蓝大少爷竟是动了气,要跟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要与我争辩个高低上下?”白衣少女回道。 “岂敢岂敢,你沈君悦沈三小姐,金枝玉叶,能作陪与我留在这荒野古镇,已是莫大福份。我怎敢与你一般见识。是我的不对,是我照顾不周,是我……在下蓝冰,这便给你致歉。还请沈三小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见识。”蓝冰自知辩解不过沈君悦,服了软,改说些软话。 “这还像话。免礼了,本姑娘不和你一般见识。”沈君悦心头欢喜,就此饶过蓝冰。 “福叔那边安排的怎样?明日便是你我成亲之时,该知会的人都知会了么?”蓝冰看着沈君悦发问。 “该知会的人福叔都派人送了请柬,想来也不会有疏漏。”沈君悦应声。 蓝冰点了点头,“那便好”。而后又问,“他可会来?” 沈君悦点了点头,而后思忖片刻,又摇了摇头,“想来他是会来的,但他向来闲散惯了,谁也说不好他会不会,如约到场。” “他若不来,那你不是有些遗憾?”蓝冰窃问道。 沈君悦狠狠一瞪,脱口而出,“他若不来,你便别娶我了。江湖之中,我就这一好友。他若不来,我断然不嫁。” 蓝冰听罢,大眼瞪小眼,急忙说道:“要嫁的,要嫁的!凤冠霞帔都备好了,明日也是良辰吉日,你若不嫁予我,那这黑白山庄的庄主夫人我还能找谁?” 听罢,沈君悦脸上一羞,却是喜上心头。 蓝冰缓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二人紧紧依偎。 第123章 赴宴(中) 书房外林梢一阵异动,似有刺客轻功施展而来。 “来者何人?”沈君悦一声呵斥,她指尖凝气成雪,将几片雪花打出。飞雪径直向林梢飞去,打落了几片树叶。 有一光影自树上而来,其轻功施展,稳稳落于地面,缓缓起身,向沈君悦作揖行礼。“敢问阁下可是指间雪沈君悦?”那光影,身穿一件白衣,身后背着一把巨大宝刀。其彬彬有礼,倒也不像大奸大恶之徒。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我黑白山庄?”沈君悦厉声发问。 “在下游云门三守堂弟子铁由,奉堂主之命,前来给沈三小姐送新婚贺礼。”铁由应答。 “你堂主是何人?”沈君悦追问。 “游云门唐闲。”铁由应声,补充:“他还有个名字,江湖人称梁君子陆陵。” 沈君悦听罢,心头一沉。他竟是不来了?这家伙,招呼也不打,便自作主张,真是任性妄为,沈君悦心头思忖。 铁由拍了拍手,院落之中又有六个身影施展轻功飞燕而来。 这六人,各个身穿白衣,身后背负一把宝剑。他们每二人合抬一个红木箱子,足尖轻点,稳当落地。六人将箱子一一陈列在沈君悦面前,收了抬杠。仔细一看,只见这三口红木箱子浑身结彩,箱面雕刻龙凤呈祥图饰,四周贴附“喜”字。红木箱子厚实沉重,里面之物,暂不可知。 三口红木箱子被六人一一打开。 第一口箱子中,为一箱子蜀绣绸缎。这蜀绣绸缎,皆是大红大紫,质感舒滑,做工精致,裁缝制衣,婚宴装裱,甚是合适。 第二口箱子中,为一箱子瓷器。这一箱子瓷器,白润如雪,青花印身,釉色精纯,细末可见。花瓶摆件,样样齐全。 第三口箱子,为一箱子红土。这一箱子红土,细腻湿润,土质蓬松,豆种萌芽,散落土壤各处。细细一看,红土之中,皆是红豆。红豆相思,最适情人。 铁由拱手说道:“沈三小姐,我奉堂主之命,将这三箱贺礼呈上,还请您笑纳。堂主书信有言,豆攀红墙挂东南,相思不语白首齐。祝沈三小姐与蓝庄主修百年姻缘,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沈君悦细细将贺礼打量一番,而后冷冷一笑。她聚气成刃,一把寒冰之剑由虚空而来,瞬时在手。她轻功施展,身法极快地来到铁由跟前,将冰剑抵在铁由咽喉,冰冷说道:“既是不来,又何必送礼?你回去告诉于他,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日游云门中相见,我必会给他些颜色。” “沈姑娘莫要生气,堂主非是不愿前来朝贺。只是……”危境中铁由面不改色,言语却一时犹豫吞吐。 “只是什么?你倒是替他争辩一二?”沈君悦追问。 “沈姑娘有所不知,堂主今春离开游云门,距今已近一载。此刻,只怕他还流落江湖,行踪不定,被人追杀,生死飘渺。纵是知道沈三小姐婚讯,也未必能脱困赶来。”铁由叹息一声,其身为游云门三守堂弟子,对于堂主安危,也甚是担忧。 “哦?那倒是我错怪于他了?”沈君悦冷冷问道。 “这……”,沈君悦的追问,铁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来者既是客,如此以剑待客,倒也不妥。沈君悦自知有些失态,于是收了寒冰利刃。 不管铁由所言是真是假,陆陵托人送礼,都是真实。沈君悦料想陆陵不会现身婚宴,也不愿再为难铁由。她挥了挥手,高声说道:“贺礼留下,你们走吧。” 铁由听罢,拱手拜辞,“在下告辞。”而后铁由与六名白衣剑客,轻功施展,消失于院落。 日过晌午,陆陵与夏依依骑马,进了扶桑古镇。 西行之途,贸然来到此地,夏依依心头不解。陆陵答复,扶桑镇中有故友婚宴在即,要如约赶赴。夏依依这才明白。 二人骑马,蹄落扬尘,扶桑叶飘,二人骑马,径直来到黑白山庄前。 此时阳光晴好,扶桑古镇,气候倒与镇外不同。镇外寒冬飘雪,已是西风呼啸。扶桑镇中,却还是秋凉。 黑白山庄门前,一白衣少女坐于山庄房顶,其见陆陵与夏依依策马停下,于空中凝气,空气中忽然飘荡起片片雪花。白衣少女施展轻功,身法极快地向陆陵飞去。身影之前,片片飞雪先行向陆陵扑去。白衣少女于空中,聚气成刃,一把寒冰宝剑于虚无中幻化而来。 陆陵抬眼,察觉到了危险,他手握破云剑,运了内力,一剑斩出。剑气凌厉,一道飓风随着剑气呼啸而过,一瞬扫荡席卷而来的漫天飞雪。飞雪之中,寒冰之剑悄然而来。陆陵嘴角上扬,以破云剑拦下寒冰之剑,笑着问道:“你就是这样待客的么?” “好你个陆陵,言而无信。不是送了贺礼不来了么?为何又要赶来?”白衣少女问道。 陆陵轻笑,“好友之喜,我怎敢不来?贺礼该送的还是要送,婚宴美酒,该喝的还是要喝。” “你想得倒美,想喝我婚宴喜酒,那你得问过我手上这把宝剑。”白衣少女提剑,与陆陵对打,不依不饶。 “君悦,我一路奔波到此,未曾停歇。满满真诚,千里相会。缘何如此待我?”陆陵不解。 沈君悦也不应答,只是上前,与陆陵大打出手,二人大战了十余回合。山庄里管事,见沈君悦与人打斗,急忙回府禀报。 不多时,蓝冰急急于山庄中出来,其来到府门前,见沈君悦与陆陵打斗,一瞬将随身的短刀打出。蓝冰手中短刀,名唤墨刀,其为天外陨铁打造,锋利有余。墨刀径直向沈君悦与陆陵飞去,碰撞了破云剑与寒冰之剑,将二人分开。蓝冰一声高喊:“君悦,住手。” 陆陵与沈君悦,各自停手。 陆陵一看,府门前站立之人,衣冠楚楚,仪表堂堂。陆陵收了破云剑,脸露欢喜,应声说道:“蓝少,好久不见。” 沈君悦见来人是蓝冰,自知不能再与陆陵对打,她冷冷哼了一声,径直回府。 陆陵看着她径直离去的身影,走到蓝冰跟前,“这都嫁人了,怎还是这般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说打架就打架,说不打就不打?”他摇了摇头,拍了拍蓝冰的肩膀,继续说道:“唉,委屈你了,只怕也只有你,才能降她。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说罢,陆陵暗自窃笑。 蓝冰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还不是你,反复无常。说来又派人送礼,送礼了又亲自来?不怪她脾气急躁,倒是你,太过逍遥随意。” 陆陵叹息一声,“唉,蓝少,我听出来了。你们这是妇唱夫随,郎情妾意。” 蓝冰又是轻笑,不置可否,他回头看了看夏依依,问道:“这姑娘如此貌美,可是心上之人?还不快些告知名姓?” 陆陵笑了笑,“自是心上所有,姓夏名依依。” “好名字,人如其名。走吧,我早猜你会来,府中已略备薄酒,今夜不醉不归。”蓝冰说道。 “哦?蓝少又知我今日会来?”陆陵发问。 “明日我便要与她完婚,你今日不来,更待何时?”蓝冰缓缓说道。 陆陵大笑,“知我者,蓝少也。”说罢,他与夏依依一起,跟随蓝冰进了黑白山庄。 第124章 赴宴(下) 陆陵、夏依依应蓝冰邀约,于黑白山庄后院赴宴。三人席罢,山庄管事福叔替沈君悦传口信,邀约陆陵花园叙话。陆陵点头诺许。蓝冰替二人安排了客房,让管事的先带夏依依回房歇息。丫鬟领着陆陵去了后院。 沈君悦一身白衣,立于凉亭。风吹衣摆,自在飘然。 陆陵走近,低声直接问道:“明日婚宴,叔父还是不愿来么?” 沈君悦摇了摇头,“蓝沈两家,三代宿怨,我父亲如何能放下仇怨前来?” “唉,难为你俩,虽是情投意合,大喜之日却连高堂都未能到席。”陆陵叹息一声。 “知道便好,你若不来,明日大喜,我便是连半个娘家人也没有。”沈君悦感叹说道,言语之间,满是惋惜。 陆陵浅浅一笑,“既是好友喜讯,纵是万水千山,自会前来。叔父既是不能列席,那我便替他送嫁吧。相识十余载,总算盼到你出嫁,也是人生难得之事。恭喜你于尘世觅得佳缘。蓝少出身名门,待你也细致入微,自是佳配的不二人选。” “少寻我开心,顾好自己便罢。我与他,尘缘已定,今生不改。反观于你,红鸾星动,眼泛桃花。今日与你一并策马的姑娘,也是不错。看来你与她之间,必有一段尘缘,需好好珍惜才是。”沈君悦认真说道。 “你何时竟会卦象之术?何处名师教得你这样的高徒?”陆陵打趣笑问。 “扶桑镇中,自在惬意,一卷易经,无聊翻罢,略懂皮毛罢了!”沈君悦停顿,继续说道:“不过,你与她,只怕三年之内必有生死之劫。若是安然度过,江湖携侣,自在逍遥。若是度不过,你二人恐怕性命有忧。” 陆陵又是轻轻一笑,“这你也看得出来?看来易经之中,玄妙颇多。放心罢,江湖风雨,哪一日不是刀头舔血,性命攸关?来日方长,生死有命,看开些便好。” “你还是你,如此随性。”沈君悦笑了笑应声。 “你也还是你,如此好管闲事。”陆陵说道。 “罢了,随你罢!”沈君悦脚步轻迈,便是要离开,走了几步,她回头,“明日酒席上有陈年杜康,想来你会喜欢。我已命福叔留了几坛于你。宴席后多留几日,再走吧!” 陆陵听罢,拱手致歉,“不了,依依身染重疾,不能拖延,明日宴席后我们便离开。” 沈君悦叹息一声,“相别七载,相见一日。岁月悠悠,至交难逢。一座古镇,一壶清酒,也是惨淡。好自珍重吧。江湖险恶,莫丢了性命。”她简单叮嘱,而后大步迈出,径直离开。 次日,有车马络绎不绝,进了扶桑镇中。黑白山庄大喜之日,蓝冰与沈君悦成结发夫妻。此等大事,自有八方江湖道友,前来朝贺。黑白山庄前,车水马龙,宾客齐聚,贺礼如山。各路英雄好汉,或仰慕墨上刀蓝冰之名,或与蓝冰有旧,或欲与黑白山庄交好。山庄前院后院,宴席摆布,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样样齐全。宾客喜笑颜开,皆口吐美言,祝蓝冰与沈君悦相濡以沫,白首到老。 有一队车马,自扶桑古镇东边而来。车马打着“沈”旗,四名侠客护着车驾,招摇过市,径直向黑白山庄而来。车驾临近山庄,早有杂役禀报管事。管事福叔来到门前,见来人打着“沈”旗,又见那四名侠客臂膀浑圆,身材健硕,凶神恶煞。急忙撒腿向沈君悦禀报,“少夫人,少夫人,老大人来了,老大人来了,老大人来了。”,福叔边跑边喊。 沈君悦于厢房中听得,一时发愣,而后听得清楚,来人说是“老大人来了”。听罢,她喜极而泣。出嫁前,她曾派人三请父亲,父亲都坚决摇头。今日,红妆着身,只差片刻,便是嫁作人妇。好在,他终于是来了。沈君悦泪落两行,默不作声。 丫鬟替沈君悦梳洗打扮完毕,将盖头轻轻盖在沈君悦头上,搀扶于她,去了厅堂。 沈君悦与蓝冰双膝及地,行拜堂之礼。沈君悦父亲,白须长垂,眉间发白。他眼睛微眯,神态慈祥,安坐于高堂。其与蓝冰父母,见膝下蓝冰与沈君悦叩拜,皆是喜笑颜开。蓝沈三代恩怨,他本不愿来,但终究抵不过父女情深。他眼睛微睁,眼见女婿蓝冰英姿飒爽,心头满意。 蓝冰与沈君悦二人礼成。沈君悦在丫鬟的陪同下,去了婚房。黑白山庄婚宴,就此开场。宾客相互吆喝,吃吃喝喝,举杯相碰,觥筹交错。蓝冰端着碗酒,移步宴席,一一凑席答谢。 陆陵与夏依依,独占一席,自享其乐。沈君悦与蓝冰行拜堂之礼他看得,君悦父亲高堂喜笑他看得,宴席宾客举杯相碰吆喝畅饮他看得。难得如此婚宴美事,相约一处,举杯痛饮。洞房花烛,人生之乐,大抵就是这般心有所得,眉上开花罢!他浅笑,举起一坛子杜康,喝个痛快。 半晌,蓝冰陪完他人,端酒来到陆陵跟前。蓝冰吆喝一声:“陆少,你们二人独占一桌,真是好兴致啊!君悦果然藏私,独偏你们二人。” 陆陵举酒豪饮,应声:“那也是你这少庄主教导有方。这沈三小姐脾气大,以后可得让你这少庄主费心了。” “既是娶她为妻,便是二人同心,携手到老。陆少且安心吧!往后,我自会护她周全。君悦知你宴席之后,便会动身。有一物,托我转赠送于你。”说罢,蓝冰拍了拍手,管事福叔手捧一个木匣子而来。那木匣子精致,四四方方,木匣子面上雕刻九朵莲花。福叔将木匣子打开,里面之物,为两片扶桑叶。扶桑叶红,宛如鲜血,脉络细致,清晰可辨。 “这两片扶桑叶,来自扶桑古木。有传言二人同心者,采古木秋时血叶,各放耳侧,细细聆听,可听得彼此心头所想。她让我把此物交于你,祈愿你于尘世也能觅得自己的佳缘。”蓝冰放下酒碗,接过木匣子,递给陆陵。 “蓝少,这虚无缥缈的神鬼异事,你竟也信?”陆陵取笑。 “不管是真是假,都是我俩心中祈愿。江湖漂泊不易,有人携手相伴,知你懂你,便是此生无憾。一言珍重,一言再会。收下吧!他日再来这扶桑镇中,我与她带你四处逛逛,一览古镇美貌。”蓝冰说道。 陆陵接过木匣子,应声道:“如此,甚好。” 第125章 药仙 陆陵与夏依依各自牵马,进了西城。 西城临近胡境,为西部重镇。客商往来、贸易不绝。酒肆茶楼,比比皆是。西城之中,多有卷发碧眼之辈。其一身胡服,人高马大,头戴面纱,言辞含糊,虽是中土腔调,却让人半懂。 街市买卖,无比热闹。西风游荡,寒气逼人,茶棚热茶,白烟袅袅,飘散空中。新出炉的灌汤包起灶,肉香十里飘街。早有食客,桌案坐等,吆喝上桌。 西域商贩,双手环抱皮袄取暖,地上摆满香料玛瑙,静待出售。街旁几家本土摊档,瓷器摆放一地,几个胡商凑前,把玩瓷器,与店主低语攀谈。 街角的铁匠铺中,一络腮胡须铁匠赤裸上身,挥动铁锤。铁锤击打火红剑身,崩裂出细碎火花。虽是寒冬,但铁匠仍耐不住炉火的温热,流了一身的汗水。 陆陵与夏依依牵马走过街市,对这西城中的胡人,颇感好奇。坊间传言,这胡人胆大心细,最是嘴甜,善哄女子开心,常怀抱乐器,弹奏乐曲于女子闺房窗下。市井传言,不知真假,今日有幸看得诸多胡人形貌,陆陵倒也觉得与常人无异,只是样貌有些怪异罢了。 街市上有一凉棚,一张方桌,一方惊堂,说书人手持折扇,头戴方巾,一身儒服,绘声绘色,讲得精彩。其详述西城多年前,有一药草仙,眉间三笔朱红轻点,一身白衣,宛若天仙,常赤裸双足,悬壶济世。其身怀异香,常引彩蝶飞来,萦绕不去。这药草仙,擅岐黄之术,精药毒之法,另身怀制香绝技。所制药香,青烟直上,皆为上品,香味经久不绝,自是天下奇绝。说书人讲起药草仙当年往事,声情并茂,仿佛他与那药草仙,曾是旧识。 陆陵摇了摇头,说书人言语,多有浮夸,不可尽信。 凉棚过去数十步,有一医馆。医馆前排列数十人。童稚、妇人、少女、长者、老妪皆有。医馆大门敞开。这数十人,大多面露苦楚,却未进馆中,只是耐着性子,候于馆外。 不多时,有一女子,手持纸笔,自医馆出来。这女子,一身紫衣,青丝长挽,一枝银簪斜插发间。她脸白如雪,清秀端庄,自显知书达礼,颇有闺秀之风。她持笔自医馆门口向外,既不过问,也不号脉,只是认真审视病患几眼,而后便墨笔轻点,写下药方。病者得女子药方,欢天喜地,急忙拜谢,径直离去。紫衣女子也不拦下,讨要银两。 如此行医救世之人,倒也少见。陆陵停下细看,只见那女子不到盏茶功夫,便是将医馆门口病患一一打发。陆陵皱眉,其待一妇人自身旁而过,取了怀中一枚石子,故意打出,命中妇人手腕。那妇人挨疼缩手。药方轻轻扬扬,飘落于地。 陆陵低头,将药方自地上捡起,送还妇人,轻声说道:“您的药方。” 那妇人慌了心神,急忙将药方揣入怀中,而后行色匆匆地离开,一句答谢言辞也没有留下。 陆陵嘴角上扬,轻轻一笑,对那紫衣女子心生佩服。那妇人手中的药方他已看清,所列药材为:生地炭、地骨皮、炒白芍、旱莲草、女贞子、槐米炭、仙鹤草与鹿衔草。陈列之药,按配比,当是养阴止血凉血之方。递药方之时,陆陵碰得妇人手腕,与她号脉,确认这妇人为气血不调之症。这也难怪那妇人神色慌张,将药方紧揣,匆匆离开。此等病症,自是隐晦,不可声张。 仅凭一望,便能将妇人病症诊断得如此到位。这紫衣女子,自是医术高超。陆陵抬眼一望,只见那医馆匾阁,金笔上书“药仙小庐”。陆陵心头思忖,这紫衣女子,虽是医术超凡,但以药仙自居,却也太过猖狂。看来又是一个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江湖狂医罢,陆陵笑了笑,与夏依依迈步,准备往前。 那紫衣女子,一时回头,望见夏依依,只是一眼,而后神色微变。她望着夏依依的背影,急忙叫喊:“姑娘请留步,姑娘请留步,姑娘请留步。”紫衣女子连喊三声,急急向夏依依赶来。 夏依依听见身后有人叫喊,停将下来,而后转身。 紫衣女子上前,端庄行礼,“姑娘,我观你脸色惨淡,似有隐疾在身。可否愿意到我医馆中,容我为你诊治一番?” 夏依依并未答话,她看向陆陵,征询意见。 陆陵不愿轻信旁人,轻轻摇头示意,而后迈步向前。 夏依依看得明白,转身紧随其后。 “姑娘、公子,我并无恶意。只是观姑娘脸色,气血浮虚,唇处泛青,似是身中剧毒。我姓司徒名嫣然,江湖名号小药仙。虽不是华佗再世,但也略懂毒理。且容我为姑娘诊治诊治,兴许有法子能帮上姑娘。”司徒嫣然上前,拦下夏依依与陆陵。 司徒嫣然见夏依依与陆陵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姑娘与公子莫要担心,我药仙小庐为义馆,行医赠药,分文不取。” 陆陵思忖片刻,料想有他在,医馆小坐也不会出事,于是点头应声:“在下陆陵,不知姑娘馆中可有茶水?我二人奔波多时,想讨口水喝。” “有的,有的。姑娘、公子请随我来。”司徒嫣然应声,转身头前带路,将二人引入馆中。 陆陵与夏依依走进医馆,只见医馆内陈设极简。一张柜台,一幅画像,一张方桌,四把椅子,几个药柜。司徒嫣然领着夏依依、陆陵入座,沏了一壶茶水。青茶缓斟,散发淡淡清香。 茶水备罢,司徒嫣然给夏依依号脉。良久,司徒嫣然眉头微皱,隐隐猜到夏依依所中奇毒的来历。“姑娘,你所中之毒已有眉目,如我所料不错,你身中之毒应是翡翠泪。这毒,以四十九种毒花毒草炼制而成。江湖之中,用此毒者只有一人,当是白面书生白琉言。”司徒嫣然说道。 “既知毒药名讳,不知司徒姑娘可有解毒之法?”陆陵听得司徒嫣然对这血毒如此了解,急忙追问。 司徒嫣然摇了摇头,“公子,我知你心头着急,但此毒,我也无能为力。据我所知,此毒所用四十九种毒花毒草极其难寻,药量配比皆是盲配。想来这世间应是无药可解。” 她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不过我观姑娘脉象,此毒应是用了祛毒之法,毒素只为初时一半。另姑娘当是有奇药,可压制毒性。不知姑娘是用了何种妙法祛毒?所服奇药又是何物?” “引血之法,耗损毕身功力祛之。所服之药为续命丹。”陆陵平静说道。 司徒嫣然一瞬呆愣,点头钦佩,“少侠愿耗损毕身功力与姑娘祛毒,看来也是情深义重。嫣然佩服。不知那续命丹可否在身,可与我一看?” 陆陵从怀中掏出水月瓶,将药瓶递与司徒嫣然。 司徒嫣然接过,打开瓶盖,细闻许久,娓娓道来,“血参、水火芝、防风、白蒺藜、连翘、贝母、半枝莲……”。念罢,司徒嫣然称赞,“此药奇绝,最为难得的是那血参与水火芝。这两味奇药,有价无市,世间难寻。有此药在,确实能缓百毒。不知这药少侠从何处得来?” “此药为家师所赠。”陆陵说道。 “哦?如此看来,令师既能炼制此药,当是有法子替姑娘解毒。我司徒嫣然不才,确无解毒良方,还请姑娘与少侠见谅。”司徒嫣然赔礼致歉,递还丹瓶。 “无妨,倘若姑娘有法解毒,自是极好。倘若不能,也不要紧。我二人继续找寻家师便好。”陆陵应声,接了丹瓶,放入怀中。 “二位既是到此,难道令师也在西城?”司徒嫣然问。 “非也,家师闲散惯了,自在云游,应是在西城云山。”陆陵答道。 “少侠与姑娘要去往云山?”司徒嫣然神色一变,问道。 陆陵与夏依依点了点头。 “云山位于西城以西,其高耸入云,无人可攀。少侠确定要去往此地?此地于少侠尚可,只是姑娘,身子羸弱,又有血毒缠身,只怕难登。”司徒嫣然说道。 “无妨,纵是千难万险,也要一试。”陆陵说道。 “既是如此,那二位保重。姑娘血毒之症已是数月,少侠还是要早些替她解毒。若是再迟一年半载,毒侵骨髓,便是无药可解。”司徒嫣然善意提醒。 陆陵点头,与夏依依一同起身,走向门外。 陆陵抬眼,看见了医馆中的一幅画像。画像中为一女子,女子一身白衣,眉间三笔朱红,抚琴而弹。其赤裸双踝,头顶处,七只彩蝶萦绕不去。画像旁侧落款,并无名姓,只是印下半只彩蝶之翼。 陆陵观画中女子,面容清瘦,身材娇小,好生熟悉。他看了许久,瞬间醒悟,明白过来,原来画中所画,正是昔年的小师傅余蝶。 说起小师傅余蝶,其与百草行僧同门。玄天、游云一门,皆有辈分。只是她素来闲散,喜好悬壶济世,江湖云游。 年少时,陆陵拜师学艺,拜百草行僧莫秋为大师傅,修习剑法、刀法、内门功法,辨识药草之术;拜药草仙余蝶为小师傅,修习药理、毒理。 莫秋与余蝶二人,皆是医道行家里手。莫秋擅药,余蝶药毒皆通,医术更为精湛。 既是小师傅的画像于此,那这司徒嫣然,想来也与小师傅有关。陆陵询问,“姑娘,这画像之中的是何人?” 司徒嫣然应声,“画像之中的,正是恩师药草仙余蝶。师傅她老人家,多年来一直留于西城。然数月前,她留下书信,径直离去。” “不知尊师去了何处?若是她在,想来会有解毒之法吧?”陆陵问道。 “家师未曾交代,她只说她与我那师兄要南下游历一番,其余的,并未谈及。少侠所言极是,若是她在,姑娘的血毒之症,自有妙法可解。但家师云游向来行踪不定。再回这西城,只怕是三年五载。姑娘血毒,若是能拖延,留下待家师诊治,也是极好。但依姑娘之症,只怕是等不到家师归来。”司徒嫣然说道。 果然是小师傅的徒儿,难怪她自称小药仙。既是小师傅在西城,若是寻师傅不得,自可留在西城,等等小师傅,陆陵思忖。 他轻轻点头,回道:“姑娘所言极是。我二人也不便耽搁。就此与姑娘别过。他日前来西城,再来拜会。” “少侠与姑娘一路珍重!”司徒嫣然作揖行礼,甚是真诚。 第126章 画圣 陆陵与夏依依牵马,漫步街头,街市两侧,买卖脂粉发簪。夏依依停步,随意看看。陆陵替她牵马,站立旁侧。 不多时,有人慌里慌张,自街头被人追赶,径直向陆陵跑来。那人身穿富华红色锦缎,右手紧紧抱着一个包袱,左手握着一幅画卷。他嘴角渗血,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在街上跌跌撞撞。 身后追赶之人,各个手持大刀,一身蓝衣。他们气势汹汹,追赶手持画卷的男子甚凶。 男子打翻街市摊档,试图阻拦身后追杀之人。那一帮蓝衣刀客,越过推倒的摊档,穷追不舍。街市商贩见摊档打翻,正欲叫骂,一见持刀之人凶神恶煞而来,大气不敢出,急忙躲闪旁侧。 男子急匆匆,撞入陆陵怀中,一瞬跌倒。陆陵扶起男子,只见他满脸是血,神色紧张,口中急喊:“救我,救我,救我……” 陆陵抬眼,见男子身后一众蓝衣男子,面目狰狞,断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与夏依依云山之行已定,不能耽搁,陆陵也不愿徒惹是非。 他将男子扶到街旁坐好,拱手致歉,“兄台,对不住了。你我素未谋面,既是你的个人恩怨,还请你自行解决。”陆陵放任男子不管,径直离去,与夏依依牵马闪于一旁。 那男子,眼神之中闪过绝望,口中不断吐血。对付身后一众恶人,他已是强弩之末。好不容易遇到一江湖中人,或能帮上自己,可他却袖手旁观。“少侠……少侠……留……步……”,男子伸手半空,试图留住陆陵。 陆陵不为所动,踏步离开。 夏依依看向陆陵,轻声问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惩奸除恶,除暴安良,当是本分。你当真不管他?看他身后一众恶徒蒙面而动,想来不是好人。他怕是要……” 陆陵并不答话,他只是食指凑唇,示意夏依依不要言语。夏依依轻轻点头,低头不语。 他二人牵马,缓缓而行,与那一众蓝衣刀客擦肩而过。 蓝衣刀客头目大摇大摆往前,从陆陵身旁而过。而后莫名停下,转身喊住陆陵,“你们两个,都给我站住。” 陆陵与夏依依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蓝衣刀客头目缓步走来,厉声发问:“你二人与他可是旧识?” 陆陵与夏依依转身。陆陵先应声:“我二人并不认得他。” “既是不认得,那方才你为何要帮衬于他?”蓝衣刀客头目问道。 陆陵发问,“这位大哥真会说笑。我何曾帮衬于他?帮衬于他难道有什么好处?” “你……”,蓝衣刀客头目一瞬支吾,不知如何应答。“我说你帮衬于他便是帮衬于他。”他一声吆喝,“来呀,弟兄们,把这二人也一并拿下。”一众蓝衣刀客听罢,提刀杀来。 陆陵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本不愿管这闲事,奈何闲事总是找上门来。行走江湖,除暴安良之事,你们不多做。非得在这光天化日下,欺负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竟还不知羞耻。” “既是如此,那我便管管这闲事罢。”陆陵说罢,破云剑出,身法极快地在人群中掠过,而后现身立定,收了破云剑。那一众持刀恶徒,虽是凶神恶煞,却没有什么本领。破云剑出,未逢敌手。一众蓝衣刀客皆被破云剑伤了筋脉,倒将下去。 陆陵转身,缓缓走到那男子跟前,问道:“你是何人?他们为何要追杀于你?” “我乃……画圣林左。他们是……是青霄阁中之人,追杀于……我,是为了……我……我手中的圣袈裟。”林左气虚体弱,吞吐说道。 “青霄阁?这圣袈裟有何来历,竟是让他们对你穷追不舍?”陆陵发问。 “当今……皇上礼佛,欲得……惠能法师……昔年袈裟,诵……诵咏佛法。青霄阁……探听……求赏……强取豪夺……麻烦二位……替我……将它……送还……云空……寺……这画……为我绝笔……赠送……于……你……”林左将手中画卷及包袱,递给陆陵,一时断了气息。 陆陵拍打他的脸颊,低声叫唤:“醒醒,你醒醒……”拍打多时,男子仍是没有反应。陆陵试了试他的鼻息,终是确认男子已死。 打架斗殴,人命之案。街市商贩,受了惊吓,早已慌张逃窜,不知所踪。 街市冷清下来,只剩陆陵、夏依依与一众倒地的蓝衣刀客。 陆陵打开林左手中包袱,只见里面包裹着一件陈旧袈裟。 陆陵将袈裟抖开。袈裟紫色,金丝缝边,多有缝补。袈裟的侧角,还有几处泥渍。想来昔年惠能法师传诵佛法三十余年,当是风尘仆仆,不惧泥泞路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惠能法师的一首诗题,道尽佛法真意。 眼前如此一件普通袈裟,未有多少稀奇,却惹来一场杀身之祸,更是让人生死相搏。惠能法师若泉下有知,只怕也会悔恨遗留了这祸害荼毒世人,陆陵摇了摇头,将袈裟收好放入包袱,而后手握林左所赠画卷,缓缓打开。 一幅暮春图展现在他面前,春泽万物,草色遥无,风吹草动,晨光初现,自是绝美。这画卷所用的是泼墨之法。墨汁于纸上层次分明,厚薄不一。山峦云雾,浓厚有致,远近之感在这泼墨的浅重之间。分寸把握,自是极好。山峦春色,草色风动,虽是简单勾勒,却传神生动。画笔之间,有磅礴大气之风,却潜藏平静恬然之意。好画好画,陆陵看罢,心头赞叹。他细看画卷右侧,有一落款,落款之名,正是林左。 陆陵一瞬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他并不想管这闲事。江湖仇杀,本就平常。强取豪夺,也不足为奇。只是那林左已死,死前有托。虽陆陵未有应承,但死者为大,所托之事也非难事。江湖行走,仗义出手,也是应该。如此,这闲事便是不能坐视不理。 陆陵思量片刻,叹息一声,抹合死者双目,而后拿着包袱与画卷起身。他将画卷放入包袱,挎了包袱,与夏依依牵马离开。 大和尚叶嗔那日离了树林,步履缓慢,径直向麓湖寺而去。 他不知走了多少路途,翻越了多少个山头。数日后,大和尚来到麓湖寺前。 麓湖寺庙门紧闭,寺庙内外落满飞雪。飞雪未停,簌簌而下。寺前几株垂柳,枯了枝条,已无生气。大和尚缓步来到寺庙门前,上了石阶,而后双手合十,双膝及地,跪在了麓湖寺庙门之前。 飞雪飘零,盘旋落于其身。大和尚也不拍打,任由飞雪随意而落。踏雪归佛道,飞雪何沾身?大和尚虔诚跪于麓湖寺前,默不作声,也不上前敲开庙门。 大和尚这一跪,便是七日。这七日里,他不吃不喝,心中只是期盼庙门重开,佛纳其身。 飞雪落满了他的黑袍,爬上了他的眉梢。他在风雪之中跪着,闭了双眼,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谁也不知他跪于寺庙门前,庙门重开,他又要如何。前尘往事如烟,归来晨钟暮鼓,或是他心头所盼。 七日后清晨,麓湖寺庙门徐徐而开。有一老僧,年过百半,面容枯瘦,骨瘦嶙峋,立于庙门。 那老僧,身披破旧袈裟,左手禅杖,右手念珠。其手中念珠轻捻,口中诵念大悲咒。他抬脚越过门槛,出了寺庙,缓步来到大和尚面前。而后向大和尚弯身行礼。 大和尚一瞬睁眼,看见了跟前的老僧,更看见一道金光自麓湖寺中而来。那不是阳光,而是一道万丈佛光。大和尚嘴角轻笑,神色一变,磕头礼拜,内心惭愧,悔悟前尘,口中呼喊:“师傅,徒儿知道错了。” 老僧微眯的双眼一瞬睁大,他停下诵念大悲咒,低下身子搀扶大和尚,应声说道:“凡尘结业果,入魔亦入佛。白雪归故人,入院修禅心。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第127章 被盗 西城西市近临,这中土西域买卖往来之日,自是热闹。此刻,各地商贩已盘踞城中,生意不绝。马匹香料玛瑙交换,也是喧嚣。 客商贸易互换,少不得停歇数日,于是占了诸多客栈。街市周边几条街道,客房皆是客满。陆陵与夏依依转了几条街,也未能找到落脚之处。 街市寒冷,陆陵领着夏依依街头暂且歇息。 包子铺前,陆陵点了一笼子灌汤包。夏依依不喜汤包,陆陵替她点了隔壁摊档的羊肉粉。 陆陵拿了筷子,尝了一口这西境的特色包子。灌汤包皮薄馅多,有汤汁灌入其中。陆陵入口轻轻一咬,咬破汤包边皮。一股汤汁温润入口,汤汁遇舌,一阵汁香之意四散而开。陆陵继续轻咬,灌汤包中肉馅蓬松鲜甜,也不知是猪肉还是羊肉。陆陵点头满意,将灌汤包咽下,又是夹了一个。 这一次,他换了一种吃法,汤包整个入口。肉馅与皮同时咀嚼,汤汁混在肉馅与包子皮之间,肉馅的清甜裹携汤汁的咸香,包子皮也混入汤汁的味道。肉馅、包子皮、汤汁,三者混在一起,味道合一。自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陆陵点头满意,细思这汤包如此美味,想来唐少橙也会喜欢。若是她能吃得,该是嘴角上扬,心头满意。可惜游云门离此千里之遥,她纵是喜欢,也无福消受。 灌汤包味美,陆陵停不下嘴,吃罢一个还想吃一个,咀嚼完一个接着下一个。西城寒冷,一口温食下肚,暖意骤然而生,驱散了身上诸多寒意。 陆陵抬头,街上行人往来不绝,有诸多食客,如他一般,小坐面点铺前,静静吃喝,闲散惬意。这西城百姓,安逸平静,倒也质朴。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陆陵将一笼子灌汤包吃完,解了温饱忧扰。他与夏依依牵马,再次行走街头,找寻客栈。 陆陵与夏依依往城中而去。街道之中,有几匹快马飞奔而来,径直奔向城门。骑马者,为一众西城衙役,各个身穿蓝衣。带队者手握官府檄文,似是赶往城门,将檄文张贴。这架势,只怕西城是来了要犯,官府正全力缉拿。 陆陵与夏依依闪在一旁。骑马者他认得,正是前些日子闯入五斗堂中欲缉拿他的西城捕头凌孟启。这美男子,俊俏美艳,颇有女子柔美之风。也不知他的爹娘是何血统,竟生下了如此翩翩美男。陆陵暗自思忖,低下头,怕那人认出于他,故意避开那人目光,牵马缓缓离开。 城中临水桥横跨西城东南。陆陵与夏依依牵马,踏上了临水桥石阶。 临水为西城内河,绕城一周,遁入东门城下,不知去向。临水桥下,水流清澈,鱼翔潜底。水中青藻纵横,蔓延数里。 陆陵停下脚步,略赏临水桥下冬色,虽是寒冬,临水却是温热,水面之上还有一层薄薄烟雾。风景赏罢,陆陵与夏依依,牵马继续过桥。 有一叫花子自桥头的另一侧而来,他蓬头垢面,身穿一件灰色破旧衣服,手持一根竹竿,竹竿伤痕累累,底部破损残缺。他左手端着一个破碗,破碗沾满泥垢。碗内有几枚铜板,铜板油腻乌黑,也看不出是哪一年份。那叫花子穿着一双烂布鞋,鞋子前部开裂,露出了他满是污垢的脚趾。许是多日没有洗澡,那叫花子身上散发一阵酸臭之味,闻之让人恶心欲呕。 叫花子撩拨他额前散乱的头发,看着陆陵与夏依依痴痴一笑,笑的莫名其妙,笑的有些瘆人。他缓步踏上石阶,疯疯癫癫,也不知是痴还是傻。夏依依眉头一皱,远远闻见了叫花子身上的酸臭之味,心头不喜,急忙闪到旁侧,不愿与他靠近。 叫花子竹竿及地,借力登上石阶,眼睛紧紧顶着夏依依,不愿移开。 夏依依唇红齿白,面容姣好,算不得绝世美人,倒也姿色不凡。 叫花子看着出神,目不转睛,痴看迷恋。 夏依依心生厌恶,低下头,避开叫花子的目光。 叫花子不管不顾,继续紧盯夏依依,竟是忘了夏依依身旁还有陆陵牵马而来。 临水桥窄,叫花子出神走偏,竟是与陆陵撞了个满怀。叫花子身子前倾,径直跌落。原本他该是摔倒,却不想他竟是以竹竿撑地,勉强站定。站定不过片刻,竹竿折断,叫花子又是摔倒,而后顺着临水桥的石阶,滚了下去,发出一阵凄惨的“哎哟”之声。 陆陵站定,回头细看,只见那叫花子虽是摔得鼻青脸肿,却站起身子,跛着脚,竟还是痴痴看着夏依依。 陆陵见叫花子性命无忧,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只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却不想这叫花子竟也会贪恋美色,难过美人关。 陆陵对叫花子不予理睬,转身与夏依依牵马,二人过了临水桥。 及至临水桥头,陆陵眉头一皱,总觉得方才的情形有些不对。他细思那叫花子行径,多少有些古怪。他细细回想,那叫花子似是故意摔得那一跤,应是另有所图。那叫花子摔倒的一瞬,似是碰到了他身后的包袱。 他一时醒悟。一直挂于身上的包袱,竟是轻了些许。他急忙取下包袱打开,只见包袱中的袈裟还在,里面的画卷却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不好,那人是妙手空空儿。陆陵再仔细一下,那空空儿手法极快,似乎还碰到了他的胸膛。 陆陵伸手一摸,受了一惊,身上的水月瓶没了,夏依依血毒的缓毒之药没了。他伸手在怀中细找,仍是找它不到。 陆陵明白过来,方才那家伙眼睛盯着夏依依只是一个幌子,他必定是江湖惯偷。 没了续命丹,那夏依依今后血毒发作,该当如何?陆陵一瞬心焦,他急忙松了缰绳,未与夏依依作任何交代,而后轻功飞燕施展,向叫花子逃窜之处追去。 他足尖轻点,点过石墩,越过临水桥,而后轻轻落下。临水桥桥头四周,叫花子早已无影无踪。临水桥头,路通四方,谁也不知叫花子去了何方。 陆陵轻功临风摆渡施展,朝着各条街道一一飞去查探。半晌,他回到临水桥旁,情绪低落,心灰意冷。那叫花子,他已是倾尽全力,仍是无果。 第128章 唐流(上) 夏依依站立桥头,见陆陵神色突变,急忙追问:“你怎了?” “没了,续命丹没了。”陆陵心中难过,怅然若失,不知所措。 夏依依听罢一惊。续命丹没了,身上血毒岂不无药可缓?那往后,血毒之症复发该如何是好?夏依依皱眉,思忖片刻,又想得明白。也罢,原本便是将死之人,没了续命丹,不过是早死罢了。 “怪我怪我,我怎就没认出那叫花子是空空儿?我怎就不知防范?我……”陆陵自责,一瞬难受。 她见陆陵眼神处闪过悲伤,竟是着急难过,面露痛楚。她轻轻一笑,好言安慰,“无妨。我们无法择生,无法择死,可以选择的只有生死之间。生死之间,有爹爹,有丰城,还有你,已是足矣。” 陆陵不愿夏依依跟着难过,收了自责神情,强露欢颜。他轻轻点头,说道:“委屈你了。” 夏依依轻轻摇头,“该来的还是会来,该面对的面对。我不会逃躲。” 陆陵点头,算是赞成。他想到了些别的,急忙对夏依依说道:“你我暂不要泄气。你与我去见一人,那人若是寻得,他该是有办法找到偷药的窃贼。” 说罢,陆陵牵马,与夏依依街头游走,四处打听。陆陵记得那人该是在西城,只是多年未有音讯,也不知他是否还在。陆陵与夏依依,在各商铺打听,终于是打听出那人在西城听雀街。二人探得消息,骑马而去。 西城听雀街位于城南,那里街道宽阔,多有富贵人家。街道种了一株株听雨海棠。这听雨海棠,为西府海棠异种。一年四季,繁花挂枝。春秋粉色,夏冬洁白。这白花粉朵,极其古怪。但凡阴晴有变,天际飘雨。海棠花便遇雨而落,飘扬街道。听雨海棠之名,由此而来。 及至听雀街,昨夜西城微雨,海棠花落。一街道白色花瓣,铺陈花径。天际中,海棠花随寒风飘扬,轻轻盈盈,散落各处。陆陵与夏依依骑马,马蹄飞奔,踏花而过。海棠花零落眼前,翩然起舞。 若是平日,如此美景,陆陵定会赋闲,踏花欣赏。只是今日要事在身,不得拖延,只好骑马匆匆而过。 陆陵与夏依依下马,循着花径,四处找寻。 一座院落立于听雀街,院落门前两头金狮,虎虎生威,咆哮西方。院落大门上金匾高挂,上书“唐流宗”三个大字。陆陵看得牌匾,心头欣喜,便是这了。 府中院门紧闭,却有笛声自院落传出。笛声悠扬,婉转动听。抑扬顿挫间,千变万化。笛曲尾音,一瞬低沉萧瑟,似有万千相思情结,灌入笛中。这吹笛之人,当是情思万千,暗藏心中。 “你在这等等,我去去便来。”陆陵顾不得礼数,他松了马匹缰绳,轻功施展,飞身越过院门,足尖轻点,进了唐府。 唐府院落之中,一男子正与一众家丁对练。那男子身着黑白二色缎袍,头发束冠,留着络腮胡须,赤手空拳,与一众手持刀剑的家丁对练正酣。男子虎背熊腰,拳脚之间,稳健有力。一众家丁武师白袍,围绕男子,陆续出手,刀剑银枪,长鞭双锏,冲杀而来。男子不惧,弓步下沉,拳法先出,以拳制敌。 院落旁侧,两株听雨海棠对植而立。有少女手握长笛,吹奏于树下。海棠花落,白色花瓣随风轻飘,飘落少女发间。少女闭目,长笛吹起,笛声又是悠扬,不复方才低沉音调。少女手中长笛,以白玉制成,长近一尺三寸,音有七阶,自是名贵。 那少女长发盘起,身穿粉白相间缎衣,脚下一双锦绣华靴。她不过十八岁,长得却甚是水灵,其肤色白皙,眼中有一汪清泉,楚楚动人。 陆陵轻功施展,立于屋顶,停下查看。 院中男子听得屋顶异响,步伐灵动,一套拳法击出,接连将众家丁击倒,而后他轻功施展,凌空而起,越过院落的海棠树,飞向屋顶。见得陆陵,他不由分说,拳脚施展,与陆陵对打。 陆陵被逼无奈,出手与之对敌。 二人对打数三四回合,陆陵先是发问:“你可是唐青?” 男子应声:“正是。你是何人?竟无端闯入我唐流宗?” 陆陵收了拳脚,轻功施展,退到院落海棠树上。他足尖轻点,于海棠树的细枝上站稳,而后对男子躬身行礼,“大哥,是我陆陵啊。数年前我江湖游历,你与我曾在漠北见过。你可还认得我?” 唐青看着陆陵,看了许久,眉头一皱,而后大笑三声,“陆老弟,数年未见,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陆陵陪笑,“唐大哥,贤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登门拜府,也是有事相求。” “陆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数年未曾登门拜府,一朝入我唐流宗,便是扬言有事相求。这到底有些不厚道啊。”唐青神色微变,脸有愠色。 陆陵再次躬身行礼,“唐大哥,数年未曾拜会,是贤弟的不是。今日无端闯入府中,也是贤弟不该。只是事情紧急,若是不来求见大哥,只怕我的朋友性命有忧。所以贤弟不得不登门叨扰。” “说你几句,你便客气起来。你我之间,当真那么生分么?既有要事,贤弟只管讲来,但凡大哥力之所及,大哥绝不推辞。”唐青大笑,训导陆陵。 “唐大哥教训得是。大哥既是如此说,那小弟便不再客气。我与朋友路经此地,于城中临水桥遇上一盗贼。那贼人贼眉鼠眼,一副叫花子打扮。其偷盗了我怀中的救命丹药与字画。若无这丹药,我那朋友只怕血毒发作,难有抑制之法。小弟斗胆闯入府中,便是想请大哥出手帮忙,替小弟西城查探一番,寻找此人。” “哦?还有这事儿?那叫花子既能从你手中偷盗物什,想来必定擅长偷盗之术。据我所知,近日确有一江湖神偷入我西城行窃。这厮,外号妙手空,姓雷名空,有一双妙手,能于人身取物而不察。更有一身轻功妙法,得手后可瞬息隐遁无踪。西城官府中人,也是拿他没办法。你方才所言,偷盗之人是一乞丐,也不知是不是他。也罢,贤弟既是有求,大哥便出手相助相助。” 唐青自院落房顶而下,以轻功飞落于地。他与跟前一众家丁交代,“传我号令,命宗门百名寻鬼手,秘密而动,全城封锁,找寻雷空。若是寻得他,将他擒拿带回宗门。” 一众家丁拱手行礼,应声说道:“是”。而后,众人领命而去,自院落侧门离去。 陆陵自海棠树上飞身而下,轻轻落于地面,对唐青拱手致谢,“小弟先行拜谢唐大哥。” 唐青还礼,“陆老弟客气,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都是肝胆相照的兄弟,莫要客气。” 少女愣愣地看了陆陵一眼,一瞬眼中泛光。心头欢喜,而后一时疾步狂奔,脚下生风,快步上前,一时将陆陵抱在怀中,心头雀跃,脱口而出,“陵哥哥,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你可安好?” 少女紧拥片刻,而后松手,眼睛一瞬盯着陆陵出神。 陆陵被这姑娘的一瞬紧拥吓得不知所措,他细细看了看跟前少女,只见她长发盘髻,脸蛋彤红,眼中灵动,甚是水灵动人。若是再长大些,这姑娘只怕会出落得更加迷人。 陆陵看了姑娘许久,并不认得,他问道:“你是?” “陵哥哥好生记性,那么快便忘了我。”说罢,她拔了发间的海棠发簪,垂下一头秀发,而后食指拉下眼皮,吐出舌头,冲陆陵做了个鬼脸。 陆陵噗嗤一笑,终于是记起她来。这姑娘,便是唐青的妹妹唐青柠。昔年相见时,她还年幼,不想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快长成了大姑娘。 陆陵应声,“青柠,原来是你。” 唐青柠欢欣一笑,又将长发盘好,“是我是我。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罢。” “哪能把你忘了。只是山门诸事繁多,江湖仇怨不止不休,不觉间便是岁月蹉跎。”陆陵感叹。 “你没把我忘了便好。陵哥哥,你说话不算话。当年一别,说好待我长大些,你便要教我游云门剑法。而今数年已过,我都长大成大姑娘了。你竟没有一次找寻探望,着实让人气恼。”唐青柠气恼,小嘴上撅,甚是可爱。 陆陵又是一笑,拱手赔礼道歉,“是我的不是。让你记挂了。” “光是赔礼道歉哪行?小妹不认。如今我已十七有余,你也该兑现诺言了。”唐青柠不依不饶。 “好,既是允诺之事,我陆某自当兑现。只是今日登门造访,要事在身,多有不便。青柠妹子若是求教剑法,还请改日。”陆陵说道。 “改日便改日。我知你要务繁多,改日闲暇,我定会到你游云门中拜会。到时陵哥哥可别再寻些别的借口推脱。” 陆陵点头,“不会。青柠妹子要学剑法,只管到游云门找我便是。我定会在门中,恭候大驾。” “如此便好。”唐青柠听得陆陵承诺,一瞬心安。 唐青听得陆陵与唐青柠的对话,故意咳嗽几声,而后训导妹妹,“青柠,都是个大姑娘了,怎还如此胡闹?” 唐青柠冲哥哥做了个鬼脸,“我哪里胡闹了?今儿我见着陵哥哥,只是高兴。哥哥你个赖皮,口口声声说带我去游云门找陵哥哥,却是数年来都未曾兑现。” 唐青摇了摇头,这妹妹,自小倍受恩宠,娇生惯养,一副大小姐脾气,别人倒也说不得她。好在她也不算胡搅蛮缠,只是有些任性罢。 “陆老弟,莫要理她。这丫头,自小疯癫惯了。你我客厅叙话吧。”说罢,唐青行礼,欲引陆陵去厅堂。 “陵哥哥,你方才是说你有东西被那叫花子窃贼偷了是吧?”唐青柠将白玉笛插在腰间,追问陆陵。 陆陵轻轻点头,“正是。” 唐青柠急忙应声:“陵哥哥的东西他也敢抢,这叫花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这便率人把东西给你找回来。”说罢,唐青柠轻功施展,飞身厅堂,取了陈列厅堂的一把弓箭和一匣子箭羽,而后一瞬飞出院门。 唐青见状,急忙高声叫喊:“你给我回来……” 这一声叫喊有些迟,唐青柠已出院门,不知去向。 第129章 唐流(中) 西城的街头一时多了一名琴师与一名少女。琴师年迈,怀抱长琴。少女红衣,能歌善舞。二人西城游荡,四处卖唱。琴师抚琴,少女歌舞。铜板二三,落于铜盘。二人歌舞琴合,自有韵味,倒也能换得一口吃食。他们未有停歇,自西城南门转到北门,而后又从北门一路卖唱东门,接着又一路慢腾腾,往西门卖唱。 另有七八个卖糖葫芦的妇人,背着一捆红色糖葫芦,在各条街道转悠。六七名卖芽糖的老翁,挑着扁担,扁担两头,各挂一筐子芽糖。芽糖装满箩筐。老翁穿街走巷,四处叫卖。七八个商贩,推着一小车纸灯笼,从街头推到街尾,沿街贩售。还有六七名卖纸风车的小贩,吹着跟前的一扎风车。黄的、绿的、蓝的、红的、粉的纸风车随风悠悠而转。小贩缓步,抱着一扎纸风车,各条街巷,寻找买主。 城南、城北、城西、城东,不知何时,各多了一群姑娘。这一群姑娘,各个花枝招展,在街市闹腾。胭脂水粉,绸缎发簪,姑娘们看得欢喜,皆是停留片刻。 叫花子背着包袱,轻功施展,沿着临水飞跃数里,而后收了轻功,走下河堤,坐于河畔。他撕扯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将其丢入河中,而后捧了一瓢清冷临水,洗了洗脸。脸上的污垢被清水洗得干净。雷空终于露出了他的庐山真容。只见他脸庞湿润,面容白净,英俊潇洒,也是世间少有美男。先前的逢头垢面,痴笑卖傻,一切只是易容佯装之术,掩人耳目。 雷空洗净脸,缓缓起身,而后将画卷从包袱中取出,缓缓打开,细细查看。山峦云雾,草色天光,简单勾画,生动传神。画笔之间,平静恬然,看罢总觉意远悠长。果然是画圣的作品,看来又偷得一件宝贝,雷空看罢画卷,将其卷起。 河畔旁远远来了一卖糖葫芦的妇人。妇人自雷空身旁而过,而后吆喝叫卖,消失于巷头。 雷空脱了那一双烂布鞋与破烂衣裳,从包袱中取出一双马靴与一件白净素衣,给自己换上。而后于河畔束发成冠,一时改头换面,还复先前的风度翩翩。 不多时,琴师少女卖唱到了河畔。卖芽糖的老翁,卖灯笼的商贩,卖纸风车的小贩,陆续也来到河畔。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嬉笑打闹,与卖芽糖的老翁打趣,细细看着灯笼与纸风车,笑靥飞生。 雷空听得笑声,看向那群姑娘。 有姑娘察觉到了雷空的眼神,掩面与众姐妹窃窃私语,而后姑娘们眼睛齐齐看向雷空,看得欢喜,一时噗嗤一笑,娇羞掩面。 雷空摇了摇头,移开视线。都是一群胭脂俗粉,青楼卖唱女子,入不得他的法眼。他整理妥当,收拾破旧布鞋与衣裳,放入包袱。而后起身,沿着临水,缓步向西而去。身后,琴师少女卖唱之声不断,一曲《疏影·苔枝缀玉》唱得清婉。 少女清唱:“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琴师盘膝而坐,低头抚琴。有七八个路人停驻,听得认真。 西城城中,一波刀客脚步匆匆,一身武师白袍,出现在临水河堤,径直向河畔而来。他们分成两队,自东西包围雷空,而后宝刀出鞘,向雷空冲杀而来。 雷空眉头轻挑,轻轻一笑,毫不在意。他待众人及近,轻功施展,向北逃遁。雷空自风车铺前而过。一众姑娘嬉笑,丝娟陆续抛出,口喊一声“大爷”,身体前倾,试图撒娇卖弄,一副娇媚模样。 雷空连连躲开,在众姑娘中缓步前行,厉声说道:“都给爷滚开。” “爷,别生气嘛。我们是城南歌未央的。爷,你如此英俊,看得小妹心头欢喜。要不来我们歌坊里小坐小坐?”一粉衣女子,假意摔倒,欲从身后,与雷空相撞。雷空想起身后的画圣画卷,脚步向前一迈,转了一圈。粉衣女子径直摔倒。众姐妹看罢,急忙帮扶,粉衣女子这才没有摔伤。 一黄衣女子佯装气恼,“这位爷好不识趣,怎如此苛待我等?” 一众刀客三三两两,轻功施展,又是逼近雷空。众刀客厉声齐喊,“雷空,哪里逃?我等为唐流宗寻鬼手,找你已是多时。你还不束手就擒。”众刀客足尖落地,提刀冲来。 唐流宗?这名字倒也耳熟,但终归不是旧识,与自己毫无瓜葛。雷空轻笑,憋足气力,又欲轻功施展,径直逃遁。 粉衣女子莫名伸手,一把将雷空手中的画卷夺下。 雷空见状大惊,厉声喊道:“快把画卷还我。” “这可由不得你。”粉衣女子轻轻一笑,“众姐妹动手。”一众女子听罢,右手袖剑亮出,不复先前柔媚姿态。原来她们不是歌坊之人,而是一众杀手,雷空见状,又是一惊。 众姑娘围绕雷空,剑招袭来。 雷空赤手空拳,与她们一一过招。好在姑娘们武功平平,倒也不难对付。雷空得意,数十招后,他已占上风。 有琴声自身后而来。琴声及近,一时扰人心神,让人脑疼欲裂。 雷空强撑,以内力抵御。 琴声中,红衣女子手握长剑,悄无声息而来,出其不意,一剑刺伤雷空手腕。 雷空右手受伤,他抬头一看,又是一惊,原来那河畔抚琴卖唱的男女,也是杀手。 众刀客上前,将刀架在雷空脖颈,雷空就此成擒。粉衣女子从怀中掏出响箭,拔了箭引。响箭飞出,绽放一朵红色烟花。 这唐流宗的寻鬼手,武功平平,却极擅佯装易容之术。或化作老叟,或化作少女,或化作商贩,或化作妇人。鬼为无形之物,既要寻鬼,便需同样无声无息。先前西城出现的卖唱琴师少女,卖糖葫芦妇人,卖芽糖老翁,卖灯笼商贩,卖纸风车小贩,皆是唐流宗的寻鬼手。 唐青与陆陵、夏依依在客厅饮茶,听得响声,看得信号,对陆陵说道:“寻鬼手传信,雷空已成擒。贤弟小坐,待会他便会被带回府中。” 陆陵心喜,拱手致谢,“小弟拜谢大哥。” 雷空被众人捆上铁链,上了铁锁。众人押解他,自城西向唐流宗而去,路过临水,来到天街。 天街房舍林立,小巷极多。道旁栽满垂杨柳,瓦舍林立。雷空轻轻一笑,不知何时偷得钥匙,而后手握钥匙,一瞬将铁锁打开。他将铁链丢下,轻功施展,立即逃遁。 刀客、琴师、少女、芽糖老翁、灯笼商贩,纸风车小贩见雷空脱逃,急忙轻功施展,尾随而去。 雷空到底是神偷惯犯,自是轻功了得,众人哪能追赶得上。雷空飞出数里,于柳树上轻点而过,片刻间便要无影无踪。 天街里不知何时出现一名粉白缎衣少女。那少女发间插着一枝海棠发簪,长得水灵可爱。她手握一把弯弓,背负一匣子箭羽,盛气凌人。她见雷空轻功逃遁,将弯弓握于左手,右手自箭匣子取了一枝箭羽,而后搭弓射箭,对准雷空,一箭射出。银白色箭羽于柳树上穿梭,呼啸而过,隐约间有一道龙啸之声。箭羽飞过,似一道闪电,迅猛而来,紧紧追赶雷空。 雷空见身后暗箭袭来,急忙转身,试图避开。可那箭羽好生奇怪,竟也同样转弯,继续紧追雷空。雷空躲闪不及。箭羽自雷空右肩而过,将其射伤,射入一棵柳树树干。 雷空肩头流血受伤,一时没了气力,径直跌落下来。 少女手握长弓,轻功施展,足尖于柳树上轻点,片刻便来到雷空跟前。她将长弓挎于身前,一把短剑出手,抵在雷空脖颈。 刀客、琴师、红衣少女急匆匆赶来,躬身行礼,口中喊道:“大小姐。” 少女发话,“把他气穴点了,让他动弹不得。再用麻绳把他捆好,加上一把玲珑金锁。他若是再逃脱得手,唯你们是问。” 众人应诺,依令行事,上前将雷空押解一旁。 少女轻功施展,来到柳树跟前,将树上的箭羽拔下。银白的箭头沾着鲜血,泛透亮光。少女这手中的弓箭,为唐流宗历代传承之物,颇有神威。弓名离弓,箭名落箭。弓箭皆以九天玄铁,锻造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离弓质地轻盈,弓身镂空,周身纹有七凤。这七凤,仰天长鸣,似有鲸吞天地之能,颇有高傲之气。弓身处还刻有唐流宗族徽,九天玄鸟。至于落箭,周身配有龙纹,金龙缠绕箭身,栩栩如生。箭走如风,伴有龙啸,迅疾如雷电。箭头设有机关,碰及硬物,便会微张。若是人身,痛楚不言而喻。离弓落箭配合时,落箭射出,更有百里追踪、百发百中之能。被射者躲无可躲,非见血箭羽不能停下。 这祖传弓箭真是好用,若没有它,只怕今日这雷空便是要逃脱了,少女心头得意,暗自思忖。她从怀中掏出布帕,将箭羽擦拭干净,放回身后箭匣。而后率领众人,径直向唐流宗而去。 第130章 唐流(下) 唐青柠率众人回到府中,琴师少女将雷空押解上堂,伏跪于地。这厮,身中落箭,失血过多,已近晕厥。唐青与陆陵、夏依依坐于堂中。红衣少女毕恭毕敬,将擒拿雷空时所得画卷呈上。唐青接过,递给陆陵,“陆老弟,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丢失的那幅画。” 陆陵接过画卷,打开一看,画卷中的草色天光,山近山远,落款处也是林左。陆陵匆匆一看,便将画卷收起。比起画卷,他更关心那瓶缓毒丹药。“大哥,是这幅画。不知除此之外,可还找到我那丹药?”陆陵发问。 唐青示意,琴师上前,在雷空怀中一通翻找。而后掏出了一个药瓶。药瓶通白细长,握在手中,还有一阵温凉之感,正是水月瓶。琴师拿了药瓶,呈献唐青。陆陵不待唐青接手,便是将药瓶接过。“是它是它。”陆陵说道,喜不自禁。 唐青笑了笑,“既是贤弟之物,这便物归原主。” 他看向雷空,厉声呵斥,“你这窃贼,入我西城偷盗多日,嚣张至极,你当真以为我西城无人了么?” 雷空轻笑,“你我皆是江湖中人,何苦如此相逼?” “虽同在江湖,然道途不同。你若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我自然不会为难于你。可你来我西城,所为皆是一己私利的鸡鸣狗盗。更为可恨之处,你竟偷盗我兄弟身上的画卷与丹药。这便莫怪我派人擒拿于你。”唐青说道。 “你唐流宗人马众多,我自是不敌。既已落入你手,那便随你便吧!”雷空冷冷一哼,很不服气。 陆陵手握丹药瓶,正欲收入怀中。他随手一晃,只觉药瓶轻盈,丹药似是没了。他一惊,急忙打开丹药瓶,倒了倒。药瓶空空,竟真的没有丹药。陆陵一时着急追问,“这瓶中的丹药你放哪了?怎会不在瓶中?” 雷空看着陆陵,冷冷一笑,“是傻子都知道,这药瓶为世间罕见温凉瓷,有价无市。那药不值几个钱,我便给丢到临水了。” “你……”,听罢,陆陵怒发冲冠,神色一变,动了杀心。他起身,凌波三步施展,破云剑出了剑鞘。一道白光泛过,破云剑一瞬削断雷空鬓前几根青丝,立时架在雷空脖颈。 “说,那丹药到底在何处?”陆陵逼问。 雷空面无惧色,“说是丢在河里便是丢在河里,岂会有假?” 听罢,陆陵一瞬心凉。续命丹这便没有了?那夏依依该怎么办?陆陵一时慌乱,不知所措。他手握破云剑的右手微松,一时呆愣,陷入长思。 唐青见状,自知雷空虽是神偷大盗,在西城偷盗多起,但罪不至死,于是发话,“你们把他带下去吧。他既是手脚不干净,那便废了他手脚筋脉,让他永不能作恶。”琴师少女得令,上前将雷空带走。 陆陵呆愣原地,出神良久。 “陆老弟,陆老弟……”,唐青几声叫唤,陆陵仍是没有回神反应。唐青继续叫他,“陆老弟……” 陆陵终于是听见有人叫他,他回神,自知方才失礼。他收容神情,应声:“小弟在,大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我倒也没什么吩咐。只是好奇夏姑娘到底身染什么重症,没有这丹药便是无药可医了么?”唐青好奇问道。 “大哥有所不知。数月前,她身中白面书生白琉言的翡翠泪,这毒世间难有解药。我耗损一身功力以血驱毒,也只是祛毒一半。余下之毒,幸得恩师云游前留下续命丹,这才得以延缓她身上毒性发作。如此没有了这续命丹,只怕她难挨到我们去往云山,找寻恩师。”陆陵叹息,心头悔恨当初疏忽,虽江湖人称梁君子,却还是着了空空儿的道。 “哦,原来如此。贤弟别急,云山为兄略有耳闻,自在西城以西。若是尊师自在云山,贤弟向西找寻便可。虽是费些时日,但终有所获。”唐青回话,安慰陆陵。 陆陵应声,“唐大哥,既是丹药已失,贤弟不想耽搁,这便告辞,与她共赴云山。大哥好自珍重,贤弟来日再登门拜府。”陆陵作揖行礼,准备拜辞而去。 “陵哥哥,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这便要走?就不能多留一日么?”唐青柠在旁,听得陆陵离去之意,暗自难过,言语挽留。 “贤弟莫急。云山之行,非一日之途。听闻云山常年冰雪,你二人身单衣薄。衣裳物什,皆不齐备。你是受得风寒,可这夏姑娘体弱,又有奇毒在身,如何受得?还是多留一日罢。为兄安排家丁替你准备妥当,你二人再行出发,如此可好?”唐青好意挽留。 “这?”陆陵犹豫,看向夏依依,见夏依依点头诺许。西城游荡多时,也确实疲惫,未能找到客栈歇息。既是唐大哥与青柠盛情挽留,歇息一晚,也是好的,陆陵思忖片刻,点头赞成。 唐青柠见状,一时喜上心头,脸现欢笑。 当晚,唐府摆宴,盛情款待陆陵与夏依依。庭院歌舞,西城美味,尽摆桌上。唐青与陆陵叙话,豪引美酒。唐青柠作陪,拉着陆陵,叨磕了一晚的闲话,三人相聚甚欢,倒是把夏依依冷落一旁。酒席罢,陆陵和夏依依,由家丁相引,入厢房歇息。 西城夜晚寒冷,陆陵酒醒,夜半起身,思绪万千,去得庭院,闲步散心。 庭院中,一株听雨海棠栽于院中。这听雨海棠,落了一地的白花,尚有许多花朵绽开于树上。月光皎洁,撒于树上。白色的海棠花映衬白色的月光,海棠花更显洁白。四周静悄悄,唯有西风呼啸而过。陆陵抬头望去,一时间,看得海棠树上有一野物。那野物毛色雪白,蜷缩身子,躲在花丛,与海棠花浑然一体,在花丛中静静安睡,恬淡安然。若不细看,倒真看不出。 月光太过浅淡,野物毛发太过纯白,陆陵只看到树上有野物,却也看不出那是何物。也许那是一直白色狸猫,也许那是一直白毛狐狸,也许那只是眼神的错觉。陆陵看得认真,只见那野物动了动身子,而后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在夜色中发出绿光,幽深地可怕。 原来真是野物,看来酒劲已过,眼神还不算太花,陆陵思忖。他见那野物起身,跳下海棠树,径直向他走来。野物缓缓靠近,借着月光,陆陵渐渐看清楚了它的模样。只见它毛白如雪,双眼之中的绿光因月光的朗照退浅,而后陆陵看到了它那双蓝澈的眼睛。那种蓝,深沉,幽静,透着一股灵气。再看它身形,浑身圆圆滚滚,自有一种独特的可爱。 这模样好生眼熟,陆陵看了片刻,终是认出它来。“岁岁”,陆陵一声叫喊。那野物束耳聆听,听得声响,而后一路小跑。它借力一蹬,跃入陆陵怀中,在陆陵怀中左右轻蹭,讨人欢喜。 “真的是你?”陆陵笑问,虽灵狐不会说话,但它倒是颇有灵性。它脑袋轻动,算是应答。而后脑袋一转,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东方,似是告诉陆陵它自东边而来。 陆陵会意,问道:“你怎来了这里?秋梨可是回了游云门?” 听得秋梨的名字,岁岁灵耳微动,眼中流露出欢喜。陆陵的问询,它自有答案。岁岁一时挣脱陆陵的怀抱,一路小跑,一时又跃上海棠树。它在海棠树上上窜下跳,折腾一通,而后又跳下海棠树,径直向陆陵而来。陆陵细看,只见它精神抖擞,嘴里衔着一封信笺。 陆陵一瞬明白,原来它是送信来的。陆陵弯腰,取下岁岁嘴里的信笺。那信笺封面空白,陆陵拆信细看,只见纸上内容极简,“西城沁园茶庄,或有师祖百草行僧莫秋的线索。”信末,留有“少橙”二字。 原来它是替唐少橙送的信。西城沁园茶庄或有师傅的消息?这消息不管真假,总不会空穴来风。看来师傅云游云山,确有实证。既是茶庄或有线索,那明日启程时,便去一探究竟。若有所得,自然极好。若是无果,再行云山,也是不迟。陆陵暗暗打定主意,心头欢喜。这唐少橙,总能雪中送炭,所做之事,总是力挽狂澜,护他周全,她倒是有心了。想起这数月不见的徒儿,陆陵一时得意,嘴角轻笑。如此谋略,安排妥当,这游云门的掌门,传承于她,着实应该,陆陵思忖。 陆陵看着岁岁,一时呆愣。西城如此偏远,这灵狐如此神通,千里追踪,也是让人意外。谁也不知岁岁如何嘴衔唐少橙的手信,千里寻人。这路途诸多艰险,虽是灵狐,却也不知它有何手段,竟能千里迢迢而来。陆陵叹服,抱起岁岁,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身子,认真说道:“辛苦你了,难为你千里迢迢,找寻于我。” 岁岁龇牙咧嘴,眼神中不屑一顾,似乎那万水千山只是浮云飘渺,风吹即散。 院落里来了一名少女,她手捧食盆,来到海棠树下,口中念叨,“你还在么?昨天你不喜欢吃羊肉,今日我给你带了些牛肉,你看看合不合口味。”少女抬眼看着听雨海棠,仔细寻找。找寻得太过认真,竟没留意到陆陵在庭院一旁。 “她找的是你吧?”陆陵听得声响,轻声发问。岁岁转动脑袋,看向少女,闻得肉香,一时嘴馋,口涎三尺。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看你这身形,已是重了几两。再吃下去,你就不怕长得圆润,行走不便?”陆陵打趣,一时松了手,任由岁岁来去。 岁岁落地,脚步迈开,向少女走去,每走几步便是看向陆陵,似是征求陆陵的同意。陆陵招手示意岁岁过去,岁岁扭头,这才径直向少女跑去。 第131章 茶庄(上) 翌日起早,陆陵与夏依依拜别唐青,决然离去。家丁将皮袄准备妥当,交与陆陵收下。兄弟匆匆一见,又是天涯飘零,唐青府门送别,有些难舍。 唐青柠难受至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盛不下眼泪。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而下,唐青柠泣不成声。心心念念之人,终是相见。只是一日相欢,数年来的闻见叙说罢,便又要天涯海角,多少让人难以接受。念及相聚之日,遥遥无期,唐青柠更显难过。 先前牵念万千,早已化作笛音,日日吹奏。今日情思随陆陵离去复起,更显伤感。唐青柠自腰间取了长笛,一时低沉吹奏,万千思绪灌入其中。笛声飘远,只听得在场送别诸人心头难受,惹人泪眼。 陆陵与夏依依骑马,自听雨街飞快离去。听雨街昨日一街的海棠落花,而今被碾作尘泥。寒风呼啸,吹落些许新的落花,覆盖在尘泥之上。陆陵与夏依依,踏花而过,不多时便转过听雨街街头。 岁岁一跃,跳上了唐府院墙。它毛色雪白,与白墙融为一体。岁岁静静地在院墙上站立,吹着刺骨的寒风,嘴里衔着另一封信笺,眼睛凝视着陆陵与夏依依骑马离开。信笺的面封写有“少橙亲启”四字。岁岁眼神深邃,似有心事一般。 直至陆陵身影不见,岁岁这才转头。它沿着院墙飞快奔走,健步如飞。及至拐角,它又是一跃,跳下了唐府院墙。离开了唐府,它沿着听雨街,一路小跑,海棠花飘落在它头顶,它径直向东而去。 西城北市的沁园茶庄里热闹非凡。作为西城最大的茶庄,中土西域商贩,多有来往,买卖不断。茶庄主人,喜茶水待客。茶庄中设二十四张茶座。每张茶座皆设一套茶具,一座炉火,四把椅子。若要品茶者,可自行选位入座,烧开茶水,冲泡茶叶。 世间茶有六类,红茶、绿茶、青茶、黄茶、黑茶、白茶。沁园茶庄中,此六类茶叶皆是齐备。二十四张茶座,按六类茶均分,每四张茶座只喝一类茶。茶庄酉时开业,喝茶时柜台登记排号。排得号牌,便可入座品茶。二十四张茶座均配有一名伙计,这二十四名伙计,司取茶、送水、收拾之职。 茶庄之茶,皆为上品。茶庄主人有一身相茶之术,世间茶品,他只需伸手一抓,细细一闻一看,便知茶品来源何处,采收何时,以何种之法制成,又存茶多久。此相茶之术,神乎其神,无人能及。纵茶圣陆羽在世,也未必有此能耐。沁园茶庄收茶,也甚是挑剔,其买茶中土各地,非好茶不收。茶庄主人,遇得好茶,纵是抛掷千金,也是不惜。 茶庄主人,西城鲜有人知其来历。其已近耄耋之年,发须皆白,一身灰袍,面容消瘦,常饮茶于茶庄之中,招待来往客商。其无名无姓,人称碗茶老人。他一生痴恋茶道,传闻三岁起,便开始饮茶,常年更是滴酒不沾,只与茶水相伴。碗茶老人穷尽半生,游历中土西域,跋山涉水,寻访茶品。世间茶品,有名无名,新茶旧茶,皆被他品尽。茶品滋味若何,成茶何时,采摘何处,皆被他记于心中。那一身神乎其神的相茶之术,由此而来。 茶庄里热热闹闹,二十四桌茶桌,已近满座。各桌茶水沸腾,白烟升腾,品茶者,大多缄口,只是端起茶杯,闻香识品,而后茶盏凑嘴,细细品茶。世间茶只六色,然茶味颇多。有甘甜润滑者,有青涩清香者,有甜香爽滑者。不同茶品,味道不同。即使同种茶品,因采摘先后时间不同,味道也略有差异。茶之味,天时、地利、土壤、晨光、雨露,皆有影响。故而,世间茶品繁多,茶庄也随之繁盛。 茶庄内,茶香四溢。有一账房先生守于柜台,查点账目,配给茶叶。茶庄内伙计奔走繁忙,送茶送水。账房旁侧厢房内,香炉轻燃,青烟袅袅,两名老翁正在品茶对弈。一人灰袍,一人白袍。棋局正酣,打劫相杀,风云变换。对弈中盘,二人尚未分出胜负。 陆陵与夏依依进了茶庄,见柜台账房先生低头算账。陆陵上前,低声询问:“兄台,在下陆陵。有一事相询。” 那账房先生埋头算账,也不搭话。 陆陵再次问询:“兄台,在下陆陵。有一事相询。” 账房先生默不作声,还是不搭话。 这厮好生无理,陆陵暗想,但还是耐着性子,再问一遍:“兄台,兄台,你可听得我说话。” 账房先生还是默不作声,不理不睬。 夏依依在旁,一时气恼,厉声呵斥,“你这人怎如此不知礼数,问你话也不知应答,好生无理。”夏依依声音大了些,惊扰了茶庄的平静安逸,一时惹来众人注目。陆陵与夏依依呆愣,见众人望向自己,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下棋的白袍老翁举棋未落,声音低沉,说道:“客官,非是他不愿搭话,而是他本就有耳聋之症。还请见谅!” 陆陵听得白袍老翁搭话,猜想这人定是茶庄老板,于是与夏依依移步,走了过来。 陆陵向白袍老翁作揖行礼,问道:“敢问老人家可是茶庄掌柜?” “非也非也,老叟只是个闲散木匠,做些板凳桌椅。与我对弈者,方为茶庄掌柜。”白袍老翁回话,举棋而落。此子一落,棋局有变,白子占得上风,黑子形势危矣。 灰袍老翁眉头一皱,一时不知如何落子。 陆陵听罢,又向灰袍老翁作揖行礼,“掌柜的,在下陆陵。有一事想要问询。” 灰袍老翁摆摆手,不想搭话,此刻黑子命悬一线,哪里顾得上陆陵。他低头思忖良久,将陆陵搁置一边。半晌,他思得落子之法,终于是落了一子。黑子一落,棋局又变,白子顿时丢了大好局面。 白袍老翁见状,气定神闲,倒是并不慌张。 灰袍老翁有了闲暇,问道:“你久等多时,有何事?” 陆陵回话:“掌柜的,在下有事相询,想……” 不待陆陵说完,白袍老翁举棋而落。灰袍老翁看得棋局形势变化,顿时又是眉头一皱,他举手示意,让陆陵不要言语。 陆陵见状,不得不收住话茬,在旁等候。 第132章 茶庄(下) 夏依依在旁,自觉这老者着实无理,一时气恼。丰城夏府,自是名门,她平日备受宠爱,从来都是她呵斥冷落旁人,何曾受过此等怠慢。夏依依眉头一皱,很是不喜。 灰袍老翁又是思忖半晌,举棋而落,落子天元。白袍老翁立即应了一手,落子三三。灰袍老翁眉头紧蹙,他端起一杯清茶慢品,认真思忖,而后终是思得落子之法,落了一子。白袍老翁见状,不急不躁,又是应了一手。二人对弈,难解难分。白子黑子,相互搏杀,局势复杂。 一柱香后,棋局收官。看场间形势,白子已占优势,黑子目数不及。灰袍老翁停下落子,不甚欢喜。棋局之初,他尽得优势,却不想棋局收官,白子相通,自成活眼。他摇头一叹,虽是不敌白袍老翁,但若是如此轻易认输于他,也是不愿。 陆陵略通棋道,在旁看得认真,自知黑子尚有一线生机。他等候已是良久,开口说道:“掌柜的,在下略懂棋艺。黑子虽是零散,然尚有生机。” 灰袍老翁听得棋局有救,一时欢喜,而后细思,跟前不过黄口小儿,于棋艺又能懂得多少,难道还能胜过于他?灰袍老翁摆了摆手,“观棋不语,你年纪轻轻,棋艺能有多高?若有要事,待我对弈罢,再行问询罢。” 陆陵作揖行礼,“晚辈确有要事急于问询,前辈这一局棋,落一子便是思忖半晌,也不知何时能下完。晚辈斗胆,请求代你残局一战。若是赢了,便算是前辈你胜。若是输了,便算晚辈我棋艺不精。如此可好?” 灰袍老翁听罢,思忖胜了赢的是自己,败了输的是陆陵,也不失颜面,自觉甚好。他向白袍老翁问询:“胡老头,你意下如何?” 白袍老翁笑道:“沁园茶庄,你主我宾。宾随主便,入乡随俗。这后生晚辈,既有如此能耐,夸下海口,那我便作陪,与他残局对弈一场。残局破败,我倒也好奇他如何能死局重生。” “如此,你可莫要后悔。他若是胜了你,你可别说是我无赖。”灰袍老翁说道。 “无妨,一局棋局罢了,无伤大雅。”白袍老翁捋着白须应声。 灰袍老翁听罢,起身让座。陆陵上前落座,于棋盒中取了一枚黑子,举棋细思片刻。白袍老翁借机,看了看陆陵的双手,只见它修长细润,灵活明动,该是一双巧手。白袍老翁不知原何,连连点头,表示满意。 陆陵举棋落下,落于白子气眼之中。此子一落,白袍老翁顿时眉头紧锁。看来这后生,确实有些能耐。他思量片刻,落了一子。陆陵见状,不假思索,立时应了一手。二人以残局对决,轮流落子,场上棋局形势多变。 半柱香后,陆陵落了最后一子,而后起身,让座于灰袍老翁。棋局已定,黑子借着白子气眼,死而复生,连成一气,尽成活子。不多不少,黑子比白子胜了一目,算是险胜。 白袍老翁沉浸棋局精彩,良久才回过神来。他拱手行礼,言辞谦卑恳切,“青出于蓝,后生晚辈,技高一筹,老夫佩服。” 灰袍老翁重新落座,拍手叫好,“你这胡老头,千里登门,便是要与我对弈。这一局棋,你我连战了三天三夜,今日可算是险胜于你。你可服气?” “服气?我败也只是败于这后生晚辈,与你何干?你这老头儿,颜面可真是厚实,倒抢起了功劳来。”白袍老翁争辩。 “你……”,灰袍老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陆陵见二人正欲争吵,急忙劝道:“两位莫要争执,棋之道,在于养性欢愉。若只争高低上下,那岂不无趣许多?” 灰袍、白袍老翁听罢,自觉陆陵所言有些道理,点头赞同。 “前辈,依你所言,棋局终了,晚辈便可问询要事,不知可否作数?”陆陵问道。 灰袍老翁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回话:“自然算数。” “前辈,在下想向你打听一人,不知你可认得?”陆陵说道。 “你想打听何人?”灰袍老翁问道。 “此人江湖人称百草行僧,出家前俗名为莫秋。他常穿一件陈旧灰色袈裟,一双破旧布鞋,圆脸大耳,脸上略有皱纹,眉角弯弯。喜云游山中,行走于城镇村落之间。不知你可有印象?”陆陵问道。 灰袍老翁思忖,脸露诧异,“你可是陆陵?” 陆陵点了点头,“正是在下。” “真的是你?老和尚两个月前来到我处,与我喝茶下棋,折腾一月有余。半月前他径直去了云山。临行前交代,若来人陆陵问及去处,定要告知。这老和尚,说起半月后有人找寻于他,我还不信。不想今日真的有人找寻,竟和他所料一模一样。”灰袍老翁赞叹,“看来老和尚这几年的功力又是精进,竟学会了卦象之术。以后吉凶祸福,可得好好折腾于他。” “你是说家师就在云山?”陆陵再次追问。 灰袍老翁说道:“正是。他离别时手持竹仗,向西而去,说是要去云山寻些药材。” 陆陵心头激动,欢喜显露,“依依,你听到了么?师傅在云山,师傅在云山。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夏依依嘴角微笑,轻声应答,“既知师傅归处,那寻得解毒之法,怕是不难了。” 陆陵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他向两位老翁作揖行礼,“两位前辈,谢谢告知我师傅的影踪,二位的恩德,陆某铭感五内。日后若有什么差遣,直管吩咐。陆某定竭尽全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客气了。陆少侠,我观你双手灵巧,颇有匠魂。这棋局反败为胜,看得老夫也是惊奇。今日有缘相见,老夫手中有一物,想赠予少侠。还望少侠不要嫌弃。”说罢,白袍老翁自怀中取出一书,递给陆陵。那书封,印刻的是“雕刻白书”,书卷残留,似是饱经风霜,已历经不知多少岁月。 陆陵一时呆愣,婉言拒绝,“蒙前辈厚爱,这书如此残旧,想来必是前辈手中珍贵之物。我陆陵何德何能,能收下此物。还请前辈收回。” “书者,不过前人遗迹罢。赠予有缘人,也是应该。陆少侠不要谦虚,这书中内容,已尽在我心中。若想流传世人,再默写一卷便是。”白袍老翁说道。 “如此,那便谢过前辈了。”陆陵接过书本,收入怀中,而后拜辞,“两位前辈,既知家师就在云山,我这便告辞,找寻家师。山高水长,日后再来西城,我陆某定会再来拜会。” 白袍、灰袍老翁拱手致礼,“云山道险,少侠一路珍重。” 陆陵点头,领着夏依依,自茶庄而出,牵马离去。 白袍老翁与灰袍老翁又是沏了一壶茶,茶水热腾,冒着白烟。白袍老翁对灰袍老翁说道:“你早就知道是他,为何又要捉弄于他?” 灰袍老翁说道:“云山道险,他若能放下执念不去,自是更好。虽是老和尚的爱徒,但我见他机敏沉稳,也甚是喜欢。只是可惜了,注定是他命途如此。” 白袍老翁笑道:“何为命?何为途?浮生苦短,还是要遵从自己的本心。既是他的抉择,他也不惧前途千难万险,老和尚更是宽容,你我又何必操心,放念不下?茶水易凉,我们还是继续喝茶下棋罢。” “言之有理,喝茶,喝茶。”灰袍老翁笑道,浅斟了一杯茶水,放于白袍老翁跟前。这上好的云山雾饮,千金难寻。一片绿叶飘于茶盏之中,浮沉不定,飘着淡香。香味极淡,却又悠长。 第133章 庙门 陆陵与夏依依出了西城,一路骑马向西而去。大道渐窄,化为小道。小道曲折迂回,不知去向。道途路窄,骑马不便,陆陵与夏依依下马,沿道途而上,行走十余里。十余里后,远山渐现,道途荒石,鲜有花草。荒石乱道之中,隐有雪迹,二人似是在一山脉之中。 陆陵与夏依依沿着山道跋涉数里,道途瞬宽,一座寺庙赫然立于眼前。寺庙残旧,似是多年,未曾修缮。寺庙牌匾,略有蛛网,墨字褪浅,“云空寺”三字,隐约可见。 陆陵抬眼一望,望见“云空寺”三字,心头诧异。他一瞬想起了身后的圣袈裟。莫非林左所说的云空寺,便是这?陆陵心头思忖。 临出西城,他还在暗想,林左死前嘱托将圣袈裟送还云空寺,却未言及寺庙所在。天大地大,一座寺庙如何能轻易寻得?真要送还袈裟,只怕不但要费些心神,更要耐着性子。而今抬眼间,这寺庙就耸立在这云山道途之上。世间机缘,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红尘诸事,皆有因果。 这一日奔波劳累,也该找地方歇息歇息。陆陵转身对夏依依说道:“今日我们便在这寺庙之中歇息一晚吧。” 夏依依点头默许。 寺庙大门开敞,冷冷清清,未有人影。陆陵与夏依依在寺庙外束了马匹,走进庙中。 庙中一座香炉燃着青烟,青烟袅袅,飘向九天。一和尚身穿灰色僧袍,横躺地上,沐浴阳光,竟是仰天,睡着懒觉。蚊虫袭扰,和尚不堪脸痒,伸手挠了挠脸颊。他面白如霜,睡得安香,气息平和,呼吸均匀。谁也不知他在此处已偷懒怠惰多久。 云空寺清冷,陆陵左看右看,也未能找到另一个僧人。 陆陵摇了摇头,难怪这云空寺如此冷清凋敝,寺庙之中有这样的懒和尚,若是香火繁盛,那才奇怪。他与夏依依走近,正欲唤醒懒和尚问话。 香炉后不知何时来了一名小沙弥。他立于香炉后台阶,双手合十,向陆陵与夏依依谦卑行礼,对他二人说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陆陵转身,看向小沙弥。这小沙弥一身灰色僧袍,个子小小,脸蛋浑圆,脑袋光溜,不过十一二岁,看着却甚是机灵可人。 陆陵作揖行礼,回道:“小师傅,我二人欲往云山而去,路经此地,想暂借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菩提青叶两世界,佛渡有缘庙渡人。二位既是入我云空寺中,便是庙中有缘人。后院尚有客房数间,施主若想歇息,这便随我来。”说罢,小和尚转身,正欲头前带路。 陆陵一时想起身后的圣袈裟,他于小和尚身后叫喊:“等等,小师傅,请问贵寺方丈可在寺中?在下手中有一物,为贵寺至宝,承蒙他人嘱托,想交还于方丈。” 小和尚听罢,一时回头,立即回道:“施主,你有所不知,我师傅数年前便已圆寂。你想要再见于他,已然不能。”小和尚脸露难色,想起了师傅当年在世时的场景,一时心头悲伤,难掩心中苦涩。 陆陵一愣,有些讶异,原来这云空寺竟是数年前便没了方丈。如此说来,这寺庙如此冷清,寺中和尚偷懒怠惰,也在情理之中了。陆陵回头,正想再看一看那横躺于地,沐浴阳光的懒和尚。 青石板空空,那躺着睡觉的慵懒和尚,不知何时,已然离开,不知所踪。陆陵又是讶异,与小和尚说话不过片刻,懒和尚在这片刻间从容离开,而他竟丝毫没有觉察。难不成,这懒和尚还是武僧,功力修为竟还在自己之上?陆陵心头疑惑。 他收容了神情,转头回复小和尚:“小师傅,我手中之物为贵寺遗失的圣袈裟,受画圣林左所托,将其送还寺中。贵寺既是没有方丈,不知可否有监寺?此物交还你们监寺,也算物归原主。” 小和尚躬身行礼,“施主既是要找监寺师兄,还请暂候。师兄素来闲散,常于寺庙中游玩,此刻也不知他跑到何处悠闲。我这便去找找。”说罢,小和尚离了前院,自去四处找寻监寺。 陆陵与夏依依静候前院,等待许久。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小和尚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回来,见得陆陵与夏依依,他口中呼喊:“找到了,找到了,监寺师兄正在后院荷花池喂鱼。我已向他禀明情况。他说两位施主若是找他,可自行前往。” 陆陵点头,与夏依依穿过院廊,向后院走去。 后院之中,隔得老远,陆陵便见一灰袍僧人立于荷花池畔,手拿食饵,伸手喂鱼。一池塘的鲤鱼,欢跃而来,盘旋灰袍僧人身前,抢夺食饵,良久不去。 陆陵与夏依依上前,陆陵拱手行礼:“师傅,在下游云门陆陵。受人所托,送还圣袈裟予贵寺。”说罢,陆陵解下包袱,将袈裟双手递于灰袍僧人。 灰袍僧人听得声响,轻轻一笑,停下给鱼儿喂食,转身说道:“袈裟不过寻常物,何须寻道复归还?” 陆陵听得灰袍僧人言语之中的禅机,正欲回话。轻轻抬头,一时呆愣,这僧人脸白如霜,正是先前于寺庙前院横躺睡觉的僧人。这和尚竟是监寺?陆陵脸上浮现一缕诧异。 “怎么?施主这便忘了贫僧?先前前院之中,你迈步上前,可是想唤醒贫僧?”灰袍僧人问道。 陆陵轻笑,应答道:“龙潜山川僧隐寺,佛前问佛不识佛。” 灰袍和尚听罢,回道:“佛化众生渡众生,众生成佛便无佛。” “大师佛法高深,不知如何称呼?”陆陵问。 “贫僧法号不空,施主自可唤我不空和尚。”灰袍和尚双手合十行礼,补了句:“阿弥陀佛,二位施主不远途艰,前来寺中,归还寺庙之物,贫僧先行谢过。” 第134章 智者 陆陵与不空和尚荷花池前小叙,夏依依候于旁侧。 陆陵将林左被人追杀,临死前委托袈裟一事,悉数详陈不空和尚。 不空和尚听罢,摇头叹息,“陆施主仁义。能救小师叔于危难,贫僧谢过。小师叔如此惨死,也是俗事因果,自是他红尘劫数难逃,也怨不得旁人。” 陆陵听罢讶异,这画圣竟是云空寺中人?他一时好奇,问询不空和尚,“师傅,这画圣林左前辈与贵寺有何牵连?为何你要唤他小师叔?” 不空和尚答道:“施主有所不知。小师叔俗名林左,本就是我云空寺僧众。其与我师傅都是孤儿,二人自幼便生活在这云空寺之中。师傅六岁那年,剃度出家,入我佛门。小师叔与他结伴交好,吵嚷着与他一并剃度。自此二人云空寺中,互成同门,诵经礼佛,晨钟暮鼓,不觉便是二十载。” “小师叔自小擅画,山水花鸟,佛陀门神,无一不精。师傅常夸他妙笔丹青,所作之画,妙笔生花,颇有灵气。小师叔而立之年,云空寺中来了一朝廷富贵。其游山玩水,路经此地,见得小师叔画作,甚是喜欢。于是连夜召见小师叔,相询泼墨落笔之法。”不空和尚说到此处,似是想起了什么,不觉停下。 陆陵笑问:“听你口吻,你这小师叔,许是羡慕浮华,自此还俗,成了宫廷画师罢。” 不空和尚轻笑,不置可否,“施主所言,对也不对。” 不空和尚继续说道:“小师叔见了那人,便是遇见此生红尘之劫。来人为朝廷郡主,小师叔与她一见,自此坠入情网。群主离寺后,小师叔思念至深,日日夜夜于房中给郡主画像,常常看着所画之像痴傻发笑。如此这般,小师叔动了红尘之念,再无心佛法。一年后,一夜大雪,小师叔径直离寺。待众僧发觉找寻,他已不知去向。往后数年间,便再无小师叔半点音讯。” “待小师叔再回寺庙之时,贫僧已剃度出家,于寺中修习佛法数年。师兄弟、师傅口中,也听得许多小师叔的传说。有说他痴迷荣华富贵,当了朝廷国手。有说他苦苦痴迷郡主,想当驸马。传说颇多,未知真假。” “你那小师叔,以他性情,出了庙门,该是寻人而去。荣华富贵,只怕不是他心中所愿。”陆陵猜测应声。 “施主所言,一语中的。贫僧见得小师叔时,他黑衣蒙面,入我寺中,偷盗圣袈裟,一时被贫僧抓获,而后幽闭寺中数月。师傅终是从他口中,知他数年来不易。所慕之人,未得其心。郡主兄长,得知其意,更是逼迫于他,让他整日作画,讨好权贵。得知当朝天子欲寻惠能法师袈裟,郡主兄长胁迫,小师叔无奈,便打起了偷盗袈裟的主意。我云空寺寺庙空空,然历代方丈传承之物,便是那惠能法师昔年授道授业时所穿袈裟。” “红尘过往,如佛堂青莲,一时盛开,终归落败。你这小师叔林左,于尘世行走,太过清苦曲折,也是不易,更是可叹。”陆陵惋惜。 “师傅得知小师叔过往,未再阻拦。他将圣袈裟交给小师叔,让小师叔离开了云空寺。师傅原本是想小师叔尘世行走,有所参悟。却不想小师叔尘缘之中,自有灾劫。竟是一时以身献佛,以此了断尘念。”不空和尚言语间,于林左之死没有丝毫难过。他似乎已然参透,世间生死病死,皆是寻常。 “陆某总算听得明白,原来这袈裟之中,有如此多的波折。而今,林前辈托我送还袈裟,也算物归原主罢。”陆陵停顿,一时好奇,又问:“先前听小师傅所言,贵寺方丈数年前便已圆寂,不知为何,不再推举一人,重掌寺庙?如此,这偌大的云空寺也不会如此凋敝。” “陆施主所言,有理也无理。师傅圆寂一说,也是贫僧慰籍小师弟之言。出家人不该诳语,然师弟年幼懵懂。贫僧若是告诉于他,师傅自师叔出了庙门,他便也离开了云空寺,师弟必定牵念记挂。如此,难免徒生是非烦恼。贫僧思量再三,这才改口,告诉师弟,师傅已是圆寂。偌大寺庙,本该选出新的方丈主持,然师傅出走云空寺之际,未曾言及何时归来。只留下一言,送还袈裟者,便是这云空寺的有缘人。所以方丈一职,搁置许久。” 不空和尚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自师傅出走,寺内中大多师兄弟,也按耐不住心绪,纷纷离寺。僧众留下者不多。如此,这偌大的寺庙,便是冷清了下来。陆施主,你送还袈裟,自是师傅所说的有缘人。我看你颇有慧根,此生也是与佛法有缘,不如就此入我佛门,如此可好?” 陆陵听罢窃笑,摇了摇头,“师傅真会说笑,我自小习武,看多了尘世悲苦喜乐,不知沾惹了多少红尘恩怨。自是屠刀难放,又怎会与佛有缘?” 夏依依在旁,听得不空和尚欲让陆陵出家,急忙言语阻止,“师傅,他尘缘未断,心有杂念。只怕今生也与佛无缘。佛家讲究机缘,还是不要勉强于他。” “屠刀一放,自有佛心。入我云空寺,便是机缘。陆施主仁义,看得尘世花开花落,却是心头自在,佛法境界,也是颇高。你若能留于我云空寺做主持,必定能带全寺僧众弘扬佛法,慈悲救世。”不空和尚认真说道。 陆陵又摇了摇头,“师傅,我何德何能,又有何长处,竟能弘扬佛法?” 不空和尚答道:“佛者,心尔。心中有佛,便是佛陀。” “不行,不行,他不能出家,不能出家……”,夏依依不想陆陵再与这疯癫和尚言语。她上前,握着陆陵手臂,转身便欲带陆陵离开寺庙。 不空和尚言语阻拦,“且慢,两位施主千里迢迢,来到寺中,还是先歇息一晚罢。方圆数里,也只我寺庙暖和些,可不受风寒。陆施主慈悲,总不至带着夏施主,风餐露宿罢。” 夏依依听罢,一时无奈。原来这和尚也是滑头,早有谋划。 “既是佛寺有缘人,贫僧还有些问题,想与陆施主请教,还望陆施主赐教。”不空和尚谦卑,再次行礼。 陆陵停下脚步,知今夜除却寺庙,再无其它安身之所,不再着急离开。他转身,回道:“师傅请说。” “陆施主,贫僧有一问。今有舍舍迦与司晨若干,不知其数。若数头,二者出十又四。若论足,舍舍迦比那司晨,多出十又四。敢问陆施主,这舍舍迦,司晨各为几何?”不空和尚擅思辨,通数理,一道考题,出得精彩。 陆陵不假思索,一时思得答案,“师傅,此问极简。那舍舍迦,自有七头。而那司晨,也是七头。” 不空和尚拍手叫绝,一声赞叹,“陆施主,好智慧。贫僧还有一问,再请教于你。东土极恶之地,恶狼行凶,咬杀猎人而去,先行十里。佛陀知晓,乘祥云追赶,决定度化于它。恶狼不愿,恐佛陀追上,极力奔走,以一时辰十里向东逃遁。佛陀轻笑,施了神通,乘祥云自西边而来,以一时辰十五里追赶。敢问陆施主,佛陀何时能追赶于恶狼,度化于他?” 陆陵思忖片刻,回答:“只肖两个时辰,佛陀自可引领恶狼,前往西天极乐。” “贫僧还有最后一问。佛堂清水池中,青莲盛开。第一日青莲盛开若干,第二日青莲盛开数目倍之。莲开七日,便是满池青莲。敢问陆施主,清水池中,何日盛开半池青莲?” 陆陵轻笑,只说了三个字,“第六日”。 不空和尚再次拍手,“妙哉妙哉,师傅离寺前留此三题予有缘人参详,贫僧自是知晓答案。却不想陆施主竟如此轻易解开,也是难得。看来陆施主当真与我云空寺有缘。今日天色已晚,两位施主远道而来,若是累乏,可自行去往客房歇息。贫僧课业未完,这便失陪了。”说罢,不空和尚脸露喜色,将鱼食尽数丢入池中,径直离开。独留陆陵与夏依依二人,立于原处。 第135章 空空 第二日,陆陵起早,闲散寺庙。夏依依还未起身,陆陵原本想敲门唤醒于她。然一想到今日启程,便是要深入山道,往后路途颠簸,难有温床入眠,陆陵心有不忍。终是在夏依依门口站定良久,而后脚步轻轻离开。他想起了寺庙后院的荷花池,一时迈步前往后院。 走过长廊,陆陵来到荷花池前。 已是深冬,一池荷花早已枯败,独留几枝荷枝,浮于水中。一池鲤鱼,原本自在,嬉闹于池塘各处。见得池畔人影,一时欢跃,游将过来。 陆陵自怀中取出一块馒头,细细将其掰碎,投入池中。 池中鲤鱼,欢腾雀跃,先行几尾,抢得馒头,欣喜跃出水面。其它鲤鱼,于水中得了讯息,纷纷游将过来。一时荷花池畔,众鲤鱼拥挤,欢腾一处。 陆陵抬眼,见远处两尾鲤鱼,体型瘦小。一尾轻游几下,却是尾巴受伤,难以挤到荷花池畔。另有一尾鲤鱼,于水中上下浮游,竟是对荷花池畔的鱼食没有丝毫的兴趣。它紧紧守于那尾受伤鲤鱼身旁,丝毫没有离去之意。 陆陵嘴角轻笑,这两尾鲤鱼,自有情谊,也是难得。陆陵掰了一块馒头,运了气力,丢到那两尾鲤鱼身旁。那尾鲤鱼,嗅得馒头气味,却是没有下嘴。它轻轻游动,带动水流,将馒头引向受伤鲤鱼跟前。受伤鲤鱼浮游水中,一时张嘴,将馒头吃下。 陆陵见状,再丢一块。那尾鲤鱼还是如此,将馒头引向受伤鲤鱼跟前,自己却是未动贪恋,吃上一口。陆陵看着这两尾鲤鱼,一时呆愣,原来众生慈悲,万物有情。有些情感极简,却是极真。 铛铛铛,寺庙钟声响起。这多年来未曾敲响的钟声,不知为何,一时响起。寺庙众僧,听得钟声,纷纷来到大殿。 大殿之中,只见不空和尚一身僧袍,焚香佛祖,手捧袈裟,神情肃穆。其待众僧到齐,开口说道:“众师兄弟,师傅临走之时,曾言圣袈裟回归寺庙之时,便是寺庙有缘人到来之日。昨日有位陆施主,将寺庙中遗失多年的方丈袈裟送回。想来便是师傅所说的有缘人。昨日我与他辨难,观其心性沉稳,颇有慧根,自有佛缘。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便是议定这云空寺方丈主持人选。不知众师兄弟可有异议?” 大殿之中,众僧人听得不空和尚竟是要推举外人成为方丈,一时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半晌后,众人竟是口风一致,对推举陆陵为主持颇为赞成。这些年,寺庙之中,方丈离去,未有传承,早已分崩离析。众人自知自身修习佛法尚浅,不敢妄动贪念,觊觎方丈之位。既有方丈传承之人来到寺庙之中,且颇有慧根,更是佛法高深。众人自然不敢有何意见。 众僧统一口径,“一切但凭你做主。我云空寺方丈已缺数年,庙不成庙,寺不成寺。既是有缘人到来,自是极好。他既还是红尘中人,那便早些予他剃度,奉为方丈,也好弘扬佛法,普渡世人。” 不空和尚应声说道:“我也正有此意。他于红尘还有些眷恋,未下礼佛之心。你等随我同去,拦他去路,讲予佛法,度化于他。他仁义慈悲,必定不会推辞我等。” 众僧应诺,纷纷点头。不空和尚走在前头,手捧圣袈裟。众僧随后,一伙人浩浩荡荡,径直向陆陵客房而来。 陆陵与夏依依在各自房中收拾行囊。小沙弥听得众师兄弟扬言要尊陆陵为方丈,一时欢喜,先行跑来告知。 小沙弥一路狂奔,向陆陵客房而来。他站立陆陵客房门前,脸蛋彤红,喜形于外。小沙弥双手合十行礼,“恭喜施主,监寺师兄正领众僧前来,欲为施主剃度出家,奉施主为本寺方丈。往后,无可便又多了一方丈师兄了。”小沙弥想到往后寺庙之中有方丈师兄疼爱,一时心头窃喜。 陆陵听罢,哭笑不得。这不空和尚,竟是要给他剃度出家,这如何使得?今生情缘未完,美酒佳肴未曾尝遍,如何能了却尘缘,就此出家?陆陵听得消息,急忙收拾行囊,自房门而出,寻了夏依依,这便要离开。 小沙弥见陆陵要离开,急忙伸着小手阻拦,口中说道:“方丈师兄,你这是要去哪?监寺师兄很快就来了。你可不能走啊。无可等了几年,云空寺中终于要再多一亲人,你可不能不要无可啊。”说着小沙弥竟是心头难受,泪眼汪汪。许是这几年小沙弥对方丈师傅思念至深,而今遇得他的传承,自然不想他离开。 陆陵见状,一时心软。他自是见不得人落泪,然云山路途,他又非去不可。陆陵着急,与小沙弥僵持片刻。而后陆陵无奈,右手双指合一,一时出手,点了小沙弥气穴。小沙弥双手张开,再也无法动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陆陵叹息,手挽夏依依腰间,运了轻功,足尖轻点,飞出院墙。 不空和尚领了众僧,走过院廊,来到客房。他远见无可站在客房门口,双手张开,却是一动不动。 不空和尚快步上前,问道:“陆施主呢?” 小沙弥带着哭腔,委屈说道:“方丈师兄点了我的气穴,带着夏施主越墙走了。” 不空和尚听罢,心头焦急,急忙说道:“他二人必定还未走远。我等立即去追,必定还能追上。”众僧点头,纷纷四散,快步向寺外走去。 寺庙外,陆陵解了马匹缰绳,听得身后一阵叫唤,似是唤他。“陆施主,陆施主,你且慢走,我云空寺方丈之位空缺,望你慈悲怜悯,留于寺庙,领我等参悟佛法……”一僧人远见陆陵,口中呼喊,急急向他跑来。 竟是如此这般阴魂不散,陆陵着急,登时上马。夏依依还在解马匹缰绳,陆陵怕僧人追上,难免要费唇舌,他伸手握住夏依依右手,将夏依依拉上马背。而后立即骑了飞泸,策马扬鞭,径直离开。 “不要追了,我陆某此生与佛无缘,不愿放下美酒佳肴,更不愿放下世间情缘。一生逍逍遥遥,闲散自在,便是我的归途。若让我诵念佛经三千卷,我自是不愿,”陆陵留下此话,与夏依依向云山方向而去。 那僧人倔强,施展轻功,欲追赶陆陵。却不想飞泸有日行千里之能,哪里追得上。 追赶数里,僧人身法停下,摇头叹息。 众僧陆续赶来,停下脚步,见陆陵远去,莫不感叹。 不空和尚双手合十,看着陆陵远去的身影,虔诚说道:“不入佛堂潜心修,自在红尘悟佛道。方丈师弟,一路珍重!” 第136章 毒发 陆陵与夏依依骑马,沿着道途向北而去。奔走一日,二人穿进了树林,于树林停歇。陆陵昨夜已探听清楚,云空寺沿山道往北七日,便可抵达云山脚下。今日骑马一日奔腾,离云山又是近些。云山之行,即行终了。 陆陵想到云山之中,既能为夏依依寻得解药,又能得见师傅尊容,不觉喜上眉梢。 陆陵将飞泸缰绳松开,也不管它,任它闲散自在,四处觅食。西行一路折腾,这飞泸立了不小功劳。若不是有它带着四处奔走逃遁,只怕早被贼人追上,哪里能及时赶到这西境之地。 陆陵生了一堆篝火,与夏依依坐于篝火旁。篝火被夜风吹动着,跳动着红彤彤的火苗。夏依依的脸蛋被篝火映照,暖热到彤红。她沉默坐在一旁,良久没有言语,似有心事。 陆陵抬眼看她,只见她脸蛋红彤时,甚为好看。看得好玩处,陆陵一时窃笑,笑出声来。 夏依依在旁,听得笑声,看向陆陵,问道:“你笑什么?” 陆陵掩饰,说道:“没……没什么……”。言语太过遮掩,一瞬便让人察觉内有猫腻。 夏依依没有追问,又是低下头,与陆陵良久无话。 她沉闷许久,脸上既不显现欢喜,也没显现难过。这倒让陆陵有些不解,难不成姑娘家有心事时,都是这般默不作声的么?陆陵思忖,他猜不着夏依依的心思,只好任由她沉默。 过了许久,夏依依叹息一声,似是无聊,从包袱中取了那一梨形陶埙。她双手握住陶埙,将陶埙凑到嘴角,手指放于埙孔之上,而后手指交替开合。一段古朴埙声传出,低沉深远,干净透亮,让人听罢,一时心凉。夏依依闭目,万千思绪灌入埙声之中。 陆陵细听,听得埙声低沉与欢喜混杂,忧伤与思念掺和。他没有说话,只能静静聆听。许是夏依依离家太久,思念双亲。许是她一路折腾,感到疲惫与倦怠。谁知道呢?陆陵欲张口追问,见夏依依吹埙吹得出神,又将话茬咽下。师傅就在云山,找寻到他,替她解了毒,也该带她回游云门了罢。往后游云山门清冷,也不知她习惯不习惯?陆陵看着夏依依,默默暗想。 夏依依手指还停在埙上,体内血毒作怪,一时脑裂之症复发,痛楚骤然袭来。 夏依依立即丢了陶埙,双手抱着脑袋,发出一声惨叫。疼痛太过难忍,她的脸色变得难看,一时狰狞苍白,在地上连连打滚。 陆陵听得声响,快步上前,满心着急。他将夏依依扶起,抱在胸口,紧握住她的双手,关切问道:“依依,你怎了?” 夏依依发笑,笑得有些瘆人,却没有答话。她感觉胸口也有疼痛袭来,她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五脏六腑处,有一股东西喷涌而出,她阻拦不了。那东西经过她的咽喉,而后由小嘴喷出。鲜血,鲜血,夏依依嘴里喷出的是鲜血,只是这血,不是鲜红的颜色,而是暗沉的黑色。 夏依依身体痉挛,痛苦挣扎片刻,而后晕厥。黑血溢出她的嘴角,还在不断流出。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陆陵见状,慌了心神。片刻前还是好好的一个人,一时间竟是痛苦吐血,这让人如何能接受?这是怎了?这是怎了?陆陵追问自己,而后一瞬恍然,她体内的血毒发作了。陆陵回想,西城丢了续命丹已是几日,这几日,虽是日日也给她服些丹药,但那终归只是寻常之药。于她体内剧毒,只怕没有太大裨益。 怎么办?怎么办?陆陵再问自己,心头却是乱乱糟糟,没有丝毫头绪,更是一时失了计策。 他将夏依依紧紧搂在怀中,怕她受了风寒。陆陵试图寻些主意,却一时半会想不出任何办法。 陆陵看着怀中的夏依依,脸色一变,神情痛苦。不知何时,这怀中之人,早已印刻心上。既是心上所有,关心则切,牵念则乱。许她尘世安好,总忍不住惦念挂怀。 看了许久,陆陵冷冷一笑,终是有了主意。他将夏依依扶起,自身后点了她的几处气穴,将她体内筋脉封住。而后陆陵运了周身内力,尽数灌入她体内。如此这般,若是夏依依承受不住,内力外泄,陆陵自己便会走火入魔,一身功法修为,尽数作废。但他顾不得这些,只希望此刻能护她周全,顾她平安。 陆陵心焦,内力源源不断输入夏依依体内。夏依依身体,得益陆陵,心脉渐稳,气息渐平。陆陵没有停下,欲再给夏依依输些内力,却不想受到夏依依身体的排斥。一时间,内力四散,曳动篝火,自陆陵身上而过,冲乱了他的头发,陆陵嘴角,顿时溢血。 陆陵收了功法,只是擦了擦嘴角,而后缓步起身,将夏依依抱起,走到飞泸身旁。 不能再拖了,该早日找到师傅才是。陆陵打定主意,将夏依依放上马背,而后翻身上马,于夜色中,扬鞭动身。 陆陵心头着急,挥鞭迅猛,马蹄飞快,于夜色之中沿山道穿行,径直向云山而去。 第137章 云山 飞泸于山道飞奔三日,少有停歇,陆陵着急,唯恐奔赴云山不及,找寻不到师傅替夏依依解毒。 夏依依此刻命悬一线,已是奄奄一息。她脸蛋红彤,体内血毒与灌输的内力相互争斗,不止不休,难分上下。夏依依脉搏气息,浮游不定,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她于马背昏睡,毫无知觉,鬓前青丝稍乱,遮掩弯眉。 夜风寒冷,陆陵担心她一路颠簸,受了风寒,早早替她披上了唐青所赠皮袄。这皮袄以北境雪狐皮毛制成,毛顺温软,风雪之中,甚是暖和。唐青所赠之物,自是名贵。其视陆陵如兄弟,兄长情谊,由袄可见。 三日后,陆陵远见一座大山巍峨高耸,直插云霄。陆陵勒马停待,仰头细看,看不见山顶,只看得山腰处云雾缭绕,流云游走,千变万化。 陆陵欢喜,云山终于是到了。 他策马,正欲继续往前。飞泸却是莫名停下,原地不动。陆陵挥鞭,再次策马欲走。飞泸嘶鸣片刻,仍是没有迈步向前。陆陵气恼,正欲责难,只见飞泸眼中垂泪,摇头晃脑,一时间毫无生气。 这马是怎么了?陆陵暗想,一时回头,寻见了答案。原来陆陵心急,这飞泸宝马,三日里不知挨了多少长鞭。马臀之处,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它虽是极力奔走,奈何陆陵视而不见。那伤口处,鲜血还在流淌。干凝的血迹裹携着冬霜。整个马臀,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陆陵看得飞泸伤势,一时心疼,暗暗嗔怪。他只顾一人之生死,却全然忘了顾及这马匹的安危。人命马命,均是生灵,绝无贵贱之分。怎奈他竟是惜人命,罔顾了这马的性命。陆陵心头一叹,自知不该。 这飞泸马追随他多年,颇有灵性,常救他于危难,也算得上是半个家人。可叹今日,他对它竟是没有丝毫的顾惜,眼中只有夏依依。 陆陵翻身下马,将夏依依抱下马匹。而后,他绕行马后,细细看了看飞泸的伤势。飞泸连日奔腾挨鞭,伤势已是极重,再不治疗,只怕性命也是不保。陆陵自怀中取了药瓶,而后取下瓶塞,轻撒药粉于马臀伤口之处。 药入伤口,飞泸一时受疼,发出一阵嘶鸣。它转头,深情看着陆陵,佯装精神抖擞。 陆陵轻笑,上前抱住马头,满怀歉意地对飞泸说道:“是我的不是,委屈你了。”陆陵心头愧疚,一时间对这马也心疼半分。 飞泸听得此话,眼中又是流下一滴马泪。 陆陵轻柔地抚摸着飞泸的一身白毛。飞泸身上鬃毛,顺滑柔软。他对飞泸认真说道:“你且在山下等我,好好养伤,下山时我再来寻你。” 飞泸看着陆陵,低下了脑袋,算是点头。它自知伤势极重,停下脚步也是不愿再拖累主人。 陆陵松开飞泸,示意它离开。 飞泸极不情愿地迈开脚步,缓缓而去。三步一望,五步一瞧,七步一回眸,满满的不舍。陆陵冲它点了点头,直到看它穿入树林,消失于山道,这才转身。 陆陵走到夏依依身旁,嘴里叨念道:“往后的路途,便只有你我二人了。”说罢,他将夏依依背起,轻功飞燕施展,越上树梢,而后足尖于叶间轻点,继续向云山而去。 陆陵背着夏依依,以轻功行走数十里,进了云山。 一入云山,云雾缭绕,山中景象立时不同。本是寒冬,风雪之期,然山中林貌,七里一异。 陆陵先是沿山道而上,遇见一桥。桥为石拱,跨山谷而立,桥间立碑,其名为春。陆陵沿春桥而过,只见春桥之后,林间众木萧瑟,百草枯萎。 行走复七里,陆陵再遇一桥,桥亦石拱,跨山谷而立,桥间立碑,其名为雨。雨桥之后,一片林木枯萎,林间却是飘扬着一阵毛毛细雨。 陆陵没有停下,行走又七里,又是一桥,桥亦石拱,跨山谷而立,桥名为惊。惊桥后,所见山林,百草抚苏,枯木叶芽。陆陵继续往前,又见分桥,清桥与谷桥。此间所见七桥,春意萌生,渐然浓厚,叶芽新生,万物初长。 陆陵背着夏依依,于谷桥停歇片刻,而后再次往前。七里后,陆陵又遇一桥,桥名为夏。夏桥之后,山林之色又是一异。林色渐浓,枝叶渐繁,林中百草,欣欣向荣。陆陵诧异,往前而去,又是七里。七里后,一桥名满,桥跨西东。满桥之后,林色墨绿,茂枝叶繁。陆陵复行,而后间隔七里,分别遇见芒桥、至桥、暑桥及热桥。此间七桥,呈夏林之貌,万物蓬勃,肆意生长。 陆陵过了热桥,再走七里,遇一秋桥。这秋桥,白石所砌,构连两座山谷。陆陵自秋桥而过,眼前所见,又是不同。凉风四起,林叶飘落,山果挂枝。陆陵缓步往前,又遇处桥、露桥。 露桥后,陆陵行走七里,又遇一座秋桥。只是这秋桥上的风景,与先前略有不同。其秋风寒凉,百木零叶,秋色较先前更为浓烈。 往后七里间隔,陆陵遇寒桥与霜桥。 霜桥惊现,陆陵顿时有所联想。莫非这云山之中,桥道皆以二十四节令命名?若是如此,那往后便该是冬天之景。桥名冬桥、雪桥、雪桥、冬桥、寒桥、寒桥。如此一想,陆陵继续行走,细细观察。果不其然,下一座桥为冬桥、而后是雪桥、雪桥、冬桥、寒桥、连桥。此间七桥,冬色尽出,枯木枯草,万物凋敝。先前六桥之名,皆是顺理成章。唯独最后的“连桥”,让人费解。 陆陵走过连桥,低头细思,一瞬又是想得明白。他将这云山的桥名连在一处,念了出来:“春雨惊分清谷,夏满芒至暑热,秋处露秋寒霜,冬雪雪冬寒连。”果然,这云山之中二十四桥,便对应二十四节令。二十四桥景致不同,对应的二十四桥名字不同。 陆陵背着夏依依走过了二十四桥,见山道一时迂回,一道青石阶梯横在眼前。这阶梯,抬眼望不到边,阶梯数目不可数。青石阶梯顶部,入了云霄,也不知蔓延多高多远。陆陵看罢,望洋兴叹,一时气馁,却又无可奈何。他看向旁侧,只见石阶旁的一块碑文上,写有“云道”二字。 陆陵自知背负夏依依,在这险道施展轻功,困难危险。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定了定心神,背着夏依依,缓步走上台阶,而后一个阶梯一个阶梯,拾级往上。 石阶斜陡,陆陵走不过百步,便是衣裳浸湿,汗如雨下。再走百步,陆陵一时觉得腿部酸软,气力全无。 先前百里,运了轻功内力,飞桥而过。而后百里,内力不济,只能步行与轻功身法轮流交换。而今,再遇这陡峭险道,轻功已是无用,只能一步一步往前。如此,内力与体力,皆是虚耗。 陆陵并不服输,百步一停,半盏茶歇,而后又是努力行进。 那青石云道,环绕云山,一时向上,一时向下,变化无常。陆陵折腾三四个时辰,一时低头,只见脚下,浮云游荡,飘摇自在。不知不觉,他竟已在云山之中。 陆陵继续向前,顾不得汗如雨下,更顾不得脚下变化万千的浮云美景。他的眼中,而今只有那身后的夏依依。 约莫又是三四个时辰,青石道宽,一处悬崖横在眼前。青石板道,沿着悬崖后侧,继续蜿蜒。陆陵停下,一时为难。夏依依方才又是吐了一口黑血,若是再迟些慢些,只怕她性命有忧。眼前青石道途,也不知还有多远,若是继续沿阶梯而行,只怕一时半会也没法到达山顶。 陆陵抬头,只见悬崖奇石横生,多有藤蔓,虽是陡峭,然离山顶,终归该是近些。陆陵暗暗打定主意,预备沿悬崖而上。他解了腰带,将其缠在夏依依身上,而后将腰带捆缚在自己身后。陆陵缓步来到悬崖之前,选了几根藤蔓,握在手中,登崖而上。 悬崖陡峭,陆陵借着藤蔓的力道,缓缓而上。藤蔓受力道拉扯,不多时勒疼陆陵双手。他毫不在意,咬牙继续往上。 沿悬崖攀岩一个多时辰,他终是筋骨累乏,浑身疲惫。他低头,只见身下浮云飘荡,此刻已在悬崖中间。若是松手,必定与夏依依摔到崖下,命丧黄泉。若是坚执,也不知崖顶还有多远,又还能否坚执到顶。 陆陵轻笑,一时吟诗而唱,“一剑长歌自逍遥,半壶美酒半湖光。珠帘幕隔遥相望,一见君容笑开颜。星河踏雪浮世游,万水千山觅尘缘。莲开七瓣心生念,生亦一念,死亦一念……” 陆陵没有停下,继续攀岩而上。藤蔓反复勒磨,磨破了陆陵的双手。双手鲜血渗出,染红了藤蔓。他憋足气力,继续吟歌而唱,虽是疲惫,却是心头欢喜。他没有松劲,愣是倔强往前。 约莫爬了一个时辰,陆陵终是爬上断崖。他的双手摸着断崖边沿,用了最后的内力,运了轻功,借力而上,一跃而起,飞上断崖。 陆陵双脚落地,脚步重沉,摇摇晃晃,艰难起身。他心心念念的,仍是身后的夏依依。他解了腰带,将夏依依安置妥当。只见她身披皮袄,脸蛋彤红,虽是一路折腾,却是熟睡无恙。陆陵顿时心安,嘴角上扬,脸现微笑,而后气力耗尽,一时倒下,躺于地上。 第138章 三顾 陆陵躺在地上,闭了眼,双手不住颤抖,嘴里不住喘着粗气。这一路,他背负夏依依,走了如此漫长的路途,攀登了那万丈悬崖,终是累乏。陆陵感觉一身疲惫,一时睡将过去。 山间有寒风,吹过陆陵的脸庞。陆陵额前青丝被风吹乱。他眼睛微张,隐约间见一僧人,他身披一件陈旧灰色袈裟,足穿一双破旧布鞋,手持竹仗,由远及近,缓步而来。那僧人来到夏依依身下,俯身细细查看。而后又走到他的跟前,试探鼻息。陆陵见得那僧人的相貌,他圆脸大耳,脸有皱纹,眉毛弯弯,略有银光。 师傅?陆陵一惊,立时睁眼。眼前的僧人,顿时不见。陆陵感觉脑袋昏沉。他摇晃了几下脑袋,终于是清醒了些许。他左顾右盼,寻不见那僧人踪影。陆陵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一切只是黄粱梦一场。 陆陵察觉自己的双手疼痛,仔细一看,只见自己的双手十指残破,鲜血不止,血肉模糊。他轻笑,再看向身侧,寻迹夏依依。夏依依轻靠松树,睡得安香。先前的万水千山,她不知。先前的道途艰险,她亦不知。陆陵远远看她安然无恙,一瞬心安。 他缓缓起身,慢腾腾走到夏依依跟前。一时累乏,坐在她的身旁。他看向左侧,一条山道曲折,向远而去。山道太窄,似是人力踩踏而成。看得山道,陆陵又是欢喜。云山奇险,常人不可攀,这云山之巅,竟有人力踩踏的羊肠小道,想来师傅必定就在山中。 陆陵靠在松树上,感觉到了夏依依身上皮袄的暖意,又是歇息片刻。片刻后,陆陵再次起身,慢慢将夏依依抱在身前,而后沿山道而去。 陆陵气力并未恢复,走不得多快,只能是百步一停,一里一歇。走走停停数里,陆陵远见一草庐,于道旁而立,坐落于山坡之处。陆陵欣喜,顾不得身心疲惫,一时快走,希冀师傅就在其中。 陆陵由远及近,靠近草庐。他见草庐低矮,竹木建成,上覆荒草,四周两丈之处,设有篱墙。陆陵及近,入了篱墙,又见篱墙之中,种有众多草药。七叶莲、仙白草、天南星、半边莲、苦参、万年青、龙葵、夏枯草、地丁、人参、黄芪、红景天、当归、何首乌、黄精、石斛、天麻、杜仲、山茱萸,比比皆是。这些药草,被荒草覆盖遮掩,规避了风寒,长势尚可。 原来是一片药地,陆陵停下细看,这些药材,算不得珍贵,却是药方之中常见之药。见得这些药草,陆陵更加确信,草庐之中,必定是师傅无疑。 陆陵快步走到草庐门前,只见草庐门板崭新,似有人居。头顶一方牌匾,上书“药庐”二字。陆陵轻笑,一时推门而入。 药庐之中,一张方桌正对门口,方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四个茶杯,还有一盏烛火。茶杯空空,并无茶迹。烛火点燃,跳动着火苗,底下的脂油已近枯燃。 一进药庐,陆陵闻得一阵药香。这药香,醇厚温和,药力精纯。陆陵细细品闻,只闻出了药香中有地肤子、玄参、七叶莲等几味药草,其它药草,并未闻出。陆陵闻香而望,只见方桌左右两旁,各有一个药柜。药柜横纵十四列,共有一百九十六个药格。每个药格之中,皆贴附一味药草之名。两个药柜,该有近四百种药材。然陆陵所见,药柜却是打开了几个药格,其它药格则是紧闭。 陆陵将夏依依放在方桌旁的木椅,缓步走到左侧药柜跟前。只见右手边的一个药格之中,药签写的是“霍香”,里面陈放的,却是一个药囊。陆陵伸手,将药囊拿在手中一闻,这药囊之中,霍香之味极重,却并不只霍香一味药材,更有沉香、丁香、甘草等物。陆陵抬头,见药柜之中,每一横排,皆有一个药格打开。陆陵看向第四、第五行打开的药格,里面也是一个药囊。 陆陵皱眉,不知这这药囊陈列于此,究竟为何。他一时好奇,拉开了写有“白芷”的药格,只见里面空空,并无一物。陆陵又是不解,按理说药格陈药,该是齐备,怎少了药材。陆陵又是拉开旁边的“木香”药格,里面也是空无一物。 陆陵疑惑不解,不知师傅收了这众多药材,只陈列这些药囊,究竟是为何?陆陵四下找寻,药庐之中,还有一张床榻,几幅挂画,却并无师傅的身影。师傅不在这里?陆陵大失所望。他千里寻踪而来,原以为能在这药庐之中找到师傅,却不想师傅无影无踪。师傅去了哪?陆陵一时没有答案,他看得烛火,只确信师傅离开不久。 药庐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谁?陆陵急忙奔向药庐门外,只见药地之中有几只雪鼠,扒拉着泥土,试图啃咬泥土里的那株玄参。 陆陵自怀中掏了几枚银针,运了气力,一时射出。那几只雪鼠竖起耳朵,甚是机敏,不待银针射来,急忙四处逃窜,不见影踪。 陆陵摇了摇头,不再追赶,回了药庐。 再进药庐,陆陵顿时讶异。昏睡多日的夏依依,竟是苏醒。她安坐于方椅,摇晃着脑袋,似是还不清醒。 陆陵一时欢喜,急忙上前,问道:“依依,你醒了?” 夏依依看向陆陵,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我们在云山药庐。”陆陵回道,“你感觉身体如何,可还好?” “还好,只是有些眩晕。我们怎来了这云山药庐?我竟是没有一星半点印象。”夏依依感觉身子虚弱,小声问道。 “那夜篝火之中,你便吐血晕厥。是我带你到了这云山药庐。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这晕厥,便是要长睡不起。算上今日,你已昏睡近九日了。”陆陵认真说道。 夏依依窃笑,“你是在担心我么?” “说甚傻话?我不担心你,又能担心谁?”陆陵反问道。 夏依依又是一笑,宽慰陆陵:“让你挂心了!” “没事,醒了就好!你是怎么醒过来的?”陆陵追问。 “我……我也不知道……我睡得安香,只记得闻到了一阵药香,而后睡梦中堵得难受,这才睁了眼。睁眼醒来,便见到你了。”夏依依说道。 “哦?原来是这些药囊。”陆陵讶异,抬头一看,忽然发现,药格之中的几个药格,换了位置。原有的几个药格,骤然合上,新的药格,自药柜而出。药庐之中弥漫的药香,味道略有不同。 夏依依欢喜说道:“这药香比梦中的药香好闻不少。” 陆陵听罢,心头细思,夏依依苏醒绝非偶然,必定与这些药囊有关。夏依依说香味不同,先前心头堵塞,而今心头舒畅。莫非这药囊有解毒功效,师傅将这些药囊陈列出来,用的是药熏之法。陆陵暗自称奇。 他对夏依依说道:“依依,你把手给我。” 夏依依听罢,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陆陵给夏依依号脉。夏依依脉搏平稳,血毒之症,虽未消失,却平复些许。果然,这药熏之法,自有奇效。 陆陵细看,察觉到药庐之中的一幅字画略有异动。那幅字画此刻透着些许微光。字画之中,画得是达摩祖师。祖师安坐于松树之下,圆头粗眉,一副络腮胡须,身披红色袈裟,脖颈之中,悬挂一串法珠。祖师于松树下闭目,神情安然,仿佛已顿悟天地佛法。字画之中有诗题,“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陆陵起身,走到字画跟前。只见字画之后,有一竹门虚掩。这里怎还有门?陆陵讶异,先前未见这字画透光。难道药庐之中,设有机关阵法?陆陵掀开字画,自虚掩的竹门而出,只见竹门之后是一方池塘。 池塘中央,盛开一朵硕大青莲。莲浮水面,肆意绽放。青莲三层,层开九瓣,瓣瓣护心。池塘四周,还弥漫着淡淡幽香。陆陵闻香识辨,猜想这香气该是来自这青莲。 本是冬月,莲该枯萎。这青莲,却如此奇怪,彼时开花,颇为玄妙。陆陵深呼吸,闻得此间妙香,与屋内药香相近。看来这药,定有解毒奇效。陆陵不识此物,记忆之中,所背药典,也未有此物。陆陵皱眉,一时也不知这青莲来处。 青莲看罢,陆陵听得药庐之中一声叫喊。他担心夏依依出事,急忙转身回去。 他掀开字画,再进药庐,只见夏依依呆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药柜。陆陵抬头,只见药庐之中,所有药格皆退回药柜之中。唯有夏依依眼前的药柜,一方药格缓缓而出,上面似有丹药。 陆陵讶异,药庐三进三出,回来之时皆有变化。莫非师傅于药庐之中,布的是奇门阵法?其随人而变,动静之间,皆有不同。这阵法,还真是玄妙,陆陵心头赞叹。 陆陵走进药柜,见药格上的药签写的是“当归”。见得此名,陆陵心头一叹,仿佛听见了师傅的一句劝告。 药格之中,陈放的是两瓶丹药。丹药之下,还有一封书信。百草行僧似是早已知道陆陵会来,一切也已安排妥当。 陆陵轻笑,自药格之中,取了药瓶与书信。 第139章 药心 陆陵将药瓶放于桌上,先行拆信。 信笺内容极短,百草行僧于信中写道:“寻迹千里终为药,奇门阵法现玄妙。翡翠泪毒,为师并无十成把握。瓶中之药,为九转青莲所炼。药毒三分,红丸入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悉知。” 陆陵看罢,明白师傅意指,原来师傅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看来这翡翠泪毒,毒性确实了得。药丸在手,能否根治夏依依,并未可知。药毒三分,还可能要了她的性命。陆陵思忖片刻,不知该如何与夏依依言明。 夏依依在旁,见陆陵看信看得认真,急忙问道:“师傅于信中说了些什么?” 陆陵摇了摇头,迅速将信笺收入怀中,神情一变,笑着说道:“没,师傅没说什么。只是告知我一些江湖风云变幻,提醒我游云门当心罢!” 夏依依轻笑,说道:“师傅他老人家云游尘世,还不忘游云门中事,也是有心了。这两瓶丹药是他留下来的吧?可是我体内血毒的解药?” 陆陵听罢,不敢点头说是,也不敢摇头说不是。药瓶之中,是解药还是毒药,谁也说不清。他思量片刻,终归还是点了点头。 夏依依见状,一时欢喜。她急忙拿过药瓶,而后打开瓶塞,自药瓶之中倒出了一粒药丸。药丸滑润,浑身火红,在夏依依手中打着圆滚。 夏依依看着手中的药丸,窃喜说道:“吃下它,我体内的药毒便要解了。往后便可以陪你尘世行走,江湖游历罢。” 陆陵轻笑,原本他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谁知她心中所盼,只是想继续作陪自己江湖游历。 夏依依张嘴,一时便要将药丸吃下。 陆陵看罢着急,身法极快地来到夏依依跟前,一把将药丸抢下,而后将药丸吞入腹中。他已打定主意,这药既是有毒,那便同时服下,倘若毒发,黄泉路上,也好做伴。 夏依依一时惊呆,这陆陵竟是先行于她,服下解药。这是为何?夏依依追问,“莫非这药……?” 陆陵点了点头,不敢欺瞒,“药毒三分,服下药丸,生死有命。” 夏依依听罢,一时心头焦急,“你疯了么?既是药毒三分,那你将药服下,岂不是已然中毒?” 陆陵轻轻摇头,“若是这药不能解你身上血毒,你便会死于非命。让我眼看着你身死,我着实做不到。如此,还不如我们都吃了这药。若是这药不灵,你我便相伴于黄泉路上。” “你……你……你这又是何苦呢?”夏依依嘴里嗔怪,脸上却是一羞,低下头来。 “你若惨死,我必不会苟活。”陆陵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师傅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是如此,那我便要看看我们的命途到底如何?” 夏依依听罢,轻轻一笑。她打开了另一药瓶的瓶塞,将又一粒红色药丸倒出,立时将药丸服下。夏依依脸上神情从容淡定,既有心爱之人做伴,生死又能如何? 不多时,夏依依脸色一变,药丸药性发作,她的脸上浮现痛苦。这九转青莲药性与翡翠泪相克,夏依依体内血脉喷张,一时夏依依只觉得脸蛋彤红,身体发热,一股暖流自丹田而来,游走周身。而后她咳嗽几声,面目狰狞,难受至极,一时吐了几口鲜血,这几口鲜血仍是淤黑。 夏依依抬头,这几口鲜血一吐,顿觉神清气爽,精神也好了些许。然而一切并未结束,黑血吐完,一股阴寒之气自她的筋脉而走,她不由得哆哆嗦嗦,冻得瑟瑟发抖。阴寒之气游走片刻,归还丹田,夏依依感觉身体倦怠,而后脑袋眩晕,顿时晕了过去,伏趴桌案。 陆陵担心夏依依,走上前来,试了试她的鼻息,而后给她号了号脉,一瞬心安。夏依依气脉平和顺畅,稳健有力,身上血毒已是解了。陆陵脸浮欢喜,辛苦奔波数月,一切辛劳总算没有白费。 陆陵将滑落的皮袄替夏依依拉上,担心她着凉。而后一瞬,胸口难受,一股阴寒药毒自血脉而走,而后开始侵蚀他五脏六腑。他嘴吐一口鲜血,只觉气息渐弱,一时难受。 他自知死期不远。能解翡翠泪毒,这九转青莲又怎会是世间凡品?看来最后奔赴黄泉之路的,只是自己。然而陆陵却没有半分遗憾,也没有半分悔恨。他从容坐下,伸手轻轻抚摸了摸夏依依彤红的脸蛋。这傻姑娘睡得正酣,脸蛋如红桃一般,甚是好看。陆陵嘴角轻笑,一瞬气血攻心,倒于桌案。 一阵夜风自西边而来,穿云山而过。整座药庐,被夜风席卷。寒风刺骨,吹灭了药庐之中最后的烛火。夏依依还在寒风之中安睡,陆陵已无气息,身体热气渐退。云山之行,夏依依成活,陆陵身死,终有业果。 有一身影自夜色而来,他轻功施展,身法极快地闯入药庐之中。他于黑夜之中寻得陆陵的身影,摸了摸他的胸口,胸口仅有最后余温。那人急忙以指点了陆陵胸前与后背几处气穴,而后给烛火添了脂油。 药庐灯火重亮,映照那人,只见他身披破旧袈裟,手里一串念珠,一枝竹仗,一幅和尚打扮。他圆脸大耳,慈眉善目。那人叹息一声,嗔怪说道:“这世间怎有你这痴傻男儿,一动情念便是不管不顾,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不过是解药罢,你可倒好,怕她性命有忧,自己也将药丸服下。她的毒倒是解了,那你身上的药丸之毒,又该如何?” 那和尚嗔怪完,摇了摇头,将陆陵搀扶到床榻,而后自药柜中药格取了银针,替他施针祛毒。好在陆陵服下九转青莲所制药丸只是几个时辰,毒入肺腑血脉,尚未入骨髓,还有一线生机。 和尚替陆陵解了衣带,自针袋中取了银针,手法极快地将银针刺入陆陵大椎、至阳、天宗、风门、灵台、大杼、会阳、神堂等几处穴位,而后是阳池穴、风池、太阳穴。和尚将陆陵转身,又刺天突、玉堂、膻中、中庭穴。和尚施针完毕,运了内力,自陆陵后背灌入,内力游走陆陵周身,带动气血。不多时,陆陵吐了一口碧血于地,却仍未苏醒。 和尚收了功法,自怀中取了一株药草。这株药草长得甚是奇怪,其晶莹剔透,似冰晶幻化而成。其名雪草,生长于北境极寒之地,十年一叶,百年一花,能调动周身气血,养心护脏,药力以叶数记之。和尚手中的这株,长有七叶,已是世间难得。 和尚起身,手握雪草,自药格处又取了其它几味药草。而后他将所有药材放入药罐,走到夏依依跟前。 和尚看夏依依睡得安香,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既是为了你深中药毒,还望你的血毒也能救他罢。贫僧得罪了。”说罢,和尚手握夏依依右手食指,取了银针,扎了一针。 一滴滴鲜血自夏依依手指流出,和尚拿药罐装了几滴,而后替夏依依包扎了伤口。拿了药罐,自去药庐伙房煎药。 伙房冒腾火光,和尚微眯眼睛,他看着炉火的火光,一边煎药一边摇头叹息,“我道世间痴人痴,怎料痴情人更痴。痴人,痴人……痴人罢” 第140章 行僧 陆陵眉头轻动,缓缓睁眼,他环顾四周,只见自己躺于床榻。有一和尚坐于桌案,他举着茶杯,正在饮茶。 师傅?陆陵认得和尚的背影,急忙从床榻起身,不待穿鞋,便作揖行礼,认真说道:“徒儿陆陵,拜见师傅。” 和尚举着茶杯,停下品饮茶水,轻描淡写说道:“免礼了罢,你还有伤,不要多动为好。”说完,他转身看向陆陵,示意他回去躺好。 陆陵一动不动,摇了摇头,“徒儿没事,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休养几天便好。” 百草行僧冷冷一哼,“你以为自己所受的只是小伤?这九转青莲,虽能解世间奇毒,却也是一味毒药,更是天下至寒之物。世间情缘自是极好,你却是为了它,连命都不要了?” 陆陵听得师傅的责怪,双膝及地,跪拜认错,“是徒儿莽撞了,未及细想,便草率行事。” 百草行僧应声:“你那哪是莽撞,只怕是早有谋划,知道我会出手救你罢。” 陆陵抬头,眼神狡黠,一时轻笑,“师傅谬赞。若不如此,师傅你,又怎会现身相见?她体内血毒,得益九转青莲,虽是解了,然毒入骨髓,徒儿也无调理良方。” “就为了这?你便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百草行僧眼眸看向陆陵,认真问道。 “并不全因于此。师傅,徒儿与你,三年未见,自是牵挂。三年里,我也曾命游云门人,四下寻觅师傅你的影踪。怎奈天地之大,无迹可寻,毫无线索。徒儿不知师傅你过得是否安好,亦不知师傅你又是云游何处,赏得什么大河大川,于天地又有什么感悟。游云门中,日复一日,看得江湖风雨波折,终是挂心师傅,担忧你日子过得清苦。” “有心了,为师遁入空门,行走世间,看得尘世悲欢,参透世事随缘,自是心头自在。木桥而过,见河鱼之欢。寻迹大山,得佳木药材。踏雪高歌,忘俗尘因果。心若安处,自是归途。”百草行僧缓缓说道,言语间满是禅意,自在悠然。 “师傅好生自在。这偌大门派,丢予徒儿,你便是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了罢?”陆陵笑问。 百草行僧轻轻一笑,“怎么?你还要教训为师,责难为师的不是?” “徒儿不敢。”陆陵伏跪于地,笑着回话。 “起来吧,跪着许久,你不累?”百草行僧说道。 “师傅不让起身,徒儿不敢起。”陆陵应声。 “少嘴贫,起来吧。”百草行僧说道。 陆陵听罢,缓缓起身。起身片刻,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似有一股寒气自丹田侵袭肺腑,他强忍下痛楚。 “听说游云门中,你收了一爱徒。这小徒孙,跪拜山门七天七夜,你才将她收入门下。而今她已坐在你的位置,替你执掌游云,不知可有此事?”百草行僧问道。 “师傅所言不错,游云门掌门一位,徒儿已传授于新收的弟子唐少橙。”陆陵说道。 “唐少橙?听闻这游云门新掌门,广修佛缘,渡己渡人,更渡众生。所作所为,皆以百姓为基,颇有仁爱之心。于江湖之中,渐有名气。游云一门,得益于她,近年来,名头甚响。陵儿,这徒儿你教导得着实不错。”百草行僧夸赞。 “徒儿不敢冒功。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一切都是她的能耐,亦是她自己的机缘。游云门中,事多繁杂,若不是她破陈立新,当机立断,处事果敢,深谋远略,怎有如今这繁盛局面?徒儿自是好徒儿,智谋武艺,确实值得夸赞。”陆陵点头附声。 百草行僧听罢,点了点头,“若有机会,定要带她来见见我。这少橙徒孙,为师甚为喜欢。” 陆陵笑了笑,反问道:“师傅,你都未曾见过于她,喜欢一说,从何而来?” “为师尘世游历,听得许多与她有关的传闻。漠北飞云堂掘井百口,救助墨城百姓。云河水涝,云川与流夏二堂,救助乡里,活了数百口性命。秋堂铁骑,击杀秋城城内盗匪……这桩桩,这种种,听闻皆是她的铁令。这徒孙,如此能耐,颇有游云开山鼻祖铁由的脾性。”百草行僧再次夸道。 “如此说来,这小徒孙,师傅是颇为满意?”陆陵说道。 百草行僧笑而不语,问而不答。 陆陵停待片刻,走到百草行僧跟前,见夏依依还伏在桌案,昏睡不醒,一时挂心,轻声问道:“师傅,依依如何?” “不用担心,为师已给她号脉。这九转青莲,已解她体内血毒。我以冰凝草为药引,配了药方,已喂她服下。静养几日,她自可痊愈。”百草行僧说道。 陆陵听罢,一时欢喜,再次伏跪于地,拜谢师傅,“徒儿谢师傅赠药施药,救她性命。” 百草行僧浅浅一笑,“丰城夏府,绝非一般府邸,你该知道它究竟有何企图。” 陆陵起身,回以轻笑,认真回道:“徒儿知道。” 百草行僧听罢,看着陆陵,并未答话。他看了陆陵良久,叹息一声,吟诗两句:“江湖自有飘摇雨,行走俗尘当珍重。” 陆陵立即应声,“徒儿定当,让风雨止于游云之外。” “好……好……好……”,百草行僧连说了三声好,他举了杯盏,饮完杯中的云山雾饮。这云山雾饮,茶色泛青,于空气中散发淡淡的清香。 第141章 爹爹 陆陵与夏依依在药庐停待几日。 这几日里,陆陵体内药毒,经百草行僧妙手,得益于药庐诸多药草,尽数化解。 夏依依所受翡翠泪毒,也得益于九转青莲,一时祛除。只是她身子羸弱,自小生于富贵人家,娇生惯养,受不得这山中风寒,着了寒凉,一时咳嗽不止。 陆陵关切,常常起早,为她熬些汤药补品。 百草行僧看得,摇头轻笑,却不言语。 药庐床榻只一处,百草行僧留予了夏依依。夏依依得知此事,作揖行礼,口中不依,详陈长幼尊卑,欲让百草行僧改了主意。 百草行僧随性惯了,懒得与夏依依作唇舌之争,独自缓步药庐之外,于药庐外一片树林中寻了一棵枯松,算作床榻,睡了几日。陆陵追随师傅,也是在树林里挑了棵松树歇息,睡了几日。 如此,夏依依心头更是难安,她欲劝阻百草行僧留下,可他并不听从。与陆陵谈及,陆陵也是宽慰于她,说是身子要紧,不必谦让。可是师傅自是师傅,尊卑上下,不能乱了辈分。夏依依不愿百草行僧露宿树林,落人口实,却又无可奈何。 陆陵与百草行僧二人,松树做伴,闲言碎语,细细叨磕。三年未见,二人几日里闲叙,将三年里所见所闻,略作交代。 这师徒二人,颇有默契,常于寅时时分醒来。山林静寂,百鸟未醒。二人无聊,便结伴云山绕行,寻些草药。山间云雾,借得晨光,泛透金色,变化多端,幻变多形。师徒二人,散漫取道,于云雾中曲折穿行。 数月来奔波辛苦,而今终是采菊东篱,悠然南山,陆陵自是惬意。他看着山中云雾缭绕,瞬息万变,心头窃喜。原来田园生活是如此地欢喜舒服,若不是还有门派诸事需要惦记,他真愿与夏依依于这云山相守相伴,一生终了。 夏依依受不得山中寒露,清晨醒早,只得药庐相望,远看陆陵与百草行僧沿山道缓行,寻药而去。 夏依依自解毒之后,并不多话,神情间忧伤了些许。常常一人于无人处发呆,唯在陆陵面前,这才多言语几句。如此看来,她显然有些心事。 姑娘家的心思总不好猜。若是直接问询,显然与她并不知心。若是不问,又显得漠不关心。陆陵为难,他知道夏依依这几日心事重重。只是她不说,陆陵也不好多问。二人就此,虽一日数次相见,却是并不多话。 药庐饭食由陆陵负责。他日日多做了许多药膳,添了许多菜色。既是不能读懂姑娘家的心事,让她吃些好吃的,养养身子,也是好的。江湖男儿的心思,也是简单。 一日清晨,陆陵又是起早与百草行僧云山绕行,这次他们师徒二人沿悬崖而下,准备采集悬崖之中的药草。 陆陵攀附悬崖时,看得悬崖中央有一石岩,石岩上有几株九死还魂草。这九死还魂草算不得名贵,止血敛血却自有奇效。 师徒二人,手握藤蔓,缓缓而下,去了悬崖中央,采摘九死还魂草。山间寒露极重,石岩湿滑,采摘有些困难。悬崖石岩旁处,还有一处石洞,洞内还魂草肆意生长,更有石斛生长其中。二人石岩采罢,再入石洞采摘,折腾到日落,还未归来。 夏依依坐于药庐之中静静喝茶,一只信鸽自门外飞入药庐,落于地上。夏依依看得信鸽,神色紧张,立马上前,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无人,这才将鸽子腿上的竹筒取下。 她将竹筒里的字条取出,看了许久,叹息了一声,一时愁容满面。夏依依将鸽子放飞,而后于夜幕时分,慌里慌张,出了药庐。 夜黑风高,药庐一里远处,候着一名女子的身影。她一身紫衣,长发盘起,发间斜插一朵莲花发簪,面容白净。她局促不安地在树林里踱步,神情很是焦虑。 等了许久,终于是有人来了。夜色中,只见来人一身华贵绸缎圆领服,身材微胖,脸上略有皱纹。他眼睛犀利,胡须花白,粗眉大眼,气势凌人。那人身后,跟着七名异人。其中三人,一身灰袍,长相狰狞,一人缺耳,一人缺鼻,还有一人,残唇。另有四名男子,一身黑袍,手握短剑,身材魁梧,臂膀浑圆。七人额头之处,皆有一团红色火焰。七人似是归属江湖某帮派势力,各个看起来,皆非善茬。 女子见得来人,一时跪拜于地,口中喊道:“爹爹。” 绸缎圆领男子听罢,平静说道:“起来吧,依依。” 夏依依听罢,缓缓起身,看着父亲夏孟达。 “让你办的事还没办妥么?”夏孟达问道。 夏依依摇了摇头,“还没,孩儿无能,还未曾寻到时机下手。” “笑话,你与他朝夕相处已是数月,怎会没有机会下手?该是你动了情念,不想加害于他罢。”夏孟达说道。 “没有”,夏依依急忙说道,“孩儿没有。” “没有?以爹爹的谋划,树林里逼迫于你,你便与他亲近些许。白琉言施毒,更是让你们坦诚倾心。他如此将你放在心上,愿为你耗尽所有内力,更不顾惜自己,带你上云山,登云道,寻找解药。如此漫长路途,中途怎会没有良机?按常理推算,你早该完成任务,回府复命。却不想你竟是拖了如此之久,仍是毫无结果。”夏孟达训斥道。 “爹爹莫要生气,都是孩儿的错,是孩儿办事不利。”夏依依听得夏孟达训导,一时低声,不敢应答。 第142章 仗势 “依依,莫要感情用事。这游云门陆陵,待你自是极好。爹爹看在眼里,也甚是欣慰。可他与你,终归不是一路人。还是莫要动了情念,为情所累。”夏孟达说道。 “爹爹,这些孩儿都知道。爹爹有命,孩儿自当遵从。”夏依依回道。 “你还要多少时日才能从他手中夺下破云剑?三刀四剑的秘密,你不是不知。游云门中,而今已有两剑一刀。你若能夺下这破云剑,我便率人杀上游云,夺了其它两把刀剑。到时集齐三刀四剑,我丰城夏府,称霸江湖,威震天下,指日可待。”夏孟达说道。 “这……”,夏依依支支吾吾,没有直接回答。 “找个机会,把他杀了罢。这陆陵胸中沟壑,终归不是池中之物。有他在游云门,只怕秋刀与冬剑,也是难夺。而今,游云门日益繁盛,若不及早下手,只怕以后也是难办。”夏孟达说道。 “爹爹,非得如此么?先前种种,只是误会。他并非诚心与我夏府为敌,我们又何苦置他于死地?况且他待孩儿极好,拼尽全力为孩儿解了药毒,孩儿又怎能忘恩负义?”夏依依心头不愿,追问道。 “你的毒,纵是他陆陵不解,爹爹也有办法为你祛毒。依依,莫要糊涂,莫要心慈手软。无论何时,你都要知道,唯有那东川王的二公子,才是你的良配。”夏孟达说道。 “是,孩儿明白。”夏依依唯唯诺诺,低头应声。 “莫要多说,三日内将他的破云剑带回来予爹爹。他的性命,你若真不愿取,那便随你罢。”夏孟达说道。 夏依依点头,不敢说不。 陆陵躲在树林间,听得这话,心头一阵难受。他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一个局,她的到来是个局,她身中剧毒也是个局,她的相依相伴也是个局。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三刀四剑。人与人之间,坦诚些,真有如此之难么?陆陵眼角闪过晶莹,迈开脚步,缓缓离开。 缺鼻者听得林间异响,厉声呵道:“何人在此?”缺鼻者轻功施展,一把隐觅之剑出手。剑泛寒光,向陆陵袭来。 陆陵动了意念,破云剑出,一时抵挡住来剑。陆陵身法掠过,于空中取了破云剑,站定在夏孟达跟前。 夏依依见得来人,脸色一变,一时惊慌,支支吾吾说道:“你……你……怎么……在……这?” 陆陵轻轻一笑,反问道:“难道我不能在这?” 夏依依脸色突然变得异常难看,她低声问道:“你……你……都听到了?” “该听到的,都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也听到了。”陆陵抬头看着夜色,忍下泪水,难受说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夏依依问道。 “原本我并不知道。那日攀登云山,我昏迷时看得一和尚,那和尚先去看你,后来看我。睁眼时,他立时不见……”陆陵停了停,不再往下言语。 “如此你便知道了?”夏依依问道。 陆陵冷冷一笑,“他若是虚影,睁眼时不会有暗香留下。他若是我的师傅,必定不会先去看你。所以,他只能是别人,而且是在乎你生死之人。你近来心神不定,我猜是有人扰你心神。不想今日信鸽飞过悬崖,这人真的来了。” 夏依依听罢,低头不语,不再应声。 “陆陵,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今日你便将破云剑留下罢。我夏府非与你为死敌,只要你交出破云剑,我自可饶你一命。”夏孟达厉声说道。 “破云剑?”陆陵大笑,“你们追寻了那么久,终究只是为了我手中的破云剑。这剑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们久久惦念不忘?” “陆陵,你何必问老夫?三刀四剑的秘密,你怎会不知?我不但要你手中的破云剑,就是你徒儿手中的秋刀和冬剑,我也要。”夏孟达说道。 “前辈,你未免也太贪了些?破云剑拿去也就罢了,秋刀冬剑你也想收入囊中?”陆陵笑问。 “多说无益,老夫今日就要你手中的破云剑,他日杀上游云,便要取了秋刀与冬剑。”夏孟达说道。 “前辈既是要,晚辈断不能不给。但若直接给,又显得晚辈太过刻意。还请前辈自行来取罢。”说罢,陆陵破云剑横在身前,准备一战。 夏孟达挥手,那三名缺耳、缺鼻、残唇之辈,立时动手。四名手持短剑之人,也挥剑而来。 陆陵轻笑,毫不在意,他运了内力,环绕剑中。 缺耳者手握银枪,缺鼻者手持隐剑,残唇者手拿长鞭。四名持短剑之人,短剑漆黑,于夜色中,难辨其踪。七人将陆陵围在中央,齐齐出招,步步紧逼,招招狠辣。 陆陵凌波三步施展,连连避闪。七人穷追不舍,不愿轻易放过陆陵。破云剑与银枪相碰,撞出火花。隐剑袭来,悄无声息。陆陵机敏,身法极快地用破云剑将隐剑挡下。不待陆陵喘息片刻,长鞭又是挥来,陆陵急忙招架。 长鞭过后,四柄短剑迅猛而来。陆陵慌忙招架,破云剑与黑剑相碰,砰砰作响。陆陵皱眉,这七人武功虽在他之下,然相互配合,毫无破绽。陆陵与这七人酣斗,打将起来,一个时辰内,未分胜负。 那七人狡诈,见一时难分取胜,纷纷从怀中取了一粒药丸,仰头服下。 服下药丸后,七人气息间,略有不同。七人功力倍涨,内力四散。七人发狠,嘴角轻笑,各执兵器,合力与陆陵打斗。先是四把短剑,划破了陆陵的衣服。再是长鞭挥动,在陆陵右手上留下印痕。紧接着,长枪逼近,将陆陵撞飞。而后隐剑悄然而至,一瞬横在陆陵脖颈。 陆陵本是武艺超绝,然云山之行,终归虚耗了许多内力与气力。药庐调理,身体还未完全复原。而今七人拼力上阵,吃药后更是功力倍增,陆陵如何是敌手。终于,陆陵败了。他立于场间,自知摆阵,不再反抗。 夏孟达缓步而来,走到陆陵跟前,凑耳问道:“这七人为三鬼四怪,为我夏府密卫。女婿,败于我手,你可服气?” 陆陵笑了笑,平静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岳父大人莫要得意。” 夏孟达起身,再次挥了挥手,缺鼻之人上前,卸下了陆陵手中的破云剑。 夏孟达轻笑,高声说道:“老夫谢女婿赠剑!” 第143章 凝云 日出东方,晨光乍现,云山之境,气象不同。夏孟达与陆陵一战,酣斗深夜,终有结果。陆陵成擒,破云剑被缴。 天亮之时,树林间又出现一众人马。这些人马身着黑衣,跪拜夏孟达,与三鬼四怪汇合。而后一行人押解陆陵,自树林缓缓离开。 陆陵浑身绑缚,却是一路嘴角泛笑。他笑的开怀,笑的诡异,笑的风轻云淡,谁也不知他笑些什么。许是心头难受,许是看透尘世人心难测,许是明了世间情爱可遇而不可求,谁知道呢? 夏依依跟在陆陵身后,见陆陵一路轻笑。陆陵笑的越是欢喜,夏依依的心头愈发难受。她自知有负于陆陵,心头有愧。人生在世,得一人诚心相待,倾心相许,自是不易。可叹父命难违,终归是帮衬了父亲,未曾对他施以半点援手。这会儿,他该是心如死灰,内心痛苦难受罢。思量此处,夏依依心口隐隐一疼。 人马自树林缓缓穿行,沿着山道,向山下走去。黑衣刀客在前压阵,三鬼四怪押着陆陵在后,夏孟达走在队尾,脸现欢喜。 有一少女向树林走来,那人身着粉衣,足踏一双粉色缎靴。她长发垂髫,腰间斜挂一把宝剑,身前挎着一把长弓,身后背了一匣子箭羽。那长弓,材质轻盈,外部雕花,甚是好看。那一匣子箭羽,共计二十四枝。每一枝箭羽,皆有印文,头部呈现锥状。少女腰间的宝剑也是特别。宝剑一尺有余,剑鞘精致,泛透寒光。 少女轻功施展,越上树梢。她远见夏孟达一行缓步而来,嘴角上扬,一时轻笑。那少女,将弓弩执于身前,自箭匣中取了一枝箭羽,而后对准黑衣刀客,一箭射出。那一枝箭羽,裹携内力,自林间穿梭,径直向黑衣刀客射来。箭中胸口,一名黑衣刀客立时毙命。 那名少女得意,自箭匣中又取了三枝箭羽,而后对准射出。三枝箭羽又是命中三人,三名黑衣刀客,立时毙命。 夏孟达一众人马警觉,三鬼四怪耳朵轻动,试图听音辨位,确定暗杀者位置。少女轻功飞燕施展,手持弯弓,背负箭羽,飞下树梢,足尖于地上轻点,而后又从箭匣之中抽了箭羽,连续射出。 一名黑衣刀客倒地,两名黑衣刀客倒地,三名黑衣刀客倒地……少女连射七箭,射杀了七名黑衣刀客。 “何人在此,还不速速现身。”缺鼻者厉声说道。 少女轻功一换,飞掠更快,她又从箭匣中取了几枝箭羽,接连射出,将黑衣刀客射杀殆尽。而后,少女立于树梢,回话道:“你姑奶奶我在此。识相的,把我师傅放了,我便饶了尔等性命。” 夏孟达见来人是名少女,年纪不大,却甚是嚣张。他大笑,上前一步,“女娃娃,别在这痴人说梦。老夫不愿以大欺小。留下你腰间的冬剑,便早些离去罢。我这夏府三鬼四怪,你绝非敌手。” 少女一笑,又从箭匣中取了三枝箭羽,而后齐齐射出。这三枝箭羽,裹携内力,径直向三鬼而来。三鬼躲闪,避于旁侧。三枝箭羽自陆陵身前而过,立时射断了陆陵身上的绳索。 陆陵见状,挣脱余下绳索,轻功飞燕施展,立时机敏逃脱。陆陵身法极快,在三鬼四怪身后掠过。三鬼四怪惊慌,急忙转身。陆陵飞掠到缺耳者跟前,伸出右手,指尖一点。缺耳者立时定住,陆陵自他身后,夺回了破云剑。 夏孟达见状,急忙施了身手,步伐厚沉,踏步而来。陆陵见状,不愿与之对敌。他凌波三步施展,向少女飞去。 二鬼解了缺耳者穴道。三鬼四怪与夏孟达轻功施展,正欲尾随追赶陆陵。少女搭弓,又是一箭射出。箭羽射向陆陵。陆陵一闪,箭锋直射三鬼。三鬼躲闪不及,缺鼻者顿时肩头中箭。其余二鬼见状,急忙上前,搀扶缺鼻者后撤。四怪与夏孟达见场间形势不妙,也停下了脚步,不敢追赶。 陆陵越上枝头,与少女站于一处,笑道:“岳父大人,这破云剑太过锋利,还是交还女婿保管罢。” “你……”,夏孟达一时气急败坏,不知如何应答。 少女见陆陵安然无恙,一时欢喜,追问道:“师傅,刚刚我那几箭,箭艺如何?可算有所精进?” 陆陵欢笑,回答少女:“箭艺尚可,只是出手太慢。你若再晚些,为师可得与你黄泉相见咯。” “放心吧,师傅。有徒儿在,准保你平安无事。”少女信心满满。 陆陵看着少女,一时不解,低声问道,“不是让你回游云门么?你怎又来了这里?” 少女不假思索,应答道:“姐姐接了岁岁的书信,担心你性命有忧,命我前来助你。” 原来是唐少橙的手笔,陆陵听得明白,他问道:“少橙人在何处?” “姐姐知道你要问她,她说了,她在她该在的地方。”少女回答。 陆陵一愣,看着少女,不知这唐少橙所说的“该在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夏孟达立于场间,动了怒意,他轻轻挥手。三鬼四怪见状,立时上前。缺鼻者折断箭羽,手持隐剑。缺耳者手握银枪,残唇者手拿长鞭,四怪短剑在手。七人齐齐向陆陵与少女杀来。 “秋梨,场间敌手一共七个,你想怎么选?”陆陵问道。 “来一个,杀一个。还用得着选?”唐秋梨问道。 “如此凶悍,不知内敛,没点端庄典雅,以后可是没人要的!”陆陵轻笑取笑。 唐秋梨冷冷一哼,“谁说的?徒儿我天生丽质,尘世间行走,自有人喜欢。” 陆陵轻笑,摇了摇头,说道:“既是这样,那三鬼我来应付,其它的,都归你了。” 唐秋梨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好不好。师傅,我想过了,您刚刚说的有些道理,杀太多人有失仪容风度。还是把三鬼交给我,其它的就交给你吧。” “好好好,有长进,有长进。”陆陵窃笑,他将破云剑拔出剑鞘,一时向四怪扑去。 唐秋梨将弯月弓握在身前,自箭匣中取了最后几枝凝云箭,而后将三枝箭羽上了弓弦,一箭射出。三枝箭羽射向三鬼,被三鬼躲闪避开。唐秋梨嘴角轻笑,今日射箭射得痛快,这弯月弓、凝云箭,神箭阁所造,果然不俗。师傅也没欺骗于她,勤练多射,果然自有成效。 陆陵落于地面,与四怪酣斗。昨日一战,陆陵心灰意冷,并未使出全力。若不是三鬼四怪吃了药物,胜败也未可知。而今摸清这三鬼四怪的底细,陆陵自是不惧。 陆陵将内力环绕破云剑,一剑挥出,接连使出游云剑招一蓑烟雨、星火燎原与万里秋歌等剑招。四怪不敌,强行抵挡,勉强与陆陵对敌十余回合,终是败下阵来。 陆陵怒意四起,动了杀心,一招竹叶旋风施展。无尽落叶自地上被旋风席卷,四道旋风气势恢宏而来,径直向四怪扑去。无数的落叶将四怪包裹其中。旋风片刻而过,四怪顿时浑身伤痕累累,伤口处流淌鲜血。四人咽喉被旋风中的落叶割断,登时毙命。 陆陵立于场间,笑嘲唐秋梨,“秋梨,这四怪为师已经杀了。你那边还要多久?” 唐秋梨听罢,冷冷一哼,立时急躁。而后唐秋梨凝剑诀施展,朵朵梨花飘散空中。梨花簌簌而落,将三鬼围困其中。唐秋梨凝剑诀一出,寒气逼人。她身法极快而过,冬剑只是一晃,三鬼脖颈处只留下一道冰痕,立时气断身亡。寒冰三尺,随秋梨剑招而出,在场间经久不化。唐秋梨得意,高声说道:“师傅,我这边也已办妥。”而后,唐秋梨轻功施展,闪身来到陆陵跟前。 场上,只剩夏孟达与夏依依。胜负已定,夏孟达已然不能奈何陆陵。 第144章 自尽 夏孟达拍手称赞,“好好好,能有如此身手,不错不错。” 陆陵笑了笑,“岳父大人谬赞。我这点身手,只怕还不够看。” “够看够看。陆堂主而今已占尽良机,不知接下来可是要对老夫不利?”夏孟达问道。 “小婿不敢。但岳父大人如若执意要我手中的破云剑。那小婿便只能得罪了。”陆陵说道。 “你要杀我?”夏孟达认真问道。 “不敢,杀人我从来不愿。但若是岳父大人步步紧逼,那击败于你,将你捆缚云山,让你享受些山间雨露,也是可能的。”陆陵答道。 “陆陵,这破云剑老夫志在必得。你徒儿手中的冬剑,老夫也要。一切由不得你说不。”夏孟达说罢,自怀中取了一物,吹响了暗哨。 树林间一阵异响,无数黑衣杀手脚步匆匆,向陆陵奔来。不出半晌,陆陵与唐秋梨已被团团包围。这黑衣杀手,粗略一点,竟有几百人之多,部分人马弓弩在手,部分人马手握宝刀。 “既是要夺你三守堂堂主手中的破云剑,那总得有些防备。若不如此,如何防你被人救走?”夏孟达笑道。 “岳父大人果然好谋划。而今我二人已成瓮中之鳖,是吧?”陆陵问道。 “老夫知道,你要说我是仗势欺人。老夫也不与你为难。你下来罢,你我二人,公平一战。若是你赢了,你二人可自行离去。若是我赢了,烦请贤婿将破云剑与冬剑留下。”夏孟达说道。 “破云剑在于我手,我自可做主。但这冬剑,我可说了不算。你得问我这徒儿答应不答应。”陆陵轻笑。 唐秋梨听罢,接下话茬,“老匹夫,要我手中冬剑也不难,你先赢了我师傅罢。” 夏孟达应声,“那便来吧!” 陆陵施展轻功,自树上而下,他足尖轻点,径直向夏孟达飞去。 夏孟达脚步迈开,步伐之中,似有千钧气力。他神情自若,对陆陵丝毫没有在意。 陆陵及近,破云剑出手,一道明晃晃的剑光闪过。夏孟达脚步重沉,动作迟缓粗苯,原本躲不开这剑。可是他却不知用了何种功法,破云剑却是近不得身。每要碰及,便会被撞飞。 陆陵眉头微蹙,一招万里秋歌施展。 夏依依在旁,看得形势,一时脱口而出:“小心我爹爹的天罡之气。” “你提醒地太晚了。”夏孟达轻笑,他脚步一迈,一股内力自步伐之间散溢而出。夏孟达迈步行进,指掌间也以罡气护住。 陆陵听得这是天罡之气,自知若是强硬抵挡,定会身受重伤。他无奈,只得逃遁躲避。 如此,夏孟达如何能依,他的身法不知何时,快了些许。他足尖轻点,脚步虽是重沉,却灵便迅猛了许多。他追上陆陵,一掌袭来。 陆陵见躲无可躲,以破云剑护身。那一掌,压在破云剑上,落于他的胸口。陆陵立时被击飞,飞出一丈开外。唐秋梨在树上看得,心头着急,欲伺机救下陆陵。 陆陵口吐鲜血,却是毫不在意,“前辈深藏不露,原来先前追杀,并未展露实力。藏得果然够深,晚辈佩服。” “先前是想让依依接近于你,自然不能施展全力。而今是要取你性命,实力自然不能保留。”夏孟达大笑,他缓步而来,自地上拾了一把宝刀,便是要杀了陆陵。 唐秋梨着急,急忙飞身而下,护在陆陵身前。 夏孟达不屑一顾,缓步逼近。 唐秋梨见夏孟达目露凶光,心头害怕,缓步后退。再后退几步,便是要踩到陆陵的双脚。 夏依依快步奔走而来,她手持匕首,剑指父亲,眼中含泪,抖动不止,“爹爹,放了他们罢!” 夏孟达一愣,看着夏依依,厉声发问:“依依,你要杀爹爹?你这是要杀爹爹?” 夏依依听得这话,手握匕首的双手更加颤抖,她摇了摇头,说道:“今天死了已经够多人了。孩儿不想再有人死在这里。爹爹,你就看在孩儿的面上,放了他吧!” “我若是不放呢?”夏孟达厉声问道。 “爹爹,你别逼我,你别逼我……”夏依依口中颤音,心头有无数恐惧。她害怕与父亲为敌,更害怕陆陵有闪失。 夏孟达轻笑,缓步及近。这丰城夏府长大的女儿,他自知她的能耐,一两句“放了他”,又能有何威胁? 夏依依见状,双手颤抖,立时将匕首翻转,高声说道:“爹爹,是你逼我的。”说罢,明晃晃的匕首顿时刺入夏依依的腹中。一股鲜血自伤口缓缓流出。夏依依立时倒在地上,口中溢血。她口中低声说道:“爹爹,孩儿愿一死换他二人性命,求爹爹成全。” 夏孟达见状,心头诧异。这闺女自小他看着长大,本是温顺的性子,不想今日却是性情大变,以性命相胁,救陆陵脱困。他叹息一声,说道:“你这是何苦?”他迈步,正欲上前。 夏依依低声,拦下于他,“爹爹……莫要……靠近……不然……孩儿……咬舌自尽。” 夏孟达听罢,心头难受,“你……为了他,当真就不要了性命?” “孩儿……心意已决,望爹爹……成全。”夏依依低声说道。 夏孟达良久没有言语,他眼角一时泛泪,终是明白夏依依已是心有所属。女大不中留,何苦强逼为难。“罢了罢了!夏依依,你可听好。今日你我便断了父女情义。往后,你的一言一行,皆与我丰城夏府无关。行走世间,莫再说你是夏府之人。好自珍重罢!”说罢,他伸手一挥。林间数百号黑衣杀手,立时撤离。 夏孟达神情痛苦,自林间缓步离开。他飞掠上林梢,轻功施展,转瞬不见。 陆陵见夏依依倒地,急忙说道:“秋梨,快去看看你师娘怎样。” “徒儿遵命。”唐秋梨上前,检查夏依依的伤势。 夏依依虽是自刺一剑,好在剑中腹部,并不致命。唐秋梨确认夏依依脉搏还有,急忙高声呼喊,“师傅,师娘还活着,她还活着。” 陆陵缓步起身,走到夏依依跟前,右手食指中指合一轻点,替她封住气血止血,心疼说道:“你这又是何苦?” 夏依依轻轻一笑,“你不负我,我亦不愿负你。”说罢,她因失血过多,一时昏厥。 陆陵欢喜,对唐秋梨说道:“秋梨,把她抱回药庐。” “啊?”唐秋梨听罢一愣,难以置信,疑惑问道:“我?”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我?”陆陵反问,他轻咳几声,与夏孟达对敌,他也受了不小的伤。 唐秋梨听罢,极不情愿。夏依依体重,把她抱回药庐,那还不得费好些气力?唐秋梨撅嘴,心头不快。然师命不可违,既是陆陵开口,场间再无他人帮衬,唐秋梨也是无奈。 唐秋梨慢慢腾腾,只得将夏依依抱起,跟随陆陵,向药庐而去。 第145章 将军 云山山道上闪过四个人影。这四人抬着一顶黑色轿子,轻功施展,沿着山道向山顶而去。轿子以枣木为架,四周帷布皆是上好蜀绣绸缎。此处山道极窄,四人愣是凭借轻功,足不落地,只行走于叶间。黑轿稳稳当当,径直奔向云山山顶,没有丝毫倾斜。那四人,各背一把长剑,一人青衣,一人白衣,一人红衣,一人蓝衣,四人分站四角,抬着轿杠。 四人抬轿之前,早有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入了云山。这波人马,青衣者一路,白衣者一路,赤衣者一路,蓝衣者一路。四路人马合为一处,人数众多,不可尽数。人马聚拢,悄无声息,齐齐向云山之巅进发。 四人过后,又有一人飞掠而过。那人一身白衣,体格瘦小,年纪尚幼,不过十多岁。虽是一名童子,身手却是极好。他轻功施展,紧紧追随黑轿,身法极快,与黑轿不远不近。他神情冷漠,也不知师承何处。白衣童子尾随黑轿,也向云山而去。 云山之中,早有一众人马吵吵嚷嚷,在山道之中快步行进。这一众人马,约有百人。各个身披银甲,腰间挂着一把宝刀。领队者,为一金甲将军,将军手握长刀,体格瘦小,额头处有一刀疤。他不过二十余岁,甚是年轻。人马而过,旌旗飘扬,右侧旌旗写有东川二字,左侧旌旗写有司马二字。 人马沿着山道极速行军,径直向药庐扑去。金甲将军已在山中埋伏几日,今日收得鬼殿密探消息,东川王府的刺客就在云山之巅的药庐之中。消息探得,金甲将军率了人马,向云山山顶进发。而后,他又飞鸽传书,将刺客的影踪,传回云山脚下。 山下几名自边关而来的将军,与西城捕头凌孟启,收得音讯。数百军马整装,与东川王府百名鬼兵,连夜动身,向云山开拔。凌孟启出了营帐,发了号令,三百西城衙役,列队准备,亦向云山而去。 金甲将军率了部下,在云山山道之中跋涉一日一夜,终是登顶。他远远见得药庐,心头欢喜。探子回报,刺客于药庐之中,并未离去。如此杀贼立功良机,宛如天助。他嘴角开笑,急忙挥手示意,百余官兵迅速上前,将药庐团团包围。 唐秋梨于药庐外煎药,见得来人,立时抱着药罐,慌张回报。 “师傅,师祖,有百余官兵包围了这里,我们该如何是好?”唐秋梨端着药罐,闯入药庐,见得陆陵与百草行僧,急忙问道。 夏依依躺在床榻,伤口处上了药,还在昏睡。 陆陵示意唐秋梨小声些,他看向百草行僧,低声说道:“师傅,这也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人马已在山下多日,你又非不知,何必惊慌?”百草行僧笑着发问。 “虽是知晓,然人马聚集山下,数日未动,今日上山,也不知他们有何企图?”陆陵说道。 “既是不知,那你前去问问,不就好了。”百草行僧笑语盈盈,与陆陵说道。 “我?师傅,你又说笑。对方百余官军,我就一人,还带着伤。你就不怕徒儿不敌他们,死于非命?”陆陵笑嘲。 “你若不去,又能谁去?为师已遁入空门,岂能妄开杀戒。况他们包围药庐,只怕是来找你,必定不是找寻贫僧。”百草行僧收拾着药柜,不慌不忙地说道。 “师傅,你如此置身事外,当真舍得徒儿出去送死?”陆陵看着百草行僧,一脸委屈。 “你虽未入佛道,却自有佛心。佛光普照,普渡众生,自会庇佑于你。”百草行僧平静说道。 陆陵听罢,苦笑不得。这师傅,一身武艺,天下之中,少有敌手。一人阻拦,便可抵挡千军。此刻却是置身事外,毫不动容。陆陵摇头,心头无奈。 唐秋梨端着药罐,听见陆陵与师祖的对话,见师傅一时窘迫,不觉窃笑。 陆陵听得笑声,看着唐秋梨,瞪了她一眼,而后脑袋灵光,计上心头。他缓步走来,笑着问道:“秋梨,弯月弓与凝云箭可是好用?” 唐秋梨听罢,急忙放了药罐,使劲摇头:“师傅,你什么也别说。你说的,人生在世,性命为贵。我不去,我就不去。” 陆陵听罢,嘴角轻笑,立时高声说道:“唐秋梨听命,而今事态紧急,事急从权。为师命你出去与官军酣斗一场,护你师娘与师祖周全。此令一出,不容违抗。你若还认是我徒儿,便依令行事……” “听不到,听不到……徒儿我什么也听不到。”唐秋梨双手捂耳,佯装听不到。 “是么?你若有违师命,罚望都峰抄默诗经一年。”陆陵说道,一时窃笑。 “你……”,听得又是望都峰抄默诗文,唐秋梨撅嘴。这师傅自是知道她的软肋,一不能叛离师门,二不愿诗经抄默。唐秋梨气恼无奈,她背了一匣子凝云箭,手握弯月弓,腰间挂了冬剑,而后轻功飞燕施展,自药庐前门径直而出。临出门,她狠狠骂了陆陵一句:“师傅,你好生卑鄙。” 陆陵听罢,摇了摇头,嘱咐唐秋梨说道:“能少杀些人就少杀些人。” “知道啦!”唐秋梨应声,她自药庐而出,身法极快,一时足尖落地,站于药庐外。 唐秋梨眼睛扫过身前众官军,厉声说道:“叫你们这管事的人出来。” 官军之中,几名银甲将士退开,身后一名金甲将军缓步走来。他看着唐秋梨,问道:“你就是东川王府中逃窜的刺客?” 唐秋梨听得,说道:“怎么,你到现在连本姑娘的大名都不知道么?未免也太差劲了些。” “敢问姑娘芳名?”金甲将军问道。 “你姑奶奶我名唤唐秋梨。”唐秋梨回道。 金甲将军笑道:“那你可知道本将军是谁?” “我管你是谁。我师傅说了,师娘还在里边休息,受不得吵闹。识相的,你们都给我滚蛋。若是迟些,莫怪姑奶奶我手下不留情。”唐秋梨盛气凌人,毫不畏惧。 金甲将军将大刀横在身前,“小姑娘好大的口气。若非我久经沙场,杀人砍敌头无数,倒是被你唬住了。小姑娘,莫要逞能。你回去告诉里面的人,让他们全都出来。本将军奉命云山剿匪擒刺。你们若能束手就擒,本将军可以考虑,留你们一个全尸。” “将军也是好大的口气。还不知你如何称呼啊?”唐秋梨问道。 “本将军为司马啸将军麾下司徒?。”金甲将军说道。 “司徒狗?你怎取了这么个名字?狗将军,说话可别闪了舌头。就你这百人,能奈我何?”唐秋梨取笑。 司徒?听罢,怒意四起,“你竟敢羞辱本将军。看我今日不取了你项上人头。” 司徒?大喝一声,“众军听令,茅庐中人与这小姑娘,一律格杀勿论。有能取项上人头者,官升三级,封田赐宅。” 众人听罢,一声叫喊,宝刀出鞘,冲杀而来。 唐秋梨见状,将弯月弓置于身前,而后取了三枝凝云箭,一箭射出。箭中官军,三名士卒立时倒下。唐秋梨没有停下,又取了三枝凝云箭,一箭射出。箭中士卒,又射杀三人。唐秋梨接连出手,连射八箭,二十四枝凝云箭,尽数用尽。然场间兵士,仍是气势汹汹,奔涌而来。 唐秋梨将冬剑拔出剑鞘,一刀寒光四起。她轻功施展,落于士卒中央,执剑抵挡。刀剑相碰,冬剑自兵士身前划过,划破铠甲,击杀了数人。 数人倒下,又有数人极速补上。一众兵士包围唐秋梨,另有兵士见状,往药庐冲杀而去。唐秋梨急忙轻功施展,脚踩人头,向药庐飞奔而去,试图阻拦。官军狡诈,见得唐秋梨腾空而起,立即搭弓射箭,十几枝箭羽向唐秋梨奔去。 唐秋梨暗叫不好,急忙挥了冬剑抵挡。箭羽被冬剑斩断,唐秋梨落于地面,官军又围将上来。 药庐门口,有官军正欲进门。药庐大门一时打开,陆陵手握破云剑,轻功飞燕施展,破云剑于官军脖颈划过,切断来人脖颈筋脉。冲杀而来的一众士卒,立时倒下。陆陵守在药庐门口,不让官军靠近半步。他自腰间取了酒葫芦,拔了葫芦塞儿,仰头喝酒。对于冲杀而来的官军,没有丝毫畏惧。 唐秋梨在旁,厮杀片刻,见官军人数众多,气力渐乏。她一时发狠,接连使出冬剑三诀中的冰剑诀、凝剑诀与落剑诀。天际之中,飘落朵朵梨花。梨花四散,在官军之中轻轻扬扬,缓缓落下。冰剑诀击杀官军数十人,凝剑诀击杀官军数十人,落剑诀击杀官军数十人。 冬剑三诀施展完毕,场上寒冰数尺,唐秋梨心口一疼。这冬剑三诀中的凝剑诀与落剑诀,总是霸道。连续施展出来,总是内力与气力虚耗。 一众官军,死伤倒地,横七竖八。唐秋梨缓缓起身,眼神犀利地看着余下的最后二十余人。这二十余人,见唐秋梨气力不济,手握宝刀,包围上来,意图将其斩杀。 陆陵轻笑,破云剑只是一挥,一道旋风吹起,席卷场间的无数落叶。而后旋风向这二十余人扑去。这二十余人,被飓风席卷,身子被万千落叶席卷,衣裳破烂,身上留下万千道伤口,死于非命。 百号官军,而今只剩下司徒?一人。陆陵手握破云剑,笑着说道:“此时你若离开,我也不为难于你。” 司徒?笑了笑,“大丈夫自当战死沙场,如何能临阵脱逃?”说罢,他的大刀一挥,上前冲杀而来。 陆陵摇了摇头,这几日云山之行,与师傅叨叙,终是从师傅处,知道了些破云剑的过往。他长剑一挥,内力环剑,而后一剑挥出。飓风还是飓风,只是这一次,飓风不再席卷落叶。 飓风向司徒?扑来,司徒?自恃铠甲刚硬,不愿退让,试图强行挡下这飓风。飓风吹过,内中寒气化冰,万千寒冰自司徒?身上而过。寒冰自有内力,削断了司徒?身上的金甲。司徒?身上,一时被切削出万千道伤口。伤口渗血,司徒?倒地,死相凄惨。 药庐大门骤然而开,百草行僧与夏依依自药庐而出,各背了包袱。百草行僧将包袱丢予陆陵,轻声说道:“走吧,影踪已然暴露,这药庐已不能再待了。” 陆陵与唐秋梨听罢,护着百草行僧与夏依依,自药庐而出,沿山道缓行而去。 第146章 飞雪 云山巍峨,入了寒冬,山中气候多异,变化万千。一日,云山之中,云雾散尽。天光犹在,山体灿然。天际之中,却是蓦然飘雪。雪落山间,洋洋洒洒,随性飘飞。落于松间,积挂枝头;落得水涧,溪水化冰;落在山道,枯草结霜。茫茫云山,一片白海,延绵百里,无止无尽。 云山脚下,少女打伞而来。伞白如雪,伞面描画。画中几枝桃花盛开。桃枝细秀,花瓣粉白,肆意绽放。有数只画眉潜藏桃枝之中。画眉墨笔轻点,眼眸看处,灵动传神。画中画眉,相互嬉闹,争相斗玩。再有几只,羽翼伸展,向桃枝飞来,还未落于桃枝。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桃开蔓枝,鸟语花香,尽落伞上。 这伞有些来头,名唤红阳伞,为西城城东一家伞铺所造。伞铺百年店号,亦称红阳,为西城最大伞铺。其买卖红火,声名流传中土西域。这红阳伞,以南蜀楠竹为架。伞纸以西山桐油浸泡,雨雪不侵。伞面雨槽细布,面下薄纱,丝线满穿。 伞为少女红阳伞铺精挑细选所得。少女一身黄衣,色浅鹅黄,青丝长垂,斜插一枝玉石莲花发簪,腰间斜挂一把秋刀。少女右手拎着一坛子美酒,这美酒,为西城酒庄二十年窖藏女儿红。行走之间,酒香四溢,飘散道旁。她脚步轻轻,看得山道飞雪飘飘扬扬,嘴角轻笑。她自是喜欢这人世间纯白无暇之物,看得云山白茫,更是喜不自禁。 她缓步踏于山道,向云山东麓而去。那里另有山道,可进云山。少女自西城而来,在西城也曾小住几日。西城的灌汤包,味道还算不错,少女尝罢,拍手夸赞。出城前,吃得西城特有的虾饺与红米肠,也是满意欢喜。澄粉作皮,皮包鲜虾,做成虾饺。曲粉米粉混合,鲜虾包裹,酱汁轻淋,是为红米肠。这西城之地,有这人间美食,也是让人意外。少女走在山道,回味着虾饺与红米肠的味道,脚步不觉间快些。 少女身后,有一灵狐追随。灵狐毛色雪白,浑身圆滚,一双蓝色幽眼,深邃浩瀚。它懒散,伸着懒腰,打了几个哈欠。而后雪地闲闹,脚步灵动。灵狐见得山道积雪,在地上打了几个圆滚儿,一会儿躺在雪地之中,一会儿与松下树鼠嬉闹,一会儿又紧紧追赶少女。雪地上,留下了它欢闹的爪痕。这灵狐,此刻龇牙咧嘴,自见得少女,便满是欢喜。少女见它身前身后闹腾,也不阻拦,一切随了灵狐的喜好。 山道中有人影背着一把巨刀,轻功施展而来。那人一身白衣,足尖轻点,片刻间来到少女跟前。他收了功法,急忙跪拜行礼,“属下三守堂弟子铁由参见掌门。” 少女看向来人,问道:“三守堂人马何在?” “回禀掌门,我三守堂三十六名守门人已入云山,静候掌门号令。”白衣刀客说道。 少女点头,示意白衣刀客起身。白衣刀客跟随少女,向云山而去。 不多时,山道远处一阵喧嚣,又有几个人影轻功施展,飞身而来。他们见得少女身影,急忙追赶。及近少女,数人收了功法,立时参拜,众口不一。 “属下流夏堂堂主,参见掌门。” “属下秋堂堂主,参见掌门。” “属下碧柏堂堂主,参见掌门。” “属下祁风堂堂主,参见掌门。” “属下松山堂堂主,参见掌门。” “属下白涧堂堂主,参见掌门。” “属下林青堂堂主,参见掌门。” “属下於己堂堂主,参见掌门。” “属下北信堂堂主,参见掌门。” 少女挥手示意,数人起身,候于一旁。少女问道:“各堂人马可是齐备?” 数人齐声回禀,“掌门,我各堂接了传令,皆率五十余堂众赶来,人马聚拢一处,已由撞钟山青山接管,在离此七里之处,正向云山赶来。” 少女心头疑虑,再有一问,“其它各堂堂主何在?” 祁风堂堂主回道:“掌门,我九堂接了传令,先行赶来。其它各堂堂主也已赶来云山,距离此处不远,不出片刻,便会抵达。” 少女听罢,将酒坛交与铁由保管,而后与众人立于山道,静静等候。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山道远远再有十余人施展轻功而来。十余人陆续追赶上少女一行,立于一旁,齐声参拜,“属下参见掌门。” 少女眼睛扫过,清点人手。只见伏跪的人影里有 沁露堂堂主,啼月堂堂主,佑雨堂堂主,赤悯堂堂主,怀霜堂堂主,云川堂堂主,离影堂堂主,飞云堂堂主,紫云堂堂主,响草堂堂主,泫鹤堂堂主,朝歌堂堂主,双芷堂堂主,潜星堂堂主以及吟柳堂堂主。 “各堂都到齐了?”少女看着众人发问。 各堂堂主齐声说道:“回禀掌门,各堂均在。掌门有何吩咐,只管差遣。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话间,山道后吵吵闹闹,一波人马声势浩大而来。走在前头的是,是一青衫剑客。青衫剑客身后,跟随二十五名白衣刀客,刀客腰间皆挂一把弯刀,脸上蒙着白纱。二十五名白衣刀客后,是游云门九堂堂众。游云门中,各堂堂众或有不同,此刻却是整齐化一,一身白衣,手中紧握一把宝剑。 少女看得身后九堂人马已是齐备,一时心安,对众人说道:“游云门各堂听令,随我入云山。” 众堂主齐声应答,“我等谨遵掌门号令。” 第147章 匹敌 陆陵思量,西侧山道崎岖,夏依依有伤,行走不便。另西侧山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有人于山道阻拦劫杀,只怕下山难矣。于是,陆陵携了众人,向东而去,欲从东麓山道离山。 陆陵一行自林间穿行,陆陵在前,夏依依在后,百草行僧位于队尾。 有弓弩手暗藏林间,伺机而动,他们见陆陵一行靠近,于隐秘处将弓弦拉满,而后一阵箭羽射出。 陆陵机警,先前药庐被围,他料想对方来势汹汹,必有后援。他将破云剑护在身前,一招花引流使出。剑招席卷箭羽,陆陵借势一甩,箭羽砸于地上,撞得粉碎。 唐秋梨躲在暗处,看清了弓弩手的位置。她轻功施展,冬剑出鞘,身法极快地来到弓弩手身旁,挥剑刺去。树林里接连响起凄惨的叫声。唐秋梨连刺二十余剑,将潜伏在树林中的弓弩手尽数肃清。而后轻功施展,回到陆陵身旁,“师傅,还真被你说中了,这里真有弓弩手暗杀,幸好你提前警觉,让我早作准备。” 陆陵轻笑,视线看向唐秋梨身后,“别得意,东川王府的杀手,没那么容易杀完。” 唐秋梨听罢,转身看去,一时呆愣。身后不知何时,一众人马冒出。人马各个身披黑甲,或手握大刀,或手握弓弩,或手握长枪。树林间,满满都是黑影。 唐秋梨大吃一惊,暗自叫苦,这人马,粗略一数,也有百人罢。又要以一敌百?唐秋梨心头苦恼,方才一战,内力还没复原。再来一场,只怕也难。唐秋梨咬了咬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陵立于林间,看得人马,神色淡然,安之若素。场间人马,他虽是不敌,但早有预防,留有后手。陆陵自怀中掏了一枝短笛,短笛通碧,音有七孔。陆陵将碧笛凑前,吹响短笛,一阵急促笛声响起。 笛声过后,林间忽有异动。东面的黑甲官军,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被乱箭射杀倒地。来人箭法精准,箭无虚发,射杀了十余人,愣是在东面撕开了一个缺口。 十名蒙面黑衣人自缺口处,飞身而来。 他们足尖轻点,于陆陵身前落下,收了功法。仔细一看,这十人各个一把弯弓在前,背了一匣子箭羽,腰间配有一把宝剑,正是游云密卫,游云十骑。十人头蒙黑布,来到陆陵跟前。 陆陵神色平静,下了指令,“云山脚下相会。此间官军,勿让他们阻拦我四人行程。” 游云十骑躬身领命,将卧云弓置于身前,而后自箭匣中取了穿天箭。十枝穿天箭于林间呼啸而过,射向黑甲官军。陆陵领着众人,缓步向东边山道而去。有官军试图阻拦,冲杀而来,还未靠近,便被游云十骑射杀倒地。陆陵从容离开,不再管这树林之事。这游云十骑,他有足够的信心,自会将林间官军处理干净。 唐秋梨嘴角上扬,一时欢喜,“师傅,你早有这手段,先前药庐之中,为何不用?非得让我出手。” 陆陵停下脚步,反驳道:“游云十骑又不是飞鸟,要入云山,岂能片刻抵达?” 唐秋梨点头,算是明白,原来师傅早有谋划,只是时间上并未来得及。唐秋梨环顾四周,又是惊呼,“师傅,师祖他老人家不见了,不会是被官军杀了吧?” 听得此话,陆陵一惊,他环顾四周,确实不见师傅人影。他思量片刻,终是恍然大悟,“官军本事平平,岂是你师祖的对手。他悄然离开,想来是不想看得这场间血腥。” “师祖昔年执掌游云,想来也沾惹了不少血腥,怎现在倒在意了起来?”唐秋梨不解追问。 “不要忘了,现在你师祖已遁入空门。佛门空空,渡劫众生。杀戒荤酒,佛门大忌。你师祖若是在此,既见不得我们这门徒受苦,又不忍我们屠杀敌众,想来也是难办。随他去吧,山水自有相逢,该见之时,自会再见。”陆陵脚步未停,解释道。 “哦。”唐秋梨一知半解,此中玄妙,还未参透。 陆陵一行,前行半里。远见一人在前,背着一把巨刀,领了一众白衣人影,飞身而来。那人他认得,正是三守堂弟子铁由。铁由身后的人影,他也认得,正是游云门三守堂的三十六位守门人。众人于陆陵跟前停下,伏跪于地,齐声参拜,“游云门三守堂弟子与三十六位守门人,拜见堂主。” 陆陵皱眉,三守堂负责游云门安危,行看门护院之职。而今三十六位守门人离了前门,来此云山,难道游云门中,出了什么大事? 陆陵厉声问道,“游云门中,可是有了变故?” 铁由回禀,“堂主,游云门中,一切安好,并未有大事发生。” “既是如此,那尔等何故离开山门来此?”陆陵厉声问道。 铁由开口,正欲回禀。山道之中,又有人影飞身而来。在于前头的,是游云门撞钟人青山,还有游云门的二十四位堂主。二十四位堂主之后,是白刀二五与游云门九堂堂众。游云门众,约有数百余人,浩浩荡荡,奔涌而来。 青山收了功法,向陆陵跪拜,“少主,青山奉掌门之命,率游云二十四堂堂主与九堂堂众前来,听候调遣。” 二十四堂堂主,见得陆陵,也是谦卑。游云门中,守门人地位尊崇。二十四人躬身行礼,齐声说道:“属下拜见守门人。” 陆陵总算听得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唐少橙的安排。他见众人伏跪或是行礼,只得应声,“都是自家人,免礼了罢。”众人听罢,收了礼节,缓缓起身。 “掌门何在?”陆陵追问众人。 “这个……”青山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明。 “何故吞吐?有何缘由,只管讲来。”陆陵说道。 青山思忖片刻,说道:“掌门说,岁岁进了云山,少有进食,她要狩猎雪兔,给灵狐加餐。于是她抱了灵狐,独自狩猎去了。” 听罢,陆陵一时轻笑,这唐少橙,待在山门久了,只怕也是乏了。难得有此机会,来到云山,不乘机游玩一番,只怕也是心有不甘。这姑娘,倒也有些意思。 陆陵低头细思,唐少橙派了如此多的人马到来,自己却入山狩猎,也不知她究竟有何用意?众人山道静待指令,他来不及细想,只得带了众人,先行下山。 第148章 匹敌(下) 行不过三里,山道迂回,穿进又一片树林。树林之中,早有一众人马等候。陆陵在前,见得树林之中,一波黑甲官军,一波阎罗鬼殿鬼兵,一波官府衙役。树林之中,人马声势浩大,人头攒动,不能尽数。看得此间情景,陆陵立时明白,难怪唐少橙调拨如此多的游云人马,原来她是早已知晓东川王府的异动。 陆陵挥手示意,众人停待,离树林近一里,远远停下。 “让大家原地休整,再作谋划。”陆陵说道。 守门人的号令,传遍九堂。众人听罢,暂作停歇。 陆陵唤来青山,认真问道:“她离去之时,确有留言,九堂堂众,二十四堂堂主,白刀二五,皆听我调遣?” 青山点头,自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玉佩碧绿通透,上雕莲花七瓣。“掌门玉佩在此,她让我转交于你。有此玉佩,自可号令游云门众。”青山将掌门玉递与陆陵。 “她还有话,让我密语你知。”青山凑在陆陵耳边,低声细语一阵。 陆陵见得掌门玉佩,听青山密报完,唐少橙的心思,他了然于胸。陆陵一叹,若是早知今日谋划,游云门中,早该退位让贤于唐少橙。而今看来,唐少橙文韬武略,皆是不俗,让她执掌游云,确实不赖,陆陵窃喜。 陆陵接了玉佩,收于怀中。而后取了包袱,自包袱之中取出了秘籍《五行阵法》。他翻了几页,于书中找到了应敌之法,而后让青山召集众堂堂主迅速前来。 众人应邀前来,作揖参拜。陆陵与众人密语谋划,将计划作了部署。不多时,众人散去,自去安排。 片刻后,白刀二五火速集结。白刀二五首领居中,二十四名白衣刀客被分为两队,一队在左,一队在右。白刀二五在陆陵的安排下,摆成阴阳阵法之形。 青山将九堂堂众聚拢一处。依照陆陵的安排,两堂堂主率堂众在东,两堂堂主率堂众在西,两堂堂主率堂众在南,两堂堂主率堂众在北。余下一堂堂主率了本堂堂众居中,与其它各堂堂主,会同陆陵、唐秋梨,结成两仪四象阵之形。 空中一枝响箭响彻云霄,白刀二五列阵在前,向阎罗鬼殿鬼兵冲杀而去。其它游云门人,向衙役与官军冲杀而去。 鬼兵离地三尺,浮荡空中,长发垂肩,眼角渗血,凭借鬼剑与白刀二五对阵。白刀二五弯刀出鞘,与鬼兵匹敌。阴阳阵法自是精妙,左右相掩,互为替换,阴阳队形中再分阴阳。 白刀二五立于地面,两侧队列中,有六名白衣刀客飞身而起,而后弯刀划过鬼兵脖颈,将鬼兵击杀于地。六名白衣刀客刚落于地,余下的六名白衣刀客又飞身而起,击杀鬼兵。这白刀二五,刀法精绝,借得阵法的阵型掩护身形,更是场间纵横,鬼兵如何能敌?不多时,百名鬼兵,被白刀二五屠杀殆尽。 两仪四象阵集结,缓缓向衙役与官军杀去。官军之中将领挥手示意,漫天箭羽飞射而来。众人挥剑抵挡,及近官军衙役。黑甲官军与衙役挥刀与游云门堂众厮杀。场间打斗激烈,难解难分。 陆陵立于阵法两仪,发了号令。外围四象轮转,场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变幻。外围八堂堂众替换占位,场间厮杀,立时不同。游云门众阵法之变,官军与衙役始料未及,一时乱了阵脚。外围堂众,借机发狠,竭力厮杀。 片刻之后,陆陵再发号令。外围四象阵营,再次变动,八堂堂众位置,又是一换。 四象之位,仍有堂众镇守,只是敌手,又换一批。黑甲官军与衙役,再吃一亏,慌乱之中,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陆陵见状,已知敌军锐气荡然无存。他率了两仪眼中众人,自阵眼而出,击杀官军衙役。浩浩荡荡黑甲官军数百人,衙役三百,被陆陵一众击溃,落败而逃。 场间几名官军将军,劫杀严惩逃窜军士。然逃窜者众多,已无法武力阻拦。他们收了兵刃,见大势已去,心头气恼,不知回去该如何与司马啸交代。林间之战,胜负已分,再打斗下去,也是徒劳无益。他们只得聚拢人马,极速撤军。 西城捕头凌孟启,见衙役被击杀过半,又见游云门人多势众,气势高昂,乘胜追击,自知不敌。他也不愿继续缠斗,急忙召集了存活衙役,脚步慌乱,向山下而去。 空中再响一枝游云响箭,游云人马,立时停住,不再追杀官军衙役。游云众人,解了阵法,聚拢一处,清点人马。九堂人马,折损约四堂人力。二十四位堂主,有八人受伤。白刀二五,有六人伤重。三十六位守门人作为备援,并未出手,此刻奔忙四走,赶来与伤者医治,死者掩埋。 陆陵一身白衣,尽染鲜血,他与唐秋梨场间站定,双手鲜红,颤动不已。官军衙役人马太多,他杀人也太多,具体杀了多少,他已记不太清。脑海之中,只有一阵又一阵刀剑相碰的声音。他的右手紧握破云剑,出剑次数太多,双手早已麻木,没了知觉。 第149章 飞花 游云门伤亡过多,陆陵下令,游云门众就地休整,明日再行下山。众人得了指令,三十六守门人,林间四散,砍拾柴火。余下九堂堂众,刨地掘坟,埋葬了死伤兄弟。陆陵与二十四堂堂主,坟边祭拜。 陆陵自腰中取了酒葫芦,拔了葫芦塞儿,将葫芦中烈酒,敬了这些刀剑下的亡魂。酒自西城,为唐流宗珍藏的竹叶青。 人在江湖飘,哪能任逍遥?而今身死,倒是一了百了。陆陵叹气一声,交代各堂堂主,务必将每个门人的名姓,于碑文上镌刻清楚。人活一口气,生不能举世成名,死自当存留名姓,纵尘世之人不能记得,至少立碑者要记得。 陆陵将葫芦之中竹叶青倒尽,收了酒葫芦,缓步离开。游云门堂众,已搭营完毕。陆陵独自一人,进了营帐,有些怅然。尘世之中,性命最贵,却不想今日率了游云众人,击杀了数百官军衙役。这些官军衙役,有妻儿老小,一朝身死,又是苦了他们身后之人。尘世间妄造了这般杀业,也是不该,陆陵躺于床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二十四堂堂主分为两组,每组各十二人,也入了营帐歇息。三十六位守门人,与其它堂众,轮流值夜,确保大伙安全。 夜深人静之时,一白衣者手持折扇,蒙面进了二十四堂堂主营帐。他身法诡异,悄然无息,在二十四堂堂主营帐之中,一通翻找,却是没有惊动二十四堂堂主。半晌之后,那人借着夜色,悄然离去。 翌日起早,铁由急匆匆跑入营帐,向陆陵禀报,“堂主,堂主,有白面书生在营帐外叫嚣,说是要见你。” 陆陵听罢,起身去往营帐之外。他撩起帐布,只见不远处停着一顶黑轿,轿子四周,立着四人。一人青衣,一人蓝衣,一人白衣,一人红衣,四人身后,皆背了一把长剑。黑轿跟前,一人白衣,手持白扇,一副书生打扮,脸净白面。书生旁侧,还有一瞎子拄着拐杖。他衣裳凌乱破碎,瘦若枯骨,发须皆白,双手手腕处各有伤痕。脸颊上一道剑痕自额前划过,掠过右侧瞎眼。 唐秋梨与众堂主听得帐外吵嚷,忧心出事,自营帐而出,急忙赶来帮忙。 白面书生见得陆陵,躬身行礼,“陆堂主,好久不见,可是安好?” 陆陵冷冷一笑,这瞎子他认得,正是瞎子老怪。这白面书生他也认得,正是白面书生白琉言。好家伙,尘世之中寻他良久,愣是没有半点消息,而今却是出现身前。陆陵一见书生,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他,夏依依也不会中毒;若不是他,也不会来这云山履历艰险;若不是他,这中间也不会死那么多人,有如此多的波折。陆陵怒意四起。破云剑在剑鞘之中,感应到他的意念,晃动不止,欲飞鞘而出,与之对敌。 白面书生笑了笑,说道:“陆堂主莫要生气。依依小姐的毒不是已经解了么?何必再与我置气?” 陆陵动怒,破云剑出,握在手中,“若想我不动气,便将你的人头留下。” 白面书生笑道:“陆堂主,我来此,并非要将人头留你,而是要将件礼物留与你。” “你这白面书生向来阴险毒辣,怎会如此好心?”陆陵问道。 白面书生轻笑,拍了拍手,有蓝衣刀客押了一众黑衣人影,自黑轿后出现。黑衣人影一共十人,浑身绑缚,口塞汗巾,动弹不得。 陆陵见得,一时讶异,这十人,不是别人,正是游云十骑。游云十骑素来隐秘,暗杀行刺,无不得手。而今突然被擒,场间各堂堂主也是吃惊。唐秋梨察觉到敌意,冬剑在手,正欲出剑。 “陆堂主,我们门主说了,这十人,与朝廷官军对抗,密谋造反,着实留不得。故而成擒,交还与你,让你好生管教。”白面书生笑语盈盈。 听得这话,各堂堂主与唐秋梨,心头愤恨。这厮,何其猖獗,竟是公然挑衅。 陆陵在旁,却是神色平静。他看向白面书生,说道:“把人放了。” “那是自然。”白面书生白扇挥动,扇出短刃。他飞身而来,替游云十骑解了绳索。游云十骑起身,缓步回到陆陵身旁。而后,白面书生又拍了拍手。营帐四周,人马乍时冒出。东南西北,皆有人马,各为一色,分为红、蓝、白、青。粗略一点,各方位包围之人,皆有百人。 “看来阁下前来,不是放人这般简单。说吧,你还想怎样?”陆陵看得四处冒出的人影,自知已被团团包围。 “我们门主宅心仁厚,要的也是简单。他说了,陆堂主只要将破云剑、秋刀还有冬剑交出,他自然不会为难。”白面书生说道。 陆陵大笑,“破云剑在我手中,阁下门主若要,还请自取。”陆陵破云剑横在身前,便是要动手。 “白某武艺低微,不敢上前取剑,还是让人取罢。”说罢,白面书生收了白扇,自袖中掏出了二十四块黄金腰牌。 见得此物,场间堂主又是大惊。这黄金腰牌,正是二十四堂堂主之物。此物在手,二十四堂堂众,皆听号令。 “二十四堂黄金腰牌在此,各堂堂众听令,诛杀陆陵,夺取秋刀冬剑。”白面书生高声说道。 九堂堂众听得,一时迟疑,终究是宝剑陆续出鞘。游云各堂,听令不听人,素是铁律。白面书生见九堂堂众拔剑反叛,一时窃笑,静待好戏开锣。 九堂堂众围将过来,将陆陵围在中央,唐秋梨见状,靠在陆陵身后,神色紧张。四周包围之人,手握宝刀,也缓缓靠近。二十四堂堂主,见九堂堂众反叛,急忙呵斥。然堂众口称得罪,并没有停下包围的脚步。二十四堂堂主无奈,只得飞身护在陆陵身前。 “好计好计,宗天门门主,果然好计谋。”陆陵拍手叫绝。 “陆堂主谬赞,门主早知你要夸他。他说了,不敢当。”白面书生笑道。 “你以为你今日出手,就可以置我于死地?你以为你昨天潜入我游云门营帐之中,无人知晓?你以为你黄金令牌在手,就可以收揽我游云门二十四堂?”陆陵轻笑,收了破云剑,也是拍了拍手。 九堂堂众,听得暗号,手握宝剑,自中间冲杀而出,轻功施展,四散奔向宗天门徒众,与他们厮杀一团。刀剑相碰,擦碰火花。两门派徒众,搏杀斗狠,也是激烈。 白面书生呆愣,见九堂堂众不听使唤,眉头一皱,一时不解。 陆陵笑道:“黄金令牌可号令我游云二十四堂,自是不假。可惜啊,你宗天门徒众浩浩荡荡,入云山之事。我家掌门早与我交代。她将掌门玉佩交与我,让我便宜行事。我游云门先前堂主信物,黄金腰牌,已被我以掌门玉佩废止。而今我游云门堂主信物,已换为飞花令。” 二十四堂堂主,也是轻笑。他们腰间,早已挂了新的堂主信物。此物为器械营林五精心打造,信物梨花状,以百年寒玉制成,玉石通白,宛如白雪。白玉之上刻各堂之名。 方才的剑拔弩张,门众反叛,一切都是陆陵的盘算。二十四堂堂主早已与底下堂众通气,演了一场好戏,只待围剿之人上前助阵,便反杀于他们。 陆陵自怀中又掏了一枚飞花令。这枚飞花令,并未刻有堂名,他掏出把玩。“而今黄金令牌已经不灵了,我游云各堂,用的是我手中的飞花令。” 陆陵把玩罢,丢给唐秋梨,“秋梨,这枚飞花令便送予你了,他日你若入主三守堂,便在飞花令上刻下三守堂之名。” 唐秋梨接过飞花令,见这飞花令状如自己喜爱的梨花,又听闻他日她有机会入主三守堂,一时欢喜,“徒儿谢过师傅。” 白面书生在旁,一时诧异,原来一切都在陆陵的掌控之中,一切都在陆陵的算计之内。他叹息一声,“陆堂主好谋划,白某自愧不如。”白琉言说罢,落于场间,只得出手。瞎子老怪,也飞身而去,与九堂堂众交手。 黑轿之中,传出一声,“你们也去吧!”黑轿四周的四名剑客,听得号令,躬身行礼,立时出手。 二十四堂堂主出了兵刃,飞身落于场间,与敌手厮杀。陆陵见状,破云剑在手,上前应敌。唐秋梨将飞花令放入怀中,而后冬剑横在身前,也出了手。白刀二五,三十六位守门人,见得场间厮杀,也纷纷赶来帮忙。 陆陵手握破云剑,拦下宗天门四凶将。唐秋梨一人,对敌瞎子与白琉言。二十四堂堂主,白刀二五,三十六位守门人,击杀宗天门门众。游云十骑,先前成擒,弄丢了手中卧云弓与穿天箭,只得抽出腰间流云剑,与宗天门门众对打。 陆陵破云剑在手,抢先出手,接连使出诸多游云剑招。林中枫叶,秋去冬来,冰泉,繁花似锦,星火燎原,一蓑烟雨,万里秋歌……剑招虽猛,却被四凶将以长剑拦下。五人剑与剑相碰,对打一处,难解难分。 唐秋梨与白琉言、瞎子对打也是激烈。扇剑交锋,竹杖与剑相碰。三人各凭功法身手,打斗一处。先前唐秋梨已对战多场,而今再遇敌手。三人打斗十余回合,唐秋梨一时气力不济,渐落下风。白琉言与瞎子老怪见状,追杀而来,白扇出刃,竹杖凶狠。唐秋梨心头一叹,这二人片刻便是要重伤于她。 一把宝刀从天而降,阻拦下白琉言与瞎子。宝刀气势恢宏而过,一道火光乍然出现,融化了地上白雪。见得此刀,唐秋梨心头欢喜,自知救兵来了。 唐少橙轻功飞燕,飞身而来,自地上取了秋刀,而后收了轻功,立于场间。瞎子耳朵一动,听得刀鸣,已知是谁。白琉言见得这刀招如此霸道,来人又是一女子,也已猜到来人是谁。 唐少橙没有半句言语,她起刀诀、离刀诀施展,秋刀霸道,刀诀精妙。唐少橙来到白琉言身前,秋刀斩出。 唐秋梨见姐姐出现,倔强起身,再运内力,相助姐姐。她将冬剑冰剑诀施展,冬剑寒气逼人,四周也弥漫无边寒意。唐秋梨轻身一跃,向瞎子老怪袭来。 白琉言被秋刀砍中右臂,鲜血流淌而出,血流不止。他的白扇沾染自己的鲜血,后退数步,气力耗尽,已不能再与唐少橙对敌。 瞎子老怪的脸上,再留一道伤痕。伤痕冰凝犹在,划过他的脸颊,寒气四溢,经久未散。瞎子老怪后撤数丈,心头难受,隐隐之间,有一股冰寒之意。 唐少橙见此二人落败,对唐秋梨说道:“秋梨,不要恋战。速去助你师傅。” 唐秋梨听罢点头,手握冬剑,飞身而去。她见师傅与四凶将打斗正酣,冬剑出手,四凶将避让。唐秋梨趁机,替陆陵拦下了青衣剑客。 “祁风堂,紫云堂堂主何在?”唐少橙于人群中一声叫喊。 祁风堂堂主与紫云堂堂主飞身而来,落在唐少橙跟前跪拜,齐声说道:“掌门,我二人在。” “这二人已是受伤,便交与你们了。”唐少橙说罢,飞身而去,援助陆陵。 祁风堂、紫云堂两位堂主得令,提剑上前,将白琉言与瞎子拿下。 唐少橙飞身而去,秋刀冲撞,替陆陵拦下红衣剑客。场间形势一变,陆陵一人对敌二凶将,唐少橙对敌红衣剑客,唐秋梨对敌青衣剑客。 师徒三人对敌四凶将,游云招数,接连施展。繁花似锦,星火燎原,一蓑烟雨,万里秋歌……陆陵师徒三人,与四凶将打得精彩。而后,陆陵师徒三人,各出了刀诀剑诀。陆陵一招破云诀施展,飓风遮蔽天光,漫天而来,向白衣剑客与蓝衣剑客扑去。唐少橙见状,破刀诀施展,无数枫叶由虚幻而来,秋刀斩出,枫叶化为火焰,燃尽场间一切。唐秋梨也不甘示弱,她将冬剑丢在空中,落剑诀施展。天际飘散无数梨花,冬剑裹携寒冰,瞬间变大,向青衣剑客斩去。 陆陵师徒三人,剑诀刀诀,威力无穷。四凶将避无可避,若是合为一处,自可抵挡这些威猛剑诀刀诀。而今被分为三处,自是不敌。四凶将被击伤,后退数丈。四人嘴角溢血,受了不小的伤。 陆陵三人缓缓起身。陆陵与唐秋梨,出了如此剑诀,已觉气力内力不济。唐少橙于门中修习,功法有所精进,先前也未曾虚耗内力,倒是还好。三人后撤,与游云门人汇合。 第150章 清理 黑轿之中,又有声音发出:“回来罢,别打了。” 四凶将听得此言,各自收了长剑,回身护在黑轿四周,不再与陆陵等人动手。 陆陵见唐少橙现身,一身黄衣,长发直垂,一时欢喜。这徒儿已是数月未见,心头有些挂念。这一路,亏了她运筹帷幄。若不是她,只怕早已命丧黄泉。他看向唐少橙,问道:“岁岁吃好了?少少与小灰在山门可好?” 唐少橙迎着陆陵的目光,一瞬呆愣,她以为陆陵会问些别的,却不想他问的竟是这些。她轻轻点头,应了声:“猎了只兔子,岁岁吃完了兔肉,独自耍玩去了。少少与小灰,在游云门日日嬉闹,也是安好。” 陆陵听罢,点了点头,而后躬身行礼,甚是虔诚,“三守堂堂主陆陵,谢掌门搭救之恩。”陆陵看着唐少橙,嘴角轻笑,眼神狡黠。 唐少橙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原来这黑面鬼又是嬉笑闹玩,逗弄于她。她轻轻点头,“免礼了罢。往后游云门还要仰仗你行守卫之职,多加用心便是。” “掌门之命,属下陆陵不敢说不。”他点头允诺,高声应答。 黑轿之中,又有一道声音响起,“东东,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啊?”声音震耳,林间回荡。场间功力浅薄之人,听得声响,脑袋皆是疼痛欲裂。黑轿中人方才用的,似是千里传音之术。 陆陵听罢一愣,这千里传音之术,为游云门禁术,对方怎会习得?陆陵转头,看向声音来处,心头讶异。 声音发出片刻,有一身影迅速飞来。那人一身白衣,为一童子,年纪不大,不过十多岁。他立于林梢,看向陆陵,笑道:“师傅,好久不见,你可安好。” 陆陵抬眼一看,认得此人,正是游云门中叛徒徐冬冬。那年徐冬冬于门中谋逆,杀了碧柏堂、林青堂、流夏堂、离影堂四堂堂主,而后以宗天门中人冒充这四堂堂主,意欲荼毒游云。幸得陆陵自漠北归来,识破他的奸计,这才没让他的计谋得逞。 陆陵看向徐冬冬,回道:“好,自是极好,游云门而今没了叛徒,高枕无忧,睡得也是安香。”陆陵此话,意有所指。 徐冬冬听罢,接下话茬,“师傅,你是想说这游云门的叛徒是我吧?” “叛徒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何须我再言语挑明?”陆陵冷冷说道。 唐少橙在旁,见得徐冬冬,心头怒意四起。徐冬冬昔年杀了游云门中四堂堂主,着实可恨。此等业债,身为掌门,岂能放过于他?唐少橙将秋刀紧握身前,施展了游云门临风摆渡,迅速向徐冬冬靠近,意欲将其诛杀。 徐冬冬见唐少橙飞身而来,开口说道:“少橙师姐,许久不见,很是挂念。你飞身而来,可是要杀了师弟啊?” “少废话,徐冬冬,昔年你杀我游云门四堂堂主,而今便拿命偿还。”唐少橙说道,她脚步未停,闪身徐冬冬跟前,一把秋刀斩来。 徐冬冬逃遁,避开秋刀,闪身一旁。 唐少橙追赶,游云门招数尽数使出,星火燎原、万里秋歌、一蓑烟雨……这些招数,徐冬冬在游云门待的太久,早已通透,功法路数,也是熟悉。他拔了腰间宝剑,早已想好应对之法。他剑招施展,拆了唐少橙的刀招,而后身形隐遁,飞落地面。 唐少橙见得,飞身追赶,也落于地面。唐少橙思忖,游云门招数,徐冬冬甚为熟悉,自是不能奈他何。她内力环刀,功法施展,无数枫叶由虚无之中而来。枫叶零落,洋洋洒洒,飘于场间。唐少橙以起刀诀出招,刀法霸道,无数枫叶伴随刀招,向徐冬冬席卷。 徐冬冬避无可避,只得挥剑抵挡。一道剑气划过,一阵雨点骤然飞出,徐冬冬手中宝剑也是不凡。 陆陵认得此剑,正是昔年宗天门副门主沙离所用的梧雨剑。 雨点裹携内力,径直向唐少橙飞去。雨点与枫叶相撞,二者还归虚无。徐冬冬这几年不在游云门,功法却是更为精进。唐少橙皱眉,料想徐冬冬内力功法,已不在她之下。 游云门叛徒在此,若不能杀他,岂能对得起游云门众?唐少橙心有不甘,又是离刀诀施展。无数枫叶再由虚无而来,与刀招一并向徐冬冬席卷。 徐冬冬摇头叹息,“师姐,你这离刀诀我也曾见过。既是见过,又如何能伤我?”说罢,他将梧雨剑挥动,梧雨剑与秋刀相碰。徐冬冬也出了剑招,无数雨点与枫叶相撞,再化虚无。 这一次,徐冬冬出招猛烈。雨点消散之后,一道剑气尾随而至。唐少橙见状,急忙后退。她足尖落地,连退数丈,却是一时脚步未稳,摔倒下去。 陆陵收了破云剑,轻功施展,飞身而来。他伸出右臂,自空中轻搂唐少橙腰间,将其扶稳。而后与她同时落地,松开了手。 唐少橙站定,更加气恼。这徐冬冬,今日功法原来已在她之上,若是不出全力,只怕难以伤他。 “试试秋刀四诀吧!”陆陵给唐少橙出了主意。 唐少橙听罢,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她手握秋刀,再次飞身而去。陆陵所说的秋刀四诀,她自知是何功法。唐少橙又是运功,无数的枫叶再次幻化而来,环绕在她周围。唐少橙闭了眼,手握秋刀,刀法毫无章法,向徐冬冬袭来。 徐冬冬轻笑不惧,手握梧雨剑,与秋刀对抗。 唐少橙无招胜有招,身法奇快,不按常理。这秋刀四诀,来势汹汹,也有些诡异。唐少橙与徐冬冬过招十余回合,借无章之法,秋刀接连出其不意斩出,一时将徐冬冬击败。 徐冬冬不敌秋刀霸道刀势,瞬时被击飞出数丈开外,撞树而停,左臂折断。 陆陵借机而来,他轻功施展,运了内力,掌间顿时冰雪,寒气四溢,咄咄逼人。他飞身来到徐冬冬跟前,一时出掌,掌风凌厉,击在徐冬冬胸口。陆陵收掌再出,再击徐冬冬胸口,如是出掌,连击三下。 徐冬冬胸口,寒冰凝结,寒气渗透,侵袭肺腑。徐冬冬与唐少橙对战落败,伤本不重,而今被陆陵偷袭,胸骨立断。 周遭几名堂主,收拾完宗天门徒众,停在场间,见陆陵此等身手,一时惊叹。这功法不是游云功法,众人不知陆陵从何处学来。只见这掌法霸道,招数凌厉,自是不凡。 陆陵停下,收了掌风,冷冷说道:“这几掌是为了那死去的四堂堂主。若不是念及昔日情分,今日便要取了你的性命。”陆陵施展了这游云禁术九寒掌,心头气血澎湃,内力倒腾,难以平息。既是禁术,自有缘由,陆陵只觉得施展了这三掌后,内力巨耗,筋脉一时阻塞。 场间游云门二十四堂堂主,见得昔日荼毒游云四堂的徐冬冬,被陆陵打得身受重伤,一时拍手叫好。游云门叛徒,决不能轻饶。而今能将他打败,众人无不欢欣鼓舞。 第151章 斗狠 “陆堂主好大的口气。你一出手,便是要将我这侄儿打死,未免也太不给老夫面子。”黑轿之中一道声音响起,轿帘突然掀开,有一身影立时飞出。瞬息间他便来到陆陵身前。 陆陵细看来人,只见他年近花甲,长发直垂,眉鬓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下巴处留有一缕胡须。老者头束黑冠,一件上好的红色蜀绣缎衣着身,发冠间横插一枝青石玉簪。 这人陆陵并不认得,也不知游云门与他到底有何仇怨,竟是让他为此调动了如此多的人马,赶来劫杀。 陆陵应声:“前辈,非是晚辈不给你面子,而是你这侄儿杀心太重,阴狠狡诈。若是宗天门意图荼毒游云,只管率人杀上游云便是。何苦暗害人命,施展这些阴谋诡计?” “陆堂主,阴谋诡计施展,终归是为了少伤些人命。能少流些血而达到目的,不也挺好么?”老者捋着胡须,轻声笑道。 陆陵冷冷一笑,“前辈,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蝇营狗苟,阴狠耍诈,终归是小人行径。” “小人又能如何?尘世间要想有所作为,终归要不拘小节,方能成就霸业。”老者高声说道。 “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的不择手段罢,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陆陵摇了摇头说道。 “你这是要教训于我?”老者瞪眼陆陵,厉声追问。 “晚辈不敢,只是心有所得,言出于心罢。”陆陵回话。 “黄口小儿,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责老夫。”老者厉声呵斥。他脸色一变,“我这侄儿已被你废了一身功法修为,你也别想安然离开此地。”说罢,老者轻功使出,拳脚施展,便是与陆陵过招。 陆陵见状,飞身而去。先前施展游云秘术,虽已阻塞筋脉,但他还是飞燕施展,强行与老者对敌。 老者身法敏捷,拳脚刚猛有劲,招数之间,虽是平常章法,却是内力浑厚。游云门上下,无人能敌。 陆陵见老者身手,自知不出绝技,必定难以匹敌。他动了意念,再次运了内力,而后破云剑骤然挥出,起了一道飓风。飓风席卷场间落叶,飓风之中寒气化冰。这一道飓风,气吞山河,浩浩荡荡,向老者席卷而来。飓风迅速包裹住老者,无数的冰凌裹携内力,自老者身上而过。 陆陵全力使出了这招,停待片刻,见飓风之中老者再无动静,终于心安,松了口气劲。看来这破云剑施展的绝技,总算是制服于他。 飓风还在席卷,无数冰凌还在肆意切削。陆陵一时呆愣,只见飓风之下,老者神情淡然,安然无恙,从容迈步而出。陆陵见此,心头讶异,不知这宗天门门主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在破云剑杀招之下毫发无损。 陆陵见状,自知不敌老者。他无奈之下,只得再动用别的手段。他将破云剑立在身前,闭了眼,而后运了内力。 老者轻功施展,身法迅猛,拳脚奔腾而来。老者的拳脚,暗藏浑厚内力,靠近陆陵,与陆陵身子只有数寸距离。拳脚而过,却是击了个虚空。陆陵的身影还在,老者拳脚之下击中的,却是个虚身。老者左顾右盼,再见陆陵时,陆陵已现身在他的身后。不待老者转身,陆陵睁眼,一息之间,又幻化出一个身影。那身影闪现在老者跟前,而后明晃晃地出了一剑。 唐秋梨与几名游云门堂主,见得此等身法,很是精妙,却未曾见过。 老者机警,闪身避开陆陵的破云剑。他见得陆陵身法如此精妙,惊叹一句,“已是很久未见九曲剑了,想不到你不仅会九寒掌,竟还会这九曲剑。” 场上几名堂主呆愣,听得此名,有些印象。这游云门中,确实有一门功法,名唤九曲剑。却是山门禁术,近百年来都不曾有弟子修习。却不想陆陵天赋异禀,竟能修习这门技艺。 说罢,老者随陆陵身法而变,身法也是更快。他闪身消失,而后于空中拦下陆陵,出了一掌。只是轻轻一掌,便将陆陵击飞。 陆陵落地摔倒,破云剑脱手甩出。他胸口剧疼,一时倒地,口吐鲜血。陆陵顾不得伤势,缓缓起身,凌波三步施展,而后出了九寒掌。掌风凌厉,裹携冰寒,却是未近老者,便又被老者一掌击飞,再次倒地吐血。 陆陵没有认输,他自地上拾了一把利剑,再次施展轻功而来,出了一剑。老者毫不在意,双手握拳,弓身送出,拳落陆陵胸口,陆陵再被震飞。他飞出数丈之外,腰间撞断树干,身受重伤,口中再吐鲜血,这才停下。 唐秋梨与唐少橙见状,立即轻功施展,赶来救援。她二人将陆陵护在身后,心头不惧,直面老者。 唐少橙心头记挂,转身问道:“黑面鬼,你不要紧吧?” 陆陵嘴角轻笑,“不打紧,我还死不了。” 唐少橙听得此话,一时心安,她转头,准备与唐秋梨上前,全力对敌。 老者收了功法,自地上拾了破云剑,看罢大笑,笑语盈盈而来,“不错不错,果然是神兵利器。唐门主,你手中的秋刀,还有那把冬剑,也是不错。还请一并留与老夫罢。”说罢,老者手握破云剑,身法极快而来。 唐少橙先出剑招,破刀诀祭起,无数枫叶幻化而来。唐秋梨咬牙,强撑身体,也欲落剑诀施展。老者轻笑,他破云剑一收,只是接连出了两掌。 这两掌将唐少橙与唐秋梨击落在地。二人后退三步,也是受伤。 老者大笑,“休要逞能。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乳臭未干,如何能是我的对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形奔袭而来,他足尖轻点,却是凌空而起,未落树梢。他一息之间,来到老者身前,一脚将老者破云剑踢飞,而后拳脚施展,与老者打斗。二人酣斗片刻,拳脚对垒,未分胜负。老者运了气力,欲与他比拼内功,那人奉陪,也是运了内功。两掌对碰,内力四散,冲撞二人身后的数名游云门人与宗天门徒。游云门中与宗天门中数人,被撞飞出数丈,五脏六腑承受不住内力,口吐鲜血而死。 二人对掌片刻,各自撤掌,后退数丈。 陆陵细看前来相助之人,只见他身披破旧袈裟,手里一串念珠,脚穿一双破烂布鞋。正是师傅,百草行僧莫秋。 第152章 合剑 陆陵起身,走到唐少橙与唐秋梨跟前,将她二人扶起。三人缓步,来到百草行僧身后。 唐少橙与唐秋梨,见得百草行僧,一起跪拜,二人齐声:“弟子唐少橙、唐秋梨,拜见师祖。” 百草行僧回头,见得二人虔诚跪拜,回道:“起来罢,不必多礼。” “都住手罢!”百草行僧立于场间,一道声音鱼贯而出,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响彻林间。这功法,与千里传音之术相近,却是对场间功力浅薄之人没有任何威胁。林间众人,听得声响,停下厮杀。众人见喊话者只是一老僧,并不认得,他们手持兵刃,呆愣片刻,而后不予理睬,继续厮杀打斗。 百草行僧见场上厮杀仍是不止不休,一时叹息。他欲劝阻众人停下厮杀,也好挽救些人命。怎奈言语之间并无威信,没能阻拦下场间厮杀斗狠。片刻间,又有人刀剑搏杀,身受重伤,死于非命。 唐少橙见状,知道师祖的心思,一道声音响起,“我游云门掌门唐少橙在此。游云门众,都给我住手。”唐少橙立于场间,声音不高,却是厚实有力。 游云门人听得此话,见是掌门发话,停下厮杀,纷纷停手。 唐少橙上前,向百草行僧致歉,“师祖,是徒孙教导门众不力。众门徒在游云门中从未见过您,不知您的身份,故而未能听从号令。还望师祖见谅海涵。” “不妨事,不妨事,游云门徒众,能听从你一人号令,停下厮杀,足见你治理有方。老僧早已遁入空门,也不愿在人前发号施令,惹来这诸多是非。只是见这场间人命死伤无数,心头不忍。我佛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能少些死伤,便是极好。”百草行僧说道。 唐少橙听得,连连点头,她作揖行礼,“师祖教训的是,是徒孙杀心太重。徒孙错了。请师祖放心,我这便将人马撤回。”唐少橙说罢,看向场间,又下了指令,“游云门众人听令,勿要再作厮杀。各堂堂众撤回,不得再与宗天门门众纠缠交恶。各堂堂主清点人马,约束好手下堂众。如有违者,门规处置,绝不轻饶。” 二十四堂主听得指令,率各堂堂众飞身而回,守在唐少橙周围。白刀二五,三十六位守门人,游云十骑,听了号令,也停下厮杀,回撤唐少橙身后。 宗天门门主见状,也下了指令,“让他们也回来罢。” 四名剑客得令,躬身行礼,领命而去。 白衣剑客立于场间,高声发了号令,“门主口令,场间各堂不得再作厮杀。白堂、青堂、赤堂、蓝堂堂众听令,各堂归于一队,于我身后暂候。”宗天门众人听得,收了兵刃,脚步快速迈开,片刻间在白衣剑客身后集结成四队。 老者看向百草行僧,厉声问道:“老家伙,你早已遁入空门,难道今日还要沾惹这红尘是非?” 百草行僧双手合十,向老者行礼,“阿弥陀佛,徐施主说得在理,贫僧遁入空门,确实不该沾惹这红尘是非。然佛渡众生,看得游云门与宗天门今日杀劫,剑拔弩张,血流成河。贫僧却是不能坐视不理。救人性命,此乃无上功德。能阻拦众人拼杀斗狠,少伤些人命,贫僧愿意堕入尘俗,了却这凡尘因果。” “好你个百草行僧,说是遁入佛门,却还是要管这凡尘俗事。你就不怕佛祖有知,降责于你么?”老者咄咄问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菩提树下万般悟,不若红尘一朝行。凡尘业果,终归要于凡尘中体悟。佛祖若是知我舍身堕俗,普渡众生,想来也不会降责于我。”百草行僧平和说道。 “老家伙,听你这意思,今日我宗天门与游云门的恩怨你是要插手了?”老者问道。 “我佛慈悲,这般妄造杀业的事,我自不会插手,徐施主尽管放心。”百草行僧说道。 “你不出手,那你要如何?”老者问道。 “自是在旁静观其变,或言语,或阻拦,但绝不会亲自动手,沾惹这尘世杀业。”百草行僧缓缓说道。 “哦?你不动手?那你可莫要后悔。这里除你之外,无人是我的对手。你若不出手,待会动起手来,伤了你的徒子徒孙,你可莫要心疼。”老者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 “我不与你动手,然自有人可与你匹敌。”百草行僧说道。 “笑话,你游云一众,徒子徒孙皆是受伤。怎是我的对手?真要有人能与我匹敌,你倒是让他站于我的身前,让我看看。不然你这徒子徒孙,我便要替你都杀了。”老者说罢,动了杀心,他轻功施展,飞向陆陵,拳脚之间,气势威猛。 百草行僧笑了笑,他飞身唐秋梨与唐少橙身后,对二人说道:“秋刀冬剑意相合,火树银花乍然生。”说罢,他双掌齐出,击在二人后背,将她二人击出。 唐秋梨与唐少橙在空中飞过,扑向老者。二人听得百草行僧的话,却是一头雾水,甚是不解。 百草行僧看着二人背影,说道:“出刀剑。” 唐少橙与唐秋梨听得,虽是不解,但还是各自出了刀剑。 百草行僧看着秋刀冬剑泛透一道亮光,笑着说道:“合刀剑。” 二人听得,先是一愣,而后终于明白。唐秋梨将冬剑握在手中,闭了眼,一招落剑诀施展,四周之中,无数梨花由虚无幻化而来,四处飘散。唐少橙将秋刀握在手中,将破刀诀施展,四周的气息骤然不同,无数的枫叶由虚无之中幻化而来,闪烁金光。梨花与枫叶席卷而来,在空中合于一处,一棵大树骤然出现,这树木以寒冰为枝干,枝干通明透亮,无数枫叶挂在树梢,化为火叶。 百草行僧轻笑,所谓的“火树银花”,说的正是秋刀与冬剑合二为一时的景象。 火树银花在空中只出现片刻,而后火叶化城碎屑,冰树也化成碎屑。碎屑相互交融,片刻间又凝成无数枫叶。片片枫叶之中,包裹着一层寒冰。枫叶裹携冬剑的剑意与秋刀的刀势,径直向老者扑去。 老者见状,自知避无可避,他运了内力,强行抵挡。无数的枫叶簌簌地扑向老者,却未有停下。老者抵挡了片刻,终是抵挡不住。无数枫叶扑面而来,片刻间便是要将他席卷切削。 四凶将见状,飞身而来,长剑出鞘,替老者挡住漫天枫叶。枫叶凝聚,如大河般奔涌而来,冲撞四凶将,将四人击飞。枫叶奔腾,自老者身上而过,奔涌片刻,而后化为虚无。 老者一时胸口疼痛,这刀剑合二为一之术,他始料未及。秋刀冬剑,果然是神兵利器,不想竟有如此神威。四凶将彼时受伤也是不浅,他们长剑抵地,喘着粗气,身体受了刀剑合一之术侵袭,心口难受,一时失了气力。 唐少橙手握秋刀,缓步而来。秋刀枫叶环绕,闪烁金光。她来到老者跟前,将秋刀挥起,便是要一刀下去,结果了他的性命。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少橙,不要妄造杀业,放了他吧。”百草行僧眼睛微眯,平静说道。 唐少橙一愣,思忖片刻,一时拿不定主意。她看向陆陵,征询意见。陆陵也是点了点头,允诺赞成。唐少橙见状,收了秋刀,转身洒脱而去。若不是师祖与黑面鬼,她倒是真想一剑下去,结果了这宗天门门主的性命。 四凶将缓缓起身,来到老者身旁,搀扶起老者。老者气息紊乱,心口寒意难平,他咳嗽着说道:“我们走。” 四凶将得令,送老者入了黑轿。四人分站四角,合力抬轿。轿子凌空而起,向东而去。这四凶将,实力雄厚,虽是身受重伤,却还能抬轿稳当离去。宗天门各堂堂众,自场间搀扶起伤者,抬了徐冬冬,集结成两列,亦向东而去。 第153章 余彤 场间游云门徒众,见宗天门门主与门徒败走,欢欣鼓舞,一阵欢腾之声响彻林间。 二十四堂堂主,一时参拜。各堂堂众、白刀二五、游云十骑见状,也伏跪于地。 众人齐声说道:“闲影野鹤一游云,江心钓晚莫须归。浮生淡看恩与怨,清灯道卷独守身。游云门中有双唐,入世遁隐皆无双。”众人拜倒在唐秋梨与唐少橙跟前,言语间甚是虔诚。 受了这数百人参拜,听得众人称赞,唐秋梨心头得意,满是欢喜。 唐少橙点头,示意众人起身,又下一道命令,“游云门各堂堂主清点人马,伤者止血治伤,死者立碑埋葬。另准备轿撵,恭迎祖师爷回归游云。” 祁风堂堂主与紫云堂堂主,再次跪拜,有要事回禀:“掌门,那白面书生狡诈耍滑,他暗藏短刃,方才乘我二人厮杀之际,解了绳索,与那瞎子老怪一并逃遁而去。我等是否要差遣人马追拿,还请掌门示下。” 听罢,唐秋梨皱眉气恼。她高声说道:“姐姐,这白面书生害师娘与师傅不浅,我这就去追他,定要将他人头取下。”说罢,她收了冬剑,施展轻功飞燕,向东而去。 唐少橙来不及言语阻止,唐秋梨已轻功施展,飞出数里。她摇了摇头,这妹妹自是急躁的脾气,倒是与当年的自己极像,片刻安分,也是不能。随她去吧,若能擒拿回那白面书生与瞎子老怪,剪除些游云敌手,也是好的。 唐少橙环顾四周,正欲找寻陆陵。四下寻遍,却不见他的身影。唐少橙疑惑,她向众人问道:“守门人何在?” 场间一众堂主应声:“守门人方才还在此间站立,此刻却不知所踪。” 游云十骑跪拜于地,禀明情况,“回禀掌门,方才众人参拜间,守门人与祖师爷轻功施展,离开了这树林。” 唐少橙听罢,一时呆愣,而后气急跺脚。这黑面鬼,真是狼心狗肺,好心率领游云门众人前来搭救,解了他被困之局。却不想他竟是一声不吭,话也没有留下半句,便独自与师祖离去,着实可恨。唐少橙不由得心头气恼。 唐少橙再一看腰间,一时讶异呆愣。她的衿带处,不知何时,竟别了一个黄色绳结。那绳结做工精良,绳穂长垂,精致讨喜。唐少橙见得,心中气恼之意消失了半分。这结为平安结,见得此结,唐少橙已知陆陵心意。她嘴角轻笑,看向陆陵离开的方向,发愣许久。 数月之别,一日相见,他到底是随性的性情,更喜欢这山间云和雨,山与月。罢了罢了,还是随他去吧!唐少橙思忖。 那一坛女儿红,她还放在场间一棵枯松之下。她知陆陵喜欢美酒,特意跑了一趟西城最有名的酒庄,替他买了一坛二十年陈酿。可惜美酒还没来得及送交他的手中,与他对饮,他竟是走了。唐少橙苦笑。她自松树下提了那坛子女儿红,揭开封盖红布,而后仰头豪饮一口,下了撤退的号令,“游云门众人听令,各堂人马回守堂中,其余人众,随我回归游云。” 众人跪拜领令,掘坟掩埋死者。一个时辰后,人马集结,唐少橙领了游云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向云山脚下而去。 陆陵、百草行僧与夏依依走在山道上,向东而去。行走片刻,陆陵回望游云门徒众聚集的方向,一时停待。 “她千里迢迢寻你,你便这样离开?”百草行僧问道。 陆陵叹息一声,“云山之行,已是拖累于她。这本是我一人的恩怨,却不想竟是连累了整个门派,着实不该。宗天门终归是为了门派之中的三刀四剑而来。破云剑若不在山门之中,多少可以分散些宗天门的注意力。世间山岳纵横,流水潺潺,自有好风好景。我还是如师傅般,尘世游历罢。行途且悟,愿世俗间能略有所得,道途有悟。” “山水之间有真意,红尘世俗有佛法。你既是有此决心,便随了自己心意罢。浮生苦短,多看些尘世疾苦,高山幽谷,泉流溪涧,也是好的。”百草行僧说道。 三人沿山道前行不过数里,有一身影飞身而来,那人见得陆陵一行,口中急喊:“师傅,你等等我。”那身影落在陆陵跟前,作揖行礼,“弟子唐秋梨拜见师傅、师祖。” “师傅与师祖,人影里匆匆离去,不知你们这是要去哪啊?你们不回游云门了么?”唐秋梨问道。 “我欲与你师祖、师娘尘世云游。你就别跟过来了,好自待在游云门中罢。”陆陵劝说道。 “我不,师傅先前于宁山抛下徒儿,只顾自己来这云山耍玩,着实过分。而今你又想独自离去,与师娘云游逍遥,徒儿如何能依?”唐秋梨思量片刻,计上心来,“师傅,你若是不愿带我,我这便将你的行踪告诉姐姐。到时游云门一众人马赶来接你,你可别怪罪徒儿。” 陆陵狠狠瞪了秋梨一眼,责难道:“怎么,你这是要威胁师傅?” 唐秋梨应声,“徒儿不敢。师傅,你就答应了徒儿罢。徒儿难得出山门一趟,还没来得及好好耍玩,不想那么早回去。你就带上徒儿吧,我保证不惹是生非,你且放心。” “说到耍玩,你便是精神抖擞,甚是欢喜。若是你姐姐他日问起,你怎会与我同行,你又该如何与她交代?”陆陵问道。 “我就说是我硬缠着师傅,哭诉了许久,你这才允诺让我随行。”唐秋梨机灵答道。 陆陵点头,“如此言语才是妥当。”陆陵停了停,继续补充,“江湖游历危险,要多加小心。” 唐秋梨点头,与陆陵一行同行。 陆陵四人沿山道东行,而后取了小道,行走数里,进了又一座山峰。山峰比不得云山险峻,却也高耸。有一白衣女子候于山道,她眼睛紧紧盯向陆陵,似是认识。 陆陵抬眼,与众人走近,只见那白衣女子一头青丝梳成发髻,一枝梅花珠钗簪起。她脸如鹅蛋,身材瘦小,脸上却有万千道伤痕。这伤痕应是新伤,却不知这姑娘如何弄得,竟是毁了自己容貌。 陆陵看向这人,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记不起她是谁。 容颜虽是易老,然对于姑娘家而言,一副好看的脸蛋便是莫大的福份。眼前这姑娘脸部伤痕狰狞,也是凄惨,行走世间,只怕也遭受了不少冷眼。陆陵看着这人,一时心疼。 女子见陆陵一行及近,躬身行礼,认真说道:“余彤在此恭候多时,拜见师兄与师傅。” 听得这名,陆陵难以置信,她竟是师妹?那年她离开了竹雨斋,说是要在尘世间寻人,了却尘缘。她怎来了这云山?脸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陆陵看着师妹那张满目疮痍的脸,早已不复当年的美貌,他伸手于空中,试图抚摸,内心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这几年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陆陵心头满是疑问。 第154章 断崖 余彤见陆陵伸手欲抚摸她脸上的伤痕,急忙身子一闪,向后退避。 陆陵的手伸在半空。他一时也知不妥,缓缓收了回来。他看向余彤,满心的疑惑,有许多的要问,终于是开口问了一句:“疼么?” 余彤一时轻笑,问道:“师兄是问我脸上的伤疼不疼么?” 陆陵轻轻点头,他想知道的确是这个。 余彤又是轻笑,说道:“不碍事。伤口早已愈合,只是伤痕还在而已。“ 陆陵听罢,厉声问道:“谁弄的?告诉师兄,师兄这就给你报仇雪恨去。”陆陵怒意四起,山门之中,他与这小师妹甚为亲近,而今见师妹容貌尽毁,自然心疼。 余彤摇了摇头,平静说道:“师兄,这怨不得别人,一切皆因我自己。” “此话怎讲?”陆陵追问,心头不解。 余彤答道:“师妹我离了竹雨斋,在江湖中游历。费了些心思与时间,终于是在江湖中探听到他的消息。而后我循着他的影踪,一路追寻。终是在在这云山之中见得他。” “我欲上前与他相见,他却怕我追赶,一时自这小云山的断崖上跳了下去。我未及多想,也跟着跳了下去。”说这话时,余彤脸颊彤红,一时害羞。那男子自是她的尘缘,心上所有。原来这世间的情缘也是简单,只是相见时便见;只是为了他,可以放弃一切,甚至于连自己的命也可以不顾惜。 “你……你好生糊涂,竟是为了他便不要了性命。世间相爱,当爱值得相爱之人。你数年未与他相见,你怎知他的心中还有你?他既是逃躲于你,不愿与你相见,你又何苦为了他,连命都不要?”陆陵嗔怪。这师妹,游云门中待的太久,不知尘世人心险恶,情意难全,难免被骗。 “师兄,莫要责难师妹的不是。师妹我崖前也曾思量过该与不该。原本我也想这般便算了。然尘世间难有遇见。他既就在眼前,若不倔强坚执,又怎能与他见上一面?”余彤说道。 “你见到他了?”陆陵问道。 余彤轻轻点头,神色平静淡然。 “他说了什么。”陆陵问道。 “我二人坠落悬崖,皆是受伤。相顾片刻,却是无言,而后他捂着断臂处的伤口,独自拂袖而去。”余彤迟疑,终究说了出来。神情间却不是难过,而是一种释然。 “你……”陆陵叹息一声,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于她。 “师兄,你不必为我难过、心疼。师妹做了自己心中想要做的事情,终是找寻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师妹我无怨无悔。”余彤说道。 听得此话,陆陵呆愣,“罢了,世间情字最是难解。心头所安,便是归途。心若不安,便是颠沛。知其所意,也是好的,终归可以平复些思绪。只是苦了你……” 余彤作揖行礼,认真说道:“师妹谨遵师兄教诲。不苦不苦,是我的,我绝不会逃躲。” “那你往后有何打算?”陆陵问道。 “师妹我于尘世游历了一番,已有所得。断崖之下,也幸得师傅相救,这才能站于你跟前。往后我便与师傅同游,游历江河山川,再于天地多些领悟罢。”余彤说道。 “如此甚好,为师云游世间,正好缺个伴,以后你便跟着为师罢。”百草行僧说道。 余彤点头允诺,她自怀中掏出一个药青色药瓶,将药瓶递给百草行僧,“师傅,你让弟子炼制的丹药已经炼好。” 百草行僧将药瓶接过,打开瓶塞,倒出了里面的一粒丹药。药丸细小,色浅如绿豆,百草行僧低头细闻,品度良久,而后夸赞:“印心丹,品质已是大成,有九成疗效。断崖之中采集到的印心草,可都入了药?” 余彤答道:“断崖之中印心草只两株,均已入药,未有半点剩余。” “印心草?”陆陵疑惑,向百草行僧问道,“师傅,不知这印心草为何物?有何来历?” “印心草为世间罕见异草。此草天生雌雄,环抱而生。草长寒冬,心心相印,同心而茂。若毁一株,另一株转瞬即枯,化为虚无。印心一名,由此而来。此草十年不长一叶,百年不开一花。若是入药,可伤口敛血,五脏归元,六腑合一。内功修为者,增添十余年功力。然此药不能一人吞服,唯二人同心者共服用,方见其效。”百草行僧将印心草的由来娓娓道来。 陆陵听罢,一时呆愣,这世间还有这样的药,也是神奇。他问道:“那若是二人不同心者,共同服用了此药,又会如何?” “此草既是药,亦是世间至毒。二人既是不同心,心有它念。同时服药,自有药毒四散,游走周身,阻隔心脉,或心口难受,或片刻气绝身亡,也是未知。”百草行僧说道,他停了停,“徒儿,这药为师便送予你二人罢。你二人先前受伤,若是同时将药丸服下,于先前伤势,总有些好处。”说罢,百草行僧示意夏依依伸手,将另一粒药丸倒出,倒在了夏依依手中。 夏依依呆愣,见手中药丸浑圆细小,她看向陆陵,征询意见。 陆陵飞身而来,自师傅手中夺了药瓶,而后轻功飞燕施展,立定于夏依依跟前,将她手中的药丸也是夺下。陆陵将药丸放回瓶中,“如此神奇之药,此时服下,岂不可惜?还是他日受重伤时再服下罢。今日我与依依,身子皆已恢复,便不要浪费这瓶中之药了。”陆陵笑语盈盈,对百草行僧说道。 百草行僧轻笑,陆陵的心思他已知晓。他既是这般说辞,百草行僧也不好再作他求。 第155章 云游 陆陵五人缓步同行,于山道之中行走数日,终是下了云山,来到云山山脚。 陆陵抬头,回眸一看,只见那云山巍峨高拔,直插云霄。山中云海尽散,积雪消融,冰雪之间,泛透白光。陆陵心头一叹,先前背着夏依依攀附云山,走了那么多的路途,不顾荆棘山险,终是登顶,也不知当时是如何做到的。 五人行走在云山山脚,山道渐宽,途现岔道。百草行僧与余彤见得岔道,作揖行礼,拜辞而去。 “徒儿,曲尽人散终有时,他日有缘再相聚。”百草行僧手持竹杖,手捻念珠,对陆陵说道。 陆陵听罢,一时不解,“师傅,长路漫漫,你我师徒二人相聚未有几日,你这便要与师妹独自离去,不再与我结伴而行?” 百草行僧轻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老衲与你小师妹,欲向南而去,办些要事。此间游云门与宗天门,争斗杀劫已解,也不用为师再做什么。你我二人,就此别过罢。” “师傅,向南而行,你这是要去往何处?”陆陵问道。 “自是去该去的地方。我于南蜀之中有好友,已是多年未见,此次南行,正好可以见见。”百草行僧说道。 “师傅,你我今日一别,便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陆陵惋惜。 “山水自会有相逢,该见时自然会见。不必过分追寻机缘。机缘到时,自会千里相会。你随我来,为师还有几句话要单独与你言语。”百草行僧说道。 陆陵点头,脚步迈开,撇下众人,独自跟随师傅。师徒二人缓行,走到百步开外,一断崖处。崖下百尺深渊,怪木横生。 陆陵立于断崖旁,问道:“师傅,你支开众人,单独与我叙话,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吩咐?” “吩咐算不上,只是有几件事,要作处理与提醒。你且把你右手还有酒葫芦给我。”百草行僧缓缓说道。 陆陵听罢,没有丝毫的迟疑,痛快地自腰间取了酒葫芦,递给百草行僧。 百草行僧接过,细细看这葫芦,手中把玩一阵。这葫芦匀称厚实,皮黄浑圆,品质自是不错。“听闻这是她赠予你的,可是实情?”百草行僧问道。 陆陵点头应声:“确实如此。” 百草行僧听罢,打开了葫芦盖儿,将酒葫芦举起倾倒,仰头喝了一口美酒,细细品味,而后悠然说道:“这酒是好酒,只可惜了,是毒酒。毒未下在酒中,而是潜藏于酒葫芦内壁。这毒也是慢毒,毒虽不致命,却是能废了人一身修为。你如此聪慧,想来早该知道这毒是谁所下。” 陆陵轻笑,毫不在意,“师傅,你所说之事徒儿确实知晓。只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徒儿已不想知道下毒之人究竟是谁。” “以为师之见,这背后许有许多阴谋。你便不再深究追问?”百草行僧问道。 “佛曰,渡己渡人渡众生。众生皆苦,何必再执着于这世间的真与假,是与非?屠刀放下,自有佛心。前尘既已成过往,又何必将过往拿捏不放?”陆陵问道。 “阿弥陀佛。你能这般想,也算是佛道有悟。地狱不空,何以成佛?菩提参悟,悟的也不过是因果。随你罢,你心头自在便好。”百草行僧说道。 陆陵点头轻笑,“徒儿自是心头自在。” “宗天门不是善茬,还是小心提防罢。”百草行僧说道。 陆陵点头,“徒儿自当小心谨慎,请师傅放心。” “你把手与我。”百草行僧说道。 陆陵一笑,“师傅,号脉一事,徒儿也会,何必劳您耗费心神?况且徒儿身子骨健朗,并未中毒,也不必号脉。” “是么?你是不敢把手与我吧?”百草行僧说道。 陆陵听罢,虽是不愿,却还是听了师傅的话,将手伸出。 百草行僧伸出右手,与陆陵号脉。不过片刻,他眉头一皱,“千里传音、九寒掌、九曲剑。游云门这几门禁术你学得如此精湛,不知还有什么禁术你没偷学?” 陆陵大笑,“徒儿天赋异禀,自然是该学的都学了,不该学的一样未学。” “你该知道偷习这些禁术后,会有什么后果。”百草行僧说道。 “徒儿知道,徒儿也早有准备。”陆陵应声。 “提防着望都峰的那几个老家伙吧,他们是游云门中最讲门规之人。”百草行僧说道。 陆陵躬身行礼,应声:“徒儿明白,徒儿也愿遵从游云门规。” “听闻你派了三守堂弟子收了梁家堡,而今梁家堡已在三守堂掌控之下,不知可有此事?”百草行僧问道。 陆陵点头,“师兄昔年死于我手,徒儿不忍梁家堡自此凋敝。故而出手,收了这梁家堡。” “梁家堡那梁琴,你可要安排妥当。前尘虽有因果,然祸不及家小,自此让她远离了尘世恩怨仇杀罢,莫让她再堕入尘俗业债,难解难脱。”百草行僧提醒。 陆陵听罢,良久思忖,而后说道:“徒儿谨遵师傅教诲。梁琴一事,徒儿自会安排三守堂照顾妥当。请师傅放心。” “你东去之途,有一禅院。没事就到那禅院之中坐坐吧。禅院之中,自有美酒。酒名无尘,少饮辄醉。想来你会喜欢。若想喝上这美酒,报上为师的名号便可。”百草行僧说道。 陆陵听得禅院之中有美酒,心头欢喜。他开口,正欲追问百草行僧这无尘酒的来历与那禅院之中的人究竟是何人。 百草行僧打断他的话茬,说道:“回去吧,再不回去,他们该是等急了” 陆陵应声,猜想师傅是不愿他再作追问。陆陵只好跟着师傅,回到原处,与众人汇合。 百草行僧回到原处,看得夏依依神色紧张。他轻笑,缓步走到她跟前,问道:“娃娃,你我云山相逢,也是有缘。贫僧于游云一脉,尚有些辈分,今日你与我这徒儿结了红尘情缘,贫僧索性便收你为徒吧。他日你入得游云,与我这徒儿相伴,总归是名正言顺些,也可以少些磕绊,不知你可否愿意啊?” 夏依依听罢,一时惶恐,她思量片刻,点头下跪,“师傅,弟子夏依依愿拜入你门下。” “起来吧,徒儿。往后我这陵儿便是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他,莫负于他。”百草行僧将夏依依搀扶起身。 听得此言,夏依依心头一惊,她惶恐不安,急忙连连点头。 陆陵见得此情此景,眉头一皱,不甚欢喜。 “好生保重。”百草行僧与众人拜别,与余彤缓步离开。山道之中响起了他的声音,“我为百草行脚僧,五湖四海皆风尘。云山堕俗了因果,见得情开花九层。寒雪不语枫犹在,只叹世俗未结缘。相思不剪同窗烛,情字难拆又三生……” 第156章 禅院 陆陵一行沿着山道行走几日,山道颠簸,陆陵觉得气力渐乏,他猜想自己只是太累,休息几日便好,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三人山道行走,山道之后,是一座小坡。坡道翻越,确如百草行僧所说,有一座禅院。 禅院院门紧闭,院墙低矮,墙体泛灰,似是已修建多年。院墙内景色有异,有数枝红杏自院墙之中伸展出来。杏花舒展,朵朵火红妖艳,遥挂枝头,随风轻晃,一时点缀出春样。然距离阳春三月还有些时日,院墙之中,本不该有此景象。 陆陵站于禅院跟前,只见禅院牌匾写着“雪禅院”三字。见得此名,陆陵点头称赞。这名字念起来,倒也有几分意境与禅意。他上前,轻敲院门三下。 禅院之中有响声,有一女子应声:“来啦!” 院门一瞬打开,一女子一身白色道袍,素颜立于院门。这女子,长发及腰,木簪簪起,脸蛋浑圆,形似面饼,年纪二十有余。女子站在门内,未细看来人,例行公事,躬身行礼,“施主光临禅院,不知所为何事?” 唐秋梨见得此人,脸上浮现无数讶异,一时欢喜,脱口而出:“雪禅姐姐,你怎在这里?” 听得声响,女子顺眼望去,看见了唐秋梨。她审视了唐秋梨良久,终是认出她来。女子神色一变,也一时欢欣,开口说道:“小淘气,许久未见于你,你过得可好呀?” 唐秋梨轻功施展,来到女子身旁,应声道:“好得很,我跟随师傅在漠北修习功法近一年,而后遵了师命,只身前往游云门,寻见了我姐姐。自那之后,我便生活在了游云门之中。山门清苦,于姐姐你,总是格外惦念牵挂。只是天大地大,未曾寻得你的半点踪迹。却不想今日竟是在这里遇见你。姐姐,你怎样?这几年过得可好?” “好好好,姐姐我过得自是极好。”女子没忘院前的陆陵与夏依依,她看向陆陵,说道:“陆施主,恕小道眼拙,未能识得尊驾,还请海涵。” 陆陵看向女子,认得她。她名唤骆雪禅,为江湖云游道徒,无宗无派。师傅只说了禅院在东边,却故意未谈及院名及院落之人,想来他已知骆雪禅在此。陆陵看向骆雪禅,问道:“不必客气。不知陵叶师太可是在禅院之中?” “家师正在院中打坐。三位请随我来。”说罢,女子头前带路,引着众人进了禅院。 一路上,唐秋梨话语未停,缠着女子问了诸多问题。 “姐姐,那年你在漠北为何将我抛下,独自离去?”唐秋梨问道。 女子笑了笑,说道:“我那也是无奈之举。姐姐我是个修道之人。若是一直带着你,早晚得传业授道,让你绝了这浮世红缘。然难得尘世行走一遭,若不在这红尘之中闹腾闹腾,终归是有负尘世繁华,缘起情深。让你打坐问禅,青灯常伴,姐姐我于心不忍,你也做不到。这才替你寻了名师,将你交到了你师傅手中。” “哦,我还以为你是嫌我吵闹,不要我了。”唐秋梨子说道。她自记事开始,便是与骆雪禅相依为命。二人江湖行走,也度过了几个岁月。那年见她悄然离去,唐秋梨暗自神伤,独自哭泣了良久,愣是想不明白这雪禅姐姐怎就不要了自己,竟独自离去。而今听完骆雪禅的话语,唐秋梨这才恍然,原来姐姐也是用心良苦,一切是为了自己好。唐秋梨思忖此处,心头窃喜,不觉脸现笑花。 “那姐姐你这几年又去了哪?可否与秋梨说道说道?”唐秋梨追问道。 “这几年姐姐自漠北归来,于江湖中游历了许多地方,已记不清去了哪。只记得见了无数的道观、松木和白塔,而后便来了这云山之处,落了脚。自此青灯常伴,静坐参禅,不觉间便是数年。”骆雪禅说道。 “哦。那姐姐你在这禅院之中清修,可曾有惦记起妹妹我?”唐秋梨问道。 骆雪禅笑了笑,说道:“自然有的。只是禅院清修,课业未完,虽是惦念,却不敢擅自去那游云门中找你。” “你知我在游云门中?”唐秋梨讶异问道。 “家师陵叶师太时常云游三山五岳,于江湖之中也曾探听到些与你有关的消息,回到禅院之时,她便将消息告知于我,故而我知。”骆雪禅解释。 “姐姐,你可不知道。游云门清苦,不得擅自下山。我这师傅待我也总是严苛,不是罚我练功便是罚我抄默书卷。惩罚时可没有半点心疼。想想还是当年与你江湖云游比较好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唐秋梨压低声音,小声与骆雪禅嘀咕抱怨。 骆雪禅又是一笑,“你师傅待你严苛也是为了你好。你这般说他,当心他听了去,又罚你抄默书卷。” “才不会呢,他听……”不待唐秋梨往下说,她已见陆陵怒目而视,发出警告。见状,她急忙认错,“师傅,弟子错了,弟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陆陵别过头去,对唐秋梨懒得理会。 三人自院落长廊而过,进了前院。前院之中,只见有一灰袍女道于院落之中静坐冥思,她眉间泛白,鼻梁细长,双耳短小,长发直垂,脸有皱纹,已近天命之年。院落之中,山泉流入。水车静静翻动,泉水顺着竹筒,引导到低处,灌入了那一片小竹林。竹林之中,新笋冒出,钻土而出,却是不高。只待一场春雨,便能迎来满满生机。 第157章 忘秋 骆雪禅领了众人,站立一旁。她作揖行礼,对女道说道:“师傅,游云门陆陵一行求见。” 陵叶师太眼睛紧闭,继续打坐,并不作声。 骆雪禅以为师傅并未听见,重复说道:“师傅,游云门陆施主求见。” 陵叶师太眼睛紧闭,仍是默不作声。 陆陵见状,上前说道:“师太,晚辈游云门陆陵,前来拜见。” 陵叶师太眼睛微睁,看向陆陵,“你来我雪禅院有何要事?” 陆陵说道:“晚辈一行欲向东而行,今日行程已乏,欲在禅院之中借宿一宿,不知师太可否允诺?” 陵叶师太眼睛一闭,不予理睬。 “师傅,来者即是客。你这般……”骆雪禅低声,劝阻师傅。 陵叶师太听罢,终于又开了口,“来便来了,你安排便好。” 骆雪禅点了点头,躬身回道:“弟子遵命,我这便去安排。”说罢,她起身,头前带路,欲将陆陵引至客房歇息。 夏依依与唐秋梨转身迈步。陆陵站在原地,却是一动不动。 骆雪禅说道:“陆施主,这边请。” 陆陵听得此言,脚步仍是一动不动。 陵叶师太岁虽未睁眼,然洞悉周遭情况。她开口问道:“陆施主,你还有何事?” 陆陵笑了笑,说道:“师太,敢问你这禅院之中可是有无尘酒?” 听得此话,陵叶师太眼睛又是一睁,诧异问道:“你从何得知我这禅院之中有无尘?” 陆陵回话:“师傅云游前告诉在下,禅院之中有无尘,若要品尝这世间美酒,只需报上他的名号。” “你师傅是何人?”陵叶师太问道。 “我师傅江湖人称百草行僧,俗世之名莫秋。不知师太你可曾听过?”陆陵发问。 陵叶师太一笑,“原来是那老家伙。难怪你知我禅院之中有无尘。”陵叶师太缓缓起身,问道:“那老家伙又是往哪里去了?” 陆陵作揖,回禀:“师傅往南而去,说是去见该见之人,去该去之处。” 听得老和尚的去向,陵叶师太眉头一皱,“他竟是去了南蜀?”她低头,思量片刻,紧接着说道:“也是,游历尘世,该去的已去过,确实也该南蜀走一遭。” 陵叶师太看向陆陵,知是故人徒儿,脸色变得温和些许,“那老家伙前些年来了我禅院,以我禅院之中陈米酿酒。酒中添了砂仁、紫檀、当归、陈皮、公丁香、零香、广木香等十余种名贵药材。酒半成之时,酒色澄黄,与冰糖、雪花白糖、蛋清等配伍,继续精酿。此种做法,酒成之日,再采取新竹竹清加入酒中。这无尘之酒,方才制成。” “此酒性平暖胃、舒肝益脾、活血补血、顺气除烦、消食生津,确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酒。老和尚给它取名无尘,算起来,这酒已在我禅院之中珍藏三年之久。老和尚临行前,也曾与我说过,数年后,自有人来禅院之中取酒。贫尼见他如此笃定,这才允诺,将这无尘酒藏在我禅院之中。今日你来我禅院,便将它取走罢。”陵叶师太说罢,挥了挥手。 骆雪禅遵命,离了前院,去酒窖之中取酒。不多时,骆雪禅抱了三坛无尘酒回到前院。她将美酒放在陆陵跟前,说道:“陆施主,尊师所留美酒都在于此。” 陆陵鼻息之间,已闻得酒香。酒香之中,竹清气息恬淡,其它药材之味厚重。陆陵点头,示意唐秋梨。 唐秋梨心领神会,左手一坛,右手两坛,拎起无尘酒。 陆陵一行,缓步离去。骆雪禅见状,急忙头前带路。前院之中的陵叶师太,一时闭了眼,继续静坐问禅。 陆陵一行于禅院小住一日,翌日起早,陆陵自骆雪禅口中听得师傅投宿禅院时,于禅院后种了一片树林。他一时无聊,自禅院后门而出,独自寻林而去。 行不过数里,陆陵眼前只见一片桃林。桃木嫩芽新生,朵朵桃花挂于枝头。桃花白朵粉花红颜相间,却也好看。原来师傅在这里种了一片桃林。陆陵迈步,在林中行走,迈步半里,只见眼前树林又换了一片梨林。朵朵梨花洁白挂枝,干净圣洁,白色花瓣落地,蔓延一里。原来师傅还在这里种了一片梨林。 桃李花开,春时已近。看得这些粉花白朵,陆陵心头又是一叹,想起了那死去的表妹霜儿。 妹妹儿时最喜欢的便是这桃花梨花,常常与他在院落的桃树梨树下嬉闹。他们二人放飞了那蝴蝶纸鸢,在院落之中奔跑,有时也在田野之中玩闹。霜儿小时候还会爬树,爬到树梢,摘了那熟透的红桃。 往事历历,浮现在他的眼前,只叹时光流逝,故人不在。思念此处,陆陵心头一阵难受。说不好这江湖之中还有多少恩怨情仇,生死相搏。倘若岁月静好,安然平淡,那该是有多好。采菊东南,把酒桑麻,慵懒美酒,暮看夕阳,数得繁星点点,看尽月圆月缺。这虽是大多数人的平常生活,可叹江湖险恶,却成了一种奢侈。 他至今还未明白,为何霜儿挥剑自刎如此决绝?许是世间情爱极好,一朝痴迷,便是生死相依。许是她自知大仇不能得报,斩杀陆陵,终是下不了手,所以这才挥剑自刎。死者皆豪迈,活者余世悲。若是时间能够倒流,回到儿时该是多好。他不会再想做一江湖侠客,只想做一闲散之人,漫漫余生,他也想好,只愿与心头所爱,平淡厮守。 可叹心头所爱也不一定是彼此相爱,陆陵想起了那一枝莲花珠钗,想起了夏孟达,想起了那阴阳葫芦。她欲何为,陆陵并不知。虽是倾心相许,生死相随,但人心相隔,却也未能读懂她心中所期。 陆陵再行百步,见一石碑。石碑上刻“忘秋”二字。又是师傅百草行僧的手笔,见得此碑,陆陵一瞬触动。尘世生死,江湖仇怨,红尘情爱,他在这一瞬开悟。一切皆是忘秋,随心罢。生死随心,仇怨随心,情爱亦随心。世间多是未可知,既是未可知,那又何必庸人自扰。陆陵轻笑,动了意念,破云剑应念而出,飞出剑鞘,落在陆陵手中。陆陵紧握破云剑,剑招施展,无数桃花梨花纷纷而落,化成了一片花海。 第158章 争斗 陆陵一行在雪禅院中小住了三日。三日后,陆陵领着夏依依与唐秋梨,继续东行。 离别之际,唐秋梨与骆雪禅紧拥话别,二人依依不舍,相视泪眼。 陆陵将无尘酒装满了腰间的酒葫芦,背了破云剑,一边豪饮美酒,一边迈步而去。这无尘酒,经三年窖藏,酒香更浓,醇厚无比。陆陵也是讶异,竟想不到师傅还有这般手艺。 三人不觉间走了七日。七日后,道旁立有石碑,石碑上书“玄天山门”四字。见得此字,陆陵正欲佯装未见,继续东去。 夏依依小声提醒道:“月前你曾允诺玄天门中与冷大哥一见,不知可是这里?” 陆陵听罢,轻轻点头,“正是这里。”陆陵抬眼望去,牌匾之后山道平缓,树木丛生。沿着此道,正好可以到达玄天门府邸。 这条路,他也是熟悉,年少时曾走过无数次。山道后有四座凉亭,凉亭后有一处陡坡,玄天门大殿,就在那陡坡之后。 林梢有人影飞身而出,立于陆陵跟前。二人一身白衣,手握宝剑,厉声问道:“来者何人?还请通报名姓。” 陆陵看着这两名守山护卫,躬身行礼,“在下陆陵,与门人路径此处,并非有意惊扰。我三人这就离去。”说罢,陆陵脚步迈开,正欲离开。 听得此名,两名守山守卫大惊,急忙伏跪于地,高声参拜:“属下眼拙,未能识得少门主尊驾,还请少门主见谅海涵。” 听得这话,陆陵一瞬呆愣,玄天门他已多年未曾来过。昔年的好友故交,梁湖洲执掌玄天之际,已这些好友故交肃清干净。而今,玄天门中知其身份的已是极少。怎还会有人知其曾是玄天门少主的往事?陆陵心头疑惑,满是不解。 二人似是已知陆陵心中所想,他二人回禀道:“我等奉冷堂主之命,已在此恭候多时。还请少门主随我二人速速回山。” 听得此话,陆陵又是一愣,这冷天一竟是早有准备,只待他登门造访。陆陵思忖,江湖游历也暂时没有落脚之处。既是应诺冷大哥要来玄天也不好食言离去,那便玄天门中走一遭罢。玄天门风景独好,也好带秋梨与夏依依游览游览玄天门美色。 陆陵打定了主意,决意玄天门看看,与冷天一会上一会。他迈步往前,两名白衣剑客甚是虔诚。他们头前带路,轻功施展,领了陆陵,向山门而去。陆陵缓步,与夏依依、唐秋梨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走了近十里,遥见一座大殿傲然雄立于山坡之上。大殿金碧辉煌,红墙琉瓦。大殿两侧,金龙腾飞,咆哮四方。 大殿前有一道场,陆陵还记得它的名字,龙隐道场。道场四周围观了玄天门众人,场间有二人手持兵刃,相互搏杀斗狠。二人刀剑相碰,脸红耳赤,出招奇狠,互不相让。刀与剑碰撞,撞出一朵朵火花。 陆陵讶异,不晓得场间厮杀斗狠是为何。 两名守门卫士躬身行礼,“少门主,我等这便去禀告冷堂主,还请你在此稍候。”说罢,二人飞身离去,径直向大殿后飞去。 陆陵一行站在龙隐道场旁侧,静静等候。陆陵眼睛投向道场中间,只见场上刀客以快刀取胜。然场间一阵欢呼,又有一人手持长枪,飞身入场,继续与刀客酣斗。 陆陵环顾四周,只见龙隐道场间,尽是一帮青年才俊,年纪最大者,看起来也不过而立之年。 场上长枪与宝刀抵撞,砰砰作响。二人的身法平庸,刀法平庸,枪法也是平庸。这玄天一门,凋敝如斯,也是可叹。 “住手,都给我住手。”有人自大殿后而来,他脚步匆匆,向陆陵走来,对龙隐道场的一众高声喊道:“尔等都给我住手。” 陆陵看向来人,只见他一身黑袍,手握一把宝剑,头发束冠,衣冠整齐。他脸型瘦长,浓眉大耳,一脸英俊。陆陵认得此人,正是冷天一。 龙隐道场一阵吵嚷,长枪之人收了兵刃,飞身而来,厉声问道:“冷堂主,我等场间切磋,以实力排位,你因何劝阻我等住手?” “尔等不必再切磋斗狠,妄图门主之位。门主人选已定,诸位请回吧。”冷天一说道。 “笑话,而今玄天门分成你我新旧两派。我新派以能任贤,今日便有门主人选推荐。你旧派数年间,争论不休,也未能推举个门主人选,何以说门主人选已定?纵是你旧派有人选推荐,那也得问过我新派同意与否罢。”长枪之人说道。 “白堂主,非我自夸,我说门主之位已定,绝非信口开河。这门主人选已在此间,他的能耐,不在你新派任何人之下。其在我旧派之中,也颇有威望。此人一站此间,便是玄天众人拜服。”冷天一说道。 “哦,我玄天门中竟还有这样的人?不知你所说之人在何处?可否让他出来一见?”场间打斗的刀客收了兵刃,追问道。 “我旧派推举的门主人选,就是这位陆陵。”冷天一穿过人群,走到陆陵跟前,下跪叩拜,“玄天门冷天一,拜见少门主。” 新派众人看向陆陵,并不认得,刀客说道:“冷天一,你这是什么把戏,竟推举一个外人执掌我玄天?” “贺玄,你给我住嘴。你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么?他可是梁湖洲的师弟,原本就是玄天门的继承人。老门主遭害时,本是将门主之位传于他,怎料梁湖洲篡权夺位,逼走了他。而今少门主回归玄天,尔等还不参拜,更待何时?”冷天一厉声问道。 “哼,你说他是老门主的儿子,我们便信了?我们又不傻。梁门主在位时,早已将老门主一脉清理干净。你凭何说他是老门主的子嗣?”贺玄问道。 “你……我懒得与你在此争辩。明日,我便召集玄天门众齐聚大殿,商讨新门主继任事宜。你若有疑问,大殿中便给你等辨别真伪。”冷天一冷冷说道。 “如此更好。”白堂主与贺玄带了龙隐道场的一众青年才俊,径直离去。眼神之中,对陆陵满是轻蔑。 唐秋梨见状,心头气恼,回敬了众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冷天一起身致歉:“少门主,还请见谅,方才所见是玄天门新派之人。言语抨击处,还请少门主看在老门主的面上,不要怪罪。” 陆陵看向冷天一,并未对此事作任何评价,他只是轻轻一笑,说道:“冷大哥,小弟我饿了。不知门派之中,可有饭食可以裹腹?” 冷天一听罢一愣,一时大笑,“有有有,三位里边请,我这就让人安排酒宴饭食。”冷天一头前引路,将三人引入大殿后的院落。 第159章 臣服 玄天门钟楼响起了钟声。钟声十四响,在山门之中飘荡。钟声清脆悦耳,响彻玄天。这钟声已是多年未曾响起,而今再次敲响,玄天门徒众皆是不解。 春旬大典虽是每年筹备,却是春分时期。而今距离春分还有些时日,怎就开始了?众人疑惑。 冷天一派了堂众,飞奔各堂,将春旬大典的消息逐一传到各堂。各堂收了音讯,得知此次春旬大典的主要议题是推举玄天门新一任门主,不敢怠慢,纷纷带了各堂弟兄,往大殿赶来。 不多时,大殿之中人满为患,玄天门九堂,皆已到齐。冷天一站在大殿之中,见其它八堂堂主均已到位,眼神示意白衣童子。 白衣童子会意,立于大殿之内,高声说道:“浩荡天地,玄天门人。生为正气,死化护神。玄天春旬大典,正式开始。” 冷天一踏步上前,躬身行礼说道:“诸位,今日春旬大典提前,未曾与诸位商议,还请见谅。” 众人之中有人不满,一红衣刀客上前,厉声指责道:“冷堂主,春旬大典为梁掌门议定的日子,你擅自篡改,一句见谅就完事了么?” 冷天一顺眼望去,认得此人,正是玄天门一堂堂主朱九。这一堂堂主朱九,为新派之人,素来耿直,有话直说,不知内敛。听得此话,场上新旧两派相互争论不休,互不相让。大殿里一片吵杂,两派争执良久,未有结果。 陆陵与唐秋梨、夏依依站在一旁,并不插话。陆陵打了打哈欠,对玄天门新旧两派争论漠不关心。他眼睛微眯,低下头,昏昏欲睡。若不是冷天一昨夜与他详谈,劝阻他留在玄天门。今日起早他便想带着唐秋梨与夏依依离开玄天门。无奈冷天一能说会道,愣是搬出了子承父业的言辞,更以老门主的遗书规劝。陆陵无奈,这才勉强答应留在玄天几日,静观其变。 “诸位安静。”冷天一大喝一声,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他继续说道:“今日请诸位到此,是为了商议玄天门门主人选。我等旧派四堂已商议妥当,决意推举这位陆陵陆少侠为新任门主,不知诸位可有异议?”听得此话,玄天门旧派三位老者,站在冷天一身后,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贺玄站出队列,说道:“我有异议。此人身份未明。是否为玄天陆老门主子嗣,无人可知。若他执掌玄天,请恕在下不服。”贺玄将宝刀扛在肩头,高声说道。 白玉也应声,“老贺说的有理。此人身份不明,能否胜任门主一位,也未可知。我亦不服。” 冷天一冷笑一声,“他是不是陆老门主的后人自有公论。用不着各位操心。” 新派五堂堂主听罢,又起争执,大殿之中声音众多,“冷天一,公论在于何处,你且说说看。”“冷堂主,外人执掌玄天,你这是要叛门么?”“若是由这外人执掌玄天,我便带人自玄天门中离去。”“此人来路不明,是否为山门门主之位而来,暂不可知。也许是个觊觎门主之位的窃贼。” 旧派三堂堂主也不示弱,他们纷纷发声,声援冷天一。陆陵本就是老陆门主的血脉,而今还归玄天,他们作为老陆门主的部下,自当遵奉新主。 大殿之外有一耄耋老者,佝偻残躯,缓步走入大殿。他一身长袍白里相间,留有一束长须,脸上皱纹横生,已是垂垂老矣。冷天一见得此人,急忙下跪,高声说道:“属下四堂堂主冷天一,拜见司长老。”听得此言,众人向大殿看去,见得老者,也是急忙下跪参拜。大殿之中一道声音整齐响起,“参见司长老。” 听得场间异动,陆陵睁眼,看向大殿门口,终是再见故人。 这司长老昔年是陆陵父亲的左膀右臂,却在梁湖洲篡夺掌门时背叛,投靠了梁湖洲。见得此人,陆陵冷眼相看,满是敌意。 老者立在大殿之中,看着陆陵,只是一瞬,而后叹息,说道:“你终于是回来了。” 听得此话,陆陵冷冷回道:“我总该回来,向你讨回那前尘业债。” 老者轻轻一笑,“回来就好,这玄天门本就该是你的,而今还你罢。我也老了,债务太多,早已还不过来。你若要讨债,只管找我便是,老夫愿以命相抵。” 陆陵听罢一愣,这老家伙言语间满是倦意,似是已时日无多。陆陵见状,也是叹息。浮生一世,叱咤风云也好,逞凶作恶也罢,终归逃不了生老病死。油尽灯枯之时,这坏人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坏。 陆陵冷冷一笑,“你已做好觉悟了么?” “我一直在等你。”老者笑着说道,他看向众人,缓缓说道:“此人确为陆老门主之子,诸位毋庸置疑。往后玄天门,便奉他为主罢。”说罢,老者缓缓伏跪于地,参拜陆陵。 场间新派五堂堂主,见此情景,面面相觑。这司长老已是玄天门中最后一位长老,他说话的份量,自然非比寻常。况且梁门主在位时,这司长老为玄天门鞠躬尽瘁,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听得司长老的话语,五堂堂主不得不信。 大殿之中,众人一时伏跪于地,齐声参拜,“属下拜见门主。” 陆陵一愣,有些难以置信。这玄天一门,今日便又回归了陆家?他看向众人,看向这大殿,总觉得有些质疑。当年师兄梁湖洲篡夺了玄天一门时,他气急败坏,恨不得提剑杀入玄天,再将门主之位夺回来。而今,梁湖洲早已身死,玄天门已成一团散沙。昔年报仇之心,也早已烟消云散。争强好胜的心思,也随游云门的安逸祥和,化为虚无。他早已不是当年那热血男儿,非得拼杀个你死我活。他的心思,也早已脱离了玄天,只关心游云。 场间众人跪了半盏茶的功夫,陆陵于心不忍,终于开口,“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应声:“是,掌门。”说罢,众人缓缓起身。 新派五堂,见陆陵年纪不大,虽已被尊为门主,内心却还是有些不服气。贺老提刀上前,拱手道:“在下六堂堂主,恭喜陆门主继任门主之位。在下仰仗陆门主武艺,欲与你切磋一二,不知门主可否答应?”其它新派四堂,听得此话,也拱手说道:“我等也是,还请门主指教一二。” 听得此话,冷天一正欲厉声呵斥:“胡闹,新门主刚刚继任,尔等……” 陆陵轻笑,知道这五人是要与他比试一二,他伸手示意冷天一不要言语,应声道:“诸位既是想讨教武艺,我陆某虽是学艺不精,然并不想怯场。还请诸位手下留情。”说罢,他破云剑出,紧握手中,落于场间。 新派五堂堂主见状,立时手持兵刃上场。长枪、大刀、双锤、金锏、宝剑,五人手持兵刃,向陆陵杀来。陆陵见状,只是破云剑一挥,一道剑气而过。五人便是倒下,兵刃飞出。玄天门早已不复当年兴盛模样,此间堂主,大多是武艺平庸之辈。 五堂堂主见陆陵武艺了得,心头佩服,起身参拜,齐声说道:“我新派五堂,愿遵陆门主为新任门主,往后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大殿之中众人听得此话,再次下拜行礼,“浩荡天地,玄天门人。生为正气,死化护神。门主归还,玄天称雄,指日可待。” 第160章 逃跑 玄天一门,陆陵本不愿继任门主。然玄天门众,强行遵奉,陆陵也无可奈何。 春旬大典后,他本欲抽身离去。但他转念一想,这玄天门中,仍有门徒不少。若是不善加诱导,只怕误入歧途,逞凶作恶,也未可知。思量此处,陆陵决意玄天门中暂待一阵子,待明了玄天门所做买卖,今后经营,再作打算。 陆陵坐在议事厅,听得玄天门呈报各堂去年经营所得,账本摆在桌案。 陆陵将一本账本拿过,细细翻阅,上记玄天门九堂去年所做买卖,茶楼酒肆,劫镖护镖,押运私盐…… 有些买卖算不得光彩,陆陵取了朱笔,在上面一一圈画,而后告予众人,“账本上的劫镖、私盐买卖,还有其他伤天害理,不合法的买卖,今年便不要做了。” 九堂堂主听得,抬头看着陆陵,一时呆愣,“这……”贺玄有话要讲,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表。 冷天一在旁,说道:“门主既是吩咐了,我等便依令行事罢。” 听得此话,新派几堂堂主眉头微蹙。新派几堂中所做的买卖皆有不光彩的买卖。门主新任便是要断了这些买卖,那往后各堂弟兄,该如何过活? 陆陵知道众人的难处,他说道:“我玄天门人马众多,可多接下些黄岗杠一类的活,替大户人家看门护院也是好的。不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买卖,一样可以盈利。” 众人听罢,虽不愿,奈何门主之命不可违。众人无奈,躬身行礼,“我等谨遵门主之令。” 余下的数十本账本,陆陵也懒得看了。他看向冷天一,低声说道:“冷大哥,其它八堂的账本我也不想看了。你替我翻阅,好好查点一番,各堂不光彩的买卖,另作标注。过几日呈报我知。” 冷天一连连点头,躬身行礼,说道:“是,属下谨遵门主之命。” 陆陵打了打哈欠,对众人说道:“今日议事就到这吧,大家都散了吧。” 各堂堂主躬身行礼,拜辞而去。 陆陵起身,缓步走出议事厅。今日整理各堂账目总是累乏,他抬头,看向议事厅外。议事厅外一片晴空,少了云彩。如此良辰美景,正适合饮酒作乐。这偌大玄天门,金银珠宝虽是紧缺,最不缺的便是美酒。杜康、女儿红、竹叶青、屠苏、桂花酿……品种繁多,已够陆陵品尝。 陆陵自酒窖取了一坛杜康,飞身树梢,独自饮酒。此生所好无多,最爱的还是这美酒。浮生诸多忧烦,不及美酒一坛,醉卧一场。陆陵坐在树梢,眺望玄天门外,几多遐想。 夏依依在玄天门中养伤,伤口经数日静养,已是愈合。她无聊之时,常去玄天门后院喂鱼。 唐秋梨在玄天门中更是无聊,她欲跟随师傅云游闯荡。却不想师傅竟是停待玄天如此之久,也没有离去之意。她日日叹息,在玄天门中游荡,不甚欢喜。 过了几日,议事厅陆陵自冷天一口中得知,各堂已领命行事,那些不光彩的买卖,皆是停了经营。冷天一将各堂的账目重新呈上,里面已将整改后的买卖都登记在册。陆陵听得此消息,接过账本,细细一翻,而后心头欢喜。玄天门新的门规已拟好,传达了各堂。各堂遵照,众人皆是信服,依规行事,未有人违反。看来离开玄天门之日已近,不日便可启程。 陆陵示意冷天一退下,而后自议事厅而出,去了酒窖。他拎了酒窖之中的两台五十年陈酿,陈酿未有名字,却是世上难得的烈酒。他将两坛陈酿放在屋内,而后轻功飞燕施展,于前院池塘假山上寻了躺着睡觉的唐秋梨。 陆陵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无人,这才伸手,在唐秋梨的脸颊上轻拍,“秋梨,你醒醒。今夜我们离开玄天门。秋梨,你醒醒。” 唐秋梨缓缓睁开眼睛,见是陆陵,揉了揉自己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师傅自执掌玄天以后,便是日日忙碌,都没时间见自己。今日怎现在在此?唐秋梨有些难以置信。 “秋梨,长话短说,快收拾行礼,今晚我们离开玄天门。”陆陵说道。 听得此话,唐秋梨一时振奋,问道:“真的?” 陆陵连连点头,说道:“你去找你师娘,让她早作准备。今晚亥时,我们大殿前汇合。”说罢,陆陵为避免怀疑,他轻功施展,飞身而去。 唐秋梨听罢,不敢耽搁,急忙轻功施展,找寻夏依依。 而后,她与夏依依收拾了行囊,于约定的时辰,来到大殿前,静静等待。 不多时,陆陵背着包袱,轻功飞来,落于唐秋梨跟前。三人汇合,趁着夜色,离开了玄天门,向玄天门山门走去。 “师傅,我还以为你要长久待在这玄天门中呢。”唐秋梨说道。 “玄天门如此沉闷,若不是有美酒与那账本,我便早离开了。”陆陵说道。 “师傅,我们就这样离开,冷堂主那边该如何交代?”唐秋梨问道。 陆陵冷冷一笑,“他那需要什么交代?这玄天门门主,我不做了,他又能奈我何?” 说罢,三人姐借着夜色的掩映,避开了山门之中的岗哨。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玄天门。 翌日,门中守卫拿了陆陵的书信,火速向冷天一禀告:“报,门主留信与你,山门之中寻遍,都不见踪影。与门主一起的唐姑娘与夏姑娘也不知去向。” 听得此话。冷天一大吃一惊,急忙拆开陆陵的信笺,信笺极短,“玄天门各堂不得再做不光彩的买卖。玄天门众昌盛维系,可依门规。吾去矣,不必寻。”看完陆陵的信笺,,冷天一叹息一声,“唉,我怎如此轻易信了他?”他急忙号令堂众,下山找寻。堂众山门之外找寻多日,也是无果。 第161章 饶山 唐秋梨的脚步轻快,在山道之中灵巧而过。离开了玄天门,她的心情自是极好。幸好师傅只是在玄天门中待了一月,不然她肯定得闷出病来。 三人背了行囊,拐道南行,不多时,进了饶山。三人只见一条小道穿过村落。村落之中,房舍低矮,茅屋错落,却少有人烟。有老翁拄着拐杖,在村道之中缓步行走。 陆陵三人进了村落。只见村落之中凄凄惨惨,饿殍遍地,男女老少皆有。他们瘦如枯骨,行走间孱弱无力。他们坐在茅屋门口,见得来人,却是漠不关心。 陆陵见状,细察众人脸色,脸色均是蜡黄,断定是饥饿所至。 不远处有一茶棚,里面有一老者,躬身忙碌,擦拭桌椅,茶棚之中,却是生意惨淡。陆陵进了茶棚,走到老者跟前,躬身行礼问道:“老人家,我等为路人。请问一下,这村落怎是这般惨淡景象?” 老者停下擦拭桌椅,问道:“你们是外乡人?” 陆陵点了点头,“正是。” “年轻人,你快些走吧。我们村里闹了瘟疫,已经死了不少人。留下来的,也不过是等死之人。你们既是路过,就早些离去罢。莫要在这穷乡僻壤,丢了性命。”老者说道。 “你是说这个村落之中的人都感染了瘟疫?”陆陵问道。 “正是。原先是村东的王姓夫妇不知怎的,自外面归来,而后不出三日,身体长疮发脓,疮烂而死。听闻此信,村中瘟疫传言四起,村中老弱妇孺,原也不信。但紧接着,瘟疫自村东蔓延,不断有人感觉身体乏力,而后接连倒下。瘟疫也渐渐由村东蔓延到了整个村落。距今为止。村落之中,也有十余口人死于瘟疫。”老者说道。 听得此言,陆陵察觉这瘟疫一说,似有猫腻。“既是这般,那村中可有医者前来看过?替百姓驱除瘟疫?”陆陵问道。 “这世间怎会有这般好人?原本我村中确有一郎中,其在村中开了一间药铺,也常采些草药,替村中百姓号脉医病。可一听说村东有瘟疫,他只去王家看了一眼死者,而后便携了家眷老小,逃出了村。”老者叹息一声,擦拭桌椅的手没有停下。 “那村中便没有再请来郎中,替大伙看看?”陆陵问道。 “这也是有的。只是每每村长请来郎中,没等进村,听得是诊治瘟疫,那些个郎中,便撒腿就跑。我们得的是瘟疫,又不是其它病症。怎会有人冒着性命之忧,搭救我们。”老者叹息。 “那你们就没想过搬离村落,改换新的地方安身?”陆陵再问。 “此想法我们也曾有过。然村中陈家,带着自家儿女,去了隔壁村落,准备投靠表亲。却还未进村,便被隔村村民打断右腿。他一瘸一拐,回到住处,再不敢出门。人都是惜命的,近村邻镇,皆是人命,总不好将瘟疫带将过去,害了别村一村性命。”老者摇了摇头,又是感叹。 听罢,陆陵说道:“老人家,小子昔年也曾学些医术,不如我给你看看,看看有无良方,可作医治。” 老者离陆陵三尺,摇了摇头,“不可不可,老叟有瘟疫在身。离你三尺与你说话,也是不想毒害你等。你等还是快些离去吧。” “老人家,我自小跟随家师云游,对于瘟疫的医治,也略有心得。我炼药试药无数,这普通瘟疫,于我无碍。没准我还能想了法子,救你一村性命。你就别推让了,就让晚辈给你好好脉,诊治一下你的病情。”陆陵说道。 “这……”老者犹豫,终于是伸手,放于桌案。 陆陵替他号了号脉,于这瘟疫一说,已知缘由。 他唤来唐秋梨,与她耳语一阵,唐秋梨听罢,飞身而去,依照陆陵的言语前去查探。陆陵在茶棚与老者小坐,不多时,唐秋梨飞身而回,低声与陆陵说了几句。听得唐秋梨的言语,这瘟疫之症,他已有良方解除。 陆陵笑道:“老人家,你的病情我已知晓。我这小徒儿已飞身村落,查探了一下村中疫情。这瘟疫我能治,我这便将药方写给你。”说罢,他自包袱之中取了纸笔,在纸上只是简单写了几个字。而后将药方递给老者。 老者看罢,一时呆愣,急忙问道:“这能行么?我村落之中,肉食皆以猪肉。可这猪是王家的猪,我等为怕染了瘟疫,均不敢食。” “无妨,我已让我这徒儿前去看过。这王家的猪啊,并未感染瘟疫,你等尽可放心。”陆陵说道。 “纵是如此,可老叟的病情,凭这二两猪肉就能治好?”老者摇了摇头,并不相信。 陆陵信心满满,说道:“老人家,你只管按方服药。不出七日,你定当生龙活虎。烦请老人家帮我将村民唤到此处,我给大伙也开些药方,将这瘟疫早作诊治。” 老者将信将疑,但还是走街串巷,将村中村民尽数唤到茶棚处。 陆陵一一予众人诊治,所写药方也是简单,有与写给老者一样的药方,“猪肉二两,炖汤服之,连服七日可愈。”也有别的药方,“猪肉三两,连服七日,不可夜作农田。”“长服鱼肉二两,练字看书需在白日。”“气血体虚,参丝熬鸡汤,连服七日。”“鸭肉一两,不得饮酒。”陆陵墨笔轻动,将药方一一写罢,递给众人。 众人将信将疑,可身子日日羸弱,村中已无郎中诊治。若是不听陆陵之言,只怕早晚也会死于非命。众人寻思,还是先遵了药方,先行服药再说。 众人散去,陆陵收拾笔墨,与唐秋梨、夏依依寻得村中药铺,落了脚。 药铺略有灰尘,那村中郎中携家眷离开不久。三人借得药铺暂住,置办妥当。 七日后,药铺门口老者脚下生风,虎虎生威,向药铺奔走而来。他进了药铺,只见陆陵闭目养神。老者心头欢喜,急忙说道:“神医,神医,神医啊。遵得药方,老叟连服炖汤七日,而今只觉身子硬朗,满满生气。老叟拜谢神医活命之恩。”说罢,老者跪拜,连磕三个响头。 陆陵见状,急忙上前搀扶,“用不得这般礼数。你腿脚有旧伤,不宜久跪”。 听得此话,老者又是讶异,“你怎知我腿脚有伤?” 陆陵应答:“日前见你走路时,两腿气力不一,有此推断。” “神医神医,果然是神医。”老者心头赞叹。 不多日,村落之中,无数村民登门拜谢。田间瓜果,萝卜菜蔬,堆放药铺满屋。众人原是对药方将信将疑,却不想这简单的药方,竟是使得众人濒死复生。众人齐聚药铺前,皆是跪拜活命之恩。 陆陵收了礼品,劝阻众人散去。他摇了摇头,心头叹息,那药方算不得药方,自己又哪能算得是神医。这村落的瘟疫,不过是三人成虎罢了。那王家两口,按村民所述,该是得了水痘。而村落之中,无人细查,瘟疫的谣言四起,骗得众人惊恐。村落之中又皆是以猪肉为食,王家两口死后,村民不敢再食用王家猪肉。身子没有肉补,由是日益虚弱,再加上心头瘟疫情结挥之不去,日日惶惶不可终日,这便人人体弱浮虚。村落之中有人倒下,也是因为这些人数月未有肉食,气血不济,加之心头抑郁,这才身亡。 第162章 斗金 村中瘟疫已解,陆陵三人在药铺之中安顿了下来。陆陵救了一村的百姓,神医的名号,一时在村中响起。陆陵每日守在药铺之中。村中但凡有患者,皆来药铺之中问诊。陆陵替众人望闻问切,开立药方,进行诊治。抓药的是唐秋梨,收诊金的是夏依依。 陆陵声名远播,竟是连隔壁村镇的百姓,也知其名。前来求诊的百姓络绎不绝,药铺之前,一时车水马龙。两条队列自药铺之中排开,一直排到药铺之外。药铺之外排不下,又是排到了街尾。 这些前来就诊的百姓,大多是穷苦黎民,支付不了多少诊金,有些人家,竟是穷的家中只剩几个铜板。陆陵不与众人为难,这些问诊的民众,家境不富裕的,他尽可能少收诊金。家中实在无银两的,他便分文不取。陆陵此举,更是深得人心,听闻了陆陵的义举,来药铺之中看病的人更多。 药铺之中的药材,一时间被消耗殆尽。陆陵查点药材账目,一时愁眉莫展。自病患之中收取的诊金甚少,不足以药铺日常开销。包袱之中的银两,均已买了药材,却还是入不敷出。幸好,这饶山之中,药草遍地,也是好采。如此,陆陵三人又是苦撑数日。 之后山中药草渐然难寻,这新鲜的草药虽是极好,有些病症却难以及时成药入药。若要成药,还是得费些银两,然现在陆陵最缺的便是银两。 替隔壁村落的七岁稚童诊治罢,陆陵停下写方。唐秋梨送离稚童回来,一时叫苦,“师傅,你不能再这样大方下去了。这孩子体虚,需要人参一类药物滋补,可我们手中已无多余银两。师娘为了能给他买药,竟是将她的玉石发簪也是卖了。” 听得此言,陆陵一时呆愣,原来她竟是为了孩子治病,将发簪都卖了。这倒是难为她,害她跟着自己受苦了。看来这山中采药也不是长久之计,终归是要想些别的法子。 一日,陆陵背着行囊,出了药铺,径直向外走去。唐秋梨在他身后叫喊:“师傅,你这是要去哪?” 陆陵应声:“收银子去。”说罢,他先去了茶棚,找老者问明了饶镇的去处,而后背了行囊,向饶镇而去。 行走两个时辰左右,陆陵进了镇子。镇中繁华热闹,恰逢街市开市。城镇之中,人来人往。乡下村夫,挑了担子,进城买卖。陆陵在饶镇之中缓步慢行,寻找当铺。不多时,竟是被他于镇东找到。 陆陵抬头,只见当铺金笔写着“聚宝楼”。陆陵没有多想,入了当铺。 当铺之中,柜台的伙计还在查点账目。伙计见得有人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而后继续埋头算账。“你要典当什么?” 陆陵上前,走到柜台,平静说道:“我要见你们掌柜。” 伙计冷冷一笑,料想这江湖中人,衣着简单,手中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贝。“掌柜的不在,你有什么事儿,只管与我讲。”伙计态度傲慢。 陆陵轻笑:“这事儿太大,只怕你做不得主。” “能有什么事我做不得主?”伙计问道。 陆陵将包袱取下,放在柜台,而后打开。包袱之物,露了出来。那是八尊树雕菩萨,《曼荼罗经》所载佛门八大菩萨,尽在其中。文殊菩萨,弥勒菩萨,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无尽意菩萨,宝檀华菩萨,药王菩萨,药上菩萨。这八尊树雕佛陀,栩栩如生,精致巧妙。树雕之中的刀工,世间少有。 见得此物,伙计嘴巴张大,自知滋事体大,不敢怠慢。“贵客,您稍等稍等。我这便帮您去叫掌柜的。”说罢。伙计急忙开了门,赶去后院。 不一会儿,掌柜的火急火燎来到柜台跟前。他仔细看了看陆陵手中的货色,拍手叫绝,开口问道:“客官,此物怎会在你手中?” “掌柜的,你哪那么多话?我就一问,这到底能当多少钱?”陆陵问道。 “此物世间罕有,当是雕刻大师胡涂子的手笔。他老人家的手笔,本该价值连城,但您既然是想脱手,便不值这个价了。我给您这个数……”说罢,掌柜的伸出右手,一根手指伸出。 “每一个。”陆陵认真说道。 掌柜的连连点头,“没问题,客官。” “我要的是黄金。”陆陵没有让步,说道。 听得此话,掌柜的呆愣,不敢轻易答应。“客官,你要的未免也太多了些。我这小店,实在没那么多银两。” “既是八尊卖出你这小号没那么多银两,那我便只卖一尊。一尊也是黄金,我要的少些,只是50两,你可愿意?”陆陵问道。 掌柜的低头,细细思量片刻,而后勉为其难,说道:“也罢,客官若是只想出手一尊,那我便只收一尊。价格嘛,就按少侠你说的价码。一尊五十两黄金。” “可以,若不是我手头紧,我断然不卖此物。”陆陵佯装委屈。 掌柜的轻笑,“那客官,你这余下的几尊佛陀,准备如何出手?”他追问。 “莫急,待我将那五十两黄金花完了,我再来找你。”陆陵说道。说罢,陆陵将那尊文殊菩萨树雕递给掌柜,而后将其它树雕收好。 掌柜的将佛像捧在手中,爱不释手,急忙让伙计柜台准备银票。伙计的准备妥当,掌柜的将银票放在陆陵手中,说道:“少侠,这是按黄金价格兑换的银票,您收好。” 陆陵接过银票,也懒得清点,将它收入怀中。而后他背了包袱,出了当铺。 未走三里,陆陵便是大笑,看来往后药铺经营已是不用再愁。那树雕,非是雕刻大师胡涂子的手笔。当日沁园茶庄中,胡涂子赠《雕刻白书》。此书记载了诸多雕刻刀法,刀法精绝,让人喟叹,陆陵只是看了几页,便学了些刀法技巧。 那八尊菩萨树雕,便是以雕刻白书中的刀法技巧,配合游云门内门功法所造。虽比不得胡涂子的手笔,但蒙蔽一下世人,倒还是能的。陆陵得意,他也没想到,一出手便是得了这五十黄金。看来往后药铺经营,已是不用费那些心神。只要卖卖树雕,便可日进斗金。 第163章 回春 夜色之中,一辆马车出了饶镇。马车向陆陵所在的村落而去。马车轻缓,车过留痕,马车处还挂着一串铃铛,无论马车到哪,都是叮叮当当。 马车进了村落,来到陆陵药铺之前。 马车里下来两个人影,这二人皆是披着黑色斗篷。来人站立在药铺之前,一人上前,轻敲着药铺的大门。 虽是夜深,陆陵还未就寝。他在灯下翻阅医典,正在整理今日的所写药方。听得声响,陆陵起身,向门外走去。他抬起门栓,只见门口立着身穿斗篷的二人。陆陵讶异,原本他以为敲门的是病患,却不想来了两个陌生人。陆陵问道:“你们找谁?” 来人躬身行礼,“敢问阁下可是陆神医?” “您是?”陆陵问道。 “这你都不认得?这是饶镇的宁老爷。”站于旁侧的一人开口,满是傲气与指责。 “钱管家,莫要失礼。”宁老爷说道。 “是是是,老爷。”钱管家收容了傲慢的神情,退到一旁,不再插话。 “陆神医,老夫为犬子而来。不知可否进去与你详谈?”宁老爷问道。 陆陵站到一旁,说道:“两位,里边请。” 宁老爷与钱管家进了药铺,陆陵将药铺大门关上,随二人进了药铺。 一进药铺,宁老爷便躬身行礼,“陆神医,犬子恶疾缠身,久病未愈。老夫斗胆,请陆神医救他一命。”宁老爷言辞诚恳,一时老泪纵横。 此情此景,看着让人心疼。陆陵连忙让宁老爷起身,“用不得如此大礼。若要治病,您开口便是。” “听闻陆神医侠义,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宁老爷起身,抹掉了自己眼角的眼泪。 “陆神医,老夫想你今夜与我走一遭,去看看犬子的病,不知可否?”宁老爷问道。 陆陵拱手,说道:“宁老爷莫要心急。欲救人性命,自是刻不容缓。然我尚有病患的药还未配好,药炉之中也还有些方子要煎。宁老爷,可否等候明日?明日起早,我便去你府中给令郎看病。如此可好?” 听得此言,宁老爷支吾,“这……”。 他身旁的管家厉声呵斥:“让你去你便去。哪来的那么多借口?” 陆陵听罢,怒意而视。一府邸管家,竟是如此傲慢放肆,着实让人气恼。 宁老爷拦下钱管家,“老钱,莫要对陆神医不敬。”钱管家听罢低头,站在一旁。 宁老爷赔礼道歉,“陆神医莫要见怪。是老夫管教不严,还请见谅。” 陆陵笑了笑,说道:“没事。” “既是陆神医还有要事要忙,那明日便明日。还请神医记得,明早必定来我府中,为犬子诊治。”宁老爷说道。 “宁老爷放心,陆某我必定如约前来。”陆陵拱手应诺。 宁老爷与钱管家再次行礼,二人拜辞而去,离了药铺。不多时,村道之中又响起一阵铃铛的响声。马车掉头,向饶镇而去。 翌日,陆陵起早洗漱,见唐秋梨已是洗漱完毕,正站立一旁。 “想说什么便说吧。”陆陵看了她一眼。 “师傅,先前我在村落之中打探过。那饶镇宁老爷,一向蛮横无理,鱼肉乡里。” “这我知道。”陆陵平静说道。 “那你还要给他儿子看病?”唐秋梨说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去看看,不妨事。”陆陵说道。 “那我也去。”唐秋梨说道。 “不许去,你留在药铺之中,好好保护你师娘。”陆陵一口回绝。 “我不。我都在这药铺之中抓了三个月的药了。着实无趣。我也想去那宁府看看。”唐秋梨说道。 “那你师娘怎办?”陆陵发问。 “不用顾忌我。近日总待在药铺,也是烦闷。去得宁府,正好可以散散心。”夏依依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开口说道。 陆陵思量片刻,说道:“好吧,那便三人同去吧。” 三人结伴,陆陵与夏依依空手,唐秋梨提了药箱。三人自药铺而出,缓步向饶镇走去。 走了三个时辰,陆陵三人见一座府邸金碧辉煌,再见两头雄狮咆哮四方,抬头一看,金匾写着“宁府”二字。三人确认,这是宁府无疑。 门口的家丁慌忙通报老爷,宁老爷自府中出来,赶到门口,将陆陵三人迎入府中。而后带去儿子的房中。 一英俊男子躺在床上,却是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陆陵坐于床榻,为其号脉。 片刻,陆陵眉头紧锁,问道:“公子,你染疾已有多久?” 男子回道:“我染疾已有数月。” “可曾有其他郎中看过?”陆陵问。 “有是有,但郎中们看罢,都是束手无策。”宁老爷在旁说道。 “这病在下有法子医治。”陆陵轻笑,认真说道。 宁老爷大喜,急忙追问,“神医果真有法子?” “自然”,陆陵示意。唐秋梨将针包自药箱中取出了银针。陆陵银针刺穴,刺了男子几处穴位。男子一时气血攻心,吐了一口鲜血。陆陵轻笑,“取纸笔来。” 唐秋梨听得,自药箱之中取了笔墨纸砚。 陆陵挥毫,将药方写下,而后递给宁老爷。 宁老爷接过,细细一看,夸赞:“妙啊妙啊,这方子写的真妙。此等秘方,不知可有名字?” 陆陵应声说道:“此药方名为行春散,只需服用三贴,自可治愈公子的隐秘之症。” 听得此话,宁老爷眉头一皱,一时不喜。他差钱管家取了银两,递给陆陵。在旁的夏依依接过,收入囊中。而后管家相送,将陆陵三人送出了府中。 行走半途,唐秋梨终是好奇,“师傅,这行春散到底是何物?怎从未听你说起?” “行春散行春散,行春一用,自有天女散花,快乐似神仙。”陆陵轻笑。 “师傅,你可知那宁老爷的公子也非好人?据乡里说,这人有些武艺,平日就喜欢流连青楼,还是个采花贼。不知糟蹋了多少个良家妇女。”唐秋梨说道。 陆陵应声:“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知道你还给他施针用药,你这不是助纣为虐么?”唐秋梨气恼,指责道。 陆陵又是轻轻一笑,“别急,温柔乡也是英雄冢,神仙嘛,到底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快活完了也就驾鹤西去了。” 听得此话,唐秋梨一愣,“你刚才不是给他开方治病么?难不成师傅你是给他下了毒?” “不可说不可说。总之,往后这饶镇自可安宁几日,不会再有这宁府的采花贼了。”陆陵说道。 听得此言,唐秋梨拍手叫好,“师傅果然是师傅,一切远筹帷幄,徒儿佩服。” “少贫嘴,方才不是还要指责为师么?”陆陵辩驳道。 “徒儿错了。”唐秋梨作赔致歉,满是精灵古怪。 第164章 纵火 回到药铺,三人稍作停歇。陆陵想起了一些事情,急忙追问,“秋梨,据你所查,这宁老爷昔年也曾是绿林好汉?” 唐秋梨喝了一口水,说道:“正是,据我所查,昔年这宁老爷便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饶山虎宁腾山。不过五年前,他便金盆洗手,做了些别的买卖。买卖没有人知,却是几年内暴富。” “方才在宁府,他可是说曾请郎中入府?”陆陵问道。 “确曾这般说道。”唐秋梨说道。 “依依,宁府之中,这宁府的管家给了多少银两作报偿?”陆陵再问。 “他给了十万两作为报酬。”夏依依缓缓说道。 听罢,陆陵一惊,“不好,这宁腾山今日必下杀手。秋梨、依依,你们速速收拾行囊,我们今日便离开。” 听得此言,夏依依一时不解,“怎如此着急?” “宁腾山今日为儿子看病,竟是给了如此多的银两,必定是想麻痹我等。他是绿林好汉,白手起家也是不易,不会轻易就将十万两送出。况且他儿子得的是隐晦之症,今日被我等知悉。若是不除掉我等,也难免将他儿子的病症说将出去。这世间,唯有死人的嘴是最严实的。”陆陵将内中玄机娓娓道来。 听得此话,夏依依一时着急,原来此间如此内情,竟是这般凶险。她不敢耽搁,急忙回了房中,收拾行李。 唐秋梨问道:“师傅,不就一个山贼土匪,千军万马我们都曾杀过,何必怕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好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地头蛇发起难来,谁也说不好有多少幺蛾子。还是躲着他点好。”陆陵停了停,继续说道,“快些收拾罢,收拾好我们便走。” 日暮之后,三人各收了行囊,汇聚一处。 陆陵将药铺的大门关上,抬眼望着药铺,有些不舍。饶山待了数月,而今离去,多少有些不舍。饶山的岁月,虽是奔忙,却也欢喜。陆陵一时心头感叹。 他对唐秋梨与夏依依说道:“走吧。”唐秋梨与夏依依听罢,脚步迈开,趁着夜色,离开了村落。 行不过三里,身后突然冒出一道火光。陆陵回头,只见村落之中,似有房屋烧毁。 村落之中,一时闹腾,几户人家自家门而出,去得火灾现场。他们在陆陵所住的药铺前站立,只见火势自药铺而起,已燃烧药铺后的房舍。火势并未退减,众人见得,心忧陆陵安危。这陆陵曾救治一村百姓,这般恩德,众人如何能忘? 一道铜锣之声自村落之中响起,老者敲着铜锣,自村头叫喊到村尾,“陆神医家失火了,大伙快出来啊,陆神医家失火啦。大伙快来救火啊。” 听得老者传信,村中所有住户自家门而出,匆匆忙忙,拿了自家的水桶,打满井水,径直奔向药铺救火。一桶桶水泼洒在药铺房舍之中,众人试图将火势熄灭。但火势蔓延,已快将整间药铺烧毁。众人不甘,水桶仍是不断泼向药铺。半个时辰后,火势仍旧,已将药铺尽数烧毁。 众人自知无力回天,不再忙活救火。老弱妇孺,齐聚在药铺跟前,心头难受。众人感念陆陵恩德,皆是涕泪两行。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这话说的有些道理,众人为救火,衣裳不整,在凉夜之中站立,久久没有离去。 陆陵三人站在远处山坡,俯身看着村落状况。药铺烧毁之事,陆陵已知悉。看得村民心头悲伤,村民情义,自是厚沉。先前劳苦救治,也算没白费心思。 陆陵轻笑,手指了村落外边,只见钱管家正与一帮黑衣人交涉,“看吧,若是不早些离开,只怕又得恶战一场。” 唐秋梨夸赞陆陵,“师傅,还是你厉害。早作谋划,不然今日我们便是要葬身火海了。而今看来。这宁腾山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竟是这般阴险。” “江湖险恶,还是多留个心眼。”陆陵说道。 唐秋梨点头,说道:“师傅教诲,徒儿铭记在心。” “到你出场了。这些黑衣人,必定是宁腾山的爪牙。把他们都收拾了,别让他们再帮着宁腾山作恶,但也不许取他们性命。”陆陵说道。 “是,我这就去办。”唐秋梨躬身说道,而后她飞身施展,向黑衣人方向飞去。 陆陵与夏依依候在山坡,耐心等候。 不多时唐秋梨飞身而回,拱手说道:“师傅,都收拾妥当了。那贼首冥顽不灵,已被我斩杀。其它黑衣剑客,我挑断了他们的筋脉,已不能再作恶。他们的后半辈子,徒儿也安置妥当。我给了他们足够的银两,已打发他们离去。” 陆陵点头,面不改色,“我们走吧。” “去哪儿?”唐秋梨追问。 “世间游走,浪迹天涯。”陆陵豪迈应声。 第165章 酒宴 陆陵领着唐秋梨与夏依依江湖游走,绕道凉州城,又去了趟墨城,在墨城小住了几日。 漠北骑马赛马,看得夕阳晚霞,陆陵心头惬意。 漠北闲散岁月未有多久。一日,游云门山门之中放飞了紧急信鸽。几只信鸽停待墨城四周,陆陵见得,逮了一只。游云门新况,尽数写在信上。 陆陵取了信鸽腿部信笺,看罢信笺,他脸色极其难看。 唐秋梨追问:“师傅,这是怎了?可是山门之中有了变故?” 陆陵将信笺递给唐秋梨,说道:“云川堂已被阎罗鬼殿与东川王府官军围剿覆灭。掌门传信,令其余各堂小心警惕东川王府。另她在书信之中,着我回山,商议大事。游云各堂堂众,已得她的掌门令,若有我三人行踪,务必传递消息,让我火速赶回山门。” 唐秋梨将信笺看罢,心头讶异,“怎会这样?这东川王府真是欺人太甚,竟是拿我游云门的云川堂下手。各堂之中,就数我云川堂实力最弱。这东川王府,真是卑鄙无耻,柿子挑软的捏,着实可恶。” 陆陵站在一旁,也不答话,他思忖良久,说道:“这墨城我们不能再待了。山门有难,我们三人出门游历,也是许久,也是时候回去了。快去告诉你师娘,收拾行囊,我们启程回游云。” 唐秋梨点头,应声说道:“是,我这便去告诉师娘。” 黄昏时分,陆陵三人收拾了行囊,候立墨城街道。陆陵与唐秋梨同吹了口哨,片刻后,两匹快马飞奔而来。一匹浑身毛色雪白,它马蹄飞落,迅疾如闪电。另一匹浑身毛如火色,汗若流香,蹄落无痕。陆陵的飞泸马与唐秋梨的流香马,齐头并进,向陆陵与唐秋梨奔来。 那飞泸,在云山之中受了重伤,自陆陵离了云山,它便缓缓跟随陆陵而去。一路上虽是颠簸,伤势却是渐好,而今已然康复,还复当年神威。 飞泸与流香在陆陵三人跟前停下,陆陵飞身上马,而后将夏依依拉上马背,唐秋梨也飞身上马。陆陵与唐秋梨策马扬鞭,径直向游云门而去。 西城之中的听雨街,有快马飞奔而过。几名随从跟着一名少女,策马而过,向城门而去。那少女,马侧挂着一把弓箭,腰间挂着一把宝剑。那几名随从,一身白衣。这数人,自西城东门而出,一路向东,未有停歇。 其中一人追问:“小姐,我们此行游云门只是拜会,宗主既是允诺,你又何必如此心急?” 少女策马扬鞭,催促马匹,不敢迁延,马蹄飞奔,蹄落扬尘。少女说道:“你们懂什么,哥哥只给了我半月时间游云门游玩。若是能早日去的游云门,那我便可以早日见到我的陵哥哥。能与他多待几日,自然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可是小姐,那日你可见陆少侠身后所带的姑娘?这陆少侠只怕是心有所属,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女子。你看他眼角之间,对那姑娘甚至爱怜,只怕他们二人已是情定终生。小姐你怎好插手?”那名随从规劝道。 “你给我闭嘴。是不是他心头所爱,我去了游云门,一问便知。此生我已将芳心许他,他若能珍惜怜惜,自是极好。若是心中另有他人,我也不作勉强。终归是他安好,我便安好。”少女说道。 “小姐,你这又是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怎就如此倔强,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宗主在江湖之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若你要寻觅良配郎君。他自有法子。何苦守着这已有心上之人的陆少侠?”随从又是追问。 少女厉声说道:“小山,你的话今日怎那么多?姑奶奶我就是喜欢,喜欢还需要什么理由么?人活一世,尘世之间,倔强些许,没什么不好。心头所喜,自是要竭力追寻。如此这般,也才能无怨无悔。” “可是…………”小山继续接话,还想说些别的。 “你就少说几句吧。我也懒得理你。我还要赶着去游云门与我的陵哥哥相见呢。”少女说道,她策马扬鞭,又是加快了脚程。 飞泸与流香飞驰而过,径直入了山门。游云门中的探子,得知此信,立时飞鸽门中。片刻间,守门人归山的消息传来主殿。 主殿之中,唐少橙正在与青山及林坤商议云川堂灭堂一事。堂中三百余口性命,尽丧东川王府,唐少橙一时气恼,正欲召集堂众,与东川王府决一死战。 陆陵进了山门,未及停歇,轻功飞燕施展,径直向主殿而来。他身影晃过,停落主殿,阻拦了唐少橙,“掌门,听闻你欲召集门众,与东川王厮杀。我认为不可。此次云川堂覆灭如此迅猛,我三守堂已然探知,为东川王与神箭阁共同为之。神箭阁阁主为我义兄。此番神箭阁与东川王府共同发难,绝非偶然,此中必有内情。还请掌门容我查探清楚,再做打算。” 唐少橙见得陆陵,脸现欢喜。她略加思忖,一时有了决断,此等流血杀人之事,她一向不喜,而今陆陵归山,有他主持大局,自是极好。“既是守门人有意打探此事,那此事便交你全权处理。” 陆陵躬身,说道:“是,掌门。” 不多时,又有守卫来报,“启禀掌门,山门之中唐流宗唐青柠与其家丁,前来山门拜会。” 唐少橙问道:“她可曾说来我游云门有何目的?” 守卫回答:“来人说了,守门人欠她一套剑法。还请守门人允诺兑现。” 唐少橙轻轻一笑:“守门人,看来这姑娘是来山门之中见你的。” 陆陵轻笑:“我游云门声名在外,有些门派慕名而来,见怪不怪。” “传令下去,今夜在主殿之中设宴款待唐流宗贵客,另给守门人接风洗尘。”唐少橙说道。 守卫、林坤、青山躬身行礼,应声说道:“我等遵命。”说罢,三人皆出了主殿,准备酒宴。 唐少橙看向陆陵,轻声说道:“黑面鬼,宴席中把师娘也带上吧。先前云山匆忙,我还未来得及参拜于她。” 陆陵轻轻点头,允诺应承。 夜色渐浓,主殿之中摆了酒宴。唐少橙坐于主座,陆陵、夏依依、唐秋梨、青山、林坤、唐青柠皆是列席。瓜果珍馐,摆满桌案。唐少橙隔着酒席,终是见得师娘夏依依。这夏依依一身蓝衣,长发直垂,发间几枝珠钗,唇红齿白,面容姣好,姿色自是不凡。见得师娘真容,唐少橙心头有些别扭,她看了看自己,山门之中总是一身素衣,确实少了些点缀打扮。 众人列席,欢腾举杯,美酒斟满。一饮而尽。山门之中已是有些日子没置办酒宴。众人欢喜,吃肉喝酒,觥筹交错,好不快哉。 第166章 日出 酒宴之中,陆陵甚欢。江湖游荡一年有余,而今终是回归游云。山门之中景色依旧,故人皆在。他举杯豪饮,终是心安。江湖之中行走游历,终归是惶惶,怕人追杀,怕人算计,怕人暗害。而今还归游云,却是心上所安,未有半点担惊受怕。 游云门中的酒自是美酒,还归游云,终于又喝上了那寒潭香。见得此烈酒,世间忧烦皆是忘却。陆陵饮罢,只觉脸上一热,他略黑的脸蛋,一时彤红。场上的诸位还在饮酒吃菜,他起身,身子摇摇晃晃,独自离场,散心而去。 夏依依见陆陵饮醉,心忧陆陵,起身向唐少橙拜辞。唐少橙点头,夏依依跟在陆陵身后,紧紧追赶,而后上前,搀扶于他。唐少橙见此,停下酒杯,思绪起伏,却是再无心思饮酒。 陆陵离了酒宴,与夏依依闲庭信步。费了些时辰,终是酒醒。陆陵与夏依依站立凉亭,山中夜风吹来,有些凉意。陆陵抬眼望向夜空,只见天际之中繁星闪烁,一轮月亮却是弯月,斜挂天空,两侧各有两颗星辰点缀。陆陵与夏依依在凉亭久站,良久无话。 有守卫巡查而过,见得陆陵,躬身行礼,“拜见守门人。” 陆陵示意这数名守卫起身,问道:“现在是何时辰?” 守卫回道:“启禀守门人,此时已是寅时一刻。” “掌门与众宾客可是散去?”陆陵又问。 “掌门传令,酒席已散”,守卫回禀。 陆陵点头应声,“你们去吧。” 守卫再次躬身行礼,而后众人离了凉亭,再去别处巡视。 陆陵见天色已近天明,他一时心血来潮,对夏依依说道:“依依,我知一去处,可观日出。你与我同去,可好?” 听罢,夏依依稍作思索,于这游云山色也有些兴趣,点头允诺。 二人沿着小道,向静心崖而去。静心崖中,有一处断崖,此崖名为同心崖,名字为当年游云门开山祖师铁由所取。断崖之处,怪柏横生,多有绿松,可观日出云海。陆陵与夏依依谈及的日出之地,正是此处。 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同心崖前。山中天光已现,二人选了一处崖石,坐了下来。断崖远望,山峰隐没,云海聚拢。有太阳自远处山峰缓缓升起,太阳圆润如盆,彤红如火。而后太阳逐渐发亮,金灿不可直视。断崖远处,云海翻腾,云飘雾动,千变万化。太阳在云海之中缓缓升起,播撒了第一缕晨光。 陆陵在晨光之中闭了眼,这同心崖中的美景,不管看多少次总是看不厌。先前云山之行,虽也有云海,却无暇欣赏。而今回到这游云门,总归是有时间可以好好看看。 夏依依在他身旁,看得浮云飘动,云海变幻,心头也是欢喜。她嘴角轻笑,瞥了一眼陆陵,而后神色一变,沉浸在这云海的美景之中。 陆陵看着云海,伸了右手,将夏依依轻搂。 夏依依轻咬嘴唇,脸上害羞,心上火苗燃尽了脸上的草原。她脖颈一动,将脑袋侧向陆陵,一时将脑袋枕在陆陵肩头。这一年前就曾幻想的事情,今日总算如愿。没有江湖恩怨,没有生死搏杀,没有旁人惊扰。陆陵此刻就在她的身旁,她听见了陆陵的心跳,听见了他的呼吸,此刻与他,是那样的近,近得只剩紧紧相依。夏依依感觉到了陆陵肩膀的厚实,感知到了他温热的体温,满满的欢喜。 人生得意之事,不过与心爱之人相守相依。这男子,自当初一见,便已烙印在自己的心上。而今终是与他还归游云,相聚相依在一起。思忖此处,夏依依心头不由得一暖。 唐少橙不知何时在他二人身后,她坐在不远处树林的一棵松树之上,手中紧握着一个酒葫芦。这酒葫芦难看至极,本是陆陵之物,陆陵回到山门之时,将其赠予了她。她本是想上前将酒葫芦中的君莫笑留予陆陵,却不想撞见了二人在这同心崖上相会。 见得二人耳鬓厮磨,情义相许,生死相依,唐少橙心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这君莫笑本是西城才有,她知陆陵喜欢,派人亲自去买了几坛。而今看来,这美酒只怕是再无用途,留予他也是浪费。 他到底是随性的脾气,游云门与他,只怕因这夏依依,已有轻重。唐少橙再想到些别的,一时心头万千思绪,理也理不顺。原来是情投意合啊,唐少橙心头暗想,心头不知怎的,有些难受。 同心崖前,夏依依见陆陵观望云海出神,趁其不备,脑袋脱离陆陵肩膀,而后侧脸看向陆陵,一时嘴碰陆陵脸颊,在陆陵脸上留下一个香吻。夏依依羞得又是脸红,再次将脑袋枕在陆陵肩头。 唐少橙见此,心头一叹,将葫芦盖儿取下,仰头饮酒。唐少橙身旁,不知何时又有一个人影,见得陆陵与夏依依依偎在一起,叹息一声。唐少橙看去,只见那人影正是唐流宗的唐青柠。 唐青柠见得唐少橙也在林中,一时飞身,落在唐少橙身旁,与她坐在一起。她两首托腮,看着陆陵与夏依依依偎亲密,撅嘴说道:“原来小山说的都是对的。陵哥哥与夏姐姐果然是情投意合。” 唐少橙轻笑,“怎么,你喜欢他?” 唐青柠毫不掩饰,爽快回答,“那是自然,我自儿时便喜欢陵哥哥。” “他这人闲散,一颗心脏中容不下两个人,只怕你是没机会了。”唐少橙看着陆陵说道。 “那也无妨,他只管喜欢他的。我自喜欢我的。我心上有他便好,其它的我也不在乎。”唐青柠收容了脸上的难过神情,脸上的泪痕还在。 唐少橙轻轻一笑,这姑娘年纪不大,倒是豁达通透。 唐青柠一时好奇,问道:“少橙姐姐,你怎也在这里?” 唐少橙应答:“这静心崖本就是我当年练武之地,我来此是为了它。”说着,唐少橙扬了扬手中的酒葫芦。 “有酒?好喝么?”唐青柠追问。 “那是自然,西城的君莫笑。江湖之中只有桃五娘会酿。”唐少橙说罢,又是仰头喝了一口。 “姐姐,我也要。酒中自有逍遥境。抿上一口自洒然。”唐青柠伸手,夺下唐少橙手中的酒葫芦,猛喝了几口。 “你给我留点,给我留点。”唐少橙见唐青柠如此奢侈,一时心疼。 “我不留,我就不留。”唐青柠与唐少橙打闹,“你一个堂堂掌门,怎如此贪杯,就不怕耽误正事么?” “酒满肚腹,难得糊涂。酒不醉人,人自醉。”唐少橙大笑,动了拳脚,意图抢夺唐青柠手中的酒葫芦。唐青柠并不想让,二人在树林间打闹一团。 夏依依脑袋枕在陆陵肩头,与陆陵共看云海。云海之中,幻化一条祥龙,祥龙奔腾,久久不曾散去。此间有远山云海,有枯松青柏,还有那一光怪陆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