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 第1章 淋雨的持刀人 宋,嘉佑二年腊月冬,孙云跟随师父、师兄们进东京汴梁时,这座繁华热闹非凡的城市让他极为震惊。虽然有短暂的到过苏州,但并不比东京的热闹。十几岁的他还是不断张望,满眼的好奇被各种新奇的建筑、吃食、玩物所吸引。虽背着师父各种刀具让孙云有些弯了腰身,但那些没见过的玩意儿还是让路途上的劳顿不自觉地消了大半。公子王孙、佳人仕女、贩夫走卒,各式各样穿着的人们不断地擦肩而过,好在有二师兄不断提醒才没有让孙云有与路人相撞的难堪。 师徒四人一行从苏州城出发已是冬月初,下淮河,经泗水,在徐州附近转汴河,当时汴河水面已有些许结冰,虽有些阻碍多花了些时日,倒也算顺利地到达开封府。船上虽可看两岸的景色变幻,但更多的时间还是由二师兄教导孙云练习砍切各种鱼类,每天要么是停船休息时大师兄钓鱼,要么是二师兄下水抓上来,倒是没有断过孙云的练习,同时他对草鱼、黑鱼、鲢鱼、鮰鱼、青鱼等习性和可用菜品有了一定的认知。师父更多的时候,是看着远景沉思,或趁着停靠码头,喊上大师兄到附近的城镇转转,偶尔回来也会给师兄弟几人带着当地的特有的吃食,倒也填饱了孙云对岸上的向往。 师父孙凉是一名厨子,本住在苏州城外。松江鲙是苏州一带的名菜,孙凉最为擅长这道菜品,虽不在酒楼掌厨,倒也有很多官员来拜访求见,只为一品佳肴美味。不过,师父基本都是不见客的,因为他经常不在家,出去游山玩水,少则三五天,多则二三月。据说大师兄阮大、二师兄张十就是游山玩水中被师父带回来的。不一样的是,有一年三月一天早晨,二师兄开门准备打水,在门口发现破衣烂衫昏睡不起的孙云,醒来后师父对孙云各种问询,但孙云是姓甚名谁、年方几岁、家住何处、父母亲朋、为何出现在这里等等问题的答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索性孙凉就也把他收养,和阮大、张十二人一起训练刀法,也当给自己手艺多个传承的选择。 转眼四五年,孙云看来已有十六七岁,砍切鱼类的刀法练的已小有成色。和师父、阮张二位师兄也都已相熟,个头也快和张十平齐。冬月阴雨的一天,戴斗笠披蓑衣的张十带着同样装扮的孙云钓鱼回家,约莫还有些路,就远远地望见自己家院外停着几匹高头大马和一辆马车。孙云转头问道:“十哥,这又是来请师父展露手段的吧?”张十笑说:“应该是,不过估计他们又要失望而归。”孙云疑惑:“十哥为什么如此说呢?”张十望着院子的方向道:“我来的这几年,从未见过师父在年节为人亮手段,无论来者是何达官显贵。估计,他们又要失望而归了。” 二人回到院门前,只见三匹黑马毛色光亮体型健硕,装饰甚为华丽,当卢、马鞍、马镫都是镔铁打造,有金银玉石或勾勒边角,或镶嵌其中,缰绳、马鞭也是上好的牛皮制作。转头看两匹拉车的马除了没有马鞍,其他装饰几乎一致,搭腰、肚带也是掌宽的油亮牛皮。马车是红柚木,细处雕着不知是蔷薇还是月季的式样,但偏偏角落里似有狮虎伏卧,车上的帷幔、帷幕似是锦的,虽是阴雨中略显暗淡看不出本色,倒也好看非常。 孙云不禁想伸出手去摸摸距离自己最近的骏马,被身旁的张十扯住了手,退后几步站在一旁。孙云问道:“十哥,那马儿漂亮,我是想摸一摸的。”张十对他使个眼色,扬头示意孙云看马车旁伫立着的人,没注意长相穿着,却被他腰侧的斩马刀所吸引,漆黑的刀柄,同样漆黑的刀鞘。站在细雨中的人双臂抱于胸前,但那把刀,似乎被什么包裹着,并未见有雨水挂在上面,很是神奇。 院子里房门“吱呀”地打开,只听师父略哑的低沉嗓音说道:“三位慢走,不远送。”有一洪亮的声音回:“万望大师您多加考虑,小人会在苏州城中盘桓几日,如您回转心意,通晓一声便是。”大哥简单直接地说:“几位请回!”。接着,孙云和张十二人看院门打开,出来三人,穿着像是谁家府上虞候的打扮,但较苏州城中见过的又多了些许说不清的感觉,是傲气?或贵气?孙云心里想着,可是说不清的感觉。中间像是领头的一人回身拱手和阮大说:“您不用送了,我们自行回城。请您多劝劝大师,来时太尉催促地紧,小人确不好复命。”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看着压手的钱袋要往阮大手中塞,阮大推回,道:“师父的话,我只会听从,不敢违逆。请回。”那带头的见阮大铁石般伫立,只得摇头。 “上马!”领头的发话,其余二人陆续上马。带刀人闻声翻身上了马车,握住缰绳,跟随缓缓离去。 孙张二人目视来人走远,回到院门前。孙云道:“大哥,我和十哥回来了!今儿有雨,鱼儿却也不少,可以做汤喝!”阮大点头:“回来就好。”孙云又道:“大哥,那几个是什么人阿?”张十扬手拍打孙云头顶:“哪儿那么多话!快去屋里把鱼放下!”孙云吐吐舌头,嘿嘿一笑,扶着头上的斗笠点脚快步跑进屋去。 “大哥?”张十想问,但其实心中也有答案。阮大闻声回头也是以点头回应。 阮张二人前后进屋,向师父孙凉行礼,只见坐在交椅上的孙凉目光只是紧紧低盯着手里擦拭的刀具,跟随他多年的一把两指半宽、似乎没有厚度、乌木刀柄的脍刀,也是见他最常用的刀。桌上也摆着其他各式各样的刀具,有光滑的石刀,有镰刀状的奇形刀,有散发着牛肉粗犷味道的庖丁刀,有宽片长方的菜刀,有指长的刀片,还有一些阮张二人不知道用法、对待何种食材的刀。他们知道师父的刀要么是跟随多年,要么是名匠之作,每一把刀他都会定期的擦拭,即使不常用到,也会拿在手里抚摸保养,对空练习。孙凉是个爱刀如命的人。 孙凉知道两个徒弟还在面前行礼,但仍是仔细地擦刀,温柔地更像是在爱抚女人美好的身体,专心地满足她的每一寸温暖与柔嫩,并没有回应。阮张这几年下来已知道师父的习惯,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只是在一旁注视着师父的动作和眼神。孙凉好像并不是很老,约莫四十左右,但是脸上、手上都有着时间雕琢出的痕迹,看起来像是知天命的老人。每一次师父出游回来,他给徒弟们的感觉是又老了一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真的老下去。 不知怎地,阮张二人私下议论孙凉的长相,总是让徒弟们觉得,好像脸上挂着几把刀,仿佛随时会飞出。也有可能,他就是一把刀,一把三分冰冷七分伤人的刀。 晚饭过后,孙凉手里搓着一对玉雕狮子球,对三个徒弟说到:“你们好好看家,我出门了。”“知道了师父!”孙云应到。听到院门关了,孙云小跑着去门口跳着看了看,确认师父走远了又跑到正在发呆的阮大身边问道:“大哥,那几个官人是怎么?”在后屋把玩鱼竿的张十闻声也跑过来,等着听阮大讲讲。见阮大不理,张十拍了拍,阮大才缓过神来:“啊?什么事?”“大哥,先前几个官人是来干嘛的?”孙云追问。阮大道:“师弟你应该知道,他们是来请师父显露手段的。” 孙云想了想,说:“那这阵仗看起来好像不同于之前啊!”张十:“看来云弟有注意到。”孙云:“是啊十哥!那带着把刀的人守在车旁,看起来就不是寻常人,他上车的时候我也瞥见,里面装满了好几口大小箱子,定是装着很贵重的东西。”张十:“嗯,他们离开后,路上的车辙印很深,几匹马也不一般!”孙云“嗯嗯”地点头附和,“还有还有!” 阮大见孙张二人讨论个没完,打断说:“好了好了!该练刀了!” 孙云吐吐舌头,从墙上取下他一直用的脍刀,走到院子里开始练习。虽是厨子,练的却好似是刀法,在雨中正反手握刀的劈砍撩拨。孙云的刀,和师父孙凉的那把看起来形状几乎一样,但其实在重量上要略轻几两。早几年还觉得拿着很沉很压手,经过这几年下来孙云的长大,和日复一日的练习,他身子也都适应了。 孙云练着刀突然想到刚刚去偷看师父出门的背影,身形上好像是藏着刀的。但是啊,藏在哪儿呢,手腕?腰侧?脚踝?自己也没有看清。 手腕一疼,握着的刀差点掉了。 张十:“练刀就好好练!不然等会儿十哥我就把你刀打掉!” 第2章 虎丘的老朋友 虎丘,在苏州城外西北方向,传说是春秋时期吴王阖闾死后被葬在这里,有金精化白虎蹲坐其上,因号虎丘。虎丘上有剑池,扁诸、鱼肠等三千名剑陪阖闾殉葬于此。又有试剑石,相传是阖闾手持干将莫邪试剑劈砍留下的裂隙。阖闾是喜好神兵利器的霸主,他曾在城中贴榜,千金求神兵,有无名老人献其二子所化阴阳刀一对,谓“吴鸿扈稽”。千年烟云匆匆过,不知那么多名剑宝刀,陪在它们的主人身边,是否会感到寂寞。 雨停了,虎丘的山路有些许泥泞,孙凉趁着夜色,一个人默默地进山。雨后的空气让他的脑袋清晰很多,他把玩着玉狮子球,一路思考一路飘忽,不时地抬抬头看看前面。好像是一直向着有雾气的方向前行。 突然,孙凉定住,手上的动作停下,眼睛微微扫过面前的几棵银杏。雨后有些微风,微风吹过挂在树叶上的雨水,一点点,不舍得地,终于落下别离。孙凉把玉狮子球对着天空比了比,放在嘴边哈口气,用袖口擦了擦,装到了腰间的布袋中。低身轻抚鞋沾到的泥水,扬手对着前方三四十步距离的一棵银杏树上丢了什么。孙凉脚掌发力,身体弹出冲到树下,脚尖在树干连续轻点,推着自己向上,一手勾住枝梢,另一手从小腿外拔刀轮转扎在树踩在树枝的一只脚上,翻身上树,背靠树干手成爪捏住树上人的脖颈让其头微仰,而一颗带着泥水的石子正好打在这人喉结旁的哑穴。弹指间的丢石子、弹出、刀扎、上树、锁人,本就行云流水,随心而发,而树上人被石子吸引了注意,对于突袭的孙凉却是不知所措,甚至连中刀都没有叫出声,就被拿住。孙凉在他身上重手点了几个穴道才松开,身影一晃,反从这人身后到了身前,慢慢地上下扫视一番。只见这人长相平平,戴着一顶皮帽,里面是宋人的打扮,但有衣领挡住了下半张脸,外面也穿着紧身的皮衣,看起来略厚重,但裁剪地倒也贴身,想来是为了不妨碍各种动作。 不是宋人。这是孙凉脑海中第一个判断。 他伸手从这人怀中摸了摸,掏出一根老旧短骨笛,只三孔,上面刻着的不知是文字还是标记。 孙凉看了看这骨笛,道:“我问你话,你只管点头摇头。能听懂么?”树上人还有些恍惚,然后点点头。孙凉:“你是契丹人?”这人犹豫了下,点点头。 “为曲伏来的?”对方露出疑惑表情。 孙凉想了想,也问不出什么。抬手捏住这人脖子,手指用力,便见他眼神逐渐迷离晕了过去。 过了一小会儿,孙凉身上已穿上那人的装扮,把骨笛塞进小腿侧,趁着月色好似鬼魅一般在几棵树的枝梢轻点跳跃,逐渐深入山上雾中。 虎丘山试剑石旁有个熔铁炉,后边堆着几样矿石,有几人在其中挑拣。炉下烧着烈火,炉旁有两个年轻人光着膀子忙活,这个投入或黑或银或青的金属,那个拨弄柴火推拉鼓风,后面烟囱的浓烟不断。几人好像有使不完的气力,都只顾着眼前的活儿,甚是仔细。 试剑石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人,也是皮帽皮衣,不同的是,衣领没有遮住脸,从皮衣里露出的衣襟、袖口有着看起来身份不同的金银修饰,正从身后的从人手里接过一杯茶,慢慢地吹气,慢慢地饮入。 这人喝下茶,良久道:“早就听宋人说过,白云花芬芳甘醇,没想到竟是这虎丘茶,今本非为这茶而来,却能品此香茗,想来我萧某人也是有口福的。” 萧寂见无人应声,有些无味,又道:“曲大人歇一歇,陪我来品这虎丘茶。” 熔铁炉后的阴影里晃身站起一个大汉,眼见有六七尺的身长,浑身肌肉紧致,双臂双腿好似长铁棍,显得这人看起来似被夹过一般,又像被铸造的一样。光着的上身布满了各种疤痕,以烫伤的最多,一层一层地铺贴在大汉身上,尤其是胸口,新旧疤痕的堆叠,倒像多穿了件人皮甲胄。火光照在他的光头上,映衬出略窄且尖的额头,眉骨是秃的,下面一双蛇眼虽显狠毒,却无神采,眉心到鼻头塌得像被打磨过,上下唇像两根狭长单薄杂草横挂,颌骨全张或许能吞下拳头。 萧寂借抬手喝茶的空档,双眼快速打量这位“曲大人”,心想:这哪里是什么大人,充其量是个痴迷打铁的工匠。父王的嘱托还是不能忘的。 曲伏虽起身,却只是借着月光和火光来回观察手中拿着的铁块,并没有正眼看萧寂,自顾自道:“大人大不必,喝茶也不适合现在的我,你怎么称呼?萧寂是吧,那你是燕京过来的?” 萧寂道:“正是在下。”,说着轻扯领口,露出里面青色的刺绣,借着火光的照耀,刺绣似冒着绿光。 曲伏点点头道:“老四,把那个册子给他。” 一个徒弟闻声,把臂膊伸进矿石堆,掏了半晌掏出一本又厚又破的册子,拿在手里又吹又拍,一阵烟雾弥漫,隔着几丈远的萧寂也不由得一边皱眉一边掩住口鼻。 那个老四把抖干净许多的册子拿过去递给萧寂,身后的随从想上前阻拦,萧寂却直接起身接住册子,好在有处理过并没有磨损太多,仔细擦了擦封皮,但见上书《骑甲记》三字,萧寂要打开,飞来一块铁石打到萧寂脚边,忽地醒神。 曲伏道:“萧大人,这册子不该是你看的。” 萧寂一听颈后冷汗顿时浸透贴身衣衫,恭身道:“曲先生提醒的是。” 曲伏摆摆手:“你走吧!” 萧寂继续道:“曲先生,父亲大人还说,如您念旧了,还望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曲伏沉默。 只有火炉中的噼啪,鼓风的抽拉,夹出的铁器被淬炼、敲打的声音。 萧寂恭身后退几步,转身摆手离开,身后的随从跟随。 片刻功夫,不远的十余棵上陆续有人影跳下,窸窸窣窣地。 月光从云中偷偷照着沉寂的黑暗。 由这黑暗中,传来一声清脆地鸣叫。一声将断,又一声跟上。一声再一声。本是没什么音律可言,听起来也是穿透了火炉附近的烦闷。 曲伏送走萧寂,本想着缓缓心神。听到鸣叫,他拍拍手,几个徒弟立刻停止手上工作,齐齐地看向他:“时候不早了,孩儿们都回去休息吧” “好的师父。” 徒弟们熄火的熄火,泼水的泼水,做标记的做标记。曲伏自顾自地晃身向树林阴影走去。 在临近阴影的时候,又有鸣叫声,向是在引导曲伏的方向,不断地让他走进去。或是趁着月色,或是熟悉环境,又或是靠声音辨别,曲伏走的丝毫不迟疑,几十步的路,眼前一晃,孙凉落在面前。 摆动似的,孙凉右手拿刀,左手中指按着食指指尖,弹到刀身,同样的鸣叫在曲伏身前绽开。 曲伏眯着眼略低头,孙凉微仰,二人咧嘴笑了。 “老朋友!” 老朋友。 第3章 萦绕心头的火 孙云跟着师父孙凉、阮张二位师兄在汴梁城中走了一路,终于在一座大宅外停下。孙云抬头只见门匾上书“洪宅”,听师父吩咐张十道:“去叩门,就说孙凉到了。”,张十应声跳着到门前抓着门环“咚咚咚”叩了三下,不一会儿里面有人应声开门,关门。张十回到三人身边,禀师父:“师父,门房已经进去通报了。” 片刻过后,宅门大开,见一中年人大步迈出,叫到:“先生可是到了!叫洪信好盼!”话音落,正到孙凉面前,一拱手,孙凉还礼并不多说什么,还是揉搓着狮子球。 洪信回头对身后紧跟的管家叮嘱:“快带孙先生师徒到备好的上房歇息!晚饭要妥善安排!” 管家连连点头称是,刚抬头往前一步,却又退回洪信身边,附耳畔道:“老爷,您看这几位身上背的挎的,这...”洪信一边听一边在这师徒四人身上快速扫过,魁梧壮硕的那个背后露出高高一截布包的像刀把一样,精明瘦长的这个腰间挂着腰刀,年龄最小的背着不小的木箱子,衣袖中也依稀能看到有藏着刀。就这孙凉,虽不似带着刀,但他自己看着就像一把刀。 洪信稍加思索,眼神自不觉凌厉,转瞬即逝,大声呵斥管家:“你这老头在想什么龌龊!想着汴梁城中,我洪信的宅子里还能出什么事情不成!快去准备好茶!把给孙先生准备的房间和吃食再都确认过!” 管家这才连连点头称是,转身快步钻进大门。 洪信再次上前,伸手抓向孙凉的手臂。这一手既快又准,孙凉没躲,挥手轻轻挡住,微侧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洪信。洪信觉得这一抓似乎也是失礼。自嘲似地哈哈哈大笑:“哈哈哈!孙先生,快里面请!舟马劳顿,快进来喝口茶歇歇!”说着侧身抬手示意迎客进宅。孙凉也不客气,便直截了当地向大门走去。 阮张孙三个徒弟进了客房,把随身包囊放下,孙云就叫:“哇!好累好累!可累坏小爷我了!快让我歇歇!啊呀!” 张十敲过孙云的头,看着师弟蜷着身子捂头,哈哈大笑:“云弟你这小小年纪还自称爷,这是怎地,到了汴梁身份变了不成?” “十哥就知道欺负我!”孙云眼里噙着泪花,略带哭腔。 “哈哈哈,师兄你看,这不小的汉子还哭了!”张十道。 “谁哭了!这是累的!累得眼睛湿了!”孙云狠狠揉揉眼睛,本噙着的泪反被涂抹在眼眶周围。 “好了!停下!”阮大闷声训斥。“师父他被那个洪信带到正堂还不知道是怎么情况,你两个大小猢狲只知道胡闹!” 师兄弟三人正说着,听见叩门,接着传来:“三位爷的行囊可放好?老爷吩咐我带你们去正堂。” “来了!”阮大应声道。摆摆手,两个师弟跟着他,三人出门,让洪家家仆领路往正堂走去。 从客房到正堂要路过一个回廊,孙云还是一脸好奇的左顾右盼,回廊的雕花,庭院的假山,甚至石亭的亭檐,都恨不得驻足瞧个仔细。石亭旁有一棵海棠还未开花,但见一身着火狐裘梨花白风毛斗篷的小小身影伫立树旁,似低着头,只是不动。火红皮毛夹杂星星点点的白,孙云吸吸鼻子,低头看了看围栏,又看了看地面,抬头看了看树梢,才省得有飘雪。 孙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他只是看着那个火红的背影,看斗篷衬出的身形他知道,那定是一名女子,甚至是个姑娘,或许和自己年龄相仿也说不准。他并没有去想这个斗篷包裹着的脸庞是美是丑,是雅是俗,是玉雕般精致,还是花开般天然。当然,此时此刻,她何种样貌都不重要。正值寒冬,海棠树上光秃秃的,但那火红的身影,好似火红的海棠花从枝梢倾泻坠地,给这个飘雪的天儿多了一抹耀眼的光亮。树旁的她像团火,一团虽静、却飘进少年心田,萦绕不散的火。 孙云当时想:要是此时的自己是她身旁的那棵海棠该多好啊!可以静静地陪着她一起感受此刻落雪的温度和味道,多少也可以挡下一点点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啊!还是做她的斗篷更好!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可以给她更多温暖,可以让她这团火更旺,还可以...距离她更...近... 不行!我怎么可以距离她太近呢!这是不可以的!绝对不可以! 但是,如果可以,我想保护她。 对!保护她! 只是,她长得什么样呢? 我想保护她,我不知道她的样貌怎么可以呢? 啊!我还是在意她的样貌的! 孙云呆呆地想着这些,但脚不由得往前几步,又向后几步,想试试有没有刁钻角度可以一睹她的面容。哪怕一个掌宽也好。不不,指宽就够了。 或者,一个眉梢,一个眼眸,一个鼻尖,一个嘴角,都好。我会认得她的。 痴了一般的孙云,正缓缓踱步,忽地一下被人拍醒。 “傻小子,这是看什么景看到痴呆!” 孙云惊愕中转头,正是张十笑嘻嘻地脸贴上来,吓得他跳起。 “哈哈哈哈哈哈这傻小子!太好笑了!”张十捧腹。 “呼...十哥,大白天的你这装鬼啊!吓得我魂都丢了!”孙云摸着胸口,好似真的要按住心神一般。 “行啦行啦!刚我和师兄都到正堂了,这一扭头你人不见了,还想着第一次进大宅子分不清方向了这是?也不对啊,你是跟着我们一起走的,这也能丢下!这好在你没乱跑!不是,你这看什么看到落下,快告诉十哥。”张十虽是捉弄孙云,但还是关心他的。 “喏。”孙云并没答话,只是一指。想来是真的被吓到了,还没缓过神。 “什么?一棵海棠?这海棠树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还真是个呆子!”张十又是胡乱揉搓孙云头发。 “啊?”孙云看向海棠那边,还真是,那个火红斗篷的背影呢?怎么不见了? 孙云的目光快速在庭院内四处寻找,眼见一抹耀眼的火红转过假山消失了。 啊!她走了! 他怅然若失。 刚才的洪家家仆在张十身后催促道:“这位爷,您这师弟已经寻到了,您看咱们是不是回到正堂呢?不然老爷可是会骂我的!” “好啦好啦!我们这就过去。走吧云弟,别在这欣赏树啦!” “哦。” 洪宅正堂内,靠墙的酸梨木方桌上两盏茶飘着香气,两旁交椅分别坐着两位中年男人,正是不久前见过的洪信和师父孙凉,二人谈得正酣。大师兄阮大陪在师父下位的侧坐交椅上,只是坐着不动。张十和孙云倒也是习惯阮大如此,不然还真以为他是被点住了。 张孙上前,向两位长者行礼:“见过师父,洪老爷。” 孙凉点点头,道:“好好好,你俩坐和老大坐一起吧。” 洪信接道:“对对,不必客气,当做在你们家里一样就好!” 二人挨着阮大的交椅坐下,看着身侧桌上的茶盏和吃食,随意的拿起吃喝。阮大只是瞪了俩师弟就不做声了。 孙凉看看这俩徒弟,扭头向洪信一拱手:“两个小徒让洪爷您见笑了。” 洪信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想当初东晋王右军年轻时,在家坦腹东床,才被太尉郗鉴慧眼识珠,招为女婿。我洪信虽不会相面之术,可也见过很多权倾朝野的名士大家。我看孙先生您这小徒弟,就不像平凡之辈。” 孙凉先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洪爷您这是讥讽我。” 洪信却一脸认真:“您看,我像是说笑吗?” 孙凉脸上也是一凝,和洪信对视良久。道:“小徒命运如何,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这个当师父的,只能教做人、传手艺,多了,就看他自身的造化了。” “有理有理,来来来,品茶,这可是上好的青驰菊,常喝驱风散热,又清肝明目。这个品相的岳家湖汴菊,朝堂之上也是多少人求而不得,更别说汴梁城内了!”洪信托起茶盏轻吹饮入。 “怪不得,小老儿这次进东京汴梁城还真是有口福!”孙凉打个哈哈。 孙云听那洪爷的话语,想来这什么菊也是难得的,放到自己眼前仔细看去,金黄的整朵菊花在杯盏中轻轻浮动,花瓣肥厚,根部紧实,色亮气香。浅尝一口,甘爽怡人。 只是不知,刚刚的那个火红背影,她可以喝到这菊花茶么? 想来,她住在这洪宅,应该是喝过的。 那,她现在在做甚么? 她,知不知道我刚刚偷偷地瞧她? 好像也不是偷偷。 不管了。 孙云想她了。 第4章 红絮纷飞的夜 孙凉师徒住进洪宅的这天晚上,洪信本是想邀他们一起到酒楼吃的,樊楼、姜店、宜城楼、清风楼、景灵宫、遇仙楼都不错,但是转念一想:这些酒楼要么像遇仙楼那样不管吃与不吃,坐下就要花银钱百两,自己俸禄尚可了,可也不好如此放肆,苦了钱袋;要么像那樊楼吃食确好,可奈何附近也遍布寻花问柳的彩楼欢门、勾栏瓦舍,自己身为朝廷命官,也怕被相熟的人看到,如被御史台、皇城司、六扇门的人瞧见,更是说不清。 思来想去,干脆,就吩咐管家到那樊楼安排做好各式吃食送到洪宅,一来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尝尝这东京汴梁城中的美食,毕竟这孙凉也是个老厨子,想来他这口味也会十分刁钻。满足不了这位爷,洪信的口味也难被满足了;二来自己那侄女到了家里,也还没带她吃过这些,樊楼的樱花煎和软酪,好像汴梁城中的女子都爱吃,也可弥补下自己这做伯父对她的疏忽。 自己的弟弟洪温,本在山东登州任职太守,被赵官家一旨宣召进京,本是政绩尚可,想着可得以升迁,早就在从登州出发前就派人带信给兄长洪信,请他在朝中帮忙上下打点一番。洪温常见侄女洪絮在登州待得无趣,想趁此机会带她也到东京汴梁城中游玩一番。即可使其多些见识,又可看着给快及笄的女儿订门亲事。也是极好的。 可奈何洪温却是官运薄弱,在进城那日好巧不巧,车马在路上和另一华丽车马来了个头对头的堵住。本来,东京汴梁,赵天子脚下,车马规格都是普通,偏偏对面的就大了些,大到两车刚好不能错身而过。洪温随在登州执政多年,也明白这东京城中很多龙蛇混杂,不是自己能随意揉捏的,何况对面的规格,真的动气,容易是自己被掀翻当场,更甚的是,轻则丢官,重则入狱。不划算。洪温片刻就梳理通了这些关节,赶忙下车和对面赔礼。 洪温弯腰低首行礼道:“下官冲撞了相公座驾,还望恕过。”他是将姿态摆的极低的,想着车马上的人怎么也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 却听那车马内有一轻浮声音道:“小事儿小事儿。你既自称下官,那下官是何官职,进京又是为了甚事?” “下官洪温本为山东登州府太守,前日被官家降旨召见,进京听从差遣。”洪温没起身,答道。 车里那人道:“山东登州府的洪温?行了,你把车马退出去,等我离开你再过就是了。” 洪温提着的心终于落下,答道:“洪温谢过相公大恩。” “行了行了,去吧去吧!”那人有些不耐烦。 洪温低首后退,再转身回到自己的车马旁上车 ,吩咐马夫把车退回街口。趁着在路口等待的功夫,洪温在帘幕后偷瞧,紧紧地盯着,生怕错过。终于,透过缝隙看到了那辆马车的门帘上挂着一块雕花玉盘上嵌着金子的“曹”字。 到了洪宅,洪温就和兄长洪信说了这场小风波,本想着安慰兄长,当时的自己态度谦卑,举止得体,应该对仕途没什么影响。反倒是洪信听到后大叫一声不好。 洪温手中的正欲送往嘴边的茶盏,直接惊得坠地:“兄长这话是何意!” 洪信起身懊恼地画圈,忽地回首对洪温说道:“你说马车门帘挂着的''曹''字嵌金玉牌,想来定是这东京的太岁,曹傅!” 洪温正要追问,洪信一拍方桌,斩钉截铁道:“一定是他!这曹傅的姐姐,是官家现今最为宠爱的妃子。这曹妃有兄弟二人,二弟曹佾,三弟曹傅。这两个曹家兄弟,虽身后有着受宠的姐姐,变现却天差地别。曹佾这人一心向善,安分守己,无欲无求。曹傅就依仗姐姐,嚣张跋扈,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啊!这可如何是好...”洪温一脸无奈。 “温弟无需担心,你先好生歇息,为兄再去给你疏通一二。”说着,洪信就径直出了正堂。 次日,本要被单独召见的洪温,并没有等到官家派来通知的人,反倒是等到了吏部下达的文书,先是一些官场常见的褒奖,再就是要求洪温三日内离京回登州赴任,仍为登州太守。 洪温欲哭无泪。上下打点了不说,从登州到东京汴梁又花了些时日,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洪信从宫中侍奉官家的宦官处得知,正是曹妃向其进言,才致温弟不得升迁。洪温了解后长叹,接着就收拾回登州了。 可洪絮呢,本跟着父亲从海边到中原,一路颠簸,想来也是很少走这么远的路,身子受不了,一进汴梁就病倒了。在洪温回登州时就没跟随,便被洪信留在了府上养身子。直到入冬才有所好转。想想,还是开春再把侄女送回吧。 正值冬月,东京城也眼看着冷了下来,就汴河都已有结冰之态,看来今年是个冷冬。洪信爱怜侄女,就亲自到城中西来坊的西域商人处,花重金订购了一件火狐裘梨花白风毛斗篷。特意要求都用火狐腋下皮来缝合,以白狐肚皮钩做风毛,这也是听说千年前春秋时期,齐国孟尝君田文有一件白狐腋下皮毛拼成的狐裘衣,特意效仿古人的衣服款式,不同之处是传闻的那件事白的,而给侄女这件事红的。在这基础上还是给加了白狐的点缀。想来适合侄女。果不其然,西来坊做好派人送到洪宅,叫来侄女试过,是真的好看,洪絮也是真的欢喜。洪信心中才多了些许安慰。 樊楼的吃食已全部送到,管家带着几个懂事的女仆把各色吃食都摆放妥当,就通知了洪信。洪信看着慢慢一大桌子的美味,就叫管家速把孙凉请来。 孙凉带着三个徒弟进正堂,洪信安排孙凉在主位坐下,孙凉是连连推辞,才坐了客位第一个,后面依次是阮大、张十、孙云。洪信坐在主位,身旁是大娘子,后面是长子洪言,次子洪从。再下首还空着一位。 洪信看了看,叫管家:“快叫顾娘带洪絮小姐来吃饭!” 管家应声退出去。 这会儿,孙云正看着面前的桌子上一道道菜,和身旁的张十轻声说:“十哥啊,这一桌子菜,好些都没吃过没见过啊。好像做法都挺繁复。不过,这东京必定有很多好吃的候着我。” 张十合着嘴轻声道:“等着吃就好,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屁话。” 孙云捂着脑袋:“别又打我!” 这时因美味而变得呆傻的孙云刚好看向正堂门,正看到一个火红的身影走进来。 是她。 孙云更呆了。 第5章 魂不守舍的饭 孙云坐在圆桌另一侧,本在一边观察各式菜品,一边和十哥讨论猜测做法和口味。毕竟师父还只是在和洪信有一句没一句的客套,其他几位也只能眼看着,不好提起筷子。正堂外忽地刮进一阵微风,孙云吸吸鼻子,嗅出有冬雪的寒冷,和些许香气。他有些惊异,雪是有些不同,就好像阳光、雨水一样,都有各自的味道,是可以通过嗅觉来分辨的,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雪里有香气呢? 侧头向门外看去,看着午后本是小小的雪花,现在已成鹅毛,洋洋洒洒地,甚是好看。左右张望,依稀看到假山已被雪薄薄地盖住,好像白云盖顶的远山。几棵槐树也挂着雪花,树枝有些下弯,想是承受的雪有点多了,不知道更多的雪花落下来,是会雪花全都落下,还是先把树枝压断。有朵朵白花,孙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白天还在诧异,冬天还有花开,这会儿她们全都沾了雪花,雪的白混着花的白,白的更纯。地上自然也已积了一层雪,好像没有很厚,踩下去应该不会没过鞋底吧。 记忆中就是在苏州和师父、阮张两位师兄的生活,孙云是见过雪,但是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雪花,很多时候,落在地上的雪没多一会儿就化掉了。雪很漂亮,可是很难留住。他经常觉得可惜。 孙云隐约听到洪信在问孙凉:“孙先生,您在苏州,很少见这么大的雪吧” 孙凉没有听到回应,想来师父是点头回应了。 觉得有门口有人影晃动,孙云一侧头看到正堂门外有一团火红的、小小的身影。身后正跟着一个老女仆在给她掸去身上的雪花。 他呆住了。 他在想,是不是下午的她呢?毕竟那时候看到的只是背影。 孙云看着她缓缓走进正堂,缓缓脱下裘帽,露出乌黑的头发挽着公主髻,髻上一根檀木包金嵌珠花的簪子,微低着头,只能看到她素白侧颜清秀的眉眼,小小的鼻尖,微翘的朱唇嘴角。 孙云的世界慢下来了,也静下来了。他吸了吸鼻子,知道刚刚外边飘忽的香气,就是这个姑娘身上散发的。这香气更让他的心神恍惚,只能感觉心跳忽快忽慢。好像个傻子。 “伯父,絮儿到了。”女孩走到洪信跟前行礼。 “好好好,絮儿,就等你来了好开席呢。快坐到你二哥身边。”洪信脸上透露着怜爱。 絮儿,这名字真好听。 孙云耳边传来张十的声音,悄悄说:“云弟,你这样盯着女子看,是很失礼的。” 孙云一惊,脸紧跟着就红了。感情自己刚刚的痴样都被张十瞧在眼里了。殊不知,张十本是叫孙云研究桌上的菜品,见孙云没反应,扭头发现这师弟怎么就定住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知道是师弟被那个姑娘迷住了。桌上还有洪家的人,张十也就没再逗这个懵懂的师弟,毕竟,自己也经历过这种感觉。也是眼看着这个姑娘要坐下了,才提醒师弟。 洪絮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有从登州跟来的顾娘在身后接过她脱下的火狐斗篷,落座后也是只看着面前的樱桃煎和软酪,她确实没见过这些甜食。在登州,多的是鱼虾,各种见过没见过的鱼,各种不同的做法。当地的商人百姓采购到、捕捞到新奇鱼类,也会到府衙,一方面是帮品鉴,一方面是看能不能寻个好买家。很多时候都是洪温自己掏钱把鱼留下了,再吩咐家里的厨子给做成合适的口味。碰到个头够大的,还会宴请节度使、都监、团练一起来吃。这也让从小在登州长大的洪絮对鱼很是厌烦。 这樱桃煎和软酪,一红一白,一光亮一平滑,看起来甚是惹人喜爱,虽没到嘴边,也能闻到丝丝甜腻。洪絮心里是欢喜的。但其实,她也是借着看甜品来掩饰小脸上的红润。在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盯着她看的孙云,看他傻傻的呆呆的,也是好笑。但伯父伯母和二位堂兄都在,自己也要注意礼节,也不好笑出来,只是微低头的来不让人看到。 她听娘亲说过,漂亮的女儿家会有男人注视的。但,登州,是洪温执政的州府,怎会有浮浪子弟敢随意到她家中肆意窥探呢?就是家里的老少仆从,也都是恭敬谨慎,洪温是待人温和,但不代表他就没脾气,登州城内,谁人不知洪太守的鞭枪有龙威虎势,没哪个不开眼的敢随意撩拨虎须。洪絮到了东京就病倒了,都是顾娘在照顾,洪信宅邸更是没有家仆敢造次。身子骨刚好些,在庭院中走走,在石亭歇歇,那时正听见阮张孙师兄弟三人跟着家仆走过回廊,本欲离开,不想赶不及,就伫立在海棠树旁,以背影示以陌生面孔。用余光偷偷撇过去,那孙云反而被背影迷住,并未挪步离开。就这样,一个痴迷遥看,一个叫苦不迭。听见张十去叫孙云,洪絮才偷偷逃走。 回到自己的房内,她还在想:在伯父的家里,谁人会这样轻浮?让人很是害羞。 顾娘到房里喊自己去正堂用晚饭,洪絮还正对下午遇见的孙云烦恼,虽脸上装作无事,可心中确是抓挠。顾娘正给洪絮整理发髻,她好似不经意地问顾娘:“顾娘,伯父家中可是来了什么客人?” 顾娘道:“下午确是来了几个客人,听说还是洪信老爷亲自出门相迎的。” 洪絮有些疑惑:“哦?什么人还要伯父去迎,难不成是朝中的?” 顾娘手上停下,道:“小姐这样说,我也有些疑惑。” 洪絮回头:“顾娘好好说说看。” 顾娘思索,道:“听管家说,是师徒四人,一老三少,都是厨子,从苏州来给洪府做元日准备的。那老的,很早就认识了洪老爷,也算是救过他,在洪老爷落魄时,给他做过松江鲙。” “松江鲙是什么?” “说是用松江鲈鱼做的,一种生食。老身是没有那个口福品尝的。” “好吧。那,老师傅带的几个徒弟呢,顾娘知道些什么?”洪絮继续问道。 “那老身就不清楚了。小姐,让我帮你把头发快些挽好,不然洪信老爷会责罚老身的。” “好的顾娘,不会让你被我拖累的。”洪絮很是诚恳。 “小姐说笑了。” 说回洪宅正堂。 洪信正给孙凉介绍桌上的菜品:“孙先生,这是双色双味鱼,这是雕胡饭,这是黄金鸡,这是冰壶珍...” 孙凉只是点头,不时地喝上一口眉寿酒。 “孙先生,我是一粗人,虽是知晓这些好吃,却也不会用什么浮华辞藻来形容,这些美味您还都亲自品鉴品鉴。” 孙凉还是点头,只是拿起筷子在面前的松黄饼夹了一块,举在面前看了看,闻了闻,再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孙云可没师父的兴致,只是呆呆地盯着面前的菜品。阮张倒是各自吃的正欢,还和对面的洪家兄弟对饮和旨酒。张十看看孙云,给他夹了筷子烂蒸羊羔,再说道:“云弟,有什么事情先吃过再说,面前的种种可是这东京城中出了名的吃食,再差的心情不能和美味过不去。快吃快吃!” 说着也给孙云倒了杯和旨。 孙云想了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心想:“算了算了,不管她。这顿饭虽有佳人相伴,但佳人与我何干?吃过再说。趁着飘雪,再多喝他几杯!” 第6章 佛塔上的僧人 戌时已过,临近亥时,这顿饭菜得以结束。不善言辞的孙凉被洪信连连劝酒,离席时已醉了七八分。好在阮大酒量不错,有洪家两位少爷敬酒也并未醉倒,背着师父回的房间。张十也喝的开心,可孙云就早早地醉倒趴在桌上了。借着醉意,蒙蒙眬眬地瞧对面洪絮,嘴上小声嘟囔着“好看好看”,好在没什么人留意。最后还是张十扶他回的房间。 孙凉是独自一人的房间,阮张孙三个师兄弟住在隔壁,一整张床榻长十五尺有余,宽八尺,是同榻而眠的。月已中悬,街上隐隐约约传来鸡唱,然后是鼓声、钟声,应该是子时了,本来睡着的阮大忽地睁开眼睛,但他没有动,只是看着屋顶,静静地听。回想刚才背着师父回房时,师父在他耳边说:“子时见我。” 听了一会儿张十和孙云熟睡的呼吸,阮大轻轻起身,屋内的火炉已熄,只有微微的火光,他简单换了紧身夜行衣正要出门到隔壁找孙凉,只见窗边闪过两个人影,阮大一惊,又回到床榻侧躺,被子盖住身体,露出半张脸,传出声音不大的喘息。 门被打开,吹进一阵凉风,孙云吧嗒吧嗒嘴,睡梦中翻了个身。又听见门关上了,屋里没有风了。进来的人虽走的轻,阮大还是听见了有窸窣的声音,是两个人都进来了。好像走到了床榻旁,在自己身旁二三尺的距离,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着不动,好像猎人在守着猎物。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二人才后撤,走到堂前,轻手轻脚地打开三人的行囊翻找查看,又动了动破布包裹的几把刀,隔着布试了试刀背和刀刃。就退回门口,转身开门,向孙云房间相反的方向离开。 阮大又听了会儿,确认已没有声音,起身走向门口,蹲下紧贴在门上,然后再站起开门。门外庭院内,除了灯笼亮着,映照地上靠在边缘的积雪,很暖,和庭院中间薄薄的纯白一冷一热,好像两个季节。雪已经停了,这院子里很是安静。阮大扭头看了看两边,再贴墙走向师父的房间。 用拇指压住其余四根手指,快速且短促地敲打在门框上,声音不大,只够屋里的人听见。屋里轻咳两声。阮大轻推门,闪进去。孙凉已穿好夜行衣坐在了床上。 “师父...”阮大想说什么。 孙凉摆手:“等下,路上说。” 阮大点点头。孙凉推开后窗,先翻了出去,阮大跟上,再慢慢把窗关上。二人低身贴墙略过。在一处稍低矮的墙边,孙凉屈腿,双手兜住,冲阮大一扬头,示意徒弟踩在自己手上翻出去。阮大显然已很熟悉,大踏步上前,双腿蹦上去下蹲,孙凉手里一沉,双腿屈得更低,然后直立起身,双臂扬起,借势反用力,把徒弟像球一样抛过高墙。孙凉站直,听到墙外轻咳三声,知道徒弟无事,就用脚尖把二人刚站过的雪地轻抚过,那地竟都变得平整,好像并没有人踩过,他现在站的地方也是同样,甚是神奇。双手成虎爪状按在墙上,脚尖顶墙,脚趾上指,腰腹向上发力提起全身,双脚跟着连蹬,临近墙上,再蜷曲身体弹到旁边的槐树,双脚再点树干,借力把自己弹出高墙,正落在阮大身边。 天清寺在汴梁城西南,内有一繁塔,原是五代后周世宗显德年间建成,是后周皇帝的功德院,在当时的开封可比大相国寺与封禅寺。可惜后周世宗柴荣明君早逝,只有七岁的柴宗训继位,不到一年,时任归德军节度使、检校太尉的赵匡胤被弟弟赵光义和亲信赵普黄袍加身,于陈桥驿兵变,逼那年幼的柴宗逊禅位。又因归德军藩地在宋州,遂以宋为国号,仍定都开封。 可怜柴宗逊,入宋后被封“郑王”,软禁在天清寺繁塔内,刚及弱冠,便已撒手离去。因柴家有禅位之功,赐“丹书铁券”,可保子子孙孙平安无事。本是不谙世事、只知玩乐的孩童,却被安排了一生的命运。很多时候,一辈子的命运就是这么不可预知,让人无可奈何。 孙凉带着阮大一路躲着巡夜的皇城司,专挑巷子里穿梭,从天清寺外叩门,有知客僧开门,上下打量着两个黑衣人,孙凉抬手,亮了个手势,知客僧一句“阿弥陀佛,施主跟我来。”,没有多问什么,就带两师徒向寺内走去。没有上前穿过大雄宝殿,而是直接向着繁塔的方向走小路。阮大跟着孙凉,在寺外就已见到那宏伟的繁塔,进去寺院内只见那繁塔六角九层,高二十三四丈,走过去更觉得震撼。那繁塔不知何人设计,也不知落成于何时,只知天清寺建成时,塔已在其中。城北边的开宝寺塔有十三层,已是很高,可和天清寺的繁塔比起来却还要矮了五六丈。东京汴梁城内,天清寺、开宝寺附近孩童们经常会传唱:“铁塔高,铁塔高,铁塔只搭繁塔腰。” 知客僧推开塔门,孙凉跟随进去先是一愣,随后自然跟着前行,身后的阮大却被惊住。这塔内,满墙砖石,竟是一砖刻着一佛!没进来之前就已看到外墙有隐约的刻画,也是借着月光看到是浮刻的佛像,想不到进这塔内,一层层地摆放千百烛台,也刻着和外墙一样的千佛。万千块砖石,就有万千神佛在塔身。登塔膜拜的佛家僧众、信徒更加虔诚。就是不信奉的百姓,距离近了也会多些敬畏。更不用说凶邪之徒,停留几日心中自平静如水。可谓是“万佛之塔”。阮大心中不由得有些惭愧。 塔内一层正中有一尊二三丈高塑金身定光佛像,前面摆着一个香案,案上有一玉石匣,左右两个水晶瓶,案前金银棺椁,下横有蒲团三个,两侧竖着七八个。想来是会有僧总和香客在此诵经膜拜。 师徒跟着知客一层一层拾级而上,这二十余丈的高度,阮大早已不耐烦,一呼一吸已杂乱,脚步更是浮沉。眼看身前的师父,好像没事人一般,没有丝毫变化。三人直到第八层,就听见有诵经声不断: 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一个僧人身着白色僧袍,不偏不倚,坐在中央,正在低声诵经。 第7章 醉酒后的雪人 那僧人低声诵过佛号,微抬首,看向到达繁塔第八层的孙凉和阮大。 知客僧行礼:“大师,二位施主我已带到。如无其他吩咐,弟子自行离去。” 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自去吧。” 阮大看着知客僧下梯,消失在楼梯处。心想:“这二十丈高,和尚也不见疲惫,看来这佛法是对身体有锤炼。” 这第八层和下面几层略有不同,四周燃着的烛台密集了些,团坐在正中的僧人身边也点着一圈灯烛,看起来更暖,照的人有些恍惚。阮大看过去就觉得很热,但僧人脸上好似并没有汗水流下来。本低垂诵经的脸,被烛光晃动的影影绰绰,似乎不太真实。 阮大有点怀疑眼前看到的,但看到师父走过去,也跟着上前。 “黄...”孙凉正要打声招呼。 “孙施主请坐。”僧人先伸出手掌打断他,又向面前地上一指。接着道:“贫僧法号百空。” 孙凉欲说些什么,想了想,摇摇头:“算了。许久不见,你倒是一点没变。”说着坐在了蒲团上:“这个是我大徒弟阮大,第一次到东京,想着带他来一起见见你。徒弟,你也坐。” 阮大向百空和孙凉依次行礼,自己弯腰把蒲团后撤半个身位,盘腿坐在了孙凉斜后。 “百空,是有了什么生意?”孙凉坐的比较懒散随意。可是,他是坐在僧人面前,有很多烛火相伴,他人看起来还是冷的,千年寒铁般冰冷。对面的百空正相反,像一盏佛灯,有着柔和绵长的光,仿佛尝试着,要把孙凉照亮,照热,照透。 百空和尚双手合十,闭着眼:“阿弥陀佛,所谓生意,于你是,于我不是。” “怎么说?” “你为享乐,我为救苦。你为私欲,我为众生。” 孙凉不语,沉默片刻,道:“那你也该说了。” 百空:“不是我不说,只是现在还没有敲定。你这次进开封落脚在哪间酒楼客栈?” 孙凉:“洪宅,殿前太尉洪信的府上。” 百空:“殿前太尉,身份呢?” 孙凉:“你知道我,我就一个厨子,还要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百空点头:“你光亮处的手艺,我也有所耳闻,倒也合适。” 孙凉:“好了好了,你这和尚,看来都是和我做样子。” 百空:“我是何种样子,是因为是何人在看我。你看我,觉得我是做样子,那是因为你也在和我做样子。” 孙凉再次沉默。 百空:“千人看佛,佛有千面。你看我,是给你的一面,他看我,是给他的一面。众生皆如此,如此才众生。我既是众生,众生又是我。我可以是你,可以是他。你可以是我,他亦可以是我。” 百空见孙凉似在思考,继续道:“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存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你我共同行的事,为他人因结众生果。” 孙凉不说,要起身离去。 百空这次抬头了:“要走么?” 孙凉:“本来许久未见,还想着你自己在这里会不会过的不好,但现在看是我想多了。你已习惯了。” 百空叹气:“谢谢你的惦念,我已入这浮屠,我身在此,心就亦在此。” “放下了?”孙凉又坐下。 “阿弥陀佛。”这次轮到百空无话,又叹了口气:“先人的孽,于我何干。现在的百空,是为众生活着。不是为欲而活。” 繁塔的窗户,可以看到的外边天色已不是很黑,约莫着已是寅时。 孙凉回头看看徒弟,他坐着半天没说话,没睡着却是不易,只是眼神已呆滞。孙凉推了推徒弟,阮大“腾”地跳起来,带着百空身边的烛火跟着晃动。 “走了走了。” “师父,我错了。” “无事。百空不是敌人。” 孙凉对着百空:“你好好休息,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百空:“好,请自便。” 孙凉师徒从天清寺出来,阮大从地上抓了把雪在脸上狠狠洗了洗,然后顺着来时路往回走。 “师父,这个和尚是什么人?”阮大问。 “他不是说了,是百空。”孙凉不想多说,回头问道:“你先来找我时想说什么?” 阮大这才想起:“啊!师父,那会儿我正要出门,没想到进来两个人翻找我们的行囊。” 孙凉有些心惊,想:“有人进你们的房间翻找?这可是太尉府上。不过也是,既然是太尉府,那洪信自然也有养些信得过的。看来,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他安心。” 念头至此,对阮大道:“我们回去,这天儿眼看就要亮起来了。等会儿天亮了我们不在,就真的要出事儿了。” “好的,师父。” 鸡唱把孙云叫醒,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只觉得口渴。以前醉后也会这样,但不会有这么厉害。昨儿自己庸人自扰,酒入愁肠方恨少,醉的也是很快。走到桌旁拿起茶壶对着嘴里就是灌,才让自己又活了过来。 扭头看向床榻, 只有阮大自己在呼呼大睡,张十并不在床上。孙云正疑惑,听见门外有声音,开门发现十哥正拿着扫帚扫雪。 孙云叫道:“十哥!” 张十看他:“云弟醒了,来和我一起扫雪!” “好!” 孙云还是半大孩童,玩心未泯,拿着扫把把积雪扬向张十。张十本欲反击,突然严肃起来,一把拉住孙云低声道:“快扫,扫完门前还要扫房后,刚才我向师父请安时师父吩咐的!” 听到这么一说,孙云手上才麻利起来,“刷刷刷”地,很快就在地上攒起一堆积雪。俩人半柱香不到,就把客房所在庭院的积雪给扫成了一大堆。接着,孙云就拉着张十非要堆个雪人:“十哥,陪我一起玩吧!” 张十:“这是不做早课了?” 张十说的早课,是指孙凉要求孙云练的刀法,每日早晚都要练。 “哈哈哈不用啦!刚进城时特意问过师父的!”孙云很是得意。 “那好,我陪你堆。”张十摸摸孙云的头:“但是,师父他起了我会问,是不是真的像你所说。” 孙云嘟囔着:“还不信我。” “哈哈哈哈逗你的!我云弟说的,必然要信的!” 二人滚着雪球,做雪人身子,滚得快到孙云腰的高度才停下。这会儿阮大也出来了。阮大冲张十招招手,告诉孙云自己玩会儿。问张十:“师弟,昨晚我出去你知道吧?” 张十收敛脸上的笑容:“我是知道的,但是师兄你没叫我,自然有你的意图。” “我是怕告诉你,你就睡不着了,要是昨晚进咱们屋里的人再来,你更不会做样子。” 张十点点头,“师兄说的是。” 阮大:“早晨有人来问你什么么?” 张十:“并没有,起来我就在庭院里。” 阮大:“那好,你先和云弟玩吧,我去看看师父。对了,咱们这周围的雪,都扫干净。不要留下痕迹。” 孙云:“十哥快来!这雪人的头我快做好了!” “好嘞!堆上去!晚点我再教你怎样让雪人化的慢一些!” 第8章 孙云的玉坠子 雪人堆的差不多时,管家和两个家仆到了孙凉的房前,家仆手里各自拎着两个漆质食盒。管家叩门问:“孙先生,您可醒着了?” 房内传来孙凉的声音:“早已醒了。可是管家?” 管家道:“正是老身。老爷昨个夜里饭后吩咐老身,今儿把早饭给您送来,不知进去可方便?” “方便的,进来吧。” 管家推门,率先进去,身后的家仆跟上,把食盒放在梨木四方桌上,把结盒一层一层拿下,从里面端出来四碗面食,两笼糕饼,八个配菜。 管家指着桌上依次介绍:“孙先生,这四碗是软羊面、桐皮面、三鲜面、二鲜面,这边两笼是重阳糕和肉丝糕,配菜四凉四热,凉的是花生米、李子旋樱桃、酥酪、冷元子,热的是灌肺、煎白肠、羊舌签、荔枝腰。” 孙凉坐在床边,把玩狮子球,眼睛虽看着满桌吃食,却好像没有太多兴趣,表现的很是淡然,一如往常地,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家仆已退到管家身后,管家见孙凉没有什么回应,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哪儿不对。本来么,自己一把年纪,又是在殿前太尉家里做管家,自忖在东京城里还是有些面目的。可对这个外边来的,是村夫?百姓?说的惨点就叫花?家里老爷对这人的态度甚是恭敬,可自己是瞧他不起的,心中自然是有几分火气。可是反过来,这人呢,对谁都经常是不冷不热的,让人觉得和他多说几句,也和他亲近不起来,似乎他身上横着千百把刀一样,离得近了还戳人。管家想到这里,真有什么差错,即使有老爷撑腰,也可能受不住,都算了,做好自己该做的吧。 “孙先生,吃食是按老爷吩咐安排的。您看合不合胃口,不合胃口您再和我说,我再安排。您在府上这些日子,有什么需要您也和我说,我都会尽全力安排。”管家说完看着孙凉,没什么反应,意料之内,继续道:“那您趁热乎快吃,我先忙府上的事情。” 这三人离开,孙凉走到门前,叫还在堆雪人的张十孙云来吃早饭,把还在睡的阮大也叫起来一块吃。 用过饭后,孙凉叫安排阮大去城外找个房子,买几头牛羊;要张十去汴河边的鱼市看看东京城的鱼都什么情况,这边的人都喜欢吃的,再看看那能不能找鱼伢子买几尾松江鲈鱼,不能的话,问清楚何时能有。然后自己带着孙云出门了。 孙云是挺好奇的,师父从不单独带自己出门,这是要做什么?但他又不敢和师父说太多,他也怕孙凉,在苏州家里都是尽可能避免和孙凉单独相处。 走在街上,十几岁的孩童还是对什么都好奇,东看看西看看。孙凉知道他的性情,就告诉他:“跟紧我,在这汴梁城中走丢了可不好找你。”孙云听见才安稳些。想扯孙凉衣角,想想又不对,自己都这么大了。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竟是间布庄。往年都是师父直接拿衣服回来给孙云穿,虽说没给他量过,穿身上也没差多少。但这次师父竟然亲自带自己来布庄做衣服,孙云觉得下过雪是有点冷,可心里有些暖和。 布庄伙计迎上来:“客官买补还是做衣?” 孙凉指着身后的孙云:“做衣,给他做。有茶么,给我沏一壶。” 伙计打量打量孙凉,对于布庄的老主顾是会看茶,但这个中年人好像并不眼熟,伙计想,这是他不记得这位主顾? 正疑惑,孙凉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丢给伙计。伙计一把接住,道:“您这边坐,小公子请挑布料,我去给二位看茶。”孙云看向师父,师父点头示意他自己挑。孙云很是开心,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自己做主挑衣服,那自己可要好好看一看。 孙凉又开始把玩玉狮子球,一身锦衣的胖子上前行礼:“这位老爷贵姓?鄙人是这大布庄东家。” “姓孙。怎样称呼?”孙凉斜看一眼这胖东家,不由得多些兴趣。只见这胖子身高也就五尺多些,大头和身子都十分圆润,像是两个球拼在一起,满脸堆笑,眼睛被挤成了两条弦月,缝隙中崩着精光,宽额大耳,圆鼻小嘴,长得就十分喜人。手大脚大,又很让人踏实。和眼睛透露的光彩,仔细咂摸,有说不清的感觉。 “鄙人姓布,单名一个庄。我这店也叫布庄,是大布庄。这生意就是我做的,在各州府都有分号。”布庄说起来不无得意。 “嗯,大布庄,我是有所耳闻的,不然我也不会来汴梁还在你这儿买布做衣服了。” “您说的是。”布庄附和,“刚听伙计说,您是给这位小公子置办衣服?” “是,不过还有两个徒弟也要给置办。” “您这师父当的,真是个好师父。”布庄道,“那两位公子没一起来?” “没有,今天他们手上有活儿要做,我就自己带小徒弟来了。” 布庄点头:“好好,要是信得过我,您挑好布料,说个尺寸,留个定金,我亲自给您两位徒弟裁衣制衣。” 孙凉点头。 伙计上来,给布庄和孙凉摆好黑釉茶壶、茶盏。布庄一手持茶壶柄,一手轻压盖子,给两个茶盏各倒半盏,然后拿起一杯敬给孙凉。孙凉结过,轻吹,浅饮。 布庄道:“这茶是建州凤山茶,茶圣陆羽早就有品过此茶,觉得口味极佳。我宋朝开国后,东京城中就流行此茶。这茶具,也是耀州产。用耀州茶具品耀州茶,鄙人觉得最为合适。您请饮过。” 这时孙云过来,布庄抢先起身,道:“小公子,您坐,这茶刚好,您可饮过。” 孙云拿起倒好的茶就喝,立刻就张大嘴:“好烫好烫!” “还是急性子。”孙凉摇头,“看上哪几块布了?” 孙凉大口呼出几口气,才说:“师父,这布我也看不懂。就看好一块黑色很亮的,和一块蓝色带纹路的。” 布庄接过:“小公子好眼光!那黑色的是上等蜀锦,在各地布庄已经卖了很多!” “啊!很多人买,那我不要了...” 布庄一下没反应过来,小眼睛一转,又道:“小公子说的是,很多人穿也没了乐趣。那块蓝布就不一样了,只是普通人家织成,大宋境内只有我汴梁城的大布庄独一份有卖。” 孙云点头:“那就这个蓝布吧。” 布庄:“那孙爷您少做,我带小公子到后面丈量下尺寸。” 孙凉只是喝茶。 绕过柜台雕花屏风后,伙计搬来个火炉放在一旁,布庄道:“小公子,您把外衣脱了吧,留下亵衣即可。” 孙云不疑有他,麻利地把旧衣脱了下来,顺手搭在了屏风上。 布庄拿着尺子在他身边比量,不时地吩咐身后的伙计记下数字,量到胸口的时候,感觉有什么撑起了孙云胸口。布庄道:“小公子,您看,把胸前的坠饰拿出来,不然影响成衣效果。” 孙云顺从地从亵衣领口把坠饰拿出来,是一块云纹羊脂白玉包金珠的坠子。布庄道:“小公子这块坠子很漂亮!可否让我仔细看看?” “那有何不可,你直接拿着看。我就不取下来了。”孙云道,顺势把抬起的双臂放下了,抬了一会儿还是有点酸的。 布庄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坠子,脸凑上去,眯缝着眼仔仔细细地观察,整块无瑕羊脂白玉镂空雕刻成云纹,中间咬合一颗山楂大小的金珠子,珠子上好像隐约地刻着什么字,有些看不清楚了。能看出,玉石和金珠的材质都是上好的。布庄有些疑惑,现在先压在心里。 “好金好玉。”布庄称赞,“这坠子会保小公子以后的生活无忧。” 走之前,孙凉给布庄留下了阮张两个徒弟的身材尺寸,说过些日子来取,就带着孙云离开了。 布庄送两位出门,回来径直走到后院,找到一个伙计:“去,把字条送回家里。” 第9章 酒楼里的师徒 孙云跟着师父走在街上,还在回味刚刚在布庄挑选衣服的快乐。这是记忆中十几年来第一次自己亲手挑选的衣服,虽然回想不起和师父、两位师兄相遇前的一切,虽然他们也十分照顾自己,但他还是想有一些可以自己做主的事。 在苏州家里,有一次和张十钓鱼,很突然的,问这位看起来比他大不了三四岁的二师兄:“十哥,为什么师父要管着我们?” 张十有些惊讶,他知道孙云在一天天长大,但是听他问出这句话,就好像说,为什么我们要活着一样,好像很简单,又好像很复杂,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盯着在河中随着水流轻轻漂着的鱼线。钓鱼的小河是平江的小小支流,距离他们的家并不远,每次钓鱼师兄弟都来这里,鲢鱼、草鱼、青鱼、白鱼、鲤鱼、鲫鱼,甚至鲈鱼,这里都能钓到,最开始,张十会教孙云一些鱼的习性,然后第二次钓到、第三次钓到再考考孙云,孙云也乐得开心,可以和张十聊很多,张十也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师弟,有时候也会趁着架起了鱼竿,要孙云看着,他去附近找找野果子摘来给孙云吃,运气好的时候还会碰到有野兔,师兄弟俩人可以背着师父偷偷开个荤。 沉默了一会儿,张十开口:“云弟,师父这两个字,就是为人师,为人父。他既是我们的手艺上的老师,也是我们活着的老师,还是我们的父亲,最少最少也是半个父亲。云弟,我也和你一样,也不太一样,我是师父从江州捡回来的,你是出现在家门口的。但是,我们都是跟着师父的,被师父带大的。师兄也很照顾我们,他和我们不一样,虽然他比我们要大一些。听说他家里就是水边打鱼为生的,他是真的为了学手艺才跟着师父的。” “云弟,不知道以后你能不能想起什么,或者能不能找到你的家人,只要你和师父、师兄、我生活在一起,我们就是一家人。” 说完,张十摸了摸孙云的头。 孙凉带着孙云到了一家酒楼,直到师父问他吃什么,他才又从回忆中跳出来。孙凉见孙云又是一脸傻气,就自己要身后候着的小二看着安排了。 “刚在想什么?”孙云喝了口菊花茶问徒弟。 “师父,我就是,想刚才选布料,又想到了在苏州,和您、和师兄们的日子,很开心。”孙云眼睛有点湿。 “你能这样想,说明,你长大了。你开心,我更高兴。”孙云罕见地,流露出欣慰的笑意,随即装作被气到的样子,道:“但是,你既然大了,就要记住!不能没事儿流马尿了!尤其在外边!不然别怪我对你心狠!” 孙云低头赶紧把眼睛抹了抹,抬起头认真地说:“我记住了师父!” 孙凉摸摸他的头,眼神里透露着慈爱,继续道:“刚才在布庄,那个老板布庄带你去后面,可曾和你说了什么。” 孙云道:“我正想和师父说,他看到了我的玉坠,好像很感兴趣。” 孙凉点点头:“看来,他还是有些本事的。” “师父为什么这样说?他知道我什么事?”孙云有些激动,两眼放光。显然,他的过去,也是他的执念。 “我也不确定,但是我知道,通过他,是可以找到一些你的过去的。”孙凉有些意味深长,“老三,你会怪我么?” “我为什么要怪师父?” “因为,是我带你去的,说是给你买新衣服,其实还夹杂着用你打探消息的目的。” “可是,师父也是要帮我找到我的过去啊!我怎么会怪师父!何况你是我的师父,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怪师父的。”十几岁的孩子,脸上的表情还是很难控制的。 “那就好。老三,你说的我相信。但是,师父也要告诉你,你以后遇到什么事,做什么选择,师父都会帮你,都不会怪你。” “我知道的,师父!” “还有,那块玉坠,是你出现的那天就在你身上的,只是没挂在脖子上而已,用一块黄布包着塞在你怀里,可能是你家人留下辨别身份用的,又或者是保佑你可以活下去。”孙凉有点感慨,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想替你保存这个坠子,但是想想,既然跟着你一起出现的,会对你很重要,干脆直接挂在你脖子上,而且,在我和你师兄们的身边,也不会轻易丢了坠子的。” “让布庄看到这个玉坠,是我故意为之。我是听说他有些门道,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想借他手,看看他会不会感兴趣。之后再接触他,我会给你问问看。” “还有,孙云这个名字是我给你起的。因为你出现的时候,除了坠子也没别的东西。孙是跟我姓,云是因为这坠子,它帮你取了名字。以后,要是有你的家人出现,再改回你以前的名字。” 孙云呆坐一会儿,说:“谢谢师父为我这般着想。” 这会儿,桌上的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了,蒸子鹅、煎羊白肠、熟牛肉、花生米,一碗米缆给孙云的,孙凉就想喝点酒,听说店里有烧刀子,特意要小二给烫了一壶,这酒有劲儿。 “老三,你多吃点,你这还在长身体。”说着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入,“嘶,舒坦,比洪家准备的眉寿、和旨喝的强多了。” 放下酒杯,正看徒弟咬着牛肉看自己,孙凉一愣,想了下,道:“昨晚我见你喝多了,现在缓过来了么,要喝的话自己倒。但别喝多,耽误正事。” “好嘞师父!”孙云站起来拿着酒壶,先给孙凉倒上,又给自己倒一杯。少年不经世事,没想着说敬酒,也是自顾自地端起就喝。入口只觉得,并不如和旨的柔润,好像有团流动的火在不断冲撞唇齿,正想着努力咽下去,就听孙凉道:“老三,昨晚吃饭的时候,我看你好像一直盯着那个洪家姑娘?” 孙云突然一扭头,一口酒全喷地上了,紧接着就咳起来,脸上都是小孩子被大人拿趣事取笑的窘迫。 “师父...我...”孙云有些羞愧。 “放心,师父是过来人,懂的。这姑娘我听说,应该不是洪信的女儿,而是他侄女。她爹是山东登州府太守,从小就在登州长大。师父看她应该是一个挺安静、没什么心机的姑娘,应该适合你。老三啊,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去试试看,把握机会,不然你肯定会后悔。毕竟人这一辈子,能真心喜欢的姑娘没有几个。这也是你跟着我这几年,第一次见到你喜欢姑娘,师父很高兴。”孙凉说完又是仰头一口。 孙云想:师父他老人家平时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这次带我买新衣服,带我吃饭,还和我说了这么多,从没听师父一次说这么多话,好像有点不对劲。不过,师父说的也没错。昨晚喝酒迷迷糊糊地想,不要再接触那个洪絮姑娘了。现在看来,我还是要试试才对,试过了,不管结果如果,我都不会后悔。对,就要这样! 偷偷看向孙凉,看见他眼睛好像有些湿润。 想来师父的过去,也有些难以忘记的吧。 孙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和孙凉并不像和张十一样,有很多同龄的话题,和什么都能说的无所顾忌。对孙凉这个师父,他还是敬重、畏惧并存。“如果十哥在,应该知道该说些什么吧。算了,还是多吃饭吧。”孙云想道。 这一老一少都沉默。老的一两口菜喝一杯酒,少的三四口倒一杯酒。只是,都是倒给老的。半个时辰不到,这一桌菜就剩鹅骨头和几粒花生米,大部分都进了孙云的肚子,他摸着略鼓的肚子很是满足。 孙凉看徒弟吃的满足,又叫小二上一壶菊花茶。“喝点茶,润润肠胃,再坐会儿。”孙凉对徒弟说道。 孙云有点疑惑,师父是经常没事情做的样子,但这悠哉的,好像是在等谁,是谁呢? 这菊花还是汴菊,虽不如洪府的品相、滋味,也还有些迎合百姓口味的独到。金黄细长的花瓣在水里轻轻漂浮,甚是好看。孙云喝了小半杯,又盯着剩下的半杯茶水,有点呆滞。他还是不习惯和师父单独在一起,几年下来,已经养成的压抑一直在他心里。 一壶茶没喝完,店小二就带着一个衣着素朴却不同于百姓的老婆子到了师徒二人的桌前。 小二介绍到:“老爷,这位老婆子来找您。”说过,小二退去。 老婆子行礼上前,道:“可是苏州来的孙爷?” “正是。你是?” “我是马行街中吹香阁的花婆,我家小姐说多年未见,茶水已备好,请您到阁中一叙旧事。” 孙凉听了还是端坐,把杯中茶水续上,轻吹几下,像喝酒一样牛饮,整杯茶水连菊花都倒进嘴里,把菊花在嘴里咀嚼细碎咽下,就起身:“老三,喝了茶走吧。这位花婆,请您前面领路。” 孙云本见师父那样喝茶还觉得奇怪,也学着师父赶快把茶水吞进嘴里,只是嘟着嘴鼓着腮帮,不让这茶流出来,毕竟这茶还是挺烫的。等等再咽下去吧。 第10章 吹香阁里的花 马行街在樊楼附近,这左右大多是烟花柳巷、彩楼欢门,少女佳人多了,自然就很多公子王孙出没,也带出诸如胭脂铺、布庄、酒馆、吃食店等等可供往来的男女多种选择。吹香阁开在马行街,正是为了供给附近混迹欢场的女子,以及出入的男客。各类上等香料、贴身香囊、可把玩的精致香球、屋内陈设的香炉等等,吹香阁都有售卖,如有客人需求名贵香料、定制事物,也会留下定金,阁内给出取货时间,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二月,客人自可来取。只是这阁子的东家,客官都没见过,有传言是京城中哪家达官显贵的小姐是老板,但也没人能确认。接待、送香的都是花婆在做,有时门房老丈也会帮忙接一下。而且,也不是谁人的生意都会接,这东家会看心情选择是否要做,心情好了,或许买些常见的丁香、肉蔻,还会随手赠与一小块龙涎香;心情不好,直接闭门数日,谁也不见,让上门求购的客人自找无趣。吹香阁的名声也是如此这般才在东京城传开的。 花婆带着孙凉和孙云师徒二人到了马行街中的吹香阁,匾额上的字行云般洒脱,又多了几分柔美,落款不是名字,而是一朵简单的花。孙云并不会鉴赏什么字画,不知怎地,只觉得写这字的人应该是个女人,潇洒和忧愁并存的女人。 三人进门,门房老丈迎了上来,低压着头,整个人佝偻着,像一只弓起来的大虾,但身上好像要比虾壮上一些,宽大的衣衫虽像个麻袋罩在身上一般,但还是隐约可以看到他鼓起的一身腱子肉。麻袋只是长度刚好到脚踝的部位,并没有拖沓在地,不然的话,上门求香的男女,只怕会被这个“虾老头”先吓走许多。“虾老头”出来见是花婆带着人回来,没问什么,就继续拿扫把清扫庭院的积雪。 说是阁,其实是个有庭院的三层小楼。还没进门就闻到有香气飘出,孙云吸了吸鼻子,分辨不出这是什么香味,只是觉得闻起来沁人心脾,浑身舒坦,不由得放松下来。跟着师父进了一楼前厅,只见墙上挂着一幅百花图,牡丹、月季、杜鹃、丁香、菊花、芙蓉、昙花、茶花、水仙,各色各种,绽放于画卷之上。孙云觉得眼睛不够用了,正想凑上去仔细看看画作,就又闻到一股不同于刚刚的香气,从楼上飘来。寻过去,正看到一双小巧的皮靴从楼梯缓步下来。 “孙伯,您来了。花婆您去忙您的。”身着素袄素衣的女子停在楼梯上,并没有站到师徒面前,而是直接邀请,“您二位上楼吧,茶已备好了。”不用孙凉答话,就自顾自地又上去了。 孙云是又有点摸不到头脑,看向师父,可他好像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直接上楼。孙云见状,也跟上去。 头刚从露出来,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向里面看去。二楼陈设甚是简单雅致,蒙纱屏风、青釉花瓶、梨木桌椅各自陈列,墙上几幅画卷,桌上香炉在缓缓地飘出细细青烟,和刚刚素衣姑娘的身上的味道应该是同一种。正要看向更里面,素衣姑娘正端着茶具从屏风后出现,孙云恰好走上二楼,和姑娘四目相对。 “好漂亮的眼睛。”他心想道。 姑娘看看有些呆傻的孙云,转身走向已坐在木椅上的孙凉,放下茶具,道:“孙伯,小女煮的九曲红梅,您尝尝。”说着退到孙凉身旁。 孙凉很是自然地靠在木椅上,对姑娘说:“ 小花,你是主人,别站着,你坐。” “是。”她说着也坐下,指向孙云“这位是?” “啊,这是我的三徒弟,孙云。老三,别傻站着,也过来坐。” “啊!是,师父。”孙云这才反应过来。 看来,自己又没礼数了。 孙云坐下,有些拘谨,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陌生的花小姐,或许是没有相熟的师兄们在身旁。狠吸了几口房中漫延的香气,反而全身有些放松下来。可仍不敢去看花小姐,不想再给师父丢脸了。 花小姐对孙凉道:“孙伯这次仅进京师,路上可还顺利?” 孙凉道:“路上倒还算顺利,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花小姐点点头:“看来比预期顺利。听起来孙伯到京师还有些遭遇?” “确是有一些。先是还在苏州时,这次来的人请我,当时我见到的三人,都只是洪信府上做事的,但总觉得他们在时有些压抑,可又不是他们身上并没有强烈的气。等到他们出院门离开,我感觉到是门外的马车附近,有气散发出来。一股浓烈而沉郁的气,是让人丧失情绪、没有生念的味道。” 花小姐有些好奇:“孙伯可见到是什么人或事物?” 孙凉摇摇头:“当时并未见到,我是后面问了大徒弟,说是他们离开时,有个一身黑衣、手持黑刀的人跟着上车离开。他们离开,这股气不久也消失了。想来,应该是这个人。可奇怪的是,昨天住进洪府,我是没有感觉到这个人的气存在,一点阴郁都没有,想来这个人,应该是跟着洪府到苏州的人一起,顺道办事的。” 花小姐:“一两个月前从东京出发,或路过东京到苏州的黑衣带刀人,我记下了。” “好。那我继续。”孙凉喝了口茶,“洪信这个人,感觉好像是很简单,但他私下是有什么能力,我说不清。昨晚我去天清寺前,有人进了徒弟们的房间,看了我们的行囊和刀。我不清楚这二人是洪信派来的,还是外边的人潜入洪信府上了。前者的话,倒是好说,若是后者,那我们应该已经被人盯上,只怕从到了东京地界就已被发现。” 花小姐点点头:“了解你们进城时间,知道你们住在洪府,甚至知道住的客房位置,夜晚能行动。” “刚刚我带老三去了趟布庄,见到了他们的东家,那个胖子,相比小花也知道这个人。” “我知道他。虽然没见过,可也听说过这号人物,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很会做生意,在各州府都有门路。如果小女没猜错,他应该是楼里的人。”说着这话,花小姐给孙凉续上了茶。 “要是楼里的人,那我就明白了。有可能,他也和你是一样的位置。”孙凉看着小花,脸上也有着关心小辈的慈爱。 “孙伯说笑了。我的能力是有,但和他们比起来,我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孙凉脸上一凝,问:“小花为何这样说?” “风雨楼这个行会,只知道是官府认可的,站在光亮里的只有楼里那六七个首要人物,和官府打交道的是他们,拓展成员的是他们,下发指令的是他们,执行也必有他们一二人。可是要知道,这是明着的,没有直接露出面目的有很多。比如这个卖布的布庄,他的字号各地都有,他每天收集到的信息多如牛毛,可是还有楼里的人去筛选、调查、确认再传递,这个情报效率就已经够厉害了。但要知道,布庄只是这其中一条线。大宋11府250州,各行各业,有多少线伸展渗透在外,这是难以想象、难以模仿,更难以超越的。” 孙凉沉默了。小花说的,他以前是有想过,但是没有想的这么全面。如果真是如此,那风雨楼真的是个擅长刺探收集情报的苍天大树。这风雨楼还真是有着让人震撼的能力。想来,他们在官府登记在案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人,也是不想被人知晓他们真正的实力和能量。不然照这样下去,随时会被朝廷下令连根拔起,他们可是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量。 小花继续道:“风雨楼风雨楼,呼气成风,唤天落雨。这是东京城外的百姓对楼子的认知。但这话并不能在城中传,被六扇门的捕快知晓了还好,他们还有些江湖气,可要是被皇城司的人听见传进宫里,只怕这江湖免不了一场灾祸。这风雨楼,金风细雨也好,飘风苦雨也罢,只是不要变成狂风骤雨、腥风血雨才是最好。不然,可怜的就是那千千万万百姓了。” 说着说着,小花的语气逐渐低沉、哽咽,好像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孙云本是认真的听着师父和花小姐谈话,仔细的听着以前没听过的风雨楼、皇城司、六扇门这些名字,正思考他们都是做什么的,听到说刚见过的布庄胖东家,还暗自赞叹这人看起来只是肥头大耳一团和气,没想到他这么厉害。听到说风雨楼,这楼子好像很厉害阿,十几岁的少年,并不会像他师父一样去分析这背后蕴含的信息,只是觉得这名字还挺好听好记。可逐渐的,听到花小姐换了语气,他不知所措,看向师父,师父像是在咀嚼刚刚听到的话。他又不敢去安慰小花。只好干着急。 这时,花小姐起身,拿起茶壶向屏风后走去,想来是借着续茶的功夫,整理下妆容。 孙云赶快推推师父,道:“师父,花小姐刚才好像哭了。” 孙凉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唉,我知道,小花和你一样,都是苦命的孩子。让她自己试着放下吧。” 第11章 拥抱着花的雪 孙云在想着师父说的,他和花小姐都是苦命的孩子。他的苦命是没有家人,不记得自己的过去,那花小姐呢?应该不会和自己一样的没有家人吧?还是也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应该不会。花小姐那么雅致的一个人,不像没有家人陪伴的。那她的苦命是什么呢?孙云是有些好奇,可是这些问题,他也不敢开口直接问花小姐。怕触动她的伤心过往,也怕自己,根本没有问她的机会。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孙云收回了思绪,抬头看过去,花小姐的身影出现,孙云又突然低下头,他还是不敢看她的样子。 有点胆怯,有点窘迫。 怕自己的鲁莽和无礼,触犯了这位花一样的姑娘。 “孙伯久候。”小花上前弯腰倒茶。 孙凉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小花坐下。然后转头对孙云说:“老三,你下楼去院子转转,我和小花要单独聊一些事情。” “好的师父。”孙云站起,微微低身退后,转身下楼。 听到脚步声到了院子里,孙云才对花小姐说:“小花,这个老三,是几年前我捡到的。准确的说,是有一天,他出现在我的院子里,可是他什么都不记得。穿的衣物看不出什么,随身只有一块黄绸布包着的包着金珠的玉坠子。” 花小姐有点好奇,问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对吧?” 孙凉点头,继续道:“确是如此。问了他的各种情况,他姓甚名谁、几岁、家人都有谁、住在哪里,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也要老大老二,不时地试探下他,也是一无所获。唯一的线索,就只是那个玉坠。” “孙伯,那块黄布也是线索。” 孙凉听了微微一愣,然后恍然,道:“黄布,我是没想到,因为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粗料而已。可是你这么一说,我有些想法了。” 花小姐接过话,道:“您有想法就好。玉坠呢,您可否描述出来?” “极好品相的羊脂白玉,巴掌大一块,流云纹,中间嵌着一颗手指肚大小的金珠,金珠上面好似有什么图案,只是已模糊不清,辨别不出。小花你需要看看么?” “不用了孙伯,品相好的羊脂白玉,从西域运到京城,路途几千里,穿过几个国家势力,本就十分困难。流云纹,现在并不常见,听说隋唐时是很多,中原地区后来经历了后梁、唐、晋、汉、周,同时中原以外先后存在前后蜀、杨吴、马楚等十余个割据政权,百姓为了躲避战乱,有了很多迁徙到各地,间接地导致了文化交融,有了各种各样的新生事物。现在的云纹,也是朵云、叠云多些。所以这个流云纹,也是有用的线索。” “小花,你按照你说的来就好。”孙云知道小花的能力,她虽夸风雨楼的情报能力让人望尘莫及,可这么久的经营,东京城内,或许比不上楼子的迅疾和冗杂,可准确性,她要强出许多。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判断力,会直接影响很多重要的走向和结果。 “不过,刚我也说。来你这里之前,我去了布庄,那个胖子东家,也已知晓玉坠的事情。” “没关系,孙伯,对于他们的信息,我也可以稍加利用,再做提炼的。” “好。说回来,因为老三不记得过去。我就要他跟了我姓孙。单名一个云字,也是这个坠子的关系。” “那为什么不叫玉呢?孙玉听起来也是不错的。” “孙玉?好听是好听,可惜他不是个女儿家。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不少,玉这么文雅的字,并不适合出现在我这下流之人的身边。”孙凉摇头苦笑。 花小姐看着孙凉有些落寞的样子,想安慰这个长辈,又不知如何张嘴,只是静静地注视。 孙云在院子里百无聊赖,这边看看,那边转转。不过院子也不大,能看的都看了,这花花草草在冬日里虽有温暖和清冷并存,可他也没那种欣赏美景的惬意,只是觉得有些无味。又想到昨天才见过的洪絮,她在做什么呢?好想知道。也想知道她,对昨天自己的呆傻是什么看法。不用是多好的,只要不是坏的,不是让她反感的、讨厌的,那就已足够。 想着想着,看到在雪中绽放的白蔷薇,娇嫩的花瓣上,有些许雪花在上面,不知道该说雪花压得无情,还是这雪怕花开得寂寞。正值日央,日头正高,虽是冬天刚下过雪,可这日头还是不留情面地照积雪上。日头没有照化整座东京城的积雪,但这吹香阁的院子里,有着许多熏香燃烧,温度也稍高了些,一阵阵地香气不断地从阁子的窗户飘出散去,反倒让日头可以带走雪花的问题,融化成挂在花瓣上的露水。 好漂亮。 只是可惜了和花瓣正相拥的雪,一个不该失去体会寒冷的紧逼,一个不该飞蛾一样疯狂。 “这花花草草,你看出什么了?”孙云身后想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他起身回头看去,本以为是师父,正欲行礼,却是进门时见到的那个“虾老头”。 “啊!虾...不是...老伯,”孙云刚刚看花和雪看得沉醉,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蹲下身,更没听到这个“虾老头”的脚步声。 “呵呵,看来我出现在你身后还是挺突然的,吓到你了?”这个门房老头好像没有刚刚那么冷,反倒有点热情。 “没有没有,只是我看的有点入迷,让老伯见笑。”孙云刚刚在阁子里放松下来的身体,在“虾老伯”面前又有点紧绷起来。 “没吓到就好。看你跟着孙凉那厮一起来的,是他儿子还是他徒弟?”门房老头问道。 “老伯,我是师父的徒弟。”孙云恭敬行礼,回道。 “呵呵。我就说,那厮怎么会有儿子,只是有了徒弟也让我有些意外。”老头脸上似笑非笑,有点严肃,“看来,他的手段也是要传下去。” 孙云心想:“这老头和师父是有多不对付,竟然不想师父有儿子。不过确实也是没有。徒弟么,不止我,还有阮张两个师兄呢,这老头不会想到的,哈哈哈哈。” “你跟着孙凉多久了?”老头问。 “已五年有余。”孙云回。 “可学了什么手段?”老头似乎对孙凉教了徒弟什么很好奇。 “师父教我用刀。” “用刀,练的什么刀?他的刀可不好学。” “是啊,老伯说的对,师父教的真不好学,我到现在切鱼都切不熟练。” “他的刀不好学是对的,他这厮,忒怪。”老头闭眼点头,“切鱼切不好...等等,他教你切鱼?” 老头有点惊讶。 “是啊,师父教我用刀切鱼,有什么不对么老伯?”孙云有点疑惑。 老头想说:“当然不对,怎么会教你切鱼!” 可转念一想,难道,这是他的传授方式?待我试试他这个徒弟。 “既然跟了你师父这么久,你给我露一手吧,以手作刀,对空劈。把空气当成鱼。” “好,老伯,我试试。” 第12章 挥刀切鱼的手 “虾老头”要孙云对空挥手刀“做菜”,他听到这要求也是觉得有趣:对空挥手刀,这是干嘛,我只练过切鱼用的刀法,这有什么好看的。真没劲,这老头也是无趣。胡乱给他演一下吧。 想到这里,孙云抬右手举过头顶,对着身侧猛挥,然后抬手对着面前的不存在的鱼,小幅度且快速地斜切,下手迅速,回手又侧撇一下,好像是分开鱼片,再下刀,小臂连连摆动,好像只是在原地切过,只是在五十余刀后,才看出来手刀左右移动了大概尺长,随后右手掌向内,左手五指并拢按在右手掌,腰发力,转身向后,左手从右手推出,停下换鹰爪,向前抓过回撤,上身不自觉地后仰,双臂交叉护在胸前,脚掌紧抓地面,脚尖点起向后连连滑动,有丈余,双腿夹紧,扭腰转身,眼睛抬起,双手刺出,转手手掌向下抡臂。腿上没有弓步站稳,孙云身体不稳,差点摔倒,一手撑地才站起。 因为不稳,孙云身上倏地出了一身冷汗,站起身后有点奇怪,刚才好像自己并不是纯粹地“切鱼”,刚开始是对着并不存在的鱼切过去,可后面想到的是,和十哥在河边钓鱼、海棠树旁的红色背影、雪花在白蔷薇上逐渐消融。好像不是切鱼的样子,手上的动作是,身上的动作却不是,似是而非。孙云有点困惑,抬起双手仔仔细细地看,好像手上有什么谜题,想要看出个答案。这身体还是他的么,很熟悉的身体,做的却不是自己熟悉的事。 “虾老头”看了孙云的简单手段,想:孙凉这厮还真不简单,能看出来,他这徒弟没有真正地学过练习过刀法,但他刚刚的动作,确实是切“鱼”的样子,有着迅疾的动作,并不是花费大量时间傻练的东西,可他,这真的是套刀法,如果刀握在手,贴近缠斗还真奈何不了他。最后他站不稳,也不是下盘力量不足,而是身法上的欠缺,这个“刀法”,应该还有孙老头自有的身法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优势,他切鱼用的是不到尺长的刀,这刀在短兵里也是够短了,并不比一把匕首长出多少,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长的有长的刚猛无匹,短的有短的阴狠毒辣。这刀法再让孙凉的徒弟练下去,只怕这江湖中,又多了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 “小朋友,你这刀,练了多久了?”“虾老头”没有了刚才的放松,而是脸上多了几分严肃。 孙云闻声转过头,手并没有放下,他还在震惊于自己的表现,没有脱离出来。看着面前的老人,他叫自己演练刀法,自己明明没有学过刀法,现在却真的做出来,还有模有样。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会的?听他说的,他是认识师父的,那这刀法是师父传我的?可是又是什么时候传的。 他困惑了。 “老伯,我没练过刀法。我练得只是切鱼的刀,厨子用的刀。”孙云有些落寞,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觉得有点被欺骗的感觉。 师父这几年训练自己,让自己学他的手艺,自己以后不管能不能找到家人,也多了个活命的手艺。可现在自己这似是而非的手上功夫,到底是什么,自己这几年又是怎么回事,记不起的又都是什么。他到底是谁。孙云越想越多,脑子越想越乱。索性蹲下了身子,捂住脑袋,一会儿抓头发,一会儿用力敲打。越来越想不通了。 “虾老头”刚出现的时候,孙凉正和小花说了布庄和风雨楼、孙云的玉坠,转了话头,又道:“我这次出来之前,到虎丘找了曲伏。” 小花有些关切,道:“曲伯他还好么?这些年他在您那儿,应该也还安稳吧?” “他还好,这几年在虎丘,也就专注于打铁,并没有什么太大事端。本来平常我是不怎么去看他,这次想着要进京,就去和他知会一声。可问题,就出在这次上山。” 小花没有接话,只是等待。孙凉停顿下,继续道:“我上山那日午后刚下过雨,上山时觉得并不自然。以往来说,上下山的都是寺里的僧人、香客,还有附近的百姓,就是曲伏和他的几个徒弟,也并不怎么下山,有什么需求也是要寺里的师傅帮忙代劳,就是碰到棘手事情也会托人带话给我,再由我出面解决。可这次,山上的路要安静许多,不是傍晚该有的样子,虽是雨后,可也不会安静的有些可怕,这种情况,只能是其他人上山了。而且,这种情形,并不会是普普通通的人。” “我装作无事一样,正常走,有察觉到一些银杏树上有着轻微的呼吸和树叶晃动,就潜行过去,解决一个。” 小花张口,道:“这人是江湖哪方势力?苏州附近有势力混杂,或许真的有人惦记上曲伯。” 孙凉叹气,摇头,道:“要真的是哪个势力就好了。” “是辽人。” 第13章 有计划的孙凉 “辽人?”小花眼睛瞪大,有些震惊,“这辽人从幽燕之北,跑到淮河以南,这千里路就是为了去找曲伯?他们找曲伯是为了什么?” “小花,你不了解曲伏。他本来就是辽人。”孙凉看着小花的眼睛。 他理解为什么小花会如此惊讶。曲伏和孙凉一起帮过小花、救过小花,算是她在江湖上的引路人,也是她尊敬的长辈。虽然他们几人在堂中的地位是平等的,但是在年龄、阅历、经历上,小花自认是孙凉、曲伏的晚辈。几人虽然很少同时聚在一起,但是在消息传递和决策上,小花也会以这两位的决定为主。而曲伏憨直木讷,所以更多的时候,是孙凉说了算。但孙凉这人呢,又很冷冰冰,从不自己提议,参与决策的时候又不多。可真的张开嘴了,其他人就会紧盯着他,投票权上他是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曲伏,曲伏牙它,这是他的辽人名字。叫他曲伏只是为了方便在大宋境内行走。辽宋连年交战,真宗景德年间两国才定下澶渊之盟,才让百姓可以相安无事的生活。这之后的几十年,明里两国虽互通往来几百次,暗里也有着各种探子在互相收集消息,所以在边界往来上,检查的也一直是十分严苛的。曲伏这人,本是辽国皮室军中的军需官,负责装备的打造和分发。这皮室军将士都是辽人,是由辽国耶律家的亲自负责,有三万兵士,三十万骑。耶律的皮室军和萧事的属珊军均为辽国最为精锐的骑兵部队。辽国出征,一名骑兵配弓四把,长弓、角弓、稍弓和格弓,羽箭四百,北方多强木,弓箭自身就比大宋要凶狠;长、短枪各一适用冲撞和近身。胯下是自行培育的契丹马,虽体型较突厥马小,可身强力壮,适应长途奔袭,力久不竭,在各国间都是抢手资源,辽国竟可配一兵三骑。加上辽国骑兵要求骑马带甲必能射矢,而百姓大多以骑马射箭为娱乐,体力和技巧上自然而然都是强兵。战时在迂回、冲击、闪击、断后等等方面,都有着足够的进攻、防御、机动能力。大宋的骑兵对比起来,战力就要整体弱一些,好在这百十年来,有田重进、李继隆、杨业等将领带兵,兵法和战术上相应的有一定弥补,才很少有大败,也打下过辽国的土地。” “澶渊之盟后,有辽国中萧氏掌权者想加强属珊军军备,扩充多种可能,就从军中寻找能人跟随互通车队来到大宋。因为曲伏本就会打造兵器、铠甲,再加上他有着皮室军的经历,知晓军中的长短,可以有所针对的来找寻更多军备的多种可能性,从而提升己方战力,萧氏就从耶律手中借了曲伏,安排他南下入宋。我在此之前就与曲伏相识,听说他南下,我就叫人带话给他,请他到苏州暂住。一来,大宋境内,我帮他找一些庇护;二来,苏州商运发达,可以让他找到所需材料;三来,苏州虎丘,有春秋铸剑大师欧冶子、吴王阖闾遗留的剑池,也可使曲伏多些尝试。就这样,曲伏带着徒弟,在我的小院附近住了下来。” “那天见到的辽人,应该是辽国派出来找曲伏,要他交出这几年收集整理关于兵器、铠甲、铁器等等的文字记录。当时我远远地蹲守在树上,借着火光有看到为首的那人。面容上,刀劈般的瘦脸,细眼鹰鼻,只觉得透出阴狠毒辣。他眼睛看曲伏是有些不屑和蔑视的,说话的神情却有几分恭敬谦卑,举手投足有着家族子弟根深蒂固的影子。想来这人在辽国也有着一定的身份,浸淫权术,才会有掌权者特有的待人态度。曲伏不是会多想的人,只会遵从命令,把记录交了出去,这人只是翻了翻一二页,就收起来,没再过多地问曲伏里面的文字都是什么。我从苏州出发时听说,这伙人已经离开苏州,不过走的是陆路,想来还有其他安排,我才对曲伏的安危放宽了心。不确定的是,这人会不会事后觉得曲伏靠不住。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人要是怀疑曲伏私藏抄本、卖给他国;或者按照内容去做,有不如意之处,就必然会怀疑是曲伏故意留下错误瑕疵,轻了可以派人敲打,重了只怕会以影响军备的罪名来捉拿曲伏。” “那,曲伯伯如果有违背来人意愿的话,在虎丘不走岂不是很危险?”小花有点紧张,“还是您已有安排?” 孙凉赞许的目光看向小花,心想:这丫头,几年下来,心思是细腻了许多,难怪可以在堂中拿捏住情报工作,更是在东京城的暗面融入得不留痕迹。 “去虎丘见曲伏时,我已和他说了。等他把手上的事都处理干净,就到苏州城外平江边找鱼伢子,我已给安排,随时可送他北上。”孙凉这次北上进京师,虽是要离开几个月,可对在虎丘山上的老朋友还是不放心。他憨直,木讷,甚至还有点蠢,这样的一个朋友,确实不好让人放心。即使他身手很好。 小花露出既诧异又好奇的表情,问:“北上的话,是要进京和我们汇合?还是直接回到幽燕?或是其他选择?” “我给他安排的是北上入京和我们汇合,让他去百空和尚那里。曲伏这几年和虎丘的师父们也都熟悉了,对于东京城中的寺院也可以融入得。而且在百空身边,他俩互相也有个照应。”孙凉手里的茶杯一直没有放下,只是不停地转来转去的把玩,杯里的茶水没有丝毫晃动,身旁的小花不时地看到孙凉露出的这一手,也知道孙伯这些年并没有把手上功夫落下,还是在给自己找一些锻炼方法。 “说到这里,小花你知道那塔里的和尚,什么时候给自己改命百空了?”孙凉问。 “孙伯,这是几年前的事了。也是有一次我去天清寺送香,见到大师,他自己说的,因为不算是寺里的僧众,就自己起了法号‘百空’,说是想要忘却红尘过往,了断凡胎杂念。只是我觉得这事情也不是很重要,一个名字而已,就没有和您说。”小花回道。 “忘却红尘过往,了断凡胎杂念。”孙凉喃喃念了几遍,沉吟片刻,道,“既已入红尘,何苦思出世。他这, 忘什么?断什么?给自己起的百空又是空的什么?” 孙凉摇了摇头,道:“我看他是还放不下啊。”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回身道:“对了,我听曲伏说,那个去找他的辽人,叫萧寂,是燕州来的。小花你可以留意下。还有,他既然扮作商人走陆路,你就也要关照下皇城司的人,或许不会胆大到敢一队战士乔装进京成,可真入了城,我们也好知晓,有个准备。” “我会去安排。只是小女问一句,孙伯可是要去招惹他?”小花语气中透露出担心。 “是,也不是。那本《骑甲记》,就是曲伏这几年收集整理的记录,我是有些好奇的。他这人你知道,做事是不会留后手的,我们也要帮帮他。” “我懂了,这队人马的行踪,我会排在首要位置。”小花道,“孙伯,您今天说的我都会记下的。只是,如有消息我该如何通知您?” 孙凉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有些低矮的房子上的积雪并没有融化,有些阴郁的天上,太阳没有直接露出头,带走雪的温度。他说道:“暂时没想好,洪信府上有什么动作,还是会引人注意的。那个持刀人也还没露面。等我下次过来吧。” 这时,他听见院子里那个门房老头要孙云展露刀法,低头看了下去。他也好奇,这几年孙云跟着他练习,身手上有没有锻炼出一些。 看着孙云从开始的机械呆滞,只两个动作就开始流畅自如,直到后面的随心而发,虽后面下盘不稳,有些踉跄,可还是让身为师父的孙凉嘴角微微翘起,有些笑意。 接着就听到那老头又问了几句,孙云蹲下的样子。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深沉急促,身上发抖,孙凉看不下去了。 翻身从窗户一跃而下,落地在孙云身旁,面无表情地看着门房老头一样,道:“老山,我的徒弟,你离远些。” 那门房老头没有了刚才和孙云说话的轻松,脸色深沉,瞪了一眼孙凉,转身回他的门房去了。 看着不住发抖的徒弟,孙凉站在他身后,有点不知所措。他自己是会杀人也会救人,但是徒弟的表现,并不是身体的伤,而是心里的。 二楼窗前传来小花的声音:“孙伯,把他抱上来吧,到三楼,我帮他缓缓。” 孙凉闻声直接抱起不断挣扎的徒弟,纵深一跃,上了近三丈高的吹香阁三层,脚跟踩在小连檐,后背紧靠在窗户边的墙面。好在不到五六个呼吸,窗户就打开了。孙凉翻身进了阁子,怀里还抱着徒弟,没有丢到地上。 站在窗户一旁的小花示意孙凉把孙云放到床上。孙凉走近略一停滞,看着床榻样式,知道是小花自己的,然后就把孙云放了上去。这老三,还在不断地踢蹬。 小花从紫檀柜子中拿了几种香料,倒在小碟中搅匀,放在床榻旁的桌几上,掏出火石点燃,很快就飘起一缕细烟,萦绕在三人附近。孙云圆睁的双目耷拉下眼皮,短促的呼吸变得迟缓平稳,乱动的手脚松弛了肌肉。很快,他安静了下来。 第14章 云岚的雾花水月 有人在黑夜中慢步走近,有人在暗影中举臂挥刀。 有人在圆月下扔出火把,有人在大门外默不作声。 有人在大声呼喊,有人在闭眼苦笑。 月色下,烟雾中,孩子躲藏着,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透过缝隙闪着泪光的双眸中,映照着面前凝重的黑与摇曳的红。 他闭上眼,有泪水从眼角流出,不舍地离开脸颊,滴落。 睁开眼,眼前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动了动身子,动不了,好像有什么束缚着他蜷缩的身体。 听见外边有人问:“杀了还是留着?” 有人回:“留着。” 前人劝道:“斩草不除根终是祸害。” 后人道:“留。” 无声。 重回寂静的黑暗。 再闭上眼。他知道自己不会死,最起码,现在是不会死。 睁开。又是黑夜。没有云的遮掩和纠缠,只一轮圆月高悬。 他没有动,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摸自己的头。转头看去,是一个头上冒着绿色火光、面容丑恶的夜叉鬼,面无表情,上身赤裸,胸前嵌进去一片月牙散发着柔和白光,看不懂的古怪图案从肩胛向手掌延伸,泛着不同于他青黑色皮肤的光泽。 他害怕,想叫,发现张嘴没有声音。想跑,发现四肢不受控制。 夜叉鬼摸着他的头,他有些发抖,能感受到手掌的粗糙压在头皮。夜叉的手没有拿开,也没有用力,似乎并没有恶意。 在夜叉身边逐渐放松下来的他,看着面前平静的水面映着高悬的圆月,没有一丝波澜。他没有觉得无趣,反而心里感到丝丝温暖,流淌到四肢,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又是属于自己了。 夜叉见他如此,拿开手,示意他向水面走去。 迈出一步便到了水边。他没多想,低头看向水面,看到的,也是一张夜叉鬼的脸。他被吓到了。缩回身,看了看手掌,再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夜叉,很是相似的青黑肤色和粗糙质感,但他的双臂没有那古怪的图案,而是从手背到小臂布满了刚冒出头的野草,一呼一吸间,野草跟随枯荣变化。 他正要抚摸双臂,水面却起了涟漪,圆月被点碎,眼见一缕黑气冲出水面,仿佛被谁唤出来的一般,在水上不断盘旋,搅动,让这个安静的世界有了一丝活气。只是不知这气要转多久,简单的气反而单调,没有什么变化,麻木的转着圈,又不见有何物再出现。他挥手扇去,黑气一下就消散开来,水面平静。转身想向月牙夜叉跑去,可是刚刚的黑气又冒出,缠绕在他炭黑的腿上,不断地刮下如同碎石般的渣滓,扯着他不让他离开。他只好再去看看水面,看看自己的样子。 头上也是冒着火光的,是黄色的火,不时的蹦出几道黑火,试着摸过去,虽然是在烧可是好像没有温度,能看到,能触碰到,但其他感觉什么都没有。额角拱起,似有肉尖要顶出来;双目圆睁,只是点墨大片苍白。山根高耸,鼻翼外张,喷气产生水雾;大嘴怪状,犬牙外漏,咬人像是在行。只是,这是自己的脸么?他这样想着,抬手摸过去,指尖和脸颊传来的触感是真实的,但是耳边和下巴,似乎是有贴上去的痕迹。这张夜叉脸是假的?对着水面再照,想要确认,可又三只眼睛在水面漂浮过来,看着自己。心生疑惑的他,正欲捞起眼睛,三只眼却竖起到他面前,和他对视。 三只眼接近他面前,一下瞪着,一下眯着,从他周身慢慢漂浮,又从他头上的黄色火焰冲过来冲过去,他被引着转来转去,放松了许多,全然忘了想自己为何是现在的样子。三只眼眨巴眨巴盯着那团火,好像在想:这火,为何没有温度?紧闭一会儿,忽地睁开,一团火球包裹着三只眼,很是耀眼。他吓得要后退要倒,可黑气却竖起来托住他的身体。三只眼火球看他的反应也向前,接触到他的身体一下子就铺开包住。黑气和火焰,一前一后,拥着他,眼看就渗进他的身体,他呼吸急促,怕了。本欲挣扎逃离,可这黑与红却开始在他周身交融萦绕,不让他离去。 他索性蹲下身,蜷缩成一团。 又一次闭上了眼。 睁开眼,他站在回廊中。 回廊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座八角石亭,和一棵无花海棠树,好似互相陪伴地,在白色的世界安静地悬挂,看不到石亭下的基石,跟看不到海棠树的根须。回廊外没有被破开的白色,怎会有石亭和树呢?他转身,四处看去,并无其他。平举起手,有风?挥了挥,真的有风。哈出一口气,借着回廊的衬托,能看到有雾气。是冷的啊,可是自己并未觉得寒冷,想到这里,他看到抬起的手,指尖上落了一小块晶莹的白,放到眼前仔细看,是一片六角的雪花,在指尖还没来得及融化。在下雪么?手放下,再次看向石亭和海棠树,这次有一个红色的背影伫立在树旁,背对着他。这团火红突然出现,他丝毫没有意外,仿佛一些都很自然的,是照着他心中所想才出现的。看了看左右,可这回廊并没有出口,只有低矮的阑干挡在他的身前,索性翻身跳出,想着那团火红一步步地走去。他听到地上的雪花被踩得簌簌作响,逐渐地被自己扑通扑通地心跳盖了下去。盯着那个背影,一步一步,可是,他与她的距离并没有接近,走的这几十步好似只是在原地踱步,回过头他发现,回廊的阑干还是在自己的身后,他真的没有走近一点。火红背影有点点白色的点缀,寒风轻抚,有细细的绒毛跟随摆动。他已经从回廊出来了,可为什么走不过去,为什么? 雪下的大了,鹅毛般一片一片亲吻在他的脸上,也模糊了他的视线,已经看不清楚那团火红。他开始慌张,不知所措,不自觉地脚步开始向后退去,直到靠到阑干才停住。抬手抹去脸上的没来得及融化的雪和顺着脸颊流下去的水,寒风无情地吹打,疼得好似被飞刀划在脸上。 膝弯贴着阑干,他有感觉到冰冷渗透进皮肤四散开来,站在飞雪中,只觉得体力一点点被带走,指尖已经有点僵了。小腿不断地打摆,触碰到更为冰冷的木头,他忽地想到:我不能向前,为何可以后退?是真的不能向前么?我已经没有多少力量了,我要快一点,快一点到那棵树下。 试着快速向前跑动,近了一点,只是比刚才近了一点,就再没有变化。是速度不够快吗?还是力量并不够?大踏步的地向前迈,还是一点点。向后退两步,再前冲,又近一点。再退,踩在了阑干上,冲出去更近了。还不够。身上暖了些,动作灵活起来。转身冲着回廊猛跑,临近回廊直接跳起,双脚踩在阑干上,屈膝让身体蜷缩成球,反方向地把自己好似弹丸一般射向那团火红。 这个瞬间,他想的是:我终于可以站在她身旁了。 他的眼眸中,那团火红的背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仿佛要真的似火焰一般,而他就是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只是想离她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伸出手,指尖马上就要触碰到那细细的绒毛。 倏地。 那团火红破碎成絮,慢慢地飘散,依附在没有花苞的海棠树上。趴在雪地上的他,突然好想哭。 为何,就是触碰不到。 脸上沾着雪花,抬头开向海棠树的枝梢留住地点点红絮,正肉眼可见地成了花苞,微张成花蕾,然后绽放。刚刚还光秃的海棠树,瞬间就挂满了一朵朵火红,好似在树上燃烧,旁若无人的怒放,烂漫非常。 他站起来,呆呆地看着,刚刚触不可及的火红,现在变成了正片灿烂。不知何时,雪停了,还有徐徐微风,轻轻摇曳一朵朵海棠。好美,伸手触碰,抚摸,他想凑上去嗅一嗅她的味道。他不敢靠的太近,更不敢摘下来,怕一摘下来,她就会消失,再也找不到。他只想保护她,保护她的柔软与稚嫩,天真与无邪。看着她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为她做很多。哪怕现在的自己没有力量,哪怕承担不了太多,可还是想为她多挡一阵风,多遮一滴雨。能多做些,就已足够。 无论她是怎样想的。 风势渐渐变大,柔嫩的花瓣一片片被散落,在空中飞舞。他急得跳起来去抓,可又怕给她揉出褶皱,不能伤害到她,就试着用衣袖来拦住一些,让海棠花瓣都依附在身上,只一小会儿,就包裹住他全身,成了一个在半空中随风飘动的花瓣蛹。 当视线已经全部被花瓣遮挡,他的泪水也被流了出来,沾湿了脸上的一片片叠着的火红花瓣。 他想,她以后每天都会开心。 不用与我有关。 闭上了眼。眼角有些笑意。 睁开眼。冰轮挂在夜空,漫山遍野的雪白,有寒风呼啸,雪粒夹在在风中,打着他披着正片兽皮,不知是羊?狗?还是什么?他没有心思去看自己的衣服是否足够保暖,是否足够抵挡无情的风雪。他只关心,手里捧着的,一朵洁白的,不知道名字的花。花的洁白,不同于雪的纯粹,散发出的柔和光芒,让他的心平静异常。缩着身体背对着风,走的步履艰难,虽然有风雪鞭笞他的背脊,可他丝毫不觉得疲惫。他捧着手中的白花,虔诚地像是道家佛门的信徒,宁可自己受尽苦难,也不能让给予他力量的白花被无情摧残。 他试图在这茫茫雪山中寻找,找到可以给他的白花安稳生活的地方。虽然希望渺茫。寒冷、劲风、冰雪,枯燥、愁苦、孤独,在这里是显而易见地共存,根本不需要思考。 只是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可以是一个不被风雪侵蚀的山顶,可以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洞穴,可以是一个万年不化的冰墙,或者有更好的选择。他就这样走啊走,走啊走。这里没有太阳,只有无尽夜空中高悬的月亮;没有吃食,只有一览无遗满目可见的冰雪。他就这样在黑夜寒风中行走,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脚印早已被风雪掩埋,一起掩埋的是否还有他的烦恼、身外。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不是因为他的体力,而是这雪地,实在是太难前行。他还有的是力气,只是没有了前进的能力。 直到冰雪把他变成一个雪人,直到他蜷缩在地,直到他再也睁不开眼。 那朵白花,却仍被他捧在怀中,绝不会撒手。 第15章 有心事的主仆 日头已沉落天际,月亮悄悄地爬到空中,映照着这座繁华喧闹的城市。昏暗的夜空又飘起了雪,任性地把孤寂的夜与跳动的灯火相连。雪,总是自顾自地玩耍。自顾自地来,又自顾自的沉默。 也会自顾自地,带走这世间的温度。 东京城,马行街,吹香阁。 花小姐、花婆、看门的山伯三人坐在一楼厅堂煮茶浅饮。这主仆三人,坐在一起并不在意规矩。虽然上门买香的客人都没怎么见过这个老板,可她只是为了方便行事,才保留神秘。对于身边熟识的“家人”、远方牵挂的“朋友”,花小姐是端不起架子的。 可她,又是孤独的。 她经常会觉得孤独。年纪小的时候不会觉得,那正是玩的时候,有家人每天陪她一起玩,逗她开心。奶娘花婆闲暇时,也会带她出去走走,看看城中的各种有趣的、新奇的玩意儿,她也喜欢看。大了些,开始懂事,也开始感到孤独时,家中遭逢了大变故,她父亲不得不安排山伯护着花小姐和花婆一起离开家乡,奔赴其他城市苟延残喘,寻求庇护。 这些年离开家乡越来越远,早就到了几百里以外。严寒酷暑、风雨飘摇,花婆照顾小花衣食,山伯保护老少二人周全,小花也很懂事,知道家中碰到了难事,有遇到什么麻烦困难,也都自己默默承受、咬牙克服,没有强求两位老仆满足她物质上的需求,身上的锦衣华服早就成了破衣烂衫,柔弱的手脚受伤也不忍叫老人担心,好在小孩子在熟睡后有梦呓,细心的花婆经常在晚上起来,给小花的手脚敷药,才没让娇嫩的花苞在本来快乐的童年留下太多风霜的摧残。这么多年,小花早就把花婆和山伯当做了亲人看待,很多消息会在自己心里反复推敲后,再传递出去,她不会和花婆、山伯讲述情报,也不会要二人帮他分析,完全是凭着自己机巧心灵。她有脱身和庇护的法子,可是她清楚自己的能力,并不能保护得了亲近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巴掌数的过来的,有凶险的消息更是丝毫不会流露。 本来她的孤独,是在离开家不久,自心底就生出来的。她对于两位老仆,是小主人,是主心骨,是撑起漂泊在外疲惫身躯的心气。她要担得起,哪怕再苦再难,也要为他们撑起来。 可近几年,自从在孙凉和曲伏的帮助下,进了这大宋的国都,东京汴梁城定居下来,见识了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本是不屑于儿女情长,可已及笄,难免在几百上千个严寒酷暑、春暖秋凉的漫漫长夜中,倚着窗儿,对着明月繁星、灯红酒绿、火树银花,心中难免懵懂。只能顾影自怜,独自长叹,每逢至此,独酌二三杯,以解心中苦闷。 她也喝酒的,是花婆自己酿的桂花稠。北上的一路,有碰到好心人看衣衫褴褛,可言谈举止又不似一般人家,便送来这桂花稠。这酒说来也简单,就是将桂花用蜜腌制后,兑入糯米酒中,传说是前唐贵妃杨玉环最爱饮的。白乐天有诗云: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专写那杨贵妃酒后出浴的风姿。当时小花喝过这桂花稠,只觉浑身甚是舒坦,便连饮三杯。花婆见小主人在这不知前程的路上,难得地松开了常常皱起的眉头,心中也喜悦,便向那户人家讨要了这桂花稠的制法,想着等三人安顿下来,自己酿给小花喝。花婆心细,会把小姐的喜好都默默记下来,只是飘零的几年浮浮沉沉,日子苦闷,到了东京都已妥当,才把小姐以前的喜好和习惯再慢慢满足。照顾好小姐,就是花婆最简单、最直接的想法。 主仆三人各自有着心事,小花是在脑海中分析孙凉交代的种种事情,一件件仔细梳理,一件件尝试串联,看看有没有可以抓到的点连成线,甚至展开成面。她喜欢这个工作,可以让让自己变得擅长思考,能分析出来龙去脉的那种感觉,会让人心里很舒服,很安心。何况还是孙凉交代的,她会更仔细认真地臻选,再推导出结果。 花婆就看着小姐她沉默,想的是这东京城中,吹香阁的客人,哪些可以对小姐有帮助,哪些会有威胁,哪些是潜在的不确定。然后要怎样去熟识,或者在不熟识的情况下去了解对方,收集对方的各种信息,哪怕送货时见到穿的什么颜色的鞋袜,也要尽可能地记住,这样可以有助于了解他或她的心性,可以让小姐有更多方便。 山伯呢,只是紧盯着煮茶的泥炉,跳动的火苗不断地抚摸圆润的茶炉,炽热的温度促使壶嘴有缕缕烟雾升起,使泥炉附近的空气变得蒙眬,似真似幻。山伯这老头呆呆地上下观察,好像入了魔般,温度让水成汽,又使得茶炉外有着雾气包裹,这是自然的神奇,有着特有的规律,无法改变。可是,为何孙凉的徒弟,没有练过什么刀法,却能使出那般行云流水的刀法,就好像身体自然而然地抬手、迈步、躺下、起身,仿佛是身体自然地反应,不用过多的思考,就已把那功法烙印在这躯体之中。他想不通,为何会如此。 有叩门声咚咚咚的,二三下,主仆三人并没有反应,接着又是三五下,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山伯。保护花婆和小姐这些年,他的警觉性还是远高于这两位女子的,看了看这两位朝夕相处、此时毫无反应的她们,起身轻咳两声,应了一句:“来了!”缓步向院门走去。 打开门够一个身位的宽度,一张略成熟的脸出现在山伯眼前。 “老人家您好,我是张十,是孙云的师兄,来接他的。” 第16章 房中三人的话 师父孙凉把三徒弟托付给小花帮忙照看后,就离开吹香阁了。今天出门前还安排了大徒弟、二徒弟出去办事,想来这会儿已是申时,差不多该回去洪府等候自己。需要赶回去,虽然那洪信看似无甚心机,可毕竟是官家面前的人,自己两个徒弟江湖阅历尚浅,并不太懂得周旋,要是被洪府上的人看出或套出什么话来,后面的任务可就不容易解决了。 和洪府门房打了招呼,知晓那洪信本已回到府上,却又被殿前司唤去商议事宜。孙凉脸上虽没变化,心里却松了些。走到徒弟的客房,推门进去,发现二人并未回来。缓缓踱步,在房内各个角落都审视了一番,也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孙凉还在想,昨晚进到客房的二人究竟是何人,会有多大的影响。想来,这个不稳定因素也要尽快确认。 退出门正要关上,就听见有人叫“师父”,转头看见张十正挥着手,跟在阮大身后走过来。孙凉迎上去,走到自己的房前推开门,道:“进屋说。” 三人前后进屋,张十殿后关上门,接着就问:“师父,云弟他人呢?” 孙凉摆摆手,脸上略有不悦,回他:“老三没事儿,他在别处歇歇。”转念一想,这也是老二对老三的关心,毕竟几人一起生活,这也没错。 张十看师父表情有变,知道自己的话有让师父生气,便低头退后一步,半躲在阮大身后。阮大瞧着这个师弟也是暗自好笑,这么多年了,师父的脾性又不是不清楚,却还经常触到霉头,好在师父他老人家虽是冷面,却从不计较。 手里又开始搓弄狮子球,孙凉还真是一闲下来就玩这对玉球,要是木质、骨质的,估计早就被他玩的油亮。手上把玩点什么,是他的习惯,他喜欢让手动起来,动起来就可以思考,就好像有些人喜欢喝酒,有些人喜欢散步一样。而孙凉的习惯,也是他控制手上力度、角度、灵活性、柔韧性的一种方法。他喜欢用这些别人经常忽视、而自己可以利用的时间来强化自身的某些能力。比如,他用刀的手法。不是所谓的刀法,是他依靠习惯练成的,用来解决问题的手法。 “老大,城外的房子找好了吗?”孙凉脑中梳理了当下面对的几件事情,抬眼看向大徒弟。 阮大一恭身,道:“师父,城外的房子已经找好了,距离城门不远,附近有很多柳树遮掩,并不显眼。主人家不在,托付给了邻家老汉来照看。院内虽是杂乱,也好收拾。我和那老汉打了招呼,具体还请您定夺。” 孙凉点点头,继续问:“老二,你那边呢?” “师父,这东京城掌管汴河的鱼伢子我已接上头了,报了苏州鱼老二的名号,说了咱们的需求,没什么...太大问题。” 坐在床榻边的冰块一般的男人闻声微微皱眉,冷声继续问道:“没太大问题?那是有多大的问题?船?鱼?人?” 对这二徒弟的汇报,孙凉并不满意。照理说,苏州平江府,平江的鱼老二,在这长江两岸也是有些名气,即使是到京师报他名号,也不会有甚问题才是。 “师父,这边的鱼伢子唤作于倒海。咱们要的鱼他并不是很担心,只要鱼老二那边做好准备送上船就可以保证鲜活。只是人的话...这倒海鱼怕年头年尾城防查的严,不好送进来。” 元日,也叫年节,就是正月初一,自古以来就是华夏大地最大的节日,家家户户都要团圆庆祝,因种种事情不能回家的旅人也都对家乡有着浓浓的思念。各个地方也都有着自己的庆祝方式,东京汴梁城中,皇帝要见各国使臣、登楼见百姓、写诗词赏赐,有着种种举措,都是为了元日这一天。节日越是盛大,这城中越容易有贼人作乱,故宫大庆殿、殿前司、皇城司、开封府、六扇门都会安排自己的人马或驻防、或巡视,以防有不开眼的在元日找不自在。 孙凉挺二徒弟这样说,思索片刻,并没有怪他。他们师徒四人,在这大日子要放人进铁桶一般的北宋东京城是很困难。 只是,也不是没有办法。 再坚固的铁桶,也会有衔接的缝隙。 “老大,那座院子的杂乱不用打扫了。可有荒井?” 这下轮到大徒弟不懂了,但还是回道:“有的师父,那院子的井口只是在角落,我今天去看是发现并不显眼。” “好,那先这样吧。”孙凉手上搓弄的狮子球停了片刻,这又开始“嘎拉拉”地把玩。 两个徒弟见师父没有再发话,也没有离开,只是候着。他们知道,这会儿说的是正事,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孙凉轻拍腿,站起身,道:“老大,等下你和我去这洪府的厨房看看,昨儿过来,咱们还没有露一手,虽说是客,可我们还是以厨子的身份被请来的。等下就你露手做二三道菜,晚上让这洪老爷也品品。” 阮大和张十闻声,身上放松了许多。憨厚大徒弟回道:“是,师父。我回房间拿上刀具。” 张十见师父吩咐师兄,还没安排自己,便追问道:“师父,那我呢?” 冰冷的师父微微皱着的眉头现在已舒展开,但还是故作严肃道:“你?你等下再去找那条小鱼,告诉他,人我们不用他送进来了,其他不变。” “好嘞师父,我这就去!”张十见师父的意思,自己已经有了对策,也不追问,转身拔脚开门就要蹦出去。 “等下!” 刚触碰到门框的手倏地又缩了回来,心里还犯嘀咕:师父他这又想起了什么? “老二,你去找完跳水小鱼儿,就到马行街的吹香阁,把老三接回来,他这会儿该醒过来了。那地方距离樊楼不远,好找,和路人随便一打听就知道。” 徒弟一听是接师弟,更是开心,连忙行礼退出去房门:“是!师父!我这就去!” 第17章 山与水的试探 山伯打开院门,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面白如霜雪,眼中跳着灵光,嘴角微翘让人莫名多些好感,虽是腊月衣着略厚重,也能看出他身形不算壮硕,也够结实。这年轻人有点意思。 “你刚才说,你是谁的师兄?”山老头有点疑惑。 “孙云,和我年纪相仿,个头稍低些的。我师父说他在这里,要我接他回去。”张十很是恭敬。这孙凉的二徒弟,年纪确实不比孙云大许多,可擅长与人打交道,喜好观察他人,这是师父教的,他也记得并养成了习惯。来的路上,他就看着马行街附近男男女女很多,几座楼子、瓦舍连成一片。这吹香阁的院门虽没甚得抢眼,可能开在这地段的店子,想来也有着背景。更何况,师父他老人家能放心地让云弟在不熟悉的地方休息,想来这也是师父的至交所在。 山老头反应过来,这年轻人是下午演练刀法那位的师兄,道:“哦对对,那孩子是在这里,你进来吧。” 说着大开些院门,闪身让门前的年轻人进院,关好门就领着他到了主仆三人煮茶的前厅。 不过这并没几步路的功夫,张十的感受却很不同,主要还是被这院子里飘着的香气所影响,身心放松了许多,不由得深吸了几口,更叫人舒坦。正是少年的他,脚步不自觉地就轻浮了些。 进了厅堂,并没有四处打量,只是看着面前煮茶的桌椅,和坐在主位喝茶的那位姑娘,虽低着头没瞧清楚容貌,可那眉梢,就有些撩人心神。张十心想:云弟是在这好地方歇息,不错不错。 领路的山老头上前和坐着的姑娘恭身道:“小姐,这年轻人说是孙凉的徒弟,来接他师弟回去。” 听到山伯这样说,花小姐抬头略看了面前的年轻人两眼,见他表情有些放肆,心中略有不快,自顾自地浅饮两口飘着香气的花茶,随后道:“花婆,您去楼上看看,那孩子醒过来没有。山伯,您带这位孙伯的徒弟去厅外候着些吧。他师弟没什么问题了,我再唤你。” 花婆、山伯应了一声,就一个上楼、一个出门了。 张十闻声也没回这小姐话,转身就跟着山伯出去。这一边走还一边低头琢磨,怎么就把他给请出来了?不过,这老伯和刚才隐在那姑娘身后的老婆子,好像也都是练家子,看来这小姐真不是寻常女子。想着想着,撞到了前面的门房老头身上,才回了神。抬眼看去,是那门房老头带着些许怒气的脸。 他退后一步作揖赔礼,道:“老伯,是我无礼了。” 山老头低声叫道:“无礼?你还知道无礼?!见了我家小姐不恭恭敬敬地,脸上还敢那么放肆!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说着作势抬手,装作要打这个不懂礼数的年轻人。 “老伯,是我不懂礼数,您说的是。只是我初次来,也不清楚咱这主人家的脾性,还请恕过小子。”张十有察觉到这老头是在作势,可自己确实是无礼在前,就还是表现的恭敬诚恳。 山老头收手背后摸摸胡子,想了想,道:“这还差不多。话说,你是孙老儿的二徒弟?” “孙...孙老儿?老伯您说的...可是我师父?”张十有点恍惚,心想:这老头想来是认识师父的,可他这样称呼师父,难不成俩人有什么不堪的过往不成? “就是孙凉。你是他徒弟吧?”山老头见年轻人神情不定,又问了一遍。 “是...”张十有点摸不清头脑。 山伯见状,上前抓住张十的臂膊,激动地眼神闪烁,追问道:“那么你也会用刀?” “刀?”张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老头是想知道他会不会武功,可前面他的话,明显是认识师父的,并且不是今日初识的感觉,为什么还要这么问?还是先装作呆傻好了:“啊!我会用刀,我经常用刀来切菜片鱼。老伯您是吃过我师父做的菜?” “你师父做的菜...味道确实不错,让人吃了很难忘记...”山老头有点回味地咂吧咂吧嘴,突然跳脚:“不对!我问你会不会用刀,你和我说用菜作甚?” “没错啊!我是会用刀啊!做菜用刀是理所当然的啊老伯!”张十继续装傻,见这老头有些逼上前的意思,想要后退拉开些距离:这老头,说到师父怎么就逼得这么紧! 胳膊上吃痛,张十侧头看过去,原来山老头抓着他的臂膊一直没有松开,看他要闪躲自然就用力,好似铁爪般箍着这年轻人,不让他逃跑。“老伯,你抓着我不放是做什么?!”他见状就用另一只手去拍那只箍着自己的铁爪,没成想,老头手上功夫了得,刹那间变成了张十的手拍到了自己的小臂,反而被山伯的大手包住张十的手和小臂,变成了一手控制了年轻人的上路。张十试图挣脱,却发现怎么也挣不开,借着楼里的灯烛光亮又一次看向老头的手,才发现这有力的大手颜色异于常人,粗糙中泛着些光泽,手背粗糙紧绷,掌的厚度也是可怕,看来自己并没办法能挣脱老头的束缚了。 “前辈,您这是做什么?”张十见老头手上不断法力,臂膊吃痛,额头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这寒冬中显得很是无力。 “现在知道叫我前辈了?你这猢狲也是不懂事故,先是对我家小姐放肆,现在又欺骗于我,老夫我这是给你些惩戒!”山老头说着,略显矮小的身形好似要膨胀般地直了起来,声音也洪亮了许多:“老夫这大半生,最恨地就是被欺骗,这次就让你知道老夫的手段有多少斤两!” 张十只是紧紧地咬着牙,忍着剧烈的疼痛,并没有叫出分毫,还是恳求道:“前辈,我...我骗您什么了?我有什么要骗您的!我为什么要骗您啊!” “你!” 眼见山老头腰已挺起,突然听到清脆悦耳的声音:“住手!” 老头闻声,身形倏地萎靡,又变回了平时的样子。连箍着张十的手,也松了下来。吐了两口气,转过头看去,厅堂门前站着的正是小姐、花婆,以及已经醒来的孙云。 第18章 水与岚的交谈 师兄弟二人并肩在这座还未入眠的城中穿行,小心翼翼地,尽可能避开有皇城司巡视的大路,要是真的碰上这帮吃官家饭的,估计这两个初到东京城的年轻人免不了一顿盘问。 遥遥地听到鸡人报了已是戌时。两个急匆匆的身影后,点点灯火渐渐远去,耳边喧闹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靠在一处院落外墙的阴影里,张十的身影颓了许多,呲着嘴紧紧咬牙,不住地呼气,想来是还没从刚刚被那个门房老头的手劲下缓过劲。 张十用手掌揉这小臂道:“这老撮鸟手段真是可以!我这臂膊不知要缓几日才能使上力气!” “十哥,刚在那院子里,这看门的山伯为何要如此对你?”孙云从刚才看到的景象中还没缓过劲来,他心里也诧异,为何那弓着身子像虾一样的老头怎么就一下子雄起了身子,气势压人。如果没有花小姐那一声制止,不知道这山伯会不会长成天神般可怕。 “为何?我也想知道为何!”张十听到师弟这样问,心里也是有火无处宣泄,竟对着自己一向照顾的师弟叫了起来。想到自己有点失态,就又平声道:“本来我在院子里等你出来,这老撮鸟就问我是不是师父的徒弟,是不是你师兄,会不会用刀。可我刚认识他,他言语中对师父又不客气,摸不清他来路,就和他说不会。然后他就跳脚,抓着我不放,好像我抢了他婆娘不成,嘴上还一直念着‘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我!’,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怎么能把师父教我们的告诉他呢?我就强忍着不吭声,结果他手上就加了力气,身形也像充了气一样。着实吓到我了!” 听着师兄说的话,孙云低了头,想来自己和虾老头一起的时候,听他一说自己就演示出每日练习所得,不自觉地惭愧。他低声道:“师兄...” 张十闻声,转头看了看守在身边的师弟,听他叫师兄,平时他是不会这么叫自己的,他脸上还带着做错事才会有的神情,忍着疼痛问道:“云弟,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师兄我...”孙云看着身形并不比他师兄小很多,可是,或许和他失去以前的记忆有关,他的脸上显得更为稚嫩。“师兄,我今日见到那个门房老头时,他也问了我同样的话,并且...我也给他演示了跟随师父所学...” 接着孙云便把自己演示认知中的“刀法”一事说给张十听。 “啊?!云弟你...”张十一脸惊讶,想来觉得自己这三师弟是真的涉世未深,第一次见的人还能露出自己的手段么?江湖险恶,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被人看透全部底细。 “对不住,师兄...”孙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并不会辩驳,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 本就痛着的胳膊,被师弟这么一说,好像带着半边身子麻木,干脆瘫坐在地上,盯着低头认错的师弟看,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师弟,怎么心思就这样天真稚嫩呢? 可转念又一想,今日出门前师父说了,他要带师弟出去。那师弟做的事,师父应该是知晓的。便问道:“云弟,是师父和你去的那个院子的?” 孙云听见师兄问自己,回道:“是,我和师父,由那个花婆领着去的。” “那你和门房老头待一起的时候,师父在做什么?” “我出来的时候,师父还和花小姐在楼上谈事情。” “这样说的话,你演示的时候,师父并没看到?”张十有点疑惑。张十和阮大都知道,师父对师弟的关心是很明显的,如果师父当时没看着师弟的话,想来就是对这个吹什么阁里的主仆三人十分放心了。 “我不清楚...只是后来我练着练着头便开始疼了起来,疼的想不了事情,动不了身子。这时师父他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带走了。”孙云认真回想着。 “师父和你在一起,又没有多加干预你和门房老头独处,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张十觉得心里的气顿时消散了许多,整个人也舒坦了些,转而又问道:“这吹什么阁的,里面的姑娘是谁?不会是师父的女儿吧?” “师兄,我听师父和花小姐的交谈感觉应该不是。他们聊的应该是给要做的事情做准备。有聊到咱们苏州家那边的事情、花小姐的身世,还有就是咱们进京师碰到的事。” 听到师弟这样说,张十想着:自己是知道,这次师父不会没有缘故就带师兄弟三人进京师的,应该是有什么活儿要做。自己也知道,师父明面是个厨子,可暗地里还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活儿。这也是有一次在家附近的溪水玩累了躺在树上歇息,无意间远远地看到师父和一个看起来不似良善的男人在说着什么,第二天师父就离家出去了几个月,再回来就满身疲惫。当时云弟还没出现,清洗孙凉的衣物是张十在负责,可是,这次师父回来后,给他洗绑腿布时上能看到几处豆大的暗红斑点,想到自己之前看的场景,张十就凑上去闻了闻,是一丝血腥气。 他的鼻子是很灵敏的,能区分出很多生肉的味道。不知为何,这些肉味夹杂着丝丝血气会让他兴奋,心会砰砰砰地强烈跳动,脸上会充血变红,整个人会略焦躁。 从此以后,张十对师父每次出远门再回家的表现都格外留意。因为,师父回家后带在身上的丝丝血气,会让他着迷。 他痴迷于此。有些病态。 孙云见师兄坐在地上不说话,想着自己是又说错话了?就蹲下轻轻推了推张十,问道:“十哥,你这是怎么了?” 张十转头看着师弟,表情有些木然。 抬手在张十眼前晃了晃,好像也没什么反应。“砰”地一声,孙云的手指弹在了张十的额头,这才叫他二师兄清醒过来。 “十哥,我是叫你没反应才弹你的,还以为你是疼晕过去了。”孙云想想也好笑,自己确是经常和二师兄玩闹,可这样痛快的弹他还是第一次。这一下指头痛的发烫,但心里的这舒服劲儿还是头回出现。 “对了十哥,今天师父带我去做衣服了,也有你和大师兄的。”正是青春年少的孩子,又很少穿到新衣,心里总是有些念想,这想到了也想告诉师兄,一起开心些。“不过说来也好笑,师父带我去的店叫‘大布庄’,那家老板是个叫布庄的大胖子。十哥你说好笑不好笑!” 没待张十回答,只听头上传来声音:“哈哈哈哈好笑好笑,确实好笑!我平时想想那头猪,也觉得他名字好笑!” 说着,一道瘦小身影从张十背靠的墙上翻了下来。 “” 第19章 不高的高老儿 眼见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男人,张十扶墙要起身,却发现使不上力气,孙云见状赶紧起身挡在师兄面前,他知道师兄现在的状态并不足以应对一些突发情况,就自己挺身而出,不管有没有能力挡住面前这人。可是他借着月光看去,面前的男人身形矮小瘦削,只到孙云肩头,这个高度好像没什么威胁。再看面目,眉短却浓,眼大放光,大蒜鼻下呲着嘴,下巴干净没有胡须,面皮刻着深深的皱纹,都是风雨吹打留下的痕迹,使得并不能看出岁数,只觉得快和师父孙凉差不多了。 这人的表情笑嘻嘻的,似乎并没有敌意,只是自顾自地说:“那个布头肥猪,我就觉得他是个‘人球’,小兄弟你知道什么是‘人球’不?就是人长得像球一样,可以想想布庄,估计那肥猪被踢一脚直接飞了,摔倒在地都能弹起来哈哈哈!”一边说一边比划,样子甚是滑稽。 挡在前面的孙云放下了戒备,回头和张十对视表示疑问,张十摇摇头,意思还是要小心,手上还偷偷从地上抓了些雪攥住,用手上的温度使其变成手指肚大小的冰球,放在腿边,以做准备。孙凉脚上一前一后,摆出随时可以前冲的站姿,然后再盯着这怪人走来走去地表演。 “小兄弟啊,你看那个布庄,怎么就吃的那么胖,他是真对得起吃的肉、喝的酒,完全没浪费,全在他身上表现出来了这是。和他一比,我这吃的喝的都算是白吃了,可气可气!太可气了!越想越气!”说到气头上,怪人开始转圈蹦跳,疯癫怪异,像是个喝醉酒的老猴儿。 孙云趁着空档,观察了下身处的巷子,面前和身后的墙檐有挂着半尺长的冰柱,估计是日头盛时晒化的积雪还没完全流下就又开始下雪所致,只是不知是否结实。如果这人突然发难,自己要先跳起折下这短冰柱当做兵器才好。师父孙凉以前说过,很久以前的人们就是用石头磨成刀再切肉炙烤烹食,这是最原始的做法。当时刚跟着学艺不久的孙云听到这话想的就是,碰到什么事情,都要考虑眼前可以利用的事物才好。这也让他养成了在陌生环境中,观察身边事物的习惯,这是很不易的。 怪人突然安静下来,抬头凑到正在思索的孙云面前,大眼睛盯着孙云观察表情,看到他的目光所至,跟着转头过去看见是倒挂在墙檐的冰柱,眼珠一转,退身指着孙云大叫道:“哦!我说小兄弟你不应声呢,原来是在找可以用来防备我的家伙!” 这一叫,孙云从思索中脱出来,才知晓自己心思太过明显,都已被这人看穿了。脸上顿时臊得热了起来,咬着嘴唇并不言语。 “我说二位小兄弟啊,我高老儿就是待着无趣,偷偷躺在别人的院墙上听你们师兄弟聊事情,本来我听着觉得也无趣,就想走的,可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布肥猪正好我认识,还挺熟悉,就来了点兴趣,想知道你对他的看法,没成想还真就让我听见了,这才忍不住跳下来跟你介绍那头猪的。哈哈我叫他肥猪很像吧!是不是很像!他们都不让我这样叫,我偏叫!他们又管不住我哈哈!就是关我也关不住,想想现在这世上,估计还没有能关注我高老儿的地方呢!”说着,又十分得意地抱起双臂,一脸自豪。 可孙云看着眼前的情形,只觉得这老猴儿太有趣,有趣的让他不知道该怎样,就又回头看向坐在地上的张十,后者见他神色,也是苦笑,嘴上无声地说:“他、喝、酒、了。” 见师兄这样说,孙云才吸了吸鼻子,发现这怪人说话嘴里是带着酒气的,他才放下戒心。上前试着扶住这怪人道:“这位大哥,你醉了,歇歇吧!” 可是手还没碰到这人,就从眼前消失了,只听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没醉,那么两壶酒才多少!没醉!” 这两句话给孙云吓得急忙转身,张十见状也赶紧用肩膀和后背顶墙、脚上用力把身体撑起来,低声急道:“云弟,来我身边!”孙云闻声,也退后两步,半护住师兄。现在师兄这身体并未恢复过来,想来短时间内也不太可能,只有等回到师父身边,要师父给看看才好。 孙云本来是觉得自己并不会什么武功,也不会打架。和师父师兄住的苏州家里,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家,更别说和年龄相仿的孩童打架了。和阮大、张十在一起时,即使有气,也会很快消散,并不会记仇。可是今日午后那个门房虾老头的话,让他觉得,或许自己真的会些刀法,所以刚才才会留意附近的可以用的事物。现在师兄的状况,自己更要保护他的周全了。 “喂喂!你俩不用这样防着我,我没有恶意,真的就是太无趣了想和你们说说话而已。不信的话你们看!”说着手在自己胸口、双臂、大腿连连拍打,又蹦跳了几下,示意自己身上并没有带有威胁的兵器,这才停下,“现在信了吧?” “不信...”孙云觉得这人的动作,真的像是看跑江湖的养的猴儿,自己好像是看过的,虽然记得并不清楚,现在憋着嘴角的笑意故作严肃地回他。 “我想想...我想想...怎么让你信我...”高老儿背手低头踱步,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自己怎样做才能被相信。 半天没有说话的张十现在突然出了声:“你照我说的做,我们就信你。” “可以啊!这位小兄弟,你说,我照做便是!”回应的好快,看来高老儿还真的是想被两个初见的少年信任。 “这样,双手用手背撑地,双腿分开,仰头坐在地上和我们说话,就相信你。”张十这样说,自然是考虑到高老儿刚才露出的身法对师兄弟二人来说会有足够的威胁,即使他身体没有手上,估计在这人手底下也过不了五招,孙云的能力他清楚,但是并未实践过,发挥怎样却是不能想到的。 第20章 想当侠客的偷 高老儿听张十这样要求,四肢举起,把自己摔得屁股着地,接着仰头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 本来就觉得这人怪异,可把自己摔在地上还真是不多见,尤其是落地时张十紧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生怕他手上抓着什么有杀伤力的物件。这一看不要紧,张十发现他落在积雪的地上,并没有雪花被激起。这一手着实让张十一惊,冷汗直冒,本来觉得他身法强悍,却没想对身体的控制也随心所欲。师兄弟三人加一起,估计都占不到他的一根发丝,或许只有师父孙凉,才能正面这怪人。 “好啦好啦二位小兄弟,我可以不客气的说,如果我要动你们,你们还会好好的在这里和我说话吗?”不知道仰头的怪人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觉得他的语气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多嬉笑,多了些严肃,或者说残忍。 很直接的威胁。 不过也很明显,要是刚出现的时候就出手,张十和孙云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本来心情已经平复的二人又有些惶恐,好在张十很快冷静下来,对正看着他的师弟点点头,意思不会有危险。随后他说道:“敢问前辈,怎么称呼您?” “前辈不前辈的不敢当,老儿大名高老探,行的是鸡鸣狗盗之事。出道三十年从未失手,江湖中给面子的给我起了个诨号,叫做‘抚柳猿’。在这东京城中,和布肥猪一样,都是楼子里的。”虽然看不见高老探现在的表情,可以听出来,言语中不无骄傲得意。 孙云接道:“原来前辈是个小偷。不过说小可能不合适,应该说是大偷才对。” “小兄弟这话我爱听,我确实自认不是一般的小偷。刚出道时在黄河两岸偷盗,但是我只偷各个州府的大户人家,当然了,良善之辈我也不会光顾,只要听说不义之事,就要去转转,也做做劫富济贫之事。这些富户,要么不敢报案,要么报案了官老爷找不到线索。也有六扇门的追不过我,可我高老儿哪里是那么容易被追到的哈哈!对了小兄弟,你们是哪里人氏?” 张十应道:“我们师兄弟是从苏州平江府来的。” 高老探有点遗憾,道:“啊,那你们可能没听过风雨楼,我们楼里的人习惯称作楼子,朝廷官府把我们叫做低楼。” 低楼?听起来耳熟,好像今天听到过? 孙云想了想,依稀记得,是听师父和花小姐的谈话中提到的,问道:“敢问前辈说的风雨楼,可是‘呼气成风,唤天落雨’的风雨楼?” “哦?小兄弟你不是东京人氏,竟然还知道我们楼子,看来我们名气很大啊!” “恰巧听说过而已。”孙云有点无奈。 “已经很不错了,看小兄弟不大,没想到也是江湖中人。话说你们来东京府是做什么?”高老探问道。 “我们是和师父来的,师父是个厨子。”张十怕孙云说错话,直接答道。 可没想到,这高老探听到反而安静下来,然后说道:“平江府到东京的厨子,我昨日好像有听说,可是姓孙?” “正是姓孙。”张十答。 “这样说的话,你们就是住进洪信府上的孙凉师徒。你师父可不是寻常人。”高老探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们师父身子可还好?” “他老人家身子还不错。只是前辈...”张十道,不过声音好像气力有些不继。 “你是想说我是否认识你们师父?我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月夜叉’孙凉。”说到这里,高老探舒展舒展四肢,改为盘腿坐着。 张十觉得他是真的没有敌意,也没多说什么。可他和孙云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在江湖中的外号,二人表情惊愕,不知所以。 “夜叉鬼,面貌丑恶,擅疾行,喜食人,后为佛家护法八部众之一。你们师父很爱刀吧?听说他手中‘娥眉’的人没有一个还活着。而且不知为何,他只在能见到月色的夜晚才会挥刀,再多的信息我也不知道了。我还挺想见见这人的。”高老探解释。 三人再次沉默。高老探的沉默在于,有很多好奇,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师兄弟二人的沉默更多的是震惊。 张十的震惊是,他是知道师父背着师兄弟有着自己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他的名气能这么大。孙云不同,他今日刚听说过风雨楼的能耐,对于师父被他们知晓并无意外,但师父的手段似乎还很厉害,这是让他没想到的。 四周似乎都安静了,好像他们所处的巷子比较偏僻,再加上冰盘一般的月亮已爬上半空,街上行走的人很少很少。太阳和月亮都是很公平的,只要没有云的遮掩,就会把它们的光照在大地。它们也是无趣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会在乎考虑人们是否需要,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去做事。它们又是相反的,一个给人可以摸到的温暖,一个给人沁心的冰寒。 现在又靠墙坐下的张十,抬头看了看月亮,他想为什么这不是太阳,他现在需要温度,需要让身体暖起来的温度。 被那个老头抓在手里的感觉真不好受。本来是使不上力气,现在干脆温度都消散了许多。很难受。 高老探本来还想问些年轻人师父的事情,可是看刚刚他们的表情,好像对自己师父的身份并不怎么了解,就没再开口,本来晚上是从樊楼偷了两壶和旨和一只烧鸡,不知该找谁共饮,就挑了一户顺眼的人家房顶,躺在刚下的积雪中满足胃口。他知道自己不是大侠,也知道自己小偷的身份让很多人鄙夷,可是他问心无愧。因为他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的朋友很少,即使在楼子里,手艺确实不会让人失望,但是行事疯癫举止乖张,一张嘴就说个没完,反倒让人避而远之。只有在做事时,才会因为要满足自己心里的欲望才会专注地安静,他享受这种感觉,享受被自己盯上的物件拿到手里时的快感,那一刻带给他的,并不会比女人、美食、美酒带来的差,他十分喜欢。 可是,他何尝不想做一个江湖中人人称道的侠客呢?即使不是被人赞美,让人惧怕也可以啊!但他还是有自己的原则,他把每一次偷盗都当做文雅之事,东西到手、不留痕迹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可这样,确实不能成为侠客。 更别说大侠了。 第21章 丁等的小石头 “云弟...过来...”背后传来张十的声音,孙云赶快回头看去。 刚刚和高老探面对面的,孙云也是坐在师兄的侧前方,并不曾发觉师兄的状况。毕竟只是给人抓住手掌和胳膊,应该歇息歇息就好了。可现在,眼见张十仰头靠在墙上,面色惨白,唇没有血色,身上还有些抖动。 孙云急切地问:“师兄!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高老探见师兄弟二人如此这般,也凑上来观察张十的面色,问道:“这位小兄弟,见你身上好像并不曾打斗,可刚刚臂膊和手掌好像又不灵活,是受了什么伤?” “...”张十唇角抖动,答不上话。 孙云赶忙答:“师兄刚被人抓住了手臂,本来并没怎样,可我们离开后,好像越来越虚弱,现在这话都说不出了。高前辈,我师兄该怎么办?请您帮帮忙!” 思索片刻,高老探道:“这样,小兄弟放心的话,我就带你师兄去我老友那里医治,在大相国寺附近,你随后赶来。到了大相国寺外边的大柳树,学猿猴叫三声,注意有两个呼吸的间隔,我便出来接你。” “好!拜托前辈!”说着,孙云把师兄扶起,眼见高老探背身半蹲,示意把张十放到他的背上。能把后背露给两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孙云不疑有他,把师兄放上去,贴到张十耳边说:“十哥你先和高前辈过去,我随后就到。” 也不管张十的意识清醒与否,就对高老探拱手道:“前辈,我师兄就交给您了。” 背着张十明显让矮小的高老探有些佝偻身子,可声音中气十足,似乎影响不大,抬头对孙云说:“放心放心,你安心赶来便是。对了,现在戌时要过,你过来的路上,记得走小路,避免碰见巡城的。” 说着,屈膝着地,全身像球一样把自己弹上了附近的围墙,借着月光和屋顶雪的光亮,连续跳跃着,身影很快消失在这座城市巨兽的夜色中。 孙云正待离去,忽然发现,刚刚高老探坐过、站过的地方,一点痕迹都没有,哪怕是背着张十的时候,地上的碎银都完好无损。 “唉...”本来是满是惊愕的孙云回想起高老探说师父孙凉的情况,自己心中莫名的有点伤心。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师父那样的人,拿着自己心爱的刀,在江湖上留名的人。 前唐太宗李世民当政的贞观年间,朝廷准许刑部成立“六扇门”培养少年才俊,作为鹰犬爪牙,来清理隋末各个割据势力余党和绿林豪强。后北宋开国,太祖皇帝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后,和三百年前的李世民出于同样的考虑,重新成立“六扇门”,少年从各地招进门里,经过训练后,从几千人中臻选出最上等的留在刑部直接任职,中间不泛擅长追踪、抓捕、潜藏、审讯的高手,手段之高明,让江湖中人无不胆寒。没有直接留在门中的,再分出甲乙丙丁的级别,然后根据各地的情况,下派到州府衙门,作为可以直接进入六扇门的候补捕快。只是进入之前的收入,和一般衙役没差。 王小石就是这样的一个捕快,只不过他并没有进入六扇门进行训练,而是被通知授予丁等捕快,很是莫名其妙。年前收到通知,从距离京城近千里外的潭州征调过来,今日申时刚进城,距离到刑部报到的期限还早了两天,就想着四处转转,见识见识大宋东京汴梁城的美景。这日晚上刚吃过红汤米缆,又买了个熟肉饼,一边散步欣赏城内街巷夜景,熟悉熟悉自己之后要工作的京师,一边品尝肉饼的美味,吃的是满嘴油花。 想想在县衙里做捕快这几年,除了追捕偷菜的小贼,就是找丢失的牛马,很是无趣。让自己没什么发挥空间。三个月前的一个阴雨天,自己正在帮张奶奶从树上抱猫下来,就听见有人远远地喊自己的名字,细雨让视线有点模糊,等来人近了才看清,是衙门里和自己亲近的林班头。林班头头戴斗笠肩披蓑衣,虽说是细雨,雨水还是在不住的滴落,王小石可以看到,雨珠慢慢地从班头满是褶子的脸上滑下去。真不知道林班头这四十多年怎么过的,看着跟年过花甲一样。 “小石头,你还在这儿傻站着干嘛,有从京师来的差人在县衙等你呢。快跟我回去。”说着林班头就拽住王小石的胳膊,开始往回跑。 “哎哎!林班头,这是什么人啊!怎么就来找我了!”被拖着跑的王小石脑袋里很是疑惑, “不知道啊,官人拿着刑部的令牌,直接点名要见你。”虽然下着雨,林班头的声音很是洪亮,而且他当差这么多年,脚力练的也很厉害,即使在这满是泥泞的土路上,跑的也是丝毫没有阻碍。 王小石并没有像班头一样穿着雨具,脸上早就都是雨水,眯缝眼睛盯着前方,心里却在想:拿着刑部令牌的官人,难不成,这人是和之前给我等级的人有关系? 跑到衙门前,王小石只觉得身上有些瘫软,靠着门前的石狮子不住地大喘,很是疲惫。他这个擅长动脑的年轻人,体能上确实比其他衙役捕快要差好多。林班头在旁边正脱下斗笠和蓑衣相互拍打,看着王小石的样子就哈哈大笑:“我说小石头,你这个捕快是怎么当的,几年下来体力还是这么差!这要是真碰上了大案子,要你追犯人估计早就让人跑没影了!” “班...班头...我的长处不在...不在体力啊...你是知道的...”王小石想要解释,挽回一点颜面。 林班头却打断他:“行了行了小石头,你不用和我解释,但你还是要多锻炼身体才好。快,缓好了没,缓好了就进去,别让官人等急了。” “好...好...班头...呼...”王小石扶墙站起身,摸了摸胸口,又深呼吸几口,让刚刚还在猛烈跳动的心平复下来,才跟着班头进了衙门后院。 第22章 芙蓉村的往事 林班头在前面带路,并没有进入正堂,而是绕到了后面的三堂,县令正常办公、接待上级官员的地方。王小石先听林班头说这是东京府来的官员,想来自己的只是县衙里一个小小的捕快,要郑重对待,就整了整衣襟,掸了掸裤子,虽然衣衫上还有雨水,用力拧干些再尽可能地抚平,把挽着的裤脚也放下,盖住满是泥水的小腿和布鞋。林班头看着他在做这些准备,心里也知道小石头在这穷乡僻壤里也是委屈了,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小石头,可他身上还是很多亮点的。这县衙里,没人不喜欢这个浑身充满活力的小石头,他在县衙里工作的这几年,没少给县衙上上下下的带来欢乐。 “林班头,我准备好了,麻烦带我通报吧!”王小石正笔直的站着,脸上是平时没有的严肃。看得出来,他很重视这次和上面官员的见面。 林班头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三堂门口,高声说道:“报县令!本县捕快王小石带到!” “让他进来!”里面传来欧阳县令略苍老的声音。 王小石迈进三堂,道:“县捕快王小石到!敢问大人有何差使?” “先起身吧!” “是!”听到欧阳县令的话,王小石起身,眼光正视前方,没有乱看,因为刚才低身行礼时他已见到面前的两把正座交椅上,是有着两双鞋子的。很明显一双是县令穿的有磨损的布鞋,另一双却是皮靴。 “任大人您请看,这就是我们县衙的王小石,年刚二十,已做了捕快四年。”县令一只胳膊靠在桌上,已有些年迈的身体不自觉地靠向另一把椅子上坐着的青年人。要知道,自己任职这些年,最多也就是见过潭州知府,这回了县里,还让乡里乡亲很是羡慕。可这京城来的官,别说见过了,想都不敢想,自己的一个小小县令,连进京城的机会都没有,何况现在这已是一把年纪,估计也做不了几年县令就要身退了。所以对这岁数比自己儿子还小的任大人,欧阳县令的心里不自觉地就多了些敬畏和向往。 “我听见了,欧阳县令,你不用说其他,下面我来问。”这个任大人言语中虽是拒人千里之外,可语气却让人觉得,他这样说话并不会让人厌恶,反而会无条件地听从、顺从、服从。他的话真是有些魔力,想来他在刑部做事也是需要的,只是不知,这是他天生锻炼的,还是后天锻炼的。 王小石这样想着,眼睛也观察了下,就是眼珠没有动,用看到的一部分来判断这个人。可是,虽没有直接对上目光,就感觉有两把刀刺了过来。他赶忙不敢再乱想,想来刚才这只是任大人的目光所至,便被伤到。 “王小石,潭州府长沙县芙蓉乡芙蓉村人。你爹是王南燕,你娘是王何氏,二十年前生下你不久,你娘就已失踪,你从小跟着做捕快的爹长大,却也经常见不到他,更多地是芙蓉村的近邻抚养你长大。直到四年前,你十六岁,收到六扇门通知,王南燕因公失踪,通知赋予你门内丁,后进入长沙县衙任职捕快至今。平时解决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虽然你能力一般,案件也普通,可数量繁杂,倒是也完成了十之八九,看来,你自身有很强的韧性。”任大人的一一数着王小石这二十年的过往,像是说着一个自己身边长大的孩童一般,一件件说的都是分毫不差。 站在那里,本来身上还是紧绷着的小石头,听到任大人的话,自己这些年经历的画面在脑海中一片片的闪过。 从小就没见过娘亲,听爹说,娘亲很漂亮,迎娶她的时候让十里八乡的老少爷们很是羡慕,王南燕他呢,面目普通,身形普通,做了捕快多年,能力也不同,勉勉强强在县衙里算是个老人,家里也没什么钱财,自己能娶到小石头他娘是莫大的福分,往后怎么活都值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每天粗茶淡饭,可王娘子也过的也是有滋味,没两年就给王南燕生了个大小子,也就是后面的王小石。家里有一幅娘亲的画像,爹说是母亲还没身孕时,有个画师云游到芙蓉村,给母亲画的,王小石经常半夜醒来看到父亲坐在椅子上盯着那画像出神,有时眼中满是泪水,有时又充满柔情。小小的小石头当时不懂什么是思念,每次都是看着爹,然后走过去爬上王南燕的腿上,和他一起看他娘亲的画像,爹就摸着他的头,给小石头讲他不知道的那些事。他那么小,能听懂的也不多,只是觉得画里的娘亲很美,每次都会看着看着,在王南燕的怀里睡着,小嘴里还嘟囔着:娘,娘,抱抱我,娘。 王南燕在县衙当值,不忙的时候会回来看他,给他带回来一些好吃的,有时是一个鸡腿,有时是一碗豆皮,有时是两块糕饼,每次小石头看到这些食物都会很开心。小时候觉得,期待的是那些吃过没吃过的美味,大了些才明白,自己是想看到爹。那种开心,是每次看到爹,心底才会出现的。 四年前的一个炎日,睡过午觉的小石头正在帮邻居常婆婆修补院墙,就听到有人叫自己,说是村长叫他过去一趟。本来以为是又三四个月没见的爹托人给送回来点什么要自己去取,可到了村长家,看到除了叹气的村长还坐着两个中年人,其中一个是和爹一样捕快打扮的脸上透着悲伤和怜悯,另一个坐在正中、衣服布料泛着光泽的,对他说:“你可是王小石?” “是我,你找我什么事?” “现在告知你,你爹王南燕,在长沙县衙任捕快一职,两个月前在去江州追捕盗匪的路上失踪,只发现了他沾了血的随身佩刀和衣帽。我们后面派江州府衙的捕快进行搜寻,可是一无所获...” 小石头一听,顿时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这个锦衣人后面的话根本没有再听进去。他爹失踪了?遇害了?爹怎么就能不见了?自己还在等他回家啊! “不可能!不可能!我爹怎么可能找不见了!你们骗我!”说着王小石冲过去抓住锦衣人的衣袖,这人没有躲,只是任由他抓着,可是村长和另一个捕快却不能不管,只是上去拉住小石头,对他说:“小石头冷静些,你...冷静些...” 第23章 石头与山岚的夜 “王小石,现通知你调入京城六扇门内任职,给你三天时间准备,要在元日前赶到刑部报到。” 任大人的话把沉浸在悲伤记忆中的小石头拉了回来。 不管他脸上的恍惚和眼中噙着的泪水,任大人继续说道:“三日后就出发,自行前去赴职。另外,这是报道文书,以及路上的盘缠。”说着,把一封文书和一个绣着图案的钱袋放到木桌上,起身走到小石头身侧,仔细看了几眼,没再说什么,就自行离去。 “任大人,可需下官给您安排住处?”欧阳县令见状赶忙起身,踩着不稳的步子要追上去。 这位任大人迈出了门槛,顿了顿便继续向外走去,“不必,本官今日不会留宿,要前往他处解决事务。” 欧阳县令走到王小石身侧,拍了拍他,示意转身恭送,二人这才起身叫:“大人慢走!” 细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在一声、一声地滴落雨水,仔细听去,清脆悦耳。从堂内望向外边的天空,略厚重的阴云并没有散去,像是被一只五行的大手抓住揉碎,飘得并不自然,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并没有说几句话,都是东京来的大人自己在说,也没让王小石答什么话连冒着热气的茶杯都没有拿起过,。县令是有些怀疑,毕竟这小石头这孩子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从小先没了娘亲,后面他爹也失踪了,自己任职这几年,也托林班头没事儿就去看看小石头,给他带点吃的穿的,偶尔也会接到县衙里玩两天,虽然这孩子来了也是怯生生的,可县衙的师爷、捕快都会想着法逗他开心,毕竟王南燕没失踪时对各位同僚也是非常照顾,逐渐数落了,一年到头总会来县衙待上二三个月,也跟着师爷学学字,省得十几岁的孩子,大字也不识几个,好在小石头虽然看着普普通通呆呆傻傻,但学习上还是很擅长,而且听师爷讲《尚书》、《诗经》、《老子》等书籍,便会联想到各种奇怪的问题,经常给师爷问的无言以对。 欧阳县令拍了拍王小石的肩膀,脸上满是欣慰。虽不知王小石为何被京城刑部看上,普通的家庭父母还都不见了,这苦命孩子还靠邻里乡亲地帮助才长大,已是不易。可转过头想想,这也是好事,让这孩子去京城是好事,虽然那边没什么熟人帮衬,可那是大宋的京城啊,最繁华最富足最理想的城市,会有更广阔的天地让他成长,或许,也能让他淡忘爹和娘亲都不在的现实。 拉着王小石的手,让他坐下,转身把桌上的文书拿起来,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封皮印章,嘴里嘟囔着:“这印章,应该没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便把文书和钱袋一并交到王小石手里。 “小石头啊,自你爹失踪、你当捕快,也四年了。多快。本来是个毛头小子,现在都长大了。多好,多好。”欧阳县令坐在交椅上,说着简单又充满感情的话,可还是不由得流出了泪水。 “欧阳伯伯,您老别哭,如果您愿意我去,我就不去了。”没有县衙以外的人在时,王小石就会叫县令伯伯。现在的小石头有点不知所措,他不会安慰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不不,我这是高兴的,替你高兴。”老县令当然高兴,这苦命的孩子能有更好的将来,是值得高兴的。“京城你是一定要去的。这不,报道文书在这儿,路上盘缠也有了。你不要有什么牵挂,我们都支持你去。你快回去准备,车马方面我给你安排,不用担心。” 王小石心里其实是想去的,虽然有些不舍,但是他懂得衡量,道:“那...欧阳伯伯,我就先回去准备了。” “快去吧,准备点干粮就好。”欧阳县令冲外摆摆手。 王小石把文书和钱袋收好,行礼退下。 走出县衙,深深吐了几口气。又掏出钱袋看了看,布料是挺普通黑色棉麻,可是这绣的好像是是图腾,什么猛兽的样子。 一道身影在东京城的巷子里穿梭,躲在墙角,总是先探头看看街道上是否有巡视的,确认没问题,再借着暗影跑到另一个暗影。 王小石手里的糕饼吃完了,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油便往客栈的方向走,可刚转过街角,就看到有一个黑影从大街上横穿闪过。几年的捕快经历,让他知道,这个黑影,是在做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勾当,判断了下方向,从平行的巷子的街道跟了上去。在县里这几年,不是上山就是下河,脚程练得还是不错的,每次追捕流窜盗匪都不会被落下,很是有自己的一套。 孙云见高老探带着十哥已经先去了,便向着那大相国寺的方向跑去,可总是能依稀地听到脚步声,本听起来或十几人或二三人的稳健脚步,自己会躲在巷子里等脚步声远去再继续在城中穿梭,后面其他脚步声都消失,想来应是自己凑巧碰到在城中巡查的人没有交集的街道,便加快了脚步,再有两条巷子,就能到大相国寺。再快些吧。 可让孙云没想到的是,刚跑出下一条巷子,迎面就撞上一个什么东西,把自己顶了回去,差点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嘶...”孙云稳住踉跄的脚步,一手扶墙一手揉脑袋。心想:自己心急了,太大意了。 脑袋里冒着星星,比夜空中的星星还多。定眼看去,发现是一张竖起的木桌,桌面正对着自己,接着这桌面放下,露出一个身影,比自己略高一点,身上是破旧的粗布衣衫,可是这巷子口有阴影,并不能看清容貌。 阴影里的身影说道:“还好路边有摆摊的木桌可以拿来用,也幸好你没撞碎,不然明日就要你这小贼赔给人家了。话说,你跑得这么急,是刚偷了什么东西!还不快束手就擒!” 声音听着,好像并没太大年纪,可语气中透着坚定。 孙云揉着额头,心想:这是京城里巡夜报时的鸡人?可他手上也没灯笼啊。何况,鸡人也不负责抓贼吧! 不对,自己也不是贼啊! 第24章 巷子里的过招 距离大相国寺不远的巷子,两个人影,一个在巷子口堵着,一个在巷子里站着,两个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对峙。 本来孙云和高老探相遇的巷子在汴梁城西南的戴楼门附近,靠近边缘,虽是三更宵禁,可出来活动的人并没很多,可去大相国寺的这一路,是顺着御街向北走的,过了龙津桥、朱雀门,行人和还开门经营的商铺才多了起来才渐渐开始多了起来。孙云知道自己对东京城并不熟悉,也怕遇到巡街的被盘问,自己这脑筋又转的没有那么快,所以除了一定要走的大路,还是尽可能地沿着和大路平行的巷子穿插来走。 可这也恰恰是被王小石发现的疑点。试想,还没到宵禁的时间,就避开人多的地方匆匆潜行,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问题? 跑了几里路,孙云正扶墙急喘。他看着堵在前面的身影,已是城中,能听到些许喧闹,可巷子两旁的店家怎么这就闭店休息了呢,连一点灯火都没有,看不清这身影的面目。 站在对面的王小石一手扶着刚刚用来阻挡的长桌,借力休息。虽然他也跑了些距离,但没有孙云那么夸张。他当捕快这几年,脚力是练过的,并且刚刚也是半路才发现孙云的可疑身影,就站的还轻松些。但他仍是紧闭着嘴唇,今日刚进京师就碰到小毛贼,心里还是挺激动的,而且在县衙当差的日子,各位同僚因为失踪的王南燕,对王小石都很是照顾,遇到棘手案件也不会让他冲在前面。这是他做捕快以来,第一次正面犯人,他要亲手抓住他,再亲手送到开封府,给自己初入京城留下个浓墨重彩的一笔。当然,只是对他一个县里来的、还没去刑部报到的、哪怕有六扇门赋予等级也是丁等的小捕快来说,很重要。 月光铺洒在这座中原最大的城市,和城中火热的灯烛相融。东大街上人来人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二三结伴,或形单影只,都在这繁华热闹的都城中挥霍着自己的钱、权、才、美色,他们走走停停都只为自己开心,好不让这个冬夜太过孤单。并无人注意不起眼的巷子和不起眼的两个年轻人,或有人停下观察这两个身影,可穿着普通、容貌难辨的他们,又怎会吸引这些大城市中的男女驻足。 王小石把那张木桌夹在胳膊下面,想要当做武器来用,向前走去。 孙云见状,忙叫道:“喂喂!你要做什么!” 王小石一笑,道:“我做什么?你这人挺有意思,当然是抓你这个小贼送去官府了!” 孙云急忙回道:“我不是贼!我怎么可能是贼!” 王小石并不理会,把夹着的长桌舞起来就冲了过去:“有话到了官府再说,看招!” 孙云见状,连忙后退躲闪,正担心自己不知该如何应对,而且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虽不知这人是什么身份,可也不能被他莫名其妙就抓走吧。要知道,受伤的十哥还在等自己去找他! 想至此,孙云已退到巷子中稳住身形,刚想找个空隙钻过去跑掉,可还没等他迈出去就笑了。王小石舞着长桌冲进巷子,在周身正不住地摆着架势,可一个横举正好卡住,他正试着把长桌从墙上拿下来... “哈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哈哈哈...”王小石捧腹大笑。可他知道,眼前离这人远点才是真的。先前高老探说了师父在江湖上有名气,自己不能给他惹火上身,无论是烈火还是火苗,能避就避,能躲就躲。 见那人正费力地扯拽长桌,孙云收起脸上的笑容,从王小石身侧快速闪过,回身照着他后腰就是一脚,给踢得趴地上吃了一嘴雪。 王小石也是没料到小贼身法还不错,不过想想也是,贼么,总要灵活敏捷些。自己本来就不会什么武艺,在县衙里和林班头学的也只是用刀皮毛,何况自己很少直面凶徒,也没有练手的机会。更何况,自己进京并没有带刀,刚才用长桌当武器也是临时想到的,毕竟自己空手抓贼,说不好反倒被贼打了。就像现在这样。 把嘴里的雪吐出来,这趴地上一下脑袋还清醒了许多,撑地起身见小贼没跑,而是在自己一丈远的距离,正要抬脚再踢。王小石侧身上前,左臂锁住孙云踢出的腿,手上不忘抓住大腿内侧,用力让指头抓进肉里,右手成鹰爪袭向孙云腋下肋骨。孙云见状一手作刀劈砍王小石鹰爪手背,让其吃痛,让王小石停下攻势,也使他松开了扣住大腿的左手。 孙云后退暗暗心惊,大腿酸痛麻木,心想这人刚刚舞动长桌冲过来,看起来好像并不会什么武功才让长桌卡在巷子里,还那么费力地要拿下来再抓我。可近身一接触,这傻子又不像什么都不会,这一手爪功自己是一定不能再近身接触了。 他不知道,这是王小石从记事起就随他爹习得的擒拿功夫,王南燕没有告诉儿子这套擒拿的名字,只是让他每日都要练习,而且不要随意展露手段,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 王小石站稳甩了甩右手,也思忖,这呆贼刚刚明明可以跑掉,还回来想踢我,反倒中了我的爪手,那么容易就被我控制动弹不得,想来爹教我的也是不错。但还是被这贼一手劈断了我的爪势,应该不是自己练得不够,而是自己实战经验不足所致。 他同样不知道,孙云的手刀劈法是今日刚刚悟出来的,是在“月夜叉”孙凉的教导中积攒下来的经验所悟。月夜照娥眉,夜叉自伤悲。孙凉的徒弟,哪怕没有真的和人打过,又岂会是一般人能斗得赢的。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两个年轻人好似都不懂这道理,只是僵持。孙云年纪稍小,还是先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要来抓我?” 第25章 理不清的头绪 听他这一问,给王小石问笑了:“我是什么人?听好了,潭州府长沙县捕快王小石是也!” 孙云听说这人是捕快,说不怕那是假的,自己从没和捕快打过交道,只知道碰到大小案件要去衙门报官,才会派出捕快去追缉犯人。难不成,这是师父他以前做了什么错事,有官府的人派捕快来追查,要从三个徒弟入手?不行,这样的话,自己更不能被抓住,自己不能出卖师父,别说是捕快,就是什么将军元帅问我我也不能说师父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 可是,孙云也并不知道孙凉的事情,被人抓住问,他也说不出什么。 想至此,孙云蹲下身稳住心情,扬头反问道:“你是捕快,那可有什么证明?” 王小石一听,脸上没了刚刚的笑意,想想离开潭州府时自己已经把腰牌和行头都已经交上去了,这还没到刑部报到,新腰牌还没到手,确实不能证明。顿时有些心虚,道:“我...我的腰牌没带在身上。” 看他窘迫的表情,这下轮到孙云乐了,道:“好好,你是捕快,没带腰牌。可是你刚说自己是潭州府的捕快,这儿是东京开封府,我如果真的犯了什么事也是本地的捕快来抓吧,你既没证明又是外地来的,怎么也轮不到你吧!” 想想也是,还没拿到刑部正式任命,按理说,自己现在是没有权力抓捕任何人的。可是见这行径鬼祟的小贼,自己不问清楚怎么能放任他离去?不然就拖拖时间,等一会儿碰到有巡街的,再喊人来把他抓走。这样一来,确实对得起自己作为捕快的身份,但又不是自己亲手抓的了,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见到行迹鬼祟之人,作为大宋百姓都有权将其扭送至官府!我现在没带腰牌也一样可以抓你报官!何况你说我外地来的没权力,听你口音你也不是东京人氏,就别心存侥幸了!”王小石说得是一脸义正言辞,可心里确实还是虚的。 孙云不屑地“呸!”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就不再答话。王小石看小贼如此嚣张,快步上前要把他拿住。孙云低头装作泼皮,实则眼睛一直在上翻,偷偷观察地上的影子近了,眼见得那影子近了,就装作发现了什么,身体压的更低。等看到布鞋出现在视线里,侧滚出去届时一脚就蹬在王小石的腿侧,王小石躲闪不及,“啊!”的一声斜倒在地,正要从错愕中起身警告,没想张嘴就吃了口雪,正是孙云用脚把积雪扫到王小石的嘴里,不待其开口,只是左右脚交错着踢,看王小石要起身,跳起来又一脚猛跺下去,正踩在王小石腰上,让他扑在雪里。这时不远处传来两声带着哀意的猿叫,孙云本还想再踢下去的脚停在了半空。 “你...呜...”王小石脸上都是雪花,一呼气就化掉,短暂地又结成冰粒,双手护住头侧滚出去,跳起来正要回身反击,可眼前哪里还有人影。 孙云已经跑了。 王小石扶着腰尽可能快地走出巷子,左右环顾哪里还有孙云的身影。他这下傻了。本想着抓小毛贼送官府,没想到根本就没有机会,看来自己还是经验不足啊。 孙云确实是跑了,刚刚的猿猴叫让孙云醒过神,并没有沉迷在自己得手的喜悦中。眼前的事还是要赶去大相国寺最好。想来,刚才的叫声应该是高老探发出招呼他的。 出了巷子已经过保康门,远远地能看到大相国寺的佛塔塔顶。白天跟着师父从大布庄去马行街,遥遥地看到过这个塔顶。那会儿是没想到,晚上还要再来这附近一趟。不过这已是城中,路上行人很多,自己还是不要再避开主路穿巷子了,反而显得更可疑。刚刚只是个初入东京的捕快,而且看样子也就二十上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这捕快做的可是能力不足,自己以后做厨子可要专业些。 可是他心里也不清楚,有“月夜叉”孙凉这个表面是厨子、背地里江湖闻名的师父,以后自己会是厨子么? 他也不清楚。 孙云跟着师父这几年,他也想过自己的以后会怎样。如果找不回自己的从前,那就跟着师父、师兄们生活下去,练一手好厨艺,做个远近闻名的厨子,然后开个酒楼,也是不错的选择。至于娶妻生子,还不敢想,没有过去的自己是残缺的,缺的那些总是遗憾。当然,能有个喜欢的姑娘能和自己有以后,也是很美好的事,比如昨日见到的洪絮姑娘,就很不错。可和她比起来,自己又是什么呢?她是太尉的侄女,听洪府的家仆说,好像她爹还是什么地方的太守,自己除了师父、师兄、还不成熟的手艺,其他的一无所有,门当户对?好像成亲的人都要考虑这些。自己有什么门户?还是什么都没有。 唉。 过了保康门到大相国寺没有多远,孙云的思绪却不断跳跃,附近的街景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天气虽寒冷,路上的男男女女穿衣打扮也是各有风采,路上像孙云一样穿着的还是独一份,好在他并不在乎这些,吃穿都是师父安排的,给什么就是什么。要不白天带他去大布庄选衣服让他很开心呢。 大相国寺建于北齐天保年间,相传最早是东周战国时,魏国信陵君的故宅。几百年后北齐开国,文宣帝高洋下旨所建,赐名“建国寺”。后经历水火侵蚀毁掉。武周年间,有慧云和尚募银重新建造,于唐睿宗复位后赐名“相国寺”,并赐匾额“大相国寺”。近二百年后,唐顺宗时期再次被大火焚毁重修。至宋太祖赵匡胤兵变上位开国,建隆年间又遭火灾重建。太宗赵光义继位后的至道年间,降旨准许扩建,直至真宗咸平年间,历时七年光景扩建完成。从此大相国寺在东京城弘扬佛法,香火兴旺。 把诸多烦恼抛到脑后的孙云,在大柳树下望着大相国寺的山门,觉得心中很是平静,他突然很羡慕斩断三千烦恼的僧人。是什么勇气能让他们了断红尘,进入佛家的寺院获得内心的平静呢? 其实他也还小,他的烦恼也没有那么多,只是他不懂,就想要弄懂。 肩膀被人拍了拍,孙云回头没有人,看前面高老探正背靠柳树,冲他笑着:“小兄弟你可来了,快跟我走。” 第26章 尝百草的白发 高老探带着孙云从大相国寺向东走了几步路,在一处挂着“尝百草堂”的招牌停下。这会儿店里是熄灯关门的,高老探像扇巴掌一样对着门扇了两下,又咳了三声,就见里面有一盏灯火走过来开门。开门的小童见是高老探,连忙开门放他带着孙云进去,关好门在前面带路,去了后院一个小屋。推门进去,一个满头花白、身着白衫的老头正给躺在床上昏迷的张十灌汤药,张十的双臂满是银针,像个刺猬一般。 孙云见状要上前,却被高老探抬手拦下,示意他不要出声。孙云想要推开阻碍,发现并不能推动,而且刚刚领路的小童也站在他身前,好像故意挡住他一样,他想走近些小童就会跟着他挡住,无论怎样躲小童都是在孙云前面,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一般。低身拍了拍小童,想问十哥是怎么样情况,刚开口就被小手按住嘴,小童竖起另一只手食指在嘴边,示意他不要说话。孙云无奈地站起身,见一老一少这样阻挡,孙云只得放弃,怔怔地伫立原地,眼睛却一直紧盯床上的张十,甚是关切。 约莫小半柱香的功夫,白头发老头回身颤巍巍地把手里用完的碗放到了一旁,小童也不再挡着孙云,高老探才上前问道:“针老哥,这小兄弟身体有无大碍?”孙云本想跟着问,想想不知这人脾性,自己贸然张口别顶撞了白头发老头,再不给十哥好好医治,便不做声。 “高老弟,你又不是不清楚哥哥我的手段,咳咳...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能给他救回来。咳咳...”白头发老头声音气若游丝,好似病入膏肓一般,说了没几句还不住地咳嗽,还是继续说道:“他是中了类似‘大力金刚掌’的刚猛手劲,由太阴肺经、少阴心经、太阳小肠经、少阳三焦经、阳明大肠经、厥阴心包络经六条经脉攻进体内,伤及肺腑才晕过去,不过他身体结实,我给他下针再灌了汤药,就可转危为安。不然再拖些时候,只怕他双臂尽废,也就没什么大用了。咳咳...”他转头和高老探说话时,孙云看他面容的老相,好像并不是被时间雕琢后留下的。说老,这老头的老不像师父的沧桑,也不像高老探的狡黠,就老得很是不自然。 “多谢前辈救我师兄性命!多谢多谢!”孙云说着就要跪下。却没有跪成,他的腋下有一双手托着。 高老探在孙云身后道:“小兄弟跪他就不必了,快站起来,大好男儿怎么可以随意给人下跪?再说,你真要跪也得跪我,可是我带你师兄过来的!不过也不用跪我哈哈!我就是一说而已。” 孙云看看高老探,又看看白衣服老头,说:“好,谢谢两位前辈,万分感谢!以后有什么事用的上我,尽管开口!” “哈哈哈哈!你会什么啊,小兄弟?”高老探故作认真地问,好似要孙云报答一般。 “我...我好像也不会什么...要不等我跟师父厨艺学成,给您二位做几道菜吧!”孙云有些不好意思,他确实不会什么。主要他也不认为今日和山老头展示的“刀法”是武功招式。 “行,行,等你学会出师的,不急。”高老探拍了拍孙云的肩膀,安慰道。 “嗯嗯。”冲着高老探点头,又转向白头发老头问:“前辈,我师兄还有多久才会醒来?” 老头看看他,眼睛里的神采并不符合他苍老的容貌,道:“一炷香吧,他就可以无恙地离开。” “多谢前辈救我师兄!还未请教前辈姓名,好让我记住您的帮助,日后回报。”孙云言语中很是恳切。 “回报就不用了,我也吃不下什么,咳咳...我叫轩辕一针,上古黄帝的轩辕,一针见血的一针。咳咳...”轩辕一针一边说,一边掩住口鼻。小童递了杯热茶给他,一口饮下才好了些,摸了摸小童的头,很是慈爱,道:“这是我在五年前建康府行医时捡回来的孩子,当时他还只是个婴儿,襁褓包裹着在一条小巷里,我无妻无子,见他可怜就带回了东京,取名小安。一来收他学我医术,有个传承;二来这身体愈发的差,也有个陪伴。” “嗯,江湖人称‘一针见血,白发轩辕’的就是他,治病救人很厉害的,只要还有心跳他就能治好。当然,轩辕白发和我一样,都是楼子里的。”高老探接过话说道。 孙云心想:又是风雨楼的人,布庄、高老探、轩辕一针,这一天就见了三个,他们人还真是多,而且不仅多,还都有各自擅长的事务,好厉害。 小安本想安慰孙云两句,没想被高老探打断,对着他小腿就是一脚,气呼呼地转身跑了。 “哎呦!这小鬼还敢踢我!看我不收拾你!”高老探好像被踢疼了,捂着小腿一个劲的揉搓。小安只是回头冲着高老探做鬼脸。 看着一老一小这样打闹,也是有趣,本来紧绷着心的孙云放松许多,也浅浅地笑笑。 “对了,高老哥、轩辕前辈,我叫孙云,那位是我二师兄张十,我们都是跟着师父学厨艺的。”孙云想起好像并没有和他们介绍自己的姓名,还是很郑重地介绍下。 高老探低声对轩辕一针道:“嗯,他们的师父是孙凉。” “咳咳咳...”轩辕一针又咳了起来,小安见状赶忙又倒了一杯热茶送到轩辕一针旁,还给师父拍拍背,好让师父舒服点。轩辕一针示意小安退下煮茶,继续道:“孙凉,‘月夜叉’孙凉,他的刀、刀法、身法都很不错。你们师兄弟能跟着他学习,将来也不会让人小觑。咳咳...” “...”孙云想辩驳什么,可是自己也没法辩驳。自己跟着师父只是学厨艺。师父做了哪些事情,他是不清楚的。作为徒弟被说几句,他觉得也不是什么事情,毕竟对自己又养育授艺之恩的师父做了什么事情算在徒弟身上,也不是很大的事情,只能沉默以对。 高老探又打断,道:“停住,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没有其他意思。孙兄弟根本不知道他师父都做过什么,白头发你这样说就自找没趣了,我高老儿可以担保。” 这时,遥遥地传来了敲门声。不是扇门声,也没有咳嗽。 第27章 抚柳的老猴子 小安看向轩辕一针,眼里透着疑惑,都快宵禁了,这个时间还会谁来,而且也没有他们熟悉的敲门方式,想必是个生人。 轩辕一针咳着站起身,对小安说:“小安,你在这里陪着高叔叔和孙云小兄弟,我去看看。”说罢,推门出去。 孙云问高老探:“高老兄,这轩辕前辈为什么要自己去开门?” 高老探道:“因为,楼子里的人会用我们特有的联络方式,暗语、打招呼、信息传递等等都有。就比如我带你来时在门前敲门的手法和咳嗽 ,里面的人一听就知道是自己人。” 听他这样说,孙云脸上先是恍然,随后疑惑地问道:“高老兄,你告诉我这些没关系吗?” “我都带你来了,让你看到了,能有什么关系?再说,多的我也没告诉你。”高老探说的满是不屑,继续道:“楼子里各种规矩多,我虽然不喜欢,可和布肥猪、轩辕白发一样,都是楼子里的一员,就一定要遵守,给下面的人做表率。” “给下面的人做表率?高兄这么厉害吗?”孙云眼里有点放光,觉得高老探矮小的身影瞬间高大了许多。 “那当然,东京城里只要是做手上功夫的,都叫我一声高老大,也是我带他们进了风雨楼,不然他们拿到的物件也不好脱手不是。楼子里有专人负责给他们出货,然后从中扣下一定的佣金。这样既能保证他们的收入,又能给他们庇护,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说到这里,高老探本来神采洋溢,可转眼就成了落寞,道:“其实我知道,楼子里其他人都看不起我们这些鸡鸣狗盗的梁上君子,毕竟我们属于下三滥的勾当,见不得光的,东京城还好,要是其他州府,我们也不好白日行事,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官府追捕名单上的常客,但是即使被抓进去了,楼子里的人也会想办法出面疏通,打点关节,也就没什么大事。不过正所谓‘盗亦有道’,作为高老大,我给手底下的人立规矩,避免过多地让楼里的人戳脊梁骨,他们也大多遵守,如有不服从者,我会出面劝说,没有成效再要楼子派人出面,处理解决。” 孙云听了点点头,觉得高老探说的有些道理,虽然不是行走于白日里的汉子,可也光明磊落。只是他不是风雨楼的兄弟,也不是他们盗门中人,不好太多评价。 小安打了个哈欠,嘟囔说:“高老头你说的真没意思,我去看看师父,他去了这会儿怎么没有声音呢。”说着自己开门就出去了。 “确实也是,轩辕白发出去这么半天也没回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不过应该问题也不大,你别看轩辕这病入膏肓的样子,其实他很厉害,他的医术、暗器、毒术都很厉害,‘一针见血’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真打的话我是打不过他,好在他追不上我哈哈哈。”高老探还是很得意他的身法的,孙云和张十之前在巷子里是见到了,那一手瞬间闪过、落地不碎雪的轻功和身法,真的让人眼馋和惊叹。 “高老兄,我应该还会在东京城住一个来月,你看如果可以也教教我你的手段好吗?”孙云这话说的非常诚恳,看向高老探的眼中也透着渴望。 “啊?你想学我的手段?那我可不能教你!盗门的手段不适合你,可别要我教,我不想把你带坏了!”高老探连连拒绝。 “你理解错了高兄...你们的手活儿真要教我我也不敢学啊,我师父知道估计会打死我!”说着挠了挠头,继续道:“我说的是你的身法和轻功,那会儿在巷子里我就看到了你的身法,那么一闪,就跑我身后了,当时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和你比划,怎么我都比划不过啊!还有跳起来坐地上的功夫,雪花没有激起,并且你再站起来都没有融化,太厉害了,老弟我是真想学!”孙云这连捧带夸,说的虽夸张,可也是事实,他当时特意观察过,高老探打架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是这那两下子真的非同一般。 “哈哈哈老弟还真是识货,那么会儿功夫就被你记住了我的动作。看来你也是细心之人。”高老探听孙云这样捧,心中也是一阵舒坦,道:“江湖中唤我‘抚柳猿’,就是因为我的手段,‘抚’是抚风手,‘柳’是‘随风柳身法’,‘猿’呢,说我高老儿长得像猿猴哈哈哈,他们说的也没错,‘抚柳猿’这诨号叫的还挺文雅,我自己是想不到这名字的哈哈哈哈。” 高老探顿了顿,继续道:“我和老弟有缘,你真想学的话,我就找时间教你些‘随风柳’的基本招式,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说定了高老兄!等你教我我就给你买好吃的!”半大孩子的孙云装得好像大人一般和高老探讨到了好处,很是开心,想必自己学会的话,师父也会替自己开心吧! “哎!你买就不必了,你又没银子,估计你师父也不会给你银子。到时候给我炒几个小菜吃就好!”看得出,高老探还是很体谅这个小老弟的。 “好好!一言为定高老兄!”孙云太高兴了。 本来午后在吹香阁被山老头一撩拨,就试了下自己所学,没想到真的成了刀法,可他也觉得自己刀法用出来并不能十分平衡,欠缺了一些灵活的身法,后面也才差点倒下。而且,来着“尝百草堂”之前碰到的王小石,手上擒拿功夫也很厉害,下次再碰到被抓住的话,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逃掉。这要是学到了高老探的身法,自己就不怕他了,要是王小石再出现,莫名其妙要抓自己,或者打听师父的事情,自己可以不鸟他直接走人。想想孙云心里都非常舒服,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笑意,十几岁的孩子,脸上的情绪还是很难藏住。 门“吱嘎”一声打开,是小安,他进来给孙云和高老探端了些糕饼。 “我说小兔崽子还挺懂事儿,你高叔叔还真有点饿了,先吃的烧鸡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对了,你师父他人呢?”高老探拿起一块糕饼,问。 小安也拿了个糕饼吃,回道:“师父他没什么事情,是来了个受伤的病人,要师父给他医治,在对面屋子呢。” “什么人啊你师父这会儿还管?”孙云问。 “一个黑衣服,带着把长刀的。” 第28章 去对面的屋子 黑衣服,佩带一把长刀。孙云想起,之前在苏州和张十见到请师傅赴京的人中,就有一个这样的人,只是当时那人没有进院子,而是站在马车旁淋雨,说淋雨也不对,当时的他看上去,身上并没有被雨水淋湿,好似雨水都避过了他的身体一般。 孙云对那个人充满“淋雨”的持刀人充满了好奇,是怎样的一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会让人觉得阴郁,就好像下雨天。他不喜欢下雨天,不知怎地,下雨时总是觉得让孙云心里发闷,好像会影响到他的精神,都跑的没了踪影,就连练功都没了精神,敷衍了事。张十知道他这个毛病,每次下雨只能尽量地让师弟打起精神。 “那个人,他的刀是什么样子?”孙云还是经不住好奇心,问小安。 小安想了想,说:“啊,黑色的,孙哥哥,他的刀是黑色的。先我还没太注意,因为他穿的全身都是黑色,黑衣黑裤黑鞋,抹额也是黑的,刀挂在腰侧,本来还以为是影子,他动了下,刀锷有点反光我才看到的。” “看来,还真是他。”孙云道。 “他?他是谁?老弟你认识他?”高老探好奇地问道。 “这个人,我应该见过。这次进京前在苏州家门口,请我师父的一行人中有他。”孙云答道,“只是我觉得,这人好像不是和其他人是一起的,格格不入的感觉。” “那有点意思啊,如果不是一起的,他为何要从东京去苏州,跑这一千多里呢?看来也是官差吧,估计会是捕快。”高老探想了想道。 “可是,是啊,他这是什么捕快?难道,他是去查我师父的?”孙云的脑袋想不到其他,今晚听到高老探和轩辕白发说自己的师父,又碰到了自称潭州捕快的王小石,孙云难免会多想。他看看身旁躺着的张十,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胸口地起伏也十分平缓,看来已无大碍。这轩辕前辈的医术还真是了得。 孙云心里下了决定,道:“高老兄,能不能再帮老弟一个忙?”他要去见见那个持刀人,如果真是冲着师父来的,也好摸摸底细。 “哈哈,我懂了,老弟是要我陪你去见黑衣人是吧?”高老探是盗门高手,识人辨色最是擅长,刚一看孙云的动作,再结合他说的心中早已了然。不待孙云回答,他继续道:“老弟你要是不说去看看我还真有点瞧不上你,能察觉到危险,并去面对,你的处理方式很有一套。对老兄口味,虽然老兄不会像你一样做。” “那老哥会怎样做?”孙云问。 “老弟你不用听我的,刚不是说我是梁上君子么,我的做事方法不适合你,你可以选择光明正大或背后插刀,我不能。只有潜伏在暗处,待到一点危险都没有,才是我出手的时候。做贼么,安全第一,哈哈哈!”高老探做贼这么久,没有被抓到,也没进过官府,全靠小心谨慎的安全。 “好吧,看来老哥是不答应陪我去,那我自己去,老哥坐这儿陪我师兄也好。”孙云说完,起身就要出去。 可衣袖却被扯住,只听高老探道:“哎!老弟这么急呢!我又没说不陪你去!你光想着你师父,也不想想老哥我的苦衷呢?他若真是捕快,我一个做贼的该怎么面对?” “啊!老哥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对不住老哥!”孙云还真没想到这个关节,只是赔礼。 “没事儿没事儿。放心啦,我们一起走,但是先说好,我不进屋,就在外边观察,见情况不对你咳两声我就冲进去带你跑。”高老探说的很是严肃认真。 小安一听,对着高老探的脚就是狠狠一下。 “啊!”高老探大叫,孙云见状赶快捂住他的嘴,怕惊到黑衣持刀人。高老探强忍住,颤着低声问:“小兔崽子...你找死...” “哼!谁让你不管我师父的!”小安稚嫩的脸上也是带着怒气。也是,轩辕一针捡到他就当做自己儿子来培养,感情自然深厚。 “我是你高叔叔啊!你踩的这么狠!再说,你师父那么厉害,我都奈何不了他,哪里用得着管他!”高老探压着嗓子怒目道。 “不行,我师父他满身的病,你这老猴子又不是不知道!你必须管!”小安作势又要踩。 “别踩别踩,我答应还不成嘛!我答应你!你这小兔崽子,轩辕白发真是你亲爹!”高老探装作要打小安,小安躲到床脚对着他做鬼脸。 “好了高老哥,小安只是个孩子,何况他说的也对,轩辕前辈的身子确实病恹恹的。”孙云说完转身蹲下,和小安说:“小安啊,我和你高叔叔去你爹爹那里,这会儿你帮忙照顾我师兄可好?” 小安点点头,眼神里尽是孩子的天真,孙云看他可爱,摸了摸小安额头。 “听老哥的!我们走吧!”孙云扯住高老探的胳膊就往外走,高老探还不停地回头瞪小安。小安还是不停的做着鬼脸,直到孙、高二人出了屋子。 站在门口,高老探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没让发出丝毫声音。孙云则看着对面房间的灯火,隐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一个站立弯腰,一个坐着只露出肩膀以上。天上的月亮像个大玉盘,很冰冷得给世界光亮,冷得沁入人心,衬着对面还有点暖意。只是不知,那暖意,是否会变成一把吞人的烈火。孙云并不喜欢这暖意,反倒天上的月光更让人心安。 “老弟,你走在前面。”高老探在孙云身后说,现在他站在孙云背后。身子几乎贴紧。孙云本是有点疑问,不过想想,高老探的江湖阅历远比自己要强,而且他的身法和轻功也是十分厉害,自己是非常放心的。 “好。”孙云应了一声,开始向前,只是走的很不自然,好像个傀儡一般。 “自然点,你身子走的太僵硬了老弟。”高老探压低声音提醒。 “好难...我试试。”孙云应声。 这一段走的是十分艰难。 第29章 皇城司的关七 “咚咚咚。” 里面传来回应,是轩辕一针病恹恹的声音:“谁啊?” “轩辕前辈,是我,孙云。”门外确实是孙云。高老探已经趁他说话的功夫,闪到了窗子下面。 “是你啊,进来吧。” 推门之前,孙云看了眼蹲在阴影里的高老探,见后者点点头,孙云深呼吸一口就推门进屋。 屋里的布置和给张十治病的房间几乎一样,都是一张木桌两把椅子,一张床,床边一张小桌摆着几个药瓶和纱布,墙边是药炉、研磨工具和散落的几味药材。黑衣持刀人坐在一把交椅上,裸露的右臂上是一条绽开的伤口,上面已经洒了些药,孙云也不懂,估计是止血的。屋里飘着丝缕细烟,是轩辕一针在灯烛上烤一小碟碾好的药材粉末,趁热铺洒在了持刀人的伤口。持刀人额头被挂满了汗珠,双眼圆睁鼻梁皱起,嘴唇微张紧咬牙齿,没有受伤的左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大腿,手背紧绷。孙云知道他很痛,可是他也没有叫出声。 孙云看到持刀人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右臂发麻,好像伤的是自己,就呆呆地站着,看着。 记忆中,他没有受过什么伤,最多也就是被张十打两下,但那也是十哥要求自己好好练功才会有的。身上真的没有被什么兵刃伤到过。这次看到持刀人身上的伤口,孙云一下想了好多,这是被什么伤到的?刀?剑?斧子?应该不会是枪刺的、箭射的、锤子砸的,伤口不会这样。自己好歹也是个厨子,只是切菜切肉的用刀方法,和要置人于死地的打法,留下的伤口是不会相同的,出手的力由不同,挥向的角度会不同,用的力度也不同,伤到的位置更不同。 那自己联手杀的那些鱼呢?它们会不会像这人一样,感受到疼痛?它们的同伴看到了,会不会像自己一样被吓到?自己杀它们对吗?这些都需要理由?那如果不需要理由,为什么这个人会受伤?他对自己这几年为了学习师父的厨艺,而杀掉那么多圣灵起了怜悯之心。 阿弥陀佛。 好像以怜悯众生为名的和尚们经常把这句“阿弥陀佛”挂在嘴上,以前还听路过的行脚僧说过,虽然自己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表达的是什么。可现在他莫名地想说。可能是他心里的善念作祟吧。 “关七,药给你敷好了,先是止血的后是帮助愈合的。给你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三天之内,除了留下刀疤,你的胳膊会恢复如初。”轩辕一针一边收拾药材和器具一边说道。 “关某谢过轩辕大夫。我这身子您何必要用上等药材,这药钱,我...”持刀人说这话,听起来中气十足,想来伤的皮肉,并未伤到筋骨。只是说到钱财,他脸上面露难色。 看来和自己一样,是个没钱的穷人。孙云想。 “不必了,咳咳。”轩辕一针摆摆手,继续道:“我知道你没银两,可你能找到老夫,也是看得起老夫的医术。你是因公务而伤,不去找官家治,来找我这个浑身是病的老头子,也是很给我涨颜面的。再者,一年到头那点俸禄,都不如我几瓶药材值钱,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姓关的持刀人听了沉默不语。自己的俸禄确实不多,若是真想在尝百草堂买几包药材,只怕真就不够。他爱刀,他的刀是父亲传下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父亲的父亲,也就是他的祖父,留下的。因为父亲告诉他这把刀后,就死在了关七的怀里。 他爹是死在了外族人手中,听说是一伙契丹人,父亲在追踪他们时被发现,身中数刀而死。关七本来跟着他爹,可关老爹见到契丹人的行踪,就让儿子躲在远处草丛中,不要露头不要张望,如果爹不叫他就不要出来。关七很听话,从听到他爹和打扮成汉人的契丹人喊话,到两边你来我往兵器对砍,再到陆续的有人惨叫、马嘶鸣,最后马蹄声渐渐远去,恢复平静,只能听到有风吹过野草,呼呼地,天上攒起阴云。关七终于忍不住,跑了出去。 背着他爹的尸体,走走停停七八日,才被一伙儿好心的车队载回了东京。 随后,关七继承了他爹之前的职务,皇城司探事。 他恨这个探事身份,因为他爹死在了这个身份上。他也爱这个身份,因为有可能,能给他爹报仇。 孙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关七:“这位大哥,三个月前,你是否去过苏州平江府?” 关七闻声,思绪拉回,打量一番孙云,回道:“是。我记得你。” 竟然还记得自己?也是,在苏州家里,自己和十哥盯着马车、马队还有这个关大哥看了那么久,没准儿他还真的有印象。孙云想。 “你是那个孙凉的徒弟是吧。”这次是关七反问道。 “正是,我是三徒弟,那日我身边的是二师兄。”孙云回道。 关七点点头,道:“看来你师父还是来了东京,洪信那老头还是有点能力。” 孙云知道关七的意思是,师父是答应了洪太尉给的报酬才进的京师,可是这两天见到的人、听到的事,让孙云觉得,师父孙凉入京的理由,应该和洪太尉没有太大关系,反而是以有朝廷官员相邀作为借口来掩饰着什么。 关七见孙云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自己的看法,就继续道:“那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孙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关七岁数比自己大,应该近三十的年纪,身上又经常有让人不适的感觉,现在估计是他受了伤,那种气收敛了许多,这站在他身旁才不难受。 一直在收拾东西的轩辕一针忙完,看了看孙云,说:“感情孙老弟还认识关七,你不知道这个关七,是个厉害人物,他可是这东京汴梁城赵官家下直辖的皇城司四十名探事中的一员,很是了得!” 第30章 关七的追踪术 皇城司,旧名武德司,起于五代后唐,当时有个姓史的伶官受皇帝宠幸,授予武德使这一心腹之职,做皇帝爪牙,权柄甚重,行监察刺探之事,牵制宿卫诸将和枢密院。后,宋承后周,太祖赵匡胤幕僚旧部王仁瞻授武德使,后由刘知信、王继恩出任,潜伏探查远近诸事,最得信任。皇城司不受三衙辖制,直属于皇帝。一掌禁宫宿卫,有出入禁宫之行令,亲从皇帝;一掌刺探监察,上到官员下至百姓,无不忌惮。后在太宗太平兴国年间,改“武德司”为“皇城司。” 关七隶属于探事司,是皇城司下属机构,四十探子之一,行的是刺探之事。能在大宋这二三千万人中出任皇帝亲近的皇城司探事一职,足见身手之了得。 可是,关七身手高强,为何还会受如此伤? 孙云心中有疑惑,看向轩辕一针。轩辕从他眼中读到了问题所在,便说:“咳咳咳...老夫治病救人在先,伤者愿意说便说,不说我也不多问。咳咳...孙老弟若真是好奇,你自己问关七。” 关七闻声看了看孙云,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眼神里是好奇中带着不解,沉默片刻,张口问道:“孙凉的徒弟,你好像还没告诉我名字。” “孙云,天上飘着的云。”孙云回。 “好,孙云,既然你好奇我就给你讲一讲,轩辕前辈也听一听。”关七道。 “关大哥请讲。”孙云找了个没放东西的木桌坐下,好似是受了高老探的影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 轩辕一针见状道:“咳咳...既然都有兴致,还有故事听,老夫给二位小友煮些茶,我收藏的云台冰菊。” “关某谢过轩辕前辈。”关七对着轩辕一针拱手,又是沉默,然后叹了口气,道:“唉。我想想。就从在苏州平江府遇见你和你师兄开始。我从东京开封府去苏州,奉命追查一伙契丹人。和洪太尉府的车马同行只是顺路,受洪太尉所托,就给他们几人充当起镖师的角色。镖师你可知道是什么?” “大概听说过,类似看家护院的教头,和教头不同的是,镖师保的是货物。”孙云回道。 关七道:“你的理解不错。送他们见了你师父,随后就一起进了城,当晚他们就被苏州知府接去赴宴,而我在城里打听契丹人的行踪,三日后,我终于打听到有一伙口音幽燕一带的和苏州的鱼伢子接触过,想要乘水路北上,但是鱼伢子看来人面生,口音又不纯正,也没冒风险。我就又找到苏州经城门郎,问到有一队十余人的北方口音车马出城,说是倒卖兽皮药材的我便追了继续追了上去。” 轩辕一针递过来两盏泡好的冰菊,每盏都有二三朵素雅的黄花在水中轻轻舞动。孙、关二人接到手中道谢,轩辕也拿一杯坐在了关七旁边的交椅上。孙云嗅了嗅,吹了吹,浅饮一口,现在已是亥时初,本有些发困的孙云随着口中一股暖流缓缓流过胸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好喝好喝!关大哥,您继续。”孙云放下茶盏道。 关七点点头,也把杯子放下。 打听到契丹车马出城方向的关七,要经城门郎找来一匹良马,骑上就追。这一路打听一路追踪,好在沿路经过的州府县乡都有打听到这伙人的行迹,没有跟丢。直至十天前,到了应天府城外,问过那里的经城门郎,发现那伙人并没有进城,而是从城外继续向北,关七没有耽搁,要应天府给换了匹喂好粮草的骏马继续追。终于在虞城县内的一处客栈追上了契丹人。关七站在客栈外,借着拴马绳的功夫向里面扫了两眼,发现有十五六人的样子,四散分布,占了大部分桌椅,他想了想,找到附近的布店,随便要了身带皮毛领的成衣,头戴个大抹额,把自己的黑衣换下打成包袱,黑刀包裹成粗短棒的的样子,就进了客栈,找了个角落的空桌,招呼店小二上了些熟牛肉和一碗面,不要酒,只是就着随身的水壶来饮。他追了四五十天,一路没吃过几顿好饭,一是要对得起自己皇城司探事的身份,二是他爹的死是他一直放不下的。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伙契丹人和他爹的死有没有关系。 一边慢慢吃,一边用余光观察他们。一共坐五桌,每桌或三或四人落座,一共十六人,每人都有个包袱,打眼看着只有五六个带着兵刃,看来其他人都有藏着兵刃没有露出。每个人都只顾着吃自己桌上的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看放在桌脚的酒坛子,每桌都喝了两三坛,他们的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这酒不好喝,不如幽州北雁楼的雁儿回好喝”、“快些结束,早点回去抱着自己的婆娘好好爽一爽”、“这趟是真不易,奔波几千里,屁股都麻了”、“听说扬州女子不错,可是这次没有福气了”,诸如此类,似乎都是酒后的牢骚和调笑,没有什么值得咀嚼的信息。 关七夹起一片盘子里切好的熟牛肉,送到嘴里,用后槽牙一点点碾碎,碾一下还要用舌头推一下肉,换另一个位置继续碾,直至把嘴里的牛肉碾成肉泥才慢慢吞下。这样吃下盘子中的一小半后,他发现这伙人有问题。不是他知道他们是契丹人的问题,虽然他们都戴着皮帽,不能看到头发。而是,眼前的这伙人里,没有领头的。 这人在哪里? 他嘴里的牛肉还没碾碎成渣,可已经停下了动作。 抓起桌上早已磨得不成样子的羊皮水壶,仰头灌想嘴里。这是他爹留下的水壶,把他爹尸体送回去时,就已经挂在关七的腰间了。借着水壶地遮挡,关七又把这十六人的面目依次扫过,真的没有领头样子的人。 楼上传来脚步声,听起来是两人,一个轻浮飘飘,一个沉稳有力。轻浮的迈步短,沉稳的走得慢。孙云不禁向楼梯看去,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可结果出现的,是个女子,一脸妖媚。 第31章 花一般的女子 一个妖媚的女子,眼露桃花面带红晕,一瞥一笑间风情万种。十六名契丹人全都停下吃喝,柜台里客栈掌柜停下了手里打的算盘,墙边店小二舀的酒顺着流了一地。好像这客栈里,时间被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那一朵妖艳妩媚、娇艳欲滴的花,照亮了寒冬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也照亮了这些男人。 关七的喉头鼓动了下,把嘴里嚼得稀碎的牛肉咽了下去,手不自觉地拿了羊皮水袋,往嘴里咕噜噜地灌,他突然觉得好渴,想大口大口地喝水,想被风情滋润,想被玉指抚摸。直到水袋里的水都倒干净,他仰着的头猛然低下,“呼、呼、呼”地喘着粗气,心也“砰、砰、砰”地狂跳,好似要跳脱出这汉子的身躯,不顾一切地奔向那朵美丽的花。关七不敢抬头看,只是用耳朵听,用鼻子嗅。现在他只能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一步,虽然轻轻的,却好似在他心里踏过;他不敢确信面前有什么味道,本欲抓一把牛肉塞进自己的嘴里,可低头伸出的手还没碰到牛肉,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过来,他吸了吸鼻子,是香的,不同于客栈里的男人们的味道、酒肉的味道,应该是女人的香。他用力地吸,贪婪地吸,要把飘散着的香气都吸进身体,好像有什么让人着迷的魔力一般。可他也知道,这香气的主人,是一朵自己摸不到的花,哪怕他那么美丽、那么诱惑,他也不敢又不能去触碰,只能以这香气聊以自慰,哪怕是饮鸩止渴。 脚步声好像战鼓一样,关七在禁军中有听到过战鼓的声音和气势,现在在他心里,这脚步就有那样的威力,让他有着非同一般的冲动,可以上天入地、移山填海的力量。这脚步声一点点近了,他不敢抬头看,怕自己一个眼神会惊扰到那朵花,即使他想用自己敏锐的目光把她看个透,可他还是要忍住。他不能,不敢,不行,那样做。 停下了,要命的脚步声停下,似乎停在了关七的桌前。他屏住了呼吸,又吸了吸鼻子,那味道距离自己如此的近,好像就在桌子对面的位置,跳过去也就一步的距离,就可以把那朵花抓在手里,拥抱软玉入怀。本是飘散的香气也愈发地浓郁,悠悠地徘徊在自己身边,是那么地清晰真实,那么地让人沉醉其中。 “桌上有这一盘熟牛肉,不喝酒?着实有些浪费。”一句悦耳的柔语徐徐飘进耳朵。 关七听见这话有些出神,想抬头,又克制住。自己是有任务在身的,不可因儿女私情节外生枝。 “哈哈,感情是个傻子。”盈盈一语,说着脚步又起,离开了客栈,走远了。只有那迷人的幽香还没有完全散去,好像要给这些男人留下一些回忆,或是,这一个男人。 最先开口的还是吃肉喝酒的契丹人,只是小声议论,道:“啧啧,这婆娘真是漂亮,总让人有股冲动!”、“什么冲动,你就是想你婆娘了!”、“我家那位就算了,真不如南边这些女人,一个个嫩得让人酥麻...”、“嘴上都没个把门的是不是,小王爷可还在楼上!”。 那边掌柜的回过神,喊了一嘴:“张小六,你打酒喂土地爷啊!这酒钱从你工钱扣!” 叫张小六的小二今醒也是“啊!”的一声,随后嘟嘟囔囔:“又扣工钱...都怪那婆娘...” 关七叫了声:“店小二,给我舀壶酒!”他是从不喝酒的,可是刚刚听那女子一说,心想,我为何不喝?因为自己现在有任务?还是自己皇城司探事的皮?自己大好男儿,连一口酒都不能随意享受,那对得起自己吗? “好嘞!”小二赶忙从酒坛子里打了一壶送到关七桌上,道:“客官,这是小店里最好的木兰酒,您尝尝!” “好!我试试!”关七拿着酒壶直接往嘴里灌,他刚就觉得很渴,羊皮袋里的水不够解渴,再加上那女子的怂恿,他直接放开了,一壶酒瞬间进他腹中。 咂咂嘴,关七道:“果真是好酒,小二再打两壶!”说着从怀中掏出些碎银,拍在张小六手中,顺手扯住张小六的衣襟把他拉近,道:“我这桌饭钱酒钱给算好,剩下都是你的。不要声张让你东家知晓,去吧。” 张小六见状,赶忙挑了块较小的碎银塞进内衬,对关七道:“谢过这位爷!小的给您再打两壶酒!”原来,关七听到掌柜的那样吆喝,心疼这店小二生活不容易,自己虽拿朝廷俸禄不多,可也比这县里的店小二要富足,就借着想喝酒这劲儿给他打赏些,好让店小二不要为工钱苦恼。 第二壶酒,他并未像之前那般牛饮,而是倒到碗里细细品尝。这木兰酒入口绵柔,转瞬如丝线过喉,让人心神为之一震,甚是舒坦。刚刚自己碰到那花一般女子的窘态,已扫的不知去向,关七脑中的思路也重新活络起来。 十六个契丹人,或许都是武士,不然也不能跟随口中的“小王爷”由幽燕以北到苏州平江往返,想来个个身手也不一般。这小王爷还没露面,应许就是楼上那个,刚刚只听到脚步的男子,等下要想法子见他一见。他会不会武功,南下要找的人找到没有,要拿的东西到手没有,之后的路程是否还有其他人接应,这些都要试着弄清楚。不然自己单枪匹马和他们打斗,不止是否有胜算。找下虞城县衙请求帮助?别了,县里的捕快衙役也都不容易,没必要为了那么点俸禄陪自己办事儿,重者搭上了性命,留下一家老小的,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还是免了吧。 关七一边想,一边自斟自饮,他活了这二十余年,继任关老爹的职务以前就很少喝酒,这些年更没喝过,可是他现在也没有什么醉意。看来酒是能消愁的,最起码他的思路已十分清晰。 只是遇到那女子,和喝了酒,他并没有讲给孙云和轩辕一针。 第32章 大风吹来的人 关七不是不信任轩辕一针,他每次受伤都不去和皇城司有关系的药所,而是到尝百草堂找轩辕医治。去皇城司合作的要有记录,会影响到年尾的赏罚,而且那药所用的药材太金贵,总要让人修养,这一修养就要有十天半个月,不如尝百草堂的来得实在,轩辕一针知道关七的需求,能快些好、不影响身体就行,太重的话就劳烦轩辕给下几针,再喝汤药调理,修养一两日就可自由行动,三五日便可挥刀劈砍。 年尾的赏罚事小,按药所要求的修养时限很可能就丢了契丹人的线索,这才是事大。只要是有和契丹人相关的关七就不想错过,能打听到消息最好,哪怕是一点点他也要去验证真假,对于这些外族人,他大多是不想动刑,可抵不住不开口,还是要使出些手段才能要他们开口。所以,在活着跑回辽国的契丹人口中,会有个一身黑衣、手持黑刃的怪人,对他们穷追不舍,不留情面。南下进大宋的人马都会小心,许愿不要碰到关七、见到黑色刀光,不然的话,自己半条命准要搭进去,如真见到,搭上性命也要完成任务,几年下来死在关七刀下的契丹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干脆给他起了个“断北天”的诨号。 对于孙云,关七自忖不算是第一次见面,可这年轻人什么脾性自己并不清楚,回头和他师父说了见过自己,可能会多些麻烦。他师父孙凉,自己也听说过,好像在江湖上也是个名头响当当的人物,而且那日在孙凉师徒的院子外,能感受到几丈远的距离,有丝丝杀气和血腥,他淋雨,也是要让雨水浸身保持清醒,不要被那气息所扰,乱了心神。好在从未听说孙凉在东京犯事,司里也不会要求他去调查,自己也懒得搭理。专心给关老爹报仇,才是关七心中的执念。 “关大哥,你继续啊,讲到你吃牛肉怎么就停了?”孙云迫切地追问道。 “孙老弟别催,让关七想想,才好讲的有趣。咳咳...”轩辕一针看着关七的表情,眯起眼睛带着笑意,他好似已看出关七故事中的破绽,只是知道这皇城司探事的身份自己还是不惹的好,也并不多问。 关七把茶盏再次拿起,连带冰菊一起吞进口中,咀嚼起来。吃花还真是第一次,有些香甜,味道还不错。 孙云眼见关七吞下茶水,还吃里面的冰菊,觉得很是好笑。因为他想起师父孙凉有一次说,吃饭吃菜要细细咀嚼,品尝出这些食材本来的味道和口感,是鲜是腥、是甜是酸?是弹牙还是柔韧、是酥脆还是绵软?只为了填饱肚子地吃,吃下去是什么菜都不知道,那花那个时间作甚?和牛嚼牡丹有什么区别? 当时听了这话,似懂非懂的孙云问道:“师父,牛嚼牡丹是什么啊?牛不是吃草吗?牡丹更好吃?”这话让孙凉听了,拿筷子敲这三徒弟脑袋就继续吃饭,连连摇头,沉默不语。孙云因为这一筷子便记住了这个词,现在想想他还觉得好笑。 “咳咳...我在给你沏。”轩辕一针接过杯子,起身去拿冰菊,倒水泡好。 “有劳前辈。”关七恭敬说道。他其实,回想起见到那女子还会不自觉地口渴。随后心想,不知还能见到她吗?如若见到,一定要问问她的名字,应该会很好听。 虞城县客栈,喝到第三壶的关七,脑袋竟十分清醒,比不喝酒时还要清醒。 他看着那十六个契丹人,每个人都不知喝了多少,眼神迷离,面露醉态,呼喊同伴时甚至会有人夹杂出契丹语,身边有人见状直接抓起鸡腿塞进乱说话的人嘴里,小声说道:“你醉了,小王爷还在楼上,让他听见,小心狗头不保。”嘴里塞着鸡腿,眼珠凸起,嘴里呜呜的,像要说什么,可一听这话整个人的身体就好像瘪了的球一般泄了下去,木然的吃着嘴里的鸡腿。 关七看着这场景,像街上卖艺的一般,存心观赏,叫道:“小二,过来!” 那张小六刚收了赏银,心里甚是喜欢这位客人,快步跑过来问:“爷,有何吩咐?” 关七点了点桌上的几乎空了的盘子道:“牛肉吃的差不多了,可还有甚么下酒吃食?” 张小六回:“小店里有自家做的鲊脯,滋味十足,爷要不要试试?” 关七一听,伸手晃了晃,道:“甚好甚好,给挑些指长的、掌大的端来!酒也再来一壶!” “好嘞,我这就给您去挑拣!” 不一会儿,酒和一盘子鲊脯端上桌。关七挑了个顺眼的鱼儿送进嘴里,外皮微微酥脆,鱼肉仍旧软嫩,连里面的小刺都腌得绵绵,舌齿一碰便已化掉。砸砸嘴,咸中带着辣,甚是爽口。又夹个只雀儿,滋味相同,口感和鱼儿却相反,皮肉微弹带软,骨头却酥酥脆脆,让关七吃的好不欢喜。 正欲大快朵颐一番,客栈外一阵大风刮过,吹的附近店铺的幌子呼呼作响,外边还有卖货的叫喊:“阿爷!忽地这么大风!”、“快护好灯笼,别叫风吹破了!”、“别踩我的梨子!” 风倒是没出进客栈里,可扔带着门扇呼扇呼扇地晃动敲打,掌柜的见状忙呼喊张小六快去关好门。张小六听闻抱着门闩就往门口跑,费力地合上门准备把门闩横住放牢靠,门却忽地又开了,给抱着栓木的张小六打倒在地,摔的这下给他痛得“啊呀!”一声,撇了胳膊粗的木头直揉胸口,看他这小身子骨是伤的不行。 这会儿的关七看着门的方向,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进来,继续吃盘子里的鲊脯,像他吃牛肉一般地咀嚼,也许是品尝。他有些期待,不知进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一只破了好些个洞的鞋子迈进客栈,接着是另一只。破旧的裤子、破旧的内衫,外边罩着一件破旧的短皮氅。面目好似没洗,头发潦草乱遭。只是一双似鹰一般敏锐的眼睛环顾客栈里面,对每桌的人一一扫过。 第33章 鹰一般的眼睛 张小六躺在地上,揉着胸口,嘴里骂骂咧咧的。一身破衣的人走上前,手成鹰爪,青筋凸起,抓着张小六的肩膀就给他提了起来。张小六见这人臂力如此了得,嘴里也不敢吱声,低头还在揉,却也心不在焉。那人给张小六手拿来,拍了拍小六胸口,就看向其他桌。 呆站着的张小六刚还觉得胸口疼痛,现在被这人一拍,反倒觉得胸口很是舒畅,心想这人难不成是流落江湖的神医不成?可神医又怎会如此落魄? 十六名契丹人刚被这股大风搅扰的兴致缺缺,正想骂几句,可目光和刚进屋的破衣烂衫客对上,纷纷转头闭上了嘴。有一个坐在角落、脸上看着没有多少醉意的站起身,道:“你来了。” 破衣烂衫的点点头。 那人继续道:“在楼上,你去吧!” 破衣烂衫的又点了点头,向里走去。 关七坐在一旁,端起一杯酒遮住脸,慢慢地饮。他看着这人从自己面前大步走过,肩宽臂长,露出的手背满是伤痕。他走的并不快,可是却带着风声。关七看着他走过自己桌前,头未转,却用余光在观察自己。很锐利,很刺眼。这人背上还有个长条布囊,和他的衣服一样也是破破烂烂地层层包裹着,看着有五尺长,近一尺宽的鼓鼓囊囊,仔细看去,上面还有些深浅不一的红褐色斑点。关七知道,那是喷溅上的血迹,时间久了颜色就黯淡下去,估计这些不会是动物的血。 这里面是什么呢?刀?若是一柄刀的话,得是一把重刀,可是这长度又不像。剑?这个宽度,又不应该这样短?短枪?有可能,可是契丹人会有步战短枪法吗,自己没听说过。 破衣烂衫的走过契丹人的桌子停下,看了看桌上的吃到一半的饭菜,抓了一大把切成片的熟牛肉,往嘴里塞。桌上的其他人看他伸手只是避让躲闪,并不阻拦。不知是因为他身上有臭味,还是让他们惧怕。他他站在那里,一把熟牛肉很快就吃完,又抓了一只烧鸡,啃着往楼梯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把嘴里的鸡骨头吐出到地上,噗哒、噗哒的,听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楼上。 有人和关七说过,打斗时他的眼神看起来让人觉得阴郁,好像天空中布满乌云却还没下雨的那种,压的人心里发闷、喘不上气,恨不得天上的雨快些下,让不舒服的烦闷快些消散,当然,迎接到眼前的都是关七手中挥舞的黯淡刀光。说过他眼神的人要么被送到大牢,要么死了。 这个破衣烂衫的眼神,好像是一只雕盯着猎物的目光,盯紧他的猎物就在想如何解决、拿下、处理、杀掉。无论被盯上的是兔子、羊、牛、马、甚至其他猛兽,他好像都要上去斗上一斗。 关七进客栈吃了半天牛肉喝了几壶酒,都没有注意到那角落里的契丹人是这十六人的头领,他自觉惭愧。接触契丹人久了,自然应该懂得如何分辨,可这次还真的是疏忽了。看装扮,外衣都是大宋子民平常穿的样式,里面有些臃肿,想来穿的是辽人的服饰,才会看起来不太自然。但是那人身上是有什么标记,还是因为,这些人是互相都熟悉,并不需要被标记出来,自己还是要多留意些。 那个破烂衣服的人是上楼找这伙人的头领?接应的?送东西的?买物件的?给他们换马匹的?等会儿看看这人会不会走,自己再琢磨后续如何跟。 “小二!”关七叫道。 “来嘞!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张小六候在关七身侧,恭身问道。 “刚摔的那下可还疼?”关七有些关心地问道。 “不痛了,爷,我胸口没什么事了。”张小六说着还拍了拍,示意已经好了。 关七见状,也觉得按按心惊。张小六的一摔,应该是给门闩木砸得有点血瘀,擦些药过三五日也就好了。可这个人是有什么功夫,才能这么快的抚平张小六的痛感。看来要多了解些才好出手,不然自己对上,必是要多些小心。 “给我沏壶茶,菊花就行。哎,再随便来碟豆子。”关七敲敲桌子,道:“对了,银两可还够?” “够够,爷还够。我给您挑些好的金丝菊,豆子的话就看着炒一些吧,好下酒。爷您看可还妥当?”张小六道。 “可以,你看着上就行!”关七拍拍张小六的肩膀。 张小六和掌柜的说泡壶金丝菊,随后听到楼上有人叫店小二上楼。关七听着,是先前送那让人着迷的女子下楼的人声音,应该是那个契丹小王爷。 不一会儿,张小六从楼上颠颠地跑下楼,和掌柜的说,楼上的客人要二斤熟牛肉、一只肥鸡、一坛子木兰酒。跟着还念叨:“楼上那客人看着不像一般人,可刚刚进来的那个破衣烂衫的,怎么还和他做一桌。这桌酒肉就是给他准备的,一看就是常年吃不饱的。刚躺地上时还以为今儿不能干活了,正想要那人赔些银两,可他那样子估计身上也没什么钱财。哈哈,他给我拍了拍胸口,还是挺让我舒坦的,也是上天庇佑,让我没什么事!” 关七听了,觉得这店小二还真有趣,对百姓来说,看事情的如此简单也是好事儿,活着可以少了许多烦恼。毕竟活着就有忧愁烦恼不断缠身,斩不断放不下的越多,活得就越累。像店小二这样的还着实让人羡慕。 要是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等给爹报了仇以后,自己也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生活吧。开个小店,卖吃食、茶汤,活着其他什么的,都可以,简简单单的就好。最好再娶个娘子,生个儿子,陪着自己,每天平平淡淡地过,不去管世事,想想就让人心动。 要是,娶的是刚才那位花一般的女子就好了。 但是现在自己还不行,眼前这些契丹人,自己还要想着去解决。上楼的那个人,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乱乱糟糟的,不会是江湖中说的丐帮中人吧?要是那样,这丐帮可就出了卖辱求荣之辈了。 第34章 三更天的人们 自从那破衣烂衫的上楼去了,楼下的十六个契丹人吃喝得更为放纵,每桌又喝了两坛子木兰酒,牛肉十斤、烧鸡十只,想来他们也是觉得任务差不多,眼看就要出了开封府地界,再加上那个人也到了,自然也是格外的放心。 借着门口看到外边地上的影子,应该未时过的差不多了。这伙人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关七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木兰酒喝的,初时不觉怎样,现在还是有些许醉意的,好在金丝菊泡的还滋润,喝着也还舒服,就着炒好的豆子吃两三粒喝口茶,豆子的脆爽,菊花茶的清香,在嘴里细细咀嚼后,被热茶冲进肠胃,很是舒坦。 一直在追人、抓人、杀人的机械且枯燥的过活,关七心中难免沉浸于其中无法自拔。反倒这会儿才让他觉得,活着,也可以是惬意的事情。 十六个契丹人,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还在喝酒,有的已醉倒在桌上,那个看似头领的面目上并没有多少醉意,而是冷眼看着其他人的醉态,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情绪,和左右二人说照看下其他人,便向楼梯处走去。 关七见状,想了想,走到柜台前,问掌柜的:“这客栈中可还有客房?” 掌柜的回:“客官,三楼有我们的客房,可是已经被这十几位爷全包下了。” “行吧,那我去别处看看。”关七回身想走。 “客官您留步!”掌柜急切地趴在柜台上扯住关七衣袖道:“这虞城县只我这一家客栈,您要再找别处,可就要几十里外了。后院还有一处房屋可住,只是条件自不比楼上舒坦,我少收您些,您看可否?” 被掌柜的这样扯住,关七心中已是不悦,身体紧绷得好像随时会反身把掌柜的拍进柜台里一般,可是柜台旁边的桌上,还有那十几口契丹人,不能被他们看出不对。听到说后院还有房屋,关七深呼吸了几声,道:“甚好,那我就住下了。安排小二先去打扫一番,我出去附近转转,我回来了再引着前去。” “好嘞客官,您回桌上边吃边候着就好。小六啊,去后院把厨房旁的屋子收拾收拾,床榻上的都换上洗干净的!”掌柜扭头对厨房里的张小六喊道。 “好嘞!” 关七提起包裹着黑刀的布囊,捧在怀中就出了门。牵着马去了虞城县县衙,把马给了当值班头,要他再备一匹喂好的快马,晚会儿来取,随后顺着南北大街走了一趟,又在城墙内走了一圈,又走了东西大街。这虞城县街道还是挺简单的,顺着城墙里面一个“口”字形,南北大街和东西大街交叉一个“十”字形,东西南北各一门,外有一圈护城河,确实十分简单明了的县城。这虞城县,是旧时西周虞国所在,初为周太王姬亶次子仲雍的曾孙仲受封之地,算下来,是文王姬昌祖孙、武王姬发族侄,西周开国时受封于此,故建虞国。近四百年后,春秋时被晋献公诡诸采用荀息的“假道伐虢”之计,借道攻打虢国,在返城时顺手灭了虞国。宋时属京东西路,南有夏邑,北有单州,东临砀山,西接应天府。从北出城转西北方向,是去辽国的方向,关七心中有了个计划,走向县衙。 等到他回到客栈是酉时中,天已擦了黑,晌午吃的肉、面、鲊脯、豆子,喝的酒水、花茶,都已消化的差不多。喝酒吃肉的契丹人都已不见,叫了张小六来问,才知道连着楼上没露面的,他们都已在三楼睡下。 见此情况,关七低声追着问了句:“那个破衣服的?走了?” 张小六回:“他倒是已走了。” 关七点点头,要张小六引路去他住的房间。进了屋,不大,床榻、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一个火炉,并没多余装饰。他心里很是满意,问了下那伙住下的客人随行马匹都在哪里,然后告诉小六给准备一盘软羊、一碗素面,烫一壶木兰。又给了张小六些碎银子,告诉他一更天来送洗脚水。 张小六又拿到碎银,心中自然是欢喜。可他也疑惑,一更天送洗脚水,这是什么习惯,要这么晚烫脚?不过这位爷出手大方,自己也不好问什么,拿银子便是。 饱餐过后,关七枕刀入睡。 近乎正圆的月亮挂在夜空,关七倏地睁开了眼睛,起身开门,张小六正端着热气腾腾的洗脚水站在门口,吓得差点洒在地上。 张小六声音颤抖道:“爷...小的刚要敲门您这就自己开了,感情您没睡啊。” “看来吓到你了。水给我,你也去睡吧。”关七说着接过洗脚水,张小六在他身后带上了门。 坐在床榻边沿,双脚泡在烫得有些灼人的热汤,关七的脑海中不断演练,把晚一些时候可能发生的事是想了又想,脚掌在水中是翻了又翻。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自觉地没什么问题,水也有些冰了,他才拿出脚甩了甩,又对着床边的火炉烤干。 外边好似已有二更天,关七穿好黑衣,把黑刀从包裹中拿出来挂在腰侧,轻声出门。抬头看了看三楼的窗户,都已熄灭了灯火。跑起来直接跳到二楼外窗,再轻点跳上三楼,可以听到房间里有均匀的呼吸,想来这几人都还在酣睡。看来昨日他们嘴上叫的凶,可这酒喝的不少,还是醉倒了。 他出门,顺着墙根的阴影走,一路向北,走到了北门边。 三更天。萧寂睁开眼睛,穿戴好,出门,走廊上已站着他手下的十六名契丹人,每个人穿搭整齐,脸上并没有丝毫醉意。所有人恭身对着萧寂,领头的抬头看着这个小王爷,脸上没有了白日的嬉笑。萧寂点点头,领头的从前面领路下楼。一伙共十七人出门上马,马嘴都已衔了枚子,蹄子套上了棉布,避免发出声音。领头的整理好衣领,挡住半张脸,一挥手,十七匹马向着城门方向跑去。 第35章 北城门的碰面 冰盘已偏向西,仍是寂寞的、明净的,徐徐地有云飘过遮住,好像是一层薄薄的面纱。百姓们大多在酣睡,有些上早朝的官员、守夜的鸡人,戍守城池的将士没有入睡,也有这会儿就起床的人,为了每日的生计开始做起了准备。 虞城县北城门,四名穿甲带刃的兵士守着城门。虞城县四面都有护城河,故此城门是有缠着碗口粗绳索的绞台控制起落的。四扇城门各有四名兵士负责,会有一名经城门郎负责统领和安排轮换,同时也会在某一座城门停驻参与对进出城的人们做审查工作。今夜,经城门郎就在北门。这人姓马,有三十余岁,脸上看起来甚是苍老,据说他经常陪着兵士一起在城门工作,而不是在守着桌案不离。 关七观察着北城门附近的环境,因为虞城县城外有一圈五六丈宽、四五丈深的护城河,城门外是一条三四丈宽的土路,土路两旁种着柳树,只是正值腊月末柳枝光秃秃的,看过去倒不会有人藏在枝梢上。有夜风吹过,柳枝随风飘动,地上的影子跟着摇摆,凄凉萧瑟中有着透露出些许鬼魅。 身侧挂着的黑刀在夜里更寒更冷,隔着刀鞘和衣裤侵进腰侧和大腿,关七脑海是十分清醒的。好兄弟,我知道你口渴了,等下就让你饮那伙契丹人的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多了些兴奋和期待。 他已经有些病态,对契丹人的复仇让他变得残暴、冷血、嗜杀,他喜欢看到这些外族人在他的刀下面带惊恐地喊叫,让他们逃跑,再追上去一刀一刀砍在他们身上。本来作为游牧民族的契丹人脾性粗犷豪迈,可碰到关七这种面上正常、背后嗜血之人,被一下下地虐杀,也难免心中不安。好在契丹男儿在逼不得已之时,或自刎或互杀,留下好儿郎的尊严。 不知,这伙人会有求饶的还是逃跑的。若是都自杀的话,那是挺无趣的。 城里有马蹄声和车轮声传来,不是很远。一匹,两匹,三匹...关七默数着,十四,十五,十六。十七。马蹄哒哒地敲打着地面,车轮咕噜噜地碾过,好像周围有半夜开店铺的说话声,但丝毫不会盖着这队车马行进的声音。后半夜,这个刚开城门的时间出城的车马,不是做生意的,就是有事要办的。 车马一行进了城门洞,出来停下,一名守城门的士兵伸手拦住领头的马,道:“都停下,这么早出城做什么?” 领头的一抬手,身后十四人、连带着驾马车的都翻身落地。为首地道:“官爷,我们是从蓟州过来做生意的,这不快元日了么,想着快些赶回去和家人团聚。” 另一名士兵上前巡视这十几人,道:“哦?来的时候可曾有记录?” “官爷,我们兄弟十几人是陆续聚在虞城准备一起回家的,这路上也好有个伴,登记都有,只是有昨日的,也有三五日前的,更有十天半月前的,估计要劳烦您几位多费心了。”说着,领头的上前,从怀中套出个小钱袋要往士兵怀里送。 士兵见状不知如何是好,身后传来“咳咳”的声音,是经城门郎老马,他走上前打量这领头的,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钱袋,问道:“做生意的,你们都是做什么生意?” 领头的见状也知这位是守城门的头,手上抓着钱袋凑上前,道:“几位官爷辛苦,这大冷天的,您歇息时喝点热酒。” 老马接过钱袋颠了颠,能听到里面碎银碰撞的悦耳动听,在这后半夜还真是够清脆,让人心情舒畅。重量还满意,够给手底下的几个兄弟过年添几斤肉的。这样想着,老马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欣喜,故作平静。对着这十几口人一一看过去,看到了那辆马车。赶马车的守在车旁,一手还抓着马身上固定的牛皮带。 走过去,老马身后跟着两个兵士,拍了拍拉车的马匹,问车夫:“这车里装的是什么?” 车夫恭身行礼,道:“官爷,里面是我们的东家,和给大伙儿家里人带的礼物。” “哦?那他怎么不下车?”老马瞪眼道。 “官爷,东家偶感风寒,不太舒服。” 第36章 追离开的车队 “不舒服?”老马眯着眼紧盯车夫,随后鼻翼鼓起,从鼻孔呼出的白雾在他嘴边徘徊,嘴里挤出:“不舒服干我甚事?” 车夫闻言,顿时脸上也有了怒色,转瞬平静下来,一闪而过的寒意还是没逃过老马的眼睛。 守门兵士见状,分列在车队外围四角。其实算上老马也只才五人,并不足以对付这十几口子。好在老马平日待手下弟兄不薄,碰到硬茬,几人也不会退缩。老马迎着车夫走近一步,车队同行的十余人在老马和车夫身边围住。 天还黑着,这个冬夜好像并不太平。老马想着,额角生出汗珠,握着刀鞘的左手,拇指慢慢地顶着刀锷,好方便等下顺势拔刀。 老马没有回头,微仰着头嘴里轻蔑地笑笑,道:“呵呵,你们的胆子似乎不小。” 车夫上前一步,回道:“官爷,我们都是良民百姓,胆子小的很。”嘴上虽是这样说,可看到有恃无恐地表情,老马知道这伙人是真的不简单。 “笃笃。”好像有什么敲击的声音,是马车上发出来的。 车夫闻声回头,正看到帘子撩开,伸出一只手对着他招了招。老马盯着那只手,油润带光,露出的袖口也是纹绣锦衣。想来也是非富即贵之辈。 屈身在马车旁的车夫听着里面的人对他吩咐,点头应诺,撩起车帘露出里面的人影,昏暗中看不清那人面目,转身对老马道:“官爷,东家请您进一步说话。” 老马握刀的手没有松开,拇指退回些,却还是顶在刀锷下,缓步上前。走近了借月光打量,面上有些许皱纹可不失富贵,眼中阴寒夹杂一缕英气。 这东家咳两声,道:“官爷,手下人归乡心切,不懂礼数,对您几位多有怠慢,还望多多体谅。”说着,从袖中掏了什么出来,扣手伸到老马身前,继续道:“官爷,您几位冬夜还要在此驻守,也是辛苦,这年尾了我们做买卖也挣了些,劳烦给您兄弟几个安排些衣物吃食,万望不要推辞。” 看着伸过来的这只手,拇指戴着个金铁扳指,模模糊糊地刻有什么图案,却看不清晰,只是镶嵌的一颗碧绿石头有点夺人眼球。 见老马没有伸手接,也没有让步的意思,车夫有些急躁,就要上前扯住老马臂膊,车中人伸手一拦,随即拉住老马的衣袖,把手里抓着的东西送进了袖口。轻拍了老马粗糙的手背,道:“官爷,你我都不容易,您还有值守些时候,我们在花开时兴许还会再来,到时候看看给您几位再带些我们那边的特色。” 随后又探身上前,轻声道:“官爷,刚是二十两银子,您看着给手下人安排就好。”言语中的意思是,老马要给手下人分多少,或者自己都留下,全看他自己。 老马也不傻,转身走出这些人的包围,心里想着:二十两银子,自己一年的俸禄才几个钱?这钱还是要拿的,手底下的唐老儿要给儿子娶婆娘,何不留要给老娘看病买药,甄宝一直念叨元日要买两头猪备上,孙三样这小子想置办个宅子把妻儿都接过来一起过。这下就能给他们安排上了。 老马站在车队外,大声道:“听令,放行!”四名兵士闻声,心中虽是不解,可还是收起手中长枪,回到城门两旁。 车队领头的见状,对老马一拱手,翻身上马,喊道:“走!回家!” 叫何不留的兵士见车队有些远去,走近老马身旁,轻声问道:“哥哥,这伙人看着不对,这样就放他们出城?” 老马侧头看看他,道:“我知道不对,但是你老娘的汤药钱有了。” 何不留一听,明白了便不再做声。 老马心里盘算了一会儿这些银子要怎么安排,想着想着,好像自己也该买点什么。可还没想到。转念又想到午后来到城门附近转的那人,是和这车队的一伙的么?还是,要给他们使绊子? 管他呢,和我无关。 关七望着车队从城门出来,顺着大路走过,一,二,三,四...十四,十五,十六,算上赶车的一共十六人,想来他们的主子是在车厢里。等离虞城远了些,再上去抓捕他们。或者,解决他们。 一棵柳树后,关七闪身出现,原来他是借着树干的粗壮和月影的角度,挡住身体,才没有过早地暴露。这些年做给皇城司做事,还是总结出一些适合自己的法子,利用天时、地利,他是最喜欢且习惯的,天地不会骗你,而人会,所以他不喜欢和人一起做事。不相信朝廷的人、司里的人,和他们只会有做事时的交集,而不会有其他私下的过多接触。 做个探事挺好,可以利用这一身份,满足关七心中所想所念,除了朝廷和皇城司便没有太多束缚。 紧身黑衣的关七摸了摸插在背后的黑刀,深深吐了几口气,心中道:“老朋友,我们走。”上身趴下些,脚掌用力在地面一蹬,顺着就把自己的身体射出几丈远,接着双腿屈膝,不断地上下起落,抬起时膝盖触到胸口,落下时脚尖轻点地面,前倾身体不断地跑动,好似身上有着机关一般。 这是关七从山东济州府学来的一种追踪身法,相传是前唐翼国公秦琼在历城县做捕快时所用的身法,称为“人飞”,关七起初听到这法子时,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在闲时想起便加以练习,发现这法子确是方便控制自己的速度,只是腿脚的压力大些。起初关七只能使人飞术跑小半个时辰,后面追踪捉拿各种犯人,加以练习,已可一口气跑上二三个时辰,甚是惊人。 他追着,不时地向大路靠近些,看看车队是否还在,再拉开距离继续跑,身边不断掠过树影,好像是他在追车队,而月亮追着他。甩开身边的树木,像甩掉心中不快,不知为何,他又想起在客栈中见到的那名女子,脚下有些踉跄,赶忙收回心神,继续专心跑。差不多有小半柱香的功夫,关七猛提一口气,双腿翻飞跑动加快,他要赶到车队前面去埋伏截击他们。 “呼...呼...”跑到大路边的一棵大柳树下,关七背靠树干深深吐气,他没有太大声音,一边吐一边压着心神,缓过一些后便趴在地上,仔细听地下传来的声音。看来还有些距离,索性把黑刀从背后摘下,盘腿坐在树下,给刀身不断地擦拭,跑了这些时候,拔出刀身已有细密的露水,轻轻地抬手划过,露水都顺着刀刃流到了刀尖,似落非落地挂在刀尖,水滴好像并不舍得离开,似乎并不在意刀没有挽留之意。 关七对着刀刃吹口气,水滴摇摇晃晃,最终还是从刀尖落下,和沉默的刀离别,消失在冬夜的荒草中。 起风了,不大。风中夹杂着马队前行发出的闷声。看来,这伙人近了。关七起身,拄着黑刀,立在大路正中。 圆月当空,阴云都已散去,风吹着路旁的柳枝,和关七的头巾一起随风飘起。路上的荒草也在寒风中抖动,发出簌簌的声音,好像在奏乐哀鸣。 这是送给谁的悲伤,就不知晓了。 二十余丈外,车队发现路中间有个黑衣人便停了下来,正要派人上前查看询问。却眼见这黑衣人提刀飞奔过来,车队旁有两人见状,提着朴刀便迎了上来,可没跑出五六步就被一刀砸翻在地。车队的其他人好似都没什么反应一般,一一被关七用黑刀干净利落地砸倒,直奔马车上,眼见车夫要拔刀,一脚踢下去,掀起帘子就要把刀刺进去。 可是,车中的人,怎么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第37章 破衣烂衫的刀 车内的中年人本是一脸富态的肉脸上,因为关七的突然出现,已布满细密的汗珠,脸上的肥肉随着粗重地喘息不住抖动,那汗水也似一条条细小的溪水流下,顷刻间便以浸湿了胸口的衣襟。 “大胆...你...你...你是何人?”胖子双手紧紧扣着肥硕身躯下的锦绣垫子,抖动的烛火映衬着他的肉脸,细密的汗珠被衬得很是晶莹,让这人更显丑态。 关七看着胖子的窘迫,皱了皱眉头,眯着双眼快速扫过车厢内的环境。刚冲进来前并未觉得这车有何异样,可这里面却别有洞天。檀木的小桌,壁上挂着一尺见方的花团锦绣,檀木小桌上的琉璃盘碟上有三五样糕饼,一整张黑熊皮垫满车厢地板,角落的银质烛台因关七的突然出现在不住颤抖,将将才稳了下来。再一打量眼前的胖子,虽被关七吓得不行,可他肉脸细腻白皙中透着红润,发丝浓密乌黑泛着油光,可见平时保养不错。硕大身躯裹着锦绣宽大长袄,短粗手指嵌有七八玉石指环,胸前衣襟鼓鼓囊囊,想来也挂着什么金玉珍宝。关七扬起黑刀抵在胖子胸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夜行于此?” 胖子耷下眼皮,看了看漆黑的刀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回道:“我...我...我是大布庄苏州分号的掌柜,正是...进...京向大掌柜的汇报今年账目情况。因总号要求进...进京时日临近,不得不...不...后夜赶路。”中年胖子面对冷冽的关七,全然没有了刚才强撑起的硬气,只得顺着他回答。或是说,顺着关七的黑刀回答。 关七闻言,稍一思索点了点头:各家大商号总会要各地分号汇报账目情况,少则元日、年中两次,多则每季各一次,自己虽不经商,可也听说过。并且那大布庄的大掌柜布庄,这些年明着挣了不少金银,暗地里却也经营着信息传递、情报收集的营生,想来也是楼子的一个人物。 想至此,他不由得放了些戒心。 “大...大爷...小的只是北上的商贩,还请...请大爷饶过则个。”胖子脸上流露出悲苦,执礼虚浮,这胆气看来还是散着的。忽地好似想起什么,赶忙从坐垫下拿出一册递上,却是通关文牒。 关七接过,翻看几个州府的盖印,随即“啪”地一声甩在胖子胸口。“看来真是大布庄的人...这人怎么看,神情举止也不是那伙契丹人的样子,罢了罢了...”关七摇摇头,叹口气,道:“你走吧...这夜路不好走,也多小心些。” “谢...谢...谢大爷!谢大爷!谢大爷!”胖子不住地拜谢。 关七眼见此状,掀起车帘跳了出去。 路旁一个黑影探头看了看关七,见他呆立不动,挥手招呼身后,都跳出来赶忙跑向马车。经过关七时放慢脚步,慢慢侧身挪过,再跳上马车。 呆立的关七知道,这几人都是这布庄分号掌柜的随从,并且刚才在车内丝毫没有感觉到杀气,便也没有阻拦。 几名随从见车内主子无碍,又都跳出来学着胖掌柜冲关七大喊:“谢大爷!谢大爷!” 木然地摆摆手,关七没有过多理会。只是还在思索:这队契丹人哪里去了? 大布庄的一行人开始继续赶路,只留下关七在原地驻足。 留下的其实不止是关七,还有夜空中被阴云遮起的冷月,和严冬中的枯树。 又起风了。 阴云走得更快了,枯树枝也逐渐跟着摇摆起来。远远地望去好像,连天阴云倾泻下来,铺满毫无生气的大地,只是风的侵扰,让枯树黑云摇曳地更是狂妄无情。 阴云,夜风,枯树。 不见月光,不见星辰。 不见人。 风刮过黑衣男人的额头、衣摆,有些凌冽,有些凄凉。 这是,要下雪了吧。 关七拄刀而立。 对于刚刚大布庄的分号掌柜,他想明白了。这人或许是和契丹人没什么关系,可是回了东京,也要会一会他们家大掌柜的,这个时辰出现在虞城县外,说一点事情没有,他是断然不信的。 风刮的更猛更凶了。枯枝乱舞,呼啸狂叫,仿佛连天的黑云,又似成群的黑鸦,一阵阵地摇晃,一阵阵地嘶吼,向着关七侵袭而来。 关七抬头望向夜空,看着漫天的黑云慢慢流动,微弱的月光透出来,并没有机会照亮广阔的大地。 他低下头。 没有走。他在等什么。 本是垂着的黑搭膊被风扬起,仿佛要被扯走一般,随之纷飞。好在黑衣贴身裹着,没有给凛冽的寒风更多可乘之机。 但是,有一片“黑云”抓住了机会。 距离关七最近的枯树,也有二三丈。可呼啸的寒风竟送着一片“黑云从六七丈远的枯树间飞向他侧后方。 转瞬间,黑云已袭到关七身后。关七握刀转身架高,“噗”的一声格住“黑云”势大力沉地一击。 左腿踢向“黑云”,可迎来的却是一道寒光砍在腿股,受伤的关七后退几步还未及站稳,又是一刀劈向腰侧,关七收刀挡住,抽刀扬起正欲还击,可那“黑云”低身拧腰,跟上一刀砍中了关七肩头,顺势划过想抽刀继续进攻,关七见状左手一拳打向“黑云”肋下,将其逼退再扬黑刀自“黑云”身前撩过,有血洒出。关七知道得手,可“黑云”也并没退后,双腿作势一蹬,踢在关七胸口直飞出去,还在有握刀插向地面才立住身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关七喉头一紧,咬紧牙关存着一口气,身上中刀,胸口中脚,不用看也知绽开的皮肉正流着学,胸口也在隐隐作痛。嘶...这种伤势对关七来说本不算什么,可这电光火石间的过招,也让应变本不错的他措手不及,受伤三处。 好兄弟,让你跟我受苦了。他心里对黑刀默默说道。 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黑云”。眼见虽半蒙着面,可一身破衣烂衫的样子是前日在虞城县客栈出现过的。契丹人车队离开,想来是发现了跟踪上来的关七,留他断后阻拦。关七扫过他双手兵刃,看去却是两把三四尺长的、刀面近两掌宽、背脊一指余厚的直刀,刀身胡乱地凿痕和映着寒光的刀刃显得并不协调。低垂的刀尖有垂着的血滴没有落下,不用想也知那是刚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 我大宋境内使用这种笨重刀刃的实属不多,想来不是契丹人找的宋人,而是从北地带来的外族。关七想到。用这种刀刃,膂力定是过人,何况还是双刀挥舞劈砍。 可是,他的突袭,自己怎么没有防住?他的招式并没有很出其不意,应许是他借风势袭来,有着玄妙身法,再加之不常见的厚背直刀,才使得自己受伤。 “阁下何人?”关七扬头问道。虽被伤到,可他傲气不减,毫无屈服之意。 破衣人闻声,先是不应,见关七没有御敌姿态,把双刀举起,从身后插下去,想来是有刀箱在背,之前见到背的也是此物。 破衣人扯下挡在面前的半块破布,脏脸上布满风雪的刻痕,下颌胡髭拉碴,微张薄唇回道:“女真,完颜垂云。” “北方的女真人,怪不得。”关七一听瞬间明白。 传闻帝舜时期有肃慎,后大禹定九州,派使者来朝纳贡,汉至晋称挹娄,南北朝称勿吉,隋至唐时称黑水靺鞨,唐后不知何时改称“女真”。早在大宋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前,契丹人已建立辽国,后灭渤海国、讨东北女贞,使之称臣。辽人定期巡视女贞各部族,纳税整治之余,也会选拔青壮男子充当部落军,为辽征战驱使。个别武力出众者会有辽国皇亲留在身边使用,想来这位完颜垂云便是如此。只是这女真人毕竟是外族,身份自是低于辽国境内耶律、萧、李等大族,使起来也是经常不做人看,不免苦楚。 完颜垂云解开身前刀箱绑带,直接盘腿席地而坐,刀箱置于双腿上,抽出一刀,抓着破衣擦拭刀身。好似无视关七一般,自得其乐。 前些时候关七见这人,就不知自己与他手段孰高孰低,现在又有伤在身,更知自己胜算甚微,也不急着去追那伙契丹人了。只是这女贞人,是要在自己面前擦刀到何时?想来此时已是四更天,虽说天亮得晚,可再稍等些冬日就该接替寒月了。 “呼...”冷风帮伤口止了血,可血流了,风吹了,身体也更凉了。关七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便主动开口问道:“你何时离开。” 盯着刀的完颜垂云,闻声一停,想想,回道:“我的任务,是阻你追踪他们,我何时离开,那便要看你了。”说着把擦好的一柄刀举起对着关七,笑了笑,继续道:“我的刀可还锋利?这是我爹为我打造的。” 可还锋利?关七侧头看了看右肩,又低眼看了看腿股,都未伤到筋骨,可伤口也有寸余深。完颜垂云力大,可这刀也是够利的。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 完颜垂云也没看关七认可与否,忽地落寞自顾自继续道:“可惜他刚打了刀胚,人就去了,剩下的部分,都是我自己打的了。” “刀身的凿痕你看得出来,我的技法很是一般,打凿得不好看。之前刀刃我开的也不好。幸好在山林间野兽很多,砍着砍着,这刀锋也就一点点磨出来了。嗯,你身体应该体会过我的刀刃了。” 说着,反手握刀,直插地面,冻土没过刀身有三四寸深。拔出另一柄刀竖起,刀身遮住半张脸。关七看他如此,知他在观察自己,倒也不用在意。 刀后,完颜垂云双眸明亮,道:“我偷袭了你,你不服气,是自然不过。只是我也不知,若光明正大地与你相斗,结果如何。我是来完成任务,当然要想着怎样做会更有成效了。你见谅。可,现在的你,想再与我打...” 完颜垂云用膝撑起身躯,刀箱顺势轻落在地,左手反握插在地上那柄的刀,右手正握竖刀,腰腿与脚掌用力直冲关七面前,刹那间,正刀顶在关七肩颈,反刀封住腰腹,轻声道:“你是打不过我的。” 关七冷汗直冒,在冬夜中反而清醒了些。这个女真人说的对,受伤又冰冷的自己,断然没有奋力一搏的能力。 反手刀柄突然顶击关七胸腹,关七只觉一股大力撞进脏腑,强压在喉咙的血水瞬间喷了出来,随即晕了过去。 “对不住了,你睡吧。”完颜垂云收刀,眼中又是落寞。 “哦对,这两柄刀,是三千和九万。名字不是我起的。” 第38章 三千九万的云 拉回思绪的关七,还是有些失落,自己被名为完颜垂云的男人打的几乎无还手之力,对不起皇城司探事的职务,对不起已死去的爹,更对不起自己的黑刀。 回来的这段路程,他擦拭黑刀时发现,刀身好像更黯淡,更沉默了。 好兄弟,抱歉,恕过我这一次难堪吧。 唉。 “关大哥,那后来呢?”孙云把靠近关七的那盏冰菊推过去些,眼见关七讲的沉浸其中,孙云与轩辕一针、高老探也不忍打断。 这期间,轩辕一针不时地给关、孙二人的茶盏加水,唯独漏下高老探的不管,后者见状是直呲牙又咧嘴,连比划带摆弄,随即走来走去,在轩辕一针的瓶瓶罐罐里翻东找西,一会儿抓一把枸杞,一会儿又是一把金银花,都是直接丢嘴里咀嚼,这些既是药材又是食物,在这尝百草堂自然是少不了的。他在江湖中跑动多年,也多少可以辨识,吃是吃不坏的,即使真的吃坏了肚子,也有轩辕老头在身边,可以给自己医治。茶盏水少了就自己加,反正在轩辕白发这里,自己也是随意的,毕竟相熟已久。高老探如此胡闹许久,不一会儿也觉得无趣,就把一把把的枸杞桑葚龙眼干无花果蒲公英金银花统统放在靠外墙的小桌上,又偷偷打开窗户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让冬夜的寒风吹到这一堆吃食上,吃到嘴里多了些冰冷,再嘬一口温热的冰菊,在口中是多番滋味融合,又不失清新舒爽,倒也让高老探怡然自得。 只有孙云,是一直在专心听关七的讲述。听到虞城县客栈的吃食,想到这家做的吃食肯定没有师父他老人家的好吃;听到关七在县城内的准备,心里也跟着分析为何他要如此这般,本不理解,思索片刻也能理解关七的细心;听到拦下的是大布庄分号掌柜,这不会是前些时见过的布庄兄弟吧;听到“黑云”的林中埋伏、随风突袭,是为这一手叫好,又为关七暗暗心惊,免不了得担心;听到完颜垂云的话,心里有了些疑问,只是不知关七可否解答。 “关大哥,喝茶。”孙云又用手指轻点茶盏,发出清脆的声音,追问道:“后来你怎么回的开封府?” 指甲和茶盏的碰撞声音甚是悦耳,关七恍惚间转头看向孙云,才知这小兄弟是如此意思。点点头,端起杯盏一饮。这会儿的讲述,他本想的契丹人一伙的去向、虞城县外的黑云枯树、女真人完颜垂云的双刀“三千、九万”。 还念着,客栈中风情万种的姑娘。 冰菊沁入心脾,脑海自是清明。 “我醒来时,已在一辆马车上。问过车夫,是一个破烂衣裳的人叫他出县城寻到的我。当时我因失血和寒冷,已晕倒在路旁,他费力给我拉上了马车烘烤,简单地包扎了刀伤,喂了些粥水才带我出发到的东京城外。” “是那个女真人安排的马车吧?”孙云道。 关七点头,道:“确是他。” “他伤了关大哥你,便没有再下重手,还叫人送你回城,为何如此?”孙云疑惑。 “孙老弟,这你还不明白吗?”靠着外墙蹲坐在木椅上的高老探插嘴,道:“那个用双刀的,完颜垂云,女真人,他不是契丹人啊!在路上袭击,是受他契丹主子指使阻挡,没有要取关兄弟性命,想来是他自己有所图谋。”说着,从桌上一堆吃食挑了颗拇指大的龙眼干丢进口中。 “图?谋?图什么谋什么啊高老哥?”孙云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智并没很成熟,一下子也没抓到其中要害。 “哈哈,你想啊孙老弟,这辽国契丹人和女真人的关系,是主仆关系,女真人向辽称臣纳贡,又在东北那苦寒之地,免不了鱼肉欺压。完颜垂云这样做,应是想通过关兄弟,和我大宋建立联系,待有一日女真起事,也可从我国借力。” “啊,怪不得他这样做。”孙云恍然。 “高兄说的对,我想他没有伤我更多,是有此意。”关七道。 “咳咳...女真人...他们生长在东北苦寒的白山黑水间,土地...虽富饶,可冬天还是...过于寒...冷,并不十分适...合生活居住,再...加上被辽征收税...赋、奴役...驱使,确可为此,才未伤...关兄弟性命。”在一旁专心煮水的轩辕一针许久没有说话,但涉及到国家大事,他还是想说些什么,只是他一身病,说的也有些费力。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关...关兄弟,你想没...想过,这个叫完颜垂云...的...的女真人放你回来,有无...可能是...是那伙契丹人...带头的命令呢?” 一闻此言,关七倏地盯住轩辕一针,嘴唇紧闭,眼中流露出三分愤怒,三分疑问,三分落寞,与一分混沌。 轩辕一针见状轻笑,解释道:“关兄弟...你...不用这样眼神看我,我...也只是...是突然想到。完颜...颜...垂云,是被契丹人...派来阻...你,既然...如此,那他...他...也有可能被要求,送你回东京,无谓...生死,只要...送你回来。” “哎我说你个轩辕白发,你说话可真费力。为何这样说?那个姓完颜的放关兄弟回来,我解释的还算通。你说是契丹人带头的放关兄弟性命...不对,放他回京,这又是为何?”高老探在椅子上急的一蹦,坐在了桌子上。 “你...你先给我...下来...”轩辕一针看高老探这猴儿样,嘴上如此说,其实也见怪不怪了,道:“收买...招降...情报...细作...都...有可能...” 刚蹲回椅子上的高老探听到此话,眼珠滴溜溜地转,搓搓下巴,又一拍额头,叫道:“哈哈!我懂了!我说老白毛,你这白毛还真不是随便白的,还是脑子用多了累白的!哈哈哈!” 正欲喝冰菊的轩辕一针瞪了一眼高老探,也不答话。 “高老哥,轩辕先生说的是何意?”孙云今晚是各种提问,一个接一个。 “关兄弟,身为皇城司探事,这些年宰了不少契丹人,也有威名在外,这伙契丹人是不可能不知晓的,所以才派这个使双刀的完颜垂云前来阻拦。树大招风,名扬在外,关兄弟也可能是被他们看上了,想要收买。如果收买成功,那对辽来说,关兄弟的用处可是大了去了。皇城司的人、对东京府熟悉、武艺又高超,放在哪里都可堪重用!” “啊!原来如此!”孙云大悟。 高老探嘿嘿一笑,道:“想来,这也是一笔大富贵!关兄弟可以接触契丹人看看,若真成了可别忘了我们弟兄几人,嘿嘿!” “砰!”关七一拍木桌站起,眉头紧皱、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高兄,我关某岂会为辽人卖命!” 眼见那桌角被拍的细碎洒落在地,这一手给孙云吓得呆住,轩辕一针轻捶心口,更夸张的高老探是直接从椅子上冲起单手勾在房梁上。 现在这小屋中,只有关七沉重的喘息,再无其他声音。 “关...关兄弟,你别吓老夫...老夫...这...这身子,可是经不起吓的。”轩辕一针打起圆场。 挂在房梁的高老探“嗒”得一声落在地上,深呼一口气,整了整衣襟,弯腰对关七行礼,正色道:“关兄弟,方才的话只是试探,不知触怒你如此,高老儿给你赔礼了。” 眼见关七并未回应,高老探也没起身,继续道:“关兄弟,你或许有所不知,风雨楼中人行事,必为我大宋着想,即使官家不喜我辈,可我辈仍无愧于天地父母。如有违背楼中规矩,做出卖同胞手足之事,楼内群英必除之而后快。” “好!想来楼中都是好汉子!”孙云见状心中也是身心火热,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在血液里翻腾,不自觉地拍掌叫好。 关七闻言怒火顿消,双手抚高老探手肘起身,道:“高兄,是关某的不是了。只是老兄这样的玩笑以后还是不要再有了。” “诶,不是玩笑,是试探,试探。哈哈!”高老探这脸,又恢复了嬉笑,再拍了拍关七臂膊,道:“关兄弟你快坐,你还伤着,快坐。” “好,好。”关七再次坐下。 孙云看了看这两位的变化,心想:这二位还真是厉害,火起的快去的也快。 “高兄,轩辕先生,关某行事坦荡,并无半点猥琐,你们是风雨楼的人也好,不是也罢,只要是心怀大义,我都敬之爱之。”关七满脸正色,端起茶盏欲饮冰菊,摸到被自己拍坏的桌子,面露惭愧,转头对轩辕一针道:“轩辕先生,桌子被我拍坏了,下个月发了俸禄和医药费一并还你。” 轩辕一针连连摆手,道:“不碍事...咳咳...不碍事...一张桌子...而已...关兄弟...你还是多注意...伤口...别...再崩开...” “我说轩辕白发啊,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吃力了,身子骨不行就少说两句。再说你医术那么了得,别光医别人,也多医医自己!”高老探拿着一小段甘草丢向轩辕一针,动作虽轻浮,可也是关心,许多年的老兄弟还不好好把自己身体调理好,也是让人费心。 轩辕一针摇摇头,也不再做声。 “关某谢过二位,为我的事劳烦心神。”关七道。 “哪儿的话,你既然来了尝百草堂,那就当自己家,随意些就好。”高老探这话说的漂亮,继续道:“这话是我本意,我相信也是轩辕白发的意思,他身子骨不好你看到的,别让他说话了哈哈哈。” “哼!”轩辕一针有这么个老兄弟,也是无奈。 “完颜垂云,这名字还挺好听!”孙云试着把完颜垂云放走关七这事的分析捋清楚,又想到了他的名字,道:“哈哈!他名字有‘云’,我名字也有‘云’。” “完颜垂云。完颜是东北女真部族姓氏,据传十分古老,可以追到三皇五帝时期,距离现在也有近两千年历史了。并且放到如今,在东北女真各部族间,也是首当其冲的姓氏之一。想来这人也是有一定出身的。”正品着冰菊花的高老探闻言,接过话解释道。 “哇!高老哥你懂的很多啊!”孙云由衷称赞道。 高老探并不谦让,“孙老弟过誉了,嘿嘿。也是你老哥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听说就记下的。再说,这垂云二字,也是有讲究的。” “怎么说?老哥再给讲讲,让小弟也多学学。”孙云这会儿感兴趣的,不知是对那个女真人,还是对高老探。 “老弟你可记得关兄弟方才讲述的,完颜垂云,用的两把厚背直刀,叫什么名字?” 孙云思索片刻,答道:“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千’和‘九万’。” “正是,老弟听的也是仔细。东周庄子着作中首篇,名为《逍遥游》,老弟可知否?” “并不知晓,敢为老哥那是什么?” “是一本书,一本讲述‘忘却物我’的奇书。” “啊,师父没教过我这本书...我看书少,老哥见谅。”孙云有些自行惭愧。 “无妨无妨,不碍事。书中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高老探闭眼说出这段,脸上有说不出的向往神情。 坐在一旁的关七这会儿也和孙云一样,云里雾里,不知这老猴子在说什么。反观轩辕一针并没有把此当回事。 “老哥,这北冥为何就有鱼,又为何叫鲲?它能变成鸟?就是变的大鹏吗?大鹏有几千里那么大?”孙云连珠炮一般问出。 高老探顿觉无味。 第39章 要学用刀的岚 高老探在桌上那堆吃食挑挑拣拣,找了颗什么捏捏,“噗”地一声弹到了孙云额角。 “哎呦!高老哥,你弹我干嘛!”孙云揉了揉,低头看只是一颗小小的龙眼干,心想这一手弹我还挺痛! “嘿嘿!弹你干嘛?我又不是书院的先生夫子,你问是好事,只是我不想给你解答。”高老探嬉皮笑脸,全然没有刚才的正色。“可话说回来,你师父只教授厨艺不教你读书这可不行,不然出门在外认路都难!你自己当个事,看见你师父了要提一提!” 孙云一听,觉得这话有理,便点点头不再做声。 见他沉默,高老探心有不忍,便解释道:“北冥,是说北方有溟海,那边有一种体型庞大的鱼,叫鲲,是哪位古人给起的名字你就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但是这鲲呢,可已变成一种更大的鸟,叫鹏,它的翅膀就好像遮掩天空的云。东周时期的着作《列子·汤问》和《庄子·逍遥游》都有记载过鲲、鹏的传说,至于鲲鹏的真假谁都不清楚,有说是真的存在,也有说,是这帮写古书的老头,借助并不存在的神兽来抒发心中所思所想。” 故作高深的高老探本是一直闭着眼睛讲述,至此睁眼瞥了眼孙云,发现这位老弟听的呆坐当场,很是痴迷。 “哈哈哈!孙老弟,你不要这副表情,那都是古时候流传下来的故事而已,当真不得。”高老探道。 孙云闻言不语,思索片刻才道:“那,高老哥,你相信这个故事吗?” 这下轮到高老探一愣,哈哈一笑:“我?我信不信又如何,世人相信才有用。” “老哥此话怎讲?”孙云又是不懂。 “神仙,妖魔,他们做过什么好事、坏事,对世人有好处或是威慑,才会让世人记住,所作所为才会流传下来。神农尝百草,有了医治疾病的方法;后羿射九日,让世人有了生存温度;仓颉造文字,有了文化的传承;大禹分九州,给了我们大地的名字。他们所做有益于世人,所以很多地方都崇拜他们,供奉他们。都是基于世人信仰才存在的。鲲与鹏也是一样,它们虽是兽类,可被人记住的都是体型巨大,以及神奇的变化,若说对世人的影响,可能也只有美好的寄托吧。老弟,难道你不希望,自己像鲲一样可变化成背负青天的鹏鸟?再像鹏一样翼若垂云吗?” “我当然想!我想让自己变得很厉害!可以保护对我好的人!”孙云兴奋地叫道。可很快,又落寞下来:“可是...我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我什么都不会,就连师父的厨艺,我也只是学的一点点皮毛。” 高老探心想:孙云如此回答,是个可以帮助的孩子。道:“老弟,你不要想那么多,有自己的方向就可以。你说想保护对你好的人,你用什么保护?权力?金钱?武力?这些都可以让你保护到他们,但是,要有适合你的方向,才最重要。你师父孙凉,他的刀法你学到手。勤加练习,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江湖中就可有你孙云的一席之地。” “我师父的刀法...他老人家没有真正教过我刀法的,最多也只是砍瓜切菜的厨艺。”孙云的话,越说越是低沉。 许久不曾言语的关七道:“孙兄弟可知晓你师父在江湖中的名号?” 孙云点点头:“知道,高老哥告诉我了,我师父孙凉,是‘月夜叉’。” “既然你知道,那回去见到他老人家,要他传授你刀法,你定能练出些门道的。” “我...也希望我可以。”少年眼中充满希冀的光芒。 “一定可以。”关七伸出未伤到的左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关兄弟,你这鼓舞人心的话说的没错,但孙老弟也跟着他师父有几年了,确实没有真正传授过刀法。想必是那孙凉老儿也有些私心的。要不你的刀法,教给孙老弟,他也够受用许久了哈哈哈!”高老探说着,还冲着孙云挤了挤眼睛,确是个调皮的老猿猴儿。 “高兄你应知晓,我的刀法都是军户出身的技能,不一定适合在江湖中生存。我可教孙兄弟,怕他自己不习惯不说,更怕他师父孙凉不答应。”关七说着又摸了摸倚在身旁的黑刀。 “哈哈,有你这话就行。孙老弟,还不快谢过关兄弟!” 孙云这次是懂了高老探的意思,原来他是在帮自己,要关七教几手令契丹人胆寒的刀法。关七说的没错,虽然江湖中很多习武之人都会偷他们武艺,可很多地方还是不允许门下弟子有如此行径的,入我师门,当以师父传授的技艺为先,其他门派技能不可随意学习。 可是,关七的刀法,自己不向往是不可能的。毕竟几个月前在苏州家中就已见过他,那时虽然只是伫立在雨中,没有什么动作,可这神秘的男人现在就在自己面前,还有机会学习他几招令契丹人闻风丧胆的刀法,真学会了,十哥也会羡慕自己吧!这样的机会现在错过,之后就不知何时才能再遇到了! 一念于此,孙云赶忙起身要拜。关七见状,连忙扶住,道:“孙兄弟,我见你也心生亲切,所以教你几招刀法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师父脾性无常、行事乖张,你还是要他先答应我再教你也不迟。” “好啊关大哥,我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答应的!” 孙云也不懂五常六常、乖张乖李的都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心中甚喜:我在吹香阁演练的刀法,再要师父传授我一两套,我再和关大哥学个三五招,高老哥又可以教我身法,那我真就可以在江湖有一席之地了!那个什么小捕快的擒拿手法定难不倒我。 啊,练好了给洪太尉府上见到的姑娘展示出来,定能让她开心欢喜。想到那位洪姑娘,这少年的脸,不由得有些红了。 明日,应可再见到她吧。 “关兄弟你可答应了,我和一针老头都在此做见证了!你可不能耍赖!”高老探调侃道。 关七一脸正色道:“高兄你就别再开我玩笑,我关某说话行事,光明磊落,怎可能诓骗孙兄弟。” “那就好那就好,嘿嘿。”高老探嬉笑间脸色一变,道:“说远了。说回这个女真人完颜垂云。” “三千、九万。‘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高老探知孙云又要问,便赶忙阻止道:“这两句什么意思,孙老弟可自行体会,只是‘三千’、‘九万’这两个名字,想来也同样是出自庄子的《逍遥游》了。” 孙云和关七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远处的火炉旁,传出细微鼾声,三人转头一看,轩辕一针不知何时已拄着椅子扶手睡着了。 “水击三千,扶摇九万,这都是志向高远之意。翼若垂天之云也是如此。只是关兄弟,你可察觉到,三个词,有什么问题?” “高兄,关某行伍粗人一个,你直说便是。” “好,那我就说了。女真部族生活在东北荒芜之地,并未听闻有很多教育资源。何况辽国常年在女真各部族纳税的同时,会要女真人上缴数以万计的珍珠。又因契丹人喜好放牧狩猎,也要女真人把捕获到的海东青上交。女真人长久以来敢怒不敢言,再加上信息传递的闭塞,才以致被奴役几十年光景。但是。为何在这样一片原始野性充沛的土地上,会有人的名字叫‘垂云’,还给自己的兵刃起名,俱是如此文雅?” “是...女真部族中,有和完颜垂云走的近的教书先生?”关七疑惑。 “关兄弟,若你是契丹人...啊不不...你不是契丹人。还是这样说吧,若你是东京府里的大员外,会让自己的仆人们去念书吗?甚至看的还是《逍遥游》、《列子·汤问》这类缥缈之书?” 关七恍然,问道:“高兄所言极是。这难不成,是完颜垂云他爹给起的名字?” “应该不会。女真部族中如有学识渊博之族人,只怕也不会被奴役成如此情况。”高老探把玩着两颗无花果,搓得果壳都已泛出光亮,才丢起一颗到嘴中咀嚼,很是香甜。口中的丝丝甜意让他得到口腹之快,不由得满足许多,也使得他这头老猿猴儿的思路也变得更为清晰。 “只怕,给这女真人起名的,是某位宋人大家,被留在了女真势力范围内。若是如此倒爷不是什么大事情。怕的就是,有人故意潜入女真内部,培养他们、蛊惑他们,待有朝一日派上大用场。” “啊!”关七叫道:“那完颜垂云放过我,无论是谁的意思,就都说得通了...” “正是。” 三人再次沉默下来。各怀心事。 关七想的是:我常在东京附近活动,东北还真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自己很难直接够到,若京师有谁人要去东北、去过东北、想去东北,自己都要去接触解除,多聊聊、多问问,更多地了解女真人。也可验证这个完颜垂云,是女真部族的缩影,还是例外。缩影的话,女真必有崛起的一天,成为我大宋的隐患;例外的话,那也可试试拉拢结盟。还有孙云他要学自己的刀法,看来是认真的想法,那自己定要好好教他几招,也可要他学会和孙凉比比看,我的黑刀,能否胜过他的娥眉。再说回来,那伙契丹人若未离开宋境,这几天伤好些我定要再次追踪捕杀! 高老探想的是:孙云这小子,真是挺叫人喜欢的,我这次帮了他他定不会忘记,改日叫他好好给我做几道好菜。这些年我虽北到燕云,南下岭南,东至渤海,西往雁门都有涉足,可“月夜叉”孙凉的手艺,我是真没好好品尝过的。孙凉的手艺不好品尝到,那他徒弟的手艺我还是很有机会的吧哈哈哈。明日我得去大布庄找那个布胖子一趟,一来呢这要过元日了,去找他给我做两身新衣服,虽是盗门中人,可这过节的意思还是要做到位的;二来那个苏州分号的掌柜,进京真的是交账本来的吗?如果是的话,为何偏偏要在半夜赶路,虞城县到东京又不很远,何必急于这几个时辰。 孙云想的是:高老哥也好,关大哥也罢,师父的传授更好!我怎么都有机会学好一身武艺,然后正式踏入江湖,我要做一名侠士,做一名刀客,做一名英雄。啊,那样的话,我也该离开师父自己生活了吧。也不一定,师父他行走江湖,虽神出鬼没,不留太多痕迹,可我仍是师父的徒弟,师父若需要我的帮助,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只要不影响师父他的声誉,我怎样都是可以的。但是师父做事很是神秘,他会要在乎声誉吗?反正是我师父,多了我也不说了。但是为何,高老哥懂这么多呢鲲啊鸡啊什么,他不只是一个盗贼吗?为何会说出好几段书中描写的文字。虽然我现在看不下去,但也认不全字的、更别说要怎么写了。 “咚咚。”屋外传来声声敲击声,想来是鸡人在附近报时间。应是丑时末了。 “好困啊!”孙云打了声哈欠。 第40章 暂时分别的夜 高老探听见院外“梆梆”声,说道:“老弟你看,哥哥我也是话多,一个不注意就聊到了后半夜。时辰不早了。孙老弟,你今儿就和关兄弟在老白毛这儿将就睡一晚吧。哎!关兄弟你不介意吧?” 他没有先问关七,而是自己直接安排的,想来这会儿轩辕一针在旁边睡着,就把自己当做这尝百草堂的代理主人了。或许高老探这人,粗中有细,考虑到老兄弟的身体状态一直不算很好,又已是后半夜,再过两三时辰,天也就要大亮,还是让白头发老友少费心安排的好。这未尝不是一种关心。 孙云倒是无所谓,毕竟已是这个时辰,对面屋子里,十哥也还未醒来,即使今夜回不去洪太尉府上,想来明日回去禀告师父他老人家,也可以原谅自己。只是,一个口信都没有送过去,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但关七似乎心中另有想法,只听他道:“先谢高兄好意。只是想必你也知晓,高某领皇城司探事一职过年,这出城数日,回来也不去回衙门应一声,况且这进出城的记录上都会有记载处理公事要务的人员信息,待被里面的各位大爷知晓,事后也不好交差。还请高兄恕过关某。”说罢,起身作揖赔礼。 “哈哈!关兄弟说的没错,你是吃官家粮食的人,却是兄弟我考虑的不周到了。”高老探也回礼。 高七道:“高兄理解就好,那我先走,待这几日没什么事情,我再来这尝百草堂拜谢轩辕兄,与高兄你,孙兄弟也一起,我们四人倒是定要喝酒喝个痛快。” “好说好说,这几日关兄弟回去了就好好恢复身体,养好了咱们再喝,兄弟我也可从樊楼附近的带些吃食酒水过来。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哈哈哈!” 关七起身,因敷药而乱脱的衣服之前并没有整理利索,这又用手简单地抹了抹,让衣服看起来尽可能地平整。转头又问孙云道:“孙兄弟,你看我这衣服整理得还可以吗?” 孙云不知关大哥问自己这话是何意,只得回答:“还可以。” 关七点点头,继续道:“孙兄弟,下次你我四人在尝百草堂齐聚喝酒之日,我便教你几招刀法。” 孙云听罢,双眼放光,很是开心:“好!谢谢关大哥!谢谢关大哥!你快忙好自己的事吧!” 随即,关七点点头,又冲高老探一拱手,就开门离去。 站在尝百草堂不远处的大相国寺大门外空地上,关七其实有些迷茫。虽是皇城司内有回京要前来报到的制度,但自己已经先去了尝百草堂,就要利用好这次的时间,解决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再去司里报到吧。 “呼...”口中吐出一缕绵长的白雾。这次追踪契丹人基本已结束了,契丹人头领的行事、女真人完颜垂云的双刀、还有那个女人小白的风姿绰约,都萦绕在关七脑海中挥散不去,好像三种滋味在不断交融、纠缠,却很难泾渭分明地分开。冬夜的风给了关七丝丝冰冷,让心神可以获得短暂的清明。这三般滋味,都有着各自可以抓到的线索,但是先调查哪个好呢。 契丹人所行之事?完颜垂云其人?还是小白姑娘? 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唇上,短暂地亲吻后,只剩下一滴水还在。这种触感,刹那间让关七有些着迷。试问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正值壮年,怎会不惦念暖玉入怀的欢娱与温柔?关七这几年做着皇城司探事之职,把儿女情长埋在了不敢触及的内心深处,可是脑海中的小白,不断地把她驱赶,又不断地出现,挥之不去的感觉真的好恼人。 “唉...”,叫他如何是好。 算了,不远处有还在营业的汤饼铺子,暖暖地吃上一顿吧,兴许可以扫除烦恼。 已近寅时,这东京城中确已有做早点的摊贩出来做准备,毕竟开封府是几乎不夜的,逍遥快活的人很多,只要不做越轨、不义之事,巡街的官人也不会干预太多,毕竟有这些贩夫走卒、公子佳人的出现,才带着东京的夜变得丰富多彩、五光十色。这也是,北方的辽人、夏人乃至女真人,到过一次开封后,就一直憧憬东京的繁华与梦幻,以致想要把这座邻汴水而建的南朝都城纳入怀中。 尝百草堂,高老探刚唤来一直在对面屋里守着张十、实际已经熬不住睡着的小安,服侍他师父轩辕一针去宽衣休息。孙云也有些担心十哥的身体,问过小安,说张十脉象与呼吸都已平复,想来明日睡醒就会无大碍。孙云谢过小安,这孩子只是摆摆手,小小孩童有着说不出的老成,想来也是每天对着师父轩辕一针和一堆药材、药理书籍,难免多些稳重,同时也多了些无趣。小安、高老探二人扶着轩辕一针送去休息。 孙云看了看旁边的床,刚脱下鞋子,心中还是有些烦恼,主要是师父孙凉那边,估计今晚他老人家很难睡的踏实,两个徒弟也没音讯一定非常担心。想至此孙云又把鞋子穿上,起身开门,要去对面屋里亲眼看看十哥,再先行离去回洪太尉府,明日再给师父领路,前往尝百草堂,一起把张十接回。 嗯,就这样吧。 可是刚开门,却是高老探这老猴儿站在门口,见孙云的意思是要离去,便问道:“孙老弟不睡是要去哪里?” “高老哥...我...我是怕师父不见十哥和我,担心得睡不好。”孙云低头,喃喃道。 高老探听了一拍脑门儿:“啊呀,是我考虑不周,老弟先回屋等我下。”说罢,纵身一跃跳至屋顶,孙云赶忙跑到院中抬头看去,高老猴儿已没了身影。 想了想:高老哥告诉我进屋宽衣睡觉,那我先进去等他吧。随机进屋带门,坐在木椅上,毕竟心里也不踏实。一来怕师父担心,二来也怕师父责罚。这几年确没责罚自己几次,很多时候都是十哥帮助偷偷瞒下、挡住,阮大身为大师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助放过。 这次如果师父生气,那我帮十哥挡下吧。 看看窗外,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声音。还是把身边的烛台放到窗边吧,这样等下高老哥回来,也可知道我在等他。 第41章 尝百草堂内的人 孙云躺在床榻上,摸摸被褥有点有些粗糙、陈旧,还有些缝补,想来轩辕先生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或许他治病救人的收入另有他用吧。躺在上面有些不知名的草药味冲入鼻腔,甚是浓郁,这应是在药庐放了很久的被熏染出的味道,让孙云顿时眼皮打架,有些昏昏欲睡。 可不多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高老探走进屋中,孙云一下子惊醒,正欲起身,高老探连连摆手道:“诶,孙老弟,你就宽衣好好睡吧,你师父那边,我已派门内兄弟前去禀告你师兄弟二人情况,眼下就快回来了。” 在床榻上半起身的孙云一听,顿觉放心,道:“好的,劳烦高老哥了。我这眼皮,是真的睁不开了。”说着就又躺了下来,不自觉地就睡了过去。他对高老探也是够信任的。毕竟这么个半大孩子,并无什么让人有所图的东西。 真的没有所图吗? 高老探走近,站在床榻边,多年的行盗经验使他早已看出,孙云胸口的衣襟里有些鼓囊,想来是一块金银玉石的坠子。对旁人来说这一块藏在衣襟里面不算明显,可高老探是谁,盗门高手,眼力必不一般。探出指尖,欲从孙云胸口勾着坠绳拉出来,可转念一想,虽只相识这几个时辰,孙云对自己是如此信任,自己这么对他合适吗?这个孙老弟,和他师兄二人看起来江湖阅历虽少,可他师父“月夜叉”的名号在江湖中传了多年,这次来京城还不知他们是何目的,自己还是不要动他心思为妙,静观其变的好。 想罢,高老探轻轻说道:“老弟,好好休息,过几日再见。” 随即离开屋子。 孙云再醒来时,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侧头一看,是小安在靠墙摆放的一排排药材罐子中找着什么。揉了揉眼睛,孙云支起身子,问道:“小安,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安闻声,稚嫩地声音对孙云道:“你醒啦,现在已是辰时,你师兄已起来在吃早饭,你收拾收拾也去找他吧。”说着,自己挑拣好几样药材,简单包好就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又推门进来手里端了一个铜盆:“喏,师父教我给你打盆洗脸水,你快些吧。” 孙云本是醒来要缓缓神才没下床,让小安以为他还困乏,和轩辕一针说了,吩咐如此。 “好的,谢谢小安。” “没关系的,师父要我做的。”铜盆和擦脸布巾放到墙边的木椅上,他就自己离开了。 孙云简单收拾了一下,去对面屋子找张十,推门而入眼见张十正一手抓着炉饼,一手端着鸡丝粥在吃,急切地叫道:“十哥!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好些了没?” 张十见是孙云,也欢喜地回道:“嗯嗯。好了许多,你也早饿了吧,快过来一起吃。” 昨晚听关七和高老探的讲述,虽一直喝着冰菊,可吃食并不多,再加上年轻人饿的快,孙云揉了揉肚子,确已在“咕噜噜”地叫,应道:“好嘞!”说着,便坐到张十身旁,二师兄给他推了一晚盛好的鸡丝粥,他也不客气的抓了一块炉饼吃起来。 “十哥,你...”嘴里嚼着炉饼的孙云正要说话,别张十一个眼神止住。张十知孙云想问自己昨晚为何有那样的身体反应,便轻声回道:“先吃饭,吃完我们回去路上说。” 眼见张十如此,孙云只要回一个“好。”便不再言语,安心吃饭。 炉饼是面团发酵,加上少许盐,按压成中间略薄、四周略厚的饼,里面装有简单的肉馅,中间戳好各种花纹,两面刷上酥油,再撒上芝麻、葱花贴在泥土火炉内经过高温烘烤而成。吃起来层次、味道丰富,很受东京百姓喜爱。 鸡丝粥就是白米熬煮,再加上鸡胸肉丝,直至粘稠,撒了一点葱花进去,简简单单中透露着美味。 不一小会儿,这师兄弟二人已吃了五张炉饼,四碗鸡丝粥,想来他们都饿的厉害。抹了抹嘴,拍了拍肚子,孙云叫道:“呼~好舒服,东京的吃食是不错,填饱肚子的同时,又能吃出花费了心思在里面。” “呦,云弟你,这才进了东京几天,就敢开口评价吃食了,长大了啊!哈哈!”张十这语气,夸赞中不失调侃之意。 孙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十哥说笑了,我是真觉得这些挺好吃的,就随口说了说,别太在意。” 张十拍了拍孙云肩膀,道:“我知道的,不过昨日,还是谢谢你,云弟。” 孙云听师兄说谢,便正色道:“十哥,你是我师兄,平日你和师父、大哥三人又待我极好,咱们在人生地不熟的东京,当然要互相照应。何况你还是我十哥呢!” “哈哈哈哈!云弟你能说出这种话,真的长大了!”张十拍拍手道。 “十哥又逗我!”孙云也是哈哈一笑。 尝百草堂前屋,小安在柜台后灵活应付着抓药的客人,不时地还要跑去看看煮药的炉子烧的如何。小安虽然岁数小、声音稚嫩,可抓药、煮药老成熟练的样子还是让客人们不禁为之侧目,连连称赞。刚开始来问诊的客人还都不习惯这么小的孩童给自己抓药制药,可每次他给自己备的药却是种类、分量、分毫不差,还会贴心的把配好的方子一并放在捆绑好的药包上,经常流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还是让客人们很是感叹,有时带着自家孩子来的父母,也会看着小安感叹道:“相公,你看看人家小安,小小年纪就已与轩辕先生共事分忧,咱们的孩子呢,四书五经学的都费劲,要不也要他来这里跟着先生学习吧!”每次轩辕一针听到就会反轻声反驳道:“各自的孩子都有各自的命,不要强求,他要玩你便要他玩,玩的累了、无趣了,自然而然的就会想要学习了,您说是吗?” 第42章 北上船舱的夜 回到孙云和张十巷遇高老探、张十晕厥、高老探送张十去轩辕一针的尝百草堂医治、孙云被王小石纠缠随即摆脱、在尝百草堂认识关七轩辕一针小安、众人听关七讲述跟踪契丹马队、虞城县外被完颜垂云突袭的那一夜。 孙凉,在做什么呢? 派张十去吹香阁接孙云,师父孙凉其实并不担心什么。下堂中人,出门行事会沿途留下标记,以便堂子里的人分辨,一来知晓动向,可以互相配合,流程顺畅;二来避免干预过多、变成累赘、影响任务。 下堂八众,有的标记是流云,有的标记是火焰、有的标记是龙、有的标记是花,孙凉这一伙的标记是一个鬼面,一种额有角、嘴呲牙的鬼面,据传说是夜叉的面目,也不知真假。阮大和张十两个师兄弟是知晓这个标记的,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阮大可以自己标记,方便和师父配合,张十却没使用过。他只是听过师父“月夜叉”一伙的标记,也在给师父收拾房间时,见过做压着标记的信纸,但张十一直未被师父允许使用。 直到这次出门到东京开封府,行船时给他看了这个印记。那夜船夫缓慢行船、阮大捧着一把朴刀值夜,船舱里孙云白日里看沿途两岸景色,玩的有些累到、睡的很是沉稳。昏昏欲睡的张十刚要睡着,被孙凉轻轻晃醒,张十揉了揉眼睛,本是疑惑为何师父这时叫自己,只听孙凉道:“老二,可清醒了没?” 张十一听这话,知师父这是有重要的事情吩咐自己,便快速晃了晃头、双手拍了拍太阳穴、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双目有神,问道:“师父有何吩咐?” 孙凉拍了拍自己身旁,示意张十坐过来,张十只得听命靠在师父身旁。 师父手上把玩着玉狮子球,道:“老二,你跟着我有段时间了,你应已发现,师父并不单纯是一名厨子。” 张十点了点头,心想:师父行事,在外看起来十分周全,在家的时候还是有百密一疏的露出些什么的,也没准儿是师父故意的试探。 “但是,你在我身边看见过什么、发现过什么,也都没有言语张扬,为什么?”孙凉问道。 张十言辞恳切地回道:“因为是师父您行事,我做徒弟的不便多问,师父您想告诉我的自然会告诉我。” “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因为您是我师父。”张十再次答。 孙凉点点头,道:“很好。老二,你是个好徒弟。” “谢谢师父。” “这次进京,为师表面是要去洪太尉府准备元日宴席,实际是有任务在身。或许你已窥知一二。”孙凉转头看向张十,眉眼中绽出刀一般的冰冷,转瞬即逝。张十只觉得脸面好像被看不见的寒光划过,不自觉地伸手抓了抓,便默不作声。 “老二,你心中有疑问却不言语,是好事也是坏事。”孙凉嘴角牵着面目上的褶皱,微微笑道。 “师父,徒弟愚钝,您多指教。”因坐在孙凉身旁,也不便行礼,只是应道。 “愚钝?老二你啊,可不愚钝,和你大师兄比起来,你聪明很多了。老大是,我命他作甚他便作甚,不会想很多、不会有丝毫违抗。你呢,你确也是会去做,但是心里有疑问堆积,我平日里言语不多,也不愿过多解释。我不说,你不问,时间一长,疑问堆积在心里自然就不舒服。当然,你问我,可能也不会耐烦给你解释。但是,老二你记住,师父我,坑害你们师兄弟三人是不可能的,想说的时候,自然也会告诉你。我在江湖中行事或猥琐龌龊,可也有名声在外,各地好汉听我名号也会略给一二分薄面。今夜和你说这些,想想也是最近少和你说话,并且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说着,手从胸口衣襟摸了进去。张十看着师父的动作,想来也是奇怪:现已入冬,师父还是常年一身破旧贴身衣衫,这几年也未见过师父穿皮裘大氅,可雨雪天气,好像也没见师父身上有多少被打湿的痕迹。 之前孙云没出现的时候,张十负责给孙凉清洗衣服,有次老天不知怎地下噼里啪啦地下泥点子,阮大跟着孙凉进屋,正揉搓着衣服的张十抬头看向师父师兄,忽地被惊到:先一步进屋的师父孙凉,身上很是干爽,丝毫未被泥点子打湿打脏,而随后进屋的师兄阮大,正不停地拧着衣服,哗啦啦地落下浑黄的泥水在地,裤脚也不住地滴答。 张十左看看,右看看,心中充满疑惑,随即说道:“师父、师兄,衣服换下来我一起给洗了吧!” 二人应允各自回屋换下身上的衣衫,阮大率先换好,捧着湿漉漉的脏衣服递给师弟张十,便又去师父房间,把刚才的衣服再次递过来。张十前后手地接过师父师兄两套衣服,一套湿透了,一套只有微潮。又凑上去闻了闻,阮大的那套很明显地混杂着男人的汗味、雨水的湿味、泥土的腥味,丢进木盆中瞬时把还算清澈的水染地浑浊。反观孙凉那套衣服,除了一点潮味,只仅存些老人味,好像若有若无地还有些血腥味与花香味?就是没有糟糕天气该有的泥土味和湿味。 一边揉洗衣服,一边想着:这是为什么?是师父有什么传说中的神奇功法吗?想来必然如此解释吧,不然怎会有答案。 师父常年就那么几套破旧衣衫,虽说这些年各地高官显贵都有找师父出手显露厨艺,偶尔师父也会接上一二单,应也赚了些金银,可也未见师父把这钱财花在哪里,最起码在师父的身上是没见到。穿的还是那几套衣衫,吃的还是山中野兽、水里游鱼,住的也还是城外小院,出行更不用说,大部分时候都是行脚的,像这样前往京城,也是东家出钱雇佣船只、马车,或提前付了定钱才行。 管他呢,毕竟是自己师父,师父做事必然有他的想法才是。 想罢,只见孙凉从胸口衣襟掏出了一个铜钱大小的东西。 第43章 夜船行于水凉 “老二,这个给你,以后你自己出去的时候,就用这个,在距离地面两掌宽的墙上留下印记,我看见了自然会找到你。”孙凉说着,把那枚“铜钱”递到了张十面前。 张十接过,心中“砰砰”直跳。 他知道,这是作为师父徒弟的证明。其实他跟随孙凉这几年,厨艺已有师父二三分火候。但是在行走江湖上,他只是个孩子而已。 但是,这枚“铜钱”,是孙凉徒弟的证明。 张十不禁有些好奇这个证明,便仔细看了看。说是铜钱,其实比铜钱要小一圈,是两个铜片镶嵌在一起的,一个镂空,另一个有阳刻凸起的鬼面图案,并且凸起的有些压平,正好在嵌着的同时,可以卡住不被分开。阳刻的背面,有一轮牙月,也是阳刻的,是大圆套着小圆、且有相接的那种牙月,甚至圆的只会存在于画中、不会出现于夜空。小圆中间,刻着一个“十”字。看起来很是斑驳,却足够精巧。 “老二,这是我们组织的互相联系的铜币章,凸起的鬼面是给我们师徒以外的人看的,另一面的牙月,是我们师徒四人互相联系用的。能看懂怎样用吗,老二?”孙凉讲了讲铜币的用法。 张十看着这章子点了点头。 “或者,你看看方便按在你的刀柄上么,按在刀柄上,装一个活扣,需要的时候可以翻转,也挺方便的,也不容易遗失。”孙凉道:“你放在自己习惯的位置,不丢就好。被外人捡走,不是江湖人就也无事,是江湖人的话,难免会有被认出来的时候,会有麻烦。” “这么小的铜章,是容易丢,师父,师兄也有这章子吗?”张十问道。 孙凉道:“有的,之前带他出门的时候就交给他了。” “这样啊。”张十明白了,毕竟之前师父带着师兄出过几次远门,想来也是二人有分别做事的时候,怕临时有变数、互相找不到彼此吧。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师兄是保存章子的呢?” “老大么?你问这个作甚?”孙凉道。 “啊,师父,我就是想借鉴一下师兄的方式,或许我也可以一样。”张十语气有些惭愧。 孙凉想想也是:这仨徒弟都还听话,也没什么坏心思。大徒弟阮大直率忠厚,二徒弟张十机巧灵活,三徒弟么,兴许因为丢失了以前的记忆,现在看来是贪玩多些、还未定性,好在自己可以多加看管,即使出门了也有老大老二能看住老三,还算省心。 不过,三个徒弟,就阮大年龄大些,有二十多些,张十才十六七,孙云来的时候就失忆,故不清楚,但是看起来比张十略小一些,现在应也有十五六的样子。 孙凉教徒弟,习惯种因、授渔。种因,即是顺其自然,从来不会刻意引导,等到何时他们自己想到了、开口问了,再教也不迟。授渔,孙凉只会传授徒弟们解决问题的方法、思路,而不会教他们现成的东西,比如切菜的手势,怎样切的够漂亮、够省力,片鱼的角度,如何片的够鲜嫩、够爽口,孙凉会要三个徒弟自己尝试去做,做出来的橙果再互相品尝、检验,说出各自优劣,再加以改正、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 “教”大徒弟的刀法也是,阮大身形高大、膂力过人,加上自己擅长的是用刀,便特意在一次进苏州城的时候,在铁匠铺订了一把四尺长、两掌宽的柴刀,打造好就给阮大使用。一来是可以上山砍柴,二来借着劈砍树木可以练习阮大自己的“刀法”。之前闲暇之余会要阮大表演劈砍动作给自己看,自己虽不擅用长刀、重刀,可用刀多年,自然也知晓如何使用腰腹带动全身发力、如何鼓起肩臂气力挥舞长刀、如何臀腿坠压稳住下盘,再辅以自己在身法上的修为,让阮大在日月交替、寒暑更迭的几年间,也修成了自己的刀法,在江湖中也算一名好手,带出去做事,也可为自己分担些许压力。 说回来。孙凉对张十道:“老二,老大如何保存印记,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拿着不会丢,真的丢了他也会和我说。” “哦...”张十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顿觉心烦。 孙凉见状,道:“老二,师父没其他意思。告诉你把印记嵌在刀柄上只是我的建议,想放在哪里随你意愿,只要保存好就可以。”说罢,摸了摸张十的头顶。 张十听了,道:“我明白了,师父。谢谢师父。” “无事。只是以后你也要学着担起事情了。” 听这话,张十觉得师父是有所指,道:“师父,您有什么事吩咐便是。” “嗯。老二,此次进京的任务还未明确,待确定后可通知你们各自的安排。带你师兄弟三人一起,一来是让你们在东京涨涨世面,二来也会带你们认识一些人,三来,咱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师父,您说的是。”张十应道。 “再者,老二,入京很多事都是未知的。老三江湖阅历最少,他出门的话,总要有我、你、老大其中一人陪同才是,以免生出事端。” 张十点点头,道:“我记住了,师父,云弟我会照顾好的。” 月光照在河面,夜色中,不时地泛起一道道波光,不知是有鸟?有虫?还是什么,打扰了河水的梦。张十也不知现在是在哪条河上,只知刚换船行没有几日。他喜欢欣赏景色,这几日和孙云在船上,也经常观察两侧河岸的景色变化,有时一起大声讨论,言语中难免透着稚嫩,有时又相对沉默,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水中的鱼虾嬉戏,不忍心打扰它们。 师徒二人沉默。孙凉揉搓了一会儿白玉狮子球,不时地触碰发出“咯啦啦”的声响。他脑海中还在思索眼前有无要交代给二徒弟的事情,一件件地检查一件件地过。他做事喜欢如此。 张十呢,还在候着师父,看有无新的吩咐。 第44章 洪府入夜煮茶 夜凉如水,水如人心。细细地,轻轻地,泛起一阵阵涟漪,带着水中月随之波动,又恢复平静。 “对了老二,你跟我这几年,还没有正式教授你何种武功。我是有武功的,你或许有所察觉。再等些时日,到了东京,事情都准备好了,我就传授你些武艺。”孙凉道。 张十听了顿觉惊喜:“啊!谢谢师父!”说罢,要跪拜行礼,只是船舱空间狭小有限,有些无措。 孙凉见状,说:“老二,咱们师徒几人,你应该知道这些礼节我是不在意的。你看老三,睡的这么熟,你也快睡吧,明日你还要带他练习片鱼。” 张十应允,把鬼面印记藏在胸口衣襟中,便和衣躺下。他还在思索,这样的一枚印记,师父是说了如何使用,只是他怎会知道,铜章印记会留在哪条街、哪条巷、哪面墙上呢?想着想着,他也就睡了,手还捂着胸口放着鬼面铜章的位置,生怕丢了去。 确实,张十跟着孙凉,少说也有六七年了,可也没从孙凉手上学到一招半式,更多的还是教他如何认识食材、处理食材,几年下来,厨艺也有小成。孙凉在家的时候也习惯把自己的手段收敛起来,不让徒弟们察觉。 但他每次擦拭爱刀们,却也从不避开徒弟们。擦的仔细,擦的认真,他享受这个过程,就好像爱抚他心爱的“女人们”,每一把都是那样的风姿绰约、曼妙动人。即使这几日出门北上入京,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也会在船舱内擦拭几把妖娆的刀,有时是有月光陪伴,有时是风雪相随,好似这夜啊,生怕这个男人感觉到孤独寂寞。 虽然他真的孤独寂寞。 只是他早已习惯。 前夜巷中,高老探出现在张十、孙云二人面前,在张十身体不适靠墙而坐时,便在墙上留下了牙月印记。 洪府,洪信派仆人邀请孙凉,说是有远方亲人从歙州送来的红茶,要孙凉一同品尝。正在客房内看阮大擦刀的孙凉除了等老二老三回来,也没其他大事,听洪家仆人说完,吩咐阮大几句,便跟着去了。 正在堂中煮茶的洪信眼见门外不远处出现了孙凉的身影,便赶忙起身迎接:“孙先生您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坐。今日又被官家留住商讨事宜,没有陪先生享用餐食,还望先生宽恕。” 孙凉拱手还礼,道:“谢过太尉。太尉身居显要,自是有各种大事在身,可为官家分忧解难实属百姓之福。”他对三个徒弟不会要求太多礼节,但是出门在外,和他人接触,尤其是这种朝廷命官,自己虽自诩“下等人”,多少还是注意些礼节的。毕竟这些达官显贵脾性总是琢磨不透,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他们注意上,对自己行走江湖做事没有好处,只增累赘。卑一些,往往不是坏事。 《周易》乾卦,初九:潜龙勿用。有次在信州龙虎山附近行事,有个牛鼻子经过孙凉身旁蹦出来一句这个,本在思索事情的他隐约听到并未多想,待反应过来寻找时,那道人早已不见踪影。 潜龙勿用,潜龙勿用。潜的是“龙”吗?自己只算是一条卑微的“虫”吧。 洪信请孙凉坐在交椅上,自己也随后坐下,道:“诶!先生这可是捧杀了!哈哈!先生住的可还习惯?” 孙凉回道:“谢太尉惦记,我和徒弟们都是贱命,住在太尉府上自很舒坦。” 洪信笑笑,摆摆手道:“那就好。您和三位徒弟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下人们都会给给安排妥当。” 孙凉让道:“如此甚好,太尉日理万机,不用在我师徒身上耗费心神,有事自会解决。” “哈哈哈,既然如此就不说这些了。来来,孙先生,这是有在歙州的亲戚托人送来的红茶,相比黄菊、龙井、毛尖逊色很多,清晨采摘于向阳处,好在这东京城内确也不多见。又要人去小秦岭马跑泉打的几桶清水回来煮茶,相信也有一番滋味。” 听洪信这样说,孙凉也知还未进堂中便以嗅到这茶的香气,虽不似皇菊的清新喜人,又不像龙井的优雅绵长,确也有丝丝果蜜甜美在其中,。他回道:“小的谢过太尉盛情。” 屋外夜风徐徐,虽不甚猛烈,可也有些冬日里的寒冷无情、衰败万物的味道。堂中小火滚滚,却够是绵长,让这堂里的热气袅袅、更有生机的美好。 唐时茶圣陆羽曾在《茶经》中记载:浙西以湖州上,常州次,宣州、杭州、睦州、歙州下,润州、苏州又下。意思就是浙水以西的茶,湖州的最上等,常州的其次,宣州杭州、睦洲、歙州为下,润州、苏州的又下。虽说这歙州的茶不算上等、只是下等,孙凉之前南下做事时,也有耳闻,可苏州的茶“又下”自己平日里喝得,这歙州的“下”又怎会喝不得?何况,自己也是个“下”堂之人。 眼看着这红泥小炉有些呜咽,知这茶煮的是差不多了,洪信拿起一块绣着虎豹的棉布四折,垫在小炉把儿上拿起,给孙凉面前的红泥茶盏满满地倒上了一杯。只见一股浓厚的红色在茶盏中不住盘旋,激起些许泡沫,香气也跟着充满堂中,片刻后平静下来,那沫子也随之逐渐散去,可气味仍是围绕在二人身边。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洪信听说过,但从未记住。他虽是朝廷要职,可是太尉一职负怎么说都是武官,这些文绉绉的本就不甚喜欢,平日里也不会过后的注意。他只知吃肉喝酒,要够舒坦够爽快才对。 “先生快尝尝,快尝尝。”洪信抬手示意到。 “再次谢过太尉。”孙凉端起茶盏送入口中。 却说阮大,自师父去和太尉喝茶,自己便出门寻找张十和孙云两个师弟的下落,找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头绪。但是他也有他的方法,是这几年跟随师父学到的,也是师徒几人相处记下的。 第45章 夜色寻觅烟火 师徒四人一起生活几年,彼此之间早已知晓习惯,动一动嘴唇,就知道要说出什么样的话,甩一甩手,就明白是要拿起什么东西。即使不去特意观察,也会从身边人身上接收到这样的信息,不去刻意记住也逃不过每天看到的潜移默化。这是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何况,孙凉虽行杀人勾当,也真是个厨子,而且还是个名厨,厨子是会观察食材的,名厨更是能从细微处入手,什么季节种收的,什么时辰采摘的、什么环境宰杀的,他都可以凭借经验观察出来,从而了解事物的内外。 俗语云:强将下,无弱兵。名厨的徒弟,除了厨艺不会差,观察能力也同样的有所锻炼。阮大就是知晓张十、孙云二位师弟的习性,才好出门寻找。自洪府出门,在院墙外转了两圈,这殿前太尉府附近本就多的是达官显贵,平头百姓、贩夫走卒少有路过,即使走也只会是大门外的一块区域,所以他才会在四周都查看一番。但确没有张、孙二人回来过的痕迹。 两位师弟都半大的孩子,正值青春年少,张十看起来大孙云一些,虽说平日里头脑机敏巧妙,可有孙云在旁,总少不了贪玩心思。兴许二人是想在这入夜的东京城中好好玩耍一番?师父说,下午他带师弟去的吹香阁在马行街上,那边似乎临近灯红酒绿之所,自是足够热闹,先去吹香阁打听一下情况,如他们二人确已离开,再从附近寻觅也不迟。 其实孙凉和阮大二人,对两个徒弟、师弟的性命是不甚担心的,虽没正式学习何种武功,可这几年下来,气力、反应、技巧也有渗入身体中,真是碰到些什么,也自有应对办法,尤其张十的头脑,不然孙凉也不会先派他去接孙云回洪府了。孙阮师徒担心的是,有人借张孙二人,发现、盯上“月夜叉”,这对后面要做的事会有影响、障碍。这东京城是大宋都城所在,歌舞升平的表象下面,有多少势力错综复杂的盘踞潜伏,更不知藏着多少肮脏龌龊勾当,光是带三个徒弟进京这两天,孙凉就已感知到路上、院外有各种不同气味、欲望的人们出现在自己身边。带孙云去大布庄订制衣服,说是快到元日给三个徒弟做身衣裳,实则也是借着接触大布庄背后的老板布庄敲打敲打,要他们知道自己一伙人已到东京,。本来孙凉只是听说过大布庄的招牌,苏州有分号,自己又住在苏州城外,进城几次难免会知道这家经营多年的商号,再加上听说布庄这人是个收发情报的狠角色,接触一下对他们行事也有好处。本以为布庄的情报网是为外族势力服务,但聊了几句反而窥探到,他布庄是风雨楼中人,让他实属有些意外。可在回去的路上琢磨了一会儿,这每日大量的情报进出,也正适合在京城根深蒂固、翻手为云的风雨楼手上,给楼子消耗、吸收、利用,也才对得起这些情报的直接、间接的价值。 孙凉没有直接和风雨楼的人打过交道,以前做事,能避就避开,一来想免生无名祸端,二来他做事算是孤僻,除去为了完成任务需要他人配合的话,他也懒得去刻意接触。人么,难免有老的一天,虽不想承认,可又得不接受,不然他这几年也不会带阮大出去做事。阮大呢,作为徒弟来说是称职的,作为任务搭档相对也还可以,他的长处就是,交给他的可以尽可能的去完成,而且完成的质量不错。反过来短处也在此,他只会完成师父交代的事,多的也不会去做,这也是孙凉带他做了几次才察觉到的。于是,他也有了再多带一个徒弟的念头,找一个性格脾性与阮大大不相同的,也好让他们二人互相影响、磨合,直到可以搭档。 于是过了没多久就收了张十作为二徒弟,与师父、师兄同住。孙凉看着二人在身边一起生活学习,偶尔加以引导、点拨一二,说不上高兴,可也还有些许欣慰。这样自己以后做事就可以省些心思,安排他们去完成就好。 当然了,孙云的出现就是个意外了。 阮大走街串巷,一边在热闹地方寻觅二人身影,一边又要去到街后的巷子中观察有无印记,他本就生的高大魁梧,一路找下来也无难事。但是走到人多之处,会有着各种女子对他注视,身形健硕的男人,哪个女子不喜欢呢?再加上阮大面目上并无过多表情变化,更让她们觉得多些冷酷与神秘,就更多些兴趣。有一两个观察阮大稍久一点的、胆子也大一些的女子,还会凑到他身近处跟随,略黑的皮肤,浓眉大眼,手上血脉崩起,散发出的男子气概足够吸引。毕竟阮大给女人的感觉,是东京城里少有的。不同于达官显贵、王孙公子,也不是行伍兵众、文人墨客,更不似贩夫走卒、渔人村夫,但是说不似吧,又都有点影子在他身上,将领的体格、书生的呆滞、农夫的皮肤,还有公子的衣着。说回来这衣着还是洪信送到他们师徒四人房间的。阮大见到时也有些错愕,但孙凉考虑到,在东京行事、出入洪府,还是尽可能地融入其中要好些,于是他们也就穿上了,不然他们怎会穿上一身锦衣华服,虽不似布庄那种卖布商号老板穿的浮夸,可剪裁、材质上放眼整个东京城,也实属上等。 当阮大发觉身后不远处有几位女子跟随时,有些许烦躁、些许害羞、些许兴奋。他是个正常男人,自然也就喜爱女人,但是做事憨直、言语木讷,又怕吓跑了她们,想想就放任她们跟在自己身后,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做事就好。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他已走到了马行街,四下打量一番各家店铺的招牌,都没见吹香阁的匾额、幌子,便一步步走过、一家家打量,直到一家不起眼处,才看到吹香阁的字样,只是这牌匾挂的有些高,又是在檐下的阴影中,反倒没被附近的灯火托显出来。 第46章 吹香阁中小议 吹香阁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正是山伯,佝偻着身子的他还是好像只老虾成精一般,抬头看向伫立门外的阮大,道:“这位公子,今日已打烊了,您要买香的话烦请明日再来。”说罢,欲闭门谢客。 阮大听如此话语,找二位师弟的事还没着落,便赶忙按住门框,不让关上,说道:“老伯,我是来找人的,两个半大孩子,我师父说应该在您这里。” 山伯闻言,想到之前孙云说过,他是孙凉的三徒弟,有两个师兄,前面一个看着精明干练的和孙云年纪差不多,应该是二徒弟,那这个面目憨直、身材高大的,是不是孙凉那老贼的大徒弟?随即问道:“你找他们何事?” 阮大一听,感觉张孙二位师弟应该还在这里没离开,稍稍松了口气,回道:“老伯,那两位是我师弟,我师父要二师弟来接小师弟回去已有了些功夫,可一直没见人,便要我出来寻觅。既然他们还在您这里,还请告诉他们一声,我来接他们了。” “你还真是孙凉的徒弟,老头我没看错。只是你那俩师弟走了已有近一炷香的功夫了,怎么,还没和你们汇合吗?”山伯疑惑,心想,不应该啊,这东京开封府虽说是大宋都城,可这么久还没碰面,俩人兴许是眼见偌大的东京繁华梦幻,便沉醉其中、玩的忘乎所以了? 阮大道:“老伯,他们并没有回去,不然师父也不会要我出来寻找。” 山伯疑惑道:“这就奇怪了,俩人脚程再慢也该走到了,不该如此。你在这儿等我一下,不要乱动,也不要跟着我。我这就进去请教下我家主人该如何是好。” 说罢,留阮大在门口,山伯转身快步进到后院,见花婆还在楼下研磨着什么香料,问道:“小姐可睡了?” 花婆瞥了一眼,见是山老头,也没抬眼看,就自顾自做手上事情,回道:“已宽衣躺下,怎么啦?” “外边来了个男子,说是孙凉那老儿的大徒弟。他那俩师弟现在还没回去会合,他们师父要他再出来找找。” 花婆这才停下手中动作,看着山伯有些疑惑:“还没回去?”思索片刻又道:“会不会是见这东京城热闹,在四处闲逛玩耍耽误时候了?” 山伯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这俩孩子好像也没怎么出过远门,到东京这也是第一次。咱们在这儿扎根多年,今儿又是从我们这阁子离开后消失的,应该帮那孙老儿找一找吧?” 花婆听山伯说的在理,回道:“那依你看,你我要帮,该是怎么个帮?” “这样,老婆子你守在院中,以免又什么不开眼的泼皮大晚上的惊扰道小姐。我跟他出去找寻一番,不管能不能找到,咱们也是帮了夜叉老儿的忙,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有恩于我们。” “好,就照你说的办。”花婆应承下来,又打趣道:“哎你这老头,不是一直看孙凉不顺眼吗?” “哼,这些年我是一直不喜他的鬼样,可无论如何,在小姐落难时还是帮了咱们,又扶持给了安身立命之所。我山老头,在是非面前分的清,又岂会因个人心思影响他人性命。”山老头不由得哼了一声,道。 “呦呦呦,没想到你这老头儿还演起来了。行了行了,你快去吧,别让人孩子在外边等的着急。”花婆当然知道,那孙凉在江湖上的名声不算善类,但对小姐和他们二人一直都还不错,自然也是想帮上一些忙的,山伯想要去陪同寻找,自己更是理解。 “你去,我守在院里,也准备一些客人这几日要来取的香。”花婆说着要把研磨工具、针线布料、木雕小盒等什物都拿到院中一些。 “好。”山伯转身正欲离开,停下想了想又说道:“你把趁手家伙也带在身旁吧,虽然是东京,晚上各种流窜宵小、翻墙无赖还是不少的。” “哈哈,你这老头放心吧,我的家伙有一把一直在院子中呢。”花婆脸上有些微红,虽然自己岁数大了,人老珠黄,姿色早就不是当年,可山老头这些年一直关心着自己,她心里自是知晓。 山伯扯着脸上的褶子,道:“嘿嘿,就好,你注意安全,我自陪他去了。” “去吧去吧。”花婆手上拿着两三样什物,跟在山伯身后向着院子中走去。 等到返回屋中又拿了一两样出来,发现院子中的石桌旁,已放了个烧着的火炉,看起来是在山伯门房的那个,有些羞涩心想:这老头儿,还挺知道心疼人儿的。 阮大在吹香阁的阴影中候了会儿,因二位师弟不知所踪,心中有些烦闷,不住地原地画着小圈踱步:刚才的老伯怎么还不见出来给个答复,快些出来,担心师弟们啊! 数了三百个数,大门还没打开:罢了罢了,还是自己去找吧!转身就要离开,这会儿门又一次打开。身后传来山老头的声音叫道:“留步!” 阮大看向山伯,鼓着鼻子道:“老伯,我还以为你不出来了。” “怎会呢!我看你要走,可是有师弟们的消息了?”山伯问。 “并没有,见你不出来,我想自己继续找寻。” “你这人,挺大的块头,看着憨直,想法也够憨直,我不能安排好里面的事情再出来吗?”山伯有点哭笑不得。 “您说的是,那请问你们主人家怎么说?”阮大这才有些恭敬道。 “主人家已躺下,我安排好了种种,自己陪你去寻找吧。”山伯拍了拍阮大的手臂道,不由地一惊:嚯,这手臂够粗壮有力的,不比老夫当年差。转念又一想:午后见孙云那一套自己表演的“刀法”就有一定的火候,没成想他这个师兄的体型看起来虽不同,也不像孙凉老儿的路数,可也有一种粗犷的沉稳在其中,让人安心些。 “那我谢谢先生。”阮大道。 “你先别言谢,还没开始找呢不是?咱们走吧,你也给我讲讲刚才从哪条路走过来的。我好看看咱们该找的方向和范围。”说罢,山伯自己先走到了街道,阮大见状也跟了上来。 第47章 寺外风吹柳树 阮大和山伯二人并肩走在路上,并把刚找过的地段说了遍,山伯不时地点头,转念一想,那孙老儿是出了名的夜叉,一向喜欢暗中行事,这大徒弟找的怎么都是主要街道?便问道:“孙凉带你们行事都这么光明正大了?” 阮大有些不解,道:“老伯,您这是什么意思?” 山伯微微笑道:“呵呵,没什么,只是和你师父相识多年,他做事的话并不算磊落,长于变通,才会莫测高深。怎么教出来的徒弟却如此简单?” 阮大听闻,眉头微皱,道:“老伯,有话您请直说,我脑袋愚笨,不会揣测你的意思。只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怎样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也请老伯不要再说有无。” 二人停住脚步,在街道一侧对立,身材上阮大高大魁梧,山伯佝偻猥琐,目光自是一上一下地看着。阮大肤色较黑,被街旁的灯火照的发亮,眉宇间自有怒火。山伯见状自是吃了一惊:孙凉老儿仨徒弟,自己今日都见过了,怎么一个个的都十分尊重师父,没想到孙老儿还有这般带徒弟的手段。再一想,自己半截入土,空有一身本事却无人继承,和孙凉那厮不用比,高低立判。 可怜可气,可悲可叹。 冬夜里一股寒风吹过,在山伯脸上轻抚,不由得鼻子一酸。或许风只是想安慰一下老人,并没想在这满是褶皱的脸上留下什么,可有一滴水从眼中滑出来,顺着粗糙的皮肤沟壑落下。这一滴泪,许是老人陪在小主子身边大半辈子的委屈心酸,许是自己多年保小主子安全的隐忍寂寞。为何突然如此,只是一直藏在心底没被触动而已。 “老伯你这是?”阮大本来有些愠怒,可见山伯脸上如此这般,有些不知所措,问道。 “啊,无事无事,这风刮的眼睛疼。”山伯好似被窥探到偷吃糖块的孩童,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怎么搞的,岁数大了,反倒多愁善感起来,还是在小辈面前,害臊!低头赶快揉了揉眼睛,让泪水在脸上消失,以后可不能如此,在小姐面前也不兴这般表现。在花婆面前...那再说吧,脆弱给她看,也是无妨的。 这小老头一会儿语气轻浮,一会儿莫名落泪,让阮大对待长辈的尊重有点动摇。他年长自己这么多,甚至比师父好像还大一些,怎么没有多少沉稳的感觉呢?阮大不知,这不还是老人对师父多年的嫉妒所致、再由得三个师兄弟的出现把这心底的嫉妒给挖出来了。老人虽说岁数大了,可是尊严还是要的,脸面还是有的,只是阮大不懂,因为孙凉身上不会有这些表现,最起码,师父在自己面前,是没有过的。 山伯又拍了拍阮大的手臂,说道:“孙凉有你们三个徒弟,是他的福分,没想到他飘零沉浮一辈子,现在有你们仨陪着他,老头我挺羡慕的。好好孝顺你们师父吧。” 阮大侧头看了看山伯拍在自己身上的手,手掌好似装菜的大盘子,手背又有筋脉凸起虬结,触碰到身体的力气也不小,与这瘦小的身形非常不相符,显得如此怪异,怪不得他总是背手在后,定是不想被人注意到吧。 他心中有着疑问,可也没有做声,只是看向山伯,可他却在四周张望。 “老伯,我们...”阮大想问问看我们要去哪里找寻两位师弟,山伯却摆摆手,道:“孙老儿大徒弟,你知道这附近是何处吗?” 阮大闻言也四处看了看,身边是一棵大柳树,不远处好似一处庙宇,不会是...不会是陪师父夜里去过、见了塔中和尚的天清寺吧?再一看,山门上面的匾额写的是“大相国寺”四字,稳重庄严。想想也是,天清寺的所在,和大相国寺是两个方向,自然不会是同一座庙宇。 “老伯,我识字不多,但是这匾额上的‘大相国寺’四个字还是认得的。这里怎么了?”阮大道。 “你识字就好,这大相国寺是大宋京师中繁华之所在,你那俩徒弟岁数不大,会不会贪玩来这附近了?”山伯问道。原来马行街与大相国寺相邻,二人自吹香阁出来,并没有多远,便是大相国寺外边了。 阮大进东京这几天,主要是陪着师父了,其余时间也会督促张十、孙云两位徒弟练功,也没出来闲逛玩耍,何况他也不喜欢走走转转,领会不到其中乐趣。但是也有听洪府仆人聊起这大相国寺,说是元日将近,出门办事时有碰到寺中僧人采购大批菜果米面,要在元日前后布施菜粥馒头给城中穷苦人家。也有说到这大相国寺平日里香火就已旺盛,最近去拜佛诵经的人更是多,年尾了,谁都想心中求个安稳。也是如此,阮大才记住大相国寺的名字。 但是说回两位师弟,张十贪玩,也只在赌钱上有些想法,在苏州时还和过往行人摇骰子被师父抓到过,好一顿惩罚。再就有些好女色,平时里在溪水边会冲洗衣的村妇插科打诨,阮大自己见他如此,和师父说过,他老人家反倒没有很气,只是换锁老二也长大了,告诫张十不要在附近胡闹便没再多说什么了。再说孙云,这孩子来的不久,喜好上也并未见到怎样,但很是听师父和师兄们的话,被张十带着出去玩也是经常。可今日听师父说过,老三在吹香阁中并不怎么舒服,那既是如此,派老二去接他回洪府,二人在师父的命令下不会违背,这会儿定是不可能贪玩的。 思索至此,阮大便和山伯说道:“老伯多想了,我那二位师弟年纪虽小,可也不会故意让师父他担心的。” 山伯回道:“既是如此最好。那,咱爷俩再去那边找找。”说着,指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尝百草堂的幌子在不远处正随风飘起落下,他们并不知晓待会儿要找寻的张孙二人就会出现在此,也不知刚刚站的这棵柳树旁,正是高老探和孙云相约的地点。 第48章 巷中寻觅无踪 阮大和山伯穿过大相国寺外的一片空地,这里白天里是有商贩摆摊贩卖香烛的,平日里到大相国寺上香礼佛的香客就很多,何况最近要元日了,这些香烛贩子都忙不过来,这夜里没有商贩很少行人,有大相国寺门上挂的几顶灯笼的烛火映照才显得这块空地没有太过落寞。有些碎掉的香烛落在地上,现在看都已被扫到了路旁无人处,想来或许是寺里僧人出来收拾的。 穿过这里向南一点,有一座相国寺桥,老少二人正欲过桥到东大街去找寻一番,却是山伯眼见,还没上桥,就见他们西边的一个巷子口旁有木桌破碎散落。山伯停下脚步,因为不确定实际情况,就只“喂!”了一声,脚刚迈上石桥台阶的阮大闻声回头,见山伯指了指有发现情况的方向,便转身跟着走了上去。 “老伯,那边怎么了?”阮大有些疑惑。 “你看看那边的巷子口,地上是不是有着什么东西?”山伯道。 “好像,是有碎木桌?那怎么了?”阮大疑惑。那个巷子口附近的商铺远远看去不知卖什么的,在东京宵禁不甚严苛的情况下,附近的店铺却是已经打烊。 “是碎桌,咱们去看一眼。”说罢,山伯自顾自地走过去,阮大跟在后面不知这老头要看碎桌子干嘛。 走近了一些,山伯在观察着木桌散落的情况。那坏掉的桌子断成两截躺在巷子口一侧,桌腿被卸下了一两根,也有一根被打断,木渣子散落一地。天上还下着小雪,薄薄地铺在了碎木头上一些,在昏暗的巷子口显得更是落寞。 山伯在这碎木头旁走了又走,看了又看,时而蹲下盯着发呆,时而望向巷子中。阮大见状,在旁也不言语,他也想知道,这老头从这堆碎木头能看出些什么什么,毕竟他不擅长观察,练功时、做事时,也经常因此被师父责骂,老头是外人,或许做这种细致入微的事情,能看出来和师父不一样的...感觉?其实应该是角度。 山伯站起身,没有说什么,转头看了阮大一眼,又自己走进巷子中。“老...”阮大欲言,被山伯摆手制止,就只能跟着他再一起进去。巷子不长,一眼能望到头,巧的是另一端也不甚明亮,但是借着依稀的月光,也可以看清楚地面上薄薄的雪花被踩乱的印记,虽然又有被覆盖,可还是可以辨认出来。一会儿抬头看看巷子墙上,一会儿看看地面,阮大也试着跟着山伯的目光,老头看哪儿他看哪儿,可没几下就跟不上了,老头目光转的好快,虽说年纪大了,可仍较阮大变换的快。 不一会儿,山伯停下来抬头看向阮大,道:“呼...你师弟,应该没事。” “您...您怎么知道?”震惊之色在阮大脸上流露出来。他不知道这么会儿功夫,老头看出了什么。 “巷子口的碎桌子你可看见?”山伯指了指刚才进巷子的方向。 阮大点点头,回道:“看见了。”见山伯话没说完,阮大也就没有多嘴。 山伯见阮大这木头样子,真想抓起桌子腿敲打敲打,只一句看见了,你光看见是看出什么了?于是忍住心中火气道:“那这巷子中,你看见什么了?” 阮大道:“墙上有脚印,地上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这两点看出来不难,冬夜里东京的温度并没有很高,踩在墙上的雪脚印还没有完全洒落,地上的脚印踩的很乱,却也能看出这不是一个人留下的,鞋底的形状已经走动的规律,能看出之前这里至少是两个人。 山伯无奈,伸手接了一片刚落下来的雪花在指尖,待它迅速消融,道:“你应该也看出来,这是有两人打斗的痕迹吧?” 阮大点点头。山伯继续道:“两个人,从巷子口打到巷子中,应该是巷子口的偷袭阻拦,被巷子中的反击,二人打斗恐被路人、差役发现,就退回巷中继续,没成想要冲出巷子的突发刁难,导致要阻拦他的人一时大意着了道,从而让得手的人离去。”山伯一边说着,一边试着演示二人的动作,上下左右跳转腾挪,显得十分灵巧。给阮大看的有些呆,心想,这老伯岁数应该比师父年长,可身法却如此惊人,真让人意想不到。 “你能看懂么?”山伯停下来,看着神情有些呆滞的阮大问道。 “能...老伯,可我还想问一嘴,你怎知我师弟无没事呢?”刚才山伯说出这话,阮大先是欣喜,随即觉得矛盾,这下问了出来。 “呵呵,小子,你师弟午后是在我们阁子中的,当时我也陪他聊了一会儿,有注意到他的鞋子,是苏杭一代的做工手法,不同于东京附近州府,踩在地上的脚印自然不同。而在这巷子中看出得手又快速离开的,也就是你师弟的脚印。”山伯指了指地上的几处脚印道。 阮大顺着山伯手指的方向看去,又抬起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除了大小不同,其他真的一样。衣裳鞋靴,这些东西三个徒弟几乎没操过心,都是师父从苏州城中的裁缝、鞋匠手中买来的,虽然师兄弟三人没被师父专门带去买过,可好在每次尺码都差不了什么,看来师父的眼睛也是一把标尺了。阮大又看了看另一个不同的脚印,道:“那这印记是谁的?” 山伯想了想,道:“其实这种鞋子脚印我也没见过,和你师弟的脚印大小差不多,但是纹理上却有不同,但这也不是东京城中的样式。”另一处,自然是王小石的,他从潭州府到京师,鞋子本就是邻家婆婆给做的,老人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自然用的手法只能是潭州本地的了。 “呼...那就好,我还以为是两个师弟打起来了。”阮大舒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便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脚印,一边看一边说道:“奇怪奇怪...老伯,很奇怪。” 山伯这才觉得有点欣慰,问道:“什么奇怪了,你且说说。” 阮大疑惑道:“老伯说这两种脚印,是三师弟和另一个不认识的人留下的,那我二师弟人呢?” 第49章 气味恍惚之间 站在巷子中的二人沉默。 单从这巷子内的踪迹来看,确能看出这其中并无孙凉二徒弟,如果有的话,虽然鞋底脚印相同,可每个人留下的还是能看出些许不同,脚印边缘深浅、脚尖朝里朝外、步伐迈出大小,即使两个人身形体态都相仿,但是仔细观察,也能分辨出来的。午后孙云在吹香阁院中演练“刀法”之后,山伯有观察过地上留下的脚印,毕竟这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身法如何,山伯也好奇孙凉有没有教给徒弟他的拿手功夫。月夜叉,月下捷疾鬼,身法自然灵活诡辩、变幻莫测,要是能教给他的三个徒弟,江湖中可就会是“夜叉”成群了。 好在观察下来,孙云的脚印并未看出有甚身法可言,倒是多了些自然,虽不流畅也还适合他。要知道,武功,无论在江湖中传的多厉害多神奇,也是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有些人,只是简单的长拳、快刀、铁布衫,几十年苦练下来,也能成为江湖上一方豪杰,同时也能让人看出一些,使长拳的,臂膊更有力灵活,用快刀的,眼神刁钻飘忽,会铁布衫的,体型也较常人更威猛粗壮些。这也是武功给人带来的改变。武功和人,时间长了,自然是相辅相成,也是足够适合自己的了。 “老伯,我二师弟人呢?”阮大追问道。 山伯看看阮大,回道:“他确不在这里。只是...” “只是什么?”阮大有些心急。 山伯思索着,想到了什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道:“果然。” “你刚才只是现在果然,你要说什么快说!”阮大道。本来他做事挺沉得住气的,但那也是在孙凉身边,没有师父在一旁压着,阮大的束缚枷锁就会松动太多太多。 现在山伯说话的方式,在一点点“试着”把阮大的枷锁打开。 “这里只有你三师弟出现过,我是通过嗅觉又确认了下。”山伯指了指鼻头,鼻翼忽扇忽扇的,继续道:“今日孙云到过吹香阁的屋子二楼,并且二楼的香是经过花小姐制的,香气自然也不用于阁中售卖的其他香。” “我怎么没闻到?”阮大也学着嗅了嗅。 “是一种淡淡的、似有似无的清冷香气。”山伯道,“你闻不到也正常,阁子里每日接触各种香料,对各种香气自然敏感,就好像你们师徒对食材气味一样,都要强过常人。” “这倒是。”阮大附和道。 山伯继续道:“你二师弟来了吹香阁,他一直在院中等候。我们院中有种些花,方便制作香料,恰巧那时他有触摸一些,手上、衣袖上自然也残留一些味道。” “老伯,那是什么味道,这里可有么?” 山伯看了一眼阮大,沉默片刻,道:“我也说不清,描述不出来。毕竟在小姐身边,我只是个看门的,制作香的事情,大多不需要我,有花婆帮着小姐一起。但是你在我身上或许能闻到些,毕竟是我生活的环境,味道上会习惯很多,久而久之,也就分辨不出来了。你可以在我身上闻闻看,看能记住不。” 阮大闻言眉头一皱,闻一个老头的体味,很是怪异的行为吧!但想到张十现在不知去向,还是强忍着心中无奈,凑到山伯身边在头顶、颈后闻了闻。然后他“回味”着老头的体味,面目上先是皱眉随即有些明白。 见阮大的表情转变,山伯问道:“你可嗅出些什么吗?” 阮大点点头,道:“本来是一股...老人味,就只有老人身上特有的体味,有些衰败的陈旧味道。” 山伯叫道:“谁要你说这个!再说你师父身上没有么!” 阮大想想也是,自己说的不是重点,便没有反驳继续道:“但是您身上还有一股...花香、果香、木头香、药材香的混合味道,就挺绵柔的,很舒服,现在仔细回想还是可以感受到。” “这才对,在吹香阁服侍小姐多年,自然而然地,身上也有香气留存,这和前来买香、经常用香的客人们的体味可不同,我们身上的更为自然。”山伯想到此,还有点骄傲,便继续道:“你二师弟身上残留的味道,会和我的味道类似,我是可以辨别出来的。” “可是,您说了,这里没有他的踪迹啊!”阮大有点摸不着头脑。 “本来还想说,你刚才形容我身上的体味,也没有太憨直木讷。”山伯摇摇头,道:“可你啊,这会儿怎么转不过来了!我们可以先追着孙云身上的香气,直到有你二师弟的味道出现,就知道是在哪里了!” “原来如此!”阮大瞬间明白,很简单的事情,自己的脑袋怎么不去多想想呢。给师父他老人家丢人了。 “走吧!”山伯示意阮大一起跟着寻觅踪迹,可是没见阮大应承,回头发现这挺大块头的面朝墙蹲了下去。便走上前,问道:“你怎么?是有什么不舒服?” 阮大还是没有做声,只是好似拿着什么。山伯见状也蹲下去,看到是一封文书,上写:“潭州府 王小石 启 吏部、六扇门”。 “六扇门...”山伯念道,心里有些反复,道:“这里怎么会有六扇门的文书,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阮大举着小小的纸封文书,看向山伯,道:“老伯,就是方才,你叫我一起走,我看到这墙边有个纸片突出,便想着拿出来看一看,谁知却是一封文书。” “还是一封上任文书。”山伯道。 “您怎么知晓是上任文书?” “又吏部又六扇门,怎么不是上任文书,不用打开看其中内容,也知是吏部与六扇门调遣潭州府的这个王小石赴京上任的。”山伯道。他想着,潭州府,自己有位姓王的故人好像也是潭州府的,不知十几年没见,他可还安好。有机会的话认识下这个叫王小石的,可以打听打听。 “只是...这封上任文书,为何会遗落在小巷中?”阮大看着正在思索的山伯,问道。 山伯闻言,也看向对方,然后眼睛一亮,二人齐声道:“是和孙云打斗的另一人!” 第50章 老人点拨之下 “这人...为何赴任文书会落在此处?”阮大道。 山伯伸手将文书从阮大手中拿过,前后看了看,并无不同之处,道:“看来,他在孙云手上落了下风啊!” “老伯怎么看出来的?” 山伯站起身,抬头指着不远处墙上的一处印记道:“刚才我有看到这里,有一处划痕,上面带着些许木屑,对面的墙上也有,只是高低不同。”阮大跟着方向看了看巷子中的两面墙,的确有划痕,看样子好像刚留在上面不久。 “这两处划痕,应该是巷子口的木桌留下的,看样子叫王小石的当时是举起木桌抵挡、阻碍孙云,结果没成想木桌比巷子宽度要长,便卡在了上面,随即孙云趁机发难,对王小石下以狠手,一次决定胜负。” 阮大听着,心里本来有些担心三师弟的,没想到他竟然无事的同时还得赢了,让他很是诧异。 “老三...老三他应该不会武功啊!”阮大不禁说道。 “你啊,你师父会不会武功,你不清楚吗?”山伯斜了一眼阮大。孙凉会武功,他的徒弟自然也是会的,即使不知道那是武功,就好像午后吹香阁内孙云演示的“刀法”一样。真正会武功的人看到可能觉得似是而非,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一定就是武功。 阮大闻言,沉默。不知该怎样回答。 最早跟随孙凉的时候,阮大就是羡慕孙凉的厨艺,想学的一技傍身,以后也当个厨子,好好攒些银两下来娶个婆娘,一起侍奉住在遥远家乡的老娘,再开个夫妻店。他自知生性木讷,不擅长与人交际,那就可以自己在后面负责灶台,要婆娘照顾客人生意,二人不图挣下很多家产,只要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那日子就也可以过的舒坦些,一辈子也就够了。 可是,自从师父叫自己跟随出门办事,第一次见到师父的刀从他人身上划过,第一次见到鲜红的血从刀口喷射飞溅,第一次见到弱小的命从肉体消散无踪,本是一直信任师父的他,有了些许动摇。但是,在第二次跟着师父做事时,就已被要求亲手杀人。他本是怕的,很怕。当时的他双眼瞪大、嘴唇微张、心跳加速,为什么要自己下杀手,何况刚开始跟在孙凉身边时,也从未说过要取他人性命。说刀根本就是,他不知道为何要杀人。 亲手杀人,他成功了也没成功。成功在于,是那人真的死在了自己刀下;不成的是,是师父把那人推向手中刀的才扎了个对穿。阮大虽木讷,可也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浑身僵直但脸上看起来是默然的。孙凉以为,那是徒弟的冷酷表现,事后夸赞做的好,阮大本想解释,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但是后面他的心理发生了转变,因为师父和他的说,推到他刀子上的那人,是当地富户的管家,外号“蛇中信”,仗着富户的与州府衙门勾结,怂恿主子鱼肉百姓,坑害多年为祸一方。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阮大想了想,斩钉截铁道:该杀。 后面再和师父出去,孙凉要他杀谁他就杀谁。关于对方的身份他也不问,但是师父会在事后告知他,让他心里也有些许安慰。阮大身形高大,相对于孙凉来说,能教给徒弟的并不多,但是好在平日里会要他做些相对粗犷简单中又带着精细的事,砍树耕地、杀猪宰牛,阮大确也可发挥他力大的优势。孙凉作为师父偶尔也会跟着,但只是在一旁观察徒弟做事方法,告诉他试试其他姿势站位、感受到身体各个位置的发力、劈砍目标的触感,经过时间的捶打,阮大这柄“大刀”也可以分担对手主力、独挡一面威胁。 那么说回来,老三他会不会武功呢?这在阮大心中是个问题,因为平日里大多是二师弟张十在看管孙云练功,师父在身边指导点拨的很少,孙云虽贪玩,可也听师父和师兄们的话,练功有不情愿,可也还算勤恳。张十是师父教的,偏精细的工作都要他去做,洗衣做饭、片鱼雕花,做的事小但总要多费些心思在里面,这明显是师父孙凉的路数。同样的,三师弟孙云是张十带的,那学的大部分也是如此灵巧技艺。师父的点拨总是恰到好处,即使是自己这种莽撞之人,也能领悟精髓从而练成一手刀法,那二师弟的心灵手巧又胜过自己,领悟起来一定更好,再由他训练三师弟,必然也练出三四成手段。 想至此,阮大喃喃道:“看来...老三也是会武功的。” 山伯看向阮大,道:“孙云是会的,而且还是很自然的‘刀法’,用起来虽不成熟,可要你师父再点拨几次,配以身法,必然也会成为他自己的一门路数。哈哈,现在姑且称之为‘刀法’吧。” 说罢,又上下打量下阮大,道:“你的身形,很难直接继承孙凉老儿的全部武功,但是今日在孙云身上我看到了可能。” 阮大闻言为之一震。想不到自己入门最早,却难得师父精髓,而莫名其妙出现的三师弟,是有可能的。这个打击让阮大一时难以平静,脸上有些激动。 身处小巷中的暗影出,山伯并没有太注意阮大的表情变幻,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的身形却也可以弥补孙凉老儿武功上的劣势,这对你来说是好事。若是有高人教导些时日,或者学到一套适合你的武功,你这傻憨的也能成为一种融汇两家之长的高手了。” 这话,才让阮大的心里有些许安慰。 “无事无事,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也不用多想,再扰了心神反而不好。待你们这次把事情忙完,你也可以问一问孙凉,看看有无适合你的武功、认识可以带你的朋友,可以传授些。”说罢,山伯捏了捏阮大的手腕,道:“如此粗壮有力的臂膊,稳健强劲的脉象,你这大个头的也是可以的。” 第51章 烟火气中含泪 雪停了,冰轮又挂在昏黑的夜空中,泼洒清冷的光在这座并没有睡去的城市。可是这光辉,并不会进入每个角落,更不会进入每个人的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山伯刚才说的话,本来就已经很打击阮大了,让本就不怎么聪明的他更受挫败,自己身为师父的大徒弟,不管他老人家在江湖上有什么威名,也不能得不到师父的真传吧,怎么也说不过去。但是照山伯说的,练成适合自己的,那未免不是好事,甚至也像他说的,可以弥补师父武功的不足,再做事可以形成互补,等两位师弟也都练成自己的武功,互为倚靠,就可以为师父分忧更多了! 想至此处,阮大浑身舒坦,就好像冬夜中吃到一大碗热乎乎的汤面,十分通透。随即问道山伯:“老伯,咱们现在该怎样?” “哦?哦!我试试找寻出孙云的行踪路线,然后咱们追寻下去,直到与你二师弟的味道相重叠混合,想必就是他们二人分别之所在。”山伯看阮大心里缓了过来,不由得也松了口气,这要是真让孙凉老儿的大徒弟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影响到心神,以后该如何面对孙老儿。虽然自己一直看他不顺眼,可确实有恩于小姐,也不好做出如此苟且之事。 “哦对了,这个文书你拿着,回去给你师父看看怎么做好些。”说着,把王小石进京上任的文书递到了阮大面前。小姐行事一向低调、不想露面,在吹香阁做的生意,大部分时间都是花婆招呼客人、推荐商品。可山伯和花婆两位老仆都不好离开小姐身边太久,暂时也想不到文书留在身边有何用处,干脆给到孙凉,看看他们这次行事,能否用到这封文书。 阮大闻言,虽也不懂,可还是点点头道:“依你的便是。”接过便揣入胸口衣襟中。 二人一前一后向南出了巷子口,山伯左右扫视了一番,天并不算很晚,但是附近很多商铺都已打烊关门,只有零星的二三处小摊还有着袅袅热气升空逐渐消散,云吞、烙饼、羊肉面的香气扑鼻而来,中间夹杂着些许酒香。 人岁数大了,饭量总会变小,但山伯不同,别看他身形好似一只被沸水烫熟的佝偻虾,可他挺能吃的,每次都要吃上七八两的饭菜,酒倒是不怎么喝。在主人家没出事的之前,还挺喜欢喝酒,每天都能喝个二三斤,江宁府的百桃、洪州的金波、杭州的竹叶青、湖州的碧澜堂、苏州的白云泉,他都爱喝,尤其喜在寒冬时节的深夜,自己一人在庭院中袒露臂膊,迎风饮酒,胸中自有豪情万丈,整坛痛饮方显他山将军的气概非常。可是,后面主家遭遇变故,落了个几乎全族被灭的下场,保着花小姐一路逃亡北上的他,这饮酒的习惯也就慢慢戒掉了。 后面在东京城中,很偶尔的也会陪同小姐出门走走,待闻到酒香时,他也会稍稍驻足顾盼找寻。但知晓早已不是当年,早不就能随意饮酒,要时刻警惕着花小姐身边可能会出现的危机。便只能强忍着肚中本在沉睡的酒虫被香气勾醒后的一番折腾,在回到吹香阁中找一大桶冰水浇灌全身,方才冷静。酒和女人,对这个老人来说是多年的折磨。花小姐在山伯的身边一天天长大,好在她心灵机巧,小小的她也问过花婆:“山伯是很喜欢喝酒吗?”见花婆点点头,又赶忙摇摇头,她便明白了,这是老人为了她,戒掉了自己的喜好,只为她可以平安周全的成长。好在花小姐也早早的记下老人的喜好,逢年过节也会安排些酒水给山伯解馋,有时是丰乐楼的眉寿,有时是遇仙楼的玉液,有时是千春楼的仙醇,老人最开始还会推辞拒绝,小姐这些年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知道小姐不舍得给自己添置衣服首饰,却还会想着给自己买酒喝,小姐她长大了。 三人相伴一同生活,对外装作是一家三口,实际感情也是如此,他知晓小姐这些年也不容易,心中苦楚不能倾诉,只能独自一人承受,偶尔还会听到睡在二楼的小姐在半夜喊着梦话醒来,花婆和他也心疼不已。每次花小姐惊醒,山伯就在一楼楼梯旁向上遥望,花婆睡觉就在花小姐隔壁,有什么情况就第一时间出现在小姐床边,每次惊醒后扑向花婆抱住,便不住地哭泣,花婆只能摸着小姐的头发轻声哄睡,看着怀中的小姐,她总会想到:小小的孩子啊,为何要背负着痛苦向前呢?这是命么?或许,真的是命吧! 小半柱香的功夫才能再次入眠。轻轻地把瓷枕放在小姐脑后,掖好被角,花婆再小心翼翼地走到楼梯口,冲着楼下不断向上张望的山伯摆摆手,意思你回去睡吧,这里已无事了。每次山伯都是点点头,准备离开又想踏足上楼,仰起的面目中闪烁出渴望。相伴多年,花婆看着他如此,也知他想要什么。但又担心二人都不在小姐身边,有甚不开眼的事出现他们也不能及时阻止,花婆便每次都事冲着山伯摆摆手,再面露难色地指指二楼里面。肉眼可见的,山伯眼中的火光逐渐消散,面容变得暗淡,花婆也自觉心中有愧。二人对外有夫妻之名多年,每次碰到困难都是他的身躯挡在“母女”身前,不论如何,哪怕豁出性命也不会让她们受到伤害,只能在他身上留下伤疤。在并不熟悉的东京城生活多年,无形的重担早已压弯了他的脊梁,好在主仆三人过得还算开心,这样就很好了。眼见小姐都已经长大,可她从未让身边的他捧过自己的身子,她,怕难堪怕难受怕难为情。 女人啊,她是对不起他的。他不会这样想,可,她是这样想的。 此时此刻,站在巷子口的雾气中,有泪水在眼中。 第52章 街边短暂坐下 人啊,很多时候都是莫名的多愁善感,情绪来的突然,又不知该如何让它消散。很多时候可以有他人或者其他事情的出现,帮助转移了方向,但是有些时候一个人就把自己圈住,画地为牢,走不出去。 好在,现在山伯身边有阮大,他见山伯从巷子走出来神情就有些变化,本来以为是在辨别云弟身上的味道,可随后老人眼中满是忧愁哀伤,久不言语,这让阮大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不远处的小摊上,吃馄饨的客人已走光,只有摊主在准备各种食材,时而搅拌肉馅包些馄饨放在案板备上,时而拿起木头锅盖用长勺在热汤中和弄,时而看看炉子里的碳火烧的可还算够用,简简单单的动作,透露出生活的美好,夹杂着一丝不易与艰辛。 阮大吸吸鼻子,他想学着山伯的样子找寻师弟的方向,可是,冲进鼻腔的只有不远处飘来的吃食味道,让他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阮大的饭量大,晚上在洪府本是吃了许多,肚子填的有七八分满足,可出来这一会儿忙活,他竟然就饿了。有师父的“旧友”在身边,让这大个子有些不好意思,揉揉肚子念叨着:“肚子啊肚子,跟着我是苦了你还是苦了我,你安静会儿,挺一会儿,等会儿找到师弟们再好好安慰你。” 他的肚子好像听懂了一般,又“咕噜噜”地叫了几声,甚至比刚才还要响,不知是答应还是抗议。可是这下“咕噜噜”却叫“醒”了好一会儿没有吱声的山伯。 “唉...”山伯看了眼阮大,叹了口气。 阮大还以为是自己是自己饿肚子丢人了,但又关心山伯的状态,试探地问道:“老伯...你是不舒服还是怎地?要不您先回去,我自己再找找?” “无碍,无碍,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心底的伤心事,没事,老头我你是不用担心的。”山伯语气中有些愧疚。虽然自己不喜欢孙凉,总觉得他的“夜叉”之名不甚磊落,而且在江湖上谈到孙凉,虽有夸赞,但更多的是惊惧、恐慌,恶名昭着。可孙老儿确实帮助过小姐,帮助过他和花婆,这份恩情山伯是不可能忘记的。何况帮阮大寻找失踪的两个师弟,是从吹香阁走后消失的,也是小姐同意的,自己更要用心寻找,小姐那边有交代,再见孙凉老儿也不会觉得太多亏欠。打不过他,但是气势不能弱半头。 “刚听肚子叫,你是饿了吧?”山伯想起刚才“咕噜噜”的声音,问阮大。他其实看阮大挺喜欢的,比对孙云、张十要喜欢。孙凉那两个徒弟,看起来各有师父的几分神似,言行举止间也是亦然。但是阮大不是,他是大师兄,但从身形上看去就不像孙凉的冷、贼、奸。师父是奸的,阮大却是憨的;师父是贼的,阮大确是实的;师父是冷的,阮大也冷,可二者却又冷的不同。孙凉的冷,好比月光、冰水,看起来是铺洒、包容,可细想之下,无孔不入、悄然侵袭,待人反应过来是防不胜防,只能被吞噬掉。阮大的冷,是山石一样的冷,一座沉默的山丘、一块无言的大石,只是伫立在目光所及之处,不会惊扰、妨碍他人,是不会主动造成伤害的。只这一点,阮大就很对山伯的口味了。 有时候,看一个人顺眼与否,仅仅是某一句话、某一件事、某一个动作,在他人心中就会有好恶之分。老鼠偷吃粮食,蚂蚁搬运碎食,说老鼠是偷是贼,说蚂蚁是勤是恳,但是在人的眼中,就是不同的目的,可它们同样的都是为了满足各自的胃口,在自然之中,上天的眼中,都是众生。 阮大摸摸肚子,面露羞愧地点点头。还在找张十、孙云两位师弟呢,自己却如此,在山伯这位尚不熟悉的老人面前难免会有些自惭。 “那边的馄饨闻着还可以,要不咱们去吃一碗?”山伯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摊,问道。 “老伯,我都可以,能填饱肚子就可以。”阮大道。 “好好,我还以为你跟着孙老儿这个‘厨子’口味会刁钻些,如此甚好,走吧。”说罢,山伯走在前面,阮大跟了上去。 馄饨摊主见有两个客人走来,赶忙在小桌上拾掇一番,招呼道:“二位客官,来碗馄饨?我这儿牛羊肉馅的都有,都是刚包好的。” 一老一少坐下,山伯问阮大:“你来什么馅的?” “老伯,我不挑的,都能吃。”阮大回道。 “那好,牛肉羊肉各一碗,劳烦了。”山伯道。 “好嘞客官,二位稍等。”摊主应着,便忙了起来。 “对了,可有饼食?”山伯又问。 “有是有的,两个时辰前家中婆娘送来的糕饼,冬日里冷的快,便一直放在笼中捂着,多少有些冷了,吃着不如刚出锅的新鲜,可填饱肚子是足够的。客官不嫌弃的话小的就拿几张给您。”摊主很是热情地解释道。 “有甚嫌不嫌弃的,都是为了生活,尽管拿来便是。”山伯觉得无碍,路边小摊只是为了满足肠胃,如若真是为了珍馐美味,自然也不会到此处觅食。阮大没管山伯,只是打量起这个小小的馄饨摊。一个胆子挑着两个大竹筒,一个上面是口不大的铁锅冒着热气、中下是烧着的炭火,另一个是一层层可以横着打开的笼屉,装着刚说的糕饼,以及面、馅、调料、碗筷,担子竖在一旁。一张当做案板的长桌,三四张小桌,十几个小凳,就组成了这个简简单单的馄饨摊子。阮大看着摊主有四十余岁的样子,应该和师父年纪相仿,但是在脸庞上却有更多岁月侵蚀的痕迹,每天摆个小摊必然少不了风雪,只看老天爷还算好的,要是有东京城中的泼皮无赖、食人官吏每日叨扰,那才有够心烦的。 阮大反倒有些羡慕着小小的馄饨摊子。 试问人间烟火,谁不喜欢。 第53章 馄饨落地就熟 “老伯...” “馄饨来咯!”说着,摊主就端着两碗馄饨走了过来,“二位客官,这碗是牛肉馅的,这碗是羊肉馅的。趁热先吃着,糕饼在腾着马上就好。” 阮大刚想开口再问些什么,被摊主一打断,加上热乎乎的馄饨扰着,便也不再做声,不管什么馅食得,端过来一碗就要吃,想想山伯还在,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看,山伯扬扬头示意他只管吃便是。 阮大嘿嘿一笑,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山伯看他这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心想:这孙凉老儿的徒弟,怎么吃起饭来是这个鸟样。殊不知,平时阮大在师父面前,吃饭是很不会太放肆,但是他每次吃的多、肚子消的快,便在加食时大口吞食各种食物,也是为了要吃的快些,以免耽误些什么。但是每次和师父出去办事,就会提前多吃些, 以免在埋伏、动手时留下痕迹,以免尴尬。要知道,留下什么痕迹都可能被人发现端倪。在荒郊野外的草地上看到有烧饼渣滓,必然就知道有人来过。要是发现的人有一定好吃的阅历,还能知道这饼渣是出自什么饼,糕饼、炊饼、肉饼、烧饼?出自什么城市,附近的、远方的、某地特产?出锅几天的饼子?软硬不同、油渍不同、遗落的环境不同都有影响。所以孙凉出去做事还是十分小心的,同样的,阮大跟着他更要小心。他是师父带出来的,要是让师父一个不高兴,自己以后的路就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五六大口,一大碗馄饨就入了阮大的腹中。“慢点吃,不够还有。”说着,推过另一碗馄饨也给了阮大。山伯越看阮大越喜欢,光吃饭这劲头,就有自己年轻时的一二分神似。当年在主人面前吃食会多加小心,以免一个触怒惹来祸端,自己在家院中吃饭时,有家仆伺候,还管甚的鸟礼,吃的高兴便是。大口酒大口肉,多快活。山伯虽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可他从不避讳自己生活中百般作态。但是后面主人家出了变故,护着小姐和花婆在外逃亡,就很难再吃的开心、喝的尽兴了。 这会儿糕饼也上来了。阮大看着冒出热气的糕饼,拿起一个正要塞进嘴里,想了想还是先给山伯吧,自己吃了一碗馄饨,已经填饱肚子里二分饿虫,山伯还一点没吃呢。阮大觉得山伯爷有些亲近,便也不管师父和这老人之前的过往和间隙,直接递了手中糕饼给山伯。山伯接过也只是笑笑,便掰着糕饼一点点吃。 “老伯,您可是没有胃口?”阮大见状道。 “你也能看出来,我岁数大了,或许比你师父还要大一点。很多人岁数越大,胃口就越小,我就是这种人。”说着,指头大的一小块糕饼送进山伯嘴中,慢慢咀嚼,“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阮大点点头,又抓起一块糕饼,就着馄饨吃了起来。 山伯坐在摊位上心里有事,嘴里的糕饼也吃不出什么味道。他看着不远处的巷子口,现在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是否有人进出,又看了看摊主,虽然一直在忙活炉火旁的吃食,可先前应许也看到了什么。于是他放下糕饼,走到了正揉面的摊主身后,问道:“打搅,我想和你打听些事。” 摊主闻声停下手中揉面的动作,看向山伯,道:“客官有什么吩咐,您说。” “你在这儿摆馄饨摊多久了?” “客官送我想想...应是有七八年光景了。我本是蓟州人士,宋辽战乱,才举家搬迁至东京城中落脚安顿。东京城里支个摊子客人也多,夏秋卖卖茶汤饼食,冬春就馄饨为主了。”摊主回的很是认真。 山伯点点头:“怪不得,你口音听起来有些不同于中原以南。在东京过得可还富足?” “还好还好,婆娘在家帮忙料理,也会和我一起准备每日要卖的吃食,还是能吃上肉的。”摊主嘿嘿一笑,说到老婆时脸上满是幸福笑意。 “那还不错。”山伯点点头。 “客官您是何事呢?” “哦,我是想问你,前面这条巷子,平日里走动的路人多吗?”山伯指了指不远处的巷子口。 摊主顺着他手指方向看了看,继续手上揉面的动作回道:“哦您说这个桥旁巷子啊,这个两边都是做古董生意的铺子,走动的人并不多,大部分时候也就是给铺子送货的。” 那面团在他手中被揉的绵中带筋,挽起袖口露出的小臂和手掌的筋早就被练的凸起。山伯有注意到,这个摊主手背上满是疤痕,有长长的疤痕好似刀斧劈砍留下,有烧伤留下的大片和茧子纠结在一起,阴影中倒显得有些诡异可怖。 一个小小的馄饨摊主,怎的有这样一双骇人的手掌?山伯思索间,也想到了大概的可能。 “你知进出巷子的是送货的?”山伯试探问道。 “当然了客官,有的时候摊上没客人,碰巧来送货的车马有三五辆,也会有人来叫小的帮忙一起搬搬货物,再打赏我十蚊八蚊的。”摊主说的两眼放光,开心之状毫不掩饰。 “你说他们是做古董生意的,放心叫你去搬运?不怕有个磕碰伤到金银玉石吗?”山伯有些疑惑,反问道。 “嘿嘿,客官您这就有所不知了。”说着,摊主撩起下裤脚,又“”地拍了拍左腿,继续道:“您别看我这条腿有些问题,可身上气力还够用,走起来也还稳当。附近熟识的给我起个诨号,叫‘落地馄饨’。” 刚才坐在小桌旁,一直在看着阮大,加上这“落地馄饨”站在竹笼、长桌后面,他走动的姿势、有旧伤的左腿,并没有引起山伯的注意。刚才他撩起裤脚那一个空当,山伯瞥到这人脚踝的位置有横着一道疤痕。看来这是被人挑过脚筋所致。 山伯唏嘘不已:不论这“馄饨”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可以生活如此,也是值得被尊重的。 第54章 阮大伤人的话 山伯不由得想起了从前,曾几何时,自己手下兵众数万,近身随从队伍也有六七十人,在南地也是一方豪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经历过,享受过,但是随着主家的没落一起消失不见。怀念过,懊悔过,可是大厦将倾,靠他一人之躯并不足以力挽狂澜于危难。 每念于此,半百的老人心中,五味杂陈。 伸出手,拍了拍“馄饨”肩膀。后者回头,脸上露出些许错愕,见山伯面目上尽是关怀与唏嘘之色,只其并无恶意,便点了点头。 “老伯,您还有什么想问的?直说便是。”满身是伤的“馄饨”道。 “好,好。哦对,还没请教贵姓?”山伯正色。 “老伯您抬举我了。我有什么贵不贵的,小的姓石,石头的石。您要是喜欢,叫我石馄饨也可以。”石馄饨沧桑的脸上,确像是风雨无情吹打多年的石头一般,乃至整个人,都好似一块受尽蹂躏的石头。无论是何种折磨、留下如何痛楚,这块石头依旧“活着”。 “好的,石馄饨兄弟。敢问兄弟,这巷子的古董铺子,平日里往来的人可否复杂?”山伯问道。 石馄饨思索片刻,道:“这巷子,除了铺子本身的,进出往来的客人也不算很多,大部分都是看起来锦衣玉食的熟面孔。毕竟古董行当,大部分还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才能玩的起。我等小人是没有这个闲钱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老伯您说到这儿,我想起来这铺子有些奇怪,除了掌柜的,其他人倒是很少进出,有时候招呼我帮忙做事的,也只是这个掌柜的自己,并未见手下有他人帮忙。” “哦?”山伯闻言眼前一亮,他瞬间明白其中关键。要知道,古董铺子,你一个掌柜的或许手眼功夫了得,可以自己辨别各种品类真伪,但是难免的,一定会有金器玉石、书画杂玩等品类的甄别,十分考验玩家能力。要是说一个人可以看明白书法一项,分辨出王右军的行书、隶书、楷书真伪,也不一定能看好颜平原的风格,每个人专攻的品类是有限的,更何况这古董行当有众多品类在其中,每个人喜好不同,需要有专业鉴别的能人帮助才可以。同样的,古董铺子也会有熟识的鉴定师傅常驻店铺,一来是有人送货上门,帮助鉴别,好定价格,二来也可以给店铺撑起门面,不让店铺吃亏的同时,在行业内可以有大名声传出去。再者说回来,店铺的主人家呢?掌柜的只是看店之人,古董铺子,背后需要的金银数额巨大,一个小掌柜的很难独自拿出全部,那必然有东家帮助才行,可是东家也不来店里看看吗?掌柜的下面也没有帮忙做事的伙计,更没有帮忙看店的老手撑门面,这是很有问题的。 这巷子的店铺,除掌柜的,确无其他人露面,这表现的再明显不过,就差把“有问题”三个大字直接写在匾额上了。 山伯心思至此,回头看了看正在猛吃馄饨和糕饼的阮大,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石馄饨,眼见对方脸上神色从疑惑变为恍然,随后说道:“老伯啊,我早就该想到您和我这草民不一样,没想到您连这铺子也想打主意,我劝您还是别了,这种铺子啊,一看就不简单。”说着,手里又开始了揉面的动作。他在这儿摆摊几年,附近的环境都已了解了六七分,心中自然有分寸。只是他是军户出身,见识的多,好不容易在东京落脚,自然也不会做不法之事,老实本分生活,够吃够用就就好。 石馄饨用力揉着面,寒冬夜里,额头上的汗水被灯火映照得星星点点,不时地用胳膊肘的衣袖蹭蹭快要低落到案板、面团上的汗珠,生怕食材被自己搞脏,那就要少买好几碗馄饨出去,也就少挣好几个铜板。站在他旁边的山伯盯着石馄饨,不由得心中生些羡慕之情。曾几何时,自己带着小姐、花婆在外逃亡,躲在枯木丛林、深山破庙,搏杀野兽、汲水溪涧,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山伯少年时从军征伐,壮年时享受荣华,后虽逢破败,可也都能挺住不折腰于世风,可奈何为了小姐,也为了还没成婆婆的花姐,他也只得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低调行事只为苟活。在多少个不能安睡的夜里,他也幻想过有朝一日,在某个小城安定下来,有一处不用很大的居所,带着小姐、花姐一起生活,再开个小小的铺子,小姐喜欢首饰,卖些首饰也不错,自己虽然只是个粗汉莽夫,但雕些简单的发钗、镯子还是可以的,安安静静的做些手艺活,也可培养心神,以前主子还在时就说自己心神很难安定,正好可以借此磨练;或者花姐一直喜欢各种花草,那就找一片无主的土地养成花圃,种些月季、芍药、蔷薇、百合、凤仙、牡丹,可以培育好了往外兜售,也可待长成花了沿街贩卖,只是自己并不怎么懂花草,虽然以前见家中花匠都是男人,可总觉得女人家才更适合种花养花,毕竟花和女人是很相似的,当然花姐如果真的想养花,那自己未尝不可陪伴,相信小姐也是喜欢花的。但是,换回自己呢,不是为了她们二人呢,自己会选择开什么铺子才好? 他虽离家多年,可仍心心念念那碗中水酒,在远方的家院中、方桌上,自己经常喝的那种酒叫什么来着,早就已经记不清了,上一次听到名字还是小姐念到的,但自己还是没有记住。为什么,自己怎么就记不住了。酒对他来说是什么,是穿肠毒药,也是忘忧良药;是无底深渊,也是滔滔江河。酒是寒的,但是人是热的。畅饮入喉,那道冰冷仿佛被身体瞬间烘热,仿佛烧到温热的软刀一般直插胸腹,让疲惫的身躯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在外流亡的日子,自己一直惦念那水酒的滋味,想着可否保着小姐东山再起,重新畅饮那春水般的柔液,痛痛快快的放纵一番。只是他早已明了,小姐在自己的保护下是有好好活着,可很难再有一番作为了。她只是个孩子,他也只是护着她长大的刀剑而已。 “呼...”不由地深吐一口长气,仿佛要把胸中愤懑一口吐光、渴求被其他什么填满一般。他想要被填满,只要不是愁绪,其他什么都行。软玉也好,毒药也罢。 他也是个男人,也会累会疲惫。 只是,他还不能歇息,还要像他的剑一样,挺直伫立。 石馄饨手上的面团已经揉捏恰好,拿起刀准备切成小团好方便擀制成面皮,转头间发现身旁的男人眼角有泪水噙着。随即石馄饨放下菜刀,想要说些什么,可自己这嘴笨,在军队里就不会拍马上司,才致想要脱离出来找一处安身。铁锅中沸水咕噜噜个不停,笼屉里还有些糕饼在热着,想至此,他打开笼屉一边,从里面又抓出一块热气腾腾的糕饼,足够的温度让他不住地左右手交换,生怕太烫以至于掉落在地。他把糕饼递到满面风霜的男人面前,见男人没反应,又试着往对方嘴唇蹭了蹭,给山伯吓了一跳。 被糕饼拉回心神的山伯,忽地一下惊醒。唇上粘着两三粒的芝麻,趁着热气有足够的香,眼见石馄饨又晃了晃糕饼说:“给,吃吧。”稍年长些的山伯反倒听话地接了过来,送到口中要了一块咀嚼起来。 好想喝酒。嘴中的糕饼还未及咽下,脑中突然蹦出这念头,随即道:“兄弟,你这摊上可有酒?” 石馄饨闻言一愣神,随即哈哈笑道:“哥哥,我还以为你是想到什么事情想的出神,原来是酒虫作祟。”随即撩起衣袍下摆,从腰身处抓了一个羊皮囊递给山伯,继续道:“只是普通水酒,家中婆娘怕小的冬夜里出摊受寒,喝来暖身的,看你嫌不嫌弃。” 话未说完,山伯一把抢过羊皮囊掂了掂,又贴在耳边晃了晃,再把出塞子闻了闻,舒坦地长呼:“啊...这酒气烈得燎人,像是烧刀子,好酒。” “哥哥有眼光,却是烧刀子,只是是婆娘在家中自酿,你可以试试看可否入喉。” 烧刀子是幽燕以北的辽人地界的酒,相传夏商以前就有,因浓烈似火烧而留名。自杜康手中加以改良,并记载下了制作工艺,才使得这烈酒流传至今。只是有历史变迁的影响,工法上应有改变。才使得最悠久的酒艺能得以保存。 正欲送到嘴中享受这琼浆,满足自己的胃口,只听身后传来声音叫道:“老伯,这馄饨都凉了,你快些来吃罢。” 是了,和石馄饨聊了这会儿,都忘了正吃馄饨糕饼的阮大了。也好在有阮大着一声叫嚷,才把山伯拉回来,没有背着小花偷偷饮酒。想至此,山伯头上一阵冷汗。自己怎可背着小姐偷偷饮酒,背着小姐、花婆,偷偷饮酒好似作恶般,让自己心中徒增罪念,把塞子重新塞回羊皮囊,塞得很是严实,仿佛要塞进囊中一般。叹道:“罢了罢了,酒是好酒,只是不该我喝。兄弟,还给你。” 石馄饨看出男人是真的想喝酒,正欲开口劝说,可皮囊已送到自己身前,也就没说什么,接过手再挂在了腰间。山伯见他好似理解自己,便拍了拍馄饨结实的肩膀,点了点头,回到小桌旁,问阮大道:“吃的还挺快,可还满足?” 阮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揉了揉肚皮,道:“已足够了,老伯。” “那就好,那就好。”山伯点点头。 随即二人沉默。汤锅上的蒸汽混着冬夜的寒风,显得有些雾蒙蒙的。还是心中挂念两位师弟的阮大率先开口,问道:“老伯,刚吃馄饨的时候我有想老二老三会去哪里,刚我们找了一会儿,您也在巷中给了分析,可我心中仍是放心不下。毕竟我们师兄弟三人都是头一遭到东京来,对京师并不熟识,还有师父领着,即使再爱玩耍那也自然不敢乱跑。您老说通过气味能找到他们二人我信,但是也花了这些时间了,您看咱是一定能找到他们吗?” 刚坐下小凳,闻言看向对面的阮大思索道:这话说的,听在耳中虽觉有些许无礼,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随即鼓着鼻翼、平稳声音道:“那依你看,我们该如何是好?” 小山一般的阮大听山伯这么问,有些惭愧地低下头,闷声道:“不如我回去禀告师父,要他老人家定夺该如何。” 山伯本就压制的火气更有些按耐不住了。被小辈怀疑自己的能力,确实会有够生气,再搬他那对己有恩、可横竖看不顺眼的师父出来,,更觉心中气息郁,鼻孔呼呼地喷着气息,形成一股股雾气。阮大也知,在巷子中山伯的分析都很合理,也很让自己长见识开眼界。可自己虽为大师兄,确实拿不定主意,很多时候还是师父教他如何他就如何,叫他怎样他就怎样,很少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今夜见到山伯,被山伯引导着有了很多自己的想法,这种感觉很是可怕,仿佛这些年跟在师父身边的自己什么都不是,一点用没有,挺大个人只是一个废物一般。这种感觉更为挫败。这到了京城中,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路人,很多都已身边有佳人相伴,携手游玩,更是觉得不舒服。难道师父对自己,一直都没有更多关心吗?难道师父就只是惦记二师弟三师弟吗?那自己这些年跟在师父身边算什么? 到底为了什么? 我又是什么? 阮大自己深知是找不到两个师弟的,靠山伯爷说不好会如何,但是求助于师父,那准是没错的。 就这样吧,和山伯也说了,不会组织自己回去的。 第55章 扁舟孤飘一叶 山伯站起身正要走,转身又看向面前像个小山丘般团坐着的阮大,面目上被随风招摇的馄饨摊幡映得时明时暗,鼻孔张大呼呼地喷着气,冬夜里瞬间成了白雾,紧闭着嘴好似在酝酿什么力量,即使开口崩出一声狮吼也不是不可能。 正歇歇手的石馄饨看着这俩男人不知该说什么。本来以为这俩位是父子,后面隐约听到的对话又不像,并没有父子相称;说是师徒可年轻些的壮汉也没对老人家言听计从,也没看出丁点师徒情义;说是朋友这俩更搭不到一起,虽然壮汉看着威武,老的看着猥琐,但从衣着言谈上看着也是少的初到京师、老的从容应答。这就很奇怪,老的看着吧,还让石馄饨有种从军时的感觉,虽然身形看着没有太多气势,可明显地坐在自己的摊子上有一种被什么压住的感觉,本来还以为是那个小山一般的壮汉带来的压力,可那汉子在老人面前没有丝毫锋芒可以显露,完完全全被掩住一样。刚刚聊了几句这感觉更为明显,站在自己身边目光就有些灼人,月冷风寒却还有点点锋芒砸在面庞,这感觉很是怪异,比军营中见过的将官们有过之而无不及,让自己不由地低头应答,这种感觉很是骇人。想至此,石馄饨苦笑摇摇头,叹口气,便继续揉面包馄饨了。好在自己脱离了军户身份,不然在营中也够累了。家中婆娘跟自己这些年,还是让她过的安心些的好,以后再给自己生个孩子,男女无所谓,自己都喜欢,一家三口那会是多美好的事。 哈哈哈不敢想,但很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石馄饨念及婆娘,自觉没让她过上多好的日子对她不住,手上包馄饨的动作加快了二三分。 阮大说出那些话,他只是想说出来而已,不然心里也没方向,指望山伯又不好说会如何,毕竟不是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在的话也不用自己想那么多,今晚这试着思考种种所见透露出的细节和延伸,还真觉脑袋有些麻木,自知平时脑袋转的少,依赖师父更多,但跟着山伯这不到两个时辰,还是学到了些方法的只是不知自己可否接受、习惯。 但是自己说了那样的话,定是伤到山伯他老人家的心吧。 能想到山伯现在还看着自己,也能想到他脸上定是不好看。低垂的头微微抬起目光,能看到老人的拳头攥紧青筋暴起,指缝间蹦出清脆的声响,足以见得是真的动了怒。不知如何面对,不如就默不作声。孙凉训斥阮大时,他也经常如此面对,自己最笨,不说反而是更好的方式。 大相国寺桥旁,馄饨摊,山伯、阮大没有话语,摊子外有风吹幡子、摊布“呼啦啦”,摊子里只有石馄饨不时地碾压案板“吱呀呀”的。说来也有趣,马行街挨着樊楼不远,子夜时分那边就还热闹,这边距离大相国寺不远就安静了许多,也没几人还在路上行走。山伯想离开,可是转念一想,孙云的俩徒弟在汴梁城中找寻不见、大徒弟来找自己帮忙又没结果,只怕小姐知道了怪罪下来又不好交代,还会被花婆看低、被孙凉老儿鄙夷,更何况阮大这孩子其实挺对自己脾气的,只怪他师父没有放他自己蹚一蹚江湖中的浑水,说话还是欠缺考虑,即使惹到自己,那也是不是阮大的事情,而是孙凉的过错。好吧,是孙凉的过错,那就没必要跟小辈闹心了。 嗯,是孙凉的错。 呼...山伯转身坐回小摊前,也不做声,只是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掉了杯茶水一口喝光。这天气热茶也变凉茶了,灌进肚腹中反倒让自己更为精神。阮大闻声抬头,眼中写满了错愕,嘴唇颤抖,道:“老...老伯没您不气了?” 山伯又续一杯,瞥了一眼阮大故作生气,道:“不气?怎会不气?看我的样子像是不气?” “那您...”阮大知是自己问题,也不好意思多问。 “那我?那我什么?那我怎么不走?” “对啊,您老没走...” “对,我就不走,我还偏偏要带着你找找到孙云他俩,不然定叫孙凉老儿把我看低。哼哼。”山伯佯装斗气道。 阮大心想也对,老伯听到自己师父的名字就好似有气一般,这正需要他时跑掉了,那确是会被师父瞧不起。不过说回来,那也不是做小辈的该管的事,自己也管不到。 “对不住了,老伯,还请您恕过。”阮大他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表达歉意,只得起身抱拳弯腰。 山伯摆摆手:“坐下吧,你要是真想道歉,之后还在京师时就到吹香阁看看我,我也好教教你武功。眼前最重要的事还是想想怎么找到你两个徒弟吧。” 闻言阮大眼睛一酸,即使自己惹老伯生气了,他竟还想到教自己武功、帮忙找师弟。江湖阅历相比张十、孙云或许自己多些,但和师父比就什么都不是,还能碰到山伯这种待人的真是少闻少见,心中很是感动。 “唉石大哥!给我下碗馄饨!饿坏小生了!”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摊主闻言应了一声,想来是来吃馄饨的客人。 阮大、山伯一同看过去,一个身着宽袖白袍的瘦小书生快步到馄饨摊旁。阮大见状有些错愕,因为这人虽然瘦小,走的也没甚奇,可怪就怪在,他说话时声音还在四五丈外,说完便已到了摊子边上。 “老伯,他这是如何走的...”阮大眼睛只是盯着那在摊位旁不住催促石馄饨煮得快些的书生,觉得甚是好看惊奇。师父的身法不错,但更多是无常多变的感觉,不像这人的飘然神奇,好似随风而至一般。 山伯看了一眼便没再多看,但见阮大这般,便道:“他这是有轻功的,你羡慕想学啊?” “羡慕,当然羡慕,想学也是真的想学。但是这身法,估计我也学不来。”阮大呵呵傻笑道。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这身法别说你学不来,就是你师父也学不来。”冷了的茶喝着还真有些滋味,更苦了,喝着还有点上瘾。 “这身法如此厉害?”阮大十分好奇。 山伯没管他,只是喊了声:“宁桔子!” 催促石馄饨快些的书生闻声一顿,左顾右盼道:“大晚上的谁叫我?”眼见附近除了摊主石馄饨,只有小桌旁的山伯、阮大二人,但是山伯是背对“宁桔子”的,书生便飘过去问阮大道:“是你叫我?” 阮大看看他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对面的山伯,道:“不是我叫你,是他叫你。” 宁桔子看看健壮犹如石块一般的阮大,本来就有些诧异,看样子不像好惹的,一拳估计就能让自己身子散架、脏腑搬家,必然不是自己认识的,又听他这么一说,便看向坐在对面的山伯问:“是你?” “是我叫你。”山伯放下茶杯抬头看向宁桔子。 宁桔子看清后,赶紧弯腰行礼恭敬道:“没想到是山伯您,真有些时日没见您老人家了,近来您老可好?小姐、花婆可好?” “还好还好。只是,我家小姐用不到你请安。”山伯放下茶杯,搓着手指道。 “是是,小生错了,您老别放心上。”宁桔子赔笑道。 “知道就好。不过你小子子时在外边晃荡,这是做着老行当呢?”山伯斜眼看向宁桔子,目光中不无鄙夷之意。 “您这是哪里话,小生只是替门里办点事才出来的。不然这大冷天的我也不想出来。嘿嘿。”宁桔子赔笑道。 山伯指了指一旁的木头长椅道:“桔子你坐下来说话。” “好嘞好嘞,谢过您老。”说罢笑嘻嘻地便坐下。这会儿石馄饨也把刚出锅的馄饨端了过来,说道:“宁老弟馄饨好了,你趁热吃。想不到老哥和宁老弟认识,那你们这桌我少算些。”随手把茶壶拿走加了些热汤又送了回来。 宁桔子对石馄饨拱手谢过,转头问山伯:“山伯您老怎么在这儿呢?平时很少见您出门啊!” “我这是陪小兄弟出来的,他有些事情要我帮忙。”山伯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阮大。 上下打量一番阮大,相比之下显得瘦小许多的宁桔子道:“在下宁百夫,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有何事可以和小生说下,看在山伯的面上我也可以施以援手。” “先别说帮忙,让不让你帮、你帮不帮,那也要我点头的。”山伯闷哼一声道。 “是是,您老点头我才敢。” “先别说那些,你表演下那个什么粥什么的身法,给我这小友看看。” “扁舟一叶,是扁舟一叶身法。”宁百夫纠正道,言语中满是自豪。 “我不管你什么粥的米的,你演两下。”山伯道,估计宁百夫听了心里也不舒服,但是面目上看不出什么。 “好,好。”言未毕,那宁百夫一片白便已在馄饨摊中飘了两圈,旋即小桌上多了几块热气腾腾的糕饼,他坐下冲着案板旁的石馄饨叫道:“石大哥,拿了你笼屉里的几块糕饼,晚些一起结。” 石馄饨点点头以示知晓。 “宁...”阮大见他这身法拿糕饼,虽然距离不远,可是其他小桌、石馄饨的案板、炉子上的笼屉都没有被触碰、没发出一丝声响,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宁百夫,大哥你叫我百夫就行,或者和山伯一样叫我桔子也可以。”宁百夫道。 “宁...宁桔子,还是叫你桔子吧。你这身法真的好看,让我好生羡慕。”阮大道:“我叫阮大,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阮?阮姓好!秦时始皇帝时期有力士阮翁仲,勇武异于常人;三国时有阮籍,博览群书尤好无为...”宁百夫有些恭维,不知违心还是本意,但山伯见状轻拍木桌,宁百夫便不做声了。 “你小子话还是这么多。”山伯轻斥,随即对阮大说:“扁舟一叶身法,现在江湖上只有宁百夫宁桔子会,再无二家。你师父身法也不错,但是和扁舟一叶比起来不够纯粹,毕竟孙凉杀心重,即使施展身法也是配合他出刀下刀方便。刚才宁桔子演的样子,你尽可能地记,多多咀嚼,即使你不擅长学习身法,也不好学习身法,那便记住怎样应对便是。其余我说了也没用,你师父说也一样,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领悟能力,可曾明白?” 阮大点点头,道:“谢谢老伯,我领教了。等见到师父我也可以和师父讨论下宁兄弟的扁舟一叶。” “这才对,你看不懂的可以和你师父讨论,也可以和我讨论,有他人的帮助你才更容易理解,不然憋着不说,烦闷是自己,折磨的也是自己。” “懂了,谢谢老伯。”阮大要起身行礼,山伯一把按住了他,要他坐好,不必愧疚。 “好了,说回来宁桔子,你刚才说要给门里做事是做什么事?”其实看到宁百夫,山伯就有些后悔怎么没有想到呢。但确实好几年没见到一下子也没想到宁百夫能帮忙吗?即使能帮上,自己张嘴和小辈说,那也是讲情分的,放不下这老脸啊。 宁百夫面露难色,思索片刻道:“老伯您知道,我们门里的任务不能随意说出去的。还望体谅。” “没关系,我明白,你们的身份做事不好直接对外说,说不说就随你。”山伯知道宁百夫的难处,也体谅。 阮大听的倒是云里雾里,不知身法飘逸的宁百夫是什么身份,他们门里的事怎么不好说呢?看了看宁百夫又看了看山伯,也没张口问出。 倒是宁百夫见阮大如此,倒了少许热茶在木桌上,缓缓写了个“盗”字出来。阮大看了大悟。早些时候自己有听师父说过,盗门即是偷盗之人的组织,根本不是真正的门派,只是梁上君子、鸡鸣狗盗之徒的组织,遍布州府,门徒众多。 第56章 白袍飘然来去 春秋时有各诸侯国贵族,以应对秦国的入侵和挽救本国的灭亡为己任,竭力网罗天下人才。他们广招宾客、礼贤下士以扩大自己的势力,因而养“士”,学士、策士、方士或术士种种,数不胜数,使得当世食客之风盛行。其中最着名的有四人,分别为齐国孟尝君田文、楚国春申君黄歇、赵国平原君赵胜、魏国信陵君魏无忌,被称之为“四君子”。 当时,秦昭襄王为图霸业求贤若渴。早就听说齐国孟尝君田文的名气,便一直想要将他招揽到秦国。而恰巧孟尝君率领门客出使秦国,昭襄王见他举止大气、仪表非俗,与传闻中无异,便强行留下拜田文为相国。门客们不乏有见识之辈,知在秦为官定会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便竭尽全力劝阻孟尝君,可奈何孟尝君不敢得罪秦王,只能接受,使之成为在秦王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的存在。但是要知道,孟尝君毕竟是齐国人,当上相国此举遭到秦国众位大臣的反对,他们以孟尝君是齐国人、有封地有家人在齐为由,遇事肯定会“先齐而后秦”,让秦昭襄王困扰不已,不得已罢免孟尝君,并将其软禁看管起来,以待伺机杀之。 孟尝君知自己被软禁面临窘境,每日愁思不已,便托门客找到秦昭襄王最为宠爱的妃子,希望她可以劝说秦昭襄王放自己回齐国。妃子在孟尝君拜见秦昭襄王时就已见到他身着一件及地狐白裘,据说是以白狐腋下最为柔软、雪白的皮毛拼接缝制而成,当时便已看上,于是提出以这件狐白裘作为交换条件。偏偏孟尝君到秦国不久,就将这件狐白裘献给了秦昭襄王。这时,陪在田文身边的一个门客自告奋勇,要替君解难。孟尝君本是不信,只是让他试试看,没成想这人学狗打洞进了秦昭襄王藏宝库,偷出这件狐白裘献给了宠妃。妃子见到狐白裘十分高兴,设法劝说秦昭襄王放弃了杀掉田文的念头,并准备过两日设宴为孟尝君送行。 田文早就从相处不错的守卫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于是安排门客偷购马匹,不待两日再见秦昭襄王,直接上马向东出逃。奔至函谷关时正是半夜,但是这函谷关还在秦国境内,半夜关门紧闭,按照秦国法规要等鸡鸣时才会开关通行,可眼看时辰还早,多一时等候便多一分危险,这让孟尝君担心不已。门客中有会学鸡叫之人,见主人面露愁容,便自顾自地鸣叫起来。只听他这一声鸡鸣,引得关内群鸡跟着叫起来。把守关门的士兵听到鸡叫自觉不对,可奈何法规在上,便只得大开关门,让孟尝君众人通行。 鸡鸣狗盗,便是出自于此。这也让后世对于行偷盗猥琐之人多了称呼。 但是,盗自古以来也不完全是坏事,只看如何利用自己的手艺才是真的。任何手艺都是如此。这是孙凉讲给阮大听的。当时阮大还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师父是可怜那些以偷盗为生的人们。但后面见识过师父用每日指点、教导他的刀法杀人时,他好像有了些许不一样的认知和感受。 见宁百夫写上这个“盗”字,阮大脸上恍然,随后一拱手,道:“失敬失敬。”宁百夫嘿嘿一笑也抬手还礼。 山伯见阮大如此,不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阮小子你和这鸡鸣狗盗之徒有何礼数可讲?难不成你师父是你师父教你的?” 阮大正欲回答,反倒被宁百夫拦下,正色道:“山伯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小生虽是盗门中人、行偷盗之事,可我偷的都是欺行霸市之辈,何时叨扰过良善?” “哼,你不说还好,一说老夫就来气!你忘了桔子的名字怎么来的了!”山伯捏着茶杯,听得杯身有破裂之音,足以见得他是真的生气,刚刚阮大说错话都没见如此,很是让人诧异。 宁百夫闻言脸上也没了正气,只变得哀状求饶道:“山伯您看,都何时的事了,在您心里就过不去了...如若没其他的事我就先告辞了。”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砰”的一声,眼见山伯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道:“站住!老夫让你走了吗!给我坐下!” 这让小山一样的阮大、枯叶一般的宁百夫都心中一惊,不远处正给锅中加汤的石馄饨都被吓了一跳,朝着这仅有的三位客人不断张望,眼见好像没有太大的事才又忙起自己的事。不然这小本生意,打坏了桌椅,哪怕只是碗筷也是会心疼的。 阮大看得出,山伯这是真的气到了,不知道这宁桔子做过什么事情能让老人这样气,是偷进吹香阁了?吹香阁是卖香料的,应该也会见到各种客人才是,但是偷的话的确不好。要不就是...宁桔子冒犯山伯的小姐主人了?这还是有可能的...看得出来,山伯对小姐极为敬重,想必如此才会被记恨许久。 “算了,现虽半夜没甚路人,可也是在街道上,我给你留些颜面。”山伯说完不觉发笑,继续道:“你说你个宁桔子有甚颜面要我替你留,要不是念在你算是个义盗且之前实属无心之举,我早就把你埋在陈桥汴水旁!” “是是,您老说的是,您消消气,是小生的错,小生给您赔罪便是。山老伯,我也说过,在这东京城中有甚事需要用的上我宁百夫的,你知会一声便是,你要我杀人放火不敢,但是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诿!”宁百夫坐下,分别给山伯、阮大和自己依次倒了半杯热茶,说罢一饮而尽。 “行!有你这话就行,正好你腿脚灵便且在城中耳目众多,那便帮我这个小兄弟一把,把他两个师弟找到。”山伯指了指坐在对面的阮大,道。 宁百夫顺着手指看了看阮大,又看了看山伯,面目先是疑惑而后思索,刹那间好似明白了什么,呵呵一笑道:“这有何难,包在小生身上便是。敢问阮大哥,两位师弟都是甚么打扮模样?” “是两个十几岁的少年,长得还算俊秀,大概这么高,比我瘦小些,应该比宁兄弟你壮一点,穿的都是素色粗布衣裤,牛皮靴应该有些破旧了。口音与我相仿,有别与东京。”一边说,阮大一边比划着,他也不怎么会说话,但是好在形容的还算明了。 “对了,他俩身上还有些香气,这你应该熟悉。”山伯接着道。 “香气?啊我懂了!”宁百夫有点疑惑,但是转念一想,山伯和阮大走在一起,这两个找不到人的师弟身上有香气,也能理解,吹香阁的香嘛!东京城中女子最喜欢的、最爱涂抹的香都出自这里,仿佛有些魔力一般,抓住女子们的喜好,也抓住了她们的钱袋,或者说抓住了她们身边男人们的钱袋。 “你懂个屁!你鼻子灵,他们身上有吹香阁的香气你自是能分辨出的。”山伯没好气的说。 “您老说的是,要不小生去找寻一番?”宁百夫说着起了身,这一会儿他就起坐几次了。不知是他真的很忙,还是想要逃离避开。 “去吧,你小子要真的给出点消息,不然我要你好看!” “您和阮大哥稍候,我去去便回。”宁百夫说着就飘走了,这次他没有行礼。 看着一片白叶忽地远去消失在街角,阮大问山伯道:“老伯,这个宁桔子还是宁百夫的,他真的有能耐帮忙找回师弟们吗?”虽然听师父说过盗门中人遍布各地且都有所长,但眼看已经子时,他再有能耐能去哪里打探消息找人呢? 山伯回道:“阮小子,你不是盗门中人,也该听你师父说过他们收散消息的手段。何况这个宁桔子还是东京开封府中的盗门高位,自然是有手段的。你我也不用愁怎么找你师弟了,再喝点茶水,最多两杯就会有消息了。”阮大听罢,也只能点点头,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刚认识的宁百夫身上。不对,其实山伯,好像也只相识最多两个时辰而已。 殊不知,宁百夫离开馄饨摊,转过大相国寺桥便找了个角落没有再走。他躲在一个角落自忖:“刚刚高老大唤我,要我送消息到洪太尉府上告知孙师傅的两个徒弟和他在一起。我这想着吃完馄饨再去,还没送到呢就碰到了山伯和那个阮大,正好要找寻那两个少年,这么巧吗?” “呼...”站在一个墙边阴影里的宁百夫自顾自地踱步,他想着这个位置不会太显眼,反倒是一身白袍显得更为诡异,月光倾洒下来在雪地上映出他的影子自觉有些不妥:“不对不对,不该这样。我不该站在这里,往里站些吧,不然再吓到过路的行人就不好了。” 蹲下身团成一团白色,与地上薄薄的雪融得恰到好处,远远地看去好似孩童堆到一半便被爹娘拽回家睡觉、被遗落的孤零零的雪人,只是看不到的是,“雪人”的手在地上画着圈圈,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山伯他老人家确实对我还可以,虽然打的交道不多,但是就冲之前冒犯花小姐能被饶恕就已足够了。高老大派我去送消息,刚巧遇到山伯、认识阮大,那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便是。就这样吧,我去告知他们。”“雪人”站起身,又飘出了巷子。 不远的馄饨摊上,石馄饨又在揉面做着糕饼,案板上已经整齐地堆叠了一二百个馄饨,他不再包新的馄饨了,这个天儿,包多了没客人来吃、带回家一暖和就容易坏掉没法吃了,干脆多揉些面做些糕饼吧,糕饼还放的住些,也可以让家里的婆娘少做些、少累些。想到家中婆娘,石馄饨就觉得,再苦再累点也值得,毕竟和自己落脚到人生地不熟的东京城,虽然收入比之前高不了多少,可胜在稳定,挣得够花,就是是馄饨眼前的幸福了。 小桌上的两个客人还没走,也不知刚才宁兄弟和他们说了些什么。没想到东京城说大也大,是大宋国都,人来人往地数不胜数,各种达官显贵、公子王孙、淑女佳人多见;可是说小也小,一晚上都没见几个客人,只有眼前的二三,今晚准备的馄饨一共也没卖出去五碗,而且来的客人还认识。世界还真是有些可笑,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渺小吧。再等等看,等等巡城的兵士、鸡人,也会来吃上一两碗馄饨暖和暖和再走的,不然这大冷的天儿还真逗熬不住。 幌子一晃荡,一片白影又出现了,定睛一看是刚离开的宁百夫,这才多久功夫他就回来了。也是,他总是这么飘来飘去的,好在自己已经习惯了,只是别吓到其他客人才好。哦,今夜还没其他客人来。 “山老伯,我回来了!”宁百夫摆手叫道。 “阮小子你看,我就说这个桔子走的快回来的也快吧。”山伯嘿嘿一笑,道。 阮大点点头看向宁百夫,目光中透露着殷切期望。 但是宁百夫没说话,只是站在小桌旁,看了看山伯,又看了看阮大,问道:“阮大哥,敢问尊师如何称呼?两位师弟名字?你们师徒又在东京城中何处落脚?” “孙凉,我师父的名字。张十、孙云是我两个师弟。我们现借住在洪信太尉府上。”阮大回道:“只是我两个师弟有消息了?他们在哪里?” “那就好那就好。”宁百夫说罢弯腰行礼,道:“对不住了阮大哥,其实我刚说去送消息,就是受我们老大所托到洪太尉府上给你师父的。你的两个师弟现在和我老大在一起,他们没甚大事,你可以安心。” “啊!怎会和你老大在一起?”阮大问道。 山伯没管阮大,先对宁百夫说:“桔子你先坐下,简短说清楚,好让阮小子安心。” 第57章 静岳因桔逢猿 “早些时候,大概也就半个时辰前,我这看书看的饿了正想着出门找些吃食,没成想晃荡到大相国寺外被人叫住了,我寻声看去,树上跳下个人正是我们高老大。”阮大见宁百夫有两个师弟的消息,便顾不上礼节直接倒了一杯热茶,宁百夫喝了一口开始说起来:“这大半夜的,我看高老大在大相国寺附近还以为他盯上谁家做活儿,但转念一想也不对,老大很少亲自动手,更何况在京师中以他的身份也没必要犯险。” “小宁,你不好好看书写字,是为何事晃荡?”从树上跳下的高老探拍了拍衣摆问道。 “老大,我这晃什么啊!还不是看书看的饿了些,出来找些吃食。”宁百夫行礼回道。 本来江湖中大多粗人莽汉,相识相敬的就抱拳,不太熟悉的点头示意,互不对眼的也就直勾勾的看着,大部分人没有太多讲究,更何况翻墙越货、钻墙打洞、行苟且之事的道门中人,大多时候更不讲这些,只是宁百夫这人看着书生打扮,确实也是在家寒窗苦读多年,奈何家境贫寒,老母亲一手带大省吃俭用供其读书,只为博取一个功名,方能让远在家乡的老母可以过上好些的日子。恰逢宁百夫进京赶考,一路靠着街坊四邻凑的盘缠才走到京师,借住在大相国寺后的菜园,只为省些银两。但是碰巧随身的《诗经》被老鼠啃食,发现时已经破了大半,想要再去买一本,身上也多的铜板可以用,只能想到偷书。书生自古多傲气,为了读书才偷书,但偷书毕竟是偷书,只要是偷就难免被抓住,更何况是宁百夫这个怎么看也不像贼的偷书贼呢?也是他命里该着,把《诗经》塞到袖口出门就被书斋掌柜拦住搜身,抓了个现形。恰巧高老探在外边卖烧鸡吃,见到书斋里吵闹便凑个热闹。也不知怎的,这一看反倒让京师中的盗门老大高老探相中了宁百夫这个单薄的书生,便施以援手解救他于窘迫之境。宁百夫无以为报,便许诺高中后报答高老探,可高老探却说:“如果你真的高中,那就当做没见过我、不认识我,这样对你我都好。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落榜了,来找我便是,我给你安排个营生,也可在东京城中混口饭吃。”说罢,高老探交给宁百夫二两碎银,就自顾离去。 本来一个寒窗苦读十余载的书生,到这偌大的京师中赶考,举目无亲的他被书斋掌柜的扯着衣服不放手的时候,都做好了被扭送官府的打算。但是更为瘦小的高老探出现,让他的人生重新有了希望有了光亮。在别院的考试中,宁百夫发挥的自觉超常,心里本是想着题名后要向高老探报喜,可张贴榜单出来的那天,宁百夫仔细看了好几遍,也没有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落榜了。 他落寞地在东京城中四处游走,仿佛一个没有了灵魂、没有了温度的行尸走肉,阳光照在身上也不能让他的身体重新温暖。他自叹时运不济,自己的学识不足以打动考官,不能靠科考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一个寒门子弟,哪里懂得要在京师中找位名士拜师做领路人呢?就算他懂,他也没有门路、没有银两可以让其购置礼品前去拜见。一切的一切,终是不属于他的,终是不敢想的。走到金梁桥上,看着汴河水流暗自神伤,附近的路人没有一个懂他,没有一个问他,他想要放弃,想跳下去,跳下去就都结束了。但是,自己离开了,家中的老母怎么办呢?堂堂男儿怎可如此,置家中老母不顾,即使自己真的无用,真的不能实现胸中抱负,那也要自力更生才是。 于是,想到了曾经搭救过他的高老探。依照曾经的约定,他去了大相国寺外,守在大柳树下,好在大宋的东京足够繁华几乎没有宵禁,他也没被兵士驱赶,一直守到了子夜时分,终于有个十余岁的孩童来和他搭话,说是高老爹要见他。本是疑惑是个孩童来领他去,又为何叫那个瘦小男人老爹,但他还是跟了上去。 然后便跟在了高老探身边,虽然入了盗门,可他心中还是想着读书,高老探也知宁百夫所想,便给他安排去一个书院教书。虽然也传授宁百夫种种盗门手艺、讲解了条条规矩,但不到万不得已,高老探不会让他去行偷盗之事。入盗门几年,他也才听从安排偷过三次、自己偷过一次。被安排的三次,一次是偷了一个书院学生的《尚书》,一次偷了书院附近面摊的幌子,还有一次是偷了经城门郎的马鞍。好在三次都有高老探的人照应他,给他铺路善后,也就没有被发现、抓住。后面他才知道,学生本来的《尚书》是丢了的,但是从家中书房拿出的这本,就是宁百夫偷走的这本是不同于市面上买的到的,里面的排版、印刷、顺序都不一样,因为学生的父亲是在京师的通辽官员,而这本《尚书》便是他们通信的密码本。那个面摊的主人,是西夏的埋伏在东京的细作头目,幌子是他们的招牌,平时有网络其他细作聚会,便是在每月初一十五书院外摆摊架起幌子,这面幌子就是西夏细作的旗帜、信号,更是他们的颜面,宁百夫把他们的“脸”偷走了,头目却是被风雨楼的人解决了,西夏对于大宋东京的信息收集便一下子停滞。守戴城门的经城门郎,平日里没少收受贿赂放任不怀好意的契丹、西夏、鞑靼等族入城,本来朝中要金吾卫与六扇门配合逮捕这个经城门郎,但不知怎地消息传出,他要骑马出逃,但彼时高老探身边的门徒大都被派出东京另行他事,仅存在身边的几人要么老要么小,很难行事,这时高老探又想起了宁百夫,便要人传话遣他走这一遭。好在书留住、通辽官员被下狱,幌子摘了、西夏细作剿灭,马鞍没了、经城门郎没有出逃。宁百夫觉得,这盗门中人行事,也不乏心系国家、行忠义之事。 但是宁百夫自己偷的一次,便是被盗门门徒怂恿的了。也说不上怂恿,还是自己迷了心窍。高老大为母亲摆七十岁寿辰,本来盗门低调,喜事丧事都会低调处理。但这可是盗门老大母亲的寿辰,怎可草率对待,于是门徒们自行安排起来,待到基本都定下来了才告知的高老探。要知道高老探爹没得早,是老娘自己带大的孩子实属不易,这些年没少为少不更事的高老探操心。于是便也接受了门徒们的心意,准备好好办一次,也给老娘涨涨颜面。开封府水运便利,平日里都是用船运瓜果蔬菜进城,但是恰逢冬月汴河开始结冰,水运没有往常及时,高老太太平日里喜欢吃的桔子本来说当日必会送到,反而被延误了,船老大来给高老探赔不是,觉得自己面上无光说的也是恳切,但是附近又采买不到,给门徒们急的没办法,很是担心。这时不知是谁说了句今日早些时候见扬州门拉了一马车岭南冰糖橘进城,听说是送到了马行街不知谁家。 本来陪着高老探儿子高小手玩的宁百夫听到这话便记到了心上,把高小手托付给旁人后便自顾自地去马行街找寻。走到马行街不知那一车桔子是送到谁家的,便观察了路上的车辙印,要知道马车拉满货和卸了货留下的印记深浅是不同的,跟着车辙印他找到了一处院落后门,发现有两三个掉落在地被碾碎的桔子就确定正是这户人家,看了看左右无人便翻墙而入。可他哪里知道,这院落正是吹香阁的,而吹香阁中的小姐他只听说过未曾谋面,更不会知山伯与花婆的手段。在落地的瞬间已经够轻了,可还是被耳尖的花婆捉到一丝簌簌的声音。小姐正在阁上小憩,花婆便到门房叫了山伯一起在院中找寻。宁百夫看到堆在院落靠墙小山堆一样的冰糖橘,正想如何拿些回去,就被山伯花婆二人按倒在桔子堆里,很是尴尬。捆绑好后,花婆提议报官,被山伯拦了下来,吹香阁生意有花婆主持一直做的有声色,但在东京城中小姐还是习惯低调,不想有官服打扮的进出阁子,以免引起注意,于是山伯自己审问起宁百夫。山伯见他年纪轻轻身形却比自己还要瘦小,就只是钳住颈骨、臂膊暗自发力。这时的宁百夫只是初学扁舟一叶身法,纵使再为玄妙,也不足以在山伯、花婆两个有手段的老江湖手下脱逃,但是身上受着压力,他也是一声不吭,他可以丢人但是不能给高老探丢人。这几年在高老探的照顾下,早就把他当做自己半个父亲,父亲的脸面怎可随意被践踏? 他选择沉默,以沉默应对山伯的逼问。 山伯见他不语,也知这人可能没有什么恶意,但是翻墙入院只为桔子也有些不合常理。山伯不理解宁百夫,就好像宁百夫没有知会高老探就出来找寻桔子一般。 但是在宁百夫出门不久,高小手就找到了他爹,说宁大哥不见了。高老探和左右一问才知,宁百夫这小子定是出门找冰糖橘去了。于是托付副手“月下飞鼠”左丘无孔招呼赴宴宾客,带着两个近身门徒前去马行街。同样站在马行街,站在不久前宁百夫站过的地方,高老探眯着眼环顾四周并没见到盗门留下的印记,便明了这孩子定是怕被自己发现,才故意没有留信。 “唉,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叹了口气,高老探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附近的气息都吸入口鼻、吸到腹腔中一般,本来干瘪的肚子瞬间鼓胀起来,直到有西瓜大小他才停住,夹紧鼻孔耸动鼻翼又“呼”徐徐把气喷出。指了指不远处的吹香阁,对左右门徒说道:“去叫门吧。” “咚咚咚。”门环三声略沉闷的声响。山伯和花婆都在后院,虽是白日,这大门也是闭着的。山伯正疑惑着,这小子受自己这么大力一直不吭声,是有同伴接应?可想想,看着是为了冰糖桔而来,不至于如此还有接应吧?看了看花婆,对她道:“老婆子你再后院看着这小子,我去前面看看是何人。” 穿过阁子正欲去开门,回头看了看阁子楼上,不知小姐这会儿醒来没有,别被闲杂人吵嚷惊到。于是回身把阁楼门带上才到前院开门。未及出门门闩,山伯便觉得门外有一股亦正亦邪的气息,说勇烈,刚猛不足,说阴柔,又无险恶,让山伯有些疑惑,但是好在这气息好似并无侵害之意,如若真要为难,自己也可应付保小姐与花婆周全。 为了些桔子,至于如此吗? 开门露出一张脸的空当看向外边,有两个二十来岁、面目相似的男子在门前。 “嗯,不是他们两个的气息。应在他们身后。”念及至此,问道:“二位是来买香的?” 二人一齐抱拳行礼,互相接道:“这位大哥,我们主人家想和您打听些事情,不知您可方便把门大开,好方便我主人上前。”这二人一人一句,说的接的流畅,看来应是心灵可以互相感知彼此的,这一手就很难让人小瞧。 这让山伯有了更多兴趣,问道:“你家主人是谁?”话还未毕,只见一瘦小男人背手从后上前,两个脸庞相似男子左右分开伫立两旁。这瘦小男人一身干练土灰粗布衣裤,腰间一条黑中泛白宽布腰带,脚上一双绑腿薄底黑布鞋,面庞瘦削皱痕深横,星星点点斑驳胡滓,双眼精光非常。 这人一拱手道:“大哥安好,我是高老探,江湖人给个诨号‘抚柳老猿’的便是。” 第58章 鸡头土偶门主 高老探和山伯,分别站在吹香阁大门里外,无论从他们谁的正面背面看去,身长都是差不多的,但是从侧面看就会发现有所不同。山伯是弯腰驼背、双肩前垂的,佝偻得好像虾一样,只是不知虾能直起身子前行,他还能不能直起腰身;高老探却是真的瘦小,自报家门时是挺直了腰,说完缩成了懒散模样,双手左右揣在袖口,两脚站的不丁不八,好像站成这个姿势是最让他舒服的。 这个老瘦猿猴给让山伯的感觉可以确定,刚才开门前感受到的气息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但是现在门打开,虾一样的山伯伫立在门内,以他的身形是一定填不满大门的规格,可这股气便全被挡了回去,蜷在吹香阁门口盘旋无法散去,以至于那两个相貌相似的年轻人衣摆有些扬起的势头,在无风冬日里显得些许诡异。 站在大门内外的二人没有上下互相打量,只是盯着彼此的双眼,仿佛里面藏着珍宝一般,想要一探究竟。高老探的双眼微微眯着射出蜇人精光,要是旁人被这样盯着早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了,但是撞到山伯眼中的沉静默然,就仿佛一柄匕首及柄没入山石中,锋利匕首确实结结实实地刺进去山石里,而山石却丝毫没有被动摇、影响。 很是神奇。 山伯听见高老探子包名讳,并没有回礼,更没有让步之意,只是看着对面的高老探,冷冷问道:“三位到吹香阁来,可是要买甚香料?” “这位大哥笑我。”高老探笑眯眯地摇了摇头,道:“我这老猴儿样子买香料给谁用?老母已有七十,婆娘去的又早,家中更无年轻女眷,也没养娼妓的习惯。早就听闻东京城中吹香阁的名声,可奈何老猴儿无福消受啊!” “那,是为何事?”山伯双手一上一下背在身后,肩膀虽还是倾着的,可衣袖中的臂膊也蓄上了力气。他知这一老二少三个男人定是为了后院偷桔子的瘦小书生来的,但不知三人同来、领头的高老探又散着莫名的气息,是意欲何为?山伯心底是说不清的。马行街在东京城闹市,距离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去处都是不远,这白日里的,真的有人来闹事他也不怕,但他不想引起官府衙门的注意,小姐想要在东京城中低调行事,他就要遵从小姐的意思,守好吹香阁的院子,守好大门。所以,他希望高老探三人不要有甚行径,伤了吹香阁的名声。 高老探上前一步,问道:“不知这吹香阁院中,是否进了什么贼人?” 山伯疑惑,问的如此单刀直入,还真是有的跋扈。只是他不知,平日里高老探在开封府中也是低调行事的,只是因为把宁百夫视作半个儿子,加之今日家中老母寿宴,时间紧得很,才如此直截了当,没有过多废话。山伯虽心里疑惑,可混迹江湖多年早就练成面目上荣辱不惊的火候,只是淡淡地回答道:“确有一人,从后院翻墙而入,已被我拿住。” 两个年轻人听闻具是脸上有些慌张,同上前一步,有些向山伯逼近的意思,山伯见状没有挪步,只是双脚脚跟微微抬起,在脚尖上蓄力随时准备弹起踢出。可高老探却是沉声叫道:“小俞小莫你们要作甚?退后。”说罢反倒自己上前一步。 山伯膝盖屈了些,但是冬天的裤子较厚,看的并不十分真切,这是山伯改做仰身膝撞的准备,出招左膝撞在对方的下巴,右膝顶在小腹,准叫那人瞬间失去行动能力。这一手用来应敌多年无不占到便宜,自己给这招式起了个“移山倒海”的名字,他人身躯便是提起的“山”,五脏六腑就是倒乱的“海”。 背后的双手已攥成拳,肩膀臂膊都蹦上了劲力,随时准备从身后甩出做铁鞭一般抽打左右二人。平日里对一人可化拳为掌拍在那人听宫、上关、下关、太阳穴等穴位上,拇指亦可按进眼珠,一击便可致敌。对战二人、多人时可将人劈倒、鞭飞,更是多用。“两山相望”便是这招式的名字,他人生死,全在山伯出招的念头里决定。保着小姐,手上杀招定是沉稳中带着狠辣才好。 可是,上前一步的高老探身上却没了来时倾泻而出的“气”,只是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一个“人”站在了山伯面前,只见他深深地拜了下去,小俞小莫二人见高老大如此面面相觑,也只得跟着拜身。三人这动作确实也让山伯一下子摸不清状况,也不搭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这时,恭着身子的、低沉头颅的高老探沉声道:“盗门大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恳请大哥放过那后院的贼人,盗门上下定会铭记大哥恩情、铭记吹香阁恩情。” 这一手属实出乎意料,轮到了山伯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开门时,高老探只报了江湖诨号,并没有说自己身份。而吹香阁中花小姐、山伯、花婆三人落脚东京城后虽是了解收集各路信息,可大多是以朝廷为主,江湖中的名字记下的是少之又少。虽然风雨楼是东京城中最大、朝廷认可的帮会,也知晓盗门算是楼子的旁支,可早就听闻过盗门虽偷鸡摸狗可也多行侠义之事,在东京城中反而留下的盛名多、骂名少,早就判断下来对小姐不构成威胁,便也没有多加留意。再加上盗门多数时候在江湖中留下的名字是二门主“月下飞鼠”左丘五孔的名号,高老探又是“抚柳老猿”又是“盗门大门主”的,反而没有让山伯对上人。 高老探见山伯无声也无动作,身子压的更低了些,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并接上一句:“如若小贼给吹香阁造成损失、伤人性命,请大哥冲老猴儿我来便是,还请放过后院贼人。”这次,高老探还冲右侧的小俞扬了扬下巴,小俞领会到于是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张嘴鸡头小土偶递给山伯,退回去继续拜身。山伯接过看了看不知这是何物,却见鸡头后面刻着“盗亦有道”四字,想来或是盗门在江湖中的信物。自己本来就无意针对盗门,更没想到一个偷桔子的毛贼还能惊动盗门大门主保他性命,想着可以低调解决又能在东京城中多个照应,便替小姐下了决定。 山伯迈过门槛,上前一步扶起高老探手肘道:“高门主快请起,二位兄弟也起身。” 高老探没有听到山伯应允放过宁百夫,本想继续拜着等山伯答应再起身,可没成想手肘上传来如山一般的气力要他直起身子,仿佛若不顺从就会被翻出跟头一般,并且山伯似乎没有了敌意便只得跟着起身,可刚起身却又要拜下去,山伯连忙按住高老探肩头,低声说道:“高门主就不必再拜,后院的书生我交换与你便是。”说着把那个鸡头递还给小俞 “如此甚好,谢过大哥了。”这次高老探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拜身,继续问道:“那,大哥,我可否进去领人?” “高门主你进去就不必了,你和二位兄弟稍后,我去后院把人带出来给你。”山伯回道。其实他也是想着高老探带两个门徒进吹香阁事小,江湖中人惊扰到小姐才是大。世事无常,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好好,那老猴儿和两个小徒在门外候着便是。”高老探抱拳道。 山伯说罢,把大门再次关上,转身向后院走去。不过他一想,这大门关上不知高老探会如何想,毕竟他们盗门中人,翻墙穿门自是不在话下,自己这门关的倒有些多余了。但是没想到的是,后院这个偷桔子的书生被抓会让盗门大门主亲自交涉,这书生是什么人?难不成是高老探的儿子?年龄上倒是可以对上,身长别说也挺相似,只是那书生细眉凤眼面目白净,而高老探浓眉缝眼容貌粗陋,并不似一般模样。算了,等下自己问问那书生便是。 路过阁楼看了看,门还关着,楼上窗户也闭着,看来小姐并没有睡醒。之前保护小姐北上的路上有惊到过心神,到了东京还是孙凉托人找的尝百草堂大夫给小姐问诊开的药方才定重新定下心神。高老探三人上门交涉没有扰到小姐就好。到了后院,花婆不知何时搬了个火盆正烤着火,那个书生也跟在一旁凑着热气。也是,这大冷天的,小贼又这么单薄再冻坏了交给高老探,颜面上也说不过去,这样正好。 “小子,我问你。高老探是你什么人?”山伯踢了踢宁百夫的布鞋问道。 “高?高...”宁百夫听到高老探的名字,先是一惊而后心中了然,接着沉默。是啊,高老大在东京城中想找一个人能费多大周章,何况还是找自己呢。自己这盗门手段都是高老大教的,他老人家自然再熟悉不过,追踪起来也是手到擒来。 山伯见他不再说话,就自顾自的问道:“他是你爹?应该不是吧,你俩样貌也没多少相似,他应该没有你这样顺眼的儿子。” “你胡说!小手他很是可爱!将来一定比我看着顺眼。”宁百夫扯着脖子辩解,自觉已经承认认识,便继续喃喃说道:“高老探,他老人家是我师父、我们盗门大门主。” 他也不知为何听到有人说高老探不是就有如此反应,哪怕只是小小地评价一下容貌。应是他早就把高老探、高小手,乃至盗门中的兄弟姐妹们都当成自己的家人一般了。尤其是高老探,为自己解困、带自己入行、教自己手段、安排自己生活,同时又没辱没名声,自己早就十分感激了。虽然没有叫过高老探一声“爹”,可他早就心中叫过千万遍了。嘴上没有说出来,只是觉得自己不配,没有做出一番事业,不配叫他老人家爹、老爹、干爹、义父,宁百夫觉得自己都不配。 见宁百夫如此表现和回答,山伯心中自是猜到了八九。在一旁烤火的花婆看了看宁百夫又看了看山伯,脸上有些不解但也没有插嘴,只是继续看着。她知道山伯会解释给她听的。 “自己可以起身吗?”山伯问坐在地上的宁百夫。后者低垂的头点了点。 “那起来吧,还等什么?高门主来接你了。”山伯道。宁百夫闻言抬头看向山伯,眼中似乎闪着泪光,他又一次被高老探“救”了。挺直的双腿微微缩些,脚跟顶着地便站了起来。山伯看他如此动作不觉心中称赞,这动作其实看着不难,和鲤鱼打挺有相似之处,实则不借用手臂力量、靠的是腰腹臀腿一齐发力,再加上宁百夫身形瘦小,才使得一下子便可站起来。但是拇指粗的绳子还结结实实地从他脖颈环过胸前腋下,反手捆绑在身后,山伯又想考考这个不可貌相的书生,道:“我给你捆的是渔夫结,你能解开吗?” 宁百夫也是点点头,缩身跳起双脚从绑住的双臂中间留下的小小空档穿过,落地的瞬间那绳子竟然就散开了。要知道渔夫结是靠水为生的渔人创造的技巧,一般人很难应对。而捆绑后双臂中的空档并不大,书生可以从这空档钻过、双臂会身前身后环绕,再加上渔夫结都可轻而易举地一一化解,在江湖上虽比不过各门武功,可这拆解技巧后面不知隐藏着多少心血,瘦小的书生居然这么轻易就化解了。 山伯这时心想:怪不得高老探要亲自来提人,这书生小子手段是值得的。要知道门门徒千千万万,可真的会这一手的,估计也没几人,不然各州府捕快还从哪里抓小偷呢?山伯问道:“你手上有这功夫,为何刚刚不跑?” “我...我不跑,是我做错了事,理应认由处置。”宁百夫虽然站起来了,绳子也解开了,可他仍知道自己是做了错事的。这点难能可贵。 第59章 山青水碧不动 听见宁百夫如此回答,山伯心中想到;没想到书生却有如此认识,这盗门中人的确不同一般贼人。心有称赞之意更甚,但是他不会说出口。山伯就是这么个人,很多话藏在心里不会说出来,或许也是江湖经验让他少说话吧,尤其是对他人的评价,无论好坏与否,更不要轻易说出。他深知说出了就要对自己的话负责。 “哎,书生你叫什么?”山伯绕着宁百夫转圈看看。确实瘦小,宽袖白袍好像米袋一般罩在他身上,晃晃荡荡的也不知为何要这么穿。身后臀腿附近有雪化开留下的水迹,山伯快速搓了搓手,搓到双掌好似火烧一般凑到那水迹旁慢慢地抚过。 宁百夫以为这好似河虾的老人要做什么,便把头侧后看去,眼见那双粗糙的老手距离自己衣衫还有二指宽的距离,可刚刚坐在雪地上留下的水迹却跟着消失了,宁百夫也明白这老人是自己远远不敌的。本来还想着如若待会儿要被扭送去衙门或者押着不放走,自己就先用还没完全熟悉的“扁舟一叶”身法先离开,去参加了高老大母亲的寿宴再回来请罪。他没先离开也好,不然再回来,山伯和花婆就不一定怎样对他了。 书生伏身拜下,道:“小生宁百夫,家父在时取自初唐四杰之一杨炯所作《从军行》中的一句,‘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想我长大可以行军入伍,做个带兵打仗为国效力的将军。”说罢,又向一旁烤火的花婆也拜了拜。花婆正在一旁剥着冰糖橘,一瓣一瓣地品尝,山伯侧眼看到时,也不由得盯紧朱唇多看几眼,然后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你爹的对你的寄托确实不错,可惜啊...”山伯听他这么说,想到自己从前带兵的经历,不由得有些感慨,可是这一句“可惜”说出来,看到宁百夫是盗门中人、因为偷桔子而被自己抓住,不免是有些尴尬。“咳咳”轻咳以示转移。好在花婆看宁百夫面目低沉,善解人意说道:“你是老了,可惜了,不能带兵上阵杀敌了。别惦记了。”说着还捂嘴轻笑,这一句玩笑话就是想缓和下山伯因自己而产生的沉闷气氛。 但是,山伯闻声看过去,轻声调笑的花婆,反而让他有些看痴了,看呆了。 宁百夫本来是觉得难为情,但是再抬头看到山伯看向花婆的目光,心中已然明了。虽然自己刚过弱冠,高老探也给他介绍过姑娘,可现在并没有心思认识。只是想着能否在东京城置办些家业、把老母从老家接来颐养天年,再说其他。 花婆话说完又剥着桔子瓣吃,可吃了两三瓣觉得不对,怎么静得只剩下院外的叫卖声、火盆里炭火的簌簌声。再看山伯对着自己的呆状,脸上顿时泛起一片红晕,手里剩下的桔子皮丢向山伯叫道:“你这老东西,不是说有人来接小宁吗?怎么不送出去?” 山伯惊醒,手足无措道:“对对,宁...宁什么来着?算了算了,叫你宁桔子吧!走,我送你出去。”言毕扯着宁百夫宽袖就往外走,步伐也没有了刚刚的沉稳,手上也有些颤抖,看来花婆在山伯心中还真的是足够分量。走过阁楼时宁百夫虽是被扯着,可还是不住地回头看向楼中,嘴里喃喃道:“这楼子里,好香啊...” 这句话隐约地飞到山伯耳中,回手又钳住宁百夫臂膀,阴狠地说道:“吹香阁是开门迎客的,但是遇到贼人我定会出手。你若是贼人,阁内一切你都不要再惦记,尤其是吹香阁主人、我家小姐、阁子里的一起,都不要再有任何幻想。不然我保证下次再抓到你,你们门主来要的就不是活人了。” 宁百夫只觉手臂上传来千万斤力量,让他不自觉地想要挣脱却又无可奈何,额头上已经冒出浓密汗珠,在不住地往下滑落。见山伯如此,心知老人是真的动怒了,便只得应承道:“您老说的是,小生知错了,我不再到吹香阁来便是,不来便是,不来便是。” “哼!”山伯一把甩开宁百夫,使其踉踉跄跄地仰倒在石桌上。这次山伯没有再管宁百夫如何起身,只是往大门走去。宁百夫起身揉了揉酸疼到好似断掉的臂膊,也不敢再说什么,正要跟上山伯的脚步却不防老人又一下子转过身来,直接顶到了自己面前,道:“刚才的话你要记住,我不是在说笑。” 宁百夫慌忙点头。 山伯缩了缩身子,问道:“我忘了问你来偷桔子,是为何事。”言语中还是冰冷,看来心里的怒气还未消散,不知是为被宁百夫撞到自己偷看花婆的窘态,还是因为刚才说出无礼的话才致如此。 “我...我...”宁百夫想着高老探已经亲至来接自己,自己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不然等下见到再被当面问到更是尴尬,只得低头说道:“今日是门主娘亲七十大寿,奶奶平日里最爱吃的就是桔子,可是本来说好今日送到的桔子因汴河开始结冰送不到了,所以我才来偷的...” 这话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为了重要的人偷东西,也不算丢人的事,山伯可以理解。护着小姐北上时自己也曾偷了人家的鸡、摘了路旁的梨,只为小姐和花婆不被饿到,自己放下身份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宁什么的小子还是个半大孩子,高门主身边真的有真心对自己的人,很不错。 宁百夫见山伯不做声,脸上好似也无多少愠色,可自己又不好独自向前,便等候着。山伯确是没再说什么,片刻后转身向大门走去,手臂缓过来些的宁百夫见状也是跟上。 院外的高老探带着小俞、小莫已是候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本来小俞、小莫二人早就心有不悦,想劝大门主带着他俩闯进吹香阁却被制止。高老探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这二人只是跟在身边、走得近些的门徒,很多事情并不应对他们把道理说通、理由讲清,二人早就熟知大门主脾性便也没再做声。 大门打开,山伯这次从门内迈出来,冲高老探抱拳,后者抬手回应,可双手还是在衣袖中的。山伯侧身,露出跟在身后的宁百夫,道:“高门主,这个宁小子我带出来交换与你,你带他走吧。” 高老探看了看山伯,又看了看低垂着头的宁百夫,这次又是深深一拜,领着左右再次起身道:“让大哥费心了,这孩子我带回去定会好好管教,不再叨扰到您。” 山伯点点头,对宁百夫道:“你跟着高门主回去吧。记住我说的话,也要记住你的名字。”看来山伯刚才是听清、也记清宁百夫名字的,只是故意叫他桔子以调笑。 宁百夫走到高老探面前,眼中已有泪水噙着,本想自己解决小事,没成想还要劳烦“老爹”亲至,心中满是愧疚。高老探从他眼中看到悔意,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站到一旁,然后对着山伯问道:“大哥可否留下名号?” “名号?我想想,好久没报过名号了,真要好好想想...”确实,北上后就几乎是隐姓埋名的,现在完全知晓这个老人名号的,或许只有小姐、花婆、孙凉三人,这样想想还真有些落寞孤独。现在盗门大门主问自己的名号,那就再次报上吧。 “不动静岳,山碧横。”说出来了。老人说名号时,身子不觉地好似要再次挺直一般,仿佛真的是一座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山岳一般。这个名号,自从主家不在、带小姐北上见过孙凉后就再未说过,心里早就有些忘记曾经报上名号的骄傲和自豪、忘记江湖中他人听到后的尊敬与仰望。再次说出名号时这种感觉啊,心胸中仿佛被千万雄心重新填满,叱咤一方的山碧横又回来了。 而高老探、宁百夫、小俞、小莫四人听到名号的反应又俱不相同。小莫想的,你这老头叫什么关我何事,我又没听过你名字,爱叫什么叫什么;小俞想的是,这院落好香啊,早就听说过东京城吹香阁的名字,今日跟着大门主过来,虽没进去一探究竟可也有些意思,要不要自己什么时候光顾看看呢,嗯老头刚说自己叫什么来着;宁百夫听到不动静岳,嗯,不动如山,静岳独守,这个老人确有称霸一方的豪气,山青水碧,横刀立马,是个英杰;高老探却是心中一惊,想不到曾经号称“拄剑断江、两不相望”、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十余年的“不懂静岳”山碧横,却隐在东京城中,还好还好,还好自己是来“求”他办事、而不是来找事的。 四人虽心中所想不同,可都感受到一股无形重压在面前展露,让人一瞬间喘不过气。 但是,这种感觉仅仅是短暂的。 山伯报完名号,顿觉浑身舒坦,好似狠狠地发泄了一番倾泻千里,心中郁结已久的烦闷都随着说出曾经的名号而消散,他又回来了,那座“静岳”重新回来了。然而仅仅是这一会儿,回的也是足够。 高老探看着山碧横的双眼精光迸射又瞬间消散、身形欲起又再次萎靡,也不疑有他。江湖名号是不会随便被人冒领的,毕竟他人对待冒充自己的人都是十分愤恨的,就好像他外号“抚柳老猿”,要是有人叫“抚松小猴”他一样会愤怒、回追查、会除之后快。而且先领教到山碧横的手上功夫早就有所怀疑老哥的身份,看似平凡的门房老头手上有千百斤的气力本就不寻常,还能拿住对“扁舟一叶”身法初窥门径的宁百夫,更非寻常高手能比。当然他不知的是,还有花婆出手。 没想到,没想到。 “山...山大哥,没想到你在东京城中。”高老探想直呼其名,想想有些无礼,看山伯面目好似较自己年长便还是叫大哥吧。 再次萎靡的山碧横摆摆手道:“高门主,你我是初次相见相识,多的不说,只望你和门徒能守住我的名号不传出去,以免给我家小姐徒添祸端。” “老猴儿明白。”高老探回道,随后对宁百夫、小俞、小莫三人沉声道:“今日山大哥的名字,你们三人都不可再对旁人提起,无论门内门外谁问起,你们都是一概不知吹香阁山伯大名,不然休怪老猴儿不讲情面,手下无情。” 高老探平时够和善,但是在下达各种命令时还是很有威压,宁百夫三人知大门主的话不能违逆,自然拜身称是。随后高老探对山碧横道:“山大哥,你在东京城中如有何事需要人手还请通知一声,老猴儿自会给你安排妥帖。” “谢过高门主好意,通知你就不必了,我家小姐喜静,平日里不喜欢被他人打扰。”山伯抱拳回礼道:“对了,先在高门主来时说过,以后你的门徒都不会到吹香阁来,可是真的?” 山碧横说自家小姐不喜被打扰,那自然是不要盗门子弟前来,高老探便回道:“是真,是真。山大哥,我高老猴儿和你说过的那必然算话。今日老娘寿宴,晚些时候忙完结束我便安排门内通知下去,东京城中,不不,盗门中,无论京师还是各州府,但凡进了东京开封府的,都不可打扰到吹香阁,如有触怒必施断手之刑。” “如此甚好,那我代小姐谢过高门主。”山碧横又是抱拳,这次却是深深拜下。 偷盗之人都要靠手上功夫,老手都是从小练就的手艺,即使新手也要不断浸淫巧技,如果双手被断那必然无法生活,并且还会被门内记上名字,以示效尤。高老探能用断手刑罚做承诺,足以见得他这只老猴儿对山碧横的重视。 “山大哥放心。这时日不早了,请大哥容我带三个徒弟回去,老娘和众宾客还在家中等候,我这出来也没太多准备,只怕他们等得不耐烦。”高老探说着,双手终于从袖口分了出来,右手却是抓着一张大红折纸,上书“请帖”二字,又下一个鸡头一个狗爪印记,双手拿起递前,道:“山大哥,老猴儿来时没有准备什么,这是今日老娘七十大寿请帖,还请收下,等下若是无事可来宴上喝两杯。” 原来这高老探袖口里藏的是请帖,可他袖口看起来并不十分宽松,能拿出一张请帖,还能拿出什么呢?山伯有些疑惑,可也不想知道太多。依靠手上功夫的盗门中人大多有藏东西是习惯,有的是匕首,有的是暗器,还有的会是从人家偷盗之物。这高老猴儿还是有些意思的。 第60章 黑夜山花绽放 后来,山横碧收下高老探的请帖但是没有赴宴。因为他想要低调地守护小姐、守护花婆,就要避免涉足江湖。江湖人见得越多,被认出的风险就越高,贪图一时酒肉欢愉只会而徒增被认出的风险。 后来,高老夫人还是吃到了岭南的冰糖橘,是山碧横向小姐请示过叫马车送的,把后院满满一车桔子都送到了高老夫人寿宴上,虽然马车夫说只是雇主只要他送一车冰糖桔来,但并没有留下姓名。然而高老探和宁百夫都清楚这桔子是哪里来的。即使有人问到,二人也推说不知,推脱说兴许是本来订好的桔子补送过来的。 后来,在老夫人寿宴结束后,高老探召集东京城内的门徒聚会,讲了一些近期的盗门的状况后,又特意强调了马行街吹香阁的重要,的的确确在门内下令:盗门门徒不可到吹香阁买香、更不可潜入偷盗,违令者将受断手之刑。高大门主给曾经的“拄剑断江,两不相望”“不动静岳”山碧横、如今的吹香阁门房“虾老头”山伯的承诺,他兑现了。 后来,宁百夫平时还是在书院里教书,闲时也会去看看高老探和高小手,他提过把小手带到书院读书识字,可是高老探还没有想好,是帮助儿子以后继承盗门门主之位,还是要他远离江湖做个普通人,读书识字博取功名,或是学门偷盗以外的手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宁百夫见高老探没有决定,便也没再提过,因为他知道如果“老爹”需要自己,自然而然的会张嘴。 后来,山碧横再未见过盗门大门主高老探,也没再看到宁百夫,吹香阁更未遭遇过贼人。山碧横还是想保护小姐,简简单单的守着吹香阁的院子,做门房山伯。直到小姐有要求自己出去做什么,他再去执行再去办好。偶尔他也会收到些礼物,有时是三五只烧鸡,有时是几匹刺绣蜀锦,有时是一两盒指肚大的海珍珠,有时又是一坛、两壶天南地北各处名酒。无论收到的什么,他都会把这些交到小姐手上,询问怎样处理,大多时候是三人一起分食了,或者花婆和小姐二人分享,只是酒的话小姐叫封好埋进后院地里,先不让山伯饮酒。送来的东西包装上都会有鸡头狗爪的印记,一见这印记山伯就会再想起那个身高与自己相仿、身上气息亦正亦邪、一身猴儿样的盗门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也会想到为了让亲近长辈吃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桔子而翻墙入院的白袍书生宁百夫。每次想到也觉得有趣,毕竟这二人或许还是山伯到东京后才相识的“朋友”,也只有这两个可算称得上朋友。有时他也会向小姐要二三香盒、香包、香料,或者从各处州府采购运到吹香阁的瓜果,也会挑些要人送到高老探处,想着也给高老夫人尝尝。偶尔晚上守门还未入睡,他也会想到这好似父子的一老一少。不见最好,让他们都封存在记忆中吧,相濡相忘。 宁百夫也有再路过马行街、路过吹香阁的时候,东京城就那么大,还是四四方方的一座都城,宁百夫也很难不再去马行街逛逛,偶尔要作身衣服送到家乡老母手上,也会到距离吹香阁不远的大布庄,只要距离不太远,路过附近他也会向吹香阁的大门看看、向院内阁楼的屋檐望望。他一直都好奇阁楼内的状况,不知为何,那座院落、那座阁楼,那个“虾老头”和年轻的“婆婆”都让自己没法忘记,那里面的香气也一直在自己身边萦绕,挥之不去。 说回现在。 宁百夫喝着杯中的茶水,继续道:“高老大要我去洪太尉府上送信,内容就是‘孙师傅的两个徒弟都和自己在一起,叫他老人家不要担心’。” “就...就这么简单?”阮大听完,有些吃惊,看了看宁百夫,又看了看山伯。自己和山伯找了有半柱香要多的时间,撞到的结果竟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 山伯领会道阮大目光中的疑惑,问宁百夫道:“你们大门主,就没别的话要你带给孙凉老儿了?” “对啊,还要有什么话?”宁百夫确实不知还应该有什么话,高老探叫他如此说他便如此说,还应该有什么话呢?他不懂,不懂山伯和阮大的担心是因为,他们以为张十、孙云二人已经失踪了,是不是被“月夜叉”孙凉的仇人掳走想要报复?毕竟孙凉看着不像有甚银两的样子,真要用徒弟们劫财也不很现实。但要是要挟孙凉做什么事情,倒也不无可能。 宁百夫放下茶杯想了想,说:“哦对,高老大还有句话。” “快说。”阮大和山伯异口同声,只是一个言语急切,一个语速沉稳。阮大不知高老探何人,也不知他做事风格,故有所担心;山伯虽与盗门门主只有过一次见面,但这些年互送的东西来看,也不似猥琐行事之人,所以放心。 “高老大说:‘张老弟和孙老弟应该明早可以回到太尉府。’。” “明早?为何要明早才能回?”阮大有些疑惑。 “阮小子别急,兴许是高门主要带你两个徒弟吃喝玩乐一夜呢!”山伯哈哈一笑接道,这样一想,还真像是高老探能做出的事。 阮大听了没有多想,只觉心中的沉闷一下子消了许多,便继续问道:“那,宁老弟可否带我去找寻你说的高老大?我也好见见两个师弟再回去给师父报声平安。” 这下轮到宁百夫无奈了,道:“对不住了阮兄。本来我已有些时日未见到门主了,要不是今日夜里想出门走走,就更见不到了。平日里都是门主有需要会派人找我,而不是我去主动找他。故此他老人家现在何处小生也不知晓。” “高门主这人是这样,阮小子别放心上,有孙云他们两个消息就好,要不你先回去和孙老儿报个信儿,看看他怎么说?”山伯建议阮大道。他是真的信高老探不会害孙云,毕竟也没有害的理由。 “那...如此也好。”说着,阮大起身,一脸郑重、双手抱拳道:“今夜里的事谢过,劳山伯您费心了。” “哎!哪里话!帮孙凉老儿我也开心,正愁不知怎样要他欠我人情呢!”山伯这下表情好似六七岁孩童偷吃了蜜饯果脯一般,笑的很是开心。却没见阮大和宁百夫二人脸上的无奈与苦笑。 “阮兄别急,我与你一同去。”宁百夫也起身,对阮大道:“高老大的话虽然我和山伯与你说了,但还是要亲口对你们师父再说一遍才安心,不然会觉得对不住老大。”说罢,不待阮大拒绝,就又向山伯行礼道:“山老伯,今夜相见实属意外,但是见到您老我也是心情愉悦。虽然近年见到高老大次数较少,可每次见面必然会听到高老大说您的好,回头我定替您向老大问好。” “行了行了,你快走吧,看见你这个桔子就烦。”山伯装作厌恶地摆摆手。其实他也不是真的讨厌宁百夫,只是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以前,想起宁百夫看向阁楼的好奇目光,想起自己曾经报上过早已淡忘的名号。山伯心里还是想要逃避的,忘记自己的曾经,越远越好,守着小姐、花婆、吹香阁,越久越好。“你们快走,别让孙老儿等得烦了,我这也要回去了,吹香阁没了我是不行的。” “那,今夜我们三人,就此别过。”阮大说道。 “不对不对,是四人。”宁百夫道,说着冲着歇着喝水的石馄饨叫道:“石大哥,我们要走了,铜板给你放桌子上了 ,你卖完也早些收摊回家。”石馄饨没答话,只是摆摆手,意思你们走吧,后面他自己收拾就好。 “对了阮小子,和你师父说说无事时记得来找我。”山伯临走说道。 想不到,他还记得要教授技艺呢。阮大心里有些许感动。 说着,在馄饨摊碰上的三人就此别过,只是与坐下时不同,这会儿走的时候是阮大和宁百夫一路的,而山伯自己向北回吹香阁。心绪也皆不相同,阮大有些喜悦,山伯有些释然,宁百夫却有些激动。 山伯回到吹香阁时子时已过,他叩了叩门,一长空二长。等了一小会儿院子中传来脚步声,渐渐地近了停在大门里面,问道:“谁?” “我。” 门闩拿下来开了尺宽的门缝,山伯一闪身就进去了。里面正是脸上还有些许睡意的花婆。她有些关切地问:“怎么样?孙云和他师兄都找到了吗?你没什么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山伯道:“他们二人我没看到,但是竟然碰到了前几年来偷桔子的宁书生,就那个盗门书生,高老探来领的那个,不知道老婆子你还有印象不。” “碰到那个孩子?呀,这还真是,那次之后再没见过。”花婆看来对宁百夫还有印象,问:“那和孙凉徒弟有什么关系?” “他说,孙云和他师兄和高老探在一起呢。也不知他们怎么认识的。”山伯说着,往大门旁的门房走去,紧挨着大门也没几步路。接着回头说道:“不过我信高老探,不会带他们做什么坏事、也不会害他们的。” 花婆觉得,这老头平时看着不着调,可大部分时候还是靠得住的,这会儿又有些孩童般的可爱,还是说男人都有这可爱的一面呢?不管其他男人,这个眼前的男人会如此表现就好。“相信你的判断就好,小姐已经睡下了,老头子还要去阁楼看看吗?还是也收拾收拾躺下?你屋里火盆放好了,后院还烧着热汤,你要泡脚的话等下我给你打来一盆。还是你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回去睡了。这冬天总觉得睡不醒呢。”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面庞上更是有几分娇媚。 其实花婆是擅长易容的,在请孙凉孙云师徒到吹香阁来就是特意打扮成年逾花甲的样貌。孙凉早知花婆有此技能,之前护着花小姐北上时就没少依赖易容躲避追缉,很是神奇。在酒楼时见她没多说,可在眼神中可以认出就是从前的认识的花婆,故带着孙云安心跟随前往吹香阁见花小姐与山伯,也间接地让孙云见到了高老探。本来花婆的岁数并不及孙云与山伯,也就是三十八九的年纪,正是花开得艳丽、还未凋零之时,这些年虽照顾小姐有些劳碌,可她的脸庞娇柔妩媚、身段丰腴可人,山伯每天都可见到,怎会不一直惦念呢?况且多年前,二人就已有夫妻之实,只是因要守在小姐身边而没有夫妻之名。花小姐这些年也渐渐长大了,对于山伯和花婆的态度从最初的不解到现在的任由,只要不影响太多,她也不太在意,毕竟都是人,不是动物。人是群居的,就要有他人的陪伴。小姐是明白这些的。 山伯手倚着门框,看了看屋内,床上被褥已铺好,地上火炉烧的正旺,屋里很是暖和。看了看阁楼,只有微弱烛火亮着。听听街道上,只有隐约地纸醉金迷与巡逻步伐,鸡人的梆子声在回时已听过。刚刚虽然在石馄饨的摊子上,可山伯的馄饨也被阮大吃了,他只吃了些糕饼,肚腹中还有些饱。回头看了看花婆,她正不知此时是去后院打盆热汤好,还是回阁楼看看小姐再去睡觉呢? 亦或是... 亦或是,山伯见她犹豫,便起身抓住花婆的手腕,一把拉进房内抱在自己怀中。美人在怀中低眉娇羞,不知是屋里的热气还是男人的体温,烘得她脸上满是红晕,明眸迷离、朱唇微张,仿佛一朵娇艳欲滴、只待采摘的花朵般,这怎让他忍得住? “虾老头”山伯此时好似又变回了那位“不动静岳”山碧横,不再佝偻,不再猥琐,身上只有雄性本能在贲张,想要跃跃欲试。他还是曾经的男人,只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会表现出种种雄壮;她一直是那个女人,随时候着他、待着他,等他临近,等他投入。 第61章 月下伏雪等候 另一边,阮大因宁百夫的消息而心生欢喜,拉着他就往洪太尉府赶,想快些让师父孙凉知晓两个师弟的消息,以免这大夜里的过分担心。东京府虽没严苛的宵禁,可是要在街上肆意狂奔也是不被允许的。白日里还好,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还能有个遮掩,夜里路上无人跑起来是更快,但也有更多巡城的兵将、差役、鸡人,跑起来的声音很容易引起他人警觉,即使是良民也很容易被当成贼人,给自己途添麻烦。 要是宁百夫自己还好,在城中施展他的“扁舟一叶”身法很难被人察觉,飞檐走壁、蹿房越脊,无不在话下,一炷香的功夫就可让他行二三百里出去,真有撞到官人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改换方向,如果他想,深宫内苑也去得逛得,龙床龙椅也睡得坐得。当然,他不会这么做,他的身法还没练到家,也不想给盗门、给高老探徒增祸端。现在有阮大在,又是要阮大带他去见孙凉,那自然更不能先行离去,自己是舒服了,可阮大跟不上自己的脚程,情理也不合适。 心中十分愉悦的阮大,总想和宁百夫问问,为什么山伯要叫他宁桔子,可是又怕问起来慢了脚程、耽误了时间,就只得咽进肚子里。开始时他还回头看看宁百夫跟着自己没有,看了两次就不再看了,因为宁百夫总是和他并肩而行。本来阮大身形魁梧,步子迈的也大,宁百夫却相对瘦小许多,步子也小,可见宁百夫一直都跟上飘在自己身边,也才想起在馄饨摊看到这小子那一身让人艳羡的“扁舟一叶”身法,便也不再担心了。 不过阮大也好奇,听师父提到过江湖中有人修炼内力,可以让招式、轻功发挥更大的威力与效果,真要打斗也可以更为久战不衰。阮大好奇的是,宁百夫他能仗着出神入化的“扁舟一叶”飘多久多远,他是否有内功有内力?真有的话,那这书生岂不是比师父还要厉害。 思绪至此,阮大也不禁侧头又看了宁百夫一眼。 殊不知,宁百夫只是靠着多多练习身法,让身体更加适应、更为熟练,这样才有的持久。最开始得到这身法口诀时,自己本是不信的,但是书读多了总会无趣,无趣之时就要做些其他事情,于是他就想着依照口诀练习试试看,最开始的时候也只能保持百八十呼吸然后就摔倒在地,后来他利用读书时地理解不断参与口诀中的描述,每天无事便练习,春叶发芽时便能坚持到三百个呼吸,到了第二年花开便可在一盏茶的功夫行二三十里,第五年终于可以坚持到半柱香的不停歇。 说来也有趣,口诀还是他从庄子的《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等文章中参悟所出。有一次小俞、小莫两个兄弟叫他一起到城外玩水,宁百夫不会玩水,但是坐在汴河边钓鱼看着他们玩水倒也可以,于是便答应一同前往。路上他和小俞、小莫说到了自己读书的发现,好像是一种功法,那二人还觉得宁百夫是读书读傻了逗他们,便也没放在心上。可在钓鱼时,二人在水中不断吵闹,让本来将要咬钩的鱼儿们都惊扰地不敢靠近,宁百夫便盯着河水不时地波动出神,想到《逍遥游》中所写:“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天的颜色是该有的颜色?什么是天该有的颜色?想至此他看了看天。天多大?天应该有多大?大鹏鸟看到的天和我看到的天是一样的嘛?那我呢?我看到的天是多大?我可以看到多大的天?水不够深就无力承载大船,那多深的水才可承载船只?我可以成为一条船吗?能承载我的是溪流还是湖海?还是说,我只是一片叶子,有一个浅浅的水洼就已足够?但是水洼中用杯子当船就没有用处,是水太浅还是船太大? 那我可以做一只鹏鸟吗?还是,只做一只小鸟?我的水多深?而我是一片落叶?一个杯子?还是一艘船? 宁百夫呆呆地看着鱼线在流动的河水中忽上忽下,忽隐忽现,脑中的思绪跟着逐渐混乱,眼神中也只剩下木然。他不禁站起身,向天空伸出手,再试着握紧,好似要一把抓住天空般。有一片落叶顺着河流漂到了岸边,摇摇晃晃想要抓住泥土、不再被水流带走,然而落叶怎会有力气与河水抗衡,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那,我能抓住泥土吗,还是抓住流动的河水呢?试着把脚尖点在水面,河水顿时浸湿脚上的布鞋,看来水盛不住自己啊,可是,土地就能盛住,水为什么不能?他又试着踩在水面上,这次其实是,轻轻地点在另一片落叶上,这下,他竟然踩住了。一只脚的脚尖点在落叶上,让他借力站了起来。这一幕被不远处的小俞、小莫尽收眼底,二人看到如此骇人场景更是慌张,要知道以轻功见长的大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和二门主“月下飞鼠”左丘无孔,都不可能站在水面上,再多给一百片、二百片叶子都不可能。 而宁百夫,仅仅是个瘦小的书生而已。 后来小俞、小莫把这天看到的景象报给了大门主高老探,他们说:“是不是宁书生入了什么邪教学了什么妖法,才可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动作。”高老探初听时也觉有疑,担心这个自己视作半个儿子的宁百夫是不是真的像小俞小莫说的一般,学了什么妖邪之术,于是在夜里偷偷躲到书院里、宁百夫屋顶上掀开瓦片观察,几日下来,发现他在读书后确会练习一些动作,但说是轻功动作又不太像,有时是左脚点地、右脚踩在左脚上,再试着跳起用左脚再踩在右脚上;有时又是微微屈膝良久,再忽地跳起,左右脚快速交替互踩;有时又是前后左右地晃来晃去画着圆圈,好似在躲些什么一般。本来是高老探是担心的,但是看到宁百夫每次练完后还会背诵诗词,便觉得这孩子脑子还够清醒,自己担心是多余的。 再后来,去偷经城门郎马鞍的那次,因为担心宁百夫很有可能碰到守门兵士,高老探便在暗中跟随以护着孩子周全,可远远地看到宁百夫以极其巧妙的身法绕过坐在城门案桌检查记录的经城门郎和附近的兵士、给马咬衔、脱卸马具,再收衔飘然离去后,高老探顿觉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自己曾经帮助过的那个因为偷书被抓而一脸窘态的宁书生了。于是,他也放心了。 阮大与宁百夫二人脚步总是要快些,没多一会儿便已到了洪太尉府宅。远远地看到大门外挂着两颗写着“洪”字的大红灯笼,宁百夫不禁扯住阮大要其停下,说:“阮大哥,这太尉府我怕不好进吧?” 阮大这时才想起来师父带他们住的是洪太尉府,那毕竟是殿前太尉的府宅,他阮大进出还算好说,这两日和洪府管家混的还算熟悉,可突然带个陌生人进入的话,守门的兵士都不会放行。阮大挠了挠头,道:“宁兄弟,是我考虑不周了,确实这洪太尉的家你可能进不去。要不...” “要不?”宁百夫想想确实,自己是盗门中人,又是大门主高老探亲近之人,虽然平日里小心谨慎,可若真是被洪信、兵士盘问,难免不会露出马脚,便道:“要不,阮大哥你自己进去,我在这巷子里等你师父和你便是。” “也好,宁兄弟你别乱走,洪太尉府宅附近大多是朝廷官员住所,小心为上,我片刻就带师父出来。”阮大叮嘱道,说着拍了拍瘦小的宁百夫肩膀。 宁百夫点了点头,看着阮大走进洪信府宅,想了想,还是双腿一蹬翻到了巷子一旁伸出院墙的檐角,趴伏在这户房顶上,躲在一上面一来可以避免被巡逻兵士看到,二来也可借着屋顶积雪做掩饰。只是这趴上去还是有些冷的。月光洒下来,也可看到宁百夫背面朝向夜空,并没有像积雪一样闪出点点星光。倒是他控制着,控制自己呼气的方向,不然有白色的雾气飘起,也怕有眼尖之人发现,还是小心为妙。 走到洪太尉府宅门前的阮大,被兵士问询后大门打开,走出来的正是洪家管家洪方。洪方见来人是阮大后赶忙说道:“哎呦阮大郎,你出去两个时辰,不说你师父,老爷等的都睡下了。”不待阮大回话,看他只是一个人后继续道:“你的两个师弟没一起回来啊!那可有他们的消息?” 阮大点点头。平日里和师父说话最多,即使十弟在也不会像洪管家此时一样,话说的让人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就好,那就好,有消息就好,看你的样子也是好消息。快进来,进来去向你师父禀告一番吧!”说着,洪方让出身位,不待阮大再回答就领着就往院中、他们师徒四人客房的方向走去。院子里众人大多都睡下了,只有管家和二三仆人、丫鬟在轮流值守各处。院外有兵士把门,院内有仆人巡视,太尉府讲究牌面的同时,也是对朝廷官员的重视。 走过院内前厅回廊,在一处丁字口停下,洪方对阮大说:“大郎你见孙先生吧,我也要和老爷禀报一声你回来了才是。” “洪管家说的是,劳您费心了,我自去找师父。”阮大双手抱拳道,随后便自行去师父客房。 拇指压住四指握拳,快速且短促地敲了敲师父孙凉的房门,门“吱呀”一声打开,正是孙凉有些阴郁的面目,低眉看了眼阮大问道:“老二老三人呢?没和你一起回?” “报师父,我没找到两位师弟。”阮大道:“但是我见到了知道他们消息的人,说他们现在无事。” 听闻阮大如此说,孙凉觉得有些奇怪,张十和孙云两个徒弟,在东京也不认识什么人,这是留在了何处不回来?而且还有人有他们两个的消息专门带话过来,便低声问道:“那是何人?” “他叫宁百夫,应该是盗门中人。”阮大回道。 “盗门?”孙凉回头看了一眼阮大,心中有些疑惑。 “是,吹香阁的山伯说他是盗门的人,他自己也有透露,只是没有明说。” 孙凉坐回床榻上,又起身踱步,白玉狮子球在手中发出“咯愣愣”的声响,在寂静的房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阮大不知自己带回来的消息是否让师父满意,而孙凉也没怪阮大,他知阮大这个徒弟较为木讷,打探消息情报很难,便只能自己分析。 随后驻足停下,问道:“今夜里老大你还见过什么人没有?” 阮大回道:“还有吹香阁的山伯,和一个馄饨摊的摊主,好像叫石馄饨。对了师父,山伯与宁百夫是认识的。” “山老头和这个盗门的人认识?”孙凉喃喃道。山横碧是不会坑害自己的,那这个叫宁百夫的盗门子弟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有些事情,这人应该也不知道。 “他现在何处,老大你带我去见他。”孙凉道。 “太尉府我怕他不好进来,便要他在外边巷子里等候,师父您看,已经这个时辰了...”阮大道,他的意思,这个时辰,走大门太明显也不好,难免会让洪太尉、守门兵士起疑,不如还像前日去繁塔一般,翻墙而出。 “嗯,你说的是,我自然知晓。走吧。”说着,孙凉先行开门出去,要阮大在后带好门窗。阮大知道,师父是担心十弟、云弟的,自己徒有高大身体却不能被指望太多,很难为师父分忧,以前跟随师父出去的时候本想着可以互补。互补是有一些的,但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武功却好似并不是太适合自己。 想至此,跟在孙凉身后的阮大,心中真的凉了些。 第62章 伴落叶疾于行 孙凉带着阮大从后墙翻出,还是前夜的位置,贴在墙边的阴影中听了听四下的动静,街道上并没有很多脚步声。远处传来一两下听着又没有很沉重,那必然不是带甲巡街的兵士,兴许是路人,或鸡人或差役,对于孙凉、阮大师徒构不成什么威胁。于是孙凉问阮大,带来的那个盗门中人在何处,在前引路去见便是。 趴在屋檐上的宁百夫不时地抬头向洪太尉府宅张望,想看看阮大和他师父出来没,刚开始抬头二三次发现只有守着大门的带甲兵士,再无其他身影,然后想着,这等的时候说长不会长,说短现在也未见到,想起近日在读的《高常侍集》便在心中默默背起来。这《高常侍集》便是唐玄宗时期为官的高适所作的诗文别集,因其在朝中最高做到散骑常侍故又称“高常侍”。宁百夫的名字,就是他爹想要儿子长大后从军行伍所起,虽然宁百夫现在年二十余岁可并未进过军队、最多只是见过守城将领兵士,可闲时还是会翻翻从前做过武官的文人着作,了解了解他们的心境。而曾经跟随过唐时名将哥舒翰、后入扬州都督府参与平叛永王的高适,便是他学习的目标之一。“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虽然宁百夫不曾为官、不曾带兵、更不曾去过边塞见识战争的现实残酷,可他仍对诗词中描写的场景有着向往与唏嘘。 明里是书院教书先生、暗里是盗门门主亲信,心里又向往从军行伍,宁百夫也是足够矛盾的人,他的心也时常跟着他的人一起矛盾。 这是突闻两声轻咳,宁百夫从思绪中惊醒,露出半个脑袋四下看看,这户人家院里没有烛火光亮、只有鼾声四起,看来不是院中有人出入。再看向巷子中,却见一高一矮二人在阴影中,抬着的面目可以看出高个的正是阮大稍矮些的想必便是他师父孙凉。 宁百夫冲着阮大点点头,从屋顶积雪中起身,拍了拍身前沾到的雪花便从屋顶滑到院墙再飘到巷子中。孙凉看到宁百夫这一手轻功身法,心中也不免暗自称赞,观看时好似落叶随风飘飞一般的自然流畅,和自己的路数大有不同,又比三个徒弟要强出太多太多,果然后生可畏。 落地的宁百夫冲阮大行礼,然后问道:“阮兄,这位可是你师父孙凉前辈?” 没待阮大回答,孙凉便冷冷地接道“:我便是孙凉,听老大说你有我两个徒弟的消息?”夜色中看不清孙凉的表情,但是双眼中崩出的精光却好似两把寒铁匕首一般,刺的宁百夫打了个寒颤。 “回孙前辈,我是有您两位徒弟的消息。”宁百夫试着看孙凉面目说,可又忍不住微微低头避开目光道:“您两位徒弟,孙云、张十二人正和我们门主在一起,他们无甚大事,最晚的话明早也就回来找您。门主托我带话也是怕找不见他们让您过多担心。” “哦?无甚大事?那看来还是有些事的。他们现在何处?你门主又如何称呼?”孙凉从这话中还是听出来一些事情的,只是不知宁百夫清不清楚。 “半柱香前见到门主,那会儿是在大相国寺外的大柳树下碰巧遇到。我确是不知此时他们是否仍在那边。”宁百夫回道,他只是把他知道的说出来,高老探也确实没告诉他这会儿会在何处,接着继续说:“门主他姓高名老探,在江湖上人称''抚柳老猿‘。” “‘抚柳老猿’高老探,还真是他。”孙凉点点头以示回应。亲耳听到高老探的名讳,他觉得还是会有一些麻烦,只是并未流露出来,继续道:“那你可否带我去你和高门主见过面的地方,我欲在附近找找两个徒弟,他们身子骨都没有很好,我这也怕冬夜里老二老三着凉,给身体冻坏,再不好给洪太尉府上做元日宴席菜肴。” 孙凉师徒四人从苏州到东京来,明面里确实是要被洪太尉邀请的,北上这一路直到进东京城只要是有江湖中人打听听到的也应是这理由。只是都不知孙凉心中所想,明面如此,暗里呢,暗里是为何事?孙凉是不会和宁百夫说的。 阮大这会儿只是站在一旁听着师父和宁百夫的对话。宁百夫听到孙凉以做菜的理由来表达想要快些找到两个徒弟的急切,阮大因为知道不会如此简单,便也没把师父的说辞记在心上,但是宁百夫听不听、信不信,也不是孙凉师徒二人能管的到的了。 “孙前辈您可以跟我走吗?”宁百夫不知孙凉手段,也不清楚他的底细,要自己领路去大相国寺附近也可答应,毕竟他老人家看着也急。“如若可以,我没什么言语,您和我现在就可以出发。”虽然今夜只是想吃碗面或是吃完馄饨就回去休息的,可阮大的师父有需要自己也不好推辞,那就带着去吧,省的孙凉再一直挂念耗费心神。 “好,那我跟你走。”孙凉回头继图个续对阮大说道:“老大,你回洪府客房睡下吧,出去两个时辰你也该休息休息,另外也是要你守着我们房间,看看有无他人夜里来寻烦恼。要是太困了你就睡下,不用等我,我去了看到老二老三便回。” “谨遵师父。”阮大听了并无问题,于是便寻着客房后墙的方向自行离去。 阮大木讷却也算稳重,出去洪太尉府的后墙已经走过两次了,他自然可以找到翻墙的位置。远远地看着阮大爬上墙头翻了过去,宁百夫问孙凉道:“孙前辈,那我们走吧。您急的话我们也可以跑起来。这样还会快些。 “你说的有理,那劳烦宁兄弟在前带路吧!走的快些便是。”孙凉点头道。 宁百夫点点头,转身就施展“扁舟一叶”身法,开始飘了起来,出了巷子口还回头看了看孙凉,怕他跟不上自己,殊不知孙凉紧挨着自己背后一尺的距离,见状宁百夫知道阮大口中的“师父”、山伯所说的“孙老儿”、看着阴冷狠辣的孙凉却有功夫在身,不然怎可能贴得宁百夫如此近。 飘了差不多三四百步,宁百夫再回头看孙凉却真的不见了,左顾右看也没见到,正手足无措之时,看到路上有两个影子,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应是孙凉,只是他老人家的影子比自己要小些。转头看向一处屋顶,正是孙凉正站在上面冷冷地看向他,宁百夫不解问道:“孙前辈停下是有何事吗?” 孙凉却说:“我想着在上面走,可以更快些,也更容易避开巡城的人。” 宁百夫一听,想想也是,于是看着前面一处矮墙接着屋顶就顺着飘了上去,回头对孙凉道:“孙前辈说的是,小生就在前面带路便是。”说着二人再次前行。 宁百夫的“扁舟一叶”施展的行云流水,主要他也不会其他武功、招式,自然每日只能练习轻功身法;而孙凉虽没宁百夫的轻功玄妙,却也仗着混迹江湖多年、依靠各种环境发挥自身所长、配合杀招来总结出一套“捷急错步”身法,这会儿也可以跟得上。看着一片白步在自己面前两丈距离飘然来去,对比自己因地制宜、略显笨拙的身法,总会有些心中不适。但是这一路看下来,他也发现“扁舟一叶”是有问题的,本来各种身法这类功夫,无非是快、奇、莫测三种,再配合各人武功才会尽可能发挥所长,能占一种便已可在江湖成名,最难是三种全占,实战中发挥出来更能让武功发挥最大威力,也更能护自身周全。 可这“扁舟一叶”身法表面看上去,是快、奇、莫测三种全占,但跟在宁百夫身后小半柱香发现,实里有迹可循。他的“飘”是依靠全身发力配合腿脚才有此效果,但是脚步中的闪转腾挪体现出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飘”却并是在一个无形的框内,不会超出这个范围,很难变化。但是这个问题并不是没法改变的,兴许专心钻研加上练习便可弥补短处。那么说回来,“捷急错步”是否也可以发挥得更好呢?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何时闲下来还是要好好审视一番的。只是现在不行。因为张十、孙云两个徒弟还在等着自己呢。 正想着,宁百夫从一处房顶跳了下去,孙凉抬头看向前方空地上,正中便是一棵粗壮老柳树,后面不远的匾额上书写“大相国寺”四字。宁百夫转身看向跟在后面的孙凉,眼见这老人和门主年纪相仿,面目却怪奇,冷冷地样子更多是让人胆寒的杀意。怪不得刚在巷子中,但是看向孙凉的眼睛就已让自己受不了,这下想要更多地看看他面目,好记住以后再见也可行礼。然而手上只捧圣贤书、未沾血腥气的书生宁百夫,怎能受得住孙凉让人心寒的气息。 宁百夫低头道:“孙前辈,前面我就是在此处碰到的高门主。” 孙凉点了点头,绕着大柳树看了看,回头问宁百夫:“你们门主除了说我两个徒弟‘没事儿、最晚明日回’,还有说其他什么没?” 宁百夫想了想,道:“应该...没有了吧?”他面向大柳树站在先前站的位置,想着高大门主站在自己对面的样子说:孙凉两个徒弟和他在一起、没事、明日回... “那你,可曾见到我两个徒弟?”站在一旁的孙凉听着宁百夫喃喃地回忆,突然想到。 “啊!门主他说,”宁百夫恍然:“他跳下来说在等孙云。对!他在等孙云。孙前辈您两个徒弟我确未见到,只是高门主这样和我说的、托我转告的。” 孙凉又点点头,思索着:盗门门主高老探,从树上跳下来说在等孙云,但是眼前这个宁百夫说老二老三他都没见到。那是有什么事呢?什么事让他们两个分开了?这次他又绕着柳树走了一圈,也看了一圈,看看周围都有什么店铺或者人家。大柳树背面几丈外是大相国寺山门,左右两边多是香烛铺子、素斋店,也有几家药铺、医馆。已是深更半夜,香烛铺子自然不会再有人买香上香;晚上有饥饿的人也不会跑素斋店吃甚食物;药铺却会有人抓药,只是抓药多会白日里买来,真有生病,夜里应去医馆才是。 谁去医馆呢? 医馆的话,门前挂着匾额、“药”字或药包幌子的有三家,分别是丹来馆、素问院和尝百草堂。三家分别在大相国寺的东、西、南三个方向,该是哪家呢? 宁百夫看着孙凉在思索、判断的样子,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于是问道:“孙前辈,您看有甚需要我的尽管直说。” 孙凉侧头看了看宁百夫,并没有说什么。 盗门高老探,之前是从“树上跳下来”说的那些话。那树上会有什么线索?想着孙凉便拔地而起一跃到较为粗壮的树枝上。寒冬中柳叶早就落光了,树枝显得光秃秃的,在皎洁的月光下、冰冷的寒风中,柳枝摇得更是鬼魅,好似在给阴曹地府招魂一般。柳树本就阴气重,乱舞地样子更是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站在树下看着孙凉的宁百夫很难不看到招摇的光秃柳枝,不禁吓得他一个胆颤。而孙凉在树冠中寻找,本来下过雪留下的线索会少的多,加上高老探较常人又更为谨慎,可碰到眼力超群的孙凉,还是在树冠上发现了有积雪被浅浅压过的痕迹、留下了两个脚印。 夜叉孙亮蹲在一旁的树枝上,借着月光仔细观察两枚脚印,只是薄薄地陷下去一层,还没有一个盘子厚,但脚尖仍是略深一点、脚跟略浅一点,相差的并不明显。脚跟相接、脚尖外翻,要是孙凉站在上面,会看向何处呢?按照脚印的朝向他看了看左右,发现双脚一只向东一只向南。向东的看向外边并无医馆,而向南指的便是“尝百草堂”。 第63章 出娥眉落飞血 大相国寺山门外,大柳树上的柳叶早已全部飘落,只剩下光秃的柳枝在月夜寒风中肆意乱舞,枝梢上本来挂着的点点积雪早就被甩的一干二净,肆意飞溅在地。站在粗壮柳树旁的宁百夫看着柳枝乱舞的场景,不远处是大相国寺的灯笼发出的些许暖光,加上挂在树枝上的孙凉默不作声,只觉场景显得甚是诡异。 心中一惊有了目标的孙凉此时心里正在盘算,是否要立刻到尝百草堂中查看一番,还是另做打算。身体单薄的宁百夫此时却被夜风吹的白袍飞舞,属实有些经不住这风的蹂躏与摧残,颤抖着身子心中默念:心静自然无畏寒暑,心静自然...自然无畏寒暑...自然无畏...冻得瑟瑟发抖的他牙齿不住打颤,怎么也不信真的会不畏寒暑,即使真的麻痹自己从而不怕寒冷,可体温的降低确是不会骗人的。现在他浑身哆嗦,眯着眼睛看向孙凉,也不知孙凉这老人怎可挂在树枝上如此之久,且不变动作,他的双臂不酸麻吗?双臂没感觉肩膀也该有感觉才对。实在想不懂,实在想不懂。 但他想的懂的是,现在自己真是冷得撑不住了。 双手紧紧搂住肩膀的宁百夫颤声对孙凉道:“孙...孙前辈,您在树上...看出什么没?有什么需...要小生...的吗?还是说...您...还有其他...其他安排?” 孙凉闻声低头看了看树下的宁百夫道:“书生竟然还没走,老夫以为你已经离开了。”说着,他蹲在了树冠上,双脚正踏在那双积雪脚印上,不偏不倚整整覆盖。继续道:“你快回家吧,我应可找到你们高门主和我两个徒弟。” “那...那前辈您...您好好找,小生就...就先走了。”宁百夫是真扛不住了。他本来也无厚重皮草,这天气,穿一件应是足够暖和的,可他买不起,也不好向高老探伸手索要,更不屑于去偷,于是只能独自承受寒冷,这会儿回到书院的话,应还有炭火未烧尽,可以烤烤火让身子再暖起来,要是赶上屋里还有未凉的热茶、其他人用剩的热汤,能喝两杯暖暖肠胃、打一盆泡泡脚驱寒,便是再好不过了。 “前辈...找到门主...找到您...您两个徒弟...就快些回去吧...天太冷...了...”宁百夫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施展“扁舟一叶”飘远在街道尽头了。 孙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这个宁百夫人好像挺简单的,就这样还陪着自己等待,不似盗门中人、甚是有趣。另外他的身法,也确实很有可取之处,老大应是很难学会,老二、老三呢,等回来了自己给讲讲看,看看他们可否领悟到一些门道。 只是,现在还没看到张十、孙云的身影呢。 不远处,尝百草堂门外挂着的葫芦幌子随风招摇,好似在引着孙凉一般,偷偷告诉他:“你要找的徒弟们就在此处,你快些来吧,快些来吧。” 夜风时而吹起、时而歇息,柳枝也跟着一会儿纷飞、一会儿低垂,乱时张牙舞爪似要挣脱束缚,静时柔顺温柔好似女子一般。这也使得孙凉的脸跟着忽明忽暗,只有那双冒着精光的双眼眯缝起来,显得更为明亮。他决定了,要去一探究竟,老二老三如若在尝百草堂中最好;如若不在,自己也可再到旁边的丹来馆、素问院走一遭,总会找到。只是这一路上来的匆忙,并没有沿路查看是否有老二留下的印记,不然也可有更明确的方向。 想毕,孙凉站起身看了看大柳树到尝百草堂的距离,约莫有五六丈远,甚至还要再多些,从柳树上直接飘去应还有些难度,可是不远处的街道上还有灯火影影绰绰地走来,不知是报时的鸡人还是巡街的兵士,大半夜的,虽然穿的一身短打玄衣,可蹲在柳树上确也容易被发现,还是要快些前去、躲避旁人、小心为妙, 下地奔袭兴许更迅速,可是难免会旁人看到有身影闪过,那利用轻功身法一下“飞”过五六丈远,孙凉觉得自己更是很难做到如此恐怖,而且还没有可以借力的踏足之处,身上也未带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想着,手握了握柳树枝干,试试手感,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以用到的。 此时正有一阵风吹过,四周店铺的招牌、幌子都“吱吱嘎嘎”、“呼呼啦啦”地乱响,孙凉迅速用手刀劈下一根三指粗细的柳树枝干,再分成两段抓在手中,从树冠滑到树枝,借着风力的吹拂在枝梢双脚借力向前冲出,同时一手向斜上掷一段树干,在将近两丈的距离被孙凉踏住再次借力的同时掷出第二段,又是二丈借力直冲到尝百草堂幌子上的短铁棍方才停下。这一手柳树干借力孙凉试过类似的,只是以往会是羽箭、石子,这次却是柳树,倒也没有很大差别。 此时恰好风止。 在尝百草堂屋顶低身,左右看看,发现街道上远处的人们因刚刚的风停下了脚步,这会儿才又开始前行,想来这风也是助自己一力。蹲伏下来的孙凉观察起尝百草堂的院落,原来这院子是前后左右四方的,各有一座房屋,街边的这间是用来做门面挂招牌接客的,后面三间应是郎中住处以及给病人瞧病之所,只是不知,老二老三会在哪间房中。现在三间房都还有烛火,东西两边的明亮、南边的却更为黯淡。但是西边的那间好似有三四人影且更为清晰。要是老二老三在这里的话,定是在此间房中。 孙凉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听,隐隐约约的有一人在屋中说话、一人轻声打鼾、一人不时地吃东西,另一人声音正是孙云。看来自己来对了,老二老三还在这百草堂中。听老三的声音好似在请教说话那人一些事情,只是不知这人是谁。不过说话这人不时散发出的气息,好像有遇见过。 像是前时在苏州家中,被洪太尉的人邀请自己前往东京之时,院外之人身上的气息,只是没有那雨中的浓郁,现在也让孙凉觉得有些许威胁,可还带着些许懒散,似不会对老三造成威胁和伤害,那自己静观其变便是。也不要太靠近了,不然被察觉到也不好,只怕会影响到老三安全。 于是,孙凉就好像一匹伏于野草中的孤狼、一只守着黑暗的恶鬼般,压低气息、静静地等待着。 冷月已走到西边夜空,天还是冷的,只是孙凉早已习惯适应各地温度的变化,毕竟他做杀手多年,耐心等待的能力早已练就得炉火纯青,甚至身体也可配合着一直等下去。最久的一次,曾躲在枯树中两个昼夜,只因要杀的三个目标在一旁烤火、轮流巡逻当值。他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直到听到远处有人叫喊引走其中一人,一人打水未回,孙凉才出现解决了第三人,再反过来追踪那两人才完成的任务。孙凉深知杀人要有足够把握才可下手的道理,不然用一条命作为代价来冒险,他认为是万万不值得的。钱财没了可以再接活儿再杀人,性命丢了可就真的丢了。 好在此时没有等太久,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有一人从房中走出,和屋里的人打了个招呼告辞便转身向旁门走去,有一白发老人跟着送他。看过去那人是一腰间挂着长刀的英武男子,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暴露杀意中夹杂着阴郁,他的杀意不是刻意散发的,只是杀的人多了,不自觉地就会流露出此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就好像动物一般。这人应不是宁书生口中的门主,不然的话盗门太过于张扬,对其他门徒都不是好事,走在路上也更容易被江湖人士察觉,这男子应不会想要被关注的感觉,不然他的刀也不会看着模糊、好似要融入夜色中一般。 孙凉按了按自己的膻中、鸠尾、巨阙、玉阙几个穴位,让自己的血液流的慢一些, 心跳也会跟着慢一些,加上自己呼吸放缓,这个黑衣黑刀的男子定不会发觉自己的存在。果不其然,那人离开后头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短暂地驻足几个呼吸便自行离去。白发老人送人回来,也和屋里剩下的人说了两三句也跟着走了,回到那间向南的房中。想来这人应是尝百草堂的郎中了。那,这屋里的人就还剩两个。 一个是老三孙凉,另一个是老二张十吗?应该不是,老二平日里比老三话要多些,不可能这么久了一句话不说。 除非...除非他此时说不出口。这个念头一出,作为师父的孙凉不免有些担心。可是想想老三的语气好像并没有很急很慌,平日里他俩感情最好,若老二真有事,老三断不会自顾自地和人聊天、听人讲故事。两个人的话,另一个是谁?是宁书生口中的高门主吗? 孙凉要继续等下去,等到那人出门,或屋子熄灭烛火,自己便去询问、查看一番。好似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被人听到了一般,那屋门跟着便开了。从里面走出的这人没有见过,身形并不比老二老三高大,反而看着更为单薄,面目上看不太清晰,走起来却好似猿猴一般又跳又晃,还带着一股花生混着草药的味道。盗门门主高老探,外号“抚柳老猿”,这人若是高老探,还真的很配。 只见他出来,屋里烛火就熄灭了。没人送他,他就找了个相对方便的墙边,手脚并用爬了上去翻身出院。见此情形孙凉更肯定了。随即孙凉从屋顶轻声跳下,快步跑到那西屋外贴上去听了听,屋里已经有睡着后的呼吸声,听着确是老三,但是只有他一人,老二并未和他在一起。那为何如此,追上刚才出去的高老探一问便知。于是他也又快步轻跑到刚刚那处墙边却没学着高老探刚才的样子爬上去,而是看向后面的屋墙,和院墙左右踏上去翻出。院外的过道,不知该往哪边追上去,可是好在孙凉是厨子,厨子对气味敏感许多,前后转着深深吸一口气,那人身上的花生、草药味一闻便知是向南逐渐散去的,孙凉追上去。出了巷子继续依靠鼻子分辨那人方向,也确实可以逐渐看到人的背影了,就在街道的尽头刚刚拐出去。 这条街上看不到行人,毕竟后夜里了,未归家的人只会流连在烟花场所和一些小吃摊子上。这样安静的街道倒是可以利用下。孙凉拔地而起踏在一根门柱上,再冲到前面摊子的顶部、酒楼的幌子、伸到街道上的招牌,只五步便已出了街道。正欲再前行追寻,却不成想,一个人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正是刚从尝百草堂离开的人。 只听他低声问道:“你是何人?跟着我作甚?” 孙凉冷冷地答非所问,道:“我两个徒弟应是在你手上。” “你两个徒弟?在我手上?”那人有些疑惑,随后反应过来道:“我懂了。看来你是孙凉。” “正是。” “‘娥眉落飞雪,白首隐夜叉。’,‘月夜叉’孙凉,老猴儿我终于见到你了。”高老探从阴影中走出,面目并无表情。对于张十、孙云在哪儿他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看来,你带走我两个徒弟便是为了引我现身。”孙凉道。 “老猴儿我说不是,你孙夜叉可信吗?” “信。”孙凉道。 这一句“信”,给高老探说的心生惭愧,随即道:“你信便好。既然你信,你也必知晓我是盗门大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 “本来不知,但是给我报信的宁书生说你是他们门主,那我便知了。” “好好,我且问你一句,你还记得八年前在楚州被你杀死的‘招蜂引蝶’亢镜吗!” 第64章 行捷急伤心痕 八年前,阮大刚被师父孙凉从山东济州府乡下带到苏州三个月,便撇下阮大独自出门做事了。 阮大那会儿已有十七八岁,完全可以照顾自己,倒是时常对远在家乡的老母亲有许多思念。可是孙凉告诉他,自己离开家乡要试着学会淡化思念之情。情这个东西确实,会影响一个人很多很多,亲情、友情、爱情,情缘、情欲、情义,一个“情”字贯穿人的一生。孙凉和阮大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为何要淡化“情”,只说是为阮大好,但是,孙凉想的是既然跟在自己身边学习厨艺,那早晚有一天会学以人为“材”的技艺。斩断情丝很难,即使斩断青丝三千遁入空门,那也难逃被一个“情”字所困。只能试着淡化,让它淡得在心里排在很后面,很低微,很稀薄。阮大愚笨,一直都在试着让自己离开情,可至今仍不能离开。 孙凉那次前去楚州,也是因为一个“情”字。本来那时接到堂中下达的一个任务,是前往楚州刺杀知府身边的一个江通判,什么理由要这个通判的命,孙凉没问,他只负责接收任务再完成任务,仅此而已。其他的他都不想去听,也不想考虑,无论要死在他娥眉刀下的是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他都懒得去想。有时候,“月夜叉”孙凉杀人,只是因为有人和他说,杀了他吧。如此简单。 那个江通判住在楚州城外的一个破烂小宅,随便一问城中的人都知道江通判,甚至有好心人直接把孙凉给带到江通判家外,长短不一、粗细无常的枯枝栅栏围出来的小院,木门耷拉着并不能闩得严实,轻轻一推便打开转到一旁,好似要掉落下一般。院子里有两只掉落许多毛的鸡在地上挑拣着石子吃食,旁边一口破缸边缘已破损许多,有风吹来时里面盛着的水都要晃出些许,看向院中黄泥房屋好似烂泥一般歪斜,不知是受不住风吹雨打变成这样,还是被什么猛兽冲撞才致如此。 孙凉扫视江通判院子只是要看看,这院中是否有对自己的潜在威胁,好在看起来并不似有甚危险存在。再进到那黄泥屋,屋中的一切一览无遗。一张破角木桌,一把瘸腿木椅,一张腐木床,灶台上有边沿磕破的铁锅,旁边堆叠着三四老旧盘碟,屋顶角落挂着破落蛛网因陌生人的到来在慢悠悠地晃动。木床上躺着一个人,佝偻着身子不住咳嗽,衣襟上、床褥上有着片片黑褐色的干涸。听见有人进屋强撑着让身子支起来,细弱的臂膊好似随时会塌下去,带着瘦骨嶙峋的身躯跟着一起粉碎一般,他捂着嘴一边咳一边问:“请问先生...是...何人?”嘴里说着,还不断咳出血水顺着下巴、手肘滴落在这“人”的胸前、床榻,原来他衣襟上、床沿上的黑褐印记是血迹,只是这血不知是喷了多久才使得层次不一、诡异无常。 孙凉听见他问话,也没回答,只是在屋中四处看了看又转了转,才走到床榻前问道:“你是楚州通判江过愚?” “咳咳...江过...愚正是老...” 一片寒光闪过,孙凉还是站在原地,只是不知何时,一把指长短刃夹在指缝中,此时刀尖还有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激起点点尘土。床榻上的身体,从脖颈处裂开一道细缝喷射出腥臭血液,洒在墙上、床上,让这间单调无趣的房屋多了些浓艳色彩,却也少了唯一的生机。 “老...夫...”那个“人”,已说不出话了。 送走了这个行将就木的身体,让他的灵魂去了该去的地方,不知是对江过愚的救赎,还是狠毒。孙凉本来没想过这些,可是看到江过愚好似被蛇虫鼠蚁啃食的残破身体,孙凉对自己的出刀有了些许怀疑,但是很快又释然了。 “月夜叉”出刀杀人,只是因为命令要杀人,无关这人该不该死,更无关他今时今日是否该死。孙凉早已记不清他杀过多少人了。他从不刻意去记,而且每次传达命令的纸条看了记下住便烧毁,不留下一丝线索。而且每次他都喜欢带着不同的刀去杀人,这是对被他看中的刀的考验,也是对自己刀法的考验,无论是否凶险都要尽可能地用选中的刀去夺走性命。 当然,一次要杀多人的情况除外,那样他只会用自己的“娥眉”,用好似美妙女子一般的娥眉刀去夺走他人性命,才会让这些刀下亡魂在黄泉路上有自己最爱的人陪伴。并不是有谁对孙凉说过他的刀会有如此奇效,仅仅是他这样认为的,也就这样去执行的。如若真的碰到对方是练家子、且比自己武功更为高强精悍,让自己有了对丢掉性命的认知,孙凉才会低身从小腿拔出“娥眉”再次扑杀补刀。 这次命令中,有要求在杀死江通判后切掉左手拇指作为信物。捏起柴火一样的手腕,只有薄薄的、皱皱巴巴的一层皮包着骨头,手掌更像是被很会吸食的野兽把肉吸走了一半,很是硌手。本来孙凉喜欢切肉,平日里切刚从水中钓起的鲜鱼,按在案板上任由鱼儿挣扎,却不知很快就会有一把利刃进入它的身体,把它剖开,再一片片切片,孙凉享受这种过程,让本来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中逐渐失去生机,直到死去,而它的身体还整齐摆在一旁,鱼儿眼中再没有了光泽也再不会感受到痛苦、不会知晓自己身体已经不在。每次要从目标身上拿去信物之时,孙凉也会非常享受的去对待,很多时候都是手指,要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的都有碰到过,甚至只要其中第几节的也见有要求过,也不知下单的客人是否可以认出来那一节、两节是想要杀死的人身上切下来的。 还碰到过更为禽兽的要求,那次目标是扬州城中卷珠楼头牌花魁。客人要求杀死这个娇艳欲滴的女子后,把她左边乳房割下来送回。孙凉也照做了,但是他并不喜欢这样,他喜欢的只是从目标身上仔仔细细地取下“信物”从而以证完成任务,而不是虐待已经失去生命的躯壳,更何况还是目标还是名动扬州的花魁呢?让她完完整整地离开这个世界不好吗?然而堂中规矩,有“信物”要求的价格加三成,且必须完成,除非自己为了任务搭上性命,不然的话,无论什么情况都要带回信物交给传信人。 那次切下花魁乳房并交给传信人后,孙凉带了一壶水酒上了一艘小船,平日里二三铜板便可要船家在河中游一个时辰,孙凉直接给了一两碎银,要船家随意划船,不论什么方向只要前行就好。从午后未时一直划到了半夜子时才停下,中间酒喝完了孙凉还叫船家把船靠岸,再给一两碎银要其上岸去买两壶水酒和一些吃食。过了半个多时辰,船家带回一坛扬州琼华露、一只烧鹅、一条蒸鲢鱼、一大碗碎金饭、八个狮子头,刚小睡一会儿的孙凉看到这些吃食只觉得神奇,没想到船家还能找出这些吃食,没成想船家还从鼓囊囊的衣襟中掏出三大捧盐炒罗汉豆,趁着靠岸的这会儿,孙凉叫船家先吃,吃得饱了再继续划船,而他只是掀开琼华露,就着罗汉豆饮食。鲢鱼烧鹅、炒饭肉丸,都不足以安抚孙凉杀了花魁后心中的烦闷。接任务杀人,是他作为堂中“月夜叉”的职责所在,以往杀了人就是杀了,好像困了睡觉、饿了吃饭一般自然随意,并不会让自己心情不好,然而这次,那个花魁瘦削玉颈上留下的一道细痕、胸口一块碗口大的残缺,都是被自己所赐。他不懂,不懂客人的要求为何让他这个“夜叉鬼”都觉得禽兽不如。他也不想懂。 那天喝了一坛又一壶水酒的孙凉,在船上睡的很是深沉,却也很舒服。在船头睁眼醒来,月亮正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水上的小虫好似感受到不远处的“巨人”有些许动作,不住地跳动似的水月破碎,短暂平静后又重新复原。孙凉起身见船靠在岸边,而船夫不在船中。走到船尾左右看看,却见船夫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问过方知,原来怕这看着出手阔绰、实则心情烦闷的客人在船中遭遇歹人才一直守着、没有离开。孙凉点点头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又从拿出小指肚大的碎银交给了船家,让其买些酒肉瓜果带给盼他快些回家的家人。 孙凉在船家的连声感谢中离开。船家是很开心的,这一天只接了这一个客人,请自己吃肉喝酒又给自己打赏,自己只是在运河、澄子河、大潼河中划了一个来回便好,很是安逸。要是明日这位客人也来光顾就更好了。等下买点什么呢?婆娘爱吃的那家桂花糕不知道收了没,去看看吧,买上十块八块的让她今夜吃个够。而孙凉脑袋还有些昏沉,走在路上浑浑噩噩的他也只得钻入巷中行走,不了解扬州的宵禁情况,更不熟悉城中环境,那就只得小心些。旁边不远处纷纷闹闹,好似是另一处青楼,不是白日里自己过去做活的卷珠楼,听见好似有老鸨子叫嚷是什么“薄梦苑”。不知这帮青楼女子是怎样想的,白日里自己做的事已经引得捕快成队巡街,而她们却还能如此坦然地卖笑迎客。真是悲哀。 唉。悲哀的是她们吗?悲哀的是命啊! 正想着躲得远些,却见那薄梦楼二楼一处房间窗子忽地破开,一道身影抱着个什么从中跳出,在附近的房顶上起起落落、渐行渐远。孙凉好奇,这人如此胆大?在夜里人多眼杂的青楼就敢做出如此荒唐行径?于是醉酒后的他施展的“捷急错步”从巷道跟了上去。 荒唐?孙凉的心情可能才是更荒唐的吧! 跟着那个身影出了城,直到一处银杏林中才停下,孙凉见状攀上三丈外的一棵银杏上。正值初秋,银杏叶已有些飘落,好在还算浓密可以隐藏其中,夜风吹过树叶簌簌的,正好也掩盖了孙凉的动作和声音。他像一只恶鬼般盯着那男子,只见他从怀中放下一个卷起的被子靠在树干上,扒开被子一角露出一张俏脸,双眼圆睁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借着月色看去却是一书生打扮,可奇怪的是,面目上好似还涂抹着脂粉。女子嘴上塞着一块破布、双手被捆绑在胸前,可以看到双肩裸露,想来这女子定是光着身子。至少是光着上半身的。 脂粉书生把破布从女子口中扯下,嘶声问道:“你为何心狠至如此?!” 女子喘着粗气,好似刚才一路上有些颠簸,尖声回道:“我心狠?你亢镜抛下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心狠?现在说我心狠?” 书生道:“那也不至害人性命!” 女子冷哼一声,道:“上月月圆时,你在我房中说过,今生只爱我一人,不会再有其他女子。是你亢镜说的没错吧?” “是我说的,是我说的又如何!我对每个女子都如此说!那你怎地?要把其他女子都杀光不成?”亢镜回道。这话说的,还真是自私无比。 “好好,你个耍傀儡的亢镜,我便是要杀了她,不管其他女子如何我就是要杀她!”女子叫嚷着,笑了,又哭了:“亢镜啊亢镜,要不是你,我好好的薄梦苑头牌不当要为自己赎身!你可曾替我想过!你可曾...” “我...我替你想过!”亢镜犹豫后说道,早没了之前的底气。 “你没有!亢镜!你从来都没有替我想过!你只是把我当做一个玩物!一个掌控在你手中的傀儡而已!”一滴滴泪珠从女子脸颊滚落,滴在她的胸口,隐隐约约地映出美好肉体的色泽。 见亢镜不说话,女子继续道:“我杀了她!是,我是杀了她!我和小蔻儿曾是最好的朋友!可你亢镜,拿走了我的心又拿走蔻儿的心!都是因为你!你把我掳出来怎样,想要杀了我不成?想杀的话就快些!快动手吧亢镜!让人知道你是真的对蔻儿动了真情,让我娉娉死吧!” 不知这个女子娉娉是不是说到了亢镜心中,但是这亢镜却抬手“啪啪”给了她两个耳光:“你这女子真是不可理喻!看我如何折磨你!” 有鲜红的血从娉娉嘴角流出,她面色凄惨道:“呵呵...亢镜啊亢镜,如若你杀了我便能撒气,那便快些动手吧!不然...不然你再没有机会了...” “没机会?我...”亢镜正想说什么,却发觉有两股暖流从自己鼻孔流出,他抓着娉娉吼道:“你这女人!对我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我一个小女子能做什么。我只是,把蔻儿平时吃的药放到了你刚刚喝的茶水中。” 第65章 问世间情在否 “蔻儿吃的药...蔻儿...你竟给我吃的是焚心红练!”亢镜口中喃喃念道,面目上惊恐异常。 他听小蔻儿说过,她自小体寒、手足冰凉。盛夏时节别人都吃冰摇扇避暑,而她只觉得温度刚好舒服;冬日里却是难受非常,浑身冰得好似掉入冰窟一般,只得整日躲在闺房中烤火才可熬住。找了各地郎中大夫看过医过都不见好,只得每日待在屋里养着。后来不知道她做生意的爹找到一种产自暹罗国的花,名为“焚心红练”,乃花中之阳毒。这花苞似蛇头、花瓣似蛇信,每年只在在七八月绽放,绽放之时由女子采摘,在阳光下晒干碾成粉末,以热酒冲服可治女子体寒怕冷之症。这药入药就是补充阳气、加速血液流动,从而可见成效。只因男阳女阴,这花只有女子可食,男子却食不得又碰不得,一旦碰到便会腐肉溃烂、食下即刻七窍流血,轻则断肢、重则丧命。 可是单靠焚心红练,并不能根除女子体寒,调理身体只是暂时压制,每季度食下一朵花的量,可保三月不再冰冷。本来小蔻儿父亲靠着经商,时常托人带回一小包此花。但是后来她爹谈完一笔买卖醉酒落水溺亡,家中二娘伙同管家霸占家财并将其卖至扬州卷珠楼。从官人家中大小姐沦落成青楼女子,巨大的落差使得小蔻儿本想一死了之,却碰到了娉娉。娉娉被拐子从乡下带出来,也是刚被卖到卷珠楼不久,见小蔻儿姿色不俗、不似风尘女子便心生好感,又看她身体不好自然怜悯,听说只有焚心红练可治小蔻儿的病症,便拿出最近刚挣到的几小块碎银打赏偷偷溜出卷珠楼,到药铺找寻。找寻了扬州城中大大小小三十余家药铺、医馆,才换得指甲大小的焚心红练粉片带回,又不知从哪个客人桌上顺了一壶热酒来给小蔻儿喂服。小蔻儿刚吃完歇息便有龟奴领着老鸨子到屋中扯住娉娉质问拉扯,只因这大半日不见人,以为她跑掉才致如此,但是回来了也免不了被拖出屋子打得口鼻流血、浑身是伤,才丢回到小蔻儿身边。感觉身子暖起来些的小蔻儿又不得不再照顾起因自己挨打的娉娉来,直过了三四十天娉娉才好得十之八九。 自此,二位苦命姑娘结下深厚姐妹情。每日同食同寝,来了富绰客人也会互相推捧,好让彼此可以过得舒服些。但是碰到有客人要与小蔻儿行鱼水之欢时,总被其以身子骨弱、服侍不来为由推辞,每次客人都会叫嚷老鸨子来,有时老鸨子也会哄好客人、给换个女子便是;真碰到说不开的,听见吵闹声的娉娉就会出来圆场,替过小蔻儿去陪侍客人。小蔻儿每每都会替娉娉落泪,娉娉却以男欢女爱是肉体的放松欢愉为由调笑小蔻儿,还说:身子骨弱就弱吧,再有这种客人她还要去服侍!但是挣到的钱银,娉娉仍会去买焚心红练给小蔻儿。 就这样过了三年,两姐妹都成了卷珠楼的头牌。只不过,娉娉是以床技闻名,小蔻儿却是靠唱词功力。这是她自小憋在家中和奶娘学的,没想到竟在落魄时让自己有了一门生存技艺。有一天晚上休息时,娉娉偷偷对躺在她右侧的小蔻儿说:“蔻儿妹妹,姐姐我要走了,到薄梦苑去。” 小蔻儿听见娉娉这样说,只觉得很出意料,但言语中不掩喜悦之情,问道:“娉娉姐这是有被客人赎身吗?能离开青楼真是太好了!” 娉娉摇了摇头,道:“蔻儿妹,姐姐哪里有客人给赎身呢?只是有前不久新开的薄梦苑老板今日来了点名要把我带走。好似那老板送了咱妈妈好多金玉、加上以我每月挣到的一成银子作为利息才把我‘借’走。” “啊!娉娉姐!这你也答应去!”小蔻儿惊呼。 “不然呢?蔻儿妹妹,我们女子命苦,就只得任人摆布,唉...”娉娉说着,心中不免酸楚,随后认真道:“蔻儿妹妹,以后你若是碰见肯为你赎身的男人,便跟他走了吧!” 小蔻儿没有回答。不知沉浸在要分别的伤感中,还是不想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卖”给陌生男人。 “姐姐知道你性子倔,但也是为你好。姐姐不会说话,你读书认字多些,可以自己体会。”说着,娉娉摸了摸小蔻儿的秀发,眼中满是喜爱。 “那,娉娉姐,以后我要是想见你怎么办啊!” “傻妹妹,姐姐不是要离开扬州,那个薄梦苑就在澄子河边,你想姐姐时可拖小奴带话儿,姐姐自会与你相约见面。” “好姐姐,好姐姐,你去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小蔻儿有些哽咽。 “傻妹妹,你才是,以后姐姐不在身边你更要照顾好自己,尤其你的身子,那焚心赤练要时常备着些才好。”娉娉本来不觉分别苦涩,可一见小蔻儿的样子,眼中也流下泪水。 “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不然三年前我就已经不在了。姐姐...”小蔻儿说着,拉过娉娉的手放在了自己左边乳房上,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你看,姐姐,我现在好好的,你放心去便是。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而活。” “好好,傻妹妹,那你好好活着,就当是为你也为我而活。” 第二天小蔻儿醒来,绸缎床上便只剩下她一人。她知道娉娉姐离开卷珠楼去薄梦苑了。娉娉姐的离开一定是不想她再伤心才悄悄走的。过了半月,二女在瘦西湖的大虹桥上见了一面,诉说分别后发生的种种,但是二人默契的都只说开心的事,没有提到半句不悦之事;又过了四五十天,二女约在城西的来鹤楼,一边吃吃喝喝,一边举杯小酌,是为了姐妹开心而饮,无关其他;又过了半载,娉娉派小奴送了两匹上等川西蜀锦来,一匹珍珠白一匹接天碧,小蔻儿叫小奴带了两整片狐裘回去作为回礼,这都是恩客们送给二女的;再后来,两位青楼头牌没有再见面,只是彼此还会互相送些糕点、首饰、新鲜吃食,每次也会随附信笺一封,写着最近见到的人、遇到的事,还有自己的快乐忧愁;再后来,她们先后在信中提到遇到了心仪男子,娉娉说她的他很会讨人开心,小蔻儿说她的他也会唱词;再后来,娉娉说她的他要为她赎身,小蔻儿说她的他拿走了她的处子身;再后来,她们相约要彼此的他带着信物试探对方是否可靠。 然后,再后来就,小蔻儿被杀了。 只因为她们的他始终都是他,是同一个他,只有他。 是娉娉托人找到堂中下单,她伤心,伤心最好的妹妹“抢”了她的男人,她最爱的男人。那可是她最爱的妹妹啊!可是妹妹也说过,她的命都是自己救的,以后要为彼此活着。既然如此,她要她的命,自然是可以的。并且还要杀手把最爱的妹妹左边乳房割下来,她认为那是彼此情义的证明。 但是真的被接走单子后,她后悔了,最爱的妹妹有爱上的男人,即使是自己也爱的,那也让出来吧!妹妹曾是大户人家小姐沦落青楼这肮脏去处,好不容易盼到了希望盼到了光亮,自己再把妹妹的他抢走是否太过分了?自己是苦命人,已经苦这么多年,也不差再多苦几年了。罢了罢了,又托人去堂子想要撤掉杀害妹妹的任务,可是那人回来却说:“堂子接下的任务不会退掉订金,更不会因为雇主的反悔而放弃任务,更何况他们的杀手已经在路上了。” 今日便是堂子定好完成任务的日子,她在薄梦苑为自己专门布置的房间“十三余”中一整天没有出去,只是忐忑等待。她希望等到堂子杀手任务失手的消息,希望等到他去救小蔻儿的消息,希望等到小蔻儿侥幸不在的消息,无论怎样,只要小蔻儿没死,她就可以再好好活下去了。刚过戌时有人敲门,她以为是有消息回来了,结果一开门却是他,脸庞一下子冷了下来。他今日没去小蔻儿那里,那意味着小蔻儿只有独自面对杀手了。兴许小蔻儿出门了不在呢?兴许有其他客人此时可以保护小蔻儿呢?兴许...兴许...兴许都是骗自己吧! 近日娉娉因小蔻儿的事总是眉头紧皱,他没想到因此,只觉是有其他烦心事困扰到这位火热诱惑的女人,那自己安抚她岂不是很容易就可以使其忘却烦恼?于是他便一把拥她入怀,他坐在床沿,她坐在他的腿上。娉娉心思不在十三余中,只是任由他说什么都是敷衍回答。他不懂她,他自以为他懂。她更不懂他,不懂为何要招惹一个又一个女子,更何况这次招惹的还是关系本就很好的姐妹。屋外有客人的叫嚷和女子的陪笑声,屋里的他听着觉得是助兴,她听着只觉烦躁。 这时又有敲门声,她挣脱男人的怀抱,快步前去把门打开,却是专门服侍自己的小奴前来送了一盘紫绿葡萄、一盘桂花糕,以及一壶西子泪,小奴把是托盘放下,盘中的酒食一一放好就要出去,她看着正想关门,小奴却转过身说道:“姐姐,刚刚有人进来塞给我一张纸要我交予你,你自看看吧。”说着便塞到了她的手上。小奴不识字,她倒也不担心被看到写着什么,于是低头打开。 二指宽、一掌长的纸上没有写许多话语,只有两个字:“事毕。” 她的心,好像被什么狠狠抓住了一般,顿时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勉强靠在门框上才没有让自己塌下去。大口大口地呼吸,手捂住胸口试着让自己的心绪平稳,只是胸口有些簌簌地声音。她还要面对许多呢,比如面对他,就是因为他才致如此。他还在自己屋里,他就在自己面前。 让他去陪小蔻儿吧!黄泉路上小蔻儿也不会觉得孤单! 这样想着,她不自觉的就这样做了。背着坐在床榻上的他,从胸口摸出之前给小蔻儿买的、没来得及送去的一小包焚心赤练倒入了酒壶中。 相传西子泪始于东周,那日范蠡送西施进宫面见夫差时,便是身着一身素白,上有点点胭脂红做点缀。是吴王夫差见美女西施如此穿着便记下,随后派人以西子衣袍为题酿造酒水,酒匠却以葡萄、玫瑰、石榴等食材放入血糯米水中封坛酿造,三月后开坛酒香扑鼻,试饮入口香甜可口、酒劲绵柔不绝,通体又是泛着诱人光泽的赫赤色,于是酒匠将酿好的倒入白玉酒壶、斟在白玉酒杯中献与夫差。夫差饮后大喜,赐名此酒“西子泪”。 娉娉斟满两杯酒,一杯递与他,一杯自己捧在手中,眼中噙着泪看向他,他不解。娉娉自顾碰杯一饮而尽,他见状只得跟上。她想:这酒喝着,好冷。他想着:今日只不做声却还有此情调,那陪着便是。随后她又把酒壶端来,对着壶嘴一人一口,反正是在十三余屋中,也没有其他人见到自己如此,那放开了便是。放开了也可让他放松,放松才会懈怠,懈怠才好下手。一壶酒喝完,他又抱住了她,剥开了她。她虚与委蛇搂住脖颈,一手却扯住帘勾想着刺向他背后何处。却不知他正巧可以在梳妆桌上的铜镜中看到她的动作,于是一把推开,眼中满是不解与愤怒。 倒在地上的她却一阵冷笑,问道:“亢镜,卷珠楼的小蔻儿你可认得?那是我妹妹!” “啊!这...这...”他懵了,她都知道了?她二人怎会如此相识?这可如何是好! “小蔻儿她死了,是你!是你亢镜‘杀’了她!”她叫嚷着。 今日听闻卷珠楼发生命案,他想着今日就不到那边找小蔻儿了,避开官府衙门的人,自己也更自在些。于是才来的薄梦苑。却不知,那被杀之人正是不久前被他破身的小蔻儿!心虚的他只觉得这女人说自己“杀”了小蔻儿简直不可理喻,刚才那一句叫嚷却更为刺耳,官府查下来一定会找到自己问询,这时十三余门外有凌乱且沉重的脚步出现,亢镜听不出有几人,只好扯起被子把娉娉包裹上,又抓下一块幔布塞到她口中、双手捆住,才把她抱起跳出去。 第66章 情不在身只在心 月色洒满树林,使得将落未落的黄色叶子映衬得有些许金灿灿,不知该说风儿不解风情还是善妒,一阵阵吹过总要带走几片叶子,让它们离开枝梢,逐渐飘落失去生机。树下男女的身影又被落叶扰乱,好似它们没有了生命就要搅动他人一般,显得僵持的二人更为沉默。 就这样过了小半根香的时间,蹲在银杏树上的孙凉都以为那个名叫亢镜的男子已经毒发暴毙,可是奇怪的是,却没有痛苦的哀嚎。焚心红练,这种来自暹罗的花孙凉听说过,堂子中有善于识毒、制毒、用毒的高手和他讲过这花的产地、习性、用法。其实虽说男子吃不得这药,但若是身处深水、寒冰旁,让体温降低即可暂时压制住药性的发作,这时再服下一只圆月冰蟾便可完全根除药性。初秋天,若是这个亢镜跳进澄子江中或许也可缓解,只是他抱着娉娉跑到了城外的银杏林中,距离城门都有三里地开外,待他跑回去估计就真的毒发身亡了。他也只知小蔻儿定期福永焚心红练,并未了解过这剧毒的解法,更何况他问出口,小蔻儿一个从前常年独处闺房、现为青楼花魁的女子,怎知这药如何解得? 亢镜是楚州人,自小跟随师父学习傀儡戏十余年,终练成悬丝傀儡一脉翘楚,左右手可同时操纵三只傀儡表演,很是厉害。后听说扬州的权贵之间流行观赏傀儡戏,便拜别师父,带上吃饭家伙独自南下。该说亢镜命好,到了扬州还真在一次给知府的宴席上表演赢得了满堂喝彩,从而一举成名,引得在扬州为官的大小官员宴请都会邀亢镜前去,从而亢镜也结识了许多人家的小姐、夫人。 扬州自古便是风流快活去处。晋开国镇南大将军当阳侯杜预后代、唐德宗时宰相杜佑之孙,诗人杜牧在朝为官失意,就曾应淮南节度使聘请前往扬州任职,这一任便是近十年光景,是什么让他贪恋扬州,正是欢场中的女子。“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是三十三岁的杜牧写给十三岁的她的;“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这是近十年后要离开她时心中不舍写下的;“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是宣宗时杜牧居于樊川祖宅写下的。然后,杜牧便去了。足以看出扬州对于杜牧一生的意义,也是他使得扬州这座长江以北的繁华城市在历史的浪涛中留下了精彩的画面。 名气越来越大,好在亢镜没有满足于现状,也经常自审不足。他发觉扬州这个地方很喜欢唱词,虽然傀儡戏对于唱词这部分要求不高,师父也没有教过他,可为了迎合客人的需求便找师父学起来。找的这师父,就是在薄梦苑见到的娉娉,娉娉做花魁不止自身的美貌,当然还要有一定才艺在身,她最闻名、让人难忘的便是唱词,她又不同于青楼中许多女子,唱的大多是当朝词曲,她不喜欢那种泯然众人的感觉,于是单独要薄梦苑东家安排乐师配合自己唱前唐时诗家名作。李太白的《侠客行》她可唱得精彩潇洒、杜子美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又唱得欣喜若狂;白乐天的《长恨歌》是缥缈中带着哀怨之色、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是精彩中夹杂登顶之意。每月初三、十八都是娉娉唱词的日子,每次苑中都座无虚席,哪怕口袋少银的男子也有许多扒在窗边、蹲在树上听着望着大堂中的花魁娉娉,更有甚者为了一个距离更近些的窗户、角度更好些的树枝都有人争抢打架,老鸨子不得已还时常会喊来衙门里的官差帮忙治理疏导,这场面也算是澄子江边一处盛景了。 但是自从那日亢镜见了娉娉,便心心念念,不知是想念她的声音,还是她这个人儿。更不知他是想学唱词在先,还是想结识美人在前。只知那日见过娉娉又听过她唱词后,便在每日午后跑到薄梦苑一侧支摊表演傀儡戏,本来达官显贵才可欣赏到的悬丝傀儡摆到了街道上,也是引得附近百姓层层围住观赏,又有许多叫好声。这样过了五七日终引得苑中十三余里的娉娉开窗观赏,而亢镜余光瞄得美人在上,表演得更是卖力精彩,双手十指翻飞,掌下的木偶小人儿也耍得活灵活现,还不时地替主人向着窗口方向作揖行礼,引得娉娉一阵阵欢笑。小半个时辰后亢镜表演完毕,正欲收拾木偶回家,却有一丫鬟打扮的姑娘靠近对他说:“不知公子是否有空,我家小姐想请你喝杯热茶。” 亢镜心中甚喜,知定是娉娉相邀,可面目还是装作疑惑道:“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在何处?” 那丫鬟见亢镜言语中并未拒绝,便道:“公子收拾好跟我来便是。” 这下亢镜收拾的更麻利了,生怕慢了一会儿那小姐的茶就凉了一般。转瞬便合上装傀儡的箱子对丫鬟说:“烦请姑娘前面带路。” 果不其然,丫鬟带着亢镜进了薄梦苑的后门,直上到了楼上挂着“十三余”的檀香牌门外,把亢镜引到了花魁娉娉面前。娉娉是想近距离得再欣赏傀儡戏的神奇,亢镜确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学唱词。便以为娉娉单独表演为价换得娉娉亲身教授唱词。一来二去的,亢镜学到了娉娉的床榻之上,也学到了她的身上。 银杏树下的娉娉看着呆立在自己对面的亢镜,这个曾经逗得自己欢笑的男子,这个有着一门吃饭绝活的男子,这个引许多女子注意的男子。此时此刻的他鼻孔、耳洞流出鲜血,双眼中透露出绝望。此时他的心中没有再想娉娉也没有小蔻儿,只是想着自己还有没有救、怎么办才好,眼下如何缓解焚心红练的毒性、甚至直接解毒。眼中噙着的泪水还是顺着眼睑流了下来,不,是血水。七窍流血,现已流了六窍,他知自己就快死了,快要离开这个人世了。 他忍着此时身体温度骤然升高的难受,双手无力地解开绑住娉娉双手的腰封布条,又解开捆住被褥的麻绳,对她说:“娉娉,你走吧。” 娉娉揉了揉手腕,赤裸着胸膛看着面前的这个自己曾爱过的男子,此刻面庞上满是由红转黑的血液,狼狈不堪。他还是自己爱的那个男人吗?或许,从知晓他还是自己最好的姐妹爱的男人时,便已不爱了吧。最好的姐妹被自己请杀手杀死、爱过的他也即将毒发身亡,银杏叶落在她有些凌乱的秀发上,也有些许苦涩孤独之意。 她这一生啊!从乡下被拐子骗走卖到青楼,在青楼认识了小蔻儿,又离开小蔻儿成为花魁,再结识招蜂引蝶的傀儡师亢镜。好像很可悲,又好像都是自己心窄之因。 她不懂,也想不通,为何会如此。她错了吗?现在看或许是错了,当时看呢,有错没? 她只觉得有些累了。 亢镜虽然将要毒发,可他脑子还是理智的。眼见娉娉裸露姣好的胸脯,便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披在了她身上,又说了一句:“你走吧。让我在这林中独自死去便是。” 她狠他。恨他占了自己的身子又碰了最好的妹妹。但是她也不忍,不是不忍他死去,她知道焚心红练对男子是剧毒,而且也不知解法,给他服下便是了。她不忍的是,亲眼看着他死去。她惧怕看到爱过的男人在面前逐渐失去生机,就好像惧怕看到太阳不再升起、白日不再来临一般。 于是,她选择转身离去。 她裹紧沾满他身上味道和点点毒血的衣袍,踩着飘落的银杏叶慢步离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见她离开,亢镜也终于跪倒在地,嘴里喷出一口黑血染在身上的亵衣、地上的落叶。然后趴了下去。好似再无生机。 树上潜伏的孙凉见到事态变为这般也跳了下来。他没有走近亢镜,他也不知该如何。毕竟这人不是“死”在他手上,更无人付钱与他料理尸体。想了想,便也离开了。 刚走出银杏林,夜空中便忽地闪了一下,紧接着没多会儿便是几声大雷,孙凉心生奇怪:这月亮刚刚才在空中,怎地雨说下就下呢?还真是说下就下,豆大的雨点“哗啦啦”拍打下来,瞬间便把扬州城内外笼罩在了烟雨中。刚才看的一场男女闹剧,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孙凉醉酒半日的脑袋终于清醒。 这是头一次,孙凉机缘巧合下见到了雇主,也几乎完完整整地知晓了这单任务的前因后果。只能说,一切都是情字为因、人心作祟。可惜可怜,可悲可叹。 可是说回来,这又关我何事? 哈哈哈,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才是真的。 这雨夜,孙凉是在城外找了个破庙,就这外边肆意挥洒的风雨声在浑浑噩噩中睡去。他还做了一场梦,一场醒来还记得清清楚楚的梦。梦中的他是个花匠,有两盆不知名的小花,一盆开白花一盆开红花,可是花匠又懈于养花,就不知道从哪儿跑出个小人给两盆花偷偷浇水,一直浇一直浇,花匠只在旁边看着又不做声。小人交完水有往两个花盆中丢小虫子,小虫见土就钻、见叶就啃,很快就让小花体无完肤,见啃小虫啃的不成样子,小人又把坏了的叶子拔下来吃下去,一盆吃完吃另一盆,两盆都吃完咂咂嘴,好似没吃饱一般,把白花整株全塞进嘴里咀嚼起来,咽下去又要吃红花,结果红花变成了铁花,给小人硌得直捂嘴,花匠见状笑出了声,整个世界都是笑声,分不清是轻蔑、嘲讽、开心、愉悦、无奈,只有各种笑声充斥着耳朵。 笑着笑着,孙凉醒了。可笑声还没止住,原来他身旁有破衣烂衫的乞丐、流着鼻涕口水的孩童、还有一个眉清目秀得小道士围着他在笑,这给孙凉笑的很是无奈,便摇了摇头也轻轻笑了笑起身。回头一看,这破庙中供奉的是弥勒佛,也是笑的憨态可掬。 外边的雨停了,有雨水从屋檐“滴答滴答”落地的声音,混着小鸟飞过的鸣叫,出来看看日头好似已经辰时了。回头再看看破庙,里面的乞丐、孩童、小道士还站在弥勒像前对他笑着,看样子好似和孙凉告别一般,使其一头雾水的离开。也没在回头看这里外透露着说不清感觉的破庙。 再回到扬州城中吃些早点吧。昨日船夫买的碎金饭、狮子头自己一口没碰,还是要尝尝看如何。随便找了家酒楼进去点了这两样,还加了一大碗豆腐汤,刚点好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听隔壁桌的三个客人聊到了薄梦苑的娉娉。 “王兄李兄你们听说了吗?昨夜薄梦苑的花魁失踪了!” “啊?昨日卷珠楼的花魁刚发现被人杀害这薄梦苑的就失踪?难不成贼人是盯上了我们扬州城中好看有名的青楼女子下手不成?” “不会不会!李兄你听孙老弟说吧。卷珠楼的小蔻儿姑娘确实被人杀了,但是薄梦苑的娉娉姑娘夜里却回来了,只是外边披着一件带血长袍回的,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咳,这事经不起细想。” “青楼女子本就身世悲惨,不然谁家好好日子不过回跑去青楼呢?咱们嘴上还是积点德吧!” “王兄说的是,说的是!” 孙凉一边喝茶一边等菜,一边听着旁边的闲聊,心里说不清的感觉。 这时,门外有一辆马车驶过,外边的路人又有交头接耳地:“唉!好好的姑娘,说不做了就不做了。” 旁人问道:“谁?不做什么了?” “还能有谁?就是昨夜失踪又出现的娉娉姑娘,她要去琼花观出家当道士了!” 第67章 怎样恨一个人 “客官!您的菜来喽!”说着,小二托着餐盘就到了孙凉桌前:“碎金饭一盘、狮子头一份、豆腐汤一盆。客官您慢用,有什么需要您再叫我!”把菜摆好,小二就退下了。 孙凉本来想要品尝美食的心思,被街道上的议论声影响,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孙凉麻木地品尝起来,一口一口吃得很慢,可入口却味同嚼蜡。心思不在此处,再好的美食都难勾起孙凉的食欲。这种感觉对孙凉这个“厨子”来说是少有的,也是他惧怕的。他尊重食材、尊重菜品,可他今日却没办法和往常一样。 他慌了。 明明完成了任务,明明荒唐地遇见,明明和自己无关。怎么就影响到心情,使自己如此难受。 碎金饭扒了两口,狮子头咬了一小块,豆腐汤是碰都没碰。他就放下了筷子再次喝起了茶。小二从旁路过,见这位客人如此便上前问道:“客官,我们这里的菜是不合胃口吗?”孙凉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从衣襟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了桌角,然后起身自行离去。 这一去,孙凉又没有了方向。此时的他不想回苏州的家,漫无目的地出城,看见江边停泊的船,就问船家载不载客,船家起身上下打量来人一番,见孙凉穿着普通,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带着钱财的样子,本来不耐烦地摆手意图拒绝,可是孙凉这时眯缝着他那双细眼,反看向这船家,七尺身材浑身精肉,双眼瞪得似铁胆、大口裂开有血盆,面相古怪非常,不是良善之辈。孙凉明白了,就又甩给船家一小块碎银,还带了句:“不知这些可足够?如不够时还请告知,我再奉上。” 船家看着接在手中的碎银,又看了看孙凉,心中虽有疑惑可脸上还是欣喜道:“客官快些上船便是!”然后回身对船中叫道:“腌臜货快些起来,有客人到,俺们要出船了!”原来这船舱中还睡着一个人,先前孙凉确实没有留意到,也再没心思去细看,他只想快些歇息。船夫带个船工一起乘船也是常有的事,孙凉也没多想、没当回事。 上船后,孙凉就躺下了。昨日很累,不是身体的累,是心里的累。他不知为何如此。船舱的棚顶可以遮掩住高悬的日头,孙凉透过缝隙呆呆地望着,船身在水上航行,阳光也是透过缝隙忽明忽暗,棚顶一部分沉默遮掩、一部分不时闪过光泽。罩在他的面庞上跟着恍惚,眼神愈发迷离。再睁开眼,外边天已黑了,孙凉不知船行到了何处,因为他也没有要求方向,便也没问。 船家和船工还在一前一后互相配合地撑船,互相之间没有过多言语,看来他们早已默契十足。这两天光喝酒了,也没吃什么食物,孙凉的肚子早就饿的不成样子了,便问道:“船家,咱这船上可有甚吃食?肚子叫嚷不停,你看着给安排些,我自给你钱银。” 在前面撑船的那位听闻孙凉的声音,低下身子回头道:“客官您醒了,先见您睡得沉,也不敢打扰,船尾有一锅小工煮的鱼汤,您可自行盛来吃。”月光在这人脑后映着,挺大的身子用这个姿势属实有些扭曲诡异。孙凉吸了吸鼻子,确实有一股鱼汤味道,水货的腥混着什么臭味,也不算不正常。孙凉起身,自去船尾看看。 船尾的小工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看不出具体年纪,面目上浓眉大眼、棱角分明,赤裸的上身无半点赘肉,肤色也无常在水边之人的黑,反而是一种透着男人气魄的铜色。孙凉见这人如此样貌心中暗暗喝彩,只是脸上并不变化而已。侧头一看,船板上有一小炉烧着,上面一口陶锅“咕噜噜”地冒着热气,想来便是船家说的鱼汤了。掀起陶盖,里面的热气忽地散发开来,孙凉凑近闻了闻,说不上有何美味,但却透着一股子的鲜,鲜中还有别味。旁边放着几副碗筷,最上面还放着一把汤匙,孙凉拿起右手夹着一副筷子,拿起汤匙盛了满满一碗,送到嘴边吹了吹,可这时小工却正好提起船桨换手,左右换了个方向把孙凉手中盛着鱼汤的碗打翻在地。孙凉手中空空,转头看了看小工,见他正俯视自己,眼神中只是平平淡淡,说不清刚才他打翻汤碗是有心还是无意。孙凉冲他笑了笑,捡起掉落的碗又盛上鱼汤。 “唉...”有一声轻微的叹气,轻得好像夜色中缥缈的月光一般,孙凉听得清楚却也没在意。满满一大口鱼汤便喝了下去。 呆立在楚州江通判“家”中的孙凉被屋外“滴答滴答”的声音唤醒。奇怪,自己把这枯槁老人的左手拇指切下来后怎么就想了如此之多?多到让他分不清是现在还是过去了。那鱼汤的滋味他记不清了,那船家与小工的脸确实印在脑中,毕竟,自己见过的人不容易忘记,更何况,是有故事发生呢?从老人身上仅有破衣上扯了一小块布,把那截皮包骨的拇指卷在里面塞入怀中。平日里都是把信物放到死者身旁便不用他再顾及,自会有人拿去,这次的客人有要求把信物送到何处,那他便走一遭,反正也没甚远。走到破屋门前,外边的雨下得似曾相识,只是这次倾洒的却是无尽悲哀。这种感觉孙凉自不用理会。 老天爷如何,那是老天爷的事,如果他看不顺眼,那让他找自己便是。 可是孙凉并不想在此处多待片刻。他不是怕有官府来人,只是不喜欢江通判家中满是死气的感觉。哪怕这卧床不起、只剩骨皮的老人还活着,说话无力、吐血不止也和死了没有太大区别。于是,孙凉翻身上到屋顶,踢飞几片碎瓦助力一跃到了不远处的一株雪松上,再顺着树干下滑,快落地时再踏树身把自己贴地弹出五丈才起身站住。好了,江通判家附近不会有孙凉的脚印了。 趁着下雨,孙凉又回到了楚州城中。随意找了一处屋檐下躲雨,其实雨下的不大,加之他身法迅捷,身上并没被淋湿多少,但还是想装作平常人一般故作淋湿的样子,拍打拍打衣衫、甩甩脑袋。不远处就是要送信物的地方,说来也奇怪,这次下单的客人要求切下江通判的左手拇指,这枯槁老人的拇指能有何用处?确实也是,每次要的信物都不尽相同,无所谓,他们要什么给切什么便是,孙凉对自己的刀法也有足够的自信。但是这次送信物的地点确实,紧挨着楚州府衙的传舍。孙凉虽与官差打交道少之又少,可这传舍是做什么的,他还是清楚。要知道,开封府或各处州府的官员到他处办事总要有个歇息住处,这传舍便是做此事之用。 难不成,客人是别处州府的贪官污吏,被人借来除掉在百姓中评价甚好的江通判? 算了,只是一单任务而已。 孙凉左右看了看,这会儿下雨街上的行人并不多,许多小摊也都收了。他双手遮头,快步跑向传舍,站在门外扫视门内一番。却有一处守门的兵士见状,问他有何事。他只答道:“有人托我给东京来的工虞侯送个礼物,麻烦兄弟通报一声。” 兵士上下打量孙凉,看他样子甚是普通,也不似什么坏人,便告诉他不要乱走、在此候着,孙凉自是应承。兵士哪里知道眼前不起眼的孙凉,刚刚杀了一个老人、并且怀中揣着死者的一根拇指。没多一会儿,有个虞侯打扮的年轻人从舍中屏风后闪出身来,见到孙凉没说什么,只是一把拉过他出了舍门跑到了对面巷中,对孙凉道:“东西呢?” 孙凉从衣襟中掏出破布包着的拇指递给这个工虞侯,看着他打开破布,拿出拇指仔细端详一番。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孙凉,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孙凉这时也端详起虞侯的眉眼口鼻,心中念道:像,像,真是太像了。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做声地看着很是激动的工虞侯此刻浑身颤抖不能自已,直把身子倚在墙上喘着粗气,任由滑下的雨水浸湿自己半边衣袖,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抽自己脸庞,然后缓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有些哽咽道:“工某...工某在此...谢过。”说着深深拜了下去,久久没有起身。 孙凉见这虞侯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便自行离去。 出了巷子慢慢走着,雨水下得大了些,丝毫没有讲情面地让衣衫湿透。孙凉也没心情去理会这些,衣衫湿了自然会干,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有的人做了错事自然会有惩罚,只是不知何人何时会出手。结果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在旁叫道:“这位大哥,下雨呢,过来躲躲雨吧!” 孙凉转头,只见路边坐着一个乞丐,头发蓬乱、破衣烂衫,看不清面目。孙凉只道是好心的路人叫住自己,便没有理会想要离去。但是那人又叫道:“大哥,雨下的有故事,别急着走。” 这话倒是让孙凉有了兴趣,便蹲到乞丐身旁,道:“这位兄弟有什么故事,讲出来吧!” “大哥,我要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你听听便是。” “好。” “话说有个人他当官多年,负责对州府里上下官员的工作进行监督,谁做的好坏都要记上一笔,对待同僚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他信为官要不止为官,更要为百姓;他信做官要对得起百姓,更要对得起己心。于是他对待同僚们,有为民着想便记下呈送,有坑害百姓的便定要上报。但是自古以来,好官常家贫、好官不好当。任职不大不小,又没钱银上下打点,使得他多年都不能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毕竟以他为官的态度很难与他人打成一片,即使有百姓爱戴,但是百姓又无权任免官员,不然他早就做到更高的位置了。家中夫人身子一直不好、久病缠身,有人知晓此事想借机拉他入伙同浴污泥,可仍被严词拒绝。东拼西凑的日子总是没办法长久维持,使得夫人终是撒手人寰,结果他连给夫人下葬都没有银两。好在百姓中有好心之人凑足银两才把夫人安置到一处僻静阴地。夫人走后,本来听话的儿子就对他怀恨在心。孩童么,很难理解长辈的心思,但是他也不给儿子解释,就只一味地要求其好好读书,争取在科举上出人头地。好在这孩子也争气,真就在府试上高中获进士之身,并且被当时的东京来的考官看中,把孩子直接带走培养。可是这孩子离开父亲入了东京,却没有再去学习,而是隐姓埋名接近权贵、贪图玩乐,并且入了礼部侍郎府中给他家少爷做了虞侯,完全忘记了他爹对他的期望。 你说他忘记了吗?我猜没忘记,因为侍郎带少爷出行,他也特意跟来,只因他一直都记恨他爹,记恨他为何不做贪官、奸官,为何要任由自己的娘亲病死。他一直都不理解他爹,也不想去理解。哦对了,他在东京也有相好的姑娘,听说还是也是哪位朝廷命官的千金,他想和她在一起,就更要和自己的过去告别。于是,他决定,要买凶杀人,杀害自己i的父亲,杀了他,才能了却自己的恨,杀了他,自己的过去也会埋葬在心里。” “大哥,这个故事你听懂了吗?”乞丐转头“看”向孙凉。孙凉也侧过头看他,只见这乞丐双眼浑浊,耳根、鼻孔、嘴角、脸颊都有烫伤的痕迹,很是奇怪。可是这人又让孙凉觉得似曾相识,但是蓬头垢面的又不好分辨。便只是答道:“听懂了。” “那大哥,你说这孩子可恨吗?他爹该死吗?” 第68章 故事中的父子 这个故事孙凉听懂了。对于乞丐的问题,却没有回答。孙凉对理解他人感受这种事情不擅长也不喜欢,更不习惯。他的儿子做的对与错?关我何事?儿子有儿子的理由,但是违背了伦理纲常,古人定下的规矩自己不懂也不想懂。儿子错了吗?如果说他错,那他爹又有多少对的?事情都已发生、无法挽回,讨论这些还有何用?他爹能再活过来?还是儿子能不再恨老子?很多人都喜欢在事情发生后讨论他人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但是往往忽略了,眼睛是长在每个人前面的,很难看到后面,也就很难看清自己,更别说了解他人、再认识自己了。 雨下的并不大,可是雨水一滴滴落在屋顶瓦片、落在房子木板、落在街道砖石上,却好似一根根针一般不断深深扎入孙凉心中那一直被忽略被无视的一小块柔软,每一下都扎得心跟着收紧,似是被刀丝狠狠捆紧却又不用力勒进肉里一般,不是为了要命,只是想要蹂躏、折磨,使其肉做的心痛苦不堪。 乞丐讲述的声音低沉、嘶哑,似是喉咙被火烧过一般,听着有一种手锯在石头上拉扯的感觉,叫人好不难受。可是孙凉不在乎,声音如何并不会影响他是否要听下去。对于故事内容、讲述声音的期待,其实还比不上他被陌生人叫住的惊喜。只是暂时他还分辨不出,这乞丐是否认得他。如果认得他,那乞丐又是何人?见孙凉没有说出答案,乞丐发出一声嘲笑道:“确实,这个儿子做的对错与否,与你我又有何干?大哥,我只是想有个人可以听到这故事,可又不知该讲与谁听,便只得叫你了。请你不要多想。”说罢,乞丐咳起来,喉咙里被吞吐的气刮蹭有拉扯破烂风箱的意思。这乞丐也是,明明说话这个平常人都有的能力,在他身上已经如此艰难了,还非要说这一会儿作甚?不说出来不好吗?不说出来,乞丐的喉咙就不会难受,孙凉的心底也不能有波澜。 屋檐下躲雨的二人又沉默相对,故事讲完乞丐就没有许多话了,让孙凉很是诧异?真的如此简单?只是为了讲故事而讲?他不信。不然也不会蹲在这里了。乞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蹭得锃亮的羊皮牛角嘴酒袋,看样式应是契丹人或夏人的风格。凑在耳边晃了晃,听听袋中还有多少酒,好似只有半袋的样子,便拔下木塞插进嘴里,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里面的液体。孙凉吸吸鼻子,应是水酒,还是很劣质的很便宜的那种水酒,一闻酒味就很大。乞丐说话都这么费劲,还喝劲儿这么大的酒,看来这身子他是真不想要了。 “哈!痛快!好久没喝得如此痛快了!”乞丐一抹嘴,仰头叫道。他浑浊的双眼对着阴沉的天空,不知能看到些什么,但一定与常人看到的不同。把酒袋递给孙凉,说道:“大哥,喝酒!” 对递过来的酒袋孙凉一把接过,他确实心里不舒服,那不舒服如何宣泄呢?对于男人来说,喝酒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此时有酒在面前呢?孙凉仰面把酒倒入口中,不断耸动喉咙让劣酒更快滋润到肚腹之中。本来袋中酒剩的就不多,喝光也是很快的事。喝的出来,这酒是最便宜的烧刀子,而且还至少掺了一半水,烧灼感也就没那么强烈,不知是酒保故意这样对外售卖,还是乞丐无钱续酒自己兑的水。可是奇就奇在,这酒袋好似是什么老物件,牛角嘴亮得好似玉石、袋身光滑得似被刷了油,喝酒反倒被袋子影响得变了些味道,好似有加了盐在酒中。倒着酒袋晃了晃确实空了,孙凉便又递还乞丐,谁知乞丐接过酒袋却道:“大哥,这下你欠我一袋酒了。” 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喝他几劣口酒就变成欠一袋酒了,这乞丐怕不是每日靠这个蹭酒喝得吧?孙凉面无表情看向乞丐,掏出碎银道:“给你,这就当做酒钱,当然多的就是刚才的故事酬劳。” “不不,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酒这东西我是离不开,可也会去熟识的酒铺打酒,大哥你给我的我拿着也没用。我只是沦落至此才成了乞丐。”乞丐解释道:“但是大哥,我是想你帮我做件事。” 孙凉心想:看来是在这儿等我呢,听他说便是。 “大哥,我想你帮我杀个人。”乞丐道。 “杀人?兄弟你看我像是会杀人的样子吗?”孙凉语气平静地问道。难不成被乞丐看出什么了?且听他继续说便是,试探下他都知道什么。 “大哥,你会不会杀人我不清楚,但是我可以闻出来,你身上有血腥味。还有一股我熟悉的味道。”乞丐的声音恢复了讲故事时的平静。早就听说一个人失去一项感知就会加强其他能力,比如聋哑之人的味觉嗅觉触觉就会比常人要强。这乞丐眼睛浑浊,反倒鼻子灵得狠。 听乞丐如此说,孙凉只得道:“你说说看想要谁死。” 乞丐见孙凉没有解释什么,说道:“大哥,我不敢说想谁死,只是想和你说出这人的名字。他本名江平,现改名工平,是本州退任通判江过愚之子,现在京师礼部侍郎府中做虞侯!刚刚你见过的人便是!” 还是说出来了。孙凉虽然有预见到会是这种情况, 可他还是不解一个乞丐为何要杀江通判的儿子?哪怕江通判为官清廉受人爱戴,也不该是由乞丐站出来要杀江平才是。孙凉没有再应答,以无声相对。乞丐知道自己说出名字,还是解释一番的好,不然很难说服孙凉帮忙,便道:“大哥,我本就是楚州人,从小跟随师父学艺相依为命,前几年因种种原因离开楚州南下,在他处遭逢变故后便在三年前又回到了楚州,可回来之后发现,师父他已不再人世。城中百姓和我说,师父是被知州府上的仆人打死的,好像是要请他去楚州知府家中表演、但师父却没接受,管家一气之下便要仆人上前对师父施以拳脚,花甲之年的老人怎能承受得住许多人的攻击,于是撒手人寰。本我师父他老人家在楚州有些名气,江湖上称之为“掌间飞燕”尚老头,只因师父身有旧伤,又立下誓言不出手对付平头百姓,才致如此。见不到师父的遗体我自是要找寻一番,有人和我说该去找刚退任的江通判,好像当时师父的遗体是江通判安置的,去问问一定能有消息。 找到楚州城外江通判家中,听闻我是尚老头的徒弟,他自带我找到一处义庄,说是我师父遗体就在这里。因为不知尚老头有无亲人在世,也就没着急下葬。见遭逢变故的我身体又不太好的样子,就又给了我两贯铜钱好安排师父入土为安,早往极乐。对于师父的遭遇,江通判也安慰我说要尽可能避免和知州府上的人发生冲突,不然师父一死、我在楚州无亲无故,更不知该做些什么,报仇的心暂时放下便是。对于家中一贫如洗的江通判,我也不敢奢求他帮助我许多,能拿出两贯钱已实属不易,而我回来后也没什么挣钱营生,也就说不上报答江通判了。可他拿钱帮我师父下葬这一恩情我是一直记在心里的。所以今日斗胆,请大哥务必答应杀掉江平,以慰江通判在天之灵。” “可是照你这样说,你记江通判恩情是对的,但知州府上的管家呢?是他教唆身边人夺走了你师父性命。”这乞丐也是有意思,不说要孙凉杀管家,却要杀刚完成任务的雇主,有趣。 “大哥,知州府上的人虽然出来走动少,可终究是要出门的。既然出门我就会找寻时机再扑杀他这个狗仗人势的管家。而江平如今是跟在礼部侍郎身边的,我...我也不好下手,便只能求大哥帮助了。”乞丐有点无奈,但说的也是能理解的做法。求生是人的本能,乞丐为师父报仇、为有恩于他的人报仇,这套说辞孙凉是可以接受的。 “大哥,一壶劣酒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我还是希望您能出手,这样我也可以结束的快些。”虽然乞丐的理由直接就说出来了,并且以水酒拉进了更多距离,但孙凉不反感,不反感,乞丐就再追一句道:“大哥,只要你杀了江平,我这条命你随意处置,做牛做马也好,杀人放火也罢,只供你一人驱使!” “嗯,我知道了。”孙凉语气平缓,继续说:“人,我替你处理,但是你的命要给我留着。” 话还没说完,乞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多谢大哥!多谢大哥!”乞丐的额头、衣裤顿时被雨水浸透,每一下磕头的动作反而让他觉得一事无成的生活重新升起了太阳。 当日傍晚,工虞侯被传舍守门将士发现死在了自己房中。他咽喉处一道刀痕,鲜红的血液还在滋滋地往外喷,流到地上有围了江平一大圈。跪伏在床边低头的江平,面前的床沿上摆着一根毫无血色的粗糙拇指,这样诡异的场景好像是在“拜”什么邪教一般,旁人不知这拇指哪里来的,更不知它对江平来说有何种重要意义。 但意气风发的工虞侯、“衣锦还乡”的江平就死在了楚州传舍中,他的死震惊了礼部侍郎和他儿子,更是震住了楚州府衙上下。太过诡异了,传舍就在楚州府衙旁,附近兵士众多、把守森严,可工虞侯是从东京来的,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死了?!楚州知府刚来赴任还没两年,只听说过江通判,更别说见过江平了,所以他也不了解这对父子之间的恩怨,反倒推测是不是有人杀掉一个虞侯,借着敲打礼部侍郎一行,或是敲打楚州府衙,起到投石问路、敲山震虎的作用。结果楚州知府把工虞侯的死遮掩下来,毕竟有人死在传舍中传出去了,一点线索没有,抓不住凶手只会让府衙脸面丢尽。 江平的死便不了了之了。可笑可笑,抛弃父姓、决心在京师中攀附权贵闯荡一番的工虞侯,便这样死在了家乡。他衣锦,但没有还乡。 而江通判呢。虽然这两年几乎一直卧病在床,可平日里还是有相交甚好的府衙老伙计、住在他家附近的百姓隔三差五来看看他,给他家简单收拾收拾,给他擦擦身子、做做饭,多少照顾一些日常,不然照江过愚的身体,估计走的就更早了。这不,第二天不到辰时他的尸体便被人发现,报到楚州府衙:退任通判江过愚,被人杀死在家中!全州府上下悲愤万分,都在江通判家中、楚州城内外四处寻找凶手的踪迹。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唯一知道凶手情况的,是个乞丐。他听传舍中传出江平被杀的信息,仰头痛苦。但是他不敢说出报答江通判的话语,因为他怕吧江过愚、江平父子的伦理丑事传出去,污了江通判一世好名,便只得自己咽在肚中。然后在江通判、江平父子死去的当天夜里,一处小酒馆外,乞丐又碰到了孙凉。 乞丐闻了闻味道,拍了拍孙凉的肩膀。孙凉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回应。二人无声碰酒,还是那兑了水的烧刀子,一饮而尽。连干了三碗,乞丐有了些许醉意,他又要了一碟罗汉豆,想要下酒,可是想想也不好,自己还有要事去办,便把罗汉豆给了孙凉自己就要离去。可孙凉一把拉住他,问道:“你可是要去找知府家中的管家?” 乞丐不语,看来被孙凉猜到了。 孙凉问道:“你可有把握?” 乞丐又是不语。 孙凉再问:“要我替你出手吗?” 乞丐依旧沉默。 他已经被孙凉看透了。 孙凉已知乞丐是何人。 第69章 为仇为情而活 这个给孙凉讲故事、看透他身份、并要他出手杀人的乞丐,自是那扬州城中直接影响到卷珠楼、薄梦苑两家烟花之地花魁一个消香玉殒、一个遁入空门的傀儡师亢镜。孙凉没有正式见过他,只是在那次杀死小蔻儿之后心情烦闷,才偶遇他挟持娉娉跑到扬州城外银杏林中,也正是那时,孙凉听到三人之间的故事,才是第一次清楚自己的为任务杀人背后的故事。哦,江通判父子这次是第二次,还都和亢镜有着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让孙凉觉得有些像戏子伶人的表演一般,犹如空中楼阁、镜花水月,都是被那条世人口中叫做“命运”的线所牵引,终将让一切化为尘埃,归入尘土。 对于师父的死,亢镜其实是想自己出手的,但若是在扬州得意之时、他还没有中焚心红练之毒,进出楚州知府宅邸他确有些把握。他可以等到知府家中摆席宴请之时借着表演“悬丝傀儡”的名头堂而皇之地进入,再伺机利用指间丝线杀掉管家和手下仆人。再或者他可以试着摸清楚府中的人员构成,比如知府夫人、女儿、姊妹,或是丫鬟们,亦或是与知府、管家有往来的妇人少女,亢镜都可以试着去接近,再迂回报仇。这两种方法亢镜都有考虑过,但是变数也很多,前者自己不了解府内的环境,进入容易、转起来难,并且找到管家也很难在府宅中逼问出其他下手的都是何人,很容易闹出动静、不好脱身;后者就要做很多信息的收集,这是个耗费时间的事,要通过大量的时间去了解与知府、管家相关的女性,再花费金银让自己恢复成以前“招蜂引蝶”的模样,时间与金银,这对亢镜来说现在都是奢侈的。 扬州城外银杏林中的那夜,趴在落叶中口吐鲜血的亢镜本都以为自己是死定的。可是那一场突如其来又下了一夜的雨却救了他,把来勾魂夺魄的鬼差送了回去。焚心红练的毒性,娉娉和亢镜都了解些许,但是真不知让身体淋水可以减少中毒症状,天降阵阵雨水反复冲刷他的身体、地上落叶泥土不断吸收排出的毒,才让亢镜的内脏没有被烧完。但是他的声音、他的食欲确实是被烧坏了,他曾经可以撩拨女子的面庞也被烧没了。捡回一条命的他苟延残喘地活着,拖着残破的身体用了三四个月的时间才回到楚州,本想见见师父就去死,可没成想听到的是师父已不在人世的消息、看到的是老人躺在义庄中的尸体。为师父报仇反而成了支撑残破的亢镜活下去的动力,一死了之是可以摆脱尘世,很简单,却也很遗憾,要带着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是亢镜没想过也不想要的。 但是这日正在街道上望着楚州府衙一边心里盘算如何报仇、一边躲雨的乞丐亢镜,却闻到一股味道从他身旁经过。这味道他忘不了,是在江通判家徒四壁的家中的味道,一股腐朽破败的味道,一股毫无生机的味道。只是他之前闻到时还没有如今这样浓烈,想必这人是去过江通判家中的。见这人去了传舍不一会儿又被一个年轻人拉到对面巷中说些什么,亢镜便也跟了过去,虽然他身上有暗疾,但腿脚功夫还在,便翻墙进了距离巷子很近的一户人家躲在草垛与墙体之间的缝隙贴墙听着外边二人的谈话。在二人的简短对话中并不能听出许多,但是从墙上破洞往巷子偷偷看去,有两个模糊的身影面对面站着,可亢镜的眼睛在中毒后也看不太清楚,这会儿正好有水滴落在他眼中,眨眨眼再睁开,视线却好了些,他再看那个年轻人,面目和江通判很像很像,眉眼口鼻就好像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江通判浑身瘦的没有半点精肉,而这年轻人属实是年轻白嫩许多许多。但真的就,太像了。雨滴滋润眼睛的效果马上就过去了,躲在墙后的他又看不清了。 可是,一人身上有江通判家中相仿的味道,另一人面目又十分相似。这...这里面究竟有怎样的故事...江通判帮自己为安葬师父,这份恩情是不可能忘记的,若他真的已死,那自己...这恩情该如何报答? 躲在墙后偷听的亢镜只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但是毕竟他是表演“悬丝傀儡”的手艺人,后面还和薄梦苑的娉娉学习了唱词,戏曲中的命运无常真的是见识了太多太多,即使再不可能,却也是被人多年唱出口、表演过的。那他从二人只言片语中的推断,会是真的吗? 听见二人无声,他又看过去,发现那个有“气味”的男人身影要离开,亢镜赶忙再翻出墙回到了刚刚躲雨的屋檐下,乱乱糟糟的头发在墙边被淋得湿漉漉的也全然顾不上了。听到有脚步声从巷子中转出走上了街道,虽然很轻可还是更清晰了,那股失去生机的味道也愈发浓烈,当脚步声与气味都到自己面前时,他终于忍不住说话,叫住了那人。 于是,亢镜把他心中的推测讲了出来。伴随着忘不掉的气味慢慢讲述,还伴有一些血腥味道,只不过从前的血腥是自己身上感受到的,现在却是从旁人身上闻到的。 没想到,这人没有反驳,应是默认了自己的推测吧? 没想到,这人真杀了江通判的儿子,这算是自己报恩了吧? 没想到,他现在扯住自己的手,说出了我心中当下的顾虑...该如何是好? 孙凉对亢镜说:要替他出手。其实心中是有些许莫名愧疚的,虽然之前在扬州城是自己杀了卷珠楼的小蔻儿,若自己不下杀手,那亢镜、娉娉他们三人的关系会变成怎样?若见亢镜中毒倒地不起之时,自己把他扔到江中是不是也不至落魄于此?只能说,每个人都是命。孙凉只是堂子里的一个杀手而已,被派任务、出去杀人,这是他应尽的职业,其他想法都没必要,也影响不到他太多。堂子存在虽然没有太久,可为何每次杀害目标之后,官府都没有过多追查呢? 以前孙凉心里蹦出过这个想法,可是很快便不再想了,若有六扇门的人追查他,他也可以隐藏,即使真的被发现行踪了,大不了出手解决便是。孙凉本就嗜杀,可在他这里,为了任务与为了自己杀人,区别是不大的。杀人的快感他很享受,就好像一条鱼在案板上的感觉,生死由自己掌控。要是碰到难缠的、不好杀的,他也能理解,也会试着去征服去解决,毕竟,鱼也有大鱼有小鱼么。 亢镜睁着他浑浊的双眼看向扯住他的孙凉。孙凉认出了他,他却不认得孙凉。他现在心中怀疑的是江通判应是死在这人手上,但是没办法确定。毕竟只是靠气味去断定这人是否一定杀过人,他亢镜是自然没有这个能力的。但是他若知道,小蔻儿与江通判二人都是死在孙凉手上的话,那亢镜会怎样想?应该会把孙凉生吞活剥了吧!孙凉自是知晓亢镜与小蔻儿和江通判的关系,并且两次都是从亢镜口中自己说出来的,有时候巧合至如此,也不一定是发生在戏台上、幕布上。若是有旁人知晓清楚这二人间的故事,只会感叹唏嘘吧! “小二!再拿些酒来!”亢镜用他那破烂风箱嗓子叫道,然后把孙凉的手推了下去,重新坐回到桌前。 孙凉见他如此也没说话,只是看着亢镜摸到酒坛给自己倒酒,他虽然看不清晰,可酒倒的是丝毫不差,正好与与碗沿齐平。想来是听着酒入碗中的声音才倒得如此准确吧。举起一碗,对着孙凉敬酒,没等孙凉回敬便一饮而下。亢镜连喝三碗,孙凉手中一碗还未喝完。然后亢镜把酒碗往桌上一拍,起身离开座位“扑通”一声跪倒在孙凉面前。 “大哥,本来和你说江平的事我都没想到你会去出手解决,现在你主动说府衙里的也要帮我料理...我...我...咳咳咳...”看来这兑了水的烧刀子还是又伤到了亢镜的喉咙,咳着咳着,一大口鲜血噗地喷到了孙凉的裤腿、布鞋,以及面前的地上。 孙凉见状,摇了摇头,把没喝完的酒放下又抓着亢镜的肩膀把他提了起来,转身道:“小二,拿一大碗温汤!”又对亢镜道:“兄弟你这样子,如果想多活些日子的话酒就不要再碰。你的身体不适合喝酒,也不允许你喝酒。” 亢镜接过小二送来的温水漱了漱口,把嘴里、喉咙中残存的血给吐了出来,然后平复了下呼吸,回道:“大哥你说的是,只是我想以酒来表示心情,和对你的感激。” “感谢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喝酒也确实可以表达感激。”孙凉喝了口烧刀子,道:“但是,感激的方式,要用自己擅长的,不要选择伤害身体的。我见你心里忧愁,酒可解愁也可添愁,要看你在什么心情喝;酒是解药也是毒药,是看你在什么状态喝。酒越喝越伤,看你的样子也伤不起,现在随便一个孩童的力道估计你都受不住,还让酒入肺腑,只会死得更快!” 亢镜此时呆坐在桌前,他喝酒真的就是为了排解心胸烦闷,每日乞讨来的铜板也被他换酒吃了。吃酒可以让他脑袋放空些,可以短暂地忘记许多人许多事,忘记小蔻儿的死、娉娉的恨,忘了自己曾经春风得意、如今一事无成,忘了他曾经擅长花言巧语、如今说话都有难处。但是眼前这人,无论是不是他杀了江通判,暂且也要谢他为自己杀了江平,更要谢他还要去楚州知府家宅中替自己报仇。亢镜在女子身上,或许算是薄情,但绝不是无情,更何况是有恩于自己的人呢?混迹过扬州官商显贵的身边,他自然知道谁对自己是有用的,谁又是利用自己的。只是不知,这人要帮自己的报酬是什么?现在基本算是一个废人、一个乞丐的亢镜,还有何价值呢? 念头至此,亢镜问道:“大哥,不知您提出替我去了却心愿,要我付出怎样的报酬?”刚才的三碗酒看来对亢镜的刺激很大,他这句话说出口声音低了许多,但也平复了许多。 孙凉呵呵一笑,道:“你可有钱银?”亢镜摇头。 “那等以后再说报酬吧!” “不可,大哥,我这身子不知能熬到何时,你的恩情我定要报答了才是,不然...咳咳...不然我哪日横尸街头...咳...都死不瞑目...”亢镜听孙凉意思不要报酬,明显有些急了,赶忙道。 “嗯...容我想想...”碟中还剩了十余粒罗汉豆,孙凉抓起三五粒,一粒一粒地送到嘴中慢慢咀嚼,随后道:“这样,我要你答应我,暂且好好活着,我不要你死,你便不得死。” 短暂的沉默,只有孙凉口中嚼着罗汉豆的声响,这小店里再没有其他客人,小二在不远处抹着桌凳,虽然小酒馆地方不大且简陋至极,确也还算整洁,想必之下一身乞丐样子的亢镜真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但是为了他人而活着,这是亢镜从没有过的想法。是啊,为他人活着,我就还有做事的时间。亢镜再抬起头,双眼中有些许光亮,不知是泪水还是神采,斩钉截铁地回道:“大哥,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你要我死我便死,你要我不死...我便不死!只要你用得上我...咳咳...随意吩咐便是!” “好!那就说定了!”孙凉心中有了些许安慰。只愿亢镜这人可以说话算话,不似哄女人一般便是。 当天夜里,亢镜没有再吃酒,剩下大半坛酒都让孙凉喝了。给小二结了饭钱后,亢镜就扶着孙凉回了他师父尚老头曾经的住处,是楚州城中一个小房,够一个人生活。有些许醉意的孙凉也没过多观察,倒在床榻上直接睡了过去。亢镜见状,想了想也和衣而卧。但不知是他今日喝了些酒,还是心思沉重,听着孙凉轻微的鼾声,也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卯时亢镜醒来,身边不见了孙凉的身影,他正疑惑这大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却听到院子里有些声响,出门一凝神看去,是穿着亵衣的孙凉在洗衣服,亢镜闻着有好大一股血腥味,想必衣服上沾满了血,不知道谁的血。孙凉转头看到扶着门框站立的亢镜,道:“兄弟你起来了。昨夜里我答应你的事,已经解决了。你的仇我替你报了。” 第70章 残命交予夜叉 雨过天晴的空气闻起来是有些许潮湿的,但清新的味道也会让人很安心、很舒服,尤其是鼻子相对敏感之人,拜焚心红练所赐,亢镜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他吸进去的空气,除了雨水的潮湿、尘土的粗糙,还有血腥在挥洒在蔓延,只是这血腥也不够纯粹,并不是很新鲜的同时还夹杂着一些凛冽。但这些足以让亢镜昨夜留下的醉意清醒些。 孙凉说,他已经把事情解决了。亢镜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解决的是何事。前面传舍中的江平被杀就已经印证了孙凉的能力,他现在说解决了那也必然是解决了。亢镜没什么值得骗的,孙凉更不屑于骗他一个半残之人。但是亢镜现在还不明白,孙凉如此帮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恐怕不是为杀江通判而向自己赔罪。要说杀独居在家等待死亡的江过愚没甚难度,可到传舍杀跟随朝廷命官的江平、也就是工虞侯,再杀知府家中的管家、仆人,没有直接见过孙凉的手段,可也能想象到他的能力。传舍也好,知府宅邸也罢,都有官兵把守,自己观察了许久都没有机会下手,而孙凉这么一个外地人,就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江平、管家与仆人的性命,就足以让亢镜畏惧了。 “大...大哥...咳咳...”亢镜此刻的心情是很激动的,毕竟师父之死大仇得报。虽然不是自己亲自下手的,可心中所愿已了却,此时的他已没了活着的目标,便直接跪倒在铺满落叶的泥泞土地中,磕了三个头,道:“大哥,我亢镜...咳...这条命现在是你的了。” 此时的孙凉并没有和昨夜一样扶起亢镜,而是还洗着手上的衣服,看了看血迹洗的好像也并不干净,干脆扔到一旁不洗了。然后才对亢镜道:“兄弟起来吧,你身子也不好,以后也不用行如此大礼,我受不住。”头发、面目沾着泥土的亢镜没有起身,孙凉走近他看了看,听见有啜泣,问道:“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此时的孙凉刚有阮大一个徒弟,而且还没怎样相处,他并不能领会亢镜对他师父的感情,替亢镜报仇也只当寻常事一般。 “抬起头来!”孙凉低声吼道。他属实烦亢镜这种婆娘作态,毕竟不理解,就没法有更多同情。 抬起头的亢镜,浑浊的双眼中流着泪,神奇的是那泪不是和常人一样,反而掺杂着一些血色在其中,想来应是亢镜身体被焚心红练烧灼过留下的症状。“唉...挺大的汉子,还这样哭作甚?”孙凉斥责道:“对了,我应是一直未和你说,我叫孙凉,江湖上被唤作‘月夜叉’。” 不知道亢镜听进去没有,孙凉只是自顾自说道:“兄弟你...” \"我叫亢镜...早年以傀儡戏为生,师承‘掌间飞燕’尚老头,为‘悬丝傀儡’一脉。前几年出去闯荡,因手艺精巧、长相还算过得去,受到众多女子喜爱追捧,有好事者给我起个诨号‘招蜂引蝶’。”亢镜以为孙凉是问自己的名讳,便一五一十的道来。他不知孙凉早在扬州城外已知晓他的名字,但是技艺和诨号却是刚刚知道。 “嗯,我记住了。起来吧。”孙凉道。 二人沉默片刻, 孙凉本已有些不耐烦,正想着要不要扶起来,却见亢镜猛地抬起头,叫道:“孙大哥,我还有一事要与你问清楚!住在城外的江老通判...他...他是不是你杀的!”原来亢镜心中除了师父的授艺之恩,记得的便是江过愚帮助自己安顿师父遗体之事。亢镜自从碰到孙凉之后,除了夜里熟睡后孙凉应是出去杀还楚州知府家中管家及仆人外,应是一直在一起的,亢镜并没有时间可以去城外看看江通判是否安在,如若真的不在了,那必然与孙凉脱不了干系。如今孙凉虽是帮助他报了师父尚老头被害之仇,可江过愚若真的也是孙凉杀的,他该如何面对? “是。”孙凉轻声回答。这一个轻描淡写的“是”,仿佛把亢镜的背脊捶打、灵魂蹂躏,直让他脑袋“轰”的一声炸开,走了一魂二魄一般。孙凉接着道:“江过愚已经死了,是我杀的,亢兄弟你想报仇?想的话可以和我说。”语气中的淡然,好似这事与他无关,又好似这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狗、一条鱼虫,那么的随意,随意到没有分量。 想报仇吗?人就在这里,就看你要不要动手。只是你动手会有何种后果,谁也不会知道。亢镜是想给江过愚报仇的,但是眼前孙凉这个夜叉,亢镜万万是不敢想象有何种结果。但是孙凉真的屑于对自己一个半残之躯下手吗?应该不会,不然也不会告诉自己这些吧,最起码在他心中,自己是构不成威胁的存在。 “亢兄弟,你现在身子不行,但是我不介意你想报仇,正因如此,你才要好好养身子,养好些再看看捅我一刀,替江家父子报仇,毕竟他们二人都是死在我手中的。”孙凉这话不知是不是有心的,一方面他要亢镜把身子养好,这确实对如果要活下去的亢镜来说,是眼前最大的事;另一方面,替江家父子报仇,亢镜自己推论的是江平要杀他爹江过愚,如果不是孙凉下手的话,那江过愚就不会死了吗?无非是换个人去杀他而已。现在江平也死了,也是孙凉杀的,亢镜还要替江过愚报仇吗?又轮的到他报仇吗? 可笑,一个喝酒都难的乞丐,还想替旁人报仇,自己哪来的本钱呢? “想报仇吗?亢兄弟。”孙凉又问了一句。 缓过来一些的亢镜,慢慢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想通了江过愚父子之间的关系,以及孙凉身处其中的位置,就可以理清楚自己该如何选择了。 孙凉见状也点了点头,随后道:“起来吧。”这一句说了三次,亢镜也听了三次,他也自知不该像孩童一般执拗,便起了身拍了拍腿上的尘土。他现在虽是乞丐样子,但是一些习惯还证明着他并不是真正的乞丐。 见亢镜终于站起来了,孙凉问道:“亢兄弟以后什么打算?” 大仇得报的亢镜却一脸茫然,眼神更是木然,回道:“我...我不知...” “既然如此,你之前答应把命交予我,那就由我给你安排个去处。”孙凉没等亢镜应允,继续道:“近几年在信州、江州一代有天残派的人活跃,我要你加入其中。” “天残派?孙大哥,以前我碰到乞丐和我提到过天残派,说是只收身体残缺之人,我这个样子,天残派会收我?”亢镜听见天残派的名字心中本来有些畏惧的,但是现今确实没有活着的目标,而且也答应把命交给孙凉,那听他安排便是,即使真的死了那也无甚牵挂。 “你的样子,应该是可以加入的。不说别的就只兄弟你双眼的样子,也和目盲之人无异了。”孙凉道。 亢镜点点头,想了想他又问道:“那,孙大哥,我去了要做什么吗?” “兄弟你,去了江州、信州那边找找看,可以以乞丐的样子继续乞讨为生,或许有他们天残派的人自己找上你。至于要你做什么,其实我也一样没想好。”孙凉道:“其实,我对于天残派也无甚了解,只是觉得让你潜伏进去之后会有大用。”这话倒也实在,只是不知算不算诚恳。不知要做什么还要跑出千里之遥,孙凉的安排换做旁人估计早就气的骂娘了,可是现在没什么脾气和方向的亢镜确实觉得无所谓,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在哪儿活着都一样,反倒是有点方向更好些。 “好。”亢镜应承了下来。 “对了兄弟,我还要叮嘱你一句。以后世上就再无‘招蜂引蝶’亢镜这个人了,要改个名字。我想想...亢镜亢镜,亢为东方青龙第二宿属金,镜可映照人像,兄弟就改名金映吧。”孙凉给亢镜改了个名字,金映。 “金映...金映。好。亢镜已经死了,我以后就叫金映了。”‘金映’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他感觉到孙凉派遣他南下定是有甚事安排,只是现在还不愿说出,既然不愿说,自己也不问便是,等到孙大哥需要时自然会找到自己、通知自己,到时候再听从安排便是。 “孙大哥,不知我何时南下?”‘金映’问道。 “事不宜迟,今日便走吧!你我一同出城。”孙凉道:“只是不知,这处房子,金映兄弟要怎么处理?” 金映用他蒙蒙眬眬的目光环视一圈,虽然看不清晰、虽然这院落内的种种一目了然,可这毕竟是师父尚老头的老宅,自己从前跟随学艺时便是住在此处,是有感情在的。现在师父不在了、自己也要离开了。这房子该如何处理他还真从未想过。毕竟这里还有师父生活的痕迹,是可以证明师父来过这个世上的证明,他不忍,不忍亲手将这宅院毁灭,若是真的毁灭了,那些师父用过的傀儡、剩下的材料该怎么处理?自从中了焚心红练的毒后,“亢镜”的手艺也很难表演出来,师父的这些财产,他也很难继承了。可...可...可他现在就要将这里抛弃了啊! 孙凉拍了拍金映的肩膀,轻叹一声,便在院中四处走走转转。这院子里确实没什么好看的,花草树木早就因疏于照顾全都枯死了,其他还有什么,一口水井、两根支起来的竹竿,便再无其他了。孙凉只是给这个即将离开家乡南下的苦命人一些时间,自己安排好师父给他留下的财产才好安心地离开,不然他怎么都会惦念、都会后悔。 不一会儿,呆立半晌的“亢镜”进了屋子,好一会儿才从屋里收拾出两口还没合上的箱子,孙凉在墙边张望,一口里面是堆放整齐的木偶,另一口是制作傀儡需要的木料、布料、丝线,看来尚老头不光会操控傀儡还会自己制作,他要是还在的话孙凉真就想要央求给自己表演一番。可是现在人已不在、“亢镜”也没有了从前的手艺,孙凉是没有这个眼福了。然后见“亢镜”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把铁铲,在院中找了处相对柔软些的徒弟上挖了个深坑,把那两口箱子封好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正想直接填土埋上,站在远处的孙凉把昨夜里穿的血衣也扔了进去道:“金映兄弟一起埋了吧,也省得我想办法罪灭证据。 确实,不然这衣服还真要想想怎样处理,“亢镜”一边埋一边用力噙住眼中的泪,这也算是和师父的告别了,每一铲土都不只扬到坑里,还扬到了他的心中,似是要把他这些年学艺、人生得意、失魂落魄的记忆都埋进去一般。怪不得别人,都是“亢镜”自己的选择,有如此后果是谁都预知不到的。已经发生了,那就试着去接受去习惯吧。 总是要活下去才是。 把坑填平,又用铁铲拍了拍,待实得不能再实了“亢镜”又进屋翻出个火折子,正想着取火把这院子一把火烧了,孙凉却上前抓住他的手,道:“兄弟,没必要如此,你说过这是你师父的房子,他老人家已不再了,这些都是给你的馈赠,也是给你考验。留下这个房子吧。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回楚州你也好有个落脚之所。” 孙凉说的有理,即使离开此处,那也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待再回时也可再闻到师父的味道。“亢镜”想师父,可是师父不在了,那也就只能把这思念放入心底了。 待到金映都收拾完毕,孙凉翻出一套尚老头生前穿的衣衫就套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又看了看金映,孙凉觉得,自己该想想如何出城了。 第71章 掌间剑飞燕焰 江过愚是住在城外的,而且平日里到他家中走动的人并不多,故此他的尸体还没被发现,虽然“亢镜”是已经确认了江通判的死亡,可是现今并没有理由去告发孙凉,如若他跑到官府去告发导致孙凉被抓,好不容易找到的生存目标就要烟消云散了。何况他没见过孙凉的身手,不然就更不会想到要去官府告发了。况且,人为你复仇,你送人坐牢,这事情怎么想怎么不是人办的事。 但是昨夜里楚州知府家中管家和仆人被杀,却闹的动静不小,毕竟是一州之长的家中出了人命案子,衙门捕快和驻守厢军都被惊动了,有三五百人在城中各处巡视着,好在尚老头的家在城中角落,附近人家拥挤冗杂就还没有排查到,不然的话孙凉与“金映”二人也没有时间盘桓许久。 上下打量一番“金映”此时的装扮,脏发蓬乱好似鸟窝,耳垢鼻屎挂在脸颊,破衣烂衫一身与昨日相同,这一身衣裳又是淋雨又是醉酒的,还有他许久不冲洗的馊味一同混合着,也就是孙凉做杀人厨子,可以接受他脏乱无章的样貌、令人作呕的气味,不然换做旁人早就闪躲不急了。念及此处,孙凉问到:“金映兄弟,不知你这身衣裳还有多的么?” 金映闻言一怔,随即理解了孙凉的想法忙道:“有的有的...咳...孙大哥,你可不嫌脏?我去给你找一身便是。” “快些去!随便找一身就行!” 当金映抓着一身破衣服出来时,孙凉已经把亵衣褪去,浑身赤条条地在地上滚满了泥土,头发、面目也用泥水涂个遍,甚至甚至七窍附近也都塞了些、抹了些,只为显得够真、让人会信。孙凉的样子看来是铁了心要如此这般行事了,金映心底不由地多了些佩服。 孙凉接过金映递过来的破布抖了抖,一阵灰尘蔓延开来,还带着不知多少皮屑、小虫,味道冲得让破布主人都不由得脸红,孙凉倒是满不在乎地照着身上比比,还是照在了他精壮的身上,上下看了看对金映说:“兄弟你别说,这穿上还真有那感觉了。”自我调笑的能力确实让金映羡慕,毕竟孙凉是因杀人才要掩饰身份逃出楚州,这样一想,金映顿觉冷汗直流。 金映,或者说亢镜,他感激孙凉,但也怕孙凉,因为他没有活下去的目标,那心里自然是有所依赖的。眼下只有听孙凉的安排便是,其余的,或许等亢镜独自一人时才能重新捡起来。 楚州各处城门此时都有经城门郎带领一队士兵把守,尚老头家在城中偏西南的位置,距离西门、南门都差不多,本来孙凉并没有拿定主意从哪个门出去,可正巧闻到了一股恶臭从院外飘进来,是浓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的臭,让人把前日早饭都吐出来的臭。孙凉猛地吸了吸鼻子,问亢镜道:“兄弟,你家附近有收夜香的吗?”夜香就是粪水,叫夜香也是为了文雅些,人口多的州府、县城都会有专人在挨家挨户收集夜香运给需要肥料的农人,这活儿不体面的同时也会被人嫌弃,所以大部分是在夜里上门的。 “却有一位住在巷子口的老伯以收夜香为生,大哥你是想...”亢镜道。亢镜中毒后,他的五感都不如平常人,这会儿猛地吸了吸鼻子反而被呛得咳嗽起来。 孙凉点头道:“只是不知,老弟可惧怕夜香近身?” 楚州城南城门,经城门郎带着兵士挨着排查出城的百姓,只因听说知府家中出了大事才吩咐各城门要严查,看见可疑人等必要问个清楚仔细才肯放行。一辆粪车慢悠悠地推到城门洞下,排队等着出城的人们见状都赶忙避开,生怕被溅了一身屎尿。经城门郎见状也只得捂住口鼻,推了身边两个兵士上前检查。小兵也知这种脏臭活儿只能由自己这最下等的兵才会去,也只能一个屏住呼吸、一个衣袖遮挡上前查看。推车的汉子用一块破布蒙着住下半张脸,穿着烂衫,头发、脖颈、指缝上的污泥早就变得认不出颜色,不知是不是粪水干涸后又不断堆叠出的样子,若真是的话估计这南门也不会再有百姓排队,甚至兵士可能都一哄而散。 “你...你这车上装的是何物?”一个小兵问道。这话问得明显多余,被经城门郎在后腰狠狠踢了一脚,叫道:“快上去检查!没问题就放行!”这猛地一下让小兵踉踉跄跄撞到粪车上,惹得附近躲避的百姓、后面伫立的同僚一阵哄笑,身上已经沾了粪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开木桶盖,大半桶粪水在其中摇晃,让臭气散发得更是随意。 “呕...”小兵实在受不了了,转身扶墙吐了起来。经城门郎也只得命令兵士、百姓让出一条路,让粪车快些出城。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日头已上三竿,经城门郎看着影子觉得有些不对:平日里收夜香的都是丑时末寅时初出城,今日怎的快到晌午才送?难不成... 难不成是知府要抓的歹人?! 后知后觉的这位招了招手,立刻有近身小兵凑上前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经城门郎本想直接说出猜想,可想起有出城的百姓说,只因昨夜知府家中死了管家、仆人一共五口才下令严查!知府家平日也有士兵守卫,贼人却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杀人直到今早才被发现,这手段着实可以!若倒夜香的真是这凶恶贼人,自己带几个手下恐怕也不是对手,想了想问道:“你看看簿子,今日倒夜香的出城记录有几条!” 小兵应声跑回去仔细翻看起来,然后回道:“今日只有一条记录,便是先前那人!”听见汇报,经城门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若真是自己把贼人放跑,不被人知还好,若传出去估计会拿自己顶罪!还好还好,是真的倒夜香的... 真的是倒夜香的,也真的是临时顶替倒夜香的。出城走了二三里推车才停下,推车人一下子瘫倒在地,扯下破布大口大口地喘息,面目上满是灼伤疤痕的自是亢镜:“呼,属实累人...大...大哥你也快出来吧!” 只听“噗”的一声,好似有甚东西从车板下掉到了地上,接着一双手抓着板子把自己撑了出来,这人正是孙凉,只不过还是乞丐模样的打扮,反正也要藏身于粪车下面,这样装扮也可以让自己更放松。孙凉活动活动双手,这车板的是一块块拼接在一起的中间自然有缝隙,而上面的大桶是底部凹进去些的,这样孙凉就可以用一双手脚扣在下面,只是全身发力挺住半柱香的时间还是挺累人的,即使任何一个高手尝试下来也很难坚持下来,哪怕是擅长打坐入禅的和尚。 “呼...终于出来了。兄弟,走,我知你心中对江过愚挂念不下,你我一同到他家去看看。”孙凉道。 亢镜默不作声,他不知该如何答,只得跟着孙凉向前。 破败的小院、脱落一半的扇门,和昨日孙凉来时相同,亢镜跟着进来不由得有些唏嘘。早几年因为师父的事来找江通判,这小院里说不上热闹可也不像现在一般充斥着萧条腐坏的气味。亢镜木然地走进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黄泥屋子,孙凉只是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不会安慰人,更不会为被自己解决的目标而安慰人。这是没有意义的事。只能让亢镜自己去体会、去平复。本来以为亢镜在屋中会多待些时候,没想到很快他就抱着江过愚的尸身走了出来,好在江通判生前身上也没剩几两肉,才没把亢镜残破的身子压倒。 “大哥...江通判的尸身,我想帮他埋葬,让他入土为安。”亢镜低声道。 “你埋吧,我等你。”孙凉说着,出了院子找个树桩坐了下来。 这两天孙凉还是挺累的,他完成任务是信奉一个“快”字,快速解决目标就是他的目标。所以时间上也富裕出很多,才会给他遇到各种有趣的事,比如扬州城外花魁娉娉与亢镜的对峙、比楚州此行替亢镜复仇。孙凉也是享乐于其中的,他喜欢到处转转的感觉,借着任务出去见见、转转、看看、尝尝,见不同的人、转不同的街、看不同的景、尝不同的菜,但就是很少歇下来。此刻坐在树桩上的他,是难得的休息。他享受此刻的安静,甚至有些瞌睡。 一炷香过去了。亢镜从江通判的小院默默地走出来,摸到孙凉身边叫了声“大哥”。惊醒的孙凉转头看向亢镜,肮脏的面目上有着明显的泪痕,显得好似一摊晕开的泥水,不知何时才能平静、沉淀。孙凉问道:“埋葬了吗?” 亢镜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金映兄弟。”孙凉站起身道。言毕,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了吹,眼见有光亮起便用力抛到了小院中靠墙的草堆。那草堆也不知放了多久,早就变得枯黄没有丝毫生机。而此时,它们又有了存在的意义,就是被点燃。黄泥房本就是混着干草堆砌而成的,草堆很快就攀附到房子、栅栏上,让整个小院变成一片火海、升起滚滚浓烟。火焰是仁慈的,是它让人可以吃到热食、感受温暖;火焰是残酷的,它把一切生机、罪恶燃烧殆尽。就好像现在。 东京城,尝百草堂外街上。 “月夜叉”孙凉面对“抚柳老猿”高老探的质问,只能以沉默应答。八年前是孙凉要“招蜂引蝶”亢镜南下潜伏到信州、江州一带接触天残派的人,也是孙凉要其改名换姓、不要再联系故人。甚至也是大概六年前,才有人送信给孙凉,只是一张草纸上书工工整整的三字:“已入残”。孙凉自是领会其中含义,便再未见到过他。这样一想,也有八年时间了。不知亢镜过的如何。 见孙凉不答话,高老探轻叹一声,道:“江湖中人大多知我‘抚柳老猿’的名号,却不知我还有个师兄尚曲飞,诨号‘掌剑飞焰’,身法不下于我的同时更善掌、剑。只是二十年前因遇伤心事退隐江湖、隐居于楚州,我与他二人便再未见面。后来听说他钻研傀儡戏并学得‘悬丝傀儡’一脉精髓,他可以放下武学、追寻技艺,也是足够让老猴儿我羡慕的。” “掌剑飞焰”?“掌间飞燕”?尚曲飞就是亢镜的师父尚老头?这绰号改的还是够随意。孙凉心想。 “九年前,有途径楚州城的门人到来京师拜见,与我说有尚师兄的信,我见信才知,原来他收了个徒弟名为亢镜,继承的是他‘悬丝傀儡’的技艺,并未传授他的三门绝技。老猴儿不知该怎样想师兄的决定,但是只要是师兄做的事,我都尊重。唉...”高老探这叹息不止,不知他心疼的是尚曲飞他这个人,还是心疼尚曲飞的武功失传。 “八年前,我已在盗门中占得三门主之位,可差遣门人出入各州府分舵,但是在楚州时一直没有的,因为老猴儿不想打扰师兄,也怕师兄知晓了会多想会心烦。但有南下路过的也会让去看看师兄可还安好,不用特意去拜见只要远远看着就好。可是,我却听说师兄被楚州知府的管家给害了!!!”高老探说着语气不由地高了起来、急了起来,看的出尚曲飞的死对高老探是有很大的打击,这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那时我正忙着派遣门人奔赴河北路暗中帮助我大宋军队抵抗契丹,身边也再无可差遣人手为师兄报仇,南边的门人又不能及时赶赴楚州,极为尴尬。等到有人可用之时却发现师兄的仇人、楚州知府的管家和仆人已经被人杀了。” “就连尚师兄的徒弟、从扬回楚的‘招蜂引蝶’亢镜也传被杀了。让老猴儿我十分气愤!” 第72章 疾夜叉戏老猿 夜空中的冰盘映照着在街巷对峙的二人,一个阴沉似夜叉,一个摇摆如灵猿,灵猿看着暴躁愤怒,夜叉沉默平静。孙凉不喜解释,这不是他的习惯,何况还是要向初次见面的人解释,这对谁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事,除非你自认被对方压制、也可以示友好,才会老老实实地全盘托出。然而孙凉不是这种人,他只是个讲究一击毙命的杀手。 夜叉恶鬼,夜里正是他的主场。 这夜的风刮得忽快忽慢、忽大忽小,就好像人的命运一般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好似这风儿不愿相信夜叉也会沉默,从背后吹来不断地撩拨他伫立不动的身体,又好像是在怂恿他,不要再听对面的猿猴絮絮叨叨,让人,不对,是让“鬼”心烦! 风徐徐,恶鬼的发梢随之扬起、也使得猿猴的眼睛眯缝起来,只为看的更真切些;影绰绰,两旁摇晃的帆布不知在给谁摇的甚旗、助个甚威。无形的疾风在街上狂卷,越过沉默的背影直冲猿猴,老猴儿举起左臂略过面目遮挡,却在露出眼睛时见有黑影突袭而至,这变故属实出乎高老探的意料! 右臂甩向黑影的同时,跳到路旁的长桌上蜷缩好似猿猴一般,随即怒目惊声道:“孙夜叉你这是作甚!” 孙凉依旧不答话,只是上来强攻,一腿踢到蜷曲成团的身前却被跳起躲开,正好迎到手刀劈下到额头,吓得高老探“呀”得一声双臂托起抵挡,旋即后滚下桌,手刀攻势未收将木桌一分为二。孙凉的攻势迅疾的同时力道足够,最妙的是这木桌肉眼可见的齐齐劈开、并无参差的缝隙和扬起的碎屑,试想这一手刀若是劈到人头顶、身上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娥眉落飞雪,手上无娥眉刀,也不一定要让人飞血,他这已经是收着了。路旁有一根三丈高的柱子,想来是店铺平时挂幌子招揽生意的,高老探却是从墙上借力“噔噔噔”地攀上去有两丈,双腿夹住柱子固定身体俯身继续叫:“孙夜叉快停手!”话未说完,孙凉又脚尖踏地借力,顺着柱子弹上去一丈再蹬上二尺,一臂勾住柱身、另一手成爪抠向高老探胸口,高老探忙仰身双手抱住柱身让身子再向上翻转再次夹住固定,变成了倒挂的样子,顺势甩出一拳向下冲去,却被孙凉转身轻而易举地躲过。拳近地时化而为掌抵地翻身站起,高老探抬头眯眼慢慢看向还在柱子上的孙凉,道:“好你个孙夜叉,你下手是真不轻,和老猴儿来真的可就别怪我了!”说着,摆出个白猿通臂拳的起手,作势就要再次冲上去,可孙凉只是俯身看看,就一脚蹬在柱子上向斜前方的屋檐冲去。 这下却又让高老探目瞪口呆,一方面是二丈有余的距离孙凉说跳就跳,身法着实让人惊艳;另一方面除了前面的对话孙凉就再未说过一句。眼见孙凉在屋顶立身,又回头看下街巷上的高老探,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冷漠的神情,双眼没有丝毫情感,可在高老探的眼中却是蔑视、嘲讽的意味。这做法就好像是撒气在稀泥、棉花上一般,撒出的气力都不知被哪里泄去了,又全粘在手上、身上,让人好不难受。孙夜叉并未正眼眼瞧过盗门门主、“抚柳老猿”?让高老探更为恼火。 蹬蹬跑出几步跃起,高老探的双手也要搭到屋檐再翻身上房,可刚挂上时却觉身侧一黑、脚踝一紧,原来是孙凉又跳下扣住他的脚踝,这样子很是尴尬。高老探无奈的同时心中冷笑松开双手再拧身向下弯曲成圆,一拳打在孙凉的肋骨,这下孙凉吃痛也不得不松开抓住高老探的手,但在松开的同时也发力拧起其脚踝,让老猴儿半空中转了个圈,孙凉见机再次劈下手刀,还未落地定身的高老探双脚用力将手刀夹住,再发力翻身一脚踢在孙凉手背上,然后二人才再次立身相对。 高老探不停抚胸的同时喘出几口粗气,让心绪赶快平复,可脚踝的痛楚却是货真价实的,不由得心想:“娘的这个孙夜叉下手是真狠,亏得老猴儿我身法灵活,不然这夜里可就着了道!”眼见对面的孙凉却没多大反应,刚才被自己踢中的手好似也无大碍,抖都不见抖,这样的发现更让高老探不服气!堂堂盗门大门主,手下门徒千万,却拿不下一个杀手!传出去自己的颜面何存! “现在,我信你是‘抚柳老猿’高老探了。”沉默许久的孙凉缓缓说道:“白猿通臂拳人人都可练得,可是能配以‘抚柳猴舞’运用的,在江湖上却是独你一份了。” 高老探闻言更觉气愤,前夜里喝的酒早就散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却仿佛醉酒一般手舞足蹈道:“你你!你这夜叉鬼!原来你竟是不信老猴儿我的话以身试我!来,再比试一番让你再确认下!”说着,高老探作势又要上前打斗,可脚踝上传来仿佛被铁棍箍过的痛楚让他有些趔趄,亏得孙凉抬手阻拦才止住,也挽留了高老探的颜面。 “高门主,你我不打了,我信你便是。”孙凉道:“只是不知,我两个徒弟现在可还安好?”孙凉心里牵挂的还是张十和孙云两个徒弟,对刚才比试的结果、高老探的问话还是不在意。 “你那两个徒弟没甚大事,只是孙凉的师兄、应是你二徒弟,他先晕过去了,我才把他送到的轩辕一针的医馆,孙云也跟了过来。”高老探不知刚才孙凉摆手止住冲动的自己,是有意留些脸面、还是真的不想再比,可这一下确实让心中的尴尬翻了篇,也舒坦了许多,可是想想又有些不对:“唉?唉?孙夜叉你好像不对,前面我问你亢镜是不是你杀的,你怎么不答话?!” “嗯...老二确实有隐疾,这事我本想近几日带他找名医看看的,可事情安排的有些紧,还未顾上。”孙凉言语间有点懊悔,他懊悔的是如果张十真的死了,那眼下的任务就会缺人手,在东京认识的人少、可以找到的门路不多,临时补人就很难了。 “嗯?你刚说什么?亢镜?”孙亮才反应过来。 “对!楚州的傀儡师、‘招蜂引蝶’亢镜!说!他是不是你杀的!”高老探靠在墙上追问道,心里还想着:不可不可,自己站不住要滑倒的样子可不能被孙夜叉看出来。 亢镜是生是死,孙凉确实不好回答,因为他也不知如何答的好,可他又觉得没必要隐瞒亢镜的生死,便道:“‘招蜂引蝶’亢镜,他没死。” “哦?你说亢镜那小子没死?那他在何处?”高老探有些惊喜地问道。 “在何处我也不知,也没法告知与你,即使他是你师侄也不行。”孙凉道。他确实不知,毕竟八年前分别就再未见过,而且也只见过一封只有三个字的信。 “你!...”高老探气呼呼地道:“亏老猴儿我没拿你视为敌人,不然你以为,冲着你们师徒四人进城楼子里和我门中都没对你下手、监视,你以为是谁人帮忙从中周旋?!你个孙夜叉,是真不识抬举!” “哦,那我该谢你么?高门主?”孙凉调侃道。他自知盗门与风雨楼的关系,便也没多问。不过高老探倒是透露出风雨楼有人对孙凉师徒感兴趣,是不是高老探阻拦的、还是有其他几人一起斡旋的,都无所谓,自己带着三个徒弟小心些便是。如若真的出事他也自有办法。继续道:“那请问高门主,你为何没拿‘月夜叉’当敌人?‘娥眉落飞雪,白首隐夜叉’,这句诗我自己都很久没听过了。” “为何没把你当敌人?还不是我打探到那楚州知府家中、伤过我师兄尚曲飞的管家、仆从一共五人都是你杀的!只因你替我、替我师侄报了仇,我就不会拿你当敌人,甚至还要把你当朋友!”高老探认真道,说这话时显得底气十足,身子都不由得支起来些,好让人看着感觉更高大些。其实高老探的身材,比孙凉还要低班头,除了姓高,也沾不上什么高了。 孙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不喜欢被人看透的感觉,尤其是这种莫名其妙被记好的,很怪异的感觉,让孙凉浑身不自在。可解释什么又不会他的风格,便又是沉默应对。 高老探故作潇洒地摆摆手道:“算啦算啦,我知你不爱说话,也可能你我不熟也懒得和我说。不过我早都查清楚了,知府管家五人殴打我师兄,只因师兄在知府家附近表演炒到了夫人午睡,这么个小事就要了我师兄尚曲飞的性命!你说可笑不可笑!可怜我师兄弃武多年,不然怎么会惧怕几个为虎作伥的小人!我也是,想着不打扰师兄,都没让门徒在楚州插旗,唉...好在后面没多久,楚州知府家中有大批捕快、士兵进出,打听许久才知,管家和仆从五人一夜之间全死了,除了管家双臂被片去全部筋肉、饱受摧残以外,其他四人俱是割掉舌头、挑断手脚筋、割开喉咙而死,这种骇人听闻的做法吓得知府夫人直接得了失心疯,就连知府也倒下养了近半年才恢复过来。听说我师侄也是在外遭逢变故、成了半个废人才回的楚州,我本想派人将他接来京师照料,盗门上上下下门徒众多,也可给他安排个合适的位置,保管让他吃喝不愁,可一直寻不见他人,让老猴儿一直惦记是个事。” 言至此,高老探有些唏嘘,也不管地上冰冷直接一屁股坐下,继续道:“后来终于有门徒找到了师兄的老宅子,进去查看一番却是家徒四壁、一片萧条,除了床褥桌椅,剩下毛都没有。我想着也不该如此啊,师兄生活 的痕迹都不见了?他吃饭的家伙总应该还在啊!又派去三个细心的门徒一阵翻找才发现院子里一处明显有翻土的痕迹,挖出来才知两口箱子装着师父吃饭耍的傀儡、材料,可是一起埋下的竟然还有一件血衣!这血衣和两口箱子放在一起总让我心生怀疑,就又托外人帮忙寻找打探这血衣的主人。直到前年孙夜叉你在蔡州做下案子,杀了蔡州团练被人见到身形和武器,我才确认,这件血衣应是你的。再结合有蔡州团练双腿筋肉被剔光的记录,心中愈发肯定,这种杀法的,江湖上暂时也只有你孙凉一人而已。” 三年前第一次带着老大在蔡州做下的案子有目击者?!孙凉心惊,不应该如此...当天夜里团练房中只他一人睡在榻上,出门时也勘察过附近环境,应是没有被人发现才对...不对,高老探怎知这事?堂子下发的任务怎会如此轻易被人知晓?...这个念头让孙凉突觉一身冷汗。看来,以后做事要再小心些... “我本以为师侄是被你杀害,才留下血衣埋在院中,可是从收夜香的街坊李二叔口中得知,我那师侄是和一人一起借了推车离开的,描述的身形又与你一致,只是李二叔见到的是两个乞丐,并没有你那件血衣在身,再结合楚州知府管家的死,我基本可以断定,师侄应是没死,即使死了也不是你孙凉杀害的。” “是,亢镜他是没死。”听高老探说了这么多,孙凉终于承认亢镜还活着:“八年前我们分别时,他还活着。” “唉...那就好,我这师侄没死就好...”说着高老探要弯腰,孙凉以为这是要和亢镜一样给他磕两个?盗门门主不至于如此吧...高老探却是弯腰起身,站起来恭身抱拳。 孙凉也只是沉默地回礼。 “若以后若他再与你联系,还请孙师傅你转告一声,他还有个师叔在京师等他。” 第73章 夜叉众归等待 虽然“抚柳老猿”高老探是盗门大门主,且在风雨楼中有名号的存在,但他很少端着架子,尤其是对自己有恩之人更是记在心上,害己之徒也不会赶尽杀绝,能容能恕、能屈能伸,这就比许多江湖中所谓的“高手”要真实得多。 孙凉上前一步,想扶起对己施礼的高老探,可想想似乎又不妥,面上是厨子、里子是杀手的自己,高老探虽是盗门中人,做的事都算下等,可好歹也是大门主、一门之长,手下门徒成千上万,虽然自己在堂中也有一席之地,可毕竟是只能在黑暗中施展手段的“下”等人,这就自然的要矮上一截。“月夜叉”孙凉在江湖中走动甚少,见过他人的很少,见过他出手的更少,但规矩他还是懂的。 微微低身的高老探见看见地上孙凉的动作,心中也明了为何,便起身郑重对孙凉道:“孙师傅,不论如何,你为我师兄报仇、有我师侄消息,这就可以让我把你当做朋友。当然,我是不是你朋友那是你的事了。” 孙凉闻言先是一愣,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暖意,这种交朋友的话他是许久没说过了。以前结识的曲伏牙它、百空和尚、花小姐主仆三人,还有一些旧相识,孙凉是拿他们当朋友的,这是也未承诺过什么,很多都是顺其自然地做到、然后他人自行知晓便是,特意强调给他们“我会如何、我要如何”,这也不是孙凉的处事习惯。用结果回答,这是孙凉的方法,无论交友还是做事。 但高老探说的话,属实也打动了“月夜叉”孙凉。 不知高老探从孙凉的目光中读取到了什么,只是又补了一句:“老猴儿我早知你们师徒四人进京,但是孙师傅你放心,你们在京师做任何事我们盗门绝不干预。当然,楼子那边我不敢保证,不过可以和他们打个招呼。多少也会卖老猴儿一二分薄面。当然了,有你‘月夜叉’孙凉出现之处,很难不出人命案子,出了案子当然自会有麻烦找上来,你们四人在偌大的京城好似也没有太多倚靠。这样,只要你孙凉需要人手、落脚处,随时开口,我自会替你安排。不为别的,单看你为我师兄报仇这一事就已足够。”说着,高老探还拍了拍他本就干瘪的胸膛,倒也是砰砰作响,气势十足。 “嗯...既然如此...”孙凉缓缓道,什么都不表示又似乎不妥,便只能说点什么:“你托付给我传话的年轻人?那个宁书生?他的身法很有意思,我看着很是不错...” “孙师傅是想要学习百夫的‘扁舟一叶’身法?”高老探闻言有些疑惑,不由打断道。这夜叉也成名有些年头,而且也以刀法、身法见长,不至于惦记一个孩子的武功吧... “不,高门主,我的意思是,他的身法很不错,可是也有瑕疵。”孙凉道。 “哦?那孩子的身法是他自己从书籍中领悟,老猴儿初见时只觉惊艳并未看过全貌。孙师傅有什么高见,直说便是。”高老探并没有在意关于交友的话没有得到孙凉的回应,而是很认真地请教,且言语中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诚恳,不知他是对谁人都如此,还是只对孙凉这样。 “先前来时是宁书生领的路,他在我前面施展身法,初开始我也和高门主一样觉得玄妙惊艳,便不由自主地仔细观察。发现他的身法行使起来,是有规律的。”孙凉道:“我斗胆问下,高门主的‘抚柳猴舞’,是有功法传承的吧?” 要知道,江湖上的高手对自己的武功大多是讳莫如深,即使很多收徒授艺的也不会全部教授,只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更别说两个高手之间探讨成名绝技了,只怕有旁人在的话,定会觉得这俩高手都疯了。可高老探也没计较,他对于自己的身法有着自信自知,便直接了当地回道:“确有功法传承,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教授的,但是‘抚柳猴舞’这门身法练得比较费力,因为要观察、模仿猴子的习惯多年,再利用各种环境训练,才能摸到门边,耗费许多精神方能有所成。故此我见百夫自行领悟身法才觉惊艳。” “这就是了。高门主,你自己也说是利用环境训练才养成的习惯,对于不同的环境你也有许多应对方法,这是你我都擅长的。然而宁书生却是习惯于在现有的规律中去循规蹈矩,如若碰到有耐心的敌手,很容易被抓住破绽一招制服。”孙凉缓缓道。 高老探听了若有所思,可还有些疑惑,问道:“孙师傅说百夫的‘扁舟一叶’有规律,是怎样的规律?” “嗯...这样说或许高门主可以听得更清晰。你的‘抚柳猴舞’、我的‘捷急鬼步’,都是根据环境的不同而做出相应的反应,甚至有多种应对方式,好像我们站在一个‘圆’中可以随意突破。但是宁书生的‘扁舟一叶’虽让人欣喜,可是他是被无形的‘圆’所束缚,自己跳脱不出的。”不知道这样说,高老探能不能理解,不然孙凉也不敢想象,这高老探的门主之位是不是他人的傀儡。 思绪一番,高老探蜷缩起来又忽地弹出,快撞到柱子时改为双手成掌拍上去借力翻身挂在屋檐,再落下坐在地上。这一手玩的很是突然,但动作也都在孙凉的意料之内。临近柱子时,高老探是用手用脚都可借力,无非是后续的动作可能有变化,比如抬手挂在屋檐变成脚掌倒挂上,或者翻身到房顶上、弹到另一根柱子上,是可以选择的。落地的高老探叫道:“我懂了,孙师傅你直说百夫他不会变通就好,还和我说什么有个圆,能进不能出能出不能进的。” “懂了就好。高门主,你可以再指点宁书生一二,这样他以后碰到敌人也不至于吃亏。对了,你也可以传授他一些简单的武功以便防身。”孙凉道。圆也好、方也罢,自己只想让高老探能更直观地理解,他对三个徒弟也是如此,形象、动作更容易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含义,总比直接说明白的要让人记得更深。 “那我代百夫那孩子先谢过孙师傅了。哈哈哈!谁能想到,‘月夜叉’孙凉也会指点他人武功,估计在百夫身上也是头一遭了!”高老探不由得有些欣喜叫道。 “高门主过誉,白日里我就一厨子,也会教教三个徒弟刀法,只是还都不成气候。”孙凉道。 “不不,孙师傅谦虚。知道你有三个徒弟,除了老大,我都见过了。你那俩徒弟确实也都不错,都是机灵喜人的孩子。只是老二的身子你要多费些心思才好,今夜他晕倒实属突然,我叫尝百草堂的轩辕老头给看了说是无大碍,但无大碍还会晕倒,老猴儿我就觉得是个事儿。”高老探琢磨起来,毕竟他溜门多年,见过许多人家中床榻上卧着病人就很唏嘘。要知道,他去下手的人家哪个都是非富即贵的,这帮富人贵人都如此,平常百姓呢?有甚么突如其来的病症倒下的不就更多了吗! “替老二谢过高门主关心,我定会记在心上。”孙凉谢道。他能感受到,高老探是真的关心自己的徒弟,不然也不会帮忙送到医馆、还特意叮嘱,这份热情孙凉虽不习惯,可也倍感受用。孙夜叉和高老猴儿的初次见面竟是如此,估计他二人是谁都没想到会是如此。 残月西斜,丑时似乎已过,高老探不禁打了个哈欠,自嘲道:“老了老了,这几年也真是很少自己动手了,大夜里的都会困得不行,我是要熬不住了。” “嗯,我是还好,不过住在洪太尉宅中我也要小心些才是。”孙凉双眼还是冒着精光的样子,丝毫没看出疲态,他的精力充沛的让高老探无法想象。是自己真的老了吗?感觉好像孙夜叉比自己还要年长些,可他怎么如此精神...怪哉怪哉。自愧不如啊,高大门主! 高老探打着哈欠行礼道:“孙师傅,老猴儿我先回去了,不然真熬不住了。” “好,高门主,今夜就此别过。”孙凉回礼。 “老猴儿走也!”说着高老探一跃而起翻身上房,刚要离开又顿住,回头道:“孙师傅可说好了!在京师中有需要用人的时候记得和老猴儿打个招呼,不然你就是瞧不起我!哈哈哈哈!”话未说完高老探就上蹿下跳地消失在夜色中了。 还在屋檐下站着的孙凉只觉得有趣,高老探也好、宁百夫也罢,这盗门中人都是如此行径吗?好像并没有寻常盗贼的野蛮、猥琐,而是有着让孙夜叉羡慕的快意,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黑夜中行走的刀子,只在乎出刀见血,杀人取命,谁会在意这刀子的感受呢?毕竟刀是冷的、是寒的、是锋利的、更是无情的。如果刀变暖了,那刃也就软了,就很难一击毙命了。孙凉呢,他这把刀、这只鬼,会变得不再冷血无情吗?他自认刀还是那把刀,自己还是自己。夜叉没变,变的是空中的月。月有圆缺,人有冷暖。月色或圆或缺都可照人,人心是冷是暖一样杀人。他还是孙凉,还是“月夜叉”。 往洪宅的方向走,路过刚刚没有进入的尝百草堂,这时有张十、孙云两个徒弟在其中睡着,要进去看看吗?这好像是,他们跟了自己之后,除了自己出门不在苏州家中,第一次二人不在身边。这样想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可转念一想,他们早晚有一天都会离开自己,或继承衣钵、或独当一面,都会成为个中好手,不用再看自己脸色、不用再服侍自己起居、不用再为自己担心、让自己操心。想到这些,孙凉的眼睛反而有些湿润,是风吧,是被风迷了眼睛,一定是如此。 但是老二的身子、老三的身世,哦对,还有老大的将来,自己还是要先给安排一些才是,好歹被叫了这些年师父,即使真的要有分离的时候也要让他们走的可以安心些,也可让自己少些牵挂、少些惦念。即使在江湖上被认出来是“月夜叉”孙凉的徒弟,也不会辱没了名声。还是要再好好训练他们才是。嗯,就该如此。 回去吧,老大应该还未躺下、等着自己呢。 次日一早,刚合上眼不久的孙凉被阮大敲门叫起,原来是张十、孙云两个徒弟回来了。管家洪伯把这俩孩子送回到孙凉身边,还不断叮嘱道:以后可不要乱跑了,让洪老爷、孙先生好生担心。两个徒弟应承着进了客房,回到师父身边。孙凉身上只穿着亵衣坐在床榻边,眯缝着眼睛看着垂头丧气的二人,阮大侍立在一旁。师徒四人沉默,各有各的心事。 孙云想着,总算回来了,不知道师父着急没,想必早已急坏了...都怪我...以后不能让师父如此担心了;张十想的是,昨夜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要带云弟回来的,没成想还晕倒了被云弟和那个高老儿照料一番,自己这师兄当的,害臊;阮大想的是,两个师弟回来了就好,可是师父现在这态度,是要责罚打骂老二老三吗?嗯...山伯说的事,自己看看什么时候也和师父提一下吧;孙凉想,现在老二老三回来了,看着倒是没有甚事,而且精神气还挺足的,年轻就是好,恢复的也快!这倒也不耽误任务后续的准备。 孙凉在徒弟面前总是表现的极其严肃冰冷,而阮、张、孙三人也早已熟悉这样的师父,若是见到失踪的两个徒弟回来赶忙上前抱住、检查有无受伤,那反而会让他们不习惯、甚至害怕,觉得师父是不是被人掉包了...很是荒诞。与熟人之间,大多是局限在熟悉的认知中的。 第74章 岚未散尽又聚 东京,洪太尉宅,客房中。师徒四人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孙凉先开了口,道:“老二老三,你们没出甚事就好。我们师徒四人又团聚了。”阮、张、孙三个徒弟闻言一起抬头,互相看看,眼神中都是错愕与惊喜。没想到一向横眉冷目示人的师父,今日却说出让人心中一暖的话语,真是让人意外。 是昨夜下过雪的缘故吗?不对,刚下过雪应该更冷才是,怎么从心里到身体都觉得更暖呢? “师父...”孙云喃喃道:“我和二师兄...让您担心了。” 孙凉却摆摆手,说:“无碍,只是你和老二,身体都还好吗?” “还好,师父,我和师弟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张十笑着说,还拍了拍胸口以示无碍,却一下子还是没抗住咳了起来,不由得脸上一红,有些尴尬。 “没缓过来就别逞强,老二,你再休息休息,今日就不要练功了。”孙凉道。 “啊!谢谢师父!”张十本来还觉得有些羞愧,可师父说今日休息,那必然不会要自己做什么事情了,心中一阵窃喜。 但是还没高兴完,只听孙凉严肃道:“老二你休息归休息,你可以不练,但是督促老三练功还是要你的,坐在一旁看着便是,别让老三偷懒。” “啊?师父,十哥休息我还要练功,您这安排有些偏心啊!”孙云听了本来想着,张十休息自己应也可休息,毕竟在吹香阁中晕倒,是师父见到的。可哪曾想,师父让十哥休息、却要自己继续练功,这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难免多想是否偏心。 “为师见你在吹香阁中演练得很是兴起,怎么,这会儿还不满意我的安排了?”孙凉说着声音又逐渐压了下去,变回了从前的冰冷,双眼又眯了起来,手中还在转着白玉狮子球。这让人看不透又不敢看的样子才是三个徒弟习惯的样子,也是他们惧怕的样子。张十还在窃喜,孙云却有些伤心,可阮大知道,师父这是故意如此的,只是这样的转变,也能看出师父他老人家的心情还不错。但为何心情不错,阮大却着实猜不到。他愚笨,也想不到太多层面。 阮大知道师父孙凉心情不错,可是他不知师父为何如此。其实想想也可知,孙凉带三个徒弟入京没多久,算起来其实才度过两天两夜,就见到这么多人,发生这么多事。有故友、有新知,有见到挂念的,也有见到陌生的。很多时间都流逝了,可是很多人都还在,还是从前认识的他们,自己也还是自己,只是不好说还是不是他们心中的自己了。 天清寺繁塔中的百空和尚,吹香阁中的花小姐、“静岳”山横碧、花婆;新结识的盗门大门主高老探、“扁舟一叶”宁百夫;只是见面并未深交的大布庄东家布庄。这些人,有的勾起了孙凉的回忆,回忆的是过去与他们之间的点滴,与其他人的过往,还有自己的曾经;有的让孙凉多些准备,准备收集哪些人的情报,准备与哪些人交手,准备找哪些人寻求帮助。都是孙凉所需要的,也是他需要梳理的。人一旦忙起来,就很难再静下来梳理过往曾经,哪怕只是今日事今日人,都会经常默认忘记不再去想。这是人的通病,多想想总是没坏处。就好比吹香阁的花小姐主仆三人,他们在京师经营多年,自然有着自己的信息情报收集情况和深入的方向,可是比起布庄却显的过于局限。花小姐顾的是线,再以线及面;而布庄要的是面,再从面中抓到想要的点。他们谁做的是对的?都对。谁又是错的?也没有说谁错。总是选择性的去做一些自己能顾上的,做出成效就是好事。但是,风雨楼多的是三教九流,高老探与布庄同为风雨楼中人,布庄可以收集情报,那高老探呢,会不会利用手下近万门徒也做情报收集的工作呢?孙凉猜想是会的,甚至可能效率更高,毕竟布庄凭借各处分店的消息传播还是有时间上的耽搁的,而且很难覆盖到整个京师,毕竟人手不足。高老探就不同了。他们是哪里富有便向哪里进军,哪里安逸便在哪里驻足。这样也形成了人数的充足,也更可能产生更大的收获。或许这才是孙凉想要的,也是他觉得花小姐那边做的不足的。但是,花小姐的针对性优势就特别明显,她面对的都是东京城中的达官显贵、才子佳人,当然也有不懂事理的纨绔子弟上门找茬,却全被山伯给清理掉,没让花小姐停在危险的环境中。 看看近几日,还真的要再拜访下盗门才是。这次的任务或许还真需要盗门的帮助才会稳妥。毕竟单独指望百空也好,花小姐也罢,可能借力不会太多。这次的任务似乎又没有从前的那么容易,毕竟这里是东京,大宋的国都、经济中心。或许放眼辽、夏,甚至更远的吐蕃、大理、暹罗等国,东京也是当世足够繁华、强大的存在。 哦对了,从苏州北上之前还见了虎丘上的曲伏,不知他到哪里了,自己给他在东京城外安排的地方似乎还未稳妥,也需要老大再去安排妥当些才是。既然如此,孙凉道:“今日老大和我一同出城办事,老二监督老三练功,待日落前后我们回来汇合再商议其他。” 阮大见师父先和颜后沉思,然后说出这样的安排,看来师父并没有忘记几人要做的事。这才是自己的师父,也是让他足够尊敬的师父。只是山伯的话也还被阮大记在心上,昨夜师父离开洪家,阮大守在师父房中也寻思良久,今日和师父一起出城,或许正有机会可以直接了当地说出口,不然压在心中总是会不舒服。 言毕,孙凉起身,手上还是他那对白玉狮子球,侍立一旁的阮大见状连忙拿起师父的灰白袄子为其披上。对师父仍是如此,师父也习惯了阮大伺候,这二人心中的亲密,或许不是山伯的三言两语能分开的。但是人啊,心里有话压着总是压着,不说出来总是不行。孙凉似乎也看出些什么,便对阮大道:“老大,等下你随我出城,把你的家伙带上。” 孙凉所说的家伙,是他们进城时,三个徒弟身上分别带着的“刀”,毕竟三把刀,只有老二张十的腰刀当时挂的明显些。老大阮大的背负着的是有刀把看着是把武器,但是刀是剑,还真不好说。孙凉要阮大把他的家伙带上,阮大心中还是有些兴奋的,因为这两日师父并没有提到要阮大带上,在洪宅内他也不好把玩那么高大的家伙,很容易引起洪家主仆们的注意,对师父和师弟们都不会很好。既然如此,那自己也把握机会,向师父多请教些才是。 阮大兴冲冲地应了一声,便到隔壁去拿“刀”了。孙凉眼看也要出去,却停住回身对张十、孙云说:“虽然我只说了要老三练功,但是老二你歇的差不多了,也要陪老三练练手,一来可以互相切磋,二来也能看看彼此的长进。你们身子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放心练,放开练,不会有事。” “谨听师父教诲。”张十、孙云同声道。 “哦对了,不要拿家伙,只用手刀。”孙凉又叮嘱了一句。 “好嘞,师父。”张十笑嘻嘻道,孙云却是语气沉闷。 这时“腾腾腾”地脚步声从门外传出,正是阮大背着他的家伙在门口出现,对孙凉叫道:“师父,我准备好了,咱们出发?” “走。”说着,孙凉带着阮大,头也不回地向前院走去。 听到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还在孙凉屋中的张十对孙云道:“走吧云弟,练起来吧!” “啊!十哥,还真练啊!就不能让我再玩会儿。”孙云赖皮道。虽然张十与孙云年纪相仿,可二人的言行举止却像是差着许多年龄一般。不然孙凉也不会安排张十盯着孙凉练功了。但其实呢,孙云只是习惯了如此模样面对师父和师兄们,其实他心中也明白自己不是孩童了,现在面对的不多,不代表不能面对很多,他自认为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但是忽地又想到昨日在吹香阁中给那河虾一般的山伯演示所谓的“刀法”时,自己的窘迫与难堪,此刻又低沉了。 张十道:“云弟你可知,师父为何要我每日瞧你练功?”张十正色道。 “我...我不知...好吧十哥,我知...”孙云羞赧道。 “那你可说说看。”张十坐在楠木凳上,看着孙云,此时的二人,真好似亲兄弟之间的对话,可见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不是浮于表面、互相客套的样子。 “十哥,师父要我练功,是想有朝一日我可独当一面。”孙云坚定说道。 “好,那要你独当一面,会面对哪些呢?”张十追问道。 “这...这我没想过,十哥...十哥,师父叫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便是,只是有时候喜欢偷懒、喜欢玩耍,这你也知。”孙云辩解。 “云弟,你无须和我说这些。你说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师父的意思暂时也不能告诉你,因为以后,大哥也好,我也好,你也好,都要面对很许多,只是我们暂时都没有足够的准备。”张十正色道:“待我们都成长到一定的高度,师父他老人家自然会安排我们做更多的事。到那时,你才会明白,我们做的事要面对哪些了。” “此时的你,云弟,其实才是最轻松的时候。”张十起身,拍了拍孙云的肩膀。孙云很少见到二师兄如此模样,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好似昨夜晕倒醒来就换了一个人,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但是这真的是自己不熟悉吗?还是说,只是以前,十哥没有表现出如此一面呢? “出来吧云弟,我们出来聊。聊完再一起练功。”张十走到门口,对孙云道。孙云只好跟上来,并把师父的屋门带上。 院子中的石桌石凳上都还有些积雪,这两日雪后的温度并没有暖些,自然也就没有化掉。张十抹了一把雪,这会儿雪早就不是雪花,没有那么轻盈光亮了,反而有些成堆的样子。孙云看到张十此时的动作,只觉得不喜欢这样的雪。感觉石凳擦干净也会有些冻屁股,张十干脆蹲坐在石凳上,道:“云弟,昨夜你我在巷中遇到的那个‘抚柳猴儿’高老探,你可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十哥,昨夜还是他送你去的尝百草堂,而且这个老猴儿也很有趣。”孙云道。确实很有趣,在轩辕大爷的屋中是各种翻找能吃的,什么枸杞、果干都被他翻了出来,一起听关七讲故事的时候也是难得的放松和长见识。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拿着黑刀的关七,以及高老猴儿和轩辕大爷。 张十这才知道原来竟是高老探送自己去的尝百草堂,看来自己还欠了这老贼一个人情,不过道也无所谓,记下来便是总有一日可以还上。“嗯...那个高老探当时露的那身法多让人惊艳。其实并不是很出奇,我相信师父也能做到,但是高老探却依照你我要求的,做的那么自然那么流畅,仿佛他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肉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你我二人能吗?好,咱们还小,以后时间还长,那过十年、二十年,能做到那样流畅自然吗?”张十问道。 “这...”孙云不知该如何回答。高老探的身法他比张十见到的更多,无论是他起身时,还是抱着十哥跃起离开,都是自己所不及的。 “云弟啊,你我都会变强,但是以后能变的多强,取决于现在可否好好练功。相信你也能感受到,即使只是简单的切鱼片肉,也能有所领悟。待需要时,不自觉地施展开来能让人眼前一亮,这种感觉是很让人享受的。” 确实,本来孙云自觉并不会什么“刀法”,可是挡着山伯的面练出时,身体却不自觉地跟着舞动,并让山伯看的有些着迷,想必这就是十哥说的感觉了。 第75章 舞在海棠树下 日头升高了些,照着院中光秃的海棠树,树枝上还有些许残雪,映出淡金色的光辉。孙云喜欢欣赏遮掩的景色,当然,若是有火红可人的身影就更好了。但是眼前十哥在旁监督练功,孙云的心思也不能飘忽太远,只能强迫自己拉回来。 “云弟,你随意练吧,我在一旁看你练就好。”张十有些慵懒道。不知道是在尝百草堂吃过的早饭让他有些温饱过度,还是昨夜晕倒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会儿的张十看着好似有些瘫软地靠在石桌上,见十哥如此这般再加上师父临走时的叮嘱,孙云也只得照做。 “呼...”深深地呼进一口气,再徐徐吐出,别说,下过雪的天气,吸入肺腑仿佛被冲刷一般,换气的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孙云很享受。虽然以前在苏州城外的“家”中,每次练功前也会先深呼吸,但是和现在的感觉是有不同的。家在城外外,附近人烟稀少,只有三五里外才有村落,故此空气中多的是清新;而在东京的洪太尉宅中,气是冷的是冰的,是会让人从尘世中惊醒的。 伴随着头脑中的这股“醒”劲,孙凉本来随意站着的身体全身绷紧,双臂缓缓伸出,一手成锥轻捏,一手成手刀,手刀在锥手下对着虚无用劲劈砍,不快,但仿佛有留下痕迹一般,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白痕,短暂地存在又迅速消逝。左手换变掌对空抛出了什么,屈膝纵跳而起,变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借势劈下的同时左右挥舞。空气仿佛凝结成一大片碎裂,如若真的有布帛、薄冰,或许这会儿已经倾泻在地,再接劈下一刀,直抵地面的雪中,顺势在地前滚手刀对准那不存在的双腿划过,右手刀交与左手刀蹚身再划双腿后,反手刀尖撩起,再借力踏在海棠树干,手刀前戳、轻划,再劈下。这踏的劲力有些没有把握准,树上的残雪跟着“簌啦啦”地落下,落在孙云的头上、身上,还有地上。孙云身上的斑驳好似中了他人的暗算,残雪落地也激起一点点、一片片斑驳,仿佛是这试刀之人的血液喷溅出来。 孙云这练的和往常在家中切鱼、片鱼的厨子刀法很不相同,更类似于昨日吹香阁中给山伯演示的路数。因为张十要师弟随意施展练习,结果孙云便有了这种不伦不类的“刀法”产生。张十本来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师弟练习,手中把玩这师父交予的铜章,心中还想着昨夜的自己究竟为何会晕倒,思来想去也没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结论,便抬眼看向孙云,正好看到师弟在跳起时手刀平砍挥舞再劈下,这让张十的眼中有了惊喜的光亮。再到残月落在动作停止的孙云身上。张十差点喝彩出声,却只得咽在肚子里,他怕惊吓到师弟,也怕惊吓到洪宅中的主仆们。这时张十跳起来蹲坐石凳上,他还要再看看师弟的练习。可是师弟这会儿却保持劈砍的动作不动了,张十也不知云弟这是怎么了,也不好说话,想了想怎样才可以帮一帮师弟呢? 有了。 只见张十在石凳上微微站起,抬起一腿后撤踩在石桌边缘,左臂护在下巴、右臂向后贴在身侧,屈身缩起再腰腿发力,把身体弹出射向师弟的同时,右臂好似他的腰刀一般抡出,叫道:“云弟小心!”张十这动作迅疾如电,很难让人挡住,如若真有刀在手,对手已被劈砍在地。可还未待四字说完,孙云直接矮身后撤,拧腰回身手刀直顶斜上,正中张十手肘内侧,让张十不由地“呀”了一声,改“腰刀”划手刀刀锷,也就是孙云的手腕。孙云手刀平放,改用刀身手背抵挡张十的腰刀,再反撩向张十的胸膛。张十见状大惊,全身翻了个跟头,双腿正好夹住孙云的手刀借力翻过,再立于地。 “呼...呼...呼...”这下轮到张十喘着粗气了。自己其实只出了一招,后面接的是变招、再变招,才勉强躲过师弟的手刀“攻击”,这让张十脊背不由地冒出冷汗,瞬间湿透了亵衣。可怕,真的可怕。平日里被自己监督练习片鱼的三师弟孙云,如今怎会有如此的刀法?张十虽然也练习切鱼,但近一年并未怎么练习,主要还是师父要求照顾老三,便让自己的技艺生疏了些。再监督师弟,自己的“刀法”就记的更模糊了,这该如何是好? “十...十哥,我可有吓到你?”缓过劲的孙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云弟,让我缓缓就好。”张十嘴上虽然这样说,可脸色白了许多看着还是十分明显的,孙云对旁人可能一下子看不出来,但是看每日相伴的二师兄,还是能看明白的。看来自己这“练功”练得,还是吓到师兄了... 孙云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张十,他不觉自己练的有何不妥,毕竟师父和十哥都要他随意练习便好。却不知二人口中的“随意”是有所不同的。师父孙凉要他随意,确实是想他随意练习“刀法”,吹香阁中给山伯演示的“刀法”便可,毕竟当时和花小姐在楼上谈事情的孙凉又见到花园中的小徒弟练习,看着也觉惊艳,与自己的娥眉飞血有类似的感觉,不同的是,孙云多的是随心所欲,而自己早已知晓且熟悉怎样才可更得心应手。而张十真的是,要师弟练习“刀法”,平日里切鱼片鱼的刀法即可,现今洪宅准备的鱼还未送到,对着口气练习倒也能理解,自己观看也能明白哪里有不足,哪里又有长进。虽然平日里自己已经生疏的用刀之法还未结合到武功的“刀法”上,但若真的去应用,应是也差不了太多。可没想到,看到师弟的练习,反而很明显的有了已超越自己的成效,无论是出手、身法、招式,都让自己觉得艳羡。这一下着实惊到了张十。 不安地搓着双手,孙云心中不怕自己练习被十哥骂,十哥真的骂自己不说话也可应付。怕的就是张十再像之前一样晕倒,毕竟现在师父和大师兄都不在,只自己的话可就不好办了。这样一想,也不知张十、孙云这对师兄弟,谁是谁的师兄、谁又是谁的师弟了。 把脸色不太对的张十扶到他们屋中坐下,关上门,孙云倒了杯热茶递给张十,问道:“十哥你喝水,看看会不会好些。如果还觉得不舒服我便去找管家。”张十看着眼前的茶杯,接过泯了一口,脸上才回了些红润,接着又一口把杯中热茶一口喝下,抬头看向孙云问道:“云弟,你这刀法是师父带你出门教授的吗?” 孙云被问的有些蒙,回道:“十哥你说什么呢?师父何时单独教过我刀法?” “真的不是?” “真不是啊十哥,师父若是真的教我,我怎会不和你说。” 张十本来想着,是不是前日里师父他老人家带师弟去做新衣服,顺带找无人地方教授了师弟刀法,可见云弟现在这般表情,又不似自己的猜测...于是追问道:“那,云弟,你这刀法是谁教的?” “啊,师兄,你不是教我随意练习吗?我于是就想着在吹香阁中给‘虾老头’演示的感觉,不自觉地就练习了这些...”孙云道,然后又觉不妥地补了一句:“十哥,我这样的练习是有何问题吗?” 吹香阁中的演示?之前云弟好似提过,只是后来自己晕倒,昨日有些事情记得是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云弟,这些真的是你自己领悟的嘛?”张十还是有些不信地追问了一句。 这下轮到孙云有些急了,道:“十哥,你不信我吗?自从来了东京、进了洪太尉宅中,你我的刀都放在屋中、没有带出去过,如若师父教我,怎会不让我拿刀呢?况且啊十哥,我又何理由不告诉你?我知道平日里你对我是最好了。” 这次张十自己续了杯茶,思索片刻,然后道:“云弟,你再去练习会儿吧,我有些不舒服,想来可能是昨夜的症状有些反复,让我自己歇会儿。”说着又躺在了床榻上,一手搭着额头,另一手揉着胸口,看着好像真的是不舒服。张十确实也有些不舒服,但似乎不是昨日的影响,而是见到师弟竟然有师父的一二分影子。师兄弟三人是可以和睦相处的,但是从山伯对阮大说的话、再到张十对孙云的艳羡,他们是和睦的,可能也只是表面的和睦。阮、张、孙三个师兄弟都是尊重师父的,如若能得师父一半真传,当然,厨艺也好、武功也罢,只要能有一半,都可在酒楼行当或者江湖上有个一席之地。张十想要这一块“地”,不用很大,够自己吃喝就好,再娶个漂亮婆娘就更好了。 但是为何,这么久了,自己却没有领悟出这么多的武功招式呢?师弟虽然练得并不算流畅,可自己突然出手却也被挡下、还被回击已致失去反手之力。这该如何是好,以后自己会不会被落下更多...唉... 见张十有些不开心,孙云也跟着有些不高兴,便轻声道:“十哥,那我先出去再练习练习,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叫我,我在院中候着便是。”说着便退出了屋子,让师兄自己静静吧,静静兴许就会好些。当然,孙云还不明白十哥为何会不舒服。当然他还是不懂的好,不然的话,以后还怎么面对张十呢? 双眼扫过小院中的一切,一棵海棠树,几株花草,再就是一张石桌、四把石凳,除了刚才张十和孙云练功的一小块区域,其他位置具都有雪覆盖,它们虽然被太阳照耀,可也没让他们消融,反而赐予他们闪闪发光的美景。只是这闪闪的晶莹雪花,也没有进入到孙云的心中。他怕师兄如此,不然的话以后独自面对二师兄,该怎么才可以消除二人之间的隔阂?孙云真是不明白,可一直在客房门口傻站着也不是事,便走到石桌旁、坐在石凳上。 再坐上去的一瞬间,孙云还是轻轻“嘶”了一声,这石凳是真的冻屁股,再多坐一会儿估计屁股就要废掉了。自己这样想着,又不断用衣袖擦拭石桌上、石凳上的积雪,多擦下去一些、擦的干净一些,这样心里也可以舒服些。用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个会微笑的“圆”,又画了些星星、太阳,再补个残月吧,然后又用衣袖一把全部抹掉。可没成想刚画的便有些印记凝结在石桌上。原来积雪在上面留下了薄薄的一层冰,看着好似冰房子冰院子一样,留下了印记。 又试着写了写字,师父叫孙凉写个凉,大师兄阮大便写个大,二师兄张十就写个十,孙云当然只是个云字。他并未读过什么书,平时又师父偶尔教他刃一些字,更多的时候是十哥带着他时教的,比如他们今日怕了大树,便告诉孙云这个“树”怎样写,去河边抓了几条鱼,就说说“河”与“鱼”怎样写。孙云倒也都记得快,很快便可以认识很多简单的字了。他们师徒的名字都不复杂,写起来自然也容易了。 孙云对着手指哈气,让指尖可以暖一些,这样在薄薄的冰面上写字,还是挺冰的。但他又不敢走太远,若十哥真的不舒服需要自己、可自己又不在的话,那该如何是好!孙云还是关心张十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自觉师徒四人里,二师兄张十是对自己最好的。那这时候怎可离开张十呢?就好像张十去吹香阁中寻自己、二人在巷中碰到高老探、张十晕倒时那样,不也是孙云请求高老探帮助才又跟去尝百草堂的嘛! 这时孙云感觉石桌上的冰面有些暗了,好似有个身影在自己背后,从耳侧还有白雾飘出。但是这白雾,还有些香,有些热。 第76章 那团火红身影 孙云看着石桌上的薄薄冰面,上面有他画过、写过的痕迹,但在此时依稀有了一到阴影笼罩,罩在冰面上、也罩在了自己身上,本该觉得有些奇怪时,孙云却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这种香气有些熟悉、有些距离,有些让他魂牵梦萦。这香气好似他刚闻过不久,可是他并未记住的同时、又深深种进了他的心里。 孙云不知那是谁,但他也有猜测到是谁。他不敢回过头去确认,他怕真的是她,若真是她,那一团海棠树下的火红身影,他该如何面对?自己又能对她说些什么?她会回应吗?她会笑吗?还是,她会记得席间的自己吗?他怕知道这些答案,任何一个答案都可能冲击他的心,还未成熟的心,情窦初开的时候,每一次开心与伤感都会留下深深的烙印,孙云的心上还是一片平整,那这一片平整,会期待有她进入过的痕迹吗?他不知,不想知、更不敢知。他会怕,怕会错,更怕恼她。此时此刻的孙云,小心翼翼地轻抚面前的冰面,他不懂自己为何要如此,可是他就是要如此对待这薄薄的冰,自己去触碰、但又不敢让它感受到太多温度从而融化; 他希望它还存在,无论存在多久,只要能给自己陪伴,不让自己觉得孤单,那它就可以了。孙云啊,他啊,其实也把这冰面当做身后的人儿了。虽然他没有回过身去确认,可他还是在脑海中断定,这个身影、这个气味,这就是她。 在海棠树下见过的她。在风雪中走进他心里的她。 薄薄的冰面还是被孙云手掌的温度磨得更薄了些,化成一些水在他的手上,也在冰上,手上的水跟着他的温度而消散,冰上的水随着冰的寒冷而重归。一瞬间,他为冰水感到可惜,无论是沾染到自己的手上,还是重新结冻成冰,他都有些许怜悯。可是,他不知,这冰水啊,会不会就是他的心,他怕惊扰到她而失去,他更怕没有任何开始便已消失。这是让人害怕的感觉,是让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无比畏惧的感觉。 虽然她那么近,近得好似呼吸轻拍在自己的耳背;可她又那么远,远得让自己无法转头、无法直视,让自己变成一块木头、石头,只要可以接近她,那他就是觉得自己都是值得的。 要回头吗?他踌躇。 要回头吗?他犹豫。 要回头吗?他害怕。 要...回头...吗?他在心中问自己。 可是,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一瞬间,他全身的毛孔都已打开,贪婪得呼吸着四周的空气,好似要把这些有关于她的气息吸个干净。他呆坐,眼神虽然不会被看到,可他自觉此刻的自己是木然的。他的魂魄好似已经飞离了身体,漂浮在半空审视着自己的身体,审视着懦弱的自己。如果魂魄可以实体,估计早就给他两个巴掌要他清醒。 那个让你惦念的人儿、让你想着的人儿,那个让你魂牵梦萦的人儿,那团红火而又娇弱的身影就在你的身后。何况她的手已搭在你的肩上。你不敢吗?你为何不敢!你害怕吗?你怕的什么!你犹豫吗?时间不等人!你明白吗?明白你自己、明白你的心、明白你该做什么、明白她就在你的身后,近在咫尺,只待你一个主动便可相亲相望,甚至相知相守。 你,怕吗。 我...我...我...我不知... 此刻我只知,柔荑在侧,而我没有勇气回头、伸手、张口。为何没有勇气?你练功劈砍时的力道呢?你保护师兄时的勇气呢? 如若你只有那些时候才有勇气,那现在的你,是什么?是无用之人吗? 你伸出手试试吧。 我...我好像不能... 你不伸出手,怎知自己不能? 我...仿佛已在肩膀上感受到了柔软与温度。偷偷瞥过眼睛用力瞧去,仿佛贝珠一般的指甲发出淡淡的光芒,这手掌的柔嫩又是自己无法想象的。我...还是怕啊...怕的是得到后便失去;怕的是自己让她再无所依;怕的是在她身侧陪伴到老的人不是我。 想至此,身子不由得更低了些,低得好似贴在了石桌冰面上。但是那只手,在孙云的动作稍微前倾后,又一次跟上按在了孙云的肩膀。孙云有些呆了,心想:“看来...我终于被姑娘们留意到了。” 不对。重要的不是谁给谁买了什么,谁又陪谁做了什么。而是那片心意,那片一尘不染、那片出泥不妖。那自己伸出手给予她回应,会不会觉得降低了许多旁人的需求。他想要她,看在陪自己做许多事、见许多人。但仍觉得自己不够用。但老天爷,总是会把每个人不需要、不擅长的传授出去,但他们也不知多久才可以恢复成平时的自己。如果真的可以,能都留下是最好了。但是啊,能留下是最好的,留不下呢?情节总要继续,能做成什么样,孙云的心中也是没有答案。现今他的心好似被无形的手牵到了嗓子眼,不光提前来,同时还被蹂躏、被攥紧,他的心扑通通地,都跳成了扑通扑扑通。可是他犹豫再三,身后的她还会等待吗?又为何等待。 “你...是在这石桌上作画吗?”孙云身后传出怯生生地声音,问的小心翼翼、 问的羞赧不已。孙云听在耳中、听入心里是这种感觉,但殊不知这对她来说,只是简简单单、平平常常的而已。他多想了,多想了她的种种,她的语气乃至她的呼吸。唯独没有试着静下心来,好好听听她说了什么,再给予她回应。 有冷汗从孙云的额头、鬓角渗出流下,这是他的激动、他的欢喜的产物。 孙云“腾”地起身,面红耳赤看不到自己的沉默,可还是能感觉到,有些片子还是可以让自己独处、给自己时间。但当下他能。于是孙云起身道:“我...我...”他犹豫了。 “你...你刚问我什么?”孙云憋了半天说出这样一句,如若有旁人在场,估计已经伸手把孙云按在桌底了。 可是真的说不清,说不清这种感觉。这时那个声音又开口道:“啊,我不是在作画,...”孙云这话说的,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哪怕是那个她略显稚嫩的声音。虽然在席上根本没有宴请,但是却有一朵花、一片云夹杂在心中、也住在了心里。 “我...我是在玩冰、不是在画画,还请小姐恕过。”说着,孙云转了身,让自己面对她,注视她。 真的是她。是那个火红身影,是个香气袭人。是让自己思念的她。果然是她。孙云心中道。可是除了他眼睛亮了许多、注视着她,其他动作都再也没有了。“呼...”他悄悄地用鼻子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下真的看到她,也让心里踏实了许多。只要如此,他便可以试着重新做回自己了。但是啊,孙云的双眼还在注视着洪小姐的面庞,注视着她的模样,只为让自己记住她的味道、把她烙印在心中。他就那样傻傻地看着。洪小姐的眼睛也注视着他,二人眼中映照着彼此,只是孙云的薄唇紧闭、洪小姐朱唇微启。孙云确实呆滞着,可洪小姐的眼睛跟着滴溜溜地偷偷。他不敢看清楚她,看得太多、太仔细,便觉得是对她的亵渎,便只能盯着她的眼下、脸庞,只为可以看着她,无论看向她脸庞、身体何处,只要能看见她,他便已心满意足。 洪絮看着面前呆呆的他,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傻子,为何看自己看得如此呆滞,怎么自己脸上有花了不成? 即使有花,他也不该如此无礼才是,不然的话,好歹自己也是当朝殿前太尉洪信的侄女,再家宅中被旁人如此看去岂不是更要让人受罚。这脾气现今孙云还不清晰,可是如果需要,这些感受就根本不够可以让孙云在即面前消失了。 “你...”洪絮被孙云呆滞且饱含侵略意味的眼睛瞎得转头到一半,露出柔美的脖颈。孙云心跳得更快了,不由得上前了一步,向洪絮些许逼近。可是孙云现今并没有仔细看洪絮今日的穿着。还是那个火红大氅,罩着这个可人儿。孙云又上前一步,眼看着二人之间只有不到两拳的距离。孙云终于开口问道:“小姐...你刚才问我...何事?” “我...我...”洪絮害羞地低下娇嫩的脸庞,口中喃喃道:“我也忘了是...何事...” “嗯...洪小姐...你忘了的话,那就...想起来了再告诉我便是...”孙云说着又上前了一步,这下让洪絮有些惶恐,身体不由地向后倾倒。孙云见状赶忙伸出手臂揽住洪絮的腰身,火红大氅的兜帽此刻脱下,洪小姐的秀发没有了束缚倾泻出来,有些自然地垂下,也有小部分正好搭在孙云的手上,让这个半大的孩子手上痒痒的,心里也跟着痒痒的。但是他又不敢放下。 孙云这下子更接近洪絮姑娘了。甚至近到可以看清她的睫毛弧度、她的眉毛走势、她微微呼扇地鼻翼、她朱唇下露出的皓齿,她...这两日心心念念的她,此刻竟然在自己臂弯里挽着,虽然她有些不知所措,像一只柔弱的小鸟、一朵娇嫩的小花,孙云生怕伤到她,只能在肩臂蓄满气力、腰腿绷紧扎稳。孙云的眼睛此刻呆呆地,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她。好喜欢看她,看她的眉眼、看她的俏鼻、看她的唇角,好想仔仔细细地看清楚她,把她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个透彻。他想如此,但是他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更不能做这样的事。因为他是孙云,是“月夜叉”孙凉的徒弟。若是不知师傅的夜叉身份、只是跟随师傅学习厨艺,或许孙云就向洪絮说更多的话、尝试接近更多。况且洪絮还是殿前太尉洪信的侄女、登州知府洪温的女儿,身份上不知高出了自己多少!要说靠着厨艺,孙云以后学成在哪出酒楼做个厨子,不论工钱多少,也可做些美味的菜肴请洪小姐来吃。现在想想,跟着师父,以后自己的手上或许也会沾染他人的血,这样的手,还能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做什么吃食吗?现在他有些不敢了。因为他也不知师傅做的事都会如何,哪怕是在江湖中行走,照“抚柳老猿”高老探的说法,自己的师傅只怕是恶煞一般的存在。如果跟随师傅在外时,师傅被敌人偷袭,那自己可就要舍命保护了,往好了想可以得到锻炼、往坏了看很可能就伤了身体。 孙云被人送到孙凉家门外,现今也不清楚是何意图。但是孙凉接纳了他,并且起名“孙、云”,让这孩子跟了自己的姓氏、又起了“云从龙、风从虎”的云,便是对其有深深的寄托的。虽然在苏州城外的家中,师父对自己的话并不多,也没有太多明显的照顾、偏爱。可是这刚到东京两日,便带自己去置办过元日的新衣裳、还带自己去吹香阁见老友,这是大师兄阮大、二师兄张十都没法比上的。这样一想,孙云心中不免有些骄傲。可是这情感,又不好让师兄们知晓,毕竟两个师兄都是离家在外的游子,无论学的是厨艺还是武艺,,远方的家人都对他们有着深深的挂念才是。这样再想想,或许,孙凉为何如此对孙云,也就自然有了答案。 但是再想想,自己在师傅心中是何种位置他也不知,可是现今看来,跟随孙凉的一共就他们三个徒弟,而且在三人用的刀上可以看出,孙云的刀是与师父孙凉的“娥眉”最为形似的,自己在吹香阁中演示的刀法,师父他老人家应是看到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在今早回来后还有些鼓励自己,这让孙云心中很是受用。 可是,孙云啊孙云,火红的、可人的她,还在你臂弯里呢! 第77章 风雪中的他们 还在臂弯中的洪絮,侧着头不敢看向孙云,在登州家中也好、还是东京的伯父家中,除了自己的爹娘、伯母,以及亲近的侍女丫鬟,还没人敢如此亲近自己,就是堂兄也不能如此。更何况,还是一个只在宴席上见过一面的陌生男子。这男子在席上就傻傻地盯着自己看,当时便觉得他看的让自己觉得不礼貌、很放肆,但是听顾娘说这伙师徒,是大伯特意从苏州请来入京,为元日宴席做准备的厨子。而这个男子很明显的就是其中之一,看外貌好似还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当然,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是最无礼的一个。 不过说回来,这样对自己无礼的,他还是第一个。那奇怪的眼神让自己好生别扭,说反感又不似、说扰心也不是,就是一种让你心跟着收紧、有些喘不上气、浑身发热、口干舌燥的感觉。这男子的眼神好似有什么魔力一般,让自己会有如此感觉,真的是够过分的! 而此时此刻,他又挽着自己的腰,虽然披着火狐大氅,身上还穿着锦袄、亵衣等几件衣物,而他身上虽穿的不多,可也该有三四件的样子。可是为何,除了可以感受到他有力的臂膊,竟还能感受到些许温度。是他的呼吸吗?不是,呼吸是在自己面前不远的,确实有温度,可这温度很容易消散。是他的体温吗?应是体温吧!但是这体温为何可以穿透七八层衣物还能透进来呢!这是什么让人觉得害怕的体温!这是多么的火热滚烫! 耳边无风声、无雪声,更无其他嘈杂,现在只有心“砰、砰、砰”跳的声音,跳的真是让自己难受,好像把身子都带得跳了起来。心儿啊,你跳的慢些吧!让我恢复平静吧!可以感受到脸上的温度,即使不去触碰,也是很烫的,想来现在都已经红透了吧! 怎么办!他...他...他怎么还不松手!洪絮心想。要不要转过头看他?不转过去,侧着头说话好似也不礼貌吧...于是,她慢慢地转过了脸蛋,双眼看向孙云,哪只孙云还是傻傻地看着她,不知他心中想着什么!就那么直勾勾的,让人心中好生难受!这眼神,真让自己承受不住,便又微微侧过头,终于还是先忍不住,轻声说道:“公...公子,还请放开我...” 啊!她...她...她和自己说话了!这声音真好听!虽然已是寒冬,可这悦耳的声音好似春风一般滋润了自己这株受尽严寒的枯草,仿佛一下子便活了过来!她嘴唇微微开合的样子真好看,软嫩嫩的淡红,好似娇弱的花瓣一般,看着就让人...让人...让人想要去亲近...可恶,自己怎会如此无礼!这么好的一个人儿,自己怎可想着去亲近!应是爱护她、保护她、守护她才是!要她好好的,好好的成长、好好的生活,让花儿开的愈发美丽,才是自己该做的! 只是...絮儿...她刚说的什么来着? 平日里没见有多聪明的孙云,这会儿显得更傻更呆了。他现在也没觉察到自己的变化,只是想着,多挽着她一会儿,就会多开心一会儿,让时间慢些,再慢些,让这寒冬褪去、积雪融化,让春风徐来、水波轻摆,让夏花盛开吧,盛开在这对年轻男女的身旁,让他们沉浸在花儿的海洋。哪怕这盛夏的花儿开的是如何短暂,只要她们绚烂过、耀眼过,他们就可以记得更真切、记得更深入。 “公子,还请把我放下。”洪絮又说了一遍。真是的,他再不把自己放下,自己的腰也快要僵了。虽然絮儿的腰很软,可是毕竟这样微微后仰的动作,做这么久换做谁人都会觉得有些累的。更何况,她从未给陌生男子如此抱过、挽过、搂过呢! “啊...絮儿...不是不是...洪小姐,你刚说什么?”惊醒过来的孙云,轻声问道。 这傻子,也不知是否真的没听清,还要自己再说一遍:“我说,请公子把我放下。”洪絮又慢慢道,这是第三遍了,三遍了,他该听得清了吧! 可没想到到,孙云听了却想到:啊,絮儿她...她叫我公子...我哪里像公子了?我只是一个表面厨子的徒弟而已,还是年龄最小、最不成器的一个...我...我怎么配的上“公子”这样的称呼。好像想想,师兄弟三人都配不上被叫做公子...管他呢,反正絮儿小姐叫自己公子了!絮儿叫我“公子”,那我就是“公子”吧!可是被叫了公子,是不是要有点公子做派才是?哦对了,絮儿刚说什么来着?把她放下...哦对,把她扶好放下!至此,孙云终于反应过来把洪絮扶起身,让她重新站好。火狐大氅的兜帽掉了下去,让絮儿的秀发还露在微微寒风中,她现在还是低着头的,是要自己帮她把兜帽再戴上吗? 孙云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想,但还是伸出双手,虽然激动地有些颤动,却还是让自己尽可能地冷静,冷静、再冷静,双手轻轻捏住兜帽边沿的白狐裘,小心翼翼地翻起来,重新罩在了洪絮的头上。呼...这动作很简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可孙云却觉得,这比片一条大鱼要难得多。不对,大鱼怎么能和絮儿小姐比呢?真的是,自己这样比照自然是不对的。 重新站好的洪絮,本来被微风轻抚着发梢,一丝丝地穿过让她脑袋更为清醒,刚刚身上骤然升起的温度也随之散下去许多。这种感觉很奇妙,奇妙到让她不敢再寻找。但是这奇妙的感觉还没完全褪去,那双手怎地又伸了出来、向自己靠近!他!这双手!怎会如此!手指伸过了她的下颌,伸过了她的脖颈,为何这双手如此的慢!真是太可恶了!可恶、可恶!这双手真是可恶!可是,脑袋上只觉得“噗”地一下,那股寒风已被隔绝,原来是大氅上的兜帽被他给自己戴了上来。“嘶...呼...”洪絮轻轻地、慢慢地、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朱唇吐出一团淡淡的白雾,仿佛要把心中的紧张不安一下子全都吐个干净一般。 这男子,怎就如此...如此...如此让自己心惊。 巳时的太阳已经快要爬到当空,照到人身上有些许暖意,可是冬日里的寒风却不会任由太阳布施恩泽,一阵又一阵的小风调皮地吹过,就是要搅扰阳光,让他们要问过自己、不可肆意妄为。风吹过洪宅中的客房庭院,挂的海棠树枝跟着颤抖,树上的残雪一块块地被摇落,飘飘欲坠,又不断起伏,有些落在了火红大氅的兜帽上,有些落在了肩膀上,有些挂在下摆,还有些想要越过她的背影飘到脸庞。风当然不会只吹雪了,俏皮的它也吹动了大氅上的狐裘绒毛,让其轻轻抖动,好似被轻轻搅动的水面、也像是跟着摇摆的成片青草。只是这水是红的、这草是赤的,这红赤里包裹着的人儿也不由得微闭上眼睛。孙云见状,上面一步想要保住她、拥她入怀,可是抬起手要伸到她背后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这就真的太过无礼了!明明只说过一句话,怎可如此这般!但他伸出的手还是没有放下,而是再次穿过她的肩膀,尝试着靠她近些、可以多少遮挡些风与雪。 低着头的她感觉面前的身影距离自己更近了,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狐狸一般想要逃跑,可是后退一步感到背部有被阻挡的触感。原来,他上前,是要为自己遮挡些风雪...是自己多虑了...想至此,她稍抬起头,可以看到他的有些稀疏绒毛的下巴、略薄且有些干的嘴唇,仅看到的一部分面皮好像也是较为稚嫩的样子,并不似父亲手下的兵将一般看着那么粗犷,也不似堂兄有些脂粉的感觉,就,面前的这个人,看着区于他们中间的感觉,没有偏向哪边,让人看着觉得竟然会舒服。再抬起头些,看到的是他的鼻子,挺立的山根、隆起的鼻翼,相比他的嘴更为抢眼,再向上看呢,有些薄薄的下眼皮向外翘上去,那双眼... 啊!那双眼原来竟看着自己!这又吓得絮儿把头低了下去,她的脸蛋儿刚退了温度一下子又红了起来。真是的...怎么自己偷偷看他还被发现了...啊...心又砰砰跳了... 这时,只听道:“絮儿...不不...洪小姐,你可有被风吹的冷?”这声音,冷冷地但有些温柔,不刺耳反而很舒服。没想到他的声音仔细听起来,竟是如此感觉。 “我...我没事...这风不大,公子你不用如此...”洪絮小心翼翼地回答,随后又补了一句道:“这风不大,我没关系的。” “没关系,洪小姐,你别着凉便是。”说着,孙云举起的双手拢得更紧了些,但是他也没触碰到洪絮的身体,这个动作很是尴尬,让洪絮面红耳赤、让孙云肩臂略僵。但是,洪絮她心中是激动的,从未有过男子为自己如此,除了自己的父亲,再少些时父亲也会这样为自己挡风,不同的是会把自己抱在怀里;孙云却是想的,这风不算大、雪早已停,不会让她着凉还是挺好的,若真是让她着了凉、受了寒,自己可该如何是好,让自己替她承担了才是最好。 孙云仰起头,深深地呼吸风中的寒冷味道,让自己清醒不要太过于沉迷于她,可是越深呼吸、她的味道就越清晰,甜美中带着瓜果花香,很自然地好闻,这味道是孙云从没留意过的,没想到今日竟在一个姑娘身上飘散地如此明显。他不由地低下头再看向她,她的额头好白,白的与大氅边沿的白狐裘近似了已经,她的眉毛都可以看的清楚,还有她的睫毛,自己好似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女子,这种感觉,让孙云有些迷恋,有想要更近些的冲动,但是这种冲动他知道不该,不该这么轻易地对她如此。人要有所克制才是人,不然的话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咳咳...公子,这风好似已经止了。”洪絮抬头轻声说道。 孙云这才反应过来,风确实已经止息了。可恶,这风怎么不再吹一会儿呢?或者再大些也好...那样,他就可以为她挡的更久了。“啊,风停了好,停了好。洪小姐没有被吹到吧?”孙云道,手臂放下的同时也退后一步,他明白自己距离太近了,也能看出来他退是退了,可退的距离只有半个脚掌的位置。他答的显然心口不一,也不敢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孙云怕吓到洪小姐。 “没有被吹到,我还要谢过公子你护我周全。”说着,洪絮微微行礼,以示感谢。 “没关系的,洪小姐,我这也没做多大事情,很简单的小事,我相信洪府上下任何一人见到小姐被风吹到都是不忍心的。”孙云嘿嘿傻笑回道。仔细想想,这几年跟在师父孙凉身边,每日与两位师兄一起生活,偶尔出门钓鱼也只能看到附近居住的大娘、玩耍的孩童,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好似一个都没有见过。这次入京,反而在洪太尉府上见到了他的侄女,是这般的可人、这般的好看,这般让他神迷。虽然他没有直抒胸臆地说些什么,可是他的动作、他的话语也无不在表答,他想与她更熟悉些。 “哦...哦对了洪小姐,刚才,你怎会到这客房院子中来?”孙云好奇道,不过很明显的他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就随意说出这样一句。 “啊...我...我就是在伯父家的宅院中闲逛,见你趴伏在石桌前,想过来看看...”洪絮的话越说越小声,她又害羞地低了下去。 第78章 一碗面的心思 群居动物总是奇怪的,经常会好奇其他同类在做什么,人的好奇心就更是重一些的了。洪絮确实路过这客房所在的小院,想着在伯父家住了有些时日也未到这里转过,再加上这个背影好似是前日在家宴上见到过的男孩。是什么样的男孩眼神中可以那样的呆傻、那样的直接、那样的肆无忌惮,这也是洪絮有些好奇的。再早些,她在海棠树下呆立时,貌似也是这个男孩在自己身后,当时她被伯父家中的陌生客人吓得有些不敢动,毕竟总会有怕生的人,她便是这种人,好在后面他离去了。没成想这冤家竟然一再出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所及之处。但是昨日他就不怎么在,一天里也不知道干嘛去了,不在也好,他不在,她也可以做自己的事情,心儿也不会被影响到。 今日再见到他,没想到站得会如此的近,让洪絮始料未及。她确实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有个由头走近了看看这男孩在做什么,能那样专注。只是没想到,自己走近他,他发现的是那么快,快得让自己没有准备,快得让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快得让自己心情烦躁。好在这阵风出来解了围,让她可以显得没那么窘迫,只是他上前些、让距离近了些。就这样的距离吧,别再近了,再近的话,她或许真的就跑掉了,跑去哪里不知,但一定会离他远远的,不让他再靠近,也不让自己再心烦。 这时,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叫得虽是短促,可也足够让在她身旁的孙云听得真切。这吃早饭的时间刚过,想来是她刚起床不久,并没有吃到早饭,而照顾洪絮的顾娘早晨也没在她身旁,好似是出门去买东西去了,而洪太尉府上其他的丫鬟、仆人又不了解洪絮的脾性,不敢太过接近这位远方来的小姐,怕自己不经意间冲撞到她,便暂时也无人在她身边照顾。孙云听到她肚子发出的抗议,看了看她,发现她正抬眼偷偷瞧着自己,撞见孙云的眼神便赶快转过头去,尽可能隐藏自己,甚至恨不得现在有一条地缝能让她钻进去逃离,或者刚才的风儿呢,再刮一会儿吧,刮得大一些,把自己带走,让自己在他面前消失,嗯,这样也不错。 孙云笑了笑,问道:“洪小姐,你这是早晨没吃早饭吗?” 洪絮赶忙摇了摇头,意思自己并不是没吃早饭,可这时她的肚子好似感应到了一般,又叫了起来,而且比刚才叫得更大声,她再闪躲也不会逃过孙云的耳朵了。于是,她又慢慢地点点头...双颊变得更红了。 “絮儿...不不,洪小姐,你饿了告诉我便是了,我去看看给你准备些什么吃食!”孙云道。虽然他还在跟着师父孙凉学习厨艺、除了给师父师兄们偶尔做些菜以外,便再未给人做过,可洪絮在自己面前表示肚子饿了,那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呢?现在知道了,更要看看给她做点的什么吃食了,让她填饱肚子的同时也可吃得开心些。 “洪小姐...你如若不嫌弃,跟我去厨房吧,我做些吃食给你!”孙云慢慢说道。他其实很期待,期待洪絮可以答应的。 洪絮听了沉默了下,但是她的肚子又叫了一声,似是替她回答了一般,便只得点点头。孙云见状很是开心,开心得差点蹦起来,便抓着洪絮的小手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洪絮被扯住手本能地想往回缩,可是没想到并没有被她缩回来,还是被抓住。但是孙云也没反应过来,反而是刚要离了院子,想到张十还在房中休息,便又撒开了洪絮的手,对她说:“洪小姐等我一下,我去和师兄说一声再曲给你做饭。” 洪絮只得点点头,双手互相揉搓着,好似黏住了什么脏东西,让她觉得痒痒的、热热的。 孙云快步推门跑进客房,见张十还在床上侧卧着,便过去推了推张十道:“十哥,十哥,醒一醒。” 用力睁开睡眼的张十见是孙云叫醒自己,便问道:“怎么了...嗯...怎么了?云弟。是师父和大哥回来了吗?” “不不,这才多一会儿,师父和大哥还未回。是我要去给洪絮小姐做些吃食,和十哥你说一声,别等下你醒来找不到我人再心急。”孙云兴奋地说道。 “嗯...去吧去吧,别出洪宅便是。”张十喃喃道。看来虽然他昨日晕倒,又在尝百草堂睡了好久,可现在身子还有些虚,虚得让他想在睡会儿。 “好嘞十哥!那你且睡着!”孙云说罢,便又蹦跳着出了门。 “给什么小姐做饭...你这小崽子...有什么厨艺做饭...做饭...”张十轻声道,还不由地咂咂嘴,接着扑棱一下翻起身,叫道:“给洪小姐做饭?!可是前日吃晚饭时见到的洪小姐吗?云弟厉害了!可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我还是...再睡会儿吧...哇哇哇...”张十絮絮念道,又倒下身睡下了。真的是够困的了。 这下孙云跑到洪絮身旁,正想再伸出手去牵住,可发现她的双手在袖子中交叠捧到一起了,这下孙云便不可能牵到了。也让他明白,刚才是自己的无礼啊,不然洪小姐也不会让双手如此。嗯...洪小姐怎么说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自己这样冒失没被她骂便已是小姐宽容了。想了想,孙云道:“那洪小姐,跟着我走便是。” 孙云就这样,在前面引着洪絮到了厨房。这会儿大概是巳时中,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会儿。今日老爷不会回来吃午饭,夫人便习惯从简一些,厨房中只有一个老厨子带着三个帮工。老厨子见走进来两个半大的孩子,本想撵出去,厨房这地界是多重要呢!一家人可以吃饱吃好、又能让老爷夫人吃的满足,都是厨子们的功劳,怎可让小孩子随意进出呢!刚想开口,却发现这走在后面的姑娘,貌似是这一两个月在太尉府上居住的、太尉老爷的侄女,她爹好似也是某处州府的知府,之前听管家说过府上来了一位小姐借住,且喜欢披一顶火红狐裘大氅,想必就是这位姑娘了。可这少年又是何人?自己在府上后厨多年,也是见过两三次少爷的,并未见过这么一个少年,难不成...难不成是近两日被太尉请来为元日做菜的苏州厨子的徒弟?这二人是来干嘛?少年是来找事情的不成? 想罢,老厨子还是问出口:“小姐你有何事来后厨呢?可是早晨没吃早饭吗?想吃什么和老奴说,老奴给您安排!”随后转头对孙云道:“小子,你来是有何事呢?”这对两人说的话,语气和态度是明显不同的,想来老厨子也是在太尉府上多年,早就侵染了一些官人作风,在这后厨中也是足够横行的了。 “我...是今日没吃早饭,伯伯不用管我,是这位公子说要给我做些吃食,才一起来的后厨,让公子他做些什么便是。”洪絮小声说道。 “是的,这位大伯,麻烦借我一块地,我给小姐做点什么吃的便走。”孙云能听出老厨子语气中的些许不善,便也十分恭敬地回答。他不知师父和老厨子见过没,但是想想也能明白,都是厨子,师父还是被洪太尉请来的,那自然会被太尉府上原有的厨子针对些。故此,孙云也不想给师父惹什么麻烦,这会儿小心些,总会好一些。 “小姐,你想吃什么对老奴说便是,老爷夫人公子,府上主子们都是吃老奴做的饭菜的,小姐也一样便是。”老厨子恭身对着洪絮道,又转身直起腰板对孙云说:“你说要给小姐做些吃食,你要做什么?老奴给你准备?”还是前后不一的态度,这人有时候对待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脸,仿佛他们本来就长着几张脸一般。 “伯伯,麻烦您给这位公子让块地方出来便是,让他随意做些吧,他做什么我吃什么,没关系的。”洪絮道。这话说的没毛病,可是在老厨子耳中听着,就有些变了味。单是一个“让”字就能感受到,洪小姐对这个少年有些看重,只是少年好似是没听懂一般,只是打量厨房中的食材。嗯...有揉好的面,看来是早晨给洪太尉和夫人做了糕饼一类的面点剩下的,有些青菜,粳米、鸡蛋、还有两条鲜活的大鲤鱼。孙云想了想,便开始动起手来。 把青菜切碎,倒入粳米、两个鸡蛋搅拌,用干荷叶包好,一起放在蒸笼上小火开蒸,这边大鲤鱼一条只取胸腹一段,从中把刺一根根取出,这道工序孙云十分擅长,毕竟跟随师父这几年没少练习。都拔干净后,切出一小段留在一旁备用,把大块鲤鱼肉切成指肚大的小块,再一起剁碎成鱼糜,抓成一个个鱼肉丸子后打开蒸笼放出荷叶中继续蒸。这边有早晨剩下的面,抓出一块摔打,再扯长、双手交叠再扯,似抻似拉,不一会儿手上已是面条在手,锅中的汤已烧热,把面下入锅中,稍微加了一点点盐,再把剩下的一小块鲤鱼肉片成一片片薄出蝉翼的厚度,把面烫好捞出,再把蒸笼荷叶里蒸好的食材取出浇在面上,放入几颗鱼肉丸,再盛一勺面汤浇在上面,十几二十片鱼片铺在面汤之上。然后孙云双手端着递给了洪小姐,想想不对,又回身对老厨子说:“老伯,可有什么坐着吃饭的地方?不好让洪小姐这样站着吃面吧?” “啊!对对!是老奴疏忽了。去去,你们仨小崽子就知道干看着,赶快收拾出一块地儿来给小姐啊!”老厨子说着赶快催促几个小工从墙角他们吃饭的地方拾掇一番,尽可能显得干净些,平日里揉面的案板、装菜的藤筐这会儿都被罩上了还算顺眼的布片,看着有些奇怪可也还算干净。孙云便把面端过去放下,招呼洪絮快过来坐下品尝。 洪絮在这倒扣的藤筐“凳子”上坐下,侧头看了看一旁的孙云,孙云面露期待道:“洪小姐,你且尝尝看味道如何。” 可是洪絮并没有着急吃,而是看向不远处的老厨子和他三个小帮工,又看向孙云。孙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明白了一些,便对老厨子四人道:“这位大伯,洪小姐在此吃面,不知几位可要回避些呢?” “这有什么要...”一个小工脱口而出道,可是话没说一半,便被左右两个伙伴捂住了嘴,然后老厨子接上道:“这位公子说的是,说的是,我们这就出去,你陪洪小姐在这儿慢慢吃,慢慢吃,不要急。”说着老厨子弯腰向后退出门去,左右的小工跟着一起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这时,一个小工问道:“这一碗面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师父竟然转变如此之大。师父您没必要怕他吧!他也没比我们仨大几岁。” 老厨子闻言抬腿踢了他一脚,道:“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这少年虽没比你大几岁,可是他对待食材的手段确实很能抓住各自的特点,通过一定的烹饪方式加以融合,让它们变得美味的同时还能保持各自的风格,这时他的能力,他这碗面,其实很简单,只是你让我这么短时间能想出如此做法,这时小老儿我必不能及的!更何况...” “师父,您老怎么对这少年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啊!即使你说他有对食材的敏感程度,那也不至于此啊!您早年也是名厨啊!”又一个小徒道。 “你这话说的...你们懂什么...唉...”老厨子这次没有踢这个徒弟,只是深深地叹口气,继续道:“更何况啊!更何况他片鱼的手艺,你们仨也好,小老儿我也罢,不花个十年八年是学不会的了!” 第79章 他对她的感觉 孙云做的“面”就放在洪絮面前,她贴近脸庞嗅了嗅,很香,是一种鱼肉的鲜香,混合着蛋香、菜香、荷叶香,以及面本身的麦香。这些食材的香混合着,但是并没有互相影响消长,反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融洽,让洪絮闻着食欲大增。 本来孙云确实不会做什么菜式,毕竟师父还只是要他练习刀法,只是局限在基本功,就连阮大、张十两位师兄也没和师父学到菜式,平日里他们吃的饭菜基本都是随意做做的,菜式普通,但是孙凉会看细节,比如肉菜切的刀口如何、走向如何,是否整齐,调料的比例放的是否合理,口感、味道的处理,以及对于他人口味的揣测,都是孙凉看重的。一道菜的好坏,不一定是靠有名与否,更多的事细节上的种种更能体现厨子的手艺。 很多时候,通过各种不同的角度,可以梳理清楚一件事、看透一个物,更能捋清楚方法。这做菜的方法,对孙凉来说,和他杀人所用的方法便是相同的。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如果是用心去想,你就会发现有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十分的类似,做菜可以煎炒烹炸,用刀可以挥刺劈砍;把菜做好需要种种步骤,用刀杀人也要见招拆招。规律这个东西,真的就很神奇。只是很多人不会去主动发现罢了。 说回来孙云做的面,他虽然不会做甚菜式,酒楼里买的到的擀面、削面、拉面、搓面他是更不会了。但是孙云胜在会观察、会思考。洪絮是洪太尉的侄女,即使是借住在太尉府中,也能看出她平日里衣食住行是非常被重视的。既然如此,市面上大部分美食她也必然品尝过,但是她的喜好如何,却无从而知。既然出了名的她都吃过,那便给她做一道简单的、没名的便是了。再者说,富贵人家吃的多是通过繁复手法烹饪出的山珍海味,口味上清淡些、鲜香些,应是更容易打动她的胃口才是。于是孙云利用眼前可以看到的鲤鱼、鸡蛋、青菜、粳米,配上面,辅以荷叶,做成了这碗叫不上名字、但却让洪絮十分喜爱的面。 怎么说她喜爱呢?洪絮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面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兴许是她真的饿了,也更可能这碗面对她来说真的是足够诱惑,洪絮转过头看了一眼孙云,孙云只是微笑着回看着她,只是轻轻扬了扬下巴,说:“尝尝看。”洪絮闻言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抓起筷子试探着挑起两根面,慢慢地吸进嘴里,一点点咀嚼,细细地咀嚼,刚开始还是很平常的味道,可是真的吃起来,平淡中透露出的鲜香充斥在洪絮的口中,让她不由得睁大眼睛再次看向孙云。孙云知道,他做的面是可以的,是对洪小姐口味的,便递过来一把汤匙、又说了句:“加一些碎菜,配着面一起吃试试。”洪絮听了,接过汤匙舀起一块蒸碎菜、就这三五根面条和汤一起吃下,嘴里还未完全咽下便又夹起一筷子面,又把碎菜从面中拌开,稀溜溜地大快朵颐,还没一百个呼吸的样子,洪絮便把这碗面吃的一干二净,就连面汤都没有剩下。孙云很是开心,但是他面上表现的还是淡定的,维持着微微笑的样子,他不敢太过激动以至于吓到洪小姐。毕竟他只是一个下人,第一次给姑娘做吃食就被吃光,也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更何况这个姑娘,还是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呢。孙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洪絮吃光他做的面、更喜欢她吃面时可爱的样子。 飞速吃光一碗面的洪絮揉了揉肚子,微张着小嘴有些哽住,终于,打出了一个饱嗝,这感觉让她觉得很是舒服,舒服到忘了这厨房中,不止她一个人在。这下孙云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这一笑让洪絮瞬间僵住,小脸儿刷的一下就红透了,赶忙低下头捂住火热的脸庞,不知所措的她还跺了跺脚,直接趴在了面案上,也不管是否干净。孙云见状,这才止住了笑容,轻声道:“没关系的,洪小姐,这厨房中只有你我二人,并没有被第三人看见。你可以随意些。” 可是趴伏着的洪絮半天也没起身,浑身只是微微颤抖,不一会儿便有什么“啪嗒啪嗒”地落在地面上。孙云本来没觉得怎样,可是见到洪絮好似是哭了,便赶忙蹲下抬头看向趴伏着的她,虽然没看见表情,想要伸出手轻抚她的后背却又觉得过于冒失、于是又缩回,但还是急切地问道:“洪小姐,洪小姐,你怎么哭啦?别哭啊!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我...我...我不会哄女孩,你不要哭好不好,你想吃什么菜我再给你做好不好,只要你不哭就行!” 洪絮当然没有生气,孙云也不明白女孩心思,要是换做师父孙凉、或者二师兄张十,估计就可以看出,这是洪絮有些羞恼不知如何是好,才哭的。试问一下,一个大户人家小姐,在只见过两次半的男子面前面对美食毫无吃相可言,她会不会害羞呢?必然是会害羞的!就好像只穿着亵衣一般,被他人看到身体曲线,怎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呢。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嘛!忍不住扫光了一碗面,又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只是想排解羞恼的情绪而已。孙云也真的就帮不上什么,但是他说的话又能看出他确实手足无措,这又让洪絮觉得很是有趣,于是便停止了哭泣,偷偷抬起头,看向蹲在一旁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的孙云,见他表情很是焦急又没办法的样子真的很有趣,洪絮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孙云见洪絮如此样子,便知她已无事,便问道:“洪小姐...你不哭了啊?不哭就好,不哭就好,洪小姐,如若是我孙云哪里惹恼了你,还请你直接说与我听,我也好以后注意些。” “以后?谁说以后要见你了?哼!”洪絮装作生气地说道。 “啊?洪小姐以后不要再见我了?这...洪小姐,你可以说为什么吗?你说出来,我以后也好注意些。”孙云眉头紧皱,有些忧愁地说道。洪絮看他表情,知道他是当真了,也不知该如何逗他了,就“哼”的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傻傻的孙云转到洪絮另一边,想看看洪絮的表情,但洪絮见状又转向另一边,孙云就跟着转,只要她转头,他就跟着跳,终于把洪絮逗笑了,道:“你这癞皮狗好生恼人,能不能不要再跳啦,安静一会儿。” 见到她笑了,半蹲着的孙云也跟着笑了,道:“洪小姐你不生气了就好,只要你不生气,怎样都可以。”话虽简单,可是足以看出孙云眉眼间的诚恳,诚恳的男人,很多时候都可以打动女子芳心的。傻乎乎的男人更是如此,但是洪絮并没有表现的太明显,只是说:“你放心,我还会见你的,你不要担心啦。”说着,还伸出手摸了摸孙云的头,这自是显得很是亲切,亲切得有些没来由、亲切得让孙云很是受用,心里顿时暖暖的,好似整个世界现在都是他的。 当然,她不是他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还没有问过。”洪絮道。 “絮...不,回洪小姐,我叫孙云,孙就那个孙,云就天上的云。”孙云道。这样的名字介绍也是奇特,主要还是孙云看的书太少,也不知该怎么说明自己的名字。 “孙、云。”洪絮念道:“哪里有人会像你一样介绍自己的名字啊!你这人真有趣~” “我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啦,不然的话,洪小姐,你告诉我该如何介绍呗。”孙云很诚恳地说着,也想借此和洪絮多说说话。 “我想想...”洪絮闻言,很认真的想起来,慢慢说道:“我记得,好似秦以前有个很厉害的将军被称作‘孙子’,本名孙武、字长卿,很会用兵。云呢,‘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这是唐时王勃为洪州滕王阁所做诗词中的诗句,你可以记住,再向人介绍自己时便可以说,你叫孙云,孙武的孙、南浦云的云。” “洪小姐你好厉害,我这名字你这么快就可以想到这么多,好让我羡慕。”孙云道:“只是,这南浦云是何意...感觉不容易记住...我说是白云的云、云彩的云可以吗?” “那就白云的云吧,孙云,简简单单的,也让他人很容易记住你的名字。你也记住便好。”洪小姐点头道。 “好嘞洪小姐。”孙云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孙云,孙武的孙、白云的云。” “对,就是这样。”洪絮道:“那我也说下吧,我叫洪絮,洪水的洪、柳絮的絮,这样说你也好记住。” 孙云想了想,道:“还真是很容易记得。只是洪水感觉很凶猛,不像洪小姐你给人的感觉。” 洪絮一听,很认真的问道:“我给人的感觉?我给人是什么感觉?你且说说看。”看来,女儿家总是很在意他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感觉,更何况是并不讨厌的人看待自己的感觉。 “这...该怎么说呢...洪小姐让我想想...”孙云思索道:“就...洪小姐,你看着让人很舒服,很容易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让人很想保护你、希望你可以开心快乐,希望你不会有烦恼忧愁...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这是我给你他人的感觉吗...好像有些答非所问呢...更何况...更何况...”洪絮说着说着,微微低下了头,脸儿又有些红了。 “更何况什么呢?洪小姐?” 洪絮迟疑许久,终于还是缓缓说出哦:“更何况...这是...你一个人的感觉吧...” “啊!”孙云闻言一惊,心想:“是啊,这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吧...他人眼中的洪小姐是什么样子我怎会知晓,可是为何我眼中的她是如此感觉呢?感觉这东西真是太奇怪了。这...这是为何...是我喜欢洪小姐吗?”即使真的是他喜欢她,可他又敢说出口吗? “我...我...”孙云此时脸也红了,是紧张地憋红了,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自认为不懂喜欢一个人时什么感觉,可是他刚刚说的话、对她的形容,都好像是在对洪絮说:“我、喜、欢、你。”但是他说不出口。每个人喜欢他人的表现是不同的,有的人是喜欢就直接说出来,有的人是憋着怎么都不说,有的人会通过所作所为表达,有的人是习惯放在心底不会流露。人是奇怪的动物,喜欢都会喜欢,但是喜欢的结果如果,就各有欢喜各有忧愁了。 这时,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问道:“洪絮小姐可是在你们厨房之中?” “洪伯,小姐是在里面吃面呢。她要我们在外边候着。”老厨子带头答道。旁边的一个徒弟想接话说:“师父...”他本想说,孙云也在里面陪着,却被老厨子微微侧身遮掩,这样的举措也让徒弟知道,这话不能说。试想一下,你们负责的环境,有领导和你不熟悉的人两个人在其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们都不知晓。你该如何是好呢?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你什么都不清楚了。不然真有什么事的话,即使没你掺和其中、也必然脱不了干系。 小徒弟的动作被管家洪伯无视,他只是觉得这个徒弟没被老厨子管教好,只是瞪了一眼老厨便正身大叫道:“洪絮小姐,您可吃好面了?夫人请您前去。” 这时,厨房门打开,正是洪絮在其中,问道:“洪伯,敢问伯母有何事?” “听夫人说,似是要给洪小姐你置办过元日所需的衣物,劳烦小姐移步前往。”说罢,恭身行礼。 “好,那请洪伯在前带路吧。”说着,洪絮出了门,还不忘转头又看了一眼孙云。只见孙云对她笑了笑,也摆了摆手,好似在说:“你去吧,下次见。” 第80章 不简单的院落 管家洪伯领着洪小姐去见洪夫人了,孙云看着她在离开前回头看向自己、心中很是喜悦,可是,真的目送她离开又是很难过,难过得好似心被什么掏空了一般,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靠在了菜架上。听到有脚步声进来,没有抬头看也知是谁,只听老厨子凑上前道:“小兄弟,洪小姐跟管家走了,你看是在厨房歇会儿还是怎地?” 孙云看看老厨子和他三个徒弟,更准确的说,这三个应该算是小工,毕竟这里是洪太尉府宅、不是酒楼,跟着厨子学艺是很难发生在朝廷命官家中的。可是说回来,孙云和两位师兄呢?不也是跟着师父在家中学习所谓的“厨艺”吗?恍惚间,他看到了师父孙凉与他们三个师兄弟的影子,形与神都无类似,或许只是人数上的对应吧。眼神扫过面前的“师徒”四人,他只是想仔细看看他们,好确认下是不是面前是一面“镜子”,然而在老厨子眼中孙云面无表情的“审视”是带有警告意味的。警告何事?老厨子心中一琢磨,便立刻说道:“这位公子放心,你与洪小姐之事,我与三个小崽子定不会在洪府宣扬!” 这话让孙云一愣,心中自觉好笑:这什么和什么啊,本来絮儿离开,自己的头绪刚拉回来些,让这老伯一说心又飞出去了...该如何是好...于是脸上一红,说道:“老伯你这...” “无碍无碍,公子,老头子也年轻过、风流过,都懂都懂!嘿嘿。”说着,老厨子左右转头吩咐道:“你们三个小兔崽子,这位公子你们见过了,但是,今日他给洪小姐煮面之时,我们都在厨房之中,并且在小姐吃面时我们也是守在门口的,记住没?” 这三个小工一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说道:“老师傅你这说的...好像和刚刚发生的一样啊!” 孙云听这话一想,也是,确实刚才是像老厨子说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刚才洪小姐吃面时厨房门是关着的。就是说只有他们二人在厨房中,老厨子四人都是在院子里。看三个小工的表情好似也确实以为这是没有区别的,孙云便也没再多想。毕竟洪小姐是太尉的侄女,师父是被太尉请来的客人,自己是跟随师父而来的小徒弟,不论师父客人的身份如何,无论多尊贵那面上也是个厨子,即使给赵官家做菜的御厨,那也离不开一个“厨”字,更何况洪信还是看的师父孙凉的面子,与自己有甚关系?孙云虽与他人打交道少,可这些事理还是能明白的。而且师徒四人是在东京洪太尉宅中,低调一些总是没错的。 只是,孙云带着洪小姐到厨房来,好像也没有很低调,毕竟是被老厨子他们看到了。 好在老厨子说的话对孙云来说是一种友好的暗示,孙云想了想明白了,便恭身行礼回道:“孙云在此谢过老伯好意。”行礼这种事,师父和师兄们都没教过他,但是见的多了自然也会记住些,没想到真做起来也是那么回事。 “公子明白就好,明白就好。”老厨子笑道,然后好似面露难色说道:“只是...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可否答应?” 孙云知老厨子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便回道:“老伯你说便是,只是我不知可否帮到你。” “定能帮到,定能帮到。就是想请公子教我一些刀法,不知公子方便否...”老厨子缓缓说道。 “刀法?什么刀法?”孙云一听“刀法”二字,心中一惊,进城没两天怎么都说要见自己刀法,这是怎地了...还是说这老厨子也是江湖中人不成? “就是公子刚刚片鱼的刀法。”老厨子说道:“鲤鱼本就刺多,公子刚才选的是胸腹部位,既是刺少,把刺都去净口感会好,但肉也会松散些,但是公子用刀用刀片鱼并未使得鱼肉散开,哪怕是浸入热汤中仍能让鱼片保持完整、透明。”说着老厨子拿起刚刚盛面用过的碗看了看说道:“哪怕这碗中,都不见一点鱼肉渣滓,足以看出公子用刀定有超常可取之处。” “老伯你这话说的,让我挺不好意思的...”孙云听了只是抓了抓头发,说道:“其实...这刀法真没什么好学的,老伯,信不信由你,我这就是每日片鱼习惯了...”还好问的是片鱼的刀法,不然还是说另一种刀法,孙云可能会崩溃吧... “哦?公子可否细说是怎样的每日片鱼?”老厨子有些好奇。 “就是每日片鱼啊。我们师兄弟三人每日都会抓溪水中的鱼回来,无论什么鱼我都要至少片一条,碰到刺多的鱼师兄更会要我都给去干净,还要去了之后肉质不能松散,能过关的话便可以吃饭,不能过关饭都没得吃...这样片了几年吧,现在也就可以片成如此模样了。”孙云慢慢说道。 “嗯...公子,如此简单吗?你是片了几年呢?”老厨子不可置信地问道。 孙云想了想,道:“好像有五六年的样子吧,具体我也记不清了。至于简不简单,刚开始我觉得很难,经常少吃一顿饭饿肚子...但是后面有些进步了,师父也就不会责罚我了,直到现在这样,也都习惯了。” 老厨子听完若有所思,随后说到:“看来厨艺这事儿,除了师父传授、自己领悟,更多的还是要熟能生巧才行。唉,我这一把年纪了,还想这些作甚...”说着摇了摇头,然后郑重地对三个小工说:“小兔崽子们,你们要是能有这位公子一半的刀法,在东京城中的酒楼某一份后厨的差事,也够你们吃喝不愁了。”三个小工听到老厨子这样说,不约而同地都想围到孙云身前,可是却被老厨子抬手拦下,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夸奖的话谁都爱听,孙云这个半大的孩子也不例外,并且眼睛是亮了许多,只是没想到太尉府上的老厨子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这是远超意料的。但是细想想也不对,说道:“老伯说笑了,我这刀法或许是不错,但是厨艺却一般,毕竟我不会什么菜式,只是自己胡乱做来的。” “唉,公子谦虚,刚才你做的汤面虽然简单,可是老头子看到你有用心在做,既然你用心做了,那这菜就一定可以。只要你用心,那学其他菜式也是容易的事,你不要着急便是。”老厨子说道。 “既然如此,谢过老伯了。”孙云道。 “公子切莫谦虚。现在时候不早了,就快到午时,我要带着三个小崽子给老爷夫人他们准备饭菜了。公子无事的话可以先离开了,毕竟这里油烟重,而你又是老爷请来的客人,等到什么时候你无事,或者再需要用厨房的时候你再过来便是。”老厨子道。 “既然如此,那孙云先回去了,谢老伯体谅。” “无妨无妨,孙公子自去便是。” 看着孙云远去,老厨子双眼有些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这会儿小工们拥上来问道:“老头老头,这个孙公子的刀法真这么厉害吗?”“他的刀法真的可以在京城酒楼中站住脚吗?如若可以我一定要去樊楼。”“哇你和我想的一样,那到时候咱俩一起去!” 老厨子看着这三个小东西不知该怎么想,这仨在太尉府里做个厨房帮工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但是听到刚才他说的话,他们三个又有了新的目标。不知该不该为他们开心高兴。 东京城,宣化门外二十里,一处院落。 阮大带着孙凉来到这里,这是前两日要他出来找寻到的地方。院落外有着十余株大柳树,这冬日里光秃秃的柳树枝无力地垂着,好似失去了生命活力一般,有风吹过时招摇地好似行尸,有些许说不出的诡异。院子空空的除了一口水井再无其他。孙云进到屋中看看,里面空间很大,如若当做仓库使用能放下好多兵刃,即使装人也能藏三十来口子。孙凉很是满意这里,但还是要到处看看。灶台上的大锅引起他的注意,油亮的大锅口有四尺宽的样子,灶台也比寻常人家的要高些阔些,占很大地方。他敲了敲锅,贴近听听声音,回身对跟在身后的阮大说道:“老大,把这口锅搬开。” 阮大点点头,上前双手抓住锅沿,腰上一用力,便把锅举起放到一旁地上。 孙凉上前俯身看了看,回头看了看阮大,道:“老大,把火折子给我用用。” 火折子?师父要火折子干嘛?阮大心中虽有疑问,可还是老老实实地递了上去。孙凉接过把火折子吹亮,向灶台底下扔了下去。看着有星火在黑暗处闪烁没有熄灭,孙凉道:“老大跟上。”说着不待回话,便自己跳了下去。这时阮大才知道,原来这大锅下面并不是普通的灶台,而是一个洞穴所在。糟糕,自己事先没有勘察清楚,这下师父定会生气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跟着跳下去才是。 大概有三四丈的高度,跳下去并没有很深,但是阮大还是差些站不住,好悬没把背后的长刀甩下来。他下盘功夫并没有师父灵活,捡起地上的火折子站好身子,只见孙凉背对他站在前面,阮大问道:“师父,对不住...” “老大,先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在前面带路,你我在下面转转看。”孙凉侧身示意大徒弟走在前面。阮大点点头先行,微弱的火光在洞穴里映衬着阮大背着长刀的身影,让他本就高大的身形显得奇怪了许多。哪个人头顶再多根棍子出来都会看的奇怪,阮大和孙凉都没当回事。 洞穴开的不错,有六尺左右的高度,足够一队人马排列进出了,阮大带着孙凉走的更是没有担心。都了没多久,只见面前出现了一扇大铁门,完完整整地嵌在洞穴墙壁上,这铁门好像比孙凉还要让人觉得寒冷,并不知打开门后会有什么出现,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自人们对陌生事物的恐惧。 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孙凉,阮大想问些什么,可是师父直接点点头,道:“老大,你上去推开门试试看。” 阮大点点头,把手上的火折子递给师父孙凉,上前打量着大铁门,上面有着不知名的图案,好似一只狰狞野兽一般瞪视着不请自来的二人。铁门不知厚度怎样,但是上下左右是完完全全嵌在墙体中的,只有大门中间有一条细缝,阮大试了把指尖扣进去,肩臂绷紧、全身下沉发力,感觉铁门纹丝不动,阮大想着是不是自己的姿势有问题,变换做双手反扣门缝想要试着向两边拉扯,却同样无法撼动分毫。 孙凉本来对阮大也不抱什么期望,毕竟这个铁门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靠蛮力就可以打开的。如果真能打开,那墙体边沿也不会嵌得那么牢靠了。孙凉站在阮大身后五六步的距离慢慢踱步。地面上只有尘土并无其他,脚踩上去也是实诚的感觉,地下是不可能有其他陷阱的了。可是这门如此样式,那也不可能打不开的。不然这放个门干什么,是要封住什么东西不成?若真要封住,把门缝完全封死就可以,又为何要留着门缝在呢? “老大,你别费力气了,站过一旁。让我好好看看。”孙凉道。 阮大站住身子,头上已满是汗水,气喘吁吁地答道:“呼...呼...好的师父...”说着还揉了揉肩膀、手腕,看来对待这扇铁门并不能靠自己的蛮力,还是好好看看师父怎么做吧... 或者,如果换做张十、孙云两个师弟在的话,会怎样做... 如若孙凉知道了阮大此时的想法,或许他寂寥心中会多些安慰,毕竟阮大也不小了,学着观察环境、寻找方法是一定要会的。很多事不能只是自己传授,让他自己摸索才更容易记住,该有自己的方法才是阮大面前最需要的。 第81章 被冷落的短刀 费了半天力的阮大站到一旁,看师父孙凉上前,阮大只得仔细观察师父的动作,许久没有单独跟随师父做事了,这两日无论是跟着师父去天清寺、还是要他去找寻师弟们,阮大都没有做到什么显眼的成绩,现在的他要更多地认识自己、认清自己,是否真的像山伯所说,他不适合跟随师父学艺,是他自己不行还是师父教的不适合他,要好好问问自己,再做出选择。 孙凉在铁门前走动,仔细观察这嵌入石壁中的铁门,敲打上去声音沉闷,想来这不会薄,巨大的铁块和地面几乎严丝合缝,但它能被人摆放在这里,那必然是可以打开、可以移动的。门上的瞪眼凶兽面目似鹿有须,有些似龙又非龙,是蛟是虬亦或是其他孙凉是认不出来的,这方面他没有仔细研究过,要是有另一个老友在的话或许可以说出来这是什么。但眼前更主要的问题是,是谁人放置的铁门、该如何打开,而铁门后又有什么。 贴到门缝上,孙凉听了听,又向里面看了看,不能确定里面有什么,但是一定可以打开,并且门后是有路的,因为有微弱的风从门后吹出来,甚至让他的发丝跟着摇摆。既然如此,就再看看吧。伸出手,在铁门上摸索,一点点地摸索,生怕落下什么位置。阮大见状也上前跟着摸起来,师徒二人一左一右,从铁门的边缘开始向四周,再摸棱角,铁门都没什么反应。再摸到凶兽的面目上,孙凉与阮大的动作是相对的一致,毕竟这凶兽的面目是由门缝一分为二的,如若真有机关,左右相对的可能性也更大些。这时孙凉停下,想了想说:“老大你把折子递给我,然后退开,我再看看。”阮大闻言照做,只见孙凉再次举着火折子贴在冰冷凶兽上。这洞穴里无光,只有手上的火折子带来稀缺的光亮,借着光仔细观察铁门,贴的如此近,其实并不能看出什么。但是孙凉怎么都不可能相信,于是又退后并抬手示意阮大也跟着退后,随后面向铁门站在正中间,右手举起火折子对着右边的铁门慢慢移动,上下左右地看,但是幅度很小,然后换成左手如此。阮大见状好像明白了一些,火折子的光可以更好地照亮铁门上的光泽,能反映出不同位置的诧异,兴许可以看到哪个部位与其他部分光泽不同,这样便能知晓机关所在。而孙凉站的位置也是为了可以把铁门整个面貌看全,这个位置距离铁门多远,就是看这个观察者的身形高矮了。 “师父,应是这兽的牙,上颚两颗长獠牙,牙尖的色泽有些许不同。”阮大道。 孙云点了点头,没有回话,而是又看了看,才说道:“老大,你去试试用手指扣住两颗牙向下拉。” “好嘞师父。” “唉,老大你等下,拉的时候慢一些,如若有铁门以外的地方发出声响,一定要后滚离开。”孙凉不知铁门情况,怕有机关会伤到徒弟,叮嘱道。 阮大拍拍胸脯,以示没问题。接着上前反手扣住獠牙,缓缓用力向下拉扯,但是这牙是丝毫未动。孙凉见状,想了想说道:“老大,你先试试用双拳敲打这铁门眼睛的位置,敲了立刻闪开。” 抬起钵子大的双拳向后夹紧,再同时打出,阮大便退身向后,看到眼睛向内凹了进去,阮大知道这下是打对了。然后便听到门内有“格楞楞”的声响,那两颗长牙伸了出来,变得比刚才还要长。阮大见状道:“师父,我要不要去扯长牙?”见孙凉点头,阮大便分别抓住两颗牙向外拉去,没想到里面有铁链跟着伸出,阮大退出有三四丈远、快到洞口的位置,这铁链还是不断地向外延伸,已经不得不缠绕在手臂上,让阮大的双臂变成了“铁臂膊”一般。到了洞口时,双臂缠满铁链的阮大终于止住脚步,而铁链也跟着被抻到都挺了起来,终于到头了。孙凉看着被铁链捆住的大徒弟没有说话,而是在链子上扯了扯,确实扯不动这两指粗的链子,但是刚才铁门里确实有机扩的声响,难不成... “老大,你还好吗?”孙凉对着看不清身影的阮大说道。 “师父我还好,没什么事,气力我还有的。”昏暗处传来阮大的声音。 “那就好,老大你试着放出一些铁链,绕过小腿用脚踩住。慢一点来,不要着急。”孙凉说着,闪身站到了两根铁链中间,用双臂抓住链子以防有变。 “好嘞师父。” 听到铁链碰撞的声音,以及阮大的闷哼,虽然这链子不算很粗,但是这样扯住一会儿也是十分费力的。但是听到铁链落地、被阮大踏住的声音,孙凉夹着铁链的双臂明显地感觉到,这两根链子是在被铁门“扯”回去。看来,自己的猜想没错了。 “老大,一尺一尺地放链子,我给你看着这边。”虽然摸清了门内机扩的功能,但是不确定铁门吸回铁链的速度如何,孙凉虽然没有阮大的气力,可也不忍心让大徒弟因此受伤。但是回头看看铁门,中间的缝隙确实比刚刚开了些,大概有一指的宽度了,只是里面还是一片黑暗,看不清什么。 这黑暗中吹出来的风,带着铁锈味道,甚至仿佛有什么在里面呼啸,似乎随时会有什么凶兽冲破牢笼出来啃食师徒二人,听起来让孙凉有些恍惚,说不上惧怕,可就是心中有些许不安。这恍惚的感觉让他觉得不知是在地下洞穴中,还是在某处古老战场上,很是不安,可是此时此刻事已至此,夹着铁链的他不能放下,阮大还跟在自己身边,他也不能逃避、躲开。“月夜叉”孙凉,“娥眉出飞雪,白首隐夜叉,”江湖中有名望的他,以杀人嗜血出名,但真让他放弃自己身边的人,那是断不可能的。 东京城中,殿前太尉洪信府宅中。 从后厨离开的孙云慢慢走回客房的院落,先是看了看四周,积雪上还是刚刚因自己、洪小姐落下的“花瓣”印记,石桌上的薄冰也是自己手温晕开的样子,似乎刚才自己出去这会儿并没有其他人进出。这让他有些许放心,不然让身体不舒服的二师兄张十自己在客房内待太久的话,他也觉得心中过不去。 走到客房前,孙云轻轻推开房门,不知张十睡着没有、怕惊扰到他,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好在二师兄还在床榻上侧卧,贴近看看听听,张十面目放松,呼吸也还匀称,想来昨夜在尝百草中轩辕先生给十哥医治的还好,现在身体好了许多。只是不清楚十哥的晕倒究竟是如何,也只能等师父闲一些时再带着十哥再去找轩辕先生看看才好。 突然,孙云恍惚中闻到了一些味道,甜甜的,是从哪里传来的呢?不是食物的甜,好像是人身上的香甜。孙云抬起胳膊左右闻了闻,又闻闻自己的手,好像是自己身上留下的。刚才在厨房留下的?厨房怎么可能有这样香甜的味道...那...那只有一种可能了,这味道,是絮儿留下的。不不,不能叫絮儿,该叫洪小姐。只见过她三次,絮儿怎可是自己叫的呢?就算真的叫,那也是她的亲人才能叫吧。或者,亲密的人也可以叫她絮儿吧?嗯...自己还不是她亲密的人,如果真的叫她絮儿,想必会被她讨厌才是。 可是,这味道真的很甜很好闻啊。 孙云又忍不住自己闻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女孩子,让他既开心又紧张。在洪絮面前,他表现的小心翼翼的同时,又会主动地保护她,怕她被风吹、被雪染、被莫名伤到、被影响心情。但是孙云啊,你也应该知道,你只是一个小人物,你怎么可能保护她许多呢?可是,孙云啊,能保护她一时,那也就足够了吧。 现在的孙云,想好好跟着师父学艺,无论是厨艺还是武艺,无论是片鱼的刀法,还是杀人的“刀法”,他都要学,只要有一样足够强,兴许就可以保护她了。当然,孙云没有想太多他们阶级的差距。十几岁的年轻人,总是对未来还没发生的事充满想象,就是这样的想象才让他有足够的动力去坚持,坚持变得更好变得更强。无论她允不允许自己的靠近,他也要强大自己才是。 可以这样想,就说明孙云已经成熟了、长大了。只是他的师父、师兄们,还不知他心里如此变化。也只有前日晚上吃饭,张十有看出他的眼神、他的心思。哦对了,十哥还在旁边睡着呢。让十哥再睡会儿也好,他身子现在应该还没完全恢复,即使起来也容易觉得不舒服,等他完全恢复了,自己想和他说什么便说什么,他想问自己什么就告诉他什么。师父孙凉严苛,大师兄阮大比张十、孙云要大些,虽然都关心孙云,可是关心的方式还是不同的。人喜欢与自己亲近的人分享种种,无论大事小事还是心中秘密,故此孙云会对张十说许多。 但是说回来,想变得更强好保护絮儿,不管了,在心里就叫她絮儿,保护她就要好好练习刀法。只是这两日在洪太尉府上都没有再拿出自己的刀来。要知道师兄弟三人来时身上都带着“刀”的。早些时候大哥跟着师父出门就是带着他的大刀走的。说来也奇怪,在苏州城外的家中,孙云从未见过大哥用大刀,平日里用的是一柄宰牛刀,只是看起来要比平常的更大一些,师父说过,大师兄的身形适合有力量的刀,但是他们面儿上是平民百姓,很难给大师兄准备适合他的长刀、大刀,用宰牛刀练手也可以更好地掌握下刀角度、力度,听说也是以前有个很厉害的屠夫,杀牛杀到他所在国家君主都听说了他,当着君主的面表演宰牛,反而牛都在死前跪谢他,君主看了练练称奇。或许,这也可以称作是一种杀戮的魅力吧。但是放到大哥身上,虽然平日里有联系宰牛刀,也掌握了一些技巧,可还是经常被师父责骂,看来大哥并没有领悟到使用宰牛刀的精髓,反而多了些莽撞与粗犷。 至于大哥身上背的那把,从上面露出的把手来看,一定是把刀。再者说,师父也是会刀法的,他明面里是厨子,那就不能教人剑术才是,师父会不会剑术那就更不得而知了。以前听到过行脚的说书先生讲,剑走轻灵,若大哥背后的是剑,那还怎样轻得了?也不能灵起来了吧?但是那把长刀,从大哥的身影来看很是吓人,毕竟大哥本就高大,再加上这长刀的长,是何等力量才能用好这把刀呢?孙云和张十自是不能用的,这长刀与他俩身高差不多了,那自然是大哥用的了。而师父又是何时教得大师兄呢?算了,这些与自己无关,如若大师兄愿意讲、愿意演给孙云,那他还是很乐意欣赏的。 该拿出自己的刀看看了。离开身子两天了, 也有些想它了。 孙云轻轻地走到房间角落,从他们的行李布包中摸出一柄短刀,鱼皮刀鞘有什么金属丝线缝就,外面好像涂抹了松脂,显得光滑锃亮,刀柄是两块黑色石头夹着木头柄,师父孙凉交予孙云时,孙云就很喜欢这把刀。但是他还没拔出来过,因为师父不让、不允许 此时的孙云拔刀。因为师父觉得,拔刀必然要见血,那见血见谁的血?见自己的还是十哥的?都不好吧。可是说回来,这两日被吹香阁的山伯和师父孙凉要求表演“刀法”,而且师父好似也喜欢自己练习的样子,那是不是可以说,自己很快就可以拔刀、用刀了呢? 可是,真的拔出来的话,这刀要干什么使用才好? 第82章 诡异莫测的刀 刀是孙凉交给孙云的。 月夜叉在江湖上成名多年,靠的就是他手上的刀,虽然他用过的、收藏的刀有十几把,成名后心中最喜欢、使得最习惯、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正是“娥眉”。“娥眉落飞雪,白首隐夜叉。”。虽然孙凉他用刀、爱刀、收藏刀,可真正用到得心应手的,也就只有娥眉。给孙云的这把短刀是孙凉二十多年前刚出道时用的刀,是他在山中偶然遇到的一具尸体上找到的,他发现尸体时已经腐烂、破坏的不成样子,浑身上下被野兽咬的满是伤口,后来不知为何野兽们没有把尸体啃食干净、生出蛆虫遍布。年少的孙凉看到这具尸体时本想远远地避开,可是好奇的他还是侧头瞥了一眼,只一眼,就完全抓住了他的目光。腐坏的尸体倚靠在树洞中,可为什么,在它胸口发出令人胆寒的阵阵冷光?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恐惧和好奇,本来想转身离开的孙凉因为冷光的吸引,不受控制地凑上去,忍着肚子里的恶心从尸体的胸膛把“冷光”刨了出来,是一把短刀。一把刀身泛着青黑色冷光、刀刃微微卷起、刀柄满是干涸血印的短刀。普普通通的刀型,刀身长八寸、宽三指,背厚不到半寸,根部夹着两块半尺长、简简单单的木头做成刀柄。这短刀看着很是怪异,刀身看是短刀,但是短刀大多是单手刀;刀柄略长,明显可以双手把握使用。更奇怪的是这刀身上的青黑光泽,显得妖异、神秘、沉默。当时的孙凉不懂刀、不明刀、不会刀,也还是看出这刀的不常之处,他小心地半握着刀柄送到眼前观察,奇异的光泽竟然还在缓缓流动,只是不会流出刀身的范围,更没有什么液体滴落,只是会动、会游的光,妖、诡、无常、莫测的光。手提着刀送到鼻子前,轻轻嗅了嗅,一股破败、蚀骨的感觉侵入脑海,吓得孙凉瘫坐在地、一把把刀甩出去几丈远,脑海中出现莫名的画面,似鬼魅似魍魉,有血色有残骸,是腥臭是腐烂,使孙凉瞬间沉沦其中、惊恐不已,不断地捶打自己的脑袋、撕扯自己的头发,只为留得一丝神智、一丝晴明。 昏暗阴沉的天空慢悠悠地洒下雨滴,淅淅飒飒的,一点点冲刷着脑海中一片迷茫混沌的孙凉,似乎是老天在怜悯着这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想把他从坠落深渊的旅途中拉回来。好在孙凉自己也在挣扎、不愿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还没好好体验过的尘世,不断地撕扯自己的毛发、皮肤,敲打、捶顿自己的身体,力竭后的他已躺在肮脏的泥土中等待失去自我、丢掉人性,闭着眼回顾自己惨淡的从前,发现似乎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过往,可也看不到以后得曙光,这样的人生活着有什么意义?他孙凉冰不知晓,但是他也不愿就这样离开,离开身体、离开尘世、离开情欲、离开人性。即使不知道离开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可他仍是惧怕,对未知本能的惧怕,也是作为一个人的根本。就这样吧,自己还未踏足过的世界,离开就离开吧,如果有野兽喜欢他的身体,那也让它们饱腹一顿才好,至于会不会像是树洞里的腐尸一样有蛆虫生出,那也不是他能管的了的。 闭上眼,再见。 这种时候,放弃一切的他竟然在雨水中昏睡了过去,看来这雨下的还是不大,竟然能让人在雨幕中安心地歇息。孙凉享受这种感觉吗?其实他从未享受过,既然未享受过,那此时享受也不迟。即使他现在全无感知,只能任由雨水在他身体上反复冲刷。过了不知多久,肉眼可见的,逐渐有一丝丝污秽浑浊的液体从他的耳眼口鼻中流出,慢慢地、似是非常不舍得流下去,直到落入泥土、被吸入其中,眼看着地面都跟着冒出绵密的泡沫,好一会儿才逐渐消失。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但阴云没有散去,仍旧笼罩着夜空,遮挡住散发柔光的月亮。光与暗总是在互相较劲,就像此时的夜空一般,互不退让。树林里、泥土中的人并没有死去,散发着恶臭的浑浊液体从他七窍中流得差不多干净,再加上雨水地冲洗,呼吸变得平稳、心跳也稳了下来。看来阎罗王还没想要带他离开,离开一个世界去到另一个世界,这是孙凉他命不至死、地下的世界自然还不收他,不然的话,还没有“夜叉”之名的他就真的要过早的做做“鬼”了。树枝上滴答滴答地落着雨滴,不断地滴落在孙凉的鼻尖、脸颊,还有口中,一点点地在他口中积攒,终于,呛到了嗓子眼,把孙凉唤醒。 睁开眼双眼茫然地看向天空,孙凉在一瞬间还以为已经离开人世、去地府报道了。然而回想拿起短刀时的样子,发现自己还是躺在这里,四周的环境并没有变化,和之前唯一的区别就是,土地变得有些泥泞,看来这雨还真下了有一会儿,才使得已经有泥水浮在地面。孙凉此时的脑袋还是有些分不清状况的,还是茫然地看着周围,他茫然的不只是自己“中毒”晕倒,而是为何感觉意识在逐渐消散后,并没有死去,反而还活了过来?这时的孙凉并不会什么武功,没有刀法、身法,双手撑在地面想要起身看看,可是在触碰到附近的土地时,明显地感觉到这地面摸起来和一般的土不一样,是一种近乎于沙的感觉,摸在手上很是细碎,轻轻一捻便成了粉末。这让孙凉大吃一惊。赶忙起身看了看自己倒下的地方,竟然被“沙”圈出了一个人形,尤其是他头的附近,沙化的土地更显、更远,甚至刚刚躺过的身下也都变成了傻子,但是更为奇怪的是,如此细碎的沙子,为何没有让他在晕厥时陷进去呢?反而现在,这层沙子塌了下去,直塌了一个人形的洞口出去。见这沙洞危险,孙凉本来是想着逃离的,可还是好奇心的促使,让他不由自主地上前,站在洞口前探出头向深处看去,可这刚刚成型的洞穴中反而看不到深度,孙凉猜想应该至少有七八丈了,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头。 对于孙凉来说,这个洞穴的出现是真够骇人听闻的。要不是他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深山中会出现这样一个洞呢?还是离这个洞远些的好,不然也不知道让土地沙化、自己再掉下去,那就很难再上来了。 大难不死的孙凉转身就想要逃离这个令人恐惧的地方,逃离树洞里的腐烂尸体、逃离沙化的土地洞穴、逃离那把流动着诡异光泽的刀。可是他又突然想到,那把刀被自己甩出去,是甩到哪里了呢?即使离开,也再看看那把刀才是,如果这刀还是十分危险的话,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把它埋起来才是,不然也容易影响到山中的花草和野兽,让这山上的生灵受到伤害也是不好的。这时的孙凉,心性还是简单善良的,与山相伴自然会想到这些才是。 但是黑云遮月,没有多少光亮,这把短刀被甩到哪里了呢?在晕倒之前孙凉因为惧怕而甩出的短刀,会在什么位置,他又站到了沙化深洞旁边,模仿起之前的动作,是右手甩出的,弧度和力度呢?这会影响到刀最终落在的位置才是。孙凉看了看确定了甩出的方向,发现正是腐尸所在树洞的老树所在。他顺着从地面一路看过去,直到抬头看向粗大的树干,才发现那把短刀是插在距离地面近四丈高的位置。对经常在山里讨生活的孙凉来说,这个距离也不算高,毕竟在山里生活,碰到野兽会往树上跑、晚上来不及下山也会睡在树上,那他爬树的本领自然也是有一些的,甚至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也是他可以尝试的,当然这也给他后面自己擅长的“捷急错步”奠定了一些基础。孙凉看定了短刀插入的位置,敲打自己的脑袋,虽然感觉脑子里并没有什么大碍了,可还是想要自己更清醒些,毕竟这把短刀浑身透露着诡异莫测,不小心些很容易再出什么问题,若到了那时,估计老天爷也不会帮助他第二次了。 从衣角扯下一块破布缠在右手上,好给等下拔刀做准备。缩下身子的孙凉像野兽一样,双眼看好面前的路线、计算要跑几步才能上树、并且仍有力继续向上爬。为了一下就可以解决,必然要如此谨慎小心才好。碰到凶猛的野兽要谨慎,碰到说不清楚的物件更要谨慎,刀是“百兵之霸”,名刀出自名匠之手,但盛于用刀之人。刀如何用,是走何种之道,那也是用刀之人决定的。现在泛着青色光泽的短刀插在树上,已经失去了它原来的主人,现在树下想要把它拔下来的孙凉就好像继承者一般,通过了前面扰乱头绪的考验,再试着把它拿下来,或许就可以选择是否要驾驭它了。物终究是物,刀也是物,人可以驭物,但是物不能驭人。一旦物驭了人,那人也就与行尸、与躯壳无异了。 孙凉尝试着大步冲出去跳到树干上,改为手脚并用的野兽爬行,像狼、像猫,很是灵巧轻便,旁边有树枝的话就上去借力缓口气再向上,最终站在了插刀位置二尺远的树枝上,对他来说算是轻而易举地接近了那把短刀。孙凉蹲伏再树枝上观察不远处的刀,整个刀身都已插入树干,只有刀柄还暴露在外边,但是之前刀柄上的血污似乎没有那么明显了,是也被雨水冲刷了吗?兴许是这样,不然怎么会干净了一些,看起来也不似之前那么令他畏惧了。 他在心中估摸着,要怎样的姿势才可以抓到刀柄,二尺的距离不算远,但问题在于刀柄附近没有其他可以借力或者踏足的位置,这对他来说就是很难的还请了,四丈高的距离,一个把握不好很容易掉下去摔伤腰腿,山上平日里进出的人就不多,这要是受了伤可很难及时得到救治。故此孙凉是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些才行。他心中犹豫,要不要就此下去,不再管这把刀,这样就不会有受伤的风险了。但是,如果这把刀还在这里,他心中的畏惧就一定还在,不会消失。虽然现在的孙凉什么也不是,可他也不想带着负担去生活,这感觉很让人不舒服,不舒服的能尽早让它消失是最好。而眼前就是最好的机会,不然迟则生变,也许会压在心里一辈子。 突然孙凉脑海中灵光一闪。自己的气力并不算大, 为何这样一甩便已刀身都插入树干中?先前自己没有怎样注意,这样看的话,只要自己抓住刀柄,应该就是安然滑落了吧。不失为一个可以尝试的方法,即使落不下去也可以荡到其他树干上再想方法。嗯,就这样试试看。孙凉站起身微曲双腿、脚掌向前压下去,摆手举起原地跳出,本来右手距离刀柄更近,可没想到临近时右手正好下落,好在左手正在最高点抓住了刀柄的末端,才没让孙凉掉下去。孙凉赶忙把右手也握上刀柄,再双脚踏在树干上,好似一个三角形一样,在半空中依靠树干悬挂。孙凉平复心情,让心跳得慢一些,还有四丈的高度,不能放松,小心些总没坏处。他深深吐息,然后试着让刀尖在树干中下压,这样才好尽可能地把孙凉挂住,只要他不松手就不太可能会摔到。短刀在树中下压的很容易,孙凉用小腿和双脚用力夹住树干,试着让肩臂用力,手上能感觉到短刀着力出树干应声分开,随之松开双脚,下滑了近二尺,孙凉这样一看,心中便安稳了不少。这样用刀划了几次,孙凉终于距离地面约莫还有不到三尺的距离,便一跃而下就地翻滚,然后插刀于地终于立住了身子。 第83章 过去终成尘埃 终于,孙凉双脚落地,他班悬着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只是回头再看向柏树的树干,发现明明是被短刀刚刚下劈留下的痕迹,最高处刀插的位置有着黑色蛛网一般的丝线蔓延开来,而切面却肉眼可见的枯了下去。这一下让孙凉瞬间愣住:明明是刚刚切下去的痕迹,怎会如此快速的枯萎?他的眼神中又是充满了惊恐之色,狐疑地看了看右手握着的短刀,本来刀身上遍布的青黑色光泽已经不在了,似乎是全部留在了柏树树干当中,但是现在也有无色的光在刀身上泛着,只是没有之前流动的快了,变得似乎很没精神一般。孙凉不想把短刀丢掉了,这么神奇的刀他要留在身边,看看它还会有什么变化,会有怎样的不同。这是他很好奇的。但是此时的孙凉并不是一名习武之人、更不是一个刀客,他也不知这把短刀在自己手上能发挥出怎样的威力。总之,他觉得把刀带回去了。 但是走之前还有一事。树洞中的腐尸还没有入土,而短刀又是从它身上拿出来的。虽不知它生前是谁,但是带着这样一把诡异的刀定然不会是普通人吧,既然如此把它留在树洞中等着被尘土掩埋似乎就很不是滋味了。跪在树洞外,对着树洞中的腐尸磕了三个头,便下山回家,这次在山上的经历属实令人心惊,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中也好让自己更好的休息、补充精神。但是,他第二天又来了,孙凉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再去看看,这次他扛了把长锸、带了些瓜果和三炷香上山,好在树洞中的它还在,只是它从昨日离开那把诡异短刀以后,这具尸体就加速了腐坏,以至于今日再看就已成了一堆白骨,孙凉见此情形也不知为何,想的是应该快些让它沉睡才是。于是在大柏树旁挖了个坑,抱着腐尸埋了进去堆成一座坟头,从树干上劈出一块木板,在上面雕了个“刀”字,立在坟头前。孙凉不知这腐尸本来是谁,更不知他名字,本来想写“刀前辈”三字,可是孙凉没读过书,“前辈”二字笔画繁杂,能写个“刀”字已经很不错了。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为何死在这座不知名的山上。他的亲朋好友可有找寻他,还是说他是孤独寂寞的一个人,并没有其他人会惦念他。无论是哪种情况,现在都沉睡在此了,是孙凉送了他最后一程,让他归于尘埃、得以安息。刀替他保管了,这样也不至于让这把奇谲诡异的刀变成一块废铁。人的价值在于,要做出各种成绩来证明自己;物品的价值,便是在他人的手中才能得以发挥。而也正是这把刀的出现,改变了孙凉的人生轨迹,从一个山中生活、无依无靠的少年,变成了要离开家乡、出门走走、得些名声的“小兽”。 名声这个东西,只要用心了便可以看出成效,在江湖中得名得位,这是孙凉向往着的感觉,对于江湖他并未涉足,但是这把刀的出现促使他要去尝试一番才是。 这把诡异的刀,到了孙凉手中就再没出现过妖异莫测的颜色,不知道之前的腐尸、活着时是怎样让这把刀有那种颜色的,孙凉也不知刀身上的颜色是有什么用处,但是接近闻一下就可让他脑袋思绪混沌、失去自控,甚至排出的液体都可让土壤沙化、树木枯萎,这刀上的想必是某一种剧毒,还好孙凉没有直接触碰刀身,只是闻了一下而已,不然的话他的手可否保住就不好说了。他庆幸自己没有那么莽撞,当然他也不是莽撞的人,能在触碰诡异的刀之后活下来就已是难得。虽然刀身上的颜色不在,但是流动的光泽还有,孙凉会时常带着它再去上山,砍伐柴火、猎杀野兽,短刀砍树用着并没有那么趁手,猎杀动物还好些,毕竟锋利的刀身还在,虽然看着有一点卷,但并未影响使用,对于野兽也是见血立毙,很是省心。那段时间孙凉经常可以吃到野兔、野猪,甚至有时还可以吃到鹿。可他心里仍是想离开这座无名的山,想去看看外边的世界,也看看外边是否有这把刀的故事流传。但是有名声在外的兵刃又怎会那么随意的下落不明呢?真等到他出入江湖之时也未了解到这把刀的过去分毫,反而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堂口,开始了接受任务、替人消灾的生涯,这把诡异的刀才又开始帮助他,帮他成名,直至成为“月夜叉”。 第一次见到百空和尚并不是在东京天清寺,而是在孟州城外的飞云浦。那天白日下了一天的雨,到了晚上反而阴云散去、让月亮重新露出脸庞,圆月的夜是孙凉嘴喜欢的,可以好好体验杀人的快感,心无旁骛。刚做完任务、收走人命的孙凉,正巧碰到行脚路过的百空,本来想着百空应是目睹了他行凶过程、或会告发官府,虽然堂子会解决许多事情、不用他过于担心,可是杀心正兴的“月夜叉”又怎会放过一个过路人,哪怕这只是个出家人,想想好像还未杀过这帮“鬼乐官”,试一试也不错。这时的孙凉并不知晓百空和尚的身份,如若知道怎也不会下手才是。可提着刀正欲上前的他却因为百空的一句话而停住。 “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站在板桥一边的清瘦和尚便是百空,只听他在那边轻声说道,声音轻轻,却让几乎在桥另一边的孙凉听的真真切切。 孙凉冷哼一声,这秃驴是自己送上门的,正好自己心中杀意未消,来的正好。想着,便转头向百空走去。诡异的刀此时沾满新鲜、猩红的血,一滴滴地沿着刀刃滴落下来,仿佛是在欢喜地迎接百空和尚。 “施主,这把刀不适合你。”百空接了一句。 孙凉闻言一愣,站停大声问道:“师傅,您可知晓此刀来历?”一句话说的大声,可仍能听到孙凉声音在微微颤抖,虽然尽可能地压住,却仍完完整整地听到了百空耳中。 “施主可走过来,让小僧仔细看一看您手上的刀。”百空说着招了招手。 垂下手中的刀、安奈住心中的激动,孙凉快步走向板桥另一头,那头在等待的和尚有这把刀的消息,这是本来已经放弃打听这把刀消息的孙凉万万没想到的。 终于走过了那条板桥,看见这个清瘦和尚,孙凉还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浓眉大眼、龙鼻丹唇,虽然身穿素色僧袍可仍遮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让人感到心中受压、呼吸急促的贵气。这是孙凉从遇到过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可还是把手中的短刀用自己衣摆擦拭干净,单膝跪地、双手举起短刀送到了百空面前,恭敬地说道:“此刀还请师傅过目。” 百空伸手轻握刀柄,举在面前仔细端详,道:“施主请起身,不必拘礼。”在前后查看一番后,挥刀对空劈砍留下一道露珠凝结的白线,久久没有散开。随后缓缓说道:“施主,此刀名为‘白露’,‘夜凉露成霜,愿君别无恙。’,这把刀,听说是为蜀地唐家的唐露所制、同门的唐恙所有,本来是二人定情纪念留下的信物,只是唐家人无论是学习武艺、钻研机关都离不开用毒,这把刀到了唐恙手中也就变了用刀,整把刀都被浸满了唐恙的成名毒——‘不思恙’,是一种透露着妖异青黑色的液体,闻一闻思绪混乱迷失心智、碰一碰肉体腐蚀无法医治,很是可怕。本来唐露是想自己做一把刀可以陪在心爱之人的身边,可是却被唐恙使得变了本来模样,也应证了二人后来的爱,因长辈的插手二人决裂,难以挽留。这就好像众生情爱,难的是一成不变、最终会归于尘埃。可悲、可叹。” 孙凉听的认真,初见这刀时的颜色是毒物?怪不得会让自己混乱、当时的环境被腐蚀,果然自己没有触摸刀身是对的,不然估计自己的手就已不在了。可这蜀地唐家是什么,孙凉有些好奇,便恭敬问道:“大师您怎称呼?这蜀地唐家是什么?唐露、唐恙又是何人?” “阿弥陀佛。小僧百空,只是一个小和尚、不敢妄称‘大师’二字。”百空和尚施礼道:“蜀地唐家也被称作‘唐门’,是在西南蜀地以‘毒’成名的家族组织,在江湖中行走甚少,每个高手都有各自成名的用毒手段,唐露的‘白露微霜’可让人触碰时就肉体冻僵变紫坏掉,闻时进入口中、胸腹,伤害他人呼吸;而唐恙的“不思恙”是让人失去理智、迷失在恐惧。八年前二人经历唐门成人考验、出门在楚地施展手段走成名,一起得了个‘夜露无恙’的称号,很是厉害。在唐家门徒中,有在下山后成为夫妻的很多,唐露唐恙二人便也抱着这样的想法回到唐家所在,可没想到对于唐露的父亲却对二人的感情强加阻拦,终引得唐恙愤而下山,离开这个所在,哪怕这地方有着自己的爱情回忆。施主,小僧只是给你讲个故事,出家人不该谈论男女之情,但是施主问了,小僧也就把自己知晓的说了,还请施主见谅。” 这把刀,是这唐露与唐恙二人爱情的见证?怎会是如此?男女之事,那时的孙凉并不懂,他不懂这些,也是因为没有刻意去接触女人。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把初见时流淌着诡异莫测光泽的短刀,却是爱情的见证?他们的爱情关我何事,现在刀为自己所用,爱不爱的又怎样?唐露、唐恙二人的爱情不在了,但是刀还在,只不过刀易了主人,之前树洞中的腐尸想必就是唐恙了。那他又为何会死在山上?是被谁人追杀至此、还是与人结伴被杀?算了,这些以后再说吧。但是现在看来这把刀以前的青绿,便是和尚口中、唐家唐恙使用的“不思恙”了,既然是毒,想必在山上时,这毒被土地、雨水、柏树冲刷吸收让毒性完全消去了,毒消了也好,孙凉并不会用毒、制毒、使毒、施毒、解毒,不然自己一个不小心再中毒,那岂不是还没等杀人、先自己被刀“杀”了?但是再看看这刀,刀身上还是有些许光泽的,这光泽又是什么? 借着月色,坐在桥边石块上的百空示意孙凉坐在自己旁边,再继续说会儿话。月色很是善良,不论出家人还是杀人者,都可以一并被月光笼罩,月光冰寒,但更重要的是她的光辉、而不是她的温度。月光让百空被素白僧袍包裹着的瘦削身躯显得更朦胧、梦幻,就连刚刚杀了四人的孙凉都仿佛被百空身上的光辉感化了一般,心中获得了短暂的平静、炙热的杀意在他心中荡然无存。不止是百空的缘故、还是月光的影响,孙凉的心境竟变化了些许。遇到短刀前的单纯、遇刀后的杀心、坐在百空旁的平静,孙凉享受这种感觉。他不懂和尚为何要撇开尘世之乐出家为僧,也没想过自己心中为何有杀意常在。他根本不想,不是不去想,而是他没有想过。坐在百空身旁的孙凉有些想问问自己,为何这几年下山的他手上常带血污?为何心中想常见他人鲜血?为何见到血液的自己会觉得很是兴奋?是这把刀影响到自己吗?还是自己任由被刀带走心性? “看见这把‘白露’在施主你的手上,原来的主人‘无恙’唐恙应已不在人世了?”百空问道,把孙凉的思绪拉了回来。 “大师,我也不敢肯定,见到的尸体是否是大师口中蜀地唐家的唐恙。在我见到之时,那就已是面目全非的尸体了。”孙凉行礼答道。 第84章 夜凝露终无恙 刻着“飞云浦”三字的匾额挂在板桥边的牌楼上,上面的金漆仍泛着光泽,只是不知何时已蒙上了一层灰尘、无人打扫。说来这牌楼好似往日也曾有过辉煌,只是孙凉不知这里是甚么去处,看百空的样子好似更是不知。孙凉是为了任务而杀人,杀人才会去到各处州府,顺道品尝各种美食。而百空和尚却是为了走而走,有时有目的地走会有计划准备,有时没有目的便是四处漂泊。那时官家还没有完全限制百空的自由,自然可以随处走动。借此百空也可领略他本可能拥有、现今却毫无关系的大好河山。但是孟州城他也是第一次来,飞云浦此地更是第一次听说,“飞”或“云”二字,孙凉可以经历,但是与他无关;百空可以经历,也可以有关,但是不能让他拥有。飞龙乘云,飞的是龙,龙乘的云,为何不该百空拥有,这也不是孙凉之辈该知道的。 圆月挂在夜空正中,一缕缕云絮慢慢飘过,不顾圆月散发着皎洁的光亮,自顾自地在她面前游走,没有片刻留恋与停留。月与云的互不打扰,也让板桥边的孙凉与百空和尚二人获得了片刻沉默。不知他们心里都想着什么,但是人么,往往片刻的安静能让思绪放空重新出发,这是许多人都需要的。刚杀了四人的孙凉可以获得片刻的心理安静、重新审视刀在自己眼前的故事、以及自己当下是否该继续做下去的考虑;百空和尚脱离束缚、获得片刻的自由,和“陌生人”说说话,看看“偶遇”的他人是否是有趣之人,还是尘世里的一粒尘埃,这也会让百空在被束缚的日日夜夜里获得一丝欢喜。 安静也好,欢喜也罢,或许这分别是他们二人所需要的。那二人的谈话便是值得的。 “唐恙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五年,唐家也多次派人出门找寻过,然后都再没有什么消息、踪迹、后续。要知道唐家虽然是以用毒闻名于世,可在情报收集、人员渗透方面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强悍。唐恙消失不见踪迹、唐露被家族逼迫变得痴傻,在江湖中初露锋芒的‘夜露无恙’二人就已无声息,在旁人看来这是很可悲的事情,但是唐门中人却深以为耻,这是你我都不了解、不知晓的事情,也不方便打听。” “但是,既然‘白露’在施主你的手中,你也说看到了腐尸,想必就是‘无恙’唐恙了。不然的话,唐恙他即使再不想面对唐露、面对自己的‘爱情’,也不会把他赖以成名的‘白露’抛弃。这把刀既然刀了施主手中,还望施主好生对待,以‘请’的名义杀人、淬毒,都是对‘情’的玷污。不知施主如何看待‘情’,只是小僧已入空门、不可能再触碰。”百空盯着手中的短刀,正色对孙凉说道,语气之中再无之前的轻声细语,多的是严肃沉稳。话毕,百空把‘白露’递还给孙凉,眼见孙凉还在犹豫要不要接过,百空再次说道:“施主,刀只是‘刀’,只是一个物件,不可能再是其他,只要施主把心放正,不论怎样用刀,都可能影响‘刀’的心情,也就不会再有唐恙与唐露、‘白露’与‘不思恙’的悲剧发生了。” 孙凉伸出手却没有接过“白露”,他心中在犹豫,犹豫的是这把刀背后的故事——唐恙与唐露的爱情,如若这把刀在自己手上,是否自己会时常惦念他们二人的爱,自己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有对女人太多的想法,但是有这“爱”的见证在自己身旁,自己会不想吗?二十岁上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虽然孙凉的长相似鬼非鬼,让姑娘投怀送抱很难,但也不可能不对姑娘感兴趣,本来靠样貌已是难以让姑娘陪在自己身边,更何况有了一种关于“爱”的见解每日陪伴,更是给他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孙凉虽然不会刻意去想,可是每日见到这刀上的无色光泽难免会想到它嵌在树洞腐尸上的样子。这是孙凉第一次见到尸体,腐坏、破败、毫无生机,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样子,更何况这把刀是见证这一切发生的了。但是也正是这把刀在他身边,在孙凉心中也自然而然的把男女之间的爱情排在了杀人、尸体之后,有了这些见证也可当做是对他的警醒。警醒什么? 警醒他爱情的终点不过是腐坏而已。 怎可能如此。 还是在他心中,爱情暂时是不重要的、不是必须的,这样才可让他专心做事,杀人也好,杀鱼也罢。只要有一个要求到他手里,他便会好好去做,做到让自己满意为止。至于他人满不满意,笑话,自己都满意了,他人不满意又怎样?何况孙凉也是以办事干净利落闻名,他自己都满意了,金主就不可能不满意。 最终,孙凉还是又接过了“白露”,他看着它,眼神中透露出无比的爱惜,是他的刀,他自然会爱惜,无论这把刀以前经历过什么。也正是他从老柏树上握着“白露”落地之时,他认准了它,认准了它可以陪在自己身边,可以见证自己的以后,无论会变成何种面目、何种心思,它都是一个见证。这样孙凉便不会觉得自己孤独。刚刚被“白露”夺走四人性命,现在刀身上已无半点血迹,只有一层薄薄的、细密露珠在刀身生出,仿佛是在洗刷血腥污秽,在水珠足够之时,又自行流下、滴落在地,让刀身重新变得干净纯洁,仿佛它不曾嗜血、仿佛它简单如一。 在这之前孙凉从未注意过“白露”会有如此能力,不知是它今夜听到他人讲述原主人的故事有所感动,还是真就没被孙凉发现,让孙凉好似第一次认识它、重新遇见它一般,心中对它更多喜欢,不想放手。但是,孙凉心中还是有疑问不能放下,便把刀平托在双手间,问道:“大师,照您所说这刀从前主人的故事,我有了一二认知,可是这刀自从到我手中后虽然刀身再无诡异色泽,可为何还是有一层无色的、流动的光在刀身?” 百空和尚正看向孙凉把短刀托在手上,能看出孙凉对“白露”很是爱惜,即使初遇见时能看出孙凉是在杀人,可是也不耽误他对刀的情。人就是如此奇怪,奇怪的心,奇怪的依赖,奇怪的寄托。百空羡慕孙凉对“白露”的情感,他从出生开始就在无形的牢笼之中,像一条小池中的金鱼、像一只竹笼中的小鸟,不知他人是否对他有欣赏,但绝不可能依赖他。或许更多的是把当做玩物吧?还是那种,无人喂养、任其自生自灭的玩物,只要他不做出出格之举,便不会有人找他麻烦。百空不由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出一句:阿弥陀佛。 “施主,这‘白露’上的光泽本是‘夜露’唐露制刀时留下,具体是什么小僧并不清楚,但是这流动的光泽似是不会主动伤害到他人,也不影响刀刃进入他人身体,故此施主大可放心,好好使用便是。”百空道。 “那就好。其实我也很怕,很怕这把刀在何时再次变成青黑色,这样我就真的会淇弃它于不顾了。”孙凉道。 “嗯...施主,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百空听完继续道:“这刀确是‘夜露’所制,但是你要知道唐家擅长技艺皆有可取之处,唐露自然也不意外,但是她给心爱之人制刀,会是家族之中什么技艺都不掺杂吗?我想着定是不可能的。唐家爷爷、奶奶、大伯、婶子都对后辈关爱有加,尤其是用毒出众、且懂得讨长辈欢心的唐露,更是让最擅长制毒的唐奶奶喜欢。如若不是她与唐恙出事,兴许唐露就成了唐奶奶的接班人、继承唐家制毒一脉头领的位置了。” “这层光泽如何称呼,小僧并不清楚,但是小僧可以说得是,这层光泽或许是唐露给唐恙的保护。”百空缓缓说道。 “保护?女人给男人的保护?”孙凉听了有些诧异。虽然那时的他没有接触过什么女人,可是在他的理解当中,都是男人保护女人,怎地会女人保护男人? “对,就是‘保护’。施主,唐家的人虽然都用毒,可是也分人,有的擅长制毒、有的擅长施毒、有的擅长解毒,既然如此,那便会有不理解毒性之人的存在,更何况世人大多有粗心的毛病呢?虽然唐家人较为谨慎,可唐露仍不放心唐恙,唐恙随对她情深,情深之人多细心,但情深是对唐露、细心也是对唐露,对于唐露以外的一切人、一切事物都不够细心,甚至莽撞,这或许也是唐恙失踪的原因之一吧。”百空说道:“既然如此,唐露给唐恙的定情信物加上一层保护,这也是‘爱’的表现。” 这样说的话,孙凉有些理解了。确实许多人对关心的人和事会更多的关注,对其他的就不会多想什么,这样很容易吃亏、受到伤害。好在,孙凉活了这些年,暂时还没有什么让他太过关心的,关心则乱,没有很多关心的便不会乱,某些角度来说,这是好事。最起码在当下是好事,过些年呢,有了几个“朋友”、徒弟的孙凉,或许也就不会这样想了。 “那,大师,这层她给予他的光泽,在我手上还会有作用吗?” 孙凉这句话问的让百空为之一愣,有些绕但也很容易捋清楚,反应过来后说道:“施主,无论谁给谁的保护,都是一种心理寄托,但是施主你去继承这份保护,就要看你心里可否接受了。毕竟这是他人之间的情感,而你我只是旁人。很多事物都是好的,但是你我不懂不明,那无论再好也好的空虚,只是一副躯壳而已。” 闻言孙凉沉默许久,久到月色被云絮遮住又再放出,孙凉终于开口说出了心里话:“大师,不知您可否知道,这刀上的光泽该如何去除?” “哦?施主,小僧还不知道你怎样称呼。”百空问道。 “孙凉,孙武的孙,凉水的凉。”孙凉回道。 “孙凉...孙凉...”百空喃喃道,然后微微一笑、抬手说道:“阿弥陀佛。孙施主,这刀上的光泽如何去除小僧不敢说有办法。但是,如果孙施主信得过小僧,可以交予我一段日子,我去尝试一番。” “交给大师...也未尝不可。”孙凉低头想了想,把“白露”交出去,那自己身边唯一趁手的兵刃也就不在了,这样的话如若碰到什么危险、意外或许会伤到自己,好在孙凉是不怕遇到意外的,大不了自己真斗不过的话可以试着逃跑便是,逃跑也没什么丢人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大师,您平日是在哪座庙宇修行?可否告知小的?”孙凉道。 “孙施主,小僧法号‘百空’,是在东京城中天清寺修行的。你若不放心可跟随小僧一起前去东京城中,小僧也可安排孙施主在寺中暂住一些时日,让施主的心静一静、气顺一顺,也未尝是坏事。待到‘白露’刀身回归从前,施主再带刀离开便是。”百空回道。 “天清寺...东京...”孙凉喃喃道。自己刚入行几年,东京汴梁还真没有去过,不知那里风光如何,百空既然是在东京城中修行的和尚,想必也有些名气在才是,孙凉便随口问道:“大师,若我不知天清寺所在,进城再打听可好?” “也可,只不过孙施主,你在城中打听天清寺是谁人都知晓的,可是万万不要提及小僧法号,不然的话怕给施主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百空言语恳切地说道。 “麻烦?嗯...哈哈,我大概理解,大师放心,我不会提及你的法号便是。”孙凉道。他心中只是想着,这个百空和尚可能是偷偷跑出来的,这样的话自己多说什么确实不好。行踪这个东西,孙凉也不愿随意暴露,更何况是初识之人。 第85章 好胜的孙夜叉 在飞云浦的夜色中,孙凉与百空交谈结束,还是决定把“白露”交由百空和尚保管一段时间,需要其尝试把刀身上的光泽去除掉,这样才能让“白露”告别唐露与唐恙之间爱情见证的影子。孙凉不喜欢这种感觉,既然有可能让“白露”去掉光泽,那为何不尝试一下呢? 正巧,孙凉也未去过东京城,也可利用此次机会前去东京转一转,领略下大宋国都的繁华景色。 第二天一早,孙凉被牌楼上滴落的露水打醒,醒时身边已经没有了百空的痕迹,但却有一张纸条,上面写到:“孙施主,小僧先走一步,施主可到东京天清寺找我取刀。”写的还是和百空和尚昨夜聊的结果,看来这和尚还是有点婆妈,非要再叮嘱一次。孙凉的记忆尚可,毕竟每次接任务总要记得清楚才好下手,不然经常翻出任务情况的话,很容易暴露、甚至惹来杀身之祸。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好像才到卯时,这么早百空就动身离开了,和尚是碰到了什么事情不成?还是说和尚平日里需要做功课,早已习惯了每日这么早醒来?孙凉不由得自叹道:“唉,还想着偷偷跟着和尚的踪迹,没想到他倒先走了。这一下还能否追上他真的是对自己的考验了。”没关系,一个和尚,即使平日里经常行脚,也不至于走的很快,那时的孙凉虽然没有现今的“捷急鬼步”身法傍身,可要追一个和尚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毕竟这个和尚看起来并不会什么武功,自己虽然还算不上高手,很多时候是仗着“白露”的锋利,但试着追追百空也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百空究竟会不会武功呢?这事情真不好说, 只是按照孙凉的水平,当下也看不出太多。 就这样一路向东追了几日,虽然有和路上的小店打听到百空的踪迹,可却一直没有见到过他人,这百空走的如此之快吗?想来是孙凉小瞧他了。孙凉在小店中吃着一碗汤面、一盘熟牛肉,也叫了一壶水酒,只是他很少喝酒,对酒并没有太多感觉,只是小口小口地抿着。想想也是,百空这和尚,要是身上真的没有半点功夫,又怎能自己一人在这匪患横行的世道中行走呢?孟州可不比东京府,就自己前几日在飞云浦杀的那四人,就是在黄河两岸有名的“踏河四鬼”,二人是黄河上的船夫、二人是衙门里的官差,在黄河两岸做着杀人越货、相互照应的勾当,已经有五六年的光景,死在他们手上的百姓往少了说也有一二百人。谁知道这次堂子里怎会派自己去解决他们,难不成是这“四鬼”劫了不该劫的货、杀了不该杀的人不成?管他呢,反正这四个“老鬼”碰到了成名不久的“小鬼”,反而全都栽在了孙亮手上。 百空和尚定是没有遭遇到“踏河四鬼”的手段,不然的话和尚都不一定可以安然回东京吧!看来他也是命好,碰到了孙凉先行出手解决了四只老鬼。呵呵,这样一想,百空替自己解决“白露”刀身上的“保护”,或许也可当做是给自己的酬劳呢! 这汤面喝着倒是鲜香,熟牛肉也煮的够味道,就是这水酒真没喝出哪里好喝。主要还是孙凉对酒没有太多感觉,辣不辣、烧不烧、香不香的都喝不出个一二来,主要觉得有牛肉在,不喝点酒又不是那么回事儿,还是要尝试一番才好。当然,这次又尝试失败了。 “小二,过来过来!”孙凉喝了一口酒招招手道。 小二上前,低身应声道:“唉客官,不知有何吩咐?” “我向你打听个事,不知这两日有无一个素白僧袍的瘦和尚经过你们这里?”孙凉问道。 “哎呦客官,这得让小的想想,毕竟平日里这道上人来人往的,和尚也好道士也罢都有,小的只管客人吃的如何、店里生意如何,很少注意客人的情况。”小二回道。 “这话倒也说得没错。可是小哥儿你说关心客人吃的如何、店里生意如何,怎么,你是掌柜的不成?”孙凉道。 “这倒不是,客官,小的哪里有那福分自己开小店呢!这店是我同村伯父开的,我呢也是过来给打打下手、做个跑堂,也学学。至于生意如何,我家伯父对我还算阔绰,如果店里酒肉卖的好,自然也会多分我些铜板。”小二嘿嘿笑着回道。 “哦...那这样的话,小哥儿,你再帮我想想有无见到那和尚,我呢也不白向你打听,你再给我切二斤熟牛肉,用油纸给我包好带走路上吃,我付钱的同时也不会亏待你。”孙凉道。这时的孙凉看着也就二十多岁,手上的钱银也还是做任务后有组织派人送给他的,酒色财气他都不怎么喜好,除了喜欢吃、便是喜欢他的刀,在路上自然可以多吃些想吃的食物。小店不大,开的也在山路旁,略有便宜,可这熟牛肉做的还真的可以,咸淡适中、肉质鲜美,很能满足自己的肚子。即使不打听百空和尚的消息,孙凉也要再买些牛肉带走的。正好借此让小二可以好好回答自己。 “嗯...这样吧客官,我去和在后面忙活的伯父拿下牛肉,顺带也打听下您说得那个和尚。小的确实没怎么注意过,毕竟这年头路上有几个和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 “也好,那你去吧。”说着,孙凉抛出小小的一块碎银在小二手中。好在这会儿小店里没什么客人,不然的话谁也说不清这些客人谁好谁坏、会不会惦记上孙凉的钱财、进而对其痛下杀手,那就很不值得了。 “呼噜噜”地把面吃完,就连碗中的面汤都喝了个干净,孙凉正一手抓着切好的牛肉、一手端着酒碗,一口肉一口酒地就着下口呢。一碗水酒都没抿完,小二就抱着一个油纸包小跑到孙凉面前,道:“客官,小的和伯父打听了,昨日巳时应该是,我正巧去河边打水不在小店,有个清瘦和尚来了说要吃碗素面,是我伯父见的那位和尚客人、又给他做的面。因为当时没有其他人,而那和尚看着又不似一般百姓的样貌,故此伯父便把他记了下来。哦对了,客官,这是您的二斤熟牛肉,已经包好了,等下您吃好歇好带走便是。”说着,把油纸包放在了孙凉手边便退下了。 听到小二这样说,孙凉不由地心想:百空和尚很厉害,孙凉他这几日一直在赶路追着,却仍能比自己早一日的脚程,和尚是会怎样的武功吗?也不应该有马匹吧?前几日在飞云浦附近,并没有听到、见到马匹的踪迹才是。看来真的是小瞧百空,下次见面要与他打听打听才是,摸摸他的底、了解了解他的虚实。不然的话,总有一种被骗、被玩弄的感觉。这让孙凉很不舒服。 拿上装着熟牛肉的油纸包又上了路,走了有七八日的路程才到了东京。这一路上孙凉浑身上下早就满是灰尘,虽然每日都会在溪流、河水清洗脸面、双手,可他却不敢洗衣服,怕的是晾干衣服、烘烤衣服会耽误路上的时间,被百空和尚落下更多时间。现今孙凉心中仿佛是在和百空和尚较着劲一般,得不偿失的事他可不会去做的。年轻人心中总是有一股想要赢的冲动,虽然这不是两人约定的比赛,可仍让出道就有名气傍身的孙凉多了一些被挫败的感觉。 站在东京城外的孙凉,抬头望向城墙上挂着的匾额,上书“通天门”三个大字,先不说这笔迹如何,主要还是孙凉不会鉴赏文墨,一个只知道品尝美食、接单杀人的、阴影下讨活的人,又怎敢说自己懂什么文墨呢?但是“通天门”三字的气势还是有感染到孙凉。其实他也不认识这三个字,还是身边有路过的行人问了一嘴才知叫做:通天门。通天通天,通的是哪里的天?天上的天吗?管他通的哪里,看着读着都有“通天”气势,让孙凉心胸中都有了一种要通天冲破云霄的感觉! 可是真的通过了守门士兵的排查、进入东京城中后,又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这通天门在城北,通过后最先看到的反而是一大片瓦舍勾栏。这瓦舍勾栏,是当时在东京城中流行的杂耍玩乐所在,有各种瓦子、棚子搭建,多为表演杂技、戏曲、幻术的所在,从日升到日落一直都在经营,可见东京城中百姓的娱乐所在是多么的丰富多彩。但是这些对孙凉来说却无法领略,主要还是这其中花脸唱戏的也好、喷火锁骨的也罢,孙凉在他处也见到过,只是没有在勾栏瓦舍这边来的集中。平日里孙凉路过卖艺的小摊都没多少心情观赏,更别说自己想要去天清寺找百空和尚了。 第86章 心受缚于京师 孙凉努力在瓦舍勾栏中穿行,他穿过时听身旁路人谈论才知,这北瓦舍是东京城中最大规模的所在,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瓦子棚子表演种种节目,有着成千上万的游人每日进进出出观赏。瓦舍有自己的管理结构,只是孙凉初到东京并不了解这其中的关键,只是在瓦舍中随意走动,想要快些穿过去离开这里。这么喧嚣吵闹的环境让孙凉心慌,不是因为自己为堂口做的勾当,仅仅是他单纯的不喜欢。 谁也没说过,以杀人为生的人就不能出入人多眼杂的地方,有些人还就喜欢出入人多的地方,这会使得他们的心里更加刺激、更加满足,甚至有些人还会特意回到自己犯案的地方重新回味,以求心里更多的刺激。人都是复杂的动物,杀过人的心理会不同于常人,对待生命会当猪狗、蝼蚁一般,很难把他人放在心上。既然如此,如若没有各级州府法律的控制,想必这些嗜血之徒会杀的更肆意才是。 但也正因如此,才会有刑部、有律法、有衙役捕快。让更多人懂得了什么叫做畏惧。这是好事。 勾栏中乱窜的孙凉早就被人盯上了,那正是这北瓦舍的班头,一个面容猥琐的小老头。平日里班头手下是有些弟兄在的,可不巧的是,今日这班弟兄因为其他瓦舍有事儿被借走几个时辰,北瓦舍就剩班头自己一个人在看着了。班头经营瓦舍多年,对于往来客人的身份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是本来蹲在戏台一角的班头,在孙凉从通天门进城之时就已经被留意到了,孙凉穿衣打扮其实就是普普通通的样子,与常人无异,但是看他面目却觉得这人的眼神眉宇之间远远不同于常人,可又不似官府中人,倒是身上的凶恶气息有点像在刑部中常年研究刑罚手段的人,让人汗毛不由地跟着立起来,很是可怖。现在瓦舍中班头的手下都不在,他也不好打草惊蛇,就远远地看着孙凉,尽可能保持两丈的距离,这样如若这人真的闹事自己可上前制止、没事发生当然就更好了。 快速穿过人群的孙凉也总觉得有谁人盯着自己一样,可是借着往外走的功夫装作不经意间回头扫视一番,又没有发现哪个对自己有威胁或是敌意的目光出现。这可真的怪了。孙凉自小上山,与一些野兽缠斗多年,早已练出动物一般的感知能力,经常能感受到突然出现的、或恶意、或敌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这感觉其实并不爽,但是好在有预警让他感知到,这样就可以及时做出应对之举。然而现今身处人群中的孙凉却也有些无奈,一来是人太多,很难捕捉到那束目光来自哪里;二来自己已经习惯的兵刃——“白露”,也不在自己身边。那时他还没有开始收集刀,自然也就没有可以替代的刀供他使用了。 走到北瓦舍南门牌坊,孙凉顿住脚步回身看向瓦舍里的众人,他还是想捕捉到那种感觉,只是这样一番看下,却真的没有什么收获,只是觉得那束目光仍挡在某处躲藏着、看着自己。太难受了。孙凉晃了晃脑袋,终归还是在心里放弃了。看来这东京城真是说小真小,小到要那么多人挤在一个大瓦舍中玩乐;说大也大,现在常驻的百姓也都有其他娱乐方式可以选择,赌钱、蹴鞠等等都是可以的。可还是阻拦不了那么多人到瓦舍中观赏节目,这也让看守北瓦舍的班头抽到许多钱银。 孙凉正要离开,衣角却被人拉住,他回头一看发现是个孩童,孩童递过来一封信,说是一个老伯伯要他帮忙送来的。孙凉有些狐疑,自己第一次到东京,怎地就有人送信呢?这是什么信,还要做的这样隐秘想着拿起信封看了看,上面写着:“君 亲启。”三个字,字迹潦草,不知道是写信人故意写成这般模样、还是那人真就不怎么会写字呢?还是拆开看看吧。孙凉认字也不多,可还是从纸张上读懂了意思,就是北瓦舍不欢迎孙凉,以后还是不要再来此处、要你理解什么的,孙凉看了心中有怒火正要升起,可想想好像信上说的也不错, 自己确实不该往这人多的地方走,谁也不知京城之中有哪些官差在暗中观察着、守护着这些太平景象,要真的不小心碰到了,孙凉难免会麻烦许多。 这时,正好有两个北瓦舍班头的手下回来,走过孙凉身旁时还多看了几眼,但是孙凉也知道,自己身负多条人命还是低调些的好,便也没有什么言语,看了看面前的道路独自离去。 路上孙凉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先吃一顿再去天清寺找百空和尚,他应没有早自己一两天回来的,“白露”上的光泽应该也没这么快被去除,那孙凉就还有时间可以潇洒一番。可是又想想,或许应该找个地方寻求庇护才是,小心才可使得万年船,何况自己这艘小船还没几年呢。 想想还是转转,随便找了个小摊,要了两笼蟹黄汤包和一壶酸梅汤,慢慢地吃喝品尝。刚吃完一笼、正要吃第二笼的时候,孙凉瞥到旁边那桌便是刚才在北瓦舍牌坊下碰到的两个年轻人,这么巧就又遇到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何况孙凉对东京也不熟悉,想想也能明白,这定是那束盯着他的目光派来的人。只是不知这帮人是有什么企图,进东京这一会儿自己也没露财,那基本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对自己这个“人”感兴趣。那么,是对自己做过什么感兴趣,还是仅仅是“人”而已呢? 那两个年轻人只是要了一壶茶,一边喝茶一边盯着孙凉,只是这盯人未免太明显了些,让摊主都在时刻留意着三人之间的动态,生怕哪边一冲动砸了自己的摊子,那这一日自己的基本就挣不到什么银子了。这摊主估计也是见此种清醒多了,便随手又拿起一笼汤包送到了孙凉的桌上,道:“客官,我见你吃的香甜,便多送您一笼,还请慢慢品尝,也好给些建议。”就在低身放下汤包的同时,摊主轻轻说道:“客官,我这里一天剩不了几个钱,如若有找先生麻烦的还请移驾别处,恕过小人。我先谢过客官了。” 本来多送一笼汤包,孙凉还有些高兴,毕竟蟹黄汤包是东京名吃,按照他的食量吃三笼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后面又轻声告诉孙凉的几句话还是有被影响到心情,使其慢慢放下筷子,回头看向旁边桌上的人,虽然孙凉心中都明了,可摊主说的也很是在理,真把桌椅碗筷砸烂那这几日摊主都不用开张了。 虽然孙凉不喜欢体谅他人,可真有百姓求到面前了,孙凉虽然有情绪、对摊主怒目而视许久,终究还是让自己微微燃起的怒火平复下来。摊主说的没错,人一天挣不了几个铜板,要是全然因为自己而使得摊子被牵连上,那孙凉心情一定不会好过。既然如此,孙凉拍了拍摊主的手,示意别怕,他会正常吃、摊主也正常做就好,不然容易打扰到两个年轻人,反而得不偿失了。 很快三笼汤包和一壶酸梅汤都已被孙凉吃干抹净,从孟州到东京这一路虽然饿不到,可是真要说吃什么好吃的,那是绝对没有的,这一路上孙凉的食欲早就被吊的很高了,一只想着到了东京先吃点什么好,今日刚到先随意些汤包就好,填饱肚子就可以去天清寺找百空。但是有两个人跟着自己呢,怎么解决好些呢?按照往常孙凉或许会想着如果太麻烦就干脆杀掉二人,可还是自己的刀没在手边,而且,第一次来京城就在城中杀人,那好像也有些过于无视开封府衙了。孙凉虽然自认现在算是有些名气,可公然挑衅东京——大宋国都之所在,孙凉还是万万不敢的。 和摊主打听了天清寺的所在,便装作不知道被人跟着,独自前去寻找百空。好在孙凉的心思灵活,走的路上很快就有了主意怎么解决后面的两人。 天清寺在东京城中东南,乃是五代时周太祖郭威所建,最初名为国相寺,也叫白云寺。寺内有一塔,分为六面、高有九级,里外遍布形态各异的佛像,宏伟庄严,那里原是一座长约百米自然形成的宽阔高台,因附近原来居住姓繁的居民,故把高台称为繁台,而在高台所在建成的塔就称繁塔,所以天清寺也叫繁塔寺。 走到天清寺院外,孙凉还特意停下脚步等了等,等到听见后面二人轻微的脚步声,孙凉才又继续向前,在天清寺山门外拾级而上,一步一步地走得缓慢,仿佛是应证心中虔诚,实则是他在故意引诱二人上钩,才要戏耍佛祖一次。佛祖他老人家帮孙凉解围,想来也不会为难他才是。 第87章 天清百心皆空 心中打着算盘的孙凉拾级上前进了天清寺山门,一旁有知客僧行礼问道:“阿弥陀佛,施主前来可是为上香?” 见有和尚迎上来,孙凉偷偷瞥了一眼山门外跟着自己的两个年轻人,发现他们正看着自己嘀咕什么,心中不由得一喜、面上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师傅,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施主,不知寺中哪位是您相识,还请告知,小僧也好给施主带路。”知客僧道。 “那个大师法号‘百空’,说是在东京城中天清寺修行,劳烦师傅给引路。”孙凉道。 “施主找百空大师?这位师父法号小僧是没有听过的,不知施主是否记错了?大师是在别家寺院?”知客僧有些疑惑。 这话倒是让孙凉觉得有些疑惑了,百空是说自己在东京天清寺的,还能在其他寺院不成?孙凉是第一次到东京,完完全全不熟悉,这要是百空不在天清寺的话,东京这么大,该去哪里找他呢?自己的“白露”可还在他手上,不论百空可不可以帮忙把刀身的光泽去除,这要是找不到他的话想了想,孙凉还是一把扯住知客僧的衣袖急切道:“大师,还请你帮帮忙,去问下寺中其他师父,可有一个叫百空的在寺中,这对我很重要,还请大师帮忙!” 知客僧见孙凉如此急切的样子,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安抚道:“施主切莫心急,小僧去寺中问问便是,还请施主在此稍候。”说着知客僧脱开孙凉的手抽身离去,还不忘和寺院中的僧人耳语一番。 孙凉看到知客僧如此,心想他应真是不知百空和尚,但是百空之前说的样子又不似骗自己,那为何知客僧都不知晓呢?想着,眼见刚才和知客僧耳语的两个僧人手提着扫把走到自己不远处。早就听说许多和尚会以扫地为工作练习所谓的“扫帚功”,不知道这两个和尚可否习得,如若寺中僧人觉得自己没安好心,会不会动手呢?孙凉心里想着。他行走江湖不久、手上又沾染多条人命,多少还是有些心虚,想到这些却也并非偶然。 可不经意间转过头,看到山门外的两个年轻人看向自己的方向有些惧色,孙凉左右看了看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为何他们二人会如此紧张?好像比自己丢了刀还要紧张。再看看,好像那两个僧人站的位置正巧能让下面的年轻人看到一半身子,是不是觉得自己来找和尚帮忙、寻求庇护来了?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巧了,还要借寺中僧人之手整治这两个年轻人吗?还是看看情况再说吧。 没多一会儿,知客僧小跑着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容貌清癯的长眉长须老和尚,看穿的僧袍要比知客僧、扫地僧更为光鲜些,想必老和尚在寺中地位不低。眼见知客僧跑到孙凉身旁、调整了呼吸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身后这位便是本寺主持慧觉方丈,小僧和方丈说了施主您的事,方丈想要亲自和您说。” 话毕,慧觉方丈才走到山门前,对孙凉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敢问是你要找百空大师吗?” 孙凉上下打量一番这个慧觉老和尚,长眉垂于两颊、长须飘然胸前,面目清癯好似无所欲,眉眼精神确是看人间。虽然只是初见一面,可孙凉还是感觉到这个慧觉方丈,站在他旁边让自己很是舒服。这是出家为僧的舒爽吗?还是孙凉自认如蝼蚁一般的低贱受到佛的召唤呢?他有些迷茫,迷茫于自己这几年过手的金银与性命,不自觉的,他的心就乱了。 “施主,敢问是你要找百空大师吗?”慧觉方丈又问了一遍,才把孙凉唤醒。这声音听起来也是如此悦耳,二十来岁的孙凉,初入江湖便行走于黑暗,哪里领会过这佛光的照耀呢?心灵上的受用远比钱财可以带来的快乐更让人沉迷。然而孙凉他,来此的目的何在?他不禁心中问道。 刀。 “白露”。 “呼...”他的心乱了。 “正是小人前来拜见百空大师,请问慧觉方丈可知大师他人在何处?”孙凉行礼回道,神色和言语间可以看出,比刚刚面对知客僧时要更尊重三分。 “施主,请跟我来。”慧觉方丈说着,示意孙凉进寺。 孙凉行礼跟上。走时还不忘和知客僧轻轻说:“这位师父,我见山门外的两个年轻人窥探寺中许久,不知他们二人有何企图,师父可以带几人去盘问看看,不然我也怕他们扰了师父们的清修。” “阿弥陀佛,小僧便去查看一番。”知客僧应道。说着招呼刚刚的两个扫地僧一同出了山门。 孙凉心中窃喜,可是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在心中强忍着,毕竟他此刻跟在慧觉方丈身后,不太好表达太多出来。 他本来以为慧觉会带着走向寺中何处,可是没想到却是拐向寺院角落刻满佛像的繁塔。百空住在这座塔中?如若真的住在这塔中,寺中许多僧人不知晓那也是应该的吧。可是,百空和尚是什么身份,要住在塔中呢?这样想想的,在飞云浦时,百空穿的僧袍好像就不似寻常和尚,那素白色的僧袍代表什么,孙凉是不知晓,但一定不是平常见得到的感觉。 孙凉心中有些困惑,可感觉也不好问慧觉方丈什么,即使问了也不一定会告诉自己,便只得跟在后面。对于繁塔的雄伟,第一次看的孙凉暂时也没心情去多看。只见慧觉叩门,是一个小和尚开门探出头,见是慧觉方丈,便把门大开,行礼说道:“师祖您来了。” 慧觉摸了摸小和尚的头,问道:“百空大师这两日在里面可好?” “大师很好,只是这次不知从何处带回一把刀,经常把玩。”小和尚答道。 听到说刀,跟在慧觉身后的孙凉眼前一亮,看来百空回来后真的在研究怎样帮助自己把“白露”上的光泽去除,心中顿感安慰。 “那就好,方真,你带这位施主进塔拜见百空大师,老衲就不进去了。”慧觉说着闪到一旁,把门让给孙凉说道:“施主,三日前百空回来时就已和老衲说过,这两日会有一位施主前来找他,想来便是你。百空平日里交友不多,施主你来也请和百空多说说话,好让他可以放下尘世,静心修行。劳烦施主了,阿弥陀佛。” 见慧觉方丈说的真诚,把孙凉心中一些没有说出口的疑问都直接解答了,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回礼,道:“孙凉在此谢过方丈,也劳烦方丈费心了。” 慧觉低身离开,孙凉只觉得沐浴在身的温暖好似消失了许多,表情木然有些不舍。小和尚方真见孙凉不动,只得相请道:“孙施主,还请跟小僧进塔见百空大师。”这才把孙凉带入塔中。 方真带着孙凉进塔,只见一层正中坐着一个素白袍的清瘦身影正团坐在中央,前面摆在架子上的事物看不真切,好像就是一把刀。小和尚方真对孙凉道:“孙施主,请您自行前去和百空大师见面吧,小僧在门口守着便是。”说着还不待孙凉说话,就自行离开。 孙凉看这小和尚也觉得奇怪,看着也就十岁上下,怎地还要守着这繁塔和百空呢?跟着师父他们修行不好吗?不过也是,到天清寺来这一会儿,先是在山门迎客的知客僧竟然不知道百空和尚的存在,后面是慧觉方丈亲自接待孙凉,然后百空自己住在这雄壮的繁塔中,还有个小和尚守着他。孙凉心中的种种疑问,都透露出百空的身份并不寻常。但是,孙凉也不好张口问,问谁?问百空?慧觉?方真?他们谁人会真的解答呢?不过孙凉也不敢问,他知道,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就好像他接任务也不会有许多疑问一样。这次要孙凉解决的“踏河四鬼”就是,这种混迹江湖的恶人,很少会是堂子接到的目标,毕竟某些时候堂子做的事和“四鬼”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对同行的赶尽杀绝是不应该的,毕竟谁都知道:木独秀于林,风必摧之。 缓步走到百空面前,塔内四周摆满了长短不一的白蜡烛,红蜡烛大多是喜事才会使用,这繁塔内空间很大,若真是一排排红蜡烛陈列其中,那定然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可是这许多白蜡烛被照得更加昏黄,影影绰绰地让百空的身形显得孤寂伤怀,孙凉眼中的百空正是如此,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飞云浦、板桥边、月光下的百空是孤寂伤怀的,现今在繁塔中、烛火旁的他,也是如此,不一样的光,不一样的场景,一样的衣袍,一样的人。 一样的孙凉,追寻着,找到了百空。找到了这个答应帮他处理心爱的刀的人。 孙凉终于走到百空面前,百空抬头看了看他,说道: “你来了。” 第88章 身心俱有所戒 和尚的作息还是很规律的,最早的寅时末、卯时初就要被钟声叫醒,起床开始一天各自的工作,打水的打水、浇菜的浇菜、做饭的做饭,各自的工作完成后聚集在大雄宝殿做早课,随后早饭。孙凉这十余日都是如此度过的。当日见过百空之后就被留住了,要其在天清寺中多住些日子,一来可以多陪陪百空,他平日里见人少,即使是慧觉方丈也并不常见,经常是在繁塔外和当值的方真、方悟两个小徒弟了解一下便离开,上次和孙凉相遇在孟州城外的飞云浦也是百空被允许出寺云游半月才有相遇的;二来孙凉也觉得在天清寺中很让心情愉悦,平日里不会笑的他,住在这里也可以有嘴角翘起的时候,而且慧觉方丈和其他僧众的身上都有一种所谓“佛光”一样的无形事物好似在感召孙凉一般,浑身沐浴在这荣光之中,让他有一种也是僧人一般的感觉。 每日大雄宝殿众僧齐声诵经,孙凉虽然听不懂,分不清什么《金刚经》《楞严经》《大光明经》,更不知这些有何区别,但是他就喜欢坐在众僧之中,听群僧吟诵的声音,好似被真言善水所沐浴一般,每日听完都会觉得耳目清明、浑身舒畅,这是孙凉前所未有的感觉,生活二十余年第一次体会到,心与身仿佛合二为一的快乐。 甚至于孙凉的脑海中曾经出现过几脱离堂子、出家为僧的念头,当然类似的念头只是蹦出来,孙凉就不敢往下再想。因为在堂子中做事,只听说过任务失败死在外边,从未有过哪个是主动离开堂子脱身成功的。如若他真的到天清寺来出家,更容易落下个被堂子的人盯上斩草除根的结果,何况东京城中危险会有很多,要是被故意放出消息,说曾经的杀手现在出家为僧、行踪何处,那这人还能按自己心中所愿、脱身出家吗? 孙凉冒出来的这种头绪也不敢多想,那时的他想事情也没有特别妥当,不然也不会借天清寺和尚的手来整治那两个北瓦舍班头的手下了。也不知那两个年轻人后面如何了。 想想好似在天清寺中借宿也是十日有余,穿着灰色长衫僧服的孙凉每日在早饭过后就到繁塔中看看百空,看看“白露”的变化,也和百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有时孙凉会说:“今日早晨的饼好像有点干。”,百空则会回道:“但是鸡蛋很新鲜。”;有时孙凉说:“来时寺院大门刚打开就有许多前来上香的信众。”百空听了会说:“看来又有许多百姓徒增烦恼了。”;有时孙凉会说:“在僧房中睡觉很多鼾声如雷的、让人难以入眠。”,百空则笑着说:“让心安静下来还是很难。”。诸如此类的话,总会让孙凉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抓住了他,只是心里好似多了一双眼睛,可以看到事物不同角度的眼睛,也可能是看向心里的眼睛,是看向自己的、也是看向他人的,肆意地观察着自己、也观察着其他人。 刚到天清寺的那日,孙凉在繁塔中看到百空身前的“白露”,其实只是托在刀架上,旁边有放着一大桶清水,还有一只葫芦瓢,百空不时地舀一瓢水浇在白露刀身上,然后低声诵读一篇经文,孙凉听不懂经文中的含义,什么“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又有什么“识性无源,因于六种根尘妄出。汝今遍观此会圣众,用目循历,其目周视;但如镜中,无别分析。汝识于中,次第标指:此是文殊 、此富楼那、此目犍连、此须菩提、此舍利弗。此识了知,为生于见?为生于相?为生虚空?为无所因,突然而出?阿难 !若汝识性,生于见中。如无明暗,及与色空,四种必无,元无汝见;见性尚无,从何发识?若汝识性,生于相中,不从见生 。既不见明,亦不见暗,明暗不瞩,即无色空;彼相尚无,识从何发?若生于空,非相非见。非见无辨,自不能知明暗色空 ;非相灭缘,见闻觉知,无处安立。处此二非,空则同无,有非同物;纵发汝识,欲何分别?若无所因,突然而出,何不日中别识明月?汝更细详,微细详审 ,见托汝睛,相推前境;可状成有,不相成无。如是识缘,因何所出?识动见澄,非和非合;闻听觉知,亦复如是 。不应识缘,无从自出。若此识心,本无所从,当知了别,见闻觉知,圆满湛然,性非从所,兼彼虚空,地水火风,均名七大,性真圆融,皆如来藏,本无生灭。”孙凉仔细听得时便是一段段诸如此类的话语,只是这话语间的内容都是何意,孙凉确实不知,但是好似也能明白,百空这是把白露刀当成一个人去对话,一场没有回应的对话。每次诵完一段经文,百空就舀起满满一瓢清水浇在刀身,拿起再一瓢浇在反面。孙凉不解清水冲洗刀身就可以去除那层“保护”的光泽不成?但是间百空做的认真,孙凉也不好去多问,只是跟着团坐在一旁看着。但是孙凉也有发现这浇在地上的水的变化,刚开始一两日浇下去的水,就还是水,甚至于和在木桶中盛着的看不出什么差异,几乎完完全全的相同。三四日,那水浇在刀身上流出来的竟然变为透明的灰色,这下发现让孙凉很是诧异,只是趴在地上去观察那水,以为是百空故弄玄虚加了什么染料进去才成如此模样,但是孙凉发现这灰色极其稀薄,也不知何处出现的,他也自己舀水浇地结果和头一日一样看不出什么,仅仅还是无色的水而已,这让孙凉觉得很是奇怪。五六日时,孙凉会主动给百空提水到繁塔之中,塔内地面的砖块看不出什么异常,那就从水上看有无问题才好,结果再浇上刀身却又是绿色的,孙凉心想难不成地砖下有百空藏的染料不成?可是每日都没见百空离开过,这染料又是从哪里出现的呢?百空这样故弄玄虚又有何意思呢?还是说,真的就是百空和尚对刀诵经、冲洗刀身才使得真的有什么被冲洗下来才致如此吗? 七八日,水还是有孙凉提来,这两日水又有了些许粉色。浇水落地的位置没有变化、浇水的频次没有变化,刀也没有变化,人更没有变化。变化的是什么?变化的好似只有时间,身处塔内,时间的流逝虽然不明显可仍能感觉到,主要是肚子会饿、眼睛会困、思绪会模糊,这就还是有什么东西没有让心获得足够的安静。但是孙凉却也有变化可以自己感觉到,好似他身上没有太多奇怪的味道了,比如以前杀过人的双手,充斥着血腥的气味,虽然他每次都要多洗好几次手,可那味道还是可以隐隐闻到。但是这时的味道似有似无,好似被寺院中烧的香盖过去了、遮过去了,也可能是真的消散了,但消散的如此之快,让意想不到的孙凉有些放下的欣喜,本来不知这味道会跟着自己多久,没想到这就开始慢慢淡去了。而且孙凉也从最开始的不耐烦变得可以坐住了。也不是不耐烦,他喜欢听诵经声,也尊重僧人们也好、百空和尚也罢,专心诵经的过程和态度,但孙凉仍是坐不住,每次少了都要一两个时辰,多了可能直接念诵四五个时辰,只有嗡嗡声在自己耳朵旁边、脑海中乱窜,窜得毫无章法头绪,这人怎可能静的下来呢? 尘世中诸多诱惑与困扰,为生而生,却不会为灭而灭。静下来一时容易,静下来一世却很难。孙凉只觉得一切都太难了,坐在寺中听他们诵经也好、在这里忍住不玩乐也罢。不过想想他好像,也没有太多玩乐的兴趣,最多是借着出去做任务时吃些美食,当然所谓的“美食”也并不可能都尽人意、满足肠胃,但孙凉还是会尽可能地“跳”出来品尝美食,让自己嘴里的评价站到一旁,尽量让心去感受美食的“好”与“坏”,美食的好坏是什么?色香味都有没有,就已足够。但很多时候,美食又有着不同的角度,比如做菜的厨子是何人,他对食材、对菜品的理解又是怎样,他用的油盐是哪里的,他的手法有没有喧宾夺主、还是锦上添花?孙凉是用心去感受,这菜是出自厨子的哪里,手、眼、身、心都有可能。这也就有了孙凉在吃的选择上,是为了填饱肚子、还是真的品尝美食的区别了。然而,天清寺是寺院,只有斋饭可以吃,而美食又多酒肉,孙凉也要耐得住才行。 第89章 凡尘中的欲求 这天寅时末,还未听到街上鸡人敲梆子报时辰,天际刚刚能看到一丝太阳升起的光辉,天清寺中的和尚就已敲响大钟、叫醒僧众起床开始一天的生活了。孙凉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了僧人们的作息,听到钟声时自然也就跟着坐起身子,只不过没有僧人催促他快些、快去干活,而是任由他随意走动。毕竟他是由慧觉方丈亲自安排住下的客人,虽然不知他从何处来、是甚么人,可是孙凉给到众人的感觉还是十分不同的。要知道,吃肉嗜血的虎狼即使隐藏到羊群中,那也一样是虎狼,身上的气息是根本藏不住的,即使短暂的收起了獠牙和利爪,收敛只是为了隐藏,也终有再次露出的一天。 那孙凉呢,是虎狼吗?他自己应该也没想过。 只是在寺院里、僧人中,他终归不是善类。 每日在大雄宝殿听僧众诵经,孙凉也多多少少学会了几句,碰到熟悉的也会跟着低声诵读,其他时候是更多地闭眼倾听感受。但是今日他的心有些乱,熟悉的也有些跟不上,心思早就飞出大殿了。只因诵经前,小和尚方真来找到他,和他说百空大师相邀,待诵经结束后就可前去繁塔相见。孙凉自忖,应是白露刀有了什么变化才是,毕竟十几日了,每日都见到百空有在认真对待、试着处理,想来今日便可见到结果了。 僧人诵经总是要一边低吟一边敲打木鱼,这样还有了节奏上的配合,但是音律节奏这种无形的东西竟然会扰到人的心跳,不知不觉中就会被带着跳的更快或更慢。盘坐在蒲团上的孙凉,此时的心跳就非常的快,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砰砰砰砰地,仿佛在快速地捶打他这副瘦弱的“鼓”,一下下地要把“鼓面”捶破一般,那心脏在他的胸腔中跳的比木鱼声声都要更快,快得让他怀疑,怀疑自己身处的环境是何处,这里还是寺院吗?还是要来审判他的阴曹地府?为何一声声敲打好似催命的音律一般,这种激奏并不是这几日自己感受到的佛光普照,是阎罗王和判官、鬼差的呵斥?还是无间炼狱中的想要脱逃出去的群鬼嘶吼?外边的天空是何时变成了不见太阳的血红色,那云絮也仿佛在流动至尽头缓缓滴落的腥臭血液,为何会是如此? 这不是孙凉留在天清寺中想要的感觉,更不是他要去面对的景象。孙凉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急、越跳越猛,敲木鱼的节奏都追不上他。他跪伏在地不断翻滚,像野兽一样闷声嘶吼,撕扯着身上的衣衫、捶打着单薄的胸口。现在的他真就像是一只野鬼般,在被满目凶恶的群佛怒喝审视,这感觉着实可怖可畏! 那敲击的清脆终于,终于,终于要快到绵密不绝、叠于一声,而他,孙凉,也跟随着这声音挺起身子对空狂吼,眼看着血色的天空不再流动,群佛的面目终于静止,敲击声也都好似被抽离。而他,这只视人命如同草芥的恶鬼、收金银不问缘由的凶兽,终于,他的世界安静了。他的头脑不再混沌,他的眼睛不再昏暗。孙凉,他的世界终于又回来了。此时的他浑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浸透,仿佛刚从深水中脱逃出来,刚要低下头,却看到大殿上端坐的佛祖巨像,慈眉善目、微笑如常,让孙凉看的说不出的感觉,是舒服?还是畏惧?他不知道。都说佛爱世间众生,那为何还有苦命人饿死、横死?如果佛有爱众生,又为何放任恶人们为非作歹、残害百姓?佛像一直是笑着的,他是自己淡然的笑,还是对众生笑,也可能是旁观的笑。孙凉突然觉得,佛,给他的温暖应许都是假象吧。 四周都安静下来了,所有僧众无论方丈、长老、还是普通僧众,也无论什么辈分,只要在这大雄宝殿中的,都一同看向站在大殿正中呆立的孙凉,眼神各不相同,有诧异、有惊恐、有好奇、有鄙夷,但都仿佛在看着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一个人上前劝阻、或绑缚。是僧众的冷漠吗?还是他们也不知该如何? 环顾佛祖巨像身旁,左右两边分别站立着四个形态各异的塑像,有体型高大、容貌威猛的,有额生龙角、英俊非凡的,有面目丑陋的,有抱琴轻抚的,有青面獠牙的,有蛇头人身的,有鸟头生翅的,有臂环飘带的。这八个塑像神态各异,但都簇拥在佛祖周围,像是在簇拥的是整个世界一样。孙凉一一看过它们八个,不知为何,这些神像只觉得有些亲切,亲切得有些无常。 慧觉方丈本是正对着大殿正门方向,反倒是失去意识的孙凉站到了他的面前,方丈看着孙凉盲目痴傻的动作,又看他逐渐恢复理智,终于走上前,轻声问道:“孙施主,可感觉好些?” 孙凉没有回答,还是看着那些神像。 慧觉转过头看向佛祖巨像,又看了看两旁的八尊神像,对孙凉道:“孙施主,殿上正中供奉的便是如来佛祖,而他两旁,侍奉他的八尊便是护法天龙八部众。” 闻言,孙凉低下头看着慧觉方丈,喃喃说道:“护法...天龙八部众?” “正是,他们都是我佛的护法神,挨着我佛如来最近的便是天神和龙神,其他六位有阿修罗、迦楼罗、夜叉、摩侯罗伽、乾闼婆、紧那罗,他们形态各异、性情不同,又各有所长,但都为我佛护法,故此称为‘护法天龙八部众’。”慧觉见孙凉对八部神感兴趣,便耐心讲解道。 “八部众...八部吗...”孙凉低下头,不断碎念,然后问道:“方丈,他们八个,护的可是佛法?” “我佛的护法神,当然护的是佛法。”慧觉神色敬重道。 “那,他们也会像佛祖一样帮助百姓吗?” 慧觉不知该如何回答。 孙凉见慧觉方丈无声,便也没有再问什么。随后转身走出大殿,向着繁塔的方向走去。而还在大殿中,慧觉方丈看着孙凉离开的背影,显得那样的落寞、那样的凄凉,全然没有了前些日子刚来时的精神,慧觉也不知把孙凉留住在寺中的决定,是对是错。世间众生,无论是善是恶,见到了便有因果,有因便会有果。慧觉方丈知道,百空是孙凉出现在天清寺的因,但不知,这果会是如何。而方丈他自己,又有没有促成果。 罢了,由他和他去吧。在天清寺中发生什么,也都有慧觉方丈可以护着。不过,一个百空和尚,一个孙凉,好似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出现。 走在院中的孙凉,脑海中还在不断回想着刚才见到的画面,是那犹如修罗地狱的震慑,也是八尊神像的亲切,这些对孙凉他来说都代表着什么,是他的宿命吗?孙凉他不信命,但有些时候想起来也会觉得,很多事情都是命,就好比在老家的无名山上、柏树洞中见到的唐恙腐尸,也才让孙凉拥有了“白露”,才离家成了一名接受任务、拿钱杀人的杀手。如果不是命,不信命,唐恙的出现该怎么解释、白露的出现又该怎么解释,甚至于在飞云浦碰到的百空和尚又是如何。孙凉嘴上无论何时都是不信命的,但是他心里信不信,也就他自己知道了。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繁塔下。这些日子孙凉也有在繁塔附近徘徊过,只为看看这么高大的一座塔,是怎样拥有那么多神态各异的佛像的。当年建造繁塔之时,是否有人算过上面究竟有多少尊小佛像,那这些佛像,是否应着世间众生的神态各异、命运不同。佛像在寺庙中被供奉,收的是万家信徒香火;在百姓家中被供奉,收的是这一家的香火。佛像都会命运天差地别,这样想想,人的命运不同也就可以理解了。 站在繁塔门前,孙凉的手却没有敲门,他本来是迫切见到白露的,这把刀已经离开自己半个月了,眼看这会儿终于可以回到自己身边,本该是期待的,就是他今早刚到大雄宝殿时也想的是快些结束、好可以早些见到白露,让它快些回来,而现在确实犹豫了。犹豫该不该让白露重新回到自己身旁,如果拿回来,那自己必然要对得起它、会再一次拿起它,用它来杀人嗜血,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样的孙凉是自私的,但是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做的自私的事并不少。每个人活着都是如此,真正能为他人考虑的是少之又少。当然也只有这样才应该被叫做“人”。 人若无欲无求,那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即使出家修行的和尚也是如此,不然为何在寺院中也要有方丈、长老的存在呢?在世上走一遭,一定逃不过、躲不过的,便是自己的欲望,伴随一生的欲望。 第90章 心刀归于旧身 塔门打开,小和尚方真的脸从门缝探出来,见是孙凉便赶忙打招呼:“阿弥陀佛。孙施主,今日功课就已做完吗?百空大师已经在等您了。”说着闪身让出门来。 点点头,孙凉自顾自地走进去。这么些日子,轮流值守繁塔的两个小和尚——方真、方悟都已和孙凉熟识,最起码见面了会互相认识,太多的了解倒也没有什么。这会儿不用方真引路也是正常。百空还是盘坐在塔内中央,其实孙凉也想过,这一层看起来除了每日百空坐着的蒲团、打水的木桶,以及白露与刀架,其他就再未见过什么了。百空是睡在哪里呢?上塔的楼梯就在塔门一旁,孙凉也留意楼梯木板上是有凹下去些,看来是百空和尚住在上面、经常走动才使得楼梯已经凹陷成如此。 又一次坐在了百空的对面,二人中间的刀架上正是“白露”,可是看着却有些不同,刀柄变短了、还加上了刀锷和一些纹络,看着比之前更舒服些。百空却是笑吟吟地看向孙凉,孙凉点头以示敬意,主要还是刚刚在大雄宝殿自己的变化,还没有平复下来他的心情。可是转念一想,这应该是最近最后一次了见百空了吧。 二人沉默片刻,还是百空先开了口,抬手示意道:“孙施主,你的刀小僧已解决的差不多了。你可以看看。” 没有应承,孙凉直接拿起刀来在手中仔细观赏。刀柄换上了一种黑色石头夹住刀身,加了个铁打的厚刀锷,刀身根部雕出好像水浪波纹式的铭文,最重要的是,刀刃被重新打磨过了,以前的卷刃都已不再,而刀身上的光泽能看出来没有完全清除,但是流动的光泽的确黯淡了许多。能看出来百空确实有努力尝试过了。这是百空说道:“孙施主,这几日你也有看到小僧一直在试着给你把刀身上的光泽去除,但是奈何小僧的能力有限,确实没有完完全全的去除掉。但是刀身上的光泽不似从前了,虽然还有薄薄的一层,可上面的光泽却不会流动、也看不太真切了。” “是,我看到了。”孙凉答道。 “那就好。”百空道:“另外,孙施主,刀刃是我重新打磨的,现在刃的走势是十分流畅的,另外这几日我也握刀尝试了几次,发现以前的刀柄有些过长,配上刀身的长度并没有太多必要留出那么长的刀柄,小僧就擅作主张替你换成了墨玉刀柄,而且柄的表面已经打磨过,这样握上去的手感和温度都会更为适当,会让你更容易些做事。但是小僧也要提醒孙施主,玉石刀柄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当做佩刀的,如若施主像之前一样使用,就注意不要用刀柄去打击、格挡他人的攻击,不然很容易碎掉、只剩刀身。” “如若真是如此,那百空大师还为何要换上这样的刀柄呢?”孙凉有些疑惑道。 “孙施主,小僧用这墨玉做刀柄,也是提醒你请减少些少些杀戮,只有少些杀戮、少些人命,这样你的心也才能跟着安静下来才是。” “既然如此,谢过大师了。”孙凉低首行礼道。他自忖,百空给的这个刀柄或许出自好心,只是真的要面临任务和目标时会如何,那也不知是否可以真的让自己收敛,还是会被这刀柄所害。 “阿弥陀佛。孙施主,这是小僧答应你的,那我自然要做到。”百空微笑道。 “那,大师既然如此说,不知要我给你怎样的报答呢?” “报答与否,小僧还未曾想过。尘世间恩怨纷扰不断,小僧一人之心早已放下大半,眼下唯有的私欲也只有苟活于世。故此也并无要孙施主帮助的报答之意。”百空神色庄重,好似想到了什么鲜为人知的过往。孙凉见状,心中的问题也有了一些模糊的答案,只是百空说到这里,也没有明说,而那时的孙凉也并不是什么人物,知道太多也给不了什么帮助,反而不好。 “大师,那这白露我便收下,但是欠你的我自会记在心上。”孙凉行礼。 “无妨,无碍。”百空道:“只是不知,孙施主今后还有何打算?” “我...我的打算,暂时还是想要做着以前的事情。就是大师在孟州外飞云浦与我相遇时看到的那勾当。”孙凉说到自己做的勾当多少有些自惭,杀人的勾搭自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但也说明了孙凉他的想法还是纯粹的。 百空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孙施主,众生在世无论做的甚事,皆为修行。既然你未想过自己的以后,那便暂时做着那些罢。但是小僧见施主的样貌和身上的气息,这杀害他人在你这里,兴许也不是什么坏事,你杀的人皆不出自你心中本意,而且你杀之人也是他人之理由,而你在其中,也更像一把刀。孙施主,此刻你握着白露刀,殊不知你也是他人手中的刀。刀斩向何处,完全是受他人的指挥,这也就失去了‘刀’的本意。孙施主,小僧给你个建议,你可以找个与刀有关的职业学习,不论什么,只要与刀有关就好,一来可以修身养性,二来能够锻炼刀法,三来对你的身份隐藏有好处,四来你也可以自己掌控刀、体验刀被你握在手里的感觉。” 与刀相关的工作?这样说的话,孙凉好像也能想到一些,酒楼里的厨子,行刑的刽子手,宰杀牲畜的屠夫,雕刻塑像的石匠,甚至打铁的铁匠,都离不开刀,但是每个刀又都用的不同,这样想想,孙凉心中对想做的职业自然就有了答案。但是听百空这样说,看来他也是真心为自己着想,难道百空真就只会为他人着想吗?自己的欲望呢?都已经被满足了不成? “百空大师,你给我的建议我已有了答案,也谢过大师指点,这把白露我也知该如何使用了。”孙凉再次行礼,答道:“只是大师,欠你的我还是希望你有一日可以对我说出,要我帮你做些什么,不然的话我心中总是很难放下的,欠人东西的感觉不知道大师体验过没,有人喜欢从他人身上获利种种,其实并不舒服,也更非我喜欢。” 塔内的烛火窜动,虽然有小窗可以让阳光从外照射进来,然而小窗透进的光是有限的,反而在塔中那一根根静静燃烧的烛火更能照耀得明亮,也更能照亮塔内的事物、塔内的人。 “孙施主,你说的,小僧记下了,你放心,如若有所需要,小僧自会想办法和你开口,只是还不急,不急。阿弥陀佛。”百空本来神色中有些激动,可还是强忍着恢复如常,看来他也知自己心中所欲,然而却在不断克制。但是百空不说,孙凉便不问,问得太对只会让心情繁重,徒增烦恼。 “好的大师,你记下便好。”说着,孙凉握着白露的手更紧了些,墨玉刀柄传来的冰感有丝丝凉意,透过他的手掌、臂膊直达天灵,让他的思绪也清楚了许多。 “那...孙施主,可否还要在这天清寺中继续住些时日?”百空问道。 “不了,大师,这半个月来寺中上下对我照顾有加,我这样一个人何德何能可享受如此,还不都是托了大师的面子吗?这样一想,我也不敢再过多叨扰各位师父,稍后我便自行离去,也离开东京。”孙凉道。 “那也好,也好。孙施主,既然你要离开,可还有一事,不知施主要如何解决?” “何事?还请大师直言。”孙凉好似也不记得还有甚事,毕竟欠百空的才是当下最大的事。 “听方真说,半月前孙施主你来寻小僧之时,在寺外有两个跟踪施主的年轻人,被你设计我寺中僧众驱赶。可有此事?”百空面目平常地问道。孙凉见他如此平常地说出,也揣测不出他的想法,便也只能如实回答。 “还是瞒不过大师,那日我刚进东京城时,是从北边的通天门进入,那边有个什么瓦子,这二人就是从瓦子跟上我的,因我是第一次来东京、也不熟悉,而且做的也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好太过招摇,只要借寺中师父们的手段来解围。”孙凉照实说了。 百空闻言再次沉默,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送到了孙凉面前,道:“孙施主如实说了便好,这有我一信物,你可带在身上,出城之时还请施主再从通天门出,路过北瓦舍时找他们李班头,就说是百空和尚要你来解怨的,信物便是证明。其他的什么施主都不用管。”孙凉疑惑地从百空手上接过那信物,拿在手中看着好似是一枚鳞片的样式,看光泽、纹路,搓了搓手感,应是什么被把玩锃亮的木头做的,弯出来的那面上海刻着一个“此”字,孙凉不知这鳞片有什么神奇作用,也只得收下,再次谢过百空。 第91章 搭救众生苦难 没有再和百空多说什么,孙凉就独自离去了。 百空和尚也未起身相送,只是看着孙凉走时被烛火不断搅动的落寞身影,也不知自己拜托慧觉方丈给孙凉考验是否正确。这是在百空决定让孙凉住在天清寺中留住等候之时便已在心中决定的,是百空和尚自己的决定,与其他人无关。 而慧觉方丈动用寺中百余名僧众一同诵经,其实有个名号,唤作“天地寂灭摩诃伏魔大阵”。是有通过敲打木鱼的频率控制节奏以引动他人心神,再配合不同经文内容会有不同的效果。僧众数量少则十八人、三十六人,多则七十二人,最为甚者便是一百单八人大阵。每十八人配多修行多年一僧为阵主主阵,如若大阵则还需一位佛法高深的大阵主方可主持。前些时日本是三十六人、七十二人作阵以平常频率诵读《心经》、《楞严经》、《金刚经》等有伏魔能力但并不足够威压的经文,让孙凉“看”到的也是背后发出金光、面目威严让人不敢直视的大力金刚、菩萨罗汉。而今日在大雄宝殿中便是一百单八人大阵,配以慧觉方丈五位慧字辈师兄弟和首席大弟子玄真六位主持小阵、慧觉方丈自主持大阵,诵的又是《地藏菩萨本愿经》这种关乎地藏菩萨、阴曹地府的经文,这才使得孙凉看到的是阎罗、是恶鬼,从而让其对未知的鬼神心生畏惧。本来《楞严经》、《金刚经》这些经文在平常人听起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经文,就是没有经历过“天地寂灭摩诃伏魔大阵”的人听起来,刚开始也不会有所察觉,可如若持续听些时日,循序渐进、潜移默化地就会被牵走魂魄,心神散乱、任人摆布。平日天清寺会受百姓所托做一些驱魔、超度法事,但凡前去了解情况的和尚回来描述百姓所需,慧觉方丈便会考虑是否用动用此阵送走说不清楚的的魂神,即使摆阵也是十八人的小阵,极少用到三十六人以上的阵势。 而这次,在百空给慧觉方丈的建议下,却是一百单八僧众的大阵,这已足够骇人。为此,今日天清寺都没有开门迎接香火,可以看出百空对孙凉的重视,以及慧觉对百空的尊重。 但是现今孙凉的情况,百空也拿不准,但他知道的是,定会与孙凉再见的。 出了繁塔塔门,在门外等着孙凉的正是慧觉方丈。本来反手提刀的孙凉看到慧觉,因手中有兵刃、以及刚才在大雄宝殿中的样子,不知如何面对才好。可慧觉却对孙凉先行礼道:“孙施主,老衲在繁塔外等候你多时了。” 见慧觉如此表现,孙凉自是不解,可仍有礼地问道:“老方丈,不知您在此等候小人是有何事?” “阿弥陀佛。孙施主,今日在早课中的表现让老衲心中不安、有些许担忧,自是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孙施主的,也好尽些绵薄之力。”此时的慧觉面目虽仍此项,可在孙凉眼里却有说不出的感觉,是伪善、是阴险,还是什么,孙凉不能辨别。但是他知道慧觉对自己,并不会是完全的善意,这是孙凉身上一种兽性的本能感知到的,但是还未离开天清寺,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淡然面对。 于是孙凉回道:“劳烦方丈惦念,小人自感已无大碍,刚和百空大师见过正欲离开,却没想到方丈在此。” “呵呵,孙施主身体无碍便好,那请容老衲与施主到前面亭中喝杯茶、说几句话,施主再离去可好?” 喝茶说话?倒是也无妨,正好方才在大殿中失态、浑身是汗,然后就直接前来找了百空,也想喝几杯茶汤让身体滋润些,跟慧觉去了便是。孙凉心想至此,便回道:“如此甚好,还要谢过方丈赏光相邀,那小人前去便是。” “好好,请。” 随即,二人走到了不远处的石亭中。眼见着亭上挂一匾额,上书“三千亭”三字,看上去飘逸潇洒至极。左右两旁挂着一幅对联,右边写的是:六根清净自在世;左边是:一片灵心入凡尘。孙凉一眼扫过匾额和偈语,心中似有光亮却又模糊不清,想要触碰也自知有所不及。亭中早有一小和尚烧水候着,看去正是与繁塔中的方真轮流值守的方悟,见方丈带来的是孙凉也对其微微一笑以示友善。孩童果然无甚心机,见谁都是好意,只望他们大一些也能如此时,便是最好不过。 “孙施主请坐。”慧觉招呼道。 “谢过方丈。” 方悟上前把烧的刚好的热汤分别倒入二人面前的盏中,盏中茶叶被沸水冲起飘浮,逐渐滋润舒展,形态很是美丽。伴随着方悟沏茶的动作,茶香也扑鼻而来,满是清香。当时正值初秋,叶未落、风未瑟,临近午时的茶好似给刚好疲惫的孙凉重新补上一身朝气,很是让他受用。 “阿弥陀佛,孙施主,这是杭州天竺寺上交予官家的白云茶,乃是每年的贡茶,幸得官家心系天清寺,赏得一小罐来,才让老衲品尝到。此茶叶色碧绿、气香扑鼻,冲泡时卷舒似云絮柔美,入口后甘甜回味不绝,故此深受官家喜爱。今日老衲特以此茶招待孙施主,请尝。”慧觉说着,抬手示意孙凉品茶试试。 其实孙凉也是这几年在外行走才有的喝茶习惯,当然仅限于吃饭喝酒之时,其他时候也不会想到喝茶,但是在酒楼中喝到的茶大多也喝不出什么区别,只会是有的浓郁、有些涩苦,香不香的也没太明显,孙凉喝茶的能力仅限于此,更别说要其品茶了。但孙凉拿起茶盏送去口中之时,却真就是浅浅地喝入一小口,不是因为烫嘴,也不是心有怀疑,而是这白云茶香的,让他一个不懂茶的粗人也不舍得牛饮吞下。 见孙凉如此,慧觉也不禁称赞道:“孙施主果是懂茶、爱茶之人,一下子便已品出这白云的不一般。没关系的孙施主,在天清寺中,这茶虽也不多,可也足够你与老衲品上一品的。来,方悟看茶。” “是,师祖。”方悟应声把孙凉的茶盏续上一半,留上一半是为了让茶香更好的挥发。三千亭虽是开阔的,可这茶香却好似不会飘走一般,只在这亭中盘旋久久不散。 茶也喝了,即使再香也有喝完的时候,于是孙凉问道:“不知慧觉方丈请小人至此品茶,是想说何事?” 慧觉见孙凉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便说道:“阿弥陀佛,孙施主你应也察觉到自己今日在大殿中的异样。” “正是...” “方才施主也说好些了,老衲也放心了。只是老衲要向施主赔罪,更要向佛祖悔过,孙施主之所以会无端痛苦,其实是老衲要众僧配合一起操纵的。”说着,慧觉起身,弯下早已老去的身躯说道:“如若孙施主痛苦难以放下,也可众僧要给老衲施以同种痛苦以明心罪。” 这下轮到孙凉惊住,自己表现无常,原来竟是慧觉操纵?这手段可比他用刀杀人来的痛苦多了!杀人杀身,身体没了性命便直接死去,不会再有其他痛苦,而众僧诵经却让孙凉失智失常,足以说明僧人的手段是多么的可怖可憎!心念至此,手中茶盏就要拍在石桌上。可未及拍下,孙凉的手却止住了。是一只稚嫩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转过头看去,却是小和尚方悟,皱眉对孙凉摇了摇头。眼见慧觉方丈还弯着腰垂着头,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孙凉虽是不解、可想想方悟此举似有他意,可以等等看是什么情况。况且自己还在天清寺中,如果对慧觉方丈突袭辣手,那寺中僧人定也不会放过自己。便只站起相扶,道:“方丈快起身坐下,小人受不起方丈大礼。” 见慧觉面目仍是慈善的表情,偷偷瞥了一眼方悟,小和尚没有看他只是轻点一下头,便转身去看小火炉了。慧觉方丈这才喝了一口茶汤,道:“阿弥陀佛,孙施主果是心有佛性之人。其实在施主你到寺中找寻百空大师之时,老衲初见你,心中便困惑,为何一个浑身缠绕血腥与戾气之人会到寺庙中找百空?老衲待你,待是不待,接是不接?佛祖爱众生百姓,老衲是一寺之住持,要是老衲不接受孙施主,那这天清寺中还有谁会接受呢?故此,老衲决定,不光要接受孙施主的到来,还要将施主留住些时日,以僧众之力感化施主,故此,这半月以来每日做早课之时,才会请施主一起听诵经文,希望孙施主可以受佛祖的感化,散去满身戾气、冲洗身心血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阿弥陀佛。” 这样一听,孙凉明白了一些,这样听来慧觉方丈是真心觉得自己是需要被佛祖、被佛法救赎的。 第92章 以一己力破阵 “啪嗒,啪嗒”寺院内吹过一阵风,把三千亭旁松树上的松果吹掉了两颗,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甚是清脆,清脆得,比很多人活得要更明了更自然。随着松果的落地,亭内的茶香也被搅动被带走些许,然而又有新的香气重新升起、继续盘旋。 三千亭本就是方丈与来到寺中的客人见面谈话之所在,除了几个在旁候着的小童,其余僧众平日里都不得靠近此亭,这让慧觉方丈在他们眼中显得有些神秘、有些疏远。但是说回来,无论在何处只要沾染到些许权力,大部分人就会自然而然地与他人保持距离,除非他人身上的权力,要比自己高。 又喝下一盏茶,慧觉方丈便把天清寺中的“天地寂灭摩诃伏魔大阵”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也让孙凉清楚了自己如何在不知不觉间着了慧觉的道、以至于今日在大殿中失态。这样想想,如若天清寺只用此阵为百姓驱魔超度还好,若是真的用来“蛊惑”信徒,那可就真的足够让人害怕了。 几句话,慧觉便介绍完“天地寂灭摩诃伏魔大阵”的威力,但是孙凉惊惧之余,也在想如何破地此阵,仔细听下来,慧觉说的是最小规模也要十八人摆阵、再有人主阵,并且是用诵经声和木鱼声同化目标的心跳频率从而进行控制,经文内容是给目标在脑海中多些画面。那这样的话... “方丈,不知小人可否和您探讨一下你们的阵法有何漏洞?”脑中所想基本成型,孙凉便向慧觉说道。 “哦?孙施主可以说来听听。”慧觉的眼中的慈爱闪过一丝精光,转瞬不见。 “方丈,小人就是顺着您说的情况整理思路去破阵,有什么说的不对的,还请方丈多多包涵。”孙凉道:“方丈您说,这阵法最少也需十八人,最多是一百单八人,再以十八人为一队、额外安排一位阵主主阵。诵经靠的是对经文的熟识程度、以及彼此之间的默契,人少其实还好,默契会高些,但是人多的话,如若不是每日在一起诵经、敲木鱼、做功课,那很难保证一齐。”孙凉缓缓道。 “嗯...孙施主说的是,伏魔大阵靠的是以音律摄人,那众僧人的诵经习惯,老衲自然要多多把控。”慧觉微微笑道。其实对于音律他并不在意,毕竟寺内僧众每日都是一起做功课,频率自然也都是相同的,再加上有自己、五位师兄弟,以及下面的玄字辈几位弟子一起把握,自是不用过多担心。 “嗯。这是其一。”孙凉继续道。 其一?!天地寂灭摩诃伏魔大阵在天清寺中传了多代、使用多年,结果这个孙凉说的破绽却只是其一?!慧觉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松弛的面皮都好似有些绷紧,他的紧张不言而喻。 慧觉的变化,孙凉看在眼中,看来,自己说的“默契”并没有让慧觉完全放在心上,而后面的,才是更重要的。 “其二,小阵主的能力,方丈要多多注意,再结合阵型可以变化为多种,但是对于阵法的变化,小人粗鄙,没有太多了解过,这就要慧觉方丈多多钻研才可完善。”孙凉道。既然是阵,那必然会有阵型的变化,有变化才可应对各种不同的敌人和目标,以起到不同的作用。慧觉心知这些,只是他虽知晓,但是习惯默守陈规,暂时也未想出什么变化,故此,在大殿内才会让孙凉落寞离开,不然的话,只要有一小阵封住殿门,那孙凉必然不能离去。当然,慧觉也没有对孙凉有甚敌意,故此也留了门给他。但是阵型的变化确实重要,对于“天地寂灭摩诃伏魔大阵”的破绽,可以待孙凉一一列举完,要大弟子玄机想办法改善即可。 坐在石桌两边的二人,一僧一俗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口白云,一旁的方悟见状赶忙上前把茶再续上。然后孙凉继续沉声道:“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慧觉方丈,如若目标是聋子呢?听不到你们诵经、敲木鱼,那该如何应对?” 聋子,等于没有听觉,没有听觉之人确实不会听到诵经声、木鱼声,那自然不会被伏魔阵所控制了。但是大部分人都是五感俱全之人,失去听觉的毕竟是少数,即使真的碰到失去听觉的,也可以利用人数多的优势制造视觉上的错乱,从而影响对方的判断做出错误反应,这样就可以将其控制住。只是慧觉听到孙凉说聋子,确实没想过这种情况,毕竟江湖中人聋的是少之又少,而慧觉对江湖之事了解不多,虽然已经一把年纪了,可也只记得二三十年前,江湖上有山东登州的“听怒聋剑”龙耳一人,早已销声匿迹,不知现在还活着没有。至于年轻人当中,有无成名的聋人,慧觉是一概不知了。但是聋,也不一定需要真“聋”,如若塞住耳朵呢?塞住耳朵,听不到声音,也就等同于“聋”了。 所以,如果真的要破这“天地寂灭摩诃伏魔大阵”的话,方法还是很多的。当然还有破绽,只是孙凉不想全部告诉慧觉,有破绽就可以有针对,有针对就很容易破阵。这时孙凉不全部说出,那如果再有碰到被困在此阵中,自然也就有了应对破阵之法。 看着面前茶盏中的叶子静静地飘荡,无论是什么茶叶,怎样飘都飘都飘不出这小小的盏。茶叶即是阵中人,这盏便是大阵,茶叶是必然被茶盏装在其中的,除非茶盏要让茶叶离去,不然再想逃也逃不出。但是茶盏、茶叶,其实并不止他们两方,当然要有水。有水,茶叶才能得以滋润与舒展,而水多了,茶叶也可从杯沿上漫出去逃离;有水,茶盏也才有了自己的价值,但若是水不想帮助,那再能让他有价值也是无用的。但是水是帮助茶叶的,还是茶盏的?这可就不好说了。 但很多时候,反而自己这片茶叶,在巨大无边际的“茶盏”中沉浮,身不由己、刀俎鱼肉。 “阿弥陀佛,孙施主,老衲敢问,还有何破绽吗?”慧觉问道。语气中仍是慈爱,看来慧觉方丈能做一寺主持,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自然也练到家了才是。 “再没有了,方丈。这三点已是小人思索良久才想到的。”孙凉道。真的是思索良久吗?其实孙凉被那“天地伏魔阵”震住心神、好一会儿没有缓过来,也就一直没有想到如何“破”阵。当然,也可能是孙凉住在天清寺这半个月放松了戒备,故此才终被拿住、沉浸于其中。凡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慧觉讲述中孙凉便已在和自己这些天所经历的一一对照,好检查慧觉是否有欺骗自己之处,如若是首日便碰到这么大阵仗,兴许孙凉自己早就注意到其中问题之所在,也就不会被拿住了。所以,戒心的保持是一定要有的,对待陌生的环境、自己不了解的环境,如若自己的戒心找不到了,那自己真就成了案板上的刀俎,任人宰割了。 这样看,慧觉摆天地伏魔阵确实也给孙凉上了一课。 “好好,后生可畏,孙施主,老衲在此谢过点到的这三处破绽,让老衲听了也不觉赞叹,孙施主竟可如此迅速地抓住寺中这‘天地寂灭摩诃伏魔大阵’的破绽,让人心生敬佩。”慧觉道。这恭维的话从他这么一个东京城中寺院的住持口中说出,还是足够出乎人意料的。天清寺位于东京城中东南,不如大相国寺位置好,但也有几百年历史、香火也还足够。况且在东京城中的百姓还把“大相国寺、开宝寺、天清寺、太平兴国寺”共称为“大宋东京四大寺院”,也足以看出天清寺在东京的佛家前位。比较有趣的是,四座古刹分别坐落于城中、城北、东南、城西,这样的位置看起来,好似有什么故事,并且规模上,天清寺也没有大许多。天清寺能在东京城中站住脚,自然也有它自身强大的所在。 “孙施主,老衲还想和孙施主聊一聊,寺中伏魔阵是一直用来驱除阴魔、偶有用来震慑强徒。大部分强徒都会在阵中尝到苦头,从而任由老衲将其掌控,当然,老衲将强徒留在寺中观察数日,再和几位长老决定是否将其送入官府、投进大牢。但是今日在孙施主身上,老衲见到了佛缘。即使很多佛家信徒常年供奉佛祖,其身也都没有的佛缘。”慧觉缓缓道出,盏中的白云又在他枯槁却有力的手中起伏,似是已掌握了这茶的命运一般。慧觉继续道:“孙施主,这佛缘不是人人皆有,许多人供奉众佛一辈子身上都没有佛缘出现,但是在孙施主身上却是初见便以见得,让老衲心中也甚是愉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佛缘?没想到孙凉到天清寺住这么一遭、被方丈设计在“天地寂灭摩诃伏魔大阵”之中,竟还被发现身有佛缘,让孙凉有些哭笑不得。 第93章 道路漫长无尽 佛,是什么? 对佛自身来说,佛也是人,通过漫长的岁月坚持锻炼自身觉悟、并且成功开悟,有了“大智慧”,便由“人”成为“佛”。 对他人来说,佛是崇拜、是信仰、是肉体向往、是心灵寄托。 东京天清寺的慧觉方丈说孙凉有佛缘,可孙凉不自知也不想知,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没有被“天地寂灭摩诃伏魔大阵”控制住以前还是很喜欢听和尚的诵经、敲打木鱼的清脆声音,甚至也在各种经文之中见到了力士、罗汉现身。乃至于真的从《地藏王本愿经》中解脱出来,眼中看到的也是佛祖以及他身边护法的天龙八部众神。这些就算孙凉再怎样否认、怎么不认可,也不得不承认,是有佛缘在他身上的。 红泥小炉还在炭火上“咕噜噜”地烧着,壶嘴冒出一股股的白雾,在初秋的季节里显得更为温暖。茶盏中已经有些见底了,但是孙凉也不想再续。他怕,怕慧觉方丈再有什么借口把他留下来,乃至于让自己再遭受一番“天地伏魔大阵”的考验,这种考验有过一次就够了,即使再遇到,孙凉也只会想着直接逃跑便是了。 不过,孙凉猜的没错,慧觉方丈确有留他在天清寺的想法,当然不是再试阵,而是想要孙凉真的剃度出家为僧,这样的话就可以把这个有佛缘的年轻人带在身边好好培养了,甚至于慧觉都想要亲自收孙凉为玄字辈徒弟,也好更多地给予其佛学教导,甚至于继承天清寺主持的身份与衣钵。然而慧觉自知,出家人不可有妄想,但凡生出便要试着斩断。加上孙凉在与自己讨论伏魔阵法之时眼中闪烁出的光彩,慧觉方丈更明白,自己是留不住孙凉的。 方悟看着炉中水烧的正开,给师祖和孙施主二人就又都沏上一杯茶,但是孙凉却要方悟把热水倒满,拿起茶盏不管是否烫嘴,站起身直接一口灌入口中,就连挂在单薄嘴唇的茶叶也都被舔入,用他的后槽牙慢慢咀嚼。这一幕让慧觉方丈和方悟二人看的目瞪口呆,不知孙凉作此举动为何。滚热的茶水烫得孙凉一时说不出话,但是烫的他足够清醒、理智,不会再被未知的什么把心神搅乱,仰着头让口中的茶叶碎一点点咽下,然后才低头俯视慧觉,道:“慧觉方丈,小人感谢方丈抬举,但是无论我与佛、与百空、与方丈你是否有缘,终究是有自己的路要走,哪怕小人不知前路方向、看不清前路光亮,也要自己尝试着走下去。你与我、我与百空,都有缘,但是缘起缘灭总在不知不觉间,我与佛的缘或许只是出于习惯、出于本能的一种表现,与佛有关的种种,还请恕过我孙凉担不起。”说着,把手中茶盏拍在石桌上,拍得不甚用力,但是响声却清脆无比,敲打着慧觉与方悟一老一少的心神。 热水烫嘴谁都知道,但是孙凉就是想记住今日。今日在大宋东京天清寺三千亭中,面前是天清寺主持慧觉方丈、旁边的是小和尚方悟,方丈对自己做过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孙凉都要用这一盏热茶带来的痛感让自己记住。尽管口中、喉咙被烫得难以忍受,额头渗出汗水、握拳血脉贲张,都难以抑制住他心中的愤慨。收留自己借宿寺中也好、叫佛诵经做功课也罢,不知该说慧觉、和尚是善意还是虚伪,再加上“佛缘”一说,孙凉更是让心中强压下去的愤怒又一次升腾起来。只是碍于还在天清寺中、也有百空和尚帮助自己的缘故,孙凉只想、也只能让自身承受痛苦,不想让百空在寺中难堪。 “唉...”慧觉见孙凉此举,愣神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轻叹一声。随后道:“孙施主,只怕老衲现今再说什么都是无益,既然如此,你可随时离去。” 话未毕,孙凉转身就欲离开。但是被慧觉又一次叫住,道:“只是孙施主,还请稍等。方悟,把师祖要你准备的物件拿给孙施主。”说罢,自顾自地摇头,喃喃说道:“只怪老衲妄想...阿弥陀佛...” 后面的话,孙凉都不想听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他孙凉虽不是好男儿,可也不会让自己居于青灯古刹之中、不问世事心事不问所思所欲。如果真的因为一个“缘”就让自己停住脚步,那活着还有何意义? 方悟听到师祖的吩咐,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出三千亭,不一会儿捧了小布包回来递给慧觉。慧觉方丈接过,把布包放在石桌上慢慢打开,里面正是一副金丝缝制的皮刀鞘,看纹理好似是鲨鱼皮的,孙凉之前做事时有见过,只是外边的光泽厚度好似是刷了一层油脂保护,看起来甚是让人喜爱。慧觉道:“孙施主,请把你的爱刀借来一用。”孙凉也想知道这刀鞘能否插入自己的短刀白露,便顺从地把刀递了出去。慧觉接过,一手刀一手刀鞘,严丝合缝插入其中,又交还给了孙凉,说道:“孙施主,你我有缘,这金丝鱼皮刀鞘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本来也想着待你的爱刀被百空大师‘修’好之日交予你,现在看来正是时候。” 再次接过白露,只是这次被插入刀鞘之中了,这刀鞘真的是,黑色鲨鱼皮夹着点点金线,形式正好完整包裹住白露,孙凉试了试拔刀的感觉,丝毫没有被拖累的感觉。左看看右看看,心中自是十分喜爱。连忙对着慧觉行礼道:“小人孙凉在此谢过慧觉方丈。” “哼!孙施主,你不知我师祖近些日子无事时也会找百空大师一起为这把刀操心嘛!”方悟略显稚嫩的声音叫道。 “阿弥陀佛,无事,无事。”慧觉对方悟摆摆手,再看向孙凉,道:“孙施主,你与老衲缘分一场,不知今日一别还能否再见,听百空大师说你会来寻刀之时老衲便借来你的爱刀欣赏,看着却是一把宝刀,只是被尘土污秽所掩盖。于是老衲便想着待施主离开之时,送你一个刀鞘。” 孙凉这才明白,原来慧觉方丈对自己的关照,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手中白露的崭新样貌也有慧觉方丈的一点功劳。看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是有些不敬在其中的。但是慧觉修习佛法多年,自然不会把孙凉的不恭不敬放在心上。只是继续说道:“孙施主,宝刀配刀鞘是天经地义,老衲为施主定制这一副刀鞘,也是想着你以后无论用此刀作甚么事,都可想到要收敛锋芒,切勿太露。” “方丈大师说的是,弟子心中已明了。”孙凉道。 “好。另外老衲再送孙施主两句话。”慧觉道:“遇江而变,遇元而旺,向东而兴,见错而止。” 孙凉听得是云里雾里,摸不到头脑,刚想问什么却被慧觉制止,道:“阿弥陀佛,孙施主不必心急,这句话十六个字你可细细品读记下,他日自有应验之时。” 闻言孙凉只得心中作罢,但想想自己真的该离开天清寺了,不然再多一会儿,只怕变了心意不想离开。可是真的不甘心,不甘心留下蹉跎余生,每日吃斋念佛的日子是孙凉想都不敢想的。于是孙凉说道:“既然如此,孙凉自在心中谨记,不敢忘却。” “好,孙施主,既然如此老衲就不留你了,你自去吧。”慧觉说着,脸上又露出初见时的慈爱,身上散发出隐隐光芒让孙凉心中温暖,口中的烫伤好似都忘记了。但是孙凉知道,不能留恋其中,他不是甘心度过安稳一生的人。随即对着慧觉一拱手,转身对着繁塔的方向弯腰,又看了看方悟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小和尚方悟看着孙凉离开的背影,和慧觉说道:“师祖,您想让孙施主留下和您学习佛法,可仍放他离去,忍心吗?” “忍心?”慧觉觉得这个徒孙方悟的问题很是有趣,便慈爱地解释道:“方悟啊,一个人要离开,有什么不忍心放他走的呢?人各有路,你与老衲修的都是佛法之路,而孙施主想走的是前方未知的路。你我也好、他也罢,各自都有不同的路要走,你我都是短暂地相遇,等再过几年老衲离开人世、荣升极乐,那修佛的路上便少了一个我。” 这话很多都让方悟听不懂,可能还是因为他小,也可能对于佛理他了解的很少。可是正因为方悟的年龄小、以后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等到他长大后自然都会明白。虽然听着师祖的话云里雾里,可方悟还是点了点头,也不知何时才会真的听懂。 这时慧觉反而问道:“小方悟,你去过大雄宝殿吗?” 方悟不知师祖要说何事,只得照实回道:“回师祖,方悟到寺中五年,自然是要到大雄宝殿中做功课的。” “阿弥陀佛。那,师祖问问方悟,你觉得,这位孙施主看起来像佛祖身旁的护法八部众吗?” “嗯...不像。” “方悟再想想,八部众是八个护法神,这是你应该知道的。” “方悟知道,护法天龙八部众,分别是天神、龙神、阿修罗、摩侯罗伽、夜叉...夜叉...” 方悟欣喜地看向慧觉道:“师祖师祖,我知道了,这位孙施主长得像殿上供奉的夜叉!” 第94章 浮云终成白骨 东京城,洪太尉府宅,客房。 此时的孙云拿着师父孙凉交予他的短刀仔细欣赏,还在想着何时才可以用此刀配合自己的“刀法”施展出来。孙云虽然拿了刀,可是孙凉并没有告诉他这把短刀的“名字”,更别说“白露”背后的故事了。现今孙云只想师父快些给自己安排些任务,好能放纵肆意放纵体验一番。无论自己的刀用的如何,也都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此时的白露在孙云眼中还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短刀而已。对于白露的过往一概不知,只知道这刀是师父他老人家曾经用过多年的、十分喜爱的一把刀。故此孙云看着白露的眼神中还是有着十分认真的、像是看向亲密伙伴的热情,从怀中掏出一块织缝细密的鲛巾细细擦拭着白露的刀身,从优美婀娜的刀刃到有力妖娆的背脊,再抚过许久没有光泽依旧的刀身两侧,铭文水波中的缝隙也都一一挑过,还要小心翼翼地把灰尘吹得干净。刀锷和刀柄也不必说,孙云爱这把刀,这是他的第一把刀,即使并未用它做过什么,但是仍旧要每个角落都洗洗擦拭。但这玉石刀柄,每次握住虽然有冰感从手掌传入脑海、心里,让他很是舒服,可这黑玉的刀柄属实容易留下孙云的手印,这是他所不习惯的。但是说回来,爱一个人、一个物、一件事,总是要牺牲一些其他东西才可以换来自己所爱的、所想的样子。对于黑玉刀柄孙云一直心有记挂,在北上行船的路途中就趁大师兄阮大陪着师父上岸之时,要其带回一块生牛皮,这次把刀柄擦拭干净,就掏出那块生牛皮将刀柄包裹住,然后用鲛巾把牛逼捆绑住,这样多少可以让黑玉少沾染些灰尘,亦或是自己的手印。这把师父用了多年的短刀如今交到自己手中,一定要比师父更爱护它才是。 对着空气挥舞几下,随着孙云手中短刀的动作,竟然有几道白雾显现出来,可是屋里是烧着炭火取暖的,这雾气只有短暂地存在就消散不见了。神奇的一幕让孙云觉得惊喜,没想到这刀竟然如此有趣。平日里练习也会用到厨刀,只是从未有过这种白线出现,这是第一次见到,孙云想了想,好似师兄们的刀也不会挥舞劈砍出这样的情景,想想心中更是欢喜。不是因为这短暂存在的白线有多好看,而是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觉得手中的短刀与众不同。 孙云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不然的话会让自己觉得生活十分无趣,只有能让自己与他人区别出来,这才是他想要的感觉,无论高低贵贱、富贵平庸,只要有些许不同就好。 侧耳听了听张十在床榻上的呼吸,很是沉稳,看来十哥是真的还没缓过来。看着桌上刚被自己擦拭干净的短刀,孙云还是忍不住又拿起来舞动一番,还是平日里练习的基本,加上这两日自己的随心发挥。孙云只是想让自己记住这些动作和感觉,如若真的哪一天需要用上,也可以随心而出、不会犹豫。可是想想,师父带着大师兄已经出去一个多时辰了,眼看着就要到午时,他们是去做什么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孙云不禁有些好奇,想叫二师兄起来问问看知不知道师父和大师兄是干嘛去了。可是转念一想,这几年与师父相处下来,都是想告诉自己的会主动告诉,不想说的问了也没用,反而会被责骂。便也就放下心中所想了。 可是想想,师父带着他们三个徒弟到京城来,说是被殿前太尉洪信请来给元日准备做名菜松江鲈鱼脍,可这几日无论早中晚,不用说师父的拿手名菜,其他的也没见师父出手做什么,这就很奇怪。即使师父名气很大、很多权贵都请不动,可是这次真的被请出来却还没有露一手,就让人很是疑惑。而且师父除了在洪府中,以及带自己去定做衣衫、去吹香阁见花小姐三人,其他时候做了什么也是谁人不知。不对,是孙云不知,大师兄二师兄兴许会知道一些。只是不与他说罢了。 在孙云看来,还是自己的能力不够,不然的话,师父也不会不让自己知道许多事情,也可以安排自己做些什么,至少让自己感觉到当下可以做的事情、存在的价值,这样孙凉做事情也会更有感觉、更为积极。 孙凉自然不知孙云的心事,平日里也是让二徒弟张十带孙云多些,大部分时候也不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张十会向师父讲述最近三师弟的情况,但也没有让孙凉有什么担心的事情发生,故此也没过多了解过孙云。毕竟孙云这还是突然出现在孙凉面前的,是因何事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又被何人送到“月夜叉”面前,这本来就有着疑问。 然而,此时的孙凉在做什么。 东京城宣化门外,那处院落,地下洞穴。 阮大终于把那六七丈长、近三指粗的两根近千斤重的铁链、在师父孙凉的帮助下送回到了铁门中,而这沉重的铁门也缓缓地打开了。 如此沉重的铁门,后面究竟是什么? 孙凉把火折子拿在手中吹亮,带着阮大一齐进入这铁门之中,要看看究竟有何秘密。 二人小心翼翼地查看这门后的空间,可是手中火折子并不够光亮,也看不清太多。正好踢到地上有木头碰撞的声音,孙凉低身凑近看去,确是烧灭的火把遗落在地,阮大捡起送到师父跟前,孙凉用火折子试着点燃,没想到还真的可以再烧起来,随即递给身后的阮大,再转头看去,这穴中有着数十口大箱子,有的箱子没合上,甚至有的箱子满的遗落在地,这些金银珠宝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看起来十分震撼。即使孙凉在堂中接受任务杀人多年、早就不记得有多少数量了,可每次到手的银子加一起,或许也没这一个箱子中装的更为贵重。 “师...师父...好多金银...师父,我们发财了!”从乡下出来的阮大更是没见过这些,顿时被震撼得目瞪口呆,本来话不算多的他这会儿反而激动起来,正想上前查看一番却被孙凉伸手拦住,声音低沉地对其说道:“老大你先别急,看看地上。” 阮大闻言,看了看地面,才发现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具尸体,看着都已成白骨,但是身上的衣物和旁边散落的兵刃还没有完全破碎、腐坏。可这一幕还是让阮大又傻了眼,问道:“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会有如此多人死在这里?” 孙凉没有做声,而是凑近每具白骨挨个查看。阮大见状没有做声,而是跟在师父身后为其举着火把,好让他能够看得更清楚仔细。过了好一会儿,孙凉才站起身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缓缓说道:“一共十三具尸体,有刀伤、剑伤、枪伤、中毒致死等等,和这里散落的兵刃也都对得上,有看样子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了。估计至少在一年以前。” “师父,那这些尸体都是何人?为何会死在这里?”阮大问道。 “嗯...这两个是长白山‘长白雪刃’白刃长、松花江‘黑水三江剑’江更北,那边的是活跃在云贵的‘莫语有毒’乌公子,那个身材小一些应该是女人,旁边散落着不同暗器的只怕是岭南‘散雪天女’胡折花,最里面端坐、左眼窝碎裂的身形也不高大,手中‘蹑鼠爪’还可认出,确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侠义飞贼,唤作‘月下飞鼠’左丘无孔,看起来应是他。好似是其余的我就不知了。”孙凉惋惜道:“我在江湖中走动不多,基本都是因为有堂中任务才会现身。以前走南闯北做事时有见过他们,虽然都只是见过一两次、没有过许多过往,可没想到成名已久的他们竟会死在此穴中。” “啊!师父,没想到这些高手竟然会死在此处...难不成他们是想要侵吞这些金银互动致死吗?”阮大问道。 “现在看来只能这样猜测,至于是否真的如此,那我也不知...但是,我在意的是,是何人将他们引至此处,又将他们困住、引起打斗。只怕这事情不简单。”孙凉说着,又一一扫过这些尸体,想看看自己有什么遗漏的东西没有。终于,在左丘无孔的白骨身旁,看到碎裂石块有些不自然,仔细看来确实个泥巴块,孙凉招呼阮大站过来为其照亮些,而他试着把碎泥块重新拼起来,眼看着好似是一个泥塑狗爪子的样式。孙凉看着这个破碎的狗爪子心中想到了什么,又贴近看了看左丘无孔的白骨头颅,左眼窝的碎裂好似不是新伤,最起码要比这尸体成白骨化要老得多,看来此人正是“月下飞鼠”左丘无孔无疑! 第95章 洞穴中的师徒 在江湖上走动之人,都多多少听说过盗门,天下鸡鸣狗盗、翻墙越货之徒的聚集所在,门徒数以万计,几乎遍布各处州府,甚至契丹、夏、吐蕃的地界都有盗门中人活跃的身影,然而,其实很多时候盗门所行之事,并不是平常百姓认知中的偷鸡摸狗,而是以偷盗之名行侠义之事,做的也多是劫富济贫、除暴安良。虽然手上很少沾染鲜血,但是在国家大事、民族大义面前从不推脱、畏缩。宋夏三川口之战、广西侬智高叛乱中多有盗门子弟活跃、周旋的身影出现,故此在盗门在大宋的军中有着较好的评价。 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当然要有强人领导才可,曾经参与过大战役的还是前任门主“南天一鹤”何南鹤领导、派遣的门徒,而现今盗门有大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二门主“月下飞鼠”左丘无孔、三门主“蛇口佛心”刁腹剑三位直接领导,又有各处州府分舵、以及活跃在宋外势力的共有六十余位分舵主掌管,下属门徒皆可自行己事、但要每月两报于各处舵主说明下手情况、收成,以防有伤及普通百姓的同时,也可以统计出门内收成,以及了解门徒手段。每月初一十五两报的同时也要交予门中三成收入作为“岁钱”,一方面是帮助门中充盈钱银以便行大事,另外这也是盗门保护门徒的费用,因随两报交钱,也被称作“上岁”、“下岁”。岁钱收寄是以三月为一单位,分成两份,大的七成一份送至东京城大门主所在,小的三成一份自留在各处分舵之中。一年下来有二十四岁,大宋境内送来的岁钱自是不少,故此也有准备几处暗穴作为容纳之所,被称作“谷仓”,谷仓大多安置在东京城外的隐蔽之处,只有盗门大门主、近身二三人、以及门中管理钱粮的算盘才会知晓所在。近几年高老探不怎过问门中事物,自然也就将手上掌握的谷仓交予他极为信任的二门主“月下飞鼠”左丘无孔所负责掌管,就连盗门信物之一的泥塑狗爪都交予了他。 但是,孙凉却在这处洞穴中,见到了早已死去的“月下飞鼠”左丘无孔。 想起昨日在尝百草堂街道对峙的那个男人——“抚柳老猿”高老探,他以自己身为盗门大门主而自豪。但是他是否知晓,二门主已经身故了呢?可是说回来,都知道盗门现在是由左丘无孔在领导,然而他的尸身白骨在这无名洞穴之中被发现。这,高老探知晓吗?还是说,孙凉看走了眼,这碎了一眼的白骨并不是左丘无孔?可如若不是,这碎裂的左眼眼骨以及一旁的泥塑狗爪,又该作何解释... 一旁的阮大并不知孙凉认识盗门老大高老探,自然也就不得窥探到师父的心思。但他还是被眼前这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所吸引。这么多金银珠宝,随便一箱都可以让自己远在家乡的老母亲过得舒服许多,自己离开家乡跟随师父学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多挣些钱财好让母亲和自己可以过得更好吗?可是这几年下来,阮大虽然名义上是跟着孙凉学艺,但是事实都只是学的一些技术,以及跟随师父出门杀人的手艺,真正的菜品是一道没学,虽然跟随师父这么久,没有交过学艺的费用,而且每次出去做事结束,师父也会给自己一两锭银子,阮大是个孝顺孩子,跟着师父也不用花什么、买什么,几乎都是师父给他们三个徒弟置办衣物、用具,这样想想倒是也还不错。而且一年下来也能攒个十几、二十两银子,可是和一整箱的金银珠宝比起来还是显得不够起眼,况且,还是这么多口大箱子。 这时只听到一句:“不要惦记这些金银,老大。”看来孙凉还是看出了大徒弟看许多口箱子的眼神不对,这样确实不可,如若让阮大下手且真的成功,那估计会出大事!这么多个江湖上成名多年的高手都一起死在这洞穴中,现在对于做出此等凶残至极的凶手一无所知,凶手是与他们有仇?还是想贪图钱银?况且他凶手能杀掉这么多高手,单就一个左丘无孔,盗门的二门主“月下飞鼠”,要能杀死他的人也并没有很多,但凭借他的轻功身法也没有逃过凶手的狠辣。若阮大真的动了这些口箱子,对方定会追杀阮大、甚至会连累他的老母亲,也会连累到孙凉和其他两个徒弟,钱拿不到、命还会搭进去,这是万万不值得的。 “那...师父您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阮大问道。自己的心思被师父看穿,快到让自己都没有决定要不要下手,就已经结束。 孙凉踱步思考,当下确实是,怎么办才好?这么多高手,本来是天南海北各不相同的地方出来,甚至可能都是彼此第一次见面,结果人就都交代再这里了...阮大手中的火把因为孙凉的走动变得恍惚,可是又很快适应下来,照出孙凉的影子,也照出得落地金银、白骨成堆、锈蚀兵刃,跟着孙凉的影子拉长,显得迷幻又好无端。这时孙凉突然想到可以这样试试,“老大,这样,你先上去,看看这院落附近可否有人,如若无人的话你就在院中模仿鸡鸣,越大声越好,传得越远越好。” 鸡鸣?这会儿外边应该是午时左右,太阳正高悬于天上,大白天的学鸡叫,师父这是要自己做什么?阮大虽然不懂,但还是只能答应师父的安排。师父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即使阮大不明白为何,也会照着去做。好在大铁门虽然外边开的费劲,可里面有明显的门环可以扯动。在进入大铁门时孙凉就已经发现了,想来门内的机扩该是一个大绞盘,连接着门内门外的两侧的铁链。至于外边洞口的部分,孙凉和阮大都不甚担心。阮大身法确实一般,可是好在洞口不大且表面被处理的较硬些,阮大带着自己的刀,配合浑身气力就可以从洞中撑着上去。 重新回到地上的阮大看了看这处自己找到的院落,虽然不解为何不起眼的院落会有这么一个装满金银财宝和十数具骸骨的洞穴,可他仍觉得是自己前期没有调查清楚,才使得他和师父在地下洞穴中耗费了一些时间。地上的空气无论怎样都比地下要新鲜许多,身上有些灰尘和被铁链勒处瘀痕的阮大不由得大口大口呼吸起来,然后猛吸了一肚子气就试着学鸡叫。可阮大的声音本来就有些闷,怎么学都没有鸡鸣的清脆响亮,要是张十、孙云在或许声音听着更像些,但是没办法只得尽可能地叫。叫了有十几声喉咙就干了,想想刚才也是,上来也没喝水,阮大这才从院中水井打了一桶清水出来牛饮,感觉这水喝着冰凛亲切,也不管天气如何,直接一头扎了进去,只为让自己头脑舒爽些。身上的话他就不敢浇了,冬日里天气也还冷,何况还是前日下过雪的天气,只怕浇了一身一时半会儿没法干,就只得作罢。脑袋从木桶中拔出来甩了甩,只觉得那股寒流从头顶直冲全身,让人浑身上下甚是精神。 刚想再扯着嗓子叫几声,却见有四人从门外慢步走了进来。 前面的一个个头不高,削腮雷公嘴,一双罗圈腿,双手端插在左右衣袖中,眼中倒是精光依旧,来人正是盗门大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一左一右跟着的是大门主精明能干的跟班近身——小俞小莫二位兄弟,再侧后一些走着一个中年书生打扮模样的男人,白净脸庞留着山羊短须,双眼向前总是眯缝着,身形瘦削但撑得衣服肩背分明,看着有四十上下的样子,腰间挂着三枚铜板坠子。四人进院见是阮大在等候,双方都有些错愕,孙凉师徒四人现在只有阮大还没见过高老探,自然是彼此都不认识。 小俞小莫二人年岁与阮大相仿,但是跟随在高老探身边多年,自然是要替老大站出来问询:“小子你是何人?在此是做何事?” 阮大又看了看盗门四人,随后回道:“我师父叫我在此学鸡叫,说是会有人前来。” 高老探一听,好奇问:“敢问尊师名讳?” “孙凉,是个厨子。”阮大道。 孙凉?这昨夜里刚见过,他怎么又出现了。高老探心想,随后道:“你是孙凉何人?” “我是他大徒弟,阮大。”阮大的身形相比盗门四人要高大许多,看着他们之事头是微微低下些的,好似在俯视他们,这种感觉让小俞小莫自觉不爽,可是老大都不发话,他们再不爽又能怎样,自己咽进肚子里就得了。高老探却想,这是孙凉大徒弟?怎么这两天把他们师徒四人见了个遍,还真是有缘! 第96章 大猪小猪玉盘 在他乡吃过晚饭散步,路边卖的糖葫芦看着甚是亲切,去买两串才发现原来竟是小时候的邻居大伯在卖;去陌生城市公干,接待自己的官员竟是多年未见的儿时玩伴又是多年未见的邻家玩伴;昨日刚认识的路人、今日又在同一场宴席上碰到。人生之中多的是巧合,而这些巧合说到底还是一个“缘”字就已足够解释,缘字何解?自是妙不可言。 更何况还是同在江湖上行走、又在同一城中的人们呢? 高老探不禁苦笑:也不知是自己掉到了孙凉师徒身边,还是他们四人落入了自己的口袋,真是有趣。随后问道:“既然你是孙凉的徒弟,你在此作甚?那你师父他人呢?”说完,他身后的山羊胡书生上前凑近高老探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只是阮大耳力没有很强,自然不会听到内容。 阮大没见过高老探,也不知高老探和师父的关系,自是心中疑惑该如何回答,结果小俞见状率先说道:“喂!大个子你看好了,这是我们盗门大门主高老探高大门主!”小莫还在旁边应和道:“就是就是!见到我们高大门主还不行礼!” 这话说的让高老探听了非常不舒服,左右看向这两个近身随从,皱眉一瞪,说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脑袋还和木头一样!和你们说了多少次在外边低调点,我们盗门无论怎样都是‘盗’都是‘贼’,既然是盗贼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何况我与孙凉还相识,阮大是孙凉的徒弟,小俞小莫你俩是我的跟班,和我来说都是一样亲近,就不要摆这架子!晚些回门里自找长老领罚戒尺伺候!” 得,小俞小莫闻言互相了看一眼挤眉弄眼、嘟嘟囔囔,也不敢发出声音,只得听从大门主安排。后面跟着的书生接话扬声叫道:“大门主令,小俞小莫二人在外口不择言,罚三日内前来认领戒尺三十!记于冬月廿八日午时。”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小本翻开、袖口掏出一根羊毫毛笔舔了舔,真就在小本上开始记了起来。 小俞小莫二人不敢辩驳,高老探是大门主,在外边说话自然是算数的,其他人也不得回嘴,只得被旁人记下来等到回去了再交差,看来跟在后面的书生就是做这活儿的。 但是阮大也不认识他们,只今日早些听到三师弟孙云提到过盗门和老探的名字,其他是一概不知的。这老头虽然看着像猴儿,可毕竟是一门之主,还说认识师父,这应该也能让自己信他才是。于是阮大说道:“好,高门主,不知你可否有什么信物可以证明身份?” 想了想,高老探从胸襟中摸出一个泥塑的鸡头递给阮大,阮大不认识是什么,但是想起低下的左丘无孔身旁碎掉的泥巴狗爪,想来这两个物件是盗门中证明身份的信物,便也再说什么,而是直接把鸡头递了回去,道:“高门主你好,师父还在地下,还要上来学鸡叫,我也不知为何学鸡叫能把你们召来。”阮大说的是实话,其实孙凉要他上来也是想着看看能否召来盗门中人,下穴看看能否认出那尸首是否是左丘无孔的。阮大不明白这其中几人的关系,自然也不敢乱说。 高老探看看阮大,又看看跟着他的三人,呵呵一笑道:“行,本来今日不该有我的事,既然我来了那便随你下去见见你师父,也看看孙夜叉这是有什么事情。请阮兄弟带路。” 阮大闻言,便带头走近那屋中到了灶台前,指了指本来该放着大锅、现在黑漆漆的洞口对跟在身后的高老探四人说道:“我师父就在这下面,高门主请随我下去便可见到。”说完也没想其他,直接跳了下去。高老探却是告诉小俞小莫在这厨房中候着,如再有门人前来可告速离去,不要让这什么都没有的院落显得扎眼,以免引起旁人注意。然后带着山羊胡子两人跟着跳了下去。 高老探下去,眼前是一片漆黑,便只得掏出火折子吹亮,发现阮大并不在这里等着他们,回头看了看山羊胡子,便向前走去。没走两步就听见洞穴深处传来“格楞楞”的声音,还正诧异之间,看到一个高大粗犷的身影慢慢晃荡过来,高老探和山羊胡子摆出一个起手式正要应对,却听那人影粗喘说道:“高...高门主...让一让...等我把前面的铁门...打开...”原来是阮大的声音,只因高老探说与师父孙凉相识,便想着自己在前面引路应该帮忙先把门打开才是,于是落地后并没有等候,而是到铁门前再次扯动两颗长牙,把链子捆在粗壮大腿和腰身上,慢慢扯了出来。这一幕让山羊胡子和高老探面面相觑、暗暗心惊:两根铁链均是找能匠用玄铁打造,看着虽然还不及手腕粗,可重量却有六百斤,两根铁链就是一千二百斤,没想到这个阮大竟然凭借自身蛮力硬生生地把大铁门打开,这力量甚是可怖!更何况他身后还背负着一把长过他自身的兵刃! 孙凉这仨徒弟:老三孙云看着让人喜爱、并且有一些悟性;老二张十机警敏锐,善于观察;而这个老大阮大虽然说话有些木讷,可他这一身气力确实足够骇人!高老探心想,还好和孙凉没什么深仇,不然就凭他这仨徒弟各自的能力,自己都要被搞得头疼!幸哉幸哉... 盗门二人走过已被捆成半个铁链球的阮大身旁,高老探对其上下打量,眼中甚是喜爱,道:“阮兄弟小心些,你不用向后拉的太远,老猴儿我和谷算盘身形都瘦,等下直接冲进铁门,你再慢慢放开铁链跟着进来便是。自己千万小心,别被这些铁链伤到。”抬起手想拍拍阮大因发力而绷起的粗壮臂膊,可想想这会儿他正出力,自己还是别往上凑了。话毕,高老探举着火折子自是瞅准一个石块踏上借力前冲,在空中好似猴子一般把身缩成球翻着跟头又让身体转侧,蹬着墙壁有前冲,眼看要到铁门伸出一手勾住门沿,又侧身成球翻跟头进入。跟在后面的山羊胡书生“谷算盘”却是用“弹”地一样,落地虽轻却有力道很多,转瞬就可以把自己弹出,就好像一颗不停弹射的瘦瘪皮球一般,把自己“弹”进了铁门。本来正用力扯住铁链的阮大见这两位身法施展的如此随意,瞬间觉得惊奇无比、羡慕不已,眼看肋下夹着的铁链就要松开落地,还是及时一把扯住,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泄劲的时候,还是要把铁链送回铁门、自己跟着进入才是。 只是他出洞穴时并没有拿火折子,还留在师父孙凉手中,刚才也是高老探在举着有些光亮,现在这两束光都在那装满金银珠宝的洞穴之中,阮大只有身后的洞口还有些许光亮,面前却只有那门缝中的红光了。 在穴中的孙凉听到铁门外有声音就已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刚才他自己在里面也不知该做什么,毕竟杀人和做菜对他来说相对拿手,但是这穴中的除了白骨就是金银,他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可是看看这散落一地的白骨,想着还是把他们聚拢一处好些,这样等下若是真的有盗门中人前来查看也好能看得清楚些。 眼看着门缝打开、门外的红色光点一点点临近,孙凉便站在一旁背手看着。眼见先后两个“球”从门缝翻入落地,孙凉觉得这世界还真小。刚落地高老探就哈哈哈一笑,道:“孙夜叉,没想到你我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哈哈哈哈!”孙凉先是皱眉,随后点点头,淡淡道:“高门主,的确你我刚分别就又见面了。”身后的“球”落地整理整理衣衫,听到大门主的话不禁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夜叉?江湖上人称“娥眉落飞雪,白首隐夜叉”的“月夜叉”孙凉?看起来除了面目似恶鬼,其他的也未见有何过人之处... “嗯,孙夜叉,我给你介绍一下,”高老探指着一旁的山羊胡子对孙凉道:“这位是我门中管钱粮的‘猪落玉盘’谷多食,因为门中管算盘的又都被称作‘算盘’,而他又是带头的‘大算盘’,故此你叫他‘谷算盘’、‘谷大算盘’都可。哈哈!” 孙凉对谷算盘点点头,然后说道:“不对。‘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猪小猪落玉盘’的‘猪落玉盘’谷多食谷大算盘,早年我在山东做事时凑巧瞄到过一次,应是个大胖子才是。” 谷算盘接道:“孙兄好记性,算盘我早年确实是个大胖子,从前的我什么都想吃、什么都爱吃,但是后面有次吃到了南方毒虫‘霞蚓’差点让命都丢了,多亏大门主找到尝百草堂的轩辕先生救治,才让我捡回一条命。当然,命回来了,人也直接瘦成了现在的样子。” 第97章 烛火金银白骨 孙、高、谷三人正聊着,满头是汗的阮大终于闪身回到洞穴中,刻着狰狞凶兽的铁门也“轰”的一声再次合上。眼见师父孙凉和那个盗门大门主高老探正聊着,旁边的什么谷算盘正四处查看,阮大走近孙凉,叫了声师父。孙凉回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意思回来了就好。 反倒是高老探,看到阮大除了满身汗水、身上有些用力挟住铁链留下的淤青外,再没其他事情,对着孙凉是连连称赞:“我说孙夜叉,你这些年在江湖上踪迹罕见,每次出手都要见血,恶名早就传出多年,没成想你这么个夜叉鬼,也能收下三个不错的徒弟,真是让老猴儿我好生羡慕!” 孙凉却摆摆手,缓缓说道:“高门主你想多了,我三个徒弟,阮大、张十、孙云你都见过,都是不成气候的孩子,有什么可羡慕的。不过说回来,宁百夫的身法还真让我喜欢,只可惜他的武功底子略单薄些,不过有高门主多多调教也定能成一大才。” “啊!原来您宁桔子说的高门主就是您!”阮大惊喜道。和吹香阁的山伯昨夜里在馄饨摊时碰到的“扁舟一叶”宁百夫说过他们高门主怎样怎样,合着就是眼前的这个老猴儿,看样子确实非同常人,也难怪宁百夫一直把这门主挂在嘴边了。 “呵呵,原来你见过我们百夫了,挺好,百夫认识的江湖人士很少,能认识你们师徒就已经是他的造化了,以后若是碰见也还请您二位多多照顾我家百夫,高老猴儿在此先谢过了!”说着高老探率先低身行礼。这老猴儿精得狠,知道孙凉师徒只要行走江湖就会有人倒下,现在还不知他们四人这次到东京来所为何事,故此先示弱捧着也不是坏事。不过高老探也确实看着孙夜叉一伙儿的亲近,虽然盗门很少杀人放火吧,但相比之下也有个互补的样子。或许以后还真有用的上孙凉出手的时候呢! “对了阮兄弟,这位是我们‘猪落玉盘’谷多食谷先生,你叫他谷算盘就行”这是谷多食正好走到高老探身边,还没有说什么,就被高老探抢先一步,把他介绍给刚才见过的大个子年轻人,谷算盘见大门主如此动作,也只得把心里的话咽了下去,对了阮大一拱手。 不待孙凉师徒说话,高老探表情忽地变成严肃,说道:“只是不知,孙夜叉你这,白日里要大徒弟鸡鸣引我们盗门中人现身是为何事?” 原来这盗门有个规矩,就是熟悉盗门且非盗门中人的,想找门中子弟可以用鸡鸣声吸引,这也是出自春秋孟尝君门客“鸡鸣狗盗”的典故,附近如若有门中人出现便可说清楚缘由,好让盗门中人判断下要不要帮助、接手。只是高老探好似并没有告诉过孙凉此事,怕的是哪日孙凉行凶被擒、想要脱身就会极其困难,为了自己和门内中人,高老探也是要保险一些事情才好,不然的话,无论在什么帮会、什么,都有可能被人翻个底朝天,翻不过来身也就真的成了王八。 然而,孙凉还是用鸡鸣唤来了高老探、谷多食,以及洞穴外的小俞、小莫四人。 孙凉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指着这个洞穴绕了一圈,然后也不说话。 “行了孙夜叉,这就是我们盗门在东京城外的谷仓之一,你虽不是盗门中人可也应该听说过‘谷仓’,就是门中上交‘岁钱’的存放之处。刚进来的时候其实老猴儿我就看出来了,只是想着孙夜叉你不是贪财之人,便也没多说,所以孙夜叉你怎么来的,又想和我说什么?”高老探道,可是看着孙凉的手,指向那一堆白骨时,高老探有些急了:“好你个孙夜叉,老猴儿不清楚你如何找到这个谷仓所在的,可没想到你竟然还把自己杀过的人丢在我们谷仓中。谷仓中的金银都是我们管控盗门、发展盗门所用,甚至在前线战事吃紧之时,我也会要门人从谷仓中多装些金银送到前线军队,好尽可能地保证军队兵士的的安全、体力,你这样把自己杀了的人丢进来,再把金银送给前线作战军队,这传出去岂不是让将军士兵们觉得晦气!孙夜叉,你不要认为老猴儿敬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孙凉摇摇头,道:“高门主,这些人不是我杀的,我来时这些白骨就已在此了。” 高老探听了这话疑惑,回头看向谷多食问道:“谷算盘,你多久没来这个谷仓了?” “回门主,小人已有两年不负责此处了。现今这个谷仓是由‘猪欲在前’朱迟虎负责。”谷算盘道。 阮大听了心想:珠玉在前,猪吃虎,这盗门中人的诨号还真是有趣。要是他什么时候有诨号了,一定要注意起个威风八面的称呼!不对,要让老母亲日子过的好些,那还是起个能招财进宝的诨号吧! “朱迟虎?是左丘老二提拔上来的那个‘猪欲在前’朱迟虎?”高老探问道。 “正是。” 高老探想了想,道:“嘶...不对,不对,朱迟虎这人我有印象,他是在幽州犯了事、分舵安排跑回来的,偷盗手艺一般,对于管理钱粮更不擅长,怎会给他安排做算盘的?我记得是老二给他安排的,老二这是怎么想的?” “回门主,二门主怎么想的,我确实不知,但是朱迟虎做门内算盘确实是二门主安排的。相比那时您刚把事务交予二门主,没有操心太多,故此也没和二门主问清楚。”谷多食回道。 高老探想想,叹口气道:“唉,那时我真是,把门内的事情都交给了左丘老二,让他甩开膀子做,自己想着退出来歇歇,便没有多问老二。可现在想想这事情确实有些诡异,为何老二会安排一个不熟悉账目的朱迟虎做算盘来负责谷仓?结果还正是朱迟虎负责的谷仓发现了白骨...这事情不对,老猴儿得找老二问清楚。”说着就要离开,可是却被孙凉一把抓住,高老探想要挣脱却发现孙凉的手好似箍在了他的臂膊上,难以挣脱。 高老探侧头瞪向孙凉,道:“孙夜叉,这会儿老猴儿要回门里处理家事,我不该污蔑你,回头再向你赔罪便是!” 孙凉又摇了摇头道:“高门主你先别急,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回去找谁?先看清楚再走也不迟。” “我找谁?老猴儿我当然回去找左丘老二兴师问罪!还要在这里看清什么!”高老探气呼呼地说道:“对了,谷算盘,晚些时候你安排人手找下朱迟虎,问清楚这个谷仓的情况,把他手上的账本要回来仔细核对!无论这些人死在此处是不是他干的、知不知情,这算盘他是再也不能打了!” “谨遵大门主令。”谷多食恭身行礼道:“只是大门主,孙先生或许说的有些道理,咱们反正已经来了这处洞穴,还是检查检查再走也不迟。” “嘶...连谷算盘你也这样说,行,老猴儿再看看,究竟这谷仓中有什么好让我看的!”高老探这下真的不再用劲抵抗孙凉抓在他身上的手了,后者见状自然也松开。 随后孙凉道:“高门主,我先和你说下,本来我和大徒弟阮大是要为朋友找一处院子租借两三个月,最多六个月。但是只怪我这大徒弟没有事情调查清楚就带我来了,没成想被我发现了灶台下面另有机关,下来后就发现了铁门和这洞穴深处的金银、白骨。 高门主你也知道,我这些年执刀行走江湖,多多少少见过、听过一些人的名号,没想到在这里的兵刃上就见到了许多成名已久的高手。” “孙先生说的没错,门主,刚才我也查看了一下,发现这事情确有问题。.靠兵刃可以看出,有长白山“长白雪刃”白刃长的五尺金背堆雪刀、松花江“黑水三江剑”江更北的三才及地黑刃宽剑,广西“莫语有毒”乌公子的墨竹毒笛,岭南“散雪天女”胡折花操控暗器的金丝刃网手套,还有江州“拦江鳄”的摆尾银花铁桨、潭州“蛮大霸”的二十八手蛇骨连环鞭,可是...这其中有一事很是诡异...”谷多食说道。 “谢过谷先生。既然如此,我就给高门主看下、谷先生口中的诡异之事。”孙凉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碎布小包递给高老探。 高老探接过看了看孙凉,问道:“这是什么,为何要给我看?”然后低头看去,一下子呆住了。 这碎布中包裹着的是一堆泥土渣滓,可看拼凑到一起的样子赫然是一个泥塑狗爪!这是左丘无孔执掌盗门的信物,为何会在此处!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左丘老二的信物会在此处!”高老探惊呼。这狗爪是高老探亲手交给左丘无孔的,定然是可以认得出来的,可是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高老探道:“难不成...这些高手都是被老二杀害的?!” “是不是左丘二门主杀害的他们,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有一事还需要高门主,你,来确认一下。”孙凉说道,然后转过头看向谷多食,道:“谷先生,麻烦你把那件兵刃拿来。” 谷多食面目有些伤感,虽是似有不悦,可还是问道:“确定要拿来吗?” 孙凉点点头。 谷多食只好从兵刃堆中,把那件他认为最为诡异的兵刃挑拣出来,送到高老探面前。 孙凉道:“高门主,你看看可认得这件兵刃吗?” 高老探还在看着手中的碎狗爪,心中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能让左丘老二把狗爪都弄丢了!回去一定要好好问个明白...可是听到孙凉说的,再抬头看向一旁谷多食手中的兵刃,又是一阵诧异,叫道:“这!为何老二的‘蹑鼠彻地爪’会在此处?!老二的兵刃一向是不离身的!” “看来,还是高门主说的对,左丘二门主的兵刃该是不离身的...或许,也确实没有离身...”孙凉道。 “孙夜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高老探怒目看向孙凉,完全不顾及刚才自己说过的话。老猴儿脾性是这样,善变多端,没有一个稳定时候。但是孙凉说的话和方式却也是,很容易刺激到人,让人想到许多。 高老探在进入穴中后就把火折子交给谷多食了,意思要其把穴中烛火全部点亮。而这个洞穴是个圆形,四周都有烛光,因为高老探地叫嚷使得虚弱的火苗都跟着摇摆,好几根都将熄未熄的,差点灭掉。好在烛火足够坚强,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叫嚷就让自己黯淡。然而这一圈烛火,照着四个不同的人让地上的影子有了百十余道,几乎把他们四人的脚下铺满黑暗,沉默的黑暗。 沉默的阮大、清醒的孙凉、悲伤的谷多食,狂躁的高老探,四个人,四种表现、四种心态,也有着四种不同的角度看待他人、看待事物。 终于,高老探好似反应过来什么,眼珠子瞪得仿佛要从眼眶蹦出来一般,看看一脸平静的孙凉,又看了看堆成一排的白骨堆。孙凉平静地点点头,高老探又来回看了看,每一次都有孙凉的点头回应。仿佛高老探心中不敢、不想、不能、不愿确认一般,就这样在孙凉与白骨之间来回看,他的眼睛也逐渐湿润。 终于,还是没忍住,高老探纵身而起,一个跟头翻到了那堆白骨前面,挨个查看起来,一边查看还一边在口中念叨着:“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不是...还好不是...” 满面悲伤愁容的谷多食抬头看了看孙凉,后者回应了一个稍显安慰的表情,随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没有说还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 终于,高老探在一副白骨面前停了下来,上上下下看了又看,仔仔细细,生怕错过一处细节,摸了摸肋骨,抓起手骨,最终捧起那颗头颅凑到眼前,盯紧许久,然后一把抱入怀中,嚎啕大哭。 一个门徒数万的组织老大、一个鸡鸣狗盗的头子、一个年近知命的中年男人,此时此刻在这个看不到天空、看不到阳光、满是金银珠宝堆砌的洞穴中,哭的好像个孩童。 站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阮大这才看出来,原来师父口中的盗门二门主“月下飞鼠”左丘无孔,在大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的心中是那么的重要。阮大还年轻,在江湖中走动的少、与他人交手次数更少,身边亲近的只有师父和两位师弟,这几天在东京城中遇到的山伯、石馄饨、宁百夫等几人也让阮大觉得,多认识一些人、交到一些朋友也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无论什么朋友、还是多亲近的人,都有离开的一天,离开你的身边,还是离开你的世界,他或她,或许不会再见面、更不会存在了。这是什么感觉?阮大是不敢去想的,这么伤心的事,现在想了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没有。但是别离虽然足够痛苦,可确是谁人都阻止不了、违抗不了的事实。 “孙先生...”谷多食轻轻道:“你要不要去看看高门主...”孙凉一听,微微皱眉摇了摇头。安慰人这种事,孙凉本就不擅长,如果年轻个十年,面对伤心女子他还是会试着安慰看看。但如今自己年纪和高老探差不多,也没有很熟悉,更何况还是俩男的,安慰什么?安慰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如果真的需要有个人陪着,那等晚些陪高老探喝酒说说话倒是可以。 谷多食见孙凉的反应,想要自己上前去说些什么,可是想想好似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他是高老探的部下,要自己管理钱粮、查看账目他是在行,但是要说安慰人他也是不会的。甚至于也有四十上下了,都还一直未成亲。 无奈,孙凉师徒与谷多食只能安安静静地等待,等待高老探自己哭完,那会儿也就可以再商量商量后面该如何是好了。好在高老探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从嚎啕变为了啜泣。又过了一小会儿,高老探终于起身,抱着那颗头颅走回到三人身旁,只是眼神中也多了些呆滞。 “大门主...您...”谷多食迎上前,刚想说什么却被高老探制止,道:“我没事,算盘,我没事。” 随后,高老探转身对孙凉说道:“呼...孙夜叉,老猴儿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从未想过跟在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会这样离开...但是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孙凉闻言回道:“那就好,高门主,看来你心中对于这件事有个大概看法了。” “是。”高老探道:“老猴儿我最近几年很少回到门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到处走走、逛逛、看看。想着门中的事有左丘负责处理我就很放心,全权交给他就好。各处州府、大宋外部的分舵情况,国境战争掩护,乃至贪官的问题,左丘都可以把握好尺度的插手其中,做到盗门该做的事,每每听到消息让我很是欣慰。” 说着说着,高老探席地而坐,把怀中的那颗头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对面,烛火把他和他的身影拉的好长,不时地烛火闪动,让影子也跟着恍惚,好似左丘就坐在高老探对面一般,使得孙凉不自觉地后退了些,生怕踩到影子,惊到头颅主人。高老探继续说道:“和左丘认识了多久?应是有二十年了吧。二十年前,我还在跟着前任门主‘南天一鹤’何南鹤屁股后面做活儿,那年冬天何门主要去宥州那边做事,恰逢西夏元昊引军前来诛杀投奔大宋不成的叔父山遇,眼见西夏大军到时,附近的村落来不及逃离也惨遭元昊铁骑踏平。待西夏铁骑回撤后,我于心不忍,向何门主申请要去村落中搜寻一番,看看能否发现未遭毒手、幸存下来的百姓,好救治一番,何门主也是好心,但是手上的事情还没办完不能带我一同前去,便叫了八个盗门门徒与我一同前去。左丘你们那个村子叫什么来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朔羊村吧?对,就是朔羊村。是我,在一处坍塌的墙土堆中发现的你,那时看你的手在土堆外伸出来,我凑近了还踢一踢。毕竟你也知道,咱虽是走江湖的盗门中人,可杀人的勾当做的还是很少的,更别说那时的我了,我踢你的手也是害怕,哈哈,多可笑。可是没想到,我踢了你的手,手指竟然动了两下。这还亏得我眼尖,看到你手的反应,赶忙扒土把你拽出来,看你被泥土压的面色铁青,就赶忙背着你跑回去找何门主。好在何门主仁爱,接到你后托人找到宥州中出名的郎中救治。我也没办法,见你不醒就只能每天多陪你一会儿,陪你说说话,给你讲讲工作,一天天也就这样过去。” “后来啊,后来何门主要离开宥州回京了。而我见你一直没有醒过来,便想着继续照料,以防你醒来也不知做什么的好。唉...后来,你醒了,我又找了个大娘来照顾还虚弱的你,好在你还年轻、身体恢复的快,不到半个月就完全正常了。然后我还问你,以后怎样打算。你说不知道。我就叫你跟着我去东京吧。没想到你真的就答应了。再然后过了几年,何门主不再掌握盗门,没成想门内三个长老把我给推举出来了。结果门徒们好似对我还真的满意。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当了这么多年门主,而你一只陪在我在身边,辅佐我、督促我,可以说这些年没有你,就没有高老猴儿我成为盗门大门主!” 第98章 鸡鸭兔犬牛羊 洞穴里的空间很大,好似一个几丈长宽的巨碗一般扣在地底,四周的烛火闪烁,照亮了本是漆黑的洞穴,以及地面上的四人、一箱箱金银珠宝、码好的白骨以及聚拢的兵刃,让本来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许赤色的土地多出许多阴影。干涸的血液早就成了黑褐色,在阴影中仿佛是古老的图腾,诉说着洞穴中发生过的故事。 终于,不断诉说往事的高老探安静下来,也不再流泪。他现在想的是,把左丘无孔之死调查清楚。现在领导盗门的究竟是谁?为何要杀害左丘?盗门上上下下门徒众多却无人发现左丘已死?难不成盗门总部已经被外人完全渗透了不成? 不可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外人渗透盗门虽都是梁上君子,可也有高老探这样的枭雄、宁百夫和谷多食这样的文人,以及对小俞小莫这样对门主忠心之人。即使近几年高老探没有过多干涉门内之事,可三门主“蛇口佛心”刁腹剑和“鸡鸭犬羊牛”五位长老也会站在他这边才是! 孙凉时间多,看着高老探坐在地上不断盘算也不觉得有什么影响,还是阮大年轻,本来这地下洞穴昏暗、又有金银珠宝作伴,师父孙凉对他说不要惦念这些,又怎么可能完全无视!更何况面前的高老探与谷多食二人他又不熟悉,没必要管他们太多,便四处走走看看,拿两锭足有二十两的大金元宝碰撞,又对着羊脂白玉观音像吹气、用衣袖擦拭,一人高的玛瑙珊瑚树上被珍珠链挂满了枝杈,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阮大沉迷,也让孙凉看着他这个大徒弟摇头,只得走到谷多食身旁说道:“谷先生,烦请给我这大徒弟来一颗‘少年时’吧,看样子他是要撑不住了。” 这时紧盯着大门主的谷大算盘才反应过来,一拍额头,忙不叠道:“怪我怪我怪我,刚去点亮烛台之时就该把这‘金缕衣’的解药交于孙先生及阮大郎,实是谷某心中记挂大门主及谷仓情况才给忘记了。给,全先生,这两颗‘少年时’,您和阮大郎服下,静坐百来个呼吸,药毒自解。”说着,谷多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两颗金灿灿的小药丸交于孙凉。 原来这盗门因谷仓存放金银数量众多,为避免招摇被盯上,平日里都只会在明处安排一二人看守,其余靠的是都是机关,这烛台灯油中掺杂的“金缕衣”便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可吸可服用的毒,虽然名为“金缕衣”,实际却是类似东海龟甲混合鹿角、犀角等物,再加以湘西毒草烘烤研磨炼制而成,此毒吸入只会让人对金钱产生强烈欲望,勾人贪欲、让人献丑,暴露心底的渴望,小半个时辰心底贪念丛生、十二个时辰没有解药才会让人身心力竭而亡。可是对意志力坚定、或是对金钱渴望几乎没有的人来说,此毒却是鸡肋一般。故此说毒却也不“毒”,说不毒却也有“毒”,让人看到更多的是一个“贪”字在新。“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这是唐时一位无名氏留下的诗句,不惜钱财,必惜年华,“金缕衣”对的是“少年时”,而解金缕衣之毒的也正名为“少年时”,是一种由玉屑、珍珠粉、金纸等物加龙涎香、蜂蜜调和、搓出的小药丸,专解金缕衣让人对金钱狂躁之毒性。金缕衣、少年时,这样看来无论所用药材、可有毒性、价格贵贱,都足够讽刺,足够荒唐。 孙凉拿着手中两颗“少年时”走到阮大身前,看着这个平时憨直的大徒弟此刻看着金银玉石的双眼冒着贪婪的精光,似是恨不得把这些金玉嵌在身上不成,作为师父的孙凉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轻轻道:“老大,这些金银财宝你要想拿便拿吧!” 被金光映衬的高大身影闻言回头看向孙凉,大喜道:“真的可以拿吗师父?”话还未及说完,孙凉吧一颗少年时弹入阮大的口中,接着两个巴掌“啪啪”扇在大徒弟脸上,闪到阮大身后,把他背后的刀把顺手卸下丢到一旁,再双手变爪从其腋下穿过直扣在肋下,阮大虽然肉厚可也难免吃痛泄劲大叫,孙凉抬腿踢其膝弯内侧,使其张腿再顺势嵌住肩膀下压,使得阮大盘坐在地上。大徒弟正因被孙凉突施辣手没缓过劲来,眼见孙凉在他面前蹲下,被其掐住下巴,压低声音阴狠说道:“老大,你中毒了,现在你的心跳的很快,刚才喂你吃下去的正是解药,在此处深呼吸调整身体,感受心跳慢了下去再起身喊我。”说完,又拍了拍大徒弟的脸孙凉才起身离开。 刚从师父的突袭中缓过神来的阮大发觉自己已席地而坐,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胸口,这心脏跳的还真是猛烈,好似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脸上也好烫,估计现在红的像个猴屁股吧...最重要的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父刚才说话的语气了,看来师父他老人家是真的生气了...阮大心念至此,刚慢下来的心跳又快了些...不行,还是要把心跳压下去,深呼吸...深呼吸... 从阮大身旁离开,孙凉把另一颗少年时塞到了腰带里面。他对金钱的欲望一般,而且做杀手多年定力也有所锻炼,故此这金缕衣并没有让他心里有什么变化,甚至还比平时要更为清醒些。而这“少年时”是盗门中才制得起、用得起的“毒”,留一颗在身上总会有用到的时候,想必谷算盘也不会和自己过多计较。 孙凉走回到高老探和谷多食二人身边时,他们两个正悄悄说着什么。眼见孙凉过来,高老探就对谷多食说:“大算盘,你先回门里,记住我说的,打听好门内种种情况,看看三门主在做何事,如若刁老三可信便要其把那个什么朱迟虎给老猴儿我扣下。待我晚些回到‘古董店’里再和你们二人商量对策。” 谷多食退后一步抱拳,道:“谨遵大门主令。大门主,那算盘我就先走一步了。” “快去吧,记住我说的。”高老探摆摆手,好似有些不耐烦,想了想又追了一句:“大算盘你等下,小俞小莫还在上面,你上去时可打声招呼要这俩孩子再等我一会儿。” “好的,大门主,晚些我在古董店等您。”说罢,谷多食转身离去,在大铁门上摸索了几下,竟然就直接打开了。孙凉见到这一幕心想,看来这门上还是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机关才是... 眼看着谷算盘离开洞穴,高老探这才把左丘无孔的头骨又捧起来在自己手上,看了看孙凉,便转身向白骨的方向走去,最终说道:“孙夜叉,现在老猴儿该问问你了。” 孙凉知道高老探心中有些疑问需要自己解答,一直都在等着,道:“你问。” 高老探把头颅放回在无头白骨之上,看了看是否端正,才转过身看向孙凉,问道:“你带着大徒弟来我谷仓所为何事?” “是我要大徒弟出城寻觅一处院落,准备租下来,才碰巧看到了这里。”孙凉回道。 “租院子?夜叉你不是带着三个徒弟住在洪信府上吗?怎地还要出来住?”高老探闻言皱眉道。 孙凉摇摇头,道:“租下来不是我要住,而是我有个朋友这几日便要抵达东京城,可是他在京师没有落脚处,我也不好把他带入洪太尉府上,便要老大出来找个院子给朋友和他的人一起暂住。” 高老探听得仔细,但没有立刻答话,走回到孙凉面前才说道:“你的朋友几人?走的是陆路还是水路?大概何时到达?” “他带着徒弟应是一共五人,水路北上而来,最多不过三天就要到了。” “三天...时间有些紧...”高老探嘴中念叨着,心中还在不断盘算。孙凉大概能猜到高老探想说什么,便也没做声,等这只老猴子先开口。这么一会儿盘坐在金银箱子旁的阮大已经调整七八,自觉心跳稳下来就也起身回到了师父身边。孙凉看看他,问道:“老大感觉好些没?” 阮大面露惭愧道:“好些了师父,我给你老人家丢人了。” “无碍,这种毒我也很难察觉,只是这毒也并不针对我,故此老夫才无事。但是以后若再有这种对于钱财突然的‘渴望’,你也该记住,有些警觉才是。”孙凉没有怪这个憨直的大徒弟,毕竟这金缕衣之毒好似在江湖中也少见,只是针对贪财之徒而准备,当然只要是人,便是十之八九皆贪财,哪有不贪财的道理。 “阮大记住师父的话了,师父放心,若再有这种类似感觉出现我必然会逼自己清醒,以免狂躁。”阮大的脸上两个巴掌印还正红,看来刚才孙凉下手是真的用上了气力,才让皮糙肉厚的阮大有此难堪。当然,阮大是觉得师父这是为自己好才用力出手的。 孙凉点点头,又看向还在嘴中念叨着的高老探。阮大也刚注意到这高大门主此刻口中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显得倒是有些诡异,于是凑到孙凉耳边轻声问道:“师父,这高大门主在念叨什么?好像听不清呢?” 瞥了一眼身旁的大徒弟,孙凉故作高深道:“你小子懂什么,高大门主嘴中说的,老夫也是一句没听清!”这话让阮大听着一愣,紧接着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想想又不合适,只得捂嘴强忍着笑。毕竟在阮大眼中的孙凉是笑都几乎不会笑的,没想到还能说出“笑话”来,也真是难得。 这时高老探终于停下脚步,地上都已被他走出尘土了,也随着他的停止开始缓缓落下,本来干涸的血迹也变得更为模糊。老猴儿看向孙凉,一脸严肃:“孙夜叉,老猴儿我这次需要你帮忙了。” 孙凉闻言心中暗叫一声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但是面目上毫无波澜,对这高老探道:“高门主,你有何吩咐尽管直说便是。” “那老猴儿就不与你客气了。左丘老二的尸首是你发现的,刚才你也听到我伤心时所说,老二是被老猴儿当做亲兄弟一般看待的,他被杀害之仇我是一定要报的。”高老探说着,双眼不自觉地跟着瞪起,好似眼珠要飞出一般,看得出他是真动了气。但是转瞬双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些许,道:“老猴儿现在准备从门中情况入手,从那个‘猪欲在前’朱迟虎身上着手摸摸看,需要确定是我门中人叛乱下手、勾结外人,还是完完全全是被外人暗杀。老猴儿已经安排谷大算盘去调查了,晚些时候便可有些许情况报之于我。” “高门主安排的是,但是老夫不得不说一句。我觉得第三种情况——左丘二门主被外人暗杀的情况不太可能出现。”孙凉分析道:“我虽未见过二门主,可是他‘月下飞鼠’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掠空迫夜、鼠影无踪’,老夫做杀手有些年月了,对于江湖上身法高强之人多有耳闻,而二门主也正是老夫心中所作比较的对象之一。而且配合二门主手中的‘蹑鼠彻地爪’,运用起来更是上下翻飞、让人眼花缭乱,很难招架。若是外人对二门主下手,会不知其兵刃和身法的厉害?我想,这是不可能的。” “夜叉你说的情况其实我也考虑到了。所以在你心中所想,更倾向于哪一种情况?”高老探追问道。他知孙凉虽然在江湖中走动甚少,可是对于杀人之事,一定是比自己要在行得多,故此特意把心中猜想说出引其张嘴。 “嗯...高门主,老夫每次对目标下手,都会掌握他们的一些信息,有时是我堂中人提供,有时是老夫自己耗时摸清,更多时候却是目标身边的人说出的。对于盗门家事,老夫不好多说什么,以免高门主心中有所猜忌。”孙凉回道。盗门门徒众多,而且这处谷仓就连高老探都不知晓洞穴之大、机关之杂、金银之重,那孙凉说的多些,也真有可能被他人知晓。 孙凉不怕杀人,也不怕被他人追杀。但不是自己的徒弟那般亲近,孙凉说的多了,也容易引起高老探的警觉便点到即止。 高老探听了沉默片刻,然后蹲下身,在地上画了起来。孙凉见状也跟着蹲下身,阮大站着感觉看得不真切,不得不蹲到一旁,怕遮住了光亮。然而这穴中四面都有烛台,那他们蹲下身在地上无论画什么都自然会被影子遮掩,看得也就自然不真切了。 眼见地上画了几个动物图案,最上面的是个猴子,下面两个是老鼠和蛇,再下面有鸡鸭猪犬牛羊六只动物。随后高老探用手指着地上的动物说道:“这最上面的猴子是我,第二行的老鼠是左丘、蛇是老刁,再下面的是五大长老和钱粮、刑罚两位主事。老刁是与左丘一直有间隙,但二人一直都是老猴儿我的拥趸,况且老刁在大事面前从未做过错误选择,故此我是放心的。两位主事中管钱粮的是大算盘‘猪落玉盘’谷多食,方才已见过,谷算盘也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主管刑罚的是大砍刀‘兔撕胡碑’卯月见,小卯和我们不同,曾是军中校尉,常年在前线摸爬滚打、刀尖舔血,素有勇武之名,大开碑手更是练的刚猛无匹。只因被上司诬陷愤而将其杀之才装作乞丐逃回东京,被我门人发现引荐,老猴儿爱其才,加之盗门虽有纪律,可也缺少勇武可用之人,便安排他跟着刑罚砍刀学习,直至上任大砍刀因病离世才将其提拔。” “听高门主这样说,这个‘大砍刀’‘兔撕胡碑’也是你的人了?”孙凉问道。 高老探摇头叹息,道:“唉,这小卯是我的人,却也不是我的人。” “为何如此说?” “说是吧,小卯确实是老猴儿亲自见过、在门中安排的职务,包括晋升他为主掌刑罚的大砍刀;说不是吧,这小卯做事还是军队中的作风,与我门中众门徒都不相同,故而显得些许格格不入。” 孙凉点点头,道:“这样看来,有自己的做事方法倒也不算坏事。” “是,所以我也没太干涉他的工作。继续说,‘鸡鸭犬羊牛’五大长老,分别是负责摸点的‘鸡飞弹打’沙及丹、负责练手的‘鸭行恶步’涂涯雪、负责传功的‘狗疾挑枪’苟北地、负责收成的‘羊长箫刀’杨牧女、负责销货的‘牛角挂树’牛柔棉。这五位都是早年跟着上任门主‘南天一鹤’何南鹤何门主的,平日里我与他们打交道也不多,门内之事老猴儿都会亲自过问,但是如若涉及到他们的私事,基本就是左丘和老刁去私下打交道了。” 听高老探说的,阮大这样憨直的人都觉得有趣,还小声嘟囔着:“猴,老鼠,蛇,猪,兔子,还什么来着...” 距离阮大较近些的孙凉、耳力甚好的高老探自然都听到阮大的细碎声音,孙凉是不由得苦笑,道:“高门主,我这大徒弟憨直,还请见谅。” “无碍无碍,我们几个诨号都有兽,但大多是善类。不过也有江湖中人取笑过我们的诨号,下面有门徒听了觉得不舒服还与江湖好汉交恶几次。但是老猴儿我也有要求下面,不要再因为诨号的事与争执、打斗,如若在有会交予小卯负责的刑罚‘砍刀’们负责解决。” 高老探这种做法真不似江湖中人,会有纪律的同时,还有些前人“不争”的心,很是难得,这不免让孙凉对其高看几分。 “行了,阮大郎别笑了,老猴儿是看你师父的面子不在意这些,这要是小俞小莫在一旁早就和你斗做一团了。”高老探故作严肃道,他说是这么说,实际也不会任由两个跟班放肆,但面子还是要有些的,转头看向孙凉,高老探继续道:“夜叉你大概有思路没有?” “大概是有...只不过我想知道,高门主要谷先生去请何人见面?”孙凉问道。 “老猴儿其实只要求谷算盘把老刁请出来,其他五位长老和‘大砍刀’卯月见随意请来便是。”高老探道。 “嗯...这样也好,只是刚听见你们约的是一处古董店?” “对,就在城中大相国寺桥旁,是我门中产业,老牛、老杨二人共同负责。”高老探说道。 “大相国寺桥旁?那不就是石馄饨的馄饨摊那户?”阮大听到大相国寺桥、古董店,想起昨夜里跟随山伯找寻两位师弟时,他们二人停留在馄饨摊时听摊主石馄饨提到过古董店。没想到这会儿又碰到了。 “正是,只是那个摊主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我怕古董店距离他太近、容易连累到,故此也没让门人去他摊子上打扰。” “行,高门主,那老夫带大徒弟这就回去做些准备,不然夜里去了怕会落下什么。”孙凉作势起身,想要直接离开,却听见高老探将其叫住,道:“孙夜叉,你答应我了为何还不提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我还要快些赶回去,看看洪府内有无甚事需要老夫,另外也好安排老二老三,晚些时候一起去。”本来都要离开的孙凉侧身向高老探说道。 “行了孙夜叉,你心里算盘老猴儿还不清楚?此地我可以要谷算盘清理出来借你使用,你朋友到京城来住多久都没关系,只不过你也知道这里是东京城外,并不如城内的热闹,这些老猴儿可要提前告知与你。” “这些好说,我那朋友估计也不远在城中闲逛便是。但是高门主,我还需要你安排一些事情。” “什么事?说来听听。”高老探心里其实欢喜,借出去一个洞穴,能换来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月夜叉”孙凉出手帮助,这是多少江湖人不敢想的事情。 第99章 古董店的夜会 孙凉要阮大在东京城外寻觅院落,自然是为在北上路途中的曲伏牙它师徒准备的,曲伏明面是铁匠,但却是契丹人,加之也为堂中人、打造的兵刃甲胄大多不同于寻常铁匠铺中可见,故此还是要找一院落安置才好行事。 “高门主,烦您安排手下人,帮忙把这处院落简单改造一番。”孙凉道。 “改造?这么一个破院子孙夜叉你想怎么改?”高老探心里也有些好奇地问道,要知道,他安排谷仓都是要门徒安排得低调些,这孙凉老儿要改着院子,麻烦不麻烦?且听他说说看。 “好,高门主。首先,在院落中添置些生活用具,床、被褥等等,备上五七人份,碗筷那些也是。当然,酒肉米面也不能少。过冬的衣物也需要几套,十二套吧,里里外外的。对了,院落中多准备些木炭,不用很多,装满五辆马车就好...”孙凉不管高老探,只是一股脑地往外倒着。 “停,孙夜叉,感情你不是话少,你这是眼看要肉要熟才洗筷子!要我帮什么忙?帮你家亲戚来东京城长住不成?你要是真需要就直说!老猴儿我都收着!另外,这会儿我没心思听你说笑,老二的尸身还在那儿摆着,先做正事再说其他。需要置办什么,你从谷算盘手上拿几锭金银去购置便是,不够了再和我说。”高老探听着孙凉说的只觉得头疼,现今他确实没什么心思管那么多闲事,先把门内的麻烦解决了才是真的,毕竟仅仅有朱迟虎这一个头绪而已,其他都还一无所知。 孙凉闻言脸色一变,又回到了之前严肃少言的表情,道:“好,本来想试探高门主的心情,会不会因为左丘二门主的离世而伤心欲绝,现在看来高门主头脑还清醒。这样最好。” “你个夜叉鬼,有事说事,我人在这里你试探个什么劲!”高老探气得直跳脚,扯着嗓子叫嚷,孙凉听着觉得无所谓,一旁的阮大却只觉刺耳,不由得双手捂住了耳朵。 高老探瞪了阮大一眼,嘴里嘟囔道:“老猴儿我说话,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好在你不是我手下徒众,不然早就给你送岭南送辽东了!” 可惜阮大捂着耳朵,听着也不真切,只觉得高老探是对自己说的这些话,正想要听听看说的是什么,高老探却被孙凉叫了去。 “高门主,现在说的却是个要紧事,这事我做不了,你手下门徒一定可以。”孙凉郑重说道。 “什么事?不是前面你说的衣服碗筷、柴米油盐的就行!” “不是,是需要你高门主安排些人手,在这地下洞穴中做一条烟道,接到上面的灶台烟囱。”孙凉缓缓说道。 “烟道?挖烟道要做什么?”这个要求属实让高老探意想不到。前面孙凉说的琐碎事情,其实即使不说,高老探也会让人给安排的,毕竟要请“月夜叉”做事,这张嘴了总要有所表示才行。但是说回来,孙夜叉这个烟道的要求又是为何? 孙凉知道高老探心中有疑问,便也不隐瞒,道:“我那位朋友,是堂中负责打造兵刃的,高门主也可以把他当做是我们的铁匠。但是因我们身份特殊,不好让他在明面里活动。故此我准备要他和几个徒弟在洞穴中做活。” “嘶...孙夜叉啊孙夜叉,你这夜叉鬼是真没那老猴儿我当外人啊!这种事情也和我说,你那名号在江湖上就已经够骇人,这会儿和我说还有你们的人要来,你是真行。”高老探听得是抓耳挠腮,看着好似有些不知所措。但其实,他的心中自然也有盘算。孙凉为何和他说的明白?他孙凉是何人?是江湖传说中的“月夜叉”,娥眉罗飞雪,白首隐夜叉。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威胁,如若你高老探准备暗中作祟,那我孙凉手中的刀可不是好惹的。盗门门徒数以万计,但是你高老探的人头可是只有一颗,杀你一人,我孙凉手握娥眉已足够。 此时的高老探心中焦灼,他在思忖要孙凉助拳是否是正确的选择。一边是暗中潜伏危机的盗门、一边是江湖中以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出名的“堂”,而他孙凉又是堂子中的传说。如若高老探动用手下帮了孙凉,换来他的鼎力相助,从而稳定盗门局势,这不见得是坏事;但是他若不帮孙凉,自己的牌面又是否能震得住眼下的乱局呢? 乱局乱局,局已成,乱象横生,终究是当下没有看透的。但是孙凉他却把牌面摆在了桌面上,几乎给高老探看光了自己。这样一想,还是孙凉相对可靠一些。哪怕他是一把沾满腥臭血液的刀,这会儿也要被高老探拿在手中才好。 可是实际如何,孙凉有哪些牌面,高老探并没有完全清楚。 “好,老猴儿我决定了,孙夜叉你提的要求我都可以办到。不就是这处院落么,不就是给你的朋友一些支持么,老猴儿没问题!”高老探语气斩钉截铁,在孙凉看来他是信任自己、也要被拉进盗门的乱局中了。但是高老探龇牙咧嘴,接着说道:“孙夜叉,既然你开了条件,那我自然也要开条件。你的朋友住在这院落中作甚我都不管,有事情的话我也可以帮忙遮掩。但是,这次盗门中的乱局,我需要你,还有你的三个徒弟一齐出手。”说罢,瞪着孙凉的面目,等待他的回答。 听到高老探的要求,孙凉也是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老猴子这两日见到自己这三个徒弟,竟然就被他盯上了,虽然有想到这次来东京会让阮大、张十、孙云三人出手试炼,可是在盗门乱局中出手,还是在孙凉计划之外的。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孙凉盯着面前的盗门大门主,看来盗门的人对于物品的价值总是可以很清楚地估量,在孙凉师徒身上也不例外,于是叹了口气,道:“好,就依高门主的,到时候我会把徒弟们都带上。” “好好好,有‘月夜叉’师徒相助,我盗门中乱局可定!”高老探听到孙凉的承诺,心中自然稳了一些,随后说道:“既然如此,孙夜叉你和阮大郎先回去准备准备,晚些时候我派人去洪府请你们。” “好,那这个院子,也烦请高门主安排妥当。”孙凉点头道。 “放心便是。” 说着,孙凉带阮大告辞离开。走到铁门前,装作不知如何打开,高老探在后面看到又跳过来,把手放在门缝离地三尺高的位置,发力一按就开了。铁门里面并不似另一边刻有凶兽图案,只是平平的一面,前面阮大出去时,是从暗处摸到铁链拉动才开的门,现在知道如此简单便可打开,师徒二人不禁心中称奇。 这下孙凉师徒真的离开了,眼看着铁门再次合上,这洞穴中便只有高老探一人了。 只见他走回到左丘无孔的尸身面前盘腿坐下,盯着这它许久,才开口道:“左丘啊,看见你的尸身,老猴儿我确实挺想你。但是你做过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本来想帮你遮掩,可没想到你却先走一步...唉...左丘,无论你做的对错,我都会替你报仇,让你可以安心的离开。” 站在厨房灶台旁的小俞小莫,眼见谷多食先从洞穴中跳出来,就问过大门主何在,谷多食说还在洞穴里和孙凉谈事情。过了许久,孙凉师徒从灶台依次跳出,等得无趣的二人又迎上去问他们门主人呢,孙凉说他自己还在下面。这让小俞小莫有些摸不清头脑。大门主自己在下面干嘛呢?这俩人也不敢贸然下去,大门主要他俩在上面等着,他俩自然不敢随意走动。可眼看着太阳开始向西落下,俩人等得有些不耐烦,可也不敢有丝毫怨言。这时灶台下面终于传出细微的脚步声,二人扒着灶台边沿向下看去,没多一会儿就出现了高老探的身影,这才着急齐声道:“大门主伸手,我俩拉你上来!” “不用,闪开。”话未毕,高老探已经从洞口翻身而出,在灶台边落地站下。回头看了看这两个跟班,然后说:“你们两个等下不用跟着我离开,去街上买七张木床、七床被褥,只要是过日子的东西都按七套置办一些,都布置到这屋中。再买五车木炭堆到院子里。都办好了再去古董店找我。”说完,就自行离开了。 小俞小莫二人等了许久,换来这样的吩咐,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看着高老探已经远去的背影,也不好再追上多问几句... 东京城中,殿前太尉府,客房。 不知何时,孙云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的口水早就流到了短刀上,多得甚至布满了刀身。虽然是口水,可这白露竟然仿佛活物一般,有光泽在流动,从无色变得微红,升起缕缕白烟,不知孙云的口水是被刀身吃掉,还是被烧得蒸腾。只是白露现在的主人还在睡觉,兴许是昨夜里听关七的故事、加上照顾二师兄张十导致并没有睡好,早晨又练了两次刀、又给洪絮做了碗面,才让他在这大晌午的没吃饭就睡着。 睡梦中的张十感觉好像有谁在叫他,叫他起来吃饭。而他却说不饿,再睡会儿。那声音却说不行,他该起来了。张十说我不饿,不起。声音说不行,你必须起来,不然我就让你以后都吃不下饭!张十问他是谁。声音说我是你肚子!接着张十九被吓醒了。喘着粗气的张十坐起身,发觉自己身上全是汗水,原来早已被浸透了。 “呼...呼...”试着把呼吸调整平稳,张十才抬头看向屋内,才发现三师弟在桌上睡着。只是有点奇怪,背对着自己的孙云头顶上为什么有白烟飘起来,看着很是不对...张十揉了揉眼睛走到师弟身后,仔细看了看孙云身子周围,正巧白露刀身上的口水被“蒸干”,再没有什么白烟冒起,什么都没看到让张十有些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眼花了。 可再看去师弟身上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张十正狐疑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肚子是又叫了起来。想想早晨和孙云在尝百草堂也没少吃,怎么这会儿就又饿了,看来昨夜的晕倒影响还是很大的。开门走到院子中,好似已经是未时中了,冬日午后的阳光铺洒在草地也就一寸多些的积雪上,呼吸着有温暖与冷冽并存的感觉。呼...这已经午后了,师父和大师兄还没回来吗?跑到师父的屋子外敲敲门,又听了听,确实静悄悄的。看来真的未回。那还是自己先找些吃的才好。 厨房的位置张十知道,刚到东京住进洪府那天管家就已经介绍过了。他自己摸过去,一路上也没见几个仆人,偶尔看到的一两个丫鬟倒是不禁让张十侧目多欣赏几眼。看来这大户人家平日里的午后,也会好好休息一下才是。自己这刚休息足起来,他们都休息了,偷偷进厨房会不会不好。走到后厨门外的张十面对紧闭的大门正迟疑着,可肚子“咕噜噜”地又表示起了抗议。算了,还是进去看看吃点什么再说吧,洪宅的厨子即使发现自己偷偷进来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才是。 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向内扫视,确实一个人都没有,感情这几个厨子休息时也不用安排人在厨房值守,真心过得舒服。张十溜进去关好门,在笼屉上、锅勺里、汤碗中看看有什么中午剩下的吃食没,他这点好,不挑,有什么吃什么,即使是他人剩下的也无妨。师父孙凉对三个徒弟说过:吃饭是先吃饱再吃好,一个人无论什么情况也要让自己吃饱才有足够的精神去应对后面发生的事才行,而且每一种吃食都是有各位师父花费时间做出来的,要善待这些食物才是对它们最好的肯定。 如何善待食物?那当然是把它们吃光了。 还好,笼屉中有几种张十没见过的糕点,几乎都是甜的,前日晚上有在洪宅饭桌上吃到过,但是张十对于甜的并不太感兴趣便也没记住名字。这会儿肚子饿了也顾不上喜不喜欢,抓起两个就往嘴里送。一边送还一边打开被盖住的大瓷碗,满满的一大碗浓汤在里面盛着,闻着有海鱼肉香,张十赶紧找了个小碗盛出一些灌入口中,帮助自己顺顺食,也能让肚子感觉饱一些。一碗汤下肚,他咂吧咂吧嘴,别说这汤味道还真不错,鱼肉弹嫩、汤味浓鲜,美中不足是盐有些许多,但此刻饿了也顾不上盐放的如何,该喝还得喝。正准备盛上第二碗,厨房门却被一把推开,嘴里还叼着一块桂花糕的张十瞬间呆住,虽然心里不觉得愧疚,可被当面撞破还是会觉得难为情。好在,张十发现开门的人是阮大,后面跟着的正是他们的师父“月夜叉”孙凉。 张十欣喜叫道:“哎师父!您与大哥回来了啊!中午在外边吃了嘛?这汤还不错,师父,我给您盛一碗尝尝。” 孙、阮师徒二人也没想到张十会在厨房,着实也是愣了一下,还是孙凉先开口,道:“老二你怎地在厨房?晌午没吃饭?” “是啊师父,我不小心睡着了,也没听见有人喊我吃饭。哦对了,云弟也还在屋里睡着。”张十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如实道来。 “嗯,无碍,随便吃一些。多吃点,晚上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孙凉道。 “有事做?师父,咱们要做甚事?”张十有些惊奇道:“是给洪太尉做松江鲈鱼脍吗?” 阮大听到师弟说的自觉哑然,反倒是孙凉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见师父没有说话,阮大说道:“十弟,师父答应帮盗门大门主高老探做些事情,咱们今晚便要出去。” “高老探?那老猴子?还大门主?”张十戏谑说道,又一个肉包子塞进嘴里,想来这些都是洪宅主人家剩下的、后厨师傅给他们自己准备留着垫吧肚子的,味道自然是不错,可是张十一个包子咽下去,感觉哪里好像不对,瞬间惊呼道:“大门主?高老探是盗门大门主?不对,不对不对,昨夜里我和云弟在巷子中和他相遇,怎么看他都不像是盗门大门主的感觉...不对...”确实,一个人的真实身份与自己的认知产生偏差,那换谁一下子都不可能会接受。 “呵呵,师弟,你快吃吧。云弟在屋里睡着呢?你俩昨夜里都累到了,多休息休息等着晚上做事也好。”阮大拍了拍张十的肩膀道。 孙凉对于二徒弟的反应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他也经历过这种事情,心中难免一下子接受不了。可静下来时仔细想想又都十分合理,也不得不接受。这会儿他正打量着后厨,前日里洪信带他来过一次,也没太多注意什么,现在看看真的要找找看,自己在哪里做些准备才好下手。他的想法,等到天擦黑,师徒四人都出门去古董店附近守着,洪宅客房里必然就空虚无人。但是刚进洪宅住下那天夜里,明显是有人来试探的,只是不知道这伙人是洪宅内部的、外边守门兵士的、还是东京城中各方势力的。今夜屋中不留人,那必然要做些准备才可安心,不然的话心中难免有些担忧。 见师父在厨房中四处查看、张十又在狼吞虎咽,阮大虽然也觉得有些饿可还是站到了门边,盯着外边以防有洪府仆人突然出现、扰乱师父。没多一会儿,孙凉把四副碗筷摆到了案板上,看过去是碗口嵌着银边的素白瓷碗、红木筷尾接的一小块象牙,样式不同于其他的白瓷碗、竹木筷,而且在前日桌上一起吃饭时也有留意到过,孙凉便记下已备可以用上,可没成想竟如此之快。 仔细打量这四副嵌银边、接象牙的碗筷,孙凉在脑海中回想桌上吃饭的场景,回忆洪信一家吃饭时的习惯。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双指捻起一点点白色粉末放入一个闲置白碗中加水搅匀,看看闻闻,还是无色无味的。从盖放碗筷的绒布中拿了一块小的打湿,沾着刚调好的水擦拭那四副显贵气的碗筷,一遍一遍的,直到碗中的水见了底才作罢。 已经吃饱了的张十此时已站在门口,替换阮大也吃点?不然大师兄容易饿,更是扛不住。眼看师父在小心沾水擦拭,张十也不敢开口打扰,看到师父起身把碗筷放回原处、冲着他点了点头这才放松下来。 “老大吃好没?吃完也给老三带几个回去。”孙凉看着阮大道。每次看到这个大徒弟吃饭都觉得好香,让人觉得他好像在吃龙肝凤髓一般的珍馐,很是可以带动他人。 嘟 喝口汤把嘴里的包子说下去,阮大这才嘟囔回应道:“知道了师父,再等等我” “没事,不急。”孙凉说道,然后想了想,道:“老二,等会儿回房擦擦你的刀。”张十听了一愣,随即有些许兴奋地点头回应。孙凉继续道:“你们师兄弟三个都先在房里等着,晚些时候回来接你们。如果酉时了我还没出现,老大你带两个师弟一起去,我们在你说的馄饨摊汇合。” “好,师父,您老先忙。”阮大应道 说罢,孙凉自行离去。 “大哥,你和师父去做什么了?”张十好奇问道。 阮大看了看他,说:“等下回房再说。诶,给云弟拿五个包子够吗?” “够了够了,他的饭量你又不是不知道。”二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清理痕迹离开厨房。至于是否会有老厨子和徒弟见了生气他们自然不担心,毕竟洪太尉宅中仆人众多,说不准哪几个会过来偷拿东西吃呢! 第100章 知其往其不往 临近元日了,石馄饨的馄饨摊出的比以往要早了些,东京城中家家户户过年要准备的东西多,出来逛街的人就多了,连带着在他摊子上吃馄饨的人也就多了。每天出摊能多挣点也是好的,累点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天儿刚擦黑,头两桌来吃馄饨的客人还未离开,这眼看着又有三人来光顾了。眼见这三人一个瘦削精壮,面上却有些泛白、没有许多红润,腰间别着一把牛皮鞘的腰刀;一个身形不胖不瘦,双眼写满天真、嘴角却是下压沉默;一个高大魁梧,身长近六尺,浓眉大眼很是精神,把身后的长布包卸下横放在腿上。这个最为高大的坐下便叫道:“石大哥,来看壶茶!顺带拿几个糕饼!” 正用力揉面的石馄饨闻声看去,却是昨夜里刚见过的那个大个子,吹香阁的山伯和自己闲聊时,大个子一直坐着吃馄饨、糕饼,还是有些印象的。于是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拿起一个茶壶上前招呼道:“来了啊兄弟,这两位是?” “啊石大哥,这两位就是我师弟,昨夜里山伯陪我找的就是他们。”阮大回道。 石馄饨扫了张十、孙云二人一眼,随即笑着打了声招呼,道:“两位师弟找回来了就好,人没事就好。三位只要糕饼、不来几碗馄饨吗?” “石大哥,其实我们出门前才吃过饭不久,我饭量大想再吃点好让身体更多力气,十弟、云弟你们要吃馄饨的话直接和石大哥说,他包的馄饨挺不错的。还是山伯带我来的。”阮大本想说俩师弟这会儿吃不下了,可转念一想,自己要是直接拒绝又好似拦着他们不让吃饱一样,便还是要他们自己和石馄饨说罢。 “没事,石大哥,我们坐一会儿就走。”张十笑笑说道。馄饨摊有挂灯笼,昏黄的灯光照在张十脸上还显得暖了些。 “也好也好,你们坐着吧,等我下。”说着,石馄饨转身回到炉火旁,从笼屉中拿了五块糕饼送到孙云三人桌上,随后又舀了三碗馄饨汤送过来,说道:“三位小兄弟吃糕饼也喝点热汤,茶汤也好馄饨汤也好,你们愿意喝什么就喝什么,这大冷天的暖暖身子总归是没错的。” “好,那就谢过石大哥了!”阮大说道。 “没关系,大冷天的都不容易。”石馄饨说着,低下些身子贴近阮大,轻声道:“快到元日了,巡街的人也比平时多,兄弟做事的话小心些。”闻言阮大看向石馄饨,却见后者轻轻侧头瞥了一眼后面桌前坐着的二人,张十也听到这话,抬眼向那二人看去,只是普通百姓打扮,可是其中一人的脚上却穿的是官靴。张十冲着阮大努努嘴,孙云见状也看过去,师兄弟三人瞬间明了。阮大扯过些裹布把刀把遮掩,张十则摘下腰刀立在了桌腿里侧。 “谢了石大哥!”阮大道。 “没事没事,你们吃着,缺什么再叫我。”石馄饨起身离去。 师兄弟三人互相看看,却是张十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小心”二字。阮大、孙云点点头,三人默契地不再做声,只是各自看着视线所及之处。张十面对那桌穿着官靴的,自然就看着他们,这二人一个背对、一个侧对,背对的那人看不到面目,只是不时地倒茶、喝茶,水不够了再叫石馄饨给续上,旁边侧着的领口却是高出一些,挡住了他的半张脸,不吃不喝、呆呆地坐着而已。阮大看着不远处的石馄饨揉面、烧水,摊子不大,却被他一人忙活得热火朝天,很是充足。不时地转头看看街对面的古董店后门,这会儿一直都是闭着的,也不知会不会有人进出,只得紧盯着看才好。只有孙云这会儿不知道观察哪里,其实相比阮大,他是更直接面向古董店后门的,但是正因为更为直接更容易被发现,阮大才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朝外一点,好可以让自己看到后门的方向,这样也可以掩饰三师弟看过去的刻意。于是孙云就四处看看,他发现这会儿除了他们这一桌、隔壁穿着官靴的,其实还有一桌的两个客人坐在最靠外靠里的小木桌旁,一个头顶扣着面罩的人沉默着,只是不停地把玩手里的茶杯,盯着其中晃动的茶水好似深陷其中;另一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手上还抓着一个酒坛子,虽然酒坛子有些斜起一直晃动,可是从来都没有倒下去,这样看来也不知那人是真睡还是在装睡,细看下来只是让人觉得神奇。 阮大师兄弟三人眼看着路边的行人来来往往,男女老少都有,可这么多人也没见师父孙凉出现。这时有马车“哒哒哒”地从街口出现,这马车看起来小小的,似是比平时常见的要窄上一些、矮上一些。眼看着走得近了,阮、张、孙三人瞬间都来了精神,直起身子却也不敢直接看过去,只得斜着眼睛偷瞄。马夫下车走到古董店后门,抓着门环敲了敲门,门应声而开,有一人从门缝探出头来,见是马夫,张嘴说了句什么,没见马夫口型,但是他可以肯定,这俩人应该是在对什么暗号,说完,马夫回到车上嫌弃车帘叫了一声,一个耷拉着眼皮、看起来很是疲惫的男人双手互插袖管从车上走下,进了古董店。而马夫则把车赶到了旁边的巷子中。孙云和张十在这条巷子遇到过高老探、碰到那个什么芙蓉乡来的捕快王小石也是在这里。本来这巷子较窄,容易伸展不开,没成想这小马车正好能停进去。 张十盯着马车轻声说道:“这车停的或许有问题。只是不知,车上下来的人是否为盗门长老,是的话又是谁。” 孙云则说道:“十哥说的对,而且这条巷子还有个问题,就是会挡住我们的视线。这边可以看到马车,巷子那边呢?有没有马车同样会停进来?一下子很难看个清楚。” 阮大却道:“十弟、云弟说的都对,但是我也在想,这巷子并不是很长,如果再来马车也会停在其中吗?可以停几辆?是否会挤得动不了...” 三位师兄弟互相说着自己的看法,可也无人告诉他们肯定的回答,主要他们三人距离对面古董店较近,只能尽可能地去观察、又不能显得太过扎眼。高老探说这古董店是盗门的产业,怎会是其中只有一个人、私下里毫无防备呢?而且师父还没到,三人冒然上前很容易露出自己不会注意到的破绽,盗门的“君子”们大多眼尖,难免会被盘问。 还是先等师父来了再说吧。 这会儿,又有个身形高大魁梧、与阮大乍一看起来有些相似的男人走到了古董店后门,这人背对着三人,让人觉得他肩膀甚宽、手臂粗壮,左手抓着一个甚大的刀鞘,看不出刀的形状。但可以知道,这雄壮的肩臂定是主攻上三路的高手。 “石大哥,给我来碗馄饨。”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冲石馄饨打招呼道。 “好嘞兄弟,你去那边坐吧。马上上来。”说完,石馄饨双手抓了十余颗大馄饨丢入了汤水沸腾的热锅中。而那人却坐在了三人的邻桌、更靠近案板、火炉一些的位置,和孙云坐的相平。阮大听这声音有些耳熟,转头看去原来却是那身法奇妙的“扁舟一叶”宁百夫。 宁百夫早就看到了这师兄弟三人,可并未上前打招呼,而是微微点了两下头,阮大看到了便也没起身上前,只是仍和刚才一样看着路上往来的行人。没多一会儿馄饨端上来,宁百夫便低头吃起馄饨,一边吃、一边轻声说着:“刚来的这个高大男人是‘兔撕胡碑’卯月见,主管刑罚的大砍刀。”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旁边桌上的师兄弟们听得清楚。 没想到宁百夫心思还挺细,坐的近些自然两边的视角相似些,这样便可以给阮大三人简单介绍一下。阮大看着这个高大身影心想:兔撕胡碑,这名字听起来好似有些荒唐,可实际想想却有些极为爆裂的诡异。单一个“撕”字就可知晓这人是有多么可怖的力量,能手撕外族地界的石碑,之前听高老探介绍说他练的是大开碑手这种刚猛硬家功夫,看来他也是勤加苦练,才得到令人细思之下很是强悍畏惧的外号。左手提着的刀估计就是他作为“大砍刀”身份的信物吧。 一碗馄饨很快吃完,宁百夫起身叫道:“石大哥,谢谢你的馄饨,铜板放在桌上了。”然后轻声说了一句:“跟上来。”便自行离开了。 三位师兄弟面面相觑,但是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绕着街巷走到了大相国寺桥,三人跟在身后,在一处小巷深处碰面。宁百夫转过身,道:“谢过三位兄弟前来相助。” “没事没事。”阮大回道。他是大师兄,自然要先答话,然后说道:“宁兄弟,这两位是我师弟,张十、孙云,昨夜里找的就是他们,呵呵。” “二位回来了就好,昨夜里你们师兄可是够着急的了。”宁百夫上下打量一番二人,觉得都是精明能干之人,比平日里在书院见到的那些呆头书生要有趣的多。 张十、孙云二人一拱手,也没说什么,只是等着安排。 阮大道:“宁兄弟,现在古董店里是什么情况?高门主到了吗?我师父他人又在何处?” 宁百夫道:“里面的人传出来:羊未出牢、牛已回圈,狗来要食。方才兔子也来敲门了。现在大门主还未到,你师父应是和高门主在一起呢,放心便是。” 听了宁百夫的话,阮大心中踏实了一些,师父只说酉时后出现,现在已过了酉时还没见人,难免心中有些担心。然后阮大念道:“羊未出牢、牛已回圈,狗来要食,还有兔子敲门,看来这是盗门五位长老到了三位,还有一位主管刑罚的卯月见,管钱粮的谷算盘也会到?” 宁百夫点点头,道:“现在还未出现的、没有消息的就是,三门主‘蛇口佛心’刁腹剑、‘鸡飞弹打’沙及丹、‘鸭行恶步’涂涯雪。也不知是否会有变数。” 阮大道:“宁桔子你都不知,那我们就更不知晓了。只是不知待会儿要我们怎么做?” “高大门主已和我相商,要你们师兄弟三人分别守住前后门,阮大哥你在后门,后门不算太大,你的身形加兵刃完全可以守住。”宁百夫说着,还不由自主地又看了看阮大背后的长刀。 “张兄弟、孙兄弟一起守住前门,至于位置你们看着合适就好。”宁百夫道,张十腰上别着的腰刀他是看到了,孙云身上却并未见到兵刃,不由地让宁百夫多看了几眼。 “我们师兄弟没问题,你看着安排便是。”阮大道。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三位兄弟,这个古董店唤作‘知往斋’,知往知往,知其往矣。是个前后两门、完完整整四四方方的一座房子,没有院子。故此只要我们守住便可把人堵在其中。” 张十想了想,道:“宁大哥,前日里我和云弟也在这条巷子待过一小会儿,这巷子好似也有些长度吧。” 宁百夫道:“张兄弟说的对,这巷子深十丈有余。屋顶和巷子中我们自有安排。自不必担心。” 张十点了点头,脑海中还在回想着知往斋附近的场景,想想还有什么地方可能出问题。 孙云不由得看向一旁思考的张十,心想:十哥心思还真是细致,他也要多学学才好。随即孙云想到,若这个知往斋是古董店,那自己和芙蓉乡捕快小石头什么的打斗用的木桌会不会也是古董啊,那好似是王小石从知往斋门前拿的,若真是的话,看王小石怎么赔钱给人家哈哈哈。不过再一想也不对,这知往斋是盗门所在,既然如此的话,他这里的古董会不会也是偷盗而来呢?还是不能说王小石的事情,说了的话估计也是把盗门的人白白送给他。 可是再一想,知往斋一座长方的房屋,前后由他们看守,上面和一旁巷子的确是少人手看守的话,就容易出问题。宁百夫说有他们的人配合,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这样想想倒也不用自己过多操心。 知往斋前后是甜水巷、榆林巷,再外一点便是汴河大街,附近佳人群聚、公子往来,平日里最是热闹,更何况这马上是元日,比以往更加热闹些。张十和孙云坐在知往斋匾额对面的茶摊上,紧盯着这座四四方方的大房子,生平眼见之处有所遗漏,但也正是这盗门大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召集的盗门群雄集会在此,使得甜水巷、榆林巷附近多了许多平时见不到的生面孔,粗看一眼也能抓出七八十个,或猥琐或粗陋,但眼神中都多着一股精光,而且在有巡街之人走过时,他们还会闪避多开,见不到穿官府之人才再次三三两两地聚集。这要是开封府有心为难盗门,只怕今晚的官差都不够用、需要从附近军营调动人马才行。好在这盗门平日里行为多是有助于大宋,故此开封府也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闹的太大动静就不会插手其中。 在茶摊上点了一壶白云茶,听茶夫子说这是浙江哪座寺庙出的名茶,有幸让他拿到些许,这快到元日了也拿出来给客人们品尝一番。孙云和张十都不懂茶,这两日在洪太尉府上喝的是还不错,很是甘甜,但好茶坏茶酒很难分辨了。毕竟茶这个东西,要爱喝会喝才有乐趣,他俩还年轻,心性不定,品不出其中好劣也是正常。一盘甜瓜子要两个铜板,虽然有些贵可是不够的话可以喊小二再填些,这茶摊也是会做生意。小小的茶摊好在位置不错,才能卖上这个价钱,但是今日天儿都黑了,还这样人满为患,多的让茶夫子和小二都有些不敢相信,茶摊外都挤了些人,或立或蹲,也不知在等些什么。茶摊里面的人们就不得不拼一下桌子了,毕竟多来赚些银子是谁都想要的。 和孙云、张十拼桌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年岁看起来与他们二人相仿,但相比之下面容很是英俊,神色也极其自然率真,黑白衣袍上下一身,简单了当,让人心生好感;女子则年约十四五的样子,已有豆蔻不至及笄,不施红粉却也红润可人,披着白貂裘斗篷显得多了明丽,很是精致。这二人好似金童玉女一般,让孙云、张十二人坐在一起相形见绌。好在这男的并不见外,刚坐下就拿了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满是果脯蜜饯,男子招呼孙、张二人一同吃食,本就是半大的人儿,自然也心生欢喜。师兄弟二人不是没吃过这些,这两日在洪太尉家中也有吃到些,但毕竟是客人、也是男子,自然不会随意吃食。而且好似师父孙凉不怎地喜食这些,故此洪家仆人给他们送的也是少些。 男子一边招呼他们吃,一边又掏出一个小纸包,唤来茶夫子道:“有劳大哥,帮我把这几朵黄菊分别沏泡在四盏,茶钱照付。”茶夫子好奇打开小纸包,里面是四朵完完整整的大黄菊,品相看上去实属上成,在东京城中只有皇亲国戚才可食得,不由得多看了这男子几眼,眼中满是尊敬。男子回看茶夫子只是眼中带笑,也并未多说些什么。 然后男子转头一拱手,神色爽朗道:“小生燕子飞,这是我表妹花凋,坐在一起就是缘分,不止二位兄弟怎样称呼?” 张十道:“张十,弓长张,一横一竖的十。这是我师弟。” 孙云见师兄没有说自己名字,便接过道:“我叫孙云,就是...那个孙,云是天上的云。”说罢还指了指天上,可是茶摊自然有棚布遮盖、也不能一下子看到夜空。 二人的名字让燕子飞与花凋相视一眼,好似懂了什么一般。花凋姑娘听道孙云如此介绍自己的名字,觉得很是有趣,不由得掩嘴轻笑。花开花谢,花自盛开也自凋零,偶有风吹的试探,也自美丽。花有绽放自然就有凋谢,也不知花凋的父母是怎样潇洒的人,才会给自家明珠取名为“凋”。倒也不同于常人。花凋虽不算成熟,可这一笑也是极为娇艳的,张、孙二人自觉好看,这好看的让人觉得只能浇灌、不忍摘下。 燕子飞早已习惯花凋的神色天然,也不会认为怎地惊艳。倒是对这张十、孙云两个师兄弟极为好奇,加之张十腰间别着一把牛皮刀鞘的腰刀,心中自然有所猜测,问道:“不知二位兄弟在此是有何事吗?” 这话让张十听了眉头一皱,全然没有刚才看花凋姑娘时的好心情,但还是压住声音说道:“在此喝茶啊,还能有何事?”孙云见师兄的样子有些生气,也觉得燕子飞这话里有所指,便不自觉地瞪了一眼。 这时小二端着托盘走过来叫道:“茶来咯!”说着把四盏黄菊依次放到了孙云他们的桌上。燕子飞见茶已泡好,也端盏说道:“是是,小生这话说的不对,不该如此。二位兄弟喝茶,喝茶。”别看他岁数不大,可是这玲珑的劲儿倒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前面让人觉得有些许不满,接着就给甜枣,倒也舒服些。 孙云看了看燕子飞,又看了看花凋姑娘,二人和自己差不多大、甚至姑娘还小一些,他们在此处不会是为了游玩而来吧,难不成也是和盗门有关系的人?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双手极为细粉、不见粗茧,倒也不像是有什么武功在身。甜水巷附近多才子佳人,可也都是双十上下,像花凋这样小的还真是很少见到。 但想想,刚刚燕子飞的话,还是意有所指才是。如果真是为此,他们二人是为高老猴儿的事儿而来,又是什么样的位置和角色呢? 第101章 知其面不知背 东京城,甜水巷,知往斋内。 一个身长六尺体型粗犷的老人坐在客位第一把交椅上,看面目皱纹似有五十余岁,可头发却全都黑的发亮好似二三十的样子,双眼好似老牛一般大而明亮,无论看向何人何物何处都闪烁着光芒,这人便是盗门五大长老之一的“牛角挂树”牛柔棉,在门内负责帮门人销货,也是这知往斋的大管事。别看他好似老牛一般敦厚,可也正是他这样的外在,让他人更易信任,也更好促成交易。不过他促成的交易,并不是靠耍了什么小聪明,只是他希望促成、希望把手上的物件卖出去,为了卖出去而卖,仅此而已。目的明确便直来直去,没有什么花花肠子,也让买家更为信任,就连开口要价都很少有回嘴的,很是厉害。 坐在他下首交椅的男人满头花白头发,两条缝眼装在高耸的颧骨之上,下巴上的山羊胡却是雪白一片,但他的胡子也就一寸半的长度,到了两寸就会离他而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须子都太残忍了。身形细瘦精壮的他腿上横卧着一根二尺五寸长的铁箫,整根看去散发着冰冷的感觉,似乎在孔洞中也有光闪动。,此人正是“羊长箫刀”杨牧女,虽然名字带个“女”,可也是男人、是汉人。当然也是五大长老之一,专门负责从各个每日收成的。与岁钱不同,这收成是从被盗门庇护的商户手上手来的。商户也怕盗门光顾,一旦被光顾只怕要折损一两个月的收入,非常不划算,而交给盗门被庇护的费用,每个人月下来也不少钱银呢。但是杨牧女是从来都根本不在乎有多少商户被盗门管着、更不在乎收成多少,商户想交就交、不想交就不不交,交了他就多收一家,不交就少收一家,如若碰到困难请求宽限些时日的,杨牧女也会答应,甚至还会和手下打招呼给商户招揽生意,帮助他们多些收入,故此杨牧女在东京城商户中间的名声是很不错的。 这会儿还是申时,知往斋中只有这两位长老在,本来牛柔棉是知往斋的管事,平日就住在这里,手下还有个掌柜的帮他看店,但是出门抛头露面的基本都是掌柜的,也只有经常到斋中选购古董的才会认识牛管事。甚至在盗门大部分门徒都没见过他的、最多只是听说过,门中有个知往斋,管事的待人真诚的同时还能赚到许多钱银,让人很是佩服。而杨牧女眼看这快到元日了,也带着手下在几个坊中转了转,收成了几家,这会儿街上逛街的多、买东西的更多,加之杨牧女待人不错,今日去收也没碰到谁有怨言,掏的都很爽快。这正收着,有门徒找到他说大门主召集几位长老在知往斋碰头,杨牧女一听把收来的钱银收好就赶到了知往斋,让他手下的几人在外边候着。可没成想来了就只有牛柔棉他们二人,其他几位长老、大算盘、大砍刀都还没到,便只得坐下和牛管事喝茶。 牛管事在知往斋与老顾客谈生意,总会备些好茶在各种精美的罐中,不为别的、只是满足客人的需求。官家常喝得龙园胜雪、密云龙、大小龙凤团茶,或是常州阳羡、洪州双井、湖州瑞龙、蜀州鸟嘴、建安青凤髓、当阳仙人掌,在知往斋这里都可品到。但因有官家常喝的茶,牛柔棉不敢张扬、更不敢保留团茶原本的样子,便只得把它们掰开敲碎、分别放在不同的罐子中,与其他地方茗茶放在一处保存。牛柔棉做的是古董生意,古董古董,要古才能“董”,许多古董的来路都说不清楚,牛管事当然也要小心谨慎才好,不然怎能让知往斋长久兴盛呢? “老杨,这茶是浙江天台刚送来的,你尝尝。”牛管事给杨牧女介绍道。 “在老牛你这里,我自不会客气。”说着,杨牧女端起茶盏浅浅地品尝一口:“嗯,清新怡人、香气悠然,不错不错。老牛你这里的茶是真的不错,晚些给我装些吧,上次从你这里拿的早就喝完了。”他这话说的倒也不客气,看来平日里他俩走动的还勤些熟些。 “话说,老杨啊,你这每日在外边走动或许能知道,大门主这几年没怎么管门内的事,怎地今日他突然出现要召集我们老哥几个碰面?”牛管事每日都闷在知往斋中,对于外边的事情知之甚少,许多都是掌柜的讲给他听的,故此也不知道有何事发生。 “我也不清楚啊老牛,你知道我这,初一十五去收成,闲来无事便到你这里喝茶,一天天很是安逸我还管其他的作甚。”杨牧女也很是无奈,继续道:“难不成是,左丘门主做事有触怒到大门主?” “不该啊,左丘门主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大门主怎地会突然针对他?绝对不是如此,绝不是。”牛柔棉瞪着大眼珠子,想了想才说出来。 “那还能有何事,刁三门主收编零散‘君子’,做的也不成问题。如若不是这两位门主的事,那只能是咱们老哥几个的事了。老牛,会不会是你这一天天的不出门装死让大门主生气了?”杨牧女一脸正经地说道。 牛柔棉一听,有些心急说道:“我说老杨你别胡说,老牛我是不出门,可是知往斋的生意我做的有问题吗?你能说出一个不字吗?不能吧!” “老牛你放心,我就这样一说,你做事我都看着呢,如若真的有什么理由怪罪于你,我杨牧女第一个不同意!”杨牧女一脸正色、拍着胸脯说道。 “这还差不多,知往斋的茶你老杨算是没白喝。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做事自认没什么问题,给门中做的生意也足够、挣的也足够,如若大门主有哪里看我不顺眼的,让我告老还乡也可以,歇歇也总是好的。”牛柔棉说至此处,心中不免落寞,眼眶很快湿润,道:“唉...我那逆子已经许多年未见了,只因他知道了我是盗门长老,怕影响到他的仕途才至于此。也不知道我那孙女长什么样子了,算一算也该有十六七了吧。” “老牛你别说了,好歹你还有家人,我有什么?我家人早都不在了。也就你们老哥几个还能陪陪我,手底下那帮小崽子一天天的不气我就不错了。唉...”杨牧女说的,和牛柔棉的情况各有各的凄惨,表面光鲜的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悲伤与落寞呢,恐怕只有自己最清楚吧。 这时一阵沉闷地声音从后面库房的方向传来,叫道:“我说老牛老杨,你们两个怎地就哭哭啼啼的,都五六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害臊不害臊!”牛柔棉与杨牧女一同转头看过去,人是没见到,可他的声音却听的很是清楚,但是脚步很轻,反倒有“咚、咚、咚”的声音从库房的方向传出。 掌柜的这时才跑到厅中,和牛、杨二人报道:“苟长老到!”话还未说完,烛火阴影处闪出一个身影,一双看不出是狗皮、羊皮、还是马皮的兽皮靴,一条宽松旧布裤,里面贴身兽皮小甲,外边披着一条牛皮斗篷,明亮处可见这人脸上皮肉耷拉着,双眼也有些昏暗浑浊,好似一条垂垂老矣的狗子,手中一根短拐砸着地面走了出来。本来面目就像狗,浑身还穿着兽皮,又姓“苟”,这人活脱脱是一条会站着走路的“狗”啊。 “老狗你来了啊,茶刚倒第二壶,快坐下喝茶。牛叔,给老狗也倒上茶!”牛柔棉叫道。牛叔正是掌柜的称呼,因为掌柜的是牛柔棉的远房堂叔,本来只是个乡下种田的,有次挖出一个青铜小鼎,听说这远房侄子有把新出的货卖出去的能力,便抱着小鼎跑到了东京府投奔这个几乎没见过的侄子。那会儿牛柔棉手边正缺人帮忙,也就把这个堂叔留下来了,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狗疾挑枪”苟北地,在盗门中负责传功。盗门门徒众多,但大多都是靠手艺做活、能让自己吃饱就行,其他的也不会管许多,什么学不学武功啊,可别找过来。但是这个苟北地除了擅长必须的手艺,枪法也很是了得,一手“十九路北风卷地枪”用起来甚是凶猛,枪出之处飞沙走石,头挑所至血肉横飞,让人难以招架。加之苟北地曾在西夏一带混迹,见过许多不同于大宋的风景人情,故此想要跟随他学习枪术的门徒还是很多的。为此他还特意选出百十来号人加以特训,组成了“门下枪队”,以便保护盗门大小头目。 一口茶下去,苟北地昏暗的眼睛明亮了些许,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像狗,给人的感觉就是好欺负,可实际上谁若是欺负到他头上,那保不齐就要被扎个透心凉。但是眼神不够、腿脚也不够,无论老狗再坚毅,终究也是老了、再也不是从前了。 “老狗啊,大门主和你说了何时到吗?”杨牧女问道。换来的是苟北地摇头的态度,看来这组织“门下枪队”的老狗这次也没被安排保护谁的任务,把茶盏放下,苟北地说道:“大门主叫咱们来,咱们就过来,不用说别的什么,只要听他安排便是,无论怎样,他即使把权力叫出来,只要没确定退任,那就还是盗门大门主。”苟北地这话说的很慢,完全没有刚才来时的气势,只是杨牧女的话让他觉得不舒服,但是多年的老兄弟了,五位长老之间确有相对师祖的默契,才可以在面对敌人时、内部领导时发挥出超常的作用。 “我说老狗啊,你来了喝茶倒是利落,可你都多久没来看我了,你自己说咱哥俩多久没见了。”牛柔棉言语中有些不满,他这每天都把自己装在知往斋中,来找他的除了客人还是客人,杨牧女闲时来喝茶也是三五天一次,经常见的也会无趣,但是许久不见的又会很想念。对于这条“老狗”,牛柔棉就是这样的感觉。 “还不是门里忙吗?老牛你一天天的都不出门,左丘门主下令要我训练的枪队还没完全成型,我这也不敢随意离开,怕被怪罪啊!”苟北地有些许委屈地说道。 “嗯...老狗你的枪法能让那帮门徒学到是他们的福气,上面有给你下令,那就好好练他们便是。”牛柔棉言语低沉地说道:“但是你啊,不忙的时候来看看我,喝喝茶说说话,不也是很自在的!” “老牛你是自己把自己圈起来的,给自己加了个有形的牢笼、不愿离开,那我能怎样?好好,老牛,你想我们我知道,以后我训练完无事之时便会过来看看你,你放心便是。再说回来,就算不冲你、冲你这里的茶也好啊,是吧老杨哈哈啊哈哈!”这苟北地一边逗着许久不见的牛柔棉,一边还不忘把杨牧女拉下来一起,明显就是故意逗一逗,可牛柔棉不在乎,他带着也是待着,能见到老朋友、老伙伴、老兄弟最好,真见不到怎么都会惦记些的。 掌柜牛叔这会儿又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身长七尺、宽肩粗臂的冷峻中年人,约莫还不到四十的模样,一双眼睛泛着微微的红,双手好似蒲扇一般大,指骨上满是粗茧、手背多有伤疤一层叠着一层,左手提着一把刀柄一尺、刀身长三尺三的大砍刀,有破烂油布包裹着,上面满是干涸的血渍和油污。他人看着心中自然有些许畏惧。牛叔站在这中年人前面,语气中有些许颤抖地叫道:“卯月见,卯大砍刀到!”说完就赶快闪身到一旁,小跑着躲开了。 “三位老哥好,小卯给老哥们请安。”说着一脸不苟言笑地行礼恭身,起身时还咧了咧嘴,露出他的两颗大门牙似笑非笑的,让人看着只觉怪异。其实很多人做什么事都是把自己的擅长的、想表现的表现出来,一来可以更直接地表达自己,二来可以影响到他人对自己的情绪和认知。卯月见就是这样的人,他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一面露给他人看。 牛、杨、苟三位长老一同看向卯月见,表情却各是不同,各有心思在其中。苟北地率先打招呼道:“小卯来了啊,老狗上次给你送去的几个脱逃门徒,不知在你手上过的如何?” 卯月见回道:“狗老哥,上次您亲手送过来的那两个‘过街老鼠’、‘油里泥鳅’都变成老鼠干、泥鳅酱了。”苟北地听了不禁拍手叫道:“好好,还是我们小卯手段狠辣,颇有我当年的风采,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狗老哥过誉了!”卯月见冲着苟北地点点头,眼中有艳羡有钦佩有敬重,然后转向牛柔棉,道:“牛老哥好久不见,您老身体看着还很好,很是精壮!” “哈哈哈,小卯啊小卯,你我都多久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你升为大砍刀之时吧,那时我就觉得你小子肯定行!菩萨心肠我不知你有无,但霹雳手段你是真的足够!不忙的时候也来我这儿看看,坐下来喝喝茶、养养心,每天见的都是血肉横流,时间长了心性难免会受到影响的!”牛柔棉说道,能看的出他多有关注到门中“砍刀”所做刑罚之事。 “牛老哥记挂着老弟,心中已自是欢喜,没事的牛老哥,您老精神头不错,这样就很好了。既然您老这么说了,那之后我想喝水了便到你这里坐一坐,您可别嫌我身上多有腥臭,只怕污了您这斋中自有的风雅韵味。”卯月见道。 “无事无事,老牛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什么腥臭腌臜,许久不见了也有些怀念那些味道!人还真是贱哈哈哈哈!”牛柔棉说着,双手不禁用力互相揉捏,足以看出他是真的许久未伸展筋骨,很是手痒难耐。 “羊老哥,你这看起来也挺不错啊!”小卯向杨牧女问好。 “承卯老弟记挂,老杨我自是精神!”杨牧女眯起他的一对缝眼看向卯月见,咧嘴扯动脸上单薄且疏松的皮肉笑了笑,看他这笑也不知是真是假,毕竟对牛柔棉、苟北地的笑也是这样牵引的皮肉,多少有些许怪异。 “小卯当然要记挂羊老哥,各位老哥我都记挂着呢!”说完,卯月见的嘴咧得更开、裸露的兔牙被烛火映照着,好似还有些许光泽。 四人沉默。 卯月见是盗门主管刑罚的“大砍刀”,在他人眼中多是畏惧和愤恨,当然他自己也容易得罪人、伤到人。从他手下回来的人,没几个还能保证浑身上下一点伤没有,多多少少会有几道已经溃烂生蛆的伤口,最为严重的是盗门中曾经混进来三个契丹奸细,当时是被杨牧女和“鸡飞弹打”沙及丹抓住送来的,听说后面有清道夫进入刑房收走的只有大大小小近二百尸块、内脏,以及三颗鼠鞭头颅。卯月见的刑罚手段众多,这些手段多是折磨他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在他也享受其中。如若遇见需要击毙之人,也会施展他的大开碑手,给人来个“兔撕胡碑”,,让人体会到肉身被撕裂的痛苦,好在小卯手段霹雳,不会让对方感受到太多。对于“胡”他的手段狠辣、对于“汉”会有所收敛,这也是卯月见心里对于做刑罚的一个底线。 非我族人,可相安无事,如若有事,只允收尸。 还是算作“主人家”的牛柔棉率先开口,道:“小卯,快坐,别光站着,来老牛哥这里是不给你凳子怎地?你这也太见外了!牛叔啊,来给小卯看茶!这么半天怎么不见出来!” “对,小卯,来坐我旁边,这交椅还是空的。”苟北地抚着脸上懈松耷拉得面皮、拍了拍金丝楠木小桌,对卯月见叫道。 “来了来了,刚烧开的水,这就过来。”说着,一阵小碎步的声音传来,正是掌柜牛叔托着托盘和一空的茶盏,给卯月见倒上,看了看牛、羊、狗三人的茶盏,把见底的又都续上半盏,说了句:“几位长老慢慢享用。”才转身离去。 卯月见看了看小碎步离开的牛叔,又转头看向杯中茶水,烛火旁映出深琥珀色的醇厚,有一点点茶渣在杯中不断起伏,终是沉底。旁边的苟北地这时说道:“小卯,试试这茶,你牛老哥这里的茶都还不错的,即使在东京城中也不是随处可见,能喝到、有喝过的人当真是有些福气呢!” “好,谢过牛老哥记挂。”卯月见端起茶盏浅浅的品了一口,道:“这茶还真是不错,我这浑身腥臭之流一口下去都觉得上下神清。真是好茶,不错不错。” “不错就好,小卯你觉得不够就再叫牛叔给续上,茶水管够!”牛柔棉一直都以自己一个粗人可以用各种茗茶招待前来知往斋的客人为荣,就好像他缺少家人陪伴、便想要有一帮老伙计陪伴一样。 可是,他想要老伙计们能多多前来看看他,老伙计们也是如此想的吗?牛柔棉根本没想过。 牛、羊、狗三人喝着茶,有意无意地扯着些当面风采,再争论些当年在延安府跟随经略军中出去打仗谁人借口躲避、谁人冲锋向前、谁人差点坑了身边人。诸如此类的种种以往,仿佛他们曾经的青春美好都留在了那些再也不会到达的土地。 盏中茶喝了一盏一盏,掌柜牛叔也中间也给上了些瓜子、桂花糖糕以做茶点。四人中属卯月见喝的少、吃的少,一杯盏茶分做十口喝、一块桂花糖糕能吃二十多口,三位老哥只当他每日浸淫血腥恶臭、吃不得喝不得这种种甘美,便也不再相劝。 古董店总会有些许香气,一些有些岁月气息的味道,仿佛置身其中就可回到曾经以往,回到自己的怀念,回到自己的遗憾。卯月见进来知往斋中就有闻到这种味道,让他有一种很是奇怪的感觉,观察牛、羊、狗三位老哥好似并未察觉到什么,也可能是他们年岁大了,是真的怀念过往。 已是酉时了,高大门主怎地还未到来? 卯月见不知,他面前的三人也不知。但他知道的是,惺忪的眼睛沉重得好似有千斤闸一般,就快要睁不开。在他闭眼前的片刻,三位老哥先睡倒了。 第102章 知其人不知心 知往斋厅中,盗门三大长老与主管刑罚的大砍刀四人一齐倒下,在外边守着的掌柜牛叔听到那几声沉闷,自然要出来查看一番,嘴里叫着:“哎呀这是怎么了!管事的管事的,苟长老、苟长老,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怎么就都倒下了?”推推牛柔棉、摇摇苟北地,昏暗的烛光中,牛叔满脸惊慌失措,好似很怕盗门中位高权重的四人会出现什么问题一般。可是烛火闪动,人心更不会一直不变,自然也是心思万千。 “行了,你别演了,好像真的关心似的,差不多就得了。”说话的人,却是卧倒在地的杨牧女,他竟然没有像其他三个“兄弟”一般晕倒。这会儿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把掉落在的长铁箫捡起轻轻抚摸,检查下是否有被磕碰到,然后缓步走到卯月见的身前,转头对牛叔说道:“怎么样?给你的药好用吧?” 牛叔不禁欢喜道:“好用好用,没想到这三个强人还真就被麻翻了,你给的什么‘倒象桩’配上斋中平日点的‘南天竺’是真的厉害,想不到这两种可以勾兑出如此奇效。” “我给你的,那自然是有用的,不然潜伏这么久是为了什么?”杨牧女说着,脸上闪着让人心寒的光彩,手中铁箫抵在了卯月见的身上不断试探,一会儿是胸、一会儿是腹、一会儿是肩膀、一会儿是腰间,似是在寻找什么一般,让一旁的牛叔看着甚是畏惧:这哪里是什么温顺的角羊,分明是一匹披着羊皮、审视猎物的恶狼。忽地,杨牧女右手一甩变为反手握箫甩手戳在了卯月见的大腿上,这铁箫口子下沿早就被磨的好似一圈刀刃,但小卯早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皮肉自然要更硬实一些,要是寻常人的话,这一箫下去定是扎个血窟窿,若是杨牧女在其中搅动甚至还会带出一小管子血肉,留下个没法医治的洞,自然取走性命。小卯的皮肉坚硬也是出乎杨牧女的意料,还有牛叔在一旁看着,眼见一下没有伤到小卯只觉得脸上无光,就又一次把铁箫拿起“腾”刺下,但在牛叔看来好似和刚才一样,铁箫并没有刺入小卯腿肉徽宗,可已被麻翻的小卯还是闷哼一声,只不过杨牧女这次等了一会儿又把手中铁箫转了转,最终把手中铁箫从小卯身上拔出,“呲”地一声,一股血柱喷射出来,杨牧女甩了甩铁箫,牛叔才看到,原来在铁箫尾端时伸出了一根尺长的薄刃,让整根铁箫看起来好似短枪一般,看来这铁箫中是装有机扩的,怪不得第二次刺下是有声音发出,让牛叔更觉得这看似最为安逸无害的杨牧女并没有表面来的简单。长铁箫本来就可以做短棍使用,首尾又分别被磨成了铁尖、圆刃,加之箫中机扩可以变箫为枪,实属多变、让人头疼。 被血呲了半张脸,杨牧女并不觉得这血扰人,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说:“一只这么大的‘兔子’,血的味道原来是这么腥臭,看来这人呐,平时还是要少沾染些血腥才好。”说着还侧过头看了看一旁的牛叔,“恶狼”面目上慢慢滑落的血珠让很少见到的杀人场面的牛叔不寒而栗,随后杨牧女又说道:“你傻看着干什么?去找块布给小卯包扎伤口,我是要伤他、不是要杀他,怎会让他这样就死了呢?另外,再找三根绳索给这仨人绑住藏起来。对了,地上的血要清理干净,等下门主、大算盘、沙及丹、涂涯雪他们来了,看到了、闻到了,看出破绽也不好。” “是是,你说的对,我这就去办。”牛叔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就连腿脚也有些不利索了。在杨牧女看来,自己的震慑起到了效果,这就已足够。 坐回到刚才的交椅上,端起茶盏浅浅地喝了一口,随后叫道:“我说牛叔,这茶也有些凉了,你先把水给我续上再去做事!” 牛叔还未跑回到后面库房,听到吩咐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把旁边的唐三彩碰掉,赶紧抚好嘴里才回应道:“好好,我马上来给你续茶。” 杨牧女看着地上倒卧着的三人,心里一阵唏嘘,不由得想起两年前自己在东京城中收租、被一伙契丹人找到自己发生的事。没想到自己会被那样的大人物看上、更没想到这两年自己的生活没受什么影响,甚至还可以多些钱财,以及对承诺的期待。杨牧女都年过花甲也没成家,风月场所没少去,也有经常光顾的女子,和她们说过,若是谁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便帮其赎身、给个名分,可换来的更多是贪恋他钱财的欺骗,于是杨牧女把这些骗他的女子都一个个的折磨致死、再喂恶犬,让她们这些不是真心对他的风月女人不得好死。他原本只是想要一个长久的陪伴、一个温暖的小家,手上的钱银不用许多,够用就行,到那时他自然会离开盗门、退隐江湖,会有多么的安逸。可是在被第十三个女人欺骗之后,这头已有老相的“公羊”便失去了等待的耐心。为何自己多年想要得到的简单生活就那么难以得到,为何碰到的女子都是一成不变,为何没有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于是,他选择了向辽人开出的条件妥协,事成之后他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到时候什么女人、什么家他都可以组建,多年的夙愿也会得到满足。 盏中茶又已温,不再滚烫。杨牧女对待女人的心也早已不再温热,但是他的老兄弟们就不止如此。牛柔棉儿孙满堂,虽然不愿见他可也是有的;苟北地别看一脸皱皱巴巴,可他在东京城是有家室的,虽然他是盗门中人,可人家儿子是正正经经的官人,凭借自小和他爹学习的枪法、以及老狗的安排让他改名换姓,在禁军中也混得了一个枪棒教头的位置,是盗门几个头领后人中发展最好、最令人羡慕的;岭南的沙及丹、江南的涂涯雪两家互为亲家,但因儿女自小在老家长大、读的书不多,但好在沙、涂两家是有养殖鸡鸭的家业在,子女便继承并且做的生意很是壮大,光是活鸡活鸭就数以千计,更别说每天产的鸡蛋、鸭蛋,往外送的鸡肉、鸭肉了;小卯倒是没听说有家室,可他还不到四十,比杨牧女年轻许多,更比不了的是,小卯身形魁梧又从军多年,身上自然有一股其他人比不上的英气在,虽然这几年浸淫刑罚之术,可也有许多女子为他投怀送抱只为一夜温存。大算盘谷多食的儿子是教书先生,和高大门主那“干儿子”宁百夫是同行,而高小手则是被他爹送到信州跟随能人学习多年,早已不理盗门之事。至于刁腹剑,本来修的是青灯古佛,奈何尘缘未了才下山又入凡尘,可是他却也无妻儿,倒是认了个同是出家又还俗的小和尚当干儿子,干父子相伴那也比杨牧女孤苦伶仃的要强。 烛火抖动,映照的是沉思的杨牧女与一直在地上忙活被麻翻三人的牛叔,一个气定神闲细细品茶,一个气喘吁吁忙前忙后。都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奈何二人能力悬殊,便只得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一个品茶一个忙活。满头大汗的牛叔几次想要叫杨牧女帮帮自己,可一想到他舔血的表情又不得不忍住,让自己多累点没关系,别他一个不高兴戳自己几下,那可就富贵没到、人先没了,得不偿失,没有必要。 “呼,终于,把这几位都藏起来了。”牛叔擦着额头的汗水说道:“只是你们答应我的要兑现,除了知往斋中的一切,我还要牛柔棉活着,不然我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好好,答应你的我们自然会办到,你放心便是。刚才你也看到了,对于卯月见那个大兔子我也只是扎了他的大腿,并没有直接要他的命,要知道我们这几位对于后面的人来说,都是非常有用的。只是老杨我想要的更为明显,才选了我站在台前。而你么,你要的比我更简单,当然也会满足了。”杨牧女一边摸着铁箫一边说着。唉,这些年下来一直陪着自己的,也只有这把乌黑的老兄弟了。 “那就好,那就好。嘿嘿。”牛叔说道。 “咚咚咚。” 牛叔与杨牧女对视一眼,说道:“好像后门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嗯,你看看,剩下几位应该也快到了,只是不知这会儿到的是哪位。”杨牧女摸着山羊胡子说道。来的是谁呢?高老探、刁腹剑这两位门主?还是沙及丹、涂涯雪、谷多食这几位长老?想那么多也没用,很快便可知晓。无论来的是谁人,自己也自有应对之法。 不一会儿牛叔就回来了,眼见要到厅中便叫道:“高老探高大门主、刁腹剑刁三门主、谷多食谷大算盘到!” 杨牧女一听,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他想过余下几人分别到来,或是高门主带着谷多食、沙及丹和涂涯雪他们两两二来,可大门主、三门主、大算盘三人一起到来却属实没想到。眼见一个拐着罗圈腿的老猿猴、一个大嘴瘦长的和尚、一个身形瘦削却鼻大而突的三人从屏风后转出,正是高老探、刁腹剑、谷多食三人,而且谷多食手上还拖着一个大麻袋,看着沉甸压手,也不知袋中装的是什么。杨牧女急忙起身恭身行礼道:“盗门杨牧女见过高大门主、刁三门主。”随后起身对着谷多食点了点头,他与谷算盘虽然一个管收成、一个管钱粮,而且收成也要交予算盘们核实收好再入库,可事实上他们二人是平级,礼数上自然不用管太多。 三人中最前面的高老探看了看低身的杨牧女,自走到最中间的交椅坐下,刁和尚坐在右首第一位,谷算盘把麻袋扔到了厅内角落便自坐在了左首第一位,也就是方才牛柔棉坐过的位置。随后高老探挥手道:“起来吧。” “谢过大门主。”说着,杨牧女起身坐回在刚才的位置,问道:“不知,高大门主今日召集我们老哥几个到场是为何事?” “为何事?等下人道齐了老杨你便知晓。至于你们老哥几个...老猴儿我看好像你们老哥几个也没来全啊!”说着高老探扫过两侧小桌上的茶盏,才对杨牧女问道:“这桌上的茶盏,算你面前的一共四盏,还有三个人道了?” “回大门主,来的正是苟北地、卯月见二位长老。那时就我们四人在此。只是前些日子老狗代领的‘门下神枪’中有人闹事被抓送刑部,好像是叫做‘秋风落叶枪’苍什么的。苟北地听说今夜要见面便想着借这聚会碰面的机会找卯月见说说救苍秋风之事,以求网开一面、手遭点苦在、早些放人。小卯的性子您知道,人送去他那儿都很难毫发无损的回来,老狗落下脸面没有说动小卯,老牛就也帮忙去说说,小卯拗不过才答应带他两个一同去提人。” “阿弥陀佛。‘秋风落叶枪’苍点明,嗯我听说过他,因被门内兄弟辱骂双亲才冲撞他人,架不住人多被制服送到了小卯的手上,这确实不该被送去。老狗要人是对的,老牛帮忙也是对的,只是不知老牛作为知往斋的东家一同前去是为何?”刁三门主刁腹剑问道。虽然刁腹剑早已还俗,身上装扮也与常人无异,可他头上确实没有再攒下青丝,还是点着戒疤的光头样子。 “属下也不知老牛为何前去,兴许是他在知往斋多年不出,正好今日人多想出去透透气吧?”杨牧女解释道。只是这个解释,他自己听了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很是牵强。 “今日人多,他才想出去。那人不多他就不出去呗?这个牛柔棉可真是,让人摸不透。呵呵。”高老探说道:“那咱们再等等吧,等下人全了我再讲今日叫大伙儿前来是为何事,不然也是浪费口水。”说完,高老探还看了看一旁的小桌,调侃地叫道:“我说牛叔啊,怎地前面来的几位有茶喝,到我们哥仨茶都不给喝了?” 牛叔闻声,“腾腾腾”地小跑过来赔笑道:“有的有的,高大门主、刁三门主、谷先生您三位稍候,茶已备上,水还在烧着,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说完在旁候着,有些不知所措。 杨牧女看到牛叔这畏畏缩缩地样子心中自有怨气,可他也不好在脸上显露,便只得压着火气说道:“我说牛叔,这屋里的熏香好像烧没了,你看那水还没好,先给续上呗。” 谷多食听了有些不乐意,对着杨牧女一拍桌子质问道:“老杨你这是何意!大门主要牛叔做东你要牛叔做西,怎地?每月收成安逸到不把大门主放在眼里了?!” “不不,谷大算盘瞧你说的,我这也是好意,‘南天竺’是知往斋里常年烧着的熏香,有助人补气养神的奇效,我是想着这香烧完了的话显得太过怠慢大门主、三门主与您了。”杨牧女捏着小胡子、眯缝眼睛看着谷多食道:“再者说,后面水还没开,点个香的功夫还是有的。” “对对,杨长老说的对,点香很快的,很快的。”牛叔也跟着附和。 “嗯,南天竺我是有听过的,早些年知往斋刚开门接客之时也是我要老牛烧这种香的。这么些年了,老牛还在用,可见他是听我的话。牛叔,你先点香吧。”高老探嗅了嗅鼻子,道。 “好好,都听大门主的。嘿嘿。”牛叔说着,转身走到厅前的兽首两耳三足铜炉中加了些南天竺,手中火折子顶在香末上,一手护着吹气,忽地一下烧起来,香气瞬间灌满整个厅室。随后牛叔对着高老探道:“高大门主,这香已点上,您四位先歇歇,茶马上到。” “好说,辛苦你了牛叔。”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应该做的。”随即牛叔闪过屏风离去。 杨牧女看着牛叔的身影,又依次看过高老探、刁腹剑、谷多食,心中想到:三位等下别怪老杨手上无情,尤其是你谷多食,高低在你身上多扎几个窟窿,虽然我答应他们要交活人,可是活人也分怎么个活法,只要你不死就行,嘿嘿,等下多挺着些吧!想着想着,手中的铁箫握得更紧了。 “老杨啊,你最近收成如何啊?”高老探看着杨牧女问道。 “回...”杨牧女被大门主的话拉回来,正想起身回答,却见高老探摆摆手,意思他不用起身、坐着说就好,随即继续说道:“回大门主话,属下近日收了信陵、福善、光化、新昌、明殿、安业六坊,共计收得白银一百五十八两、铜钱三千二百三十七贯。快到元日了,各家商铺生意都比以往要好些,收成也比以往高了三成。” “嗯...确实没想到今年收成这么好,看来大宋东京城的商业还真是有着无限可能,辛苦你了老杨。”高老探看着甚是欣慰。 “不辛苦,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茶来了,茶来了。”牛叔端着托盘碎布跑来,给高老探、刁腹剑、谷多食依次把茶盏放好:“这是您的,高大门主,建安青凤髓,之前您和牛管事提到过、他便给您记下来一直等您来品一品的。刁三门主的,湖州瑞龙,听牛管事说过您之前在浙江一带出家为僧,小人想着瑞龙会对您口味;蜀州鸟嘴,谷先生您的,这茶听说不同于咱中原的滋味,小人也没有尝过,您试试看。”都放好了便闪身候在一旁。 高老探看了牛叔一眼,说道:“牛叔啊,你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高大门主哪里话,这些茶都是平日里牛管事收来的,时常和我说您几位来的话定要好好品鉴一番,小人只是给记下来、再给沏好而已,哪里用费什么心思。”牛叔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他心里怎想,若是清醒过来的牛柔棉听到这个远房亲戚在面前如此说,估计想先吃了他再说别的吧。 “甚好甚好,牛叔,你要有什么不如意的就和老牛说,老牛办不到的你就和老猴儿我说,咱盗门本事都说不上很大,但是要帮你解决甚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牛叔听到高老探如此说,脸上表情阴晴不定、甚是难看,偷偷瞄了瞄杨牧女,又看了看高老探、再望了望后面的库房,似是想说什么,可一想到那帮人还在暗处、杨牧女的卑劣,一咧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便道:“无事无事,高大门主,小人有什么需要您帮忙的一定和您说。嘿嘿。” “呵呵,好好。你下去吧。”高老探看着牛叔笑眯眯地说道。 “是,是。” 高、刁、谷三人分别端起自己的茶盏嗅了嗅,茶香扑鼻,甚是清新,但又有些许不同。虽然知往斋中这茶是有许多品种,可是斋内常年点着南天竺,当初为了保险又只留了前后两扇窗子,两边墙上再没有窗子见光透风,自然屋里气味很容易混淆、难以分辨。刁腹剑与谷多食一同饮了各自盏中茶,高老探端着茶盏在口鼻之间多闻了闻,才喝下。一旁的杨牧女看到三人如此,心中自知稳妥,不无些许得意。原来他刚催促牛叔把南天竺续上,也是想更快些的勾起三人茶中的‘倒象桩’,一对一的打斗,杨牧女自觉不输谷多食,也可在刁腹剑手上过百十余招,高大门主身上就不可知了。但是一对二、且加之南天竺与倒象桩,那自然可以依靠“拖”字一诀缓缓进行,相信也终可以拿下。但是一对三就不好说了,三人难免有更多的变数成倍增长,谁人能预知变数如何。没人能知。 第103章 知其去不知往 杨牧女喝着盏中的天台,这茶真的安神,入口让人心旷神怡,脑中杂绪统统挥之不去,只会关注当下要紧的事。这种感觉是他需要的,不然很容易被其他事情分心,分心就会分神,事情也就难有所成。看着沉底的茶叶因为自己的手起手落不断沉浮,这是杨牧女喜欢的感觉,是一种可以掌握他人的感觉,眼下已经有三人掌握在自己手中,他的三个同僚,也是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不过,他本来就是其中最老的,也是最愁的。愁的是自己一把年纪还是孤苦伶仃,愁的是自己以后的方向。即使已花甲,他仍旧想要有更好的生活,那不可避免的就做了选择。只是还不知,这选择是好是坏,他相信是好的,只要自己可以掌控这知往斋中的全部局势就好。 高、刁、谷三人的茶,喝了一口就不再喝了,只是在吃桌上的茶点,这让杨牧女看着很是心急,难不成这三位是饿了?来知往斋想着先吃饭再说事不成?但是看老牛这情况,应该也没准备饭菜,这会儿要牛叔出去准备的话,自己一个人或许不好应付。对于知往斋最熟悉的首先便是牛柔棉这个管事的,其次便是掌柜牛叔,平日里自己虽然来的次数还算多,可真要拿点什么、动点什么,老牛也会要牛叔去做,再不济就他自己上手,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染指。这也是杨牧女的顾虑。再者,高老探、刁腹剑、谷多食三人武功高低有别,可对付一个自己还行,三个都还在便不好说会是如何,有牛叔的推波助澜还可能会让他们浑身软绵、失去反抗,这下麻翻他们才可以更好的交出去,到时候盗门都可以是自己的。 看着他们三个互相说些有的没的,偶尔带上自己几句,杨牧女这心是跟着着急,怎地就不再喝茶,是吃的不用就着茶水吗?还是说话说得还不够口干?怎地就会如此这般。杨牧女的心跳得是越来越快、越来越乱,他的茶喝的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热,不是茶热,是他浑身燥热。热的有些许不正常,让他额头冒出许多细密汗珠,看着让人有些不懂。 谷多食好似不经意间看到杨牧女的样子,便说道:“杨长老,你这怎地,茶那么烫吗?烫的你脸都红了、额头都是汗。还是你不舒服啊?” 杨牧女忍着说道:“谷大算盘,老杨我没事,只是肚子有些不舒服、憋得难受才会如此,你放心就好。” 高老探看着杨牧女说道:“那就好,老杨你要真不舒服出去找个茅厕解决一下再回来便是,反正他们几个都还没到呢,怕什么。” “无碍的,大门主,我这肚子老毛病了,总是在不经意间疼起来,忍一忍就好,不用出去。”哪里有什么老毛病,都还是给自己找理由,他怕的是自己出去了这知往斋内的形势就没法掌控,该来的人还没来,怎地可能就把这边局势抛开不管? “行,老杨,看的出你对门里事情的重视,那...”高老探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说着。杨牧女想高老探会说:那就先告诉他吧。可谁成想说得确实:“那...老牛拿热水来,把茶续上!” 这一句让杨牧女听的是,哭笑不得。什么事情也不提前告诉自己,非要等到人全了,可是这人怎么能全呢,有三个在后面捆着呢。但是也确实还有人没来,这会儿高大门主要多喝点茶也好,没准儿等下“倒象桩”就发作了,自己就可以和牛叔把这三位也捆上了,剩下的沙及丹和涂涯雪也都好解决,构不成威胁。想着想着,杨牧女的心跳又趋于平缓,自觉身上也没有那么热了。看来是自己的紧张影响了体温的升高,这放松些体温也就下来了。还好还好,不用紧张,即使自己不是高老探的对手,也有倒象桩可以解决他。嗯,就这样保持,不然难免被他们看出破绽。 看着这三位又喝各自杯盏中茶,杨牧女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等就都可以解决了。眼见高老探打了个哈欠,随后刁腹剑也张大了嘴、只是毕竟出过家,有些习惯不好改变,只是捂着嘴没有哈出声来。而谷多食却是强闭着嘴、直到最后才徐徐吐出一口长气。高老探还觉得有趣,说道:“啊哇哇哇...我说老三和算盘,怎地我打哈欠,你们两个也跟着打啊?” 谷多食那口长气吐完,说道:“大门主,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距离近了,做事情是会传染的,哪怕再不刻意去模仿,也会变得相同些。” “阿弥陀佛,谷先生说得有理。”刁腹剑跟着附和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是...啊哇哇哇...”高老探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道:“老猴儿我真有些困了,他们都还没到,这怎地是好?” 杨牧女见状赶忙说道:“那要不大门主先歇息一会儿,等沙、涂两位长老来了我们再叫醒您?” “嗯...也好...那我先睡会儿吧...”说着,高老探就要闭上眼睛。 “大门主就别在此处睡了,容易着凉,牛叔,把大门主带到老牛的卧床上休息!”杨牧女一边说一边挥手叫着牛叔,他样子足以看出很是激动,好似激动的没有缘由,实则心里早已盘算好了种种。 高老探却强睁开眼皮,道:“不用了,老杨,我坐交椅上小眯会儿就好。没事。”说着就再次闭上眼睛,手臂拄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阿弥陀佛,洒家也小憩一下。”刁腹剑也跟上了。 而谷多食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杨牧女,直接趴在桌上了。 终于啊,终于,杨牧女的悬着的心又激动起来,这三位一起来的,又被自己放倒了。这倒象桩加上南天竺的药性还真是强。不过话说回来,这三位怎地一起说睡就睡了,也是,新加的南天竺香气正浓,勾得倒象桩药性发作快些也是正常。既然如此,这三位也就一起收下了。想着,杨牧女起身走到屏风旁叫声牛叔,便握着铁箫走到了高老探面前。 静静地看着高老探,压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盗门几万门徒的大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他此刻呼吸平缓、就“睡”在自己的面前,或者说,他的命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在他身上戳几个洞吧,就像扎卯月见那样,只是要多几个才好,不然以高老探的武功,自己一招不敌便会栽倒在此处。先戳哪里好呢?高老探的皮肉一定不如卯月见,用箫尾的圆刃就可伤到他这老猴子,戳他左右手阳池和双腿跗阳吧,这样控制住他的双手双脚,也可以更好的拿下他交上去了。可是上面要他把活人送去。以杨牧女子自己的能力,送他们过去问题不大,但是高老探强出自己太多太多,若把他送过去,那后面的人给自己的承诺还能兑现吗?把高老探治好的话,那想必也没自己什么事了。念头至此,手中铁箫换到了高老探胸口膻中穴,想要戳下去、刺下去一击便要了高老探的性命,这样无论剩下交上去的都有谁,杨牧女在和他们的竞争中也会脱颖而出了。 手肘向后拉,铁箫握在头上,好似拉弓一般出手刺出,可还未触及高老探的衣衫却猛地睁开了眼睛,同时杨牧女右手腕被踢,铁箫脱落翻飞到身后“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身后有两只手用尽全力按在了他的肩膀、双腿膝弯被猛踢一脚,直接跪倒在地。 瞬间的变化让杨牧女这老头子有些呆住,怎地就变成自己跪在地上了,左右回头看去,正是谷多食与刁腹剑二人,而面前的高老探此刻也坐正了身子双眼冷冷地看向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深深叹出一口气,无奈道:“老杨,你我兄弟多年,我一直把你当做老哥哥,可今日之事,你做和解释?” 杨牧女被按在地上,用尽力气抬起头仰视高老探,高老探的表情先是愤怒,后面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杨牧女自知心里理亏,可嘴上却还是强撑着说道:“高老大,事已败露,多说无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老杨,我现在是很有耐心的在和你说话,你想好了再说,虽然我们哥仨没有小卯那样的手段,可真要动手的话你也不会好过的。”高老探这话说的是威胁,可他心里还是很难过的,继续道:“老杨,你比我们几个都年长,出于大门主的身份我没有当众人面叫过你一声‘老哥哥’,可私下里我怎么叫你的?那次不是一口一个老哥的叫你。我高老探又是怎样给你安排的职务?咱们门中能接触钱银的就你和谷算盘两人,但是谷算盘是管钱粮进出、你是管收成的,这中间你动过的手脚我说过什么没有?还不是想着,老哥哥这些年自己一个人走过来,心里也不舒服,想让你口袋里富裕些,出门寻乐时也可以多些挥霍、多些快乐。老杨你怎么不懂我的用心呢?我把你当我兄弟,你把我当什么?只有‘门主’吧?” 杨牧女不做声,高老探说的都没错,他对自己多些照顾是真的,自己心里也都清楚,但是他就是没办法,只因为杨牧女他这几年杀了那么多娼妓,心中早已有“魔”,这“魔”压在心上很是难受,杀人后随之而来的有片刻的快感与满足,好似让他到了天堂一般,可心魔又要他经常提心吊胆生怕被六扇门的人抓到,这是一种病态,就好像偷吃过糖果的孩童会一直回味其中滋味一样,故此他自然不能在大宋长久的待下去,生怕有被发现的一天。正好后面的人和他说,事成之后可以选择留在盗门做个门主,大门主不能当、也可以做二门主、三门主,若不想在大宋境内,也可北上安置下来,衣食住行不用管,都有人给安排妥当,就当是找个能过得更舒服的地方养老送终也好,而且也不用担心被衙门的人,因为北面的百姓都不认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岂不快哉! 但是现在,他的梦眼看就要醒了,虽然还没有完全破碎。 一点武功都不会的牛叔从屏风后小心翼翼地闪出来,说道:“杨...杨长老,你都说了罢,我全都说了,他们三人的盏中我也没下倒象桩。高大门主定是不会害你的,其他人...可就不好说了。” 听到牛叔的声音,杨牧女怒目瞪视,就连他的山羊胡子都跟着绽开,好似想要射到牛叔身上取他性命一般。牛叔见状赶忙躲回屏风后面,偷偷地看这厅内的四人,主要是看杨牧女,看他会不会被高老探惩处、看看他会不会说些什么,看看他会不会死。 “牛叔你在这里干什么?老牛、老狗、小卯都姓了吗?”高老探转头问他。 “还没,高门主,那三位身上的绳索小人都解开了,也浇了水在他们脸上,可确实还没有醒来。”牛叔一脸愧疚之色说道。 “嗯...没醒就没醒吧,牛叔你到后面给小卯的腿好好包扎下,然后在后面候着就好,等等看三个兄弟什么时候醒来。”高老探吩咐道。 “好说好说,那我就去后面候着了。大门主、三门主、谷先生您三位先忙。我就不打扰了。”牛叔说着,又退了回去。 “老杨,你还不说吗?若还不说,等下你可就不止面对我们三个、而是六个了。”高老探敲着桌子说道。 “我...”杨牧女抬头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唉,罢了罢了, 谷先生把杨牧女绑起来吧。咱们也等等看他何时开口。”无奈只能如此。 忙活了一下,刚把杨牧女手脚捆绑好,嘴上塞了块抹布,就让他继续跪在高老探的面前。三人坐下喝着各自的盏中茶,一边喝一边看着杨牧女,不时地发出叹息。可是这茶一杯还未喝完,却听见牛叔在后面喊道:“您...您几位来啦!快快,里边儿请!大门主他们都候着呢。” 厅里的刁腹剑听见牛叔的话,说道:“阿弥陀佛,看来沙长老、涂长老都到了。” “这下人齐了,把后面的哥仨摇醒就好。”谷多食道。 “嗯...今天就快结束了吧...”高老探看着杨牧女,疲惫说道,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着听着感觉不对,道:“脚步声不对,看来,不止他们两个。” 会是谁? 谷多食起身,他虽为盗门长老级别,可是三人之中他的级别最低,便由他站起来接待来人了。眼见着屏风后转出来的沙及丹与涂涯雪二位,身后跟着走出来的却是...却是... 却是盗门二门主左丘无孔!左眼戴着眼罩、右手无名指少了两截,披风下露出蹑鼠爪的边角,这不正是“月下飞鼠”左丘无孔吗! 这人看着让谷多食心惊,他不是死在谷仓中了吗?若真的是他,那谷仓中的白骨又是何人? 高老探注意到谷多食的表情,转头看去眼中也有些许惊讶,心情忽地激动起来,可是很快便又压了下去,语气平静道:“老二、老沙、老涂你们三个来了。” “嗯,我们在门口碰到的,大门主。”左丘无孔浅浅行礼,说道:“刁门主安好。” “阿弥陀佛。”刁腹剑看了一眼左丘无孔,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沙及丹,”,“涂涯雪,”,“见过大门主、三门主。”最后两个长老终于出现了,对着高老探、刁腹剑行礼,又转身冲着谷多食点了点头。 就连地上跪着的杨牧女也微微侧头看向这三人,只是须发凌乱的他,似乎并没有引起左丘三人的注意。 这个变故确实让谷多食没有想到,可当他看向高老探时,却发现他泰然自若,并没有出乎意料的样子。谷多食虽然心中不解,可坐回交椅上心想,既然高大门主如此,那也无需自己多担心什么了。 坐在交椅上喝了口茶,谷多食心想:他这几年也和高大门主差不多,隐居在东京城中没有太多干涉门内的事,就连钱粮的本来工作也大多是交由下面的算盘们打理,可想来也是,并没有听说过左丘二门主的丧事,如若真有也该有人通知自己才对。可是说回来,谷仓中的那具白骨是自己仔细看过的,眼窝和手掌都对得上,就连二门主的独门兵刃蹑鼠爪也留在了洞穴中,而眼前又出现了一位左丘无孔,神态举止都与自己熟识的那位“月下飞鼠”无二,难道说... 再看看大门主高老探,虽然神态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他喝茶时茶盏送到嘴边,下唇还是抖了抖,看来高大门主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看到“左丘无孔”的样貌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心中还一时无法接受、不知该如何面对,或许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吧。 哦,不对,既然“左丘无孔”二门主出现了,那谷多食该给他让了右首第一位的交椅才是,可是他坐的是左首,便看向刁腹剑三门主。刁腹剑本来正眯着眼睛养神,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可是好似感受到了有灼灼目光盯着他,一睁眼发现是站着的谷多食,心中自然明了,起身对着左丘说道:“二门主,您请坐。”说着,刁腹剑拿起自己的茶盏坐到了谷多食的位置,而谷多食则坐在了刚刚杨牧女的位置,顺带喊了一嘴:“牛叔,二门主和沙、涂两位长老来了,你怎么不来看茶!” “在准备、在准备了,您几位稍候。”牛叔在后面应和着。 谷多食想的是:杨牧女一个主管收成的长老,在盗门中武功没有出类拔萃,威望更不是最高的,既然如此,那定然是背后人怂恿他如此,只是怂恿他的人威望、武功定是要很高才是。刁三门主是蓄发还俗的僧人,加入盗门也是为了可以借助盗门的能力帮助到更多百姓,而不是为了争权夺位。本来想的是杨牧女与其他几位交好的长老合谋杀害“左丘无孔”篡位反叛,现在看来,或许杨牧女背后的人正是“左丘无孔”才是! “大门主许久不见,今日一见神采依旧啊!哈哈哈!”左丘无孔客套道。 高老探一听,心中的怀疑也有了答案,道:“哪里哪里,我这老猴儿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哪里比得上二门主你,如此风采,这脸上的肉似乎都比以前多了些。” “呵呵呵呵,谷大算盘看着气色也不错。”左丘无孔转向谷多食,说道。 “还是托二门主您的福,我这个破旧算盘才能在东京城内安心隐居,谷某谢过二门主。”谷多食一拱手,以示心中谢意。 “哪里的话,大家都是盗门兄弟,自然要照顾着些。”左丘无孔道。 “阿弥陀佛。”刁腹剑接道:“门内大小事务二门主都记挂在心,这几年洒家看在眼里也深觉欣慰,只愿咱们盗门,可以长长久久的生存下去,为百姓而生存。” “看看,这还得是我们刁大师说话,一说话就是心系天下黎民百姓,和我们这等凡夫‘君子’比起来就是不一样。”做旧无孔指着刁腹剑和众人说道,言语中不无打趣的意味,随即话锋一转:“话说这眼看就戌时了,这知往斋的牛长老呢?他不是都不出门的吗?怎地这会儿没见到?还有杨长老、苟长老、卯砍刀呢?怎地都没见到?也太不拿大门主的话当回事了!” “老二你有所不知,老狗手下有个小兄弟被送到小卯手上了,老牛他们三个见咱们哥几个都没到,想着先提人去了。”高老探赔笑道。 “啪”的一声,左丘掌拍在金丝楠木桌上,道:“哦哦,我就说呢,如若门内兄弟不拿大门主的话当回事,我左丘无孔定然是不会放过的!” 第104章 知其来无人去 “二门主说的对,不尊重大门主的必定不能放过。”刚坐下在谷多食下手的涂涯雪说道,而他的亲家、坐在谷多食对面的沙及丹只是看了看他没有说话,或许觉得,这话说的好似没有经过思考吧。 “呵呵呵,左丘啊,你有这个心就够了,老猴子我也不求什么,但还是要问你一下你的意见。”高老探抚摸着茶盏,说道。 “大门主您有何事要问我,直接定夺就好。”左丘无孔道。 “不不,主要这事情很严重,今日咱们盗门中最具权力的几人都在这知往斋了,此时问问你们意见再好不过了。”高老探呲着他的雷公嘴、一脸似笑非笑的说道。谷多食知道,高老探此时是有怒火在心胸压着,就看哪个不开眼的说错话把他点着。 “大门主您有事就说吧,只是老牛、老狗、老杨、小卯他们四人并不在此处。”涂涯雪再次说道,沙及丹也又一次看了看他,怎地这个亲家如此不开眼,非要往高大门主身前送?唉,等下真有何事的话,还是要自己兜着点才好。 “老涂你说的是,但是他们四人,不对,其实是三人不在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这事情关乎剩下的一人,他已在此处。”高老探说着,侧了侧身子,似是做的不舒服了调整一下。 “大门主,您这话说的,咱坐着的不就是您、我、刁三门主、谷大算盘、老沙、老涂吗?您说还有一人在此处,难不成...”左丘无孔说着,看向跪在地上的杨牧女,只是他坐在杨牧女后侧方,加之刚才在刁腹剑与谷多食二人的手下挣扎使得头发散乱披下,面目自然看不真切。不过他也觉得今日的老涂不对劲,平日里走动得还近些,这会儿拦着些、不要让他多说话,以免触怒高老探才好。 “对,就是这人,左丘,你看看这人是谁?”高老探笑眯眯地说道。 “是谁?”“左丘无孔”重复了一遍,是谁,他能猜出来,只是他不愿,也不能说出来,这会儿说出来是给自己找麻烦。没想到准备了两年的计划,今日却出现了大变数。 “是谁,我看着背影眼熟,不会是老杨吧?”涂涯雪又接话说道。左丘无孔瞪他他其实感受到了,却也选择无视。 “呵呵,老涂啊,你说跪着的这人是老杨,何不上前看看?”高老探说道。都已经戌时了,还依稀可以听到街上的声音,看来今日闻讯而来的人是不少,就连这屋里的昏黄烛火都比平日里要更亮一些、也抖得更厉害些,在高老探眼中下面坐着的几人身影都在张牙舞爪,但在老猴儿眼里,这些都不是虎狼,只会是野狗,只会吠的野狗。 涂涯雪闻言起身,整了整衣袍,道:“那,既然大门主这样说了,属下就斗胆上前查看一番。” 涂涯雪的动作让沙及丹看得,双手不由得抓紧交椅把手,恨不得把金丝楠木抓得粉碎:妈的,这个老鸭子,什么事都敢做,等下看你怎么收场。可让沙及丹没想到的是,这涂涯雪刚走到高老探面前、刚行了礼转过身去,还未及查看跪着的杨牧女,高老探就拍椅跃起,双腿弯曲以膝压在涂鸭血的双肩让他也跪倒在地,可还未及涂涯雪看到杨牧女的面容,脑袋就被高老探的双手拧了上来、让他在双腿间仰视自己,随即愤愤说道:“老涂,今日你不话怎么如此多,听得让我心烦,咱们这盗门聚会你怎地如此没规矩,看来老猴儿我是很久没教训过你了!”说罢,从涂涯雪肩上跳下,双手自后向前托着他的下巴,一脚踢在腰椎让涂涯雪身子飞起在半空,高老探瞄准些跟着跃起,一脚踏在他的身上使其晕倒在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谁人都没有想到,只看的左丘无孔有些瞠目、沙及丹却是捂着眼睛、为自己的亲家感到悲哀。 厅内又安静了下来。高老探虽然从盗门退隐,可他这一手打力巧劲还是让左丘无孔不敢小觑。看来高老探这个老猴子的威名还真不是吹出来的。身手之快、用劲之巧真的让人心服口服。 重新坐回到头把交椅上,喝了口温热茶水、环顾面前坐着的四人,说道:“看来我这几年不在门里,你们真是越来越放松了,甚至都没有了尊重。怎么,老猴儿我不管盗门的事,就都镇不住你们了?左丘,给我个解释!” 左丘无孔慌忙起身,好似很是惶恐一般地不知所措,道:“大门主,我,定会对门里众人严加要求,您放心便是...” “哼,放心?我放什么心?我今日刚现身,就有言语中没有规矩的人,甚至还有要行刺于我的!我看你怎么解释!”高老探须发尽起、怒目圆睁,紧盯着左丘无孔惶惶的样子,似是要把他看透一般,只是这个“左丘无孔”,还真就不好让人看透。 “什么,谁人胆敢在知往斋中行刺您!大门主受惊是属下的职责,您有受伤吗?这人在何处,看我解决他!”左丘无孔好似很惊讶一般惊呼道。 “呵呵,老二啊,涂涯雪不能接话上前,但是你可以,你是我们的二门主,自然是可以上前查看的。”高老探道,然后指了指面前跪着的人,道:“这人意欲行刺于我,被刁老三和谷算盘拦下,制服于此,老二, 你来看看他是谁!” 左丘无孔一边上前、一边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我倒要看看盗门中谁人竟敢对大门主动手,对大门主动手就是给我左丘无孔的侮辱!如此辱我我必将这人解决!”嘴上说着,可他心里还是明白,明白跪着的人是谁,杨牧女的行刺还是失败了,失败的很是绝对,甚至人可能都已经没了。可是好在走得近些发现这人身边并没有大片的血液,这下说明,这人还活着,活着便好,就还有可能翻身。 抓起这人的头发,露出面庞,正是杨牧女,一把年纪了还跪在地上,左丘无孔顿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想想,杨牧女只是自己的工具而已,给他什么同情心,给他的心思还不如放在自己的计划上。想着,便抓着杨牧女的衣领把他瘦小身躯提起来,面对面的质问道:“老杨啊老杨,大门主待你不薄,为何要行刺?说,是谁人指使你的!现在说出来,我还可以向大门主求情留你一命!” 这一幕在高老探、谷多食的眼里看着甚是滑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强忍住心里的话继续看左丘无孔如何应对。杨牧女看看左丘无孔,六十来岁的老人眼中早已不见了光芒,取而代之的是浑浊、是混沌,但还是要紧盯着左丘无孔,仿佛要把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看穿一般。然后好似决定了什么,一头撞向左丘无孔的脸上,只是左丘见他眼神有些闪烁,心中早已有防备,头偏了些却撞在了眉角。左丘无孔心中怒火突起,提着衣领、对着杨牧女胸口就是一拳,直把他打得飞出撞到了几个汉陶瓶上,陶瓶“哗啦啦”地碎了一地,而杨牧女也是一口老血喷出,眼看着晕厥了过去。只是此时牛柔棉不在厅内,不知他若是看到这些瓶子碎片,会不会觉得心痛。 左丘怒目圆睁吼道:“好你个杨牧女,以下犯上、意图谋害大门主,按照门规本就该被杀,没想到还敢反抗,这可不怪我手下无情!” 刁腹剑见此情形,只得垂首低颂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个变故早在高老探的意料之内,谷多食也有猜测左丘无孔会如此做,但沙及丹并不知晓,这会儿好似有些被吓得呆住,面上只能没有表情、强装镇定。本来在后面仓库候着的牛叔听到前厅有声响,正从屏风后跑出想要查看一番,却被谷多食给瞪了回去,也是自讨没趣。 谷多食看几人又沉默下来,只有左丘无孔喘着粗气伫立剩下的四人面前,便说道:“咳咳,长老杨牧女意图谋反、以下犯上,已被二门主左丘无孔当场击毙。”小卯不在,总要有个给下结论的人,看沙及丹的样子好似没心思说这些,便只得大算盘来说了。 “呵呵,老二你这手段还是如此,看来老猴儿我这几年不在,你的武艺也进步了不少。”高老探说道,语气中又恢复了方才悠哉悠哉的样子。 左丘无孔转过身,面对高老探行礼道:“大门主哪里的话,为大门主分忧是我该做的事。”高老探听着,双眼却盯着左丘的右手拇指,指根的那一节手指看起来不太对劲。只是哪里不对劲还说不清。 “老二你做的对,只是我估计老杨的颜面,被你这一嗓子都传出去了。”高老探说是这么说,只是他并不担心,毕竟知往斋几年前筹备之时,这店铺的平面图他早已看了许久,就连这用的材料有许多都是高老探托人买来的,外边的人定然不会清晰听到知往斋中的人们都说了什么、 “大门主,今日我们散了之后,便会在门内通报杨牧女的卑劣行径,让所有门徒都知道他杨牧女是个怎样的人。”左丘无孔说着,脸上的肉都跟着抖了起来,看来他是真的心急了。 “好,左丘老二,你先坐回去,咱们继续聊今晚的正事。”高老探道,随后转头看向谷多食,道:“谷算盘,把那个麻袋拿来吧。哦对了,告诉牛叔打一盆水来。” “是,大门主。”谷多食起身答道。他们进来知往斋之时,谷多食的手上是提了个麻袋的,只是放在了墙角,左丘无孔便也没有过多注意。把袋子拖到几人面前,谷多食把麻袋解开,提着下面两角把里面的东西甩了出来。没想到,倒出来的竟然是个大胖子。只是这胖子一直在昏睡,也不知高老探他们三人喂大胖子吃了什么,现在还没有醒来。 牛叔从屏风后面跑出来,和谷多食说道:“谷先生水来了!” “好,对着这人的鼻口倒下去。”谷多食指了指地上的大胖子。牛叔端着大木盆低身看了看这胖子鼻子在哪儿,才直其身子“哗啦啦”地倒了下去。胖子口鼻进水,被灌得难受,试着呼吸叫道:“别...别...别倒了...别倒了...” 见胖子醒来,谷多食抬手示意牛叔停下,要其退下,牛叔端着木盆走过屏墙边好像踢了什么,回头看了看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胖子身上,便闪过屏风回了仓库。 谷多食围着大胖子走了走,听着他的呼吸逐渐平稳,冷冷地问道:“醒了吗?” “醒了醒了。”大胖子忙不迭地回道。 “醒了就好,能坐起来吗?” 大胖子试了试,看着还是费些力气,谷多食看着只觉得麻烦,便伸出一只脚顶在胖子腰上助其借力,终于让他坐了起来。清醒过来的胖子用他的那被肥肉挤得没剩多大的小眼睛四下看了看,发现他左手边交椅坐着的是左丘无孔后,赶忙避开目光,垂头不语。他这个样子,高老探和谷多食都看在了眼里,左丘无孔虽然一下子没有想明白其中关键,可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谷多食背手蹲下身,盯着胖子,道:“看着我。” 胖子听着,却没有抬头,好似在躲着什么。谷多食见状伸手捏住胖子满是肥油的下巴,用的气力让胖子的脸都跟着变了形,吼了一句:“看着我!听懂了吗!”声音大的,就连附近的烛火都跟着抖动,似乎也是大胖子颤抖的心。 “懂了懂了,大算盘,我懂了。”大胖子忙说道。 “懂了就好。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听懂了吗?”谷多食道。 “懂、懂,我懂。” “好。我是谁?”谷多食问道。 大胖子听了一愣,小眼睛转了转,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你是盗门主管钱粮的大算盘谷多食,江湖人称‘猪落玉盘’。” “好,你是谁?” “我...小的是盗门负责东京城外八谷仓之一——南位谷仓的算盘朱迟虎,因小的贪食贪财贪恋女色,旁人叫得一声‘猪欲在前’。” “好,还记得你是我手下的算盘,呵呵。那面前的这位是谁?谷多食闪了个身,让身后的高老探展露面容在大胖子眼前。 “啊!这...这...小的不敢说,怕冲撞到诸位。”朱迟虎又低下了头,却被谷多食一袖子拍在胖子头顶,道:“我让你说你就说,哪儿那么多屁!” “嗯嗯...我说我说...这位是盗门大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朱迟虎老老实实回道。 “哦?你认识我?你当算盘好像是我不在盗门的时候,那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吧?”高老探好奇问道。 “嗯...大门主确实没有单独见过小的...不过咱们门里每年的元日、中元的集会小的有参加过,也是那是见到过大门主...记住了尊颜。”朱迟虎缓缓说道。 “呵呵,想不到你这个胖子记性还不错。可以可以。”高老探只觉得这个朱迟虎看着喜人,便逗两句。 朱迟虎全然不在乎双手被负,还是对着高老探道谢。 “行了行了,朱迟虎,你再看看这位是谁?”谷多食指向左丘无孔,问面前的胖子。 “这位...这位,这位是二门主,‘月下飞鼠’左丘无孔。”一句话没几个字,朱迟虎的看了一眼就低头闪躲,脸上的表情还变了变,心想:难不成他花一百两银子买做“算盘”这事被大门主知道了、特意来兴师问罪?希望大门主好说话,希望不会给他太重惩罚。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阿弥陀佛、玉皇大帝,黄帝炎帝、无量天尊。这会儿朱迟虎爷不管心里叫得是哪位了,直接把能想到就都叫了出来,只为求个平安。 “好,你和二门主熟吗?”谷多食问道。 “熟...吧...也不算...熟...”朱迟虎回答的很是迟疑,让谷多食很是不耐烦,“啪”的一声拍在了朱迟虎的肩膀上,吓得朱迟虎赶忙说:“不熟不熟,我与二门主不熟,不熟...” “既然不熟,那你单独见过二门主没有?”谷多食按着朱迟虎的额头,贴近些问道,只是朱迟虎的头上现在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方才倒在他头上的水,还是这会儿紧张的出了汗。 “见...见过...”朱迟虎说道。 “你们见面是要做何事?” “是...是小的找二门主办事。”朱迟虎道。 “好,那,我想问下二门主,两年前朱迟虎找您是为何事?” 看着谷多食审问朱迟虎,左丘无孔早就有些不耐烦,他知道朱迟虎在自己这里是算自己被盯紧的证据,想着找个借口立毙这个胖子在众人面前,可是谷多食大部分时间都在朱迟虎身边,即使转过身去也很快会转回来。左丘无孔动动有些麻木的双腿,高老探也跟着动了动,左丘捏捏小臂,高老探也跟着捏捏,看来高老探现在是在盯着自己,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做出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动作、脱出他们几人的掌控。想了想,左丘无孔说道:“朱迟虎之前找我是要做算盘,和我了解下他可不可以做,可以做的话用什么来换。” “那,当初朱迟虎给了二门主什么呢?”谷多食还是在追问着一件事的种种可能,好可以分析的更明确、更完善。 “是一百两。一百两黄金,朱迟虎找到我,要用一百两黄金买东京城任一谷仓的算盘位置。故此,他才找到我的。”左丘无孔慢慢说道。很多门派、帮会都有买卖岗位之事,盗门自然也不例外,一来可以让有经济实力之人获得心仪的岗位、可以更好的卖力做事,二来他们付出一定的银两也可充盈帮会、门派所需。但是弊端也更明显,拿的出那么多银两之人并不一定是有能力做事的,很可能他买了这个位置只是想借机搜刮更多钱财;再者付出的银两也可能不会交到帮会、反而是充盈了个人口袋。但是高老探把盗门交由左丘无孔打理,自然也是十分信任他的,他做何事都是他的自由、他的选择,只要不是太过火的,高老探也不会多问。 但是,刚刚左丘无孔的话,是很有问题的。 谷多食又问左丘无孔:“二门主,您可以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吗?” 左丘无孔皱了皱眉,心中有所不满,可碍于高老探坐在一旁,明显是任由谷多食如此举动的,便只得说道:“朱迟虎拿一百两黄金找到我,要买个负责东京城附近谷仓的算盘位置。怎么,这话有何不妥吗?” 跪倒在地的朱迟虎听到左丘无孔的话都觉得冷汗直冒,这话确实很有问题,就连他这个肚大肠肥的都听出这话的问题了,其他四人又怎会听不出呢。 “呵呵,左丘二门主,您刚说的可是一百两、黄金啊!”谷多食故意顿了顿才把话说完,继续道:“二门主,您可知一两黄金可以换多少白银?” “那有何不知,一两金子换十两银子,一百两金子就是一千两银子。”左丘无孔仿佛看傻子一般看向谷多食,殊不知谷多食的眼中是比他看傻子还要傻子的样子。随后谷多食低下身又一次问朱迟虎:“朱迟虎,你见过一百两金子吗?” “回大算盘,小人就没见过一百两黄金的样子,就连金子我都没少见到。”朱迟虎答道。 “那,你在两年前找到二门主、送到他手上的究竟是什么?”谷算盘问道。 “大算盘,我送的是一百一十两白银,是我靠自己的手艺活儿挣来的。”朱迟虎有些委屈地辩解道。不是他做的事、或者说他做错了事,说他也没什么关系。 第105章 望北天以明心 知往斋厅内安静下来,除了朱迟虎因为激动而粗重的喘息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高老探摸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刁腹剑闭目不语,左丘无孔的脸色阴晴不定、变幻非常,沙及丹则是在心中盘算:看来今日大门主出现,是为了二门主一人而来,亲家啊,你这是自己往上触霉头呢。 谷多食站在朱迟虎肥大的身躯前看向二门主左丘无孔,笑眯眯地问道:“二门主,这为何,朱迟虎说的是一百一十两白银,而您说的是一百两黄金呢?” “这...我怎知晓!兴许是我记错了。”左丘无孔辩解道,只是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嗯...二门主,我大宋是一两黄金可在钱庄换十两白银,一百两黄金,就是一千两白银,若是朱迟虎有一千两白银的话,他还会做盗门君子吗?”说着,谷多食低头看向朱迟虎问道:“会吗?” 朱迟虎有些茫然,回道:“小的...小的也不清楚...” 谷多食呵呵一笑说道:“没关系,朱迟虎,放心大胆地说出来你所想便是。” 朱迟虎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或许...或许小的就...就会退门找一处无人相识的地方逍遥快活去了...”一句话不长、字数没许多,可是朱迟虎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生怕自己说的让大门主、大算盘他们生气,便只能嘟嘟囔囔的。 谷多食听着朱迟虎的话,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道:“呵,朱胖子,你这有什么说什么便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说的也是咱们大部分人的想法,很正常、又没什么丢人的。” “谢...谢过大算盘”朱迟虎抖着他的肥脸嘟囔道。 “谢什么谢,还没轮到你,让你说话再说。”谷多食斥道,随即又转向左丘无孔,从怀中掏出一个账簿,道:“左丘二门主,可认得这个?” 左丘无孔看了一眼,道:“这是你们算盘主管钱粮的账簿,我每三月都要审核一次,当然认得。” “嗯,二门主认得就好。那...”谷多食从怀中又掏出一本黄皮小册子道:“这本,二门主也认得?” 这本黄皮册子右下印着刻有“左丘”二字的方印,很明显是左丘无孔的物品,自然是认得的,随即道:“呵呵,我自己的账簿怎会不认得?”左丘无孔眯起双眼盯紧谷多食、皮笑肉不笑地蹦出:“但是说回来,谷多食,你虽为我门中大算盘,可私下偷盗门主私人账簿,犯我门规,可知有罪!” “二门主息怒,属下自知有罪,只是...”谷多食见左丘拿门规说事,也不得不示弱,但起身指向坐在头把交椅上的高老探,正色说道:“只是大门主在此,您二门主有何异意也须大门主定夺!” 左丘无孔一愣,锐利的目光依次扫过高老探、谷多食、刁腹剑三人,方才心中的怀疑此刻已确定,今日知往斋中相聚摆明了是针对自己的!但是,平日里和左丘无孔走的近一些的沙及丹和涂涯雪,此时一个正呆坐、一个已被高老探放倒,即使沙及丹可以出手,二人同时面对高、刁、谷三人,胜算也不好说会如何,此情此景,就好像不久前杨牧女面对同样三人的反应,只不过左丘无孔身边还有沙及丹可能会助力出手,而杨牧女却已被自己打晕过去。 “呼...”此时需让心绪平静下来,平静下来才好面对眼前优势在彼的现实。左丘无孔终于抬起双眼,又一次看向谷多食,道:“谷大算盘,你拿着两本账簿有何事,直说便是。” “好,二门主果然爽快,既然如此,我可就直说了。”说着,谷多食拿着左丘的黄皮小册子翻了一会儿,然后折过去看着念道:“至和三年,夏,七月廿三,雨,收 门徒朱迟虎 壹佰两,以备其升算盘一职,兼管谷仓一间。”,谷多食抬眼看了看左丘无孔,然后又在钱粮账簿中找了找,道:“至和三年,夏,七月廿四,晴,收 二门主左丘无孔 白银 十两,由 门徒朱迟虎 贡。”随后谷多食把这两本账簿拿好,对着众人转了转,以示各位看个清楚。然后低头看向朱迟虎,问道:“朱胖子,你找左丘二门主买算盘与谷仓管事一事,可是在至和三年七月时?” 朱迟虎抬起头想了想,说道:“却是七月,那时东京城雨季,下了好些天的雨,小人也是...” 谷多食却起了身,道:“你不必说了,日子没错就好。”然后转身又看向左丘无孔,道:“二门主,两本账簿上面写的很是清楚,即使你自己的账簿上没有写清朱迟虎给你的是黄金还是白银,但是你也不可能会记错吧?” “呵,我就是记错了,怎地,记错也触犯门规不成?还是记错触犯了大宋律法?”左丘无孔面上佯装愤怒,可是心里还是压着让自己平复,千万不能动怒,千万不能动怒,动怒则会心乱,心乱就难解决眼前局势。 “二门主说笑了,黄金还是白银,记错了都无所谓,既不会触犯门规,也不会触犯律法,二门主可以放心。”谷多食背手踱步说道,随即一转身道:“只是盗门门规关乎货物的第七规中明确写着,若门内众人做事拿到黄金需交由大算盘统计处理后按五成数重新发回门内君子。二门主不会不知吧?” “笑话,本门主自然知晓门规。”左丘无孔道。 “好,但是,在我算盘们的总账簿上清清楚楚写的是,你交到我们手上的是白银十两,斗胆试问二门主,你口中的黄金为何变成了白银?” “嗯...是我记错了,朱迟虎给的就是白银,不是黄金。”左丘无孔讪讪道。 “好,左丘门主记错了,那属下方才说门内君子做事拿到黄金交由大算盘统计后发回各自手上,是发回几成?”谷多食又一次问道。 左丘无孔疑惑,皱眉反问:“不是五成吗?谷算盘你刚说的就是五成。” “呵呵,没错,属下说的是五成,但是...”谷多食转向坐在左丘无孔对面的刁腹剑,问道:“刁三门主,您说说看,该返回几成?”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盗门门规,关乎货物第七规:若门内众人做事拿到黄金者,须交由大算盘统计处理后,按七成数诚信发回门内君子手中。”刁腹剑看了看左丘无孔,把脖颈上挂着的一百单八黑铁佛珠取下,闭上了眼睛拨起佛珠来。 谷多食又一次看向左丘无孔,问道:“二门主方才可听得清楚?” 这厅内就这么大, 大概七八步长宽的四方屋子,而知往斋因为内里物件大多贵重,只留了前后门旁的两扇窗子,外边街道上的声音自然很难影响到众人说话、嘈杂之音也就被隔绝在外。刁腹剑的话,左丘无孔也不可能听得不真切。只得道:“听得清楚,是七成。” “好,二门主这次不会又记错了吧?”谷多食贴得近了些问道。 左丘无孔看看谷多食此刻的表情,突出的大鼻子在脸上显得甚是惹人讨厌,但也只得说道:“本门主就是记错了。不可吗?” “不,不不不,二门主,门规您是不可能记错的。即使这厅内大门主记错、三门主记错,或者我记错、老沙记错都有可能,只有你记错,是不可能的。”谷多食盯着左丘无孔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因为,盗门门规,是由,你,二门主左丘无孔亲自,编纂的!” 这话让“左丘无孔”一惊:是啊!由“他”亲自编纂的,那怎可能记错!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骤变突生! 谷多食把手中两本账簿一同抛向“左丘无孔”面庞,右手成拳隔着账簿打在了“左丘”的左眼上,左手深探他的腰间,正是一招“首尾相连”,意图把蹑鼠爪从卸下。可没想到,蹑鼠爪没拿到,坐在一旁的沙及丹却左手抛出一枚铁胆,“以蛋碰石”打在谷多食腰间,拍椅而起右手铁鸡爪一招“铁鸡独立”砸向谷多食大腿,只望一击打碎他的腿股,让他没法施展最擅长的身法。 三门主“蛇口佛心”刁腹剑此刻猛地睁开双眼,左手“一佛出世”甩出黑铁佛珠抽向沙及丹手腕,右手龙爪扣住谷多食右脚脚踝,把他从“左丘无孔”身前拉了回来。 本来在一旁端坐的高老探因谷多食飞身而起挡住了视线里的沙及丹,先是没有看到其铁胆飞出打向谷多食,可谷算盘中招后的闷哼他还是听得真切,抬眼看时却是铁鸡爪已要击中谷算盘中盘,高老探知道谷多食用心、不能让其再次受伤,拍桌而起翻了个跟头来招“灵猿跃涧”正到沙及丹面前,双膝直撞后者面门的同时,双手成刀侧劈其双耳,直接让沙及丹晕厥在地。 可是被账簿挡住视线的“左丘无孔”此时已重新看到了眼前的景象,虽然突然被击中一拳眼冒金星、有些晕眩,但仍能分清眼前的局势:谷多食正在他面前横身被对面的刁腹剑扯走,而他右上方正是高老探击倒沙及丹。他忍着脑袋的晕眩,双臂在交椅上撑起、双腿踢出的正是“双龙倒海”,“左丘无孔”的身形高大,这一击本欲剔中谷多食胸膛或是面门,以辣手先拿下一人再图其他。 可解决了沙及丹的高老探又怎会任由“左丘无孔”出手,一手撑在椅背、一手撑在扶手,来了一招“白猿甩尾”,踢向“左丘”右肩,后者见状知自己若不收招回防定会再次中招了,便只得腰腹用力、右臂撑起,让身子转起,左拳借势挥出直击高老探脚掌、双腿成鞭抽向瘦小的高老探身躯。好个高老探,见“左丘”对谷算盘的出招已收,便也收招变招,让身子倒竖在椅背,可“左丘”双腿还是鞭到椅背,让这金贵的金丝楠木交椅立时变得粉碎,而高老探却抓住时机,直接又一个侧翻身,坐回到了他的头把交椅上。 五人的交手均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连照亮的烛火也因五人的打斗被熄灭了三五盏、飘在空中的“南天竺”也被浇得消散许多。五人出手,自然也显出各自武功高低:沙及丹被打得晕厥、谷多食腰中一记铁胆、“左丘无孔”被突袭面目隔着账簿中了一拳,而刁腹剑是完好无损,高老探则是看着无碍。 坐回到交椅上的高老探揉了揉双手手指、手腕、小臂,让人看起来他像是毫发无伤,可是他刚倒撑在椅背上之时,分别感觉到右手指骨被“左丘无孔”踢中,应是至少有三指被踢碎,只是借着揉捏双手,让自己是可以放松些,随后双手插进左右衣袖,掩饰受伤、开起来也不挑明显。 而此刻的“左丘无孔”却没有注意踢中高老探、使其受伤,兴许是鞋子边沿没有直接的触感传来,才让他忽略。只是坐回在交椅上,扫视着面前的三人:高老探面不红气不喘,双手插在衣袖,看着仍是气定神闲;刁腹剑的黑铁佛珠还在左手上拨弄,只是他拨得动作已有些散乱,看来他的心也已经乱了;左侧腰间被铁胆击中的谷多食,此刻正依靠在刁腹剑的交椅外侧,右手捂着伤处艰难地喘着粗气,却也侧头紧紧盯着“他。 现在只有“左丘无孔”与谷多食沉重的喘息声,可“左丘”深深呼吸几下,他的心就已经逐渐平静下来。高老探看着面前的男人,他长得和自己当做亲弟弟的男人几乎一样,本来是不忍心下手的,可奈何面对谷多食的突袭,他却出手还击、甚至伤到自己,又怎能放过。于是高老探平静地问道:“此时,阁下该报上名号了吧!” “呵呵...”“左丘无孔”起身,伸了伸腰,活动活动筋骨,随后看向高老探说道:“高大门主,您此刻是确定‘我’,不是左丘无孔了,是么?” “对,其实从你今日进到这知往斋中我就已断定,你虽然顶着老二的面皮,但你一定不是老二。”高老探道。 “哦?我模仿左丘无孔的言行举止如此相像,怎不知高大门主如何看出的?”左丘无孔有些好奇,问道。 “不用别的,只一点,老二跟随我多年,人少时是定不可能叫我‘高大门主’。这一点就已足够。”高老探道。 “左丘无孔”拍了拍掌,道:“嗯...这样说的话,还真是我的疏忽了。事情败露的对,败露的对。这样我也不用再让自己费力去演其他人,可以做回自己就好。呼...在下,大辽燕京留守府千机局,萧天望。” 什么?! 假的左丘无孔竟然是辽国燕京留守府的人!高老探有猜测过这人的身份,想过这人或许是辽、夏哪位将军、王爷手下,潜伏进来是为了瓦解盗门,以便使得大宋军队在边关打仗之时少些助力,无论是在补给、情报、兵力等方面,都可以削弱许多。但是没想到这位竟然是辽国燕京留守府的人,而且还是萧姓!辽国燕京,在辽即是南京析津府,是辽国临近大宋最近的战略重镇之一,有皇家直系亲属直接负责管辖。留守府听说是燕京城中的间谍机构,多年以来没少搅乱宋境内各州府局势。而燕京乃是辽国五京之一的南京所在,自然有皇家贵族管辖,听说在近几年便是一位萧姓亲王在负责,只是这个自称叫萧天望的,是那位亲王什么人,此刻便不得而知了。 “很好很好,竟然是燕京留守府的人,属实让老猴子我没有想到。但是不知。这千机局是做何事的?还望萧公子解答一番。”高老探语气还是平静的,虽然他的心有些乱、脑袋也在转,可仍是要自己平静些,尤其这个萧天望方才出手之时展露出的武功,丝毫不在刁大师之下,若是自己手指没有受伤,应可在二百余招将其拿下,可现在受了伤,衣袖中还滴着血,而谷多食窝在地上手捂腰间看着也不能期待他做什么,只有刁腹剑此刻仍是没有中招,但要其独自这个萧天望也是不知胜负与否。高老探自知己方的胜算低了许多。 “那还需要问一下萧公子,你刚说的千机局是做甚事的?” 萧天望一皱眉,本想不告诉高老探,毕竟自己还被高、刁、谷三人盯着,说多了对自己没有好处,便直接说道:千机局是留守府下属一队,主要事务放在了燕京以南、宋境内的潜伏渗透以及情报收集工作当中。萧某不才,正是千机局现任校尉。”说着,不无得意的微笑出现在嘴角。 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民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 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 春秋时期齐国孙武在吴国隐居时,所着《孙子兵法》共一十三篇,其中最后一篇便是《用间》。当年孙武先生凭借《孙子兵法》被吴王阖闾拜为将军,练兵六年,终在柏举之战中指挥三万军队深入楚地,直到楚国国都郢都。这也是春秋时期唯一一次大国国都被打破城门的壮举,是多少领兵为将者都羡慕的事。 在孙武之后,也陆续出现过秦时白起,汉时韩信、卫青、霍去病,唐时李靖等名将,他们各自都有一套自己的带兵用兵之法,可是在“用间”这一项上,都比不上孙子所解之透彻。就连被后世称为“兵仙”的韩信,“用间”也不如他的主公刘邦、同僚陈平,更别说超越近四百前的前辈了。 孙子在他的《孙子兵法·用间篇》中开头的意思是,举国打仗劳民伤财,如果因不肯吝惜收买间谍而失去胜利,那时极不明智的。所以明君贤将打仗就可获胜,那一定是先知道了对方的情况。 宋辽交战多年,彼此也有皇城司、留守府等间谍组织多次深入潜伏进彼此的军队。在宋真宗景德元年,辽国萧太后见辽军在澶州失利,便听从降将王继忠的建议与宋议和,随即宋真宗赵恒回信表示也不愿穷兵黩武,故派殿直曹利用为使臣与辽洽谈议和事宜。时任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寇准听说后急忙劝谏赵恒,称辽已是强弩之末,正是退辽的大好时机。边防大将、天波府杨家六郎杨延昭也派人上书,书中称敌军人困马乏,而我军士气高涨,正应趁此良机、扼守各路要道,对敌围而歼之,随后乘胜北上,可收复燕云十六州。奈何真宗赵恒畏敌如虎、只想媾和,朝中大臣们也都惧怕辽国,纷纷表示支持真宗,甚至联合起来攻击寇准拥兵自重,寇准无奈之下,也不得不同意与辽国讲和。 曹利用在辽营中辽营谈判,最终达成的协议大概是:宋辽为兄弟之国,辽幼为弟,真宗为兄;辽放弃瀛、莫二州,双方以白沟河为界,就此撤兵;宋每年向辽提供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军旅之费”;双方于边境开展互市贸易。世称“澶渊之盟”。此协议对宋而言是国土未复、金绢以供,辽却得到了更多靠打仗得不到的东西,很是讽刺。 但是,趁着“澶渊之盟”宋辽双方的互市贸易,彼此有皇城司、留守府的人马借机潜入他国领土,搜集信息的同时,潜伏于市井、朝堂,甚至暗中搅乱各地势力,只为奋起一击的时候做出充足准备。 而当下,假“左丘无孔”、辽燕京留守府千机局校尉萧天望,便是潜伏进宋境内潜伏于盗门之中、谋求掌握实权以图变故的头领之一。只是不成想,此时在东京城知往斋中,被早已不问门内事务的盗门大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带头拆破! 第106章 欲南往心不及 东京城知往斋内,厅内。 辽国燕京留守府千机局校尉萧天望,正傲视现今盗门中最位高权重的三位——“抚柳老猿”高老探、“蛇口佛心”刁腹剑、“猪落玉盘”谷多食,除了刁腹剑,高老探与谷多食都有受伤,但是好在高老探的伤并没有被萧天望察觉到,并且双手及时插进了袖筒,并且左手扣着右手脉门,只为让手臂血液流的慢些、手指的伤也可以晚些被萧天望发觉。 高老探自知,若是萧天望与自己一对一打斗,可凭借经验与其消耗,百余招后将其制服,但是现在手指受伤,而高老探的武功又多靠拳脚,右手指端受伤绝对会对其造成影响、武功大打折扣。况且,拳怕少壮,刚才萧天望扶椅侧身出腿踢向谷多食,幸得让刁腹剑将其救走,但很快变招鞭打高老探,这一手腿法在年轻一辈中就很是不错了。而谷算盘又是被沙及丹的铁胆伤在腰间,人全身发力都靠腰腹,而谷多食擅长的身法更是如此,也指望不上他太多了。至于刁腹剑,刚才出手救出谷多食是被高老探看在眼里的,而且他也没有受伤,是可以看出来的。若六成的高老探与十成的刁腹剑相配合,加上谷多食接应,应是可以拿下这个年轻气盛的萧天望。 再者,若真制服不了,高老探也准备了后手,可以出其不意。即使不能一招制敌,也可让萧天望受到重创,那也足够值得。 但是眼前萧天望面目上的狂妄看起来又很是有恃无恐,让高老探心里有些没底:看来这个萧天望也是留有后手的,只是,他的后手是还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厅内站着、坐着的一共就他们四人,本来跪在地上的“猪欲在前”朱迟虎在谷多食突袭萧天望之时便以躲在了刁腹剑的交椅后面,“羊长箫刀”杨牧女被打到了汉陶瓶旁、“鸭行恶步”涂涯雪被打到在高老探脚下,剩下的“牛角挂树”牛柔棉、“狗急挑枪”苟北地、“兔撕胡碑”卯月见应是都还中着倒象桩加南天竺混合的麻药没有醒来。若真是说,还有活人可以作为萧天望的依靠,应是没有了才是... 不对,却是还有一人。 这时,在后面仓库久未出现的牛叔,从屏风后慢慢闪出身来。虽然走的很轻,可哪里躲得过耳聪目明的高老探。转过头看到是牛叔,心中猜测就已证实。只听牛叔小心翼翼地说道:“对...对不起...大门主,他...他绑了我的家人...我不得已...实在...对不起” 唉,高老探叹了口气,闭眼想要静静心,可奈何当下的情形并不允许他有静心的空档。想着便意图起身可是没想到浑身瘫软、气力散尽,就连眼皮也要耷了下来,转过头,迷迷糊糊地看向刁腹剑刁大师,却是已垂下头睡去,倒是地上的谷多食因为腰间疼痛的刺激并没有因倒象桩的发作而晕倒,反倒是强忍着腰间伤痛看向高老探,叫道:“大门主,此时不能睡!”萧天望本来脸上的得意之色却因这一声提醒变得愤怒,上前一脚踢在谷多食右肩上,谷算盘只觉得肩膀好似被铁锤砸了一般,肩骨直接错位,甚至于痛得好似被踢碎一样。但终究,谷多食是一声都没有吭,只是怒目圆睁仰头瞪着萧天望,自知此时不敌,便一口唾沫吐出,奈何身上气力不足,只还没过萧天望腰间就已落下,沾染到他的皮靴上。 这口唾沫让萧天望有些错愕,低下头看向自己的皮靴,脸上是一阵恶心厌恶的表情,抬腿把皮靴送到谷多食面前,说道:“谷大算盘你看到没有,我的皮靴被你弄脏了,麻烦你给我舔干净。” 谷多食看着自己面前的靴子,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看来这口唾沫是给他出了些气的,但是他的唾沫不可能伤到萧天望,能恶心到他就已足够。萧天望见没有反应、甚至只是在傻笑,把靴子又凑上去些,想了想又把靴子踩在地上,说道:“大算盘,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再说一次,给我、把、皮靴、舔干净!” 大算盘谷多食怎可能满足辽人萧天望的要求,管你什么留守府、什么千机局,是探子还是校尉,在他谷多食面前,只要是扰乱大宋之人都不被他敲得起。于是翻起眼睛瞪了一眼萧天望,然后低头又一口唾沫吐了上去。 第一口唾沫兴许是失误,因为谷多食本意是想吐到萧天望脸上的,但是这个仰头的角度吐得落下也是正常,但是怎么说都是对萧天望的侮辱。但是第二口真的就是谷多食故意为之,你让我给你舔鞋,好,我偏不,甚至还要给你再吐一口,妈的叫你过来惹老子! 而以萧天望的脾性又怎可能忍住这种侮辱,左右两脚踢在谷多食的双颊。谷多食一边是倚靠着刁腹剑的交椅,身体自然向另一边倾斜飞出,连带着厅内的烛火跟着颤抖、悬而未散又蒙蒙眬眬的南天竺被“呼”地冲散,过了许久才重新凝结。只是萧天望两脚控制了力度,谷多食并没有“飞”多远便停了下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距离他近一些的牛叔却是清楚地看到,有鲜红的血液从谷大算盘的脑袋中缓缓流出,顿时被吓得双腿颤抖、不知所措。 眼看着自己有伤在身的老兄弟被年轻许多的千机局校尉萧天望踢得不得动弹,高老探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眼皮也睁得大了些,他口中咬着自己的舌尖、袖筒中掰着右手手上的手指,只为让自己足够清醒,眼看着萧天望在缓步走向谷多食,生怕老兄弟再受伤的高老探只得叫道:“萧天望!你这腌臜货、野猢狲!你不是要搅乱盗门吗?来!你小子冲老猴子我来!”说着,高老探又运力试着起身,可发觉还只是徒劳,不得不再瘫在他的头把交椅上。 听到盗门大门主高老探叫嚷的萧天望闻声,转过身来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看一个傻子,一个不知道“死”字怎么死的傻子,笑道:“哈哈哈哈哈!高大门主,您先别急,您没看我手上正忙着?还没轮到您呢!不过你放心,对于你们几位,我是断然不会要了你们性命的,留着你们都还有大用处,不然盗门又怎能顺利过渡到我的手中?您说说,我说的可对?哈哈哈哈哈!”萧天望说出如此话语时的表情甚是狰狞可怖,他的计划也让人能窥探出一二。潜伏进盗门谋求高位、以寻时机上位有借口控制住众位门主及长老,从而或利诱、或逼迫他们为己效命。但后面不清楚的是,是以高老探等人为傀儡、施展手段为辽效命,还是找寻机会让他们让位于留守府中汉人官员,又或者迫使盗门被迁、让高老探、刁腹剑、谷多食、卯月见等主要头领居于辽境、与现在宋辽的盗门分布形式对调。这些情况都有可能,但是高老探却是不好断定会如何。 但是萧天望的话说的也清楚,是要留住众人性命的,在“留”的前提下可以施展手段折磨他们,越是反抗的越会多多折磨,折弯他们的腰身、磨平他们的心志,才可以把高老探等人更好地攥在手中,好成为辽国、或者成为留守府、又或者成为千机局校尉萧天望手中的能量,以待可用之机发挥出他们的能量。 看来倒象桩被南天竺勾起的药效,明着是麻翻身体、暗的是散尽气力。本来在高老探、刁腹剑、谷多食三人来到知往斋之时,牛叔便给高老探塞上事先写好的纸条说明了当下的情况,高老探三人对牛叔的身份和立场深信不疑,才使得如今牛叔再次施展手段成功。但是这么做,对牛叔有何好处?牛叔家中妻儿被辽人控制住是有可能的,但是应是不止于此,威逼有了自然也要有利诱,在来知往斋在后面裤裆初见时牛叔说,以知往斋交付于他手作为条件,才使得他听命于辽人萧天望,如此看来是真的。气力散尽的高老探虽然身体动弹不得,耳眼口鼻还都相对正常,只是没有平时来的灵敏。 眼看着兄弟谷多食趴在自己不远处昏死,而高老探这个老大此刻又无能为力就很心急,可是他也眼看到,已经被吓破胆的牛叔不知从哪里拿来拿来瓶瓶罐罐和纱布,跪在地上给谷多食包扎起来。萧天望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回过头看去确是牛叔,他看在眼里先是一怔,随后笑起来,一边走向牛叔和谷多食一边说道:“老牛啊老牛,我有说要你给谷大算盘包扎吗?” 牛叔听见萧天望说出如此,只是头也不抬地抓紧手上动作,看样子是要给谷多食多包扎一些才好,嘴上说道:“萧...萧爷,您不是说要留着门中众位头领的姓名吗?我是照您说的在做,以确保谷先生不会死掉啊!” 萧天望听在耳中却是哭笑不得,却还是走到牛叔身边,蹲下身盯着牛叔,看了看他焦急的脸,又看了看他手上施救的动作,随后按住了牛叔的手,嘴中缓缓蹦出两个字:“停、下。”牛叔这才住了手,慢慢抬起头,一脸讪笑地看向萧天望,道:“萧爷,我这是在帮您,嘿嘿。” 萧天望也笑眯眯地看着牛叔,伸手拍着他的老脸,说道:“是啊,我看出来你是在帮我,但是,我说要你帮了吗?嗯?”话刚说完,一掌扇在牛叔脸上直接给他扇飞出去,把后面的红木雕花屏风一下子撞倒。牛叔趴在碎裂的屏风上呻吟,想起身却很是无力,便放弃了挣扎。 “呵呵,还帮我...”萧天望看到如此情景,低下头看了看谷多食,道:“别说,这谷大算盘的伤好像也没多重,要不我再加点手段上去吧。”,说着就要伸出拇指按向趴在地上的谷多食的右肩,想想不对,他右肩伤的是肉和筋骨、左腰几乎相同,伤的是筋骨肉、或许并没伤到内里,但是双颊是被萧天望自己踢的,应是伤到了头颅才流了许多鲜血。这应是他最重的伤了。若是现在再给他加点伤的话,加在哪里好呢?萧天望想了想,随即挪动身体到谷多食的双腿旁,这谷大算盘的身法一直不错,不然也不会有“猪落玉盘”的称号。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猪小猪落玉盘。唐时白乐天的《琵琶行》中的这一句诗,就可以形象地概述谷多食的“落玉盘”身法,对敌时扰乱其视线、心智,可是在旁人看来又是优美有序,多少次都是仰仗他的身法屡立奇功。方才谷多食对萧天望的突然出手,也是仰仗着他高超的身法才促成几乎成功的偷袭,奈何他身形瘦弱,手上功夫并不纯粹,加之萧天望的身形与左丘无孔一般高大魁梧,又有两本账簿阻挡萧天望的视线、劲力没有透过去,便很难让其受重伤。而眼下萧天望也犹疑,他关注到谷多食,便是因其清晰的头脑和高超的身法,他脑袋应是已被自己伤到,若再伤到他的双腿,那这人还有多大用处?怕不会是废人一个了吧...只是脑袋已经伤了,再废他双腿也无所谓。就这样决定了,萧天望瞄准谷多食双腿太阳经殷门穴、双手拇指攥起就要刺出,忽地一声大喝“住手!休伤大算盘!”给萧天望镇住,眼见着一大团“肉球”飞起砸了过去。萧天望只好变招,双指由下上挑硬戳“肉球”,但是“肉球”却没有因为中招而止住攻势,虽然被阻顿了一顿,但又全身发力硬压,萧天望定睛看去,大叫一声:“好你个朱迟虎!竟敢偷袭于我!”说着深肩发力二次刺出,指尖竟已刺入朱迟虎背脊皮肤之中。可也止于指尖,再深入却也丝毫没有可能再刺,不起眼却又身型肥硕臃肿的“猪欲在前”朱迟虎确也给了萧天望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眼看朱迟虎在上、萧天望在下,一个靠着粗硬背脊、一个依赖双指劲力,二人僵持不下,虽然其余人现在都不可能伸出援手助朱迟虎一臂之力,但也让萧天望心中生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这种让他不悦的感觉,定要尽快解决才是!想着,萧天望沉身坐地后仰,朱迟虎跟着下压,萧天望抬起左腿一脚蹬在朱迟虎的肥臀上,朱迟虎还未及做反应,萧天望又一个鲤鱼打挺趁机起身右臂收紧轰出,在硕大肥臀上又补了一拳,只听“啊”的一声,大肉球朱迟虎瞬间飞过破碎屏风、飞向了后面的仓库。 萧天望看了看飞出去的朱迟虎,在仓库的边角露出一只脚,趴在地上半天没动,好似没有了动静,这才安了些心,看了看双手拇指,指甲竟然被朱迟虎势大力沉的肥硕身子给崩断了,甚至于刚才轰在朱迟虎身上的一拳,右手指骨还传来阵阵痛苦,似乎有被震裂的可能。唉,萧天望叹了口气,甩了甩右手,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个不起眼的猪猡还能有横练外家功夫,呵呵,是我萧天望轻敌了。这个亏吃的不怨。” “呵呵,萧天望啊,你潜伏进盗门两年,或许是摸到了门内一些兄弟的情况,但是像朱迟虎这种和左丘老二有过交易的人反而被你刻意忽略躲避,才致使你并不了解。不过说回来,朱兄弟确实也很少展露身手,‘猪欲在前,瓦市难当’,只怕你是没有听过的了。呵呵呵...”高老探坐在交椅上慢悠悠地说道。但是说回来,其实这老猴子也没想到朱迟虎这会儿会出手相助,本来抓他到知往斋来真就是为了与假的左丘无孔——萧天望对峙出他的身份,没想到这会儿竟然会救谷算盘,看来门内兄弟们的情义是不可忽略的力量。 “行了,高老大,你的话就别这么多了。眼下刁腹剑已没有意识、剩下的几位是伤的伤、残的残,眼下你这个盗门门主已没有仰仗了。” “嗯...萧校尉你说的确实是...只是,现在知往斋中形式利于你,你若不急的话,可否聊上几句?”高老探说道,虽然嘴上说形式不利于己,面目上却也是任人宰割之色,可在萧天望看来,老猴子此刻说出这话应是另有他意才是。 萧天望走到高老探所坐的头把交椅前,低身扶着交椅把手盯紧高老探的双眼,这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看起来有些许光亮,却也难逃风霜雪雨的侵袭,不敢想这双眼睛的主人,这个老猿猴一般的男人,若是再早个二十年,不用二十年、十年就足够,他会是怎样的睿智英明,又或是狡黠多变。还好,来到东京、潜入盗门之时他便已退隐、不在门中,不然的话,这两年的潜伏工作或许早就崩坏才是。想想能做这么久,还真离不开高老探不在门内的功劳,既然如此... 萧天望起身转过,说道:“好吧,既然高老大开口了,您想问什么便问吧。三个问题已足够,当然,涉及到机密之事恕我不能告知。” “老猴儿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人,萧校尉果真非常人。好,那老猴儿我就问了。萧校尉不能回答的不答便是。”高老探道:“萧将军此番南下,就只为盗门而来?” 萧天望听到高老探这第一个问题只觉有诈,但是再一想,自己已经答应高老探了,那说便说了吧:“两年前的我,是只为盗门而来。现今高老大也知晓了我的身份,也不用多说什么。” “那,萧校尉,两年后的如今,你又为了什么呢?”高老探问道。 “当然是有任务在身,不过,具体是何任务就不便告诉高老大您了。”萧天望回。 “呵呵,好好好。”高老探试探了两个问题,也知道了萧天望是有所防备的,但是既然问了就不可能只是这样浅显的,于是平静心情、继续问道:“萧校尉,你为何选择对老二下手,也就是左丘无孔?” “为何对左丘无孔下手?”萧天望觉得这个问题有够傻,但是想想,是不是高老探察觉到了什么,便反问道:“高老大,您老觉得我为何对左丘二门主下手呢?” “我么...”高老探也迟疑了,看来这萧天望年岁不大,可心思却也还算细腻,自己只能跟着装作愚笨,道:”老猴儿我以为,就是因为老二是代门主,故此才对他下手的。” “呵呵,行了,高老大,我有杀左丘无孔的理由,但是现今并不能告知与你,兴许有机会说出吧。”萧天望道,可是想了下又说:“你能否知道,也要看你是否活着走出知往斋了。” “萧校尉说的还真是,老猴儿我能不能或者走出去还不可知,呵呵。”高老探看来心中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顿时心中放下了许多,随即说道:“最后一个问题,萧校尉。” “嗯?怎么?高门主中了倒象桩和南天竺之毒是毒到了脑袋吗?第几个问题都记不清了?”萧天望戏谑说道。 “呵呵,萧校尉,三个问题我当然知道已经问完,但是还有一个问题,老猴儿我不吐不快,憋着难受。”高老探道。 萧天望听了摇摇头,背着手踱步,不时地踢地上的涂涯雪两脚,思索片刻,道:“好你个狡诈的老猿猴,既然你说了,那我作为晚辈也好、代门主也罢,总不能驳您的面子。你问吧,我能答便答。” “好,那最后一个问题我就问了。”高老探面色凝重,道:“你,辽国燕京留守府千机局校尉萧天望,与辽国北院大内惕隐都监萧佐道是什么关系?” 这一个问题好似一道无形的闪电劈到萧天望的脑海中,他忽地回头凝视高老探、紧咬双唇凝视许久,然后低垂他高傲的头颅。但是怎可能地下许久,转瞬抬起,左手握拳一记“狼咬凶拳”轰向高老探面门! 第107章 入夜有故人来 狼咬凶拳还有不到一臂的距离就咬轰到高老探的面门,拳未及、拳风已至,刮起高老探头上的零碎斑白,甚至眼看着有发丝被割断飘落,可是浑身提不上气力的高老探却无法躲避,只有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可是这时只听大喝一声“呔”!一块碎裂红木冲着萧天望的面目飞刺而来,萧天望只得变招打飞红木,还来不及将右臂收回,一个高大背影就仓库中跳跃到高老探身前立住,左手握着一把大砍刀横胸遮挡、右手一记直拳冲向萧天望胸膛。这千机局的萧校尉怎会是等闲之辈,前面先后遭遇谷多食、朱迟虎的突袭都可化险为夷、只是中了无关紧要的一拳被转移了注意力、双手拇指指甲被崩掉攥拳带着更多痛楚,其他的话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伤害,已经足够强悍。 但是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看起来着实凶险,萧天望只得左臂护胸的同时侧身以便减少受伤的程度。但萧天望的反应似乎是在眼前壮汉的意料之内,左手握着的砍刀反刀抡出,一刀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萧天望的腹部,直砸得萧天望一口鲜血喷出,喷在刁腹剑身旁的金丝楠木桌上、茶盏中,让这古色古香的木桌多了些猩红、清新的茶水中混在了污秽。而直拳也结结实实地捶在萧天望左肩,只觉得好似被三五百斤的铁锤砸中一般,让萧天望瞬间侧倒在地,但是神志还足够清醒的他正想起身,却又被壮汉手中砍刀一刀背剁在后脖颈,直接晕厥。 终于,把眼前的萧天望、这个辽国燕京留守府千机局校尉、最大的麻烦,解决了。 就连这厅内的烛火,都因萧天望的晕厥而重新安稳下来,不然的话那二三十盏烛台被吹灭再殿上也是极其费力的工作。厅内本来就没有门窗,全靠着一盏盏烛火才给厅内带来光亮。在谷多食丢出两本账簿突袭萧天望之时,本来萧天望是被动的,他不喜欢被偷袭的感觉,更不喜欢自己被偷袭后的狼狈样子。但是好在,谷多食的气力并不怎样,故此也没有使其受到什么伤、更多的或许是错愕与惊讶;紧接着沙及丹出手助己、高老探使其晕厥使得萧天望知道自己暂时成了孤军奋战,但是好久好在知往斋内众人都被牛叔下的倒象桩和南天竺麻翻了,就算高老探没有直接晕倒确也失去了力气、动弹不得,才使得萧天望占据了更多优势。在发觉自己无法起身之时,高老探也在心中盘算过,若是萧天望与没有中毒的自己打斗会是怎样,想想或许可在一百余招建立优势、二来招上下分出胜负,毕竟二人因身形影响、有不同的武功路子,高瘦小、萧高大,高迅疾、萧力猛,高灵活多变、萧势大力沉,高老探自认为之所以会胜出、能胜出主要也是仰仗着自己的经验,仅此而已。 方才面对萧天望就要轰至的狼咬凶拳,高老探已经做好用绝杀之计搏命的准备,但忽然出现的高大身影是在霎那间为自己解了围,由此逃过一劫。高大的男子转过身子,大腿上缠着的纱布因刚才的出招早已染红,浓眉大眼下却有两颗兔牙,着实让这个汉子看着在满身勇武之中带着些许欢乐。高老探定睛一看,眼前的人不是卯月见又会是何人? “哈哈小卯,见你无碍便好,你的毒解了?”高老探高兴道。 “大门主放心,属下本来也没中什么毒,茶水我自觉不对,也就抿了两口,只是被生牛皮绳捆着腕子太过结实,在后面仓库中解了许久都未成功挣脱,还是后面的大胖子偷偷帮过解开,让我有一口气的时间回复气力、终突袭眼前人成功已”卯月见低首行礼,解释道。 “哦?小卯你怎知那茶不对的?”高老探有些好奇道。 “是杨牧女。”卯月见道,说着回头看了看,高老探看他样子,腿上的血已经流出来到脚上靴子了,便也说道:“小卯,你快坐下说。” “是,大门主。”刚刚萧天望的交椅如今是空着的,便一屁股坐下,卯月见腿上的伤还是拜杨牧女所赐,当时箫中薄刃刀深深地刺进他的大腿,甚至还搅动了一番才肯罢手,这也正杨牧女所说,是忌惮卯月见的战力才致使如此。当然,单看方才他出手对萧天望造成的伤害,也确实得手使其失去战斗能力。 想了想起身,把在仓库捆着自己的生牛皮绳拿了出来、给萧天望反手捆住。虽然小卯没有亲眼看到萧天望与众人的战斗,但是扫过整个厅内,也能看出来个大概,头上缠着布条的谷多食、压碎汉陶瓶的杨牧女、被打飞到仓库的朱迟虎,还有不会武功的牛叔,虽然在盗门中不算一流高手,甚至杨牧女好似是被绑缚过才中招的,但萧天望能面对几人仍能如此应对,看着面目比小卯自己都要年轻一些,若让他再加以时日练功、或是多些经验,就刚才小卯的突袭是完全可以应对自如的。 卯月见看了看木桌上的茶盏,本想喝一口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这茶里应是还掺有倒象桩的。随即转向高老探说道:“大门主,杨牧女那时的眼神飘忽不定、闪烁多变,与在属下手中走过的一些人很是相似,想了想这厅中,似是只有盏中茶可使人容易中招,我就自然多留了个心思。”卯月见手中走过的人,高老探自然明白说的是什么,也就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既然小卯你醒了,老牛、老狗二人呢?” “牛长老、苟长老还都在后面睡着,不知道何时能醒过来。只是不知这麻药为何如此厉害?我们门中也无此等药效的才是。”卯月见道。 高老探点头,道:“这叫倒象桩以前在云南大理一带有听说过,当地人们南下抓大象时所用麻药,只需指肚大小的粉块投入水中,就可让饮入的大象被放倒一个时辰,足够当地人把大象捕获、捆绑结实运走了。但是这个药神奇就神奇在,人喝入的话不会立时起到作用,还需加一味名为南天竺的暹罗香才可勾起倒象桩的药性让人被麻翻。而知往斋中平日里点的恰巧就是南天竺。但是中毒之人若是有伤在身的话,药效也会减轻、甚至不会晕厥,只是浑身提不上半点气力。想必小卯你是喝的少、又受了伤,而老猴儿我则完全因为流血所致如此。” 小卯这时忽地叫道:“,朱迟虎朱胖子在后面照顾他们二位长老。” 高老探面目上有些惊喜,道:“哦?呵呵,没想到朱胖子这会儿还能被指望上,而且他还能硬拼萧天望两招,属实出乎我的意料。” “大门主说的是,本来我对朱迟虎也不熟悉,没想到这会儿他可以担上重任。”卯月见点头应和,随后问道:“只是大门主,这个萧天望究竟是何人?” “这个人么,他自称是辽国燕京留守府中、千机局校尉,而且他是萧姓,想来是辽国的皇亲国戚才是。”高老探说道。 卯月见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萧天望,道:“应许是吧。只望这人没有后手才是。”然后又看了看高老探脚下的涂涯雪、自己旁边倒着的沙及丹、厅中的杨牧女、碎屏风上的牛叔,问道:“大门主,这几位您准备怎样处置?” “嗯...让我想想...”高老探闭眼思索,然后又看了看一旁的刁腹剑,刁大师这是真的享福,几人打斗一番而他只是出手救了谷多食,尽可能保住老兄弟一条命,也是足够了。 不知什么时辰了,也许戌时要过了吧。知往斋内你来我往一番,但外边也不知什么情况,就连这厅里的炉火好似烧得有些倦怠了,让高老探身上有了一丝凉意。眼下只有卯月见陪着他,也不知这个大门主在等待什么,是在等身体里的药效散去吗?若是大门主开口,小卯完全可以带他离开知往斋,然而大门主不说,小卯也不用问,一向都是如此。 “小卯,老牛和老狗在后面是给藏住了吗?”高老探忽然问道。 这一问让卯月见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属下...确也不知...”随即转头对着仓库的方向叫道:“朱迟虎!朱胖子!” “来了来了,大砍刀有何吩咐?”朱迟虎顶着他的胖脸问道,眼见卯月见抬手指了指头把交椅上的高老探,朱迟虎转头看过去,大喜道:“大门主您安好!恕小的头昏眼拙,没有及时看见...不对不对,发现...也不对...”一下子不会说话、大胖脸憋得通红,还好高老探没有大架子,直接摆了摆手,道:“朱胖子你别说了,心意我领了便是,这次记你一功...” 朱迟虎听了大喜,叩首就要拜谢:“谢...” 话还没说完,就被高老探打断,道:“但是眼下还有要紧的事,你去把老牛、老狗,以及谷大算盘给安置好,藏到知往斋中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切记切记。小卯,你也去帮帮朱胖子。” “是。”卯月见起身,与朱迟虎一同应道。盗门的规矩,在大门主吩咐命令之时,心中有何异议都要先去执行,若是觉得门主安排不妥当,可在私下里找门主商议。何况今日有被燕京留守府萧天望出现搅乱盗门与知往斋中的种种,那更是要听从大门主的安排小心应对才是。 “时辰差不多了。”看着小卯与朱胖子向后面仓库走去,高老探说道。 “阿弥陀佛。大门主说的是,看样子,正主要来了。”晕厥许久的刁腹剑已然醒了过来,徐徐说道。 “刁大师,你养的可还好?”高老探问。 “还好,大门主放心便是。”刁腹剑答。 守在甜水巷茶摊的孙云和张十,光是茶水就喝了不下五壶,本来晚饭吃的早、后面觉得有些饿了,可在茶摊上各种瓜果、茶点也都没少吃。师兄弟俩身上是没有多少银两的,虽然孙凉会给他们一些铜板带在身上,但在这偌大的东京城中,几十个铜板又怎能够吃吃喝喝呢?好在,他们同桌的燕子飞钱袋富足,随手一掂量就有些银锭在其中,听着虽然都是小锭,可胜在数量多,那自然买起什么都不手软,什么红豆糯米糕、香糖果子、水晶脍、糖汁糍糕、果子翘羹,是吃完一样又上一样,直让茶夫子和小二都看得呆了。孙云和张十两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又怎能抵抗得了美食的诱惑呢?加之他们三人年龄相仿、只有花凋姑娘略小一点,四人很快便与燕子飞打成一片,全然没有了相识时的尴尬。 他们从酉时坐到了戌时,这月亮都要升到半空了,可是今夜甜水巷的人呐,反而没见少了多少,就连茶夫子都啧啧称奇,嘴里还不时念叨着:“今夜这生意真是不错,元日又能多添置两道荤腥了。” 半大的孩子本就精力旺盛,平日晚上即使躺到床上也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更何况今日在这热闹街巷、有这许多吃食呢? 只是四个新结交的朋友虽然一直在说说笑笑,但几人的目光也都大多时间是看向知往斋的方向,虽然心中欢乐可也有些忐忑。尤其是张、孙二位,他们的师父孙凉已经几个时辰未见,不知现在何处;大师兄阮大自己守着后门也不知有何事发生;就连带他们到茶摊的宁百夫此刻也不知哪里去了。师兄弟两人想做些什么,哪怕是消化消化肚里的吃食也好,但现今只得候着,随时准备应对有何情况发生。 但是,他们先在榆林巷石馄饨的馄饨摊时,有看到“狗”长老的马车停在了巷尾,坐在茶摊时就已看到有另一辆与“狗”长老马车样式相仿的停着了,这辆又是哪位长老的,张十与孙云不得而知,但是能知道的是,在苟北地之前已经有其他长老在知往斋中了。 知往斋内。 “大门主,牛、苟两位长老和谷大算盘已经被属下和朱兄弟安置好了。”卯月见行礼道,朱迟虎跟在他身后,然后二人一起转身向刁腹剑行礼,道:“三门主醒了就好。” “阿弥陀佛,无碍,你们辛苦。”刁腹剑回道。 高老探接过话,道:“好,辛苦小卯和朱兄弟。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还有要事待解决。” “大门主吩咐,属下听从安排。” “好,小卯回来坐。朱兄弟,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在厅中前后都可,但注意隐蔽你的身形。”高老探道。 朱迟虎有些诧异,这已经半夜了,还躲何人?看向卯月见,但是后者并没有给他回应,只是听从安排坐回到右手第一把交椅。朱迟虎见状嘿嘿一笑,就自己找地方去了。 卯月见坐下,拿起自己的大砍刀,轻轻拂拭刀鞘,本想擦擦刀身,可是一想到高老探、刁腹剑两位门主还在,自己这样也不太好,便没有拔出。摸着砍刀,卯月见看向高老探,只见他好似在闭目养神,半天没有动静,而刁大师又是在拨他的黑铁佛珠,卯月见想说什么,又不好出声,只得做罢。 不知怎地,厅内烛火一齐闪动,高老探察觉到不对,睁开双目精光四射,道:“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小卯,你去后门迎接客人。” “是。”卯月见起身道。 高老探与刁腹剑相视一眼,点点头,再没有说什么。 不一会儿,听到仓库的方向传出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大门主、三门主,客人到。”接着卯月见走回到先坐的那把交椅旁,拾起大砍刀站到了高老探身后。因为他知道,这伙人来者不善。 这是一伙什么人? 一行十三人,全部身披黑色斗篷,从后门墙边溜着进的后门,并且走路的声音卯月见依靠从前行伍的经历能听出来,这是一伙士兵,但是不是大宋的士兵,而是辽国的士兵,只因他们的装扮大多带有兽皮和弯刀,走起路来发出的声音是不同于大宋的,这是很明显的。 既然是一伙契丹人来知往斋,那自然不会有甚好事。 但是好似,这伙人的首领见到坐在交椅上的高老探与刁腹剑貌似有些错愕,可是转头看到地上被捆绑着的萧天望还是明白了些什么,把他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张阴翳的脸。对着坐在头把交椅的高老探行礼,道:“辽国燕京萧寂,不知是否打扰到二位前辈?敢问怎样称呼?”原来,正是从虞城县甩开关七的萧寂一行人马。 原来是他。月夜叉心想。 “盗门,‘抚柳老猿’高老探。” “阿弥陀佛,盗门‘蛇口佛心’刁腹剑。” 萧寂起身,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盗门的大门主、三门主,晚辈失敬。” 高老探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天儿不早了,别来那套虚的,萧寂是吧?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直说便是。” “好,既然前辈如此爽快,那晚辈就直说了,如果有什么话说的不妥当,还请前辈多多体谅。”跟着他的十二名黑袍兵士此刻分列在厅中四边,看样子是把高老探几人团团围住了。萧寂一脸谦逊,不知盘算着什么事,张口说道:“晚辈本来是为两件事而来,一是看看兄弟萧天望在盗门中的工作如何,但是好似已经失败了。”说着,一脸厌恶地瞥了地上的萧天望一眼。 “对,第二件是何事?”高老探好似有些不耐烦地道。 “第二件其实与我兄弟所做之事相似,就是到东京来发掘人才、纳入大辽军中。不知这事情,高大门主可否为萧某助拳?” “为你助拳?怎样助拳,你说说看。”高老探好似有些好奇问道。 萧寂左右看了看,说道:“大门主,这厅里人多,不知可否近一步说话?” “近一步?怎地近一步?要不然你贴近些说吧?另外,你非我门人,不要叫我大门主。”高老探招了招手。 萧寂有些迟疑,虽然没有和盗门的人打过交道,可是也多少听闻过盗门的事迹,但是这高老探作为盗门老大,会如此容易地亲近萧寂他一个辽人吗?但是眼下,高老探他们只有三人,萧寂这边除了他还有十二个亲卫武士,是跟着他一路南下苏州虎丘的那队中的十二位。身手上还算信得过的,但是在知往斋中面对狡诈的南人,萧寂也不得不思索一番。但是想来想去,自己是有事相求于高老探等人,既然如此,那即使近一些应也无碍才是。 于是,萧寂低首上前,距离高老探有半臂距离,问道:“高老大,这样可以吗?” “什么?你说的话听不清,近点。” 萧寂就往前挪了两步,大概还有一拳的距离,已经可以看得清高老探脸上的褶皱了,问道:“这下可以了吗高老大?”说完,还回头看了看他带来的武士们的反应,好在平时训练的不错,此刻并没有谁人笑出声来。 “可以,你说吧,我能听清。”高老探说道,还扬了扬头。 萧寂偷偷抬眼开了下距离,好似与高老探的距离并不足以对自己出手,就也还安全些。 可是,人心中的盘算总是不够的,无论盘算的多么仔细都会有意外出现。就好似... 好似站在高老探身后的壮汉,双手握紧砍刀刀柄、甩掉刀鞘,眼看一刀就要劈在高老探的头上,引来众位武士的惊呼,站在碎屏风与牛叔身旁、距离卯月见最近的两位武士就要上前拉住他,可是卯月见却拧身,大砍刀自二人脖颈掠过,瞬间都已停滞了脚步。 他人的声音引得地下高贵透露的萧寂重新抬起,正好看到卯月见挥刀,一下子吓得有些呆了,张着嘴久久不能做声。 然后,两个士兵的头离开了脖子,喷射的鲜血之冲上棚顶,也有部分淋到了萧寂的面目上、甚至灌入了他的口中! 第108章 夜月悬今人往 刀风穿过两名契丹武士的脖颈、甚至切到了墙边的烛火,跟随两颗头颅掉落的就是那两根半截蜡烛,仔细看去很是骇人,是卯月见刀法的强悍、还是那手中大砍刀足够锋利,让人一下子看不真切、更看不清楚。刹那间的变故让萧寂有些呆住,但脸上淋着尚温的血液还是及时让他反应过来,抬头怒视高老探的同时向后掠起,随即直起身子舔了舔嘴唇,舌尖传来的血腥味道好似激起了他的原始兽欲,仰头狼嚎,剩下的十名武士也跟着嚎叫起来。高老探众人看着这伙契丹人的样子面目上很是淡然,好似已是见怪不怪了一般,尤其是卯月见,提起手中砍刀甩了甩,然后在左手臂弯处划过,用衣袖把刀刃擦个干净。 “阿弥陀佛,野兽终究是野兽,即使披着人皮也改变不了是野兽的事实。善哉善哉。”刁腹剑看到以萧寂为首的契丹人如此举动,嘴中念叨着,随后低声诵经,好似要以佛法经文镇压野兽一般。但是佛声再高,也盖不过群狼疯嚎,反倒是这群契丹人叫完一个个双眼通红,好似心中战意被提起,浑身都是力气! 萧寂从腰间抽出佩刀,指着卯月见道:“小子,你杀我契丹武士,我恨不得将你生啖你肉;高老探你行假仁义欺骗于我,待我刀你这只猴子;还有你,刁腹剑你这秃驴明明还俗了还装什么佛法高深!我看你就是恶鬼仆从!”随后转身对众武士道:“契丹儿郎听令,今夜誓杀此三贼!” “是!”应着,十名武士抽出腰间弯刀就要向盗门三人外包围上来。萧寂却把佩刀对准身旁倒着的萧天望,把他手腕处的生牛皮绳调开,说了句:“天望大哥你应是醒了!快起身助兄弟杀尽这几个赵宋盗门头领!” 原来在萧寂进入知往斋厅内之时就已发现卧倒在地上的萧天望早已醒来,只是因为角度的问题并没有被高老探、刁腹剑、卯月见三人发现,借此出手之机先把大哥解救好让自己这边多些胜算才是。 萧天望起身揉了揉双手手腕,看着十名契丹武士对高老探三人围过来,心中已暗自高兴,但是不过瘾的却是,那个把自己打翻的壮汉好像刚才又出手杀了两位武士,兄弟萧寂应是也对他恨之入骨,但他还是要说一句:“兄弟,这个壮汉,就是方才杀了我大辽武士的那人,也是把我打翻在地的人,这人留给大哥去解决。” “不,大哥,他在我眼前杀了我的人,兄弟我定然是不会放过他的。”萧寂咬牙切齿道。 萧天望看着这个个头比自己矮一些、心机却比自己重更多的兄弟,好似明白了什么,随后说道:“好,就听兄弟的。”说着拍了拍萧寂的肩膀,转头对高老探说道:“高老大,既然我兄弟要选卯大砍刀作为对手,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向您讨教一番了。” 高老探看着萧天望,笑眯眯地说道:“承蒙萧校尉瞧得上老猴儿,既然想向我请教,那请萧校尉亮招子便是。”这样的从容,是萧家兄弟所没有的,或许也是高老探是盗门大门主,这样的身份才使得老猿猴面对敌人才会如此。 “好!高老大看招!”萧天望说着把蹑鼠爪从腰间扣在手上直直地向高老探冲去,而萧寂手中提着长刀与他并肩前冲,眼看萧天望的右手又一次拉得与肩膀齐平、萧寂双手握刀已举起,卯月见却是又把他手中大砍刀横在了胸前、刁腹剑口中诵着“阿弥陀佛”手中黑铁佛珠已甩向萧寂头顶双手只为让他长刀脱出,可高老探的双手却还插在袖筒没有拿出的意思、不知在做着什么准备。眼看萧寂就要被刁腹剑击中的时候,猛地拧腰转身把长刀劈向右侧、一招“搏虎斩”劈到黑铁佛珠的连接处,哗啦啦地掉了一地。而萧天望知道兄弟的目标不会也不可能是卯月见,跟随萧寂身边的武士们都是已经被训练好的、随时等待去赴死的准备,故此萧寂夜并不把他们当回事,更别说要直接硬拼卯月见了。怎么可能?卯月见是什么出身?他只是一个出身乡下、在军中混过几年的平头百姓而已。而萧寂又是何等出身?辽国北院大内惕隐都监萧佐道之嫡子,和一个“偷”拼尽全力出手?传出去还让萧寂的脸往哪里放! 长刀劈中刁腹剑手中黑铁佛珠,本以为一刀下去佛珠可以应声而断,可没想到刁腹剑轻舒佛手,直引得黑铁佛珠将长刀缠住,萧寂运力却是一下子挣脱不得! 身边萧天望手中蹑鼠爪本是左丘无孔的奇门兵刃,高老探眼中见得也不免心生悲伤,待爪锋已近眼前、他想要出手应对蹑鼠爪之时,却没成想萧天望右手变招掠过高老探面门上冲站在其身后的卯月见胸口!在蹑鼠爪闪过之后跟随突现的却是萧天望的左拳从肋下击出,眼看就要袭到高老探胸腹的同时,高老探从错愕中缓过神、缩身环腰抱住萧天望,顺势向外滑出倒挂在萧天望背脊来了一招“老猿挂树”,双腿锁住其脖颈运力让其呼吸困难、头颅后仰,右手勾住萧天望腰身,左手在其腿上伏兔、阴市、梁丘、犊鼻等穴位连点,只为阻住攻势。本来的目标高老探躲过萧天望的攻击,面前剩的自然就是“兔撕胡碑”卯月见,小卯可是不会管他萧天望萧地看的,没有挥动砍刀,只是再次右拳直击,想要重复上次突袭萧天望得手时的招式,但是这次不同的是,萧天望手上戴着蹑鼠爪,卯月见想在出拳中途变招转肘袭击萧天望手肘,这样或可让其右臂脱力撒手铁爪,眼见高大门主出手相助,卯月见信心大增,不由地大喝一声,就连要靠近他的两名契丹武士都被吓得愣在原地,反倒是千机局校尉萧天望临危不乱,右手轻震蹑鼠爪、让其直接被拆成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百十余件暗器向萧天望射出! “啊!”这一手是卯月见着实没想到的,举刀护在胸前,可是砍刀也就一掌半的宽度,并不足以完完全全的保护到身体,还是有十余件暗器射进了卯月见的肩膀、手臂、肚腹,本来就要打到萧天望身上的攻势也被阻住,然而这还没有结束!萧天望鼓足全身力气硬撑高老探挂在其脖颈上的双腿,分解开来的蹑鼠爪下反而露出一只铁手套!一只指尖全是尖刃、手背挂满倒刺的铁手套,萧天望大喝一声:“哈!”一记“狼咬凶拳”隔着大砍刀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卯月见的胸前!小卯先是怒目圆睁,随后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向后飞去,竟有三四丈的距离! “小卯!”刁腹剑叫道。因他手中佛珠此时正缠着萧寂劈下的长刀,被萧寂身形阻挡也不能把萧天望对阵高老探、卯月见二人的场景看个完全,也只看到蹑鼠爪碎裂射出、卯月见被射中、中拳飞出的场景,刁腹剑知自己并不能及时脱身前去帮助小卯,眼见得小兄弟落得如此败局不由得心中火起,就要挥动佛珠把萧寂拉到身前出手。奈何此时身后两名契丹武士已刀刁腹剑身后,正欲举刀剁下,刁腹剑只得放弃解决萧寂的想法,舒展佛手一拉一甩运用柔劲使得萧寂向后退去,随即还坐在交椅上的刁腹剑侧身使得一手“黑虎掏心”袭到一名武士身前,直打得武士胸膛跟着凹陷才软软倒地。但另一位武士眼看得刁腹剑肩膀亲近一刀劈下,正中刁腹剑肩膀。武士用力,想试着把刁腹剑肩膀削去,奈何刁腹剑在肩膀用力、利用骨肉夹紧武士的刀,加之木椅背的高度阻隔,武士惊愕于一时间竟也不能把长刀抽出! 眼看得盗门三个人物已有两人受伤,本被甩出的萧寂心中不由得大喜扯动缠住刀身的佛珠却不见刁腹剑撒手,正想趁着其此时受伤分神,再次挺刀上前趁火打劫、拿下这个贼秃驴:“儿郎们!给我上!拿下三名贼人,回到燕京多多封赏!” “吼!” 除了偷袭得手的武士外,剩下的八名武士都更为兴奋,手中挺刀跃跃试欲,在厅前方的四个正欲跳跃而至,没成想厅中一口两耳三足大肚饕餮青铜鼎众跳出一个“肉球”,粗段的双臂展开直直得卡住三人喉咙,大叫道:“想过去问了你朱爷爷没!”这大肉球正是潜伏于厅中的“猪欲在前”朱迟虎!他先听得卯月见中暗器和重拳吼的哼声,接着是刁腹剑中刀的叫声,朱迟虎知道自己是时候出手了,偷听得距离自己较近的几个武士向大门主他们走来,正是自己跳出解决的好时候!瞅准时机直接阻挡住三人,将他们压倒在地!剩下一名武士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头“猪”来,心中不免惊讶,可还是照着这头“猪”背劈下,却没成想刀刃被其崩开!谁能想到这后背是如此坚硬! 朱迟虎感觉到背后有人对其出手,跳起身子瞪着那名武士,伸出两条粗壮铁臂一手抓在领口、一手抓着腰带,直把那名武士举起摔在其他三名武士身上,朱迟虎再一屁股坐了上去,用他那二百多斤的肥硕身躯把这四人全面碾压。当年要不是拜背面辽人所“赐”朱迟虎也不会从幽州南下到东京谋求生路,再进了盗门后这几年一直被人瞧不起,心中也自觉憋屈窝囊,好在朱迟虎有耐心,就像他练的“十三太保”这门外家功夫一样,都是有耐心才可成的。这下可好,今夜在知往斋中一下子抓了四个辽人泄气,还是在大门主、三门主面前!想要出头的朱迟虎指日可待! 啊!对了!大门主、三门主!他们的安危更为重要! 在四名契丹武士身上又跳了跳、踩了踩,他才起身从青铜鼎旁跑过,只见大门主倒挂在萧天望的身上好似有些许优势、三门主却是肩膀中了一名武士一刀正僵持着。而大门主与萧天望二人的外侧还有三名武士正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助手、三门主那边也有萧寂与另一名武士准备出手,两位门主面对七名契丹人,加之前面都有中了倒象桩与南天竺之毒,这一下子怎可能应付得来!朱迟虎犹豫该出手帮助高、刁哪位门主才好,才能破开眼前的局势。 高老探是大门主、自然更重要。可是刁大师肩上已中一刀,伤势明显,眼看着那个叫萧寂的攻势又要袭来,朱迟虎才反应过来自己即使身法再高超、出手再勇猛,也解决不了三门主面临的险境! “刁大师!”朱迟虎心急地叫道,想要出手却深感无力... 但是!骤变突生! 在萧寂与刁腹剑中间忽地竖起一把短刀,一把娇艳妩媚、风情万种的短刀,散发出的光彩让在场的男人们都不由得呆了一呆,这明明只是一把刀,却为何可以看到女子的风情,一种让人百看不厌、越看越喜的风情。短刀直直得竖起自萧寂双腿间由下而上冲过,萧寂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寒意,急忙侧身变招,把自上而下的正手劈砍转手变反手下刺,却被短刀轻轻撩起,而短刀主人的左手成爪抓向萧寂膝盖,以其身体发力直挺身子反身屈膝跃起,膝盖狠狠地撞到了萧寂面门。 “呃!”萧寂仰头后退,撞向身后被高老探箍紧的萧天望。后者来不及解决背后的老猴子,只得一把抓住自己的弟弟甩到方才高老探坐着的头把交椅上,让他歇歇的同时也观察下眼前所面临的局面。萧寂捂住口鼻,发觉手中长刀方才已被短刀借势卸掉,那股让自己无法抗拒的劲力属实太过可怕,头脑被膝盖撞得也有些混沌,强甩了甩头才清醒些许,这时他也才发觉到,左腿好像已经不能动了!低头看下去,大片鲜血从他腿上流下、左腿膝盖突出的不像样子,好似被那人硬生生给拽出来了一般,着实让人害怕! “啊啊啊啊啊!!!”萧寂大叫道。进到知往斋中以来,萧寂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与一爪伤的是最重的,使其直接重伤不能再战。 萧天望一边抵抗高老探的困锁,一边对着萧寂叫道:“兄弟挺住,为兄帮你报仇!”说着,他便转身将高老探对着三名契丹武士,双手抓着高老探挂在其脖子上的双腿,想要掰开。但是没想到的是,这小小的高老探腿上的力量甚是雄厚,竟然这么久了还没有松懈。三名契丹武士已经一齐轮刀劈向高老探,没成想他好似脑后长了眼睛一般仰身将将躲过,让三刀落空,不过好在配合都算默契,不然这刀下来很容易就劈到萧天望的后腿! 高老探左手探底钳住三把刀,顺势左右拖拽,直把三个武士一起拉到自己身前,然后拧动腰身想要带着萧天望跟着翻转,感觉似乎并无可能之时放弃其脖子,长开双腿翻个跟头,双脚正踏在左右两名武士的头上,同时双手十指扣紧砸在了中间武士的额头,这才落地一脚把三把刀踢到一旁,才又对三人的头顶又都补了一脚,留着他们活口、不死就行,其余的都好说,高老探不希望今日在这知往斋中有人会死,无论是盗门的人、他请来助力的人、亦或是契丹人。 刁腹剑眼见身前的萧寂被用刀之人两招解决,心中大喜,双手在椅背一拍便起,对着身后的两名武士用了一招金刚掌中的“二佛出世”,武士们本来因他们首领萧寂突然被解决吓得有些呆住,可是刁腹剑的动作又太过于明显,他们不可能看不到,便同时双手举刀对着刁腹剑以应招,但右肩上还有刀伤,刁腹剑也吃痛的紧,便收掌以衣袖扇过两名武士,落到了用刀之人的身旁。 被高老探箍着的萧天望眼见一时不能挣脱其束缚,便想着先解决那用刀之人便是,本来契丹一伙优势明显,可是眼看着这名“刀客”一出手便使得己方的萧寂身受重伤,后面的四名武士也被朱迟虎截下,只有萧天望自己带着五名武士对抗高老探与刁腹剑这两位盗门门主,甚至还有那名用刀之人的加入,眼下契丹一伙可以说优势已去了大半。 抬眼看去,用刀之人却是先前被高老探打翻在地的涂涯雪!“鸭行恶步”涂鸭血,本来是利用身法及下盘优势的“浮绿步”与阴柔绵长的“红波掌”成名,可为何此刻用的却是一把催魂夺魄的短刀?而且出手就如此狠辣难当?萧天望对涂涯雪怒目而视,左右手握拳交击挂在他脖颈上的高老探双腿,老猴子眼刁耳尖,竟然在萧天望出手之初就已把双腿松开,好似游鱼一般借势在萧天望双腿下滑过立到了用刀之人身旁,先是侧头对“涂涯雪”埋怨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刃得许久都不出手?这得亏老猴儿身体里的中毒不深,不然还真不知能否见识到你出手呢!” “涂涯雪”转头看了一眼高老探,有些无所谓地说道:“先和你说过,我何时出手自有安排,你不要多嘴。” “好好,老猴儿我亲自请来的助拳脾气就是大,我说老夜叉,刁大师已然受伤、老猴儿我也未完全恢复,若是要你自己面对萧天望与身受重伤的萧寂,可能解决?” “涂涯雪”转头有所怀疑地看了看高老探,虽然老猴子此刻脸上有些戏谑的意味,可毫无疑问,他是认真的。明了这一点,“涂涯雪”也握刀抬手,指向萧天望,面无表情地说道:“听到了吧,冲我来吧,不然你也碰不到他们两个。” “呵呵,本校尉正是一肚子火,你自己送上来便最好不过了。来!”萧天望愤恨回道。话未毕,他便握紧手中铁拳套向“涂涯雪”迎了上去,而后者却只是伫立在原地握刀等候。高老探见状,与刁腹剑相视一眼,前后错开迎向左右的契丹武士,把这几个萧寂的手下解决掉也能剩下许多事情。刁腹剑重新迎战两名武士、高老探却奔向朱迟虎的方向,叫道:“朱胖子,别傻站着!快些解决好去帮助刁大师!”说罢,那四名刚起身整理好状态的武士就又迎来一老一少、一瘦一胖里、一猪一猿的攻击,好在这次武士们的刀都已握好、已准备应敌,便也没有太过于仓促。这下知往斋厅内,就分成三伙人互相缠斗,只是在前后巷子中阮大、张十、孙云等三人还并不知晓斋内发生了合十,高老探等人也可以心无旁骛地解决眼前麻烦。 萧天望的铁手套眼看“涂鸭血”亲近了,手掌张开便要抓住那柄短刀,却没成想短刀贴着手套上倒起的铁刺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甚至迸发出火花。萧天望一击落空,眼看着短刀主人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瘫坐在头把交椅上的萧寂还在口中叫道:“他...他在这里...大哥...” “涂涯雪”却是侧头看了看萧寂,冷冷地说了一句:“行了,你就歇着吧,再多话我把你舌头也割了。”萧寂闻言却也也没有闭嘴,嘟嘟囔囔地不知在骂些什么。“涂涯雪”想出手捏住萧寂面门,没成想萧天望此时抬腿踢了过来,“涂涯雪”察觉到风声迅疾,便收手翻身在萧寂胸口踏上一脚躲过,使得萧寂所坐交椅摇摇晃晃,被萧天望一手按住才重新稳妥。 对着“涂涯雪”出了两招,可以说一点便宜没有占到,让萧天望不由得怒火中烧,随即停下攻势,问道:“你不是涂涯雪,究竟是谁?” “涂涯雪”道:“我自然不是,涂鸭血只会拳脚功夫,又怎会用刀?我是谁,没有必要告诉你。不过看你这个契丹人也是个人物,这样,只要你能打到我,我便告诉你。” 这话说的实属嘲讽,但也是没有完全踩地萧天望,还是给了他希望。但人的力气、气量是会变的,就好像这厅内的烛火啊,此时都已烧的没剩多少了。 第109章 狼行之路迷茫 烛火燃尽,可留下蜡灰;人若死去,留身还是留名? 萧天望看着眼前这个假“涂涯雪”的狂妄,知道自己应是比不过他的,不说别的,就冲着这人可以装作被高老探打倒在地一动不动近两个时辰,就可知这人是个擅长隐忍的人物。人活一世,可隐忍等待一鸣惊人。人在刀光剑影下的隐忍又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了解当下局势、掌握他人信息、寻求一击毙命之机。 用短刀之人此时是震慑住了萧天望,先前因朱迟虎的突然奋起导致其双手拇指指甲被崩断,加之方才迎战卯月见、缠斗高老探,拇指早已疼痛不已,况且双手的疼痛还不尽相同,左手裸露、右手戴着他的“狼锋铁手”左手是握拳拇指没有防护的疼,若用四指握住拇指那拳头便没法握紧,这就没法避免;右手被狼锋铁手包裹着可每次出拳也会让拇指在里面被刮蹭,是一阵阵的刺痛。萧天望自认皮糙肉厚,就算之前卯月见的大砍刀盗丘反劈到他的腰腹,也是直接伤到内里,衣衫还是完整。奈何十指连心,指甲脱落的痛楚是一时半会儿都没法转移的,尤其是这会儿,要冷静思考如何面对用短刀之人、身边还有来两伙人打斗的喧闹之时,萧天望的心是更静不下来。 想想在燕京之时,他的父亲,也就是辽国北院大内惕隐都监萧佐道见到他时,就曾经和他说过,闲来无事时多去延寿寺听听寺中僧人诵经,如果时间足够也可以住上几日,能让他心绪宁静,无论在仕途还是对敌之时都可有些好处。奈何萧天望经常以留守府中事务繁忙为由推诿,萧佐道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萧天望本来就是庶出,他娘亲只是一个牧马女,身份自然不如萧佐道正室来的尊贵,而他在萧家虽然是长子可也是庶出长子,而他祖父母又更看重嫡子萧寂,也就是萧天望的弟弟。但是好在他们的父亲萧佐道知道,嫡出也好庶出也罢,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不然真的上了战场、面对敌人,谁也不会因为你血统尊贵而手下留情,更不会因为你是庶出就瞧不起你,驰骋疆场之时,看的只会是谁的刀快、谁的剑利。故此,萧天望也就以完成父亲的期望为目标,可以保护弟弟的同时做好自己该做的,剩下的什么他在萧家的地位也好、在大辽的仕途也罢,他萧天望有能力做到,那也就得到了。 杀掉左丘无孔、潜伏进盗门这两年,本来也利用自己的资源有帮助到弟弟萧寂在宋境内低调走动。但是这次萧寂派人带信说从苏州平江府带回了父亲一直想要的《骑甲记》,需要大哥在东京接应一番才好出城。带着左丘无孔“面具”的萧天望自觉有能力安排好萧寂在东京城内盘桓几日的行程,便也一口答应下来,也可让兄弟二人团聚几天,过完元日再送萧寂一行人出城。可谁能想到,久未露面的高老探却在这时出现,在古董店知往斋中摆下“鸿门宴”,竟是为了萧天望自己。谷多食也好、朱迟虎也好、账簿也罢,甚至这个手握短刀之人一出手便挫下萧寂、再对战自己,这其中的人或物,都是为了萧天望而准备的。他怕吗?面对本来已花费两年的时间还没有结果、这会儿却要满盘皆空,他怎会不怕?他怕的是全部落空、怕的是身为留守府千机局的任务会牵累到父亲,怕的是自己没有办法送弟弟萧寂出城。 但是萧天望他,就眼下的情况来说,没有想过自己的安然与否,能把弟弟送走就已是万幸。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再看吧。 朱迟虎惊喜于自己竟然能与大门主一同并肩战斗,而体型肥硕、一身横练功夫的他,又与大门主高老探的瘦小、灵活身法互补,面对四名黑袍下身着轻皮甲、手中拿着别与契丹长刀的特殊弯刀的武士,虽然有来往几个回合,可也没用上二十招便已全部解决。当最后一名武士同时被高老探的短腿踢到腰间、朱迟虎的肉拳打到面门倒下之时,高老探看着朱迟虎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朱兄弟,干得不错。”说罢转过头看向刁腹剑那边,只有朱迟虎还沉浸在被夸奖的喜悦中不能自拔:看来,自己管理谷仓失职的事情应该没什么大事了,没准儿今日出了知往斋还能在门中种兄弟面前被夸奖一番,嘿嘿,不错不错。刚转过身想向高大门主谦虚一番,却发现大门主他人不见了。 忽地听到刁大师那边有契丹武士传出的哀嚎,朱迟虎看去才知,原来大门主是帮刁大师解围去了。为难掉大师的两名契丹武士此刻都已倒下,只是刁腹剑右胸和背上已被鲜血染得透了,高老探正扶着他到墙边坐下,朱迟虎远远地见状,也知道自己此刻不该远远地看着、傻傻地站着,便踏在青铜鼎上猛地跃起落到高、刁二位门主身旁,随即对高老探道:“大门主,属下见三门主现在的伤势有些严重,不如让属下照料,您自忙去便是。”说罢,自觉做的不错,也不管无礼与否,便把高老探一把推了出去。 高老探觉得朱迟虎此举实在好笑,可是转念想想也是,这朱胖子只是谷多食手下管理谷仓的八个算盘之一,在此重要关头可独挡一面已经难能可贵了,而剩下假冒左丘无孔、此刻与用刀之人对峙的萧天望,与瘫坐在头把交椅上的萧寂二人,明显是这伙儿契丹人的首领。既然是首领,自然也要有首领面对才是。 可是呢,高老探请来的这人明显在气势上是压制住了萧天望,眼看得萧天望左手衣袖、腿上衣衫、脚上鞋靴已被拇指流出的血液染红,萧天望这根拇指不知能否包得住还不得而知。而高老探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倒是好了许多,在那会儿双手插在袖筒中时便以按住右手穴位、使得血液流得慢些,虽然有些麻木、可也不用担心太多。 再看向用短刀之人。那样一把娇艳妩媚、风情万种的刀,在高老探的记忆中,除了“月夜叉”孙凉手中的娥眉,也想不出其他的了。那短刀的主人自然就是假扮成涂涯雪的孙凉孙夜叉。娥眉落飞雪,白首隐夜叉。娥眉一起一落,飞的是他人之血;多少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夜叉的真容,甚至找不到他的行踪。谁又能知,月夜叉此刻就在大宋东京城的热闹之处。谁也不敢如此想吧,月夜叉竟然还敢到京师来!萧天望南下这两年,对于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过不少、也见过不少,对于“月夜叉”孙凉的名字也听过多次,但是好似这人从未与盗门为敌过,萧天望也就没放到过心上。但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月夜叉与娥眉刀,萧天望是怎么也不可能忘记。而眼前这人,也是他怎么都想不到会是“月夜叉”孙凉,毕竟孙凉是个杀手。到现在还只当他是被高老探请来的某个用刀十分有名的刀客而已。 也不知孙凉与萧天望对峙了半天是要何时动手,更不可知的是,他们二人谁会率先动手。 这时,高老探的臂膊被人碰了碰,侧过头看去确是朱迟虎的胖脸,手中托着一个小盒子递到高老探面前。高老探见状问道:“朱兄弟,这是有何事?” 朱迟虎一脸谄媚,道:“大门主,三门主的伤已经暂时被我敷药包扎好了。您的手也上些药吧,这应是牛管事留的上等金疮药,您可以试试看。” 高老探听他这样一说,回头看了看刁腹剑裸露半身的身体已被包扎好,甚至也并没多少血液流出,看来他右肩上的伤势已被止住了,这才心中放下些许,然后结果朱迟虎手中的小药盒,捏了一点洒在右手食指、中指指尖,痛得他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太多影响。 “嗯,这药确实不错,朱兄弟你先拿着,省着点用。回头我与老牛说一声便是。”高老探道。他是越发喜欢朱迟虎了,虽然这“猪欲在前”朱迟虎是靠钱财上位的,但是他憨态可掬的样子下面还有精明细心的一面,并且面对外敌心中也有大义在前,很是可靠,看来这次回去后,要再好好看看朱迟虎的能力了。 “涂涯雪”,也就是孙凉,看着萧天望摆出一手“孤狼搏虎”式许久也没有出手之意,只觉得这萧天望心中怯了。或许怯于他方人数已无优势,或许怯于对己自知没有胜算。但终究看得出他怕了。而坐在一旁交椅上的萧寂口中又在不断呻吟,似乎因膝盖上的伤势痛苦难耐,要知道,萧天望与萧寂兄弟两个,萧寂是家中嫡子,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弟弟如此难受过。萧天望听在心中只觉心疼,比自己没了指甲要疼的多得多。 虽然双眼还盯着面前的“涂涯雪”,可是也清楚的听见身边没有其他武士们的声音,偶尔有的也只是他们的呻吟。又听到朱迟虎对高老探说的上等金疮药,侧头看了看一旁的兄弟萧寂痛苦神情,萧天望是再也忍不住了。 终于,萧天望无力地垂下双手,也低下了他的高贵头颅,对着高老探叫道:“高老大,我有一事相请。” 高老探有些好奇,道:“何事?萧校尉请讲。” “高老大,我认输,要抓要留、要杀要剐随您处置。只是,请您帮我治疗下萧寂的伤。您答应了...我就跟您走。”说罢,还侧头看了一眼萧寂,他说的话萧寂当然听得清楚,可是萧寂却是呜呜呜地呻吟,只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是大概还是能猜出, 是不要大哥萧天望屈服于他人吧... “唉...”萧天望侧头看了看瘫坐在交椅上的兄弟,他知道若是自己拼死一搏或许可以脱逃,但是萧寂就要交代于此了。萧天望虽然是庶出,可也是大哥,既然是大哥就要照顾弟弟,于是他毅然决然地对高老探说道:“高老大,我请您找大夫医治萧寂的伤势,并且护他性命周全。” “哦?为何要我出手相助?”高老探有些好奇道。 “因为你是‘抚柳老猿’高老探,盗门现今的大门主。”萧天望盯着高老探道。 “嗯...不过这和救你兄弟有什么关系?”高老探又道。 站在高老探身后的朱迟虎看着眼前的二人,也不知大门主为何要听这个契丹人说如此多的话,刁大师可是被这货契丹人砍得肩膀都几乎废了,甚至“鸡飞弹打”沙及丹、“羊长箫刀”杨牧女也是被萧天望所蛊惑的,朱胖子只觉无趣想打断,可正欲上前却被高老探抬手拦住。朱迟虎想了想,心中虽有不忿可毕竟是大门主的要求,便只得作罢。而孙凉见高老探与萧天望的谈话,似是没有了许多杀意,也收到立在一旁,静观其变。 “我兄弟的命比我金贵,他活着比我有更大用处。”萧天望道。 “活着比你有更大用处?可笑可笑,若是老猴儿我要你们两兄弟都交代在这里,你们就什么用处都不会有了。”高老探似是有些不屑地说道。 萧天望知道他说的对,眼下自己与兄弟的生死,全在高老探的一念之间。萧天望沉默许久,知道再不亮出一些筹码,便不会有其他选择。于是,他缓缓说道:“高老大,我可把已收集到的、潜伏在盗门内的大辽、西夏、吐蕃等势力的暗桩姓名全部交付与你。” “嗯,听起来不错,可是若老猴儿我亲自出手,多花些时间也可以把他们尽数揪出来,这个筹码不够。”高老探缓缓说道。 “高老大说的对,那您就不想知道他们全都瞄准盗门行事所图如何吗?更何况,据我这两年的了解,盗门与盘桓在东京多年的风雨楼关系匪浅,若是这些暗桩聚在一起议事图谋,只怕大门主要花时间解决也来不及了。” 高老探听了心中一惊,盗门与风雨楼的关系虽然对外会说,可也只限于几位门主与长老之间会提到,普通门徒是不可随意提及的。另外若有多股势力在盗门的“庇护”下暗中集结、在东京城中有所图谋,那自然是会影响到盗门的发展、风雨楼的存在,甚至会牵扯到朝中照顾他们的大人们。这是非常得不偿失的。但是既然萧天望如此说,高老探也不可轻易答应下来,只得装作无关紧要,道:“呵呵,萧天望你说的是不错,只是不对老猴儿我的口味。” 这话说的也萧天望意料之中,双方谈判,底牌是不可能一下亮完的,都摆在明面上还能有何过程可言。但是高老探的话还是说明了,他是有放他们这伙儿离开的意思的,就是要看怎样谈了。萧天望想了想,道:“高老大有何想法可以直说。” “好,既然萧校尉如此说,老猴儿我也就直说了。第一,把你们燕京牢中的宋人全数放回;第二,需你利用燕京留守府的权力保我盗门在燕州、幽州、霸州、澶州四周三年安稳;第三便是你刚说的潜伏在盗门内的暗桩名单。”朱迟虎听了高老探这样说,也明白自己的老大是没有看错的,虽然朱迟虎不爱赌钱,可也明白怎样才能在赌桌上赢到更多的钱,不由得心生敬佩。 萧天望听了皱了皱眉,缓缓开口道:“高老大开出的条件,确实有难度...” “哦?萧校尉觉得有难度就别谈了。”高老探道。 “不,高老大,我说有难度,但是没说我做不到。这三个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萧天望道。 高老探刚要张口答应,却见孙凉在背后摆了摆手、站了出来,道:“萧天望萧校尉是吧,高大门主提的三个条件你已答应,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这一下子让萧天望实在意料之外,看了看“涂涯雪”、又看了看高老探,道:“高老大,这位不是你的人吗?” 高老探看了看孙凉,摇摇头苦笑道:“萧校尉难道你没看出,这人的武功身手并不在老猴儿我之下吗?” 萧天望咬牙沉默。 “既然你已看出,那想必也明白老猴儿我摆这鸿门宴待你露出狼尾巴,怎能不请外人助拳?更何况,以这位的名号,我是万万不敢将其收入麾下的。”高老探呵呵一笑,道。 “嗯...”萧天望知道这又是一个麻烦,便对着孙凉道:“这位前辈,您说还有一个条件才可放过我兄弟,直说便是。” “好,爽快。你兄弟萧寂,他此番南下拿到的东西,交给我。”孙凉说道。 “东西?什么东西?”萧天望疑惑道。 “你不清楚?那你这个大哥做的可是不称职。”朱迟虎在后面插嘴道。 交椅上的萧寂听到孙凉所说,双眼不由得瞪大,只觉得这事情不对,赶忙冲着萧天望摇头、伸手想要抓住大哥的手臂,奈何萧天望只装作看不见一般,对着孙凉、高老探等人说道:“三位说笑,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有何开玩笑的,前辈直说便是。” “你兄弟两月前去过一次苏州,拿到一本书,名为《骑甲记》。把那本书交给我,自可保你们兄弟周全。”孙凉道。 《骑甲记》...萧天望听父亲萧佐道说过这本书,是一名从前为将、后以打铁为生的铁匠所着,其中有记载当世与前朝各方势力的骑兵特长与弱点、铠甲的改良与打造、马军与马战的军队配置改良等等。萧佐道一直想拿到这本书,从中汲取精华、以上供郎主,让现在的大辽铁骑可以变得更强、为大辽拓展更大的疆土。而萧佐道也想借着这本《骑甲记》,帮助他们燕京萧家一脉在大辽朝中可以站得更高、权力更大,位极人臣、全族荣耀。萧佐道也只是和长子聊到过这本书,并没有要其去找寻,只是没想到,这次兄弟萧寂南下竟然是以此书为目的、甚至已经拿到。 萧天望不由得转过头看向萧寂,面目上看不出表情,可是心中却有欢喜有纠结,有羡慕有不舍,一时之间竟也拿不定主意。一边是父亲多年的期盼、另一边是自己兄弟的性命,这样的选择着实让人难受。 孙凉见萧天望表现如此,已然明了确有这本书的存在。在出发东京之前、孙凉在虎丘山上与曲伏牙它的见面中,听说过以萧寂为首的一伙契丹人就是为《骑甲记》而南下的。但因曲伏牙它本就是契丹人、南下隐居在虎丘也有萧佐道的支持与斡旋,即使再不愿把多年心血交出也不得不这样做。可在孙凉看来,这本书记载的确实对大宋有所威胁,虽然孙凉觉得谁人当皇帝都可以、只要尽可能地让百姓生活过得富足便是,好在这些年朝廷虽然也有与辽国、西夏、吐蕃等国委曲求全、朝廷中尸位素餐之猪猡猢狲大有所在,可大部分百姓过得也还不错,在孙凉看来就是当下再好不过的情况了。 高老探在谷仓中邀请孙凉助拳,后面回到东京城中就找到吹香阁的花小姐、山伯打听了一下近几日进城的有什么可疑人物,没想到真就发现了萧寂从虞城县进京的登记情况,虽然写的是一伙契丹商队、采购南朝之物准备回幽燕之地与家人团聚,但怎么看记录上的人数、装扮、马车配置都是可疑的,孙凉便暗自记在心上,若是今夜知往斋中萧寂一伙不出现,他也要再东京城中找寻一番才是。 “大哥,不可...不可将《骑甲记》交出...”萧寂用尽力气吐出这句话。萧天望也知道此书的重要性,一时之间也没有答应孙凉。 这时沉默许久的高老探忽然说道:“不对...怎么还有人来...” 朱迟虎、孙凉、萧天望一同看向高老探,而高老探疑惑地看向了前门。 厅内众人的位置距离知往斋前门有五丈左右的距离,加之今夜前门门窗都已要牛柔棉、牛叔封好,便没有通知谁自前门进入,可是在高老探说完,可以清楚地听到前门有阵阵吵闹声、激烈打斗声传来。在打斗停息后,有人“咚咚咚”地敲门。 高老探回头看了看朱迟虎,道:“朱兄弟,去前门看看什么情况。” 第110章 鹏待风生再起 甜水巷上,鸡人刚刚报了时辰走过,亥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街上的男女路人已经少了些许,两旁或坐或立的人们也有来往,但变了面孔、数量几乎没变,有离开的又有不补过来的,很是神奇。就连巡夜的兵士在巷头巷尾路过向这边张望,也并没有走进来多看看多问问,好似都有了默契一般,任由巷子中的人们驻足停留。平日里茶摊到夜里也就三两桌的客人,喝两壶茶、吃块糕饼、暖暖身子、歇歇脚也就离开了,可今日茶摊上的客人真的是,茶夫子看着这些人,该怎么说呢,就来的人是多,每天茶摊棚布下面摆上七八张桌子都坐不满,今日不光坐满了,甚至还借桌凳多摆了五桌出来。但是这些客人啊,坐下了都是一壶茶,最多来点瓜子,就一壶一壶水地续。本来茶夫子看着这些客人,也要小二去试着挤兑几句让他们离开、换其他客人进来花几个铜板、坐下歇歇,茶摊也可以多挣点,可是小二愁眉苦脸地去了、又哭丧个脸回来了,茶夫子本来是不解的,但是他自己去了之后也明白了为何小二脸上会有如此变化。 这帮客人要么凶神恶煞、要么奸猾狡诈,再普通的身旁都放着把腰刀,有个别眼高的甚至还带了比西瓜还大的铜锤、比磨盘大的铁斧,看着甚是吓人。这样看来还是那一桌小哥儿人好些,人又好看、出手又阔绰,胜过这一桌的男子。 于是茶夫子和小二也不管其他客人,有叫的就去应一下,没叫的就任凭他们随意些,竭尽心思多伺候伺候最靠外面这桌的少男少女,能多挣几个铜板、银子的同时,心情也能舒坦些。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更何况花银子的还是长相俊美的少年,更是让人喜欢。不说别的,就桌上那个小姑娘,看着也就十四五的样子,好似还没及笄,茶摊小二岁数也不大,最多十五六、还没有桌上其他三个少年大,都不由得多看几眼那个少女,真是花一般的可人,让人好不欢喜。 每过一会儿,茶夫子就会和小二轮着去看看几位小爷的茶碗里要不要续上热水、盘子中的瓜子还够不够,再或者要不要添些别的吃食,他们爷俩可以就近去买来。俊美少年也都应得,一晚上下来收的小块银子加一起也有个二三两了,茶夫子和小二在平日里要摆了十天八年的才能挣到这么多,即使最近快到元日了,生日好些,也顶得上四五日挣的了。 桌上的黄菊早就喝完了,后面少年又掏出一小包团茶要茶夫子给冲上,茶夫子摆摊多年,前面见到少年拿的大黄菊已觉此少年非凡人,没想到又拿出品相极好的团茶,茶夫子有幸与福州贡茶转运使讨过一小撮贡茶,看着也不及着少年拿出来的团茶品相好,认认真真地给沏泡上更是清香扑鼻,在这冬夜里笼得茶摊里暖暖的、香香的,一端上来就有其他桌的客人向少年这桌看过来,可是神奇的是,一帮粗糙男子本来叫着自己这桌也要这上等茶来喝一喝,见到是给少年们这桌的便也不再吭声了。茶夫子更加断定,这桌少年不是寻常人家的少爷,而且茶摊里的温暖清香盘旋不散,也难怪其他客人不愿离开。 俊美少年自然就是温润如玉的燕子飞,小二眼中花一般的女子便是花凋姑娘,一整个茶摊看下来,除了她也再无其他女子。当然了,美丽的花,有一朵也就够了,更何况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呢?本来三个少年是有说有笑,小姑娘就只是在一旁品茶聆听,在旁人看来这几个都还是孩子,却学着大人般的模样谈笑风生,很是滑稽,却也无一人敢上前说什么。倒是不时地,燕子飞会端起茶盏侧身看向他处轻轻点头,有时浅浅地喝一口茶,有时干脆喝都不喝。孙云只顾着吃没有多看,即使抬头也是看向知往斋的方向,可张十却会观察燕子飞,观察他看向何处、与何人隔空饮茶,见到的无不是其他桌上、茶摊外的人们,好似对燕子飞十分尊重一般,让张十有些费解。可转念一想,这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出手如此阔绰,也绝非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他与三师弟二人为何会在此处,结合到燕子飞与花凋姑娘身上,更可明白一二。 但是四人毕竟还是孩子,眼看着时辰不早、平日里戌时就该躺下,这会儿都已经是亥时,四人都难免有些疲惫,吃东西没有许多兴致,更别说喝茶了。张十与孙云二人撑着胳膊不住地点头,燕子飞却是强睁着眼皮、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合眼,而花凋姑娘却早已趴在桌上,好像一朵夜中花一样歇息了。 孙云恍恍惚惚地睁眼看到燕子飞此番样子,只觉得这少年真是厉害,看着明明双眼都噙着泪水了,还能让自己强撑,哪里是一个少年该有的样子,转头想叫二师兄看看燕子飞,却发现张十头点得更厉害、比自己还要困一些。但殊不知,燕子飞想的是,这桌上总要有个人看着对面的知往斋,哪怕都是刚认识的,也要有一个人负责,无论对张、孙二人是否熟识,好在燕子飞信任他们。或许,也了解他们。但既然没人“站岗”,那只得由自己来了。 不知不觉,孙云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还是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看时燕子飞姿势没有变化,可眼睛也闭上了。他只觉得好玩,便推了推燕子飞,打着哈欠说道:“我说燕子哥...你困了就歇歇吧...我看你...都快挺不住了...哇哇哇...”一晚上相处下来,孙云早就把燕子飞称作“燕子哥”,不是因为岁数大小,只是觉得燕子飞做事很有大哥的风范,就好像阮大身上让人信赖感觉那样。却不成想,燕子飞给孙云这么一推,瞬间惊醒过来,侧头看了看孙云,笑着说道:“我不困,孙云兄弟,你困了就歇会儿,我没事。” 孙云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昨夜里忙活二师兄的事情已经好累了,今日上午还练功来着,刚想趴下好好歇歇,却听到甜水巷尾传来一阵骚动便精神起来,赶忙推了推一旁的张十。巷子本来也不长,大概就二十丈的距离,有什么声响也能听得清楚。可这声响却是越来越近,近了些也听得明白,是有人争吵的声音,但是好似只有骂声、没有回应,很是奇怪。孙云转过身向后张望,遥遥地看到一个黑影从灯火下走来,走得并不快,但是一步一步得又十分稳沉稳。 张十被师弟推醒,本来也有些迷茫,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只是四下看了看,眼见师弟与燕子飞都看向巷尾的方向便也转了过去。甜水巷本来就是临近寻欢作乐之所在,夜里自然有许多灯笼烛火映照着,可是那人走过的地方,好似都有一片黑云跟着一般,就连灯笼都跟着晃动,摇摇曳曳恍恍惚惚的,身边围着三五人不断地对那片黑云说着什么、吵着什么,但是黑云都没有回应,反而是有多事之人按耐不住想要推搡,可是,“黑云”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触碰呢?伸出手的人,有的不知怎地穿了过去、有的看不真切被甩了出来,围着的人不断地尝试又不断地失败,失败的人大多先是站着的,可是再次尝试便会倒在地上,路两旁的人见状也有不信邪地围上去,可依旧是拦不住黑云前进的脚步。 “真是...太诡异了...”眼看着黑云和围着他的人走得近些了,孙云喃喃道,他此刻有些呆了。虽然孙云有会一部分“刀法”和“身法”,可是对于武功的认知他并没有很深入,甚至到现在还弄不明白,他会的是不是武功。 “孙兄弟,这人的武功极高,但是说诡异倒也不至于。”燕子飞看了几眼,便转过头喝了口杯中茶,说道:“他是利用控制衣袖的柔劲让围着他的人近不得身,只能说这人的手上功夫,在此刻的甜水巷路面上应是最厉害的。这些‘君子’自然是拦他不住。” 看了看那片黑云,听到燕子飞这样说,张十却道:“难道不会是他的身法足够高超吗?” “不会,因为这人的的步履,张兄弟可以看一下,只是一步步地稳健前行,根本没有运用任何身法。反倒是他的衣袖不断摆动。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他看着是飘忽不散的一片‘黑云’。因为他‘飘’的是肩臂,而不是全身,自然也就不会散去。”燕子飞缓缓说道。 张十闻言只得点头。孙云却想到,燕子飞看着比自己和师兄大不了多少,观察他人武功却如此厉害,心中很是羡慕。若他能有这样的观察力就好了。 这时,那片云已临近三名少年的位置,茶摊上其他桌的人们虽然也看了一会儿黑云解决掉贴近他身前人们的手段,可还是有觉得不服气的,两名男子提起各自的兵刃就冲了出去,一边冲还一边叫道:“舒州天柱山舒家双雄前来讨教!” 燕子飞看着只是摇了摇头,道:“这舒家兄弟是舒州天柱山下舒家庄人,老大舒服老二舒坦,用的都是奇门重兵器独脚铜人,练的武功叫做‘天柱一槊’,是一种大开大合直来直去的功夫,虽有多种出手变化可也重在一击得手,若是练到一定火候一击不中还可盘桓缠斗。可是这独脚铜人本来就看中膂力,加之舒家兄弟平日里声色犬马之事做的颇多,只怕这‘天柱一槊’也没练到火候,这下会吃到亏。”眼看着舒服舒坦兄弟两个冲到黑云身前,一个握紧手中铜人下砸做“辟地式”打黑云肩臂、一个低身上调冲撞做“擎天式”捶黑云胸口,可黑云却是瞅准时机,鼓起右臂好似铁鞭一般抡出,只把舒家双雄甩出三四丈距离。 “好!...”孙云看这一招用的实在漂亮,虽然他不认识“黑云”、也不知这一招的名堂,只觉得“黑云”破招破得甚是好看,可一个“好”字没叫完孙云便察觉到这不是自己该称赞的,便赶忙闭上了嘴,可没想到还是被师兄捶了下他的大腿,才转移了附近人们的注意力。随即张十贴近孙云道:“云弟,咱们可以看,但是不可以叫好,更不可以应声。” “为何要这样啊十哥?”孙云小声问道。 “因为咱们在做事...”有时候张十对云弟也挺无奈的,就像此时,明知道这个用这片“黑云”一定不是自己这边的人,更不像盗门的人,却为何出现在午夜的甜水巷中?难不成他是要来此处寻欢作乐一番不成?可若真是有,那也会是各个阁子中的婆婆出来迎接,更何况还是今夜这么不寻常的日子,怎可能放任恩客自己在外边闲逛。 二师兄说的没错,既然这个“黑云”引起了孙云的注意,那就多看看这片“云”吧。可是再一看,孙云觉得,好像这黑云在哪里见过,究竟是哪里他又一下子想不起来,就只得揣着好奇继续观察“黑云”。眼见这“黑云”披着一身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衣烂衫,兜帽罩在头上露出些许凌乱虬结的发丝,背后背着一个露出两个刀柄的长条大布包,大布包却好似比他身上要看着舒服些,虽然边角上丝线成絮,但是布料上整体要比身上干净得多,足以看出这布包对他的重要。 可是说回来,是在哪里见过呢?最近几天都是只在东京城开封府内做多的信息,再之前就是苏州平江府中与师父师兄们一起居住,应该没见过“黑云”才是。可孙云怎么想怎么不对,“黑云”背后背着的大布包,里面应该是两把刀,用两把刀的有谁,孙云好像也没见过。既然没见过那就是听人说的了,这两日见过的...洪太尉府上、吹香阁、尝百草堂... “原来是他!”孙凉低声说道。是了!在尝百草堂中听关七说过虞城县外埋伏契丹车队,被另一个使用双刀之人伤到,当时皇城司探事关七形容的破衣烂衫加之背后大布包、月下借着枯树与夜风飘忽突袭使关七没有防备从而得手,想必就是此人。 燕子飞与张十都听到了孙云这句话,顿时一起看向孙云,燕子飞率先问道:“张兄弟,你认识这人?” “不不,燕子哥,我怎地认识这等人物。只是听另一个大哥讲起过前段时间的遭遇,其中说到的让大哥吃瘪的人好似就是这么个装扮。故此我才认为是同一人。”孙云忙不迭地解释道,随即又转头对张十说道:“十哥,就是皇城司关七关大哥在虞城县的遭遇,我之前和你提过的。” “哦...是他...”张十有回忆起一些。 “皇城司关七,‘黑刀’关七的名号我也听说过,是个对契丹人恨之入骨的狠辣角色。关七都折在了这片‘黑云’头上,孙兄弟你可知他的来头吗?”燕子飞指着那刚拆开舒家兄弟合招的“黑云”说道。 “听关大哥说...这人自称是东北女真人,叫完颜什么的。”孙云想了想,道。 “松花江畔完颜部落女真人...”燕子飞看着应付五人挑衅的“黑云”说道:“我有听说过,距离东京城两千多里、在辽东再北的地方有条松花江,那里只有些类似于辽人的部落居住,靠打猎捕鱼为生,但是在几百年开始被外族人奴役。后来辽人接下他们的土地后会精选骁勇善战之人纳入军队,极个别武功更为出众者会被辽人皇室留在身边以供驱使,想必这人就是其中之一。” “看啊,白虎山孔家庄的孔家三虎也败了!”茶摊一旁有看客叫道。 “这人从巷尾一路打进来已经连败二十余人,可他身上却是一点伤都没有留下,可真是厉害!”另一个人说道。 “可不是!没想到今晚还有这么个人物出现!让我‘草线蛇’李显去试他一试!”一人摩拳擦掌就要起身,却被一旁的同伴扯住衣袖,道:“我说李七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可别去现眼了!” “嘿!王六你别拉我,我还偏要去了!你这老马干你的活儿去,甭管我!”李显回头甩着衣袖说道,没成想一下子没甩开反而被王六扯得重新坐下,李显看着诧异的同时又尝试了几次,却都没再成功、便不再尝试,只是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可等王六他真的松开了手,李显也不再叫嚷了,好似刚刚说要挑战“黑云”的人不是他一般。 “呵呵,李七王六你们这对‘蛇马’是真有趣,叫了半天又不上,呵呵呵呵...”一个胡子拉碴的、两眼通红的胖老头靠在墙边,手里提着一坛酒,一边灌酒一边说道,还不时打个酒嗝气味熏天,引得附近人们要么捂鼻掩口、要么避让不及,一个个的还纷纷骂道:“杜老头你又偷儿子的酒啊?”“你们杜家的酒坊可真是,被你一个人搅和得一蹶不振!”“杜老头,把酒分我点!” 可杜老头听见也不觉怎样,只是鄙夷地扫视众人一眼,终是忍不住吼了一句:“一帮聒噪吵闹猢狲,都他娘的给我闭嘴!”说着,杜老头深吸一口气,本来就圆鼓鼓的肚子变得好似磨盘大,再张大嘴一口喷出,知往斋与茶摊前的空间全被这一口浊气充斥着,就连茶香四溢的孙云这桌也不能幸免。茶夫子和小二眼见茶摊里的空气变得浑浊不堪,赶紧找了两块抹布去扑扇,张十和孙云师兄弟二人捂着口鼻看向坐在墙边的杜老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燕子飞是给自己和花凋姑娘身前一起扇着回头看了一眼杜老头。 杜老头一口酒气吐完,不无得意地看向周围众人,刚才一个个的冷嘲热讽,现在都忙不迭地躲闪,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喝了一口酒哼唱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这时一人走到杜老头身边,面目僵硬地蹦出几个字,道:“杜白,你开心,有人、不开心。”说着,指了指茶摊里面。 杜老头抬头看了眼这个“僵硬”的人,只见这人:瘦脸削骨惨败,双目赤红凸起,一头黑草杂乱披肩,满身污秽僵硬挺立,随后有些不屑地撇嘴说道:“我道是谁在我面前比划,原来是‘旱地飞魃’李代桃僵兄弟,兄弟你这还搅我兴致可就没意思了啊。”随即顺着李代桃僵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赶忙说道:“还好还好,谢谢飞魃兄弟提醒,你提醒的及时极是!”赶忙起身摇头晃脑地大叫:“嗯...何处来的歹人!安敢在此造次!不知你酒爷爷在此...嗝...嘛!” 众人见杜白老头如此“雄壮”,一时也不好再调笑嬉闹,只是看他表演。杜白却回头看了看身旁的飞魃,后者冲他一点头,二人一个摇晃着、一个蹦跳着向“黑云”走去。 周围的人们看到这两位上前,小声说道:“快看,‘酒色财气’的杜白,还有‘三尸五鬼’的李代桃僵,他们两个要一齐出手咧!” “他们出手的话,咱们也去助拳吧!” “你可得了,就你那身手抓猫都费劲还助拳,你最多就是个沙包!” “消停看着吧!这种人物,眼下也轮不到咱们哥几个出手...咦,那边走来一团好似也是‘三尸五鬼’,这走的样子好像是...是‘尸魔’!” “‘催魂夺魄,借尸还魂’、‘尸魔’吴疆吗!他怎地也来了!这下那人可就惨了。” “得,咱们都安静些吧,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黑云”正走到知往斋外,眼见得还有两三丈的距离就要可以推门而入了。可是好似感知到了什么,并没有再迈出脚步,而是转头看了看向他晃来、跳来的杜白与李代桃僵,又看了看他面前恍惚缥缈的一团“黑”,随即从背后把大布包拿了下来拄在地上以静制动。 四人没有说什么。 飞魃李代桃僵率先跳出,辰州僵尸拳的“二鬼拍门”直挺挺地弹出直击“黑云”胸口,却被其提起大布包给挡住卸了劲力。杜白却从腰间抽出来一只被红绳索捆着的酒葫芦用“劝龙一觞”甩出想要击打“黑云”腰侧,后者不慌不忙将布包横起拦下酒葫芦。那团“黑”见杜、李二人没有得手,转动周身让夜色下的空气变得更为浑浊混沌直冲向黑云,一时之间竟也不能被月光照透,黑云见状舞起大布包在“黑”的跟前阻挡,眼见抓住一丝空隙,将大布包向前推出,正打在吴僵黑气的中心。 “黑云”收手,看了看三人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知往斋门前。 “咚咚咚”。 第111章 鹏飞狼行不顾 知往斋内,朱迟虎迟疑地走到前门,静下来听了听外边街巷的动静,似是还有人小声谈笑,却没有了刚才的嘈杂喧嚣,他有些怀疑,怀疑外边的是什么人。朱迟虎知道大门主在知往斋外安排了人手,有盗门的“君子”,也有风雨楼的,也有外边的其他帮手,或许没有第一流高手在外候着,可也足以抵挡京城中大部分江湖人士了。可门外这人,竟然能轻而易举地走进甜水巷、走到知往斋,他,武功是有多么的可怕? 朱迟虎正迟疑间,外边的人影有些晃动,“咚咚咚”,又有敲门声传来。他转过头看了看青铜鼎后厅内众人,高老探、萧天望都在看向他,反而“涂涯雪”坐在交椅上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眼见盗门与契丹两方人物如此,朱迟虎也在心中安慰自己:朱胖子别慌,别慌,现在知往斋内除了大门主就只有你还站着,你要挺起来、扛得住,你现在就是盗门在知往斋内的第二头目。 别慌。 呼... 朱迟虎把碗口粗的门闩取下拄在地上,打开门看了眼外边的街巷,他在东京城的“江湖”中虽然地位不高,可是也算有些见识,目光所及之处,有“旱地飞魃”李代桃僵、“酒色财气”中的“酒中望岳”杜白杜老爷子、一团黑气的“催魂夺魄、借尸还魂”“尸魔”吴疆,在他们三位后面还有天柱山舒家双雄舒服舒坦、“草线蛇”李显与“丝竹马”王竹、白虎山孔家庄的孔家三虎等人,还有门中的众位君子、楼里的各位助拳。站在前面的几位见到是一个胖子打开知往斋的前门,面目上也多是诧异,可也有认得朱迟虎的,冲着“黑云”努努嘴摇摇头,意思这人并不好惹,奈何朱胖子要自己威风的样子留给众人记下,也未回应那些好心的弟兄。打开一扇门能看到多少人多少景,那必然是有限的,更何况面前还堵着一片“黑云”,透过这片“遮天黑云”还可看到那许多人物,今夜甜水巷中真的是热闹非凡。朱迟虎突然想,若他不是在知往斋中、而是在甜水巷上,热热闹闹地与其他兄弟喝茶聊天、谈笑风生,会不会比此时的他更自在些?但是说回来,为何门内兄弟众多,同辈分也好、职级也罢,只有他朱迟虎,一个算盘也能在知往斋中、而不是其他人呢? 朱迟虎明白:站在知往斋内,他就是盗门中可以站在大门主身边的人,而不是外边看热闹的众人之一。这就是他此刻在门内的意义。 “阁下何人?来此何时?”朱胖子笑眯眯地对着门外的“黑云”问道。 “黑云”破布兜帽早已摘下,露出馒头披肩乱发,看着满是油腻污秽,还好今夜甜水巷中大多是汉子,不然来几个姑娘看到“黑云”这样的人物,只怕早就跑出去让甜水巷变成“苦水巷”吧。他一双鹰眼审视着面前的朱胖子,而朱胖子也瞪着小眼睛看他。只见这二人,门外的那个黑得遮天、门里的这个一个白得玉润;黑的浑身肮脏恶臭,白的上下利落抢眼。黑的好似北天破落大鹏金翅,白的确是南地处优玉猪人形。 “黑云”没有答话,只要迈腿上前进门,却被朱迟虎挺胸上前堵住门口。朱胖子不如“黑云”的个头高,只到他胸口的样子,便只得仰头看着,可是并没有目光上的对视,因为那片云只是看着知往斋里面、根本没有看朱胖子。这让朱迟虎心中多了些无名怒火,把他的大肚子都顶出知往斋门口。 感受到这个白胖子的不善,那片“黑云”口中才蹦出一句:“让开。” “嘿!你这人...”朱胖子又要上前争论一番,可是身后却传来高老探的声音:“朱兄弟,让他进来。” 高大门主的话,朱迟虎是不得不听的,虽然心中还有火气,可他也知道,外边街巷上的“三尸五鬼”中的飞魃与尸魔、“酒色财气”的老大杜白都不能拿下这片“黑云”,依靠自己的横练功夫更是难以占到便宜。朱胖子强撑着不让进来也只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但好在高老探的一声“朱兄弟”,朱迟虎还在乎“黑云”给他什么脸面,盗门大门主都叫他“兄弟”了,那脸面自然是光芒万丈,外边的中君子都听得好生羡慕。本来他们都好奇为何算盘朱迟虎会在知往斋中,可又听到大门主如此称呼,自然也觉得朱胖子这是在盗门中前途似锦的路数啊,让多少“君子”羡慕不已! “是,大门主。”应着,堵在门口的白胖子闪身,让门外的“黑云”进了知往斋,把古色古香、韵味十足的古董店瞬间晕成了墨缸,空气都被黑云搅动得变了味道、烛火也只得从缝隙中苟活,很是可笑。知往斋中常年烧南天竺让屋里多些让人舒服的味道、多摆那么多盏烛火也是为了让店内多些光亮,可没想到这么一个人就把香和光都改变了,变得让人措手不及、很会怪异。随即朱迟虎把前门重新关好,跟在那人的身后走到厅中。 只见“黑云”刚走过青铜鼎便立住身子,侧头看了看躺在碎裂汉陶瓶中的杨牧女、倒在末把交椅旁的沙及丹、看向右前方靠墙席地而坐的刁腹剑、四面横七竖八倒着的契丹武士,瘫坐在头把交椅上的萧寂、旁边坐着的“涂涯雪”、面对面站着的萧天望与高老探,把知往斋内的大概局势摸了个清楚。然后“黑云”撑着青铜鼎跳起坐在了上面边沿,直直地看着众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 高老探看着坐在青铜鼎上的那朵“黑云”道:“老猴儿我应该知道你是谁。”在尝百草内听皇城司探事关七讲了他受伤的缘由,那自然是对这个让关七受伤、使用两把厚背直刀——三千与九万的东北女真人记忆尤新、也不太可能忘记。 萧天望闻言,不由得看向高老探,眼神中满是惊讶,他惊讶于高老探竟然会知道这个人。萧天望虽然听兄弟萧寂提到过身边有这样一个强悍的女真人存在,可是他也没见过这人,只知道他够强,强得让人有一种“黑云”飘过、生机渺渺的感觉。但是今日却在知往斋中,他与兄弟都是落魄之时见到了这人!萧天望知道兄弟把这人留在身边是有所条件的,但是若兄弟二人今夜全都折在此处,那是不是有什么条件都阻挡不了这个女真人的离开呢? 他不敢想。若真是如此,只怕兄弟二人真就要没了。 “哦。我是谁?老头你说吧。”那人从背上卸下大布包拄在地上,看着眼前几人的样子,双眼闪烁、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你叫完颜垂云,是女真人。”高老探道。 “嗯,然后呢?”完颜垂云道。 “然后,我要帮你离开辽国、离开契丹、离开萧家。”高老探又道。叫做完颜垂云的男人听了眼前一亮,刚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摇了摇头。高老探见状只得问道:“怎么,你不想离开契丹吗?” “想。” “那为何不要我帮你?”高老探疑惑。 “我不用你帮。”完颜垂云冷声说道。 “好,你不愿说那我也不问。”高老探道。站在他对面的萧天望听了,自然安心了许多,但是随即高老探说的话又让萧天望有些心凉,只听道:“既然你不愿离开契丹,那开个价吧,我花些银两请你杀掉这两位萧家兄弟。” “多少都行?”完颜垂云道。 “都行。” “那我也不能接这单任务。你这老头说的,都是陷我于不忠不义的做法。”完颜垂云又摇了摇头。 “呵呵,小兄弟,那你来这知往斋中想做何事?”高老探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笑笑说道。朱迟虎看在眼中只觉得高大门主此举是有深意的,但是有多深、深得朱迟虎能否理解,现在也一下子说不清,最起码朱胖子是没有完全明了的。 “我来,是为了把他们两个带走。这是萧寂吩咐过的。”完颜垂云道。 “哦?救他们走,小兄弟,你刚来时可看到甜水巷中的许多江湖中人?”高老探道。 “嗯,看到了,但是,那也不影响我带萧寂兄弟二人离开。”完颜垂云想了想,说道。 寒冬腊月,午夜的知往斋里其实挺冷的。尤其现在,牛叔被萧天望打倒,屋里的火盆自然就没人来添炭火,更别说屋中四周烧得没剩多少的烛台了,都黯淡得恍惚。现在要朱迟虎去处理这些也不可能,毕竟斋内人手不够,真要朱胖子去做的话,完颜垂云身边也就没有门内信得过的兄弟在跟前了。 朱迟虎想上前一把擒住完颜垂云,可一步还没迈出去就看到高老探在冲着自己偷偷摆手。朱迟虎不傻,立刻领会了大门主的意思,便继续在后面盯着完颜垂云,看看他进来究竟是要怎样,自己也好有所防备。 “那,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坐着等什么?”高老探看着萧天望,问的却是完颜垂云。 “等什么,等你和萧天望动手啊。”完颜垂云轻声说道。 萧天望听着只觉这个女真仆从是有何准备,还不待高老探反应过来提起手中狼锋铁手便冲向高老探,瞄准这老猴子的额头一拳击出。可是高老探是何人,抚柳老猿的名声在外,应变能力与身法自然一流。虽然看向坐在青铜鼎上的完颜垂云,可是身子却已矮了下去,再起身时已贴近萧天望,抓住他的手臂抬起直击腋下,来了一招“老猿夺首”,直打得萧天望一阵趔趄,还不待萧天望站稳身子便按着肩膀高高跃起,双膝直击萧天望面门,这招好似不久前打倒沙及丹的出招,狠辣迅疾,再次得手并未停歇直接翻身骑到萧天望肩膀、两腿锁在其腋下、双手握拳举起就要瞄准胯下头颅的太阳穴击下。这时完颜垂云瞅准时机、脚踏青铜鼎、手提大布包抖落外边包布,露出里面的两把厚背直刀,便是他的爱刀三千与九万,双臂握刀展开,好似一只黑翼大鹏般掠起冲着高老探“飞”来。坐在交椅上擦拭娥眉许久的孙凉微抬眼皮,跳到交椅上一脚踏在椅背、一脚踩在扶手,挺刀跃起直抢完颜垂云。 霎那间四人的招式相继打出,让朱迟虎一下子反应不来、没有跟上完颜垂云,便只得强提气息让全身微微鼓起,也借着青铜鼎踩踏跃起,想要追上掠起的黑翼鹏鸟。可是无论怎样朱胖子都慢了些许,眼看着跳到完颜垂云脚下的位置,再鼓一口气就可抓到他的脚踝,朱迟虎卯足了劲儿却也没有够到。反而被完颜垂云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个大肉球,面前孙凉已经快冲上来,完颜垂云看下面的朱胖子既然已经跟了上来那就不要错过机会,找准下落点又一脚踩在朱胖子头顶,使得完颜垂云再次跳起,变得比方才更高,好似眼看着就可触碰到屋顶一般。孙凉感受到面前的黑影升得越来越高,抬头看去更是觉得这个女真人展开双臂、收腿蜷在身前更像一只只有双臂闪着金属色泽的大鹏鸟,很是奇特的景象,让人看了更觉心慌、难以招架,完颜垂云双手持刀向前、朝下面的孙凉俯冲、只为得手不管他,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可就在此时,听到“嗖”的一声,不知是什么物件射向半空中的完颜垂云、正中他右手九万的背脊,震得他心中惊呼,好在完颜垂云膂力过人,九万并没有被打落、而是双刀齐举继续对着孙凉发起进攻。眼见孙凉右手娥眉竖起,可伸出手臂的长度并不足以触碰到完颜垂云的身上,眼见三千和九万两把沉重的厚背直刀与自己挨得近了,孙凉想着冒险一把,左手跟着抬起,扣住九万的刀脊强行腰腹让双腿甩出,一击完颜垂云侧腰,终于让他松手离了九万。孙凉一招得手随即落地,看了看手中提着九万一下子不该如何处理,但是说回来,这刀还真有些重,估计有个四五十斤的样子并不适合孙凉的身手,想必三千也是相似的重量,这样重的刀在他三个徒弟中只适合阮大多些,可是按照孙凉的想法阮大用的兵刃又要比三千与九万分别重些,只是阮大用的是双手重兵刃,而完颜垂云的双厚背直刀双手分执,本来分执兵刃要多些灵巧,可是在完颜垂云手中,灵巧多变与力大势沉兼得,又是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甚至邋遢的人所用,就给人一种矛与盾兼得的奇特感觉。 朱迟虎从地上揉了揉屁股站起身,说实话并不疼,只是他直接站起来好似又不能掩饰被这个一身邋遢的女真人踏过的尴尬,还不如磨蹭一下再起来看着好些。他再抬眼看时,“涂涯雪”与女真人完颜垂云的过招已经结束了,看样子虽然自己被女真人当做桌椅板凳利用了一下,但好似是“老涂”占了上风,这不,他手上还提着一把女真人的兵刃,就已经可以说明战果了。再看向那大门主与萧天望的打斗,萧天望被大门主打得眼冒金星、不住晃动,但是大门主他老人家也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双手插袖看着萧天望是否有所回应,朱迟虎不禁感叹:大门主也好,“老涂”也罢,都很强,强的不是一星半点,或许在东京的江湖中,这二人是第一流的存在吧!也不知他这个盗门大门主的“兄弟”何时才能达到这种高度。罢了罢了,有这一句“兄弟”倒也够用,他的十三太保横练的境界能力挫萧天望也属难得了。 “诶,朱胖子,接着。”孙凉对朱迟虎叫道,说着,把手中九万甩了过来。 “哦。啊?”正观察着厅中局势的朱迟虎根本没想孙凉提着的九万要如何处理,突然被要求接刀就很是犹豫,可是再犹豫也没办法,只能接着了。抛到面前的九万,朱迟虎伸出双手慌忙抓住,在九万刀尖砸去地面差不多二寸,他才抓住九万刀柄。“呼...”不容易,正想和“涂涯雪”报一声已经拿住,可是抬起大胖头感受到的却是完颜垂云一脸仇恨地瞪着他,仿佛要把“猪”胖子生吞活剥了一般。朱迟虎慌忙说道:“喂喂喂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啊,专心看对手,我只是个帮忙看着兵刃的小胖子而已...你再不看对手就又要被打啦...等下再要我给你看管两把兵刃老朱我也是很累的...” 左手提着三千的完颜垂云心中本来就很憋屈,虽然他是辽国萧家的仆从近身,可是这些年下来也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存在,毕竟他的武艺高超、又很好驾驭,可是今日却在这大宋东京城中被人卸了一把兵刃,加之朱迟虎在一旁的“冷嘲热讽”,此刻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恼怒。 这时,瘫坐在交椅上晕了许久的萧寂睁眼看了看厅内,道:“这怎么...诸位你们快些...哦,完颜你也来了,快,快解决他们,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这话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雪崩之前落下最后一片雪花,完颜垂云横眉倒竖、怒发直冲,对着朱迟虎大叫:“刀给我!”也不待朱迟虎回答,左手提着三千就向其冲去,也直接无视了受伤的萧天望、没有施以援手。朱迟虎眼见这个女真人来势汹汹,心中不由得也有三分畏惧。可是这个“老涂”要自己看管九万直刀,加之高大门主还在一旁看着,他又怎敢临阵脱逃呢?于是朱迟虎向前迈出一步、双手拄着九万刀柄、顶肩拱背使其被自己身子所笼罩,一身十三太保瞬间灌满全身。完颜垂云见状也不答话,左手抡刀劈砍朱迟虎肩膀,可让他意外的是,竟然没有砍断这胖子的手臂、甚至只是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而已。完颜垂云不信自身的实力只是仅此而已,便退出三步双手握刀跳着轮出、照着朱迟虎的肩膀再次劈下,结结实实的砍中了那厚重的肩膀,也真的陷了进去,只是不深、连半寸都不到。 似乎很有可能,连朱迟虎的皮,都没有完全砍透。 对于完颜垂云来说,这两刀很是挫败,南人中竟有人练习如此笨拙费时的外家硬功夫让他很是意外。但又不得不佩服这个胖子是真的把横练功夫练到家了。朱迟虎能扛住完颜垂云两刀,甚至是只被伤到了皮毛,属实让高老探和孙凉再次惊讶,前面力挫萧天望就已够强势,没成想还能有此功劳。高老探自忖,这“朱兄弟”叫得真不亏。况且这次知往斋内盗门门主、长老们的变故,应是有位置会空出来,朱胖子兴许可以有合适的位置给他试试。 说回来,现在想这些还有点早,一切还要等今夜结束后再说也不迟。 完颜垂云闭眼沉寂良久,其他几位也没有惊扰他,反倒是萧寂在一旁呜呜嘤嘤地斥责他废物、泼才,好在一旁的孙凉听不过去,上前按住其下颌,手一托一松就把萧寂下巴卸了下来,的再听他聒噪。 双手握住三千刀柄,慢慢地抬起聚过头顶,紧闭双眼、嘴上念叨着什么,但是孙凉看来,这个完颜垂云好似浑身升起一股气息,让厅里的空气都跟着变得蒸腾,好似变成了流动的、透明的水一样,在他的周身不断向外扩散,这股劲力浑厚绵长,不知这一刀下去,会是怎样的结果。若是朱迟虎去扛这一刀想必是一定顶不住的,但若任由完颜垂云劈下这一刀...知往斋内、甜水巷上,所有人与物会是如何谁也不敢揣测。 高老探呆呆地说道:“夜叉,你看到了?” 孙凉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前冲去。 第112章 九天落于凡尘 一把刀,近四尺长、两掌宽、一指厚度有余,被高高举起,双手握紧纹丝不动,好似这把刀有擎天定海之能,刀刃看起来也不算锋利,却让人觉得,只要它劈下,就会让这个世界变为两半、留下难平的沟壑一般。屋内的烛火都不再抖动,好似它们也在等待,等待世界因一把刀变化成什么样子。这把刀的主人执意将它举起,让它的身形挺立、让它的锋芒闪耀、让它成为此刻世界的中心。 可是怎么可能,让一把刀改变了世界。况且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世界。 朱迟虎拄着不属于他的九万,满头汗水也要强挺着身子站住,知往斋地上铺陈的乌金刚檀都被九万插入近二尺的深度,那“涂涯雪”要朱胖子看住这把刀、高大门主也在一旁,那便是大门主赞成的统一的,朱迟虎就一定要完成这件事,管你什么完颜玩糖的、还是垂云捶雨的,朱迟虎都不惧怕,即使那把刀劈下,他也不会逃避。朱迟虎要面对面前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面对他拿着的那把开天辟地的刀,朱迟虎不怕死?怎么可能不怕,是人就会怕死,但是若他真的死在知往斋中、死在三千刀下,那他也自认是为盗门而死,那就不亏。但是他不知道的是,现今,高大门主已经极为看得上他了。看得上他,就更不想让他死,想让他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发挥更大价值、更多作用,也就有了意义。 于是,高老探决定出手,出手打断完颜垂云握刀的僵持。 孙凉执着娥眉跳起,伸手探出直指完颜垂云握刀的手背,想要让其手上劲力卸掉,从而放下三千;高老探跳到完颜垂云身后,猴拳在其背后乱捶、乱抓,伸脚顺带把地上的刚刚包裹双刀的布条挑起,将双手分别缠住,但并没有抻直、只是让布条自然地耷拉在他双臂之间,时而钻腰间、时而击打腋下、时而踢踏小腿,只为让他身形不稳,一刀劈下也不会有全神贯注的威力,只会歪斜晃荡。 斜靠在交椅上的萧天望有些吃惊地看着完颜垂云,他只听萧寂说过这个女真人,因留守府事务繁多、大多数时间没办法陪在家人身边,根本没有留意过跟在兄弟身边的女真仆从,更不敢想,那苍茫无际、冰天雪地的世界里还会出来这样一名战士、一名武者,该羡慕萧寂吗?还是羡慕女真人?萧天望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的,如果可以活着离开知往斋回到燕京...不,出了东京去到哪里,他都要试着成为这样的一个人,可以影响到他人、影响到世界的一个人。 完颜垂云前后已不知被高老探击打了多少下,有轻有重,有强有弱,高老探不求把他打死打伤,只望能阻止他劈下这一刀就好,高老探像猿猴一样施展他的“抚柳身法”在完颜垂云四周闪转腾挪,能扰乱他的心神也好。完颜垂云进入知往斋这一会儿,高老探看他还是十分喜爱的,有狂妄不羁、有傲然无惧,有泰然自若、有沉默自然,高老探这些年已很少见到如此表现的年轻人了,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怎能不爱惜他的存在,给他留出可以成长的空间。故此,盗门大门主也就出手时也就避开了完颜垂云的周身要害下手。 而孙凉呢,娥眉刀尖戳在完颜垂云的手背,却没成想衣袖里面是藏着一副黑铁护手的, 虽然这铁看着不怎地厚重,但是也成功地挡住了娥眉的进攻、就连刀劲也被卸掉。孙凉想再险一些出招,用娥眉去撩完颜垂云握刀的十指,这样三千在他手中必然掉落下来,屋内的众人也都可以得到保护。但当孙凉跃起、反手出刀挑向那双粗糙黝黑的大手时,他迟疑了。只因完颜垂云看起来比阮大大些有限,估计也就三四岁的样子,对孙凉来说也只是个孩子,既然是孩子,那以后得路还很长。孙凉同样用刀,娥眉虽是短刀,一尺来长的刀刃,看起来比完颜垂云的三千与九万要秀气得多,可无论多长、多短的刀,那也是刀,刀客与刀客之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关怀与爱护,孙凉虽然是堂中的杀手,可对于用刀之人来说,见到用刀不错的人聊上几句、喝口茶也是心里的陪伴,可以让自己与他人没有太多孤独,若这人没了手指再不能握刀,那他存在的意义还有还什么呢? 只怕不会有人再要他了。无论他的刀法再怎么样的厉害、没了手指握不住刀,就是废人。孙凉不能让这样的废人在自己手下诞生。于是他止住了突袭的娥眉,改为反手握刀,用刀柄敲打在完颜垂云的手指便落在了一旁。他嘴里念叨的又是听不真切,随即孙凉站在他身旁竖起耳朵听好似是东北萨满教的咒文,怪不得他要蓄力这么久,只怕完颜垂云真真正正、切切实实地出刀,什么结果都变为不可知了。 能看到完颜垂云紧闭的双眼微微皱起,能看得出来他在强忍着心境不让自己发作,高老探与孙凉的阻挡是有效果的,但是这一刀对于他来说本来就要心境上做到“人刀合一”,这是一种武者追寻的境界,就连孙凉也不敢说,自己可以做刀如此。孙凉更多时候拿着娥眉是随心而发,他随心而发,那就不用理那许多庞杂之事,即使出现他也可交由心来一一化解,不必像完颜垂云此时要摒弃一切还施展开来。完颜在知往斋内相当于只他一人,萧天望、萧寂兄弟现在看来并没有给他帮到什么,甚至都不能给他阻挡住盗门中人与孙凉,这是可悲的、是孤独的、是寂寞的。 对于完颜垂云来说是不公的。 但是对敌之时,又哪有那么多的公与不公呢?所谓的正道邪门,正道也不一定会公平、更何况以邪门自居的人们呢? 强忍着周身好似有蛇虫鼠蚁啃食一般的难过,不疼,只是被扰乱、被搅动,完颜垂云自认可以忍住。他口中的低声吟诵已经停止,他的鼻息变重,双眼睁开,他的眼中只有苍茫一片,众人都已化为尘埃,手中的三千终究还是要劈下。高老探与孙凉此时也止住了动作,他俩知道,眼前的这个女真人、这名武者、刀客,是要施展他最强的一刀了,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高老探微微蹲下身,双手抓着布条在瞄着三千在完颜垂云手中的动向,而孙凉却是盯着完颜垂云的脸,站到了他与朱迟虎的中间。 萧天望在后面微微蜷缩身体,他心里是真的怕了,他怕的是眼前这个自己兄弟的奴仆为何会有如此心境、能忍住两个高手在一旁勾动心神,还可以攒出劲力。怕的是为何自己和兄弟来到知往斋中之时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现在全都狼狈不堪,怕的是此刻为何不敢起身,只能像一条丧家之犬般畏惧。他是大辽燕京萧家的长子啊!是留守府千机局的校尉啊!自己的兄弟还在一旁伤着,本来只能倚靠他这个做大哥的,可是大哥却也指望不上,二人此刻只能指望一个外族人、一个下等人!这是一种屈辱!萧天望此刻就是一头被猎人与陷阱打怕了、伤深了的狼,就连鸟儿的咬啄、振翅都让他恐惧。但是他也一时分不清,这鸟儿是麻雀、是乌鸦、是鹰还是鹏。 握着那柄厚背直刀的双手终于还是要落下,这是孙凉与高老探放纵他人的后果,那自然要由他们来承担,他们也有承担的资本,只是也自知准备并不算充足,毫无办法、只得硬拼。 那刀落下,看着根本说不上很快。但就是有些躲不掉的感觉。孙凉看着那把刀劈下,赶忙后撤退去,一边滑还一边叫:“朱胖子躲开!”朱迟虎也看出来了,这一刀是不可能硬拼的,哪怕他有二十年的十三太保横练护身,也不一定能挺住这一刀、护得自身周全。但是九万还在这里插着啊!“老涂”要他看着九万、又要他躲开,朱迟虎一下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娘的,躲开!”孙凉又斥道。 这下朱迟虎不管了,只是就地一滚,滚出到墙边、撞得墙上烛台跟着抖动。而孙凉却是冲到九万旁边,双手握着刀柄用尽力气想要将其抓出,虽然九万对于完颜垂云来说算是单手厚背直刀,可是重量相较于孙凉的娥眉或是其他刀来说,明显重得要多的多。加之插入乌金刚檀的地板已有近二寸的距离,按孙凉的气力一下子拔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高老探双手捆紧布条,压低身子眯眼看着三千缓缓落下,忽地跳起来利用他的“抚柳身法”以三千为中心摆动、把布条兜转到刀身上将其层层缠住,再裹紧荡起想要带着刀改变走向,可也不知是完颜垂云劲力勇猛、还是高老探体轻劲弱,那刀落下势头并没有偏离太多,这让高老探不由得心惊,回头看时是孙凉在把九万,大叫道:“夜叉小心!” 正和插入地板中的九万较劲,孙凉也抬头盯着要劈下的三千,心中也很是着急,但眼前也没有太多办法,正在着急之时,一双枯槁的手也伸出抓在了刀柄上。孙凉回头看到竟然是“羊长箫刀”杨牧女的山羊胡子挑过来。 孙凉看着杨牧女,后者只是说了一句:“先应付那把刀再说。” 知往斋内空气好似都已被搅动得有了旋涡一般,四周的烛火都在向着完颜垂云的方向冲去,小小的火苗都被拉扯成一根根火丝,和空气中的南天竺烟气纠缠,就连几人的样貌都跟着扭曲。朱迟虎靠在墙边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场景,很是不解,他想上前也不知能帮到什么,但是看到杨牧女去帮“涂涯雪”拔刀,他懊悔刚才自己躲这么远作甚,正要再上前却被杨牧女喝住,道:“朱胖子,去把我的铁箫拿来!” 朱迟虎微微一愣,不知道这会儿杨长老还要他的铁箫想要如何,加之先前他也见到了杨牧女被大门主问责,也知现下这长老成了叛徒,本不想听从去找寻,可在纠缠三千刀的高老探也叫了句:“朱兄弟快找!” 找的什么自不用说,但是大门主这样说了,朱迟虎更要去做才是,先是看了一眼三千,在完颜垂云手中虽然将要劈下,可是在劈得却极其缓慢,好似面前的空气中有着厚重的铁石阻挡一般,不知为何,这空气中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明明只是一把铁刀在空中缓缓劈下,为何会有火药爆裂、朽木崩开的声音,朱迟虎来不及多想,瞪大他的小眼睛看在厅内找寻,好在铁箫长些、光泽看着也与知往斋内大部分陈设不同,很快便发现是在萧寂的脚下。朱迟虎贴墙掠过,看了一眼瘫坐着、无法言语的萧寂,从他面前捡起铁箫甩向杨牧女,后者见状跃起抓住,不待落地直接探出铁箫顶在三千的刀侧,然而完颜垂云的三千还无反应,劈下得由快及慢,越来越慢,杨牧女见状,在地上刺出铁箫在直刀上,感觉劲力被黏住,又轻抖手腕让箫中铁刃击出,只听“叮”的一声甚是清脆悦耳,高老探感觉到空气的吸引停了停,四周空气都顺畅了许多,可刀还是在劈下,但是此刻骑在完颜垂云肩膀上扯着布条的高老探叫道:“杨长老!再来两下!” “好!”杨牧女收箫,接连击出两次箫中薄刃,“叮、叮”两声,才收手闪身到一旁。高老探在完颜垂云头顶看了看也翻身飘到孙凉身边,看了看地上的切口,从一旁倒下的契丹武士身上捡了把刀回来,顺势插入,找角度撬着才终于让孙凉把九万拔出。 孙凉强提着九万,这把厚背直刀估计有三十余斤,年轻时孙凉也用过这样重的砍刀、朴刀、大刀,但他不喜欢势大力沉、大开大合的感觉,故而还是用回了曾经的白露,直到后面换成娥眉,即使也有收集各种刀也偏向灵巧为主。孙凉低下身,将九万斜提在他的右腿旁,双手握紧,高老探看着孙凉的样子,小声说道:“夜叉,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孙凉并没有看高老探,只是点了点头,他此刻的心思全在如何解决眼前将要劈下的三千上。而高老探在说完之后便躲到了刁腹剑身边,推了推其说道:“刁大师,刁大师,感觉如何?有没有好些?” 刁腹剑肩膀被契丹武士砍到伤的还是有些重的,然后就一直靠在墙边歇息,但是此刻完颜垂云的刀将要劈下、也不知真的劈下后结果会是如何,但保险起见还是要把刁腹剑叫醒才好些,不然真有什么后果的话,只怕盗门众头领就又少一人了... 睁开眼睛,刁腹剑见是大门主在叫自己,便“阿弥陀佛”以示回应,高老探简单看了下刁腹剑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便说道:“刁大师,眼前这个女真人在施展看不懂的一招刀法,老猴儿觉得应付不过来,甚至请来助拳的孙夜叉也费些力气。刁大师,烦您费心尝试一二。” “阿弥陀佛,好,让小僧试试。”刁腹剑眼见四周有火线向着三千延伸好似被吸引,也自觉不对,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副楠木木鱼、木槌,坐在地上颂唱《金刚经》经文,“啵啵啵”的声音好似在给这给完颜垂云敲响警钟,但是此刻的他也根本无心听着经文,甚至好似将自己封闭了一般,全然不顾周边的种种,但是在刁腹剑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好在这把刀落下的慢,落下的慢些,他就有机会试着“打开”完颜垂云的心、就可以止住这刀落下。 杨牧女提着他的箫刀抢到高老探身前,道一声:“大门主。” 高老探看了一眼身旁的杨牧女,道:“辛苦了。咱们等等看吧。” 此刻的完颜垂云双眼混沌,就好似上古的神一般,他是开天辟地的盘古、是追逐太阳的夸父、是踏海拔山的天神、是斗搏群龙的大鹏。而孙凉,只是一个人,一个握着不属于他的刀的人。他要打断面前这个“神”的攻击,让“神”重新变为人。 孙凉把刀转了转,眼看着三千落下,踏步挺腰出刀,以九万刀背劈在三千的刀身,但是三千的去势并没有止住,孙凉也自知他没办法将其阻拦。但是阻拦不了,可以尽可能地卸,把三千的万钧之力卸掉是可以尝试的。于是他并没有僵持许久,而是手上发力用九万刀身的重量引导三千偏离原本的去势,甚至“黏住”将其拉扯得距离孙凉更近些。孙凉以九万“托”拖着三千,很慢很慢,比三千劈下的速度要慢的多,他并不擅长这样用到,娥眉落飞雪,白手隐夜叉,靠的是迅疾身法、是霹雳手段,这种绵长不绝的根本就不是孙凉喜欢的、习惯的、想要的,但月夜叉江湖成名已久,应对种种情况的发生也都可以,这也是不擅长兵刃的高老探所看重孙凉的一点,是真的可以帮助盗门解决许多麻烦。 终于,在孙凉的面目布满细密汗珠之时,三千被他托走甩出,然后孙凉施展“捷疾鬼步”瞬间跳到高老探身旁,与杨牧女三人一起看着没有意识的完颜垂云将手中三千劈到了青铜鼎上,眼看着两掌宽、一指半厚的直刀砍了进去,直深入到青铜鼎肚才停止。 见三千去势已止,高老探大叫:“上!” 对面的朱迟虎、身边的杨牧女他们三人一起上前封住意识还未清醒的完颜垂云。杨牧女手中铁箫在完颜垂云手臂上各处穴位急点、让刀脱手;朱迟虎在其背后利用全身重量顶背、扣住两条手臂迫使跪倒;高老探则一掌打在其下颌、一掌击在胸口,终于勉强将完颜垂云拿住。 在一旁看着几人动作,萧天望心中的点点失望终于晕开,从他在知往斋中被高老探识破身份、被卯月见偷袭得手、兄弟萧寂被“涂涯雪”放倒、再到女真仆从完颜垂云带来的震撼,都让萧天望知道,现在的他还不足以在南国中搅动出多少风浪。这次他认了,哪怕心中有再多不忿也都认了,是他萧天望自己能力不够。也连累到他的兄弟,此刻瘫坐在交椅上,不能言语不能动作。 清醒过来的完颜垂云发现自己跪倒在地,双手已被人用牛皮绳捆住。他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他除了女真人完颜部落的身份,更多的是辽国契丹人燕京萧家的仆从而已,既然是仆从,那脸面也是萧家的脸面、不是他完颜家的。但是完颜垂云明白的是,今夜知往斋里、甜水巷上的人们都怕了他,这就已经足够了。 三千嵌入到青铜鼎中,孙凉与高老探在观察着。高老探摸了摸刀身与鼎肚相接的位置,问道:“孙夜叉,你能用刀劈开青铜鼎吗?” “不能。”孙凉冷声道。 “那你能怎样?” “我的刀能杀人就够了。”孙凉道。 高老探觉得无趣,追问道:“我说孙夜叉,看来知往斋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这还多亏你了。” “嗯?有什么亏的,请高大门主把之前答应我的兑现就好。” “你个孙夜叉可真是,老猴儿答应你的自然会兑现,不用你着急。明日一早你去看吧,那处院落中要的种种都会给你安排好。” 孙凉点点头,没有再言语。说看到完颜垂云的刀法一点想法没有事不可能的,但是他想到的是,这样的刀法孙凉自己是不可能练的,但是他的大徒弟阮大似乎正适合,只是不知阮大能否接受、习惯。 朱迟虎“呼哧、呼哧”地跑到高老探身旁,躬身道:“大门主,契丹人一伙中,两个萧家人、一个女真人和十二名契丹武士都已捆好,受伤的小卯我把他和谷大算盘几人放置在一处了。至于沙长...沙及丹和知往斋的牛叔属下不知该如何安置,还请大门主安排。” 第113章 知往开而不顾 亥时过得差不多了,甜水巷的人们已经离开五六,什么孔家三虎、舒家双雄的,早就自行离开了,他们本来也不是东京人氏,来了自然也就是凑个热闹,至于是被谁邀请的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在阻拦“黑云”完颜垂云时配合出手的“酒中望岳”杜白、“旱地飞魃”李代桃僵还留在茶摊附近,而“催魂夺魄、借尸还魂”“尸魔”吴疆在发现阻拦完颜垂云失败、看到他进了知往斋便已离去了。 “黑云”完颜垂云的身手真是了得,让孙云看得很是惊喜、艳羡。看时也想着:难怪在尝百草堂中关七大哥说被这人突袭得手败下阵来。虽然对执黑刀的关七心有好感,孙凉对于外族人就会如何、怎样的认识其实是保持怀疑的,对于关七讲述杀戮契丹人的故事也并不喜欢,但也不知是出于对关七身为皇城司探事的身份好奇、还是对他手中继承父亲黑刀的神秘感兴趣,也可能就是关七这个人本身吧,有些许极端的人,这是对于孙云这种十来岁的孩子有非常冲击的,毕竟大部分时间碰到的极端的人都是少数的,而孙云这些年生活也只和师父、师兄们接触多些,师父除了经常板着脸、其他时候大多神神秘秘,也只有前日带他去大布庄订制新年衣衫才觉得有些亲切。关七的出现就不同了,就好像一团黑色却又烤人的冷焰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和他多聊些、多听些。 但是说回来,关七还是败在了完颜垂云的手中。看到这个女真人被杜老爷子、飞魃、吴疆围攻之时,孙云也想着,若是关七大哥与女真人完颜垂云公平比试,那会是谁输谁赢呢? 想那么多其实也没用。毕竟,孙云是切切实实地看到了完颜垂云出手,而关七的招式他根本没见过丁点。 在完颜垂云进入知往斋后,孙云只是在脑海中假设二人的比斗,关七大哥的黑刀与完颜垂云的两把厚背直刀比起,若关七大哥攻于灵活敏捷,兴许还能在这个女真人手中占到些便宜吧。但是这女真人的膂力也是真强,那两把刀被布包包裹着看起来都很是沉重,若是双手抓着武动,那会是怎样的震撼与勇猛! 二师兄张十一直在观察甜水巷中、茶摊上、知往斋前形形色色的人们。他发现这些人,好似都是有组织地停留在这儿,就好像阻拦方才那个一身黑的可怕角色时,什么双雄三虎、蛇马魔魃的,不可能互相都不认识、仅仅是都看那人邋里邋遢、一身破衣不顺眼就轮流上去欺侮吧?若真是的话,这条巷子上的人们岂不是都太龌龊、羞耻了?应不会吧,偌大的东京城,怎可能只有这么一帮“猢狲猪狗”?张十心中有些瞧不起这些人,也懊恼,为何方才没有站起身呵斥众人。可是按照师父的叮嘱、宁百夫通知的情况,只怕也不想、不能替这个陌生人出头吧。 燕子飞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表妹花凋的身上,小姑娘还睡得甜美,无论是同桌的三个少年、或是其他桌上坐着的、道上站着的,也都不忍心惊扰这朵“夜色中的花朵”。也好似这只“燕子”、这朵“夜花”身上被茶摊中的灯火、空中的月亮有更多偏心的照耀、显得周身有一层单单的光,在这茶摊中、这条巷子里也是独一份的。燕子飞看看孙云与张十各有心事的样子,虽然早已猜到他们在此的目的,可也没有直接挑明,只道这二人有些困了倦了、耐不住在这茶摊中的等待才没有过多言语,于是张口问道:“二位兄弟可是还想吃些什么?我叫小二去给安排。” 孙云闻声,回答道:“啊?哦,我不困不困。” “呵呵,孙兄弟,我问的是你是还有些饿吗?”燕子飞喝了口茶,问道。 “啊,无事,兄弟不用管我们,已经吃你的够多了。”张十接道。 “好,无碍的,两位兄弟想吃什么尽管说便是,我这边也都可以安排,只是表妹本来说要看看热闹,可她年纪也确实小些、熬不得夜,让兄弟见笑了。”燕子飞道。 “无碍的,花凋姑娘想睡便睡。反正我们师兄弟也是在此处候着。”张十道。 “嗯...其实在我们刚坐下时,我就想问二位兄弟,在此处是在等什么人?还是什么事?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燕子飞表情故作为难道。 孙云看了一眼张十,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十也明白燕子飞话里有话,只怕晚上请他们师兄弟吃的喝的也是别有他意。张十稍加思索,还是说道:“不瞒兄弟说,我与师弟两个确实在此处等人,只是会等来什么人,我们也不知。” “哦?那看来张兄弟也不好告诉我了。”燕子飞道。 张十想了想,道:“兄弟说笑,只是我俩是真不知要等什么,只是告诉我们候着便是。” 燕子飞听了只是笑笑,没有再过多言语。 要知道,今夜在这甜水巷中,有谁不是在等待呢?等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答案,只是没有一个人谈论,他们都懂,都明白。今夜,是东京汴梁城中、盗门大门主高老探重新出山执掌大权的夜,至于谁是他手中的牺牲品,便没有一个人敢妄加猜测了。 甜水巷上的人们都安静了,就连茶摊上的茶夫子和小二也都没有了许多言语,或许他们今夜伺候这一桌桌的客人也有些累了,但是好在收的银两不少,也能让元日过得舒坦些。其他人呢,他们心中可能都猜测到,紧闭的知往斋中或许已经有了结果,“抚柳老猿”高老探重新坐回盗门大门主,他定要有雷霆手段清理一番才是。但是知往斋旁边的巷子中,那拉车的马儿似乎一直都是瞪大着双眼的,方法那双眼睛才是今夜看得最清楚、最透彻的。 它看到的是什么? 要等到什么人,张十说的没错,他是真的不知,孙云也自然不知。但似乎燕子飞知道,因为他看到了,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瘦削身影飘然而至,只见那人在茶摊外对着燕子飞拱手行礼,没有说什么,燕子飞也只是点了点头。还是孙云的余光察觉到有一抹白色在街道上,回头看去却是宁百夫,随即道:“宁大哥,不知你这会儿过来,可是这知往斋中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张十听师弟这样说,也才回头发现了宁百夫。 宁百夫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解决了。你们师兄弟可以离开了。” “那,我们师父呢?”张十问道。 “孙先生还和大门主在里面,想来应该也快出来了。要不你们等等,一起走也好。”宁百夫说着,回头看了看知往斋的方向。 “也好,那我们就等师父吧。”孙云道:“只是不知,宁大哥你通知我大师兄了吗?” “我方才在的地方距离你们兄弟两个近些,想着先和你们说过再去榆林巷找你大师兄的。” “那就好,劳烦宁大哥了。”张十说着,对宁百夫一拱手。 “不碍事,倒是让你们师兄弟三人跟着受累了。”宁百夫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大门主高老探请孙凉师徒前来助拳的,但是宁百夫心里把高老探当做自己的“父亲”一般,也就多和孙云二人多客套几句。 燕子飞听着几人对话,也没说什么,只是好奇地盯着茶杯中的茶叶,这会儿杯中水已经凉透了,这茶喝得也不是清香满口,而是多了丝丝冰寒。他很多时候会喜欢喝这样的茶,尤其是这样的冬夜里,喝着更是会让自己头脑清醒、不被麻痹。虽然宁百夫说知往斋中的事情结束了,可是高大门主他们都还未出来,如若再有什么变故也说不好。燕子飞岁数不大,心思却要考虑的全些,不然家中长辈也不会让他这样一个少年大晚上的带着自己的表妹在外边随意走动。 甜水巷尾,方才完颜垂云走进来的方向,有一队人、大概十二三个走了进来。孙云本来以为会是巡夜的兵士,可是仔细听听,这脚步声又好似不对,于是转头看去,领头的正是高老探的两个跟班小俞和小莫,他们后面跟着十个彪形大汉,浑身上下壮硕过人的样子只怕比大师兄还要魁梧有力。只见宁百夫对着小俞小莫二人招招手,三人碰面便转身向知往斋走去。 张十见状,拉着孙云起身也要跟上去,孙云却没有跟着立刻离开,而是对着燕子飞说道:“燕子哥,等无事时我们再找你玩吧。” “好啊孙兄弟,不然的话我与表妹也经常无趣,有你们在应该会好玩许多才是。”燕子飞笑道,眼中满是期待的神情。 张十闻言,提着腰刀转身拱手,他不知该说什么,在玩心上他带着云弟一起还好,现在多了旁人总觉得有些许不自在。 师兄弟二人快步跟在大汉队伍的后面,街上或站或蹲或坐的人们也都起了身,看过去约莫有七八十人的样子,领头的正是“酒中望岳”杜白杜老爷子与“旱地飞魃”李代桃僵,杜白拿起酒葫芦深饮一口、飞魃却是呆呆地盯着知往斋门口,面目呆滞也看不出太多,反倒是杜白打了两个酒嗝让飞魃不禁侧目。小俞小莫敲了敲门,还是方才给完颜垂云放进去的胖子开的门,于是带着十名大汉进了知往斋。孙云也想跟着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却被宁百夫堵在门口拦下,笑笑道:“孙兄弟等等,见你师父也不急这一会儿。” 孙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自己的小心思还是被宁百夫看穿了。他好奇这知往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先前完颜垂云几乎挑了整条甜水巷进入外,再无其他人上前,直到现在前门打开。孙云向内张望,却是被那十个大汉的背影把其中景象全全遮挡,丝毫看不到其他人在做什么。张十见师弟如此心急,便说道:“云弟,听宁大哥的,再等等便是。” 听到二师兄这样说,孙云也只得作罢。好在没多一会儿,这十名大汉或两两、或一人按着一人依次从知往斋中走出,孙云向看看被大汉们抓着的都是什么人,可是看来看去,这伙人的脑袋都被按得很低,根本看不到谁是谁,孙云不由得有些心急,因为他在知往斋里面剩下的人中也没有看到师父的身影。虽然师父大多时候对他是冷漠的,可毕竟是一起生活的人,自然也要有些挂念的。 宁百夫看孙云的样子,便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孙云心中不解地看向二师兄,师兄对他点头,随即又看向被大汉按着的几人好似明白了什么,提在手中的腰刀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些。 从昏暗的知往斋中走出几个人,孙云听见声音转头看去,发现只认识一个高老探,跟在他身边的大嘴瘦和尚、兔牙壮汉,还有身形好似皮球一般、之前开门时瞧见过的胖子,孙云与张十除了那只老猴子、其他人是一个都不认识。反而是宁百夫向他们依次恭身打过招呼,道:“宁百夫见过大门主、三门主、大砍刀、朱兄弟。” 四人中除了朱迟虎对宁百夫拱手行礼,其他人都是点头示意,随即高老探对宁百夫说:“百夫辛苦了。” 宁百夫好似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不辛苦的,大门主,您还有何安排尽管吩咐便是。” “嗯,帮老猴儿我和楼子的兄弟们说下都散了吧,改日定亲往拜谢。门中的兄弟我想想...”高老探说道。 这时刚被摇醒没多久、头脑还有点不清醒的卯月见闻声说道:“大门主,属下的‘七把砍刀’。有‘断头刀’彭斩和‘剜骨刀’古寿两位兄弟在甜水巷上伏着,让他们两位留下听从大门主安排吧。” “阿弥陀佛,洒家的螟蛉子良药也在大相国寺候着,可派人唤来。”刁腹剑合十道。 七把砍刀,是盗门掌管刑罚的大砍刀卯月见的手下,分别是“断头刀”彭斩、“拦腰刀”何封、“剜骨刀”古寿、“食髓刀”丁熄、“雪花刀”温融、“脱皮刀”孙连、“锥心刀”慕容小心,这七人分别以不同的刀来施行不同的刑罚,面对犯事之徒各个手段狠辣不留情面,落到了他们手上都是不怕死、就怕不死,折磨的不成人形再回归生活也难以适应了。故此先前杨牧女也是用牛柔棉、苟北地要卯月见一同去把“秋风落叶枪”苍点南提出来为借口,“骗”高老探等人了,毕竟盗门内谁都怕自己的手下被送到“兔撕胡碑”卯月见的手下,遭受“七把砍刀”的“伺候”,可真受不起。 至于三门主“蛇口佛心”刁腹剑的干子“苦口”良药小和尚,本来也就是刁大师不知从哪座寺庙带出来的,一直跟在刁大师身边学习佛法的同时,也学到些金刚掌、疯魔杖和大慈大悲一百单八禅三门功夫,在盗门年轻一辈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很被高老探看重。只是刁腹剑有心让良药自己选择是否要进入盗门做事,反而良药更喜欢钻研佛法,平日里除了侍奉干爹、练功外,就经常在东京城中的大相国寺、天清寺、开宝寺中与众僧研读佛法、对论佛偈。好在高老探对其也不强求、刁腹剑也认其自在,便没有太多干预。 “甚好。彭、古两把砍刀和小和尚良药在,加上我们老哥儿几个应是有什么变化也应付的来了。”高老探笑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他们三位吧,另外百夫,‘门下枪’也在甜水巷和榆林巷附近候着呢吧?” “回大门主,一队‘门下枪’共计十二人,早已候着了。”宁百夫道。 高老探道:“嗯,那就好,可以说万无一失了。” “既然如此,大门主您看?”宁百夫问道。 “嗯,时候不早了,百夫你先去和楼子的兄弟打声招呼,然后咱们就押上那六位上马车吧。咱们也低调点。”高老点点头道。 “好。”宁百夫行礼道,然后转身向着茶水摊走去。孙云眼见得宁桔子走到那边说话的人正是同桌饮茶品食的温润少年燕子飞,这可真是让其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样一个少年,竟然是风雨楼派出来为盗门助拳的领头人!眼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岁啊,怎地就有如此差距!也怪不得,燕子飞和花凋姑娘给孙云的感觉都不同于见过的男女,哪怕见过的也不多。就连洪太尉家中见到的洪絮姑娘、吹香阁中见到花小姐的感觉都很是不同,洪絮是很可人可爱的,有海棠花的形但没有那么媚,站在她身边就很舒服;而花小姐是清雅的、怜人的,似是不食人间烟火又要有人呵护方可;花凋姑娘呢,就是一朵未开的花苞蓓蕾,一双大眼睛看向外边的一切都是好奇的、陌生的,但她身上又有些神秘,就好像名字中的“凋”一样,令人费解。 “师兄,方才我们坐在茶摊中许久,为何一直没有察觉到还有这样一个黑衣人的存在?”孙云贴近张十轻声问道。 “想必,这人也是刻意压低自己的气息、降低存在才使得我们两个像痴傻一般没有发现吧。”张十喃喃道。 眼见宁百夫和燕子飞说了几句后告辞回到知往斋前,和高老探说道:“大门主,燕公子已经着手安排楼子中的兄弟们离去,但还是执意要把‘酒中望岳’杜白杜老爷子、‘旱地飞魃’李代桃僵和‘草线蛛丝’李、王二位一齐留下,说是或许能帮上咱们,他回去也安心些、好向楼主交差。” 高老探闻言,只觉得这燕子飞年岁不大,心思很是非常,也看向茶摊对着燕子飞点头示意。燕子飞见状微微笑了笑,在茶摊的昏暗灯火与夜空寒月中显得多了些温暖柔和。眼看燕子飞轻咳一声,有一身长约五尺半的黑衣男子从茶摊阴影中走出上前,听燕子飞吩咐了几句才退去,紧接着甜水巷中的人就去了大半,只剩下燕子飞要求留下的四人走到了知往斋门前,一齐恭身,好在高老探要他们不必多礼,也是更多说了几句表达谢意。 知往斋前的众人中,宁百夫看了看,除了大门主、三门主刁腹剑、大砍刀卯月见和算盘朱迟虎,加上带领十名壮汉的小俞小莫,他们盗门一方一共七人,还有卯月见手下的两把砍刀、守在头尾两条巷子中的“门下神枪”一十二人、正赶来路上的“苦口”良药,风雨楼留下的四人,以及孙凉先生的两名徒弟张十、孙云,攻击二十八人,等下马车出发再把榆林巷馄饨摊守着的阮大也叫来,就是二十九人,可以说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足够应付了。随即宁百夫看向高老头,候着一点头,宁百夫就叫到守在在巷子口的马车车夫把车赶驾出来。 车夫下车撩起布帘,示意十名大汉上前把押着的六人依次送上。这甜水巷知往斋的“燕京萧家兄弟闹事”就要结束了。可是,大门主高老探想要的万无一失,真的可以很容易就实现吗? 第一个要上马车的是个瘦削身影,孙云看过去好似下巴还有一撮山羊胡子,他与张十是不认识这人,可是宁百夫知道,这人正是盗门五大长老之一的“羊长箫刀”杨牧女,至于杨长老为何会出现在被大汉押解的队伍中就不得而知了,想必这也是大门主的安排吧。 这确实是高老探的安排,让他装作在知往斋中闹事之人潜伏进被押解之人的队伍,以便作为内应吸引暗中潜藏势力露出爪牙。从今晚杨牧女进入知往斋中就是高老探的安排,与牛叔的“配合”、诈出假的“左丘无孔”燕京留守府千机局校尉萧天望、装“死”寻找时机出手都是和高老探商议好的,这样方可把萧天望与萧寂一行人拿下的同时揪出潜伏在五位长老中的内奸——“鸡飞弹打”沙及弹与“鸭行恶步”涂涯雪,以及牛柔棉身边的牛叔,这样才好顺藤摸瓜筛出更多有问题的“君子”。 而高老探答应杨牧女的条件是,这件事情过后,便可安排其任选一处富庶州府任盗门分舵主,迁任为虚退养为实,这样也真的可以让杨牧女真真正正的找到可以为其暖床的女子、一起度过余生。 杨牧女期盼这事情早些结束,早些结束还就可以早些享受一方钱银和温香软玉。 可是,就在杨牧女抬腿踏上马车的瞬间,听得“轰”的一声,脖子上的瘦削头颅血肉横飞,几乎完全被炸成了碎片! 第114章 甜水苦水夜水 盗门五大长老之一的“羊长箫刀”杨牧女的头被炸了! 还是在大门主高老探、三门主刁腹剑、大砍刀卯月见等头领,还有十余口盗门“君子”面前被炸掉的! 这一下变故顿时让众人惊慌,孙云更是被吓得直接呆住、愣在原地,张十比他心里接受好些,很快反应过来横刀在胸前,虽然心脏也在砰砰砰地乱跳,可是师父他没有露面、大师兄还没有过来,只有他带着小师弟,那自然要担得多些才是。宁百夫同样反应很快,虽然明面上只是个教书的,可是这几年在接受高老探安排的任务后已经成长了许多,不然也不会在今夜负责知往斋外的大部分事宜,若他会武功那可能也就要其进入斋内帮忙了。只见一身白袍的宁百夫大叫一声:“保护两位门主!”随即吹了声嘹亮的响哨,眼见有十二位提着短枪的精壮汉子从甜水巷头尾分别进入聚到知往斋门前,把高老探与刁腹剑等人团团包围已做警备,宁百夫才飘到马车旁查看情况。 带领十名押解壮汉的小俞小莫早就聚到了马车后面,先是查看这莫名被死趴伏在马车边沿的身体,脖颈处血肉外翻,还有血水咕噜噜地涌出,甚是可怖。再看看押解杨牧女的两名壮汉,早就倒在两旁地上昏死过去,分别查看起来,小俞说道:“韩二的右臂被炸断了,胸口有些骨头渣滓和碎铁片崩了进去。” 小莫接着道:“嗯,韩三被炸掉的是左臂,胸口伤势一样。” 宁百夫听他们二人如此说,也俯身左右仔细看了一番,随即吸着鼻子要了掏出火折子在马车后面的墙上找寻起来。眼见得几块墙砖上同样有碎铁片嵌进去,看起来和杨牧女脖颈断口上、韩二韩三胸口的是同样材质,便说道:“这应是一颗铁球从车内射出,打在了杨长老的面目上,黑火药的刺鼻气味还很明显,想来铁球中是装满了黑火药,才在头颅中炸开导致杨长老横死。”说罢,宁百夫想要撩起车帘看看车厢内的情况,可刚伸出手就被举着火折子的小俞一把抓住,道:“百夫你不会武功,就别上前了。”小莫没有说话,只是从腰间拔出短匕首轻轻挑起车帘一角,借着身后小俞手中光亮看着车厢内的情况,宁百夫与小俞也一起向里看去。 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但是棚顶上挂着一截碗口粗、一尺长的竹筒,想来铁球就是从这里喷出打在了杨牧女的头上,也不知是何人放置的。小莫想要伸手去抓出来,这次却是小俞拦住,道:“用短匕去探探再拿。”小莫点头,却是有些心急莽撞了,于是用匕首在竹筒内刮了刮、又在外边敲了敲,触起来、听起来都是空的,才放心伸手取了下来。 宁百夫与小俞小莫三人围看,只是一根普通的竹筒,区别就是一面被铁皮封死、另一面是有捆着油纸的,在靠近铁皮那边有两个小洞,边缘好似有被什么丝线勒过的痕迹,倒是宁百夫眼尖,借着火光从车帘上捏起一根透明的丝线,捋了一下大概有三尺长的样子,又闻了闻,和墙上碎铁片有类似的味道,只是没有了那股血腥,再撕下一块破布伸手从车帘里面和梁木上摸索一番、顿时有一股烧焦的气味传来,宁百夫想要试着手指碾动,可有烧灼的感觉也下不去手,赶忙煽动扑灭。再找那车夫时,早已被飞魃出手给控制住,但飞魃那鬼魅一般的脸庞看到宁百夫也只是摇了摇头,道:“他,没气了。”看这人面目肿胀青紫、口鼻流出黑血,早已经没了气息。宁百夫从车夫尸身上摸索一番,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要飞魃帮助把尸身衣服扒光除了身上有些斑点疤痕外也没看到有什么刺青、标志。 有些无奈地从小莫手中拿过竹筒垂头走回知往斋前,对高老探道:“大门主,杨牧女已经死了。车夫也已服毒自尽。” 高老探面露凝重的接过竹筒,上下打量一番,随即递给身后的卯月见,小卯拿着看了看,道:“这是一种简易的触发装置,一面封死一面留活口,配合引线的打开竹筒机扩,只是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足够的力度能让里面的东西弹出来。” “大砍刀说的是,这里面应该是个铁球,您再看看这个。”说着,宁百夫把手中破布递了过去。 卯月见有些疑惑的接过破布,看了看上面烧破的地方,随即说道:“这应是绿矾油,以前炼丹师们有提炼加水蒸腾而成,可以用于快速腐蚀金属。好像...这味道...还是很浓的程度。不知宁兄弟从何处发现的?” “大砍刀说的没错,小生是车厢棚顶发现的,撩起车帘时有闻到刺鼻味道且不同于火药,应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包裹在上面没有破损,在撩起车帘时扯开露出绿矾油滴落在杨牧女头顶、接着丝线打开竹筒机扩让包裹着黑火药的铁球滚出,砸在他头上短暂过后才炸开。”宁百夫道:“大门主、三门主,大砍刀,这只是小生的猜测。” “阿弥陀佛,洒家觉得宁书生说的有理。”刁腹剑道。 被吓得有些魂不附体的朱迟虎,抖着脸上的肥肉插嘴说道:“只是...只是...这是何人放置的机扩还并不清楚...目标是何人也不明确啊!” “这是马车的样式,与我门内长老们的是别无二致的,巷尾停着的那辆车上挂着一个枪头,应是苟长老的,而这辆马车上挂着的一根短箫,应该就是杨长老自己的。但是...”宁百夫道。 “但是,杨牧女,死在了自己的马车上。”卯月见道。 甜水巷上,风雨楼的兄弟们自燕子飞带着花凋姑娘离开后早已各自离开,盗门的君子们也大多如此。整条巷子除了知往斋前的还有这三十来口人以外,其他地方都空落落的,就连平日里在甜水巷玩乐的男女也都少了许多,想来也是有官府的人在附近帮忙看守才有此情况。但是即使还有这么多人,巷子上也没显得有多热闹,反而更多的是萧杀肃穆之感,就连吹过的风都是短促迅疾、瑟瑟凛冽,很是让人不舒服。 高老探听着宁百夫与众人的分析沉默不语,心想:是啊,这是针对谁布置的机关?老杨是与自己商量好的,自然不会让自己横死,何况还是在他自己的车上。那除了他,还有何人能牵动东京城中的势力让人觊觎?孙夜叉?应该不是,他们师徒四人进入东京城之日就已被楼主吩咐各方势力不得擅自惊扰,就连官府也有联络过,想来必然不是不针对孙凉的,而且在长老的座驾中谋害一个成名多年的杀手,也是很难得手的。萧寂?萧天望?看起来有此分量的也就他们二人,萧天望是辽国燕京留守府千机局校尉,是潜伏进盗门中最大的人物,甚至直接替换了二门主“月下飞鼠”左丘无孔的位置,本来就是暗探出身的他也不知掌握了多少辽国、西夏暗桩们的信息,确实是有他的价值存在的;萧寂呢,他是带着随从一路南下而回的,之前在知往斋中孙夜叉也提到过萧寂南下的目的,好似是为了一本名为什么“记”的书,会是有人想要这本书吗?辽国北院大内惕隐都监萧佐道看上的书,那也必然是非常有用的书,高老探不懂带兵打仗、排兵布阵这些事,但是他知道能让敌国贵族冒着威胁性命的风险南下要得到的书,必然不是什么寻常兵法能比的上的。想来针对的萧寂的可能性也是大许多的。无论萧寂还是萧天望,二人都是燕京萧家萧佐道的儿子,针对他们的话,只怕不是这一次简单而又失败的爆炸就可以收手的! 见高老探沉思良久,卯月见说道:“大门主,属下想到可从这机扩和铁球入手调查。” “小卯你说。”高老探闻声,问道。 “好,属下认为,黑铁十分常见、但是绿矾油在东京城中也没听说出现过。火药就不一样了,过元日、元宵离不开灯火,但是数量和精纯上必不如此。爆炸离不开的是黑火药,在东京城中或者江湖上,哪里会有许多火药而且经常用到,其实就容易想到了。” “东京甲仗库!” “江南霹雳堂!” 说话的分别宁百夫与张十,二人说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东京城甲杖库,朝廷中储存贮藏兵刃器械的所在,几乎全部实行由官家经营,生产、配送、贮藏、使用,皆在朝廷的严格管理之下。其中兵器的生产部门在都城早期为三司胄案南北作坊、弓弩院等部门。各州府兵器制造机构为都作院与作院,而甲仗库则负责对兵器的贮藏管理。兵器在生产检查后,通过水运或陆运的方式配送到各处军队所驻州县的甲仗库中,再由甲仗库负责官员按需分配给当地驻军,库中兵器“不得私借物与人,如违,许人陈告,坐如法”。 江南霹雳堂地处杭州、歙州、衢州三州交汇处的山林中,所在之地名为“雷家堡”,以硬功法练习“霹雳无妄拳”并钻研各类火器,江湖中早已成名多年,现任门主是雷家的“混元天雷”雷雳,更兼修得一手“电闪风行刀”在江南横行,徒弟是亲子“九天震雷”雷欢与雷家旁支的“阴雷蔽日”雷忧,各有独门拿手武艺,在江湖中经久而盛名不衰,很是让人艳羡。 火药最早在晚唐时就有发明,本来是炼丹师们为供求皇亲贵族追寻长生不老术而炼丹实验,却没成想发现了这种易燃易爆的粉末,自此流传下来。到大宋时期也没有二百年历史,但是对于火药的神秘,无论是前朝各处势力或是现在大宋的朝廷,都有在火药上花时间下功夫研究其中关键,想要运用到与他国战争上,必然可以带来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两个答案,也能看出宁百夫对于京师、张十对于江湖的不同认知。但也不得不说,这却是两种非常可能的揣测。高老探低声念了一遍。要是甲杖库那边或许还能有所盘桓余地,毕竟东京城中风雨楼与盗门唇齿相依,不会放任其被官家威胁到。要是江南霹雳堂就不好办了,盗门虽说大部分州府都有分舵存在,但是也有强弱之分,尤以杭州、岭南、蜀中等地最甚,难以让盗门势力在这些地方发芽成长,都只是浅浅地浮于沙土表面、经不起风吹雨打。但是盗门大部分时间行事都是靠着朝廷军队配合一起对外的,这也导致对那些地方势力强横所在的盗门实力较弱,也可能会有唐家、雷家、温家等世家大族的眼馋嫉妒。若这个竹筒机扩装置真的是霹雳堂子弟安装的,眼下只能视为一种警告,还说不上是宣战,但也要谨慎小心应对才是。 空气中火药与血气的腥臭散了许多,但是这夜空上的月亮不知何时又被黑云所遮挡了。明明先前来的“黑云”已被捉住,可是这天上的黑云是真的没法抓在手中,哪怕何人有飞天遁地之能,只怕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 “百夫,你去趟楼中说下此情况,无论是甲杖库还是江南霹雳堂雷家,这两种情况都要和楼子那边说明,需要他们帮忙或遮掩或调和些方好,眼下我还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与外边的各人斡旋。唉...”高老探说道。 “是。那大门主,这边的事情...”宁百夫问道。 “这边你就先不用管了。对了百夫,你去之前先去榆林巷那边一趟,把他们师兄叫来。”高老探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张十与孙云。 “对对,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说着,宁百夫顺着斋前的柱子、墙檐一路飘上去,眨眼功夫就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他人羡慕的目光。 “小兄弟,你怎地会说是霹雳堂?”看着宁百夫离开,高老探转头问张十。 “我只是,刚才听那个兔牙大哥说和火药有关的势力想到的。”张十回道。前日夜里,应是就在旁边这条巷中见到的高老探,当时只觉得是个醉酒老猴子,武功看着是高深,可言行举止甚是滑稽可笑,便也没有对其有许多尊重。可是今日看来,高老探身边簇拥着这么多人手,张十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些许畏惧,哪怕进京这几日住在洪太尉府宅上,也没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何况还都是江湖人士。 “嗯,张老弟说的没错,霹雳堂确是很会用火药的。”高老探抬头叹道:“只是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管火药的事。” “高门主说的对,眼下您最应该忙的不是调查火药。” 高老探闻声看去,没想到却是孙云那个半大孩子,他只觉惊喜,问道:“那孙老弟你说,老猴儿我现在应该忙的是何事?” “喏。”孙云说着,指了指剩下的八名大汉和押着的五人,继续说道:“您啊,应该先把这些人安顿好再考虑其他。” “孙老弟说到我心里了,不错不错。”高老探本来阴霾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完全是孙凉的两个徒弟带来的,这让他很是意想不到,转头对卯月见说道:“小卯,你那边有无地方安置这几位,不要你们平时做事的地方,要舒舒服服与你们家伙儿一齐的地方。” 卯月见听到高老探的要求,想了想道:“确有一处,是‘雪花刀’温融兄弟的院落,在内城角门与汴水交汇处,并不算远。” “可以,就让小俞小莫带着这几位‘贵客’先行住在温融兄弟的院子吧。”高老探道。 “是,属下这就安排。”卯月见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骨头哨子,吹出的声音好似一声短促尖啸,很急的声响却很快变低,在夜空中盘旋久久未曾散去。 孙云听到卯月见说什么“雪花刀”,对张十耳语道:“十哥你听这人的外号叫‘雪花刀’,好美的名字啊,比其他的什么断头、剜骨、食髓的好听多了。” 未及张十说什么,在他们身旁站着的朱迟虎说道:“呵呵,小兄弟有所不知,卯大砍刀手下‘七把砍刀’诨号分别对应一种酷刑,而‘雪花刀’正是对应的凌迟之法。”朱迟虎本来也不知这两位少年是谁,但见到大门主对他们如此客气便也不由得从心里亲近了许多。 “凌...凌迟?”孙云有些惶恐。 “这样说的话,‘雪花刀’还真可与凌迟对上。凌迟之法片下的皮肉一片片的,就好似天上飘下的雪花一般,只不过,天上下的是白雪,人身上掉的是红血。天上的雪数不过来,人身上的血肉可能数得过来。”张十淡淡说道,看来跟着孙凉时间久了,对于有些许骇人的事实还都能接受。 “看来这位小兄弟还多明白一些,哈哈哈哈。”朱迟虎低声逗着这俩少年,方才杨牧女被害的样子早就被其从心里排解出去。 吹完骨笛的卯月见听到朱迟虎如此说便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神中想要的说的很是复杂,但最多的还是责备。朱迟虎的大白胖脸也感受到灼灼痛楚,抬头看去才知道,是卯月见追中才喃喃道:“大...大...大砍刀。” “在做事,胖子你先闭嘴。” 朱迟虎“嘿嘿”一笑,看着张十与孙云扮了个鬼脸便坐在地上不再言语,他太胖了,也就太累了,就要歇歇了。高老头与卯月见知道,若在知往斋之内时没有朱迟虎应对萧天望和契丹四名武士,那也就真的要被高老探给收拾了。 他们三人再抬头看去,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巷头的位置有三个人影凑住,一个高大、一个精壮、一个略瘦。高大的那位背着一件大布包、上面留着两根缠满纱布的刀柄,这人正是‘月夜叉’孙凉的大徒弟阮大,看来宁百夫走之前还真的给阮大通知了一下。 。 另外两个人,高个子的肩宽异于常人,背后同样是大砍刀,只是并不熟悉看的也不真切;另一人略瘦,形容有些枯槁,走在夜色中看起来好像都不是人的样子,哪怕站在‘旱地飞魃’李代桃僵的身边,二人看起来都会有几分相似。虽然他们两个不是同一门中、会中、楼中的,可是或许,私下真的会有许多交流吧。 不一会儿三人都已走到知往斋前,高个子的和瘦削的对着高老探、刁腹剑、卯月见等人依次行礼,正是“断头刀”彭斩与“剜骨刀”古寿。然后才是阮大上前,脸上还有些犹疑,但是看到张十与孙云的样子,阮大心中惦念的瞬间都已放下,叫道:“十弟、云弟你们两个可都没事?” “你们没事就好,我那边挺无趣的,好在也结束了。”阮大摸着头嘿嘿傻笑。他再四下看去,见高老探在城南院落中见过,便对着高老探行礼道:“高大门主安好。” 高老探点头,道:“辛苦阮老弟。” “不辛苦的,您还有何安排?”阮大问道。 “还真有安排,叫你过来也是为了此事。”高老探道。 “您说无妨。” “好,阮老弟爽快。这知往斋内,还有十二名契丹武士有个别几位,我需要阮老弟你、朱兄弟、杜白杜老爷子三位在此守着,以防有外人前来生事。”高老探安排道。 “属下遵命。” “听从大门主安排。” “孙老弟、张老弟,李代桃僵与李显王迹五位,还有刁大师,我需要你们帮助把伤员送到大相国寺前尝百草堂,要轩辕一针给几位兄弟医治一番。巷尾苟长老的马车可以给你们使用。”高老探对孙云等人说道。 “好说好说。” “听从大门主安排。” “好。” “阿弥陀佛。” 高老探看看身边众人,然后问道:“小卯你的伤势可还好?” “大门主放心,属下无碍。”卯月见挥了挥拳说道。 “好,我还需要你协助小俞小莫,带领众人前去温融兄弟院落,古寿兄弟先行通知,我们随后就到。”高老探吩咐完,众人都有了各自信的任务,高老探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众位兄弟各自小心,巡夜的给咱们时间只到子时结束,再晚些人多目标大,容易惹到是非,该挑小路走的就挑小路。” “好。”众人应话,各自散去。 甜水巷中终于恢复平静,月光也可以肆意重新倾洒,只是黑云还没有散去,仍然阻挡着、不愿离开。 第115章 夜中再尝百草 孙云一行,算上苟长老的车夫,车外一共是七人。车内躺着的就是“猪落玉盘”谷多食谷大算盘、知往斋掌柜牛叔,以及契丹一伙的萧家兄弟萧天望与萧寂,坐镇其中的正“蛇口佛心”刁腹剑刁三门主。这一伙儿伤员是从知往斋内搬出送到车上的,长老们的车厢内本来就相对宽大些,毕竟都是盗门君子,马车有时要用来装货物做事,也就能理解,而刁大师坐在里面、谷大算盘躺在一边,剩下三人嘴塞抹布、手脚绑好也都一股脑地丢在车厢地上。萧天望是失望地无神、萧寂则是早就疼得晕了过去,只有牛叔现在看是还有气在,能不能活下来也说不清。 但是这几人搬出来的时候孙云与张十还是有些吃惊的,怎么这伙伤员中还有留着外族发饰打扮的?见伤势还重得不行,也不知能否挺住送到轩辕先生的药铺中。 也是在离开知往斋之时,阮大和两个师弟叮嘱道:“跟着这伙陌生人一定要小心,虽然说都是风雨楼与盗门的人,可毕竟不是咱们三人熟悉的环境和人,有点什么事情十弟和云弟也要互相照应才是。” “大师兄放心,我和云弟没事的。”张十道。 “对,对于尝百草堂我也熟悉些,之前就是在那儿轩辕老先生给十哥看病来着。和轩辕先生、小安也都认识了。”孙云说道。 阮大看着两位师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才来东京没两天,张、孙两个师弟都长大成熟了许多,或许很快就会超过自己了,无论是武功还是言行。当然,阮大自认各方面也都不厉害,也不是个好的大师兄。但还是拍了拍两个师弟的肩膀,以示鼓励。 孙云觉得心中有些暖意,但还是问了一句:“大哥,咱们师父他人呢?” 未待阮大回答,张十说道:“咱们师父他没事,和高门主他们在一起呢。想来他们那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至于咱们这边,要一起好好应对才是。”张十说的没错,之前在甜水巷茶摊上说是要他们帮忙守住前门,其实风雨楼和盗门的人手众多,根本不用他们出手,反倒是这会儿要再次分开,自己这边看起来貌似相对还都是老弱病残、人不人鬼不鬼的,才真的要小心许多才是。 知往斋留下的是“酒中望岳”杜白、阮大、“猪欲在前”朱迟虎,以及刚醒来不久的“牛角挂树”牛柔棉和“狗疾挑枪”苟北地,看着的是十二名契丹武士,其实并没有许多压力,但知往斋这边的问题在于,是在东京城甜水巷中的、不可能跑掉的,故此目标是固定的。而高老探一行则有小俞小莫、“兔撕胡碑”大砍刀卯月见、“断头刀”彭斩、“剜骨刀古寿,接应的还有“雪花刀”温融、八名押解的大汉,以及潜伏着的“月夜叉”孙凉,要去的路途也不远,只不过目标太过招摇,除了巡夜的兵士,也很难不被暗中势力发现。孙凉他们这一行就,本来有“蛇口佛心”刁腹剑可以说是高手,但是肩膀也被契丹武士伤到,剩下的李代桃僵虽然样貌可怖,但是他与杜白、吴疆联手对付完颜垂云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只能说强、但还不够强,至于李显王迹二人,“黑云”完颜垂云在甜水巷横行之时,好似只听到了他俩叫嚷都没留意是什么人,也不知他们有什么能耐,想来应是不如白虎山孔家三虎、天柱山舒服舒坦他们,再就张十孙云师兄弟,虽然自认会一些武功,可也没有真正对敌过,手段如何,他们自己心里也没谱。 本来车外应该是六人,但是这一行人装好车正要前往尝百草堂之时,刁腹剑的干子“苦口”良药来了。孙云看去,是个一身灰蓝布衣布袄的清秀男子,大约有二十冒头的样子,但看着头发并没有多长。之前听高老探说良药小和尚,看来他应是还俗了,只是还俗也没有很久吧。良药来了先向刁腹剑请安,查看其伤势见并无大碍,加之他们正要去尝百草堂,良药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孙云想着,好似这个小和尚是从大相国寺来的,现在他们要去尝百草堂,好似这两个地方也几乎是挨着的吧...良药一句抱怨都没有,也真是不错。 路程并不远,甚至比高老探他们那边还要近点。但其实孙云他们的问题比高老探那边更为严重,飞魃先行,说是要先去找轩辕一针打个招呼,为迎接几位伤员做好准备。可是飞魃一离开,剩下的这些人更是看起来不大顶用,就是战斗力上的不足,其他放起来倒还算好说,主要还是两两一组,刁腹剑与良药、孙云与张十、李显与王迹,其余人还是彼此之间并不了解,就很难产生直接的感应。 赶马车的车夫姓汪,听说本来也是盗门门下神枪中的一员,甚至还有个诨号“三千桃花”,如若不见这人只听外号,回觉得这是个翩翩美少年,可是谁能想到只是个双眼耷拉、一脸老态、腿脚还有些跛的老人,看着神志比杨牧女还要年长一些,苟北地苟长老有时会被亲近之人唤作“老狗”,可是这个赶车的老汪看起来比苟北地更像一条“老狗”,甚至还是一条跛脚“狗”,不禁让相对熟悉盗门的李显、王迹二人啧啧称奇。 除了赶车老汪,其他人就是按照两两一组来分的,李显前行引路、王迹车后压阵,刁腹剑带着良药在车厢内看着受伤的四人以防他们的伤势恶化,孙云和张十则是坐在老汪左右一起赶车。本来孙云想和老汪聊聊,聊聊他的过去、聊聊盗门的种种,可是说了几句话都只换来老汪的“嗯、啊”,孙云自觉无趣,便也只和张十一起沉默四顾。他们走的路线说起来也还有趣,本来是从甜水巷向东左拐直走就能到尝百草堂前,最多不超过二里,但是偏偏李显在前面带路是专挑巷子中穿梭,加之老汪赶车走的并不快,就硬生生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尝百草堂前。 孙云是坐在老汪左边的,看着出现大相国寺的山门和那棵冬日里光秃秃的大柳树,他就知道右边该是前日里刚去多的、认识了轩辕一针和小安、听关七讲了半晚上故事的尝百草堂了。 马车拐过尝百草堂,停在旁边巷子中,都已经是子时了,大半夜的在店铺门前停一辆马车也会显得怪异,于是把马车停在了巷子中隐蔽起来。但是怪异的又岂止是这一行人的马车,整座尝百草堂看起来更让人觉得怪异才是。虽说是半夜,可是尝百草堂毕竟是药铺医馆,这是悬壶济世的所在,平日夜里都是要挂着写着“医”字、“药”字的灯笼,好方便有碰到伤病患者夜里前来寻医问诊。可是今夜里,为何这尝百草堂的灯笼不亮了? “灯笼为何不亮?”良药从马车上下来嘴中喃喃念道。 孙云听了本来没觉得什么,可是转念想想,好似前日里来的时候是亮着的。他也没想到,这两天竟然每天夜里都要到尝百草堂来,这是自己与轩辕老先生和小安有缘吗?若是交朋友的缘分,孙云觉得也是可以的,毕竟自己算是初入江湖,认识的人不多,认识的名医更是少之又少,有幸结识也是好事。只是经常前日里是和高老探来送二师兄张十、今夜送的是自己不认识的几个人,让孙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想到高老探之前说过,楼子里有出现受伤的兄弟都会来找轩辕老先生救治,这样想想或许孙云在东京城中碰到何事也只会到尝百草堂来医治了。 等到殿后的王迹出现时,先行探路的李显也从尝百草门口转到停马车的巷子中,和众人说道:“方才已与轩辕老先生见了面,和他说了咱们车上的情况,要他先去做准备了。咱们弟兄几个依次把车上的几位先抬进去吧。”李显说着,就要上前掀起车帘抬人,可是站在一旁的良药却伸手拦住,问道:“李显兄弟是吧?方才你见到的确是轩辕先生吗?” 李显闻言一愣,疑惑问道:“满头花白头发,看着有岁数有七十上下,开门露出面目还不住得捂嘴咳嗽,与我之前来看病时的轩辕先生别无二致,难道还会是旁人不成?” 良药低头想了想,说道:“不对,小僧平日里经常到大相国寺来听佛诵经,只因尝百草堂距离大相国寺很近,老爹也会叫小僧无事时来看看轩辕先生。在小僧的印象中,老先生是有咳嗽,可是他从不会把嘴捂着,最多只是半遮掩地避过去而已。更何况给你开门的...” “开门的不该是老先生!”孙云抢道。 是啊,开门的怎会直接是轩辕先生,跟在他身边的小童小安呢?应是跟着轩辕先生学医、照顾老人的小安来开门才对。 “孙施主说的对,不该是轩辕先生来开门。而且还有,咱们一起的‘旱地飞魃’李代桃僵李施主人呢?”良药又说道。 “对...先前如鬼魅一般的飞魃也不见了。”张十附和道。 王迹顿时打了个寒颤,颤抖着声音道:“难不成...” 李显回头瞪了一眼自己的兄弟,有些不耐烦道:“难不成什么?有屁快放!” “我说...难不成闹鬼了?”王迹话还未说完,被李显一脚踢倒,叱道:“我就说你个王六,一天天地总说这些没用的,什么神仙鬼怪的,怎么可能有鬼!再说,尝百草堂对面就是大相国寺,佛门圣地前面怎会任由妖魔鬼怪横行!”孙云见李显的动作和话语只觉得有趣,一边说怎么可能有鬼、一边又说身处佛门圣地,他这话说的完全是自相矛盾的。孙云觉得很怪,但是怪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一直坐在车里的刁腹剑听着几人的话还是忍不住从车上走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尝百草堂在巷子中的侧门,又仔细听了听,说道:“阿弥陀佛,我子良药说的有理,李王二位兄弟说的也没错,只是咱们眼前最要紧的,是让车上的谷先生与两位萧施主几人赶快得到医治才好。” “老爹的话没错,只是您看,眼下我们如何是好?”良药向刁腹剑问道。这几年良药都是跟在刁腹剑身边,二人以父子相称,良药可以照顾刁腹剑,而刁腹剑也可以在传授良药武功的同时二人一起钻研佛法,好在盗门之内的事务前有大门主高老探、后有假的二门主“左丘无孔”——也就是萧天望负责,也不用刁腹剑操心太多,故此他们也过得自在。但是眼下前来尝百草堂的六人中,无论是辈分、年龄、名望,或是武功高低,都当以刁腹剑为首,无出其右,既然如此,刁腹剑也自然是六人中的头脑才是,故此要他判断要做何举动也是自然。 其实在未下车时刁腹剑心中就在考虑等下如何安排,若是把谷多食、萧寂、萧天望、牛叔一起都送到尝百草堂中、巷子里留下老汪自己看守马车也是可以的,毕竟老汪曾经也是一个江湖好手。要是再稳妥些,就再留张孙、李王中的一二人也可以。但是现在看来,尝百草堂应是真的碰到了什么事情,不然怎会如此安静,安静得有些无常。刁腹剑本来心中盘算的安排也要做些改变,只是一时拿不出主意。 夜空中的黑云比在甜水巷时更浓密了些,,夜风虽也在吹,可吹得也好似在被无形的手拉扯一般,吹得很凝、很沉、很缓,看起来没有一丝吹透黑云的可能、更别说让月光重新肆意挥洒在人间。眼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身后车里也还有四人等着被医治伤势,刁腹剑的又开始搓起他缠在手腕上的黑铁佛珠。可是很快,只到第二颗珠子他便已决定,说道:“我儿带着张施主,与老汪在巷子中等候,洒家自带孙施主、李王两位施主先一起到堂中查看一番,若发出无事信号再把谷先生他们送进来。” “老爹不可!”良药听完刁腹剑的安排,顿觉不妥大叫道。 “确实不妥。”一直未说话的老汪回头看着众人说道:“刁大师,您是我们这伙人的主心骨,怎能在有潜在威胁之时要您前去犯险?这样,您在车中坐镇,不嫌弃的话,让我这个没多大用处的陪几位一同进去。”老汪的话说的简单明了,但是细想想也不受用。毕竟只留刁腹剑自己的话,许多事情他都做不了,就比如赶马车,这并不是谁都可以驾驭的。同样反过来,刁腹剑在马车上守着,他自己本来都已受了伤,那怎可能让他一人呢? 眼下的选择确实有些犯了难,除了良药的武功刁腹剑熟悉的同时也知道其子的身前,老汪也还好,“三千桃花”的名声毕竟还在江湖上有传说,自然还是有些用处。可是剩下四人呢?“草线蛇”李显、“蛛丝马”王迹两个是风雨楼的人,并且好似也不是高手,反而是以探查情报并进行分析而有所名气;张十、孙云这两位,又是大门主高老探请来的高手的两个徒弟,但是这两个徒弟好似也没动过手,看着机灵些的在知往斋前分析炸药出处时提到了江南霹雳堂,算是多少有些见识,有些许呆滞的连兵刃也不知在何处,难不成他们师兄弟一个练刀一个练拳?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但看他的身形只能说是精壮,练拳也不似臂膀有许多力气,这就有些棘手。刁腹剑不解大门主的安排,更不知道安排这两位一起到尝百草堂来有何用处,虽说出家人还俗,可心境难免发生变化,考虑的事情也不似每日诵经念佛时的平静,在刁腹剑心里对张、孙二位做评判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甩了甩头,最终念道:“阿弥陀佛,杂念繁冗,静心为上。既然如此,洒家便留在马车中便是,由我儿替代洒家,张、孙二位小施主,以及李施主,你们四人前去尝百草堂中便是。巷子内的话,有汪老、王施主一起守着,这样可保一时。” “好,就听刁大师安排。”李显、王迹二位道。 孙、张两个师兄弟觉得无所谓,虽然尝百草堂看着不太对,可是好在他们前日里来过,当时张十是一直晕着,好在孙云还是清醒的,可以有所帮助。老汪本来就是作为车夫来的,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良药更是心中欢喜,因为他也不想让干爹去犯险,毕竟他老人家肩虽然肩膀虽然血止住了,可是伤势还在。 “好,既然如此,那几位便去了。如果发现危险就及时退开回来,不然洒家心中也会忐忑。阿弥陀佛。”刁腹剑说着,又开始搓弄他手中佛珠。 其实他也自知,这样的安排有许多漏洞,单不说让四人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就直接闯入,也不派人去通知高大门主或是他人寻求助拳,哪怕是大相国寺中的武僧,也可明了许多。这说回来只能是刁腹剑太少插手门内事务、头脑变得生疏了。 四人从巷子中转出,走到知往斋门前,孙云正要抬手敲门,李显却说道:“三位,既然刁大师说尝百草堂中有问题,那就一定是有问题的,咱们再贸然行事恐怕会打草惊蛇,不如就让兄弟我绕到侧面去做些策应之事,以便提防种种变故。” 良药借着大相国寺山门照过来的微弱光芒凝视李显的面目,后者只觉得有些疑惑,问道:“良心小师傅觉得我这样做哪里不妥?是的话您可以吩咐我如何做就好。” “无事无碍,李施主,你的想法不错,就照你说的办便是。”良心双手合十,低眉说道。 “好,那我这就去了,三位,咱们在尝百草堂内见。”说着,李显一跃而起攀着屋檐游身而上,身形摆动甚是滑稽,可也行云流水,很是迅捷。孙云与张十相看一眼,师兄弟明白,这条“草线蛇”也是长于身法的。 良药见李显消失不见,便道:“我们进去吧。” 于是孙云抬手敲门,“咚咚咚”,见并无人回应,良药又道,伸出手来:“好似这尝百草堂中无人一般,不如...”结果刚要推门,门吱呀一下子开了,还有一稚嫩童声说道:“呀!良药哥哥、孙哥哥、张哥哥你们来啦!师父他方才还说,怎地你们几人说来还不来呢!” 低头看去,却是小安那天真的脸庞在门中探出,这下反而又让孙云三人有所迟疑。良药张口问道:“小安,你师父他人呢?” “我师父?方才有人来找师父,说等下你们要送人过来,他已在后面屋里准备着呢。”小安回道。 三人心中疑虑不减,但看小安的样子好似也却无他事,便只得要他在前面带路。四人穿过前面铺子走到院中,一齐看向后院中三间屋子,确是都有烛火光亮,可怎地方才在巷子中看不到丝毫呢?院墙并没有很高,有光亮可以被外边看到也是自然,但今日却有些不对。良药随即问道:“小安,为何你们铺子外边的灯笼灭了?” “啊,师父说应是蜡烛烧尽,正巧你们要来,就明日再续上便是。”小安转头回道。 这样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可孙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抬头看去,夜空中的月亮被黑云遮掩得更为朦胧,可却有一颗奇怪的星星,虽然边缘有些黯淡,可是中心却仍是亮得从云中抢出,看着好似很近很近,但也不是伸手就可触及的高度,甚是奇怪。 “小安,那你师父在哪间屋里呢?”孙云放下心中疑惑,问道。 “孙哥哥,我师父他就在前夜里你睡过的房中,一边研药一边等着你们呢。” 第116章 黑隔绝空与夜 尝百草堂除了前面的铺子白日里对外、供给病患们问诊看病外,剩下的三间房屋都在后面院中,四间房屋分列东西南北四方,面向大相国寺的是正西边的那间,而此刻孙云、张十、良药三人是站在了正北那间门前。 小安站在最前,伸出他的小手叩了叩门,叫道:“师父师父,良药哥哥他们来啦!” “好,进来便是。咳咳咳...”轩辕一枕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四人推门进屋,还是和前夜里一样的,同样的床、同样的桌椅、同样的满墙瓶瓶罐罐,轩辕一针也是同样的一身白袍和他不住地咳嗽,唯独不同的就是此时进屋的人。昨夜除了轩辕一针和孙云,剩下的是高老探和关七,三人也多是在听关七讲他的故事。今夜里则是换成了良药、张十,而他们要面对的事情也就有所不同了。 四人向轩辕一针问好,轩辕本想起身却被良药连忙劝下,道:“老先生,不好意思, 小僧一行这么晚还要打扰您休息。” “无碍,咳咳...我这里本就是治病救人之所在,自然要开门等候伤病之人,更何况还是为了咱们楼子呢!咳咳...”轩辕一针用他那苍老又无力的声音说着。每次孙云听到他的声音都会想到破破烂烂的风箱,好似一直被人抽拉一般,呼啦啦地听着让人好生难受。孙云打心里是可怜这个老人、又敬佩这个老人的,可怜就可怜在他身子都已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敬佩就敬佩在轩辕先生都已如此,还想着医治病人,这就很是可敬了。 “老先生,听我师弟说,前夜里是前辈您医治的我,让我今日可以活蹦乱跳的,请受晚辈一拜。”说着,张十深深地拜了下去。 “小张兄弟是吧?咳咳...你今日觉得身体如何?可还有甚不舒服的?咳咳...也可向老夫说明,让老夫再给你检查检查也好。咳咳咳...”轩辕一针自然是能认出张十的,故此进来这尝百草堂时也没多问什么,毕竟面前的孙云、张十、良药三个年轻人都不算生面孔。 “晚辈身体尚可,只是外边马车上还有几位伤势较重的前辈在等候您的圣手医治。”张十回道。 “是啊,咳咳咳...先前听李代桃僵说,晚些时候你们会把伤者送来,老夫方才还想问,咳咳...伤者人呢?怎么没见进来?咳咳咳...”轩辕一针说道,喝了一口杯中热茶,他的脸色看着才红润了一些。 “回前辈,五位伤者都在院外巷中等候,其中父亲伤在肩膀,已止血包扎,与门中苟长老的车夫汪老、楼子里的‘蛛丝马’王迹王六哥三人一起,只因方才我们在外边看尝百草堂中有些异样,才未敢带着众人一起进来。” 轩辕一针接着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老夫院中...咳咳,也未见什么异样,只是照平日里多了一个生病的老婆子在南边屋中歇息。咳咳咳...” 良药听见眼前一亮,急忙问道:“轩辕先生,这老婆子是一直留在屋内没有出来吗?” “嗯...虽然老夫...咳咳...虽然老夫身子不大好,可是耳朵眼睛都还灵光,若她不舒服叫我、或者开门离开,在尝百草堂内,咳咳...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轩辕一针说道。 “阿弥陀佛...”良药本来泛起光芒的双眼瞬间有了些许黯淡,看来这尝百草堂中的疑点还是没有摸清楚,心中还是有些难受的,嘴中喃喃道:“现在的情况...只怕不让父亲他们进来是不行的,再耽搁一会儿的话,也不知会他们还撑不撑得住。” “对,眼下尝百草堂内虽然说不清楚状况,可是那几位身上也确实带着伤,我们还是抓紧把人抬进来才是。”张十说道。 “咳...老夫也正想说...若他们几人伤得不是很重也不会这会儿来我堂中了...咳咳...既然已经来了,就快些把他们进来...咳...”轩辕一针说的很是费心费神,小安在一旁见着也赶忙上前,用他那稚嫩的小手给他师父拍拍背,一边拍还一边说道:“师父您身体有大碍吗 ?扛不住就早些歇息吧,那几位现在也还没道,这会儿您歇歇总是好一些。” 用衣袖挡着面目,轩辕一针咳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没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才终于止住了不断抖动咳嗽的身体,他终于舒服了些许,然而这样的舒服却也只是短暂的、难以控制的。 每个到尝百草堂来看病的人都会在前面铺子里被轩辕一针隔着一块吊布来诊脉,故此也都多多少少了解轩辕一针的病情,每个人都是从最开始的惊愕、恶心、难以接受到后面的镇定、无视、习以为常,可怜轩辕一针的同时也希望自己不会像他一样病得如此吓人可怖。 “老先生,小僧三人这就出去接父亲他们几人进来吧,这样也可那五位快些得到医治、少些性命之忧。阿弥陀佛。”良药说着,双手合十向轩辕一针行礼道。 “嗯,良药小侄说的对,既然如此你们快些去便是,要小安给你们带路,老夫在此屋内候着便是。”轩辕一针道,也终于没有再咳,但他补了一嘴,道:“不过请孙兄弟留下,需要他在此帮老夫碾药。” “如此甚好,就有张兄弟陪老先生这一遭了。”良药说道,。 孙云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心中有所疑惑,按理说他也刚和轩辕一针见过两次而已,无论是年龄、辈分、还是亲近程度,都不该轮到他才是。可是轩辕一针偏偏就开口要了孙云,看来轩辕一针还真的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才是。眼见良药他们都出去了,轩辕一针把身子靠在木椅上让身子得以休息,闭着眼睛才对孙云说道:“孙老弟,方才你关七大哥来过。咳。” “关大哥?他身上的伤没有见好吗?”孙云有些疑惑。 “他的伤倒是好了些,只是不知他从哪里听说,今日夜里在甜水巷知往斋中出现了一伙契丹人,按照关七算的时间来看,这一伙契丹人如若来了京师,应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故此想要过来看看,是否是让他受伤的一伙,不然他心里总是过意不去。”轩辕一针捏了捏鼻骨说道。 “老先生,您这样说的话还真有可能,只是先前我也没看到这帮人的面目。而且车上受伤的几人装车之时,虽然没听清全部姓名,可也有注意到其中两人虽然穿衣打扮与我们类似,可是发型与眉眼还是有些许不同的。想来或许是这两人吧。”孙云想了想说道。 “老夫也不清楚,毕竟老夫只是个给他人治病的郎中,能有多大本事干涉那许多事情。不过,老夫把孙老弟留下单独说话,就是想和你吐一下心中不快。咳咳...”轩辕一针说道。 “啊,老先生您心中有何不快,可以与我说说。”孙云道。 “好,关七兄弟嗜杀契丹人,老夫是早有耳闻的,只是没想到这事情现今会落到我这里。送到我这里的无论是汉人、夏人、契丹人,老夫都该以医治患者伤病为先,怎会想到借行医治病的手来取人姓名?唉...咳咳...” 轩辕一针说着不由得激动起来。 孙云虽然年岁不大,可是也能明白这种感觉。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是第一要职,以救人术行杀人事那自然是万万不可的,这就是个违背初心的想法。哪怕不是自己要杀人、而是身边人想杀人,都会在心里过不去,这是行医之人的通病,自然也就有不怀好意之人抓住这点从而为非作歹。 可是,在孙云看来,关七应是不会那种不把朋友放在心上的人,怎么看都不会是如此。 关七因父亲被契丹人杀死而继承了父亲的职务,从而得以在皇城司担任探事,他做探事的目的就是为父报仇、杀更多的契丹人,但从来都是他自己亲自动手、从不依靠外人,甚至会引以为耻,可是今夜里为何宁愿让对他有救命之恩的轩辕一针反感、甚至换来触怒与蔑视也要告诉轩辕一针?会不会... “老先生,会不会关大哥是发现萧寂与萧天望二人的身份,与他的杀父仇人有关?”孙云有些惶恐地问道。 “老夫...咳咳...也想到了会不会是如此缘故...若是的话,老夫也能理解,只是还不能与关七兄弟的想法苟同,只得和小兄弟你说说这些。咳咳...”轩辕一针的神情有些疲惫,不知是他真的太老了,还是关七的话扰乱了他的心神。孙云与轩辕一针中间差了差不多两代人,但似乎也能明白这位老人心中的愤懑与无奈,可也不知怎样才能安慰到老人,这个孩子一向不擅长于此。 “好了,孙兄弟,你去把床榻上的被褥整理下,想来小安他们该回来了。咳咳...”说罢,小屋里满是各种草药的味道,孙云这两日早已习惯,在昏黄的烛火中仿佛在不断地起落,慢慢飘动,轩辕一针又开始用石杵捣着什么,一下下地,不知是在锤击、搅动着谁的心。 果然没一会儿,在孙云将将把床榻上的被褥分开来时,屋门被推开,正是小安,身后跟着张十、良药、王迹、老汪,他们又分别背着谷多食、牛叔、萧寂、萧天望四人,走在最后的是刁腹剑,他肩膀上的伤势早已止了血,后面也没有太剧烈的动作,伤口也就没有崩开。屋子不大,这九人与小安一起进来后显得很是拥挤,轩辕一针见这阵仗,只能要他们把各自背负着的人们快些放到已经整理好的床榻上,要小安把这些床榻分开,孙云听了有些不解,可是眼看着小安伸出小手在床榻之间拉扯两下,相接的木板就断了开来,想来是有插栓一类的在床板下面固定着才有如此效果。 眼见受伤的几人已经放在床上安置好,刁腹剑也找了靠墙的一把交椅坐下,轩辕一针向众人扫视一番,颤巍巍地说道:“咳咳...诸位,草屋里地方不大,如若没有要紧事的可以先出去等候。刁大师身体感觉如何?若你身体觉得不是很舒坦,老夫就先看看您。咳咳...” “阿弥陀佛,烦扰轩辕先生记挂,洒家的伤早已止血,暂时也不会有太大事情,您先看床榻上的四人便好。”刁腹剑双手合十,对着轩辕一针拜谢道。 “好好,刁大师无碍就好,咳咳...那您就在一旁静歇,有需要的话,咳咳...您随时叫我一声便是。”轩辕一针说道。轩辕的年纪已有古稀,而刁腹剑也就与高老探年纪相仿,都是五十上下的样子,故此轩辕一针在刁腹剑面前自称“老夫”也还说得过去。但是说回来,轩辕一针是风雨楼的人,又是“山医命卜相”之“医”的领头,而盗门是依附于风雨楼的存在,刁腹剑又是盗门的三门主,即使众人相聚于风雨楼中,刁腹剑的座次也定是在轩辕一针之上的,如此说来,轩辕一针虽然年长于刁腹剑,可是刁腹剑在风雨楼中的地位却是高于轩辕一针的。 “小安,先烧一壶热水给刁大师看茶,然后再把师父的家伙都拿来,咳咳...”轩辕一针道,然后又看向众人想了想说道:“诸位还不出去在外等候?这屋里人多气就没办法换,老夫给四位伤者医治也很难施展开手段,还请各自出去的好。咳咳...” 良药这时上前,眼神中满是急切道:“老先生,小僧记挂父亲,想在屋内服侍,况且小安年岁尚小,您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吩咐小僧来做。” “嗯...咳...也好,那小和尚便留下吧。”轩辕一针转头看向其余人,道:“那你们?咳咳...老夫看你们可都不愿离去?这可不行,在尝百草...咳...堂,还是要听老夫的...咳咳...这样,孙云、张十两位小兄弟帮老夫在门口守着,以防...咳...被闲杂人等打扰到老夫救人。”说着,看向孙云,眼神中流露的情绪被孙云捕捉,那是一种说不清的犹豫与心酸,孙云重重地点头,以示心中明了。 “至于汪师傅与王六,你们二人是留在老夫院中,还是在马车上等候,随意...咳咳咳...选择便是...咳...”轩辕一针说罢,转过身去开始查看床榻上四人的伤势,不再理会其他人。 王迹见状,只得转身出门,孙云张十二位与赶车的老汪也跟着出去,把屋门带好。孙云出门就自觉地站在左边,张十见师弟的样子,虽然心中有不解可还是站到了右边,方才轩辕一针说要他俩守门,那必然是有所担忧的,师弟如此明白事理,当师兄的更要听从安排才是。至于老汪与王迹二人看到这两个少年尚且如此听话,他们二人也不便自作主张赖在此处。王迹先说道:“两位小兄弟还真是负责,既然如此,那我也先在附近找找李五,方才听张兄弟说李五要在附近走动走动查看一番,可这么会儿了还不见露面,我也有些担心。待会儿找到李五了我们再来此碰面。”说罢,王迹打开院中侧门离去。 老汪看着只剩他自己还在这儿,而且本来高大门主也是要他来赶车的、再无其他吩咐,也准备从侧门离开,可是想了想,还是回头对孙云、张十二人说道:“两位小兄弟,俺心中有话憋着不说难受,还是在出去之前和两位先说吧。” 这话让孙云、张十两个师兄弟有所不解,互相看了一眼,张十说道:“汪师傅您说便是。” “好,小兄弟,方才俺在外边巷子中看这尝百草堂,只觉得比外边要更黑些、暗些,甚至看不清院内的灯火,本来以为是院中有没有点亮灯烛,现在进来发现根本不是如此,就是...好像被什么说不清的东西笼罩着一般,才让人在外边看着不甚清楚。” 这个事情,在都没有进入院中之时,刁腹剑等人就已经提到过,可是进来后却没有见到什么异常,便也没有再想,可是此时被老汪再次提起,师兄弟二人心中也不免起疑,孙云想着,屋里还有良药在,他的身手必定很强,不然也不会让他来领着一伙人到尝百草堂中来,但此刻是轩辕一针要孙云和张十在门口守着,良药也在屋里伺候刁腹剑,若真有事该如何是好? “那,汪师傅您看现在的情况可有什么发现?又该如何解决?”张十问道。 “张兄弟问俺的,俺答不上来。方才背着那几个伤者进来之时俺就已经留意过,这院中并无什么不同,可为什么在巷子中看的不甚清楚,俺也一脑袋浆糊说不出来。”老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但是,小兄弟,俺想的是俺还是回到巷子中的马车上候着,马车就停在侧门外边,要进来很容易,若你们碰到什么没法解决的可以先叫良药小师父,或者大声呼喊,俺听到声音自然可以进来帮助你们,二位小兄弟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那就劳烦汪师傅在外也多些小心才是。”张十说道。 “那时自然,你们和俺都要小心。”老汪说着推门离去。 此时尝百草堂的院中,除了后面屋中的轩辕一针和小安师徒、刁腹剑与良药父子,就是躺着的四个伤者,院中再无其他人。但孙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看着张十问道:“十哥,你说这一座尝百草堂,为什么在里面外面看着有不同呢?” 张十看师弟表情认真,自己便也不由地严肃起来,思考一小会儿,说道:“云弟,以前在苏州城中听说书人讲过三国时期东吴陆伯言在夷陵火烧连营七百里,杀的蜀汉先主刘玄德的军队大败,后来陆伯言率领军队在后追赶,终在永安郡长江边上被石头阵困住,传闻是蜀汉军师诸葛孔明入川前按照八阵图布置所摆下,就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被人攻入蜀地,多留下的一道关卡。” 这三国夷陵之战前后的故事,孙云也有听说书人讲过,当时只觉这阵法甚是神奇,但也没有多想,可是现在又听师兄提起,好似明白了什么:“十哥,你的意思是,那石头阵摆出的八阵图是所谓的阵法,可以用来困住东吴陆伯言。那...我们此时在的尝百草堂中,也被人布下了阵法?” 张十沉默片刻,有些无奈地说“云弟,你我现在都在这院中,自然是有些事情看不透,现在这院中是否被人布下了阵法,你我又能看清楚多少,只怕也难脱逃。” “可是十哥你看,方才我们一伙人进出尝百草堂都来去自如,那若真的是阵法,这布阵的目的不是为了困住我们又是什么?”孙云疑惑问道。 “这便是你我都不明之处了。”张十道:“若是师父他老人家在此,或许就能看得清楚了。” 孙云闻言,也跟着沉默下来。是啊,今日从入了夜开始,师徒几人就几乎没见过几面,大师兄被留在了知往斋中帮助看守那伙契丹武士、师父好似是跟着高老猴儿走了,也不知他们二人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更不知师父他是否记挂着自己的三个徒弟。孙云都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若这院中真的被人布下了阵法,如若能让人来去自如,只能有一种可能就是,阵法真正的目标,是定然走不出这尝百草堂的。 院中还有谁人?都在他们身后的屋子中了。 那布阵的人,又在何处窥视着一切呢? 第117章 黑缠绕心与神 孙云在屋外守着,已经是后半夜了,大相国寺附近早已没有白日里的喧嚣,在热闹的城市都有要黑夜降临后的安静喘息。可是同时,也有那么些人是不能休息的,比如守城的兵士、报时的鸡人,比如为生活奔波、维持生计而在夜里摆摊的人们,再比如,救治病人的郎中、守夜的人们。 虽然觉得无聊无趣,可是孙云也会不时地听到身后屋中传出轩辕一针要小安、良药为其做这做那的吩咐,看来里面还是忙得火热,反之外边就是孙云与张十二人一起傻傻地,不知在等待着什么。孙云不时地看看师兄、看看院内其他没有光亮的屋子,再看看夜空中的月、缓慢飘动的云,还有依稀可见的星星。 不知为何,孙云总觉得夜空中的星星有些不对,不是相伴月亮的零星几颗不甚明显光亮的星星,它们都试着要透过黑云发出光亮,都是再正常不够的样子。不对的是,孙云觉得特别亮的那颗,那颗星星很亮、很近,仿佛并不是看得见摸不着的高度,仅仅是比一些三四层的房屋要高些,好似是可以借助工具摸得到的。那这还是星星吗?甚至于这“星星”附近的夜空也不对,并不如月亮周围的自然,这颗星星附近的夜空,应是都凝住了,非常的沉默、低沉,就好似那“星星”的后面,是一个无底黑洞一般,在拉扯着地上的人们向前,进入它的神奇。 这样的亮,这样的低,不自然地有些让人难以忽视,就好比家中的灯笼,平日是一根蜡烛的亮度,忽然发现变成了五根甚至十根的亮度,那自然而然地多看看、多望望。那颗星星在孙云眼中便是这种感觉。 “十哥,你看到天上的那颗星星没?为何这般的亮,甚至有些夺目。”孙云喃喃道。 张十本来没想到夜空中会有如此亮的星星,可当他真的看过去时,目光也跟着被牵引,就好似是那星星有着什么魔力,无法拒绝。是什么样的魔力?那自然是它的亮与它的距离,才有的如此感觉。张十不由自主地走出一步,想要试着那星星看得清楚,然后即使是眼前那么低的高度,也很难看的清楚。 “扑腾!” 好似有什么声音从最里面的那间屋子传来,张十与孙云相视一眼,孙云直接抬腿跑出,冲向那间房屋,生怕这屋子里藏着什么, 可真走到那间房门外时,孙云还是犹豫了,只因为方才回头看去,却发现二师兄张十有与他一起来到这里里。可是转念一想也能明白师兄为何要留在原地不动,轩辕一针叮嘱过,要他俩在门口守着,孙云跑到这间有声响的房前,他犹豫了。可是他的犹豫,也正是他心中惧怕的表现,他怕这屋里又藏着什么人、正准备对他痛下杀手,亦或是正准备逃走,无论是什么情况,孙云都不知道他能否与人过招、并且全身而退。 眼下看来,走一步算一步吧。 也只能如此。 伸出手把门轻轻推开,里面黑漆漆一片,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清屋内的情况。孙云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但夜空中的月亮还是懂孙凉的,正好有一束月光从窗外投入进来,使得孙云可以暂时看清楚这间屋里的一切。他仔细看了一圈,发现这屋里与方才那屋几乎都是一样的陈设布置,唯二的区别就是,一个坐北朝南、一个坐东朝西,以及前者那屋里有人,现在孙云在的屋中除了他再看不到别人。 孙云想着,方才听到这屋中有声音,可是现在看过去并没有什么人的存在,什么会动的东西都没有,这就有点奇怪了。他向屋内走去,想着是否有什么角落自己没有看清楚,可就在走到床榻边上的时候,外边的月光变得薄弱,应该是又被隐约遮掩住了。孙云记得在那间人多些的屋子里烛台是在木桌上摆着,想从身上翻找出火折子把烛台点上,这屋里还能多些光亮,看哪里也不会觉得太过害怕。可是孙云这才想起,他没有带火折子出门的习惯,因为在东京城中大部分时间要么是和师父一起、要么和二师兄张十在一起,他们二人都有带火折子的习惯,孙云也就不带了。 可是眼下,即使孙云手中有火折子,也不一定可以自然地点燃烛台。“扑通”又是一声,孙云循声看过去,确实靠着窗台的木桌上蹲坐着一只黑猫,不知何时进来的,那黑猫一双泛绿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很会诡谲神秘,不知道它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变成人不成? 孙云小心翼翼地走过,黑猫也在一直盯着他看,虽然一个是人、一个是猫,可是反而猫比人显得更为淡定坦然,让孙云觉得有些不自在。黑猫并没有等孙云,而是在他距离木桌两步的距离回头,直勾勾地,孙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人和猫就这样僵持着。黑猫见孙云也没有再上前,就从一旁的窗子上挤了出去,临走时还甩了甩尾巴,不知是在对孙云告别,还是一种挑衅。 眼睁睁地看着黑猫离开这间屋子,孙云心中还是觉得怪怪的,现在看屋里的动静就是黑猫弄出来的,而黑猫离开了这间屋子,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吧?会吗?孙云想着,转身却发现,这屋房门已经被关上了。 竟然被关上了! 孙云的双眼瞬间呆住,他明明记得,进来之时为了让屋子里看着亮一点才特意没有把门关上,可是现在为何是关着的!外边夜空中的月光又一次被黑云挡住,房门又被谁关上,孙云的额头因为砰砰砰乱跳的心早已布满了细密汗珠,不,不止是额头,他的头顶、耳后,甚至于全身都已冒出冷汗,是紧张还是畏惧。 不知过了多久,孙云眼见外边的月光又一次照在屋里的木桌上,心情瞬间平缓了许多。然而,也正是月光的出现,慢慢地,一张皱巴巴的脸在孙云背后出现!孙云感觉到不对,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此刻那张脸的嘴唇微张,轻轻地一呼一吸,可是在夜里的房屋中、没有其他声音一起发声之时,在这个屋内的声音是十分明显的,甚至于吐出的气都刮到了孙云的耳廓和脸颊,使得他呆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做才是! 汗水没多一会儿就已浸透了贴身的亵衣,不止身后那人的呼吸,现在就连孙云自己的呼吸也是听的一清二楚,一个气息徐徐,一个短促乱乱,根本就难以平静下来,什么深呼吸浅呼吸、闭眼睛跺跺脚的,现在哪里还能记得起来,孙云只求身后那人赶快离开,不要再在自己身后躲避,,只要离开了怎样都好。他想拔出藏在衣服里面的白露劈开那人,可是这样近的距离还要面对“鬼魅”出手,也没有谁能想过要对鬼魅动武,甚至于拔出兵刃,都是不敢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那张皱巴巴的脸说道:“孙小哥,为何如此惧怕老太婆?” 这说的是什么话!谁对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会不害怕!更何况还是在这间再没其他人的房屋中,更何况还是后半夜四下无人之时,更何况还是孙云这个没有经历过多少江湖风雨的少年! 等下,方才她叫,孙小哥? “老奶奶你,你...你认识我?”孙云微微侧头,试探地问道。 “噗嗤,老太婆怎地不会认识你孙小哥?”老太太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点点俏皮,让孙云听起来只觉得更是不对劲,为何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会是有年老的沙哑还有年少的俏皮,这两种放在一起很是违和的感觉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就明显的不合常理。 “老奶奶咱们是在哪里见过吗?”孙云这下子没有了方才的紧张,但是心里还是觉得很怪异。 “当然见过,至于在哪里见过,就要你自己想了。”老太太说道:“对了,还有,不要叫我老太太。” “啊?那?我该叫你什么?”孙云问道。 “嗯,论起来你叫我一声姑姑应该不为过。”老太太想了想说道,她面目上的苍老话语被拉扯,看起来有些许的自然。孙云也才明白,这人或许是用了江湖传说中的“易容术”。 “姑姑?既然是姑姑的话...”孙云想了想,吸了吸鼻子,安心道:“好的,花姑姑。” “孙小哥知道我是谁了?”这“花姑姑”一脸笑眯眯地说道,可这多一层脸皮还是很不对劲... “当然了花姑姑,我跟随师父来到京师也才三四天,他老人家带我见过的女子中,只有花小姐和花姑姑您,花小姐不会自称姑姑,也就只有您了。”孙云的心彻底放松了下来,继续道:“而且,花姑姑,您身上的香气是我在吹香阁中闻到过相似的,在外边就再没遇到过相同的我才敢确定的。” “哦?姑姑我确是易容了。可是孙小哥,那方才是谁被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动弹?”老太太笑眯眯地问道。 “啊,姑姑您看,本来今夜里尝百草堂就里外透露着不对劲,您这样打扮突然出现,我更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然也就被吓到了。还请姑姑见笑,另外姑姑,您叫我孙云就好。”孙云道。 “好,孙云,你是和谁一起来的?另外怎地说尝百草堂中不太对劲呢?”原来这女子正是吹香阁中侍奉花小姐的花婆,从酒楼中接孙凉、孙云师徒前往吹香阁的也正是她。只不过像她说的,是易容过的样子,就与初次见面时的都有些许不同。之前是在外边初见,花婆把声音克制了许多,而今夜里见到只有孙云自己,花婆也就用了本来的声音,故此孙云听起来才会觉得有说不出来的违和,让人觉得怪异。 “回顾顾,我是和二师兄张十来的,姑姑应该也见过。盗门的大门主要我们帮忙护送几名伤者到这里找轩辕先生医治才来的。姑姑您又怎会在此处?”孙云道。 “嗯,还不是你师父叫我来的,说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到现在他也没出现,也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哼。”说着,还甩了甩手,以示心中对孙凉的不满,只是配上易容后的老太婆模样,孙云心中还是接受不了,好在花婆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也可能是早已习惯以各种不同的样貌看到不同人的不同表情了,还是问道:“”那,孙云你方才说觉得尝百草堂不对,还没说为何如此觉得。”想来兴许这孩子初入江湖、经历的少,说些什么自然也就没法顾全,心中倒也没当回事。 “对不住,姑姑,刚被您一...一吓,我这话说的就乱七八糟的...就是...”孙云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解释一番,却听见屋外有张十的声音传来:“云弟,你在里面可碰到了什么?师兄这就进来!” “啊!不用不用,十哥,你先去守着屋子就好,我随后就出来!”孙云贴在门边说道,他也不敢太大声回答,因为也还没搞清楚,尝百草堂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以防惊扰到暗中的人。 “好,云弟,你有何事千万要唤我!”张十说完,也就先离开回到了轩辕一针的房屋前,只因为方才孙云的回答反应很快、语气又没有丝毫恐慌,张十就没放在心上,想着或许是云弟想偷偷歇会儿、又不想让轩辕先生知晓吧。看来这也是师兄弟二人足够了解,不然在这个并不算熟悉、有潜在威胁的环境中还能如此放心彼此应对种种吧。 听着师兄的脚步声离去,孙云连忙对花婆道:“姑姑,师兄应是觉得我离开时间有点久,我想这样的话也长话短说,赶快回去和师兄在一起。” “好,你说。”花婆道。 “这地方,院外看不到里面的光亮,而且夜空中也多了一颗很亮很大的星星,前面我们一行有个人——李代桃僵,现在也没找到他人在呼出。就是这样,姑姑您看要不也先离开吧,我总觉得这里不对劲。”孙云说道,眉眼间多了些关切。 花婆听道孙云这样说,随即道:“孙云去和师兄一起守着轩辕先生那边,姑姑也不走,帮你师父的同时也可以帮你盯着些,这边不用你多操心,我自会找地方隐藏。放心去吧。”她想让孙云在那边安心些,现在还不清楚孙凉要她来的用意,但显然对于孙凉的徒弟们也要多些照顾才是,不然真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好向孙凉交代。 “好,那姑姑您在屋里先候着,我和师兄要是遭遇什么变故,就唤您!”孙云道。 花破点点头,对孙云摆手,眼看门又一次被关上,她想了想,在门扇上布置上机关,便找到一处可以躲避之处所在隐藏起来。 方才孙云说,这处院落里外看着不一样,外边看不到里面的光亮,这是为何?还说有人不见了,李代桃僵?这名字很是古怪,不知道是何人,但想来应该也非善类才是。孙云这孩子也真是,还说有好大一颗星星,今夜里确实有月亮挂在空中,不是圆月而是峨眉月,孙凉的刀叫什么来着?娥眉刀,峨眉月,这样想想还真是有趣。可是来时夜空就已有阴云,星星也有,也只有零星三五颗,而且也没有很亮,但孙云说的是,一颗很亮很大的星星,这是为何? 想着,花婆探出头,隔着门扇上的格子看向外边的夜空... 这,这又是为何?! 为何半空中真的有一颗星星! 那真的是一颗星星!只是比寻常夜里看到的星星更大、更亮,距离也更近! 花婆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些、看得更仔细些,然而当她真费劲心思看得清楚了,她被震惊到呆住:“那...那是!” 孙云从屋子里出来,回到张十身边、重新守在门前,张十转头看向孙云问道:“云弟,那屋里有什么啊?” “十哥,我看了看那屋子,和咱们身后这间布置几乎一样,只是床榻上多了些被褥,我猜应该是轩辕先生的卧房。”孙云道:“方才我听到声响进去,原来是一只猫在里面弄出的声音。” “啊?云弟,一只猫你还在里面抓了这么久?云弟啊,咱们在家的时候,下河捉鱼时你可没有这么费力啊!”张十调侃道。 “十哥就知道笑我。”孙云苦笑。 二人平静,听着身后屋中不时传出瓶瓶罐罐碰撞、热水沸腾冲泡、人在吃痛无意识下的呻吟声。孙云还是觉得眼前尝百草堂的事情一头雾水。李代桃僵先来报信,随后人就不见了;李显说要在附近找找,这也有一会儿时间了,也没见人;夜空中又大又亮的星星是怎么一回事;院子里外为何看到的尝百草堂又都不同;还有李显口中的轩辕先生、轩辕先生口中的关七。孙云想着这些,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决。 张十见师弟回来后说了几句话就不再言语,一看孙云的眉头微皱就知道师弟是在想什么,便说道:“云弟,有些事情不是现在的你我可以解决的,这里还有刁三门主和他干子良药,也有轩辕老先生,真若有事的话他们也会自行安排。” “是,师弟清楚,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十哥,你说人为何要面对如此多的事情呢?”孙云问道。 “云弟,你我来到东京,跟着师父见到了不同的人、遇到了不同的事,只能算是初入江湖,况且也没有见到什么惊险可怖之事,咱们或许该庆幸些。当然,按照咱们的武功,现在看来也就是帮助各位做做副手的事,你真的不用担心。”张十微微笑道,他明白,师弟把眼前的事情看的很重,无论是现在尝百草堂的事,还是师父进京欲行之事,都是如此,随即张十继续说道:“云弟,我们白日里是厨子学徒,厨子是要拿刀的;但是现在是夜里,虽然你我都有刀,可实际上我们都只是他人手中的刀,为他人行事。” 孙云听了一下子也是云里雾里,虽然道理他懂,但是为何自己成了他人手中的刀,成了谁的刀,他暂时还不明白,也不敢去想,这种事情心中明了的话,也会很伤心的。 唉。 “十哥,其实刚才...”孙云道。 “云弟没事儿,你也大了,该有自己的秘密。况且眼前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张十微微笑道。 “啊,十哥,我想说的就是当下我们的事情...”孙云道,他也不知道二师兄在想什么,难不成以为自己在想姑娘吗?若真是如此,十哥也真是看扁自己了。 “哈哈,好,云弟你说。”张十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看来他真的以为师弟... 孙云心中明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对着张十招招手,二人站在了屋子外侧些孙云才贴近了说道:“十哥,其实那屋里有人。” 张十听见并不觉得惊讶,但是是谁他还是有些好奇的,只等师弟自己说。孙云见状知道不好吊师兄胃口,也只好继续道:“里面的是花婆,就是吹香阁中花小姐身旁的那位。” “是她?为何她会在这里?”张十能想到屋子里有人,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是花婆在里面。 “我也不知,但是姑姑她说,是师父找她来的,想来是师父他老人家有什么安排吧。”孙云摇头道。 “师父?”张十疑惑,随即听到身后屋里传来伤者的呻吟,好像明白了什么。 “咚咚咚。” 前门那边依稀传出敲门的声音,张十与孙云具是一惊,张十想着这么晚了除了他们还会有何人来尝百草堂,孙云想的则是,是不是关七大哥去而复返、想要杀掉屋里的两个契丹人! 第118章 蛇骨佛骨三千骨 “十哥,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开门吧。”孙云抢先说道,不由张十反应,便自顾自地去前面铺子开门,留下张十愣在原地,看着孙云的背影,张十心中还在想着:为何今夜里云弟总好似有什么事情在藏着一般,哪怕方才和自己说的,也有所保留。这都是为何? 心中想着来敲门的会是何人的孙云,并未想到二师兄在想着自己,他还在想着门外究竟是不是关七,如果是的话,自己能否拦下他准备对轩辕老先生救治的伤者,无论被救治的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孙云都希望关七可以暂时放下这个念想,真的可以克制住自己心中所想,那关七就还是孙云心中的好大哥。 当然,不知关七是否有同样的想法。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总会想些有的没的,而且特别在意他人是否和自己想的是否相同,想要他人支持、赞成、认同自己的想法。孙云此时就是如此,轩辕一针同样如此,只是不知关七是否会如此。 孙云站在前面铺子里,没有点亮蜡烛,因为他也不知道,若真的是关七,该如何面对他、劝阻他。可是,敲门声又来了。 “咚咚咚。怎么人?” 正是关七的声音。 孙云心中没有想到应对之法,可还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怎么也没办法逃避。何况,这也不是敌人。 深呼一口气,孙云终于把门打开,笑笑道:“关大哥。” “呦,孙兄弟你也在啊!怎地不快些开门,不欢迎你关大哥?”关七见到孙云很是开心,二人好似分别了很久一般,其实前夜里刚见过,而且现在也只是第二次见面。 “欢迎,怎会不欢迎。”孙云咧着嘴角强颜欢笑答道。 “我看你小子还是不欢迎我。但是现在不能收拾你,有要紧事要做!”关七说着,提着手中黑刀就要向后院走去,可是却被孙云一下子拦住了去路,这让关七一脸诧异,问道:“孙云兄弟,你拦我作甚?” “关大哥,有些事兄...我想先问问你。”孙云低头闷声道。 “孙兄弟,现在有些要紧事,先带我去见轩辕先生然后再说也不迟。”关七道。 见轩辕先生?!关大哥啊,等你见了轩辕先生的话,我还拦得住吗! 话是如此,可是孙云并不敢直接对关七说出来,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怎样让关七打消杀契丹人的念头。孙云不希望关七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虽然孙云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心中没有过如此仇恨,但他就是知道,关七这样走下去是很难好的。 “关...关大哥...我...我...我想问你...”孙云还是忍不住,想要说出来。 “行了,孙兄弟,有事情你快说,眼下确实有要紧事要做,可关乎尝百草堂内众人性命!”关七的语气没有了方才见面的轻松。孙云想想确实,前面的敲门声就能听得出,敲门的人很是着急,是那种有事情的急,不是为了满足自身欲望的急,这样想想,孙云也觉得自己有点草率了,但话已说出口... “关大哥,我想说,若你此时想来杀人,还万望多多考虑...”孙云低声道:“毕竟这也是尝百草堂,要考虑轩辕先生,更要考虑高门主那边。”铺子中的烛台并没有点亮,二人还是借着外边的月光相视彼此,可以看到孙云的面目,而关七背对门口,脸上的表情也是看不清的。孙云只觉得,关七听到他说出的话,呼吸变得很是沉重,好似被挑起心弦用力揉捏,这种感觉很不好受,甚至随时都会变得狂躁起来。好在,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呼吸就重新变得平稳,孙云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孙兄弟,你说的我懂。你放心便是,我知道眼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现在,你在前面为我带路。”关七慢慢说道,语气中的坚定不容他人质疑。 “...好。”孙云不知道该不该信此时的关七,但是也不敢拒绝。哪怕,他已暗中准备拔出白露,只是他知道,他拔刀的速度一定比不过关七,又会伤了二人和气。随即转身带着关七向院内走去。 守在门外的张十想着会是谁人在后半夜来尝百草堂,怕不是受了很重的伤、患了很急的病?但是眼看着师弟孙云回来、身后跟着个一身黑衣、手提黑刀的人,张十不禁有些好奇。待到借着月光、星光看清这人的样貌时,张十自觉了然,原来竟是在苏州郊外家中、请师父孙凉进京时的守在马车旁的黑衣持刀人。虽然只见过一次、并没有说话,可是这黑衣人给人的感觉,张十还是记得很清楚,阴郁伤心的气息总是不自觉得从他的黑衣、黑刀上散发开来,让人不自觉地跟着他的心情一起走,张十不喜欢这种感觉,但看师弟与他相处的样子,貌似也还好些。听师弟孙云说过,这人好像是叫关七,还是东京城中皇城司的探事,料想下来身手定是不错,只是之前好像也输在了那个“黑云”一般的女真人手下。 奇怪,想到这个女真人,他明明也进了知往斋,怎地身后屋子中,好像并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十哥,我回来了。”孙云道:“关七关大哥,之前我和你说过的,他说有急事要找轩辕先生。” “关大哥好,之前听云弟提起过你。”张十对关七拱手行礼,转头看向孙云,感觉师弟的表情并不怎么自然,反倒有些忧心的样子。 “张兄弟是吧?前夜见到你时还在晕厥,现在可还好?”关七没待张十回到,继续道:“轩辕先生他们可在屋中?” 孙云忙应道,顺便直接敲门道:“啊,在!轩辕先生,关大哥来了!” 关七看到孙云如此,也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让关兄弟进来吧。咳咳...”屋内传来轩辕一针的声音。 推门而入,守在门里面的是“苦口”良药,孙云见是他便也放心许多,按照高老探的眼光,良药应是尝百草堂中现在武功最高之人了,加上孙云和张十、轩辕一针,应对关七应该也不难。孙云跟在关七后面,扫过屋内的其他人,眼看着坐在交椅上的刁腹剑裸露胸膛、右肩上的伤已被重新包扎,四张床榻上的伤者也被处理好了七七八八,只有一个,看着好似只是把面皮和身体擦得干净、并未怎样治疗。轩辕一针一身白衣,早已被迸溅上许多血液,一块块、一点点的,好似血红的杜鹃花一般,大大小小地遍布半个身子,不知是美丽还是可怕。 “关兄弟,咳咳...你这时来,是有何事?”轩辕一针皱着眉头问道,本就满是皱纹的脸,皱得好似被人捏起的纸张,看起来并不舒服。 “轩辕先生不要担心,我只是来报信的。”关七说着,把手中黑刀交予到门旁的良药手中,虽然互相不认识,可是这样交出自己的兵刃,还是给人一种放心的态度。孙云与轩辕一针相视一眼,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轩辕一针接过小安递来的一块麻布擦拭手上的血迹,道:“咳咳...关兄弟请说。” “轩辕先生,床榻上躺着的可有之前我问过您的契丹人?”关七道。 “...有。”轩辕一针看了看良药手中抱着的黑刀,回道。倒是孙云绷紧了身子,感受到白露贴在身上,随时准备抽刀阻拦,以防关七有变。 “孙兄弟放松些,我说过,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关七并没有回头,可好似脑后长了眼睛一般,还是感受到了孙云的变化,这让孙云与张十不由得为之心惊。张十看了一眼孙云,并没有说什么,可是双眼中还是表达出对关七的畏惧。或许,师弟方才身上散发出了所谓的“杀气”,才引得关七注意。毕竟关七手中黑刀经常见血,对于他人眼中、身上传递出的杀意自然很是敏感。 “阿弥陀佛,关七兄弟,你说有信来报,直说便是。”坐在交椅上的刁腹剑见关七好似并无恶意,便问道。 “这位,应是盗门三门主‘蛇口佛心’刁腹剑?”关七道。 “便是家父。”身后抱着黑刀的良药回道。 关七不由得侧目,问道:“苦口良药?” “阿弥陀佛,‘苦口’便是小僧良药。”良药抱刀、双手合十道。 关七仔细看过屋内众人,口中喃喃道:“‘一针见血,白发轩辕’、‘蛇口佛心’、‘苦口’,还有孙、张两位小兄弟。不够...不够...”说着,还摇了摇头。 “关兄弟,你说不够,是什么不够,咳咳咳咳...直说便是...咳咳...别让老夫我跟你猜...咳咳...”轩辕一针有些心急,一边问一边咳,眼看着又咳得像个破烂风箱,小安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块白布递了过去,扯着轩辕一针的宽袖道:“师父师父,您小心些。” “还是小安懂事。咳咳...”轩辕一针说着,一手捂嘴、一手摸了摸小安的头。 “轩辕先生,您是关某恩人,我之前和您说的话确实不应该,我向您赔罪。”说着,关七深深鞠躬,等了许久才起身,表情比往常更为严肃,道:“但是现在,轩辕先生,我要和您、和各位说的是,眼下正有一队人马向尝百草堂而来。” 关七的话,犹如一道惊雷,顿时让尝百草堂中的众人全都安静下来。 最终还是刁腹剑先打破沉默,道:“阿弥陀佛,关七兄弟,敢问是何处人马?大概多少人?” “刁三门主,具体是何处人马并不清楚,但是看装备似是禁军,马步弓兵俱在,大约有百十来人的样子。为首领兵的是殿前太尉洪信和‘烈异侯’,看方向是冲着咱们尝百草堂来的,我打探到消息就赶来了。” “洪信?!” “烈异侯?!” 张十与孙云、刁腹剑与轩辕一针俱是惊呼。 “‘烈异侯’常自在,出身凌州,现年约四十。传说年少时师从‘不周赤’,双掌分练赤炎、寒冰掌,曾任凌州团练使一职,后钻研水火两器与离坎阵法,有秘练‘南离’、‘北坎’两队兵士,每队人马三十六人,可敌千人。八年前带七十二人投身于江湖,横行于两河一带,后占据芒砀山自称‘烈异神君’,但不知怎地,三年前被官家招安,挂职在禁军中任教头一职,可是私下里却被东京江湖人士称为‘烈异侯’,有传言是依附于官家宠幸的曹妃兄弟曹傅门下,只是不知真假。”良药介绍道:“家父曾于五年前在青州桃花山偶遇常自在围困崂山‘观阳剑’渔出子道长,以手中黑铁禅珠伤其手下离坎兵士十余人,自此被常自在记恨在心,也知此人已投靠官家,好在家父平日里在江湖中露面甚少,幸许因此才未被常自在注意。” “咳咳...老夫,十余年前曾伤在常烈异师父‘不周赤’手中,因此才伤及肺腑,乃至...咳咳...至现状...若他们真是为尝百草堂而来...咳咳...老夫定会想方设法从中周旋...咳咳...”轩辕一针道。 “看来各位对‘烈异侯’都还熟悉,那关某也就不用多说了。”关七道:“至于殿前太尉洪信略有军功,但平日里待人狂妄,不得人心...我记得,孙兄弟与张兄弟就是借住在洪太尉家中?” “正是...”张十低声答道。张、孙二位师兄弟的反应是在关七意料之内的,不禁看了二人一眼,随后说道:“若这些人马真是前来尝百草堂的,两位兄弟要不要先躲躲?” 张十平静下来,思忖片刻,答:“关大哥,躲倒是不必,我与师弟掩面便可。” “好。”关七道:“因关某探得,受伤于知往斋中的契丹人萧寂在东京合作之人身份显赫,加之有常自在出面,这队人马很有可能便是曹傅安排来就萧寂、萧天望兄弟的。只是不知,若他们真的是来围困尝百草堂的话,咱们该如何应对才好?” 众人又是不语,互相都清楚,眼下尝百草堂内的众人,即使现在能应敌的有六七人,但是面对百十来人全副武装的朝廷禁军,也很难应对自如,哪怕固守,尝百草堂也只是京师中一处普普通通的院落而已,并不足以应对各种有备而来的人们,更何况还是军队。 “阿弥陀佛,关七兄弟,谢谢你的好意提醒。但是眼下该如何安排,确实应该仔细想想。”刁腹剑双手合十,说道:“我儿,你把在外边等候的‘蛛丝马’王迹兄弟唤来” “是,父亲。”良要领命出去。 “刁三门主这是已有应敌之法?”关七问道。 “只有头绪、未有成法。眼下轩辕先生刚刚救治了床榻上的四位,我们都不好离去,便只得想方设法应对才是。阿弥陀佛。”刁腹剑答道。 这下轮到关七不语,他确是不清楚,这个平日里行事低调的盗门三门主会有何法破解此局面。 仅是一小会儿,良药就带着王迹重新回来,刁腹剑看到王迹直接道:“王兄弟,你的身法好,此时尝百草堂有难,需要你回楼中问下夜里是否可有云雨。” 本来还摸不清当下情况的王迹,一听“云雨”顿时挺直了身子,看向刁腹剑,问道:“刁大师可是要翻覆?” “阿弥陀佛,正是如此。”刁腹剑道。 “敢问欲在何处?”王迹问。 “就在尝百草堂方圆一里内便已足够。”刁腹剑答道。 “好,小的这就前去。”王迹说罢,转身推门而去。 轩辕一针说道“咳...老夫也想着,该是回头问下云雨,既然掉大师发话了,那楼中想来也会极为重视。但是眼下常自在欲洪太尉就要到来,还有何应对之法? “我儿,还需要你再去找下汪师傅。”刁腹剑又道。 “是,父亲。”良药道。 轩辕一针问道:“刁大师,堂内的我们该如何是好?” ‘轩辕先生,您还是继续给四位伤者医治便是,堂中暂时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您放心便是。”这时,老汪跟着良药进来,老汪向刁腹剑行礼,问道:“三门主有何安排?俺去照做便是。” “汪先生,眼下需要您把马车车厢拆掉、赶至街头当街停住。”刁腹剑道。 “只是如此?”老汪觉得过于简单。 “阿弥陀佛,汪先生,在前去街头前,需要您喂马吃三斤辣椒和三斤巴豆,再去挺住。”刁腹剑道。 “辣椒?巴豆?”这下轮到老汪傻了眼,问道:“刁三门主,喂马吃这些作甚?” “现在来不及解释,汪先生照做便是。”刁腹剑起身拜谢。 “哎呦刁大师您可使不得使不得啊!您还受着伤,俺可受不起!行行,刁大师,俺照做便是。”老汪说完就要离去。 “汪先生稍等。我儿,你再去一趟,先帮汪先生把车厢拆掉。小安,来来,带这位伯伯去拿两袋子辣椒和巴豆。”刁腹剑分别对良药与小安说道。 老汪还是摸不清刁腹剑的想法,明知道这样喂食马匹那必然会让马儿狂躁难耐,但也只得领命前去。小安更不懂,这大半夜的要辣椒和巴豆做什么,人也好马也好怎能受得住这番折腾。 “对了,关七兄弟,也请你在暗中观察下那队人马与汪先生马车相遇的位置,若觉得不会在街中,可否帮忙拖延一二?”刁腹剑三道。 关七沉默,看了看轩辕一针,又看了看床榻上的被包裹着的伤者,只得应允、提起黑刀跟着离去。他也不知,自己也不是盗门中人、更不是风雨楼的人,为何要听命于刁腹剑的安排。或许是他心中还惦记着受伤的萧寂与萧天望才是。正在离去的他也想到,这伙人中,好似并未见到那个使双刀的女真人,之前听说他也来了,而且还在甜水巷中击退“酒中望岳”杜白、“旱地飞魃”李代桃僵与“借尸还魂”吴疆三人联手,关七想来,自己前些日子在虞城县外输得不冤,他身上受得伤都已结痂,很痒,痒得让他想在今夜里再会一会那个完颜垂云。关七能感觉到,今夜他定然还会遇见那个使双刀的女真人。 眼下屋里除了床榻上的四名伤者,只剩下刁腹剑、轩辕一针、孙云与张十四人。孙云看了看屋子,顿时觉得空荡了不少,便向刁腹剑问道:“刁...大师?我和师兄该做何事?” “阿弥陀佛,孙兄弟,此时还不待你与你师兄出手,但需记得,小心谨慎些,随时准备亮出...”刁腹剑拨弄手中禅珠,可话还未说完,床榻上方屋顶冲下来一人,手中甩出一根二十七节蛇骨铁鞭,横劈受伤的四人! “啊!”孙云轻呼一声,说时迟那时快,随即与张十二人不约而同地向床榻的方向冲出,只望止住那人动作。 好在轩辕一针离得稍近一些,拧身甩出右手宽袖直拍那人肋下,左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三根寸长银针向那人,“叮!叮!”两根银针打在铁鞭上,还有一根,借着烛火轩辕一针看到第三根银针已刺入那人手腕大陵穴、顿觉放松。 银针虽然没有扎入铁鞭,可是轩辕一针知道,前面两针必然是改变了蛇骨铁鞭的落势,而第三针刺入那人手腕也会使其无力、丢掉兵刃。可是那人却反手把手中铁鞭甩出,直取轩辕一针。轩辕虽然身体大不如从前,可是反应依旧迅捷,闪身转过。可是,却苦了张十、孙云二位,眼看着那三尺余长的蛇骨鞭就要打在自己身上,张十慌忙定住身形后仰让铁鞭从自己面前水平飞过,他看准时机,伸手按在了铁鞭飞轮的中心! 第119章 月底啦好慌好慌(给我点时间) 计篇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高下)、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故校之以计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 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作战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si),革车千乘(shèng),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jué),久暴(pu)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dān)货,则诸侯乘(chéng)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zhuo)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ji),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于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车罢(pi)马,甲胄矢弩,戟楯(dun)蔽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 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qi)秆一石(dàn),当吾二十石。 故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故车战得车十乘已上,赏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 故兵贵胜,不贵久。 故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 谋攻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fén)辒(yun),具器械(xiè),三月而后成;距堙(yin),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故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mi)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 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 故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dài);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形篇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举秋毫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tè)。不忒者,其所措胜必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故胜兵若以镒(yi)称铢(zhu),败兵若以铢称镒。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谿(xi)者,形也。 势篇 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碫(duàn)投卵者,虚实是也。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shèng)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zhi)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guo)弩,节如发机。 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浑浑沌(dun)沌,形圆而不可败也。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虚实篇 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 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tuán)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故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寡者,备人者也;众者,使人备己者也。 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不知战地,不知战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而况远者数十里,近者数里乎!以吾度(duo)之,越人之兵虽多,亦奚益于胜败哉!故曰:胜可为也。敌虽众,可使无斗。 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因形而错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 军争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 故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jué)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ju)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和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kuo)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军政》曰:“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故夜战多金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 故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九变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合。圮(pi)地无舍,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涂(tu)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故将通于九变之地利者,知用兵矣;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变之术,虽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 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shēn)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 是故屈诸侯者以害,役诸侯者以业,趋诸侯者以利。 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行军篇 孙子曰: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高,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军也。绝斥泽,唯亟(ji)去无留;若交军于斥(chi)泽之中,必依水草而背众树,此处斥泽之军也。平陆处易而右背高,前死后生,此处平陆之军也。凡此四军之利,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 凡军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养生而处实,军无百疾,是谓必胜。丘陵堤(di)防,必处其阳而右背之。此兵之利,地之助也。上,雨水沫(mo)至,欲涉者,待其定也。凡地有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吾远之,敌近之;吾迎之,敌背之。军旁有险阻、潢(huáng)井葭(jiā)苇、山林蘙(yi)荟(hui)者,必谨复索之,此伏奸之所处也。 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远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其所居易者,利也;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尘高而锐者,车来也;卑而广者,徒来也;散而条达者,樵(qiáo)采也;少而往来者,营军也;辞卑而益备者,进也;辞强而进驱者,退也;轻车先出居其侧者,陈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奔走而陈兵车者,期也;半进半退者,诱也;杖而立者,饥也;汲(ji)而先饮者,渴也;见利而不进者,劳也;鸟集者,虚也;夜呼者,恐也;军扰者,将不重也;旌旗动者,乱也;吏怒者,倦也;粟马肉食,军无悬缻(fou),不返其舍者,穷寇也。谆(zhun)谆翕(xi)翕,徐与人言者,失众也;数赏者,窘也;数罚者,困也;先暴而后畏其众者,不精之至也;来委谢者,欲休息也。兵怒而相迎,久而不合,又不相去,必谨察之。 兵非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夫惟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 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民不服。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 地形篇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阳,利粮道,以战则利。可以往,难以返,曰挂;挂形者,敌无备,出而胜之;敌若有备,出而不胜,难以返,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远形者,势均难以挑战,战而不利。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 凡兵有走者,有驰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之灾,将之过也。夫势均,以一击十,曰走。卒强吏弱,曰驰。吏强卒弱,曰陷。大吏怒而不服,遇敌怼(dui)而自战,将不知其能,曰崩。将弱不严,教道不明,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将不能料敌,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兵无选锋,曰北。凡此六者,败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è)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故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故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 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谿(xi);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pi)若骄子,不可用也。 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战,胜之半也。故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故曰: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 九地篇 孙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pi)地,有围地,有死地。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入人之地不深者,为轻地。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诸侯之地三属(zhu),先至而得天下众者,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山林、险阻、沮(ju)泽,凡难行之道者,为圮地。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是故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圮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所谓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敌人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恃,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离而不集,兵合而不齐。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敢问:“敌众整而将来,待之若何?”曰:“先夺其所爱,则听矣。”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凡为客之道,深入则专(tuán),主人不克;掠于饶野,三军足食;谨养而勿劳,并气积力;运兵计谋,为不可测。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士人尽力。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禁祥去疑,至死无所之。吾士无余财,非恶货也;无余命,非恶寿也。令发之日,士卒坐者涕(ti)沾襟,偃(yǎn)卧者涕交颐,投之无所往,诸(zhu)、刿(gui)之勇也。 故善用兵者,譬如率(shuài)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敢问:“兵可使如率然乎?”曰:“可。”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是故方马埋轮,未足恃也;齐勇如一,政之道也;刚柔皆得,地之理也。故善用兵者,携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 第120章 夜凉完结(未改完)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dāo)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是时,如来含笑,放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bo rě)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归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放如是等不可说光明云已。又出种种微妙之音,所谓檀波罗蜜音、尸波罗蜜音、羼(chàn)提波罗蜜音、毗离耶波罗蜜音、禅波罗蜜音、般若波罗蜜音、慈悲音、喜舍音、解脱音、无漏音、智慧音、大智慧音、师子吼音、大师子吼音、云雷音、大云雷音。出如是等不可说不可说音已,娑婆世界,及他方国土,有无量亿天龙鬼神,亦集到忉利天宫,所谓四天王天、忉利天、须焰摩天、兜率陀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梵众天、梵辅天、大梵天、少光天、无量光天、光音天、少净天、无量净天、遍净天、福生天、福爱天、广果天、无想天、无烦天、无热天、善见天、善现天、色究竟天、摩醯(xi)首罗天、乃至非想非非想处天,一切天众、龙众、鬼神等众,悉来集会。 复有他方国土,及娑婆世界,海神、江神、河神、树神、山神、地神、川泽神、苗稼神、昼神、夜神、空神、天神、饮食神、草木神,如是等神,皆来集会。 复有他方国土,及娑婆世界,诸大鬼王。所谓:恶目鬼王、啖血鬼王、啖精气鬼王、啖(dàn)胎卵鬼王、行病鬼王、摄毒鬼王、慈心鬼王、福利鬼王、大爱敬鬼王,如是等鬼王,皆来集会。 尔时释迦牟尼佛、告文殊师利法王子菩萨摩诃萨:汝观是一切诸佛菩萨及天龙鬼神,此世界、他世界,此国土、他国土,如是今来集会到忉利天者,汝知数不? 文殊师利白佛言:世尊,若以我神力,千劫测度,不能得知。 佛告文殊师利:吾以佛眼观故,犹不尽数。此皆是地藏菩萨久远劫来,已度、当度、未度,已成就、当成就、未成就。 文殊师利白佛言:世尊,我已过去久修善根、证无碍智。闻佛所言,即当信受。小果声闻、天龙八部、及未来世诸众生等,虽闻如来诚实之语,必怀疑惑。设使顶受,未免兴谤。唯愿世尊、广说地藏菩萨摩诃萨,因地作何行?立何愿?而能成就不思议事。 佛告文殊师利: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地藏菩萨证十地果位以来,千倍多于上喻。何况地藏菩萨在声闻、辟支佛地。文殊师利,此菩萨威神誓愿,不可思议。若未来世,有善男子、善女人,闻是菩萨名字,或赞叹、或瞻礼、或称名、或供养,乃至彩画刻镂塑漆形像,是人当得百返生于三十三天,永不堕恶道。 文殊师利,是地藏菩萨摩诃萨,于过去久远不可说、不可说劫前,身为大长者子。时世有佛,号曰师子奋迅具足万行如来。 时长者子,见佛相好,千福庄严,因问彼佛:作何行愿,而得此相? 时师子奋迅具足万行如来告长者子:欲证此身,当须久远度脱一切受苦众生。文殊师利! 时长者子,因发愿言: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以是于彼佛前,立斯大愿,于今百千万亿那由他不可说劫,尚为菩萨。 又于过去,不可思议阿僧只劫,时世有佛,号曰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彼佛寿命,四百千万亿阿僧只劫。像法之中,有一婆罗门女,宿福深厚,众所钦敬;行住坐卧,诸天卫护。其母信邪,常轻三宝。是时圣女广设方便,劝诱其母,令生正见,而此女母,未全生信。不久命终,魂神堕在无间地狱。 时婆罗门女,知母在世,不信因果。计当随业,必生恶趣。遂卖家宅,广求香华,及诸供具,于先佛塔寺,大兴供养。见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其形像在一寺中,塑画威容,端严毕备。 时婆罗门女,瞻礼尊容,倍生敬仰。私自念言:佛名大觉,具一切智。若在世时,我母死后,傥(tǎng)来问佛,必知处所。时婆罗门女,垂泣良久,瞻恋如来。忽闻空中声曰:泣者圣女,勿至悲哀,我今示汝母之去处。婆罗门女合掌向空,而白空曰:是何神德,宽我忧虑。我自失母以来,昼夜忆恋,无处可问知母生界。时空中有声,再报女曰:我是汝所瞻礼者,过去觉华定自在王如来,见汝忆母,倍于常情众生之分,故来告示。 婆罗门女闻此声已,举身自扑,肢节皆损。左右扶侍,良久方苏。而白空曰:愿佛慈愍min),速说我母生界,我今身心,将死不久。时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告圣女曰:汝供养毕,但早返舍,端坐思惟吾之名号,即当知母所生去处。 时婆罗门女寻礼佛已,即归其舍。以忆母故,端坐念觉华定自在王如来。经一日一夜,忽见自身到一海边。其水涌沸,多诸恶兽,尽复铁身,飞走海上,东西驰逐。见诸男子女人,百千万数,出没海中,被诸恶兽争取食啖。又见夜叉,其形各异,或多手多眼、多足多头、口牙外出,利刃如剑。驱诸罪人,使近恶兽,复自搏攫(jué),头足相就。其形万类,不敢久视。时婆罗门女,以念佛力故,自然无惧。 有一鬼王,名曰无毒,稽(qi)首来迎,白圣女曰:善哉,菩萨,何缘来此? 时婆罗门女问鬼王曰:此是何处? 无毒答曰:此是大铁围山西面第一重海。圣女问曰:我闻铁围之内,地狱在中,是事实否? 无毒答曰:实有地狱。圣女问曰:我今云何得到狱所? 无毒答曰:若非威神,即须业力,非此二事,终不能到。 圣女又问:此水何缘,而乃涌沸,多诸罪人,及以恶兽? 无毒答曰:此是阎浮提造恶众生,新死之者,经四十九日后,无人继嗣,为作功德,救拔苦难,生时又无善因。当据本业所感地狱,自然先渡此海。海东十万由旬,又有一海,其苦倍此。彼海之东,又有一海,其苦复倍。三业恶因之所招感,共号业海,其处是也。 圣女又问鬼王无毒曰:地狱何在? 无毒答曰:三海之内,是大地狱,其数百千,各各差别。所谓大者,具有十八。次有五百,苦毒无量。次有千百,亦无量苦。 圣女又问大鬼王曰:我母死来未久,不知魂神当至何趣? 鬼王问圣女曰:菩萨之母,在生习何行业? 圣女答曰:我母邪见,讥毁三宝。设或暂信,旋又不敬。死虽日浅,未知生处。无毒问曰:菩萨之母,姓氏何等? 圣女答曰:我父我母,俱婆罗门种,父号尸罗善现,母号悦帝利。 无毒合掌启菩萨曰:愿圣者却返本处,无至忧忆悲恋。悦帝利罪女,生天以来,经今三日。云承孝顺之子,为母设供修福,布施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塔寺。非唯菩萨之母,得脱地狱,应是无间罪人,此日悉得受乐,俱同生讫。鬼王言毕,合掌而退。 婆罗门女,寻如梦归。悟此事已,便于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塔像之前,立弘誓愿: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使令解脱。 佛告文殊师利:时鬼王无毒者,当今财首菩萨是。婆罗门女者,即地藏菩萨是。 第二卷 分身集会品 尔时百千万亿不可思、不可议、不可量、不可说无量阿僧只(qi)世界,所有地狱处,分身地藏菩萨,俱来集在忉利天宫。以如来神力故,各以方面,与诸得解脱从业道出者,亦各有千万亿那由他数,共持香华,来供养佛。 彼诸同来等辈,皆因地藏菩萨教化,永不退转于阿耨(nou)多罗三藐三菩提。是诸众等,久远劫来,流浪生死,六道受苦,暂无休息。以地藏菩萨广大慈悲,深誓愿故,各获果证。既至忉利,心怀踊跃,瞻仰如来,目不暂舍。 尔时,世尊舒金色臂,摩百千万亿不可思、不可议、不可量、不可说、无量阿僧只世界诸分身地藏菩萨摩诃萨顶,而作是言:吾于五浊恶世,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心调伏,舍邪归正,十有一二,尚恶习在。吾亦分身千百亿,广设方便。或有利根,闻即信受;或有善果,勤劝成就;或有暗钝,久化方归;或有业重,不生敬仰。如是等辈众生,各各差别,分身度脱。或现男子身、或现女人身、或现天龙身、或现神鬼身、或现山林川原、河池泉井,利及于人,悉皆度脱。或现天帝身、或现梵王身、或现转轮王身、或现居士身、或现国王身、或现宰辅身、或现官属身、或现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身、乃至声闻、罗汉、辟支佛、菩萨等身,而以化度。非但佛身,独现其前。汝观吾累劫勤苦,度脱如是等难化刚强罪苦众生。其有未调伏者,随业报应。若堕恶趣,受大苦时,汝当忆念吾在忉利天宫,殷勤付嘱。令娑婆世界,至弥勒出世已来众生,悉使解脱,永离诸苦,遇佛授记。 尔时,诸世界分身地藏菩萨,共复一形,涕泪哀恋,白其佛言:我从久远劫来,蒙佛接引,使获不可思议神力,具大智慧。我所分身,遍满百千万亿恒河沙世界,每一世界化百千万亿身,每一身度百千万亿人,令归敬三宝,永离生死,至涅盘乐。但于佛法中所为善事,一毛一渧,一沙一尘,或毫发许,我渐度脱,使获大利。唯愿世尊,不以后世恶业众生为虑。 如是三白佛言:唯愿世尊,不以后世恶业众生为虑。 尔时,佛赞地藏菩萨言:善哉!善哉!吾助汝喜。汝能成就久远劫来,发弘誓愿,广度将毕,即证菩提。 第三卷 观众生业缘品 尔时佛母摩耶夫人,恭敬合掌问地藏菩萨言:圣者,阎浮众生,造业差别,所受报应,其事云何? 地藏答言:千万世界,乃及国土,或有地狱、或无地狱;或有女人、或无女人;或有佛法、或无佛法,乃至声闻辟(pi)支佛,亦复如是,非但地狱罪报一等。 摩耶夫人重白菩萨:且愿闻于阎浮罪报所感恶趣 地藏答言:圣母,唯愿听受,我粗说之。 佛母白言:愿圣者说。 尔时地藏菩萨白圣母言:南阎浮提,罪报名号如是。若有众生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若有众生出佛身血,毁谤三宝,不敬尊经,亦当堕于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若有众生侵损常住,玷污僧尼,或伽蓝内恣行淫欲,或杀或害,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若有众生,伪作沙门,心非沙门,破用常住,欺诳白衣,违背戒律,种种造恶,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若有众生,偷窃常住财物、谷米、饮食、衣服,乃至一物不与取者,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地藏白言:圣母,若有众生,作如是罪,当堕五无间地狱,求暂停苦,一念不得。 摩耶夫人重白地藏菩萨言:云何名为无间地狱? 地藏白言:圣母,诸有地狱在大铁围山之内,其大地狱有一十八所,次有五百,名号各别,次有千百,名字亦别。无间狱者,其狱城周匝八万余里,其城纯铁,高一万里,城上火聚,少有空缺。其狱城中,诸狱相连,名号各别,独有一狱,名曰无间,其狱周匝万八千里,狱墙高一千里,悉是铁围,上火彻下,下火彻上。铁蛇铁狗,吐火驰逐狱墙之上,东西而走。 狱中有床,遍满万里。一人受罪,自见其身遍卧满床。千万人受罪,亦各自见身满床上。众业所感获报如是。 又诸罪人,备受众苦。千百夜叉及以恶鬼,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手复铜爪,拖拽罪人。复有夜叉执大铁戟(ji),中罪人身,或中口鼻,或中腹背。抛空翻接,或置床上。复有铁鹰啖罪人目。复有铁蛇绞罪人颈。百肢节内,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锉(cuo)斩,烊铜灌口,热铁缠身。万死千生,业感如是。动经亿劫,求出无期。 此界坏时,寄生他界;他界次坏,转寄他方;他方坏时,辗转相寄。此界成后,还复而来。无间罪报,其事如是。 又五事业感,故称无间。何等为五? 一者、日夜受罪,以至劫数,无时间绝,故称无间。 二者、一人亦满,多人亦满,故称无间。 三者、罪器叉棒,鹰蛇狼犬,碓(dui)磨锯凿,剉斫镬(huo)汤,铁网铁绳,铁驴铁马,生革络首,热铁浇身,饥吞铁丸,渴饮铁汁,从年竟劫,数那由他,苦楚相连,更无间断,故称无间。 四者、不问男子女人,羌胡夷狄,老幼贵贱,或龙或神,或天或鬼,罪行业感,悉同受之,故称无间。 五者、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故称无间。 地藏菩萨白圣母言:无间地狱,粗说如是。若广说地狱罪器等名,及诸苦事,一劫之中,求说不尽。 摩耶夫人闻已,愁忧合掌,顶礼而退。 第四卷 阎浮众生业感品 尔时地藏菩萨摩诃萨白佛言:世尊,我承佛如来威神利故,遍百千万亿世界,分是身形,救拔一切业报众生。若非如来大慈力故,即不能作如是变化。我今又蒙佛付嘱,至阿逸多成佛以来,六道众生,遣令度脱。唯然世尊,愿不有虑。 尔时佛告地藏菩萨: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祸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以是等辈,吾当忧念。汝既毕是往愿,累劫重誓,广度罪辈,吾复何虑。 说是语时,会中有一菩萨摩诃萨,名定自在王,白佛言:世尊,地藏菩萨累劫以来,各发何愿,今蒙世尊殷勤赞叹。唯愿世尊,略而说之。 尔时世尊告定自在王菩萨:谛听谛听,善思念之,吾当为汝分别解说。乃往过去无量阿僧只那由他不可说劫,尔时有佛,号一切智成就如来,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其佛寿命六万劫。未出家时为小国王,与一邻国王为友,同行十善,饶益众生。其邻国内所有人民,多造众恶。二王计议,广设方便。一王发愿,早成佛道,当度是辈,令使无余。一王发愿,若不先度罪苦,令是安乐,得至菩提,我终未愿成佛。 佛告定自在王菩萨:一王发愿早成佛者,即一切智成就如来是。一王发愿永度罪苦众生,未愿成佛者,即地藏菩萨是。 复于过去无量阿僧只劫,有佛出世,名清净莲华目如来,其佛寿命四十劫。像法之中,有一罗汉,福度众生。因次教化,遇一女人,字曰光目,设食供养。 罗汉问之:欲愿何等? 光目答言:我以母亡之日,资福救拔,未知我母生处何趣? 罗汉愍之,为入定观,见光目女母堕在恶趣,受极大苦。罗汉问光目言:汝母在生做何行业?今在恶趣受极大苦。 光目答言:我母所习,唯好食噉(dàn )鱼鳖之属。所食鱼鳖,多食其子,或炒或煮,恣(zi)情食噉,计其命数,千万复倍。尊者慈愍,如何哀救? 罗汉愍之,为作方便,劝光目言:汝可志诚念清净莲华目如来,兼塑画形像,存亡获报。 光目闻已,即舍所爱,寻画佛像而供养之,复恭敬心,悲泣瞻礼。忽于夜后,梦见佛身金色晃耀,如须弥山,放大光明。而告光目:汝母不久当生汝家,才觉饥寒,即当言说。 其后家内婢生一子,未满三日,而乃言说。稽首悲泣,告于光目:生死业缘,果报自受,吾是汝母,久处暗冥。自别汝来,累堕大地狱。蒙汝福力,方得受生。为下贱人,又复短命。寿年十三,更落恶道。汝有何计,令吾脱免? 光目闻说,知母无疑,哽咽悲啼而白婢子:既是我母,合知本罪,作何行业,堕于恶道。 婢子答言:以杀害毁骂二业受报。若非蒙福,救拔吾难,以是业故,未合解脱。 光目问言:地狱罪报,其事云何? 婢子答言:罪苦之事,不忍称说,百千岁中,卒白难竟。 光目闻已,啼泪号泣而白空界:愿我之母,永脱地狱,毕十三岁,更无重罪,及历恶道。十方诸佛慈哀愍我,听我为母所发广大誓愿。若得我母永离三途及斯下贱,乃至女人之身永劫不受者。愿我自今日后,对清净莲华目如来像前,却后百千万亿劫中,应有世界,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誓愿救拔,令离地狱恶趣,畜生饿鬼等,如是罪报等人,尽成佛竟,我然后方成正觉。 发誓愿已,具闻清净莲华目如来而告之曰:光目,汝大慈愍,善能为母发如是大愿。吾观汝母十三岁毕,舍此报已,生为梵志,寿年百岁。过是报后,当生无忧国土,寿命不可计劫。后成佛果,广度人天,数如恒河沙。 佛告定自在王:尔时罗汉福度光目者,即无尽意菩萨是。光目母者,即解脱菩萨是。光目女者,即地藏菩萨是。 第1章 元日后的喧嚣 尔时普贤菩萨摩诃萨白地藏菩萨言:仁者,愿为天龙四众,及未来现在一切众生,说娑婆世界,及阎浮提罪苦众生,所受报处,地狱名号,及恶报等事,使未来世末法众生,知是果报。 地藏答言:仁者,我今承佛威神,及大士之力,略说地狱名号,及罪报恶报之事。 仁者,阎浮提东方有山,号曰铁围,其山黑邃,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号极无间,又有地狱,名大阿鼻,复有地狱,名曰四角, 复有地狱,名曰飞刀,复有地狱,名曰火箭,复有地狱,名曰夹山,复有地狱,名曰通枪,复有地狱,名曰铁车,复有地狱,名曰铁床,复有地狱,名曰铁牛,复有地狱,名曰铁衣,复有地狱,名曰千刃,复有地狱,名曰铁驴,复有地狱,名曰烊铜,复有地狱,名曰抱柱,复有地狱,名曰流火,复有地狱,名曰耕舌,复有地狱,名曰剉首,复有地狱,名曰烧脚,复有地狱,名曰啖眼,复有地狱,名曰铁丸,复有地狱,名曰诤论,复有地狱,名曰铁鈇(fu ),复有地狱,名曰多嗔。 地藏白言:仁者,铁围之内,有如是等地狱,其数无限。更有叫唤地狱,拔舌地狱,粪尿地狱,铜锁地狱,火象地狱,火狗地狱,火马地狱,火牛地狱,火山地狱,火石地狱,火床地狱,火梁地狱,火鹰地狱,锯牙地狱,剥皮地狱,饮血地狱,烧手地狱,烧脚地狱,倒刺地狱,火屋地狱,铁屋地狱,火狼地狱,如是等地狱。其中各各复有诸小地狱,或一、或二、或三、或四、乃至百千,其中名号,各各不同。 地藏菩萨告普贤菩萨言:仁者,此者皆是南阎浮提行恶众生,业感如是。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能障圣道。是故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父子至亲,歧路各别,纵然相逢,无肯代受。我今承佛威力,略说地狱罪报之事,唯愿仁者暂听是言。 普贤答言:吾已久知三恶道报,望仁者说,令后世末法一切恶行众生,闻仁者说,使令归佛。 地藏白言:仁者,地狱罪报,其事如是。或有地狱,取罪人舌,使牛耕之。或有地狱,取罪人心,夜叉食之。或有地狱,镬(huo)汤盛沸,煮罪人身。或有地狱,赤烧铜柱,使罪人抱。或有地狱,使诸火烧,趁及罪人。或有地狱,一向寒冰。或有地狱,无限粪尿。或有地狱,纯飞蒺藜。或有地狱,多攒火枪。或有地狱,唯撞胸背。或有地狱,但烧手足。或有地狱,盘绞铁蛇。或有地狱,驱逐铁狗。或有地狱,尽驾铁骡。 仁者,如是等报,各各狱中,有百千种业道之器,无非是铜是铁,是石是火,此四种物,众业行感。若广说地狱罪报等事,一一狱中更有百千种苦楚,何况多狱。我今承佛威神及仁者问,略说如是。若广解说,穷劫不尽。 第六卷 如来赞叹品 尔时世尊举身放大光明,遍照百千万亿恒河沙等诸佛世界。出大音声,普告诸佛世界一切诸菩萨摩诃萨,及天、龙、鬼、神、人、非人等:听吾今日称扬赞叹地藏菩萨摩诃萨,于十方世界,现大不可思议威神慈悲之力,救护一切罪苦之事。吾灭度后,汝等诸菩萨大士,及天龙鬼神等,广作方便,卫护是经,令一切众生证涅盘乐。 说是语已,会中有一菩萨,名曰普广,合掌恭敬而白佛言:今见世尊赞叹地藏菩萨,有如是不可思议大威神德,唯愿世尊为未来世末法众生,宣说地藏菩萨利益人天因果等事,使诸天龙八部,及未来世众生,顶受佛语。 尔时世尊告普广菩萨及四众等:谛听谛听,吾当为汝略说地藏菩萨利益人天福德之事。 普广白言:唯然世尊,愿乐欲闻。 佛告普广菩萨:未来世中,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是地藏菩萨摩诃萨名者,或合掌者、赞叹者、作礼者、恋慕者,是人超越三十劫罪。 普广,若有善男子、善女人,或彩画行像,或土石胶漆,金银铜铁、作此菩萨,一瞻一礼者,是人百返生于三十三天,永不堕于恶道。假如天福尽故,下生人间,犹为国王,不失大利。 若有女人,厌女人身,尽心供养地藏菩萨画像,及土石胶漆铜铁等像,如是日日不退,常以华香、饮食、衣服、缯(zēng)彩、幢幡、钱、宝物等供养。是善女人,尽此一报女身,百千万劫,更不生有女人世界,何况复受。除非慈愿力故,要受女身,度脱众生,承斯供养地藏力故,及功德力,百千万劫不受女身。 复次普广:若有女人,厌是丑陋,多疾病者,但于地藏像前,志心瞻礼,食顷之间。是人千万劫中所受生身,相貌圆满。是丑陋女人,如不厌女身,即百千万亿生中,常为王女,乃及王妃,宰辅大姓,大长者女,端正受生,诸相圆满。由志心故,瞻礼地藏菩萨,获福如是。 复次普广: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对菩萨像前,作诸伎乐,及歌咏赞叹,香华供养。乃至劝于一人多人。如是等辈,现在世中及未来世,常得百千鬼神日夜卫护,不令恶事辄闻其耳,何况亲受诸横。 复次普广:未来世中,若有恶人及恶神恶鬼,见有善男子、善女人,归敬供养赞叹瞻礼地藏菩萨形像,或妄生讥毁,谤无功德及利益事,或露齿笑,或背面非,或劝人共非,或一人非,或多人非,乃至一念生讥毁者。如是之人,贤劫千佛灭度,讥毁之报,尚在阿鼻地狱受极重罪。过是劫已,方受饿鬼。又经千劫,复受畜牲。又经千劫,方得人身。纵受人身,贫穷下贱,诸根不具,多被恶业来结其心。不久之间,复堕恶道。是故普广,讥毁他人供养,尚获此报,何况别生恶见毁灭。 复次普广:若未来世,有男子女人,久处床枕,求生求死,了不可得。或夜梦恶鬼,乃及家亲、或游险道、或多魇(yǎn)魅、共鬼神游。日月岁深,转复尪(wāng)瘵(zhài),眠中叫苦,惨凄不乐者。此皆是业道论对,未定轻重,或难舍寿,或不得愈,男女俗眼,不辨是事。 但当对诸佛菩萨像前,高声转读此经一遍。或取病人可爱之物,或衣服宝贝,庄园舍宅,对病人前,高声唱言,我某甲等,为是病人对经像前舍诸等物,或供养经像,或造佛菩萨形像,或造塔寺,或燃油灯,或施常住。如是三白病人,遣令闻知。假令诸识分散,至气尽者,乃至一日、二日、三日、四日至七日以来。但高声白,高声读经。是人命终之后。宿殃重罪,至于五无间罪,永得解脱,所受生处,常知宿命。何况善男子善女人自书此经或教人书、或自塑画菩萨形像。乃至教人塑画。所受果报,必获大利。是故普广,若见有人读诵是经,乃至一念赞叹是经,或恭敬者,汝须百千方便,劝是等人,勤心莫退,能得未来、现在千万亿不可思议功德。 复次普广:若未来世诸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过去父母、男女弟妹、夫妻眷属,在于恶趣,未得出离,无处希望福力救拔,当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愿离恶道。 普广,汝以神力,遣是眷属,令对诸佛菩萨像前,志心自读此经,或请人读,其数三遍或七遍。如是恶道眷属,经声毕是遍数,当得解脱,乃至梦寐之中,永不复见。 复次普广:若未来世,有诸下贱等人,或奴或婢,乃至诸不自由之人,觉知宿业,要忏悔者。志心瞻礼地藏菩萨形像,乃至一七日中,念菩萨名,可满万遍。如是等人,尽此报后,千万生中,常生尊贵,更不经三恶道苦。 复次普广:若未来世中,阎浮提内,刹利、婆罗门、长者、居士、一切人等,及异姓种族,有新产者,或男或女,七日之中,早与读诵此不可思议经典,更为念菩萨名,可满万遍。是新生子,或男或女,宿有殃报,便得解脱,安乐易养,寿命增长。若是承福生者,转增安乐,及与寿命。 复次普广:若未来世众生,于月一日、八日、十四日、十五日、十八日、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日、乃至三十日,是诸日等,诸罪结集,定其轻重。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何况恣情杀害、窃盗、邪淫、妄语、百千罪状。能于是十斋日,对佛菩萨诸贤圣像前,读是经一遍,东西南北百由旬内,无诸灾难。当此居家,若长若幼,现在未来百千岁中,永离恶趣,能于十斋日每转一遍,现世令此居家无诸横病,衣食丰溢。是故普广,当知地藏菩萨有如是等不可说百千万亿大威神力,利益之事。 阎浮提众生,于此大士有大因缘。是诸众生,闻菩萨名,见菩萨像,乃至闻是经三字五字,或一偈一句者,现在殊妙安乐,未来之世,百千万生,常得端正,生尊贵家。 尔时普广菩萨闻佛如来称扬赞叹地藏菩萨已,胡跪合掌复白佛言:世尊,我久知是大士有如此不可思议神力,及大誓愿力,为未来众生遣知利益,故问如来,唯然顶受。世尊,当何名此经,使我云何流布? 佛告普广:此经有三名:一名地藏本愿,亦名地藏本行,亦名地藏本誓力经。缘此菩萨,久远劫来,发大重愿,利益众生,是故汝等,依愿流布。 普广闻已,合掌恭敬作礼而退。 第七卷 利益存亡品 尔时地藏菩萨摩诃萨白佛言:世尊,我观是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罪。脱获善利,多退初心。若遇恶缘,念念增益。是等辈人,如履泥涂,负于重石,渐困渐重,足步深邃。若得遇知识,替与减负,或全与负。是知识有大力故,复相扶助,劝令牢脚。若达平地,须省恶路,无再经历。 世尊,习恶众生,从纤毫间,便至无量。是诸众生有如此习,临命终时,父母眷属,宜为设福,以资前路,或悬幡盖及燃油灯,或转读尊经,或供养佛像及诸圣像,乃至念佛菩萨,及辟支佛名字,一名一号,历临终人耳根,或闻在本识。是诸众生所造恶业,计其感果,必堕恶趣,缘是眷属为临终人修此圣因,如是众罪,悉皆消灭。 若能更为身死之后,七七日内,广造众善。能使是诸众生永离恶趣,得生人天,受胜妙乐,现在眷属,利益无量。是故我今对佛世尊,及天龙八部人非人等,劝于阎浮提众生临终之日,慎勿杀害,及造恶缘,拜祭鬼神,求诸魍魉(wǎng liǎng)。何以故。尔所杀害乃至祭拜,无纤毫之力,利益亡人,但结罪缘,转增深重。假使来世或现在生,得获圣分,生人天中。缘是临终被诸眷属造是恶因,亦令是命终人殃累对辩,晚生善处。何况临命终人,在生未曾有少善根,各据本业,自受恶趣,何忍眷属更为增业。 譬如有人从远地来,绝粮三日,所负担物,强过百斤,忽遇邻人,更附少物,以是之故,转复困重。世尊,我观阎浮众生,但能于诸佛教中,乃至善事,一毛一渧,一沙一尘,如是利益,悉皆自得。 说是语时,会中有一长者,名曰大辩,是长者久证无生,化度十方,现长者身,合掌恭敬,问地藏菩萨言:大士,是南阎浮提众生,命终之后,小大眷属,为修功德,乃至设斋,造众善因,是命终人,得大利益及解脱不? 地藏答言:长者,我今为未来现在一切众生,承佛威力,略说是事。长者,未来现在诸众生等,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若有男子女人,在生不修善因多造众罪。命终之后,眷属小大,为造福利一切圣事,七分之中而乃获一,六分功德,生者自利。以是之故,未来现在善男女等,闻健自修,分分己获。无常大鬼,不期而到,冥冥游神,未知罪福。七七日内,如痴如聋,或在诸司辩论业果。审定之后,据业受生。未测之间,千万愁苦,何况堕于诸恶趣等。 是命终人,未得受生,在七七日内,念念之间,望诸骨肉眷属,与造福力救拔。过是日后,随业受报。若是罪人,动经千百岁中,无解脱日。若是五无间罪,堕大地狱,千劫万劫,永受众苦。 复次长者:如是罪业众生,命终之后,眷属骨肉,为修营斋,资助业道。未斋食竟,及营斋之次,米泔(gān)菜叶,不弃于地,乃至诸食未献佛僧,勿得先食。如有违食,及不精勤,是命终人,了不得力。如精勤护净,奉献佛僧,是命终人,七分获一。是故长者,阎浮众生,若能为其父母乃至眷属,命终之后,设斋供养,志心勤恳。如是之人,存亡获利。 说是语时,忉利天宫,有千万亿那由他阎浮鬼神,悉发无量菩提之心,大辩长者作礼而退。 第八卷 阎罗王众赞叹品 尔时铁围山内,有无量鬼王,与阎罗天子,俱诣忉利,来到佛所。所谓恶毒鬼王、多恶鬼王、大诤鬼王、白虎鬼王、血虎鬼王、赤虎鬼王、 散殃鬼王、飞身鬼王、电光鬼王、狼牙鬼王、千眼鬼王、啖兽鬼王、负石鬼王、主耗鬼王、主祸鬼王、主食鬼王、主财鬼王、主畜鬼王、主禽鬼王、主兽鬼王、主魅鬼王、主产鬼王、主命鬼王、主疾鬼王、主险鬼王、三目鬼王、四目鬼王、五目鬼王、祁利失王、大祁利失王、祁利叉王、大祁利叉王、阿那吒王、大阿那吒王、如是等大鬼王,各各与百千诸小鬼王,尽居阎浮提,各有所执,各有所主。是诸鬼王与阎罗天子,承佛威神,及地藏菩萨摩诃萨力,俱诣忉利,在一面立。 尔时阎罗天子胡跪合掌白佛言:世尊,我等今者与诸鬼王,承佛威神,及地藏菩萨摩诃萨力,方得诣此忉利大会,亦是我等获善利故。我今有小疑事,敢问世尊。唯愿世尊慈悲宣说。 佛告阎罗天子:恣汝所问,吾为汝说。 是时阎罗天子瞻礼世尊,及回视地藏菩萨,而白佛言:世尊,我观地藏菩萨在六道中,百千方便而度罪苦众生,不辞疲倦,是大菩萨有如是不可思议神通之事。然诸众生脱获罪报,未久之间,又堕恶道。世尊,是地藏菩萨既有如是不可思议神力,云何众生而不依止善道,永取解脱。唯愿世尊为我解说。 佛告阎罗天子:南阎浮提众生,其性刚强,难调难伏。是大菩萨,于百千劫,头头救拔。如是众生,早令解脱。是罪报人乃至堕大恶趣,菩萨以方便力,拔出根本业缘,而遣悟宿世之事。自是阎浮众生结恶习重,旋出旋入,劳斯菩萨久经劫数而作度脱。 譬如有人迷失本家,误入险道,其险道中,多诸夜叉、及虎狼狮子、蚖蛇蝮蝎。如是迷人,在险道中,须臾之间,即遭诸毒。有一知识,多解大术,善禁是毒,乃及夜叉诸恶毒等。忽逢迷人欲进险道,而语之言:咄哉男子,为何事故而入此路,有何异术,能制诸毒。是迷路人忽闻是语,方知险道,即便退步,求出此路。是善知识,提携接手,引出险道,免诸恶毒。至于好道,令得安乐。而语之言:咄哉迷人,自今以后,勿履是道。此路入者,卒难得出,复损性命。是迷路人亦生感重。临别之时,知识又言:若见亲知及诸路人,若男若女,言于此路多诸毒恶,丧失性命。无令是众自取其死。 是故地藏菩萨俱大慈悲,救拔罪苦众生,生人天中,令受妙乐。是诸罪众,知业道苦,脱得出离,永不再历。如迷路人,误入险道,遇善知识引接令出,永不复入。逢见他人,复劝莫入。自言因是迷故,得解脱竟,更不复入。若再履践,犹尚迷误,不觉旧曾所落险道,或致失命。如堕恶趣,地藏菩萨方便力故,使令解脱,生人天中。旋又再入,若业结重,永处地狱,无解脱时。 尔时恶毒鬼王合掌恭敬白佛言:世尊,我等诸鬼王,其数无量,在阎浮提,或利益人,或损害人,各各不同。然是业报,使我眷属游行世界,多恶少善。过人家庭,或城邑聚落,庄园房舍。或有男子女人,修毛发善事,乃至悬一幡一盖,少香少华,供养佛像及菩萨像。或转读尊经,烧香供养一句一偈。我等鬼王敬礼是人,如过去现在未来诸佛。勅(chi )诸小鬼,各有大力,及土地分,便令卫护,不令恶事横事、恶病横病,乃至不如意事,近于此舍等处,何况入门。 佛赞鬼王:善哉善哉。汝等及与阎罗,能如是拥护善男女等,吾亦告梵王帝释,令卫护汝。 说是语时,会中有一鬼王,名曰主命,白佛言:世尊,我本业缘,主阎浮人命,生时死时,我皆主之。在我本愿,甚欲利益。自是众生不会我意,致令生死俱不得安。何以故。是阎浮提人初生之时,不问男女,或欲生时,但作善事,增益舍宅,自令土地无量欢喜,拥护子母,得大安乐,利益眷属。或已生下,慎勿杀害,取诸鲜味供给产母,及广聚眷属,饮酒食肉,歌乐弦管,能令子母不得安乐。 何以故。是产难时,有无数恶鬼及魍魉精魅,欲食腥血。是我早令舍宅土地灵只。荷护子母,使令安乐,而得利益。如是之人,见安乐故,便合设福,答诸土地。翻为杀害,聚集眷属。以是之故,犯殃自受,子母俱损。 第2章 小年快乐(最近居家办公了 有空好好补了!!) 东京城,北宋嘉佀四年的年初一,夜幕如锦,星河灿烂。寂静的夜空下,东京城中的喧嚣与白日里的繁忙截然不同,随着元日的结束,节日的余韵仍旧弥漫在每个角落。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一行四人轻声步入了东京城的街头,他们是从远方赶来,寻找住宿之所。 男主角孙凉,一个年纪轻轻却眼神坚定的少年武者,正是这行人中的最年轻者。他十五岁那年被师父月夜叉收入门下,此刻随师出游,心中既充满期待又紧张不已。月夜叉不仅是他们的师父,更是江湖中人敬畏的武林高手,隐居江湖多年,此次出行,自有其目的。 大师兄阮大,三十岁上下,一身黑衣,眼神锐利,他是师门中的长兄,武艺高强,多年跟随师父,经历了不少风雨血斗。二师兄张十,二十七八岁,性格豁达,好酒好歌,是师门中的调节剂,常常以幽默化解紧张气氛。 四人在东京城漫无目的地游荡,寻找住处时,偶然遇到了洪信家的下人外出采买归来。在月夜叉的提议下,他们决定前往洪信家中求宿一晚。洪信,东京城殿前太尉,乃是武林中人,也是朝廷官员,以武功和仁义闻名,对江湖义士常怀怀抱。 洪家大宅,座落在东京城的一处宁静之地,远离市井的喧嚣。月黑风高之夜,四人来到洪家门前,经过一番禀报,终得进入。 洪信闻得月夜叉携门下三徒弟来访,虽已深夜,亦是亲自出来迎接。洪信中年风度,一脸的威严和亲和力,令人不由得生出敬意。 洪信的女儿洪絮,十五岁,自小受父亲熏陶,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有过人的武艺。可爱的面容,灵动的双眼,使她看起来既聪明又美丽。孙凉一见到洪絮,心中便掀起了阵阵微澜。 洪信安排四人下榻,并亲自邀请月夜叉等人共进晚宴。酒过三巡,食过五味,月夜叉与洪信谈起江湖往事,其中包含了许多孙凉他们年纪轻轻听来都感到惊心动魄的故事。 席间,洪絮偶尔投来好奇的目光,孙凉与她对视时,总是心跳加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席散后,洪絮主动提出要带孙凉他们游览洪家的后花园。在漫步月色下的花园中,洪絮与孙凉有了更多的交流。孙凉在洪絮面前,尽量表现出自己成熟稳重的一面,但内心的澎湃却是掩饰不了的。 次日清晨,东京城依旧喧嚣。四人在洪家稍作停留后就要启程。在告别的瞬间,洪絮拉住了孙凉的手,低声说:“江湖险恶,你要多加小心。”这句简单的话,如同春风化雨,温暖了孙凉的心。 离开洪家后,孙凉心中满是不舍与期许,但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的种种好奇与期待。月夜叉带着三个弟子,踏上了新一程的旅途。 这一次的旅行,对孙凉来说,并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行程,这是他人生中的一次重要转折。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已经与江湖这个庞大世界紧紧相连。而他,也必将在将来的日子里,在武林这片翻云覆雨的舞台上,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故事。 [1\/结束] 复次观世音菩萨:若未来世,善男子善女人,于大乘经典,深生珍重,发不思议心,欲读欲诵。纵遇明师教视令熟,旋得旋忘,动经年月,不能读诵。是善男子等,有宿业障,未得消除,故于大乘经典,无读诵性。如是之人,闻地藏菩萨名、见地藏菩萨像,具以本心恭敬陈白,更以香华、衣服、饮食、一切玩具,供养菩萨。以净水一盏,经一日一夜安菩萨前,然后合掌请服,回首向南。临入口时,至心郑重,服水既毕,慎五辛酒肉,邪淫妄语,及诸杀害,一七日或三七日。是善男子善女人,于睡梦中,具见地藏菩萨现无边身,于是人处,授灌顶水。其人梦觉,即获聪明,应是经典,一历耳根,即当永记,更不忘失一句一偈。 复次观世音菩萨:若未来世,有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愿、或多病疾、或多凶衰、家宅不安、眷属分散、或诸横事,多来忤身、睡梦之间,多有惊怖。如是人等,闻地藏名、见地藏形,至心恭敬,念满万遍。是诸不如意事,渐渐消灭,即得安乐、衣食丰溢,乃至于睡梦中,悉皆安乐。 复次观世音菩萨:若未来世,有善男子善女人,或因治生、或因公私、或因生死、或因急事入山林中、过渡河海、乃及大水、或经险道。是人先当念地藏菩萨名万遍,所过土地,鬼神卫护,行住坐卧,永保安乐。乃至逢于虎狼狮子,一切毒害,不能损之。 佛告观世音菩萨:是地藏菩萨,于阎浮提有大因缘,若说于诸众生见闻利益等事,百千劫中,说不能尽。是故观世音,汝以神力流布是经,令娑婆世界众生,百千万劫永受安乐。 尔时世尊而说偈言: 吾观地藏威神力,恒河沙劫说难尽。 见闻瞻礼一念间,利益人天无量事。 若男若女若龙神,报尽应当堕恶道。 至心皈依大士身,寿命转增除罪障。 少失父母恩爱者,未知魂神在何趣。 兄弟姊妹及诸亲,生长以来皆不识。 或塑或画大士身,悲恋瞻礼不暂舍。 三七日中念其名,菩萨当现无边体。 示其眷属所生界,纵堕恶趣寻出离。 若能不退是初心,即获摩顶受圣记。 欲修无上菩提者,乃至出离三界苦。 是人既发大悲心,先当瞻礼大士像。 一切诸愿速成就,永无业障能遮止。 有人发心念经典,欲度群迷超彼岸。 虽立是愿不思议,旋读旋忘多废失。 斯人有业障惑故,于大乘经不能记。 供养地藏以香华,衣服饮食诸玩具。 以净水安大士前,一日一夜求服之。 发殷重心慎五辛,酒肉邪淫及妄语。 三七日内勿杀害,至心思念大士名。 即于梦中见无边,觉来便得利根耳。 应是经教历耳闻,千万生中永不忘。 以是大士不思议,能使斯人获此慧。 贫穷众生及疾病,家宅凶衰眷属离。 睡梦之中悉不安,求者乖违无称遂。 至心瞻礼地藏像,一切恶事皆消灭。 至于梦中尽得安,衣食丰饶神鬼护。 欲入山林及渡海,毒恶禽兽及恶人。 恶神恶鬼并恶风,一切诸难诸苦恼。 但当瞻礼及供养,地藏菩萨大士像。 如是山林大海中,应是诸恶皆消灭。 观音至心听吾说,地藏无尽不思议。 百千万劫说不周,广宣大士如是力。 地藏名字若人闻,乃至见像瞻礼者。 香华衣服饮食奉,供养百千受妙乐。 若能以此回法界,毕竟成佛超生死。 是故观音汝当知,普告恒沙诸国土。 第十三卷 嘱累人天品 尔时世尊举金色臂,又摩地藏菩萨摩诃萨顶,而作是言:地藏地藏,汝之神力不可思议、汝之慈悲不可思议、汝之智慧不可思议、汝之辩才不可思议,正使十方诸佛赞叹宣说汝之不思议事,千万劫中不能得尽。 地藏地藏,记吾今日在忉利天中,于百千万亿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菩萨,天龙八部,大会之中,再以人天诸众生等,未出三界,在火宅中者,付嘱于汝。无令是诸众生,堕恶趣中,一日一夜,何况更落五无间及阿鼻地狱,动经千万亿劫,无有出期。 地藏,是南阎浮提众生,志性无定,习恶者多。纵发善心,须臾即退。若遇恶缘,念念增长。以是之故,吾分是形,百千万亿化度,随其根性而度脱之。 地藏,吾今殷勤,以天人众,付嘱于汝。未来之世,若有天人,及善男子善女人,于佛法中,种少善根,一毛一尘,一沙一渧。汝以道力。拥护是人,渐修无上,勿令退失。 复次地藏,未来世中,若天若人,随业报应,落在恶趣。临堕趣中,或至门首,是诸众生,若能念得一佛名,一菩萨名,一句一偈大乘经典。是诸众生,汝以神力,方便救拔,于是人所,现无边身,为碎地狱,遣令生天,受胜妙乐。 尔时世尊而说偈言:现在未来天人众,吾今殷勤付嘱汝,以大神通方便度,勿令堕在诸恶趣。 尔时地藏菩萨摩诃萨胡跪合掌白佛言:世尊,唯愿世尊不以为虑。未来世中,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于佛法中,一念恭敬,我亦百千方便,度脱是人,于生死中速得解脱。何况闻诸善事,念念修行,自然于无上道永不退转。 说是语时,会中有一菩萨,名虚空藏,白佛言:世尊,我自至忉利,闻于如来赞叹地藏菩萨,威神势力,不可思议。未来世中,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乃及一切天龙,闻此经典及地藏名字,或瞻礼形像,得几种福利,唯愿世尊,为未来现在一切众等,略而说之。 佛告虚空藏菩萨:谛听谛听,吾当为汝分别说之。若未来世,有善男子善女人,见地藏形像,及闻此经,乃至读诵,香华饮食,衣服珍宝,布施供养,赞叹瞻礼,得二十八种利益: 一者、天龙护念;二者、善果日增;三者、集圣上因;四者、菩提不退;五者、衣食丰足;六者、疾疫不临;七者、离水火灾;八者、无盗贼厄;九者、人见钦敬;十者、神鬼助持;十一者、女转男身;十二者、为王臣女;十三者、端正相好;十四者、多生天上;十五者、或为帝王;十六者、宿智命通;十七者、有求皆从;十八者、眷属欢乐;十九者、诸横消灭;二十者、业道永除;二十一者、去处尽通;二十二者、夜梦安乐;二十三者、先亡离苦;二十四者、宿福受生;二十五者、诸圣赞叹;二十六者、聪明利根;二十七者、饶慈愍心;二十八者、毕竟成佛。 复次虚空藏菩萨:若现在未来,天龙鬼神,闻地藏名,礼地藏形,或闻地藏本愿事行,赞叹瞻礼,得七种利益:一者、速超圣地;二者、恶业消灭;三者、诸佛护临;四者、菩提不退;五者、增长本力;六者、宿命皆通;七者、毕竟成佛。 尔时,十方一切诸来,不可说不可说诸佛如来,及大菩萨天龙八部,闻释迦牟尼佛,称扬赞叹地藏菩萨,大威神力,不可思议,叹未曾有。 是时,忉利天,雨无量香华,天衣珠璎,供养释迦牟尼佛及地藏菩萨已,一切众会,俱复瞻礼,合掌而退。 楞严经全文 楞严经讲解 楞严经读诵 楞严经开示 楞严经白话文 楞严经百科 《楞严经》原文 作者: 发布时间:2018-01-13 7:42:03 《楞严经》卷一 《楞严经》卷二 《楞严经》卷三 《楞严经》卷四 《楞严经》卷五 《楞严经》卷六 《楞严经》卷七 《楞严经》卷八 《楞严经》卷九 《楞严经》卷十 开经偈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唐.中天竺.沙门.般剌密谛译 乌苌国.沙门.弥伽释迦译语 罗浮山南楼寺.沙门.怀迪证译 菩萨戒弟子.前正议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清河.房融笔受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只桓精舍。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无漏大阿罗汉,佛子住持,善超诸有;能于国土,成就威仪 ;从佛转轮,妙堪遗嘱;严净毗尼,弘范三界;应身无量,度脱众生;拔济未来,越诸尘累。其名曰:大智舍利弗、摩诃目犍连、摩诃拘絺罗、富楼那弥多罗尼子、须菩提、优婆尼沙陀等,而为上首。复有无量辟支无学,并其初心,同来佛所 ,属诸比丘,休夏自恣。十方菩萨,咨决心疑,钦奉慈严,将求密义。即时如来,敷座宴安,为诸会中,宣示深奥,法筵清众,得未曾有。迦陵仙音,遍十方界。恒沙菩萨 ,来聚道场,文殊师利,而为上首。 时波斯匿王,为其父王讳日营斋,请佛宫掖,自迎如来,广设珍馐,无上妙味,兼复亲延诸大菩萨。城中复有长者居士,同时饭僧,伫佛来应。佛敕文殊,分领菩萨及阿罗汉,应诸斋主。唯有阿难,先受别请,远游未还,不遑僧次 。既无上座,及阿阇黎,途中独归。其日无供,即时阿难,执持应器,于所游城,次第循乞。心中初求,最后檀越 ,以为斋主,无问净秽,刹利尊姓,及旃陀罗。方行等慈,不择微贱,发意圆成,一切众生无量功德。阿难已知 ,如来世尊,诃须菩提及大迦叶,为阿罗汉,心不均平。钦仰如来,开阐无遮,度诸疑谤。经彼城隍,徐步郭门 ,严整威仪,肃恭斋法。 尔时阿难,因乞食次,经历淫室,遭大幻术,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罗先梵天咒,摄入淫席,淫躬抚摩,将毁戒体。如来知彼 ,淫术所加,斋毕旋归。王及大臣,长者居士,俱来随佛,愿闻法要。于时世尊,顶放百宝无畏光明,光中出生千叶宝莲,有佛化身,结跏趺坐,宣说神咒。敕文殊师利,将咒往护。恶咒销灭,提奖阿难及摩登伽,归来佛所。 阿难见佛,顶礼悲泣,恨无始来,一向多闻,未全道力。殷勤启请,十方如来得成菩提,妙奢摩他、三摩、禅那,最初方便。于时复有恒沙菩萨,及诸十方大阿罗汉、辟支佛等,俱愿乐闻,退坐默然,承受圣旨。 尔时世尊在大众中,舒金色臂,摩阿难顶,告示阿难,及诸大众:有三摩提,名大佛顶首楞严王,具足万行;十方如来,一门超出妙庄严路。汝今谛听!阿难顶礼,伏受慈旨。 佛告阿难:汝我同气,情均天伦,当初发心,于我法中,见何胜相,顿舍世间深重恩爱?阿难白佛:我见如来三十二相,胜妙殊绝 ,形体映彻,犹如琉璃。常自思惟:此相非是欲爱所生。何以故?欲气粗浊,腥臊交遘,脓血杂乱,不能发生胜净妙明,紫金光聚。是以渴仰,从佛剃落。佛言:善哉阿难!汝等当知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 ,此想不真,故有轮转。汝今欲研无上菩提,真发明性,应当直心,酬我所问。十方如来,同一道故,出离生死,皆以直心;心言直故,如是乃至终始地位,中间永无诸委曲相。 阿难!我今问汝,当汝发心,缘于如来三十二相,将何所见,谁为爱乐?阿难白佛言:世尊!如是爱乐,用我心目 。由目观见如来胜相,心生爱乐。故我发心,愿舍生死。佛告阿难:如汝所说,真所爱乐,因于心目。若不识知心目所在,则不能得降伏尘劳。譬如国王为贼所侵,发兵讨除,是兵要当知贼所在。使汝流转,心目为咎。吾今问汝 ,唯心与目,今何所在? 阿难白佛言:世尊!一切世间,十种异生,同将识心,居在身内;纵观如来青莲华眼,亦在佛面。我今观此浮根四尘,只在我面;如是识心,实居身内。 佛告阿难:汝今现坐如来讲堂,观只陀林,今何所在?世尊!此大重阁清净讲堂,在给孤园,今只陀林,实在堂外。阿难!汝今堂中,先何所见?世尊!我在堂中,先见如来,次观大众 ;如是外望,方瞩林园。阿难!汝瞩林园,因何有见?世尊!此大讲堂,户牖开豁,故我在堂,得远瞻见。佛告阿难:如汝所言,身在讲堂,户牖开豁,远瞩林园。亦有众生,在此堂中,不见如来,见堂外者?阿难答言:世尊!在堂不见如来,能见林泉,无有是处 !阿难!汝亦如是!汝之心灵,一切明了。若汝现前所明了心,实在身内 ,尔时先合了知内身。颇有众生,先见身中,后观外物?纵不能见心肝脾胃,爪生发长,筋转脉摇,诚合明了,如何不知?必不内知,云何知外?是故应知,汝言觉了能知之心,住在身内,无有是处。 阿难稽首,而白佛言:我闻如来,如是法音,悟知我心,实居身外。所以者何?譬如灯光,然于室中,是灯必能先照室内 ,从其室门,后及庭际。一切众生,不见身中,独见身外;亦如灯光,居在室外,不能照室。是义必明,将无所惑 ,同佛了义,得无妄耶? 佛告阿难:是诸比丘,适来从我室罗筏城,循乞抟食,归只陀林,我已宿斋。汝观比丘,一人食时,诸人饱否?阿难答言:不也,世尊!何以故?是诸比丘,虽阿罗汉 ,躯命不同,云何一人,能令众饱?佛告阿难:若汝觉了知见之心,实在身外,身心相外,自不相干。则心所知,身不能觉;觉在身际,心不能知。我今示汝兜罗绵手,汝眼见时,心分别否?阿难答言:如是世尊!佛告阿难:若相知者,云何在外?是故应知,汝言觉了能知之心,住在身外,无有是处。 阿难白佛言:世尊!如佛所言,不见内故,不居身内;身心相知,不相离故,不在身外。我今思惟,知在一处。佛言:处今何在?阿难言:此了知心,既不知内,而能见外;如我思忖,潜伏根里。犹如有人 ,取琉璃碗,合其两眼。虽有物合,而不留碍,彼根随见,随即分别。然我觉了能知之心,不见内者,为在根故;分明瞩外,无障碍者,潜根内故。 佛告阿难:如汝所言,潜根内者,犹如琉璃。彼人当以琉璃笼眼,当见山河,见琉璃否?如是世尊!是人当以琉璃笼眼,实见琉璃。佛告阿难:汝心若同琉璃合者,当见山河,何不见眼?若见眼者,眼即同境,不得成随。若不能见,云何说言,此了知心,潜在根内,如琉璃合?是故应知,汝言觉了能知之心,潜伏根里,如琉璃合,无有是处。 阿难白佛言:世尊!我今又作如是思惟:是众生身,腑脏在中,窍穴居外,有藏则暗,有窍则明。今我对佛,开眼见明,名为见外;闭眼见暗,名为见内。是义云何? 第3章 现在咋申诉阿... 在东京城的繁忙晨光中,孙凉师徒含着不舍与兴奋的心情告别了洪家。洪絮拉着孙凉的手留言时,那份微妙的情感让孙凉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的手心还残留着洪絮的体温,那一刻,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与洪絮之间的距离,比这座繁华的都城更加遥远。 路上,月夜叉看出了孙凉心事重重的模样,以师父的身份和经历,他自然能理解弟子内心的波动。月夜叉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孙凉叫到身边,开导说:“凉儿,江湖路迢迢,我们的身份和使命决定了我们没法像常人一样,拥有平凡而稳定的生活。你与洪絮的相遇,或许是一场美丽的邂逅,但前路漫漫,不可轻易被情感牵绊。” 孙凉低头不语,心中却是波涛汹涌。他知道师父说的是实情,他们这一行,身负重任,危险重重,今日能在洪家享受片刻宁静,未来却难保不遭遇风波。 临行前,洪信将一封信交给孙凉,嘱咐他日后若有困难,可拿此信去找登州知府,洪絮的父亲,他会给予帮助。孙凉紧握那封信,仿佛是与洪絮之间唯一的联系。 离开东京城后,孙凉师徒四人继续他们的江湖之旅。这一次的目的地,是位于中原一带的“幻雨林”。幻雨林中,据说藏有一位隐居的医圣,他手中有着救治重症乃至奇毒的神奇药方。这次的旅行,除了是一次寻常的探访,更有着另一层目的——寻找解救被冤枉身中奇毒的无辜之人的药方。 旅途中,他们不仅要面对复杂的江湖纷争,还有来自自身的内心挣扎。孙凉的武艺和厨艺在连续的旅途中日渐提高,他开始真正掌握如何将厨艺融入武技之中,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力。而在心思上,孙凉也在渐渐明白,无论是情感还是武艺,都需以坚定的意志和冷静的头脑作为支撑。 经过数日的跋涉,孙凉他们终于来到了幻雨林的边缘。这里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浓雾缭绕,不时有奇怪的鸟叫声从林深处传来。月夜叉提醒众人要小心,幻雨林中不仅生存着许多毒物,还有可能藏有不少江湖上的隐士高手。 就在他们打算进入幻雨林的时候,突然从密林中跳出几个蒙面人,手持兵器,似乎是对他们有所图谋。孙凉瞬间提起警觉,拔出随身携带的厨刀,这不仅是他烹饪的工具,如今更是他保护自身和师兄弟的武器。 一场战斗即将展开,在这未知的幻雨林边缘,孙凉与他的师兄弟们,将面对怎样的挑战?未知的旅途还有着怎样的困难与危机?他们又将如何护佑彼此,共同成长? 而孙凉心中的那份对洪絮的思念,随着旅途的延续,是否会逐渐淡去,还是变得更加深刻? 孙凉心中对洪絮的思念,并没有随着旅途的延续而淡去,反而变得更加深刻。每一次面临生死考验,每一次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他都会想起洪絮那温暖而坚定的眼神。在远离繁华东京的日子里,他更加明白自己心中的那份情感是多么真实而强烈。 在幻雨林中,面对接踵而至的危险与困境,孙凉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意志。他不仅在战斗中展现出厨艺与武技结合的独特威力,更在困境中展现出智慧与勇气。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以更好的自己与洪絮相见。 然而,江湖路漫漫,前路仍充满了未知与变数。而在这漫长的旅程中,孙凉也渐渐明白,无论是追求武学巅峰还是寻找救治无辜之人的药方,都不仅仅是外在的挑战,更是内心的挣扎与成长。他开始懂得师父月夜叉所说的“不可轻易被情感牵绊”的真意,也更加珍惜与师兄弟们共同成长、互相扶持的时光。 就这样,孙凉带着对洪絮的思念,继续在江湖路上前行。而他们的故事,也在这未知的旅途中,继续展开。 在幻雨林中,孙凉他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蒙面人的攻击只是开始,林中还隐藏着更多未知的危险。有毒的植物、凶猛的野兽以及诡异的阵法,都让他们的前行变得异常艰难。 每一次危机,都是对孙凉他们意志和能力的考验。但正是这些考验,让孙凉更加坚定了内心的信念,他要变得更强,不仅为了保护自己和师兄弟,也为了有一天能与洪絮重逢。 在林中的一个雨夜,他们意外发现了一处被遗弃的医馆。医馆中满是草药和医书,还有一张破旧的地图,似乎是幻雨林的藏宝图。月夜叉仔细研究后,发现这可能是通往他们目的地的线索。 然而,地图上的标记并不清晰,需要解读。同时,医馆中还有不少奇特的毒草和药方,也需要辨识和整理。于是,孙凉他们在医馆中安顿下来,一边解读地图,一边学习医术,一边还要应对幻雨林的种种危险。 在这个过程中,孙凉不仅深入了解了医术,还逐渐掌握了一些解毒的方法。他的厨艺与武技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更大的提升,他开始尝试将草药和食材结合,创造出新的菜肴和药方。 而在这段时间里,孙凉对洪絮的思念也如春雨般绵绵不绝。他会在夜晚独自走到医馆的后院,坐在月光下,看着远方,想象着与洪絮重逢的场景。 终于,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们成功解读了地图,找到了隐居的医圣。医圣为他们提供了解救无辜之人的药方,也给了他们一些关于洪絮的消息。原来,洪絮也在寻找他们,为了一个重要的任务。 得知这个消息后,孙凉他们决定立即离开幻雨林,前往与洪絮约定的地方。他们相信,无论江湖路有多么艰难,只要心有彼此,就一定能走到一起。 在离开幻雨林的那一天,天空放晴,阳光洒在林间,仿佛一切困难都已过去。而孙凉也深知,这只是他们漫长旅程的一部分。前路仍然充满了未知与挑战,但只要心中有爱和信念,他们就无所畏惧。 在师兄弟们的陪伴下,孙凉踏上了新的旅程。而他的心,始终牵挂着远方的洪絮。他们之间的故事,仍在继续。 离开幻雨林后,孙凉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往与洪絮约定的地点。在路上,他们得知了一些关于江湖上的风波和纷争。似乎有一股黑暗势力正在暗中酝酿着什么阴谋,让整个江湖都陷入了不安。 终于,在历经数日的奔波后,他们抵达了约定的山谷。当看到洪絮的身影,孙凉的心中充满了激动。两人相顾无言,却能感受到彼此的思念和情感。 原来,洪絮一直受父亲之托,调查江湖上的这股黑暗势力。她知道,这股势力可能与孙凉他们寻找的救治无辜之人的药方有关。她决定与孙凉他们联手,一同揭开这股势力的真面目,为无辜之人伸张正义。 于是,孙凉、洪絮以及师兄弟们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团队,开始了新的冒险。他们深入江湖,搜集线索,解开一个个谜团。在他们的努力下,黑暗势力的阴谋逐渐浮出水面。 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们也遭到了黑暗势力的追杀和阻挠。每一次战斗,都让他们更加明白彼此的价值和意义。在生死关头,是洪絮的坚定和勇敢给了孙凉力量,也是孙凉的创新和智慧让整个团队化险为夷。 在历经无数的困难和挑战后,他们终于揭开了黑暗势力的真面目,找到了救治无辜之人的药方。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他们之间的信任、支持和爱。 当药方被送到那些无辜之人手中时,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一刻,孙凉和洪絮紧紧相拥,所有的艰辛和付出都变得值得。 江湖路漫漫,前路仍充满了未知与变数。但孙凉和洪絮相信,只要他们携手同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挑战,都能一一克服。而他们的故事,也将在江湖上继续传颂。 随着黑暗势力的覆灭,江湖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孙凉和洪絮知道,江湖之大,风波不断,和平之下仍潜藏着诸多危机。他们决定继续深入江湖,弘扬正义,帮助更多的无辜之人。 故事的篇章翻开了新的一页。孙凉和洪絮来到了蜀山的脚下,这里流传着一个关于古老剑法的传说。据说,这剑法能使得修习者在面对强大敌手时,依旧能够保持冷静与智慧,化解危机。这样的武学秘籍,若能得到,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帮助。 然而,蜀山之旅并非一帆风顺。他们遇到了一群自称为“剑影”的武林人士。这群人一直试图独占古老剑法,对任何企图接近秘籍的人都毫不留情。为了不让这门高深的武功落入恶人之手,孙凉和洪絮与其发生了数次冲突。 在一次与“剑影”首领的激战中,洪絮不慎受伤。孙凉看到爱人受伤的瞬间,心如刀绞,但这更坚定了他们的决心——不仅要拿到剑法,更要铲除这股扰乱武林的恶势力。 借着夜色,孙凉和洪絮潜入“剑影”的藏身之地,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那传说中的剑法秘籍。在密室之中,孙凉不仅找到了剑法秘籍,还发现了一本记录“剑影”历史的书。原来,“剑影”曾是一群正义之士,为了保护剑法不被邪恶势力获取而成立。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后来的人开始逐渐偏离了初衷,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了解了这一切后,孙凉和洪絮决定不仅要带走剑法,还要重塑“剑影”的宗旨,让其再次成为武林中的正道之光。在一番努力与说服后,他们终于让“剑影”的部分人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与他们一同重新宣誓,保护武林的和平。 得到剑法后,孙凉和洪絮带着“剑影”的几分真诚和悔改,继续他们的江湖行。他们将剑法对抗邪恶的精髓传播开来,也逐渐形成了一股新的力量,保护着那些无辜之人。 岁月如梭,孙凉与洪絮的名字在江湖上响彻云霄。他们不仅成为了许多江湖后辈的榜样,更是写下了一段传奇。人们说,只要有困难和不公,就能看到他们并肩作战的身影。 江湖路上的风景依旧,孙凉与洪絮的故事也在风中漫长地流传着。无论前路如何,他们都相信,只要心中有爱,有正义,就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他们的故事,也成为了许多人心中永不磨灭的传说。 随着时间的推进,孙凉和洪絮的传奇故事渐渐成为江湖中的佳话,但他们从未因此停下脚步。江湖虽大,危机仍然存在,他们决定深入更遥远的地方,探寻被世人遗忘的武学秘籍,以更好地保护这个世界。 在寻访的过程中,他们来到了神秘莫测的北冥雪原。传说,在这片冰封的世界深处,藏着一本能控制天气之力的神秘典籍——《冥风录》。能够驾驭风雪的能力,对于保护人们免受自然灾害之苦至关重要。孙凉和洪絮认为,这样的力量如果能用于善途,必能大大增强他们守护弱者、维护和平的能力。 然而,北冥雪原的环境极其恶劣,连续数日的暴风雪几乎让他们迷失了方向。在一次雪崩中,他们险些丧命,幸得一位隐居在此地的老者相救。这位老者名叫铁心,曾是江湖上闻名的高手,因厌倦了江湖纷争,选择隐居此地。 铁心得知他们的来意后,不仅提供了庇护,还告诉他们《冥风录》的确存在,但要得到它,必须通过一系列考验。这些考验不仅考验的是武功,更重要的是考验心性和对这份力量的控制欲。铁心曾见识过太多因贪图力量而走向邪路的悲剧,因此他决定帮助孙凉和洪絮,让这份力量落在真正有能力且心怀善念的人手中。 接受了铁心的指点和训练后,孙凉和洪絮开始了对《冥风录》的寻找和考验。他们历经艰险,最终在一处被冰雪覆盖的古老神殿中找到了《冥风录》。在神殿中,他们不仅面对了机关重重,还遭遇了试图夺走《冥风录》的歹徒们。 经过一番激战,孙凉和洪絮凭借着他们良好的心性和铁心传授的技巧,最终克制了贪念,不仅保护了《冥风录》,也让那些歹徒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冥风录》最终被带回,并在孙凉和洪絮的帮助下,将其力量用于造福人间,缓解了不少自然灾害的苦难。 在之后的日子里,孙凉和洪絮的行踪成谜,他们像风一样穿梭在江湖之间,时而出现在这个需要帮助的地方,时而又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他们的故事被后人传颂,成为了无数武者心中的圣光。 孙凉和洪絮的故事,成为了一座灯塔,照亮了后来人的路。在他们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武林人士开始关注力量的正面影响,用自己的能力去守护这个世界的和平与正义。而孙凉和洪絮,这对江湖中的传奇人物,也永远镌刻在了武林的历史之中,成为了一段不朽的传说。 在这段传奇的基础之上,孙凉和洪絮的故事进入了一个新的章节。他们的名字已成为武林中的一段佳话,然而,他们所追求的,并不仅仅是个人的荣耀,更是心中那份对正义和平的不懈追寻。 江湖之路,永无止境。他们来到了一处古老的边陲小镇,在那里,他们听说了一座被遗忘的古墓,里面藏有传说中失落已久的“幻影神针”。这样的武学秘籍,据说能在无形中改变战局,扭转乾坤。不过,这座古墓也是危机四伏,许多前来探寻的勇者都再未回来。 对孙凉和洪絮而言,每一次的探险都是一次自我超越的机会。他们相信,每一件神秘的武学秘籍都应当被用来护持正义,而不是成为造成纷争的根源。因此,他们踏上了寻找“幻影神针”的旅程。 这一次的旅行异常艰难。古墓隐藏于一座凶险的深山之中,山中常有毒虫出没,更不用说那些复杂的机关陷阱。经过无数次的挑战和考验,孙凉和洪絮最终找到了古墓的入口。 古墓之内,景象诡异莫测。他们面对了许多先前未曾见过的试炼,包括幻象重重、心魔的侵袭等等。每一步都需要他们全力以赴,每一关都考验着他们的智慧和勇气。难关之中,他们也不断领悟到武学精髓,甚至在对抗过程中,孙凉的剑法和洪絮的内功都有了新的突破。 最终,在一座被光芒环绕的密室中,他们发现了这份传说中的“幻影神针”。当孙凉拿起这本秘籍的那一刻,他们感到一种强大的力量涌流全身,这不仅是一种武功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正义的力量,它仿佛在告诉他们,真正的强大来自于内心的正直和坚持。 随着“幻影神针”的秘籍被带出古墓,孙凉和洪絮决定将其与武林中的正道人士分享,让这份力量成为维护武林平衡的一份子。他们知道,与其让武学秘籍成为几人争夺的宝物,不如让其成为广大武林同道共勉的力量。 之后的日子里,孙凉和洪絮继续他们的旅程。他们游历四方,无论是深山老林,还是江湖险地,他们都留下了自己正义的足迹。他们不仅用武力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他们用自己的行动传播着正义、勇气与爱。他们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武林传奇。 岁月流转,孙凉与洪絮的故事如同长河般延绵不绝,在武林中流传开来。每一处他们走过的地方,都有被他们正义之光照亮过的痕迹。他们不仅是武林高手,更是无数人内心中的英雄。在这个充满了纷争与不平之处的世界,孙凉和洪絮的存在如同一盏明灯,指引着迷失的人们找到了方向,也让武林中多了几分温暖与和平。 而这段传奇的结束,只是一个新的开始。正如孙凉所言:“在这无尽的江湖中,我们的脚步永不停歇。”他们继续着他们的旅程,以他们坚定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开启了更多新的篇章,他们的故事也将永远在人们的心中继续。 随着“幻影神针”秘籍的传播,整个武林的风气也悄然发生了变化。曾经以强欺弱、逐利忘义的行为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武者之间的相互帮助和共同进步。孙凉和洪絮的影响力逐渐扩大,他们成为了连接各大门派、各路英雄的纽带。 在一次大型的武林盛会上,孙凉和洪絮被众多武林人士邀请为荣誉嘉宾。会中,孙凉拔剑演示了“幻影神针”的精髓,而洪絮则以其深厚的内功辅以淡淡的真气,展现了武学与人性的和谐共处。这种展示不仅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也使得武林中的年轻一代更加渴望追随孙凉和洪絮的脚步,学习他们的武道精神和为民仗义的品格。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孙凉和洪絮不仅是在物质上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更在精神上给予指导和鼓励。他们不断地旅行,一方面是为了解决武林中出现的各种纷争和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传播他们的武学哲学——真正的武道不仅仅是武技的修炼,更重要的是心灵的锤炼和品德的提升。 这一哲学逐渐被越来越多的武林人士所接受和认同。许多年轻武者开始以孙凉和洪絮为榜样,不再单纯追求武学上的高强,而是在提升自己的同时,也关注如何将自己的力量用于更加积极正义的事业上。武林中的争斗事件显着减少,而互帮互助的风气日益盛行。 孙凉和洪絮的名字也被载入了武林的史册,成为了传奇人物。但他们自己却从未停下脚步,始终坚持着他们的信仰和追求。他们相信,武林之大,困难和挑战永远存在,正因如此,他们的努力和奋斗也就永远有其意义和价值。 岁月如流,虽然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在他们坚定的眼神中,人们看到的是不变的初心和永远的热情。孙凉和洪絮的故事,就像是一颗颗灿烂的星星,照亮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激励着他们不断前行,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为这个世界带去更多的光明和温暖。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始于孙凉和洪絮心中那份简单而纯粹的信念——用武之道,守护一方平安,传递正义之光。在他们的影响下,武林之路,已不再仅是一条寻求个人武功提升的道路,而是一条充满爱和希望、正义与和平的光明大道。 第4章 (我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办) 陀罗尼最净地品第六 是时师子相无碍光焰菩萨。与无量亿众从座俱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顶礼佛足。以种种华香宝幢幡盖。以为供养而作是言。以几因缘得菩提心。何者是菩提心。世尊。于菩提者。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过去心不可得。离菩提者。菩提心亦不可得。菩提者不可言说。心者亦无色无相。无事无业非可造作。众生者亦不可得亦不可知。世尊。云何诸法甚深之义而可得知。 佛言。善男子。菩提秘密事业造作不可得知。离菩提菩提心亦不可得。菩提者不可言说。心亦无相。众生亦不可得知。何以故。如意心亦如是。如心菩提亦如是。如心如菩提。众生亦如是。如众生一切三世法亦如是。 佛言。善男子。如是菩萨摩诃萨得名。是心通一切法。是说菩提菩提心。菩提非过去非未来非现在。心亦如是。众生亦如是。于如此中亦不可得。何以故。一切法无生故。菩提不可得菩提名不可得。众生众生名不可得。声闻声闻名不可得。缘觉缘觉名不可得。菩萨菩萨名不可得。佛佛名不可得。行非行不可得。行非行名不可得。于一切寂静法中而得安住。依一切功德善根而得发出。是名初发菩提心。譬如宝须弥山王。是名檀波罗蜜因。第二发心譬如大地持一一法事故。是名尸波罗蜜因。譬如师子臆长毫兽王有大神力独步无畏无有战怖。如是第三心。说羼提波罗蜜因。譬如风轮那罗延力勇壮速疾。如是第四心不退转。是名毗梨耶波罗蜜因。譬如七宝楼观有四阶道清凉之风来吹四门。如是第五心上种种功德法藏犹未满足。是名禅波罗蜜因。譬如日轮光耀炎盛。如是第六心能破灭生死大闇故。是名般若波罗蜜因。譬如大富商主能令一切心愿满足。如是第七心。能令得度生死险恶道故。能令得多功德宝故。是名方便胜智波罗蜜因。譬如月净圆满。如是第八心。一切境界清净具足故。是名愿波罗蜜因。譬如转轮圣王主兵宝臣如意处分。如是第九心。善能庄严清净佛土功德普洽广利一切故。是名力波罗蜜因。譬如虚空及转轮圣王。如是第十心。于一切境界皆悉通达故。于一切法自在至灌顶位故。是名智波罗蜜因。佛言。善男子。如是十种菩萨摩诃萨菩提心因。 佛言。善男子。依五种法成就菩萨摩诃萨檀波罗蜜。何者为五。一者信根。二者慈悲。三者无求欲心。四者摄受一切众生。五者愿求一切智智。是善男子。依是五法檀波罗蜜能得成就。佛言。善男子。依是五法。菩萨摩诃萨成就尸波罗蜜何者为五。一者三业清净。二者不为一切众生作烦恼因缘。三者断诸恶道开善道门。四者过于声闻缘觉之地。五者一切功德愿满足故。善男子。依是五法尸波罗蜜能得成就。 佛言。善男子。又依五法。菩萨摩诃萨成就羼提波罗蜜。何者为五。一者伏贪嗔烦恼。二者不惜身命不生安乐止息之观。三者思惟往业。四者为欲成熟一切众生功德善根。发慈悲心。五者为得甚深无生法忍。善男子。是名菩萨摩诃萨成就羼提波罗蜜。 佛言。善男子。又依五法。菩萨摩诃萨成就毗梨耶波罗蜜。何等为五。一者与诸烦恼不得共住。二者福德未具不得安乐。三者一切难行不生厌心。四者为欲利益一切众生。成就大慈悲摄受。五者愿求不退转地。善男子。是名菩萨摩诃萨成就毗梨耶波罗蜜。 佛言。善男子。又依五法。成就菩萨摩诃萨禅那波罗蜜。何等为五。一者一切善法摄持不散。二者解脱生死二处不着。三者愿得神通。为成就众生善根故。四者发心洗浣法界。为清净心故。五者为断众生一切烦恼根故。善男子。是名菩萨摩诃萨成就禅那波罗蜜。 佛言。善男子。又有五法。菩萨摩诃萨成就般若波罗蜜。云何为五。一者一切诸佛菩萨聪慧大智。供养亲近心无厌足。二者诸佛如来说甚深法。心常乐闻无有厌足。三者真俗胜智。四者见思烦恼。如是胜智能分别断。五者于世间五明之法皆悉通达。善男子。是名菩萨摩诃萨成就般若波罗蜜。佛言。善男子。又依五法。菩萨摩诃萨成就方便胜智波罗蜜。何者为五。一者于一切众生意欲烦恼行心悉通达。二者无量对治诸法之门心皆晓了。三者大慈大悲入出自在。四者于摩诃波罗蜜多能修行成熟满足悉皆愿求。五者一切佛法了达摄受皆悉愿求。善男子。是名菩萨摩诃萨成就方便胜智波罗蜜。 佛言。善男子。又有五法。菩萨摩诃萨成就愿波罗蜜。何者为五。一者于一切法。本来不生不灭。不有不无。心安乐住。二者观一切诸法最妙。一切垢清净心得安住。三者过一切相心如如。无作无行。不异不动。安心于如。四者为利益众生事。于俗谛中得安心住。五者于奢摩他毗钵舍那同时能住。善男子。是名菩萨摩诃萨成就愿波罗蜜。 佛言。善男子。依此五法。菩萨摩诃萨成就力波罗蜜。何者为五。一者一切众生心行险恶智力能解。二者能令一切众生入于甚深之法三者一切众生往还生死。随其因缘如是见知。四者于一切众生三聚智力能分别知。五者如理为种为熟为脱。如是说法皆是智力故。善男子。是名菩萨摩诃萨成就力波罗蜜。 佛言。善男子。复有五法。菩萨摩诃萨修行成就智波罗蜜。何等为五。一者于一切法分别善恶具足智能。二者于黑白法远离摄受具足智能。三者于生死涅盘不厌不喜具足智能。四者大福德行。大智慧行。得度究竟具足智能。五者一切诸佛不共法等及一切智智。具足灌顶智能。善男子。是名菩萨摩诃萨成就智波罗蜜。佛言。善男子。何者波罗蜜义。行道胜利。是波罗蜜义。大甚深智满足。是波罗蜜义。行非行法心不执着。是波罗蜜义。生死过失涅盘功德正觉正观。是波罗蜜义。愚人智人皆悉摄受。是波罗蜜义。能现种种珍妙法宝。是波罗蜜义。无碍解脱智满足。是波罗蜜义。法界众生界生分别知。是波罗蜜义。檀等及智能令至不退转地。是波罗蜜义。能令满足无生法忍。是波罗蜜义。一切众生功德善根能令成熟。是波罗蜜义。于菩提清凉道场。佛慧十力四无畏不共法等成就。是波罗蜜义。生死涅盘皆是妄见能度无余。是波罗蜜义。济度一切。是波罗蜜义。一切外人来相诘难。善能解释令其降伏。是波罗蜜义。能转十二行法轮。是波罗蜜义。无所着无所见。无患累无异思惟。是波罗蜜义。 善男子。初菩萨地是相前现。三千大千世界无量无边种种宝物等藏皆悉盈满。菩萨悉见。 善男子。菩萨二地是相前现。三千大千世界地平如掌。无量无数种种妙色。清净之宝庄严之具。菩萨悉见。 善男子。菩萨三地是相前现。自身勇健铠仗庄严。一切怨贼皆能摧伏。菩萨悉见。 善男子。菩萨四地是相前现。四方风轮种种妙华。悉皆散洒圆满地上。菩萨悉见。 善男子。菩萨五地是相前现。如宝女人一切庄严。其身顶上散多那华。妙宝璎珞贯饰身首。菩萨悉见。 善男子。菩萨六地是相前现。七宝华池有四阶道。金沙遍满清净无秽。八功德水皆悉盈满。郁波罗花。拘物头华。分陀利华庄严其池。于华池所自身游戏。快乐清净清凉无比。菩萨悉见。善男子。菩萨七地是相前现。左边右边应堕地狱。以菩萨力故还得不堕。无有损伤无有痛恼。菩萨悉见。 善男子。菩萨八地是相前现。左边右边。师子臆长毫兽王。一切众兽悉皆怖畏。菩萨悉见。善男子。菩萨九地是相前现。转轮圣王无量亿众围绕供养。顶上白盖无量众宝之所庄严以覆于上。菩萨悉见。 善男子。菩萨十地是相前现。如来之身金色晃耀。无量净光悉皆圆满。无量亿梵王围绕。恭敬供养。转于无上微妙法轮。菩萨悉见。 善男子。云何初地而名欢喜。得出世心昔所未得。而今始得大事大用。如意所愿悉皆成就。大欢喜庆乐故。是故初地名为欢喜地。一切微细之罪。破戒过失皆清净故。是故二地说名无垢地。 无量智慧光明三昧。不可倾动无能摧伏。闻持陀罗尼为作本故。是故三地说名明地。 能烧烦恼以智慧火增长光明。是修行道品依处所故。是故四地说名焰地。是修行方便胜智自在难得故。见思烦恼不可伏故。是故五地说名难胜地。行法相续了了显现。无相多思惟现前故。是故六地说名现前地。 无漏无间无相思惟。解脱三昧远修行故。是地清净无障无碍。是故七地说名远行地。 无相正思惟修得自在。诸烦恼行不能令动。是故八地说名不动地。 说一切种种法。而得自在。无患累故。增长智慧自在无碍故。是故九地说名善慧地。 法身如虚空智慧如大云。能令遍满覆一切故。是故第十名法云地。 初地欲行有相道是无明障碍。生死怖畏是无明。依二种粗心是初地障。 微细罪过因无明。种种业行相因无明。依二种粗心是二地障。 昔所未得胜利得故动涌因无明。不具闻持陀罗尼因无明。依二种粗心是三地障。 味禅定乐生爱着心因无明。微妙净法爱因无明。依二种粗心是四地障。 一意欲入涅盘思惟。一意欲入生死思惟。是涅盘思惟是生死思惟无明为因。生死涅盘不平等思惟无明为因。依二种粗心是五地障。 行法相续了了显现无明为因。法相数数行至于心无明为因。依二种粗心是六地障。 微细诸相或现不现无明一味熟思惟欲断未得方便无明依二种粗心是七地障。 于无相法多用功力无明执相自在难可得度无明依二种粗心是八地障。 说法无量。名味句无量。智慧分别无量。未能摄持无明四无碍辩未得自在无明依二种粗心是九地障。 最大神通未得如意无明微妙秘密之藏修行未足无明依二种粗心是十地障。 一切境界微细智碍无明为因。未来是碍不更生未得不更生智无明为因。是如来地障是善男子。于初菩萨地行向檀波罗蜜。 于二地行向尸波罗蜜。 于三地行向羼提波罗蜜。 四地行向毗黎耶波罗蜜。 五地行向禅那波罗蜜。 六地行向般若波罗蜜。 七地行向方便胜智波罗蜜。 八地行向愿波罗蜜。 九地行向力波罗蜜。 十地行向智波罗蜜。 善男子。菩萨摩诃萨初发心名妙宝起三摩提摄受得生。 第二发心可爱住三摩提摄受得生。 第三发心难动三摩提摄受得生。 第四发心不退转三昧摄受得生。 第五发心宝华三昧摄受得生。 第六发心日圆光焰三昧摄受得生。 第七发心一切愿如意成就三昧摄受得生。 第八发心现在佛现前证住三昧摄受得生。 第九发心智藏三昧摄受得生。 第十发心首楞严摩伽三昧摄受得生。 善男子。是名诸菩萨摩诃萨十种发心。善男子。菩萨摩诃萨。于此初地依功德力名陀罗尼得生。 尔时世尊而说咒曰。 怛侄他(天可切后九篇初他字悉同此音其一)富楼尼(念履切后九篇音尼字悉同此音其二)那罗弟(吴音呼弟其三)头吼头吼头吼(其四)那(移我切)跋修履愈(其五)乌婆娑底(知履切其六)那(移我切)跋旃杜鲁(其七)弟(吴音呼弟)愈多底(吴音呼底其八)多跋铎洛衫(霜舰切其九)但地(图宝切)波履诃岚(里含切其十)苟留(良吼切其十一)锁诃(虎可切后九篇末诃字悉同此音其十二)。 善男子。是陀罗尼名过一恒河沙数诸佛为救护。初地菩萨诵持此陀罗尼咒。得度脱一切怖畏一切恶兽一切恶鬼。人非人等灾横诸恼。解脱五障不忘念初地。 持陀罗尼。得度一切怖畏。一切恶兽虎狼师子。一切恶鬼人非人等。怨贼毒害灾横。解脱五障不忘念九地。 善男子。菩萨摩诃萨。于此十地破坏坚固金刚山名陀罗尼得生。 怛侄他(其一)悉提(吴音呼提)醯(吴音呼弟诃弟切后三醯字悉同此音其二)修悉提(同前音)醯(诃弟切其三)姥者祢(吴音呼弟年弟切后三祢字悉同此音其四)姥差(楚解切)祢(其五)毗目底(吴音呼底后四底字悉同此音其六)阿摩詈(吴音呼弟留弟切后五詈字悉同此音其七)毗摩詈(其八)涅摩詈(其九)瞢(望恒切)伽詈(其十)喜懒若(如也切)竭(奇达切)刺(留达切急啭此音呼此两字)陛(吴音呼陛)醯(诃弟切其十一)何刺那竭(奇达切)刺陛(吴音呼陛)醯(其十二)婆曼多跋渴(喜达切)弟(吴音呼弟)詈(其十三)萨婆赖他(听我切)娑陀呵(虎可切)祢(其十四)摩那死(其十五)摩诃摩那死(其十六)頞部吼底(其十七)頞哲部吼底(其十八)婆罗弟(同前音其十九)毗罗是(其二十)頞周底(其二十一)阿美里底(其二十二)阿罗是(其二十三)毗罗是(其二十四)婆蓝诃米(吴音呼弟无弟切其二十五)婆蓝摩须詈(其二十六)富楼祢(其二十七)富栖那摩怒罗体(吴音呼体其二十八)锁诃(其二十九)。 善男子。是陀罗尼灌顶吉祥句。名过十恒河沙诸佛为救护。十地菩萨诵持陀罗尼咒。得度一切怖畏。一切恶兽虎狼师子。一切恶鬼人非人等。怨贼毒害灾横。解脱五障不忘念十地。 是时师子相无碍光炎菩萨。即从坐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顶礼佛足。即以偈颂而赞叹佛。 敬礼无譬喻说深无相义 众生失于见世尊能济度 世尊佛眼故无见一法相 无上尊法眼见不思议义 不能生一法亦不灭一法 为平等见故尊至无上处 不损生死故愿尊证涅盘 过二法见故是故证寂静 世尊智一味净品不净品 不分别界故获无上清净 世尊无边身不说一言字 一切弟子众饱满法雨故 众生相思惟一切种皆无 困苦诸众生世尊普救济 苦乐常无常有我无我等 如是众多义世尊慧无着 世间不一异譬如空谷响 不度亦不灭唯佛能了知 法界无分别是故无异乘 为度众生故分别说三乘 是时大自在梵王。于大会中从坐而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顶礼佛足。而白佛言。世尊。希有难量。是金光明经微妙之义究竟满足。皆能成就一切佛法一切佛恩。 佛言。如是如是。善男子。如汝所说。善男子。若得听闻是金光明经一切菩萨不退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何以故。善男子。是不退地菩萨成熟善根。是第一印是金光明微妙经典众经之王故。得听闻受持读诵。何以故。善男子。若一切众生未种善根。未成熟善根。未亲近诸佛。不得听闻是金光明经善男子。是金光明经以听闻受持故。是善男子善女人。一切罪障悉能除灭得极清净。常得见佛不离世尊。常闻妙法常听正法。生不退地。师子胜人而得亲近不相远离。无尽无减海印出妙功德陀罗尼。无尽无减众生意行言语通达陀罗尼。无尽无减日圆无垢相光陀罗尼。无尽无减满月相光陀罗尼。无尽无减能伏一切惑事功德流陀罗尼。无尽无减破坏坚固金刚山陀罗尼无尽无减说不可说义因缘藏陀罗尼。无尽无减真实语言法则音声通达陀罗尼。无尽无减虚空无垢心行印陀罗尼。无尽无减无边佛身能显现陀罗尼。善男子。如是诸陀罗尼等得成就故。菩萨摩诃萨于十方一切佛土。诸化佛身说无上种种正法。于法如如不动不去不来。善能成熟一切众生善根。亦不见一切众生可成熟者。说种种诸法于诸言辞不动不去不住不来。能现生灭向无生灭。说诸行法无所去来。一切法无异故。说是金光明经已。三万亿菩萨摩诃萨得无生法忍。无量诸菩萨不退菩提心。无量无边比丘得法眼净。无量众生发菩萨心。是时世尊而说偈言。 逆生死流道甚深微难见 贪欲覆众生愚冥暗不见 是时大会之众。从座而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顶礼佛足而白佛言。若有处处讲宣此金光明经。是会大众皆悉往彼为作听众。是说法师种种利益。安乐无障身心泰然。我等皆当尽心供养。令诸听众安隐快乐。是所国土无诸怨贼恐怖之难。无饥馑畏。无非人畏。人民兴盛。是说法处一切诸天人非人等及诸众生。不得从上而过污漫说法之处。何以故。说法之处即是其塔。善男子善女人。应当以诸香华缯彩幡盖。供养是说法处。我等为作救护利益。消除一切障碍。随其所须如意供给悉令具足。佛言。善男子如是。汝等应当精勤修行如此经典。则法久住于世。 生死怖畏无明故。是初地障。碍微细罪过因无明。种种业行相因无明故是二地障。业所未得胜利得故动涌因无明故。不具闻持陀罗尼因无明。是二无明说三地障。味禅定乐生爱着心无明作因。是四地障。一意欲入涅盘思惟一意欲入生死思惟。是涅盘思惟是生死思惟无明为因。生死涅盘不平等思惟无明为因。是第五地障。行法相续了了显现无明为因。法相数数行至于心无明为因。是第六地障。微细诸相或现不现无明为因。一味熟思惟欲断未得方便无明为因。是七地障。于无相法多用功力无明为因。执相自在难可得度无明为因。依二种粗心。是八地障。说法无量。名味句无量智慧分别无量。未能摄持无明为因。四无碍辩未得自在无明为因。依二种粗心。是第九地障。最大神通未得如意无明为因。微妙秘密之藏修行未足无明为因。依二种粗心。是第十地障。一切境界微细智碍无明为因。未来是碍不更生未得不更生智无明为因。是如来地障。 哆侄他(天可切后九句并同此一)富楼抳(念履切下抳并同此二)那罗提(音弟三)豆(平声)吼豆吼豆吼(四)耶(移我切)跋修履瑜(五)乌婆娑底(知履切六)耶(同上)跋旃陀(上声)鲁(七)提(同上)瑜多底(八)哆跋铎骆忏(霜[月*监]切九)檀地(途买切)波履诃岚(罗含切十)苟留(良吼切十一)莎(平声)诃(上声十二)。 多侄他(一)郁坐(殊果切)离(音戾二)旨(平声)履旨履(三)郁社逻(去声四)社逻南(上声五)禅斗禅斗(六)郁坐离(同上七)吼柳吼柳(八)莎诃(九)。 哆侄他(一)檀地(并同前音)枳(二)般(六限切)陀(上声)枳(三)柯罗智(知尔切四)高懒(二合)智(五)枳由詈(六)檀知(上声)詈(七)莎诃(八)。 哆侄他(一)尸利尸利(二)陀弥抳陀弥抳(三)陀履陀履抳(四)尸履尸履抳(五)陛舍(申俄切)逻婆细(音洒六)波豕那(七)盘陀诃(上声)寐(无死切)底(八)莎诃(九)。 第5章 (今天申诉了...) 妙法莲华经者,统诸佛降灵之本致也。蕴结大夏,出彼千龄。东传震旦,三百余载。西晋惠帝永康年中,长安青门、炖煌菩萨竺法护者,初翻此经,名正法华。东晋安帝、隆安年中,后秦弘始,龟兹沙门鸠摩罗什、次翻此经,名妙法莲华。隋氏仁寿,大兴善寺、北天竺沙门阇那、笈多、后所翻者,同名妙法。三经重遝,文旨互陈。时所宗尚,皆弘秦本。自余支品、别偈,不无其流。具如叙历,故所非述。 夫以灵岳降灵,非大圣无由开化。适化所及,非昔缘无以导心。所以仙苑告成,机分小大之别。金河顾命,道殊半满之科。岂非教被乘时,无足核其高会。是知五千退席,为进增慢之俦。五百授记,俱崇密化之迹。所以放光现瑞,开发请之教源。出定扬德,畅佛慧之宏略。朽宅通入大之文轨,化城引昔缘之不坠。系珠明理性之常在,凿井显示悟之多方。词义宛然,喻陈惟远。自非大哀旷济,拔滞溺之沈流。一极悲心,拯昏迷之失性。 自汉至唐六百余载,总历群籍、四千余轴。受持盛者,无出此经。将非机教相扣,并智胜之遗尘。闻而深敬,俱威王之余绩。辄于经首,序而综之。庶得早净六根,仰慈尊之嘉会。速成四德,趣乐土之玄猷。弘赞莫穷,永贻诸后云尔。 妙法莲华经卷第一 后秦龟兹国三藏法师鸠摩罗什奉诏译 妙法莲华经序品第一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无复烦恼,逮得己利,尽诸有结,心得自在。其名曰:阿若憍陈如、摩诃迦叶、优楼频螺迦叶、伽耶迦叶、那提迦叶、舍利弗、大目犍连、摩诃迦旃延、阿冕楼驮、劫宾那、憍梵波提、离婆多、毕陵伽婆蹉、薄拘罗、摩诃拘絺罗、难陀、孙陀罗难陀、富楼那弥多罗尼子、须菩提、阿难、罗侯罗,如是众所知识、大阿罗汉等。 复有学、无学二千人。摩诃波阇波提比丘尼,与眷属六千人俱。罗侯罗母耶输陀罗比丘尼,亦与眷属俱。菩萨摩诃萨八万人,皆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不退转,皆得陀罗尼。乐说辩才,转不退转法轮。供养无量百千诸佛,于诸佛所、植众德本,常为诸佛之所称叹。以慈修身,善入佛慧。通达大智,到于彼岸。名称普闻无量世界,能度无数百千众生。其名曰:文殊师利菩萨、观世音菩萨、得大势菩萨、常精进菩萨、不休息菩萨、宝掌菩萨、药王菩萨、勇施菩萨、宝月菩萨、月光菩萨、满月菩萨、大力菩萨、无量力菩萨、越三界菩萨、跋陀婆罗菩萨、弥勒菩萨、宝积菩萨、导师菩萨,如是等菩萨摩诃萨八万人俱。 尔时释提桓因,与其眷属二万天子俱。复有名月天子、普香天子、宝光天子、四大天王,与其眷属万天子俱。自在天子、大自在天子,与其眷属三万天子俱。娑婆世界主、梵天王、尸弃大梵、光明大梵等,与其眷属万二千天子俱。有八龙王、难陀龙王、跋难陀龙王、娑伽罗龙王、和修吉龙王、德叉迦龙王、阿那婆达多龙王、摩那斯龙王、优钵罗龙王等,各与若干百千眷属俱。有四紧那罗王、法紧那罗王、妙法紧那罗王、大法紧那罗王、持法紧那罗王,各与若干百千眷属俱。有四乾闼婆王、乐乾闼婆王、乐音乾闼婆王、美乾闼婆王、美音乾闼婆王,各与若干百千眷属俱。有四阿修罗王、婆稚阿修罗王、佉罗骞驮阿修罗王、毗摩质多罗阿修罗王、罗侯阿修罗王,各与若干百千眷属俱。有四迦楼罗王、大威德迦楼罗王、大身迦楼罗王、大满迦楼罗王、如意迦楼罗王,各与若干百千眷属俱。韦提希子阿阇世王,与若干百千眷属俱。各礼佛足,退坐一面。 尔时世尊,四众围绕,供养、恭敬、尊重、赞叹。为诸菩萨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普佛世界,六种震动。 尔时会中,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天龙、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侯罗伽、人非人,及诸小王、转轮圣王。是诸大众,得未曾有,欢喜合掌,一心观佛。 尔时佛放眉间白毫相光,照东方万八千世界,靡不周遍,下至阿鼻地狱,上至阿迦尼吒天。于此世界,尽见彼土六趣众生,又见彼土现在诸佛。及闻诸佛所说经法。并见彼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诸修行得道者。复见诸菩萨摩诃萨、种种因缘、种种信解、种种相貌、行菩萨道。复见诸佛般涅盘者。复见诸佛般涅盘后,以佛舍利、起七宝塔。 尔时弥勒菩萨作是念:‘今者、世尊现神变相,以何因缘而有此瑞。今佛世尊入于三昧,是不可思议、现稀有事,当以问谁,谁能答者。’复作此念:‘是文殊师利、法王之子,已曾亲近供养过去无量诸佛,必应见此稀有之相,我今当问。’ 尔时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及诸天龙、鬼神等,咸作此念:‘是佛光明神通之相,今当问谁?’ 尔时弥勒菩萨,欲自决疑,又观四众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及诸天龙、鬼神、等,众会之心,而问文殊师利言:‘以何因缘、而有此瑞、神通之相,放大光明,照于东方万八千土,悉见彼佛国界庄严?’ 于是弥勒菩萨欲重宣此义,以偈问曰: 文殊师利, 导师何故、 眉间白毫, 大光普照。 雨曼陀罗、 曼殊沙华, 栴檀香风, 悦可众心。 以是因缘, 地皆严净, 而此世界、 六种震动。 时四部众、 咸皆欢喜, 身意快然, 得未曾有。 眉间光明, 照于东方, 万八千土, 皆如金色, 从阿鼻狱、 上至有顶。 诸世界中, 六道众生, 生死所趋、 善恶业缘、 受报好丑, 于此悉见。 又睹诸佛、 圣主师子、 演说经典, 微妙第一。 其声清净, 出柔软音, 教诸菩萨、 无数亿万, 梵音深妙, 令人乐闻。 各于世界, 讲说正法、 种种因缘。 以无量喻, 照明佛法, 开悟众生。 若人遭苦, 厌老病死, 为说涅盘, 尽诸苦际。 若人有福, 曾供养佛, 志求胜法, 为说缘觉。 若有佛子、 修种种行, 求无上慧, 为说净道。 文殊师利, 我住于此, 见闻若斯, 及千亿事, 如是众多, 今当略说。 我见彼土, 恒沙菩萨, 种种因缘、 而求佛道。 或有行施, 金银珊瑚、 真珠摩尼、 砗磲玛瑙、 金刚诸珍, 奴婢车乘、 宝饰辇舆, 欢喜布施。 回向佛道, 愿得是乘, 三界第一, 诸佛所叹。 或有菩萨,驷马宝车、 栏楯华盖、 轩饰布施。 复见菩萨,身肉手足、 及妻子施, 求无上道。 又见菩萨, 头目身体、 欣乐施与, 求佛智慧。 文殊师利, 我见诸王, 往诣佛所、 问无上道, 便舍乐土、 宫殿臣妾, 剃除须发、 而被法服。 或见菩萨, 而作比丘, 独处闲静, 乐诵经典。 又见菩萨, 勇猛精进, 入于深山, 思惟佛道。 又见离欲, 常处空闲, 深修禅定, 得五神通。 又见菩萨, 安禅合掌, 以千万偈、 赞诸法王。 复见菩萨, 智深志固, 能问诸佛, 闻悉受持。 又见佛子, 定慧具足, 以无量喻、 为众讲法, 欣乐说法、 化诸菩萨, 破魔兵众、 而击法鼓。 又见菩萨, 寂然宴默, 天龙恭敬, 不以为喜。 又见菩萨, 处林放光, 济地狱苦, 令入佛道。 又见佛子, 未尝睡眠, 经行林中, 勤求佛道。 又见具戒, 威仪无缺, 净如宝珠, 以求佛道。 又见佛子, 住忍辱力, 增上慢人, 恶骂捶打, 皆悉能忍, 以求佛道。 又见菩萨, 离诸戏笑、 及痴眷属, 亲近智者, 一心除乱, 摄念山林、 亿千万岁, 以求佛道。 或见菩萨, 肴膳饮食、 百种汤药、 施佛及僧。 名衣上服、 价值千万, 或无价衣, 施佛及僧。 千万亿种、 栴檀宝舍、 众妙卧具、 施佛及僧。 清净园林、 华果茂盛、 流泉浴池、 施佛及僧。 如是等施, 种果微妙, 欢喜无厌, 求无上道。 或有菩萨, 说寂灭法, 种种教诏, 无数众生。 或见菩萨, 观诸法性、 无有二相, 犹如虚空。 又见佛子, 心无所着, 以此妙慧、 求无上道。 文殊师利, 又有菩萨, 佛灭度后, 供养舍利。 又见佛子, 造诸塔庙、 无数恒沙, 严饰国界, 宝塔高妙、 五千由旬, 纵广正等、 二千由旬。 一一塔庙, 各千幢幡, 珠交露幔, 宝铃和鸣。 诸天龙神、 人及非人, 香华伎乐, 常以供养。 文殊师利, 诸佛子等, 为供舍利, 严饰塔庙, 国界自然, 殊特妙好, 如天树王, 其华开敷, 佛放一光。 我及众会, 见此国界, 种种殊妙, 诸佛神力、 智慧稀有, 放一净光, 照无量国。 我等见此, 得未曾有。 佛子文殊, 愿决众疑, 四众欣仰、 瞻仁及我, 世尊何故, 放斯光明。 佛子时答, 决疑令喜, 何所饶益、 演斯光明。 佛坐道场、 所得妙法, 为欲说此, 为当授记, 示诸佛土 众宝严净、 及见诸佛。 此非小缘, 文殊当知。 四众龙神, 瞻察仁者、 为说何等。 尔时文殊师利语弥勒菩萨摩诃萨、及诸大士,善男子等:‘如我惟忖,今佛世尊欲说大法,雨大法雨,吹大法螺,击大法鼓,演大法义。诸善男子,我于过去诸佛,曾见此瑞,放斯光已,即说大法。是故当知今佛现光,亦复如是,欲令众生,咸得闻知一切世间难信之法,故现斯瑞。:‘ ‘诸善男子,如过去无量无边不可思议阿僧只劫,尔时有佛,号日月灯明如来、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演说正法,初善、中善、后善,其义深远,其语巧妙,纯一无杂,具足清白梵行之相。为求声闻者、说应四谛法,度生老病死,究竟涅盘。为求辟支佛者、说应十二因缘法。为诸菩萨、说应六波罗蜜,令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成一切种智。’ ‘次复有佛、亦名日月灯明,次复有佛、亦名日月灯明,如是二万佛、皆同一字,号日月灯明,又同一姓,姓颇罗堕。弥勒当知,初佛后佛,皆同一字,名日月灯明,十号具足。所可说法,初中后善。其最后佛,未出家时、有八王子,一名有意,二名善意,三名无量意,四名宝意,五名增意,六名除疑意,七名向意,八名法意。是八王子,威德自在,各领四天下。是诸王子,闻父出家,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悉舍王位,亦随出家,发大乘意,常修梵行,皆为法师,已于千万佛所、植诸善本。’ ‘是时日月灯明佛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说是经已,即于大众中、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普佛世界,六种震动。尔时会中,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天龙、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侯罗伽、人非人、及诸小王、转轮圣王、等。是诸大众,得未曾有,欢喜合掌,一心观佛。’ ‘尔时如来放眉间白毫相光,照东方万八千佛土,靡不周遍,如今所见、是诸佛土。弥勒当知,尔时会中,有二十亿菩萨、乐欲听法。是诸菩萨,见此光明、普照佛土,得未曾有,欲知此光所为因缘。时有菩萨,名曰妙光,有八百弟子。是时日月灯明佛从三昧起,因妙光菩萨、说大乘经,名妙法莲华、教菩萨法、佛所护念。六十小劫、不起于座。时会听者、亦坐一处,六十小劫、身心不动,听佛所说,谓如食顷。是时众中,无有一人、若身若心而生懈倦。’ ‘日月灯明佛于六十小劫说是经已,即于梵、魔、沙门、婆罗门、及天、人、阿修罗、众中,而宣此言,如来于今日中夜,当入无余涅盘。时有菩萨,名曰德藏,日月灯明佛即授其记。告诸比丘:“是德藏菩萨,次当作佛,号曰净身,多陀阿伽度、阿罗诃、三藐三佛陀。”佛授记已,便于中夜、入无余涅盘。佛灭度后,妙光菩萨持妙法莲华经,满八十小劫、为人演说。日月灯明佛八子、皆师妙光。妙光教化,令其坚固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诸王子、供养无量百千万亿佛已,皆成佛道,其最后成佛者,名曰燃灯。八百弟子中,有一人、号曰求名,贪着利养,虽复读诵众经,而不通利,多所忘失,故号求名。是人亦以种诸善根因缘故,得值无量百千万亿诸佛,供养、恭敬,尊重、赞叹。’ ‘弥勒当知,尔时妙光菩萨、岂异人乎,我身是也,求名菩萨,汝身是也。今见此瑞、与本无异,是故惟忖,今日如来当说大乘经,名妙法莲华、教菩萨法、佛所护念。’ 尔时文殊师利于大众中,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 我念过去世, 无量无数劫, 有佛人中尊, 号日月灯明。 世尊演说法, 度无量众生、 无数亿菩萨, 令入佛智慧。 佛未出家时、 所生八王子, 见大圣出家, 亦随修梵行。 时佛说大乘, 经名无量义, 于诸大众中, 而为广分别。 佛说此经已, 即于法座上、 跏趺坐三昧, 名无量义处。 天雨曼陀华, 天鼓自然鸣, 诸天龙鬼神, 供养人中尊。 一切诸佛土, 即时大震动。 佛放眉间光, 现诸稀有事, 此光照东方 万八千佛土, 示一切众生, 生死业报处。 有见诸佛土, 以众宝庄严, 琉璃玻璃色, 斯由佛光照。 及见诸天人、 龙神夜叉众、 乾闼紧那罗, 各供养其佛。 又见诸如来, 自然成佛道, 身色如金山, 端严甚微妙, 如净琉璃中, 内现真金像。 世尊在大众, 敷演深法义。 一一诸佛土, 声闻众无数, 因佛光所照, 悉见彼大众。 或有诸比丘, 在于山林中, 精进持净戒, 犹如护明珠。 又见诸菩萨, 行施忍辱等, 其数如恒沙, 斯由佛光照。 又见诸菩萨, 深入诸禅定, 身心寂不动, 以求无上道。 又见诸菩萨, 知法寂灭相, 各于其国土, 说法求佛道。 尔时四部众, 见日月灯佛、 现大神通力, 其心皆欢喜, 各各自相问, 是事何因缘。 天人所奉尊、 适从三昧起, 赞妙光菩萨, 汝为世间眼, 一切所归信, 能奉持法藏, 如我所说法, 唯汝能证知。 世尊既赞叹, 令妙光欢喜, 说是法华经, 满六十小劫、 不起于此座。 所说上妙法, 是妙光法师、 悉皆能受持。 佛说是法华, 令众欢喜已, 寻即于是日, 告于天人众, 诸法实相义, 已为汝等说, 我今于中夜, 当入于涅盘。 汝一心精进, 当离于放逸, 诸佛甚难值, 亿劫时一遇。 世尊诸子等、 闻佛入涅盘, 各各怀悲恼, 佛灭一何速。 圣主法之王, 安慰无量众, 我若灭度时, 汝等勿忧怖, 是德藏菩萨, 于无漏实相、 心已得通达, 其次当作佛, 号曰为净身, 亦度无量众。 佛此夜灭度, 如薪尽火灭, 分布诸舍利, 而起无量塔。 比丘比丘尼, 其数如恒沙, 倍复加精进, 以求无上道。 是妙光法师, 奉持佛法藏, 八十小劫中、 广宣法华经。 是诸八王子, 妙光所开化, 坚固无上道, 当见无数佛。 供养诸佛已, 随顺行大道, 相继得成佛, 转次而授记。 最后天中天, 号曰燃灯佛, 诸仙之导师, 度脱无量众。 是妙光法师, 时有一弟子, 心常怀懈怠, 贪着于名利, 求名利无厌, 多游族姓家, 弃舍所习诵, 废忘不通利。 以是因缘故, 号之为求名。 亦行众善业, 得见无数佛, 供养于诸佛, 随顺行大道, 具六波罗蜜, 今见释师子。 其后当作佛, 号名曰弥勒, 广度诸众生, 其数无有量。 彼佛灭度后, 懈怠者汝是, 妙光法师者, 今则我身是。 我见灯明佛, 本光瑞如此, 以是知今佛、 欲说法华经。 今相如本瑞, 是诸佛方便, 今佛放光明, 助发实相义。 诸人今当知, 合掌一心待, 佛当雨法雨, 充足求道者。 诸求三乘人, 若有疑悔者, 佛当为除断, 令尽无有余。 妙法莲华经方便品第二 尔时,世尊从三昧安详而起,告舍利弗:‘诸佛智慧,甚深无量,其智慧门,难解难入,一切声闻、辟支佛、所不能知。所以者何。佛曾亲近百千万亿无数诸佛,尽行诸佛无量道法,勇猛精进,名称普闻。成就甚深未曾有法,随宜所说,意趣难解。舍利弗,吾从成佛已来,种种因缘,种种譬喻,广演言教,无数方便、引导众生,令离诸着。所以者何。如来方便知见波罗蜜、皆已具足。舍利弗,如来知见,广大深远,无量无碍,力、无所畏、禅定、解脱三昧、深入无际,成就一切未曾有法。舍利弗,如来能种种分别,巧说诸法,言辞柔软,悦可众心。舍利弗,取要言之,无量无边未曾有法,佛悉成就。’ ‘止,舍利弗,不须复说。所以者何。佛所成就第一稀有难解之法,唯佛与佛、乃能究尽诸法实相。所谓诸法、如是相,如是性,如是体,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是本末究竟等。’ 尔时世尊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 世雄不可量, 诸天及世人、 一切众生类, 无能知佛者。 佛力无所畏、 解脱诸三昧, 及佛诸余法, 无能测量者。 本从无数佛, 具足行诸道, 甚深微妙法, 难见难可了。 于无量亿劫, 行此诸道已, 道场得成果, 我已悉知见。 如是大果报, 种种性相义, 我及十方佛, 乃能知是事。 是法不可示, 言辞相寂灭, 诸余众生类, 无有能得解, 除诸菩萨众、 信力坚固者。 诸佛弟子众, 曾供养诸佛, 一切漏已尽, 住是最后身, 如是诸人等, 其力所不堪。 假使满世间, 皆如舍利弗, 尽思共度量, 不能测佛智。 正使满十方、 皆如舍利弗, 及余诸弟子、 亦满十方刹, 尽思共度量, 亦复不能知。 辟支佛利智, 无漏最后身, 亦满十方界, 其数如竹林, 斯等共一心, 于亿无量劫、 欲思佛实智, 莫能知少分。 新发意菩萨, 供养无数佛, 了达诸义趣, 又能善说法, 如稻麻竹苇, 充满十方刹, 一心以妙智, 于恒河沙劫、 咸皆共思量, 不能知佛智。 不退诸菩萨, 其数如恒沙, 一心共思求, 亦复不能知。 又告舍利弗, 无漏不思议、 甚深微妙法, 我今已具得, 唯我知是相, 十方佛亦然。 舍利弗当知, 诸佛语无异, 于佛所说法, 当生大信力, 世尊法久后, 要当说真实。 告诸声闻众、 及求缘觉乘, 我令脱苦缚, 逮得涅盘者, 佛以方便力, 示以三乘教, 众生处处着, 引之令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