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小娘子》 第01章 【序言 坚强独立的幸福正能量】 小编一直觉得「人善被人欺」这句话说得不错,最近听闻身边的朋友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奇葩事件。有趣的是,那几位似乎都是个性比较软善、不争强好胜之人,或许因为这样,很容易被人得寸进尺,明明只是好心帮忙,却被他人当成应该,拒绝反而被埋怨,惹来一身腥。 然而当事人若自己立不起来,大家即便想帮忙也无从下手,毕竟总是靠他人救助,问题不会解决,只有自己强悍起来,学会保护自己才有可能改变现状。 都说创作源于生活,但小编觉得创作也能给予人生活上的能量,两者相辅相成,所以小编从以前就很喜欢看寄秋老师创作的故事,也许是因为女主角们几乎都很坚强独立,总是迎难而上,即便跌倒了也是拍拍灰尘爬起来,叉腰大笑两声后继续向前行。 这次的《金牌小娘子》中,女主角苏明月也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子,即便家道中落不再富贵,父亲成天买醉,母亲过劳病死,弟弟年幼不懂事,她本人又背了克夫的下堂妇名声,甚至得抛头露面卖绣品养家,然而种种的磨难都没把她打败,反而让她更加奋发。 她很享受生活中的小确幸,像是身为她竹马的男主角卫海天,从边关回老家重操旧业当猎户后,不时就分她野味吃,更替她介绍绣品生意,他不仅是苏明月的小确幸,更是她的大贵人。 通常这种好男人就该马上抓在手中,然而苏明月却没这么做,除了卫海天是她的前未婚夫—— 两人结了娃娃亲又退亲,还因为她看出了卫海天的奇怪之处。 像是他一个穷猎户怎会认识京城大商人;他身边老有黑衣人出没;他大半夜不睡觉在她家屋顶带着人鬼鬼祟祟,被她抓包还美其名在赏月—— 下雨天没月亮赏什么月? 偏偏他对她似乎颇有好感,撩人的甜言蜜语一句句,把她当成宝贝在疼宠,连她家人都一起照顾,这样凌厉的攻势她实在无法招架,然而若是两人身分真如苏明月所猜的天差地别,她真能不管不顾的相信他,一头栽下去吗?卫海天对她,又真的如他所说,是心悦她? 想知道两人的恋爱攻防战如何开打,彼此又有什么峰回路转的纠缠,卫海天真正的身分又是什么,苏明月又做了何种选择?赶快翻开这本书,感受其中给予你的正能量! 【第一章 回老家遇故人】 「苏家大娘子,你爹又喝醉了,人在李家酒坊,你快去瞧瞧,别让他又醉酒闹事了。」 绣架上一幅「花开富贵」的绣品正绣到一半,打底的深红浅绿慢慢成形,真实且艳丽,表现出牡丹的大气和富丽堂皇,贵气从绣布上一跃而出,让人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国色天香,不愧为百花之首。 绣花成图、花团锦簇,好一幅描绘人间四月天的华美绣品。 然而听闻消息,正穿针引线、葱白似雪的纤纤素手一顿,一点小血点从被针扎的葱指尖端冒出,与绣布上的牡丹比艳。 轻轻一吮,面有无奈的苏明月叹了一口气。 这是第几次了? 自从父亲经商失败,他便不思振作,日日借酒浇愁,手上一有银子就往酒里栽,酒不离手、怨天怨地,家财散尽的他无法忍受旁人的嘲弄,沉醉在酒中以此逃避。 好在母亲拥有一手好绣技,靠着厉害的绣技担起养家的责任,开了一间足以撑起家计的小绣坊。 只是遇到啥事都不管又整日与酒为伍的父亲,要绣花又要兼顾家庭的母亲蜡烛两头烧,终有燃尽的一刻。 虽然苏明月也在绣坊里帮忙,但母亲还是操劳过度病倒了,而后一病不起,拖了半年便撒手人寰。 母亲卧床之际,却仍为已到出嫁年岁的她四处相看,母亲不想耽误她,想在自个儿阖眼前将女儿嫁出去。 不过邪门得很,不管讲了几户人家,苏明月的姻缘路就像被诅咒了似的,毫不顺畅,不是说好的婚事出了问题,便是遇上糟心事无法成事,这拖来误去,就拖到她母亲过世。 之后是三年的守孝,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因此被耽搁了,出孝后都快十九岁,成了大龄闺女。 好不容易说了一户人家,匆匆忙忙嫁过去,谁知无缘的丈夫新婚之夜就挂了,夫家认为她克夫,当晚就休离送回家。 其实这件事哪能怪得了苏明月,媒人的嘴巴真是一点也信不得,她要嫁的那个男人本就体弱多病,眼看着要不行了,故而想借着「冲喜」碰碰运气,一喜破百病。 只是天不从人愿,病重之人还是撑不过去,一拜完堂便吐血不已,接着昏迷不醒,刚过了子时就一命呜呼。 男方不肯承认自家儿子体弱将亡之实,用怪罪新娘子来掩饰真相,把儿子的病死当作被刑克,让她平白背了臭名。 回家之后的苏明月原本要接下绣坊,继续做刺绣的生意,可是「下堂妻又克夫」一事让她备受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每每上门的客人都用异样眼光瞅着她,多多少少含沙射影的酸上两句,让她不堪其扰又难堪。 最后她只好关起绣坊,带着父亲和幼弟回到老家,在这里另起炉灶,以母亲所教的绣技养家活口。 「陈叔叔,有劳你了,让你跑这一趟。」将针线往绣布上一插,苏明月缓缓起身,态度从容。 「哪里的事,都是老邻居了,这点小忙还帮得上,就是老苏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挺爽朗好客的一个人,却成天抱着酒坛子不放……」 「这……一言难尽,我爹这一生太一帆风顺,受不了一丝打击……」苏明月话到一半也不愿多提,省得闹笑话。 她爹在经商上有些急功近利,见到丰厚的利益在眼前便迷失了本性,加上又是熟悉的人牵线,他脑袋一热便把手头上的银子全投下去,求得是一本万利、一夜致富、银钱满钵。 谁知银子如投入水中一般,咚地一声后无声无息,别说本金拿不回来,还赔个家产散尽,五进的宅子也赔给了别人。 因此一蹶不振的父亲再也提不起劲做任何事,母亲死后更是颓废度日,除了酒谁也不识得。 若非绣坊有一些进项,小有积蓄,一家三口真要坐吃山空,连弟弟的束修也拿不出来。 「你爹也太不像样了,你当女儿的多劝劝他,别让他越喝越糊涂了,家有儿女,也得担当点。」女儿也老大不小了,真要一辈子不嫁养着老父亲吗? 「我会的,陈叔叔。不和你多聊了,我这就去接我爹,迟了又要生事,给店家添麻烦。」 苏家的老宅不大,就一个二进宅子,长年失修,十年老旧,苏明月身边的银子不多,所以搬回来后也未多做修整,自个儿动手将前院的杂草除一除,后面辟个小菜园种些能短期收成的蔬菜,供一家食用。 能省则有财,他们已经不是昔日富裕的苏家了,自小没吃过苦的她也曾是婢仆服侍的大家小姐,可是家里一出事,她又岂能置身事外?一向衣食无缺的她如今只得靠双手养家。 第02章 好在她过去常跟在母亲身边学绣技,闺阁女子没旁的事好做,她学着学着也成器,青出于蓝,常绣出好绣品。 「那你快去接你爹吧,陈叔叔也要赶车载货去。」 因为都是熟稔的老乡里,苏家人一回来,这些亲朋好友一一上门问候,不知不觉中拉近了距离,少了生疏。 苏明月姊弟又是大家看着长大的,虽然苏东承成了不折不扣的酒鬼,但是乡亲们还是对苏家照看一二。 苏家老宅所在的凤阳镇是个人口不到五千人的小镇,背靠野兽聚集的虎头山,虎头山高耸险峻,出入不易,早年还有狼群下山袭击周边小村,是镇上的人出资请附近的猎户上山打狼才免了狼祸,近年来已很少有野兽吃人事件。 不过高耸入云的虎头山还是相当危险,百姓们只敢在山外围拾柴、砍树、摘蘑菇野菜或打点山鸡、野兔,再深入一点可没那个胆子,毕竟山上不只有狼,还有老虎和熊,就连艺高胆大的猎人也得结伴同行,一个人太冒险了。 关上斑驳的大门,苏明月远眺镇外的大山,她想攒够银两后先把宅子整顿整顿,重新上漆,把往日的生气找回来。 「酒……给我酒,老子还没喝……嗝!没喝够,快上酒来,怕老子不、不给酒钱吗?老……老子有钱……以前呀!腰……腰缠万贯……」 「老苏,你喝多了。」李家酒坊的老板苦心规劝,他是卖酒的不怕人喝,可是遇到了老街坊,他真不忍心看人喝得两眼醉茫茫、路都走不好跌跌撞撞,抱着柱子直喊人。 「你……嗝!你是谁呀!敢、敢不让老子喝酒,是不是老子落魄了就瞧、瞧不起老子?酒……我要酒……酒是好东西……」 足以忘忧,一醉解千愁。 「不是不让你喝,你家明月说了,最多让你喝两壶,多了她不买单。」他开店做生意也是为了赚钱,没银子收他卖什么酒?幸亏老苏养了个好女儿,不然他上哪买酒喝。 一提到女儿,苏东承混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但随即掩在自我厌恶的眼皮底下。「老子是她老子,喝口酒管东管西的,到底谁才是老子?她不给老子买酒喝,老子打、打死她……」 「好了好了,快回去,别让你女儿担心,我老李今天不卖酒,要关门了。」他做势要关铺子不卖酒。 「不许关!我要酒,给我酒,不醉不归……我的酒呢!快拿来……」苏东承醉得认不得人,酒气冲天的大吼大叫,一边想要拍门却次次落空。 他已经喝得看不清楚,醉眼蒙胧。 骤地,他脚下一踩空,踉跄的往地上一坐,然后继续发着酒疯大声咆哮,一副天王老子的模样。 嚷着半晌见没人理会,他索性躺地不起,抱着空酒瓶继续嚷嚷着要酒喝,不给酒就不起来,死皮赖脸的赖着。 突然间,下雨了。 「啊!谁泼我水?」好凉、好冷! 「您清醒了吗?」一道清柔的嗓音在苏东承头顶上响起。 「是你泼我水?」他努力地想把眼睛睁开,可是看到的仍是一片模糊。 苏东承全身湿透了,他迟钝的想爬起,却仍坐在酒坊门口的阶梯上,湿淋淋的头发不断往下滴水,狼狈得叫人不忍目睹。 「酒醒了吗?要不要再加一桶水?」她已经很努力地想把这个家撑起来,不希望有人拖后腿。 「你敢——?」苏东承发怒。 「您看我敢不敢。」水桶再度注满水。 「我是你老子!」他大吼。 苏明月直接把水往地下一泼,溅了她父亲一身。「看来你还没有太醉,自个儿起来吧!别丢人现眼。」 「你……」一瞧见酷似妻子的面容,苏东承身子一缩,四肢不协调的爬起来,摇摇晃晃得像钟摆,就是站不直。 「回家。」她不是娘,不会纵着他。 娘因为父亲的自暴自弃而吃尽苦头,连人都累出病了还为父亲着想,认为他只是一时受到打击而颓丧,迟早有一天会东山再起。 可惜娘等不到那一天,她死时都在为爹操心,抱憾而终。 更糟的是,娘的死没有打醒爹的失志,反而让他更沉浸在令人脑子发胀发晕的酒里,他醒时就要喝酒,醉了更是酒不离手,彷佛酒瓶子是他祖宗,得日日夜夜抱着才安心。 「走不动。」打了个酒嗝,他才站起来的歪斜身子就往路边的老槐树一靠,眼一闭像快要睡去。 「走不动也得走,难道您要睡在街头?」放下水桶,苏明月走近,心有不舍的看着父亲脸上的皱纹。 她爹才四十出头,容貌却有如六旬老者,一次的经商失败打得他溃不成军,失去往日的意气风发。 当儿女的当然会心疼,当年她爹在凤阳镇上何等风光,无人不知、无人不识,可说是镇上首富,苏氏祖祠和苏家学堂还是他拿银子出来兴建的,名声如日中天。 也就是他为地方上做了不少好事,因此他落魄回镇后并未受到太多的排斥,即使他性情大变、整天烂醉如泥,乡亲们也会看在他以往的作为上睁一眼、闭一眼的未加苛责,由着他胡闹、泡在酒坛子里。 「你扶我……」喝醉的苏东承像个孩子,任性又不讲理,无理取闹,女儿不扶他就不迈步。 看他醉得站不住,面色一冷的苏明月上前搀扶。「爹,少喝点,喝多了伤身。」 「不、不喝我……伤心呀!偌大的家产一夕成空,我……呜呜……爹原本要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给你……令人眼红的嫁妆……没了、全没了……」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他怎么就昏了头,相信朋友的怂恿,一口气洒下重金想捞个够本? 第03章 贪呀!他被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贪心给害惨了,一心往死胡同里面钻,这才落得血本无归。 不到山穷水尽不知道死心,为了大赚一笔反而落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不仅赔光了老本还欠下不少债,典屋卖地才勉强还清,最后连婢仆也养不起全遣散回家。 他苏东承就是个没用的男人,养不活老婆还连累儿女受苦,要是他还家产满屋,那个杀千刀的人家敢说他女儿克夫吗?儿子一病死就连夜将人送回来,一点情面也不留,还到处放话抹黑他女儿,让人无立足之地。 苏东承心里的怨恨和不甘无处诉说,只能拿起酒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喝醉了一了百了,什么也不必烦心。 「爹,别哭了,您哭得像牛嚎,难听死了。」苏明月一开口没半句安慰,同样的情形周而复始,她都有些腻味了。 不是她不孝,而是她爹一醉了便醉话连篇,老提起他以前赚了多少钱,银子多到能铺地,他手指缝漏出一点就能养活一家五口大半年,连片的土地都是他老苏家的。 可是赚钱容易守财难,苏明月也以为会富贵一生,但是自从他们一家搬迁外地做生意后,似乎被倒楣鬼缠身一般,一件件不如意的事接二连三发生,让苏家由盛转衰,诸事不吉。 「你……你敢说我哭得像牛嚎?你太不孝了,我打……教训你……」 苏东承举起手,想打让他下不了台的女儿,可她棉里带针的眼神一横,他顿时心虚地把手放下,声音越来越小。 「行行好吧!爹,我带您回家,人家订了一幅绣品我还没绣完,您别害我交不了。」为了生计,不论什么绣品她都接,只为多存些银子好好过日子。 快二十岁的苏明月对自身婚事一点也不感兴趣,甚至不嫁也行,被休不是她的错,对「下堂妇」三个字更不放在心上,只是世态炎凉,女子要出头天太难了,如同登天。 一个整日醉醺醺的父亲、一名正在学堂的幼弟,她放不下,唯有自己奋起,才能成为他们头顶的一片天,护住两人。 「绣什么绣品,要不是你爹我生意没做成,你……你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都是爹不好,没守住家业,害你要抛头露面接绣活……」一说起如今的家道中落,苏东承又呜呜地掩面痛哭,好似死了爹娘一般。 「以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你自个儿使点劲,我扶不动你。」死沉死沉地,她爹可不轻。 发酒疯的人很难控制,搀扶着父亲的苏明月力气不大,苏东承又时哭时笑的挥动手臂,她也连带着被扯来扯去,父女俩在街上走路的模样是歪来扭去的,好几回差点撞到路人。 「月儿、月儿,我们的银子到哪里去了?你娘呢!叫她炒个鳝鱼给我配酒。对了,我的酒,我要喝酒……快买三斤白干来,我和你许伯伯、张伯伯喝酒,一起赚大钱……」 许伯伯、张伯伯便是苏东承搬到外地认识的朋友,也有一定的交情,在商场上往来密切,不时凑在一块喝两口老酒,酒兴一来还几乎要定下口头婚约,为儿女牵红线。 也就是这两人提议要合伙做买卖,一人出多少钱来入股,合三人之力干票大的,日后享用不尽。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五大船的货物因风浪而翻覆,一船也没回来,而这些货物早收了订金,因此不但没了买货的银两还要倒赔一大笔巨额赔偿金。 知道要赔银子,许、张两户人家连夜潜逃出城,携家带眷,连同家中贵重物品和家什差不多搬空,两人又将宅子和名下土地全抵给放利钱的,拿了钱走人,一去不回。 这让想找他们商讨的苏东承完全傻眼,面对人去楼空的错愕,他既不信又难过,难以接受朋友的背信弃义。 没想逃避的他一人扛下所有的债务,卖光能卖的一切偿清背负的债,遗婢卖仆、千金散尽,一家四口挤在妻子置下的小绣坊后面的小院子里,有口井、砌口灶,过起手头紧张的日子。 「许伯伯、张伯伯走了,没人陪你喝酒了……」那两人太狼心狗肺,知道出事居然一走了之,丢下烂摊子让她爹收拾。 提到两人,她不禁想起日前一位自称父亲旧友的中年男人频频来打探父亲当初合伙做生意的事,这才察觉出一丝有异,五艘船同时翻覆的可能性太小,为什么大家查也不查就信了,还追着向她家要债? 苏明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三人合伙的买卖,却只由她父亲一人出面呢?除了揽下不少订单先行收取订金,还平分给另外两人,说好余款等货到收款后再分钱。 而许、张两家又怎会事前得知船会翻,早两日做好离城的准备,府中老小一个不落下的全部带走。 苏明月边走边想,有些恍惚,扶着父亲的手也忘了使劲,此时前面驶来了辆载米的驴车,她沉浸在思绪中,竟一股脑的直直走过去。 「小心!」 突然一股力量将她拉开,回过神,那载了十来袋米的驴车由身侧擦过,差个几寸就会撞倒她甚至从她身上辗过,脸一白的苏明月有点手脚发软,不敢想像要是自己没能避开会成什么样子。 「这位……娘子,你没事吧?」看她挽着妇人髻,声音沉厚的男子低声一问。 「我、我……应该没事。」心有余悸的苏明月还有点惶然,没注意自己半个身子正靠在救她的男子身上。 「人来人往的街上还是留心点,不要——?」 他还没说完,怀中的女子忽然发出惊慌的尖叫。 「啊!我爹呢?我明明扶着他……」她把她爹搞丢了不成? 男子眉一挑,莞尔一笑,「那位躺在馄饨摊子旁呼呼大睡的老者,莫非是你父亲?」 「爹?」她回头一看,当下吁了一口气。 果然是她爹,醉得不省人事。 「多谢你送我们回来。」苏明月将醉酒的父亲安置屋中,返身回到中堂,诚心向男子致谢。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这对他而言轻而易举,那老先生还没一头熊重,他一拳能打死一头熊,扛个老人不在话下。 「也不是人人见了都肯伸出援手,我还是要谢谢你的仗义,不然我一个女人家还真难带他回来。」原本肯帮忙的人早就退得远远的,毕竟同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人家也会烦。 「那是你爹?」一身猎户打扮的男子问道,他腰上还系着五只兔子、三只野鸡、一只黄鼠狼。 第04章 他有些狐疑,这宅子似乎是属于故人的,但现在里面住的人…… 「是我爹。」她点头。 「亲爹?」他又问。 苏明月闻言,噗哧笑出声。「不是亲爹难道是偷生的?」 他面上一讪,有些不自在。「我看你有点面生,所以……呃,你不是镇上的人?」 「面生?」她摸了摸脸,嫣然一笑,「你这话说得真好笑,我可是凤阳镇土生土长的,你出去问问有谁不认得我,早些年我家还是镇上的大户人家。」 他眉头一皱。「可是你梳的是妇人头,你的夫家……」 「我是下堂妇。」 「啊?」他一怔。 苏明月不以为意的送上一杯清茶。「没什么不能宣之于口,我是个被休离的弃妇,带着父亲回老乡讨口饭吃,看在过去乡里乡亲的分上,镇上的人多少会照顾我们一些,不像人在外地饱受欺辱。」 「抱歉,我无意勾起你的伤心事。」男子一脸歉疚,年轻的脸庞有着刚毅神色,彷佛历经一番沧桑。 「没事,都过去了,反正我也没放在心上。」她倒是松了口气,没被扣在夫家守望门寡,那个人她见都没见过,死了一点也不伤心。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也住在这附近吗?」她指了指他一身的猎户装扮,一把五石重大弓正背在身后。 男人一顿,考虑要不要说出真名。「我姓卫。」 「那我就叫你一声卫大哥了,我姓苏,叫明月,你可以喊我苏妹子——?」 「等等,你是苏明月?」他蓦地睁大眼,语气很急的追问。 苏明月微拧眉头的看了他一眼,不懂他在激动什么。「我是苏明月没错,有什么不对吗?」 「你爹是苏东承?弟弟是苏明章?」 她一愣,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是卫海天。」他的脸上有再见故人的欢喜。 「卫海天……」好像在哪听过……她想了许久才猛然灵光乍现。「你是镇外山沟村的海天哥哥?」 他笑咧开一口白牙,笑道。「我正是镇外山沟村的海天哥哥,难得你还记得我,我以为……」 话到一半,他有些说不下去,心头发涩。 他俩不仅仅是认识而已,还曾是定下娃娃亲的未婚夫妻,小时候也算是青梅竹马,在父亲们相聚时会玩在一起,也是双亲彼此熟识,才会定下这桩婚事。 然而他十六岁时朝廷征兵,他毅然而然地决定投身军旅,想着此去多年、生死难料,为了不拖累正值花期的小未婚妻,他还回婚书退婚,当时的苏老爷很不高兴,板着脸叫他滚。 听说他前往边关参军之后,没多久苏家便举家搬走,两家自此断了连系,再无往来。 可没想过多年后再相见,她居然……是他害了她,若他当年娶了她或叫她多等他几年,也许她就不会平白受了委屈和苦难,甚至遭人休弃。 卫海天的心里是有亏欠的,他认为苏明月会成为下堂妇全是他一个人的过错,他如果肯为她多多着想,当年就不会仓促决定,凡事都有转圜的余地,他却选了最糟的一种。 殊不知他的种种自责和内疚对苏明月来说都是多余的,两人只在儿时见过几次面而已,及长,因彼此定有婚约就未再碰过面。 苏明月是知晓自己曾有个叫卫海天的未婚夫,但过去年纪小,对他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不是非他不可。因此退婚一事她并不在意,随后又离开了凤阳镇,她对卫海天这个人的记忆也逐渐淡忘,隐约记得是个瘦高的少年,偏黑,常跟着他父亲上山打猎。 接着他们苏家发生了很多事,父亲经商失败、母亲病亡、她被休离……卫海天几乎成了上辈子的事,若非今日再提起,苏明月早忘了幼时定过的娃娃亲,如今两人已各有不同的际遇。 「你有你想要的选择,没有人牵绊得住,只要你觉得你没有做错,那就一路往前走、不要回头。」她没等过他,那时年纪不大的她根本不当一回事。 或许当时家境富裕,她还是受人羡慕的有钱人家小姐,所以不认为自己往后婚事上会遇到困难,只要她肯嫁,手指一勾便有门户相当的人家来提亲,依常理来说是不愁嫁的。 如她所料,家道未中落前,确实有不少人有意与苏家结亲,但她爹太挑了,挑来挑去挑不到一个中意的,婚事一波三折。 等到好不容易挑中稍微满意的,苏家的生意却出了事,对方果断收回结亲意愿,说要再看看。这一拖再拖,把她拖成了大龄女子,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想娶的就嫁了,哪知是个坑,被人坑了还背上克夫之名,叫人无处喊冤。 「月牙儿,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卫海天忍不住关心,是他负了她,她好不好他有责任。 听他喊出昔日的小名,她忍俊不禁。「你还记得这个名儿呀?我娘去世后就没人喊过了,你……算了,不提了,我很好,日子还过得下去,我娘的绣技全传给我了,靠了这门绝活也饿不死。」 「苏伯父他……似乎变了很多。」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多岁,他还真认不出来,一副人生无望的老态。 苏明月面上淡然一笑。「做买卖嘛,有赚有赔,他只是忘了把风险算进去,赔了些银子罢了。」 听她说得云轻风淡,像是在聊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卫海天心口却微微钝疼——?门口是爬满爬墙虎的灰白石墙、褪色的朱漆大门,以及有个拳头大缺角的门槛,屋檐下是蚁蛀的屋梁…… 她真的过得好吗? v第05章[02.27] 眼前所见已如此艰辛,他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过得更辛苦,叫他想视若无睹都办不到。 「苏伯母呢?」不只是赔了银子吧,只怕连家产都全填进去了,他忍不住想起当年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发系金铃,胸口挂了个小金锁,腕上是血红色玉镯,把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雪白无瑕,像是瑶池湖畔的小仙子。 那时他想,他是配不上她的,这般的玉人儿哪堪配行走山林的莽夫,她值得更好的。 他决定参军也有拼搏一回的意味,若他真能拼出好功名,也许就能供得起她的锦衣玉食、婢仆成群。 「过世了。」她眼眶微湿,略带感伤。 卫海天呼吸一滞,手臂微动。「你不要……太难过。」 他语气僵硬,说不出安慰人的话,原本他想抬起手轻抚她头顶,像小时候一样,可是手一动就忍下来了,他们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她已不是他能随时宽慰的小未婚妻。 「不难过,那已经是很久的事了,倒是你,不是去边关了,怎么又回来了,还一副猎户打扮?」她娘死的时候她的心真的很痛,可是时间一久,心里的痛是会减轻的。 卫海天浓黑的眉轻轻挑动了一下,目中眸光一闪。「仗打完了自然回归故里,军队养不了太多的兵。」 「没争得一官半职?」真有点本事的不愁升官发财。 他轻笑。「当了个小旗,底下十名兵,不过一个月的薪饷还不到三两,伙食糟得连猪都不吃,常常缺银少粮的,我上山捉头野猪就有五、六两银子,还不用吃猪食被人管,动辄三十军棍。」 刚入伍时他还是一名小兵,的确没过几日好日子,不是被操个半死便是遭老兵欺侮,饭不给吃,还要干很多活,动不动就被打,苦不堪言,他背地里不知暗吞了多少泪水。 而后敌军偷袭,前去迎敌的老兵泰半回不来,他们这些备受凌辱的新兵反而因此渐露头角,上面的人一个一个战死沙场,新兵一跃而上成了老兵,带领更多后来的新兵奋勇杀敌。 几年的浴血奋战下,死去的人不计其数,而活下来的全成了英雄,在这片血洒的土地上留下功勳。 「可是山里的大货凶狠,要是遇上了狼群或大虫,没要了你的命也至少会啃下你好几块皮肉。」有个官职好歹安稳些,不用风吹日晒、没日没夜的潜伏在山中,只为捕捉猎物换取温饱。 「月牙儿,你不必为我担心,以我的身手还有自保能力,狼或老虎遇到了我也不知道是谁倒楣。」 他说得极为自信,刀削的五官看来更锐利。 苏明月看着他,总觉得这不是她认识的卫海天,有点陌生。「卫大哥还是喊我苏大娘子吧,毕竟我嫁过人,不好充黄花大闺女,我们也都不是年少无知的孩子。」 她有意指出男女有别,曾经有过婚约的前未婚夫妻还是别走得太近,省得落人口实。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大多数的镇民都不记得两人曾有的关系,可是闲得发慌的好事者却不在少数,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挖出尘封往事,在茶余饭后大肆渲染。 在外地她已受够其他人的闲言闲语、无的放矢的攻讦,她不想回到自己的地头仍然摆脱不了一样的际遇,被人冷嘲热讽,说出无心却伤人的字眼,叫人遍体鳞伤。 「你还在记恨当年我的退婚,不肯喊我海天哥哥?」他仍记得她软软的糯音,小小的她不过三、四岁,眼儿微眯,笑得露出几颗小米牙,要他背高高好摘变红的甜枣。 以前不敢回想的种种一一浮现眼前,卫海天也没想过自己居然记得那么多,回忆清楚得彷佛昨天才发生过,即使两小无猜相处的时候并不多,可是却难以忘怀。 她是他少年时的白月光,心底一道抹灭不去的印痕,退了这桩婚事他比谁都难受,可不退婚,他怕这朵白玉无瑕的娇花会在他手中枯萎,她需要琼浆玉液的浇灌。 她摇头,目光飘远。「都过去了,何必重提旧事,你我各自婚嫁……」 「我尚未成亲。」卫海天也不知自个怎么了,脑门一热,脱口冲出这么一句引人费猜疑的话。 面上一滞的苏明月缓缓一启樱唇,「卫大哥,我就不留你了,一会儿明章下学回来见着了你不好,他一直对你很不谅解,觉得你的放手是我们一切不幸的主因。」 苏家的不顺畅似乎是从卫海天上门退婚开始,于是苏明章将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全算在他头上——? 若是当年卫海天不退婚,两家已准备议婚,走完六礼约花一年半,会在苏明月十五、卫海天十八那年成婚,苏家为了女儿,暂时就不会因行商而举家搬到外地,镇上的亲戚邻里也会照看他们一二。 苏东承也不会一时糊涂拿出大半身家和人合伙做生意,苏夫人也不至于因家道中落而操劳过度、积劳成疾的病故,苏明月也犯不着因守孝三年成为大龄闺女,被抱着酒瓶不放的苏东承随意许人,没打听清楚男方的身体状况和背景,导致她遇人不淑。 苏明章年纪不大,可记性惊人,他记得他姊姊曾是有婆家的,但那个人以从军为由「抛弃」了他姊姊,所以他恨死了那个人,认为苏家的败落是无缘的姊夫一手造成的。 「我向小舅子……呃,明章解释……」卫海天笑脸僵硬,那头被宠坏的小老虎向来横冲直撞,不给人开口的机会,一不合他意就撞上来。 「解释什么?说你解除婚约是为了我好,还是怕你一死我会守活寡,一辈子等着一座贞节牌坊?」 她不介意他的退婚,但是这事却让她一夜之间成为全镇的笑柄——?莫名其妙被人退婚,对方还只用了一句「从军报国」来搪塞。 因此对外说是为了做生意,其实也是为顾全苏家颜面,不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等卫海天一离家,苏东承便带着一家子离开,两个当事人都不在凤阳镇,也就没有那些的蜚短流长。 「这……」卫海天嘴里发苦,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卫大哥,你不必对我们感到愧疚,你有你的生活要过,我们也有我们的日子要活,以后还是当乡里走动,免得生出事端。」 她言下之意是送客。 第二章 父亲的旧友 「姊,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苏明章明摆着一脸厌恶,他对「不明」之物一律生有恶感。 真真是无礼,未经人同意居然擅自摸他的脸,还一副「我不咬人,我很友善」的嘴脸,让人看了超不快。 v第06章[02.27] 小爆竹苏明章脾气不是很好,一见到令他不顺遂的人便会炸开,虽然有点被宠坏了,但自从家里出了变故,他收敛了很多,也学会了低调做人,不再一有不顺心就发作。 以前的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谁没顺着他就发火,如今他最怕的人是被休弃回家的大姊,她一个眼神看过来,他马上正襟危坐,两股颤颤,不敢有丝毫移动。 因为姊姊真的会动手打人,比爹凶一百倍,娘死时他哭着要找娘,谁来哄都不行,他哭得声嘶力竭、脸色发黑,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却仍左踢右踹地把来哄他的人全赶走,只要大姊。 大姊一过来,二话不说脱了他裤子按在她腿上,一下一下的拍他的小屁……呃,打得整个都肿了,害他连三天只能趴着睡、不能坐、不能弯腰,拉屎也痛,连走路都痛。 从那天起,他就晓得大姊是不能惹的母老虎,看着像温驯的猫,懒洋洋的在日头下晒暖,但是把她惹毛的便是自找苦吃,老虎的爪子和獠牙很骇人,咬得体无完肤也不罢手。 他正是虎爪下的受害人。 「卫海天。」头也不回的苏明月已专注在绣布上,一针一线绣出牡丹的雍容华贵,无可比拟的花中之王。 苏明章挠了挠头,有几分困惑。「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怎么一时想不起来……」 「镇外山沟村的猎户。」她提点。 「镇外山沟村的猎户、山沟村的猎户、山沟村……等等,他不是那个敢退你婚的混帐吗!」太可恶了,竟然让他从自己眼前平安走过,应该狠狠揍他两拳,再掰断他的脚踝,让他一脚长、一脚短的当个跛子。 「是混帐。」 叫他走他不走,还硬把打到的猎物留下来,忧她见血会怕,还把山鸡、野兔都收拾好,连兔皮也硝制好,挂在后院晒衣服的竹竿上晾晒,让人又气又恼。 连她爹在内三口人而已,七、八只野物要他们吃几天?天天吃鸡、吃兔肉真的会腻,吃不完又容易坏…… 她不是不知感激,而是不喜欢被拖舍的感觉,苏家和以前比起来是比较困苦些,可也没当真短缺了吃食,等她把自己的绣品推销出去,建一间属于自己的绣坊,日子会越过越好,不输当年的苏家。 「姊,你怎么可以让他进门?他是坏蛋,是我们苏家的大仇人!」他气愤的大叫,双手握拳。 「言重了,小章子,还不到仇人的地步,只能说不受欢迎的客人,他还帮我把爹背回家。」若靠她一己之力,大概只能用拖的,爹那一身衣物会磨成破布,背后鲜血淋漓。 「姊,我长大了,不准再喊小名,还有别人一点点微薄之恩不用记挂在心,想想他对你做了什么?千刀万剐也难以弥补,你该拿起斧头砍他几下,好讨回公道。」 苏明章还是认为卫海天对不起大姊,两人自幼订亲,他早不退婚晚不退婚,就在快下聘前才说要退婚,这不是存心耍着人玩吗? 苏家是富有的一方,财产之多是山中猎户打猎一辈子也赚不到,要退婚也该由苏家提出才合理——?他们嫌弃卫家太穷,连间像样的宅子也没有,只有砖屋五间。 可是苏家信守承诺,十几年的娃娃亲都等了,连一句不是也没说过,这还不够诚心吗? 反倒是卫家太无情无义,如果不要这门亲事就早点说,苏家另觅良缘很困难吗? 偏偏等到双方都大了,可以讨论婚嫁了,这才以一句「不想耽误她终身」为由解除娃娃亲,这不是打脸是什么?这也是对苏家的羞辱,明摆着宁可去送死也不娶苏家的女儿。 苏明章无法原谅无缘姊夫的「始乱终弃」,认定卫海天是一个负心汉、薄情郎,要不是姓卫的,大姊的婚事怎会被蹉跎了?最后甚至嫁给一个快死的痨病鬼,明明活不长的人还来祸害人,一家子将污水往他姊姊身上泼。 苏明章这般想着,另一边的卫海天竟也有相同想法,他怪罪自己当年太冲动,可他当初也是真的为小未婚妻着想,不想她为战场上的他牵肠挂肚,万一他回不来了,她也能再觅良人,不必为他苦苦守候。 但是他做错了,弄巧成拙,反而让未婚妻深陷苦海,若是当初他把事情讲开,问她愿不愿意等他,也许两人会有好的结果,她也不至于背负克夫骂名,成为被休弃的下堂妇。 「我们家没有斧头,你出门左转过三条街,那里有间老铁铁铺,童叟无欺,你去买一把备用。」砍砍柴火也好,最近买来的柴火太硬,烧不开,劈小块些才好升火。 相较苏明月的淡定,跳豆似的苏明章义愤填膺,一张小脸气得涨红。「姊,你能不能表现出愤慨?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让你在凤阳镇待不下去,被迫离开,我们不该找他算帐吗?」 「谁告诉你我们苏家是因为这件事才离开凤阳镇?」她这个天兵弟弟真逗,居然能张冠李戴到这种程度,不伦不类。 「我自己推敲的,娘以为我小,什么也听不懂,常抱着我哭,骂卫家的臭小子,说他是白眼狼,没心没肺,她养得如花似玉的女儿才不想给他,他哪来的脸退婚!」 每次姊姊的相看一不顺遂,娘就挂在嘴边咕哝,咬牙切齿的臭骂卫家小子,说她看走眼了,将鱼目看成珍珠。 这门儿戏般的娃娃亲是苏东承和卫猎户定下的,卫猎户幼时也上过几年私塾,和苏东承算是同窗,两人不打不相识,打出深厚的情谊,之后一个行商,一个回山上打猎。 期间两个人的往来断过一阵,直到各自成亲后,卫猎户带着野味来找苏东承,苏东承一见多年不见的好友来访,一个高兴便拿出珍藏数年的桃花酒与友共饮。 男人最要不得的是拼酒,喝着喝着,连儿女都拿出来比较,当时的卫猎户带着三岁大的儿子,眉清目秀好面容,苏东承的妻子怀孕五个月快六个月而已,他们都喝高了,指着苏夫人隆起的肚子说——? 「生女则结为夫妻,生子为异姓兄弟。」 虽然酒醒后两人都有点后悔,可是谁也不愿意当毁约的那个人,苏夫人见卫猎户的儿子长得挺讨喜的,便默认这桩婚事,于是那荒谬至极的娃娃亲便这般定下了。 原来那般温顺恭良的娘也有怨言?娘还是心疼她的…… 苏明月的眼睛微微的发酸。「事过境迁,这事以后别再提了,姊也嫁过一回,不好再说人家负心无情,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也是担心我年纪轻轻当了寡妇。」 「当弃妇有比当寡妇好?」苏明章气长姊的无动于衷,怒其不争,不禁口不择言,把心底的话说出口。 这句话一出口,满室静默。 许久许久之后,才听到苏明章哽咽的声音抽抽噎噎—— 「姊,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我只是生气你轻易放过伤害你的人……」 v第07章[03.03] 他没了娘,如今他最亲最亲的人是姊姊,大姊犹如他半个娘亲,他要保护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苏明章与其姊相差七岁,是个正在求学的小童生,他娘过世时他才八、九岁,一个正需要亲娘呵护的孩子,再加上苏东承经商失败,整日失意买醉的缘故,自幼与姊姊感情深厚的他更加依赖唯一可靠的胞姊,对她的孺慕之情也特别深。 眼见没出息的爹整日与酒为伍,苏明章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唯有姊姊靠着一手绣技养活他,赚银子送他上学堂,不管多苦多累也要他读书识字,甚至把她和娘撑起的绣坊留给他,里面有十名绣娘,他是小东家。 姊姊出嫁那日他哭得稀里哗啦,死活不让她出门,他晓得一跨过门槛她就不再是只为他打算的姊姊,而是别人的妻子,可是不论他如何哭喊阻止,姊姊还是嫁人了。 只是当晚姊姊却回来了,爹知道情况后哭了,拿着菜刀要去和姊姊的夫家拼命,不明所以的苏明章却笑了,高兴不已,因为又有姊姊疼他了。 虽然后来知晓姊姊被休他心里也不好受,却依旧暗暗窃喜,与姊姊合力拉住气怒到两眼发红的父亲,再找一群人上对方家里理论,好搬回原本可观的嫁妆。 你家死人是你家的事,别以为死了人就能占苏家的便宜,一纸休书霸占媳妇的嫁妆。 为此两家闹得很不愉快,喜事变丧事,亲事不成反结仇,一度闹到衙门,由青天大老爷判决。 所幸知府大人还算公正廉明,不相信克夫之说,既然两边都不乐意做亲家,那就一别两宽,各过各的日子,男方退回女方的陪嫁,女方还回聘礼,再无关连。 只不过苏家是外来户,男方是深扎当地十数代的本地人,为了这件事苏家难敌地头蛇,在对方不断的恶意攻讦、放话羞辱中,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差,原本的绣娘也一个个走掉,留苏明月一人独撑。 最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苏家搬回老家,不做受尽白眼的异乡客,回到凤阳镇重新开始。 可是卫海天的出现又让以为否极泰来的苏明章感到不安,他不喜欢姊姊身边有其他的男人,姊姊是他的,在他不够强大前,他不想姊姊再受到委屈。 他要保护这个家,保护他的姊姊。 苏明月停下快绣完的绣品,伸手轻抚弟弟的头顶。「不是放过他,而是放过自己,当初的娃娃亲原本就订得草率,两个小娃娃说什么亲事?卫大哥之所以退婚也是因为要入伍,换成是你,狠得下心让我有个等了一年又一年,不知何时才能平安归来的郎君?」 他噘着嘴,神情不快。「那也不该由他退婚,应该是我们先开口。」 苏明章还是觉得无缘姊夫做得不对,只有苏家人能负人,一个身分低下的猎户凭什么负他姊姊,占了好处还反过来捅人一刀,简直是大奸大恶之徒。 「谁退婚不都一样,何况过去那么久,姊都不在意了,你还生什么闷气?咱们苏家今非昔比,你不能再端着富家少爷的派头处处想压人一头,姊不求你当大官、发大财,但最少要明事理,知是非,把咱们家再撑起来。」 「姊……」他眼眶一红,重重一点头。 「男人心胸要宽大,不要拘泥眼前的小事,你不往前看怎知前面的风景如画?只要我们姊弟同心,再大的难关也过得去。」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以前的种种当是人生历练,雨过天便晴,春来百花艳。 「嗯!」他要努力读书考上功名,不让姊姊失望。 只是看他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明月好笑的问着,「怎么了?有话直说,不用捂着闷在心里。」 「那个……呃,不会再来吧?」他支支吾吾的说着,语焉不详,叫人不解他在说什么。 「那个是指谁?」这孩子又钻牛角尖了。 瞧她取笑自己的眉眼弯弯,苏明章羞恼地一顿足。「那个一身臭味的猎户!」 「是卫大哥。」她纠正他的称谓。 「哼!反正我不喜欢他,姊别让他来了。」看了扎眼,一肚子怒气油然而生,压不下去。 「别别扭扭地,孩子气。」横了弟弟一眼,她又继续手边的绣活。 「姊!」他扁嘴一喊。 「不许使性子,今儿个是例外,对方刚好碰见了帮把手,人家的好意我们要领受,不过未来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他打他的猎,我绣我的绣品,而且爹那样子……」是人都会避开,没人想要沾上麻烦。 一想到不思进取、醉生梦死的父亲,面有愁色的苏明月幽然轻叹,父亲再不振作,他这辈子就废了。 「姊,你还有我,我会帮你!」他表情瞬间变得厌烦,显然嫌弃只会买醉却一无是处的父亲,爹的无作为拖累姊弟俩。 「好,乖,你去看爹酒醒了没,灶台上还放了几只剥了皮的野物,你叫爹收拾一下,能吃多少先剁块,一会儿我再下锅炒盘肉,多的抹盐腌一腌,放在檐下风干,哪天馋肉了再拿下来切片炒肉。」不用钱的肉客气什么,他们的确手头不宽裕。 从外地回来,卖掉绣坊和些许嫁妆,苏明月手上是有一些银两够一家三口吃用数年,但是银子越用越少,要用到银子的地方越来越多。 破旧的老宅子要修一修,换上新瓦和补墙;弟弟的束修和文房四宝也是一笔开销,书不便宜,总要为他备上几本;再来柴、盐、油、米也要钱…… 看着花开富贵的牡丹绣花,顿感双肩沉重的苏明月满脑子想着该如何挣银子,收起来的绣坊也得再开,找几个绣娘把绣坊做大,日后才有固定的进项,光靠她一人刺绣是孤木难支。 一般的炕屏她一天能绣两件,但炕屏不大,也就女人巴掌大小,一件一两半两的,也不见得有人买,手绢、香囊倒是不愁卖,就是价值不高。 若是大一点的屏风,没花三两个月绣是不成的,而且还要有人识货,否则绣了也是白绣,挣不到银子。 当下要做的事是让人看到她的绣功,再慢慢推出她的绣品,等她的绣品有了名气,自然会有高价收购的人。 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绣技是苏明月一向引以为傲的,她相信只要肯用心,她的绣品一定广受喜爱,那时她就不用发愁家有隔夜粮,凭一己之力让家中老父、幼弟衣食无缺。 「月儿,我口渴,有没有茶……」干涩的老人声音伴随着有痰的咳嗽声扬起。 苏明月正要回答,一旁尚未变声的少年已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的抢话,还带着少许的怒意——? v第08章[03.09] 「喝什么茶,你不是喝酒就饱了,家里的事一概不管,你算什么父亲?」 「明章……」突地一阵奚落,酒意刚退的苏东承一脸难堪,原本微弯的背更弯了。 「小章子,姊姊的话不听了?那是咱们的爹,不是任你吆喝的下人,跟爹道歉!」读书人讲得是规矩,一旦背上「不孝」之名,他的前途一夕尽毁、万劫不复。 「我不!我不要你跟娘一样操劳到死,娘不在了,难道也要把姊姊累死?」他硬着声,不肯低头。 这弟弟……苏明月鼻头一酸。 「是爹没用,是爹不争气,败光了家产没让你们姊弟俩过上好日子,还害得你们没了娘,爹该死,不配苟活于世……」 苏东承边说边自掴耳刮子,十分自责又不愿承担万贯家产一朝空的事实,还当自己是左手金、右手银的苏老爷。 他不愿承认自己这个常年在商场打滚的老狐狸居然栽了,败在自己的贪婪和短视下,别人随便画个大饼他就信,不管不顾的拿出手边所有的银两,听不进妻子的劝阻,一意孤行。 果然天底下没有白捡的馅饼,被砸昏头的他终于自食恶果,白花花的银子丢出去没得到半声响就这么沉入水里,带走他半生的心血,也带走他的希望,堕入深渊。 「够了,爹,你打肿脸也挽回不了已做过的事,趁你还清醒的时候,灶房里有几只野兔、山鸡先处理处理吧。」她爹不喝酒时还是个好爹,就是少了些精神。 苏东承一怔。「哪来的野兔、山鸡,你买的?」 「姓卫的送的。」苏明章闷声的说着。 「姓卫的?」哪家姓卫的,这些日子倒是来了不少人,他都记不得。 「打猎的那个。」苏明章暗怪亲爹喝醉了,招狼来。 「打猎的……」脑子晕晕的苏东承想了老半天也没想起姓卫且打猎的是谁,直到看见墙上挂的一对山猪獠牙,才恍然大悟,「你卫伯伯来过了?」 「不是老的,是小的。」苏明章的不快显而易见。 「什么小的……啊!你是说那兔崽仔从战场上回来了?」他先是不解的蹙眉,继而两眼一睁,脱口而出。 「是,他回来了,还把打的猎物给我们留下了些,说是让你补补身。」爹少喝点酒就能松柏长青了,补什么补? 「什么,他还敢来,不怕老子打断他的腿!」姓卫的小子害惨了他女儿,此仇不共戴天!常年泡在酒精的脑子没有清醒可言,醉醺醺仍显露满腔父爱。 「对,他胆子真大,居然一点愧色也没有,还跟大姊说了好多话,真是可恶至极!」苏明章挥动着拳头,一副再让他看见,就要将人捶成肉饼的样子,浑然不觉自个儿的小身板能不能挡住人家一拳。 「哼!这小子命真硬,还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也不想想当年他妹妹生了一场重病,要不是我拿银子出来,救得了吗?」就是个白眼狼。 卫海天有一妹叫卫相思,今年十五岁,他还有一弟叫卫海风,十八岁,卫家二子一女。 「好了,你们两个,少说些气话把自个儿气着了,有肉就吃,管他是谁送的……」 没好气的苏明月数落起如出一辙、气冲九霄的父子俩,先把肚子填饱了才有力气喊打喊杀,苏家已不是昔日的富户,由不得他们张牙舞爪,摆起老爷、少爷的谱。 「苏大娘子请留步。」 带着绣好的绣品准备到「锦绣绣坊」交件,好换回一个月开销的银两,正在路上走着的苏明月听见有人叫唤,她莲步轻顿,微微回过头,侧看身后追上来的布衣男子。 「乔叔,又是你?」她眉头微颦。 被称为「乔叔」的中年汉子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两手互搓,干笑着,「是呀!真巧,又遇上你了。」 「不是真巧,是你故意在这里等着我吧!」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老在她周遭出没,意向不明。 虽然他自称是父亲的旧友,可她问过爹了,他似乎不认得这位「旧友」,还叫她别被人骗了。 可是这位「乔叔」像是阴魂不散一般,不去找她爹这个老友诉旧事,偏偏对她纠缠不清,问了一堆她答不上来的奇怪话语,又问起她爹生意上的事、和谁合作,让她不堪其扰。 「呃,这……这是巧合,真的,我正要去饭馆吃饭。」他语顿,随即又露出和她很熟的笑脸。 「乔叔,你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要再遮着捂着,你三番两次借机接近我,你不烦我都累了,老猜着你究竟想干什么。」这种摸不着头绪的感觉叫人打心眼里发闷。 他讪笑,有些不自在。「这里不方便,要不我们到茶楼里聊聊?我好跟你说分明……」 「不了,即使隔着辈分,我喊你一声乔叔,可终究男女有别,还是在这儿说清楚,我赶着送绣品,没多少空闲和你闲话家常。」苏明月表现得十分不耐烦,对他一再说不清、道不明的遮遮掩掩感到心累。 乔叔笑得局促,扬手指向无人的角落。「我们这边说,别被旁人听见了。」 「很重要?」她问。 「非常重要。」他苦笑的点头。 就当忍受他最后一次的胡搞蛮缠,苏明月莲足轻移,走到少人走动的大树底下。 「说吧,我洗耳恭听。」 v第09章[03.13] 「我先想想怎么说……嗯,你还记得你爹那批货物是如何丢失的吧?」他沉吟了许久才问出这一句。 「货船在江心翻覆。」船、货两失。 「你亲眼瞧见的?」他问得急迫。 她眸光一闪,「不,是船翻覆时被救起的幸存者所言,我们还赔了一大笔银子给翻船死去的人。」 「没有亲眼所见,你和你爹怎么相信人没了、船沉了,货物一件不留?」他问得极其严厉,好似他也是其中受害者之一,为了一桩买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落得一无所有。 「这……」她心里的疑虑加剧,越发觉得他话中有话,当初他们怎么就信了船只翻覆,没想过找人去捞船? 难道内有蹊跷? 「那一年,几个商场上的朋友来找我谈生意,说是一笔大买卖,他们吃不下,想和我合作拿下这笔买卖……」乔叔语气幽幽的说。 那时他也真是鬼遮眼,一看到是翻倍的利益,竟然不加思索的点头,不但拿出家中仅有的积蓄,还东凑西凑跟人凑足了五万两,打算走一次货就赚回两倍身家。 「我买的是药材,整整一百车,花了五千两顾镖师全程护送,谁知我正喜得见牙不见眼,数着能赚多少银子时,一名全身是血的镖师冲进来,说药材被山贼劫了,他们的人一个不剩……」 苏明月「咦」了一声,拿着绣品的手忽地一紧。 他冷笑。「听来很熟悉是不是?和你爹的情形很相似,不过一个走陆路、一个走水路,一样人死不见屍,货全没了,就留个活口回来报讯,而后你、我两家赔个倾家荡产、两袖清风,连东山再起的银两也没有。」 「你也是?」她喉口发紧。 「嗯,我跟你爹同样的傻,被人坑了犹不知情,还为别人设想,深恐死去的人家有老小,三餐不济,将仅剩的银两全赔给了人……」呵,那些人都在背后嘲笑他吧?赔了老本还差点把命也送掉。 语气还算镇定的苏明月轻声的问:「乔叔,你是怎么发觉此事有异,毕竟已过了好些年。」 他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想找个地方了却残生,当我走到河边,找了棵树准备投环,谁知此时苍天开了眼,竟让我看见据说已被土匪砍死的镖师们,我认得他们,其中一个下巴有个痣,长了三根毛……」 震惊极了的乔叔这下不想死了,他悄悄跟在镖师身后,看着他们走进一座门口站着护卫的大宅院,过了半个时辰出来时,手里拿着沉重的银袋,就地分钱,十分得意又干了一票,大声谈论那些商人真好骗。 为了怕误会了人家,他特地跑到出事的地点询问当地人,得到的回答是——? 「哪来的土匪?我们这地头安稳得很,前有驻军、后有藩王的地方军,敢来打劫,两军立马将人灭了。」 闻言,他两眼一黑,差点昏厥在地。 而后为了确定他所查之事无误,他又四下打探,想知道这种事是不是只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有其他的受害者。 「除了你爹,还有十几户人家上当吃亏,有的闻讯后举家卷款潜逃,有的变卖家产搬到乡下,有的受不了打击服毒自杀,还有的赖帐,宁可被关也不赔偿,就少数几家老老实实的认命赔钱……」下场皆令人唏嘘。 「乔叔你呢?」苏明月看着他洗得泛白的衣服,想必也不好过。 乔叔一脸苦涩的叹气。「我算是还好,当机立断和结发妻子和离,孩子归她,让她带着嫁妆和孩子离开,免得受到拖累,有事我一个人扛着,何必拖一大家子下水?」 「难为你了,乔叔。」家业得之不易,一被算计什么也留不下,连妻子儿女都留不得。 他笑了笑,眼泪却由眼角滑落。「幸亏几个孩子孝顺,私底下偷偷接济我,不然早几年我就没了。」 「所以乔叔找上我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她认为事儿未了,还有下文,不会这么简单。 乔叔抱歉一笑。「原本我想找的是苏老爷,可是我瞧他似乎不顶事,于是就想和你接触接触,看你是否有意愿同我一起追下去,找出害人的元凶,讨回我们的家产。」 想着父亲的一蹶不振,失落不甘的眼神,神色一黯的苏明月略微思忖,「这事我再想想,不好一下子下决定。」 敢撒这么大的网专坑有钱人,隐身在后的人肯定非寻常人物,若无相当的地位和背景,怎使唤得了三教九流的人为其所用,手段尽出不怕东窗事发被人逮个正着。 她是想帮父亲讨回公道,让他恢复往日的风光,可她一个女流之辈又能做得了什么,不帮倒忙便是万幸。 「苏大娘子,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迟恐生变,我这边状况有点急,恐怕那边多少有所察觉,若不尽快查出真相,接下来会越来越难查,对方万一转移地点就断了线索……」就快要找出幕后主谋了,他不想放弃。 「我能做的并不多……」思前想后,苏明月觉得不宜涉入太深,对方若是有规模的组织,单凭几人的力量是难以撼山。 「你别太快拒绝,我查到其中有一人当时与人合谋骗你父亲,他竟然来到凤阳镇,我是跟着他才知晓令尊也是受害人之一,所以才想由你出面举发他。」毕竟苏家出师有名,叫人无所辩白。 「是谁?」 「一个姓许的,不过他现在用的是『谢』姓,好像是你们镇上谢老爷的远亲。」他听到的是这样。 「谢连横家,他们家最近的确有亲戚来访,谢家是本地的大地主……」田地上千亩、几座赚钱的庄园,在方圆百里内算是富贵第一家,而且有个儿子是户部官员。 至于姓许的……应当是力挺爹拿出银子合作做大的许伯伯吧?他不知爹的老家在凤阳镇吗?居然还敢改名换姓现身。 是他背后的靠山太硬,因此无所顾忌,还是不把被他害过的人放在眼里?船过水无痕,事隔多年,只怕也忘了有这回事,以为苏家人还在外地流落,没了银子不好回乡。 「对,谢家有钱,不比当年的苏家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是一头肉多的肥羊。 「乔叔,谢家人口众多,而且不乏聪明人,应该不会轻易上当,你还是打消守株待兔的念头,先缓缓。」 第10章 谢连横为人刚正,不会为蝇头小利丢失了做人的根本,那些人找错人了。 「你不想揪出姓许的?」 看她不想插手,乔叔一急挡在她面前,声音扬高,脸色变得凶恶。 苏明月内心苦涩。「揪出他真能还我爹公道吗?万一他跪在我爹脚下磕头求饶,说他也是被骗,我爹和他也有数年交情,又是个心软的,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替人求情。」 要不是城府不深,岂会轻易听信熟人所言,认为别人也是好意分他一杯羹,结果出了事又觉得不好怪罪朋友,毕竟人家也损失不轻。 她爹重商誉,苏家参予的分子占大头,理所当然承担大部分的责任,其余的合作人都逃走了,他只好一肩担起,拿累积多年的家业做为赔偿,让别人的伤害少一点。 可这是个局呀!若那五艘货船没有沉没,那就不存在船上人员的伤亡,那些哭爹喊儿的孤儿寡妇又从哪里来?胃口奇大的一人要求五百两赔偿金,足足「死了」二百二十五人。 说穿了,该赔偿的应是货船主人,她爹不过是租用之人,没他的事,偏偏船东「失踪」,又有一说船东也葬身江底,留下老母、婆娘、一群孩子,她爹看了不忍心便代赔了。 挪东墙补西墙,苏家的家底便掏光了,连五进大宅也保不住,被压价以三万两贱卖了,亏了近万两。 「话不是这么说呀!苏大娘子,想想你们以前挥金如土的日子,再看看如今逼仄的小宅子,你真的甘心数十万两银子白白拱手让人?」他不甘心,还想接回妻小一家团聚。 「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我哪来的本事蜉蝣撼大树,先把自己的小家顾好再说。」弟弟的霸王性子虽是收敛了些,若让他知晓家败的原因为人设计,只怕那爆脾气又会压不住。 苏明月的考量甚多,主要是家中的老父和幼弟都让她不放心,若只有她一人,也许她就干了。 「苏大娘子……」 「乔叔,这事我们日后再谈,我还要去送绣品,不多陪了。」她真的耽搁太久了,不走不行。 「等等,你别走,我们再谈谈,我不会害你,你也需要银子……啊!我的手……痛……断了呀!你快放手!」 见她要走了,急性子的乔叔追上去伸手要把人拉住,谁知他尚未碰到人,一只黝黑的人手就扣住他臂膀,看似没怎么用力的一按,他当下痛得惨叫一声。 「当街欺负人家苏大娘子,你羞是不羞?」还好意思叫,没打折了是他运气。 「我……我没欺负人,苏大娘子,你快向这哥儿解释,我们是相识的!」这人力气真大,真会要他命的! 「月牙儿,你没事吧!」身形壮实的男子一回头,竟是扛着猎物入镇的卫海天。 看到是他,苏明月心里五味杂陈。「你每回见到我就问我有没有事,你巴不得我出事是不是?」 「月牙儿,我没那个意思,我是担心你……」有事。 这两个字他关在喉间,没敢说出口,看到她圆睁的大眼,他纵有千万气势也化为柔情缕缕,男儿气短。 「我说过别喊我月牙儿,请叫我苏大娘子,我们不熟。」她虽是下堂妇也要谨守礼教。 「苏大娘子,你快叫他放手,我这身老骨头可禁不起他的折腾!」哎呀呀!他的老胳膊老骨头…… 苏明月挑眉一睇。「放了他吧,乔叔是长辈,对老人家动手小心折寿,下雨天记得避雷,以免遭天打雷劈。」 「我看他追着你……」还想捉她。 「是我走得快,他腿脚慢,在凤阳镇有几人不识我?堂亮的大白天里谁敢胡来,你多虑了。」 镇上民风朴实,镇民心思纯善,除了少数心眼多的闲汉,几乎是路不拾遗。 第三章 死缠烂打 「你又打猎了?」 看着还有半口气的大肥羊,要不是他扛着肩上,她都不晓得山里有野鹿、山羊,还肥硕得很。 她只知道有獐子、野兔、山鸡、黑毛尖牙的山猪、松鼠、狐狸,以及深林内的老虎和熊…… 「家里没米下锅,打些猎物换银子。」他说得理所当然,靠山吃山,猎户家不打猎吃什么? 卫家是猎户,住在山沟村的最边缘,靠近入山口的山脚下,他们只有靠山的两亩贫瘠土地,种也种不出什么粮食,以往是种些菜和黄豆,就够自家吃而已,也养不大。 因为离村子远,与村民少有往来,因此就算很久没有见卫猎户夫妻出外走动也不是稀罕事,他们最常往山里走,摘点野菜、捡些菇子、核桃,添点菜色。 「朝廷没发退伍银?」从军队退下来的士兵都有一笔银子可领,少则五两,多则二十两。 「发了,但油、盐、米、茶、酱都要花银子买,再置两床棉被就没了。」银子不够用。 「这么费钱?」她眉头一颦。 见她露出狐疑神情,他连忙补上一句。「山里冷,我个高,一条棉被起码十斤重。」他的意思是近山的地方气温较低,以他的个子得要用大一点的被子,一条垫、一条盖。而塞棉花的棉被一向价钱不低,一条少说一两半,两条便去三两银子,再加上粮食和一些日常用品,五两银子一下子就花得精光,真的买不到几样好东西。 何况他也回来一阵子,该花的差不多都花完了,不打猎赚些银两,难道一家子喝西北风? 「以后打了兔子或獐子就别卖皮毛了,收集多一点让卫大娘缝成睡垫,往床铺上一铺就暖和,别费钱买被子,不划算。」棉被压久了会变硬,不如皮毛垫褥好用。 第11章 在以前苏家未败落前,她绝对不会为省几两银子就劝人改用不花钱的皮毛,被子稍微不软便换新被,哪会想到硬不硬的问题,一年十条棉被还算少,雨水多了换得更勤。 可是当家后她才知一分一毫用在刀口上的辛苦,家中人口虽少也要吃喝,平日支出她都要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绝不多买一样用不着的物件。 「我娘的手不巧,去年冬天冻伤了,你帮我做。」他顺口一说,好像她手巧,举手之劳。 苏明月从小巧的鼻子轻哼一声。「没空。」 「我付你银子。」他笑着看向她,眼中有一丝好笑。 「我跟你不熟。」她拒绝的理由充分。 卫海天却没有被打脸的感觉,反而笑得低沉。「月牙儿,你使小性子的模样完全没变。」 「苏家大娘子。」她面一撇,不看他。 「月牙儿,你别攒着小性子和我拗,我是真心地想请你帮我的忙,我娘很久没缝衣裁布了,怕是拿捏不好分寸,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穿针引线不如往日了。」他娘连他的衣服都不做,享福去了。 「不许喊我月牙儿。」她快二十了,还喊这小名。 「办不到。」他习惯了。 「姓卫的,你别太过分!」欺人太甚。 大男人装出委屈的小眼神。「我打你出生就喊月牙儿,喊了十来年改不了口。」 「你欺负人!」女子的乳名能随便挂在男子口中吗?他要不装傻,便是故意给人难堪。他失笑的一叹气,眼中有着怜惜。「没欺你,舍不得。」 「又说混话,你就是个没心的,谁要你舍不得了,我们非亲非故,你少来攀扯我。」苏明月刻意离他远一点,好表示两人不是同路人,他们一点牵连也没有。 只是她往左走三步,身侧的男子一跨步就到了,她又往右三步,他轻轻一迈步又走在一块了,腿短的走不赢腿长的。 「我们差一点成为夫妻。」他小声的咕哝,没让正想摆脱他的苏明月听见,否则又是一场风波。 「别跟着我。」烦。 「顺路。」扛着猎物,他结实的高大身材十分惹眼,不少大姑娘、小娘子羞红脸回头频频看。 「我要去锦绣绣坊。」哪里顺,他想买条花裙子吗? 「我去锦绣繍坊旁的周家饭馆,我卖山货给他们。」其实周家饭馆他是头回来,但不表示他不能卖肉。 卫海天肩上扛的大公羊足足有两百多斤,那肥硕的后腿肉堪比男人的两条大腿粗,虽不到寒冬喝羊肉热汤补身的季节,不过切片快炒也是一道美食,叫人垂涎三尺。 「你腿长,走前面。」她往后一步,让他走前头。 「羊重,走不快。」他掂了掂羊身,却一点也不见重量,好像那是一片羽毛,吹口气就飞上天了。 「卫海天,你要不要脸?」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话也说得出口,真让人替他汗颜。 「你一向喊我海天哥哥。」小小的她像个雪团子,懒得走路就叫他背,一下子要吃果子、一下子要摘花。 「不熟。」她忘性大。 「叫声卫大哥也行。」他包容力大。 忍无可忍的苏明月朝他脚面上一踩,又往他小腿肚一踢。「得寸进尺。」 「不痛。」他咧嘴一笑。 对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卫海天而言,这还没他伤及肺腑的伤口痛,那一刀都见骨了,几乎要了他的命,昏迷半个月才死里逃生,把他的亲卫吓个半死。 那一仗,他立下大功,因此入了圣目。 可是说不痛却有点自欺欺人,女人家的气力不大,但全身的力道全辗压在一点,还真是有点痛。 「你跟着我干什么?」苏明月无力地一叹。 「这世道坏人多。」他言下之意是护她而行。 「这里是凤阳镇。」她的意思是苏家虽然不再是镇上的富户,可镇上的叔叔伯伯、大娘婶儿们是看着她长大,她就像他们的女儿,不会有人没事找她麻烦。 「也有不少外地人。」他指得是近日来的生面孔。 她一顿,竟未反驳,闷不吭声的迳自往前走。 「月牙儿,别低头,小心撞到人。」她又在使什么性子,莫非他说错话了? 见她理都不理他,樱红小口抿成一线,卫海天心头一软,轻叹了一口气,大步一跨走在她身前,以自个儿的身躯挡去靠近的百姓,开出一条顺畅无比的人肉大道,她顶多是走得太快撞上他。 过了一会儿,低首想着镇上多出来的一些人的苏明月忽地没法再往前走了,两脚踏步却仍在原地。 第12章 头一抬,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扯住了。 「放手!」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都到了绣坊门口。」只用一根指头勾住,眼前的姑娘便寸步难行。 「咦?」到了?讶然地看了一眼,她不自觉双颊飞红,的确是「锦绣绣坊」。 「我没拉住你就要走过头了,你没注意上头挂着的牌匾吗?」凤阳镇说大不大,她还不至于认不得路。 「谢谢。」她低声一谢。 「不谢,对我不用太客套,你想踩就踩、想踢就踢,我铜皮铁骨,一点也不痛。」他把脚往前一伸,任人蹂躏。 一条腿横在面前,有心和他疏离的苏明月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心眼小。」 「月牙儿,我不是记恨,是真的让你出气,我以前做错了不少事,你踩吧!把气出出来,本人绝无怨言。」如果他当初先娶了她,或让她等他衣锦还乡,她是不是就不用挑灯不眠,只为了赶十两不到的绣品? 看到她细白指上的小针孔,他心疼不已,曾几何时,只用蜂蜜水漱口的小姑娘竟然以刺绣维生?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卫海天心中的愧疚便一点一点的加深,若非他的自做主张,苏家不会搬往外地,更不会家道中落,她仍会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在丫头的服侍下嫣然一笑,摇着团扇往园中的蝴蝶扑去。 他看过她无忧无虑的笑脸,那么纯真、那么如诗如画,彷佛住在糖罐子里,不知忧愁为何物。 而今她不再笑了,即使笑了也带了淡淡愁色,好像蓝得深浓的天空,重得要将她压垮。 苏明月想板起脸喝斥,但笑声止不住逸出唇畔。「卫大哥,我真不怪罪你,我们都不是孩子了,谁还记挂小时候的事?」 苏明月淘气地将他的脚踢开,怕人瞧见她的不端庄,又赶紧端正身形,一副她什么都没做过的样子。 看她装模作样的小动作,心里暗笑的卫海天没发觉自个儿眼中多了宠溺,只要能让她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去做,学狗叫都行。 「我记得,你小时候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我拉了你的小辫子一下,你非要我紮了满头辫子,让你一根一根的拉,拉得你满意了才开怀大笑。」那时他的头皮快被她扯掉了,痛得快喷泪还得对她笑。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很坏,常常欺负你?」她明明心地很善良呀!从不打狗踹猫,给人脸色看。 「甘之如饴。」他轻声说着。 当年他们是富家千金和穷小子,她全身细嫩如雪,他手粗脚粗不敢碰她,就怕把她碰坏了,她咯咯笑着指他是鹌鹑,缩手缩脚,每一次都是她伸手拉他,他才敢动一动。 「什么?」她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是问你刚才为什么神色恍惚,魂儿都飞走了似的。」卫海天的手很大,但他却轻柔地将她眉间的皴褶轻轻抚平。 「哪……哪有神色恍惚,我是想到那批外地人……」话到一半,她神色飘忽地闭口不谈。 「外地人怎么了?」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上位者的冷意,任何对她造成困扰的人、事、物,他都会一一铲除。 「只是觉得……他们有点奇怪。」她含糊的说。 「哪里奇怪?」这些人出现的有些……不合时宜,是该让人仔细查一查,不能有丝毫遗漏。 却不知因为苏明月的一句话,之后意外扯出一桩案外案,让某些人的阴谋无法得逞外,还惨跌一个大跟头。 「呃,那你跟谢家人说一说,让他们留心点,不要见钱眼开,身边的人有可能是陷害他们的人。」 她爹就是太相信人了,从没怀疑过朋友,以诚待人、信其品德,至今仍背负判断失误的阴影,而谢家家主曾与父亲是交情极好的朋友,虽然现在没有连络,但苏明月仍不想看到有认识的人受害。 怎么说彼此的父亲小时候多少有些往来,加上谢家家大业大爱享受,食物水果都吃新鲜货又舍得给钱,猎户们打到什么野味都爱往谢家送,想必他一定有机会遇到谢家人。 「和谢家有关?」他问。 谢家有什么值得人谋划,除了有钱和……等等,有钱! 卫海天若有所思的看向身旁女子,见她眼神有些慌乱地东瞟西瞄,数年前苏家也是地方上的富户,照理说不会败落得那么快,可一去外地没多久就千金散尽,苏老爷因此斗志全失,靠着妻女开繍坊过活,最后又灰溜溜的回老家。 莫非这几个生面孔和苏家有所牵连,以至于月牙儿一见就认出人,可又不想揭穿,怕这些人发现他们,为免走漏风声先下手为强,毕竟只有一种人会守口如瓶,绝无二话—— 死人。 苏明月不知道的是,从今日起,她家宅子里外多了四名暗卫,随时保护苏家人的安危。 「你别多问,只要提醒谢大伯,其他人……啐,谁晓得是何用心!」谢家二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心想谋夺谢家的家业,他们的司马昭之心,众人皆知,惯会装好人。 「好,你说什么我做什么。」谢家有个谢逸然,他不会让这个谢家沦为别人手中的棋子。眸光一闪,卫海天面上一闪而过冷冽厉色。 玉颊一酡,苏明月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还不快去卖你的羊,那么大的羊可不好卖,怎么看都像头小牛。」羊竟有拧≠壮。 他轻笑。「是羊。」 「长角的小牛。」她故意和他唱反调。 第13章 「我看着你进去。」他不与她争辩,轻推了她一下。 倏地,她脸红得厉害,轻啐一句。「脑子有病!」非亲非故却管她这么多,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是呀,病得不轻。」他也觉得自己病了,一见她就色令智昏,忘了入镇是所为何来。「有病就回去吃药。」脸颊发烫的苏明月快步走入绣坊,耳边仍听见男子低低的笑声,一声一声流进她心湖。 她的心从没这么乱,擂鼓般的咚、咚、咚! 可是她没忘了自己下堂妇的身分,即使她仍是玉洁冰清之身,但在世人眼里已是不折不扣的弃妇,是嫁过一次的大龄女子,而非花骨儿似含苞待放的小姑娘。 想到家中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她手中的绣品往柜台上一放,花了七天绣出的绣屏,她还是觉得贱卖了,不过凤阳镇买得起绣屏的人不多,锦绣绣坊给的价码算是合理了,另一间荷香绣坊可是对半砍价。 先这么着吧,等她存够银子,她要在镇上开一间最大的绣坊,网罗各地绣技的绣娘,绣出星河棋谱。 「又在傻笑什么,一个人憨憨呆呆的。」一脸娇憨,毫无愁苦,让人想拥她入怀。 玉额被弹了一下,吃痛的苏明月一回神,看见一张近在鼻尖的大脸。「卫、卫大哥,你怎么还在?」 「等你。」她吓了一跳的神情太可爱了。 「等……等我做什么?」她舌头差点打结,慌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饭馆嫌我的羊太大,他们吃不下,只买了半扇。」他直起身,抖抖肩,背后多了装半扇羊的竹筐。 「所以?」她不想问的,偏又忍不住开口。 「送你。」 她暗暗呻吟。「你上回给的肉刚吃完……」 苏明月想说的是有点吃腻肉了,想换换口味改吃鱼,可卫海天直接曲解了未尽之语,大手轻捉她的纤细肩膀转了个圈。 「刚好吃羊肉补身,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女子丰腴为美,瘦骨嶙峋太难看,你得长点肉。」她腰细得没他大腿粗,可见吃了不少苦,既然他重新遇着了她,能多护一点就多护一点。 「现在是七月。」天热,而且她才不瘦,穠纤合度。 他一顿,黑阵深得如浓墨。「炒着辣子吃也行,或是清炖,放在架上烤,鲜嫩流油。」 「可我怕热。」一想到大热天吃上火的羊肉,她感觉汗水开始往外冒。 「月牙儿,乖,我给你弄几块冰块消暑。」 卫海天想着要用牛车拖还是马车载,苏家没有冰窖,顺便叫几个人来挖一座,多储一些冰就不热了。 苏明月瞪着他,一瞪再瞪,她都想狠咬他一口。「你忘了你只是一名猎户,你还没有钱到买得起冰块。」 自从苏家变穷之后,每逢盛夏她没再用过一块冰,为了解热她在屋子四周裁竹,竹能遮荫,还有徐徐清风带来凉意。 其实只要习惯了也没那么难以忍受,心静自然凉,竹叶沙沙,何尝不是一种禅意。 卫海天表情怔了怔,继而失笑。「是我傻了,去年的今天我在将军营帐内,有个军户储了一冬的冰块,他给每个百户以上的将领都送了冰,因此我也受惠了。」 那是他留在边关最后一个月,仗打完了,大获全胜,皇上一喜,十万大军调往京城。 「果然是傻子。」苏明月笑了,明眸亮如繁星。 「你知不知道我们苏家不欢迎你?」 少年的声音咬牙切齿,怒目横视的大眼瞪如铜铃。 「没听说。」不过他该不该提醒前小舅子,眼睛瞪久了会坏掉,一条条的血丝都冒出来 「卫家小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两家不相往来已久了,你大张旗鼓来退婚,让我们苏家颜面尽失!」难得清醒的苏东承更想做的是将这人一脚踹出去,再不相见。 卫海天眨了眨眼,好不惊讶。「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您一定记错人了,我心性良善、天地可表。」 「忒不要脸的!」能厚着脸皮胡说八道、自吹自擂,他也是人才。 「月牙儿,你捏捏,脸皮还在,没有不要。」这刀光剑影的苏家好危险,处处是埋伏,得小心应战。 「叫我苏大娘子。」苏明月快被他的屡劝不听逼疯了。 「不要,没有月牙儿好听。」月牙儿、月牙儿,弯弯一轮月牙儿高挂星空中,散发柔和月色,美人、美景、美如画,只有这名字才配得上她。 「月牙儿是你能喊的吗?」苏东承不悦地用眼刀一刨,他还记得这小子背后绑了一捆荆棘,跪在他面前叫他狠狠抽他,因为他要从军去,不能娶他的月牙儿,三五年内相隔千万里。 哼!他都没嫌弃小子傻不隆咚,想着臭小子战死后就让女儿改嫁,反正苏家等得起,多添一双筷一只碗养闺女。 可小子不愿,非说怕马革裹屍,连磕十几个头把头磕破了,求他另寻良婿,不用顾虑他。 当年的苏东承怒了,直接命下人将小子扔出去,扬言苏、卫两家不再是亲家,从此大路两边走,各分东西。 「岳……苏伯父,是你要我喊月牙儿,说是两小无猜不相离。」他当年喊不出口还被巴头,后脑杓疼了三天。 第14章 「此一时、彼一时,说好的不相离也不是离了,所以不用太当真,不过上下两张嘴皮碰一碰,说的不是真话。」他肯定鬼遮眼,加上喝了点小酒,因此才会识人不清,竟和他爹定下娃娃亲。 闻言,卫海天阵光轻缩了一下,微露悔意。 「就是,又不是我姊夫,喊什么小名?你要是不懂礼,我可以把书架上的《礼记》借给你,你多看几遍就晓礼知义了,不会做出畜生不如的混帐事!」不放过冷嘲热讽的苏明章在一旁帮腔。 不是姊夫就不能当亲人吗?苏小弟口才了得,走毒舌派,日后必大有成就,十个御史不敌他一人。卫海天腹诽。 他只是来送半扇羊肉,至于吗? 眼角一瞄,坐在绣架前的身影不停抖动双肩,笑得好开心,他被苏家父子言语凌虐,她坐视不理,甚至无声嘲笑他的可怜处境,真是父慈子孝、一家和睦,其乐融融…… 唯一的受害者只有他。 不过他也不是不会回击,而是有愧于心不敢胡来,如果能让他们忘却昔日他做的糊涂事,狂风暴雨再大也无惧无畏。 其实他爹也一直不谅解他当年的退婚,失去一个好友比少掉一个不孝子更难受。 「两位说得是,书读得多的人就是一肚子学问,可我是个打猎的,听不懂你们的大道理,真是太失礼了,苏伯父、苏小弟有容乃大,应该不见怪我的识字不多。」 一听他「自谦」的奉承话语,苏家两父子真的被膈应到了,两张相似的面孔瞬间涨红,是给气的,哪有人脸皮厚到这种程度,明明懂了他们话里的嘲讽却故意装傻,让人生吞了水轻一般,吐不出来又噎不下去,梗在喉头直犯恶心。 「姓卫的,你知不知羞耻,以前你对我姊姊做过什么事当真忘了一干二净了?别以为送了半头羊就能一笔抹去!」站起来还没他肩膀高的苏明章没法心平气和,宛如见到仇人般的想扎人一千针。 「我还送了野鸡、兔子、獐子肉,你们吃不吃?苏伯父好酒,改日我打头大老虎,拆了虎骨、虎鞭给你泡酒喝,你们想吃什么野味尽管开口,山里野味多,应有尽有,要不弄个蛇羹、蛇胆、蛇血也是大补之物,你们两位脸色看起来都不是太好……」乍青乍白。 那都是被你气的!苏明月在心里叹气。 「吃吃吃,整天的吃,没你的野味我们就过不下去了吗?七月流火还一直叫我们补身,存心补过头好流鼻血是不是?」看起来最需要补的苏东承是虚不受补,这些年酒喝多了,伤了身子骨。 「多吃点肉总是没错,瞧我生得如此健壮便是口不离肉,反正满山遍野都是跑着的飞禽走兽,多猎点加菜。」 苏家这三人都太瘦了,一点也不长肉。看着如同一辙的偏瘦身形,卫海天的内疚感更深了,他认为全是他的错,没让他们吃好的、穿好的,过得穷困,因此一个个瘦得见骨,见不到三两肥肉。 其实他才是真正误解了,苏家的近况虽然今不如昔,但还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也有三斤钉,他们手头上还有些银子,只不过以往的大鱼大肉吃多了,他们反而喜欢清淡的食物,一家人本就吃得不多,四菜一汤足矣。 长得瘦是天生使然,苏家还真没出过胖子,数代下来都是纤瘦体型,长个不长肉,与吃多吃少无关。 可是看在卫海天眼里,那就是饿的,苏东承的丧志失意连带着拖累儿女,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全靠女子支撑家计,这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拖过一日是一日,直到把唯一支应门楣的月牙儿给拖垮了。 他没法光明正大给予帮助,让苏家重振当年的风光,但起码一点吃食他还办得到,多少改善饮食。 「不必!你哪来哪去,我们不缺那口吃的!」臭小子敢瞧不起人,一个打猎的也就野味多,能有什么出息。 「对,你快滚,老死不相往来,我们不认识什么背信忘义的人家,你滚得远远的,别再出现!」咽不下那口气的苏明章找着角落旁的扫帚,握紧帚柄就要打人—— 扫地出门。 依旧故我的卫海天却抄起那半扇野羊肉往灶房走去,「我也没旁的事好做,就帮你们把肉分成条吧,月牙儿那双细皮嫩肉的手是用来刺绣,细胳臂还没竹子粗,肯定切不了肉,我送佛送到天,顺手切了。」 「你……」一个大男人迳自地拎刀切肉,有如回自个儿家里一般,毫无半点拘束,把苏东承气得头顶快冒烟了。 「爹,您别恼火了,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做完了自会走人,您越是阻拦他还不说话气人?」看了背向她的身影一眼,气到没脾气的苏明月好言好语的劝慰父亲。 她同其他苏家人一样,并不乐意早已两清的前未婚夫突然如入无人之地的在自个儿家中进出,她一个大龄女子还要名声,不论再嫁与否,由着一名非亲非故的汉子来来去去成何体统? 尤其两人曾定有婚约,镇上知情的人可不少,男未娶、女无夫,若是再走得近一点,恐怕又是流言满天飞。 但是卫海天根本没想到他在苏家出现会带来什么影响,他自认光明磊落,并无不可告人之处,单纯把苏家当故旧走动。 「知我者,月牙儿。」只是送扇肉而已,又非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看他们防贼似的眼神,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真有这么不堪吗? 退婚是他的不是,如果再重来一回,他不会如此莽撞,以己度人,他心里还是希望她等他回来。 只是当时开不了这个口,又觉得两人之间差距太大,他配不上她,若是她能过得更好,他愿意放手。 可是造化弄人,谁也料想不到苏家会出事,在外地过不下去又回来了,如果他不是那么急切的想建功立业,也许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月牙儿仍是被人服侍的闺阁千金,纤纤十指用来抚琴翻书,而非一针一线刺绣为生计。 「你猫耳朵呀!隔那么远也听得见我们在说什么?」他那耳朵是怎么长的,兔耳不成。 「打猎的人双耳不灵敏怎追得到猎物,我三里外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难逃耳目。 卫海天刚从军时,便是由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兵做起,但他善追踪、能辨风向,耳力较一般人强,而且机敏,懂得隐藏自己,没多久就升了斥候,为先锋军开路。 「你还真听得到?」她刻意放轻了声音,他居然全听入耳里,真难想像。 「当然。」处理好羊肉后,卫海天舀了一勺水净手,瞧水缸里的水快见底了,又从后院的井中打水,来回数趟才把水缸装满,然后又自动自发的劈柴,把一堆柴火劈完。 他做的根本是入赘女婿该干的活,但大伙儿都干瞪眼,绝口不提,冷眼旁观他颀长的身躯在宅子里走来走去,直到找不到能做的事为止。 「月牙儿,我饿了。」 第15章 听到他堂而皇之的喊饿,苏明月水阵微眯。「你是在讨饭吃?」 「我送了半扇肉来,好歹请我吃一顿,意思意思。」没想过蹭饭的卫海天一看到苏家人防贼的神态,忽然有种想看他们脸色大变的想法,脑子没多想就坐定了,等着吃饭。 他的神情举止太自然了,彷佛就是自家人,反应不过来的苏家人为之一怔,都为他的厚脸皮而愕然。 「你……」 「好,吃完就走人,不许再逗留。」苏明月按下父亲的手,又用眼神看向满脸怒色的弟弟,让他稍安勿躁。 「我听月牙儿的。」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 看着苏家父子的表情,看似莽汉的卫海天有一丝头皮发麻,他是想与他们交好而非交恶,可是那凶狠的双眼像要活吞他,不用抽筋剥皮了,一人一口也能咬得他屍骨无存。 啧!多大的仇恨呀!他都觉得肉疼了。 「坐好,少开口,别再激怒苏家的人。」她必须承认,他们家的人脾气都不太好,且易怒。 「我没激怒……」这个黑锅他不背。 「闭嘴!」苏明月一喝。 真凶悍,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她有这一面?「都听月牙儿的,我不说话。」一言九鼎。说不说话就不说话,闭口不言,卫海天就像惧妻的男人,目不斜视、背直身正,不管一旁的杂音一再奚落嘲笑,他仍如不动明王。 「吃吧,都是些家常便饭。」 辣子炒羊肉、香煎羊肋骨、油淋羊肉泼面、小白菜炒羊肉片,一大锅清炖羊肉汤,全是羊肉,无一例外。 尽管如此,灶房里的羊肉也不见少了多少,可见这头羊的肉有多多,苏家三口人吃到猴年马月也吃不完。 望着一大碗米饭上面插了两根筷子递了上来,这……这是断头饭吧?筷子代替香插在饭上,嘴角一抽的卫海天当作不知情,双箸一抽大口扒饭配肉。「好吃!」 「好吃多吃点,你送的羊肉。」她直接将整块羊肋排盖在他饭上,意思是多吃饭,少开口,省得惹人嫌。 「月牙儿心疼我……」塞了满口饭和肉,他仍一脸陶醉口齿清晰的表白。 「叫苏大娘子。」 「苏大娘子。」 「喊我姊苏大娘子。」 三人三张嘴,有志一同。 可惜某人是个皮厚的,听若未闻,依旧我行我素,左一句月牙儿、右一句月牙儿,搞得苏家人很火大。 饭饱肉足了,打了个饱嗝,终于能送客了,但是…… 「你说什么!」 对着三张有点黑的脸,卫海天突然有种自己罪大恶极的感觉,僵着脸不好笑得太得意。「苏伯父忘了吗?那房子还是向你借银子买的,我们花了三年才还清欠款,你说方便月牙儿日后回娘……呃,回家丨」一度他想卖了,但又鬼使神差的留下。 苏东承他是忘了,可是……「为什么你要住这?」 「打了一天的猎我也累了,赶回山沟村都晚了,因此我每一次入镇都会小歇一两日,再用卖猎物所得的银子买些米粮回去。」他好一阵子没来了,故而不知苏家回来一事。 「你,你……」混帐东西! 「多谢招待,留步不用送,就在隔壁而已。」他不好笑得太张扬,嘴角微微上扬。 「谁要送你了,滚,给我滚——」苏东承气吼。 卫海天笑着一挥手,走进一墙之隔的宅子,耳边仍能听见苏家传来的咒骂声,以及砸锅摔碗的铿锵声。 第四章 卫海天的身分 「将……」 卫海天愉悦的心情只维持到进入屋子,一见到里头数名穿着玄衣的男子,面上的笑意一凝,换上的是冷若冰霜的寒冽神情,眼中没有一丝猎户该有的随意,只有铁血的钢硬。 「嗯。」一声冷哼,截断了称谓。 「头、头儿……」 怎么变化这么大,太吓人了,这是同一个人吧?还是有孪生兄弟? 明明方才还听见春风般的和煦笑声,正猜想着头儿也有人性化的一面,偶尔一笑弥足珍贵,毕竟铁树也会开花了。 谁知竟是错觉,焐不热的石头依然冷冰冰,一个冷厉眼神扫过来,所有人双腿打颤、全身发寒,有种被猛兽盯上的颤栗。 「谁让你们来了?」没有他的信号,他们不该出现。 第16章 几个属下你看我、我看你的推来推去,其中一名较瘦小的男子力不如人,被兄弟们联手推出来,他一脸怨妇模样的回头一看,暗暗记下他们可憎的嘴脸,来日必报此仇。 「是这样的,头儿,我们在虎头山第三主峰附近听见人马的声音,偷偷潜近一瞧,发现山与山之间有道单辆马车能通行的一线天狭道,不宽,但长度约有五里,我们的人刚一走近,狭道上方突然有落石滚下,只好赶紧撤离。」但仍有人走避不及被石头砸中,伤得不轻。 「说下去。」 卫海天刚一坐下,立即有人上前恭敬地接走他背后的五石大弓,小心的置放在墙边。 「属下再次探查,狭道的另一端是座巨大的峡谷,葫芦形状,易守难攻,若是藏兵于此,约有两万之数,马匹预估五千匹,谷中有湖、水草丰美,储粮、囤兵两相宜。」 「这是你的判断?」他冷言。 玄衣男子硬着头皮。「是。」 「未亲眼所见都当不得真,再探,我要确切的证据。」他们是军人,军人讲求的是眼见为实。 「是。」又要去?他不是猫,没有九条命。 虎头山一共有八座主峰,无数零星的小山头,全长五千八百二十五里,横过三十七个县界。 其中以三、四、五三座相连的主峰最是凶险,不只崇山峻岭、山势陡峭,最多的是狼群和巨大的野兽、老虎、豺狼、巨蟒各自盘据,更有毒蛇、蠍子、蜘蛛等毒物,几乎是满山遍野横着走。 若非熟悉地形的人或当地猎户,否则很难活着出山,十之八九葬身山腹,成为野物的口粮。 十八个玄衣人进入第三主峰,只有十五个人回来,三人不幸罹难,连屍体都无法带回。 他们不是死于兽口,而是太过轻敌,仗势着艺高人胆大,不把区区山头当一回事,过于自负,疏忽山林潜在的危险,一个误踏不稳固的山石,瞬间从山壁跌落,活活摔死;一个误食毒果当场毙命;一个更倒楣,故作孤傲的站在高处,山风一卷就不知去向,风口处是惨叫不已的回音。 「石峰,我要你查的事呢?」 另一名五官偏向夷人的男人上前一步。「属下查过了,凤阳镇这几年里少了将十八岁以上、二十四岁上下的青壮年约五百名,有的说跟马队走了,有的说出外讨生活,有的说去镖局当差,甚至有一说他们有些人进了山里打猎,被老虎吃了……」 说法不一,蒐证困难,但都有一个没得解释的现象——那就是一去不回,音讯全无,活不见人、死不见屍。 但是大部分的人家中会莫名多出一笔「安家费」,为数不少,足够一家几口人好几年的开销,买屋置地绰绰有余,脑筋动得快的人家还能拿银子做生意,发家致富。 「老虎吃人?」他冷笑。 多大的老虎,能一口吞掉整个人?虎头山虽大,但猎户屈指可数,卫家在山中行走多年,从未听过老虎食人的事,老虎不是被他们打死了,便是逃入深山中,没人活腻了给老虎送「肉」。 真是可笑的借口,亏得有人想得出来。 「头儿,附近的张家寨、九源县、林园乡、打虎镇等地也陆陆续续少了不少人,我们算了算,每个地方从三百到五百人不等,全是青壮男子、家中的顶梁柱,去向不明……」一地几百人不算多,但一统计下来人数可观。 两、三年之间竟有四、五万之众,尤其最近一年「失踪」的人口最为惊人,是历年的总和。 「查到他们的去处吗?」卫海天看了下属呈上来的大概名单,有几个名字他仍有印象,是他小时候的玩伴,亦有见过面的镇民,或是听过此人的乡里。 他是猎户,目前的身分以打猎为主,他是山沟村的村民,这些都查得到,并无虚假,认识卫家猎户的人不在少数。 可是他的另一层身分却是朝廷武将,深受皇上赏识,以其功勳赐封二品镇北将军,赏下无数金银和绫罗绸缎、皇家庄园一座、田地千顷、古玩字画,以及一座金碧辉煌、占地二十亩的将军府。 卫海天将父母、弟妹接到京城,安置将军府里,他则奉皇命回到家乡,查缉一桩叛国案。因有传闻指出有贼人暗中资助敌国,与敌军有所勾结,且贼人似乎在虎头山附近招兵买马,有谋反之意。 在猎户身分的掩护下,果然查出不少蛛丝马迹,以此为线索继续往下查,竟查到凤阳镇的谢府。 然而那人不是刚正不二的谢氏家主谢连横,而是二房谢连纵,他的行踪可疑,手中常有大笔金钱出入。 但是谢连纵不掌权,府中大权全在长房手中,谢府有钱,可谢连纵却是个好逸恶劳、贪花好色的人,左手拿钱、右手马上花在女人身上,再多的银子也留不住,在家族中的名声并不好,那他的银子从哪里来? 因此当凤阳镇有生面孔出没时,化身猎户的卫海天便以卖野味为由入镇,用闲聊的方式四处打探哪些人与贼人有关,他们为什么来、几时离开、游玩或访友,还是寻亲? 几乎每一个外地人都会被从头到脚搜查一遍,连祖宗八代都没放过,查个底朝天。 因缘际会,这一查就查到苏家,他手下的玄衣人根本不识苏家人,以为他们也是外来客生面孔,便将这家人往上呈报,不放过任何线索的卫海天便来了,勿枉勿纵。 也就那么凑巧,一入镇就碰着了,他一眼就觉得苏明月很眼熟,似曾相识,细问之下竟是旧识。 他的下属搞了一场乌龙,查得太过马虎,罚了十军棍,竟把早年的大户当成外地人,列入可疑名单。 「头儿,除了我们说的山谷外,还有九源县外十里处一处庄园,从外面看是不大的庄子,可是不断有马车载运的物资入内,属下去查了一下,足足有五万石白米,有进无出,他们手上不到百亩的田地要养多少佃户呀!」 不查不知,一查吓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三个月送一次物资,有鱼有肉、大米杂粮,大批的布料和日用杂物,近百辆马车,光是停放就要占极大的空地。 可是进去了却没瞧见任何一辆马车从大门口出来,它们不是一次排成列入庄,而是分五天,分批进入,每次三五辆马车不引人注目,相隔两三个时辰一批马车,门口有十数人来回巡逻。 卫海天想了一下。「靠山的庄园,山上有个白云庵。」对于自己的家乡,他和之甚详。 「没错,就在白云庵所在的山脚下不远处,一旁有条小溪,他们引溪水入庄灌溉。」头儿真厉害,不用去看就知道确切地点,他们爬了半座山才发现隐于高木环伺的小庵堂,香火还算不错,不时有信众上山膜拜。 「庄园记在谁的名下?」有了人名就好追查。 第17章 「这……」石峰语顿。 他声音一沉。「别告诉我你们连个名字也查不出来?」 「头儿,我们查了,不过好像是京城人氏置的产,九源县这边的地籍资料查不到。」潜入县府一查也是寥寥几笔,早年转让出去,经了好几手,最后的地主是空白。 「京城人氏?」他思忖。 「头儿,这事好像不小。」越查越觉惊涛骇浪,似乎没一开始想得简单。 「通敌从来就不是小事。」小则动摇国本,大则烽烟再起、生灵涂炭,百姓处在动荡不安之中。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京……」话说一半,一道冷光射来,说话的属下瑟缩干笑,人往后靠墙。 「不想干了?」才起了头,离结案还远得很。 属下摇头摇得很快,无一丝迟疑,深恐摇慢了要出大事。「没有没有,凤阳镇山明水秀,地灵人杰,别人想来都没机会,属下是沾了头儿的光,待得再久也无怨无悔……」 「够了,你们进去过庄子吗?」废话一堆。 「进去?」众人一怔。 看到属下们愕然的表情,卫海天的脸色一点一点凝结成冰。「一离开边关,你们的脑子就丢了吗?」 一个个苦着脸,低头挨骂。 「周赫,晚上带几个人从水道潜入,务必查出秘密入口。」人和物不会平空消失,必有暗道或地宫。 「是。」方头大耳的男子一应。 「庄子靠山,难道你们就想不到挖空的山腹中也能藏人,再从另一头挖出一条足以行车的通道,两边连通便不用原车回返,可守可退、攻防皆宜。」 庄子后面的山是虎头山山群中的翠夷峰,直通翠夷峰便是巴山峡谷,出谷后连接沧浪江,行船一路北上是距离京城百里外的大城。 换言之,只须连夜急行军,两日内便可兵临城下,剑指帝都。 「头、头儿,您息怒,我们的确没想那么多,在边关打仗都是直来直往,求得是快、狠、准,真刀实剑地以命相搏,哪晓得看似不起眼的庄子还别有洞天、内藏玄机,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同样的错误绝对不会再犯……」 头儿不愧是头儿,脑子就是跟他们不一样,一点小小端倪就能推敲出背后的巨网,连山腹藏人也想得出来。 几个玄衣人倶为边关将领,在边关地位不低,都是有品阶之人,最低是六品校尉,领兵五十。 不过在卫海天面前,他们大半是他的亲卫出身,跟在他身后出生入死,杀出今日的成就,以他为首屡建奇功,因而个个都对他忠心不二,视如兄长般崇拜,无人不信服。 「驴脑袋,打仗也讲战术,不然如何行兵布阵,打得敌军兵败如山倒?」他怎么能活到现在,光凭力气早被人砍了脑袋。 「……」玄衣人面露讪讪。 「以后没有命令不许再到这里来,用密信连络,散了吧!」 风起云涌之际,还得谨慎行事,他们此行是奉皇命而来,事属机密,不得声张。 凤阳镇并不大,彼此都相识,谁进谁出大多明了,瞒不了人,一旦有生人出现,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互相探问、闲话家常,三两句话后就没有秘密,自来熟的攀上交情。 这也是凤阳镇可爱之处,对人没有防心,谁来都待之以诚,不会以一个人的外在条件来区分贵贱、贫富,首重人品和才识,再谈个人涵养,相谈甚欢便可深交,论及知己。 所以卫海天虽是猎户,但在镇上也有谈得来的知交好友,皇上派他前来查探也是考虑到地缘关系,他原就是在地人,透过乡里乡亲的口耳相传,他比别人更容易得到不为人知的私密事,进而揪出祸国殃民的贼首。 「头儿,隔壁那位真和您定过娃娃亲?」有话闷不住的石峰走到一半又绕回来,以肘轻顶。 「十军棍好像少了些。」没查清楚真相就上报,慈不掌兵,他还是太心软了。 「不不不,还疼着呢!不过头儿怎么狠得下心退婚,那么娇滴滴的小娘子……」头儿也是狠心,为了功成名就居然说放手就放手,一点都不心疼,怜香惜玉。 「滚!」卫海天冷冷一喝。 石峰是个胆大的,没问明白他心里挂着事儿,不舒心。「头儿呀!不要恼羞成怒,我又不是背弃婚约的那个人,您是不是心中有愧才对人家好?山鸡、野兔、羊的天天往人家家里送做为补偿?」 头儿真不懂女人心,当初对人那么狠,全然不顾对方的感受,退婚对女子而言等于杀了她一次,旁人不会问对错,谁是谁非,只会认定女子名节有瑕,导致婚事不成,即便那小娘子当年年纪小不在乎头儿退亲,可邻里乡亲的闲言碎语又岂是好听的? 如今回过头来赔罪,人家会理他才有鬼,瞧瞧苏家这三人脸色多难看,对「仇人」不假辞色,头儿想得到宽宥是任重而道远,尤其那两父子恨他入骨,没半句好话。 「再不走就不用走了,那两条腿留着碍事。」打折了,用爬的爬出去,更适合滚动。 「等等、等等,头儿,属下还有情报容禀。」他抹了抹一头虚汗,赶紧推出免死金牌。 「说。」若没好理由,他会知道何谓军令如山。 石峰狗腿的冲上前,笑得好不谄媚。「头儿不是叫属下盯紧来谢府的那几个生面孔吗?我们发现其中一个暗暗在打探苏家的情形,还询问他们是不是从外地搬回来的。」 「然后呢?」他目光一厉。 第18章 「我看他的神色有些不怀好意,似乎想做什么,便让老四他们防着点,别让人钻了空子。」他还是挺机伶的,没把头儿的叮嘱抛之脑后,用了心的。 其实他是抱持着看戏的心态才多费了三分心思,要不哪会插手正事外的闲事,在边关领事的大将军一向寡言冷情,能用一个字表达就不会多说一句,带兵严厉、不苟言笑,又有「铁血将军」之称,没人敢在他面前大声喘气。 可脱下战袍换上猎户装扮,虽然冷了些,还是和善可亲,至少话多了,不再面无表情。不过一遇到苏大娘子,那简直是春出晓风融冰雪呀!那个不要脸……呃!是春风拂面、花开尽春晓,人荡漾地春雪融融,都快化成一滩水了。 这样的镇北将军肯定没人瞧过,他们这一批跟出来的下属长眼了,纷纷下赌注,欲知下情,拿银子来。 「说完了?」 「说完了。」您要爆内情吗?他贼兮兮的眨眼。 「你可以走了。」卫海天一闭目,背向后靠。 「就这样?」他嘴巴一张,有些讶异。 「不然你还想要什么?」他的腿不用断了。 「奸情呀……」他话一出,马上紧张的捂嘴,期盼头儿没听见他一时的「口误」,他话说得太快了。 可惜他少烧香,又忘了抱佛脚,运气之差叫人泪两行。 「想听奸情我送你去小倌馆,让你体验情坚似海。」石峰想逃,卫海天从后提起他的衣领往外丢掷。 「不要呀!头儿,我还有一件事……」没说。 砰,落地,地面上一个人形大字,隐约的发出幼崽的呜咽。 「什么事?」 不想说,头儿对他太坏了,吐出一口沙的石峰趴在地上装死,他碎了一地的是薄如蝉翼的脸皮。 可是一只脚往他股间一踩,什么面子、什么自尊都不见了,只有悲愤的两泡泪光。 「头儿、头儿,轻点,我还没传宗接代了,您小心点踩,千万别用力……」他的下半生幸福就在此时了。 「罗嗦!」他脚下一压,担心小兄弟废了的石峰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吐为快,不敢再有半分拿翘。 「我说、我说,脚下留情,我在京城的表舅给我传话,说是头儿这次若是带功回京,皇上将为您赐婚如意公主,如果您不想娶本朝第一刁蛮公主就赶紧订亲,最好直接把人娶了,不然圣旨一下就来不及了……」 如意公主赵页如年方十八,为岑妃所出,为皇上第七女,岑妃为太后娘家侄女,向来深受太后所喜,惜花连盆,岑妃之女也被太后疼着宠着,因此宠出个目空一切的刁横个性,连皇后嫡出的香蓝公主也敢视若无睹。 因为目无尊长,她被皇上罚了几回,譬如禁足、抄佛经、月银减半,内务府供给暂停三个月月例等。 可是皇上前脚圣旨才下,太后便以想念孙女为由解了她的禁足,让宫女代写佛经,银钱什么的给得还少吗?又以太后名义宣旨内务府挑钗饰、衣料供其赏玩和打赏。 所以罚也没有用,只是更助长如意公主的气焰,有着太后护着,她连皇上也不怕。 不过她也有怕的人,那就是当今太子赵青壁,那才真是个狠人,他根本不看任何人脸色,也毫无顾忌,她横他更横,如意公主一旦招惹到他,他二话不说命人开打,等太后赶来喝止时人也打完了。 太后是娇惯着如意公主,但她也一样宠着在她宫里住了五年的太子,两个都是她的手中宝、心肝肉。 只是太后也是个识时务的人,今日的太子乃明日的帝王,虽说上位前谁也预料不到会不会有变卦,但至少他是名正言顺的正统,若无意外,日后的千秋万世还是得看他。 后宫女子没一个简单的,太后至今仍吃立不摇自有她的手段,为了她的娘家人能在她不在了之后依旧盛兴数代,她当然要把太子笼络好,借着这点香火情善待她娘家人。 为此,她不顾皇后的反对,在太子出生不到三个月便抱养膝下,故意疏远他们的母子情,又把岑妃塞给皇上,让她早日生下皇子好和皇后相抗衡,取代皇后之位。 太后用「孝道」逼迫一国帝后,迫使他们点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岑妃连生了三胎都是死胎,最后一胎就是如意公主,最后虽是活了,但岑妃产后大出血,伤了宫房,从此再无生孕能力。 为此太后大怒,下令撤查,她一直认定是皇后或其他宫妃暗下毒手,想揪出她们的把柄好废后或废妃,稳固自家侄女在宫中的地位。 谁知这一查真查出个事儿,但事实出人意表,连太后都掩面痛哭,连喊了几声,「糊涂、糊涂、太糊涂……」 原来岑妃比太后更急于求子,私底下让娘家母亲为她寻来生子偏方,其母为求一次就中,便听信了旁门左道,特意上道观求道长开药,前后花了三万两买了三张送子符和一瓶助孕的丹药。 是药三分毒,何况一般的丹药都有丹毒,原本无事的岑妃,一起服下丹药和符水就出事了。孩子在腹中就已中毒,可是没人知晓,在来不及救治的情况下胎死腹中,勉强生下来还能活吗?而好不容易生下的如意公主,当然深受太后宠爱—— 「皇祖母,这次您一定要帮我,我不要被太子哥哥送去和亲!」她堂堂一国公主怎能下嫁茹毛饮血的蛮夷,太折辱人了! 「好、好,祖母的小如意,有皇祖母在,谁敢动你一根寒毛?」她属意的是中山王,虽说岁数大了点,但会疼人就好,也就差个二十来岁,七子二女。 中山王是辽东一带的藩王,先帝所赐的异姓王,正值四十壮年,王妃刚死正要续弦。 「不是说镇北将军年少有为,和我正匹配,皇祖母您赶紧让父皇下旨赐婚,别一回头被人抢了!」父皇赐宴那一夜她瞧了,还真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健壮而不粗鄙,让人想靠上去。 「这……边关回来的身分还是低了点,家世不显、身世卑微,蛮牛哪堪配美玉。」 「皇祖母,您不疼如意了,如意就要他,人家一瞧就中意了,皇祖母给如意做主。」使着性子的如意公主不许人说不,像闹着要糖吃的孩子一般,非得到不可。 「别闹,皇祖母再想一想,若是个成器的,皇祖母不拦着,遂了你的心意。」天下是赵家的,赵氏子女想要什么还得不到吗? 第19章 「谢谢皇祖母了,您对如意最好了。」她高兴得眉开眼笑,彷佛龙凤喜烛在眼前燃着。 「瞧你,喜得见牙不见眼了,真有那么欢喜?」一个小小的镇北将军把她乐得什么似的,真没出息。 「他好看,而且父皇准备重用他,一旦他成了我的驸马,看太子哥哥还欺不欺负人。」太子哥哥再凶也不敢动父皇的人,她要把以前吃的亏讨回来。 太后一笑,意味深远。「要是他抗旨呢?」 「他敢?」公主下嫁是她委屈了,他敢有二话? 「如果他有未婚妻或妻室呢?」尚了公主就得放权,就此止步,稍有抱负的男子都不愿一身才能被埋没。 如意公主笑得极美,可眼神冷若冰刃。「那就杀了呀!还留着吃腊八粥呀?我的东西宁可毁了也不让人觊觎。」 「好,不愧是皇家女儿,有气魄!」像她。 挡路的人都该死,当年她在那一届最美的秀女茶水中下药,使其生疮长疔退出选秀,她才能进储秀宫,一路披荆斩棘,到先帝身边,然后把皇后踩死了上位。 太后是继后,甚至也非皇上生母,那是抢来的孩子,而后母凭子贵,荣登本朝最尊贵的女子。 「哈啾、哈啾、哈——啾——」才刚八月,秋老虎还热得很,怎么就着凉了? 「月儿,你受寒了吗?快找个大夫看诊,开服祛寒的药煎服。」早晚天凉,叫她多穿件衣服偏是不听。 「没事,鼻子发痒而已,不知谁在偷骂我……」揉揉鼻头,她小声的咕哝着。 「喝点姜汤别逞强,咱们的日子还过得去,少做些伤眼的针线,累了就休息……」妻子积劳成疾去了,他不希望女儿也跟妻子一样劳累,为了想多赚点银两而病倒。 「爹,您又喝酒了?」苏明月闻到酒味。 苏东承心虚地连忙把手中的酒壶往身后藏,「我没喝多少,就两、两口而已……」 「你哪来的酒,我不是断了你的银子,还和酒铺子说好了不卖你酒,我不付钱,你怎么还有酒喝?」谁这般不信邪,以为她说笑不会不结帐。 「别、别人送的,不、不用钱……」他一心急就口吃,说话不顺畅。 「拿来。」她手心向上。 「拿什么?」他没钱。 「酒。」 一说到他「命」,苏东承立即心慌不已。「没有。」 「爹,就在你身后,要我动手抢吗?」和父莫若女,他眼珠一动她就能将他看透。 「不行、不行,那是女婿给我打的白干,你不能抢!」他将酒护在胸前,两手使劲抱着。 「女婿?」苏明月嘴角一挑,面露不善。 「不是女婿、不是女婿,是卫家小子,他说他以前做了不少错事,深感抱歉,可是时光无法回头,所以买壶酒给我赔罪。」谁没个年少时意气用事,知错能改就好了,何必老是记挂过去。世无完人,哪个没犯过错?敢夸口没有那都是骗人的。 苏明月水眸一漾。「你不是说他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全身上下连骨头都坏透了,还叫我别和他靠得太近,省得被他那身坏气给玷辱了?」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嘛,老卫的儿子能坏到哪去?他和他爹一样都是好的,我误会他了。」好孩子、好孩子,明理懂事又善解人意,对长辈的照顾无微不至。 「爹,您也争气点,给您酒就改□,您老的脸皮要不要呀!」真该拿面镜子给他瞅瞅,又厚了一指面皮。 「谁、谁说给我酒就不算事了?我是看在他为我们讨回祖产的分上,这才不和他计较太多。」他恩怨分明,不占小辈的便宜。 苏家在外地的家产的确赔光了,两袖清风,是苏夫人典当了自己和女儿的首饰才凑了几百两开了间繍坊让一家人在外地过活。 经商失败的苏东承太失意了,没有再搏一搏的气力,他觉得自己老了,也怕再失败,更是完全忘了苏家在凤阳镇还有间起家的米铺,以及镇外约五十亩大的祖地。 那天卫海天扛了一头鹿来,两人为了「退婚」一事又起口角,苏东承单方面的骂着他,还动起手来,当小辈的皮厚,只得受着,打人打得手抽筋的苏东承见状气到差点闭气,哭着说自己不成才,败光了祖业,死后没脸见列祖列宗。 这时卫海天开口了,狐疑地说起河滩旁那块地不就是苏家的?苏家祠堂还在,逢年过节似乎还有人祭拜。 苏东承一听,傻了,拖着卫海天去看苏家的祖地。 果真地还在,还种上了粮食,他在祠堂内的神桌下打开只有家主才知道的暗柜,里面有米铺的房契和祖地地契。 他当年举家离开凤阳镇之后就将铺子和田地交给两名小管事打理,起先两人还会送银子来,后来越送越少,少到如同鸡肋,苏东承索性让他们别送了,谁让他当时谈成一笔买卖就能买下十倍大的祖地,那点小钱他看不上眼。 不料没多久,苏家倒了,小管事也墙倒众人倒,对东家的死活不理不睬,动起将店铺田地占为己有的私心。 苏东承随即上门讨要祖产和米铺,两人不仅不还还想把老主子打出去,硬称那是他们的,与苏家无关。 这时卫海天挺身而出,把两人揍了一顿,还要他们把这些年米铺的收入和地租吐出来,还地、还铺子,衙门内有铺子、田地持有人的存档,一查便知分晓。 不想坐牢又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两名小管事两眼泪汪汪,秋收的麦子还在地里,也只能全给了苏东承,再赔一百两,米铺也有存货,也都是苏东承的,另外还得三百两银子赔偿。 第20章 有田又有铺子,怕苏东承一高兴就拿出银子显摆,得知详情的苏明月决定帮他收起来,连同田契、地契、房契。 苏东承傻眼了,要卫海天帮他抢……呃,拿回来。 卫海天两手一摆,只说:「月牙儿凶,我怕她。」 此事不了了之。 因为这件事,两个无缘的翁婿反而感情好起来,尤其卫海天每每拎来野味时,总不忘捎带一壶酒,把苏东承乐得忘了前仇旧恨,一盘小鱼干、一碟猪头肉,两人就对饮起来了。 喝酒建立男人的交情,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原本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如今是干一杯、两角菱,你一口、我一□,江水淘淘向东流,你我一块儿喝酒赛神仙…… 「爹呀,您真好收买。」苏明月看着亲爹抱着的酒壶,螓首一摇,眼神失望地叹了口气。 瞧见女儿无声的谴责,苏东承有些慌乱。「月儿呀!就一壶酒而已,爹不会忘了他对你做过的事,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卫小子也没那么坏,他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那他现在知道了吗?」前不久还气冲冲拿刀要砍人,这会儿倒是倒戈了,为人说起好话。 「啊?」他目露茫然。 「爹,知人知面不知心,能从边关全须全尾活着回来的男人还是您认识的卫家小子吗?投其所好,谁晓得他要的是什么?您被骗过一次,不要再被骗了……」她想起苏家被骗光的家产,心里微郁。 「什么被骗过一次,爹几时……」苏东承还不晓得沉船的事是别人设下的圈套,一步步引他踏入。 「苏大娘子,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 门没关,一道灰扑扑的身影自行闯入,半是渰桑半是忧心的面容平添几条细纹,略微沙哑的声音中有些急迫。 「乔叔,你怎么又来了?」事赶事的苏明月抚额呻吟,讶异事情全凑在一块了,让人为难。 「乔叔?」他们苏家的亲戚? 看见父亲一脸疑惑,苏明月真心笑不出来。「爹,一会儿再跟您解释,乔叔,你等一下,我给你端茶。」 「『又』是什么意思,他不是第一次找你?」苏东承面有疑色的看向没见过的客人。 「苏大娘子,你何不直接向令尊说个分明?」心中坦荡荡好过瞒在鼓里,昏庸过日?两个同辈人同时发声,顾此失彼的苏明月苦笑着,她自己都厘不清头绪,哪能给予答 覆? 可是眼前纳闷和心急两张脸,她无法置之不理,也许说开了会是一番新局面,也让父亲多点责任感。 「爹,您坐好,有件事应该让您知晓,您……呃,还是先喝口酒吧,今天特别通融。」唉,真不知从何说起…… 「月儿,爹不喝,你快说!」看了看怀中的酒,想喝又忍住的苏东承紧张的吞咽。他不喝,她都想喝了,一醉解千愁。「乔叔,你也坐,别站着,先喝口茶咱们慢慢聊……」 第五章 受害者同盟 「什么?」 果真如苏明月所料,一听完来龙去脉,难以置信的苏东承两眼睁大、面色发白、急喘不已,呼吸一下子上不来,差点翻白眼昏厥在地,他两手捉着桌沿才不致往下滑落。 嗜酒如命的他震惊地连爱喝的酒也顾不得了,任着酒坛滑落,摔碎在地,顿时酒香四溢。可是他哪还记得他的酒呀!长年泡在酒里的脑袋像是被晴天惊雷一劈,轰隆隆的清醒了,不再一团桨糊。 不清醒不行呀!这件事太让人心寒了,他都不知道该相信还是先嘲弄自己一番,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亏他还是在商场中打滚多年的老人,居然会在阴沟里翻船,犯了最浅显,而且不应该犯的错。 他那时在想什么,鬼遮眼了吗?被人牵着往弯路走,居然没查清事情的真伪,脑子进水只听信片面之词,六神无主的以为船真的翻了,浑浑噩噩地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变卖家产付出巨额赔偿金。 「爹,您冷静,不要太激动,这事都过了好些年,您要心平气和的接受。」翻旧帐于事无补。 「月儿呀!你叫爹怎么冷静?原来不是爹急功好利,为了大赚一笔而利欲熏心,爹是被人算计了,才会糊里糊涂犯下大错……」眼眶忽然一红的苏东承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眼中泪光闪动,似惊、似怒、似哀,又有一些释怀。 别人千方百计请君入瓮,他哪晓得这是陷阱,几个熟人极力鼓吹,说得天花乱坠让人心动,还先把合作的银子拿出来游说他点头。 当时想到要拿出大半的身家,他还犹豫不决,可是许、张两位熟人把棺材本都投下去了,他哪好半途收手,一咬牙也跟了,对朋友仗义的他义无反顾,相信他们不会害他。 谁知人心难测,他被信任的人陷害,没给他半点应变的机会,一咬就咬在命脉上,没有翻身的机会。 「爹,您别难过了,别人不知谋划了多久,哪会轻易让您开溜,而且还下了重本买通您身边的熟人,叫人防不胜防,您也料想不到这些人下手这么狠,吃肉喝汤不说,连锅子都端走,半点残羹剩饭也不给您留下。」可说是心狠至极,将人连根拔起,杀鸡取卵、寸草不留。 这是一次性的计划,掏光了家产就走人,谁还跟你论交情?银子入手便达到目的了,赶紧离开方为上策。 「我哪能不难过,月儿,爹对不起你,把你草率地嫁了,害你遭人羞辱,也对不起你娘,跟了我大半辈子,最后却吃苦受罪,还有明章……」他本来要找大儒给儿子开蒙,可是没钱事事难行,硬是给耽误了。 「爹,别说了,这事谁也别怪,要怪就怪心思险恶的那些人,咱们家好好的做生意,又碍到他们什么事了?一个个豺狼虎豹般,红了眼连骨带皮的啃食。」 也是他们苏家太张扬,不把钱当钱看,庙里的香油钱一丢就是一千两,财不露白,这不就被盯上了。 「是呀,兄弟,你要放开胸怀,别气着了自己,我也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以为大干一场能十年不干活,哪知人家挖好坑等我跳,银子没瞧见倒是赔光了老本,落得晚景凄凉、身无分文。」感慨同样的遭遇,频频抹泪的乔叔也是泪满襟,难以停止。 「你跟我一样受骗?」赧着老脸皮,苏东承嗓音沙哑。 第21章 乔叔点了点头,用手背拭去眼角老泪。「他们说山匪肆虐、杀人行抢,无一活口,我一听就傻了,太平盛世哪来的土匪,官府都不管吗?银子没了还能再赚,人没了我上哪赔人,这不是要逼死我……」 当时他一筹莫展,只能赶紧把妻小送走,以免受他的牵连,保留最后的一点骨血。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说要到出事的地点看看,别人一直拦着我,说船沉了还看什么看,要跳入江中打捞吗?我一听,觉得也对,除了江水滔滔外,我还能看到什么呢?」于是他专心处理善后,收拾烂摊子。 「哪是人死财去,根本什么事也没发生,没人没货,什么也没有,他们要的就是银子,不只拿了我们的银子还一石二鸟,买卖都是同一人,把我们逼得山穷水尽。」想到被人当傻子糊弄,乔叔仍气愤难平、声音扬高。 几十年基业一下子败光,他哪能不自责,都准备上吊以谢祖宗了,可叹放不下妻小才苟活于世。 没了银子之后的他只能去给人当帐房,存了点银子后就做点小生意,虽说没以往的家业那么大,至少能养活自己,他想一点点累积,总能给儿子们留点什么,这是他唯一能替他们做的事。 发现是骗局后,他一边做着小买卖,一边以商人身分四下打探,而后才晓得受害者不只他一人,犯傻的人还真是不少。 「什么,他们不只骗了我的银子,连订货的也是……这些黑心肝、杀千刀的,老天怎么不下道雷劈死他们,我们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呜呜……全是我呕心沥血的心血……」说到伤心处的苏东承老泪纵横。 「老兄弟,你比我幸运,好歹儿女在你身边,不像我,真是孑然一身,也不知何时才能一家团聚。」说着说着乔叔也涕泪横流,临到老无儿无女相伴,他这一生到底干了什么? 两个中年老男人在那一声一声的比惨,掩面痛哭,哭声悲凉地直穿透邻居院墙。 正在屋里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的卫海天眉头一皱,起身走向前院,个高的他从墙上探出颗脑袋,直往苏家瞅。 他先看到一脸无奈的苏明月好声好气的劝慰,眉间微带疲色,人又瘦了几分,他心头一抽一抽地不舍,想为她将头顶的天撑起来,让她不再为琐事烦心。 再瞧瞧哭声如牛哞哞叫的泪人儿们,他眉间拧起的皱痕更深了,眼中带了一丝血光的厉气,凶戾狠绝。 「哎!好在我生了个好女儿,这些年都是她在照顾我,又当娘、又当姊的拉拔她弟弟,没日没夜的刺绣换来一家温饱,除了她娘外,我最亏欠的人就是她了。」投胎当他的女儿也真不幸,有个没用的爹。 「爹,女儿孝顺您是天经地义,父女间哪有什么亏欠?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发自内心,心甘情愿为我们这个家付出,我不苦,就怕您把酒当茶水来喝。」话中带话的苏明月不忘刺她爹一下,提醒他喝酒伤身。 被挖苦的苏东承讪讪一笑,老脸皮臊得很。「我、我少喝一点就是,别老是瞒嘀咕咕的……」 「戒了不是更好?省酒钱。」她早想让他戒酒了,可屡劝不听,他总是前头答应了,一转身又抱着酒坛子猛喝。 「爹有进项……」他指的是祖地和铺子的租金,让他买酒喝绰绰有余。 「爹,您不要忘了养个读书人是件多么烧钱的事,而且弟弟日渐长大了,娶老婆的银子您准备好了吗?」还有乡试、院试、参加科举的路费等等,一次比一次费银子,没得省。 「这……」他羞愧的低下头。 「咱们祖地和铺子的收入入不敷出,您别打那笔银子的主意,我多绣几件绣品贴补贴补,也许还能让您多吃一口肉。」一说到肉,她想到卫海天,灶房内烟燻的野味多到吃不完,她真想让他别送了。 「我……我就好口酒,你不让我喝还不馋死我,大不了我不吃肉。」他赌气的说道,不给酒喝他翻脸。 「爹……」别像个孩子蛮不讲理,他才是一家之主。 「欸,你们父女俩也不用为喝不喝酒伤感情,把被骗的银子拿回来不就皆大欢喜了,何必发愁?」他查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接上线,他不想白白浪费掉,半途而废。 「能拿得回来?」苏东承讶然。 「乔叔,我还没决定……」没有万全准备不宜轻举妄动,对方的身分不明,他们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那么多的受害人竟无一人察觉异样,可见策划得多么周详,背后肯定有人,而且一定地位很高,循规蹈矩的小老百姓招惹不起,士农工商,又有谁肯为其出声? 「苏大娘子,你该让你爹拿主意,听听他是怎么想的,苏家偌大的家产也不是你说了算,你还有弟弟,那些是他的,既然有机会为何不去试试?你也老大不小了,再嫁不难,难道要一辈子以刺繍为生?」乔叔劝她要为自己多着想,机遇只有一次,稍纵即逝。这话说得有点重了,苏明月脸色微变。「乔叔说得也有道理,我一个下堂妇的确不该插手太多的娘家事。」 她嫁过一回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并未圆房,但在世人眼中她已是一名人妇,夫家休离,回得也是娘家。 没有心眼的说她养父育弟、纯善至孝,反之,背地里说她言语刻薄,明着扛起生计,实则掌控苏家,一个无处可去的弃妇霸着娘家,趁弟媳未入门前当家主事,抢夺大权。 「苏大娘子别多想,我没旁的意思,只是不甘心三代基业毁于我这不肖子孙手中,想找人联手扳回一城,以告慰先人。」他真是恨呐!恨不得剥其皮、抽其筋、啃其肉、吸其血,将失去的全要回来。 「我明白,你也是恨毒了吧!明明都是华服大宅,婢仆成群,谁知一转眼间变成布衣荆裙、门庭冷落,昔日的亲朋好友避之唯恐不及,少了见到财神爷般的热络。」时局时时新,人情薄如纸。 想到向人借钱的困窘,真如乔叔所言,闭门不见客、恶言相向,让他尝尽遭人白眼的心酸,「苏大娘子,你也不想看那个人继续骗人吧?用我们辛苦赚来的银子逍遥快活,把他绳之于法才能避免更多人受害,银子拿不拿得回来是一回事,至少要出这口气!」 「我……」 意动的苏明月正想开口,她爹不高兴地冷着脸,抢先一步。 「那个人?你们指的是谁,还有什么瞒着我没说,莫非是我认识的人?」苏东承看看女儿,又瞧了一眼面色心虚的乔叔,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 「爹……乔叔说得是许伯伯。」与其隐瞒,还不如开诚布公,免得哪天两人在街头遇上。 「他、他还敢来!」他又惊又怒,难以置信坑害他的人竟敢自投罗网,来到他的地头。「爹,他用了另一个名字出现在谢大伯家,怕是别有目的。」虽是乔装过,白净的面庞多了胡子,但她一打照面就认出来了。 姓许的也看到她了,起先还没想起她是谁,怔了一下转过视线,一会儿神色有异地看了她许久,随后神情慌乱的碰碰身侧的男子,低语了几句便匆忙离去。 苏东承一听坐不住了。「他不会想故技重施,害老谢家吧!不行不行,我得和石头提一提。」 他作势要前往谢府,揭穿许男和其党羽的真面目,不让谢府和他一样身陷局里犹不自知,还替人找借口开脱。 第22章 石头是谢府家主谢连横的小名,和苏东承也算是幼年挚友,只是后来各自成家后显得疏远,谢夫人出身名门望族,是京城人氏,因此不太瞧得起小镇百姓,又与苏夫人不和,故而苏、谢两家渐行渐远,再无往来。 如今苏家今非昔比,更不会上谢府自取其辱,若非出现一个姓许的,苏东承绝不会踏入谢府一步。 「爹,我已托人提醒苏大伯,您就别费这腿脚。」苏明月不想父亲在那伙人面前露面,出声阻止。 「你找谁?」妥不妥当? 「隔壁的。」她不指明道姓,但明眼人一听就知是谁。 「卫家小子?」嗯,倒是可靠! 一听是卫海天,苏东承少了一见面时的剑拔弩张,眼中多了满意的笑意,当是自家子侄关爱。 「来了,苏伯父喊我吗?」 一道俐落的身子翻墙而入,三两步到了正堂,他也不用人招呼,倒了茶一饮而尽,如同回到家。 「臭小子,你是不是一直趴在墙头偷听,不然怎么会那么凑巧?」苏东承老眼一眯,透着长者睿智。 眸光一闪的卫海天只当没听见他说什么,话题一转。「月牙儿,我去送野味的那间酒楼的掌柜对你的绣品很感兴趣,他说他老丈人的生辰近了,想送座四扇四季屏风为寿礼,问你能不能在三个月内赶出来。」 「四季屏风?」应该不难。 「以梅、兰、竹、菊为主题,再绣上与之相呼应的鸟兽、睡狮、喜鹊、薮猫、蝶蜂,他不求鲜艳,但求素净,以静为主,又要感受到一丝的动,你做得到吗?」有要求才有进步,她要的是肯定,而非虚伪的吹捧。 苏明月美阵一亮,映着光彩。「可以。」 她以自己的绣技为荣,越是刁难越是真正识绣者,她用手中的绣线绣出奔放的流水、静谧的风。 「一幅百两,四幅绣屏四百两,绣布和绣线主家会准备,你只要绣成图即可。」裱装另有他人。 「四百两……」螓眉一蹙。 「太低?」卫海天问。 她眉一跳。「不,是太高。」 突地,他低笑。「还有人嫌价钱高。」 她也笑,却笑得飘缈,「若在京城,也许我会相信有人出得起高价,可在咱们这个小地方,四幅一套的屏风百两已经顶天了,多了要被嫌弃的。」 「你的绣功极好,值得这个价码,若是这次绣品能令王掌柜满意的话,他想和你合作,将你的绣品推向京里的高门大户。」卖了绣品她就有钱,可以喘口气歇息,不用烦心老父失志,幼弟失学。闻言,她双目亮如星辰。「你不是寻我乐子?」 「当真。」比黄金还真。 「我有点不安。」似乎好运来得玄乎。 「我只是小猎户,可买不起你的绣品。」看出她眼底的怀疑,卫海天搬出暂用的身分。苏明月樱唇浅扬。「我没想是你,但是你应该替我说了不少好话吧?这才引起人家的注意。」 他顺着她话说:「是呀!费了很多口水,口干舌燥,赏杯清茶喝可以吗?」 「呵……整壶茶都快被你喝干了还喝,牛胃。」她取笑,但也正正经经地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 「没你倒的好喝。」他捧起土胚杯放在嘴边,细细品尝,好像这是琼浆玉液,入口生津、甘甜润喉。 其实十文钱泡出的茶水能好到哪去?也就多了茶色,不过不同人泡的茶自是别有风味,叫人闻者清香。 玉颊晕红,她冷瞪一眼。「不都是茶,就你话多。」 「不一样,多了红袖添香。」唇畔微微一勾的卫海天漾着一丝笑意,小口轻啜。 她一啐,收起了茶壶不给喝。「当过兵的尽说浑话。」 他一笑,认同军营是荤素不忌的大染缸,纯朴的乡下傻小子入伍三年都成油条老兵。 「月牙儿,我没变坏。」 变的是心境,而非人。 「你坏不坏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把我爹带坏就好,还有,不许偷偷给他买酒喝。」戒都戒不掉了还惯着他。 「光明正大就可以?」他反问。 苏明月一恼,不给他好脸色,转身入了灶房烧水。 「小子,眼招子往哪搁,没瞧见这里有人吗?」苏东承语气很冲,手往桌上一拍。 「苏伯父,月牙儿的绣品不输江南绣娘的珍品,找对门路推销出去,日后必成大家。」她缺的是伯乐。 「先别提这事,你这么帮她是何居心?我闺女都嫁过一回了,我不想她再所托非人。」这小子倒是不错,人模人样,眼神清正,就是有股叫人猜不透的深沉。 第23章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的卫海天顿了一下,也没法说出自己是什么感受,是心疼、是怜惜,是……想看她笑。 「她的婚姻不顺是我害的,我想做些什么弥补她,在我能力范围内希望她能重拾欢顔。」 「就这样?」苏东承略带失望。 「不然还能是怎样?」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务就得返京覆命,他不会在凤阳镇久待,镇北将军府中还有双亲要奉养。 没得到心中想要的答覆,苏东承心中郁闷。 「苏老爷,那我们的事呢?要不要加紧脚步,把当年的事查得水落石出?」乔叔心里只想查明真相,是谁在背后害他众叛亲离、妻离子散。 「嗯,当然要查,查个彻底,这个亏我咽不下去,非要挖出整个真相不可!」船究竟沉了没,或是根本无船载运,全是虚构,为了钓他这条大鱼演了一场好戏,手段尽出。 「好、好,老兄弟,我信你,我们都被害惨了,不能不还以颜色,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他一下子苏老爷、一下子老兄弟,显见内心的激动,他不是孤军奋战,有盟军。 「这……」做生意苏东承在行,出谋划策就……等等,这里不是有一个刚从边关退下来的兵爷!「小子。」 一只手往自己背上一拍,卫海天眸色骤深。「苏伯父。」 「听说我闺女让你给谢府传话?」膀粗臂壮,身子骨结实,很好、很好,能挡三、五大汉。 「不是我,我三叔家的柱子在里面干活,传个纸条应该不难。」他不居功,的确是他的下属做的,趁夜潜入放在书桌上,眼没瞎的人都看得见。 「不管是不是你,这事都算你一份,谁叫你当年始乱终弃,让我闺女的婚事始终不顺。」捉壮丁,眼前人不捉白不捉。 「我没……」哪来的始乱终弃,他只是退婚,他们连山盟海誓也没有……这锅,好沉重。 是夜,风潇潇,细雨蒙蒙。 一只黑猫身形轻盈的跃上屋顶,抖了抖被雨淋湿的猫毛,望向无月的夜空,对空喵了一声又优雅地往下跳。 须臾,一只、两只、三只……不,是四道、五道、六道黑影在苏家屋顶出现,淋湿的瓦片发出极细微的脚步声,若非耳力过人的人是听不见,很轻、很轻,有如猫足。 静静地,苏家三人都睡着了。 悄悄地,几名玄衣人靠近。 滴、滴、滴……雨水从屋檐滴落。 一阵秋雨一阵凉,一进入秋天,每下过一次雨天气就会转凉,等秋雨不再下了,冬雪将至。 「谁?」 黑影警醒地抬头一看,屋脊前方多了数名玄衣人。 「你祖宗。」压低的声音带了一丝肃杀。「放肆!」活腻了。 「不公平,为什么要放『四』,不能放五、放六吗?」排行四的小四替自己抱不平,他想改成小九。 九字同舅,占人便宜——小九、小舅、小舅、小九…… 「你别放屁就好,小声点,若是吵醒屋里的人,你看头儿饶不饶得了你。」想死请自便,别拖累兄弟。 「我噤声。」小四两股夹紧,小心不放气。 黑影杀气腾腾,手持大砍刀,那形似弯月的刀身不似本朝的弯刀,握柄处隐约可见有一个狼头。 对面的玄衣人看似优闲自在,犹如无事到此一游,但眸中的凌厉叫人无法忽略,隐隐散发一股军人的肃杀之气。 「让开。」 「不让。」 「别挡路。」 「这是路吗?」一人讥诮,其他人低笑。 人家的屋顶哪是路,这叫宵小暗道。 「知道碍事者的下场吗?」黑影抽刀相向。「死。」死人不会碍事。 「知晓了还不走。」想给这家人陪葬不成? 「就是晓得才不走,月黑风高杀人夜,遇到有人意图不轨,有志之士岂可袖手旁观?」摆明了看热闹。 「找死!」 黑影刚一动,对面射出三寸短箭。 「说自己吗?」哼!看来还会卜算,算出性命终结于此。 第24章 「臂弩……你们是……」卫家军。 黑影人目光骤缩,露出更浓的杀意。 「哎呀,你好像发现了什么,本来想放你们一马,现在……」语气一冷,「只有留下命了。」 黑影人一惊,急喊,「锦风堂办事,休得无礼。「锦风堂?」 另一身影现身,声如修罗,直透人心,冰寒彻骨「头儿。」 「头儿。」 「头儿。」 数名玄衣人同时聚拢于男子身旁,呈护卫之势。 「不管你是哪儿的头儿,不要尝试与锦风堂作对。」天下第一杀手堂,出刀必见血。 「是吗?」他手一抬,说话的黑影忽地一僵,咽喉处插了银白小弩,弩尾微微颤动。 「你……你好大的胆子,敢动我们锦风堂的人!」另一条黑影连忙抱住已死的同伴,瞠目怒视。 「欧阳锦,是吧。」锦风堂的主事。 「你居然……」知晓堂主是谁! 「欧阳家的气数尽了,你们先下去等他吧!」皇上早就想整顿了,先平内乱,再夷外敌。 「你……」 「动手。」 「是。」 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人数骤减的黑影在玄衣人的围杀中逐渐不敌,落了下风,一个接一个倒下。 锦风堂的杀手确实心狠手辣,出手不留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只求完成任务不给自己退路。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刚从边关退下来、身经百战的军中精英,全灭是唯一的下场,没有第二种可能。 「头儿,为什么是锦风堂?」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不是锦风堂?」他反问。 「锦风堂是皇上的……呃……」刑堂。 「看看他们手上用的刀。」不需要他多言。 「不就是杀人的,有什么好……苍狼!」一声惊呼,脸色都变了,啸月的狼首似在嘲笑他的无知。 苍狼是萨满国的国徽,也是他们崇拜的狼神,更是奉皇命追查的敌国,有人暗中资助战败的萨满国,并且招兵买马准备里应外合,一举破开两国之间的壁垒,直取京城。 「一个人的权力过大难免会产生野心,皇上想再给锦风堂一次机会,希望他们适可而止,悬崖勒马。」可是皇上似乎要失望了,他精心培育的狗要咬主人了。 锦风堂表面上是江湖中一个名闻遐迩的杀手组织,只要花得起银子,想谁死,谁就活不了,令人闻风丧胆,想聘用他们的价码相当高,不是寻常人等付得起。 事实上锦风堂却是皇上的私兵,一个誓死服从命令的暗杀部队,凡是无法以王法制裁的高官勳贵、贪官污吏,甚至是皇亲国戚,皇上一声令下就得死,无所遁逃。 第一任的锦风堂堂主是皇上的亲信,生死之交,对皇上唯命是从,论起忠心无人能及。只是在一次救援任务中反被贼人所杀,帝恸,让他儿子接任第二代锦风堂堂主之位。 然而其子欧阳锦的行事作风和其父是两个极端,刚上任时他还会听从皇命办事,干了几件龙心大悦的事,皇上给他的权限更大了,连见亲王也不必下跪。 渐渐地,他开始培植自己的人马,对皇上的命令爱理不理,大量的接杀人委托,将旗下杀手分一、二、三等,他们杀的不再是有罪官吏,更多的是平民百姓和乐善好施的富人。 皇上怒了,扬言要收回锦风堂,使其不再作恶,只是为时已晚,不知不觉,锦风堂已脱离朝廷的掌控,他们有自个儿的银钱收入,不用国库来养,堂口以下又有数个小分堂,分堂堂主皆是江湖人士,又收拢了不少亡命之徒为其所用,使的全是阴毒手段,锦风堂创办的原意已荡然无存。 还留着它是因为皇上重情,欧阳锦之父与皇上私交甚笃,他想给故友留后,不枉多年的生死与共。 「头儿,锦风堂的人为什么要杀从不与人结怨的苏家人?」太奇怪了,杀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不是头一回了,前后共三次,第一次来了一个,不过是探路的,打折双腿扔到镇外的乱葬岗,第二次来了三人,才靠近苏家外墙就被抹了脖子,丢进虎头山后山喂狼。 这一次容许他们踏上屋顶是最后的容忍,也好问出杀手的出处,看看是何方神圣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踩点。 「要么他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要么便是妨碍了谁……」卫海天想到苏家人正在查的事,难道与此有关?谢府…… 「头儿,这些屍体呢?」都说死人重,果然死沉死沉的,搬动不容易,还不能有一丝声乡音。 「需要我教你们怎么做吗?」都不是头回出任务的人,居然会犯新兵才会犯的蠢事。石峰、周赫、小四等人脖子一缩,干笑,一人扛起一具屍体就要一跃而下,给野兽们送餐。 突地,变故来了,一只叼着鱼的黑猫跳上屋脊,另一只小一点的花猫跟在它身后一跳,喵喵喵地撒娇要鱼吃。 第25章 没人想到会有猫,踩下的一脚要避开,身体就有些不稳。 如果在平时,身形矫健的一行人早破风而行,足下一点如凌云,三步两步下屋顶,跳到下一个屋顶。 可惜没有如果,几个男人肩上多了个重物,前一个站不稳就往后一扶,后面突被一推就往后倒,然后骨牌一般地一个接一个,非常有秩序往后倒成一排…… 「你们在干什么!」这些混蛋! 「头儿……」幸好。 「别说话,一个个给我往前倾,我撑不住你们。」要不是他功夫够好,事儿就闹大了。「是。」 扛着屍体的玄衣人都想笑,但是嘴巴抿得死紧,不敢笑出声,憋得脸都发紫了,忍得很辛苦。 最下面的头儿就像一头牛,顶住最后倒下那人的后腰,死人的腿便在他颈子处晃呀晃的,倒数第二的人前面又是个死人,死人前面是活人,一死一活交错,形成有趣的景象。「小四,你的脸……抬……」 「是,丽。」 哎呀!不能怪他,是猫的错,他哪知道有猫出没。 越想做好越容易出错,好不容易站稳的小四正想往下跳,可是「天雨路滑」,长了苔藓的瓦片遇到雨就像滑溜的冰,得意忘形的小四根本忘了这是下雨天,他一蹦一跳的挑好停脚的位置。 谁知脚下一滑,他重重往下一坐—— 砰!好大的声响。 「头儿……」他好想哭,瓦片好像破了。 「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回去自个儿领罚!」只差一步的事他也能搞砸,看来操练得还不够。 「是。」小四沮丧地像蔫了的黄花菜。 「下去,快。」一个不留。 「是。」玄衣人一起一落,迅速而行。 一会儿,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黑猫和小花猫,以及……一个被雨淋的男人。「谁在屋顶?」 「我。」 拿着火钳的苏明月从屋里走出,她抬头一望,心下一松。「你在上面干什么?」 「赏月。」这雨……有点冷。 「赏月?」月亮在哪里? 明明下着雨,无月亦无星,漆黑一片。 「月牙儿,要上来吗?清风明月伴拙猫。」 「有病。」她拉了拉衣襟,心想,傻子才陪他淋雨。第六章半夜房顶好热闹 「人还没回来吗?」 穿着藏青色金丝弹墨暗纹直裰长袍的男人像是要下蛋的母鸡,在书房内走来走去,不时往门口一瞅,没瞧见什么又不安的走回来,然后问同一句话,问了十八遍。 他就是没法安如泰山,总觉得心里很慌,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没法再肆无忌惮摆谢二老爷的谱,平常花不完的银子也要从眼前消失,落得跟苏家老头一样的下场。 一开始他就说过别搞得太大,慈不掌家,他大哥看起来慈眉善目、是个好说话的人,实际上精明得很,是个名符其实的笑面虎,银子在他手上很难拿得出来,为人谨慎小心,不贪不酒不好色,唯一的嗜好是下棋。 「急什么,没瞧见外面下着雨吗?也许躲雨耽误了时辰。」 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而已,锦风堂的人到底在干什么,难道派了那么多人去又失手了…… 其实他也坐立难安,暗自着急,担心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连着两次都未得手,派出的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屍,他都不晓得如何跟堂主交代,怕是遇到硬点子了。只是他表面装得很镇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是领头人,不能自乱阵脚,他带头乱了,底下的人还管得住吗?岂不是乱成一锅粥? 「可也太慢了,不就三个手无寸铁的人,还是老人、女人、小孩,没一个顶门的壮汉,你的人居然拿不下?」 真是太没用了,一堆废物,看着个个是厉害的角色,结果是中看不中用。 谢连纵都不敢相信他的话了,一次两次是意外,第三次还能用同样的借口搪塞吗?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被小利小惠给勾动,虽然他很想除掉长房,取而代之成为谢家家主,不过前提是先要有命活着,若是因此惊动了大哥,只怕大哥会大义灭亲将他除族。 「你在怀疑我的安排吗?」两撇胡子的男人冷冷一瞪,他手里转着两颗褪色的桃核。背一僵,谢连纵干笑的说了些阴阳怪气的话,「不是质疑你的本事,毕竟你也是个中好手,多少人悄然无声的栽在你手中?不过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就确定你的人万无一失,前两回可就……」 难得看到自打耳光,说什么万里挑一的高手,派出去了还不是连根毛都没瞧见,是死是活犹不自知。 「说够了没,还是你打算亲自出手,把那几人灭了?」他要有这胆子,他还能敬他一声汉子。 第26章 听到令人火大的冷嘲热讽,一向被捧得高高的谢连纵冷哼一声。「你好意思推到我身上,要不是你和苏家丫头打过照面,还被她认出来,我们有必要在这伤透脑筋,担心她把你的事说给我大哥听?许、伯、伯!」 为了这事他们计划了大半年,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前功尽弃,他快说服他大哥拿银子出来买下晋江的盐田了。 晋江有盐田,还不少,可是开采盐田要有盐令,一块盐令规定只能采多少盐,多了便是私盐,要砍头的。 曾化名为许正昌的杨大成一脸铁青,他也始料未及凤阳镇竟是苏东承的老家,当时和那丫头眼对眼的互视一眼,他惊得差点大叫,吓出一身冷汗。 那天起,他就尽量不出谢府大门,有事外出一定挑晚上,他就不信会那么邪门,还能二度巧遇。不过留着那个疙瘩在,他难以心安,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做了,斩草不除根总是祸患。 谁知只是一个丫头片子,居然连番失手,不仅人还活着,连根头发也没掉,不时在街上蹓躂,和人谈天说地,让他有如沟渠里的老鼠,为了避开她而东躲西藏,连件正事也办不成。 「不用讽刺我,我也苦恼得很,上面只给我三个月的期限,如今都过了一半了,再不让你兄长点头签下合约,只怕这事就要办不成了。」这些年来他还没失败过,靠着一张嘴巴舌粲莲花,没有一人不信以为真,捧着银子当送财童子。金牌小裱手 「不行,不能黄了,我砸下七、八万两银子收买族中耆老,他们才同意在适当时机推我一把,眼看着就要水到渠成,你不准临门抽腿,坏了我的好事!」他的银子不是大水冲来的,哪能白白送人。 杨大成冷笑一声。「那是你没用,自家兄弟还拢不住,亏我把饼画大,请君入瓮,偏偏他还能喊停,说要再斟酌,把前面的铺陈一把推翻,让我不得不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什么意思。 「长房的老二看上勾栏院的春色,你是他二叔,不用我教吧?男人一旦沉迷女色,那就是不管不顾了,只要一点诱因,那就是勾勾小指的事了。」色不迷人人自迷,女人香里醉三年。 「你要让他们窝里反,利用小的来弄倒老的?」倒是不错的主意,当老二的总是对上面的老大有微词。 谢府并未如表面上和谐,一块铁板砸不碎,长房和二房是嫡出,难免有瑜亮情结,谢连横、谢连纵兄弟私底下不和,嫡长子掌权、嫡次子却什么也没有,顶多分家时分到谢家家产一半中的四分之一,嫡长子占大头,一半。 长房中的三名子嗣亦是如此,虽都是嫡出,但上面两个是元配之子,老三则是续弦所生,家主谢连横偏重体弱但聪慧的长子,有意培植为下一任家主,因此对另外两个儿子有些疏忽,没那么重视。 谁都想当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因此长房的二儿子对此十分不满,他认为同是父亲嫡子不该厚此薄彼,而且他比兄长更适合接任父亲之位,因为他铁定活得比大哥长寿。 「有何不可,有矛盾才有我们的机会,如若谢府这棵大树倒了,他们也一样没好日子过。」杨大成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他从没打算放过积累数代的谢府,那一边正需要银两,一统大计可不能夭折在他手上。 谢连纵目光一阴。「不要忘了我们说好的条件,银子一人一半,谢府归我,你可别背后捅我一刀,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顺利接手,你们那伙人的底细……呵呵……」 心思不正的人是不可能相信另一头狼,他会留下保全自己的底牌,以防被反咬一口。 「你在威胁我?」杨大成冷笑。 他一哼。「我是提醒你,做人别太贪心,吃了肉别忘了留汤,你们以前做了多少黑心肝的肮脏事不用我多说吧!眼前的苏家便是一例。」 「我不会留下尾巴的。」如今之计唯有速战速决了,一面注意着苏家人动向,一面尽快掏空谢府的基业,得手后立即离开,绝不让人有机会盯上他这条线。 因为杨大成只专注在苏家上,没发现隐身暗处的乔叔,同是受害人,他也不容小觑。 「那最好,我还要在凤阳镇待到老死,你有你的锦绣前程,我有我的康庄大道,此事过后再不相见。」他信不过他,但不妨碍两人的合作,各取所需,结束后分道扬镳。 「你以为我想见到你那张丑陋的脸孔?」半斤八两,他也不是什么好货,谢府没了,看他还如何张牙舞爪? 「你……」哼!他忍他,不过是一时。 「连纵,你还没睡吗?」 书房外传来谢连横的声音,书房内的两人同时一惊,露出警戒和狐疑的神情,互视一眼。 「大哥,有事吗?我和连城正在讨论晋江盐田一事,你要不要提点意见?」他在套话,看兄长是否听到两人的交谈。 谢连城是杨大成目前的身分,谢府来自京城的远亲,也是连字辈,与谢连横兄弟是同辈。 「不了,我是来告诉你一声,出事了。」他的声音中有深深的疲惫,以及几乎无所觉的失望。 「出事了?」谢连纵心口一跳。 「嗯,咱们门口被摆放了六具屍体,衙门那边正在查。」事关重大,怕是多事之秋。 凤阳镇一向是平和之地,十余年来从没出过人命,顶多是误伤和意外,和一些鸡鸣狗盗事。 「什么?屍体?」六……六具?他们派出去的人正好六名,难道是…… 「你们要去看一下吗?认认是否见过。」事出必有因,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看得出是针对谢府的……某个人。 谢连纵身子动了一下。「看……看什么看,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快让人抬走,晦气。」 一听到六具屍体,他早就忍不住想冲出去,看一眼是否是他们的人,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按兵不动,要是他去了,很难不被看出端倪,他表面功夫做得不到位。 「不看也罢,这些人的脸上各被剑划上一个字,正面向上摆放,几个字连起来是『锦风堂的杀手』,然后一张白纸贴在门板上,上书三个大字——请笑纳。」看来那件事是真的,家里出了内贼。 「提防有诈」的字条捏在谢连横手中,他三天前就收到了,银钩铁画般的字迹穿透纸张,看得出功力深厚。 「什么!」谢连纵惊得脸色一变。 第27章 在他对面的杨大成同样心惊不已,有些慌乱,面色灰白的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浮动。两人心中都有个疑问——谁出卖了他们?或是谁口风不紧说漏了嘴? 「锦风堂」三个字是秘密,岂能宣扬出去,这不是给他们招事? 「所以夜里没事别往外走,县府那边也会派人来调查你们……」他顿了许久才又开口。「配合问话,早日查出真凶,衙门的人会一一核实身分,看有没有人谎报。」 最后那句话似乎意有所指,谢连纵惊得面无血色,手撑着桌子才能站立,而一旁的杨大成则是挑眉冷笑毫不在意。 一会儿,谢连横走了,谢连纵才惊慌地看向杨大成,手指头微颤地指着他,语气也多有颤抖,「怎、怎么办,你会被查出来!」他的身分是假的、捏造的,禁不起一查,很快就会曝光。 杨大成却气定神闲一睨。「慌个什么劲,自己吓自己,我有路引,而且真有谢连城其人,不怕人查。」 天高皇帝远,等去了京城一趟回来,他早得手走人,想要找他是大海捞针,他已经变成另一个人。 「是吗?」谢连纵松了口气。 「当务之急是赶紧让你大哥点头答应盐田的收购,你要大力鼓吹利润有多丰厚,我在一旁敲敲边鼓,你一句、我一句地把他绕晕,还不手到擒来?」他不信谢连横这块骨头有多难啃。 谢连纵却是一笑,笑得讽刺。「我大哥没你想像的好糊弄,他比你聪明多了,还不受诱惑。」 虽然不愿承认,但大哥的确胜他许多,不论品性、学识、才华、凝聚家族的向心力,兄长的确高人一等。 可是那又如何?人都有私心,族亲看的不是你的能力有多好,而是能让大家得到多少利益,真金白银才是实力,谁给他们银子,谁就是顶梁柱,没人嫌银子多了咬手。杨大成一听,脸色有几分难看。「你认为这是好事?」 面上一僵,谢连纵又是冷哼。 兄长越难摆平对他越不利,拖得越久越容易事蹟败露,晋江虽远,却也不是打听不到那边的消息,只要有心,还是能略知二一,他的如意算盘便会落空。 同在一条船上的人,谢连横还是希望合作愉快,他们都有相同的目的,拼着谢府百年财富而去,拿不到手,心有不甘。 「咱们不要自己先闹起来,你才是凤阳镇土生土长的当事人,你来告诉我,苏家还有什么底气足以和我们叫板?连双手沾血的锦风堂杀手也屡屡受挫?」想到大门口那几具死屍,杨大成既愤怒又心惊,怒火狂燃。 「这……」他和苏家不熟。 所谓物以类聚,同在凤阳镇中,亦有深交和浅识之分,谢连纵和苏东承向来互看不顺眼,最多是点头之交。 倒是谢连横和苏东承交情不错,是谈得来的棋友,只是苏东承搬到外地便断了往来,苏家败落回乡后,不再腰缠万贯的苏东承也不好意思再登谢府大门。 「烂船也有三斤钉,他们没有上得了台面的亲朋好友,或是肯为他们出头的人家?」老的老、小的小,没多大用处,若说背后无人,说出去没人相信。 他的人实力都不弱,可是一个也没逃过,全都死于非命,叫他不由得多想。 知己知彼,方能制敌机先。 「这我得想一想,苏家没被你弄倒前是本地富户,人缘倒是不错……」富在深山有远亲,当年的荣景与谢府不相上下,只可惜……他看了面无表情的杨大成一眼。 「说重点。」他不听废话。 谢连纵也不是什么好鸟,冷冷一瞥。「人穷了鬼见了都怕,谁还会眼巴巴的靠过去,不过……」 「不过什么?」还吊胃口? 「苏家去外地前有一门亲,那丫头与山里猎户之子结下娃娃亲,只是小伙子从军去了,离开前便把婚事给退了。」他记得那小子眼睛挺利的,像头狼崽仔。 「退亲?」 「不过仗打完了,前阵子那小子回来了,听说也是个猎户,时不时往苏家送些猎物,不知是不是和他有关。」他记得姓卫的身手不错,早年也是小有名气的猎户,虎父无犬子,他的儿子应该也是狩猎好手。 毕竟能从死伤惨烈的战场活着回来,既没缺胳膊少腿,也无颜面残疾,除了运气外,功夫底子也不差才是。 谢连纵向来不把一般平民百姓看在眼里,就连对当地县太爷也带了三分鄙夷,眼高于顶的将这些人踩在脚下。主要是谢家有人在朝中当官,官职还不小,谢连纵一个隔房妹妹为郡王府侧妃,虽然不怎么受宠也和郡王府沾上一点边,何况谢侧妃之子日后也是有享用不尽的富贵,他怕什么,明晃晃的靠山为何不用? 靠着狐假虎威,他也混得人模人样,恶名远播,不过人是贪心的,看到别人比自己过得好就眼红,一样是兄弟,凭什么有高低之分?他只是晚出生几年而已,却被剥夺一切。 因此杨大成向他招手合谋谢府产业时,谢连纵根本是迫切的、毫不迟疑的答应,还主动提议做内应,将谢府里里外外的资产全挑明,事未成已坐地分赃,看谁能得银多少。 「你是个傻的吗?猎户再厉害能一口气解决六名二等杀手。」肯定另外有帮手。 被合伙人嘲笑一番,谢连纵倒是忘了先前的惶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更想知道何时才能拿走兄长手中的谢府。「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苏家那几个留不留?」 「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不能把我们曝露出去,我找几个人盯梢,看苏家那边有无异状。」他总觉得头顶悬了一把钢刀,随时要掉下来,让他浑身长了毛刺一般难受。 「啐!怎么都杀不成?」大哥那边也陷入胶着,诸事不顺,难道他这辈子做不成家主? 谢连纵的不甘心写在脸上,阴郁而狠厉,他几乎不想等待,直接想让府里挂白幡,哀悼长兄「病卒」。 可惜杨大成不会让他这么做,杨大成要的是钱财,不想把事情闹大,「经商失败」是个人投资失利,运气不好怨不得人,一旦出了人命,那就会惊动官府,一追查下去牵丝攀藤,甚至拔出萝卜带出泥。 这是他所不乐见的,也会让他的主子难做,他要的是银子、是大量的资金,其他不在考量之中,自然得小心筹谋。 第28章 「果然是他下的手。」 谢府二房的书房屋顶,有片屋瓦被悄悄挪开,几颗脑袋凑在一块,挡住微微细雨,由上往下瞧屋里的情景。 「要回报头儿吗?」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自个儿亲兄弟也算计,就那脓包也想撑起谢府半边天? 「说是要说,不过头儿大概心里有数了,不然他也不会让我们把屍体往谢府门前一丢,他想看看这些人的反应。」这一试就试出端倪了,打草惊蛇,蛇头冒出来了。 「那个姓许的倒是很镇静,虽然面上一慌却很快就冷静下来,看来做惯了这种事,习以为常。」以不变应万变,这家不行换别家,总有贪财好利的。 「可是你们不觉得可疑吗?一个骗子居然能与锦风堂挂勾,他哪来的本事?」利用杀手来达到目的,这得多财大气粗,锦风堂的价码不低,寻常人出不起。 「他银子多呗!也不想想他骗过多少人,光是苏家就几十万两,一下子楼塌墙倒。」真够狠的,不见血杀人于无形,让人以为他也赔了老本,不好意思向他追讨欠款。 「也是。」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吧! 几道身影匆匆来去,在雨幕中半点痕迹也没留下,掀起的屋瓦又盖了回去,没人知道谢府的屋顶曾经非常热闹。 「冷吗?」 这是废话吗?丝丝雨滴淋在身上,不冷的是石头。 「呵呵,你嘴唇都冻紫了,难怪说不出话。」低低的笑声是取笑,还有一丝怜惜。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不解的苏明月抬头一看,前方的男子脱下半边的外袍,以手拉住衣角为她遮雨。 「真傻。」 「什么?」谁傻? 「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她在作梦,梦醒了一切都不存在,她也不会承认自己做了傻事。 「只有傻子才会陪你在屋顶淋雨。」她得多傻才犯傻,脑子长草,相信他说的「月光如丝」。 是如丝,不过是雨滴,一丝一丝的斜落,雨势不大,就是蒙蒙的毛毛雨,可是淋久了浑身还是会湿透,夜风一吹遍体生寒。 「偶尔做点疯狂的事也很快活,以前我们也冒雨行军,一个个湿得直打哆嗦。」很冷却不曾停止,一步一步往前走,双腿沉重如铅块,脚底都磨破了,起了一粒粒水泡。 虽然辛苦,一度想放弃,可是看到同袍脸上的坚毅,他又不服输地迈开脚步,一鼓作气走到底。 「所以你闲着没事做就踩破我家的屋顶。」的确是疯狂,一个疯子、一个傻子,一起赏月,没有月亮的赏月。 看到用大石头压住的破洞,卫海天眼中的笑意有如繁星,闪着光点。「我会补好。」 她没好气地一瞋,「你不补谁补?我可没能耐爬上爬下,这宅子已经够破了,你还来试自己的脚力。」 卖了几幅绣品,她想先把老家整修整修,再挖出荷塘的陈泥注入河水,养鱼种莲,买些开花的果树栽下,明年春天就能看见红的白的花瓣飘落,桃花杏子开满门庭。 至于开绣坊可以再等等,自从「许伯伯」出现,父亲一反之前的颓废,整个人活了过来,精神十足,每天天一亮就拉着乔叔上街打探消息,不到天黑不回来,明明很累却笑得非常开心。 人有了奋斗的动力就显得年轻,原本无精打彩、两眼无神的苏东承背也不驼了,腰杆子挺直,腿脚有力,混浊的眼中射出精光,饮酒过量的苍白脸色也变得红光满面。他现在一心一意想找出「许正昌」的把柄,揪出不法行径,好将其送入牢里以报当年仇。他不是经商失败,是让人骗了,这对好面子的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耻辱,叫他如何能忍受? 因此十分气愤的苏东承开始努力寻找当年出事的蛛丝马迹,力图振作的东奔西跑,四下打听沉船一事,他还要找出所谓的「罹难」船工家属,看看拿他银子的人良心何在。 「是,是我的错,我一定不让你动一根指头,我这脚呀,不长眼,你好好教训它。」 他拉起她的手往大腿拍打,他的腿不痛,苏明月的手倒是拍红了,不快地抽回。 「到底是惩罚你还是趁机欺负人?你变坏了,没以前那么老实。」那时的他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识情滋味的她也不知道好不好,爹让她嫁她就嫁,姑娘家长大了终究要嫁人。 后来退婚了她也不在意,毕竟没有非君不嫁的深厚感情,嫁谁都一样,以苏家的家底还是不愁挑个如意郎君。 只是父亲生意失败后,华屋美服没了,金钗银簪拿去还债了,换下绫罗绸缎,穿上松江棉布,跟着母亲抛头露面,为人作嫁缝新衣,针下繍出鸳鸯扣。 可惜母亲也死了,守孝三年她成了大龄姑娘,媒人上门来提亲,见男方年岁相当,她也含羞带怯嫁了。 大概老天爷不想她太顺遂吧,波折连连,嫁入夫家的第一夜,据说准备考秀才的体弱丈夫却忽地吐她一身血,她错愕得说不出话,怔忡地看他咽下一口气,溘然而去。 人死了关她什么事,她才是最该两眼泪汪汪的人,初为人妇便成寡妇,她向谁哭诉? 谁知夫家更恶毒,一句「克夫」就将她休了,寡妇当不成却成了下堂妇,当晚被送回娘家。 为此她爹哭了三天,眼睛肿得睁不开,她发呆了一晚也就看开了,既然天不从人愿,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人不能跟天斗,但至少能顺其自然,想得太多是自寻麻烦。 「我没变,只是经历了生死,对人、对事的看法有些不同,你这双手没干过粗活,细皮嫩肉,难怪轻轻一拍就肿了。」她的手好小,没他手的一半大,纤指葱白、娇嫩细致,皮薄得透出丝丝血色。 苏明月其实没吃过什么苦,早年苏家富裕,她是坐看鸭子打架、闲绣雁鸟啄食,每天晃过来晃过去,就在花开花落、日出日落中过日子,养得娇花一般水灵灵的。 等到家道中落,靠着一手绣技也能过着不错的生活,绣娘的手都十分娇贵,不能粗、不能破皮、不能有厚茧,要光滑如丝、细似凝脂,这才能绣出好绣品而不刮伤绣布。 第29章 因此她有一双美如白玉的手,纤细如春笋,水润得像羊脂白玉,叫人看了忍不住一抚。 「放开!」他越来越过分了,都敢动手动脚了。 「我的手、你的手,粗糙和纤美。」很明显的对比,他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了,笑得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他的手有什么不对吗?有几道冻疮冻出来的裂痕、握刀切出来的伤疤,以及虎口处难看的厚茧,所以呢? 「富家千金和穷小子。」他指了她的手,黑阵带笑,再一比自己的手,眸中多了幽光。闻言,她也笑了,却带着淡淡惆怅。「假千金、真猎户,从手纹中看出各有各的故事,月圆、月缺。」 好美的月。她在心里说着。 朦胧的雨仍然下着,然而晕开的墨色中隐约瞧见云后的月儿,忽隐忽现逗着人玩,像娇羞的姑娘躲着情郎。 赏月、赏月,赏的是心境。 心中有月,那月就半遮面,露出银盘脸,笑看人间痴儿——下着雨呢,赏什么月亮,傻! 眼中无月,那就找呗!调皮的月亮姑娘不露脸,咯咯咯地笑着找星星玩去,一闪一闪的星辉映着被云半掩半遮的明月,明天必是好天气。 「月牙儿……」望着她明亮双眸,卫海天差点要脱口说出他不是真猎户,而是杀敌无数的镇北将军。 「嗯?」眨着眼,她笑靥如花。 「我是说你和你爹不必着急,你们家那件事我会帮你,不论事隔多久,事实终究是事实,不会因人心险恶而掩灭。」他有人可以帮她查,这样父女俩省事多了。 苏明月眼儿一弯,露出洁白皓齿。「谢谢。」 「我们之间不用言谢。」一开口,他微微懊恼,好像轻薄了人家,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卫海天觉得胸口发热。 当年的事对她伤害很大吧?要是他不退婚,两人的孩子应该很大了,围着他俩喊爹娘……思及此,墨黑的眼瞳轻漾柔意。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的施以援手还是令人动容。」他的好是润物细无声,一点一点的渗入。 「月牙儿,不许你对我客套,你……」若非他去从军,他们早是夫妻了。 「哈啾,哈——啾——」天呀!越来越冷了,她裙摆都被雨打湿了,贴着腿肚更冷了。「含着这个。」卫海天从怀中取出一小片暗黄干扁的物体。 「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剥去外皮的树皮? 「你放入口中就晓得。」他笑着往她口里一放,自己也含上一片,啧啧啧地用牙齿啃。「你别乱……啊!好辣,这是姜片。」辛呛味直冲鼻间,再呛入脑门,整个嘴巴是姜的辛辣味。 「这姜烤过又晒过,我们阴天下雨或冬雪寒冽都会带上几片,含在嘴里辣辣的,身体的冰凉会慢慢暖和起来。」有了它,士兵们就不会冷得直打颤,直喊「我快冻僵了,给我棉袄」。 受不了辛辣的苏明月本想吐掉,但是一听是他们行军打仗的救命物,她眉头皱得都连成线了。「热了。」 真的没那么冷了,感觉手脚暖呼呼,就是那味道……无法言喻,姜的精华全锁在小小的一片里,辣到流泪。 「是心热还是身子热?」他故意逗她。 「卫海天!」无耻。 「唬,小声点,别让你爹听见。」他一指放在唇上,做出「嘘」的动作,把人家女儿弄上屋顶这种事总不好解释,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见她仰头一望的错愕神情,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卫海天回过神时,他已经下去又上来,身边多了个以眼神「杀」他的小女人,他自个儿也很无语。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赏他的「明月」,白玉无瑕,小小的月牙儿是他眼中最柔和的月光,照着他的眼,揉进他的心,让他因杀戳而变硬的心慢慢柔软,多了一个她。 他动心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吧! 可是直到今时今日,他才愿意承认深深恋慕着她,以前的他太卑微了,说不出那个字,所以他懦弱的逃了。 「你这无赖,真该让我爹狠狠揍你一顿。」 「下堂妇」的名声已经不好听,若再被人逮到她深夜与人「相会」,那她真要无地自容,找间尼姑庵剃光三千烦恼丝。 「你舍得?」他忍不住拧她鼻头。 「打死祸害替天行道。」她一瞪眼,瞳仁睁得好大。 闻言,他低笑。「我这黑不拉叽的样子也算祸害?」 卫海天的肤色很深,近乎蜂蜜色,也因此显得他的眼神炯炯有神、锐利深幽,彷佛白昼中出现一对深不可测的幽瞳,轻轻一睐便能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本朝以修长纤细为美,他则是阳刚健壮,不以文质彬彬取胜却别有一番男子气概,俊朗中带着一股天然的气势。 夜幕下,就见墨瞳一闪,本在恼火的苏明月噗地笑出声。「不早了,让我下去吧!」 「赏月还没赏完呢。」他赏的「月」是眼前这轮明月,皎洁而明亮,散发令人心头一暖的淡雅光芒。 第30章 「可是我冷了呀,再不钻回被里取暖,明儿个这双手就没法穿针引线了。」她呵着手,表示纤纤十指要冻僵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渐渐散去,微微的风吹动耳边细发,撩开女子的柔媚。 「月牙儿……我……」我可以抱着你吗? 不等卫海天开口,苏明月一指往他胸口戳。「那个洞记得补好,我可不想屋外下雨、屋内也在滴水。」 他无奈,却又宠溺的点头。「是,苏大娘子。」 「别不情不愿,谁叫你半夜不睡来踩我家屋顶,自己做的就得自个儿承担。」她一点也不同情他。 「我没说不补洞呀,不过你要怎么向苏伯父解释我哪儿不去偏来修你屋子的瓦片?」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苏明月星眸灿亮,俏皮地一睇目。「年久失修。」 「嗯,好理由。」不就是年久失修吗?这一老一少,加上一个女人,谁也不是修缮的高手,还是需要真正的壮劳力,非他莫属。 「还杵着干么,下去……啊,好滑!」 小四发生的事再度上演,刚一起身的苏明月脚下一滑—— 「小心,月牙儿——」卫海天顺手一拉,却忘了女子身子一向轻如鸿毛,他一个力道没拿捏好,一团柔软撞进怀里,好闻的女子体香钻入鼻间,他贲起的手臂情不自禁的收拢。 四目相望,眼中有情动,亦有一丝羞怯…… 第七章 跟踪拖后腿 「月牙儿,这位是『玲珑阁」的朱东家。」 看着眼前弥勒佛般的胖男子,苏明月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她是听过玲珑阁,一个专收购奇珍异品的地方,再以高价卖出,从中赚取差价,在这一行,声誉卓越。 玲珑阁收奇香异香,也收各种罕见的木料、奇巧的机关宝盒,只要称得上精品的一律来者不拒,包括令人眼前一亮的绣品,那更是千金难求。 看得啧啧称奇的朱东家是爱不释手,他也不开价,以抽成的方式先行收下,待售出再给银子。他不是起贪念想占为己有,而是以另一种方法抬高绣品的价码,让对绣画感兴趣的人更能感受到绣品独特的美。 玲珑阁仅此一家,别无分号,位于京城,可其名号之响亮,众所皆知,几乎无人不晓得它的存在。 它只做达官贵人、富商高门的买卖,每一次交易以「千两」计数,生意兴隆、客人络绎不绝。它不卖便宜货,有一定品质保证,出处也干净没问题,让买到商品的人不会有任何的事后麻烦,绝对独一无二。 此外交易也很隐密,除了买卖双方外,买家若不愿有人知情,就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这一笔交易。毕竟好东西得之不易,没人希望受人觊觎或招来盗宝贼,只求珍之重之,唯我独一份。 「你怎么认识玲珑阁的东家?」没被喜悦砸昏头的苏明月轻声问着,眼中流露着困惑。 卫海天只是一名猎户,到过最远的地方是边关,他怎会与京城人氏结识,而且以两人的神色看来甚为熟稔,不像是第一次见面,让人心生疑惑。 「先喊声海天哥哥来听听,我再告诉你来龙去脉。」他故意吊胃口,口头上占点便宜。 佳人杏目一睁,多了恼色。「你倒是脸皮厚,什么时候都不忘欺负我。」 「哪是欺负,记得小时候你总是娇软地喊我海天哥哥,骗我给你买冰糖葫芦。」他说着童年回忆,脸上始终挂着纵容的笑,好像她再任性他也宠着,没有半丝不愿。 她脸一红,嘟囔道:「此一时彼一时,你也说是小时候,我早就不吃冰糖葫芦了,会坏牙。」 苏明月是过过好日子的人,但身为闺阁千金,好些市井小民会做的事她都被限制,爬树、掏鸟蛋、下溪捞鱼这种事她都没做过,循规蹈矩得近乎乏味,刻板而无趣。 事实上她对这些活动很是蠢蠢欲动,每每听人谈起便羡慕不已,她也想像普通孩子一样做着最寻常的事,像在田埂中奔跑、草地里打滚,尽情欢笑,不用一板一眼端坐着,学那些闺秀该学的东西。 于是卫海天就成了她探险的小伙伴,他带着她爬墙、背着她偷摘别人家出墙的石榴,两人一起去院子黏蝉,在田地间捉蚱蜢、炸蟋蟀,还被菜花蛇吓得拔腿就走。 她看到别的小孩吃着冰糖葫芦,没吃过的她逼着小未婚夫也给她买一串,他没银子就腆着脸拿打到的麻雀和人交换。 吃下第一口冰糖葫芦时,外面那层裹的脆糖的确甜得小苏明月眉开眼笑,甜中带酸的滋味令人难忘。 可是等那层糖吃完了之后,包裹其中的山楂其实很酸,她吃了两颗就牙酸了,不肯再吃。 想当然耳,善后的只有皱着眉头像小老头似的卫海天,他酸得五官都皴在一块了,又舍不得小未婚妻给他的冰糖葫芦,因此在她亮晶晶的小眼神中,勉强吃完。 也许是想看他发皱的表情吧,每一回卫海天他父亲带他到苏家时,苏明月总会要求他买一串冰糖葫芦,两小无猜分着吃,又酸又甜吃得两人互相取笑,比谁眉头皱得深。 只是年岁渐渐大了,懂得男女有别了,童稚的乐趣也消失了,再见面就拘谨了,除了一两句问候再无其他话语。 「不吃吗?我买了一串。」不知何时藏了一串,卫海天哄着孩子似的从背后拿出来。 「啊!冰糖葫芦……」看到红艳艳的果子,明明不想吃的苏明月口中一酸,想着酸中带甜的味道,好想咬一口。 「吃不吃?」他引诱着。「我长大了……」她挣扎着。 「没人说长大了不能吃冰糖葫芦。」只要想吃随时都能吃,那不是小孩子的特权。不过看她想吃又强忍的表情,心底好笑的卫海天眼中流露出柔情,冰霜似的心早融化成湖。 第31章 「不好看。」她大眼扑闪扑闪的眨着,好像蝴蝶拍着翅膀。 「谁说的,在我眼中你最好看,没人比得上。」她杏阵如画、眉似弯月,小巧的嘴儿红又艳,像挂枝的樱桃,饱满而多汁,让他看得心头火热,想一尝为快。 「哄人。」她笑着说,两眼缀着星辰。 「我只哄你。」他伸手拂去她耳边碎发,将红艳晶亮的冰糖葫芦递到她嘴边,笑眼流波。 「有人在看……」她难为情的说。 「不怕,我帮你挡着。」他侧过身,挡住他人目光,宽厚的背如同方正门板,将苏明月遮得严严实实。 看到他贴心的举动,内心一暖的苏明月笑露了牙,「瞧你这傻样,不就吃颗红果子?」 「不傻,看你一吃就欢喜。」他不说甜言蜜语,却用行动表示他的在意。 茫茫人海中,以为错过的两个人又旧地重逢,那是缘分,也是老天爷的成全,让他有机会看清自己的心,再一次拾起亲手掐断的那条红线,不管能不能再续上他都无怨无悔。 身系皇命的卫海天一边用心追查皇上指派的任务,一边也不忘为前未婚妻推广绣品生意,玲珑阁的朱东家其实是他的多年好友,在他还是小兵时,朱东家正是押粮官,一次送粮途中遇伏,差点没命,是卫海天舍命救了他。 毕竟当官有风险,因此朱东家一回京就辞了官,那时靠着打仗收了不少敌国的战利品,朱东家一半缴交国库一半就和边关将领合作,开了这间玲珑阁,将大半珍稀宝物放入库房,待价而沽。 换言之,除了皇上的赏赐外,卫海天也是玲珑阁的东家之一,只是他不喜张扬,所以明面上的东家是朱东家,向来由他负责招揽客人。 不过以前的朱东家是个瘦子,很瘦,非常瘦,辞官之后偏爱美食,就吃吃吃……吃成如今的胖模样。 苏明月将绣品交给他也十分放心,玲珑阁是远近驰名的名店,又是经由卫海天出面牵线,所以她也没和那位从京城过来的朱东家讲价,全然信任,由他去安排绣品的买卖,她需要做的只是绣好下一幅绣品。 「好吃吗?」看她咬了一口,眼睛就满意地一眯,卫海天又看向缺了一角的冰糖葫芦,喉头一动。 「甜。」冰糖裹得太厚了,山楂的酸都被糖化掉了,只剩一点微酸,满口被甜味包住。 「多咬两口,整串都是你的。」她以前过得太苦了,吃点甜补回来,日后都这般欢喜。 「不要,太甜了,腻味。」她不习惯过重的甜,糖一放多容易黏牙,而且会长牙虫,不宜食多。 「那就不吃了。」就着她咬的地方,卫海天大口一咬,糖裂的脆声在他口中爆开。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看他咬得喀崩喀崩的,一丝异样的感受拂过心头,她不自觉红了双颊。 「对你好,不好吗?」他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太好会让人胡思乱想,多了不该有的心思,苏明月暗暗警惕自己,别有过多的奢望,她是被人指指点点的下堂妇,「那要看你用什么心态对我好,赎罪吗?」 「我……」正要开口的卫海天忽地脸色一敛,双目冷肃的直视不远处的一行人,猎户的随兴转为军人的警戒。 「怎么了?」他看到什么? 「不要转头。」他按住她的身子,不让她往回看。 「是……」她语气发涩。 「你许伯伯。」 还有另一个不该出现在凤阳镇的人——阿拉汉,敌国将领,同时也是萨满国的二皇子。「你怕他认出我?」该怕的人是他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坏事做多的人应该遭天打雷劈。 闻言,卫海天心道,对方早就认出你了,才会多次想除掉隐患。「能不要打到照面就尽量避免,你爹和乔叔不是在查他的底细?」 他本以为图穷匕现了,没想到现在发现更大的惊喜在后面。 「你怕他们察觉不对劲,趁人不注意逃了?」爹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她不能让他失望。 「有可能。」这是其一。 卫海天想逮的不是「许正昌」这条小鱼,而是他幕后那条大鱼,但是出现的人却出人意表。 「要不要先把人捉起来,送往衙门审问?」交由县太爷秉公处理,让受害者得以知道真相。 「你有证据证明他们的所做所为是出自蓄意欺骗吗?」生意的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对错。 「许正昌」等人敢设下陷阱让人跳,凭的便是别人的一个「贪」字,若是不贪心怎会被人牵着鼻头走,相信「一本万利」的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双方合作各凭意愿,说不上谁骗谁,只能说责任各负一半。 那些人也够心黑皮厚,先不说他们造假伪装货物丢失的事,即便真有此事,赔不起就一走了之,没有担当地将一切损失扔给合作伙伴,使其一肩扛起,他依旧逍遥其外,也没有律法可管。 「这……」他们吃亏就在这一点,盲目相信对方的说法,认为双方都获利的事不用细分太仔细而伤了和气,靠一来一往转手的暴利闷声发大财,谁也不让外人知晓太多。 所以哑巴吃黄连了,有苦说不出,可再多的苦也得自个咽下,没人会心生怜悯,心太大又贪婪,怨得了谁? 「月牙儿,你先回去。」他推推她,让她先行离去。 第32章 「你要干什么?」苏明月迅速捉住他衣袖,不说清楚不放手,她也担心他会出事。 「我去追踪他们,顺道查探点有用的线索。」卫海天真正想知道的是阿拉汉为何而来,他和「许正昌」等人有何关连,被诈骗的钱财是否为了资助敌国? 这些他都不能宣诸于口,事属机密,可是不该有交集的两伙人碰在一起,叫人不得不起疑,何况之前的许多事越查越扑朔迷离,想见内情不单纯,似乎有更大的阴谋,这都与他肩负的任务有关。 再者,「许正昌」要银子做什么?如今看到阿拉汉,这事似乎有些眉目。 养兵非常费银两、军饷、军资和粮草,以及大批的人马,如果和获报的秘密牵上关连,这就不是小事了。 所以他有必要深入调查,绝对不能漏掉一丝可疑处,身为镇守一方的将领,绝不叫贼人再犯边境,扰百姓安宁,务必将燎原大火尚未烧起前的星星小火掐熄,不起硝烟。 「我也去。」不忍他一人涉险的苏明月毫无犹豫。「不行,太危险了。」他没把握能全身而退,何况还要护着她,这让他的行动更加艰险。 「不让我跟你也别去,反正不急于一时。」她鲜少任性,这次却固执己见,她认为这是她苏家的事,不该让他一人奔波,她也该出点力才是。 「月牙儿,听话……」多了个阿拉汉等于是变数,谁也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又带多少人来。 阿拉汉也是萨满国的一员猛将,在他们多次的交战中,阿拉汉虽是有勇无谋,却也力大无穷,他好几回几乎败在他手中,若非战术运用得宜,这场仗还有得打。 前锋的阿拉汉仗的便是一把力气,十余名精兵也困不住他一人。 不过在之前的战役里中了他一箭,伤势颇为严重,外传没休养一年半载好不了,就算好了也有暗疾。 但是他的复原能力着实惊人,瞧他上马下马的姿势一如往昔,一点也看不出曾受重伤的模样,看来若非传闻有误,便是他刻意散出虚假的情报,让人以为他命不久矣。 「别用哄小孩的语气对我说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你认识我至今,你何时见我听话过?」 一向是他听她的,除了那一回的退婚,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声不。 苏明月有她的坚持,在经历过家败、母丧、被休等种种磨砺下,她已不是昔日只会绣花的娇娇女,面对风风雨雨的侵袭,柔弱的小花儿也能长成荆棘,浑身是刺。 看她认真的表情,卫海天想起她小时候一不顺心就咬人的小毛病,不由得无奈苦笑。 「月牙儿,我不是和你开玩笑,事态紧急……」 「就像你踩破我家屋顶,让血染红了一片雨雾。」真当她毫无所觉吗?她不说是因为他不想让她知道。 那天虽然下着雨,完成一件绣品刚躺下的她并未入睡,正想着该用何种绣法来缝制「踏雪寻梅」,忽地屋梁落尘了,细细的灰尘因人的踩动而抖落,正好落在她脸上。 她当时是有些惊怕,担心来了贼。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真是来了小偷也无力应付,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要偷就偷吧!反正家里也没多少银两,能藏的她都藏好了,只剩几两零花的碎银,然而事情不是她想的这么简单。 「……你怎么?」他愕然。 「我不晓得你们来了几人,可在你用石头堵洞之前,血从破洞往下流,我屋里的地上一滩血,想不瞧见都很难。」起先她以为是雨水,屋顶破洞漏雨了,但蜡烛一点亮,她吓了一大跳,居然是红的! 「那个不省心的小四……」全是他坏了事。 同时间,苏家宅子的老树上,一名玄衣人以树干当床斜倚着,十分惬意的翘着脚,拿着从灶房偷来的鸡腿,吃得津津有味。 冷不防,一只毛毛虫掉在啃了一半的鸡腿上,他眉头一皱,伸手一弹,将小虫子弹掉继续啃。 在边关打仗时常常缺衣少食的,所以不能浪费一丁点食物,饿到胃痛时连虫子都吃,小小的毛毛虫算什么。 不过,他为何有种莫名的恶寒,比生吞虫子还叫人寒毛直竖,感觉后背爬满吃人的小鱼,细牙成排,利能穿铁。 「卫海天,你要敢丢下我,信不信我咬你。」她捉起他的手臂就要下口,以表示决心。 「你咬吧。」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不疼……唔,她真咬!是谁教她专咬痛穴,这牙口……不逊当年。 「他们要走了,快跟上。」从不听话的苏明月从眼角一睨,看到一行人身手俐落的上了马,直往镇外而去。 人只有两条腿,是追不上四条腿的马儿,可是他们占了最大的优势,熟门熟路的在地人,抄近路出城比骑马还快。 看着阿拉汉等人的坐骑落蹄奔驰,卫海天眼一眯,抱起身轻如燕的小女人,脚下不慢的往另一条小径走了。「一会儿不许叫苦,你自找的。」 「你……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他靠得太近了,她都听见他胸口咚咚咚的心跳声,有点过快。 「你腿短。」意指她太慢。 闻言,她整张脸慢慢涨红。「我的腿一点也不短。」 「和我比。」 呜……欺负人,真想咬死他,不揭人短才是厚道,他……真的变坏了,口德不修。 可是不得不承认,抱着一个人还能疾如风的快速移动,腿长的人还是叫人羡慕嫉妒恨。不过,有这样的身手,他真的只是单纯猎户吗? 第33章 还有,雨夜里的那些人究竟是谁,有人杀人,有人被杀,他们苏家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何会有深夜访客——不速之客也是客。 「等一下不论看见什么都不能发出声音,记住我的话。」真正的考验才要开始。 蓦地,苏明月不语,眼前的男人让她感觉很陌生,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吗? 没人能回答,只有风飒飒地从耳边撩过。 「我们迷路了吗?」 「没有。」 「可是天暗了。」 「是谁拖累我们的?」 「……我。」细碎的女声有一丝内疚。 「说了让你回去,你不听。」他在生气,气自己不够坚定,一遇上她就丢盔弃甲,什么原则都不顾。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她小声的说着。 看着挂在树梢的点点星子,卫海天想气气不起来,伸手将让他心软的女子拉到身边。「还疼不疼?」 「不疼……」才怪。 「真不疼?」她不疼,他心疼。 「有一点点疼。」夜色遮住她的脸红。 「疼就说疼,我又不会笑你。」他宁可伤在他身,他皮粗肉厚,再深的伤口也跟虫子咬了一口没两样。 苏明月面皮发烫的垂下螓首。「可我不想承认自己做了件愚不可及的蠢事……」 蠢到她想把自己打死。 「也不算太蠢……」他的双肩忽地一上一下的颤抖,想到刚才那事,卫海天又好笑又好气,忍不出闷笑。 世上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俗语说,兔子急了会咬人,一直以为这是句俗谚,不会真的发生,可是兔子真的咬人了。 阿拉汉等人一路不停地进入虎头山,抄近路追赶的卫海天两人一到山坳口,就听见喔哒的马蹄声,人果然比马还快,超前了一刻有余,还能看见数人数骑呼啸而过,直入山林深处。 时近黄昏,但天色未暗,趁着还能生火不被发现前,卫海天打了只肥硕的野兔回来,想先填饱肚子,一入夜生火很容易被发觉,所以越快处理越好。 他去拾柴,将兔子丢给苏明月到溪边清洗,回来他再剥皮,掏出腹内秽物,架在火上烤。 可是兔子是用来吃的,止腹饥,苏大娘子倒是心善,发现兔子未死居然大发善心,反而找来止血的草药替兔子上药包紮,抱在怀里当宠物玩。 兔子不通人性,她一抱紧,兔子吃痛就咬人了,而且可爱的小爪子直接往她手背上抓,错愕不已的苏明月吃痛下意识松开手,怔忡了好一会儿,竟然忘了要把它捉回来,眼睁睁看它一拐一拐的跳入树丛,还回过头彷佛嘲笑她一般。 捡够柴火回来的卫海天正好瞧见一团白毛往树丛里钻,他不知道那是没打死的兔子,一抬眼只看见她的手背在冒血。 他随身带了伤药,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再撕下干净的里衣,一圈一圈往她手背绕,打了个结。 细问之下他无语了,不知该说什么。 谁会被「口粮」弄伤?苏明月大概是第一人。 那是只兔子,准备吃进肚子里的,谁会为兔子治伤再吃它?这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这一耽搁两人也没肉吃了,天黑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见光亮,漆黑一片的山林变得诡影幢幢,四周有奇怪的声音响起,虫鸣蛙叫还是小事,更多的是野兽的咆哮和狺叫。 入夜的山上非常危险,这是每一个经常入山的人都知道的事,尤其是以猎户身分为掩护的卫海天,再怎么说他也是从小跟他爹上山的。 他先前就砍了十数根手臂粗的树枝,在高大且有粗壮分岔树干、树冠繁茂的树上搭建简陋的树屋,又以树叶盖顶遮蔽三面防风。 「还说不笑我,这不是笑了?」万分沮丧的苏明月想把自己藏起来,谁也不见。 「没事,没人看见。」他低声地继续笑着,意指她做的傻事天知、地知,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你不是人?」她倒希望他不是。 「我是石头。」他装作毫无知觉,僵硬如石。 「最好是……」她自我厌恶中,声如蚊蚋。 「过来。」他低唤。「做什么?」她抱着膝盖,神情像被遗弃的孩子,茫然无助,又有一些空洞,好像人生的尽处是虚无。 「你不冷?」夜里的气温很低,有时会冻死人。 第34章 「冷。」冷得她想喊爹了。 「过来我帮你取暖。」张开双臂的卫海天等她投怀送抱,天冷就该抱成团,用彼此的体温暖和对方。 「男女授受不亲。」她拒绝得很快,像是在隐瞒什么。 「我是石头。」他再一次重申。 「石头人。」这么高大的存在,谁能将他忽略? 苏明月很想视若无睹,可是她身上全是他的味道,时时提醒她和他有多亲近,被他抱着走。 「山不就我,我就山。」他咕哝一句。 「什么意思?」感觉他比山里的野兽还危险。 「意思是你不过来,我过去,我腿长。」他是男人,本就该他主动,面薄的她顾虑太多。 其实临时搭建的树屋并不大,两人原本就靠得很近,他根本动也不必动,长臂一揽就将人拉到胸前,他两腿张开让她坐在中间,上身微微一倾,就将她整个人包在怀中。 「卫海天,你……」她脸红得厉害,不敢看向身后的男人,胸口如擂鼓般直跳。 「嘘,别说话,男人有时候挺禽兽的,你千万别让我兽性大发。」他笑得像五月的风,温暖又惑人。 她气恼不已,却又拿他没辙,背后的暖意不断送来,身子没那么冷了。「我一夜未归,爹和弟弟一定急坏了。」想必会四处寻人吧? 「苏小弟与同窗夜读,宿在夫子家中,你爹和乔叔是相见恨晚,想必是喝高了,一醉解千愁,哪会记挂你在不在屋里?」苏家的男人都很粗枝大叶,不论老的小的,一遇到专注的事便会忘了其他,更何况苏明月向来懂事,几乎不用他们担心。 「咦,你怎么晓得?」眼一眯,她露出狐疑。 「猜的。」他手心一搓,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条顿时化为细末,手一张开,马上被风吹散了。 「猜的?」说得煞有其事。 「你不信?」卫海天捉起她的手轻轻搓揉,冰凉的小手渐渐的热了,多了血色。 她顿了好久才开口。「你到底是谁?」 「卫海天。」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轻笑的磨蹭。 「除了卫海天还是谁?」他给她的感觉像一口深井,明明汲得上水,可是却迟迟看不到「卫海天。」他还是他,同一个人。 苏明月轻哼了一声。「不只是卫海天吧?你在边关好些年,难道没有立下半点战功?」 当初他口口声声是为了抱负从军,要以一己之力报效朝廷,不功成名就绝不回乡,他要当本朝第一将军。 如今都过去好几年了,世事变迁极大,当年的苏家大小姐变成今日的苏大娘子,他也该变了吧,不可能一成不变。 「立了,但当兵的人多不可数,岂能人人加官赐爵?仗一打完便解甲归田,朝廷可没有多余的银子养众多军士。」他算是幸运,一战成名,造就日后无数功勳。 「你没骗我?」她总觉得他没说实话。 「骗你有什么好处?」他反问。 「天晓得,男人骗女人有上百个理由,谁知道这些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她自嘲着,不想让人知晓她的心情转折,不只男人骗女人,女人也会骗女人。 当初来说亲的媒人说得天花乱坠,每一句都是尽挑好话说,把她前夫形容成天下无双的好男人,可盖头一掀,眼前却是双颊凹陷的病郎君,连站都无法站立,要人搀扶。 她忘不了那口血就喷在她的嫁衣上,然后一群不认识的人慌张的喊大夫,没人理会她,直到那一声声丧门星、败家妇、克夫女冲着她来,她才知道自己被休了,墨渍已干的休书已往她脸上扔。 看得出那休书早就准备好了,有备无患,那家人已然知晓救不了,因此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能不能用冲喜的方式挽回一命,反正能做的都做了,听天由命。 而后人死了,这家人也有理由将人赶走,因为他们不想多养一个人,日后她若过继一子又得分她一份家产,所以她平白成了下堂妇,背负所有骂名。 「月牙儿,我没有骗你,只是有些事目前无法向你言明,再过一段时日我再向你全盘托出好吗?」 有些事是瞒不住了,但能拖一时是一时,事关国家大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苏明月沉默好一会,在人人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才幽幽冒出一句。「你不是猎户是吧!」 「……目前是。」他言尽于此。 也好,什么也不晓得就能守好自己的心,她终将与他是陌路人,再无交集。 这么想的苏明月心中钝疼,以前不在意,不代表日后平静似水、不起波澜,他已是昂然而立的大男人,叫人心湖涟漪点点,不断泛散。 「饿了吧?」卫海天从怀里取出两颗鸡蛋大小的果子。 「你怎么有这个?」她是真饿了,口中直泛酸液。 第35章 「吃吧,我刚才去拾柴时顺手摘的。」他原本想吃完烤兔肉就带她下山,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自个儿挖坑把自个儿埋了。「你呢?」她想着他也整日陪着她,水米未进,为了她的绣品奔波,广开财路,没一声怨言。 「我不饿……」刚一说完,肚子就不配合的发出腹鸣声,让人面上一腼。 「你也吃,一人一颗。」虽说不饱腹,至少胃里有点东西,不致饿过头而头晕目眩。 「没关系,我撑得住,以往打仗也常挨饿,为了埋伏一整天,动也不敢动地趴在山沟野外,等将敌人灭了才造锅煮饭。」他习惯了餐风露宿,三天三夜不吃是常事,饿着饿着就不饿了。 「不行,你也要吃,要不然狼来了,谁有力气保护我……」蓦地,她一顿,脸色变得有点奇怪。「卫海天,那是什么声音?」 「狼。」她可以去庙口摆摊算命了,一语成谶。 「什么,真是狼?」忽地一惧的苏明月往后一靠,微抖的身子整个贴着他,几无空隙。「别怕,我在。」他顺势搂紧她,嘴角微微上扬。 佳人在怀,人间美事,若没有其他骚扰更好。 「海天哥哥,对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了。」靠着他,她惊惶失措的心安定了许多,彷佛回到小时候。 「没事,我护着你。」他双手环抱,将人完全嵌入怀中。 「嗯。」她闭上眼,感受他全然的呵护。山风飒飒,不时送来夜枭的叫声,夜晚十分宁静,许多白天听不到的声音为之放大,时近时远,感觉被各种山禽野兽包围着。 在苏明月的坚持下,一人分食一颗果子,微涩,没什么味道,但水分多,勉强能入口。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不约了,一阵窸窸窣窣声由远而近传来,他们以为是狼而屏住气息,但从树丛中钻出的——是人。 人比野兽更可怕。 「他……」 苏明月正想说她见过此人,可是刚一开口就被吻住,一股男子温热的气息席卷而来,吻得她来不及换气。 一口气渡过来,神智有些不清的她依本能回吮,交缠的唇舌如火如荼,几乎要忘了人身陷在危险中。 卫海天本来是想让她保持安静,以免惊动树下之人,那时动口绝对比动手快,更何况他也舍不得松开怀中的软玉温香,谁知差点让他沉迷,幸好长年打仗将他的感官磨练得极敏锐,还是能分心注意下方动静。 虽然他很想继续这个吻,然而此时此地都不是好时机,见苏明月安静下来、浑浑噩噩,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便结束了这个吻,意犹未尽。 「还跑,好好的兵不当却要当鬼,你好生投胎去,怨不得人,送到眼前的富贵不想要,死了也活该……」 铁器掷地发出铿锵声,树上缠如麻花的两人低头往下一看,竟有五、六人在挖坑,而他们脚旁是一具具穿着军服的小兵屍体,看得出刚死不久,鲜血还往外冒着,有的被一刀割喉毙命、有的身中数刀、有的胸口还插着一支箭,死状凄惨、死不瞑目。 「晦气,还是别挖了,喂狼吧!」 「我也不想挖,把人拖到这儿就累出一身汗……」 「狗狼养的,又没饿着他们,跑什么跑……呸!」 「是呀!咱们粮草充足,随时都能……」 「嘘!小声点,主子可不许咱们往外说太多话……」 等了许久,人走了,狼来了,一夜未眠的卫海天抱着熟睡的苏明月,神色冷冽。 第八章 一起上京 「唉,打草惊蛇了。」 当初为了逼出化名「许正昌」的杨大成,以为他只是单纯以诈骗手法骗取银两,因此卫海天等人便使出「打草惊蛇」一计,先以纸条提醒谢府家主勿入陷阱,好让害人者现出原形。 谁知谢连横真的派人前往晋江查探盐田一事是否属实,而后得知真的有诈,他顿时愤怒不已,令人压了其弟谢连纵开了祠堂,召集谢氏宗亲当众审问,这才问出他与人勾结的丑事。 想当然耳,杨大成那伙人更是罪大恶极,没有他们的主使,谢连纵哪想得到掏光谢府家产的毒计? 因此一群谢家人怒气冲冲的要去捉人,将这些骗子绳之以法,送予官府查办,使其不能再害人。 可惜他们去得太迟了,那些人早就闻风而逃,不知去向,让人徒呼负负,气愤难当。 但在同时,卫海天也一直派人盯着杨大成和其党羽,一有动静便立即回报,不得有误。 那一天他和苏明月跟踪阿拉汉一路到了虎头山,入夜山路不好行,只好在山上过夜,弄了个树屋以防野兽侵袭。 但他们等来的不是狺狺嚎叫的狼群,而是拖着屍体前来弃屍的贼人,一具具枉死的屍首中竟有一名熟人,正是凤阳镇桂花胡同李寡妇的儿子铁柱,他是一年前下落不明的。 更叫人惊讶的是,虎头山中竟藏着两万多名的士兵,杨大成骗取这么多的银两便是为了养兵,以别人的家产不断资助军需品和粮草好招兵买马。 由那些小喽罗的对话得知,阿拉汉的到来就是为了和京中的某人合作,他们准备领兵潜入京城,引发混乱,然后趁机拿下皇上,再割让边境十八城给阿拉汉当报酬,让他能自立为王,土地与萨满国连成一气。 听闻此事的卫海天自是不能让贼人诡计得逞,因此带领属下偷偷截断运粮入谷的道路,再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放火烧粮仓,毁了兵械库,再炸开山上的天湖,大量的湖水冲刷而下,不仅军需用品保不住,连人带马也被冲得老远。 第36章 但是这样的囤兵处不只一处,据被捉到的幸存者透露,还有三、四个隐在暗处的囤兵处。像杨大成这样的人也不只一位,他只是其中之一,他们分布在各地伺机而动,专挑富户下手。 不过即便找到阿拉汉和杨大成的踪迹,他们还是顺利逃跑了,他们去往的地方便是镇外的庄园,人手不足的卫海天无法围捕,只能任其扬长而去。 庄园并未查封,他们也假装不知有异,想留着这处慢慢往下查,查出更多对朝廷有不轨之心的贼人。 「要去京城?」 卫海天毫无半丝退缩,面对苏东承不快的瞪视,他坦然以对。「是,而且要尽快。」 「快什么,人都跑了还追得上吗?你早走晚走还是落于人后。」他是很想早点找到被骗的证据,好让自己的心得到平静,从失败的恶梦中走出来,但他不想赔上自己的闺女。 月儿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为了他这个不中用的父亲日日操劳,他没法让她过上好日子也不希望她继续受苦,日以继夜为苏家忙和。 「苏伯父,您想让害您一无所有的人逃之夭夭吗?他此时不知躲在何处嘲笑您,笑您一如从前的好骗,他打您面前经过您却认不出他。」 请将不如激将,卫海天这番话倒是让苏东承做下决定。 杨大成善于伪装,每回下手行骗前都会先做一番改变,以防哪一天被他骗过的人认出,无法继续骗人。 这一次惨踢铁板是没料到凤阳镇是苏东承的老家,且他们居然举家又搬回来,恰好杨大成偷懒一回,未在脸上多加装扮,仅在面上多加了胡子,装扮成科考失利转而行商的中年儒商。 谢连横是棋痴,所以他投其所好以棋会友,先以棋艺拉拢与之交好,再无意间透露盐田致富一事,以此做为切入点,勾起人性贪婪的一面,最后再提出合股买盐田。 可惜夜路走多了会碰到鬼,胸有成竹的他自以为是另一场完美的骗局,哪知有人从中破坏,让他功败垂成,得到消息后同过街老鼠一般匆忙逃走,来不及带上和他狼狈为奸的谢连纵。 「臭小子,你说什么,老子过的桥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苏东承气呼呼的瞪着眼,他努力把眼睛睁大再睁大,想在气势上压人一头,可是无牙的老虎咬不了人,他再装腔作势也压不过身经百战的铁血将军,自个儿先落了下风。 卫海天嘴角微勾,眼带笑意。「苏伯父,我带月牙儿同行也是为了她好,京城人文荟萃,懂行识货的人比较多,我们此行顺便把她的绣品推出去,让人知晓她的卓越绣技。」 男人的心态只有男人最了解,在苏东承面前,他并未刻意隐藏对人家女儿的意图,也借此宣告他接下来想做的事。 「真有这么简单?」苏东承一脸不信。 「月牙儿的好绣技不该就此埋没,对她好的事我都愿意去做,京城离此不过十来天路程,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就怕他放心不了这边,想去去不了。 果然如他所料—— 「哼!我这头的事能不顾不管吗?年轻人做事不瞻前顾后,想一套是一套,没我老人家盯着真是不行……」 他叨叨念念,倚老卖老,认为小辈眼皮子浅,想得不够周全,要他一再叮咛才听得进耳。 杨大成是去了京城,可这边的线索仍得继续调查,走不开的苏东承和乔叔留守家乡,卫海天则带着苏明月一起去京城,她是受害人,由她指控杨大成,逮到人后直接送官受审。 「爹,您别为我们担心,我会有分寸的,绝不会让您的心血付诸流水。」为了重振苏家荣光,她也得孤注一掷。 苏明月的绣品在卫海天的帮助下已小有名气,但是还不够,她想让更多人看见她的刺绣,以期好还要更好,更上一层楼。 真正有能力的人不希望一辈子是默默无闻的绣娘,终日坐在绣架前只为人作嫁衣,她也想一鸣惊人,成为这一行的佼佼者,让人看到绣画的美和真正的意境,进而喜爱绣品。 「什么你们,爹不放心的人是你,此去京城就你一个女人家,爹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卞心不安。」儿行千里父忧心、加衣添饭不急行,还有「恶狼」环伺在侧,他真是操透心了。在凤阳镇还有他能看顾着女儿,或跟卫海天喝喝酒牵制他,之后去了京城该如何是好,他如花似玉的乖女哟! 「就是嘛!为什么姊姊要跟这个人去京城,他做过什么事你都忘记了吗?别以为施点小惠就能得到原谅,我记你一辈子!」苏明章更是直接了当的反对,负心之人不值得被信任,谁知道他会不会再背信一回。 苏小弟做人真直呀!卫海天心里想着,努力适应苏家父子对他的怨慰,谁叫他做下天理难容的混帐事。 「爹、小章子,你们不要老是记挂以前的事,人要往前走,卫大哥是帮我们捉贼,你们不感激他反而一直质疑他,是人都会不痛快。」她知道他们是为了她好,但是她不走出去,永远看不见外面天空的辽阔。 「我不打紧,能帮上一点忙我心足矣。」卫海天适时的开口,博取好感。稳住了月牙儿,其他人都不是个事儿。 「听到没,人家不计较你们的小心眼,你们也别尽挑别人的错处,世上无完人,做好自己就好。」要捉到坏人,光凭乔叔和苏家几个人是不够的,他们需要助力。 「姊姊偏心。」光替那人说好话,要不是姓卫的,她会遇人不淑吗?耽误了年少青春。 苏明章对无缘姊夫的不满都满到额头了,一张稚嫩的小脸布满乌云,阴得发沉。 「月儿呀,爹不是计较,而是他不安好心,这一路上你多留点心,别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爹当年就是太信任朋友了,这才千金散尽、灰溜溜回老家。」他以自己为借镜告诫女儿,防人之心不可无,别人说出的话要斟酌再三。 「不安好心」的卫海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早已悄悄地将苏明月的繍品和行李搬上马车,还在马车内铺了好几层被褥,让苏明月坐得安稳。会脾小娘孑 「我知道了,爹,我会照顾自己,你和乔叔去查『许正昌』的底细时也要小心,若有不对劲立即抽身。」她也担心这两人呀!一凑在一块就像吃了补药似的,热血沸腾不下十来岁的少年。 「哎呀!爹一把年纪了还没你精明吗?我和老乔心里都有数,倒是你要谨慎些,你许伯伯做人太没良心了,害了那么多人,要是知晓你盯上他,恐会对你不利。」至于卫家小子,他皮粗肉厚骨头硬,被人砍上几刀也不痛不痒。 「『许正昌』本名杨大成。」怎么还改不了口? 一旁的卫海天忍不住插了一句话,没想到惹来两道白眼——不管许正昌或是杨大成都是同一个人,知道是在说谁就好,名字不重要。 第37章 谁知道今日过后他会不会有其他化名,记太多只会让自己搞混了,益发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个人。 「小章子,姊姊不在,爹就是你的责任,你要盯着他,不许他再喝酒……」喝酒喝多了都把身体搞坏了。 「我戒了,真的……呃,少喝了许多……」在女儿了然于心的眼神中,苏东承心虚地没了声音。 他还是会喝酒,但不像以前那样烂醉如泥,一喝醉就大吼大叫,算是小有节制了,小酌「好,我不让爹喝酒。」男子汉一言九鼎。 「臭小子,谁才是你爹,管到老子头上!」一听没酒喝,苏东承气恼地给儿子一巴掌。「少喝点。」苏明月哭笑不得的叮嘱。 「是是是,听闺女的。」听见没,少喝点,不是不给喝,你这小子敢扣我的酒,老子跟你没完。 苏东承白了儿子一眼,表示他还能喝酒,不许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百般阻拦他的小小乐趣。 起风了,卫海天扬手一挥,朴华无实的青帷马车很快就驶出了凤阳镇。 人不离开不思乡,说起来也矫情,刚一出凤阳镇,苏明月忽然心生怅然,有些依依不舍,这是她出生的地方,此地孕育她十几年,一度外迁又回来,千帆过尽,还是故乡最美。 「不用感到伤怀,又不是去了京城就不回来,事情一办完我还是会送你回凤阳镇。」那时的他们就不一样了吧? 「我会想爹和小弟。」她从未和他们分开超过三日,连嫁人都不到一日就被休回娘家了。 他失笑。「你离开才半个时辰。」 若人人像她一样离不开家,仗就别打了,直接开城门投降,沦为亡国奴。 她白了他一眼。「这不是久不久的问题,而是一种心境,你和亲人分开不会想他们吗?」 他想了一下。「我会想你。」> 陡地,她双颊晕红,似羞似恼从马车内伸出玉足踹了正在驾车的男人一脚。「不要脸!」 背后似是长了眼睛的卫海天顺手捉住她的小腿肚,「美人送香足,叫人受宠若惊。」 「放手。」她挣扎了一下,不想便宜他。 「不放,我的。」他轻轻一抚。 车辕和车身是相通的,中间用一块布隔开,里面的人一掀开布帘便可看见车外情景,外面的人也可以直接和车内的人对话,不透光的布幔只为隔开里外之分,不让旁人瞧见车内光景。 「什么你的,没一句老实话。」她脸红得像抹上胭脂,更加明艳动人,宛如开得正艳的月季。 「月牙儿,我心疼你。」他原本不想太早说,要等一切都结束了才开口告诉她。 车轮辘辘,一片静默,半晌,苏明月语带酸涩。「我嫁过人的,在别人眼中是不祥的女子……」下堂妇的名号会一直跟着她,不论再嫁或是给人当填房都是个污点,弃妇为世人所不喜。 「我杀过人,数以万计的人,我的手沾满了鲜血,背后跟着无数幽魂,你会嫌弃我吗?」 午夜梦回,他也常被漫天的血红惊醒,不停的自问,这些人也有爹娘妻小,他们真的该死吗? 但他没有选择,不是他亡,便是敌人死,两军交战没有对错、只有胜负,死去的人不过是秃鹰的粮食。 「你不一样,你杀人是为了保家卫国、保护百姓不受战火之苦,谁说你的不是便是叛国贼。」他是英雄,为守疆而洒热血的真英雄。 听她气愤得为他辩白,心头一暖的卫海天笑意渐浓,「你不嫌弃我,我又怎会在意我错过的过去?我们是破锅子和缺角锅盖,凑合着过吧!我会对你很好的,将你视若珍宝。」 「谁跟你是破锅子和缺角锅盖,你会不会说话呀!」苏明月虽然斥骂,但早已羞红脸,心里爆开朵朵的心花,眼眉尽是掩不住的欢喜。 「对,我嘴笨,才要一个蕙质兰心的娘子来教我,不然我都出不了门,怕遭人嘲笑。」他打出悲情牌。 「你就吹吧!看我信不信你,把我的脚放开,被人瞧见多臊人。」他还摸,真是……好痒!这人真坏,她的小腿肚最怕痒了,轻轻一刮就让她止不住笑。 「信不信、信不信,我只听实话。」他威胁着,但柔和的目光布满对这女人的宠溺。 「好、好,我信,不许再搔我痒,你太坏了,不老实……」苏明月笑得身子直扭,用另一脚踹他想摆脱箝制。 「还说我坏话?」他不依不饶,作势要脱掉她鞋袜。 「不说了、不说了,我的好哥哥,算我怕了你,你心好人善良,快放了我吧!」她以后不闹他了,这人根本是闷着坏,坏在骨子里,以前都看错他了。 「再喊一声。」他催促着。 「喊什么?」没头没尾的,谁晓得他在说什么。 「好哥哥。」 她一怔,粉颊红了霞。「不喊,又欺负人!」 「不欺负,喊声好哥哥听听,我给你糖吃。」他哄起人像天上下了钉子雨,别扭得很,可又乐此不疲。 第38章 她一哼,索性用手推他。「看好路,别让马车掉入沟里,我是不会帮你推车的,到时你自个儿哭鼻子去。」 「我驾车驾得稳,蒙着眼睛也能一路到京城。」真要累了也有人替,打个盹小歇一会。卫海天将他的人留一半在凤阳镇,一是保护苏家父子,怕有人寻衅;二是留下来查探虎头山的余孽是否清除了,有没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三是查探镇外的庄园,密切注意有无敌国奸细的活动。 另一半他带回京城,回京后还要继续找寻阿拉汉、杨大成等人的踪迹,看他们和谁接头、往来频繁,趁早揪出心有不轨之徒,还河清海晏,边关无战事,百姓得享太平。 「这条路你这么熟稔,难道你住在京城?」她半开玩笑的说着,以为他会否认,但是他的回答反而让她吓了一跳。 「是呀!我在城里有座宅子。」御赐的将军府。 「嗄?」她双目瞠大。 「不过我们进京另有落脚处,不会去那里。」皇上指派的任务尚未完成,他还得秘密进行。 「那你……你不是寻常老百姓吧?」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拥有自己的家业,想必非富即贵。 「不是。」他管兵。 「你是个官?」苏明月几乎肯定自己的猜测。 卫海天握着缰绳,吆喝一声。「回京后我再一五一十告诉你,如今不方便,你先歇息一下,到了宿头我再喊你。」 「嗯。」轻应一声,她闭目往软垫上一躺。 看似平静的苏明月此时心乱如麻,她不知该用什么心态面对她以为了解、其实是全然陌生的男人,她知道还在山沟村的他,却不认识离开家乡去从军的血性汉子。 他和她始终不在一个世界里吧…… 莫名的,她心里一阵感伤,眼角一滴泪无声的流下。 「到了。」 从凤阳镇到京城,马车不疾不徐的走了十余天,官道两旁的树木也由深绿到浅黄,渐渐枯叶离枝,落了一地。 秋风凉,黄花谢,柑橘挂枝黄澄澄。 带着岁月痕迹的城墙高高耸立、巍巍如山、壮阔雄伟,两排士兵面色冷肃的站在城门两端,尽忠职守的把关。 卫海天头上戴了遮阳的斗笠,穿的是不起眼的灰蓝色衣袍,他一手马鞭、一手执缰绳,驾着马车通过最热闹的闹市,再转个弯,竟是一条宽敞大道,少有人行走,安静得彷佛进入静修的禅寺,花、鱼、鸟、兽开启了灵智,宁静的置身尘嚣之外。 在卫海天的搀扶下,苏明月缓缓下了马车,马车停在一座别致的院子里,一下车就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这是……」 好美的景致,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矗立在院子正中央,左手的月洞门边是个小小的池塘,池塘傍着植满花木的假山,塘中残荷三、四株,色彩斑烂的锦鲤在其中游来游去。 「你不是喜欢金木犀,所以我挑了这个院子给你,再过去那个『玉竹院』是我的住所,你什么时候想我都可以过来。」 一说完,卫海天面色一缓地发出轻笑,因为…… 「正经点,别老拿我开玩笑,不然我真咬人了!」被他的话吓到的苏明月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蹦三步远。 「我很正经啊,你看我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你能找得出更一板一眼的主人吗?」他刻意板起脸,装出以往令属下望之生畏的神情。 他算是少年得志吧,两年前因斩下敌军首脑的头颅一举扬名,连升数级,由从四品的宣武将军一跃为正二品的镇北将军,不仅有金银、田地的赏赐,还获赐原本是郡王府的将军府,可说是圣恩隆重。 将军府在城东,而他用打仗所得来的战利品换成的银两置添了这处位于城南的别院,名唤「挽月」。 不过除了少数人外,很少人知晓「挽月别院」在镇北将军名下,他每次回京大多宿在别院,来去匆匆,竟无人知道他回来过又离开,还以为他一直在边关坐镇。反倒他获赐的将军府他自个儿像个过客,真正住在里面不超过五天,他爹、他娘,一双弟妹反客为主,代他掌理将军府大小事,甚至每一张拜帖。 想当然耳,不在府中的卫海天如何赴宴,自是由他的弟弟妹妹代表将军府出席,他们借着将军兄长的名声打入贵人圈,与之结交、攀扯拉勾,让自己融入其中而成为权贵,那些邀约者也睁一眼闭一眼,将军弟妹也是条路子。 「你的眼睛在笑。」装得真不像,破绽百出。 「那是没办法的事,我一看到你就像看见银子,我心悦之,这么大的银子在我眼前晃动,我能不笑吗?」他摸着下巴啧啧两声,堂而皇之的看「银子」。 「又在胡诌了,你才是银子,会走动的银子,想看银子就看镜中的自己,包管你满意又笑口常开。」被逗笑的苏明月噗哧一笑,掩着口杏目横瞋,乐不可支的说着银子。 「你看这不是笑了,多笑多笑,看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待在马车,不太说话也不理人,我都怕你闷病了,嫌一路上相似的景色看得腻胃。」卫海天发现她的话变少了,有些郁郁寡欢,心想或许是马车内太无趣了,她才无精打彩。 闻言,她郁闷的心情一下子化开了,为之动容。「我……我是晕车了,头晕脑胀不想说话。」 其实她是钻牛角尖了,认为他们两人没有未来,一个官、一个平民,就算彼此有意也是难成双,士农工商,排最后的商人为人所看不起,即便她繍技再出色,在京城贵人眼中充其量只是手巧的绣娘。 为此,她在心里纠结了好些天,日日苦恼该不该斩断这段不应有的情缘,山雀飞得再高也成不了凤凰。 可是到头来却是她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自寻麻烦,他若不愿又怎会说出「我心悦之」四个字?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何必多想,初到京城还有很多事要做,儿女情长先放一边,来日方长。 第39章 「月牙儿,你怎么不早说,自个儿忍着难受,我马上给你找大夫来!」卫海天二话不说的将人抱起,大步地往厢房走,脸上的焦虑不是作假,心疼她受了委屈。 「不、不用找大夫了,我……我歇一下就好了,晕车又不是什么大毛病,真找了大夫来瞧病才闹笑话。」她心虚得很,就怕大夫看出她没病,反而不好解释。 「管他笑不笑,你的身子最重要,而且看大夫是要给银子的,敢笑,我让他笑不出来。」想要整治一个人他有得是办法,在军中他学到的不只是策略,还有逼供。 她不想笑,但又忍不住笑出声。「卫大哥,你放我下来,我真的没事,老让你抱来抱去秋我都成了病人。」 「别胡说,你没病,身体安泰九十九,还有,我比较喜欢你喊我好哥哥。」他趁机用额头碰了她鼻头一下,看她又气又恼的羞模样,他像捉弄人成功的熊孩子,仰头大笑。 别院的管事姓陈,早率领了一干下人在门口迎接将军大人,谁知他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急得脑门都要冒豆花了。 突地,沉厚的笑声一起,懊恼不已的陈管事像个有病的傻子,竟拿脑壳往一旁的门柱撞,一边念着,「我真傻,将军大人从来不重排场,我做什么傻事让人排排站,多此一举……」 这般自言自语后,陈管事扬手让一行下人散去,身后只留下两个较乖巧的丫头和一名行事稳重的嬷嬷。 卫海天在回京前早已令属下快马先行一步,将他的情形告知别院管事,以及回京日期,让陈管事做好安排,不致手忙脚乱的出丑,这些人平时太懒散了,主子不在家便会躲懒,东家长西家短的串门子。 不过陈管家也有一丝怀疑,那是将军大人的笑声吗?他很少听见将军笑,他通常直接将人拍飞。 半是迟疑半是犹豫的陈管事刚一踏进金犀院,他当场两眼瞠大,胸口的小心肝要从瞠目结舌的嘴巴跳出来,他家将军大人居然在调戏女子,还笑得十分得意。 不、不、不,这一定不是他们的将军大人! 冒牌货,肯定的! 可是那冷冷斜睨过来的一眼,他又觉得是将军大人,因为他有种被冻僵的感觉,有将军大人在的地方就是冰天雪地。 可到底是不是呢? 他苦恼着,迟迟不敢上前。 「谁能活到九十九岁,不成妖怪了,我才不想活到满脸老皮的,我只要儿孙满堂就很满意了。」不做老祖宗,能含饴弄孙就很好了,等到走不动了还能抱孙吗? 人上了年纪一切不由己,她不想活着拖累子孙,时候一到走得洒脱,留给身边的人是美好的回忆。 蹉跎成大龄娘子的苏明月还是希望有个相扶持的丈夫,两三个喊她娘的孩子,一天天见他们长大,一天天看自己变老,当满脸皱纹时,笑呵呵的喝着粥,坐看日落归雁。 当初议亲时,她也有意和那人走到白头,可惜竟是缘薄的,让她无法手牵童子走,怀抱娇娇女。 「好,我们就儿孙满堂,谁敢不孝就逐出家门,我陪你一起玩熊孩子。」反正别人的孩子玩不坏,当孙子的要孝顺。 玩……她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谁跟你我们,你别自个儿说得开心。」 走到床边,卫海天还不肯将人放下,他抱上瘾了,舍不得放开。「会有我们,月牙儿。」 「卫海天……」她心口一热。 「叫海天哥哥。」 她轻软的嗓音让人全身一酥。 见他又一副无赖样,苏明月以指轻戳他胸口。「不玩了,我累了。」 「你呀!每次一使小性子便来这一招。」真好,一直没变,她始终是他放在心底的月牙儿。 「那你还不受着。」她原本想用正常语气嗔他,谁知喉音一软都成了娇气,像在娇嗔。「是,我这不是受着。」他将她往床上一放,拢了拢枕头的高度,再将被子盖她身上。「卫大哥,我是不是很难伺候?」自从苏家败落后,她很久没被人疼爱的感觉,一遇到他,她忍不住想多讨点呵护。 「是。」 她脸色一变。 「是难伺候,不过对我而言你是世间唯一的月牙儿,我的,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变,像小时候一样对我颐指气使。」他故意逗她,看她气急败坏的瞪大眼。 「我才没有颐指气使,我一向是轻声细语的请求你。」他不能抹黑她,说些子虚乌有。「好吧,你怎么说怎么对,我听月牙儿的。」他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好像受欺压很久。 苏明月气得拧他耳朵。「卫海天,你太坏了!」 「对,我是坏人。」男人不坏,女人就要哭了。 忽地,她觉得他要使出坏招。「你……你要干什么?」 「怕了吗?月牙儿,我要对你使坏。」他装出凶恶的神情,弯下身子贴近她,双手在她颈边徘徊,似要一掐。 「卫哥哥、海天哥哥,我们好好说说……」别玩了成不成,你装得一点也不像,我怕笑场。 配合点,起码要做出惊吓表情。「不说,我要咬你。」 卫海天和苏明月两人正玩闹着,卫海天张大嘴巴像要咬人,躲在外头看得目瞪口呆的陈管事不知被谁从背后一推,他「啊」了一声往门里倒,面朝下着地,他又穿绿色衣袍,呃……一只青蛙趴地。 第40章 「你这是在行最大礼吗?」五体投地。 看到一双黑色皂鞋近在鼻头,陈管事欲哭无泪。「将……将军,小的给您请安了。」 「将军?」苏明月愣了。 她猜过卫海天的官阶并不低,起码是四、五品的武将,毕竟是在边关打出来的,但是将秋军是几品官呀? 刚调整好的心情莫名其妙又变差了,她和他的差距实在是十条河的宽度,怎么也跨越不「还不见过夫人。」 「夫……夫人?」陈管事一脸呆滞。 谁是夫人? 苏明月的反应和陈管事一样,呆若木鸡。 可是一瞧见卫海天脸上调侃的神情,以及他往床头一坐,含情脉脉地轻握她小手的温她脑子里有一道白光爆开,刹那间满是心慌、手足无措的感觉,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想开口说她不是夫人,但是在他温热的气息包覆,她又傻了,木头人般的任人摆弄。待一回神,一张大脸近得她面色潮红,微带得逞神色。 「卫……」你怎么不经由我同意就胡说八道。 「参见夫人,小的陈德福给您请安了。」眼色不错的陈管事上前一福身,那语气说有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我不是……」夫人。 「夫人累了,先上点莲子百合粥让她暖暖胃,一会儿缓过神再净面梳洗。」长途跋涉,难免沾上些风沙。 始终坐在马车内的苏明月哪会尘土沾身,倒是舟车劳顿一点不假,她也没旁的事好打发时间,拿出绣绷子旁若无人似的,神色专注,一针一针绣出「陈窗细语」。 她不觉得累,习惯心思投注在刺绣,但看在眼里的卫海天却为她心疼,他知道她有多渴望自己的绣品得到认同,并且深受各方喜爱,因此他尽量把车速放慢,尽量往平路行驶,让她感受不到路上的颠簸。 不过他也不会令她累着了,每每见她面有疲色便提早投宿,晚一点启程,让身子得到充分的休息。 「是的,将军,小的马上让厨房做好夫人的膳食。」哎呀!他家将军开窍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脸笑得像朵老菊花的陈管事手一扬,身后行事稳重的嬷嬷便会意的退下,吩咐厨房熬粥。 「将军,需要小的让『天衣阁』的人来为夫人量身裁衣,让『琳琅坊』的掌柜送来一些适合夫人的珠钗首饰吗?夫人丽质天生,那些东西更能衬托出她无与伦比的美貌。」好话不用钱,他一箩筐的往外倒。 陈管事的马屁倒是拍对地方,让将军大人非常满意的点头。 「出息了,陈管事。」 一听向来嘴比蚌壳还紧的将军居然口出赞扬,陈管事都要哭了,腰弯得更低。「将军与夫人是天上一双、人间一对的天作之合、佳偶天成、神仙眷侣……」 第九章 布置院子的用心 「夫人,您起来了呀!」 甫一睁开眼的苏明月还有些回不过神,不知身置何处,鲛珠绡床幔绣着金色曼陀罗花,鱼形银钩勾住半边床幔,一丝金阳从门外穿了进来,投射在上了铜漆的大柜上。 恍惚间,她彷佛又回到十三岁,那时的苏家还是鲜花着锦,富贵逼人,梳妆台上摆满各种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衣着华美的仆婢穿梭其中,不闻半丝声响却举止有度,是大户人家教出的规矩。 可是再定神一瞧,这不是珠儿和小雅,而是陌生脸孔,那两个自幼服侍她的丫头早还了身契嫁人,因为苏家再也养不起奴仆,只好放奴仆另寻出路。 「你们是谁?」苏明月一怔,方才发出略带慵懒的媚声是她吗?听得她自个儿骨头都要酥了。 「奴婢秋沫。」 「奴婢回香。」 一紫一黄的两名女子同时福身,紫衣的叫秋沫、鹅黄色衣裙的是回香,一个瓜子脸、一个脸略圆,年方十六、七岁,长相不甚美却耐看,言行举止中多了一丝秀气。「你们是……」唉!她脑子有点糊涂了,感觉忘了什么,一抽一抽的脑门像在提醒着她。 「夫人,奴婢是伺候您的人。」端着盐水的秋沫上前,先让夫人漱口,再以桂花香茶芬芳口腔。 「夫人,净面。」漱完口,回香送上温水泡过又拧干的面巾让夫人梳洗。 「喔,我……夫人?」她忽地顿住。 对了,她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她怎么给忘了。 神情并无太大变化的苏明月懊恼在心,她刚进京就两眼一抹黑,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被某人一糊弄,她倒是饱餐一顿,睡了个好觉,整个人为之放松,什么也不管的睡个昏天暗地。 再醒来时才想到那个狡猾的家伙什么也没解释,只用了一句简单的话敷衍—— 「等你醒了再说。」 这会儿她都醒了,他人在哪里? 第41章 她怎么也料想不到一个出深山的小猎户摇身一变,竟成了高高在上的将军,她得把颈子抬多高才能仰望他? 难怪他坚持要参军,义无反顾地退掉两人的娃娃亲,没有比打仗更快升官的途径,才短短数年,他已爬升到令人妒羡的地位,想必这正是他要的功成名就。 苏明月没有沮丧,她为无缘的未婚夫感到高兴,但是难免有些失落,他的成就不是她为他带来的,而是他自己拼死拼活搏来的,他在争取战功时她不在他身边…… 当年退亲她不甚在意,只是如今心已动的状况下,她不免为过去那些曾经得到、却又迅速消散的东西感到惆怅。 「夫人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秋沫关心的问着,随手递上一碗熬了许久的参汤。 揉揉头,她面色柔和的喝了口参汤。「没事,就是睡得太多了,感觉昏昏沉沉的。」 「夫人要起身了吗?还是再睡一会儿。」回香把床幔拉高,让她看见窗外的明媚景色。「不睡了,再睡下去骨头都要发酸了。」看看天色都要日正当中了,这一觉睡沉了。「好的,奴婢来服侍夫人。」 好在苏明月也是过过好日子的人,因此在两名训练有素的婢女伺候下,倒是没出一丝纰漏,中规中矩的任人梳发、上妆、插上珠花银簪,装扮出将军夫人的模样。 将军夫人? 她自嘲,受人耻笑的下堂妇也能翻身,成为他人仰望的对象吗? 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能做主的他不在,他的手下不一定肯听她的,更别说她也偷偷想满足私心,假装自己真是他的夫人。 「卫……你家将军呢?」 这家伙实在太过分了,将她扔下便不管了,真当她有三头六臂,能以不变以应万变。 「将军在书房处理军务,他一段时日未归,军中事务堆积如山,不过他吩咐奴婢们一定要让夫人先用膳,将军说夫人的胃不好,得温养。」 说完,她取来白虎皮做成的大氅为夫人披上,快入冬了,天气转凉,再过些时日就要下起鹅毛大雪了。 「他知道我的胃不好?」乍然讶异的苏明月感到暖心,这几年为了刺绣她常忙到忘了要进食,等到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喝点汤,吃几块甜糕,一顿饭也就打发了。 回香轻声一笑。「夫人是将军的心头肉,自是对夫人的身子了若指掌,奴婢是第一次知晓原来将军也会笑。」 刚一瞧见都吓傻了,以为被邪物附身,差点要请道士来捉妖驱邪,将军的笑太令人惊悚了。 「难道他从不笑?」苏明月讶然地问。 两个丫头没有心有灵犀一点通,却同时动作一致的摇头,清秀的白皙面容上竟出现令人无法误解的惊恐。 惊恐? 太匪夷所思了,为什么会有惊恐神情呢,不过是人人都会的「笑」而已,有必要如临大敌、山崩地裂一般吗? 苏明月着实不能理解,还有一丝纳闷。 「将军不笑。」他面冷如霜,眼似冰石,稍一靠近便觉得杀气很重,谁靠得太近便会身首分家。 「难不成他一直板着脸?」很难想像。 秋沫、回香小鸡啄米般直点头。 「他不累吗?」脸板久了会僵硬。 这话没人敢回答,静默了好一会儿。 「夫人,先用膳。」 见到周嬷嬷端来膳食,秋沫、回香才松口气,连忙接过来布菜,总算打破冷场状态。 「我还不饿……」刚起床,她真的没有饿的感觉。 「夫人,不饿也要吃一点,您胃不好,这些是将军吩咐厨房准备的,有碧粳香椿粥、四色葱香花卷、金米南瓜馅饼和酸笋老鸭烫、沙炒银杏果……」 陆陆续续上了有十二道菜,本来不太饿的苏明月在两个丫头的劝食下,举箸尝了几口,倒是对几道合胃口的菜多吃了一些。 不过她再能吃也不可能吃完所有的菜肴,有几道碰都没碰过,她索性赏赐给底下人。 在大户人家当中,主子赐菜是一项非常荣幸的事,要做得好的下人才能得此青眼,表示主子的看重,此举自然也让那些下人高兴不已。「夫人要到院子走一走,消消食吗?」秋沫提议,饭后走几步对身子好,比较不会积食。 「嗯,也好。」 酒足饭饱后,苏明月看起来比刚到时神清气爽多了,眼神明亮、气血红润,眉眼间多了令人惊艳的明媚。 一出屋子,亮晃晃的阳光显得刺眼,她举手一遮,一会儿,双眼不再被光线刺激了,苏明月这才看清楚所处的院落。 除了假山、池塘外,竟有一大片金木犀树,金木犀是桂花的一种,此时正值秋末,一朵朵小白花开满枝头,桂花的香气相当浓郁,香飘十里。 「夫人,这可是将军大人亲手为您种的。」 第42章 一道煞风景的男声忽然从花丛旁传出,老菊花……呃,陈管事见牙不见眼的笑着,他那特别和蔼可亲的笑脸下满着讨好。 「亲手种下?」她压根不信。 这些金木犀少说也有四、五年的树龄,长得都比她高,仔细一数有几百棵,别说卫海天没那份风雅,就算有心也抽不出空闲,这几年边关告急,人都打仗去了还种什么花? 陈管事却十分骄傲的挺起胸膛。「当然,将军刚买下这座别院时,这什么也没种,全是杂草,他花了半个月时间收拾,买了上千棵三年种的金木犀一一种下,可惜将军不是花农,死了一大半,这些有不少是后来补种的。」 「他不用去打仗?」苏明月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 陈管事用「真不懂事」的眼神看她。「打仗也有休战期,雪深三尺怎么打,连马都过不去。」 原来如此,还能回家过年的。「你怎么肯定是为我,你家将军长相还算过得去,必定有其他红颜倾心。」 其实她误解了,不是回京过节,而是返京覆命,在殿前向皇上说明最新战情,以及要求军需的补给和兵马的调动。 他是回来请求支援、补足兵源及粮草的供给,边关物资缺得厉害,几乎什么都没有,他只好以战功来换取粮食和保暖衣物,并自掏腰包买了上百坛烈酒,除夕当天连团圆菜都没吃就带着三千战士将大笔物资拉回边关。 为了筹措这批救命物资,他和户部官员大打口水仗,又在兵部纠缠甚久,连皇上都被他吵得大开私库,取出十万两买御寒衣物,朝中亦有不少大臣被他拜访过,不堪其扰的捐款。 整整一个月,他走遍每一个大户人家的家中,身后跟着他的五百精兵,从此镇北将军声名大噪。 大家怕的不是他的军功累累,而是厚脸皮。 你带了五百名带刀的兵来干什么,这不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是抄家吧!谁看了不怕。 皇上也由着他胡来,乐见其成,只要不花国库一两银,卫海天想怎么做都成,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刮点油下来吧! 「哎呀,将军是纯情的人,但对花花草草其实没啥兴趣,是他常说家乡的那个人偏好金木犀,他把金木犀种下,想着哪天她见了定会欢喜。小的觉得将军说的就是夫人您,您定是将军家乡的那个人,否则这别院中的院子这么多,为何直接让夫人住这,更别说提前让人回来交代,定要好好打理这处的花花草草。」他这双眼看人最准了,很少出错。 纯情的人……她讪讪然,能把她逼得开口喊他好哥哥,不时偷香的男人纯情?这误会还真大。 闻着金木犀的香气,眼前的景致更让她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她不可再沉浸美梦中,是时候醒来了,既然他不在,那她跟眼前这个掌管别院的陈管事表达应该也有用。 「你不用喊我夫人,我不是……」夫人。 「夫人生性害羞,不喜别人喊她夫人,怕给喊老了,不过你多喊几遍她就习惯了,本将军的夫人就是面皮薄,真是拿她没辙。」不能放她一人独处,才离开没多久就差点误事。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一揽,身子一僵的苏明月只觉腰身一紧,感觉男子的体热贴得很近。 「是是是,小的一定天天喊夫人,喊得她心里舒坦,让将军您也跟着高兴,夫妻鹣鲽情 深、羡煞他人。」他是什么让人听了顺耳就挑什么话说,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才。 陈管事的年岁并不大,二十八、九岁,还不到三十,他原本是军中的一名采购,但因口角纠纷被人打断了三根胸骨,此后便常常呼吸不顺,没法和人大声争吵,一到冬天更会胸痛得无法自理,差点死在边关。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皇上的赏赐下来,赐卫海天一座镇北将军府,卫海天原本要收留他做府里采购,但爹娘来了,弟妹又迫不及待帮着管家,这才把陈德福放到别院。 说起来,挽月别院才真正算是卫海天的家,里面的人大多是退下来的士兵和战死军士的遗眷,他们有的回不去过平静的生活,有的日子艰苦,正好他有能力照顾也需要人手,因此一拍即合,全拉在一块儿了。 将军府是他给爹娘的孝敬,虽然弟弟卫海风有些鸠占鹊巢,把将军府当作是他的私有物,卫海天也不在意,离家多年,所谓的亲情淡薄了许多,他已经不知道如何跟他们相处了。 「陈德福你这张嘴越来越伶俐了。」逢迎拍马不落人后,脱毛的班鸠都能让他说成羽翼丰满的雄鹰。 陈管事乐呵呵地左手一拍右手手背,态度恭敬。「是将军您不嫌弃,小的还得多练练口才二「没你的事,下去吧。」一个陈德福等同十八只鸭子,呱、呱、呱地吵得天都能翻一半。 「善解人意」的陈管事心思透澈,走时不忘带上秋沫、回香两个丫头。 将军和夫人要谈情说爱、拉拉小手,她俩杵着也太不解风情了,赶紧走人省得被人赶。「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很好,充分的休息才能养出你红润血色。」比起之前恹恹、神色萎靡的模样,这会儿看来精气神十足,还有气力和他大吵一架……呃,是沟通沟通! 「这是你打算跟我说的话吗?」顾左右而言他。 他轻笑,低头看向冒着火花的杏眼。「我没告诉你我的身分,是因为我有皇命在身,不宜透露太多。」此处是他的别院,自然可以对她透露一些。 「大将军,位高权重。」她嘲讽。 「位高可以,但别说权重,再英明的皇帝都会有此顾忌。」不怕臣子不忠,就怕功高盖主,为帝不容。 臣子谋反,诛之便是,但忠臣为国舍生、为民轻义,为君者杀或不杀? 杀了,天下人唾弃,不杀,惶惶不安,怕被取而代之。 「所以你在做的事和我有关?」她猜测。要不他怎会和她走得近,不先完成皇上交代的事? 「也是,也不是。」只是碰巧有所勾连。 「少打马虎眼,又糊弄我。也是、也不是是什么意思,和我有关连?」她皴起鼻,不太想扯进朝廷的事。 「不是和你有关,是和你正在追查的那件事有些牵连。」有因才有果,企图资助敌国才衍生银钱的骗取。 第43章 银子不会平空出现,得有出处,而无数的富户正在招手,心有图谋的人为何不借此敛财,越贪越好操控,随便丢个鱼饵就飞快的吞饵,别人的劝阻当马耳东风,是来阻止发财的坏人。 「许伯伯他们……」 「杨大成。」卫海天直接打断。 她略带不满的扬目一睇。「你不用一再提醒,我也晓得他不姓许,可是在我家没出事前,他对我们一直很好,像爹失散的亲手足,逢年过节不忘送礼,也看不出有一丝坏心眼,我娘的老毛病犯了也是他千里迢迢送药来,我们一家都很感激……」 过往的温情让她忘了这些都是别有目的?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苏家不就被这所谓亲如兄弟的「许伯伯」骗得倾家荡产? 「他是敌国奸细。」他一句话止住了她的千言万语。 「嗄?」敌国奸细? 苏明月脑中一片空白,难以相信所听见的事。「虽然还不是很确定,他娘的确是汉人,姓杨,他从母姓,但他爹应该是萨满国勇士,早年两国交战被掳走不少妇女,他娘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杨大成容貌偏像天朝人,因此未被怀疑其身分,长年待在母族的土地从事骗财的行动,助其萨满国的父亲起事。 「什么,许……杨大成他是敌国的……」居然是这样的身世,太让人惊讶了。 「那天我叫你别回头你偏要看一眼,杨大成身边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便是萨满国二王子阿拉汉,上回两国的交战正是由他领军,足足打了三年。」可说是惨胜,填了不少人命进去。 双方互有伤亡,但萨满勇士是天生的战士,他们很能打,以一敌五不在话下,用人海战术勉强一战。 我朝的军队太弱,对方太强,若非在人数上取胜,只怕早已兵败如山倒,被长驱直入。如今好不容易打赢,因此绝对不能任其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否则我朝江山危矣!社稷百姓陷入重重马蹄的践踏下。 「对,因此我打算和你乔装成一对商人夫妇,以卖绣品为由做为掩护,再找出他们残余的藏身所,一网打尽。」为防万一,绝不能漏逃一人,几条伏线得连根拔起,再无串联。 「难道没人认出你的将军身分?」他更好辨认吧!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满朝文武百官总有相识。 「所以才要更小心谨慎,掩人耳目,不过我常以铁甲战袍现身朝堂,又惯带蝠形面具,因而认得我原本面目的人并不多。」故而皇上将此事交付于他,要他便宜行事。 可笑的是他脱下盔甲,换上一般寻常衣物,他回自个儿的将军府居然被打出来,他的亲弟弟说他不是卫海天,是假冒的贼人,叫他哪里来滚哪里去,休得冒犯。 之后他很少回将军府,回去了反而像是外人,格格不入,他爹还好,以他为荣、处处关心,娘却是偏心眼的,要他把浴血得来的将军位让给卫海风,说弟弟没本事当不了官,做哥哥的要让弟弟才公平。 呵呵!公平?朝廷的官是皇上赐的,能像糖块一样让来让去不成?娘的想法太天真,也太伤人。 「非要扮成夫妻吗?不能以兄妹称呼?」苏明月不想骗人,她认为为人处事都要光明正大。 卫海天似笑非笑的凝望她,眼若深潭。「我都把心剖给你看了,你还想逃避吗?」 「我……」她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看。 「月牙儿,相信我,这一次我不会把你扔下,不论我走到哪里都要拉着你,是生是死,你我同行。」九死一生后,他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他想配得起她。 看着他深情双瞳,苏明月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她还是会害怕受到伤害,但她愿意再信他人生是一场豪赌,不赌一赌怎能甘心。 「你敢负我,我咬死你。」她说着狠话。 「好。」他柔情似水。 一片银杏叶子掉落,两人同时伸手想去接,大手包着小手,银杏叶子落在小手手心,像是有情人的心紧紧包住。 秋凉了,转眼成冬。 下雪了,细细小小的白色雪花。 银白色的屋顶、银白色的街道、银白色的人儿,几乎是单一的银白……啊,还有几把花纸伞,遮着伞下的归家人。 好在雪只下了一会儿就停了,太阳一出雪便化了,倒是留下一地的泥泞,让行人难走。「月牙儿,别玩水。」都几岁了还这般调皮。 突被喝止,苏明月面上发烫的讪笑,悄悄收回伸出窗外,接着屋沿滴落雪水的手,水从手心滑落,感觉有点冷。 没人发现她打了个冷颤,但背向她的男人却毫无偏差的捉住她接水的手,往前一拉,两只微凉的手被温热的大掌包住,她水嫩的桃腮一点点深红,有些难为情的扬唇。 但是卫海天还是没看她,似乎脑后多了一双眼,盯着她一举一动,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的动作,都落在他眼中,她不必开口他就知道她在做什么。 「上一次的绣品卖得不错,依照我们的合约我抽走三成酬金,剩下的七成是你们的,你数数数目对不对,别说我不仗义少给了你。」 胖胖的朱东家拍拍有肉的肚子,呵呵的笑声十分雄厚,雅间外的人都能听得见。 「朱东家是何许人也,岂会占我们这点便宜,要是信不过你又怎会交给你全权处理?我娘子的绣技独树一格,相信走遍大江南北也找不到第二个。」 好汤不怕众人尝,好酒千里闻香来。 「那倒是,苏大娘子的绣品真是难得一见,我一敞开来看都惊艳了,乱针、平针、挑针处理得恰到好处,一朵牡丹绣得栩栩如生,连叶子的纹路也唯妙唯肖,彷佛一起风就要飘动。」这是真正懂刺绣的行家,配色上更是无懈可击。 「没什么,只是小小的爱好,我初初拿起针线刺绣时,还有人取笑我那是一朵被牛踩过的牵牛花,明明是朝阳花……」她看了某人一眼,意指他没眼光。 第44章 「朝阳不就是牵牛花,哪有说错,而且你那是一朵吗?根本是片,我还是怕你哭才说来哄你的,结果你非要我认错,说我黍菽不分,看不懂你的刺绣。」卫海天装着嫌弃,但眼里却是满满的鼓励和疼惜。 「你本来的眼睛就长歪了,我绣了一只喜鹊你非说这只山鸡长得很喜气,就是尾羽长了些。」她忍不住要抱怨,与不懂刺绣的人对话,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跟对牛弹琴没两样。 「喜鹊我见过,不是你绣的那样子,而且没有那么长的尾羽,那是山鸡,你年纪小绣错了。」在刺绣上她很有天分,不到一年就绣得有模有样,「竹报平安」是她绣给他的第一件绣品,就在他的衣袖上,他怕弄脏了老舍不得穿。 谁知那件衣服后来穿在他弟弟身上,那是他第一次发火,顶撞他亲娘,见弟弟不肯把衣服脱下来还他,他一赌气把袖子撕了,他娘为此打了他一顿,骂他没兄长的友爱之心。 「我没错,我娘给了我一本绣图册子,上面的喜鹊就长那样。」她照图绣的,不会有错。 「册子画错了,所以你也绣错了,下次我捉只喜鹊让你瞧瞧,眼见为实呀!娘子。」卫海天取笑她指着狐狸说黄鼠狼,光凭想像哪会得到真实,总要亲眼看看才是。 「谁晓得你捉的是不是喜鹊,说不定山里捉只鸟就来糊弄人。」 「我是这种人吗?娘子太瞧不起人了……」唉,他有必要洗刷冤屈,在山林间长大的又岂会不识禽鸟? 「哎哎哎,你们贤伉俪太过分了,怎么能在孤家寡人的我面前打情骂俏,这不是太伤人吗?」朱东家笑着阻止他们的胡闹,捉起烧鸭的鸭腿大□地往嘴里放。 人会胖不是没有理由,一桌的菜有一半进了朱喜的嘴巴,无底洞似的胃尚未填满,他又叫了好几道大菜。 「我们是在吵架。」苏明月强调。 「对,越吵感情越好,床头吵、床尾和,是不是呀!娘子。」他轻枢了她手心一下,似在调情。 「我是懒得理你,跟不懂刺绣的人谈刺绣真是痛苦。」她假装和他呕气要抽回手,可他怎么也不肯放开,叫她气恼在心。 「极是、极是,苏大娘子说得对,我和你相公谈绣品,他只问卖了多少银子,俗、俗气、真俗气,这人一身铜臭!」朱喜乐呵呵的指某人市侩。 「话不是这么说,有钱才是大爷,无钱什么也不是,娘子辛辛苦苦的刺绣不就是为了多赚些银子,以后我们还要养孩子呢,钱从哪里来?」大俗即大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卖绣品也是发财起家的一条财路。 什么孩子,又胡说了!又羞又恼的苏明月往卫海天手背上一掐,但疼的人是她,他皮厚得掐不动。 「嗯嗯,说得也有道理,你们小夫妻俩刚成亲,是该攒点银子准备养孩子,有钱不是坏事,一文钱却能逼死英雄好汉。」这小俩口真相配,郎俊女俏、一对佳人,改日讨杯喜酒喝。 卫海天不服了。「朱东家,你是哪一边的,谁开口你都说好,你的原则和人品呢?」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欸,夫妻间的事哪有对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打破碗碟踹破锅还不是同盖一床被,你们年轻人还不懂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吵吵闹闹不相让,到最后陪着你的还是身边这个人。」他边说又挟起猪蹄子啃,啃得满嘴油也不怕人笑话。 诚如他给自己下的注解——能吃就是福,人生短短几个秋,何必去想祸福与共,吃饱了、喝足了,且看今朝。 「嗯,朱东家这番话如雷贯耳,叫人长了智慧,从今尔后我会让让娘子,她说喜鹊就喜鹊吧,绣在布上又不能烤来吃,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娘子欢喜不?」他假意退让,实则还是占便宜,白嫩的小手被他左翻右揉,全给摸遍了。 「你依然觉得是山鸡吧?」 表面上都她说得是,实际上拐着弯——瞧!这是我的傻媳妇,别怪她傻。傻得有意思,还能斗斗嘴。 他刚要点头,随即果决的摇头。「山鸡飞不远,是喜鹊,它往哪儿飞哪儿就见喜。」 「说得没错,哪儿有喜就有喜鹊,喜鹊一飞飞到江南去。」打了个饱嗝的朱喜顺着话尾往下接。 「江南?」去得有点远。 「是江南。」他重重的一点头。 「巢里的小鸟呢?」一只只淘气得很。卫海天若无其事的说。 「小鸟飞不了,当然在巢里。」你别老让我查这些,脑袋瓜子都快挂不住了,太危险了。 「喜鹊去江南报喜?」老朱,你欠我一条命,得还。 「查他爹的死因。」孝子呀!老子都死了好些年,儿子还念念不忘找出当年的凶手。 卫海天一听,眉头拧成山。「不是早就确定了?」 「那是官方说法,谁晓得是谁放出的烟雾弹,还有人说是皇上指使的。」真是各说各话,却没一句真话。 「荒谬!」那时皇上正是用人之际,岂会自断臂膀。 「你认为荒谬,却有人信以为真,若是本事好到能直取帝王首级,那他不会成为上位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人的想法,以己度人。 「他信了?」他指的是欧阳锦,锦风堂堂主。 「一半一半吧!不然他也不会去了江南。」事隔多年还能查到什么,当年知情的人都死了。 欧阳锦的父亲欧阳西城死于江洲河畔,一处叫「秦岳楼」的地方,那是文人雅士最爱品文论诗的楼台,高五层,登高望远,能一览江洲湖光山色,河上的画舫更是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众人只知欧阳西城为了救一名十岁男童而死,男童不知去向,若还活着,则与太子赵青壁差不多岁数。 「愚蠢!」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传言置国家大义于不顾,他爹多年的栽培全白费了。 第45章 「是愚蠢,却也是人之常情,他这辈子最崇拜的人便是他父亲,可是人却死得不明不白,换成是谁也想追根究底吧?」父子、父子,血脉相连,岂能轻易割舍?更别说若父亲死因指向皇帝,谁还肯替杀父仇人效忠? 「另外那几只虫子呢?」指的是阿拉汉和杨大成等人。 「成王府。」剔着牙的朱喜喝着香片漱口,他又盯上如意卷,吃不下可以带着走。「成王府?」怎么会是成王府。 成王赵理是当今皇上的亲叔父,也是从未离京的藩王。 「很讶异?」他拍着肚子笑。 「非常讶异。」一个令人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我也很讶异,但是更叫人如吃了死苍蝇一般的恶心的事是,成王的一名小妾竟是魏相的妹妹,亲妹妹,与宫里的岑妃是异母姊妹,不过从小寄养在一名小吏家。」 是小吏的儿子想娶那位妹妹为妻,此事才爆出来。 「皇上知情吗?」竟是一环连一环,枕边人、大臣、国亲、外敌……千丝万缕、牵扯不清。 朱喜哈哈大笑,「不就等你去说嘛!大娘子的绣品可说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若能把它送进宫里,可说是身价百倍,你自个儿想办法打通内务府,我只是一名商人,帮不上你的忙。」 「朱东家客气了,谁不知道你在京城是首屈一指的人物,经营的玲珑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你肯为我们美言几句,四六分,你四我六,这利让得我快滴血了。」卫海天表现出一副贪钱样,可是为了赚更多的银子不得不让利,舍小钱、赚大钱。 在他们雅间隔壁的正是和友人喝酒的杨大成,他看似喝了三分醉,其实在偷听隔壁雅间的对谈,谢府那一票没拿下还损失惨重,他正懊恼着准备再找一头肥羊宰。 谁知时高时低的交谈便是说给杨大成听,让他听不清楚又心痒痒,想着该怎么靠近新猎物。蚊子虽小也是肉,大鱼钓不着先钓些小鱼,当是下酒菜也行。 「哈哈,滴什么血,太后寿辰呀!若是苏大娘子的绣品入了太后的眼,别说是平步青云了,光是赏赐就足以亮瞎你的眼,一辈子享用不尽。」 只是太后的性情很两极,对她胃口的是百般疼爱,疼入骨子里,像如意公主,不得她眼缘的皇后如冷宫妃子,每次去请安都被晾在一旁。 「那要绣什么才好呢?」苏明月问。 她只管绣品,之前他们打了一堆哑谜,她是一句也没听入耳,只知两人借着绣品的接洽传递消息,好打探敌人的动向。 「观音吧,太后信仰虔诚。」她信菩萨,信因果报应。卫海天在心里冷笑,伤天害理的事做太多了,她信菩萨以求护佑,被她害死的人不近身。 皇上为何子嗣不丰,起因便是太后下的毒手,她希望太子是岑妃所出,最好其他后妃都生不出孩子,可惜皇后入宫时身边带了四名家生子,一名善厨、一名善医,一名善毒,另一名是药人,血能解百毒,层层为皇后把关。 「嗯,那我绣观音坐莲,背后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菩萨有灵,护佑众生,阿弥陀佛。 第十章 请君入瓮之计 「许伯伯,您怎么在这里,好些年不见了,您过得可好?我们甚是想念。」 想把隔壁雅间的小行商当肥羊宰,不知早成别人瓮中鳖的杨大成还特意收买酒楼的伙计,故意将他点好的酒菜送错雅间,他再上前询问,借由不期而遇而与之攀交。 谁知一拉开雅间的门,看见的竟是苏家大娘子,他三番两次命杀手欲取其命,可次次失手,没一次成功,没想到应该在凤阳镇的她居然出现在京城,而且已经嫁人? 他眉头抽了抽,有些头疼,不知道该不该与她相认,或是掉头就走,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可是听她的语气甚为欢快,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苏家败了一事,还主动和他打招呼,问候他的近况。 也许他的骗术能继续用在她身上,苏家的人都太善良了,善良得近乎蠢,容易相信别人,很少怀疑话中的真假。 杨大成自以为很了解人性,殊不知别人也反过来利用他,以彼之道还诸彼身,让他的贪念无形中扩大,掉入自己挖的坑里,想爬出去遥遥无期。 「咳!这不是月儿吗?都长成大姑娘了,许……呃,许伯伯差点认不出你,变美了,跟朵花儿似的。」 他差点忘了曾经的化名,伸手要摸摸苏明月的头,哪晓得手刚一抬起来,她就被满脸不快的男人拉走了。 「她是我娘子。」卫海天的妒意不是假,他不允许其他男人碰他的女人,一根汗毛也不成。 「呵呵呵,醋劲真大,这是我侄女,我可是长辈。」杨大成也很不高兴,但看到卫海天一脸戾气,他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打算想用长辈的身分压人。 「就算是老丈人也不行,我娘子嫁给我就是我的人,她从头到脚都是我的,别人只能看,不能碰。」他表现的很强势,像是山野汉子好不容易讨到老婆了,要时时刻刻守着,以免被人偷走。 杨大成干笑着看向苏明月。「你这相公把你看得真紧,你得跟他说说,许伯伯不是坏人,叫他不用紧迫盯人,我不会伤害你们。」 不会伤害?是连皮带骨吞了吧! 卫海天和苏明月互视一眼,不用言语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会意的眼中多了柔光。 「许伯伯,相公没有恶意,我们都是大龄成亲,所以……呃,把彼此看得比较重,您别放在心上。」她的意思是看重老婆,可是又不好说得太直白,怕人家说她不害臊。 「不会不会,他这是坦率,许伯伯看他很满意,必是待你好的。」他先是嘘寒问暖,建立好感度。 「是呀!他待我很好,就是有时候比较冲动,性子急,不会讨好人。」 第46章 她把卫海天说得像直性情的人,脾气冲了点却没什么城府,一根肠子通到底,不讲对错只凭一时喜好。 说穿了就是没脑子,轻而易举相信别人的话。 这不是杨大成最喜欢坑害的对象吗? 单纯、善良、对人没有戒心,而且手边有些银子,想发财发疯了,一有机会便死盯着肥肉不放。 「好、好,人老实就好,其他别无所求,姑娘家要的不就是一个依靠吗?好好跟你相公过,别想东想西。」他像个叔伯辈循循教诲,教导她为妇之道。 「我知道了,许伯伯,倒是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自从我爹经商失败后就一直非常担心你,他常说很对不起你,要不是他硬要你陪他投下那么多银子,你也不会赔光家底,最后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在不知情前,她爹的确是怪罪他自己,不过…… 哼!谁欠谁还不清楚吗?做贼不心虚世间少见。 杨大成目光一闪,暗有喜色。「苏大哥不怪我不管不顾,自个儿走了吗?我那时是真的怕了,一无所有还欠下一屁股债,要是不走,肯定会被债主活活打死,我……」 他语气哽咽、假意拭泪,一副羞愧无奈又想赔罪的假模假样,好似他也很无辜,时运不济能怨谁。 「许伯伯别伤心了,我爹他真的没怪您,只是您一走了之,您那些债……」她爹太重情了,一肩挑起。 说到债务,杨大成脸色马上一变,开始哭穷。「唉,我这些年也过得不如意,搬来搬去只为躲债主,我就想好好打拼几年把债还清了,也有脸回去见苏大哥,大家像以往那般说说笑笑,喝两口老酒……」 喝老酒,给你马尿还差不多,我爹再见你只会想杀了你,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苏明月对他的两面做人感到可耻。「你可以跟我们回去呀!我们回凤阳镇的老家了,爹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回凤阳镇……他当下脸色一阴,带了三分怒色,筹划多年的兵马一夜之间全被大水冲走,粮草和军需品也……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干的,他非将那人碎屍万段不可! 可惜他不知道令他咬牙切齿的人就在眼前,他不仅不能动他,还要将他捧得高高的,让他心甘情愿拿银子出来。 这会儿他并不晓得坏他好事的大敌便是卫海天,那位差点将萨满国灭国的镇北将军,不然他不会一心一意在人家身上找补,妄想着捞一笔,重建被毁掉的秘密营区。 「不了,我还得找门路赚钱,没让自己衣锦还乡,我哪有脸见以前的故交乡亲?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呀!」他故意长吁短叹、一脸沉重,好引人问起他发生什么事,才抛饵勾出人的贪心。 偏偏苏明月不上当,一下子问候他的身体状况,一下子问他住哪里,一下子又说起家中老事,把他急得快冒汗,暗暗思忖着,这丫头太难缠了,叫他如何开口,直奔主题。 「……对了,许伯伯,您前阵子是不是到过凤阳镇,我在路上看到一个很像您的人,本想上想认认,但您身边有朋友在,我就不好意思上前。」 她说得煞有其事,想看看是否能有句实话,说服自己不要太为难他,尽管是虚情假意,他好歹也疼爱过她。 可是杨大成让人失望了,他天生是个骗子。 「真的吗?我一直在京城没走开,若是瞧见了小侄女肯定停下来和你聊一聊,你认错人了。」他怎会承认自己匆匆一瞥后,因为不想坏了在谢府的事而想斩草除根。 杨大成直到今日还在猜想锦风堂的杀手到底是谁杀的,他派人出去查了半天仍无半点端倪,苏家人亦无所觉的照样过自己的日子,好像杀手不曾出现,全是他子虚乌有的幻觉。 他一度猜想可能是遇到毁了虎头山暗营的那些人,他们暗中监视阿拉汉等人,进而把他也给卷进去了,所以顺手把和阿拉汉有往来的危险人物先灭了,免得要毁营时多了阻碍。 只是真有那么凑巧吗? 他还是有那么点怀疑,不过离开时太匆忙了,无法让他继续往下查,心里老是悬着一件事叫人很不安。 苏明月讶然地叹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许伯伯,好在我没上前认你,原本我是想跟你说一声我要成亲了,让你来喝杯喜酒,偏偏你没□福,错过了我们苏家的流水席。」 杨大成目光一闪。「那你就是刚成亲罗,是不是有点赶?」 他在试探,当他在谢府时可没听过苏家办喜事,更甚者,连下聘一事全无动静,怎么短短数日便结成好事? 苏明月假装羞怯的看了身侧的「丈夫」一眼,「不赶,我们自幼定了娃娃亲,他被征兵营带走了才拖延至今,所以他一回来我爹就催了,毕竟我们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伙子,岁数都有点大了,早日完成终身大事他也安心。」 「嗯,可怜天下父母心,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儿女,对了,我刚才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你在卖繍品,你如今以此维生吗?」唉,终于搭上线了,再不切入他都要以为自己的功力退步了。 「是呀!我……」 「咳咳!小夫妻俩才和我签下买卖契约,你可别跟我抢,小本生意赖以糊口,我就想靠着绣品翻身。」 日进斗金的「小」生意还真委屈了,朱喜的弥勒佛大肚是很好认的招牌,京城人氏少有人不识他。 偏偏有人是睁眼瞎,也可能少进京城,加上以为抱了粗大腿就不用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他们进京主要是避难、商讨大计,行骗一事倒是其次,不过遇到了多费点心思而已,银子不咬手,多多益善。 「请问你是……」看见是个快挪不动脚的胖子,太过自负的杨大成微露一丝鄙夷。 「朱喜。」 这是朱东家的本名,「朱喜」这个名字代表金山银山、财源广进,在达官贵人圈里是响当当的人物,没人会想去得罪财神爷,他只稍让肚子肥油抖三下,京城一带便会天摇地动、日月无光。 这指的不是天象变动,而是对时局的影响力,他不是官,却比当官的更有势力,做生意他夸口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是个政商两边都吃得开的大老虎,只要是肉都不放过。 全京城都渴望结交的人物就在跟前,把自个儿看得太过的杨大成却不识金镶玉,这条大鱼可比任何人都矜贵,他却视同不起眼的小虾米,不仅不阿谀奉承还想把此人挤掉。 第47章 「朱大爷在哪高就呀?要是店小不好谋生计,我倒是能代劳,让你少些辛劳。」他拱手一揖,态度有些敷衍,似在彰显自己的优秀,要人知难而退。 杨大成「无知」的话一出,要是有知晓朱喜身分的人在旁边,嘴里含着茶水准是喷了一地,不敢相信这人还能在京城「活着」。 一个人再蠢也要蠢得有极限,入京从不打探一番吗?朱喜就是京城的巨鳄,不认识他哪能在京城活下去。莫怪苏明月一听杨大成的「傻」话,当下错愕睁大眼,想他是不是个傻的,但一个傻子居然骗了那么多人。 卫海天是一脸神色复杂,想爆笑又硬生生忍着,人家是脸色涨红,他是一片青紫色,可见忍得多辛苦。 真正笑出声的是朱喜,他的笑脸是始终不变的和气,笑声沉厚带着渲染力,给人全无杀伤力的好脾气感觉。但是和他走得近的人都晓得,他这是不太高兴了,大老虎一旦心情不佳,有人就要遭殃了。 「你想和我抢生意?」朱喜胖,眼睛一眯更看不见眼缝在哪,一堆肉挤成两个凹陷。 「不敢不敢,是帮小辈多攒点银子,所谓在商言商,四六分成着实多了点,小俩口很吃亏。」他一副为小侄女着想的样子,觉得朱喜的抽成不合理,有奸商的味道。 「你偷听我们的交谈?」他的意思是,协议的内容经由双方面的同意,他一个局外人凭什么擅局? 杨大成没有半分羞愧,反而理直气壮的抬高下颚,眼神睥睨。「是你们说得太大声,我就算不想听也跑进耳朵里,你帮他们卖绣品根本是图利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他又冷哼一声。「谁做生意不是为了赚钱,赔本生意你肯接?别说得冠冕堂皇,你还不是为了蝇头小利。」 这么光明正大抢生意朱喜还是头一回碰到,真把他当成小商家的无良老板,三言两语就能抢过去。 暗自嘲弄杨大成不自量力的朱喜兴味正浓,打算和他玩一玩,一个骗子到底有多大胆子,连他也敢招惹。 「朱大爷把话说偏了,我是分文不取,不占小侄女便宜,她绣件绣品容易吗?耗时耗力又耗眼,我看了都舍不得,怎好再剥夺她微薄的收入呢,那太不是人了!」他义正词严,自诩磊落君子,不为利益只问私谊。 「微薄收入?」朱喜用他不识货的眼神睨视。「之前没让我打通销路,她五尺高的屏绣是五百两计价,等我替她打入京城,没个上千两是不出手的,你能帮她卖出如此高价吗?」 「上千两吗?」杨大成表面装作不以为然,心里暗暗咋舌,一幅绣品卖上千两,十幅不就是上万两,那几年下来不就发了?这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鸡。「我刚来京城不久,是有点难度……」 「哎呀,没本事就别夸下海□,害我以为又来个抢食的,小心肝咚的跳了一下。」朱喜拍拍胸口定下心,不担心赚钱的买卖被人抢走了。 小心肝? 看他胖得都冒虚汗了,卫海天、苏明月暗忖着他的心肝有多大,是常人的数倍吧!绝对不会小。 「我还没说完,耐心点。」杨大成用钓胃口的语气撬人墙角。 「谁让我看你不顺眼。」朱喜的好恶分明,摆明了和他不对盘,断人财路如挖人祖坟,誓不两立。 「我是没法帮小侄女卖出高价,但我有送入宫的门路,若是一举成名也是她的福气,日后的绣品不愁没出路。」先把这丫头笼络住,以后再慢慢宰肉,她跟她爹一样都是人家说什么就信的傻子。 「呵!痴人说梦,宫里的内务府可不是寻常人家进得去的,京城的生意人我大多认识,可没你这号人物,说大话也要先秤秤自己的斤两,不要一张嘴就胡天胡地的吹牛皮。」看吧!骗子的嘴脸,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事在人为,我说的门路可不是内务府,那群太监是能办正事的吗?只会翘起莲花指说人闲话,我认识的那位贵人可以直达天听。」他颇为得意的说着,脸上有高人一等的猖狂。 贵人? 卫海天和朱喜不着痕迹的以眼神交会,眼中似在说——大鱼入网了,要小心翼翼的收网。 「瞧不起小人物是会吃大亏的,别说我没提醒你。」太监可是比女人更会记仇。 太过顺遂的杨大成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犹自沾沾自喜的吹嘘。「这人不只富贵滔天,还能只手翻天覆地,左右朝廷风雨,私底下结交不少掌握大权的官员,可说半壁江山就在他因为虎头山练兵一事失利,损失无数兵马和财物,被上头狠训了一顿的杨大成心有不甘,因此一反以往的隐忍和低调,开始在旁人面前吹捧自己、大放厥词,借此彰显他不是能力不足,而是时运不济、被人设计。 但他更想证明他宝刀未老,还是一张嘴行骗天下的高手,因而显得有些急功近利,更加想表现自己,让上位者重视他,给予更多的权力,有朝一日成为人上人。 「许伯伯,您可能喝醉了。」见他越说越得意忘形,苏明月出声点点他,他已经说得太多了。 惊觉一时口无遮拦,杨大成心惊的收敛。「哎呀!真醉了,头有点疼,我得躺一躺。」他往窗边的榻上一靠,哼唧了几声后,又面色如常的坐正。 真会作戏,他不去当戏子真的可惜了。 「既然你的身子不适,我也不好多做逗留,苏大娘子的『观音坐莲』若是繍好了,不要忘了差人知会我一声,我自会来取。」装吧!看能装到几时。朱喜颇为不屑。 「等一下,小侄女的绣品不能交给你。」真要被人拿走他就没戏唱了,眼睁睁看着银子从指缝溜走。 「你又想抢?」朱喜故意瞪大眼睛。 「不是抢,是想让绣品有更好的出处,赚得更多的银两。」他盘算着多久能回本,利用金鸡母下金蛋。 「没盼头。」朱喜暗指他空口说白话。 杨大成不高兴被打枪。「什么叫没盼头,我才是一心为小侄女着想的人,一件好的绣品三五个月都不一定完成得了,你一下抽去四成利她还赚什么,想让她喝西北风吗?」 「你也用不着说我,至少我有合约在手,白纸黑字,我把绣品卖了他们可以拿到银子,而你呢?就靠一张嘴想哄骗人家,至少把你的诚意拿出来,让人知道你说的不是空话。」 「什么诚意?」杨大成一怔。 「要么以物易物,先拿出一半的订金,要是你跑了,他们上哪里找人?这种缺德连带祖坟欠人刨的事你也不是没做过。」他暗指杨大成的人品不值得信任,之前就坑过人家一回,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第48章 「你……」不知是心虚还是气的,他整张脸涨红。 「我怎么了?我的铺子就在京城,想跑也跑不了,那点银子我还真看不入眼,要不是这对小夫妻合我眼缘,我还懒得出面,替他们欠下人情。」他摆出财大气粗的样子,云锦裁制的大号衣服都快被他撑破了。 胖子的悲与愁,衣服常常不够穿,时时换新,好在他银子多,任性得起来,穿一件、扔一件。 「你……你的铺子在哪里?」京城处处卧虎藏龙,能有自己的铺子肯定也小有资产。 「白虎街中段都是我的。」他也是二世祖,家里的祖业够他挥霍一辈子了。 「白虎街、白虎街……啊!你是玲珑阁的东家!」突地,他惊讶地大叫,脸上青白交加。 「嗟!大呼小叫什么,我不是说了我叫朱喜,你会不知道我是谁?」朱喜嘲弄地说着,看不惯他的装模作样而略加教训。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说的便是杨大成这种人。 他一发现朱喜是玲珑阁的东家,态度马上天差地别的转变,先前的白眼、鄙夷有如昙花一现,一眨眼间就消失,取而代之是说不尽的好话和奉承,殷勤得像见到他家的老祖宗,诚惶诚恐。 绣品一事当然不好再争了,绝口不提,有了富得流油的大鱼在面前,他又怎会把两条小瘦鱼当回事,牙缝都塞不满。 他还马不知脸长的反过来训了苏明月一顿,以苏家长辈自居,怪她一开始没把话说清楚,产生了误解,不小心得罪了朱东家,他是无心之过,她是有心陷害。 护妻的卫海天往前一站,抟起他的后领往后一扔,知道苏明月有主的杨大成才停止这些欲加之罪的责骂,面上一讪又赶紧去抱朱喜大腿,把他捧得双脚几乎踩不着地。 说着说着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哭了起来,哭诉生意有多难做,日子过得有多艰苦,他原本和人合作做玉石买卖,那利润高得很,可是他定了一批翡翠原石后,合伙人竟把银子卷走了,导致他没钱付尾款。 言下之意是想换合伙人,拉朱喜和卫海天夫妇下海,还说得天花乱坠这批翡翠原石是极品,每颗石种开出的翡翠都是冰种,甚至是祖母绿,幸运的话还有帝王绿,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玉石。 既然是这么好的玉石,肯定会大赚一笔,他那个合伙人脑子有洞是不是,放着大钱不要反而卷款而逃? 见过大风大浪的朱喜这么一问。 大概没料到有人会捉到其中的漏洞,杨大成一顿,眼中慌色一闪,随即支支吾吾地想着怎么圆谎,而后才说合伙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才紧急将两人的资金拿去还债。 问他合伙人是谁? 这倒是杨大成编不出来的,在京城地头,有哪个有点名号的商人朱喜不认得?喜欢玩两把、沉迷酒色财气的也就那几个,外地人不知情,朱喜却是如数家珍、倒背如流,祖上八代都能请来喝茶。 杨大成想骗财,却没想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反而被一个白脸、一个黑脸的卫海天、朱喜给套住。 「你看他能不能弄到翡翠原石?」看他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很难想像是一场骗局。她爹就是这样被骗的,相信他所言属实。 「能。」卫海天肯定。 「能?」那他们不就白费功夫了,引蛇入洞的方法失效,没法将其一网打尽。 将蛇引回巢穴,便知蛇穴在哪里,再将洞口封死,棍棒齐下将一窝大蛇、小蛇活活打死,不留活口。 「他的确会准备不少原石诱我们产生贪念,然后挑出其中几颗原石切割,开出令人眼睛一亮的翡翠,以此告诉我们买卖原石是多么有利的事,稳赚不赔。」利字当头,义无反顾,是人都忍不住财富的引诱。 「当年他跟我爹说从江南进货运到北方去卖,再买些北货卖给南边的人,两边的价格会翻了好几倍,一来一往不用三年便能富可敌国……」 「富可敌国」四个字是多大的诱惑,她爹便把持不住了,把手边能用的银子全用上,再将一盒子的银票交给杨大成,由他负责进货、出货,其他人等着分钱。 但他一去不复返,只托人回来说了一句「船沉了」,从此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月牙儿,他不会逍遥太久的,我会亲手逮住他,让他再也无法害人。」卫海天轻抚她桃色粉腮,语轻情重。 「我也很矛盾,一方面想将他们那伙人绳之以法,另一方面又想起他对我们的确不错,想给他自新的机会……」她爹没有兄弟,杨大成的亲和让人很容易将他当一家人。 「不要忘了他对你们的好是怀有目的的,如果你们不信任他,他又如何取走苏家的银两。」杨大成做得太好了,好得让人怀疑他会产生罪恶感。 「嗯,我也是想明白了才配合你做局,一听到朱东家愿意拿出一百万两白银出来购买翡翠原石,他两眼为之发亮。」一看到那神情,她真的没法放下芥蒂,原谅他的所做所为。「呵呵……」卫海天忽地一笑。 「你笑什么?」笑得叫人犹如被猫爪子挠心,想问个清楚。 「你以为朱喜真会拿出一百万两?」明知是个骗局还上当,他这几年的商场白混了。 「我想也不可能,用来钓鱼吧。」钓杨大成这条傻鱼。 他大掌往她头顶一放,轻揉。「不仅不可能还要他吐出来,无本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 「咦?」叫贼不做贼,改当良民?难。 「你知道杨大成的同党做了什么?」真是玩不腻的老招式,又故技重施。 「你说。」她猜不到。 「假扮江南富商,特意为了女儿的嫁妆来到京城,想买些玉石做头面,让女儿风光大嫁。」十里红妆的确是很好的理由,任谁也不会起疑心。 第49章 「这回找上玲珑阁了?」她猜想。 「没错,还直接点明要和朱东家见面详谈,他们订的量有些大,要求签订合约,他们到时候来取货,若是未能按时交货以至于延误嫁妆的准备,玲珑阁得付十倍赔偿。」真要是赶不及,朱喜是赔得起,但是…… 闻言,苏明月轻轻一颔首。「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找人下大量的订单,再以无货毁约要求赔偿。」 苏家以及乔叔家都是相同的情形,货没了还有铺子、田地、家宅等,不至于一下子败落太快,还有挽回余地。 可是这些下单的人比主人家更快得到消息,在这几家遭到设局的人家刚得知「货没人亡」,下单人就一窝蜂来到门口,又是叫骂又是拍门,甚至自备木桩撞门,让尚未反应过来的他们措手不及,任人予取予求。 债主像土匪,一进屋就抢,拿了价值相等的东西还要赔偿,一债二还,可恶至极。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朱喜反将他们一军,在墨水中加入一物,墨迹干了之后墨字不见,得放在火上烤才会再出现,我们在军中的连络暗号便是用这种方式,因此合约书上没有签名,和废纸无异……」 「不过下了订单就得先付订金,朱喜喊价喊得很凶,先要了四成订金。」一般是两成,熟人通常会拿的更少。 「四成是多少?」苏明月问。 「四万两。」 她一讶。「十倍的赔偿不就是一百万银子?」 「呵呵,他们想空手套白狼,简直异想天开,朱喜同意合作的条件是必须先运回一半的原石,而且要开出五分之三的翡翠才愿意付银子,否则免谈。」翡翠的市价可高可低,在朱喜的操作下,绝对是令人惊喜的高价。 「啊!这做法不吃亏。」她爹当初怎么没想到呢! 卫海天低声笑起来,笑声中多了愉悦。「不只不吃亏,还赚了,既然有山贼、水匪,咱们也拦路打劫,我手底下有的是兵,个个骁勇善战。」 「你……你这主意真坏,不过恶有恶报,我们只是还以颜色而已。」想到那些人的表情,苏明月咯咯发笑,恶人自有恶人磨。 「对,你不用觉得自责,被他们所害的人不计其数,坏事做尽总会得到报应,我们做的事是让他们不再害人。」为了减少她的内疚,卫海天轻声开解。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想开的,毕竟我娘的死是他们间接造成的,无恩有仇,谁还管他死活。」一想到娘的积劳成疾,她眼神一黯,多了落寞。 不等卫海天的安慰,强打起精神的苏明月露出明媚笑容。「对了,许……杨大成一伙有银子付订金和买翡翠原石吗?不会回过头跟我们借吧?」 绣品交给玲珑阁处置,相信很快会有好消息传来,可卖繍品的银子怕会遭人觊觎,找了借口挪开。 他目光一冷。「有人会出这笔银子。」那人正是成王。 卫海天的人查出阿拉汉果然和成王搭上线,两人密谋从辽东起兵,再一路南下占领江南米仓,有了粮草为后盾便挥军北上,直抵京城。 成王秘密练兵五万余众,分别在南昌、平州、泗水,但确切囤兵地点尚未寻获,因此还得和他们慢慢周旋、拖延时间,等时机成熟后才逐个击破,整锅端了。 「谁?」苏明月不解。 卫海天笑而不答。 「讨厌,每一次都故意卖关子。」一遇到和朝廷有关的事,他总是三缄其口,故弄玄虚。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你是我的软肋,我绝不允许你受伤害。」假扮成夫妻才能与她同进同出,交给别人保护他宁可将她留在身边,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他更舍不得她受伤。说是用她来钓出杨大成,还不如说他存有私心,卫海天晓得暗中调查成王谋反一事定会引来重重危机,可是他却不愿她离开他视线太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不会拿她的性命去赌。 加上此时锦风堂的堂主欧阳锦并不在堂内,杀手们群龙无首,皇上已派人潜入锦风堂策反,希望在欧阳锦回来前重整完成,不再是他私人势力,而是重新为朝廷效力。 这是卫海天想的两全法,一是顾全皇上为护故人子的无奈;二是锦风堂本是皇家暗部,它该回归正途而非伦为杀人组织;三则他也不用分神防杀手们的背后偷袭,更能专注在皇上给的任务上头。 「卫大哥……」 一指点在朱唇上。 「叫我海天或夫君,等此事一了,我便上苏家提亲,三媒六礼,迎你入门。」他迫不及待想成为她的丈夫。 「这么快?」一说出口,她脸就红了,有点恨嫁意味。 「哪快,我都二十好几了,同我一般年岁的男子,孩子大得能打酱油了。」他想要孩子,和月牙儿的孩子。 她轻轻一哼,又有些羞赧。「这要怪谁,是谁非要退亲去参军,说没当过兵不算男人?」 「是我。」他温柔地拥她入怀。 可他不后悔,终究等到她。 若他当年没有毅然决然投身军旅,他会一直认为自己配不上她,不敢对她好,怕别人嘲笑她巧妇伴拙夫,也担心自己到了最后会恨她,因为给不了她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你真的不在意我嫁过一次的事?」这始终是她的心结,她不想因下堂妇的身分拖累他。 卫海天低下头,抬起她洁白下颚,狠狠地吻上朱红丹唇,来势汹汹又柔情款款,叫人沉沦。 「月牙儿,这就是我的回答。」无怨、无悔。 第50章 唇瓣微麻,她缓缓抬起头,泛红的水眸中有着他的倒影。「你若不弃,我便不负,山高水长跟定你。」 「嗯,说好了,我在哪里、你去哪里,我们从此形影不离。」生时同盖一被,死时同睡一椁。 「好,都听你的。」男主外、女主内,夫为天。 「真听我的?」他取笑。 苏明月笑着一揪他耳朵。「大事听你的,小事听我的,但事大事小由我决定。」 卫海天笑出声,反正家无大事,都听她的。 第十一章 将军的桃花们 「咦!这不是回别院的路,我们去哪里?」 来京城一段日子,除了刺绣外,苏明月空闲的时间便用在认路上,因为她怕迷路,找不到回去的路。 其实有卫海天、有两名服侍的丫头秋沫、回香,她再怎么走也不可能走丢,他们其中之一会陪在她身边,不论她去了哪儿、走了多远,最后还是会回到金木犀已谢的挽月别院。可是莫名地,她还是有一丝不安,总觉得这里好像少了什么,感觉深院寂寞锁人愁。 「不是说都听我的,你想出尔反尔?」 卫海天笑着轻拧她鼻头,力道不轻不重,惹得她杏目直竖。 哼了声,她拍开他的手。「那是指成亲后,我们现在什么也不是。」连未婚夫妻都不算。 「所以丑媳妇要见公婆。」一说到公婆,他嘴角的笑意变淡,多了一丝漠然的冷意。她一听,忽然面露惶恐、四肢僵硬。「你、你是指卫大伯、卫大娘……他们……」 「瞧你吓的,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你那支小弹弓还是我爹做的。」他爹很喜欢月牙儿,常说她是他另一个闺女,当年他退婚,他爹大骂他忘恩负义,狠抽了他一顿。 爹是家中唯一是非分明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允许混淆,可是…… 人都会变。 有人变得更坚强,如他的月牙儿,有人则成了势利眼,如他娘和妹妹。 「那不一样,我们很多年没见,他们……哎呀!我的妆容还好吧!衣服有没有乱?鞋呢?应该穿绣金莲花那双,这双玉兔采月有点旧了……」镜子呢?她得瞧瞧有没有哪里不得体…… 苏明月慌了,即使不是丑媳妇也怕见公婆,她一点准备也没有,还空着手来,让人瞧了多失礼。 这一刻,她才想起挽月别院少了什么,那便是卫家人,他们一个也不在,好像和卫海天不是一家人,各过各的,互不往来,虽然同姓卫,但相隔千万里。 「月牙儿。」卫海天两手轻扶她细肩,黑眸亮如黑曜石般凝视着她。 「呃?」怎么了? 「你很好,真的很好,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再也没有人及得上你,你不比任何人差,你是我卫海天的妻。」他的妻子,元配正室,在他百年后只能与他并排的牌位。 看着他深幽瞳眸,慌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吁了口气。「嗯,我不怕,什么也无所畏惧,因为你在我身边。」有他在,风雨无阻。 他扬唇一笑,笑得深情。「我的好姑娘。」他的月牙儿,无以伦比。 「不过,你还是稍稍提醒我一些,我还是有点……小小的不自在。」近乡情怯,纵使两家曾经走得很近,但是有一段时日闹得很僵,几乎要反目成仇。 他笑了,却有一丝阴郁。「我爹还是你认识的那样,话不多,但很疼小辈,我娘她……你别喊她大娘,要称呼卫夫人,她不喜欢人家知道她的出身,对『乡下』两个字非常排斥。」 「啊?大娘她……不,卫夫人她……她不回去了吗?」 逢年过节不祭祖吗?那清明扫墓呢?难道人一富贵连祖先都不要了,卫家好几个坟头还葬在山上,子孙出息了就不用三炷清香祭拜了? 「看她自己的意愿,我不勉强她。」但他不会背祖忘宗,身为长子长孙的责任不敢忘。 突然间,苏明月一阵鼻酸,小手叠在大手上,轻握。「你还有我,我陪着你。」 「一辈子?」他问。 「嗯,一辈子。」她活多久便陪他多久,人的时辰一到,想留也留不住,她只把握今朝。 「月牙儿,你真好。」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毫无冷风萧萧起、红缨贯长空的将军雄姿。 她一笑,枯木也逢春。「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我会一直对你好。」好到她眼中只有他,再无旁人。 「那就好,我怕我会咬你。」他要惹她不高兴了,那可真苦恼了,因为他皮太厚,咬不动。 闻言,他笑得胸口都震动了。「你……」 骤地,两人坐的马车忽然停住,马儿扬起前蹄嘶鸣。 第51章 「头儿,有人。」 驾车的马夫是小四。 「多少?」 「……十八个。」应该没数错。 卫海天眉头一皱,「燕岚十八骑。」成王的私兵。 小四不解,「他们没骑马。」但拿剑。 十八匹载人的马同时在街上奔驰?这得多想死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皇家暗卫遍及京城。卫海天理都不想理脑子被驴踹过的小四,只道:「放响箭。」 求援。 「是。」小四从怀中取出一黑管,用牙咬开管口,点火,咻地往上飞。 砰!烟火散开。 「月牙儿,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说完,他在她眉上一吻,又往她唇上轻啄。「好,我等你。」她拉住他,又看了一眼。 刀剑声起,马车外脚步声杂,马车内,苏明月脸色渐渐发白,她双手互握,握得都疼了,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卫海天、卫海天、卫海天、卫海天、卫海天、卫海天…… 她在心里不断呼唤卫海天的名字,她相信他会平安回到她身边,他答应的,不会失言、不会失言…… 卫海天,我还没嫁给你,你不能让我当寡妇…… 卫海天,你不离、我不弃,陪你。 卫海…… 砰! 马车车身被重物撞了一下,微晃。 「嫂子,没事,是吃太胖的燕子,我们的人来了……」听起来有点兴奋是小四的声音。「海天……你们将军呢?」为什么感觉离她很远? 「头儿还好,怕刀剑无眼伤了你,他……呃,将人引开。」而他负责保护人。 「他有没有受伤?」这人真以为他是铜皮铁骨吗?皮再厚,刀劈剑砍还是会受伤。 这……不好实话实说。「他让别人伤得更重。」 没命了,也就不用理会伤势重不重,什么燕岚十八骑,分明是小鸡十八只……呼!头儿这一剑插得好,正中眉心。 他让别人伤得更重……那就是他也伤着了?「叫他不必顾忌我,我不怕,真的不怕……」说着,她眼泪流下,但是尚未滴落便用手背抹去,苏明月告诉自己不能哭,还不到该哭的时候。 「嫂子……」她声音不太对劲,好像在……哭? 「没事,咬到舌头。」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哽咽声。 明明在哭,还……小四心里有点发酸,嫂子真的非常担心头儿。「我们人多,一会儿还有京兆尹派来的官兵,很快就会结束了,你……你别哭呀!我最怕女人哭了……」 「我没哭、没哭……」她用力将泪水擦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没哭,自欺欺人。挠挠耳朵的小四坐在车顶,他眼观四方、耳听八方,背后长弓往前移,拉弓、射箭。 倏地,一名欲靠近马车的黑衣人胸口中箭,他还没感觉到疼痛,继续向前跑了两步,突然一口血从喉间喷出,倒地不起。 雪花从天上落下,一片、两片、三片……覆盖住了满地的鲜血,薄薄一层初雪被染红,雪又落下、红雪染白、又红…… 终于,厮杀声变小了,还听到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奔走过来。 是奔走,走得很快却不是跑,整齐划一。 「嫂子,是京兆尹。」小四嘴里咬着布,一手拉着布的另一端,为自己的左臂包紮。 他受伤了,被人从后背偷袭,一把短剑往他后心一射,听到破风声的他连忙一闪,可是没躲过。 「你……嗯,谢谢。」谢谢他保护她,谢谢他坚守岗位,寸步不离,谢谢他陪着她,谢谢他告诉她她看不到的事,谢谢……千万句感谢难以言喻,只能化作深深的叹息,愿每一个护着她的人都能化险为夷,否极泰来。 「呵呵,不用谢、不用谢,嫂子让头儿少板着脸,不要对我们太狠,一样是人生父母养的,他踹人的狠劲跟对杀父仇人差不多,我们身子弱,禁不起……」熊掌虎爪、牛头直撞……痛得骨头都快断了。 「你说什么?」他老爹尚在,没有杀父仇人。 「头儿……」小四头皮一麻,干笑地从车顶一跃而下,猴儿精地跳个老远,免得被大掌掮头。 第52章 「活腻了我可以帮你。」帮他早日投胎。 他嘿嘿一笑,指着马车。「嫂子哭了。」 一听「嫂子哭了」,脸色一变的卫海天脱去染血的外袍,捉住一个衣着干净的官兵,强脱他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而后钻入马车里,只留下在风雪中发抖的官兵。 「他胡说,我没哭。」苏明月哑着声音澄清。 「好,你没哭,就是掉金豆子。」她眼睛微红,眼眶四周有哭过的浮肿……不戳破她。 「你呢?受伤了吧!重不重,我看看……」她整个人飞扑过去,扯开他的衣服就要看伤口在哪里。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跟搔痒一样……唔!」卫海天闷哼一声,眉头颦如山。 「这叫搔痒一样的伤?是不是脖子断了连着皮,你还说没事,不过是擦破皮。」肩上一道见骨的刀口横向胸口,足足有三寸长,裂开好大一个口,洒上了伤药仍血流不止,像一个人的嘴巴朝她开口笑。 「真……呃,真的不算大事,我以前受过更重的伤也挺过来,这点伤休息几天就好了。」唉,真不想让她难过,他以为能避开,没想到…… 成王在南昌的据点被他的人挑了,恼怒的成王也猜到是他所为,因此才出动燕岚十八骑,想重伤他成残。 成王不敢挑战皇上底线,因此他只想砍掉皇上的左臂,也就是卫海天,只要他无法成为皇上手中所向披靡的刀,那么成王自诩还有三分胜算,至少平州、泗水的还在,他还有底气叫嚣。 本以为派出燕岚十八骑可以速战速决,至少在不惊动京兆尹的情况下,谁知卫海天功夫太高,竟拖到了京兆尹派士兵过来查看。 「这里离将军府还有多远?」面无表情的苏明月看也不看将军大人一眼,她直接问马车外的护卫。 「夫人,还有三条街。」就离将军府不远了,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这些人真是无孔不入。 「去将军府。」苏明月一声令下,他的伤要治疗。 「月牙儿……」其实他比较想回挽月别院,那里安静,不会有杀鸡宰狗的杂音。 「你闭嘴,我不想跟你说话。」她双手紧紧按住他伤口,让血流慢点,但她知道不只一个伤口。 他苦笑,却又有苦中作乐的欢喜,痛也笑着。「我只是要告诉你,一会儿到了将军府,不管谁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都不用理会,你是将军夫人,你说了算……」 「任何人是吧?」听了他这样的话,苏明月胸口的怒气一下子全消了,取而代之是对这个男人的心疼,将军府是他的,他回自己的家却像做客,这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是她心爱的男人,除了她以外,她绝不允许他被人欺负,即便这些人是他的血脉至亲。 她仰起头,让眼泪成微逆流而上的鱼群,不再往下游,为了他,她必须比其他人更强焊,扞卫她和他的一切。 「对。」 苏明月的背脊一挺,眼中露出坚毅,「请太医,用最快的速度到将军府,找十个人开路,将将军送入主屋,谁挡路就一脚踹开,有事……你们将军大人替你们扛。」就让她狐假虎威一番,昔日任性的苏大小姐回来了。 「是!」 马车外传来吼声,可以明显感觉到车速变快了,坐在马车内的苏明月看不到车外的情形,她眼中只有唇色渐白、眼神快要涣散的卫海天,他的血染红了她的手。 忽地,她吻上他的唇,在他耳边低喃,「不许死……」 「……好。」他虚弱的张开眼,眼中有着最温柔的深情。 砰砰砰! 大白日,将军府居然大门紧闭,想必他们也晓得整条街外的刺杀,为了自保,门户深锁。 可笑,被刺杀的是将军大人,他自己的将军府竟将他拒于门外,就怕他的到来会危及府内的人。 「撞门。」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厚厚的漆红大门很快就发出气势惊人的剧烈撞击声,十几个撞击声后,门被撞开了。 「你们想干什么,天子脚下岂容你们胡作非为,这里是镇北将军府,不是你们放肆的地方!」 「将军回府——」一名护卫高喊。 「哪来的将军,我们将军在边关……」 仗势欺人的下人嘴上还嘟囔着,突地没有声音,他被穿着黑甲的士兵冲开,又被某人狠踹一脚,直接踢飞。 「这是做什么,谁允许你们阆入我的屋子……」 我的? 看着有些面熟的脸孔,苏明月狠狠往他面上抽一巴掌。 「滚开,卫海风,这是将军府,你哥卫海天才是主人,你这附骨蛆虫凭什么占了他的主屋?你不过是他养的狗!」她太气了,气得口不择言,气得想把屋里的人都丢出去。 第53章 而她也这么做了。 「你、你是谁,竟敢赶我!」好大的胆子,他非让她好看不可。 「苏、明、月。」 「苏明月是谁,我不认……」咦,好像有点耳熟,在哪儿听过…… 「你是月牙儿?」 一个略显沙哑的老声激动的响起。 救人如救火,苏明月斜睨了一眼,认出被挡在门外,头发半白的老人是卫海天的父亲,她一颔首便叫人打盆温水来。 「什么,那个被大哥退婚的下堂妇……」卫海风不死心的嚷嚷着。 不等苏明月开口,床上还清醒着的卫海天使出他熊吼的咆哮,「滚——」 「你、你,把这只聒噪的乌鸦扔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放他进来。」真吵。 「是,夫人。」 被点到的小兵十分兴奋,他们早就为将军大人抱不平,如今有这个机会了,还不摩拳擦掌当一回坏人。 习惯被吹捧的卫海风从平民一夕翻身,竟被富贵迷花了眼,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母亲的偏心将皇上赏赐的将军府当成他自己的,堂而皇之的占了整座将军府大宅的主屋,呼奴唤婢地当成大爷,根本忘了还有个正主。 当他面朝下趴在地上,嘴里吃了一口雪,还骂骂咧咧地要杀人,把擅闯将军府的贱人千刀万局。 「太医呢?为什么太医还没来?」 用温水清洗了伤口后,苏明月更难过了,原来他不只一处受伤,光是上身就有七、八处伤口,只是全身是血看不太出来。 「月牙儿,别、别着急,我没、没事,等我睡……睡一觉起来就、就好了,我带你去……雪岭看……看梅花,你人……人比花娇……」 失血过多的卫海天缓缓闭上眼睛,他太累了。 「卫海天,你不许睡,快睁开眼,我不看什么梅花,我只要你好起来,你要好好的看我……」 走进院子里的老太医耳朵有点背,他听见屋内传来女子的悲愤声,错把「我只要你好起来」听成「我只要你活起来」,他面色一变,直嚷着—— 「死了、死了,将军大人死了……」 于是镇北将军死了的流言长了翅膀似的,一下子飞出镇北将军府,不到半日光景,将军府门口挤满前来吊唁的大小官员,以及京城内的世家高门,纷纷交头接耳的互相传话——「怎么还没挂起白幡?」 「滚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拦我,谁敢不让我过去,我让父皇砍你们脑袋,诛九族!」 诛九族?这位公主真是脑子坏了,要什么重罪才会诛人九族? 是谋反、是贪渎、是科举舞弊,单是拦阻她是治不了大罪,顶多是不敬,打几个板子而已。 对从火里来、水里去,边关退下来的铁血战士而言,板子算什么,哪几个没挨过军棍,那才叫痛到深处无怨尤。 不过她实在太吵了,吵得边刺绣边打盹的苏明月为之清醒,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皮看了一眼床上呼息顺畅的男人,将被子一拉盖得严实,这才起身往外走。 「发生什么事了,吵吵闹闹让将军怎么养病?」不会又是卫家那几人吧,他们烦不烦,真把人逼死了才甘心? 「夫人,外头是如意公主。」 镇北将军府的下人靠不住,因此挽月别院的秋沫、回香被接来,一是服侍夫人,一是代管将军院子里的大小事,一干丫头、婆子、洒扫小厮都归她们管,这才井然有序,没乱起来。 「如意公主?」公主来凑什么热闹。 「是太后最宠爱的孙女,岑妃之女。」刁蛮任性、无理取闹,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的主儿。 苏明月头疼的揉揉脑门。「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一并告诉我,不要让我朦眼挨打。」秋沫、回香互视了一眼,才由秋沫小声的说:「之前有传闻如意公主看上将军大人了,就等将军大人回京由皇上下旨赐婚,不过将军大人没这意愿……」 她多事地补上最后一句,引来苏明月的目光。 「原来如此,将军的女人缘不错……」先是个表妹赵槿儿,而后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娇儿,艳福不浅。 赵槿儿是卫海天之母张翠花的妹妹之女,因母亲亡故父亲再娶,继母入门没多久便生下一子,她自觉在家里没地位,便来投靠姨父、姨母,想让他们替她撑腰。 谁知她撞大运,刚去卫家没多久卫海天就获到皇上赏赐,金银珠宝不说还有座将军府,乐得她不想走了。 张翠花也认为她的到来给家里带来好运,是个福星,她看赵槿儿越看越喜欢,便提出要她当儿媳妇的意思。 赵槿儿又羞又喜的点头,自此以将军的未婚妻自居,使唤婢仆越发得心应手,真当自己是将军夫人。 「夫人,将军心里只有您一人,您可不能多想,那些……呃,桃花,将军连一眼也不看。」怕她多心,忠心无二的回香赶忙解释。赵槿儿、如意公主、夫人,她偏向夫人,因为那是将军喜欢的人,也是三人之间性情、容貌最好的一个,更不打骂下人。 第54章 「桃花……形容得真贴切。」苏明月掩口发笑。 秋沫忧心的提醒。「夫人,您还是去看一下,以如意公主的心性,若不放她进来,她可能会直接带禁卫军闯进来。」 「是吗?」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听着院子外头猖狂的叫骂,苏明月隐约还听见张翠花、赵槿儿的声音,她心中一叹,带着两名丫头走出去。 「吵什么吵,府里不挂白幡觉得少收不少奠仪是不是,要是将军府没了将军,你们也用不着闹腾了,回山上打猎去,反正将军府会被收回去,你们连住的地方也没有。」 「什么?会被收回去?」 「胡说,开什么玩笑,皇上都给了人,哪能再收回去……」太不讲理了。 面色一惊的赵槿儿捂着唇,很怕眼前的荣华富贵一下子消失,过惯好日子的她不想再回到受人欺凌的生活。 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张翠花压根不信,皇上那么有钱,富甲天下,他怎么会吝啬一座五进大宅?等大儿子过世后她就将宅子过在小儿子名下,让他也当将军。 「不相信的话可以问问如意公主,王法是她家制定的,她比谁都清楚。」苏明月使了一招祸水东引,让她们拘咬狗,一嘴毛。 两双狐疑的眼睛看过来,本就脾气不好的如意公主不耐烦地回答,「不就是将军府,本公主还看不在眼里,日后我们成亲了,自有父皇建的公主府,谁要这老鼠窝似的小地方,连个能游船的湖也没有,看了真憋屈!」 「呵呵……」苏明月呵呵轻笑。 「你笑什么,难道本公主说错了,陈郡王府本来就小,也就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庶民才瞧得上眼,本公主嫌它晦气!」要不是听说她的「驸马」受了重伤,她才不会纡尊降贵踏入污浊之地。 将军府的前身是陈郡王府,陈郡王参与前朝的谋反,嫡系子孙悉数被先帝赐死,旁系族亲流放边疆,偌大的郡王府因此闲置,直到新帝即位才又赐给有功官员。 不过这座府邸前后共换三位主人,下场都不是很好,不是突然暴毙便是被降旨罢官,以及全家出游惨遭杀害。 因为出事的都是文官,因此皇上改将这座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宅子赐给武将,他认为武将煞气重,镇得住邪祟。 果不其然,卫海天一入住后整个气象一新,处处生意盎然,若非他接了家人同住,连宅子上空都呈现五彩祥光,由于他后来极少回府,正气慢慢消退,彷佛又变得死气沉沉。 「臣妇是在笑公主想多了,镇北将军府已有将军夫人,皇上英明,怎会为您择一门家有贤妻的人夫为婿呢?这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取笑公主容貌有瑕嫁不出去。」她的男人可不是人人能觊觎,即便贵如公主也不退让。 「什么叫家有贤妻的人夫,他几时娶妻子了,为什么本公主毫不知情,谁是该死的将军夫人?」气极的如意公主放声大喊,不能接受她难得看上眼的男人居然有人敢抢夺。 「我。」 「你?」她目訾尽裂。 「对,臣妇就是将军夫人,镇北将军卫海天的妻子,臣妇姓苏,闺名明月。」她果敢的挺起胸脯,与如意公主直视。 「你什么时候……」 「公主,您别听她瞎说,我家大郎根本没成亲,哪来的将军夫人?她这是骗吃骗喝,骗到我们将军府,您快命人把她捉走,最好把她关一辈子,免得再出来骗人!」这丫头算什么东西,居然到她家指手划脚,还把二郎从屋子里丢出来,她的心肝呀!竟受了欺负。 「翠花,那是月牙儿,苏家的闺女……」卫猎户拉着呼天喊地的妻子,就怕她又无理取闹、惹是生非。 「不许叫我翠花,我是卫夫人,我儿子是将军,很大的官,还有,你是帮哪一边呀!人老了脑子也糊涂了,儿子有没有娶亲你会不清楚,随便冒出一个野女人也敢认媳妇?」他们家发达了,绝不和旮旯的穷亲戚往来。 「翠花……」别闹了,丢人。 管不住妻子的卫猎户被她一把推开,他有心维护苏家的闺女,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心里难受又无奈。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身分和京城贵人格格不入,被人明着暗着不知取笑过多少回,还被排挤,他还是习惯老家的生活,想回去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打猎、捉鱼、摘野果子,和三五好友喝喝酒。 可是一进入繁华似锦的京城,有田有地有铺子,还有花不完的银子,大儿子做了将军也是个官,骤然富贵、婢仆成群,老婆子、二儿子、女儿眼睛发亮,怎么也不肯离开这个富贵窝。 他也上了年纪,人的一辈子求的是什么,不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他是没出息的,妻儿老小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一个人回去算什么,孤老无人送终吗? 虽然对不起大儿子,可他也别无他法,老婆贪财、见钱眼开,每天打扮得像富家婆,爱与人攀比;二儿子势利又不争气,从早到晚就想拿走大儿子的将军之位,挥霍他的家产,女儿更是肤浅,被几个小官的女儿一吹捧就乐得找不到北,扬言要进宫当娘娘。 管不了,他真的管不了啊!这日子越过越麻木,他都放弃了,由着他们自个儿作死。「走开,臭老头,没有你我们反而快活!」把丈夫赶开的张翠花又兴冲冲地跑到如意公主身边,她一脸的粉是边说边掉,煞是可怕。「公主,我是大郎他娘,您听我的准没错,我说他没娶老婆就是没娶老婆,这一个是假的……」 「放肆!」一名禁卫军持着长枪上前一阻。 放……放什么肆?她不过跟公主说说话,怎么把她拦下来,她在自己家还不能随便走动吗? 「瞧你那丑模样真是吓人,你不要靠近我,哪来的暴发户把白面当水粉抹,抹得一张脸白得像鬼,你大白天不要出来吓人,要是把人吓着了拿你治罪!」真是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连个山林老妖也来凑热闹。 眼露嫌弃和鄙夷的如意公主命人将张翠花叉远点,这种东西太伤眼了,她怕多看两眼会吐。她每次一出宫身后总是跟了一堆人,宫女、太监、禁卫军近百名,多得是人手。 「公主,我是大郎他娘……」张翠花跟市井小民没两样,扯着喉咙嘶喊,非要人注意她的存在。 「什么大郎二郎,我看她就是个无赖泼皮!」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如意公主不懂怎么和人相处,一向我行我素的她想怎样就怎样,没人教过她敬老尊贤。 「你,就是你,你说你是将军夫人,谁能证明你是?」长得倒不错,可惜比她差一点。被手指一点的苏明月嫣然一笑,走到挡下如意公主等人的卫家军当中,语气柔又轻,「你们喊我什么?」 第55章 「夫人。」众人齐声。 「谁的夫人?」她又问。 又是齐声。「将军夫人。」 「将军是谁?」她面上扬着光彩。 「镇北将军卫海天。」 声宏气壮,穿透力十足。 闻言,如意公主脸色很难看,她觉得打脸,不敢相信在她扬言卫海天将是她的驸马后,还有人敢站出来说自己才是正室,这是说她这个公主抢人丈夫啊! 如意公主两眼红得像要吃人,气急败坏地想找人算帐,她看上的男人是有妇之夫又如何,只要她求一求父皇下旨休妻再娶,英俊挺拔的卫海天还是她的驸马爷。 同样的,被架走的张翠花一样忿忿不平,苏明月未来之前,将军府是她一人独大,里里外外她说了算,没人敢违逆一句,如今她什么也不是了,还被个臭丫头管得死死,教她如何能甘心? 她是贵夫人、将军的娘,虽然做不到呼风唤雨,好歹奴仆上百个,谁敢看不起她?至于如意公主,人家公主出身,惹不起惹不起。 认为自己委屈的赵槿儿脚一跺,回房哭去,一个将军夫人、一个如意公主,她们都和她抢表哥,那她还有多少胜算,难不成在她用尽心思讨好姨母,最后只能当个妾? 「公主,这样的回答你可满意。」苏明月腰杆子挺直,目光清明,无畏无惧。 「哼!就你随便说说也算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父皇都没开口,你算是什么将军夫人?」她自个儿乐着吧!以后有她哭的时候。 「只要将军承认就好,皇上管不到臣子娶老婆吧,光是皇室宗亲的指婚就够他伤神了。」天子日理万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哪抽得出空充当月下老人,为人配婚送姻缘。 「你……本公主不相信你的片面之词,我要亲自问问镇北将军,此事可为真?公主和糟糠之妻,聪明人都知道该选哪一个。」如意公主洋洋得意,认为卫海天是聪明人。 「他伤重在床还不能起身,公主请改天再来。」送客。 「本公主就是晓得他受伤才来看他,你别不知好歹的拦我,我倒要问他本公主和你谁在他心里重要。」她做势要直闯内室,不给人半点颜面。 「公主……」未免太猖狂了。 「公主,臣有伤,未能亲迎望请见谅,不过您与拙荆谁为重,您是公主,公主有难,臣职责在身定舍身相护,而拙荆是臣的命,臣与她同生共死,至死方休……」 第十二章 有彼此的地方便是家 「你不要命了吗?伤那么重还敢往外走,你瞧瞧,伤口又裂开了,血流个不止,你以为自己是猫呀!有九条命,怎么也死不了!卫海天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这么胡来,我肯定咬你,咬得你遍体鳞伤……」 听着耳边念经似的叨念声,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卫海天不仅不觉得聒噪,还认为有如天籁一般,让他百听不厌,身心欢喜,全身舒畅得像躺在无人的大草原上,迎风吹来沁人心脾的花朵芬芳。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己绝对是上天宠儿,给了他天仙似的娇人儿,不嫌他一身新伤旧创,不在意他家乱如遭匪,温柔婉约、蕙质兰心、宜室宜家,是多少男儿渴望的贤妻良妇。 「还笑,你这人没心没肺,一条命去了半条,差点当了阎王女婿,来了三个太医全力抢救,原本以为你肩上的刀伤最重,没想到背后那一剑差点将你剖成两半,腹部中刀,伤及脏腑,血又止不住,快流干了……」 「你的刺绣越来越好了。」 卫海天冷不防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正在唠叨不休的苏明月怔了一下,不懂他话意为何。 「听说我的伤是你一针一线缝合的,谷太医还称赞你缝得好,又直又美,针脚密合,要是没有你的好手法,我这条命真的救不回来。」 他也没想过会伤得这么重,在安排属下善后,以及命人入宫禀告皇上接下来的行动可以开始了,便整个人倒下。 听他说得云淡风轻,苏明月就来气。「那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们都说救不了,要我放弃,可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就血一直流,止不住嘛!那就缝起来,像缝羊皮水袋一样,缝得密了就不会漏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一股脑地将烈酒倒在针线上,擅绣的她飞快地将他的伤口当绣布一针一针缝合,她以为她的手在发抖,可是缝完之后才知整只手臂都僵硬了,硬得像石头。 还是秋沫、回香又搓又揉,又用热巾子敷了一夜,她的手才有一点点感觉,还是太医开了药抹上三天,她的手才恢复知觉。 「月牙儿,谢谢你的不放弃。」卫海天轻握柔白小手,用着布满厚茧的大掌搓揉纤纤葱指。 他晓得她为他做了什么,因此非常不舍,心疼她这双为刺绣而生的天工巧手差点废了,这辈子欠她的怕是还不清了,这般美好又坚毅的女人,是他的。 「有什么好谢的,换成是你也会想办法救我,我们之间用不着再分彼此。」 他是她、她是他,同生共死。 苏明月很感动,为了维护她,他拖着伤重的身子站在她身边,足够了,她的心塞满对他的爱恋,从今以后,再也无怨无悔。 「不一样,你还要扛着我那一家子对你的谩骂和羞辱,他们根本不让你救我,存心让我死,我娘那张嘴说不出半句好话,弟弟自私,妹妹只想着攀龙附凤……顶着层层风暴至今,你还好吗?」他什么也帮不了她。 苏明月讶然。「你怎么晓得?」 他狡猾一笑。「我有很多眼线。」 「啐!准是谷太医说的,他的嘴上没把门,比三姑六婆还碎嘴。」从没见过这么爱说话的太医,连院子里长了一株婆婆丁,他也能从清热解毒说到火炒煮汤,打个蛋花下去更香浓美味…… 第56章 若卫海天不是张翠花亲生的,她都要以为那是仇人之子,一群人急着要救重伤的将军,当娘的居然张开双臂阻拦,还一脸嫌弃的说人不能死在将军府,太晦气,他们还要住在里面。 将军竟然住不得将军府,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让所有人都傻眼的怔在当场。 有个不顾儿子死活的亲娘,却有个拼命护他的苏明月,她不管张氏如何刻薄的嘲弄她,将阻拦的她推开,大步带人往里走,一行人把她当路边石头,完全无视。 张翠花气个半死,在房门外破口大骂,卫海风在一旁帮腔,同样是怎么难听怎么骂,最后还拖来一口棺。 简直是极品了,无可比拟,连太医都说人活着没死,母子俩却用力敲墙拍窗,想让卫海天不得安宁,活活拖死。 隔天,不想和他们打照面的苏明月便让小四等人带人守在院子外,未经允许卫家人不得入内,若有喧譁准许动手,只要不见伤随人玩,要让他们怕,再也不敢靠近。 「就算他不说,我身边的人还不会开口吗?他们把你赞得像一朵花,害我狂飮好几缸醋,这么好的你陪在我身边,我真是三生有幸,这辈子只对你好。」 卫海天不只庆幸,还有些后怕,若非奉皇命回老家查缉有人私下招兵买马一事,他不会遇上她。 其实几年前他回去过,却听说苏家搬去外地,音信全无,他才又落寞回京,没多久就去了边关。 「那你还退婚?」想到这件事她仍有些堵心,虽然那时的她并不在意两人的娃娃亲,可是心里还是不舒坦,她觉得要提退婚也应该是她提,由男方提起好像她这人不好,何况他的家境还不如她。 他呵呵一笑,把她想抽出的手握得更紧。「因为我傻。」 「狡辩。」她一啐。 「所以傻人有傻福,兜了一圈我们还是在一起。」天定良缘是切不断的,他俩的缘分早已注定。 「哼!谁和你在一起了,自作多情。」她还在恼他伤没好就私自下床,缝好的伤口又泌出血丝。 因为缝得很密,因此伤口并未裂开,可是肌肉的用力又把缝合的伤处撑开了些,不仔细看还真像伤口又开了口。 苏明月气卫海天不珍惜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目前他最重要的事是休养,其他事不用放在心上,忍一时之气,日后总有机会讨回来。 「是谁自称将军夫人,把公主气得都哭着跑掉了。」他取笑,却也心疼她受的委屈,似乎她总是受他的牵连。 「你要舍不得我欺负你的金枝玉叶,下回我避得远远的,不坏你们的好事。」她反击。 他一听,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别呀!我的好月牙儿,我的将军夫人舍你其谁,公主要哭就哭吧,她方才哭得其丑无比,我吓到了,你要保护我,绝不能让丑女靠我太近。」 噗哧!「你可以再不要脸一点。」 能入宫的妃嫔能丑到哪里,美人生的孩子就算不美也不会丑到鬼见愁,如意公主眉长眼细,是个凤眼美人。 「在你面前要脸做什么,人太老实娶不到老婆。」他轻轻一拉,将她扯入怀中,俯身一吻。 「等等,小心你的伤……」 唔、唔、唔……须臾,喘息声响起,令人脸红。 「品尝不到琼浆玉液,我肯定会爆体而亡……」他想要她,想到全身都发热,只有她能平息。 「胡说什么?」苏明月气恼的往他肩上一拍。 「啊!」卫海天惨叫出声。 「你……呃!我忘了你肩头有伤……」看他少了血色的脸又白了三分,苏明月眼眶不禁一红。 「别哭呀,月牙儿,不、不怎么痛,你看你的针线活做得多好,手重些也没事。」原本是想哄她,没想到他一提到「针线活」,她泪如雨下,把他吓得差点魂快飞了。 「我……我的手是用来刺绣,不是缝伤口的,看你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面白如纸,胸口的起伏弱得我以为你没喘气,那时我多怕……」她一直忍着不敢哭,直到现在。 「好,没事了,我命大,阎王不收,以后不会再有了,这次是我大意了……」他看到燕岚十八骑,以为只来了十八个,哪知狡猾成性的成王把阿拉汉身边的两个壮汉也派出来,赤勒和狼牙的实力不弱,是萨满国的前锋。 「那你不打仗了?」 「呃,这……」被泪水洗过的双瞳明净美丽的望着他,他却说不出她想听的话。 身为武将哪有不打仗的道理,哪里有乱就往哪里去,身受皇恩义无反顾,他保护的不只是黎民百姓,还有月牙儿,以及他们的家园和将来的孩子。 看见他的迟疑,她苦涩一笑,随即又释怀。「不为难你了,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我等你回来。」 闻言,卫海天动容,轻轻将下颚往她头顶一放。「你真好,好得令我汗颜。」 她轻言细语。「我只想你无后顾之忧,每回出去记得回来,不论多久我都愿意等,你以自己的安危为上。」 「月牙儿……」他大手捂住她双眼,不让她看见男儿眼中也有泪,他是她的支柱,不是多愁善感的爱哭包。 「对了,你的伤会好得这么快要感谢一个人。」有恩当图报,不能视为理所当然。 「谁?」他漫不经心,只想看着她。 第57章 「太子。」 他一顿。「太子?」 「他送了一根千年的血参,一碗血参汤下肚,你的面色立即好了许多,微弱的脉搏变强。」没有血参不过是好得慢一点,不过心意无价,人家肯拿出来表示重视这个人。 卫海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皇上让我做的这件事也是为了太子铺路,让太子的上位更顺遂。」 少了成王这隐患,太子日后的皇位更稳固,他不用一面应付繁重的国事,一面提防成王的逆反之心。 「他想让太子念着你的好?」果然是帝王心术,走一步看三步,连往后的十步都做好安排。 「这是其一,另外想让我归于太子党,以我的兵权辅佐新帝,朝堂的官员若是太罗嗦,新帝指谁我就打谁。」他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忠心,而且没的心思。 「啊,皇上真会算计。」把人当棋子,那么长远的事也预设周详。 「皇上不算计就不是皇上,他连最亲近的人也算计在内。」太后、妃嫔、皇子皇女,他连自己都不相信。 「嗯,挺可怜的。」都说孤家寡人,皇上没有朋友,爹娘兄弟姊妹,乃至于妻子、孩子都得防备。 卫海天一听心爱女子对其他男人的同情,他立即不满的搂住她不放。「我才可怜,你看我伤得这么重,连床都下不了,你要多疼疼我,给我点甜头吃,譬如……」 他一手伸向她胸口,打算先做新郎。 「再动就废了,你想多躺几天?」她轻啐地挥开禄山之爪。 「不动也会废,我不近女色二十余年……」他从未尝过女人味,都饿了。 面上一红的苏明月有些松动。「再忍忍,等你好了就成亲,反正迟早都是你的人,跑不了。 「月牙儿……」他动心也动……唉,不能说的地方。 「头儿。」 卫海天正想将人扑倒,上下其手,卧房外传来小四的声音。 「有事?」冷音一沉。 「头儿,你娘和弟弟非要闯进来,不让你娘进来便宣称手中有包毒药,你不见她,她就死在门外。」真是难缠的老太太,他家头儿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摊上个爱做妖的娘。 「他们还在闹?」真是不死心。 「是呀!」闹得可凶了,从没见过这么闹腾的老妇人,跟仇人没两样。 「让他们进来。」这事早晚要解决。 「头儿,你确定?」小四怕他反悔。 「没事,她总不能杀了我。」他自我解嘲。 「头儿……」为什么他觉得很难过? 「小四,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们。」以及他的月牙儿。卫海天情意深浓地望着他这辈子最深爱的人,他别无所求了。 这话让小四精神一振,人也轻松起来。「是。」 宏亮的声音一起,听得人心情愉快。 一会儿,老了许多的张翠花像下了蛋的母鸡,神气活现的走了进来,她脸上没有一丝悔意,更无愧色,有的是趾高气扬、眉飞色舞,认为她赢了只剩半条命的长子。 而在她身后是仰着下巴,用鼻孔睨人的卫海风,他那眼神充满鄙视,觉得这些年将军府的大小事都由他出面解决,大哥鲜少在府中,对将军府的贡献不大,所以自个儿识相点,别想和他争。 「老大,我有话跟你说……」 「不可能。」 面一滞,张翠花又开口。「我还没说完,你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 「还是那句老话,不可能。」宠子如杀子,他不会纵容他们一再得寸进尺,他的耐性已经告馨。 「你至少让我把话说完,你……」同前几次一样,她一提到重点,大儿子便不客气地出一一目打断。 「御赐的将军府不可能给卫海风,他没资格得到,所以你不用一直问我,就算我出事,内务府那边也不会变更鱼鳞册。」他们到底得有多蠢,想把将军府占为己有。 镇北将军府之所以为镇北将军府,是因为有个镇北将军,若是卫海天不在了,那么镇北将军府形同虚设,将被朝廷收回。 「为什么不行?我们都在里面住了那么多年,将军府是我们的,你跟内务府说一声不就得了?」她不懂什么叫内务府,以为是一群无根的太监住的地方,只觉没什么好怕,让儿子凭着官威压一压就得了。 内务府顾名思义是掌管宫廷内务的机构,皇室私有产业的管理、宫廷日用的采买、宫廷礼仪、人员管理,甚至是皇庄租税,管的是皇帝的财物和后宫妃嫔的日常所需。 第58章 换言之,有点像一座府邸的总管,管门面也管内务,和大老爷有关的事他都要管,但是他不能替主子做主,要先请示过,得到允许才能做。 「娘,您知道何谓御赐吗?」卫海天掰开来和她好好讲。 她不耐烦的挥挥手。「不就是皇上赏赐我们的东西,既然给了我们就是我们的,你说这些干什么。」 「没错,御赐是皇上给的,可是皇上给的才是我们的,皇上不想给了他便会收回,所以镇北将军府不是我们的,而是皇上的。」他们不过是暂居,日后子孙不肖照样会被收回。 「什么意思?」张翠花听不懂。 「皇上为什么御赐将军府?」卫海天看着他娘,似要牢牢记住她贪婪的嘴脸。 「因为你打了胜仗……」她忽然「啊」了一声,想到他们一家人为何住进将军府,但是她又想着一家人为何要分彼此,老大的和老二的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卫家人。 「娘也想起来了吧,皇上赏赐的对象是我,而不是卫海风,如果他想要自己的将军府,他可以去打仗,南边倭人肆虐,只要不死,他三年内能混个四品宣威将军——」 「大哥,你想我去送死?」只想不劳而获的卫海风愤慨打断他的话。 「是呀!你这心是怎么长的,居然坏到连弟弟都容不下,明摆着的将军府给他不就得了,反正你又不常回来。」张翠花用施舍的口气说着,意思是你看你弟多大方,就算你偶尔回来一趟,他也会准备个屋子让你住几天。 鸠占鹊巢还好意思说得这般光明正大,拿了别人一万两银子,施舍给人五十文,却要人家感激涕零。 「为什么要给他,他是平乱还是征西又或是剿匪了,他什么都没做就想夺走他哥哥拼死拼活得到的一切,我还是要问一句『凭什么』,因为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吗?」对于张翠花母子向卫海天的亲情勒索,满腹忿忿的苏明月实在看不下去了。 「月牙儿,没关系,就要结束了。」他们也该反省,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我心疼你。」真的心疼。她爹她娘一直很疼她,弟弟乖巧又听话,虽然苏家由富转贫,可一家人的心还是凝聚在一起,没有不甘和怨恨,彼此珍惜。 看两人眉目传情,情话绵绵,张翠花心里莫名起了厌恶,竟一把将苏明月推开,还想一巴掌打向长子。 「偷来暗去的狗男女,没人要的小娼妇,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卫家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再敢多事就叫人打死你……啊!我的手……大、大郎,你干什么,我、我的手……」快被他折断了。 「娘,别怕,我帮您教训大哥,大哥!你快放开娘,不然我去敲登闻鼓告你不孝……」卫海风话说到一半忽然左膝一跪,他的膝盖骨上多了枚银扣,痛得他没法直立。 「这是我的女人,我不会允许你们欺凌她。」卫海天松开手,缓缓将他的月牙儿拉到身边,轻握她手心一下。 「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连亲娘和兄弟都敢动粗,一定要告他,告到他没官好做! 张翠花还是很天真,她想用「不孝」名义告长子好让长子丢官,那么将军府便是小儿子的,但是她没想到卫海天也能这么做。 「娘,忘了告诉您一件事,我准备辞官。」 张翠花、卫海风母子喜不自胜,嘴角扬得很高,以为目的终于达成了,但卫海天下一句话将他们打入深渊—— 「所以你们可以搬家了,我不是镇北将军就住不了御赐镇北将军府,辞官之后必须还回去,以后我带着月牙儿回凤阳镇,她刺绣、我打猎,我们不用再为将军府给谁起争执了。」秋皆大欢喜……不可能。 「什么!」张翠花两眼翻白,倒在身后的小儿子身上。 卫海天真的上表辞官了吗? 是的,他连送了三天奏摺。 皇上每次一翻阅就哈哈大笑,朱笔一批——不准 所以他只能在府里养伤,帮他的「金牌小娘子」分线,穿针引线、箍绣绷、清绣布、剪线头,偶尔偷个香。 何谓金牌小娘子呢! 苏明月原本要绣个「观音坐莲」的绣画为太后贺寿,可是她得罪了太后最宠爱的如意公主,所以送绣画扬名一事也因此泡汤,太后不可能对她另眼相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谁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穷极无聊的苏明月不知该绣什么,她便随兴绣了三尺高、十尺宽的「桃源」,绣布上的人物栩栩如生,每一个人的表情都生动有趣,彷佛置身无纷争的桃花源,叫人向往。 因为太美了,美得令人流连忘返,善于钻营的朱喜便拿到玲珑阁拍卖,价高者得。 谁知不知怎么的这刺绣到了端敬大长公主手中,她是皇上的姑姑、先帝的胞姊,尊贵如太后都得恭敬的喊声皇姊。 看到那幅绣画的端敬大长公主一眼就喜欢上了,直说绣得真好,是她梦想中的桃花源,便委婉的让皇上赐点什么给手艺精湛的绣师。 是绣师,不是绣娘,苏明月一举成名。 皇上问苏明月想要什么赏赐,他本以为会是赐婚,但苏明月偏头想了一下,说她想要一面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 苏明月解释说京城贵人多,她一个绣娘怕得罪人,有了免死金牌她就安心了,不怕走在路上被人捉去砍头。 皇上莞尔一笑。 谁都听得出她「得罪」的人是谁,因此她出宫后多了一面御赐免死金牌,大家便喊她金牌小娘子。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月牙儿……」 看着穿上戎装的卫海天,鼻头一酸的苏明月眼圈儿一红。「你、你要走了……」 「别一副哭丧脸的样子,我很快就回来了,快到连你难过的时间都没有。」离开她,他也是万般不舍,可是为了他俩的将来,这一趟他不得不去。 「多久?」不论他说得多气定神闲,还是有一定的危险,身为武将的女人不可能不担心。 「最多半年。」他估计。 「半年?」好久。 「比起去边关打仗,已经很快了。」不用一待三五年,忍受酷寒和粮食的不足,以及敌人的不时犯境。 「你的伤……都好齐了吗?记得不许再让自己受伤。」 经过月余的休养,他的身子好得很快,可是再快还是有暗伤未癒,偏偏国家社稷重于个人性命,皇命一下无从拒绝。 「好,都听你的。」轻抚她玉颊,他心中依恋。 苏明月微微一笑。「又哄我。」 「不是哄你,我已派人到凤阳镇提亲,你爹已经答应了,待我归来便是成亲日,欢喜不?」他迫不及待。 苏明月螓首一点,又有些懊恼。「还不够忙吗?尽有心思搞这些,只要你平安回来,我什么都不在意。」 「别呀,还是多上点心,我辞官的奏摺又送上去了,那边近日不会再蹦躂。」他说的「那边」,指的是他娘和弟弟,为了这件事,两人整天愁眉苦脸,就怕被赶出将军府,至于妹妹相思,她没心没肺只顾享受,万事交给二哥和老娘烦恼就好,嚷着想太多会生皱纹。 「不过你也要防狗急跳墙,我留了五十人给你,你有事尽管吩咐他们去做,自个儿别累着了。」他不在她身边,万事都得她自个儿来,心中的愧疚沉如巨石。 「我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次日,朝廷传出镇北将军因一女子而拒绝皇上的赐婚,皇上大怒将他关入大牢,直到他点头为止。 事实上卫海天已带领五万大军前往平州、泗水「剿匪」,兵贵神速,不到半个月功夫,他已进入平州境内,围剿、平乱、劝降、缴械、收编,两个月后又赶往泗水。 与此同时,皇上下令五千禁卫军包围成王府,却遭到成王府内三千余府兵的抵抗,之后由太子亲自坐镇,对峙了月余终于有了突破,他们在逃往外头的地道中堵到萨满国二王子阿拉汉,太子礼貌地请他到天牢坐坐,顺便修书一封要求付赎金赎人。 天真如杨大成等人居然到镇北将军府求援,还想煽动苏明月出兵劫狱,他以为卫海天也在牢里,因此一举两得,他相信苏明月不会拒绝才是。 谁知他一入内便被瓮中捉鳖,被等候多时的京兆尹逮个正着,苏东承和乔叔的证据送得及时,并且找到更多名受害者和当年一起行骗的同伙,两人不遗余力要扳倒骗人钱财者,这下如愿了。 杨大成被判归还银子和秋后处决,可是他自称非本朝人,而是萨满国人,因此皇上再派使臣前往萨满国协商,要么拿钱赎人,否则就悬屍七日,让人瞧瞧萨满勇士的下场。 只可惜杨大成的希望落空了,他的萨满人父亲不认他,对外宣称此子非他亲生,他们想怎样就怎样,一概与他无关。 闻言,杨大成彻底崩溃,不敢相信他自幼崇拜的父亲会这般对他,心灰意冷之际他供出与萨满国勾结的官员,包括魏相在内共一百多人落马,岑妃被降为才人,再无圣宠。 如意公主因受到太后的庇护未受牵连,不过在宫中也是寸步难行,被其他宫妃和皇子、皇女们奚落,以前她仗着太后之势目中无人,在后宫横行霸道,如今他们都还回来了,给她最沉痛的打击。 于是历经五个月又七天,镇北将军卫海天终于从牢里「放」出来,如今众人都知道他是打仗去了,他一样跪在金銮殿前,不卑不亢地聆听圣谕。 「卫爱卿,朕欣慰之,有此良将,朕的江山固若金汤,永保太平,朕今日给你赐婚如意公主……」 「皇上,万万不可。」卫海天连忙磕头。 「你想拒婚?」皇上冷视。 「臣已有婚约在身,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不能因臣小有成就就舍弃旧人另攀高枝,请皇上明察。」 皇上,不带这么玩人,他还赶着回去成亲,岳父大人、小舅子准备好棍棒,打算拦门揍女婿。 皇上抚着下颚「嗯」了一声,「听你所言似有几分担当,朕虽不悦但能理解,你前阵子上奏摺要辞了镇北将军一职,朕允了,好生回家种田去。」 「是,谢主隆恩。」唉,总算如愿以偿。 「叫你的家人尽快搬出镇北将军府,朕另有他用。」 「臣遵旨。」 卫海天退下后,皇上来到御书房,太子一脸忍俊不禁地迎上前,「父皇,您演了一场好戏,看您把儿臣的大将军吓得差点真的辞官,落荒而逃,儿臣心寒。」 「咕!朕的公主还配不上他吗?居然像朕给了他一杯毒酒,想也不想的摇头拒绝。」太丢他的面子了,皇家贵女还不如一名只会刺繍的绣娘。 太子冷讽,一点也不担心皇上听了不快。「如意是什么性子父皇不知吗?娶妻娶贤,换成儿臣也不要。」 「瞧你说的,如意哪有你说得那么糟糕,她也不过多了点骄性而已。」他是皇上,还不允许他的女儿骄纵一番? 「父皇,让她和亲吧,与其祸害儿臣的大将军,不如让她做件利国利民的好事,用她的刁蛮性子去祸害敌国,使其鸡犬不宁。」卫海天,本宫为你除去隐患,你可得尽心辅佐。「和亲……」皇上思付了好一会儿,认为此法可行。「青瑜,你认为吗?」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御书房后殿走出两名容貌俊美的男子,略微阴郁的一位是锦风堂堂主欧阳锦,另一位则长得和太子一模一样。 原来皇后当年生得是一对双生子,为免双龙夺珠,必须送走一子,但皇上、皇后不舍,迟迟下不了决定。 而后太后擅自作主将二皇子送走,交给尚未成为魏相的兵部尚书,可他并未将二皇子送入富裕人家养育,反而私自留下,另由他人照料,并告知二皇子他全家皆被皇上灭口,皇上是他的仇人,要他仇视皇上,日后成为父子相残的利刃。 事隔多年,此事被前锦风堂堂主欧阳西城无意间得知,他便自行请命下江南寻找二皇子。 那名十岁少年便是二皇子,欧阳西城为了救他而命丧江南,而后二皇子被皇上的人接走,一直养在他外祖家。 「父皇,这事问儿臣不宜,儿臣与如意不熟。」他甚至没见过她,只能隐身暗处。 皇上眼神一黯。「是朕的错,朕对你有愧……」 「父皇,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儿臣恨过您,但也释怀了,一国不能有二主,儿臣能理解。」只是有时常会想,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把他送出宫?他可以不要皇位,但不想做没爹没娘的孩子,被人嘲笑是不祥的野孩子…… 二皇子赵青瑜与太子互视一眼,两张相似的面容各自闪过复杂神色,非怨、非恨,但也不是友好,各有心思。 「好好,你能放下朕很欣慰,以后皇家暗卫就交由你统筹,负责肃清朝廷弊端,欧阳锦是朕给你的人,好生善用。」欧阳锦好在没走偏太多,他不负故人。 「是。」赵青瑜面色如常的接受。 「是,臣接旨。」欧阳锦虽有不甘也拱手领命。 「青瑜,朕不会让你等太久,朕老了,等太子即位你便可从暗处走出,恢复你亲王身分。」皇上已先下圣旨,给了二皇子仅次于天子的崇高地位。 这边的皇家恩怨、兄弟情仇正要展开,那边的镇北将军府则是悲喜交加,卫海天辞官后镇北将军府将被收回,享受惯了的卫家人哭哭啼啼不肯离开,被内务府的公公命人强行驱离,一家人狼狈地被丢在将军府门外,望门嚎哭。 这里已经不是他们的家了,再也不能仗着将军府之名横行霸道、招摇过市,他们该何去何从? 终究是一家人,卫海天无法狠心置之不理,便在京外置一庄子,再给五百亩土地,做不成官家人,至少还是田家翁,五百亩地的收成够他们吃喝,但要像以前那股铺张浪费、大手大脚洒银子呼朋引伴是不可能。 张翠花、卫海风闹过、吵过、哭嚎过,但都无济于事,终于硬气一回的卫猎夫拿出一家之主的权威,将两人狠揍了一顿,又饿了他们三天,这才安分下来,专心学做农事。 「夫人,您快看,咱们的『明月绣坊』人好多,快把门挤破了……」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听着丫头回香的喳呼声,坐在花轿上绕城一圈的新娘子苏明月愉悦一笑。 今天是她嫁人的日子,在二十一岁的大龄年纪,嫁给她曾定有娃娃亲的良人,她的一生也圆满了。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绣坊,楼高三层,与奇珍巧物闻名的玲珑阁比邻而居,她父亲苏东承也拿回部分被骗走的财物,与乔叔两人合作,重新开始新的生意,苏家往日的荣景又回来了,亲友纷纷上门祝贺。 弟弟苏明章也考上秀才,在太子的安排下进入国子监学习,若干年后成了最年轻的探花郎,在新帝的提携下位极人臣。 「快快快,要拜堂了,新郎官、新娘子快就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大喜之日,卫家人竟无一人到场,卫海天虽心有遗憾,但觉得不来也好,省得又来闹场,让他好好的婚礼变成闹场,叫人看了笑话又难堪,也难为了他的妻子。 可高堂拜的是谁?抬头一看,端坐在正位上的居然是——皇上! 「小德子,上前宣旨。」 「喳!奴才给皇上分忧,前镇北将军卫海天听令。」小德子有模有样的拿着明黄圣旨,当着皇上的面宣旨。 「草民在。」卫海天偕同一干家眷,亲众下跪听旨。 小德子清清喉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镇北将军卫海天镇乱有功,匡正正统,因辞官之故已无将军之衔,今朕龙心大悦,赐一品英武侯,原将军府改为英武侯府,其妻秀外慧中,巧手堪比天上织娘,赐一品夫人。钦此。」 天大的喜讯,众人傻眼,不是辞官了,怎么封爵了呢! 但见卫海天面不改色的谢恩,君臣相和演了一出好戏,明为辞官实为升官,在婚事筹备中将被卫家人搞得乌烟瘴气的将军府重新布置,好迎一对新人入住。 新房内—— 「月牙儿,终于娶到你了。」他们的路走了好远。 「嗯。」她不再是下堂妇,而是拥有自己姻缘的佳媳。 「我心悦之,不离不弃。」他的承诺。 「我心亦之,随你而行。」在他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安置吧。」他心热如火。 「嗯。」她娇羞面赧。红烛泪,燃一晚,情长不歇有缘人,交颈眠,不负君心两心相许。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