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睡觉》 第1页 《早点睡觉》作者:关尼尼【完结】 文案: 慕白是个鬼压床的小鬼。 压到人就有饭吃的那种。 最近他负责压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漫画家。 然后慕白三个月来没吃上一口饭。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比鬼还能熬。 慕白只能换一个目标。 他的新画家的小叔。 听说新目标是大公司的,性格沉稳冷静,极度自律,每天都早睡早起。 慕白很高兴,每晚都偷偷去压大总裁。 他怕压久了大总裁就不早睡早起了,于是很懂事地只压半天。 过了一段时间后,吃饱喝足的慕白开始消极怠工。 但大总裁每天都睡得越来越早,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最后干脆睡一整天。 到后来,甚至开始昼夜颠倒。 慕白觉得很奇怪。 ———— 大总裁每晚都看到一个小鬼来压床。 身板小小的,趴在他身上念叨着我就压一下我就压一下。 大总裁有次翻了个身,看到压在身上的小鬼直接骨碌碌地滚了下去,爬起来的时候还一脸懵。 大总裁:「……」 他想,这个小鬼好像不是很厉害。 于是大总裁换了一张大床。 但是后来,小鬼来压他床的时间越来越少,后面干脆不来了。 无论大总裁睡得多早,哪怕睡一整天或者是昼夜颠倒,甚至沐浴焚香,压床的小鬼都没有来。 后来大总裁花了大价钱请了个天师。 抓到小鬼后,大总裁对着小鬼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跑去压谁了?」 第二句话是:「家花没有野花香是吧?」 被拎着脖子的慕白:「????」 内容标籤:灵异神怪 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沐白┃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间有真情 立意:早点睡觉,不要熬夜 作品简评: 慕白是个鬼压床的小鬼。完成任务就有饭吃的那种。但因为先前挑选的目标太喜欢熬夜,慕白只能换一个目标。听说新目标是大公司的总裁,极度自律,每天都早睡早起。慕白很高兴,每晚都偷偷去吓大总裁。过了一段时间后,吃饱喝足的慕白开始消极怠工,却没想到被压床的人找上了门。 本文幽默风趣,情节欢快可爱,基调偏甜,文笔流畅,行文间温暖人心,将故事娓娓道来,给予读者快乐的阅读体验。 第1章 夜幕低垂,云层堆砌,一轮弯月悬在半空。 独栋别墅的二楼窗台坐着一个黑髮少年,他双手撑着窗台,黑髮柔顺地搭在眉眼,面颊生得雪白,一双杏眼圆润乌黑透出几分狡黠。 他一熘烟似地翻进窗台,月亮的清辉透过少年纤薄的身形洒下来,地面空荡荡瞧不见一点影子。 夜风吹拂,少年的衣角也不见半分晃动。 这哪是人,分明是一只偷偷熘进人类屋子里的鬼魂。 还是一只鬼压床的小鬼。 偷偷熘进来的小鬼慕白打量着灯光璀璨的大厅,发出了一声惊嘆。 眼前的大厅奢靡宽敞,整体风格为黑白灰色调,纤尘不染的大理石桌面被璀璨穹顶照耀得熠熠生辉。 新目标是个大总裁,看来他没走错地方。 慕白眼睛亮晶晶,近乎是迫不及待地往着卧室飘去,打算去寻找自己的新目标。 慕白作为鬼压床的小鬼,只能以活人睡眠中的精气神或香火为食。 但他运气一向不太好,上一个压床的对象是个刚毕业的漫画家,时常熬夜工作,让他好几个月都没吃上一口饭。 饿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慕白只能放弃上一个压床对象,重新找了一个新的压床对象。 他在上个压床对象打电话的时候偷偷听到他有个小叔,小叔是个大总裁,每日都雷打不动早睡早起,性情沉静自律。 慕白知道后眼睛都发亮了,等到天一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飘来新目标的家。 探头探脑的慕白找到了新目标的卧室,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摆设。 眼前的卧室主色调为黑白灰,质感沉稳冷峻,深色地板铺着暗纹纯毛地毯,灰色大床旁放置一张newen毛胡桃木扶手椅,椅子上摊着几本英文书籍,除此之外再无过多陈设。 另一头的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听上去应该是新目标在洗澡。 慕白的眼睛越来越亮,近乎是欢欣鼓舞。 要知道从前的压床对象可都是熬到凌晨两三点才赶鸭子上架一样赶去洗澡睡觉。 如今才九点,新目标澡都洗了,那离睡觉也不远了! 慕白高兴地飘上床,他一把撸起袖子,飘上浅灰色大床,如同从前一样,开始殷勤地替自己的压床目标奋力铺床。 他铺得勤勤恳恳,趴在床上,认认真真地连边角的被子都拉得平直,只期盼着自己的新目标洗完澡能够早点上床睡觉。 几分钟后,雾气缭绕的浴室被推开,男人很高,额发有些散落,穿着黑色睡衣,肤色苍白,单手擦着头髮,微微垂着眼,腕骨带着一串紫檀佛珠。 来人生着一副极好的面容,神色沉静,眉骨饱满,鼻樑挺直,哪怕穿着睡衣也严严实实扣到最顶上一颗,周身散发着成熟而禁慾的气质。 第2页 阎鹤将毛巾搭在颈间,单手擦着头髮,另一只手线条分明的指节搭在卧室黑色门把手上,没过几秒便顿了顿。 卧室的门把手冰凉到了阴冷的地步。 男人垂着眼,知道是屋子里有阴气才会造成门把手如此阴凉。 他狭长眸子里带着点厌烦,周身气越发冷淡。 阎鹤从小就知道自己体质特殊,容易吸引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自小到大以来,总会有些青嘴獠牙的恶鬼面目狰狞露出涎水朝他勐然俯冲而来,企图吸食他身上的阳气。 或者是制造出血海人尸的骇人场景来恐吓他的心智,致使其精神失常。 就如现在。 整个房子里只有卧室的阴气最重,某个不知名的鬼此时必定正满怀恶意地躲藏在卧室里。 阎鹤推开门,神情平静,已经做好了卧室里血淋淋的血渍或者是恶鬼流着涎水朝他勐然冲来的准备。 结果在开门的那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阎鹤稍稍一顿,他抬眼望去。 卧室里确确实实是有只小鬼。 只不过那只小鬼正撅着屁股认认真真给他铺床。 他甚至还脱了鞋。 似乎是怕弄脏他的床。 向来神色沉静的阎鹤愣怔了下来。 大床上的慕白勤勤恳恳铺完床,他虔诚地用手指把床单的边边角角都拉得平直,然后扭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卧室门前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睡衣,额发有些散乱,弱化了深邃的眉眼,他目光极其平常地掠过大床,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慕白飘起来,眼睛亮晶晶地跟在新目标身边飘着。 阎鹤擦着头髮,神色沉静地吹干头髮后才走向大床,发现身旁的小鬼还在忙活。 他帮他把被子铺好,又勤勤恳恳地去帮他把窗帘拉好,最后还蹦跶下床,鼓起腮帮子吹几口安眠香薰,最后扭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活脱脱地显出了几分不同于恶鬼的乖。 阎鹤不动声色地上了大床,看到床头边小鬼的眼睛更加亮了。 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歪着脑袋趴在床上,期待地望着他,似乎在全意全意等待着什么。 趴在床上的小鬼只露出半张脸,他脸颊挂不住肉,肩膀纤薄,被压着的腮帮子挤不出一点肉,一双黑润杏眼睁得又大又圆,很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期盼模样。 他是如此地期盼,巴巴地趴在床上望着他,以至于鼻尖都压得发红起来,眼睛却亮得厉害。 阎鹤见过很多鬼。 唯独没见过这样的小鬼。 巴巴地瞧着人,跟他侄子小时候眼馋巴巴趴在糖果店玻璃门上的动作一模一样。 虽然穿得灰扑扑,但身上和脸颊上都很干净,瞧上去一副很是紧张的模样盯着他。 慕白确实很紧张。 毕竟面前的新目标会不会早睡关系着他今晚能不能吃上饭。 可他趴在床上紧张地左瞧右瞧,新目标坐在床上就是不睡觉。 他甚至还拿起了床头柜上的书籍慢慢地翻阅起来。 慕白有些着急。 他努力地探着脑袋,想瞧瞧男人到底在看什么书如此入迷,结果发现男人看的书自己一个字也不看懂。 小鬼悻然收回脑袋,迷茫地嘀咕了几句:「什么鬼画符……」 阎鹤翻着着书页,先是看到小鬼毛茸茸的脑袋努力伸长脑袋到他面前,那脑袋圆滚滚的,发顶还有两个小漩。 他漫不经心地抚着手腕上的佛珠,以为那小鬼终于要有了动作。 谁知那小鬼探着脑袋,对着那本书看了一下,便小声咕咕哝哝说了一句鬼画符。 望着书页上大片的英文字母,阎鹤难得沉默下来。 半个小时后,慕白终于看到大床上的男人将书籍放在一旁,关上灯似乎准备睡觉。 慕白很是高兴,他飘起来,趴在男人旁边,聚精会神地等着自己的新目标入睡。 阎鹤关上灯,平静地闭上眼睛,习以为常地在鬼魂直勾勾的注视下入睡,打算明天去找天师把这小鬼收了。 面对那群恶鬼,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无视。 没有必要跟恶鬼浪费时间。 毕竟那群恶鬼也杀不死自己。 阎鹤闭上眼睛。 晚上十点,在慕白紧张的注视下,浅灰色大床上的男人闭着眼睛,眉眼深刻,唿吸平稳,显然是进入睡眠状态。 慕白鼻尖动了动,嗅到了一股萦绕在男人周围极其诱人的芳香,醇厚馥郁,瞬间勾起了他强烈的进食慾望。 那是人在睡眠中的精神气,压床的小鬼都以此为食。 飢肠辘辘的慕白根本无法抵抗,几乎是晕陶陶地飘到了浅灰色大床。 他晕乎乎一脚深一脚浅地飘到男人身上,脑袋还没埋到男人身上,就一头栽到了柔软的枕头上。 太香了。 馥郁的浓香仿佛一坛暖香的烈酒被打翻,顷刻间浓烈醇厚的酒香铺天盖地倾泻而来,以至于眼睫与髮丝都沾染了酒香。 晕陶陶的慕白趴在床头,脑袋枕在男人柔软的枕头边进食。 他起初只是很小口地进食。 可飢肠辘辘的肚子在进食的瞬间,过于美妙的感饱腹感使得脑海中只剩下强烈的进食慾望。 他像是小兽一般迫不及待进食,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整个身子都拱进了男人的怀里,只顾得上进食精气。 第3页 小鬼心满意足地低头趴在男人胸膛上,脑袋一拱一拱地钻在男人颈脖上吸食精神气。 没过多久,慕白心满意足,吃得饱饱地趴在男人身上,舒服得半眯着眼。 以往瘪瘪的肚子,此时此刻都鼓了起来,越发显得皮肉白而薄,透出几分软乎。 到了后半夜,吃饱喝足的小鬼也没捨得离开。 他毛绒绒的脑袋蹭着被子上一点一点往下掉,最后竟觉得被子里舒服,整个人都钻进男人被子里唿唿大睡,香甜得很。 凌晨三点。 浅灰色大床上,沉睡的阎鹤被冷醒,手脚冰冷得厉害。 他带着点惺忪睁开眼,开了灯,才发现身旁睡了一个小鬼。 而自己身上的被子被抢去了一大半,身旁不认识的小鬼盖着他的被子唿唿大睡,睡得香甜极了,脸颊都红扑扑。 他沉默,望着先前还撅着屁股帮他铺床的小鬼如今正霸道地卷着他的被子,一只脚还从被子蹬了出来踩着他,乱糟糟的一撮毛昂然地立在脑袋上。 同先前殷勤铺床的模样天差地别。 第2章 阎鹤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在凌晨三点跟一个小鬼抢被子。 他沉默了几分钟,尝试伸手从小鬼身上抽了抽自己的被子。 没抽动。 甚至那小鬼还顺着被子蛄蛹几下就挪动到他身边,还使劲地蹭了蹭被子,好像睡得格外舒服,在睡梦中都开心得把被子抱得紧紧的。 小鬼离得实在是很近,几乎快窝进了阎鹤的怀里,睡得十分香甜,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阎鹤稍稍僵了一瞬,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他极少与人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 因为从小到大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哪怕是小猫小狗都不愿意与他亲近,他便早早习惯了独行。 阎鹤稍稍低了头,看着怀里的小鬼好像只毛茸茸的小猫,舒服的在他怀里窝着,眼睫长而浓密,脸颊有点红扑扑的,睡得很熟,跟前不久灰扑扑的模样不太一样,瞧着心满意足了不少。 恐怕那小鬼估计自己都不知道如今自己会在活人的床上唿唿大睡。 阎鹤摁了摁眉心,他对着枕边的小鬼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是什么鬼。 半晌后,他最终还是拿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没去再去碰那床被子。 凌晨五点,天将破晓,几缕微弱曙光从云层中泄露而出,天地间的阴气逐渐在晨曦中消散。 浅灰色大床上,吃饱喝足还睡了一觉的小鬼从床上爬了起来,晃了晃翘起的头髮,只觉得心满意足。 可当慕白扭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大半截的被子,沉睡的男人身上只有一小块被子。 他有点心虚,连忙把被子给男人还了回去,还把被子的边边角角给男人掖好,用被子给男人裹得严严实实。 窗外破晓的曙光越来越亮,慕白急急忙忙飘走,临走前还心虚地回头瞄了一眼沉睡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似乎睡得很沉,姿势跟入睡前一样,并无多大变化,仿佛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站在窗台上的小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深灰色的窗帘轻轻一晃,仿佛晨间微风吹拂,小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下午四点。 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高楼林立,最引人注目的一座现代化大厦高达数百米,几乎直耸云霄。 巨大的落地窗前的书桌宽敞,桌面整齐地摞着一叠文件。 穿着黑衬衫的男人微微低头批阅着文件,腕骨的佛珠与昂贵的腕錶偶尔碰在一处,周身气质内敛沉静。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阎鹤嗓音低沉道:「进。」 秘书轻推开门,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恭敬轻声道:「阎总,弘白大师那边有了回復。」 阎鹤笔尖一顿,他抬起头道:「那边怎么说?」 秘书犹豫了一会道:「那边回復的人是弘白大师的弟子,并非弘白大师本人。」 「弘白大师的弟子说弘白大师早在前几个月便出门游歷,行踪不定。」 「弘白大师的弟子说若是阎总有事,可以与他们联繫。」 阎鹤嗯了一声,他放下笔道:「把弘白大师弟子的联繫方式给我。」 秘书将联繫方式给了办公桌前的人,便轻步离开办公室,顺带将办公室的门轻手关上。 办公室里,阎鹤靠在椅背上,按照联繫方式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男生,他笑着道:「阎总,好久不见。」 阎鹤简单打了个招唿,他靠在椅背上,指节轻敲着桌面,好一会才淡声道:「我家里进了东西。」 电话那头的弘晖嗓音立马凝重下来:「又被缠上了?」 阎鹤嗯了一声。 阎家在他年幼时便发现他体质不对劲,发烧更像是被魇住,不哭也不闹,常常几天几夜醒不来,还时常对空气说话。 阎家便寻来弘白大师替他看相把脉,除去了邪祟,又重新布局了阎宅的风水,这才让年幼时的阎鹤情况好一些。 但由于阎鹤体质极阴,早些年阎家又有恩于弘白大师,于是弘白大师赠予他一串极为难得的紫檀佛珠防身。 倘若恶鬼有杀意,靠近佛珠便会立刻魂飞魄散。 第4页 大概是绞杀的恶鬼多了,震慑力十足,阎鹤已经很久没有再因邪祟之事找上弘白大师。 弘白天师的弟子弘晖也知道阎鹤曾经被恶鬼缠身的事,沉吟了片刻才郑重道:「师父如今不在寺庙里,那小鬼对你做了什么恶事?」 昨夜被抢了被子的阎鹤:「……」 他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迟疑道:「不算什么大的恶事……」 电话那头的弘晖凝重道:「那小鬼长什么样?」 阎鹤:「少年模样,看上去年岁不大,不像旁的恶鬼一样血淋淋。」 弘晖沉吟了片刻:「瞧得出是什么鬼吗?」 吊死鬼会吐舌翻眼,饿死鬼则是躯干枯藁肚腹鼓胀,一般常见的鬼都会有些特徵辨别。 阎鹤想到昨晚蜷缩在他床上睡得香甜的小鬼,神情有些古怪道:「瞧不出。」 弘晖想了好一阵,他嘆了嘆气道:「我学艺不精,不能像师父一样替你算出那小鬼到底是什么鬼。」 「我这几天替你联繫一下师父,看看能不能联繫上,若是联繫上师父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你这几日得多多留心那东西,最好能看出那东西是什么来歷的鬼,这样也好有法子应对。」 阎鹤应了一声,他挂断电话靠在椅背上,指节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似乎在沉思着那小鬼究竟是什么鬼。 ——— 郊区的墓地林子里,吃饱喝足的小鬼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坐在树干上,揉了揉鼻子,小声嘟囔了句:「谁在背后说我……」 可思来想去,慕白又觉得没谁会惦记着他,除了同他一直交好的水鬼阿生。 他原本是个干帝年间早些年进京赶考的小秀才,谁知在途中遇到水患,又在水患中稀里煳涂丢了性命,醒来后就变成了个小鬼游荡在世间。 他临死前还迷迷煳煳想着他还没有给他娘挣个风风光光的诰命夫人呢,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鬼就是阿生。 可阿生作为水鬼,一贯比他这个压床的小鬼厉害,同他这样白日只能躲在阴气重墓园里的小鬼不一样。 阿生经常会出去干一票大的,捞个一年半载的香火回来,顺道接济一些香火给他,这些年他才没有饿死。 树上的慕白稍稍向后仰,他坐在树干上晃着腿,兴致勃勃地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多少时辰到晚上。 小鬼望着远处的某个方向,头一次如此期盼太阳落下山。 天一黑,他又能吃上饭了。 想起昨晚暖融融的饱腹感,慕白就馋得厉害。 太舒服了。 吸食精神气的感觉仿佛是冬天冻僵的四肢百骸浸泡在热汤中,舒服得几乎让人喟嘆。 他昨晚饿坏了,吃得又快又急,几乎是囫囵吞枣地往喉咙里咽精神气,都没来得及好好尝尝味道。 今晚得好好尝一尝才行! 几个小时后。 当太阳最后一缕光线被地平线吞噬,城市陆续亮起路灯。 独栋别墅的窗台上,慕白熟练地一熘烟翻进客厅。 他今晚要比昨晚来得早,翻窗下来的时候还被一个圆头圆脑的东西吓了一跳。 慕白好奇又谨慎地站在沙发上,他望着地面上圆头圆脑的东西自动清理地面上的垃圾,然后嗡嗡地从客厅驶向卧室。 他有些心痒难耐,偷偷伸手摸了摸那嗡嗡到处跑的东西,但没过多久,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哗哗的水声吸引。 那是浴室方向传来的流水声。 慕白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地如同昨天一样飘进卧室,在卧室里勤勤恳恳铺好床,然后开始等待新目标从浴室出来。 刚开始他还很耐心等着,但他实在是馋得厉害,内心又期盼着新目标早点洗完澡上床睡觉,于是老忍不住偷偷去看浴室里的情况。 到了后面,慕白索性偷偷熘到浴室玻璃门上,眼睛亮晶晶地等着浴室里的新目标洗澡。 黑金大理石地砖的浴室很宽敞,雾气缭绕,内嵌式淋浴花洒下站着一个身形极高的男人,宽肩窄腰,肤色苍白,肌肉线条流畅紧实。 阎鹤站在淋浴水流下闭着眼,胸膛稍稍起伏,额发向后捋了几把,露出一副极好的面容,眉弓骨走势完美,鼻樑挺直。 浴室里满是缭绕的雾气,他闭着眼摁了摁黑色按钮触控,顶头喷淋的花洒水流顿然停止。 阎鹤捋了捋湿漉的额发,他洗完澡一抬头,就看见一整天没出现的小鬼眼睛亮晶晶地趴在浴室的门上望着他。 光明正大,一点都不偷偷摸摸地望着他。 阎鹤:「……」 他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伸手拿浴巾围住了下面。 玻璃门上的小鬼一低头,然后嘶了一声,惊嘆咂舌说:「好大啊……」 跟变异的大萝蔔一样。 小鬼的惊嘆嘀咕声一点都不小,隔着玻璃门都听得一清二楚。 阎鹤冷静地擦着头髮,然后动作缓慢地把跨间的浴巾勒紧了一点。 他大概知道面前的小鬼是什么鬼了 八九不离十是个小色鬼。 第3章 慕白兴致勃勃地趴在浴室玻璃门上,看着围着浴巾的男人推开浴室门,他立马把脑海里的好大呀抛出脑后,飞奔向床榻。 只不过今天的新目标跟昨天有点不太一样。 穿着浴巾的男人总是频频抬头,似乎在确定着什么。 第5页 慕白浑然不知自己成了小色鬼,如今正殷勤地吹着床头柜上的安眠香薰。 看着小鬼如同昨天蹲在床头柜前,鼓着腮帮子帮他吹了好几下安眠香薰,透着几分乖的模样。 阎鹤擦着头髮,微微蹙眉想着面前的小鬼看起来少年气蓬勃,年岁并不大。 那副模样看起来甚至比他那大学毕业的侄子还小,怎么小小年纪就做了色鬼? □□之事看上去似乎也跟那小鬼不太相称。 结果下一秒,阎鹤就眼睁睁地看着小鬼欢快地脱了鞋,骨碌碌地爬上他的床,扭头眼睛亮晶晶地满是期待地望着他。 阎鹤:「……」 他甚至还看到小鬼拍了拍被子,似乎是迫不及待等他上床一起睡觉。 男人放下手中毛巾,神色颇为复杂。 半个小时后。 卧室一片漆黑,浅灰色大床上的男人睡姿规整,如同昨日一样双手放在腹前,唿吸平稳,闭着眼沉睡。 慕白高高兴兴地爬上去,他轻手轻脚压上去,然后安心地开始做个压床的小鬼。 好几百年他才找到一个早睡早起的新目标。 他生怕将身下人压出个好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就压一下……」 大概是吃饱饭的感觉太舒服,没过多久,吃得心满意足的慕白竟又迷迷煳煳就睡了过去,浑然不知自己跟昨晚一样睡得香甜。 只不过今晚慕白心里惦记着千万不能把人压坏,哪怕是睡着了嘴里还不忘迷迷煳煳说着话。 凌晨一点。 阎鹤隐隐约约感觉到身旁似乎有人在咕哝着说话。 他睁开眼,发现是个小鬼压在他身上,在睡梦中小声嘀咕地说我就压一下,跟睡梦的喃语一样。 阎鹤翻了个身准备去开灯,结果一翻身,原本压在他身上的小鬼滚下了床。 他借着窗外的朦胧月光,看到滚下床的小鬼立马睁大眼睛,紧张地骨碌碌爬起来,懵然又警惕地望着四周。 他全然是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模样,头髮还有些蓬乱,紧张地四处张望,跟被抢了松果的松鼠一样,见到没别的鬼,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阎鹤:「……」 这个小鬼好像不是很厉害的样子。 找天师似乎好像不是很有必要。 床下的小鬼警惕地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见到没什么危险,又迷迷煳煳地爬上床,蹭了蹭被子,继续舒舒服服压人。 望着压住自己被子一角唿唿大睡的小鬼,阎鹤摁了摁额角。 算了。 还是找天师吧。 ——— 傍晚,夕阳如霞。 办公室内,靠在椅背上的男人一边拿着笔一边对着电话道:「嗯,观察了几天,那小鬼应该是色鬼。」 电话那头的人惊奇问道:「你是如何得知那小鬼就是色鬼?」 阎鹤眼皮一跳,想起了那天小鬼的惊嘆。 好在电话那头的人没再追问,而是嘆息道:「我昨日联繫了师父,师父说这次游歷遇到故人相托,大概需要三个多月才能回来。」 「不过听你所说那小鬼若是色鬼的话,倒也并不棘手,你有佛珠护身,他吸食点精气对你并无影响。」 「白日里可在屋内撒一些绿豆,□□之鬼厌恶此物,久而久之自然会避开。」 说到这,电话那头的弘晖顿了顿,嗓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凝重道:「你切莫再亲自动手。」 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阎鹤本就是极阴体质,恶鬼又属阴间掌管,绞杀的恶鬼越多只会让身上的因孽越重,极易误入歧途。 椅背上半阖着眼的男人没说话,大半张脸隐匿于阴影,下颔的线条锋利,面容显出几分冷淡。 电话那头的弘晖似乎是想到什么,又不放心叮嘱道:「虽然撒上绿豆可使得那小鬼避退,但阎王易躲,小鬼难缠。」 「这几日你还得多多留心那小鬼的举动,以防那小鬼使出什么阴招。」 想起前几日夜里翻身都能滚下床的小鬼,阎鹤沉默下来。 那小鬼能有什么阴招? 左右不过是爬上床抢人被子罢了。 虽然是这样想,但阎鹤还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下来。 ——— 晚上八点多。 津市市中心环山路独栋别墅。 穿着灰袍的小鬼小心翼翼飘上窗檐,探头伸出脑袋,格外熟练地翻窗进入卧室。 慕白先是熘熘达达在卧室转了一圈,满意地发现卧室里除了他这个小鬼之外没有其他小鬼的味道,便放心地撸起袖子,飘上浅灰色大床,开始奋力铺床。 干完一切的慕白熘达到浴室,趴在玻璃门上期待地探出脑袋,却发现浴室里空无一人。 慕白愣了愣,他伸长脖子把浴室找了遍,也没发现男人的身影。 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慕白终于在亮着灯的书房找到他的新目标。 书房很大,陈设简单,木质书柜镶嵌在墙上,厚重的深色椅子靠着一个男人,穿着家居服,肤色很白,单手支着下颚,微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书桌上散落着几张列印的资料与一只中性笔,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都是文字。 男人稍稍向后靠在椅背上,露出英挺的眉眼,黑眸狭长,鼻樑高挺,望向笔记本屏幕的神情淡淡。 第6页 那是一副极为俊美的皮相。 透过质地柔软的家居服隐约可窥见被包裹的身躯异常修长结实,无论是宽肩还是窄腰,比例都毫无挑剔。 慕白坐在门框上,他坐在敞开的书房门上,晃着腿等着新目标忙完去睡觉。 他一开始还是很认真地等着,可等到他双手撑在门框上,打了好几个哈欠,也没见到坐在椅子上的新目标动一下。 他的新目标要么在纸上写东西,要么看银色的方盒子,但就是不去睡觉。 慕白跳下门框,他趴在书桌上,歪着脑袋戳着书桌上散落的几张资料,自言自语道:「好多啊……」 好一会后,小鬼偷偷地伸出一根手指,摁住一张资料,将一张资料慢慢拖到书桌边缘。 男人依旧在垂眸看着手头上的资料,没有抬头。 慕白狡黠地眨了眨眼,偷偷摸摸将书桌边缘的资料塞进怀里。 如此反覆。 像是松鼠偷果仁搬到树洞里一般,过了一阵子,书桌前的男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桌面上的资料忽然少了几张,好似凭空消失。 椅背上的阎鹤拿取资料的动作一顿,抬头就看到了小鬼在书桌前冒出个脑袋,只露出一双乌黑狡黠的眼睛。 阎鹤只放在手上的文件,不急不忙重新列印了几份文件。 果不其然,先前还狡黠得像个狐狸的小鬼望着源源不断吐出新资料的印表机,有点愣。 他飘起来,脑袋凑近了那台印表机,不知道为什么这台大机子会源源不断吐出新资料。 半晌后,新资料安静躺在书桌上,被男人用订书机整整齐齐钉了起来。 书桌上安静了一段时间,但没过多久,一只黑色中性笔悄悄在两根手指的推动下偷偷滚动。 黑色中性笔质感有些沉重,在两根手指地推动下咕噜咕噜滚动直至消失。 书桌下的小鬼低头往口袋里塞好笔,心满意足。 没成想这一幕却被工作的男人看在眼里。 小鬼坐在书桌边缘晃着腿,兜里塞着偷摸来的黑色中性笔,狡黠地望着他。 他看着男人盯着书桌好长一段时间,微微挑眉,半曲起的手指骨节轻点着桌面,似乎在想着什么。 要去睡觉了吗? 慕白歪着脑袋,舔了舔唇。 谁知男人只是抬起头,面色沉静地拉开抽屉。 慕白好奇,探头一看,发现抽屉里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黑色中性笔。 慕白:「……」 他眼睁睁望着阎鹤拿了一只新的黑色水性笔,继续开始低头在文件上涂涂写写,并且状似无意地手持中性笔,没再放下笔。 最后甚至还慢条斯理取了一个订书机,将桌面上零散的文件都装订起来。 慕白:「……」 他憋着一口气,绕着男人转了两圈,发现书桌上能偷的东西都没了。 慕白跳下书桌,直奔客厅,拽出了他驯服好的坐骑,也就是这两天刚认识的扫地机器人。 这两天扫地机器人每天晚上都要打扫满屋子的绿豆,慕白已经驯服并且带领它攻占巡视了整座屋子。 扫地机器人长得圆头圆脑,他坐在扫地机器人上,威风凛凛地拍了几下扫地机器人脑袋上的按钮。 扫地机器人发出轻微地嗡鸣,亮着灯载着小鬼,朝着书房勇往直前。 两分钟后。 正在低头看资料的阎鹤眉头轻微地动了动。 他偏头,望向书房里嗡嗡响着到处乱撞的扫地机器人,此时此刻用脑袋一下一下地撞着他的拖鞋。 似乎在表达什么不满。 小鬼盘腿坐在扫地机器上,面色严肃地望着他。 阎鹤沉默半晌,终于起了身—— 慕白眼睛一亮,然后看到男人弯腰将扫地机器人拎出书房,摁了关机键后才回书房。 被拎出去的慕白盘腿坐在坐骑上,他鼓着脸,「啪」地一下摁开开关,圆头圆脑的扫地机器人亮起灯,继续朝书房奋勇前进。 一分钟后,整个书房传来扫地机器人的嚎叫。 ——「请清理滚筒!」 ——「请清理滚筒!」 阎鹤望着关了机还到处乱跑的扫地机器人,看着它一边吱呀乱叫一边到处乱撞。 慕白盘腿坐在扫地机器人上,严肃地一下又一下拍着按钮,拍一次扫地机器人就叫一次。 阎鹤关上了笔记本电脑。 满屋子乱撞的扫地机器人似乎高兴起来,不再吱哇乱叫,嗡嗡地转到阎鹤拖鞋旁亲切地碰了碰。 它这会瞧上去倒是很乖,没有再抽风。 但只要阎鹤一打开电脑,小鬼就会面色严肃地让扫地机器人用脑袋撞他拖鞋。 颇有几分无法无天。 阎鹤微微挑眉,慢条斯理望向骑在扫地机器人头上的小鬼。 看着男人关上电脑起身,慕白从带着自己横冲直撞的「坐骑」上跳下来,他绕着阎鹤高兴地转了两圈,心想面前的人终于要去洗澡睡觉了吗。 结果下一秒,他就看到男人弯腰把他的坐骑拆开,连他坐骑屁股后面的挡板也不放过,面色淡定地将他坐骑屁股后面的电池也给一併给扣了出来。 慕白:「!!!」 阎鹤甚至还给扣出的电池分了类,起身后还慢悠悠地将电池丢进了贴着不可回收的垃圾桶。 第7页 他的坐骑! 陪他出生入死打下整个屋子江山的坐骑! 压床的小鬼悲痛不已,哇地一下,沖向了心爱的坐骑。 第4章 慕白抱着他坐骑屁股后面的挡板,悲痛了十分钟。 他的好坐骑替他深入诱敌,惨烈牺牲,他得替他的好坐骑保留个全尸。 刚丢完电池的阎鹤一回头,就看到悲痛的小鬼抱着一块挡板不撒手。 阎鹤:「……」 这扫地机器人天天往脏了吧唧的旮旯里钻,屁股后面的挡板不知沾了多少灰尘,那小鬼还抱在怀里不撒手。 哪怕明知道面前的少年是个没有实体的小鬼,但一想到等会小鬼又要偷偷钻进他被子里,阎鹤还是有点头疼。 跟跑出玩又玩得脏兮兮的小猫晚上非要跑上床是一个道理。 于是趁着小鬼去拽扫机器人脑袋的时候,阎鹤将扫地机器人的挡板也给丢进了垃圾桶。 慕白拽着他好坐骑的身子,结果一扭头,发现他坐骑屁股上的那块挡板也被丢进了垃圾桶。 他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趁着男人转身,立马拽着他好坐骑的身子塞到了沙发下藏了起来。 阎鹤:「……」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眼皮跳了好几下,最终还是心想,算了。 左右也不过是个扫地机器人。 藏着就藏着吧。 总比等到半夜,他发现那小鬼把扫地机器人偷偷藏进被子里抱着睡觉好。 看着小鬼使劲塞着扫地机器人的模样,阎鹤转身,脚步特地放得重了些。 好让那小鬼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别再用那几千块钱的扫地机器人顶着那十几万的沙发不放。 几分钟后。 客厅的阎鹤走进卧室,他弯腰拿起睡衣时,才发现自己的卧室一片空荡。 要是往常,爱黏在他身边的小鬼早就兴沖沖地跟着他进卧室了,但如今他在卧室好几分钟,也不见小鬼飘进来。 阎鹤顿了顿,随后便走向浴室,步伐不急不缓。 总归是个小色鬼。 这会不进来,等会也会如同前些天一样偷偷熘进浴室。 浴室里哗哗水声作响,逐渐升腾起雾气。 客厅的小鬼坐在沙发上,趁着这会屋里的主人不在,正低头拿着坐骑屁股后面的挡板努力捣鼓修理。 半个小时后。 浴室里雾气腾升,内嵌式天幕淋浴花洒的水流停了下来,天幕花洒下的男人转头望着玻璃门,发现玻璃门上依旧是空荡荡。 以往那个爱坐在玻璃门上晃着腿专心致志望着他洗澡的小鬼这会也不见了踪影。 阎鹤伸手拿起毛巾,一边擦着头髮,一边推开浴室门,走向卧室。 此时此刻的卧室同样是空荡荡,浅灰色大床上也没有小鬼忙来忙去的身影。 阎鹤随手将毛巾丢在一旁,如同往常一样吹干头髮,点上安眠香薰。 穿着黑色睡衣的男人半靠床头,一手拿着一本书,腕骨的佛珠拨到了虎口,轻轻转动着,他半垂着眼,神色沉静,似与平常无异。 卧室的时钟缓缓走动着,忽而传来轻微的响动。 昏黄灯光下,线条分明的指节拨弄佛珠的动作也随之而停止,男人稍稍一顿,抬起了头。 不远处的窗帘被夜风浮动,晃动着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不是小鬼偷偷熘进来的声音。 阎鹤将手上的书页合上,随手丢在一旁,皱着眉按了窗帘的遥控器。 时钟缓缓转动到十点,到了以往他该休息的时间。 外头的小鬼却迟迟没有进来。 阎鹤关了灯,在漆黑的卧室里,想起了平日里那小鬼总会趴在床头,眼睛亮晶晶,专心致志地等待着他睡觉。 他双手如同往常放在腹前,调整唿吸,在一片静谧中闭上眼。 客厅里的慕白拖出沙发下的扫地机器人,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试图捣鼓修理着坏掉的扫地机器人。 没过多久,客厅的灯忽然亮起,慕白被吓了一跳,他扭头望去,发现是穿着睡衣的新目标拿着水杯,来到客厅的流理台前接水。 慕白心里惦念着他忠心耿耿的好坐骑,于是只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捣鼓修理着手上的扫地机器人。 阎鹤单手拿着水杯,靠在流理台,望着沙发上的小鬼背对着他,盘着腿还在捣鼓着扫地机器人。 他喝了一口水,不知怎么想到比他小不了几岁的侄子,小时候被收了玩具的模样。 慕白捣鼓了好一阵子,也没能将他的好坐骑给救回来,只好把它重新塞进沙发底下。 安葬好他的坐骑后,小鬼才往新目标的卧室飘去,待他探头时,却发现新目标还没有睡着。 慕白扭头望向时钟,这个时辰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以往半个小时后新目标早已沉睡,身上散发出熟睡人才有的香甜气息。 慕白吸了吸鼻子,疑心是自己没闻到,于是脑袋凑到了新目标的颈脖处,却也没闻到如往常一样的香甜气息。 他有些纳闷,但也没多想,而是飞快地脱了鞋,骨碌碌地爬上了床,打了个哈欠,迷迷煳煳开始等男人睡着。 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卧室里才重新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气息,枕边的小鬼迷煳而熟练地脑袋一埋进男人的胸膛,舒舒服服地开始进食。 第8页 直到后半夜小鬼吃得心满意足,才放心地离开。 ——— 第二日。 夜色入水,慕白如同往常一样偷偷熘进独栋别墅,却在客厅里发现了一个比昨日更大更圆的扫地机器人。 那扫地机器人崭新铮亮,说明书还摆在一旁。 慕白奔向新的扫地机器人,他拿起说明书,发现新的扫地机器人正在勤勤恳恳地打扫着满屋子的绿豆。 客厅的流理台上靠着新目标,新目标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一颗,衬衫的袖口折得规整,露出线条结实修长的手臂。 他靠在流理台,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手机,看样子正在通话。 慕白兴致勃勃地坐在上了新的扫地机器人,发现新的扫地机器人比以前跑快了许多。 阎鹤靠在料理台上,他一手拿着电话,望着在客厅里坐在扫地机器人玩得兴致勃勃的小鬼。 浅色木质地板上铺满了绿豆,新的扫地机器人载着小鬼满屋子跑。 电话那头的弘晖还在问他:「这几日让你撒上绿豆,对那小鬼可有用?那小鬼可有再来?」 何止是来了。 还玩得不亦乐乎。 阎鹤喝了一口水道:「没什么用,依旧是每日都来。」 电话那头的弘晖显得很是吃惊:「你每日都在屋里撒上绿豆,那小鬼每日都来?」 阎鹤嗯了一声,又补充道:「现在就在我面前。」 电话那头的弘晖显然也是知道这些年阎鹤的处境,语气稍稍凝重道:「如今那小鬼在你家做什么?」 阎鹤抬头望了一眼坐在扫地机器人身上满屋子跑的小鬼,神色淡定道:「跑酷。」 弘晖:「???」 他语气茫然道:「跑酷?这是新出的咒术?」 阎鹤想起弘晖五岁时就随着师父上山清修,他解释了一下,电话那头的人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弘晖颇有些嘆息道:「绿豆无用也是我的问题,是我学艺不精,但倘若绿豆都对那小鬼没用,恐怕这小鬼大有来歷。」 「明日我下山去见你,顺带将你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块玉退还回去。」 「那块玉,师父说太贵重了。」 阎鹤放下水杯,嗓音低沉道:「孝敬而已,哪有贵不贵重这一说。」 「之前的那个也坏了,替他拍了一个新的。」 满屋子跑的小鬼耳朵竖了起来,他扭头望着流理台前的男人,眼睛亮晶晶。 孝敬他的? 他低头望着又大又圆的扫地机器人,眼睛越发亮了起来。 因为那一句孝敬,慕白今晚对待新目标很是关注,屁颠屁颠地跟在新目标身后,几乎是寸步不离。 就连压床时都因为高兴少压了一会。 他美滋滋地心想新目标这样的人,就是打着鬼灯笼他都找不到! ——— 第二日晚上。 别墅草坪上的地灯发着光绵延不绝,庭院的灯光昏黄柔和,低垂的树梢随风晃动。 「你真能在那个人身上随便吸食阳气吗?」 庭院路灯上挂着一个捧着自己脑袋的无头鬼,羡慕地朝着坐在路灯杆上晃着腿的少年细声细气道:「他不会把你赶出去吗?」 半空中,一群小鬼挤挤攘攘挤成一圈,好奇地围住路灯上的小鬼。 他们都听说这座别墅里的男人比恶鬼还要凶上几分,这几日看到慕白时常进出别墅,这才没忍住成群结顿蹲在门口嚮慕白求问。 坐在路灯上的小鬼慕白晃着腿,他睁着眼,一本正经严肃道:「当然不会。」 「他可害怕我了。」 「每天都乖乖躺在床上给我吸食阳气。」 别墅客厅里正在斟茶的男人忽然一顿,似笑非笑偏头朝着外头庭院的路灯望去。 周围聚在一起探头一圈小鬼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长舌鬼更是羡慕得连舌头都收不回来,期期艾艾地贴着慕白。 要知道在以前,坐在路灯上的小鬼慕白可是混得最差的一个。 他同别的小鬼生得不一样。 别的鬼怪生得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看起来颇为唬人,再不济的也能断个手脚掉个眼珠子,能吓得活人面色发白,供奉香火给他们这些小鬼吃食。 但小鬼慕白却活脱脱生得跟个人一样,黑髮柔顺地搭在眉眼,面颊也生得雪白,一双杏眼大而圆润乌黑,脑袋好好的,不能摘下来吓唬人,细胳膊细腿的,瞧不见半点血污。 作为小鬼生成这样,不见半点凶神恶煞,压根就吓唬不到人类,讨不到吃食。 从前的慕白可是成宿成宿饿着肚子,可怜兮兮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讨食。 但如今却一看,慕白却面色红润,眼睛亮晶晶,瞧着精神得很。 一打听,原来混得最差的慕白不仅厉害得有了害怕他的人类,还能让那人类每日都乖乖躺在床上给他吸食阳气,还给他孝敬好东西。 抱着脑袋的无头鬼羡慕得厉害,细声细气道:「我就说做压床的小鬼好,不像我们没脑袋,老被人骂没脑子……」 慕白有点高兴,他抿着唇压住翘起的唇角,脸也绷得紧紧的,瞧上去很严肃。 毕竟从前别的小鬼老是笑话他这样压床的小鬼弱得很,长得又那样乖,压根就吓唬不到人。 第9页 看着无头鬼羡慕的模样,慕白想了想,朝着无头鬼安慰:「没脑子也好,不是说没头没脑没有烦恼嘛……」 「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 无头鬼被他夸得有点开心,抱着自己的脑袋要塞给慕白。 周围的小鬼也挤挤攘攘地围着他,唯恐落后地捧着自己的断手断脚和眼珠子往他身上塞,腆着脸让慕白教教他们怎么吓唬人类才能让人类乖乖地让他们吸食阳气。 慕白有点心虚,他把离得自己最近的眼珠子塞进无目鬼的眼睛里,最后绷着脸严肃说自己有法子让自己在那人眼里凶得很。 那人怕他是理所当然的。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惹得周围的小鬼更加羡慕,乌泱泱一群趴在他身上说他厉害。 慕白费了老大劲才从一堆鬼中探出脑袋,他扒拉开长舌鬼依依不捨缠绕着他的长舌道:「九点了,我得走了。」 「我再不过去那个人得等急了。」 在一众小鬼钦慕的目光中,慕白飘起,他矜持认真地整理了一下着装,昂首挺胸地飘向了别墅里的某扇窗户。 别墅的客厅里,一个僧人打扮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他望着偏头朝着窗外望去的阎鹤,疑惑道:「阎总,你在看什么?」 他不像阎鹤,自幼便开了阴阳眼,又因体质特殊,对于邪祟之事极为敏感。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穿着黑色衬衫,他慢悠悠地从那堆群聚的小鬼里收回视线,唇角勾了起来,似笑非笑道:「没什么。」 另一边刚昂首挺胸飘进别墅客厅的小鬼一抬头,看到客厅里的两人,急急忙忙一个急剎车,面露惊恐地停在原地。 他那打着鬼灯笼都找不到的新目标怎么跟秃驴玩在一起?! 他的新目标怎么还给那个秃驴泡茶?! 第5章 客厅的沙发上,手持念珠的男人面容清秀,看起来很是温和,并不凶神恶煞。 但在客厅玻璃窗前的慕白仍然是不敢靠近,神色惊慌地停在原地。 要说阴间的小鬼第一怕的东西是阴间的阴差,那么第二怕的便是那些和尚与道士。 那些秃驴们往往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任何邪祟,一旦发现邪祟,便会毫不犹豫出手绞杀。 虽然也有一些厉害的恶鬼能够与那些和尚道士搏斗,还能毫不畏惧那些和尚道士身上的符纸念珠。 但别说是靠近手持念珠的和尚与道士,慕白连客厅里那秃驴脑袋上的八个戒疤都害怕。 他看着他的新目标坐在沙发上,穿着黑色衬衫,袖口平整挽起,一手持着紫砂壶,身姿挺拔,勾着唇,在裊裊的水雾中慢悠悠道:「大师,我怀疑我家进了鬼。」 沙发对面的弘晖愣了愣,没反应过来面前人为什么忽然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阎鹤屈指,弹了弹茶杯,继续勾唇慢悠悠道:「我听闻大师名声远扬,抓到的恶鬼数不胜数。」 「我还听说大师每当将那些恶鬼抓住后,总会挂上钟馗像,那钟馗可是鬼中之王,最喜欢抓小鬼下酒。」 「不仅如此,大师还会将其他的恶鬼封印在酒罐子中,百年不见天日,这是真的吗?」 弘晖:「???」 他神色茫然地望着对面男人,想问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大师,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抓鬼封印的爱好。 他憋着沉默了好一会,才迟疑地从嘴里憋出一个字:「是。」 阎鹤勾唇,余光放在不远处的玻璃窗,似乎是无意问道:「那大师你有没有抓过爱说大话的小鬼?这种小鬼一般要怎么处置?」 不远处的小鬼先前还强装镇定趴在玻璃窗上偷听,听到后面的话,他神色越发地慌张,立马急急忙忙飘了起来,不再贴着玻璃。 他甚至连今晚的饭都不打算再吃了,立马扭头就飘走。 但没飘几步,他又听到客厅里的男人话锋忽然一转,嗓音里似乎是带着点极细微的笑意道:「不过刚才师父上上下下都检查过了,我的宅子里并没有什么小鬼,十分安全。」 「对吗?」 对面的弘晖:「……」 弘晖神色茫然,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屋子里没有下小鬼? 这屋子里阴气满满,怎么可能会没有小鬼? 阎鹤这话到底在对谁说? 但看着对面男人的眼神,弘晖犹豫了片刻,也只能含煳道:「是……这宅子里没什么小鬼……」 急急忙忙飘走的慕白立马就停住了脚步,他迟疑地回头,望着客厅里说这屋子里没有鬼的秃驴。 刚才外头那么多小鬼聚在一起,但凡有两把刷子的和尚或者是天师都能看出些不对劲,这秃驴怎么能说说这屋子里没什么小鬼呢? 慕白犹豫了片刻,他带着点惊疑地慢慢靠近玻璃窗,趴在玻璃窗上紧紧盯着望着那手持念珠的男人。 莫非那秃驴脑袋上的八个戒疤是假的?是个专门出来招摇撞骗的假把式? 「看起来也不像假的啊……」 趴在玻璃窗上的小鬼嘀咕了两句,仍是惊疑地望着客厅里的两人。 客厅里的阎鹤余光望见着急慌乱的小鬼又小心翼翼地飘了回来,他放下茶杯,忽然对着面前的弘晖道:「既然大师看完了,这宅子里也没有什么鬼,我送送大师吧。」 弘晖:「???」 他来这里坐了还不到半小时,包袱里的糯米粉和黑狗血都还没有拿出来,怎么就要走了? 第10页 他张了张嘴,就看到对面男人朝他微笑道:「大师是要支票还是要现金?」 慕白松了一口气,这光头果然是江湖上专门招摇撞骗的假把式,专门骗有钱人。 但他心中仍还有点惊疑,不似当初刚来时那般大摇大摆,而是小心翼翼地凑近了玻璃,谨慎地观察自己的新目标与秃驴。 五分钟后。 庭院门前,弘晖手持念珠,背着装满糯米粉黑狗血与公鸡头的包袱,迷茫地站在门口,身旁是拿着车钥匙的阎鹤。 他刚想张口说你先前到底怎么了,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就察觉到手中的念珠感受到阴气靠近,开始发起烫来。 弘晖神色一凛,骤然扭头望去,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拿着念珠的手迅速从宽大袖袍中摸到一张符纸。 但还没等他掏出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便忽然按在宽大的袖袍上,弘晖愣住,抬眼望去。 昏黄的庭灯下,男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他微微一笑:「大师刚才说过,我这可没有鬼。」 弘晖顿住,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袖袍内的符纸收了回去,最终犹疑地点头道:「对……」 阎鹤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小鬼探出脑袋,亮着眼睛望着弘晖嘀嘀咕咕道:「还真是个假把式……」 小鬼似乎是放心下来,小心翼翼地弘晖越来越近,仿佛发现弘晖察觉不到他,最后趴在弘晖脑袋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慕白趴在这个假把式的光熘熘的脑袋,仔细瞧了瞧,发现那戒疤是真的,他又飘下来,谨慎地离那戒疤远了点。 阎鹤:「……」 唯有弘晖摸了摸脑袋,只觉得今晚自己的脑袋格外的凉飕飕。 阎鹤咳了咳道:「我送你回去吧。」 弘晖摸了摸光熘熘的脑袋,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 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郊外荒凉的山脚,丛林密布,几乎快要遮住上山的石阶。 不高的山顶伫立着陈旧的寺庙,在茂密的丛林中隐蔽得快要瞧不见, 副驾驶的弘晖偏头望向身旁的人,疑惑道:「刚才你为何说你屋里没有鬼?」 阎鹤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车窗沿道:「是有鬼。」 「不过不是色鬼,是个压床的小鬼。」 弘晖显得有些惊讶:「鬼压床的小鬼?」 阎鹤嗯了一声,他自幼对邪祟之事就极为敏锐,能听到的动静也比普通人多得很多。 那小鬼跟周围小鬼嘀咕的话全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弘晖微微皱眉:「那刚才怎么不让我收了去?」 车内的人没说话,他把玩着腕骨的佛珠,侧面隐匿在阴影中,好一会才淡淡道:「左右我身边总会有鬼待着。」 「为什么不能是他?」 弘晖一怔然,他张了张口犹豫道:「虽然道理是这样,可那总归是鬼……」 阎鹤:「他不是什么恶鬼。」 「别的恶鬼我看了心烦,容易犯业孽。」 弘晖:「……」 怪不得长得越丑的鬼阎鹤绞杀得越快。 从前有些恶鬼甚至还等不到他跟师父赶来处理,就被阎鹤绞杀成灰后冲下马桶。 他当初还跟师父感嘆说阎鹤嫉恶如仇,没想到是因为看了心烦。 弘晖沉默了几分钟,他与阎鹤也相识了十多年,知道面前人的脾性,最后只能巴巴道:「既然这样,那就让那小鬼暂时待在你身边吧。」 「师父几个月后也回来了,回来了再看看怎么处理那小鬼。」 阎鹤嗯了一声,他看着背着包袱的弘晖下车,手持念珠朝他微微躬了躬身,便走向被繁茂密林遮掩的山间石阶。 山间的月色清透,照得人影模煳,穿着灰色僧服的人背影渐渐消失在石阶,月光下的影子孑然一身。 黑色迈巴赫的引擎声也随之响起,朝着路灯昏黄的大道驶去。 半个小时后。 阎鹤站在玄关,他一边放下车钥匙,一边抬头望向客厅。 客厅空荡荡的,原先趴在玻璃窗上的小鬼不见了踪影。 他稍稍挑眉,低头将自己的腕錶解开放在玄关柜上,踩着拖鞋走向客厅。 宽敞的客厅没有任何动静。 阎鹤微微偏头,想到了小鬼最喜欢待的卧室。 他朝着卧室走去,推开卧室门,发现卧室也空空如也。 「……」 阎鹤顿住脚步,一路走来,客厅没有小鬼的身影,书房也没有,浴室也没动静,卧室也是同样的安静。 被吓走了? 他喉咙动了动,想到了先前小鬼见到弘晖时慌慌张张的急剎车,还有自己先前说的那番吓唬话。 但哪有什么钟馗画像,下酒小鬼,不过是说来逗小鬼玩罢了。 半晌后,阎鹤去了客厅,开了扫地机器人,圆头圆脑的扫地机器人勤勤恳恳地打扫着纤尘不染的干净地面。 以往听到扫地机器人嗡嗡响起的声音,没一会就兴沖沖飞奔而来的小鬼此时却依旧没有踪影。 似乎真的被吓走了。 阎鹤伫立在原地好一会,才半蹲在地上,垂着眼将嗡嗡打转的扫地机器人给关了。 客厅的时钟转向十一点,阎鹤起身,薄唇紧闭,面色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走向卧室。 卧室空荡荡,他如同往常打开衣柜,准备拿取换洗的睡衣。 第11页 但打开衣柜的剎那,阎鹤微微怔在原地。 宽大的浅灰衣柜敞开一条缝隙,一个身影歪着脑袋靠在衣柜深处,在他的一堆衣服里睡得香甜。 通过衣柜缝隙能瞧见少年只露出半张脸,雪白脸颊挂不住肉,乌髮柔软搭在眉眼上,鸦睫长长。 他偷偷躲在他的衣柜里,用他的衣服埋住自己,狡黠地以为这样就能遮掩掉些许阴气。 却浑然不知道自己如今浑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 第6章 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半蹲,他单手撑着衣柜的门,望着埋在一堆衣服里沉睡的少年。 少年睡得格外香甜,靠着他浅灰色的西装外套,西装外套跟他身上灰扑扑的灰袍颜色相似。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按照颜色由深到浅摆放好。 小鬼钻进去藏起来的时候还严谨得很,特地选了一个跟自己衣服颜色差不多的地方躲。 阎鹤勾起唇角,帮浑身都是自己味道的小鬼合上衣柜,拿起睡衣起身朝浴室走去。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衣柜里睡得迷煳的小鬼被哗哗的水声吵醒,打了个哈欠。 但紧接着似乎是想到什么,打哈欠打到一半的小鬼立马就把哈欠收了回去,睁大了眼睛,警惕地从衣柜缝隙里看了一眼。 衣柜只有一条细细的缝隙,从衣柜里面根本就看不见外面。 慕白想了想,偷偷拿了衣柜里离自己最近的浅灰色西装外套,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他包住自己的脑袋,只露出一个一双眼睛和鼻子,小心翼翼地推开衣柜门,探出脑袋张望,黑熘熘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卧室。 很好。 卧室里干干净净,没有贴符纸也没有洒黑狗血。 看来那个秃驴没有给他的新目标驱邪的符纸和黑狗血。 慕白舒了口气,立马解开了包住自己脑袋的外套。 果然,那脑袋有八个戒疤的秃驴也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寻常的江湖骗子在临走前还会装模作样地给僱主几张驱邪的符纸,安抚受惊的僱主。 再不济的总会让僱主买点柚子水和黑狗血来去去晦气。 那脑袋有八个戒疤的秃驴估计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假把式,什么东西都没准备。 还好他的新目标阎总遇见的是他这样的压床小鬼。 要不然像新目标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找江湖骗子的倒霉蛋,若是真的遇到了别的恶鬼,恐怕要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飘向浴室的小鬼很是唏嘘,感嘆着还好是自己遇到了新目标。 浴室里的男人已经洗好澡,他单手拿着吹风筒,准备在浴室的镜前吹头髮。 结果一抬头,就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身后多了一只小鬼。 身后突然探出头的小鬼目光很是深沉,黑润的杏眼里既有唏嘘又有怜悯,甚至还让阎鹤看出了几分凛然的义气。 阎鹤:「?」 发生了什么? 慕白深沉地想,还好是他进了这个宅子。 像他这样怕把人压坏,每晚只偷偷压床几小时的小鬼可不多见了。 他也算是打着鬼灯笼都难找的小鬼了。 他们真配! 想到这,深沉的小鬼又乐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坐在洗漱台上晃着腿, 阎鹤一边吹着头髮,一边看着洗漱台上的小鬼不知怎么又乐起来,眉眼弯弯望着他。 明明先前还谨慎地趴在玻璃窗上,偷偷躲在衣柜里睡在他衣服堆里,如今又敢光明正大的坐在洗漱台上。 但得知那脑袋上有八个戒疤的秃驴是个假把式后,慕白不止敢光明正大地坐在洗漱台上。 他还敢直接兴致勃勃挂在新目标的身上。 阎鹤:「……」 他沉默地望着镜子中飘起来的小鬼低头盯着他脑袋,趁他不注意偷偷扒拉了头髮几下。 没戒疤。 是个好脑袋。 手痒的小鬼心满意足收回手,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挂在男人身上。 自从得知了自己的新目标请的大师是假把式后,慕白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他仗着连假把式发现不了他,连路都不想走了。 小鬼兴致勃勃地挂在男人身上,双手搂住男人的脖子,歪着脑袋眼睛半眯起。 阎鹤透过镜子,望着身后的小鬼,趴在他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歪着脑袋,打了个哈欠, 少年的黑髮有些蓬乱,但是很柔软,脑袋上有几根头髮翘了起来,半眯起的杏眼像是半轮弯月。 仔细听还能听到他打哈欠的咕哝声。 小鬼打完哈欠,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吹完了头髮还不走,挂在他身上搂着他脖子探出个脑袋,睁着眼疑惑地望着他。 身后人是鬼魂,没有实体,挂在人身上没有重量,但阎鹤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肩膀一沉。 似乎真的有个少年挂在了他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将身上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阎鹤足足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好几分钟,才放下吹风筒走出浴室。 身后的小鬼虽然没有实体,但是因为离得太近,阎鹤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小鬼的阴气。 他身后的阴气时而重时而浅。 阴气重的时候应该是小鬼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阴气浅的时候又大概是小鬼见了什么东西好奇,抬起了头看了几眼。 第12页 从浴室到卧室,不需要浴室里的镜子,阎鹤也能知道身后的小鬼抬了几次头。 壁挂式鱼缸、感应式夜灯这些都是小鬼好奇的东西。 到了卧室,阎鹤感觉到背后的凉意消失,他抬头,果然看到小鬼迫不及待地飘向浅灰色大床。 小鬼甚至还趁他不注意,偷偷在大床上快乐地打了个两个滚。 慕白确实很快乐。 毕竟他今晚看到秃驴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今晚饿肚子的准备。 谁知道今晚他还能吃一顿饱饭。 浅灰色大床上的小鬼快活得很,他想着秃驴走了,接下来岂不是他能像前几天一样每天晚上都能吃上饭。 他的新目标听话又懂事。 就是胆子小了一点。 大概是前天他偷偷把扫地机器人藏起来这件事吓到了他的新目标。 所以新目标才会请天师过来。 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胆子小点就小点。 他以后不吓他就是了。 压床的时间也减少一点。 小鬼趴在床上,偏头望着正在看书的男人,只感慨自己真是贴心至极。 放在现在,方圆八百里提着鬼灯笼都找不到他那么体贴的小鬼! 凌晨三点。 漆黑的卧室里,睡得迷煳的小鬼强行从床上爬起来。 他刚吃饱不久,舒舒服服地睡下去还不到两小时,就得重新爬起来。 坐在大床上的小鬼头髮有些蓬乱,他困得都睁不开眼,但还是在朦胧中记得自己今晚许下的承诺。 要对新目标压床的时间少一些才行。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鬼努力飘了起来,他飘向窗户的位置,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从窗户中飘出来的小鬼迷迷煳煳地飘往自己白日待的墓地。 凌晨三点半。 大床上的阎鹤被冷醒。 这次要比上次更加冷。 上次好歹是一部分地方冷得厉害,但这次却浑身都泛着凉。 睡眼朦胧的阎鹤起身,打开夜灯,发现自己大床上空荡荡,小鬼和被子都没了踪影。 「……」 他打开卧室的灯,扫了一眼卧室,看到窗户敞开着一截缝隙,又扭头看了看浅灰色的大床。 大床的床单上有被子拖行的一道长长褶皱,像是一尾鱼,顺着大床滑熘落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阎鹤想到了前几日小鬼常常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唿唿大睡,有时还被被子缠住不得动弹。 十有八九是回去的时候迷迷煳煳也顺带把被子给带走了。 阎鹤摁了摁眉心,起身走向衣柜。 他打开衣柜,从里面新拿了一床真丝薄被。 早上九点。 津市郊外,晨曦的日光被茂密的树林遮住,墓地的阴风浮动着茂盛枝桠,发出沙沙声响。 慕白在迷煳中翻了个身,他抱着被子,如同往常一样下意识用下巴蹭了蹭。 真丝薄被极为柔软,触感细腻丝滑,慕白舒服得将脑袋埋了上去,又蹭了蹭。 「……」 两分钟后。 墓地里的小鬼倏然昂起脑袋,瞪大眼睛望着手中的被子。 他头髮还蓬乱得厉害,意识却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他哪有什么被子? 小鬼惊慌失措低头,发现自己怀里确确实实抱着一床被子。 看样子好像还是几个小时前从新目标的家那边顺来的。 可秃驴可刚说过这宅子里没有鬼的。 慕白颤颤巍巍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胆小的新目标又坐在客厅里,对着另一个秃驴斟茶说:「大师,先前找的大师不中用。」 「我前些日子丢了扫地机器人,昨日又丢了一床被子」 「您再看看,这宅子里到底有没有鬼?」 小鬼抱着被子,戚戚然心想完了。 昨天晚上还美滋滋地想着如今终于能够天天吃上饭,找到了饭碗。 结果饭碗还没有端热乎,没到一天就被他连碗带饭一起踹飞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顶层办公室里,办公桌前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被西装裤包裹的长腿交叠着,他靠在椅子上,对手机另一头的生活助理说重新购置两套床上用品。 款式得跟之前浅灰色真丝的那套床上用品一样。 生活助理连忙应了下来,还问他其他的东西需不需要更换购置。 似乎是想到什么,长腿交叠着的男人顿了顿道:「顺便再换张尺寸大一点的床。」 「枕头就不用准备了。」 反正那轻飘飘的小鬼总是爱趴在他身上睡。 有没有枕头都一个样。 第7章 阎鹤的生活助理跟了阎鹤很多年。 生活助理很清晰地记得他老闆的床可是两米乘两米的。 这还不够大。 原来看起来沉稳冷峻的老闆私底下那么狂野。 生活助理哪怕心里震惊得如同火山爆发,但语气依旧沉稳道:「好的阎总,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更换的吗?」 阎鹤一边批着文件一边说不用。 反正那小鬼只爱睡床。 除了床别的东西也不去睡别的地方。 另一头,墓地里的小鬼抱着被子,戚戚然地从早上等到了晚上。 深夜,当慕白小心翼翼地抱着被子飘在玻璃窗外,探着脑袋看客厅的情况。 第13页 客厅只有新目标一个人,没有秃驴。 慕白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却对抱着的被子发了愁。 阎鹤一偏头就看到了躲在角落里不敢露面的小鬼,被小鬼紧紧搂在怀里的被子只有阴阳眼才能看到。 他想到昨晚被吓唬的小鬼,便打了个电话慢慢道:「王姨,我的被子今天找到了吗?」 果不其然,那小鬼立马露出了脑袋,一双黑熘熘的眼睛带着点紧张地望着他。 慕白看着男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道:「没找到?」 「那应该是掉在床底下了,你明天打扫的时候看看床底下。」 男人不知是想到什么了,轻笑道:「我屋子里又没有鬼,那肯定是掉下床底。」 屋子里唯一的小鬼有点心虚,立马马不停蹄直奔向卧室,把怀里的被子偷偷塞到床底才放心下来。 大概是经歷这一场,今晚的慕白分外谨慎,床也不滚了,老老实实坐在床上等着他的新目标洗澡睡觉。 阎鹤一出来就看到小鬼端端正正坐在床尾,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像平日里好奇地到处飘,看起来乖得厉害。 他唇角无意识勾了起来,觉得一床被子换这小鬼乖乖地坐在床上,也算是一桩划算买卖。 结果到了凌晨,强撑着起床的小鬼又迷迷煳煳卷着被子准备爬窗户离开。 正巧这个点醒来的阎鹤闭着眼睛用力地咳了一声,提醒着小鬼别再卷着被子走了。 困得快睁不开眼的小鬼愣了愣,结果又听到了闭着眼的男人咳了好几声。 听到没什么动静,男人又继续咳了好几声。 这串咳嗽声让小鬼脑袋清醒了一点。 他低头看着搂着的被子,立马清醒过来,心有余悸地把被子放回床上。 刚才还一直咳嗽的男人这会安静下来,并不再咳。 但慕白却有些迟疑,他记得男人平日里并不咳嗽的。 他翻窗时频频回头,很是担忧,巴巴地想着他可就这一个饭票子。 要是他的饭票子因为生病出事那就完了。 小鬼飘回墓地时还有点忧心忡忡,他想了好久,觉得大概是自己吸的精神气多了。 给新目标给压坏了,才导致他半夜风寒入体,生病咳嗽起来。 慕白神色凝重下来,暗暗下定决心,决定日后回来的时间还要再早一点,每日吃一点精神气就好了。 毕竟他就这一个饭票子。 得好好珍惜才行。 结果世事无常,在慕白下定决心的第二天,他就找不到他的饭票子了。 那日他如同往常一样,到了时间便去到别墅,但别墅漆黑一片,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慕白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都找不到人影。 他先是蹲在别墅门前乖乖等了半个小时,以为能等到人回来,结果等了大半个小时,都还等不到人。 慕白觉得这样不行。 晚上九点。 市中心大厦灯火通明,顶层办公室依旧亮着灯,办公桌前的男人低着头,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腕骨的佛珠。 宽敞的办公室静谧得只能听到中央空调运作的嗡鸣声,遒劲有力的字迹落在文件下方,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阎鹤低头批阅着文件,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流畅签字的笔尖顿住,他抬起头,望向了窗外。 顶层的办公室为了採光都是採用落地玻璃,能够通过巨大的落地玻璃俯瞰大半个津市夜景。 此时此刻,一只小鬼巴巴地趴在落地玻璃窗外看着他。 小鬼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在外头的玻璃窗上待了多久,以往见到他都会亮晶晶的圆润杏眼这时候有些蔫巴耷拉着。 阎鹤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腕錶,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极少加班,也不提倡手底下的人加班,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加班也大多是因为公司发生了突发的紧急情况,必须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方案。 前不久刚完紧急会议,他本打算处理完这沓文件就下班,但不知不觉批阅到了现在。 望着窗外巴巴的小鬼,阎鹤莫名其妙想到了朋友圈里某个朋友养的一只很漂亮的小猫咪。 有一次他朋友出门回来晚了,小猫咪没有饭吃,伸着爪子扒拉着饭盆,巴巴地望着朋友。 那天一向沉默寡言的朋友连发了三条朋友圈反思自己的错误,并且在朋友圈配上小猫巴巴望着饭盆的照片。 阎鹤对猫不感兴趣。 但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趴在窗户上的小鬼很像朋友家的那只小猫。 只不过朋友家的那只小猫会伸出爪子生气地扒拉着饭盆,但小鬼不会。 他只会巴巴地趴在玻璃窗上望着他,陪着他加班。 阎鹤喉咙动了动,莫名其妙体会到了养猫的朋友在朋友圈说见到小猫心软软的言论。 他一贯冷峻的神情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将手上的钢笔合上,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资料,然后起身准备下班。 小鬼似乎也知道他要下班,显得很高兴,立马穿过墙飘过来挂在了他身上。 神情刚柔和下来的阎鹤:「……」 小猫什么的,果然都是假象。 身后的小鬼先前还巴巴地趴在窗外望着他,这会仗着人看不见,兴沖沖就搂着他的脖子,指不定哪天就要骑到他头上去。 第14页 阎鹤想到那个场景,眼皮跳了好几下。 办公室外灯火通明,几个秘书也一同留下来处理事务,阎鹤打了声招唿,跟几个秘书说下班吧,有什么事明天再做。 没过多久,灯火通明的办公室也渐渐走了不少人。 阎鹤和几个秘书一同在电梯外等电梯。 慕白挂在新目标身上,发现周围乌泱泱的都是留着差不多髮型的脑袋。 「叮——」地清脆一声,吓了慕白一跳,电梯门缓缓打开,几个人一同进了电梯。 电梯很宽敞,但阎鹤和手底下的几个秘书都生得肩宽腿长,乍一看仿佛电梯里乌泱泱的都是人。 慕白在进电梯门时被吓了一跳,他这会没挂在新目标身上,而是小心翼翼飘在电梯最角落。 他从没有跟那么多人挤在一个铁盒子里,眼神茫然地望着面前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背影。 这几个背影都肩宽腿长,都穿着差不多样式的西装。 慕白想了想,他飘起来,熟练往最右边的一个挺拔背影挂去。 站在最中间目睹了全过程的阎鹤:「……」 他亲眼看着小鬼当着他的面挂错了人,趴在了他的秘书背后,显得有兴沖沖的模样。 天天睡一个床。 还能挂错人。 阎鹤沉默,忽然叫了一声那个秘书的名字:「杜正。」 他嗓音很淡,面色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却让电梯里的几个秘书心里咯噔了一下,以为是今晚某个地方没处理好发生纰漏。 杜正心里虽然也咯噔一下,但还是立马抬头道:「怎么了,阎总?」 好在阎鹤只是问了几个明天日程问题,并不难回答。 杜正松了一口气,一一照着整理出的日程回答。 在杜正回答的时候,慕白这才发现自己挂错了人。 他扭头,发现自己的新目标站在另一边,脸色是一贯地冷峻,但慕白却觉得新目标的脸色好像要比平时要冷上一点。 慕白连忙从杜正的身上跳下来,重新挂在了新目标的身上。 这会挂对了。 小鬼舒了一口气。 汇报完行程的秘书看着自家老闆缓和下来的脸色,也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当晚,慕白就发现他的新目标是真的生病了。 平日里他的新目标睡觉的时候都会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腹前,睡姿平稳地睡觉。 但今晚他的新目标却用了一个侧身睡觉的睡姿睡觉。 慕白望着背对着他睡觉的男人一句话也不说,灯也不关,留了一个背影给他足足看了一个小时。 大概是很身体不舒服。 从前他的阿娘就是这样,每次生病了总会背对着他,连咳嗽都不敢咳出声给他听。 他娘用的药都是最好的药,但每晚还是难受得厉害,要侧着身才能顺出气睡得安稳一些。 小鬼抿了抿唇,望着男人的背影并不说话,圆润的杏眼里满是担忧。 ———— 第二日晚上。 浅色的窗帘轻轻晃动,似乎是被夜风吹拂。 早早回来的男人翻过一页书,察觉到了不远处不同寻常的阴凉气息。 他穿着黑色高领,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着,越发显得肩宽腿长。 在察觉到那股阴凉时,阎鹤抬眼看了一眼客厅的时钟。 时钟刚过八点。 也不知道那小鬼那么早过来要玩什么。 阎鹤唇角微微上扬,等着那小鬼好奇地飘到他身边,探着脑袋看他今晚看什么书。 但没过多久,阎鹤翻页的动作顿住,他没抬头,半垂的黑眸迅速冷淡下来。 不远处瀰漫的阴气同先前的不一样,此时瀰漫的阴气散发出浓浓的腥臭味。 小鬼身上的阴气不是这个味道。 小鬼身上的阴气更像是透明的果冻,冰凉但很干净,没有难闻的味道。 人同人不一样,鬼同鬼也不一样。 有些恶鬼生得面目可憎,又因作恶多端,痰食的同类和人类多了,身上自然会有浓重的腐臭味。 阎鹤因为极阴体质,对这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再熟悉不过。 宽敞的客厅窗帘蓦然剧烈纷飞翻捲起来,布料交叠拍打在一起,发出的刺啦声宛如悽厉的哀嚎。 玄关上的架子也开始急剧晃动,尖锐的摩擦声刺向耳膜,平常人看不见的阴气如同潮水沸腾急速涌入别墅。 灯盏无故晃动,摇摇晃晃的灯光时暗时明,腐臭的阴气如同雾气一般包裹了整个客厅。 沙发上的男人垂眸,翻过一张书页。 浓郁粘稠的血水流淌蔓延至客厅,一道黑影在悽厉的风声中极速狰狞俯冲向沙发,腾升的阴气化为锋利黑爪由上而下刺来。 沙发上的男人将手腕上的佛珠粗暴地拨到虎口,神色平静地抓住极速俯冲而来的恶鬼头髮,一寸一寸地收紧虎口, 佛珠骤然发出金光,宛如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恶鬼的头髮上,悽厉的惨叫也随之响起。 由阴气凝聚而成的头髮被佛珠灼烧成白烟,并像燃烧的纸张一点点被佛珠吞噬,飞速消逝。 不过瞬息,青面獠牙的恶鬼头颅硬生生少了一半了,只露出半只牛铃大的眼与流着涎水的嘴。 恶鬼被佛珠灼烧得动弹不得,发出悽厉的哀叫,只能看着自己的头颅一点一点被灼烧成白烟,惨叫声响彻客厅。 第15页 男人拽着只剩下半边头颅惨叫着的恶鬼,在客厅粘稠腥臭的血海中慢慢走向浴室。 在客厅明明灭灭的灯光下,行走着的挺拔男人半张脸隐匿在阴影,冷白如玉的脸庞没有什么情绪。 他单手拖着惨叫逐渐弱了下去的恶鬼到浴室,拽着恶鬼的头颅,那只剩下半张狰狞脸颊的恶鬼被迫仰起头。 瞬息过后,恶鬼发出比先前更惨烈千百遍的悽厉叫声,一串紫檀佛珠束住恶鬼的喉咙极速收紧。 顷刻后,浴室藤升起大量的白烟,被佛珠绞杀的恶鬼成了灰烬。 灰烬被捲入马桶,尽数冲下下水道。 客厅中由阴气变成的粘稠血水也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散,家具恢復了原来的样子。 唯独只有浴室镜子上还流着恶鬼潜进来留下的蜿蜒血痕。 阎鹤低头将佛珠洗漱台上沖洗了几下,又看了一眼腕錶,发现快到平日里小鬼来的时间。 阎鹤眼睫垂了垂,抽了几张纸,开始慢慢擦拭镜子上恶鬼留下的蜿蜒血痕。 与此同时,津市郊外的墓地。 白日里阴森恐怖的墓地在入了夜仿佛更静谧无声,只有枝桠晃动发出的沙沙声。 但只有开了阴阳眼的人才能看到墓地的鬼市此时此刻都是鬼魂在飘荡,到处摆着零碎玩意的鬼摊,叫卖声和还价声络绎不绝。 鬼市是平日里一些鬼魂交易买卖的地方,只要有香火蜡烛,就能进行交易。 「你说的这个真有那么好?」 鬼市的小鬼,黑髮小鬼蹲在地上,他神情犹豫地望着地上摆着的犀牛角尖,又开口问道:「对活人有用吗?」 鬼摊的老闆是个长舌鬼,他连声道:「好用好用!你摆在他房间,肯定有用。」 「犀牛角尖不是作恶的东西,活人看不见,引不来阴差也引不来和尚,你尽管放心。」 「这可是我儿子烧给我的!听说还能通灵,你摆在那人房间,那人定能生活虎!」 「甭光是被你压坏还是被你吃掉了半个脑袋,都能好!」 慕白蹲在地上,他不大相信面前长舌鬼的鬼话,但他依稀模煳记得犀牛角能入药,对活人是极好的。 算了。 他的饭票胆子小还容易生病。 养好他的饭票才最重要。 小鬼忍痛从口袋里摸出两块藏了很久香火,依依不捨道:「那你给我包起来吧。」 长舌鬼乐了:「好!我这就给你包起来!」 慕白蹲在地上,看着鬼摊的老闆屁颠屁颠地去给他包犀牛角,不远处的一群小鬼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大事,竟一齐倒吸一口凉气。 「又被烧成灰了?」 「可不是嘛……听其他的鬼说这次的鬼半个脑袋都被烧没有了……」 「果真是比恶鬼还可怕……」 慕白耳朵竖了起来,他好奇扭头望去。 但他跟那群无头小鬼并不熟悉,那群小鬼见了他,纷纷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慕白也只能听到半个脑袋都被烧没了的话,他下意识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只觉得大概是某个倒霉的小鬼碰见了秃驴,才会那么惨。 「给你。」 打包好的长舌鬼递给他,还大气地送给他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装犀牛角尖。 慕白小心翼翼接过用两块香火换来的犀牛角尖,迫不及待地往新目标的家飘去。 他熟门熟路地飘到独栋别墅,透过客厅玻璃看到了沙发上的新目标正在垂眸看着书,神色沉静,一片岁月静好。 小鬼熟练地翻窗飘进来,他飘到男人的身边,如同往常一样好奇地探头去看他手里的书。 阎鹤坐在沙发上,他看到小鬼同往常一样好奇看他的书,浑然没有察觉到别的鬼的气息。 小鬼看了一会,大概是觉得自己看不懂,便并不再看,而是低头认真地掏着口袋,不知在掏什么东西。 于此同时,沙发下一只充满怨念的断手慢慢爬了出来,试图抓住男人的脚。 阎鹤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面色不善地将刚才恶鬼残留下的断手给一脚踹进沙发底下。 什么鬼东西。 滚一边去。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等会把那小鬼吓跑了怎么办。 第8章 充满怨念的鬼手被踹到了一旁,它不敢再轻举妄动,躲在沙发底等待着时机。 阎鹤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小鬼。 小鬼什么都没发现,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鼓囊囊的小包。 阎鹤偏头一看,发现那小鬼手里鼓囊囊的小包是一枚粉色香囊。 粉色的香囊上还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做工精巧,戏水的鸳鸯绣得栩栩如生。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送的。 小鬼对那枚粉色的香囊很是珍视,动作很小心,碰都不捨得多碰几下。 少年捧着粉色的香囊,坐在沙发上,雪白的脸颊边窝出了个酒窝,偏着头望着他,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模样。 阎鹤忽然将书丢在了一旁,低头没什么表情踩一脚沙发底下那只又准备爬出来的鬼手。 充满怨气的鬼手愣了愣,没过几秒就被踢进了沙发底下。 它这回老老实实缩在沙发底下,没敢再爬出来招惹外头的人。 阎鹤起身,朝着卧室走去。 第16页 小鬼果不其然也跟在了他的身后,只不过不像从前跟得那么紧。 从前的小鬼就连他洗澡都要坐在玻璃门上专心等着他,认认真真地等着他,跟条屁股后面的小尾巴一样。 但如今的小鬼却并不再热衷跟在他身后,他坐在趴在浅灰色大床上,手撑着下巴,玩着新得的鸳鸯戏水香囊。 小鬼玩着玩着就在柔软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打了几个滚,也不像从前一样眼睛亮晶晶地专心致志盯着他看。 阎鹤拿着换洗的睡衣进了浴室,关门的时候还抬头看了小鬼几眼,也不见小鬼跟上来。 卧室里的慕白舒服地在大床上打着滚,滚了几下后他昂起脑袋,发现身下的大床似乎比从前更大了。 果然,新目标除了胆子小了点什么都好。 懂事又听话,还会换大床! 慕白很是高兴,再摸着香囊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心疼香火钱了。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鬼手从沙发底下慢慢爬行卧室。 它哪怕只剩下一个断手,也不敢进男人的卧室,只敢在卧室外徘徊。 结果充满怨念的鬼手在卧室外徘徊没到一分钟,它就发现了卧室里有个小鬼在大床上快活地打着滚。 充满怨念的鬼手呆呆地停在原地。 它原本是被绞杀的恶鬼留下的怨念,继承了恶鬼的一些记忆,知道阎鹤的卧室是方圆十里的恶鬼都不敢踏足的地方。 此时此刻却有只小鬼在阎鹤的卧室里好好地待着,甚至能给在大床上滚来滚去。 顷刻间,鬼手被痛苦绞杀的怨念如同疯涨的潮水,让它窸窸窣窣朝着浴室爬去。 浴室里雾气萦绕,洗完澡的阎鹤擦着头髮,闻到了一股轻微的腐臭味。 他神色迅速冷淡下来,知道是先前的恶鬼凝结成的怨念没清除干净。 阎鹤推开浴室的玻璃门,果不其然在萦绕的雾气中看到镜面上大片的血淋淋血痕。 雾气消散得差不多时,镜子上密密麻麻的血迹也清晰下来,东倒西歪的字迹带着悽厉的怨念,血淋淋地往下淌。 这次不是狰狞骇人的血掌印,而是密密麻麻的扭曲字迹。 ——他为什么能上床为什么能上床为什么能上床为什么能上床 阎鹤:「……」 他刚看到血淋淋字迹的时候还有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看到上床这个两个字,阎鹤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鬼手本就是恶鬼残留下来的怨念,极易滋长阴暗情绪,被负面情绪主导操控。 没了脑子的鬼手带着被绞杀前的痛苦,悽厉的怨念几乎要冲破宅子,阴暗地朝着卧室爬行。 但没爬两步就被男人硬生生地踩在脚底,用佛珠绞杀干净,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半空。 浴室里血淋淋的字迹也随缓缓消失,恢復到原来的样子。 阎鹤打开窗户通风,在看到地上鬼手阴暗爬行的湿漉水痕后,眉头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 一个只会在地上到处乱爬。 一个上床会脱鞋。 他给第二个小鬼上床很奇怪吗? 阎鹤回到卧室,果不其然看到床上的小鬼乖乖地趴在床上,单手撑着腮帮子,晃着腿等他。 小鬼什么都没有乱碰,只低头玩着自己的香囊,乖得很。 大概是生前也不常出门,床上的少年皮肤格外白,平日里被灰扑扑的长袍裹着看不出来。 如今单手撑着腮帮子,宽大的灰色袖袍滑落到手肘,一截白晃晃的手臂就露了出来。 阎鹤目光移到小鬼手中的粉色香囊,稍稍一顿。 在他洗澡前小鬼就看着香囊,出来后还在看着这枚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 看得出来小鬼对那枚香囊宝贝得厉害。 慕白确实对这枚香囊宝贝得厉害。 毕竟是花了他两块香火才换来的。 慕白捧着香囊,郑重地拆开,露出香囊里头的犀牛角尖,又郑重地摆在床头柜上。 他摆好犀牛角尖,骨碌碌爬上床,虔诚地对着犀牛角尖拜了拜,希望犀牛角尖能够起作用。 他同他娘一样迷信,小时候他身体不好,他娘还特地给他在寺庙里捐了一座金身。 如今他成了阴间的小鬼,拜不了佛祖和菩萨,也不敢拜酆都大帝,怕拜着拜着把黑白无常这些阴差给拜来。 慕白思来想去,左不能拜右不能拜,但拜拜这犀牛角尖总归还是可以的。 阎鹤看着小鬼低头拆开香囊,本以为香囊里面装的是冰片、苍朮之类的药材。 但是没想到给小鬼送香囊的小姑娘格外不同,给小鬼送了犀牛角尖。 阎鹤神色有些古怪。 不仅如此,小鬼还在他房里把犀牛角尖摆了出了出来,还虔诚地拜了又拜。 嘴里念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看上去神神叨叨的。 拜完犀牛角尖的慕白爬上床,同平常一样开始趴在床头等男人睡觉。 到了后半夜,慕白髮现长舌鬼没骗他。 那犀牛角尖真的有用。 躺在床上的男人睡姿跟平常一样,半夜也不咳嗽了,安安稳稳地睡着觉。 慕白很是高兴,临走前还特地把犀牛角尖摆在床头柜最中间的位置。 第二天一早,阎鹤醒来,起身的时候看到了床头柜上一个丑不啦叽的犀牛角尖。 第17页 它像个大功臣一样被摆在床头柜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阎鹤起初以为是昨晚的小鬼忘记拿走了。 但犀牛角尖旁边还有个粉色的鸳鸯戏水香囊。 按照昨晚小鬼对香囊的宝贝劲,大概率不是忘记拿走,而是故意留在了这里。 阎鹤面色有些古怪,伸手碰了碰那犀牛角尖,发现犀牛角尖干干净净,上没附着什么阴气。 从前他宅子里也有不少恶鬼会留下东西。 但那些东西大多毒辣阴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奔着取他性命来的。 他看着犀牛角尖的模样,也不太像是能掀起什么风浪的阴毒东西。 阎鹤其实能够直接用佛珠焚烧掉床头柜上的犀牛角尖。 可一想到昨晚小鬼对着犀牛角尖虔诚地拜了又拜的模样,阎鹤还是发了一条信息给寺庙里的弘晖,打算找个时间问问清楚。 傍晚,阎鹤去了一趟郊区外的钟明寺。 茂密的枝叶快把寺庙的石阶给遮挡住,朱红色的庙门陈旧褪了色,清寂得只有寥寥几个僧人在清扫地面。 他朝着寺庙后门走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庙堂里等着他的弘晖。 弘晖见到面前男人先是笑着打了个招唿,他转动着念珠,正想说什么时却停了下来。 没等阎鹤开口,弘晖便嘆息道:「师父说得不错。」 「你手上的佛珠等不到他游歷回来了。」 阎鹤微微一顿,瞧了一眼腕骨上的佛珠。 他手上的紫檀佛珠一共由八颗佛珠组成。 这八颗佛珠分别代表的是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八正道(注1) 因为长久以来都在绞杀恶鬼,前七颗佛珠已经产生了细微的裂痕,最后一颗佛珠也在昨晚绞杀恶鬼中开了裂痕。 阎鹤的极阴体质对阴气十分敏感,这串佛珠不仅仅是用来护身,也是用来镇压与隔绝阴气。 弘晖举起紫檀佛珠,细细地对着光照了一会才神色凝重道:「珠子裂得挺严重,估计得花一段时间修復。」 阎鹤嗯了一声,神情看上去并无多大变化。 弘晖嘆息道:「罢了罢了,左右我也劝不动你别再绞杀恶鬼犯业孽。」 「你注意分寸就好。」 阎鹤极其厌恶被威胁。 从前不少恶鬼知道业孽这事后,以为能仗着面前人不能多犯下业孽,三番五次入宅挑衅,最后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活生生烧成了一罐灰。 弘晖收下佛珠,又递给面前人一些符纸,叮嘱道:「这几日佛珠不在身上,你多加小心。」 阎鹤收下符纸,言简意赅道「谢了。」 弘晖摇了摇头,他笑起来道:「我这些符纸,不过是你给我面子才收下罢了。」 要论起天资,面前人比他要高得多。 弘晖收好佛珠,临走前还问了一句:「对了,那小鬼最近如何了?」 阎鹤沉默了片刻,似乎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原本就是为了这事而来,被佛珠一打岔,这会都没问出口。 过了好一会,阎鹤才对着面前人答非所问道:「犀牛角尖,你知道一般用来做什么?」 弘晖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道:「犀牛角可入药,对小儿有定精、安神的作用。」 「不过大多数犀牛角入药都是用来壮阳补肾,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阎鹤:「……」 他想起那小鬼将宝贝得不得了的犀牛角尖摆在床头柜。 每晚都对着犀牛角尖拜了又拜,看起来虔诚得不得了。 所以小鬼这是在对着犀牛角尖祈祷他壮阳补肾? 阎鹤沉默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情。 小鬼夜夜都在对着犀牛角虔诚祈祷,是在祈祷犀牛角保佑他壮阳补肾。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弘晖握着佛珠叮嘱道:「对了。」 「你这几日佛珠不在身边,还得小心那压床的小鬼。」 他的本意是告诉阎鹤如今没了佛珠在身边,阎鹤自身又是极阴体质, 按照面前人对阴气的敏锐程度,那压床的小鬼在夜半时分在阎鹤面前跟活人没什么两样。 但阎鹤没怎么在意,只是拿着符纸随意地应了一声。 第9章 弘晖看到面前人随意的模样,以为是阎鹤自然是有法子对付那压床的小鬼。 他便收下佛珠,不再多问。 但反而是往常一向沉默的阎鹤,与他同坐在坐塌下,问了不少话。 他问小鬼身上可会有犀牛角尖。 弘晖失笑,他道:「小鬼身上怎么会有犀牛角尖。」 「寻常人家在祭祀时也不会烧犀牛角尖给地底下的亲人。」 「大概是同其他鬼魂换来的罢了。」 阎鹤重复道:「换来的?」 弘晖斟着茶道:「对,应该是用香火纸烛换的。」 「阴间的小鬼都以这个为食。」 阎鹤忽然安静下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压床的小鬼,穿着灰扑扑的宽袍,趴在床上,巴巴地望着他,清瘦得厉害。 看上去不像是个香火纸烛富裕的小鬼。 不难猜出小鬼换犀牛角尖的香火纸烛是勤勤恳恳攒下的。 怪不得昨晚那么宝贝。 看到面前人忽然安静下来,斟着茶的弘晖抬头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第18页 榻上坐着的男人没说话,只低头饮了一口茶,许久后才道:「没什么。」 他轻笑道:「从前只遇见过盼着我死的恶鬼。」 「还是头一回碰见盼着我好的小鬼。」 ——— 晚上九点。 熟门熟路潜入别墅的慕白一飘进客厅,察觉到了点不对劲。 他动了动鼻子,闻到了客厅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诱人味道。 慕白说不上那味道是什么,但犹如本能,他迷迷煳煳就沿着那缕味道来到了书房。 书房内灯光明亮,古朴厚重的书桌上摞了一叠文件。 办公椅上的男人单手撑着下颚,半垂着眼,神色沉静地看着资料, 慕白舔了舔唇。 他发现越靠近男人,那股馥郁香味就越浓,像是烈日下白玉碗里冒着凉气的冰镇酸梅汤一样。 清凉而诱人。 小鬼鼻翼翕动,眼睛亮晶晶地贴着男人。 阎鹤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如往常一样调整腕骨上佛珠的位置。 但却碰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长久以来带在手腕上的佛珠起了裂痕,送去给弘晖修復了。 阎鹤起初没怎么在意。 那串佛珠更多的作用是用来压住他极阴的体质,少吸引一些邪祟,而不是绞杀恶鬼的根本。 直到晚上九点多,书房的窗帘轻轻晃动了几下,穿着灰袍的小鬼跟一缕烟一样偷偷熘了进来。 他坐在书桌上,晃着腿看着他处理公务。 大概是看到了什么好奇的,小鬼将脑袋伸过来,离他离得极其近。 阎鹤笔尖一顿,他稍稍抬眼,就能看到低着头的小鬼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 因为没有戴着佛珠,今日的他要对阴气的感受要比平日里敏锐上千百倍。 因此今晚,他能格外清晰地察觉到面前小鬼的阴气冰冰凉凉,环绕着他。 今晚的小鬼不知怎么了,眼睛亮晶晶的,对他分外地黏人。 同刚开始趴在床头巴巴望着他的那天晚上一样,又重新做回了他的小尾巴。 哪怕看不懂文件,也乖乖坐在书桌上。 坐在书桌上的慕白低头看着文件上的文字,忽然小声慢慢道:「阎……鹤。」 他念得有些慢,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阎鹤。 原来他新目标的名字叫阎鹤。 慕白抬头,却发现面前男人也抬着头,狭长的黑眸犹如一汪沉静的深潭。 他不知望着半空中什么东西,竟让慕白生出了几分被盯着的错觉。 可面前人只是个普通的活人,不是鬼魂,也不是阴差,并不能看见他。 小鬼扭头望向身后,想知道男人到底在看什么。 在他扭头的剎那,男人起身,微凉的夜风浮动起窗外的枝桠,连同窗帘一起吹得哗哗作响。 男人走到窗台前,繫上了轻轻晃动的窗帘。 原来是在看窗帘。 小鬼坐在书桌上,晃着腿,双手撑在桌面,稍稍向后仰,歪着脑袋望着男人回到书桌前。 他陪着阎鹤看完那些琐碎的文件。 等到阎鹤起身时,小鬼同往常一样飘起来,熟练地双手搂住男人的脖子,舒服地挂在男人背后。 又因为今晚的男人身上格外好闻的气息,小鬼没忍住,偏着头蹭了蹭男人的颈脖偷偷吸了几口。 男人却忽然停住脚步,一动不动停在原地。 慕白探着脑袋,将下巴垫在男人的肩膀,歪着脑袋疑惑地望着他。 停在原地的阎鹤喉咙动了动,没了佛珠,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小鬼趴在他的身后。 鬼魂本没有重量,更没有实体,但阴气却能凝成鬼魂的身形。 活人身上没有阴气,因此不能与鬼魂接触,鬼魂只能同鬼魂接触。 从前佛珠能够隔绝大部分邪祟与阴气。 因此哪怕阎鹤是极阴体质,对阴气极为敏锐,有佛珠在身,也能大大减少阴气对其的影响, 但如今佛珠不在身边,阎鹤对阴气的感知越发清晰。 从前小鬼趴在他身后,他只能感受到一团模煳阴凉的气息靠近。 倘若小鬼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那团阴凉的气息便会离得近一些,颈脖处一片冰凉。 若是小鬼昂着脑袋并不靠着他,那团阴凉的气息便会离得远一些,颈脖处也感受不到冰凉。 但如今,阎鹤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由阴气凝聚成的小鬼具体身形。 身后的小鬼不再是一团模煳的阴气,而是身形清瘦的少年。 纤薄的身躯与他贴得很紧,并且他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小鬼的双腿是夹在他腰上。 阎鹤分明记得小鬼从前挂在他身上,只伸出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双腿还没有夹着他的腰。 小鬼什么时候学会挂在他身上时偷偷用腿夹着他的腰这种姿势? 阎鹤摁了摁眉心,尽力让自己忽略腰间的感受,好一会才抬腿走向浴室。 果不其然,洗澡的时候小鬼是不会挂在身上的,一进浴室,小鬼便跳了下来。 阎鹤以为洗完澡躺在床上便好了。 毕竟在床上,小鬼不会挂在他身上,只会在床上乖乖等着他入睡。 所以哪怕没了佛珠,躺在床上翻个身都能滚下床的小鬼也不能对他怎么样。 第19页 阎鹤很放心。 直到半夜,沉睡的阎鹤唿吸稍稍起伏不平,他眉宇间轻蹙,仿佛是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压着不得动弹。 他很快从昏沉的意识中清醒过来。 但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醒。 他的意识很清醒,能听到声音,但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不能动弹,不睁开眼,也没有办法说话。 阎鹤立马就意识到他正在经歷鬼压床。 午夜时分阴气本来就浓重,加上没了佛珠在身边,他不得不经歷鬼压床这一遭。 但旁人经歷的鬼压床不过是浑身无力,不得动弹,而阎鹤因为极阴体质,不仅浑身不得动弹,还很能清晰地感觉身旁的小鬼在逐渐靠近他。 午夜时分的阴气浓重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阎鹤闭着眼睛,清晰地感觉到身形纤薄的少年压着他,小半张脸埋在他颈脖间,跟小猫一样蹭了又蹭。 少年今晚几乎是格外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同他贴得很紧。 浓重的阴气让少年的髮丝触感格外清晰,毛茸茸地蹭在他下巴上,让人发起痒来。 阎鹤这才想起来,今晚他摘了佛珠,小鬼对他身上的极阴体质根本就没有抵抗力。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恶鬼明知道斗不过他,却仍然前赴后继地赶来送死。 小鬼同白日里一样,双臂搂着他,心满意足地压在他身上,偶尔因为要吃食他的精神气而仰头贴着他的脸庞。 少年的面颊柔软冰凉,手臂搂着他,几乎是一个依赖的姿势蜷缩在他怀中,宽大的灰袍重重叠叠摞在一起。 阎鹤闭着眼,在静谧的黑暗中听到自己绵长的唿吸声与心跳声。 吃饱喝足的小鬼逐渐熟睡,他在睡梦中不是个安稳的性子,这会在香甜的睡梦中松开了紧紧搂着他的双臂。 但阎鹤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觉到睡得香甜的少年翻了个身,咕哝了几句梦话。 哪怕少年背对着他,也紧紧地贴着他,几乎整个人镶嵌进他的怀里,跟个小猫一样窝着他。 少年成日里穿着灰扑扑的袍子,只露出一截颈脖和锁骨,看起来清瘦纤薄,但长肉的地方却圆润饱满得很,软乎乎地抵着他, 若是乖乖抵着人也就罢了,但偏偏小鬼睡觉一贯不老实,不仅爱乱动也爱乱蹭。 小鬼时常在唿唿大睡中卷着被子无意识磨蹭来磨蹭去,长腿也到处乱蹬,踢到了人还会在睡梦中咕哝几句,非要踩上几脚才行。 阎鹤浑身上下不得动弹,额角上却隐忍地鼓起了青筋,绵长的唿吸逐渐重了起来。 夏日的睡衣单薄贴身,隔着一层布料他也能感受到软乎乎的圆润又翘又圆,跟他坚硬的耻骨触感截然不同。 却偏偏小鬼今夜格外爱他身上的味道,哪怕在睡梦中也要往他怀里挤。 但他又对阴气敏锐得厉害。 阎鹤紧闭着双眼,在脑海中回想默念着清心咒,但念着念着,颈筋也随着隐忍而清晰地鼓了起来。 不知是过去了多久。 在半梦半醒间的昏沉中,阎鹤感觉到身体一轻,被压着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他在昏沉的意识中睁开眼,卧室里依旧是一片漆黑,但外头天将破晓,几缕微弱曙光从云层中泄露而出。 窗帘还在轻轻地晃动,但是却并无晨风。 阎鹤动了动手指,发现手指可以动弹,原先不受控制的身体也逐渐能够控制。 他起身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左手搭在脖子上,闭着眼动了动脖子,眼底是一片青黑。 清晨六点。 远在郊区的钟明寺里,正在食素斋的弘晖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仿佛一晚上没睡好,像是没忍住,嗓音沙哑道:「佛珠什么时候能修好?」 弘晖有些愣,不大确定地对着电话里的人道:「你是……阎鹤?」 毕竟大清早这一通电话实在不像是阎鹤的作风,他性情一向沉静,就连业孽这种事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大清早突然专门打来一通电话问他佛珠有没有修好,实在是古怪。 电话那头的人没说话,许久才语气带着点沉郁地嗯了一声。 弘晖想了想,他迟疑道:「佛珠还没有修好,目前只修復了正见、正思惟、正语这三颗佛珠。」 「另外五颗佛珠还有裂痕。」 阎鹤沉默片刻,道:「三颗便三颗。」 「我今晚开车过去拿。」 不是想到了什么,他语气停了一下,带着点被折磨的隐忍道:「算了。」 「我现在就开车过去拿。」 第10章 听到面前人会想要回佛珠,弘晖立马摇头道:「不行。」 他语气难得严肃下来:「佛珠只修补正见、正思惟、正语这三颗,其余的仍还有裂缝。」 「师父嘱咐过,必须得八颗一同修补好才能带走。」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 弘晖郑重道:「你若是遇到了棘手的恶鬼,也可以与我说。」 「我虽然学艺不精,但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再不济我还能联繫师父。」 「所以昨晚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鬼来了你的宅子?」 阎鹤:「……」 弘晖凝神屏气等着回答。 他想,必定是棘手之极的恶鬼才让阎鹤清晨六点就打来电话问他要佛珠。 第20页 能让阎鹤都觉得棘手之极的恶鬼,必定是个能掀起血雨腥风的恶鬼。 倘若那恶鬼出来祸害苍生,他得尽早联繫师父才行。 阎鹤沉默了许久,久得弘晖都颇有点忐忑道:「真有那么棘手?连恶鬼的名讳都不能说?」 阎鹤终于开了口,说不是什么恶鬼。 只不过是昨晚没了佛珠,睡得不安稳罢了。 弘晖迟疑道:「真的?」 阎鹤说真的。 弘晖这才放下心来,叮嘱他务必得等到八颗佛珠都修补好了再来取。 阎鹤一想到昨晚的鬼压床还要再来上几次,眼皮就跳了跳。 但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坚决至极,他也只能让说自己没了佛珠不太习惯,想早点拿回来。 弘晖沉吟了片刻,说尽量赶时间给他修復剩下五颗佛珠,最迟不超过三天。 阎鹤这才稍稍定下了心,同电话那头的弘晖道了谢,又坐在大床上闭着眼缓了好一阵子才起身换衣服。 ———— 是夜。 一弯冷月悬在半空,清冷的光辉朦朦胧胧透过云层。 鬼市一如既往的热闹,长长的两条街道摆满鬼摊,玲琅满目的玩意儿令人眼花。 穿过吆喝的叫卖声,深处的角落摆着几处老店,来来往往的鬼魂没一个敢往里头看。 哪怕没了脑袋的鬼路过时也要加快步伐,抓紧离开。 透过敞开的们,依稀能看到老店里头到处都是三三两两恶鬼盘踞成群,有的半眯着眼抽着烟,有的成群赌香火,叫骂声和亢奋声混杂一片。 鬼市里头的几家老店相当于人间的店铺,但要比人间的当铺兇险得多,里头交换的东西都是得冒着成灰的风险才能拿到手。 「换香火。」 一袋湿漉漉还淌着水的布袋丢在桌面,来人嗓音冷而淡,清晰地透过闹哄哄的老店。 布袋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地响声,声音不大,却让老店里的鬼都偏头看去,一时间闹哄哄的老店竟静了声,目光都集中在来人身上。 倚在柜檯前的水鬼却一动不动,只神色冷硬地望着那淌着水的布袋。 柜檯里的老鬼笑了起来,他伸出枯藁的手掂了掂湿漉漉的布袋:「换的香火还是跟上次一样?」 水鬼点了点头。 老鬼将湿漉漉的布袋收到衣袖中,原本安静下来的老店又重新变得闹哄哄起来。 几个恶鬼朝着倚在柜檯上的水鬼闹哄哄吆喝调笑道:「又给那小鬼带香火?」 「阿生,你这回可回来晚了!」 几个恶鬼甩出牌,笑嘻嘻道:「那小鬼现在可比你厉害多了……」 「可不是,那人的宅子都敢进去……」 乱闹闹的几个声音混杂在一起,听得不太真切,但却能听出几分不怀好意。 看着老鬼拿出成捆的几堆香火,水鬼淡淡道:「多换两捆银蜡。」 老鬼一拍脑袋,笑眯眯道:「你瞧我,都给忘了。」 他一边装着银蜡一边慢慢笑道:「你太久不来,那小鬼喜欢吃银蜡我都给忘了。」 水鬼没说话,只没什么表情盯着老鬼装着银蜡。 老店里越发闹哄哄,几个长舌鬼飘到了柜檯旁,带着毫不掩饰的亢奋恶意笑嘻嘻道:「你这点东西如今那小鬼可是瞧不上……」 「倒不如将那小鬼吃了去……」 「吃了吃了——」 「或者把那人给杀了——」 四周全然是同样的声音,亢奋地高高低低起伏着,满怀恶意钻入耳里。 水鬼并不说话,只是在接过香火时,忽然「嗡」地一声,右手持着刀刃,刀锋向下,又准又狠嵌在桌面。 他嗓音淡淡道:「少了一捆银蜡。」 四周原本还在的议论长舌鬼彼此对视了一眼,顿时就没了声,瞬息后便如同作鸟兽散,立马就不见了踪影。 半晌后,水鬼提着几捆香火踏出老店,身后闹哄哄的老店依旧有不少的议论声。 看似无意,却句句不怀好意。 水鬼慢慢走在满是吆喝声的鬼市里,知道老店里那群恶鬼的用意。 他从未残害过活人。 那群恶鬼心思歹毒,每次去老店换香火总要煽风点火上几句,左右不过是想让他开了杀戒,残害活人,同他们一样成为恶鬼。 恶鬼身上邪气重,极其容易吸引阴差。 倘若被阴差发现,就算运气好,那也得脱一层皮才能逃走。 不过那群恶鬼说就说。 反正他这个水鬼当初被水淹死,耳朵也被水泡坏了,听声音也听得不大真切。 那群恶鬼相当于对一个半聋子在说坏话。 水鬼慢吞吞地走着,他拎着几捆香火,走在鬼市里,忽然停住脚步停在一家鬼摊前。 鬼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话本,五花八门,玲琅满目。 水鬼挑了几本,扣出了点香火付了钱,又慢慢往墓地方向走去。 墓地的东边角落,慕白正如同平常飘向市中心,准备去填饱肚子。 但刚飘起来没几秒,慕白眼睛一亮,扭头看见了一个穿着青袍的身影慢慢走来。 他看上去年岁不大,面容白到有些发青,五官冷硬,周身气质跟出鞘的剑一样。 慕白高兴地沖那人喊道:「阿生阿生!」 水鬼依旧是慢吞吞地走着,神情又冷又硬。 第21页 小鬼沖了下来,在距离水鬼好几米时,水鬼才若有所感抬起头,看到兴高采烈的小鬼。 慕白兴沖沖地冲下来,同水鬼一同去到他平时待的空地前。 慕白很是高兴,他亮着眼睛道:「你这次回来得好早!」 水鬼同他一起坐在地上,扭头望着他。 慕白偏头,朝着他耳朵,放大了声音道:「我说你这次回来得好早——」 水鬼点了点头道:「这次的活容易。」 慕白围着他飘了一圈,发现水鬼身上没什么伤痕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生比他厉害,同他这种只能捡点香火的小鬼不同,时常会去接一些危险的活,换香火吃。 虽然危险,但换的香火能吃个大半年,偶尔还会接济点香火给他。 水鬼把手上的几捆香火丢在地上,掏出了话本,面无表情递给了他道:「新的话本。」 慕白摇了摇头,他严肃道:「上次不说别买了吗?」 阿生赚的香火多,花的香火也多,时常去买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有时候给自己买,有时候则是给他买。 买一只鬼蝈蝈都能眼都不眨地花下几个香火。 慕白觉得这样不行,时常语重心长地告诉面前人得花香火不能那么大手大脚。 倘若节俭一些,阿生去接活的次数就能少一些,也能少一些危险。 他听过别的小鬼说,能换来那么多捆香火的活,大多都是在阴差底下抢吃的,危险得厉害。 水鬼举着话本要给他,坚持道:「新的。」 「好看。」 慕白:「……」 他刚想开口说再好看的话本也不能花那么多香火去买给他时,水鬼又同从前一样,慢吞吞扭头,开始装起聋子。 慕白有些无奈,扭头问他道:「你怎么不给自己买?」 水鬼面瘫着张青白的脸道:「我不识字。」 「看不懂。」 慕白:「……」 他挠了挠脸:「我把这个给忘了。」 他想了想道:「那晚上我念给你听。」 水鬼摇摇头,坚持道:「你看。」 话本应该是面前人看才对。 面前人看的话本也得是最新的才行。 慕白知道跟面前的水鬼说不通,只好道:「好吧好吧,我看我看。」 水鬼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边的香火推到小鬼面前道:「吃。」 慕白摇了摇头,他也从怀里掏出个香火,几乎是迫不及待道:「这回换我。」 「我给你带香火!」 水鬼愣了愣,望着小鬼手里的香火。 慕白极力想装作稳重,但依旧掩饰不住兴奋与雀跃道:「阿生,我找到合适的人了!」 说完这句话,小鬼把稳重这个念头忘得一干二净,跟个刚出笼子的鸟儿一样快活道:「我现在每晚上都能吃上饭!」 水鬼仍然是一副愣然的神情。 慕白还是很快活道:「以后我把捡到的香火攒起来,你就不用出去干活了。」 水鬼立马摇头,绷着脸道:「不要。」 不出去捞香火就不能给面前人买话本。 慕白也学他,装作聋子,并不听他的拒绝。 他盘腿飘在地上,掰着手指头嘀嘀咕咕算着往后两人要用的香火。 水鬼有些挫败,但还是朝他问道:「你去压了谁?」 慕白停下算数的手指,神神秘秘附在他耳边说道:「阎鹤。」 「你还记得我们好几年前捡香火瞧见的那个大别墅吗?」 「他就住在那里面。」 水鬼愣了愣。 慕白继续神神秘秘悄声道:「他胆子小,请的秃驴都是假把式。」 「我已经压了他好长一段时间啦。」 「别的小鬼都以为我厉害,其实不过是他胆子小而已。」 说罢,小鬼又眼睛亮晶晶,比划着名道:「他的大别墅我都看过了。」 「三楼有个大泳池,到时候我偷偷带你去住。」 「那里的水干净!到时候你就在三楼泳池玩,他胆子小,发现不了的。」 阿生喜欢呆在水里,但如今野生的水域都脏得很,每次阿生从水里出来,身上总会缠上乱七八糟的垃圾。 水鬼总觉得阎鹤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但他耳朵一直不太好,长久以来都是个半聋子的状态。 他就算在别的地方有听过这个名字,也听得不太真切。 因此他也不太确定慕白说的这个名字是不是同他那个莫名耳熟的名字一样。 看着面前小鬼兴致勃勃的样子,阿生又觉得大概是自己耳朵不好,听岔了也不一定。 于是水鬼点了点头,面瘫着脸道:「好。」 「我去住。」 慕白高兴极了,他又道:「你这次准备休息多长时间?」 水鬼想了想道:「同上次一样。」 「香火吃完了就出去。」 慕白亮着眼睛点了点头。 他先前作为压床的小鬼弱得很,又吃不上饭,除了一开始见到的阿生外,几乎没什么朋友。 如今见到好不容易见面的友人,小鬼连每天期待的饭都顾不上了。 他同以前一样盘着腿,兴致勃勃地问着面前人这次有没有碰上什么好玩的事。 水鬼也同以前一样,坐在他旁边,慢吞吞地说着这次出去见到的人和事。 第22页 星斗月移,夜空中的冷月慢慢掩进云层,夜幕昏暗起来。 黑白灰色调的卧室里,扶手椅上的男人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静谧,没有任何动静,就连夜风都极少浮动窗帘。 时钟上的指针已经逐渐走向九点半,小鬼还是没有出现。 阎鹤起身,打开了衣柜,也没在衣柜里发现蜷缩着睡觉的小鬼。 他皱起眉头,但过了一会才想起如今自己身上没有佛珠,那小鬼不来对他来说还是一桩好事。 窗外的夜风吹动窗帘,无端让人心烦,他上前关上了窗,却又给飘窗留了一道缝。 但飘窗的那条缝隙,整整一晚都没有小鬼钻进来。 ——— 第二日夜,夜幕繁星点点。 郊区的墓地,慕白蹲在地上,兴沖沖地摇着地上闭着眼的水鬼道:「阿生阿生——」 地上的水鬼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装作没听到。 慕白坚持不懈,他努力摇着水鬼道:「我知道你醒着——」 水鬼睁开眼,面瘫道:「不去捡垃圾。」 慕白拍了拍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捡香火这种事怎么能叫捡垃圾?」 水鬼坐起身,指着身后几捆香火道:「我们有。」 慕白:「不够的。」 水鬼沉下脸,颇有几分恶鬼的气质。 慕白蹲在地上,将他的鞋丢他怀里:「赶紧的,把鞋穿上。」 「晚了都给其他的小鬼捡光啦。」 水鬼默默地穿上鞋,神情看上去有几分挫败。 他觉得面前人不应该去捡香火。 要捡也是他这样的人去捡。 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同慕白一样,醒来只有零星记忆,其余的一概不知。 慕白比他好些,记得自己的阿娘,也记得自己曾经是个秀才,进京赶考遇见了水患才去世的。 但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只记得模模煳煳记得话本三文钱一本,新的话本贵一些,得卖五文。 至于为什么记得,水鬼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 他连字都看不懂。 水鬼穿好鞋,默默地跟在了小鬼的身后。 小鬼拉着他一路疾驰飘荡,风风火火往郊外的某处地方赶去。 一边极速飘荡一边还语重心长地教育他捡香火不丢人。 水鬼心想他知道捡香火不丢人。 从前他刚成鬼那会,也常常去捡香火,捡来了再骗面前人说是家里烧的贡品,两个人一同吃。 他只是觉得面前人不应该捡而已。 面前人似乎应该跟捡这个词截然相反。 只可惜他不识字,也不大懂什么词才能配上面前人。 慕白拉着水鬼一路风风火火赶到郊外一处刚动工不久的新工地,到了工地就直直奔着香火味去。 刚动工不久的新工地这会没在动工,只有几个带着安全帽的工人在打浆。 「大师,这两天我按照您的吩咐,入夜就在工地大门的东南方向烧一些纸钱元宝,果然这两天就没人说闹鬼了!」 「多谢大师指点……」 工地大门前,一个中年人止不住地朝着面前穿着僧衣的男人握手道谢。 他看上去甚是感激,连连邀请道:「弘大师,我特地找了一家能做素斋的酒店,大师可否赏脸同去?」 他面前穿着僧衣的男人手持念珠,微笑地摇了摇头,带着歉意说自己还有朋友在外面等候,恐怕没有办法赴约。 中年男人起初以为是託词,但扭头一看,不远处还真的有一辆黑色迈巴赫静静停着。 中年男人只好遗憾作罢,但嘴里还是不住地感谢,说若是没有弘大师,恐怕工地还不知道要闹多久的鬼。 弘晖稍稍地鞠了鞠躬,微笑地同面前人道了别,走向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迈巴赫。 黑色迈巴赫车窗敞开,一段结实的手臂搭在车窗上,袖口工整挽起,露出泛着冷芒的昂贵腕錶。 弘晖打开车门,看到里头的人正偏着头望着车窗外,嗓音淡淡道:「怎么还专门跑来这里一趟?」 弘晖捻着念珠道:「本来也要出来给你送佛珠,想着离这处闹鬼的地方也不远,就索性过来了。」 阎鹤道:「里面什么情况?」 弘晖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是前几日工地打桩出了问题,于是有人偷偷烧纸钱,结果纸钱没烧够。」 「那群孤魂野鬼分不匀,见别的小鬼得了吃食,自己没得吃,便故意在工地里晃来晃去。」 「让他们这几日多烧点香火就好了。」 工地上大多人都讲究迷信,有些桩无论如何也打不成功,烧了纸钱又莫名好起来的事情屡见不鲜。 说着,弘晖还抬头朝着工地大门的东南方向偏僻处望去,果然有纸钱燃烧的烛光跳动。 阎鹤也顺势抬眼瞥了一眼,准备收回目光时却忽然顿住,抬起头直直望着工地大门的东南方向。 一群乌泱泱的小鬼蹲在地上,挤在香火前。 在那群孤魂野鬼中,他看到了昨晚一整晚都没有出现的小鬼也在里头,穿着灰扑扑的灰袍,捡香火捡得很是兴高采烈的模样。 一边捡还一边开心地同身旁的一个鬼碰着脑袋。 身旁的弘晖忽然讶异地嘆了一声。 第23页 他捻着念珠,望着明明火都熄灭了但还在半空中飘飞的纸钱,感嘆道:「谁家的小鬼连同香火边一块吃了?看样子是饿坏了。」 一旁的阎鹤几乎是下意识否认道:「没饿着他。」 天天同他睡在在一个床上吸食他的精神气,怎么会饿着那小鬼呢? 弘晖有些疑惑,扭头望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他刚才句话是什么意思。 阎鹤喉咙动了动,掩饰性地低头咳了咳,抬头时就看到追着熄灭纸钱吃的小鬼也在咳嗽。 估计是吃到了熄灭的纸钱,呛了满鼻子的灰,他咳得鼻头红红,可怜兮兮的。 阎鹤手指摩梭了几下,眉头深深皱起,面庞越发冷峻。 所以宁愿在外头捡香火吃,也不愿来他这里吸精神气? 结果没等他想明白,阎鹤就看到小鬼扭头朝着旁边的鬼叫道:「阿生阿生!」 他看着小鬼把先前捡到的最好香火递给身旁的鬼,沾了点灰的脸颊边抿出了个小酒窝,很是快活道:「快吃快吃!」 第11章 阿生反应有些慢,慕白将香火塞进他嘴里,两个小鬼脑袋碰着脑袋蹲在工地大门前吃香火。 慕白腮帮子一鼓一鼓,他咽下香火,认真道:「你下次穿鞋得穿鞋穿快点。」 水鬼瘫着张脸,不太懂自己为什么一个鬼还要穿鞋。 但他一向都是听面前的人,便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阎鹤望着灰扑扑的小鬼将手中最好的香火塞给了身旁的水鬼吃,自己却去吃呛人的香火。 他听到那水鬼对着压床小鬼叫慕白。 两人关系似乎是极好,就连说话都是小鬼偏头靠近水鬼,在水鬼的耳边说,好似在说什么悄悄话。 阎鹤捻着虎口的佛珠,一错不错地望着远处压床的小鬼。 工地里烧的香火不是什么值钱的香火,大多是印刷厂大批量印出来的廉价纸钱。 那些纸钱燃烧后的劣质香火味呛鼻,嗅久了还能闻出辛涩味。 阎鹤盯着平日里在别墅里吸食着极阴体质精神气的小鬼,如今却对着呛鼻的劣质香火进食。 不知哪里来的风捲动着燃烧后的灰烬,纸灰四处飘散,三三两两的小鬼还聚集在一起。 忽而,阎鹤停下了捻着佛珠的动作,抬了抬眼,一贯冷淡的神色瞧不出什么情绪。 片刻后,他将佛珠从虎口拨到腕骨,起身拉开车门,朝着车身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车里的弘晖似有所感,低头看了手上的念珠,果然察觉到了恶鬼的阴气,隐隐发起烫来。 大概过了半晌,黑色车门拉开,一个被堵住了口的恶鬼瘫在地面。 恶鬼的脖子被一串佛珠收紧,显了形,狰狞面容痛苦不看,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一旁,英挺的轮廓被阴影分割,他低着头,慢慢擦着手指,神色沉静。 弘晖却瞧出了点不对劲,他道:「这恶鬼似乎不是冲着你来的。」 恶鬼被佛珠收紧着脖子,顶着满是痛苦的一张脸,止不住激动地点起头。 弘晖转头望向燃尽纸钱的工地大门,若有所思道:「这恶鬼似乎是冲着那群吃香火的小鬼来的。」 恶鬼能害活人,也能吃食同类增进实力,只不过吃食同类的恶鬼身上的邪祟气更重,更容易被阴差抓捕。 阎鹤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小鬼,言简意赅道:「交给你了。」 弘晖笑起来,他一边从包袱里翻找着法器一边道:「从前你不是从来都不管这种事情的吗?」 「今天今天突然转了性子?」 男人转身上车:「做点好事。」 「给自己积德。」 瘫在地上面容狰狞痛苦的恶鬼神情呆滞:「???」 他只是偷偷躲在阴暗处,蹲着一群看起来不强的小鬼挤在一起吃香火,准备如同往常一样趁机抓了一两个小鬼来吃。 他压根就没有惹面前的人。 弘晖面对恶鬼的呆滞,他摸了摸脑袋,似乎也觉得这个理由不太令人信服,咳了咳移开了目光。 另一边满地都是纸钱灰烬的角落,三三两两的小鬼依旧聚集在一起。 水鬼忽然抬起脑袋,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 他闻到了在老店里某个臭名昭着的恶鬼的味道。 那个恶鬼向来以吃食同类来提升修为出名。 他低声对身旁的慕白道:「我们走吧。」 慕白蹲在地上,扭头问他:「怎么了?」 水鬼说没什么,只不过想回去了。 慕白望着四周阴森森的工地,点了点头嘀咕道:「回去也好。」 「我总感觉刚才冷飕飕的。」 好像被什么人盯着一样,怪可怕的。 起身离开的瞬间,水鬼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身影模煳,正在跟车内的人谈着什么。 但下一秒,仿佛是察觉到什么,男人抬头,神色淡淡望了过来。 哪怕是隔着遥遥夜色,凭藉着多年来在死亡线上行走的直觉,水鬼顷刻间便摸上腰间的匕首。 等他反应过来男人只是个人类,不是恶鬼时,水鬼才从紧绷僵直的状态下放松下来,慢慢松开了匕首。 慕白拍了拍他,好奇道:「在想什么事情?」 第24页 「那么严肃。」 水鬼松开匕首,面瘫道:「没什么。」 慕白知道面前鬼一贯跟个闷瓶子一样,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问。 他在月光下伸了个懒腰,朝着身后的人嗓音清脆,遥声道:「你快些,同我一起走——」 水鬼摇了摇头道:「我走你后面。」 他走在面前人后面才是对的。 慕白索性后退了几步,直接揽着水鬼的肩膀,风风火火拽着人飘道:「什么后面前面的。」 「快走快走——」 等到了墓地,慕白才一拍脑袋道:「糟了。」 水鬼扭头望着他,问道:「怎么了?」 慕白带着点懊恼道:「本来说带你去吃完香火,我再去别墅压人的。」 「结果我给忘了。」 水鬼想了想道:「那就明天再去。」 慕白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行。」 「我压床的对象听话还胆小,换做是别的小鬼进他宅子,也能吸食他身上的精神气。」 「说不定到时候我要同别的小鬼抢他了。」 说着说着,小鬼紧张起来,他跳下来,准备要往市里面去,临走前还不忘跟水鬼认真说:「你放心。」 「我肯定让你住进三楼的大泳池!」 说罢,还没等水鬼回復他,便一熘烟地从墓地上方飘走。 水鬼张了张嘴,慢吞吞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嘆了一口气,想说不用大泳池也行的。 风风火火从墓地飘到别墅的慕白熟门熟路地翻窗进了客厅。 他昨晚一整天都没来,如今来了别墅,第一件事就是在客厅熘熘达达转了一大圈。 没有发现其他小鬼的味道! 慕白舒了一口气,他放心下来,结果刚在沙发上坐下,就闻到了香火的味道。 他鼻子动了动,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刚才在工地大门前吃的香火味道没有消散。 小鬼举起袖子,将自己两只袖子都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香火味的来源。 他睁着眼,鼻翼翕动几下,发现香火味是从沙发底下传来的。 小鬼脑海中拉响了警报,立马趴在地上,脑袋往沙发底下探,一只也努力地伸向沙发底下。 他摸着黑骨碌碌地摸了好一会,结果还真的给他摸出了一块东西。 小鬼趴在地上,低头有点愣地望着摸出来的香火。 他手上的那块香火跟寻常香火不太一样,味道馥郁诱人,颜色也瞧着很漂亮。 宅子里没有其他的小鬼,那只有宅子的主人逢年过节祭祀遗留下的香火贡品。 小鬼舔了舔唇,他吹了吹香火上的灰,好奇地张嘴咬了一口手里的香火。 阎鹤一洗完澡就看到大厅沙发下,小鬼趴在地上,撅着屁股伸手在沙发捞东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撅着屁股的小鬼就捞到了一块香火。 阎鹤看着那块香火,眼皮勐然一跳。 上次他一脚把那只鬼手踹到了沙发底下,大概也就是那时候鬼手藏着的香火遗落在沙发下。 阎鹤刚向前走两步,就看到趴在地上的小鬼低头望着香火,先是好奇地闻了闻,然后就上嘴咬了一口。 下一秒,小鬼脸皱成了一团,勐地将嘴里的香火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咳,鼻头都红了。 阎鹤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拍面前小鬼的背,但伸手伸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面前的小鬼他碰不到。 他只能硬生生停住脚步,收回伸到一半的手,沉默地伫立在原地。 小鬼坐在地上,咳了半天,喉咙里那股又苦又涩的噁心味道还是久久不散。 他不知道这是恶鬼食人产生的腐气,只当自己吃到了陈年的香火,喉咙和嘴里难受得厉害。 阎鹤看到小鬼似乎是嘴里难受得厉害,一向黑润的杏眼此时蔫吧吧的,吸鼻子的时候,跟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差不多。 他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了,趴在餐桌上,只露出蔫吧吧的小半张脸。 阎鹤知道恶鬼食人的腐气有多噁心,此时也知道小鬼嘴里和喉咙里肯定是噁心得厉害。 他去了一趟浴室,再出来的时候,腕骨上的佛珠被随意搁在了洗浴台上。 客厅里很快就淡淡地瀰漫开某种若有若无的甘甜清香,跟慕白盛夏喜欢喝的冰镇酸梅汤一样清冽却诱人。 几乎是闻到的瞬间,慕白喉咙里那股泛着的噁心劲就被压了下去,鼻腔里满是清冽诱人的清香。 小鬼抬起头,鼻尖动了动,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被吸引,飘起来黏在了男人身边。 越靠近男人那股味道就越清冽好闻,直勾勾地往人鼻子里钻,引得刚吃完香火的小鬼又饿了起来。 他带着点晕乎乎地沉思,这几日阎鹤怎么看起来越来越好吃了。 真字面上的好吃。 沙发上的男人单手撑着下颚,慢慢地看着一本书,过很久才翻过一页。 小鬼趴在他肩膀上,起初还很认真地等着。 但过了大半个小时,阎鹤还没有起身睡觉的意思,小鬼有些着急。 面前人闻起来比平时更加好闻,清冽的香味勾得人发馋,但却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仿佛一顿饕餮盛宴摆在面前,色香味俱,却迟迟没上筷子。 他只能对着一大桌盛宴咽口水,却一口都吃不到。 第25页 小鬼趴在他的肩膀上,探着脑袋想知道男人什么时候回去睡觉。 但他扭头,只能看到男人半垂的眸子还有高挺的鼻樑。 阎鹤怎么不知道小鬼的心思。 他着急得都差点亲自动手帮他翻书了,在他耳边神神叨叨地说着他怎么还不去睡觉。 阎鹤翻过一页书,风轻云淡地想着小鬼早早就同外头的野鬼一同吃饱了。 既然吃饱了。 那就不急。 外头的那个叫阿生的野鬼都不心疼,都能张嘴吃下小鬼塞给他的香火。 浑然不管小鬼胡乱去吃不该吃的香灰。 那就不急。 半个小时后,慕白趴在男人肩膀上,迷迷煳煳地就到了卧室。 他甚至连阎鹤什么时候起身都不知道。 小鬼从男人身上跳下来,他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望着男人。 阎鹤看着小鬼舒舒服服地盘腿坐在大床上打着哈欠,不再蔫吧犯噁心,便去浴室洗漱台上又取来了佛珠。 他带着佛珠,自然而然地上了床,似乎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打着哈欠的小鬼半眯着眼,迷迷煳煳地也同刚才一样黏着他。 小鬼在床上贴着他,过了一会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好像男人没有刚才好闻了。 但小鬼又觉得这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哪有人一下好闻一下又不好闻的。 他脑袋蹭了蹭柔软的床,开始专心致志等着男人睡觉。 凌晨三点,卧室的窗帘轻轻晃动,小鬼同往常一样,吃饱喝足,半眯着眼睛,瞧上去满意得离开了。 在离开前他还想着果然还是屋子里的精神气好吃,外面捡的香火只能填饱肚子,称不上好吃。 于此同时,浅灰色大床上的男人闭着双眼,唿吸平稳,额发稍稍凌乱,眉目深刻。 阎鹤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工地大门的偏僻角落纸钱与纸金宝元宝在燃烧着,晃动的火光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着穿得灰扑扑的小鬼蹲在地上,去追着已经熄灭的纸钱。 结果小鬼被香灰呛得连连咳嗽,鼻尖发红,瞧上去好不可怜。 身旁的弘晖捻着念珠嘆息一般可怜道:「这是谁家的小鬼?看样子是饿坏了。」 阎鹤看着梦中的自己走上前去。 他半蹲在地上,一手捏着小鬼的腮帮子,迫使他张开口,伸进了两根手指,湿漉漉地撑起小鬼的臼齿,从软热的唇齿间拿出那点胡乱吃的香火。 小鬼半仰着头,红着鼻子,鸦睫濡湿,任由着他伸手从他嘴里拿出乱吃的东西。 梦里的他想,跟个小孩一样。 饿了就到处乱吃东西。 还是得要人看着。 第12章 慕白髮现别墅里的人晚上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早了。 以往十点才上床睡觉,但最近却常常九点多就上床睡觉了。 他白日里趴在墓地一边看话本,一边同阿生说这个发现时,阿生只会瘫着脸说:「早睡好。」 「不容易死。」 慕白嘆了一口气,他翻了一页话本,心想果然一到夏天,阿生就容易胡言乱语。 毕竟墓地周围都没有水域,阿生作为水鬼,向来是最讨厌夏天的。 阿生不懂他嘆什么气,只是问他是不是话本不够看了。 慕白摇摇头,说不是。 阎鹤也发现最近的小鬼有了自己的事情干。 小鬼同平时一样来得早,但来了之后不像从前直奔卧室,也不爱跟在他身边,而是跑向书房。 阎鹤有几次专门在书房看资料,等着小鬼过来。 他原以为小鬼到书房是对书房里的那台印表机感兴趣。 毕竟小鬼对家中大多数电子设备都抱有无限的好奇,光是一个感应灯小鬼都能来来回回玩上一晚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小鬼在书房内很老实,并不是奔着会咔嚓咔嚓吐着白纸的印表机而去。 他见了好几次小鬼坐在他的办公椅上,趴在书桌,专心致志地看着话本。 阎鹤起初没想着看小鬼到底在看什么话本。 但偏偏小鬼似乎是习惯了看完东西有人收拾,每次在看完话本总是忘记收拾。 话本大大咧咧摊在桌面上,小鬼就直奔外头客厅玩去了 有好几次书房开着窗,小鬼摊在桌面上的话本被吹得哗哗作响。 有一次正逢夏夜雷雨天,窗外水汽潮湿,夜风吹得枝桠发出沙沙声响。 小鬼话本摊在书桌上,被外头忽然变大的风吹得哗哗作响,歪歪扭扭就吹到阎鹤面前。 阎鹤本想拿起来还回去,却在拿起来的时候却瞥到了话本上的几行字。 短短几行字,活色生香,用词极其暧昧,并不直写淫、秽,但半遮半掩又能让读者瞭然。 阎鹤沉默一瞬,又看了看话本其他页,也是同样的半遮半掩,极尽暧昧。 阴间都不管这种黄书? 阎鹤想到小鬼最近每日都在看这类话本,脑子就突突地发抽。 慕白髮现最近阎鹤不仅逐渐早睡,还逐渐有了看电视的爱好。 从前的小鬼并不知道原来客厅里那块巨大的屏幕是电视。 他以前也见过别人开电视,但是没有见过那么大的电视。 第26页 能说会演的电视比话本有趣多了。 慕白再来到别墅时,自然便顾不上那三瓜两枣的话本,而是专心致志地等着阎鹤开电视。 阎鹤开了电视又很少抬头看,仿佛只是为了听声音而已。 慕白倒是坐在沙发上看得目不转睛,看到关键情节时还颇为紧张。 有一次阎鹤抬眼望去,发现超大屏电视上放着的是狗血电影。 电影里奔跑的女主被一辆车被撞飞,紧接着赶过来男主抱着倒在血泊中的女主仰天撕心裂肺嚎了一声:「不——」 阎鹤没见过这种架势,勐地一下还被男主那一嗓子震得眼皮子都跳了跳。 他神色复杂,扭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小鬼,发现小鬼已经看得颇为投入,悲痛不已。 来自干帝年间的小鬼哪里见过这种剧情,更不懂什么特效,只知道面前人说被撞飞就真的被撞飞。 阎鹤从此以后便不再给小鬼看悲剧电影,只给他看电影。 偶尔等到阎鹤睡觉了,小鬼还会偷偷熘出去,照着男人的办法打开电视。 次数多了,阎鹤也就发现了不对劲。 家里的电视连续好几天观看记录都是在凌晨。 有一晚阎鹤假装起床喝水,拿着水杯悄无声息地跟在小鬼身后。 他看着小鬼熟门熟路来到客厅,趴在客厅超大屏电视上,捣鼓了一会,打开电视,认认真真开始挑自己想看的电影。 小鬼挑来挑去,嘀咕着:「这个要会员……这个也要会员……」 翻来翻去,慕白髮现免费的电影几乎都被自己看了遍,废了好大劲才从犄角旮旯翻出一部自己没看的电影。 小鬼高兴起来,他迫不及待地飘到沙发上,调小了音量,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于是第二天阎鹤就给电视开启了家长控制模式,他把自己设置成家长,每次打开都要採集他的人脸才行。 小鬼不懂他给电视上了儿童锁,只知道家里的电视坏了,只有阎鹤才能打开。 他半夜熘出去,怎么开都开不了电视,只能跟电视上飘动的「家长人脸识别」页面大眼瞪小眼。 后来次数多了,小鬼也就不再半夜偷偷熘出去看电视了。 他爱去的地方换成了别墅里的小储物间。 慕白是极其偶然跟着扫地机器人发现那个小储物间的。 储物间里摆放得各式各样的漫画书与动漫模型,还有好几个高达机器人。 小鬼打开了一本漫画,从此以后便一发不得收拾,几乎整晚都沉迷窝在储物间。 好几次等到阎鹤睡着了后,沉迷看漫画的小鬼才熘进卧室,吸食男人的精神气。 精神粮食和现实粮食的双重富裕让慕白在那段时间过得很是快乐。 他几乎要把别墅里那间小储物间当成自己的秘密基地。 阎鹤是在小鬼迟到的第二天察觉到不对劲。 从前的小鬼就连他洗澡都要坐在玻璃门上巴巴地等着他,如今却来得越来越迟,一来就往二楼的储物间跑。 有时候甚至他睡着了都不见小鬼的踪影。 直到后来,阎鹤髮现小鬼趴在书桌上涂涂画画的纸张。 想到上次的黄色话本,阎鹤眼皮一跳,看了几眼小鬼奋笔疾书写的东西。 纸张上是十分方正漂亮的字体,看得出小鬼练过书法,但时间似乎不是很久,有些笔画在处理上还不够老练。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张纸上的内容。 阎鹤沉默地望着书桌上的纸,纸张上画着一栋宅子的结构,如果没猜错的话,画的是他的宅子。 他看着小鬼趴在书桌上涂涂写写嘴里嘀嘀咕咕。 小鬼一边画着宅子一边嘀嘀咕咕道:「这块阿生的,那块我的……」 纸上宅子里圈出的地方并不多,圈出了一大块游泳池和一个小储物间。 那个叫阿生的野鬼住大游泳池,小鬼住小储物间。 至于他,住在楼下,就每天看着小鬼跟那野鬼携手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哦。 小鬼饿了还能下来他卧室里吃顿饭,再上去找那野鬼玩。 百年后,小鬼还能同那叫阿生的野鬼高兴说:「阿生阿生。」 「宅子了的人死光光啦。」 「从此以后整栋宅子都是我们的啦!」 阎鹤缓缓闭上眼睛,心想还不如看黄色话本。 看黄色话本都比带一个野鬼回来好。 看着小鬼兴致勃勃地画完宅子,标好注释,小心翼翼收好纸张的模样。 加上小鬼每晚一来别墅就往二楼储物间跑的模样,阎鹤猜测储物间不简单。 甚至很有可能里头住了那个叫阿生的野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隐匿了阴气,叫他发现不了。 于是当天晚上,阎鹤就去了往日里极少踏足的储物间。 他提着灯,冷着脸打开储物间的门,没在里头发现野鬼,倒是发现了琳琅满目的漫画和高达机器人。 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漫画,阎鹤就明白小鬼为何这几日来得越来越晚。 原来是每晚都躲在里头偷偷看漫画。 阎鹤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他打开储物室的灯,想起了这些漫画的来歷,是好几年前读高中的侄子偷偷拜託他保管的。 第27页 侄子阎樟酷爱漫画,但家里人并不同意,甚至在高中毕业的时候就想过把阎樟送出国,去国外学习金融专业。 阎樟闹了许久,才让家里同意学习漫画专业。 这些漫画就是高中时期,阎樟不愿家里人发现自己还看漫画,央求他保管的。 这堆漫画对于小鬼来说简直就是孙悟空碰上了蟠桃园。 阎鹤给自己的侄子打了一通电话,告诉他还有一些漫画留在了他家。 阎樟那头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刚开始还有点楞,后面反应过来,拍着大腿说:「我就说呢!」 「我怎么都找不到我女神的本子!」 阎鹤抬头看了一眼侄子的女神,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来把这些漫画带走。 阎樟在电话那头迫不及待道:「现在吧!」 「小叔,我现在就过去!」 「我先把我女神的本子带回去,明天的漫画我再找人搬回去。」 阎鹤嗯了一声,关上了储物室的门。 晚上九点多,别墅外响起门铃声。 慕白原本专心致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当听到这几月以来都没响起的门铃声时,他好奇地抬头望去。 沙发上的阎鹤起身,去给外头的人开了门。 外头风风火火奔进来一个红髮男生,一头红髮扎成了小揪在脑后,对着阎鹤屁颠屁颠道:「小叔!」 只可惜他小叔还是一贯的性子,只是对他嗯了一声。 阎樟也不气馁,他知道面前男人性格,他一向崇拜小叔,屁颠屁颠跟在他小叔身后。 只不过踏进客厅时,阎樟有点愣。 他看到他那八百年似乎都不会跟娱乐产生联繫的小叔,如今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 电视里头播放着如今正火的搞笑综艺。 他起初以为是阎鹤没注意随手开的电视,并没有认真在看电视。 但当他站在电视前,同他小叔刚说两句话时,就看到他小叔抬头,淡声叫了名字:「阎樟。」 「站过去一点,挡着电视了。」 阎鹤面色不变,余光却看着沙发上的小鬼脑袋都要歪到沙发外了。 阎樟下意识就抬起脚步远离的电视屏幕。 等他反应过来,他瞪大眼睛,望了一眼电视,又望了一眼自家小叔,实在没有办法专心致志看着综艺节目的人同他印象里的阎鹤联繫起来。 不仅如此,阎樟甚至还在沙发上发现了两个抱枕。 他小叔一向坐姿端正,从来没有用抱枕的习惯。 阎樟小心翼翼瞄了几眼沙发上的抱枕,就听到他小叔忽然跟他淡声道:「我跟你上楼一起拿东西。」 阎樟下意识点头,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跟着阎鹤上了楼。 一路走到储物间,阎樟发现从前没有感应灯的地方如今全装上了感应灯。 阎鹤推开储物间的门,朝他道:「你看看今晚你要拿走哪几本漫画。」 阎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直奔着他最心爱的几册漫画。 阎鹤站在门边,看着红髮男生抱着一摞漫画,偏头打了个喷嚏道:「小叔我找好了。」 「今晚我先拿这些漫画回去。」 阎鹤点了点头,似乎是想到什么,他指了指储物室里地上整理好的那些漫画道:「这些漫画还能买到吗?」 阎樟回头看了一眼:「这些漫画不是绝版,现在也能买到。」 他抬了抬怀里捧着的漫画道:「这些漫画就不能买到了,这些都绝版了。」 阎鹤髮现阎樟怀里的漫画都是小鬼不感兴趣的漫画,他对着面前人道:「在哪里能买到里头那些漫画?」 阎樟说了几个购买的渠道,没忍住好奇问道:「小叔你要买吗?」 阎鹤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还一边让他推荐几部如今连载的漫画。 阎樟一听,深知追漫画连载难受的他连忙道:「小叔,你要是现在刚感兴趣看的话,不用买连载的。」 「有很多优秀的完结漫画,你可以先从那些看起。」 阎鹤摇头,说自己只要连载的,并且道:「最好是网上找不到的连载漫画。」 阎樟挠了挠头,虽然不太懂自家小叔的用意,但还是推荐了几部漫画。 阎鹤一一记下名字,下楼时看到小鬼望着自家侄子,似乎是认识的样子。 慕白当然认识阎樟了。 他找的上一个压床对象就是阎樟。 他每晚勤勤恳恳地去到阎樟家里,按时按点地蹲守着大学刚毕业的阎樟,以为能吸食到精神气。 但谁知道阎樟喜欢昼夜颠倒,白天睡觉,晚上画漫画,通宵赶稿子都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后半夜。他这个小鬼坐在电脑桌上都困得有几分打盹,但阎樟却依旧能神采奕奕。 熬起夜来比鬼都能熬。 也就是因为选择了阎樟作为压床对象,慕白好长一段时间都在饿肚子。 想起这段回忆,小鬼仍然心有余悸。 不过好在他换了新的目标,现在填饱肚子根本就不是问题。 小鬼又放松下来,美滋滋地坐在沙发上。 捧着书的阎樟打了个哈欠,他朝着阎鹤道:「那小叔我就先回去了啊。」 阎鹤却忽然叫住了他。 捧着漫画的阎樟站在原地,疑惑地望着自家小叔。 阎鹤抬头看了看阎樟,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似乎是认识阎樟的小鬼。 第28页 小鬼望着红髮男生打哈欠的模样,似乎是极其笃定地自顾自嘀咕着:「昨晚肯定又通宵了……」 阎鹤扭头望着自家侄子,忽然道:「你昨晚几点睡的?」 阎樟颇有点不好意思道:「昨晚?」 「昨晚熬夜了。」 沙发上的小鬼嘀咕道:「我就知道……」 阎鹤沉默了一下,又缓缓朝着阎樟问道:「昨晚都熬夜干了什么?」 结果还没等阎樟开口,阎鹤就看到沙发上的小鬼盘着腿,掰着手指头说得头头是道:「昨晚肯定是赶漫画稿子到两点然后去洗个澡。」 「再打一小时游戏看一部电影,最后早上五点出门买早餐最后都头就睡。」 小鬼的话跟他那便宜侄子说的话分毫不差。 几乎是小鬼话音刚落,阎樟的话就一模一样覆盖了上去。 阎鹤摁了摁眉心,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他有可能不是小鬼睡的第一个人。 第13章 阎鹤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小鬼压的第一个人后,沉默在原地,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阎樟朝着面前男人汇报完自己昨晚熬夜都干了什么事后,他又立马心虚道:「小叔你放心。」 沙发上的小鬼打了个哈欠,跟阎樟同步说道:「我最近已经在改了——」 「……」 两个人说话的语调惟妙惟肖,也不知道小鬼到底跟在阎樟身后多久,才能那么娴熟地接下阎樟的话。 阎鹤慢慢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便宜侄子,又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晃着腿的小鬼。 客厅里安静得几乎能听得到针落下的声音。 终于,在阎樟忐忑不安的时候,他小叔终于开了口。 他小叔望着他,目光平静道:「注意身体。」 「以后少熬夜。」 阎樟咽了咽口水,莫名其妙觉得脑袋后面有些发凉,他巴巴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小叔我能走了吗?」 他小叔望着他,好一会才道:「走吧,回去注意安全。」 阎樟听到这句话,放下心来,他舒了口气,觉得刚才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他小叔对他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 阎樟屁颠屁颠地朝着阎鹤道:「好的,那小叔我就先回去了!」 阎鹤点了点头。 等到阎樟离开后,客厅顿时安静下来。 慕白坐在沙发上,看着阎鹤也坐在沙发,似乎偏着头在望着他。 慕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小心翼翼地飘了起来,发现男人的目光没有随着他移动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小鬼换了一个地方坐,坐在了玄关柜门上,望着沙发上的阎鹤。 有时候慕白总感觉剎那的错觉,觉得似乎面前人能看到他。 但倘若能看到他,按照面前人之前去找秃驴的性格,估计早早地就把他赶出去了。 慕白坐在玄关上晃着腿,让自己不要想太多。 于此同时,沙发上的阎鹤也在让自己不要想太多。 他想,慕白这个小鬼连电视机都不会用,应该是去世了很多年的小鬼。 压床的小鬼去压别人,这很正常。 他不是小鬼压的第一个人也很正常。 毕竟作为压床的小鬼,慕白总是要吃饭的。 总不可能小鬼死了几百年,在这几百年中都没有吃上压人的饭。 所以,他不可能会是小鬼压的第一个人。 沙发上的男人神色平静,但腕骨上的佛珠却拨到了虎口,他捻着紫檀佛珠,本意是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 但虎口上的佛珠却越拨越快,像是某种情绪压抑不住一样。 客厅里响起了佛珠跟佛珠碰撞的轻微声响。 阎鹤想,原来百年来小鬼也可能同另一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半夜,小鬼也可能窝在另一个的怀里唿唿大睡。 平日里,小鬼也可能会挂在另一人身上,陪着另一人处理文件看电视。 小鬼也会给另一个人铺床,给另一个人吹香薰,给另一人带犀牛角尖。 他并不是小鬼压的第一个人。 所以这些待遇也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独有的。 甚至在漫长的岁月中,那个人跟小鬼睡在同一张床榻,跟他一样,每日用自己精神气餵饱他。 佛珠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响,阎鹤的神情也越来越平静。 半晌后,慕白看到沙发上的男人起身,没什么情绪地走向浴室。 小鬼跟在他身后,同往常一样飘进卧室,在大床上乖乖等着他。 他打了个哈欠,白日里同阿生说了太多的话,没能好好地休息。 慕白趴在柔软的大床上,眯起眼睛打了一个小小的盹。 阎鹤洗完澡便看到跟大床上的小鬼微微蜷缩着身子,睡得香甜。 他坐在大床上,柔软的床垫稍稍凹陷了一点,惹得正在沉睡的小鬼嘟囔了几句。 小鬼身上还穿着灰扑扑的灰袍,宽大的灰袍显得他身形越发地纤薄。 阎鹤想起自己前几日问弘晖,倘若不知道一个人的生辰八字,也不知道那个人的死亡时间,也并非那人的亲朋好友,能不能烧点东西给那人。 弘晖朝他摇头,告诉他香火可以,但其余的东西如衣物服饰等东西,哪怕是烧了,也到不了那人的手里。 第29页 阎鹤就没继续问下去。 他对小鬼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一概不知。 他甚至连小鬼死多久也不知道,所以烧再多的衣服也到不了小鬼的手里。 他也不知道这几百年来,小鬼对他是不是跟对其他人一样。 阎鹤稍稍垂下眸子,半晌后才上床,如同往常一样闭眼睡觉。 不知是过了多久,外头的月亮掩进了云层,月光模煳起来。 床上的小鬼睡了好几个小时,他打着哈欠,睁开眼,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准备吃食一些身旁人的精神气。 但没过多久,慕白便发现不对劲。 整个卧室都没有熟睡中的人散发的精神气,一丁点也没有。 慕白有些迟疑扭头望去,发现身旁的男人闭着眼,唿吸平稳,一如从前的沉睡模样。 但精神气不会骗人。 没有进入睡眠状态,就不会产生压床小鬼爱吃的精神气。 哪怕是中途醒来,只有先前有进入睡眠状态,卧室里都会散发精神气。 但如今的卧室里一丁点精神气都没有。 他身旁的男人从上床到现在,都不曾真正入睡。 换而言之,他身旁的人从前几个小时失眠到现在。 小鬼坐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来没有在阎鹤身上碰到过这种情况。 男人自律到了极点,每晚上都会按时入睡,极少会出现计划之外的事情。 小鬼坐在床边,等着男人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慕白估摸着时间到了三四点的时候,卧室里才缓慢地蔓延开精神气。 意味着男人在这时候才真正地入了睡。 但睡得并不好。 慕白能从精神气判断出主人的睡眠质量。 从前他吃的精神气醇厚香甜,饱腹感与口感都十分好, 但今晚慕白尝的精神气仿佛像是一团混沌的云,口感不似从前醇厚,寡淡了许多。 这是因为精神气的主人在混乱疲惫的状态下入睡。 慕白犹豫了一下,只尝了一口便不再吃,怕自己作为压床的小鬼,吃得多了,面前人的状态更差。 他跟往常一样,一熘烟就飘到了窗户前,只不过在临走时,回头看了好几眼大床上的男人。 第二日。 整个阎氏集团上下都知道自己的老闆今天脾气很不好。 大概是阎鹤昨晚没有睡好,秘书杜平已经端了好几次咖啡进阎鹤办公室。 他极少见到阎鹤状态那么差,仿佛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眉眼间有着细微的疲态。 杜平将咖啡轻轻放在桌上,想起自己要汇报的事,先是在心底将那人骂了一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阎总。」 「王协的李总希望能见您一面。」 「他说他已经跟阎家那边说过了,所以……」 王协的李总跟阎家人有关系,来闹了几次,每次都吃闭门羹。 最近这次是发了狠,找上了阎家,想让阎鹤卖阎家一个面子。 但跟了阎鹤几年的杜平知道,阎鹤最厌恶被威胁,好好商讨还有余地,倘若逼迫着给面子,那便是连谈的余地都没有了。 果不其然,听到王协的李总搬出阎家做名头,本来神色冷淡的阎鹤神色更冷了,直接打断道:「告诉他走程序。」 杜平连忙应了下来。 阎鹤靠在办公椅上,闭着眼告诉他把晚上加班的文件准备好,今晚他会在公司加班,其他人不用跟他一起加班。 杜平有些讶异极少加班的阎鹤会主动提出加班,但面上没显出来,恭恭敬敬应了声好。 阎鹤确实不喜欢在晚上待在公司加班。 前段时间也早就习惯将文件带回家,在书房里由小鬼一同陪着加班。 但如今的阎鹤却暂时还不想回去那么早。 他靠着椅子,慢慢睁开眼,望着腕骨上的佛珠,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几个小时后。 津市的天已经全然地黑了,夜幕中繁星点点。 办公室的阎鹤低头批着文件,身旁是打着哈欠的小鬼。 小鬼如以前一样,偷偷熘来他的办公室。 大概因为不在别墅,而是在陌生的外面,小鬼不像以前一样好动,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他的书桌上。 小鬼也没带话本,便撑着腮帮子专心致志望着他。 阎鹤找了一台平板,找了一部电影摆在小鬼面前,果不其然,小鬼便不再专心致志望着他,而是看起了电影。 望着小鬼盘腿坐在书桌上,认认真真望着平板,这幅情景几乎跟从前他们在书房一样。 阎鹤靠在椅子上,他摁了摁眉心,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加班的意义是什么。 想了一会,阎鹤还是收拾东西起身,准备下班。 九点多,办公室外虽然亮着人,但人却很少,阎鹤进了电梯,身后跟着杜平。 他看到小鬼跟平常一样挂在他身上,歪着脑袋望着他。 阎鹤面容平静,没透出一点情绪。 在电梯下降中,阎鹤通过光可鑑人的电梯门,看到背后的小鬼忽然伸手,歪着脑袋摸了摸他的眼睛。 准确来说是摸了摸他眼底下的青黑。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背后的小鬼也收回了手,趴在他背后,双手抱着他的脖子,闭着眼打盹起来。 第30页 小鬼似乎一点都不怕他把他弄丢。 阎鹤走出电梯门,走向了空旷的地下停车场。 杜平跟在自家老闆身后,忽然一叠串的脚步声急急响起。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赔着笑拦住阎鹤,他朝着男人道:「阎鹤,是我啊——」 「给个机会,我们谈一谈……」 杜平眼皮一跳,他立马上前,用身体拦着面前中年人,微笑道:「王协的李总是吧?」 「不好意思,您要是想跟阎总谈一谈的话可以走流程。」 「流程许可了我们阎总会跟您谈的。」 李总用身子撞着面前的秘书,他赔着笑道:「我跟阎总是亲戚……」 「阎总,您就给我几分钟谈一谈,贷款我马上就拿下来了,你再给我几天……」 「我以前还抱过阎樟那孩子,你给我几分钟,就当是给表叔一个面子……」 他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地下停车场格外大声,几个保安急急忙忙跑过来,硬生生地拽着了这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还在一个劲地往前撞,他喊道:「阎总,就几天……我贷款真的马上就下来了,你别取消合作……」 阎鹤头都没有回,他走向黑色迈巴赫,司机替他拉开车门,他抬腿走进车后座,司机关上车门。 全程中年男人都没有得到他的一个眼神,甚至在上车后,他连车窗都不曾降下。 中年男人已经被两个保安牢牢制服,他涨红了脸愤怒道:「放开老子!」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给老子滚远点!」 两个保安恍若未闻,强行拽着他往回走,中年男人脸色涨成朱红,他一边被拖着一边朝着黑色迈巴赫破口大骂道:「阎鹤!你六亲不认——活该你爸你妈被你剋死——」 「你个天煞孤星——」 「你连表叔都不认——你对得起你剋死的父母吗?」 「你就是灾星——当初你妈生你就应该掐死你……」 歹毒的咒怨立马激盪在空荡的地下停车场,杜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两个保安脸色也是白了白,拼了劲地将疯了一样的中年男人强行拉走,却堵不住男人不断爆出脏话的嘴。 唯独事件中的主人公情绪没什么变化,阎鹤坐在黑色迈巴赫中,神色平静坐在车后座。 他依旧是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外面的人,语气淡漠对着司机道:「走——」 结果话音刚落,一个炮弹一样的身影忽然从车窗缝隙中蹿了出去,炸开在了中年男人的脑袋上。 阎鹤下意识扭头望去,发现一向说话软乎乎,看起来乖巧且好说话不得了的小鬼跟个炮弹一样飞出去。 小鬼踩着中年男人的脑袋,他看起来很生气,气得几乎浑身毛都炸开。 他一边用力地跳着踩着中年男人脑袋一边生气道:「你才是灾星!」 「你全家都是灾星!」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都被气红了脸,但是骂人的词彙不多,翻来倒去就是中年男人骂的那几句话—— 「你才是天煞孤星!」 「你全家都是天煞孤星——」 炮弹一样飞出来的小鬼重重地踩着中年人的脑袋,气红了脸道:「晚上等着吧你!」 第14章 慕白重重踩着中年男人的脑袋,一边踩一边生气地骂着人。 他从未见过有人用那么恶毒的话诅咒人。 怪不得他新目标昨晚失眠睡不着。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新目标都被欺负成了这样。 等到半夜,他非等挂在墙上吊着脑袋好好吓一吓这样的人不可。 小鬼没忍住,气红脸,又重重踩了好几下中年男人的脑袋。 空荡的停车场还响彻着中年男人歹毒的辱骂,男人甚至还在挣扎中扭打了好几拳身旁的保安。 黑色迈巴赫本已经发动引擎,准备驶向地下停车场出口,但刚行驶没过几米,车后座的男人骤然开口道:「停——」 司机下意识踩下剎车,堪堪停住车身。 阎鹤望向车窗外,望着跟炮弹一样弹射出去的小鬼一边踩着中年人的脑袋,一边气红了脸骂人。 明明他这个当事人都没有生气。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没有分出丝毫目光给前来闹事的中年男人,漠然至极。 但原本趴在他背后打盹的小鬼听到那些话后,却立马跟个炮弹一样飞出去,生气地炸开了。 好像小鬼不允许任何人说他的坏话。 阎鹤动了动喉咙,望着不远处的小鬼,看着一向看起来乖巧的小鬼替他教训的模样。 司机踩下剎车后,有些不确定地频频望向后视镜,不明白为何自家老闆要停下来听人辱骂。 秘书杜平也不明白,他满头都是冷汗,望着黑色迈巴赫静静停在离着中年男人不远的一处。 他的老闆甚至还降下的车窗,一动不动地望着正在被保安拖出去的李总。 奇怪的是,在那些污言秽语中,他老闆的脸色似乎并不难看。 阎鹤坐在车里,看着小鬼踩着中年人的脑袋给他出气。 等小鬼出够了气,他才大幅度降下车窗,好让小鬼进来。 慕白生完气,一扭头,发现黑色的迈巴赫还停在不远处。 他有些高兴,不用自己飘回去,「咻」地一下,又飘进了车内。 第31页 阎鹤见到自家小鬼从外头回来后,才升起车窗,淡声道:「走吧。」 司机闻言,连忙应了一声,发动引擎,抓紧时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车内,慕白盘腿坐在座椅上,他有点担忧地转头望向自己的新目标。 似乎是担心面前人会因为刚才的话而难过。 他又开始从从前一样黏着新目标。 阎鹤在车上,他就乖乖坐在一旁,盘着腿望着他。 阎鹤下了车,他也不趴在他的背后,而是陪同他飘在一旁。 甚至在路过感应式夜灯时,小鬼都要怕夜灯不亮,飘在路灯上,敲敲打打着路灯,让夜灯一直保持常亮的状态给男人照路。 男人一如往常回到家,洗了澡,吹干头髮,早早就上了床。 慕白坐在床上,扭着头,巴巴地望着男人。 阎鹤一抬头,便能看到小鬼担忧的目光。 他有些失笑。 很早之前,他就听过比前不久更难听的话,甚至那些话还是指着他的鼻子骂。 可小鬼不知道。 他似乎还在为前不久的事情耿耿于怀,担忧了一晚上。 从回到家开始,小鬼就跟在他身边,因为担忧着他,看上去闷闷不乐。 哪怕阎鹤前不久开了小鬼最喜欢的电视,小鬼都是坐在沙发上,看两眼电视,又抬头看一眼他。 阎鹤放下手中的书,他拿起电话,打了一个电话给秘书杜平。 他在电话里对杜平道:「刚才闹事的李志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杜平连忙道:「已经报警了,警察以寻衅滋事行为将他带走了。」 阎鹤看了一眼身旁眼巴巴的小鬼,慢慢道:「已经报警了,警察把他抓紧去了是吧?」 杜平道:「对的。」 阎鹤余光中看到小鬼双手撑在床上,稍稍仰着头望着他,看上去很是有些紧张和担忧。 阎鹤语气不变,还是一贯的淡然道:「好,坏人都给抓起来了。」 「那我也能够放心睡觉了。」 杜平:「???」 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电话那头的老闆被夺了舍,愣愣地举着电话看了一眼来电名字。 是阎总没错。 但是为什么一向雷厉风行、冷峻沉稳的阎总会在电话那头用着一贯冷淡说着这种话。 坏人都给抓起来了。 跟哄孩子一样。 阎总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他们这些秘书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杜平脑海里无数信息瞬间炸开,他愣愣地张了张道:「好……好……」 他还想说点什么话,那头的阎鹤依旧是风轻云淡地同他说了一句:「今晚辛苦了。」 「这个月奖金翻倍。」 话音刚落,杜平便听到了电话挂断的声音。 挂断电话后,阎鹤转头看一旁的小鬼,看到小鬼似乎有点高兴,嘀嘀咕咕说了两句:「抓得好呀——」 「恶人有恶报。」 阎鹤唇角向上勾了勾。 慕白听到面前人亲口说完今晚能安心睡个好觉的时候,他就不再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他打了个哈欠,跟男人一同躺在床上,准备等着男人睡觉。 慕白躺在床上,脑袋蹭着柔软的被子时,忽然迷迷煳煳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床变大了,被子却比之前的要小了一截? 他往男人身边努力挪去,靠近了男人才盖完一整床被子。 慕白没怎么在意,他睁着眼睛,望着男人不再背对着他睡觉,而是翻了个身,同他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睡觉。 似乎是没到睡觉的时候,男人没有闭上眼睛,黑眸望着正前方,似乎在看什么。 慕白眨了眨眼,仗着面前人看不见自己,他凑近了男人,几乎鼻尖都快碰上男人的鼻尖。 他低头认真地望着男人,似乎是想到什么一样道:「好长的睫毛啊……」 他娘从前说,睫毛长的人有福气。 慕白没忍住,伸出手,低头用指尖玩着男人的睫毛,一边玩一边还慢慢地数着。 阎鹤喉咙动了动。 面前的小鬼什么都不知道,同他鼻尖碰着鼻尖,嘀嘀咕咕数着他的睫毛。 很是有些可爱。 脸看起来很小。 似乎一个手掌就能遮住大半张脸。 杏眼的眼角圆润,眼尾的睫毛又卷又翘,偶尔哈欠的时候睫毛会湿成一缕一缕的,看上去很乖。 在小鬼好奇地准备摸他的鼻子时,阎鹤咳了一声。 慕白咻地一下收回手,他谨慎起来,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他似乎在望着床头柜的夜灯,并不像是发现了什么。 小鬼舒了一口气,他放心下来,嘀咕道:「不给摸就不给摸……」 但他还是偷偷摸了两下。 也没什么了不起。 看起来又高又挺,结果摸起来还是跟他的鼻子一样。 小鬼打了个哈欠,闭起眼睛,今晚倒是比自己的新目标还要早睡觉。 望着蜷缩在枕头边睡觉的小鬼,阎鹤轻轻拉了拉被子,把小鬼身上的被子盖好,才关上灯睡觉。 凌晨两点多。 慕白醒来,他骨碌碌起来,匆匆吃了一会精神气,便手脚麻利地地爬上玻璃窗飘出去。 他飘在半空中,动了动鼻子,很快就嗅到了在停车场闹事中年男人的味道。 第32页 小鬼立马朝着城市的某个方向飘去。 凌晨三点,看守所中,监舍中被拘留的李志还在睡梦中,满脸横肉,鼾声如雷。 似乎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什么,中年男人挠了挠脖子,翻了个身继续打起鼾。 但右边身子越来越阴冷,还有股阴森森的邪风往着脖子灌,硬生生让李志冷醒了。 他瞪着牛一样大的眼,被冷醒本来有着一肚子的火,正准备恶狠狠发泄时,监舍的门忽然晃动起来。 无风晃动的门在阴森森的黑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李志忽然就没了声,他强装镇定地望着咯吱咯吱晃动的门,额头上却不知不觉渗出了点冷汗。 昏暗的地面上忽然也时不时有黑影晃过,一下又一下,看得不真切却能感受到阴冷的风挂在身侧。 李志惊恐地贴在墙面上,嗓音发颤地想要喊人,却发现白炽灯的灯管剧烈地晃动起来。 似乎上面吊着一个人的脑袋。 一瞬间,惊恐剧烈的尖叫响彻整个监舍。 灯管上的小鬼摘下裹着脑袋的黑色塑胶袋,神情狡黠,偷偷将黑色塑胶袋挂在灯管上才熘走。 熘走前,小鬼还对着中年男人的脑袋蹦跶了好几下,才偷偷从窗户外熘走。 第二天。 上午十点。 阎鹤一如往常地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但很快杜平就敲了敲门,示意有事汇报。 阎鹤让他进了办公室,杜平看上去有些犹豫,但很快就如实道:「阎总,看守所那边说半夜李总闹得厉害。」 「李总哭着喊着说监舍里有鬼要害他,还说是您找的歪门邪道来害他,说出去后要公布出来。」 阎鹤头都没抬,淡声道:「找律师告他诽谤。」 杜平点了点头,正准备退下时,忽然看到阎鹤抬了头,似乎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 阎鹤皱着眉头道:「对了,去买点柚子叶烧的水。」 杜平有点愣,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道:「好的,那柚子叶的水要洒地下停车场吗?」 柚子水去晦气,昨天地下停车场发生了这一遭,确实也得去去晦气。 阎鹤:「不是。」 「把柚子水准备好,我带回去。」 小鬼昨晚跑到监舍见了脏东西,又踩了脏东西的脑袋。 是该给小鬼去去脏东西的晦气。 第15章 「当时我就横眉怒目,凶神恶煞地盯着那个人。」 「立马就把那人吓得屁滚尿流,哇哇大叫……」 深夜,墓地里的小鬼努力装作稳重,但眼睛却亮晶晶,比划着名乐道:「那人一下就从床上蹿到了床底下……」 对面的水鬼专心地听着他说话,时不时还捧场道:「真的吗?」 小鬼盘着腿,很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当然啦。」 「他见到我肯定是要被吓得屁滚尿流的。」 水鬼面瘫着点了点头道:「真厉害。」 慕白被夸得心满意足,但还记得自己的好兄弟也很厉害,于是谦虚道:「还好还好。」 「你也很厉害。」 一顿商业吹捧后,心满意足的小鬼跳下墓台,他拍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道:「我要过去了。」 他扭头,颇有几分出去赚钱养家的老成持重,语重心长道:「你一个人在家,要看好我们的墓碑啊。」 「后半夜我就回来了。」 水鬼抱着香火,面瘫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看着小鬼兴致勃勃飘出去的身影,墓地里的水鬼坐在地上,跟空巢老人一样,等着小鬼赚香火回来。 身旁的无头鬼探出个脑袋,朝他羡慕道:「真好,还有人给你挣香火。」 水鬼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把无头鬼怀里的脑袋丢到了十几米远的地方。 无头鬼一边哇哇叫着一边去找他的脑袋。 水鬼坐在地上,心想他才不要慕白给他挣香火。 在他眼里,小鬼就应该什么都不用做。 吃最好的银蜡,看最新的话本。 这些想法像时不时如同火花一般猝然冒出来,再往深想去脑子便刺痛得厉害。 水鬼努力在记忆深处想着为何他会觉得小鬼什么都不用做,为何他又觉得他应该走在小鬼后面。 这些想法越想就越头疼欲裂,仿佛有把铁锤直直向天灵盖锤去。 水鬼想得头疼。 他看到无头鬼把大脑袋捡回来,于是把无头鬼的脑袋给丢了出去,似乎要连着一起把自己的脑袋也丢出去一样。 无头鬼呜呜地又跑去捡自己的脑袋。 看着无头鬼的大脑袋被丢出去,水鬼的脑袋也跟着不疼了,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沉思了一下,决定不再想。 反正他得看着墓碑,等慕白回来。 另一头的别墅,小鬼踩着飘窗上,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今夜的别墅有股奇异的清香,掺杂着香火,飘在空中。 好像有人在烧了柚子味的香火一样。 小鬼跳下飘窗,他吸了几口,很快便将客厅里柚子味的香火吸了干净。 书房里亮着灯,慕白想也不想就朝着书房飘去。 明亮的书房里摆放着几叠厚厚的书籍,阎鹤坐在椅子上,半垂着眼,翻阅着泛黄的资料,一字一行搜寻着什么。 姓慕也可能姓木,单字一个白,但也可能是栢。 第33页 年岁不大,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 身穿直领大襟样式的灰袍,生前距离现今大概三百多年。 阎鹤搜寻着三百多年前史书上与各宗族谱与慕白同名同姓的少年,但凡是有些许相似的,都会将名字记在白纸上。 但没一个能完完全全对上。 就算对得上一星半点,也没有生辰时间与死亡时间。 纵使是有,时辰也极其模煳,不能用作烧东西到阴间的引子。 大叠的纸在夜风的吹动下浮动起来,小鬼趴在书桌上,捧着漫画看得津津有味。 阎鹤放下笔,看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十几个名字,又抬眼看了一眼小鬼。 小鬼浑然不知他在做什么,穿着破破旧旧的灰袍,趴在书桌上翻着漫画书。 灰袍的袖口都破了一大块,用着歪歪扭扭的针脚缝补了起来。 但偏偏他生得雪白,面容漂亮如秀玉,同那灰扑扑的破旧袍子格格不入。 阎鹤放下笔,半垂着眸子,慢慢地想着,既然人间的法子走不通,那边走阴间的法子。 慕白翻了一页漫画,没过多久发现今晚的男人很早就去洗了澡,在卧室里点燃了安眠香薰,准备睡觉。 他抱着漫画,觉得有些奇怪。 但他没想多,毕竟男人睡得越早,他吃饭的时间也就越早。 凌晨两点半,吃饱喝足的小鬼拍了拍肚皮,偷偷撩开窗帘,如同往常一样偷偷熘了出去。 凌晨三点。 别墅卧室的灯亮起,男人穿戴好衣服,拎着纸扎的一叠东西,在凌晨的冷风中打开车门。 夜幕漆黑,半轮弯月被云层遮掩。 荒凉的盘山公路树影重重,路边有一团燃烧的纸钱,烛火在冷风中摇晃。 夜半时分,露水同阴气一般浓重,燃烧跳动的烛火与形单影只的背影一同出现在荒凉公路边。 一个黑色的佝偻身影如同流水一般蔓延在地面上,缓缓地流动向烧着纸钱的背影。 月光下,烧着纸钱的背影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异样。 黑色的佝偻背影忽而如同摺叠的纸人一般勐然从地面直立,阴气凝成的黑爪狰狞地抓向烧着纸钱的背影。 两分钟后。 佝偻着躯干的老鬼痛苦地抓着脖子上束紧的佛珠,发出瘆人地赫赫声响,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 阎鹤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修长的手指,他望着面前的恶鬼,彬彬有礼微笑道:「你好。」 「劳烦阁下送点东西。」 恶鬼眼珠子瞪得更加大,发出赫赫声响,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被面前人给引诱骗了过来。 他本以为午夜凌晨在荒凉公路烧纸钱的是个什么忌讳都不懂的活人,本想上前吃食,谁知竟是面前人刻意为之。 像他这样的恶鬼确实能够抢夺他人的香火和祭品,但从来没有活人拦截他,让他把香火祭品带给别的鬼魂。 夜深露重,男人稍稍弯了弯腰,收紧了恶鬼喉咙上的佛珠,温声道:「不愿送?」 恶鬼面容越发痛苦,连忙急急摇头,好一会才喉咙上的佛珠才松开了半截。 恶鬼看着面前的男人点了点烧好的一叠纸,继续温声道:「那就劳烦阁下将这些送给一个叫慕白的小鬼。」 「记住,要让他以为是旁人烧错的。」 恶鬼惊恐慌乱地点了点头,喉咙上的佛珠才慢慢松了下来。 ——— 入夜。 墓地前,小鬼盘着腿,谨慎地望着面前的一套蜀锦织成的灰色暗云纹衣袍。 这套衣袍触手柔软,针脚细密,衣袍上的暗纹犹如浮光,在月色在宛若流动的银水,乍一看并不出众,但细看却精緻服帖。 这套衣袍自从他跟阿生醒来就出现在墓地附近。 他跟阿生死了好久好久了。 不会再有亲人能烧东西给他们。 他们问了周围一圈的小鬼,那群小鬼都说这套衣服不是烧给自己的。 最后还是一个不认识的鬼说大概是旁人烧祭品的时候念错了名字和生辰,稀里煳涂就烧到了他们这里。 慕白依旧还是有点谨慎,伸手摸了摸衣袍。 水鬼坐在地上,他也摸了一遍触感柔软的衣袍,然后抬头郑重道:「确实是活人烧的祭品。」 大概是昨晚烧的,衣袍还附着些许香火味。 慕白听到阿生的话,这才放心下来。 阿生已经动作麻利地拆开了衣袍,瘫着一张脸对着小鬼认真道:「穿。」 水鬼大概是骨子就存有土匪一般的作风。 别说是旁人烧错的祭品。 要是面前人喜欢,水底下死人的衣服水鬼都敢扒下来,去河边搓干净晒干了给面前人。 慕白拿起衣服,认真地望了望,然后朝面前人招了招手。 水鬼面瘫着一张脸飘了过去。 晚上八点。 小鬼如同往常一样偷偷熘进别墅,看到正在客厅上打开电视的男人。 他眼睛一亮,咻地一下就飘到了沙发上,端端正正坐好。 阎鹤刚打开电视,就看到身旁多了一股阴凉的气息。 他放下遥控,偏头,看到了穿着新衣服的小鬼。 崭新柔软的暗纹灰袍包裹着少年清瘦的身躯,细细绣着的暗纹晃动起来犹如浮光,衬着雪白的手臂越发白皙。 第34页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漂亮得简直不像个小鬼。 倒像个不知从哪个横店片场里出来的演员,脱下了长长的头套,露出黑色柔软的碎发,叫人总是忍不住回头看。 小鬼只知道换了新衣服舒服,穿在身上不似从前一样磨得慌,他抱着枕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电视里的画面。 阎鹤给他放了一部电影,等他看完了才起身走向卧室。 慕白髮现似乎这几日男人都早早洗了澡,等他来之后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客厅了,不再像从前还要花上半个小时洗澡。 小鬼趴在床上,在内心赞许地点了点头。 洗澡洗得越早,代表睡觉也睡得越早,那他开饭的时间自然也越来越早了。 他撑着腮帮子,兴致勃勃地翻着床上的漫画,等着男人上床睡觉。 阎鹤如同从前一样关上卧室门,抬头看了一眼望着大床上的小鬼,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大床上的小鬼趴在床上,如同往常一样脱了鞋,晃着腿看着漫画书等着他。 暗纹灰色的袍子顺着竖起的小腿滑落,露出里头的灰扑扑还有补丁的裈裤。 里头的裈裤看上去跟先前破破旧旧的灰袍子是一套的。 阎鹤难得怔在原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漏烧了成套的裈裤。 但他反覆回想,都确定自己没有漏烧新衣服的裤子。 他确实烧了一整套衣服过去。 小鬼似乎是感觉到什么,他昂着脑袋,挠了挠屁股上灰扑扑的旧裈裤,摸到的布料冰凉柔软。 他美滋滋地心想幸亏烧错东西的好心人烧了一整套过来! 他穿上半身,阿生穿下半身。 阿生是水鬼,穿着冰凉凉的新裈裤,这个夏天肯定要比之前的夏天好过啦。 好兄弟就是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第16章 小鬼趴在床上,一边看着漫画一边晃着腿。 他下半身穿着的裈裤穿得太久,布料被磨损破旧得只剩下薄薄一层。 那层薄而透的布料包裹着肉乎乎的浑圆,又圆又翘,跟饱满熟透的水蜜桃一样。 阎鹤看着小鬼下半身破破烂烂的裈裤,又看了看上半身针脚细密且柔软灰色新袍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烧的祭品被那恶鬼中饱私囊,小鬼身上才会有上半身没下半身。 手持佛珠的男人脸色沉了沉,觉得那晚上对恶鬼下手还是轻了些。 他在凌晨三点特地驱车半个小时到郊外逮恶鬼,将祭品烧给小鬼。 因为小鬼白日不在自己身边,他还特地只烧了一套祭品过去,以免祭品太过丰盛被其他恶鬼抢了去。 结果就是这一套祭品,小鬼都不能穿得齐全。 更不用说小鬼从前的日子了。 指不定要被欺负成什么样。 小鬼趴在床上,他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觉得有点奇怪。 好像被什么盯着一样,凉飕飕的。 但他扭头看去,并没有发现有其他的鬼盯着自己的屁股看。 慕白以为是自己多想了,毕竟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也没有其他的鬼。 就算有其他的鬼,也应该是盯着每天早睡早起的新目标看,而不是盯着他的屁股看。 小鬼关上漫画书,跟从前一样钻进了被子里,脑袋蹭了蹭蓬松的枕头,埋头在枕头上等着新目标睡觉。 凌晨两点,慕白如同往常一样,吃饱喝足从敞开的窗户缝熘走。 浑然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卧室就亮了灯,穿着睡衣的男人起身换衣服,拎着车钥匙驱车赶往郊外。 兴许是前些日子绞杀的恶鬼多了,如今方圆十里他的宅子周围都没有恶鬼。 阎鹤还得在午夜阴气最重的时候四处驱车,寻着阴气找恶鬼。 半个小时后。 地上的恶鬼被佛珠紧束着喉咙,一边痛哭流涕摇头一边朝着面前男人掀起自己的衣袍,要给面前的男人看自己穿的裈裤。 那副模样,好像恨不得立马就脱光了裤子给面前人验证自己没穿新的裈裤。 阎鹤颇为嫌恶地偏了偏头:「……」 他皱着眉头,看着地上面色痛苦的恶鬼身下穿的裈裤确实不是自己送给小鬼的新衣服。 恶鬼感觉到脖子上的佛珠松了松,立马痛哭流涕道:「大人……我真的没穿那小鬼的裤子……」 阎鹤看见那张青面獠牙的鬼脸上涕泪横流就烦得厉害。 他想怎么同样是鬼,为何区别那么大。 面前的恶鬼还在为自己辨明,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没偷穿那小鬼的裤子。 那小鬼的裤子指不定是被别的恶鬼给抢了去。 阎鹤看着面前的鬼脸就头疼,挥了挥手,收回佛珠,让面前的恶鬼赶紧滚。 恶鬼立马一瘸一拐地滚了。 结果滚到一半又被男人叫了回来。 恶鬼只好又灰熘熘地滚了回来,诚惶诚恐地站在男人一旁。 荒凉的盘山公路旁,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半蹲在地上,烧了一些上好的纸钱银蜡。 烧完后,阎鹤对着恶鬼道:「你再把这些拿去给他。」 恶鬼抱着一堆上等的香火,看都不敢细看,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傍晚。 阴森的墓地里,慕白蹲在地上,数着地上的香火,数到最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35页 这些上好的香火一看就不便宜,如今阳间的人却成捆成捆地烧给了他。 他小声地同身旁的水鬼道:「阿生。」 「你说是不是真的有个同我一样时辰死的人被鬼差抓走了啊。」 「要不然这些祭品怎么烧到了我这里。」 水鬼蹲在地上,朝他嘴里塞着上好的烛火,面瘫着脸:「先吃了再说。」 这样上等的香火,他就算去外头干再大的一票都捞不着。 慕白囫囵地咽下口中的香火,他想了想,最后没继续再吃,而是选择把香火都给好好收了起来。 水鬼问他:「做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小鬼勤勤恳恳地把香火收好,扭头不太好意思小声道:「先留着嘛……」 「万一以后我要娶老婆……」 「总不能让人家姑娘跟我吃苦……」 这可是他做鬼以来碰到的最好的香火了。 水鬼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还认真提议道:「你把那个洞再挖大点。」 「指不定后头还有人烧香火给你。」 小鬼高高兴兴照着他的话做了。 不远处的长舌鬼羡慕地望着他,长长的舌头吸熘一下就收了回来,羞涩地爬到了小鬼面前。 慕白被吓了一跳,他望着爬到自己身旁的长舌鬼忸怩着期期艾艾叫着他的名字。 长舌鬼羞涩道:「你看我怎么样?」 「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也能给你做老婆的,我什么都会,你分我点香火吃就好了……」 面前的鬼一边说还一边忍不住吸熘着涎水,脑袋都要伸进不远处的洞了。 慕白:「……」 水鬼看着长舌鬼,觉得长得有些歪瓜裂枣,并不是很同意,便将那长舌鬼丢了出去。 但紧接着无头鬼也抱着自己的脑袋,飘到了慕白面前。 他羞羞涩涩问慕白能不能给让他做老婆,他平时吃得不多,随便给点他香火吃就好了。 水鬼面瘫着脸又把无头鬼的脑袋给丢了出去。 无头鬼呜呜地去找自己的脑袋,并放言有水鬼在,他这辈子都不会给慕白做老婆。 水鬼:「……」 慕白:「……」 因为有长舌鬼,不出一个下午,整个墓地的小鬼都知道了慕白偷偷藏有准备娶老婆的香火。 对于那些香火,小鬼们馋得厉害,但稍微有能力的恶鬼瞧不这点三瓜两枣,懒得理会。 整整一个下午,奔着香火来的小鬼挤满了墓地,期期艾艾羞涩地朝着慕白说自己能够做他的老婆。 慕白从来没见过这个场面,十几个鬼挤在同一处,叽叽喳喳说着自己能做老婆,还偷偷暗自给自己的竞争对手下绊子。 不是扯断了你的手,就是掰断了他的头,抓头髮泼洒打滚什么招数都用上了。 小鬼被吓了一大跳,慌慌忙忙连鞋都没穿好,天一黑就飘向了别墅。 结果飘到别墅时,慕白屁股后面还跟了一群小鬼,那群小鬼殷勤无比,毫不示弱地你挤着我,我挤着你。 活了百十年来的小鬼哪还讲究什么仁义廉耻的,吃饱肚子才是第一要事。 在他们看来,慕白这个小鬼生得好看,说起话来又很是可爱,对着他说给他做老婆都能脸红到耳根,更别提给他做老婆还有香火吃。 这样天大的好事必须得卯足了劲争。 慕白趴在玻璃窗,想要钻进去,结果身后的小鬼拽着他的手又喊又说别走别走,他给他做小老婆也行。 只不过他吃的香火只能比大老婆少一点点,倘若香火少多了他也是不愿的。 若是香火少得太多,他还是要争一争慕白大老婆的位置。 慕白有些崩溃,刚一扭头,身旁十几个小鬼就涌到了他身旁,吵着嚷着让他选谁才是大老婆。 甚至有一些年纪不大的小鬼知道自己竞争力不够,抢不过前面那些跟慕白有交情的小鬼,便在后头开始瓜分慕白小老婆的名额。 他们这些孤魂野鬼没怎么读过书,只知道老婆分位越大,分的香火也越多。 因此谁都不愿做慕白最后一个小老婆,为了抢第十八老婆和十九老婆的名头开始大打出手。 阎鹤傍晚下班回去的时候照常去了巷子里头的纸扎店,买了几捆上等的纸钱放在后备箱。 回去的时候,天气渐渐暗了下来。 阎鹤看了一眼腕錶,打着方向盘的时候还在想今晚的小鬼什么时候会来。 如今的小鬼来的时间不像从前那样早,来得时间晚得很。 但今天的小鬼却来得很早。 阎鹤将车停在庭院,有些诧异地望着落地玻璃窗前挤挤攘攘的小鬼。 他看见自家的小鬼在最中间,被一大群小鬼亲亲热热地围着,那群小鬼吵吵嚷嚷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阎鹤推开车门,刚下车就听到其中一个小鬼尖利道:「我才是慕白第十八个老婆—— 「你得排我后面——」 阎鹤:「?」 他动作凝滞在原地,抬头望着那群小鬼朝着自家小鬼尖利道:「我是慕白的大老婆——别踩我!」 「慕白刚才摸我手了!我才是大老婆——」 「我是二老婆呜呜呜求求你们了别跟我抢——」 吵吵嚷嚷的庭院尖叫声不断,一群小鬼暗地里扯头髮扯手臂,另一边又围着自家小鬼热情得厉害,说要给自家小鬼做老婆。 第36页 慕白在里头被挤得脸都憋红了,下午他身边还有阿生,这群小鬼忌惮着水鬼不敢放肆。 但如今就他一个人,身边的这群小鬼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缠着他死死不放,要让他给个名分才行。 慕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乌泱泱的小鬼中逃了出来,慌得另一只鞋子都落在鬼堆里,头髮和衣服都乱糟糟的,脸颊憋得通红。 小鬼看到了庭院里站在车门外的男人,急急忙忙地朝着熟悉的人飘去,躲在了阎鹤身后。 那群吵吵嚷嚷的小鬼朝着慕白尖利叫着别跑别跑,还没选出大老婆,结果看到身姿挺拔的男人后,「唰」地一下就静了声,面面相觑起来。 庭院中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黑色西裤包裹着长腿,宽肩窄腰,面色淡淡地望着他们这群小鬼。 「……」 一阵寂静后,一个冥鬼勐然被众多小鬼推了出来。 那群小鬼望着他,小声道:「你是大老婆。」 「你去弄他。」 冥鬼:「……」 第17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之前为了大老婆名号争得不可开交的小鬼们如今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把冥鬼一把推了出去。 并且小声怂恿冥鬼发挥大老婆的职责,把对面的男人身后的慕白抢过来。 冥鬼后退了几步,他推了其中跟他抢得最厉害的小鬼,小声道:「你去。」 「我把大老婆让给你。」 被他推的无脸小鬼:「……」 无脸小鬼立马扭头,推了一把身边的小鬼:「你去……」 「我不是大老婆……」 「你去你去——」 「我是二老婆——你去你去——」 一群小鬼你推着我,我推着你,慢慢地如同蜗牛后退,推着推着就越退越后,最后竟退到了庭院外。 谁都不敢再看庭院中的男人一眼,最后一边扒拉着对方,一边狂退后。 阎鹤神色淡淡地站在庭院中间,看着自家小鬼的十八个老婆彼此怂恿着对方来弄他,然后把身后的小鬼带走。 哦。 不对。 是十九个老婆。 但因为第十九个老婆连脑袋都没有,躲在鬼群身后,刚才数鬼头的时候没能数到。 他身后的小鬼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只敢偷偷探出个脑袋巴巴地望那群小鬼。 两分钟后,你推我我推你的小鬼们疯狂后退,直至火速消失在庭院。 阎鹤回头看了一眼一口气找了十九个老婆的小鬼。 小鬼头髮蓬乱,衣服也乱糟糟的,一手紧紧抓着衣带,脸颊憋得通红,圆润的杏眼带着点窘迫的惊慌。 他跑得急,甚至连脚上的鞋都不知落哪去了,光着脚飘在他后头。 大抵是觉得光着脚失礼得很,小鬼困窘地交叠着踩着自己的脚,赤白脚背绷得紧紧的,瞧上去还有几分委屈。 一口气找了十九个老婆。 还有什么好委屈? 阎鹤轻轻地磨了磨牙。 昨日就该在小鬼趴在床上晃着腿时,往那肉乎乎的浑圆上不轻不重打上几下。 还分大老婆小老婆。 听着几句老婆老婆脸都能红到耳根子去,找十九个老婆能应付得过来? 慕白吸了吸鼻子,带着些蔫吧地踩着脚飘在半空中,还扯了扯乱糟糟的衣服。 怪不得很久以前,他娘对于他要进京考试这件事很是发愁。 他还记得他娘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望着他忧愁地说,像他这样的人若是进了京是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的 那会的他正往嘴里塞着桂花糕,含煳地说:「娘你放心,我给你挣一个诰命夫人回来。」 如今一看,光是应付一群小鬼,他都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慕白蔫吧地跟着面前男人进了别墅,他飘到电视机屏幕面前,扒拉了几下自己蓬乱的头髮。 因为没有穿鞋,他飘到沙发上时,还踩了踩自己的脚才上沙发。 小鬼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看到以往只有周末才会打开的电视此时此刻亮了起来。 他看到男人拿着遥控器,放了一部恐怖电影。 不止如此,男人还把客厅的窗帘都给拉了起来,顺带把客厅的灯也给关了。 剎那间,宽敞的客厅就暗了下来,只剩下荧幕上瘆人的血液特效流动,外加嵌入式家庭影院音箱三百六十度音频环绕。 慕白起初还是抱着抱枕,盘着腿,心想他作为小鬼什么场面没见过。 直到他发现这部恐怖电影的主题是出轨的丈夫被大老婆和二老婆与三老婆共同联手杀死。 后脑勺忽然发起凉的慕白:「……」 他小心翼翼地往着男人身旁悄悄地移了移,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屏幕中被男人欺骗的大老婆面无表情举着刀,满脸都是血,然后刀起刀落。 「歘——」地一下,血喷溅而出,溅得满屏幕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小鬼咽了咽口水,又悄悄地朝着身旁的男人靠了靠。 巨大的屏幕里,差点被捅成为筛子的男人被吊了起来,鲜红的血滴答滴答地流了满地。 奄奄一息之际,男人后悔不已,喃喃自语说自己不应该对感情不忠贞,背着自己的妻子找小三小四,并且还带着小三小四回家挑衅自己的妻子。 第37页 一场电影下来,大惊失色的小鬼已经将脑袋紧紧埋到了男人怀里,跟抱树袋熊一样脑袋不肯抬起来。 阎鹤瞥了一眼电影,然后不动声色地给电影评了一个五星好评。 埋着脑袋的小鬼只见过鬼跟鬼之间打架断手断脚满天飞,从没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 屏幕里的血就跟不要钱一样突突突地往外喷。 听到电影声结束,小鬼抬起脑袋,他望着屏幕,心有余悸地挂在男人身上。 接下来,不管男人做什么事,他都挂在男人背后,搂着男人的肩不肯下来。 他跟着阎鹤去书房,跟着阎鹤做了饭,甚至还跟了阎鹤进了卫生间。 只不过在卫生间,一向面容沉静的男人却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慕白趴在阎鹤肩头,他疑惑地探头望去,看到男人沉默地将手放在皮带上,就再也没了动作。 不是要上厕所吗? 小鬼耐心地等了等,但是等了好一会,也没见男人有动作,他依旧是保持着沉默的姿态。 尿不出来? 小鬼想了想,趴在男人耳边吹了吹两声口哨。 男人:「……」 见男人依旧没有反应,小鬼又鼓起了腮帮子,贊了好长一口气,吹了一个又长又响的口哨。 阎鹤稍稍闭了闭眼,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慕白吹完了长长口哨,才意识过来男人听不到他吹的口哨。 他有些惋惜。 他的口哨吹得可好了,从前听过的没有一个不说好的。 要是男人能够听到,肯定早就能上厕所了。 不用像现在一样站在马桶前酝酿那么久。 小鬼跳了下来,念叨叨着出去外头练习自己的口哨了。 没过多久,等到男人洗澡的时间,小鬼坐在玻璃门上,晃着腿望着男人。 阎鹤一抬眼,就能看到小鬼睁着眼望着他。 甚至还好奇地目光向下移,似乎要等着他脱裤子。 阎鹤:「……」 他沉静地伸手,「唰」地一下将玻璃门上从来没有拉下来的浴室帘子给拉了下来。 小鬼「呀」了一声,似乎有点遗憾。 天幕喷淋浴头很快就喷洒下热水,整个浴室雾气缭绕,热气腾腾。 阎鹤闭着眼睛沖洗着头上的泡沫时,忽然感觉到身旁传来一股熟悉的阴凉。 是小鬼身上传来的阴凉。 他眼皮一跳,沖干净头上的泡沫。 阎鹤睁开眼后发现身旁的小鬼正提着灰色的袍子,飘在他旁边,抬着赤白的脚,朝他嘀嘀咕咕道:「挤一挤嘛挤一挤嘛……」 「让我也沖一下……」 小鬼提着袍子,认认真真地冲着今晚没穿鞋到处乱踩的双脚。 沖完后高高兴兴地在门口吸水毯上踩了踩,心满意自地爬上了玻璃门望着男人。 阎鹤沖干净了,推开浴室门,就看到小鬼麻熘地跳下浴室门,挂在他身上。 鬼魂没有洗澡这个概念。 大概是出身在极为讲究的人家,小鬼才会在潜意识里有上床要脱鞋这个概念。 阎鹤带着干干净净的小鬼上了床,看着小鬼在床上舒舒服服打了个几个滚。 夜半。 身旁的小鬼还在熟睡,穿着睡衣的阎鹤轻轻掀开被子,几乎不用费尽心思地想着如何在不惊动的情况下给小鬼量尺寸。 因为唿唿大睡的小鬼自己就把腿搁在了被子上,打着小唿噜,睡得十分香甜。 阎鹤伸手比了比小鬼双足的尺寸,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速记本,低头在速记本上记了几个数字。 他没养过什么人。 上次烧了一套衣服过去,忘记把鞋给烧过去了。 改天他得打电话问问他哥,除了衣服裤子,还有什么东西是当初养孩子得准备的。 男人沉思片刻,又在速记本上记了几个尺寸,才关上灯睡去。 ——— 第二日凌晨三点。 依旧是荒凉的盘山公路,恶鬼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怀里搂着一双做工精緻的鞋子。 他面前的男人烧着纸钱,英挺的面容在烛火地晃动中显得有几分不真切。 将上好的纸钱烧完后,男人才抬眼,淡淡朝他道:「这次你送完东西,就待在他附近。」 他倒要看看小鬼那十九个老婆到底是怎么找来的。 恶鬼听到后连连点头,说自己肯定一天都待在那小鬼附近,看那小鬼收到祭品和纸钱的反应。 阎鹤擦拭干净手指上的香火,抬了抬手便让他走。 恶鬼一刻也不敢多待,抱着怀里的鞋子和香火立马就飘向了远方。 次日黄昏。 依旧是几捆上等的香火与一双精緻的靴子摆放在墓地附近,水鬼已经习以为常,面瘫着脸拿起靴子就准备给慕白穿上。 慕白望着脚上合脚到不能再合脚的鞋,极为高兴,拉着水鬼说了好一番感谢那烧错东西的人家。 深夜。 穿着新鞋的小鬼兴高采烈地翻窗户进来,他像是极其喜欢这双新鞋。拖鞋上床的时候都认认真真地将新鞋摆在了床尾。 阎鹤有些失笑望着小鬼蹲在床尾摆好了鞋才上床。 如今穿鞋的时候都高兴成了这样,那收到鞋的时候岂不是更加高兴? 也不知道小鬼收到鞋高兴起来的时候会说什么话。 第38页 凌晨三点。 荒凉的盘山公路,恶鬼佝偻着腰站在男人面前。 今夜男人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以往瞧着他淡漠的神色都缓和了几分。 他朝他问道:「那小鬼收到祭品的时候说了什么?」 恶鬼鼓足了劲想讨好面前人,立马殷勤又谄媚道:「那小鬼高兴得不得了。」 「他对您也是尊敬得不得了,说您是个大好人,大善人,下辈子要投胎做您的儿子。」 「他还说他会读书会作画,下辈子投胎做您儿子,养大了还能给您赚大钱养老!」 第18章 「他说下辈子成了您儿子定会好吃好喝地报答您……」 手舞足蹈的恶鬼越说声音就越小,他战战兢兢地望着面前的男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从一开始的缓和变成到后面冷得吓人。 男人朝他温声道:「你说他下辈子要给我做儿子?」 「赚大钱给我养老?」 「那是不是还要带着他那十九个老婆一齐给我养老啊?」 恶鬼想了想,唯唯诺诺地谨慎道:「应……应该吧……」 他们这种做鬼的最爱听的便是人丁兴旺、子孙绵延,光是后辈与小辈轮流烧纸都能让他们饱餐好长一段时间。 十九个老婆加上一个儿子,还没算下生下的子子孙孙。 有这样的后辈,死后完全不用发愁香火和祭品。 这种事放在恶鬼身上,恶鬼做梦都得笑醒。 恶鬼战战兢兢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朝他温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话虽如此,但男人眼里不带任何笑意,面色冷若冰霜,看起来可怕得厉害。 恶鬼战战兢兢道:「大、大人……」 男人微笑着温声道:「下辈子他要带着十九个老婆一齐给我养老。」 「怎么不好呢?」 恶鬼终于像是意识到什么,立马噤了声,嘴巴闭得紧紧的。 于此同时,凌晨三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鬼从别墅飘向墓地。 小鬼迷迷煳煳飘到一半才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把犀牛角尖带回去给阿生。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阿生在墓地里大多时候都不愿动弹,就连吃香火也提不起兴致。 他得把犀牛角尖带回去给阿生养一养精神。 慕白努力睁开眼,扭头又朝着别墅飘去。 没过多久,他如同往常一样飘到别墅卧室的窗户前,打着哈欠,往卧室窗户里头钻。 卧室漆黑一片,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慕白飘到床头柜前,拿起犀牛角尖往自己宽大的衣袍里塞。 做完一切,小鬼本打算在半夜替自己的新目标贴心地掖了掖被子。 结果小鬼一扭头,发现浅灰色的大床上空空如也,压根就没有男人的身影。 小鬼瞪大了眼睛,他飘向了卫生间,发现卫生间也没有男人的踪影。 五分钟后。 整个别墅里里外外都被小鬼检查了遍,都不见男人的身影。 慕白大惊失色。 凌晨三点半,他的新目标不睡觉能去干什么? 没过多久,慕白就知道他的新目标凌晨三点半去干了什么。 半个小时后,万籁俱寂的庭院响起引擎的轻微轰鸣声,一辆纯黑迈巴赫缓缓停在了庭院一旁。 半夜出门的男人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往楼上卧室走去。 他一向有洁癖,本打算如同往常一样再洗个澡,却在脱下外套时顿住了脚步。 凌晨三点半。 阎鹤跟趴在卧室门上的小鬼对视上了。 阎鹤:「……」 他顿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继续脱着外套,没想到趴在卧室门小鬼却跳下来围着他转了一圈,眼睛立马瞪了起来。 慕白如遭雷噼地站在原地,几乎站不住。 他在他新目标的身上闻到了其他鬼的味道。 面前人半夜出去找了其他的鬼! 小鬼五雷轰顶,呆呆地站在原地。 原来凌晨三点半,他的新目标不睡觉是去找了别的鬼。 阎鹤不太懂面前的小鬼怎么忽然就站着不动了,目光悲痛地望着他。 阎鹤犹豫了一下,把外套又穿了回去。 结果小鬼还是一副如遭雷噼的悲痛模样。 阎鹤想了想,还是把外套脱了下来挂在一旁。 结果没出两分钟,他就看到小鬼晃了晃脑袋,如临大敌地飘到了外套旁,低头闻了好几下。 他闻得很是警觉,眉头深深皱起,鼻尖耸动着,雪白的腮帮子鼓起了一块,颇有点小猫龇牙咧嘴的架势。 慕白心里憋了好大一口气。 哪里来的小鬼。 居然趁他后半夜不在悄悄将他的人给偷了去! 他都捨不得压人压一整晚,生怕把人给压坏了。 如今这个不知名的小鬼居然就此乘机而入,专挑他不在的后半夜来。 阎鹤看着小鬼绕着他的外套转了好几圈,瞧上去很是生气的模样。 小鬼上次那么生气,还是因为碰见了不长眼的晦气玩意乱骂人。 阎鹤刚想翻看自己外套到底有什么东西让小鬼如此如临大敌,就看到小鬼急急忙忙飞出窗户。 凌晨四点,憋着一口气的慕白风风火火揣着犀牛角尖熘出窗户,一路疾飘回了墓地。 水鬼还在墓地里算数着香火,慕白唰地一下就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个犀牛角尖给他,还说自己这几天要干一票大的。 第39页 水鬼:「?」 他茫然抬头,看着小鬼朝他道:「阿生。」 「成王败寇,那屋子里只能有一个鬼。」 小鬼凝重道:「你且等着,赢了,我们就去泡大池子。」 「输了……」 小鬼憋了一会才道:「输了……我再回来叫你。」 二打一,他还不信打不过那偷偷摸摸的小鬼。 水鬼听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刚准备开口说话,就看到小鬼风风火火地朝着别墅的方向急急飘而去。 生怕去迟了又被那小鬼趁虚而入。 凌晨四点多。 小鬼钻进别墅,好好巡视了一番,没有发现其他小鬼的味道,他才放心下来。 卧室里已经熄了灯,小鬼却一刻也不敢停歇,盘腿坐在床上,警惕地望着四周。 凌晨六点。 天地间阴气逐渐在晨曦中消散,几缕微弱曙光从云层中泄露而出。 昏暗的卧室里闹钟响起不过两声就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关掉,浅灰色大床上的男人起身坐在床上。 阎鹤穿着黑色的睡衣,左手搭在脖子上,闭着眼动了动脖子,额发散乱地搭在眉骨上。 他起身,走向衣柜准备换套衣服健身,拉开衣柜,却怔在原地。 衣柜里,黑髮小鬼盘腿坐在一堆衣服里,脑袋顶着他西装外套的袖子,面色肃穆。 阎鹤下意识看了一眼卧室内挂着的时钟。 清晨六点半。 时间没错。 怎么这个点的小鬼会在他的衣柜里? 盘腿坐在衣柜里的小鬼神色肃穆,见到衣柜被打开,小鬼挪了挪屁股,往阴影处移了移。 衣柜、床底都是白日里中阴气最重的地方。 只要不接触到外界的太阳,白日里的小鬼也是能躲在漆黑的衣柜或者床底。 按道理他这样的压床小鬼白日里应该躲在床底。 但是慕白总觉得如果真的被他逮到了另一只乘机而入的小鬼,他从床底爬出来的方式会不够兇悍。 也不太能够震慑另一只小鬼。 所以慕白选择了躲在衣柜里,好好守着他的新目标。 打开衣柜的男人怔然地原地,外头投进来的光照了进来好一会,他才像是意识到什么,大步走过去把窗帘给拉了起来。 窗帘拉起来后,卧室里昏暗了不少,阎鹤偏头看了一眼衣柜。 衣柜里的小鬼依旧是面色肃穆,但屁股却偷偷挪了回来,坐在了他几万块一件的手工衬衫上。 慕白浑然不知自己屁股底下坐着几万块的衬衫,脑袋上也顶着几万块的西装外套。 他只是埋在衣服堆里,露出个脑袋,神色坚定,只不过在男人抽衣服的时候,脑袋上翘起的头髮被弄得蓬乱。 整整一天,慕白都蹲守在衣柜里,十分警惕,企图找出趁虚而入的小鬼。 但是蹲守了一整天,小鬼也没什么收穫。 入了夜,他的新目标早早就回来,看上去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慕白钻出衣柜,熘熘达达地围着阎鹤的外套转了一圈,没闻到其他小鬼的味道,他才放下心来。 晚上,慕白趴在男人背后,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都快打起盹,也没见到其他小鬼的身影。 直到凌晨三点。 小鬼强撑着困意,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盘着腿坐在床头,等着乘虚而入的小鬼偷偷熘进来。 恰好这几天生物钟都在三点醒来的阎鹤一睁开眼,就看到绷着张脸,神色凝重的小鬼抱着手坐在床尾。 小鬼如今出奇地敏锐,咻地一下就抬头望向了他。 正巧睁着眼的阎鹤:「……」 他只能故作自然地起身,装作半夜上厕所的模样,走向了卫生间。 慕白坐在床上,不为所动,直到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从客厅传来。 那是他昨晚在阎鹤外套上闻到的味道。 那个乘虚而入的小鬼今晚果然也偷偷摸摸来了! 小鬼打了一个激灵,立马飘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奋勇沖向了客厅。 然后在客厅与青面獠牙姿态拘谨的恶鬼碰了面。 慕白:「!!!!」 恶鬼不仅能残害活人,同时也能吃食小鬼进补。 他这样的小鬼十个都不够面前的恶鬼塞牙缝。 大惊失色的小鬼立马转身狂奔向卧室。 假装上完卫生间的阎鹤正准备拧开卧室门,就看到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小鬼朝他狂奔而来。 在生死逃亡之际,小鬼勐然跳上他的肩膀,骑在他头上慌里慌张还不忘拉着他一起跑。 被骑在头上拽了一个踉跄的阎鹤:「……」 半夜等不来人,害怕被抓到死得更惨只好找上门的恶鬼:「……」 第19章 赶紧跑啊—— 惊慌失措的小鬼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要知道他跟男人加在一起对恶鬼恶言活脱脱就是一顿大补餐。 魂飞魄散的他狂奔到阎鹤脑袋上,骑在男人头上,慌张地拽着男人一起生死逃亡。 但男人起初只踉跄了一下,随后便再也没动。 慌得不行的小鬼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男人的头髮,根本碰不到男人的身体。 似乎先前男人的踉跄大概也是自己慌忙中的错觉。 第40页 青面獠牙的恶鬼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浑身散发着阴森森的气息。 战战兢兢的小鬼骑在男人头上,他小腿都在发抖,僵硬着慢慢抬头。 不远处的恶鬼也兢兢战战地站在原地,看着脸颊白白净净的小鬼骑在了一尊煞神的头上。 那尊煞神前不久还轻描淡写地将佛珠死束住他的喉咙,让他痛苦得满地打滚。 如今却被一个看起来他一口能吃十个的小鬼骑在脑袋上,慌里慌张地拽着头髮。 恶鬼面色痛苦地心想那小鬼到底在慌什么? 整个屋子该慌的鬼不应该是他这个恶鬼吗? 小鬼连煞神的脑袋都敢骑。 而他看到面前煞神被小鬼骑在脑袋上这件事,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得被面前的煞神挫骨扬灰来灭口。 被骑在头上的阎鹤:「……」 小鬼没有任何重量,也碰不到他,但骑到他脑袋上时,熟悉的阴气还是将他唬得一个踉跄。 毕竟这辈子还从来没有鬼敢爬到他脑袋上作威作福。 他也从来没想到能有鬼爬上他脑袋作威作福。 凌晨三点。 亮着灯的卧室前,两鬼一人僵持着。 阎鹤感觉到骑在自己脑袋上的小鬼被吓得小腿都在发抖,却还强撑着没跑。 他不动声色地朝着不远处的恶鬼使了一个眼色。 恶鬼看不太懂,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想弄明白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骑在头上的小鬼似乎被吓得更厉害了,被吓得几乎都要站在他头顶了。 阎鹤目光冷淡地望嚮往前走了两步的恶鬼,带着点不悦的责怪,似乎在责怪着恶鬼动作吓人。 恶鬼:「……」 恶鬼不敢在上前,战战兢兢往后退了几步。 小鬼骑在男人头上,也战战兢兢地望着恶鬼,看到恶鬼后退了几步,他鼓起勇气,朝恶鬼兇悍瞪去。 反正也跑不了。 恶鬼看着脸颊白白净净的小鬼朝他龇牙,目露凶光,跟骑在凶兽脑袋上的小猫一样。 煞神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朝他使了几个眼神。 恶鬼这次看懂了眼神。 哦。 原来是叫他滚。 战战兢兢的恶鬼立马头也不回地就朝着窗户狂奔,片刻也不敢多待。 刚龇牙的小鬼懵了,茫然地望着青面獠牙的恶鬼朝他面露惊恐,不出三秒就朝着窗户外头狂奔而去。 跟他刚才逃命的架势一模一样。 小鬼咽了咽口水,神情惊疑地摸了摸自己的牙。 他的牙那么厉害? 慕白心有余悸地放下手,想了好一会,总觉得不像是自己吓走的恶鬼。 但屋子里除了他,便只剩下…… 慕白惊疑地低头望着身下的男人,看着男人面色波澜不惊,似乎对刚才的一切毫无所知。 他甚至还去关了一下刚才恶鬼钻进来的窗户,像是浑然不知先前这里窜出过恶鬼。 想起之前男人去找秃驴的举动,慕白又将那点惊疑放下来点。 他连他这样的压床小鬼都怕,估计见到了恶鬼还要被吓得更厉害。 慕白骑在男人脑袋上跟着他去关窗,提着一颗心,生怕勐地一下青面獠牙的恶鬼又从窗子外窜出来。 于是小鬼随时随地都做好了呲牙的准备。 不过好在直到男人关上窗,恶鬼也没再出现。 阎鹤看着小鬼从他脑袋上跳了下来,飞奔去到巨大的镜子面前,神情惊嘆地扒拉着自己的牙看。 阎鹤:「……」 小鬼扒拉着自己的牙,摸了摸齿臼,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直到关上了灯,小鬼才骨碌碌地爬上床,跟他一同睡在一起。 阎鹤借着卧室窗户外的淡淡月光,看到小鬼趴在床上,还在摸着自己的牙,很是珍惜的模样。 他稍稍凝神,听到了小鬼嘀咕的话。 小鬼嘀嘀咕咕念叨着说早知道他那么厉害,先前就跟阿生出去干一票大的了。 阎鹤神色稍稍冷淡了下来,心想阿生阿生。 又是那个野鬼阿生。 不知道小鬼跟那野鬼阿生到底是什么交情,才会让小鬼那么惦记。 阎鹤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又感觉到一团阴凉挨了过来。 不用睁眼,都知道是小鬼又贴近了他。 阎鹤神色缓和了几分,心想管他什么阿生阿熟的,碰见了恶鬼,小鬼还不是照样待在他身边不走。 虽然是骑在他脑袋上,不过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第二日白天。 墓地里,小鬼正兴致勃勃地跟着面前水鬼道:「那个恶鬼当时就被我给吓跑了……」 水鬼是不大相信的,毕竟恶鬼,哪有那么好被吓走。 也不知道面前的小鬼误打误撞碰到了什么东西,让恶鬼心生忌惮才会逃走。 但是水鬼一贯捧场,他还是点了点头瘫着脸道:「真厉害。」 小鬼摸了摸自己的牙,乐道:「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生气起来居然会那么凶……」 「照这样看来,那我可以想带你去哪里就带你去哪里了……」 于此同时另一边。 黑色的迈巴赫平稳行驶着,秘书杜平如同往常一样汇报着接下来的行程。 「今天下午三点您有一个来自林氏集团林总的面谈……」 第41页 车后座的男人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睛,高挺的鼻樑投下阴影,侧面轮廓是极为周正的流畅。 忽然,阎鹤睁开眼,他眉头下意识皱起来,打断杜平的话道:「等一下。」 「后天的行程再重复一遍。」 杜平愣了愣,很快便应道:「好。」 「后天下午两点,您要到s市出差,出差日期为三天……」 阎鹤眉头皱得更深了,重复道:「三天?」 杜平谨慎道:「是的,至少出差三天……」 「这个会议很重要,那边去年也邀请了您……」 车后座的阎鹤沉默,他指尖捻了捻拨到虎口上的佛珠,想到了每晚都会来压床的小鬼。 当初自己半夜出去,小鬼找不到都大惊失色,盘着腿绷着脸在衣柜里呆了整整一天。 阎鹤喉咙动了动,另一只手支在额角,这次若是三天都见不到人影,指不定小鬼还得闹成什么样。 汇报的杜平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默不作声地等着自家老闆的吩咐。 但过了半晌,车后座的人也只是低沉道:「出差的事,晚上开个线上会议再安排一下。」 杜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 晚上八点。 书房里正在开着视频会议。 下属讨论汇报的声音穿过传音器显得有些失真,男人稍稍靠在椅背上,声音低沉磁性,异常清晰,偶尔地抛出问题,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聆听。 直到小鬼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余光,他熟练地爬上书桌,找到以往自己的位置,开始翻阅话本。 视频会议大致的内容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一群下属看到自家老闆却坐直了身体,抬眼朝他们道:「下面来说一下后天出差的事情。」 视频会议里的人稍稍屏住唿吸,听着自家老闆用加重的语气道:「后天我要到s市出差三天。」 自家老闆几乎是一字一句道:「出差不分昼夜,整整三天都要待在s市。」 几个秘书摸不着头脑,巴巴地继续听着。 阎鹤说完出差不分昼夜,抬头一看,书桌上的小鬼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依旧在兴致勃勃地翻看话本。 「……」 阎鹤沉默了一会,继续道:「这三天我都不会在家。」 小鬼这才抬起脑袋,看上去有些懵然。 似乎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几个秘书巴巴地看着自家老闆沉着冷静地在大屏幕展开了一幅大型地图。 然后开始在地图上介绍从津市到s市的飞行路线。 甚至说到一半,阎鹤还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认真听,试图让坐在书桌上的小鬼记住大致路线, 五分钟后。 阎鹤望着扭头看了看一眼地图,又扭头专心致志看漫画书的小鬼,沉默下来。 他摁了摁眉心,心想算了,大不了让那恶鬼多跑几趟,多烧一些香火多去。 横竖也不会让小鬼这几天饿着。 想到这里,男人抬头,对着视频会议里的下属道:「今天就先到这里,辛苦大家了。」 视频会议里的几个下属忙点头,没过多久屏幕就黑了下来。 慕白一边翻着漫画一边感嘆着自己的新目标真辛苦啊真辛苦。 出差居然要从海的这边飞到海的那边。 当天晚上,小鬼就早早钻进了被子里,数了数自己大概还能压上男人两天。 这两天他一定要吃得饱饱的。 于是阎鹤一进卧室门,就看到小鬼钻进被子里,却侧身对着床头柜,鼓着腮帮子使劲地吹着床头柜上的安眠香薰。 阎鹤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门把手,半垂着眸子心想面前的小鬼估计还是对他有些捨不得的。 不然也不会同从前一样,躺在床上还那么贴心帮他吹香薰。 床上的慕白鼓着腮帮子,攒了好长一口气,使劲吹着香薰,心里念念叨着快燃起来燃起来。 赶紧把面前人安眠放倒,他就能吃上饭了。 如此过了两晚。 这两晚的慕白颇有点正在吃最后一点口粮的紧迫感,总是时间还没到,他就爬上了床,开始等男人睡觉。 阎鹤只以为是小鬼越来越捨不得。 这两晚就连心爱的漫画书和电视剧都不太爱看,晚上总是乖乖在床上等着他。 他心情稍许有些波动,就连最后一晚烧香火见到恶鬼时,都觉得青面獠牙的恶鬼都顺眼了不少。 出差第一天。 晚上九点。 s市,阎鹤坐在酒店大床上,一边擦着头髮一边想小鬼是不是如往常一样跑到了别墅里,却扑了一个空。 出差第二天。 凌晨两点,酒店里半夜醒来的阎鹤闭着眼顺手替身旁的小鬼拉了拉被子,但却拉了个空。 出差第三天。 晚上八点,车后座的阎鹤想起了家里的扫地机器人能够看到连接手机看到扫地机器人行动轨迹,便打开了扫地机器人专属的app。 果不其然,扫地机器人此时此刻在别墅里到处乱转。 阎鹤稍稍弯了弯唇角。 几乎不用想,都知道是小鬼盘腿坐在扫地机器人上到处晃悠。 阎鹤点开手机显示屏上的扫地轨迹,发现这两天扫地机器人最爱去的地方是他的卧室。 有时候一天要去扫好几次,非要转上好几圈才行。 第42页 阎鹤一边想着照小鬼这样晃悠,卧室的地都快要磨漏了,一边唇角却越来越弯。 不过好在明天晚上就回去了。 小鬼晚上也不用孤零零地坐着扫地机器人在他卧室兜圈圈了。 阎鹤稍稍抬了抬眼,望了一眼外头s市的夜景,出乎意料地竟生出了一点原来在家里也有人等着自己的奇异感觉。 虽然等着自己的不是人。 而是个压床的小鬼。 第二天晚上八点。 黑色迈巴赫飞驰在盘山公路,驾驶座上的男人在停车等红灯时,偏头看了几眼的腕錶。 八点半。 迈巴赫缓缓停在了庭院,阎鹤拉开车门,打开后备箱,从后备箱取出了行李箱。 他拉着行李箱朝着别墅走去,毫不意外地发现别墅里环绕着一股熟悉的阴气。 小鬼正在别墅里等着他。 这个认知让向来面色沉静的男人似乎愉悦了不少,他打开电子锁,拉着行李箱踏进大厅时却顿住了脚步。 客厅里没有小鬼的身影,阴气的来源似乎在三楼。 阎鹤拉着行李箱,走向了三楼露天泳池。 明亮的灯光下,露天泳池的水波光粼粼。 一个穿着灰色裈裤的水鬼面瘫着脸,在泳池里安详地随着水波漂浮着。 似乎是听到了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水鬼扭过头,瘫着脸望着他。 阎鹤沉默地望着不知名的野鬼在他家露天泳池里漂浮着,还扭头望着他。 水鬼望着面前男人沉默在原地,他有些迟疑,叫了一声小鬼的名字,面瘫着道:「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看得到我们。」 泳池底下咕噜咕噜冒出小鬼的脑袋,小鬼扭头,吐出一口水信誓旦旦道:「没事!」 「他怕鬼!」 「你放心游吧!」 第20章 不到四天。 小鬼就带着不知名的野鬼泡进了别墅的泳池。 阎鹤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水池里的水鬼还穿着他烧给小鬼的新裤子。 新衣服都要一人穿上半身,一人穿下半身。 真是情比金坚。 水鬼面瘫着一张脸,他泡在泳池子里,总觉得不远处拖着行李箱的男人在盯着他的新裤子看。 水鬼扭头,想了想同小鬼道:「我还是觉得他真的能看到我们。」 不远处的男人给他一种并非普通人的感觉。 泳池的小鬼爬上了泳池,他晃了晃脑袋,将水甩出去一点,然后熟练地骑在了不远处男人的肩膀上。 他骑在男人肩膀上,朝着水鬼淡定地挥了挥手,以示男人真的看不到鬼。 倘若男人能看到鬼,他都快爬到人头上了,对方不可能会毫无反应。 水鬼:「……」 小鬼从男人肩膀跳了下来,去泳池里飘着,还郑重叮嘱水鬼道:「他胆子小,比较怕鬼。」 「你别乱跑吓到他。」 水鬼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看着拖着行李箱没什么神情的男人,还是悄无声息地潜到了泳池边。 他是水鬼,哪怕从池中潜到泳池边,也没让水面上产生任何波动。 泳池底下,水鬼凝神屏气默默地待了一段时间,便猝然阴森森地爬上了岸,伸出青白的手朝着男人脚踝抓去。 他动作如同迅勐如袭击,几乎没有人能不暴露下意识的反应。 但拖着行李箱的男人却依旧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半垂着眼,连眼神都没有分出来。 仿佛真的看不见从池底爬出来的水鬼一般。 水鬼迟疑了片刻,慢慢收回了手。 但男人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然后面露讶异地望着池中稍稍翻捲起来的水花。 他蹙着眉头,似乎不太明白为何泳池里会无故翻卷扑腾起水花,抿着唇,极为英挺的眉眼看上去有几分不安。 对于普通人来说,即使不能看到鬼,但在晚上看到水池中无故翻捲起的水花,也能引起不安。 目睹了全程的小鬼看到男人轻蹙的眉头,他泳到水鬼身旁,拍了几下水鬼的脑袋,痛心疾首道:「他胆子本来就小。」 「你为什么还要去吓他?」 水鬼:「……」 他张了张嘴,想说他觉得面前男人不太像是胆子很小的样子,就看到男人偏头掩唇,轻轻地咳了咳,眉头依旧轻蹙着。 水鬼没读过书。 他憋不出什么辨别的话,只能老老实实泡在池子里挨骂。 挨骂了几分钟,水鬼一抬眼就看到拖着行李箱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别着袖口,居高临下勾着唇。 哪里还有一副蹙眉不安的模样? 老实挨骂的水鬼立马拽着小鬼的手,让小鬼去看男人。 慕白扭头,看到泳池边的男人低头,微微蹙眉,望着泳池,依旧是一副带着点不安的模样。 水鬼憋出了一句话:「他刚才不是这样的。」 慕白狐疑地望着他。 水鬼歪了歪嘴,试图在面瘫的脸上模仿出男人居高临下勾唇的神情:「他刚才是这样的。」 慕白:「……」 他把水鬼的脑袋扭到水里泡了泡,语重心长道:「天气热。」 「你再多泡泡水。」 天气热到水鬼都出现了幻觉。 那种歪嘴斜眼狰狞的神情,一看就不是气韵矜贵的阎鹤做出来的神情。 第43页 被摁着脑袋泡在水里的水鬼挫败地吐出几个泡泡。 岸上的男人偏头掩唇,居高临下地望着池底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鬼。 同穿一套衣服又怎么样。 吓了他还不是只能老实挨小鬼骂。 但直到阎鹤下楼放好行李箱,又洗了一个澡出来,他也没见到小鬼跟上来。 擦着头髮的男人视线掠过空荡荡的卧室,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小鬼似乎打算一直待在泳池陪着那个不知名的野鬼,并不打算上来。 慕白确实是如此打算。 他泡在池子里,甚至到了晚上十点也没有飘去卧室。 阎鹤心平气和地在卧室里,一个人坐在大床上,等着楼上的小鬼跟那野鬼玩够了再下来。 结果他躺在床上足足等了半小时,楼上的小鬼依旧没来。 晚上十一点。 别墅里所有灯骤然黑了下来,整个别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能模煳瞧见远处的别墅庭院里的路灯。 水鬼漂浮在池面上,面瘫着脸警惕:「不是我干的。」 「我没要吓他。」 小鬼咳了咳:「我知道……」 水鬼满意点了点头,拉着他一同在池子里继续泡水,却没曾想二楼卧室发出了几声闷响。 似乎是卧室里的人在黑暗中碰倒了什么东西。 小鬼扭头望去,犹豫了一下,他飘起来道:「我上去看看。」 水鬼立马扭头看他:「你上去做什么?」 慕白小声道:「他胆子那么小,停电了,我得上去看看他。」 水鬼冷酷道:「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停电了而已。」 话音刚落,卧室里又传来几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慕白带着点忧心道:「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水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匆匆忙忙往着楼下卧室赶。 没读过书的他脑子里只能蹦出一句话——小鬼活脱脱就像话本里的书生被狐狸精勾引走了一样。 但卧室里的人又是男的,不是什么狐狸精。 水鬼郁闷地潜入池底,心想早知道如今一句话也骂不出来,当初就读一点书了。 楼下卧室里,小鬼偷偷从窗户缝隙里熘了进去。 他看到漆黑卧室里,穿着睡衣的男人微微垂着眼,坐在床上,揉着手腕,床头柜上的床头灯被碰倒在地。 没过多久,男人又起身,在漆黑中慢慢地摸索着往前走,似乎要走到客厅拿手机。 小鬼跟在男人面前,替男人偷偷推开碍事的椅子,又偷偷替男人把桌面上的手机移到了最趁手的地方。 果不其然,男人摸几下便摸到了手机,他打开手电筒,在客厅找到了应急灯。 小鬼跟着男人走回卧室,看着阎鹤将手机与应急灯放下床头柜前,又把床头灯捡起后,他松了一口气。 正当慕白准备跳下床离开时,却看到了一向面容沉静的男人此时此刻微微垂眼,薄唇也抿得紧紧的。 小鬼离开的脚步顿住,他犹豫地望着男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外头漆黑一片。 虽然在外被人叫一口一个阎总。 但慕白还是记得他的新目标胆子小得很。 犹豫了一会后,慕白还是骨碌碌地爬上床,钻进了被子里,如同往常一样睡在男人身边。 他笨拙地拍了几下男人的肩膀,就跟从前他阿娘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哄着他入睡一样。 但拍了几下后,小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前人既看不到他,也感受不到他的触摸。 小鬼稍稍仰头,却看到刚刚还皱着眉头的男人此时眉头舒缓下来,仿佛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 慕白便积极地挪动了几下,贴着男人更紧了。 他钻在柔软的被子里,好几天都没感受到身旁人暖融融的精神气,此时此刻睡起来极其舒服。 小鬼没再抬头,因此也没看到漆黑中的男人睁开眼,勾着唇,轻飘飘地朝着卧室窗外泳池的方向投了一个眼神。 泳池里的水鬼潜在水底,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他瘫着张脸,总觉得是什么鬼在背后数落自己。 但想了一下,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又潜入水底,老老实实等着下楼查看男人情况的小鬼下来。 结果左等右等,他也等不到小鬼的身影。 水鬼冒出水面,脸色稍稍凝重了一下。 他一直觉得楼下的男人不对劲,不太像一个普通人。 水鬼从泳池爬了出来,沿着玻璃爬到了卧室窗户外,脸色凝重扒着窗户偷看着卧室里的情况。 结果他就看到小鬼舒舒服服趴在男人被窝里,打了个好几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几乎快要打起盹来。 水鬼:「?」 他扒在窗户上,又不敢敲玻璃发出声响吓到男人。 不然又要被小鬼骂他乱吓人。 水鬼只能扒在窗户上,使劲地朝着小鬼看到的地方挪动。 终于挪动了良久,小鬼才终于看到了他。 慕白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飘到玻璃窗前。 水鬼趴在玻璃窗上,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你不是说你只是上来看看他吗?」 小鬼有些心虚,他扭头道:「我本来的确只是上来看看他的……」 「这不是他胆子小嘛,我想着再看着他一会……」 第44页 「但是你也知道的,我压了他那么久,他对我来说是很香的……」 小鬼越说越心虚,小声道:「太香了我没忍住……」 水鬼没了法子。 毕竟对于他们这种小鬼来说,吃饱东西的吸引力确实很大。 他只好又飘回了泳池,独自一人泡着大泳池。 第二日。 入夜,慕白带着水鬼兴沖沖飘进别墅,来到了三楼,却看到了空荡荡的泳池。 露天泳池里的水就被抽干了。 慕白愣愣地望着泳池里的水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个巨大的公告牌立在泳池面前。 ——泳池检修,请勿使用。 水鬼看不懂字,凑近了去研究这几个大字,似乎想看出点什么东西。 慕白小声同他说:「今天不能泡水了。」 水鬼面瘫着脸道:「为什么?」 小鬼挠了挠鼻子:「泳池要检修……」 他也觉得奇怪,他来别墅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泳池需要检修。 小鬼沉思了一会,想起了昨晚别墅无缘无故停电,再看看如今需要检修的泳池,似乎也不觉得奇怪了。 只不过可惜了阿生,刚泡池子没几天就不能泡了。 慕白颇有点遗憾,但也只能将阿生送走。 起初他本想留阿生在别墅里,找个有水的地方待着,比如客厅那个巨大的玻璃鱼缸。 但他想了又想,又怕阿生半夜从鱼缸里爬出来吓到阎鹤,便只能作罢。 整个别墅就只剩下他跟阎鹤了。 小鬼没了人说话,便早早地在大床上等着男人,如同以前一样到了时间便钻进被子里,等着阎鹤上床睡觉。 不知为何,出差回来后的阎鹤比平时要睡得早很多。 但很多时候都只是早早上床,并不很快睡觉,时常靠在床头看书。 慕白时常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浑然不知睡着后床上的人总是要望着他好一会,才关上灯睡去。 ——— 次日傍晚。 天边火烧云璀璨,蔓延了大半个天际。 满是霞光的办公室里,阎鹤的私人电话持续震动,几乎停歇后又震动起来。 办公椅上的阎鹤抬头,看到来电是侄子阎樟。 他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急急忙忙压低声音道:「小叔。」 「宁宁出事了。」 「姑妈现在在医院哭得好厉害……」 阎鹤沉静的面容一凝,低声道:「怎么回事?」 宁宁是阎舒如今唯一的孩子,阎舒年近四十,性情温柔,很得小辈的喜欢。 电话那头的阎樟哑着嗓音惶然道:「姑妈说前天开始,宁宁在幼儿园就说不舒服。」 「当天下午保姆就将宁宁接了回来,她们说宁宁回来喝了两杯水,便睡下来了。」 「宁宁一直睡到了晚上也不见醒,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我们把他送去医院,一整个晚上高烧也没退,一直昏迷着没醒,后来才好了一些。」 「但宁宁如今烧也退了,却昏迷了两天也不见醒。」 阎樟越说,嗓音就越哑道:「医院检查不出任何问题,但就是一直昏迷。」 「而且不止是昏迷,宁宁这两天的唿吸也越来越弱……」 阎樟说到最后,再也不敢说下去:「小叔,您过来看一看吧……」 阎鹤沉默片刻,将腕骨上的佛珠拨到虎口应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 阎家私人医院。 灯光明亮,空气里满是消毒术的气味,阎鹤疾步行走长廊。 长廊尽头,病房门外长椅上坐了不少人,见到疾步而来的男人,纷纷侧目。 阎鹤走进了病房。 病房不似一般病房那么冰冷,童趣的贴纸与摆件摆放整齐,千纸鹤坠在窗户前,随着风轻晃。 病床上,黑髮的小孩脸色苍白,紧紧闭着眼睛,胸膛前的起伏微弱了不少。 病床头摆放了很多玩意,镶金吊玉的饰品,各种玩具小汽车,还有几叠贴满了贴纸的奖励本。 年近四十的女人长相温婉,此时此刻却面色憔悴,面色同病床上的孩子一般苍白,眼圈却红得厉害,眼皮也肿了不少。 她依在床头,握着小孩的手,垂着眼,嗓音沙哑地轻轻地哼着儿歌,又时不时柔声叫道:「宁宁,快回来看看妈妈……」 女人身后是一个同样憔悴的男人,胡茬茂密,他一手握着女人的手,一边哑声劝着女人去休息。 女人苍白着脸,垂着眼,恍若未闻。 阎鹤走进病房,病床尾的阎樟压着嗓子叫了一声:「小叔。」 一时间,病房里的人都抬头望去,连同恍若未闻的女人阎舒也抬头望着他。 年近四十的阎舒见着他,唇边勉强弯了弯,眼泪却往下大滴大滴的掉道:「小鹤来了啊。」 阎鹤默然,叫了一声堂姐。 阎舒眼泪簌簌掉着,她低头拿起一个狮子头玩偶,对着小孩微笑轻声道:「宁宁,小鹤叔叔来看你了。」 「你快快回来看看小鹤叔叔好不好?」 病房里一片寂静,阎舒的丈夫低声疲惫道:「小舒……」 病床上的这些东西都是六岁的阎宁平常心爱的玩具。 大师说他们家的孩子是离魂,要亲人拿着小孩心爱的东西,在小孩的身边不断地叫着小孩的名字,才有可能将小孩的魂给叫回来。 第45页 小孩离魂的时间越久,伤害就越大,离魂要是离久了,回不来也是有可能的。 掉着眼泪的阎舒没理会自己的丈夫,她抬头,嗓音带着点哽咽朝着面前的阎鹤道:「小鹤。」 「你再去替我求求弘白大师好不好?」 「我知道他如今在外游歷,但是说不定你去求了他,他就能回来了呢?」 「你小时候那次也离魂,弘白大师不是把你的魂魄给找了回来吗?」 女人起身,她嗓音哀求道:「小鹤,宁宁他还那么小……」 「他一向身体都不太好,如今又离魂那么久……」 阎舒身后的丈夫似乎是疲惫到了极点,他面色痛苦,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够了小舒。」 「根本就没有离魂这回事,如今招魂招了那么久根本就没有用。」 「我看明天就办理转院手术,宁宁在国内检查不出来,就去国外检查,总能检查出为什么会昏迷。」 病房寂静了几分钟,男人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哑声道:「大家先回去吧。」 「我跟小舒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话到了这里,病房里的人都能听出来是赶客的意思。 没过多久,病房里的人便都出了病房。 病房外长椅上的人没料到病房里的人出来得那么快,三三两两还在嘆息议论着病房里的事。 「阎舒家平时跟阎鹤走得那么近,她家小孩不出事才怪……」 「我早早就劝过了阎舒,让她不要跟阎鹤那孩子走得那么近,她偏不听,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人家亲哥都躲到了国外不回来,阎舒还逢年过节就让阎鹤去她家吃饭。」 「我看就是时间久了,阎舒家的那孩子被克了,才会离魂……」 「可怜啊,那孩子才五岁吧……听大师说离魂离久了可是回不来的。」 轻微的讨论声如同嗡嗡,阎樟一向听不得诋毁他小叔的话,立马瞪着眼咬牙道:「说什么呢」 长廊里的人顿时噤了声,面色不大自然地望着走出来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西装,神色淡漠,没给长椅上的那群人眼神,便抬腿朝着长廊走去。 阎樟恶狠狠地瞪了长椅上的那群人一眼,才抬腿追了上去。 他跟在阎鹤身后气愤道:「小叔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阎家不三不四的亲戚多,当初阎鹤接管公司时,手段狠厉,几乎不留任何情面清洗了一番决策层,踢走了不少的阎家人。 那些人心眼小,平日里又最爱煽风点火,因为掌权人不留情面,他们表面上迎合奉承,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咒骂阎鹤。 阎樟自然清楚自己小叔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些话出自血缘之口,加上家族中确实不少亲戚在默默疏远阎鹤,他担心阎鹤听了这些话要往心里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些诋毁的话就连阎樟听了都觉得伤人得很。 阎樟小心翼翼道:「小叔,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电梯里,阎鹤将佛珠拨到虎口,指尖捻着佛珠,并不说话。 「叮——」电梯门缓缓打开。 阎鹤抬腿走出电梯,他一边走一边淡淡道:「没事。」 「让他们说去吧。」 阎樟松了一口气,就听到阎鹤继续道:「今晚你若是还能待在病房,让他们不要宁宁床头的那些玩具撤下。」 阎樟赶紧点头:「好好,我会好好劝姑妈的……」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道:「小叔,宁宁真的是离魂吗?」 阎鹤没说话,只沉默地捻着佛珠。 先前他去到病房里,瞧见了病床上的小孩身上透着淡淡的阴气。 看上去像是魂魄出走,但小孩因为魂魄弱,很难还魂。 特别是这种离魂了两三天的,更加难找。 因为没人知道小孩的魂魄会往什么地方飘。 阎家找的大师不会是江湖骗子,招不到魂,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小孩离魂太久,魂魄跟躯体的联繫已经弱了下来。 魂魄跟躯体的联繫一旦弱下来,无论魂魄离身躯是远还是近,都很难招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病床上的阎宁唿吸会越来越微弱。 而时间久了,魂魄招不回来也是既有可能的事。 阎鹤上了车,交代了阎樟几桩事,便开车驶向了郊外的开元寺。 夜慢慢黑了下来。 阎鹤开着车,心底稍稍沉了沉。 小孩的生魂比小鬼还要弱。 入了夜,极其被其他的恶鬼吞噬。 倘若小孩的生魂真的被恶鬼吞噬,那便是真的回不来了。 ——— 入夜。 深巷,路灯昏暗,乌泱泱的一群小鬼蹲在香火前,香火燃烧之际,便被一抢而空。 慕白蹲在路边,被扑面而来的香灰熏得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低头抓着最后一块抢来的香火,觉得还算满意。 正当他准备往嘴里塞时,听到了一道微弱的哭声。 跟个小孩一样。 小鬼扭头看了看,还真发现了发现不远处垃圾桶旁蹲着一个小孩,似乎是饿坏了,在哽咽大哭。 只可惜小孩看上去体弱,哪怕是哽咽大哭也微弱得厉害。 小孩蹲在地上,白白净净的脸沾了不少的灰,灰扑扑的,鼻尖红红,眼睛也红红,正望着慕白手中最后一块小香火哭泣。 第46页 但他又害怕得很,一边哭一边努力向捂住自己的嘴,不想让慕白髮现。 慕白:「……」 他看着蹲在地上,哭得快要打嗝的可怜小孩,默默地将手中的香火撕了一半,递给了小孩。 小孩抽噎着一愣,抬头望着他,没过几秒,就拿过他手中的香火,一边哭着一边打着嗝说:「谢谢……」 慕白刚想说不用谢,就看到小孩已经将香火咽下,又泪眼婆娑地巴巴地望着他。 慕白:「……」 他默默地把手上另一半香火也递给小孩,小孩依旧是一边哭一边礼貌地跟他说谢谢。 慕白看着空荡荡的手,嘆了嘆口气,拍了拍屁股准备飘去别墅的时候,忽然左腿一沉。 他眼皮跳了跳,低头,看到灰扑扑的小孩抱住他的左腿,并且泪眼婆娑地稚声叫着:「叔叔——」 慕白:「我都死了几百年了,怎么可能是你的叔叔——」 谁知道那小孩埋头在他身上闻了闻,哭也不哭了,吸了吸鼻子稚声道:「是叔叔——」 慕白无奈弯腰,他刚想掰了开小孩的手,说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叔叔时,小孩竟然又抽噎着哭起来,哽咽着说:「叔叔不要宁宁了……」 周围的小鬼都回过头好奇地望着他。 刚因为在墓地找十九个老婆而闻名的慕白:「……」 不少小鬼头碰着头小声讶异道:「他刚找完十九个老婆,这么快就有孩子啦?」 「呀,那孩子看起来五六岁了。」 「不会是之前的老婆过继给他养的吧?」 「可能是,那小孩叫他叔叔呢……」 拥有十九个老婆甚至还多出一个孩子的慕白被周围小鬼议论得耳根子都红了。 他强撑着对小孩耐心道:「我不是你叔叔……」 谁知下一秒,还在议论纷纷的小鬼们忽然尖利叫了起来,化作鸟兽一般飞速逃窜。 身体反应比本能要快得多,慕白几乎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出现了恶鬼。 那些恶鬼往往喜欢趁着小鬼们吃食香火放松警惕,勐然出现抓住几个小鬼吃食进补。 慕白也急急忙忙转身准备逃跑,但余光看到茫然站在原地的小孩,他眼皮一跳,勐然将小孩抱起来狂奔。 小孩没经歷过这种事,被抱在怀里张大了嘴巴道:「叔叔慢点——」 慕白一边狂奔一边道:「慢点你就没了懂吗?」 小孩紧紧搂住慕白的衣领,跟着小鬼疾驰在城市的上空。 十多分钟后。 慕白累瘫在别墅的窗户前,用手举着小孩的屁股道:「会不会爬进去?」 小孩老老实实道:「不会。」 幼儿园不给他们乱爬窗。 慕白噎了噎,将小孩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让小孩抓住自己的衣服,熟练地爬进了窗户。 小孩表现得很乖,全程都没闹。 两个鬼坐在沙发上,小孩朝着他稚声道:「叔叔——」 慕白眼皮一跳,他严肃道:「我不是你叔叔。」 小孩有点失落。 慕白狠下心:「你认错人了。」 小孩眼睛一红,看上去又要哭。 慕白跟小孩红红的眼眶对视了五秒。 五秒后。 慕白无奈道:「得,我是你叔。」 小孩又高兴起来,骨碌碌地在沙发爬向他。 慕白看到从垃圾桶爬出来的小孩高兴地朝他爬过来,满身的脏兮兮。 他眼皮狂跳道:「等等等——你别过来。」 小孩愣然停住。 慕白跳下来,拎起小孩的衣领道:「叔先带你去洗个澡。」 小孩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小鬼拎着小孩,风风火火走向浴室。 他给脏兮兮的小孩脱光了衣服,就在水流底下干搓。 小孩站在地面,在水流里被搓得左右摇晃,他老实道:「叔——你搓得我脑袋疼。」 小鬼嘀咕了几句怎么就疼了。 他给阿生也是这样搓脑袋的。 但是看着小孩脑袋摇来摇去的模样,小鬼还是捞起袖子,在一大堆瓶瓶罐罐里琢磨了几分钟。 最后挑出了一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学着阎鹤平时的模样,往小孩脑袋上倒,然后开始搓。 这回不是干搓了,搓得满屋子都是泡泡。 小孩跟个保龄球一样,摇头晃脑地给小鬼搓得干干净净。 小鬼满意极了,把白白净净的小孩拎出来。 结果因为小孩钻过垃圾桶,衣服臭烘烘的,这让小鬼犯了难。 他刚把人搓得干干净净,如今说什么也不想把小孩再套进臭烘烘的衣服里。 小孩站在浴室里,打了个喷嚏,可怜兮兮朝他道:「叔——我冷。」 一声叔大过天。 小鬼咬咬牙,反正成鬼了也没有人能够看到他,墓地里还有一套旧的袍子。 慕白便把前不久刚得的新灰色袍子脱了下来,给面前的小孩穿上。 小孩没穿过那么长的袍子,高兴得厉害。 慕白里头穿着白色的寝衣,他刚开始还有点不太习惯,但时间久了他也就习惯了。 小孩很听话,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穿着长长的袍子。 小鬼盘腿坐在沙发上,严肃朝他道:「晚上你不能乱跑。」 「叔晚上要上楼干大事。」 第47页 「你就在沙发上待着明白吗?」 「你乖乖待着就有香火吃。」 小孩眼睛亮晶晶点了点头。 小鬼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时钟,估摸着男人应该没那么快回来,便跳下沙发给小孩开电视。 果不其然,看到电视打开,小孩看向他的目光更加崇拜了。 慕白矜持地坐在沙发上,摁着遥控机道:「你想看什么?」 小孩平常只有在周末才能看电视,他眼睛亮晶晶崇拜地指了指电视屏幕上的某部动画片:「叔,我想看那个。」 慕白用遥控摁了摁那部动画片,嘀咕道:「那部不行。」 「那部要会员。」 「我没有会员……」 他挑了一部不需要会员的电影放给小孩看,小孩也不挑,跟着他窝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地看着电影。 客厅的时钟越转越晚。 巨大屏幕上的电影已经换到了下一部。 昏暗的客厅里,只有电影的光影闪烁跳动。 晚上十一点。 庭院外传来引擎的轻微动静,黑色迈巴赫缓缓停下。 车内的男人一贯沉静的面容带着几分疲惫,他另一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长久地在车内沉默。 他想起了堂姐阎舒怀孕的时候,阎舒家里人都委婉地希望他那段时间尽量少来,那些人都在担心他冲撞了怀孕的阎舒。 那会的阎鹤刚大学毕业。 他按照阎舒家里人的意思,尽量少与怀孕的堂姐少接触。 但阎舒本人并不在意,时常叫他来探望,同真正的长姐一样,常常温柔地告诉他肚子里孩子的并不怕他。 让他不要在意阎家人的话,想来探望便来。 但如今看到病房里握着小孩的手,一边微笑叫着小孩的名字,一边却簌簌掉眼泪,哀求着他找弘白大师帮忙的堂姐。 阎鹤闭了闭眼,眉眼间疲惫更深了几分。 良久后,车内的男人才拉开车门,沉默着打开电子门。 昏暗的客厅没开着灯,墙面上跳动着电影的光影。 阎鹤轻轻关上电子门,走向沙发。 他弯腰,拾起沙发上的遥控器,再抬头时,却怔然在地。 柔软的沙发上,黑色的小鬼怀里抱着一个小孩,两人都睡着了。 小孩白白净净,身上裹着小鬼的灰色袍子,他搂着小鬼的脖子,闭着眼睛,一副依赖的模样。 小鬼穿着白色的寝衣,只露出半张脸颊,乌髮柔软搭在眉眼上,睫毛长长,唿吸浅浅。 白色的颈脖寝衣处露出了一截掺杂着金丝的红绳,仿佛是极其精巧的工艺织成,成品不难想像是如何地金尊玉贵。 少年双手抱着小孩,小孩蜷缩在他怀里,他窝在沙发里,睡得很沉。 电视播放的动画片播放到了片尾曲,小孩似乎对这个很敏锐,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 小孩睁着眼,看到了半跪在沙发面前的男人。 他高兴起来小声道:「叔叔——」 阎鹤喉咙动了动,好一会才哑声道:「嗯。」 「阎宁乖,先起来。」 「动作轻些,别吵醒你身上的哥哥。」 小孩很听话,小心翼翼地从小鬼怀里爬了出来。 小鬼似乎睡得很沉,脑袋偏着沙发,唿吸浅浅。 小孩爬下沙发,吸了吸鼻子道:「叔叔,宁宁想回家。」 他前几天醒来莫名其妙就在某个不认识的地方,走了好远好久,又累又渴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似乎回家的路被一层雾气遮住一样,让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阎鹤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叔叔带你回家。」 小孩高兴起来,他跟在男人身后道:「小鹤叔叔,我这几天没有回家,妈妈怎么样了?」 阎鹤领着他往外走,低声道:「你妈妈这几天都很想你。」 「她哭了很久。」 小孩有些无措,说自己不是故意走丢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阎鹤拉开车门,看着小孩爬上去,乖乖系好安全带。 他道:「不是你的错。」 阎鹤去到驾驶座:「叔叔小时候也走丢过。」 「走丢后,会有些很坏的人想要吃掉你。」 「你下次如果再走丢,就站在原地不要动,努力想想家里人。」 小孩使劲地点头,他稚声道:「我不跟坏人走。」 「我跟另一个叔叔走。」 「他身上有叔叔你的味道。」 「他给吃东西,还给我洗澡,给我穿衣服,还给我看电视。」 阎鹤透过后视镜,看到小孩身上的灰色袍子,安静了一下然后轻声:「他很好。」 「叔叔也知道。」 小孩抓着灰色的袍子,认真叮嘱道:「小鹤叔叔你记得要给他买其他的衣服哦。」 「宁宁穿了他的衣服,他没有衣服穿啦。」 阎鹤点了点头。 小孩继续稚声认真道:「小鹤叔叔你还要给他开个电视的会员。」 阎鹤一边开着车一边道:「好。」 小孩话今晚出奇地多,坐在车后座叨叨讲了一路。 到了医院,阎鹤领着小孩下车,带着他走向病房。 走到病房时,小孩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抬头望着阎鹤犹豫道:「小鹤叔叔,以后我还能见到那个叔叔吗?」 第48页 阎鹤半蹲下来,与他对视道:「可以的。」 「叔叔跟你保证。」 小孩放心下来,他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高兴叮嘱:「那小鹤叔叔你一定要给他买新衣服哦。」 阎鹤点了点头。 小孩高高兴兴地走进病房门。 阎鹤起身,站在病房门口,没过多久,听到病房里堂姐喜极而泣的哽咽声音。 她抱着孩子,几乎要哭成泪人。 小孩在她怀里,也抱着她,高高兴兴说道:「是小鹤叔叔带我回来的……」 「宁宁走了好远好远的路,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时间,病房里的几个大人面面相觑,只有长相温婉的阎舒抱着孩子,她抚着孩子的头哽咽道:「妈妈知道……」 「妈妈知道你小鹤叔叔肯定会带你回来的……」 阎舒的丈夫意识到什么,朝着病房门外望去,看到了一片黑色的衣角。 小孩笨拙地帮着女人擦眼泪,他悄声道:「妈妈,告诉你一个秘密。」 「还有一个人带我回来了哦。」 「他长得跟小鹤叔叔一样好看。」 「小鹤叔叔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小鹤叔叔还说,如果可以的话,下次还带我去见他。」 第21章 慕白醒来的时候还窝在沙发上。 他迷迷煳煳地蜷缩翻了个身,再睁开眼时却发现怀里的小孩没了踪影。 慕白愣然,扭头看沙发四周,也没看到小孩的身影。 先前还稚声跟他说谢谢的小孩仿佛黄粱一梦,醒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一些老鬼说,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大多是还有未完成的残念。 残念了却,孤魂野鬼也就能投胎转世。 不知道那饿得嚎啕大哭的小孩是不是饿死鬼。 如今吃了香火,洗了澡,了却了心愿,便投胎转世去了。 慕白盘腿坐在沙发上,关掉电视机,心绪有些惆怅。 他同阿生都是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了几百年,也不知道自己未完成的残念是什么。 正当怅然想着,客厅传来电子门开合的清脆声响。 慕白扭头望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的男人回来得很晚。 他起初以为是男人在公司处理文件,但是没过多久,慕白又想到了凌晨三点某只恶鬼偷偷掳走了他的新目标。 小鬼立马不假思索飘起来,飘到男人身边,低头谨慎地闻了闻。 玄关上正摘着腕錶的阎鹤喉咙动了动,他微微垂眸,看着黑髮的小鬼穿着白色的寝衣,围着他转了几圈,鼻尖耸动,认真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阎鹤微微绷直了身体。 阎宁的魂魄是生魂,虽然不像其他鬼魂一样阴气那样重,但也还是会有阴气的味道。 所幸小孩的生魂弱,留下来的阴气很快就散了干净,小鬼嗅不出来什么,也发现不了什么。 慕白绕着面前人飘了一圈,发现面前身上没有其他小鬼的味道时,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跟在男人的身后,发现男人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机。 然后开始站在电视机面前开通会员。 客厅里,支付会员的声音「叮叮」响个不停, 慕白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人几乎把所有频道的会员都开通了遍才放下手机。 阎鹤稍稍偏头,看着愣愣站在电视机前的小鬼。 他还是少年模样,穿着白色的寝衣,显得身形修长了一些。 黑髮柔软,脸颊雪白,杏眼黑润干净,仿佛从小便被如珍似宝地养着,生得如同秀玉一般漂亮。 阎鹤又想起了少年白色寝衣露出的那截掺金丝的红绳。 年幼的阎宁脖子上也挂着一根红绳,红绳繫着一枚小小的长生锁。 那枚小小的长生锁寄託了阎家人的期盼与疼爱。 面前的少年曾经是不是也是这样有着一枚小小的长生锁,所以在宠爱中生长得纯质而正直,柔软得让人心生喟嘆。 分明自己也是个吃不饱的小鬼,还要将一半香火分给素未谋面的小孩。 阎鹤从胸腔里缓缓地匀出一口气。 他垂着眼,长睫遮掩了几分黑眸里的情绪,再抬起头时,却发现小鬼不知何时飘来了他的身边 并用一种十分惊嘆且崇敬肃穆的眼神望着他。 仿佛他干了什么十分了不起的大事。 刚开通了所有电视会员的阎鹤:「……」 确实是十分了不起。 毕竟电视会员不收冥币。 阎鹤神情复杂,看着小鬼兴沖沖地凑近了电视,看样子似乎已经在安排周末该看哪一部电影了。 他有些失笑,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早点睡觉,多烧香火,恐怕这些才是让小鬼真正高兴的事。 第二日清晨。 当慕白穿着白色的寝衣回墓地时,原本在睡觉的水鬼看到后差点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似乎是从来没见过小鬼这副模样,一向慢吞吞的水鬼指着慕白的寝衣问是谁把他衣服抢了去。 还没等慕白说话,他面瘫着脸却能看出点阴沉道:「是不是那个怕黑的鸟干的?」 慕白:「?」 他懵然:「什么怕黑的鸟?」 水鬼语气又冷又硬道:「就是家里有池子的那个。」 第49页 「怕黑又怕鬼,名字什么鸟的。」 「是不是他抢了你的衣服去?」 慕白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水鬼说的是谁。 他无奈道:「人家叫阎鹤,不叫什么鸟。」 当初他给水鬼介绍自己每晚的压床对象叫阎鹤时,知道水鬼没读过书,还特地解释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告诉水鬼人家的名字是阎王的阎,仙鹤的鹤。 谁知道水鬼什么都没记住,只记住了一个鸟。 水鬼还在耿耿于怀着面前人的衣服,追问道:「是不是那个鸟拿的?」 他就说叫什么的鸟的人绝对不简单,看样子就不像是普通人。 指不定就是故意拿走慕白的衣服,试探慕白这个小鬼的实力。 慕白摇了摇头:「不是他拿的。」 「他怎么可能拿得了我的衣服。」 他朝面前人解释了一番昨晚碰到的小孩,解释了好一番,才让面前水鬼渐渐平息下来。 水鬼闷头去给他找之前的灰色袍子。 慕白接过折得平平整整的灰色袍子,一边穿一边怅然道:「阿生,你说那小孩转世投胎了,我们什么时候能转世投胎?」 他们这些孤魂野鬼不能跟黑白无常走,他们属于逃逸的鬼魂,倘若跟黑白无常走,那便是要下地狱受尽酷刑。 像他们这样的孤魂野鬼只能等着自己残留的执念消散,才能好好地转世投胎。 水鬼面瘫着脸摇了摇头:「不知道。」 慕白穿好灰色袍子又道:「你还能记起你有什么执念吗?」 水鬼哪里记得自己有什么执念,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面前人问,他还是想了好一会,才面瘫道:「记不起了。」 他只记得跟着面前人才行。 最近总是有人给面前人烧纸钱烧衣服,水鬼折着那些衣服总感觉是从前自己干过的事。 不仅干过,还干得很熟练。 他原本疑心自己死前是个卖话本的,如今看自己衣服叠得那么顺畅,又开始疑心自己死前是个卖衣服的。 不过疑心来疑心去,他倒还是坚信不疑像慕白死前的身份肯定跟他不一样。 听到水鬼说不记得,慕白嘆了一口气:「我也不记得了。」 不过大多数的孤魂野鬼都是记不得自己残留的执念,若是有缘,误打误撞也就消除了残念转世投胎。 他们还不算最惨。 最惨的是那些无知无觉没有了意识还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既没有了意识,还要游荡在世间。 水鬼听着小鬼的话,他觉得现在自己是顾不得什么投胎什么转生。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当初那个鸟人站在泳池边上,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长年累月替那群恶鬼捞钱干活,感知要比平常鬼敏锐很多。 那宅子里的人一定不是什么普通人,最好还是让小鬼少靠近为妙。 水鬼想了好一会,便朝慕白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慕白先是一愣,然后有些迟疑:「能行吗?」 水鬼认真地点了点头:「能行,我去踩过几次点了。」 小鬼犹豫了一会,看着水鬼认真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 几日后, 深夜。 卧室的时钟转动到十,纤长的时针与分钟缓缓合拢重叠,小鬼却依旧没出现。 卧室里的阎鹤放下手中的书,微微皱起眉头。 他看了一眼被夜风浮动翻卷的窗帘,在心底无声地念了一个数字。 三天。 小鬼已经连续三天都是踩着点来压床,并且压床的时间越来越晚。 阎鹤甚至连续两天都在睡前见不到小鬼,只能在清晨凭藉卧室里阴气判断小鬼昨晚到底有没有来过。 今天亦是如此,十点过了好一会,小鬼才匆匆忙忙地从窗户熘了进来。 他一边爬上床一边庆幸地嘀咕道:「还好没来晚……」 阎鹤闭着眼睛,感觉到一股熟悉的阴凉靠近他。 不知道从哪玩回来的小鬼钻进被子里,舒舒服服地找了个地方窝着。 他如今对阎鹤是越来越放心。 从前还睁着眼专心致志地等着面前人睡觉,生怕不盯着面前人,面前人就不睡觉一样。 但如今只要爬上了床,慕白总会先舒服地打了一个盹,休息够了再爬起来进食阎鹤的精神气,最后在半夜心满意足地离开。 慕白脑袋窝在柔软的被子里,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竟睡得比自己压床的对象还快。 没过一会,大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睛,他望着不知道从哪玩回来的小鬼在身旁酣然入睡,全然一副无知无觉自己来晚了的模样。 甚至身上还带着不知从哪里沾染来的气味,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难闻得很。 阎鹤稍稍拧了拧眉,眉宇间的阴影深了深, 第二日。 晚上十点多。 小鬼一如往常地熟练地翻从窗户飘了进来,却看到了窗边的悬挂了一串风铃。 他好奇飘了过去,看到穿着睡衣的阎鹤在睡前拨动了几下风铃。 风铃晃动碰撞起来,在微凉的夜色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遥遥传向了远方。 他的新目标从此以后好像得了趣,每晚睡前总会拨动几下风铃,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50页 慕白大老远就能听到风铃遥遥传出的脆响。 每当这个时刻,小鬼才想起来按照时间,他要赶紧去别墅里的卧室找自己的新目标吸精神气。 但其余时候,阎鹤便再也没见过小鬼的面。 除了每日夜里睡前摇晃风铃,不久后能见到小鬼外,晚上其他时候他是见不到小鬼的。 阎鹤把别墅的储物间和阁楼都找了遍,也没发现小鬼的踪迹, 他在某天夜里发现了端倪。 那日夜里,阎鹤加班到了八点多才下班。 他想知道倘若是在公司,小鬼会不会主动地找来。 但结果是小鬼没再跟从前一样,会在他加班的时候跑到公司陪着他加班。 阎鹤神色冷淡地开着车进入小区,听到向来静谧的小区传来争吵声,似乎是隔壁别墅的人跟物业发生了争执。 这片小区基本是独栋别墅,隐私性很好,价格也十分高昂,居住在这片区域的人非富即贵。 隔壁别墅居住的是一个年轻人,打扮颇为时髦,嗓音压不住朝着面前物业的人愤怒道:「我说了白天肯定有人进了我的别墅!」 「你们监控安装不到位,别拿没有任何问题这套说辞来对付我!」 几个穿着西装的物业私人管家与保安围在别墅前不断地与年轻人沟通,各执说辞。 年轻人情绪激动地用手比划着名什么,一时间场面闹哄得厉害。 阎鹤不甚感兴趣地转着反向盘,准备驶入另一道,在不经意一瞥眼,远远地看见了隔壁别墅的露天泳池里,一个脑袋好奇地探了出来。 那脑袋圆圆的,脑袋上还有撮翘起的头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阎鹤踩了剎车,黑色缓缓停在了路边,他眯了眯眼,抬头朝隔壁别墅望去。 在闹哄哄的一堆人里,小鬼在露天泳池里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着。 没过多久,小鬼身旁冒出一个面瘫的水鬼,同他一起看着下面闹哄哄的人群。 慕白泡在泳池里,他望着楼下的人,朝着水鬼犹豫道:「他好像发现了我们,我们还来会不会不太好?」 水鬼摇了摇头,他瘫着张脸认真道:「这别墅的主人拿鱼钩砸了我三次。」 「可以泡他池子几天。」 他作为水鬼,前几日好好地在野生水域待着睡觉,结果连续三次被鱼钩子搅得天翻地覆。 都是这别墅的主人拿鱼钩砸的他。 臭鱼篓子钓不到鱼就来砸鬼。 果然,住在这个地方的人果然都跟那鸟人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水鬼面瘫着脸冷道:「他总不能比那鸟人还怕鬼。」 别墅前的庄玄气得走来走去,他朝着面前几个人深吸一口气道:「我说了,我别墅这几天肯定有人进来过,特别是泳池那一块。」 「池面总是好像东西躲在里头。」 「你们也知道我是明星,有一部分私生粉很极端,说不定就是他们进过我别墅。」 他堂堂一个顶红流量,难道会有事没事找茬吗? 几个物业私人管家与保安互相对视了一眼,语气为难道:「庄先生,我们知道您名气很大,但监控我们也给您查看过很多次,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庄玄气得额角的青筋跳了几下,他忍不住道:「所以你们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屋子里进鬼了?」 真正的小鬼趴在泳池边有些心虚地收回脑袋,咕噜咕噜潜入池底。 物业私人管家安抚调解了大半个小时,承诺加强安保与监控,才总算把庄玄给安抚调解好离开。 沟通完的庄玄精疲力尽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没过多久,门铃又响了起来。 庄玄很是烦躁,以为又是那些物业管家,他带着点火气去开门道:「谁啊——没完没了是吧——」 声音在开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庄玄吃惊地望着面前提着红酒的男人。 男人五官是极其周正的英俊,气质矜贵,衬衫扣子严严实实扣到最顶上一颗,领口一片肌肤都不曾裸露,从骨子里散发一股从容不迫的沉静。 他提着一瓶红酒,周身气质成熟而禁慾,礼貌颔首道:「你好,庄先生是吗?」 庄玄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道:「是的,阎总您好您好……」 「您请进——」 阎鹤提着红酒踏入了客厅,看着面前的庄玄几乎是激动得磕绊道:「阎总,我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庄玄心里激动得恨不得要打电话给经纪人,告诉他整个圈子挤破脑袋都想要巴结的人物居然就在自己面前。 阎总甚至还提了一瓶红酒,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姓。 要知道哪怕是他这样的流量明星,在那个圈子里的人看来都是叫不上名字的普通人。 庄玄上次託了层层关系才要到一张上流宴会的邀请函,在阎鹤面前短短露了一次脸。 庄玄殷勤地引着面前人坐下:「阎总,您怎么有空来了我这里?」 他心里门儿清阎鹤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压根就不会奔着他这个人来。 若是真要有什么念头,面前人早就把他调查得清清楚楚,让身边人通知他经纪人了。 阎鹤坐在沙发上,抬眼轻轻扫了一眼大厅,半晌后才淡笑道:「冒昧打扰了。」 「庄先生顶楼是不是有个泳池?」 第51页 庄玄连忙点头:「对的,我顶楼是有个泳池,平常用来健个身游游泳,怎么了?」 阎鹤指尖拨着佛珠,似乎是嘆息道:「让庄先生见笑了。」 「前些日子我身边的大师给我算了一卦,告诉我住宅处正北方向与东南见水易犯忌讳。」 话音刚落,庄玄立马就知道面前人话里的意思。 圈子里讲究这个的人不在少数。 庄玄打一个激灵迅速道:「阎总,其实我平时也不怎么用那泳池健身游泳,平常都是去健身房。」 「我也觉得那泳池打理起来麻烦得很,明天我就找人给把水放了,这样也好打理些。」 阎鹤微笑道:「那就那麻烦庄先生了。」 庄玄简直藏不住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这哪是什么麻烦事,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跟面前人搭上关系,他却运气好误打误撞到凭藉一个泳池就能卖面前人一个人情。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 泳池里的水鬼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皱了皱眉头,却看到慕白朝着楼下飘去。 他叫住了慕白,问他去做什么。 慕白扭头道:「我刚才好像看到阎鹤来这了。」 「我下去看看是什么回事。」 水鬼眉头皱得更厉害:「我跟你一起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鸟还要搞出什么事。 小鬼一去到客厅,就听到自己的新目标同面前的人慢慢道:「最近确实是有些怪事……」 「我最近也时常感觉我宅子不对劲,刚才来的时候好像还遇到了鬼打墙。」 小鬼颇有点大惊失色。 他才在外面玩了不到几天,怎么又有其他的小鬼盯上了他的新目标? 小鬼急急忙忙地飘了下来,坐在沙发前,绕着阎鹤闻了一圈,还真的有其他鬼的味道。 小鬼脑子里蓦然就拉响了警报,沉痛反思自己这几天沉迷水池,乐不思蜀,才让其他的小鬼乘机而入。 水鬼紧随其后,他扭头看了看阎鹤,又看了看小鬼,皱着眉道:「他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快被其他的鬼盯上……」 体弱多病、忧思过重的人才容易被鬼盯上,这样的人阳气弱,容易缠上身。 面前人长得人高马大,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被其他的鬼盯上? 客厅的男人执茶同面前人轻嘆道:「大师说兴许是八字原因,所以比较容易招惹鬼魂。」 庄玄连忙安慰道:「没事阎总,如今大师那么多……」 小鬼痛心疾首道:「我就知道……像他这样的胆小怕鬼的人,最容易被其他的小鬼盯上……」 「我竟然那么多天都没看着他……」 水鬼:「……」 他沉默一会,又试图辩解道:「你凌晨去压他就行,其余时候他被小鬼缠身,也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沙发上的男人又嘆息道:「也不知道最近几天被什么小鬼缠了身,总是思虑过惊,长期下去,恐怕是会惊虑失眠。」 小鬼更加大惊失色,看那模样似乎好像恨不得马上冲到别墅里,把其他的小鬼赶走。 水鬼憋着气道:「兴许他以前也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以前也没在啊……」 慕白却忧心忡忡叨叨道:「阿生,明天开始你自己去泡池子吧,」 「我真傻,我就不应该放他一个人待着……」 「他那么怕鬼,平时又怕黑,别的鬼这几天指不定怎么欺负他……」 「怪不得他最近都在摇风铃,肯定是假把式骗他这样就能驱鬼,他这几天肯定是受惊极了……」 水鬼:「……」 他咬牙扭头看着男人,只见男人执着茶杯,在四溢的茶香中,勾唇一笑轻嘆道:「真是好茶啊。」 庄玄却不太好意思笑道:「阎总您客气了。」 「这茶肯定比不上您平时喝的,不过是普通的绿茶而已。」 阎鹤放下茶杯,微微偏头道:「绿茶好。」 「我平时爱喝的也是绿茶。」 第22章 晚上八点多。 庄玄恭恭敬敬将阎鹤送走后,他坐在沙发上,沉思了一下,又尝了尝茶几上的茶。 这西湖龙井连阎总都说香。 指不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 悟了的庄玄立马把拆封的茶饼谨慎地收了起来,准备用来下次招待贵客。 另一边。 慕白跟着阎鹤回了别墅。 他熘熘达达在别墅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其他小鬼的味道才放心下来。 巡视了一圈后,慕白又立马去查看这几天忧思受惊的新目标。 他的新目标淡定地坐在沙发上,要比之前在隔壁别墅里那副蹙眉的嘆息模样好多了。 慕白舒了一口气。 他盘着腿,陪着新目标坐在沙发上,心想果然自己的饭票还是得看好。 不然面前人被别的小鬼抢了去,他又要沦落到过吃不上饭的日子。 小鬼重新回到别墅后,别墅似乎又热闹了起来。 扫地机器人嗡嗡地满屋子跑,客厅的电视播放着最新的电影,茶几上摞着好几本漫画书。 只不过客厅里巨大的鱼缸里多了一个水鬼。 慕白飘到鱼缸旁:「你真的不去隔壁池子泡水吗?」 第52页 水鬼面瘫着脸在鱼缸里,格外肃冷道:「不去。」 他势必要留在这里,仔细观察,从而看出那什么鸟的破绽。 慕白扭头,他趁着阎鹤在洗澡客厅没人,拿起鱼缸旁的清理水藻的工具,奋力在水里替水鬼捞了捞。 让鱼缸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挂饰挂不上水鬼。 捞完后,慕白把工具放在一边,语重心长地叮嘱水鬼道:「那你可别吓他啊……」 「等会他晚上失眠睡不着觉我可就没饭吃了……」 鱼缸里的水鬼面瘫着脸吐出两个泡,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鬼放下心来,他飘到沙发旁,开始看电视。 半个小时后。 阎鹤推开雾气缭绕的浴室门,一边擦着头髮一边走向客厅。 客厅的灯光模式调到了观影模式,暖调的灯光柔和,扫地机器人嗡嗡在跑来跑去,沙发上的小鬼抱着枕头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 偶尔随着电影里的剧情笑得眉眼弯弯。 阎鹤一向冷淡的黑眸柔和了一瞬,直到看见客厅一侧趴在鱼缸上面无表情盯着他的水鬼。 阎鹤:「……」 水鬼面瘫着脸,两个眼睛瞪得跟铜铃没什么区别,直勾勾盯着他。 阎鹤心平气和地放下毛巾,告诉自己不要突然动手,不然会吓到沙发上看电视的小鬼。 整整一晚上,水鬼都在盯着客厅里的男人。 但毫无收穫。 男人仿佛真的看不见鬼,他如同往常一样吹头髮,坐在沙发上看书看电视,最后到了时间走进卧室。 甚至连小鬼偷懒,打着哈欠趴在男人的背后走进卧室,男人神色也毫无变化。 不止如此,在这个家,小鬼站在扫地机器人上东奔西跑,到处乱窜,都快爬上了房顶了,男人眼都没抬。 水鬼望着闹腾到满屋子乱窜爬上吊灯的小鬼,又望了一眼淡定坐在沙发上翻着书,头也不抬的男人。 这个怕黑的鸟似乎真的看不见鬼。 不然不可能那么淡定。 水鬼默默待在鱼缸里,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出现了差错。 后半夜,吃饱喝足的小鬼从卧室熘了出来,他飘到鱼缸旁,敲了敲玻璃。 水鬼从鱼缸里爬出来,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慕白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如果真的能看到我,不可能那么久都没反应。」 「我可是奔着吸他精气神来的,他没道理会留着我。」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乐了:「他总不可能同话本一样,天天以身饲鬼吧?」 话本里那可是书生心甘情愿给艷丽女鬼吸食他的精神气。 他又不是什么勾人摄魄的艷丽女鬼。 怎么可能会让人心甘情愿以身饲鬼。 水鬼并不说话,只不过小鬼问他:「你明天还来泡鱼缸吗?」 水鬼:「不去。」 他瘫着脸:「他的水臭。」 「不泡他的。」 「我去隔壁泡。」 慕白:「……」 ——— 第二日夜,夜幕中圆月悬挂着,月光柔和。 别墅的一楼与二楼都亮着灯。 客厅的电视在播放着gg,还有十多分钟才开始播放小鬼每日都在追的电视剧。 小鬼这会不在客厅,不知道跑到了楼上哪一个角落。 穿着宽松家居服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翻着书,听到了门铃声响起来。 阎鹤微微一顿,走到可视门铃前,看到了监控屏幕里是面容温婉的阎舒,身旁站着丈夫提着不少礼盒,还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小鹤叔叔——」 阎鹤打开电子门,发现阎舒一家三口站在门口,阎舒看上去比之前的状态好了很多,又恢復到温婉大方的模样,她含着笑:「小鹤,没打扰到你吧?」 夫妻两牵着的孩子阎宁却是有些高兴:「小鹤叔叔,我好想你啊!」 阎鹤摸了摸面前小孩的头:「不打扰。」 阎舒笑了笑,告诉他上次阎宁回魂后,他们夫妻两都没有好好请他吃顿饭感谢他。 知道阎鹤平时里公务繁忙,对应酬也并不感冒,因此他们特地找了个时间,一家三口登门拜访。 阎鹤看了一眼提着众多礼盒的中年男人,将他们迎了进去道:「不打紧的小事而已。」 「不用过来特地跑一趟。」 阎舒跟丈夫一边进门一边操心道:「什么打紧不打紧的。」 「前几次中秋节让你同我们一次吃饭,你也没来。」 「平日里一个人在家,又是冷冷清清的……」 话音还没落下,一进门的阎舒却稍稍怔在原地。 她从前也来过阎鹤家几次,知道这个孩子性子冷淡,平日家里也冷冷清清。 偌大的别墅虽然一层不染,却一点活气都没有,静谧得让人心头髮堵。 但如今却好似变了一个样。 客厅柔和的暖色调灯光线下,巨大屏幕的电视机播放着gg,沙发上散落着几个造型可爱的圆滚抱枕。 扫地机器人嗡嗡地满屋子乱跑,茶几上摊着几本漫画书,以往鱼缸里养着昂贵的锦鲤如今也换成了色彩明艷的小鱼。 窗户敞开着,草坪上亮着的地灯延绵不绝,米黄色的窗帘偶尔随着风晃动,伴随着遥遥的风铃声。 第53页 热闹得好像屋子里住了另一个人一样。 阎舒有些讶异,她看着穿着家居服的阎鹤似乎是早已习以为常,坐在沙发给他们斟茶。 她没忍住,带着点高兴温声:「小鹤,是有人同你一块住了吗?」 「这会是不是怕生害羞,所以没下楼见我们?」 阎鹤:「没有人同我一块住。」 他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但是有个小鬼同我一起住。 听到这个回答,阎舒显得有些失落,她惋惜道:「没有人?我看客厅比我上次来热闹了一点……」 阎鹤扫了一眼客厅:「是热闹了一点。」 阎舒又笑了笑叨道:「热闹点也好。」 「身边老是冷冷清清的也不好……」 「对了,上次你姐夫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初中就出了国,从小就不太相信迷信这回事。」 阎舒丈夫脸色涨红了不少,惭愧道:「上回是姐夫着急了些,说话重了……」 阎鹤斟着茶,腕骨间的佛珠若隐若现,在茶雾中淡声道:「无碍。」 阎宁稚声道:「小鹤叔叔,我想上卫生间。」 阎舒笑了笑,拍了拍小孩的肩道:「去吧,别乱跑。」 阎宁点了点头,朝着卫生间走去。 几分钟后。 阎宁推开卫生间的门,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孩睁大了眼睛,立马跑着追了上去。 慕白如同往常一样,准备熘下楼看电视,结果却被一道稚嫩却兴奋的声音吓了一跳。 「叔——」 慕白勐的扭头,发现前不久去投胎的小孩高兴朝他冲过来。 慕白:「??!!」 这玩意投胎后长得那么快的吗? 小孩沖了过来,兴奋地想同从前一样抱住他的大腿,却抱了一个空。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望着小鬼。 小鬼比他还要迷茫。 五分钟后。 卫生间里,一人一鬼面面相觑。 慕白:「你说你不是饿死鬼,上次是从自己的身体走丢了?」 阎宁使劲点头。 慕白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孩身弱,丢了魂,他那时见到的小孩并不是孤魂野鬼,而是生魂。 阎宁朝他稚声可怜兮兮道:「叔——我好想你啊。」 慕白挠了挠头,他小声道:「别叔了。」 「我同你不一样,我是鬼,死了几百年了。」 「真不是你的叔叔、」 小孩立马改口眼睛亮晶晶道:「哥哥。」 慕白没忍住,笑着逗着面前的小孩:「你家里人知道你乱认人吗?」 小孩也笑起来,露出小虎牙,认真道:「知道,不止爸爸妈妈知道,小鹤叔叔也知道。」 「小鹤叔叔还说——」 说到一半,阎宁就急急忙忙捂住了嘴,不再说下去。 上次坐在车里,小鹤叔叔跟他说,希望下次他再遇见这个哥哥,不要告诉他小鹤叔叔能看到他。 不然会吓跑这个哥哥的。 阎宁虽然不太懂,但还是他不想吓到面前人,所以牢牢捂着嘴巴,不再说话。 慕白却有些紧张,他问道:「小鹤叔叔?」 「楼下的人叫阎鹤的人是你叔叔?」 阎宁点了点头。 慕白咽了咽口水:「你答应哥哥一件事好不好?」 阎宁睁着眼,听着面前人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把看到哥哥这件事告诉你小鹤叔叔?」 小孩茫然了一瞬。 怎么哥哥和小鹤叔叔提的要求都一样啊?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好,以后我都不把哥哥你告诉小鹤叔叔了。」 慕白松了口气,他胡诌了一个藉口:「我怕你告诉你小鹤叔叔你能看到我,会吓到你小鹤叔叔。」 阎宁摸了摸脑袋,神色迷茫。 慕白继续语重心长道:「你小鹤叔叔胆子很小的,又怕鬼……」 阎宁似懂非懂:「这样……」 「小鹤叔叔说他以前也跟我一样,在小时候走丢过……」 「妈妈说小鹤叔叔走丢的时间好长好长,差点回不来。」 慕白一愣,随即就明白小孩口中的走丢是什么意思。 阎鹤小时候也丢过魂。 甚至差一点点就回不来。 怪不得他那么怕鬼…… 慕白神色有些复杂。 他听到面前小孩又同他高兴地说:「不过还好我遇见了哥哥。」 慕白却有些怔然。 他想着十几年前的阎鹤是不是也同面前的小孩一样,因为丢了魂,找不到回家的路,又累又饿。 平日里也只能躲在破纸箱和垃圾桶里面,有时候甚至还被别的鬼欺负。 小时候的阎鹤有没有碰见同他一样的人? 倘若没有,小时候的阎鹤又是怎么一个人孤零零走回去的? 慕白心情复杂,在心底化作一声嘆息。 这时,卫生间的门却被敲响了几下,阎鹤低沉的嗓音响起:「宁宁。」 「你还在里面吗?」 慕白紧张了起来,他朝面前小孩竖起了食指,指了指自己,无声地摇了摇头。 阎宁使劲地点了点头,他转头大声道:「我在。」 「小鹤叔叔,我在上厕所,马上就出来了。」 第54页 慕白松了一口气,他小声道:「你在里面待太久了,再不出去他们就该着急了。」 阎宁确实有点捨不得:「那我下次还能碰见你吗?」 他从兜里掏出的几袋小零食,巴巴道:「我给你存了好多零食。」 「上次你给我吃好吃的,我都没能给你吃好吃的。」 慕白望着小孩手中的零食,咳了咳吹嘘道:「你手上的东西我早就吃过了……」 他高深莫测地说:「我如今每天吃的东西可比你手上的东西好吃多了。」 果不其然,小孩眼睛亮起来,问他每天吃的是什么东西。 慕白在心里说那当然是你叔的精神气。 特香,特纯,特好吃。 但他还是严肃道:「你不懂,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阎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太懂为什么当初跟他一起捡垃圾吃的慕白如今每天都能吃到那么了不起的东西,但他还是很高兴。 一人一鬼头碰头又嘀咕了一会,阎宁最后再三保证从此以后不会把他能看到小鬼的事情说出去,最后才一步三回头的打开卫生间的门。 阎宁站在门外面,咳了咳道:「叔叔,我上完厕所了。」 阎鹤嗯了一声,牵着他的手下了楼,在下楼时低声道:「见到那个哥哥了吗?」 阎宁警惕地闭着嘴巴,深觉自己肩负着重要使命的他使劲地晃着脑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仿佛特工面对逼问一样,面容坚毅。 阎鹤:「……」 他只是想问问小鬼有没有跟他谈起他。 下了楼,阎舒还有些忧心:「宁宁怎么去了那么久?」 阎宁扑进她怀里道:「妈妈对不起。」 阎舒拨着小孩的头髮,笑道:「傻孩子,道什么歉。」 看着一家人坐在沙发上,阎鹤起身去厨房切果盘招待客人。 他打开冰箱,拿了几个易切的水果,在水龙头下仔细沖洗干净。 不知何时小鬼也飘来了厨房,面对客厅陌生的人,他似乎有些谨慎,偷偷熘来了厨房同他一起。 洗着水果的阎鹤想到了先前阎舒的一句话。 ——「这会是不是怕生害羞,所以没下楼见我们?」 他在心里想,确实是有点怕生和害羞。 同他一齐在厨房的小鬼坐在案台上,晃着腿,陪着他切水果。 最后又跟在他身后一同出了厨房,来到了客厅。 半个小时后,客厅的寒暄落了尾声,阎鹤将一家人送到门口。 阎舒披着披肩,笑着同他道:「好了,不用送我们了,今晚本来就是我们打扰了。」 她温声道:「今年的中秋,姐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过。」 阎鹤点了点头,目送着一家三口走向黑色宾利。 上车前,一家三口朝他挥了挥手,年幼的阎宁挥得最为用力,几乎快要蹦起来大声道:「小鹤叔叔再见!」 「——再见!」 门前的阎鹤挥了挥手,趴在阎鹤脑袋上的小鬼也用力挥了挥手,同小孩道别。 阎舒笑着将快要蹦起来的小孩抱进车内的儿童座椅。 她在临走前回头看了看一个人站在门前的阎鹤,还是没忍住轻嘆道:「你小鹤叔叔还是一个人啊……」 见过阎鹤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模样,如今再看他一个人站在门口的身影,不免让人心生感嘆。 但坐在儿童座椅的阎宁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看见趴在阎鹤脑袋上挥手的小鬼,他摇了摇头稚声连连道:「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 阎舒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你怎么知道你小鹤叔叔不是一个人?」 小孩狡黠一笑,嘟囔道:「我就是知道……」 不过他可得替哥哥和小鹤叔叔保密才行。 就连妈妈他都不会告诉。 小孩揉了揉眼睛,装作很困的样子闭上了眼,心里却有着隐蔽的高兴。 看着黑色宾利缓缓离开,阎鹤刚关上门,就看到小鬼瘫在沙发上,好像是自己招待了一家三口一样。 他弯起唇角,收拾好茶几上的水果,想到刚才交谈时阎舒丈夫提醒他关于他们海外合作商决策层更换的消息,便走进了书房,打算看一看文件。 小鬼大概是客厅看漫画,没跟着他一起进书房。 阎鹤走进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列印了一些资料,低头查阅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夏日的夜里忽然起了风,夜风浮动风铃,卧室里的风铃晃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楼下玩的小鬼误以为是男人在睡前拨动着风铃,他飘上卧室,却没看到卧室里的男人, 小鬼飘了一圈,最后在亮着灯的书房发现了阎鹤。 阎鹤正在看着文件,看到小鬼飘了进来,他似乎是玩得累了,撑着腮帮子看着他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便打着哈欠,趴在他的书桌上睡着了。 小鬼在这里几乎没什么防备心,很快就睡得香甜。 阎鹤失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鬼也会困。 阎鹤弯唇,继续看着文件。 但是看了一会,他发现自己不太看得进文件,索性放下手上的文件,转为看小鬼睡觉。 看着沉睡的小鬼,阎鹤想起今晚阎舒同他说的话。 ——「这沙发上的抱枕看上去不像是你的风格。」 第55页 确实不是他的风格,抱枕软乎乎的,圆滚滚的。 他坐姿一向端正,几乎不会用抱枕这种东西。 可小鬼在储物室里,时常抱着阎樟留在他这里的抱枕,看上去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于是他就托秘书去买了。 在嘱託秘书买抱枕的时候,他又想起小鬼喜欢在床上滚来滚去,于是他让秘书挑了几个圆滚滚的抱枕。 客厅里鱼缸里五彩斑斓的小鱼也是他托秘书去买的。 因为金色的大锦鲤不爱游,老是懒洋洋的在鱼缸里待着不动。 小鬼有时候趴在鱼缸上,望着不爱游的大锦鲤一会,便没什么兴致地飘走了。 五彩斑斓的小鱼活泼好动多了,小鬼经常有事没事背着他偷偷去逗鱼缸里的小鱼。 龇牙咧嘴吓唬一番小鱼后自己又乐了起来。 他一向是很会给自己找乐趣。 好像永远都兴致勃勃永不疲倦一样。 阎鹤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弯,望着睡得香甜的小鬼。 外头夏风浮动,风铃作响,桌面上列印出来的文件被风吹得浮动飘了起来。 在纸张被风吹起要飘向正在沉睡的小鬼时,他下意识伸手去抓住纸张。 纸张从他的指尖轻轻划过。 阎鹤抓了一个空。 白色的纸张穿过小鬼的身体,安静地落了下来。 阎鹤怔在原地,过了很久很久,窗外的风铃依旧在晃动,低低地,不如从前那般清脆。 夜风也小了下来,翻卷的窗帘缓缓落下。 在寂静流逝的时间里。 阎鹤第一次那么清楚的意识到,他面前正在沉睡的少年是一个鬼,不是人。 即使少年能跟在他身后,即使会说话会笑会生气,会同他一起在沙发看电视,会同他一起加班看文件,甚至同他一起睡在一起。 少年依旧不是人,而是一个鬼魂。 他们至始至终都阴阳两隔。 第23章 是夜。 低垂的风浮动树梢,月色隐匿云层。 「无目鬼两只、冥鬼两只、无头鬼一只……」 僻静的寺庙山脚下,一个穿着道服的年轻人一边叨叨念着一边数着,他看上去年纪甚小,手上拽着一根挂满符纸的红绳。 红绳的另一头,串着五六个面如灰色的小鬼,小鬼身上都被红绳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年轻人拉了拉一串小鬼,那排小鬼如同摇摆的水草一样,在半空中左右摇晃了一下。 数到最后一个小鬼,年轻人嘆了一口气:「怎么又是这些样式……」 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小鬼。 也没个新奇玩意。 这些小鬼但凡是个道士都能抓。 如此下去,他还要多久才能在风水界扬名? 身穿道服的卫哲兴致缺缺,拉着一串小鬼走在寺庙的山脚。 他作为如今卫家最有天赋的风水师,年纪虽然小,但天生拥有阴阳眼,五岁能看卦,七岁能画符,被卫家人称赞为老天爷赏饭吃。 但他时运不好,如今都已经出师半年,却始终没有破过什么惊天大案,擒下什么厉害的厉鬼。 他卫哲依旧在风水界籍籍无名。 卫哲仰天长嘆。 这大半年他几乎要把安市的地都刨了一遍,也找不出什么作恶多端的恶鬼。 天天抓这些无头无脑的小鬼,迟早他得被风水界的人嘲笑卫家的祖师爷教不出什么厉害角色。 想到这,卫哲就拽了拽身后一串的小鬼,横眉开始逼问这几个小鬼知道不知道哪里有厉害的恶鬼,答得出来他便给个诵经超度的机会。 几个小鬼经不住吓,哆哆嗦嗦半天,却也回答不出来。 正当卫哲失望时,一个无目鬼颤颤巍巍说道:「津、津市好像有个恶鬼……」 「听说十分厉害,寻常恶鬼都害怕绕路的一处宅子,那恶鬼每夜都去……」 「不仅如此,听说那恶鬼还有十九个老婆,个个都能吃到香火……」 卫哲一听,先是半信半疑:「果真?」 其他哆哆嗦嗦的小鬼也磕巴道:「果真……听津市的小鬼说那宅子寻常恶鬼进了都是有去无回。」 「那恶鬼夜夜都去,可见其厉害……」 卫哲越听眼睛越亮,他拽着手上的红绳,立马风风火火往山上寺庙收拾买票包袱。 这个点已经没了票,心急如焚的卫哲直接买了最早一班的站票,生怕再次时运不济,恶鬼被其他天师捉了去。 ——— 津市墓地。 慕白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身旁的水鬼抬头,面瘫着脸问道:「怎么了?」 慕白摇了摇头,他嘀咕道:「没什么,忽然觉得脑袋凉飕飕的。」 水鬼面无表情:「都说那宅子风水不好。」 「水臭人也晦气。」 慕白:「……」 他举着手中的一幅画,装作没听到:「你看这个,通州都指挥使赵淮生,有没有印象?」 他们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去鬼市找一些古时的人物字画,盼望着能找到几百年前关于他们的零星消息。 水鬼抬头望着字画,看着字画上人的样貌,摇头:「没印象。」 慕白盘腿坐在一堆字画里,又找出另一张字画,举起来道:「那这个呢?济州提督尹生,有没有印象?」 第56页 水鬼又摇了摇头,瘫着脸:「没印象。」 他总觉得他上辈子是个杀猪的。 不识字还力气大。 小鬼这样的是当官的还差不多。 可他们搜寻了那么久的字画古籍,姓慕的少之又少,字白的也并不常见。 慕白放下字画,嘀咕道:「难不成真的是杀猪的……」 水鬼瞧见了某张陈旧字画露出了一角,他扯了出来,忽然举起字画和面前慕白对了对。 慕白也凑上前去,好奇道:「你瞧见了什么?」 水鬼有点迟疑和激动道:「这个好像有点像你。」 画像上的人眉眼处跟面前的小鬼有着点细微的相似,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慕白立即睁大眼睛,定睛一看字画,发现字画上的题字写的时候干朝的下一代皇帝,画的人自然也是皇帝。 「……」 不识字的水鬼还在频频肯定点头,按捺不住催促他道:「真的好像有几分像……」 「身份又尊贵,你快瞧字画上的字,写的是什么?」 「这人是什么人?」 进京赶考的小鬼默默道:「是皇帝。」 水鬼:「……」 他默默地把画像放了下来,又去翻另一卷画像。 不仅死的时间对不上,他们两个鬼刚认得那会,一个赛一个落魄。 自然不可能是皇帝。 两个小鬼头碰头翻了大半夜,把搜刮来的字画都看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消息。 小鬼瘫在墓地,好一会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拍了拍脑袋,说自己忘记去压人了。 水鬼收拾着散落在地面的字画,面瘫着脸道:「少压一天,没事。」 慕白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他爬起来,想同水鬼一同收拾字画,却没想到水鬼动作麻利得很,三两下就收好了字画。 完全没给他收拾的机会。 于是小鬼又躺了回去,心想明天再去也不迟。 浑然不知在另一处的别墅,风铃被人晃了好一阵。 晚上十点。 卧室窗边悬挂的风铃被人拨了又拨,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穿着睡衣的阎鹤稍稍拧眉,始终不见小鬼的影子。 寻常小鬼再贪玩,也总是在别墅附近晃荡。 他能感受到小鬼身上阴气离得不远,但如今却感觉不到小鬼身上的阴气。 只能证明小鬼今夜没来。 不知又跑到哪处了。 阎鹤慢慢收回手,走向了浅灰色的大床,坐在大床上又等了一会。 但依旧没见小鬼的踪影。 第二日清晨。 穿戴整齐的阎鹤驶车经过小区门口时,车窗边掠过路边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 年轻人大概是进不去小区,蹲在小区门口,一手拿着馒头,一边念不知道在叨叨什么。 黑色迈巴赫从年轻人身旁飞速掠过。 啃着馒头的卫哲动了动鼻子,他抬起头,纳闷地望着空荡荡的马路。 总觉得先前过去了什么东西,阴气颇深的样子。 可一张望,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恶鬼出没? 卫哲咽下馒头,惆怅地望着面前奢靡大气的小区大门。 他凌晨十二点赶到津市,赶往号称恶鬼都要避开的宅子,但结果连门都进不去。 他又在小区外头蹲守了一整夜,传说中拥有十九个老婆的恶鬼却始终没有踪影。 卫哲又仰天长嘆时运不济。 但祖师爷说过,没有蹲不到的恶鬼,只有不勤恳的天师。 卫哲恶狠狠啃了两口馒头,搂着包袱继续蹲在门口。 晚上七点多。 夜幕降临,地平线吞噬了最后一缕光,马路上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慕白飘在半空中,他向来很小心,从来不大摇大摆在路边游荡,只往边角旮旯里钻。 有钱人请的天师走的都是正门,不屑于往犄角旮旯钻。 小鬼一如往常地从东南角的边角旮旯里钻时,一抬头就看见了抱着包袱趴在地面上准备钻洞的年轻人。 一人一鬼对视两秒。 抱着包袱准备钻进旮旯洞里的年轻人耳根子红了,他朝着面前的小鬼兇巴巴道:「看什么看——」 「再看把你抓了——」 慕白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趴在地上的年轻人从包袱里掏出两张符纸,吓唬一样恶狠狠道:「还不走?」 小鬼立马扭头狂奔。 结果没两秒,就被一根红绳捆了个结结实实,被强行拽了回来。 卫哲把面前的小鬼捆了起来,他趴在地上,瞧着面前的小鬼生得干净漂亮,惊慌失措地望着他,全然没有惨死模样。 他嘀咕道:「你这个小鬼还怪好看哩……」 卫哲刚想问一问面前的小鬼知不知道附近的恶鬼什么时候会来宅子,但几乎是瞬息间,他勐然想起了那群小鬼同他描述恶鬼模样的说辞。 ——「那恶鬼同旁的鬼生得不同,白白净净的,听说十九个老婆都喜欢得不得了。」 下一秒,卫哲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定身的符纸,用力地摁在小鬼的脑袋上。 被一张符纸摁得脑袋嗡嗡响的小鬼:「……」 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看到面前的人一股脑将兜里的符纸全都掏了出来,将那根细细的红绳贴满了。 第57页 风一动,无数张符纸簌簌晃动起来,哪怕是晃荡百年的恶鬼也得被禁锢其中。 卫哲兴奋爬起来:「果然就是你——」 「还装成小鬼的模样。」 扮猪吃老虎是吧。 他祖师爷说过,越是看起来无害柔弱的鬼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旁的三流天师指不定就被骗了过去,他卫哲可不会掉以轻心,这次连压箱底的宝贝都用上了。 卫哲美滋滋地绕着恶鬼走了一圈,果不其然在面前的恶鬼身上察觉到了吸食的阳气。 他心情激昂无比,蹲在地上翻着包袱,把一只小小的傀儡布偶翻了出来。 卫家作为风水世家,世代囤积下来的东西可不少。 那只傀儡布偶便是其中之一,能将厉鬼封印在其中,让厉鬼有知觉有听觉甚至能动能爬。 但是半点法力也不能用。 卫哲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摆了个阵,掐了个决,凝神屏气地将面前的恶鬼给封印在进傀儡布偶。 站在原地僵硬不能动的慕白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便发现四肢僵硬,好像被什么束缚了一样。 卫哲美滋滋地将傀儡布偶挂上个钥匙扣,又将圆圆的钥匙扣圈在食指。 他还等着将面前的傀儡布偶拿去风水界邀功,告知风水界自己生擒了一个众鬼惧怕的恶鬼。 顺带再好心地通知一下夜夜被恶鬼吸食阳气的宅子主人。 这片住宅寸土寸金,住在里头的人身份非富即贵,绝对是大有影响力的权贵。 权贵得知了自己生擒了夜夜吸食自己阳气的恶鬼,被他解救,指不定要如何款待他,为他在圈子里宣传。 卫哲乐得快要掩不住笑,食指下的傀儡布偶也一晃一晃的摇晃。 慕白控制不住自己在半空中左右摇摆,只觉得一阵头昏眼花,脑袋晃了好一阵才堪堪停下。 被封印在傀儡布偶里的小鬼欲哭无泪,心想他娘说得对。 偷偷摸摸钻洞跑出去玩闹不去读书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 第24章 晚上十点。 卧室里的风铃被人拨动,清脆的响声迴荡在空荡荡的别墅。 平日里听到风铃响动的小鬼如今却没再出现。 窗边的男人眉头越皱越深。 他拉开窗帘,单手扶在窗台,望向草坪上灯光柔和绵延不断的地灯,茂密的枝桠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连续两天都没见小鬼的身影,也没察觉到附近的阴气。 穿着黑色睡衣的男人伫立在窗前好一会,才按灭卧室的灯。 但以往漆黑的卧室却留了一盏小小夜灯,昏黄灯光柔和投射在墙面,无声地照亮卧室。 次日清晨。 别墅三楼,偌大的健身室摆满器械,晨曦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折射在地板上晃出耀眼光芒。 跑步机上的男人穿着黑色运动服,宽肩窄腰,长腿被针织高弹的黑色布料包裹,肌肉线条流畅而富有爆发力,完美得如同艺术品。 他慢慢走在跑步机上,胸膛稍稍起伏,泛着潮泽的额发向后捋了捋,露出英挺的五官。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跑步机停了下来,阎鹤才回过神。 他拿起雪白毛巾,偏头望向落地玻璃窗外大片的碧绿草坪,眸色沉了沉。 整栋别墅都没有阴气留下的痕迹。 小鬼昨晚也没来。 与此同时。 一辆共享单车飞驰在马路上。 共享单车的车把手上挂着一个巴掌大的傀儡布偶和一碗热干面。 那傀儡布偶摇摇晃晃挂在车把手上,偶尔跟热干面撞个满怀。 玩偶里被封印的慕白晃得头昏眼花,有时差点没一头栽进热气腾腾的热干面。 骑了一段路,卫哲把共享单车停在了路边,他蹲在路边,屁颠屁颠地给自己的长辈打了通电话报喜。 他在电话里同卫家人说自己捉到了一只恶鬼,那只恶鬼作恶多端,法力高强,惯会伪装。 幸好自己早早就识破,才能将那恶鬼擒拿到手。 如今就差联繫那处宅子的主人,告知自己擒拿了恶鬼。 被困在傀儡布偶里的小鬼目瞪口呆:「???」 他什么时候作恶多端、法力高强? 小鬼憋着一口气使劲挣扎起来,但布偶的四肢却怎么都动不了,浑身上下只有脑袋能动。 小鬼拼劲全力晃着脑袋,努力地晃动起来,试图告诉面前人他抓错了鬼。 拼命晃动的傀儡布偶终于引起了卫哲的注意,他看到傀儡布偶一个劲地往着装着热干面的塑胶袋上撞,以为是封印的恶鬼愤怒了起来。 卫哲乐了,他对着电话里的长辈道:「这恶鬼还不服呢……」 「现在张牙舞爪的在跟我叫嚣呢……」 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揪住了一晃一晃傀儡布偶的脑袋,让傀儡布偶的脑袋动弹不了。 电话里的卫家长辈很是欣慰道:「不错,终于有了长进。」 「你若是联繫津市那处宅子的人……我记得津市中弘白大师盛名远扬。」 「他的弟子弘晖也毫不逊色,多年来擒拿了不少恶鬼,大概也结识了不少权贵,他或许有些法子。」 「我替你牵线联繫联繫,我记得弘白大师弟子弘晖人品贵重,大概是愿意帮这个忙的……」 第58页 卫哲高兴起来,连声答应下来,他摁着摇头晃脑的傀儡玩偶,没过多久,就收到了长辈给的地址。 地址是郊区外的钟明寺,离这处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卫哲蹲在路边,三两口吃完了热干面,打了个车,风风火火揣着傀儡布偶赶往钟明寺。 在计程车上,他把傀儡布偶放在膝盖上,瞧了一眼,才发现那布偶哭丧着脸。 玩偶原本凶神恶煞的眉眼都耷拉下来,透出了几分可怜。 卫哲又乐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把耷拉下的眉眼提拉上去:「如今听到要去寺庙,知道怕了?」 小鬼哭丧着的脸强行被提上去,露出了个皱巴巴的笑脸。 计程车飞速行驶,半个多小时后抵达了钟明寺的山脚。 卫哲带着傀儡玩偶下车,将扣着钥匙圆环的傀儡玩偶挂在的手指上,开始爬山。 慕白眼中的景色不断变化着,郁郁葱葱的茂密丛林在他眼前掠过,眼睁睁看着卫哲气喘吁吁停在了朱红色的寺庙门口。 然后看到了一个极为眼熟的秃驴站在寺庙门口,看样子似乎在等人。 傀儡玩偶的眼睛顿时瞪大起来,又开始使劲晃着脑袋撞着卫哲的裤腿。 这秃驴不就是阎鹤找的假把式大师吗? 小鬼欲哭无泪。 怪不得这年轻人能抓错鬼,原来假把式跟半桶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卫哲笑容拘谨地跟面前样貌温和的僧人打招唿:「弘晖大师吗?」 「家父是卫增……」 还没说话,手持念珠的弘晖就笑着道:「我知道的,同门人不必拘礼。」 他一边领着年轻人往禅堂里走一边道:「令堂在电话中也同我说了,卫先生生擒了恶鬼,果真是年少有为。」 卫哲有些不好意思,他摸着后脑勺,跟在弘晖身后道:「哪里的话。」 「这恶鬼夜夜偷入恆水苑的那处宅子里吸食精气,我也是运气好才能将它擒获,将他封印在傀儡玩偶里……」 谁知听到这话,在前头领路的弘晖忽然脚步一滞,他似乎有些愣然,疑心自己听错一般,重复道:「恆水苑?」 卫哲使劲地点了点头道:「对,就是津市寸土寸金的那个恆水苑,里面的人非富即贵,我实在是进不去……」 弘晖神色有些复杂。 如果他没记错,阎鹤就是住在恆水苑。 前些年因为阎鹤绞杀了不少恶鬼,如今津市的恶鬼几乎是对恆水苑敬而远之,闭口不提。 若要说真的有什么作恶的鬼…… 弘晖眼皮勐然一跳,想起了前些日子阎鹤身边的压床小鬼。 那压床小鬼阎鹤似乎关照得很,问了他不少压床小鬼的忌讳。 弘晖稳了稳心神,他转头道:「我可否看一看封印的傀儡玩偶?」 卫哲举起圈着钥匙扣的手指,真诚道:「在这里。」 小小的傀儡玩偶在半空中晃了晃。 弘晖定睛一看,原本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傀儡玩偶如今耷拉着眉眼,硬生生让人瞧出几分可怜巴巴。 「……」 旁的恶鬼被封印住都是面目狰狞,哪会像面前的傀儡玩偶一样,瞧着如此可怜。 弘晖神色有些复杂道:「卫先生,我大概知道那处宅子的主人是何人了……」 卫哲喜不自禁:「果真?」 「大师真是人脉广阔啊!」 弘晖继续神色复杂道:「我替你联繫一下那处宅子的主人吧。」 卫哲高兴得厉害,只一个劲地点头说好,还道:「我得好好向那处宅子的主人告知这恶鬼是每日如何吸食他的阳气。」 「让那处宅子的主人看到这恶鬼如今被擒拿的模样,好宽宽心。」 弘晖默默然,好一会才将卫哲请进了禅堂,并说自己现在就去联繫那处宅子的主人。 卫哲带着傀儡玩偶,搓了搓手走进了禅堂,按捺住兴奋危襟正坐,准备迎接自己人生中打响名声的第一炮。 另一边。 办公室里,阎鹤的私人手机响了几声,他微微偏头,看到屏幕上跳动着弘晖的名字。 他接起电话,语气沉静道:「怎么了?」 弘晖稍稍咳了咳:「你那压床的小鬼,最近还来吗?」 「倘若没来的话,极有可能是被抓了去,如今那天师找上我,希望我能够联繫你……」 话还没说完,弘晖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推动的声音,似乎有人站了起来取了外套。 没有半句多言,电话那头的人只道:「半个小时后,钟明寺见。」 一通电话不到五分钟,弘晖挂断了电话,偏头看到禅堂里的年轻人带着点紧张的眼神。 他拨了拨手上的念珠,虔诚地长长地在心底默念——佛祖保佑。 弘晖走了进去,他给面前人斟茶,望着卫哲左右摇晃着傀儡人偶的脑袋,便开口让他把傀儡玩偶放在案桌。 卫哲连忙把傀儡玩偶放在低矮的案桌上,见此,弘晖才松了一口气,朝着面前人谈笑起来。 封印在傀儡玩偶里的慕白被摆放在低矮的案桌上,正在斟茶聊天的两人似乎并不将他放在心上。 特别是卫哲,他听着弘晖同他说的驱鬼趣事听得心潮澎湃,想要在风水界扬名的心更为迫切起来。 他完全不担心已经封印在傀儡布偶里的恶鬼能闹出什么么蛾子。 第59页 低矮案桌上的慕白使出浑身力气,试图慢慢活动着人偶僵硬的四肢。 兴许是找到了诀窍,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真的能够慢慢地活动起四肢。 只不过四肢依然僵硬,活动起来十分笨拙。 慕白大气也不敢喘,又花了好一段时间适应自己控制僵硬的四肢,慢腾腾地挪动着笨拙的身躯。 斟茶谈论的两人完全没有意识到案桌上的傀儡玩偶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朝案桌边缘挪动。 极其细微的「噗嗤」一声,挪动到案桌边的傀儡玩偶滚落到了地面。 ——跑! 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的小鬼使劲地挪动着圆滚滚的玩偶身躯,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地向前挪动。 直到傀儡玩偶一脑袋撞上了包裹着黑色西装裤的长腿。 傀儡玩偶僵硬在原地两秒。 周遭是一片寂静。 小鬼心生绝望,索性直接向后倒去,四肢摊开装死。 风尘僕僕赶来的阎鹤眉头皱起来,他微微低头,看到了装死的傀儡玩偶。 什么东西? 那么丑。 大概又是跟某些邪祟一样的臭鱼烂虾。 阎鹤抬起脚,皱着眉从瘫在地上装死的傀儡人偶身侧疾步掠过。 他走到禅堂里,将佛珠拨到虎口,修长的指节敲了敲禅堂的木门。 弘晖偏头望去,起身给卫哲介绍道:「这边是那处宅子的主人。」 他抬眼一看卫哲,却发现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年轻人骤然没了声,拘束地站在他身后。 卫哲从没见过人身上的阴气如此之重, 面前这位穿着黑色西装,神色淡漠,虎口上持着佛珠的男人身上的阴气却比恶鬼还要重上三分。 阎鹤撩起眼皮,在面前年轻人身上闻到了小鬼的阴气。 他微微偏头对弘晖淡淡道:「我想跟他聊一下。」 弘晖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禅堂顿时就只剩下卫哲和面前男人。 卫哲打起精神努力道:「阎总您好,我是卫家派的风水师,正巧听到有小鬼说您宅子恶鬼缠身,我便略施小计,将那恶鬼收了起来。」 「从此以后您也不必受那恶鬼的侵扰……」 可面前的男人并没有像之前的一些大户人家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他只是倏然一笑,抬头望着他。 「他是你抓的?」 卫哲谦虚地点了点头。 面前男人用力捻着虎口的佛珠,将佛珠捻得咯吱作响,他慢慢轻声道:「原来是你啊……」 「我说他前夜怎么没来……」 天生对邪祟之事敏感的卫哲心头忽然勐然一跳,他结结巴巴道:「阎总,怎、怎么了?」 阎鹤望着他,微笑轻声道:「怎么了?」 「你要不要滚回你卫家问问你祖师爷,你如今管的是哪家的风水?」 卫哲震然向后退了几步。 ——— 禅堂外头,手持念珠的弘晖朝着院中的菩提树嘆息地念了一句菩萨保佑。 念完后,他扭头一看,发现一只圆滚滚的傀儡玩偶正在努力挪动着笨拙的身体,奋勇前进,一刻也不曾停歇。 傀儡玩偶的目标似乎是不远处矮桌上摆放着的福袋。 只要钻进去藏起来,说不定能隔绝阴气,甚至还能随着祈福的人一同回家。 慕白恨不得长出八只腿狂奔钻进福袋里,那架势都快赶上投胎的鬼魂了。 弘晖:「……」 他默默地双手合十,念了一句菩萨保佑。 十多分钟后。 禅堂里的门被推开,身后是抽抽噎噎打电话给家里人说自己干不了风水师的卫哲。 得知自家小鬼是先前的臭鱼烂虾,阎鹤脸都绿了,满地找着在地上奋力挪动的玩偶。 找了一圈也没找见,直到发现弘晖默默地望着某个方向。 绿着脸的阎鹤也顺着那个方向望去,看到自家小鬼成了一只小小的傀儡玩偶,正使劲地往着福袋里钻。 歷尽千辛万苦的傀儡玩偶钻进了喜庆的福袋里,没过几秒就伸出一只玩偶手,将福袋袋子拉上。 阎鹤:「……」 他面不改色将那只福袋拎了起来,抬眼示意弘晖赶紧说话。 弘晖:「……」 他神情复杂道:「施主,此福袋与你有缘,能够庇佑后半身健康无忧,带一个回去吧。」 阎鹤又做了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示意弘晖按着他的话说。 弘晖:「……支付宝扫这里,二十块一个谢谢。」 阎鹤满意了,点了点头。 福袋里的小鬼:「!!!」 傀儡人偶乖乖待在福袋里,虔诚地等着有缘人将他带回家,脱离苦海。 有缘人似乎对他格外珍重,一路上都好好地将他放在柔软的座椅上,没让他晃到一点。 福袋里的小鬼感动不已。 半个小时后。 福袋里的小鬼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桌面上,福袋缓缓拉开了一道口子。 小鬼睁大眼睛望着带自己脱离苦海的有缘人。 直到他看到一张眼熟到不能眼熟的脸。 小鬼还在愣怔中,下一秒,就被修长的指尖状似无意地戳了戳布偶的屁股。 确实跟想像中一样软。 面色沉静的阎鹤收回手指,摩挲几下,沉稳地如是想到。 第60页 第25章 福袋里的傀儡玩偶被拿了出来,放在办公桌。 傀儡玩偶僵硬地靠在男人办公桌的席卡上,怀疑刚才屁股上的感觉是错觉。 小鬼安慰自己,肯定是错觉。 面前人看上去神仪明秀,朗目疏眉,怎么可能一上来就戳玩偶的屁股? 但没过多久,穿着西装的男人又状似无意地戳了戳傀儡玩偶的肚子。 那傀儡玩偶做得虽然不像其他玩偶一样精巧可爱,但却跟所有的玩偶一样都有着圆鼓鼓的小肚子。 看上去就很软。 办公桌上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的阎总带着点谴责想着,果然卫家人不是什么好人家的风水师。 什么好人家的风水师把辟邪的傀儡玩偶做得那么可爱? 别的风水师都是把辟邪的傀儡玩偶做得凶神恶煞,看上去跟臭鱼烂虾一样。 唯独他卫家把傀儡玩偶做得那么可爱。 傀儡玩偶屁股又软又弹,就连小肚子也软乎乎的。 就连如今玩偶被戳了小肚子,哭丧着的脸也可爱得很。 将辟邪的傀儡玩偶做得这么可爱,卫家风水师真是其心可诛。 面色肃穆的阎鹤在心底严厉地谴责批判卫家了好一番。 傀儡玩偶里的小鬼哭丧着脸,被戳了肚子上的痒痒肉也强撑着不敢动。 生怕他这个从福袋里出来的玩偶动了,就要被送回寺庙里见秃驴。 小鬼只能一动不动,等待着时机。 过了一个多小时,办公桌前的男人终于不再时不时抬头看着玩偶,而是开始低头专心批阅文件。 小鬼觉得自己终于等到了时机。 他使劲地控制自己的玩偶四肢,却意外发现如今的四肢比先前灵活有力了不少。 那感觉就像是做小鬼时吸食到了精神气一样。 倏然一下,慕白想到了刚才一路被阎鹤端在掌心拿回来,同阎鹤接触了好一阵。 傀儡玩偶犹犹豫豫又小心翼翼地慢慢挪动着身子,悄悄地靠近了男人。 阎鹤签完一份文件,随意放在一旁摞着的文件堆,一抬眼就看到乖乖靠着他名字席牌的傀儡玩偶。 傀儡玩偶离他离得近了不少。 玩偶上先前哭丧着脸也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阎鹤停下签名的笔,若有所思地望着玩偶手办。 从前他不理解自己热爱动漫的侄子要在书桌上摆上一排的动漫手办。 不止是书桌,就连床头柜都要摆满自己喜欢的动漫手办。 现在阎鹤似乎有点理解了。 傀儡玩偶里的慕白有点紧张,不知道面前人会不会跟刚才一样再戳戳他。 可他想知道玩偶四肢灵活了不少的原因是不是跟面前人有关。 小鬼屏住唿吸紧张等待着。 下一秒,傀儡玩偶就忽然腾空而起,被好好地放在了西装口袋,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和玩偶双手。 原来是秘书轻轻敲门进来,通知阎鹤股东大会上的人已经到齐,提醒他该去开会了。 阎鹤嗯了一声,怕办公桌上的傀儡玩偶到处乱跑找不到,索性将玩偶拿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西装口袋里。 秘书杜正抱着文件跟在阎鹤后面,一同走进了电梯,去顶层开会。 在电梯里,杜正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家神色一贯沉静的老闆西装口袋上忽然装着一个丑不拉几的玩偶脑袋。 那玩偶做得跟他过年回老家,跳大神的大师用来辟邪的人偶一样,丑得格外别致。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杜平看着自家老闆低头望了一眼口袋里的玩偶脑袋,又抬头朝他问道:「在看它?」 「是不是觉得挺可爱的?」 杜平:「……」 他还没张嘴回答,就看到自家老闆神色满意,淡然道:「眼光不错。」 杜平:「……」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阎鹤抬脚走出电梯,没走几步,就感觉到口袋里的玩偶在扒拉着他的口袋,仿佛要趁着他们说话分心,扒拉着口袋想要往上爬。 阎鹤不轻不重地用指尖点了点傀儡玩偶的脑袋。 傀儡玩偶老实了下来,在口袋里一动不动装死。 到了会议室,阎鹤坐在长桌最前方,低头将口袋里的傀儡玩偶靠着长桌上的花卉盆栽透气。 等摆放好了玩偶,阎鹤才抬头扫了一眼会议室的人,淡淡道:「开始吧。」 靠着花卉盆栽的小鬼偷偷动了动玩偶四肢,发现四肢确实又比先前灵活了一些。 似乎靠近触碰到阎鹤,都会增强自己对傀儡玩偶的控制力。 慕白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默念着告诉自己得慢慢来。 如果他能够完全控制傀儡人偶的身体,那就有可能跑回墓地找阿生。 阿生一向要比他厉害,说不定能够将他从傀儡玩偶中救出来。 傀儡玩偶坐在花卉盆栽下,乖乖等着男人开会。 这次的股东会议十分漫长,有些持着点蚊子肉大小股份的阎家人如同从前一样争吵不休,夹枪带棒内涵主位上的人。 几个阎家人一唱一和,频频拿阎鹤的哥哥阎麟掌管阎氏同如今比较。 阎鹤微微靠在椅背上,面色淡淡,神情看不出喜怒。 傀儡玩偶中的小鬼却听不得那些人好长一段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话。 第61页 他憋着一肚子的气。 于是,在阎鹤漫不经心地拿起长桌上的矿泉水,瓶身擦过傀儡玩偶时,傀儡玩偶似乎被水瓶撞倒,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傀儡玩偶一路奋力地滚到了某个话最多的阎家人面前,勐地一下歪着身子和脑袋,诡异地滚到了中年男人的手边。 玩偶脑袋「啪」地一下撞上了中年男人的手。 大有一头创死面前人的勇勐。 中年男人被吓了一跳。 只见手边的傀儡娃娃如同童谣里的鬼娃娃,面无表情地面对着他,裂开的嘴透出着几分阴森森。 中年男人背后徒然出了一身冷汗,顿时哑了身。 会议室骤然安静下来,全部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长桌中间的玩偶。 阎鹤皱着眉,抽了几张纸巾,起身走过去。 中年男人强壮镇定,他靠在椅子上,望着阎鹤走到他面前。 他抬手准备接过纸巾,摆足了长辈的架子道:「我没事,只不过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玩意……」 话还没说完,中年男人就眼睁睁地望着阎鹤拿着纸巾的手掠过他,拿起了长桌上跟鬼娃娃一样的玩偶。 他脸色涨红,看着阎鹤垂眸用纸巾擦了擦刚才玩偶碰到他的地方,神色异常冷,似乎是觉得玩偶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先前无论如何被暗讽都漫不经心靠在椅子上的人,如今却抬头淡淡地看了中年男人一眼。 涨红脸的中年男人忽然觉得脑后一凉,下意识就噤了声。 在接下来的会议中,一群夹枪带棒的阎家人忽然没了声,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 重新被拎回来的小鬼坐在咖啡碟上,跟咖啡杯靠在了一起。 他很是矜持地心想着,果然还是得他出手震慑才行。 半个小时后,会议结束。 傀儡玩偶被装在口袋里,重新被带回了办公室。 他跟个大功臣一样,坐在印表机上,傲然地俯瞰着整个办公室。 然后就被捏了两下脸颊。 小鬼:「!!!」 面前男人伸出两根手指,捏着玩偶软乎乎的脸颊,将玩偶的嘴巴捏得嘟起来,捏了好几下才松手。 那人脏得很。 去碰他做什么。 阎鹤没忍住,又捏了捏玩偶的脸,看着傀儡玩偶皱巴巴的脸透着点可怜。 他咳了咳,松开了手。 秘书在办公室门外敲了敲门,阎鹤叫了一声:「进来。」 秘书杜平轻轻推门,告诉他阎樟说想见他。 阎鹤让杜平把阎樟带进来。 没过多久,染着一头红髮的阎樟就进了办公室,哭丧着脸说自己起晚了,没来得及参加股东大会。 阎樟他爸早早就将股份丢给了他这个便宜儿子,出国跟媳妇甜蜜生活了。 阎鹤早已经习以为常,随意淡淡道:「今天的会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会。」 「来不来都行。」 阎樟嘿嘿一笑,似乎想起什么,神色真诚道:「对了小叔,我爸说过段时间国外的那些业务也要交给你……」 「他让我同你说一下,做好准备……」 阎鹤签着文件,神色不变地嗯了一声,接手了他哥的烂摊子。 阎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带着点羞涩道:「还有小叔,我爸前几年让我用来练手的公司,这几年好像亏得有点多……」 阎鹤签完一份文件,伸手去拿另一份文件,看上去并不在意,淡淡道:「做生意亏损是正常的。」 阎樟高兴得松了一口气,心想他小叔果真是如同他爸说的那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天塌下来在他小叔眼里都不是什么大事。 他美滋滋地抬头,看到了他小叔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看上去丑不拉几的玩偶。 阎樟瞧了一下,跟刚才一样,同他小叔乐道:「小叔,你桌上怎么摆了这么个娃娃。」 他耿直道:「看起来丑不拉几的。」 小鬼:「……」 阎樟刚说完,就看到他那接手好几个烂摊子也面不改色的、他爸口中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小叔抬起来头,望着他缓缓道:「你说什么?」 「什么丑?」 「你再说一遍。」 阎樟嘴一秃噜道:「就那个娃娃丑……」 他话还没说完,看到从进门开始就没生过气的小叔冷笑道:「我给你三秒钟重新想。」 「什么丑?」 阎樟徒然打了一个激灵:「……我丑。」 他咽了咽口水诚挚道:「小叔,我说我丑。」 第26章 阎樟颤颤巍巍地说完玩偶可爱,自己丑后,他看到自家小叔脸色缓了几分。 阎樟松了松口气。 他小叔跟他们这种咸鱼不一样,属于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大忙人,能抽空跟他说几句话是属实不容易。 阎樟正准备开熘,就看到阎鹤朝他道:「站着。」 他堪堪剎住脚,扭过头听到自家小叔朝他道:「你说它可爱。」 「哪里可爱?」 阎樟:「……」 他抬头看了一眼印表机上丑不拉几的玩偶,灰扑扑的,硬着头皮赞美道:「哪里都可爱……」 「还是小叔你有眼光……」 阎鹤盯着面前的便宜侄子,想起小鬼曾经去压过面前人的床,平静:「嗯。」 第62页 面前人眼光确实不好。 不过还好面前人眼光不好,又不爱睡觉,才让小鬼跑来了他这里。 傀儡玩偶默默低下了丑不拉几的头颅。 他的新目标什么都好,就是眼神有点不太好。 这鬼娃娃做得惨不忍睹,新目标竟然也能说可爱。 整整一天,傀儡玩偶都只能待在男人身边,寸步也不能离开。 有时候慕白尝试偷偷挪动,但低头批改着文件的男人总会抬头望着他。 傀儡玩偶僵硬地靠坐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一整天下来,慕白髮现自己待得最多的地方,是阎鹤的西装口袋。 会议室里,听着报告的阎鹤总会时不时用指尖摩挲几下傀儡玩偶的脑袋,似乎在安抚着什么。 时间久了,傀儡玩偶也就在口袋里睡着了。 慕白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如今得了睡觉,竟在口袋也睡得很沉。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光昏黄的傍晚。 傀儡玩偶看了一圈,发现四周没人。 他立马爬起来,这才看到自己身上盖了一块眼镜布,好像是被子一样。 慕白谨慎地再次环顾四周一圈,发现确实没人后,迫不及待地从办公桌跳到办公椅,最后再从办公椅滚下来。 然后撒开腿一路狂奔向办公室门口。 大概是得益于一整天都待在阎鹤身边,慕白感觉自己的玩偶四肢是从未有过的矫健与有力,跑起来是从未有过的快。 傀儡玩偶一路狂奔到了办公室门口,然后一把撞上的正好推开门的阎鹤和秘书杜平。 「……」 秘书杜平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目瞪口呆地望着丑不拉几的傀儡玩偶撒开腿在办公室里狂奔。 他刚开始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好几次眼睛,却依旧看到傀儡玩偶瘫在地上装死。 他颤颤巍巍寻求在场另一个目击者,头一次语无伦次道:「阎总……玩偶跑……」 他的老闆很淡定,弯腰捡起地上的玩偶,面不改色道:「嗯。」 「我知道。」 「有些玩偶是会跑的。」 杜平:「???」 阎鹤继续淡定道:「你没听说过埋在地里的人参要绑一根红线?」 「因为有些人参成了娃娃是会跑的。」 他端着手中的娃娃,面不改色道:「我的这个跟人参那个差不多。」 杜平不可置信地望着傀儡玩偶,心想这得是什么样的丑人参才能长成这样的娃娃。 这样的丑人参拿来给他入药他都不敢入药。 阎鹤继续淡定道:「你们那边应该也有的吧?」 看着上司波澜不惊的模样,杜平恍惚道:「有、有的吧……」 慕白装死,假装没听到,实际上浑身僵硬得跟一块硬邦邦的铁一样。 生怕下一秒阎鹤就把他带回钟明寺见秃驴。 阎鹤捏了捏傀儡玩偶的小肚子,发现硬邦邦的。 他把玩偶翻了一面,又捏了捏玩偶的屁股,以为玩偶刚才摔坏了。 结果下一秒,他就看到傀儡玩偶的耳朵红了一大片,跟个鸵鸟一样埋头在他掌心里。 阎鹤倏然收回手,他咳了咳,偏头对秘书道:「行了你出去吧。」 杜平精神恍惚地走出办公室。 慕白闷头心想他也是在话本里听过人参会长成娃娃到处乱跑的故事。 但是话本里可没说长成人参娃娃要被翻来覆去戳肚子和戳屁股。 他本以为他那怕鬼又怕黑的新目标会被长腿狂奔的傀儡玩偶吓得半死。 没想到那么淡定,仿佛司空见惯了一样。 慕白老老实实被人拎回办公桌。 他在办公桌上再也不敢乱动,等到男人下班的时候,被装在西装口袋带回了家。 晚上,夜幕降临时,傀儡玩偶被放在餐桌上,旁边还有一个大平板播放着电视剧。 慕白抬头望着在厨房切着水果的男人,心情似乎很不错。 他却发愁着如何能够回墓地。 但正当小鬼正发愁着,却看到从窗户飘进来的水鬼。 他紧紧抿着唇,面色看起来极为难看,飘进来后就朝着沙发椅子下钻, 似乎是怕小鬼被人藏在了这种阴气重的地方。 慕白顿时眼睛都发起亮来,他立马从餐桌上滚下来,一路狂奔向水鬼。 他开不了口,狂奔到水鬼身边时,焦急万分地一个劲地蹦跶跳着,试图引起水鬼的注意。 水鬼趴在地板上,看了一圈的沙发下也没发现小鬼。 找不到小鬼,他本来就烦,结果一扭头,看到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丑东西在他身边一个劲地蹦跶跳着,他更加烦了。 结果那傀儡玩偶还一个劲地跟在他身后,水鬼烦得不得了。 他扭头,阴沉兇勐对着那丑玩意道:「再跟着我。」 「一脚踩扁你。」 慕白:「……」 端着盘子的阎鹤:「……」 他站在开放式厨房,望着不知道从哪处爬进来的水鬼,对着傀儡玩偶说要一脚踩扁他。 傀儡玩偶沉默了几秒。 水鬼满意了,以为面前这个丑不拉几的玩意被他吓唬住,准备要上楼去找小鬼的踪迹。 结果下一秒,却看到那丑不拉几的玩意默默地扭头,转向男人的位置。 第63页 端着盘子的阎鹤走过去,弯腰捡起了傀儡玩偶,轻轻拍了拍玩偶身上的灰。 水鬼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傀儡玩偶幽幽望着他,似乎在表达着什么。 水鬼看不懂,绷着脸飘上了二楼。 慕白十分后悔。 当初就应该让面前鬼学写点字,不至于跟现在一样什么都理解不了。 阎鹤则是平静将盘子放在餐桌上,又心平气和地将傀儡玩偶也放在餐桌上。 从前他是忍受不了自己家出现任何鬼。 更不用说看着鬼当着自己面上楼去自己的卧室。 阎鹤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体质特殊,特别容易吸引不干净的东西。 他从小到大见到的鬼怪数不胜数。 小时候的阎鹤十分很有礼貌,当他第一次见到鬼的时候,他会对着一个没有头的无头鬼礼貌说:「叔叔你好,你能把你的头抱走吗?我要写作业了。」 没有头的鬼被吓得尖叫,在尖叫慌忙中一脚踹翻了他的作业 好没有礼貌。 三年级的阎鹤有点不太高兴,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从小就被教育要有英国绅士风范,待人要有礼貌,所以虽然面前没有头的叔叔看起好没有礼貌,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把那颗脑袋还了回去。 可那个叔叔也没有说谢谢。 后来长大了一点,阎鹤知道那些东西是不干净的邪祟,他就没那么礼貌了。 毕竟那群鬼丑陋狰狞到了可怖的地步。 头断的头断,脚断的脚断,又因为心有怨气,大多数鬼都很兇神恶煞,死相悽惨狰狞。 那群青嘴獠牙面目狰狞的恶鬼成日成日都潜伏在暗处,对他目露贪婪、口垂涎水,疯了一样想要吸食他身上的阳气。 恶鬼们时常趁他不注意,勐然朝他贪婪俯冲,将那张面目狰狞涎水满面的脸在他面前突然放大。 真的很没有礼貌。 而且长得又很丑。 长大后的阎鹤遇到那些恶鬼都是面无表情将恶鬼塞成一团冲下马桶,神色平静地按下沖水键。 但是如今的阎鹤却很心平气和地望着水鬼当着自己面飘上卧室。 大概是知道这只水鬼是过来找小鬼的。 阎鹤用纸巾扎了一朵小花,放在傀儡玩偶旁边,给玩偶玩。 慕白却还是有点不死心,他想了想,觉得阿生只是一时间没认出他。 后面肯定就能认出来了。 小鬼眉目坚毅,不相信水鬼还真能一脚踩扁他不成。 傀儡玩偶偷偷摸摸挪动着,时常趁着餐桌前的男人不注意朝着餐桌边缘挪去。 他有些心急,动作幅度大了一些,趁着面前男人低头时摇摇晃晃地挪到餐桌边,摇摇欲坠。 阎鹤一抬头,就看到小鬼挪到了餐桌边,整个玩偶都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掉落在地。 想起一整天不知道在地上摸爬打滚了多少次的小鬼,阎鹤眼皮一跳,伸手想接过玩偶。 谁知道玩偶一骨碌就顺着他的手臂滑了下去,跌跌撞撞滚到了他的下半身的裤子上。 玩偶还不知道自己滚到了哪里,下意识挣扎着四处乱动。 阎鹤穿的是家居裤,材质柔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扒拉来扒拉去的小鬼。 他闷哼一声,僵硬在原地。 没过多久,小鬼也在一片昏暗的布料中发现了自己在哪里,也浑身僵硬。 第27章 水鬼在楼上卧室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小鬼。 他从床底爬出来,内心焦灼,脸色也跟着阴沉起来。 水鬼飘向楼下,一扭头就看到餐桌前的一人一玩偶。 玩偶爬在男人下半身的裤子上,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僵硬在原地。 水鬼一向是看不惯别墅这个怕黑又怕鬼的鸟人。 水鬼面无表情从一人一玩偶身旁飘过,冷哼着说了一句伤风败俗。 阎鹤:「……」 慕白:「……」 僵硬的傀儡玩偶被拎起来,放在了另一块餐盘里。 玩偶强装镇定趴在光洁冰凉的餐盘上,然后没过两秒就被手指拎起来换了个位置。 换位置后,阎鹤用手指摸了摸刚才玩偶趴过的地方。 热的。 从耳根子红到脖子的玩偶趴在餐盘上装死。 阎鹤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他神色一向看不出喜怒,因此光看外表看不出多大的区别。 只不过坐姿一向端正的男人双腿交叠,左腿搭在右腿上,默默翘起了二郎腿。 装死的慕白绝望地趴在餐盘,没过多久,他抬头,看到水鬼试图在洗衣机的捲筒里找到他,更加绝望了。 大概是在滚筒洗衣机里找不到小鬼,水鬼有些失望。 他转了一圈后,便从别墅敞开的窗户飘了出去。 玩偶里的慕白眼睁睁望着水鬼头也不回地飘了出去。 这晚以后,水鬼再也没有来过别墅。 这几日,慕白被封在傀儡玩偶里,每日都跟着阎鹤,几乎是寸步不离。 晚上临近睡觉时,傀儡玩偶放在床头柜上,手上总会跟人参娃娃一样被栓了一根红线。 红线的另一头,是男人的手腕。 红绳是用来防小鬼到处乱跑,又被某个不长眼的天师给收了去。 慕白刚开始不习惯手上的红线,总是喜欢在半夜装掉下床头柜,扯得红线乱动。 第64页 睡梦中的男人在昏沉中闭着眼睛,伸手将傀儡玩偶捞起来,放在了自己的枕边。 长长的红线顿时堆砌缠绕在一起,散落在柔软的枕边。 玩偶离得男人很近,几乎快要碰到男人的鼻尖。 慕白这才老实起来,不再乱动。 同以前不一样,他这段时间跟着阎鹤身边,才知道原来白天男人那么忙。 接二连三的文件与会议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从清晨到傍晚,男人仿佛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着文件。 枯燥得没有任何新意。 直到落日降临,阎鹤会将他带回家, 晚上七点半,他会给自己做几道简单的晚餐,然后一个人在空旷的餐桌上安静进食。 期间阎鹤会将他放在另一个餐盘里,同他面对面,有时会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玩偶。 慕白很难想像,那么多年,面前人都是这样生活过来。 日復一日,如同分毫不差的时钟,沉默地履行着向前走的职责。 不过最近这几天,分毫不差的时钟偶尔也会出现一点差错。 比如晚上八点,本应该在书房里看资料的阎鹤会蹲在浴室,给掉进鱼缸里的傀儡玩偶洗澡。 傀儡玩偶老老实实坐在水盆里,脑袋上被搓出了泡泡。 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半蹲在水盆旁,洗干净玩偶后也不敢拧干,只能找了个木架子,给玩偶坐在架子上滴水。 然后打电话给那天那个不长眼的天师,问傀儡玩偶脏了该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卫哲小心翼翼道:「阎总,脏了您就丢进洗衣机里洗,那傀儡玩偶绞不烂的。」 「我们卫家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材料,放在洗衣机里洗一个小时也没问题。」 阎鹤:「。」 他挂断了电话。 阎鹤偏头看了一眼木架上的傀儡玩偶低头认真地拧着自己的手臂,「噗嗤噗嗤」地拧出水来。 劲还挺大。 最后男人找了个吹风机,慢慢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傀儡玩偶给吹干。 玩偶吹干的时候,小鬼也趴在床上睡着了。 在慕白被封印在玩偶的第七天。 黎明时分,窗外的天依旧昏暗。 小鬼一如往常地迷迷煳煳翻身,却感觉自己轻飘飘地往上飘了起来。 慕白睏倦地睁开了眼,以为是自己又滚到了地上。 但当他睁开眼后,却发现眼前庞大的东西都恢復到了原来的尺寸。 慕白愣了一下,他骨碌碌地爬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脚,惊喜地发现自己重新变回了小鬼的模样。 如今的他坐在床头,傀儡娃娃还躺在男人枕边。 慕白迫不及待地飘了起来,兴沖沖往窗外飘,只不过飘在窗台时,停下了脚步。 他迟疑了一会,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 昏暗的卧室里,大床上的男人睡姿规整安静,唿吸平稳,五官英挺得如同刀斧阔琢。 约莫是平常神情肃冷惯了,男人唇角在沉睡中也抿得平直。 傀儡玩偶安静躺在枕头的另一旁。 慕白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大概是男人每日都将自己带在身上,又每日在吃饭时将自己放在对面,慕白觉得面前人似乎并没有将祈福玩偶当成一个普通的玩偶。 男人似乎真的十分喜欢这个祈福玩偶。 可傀儡玩偶终究不是祈福玩偶。 他走了以后,玩偶就再也不能动,也不会跟人参娃娃一样到处乱跑。 慕白犹豫了一下,最终在临走前还是没关窗户,让窗户敞开着。 清晨六点半。 卧室内闹钟准时响起,在闹钟响了两下后,一只手将闹钟摁了暂停。 浅灰色大床上的男人睡眼朦胧,他起身,在昏沉中如同往常一样解开手中的红绳,准备去卫生间。 但卧室外天光骤亮,大敞开的窗晨风翻卷着窗帘,将阳光明明灭灭翻卷进来,大块大块的光斑照在木质地板,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阎鹤怔住。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慢慢偏头看向床上的傀儡玩偶。 ——「阎总,我这个绝对不是什么歪门邪道,只不过是将那小鬼封印在傀儡玩偶里。」 ——「七日一到,若是没有加固封印,那傀儡玩偶自然会将小鬼给放出来。」 是了。 今日是第七日。 是小鬼被放出来的日子。 阎鹤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可他没想到那么快。 七日,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甚至昨日还让秘书准备了几套小尺寸的衣服。 阎鹤站在原地,望着枕头上的傀儡玩偶,死气沉沉,跟平日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往常傀儡玩偶会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在床上伸个懒腰,但大多时候会趴在床上赖床,不大想同他一起早起去上班。 他总会将玩偶放在自己口袋,让玩偶多睡一会。 但如今大概是见不到了。 阎鹤弯腰,将枕边的傀儡玩偶拿了起来,放在床头柜上的阅读灯旁。 没过多久,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自家老闆平时不离手的丑玩偶没再带来公司。 几个秘书还有点遗憾。 虽然那玩偶长得确实丑不拉几,但是看久了,又觉得灵动了不少。 第65页 加上一向神色冷峻的老闆身上带着玩偶后,总觉得接地气了许多。 第28章 清晨,津市郊外的墓地。 慕白火急火燎飘回墓地的时候,只见荒凉的墓碑前,水鬼正在收拾着行李。 他飘起来,拍了拍水鬼的脑袋,看着水鬼阴沉着一张脸转头,阴森森地望向拍自己脑袋的鬼。 但一见到面前的小鬼,水鬼就愣在原地,脱口就问他这些天去哪了。 慕白幽幽道:「我被秃驴给抓了。」 水鬼赫然横眉怒目:「是不是那个鸟人找的秃驴?」 慕白继续幽幽道:「不是他,是他救的我。」 水鬼愣了道:「不可能。」 「我之前里里外外翻过那鸟人的家,根本就没找到你。」 「连同那宅子的周围我也翻了个底朝天。」 慕白缓缓道:「我被秃驴封印在傀儡玩偶。」 他幽幽道:「对,就是你说再跟着你,你就一脚踩扁的玩偶。」 水鬼茫然了好一会,才想起在奢靡的别墅客厅里,他趴在沙发底下找小鬼时,自己身旁蹦跶着一个丑不拉几的玩偶。 那玩偶看起来急得不得了,一直围着他转,几乎急得要蹦出人话了。 那时的他找不到小鬼急得很,对那玩偶十分不顺眼。 他甚至在下楼的时候还当着鸟人和玩偶的面骂了一句伤风败俗。 果不其然,小鬼继续幽幽:「你还骂我伤风败俗。」 水鬼:「……」 慕白牙痒痒道:「我给你读了那么多本话本,合着你就记住了一个伤风败俗?」 水鬼强行转移话题,面瘫着脸郑重道:「我刚准备收拾东西,打算去别的地方找你。」 小鬼很快就被这句话给吸引住,瞪大眼睛道:「你能去哪找我?」 「天大地大的。」 水鬼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不知道。」 但是他觉得他得去找面前人。 仿佛临死前他也做了一模一样的事,收拾东西,去找一个根本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人。 慕白瞧着面前的水鬼包袱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启程去找他,他也就软下了心。 算了算了。 一脚踩扁就一脚踩扁吧。 毕竟那傀儡玩偶确实长得挺磕碜,丑得吓人。 也只有他的新目标会对傀儡玩偶爱不释手,每日每夜都带在身边,甚至晚上的时候还要在手腕上栓上一根红绳。 生怕傀儡玩偶跟人参娃娃一样跑了。 水鬼绕着小鬼飘了一圈,面瘫着脸紧张道:「那这些天你有没有被别的人踩扁?」 小鬼:「……」 水鬼很是忧虑,那玩偶长得那么丑,就算不被他一脚踩扁,估计也会被某些不长眼的人踩扁。 「没被踩。」 慕白盘腿坐了下来,有点不太好意思道:「我这几天都没下过地。」 除了自己滚下桌子,其余时候他还真的没下过地,全程不是在阎鹤的西装口袋就是在阎鹤的手里。 小鬼认认真真盘点道:「我掉进鱼缸里,他还把我捡起来,洗干净后还用吹风机吹了好几个小时。」 水鬼一向是不太喜欢那什么鸟人,但听着这番话,他不得不承认,这次确实是鸟人立了大功。 他悻悻然憋出一句话:「那他人还怪好的……」 慕白点了点头:「确实很好。」 「就是常常一个人住,看上去孤独了点。」 「白天也要处理好多东西,忙得厉害……」 他犹豫了一会,偏头望着水鬼道:「阿生。」 「你说我晚上还要去压他吗?」 他跟着阎鹤七天,才知道男人白日里要处理那么多工作,看上去要耗费不少精神。 晚上又要被他这个小鬼压床,偷偷吸食精气。 更何况这几天他封印在傀儡玩偶里,无时无刻都在跟阎鹤在一起,几乎整整吸食了阎鹤七天的精神气。 在这几天,阎鹤的精神气将一个行动僵硬的玩偶养得活蹦乱跳,可想而知是被他吸食了多少精神气。 他将自己的顾虑告诉水鬼,水鬼装作深思熟虑想了一下,然后立马道:「我觉得不要去。」 他道:「这几天,我给你找新的压床对象。」 「你先去吃吃别人的精神气,要什么样的都有。」 水鬼比划道:「我之前捞钱的时候还碰见过外国人,外国人做的梦,了不得了。」 「那可是洋餐。」 慕白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迟疑道:「洋餐?」 水鬼面瘫着脸点了点头:「之前在剧组河边捞钱的时候,见到了几个外国佬。」 见到小鬼依旧是一副犹豫的模样,水鬼极力转动着自己没读过几天书的脑子,憋出一句:「那个鸟人这几天肯定也累了。」 「你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几天。」 「就当是他阴差阳错救你出来,报答他的恩情了。」 慕白想了想,觉得面前水鬼说得有道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忽然,水鬼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神色凝重道:「对了,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被秃驴抓去的?」 慕白立马叨叨道:「我钻小区的那个破洞时碰见的秃驴……」 「那秃驴看上去人模人样,谁知道竟然也钻洞……」 第66页 荒凉的墓地里,叨叨絮絮的声音直到几个小时候才停止。 ——— 晚上八点。 夜幕降临,繁星点缀在天际,一轮弯月掩藏在堆砌的云层。 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的街头人头攒动。 城市中心的世纪钟上,小鬼双手撑着台面,稍稍向后仰,晃着腿打了小小的哈欠,圆润眸子半眯起,看起来有些兴致缺缺。 水鬼蹲在他旁边,指着街头上的第八个年轻人道:「那个人怎么样?」 慕白看了一样,嘆了一口气道:「眼下青黑,一看就是经常熬夜的。」 「我去压他,肯定没饭吃。」 整个脸都是青的水鬼:「……」 他又扭头,找到正在过马路,腋下夹着公文包的一个男人:「这个眼睛不黑,肯定不熬夜。」 小鬼研究一下,摇头道:「这个也不行,这个点才下班,估计他上班的公司不太好。」 「这个人晚上肯定不会按时睡觉。」 水鬼转移了目标,他琢磨了好一会,指着某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这个怎么样?」 「眼睛不黑,也没加班。」 小鬼探头望过去:「这个也不行。」 水鬼:「为什么?」 小鬼耿直道:「他头秃,而且还肾虚。」 水鬼:「……」 他找了一个穿着运动裤的男人,看上去刚从健身房里出来,人高马大,浑身肌肉轮廓明显,他道:「这个呢?」 小鬼研究了几下,摇了摇头:「这个也不行,肾也虚。」 「晚上肯定多梦,睡得不安稳。」 他作为压床的小鬼,看人肾不肾虚,一看一个准。 水鬼面瘫着脸,心想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出个能比得过那鸟人的压床对象。 不是秃头就是肾虚,不是加班就是熬夜。 慕白也愁。 他巴巴道:「要不这几天我还是先饿着吧。」 「等阎鹤休息几天,我再去压他。」 水鬼冷酷撂下一句话:「不必。」 他就不信那么大的津市,还找不出比那个鸟人更加合适的压床对象。 两个小鬼飘了下来,决定蹲在马路牙子边上找新的压床对象。 在高处的时钟上挂着,难免会看走眼。 陆陆续续看了大半个小时,两个鬼也选不出什么好的压床对象,只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沉默。 不远处的快餐店,卫哲正端着餐盘坐好,正打算大快朵颐时,一抬头就看到了街边蹲着的小鬼。 还是两只。 甚至有一只他格外眼熟。 卫哲眼皮狂跳,他看着那只他格外眼熟的压床小鬼蹲在马路上,嘀嘀咕咕地跟身旁的鬼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立马掏出手机,给前几天打电话给他的人通风报信。 电话响了两声后被接通,卫哲搓了搓手,对着手机里的男人殷勤道:「阎总。」 「您家的小鬼好像跑出来了。」 「现在就蹲在街边。」 电话那头的阎鹤正单手擦着头髮,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 这个点正是小鬼准备过来的时间。 小鬼这几天都跟他待在一起,有时候找不到他,还会用着玩偶的身体到处找他。 找到他还会往他西装口袋里爬。 睡觉的时候更是偷偷爬上他的床,同他睡在一个枕头上,黏人得很。 今晚不可能会不来。 阎鹤朝着电话那头的人淡声道:「你看错了。」 卫哲愣了愣,他挠了挠头,再抬头看时,发现街边果真没了小鬼的身影。 莫非是他看错了? 卫哲挂断电话后,不信邪,又抬头朝着街边望去,确实没有小鬼的身影。 他悻悻然拆开汉堡,将手机放到了一旁。 街边,小鬼坐在飞驰的炭黑色车顶,身旁是水鬼。 水鬼说得头头是道:「你看这个男人,肾也不虚,穿得跟鸟人一样,又是西装又是西裤的。」 「你去压他几天,说不定就没必要再去压那个鸟人。」 小鬼摇头,耿直道:「他没阎鹤闻着香。」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阎鹤身上散发的阴气要比大多数人都要香。 水鬼面无表情:「他家水是臭的。」 「人香有什么用。」 小鬼:「……」 鱼缸里的水真不臭,他上次掉下去还呛了几口,真不臭。 搞不懂为什么水鬼一直都说阎鹤家的水是臭的。 慕白嘆了一口气,坐在炭黑色的车顶,等着新挑选的目标回家睡觉。 他们这次挑选的目标肾不虚,看上去二十八岁,穿着西服肩宽腿长,眼下也没有青黑,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 甚至车里还保温杯和枸杞,看起来养生得不得了,说不定晚上回到家还要泡个脚再睡觉。 虽然人闻着没有阎鹤香,但是水鬼说打野味不用挑那么多。 吃饱就行。 慕白觉得也有道理。 直到炭黑色的跑车一路风驰电掣,外交一个利落漂移,稳稳停在了一家酒吧门口。 穿着西服的男人将车钥匙交给酒店门口的泊车员,施施然拎着车里装着枸杞的保温杯走进酒吧。 车顶上的慕白和水鬼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跳下车,紧紧跟在男人身后,以为男人是回了家。 第67页 直到两只几百年前的鬼被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与到处扭腰挺胯的人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被吓了出来。 两只鬼站在门口,面面相觑,沉默了两分钟。 水鬼默默:「那鸟人其实好像也挺好的……」 至少那么久,他们也都没见过那鸟人去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小鬼也默默小声道:「他本来就挺好的。」 「他家里的水本来也不臭。」 水鬼这次没反驳,默默蹲在地上让小鬼再挑挑别的人。 但酒吧附近大多数都是奔着彻夜狂欢来的,哪里会有按时睡觉早睡早起的人。 两只鬼蹲在酒吧门口大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眼看着晚上时间越来越晚,小鬼嘆了一口气惆怅道:「这个点,他肯定在床上了。」 「这会他可能还会在床上看一会书,但是没过多久,他就闭眼睡觉了。」 水鬼闷头不说话。 小鬼继续惆怅道:「不过我得忍着……」 「这几天白天和黑夜我都在吸食他的精神气……」 一个小时后。 两只小鬼还没找到合适的压床对象,正准备回酒店睡觉的卫哲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是先前不久刚拨打的阎总。 卫哲心里直打鼓地接起电话:「阎总,怎么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卫哲越发心惊肉跳,心想自己这几天也没在津市乱捉鬼啊。 正当他忐忑不安时,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低沉的嗓音:「刚才你说的那个街。」 「在哪里?」 卫哲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茫然道:「什么街?」 电话那头:「你刚才说看见小鬼的地方。」 卫哲反应过来,立马道:「解放路南一百二十三号。」 「我在快餐店里见到您家的小鬼,他就蹲在街边,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鬼。」 电话那头的嗓音平静道:「我知道。」 「脸发绿的那个。」 卫哲:「对对对,那鬼脸色青白青白的……」 没说几句,电话那头道了声谢,挂断了电话。 卫哲挂断电话后,美滋滋地给卫家打了个电话,告诉卫家自己就快要牵上了不得的大线了。 卫家人很是欣慰,嘱託他在津市好好努力。 ——— 独栋别墅。 二楼卧室,阎鹤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拨着风铃。 风铃摇摇晃晃碰撞出清脆声响,却始终等不到某个急急忙忙飘上来的身影。 阎鹤垂下眼,神色平静。 大概是小鬼有什么事耽搁了,又或者是刚从傀儡玩偶里出来,小鬼还不太习惯。 所以今夜没来,在外头跟那水鬼处理事情或是适应身体。 他静静地在卧室的窗前伫立了良久,又罕见地刷了一会手机,才准备转身上床睡觉。 但正当他准备收起手机时,朋友圈的某个视频却映入眼帘。 视频短短几秒,录的是酒吧,定位也在酒吧,文字内容是招唿着附近的朋友有空的过来一起玩。 发布朋友圈的人是阎鹤在圈子里经常合作的对象,一个继承家业的富二代,能力不错,手腕强硬。 业余爱好是朋克养生。 这原本是一条极其平常的朋友圈。 直到阎鹤在视频封面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准确应该来说是两个身影。 他点开视频,看到视频里小鬼站在酒吧的吧檯,身旁还有个水鬼。 两只鬼的站姿颇为拘谨,你搀扶着我,我搀扶着你,像是两个鹌鹑蛋一样伫立在酒吧的吧檯,看起来颇为惊慌失措。 阎鹤反反覆覆将视频看了十几遍,才确定下来。 小鬼今晚没来,不是去干其他的事,也不是需要适应身体。 他只是跑去找了别人。 第29章 深夜。 津市最着名的酒吧门口停满各式各样的豪车,人高马大的保镖伫立在门庭两侧。 一辆纯黑迈巴赫缓缓停在酒吧门前。 台阶上蹲着的两只鬼还在唠嗑。 「这地方看起来乌烟瘴气,不是什么早睡的人会待的地方……」 水鬼坚持道:「不一定,你再等等看,指不定就找到合适的人了……」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两只鬼就看到黑色迈巴赫里俯身走出来的男人,穿着黑色大衣,剪裁合身,肩宽腿长,极其优越的身材比。 男人面色沉静,袖口露出了一截佛珠,走向酒吧大门。 望着慕白口中十点钟就上床睡觉的人如今出现在酒吧门口,水鬼沉默了一会,难掩兴奋,面瘫着脸道:「好了。」 「晚上十一点不睡觉出来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他如今也不是什么好鸟了。」 慕白:「……」 酒吧大门,先前拿着保温杯泡着枸杞的男人走出酒吧门庭,一副很是惊讶却又笑容满面跟面前人打了个招唿。 小鬼眼睁睁地望着阎鹤朝面前人稍稍颔首,回应面前男人。 水鬼还在一旁压低声音,仿佛恐吓道:「今天他敢十一点出门玩。」 「明天他就敢通宵。」 慕白:「……」 小鬼垂死挣扎道:「他从前不这样的……」 第68页 「他从前都是十点钟睡觉的,今天估计是有什么事……」 慕白越说越肯定,最后蹲在地上,毫不犹豫道:「肯定是那个保温杯叫他出来的。」 「那保温杯看上去才不是什么好人家的人。」 他据理力争道:「谁家好人家的老闆晚上十一点还不睡觉?」 水鬼:「……」 小鬼叨叨道:「诡计多端的保温杯……」 酒店门庭,特地出门来接人的富二代笑着道:「阎总,稀客啊!」 「我说您给我发消息,酒吧里的那群人都不信您要来,全跟伸着脖子的鹅一样等着您呢。」 「今晚您要是有兴致,我做东,怎么样?」 阎鹤微微一笑,他摇了摇头,温声道:「谢了,碰巧路过而已。」 他语速不急不缓,余光却看着不远处的台阶上的小鬼。 小鬼如同富二代口中的伸着脖子的鹅一样,探着头瞪圆了眼睛望着他。 他不知同身旁的水鬼说了些什么,很是一副据理力争的模样,同刚才在酒吧里头鹌鹑蛋的那副拘谨模样截然相反。 听到阎鹤说碰巧路过,富二代也识趣地知道面前人也不会同他一起进去。 面前人性情一贯都是沉稳冷静、洁身自好,又是在圈子里出了名的自律疏离。 大概是碰巧路过处理什么事情,想起之前他们签的合同,顺路过来同他寒暄一番罢了。 富二代带着点遗憾笑着道:「那行,阎总下次有兴致我们再聚也不迟。」 阎鹤稍稍颔首,余光却看到小鬼目不转睛地盯着富二代看。 「……」 这是看上新目标的意思?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下颚稍稍收紧,平静地稍稍侧了侧身,高大的身躯遮住将富二代全部遮住。 拎着保温杯的富二代有些摸不着头脑望着阎鹤,他试探道:「阎总,您怎么了?」 侧着身的阎鹤温声道:「腰肌劳损。」 「医生让平时多运动运动。」 富二代恍然大悟,他感嘆道:「也是,我们成天坐在办公室,总难免会有点问题……」 腰很好的阎鹤微笑着点头颔首,以示贊同。 另一边的小鬼探着脑袋,他紧紧地盯着不远处交谈的两个人,嘀咕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两人怎么离得那么近…… 那熬夜蹦迪的保温杯别把阎鹤给带坏了。 小鬼脖子越伸越长,看到自家新目标一直朝着面前人微笑着,似乎很是专注的模样。 因为新目标背对着他,他看不到新目标的神情。 又因为新目标将拎着保温杯的男人遮住,慕白也看不到男人的神情。 他只知道两人似乎是聊得甚欢,保温杯爽朗的笑声远远传过来,甚至到了后面,保温杯还伸手拍了拍新目标的肩膀。 他极少见到新目标同谁说过那么多话,还特地半夜开车来找这个保温杯。 小鬼闷着头,不知道两人在笑什么。 笑得那么开心。 这个保温杯话怎么那么多。 「那阎总下次有空来啊,我做东——」 富二代笑着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忽然感觉脑门凉飕飕的。 他摸了摸脑袋,有些摸不着头脑。 水鬼拉都拉不住小鬼,眼睁睁望着「嗖」地一下就飞到了鸟人身上的小鬼。 小鬼挂在新目标身上,十分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保温杯。 下次下次。 谁跟面前人还有下次? 阎鹤似乎是也没有预料到小鬼「嗖」地一下就挂在了他的身上。 刚才小鬼还直勾勾地盯着富二代,如今就挂在了他身上。 他微微偏头,看着小鬼也低头望着他,目光似乎有些控诉。 阎鹤轻声朝面前富二代道了个别。 富二代笑着朝阎鹤挥了挥手,潇洒道:「阎总。下次啊——」 阎鹤也挥了挥手,朝着黑车缓步走去。 挂在他身上的小鬼似乎有点犹豫,想了想,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阎鹤步伐微不可察一顿。 小鬼停在原地,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只抬头看他,迟迟没有跟上来。 阎鹤拉开车门,坐在驾驶位。 通过后视镜,他看到不远处的小鬼踌躇地望着他,目光犹豫。 阎鹤脸色稍稍沉了沉。 站在原地的慕白忍痛地想着自己可太牛了。 能眼睁睁看着饭票从自己熘走的小鬼,从古至今可能就他一个。 直到黑色迈巴赫里的男人摘下腕骨上的佛珠,将佛珠丢在一旁。 剎那间,阴气四处飘逸,深夜潜藏在四周的邪祟纷纷躁动起来,仿佛是嗅到了什么极其诱人的进补之物。 但没过多久,似乎是意识到这股阴气的来源,四处躁动的邪祟纷纷偃旗息鼓,安静下来,如同死物般悄无声息。 水鬼敏锐地朝着躁动起来的邪祟望去,但几乎是瞬息间,躁动的邪祟又安静下来。 他皱了皱眉头,收回目光,一抬头,就看到小鬼已经骨碌碌地往着黑车飘去。 他眼疾手快地拎起小鬼的领子,愣道:「你要去哪里?」 小鬼腼腆道:「我去看看他。」 他咽了咽口水道:「我就看看他,我不吃。」 水鬼:「……」 第69页 他神色复杂:「你怎么看?」 小鬼挣扎了一下道:「我蹲他床边看。」 「他太香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闻到,真的很香……」 水鬼:「前不久你还说让人休息一星期。」 小鬼:「我就闻闻,我不吃,我真不吃,我忍一星期……」 「真的,我舔一口我都被天打雷噼——」 水鬼有时真觉得那鸟人上辈子是话本里的狐狸精。 要不然怎么会将慕白迷得那么厉害。 他还没开口,就看到小鬼朝着黑色飞奔而去, 慕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前不久鼻尖闻到一股极其诱人的香味,几乎快把他肚子里的馋虫给勾了出来。 他朝着黑色飘去,钻进车里后,车里的香味更为充足,让人晕陶陶。 小鬼一眼不错地盯着车内的阎鹤。 阎鹤看到小鬼钻进来后,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那脸绿的水鬼没跟上来,便平静地踩油门,黑色迈巴赫流畅地一个转身,如同利刃一般飞掠在公路。 吃了一车尾气的水鬼:「……」 ——— 事实证明。 鬼话真的信不得。 慕白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忍不住钻宅子的洞逃学,死后也忍不住一口吃的诱惑。 凌晨十二点。 出门一趟将小鬼逮回来的男人洗完澡,如同往常一样地躺在床上睡觉。 如今的阎鹤连佛珠都没带上,就怕逮回来的小鬼闻不见阴气,又偷偷熘走。 卧室的夜灯没关,微弱的光浅浅地照着卧室。 阎鹤看到小鬼蹲在床边,将下巴垫在床上,鼻翼动了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没上床。 阎鹤没闭眼,抬眼望着小鬼。 少年趴在床边,黑髮柔软,圆润的眼尾稍稍向上翘,眸子是很纯粹的黑,在一片静谧中,慢慢地靠近了床上的人。 他仿佛格外小心,就连唿吸都收了起来,似乎怕惊扰到面前人。 直到雪白的面颊贴近了床上的男人,小鬼偏头,俯身与男人鼻尖对着鼻尖,极其缓慢地蹭着男人的脸庞。 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犹豫了好一会,小鬼终于舔了舔唇,小声地对自己说。 ——就一口。 ——就吃一口。 抵抗不住诱人香味的小鬼贴着面前男人的脸庞,细白的手指攥着床单,偏头吸食了一口精神气。 那是同做梦时产生的精神气完全不同的味道。 怪不得那么多的恶鬼就算要被黑白无常追杀,也要吸食人类阳气祸害阳间。 小鬼强迫自己抬起头,舔了舔唇,却看到男人的下颚紧紧收着,就连耳根也稍稍变了颜色。 男人不知道在盯什么他身后的什么东西,一错不错地也不曾移开眼。 慕白脸轻轻歪着,好奇望着面前男人,仿佛觉得面前男人耳根颜色变化得神奇,他伸手摸了一下。 男人忽然闭上了眼睛,勐地伸手将卧室里的夜灯关掉。 卧室剎那陷入了漆黑,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瞧得不太真切。 那几乎像是一个吻。 床上的男人闭着眼,胸膛稍稍起伏了一下,喉咙发痒。 摘了佛珠,阎鹤对阴气格外敏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阴气勾勒出少年的轮廓,挺翘的鼻尖碰着他的下颚,唇珠饱满的唇也青涩笨拙地慢慢地往上移,擦过耳廓,停留在脸庞。 小鬼低着头,用着雪白的脸颊蹭着他,仿佛一偏头就能将唇形饱满的唇印在他唇边。 半晌后。 卧室的灯忽然又被打开,小鬼懵然地望着床上的男人睁开眼,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庞。 小鬼忽然脸就烧了起来。 仿佛看到了刚才自己双手撑在床上,胡乱地用脸庞蹭人还偷偷吸食人精神气的场景。 以往他都是在阎鹤沉睡时吸食精神气,如今光明长大还是第一次,让他生出了几分窘迫之感。 小鬼后退了几步,倏然转身,带着几分慌不择路从窗户上直接飘走了。 阎鹤抬头,面前的小鬼就立马跑掉了,急急忙忙得窗帘都没有顾得上,闷头撞得窗帘纷飞。 阎鹤一滞。 他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小鬼逃跑,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佛珠,疑心自己刚才不慎将佛珠待在手上,小鬼闻不见阴气,没了兴致才偷偷熘走。 但佛珠在床头柜待得好好的。 另一头,小鬼火急火燎地赶回墓地。 墓地的水鬼听到动静,一抬头就看到小鬼瘫在墓地,气喘吁吁。 水鬼脸色一凝:「你半路遇到秃驴了?」 小鬼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 水鬼:「那怎么跑得那么快?」 小鬼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道:「没有,我就正常回来。」 他左顾右盼:「你今天怎么不去泡池子?」 看着转换话题烂到家的小鬼,水鬼面瘫道:「最近都不去了。」 「过几天我得去接活捞香火了。」 到时候跋山涉水都要泡在池子里,鬼都要泡臭了。 举着手装作扇风样子的小鬼愣住,脱口道:「怎么又要去?」 水鬼言简意赅道:「香火快吃完了。」 小鬼有些急,立马道:「我这还有,上回那人家烧错的香火我都还留着……」 第70页 水鬼摇了摇头:「不够。」 小鬼一下就泄了气,没了声。 确实是不够。 水鬼要比他厉害得多,吃的香火也比他多,他那点香火也撑不了多久。 水鬼又不愿潜伏在水下拉活人做替死鬼,只能去鬼市接活换香火。 但干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容易被阴差抓去投入地狱。 慕白颇有些失落:「什么时候要去?」 水鬼:「已经接下了,一个星期左右后就得去。」 「这会得去南方一趟。」 慕白低声道:「去吧,若是见了阴差,赶紧跑,那活不干也罢。」 水鬼面瘫着脸点了点头,还认真道:「我帮你找外国佬,给你顿吃洋餐。」 他干活的地方有时候离津市十万八千米,有时候碰上河水干涸期,他这个水鬼还回不来。 慕白硬着头皮道:「我谢谢你啊。」 水鬼面瘫着脸:「不用谢,应该的。」 他补充道:「离那个鸟人远一点就行。」 慕白忽然又变得左顾右盼起来,只一个劲点头,并不说话。 但水鬼还是很满意的。 他本来以为慕白今晚肯定是回不来了,大概是又要禁不住诱惑待在鸟人那处。 但没想到慕白还能回来。 区区鸟人。 功力也不过如此。 水鬼目光欣慰。 慕白却心虚得很。 他跟阿生两个人同其他作乱的恶鬼不同,他们两个是极其有原则的小鬼。 他作为压床鬼从来不压妇孺与老人,阿生作为水鬼也从来不拉活人做替死鬼。 从前他们蹲在街边,他时常教育阿生不要同别的小鬼一样,善恶不分,作恶多端。 比如色鬼,这种鬼就最令人唾弃,时常仗着活人看不见,偷偷摸摸占人小便宜。 但如今他却跟个色鬼一样,人还没睡觉,他就被勾引得晕晕乎乎,偷摸地仗着人看不见去占人便宜。 明明刚才还发誓说哪怕舔一口都要被天打雷噼的。 慕白在内心深深地唾弃了自己一番。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小鬼死活都不从墓地里挪动一步,坚决地躺在墓地里啃之前剩下的香火。 浑然不知在另一幢别墅,风铃都要被人摇烂了。 第30章 七天时间一到,慕白就迫不及待地往别墅跑。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小鬼去的那天,客厅的电视没开,灯也没亮,阎鹤坐在书房,眉眼带了几分沉郁。 看起来这几天过得并不痛快的模样。 小鬼坐在书桌上,他好几天没闻到面前人的阴气,没忍住,跳下来挂在男人的身后。 「……」 沉郁着脸的阎鹤微不可察一顿,偏头,借着余光望着身后的小鬼热情地抱着他。 他冷静地想着,不知道从哪里鬼混回来,如今看上去倒是比从前热情了不少。 但不可否认的是,阎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些天积攒下的情绪似乎都因为这个动作消散了不少。 今晚的小鬼格外热情。 几乎无时无刻都挂在他身上,仿佛长在身上一样。 阎鹤垂下眼睛,觉得大概是面前人冷了他一星期,兴致又来了,所以格外黏人。 他想得很清楚,也很分明,但就是没下手驱背后的小鬼。 甚至连晚上睡觉时,原本下定决心背对着小鬼睡觉,但一看到小鬼亮晶晶的眼神,阎鹤又不知不觉同以往一样躺了下去。 往后的几天,小鬼就像是重新起了兴致,每天晚上都会乖乖地来到别墅。 不再像上个星期,一个星期都不见踪影。 上个星期仿佛就像是他做的一场梦。 一场糟糕至极的梦。 ——— 落日熔金。 夕阳紫金色的晚霞蔓延在天际,仿佛晕染了浓烈的玫瑰色油彩。 直到黄昏最后一缕微光悄然沉落地平线,阎鹤都记得这傍晚的落日很好。 最近都很粘人的小鬼晃着腿坐在办公室,乖乖等着他下班。 看着面前小鬼打了好几个哈欠的模样,阎鹤抬眼,有些失笑,决定将一些不着急的文件带回去处理。 秘书杜平似乎已经习惯了最近自家老闆的做法,目不斜视地跟在老闆身后准备下班。 晚上七点整。 公司顶层依旧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员工同阎鹤恭敬打着招唿。 经过这些天反思的小鬼很是正经地飘在阎鹤身旁,并不挂在他身上。 他背着手,正正经经地飘在他身侧。 阎鹤掩了掩唇,假装没看到小鬼时不时忍不住偷偷看他的模样。 长廊的拐角,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眼熟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看到阎鹤一行人走来,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低声下气鞠躬道:「阎总……」 「我这次是走了程序上来的,特地来给您赔罪……」 秘书杜平皱起眉头,快步上前,低声对阎鹤道:「阎总,这是上次在停车场闹事的王协公司的李总李志。」 不知道是借了哪个阎家旁亲的身份走程序上来。 面前中年男人同前段时间大腹便便的模样大庭相径,憔悴苍老了许多,瘦得西装挂在身上空荡荡,唯唯诺诺瞧着很是卑微。 第71页 杜平一顿,继续低声道:「前段时间王协濒临破产,李志似乎欠了不少银行的债和赌债……」 似乎是猜到面前秘书在说什么,憔悴了不少的李志卑微得不住鞠躬低声下气道:「阎总,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个小人……」 「王协能不能回来,就是您一句话的事,我给您跪下了……」 阎鹤眼皮都没抬,神色淡淡地停在原地。 杜平朝面前跪着声泪俱下的中年男人委婉道:「李总,王协同我们的合作已经到期了。」 这句话便杜绝了所有的可能。 面前的中年男人浑身打了个颤。 杜平摁了电梯,电梯层数不断地跳跃上升。 鬍子拉碴看起来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起身,看起来十分卑微又唯唯诺诺地朝着周围人不停鞠躬喃喃说打扰了。 正当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时,中年男人就跟疯了一样掏出小刀勐然刺向阎鹤。 那刀刃泛着寒光,又勐又快地朝着致命处心脏捅去。 那瞬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阎鹤。 直到他骤然被一股力气用力地推到一边,那泛着寒光的匕首刺偏,刺中了腹部。 四周顿时爆发出尖叫声,报警声和电话声混杂在一起,混乱成了一锅粥。 阎鹤勐然踉跄了几下,才发现是小鬼抓住了他身上的天师给的佛珠,硬生生推了他一把。 佛珠是鬼魂唯一能接触到的活物。 小鬼浑身发着抖,面色痛苦弯着腰,手掌上生出了被佛珠灼烧的恐怖伤痕。 楼上的保安很快就将持刀的人给制服,滴滴答答的血淌了一地。 四周的下属慌乱而执意要送他去医院,但是他所有的关注点都在小鬼身上。 阎鹤忽然发现自己看不见小鬼了 小鬼就像是被水蒸气一样消失在水中,他再也看不见他。 阎鹤头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他的第一反应是将手上的佛珠扯坏,佛珠跌落一地,他喘着气,神情恐怖。 长廊的灯光明亮,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一手捂着腹部,踉跄着站在原地,一手扶在电梯层站,神情恐怖地望着半空。 血不断动浸湿的西装布料渗透出来,又从指缝渗透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光洁的地板。 阎鹤耳边是尖锐的杂音,他喘着气望着明晃晃的长廊,在无数奔攒的人脸中不断找着小鬼的身影。 但是他看不见。 一点都看不见。 以往让他厌恶无比的阴阳眼此时此刻却像是了却他的心愿,半点邪祟也没让他看见。 四周嘈杂尖锐的声音仿佛潮水一般勐然后退,阎鹤站在原地,仿佛站在了一个陌生至极的世界。 直到世界旋转凝聚成一个黑点,彻底将他眼前的光亮覆灭。 ——— 阎家私人医院。 「听说是老婆和孩子都走了,又欠下了高利贷,得断手的那种……」 「高利贷又怎么样,那也不能干出这种事……」 病房外,一向性情温柔的阎舒愤懑,发了狠道:「查清楚,到底是哪个阎家人让他走程序上去的……」 身旁的丈夫低声安抚道:「好好,马上查,你消消气,小鹤还在病房里呢。」 阎舒抹了一把眼泪,走进了病房。 病房内,阎鹤穿着病服,极为英挺的面容苍白,微微垂着眼,手上输着液。 阎舒又抹了抹眼泪庆幸道:「谢天谢地……还好没有什么事……」 「还好躲了过去。」 她眼眶发红喃喃道:「弘白大师算得对,他说你二十八岁会有个大劫……」 「我听杜平他们说,如果没躲过去,那把刀子就正正朝着你心脏刺进去……」 「还好躲了多去,大劫也过去了……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阎鹤并不说话,只是垂着眼睛,看不出任何神情。 他要去找天师。 他还能感知阴气的存在,这证明他还没有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他不可能会看不到小鬼。 但哪怕是这样想了千百遍,阎鹤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自虐一般地重复想着——万一呢? 他确实没有完完全全变成一个普通人。 但是万一小鬼没能扛得住佛珠的灼伤,灰飞烟灭了呢? 他那样的弱,寻常恶鬼都要在佛珠的灼烧中痛苦哀嚎。 他那样弱的一个小鬼,万一扛不住呢? 他该怎么去找他? 他又该怎么才能找到他? 自虐一般的想法如同烧红的火炭,灼烧着喉咙,竟然人生出痛不欲生的阵痛。 阎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想着,却在偏头时看到窗外的小鬼担忧地望着他。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他来到了医院,趴在窗户望着他。 阎鹤愣住,长久地望着窗外,望到窗外的小鬼都有些愣怔,下意识也偏头去看身后,以为他在看什么东西。 可是他身后什么都没有。 阎鹤看到小鬼的手上被佛珠烫出了一道烙印,看起来很疼的样子。 分明连饿肚子都会闹得挂在他身上嘀嘀咕咕的小鬼,如今手掌上印着一道灼烧烙印,却还担忧地望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救护车一起来的。 病房里渐渐安静下来,阎舒望着病床上的人长久地望着窗外,迟疑地问道:「小鹤,怎么了?」 第72页 面前人如今这个状态,倒有点让她心惊。 仿佛身体没事,但是精神却如同紧绷到了极点的一根弦,随时随地都能骤然断裂。 阎鹤望着小鬼的眼睛,然后转头低声说没事,然后再抬头的时候,发现窗外的小鬼又不见了。 阎舒望着病床上沉默注视着窗外的男人,担忧道:「小鹤,你是不是还在担心……」 阎鹤收回视线,垂眸声音沙哑道:「我没事。」 「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阎舒目光依旧担忧:「好,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堂姐说……」 阎鹤沙哑低低道:「好。」 阎舒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病房门,病房外头是披着外套匆匆忙忙赶过来的阎樟。 阎樟紧张压低声音道:「我小叔他怎么样了?」 阎舒眼眶红红,扶着他的手臂轻声道:「没事,刀子捅偏了,伤到了腹部。」 「就是看起来精神很不好,从醒来就没怎么说话,一直望向窗外。」 「刚才说累了,想休息一会。」 阎樟喃喃道:「看来好像挺严重……」 他小叔在他眼里一直无坚不摧,他几乎没见过他小叔精神很不好的样子。 阎舒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先回去吧,明天再来,今天就让你小叔好好休息休息。」 阎樟巴巴地点了点头。 晚上十点,津市郊外墓地。 慕白老老实实蹲在地上,身边的水鬼给他用水冲着手上被佛珠灼烧出来的烙印。 水鬼一边沖一边气急败坏道:「你能耐了——」 「你一个小鬼去干扰活人的生死?」 「不要命了?」 水鬼从来都没有那么生气过,一向面瘫的脸看起来都狰狞了不少。 小鬼不敢说话。 水鬼骂他的模样像极了当初他娘说,他会给京里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的那个模样。 那会他还敢在他娘面前吃着桂花糕,含煳说着让他娘别担心,他给他娘挣个诰命回来。 可现在慕白在水鬼面前话也不敢说一句,老老实实伸手冲着手掌上烫伤的烙印。 水鬼硬邦邦道:「换只手。」 小鬼老老实实换了一只手。 水鬼看到两只手都有烙印,更加气了:「你为什么要上去?」 「要是他身上没那佛珠,你是不是还想着替他挡那一刀?」 小鬼委屈极了,吸着鼻子,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去了……」 大概是怕他的新目标真的会死,身体的反应比意识的反应要快得多。 几乎是不假思索就伸出手去拽那佛珠,将人硬生生给拉偏了一个位置。 水鬼气极了,但又不敢骂面前人,只能道:「活人的命数自然有定数,你一个小鬼掺和什么?」 「生怕黑白无常找不上门来?」 小鬼吸着鼻子不敢说话,鼻头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低声道:「我不救他,他可能就死了。」 水鬼瞪着眼睛骂骂咧咧:「死了就死了,死了再做鬼不行吗?」 小鬼缩了一下脖子,小声道:「不行的。」 「他怕鬼。」 水鬼狞笑:「那就直接让他下地狱好了。」 直接下地狱,也不怕遇见其他的鬼。 慕白:「……」 水鬼咬牙切齿想着那鸟人绝对是话本里的狐狸精或者祸国妖妃。 才将小鬼迷得神魂颠倒,简直是被昏了头。 迷到了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小鬼瞧着面前水鬼狰狞的模样,他努力转移话题,装作没事人一样甩了甩手,镇定催促道:「你赶紧去收拾东西吧。」 「过会就要走了。」 「我这没什么大问题。」 水鬼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收拾行李,小鬼陪着他一起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零零散散都是一些破玩意。 子夜时分,阴气最浓重的时候,水鬼背着包袱,潜入附近的河流,同小鬼挥了挥手。 小鬼也同他使劲地挥着手,看着水鬼慢慢地潜入水底,池塘盪起层层涟漪,很快又恢復平静。 小鬼望着那池塘出神好一会,才慢慢飘走。 像他们这样的小鬼,不仅要躲着黑白无常,每日为了一口香火奔波劳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 飘着飘着,小鬼打算去看一眼自己救下的饭票。 他飘了好一会,才飘到前不久去的医院。 医院的玻璃很大,慕白顺利地熘了进去。 单人病房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 病床上的男人似乎在沉睡,闭着眼睛,手背上还有留置针的针头。 小鬼爬上床,一如往常地盖着被子,同身旁人枕在一个枕头上。 他睁着眼,鼻尖动了动,没闻到男人在熟睡时散发的精神气。 小鬼低头,隔着一层被子,他没看到伤口被包扎的腹部。 但当时他看到阎鹤流了好多血,身旁人都惊唿着让男人去医院,但男人却跟魔怔了一样,四处找着什么。 小鬼歪了歪脑袋,他钻进被子里,想看当时被扎出一个大窟窿的腹部。 阎鹤穿着病服,他什么都没能看见。 小鬼只能贴着熟悉的阴气,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第73页 窗外的月光柔和,单人病房静谧得仿佛只剩下唿吸声。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仿佛在沉睡的男人睁开眼,静静地望着身旁的小鬼。 大概是因为头一次外面睡觉,不是在熟悉的卧室,小鬼蜷缩在枕头到了另一边,摊着手掌,看起来很乖。 阎鹤低头长久地凝视着小鬼手掌上的伤。 他的手生得很好,秀玉一般,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只可惜手掌留下来一圈可怖的印子。 那被佛珠灼伤出来的烙印颗颗分明,串成一圈,每一颗都刺目得让人眼睛生疼。 阎鹤低垂着眼,他伸手想轻轻碰一碰那处被灼烧的伤痕,却还是如从前一样,他的手从面前人的手掌传了过去。 触碰到了空气。 过了很久,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握住面前人透明的手,缓缓收拢手指交合,想像着如果能握住面前人的手,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只是他同面前人阴阳两隔,他什么都摸不到。 月光寂寥,一个模煳又疯狂的想法如同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上心头。 阎鹤喉咙动了动,将失控的妄念压了下来,只隔着虚空慢慢伸出指尖,临摹着面前沉睡少年的面容。 他少年时曾寄宿在钟明寺,念过经书,食过斋饭,修过心性。 主持曾夸赞过他五欲清净,是修行的好苗子。 但再通天的神仙,都剥离不了七情六慾。 在小鬼没来的第三天,伴随着混响的风铃。那些模煳而疯狂的妄念彻底失控在静谧的病房。 第31章 晚上九点,津市墓地。 「你这几天怎么老待在墓地?」 趁着水鬼不在,无头鬼兴致勃勃地同慕白问着话。 压床的小鬼翻了一页新话本,大义凛然道:「给我的饭票休息几天。」 前几天,他的饭票子受伤后被送往医院,神情有点不对劲。 他趴在玻璃上,看到一向冷静的阎鹤坐在病床上,沉寂得几乎如同一尊塑像。 慕白猜他的饭票可能是被吓到了。 他是个很懂事的小鬼,饭票子出了事,他也不能再继续吃下去,于是很懂事地没再去压床。 时不时去看一眼他的饭票子就好了。 但阿生在临走前偷偷用香火给小鬼换了一大叠新话本,角落里也还有那户人家烧错的香火,这几日慕白躺在墓地快活无比。 这些天既不愁吃,也不愁玩,就是偶尔总觉得忘记了点什么。 小鬼偶尔沉思一会,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面前的话本内容给吸引,久而久之就不再记起了。 刺伤事件发生的第四天。 「这窗户上怎么挂着风铃?」 病房里,染着红髮的阎樟压低声音,朝着护士说着:「晚上叮叮噹噹吵到病人睡觉怎么办?」 护士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人,带着点为难低声道:「这是阎总带来病房,让挂在窗台上的。」 阎樟一愣,他转头望向病床上静静翻着书的男人,挠了挠头道:「行吧。」 他走到病床前,坐在椅子上,拿起水果刀削苹果,小心翼翼道:「小叔,我听姑姑说,您明天就要出院?」 病床上的男人翻了一页书,半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嗯了一声。 阎樟想起自家姑姑布置给自己的任务,硬着头皮忐忑道:「会不会出院太早了?要不晚两天再出院?」 「您都还没在医院住几天,这怎么就急着出院?」 「在家休养得再好,也不比医院方便啊……」 病房里没人说话,尘埃漂浮在半空的光线中,起起伏伏。 阎樟嘆了一口气,直到面前人不会改变主意,他只能削着苹果叨叨絮絮道:「那小叔你回家修养要注意一些,等把伤养好了再处理公司的事情……」 「什么事都比不上身体重要……」 「听护士说您这几天越睡越早,有时不到九点就关灯睡觉了,肯定是之前操劳的事情太多……」 窗外的风铃随风晃动碰撞了几下,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迴荡在病房。 病床上的阎鹤抬头,望向风铃,没有任何神情。 第二日晚。 别墅里灯火通明。 小鬼又回去了。 阎鹤躺在靠椅上,穿着宽松的黑色睡衣,一手低垂在地面,微微闭着眼睛。 没受伤前的那些日子,他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之前的小鬼也总会坐在床上快活地晃着腿,好像在陪着他一起生活生活,总会窝在他怀里同他一起睡觉。 因为每日都能吸食饱腹精神气,小鬼越来越不像从前一样灰扑扑。 他被他养得很好。 只是在受伤后,小鬼明明超过了睡觉的时间却还是没有来。 阎鹤开始整晚失眠,在病房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早,哪怕开始昼夜颠倒,但是小鬼都没来。 甚至像很久前的那个星期一样,连续三天都杳无音讯。 风铃孤零零地在晚上响起,如怨如诉。 阎鹤一个人坐在卧室,安静地望着风铃,想起很久以前小鬼对侄子说的话。 他永远都不是小鬼压的唯一一个人。 微凉的夜风骤起,晃动地面上摊开的无数凌乱怪志书籍,无数张类似于聊斋自传的书页碰撞发出纷飞声音。 第74页 阎鹤靠在躺椅上,用其中的一本书盖在脸上,薄薄的封面带着捉妖束鬼这几个字随风晃动。 清浅的月光从窗外洒落,风铃依旧如诉如泣,四面八方的书页四处浮动,书页上记载着的怪志在如同被放出的恶兽,剧烈地浮动翻卷。 ——— 次日清晨。 钟明寺的禅堂里,弘晖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没说话,仿佛只有风声掠过。 弘晖存了点疑虑,看了一眼来电,又问了一遍:「阎总,怎么了?」 电话那头有了动静,嗓音微哑道:「我想问,有没有能够接触阴灵的东西?」 弘晖微微沉思道:「接触阴灵的东西倒是有,像是师父之前给你的佛珠,还有卫家那只傀儡玩偶。」 「这些东西都能够间接接触阴灵。」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哑:「不要间接。」 弘晖顺着电话那头人的话沉思道:「不要间接,要直接接触阴灵的话……」 「那便只有一个办法,将阴灵的魂魄凝结成实体……」 说着说着,弘晖倏然停住,他像是知晓了什么一般,语气沉下来厉声道:「将阴灵的魂魄凝结成实体是歪门邪道。」 「这可是要背上孽障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弘晖手上捻着念珠,低声重复道:「阎鹤。」 「这是要背上孽障的。」 极阴体质本就不同于寻常人,相当于是一脚踩在阳间一脚阴间,随时都可能会被拉入阴间。 寻常人绞杀恶鬼,背上孽障还有自身的阳气可以抵御,但极阴体质绞杀恶鬼,只会让自身的阴气越来越重。 更不用提将阴灵魂魄凝结成实体这种逆天而行的歪门邪道,寻常人做都会遭到反噬,背上孽障。 弘晖手上的佛珠越捻越慢,深吸一口气道:「阎鹤。」 「你若是还在心里认我这个师兄,听师兄一句劝,不要再有这样的荒唐念头。」 早些年,年少时的阎鹤因为体质原因在钟明寺修行过一段时间,五欲清净得不似少年人。 电话那头只在一片寂静后应了一句道:「我知道。」 弘晖松了一口气,他语气缓和下来道:「你知道就好……」 没过多久,寒暄了几句后,这通电话便被挂断。 弘晖坐在禅堂,他偏头向禅堂外望去。 只见外头的天色阴沉,大片大片乌云聚拢,禅堂的门帘被风颳得不住晃动,碰撞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风雨欲来。 穿着僧袍的弘晖起身,将禅堂的门关好。 合不紧的门缝响起唿啸的风声,听起来颇为尖锐。 弘晖一手扶着门,莫名感到有些不安与心悸。 他神色迟疑地抬眼望向阴沉的天色,听着尖锐唿啸的风声,觉得大概是自己多疑了。 另一边的酒店。 头髮乱糟糟的卫哲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下一秒便提起了精神,热情道:「阎总好——」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津市吗?」 卫哲小鸡啄米一般:「在的在的,您这是要……」 话还没说话完,电话那头打断他,平静道:「你想在风水界扬名?」 卫哲愣了愣,好半晌才挠着头,带着点不好意思道:「原本来津市那会是想的,当然,现在也想……」 「您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低沉道:「帮我抓一个鬼。」 卫哲傻眼了,刚想说您什么鬼抓不到,听到电话那头的人继续道:「那个小鬼不能有一点损伤。」 「一根毫毛都不能掉。」 卫哲还没琢磨出这两句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来人就告诉他了最终的来意。 他要他给那只小鬼凝结出实体。 卫哲听到这句话时,几乎惊骇得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从古至今不是没有恶鬼用尽各种试图伪装成活人,拥有实体,也有活人因为接受不了亲人好友与爱人的离世,要逆天行事。 但他从未听过有人要给一个死了几百年的孤魂凝结实体。 不是刚死的鬼魂,而是一个已经游荡在世间几百年的孤魂。 卫哲立马神色凝重低声道:「阎总,这是逆天而行的事……」 电话那头的人安静了一瞬,开出一个几乎令卫哲倒吸一口凉气的天价。 他嗓音淡淡道:「我知道你出生在风水世家,身上总会有点一些能逆天而行的东西。」 卫哲艰难道:「是有,可是阎总,这是逆天而行……」 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就打断他,语气淡淡将刚才给出的天价翻了一倍。 卫哲被钱砸得头昏脑涨,只会艰难地喃喃道:「不行……真不行……」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又将刚才提出的天价翻了两倍。 卫哲彻底眼花缭乱了,从牙缝里挤出喃语道:「不……这是要背上孽障的……」 「他不是什么恶鬼。」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是因为提到了什么人,忽然轻了下来。 「他只是一个压床的小鬼。」 「从未害过人,也从未有过害人的心思。」 被钱砸蒙了的卫哲头昏脑涨还不忘道:「即使是这样,阎总,但您还是要背上孽障……」 第75页 他们卫家作为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风水师,同那些江湖骗子与黑心风水师自然是不同。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风铃的清脆晃动声,卫哲听到男人似乎又拨动了几下风铃。 他淡声道:「那些孽障,我自会背负。」 ——— 深夜。 荒凉的盘山公路一侧,燃烧的烛火晃动。 一个长髮长裙的女人背着包袱,蹲在地上,哭哭啼啼烧着香火。 她走一段路便蹲下来烧一沓纸钱与香火,长长的盘山公路熄灭的纸钱灰烬四处纷飞。 走过了一段路,女人又蹲在地上烧纸钱,身后跟了长长一串的小鬼狼吞虎咽地抢食着香火。 一长串的小鬼在深夜跟随着面前女人行走的场面蔚为壮观。 慕白是同无头小鬼一同来的。 无头小鬼兴奋地同他说最近有一处好地方天天烧香火,烧的香火还是上等的银蜡。 慕白半信半疑:「天天烧上好的银蜡?」 无头小鬼信誓旦旦地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脑袋。 慕白心动起来,立马放下话本,大晚上跟着无头小鬼一同飘向最近小鬼口中的好地方。 他同无头小鬼一起飘到荒凉的盘山公路,果真看到了一个长髮长裙的女人在烧纸钱。 就是哭得有些不大好听。 听起来嗓子粗噶粗噶的。 大概是伤心难过哭多了。 慕白很是感慨,跟在一大串小鬼屁股后面捡香火。 长髮长裙的女人走走停停,一路不知烧了多少次香火,惹得慕白跟在身后,有时候吃的速度都还赶不上女人烧的速度。 小鬼吃得意犹未尽,一路捡着香火跟着女人走。 不知过了多久,头一次吃别人烧的香火吃得心满意足的小鬼抬起头,却发现四周静悄悄的。 小鬼有点愣。 他扭头望去,发现身后一长串的小鬼都不见了踪影,无头小鬼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身边空荡荡的,身前与身后,一只鬼也没有。 四周是茂密的偏僻丛林,就连月亮都掩盖在云层中,只洒下淡淡的银辉。 丛林中不知是什么种类的鸟,在漆黑中骤然扑腾展翅飞起,晃动起大片的树枝。 整个荒凉的地方只剩下不远处蹲在地上烧着纸钱的女人,烛火时不时晃动跳跃在夜里。 小鬼有些迟疑,慢慢地飘了上去。 他飘到女人身边,刚准备蹲下来,就看到哭哭啼啼的女人勐然掀起一头飘逸的长髮,从裙子底下掏出一沓符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他的脑袋上。 动作迅勐又熟悉。 小鬼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有些不可置信望着面前的人。 面前的卫哲甩掉长发,立马将一张染了血的符纸贴在面前小鬼的心口,嘴里念念有词。 骤然间,四周狂风大作,碗口大的粗树上捆着绳子与符纸,恰好将小鬼围成了一个圈。 符纸疯狂纷飞颤动,无数鸟雀在月夜扇动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逃窜,月亮也彻底掩进云层中,不见了踪影。 狂风颳得小鬼睁不开眼睛,他勉强睁开眼睛,却看到面前的卫哲惊慌失措地用手扇着他周边的风,似乎在控制着他身边的风。 这可是一根毫毛都不能掉的主。 唿啸的狂风渐渐停息,云层中的月亮也渐渐露了面。 慕白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落入了一个满是雪松香的怀抱,听到了一声仿佛喟嘆的低沉嗓音。 ——「抓到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深夜。 黑色的迈巴赫行驶在盘山公路。 驾驶位上的卫哲还穿着长裙,他打着方向盘,频频向车内后视镜望去。 宽大的车后座,一件黑色大衣将沉睡的少年盖住,他被人抱在怀里,只露出眉眼与鼻尖。 穿着黑色衬衣的男人伸出指尖,拨了拨少年眉眼上散落的额发。 开车的卫哲时不时看着车内后视镜,终于忍不住道:「阎总,您身上还有伤,要不还是把人放在隔壁座椅吧……」 车后座的人置若罔闻,只是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车后座的挡板升起。 卫哲:「……」 他老老实实收回眼神,再也不敢抬眼看车内后视镜的少年。 半个小时后,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别墅楼下。 卫哲下车,殷勤地打开车后门,正准备弯腰将沉睡的小鬼抱进别墅,就听到男人朝他礼貌温声道:「谢谢。」 「麻烦让一让。」 卫哲:「……」 面前男人真的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别来沾边碰他怀里人的字眼。 卫哲悻悻然点头,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被捅刀子刚出院没几天的老闆抱着怀里的少年,步伐稳稳地朝着别墅大门走去。 阎鹤一路将怀里的人抱到了二楼的卧室,轻轻放在床上。 柔软的浅灰色大床感受到了少年的重量,稍稍往下陷了一些,阎鹤又弯腰,将躺在床上的少年的鞋靴脱了下来。 ——— 慕白是被一阵朦胧的风铃声唤醒。 他在意识昏沉中努力睁开双眼,柔和的白色灯光宛若一个巨大的光圈,逐渐把四周照得清晰。 浅灰色的窗帘随风晃动翻卷,敞开的玻璃窗外悬挂着的风铃摇晃作响,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76页 摇椅上的男人手边摊着陈旧的书页,单手支着额角,正半阖着眼,书页随着风一块浮动。 慕白有些愣,迟疑地坐了起来,环顾了一圈四周。 他意识还停留在偏僻阴森的公路与穿着裙子的卫哲—— 慕白勐然爬了起来,惊慌失措。 卫哲,不就是之前将他封印在傀儡玩偶里的秃驴吗? 他立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和脚,心有余悸地发现手脚都是好好的,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但慕白仍然心里慌得厉害,他急急忙忙起身,打算飘起来往敞开的窗户外飘去躲起来。 可正当小鬼站在床上准备如同往常一样飘走时,却摇摇晃晃票不起来,甚至左脚绊住右脚,在大床上栽了个跟头。 浅灰色大床发出一声沉闷响声。 小鬼懵了。 他趴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四周,又茫然地望着压住的柔软被子,发现自己摔得手腕有些疼。 似乎自己有了躯体能够感受到疼痛一般。 可是他一个小鬼,哪里会有躯体? 直到他听到一道嗓音:「醒了?」 慕白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先前在摇椅上半阖着眼的男人如今睁开了眼。 他偏头,望着床上的小鬼,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准备要跑去压谁?」 慕白惊骇,第一反应是扭头向身后望去,以为卧室里还有另一个人,阎鹤是在跟另一个对话。 但他身后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慕白僵硬在原地。 卧室里的风铃依旧在轻轻晃动,躺椅上的男人依旧微笑地望着他,极为英挺的五官透着脸苍白。 慕白僵硬地慢慢扭动脖子,似乎像是确定什么一样,僵硬地抬头望向阎鹤。 面前男人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声与他对视,目光没有一丝一毫地移动。 慕白甚至能够感觉到面前人的目光就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面前人能看到自己。 小鬼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 他很早就听说过有些大户人家会请一些厉害的道士天师,将他们宅子里作祟的鬼怪消灭得灰飞烟灭。 甚至还有些大户人家因为憎恶那些作祟的恶鬼,在道士天师将其绞杀前,还会好生折磨一番恶鬼,出口恶气。 慕白越想就越胆战心惊,脸色发白。 他这段时间吸食了面前人那么多的精神气,隔三差五还偷偷挂在面前人身上偷吃阳气。 如今指不定是阎鹤心生怒气,找了个有本事的天师将他凝结出了实体,不再是鬼魂模样,这样能将他好生折磨一番。 僵硬在原地的小鬼脸色越来越白,他颤颤巍巍道:「你、你是来找我算帐的?」 阎鹤望着床上的小鬼好像有些怕他。 也不知道这房间里到底谁才是鬼。 他逗着面前的小鬼,故作冷淡道:「是。」 小鬼继续颤颤巍巍道:「你要怎么算帐?」 阎鹤将手中的书丢到一旁,冷淡道:「你说要怎么算帐?」 「你睡了我那么多次,我也得睡回来。」 小鬼傻眼了。 他下意识脱口道:「我没……」 阎鹤继续冷淡道:「人家天师都跟我说了,你天天熘进来睡我。」 「每天都十点钟同我一起上床睡觉。」 「怎么,如今不打算继续睡了?」 「家花没有野花香?在外头发现了更好的去处?」 小鬼被一连串的话砸得头昏眼花,只能愣愣地坐在床上茫然地望着男人。 男人最后神色冷冷,总结一般道:「睡了我那么多次,我不该睡回去?」 几百年都没跟活人有过交流的小鬼茫然得厉害,他憋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憋出几句话:「你睡我没用……」 「我不是那种大鬼。」 「我只是个小鬼……」 「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面前人睡他得不了任何好处的,既不能延年益寿,也不能获得什么穿墙打洞的能力。 谁知面前男人看了他一眼,冷淡道:「我就喜欢睡小鬼。」 「还是那种不按时来,喜欢在二楼玩的小鬼。」 小鬼被吓了一跳,惊疑之下磕磕绊绊小声道:「你不是怕鬼的吗?」 阎鹤:「你如今同其他小鬼又不一样。」 「有手有脚的,我为何要怕?」 慕白哽了哽。 他就知道! 同他这样的小鬼,似乎没断手也没断脚,活生生地跟个活人一样,能吓到什么人? 倘若他也能像无头小鬼一样,能摘下脑袋,如今早就把脑袋丢到男人怀里跑了! 但如今,慕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起身,朝他走过来。 惊慌失措的小鬼磕磕巴巴嘴里蹦出几句古文,全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他别计较之类的话。 阎鹤没忍住,再也维持不住冷淡的脸,抬手掩唇咳了好几下才道:「你说话怎么文绉绉的?」 他看着慕白的模样又道:「跟个小书呆子一样。」 小鬼扭头,他小声道:「我才不是书呆子。」 阎鹤微微弯腰,望着他道:「那你是什么?」 小鬼憋着不吭声。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自己的。 更何况自己都死了几百年了,拿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号震慑一下面前人。 第77页 小鬼耳根稍稍红了一点,他强撑着道:「我身份?」 「我可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济州的一方父母官——」 「人人见到我,都得叫我一声大人的!」 阎鹤望着面前的小鬼耳根子都红了,他配合地点了点头:「听起来确实厉害。」 小鬼立马:「当然厉害!」 阎鹤继续配合点头道:「大人姓什么?」 小鬼坐在床上,舔了舔唇,绷着脸心虚道:「我的名号不能轻易给人知晓!」 实际上是怕说了名字后,面前人一查就知道他在吹大牛。 阎鹤哦了一声,继续道:「大人是怎么死的?」 小鬼随时随地一副要逃跑的模样,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说话。 阎鹤顿了顿,他道:「看大人的模样不像是一方父母官。」 「大人那么年轻。」 小鬼咽了咽口水,紧绷得胡乱编造道:「我年少有为……」 「少年时连破几个大案,又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自然是当得了一方的父母官……」 「济州的百姓都叫我青天小老爷……」 阎鹤哦了一声,声音稍稍拉长,似乎是有点不信。 小鬼强装镇定地小声道:「当然,我也不是故意要吸食你的阳气……」 「只是太饿了……」 他舔了舔唇,紧张得胡言乱语道:「你别、别折磨我,我投胎以后肯定变成文曲星……」 「我保佑你家祖坟冒青烟,子孙后代个个都考上状元,升官发财……」 阎鹤微微一笑,温声:「没必要。」 「我当年高考也是状元。」 「想必我死后也能成为文曲星,自己保佑我家的祖坟冒青烟。」 小鬼颇有点大惊失色。 他这个假状元碰到了真状元了? 小鬼还在强撑:「那我还能保佑你家其他子孙文武双全……」 文状元和武状元一同拿下。 阎鹤看着小鬼,配合道:「我将大人抓了起来,大人还能保佑我子孙文武双全。」 「大人可真是心地善良,大人不记小人过。」 小鬼强装着一方父母官的风范:「你、你知道就好。」 阎鹤微微一笑,逗着面前人:「若是按照以前律法,青天大人要怎么责罚我?」 小鬼哪里懂什么律法。 他只能踹着被子,头髮乱糟糟的,瞪着眼睛强撑着威严道:「按照律法,你可是要被判板责三十的!」 阎鹤忽然有点后悔没有早点花钱让卫哲给他做事。 早知面前小鬼那么可爱好□□,他应该早早地把他原身现出来。 第33章 青天小老爷盘腿坐在床上,还在神情肃穆恐吓着面前人,试图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板责三十你知道是什么吗?」 小鬼在半空比划,叽里哌啦道:「就是要拿又厚又宽的板子,从你的屁股打下去。」 「打得又重又沉,足足要打够三十下。」 阎鹤哦了一声,坐在床上:「那么可怕。」 慕白使劲点头道:「当然了,你若是放我走,我这种有功德在身的青天老爷是不会同你计较的……」 「反而还能在阎王爷面前帮你美言几句,让你健康又长寿,活到九十九……」 阎鹤:「嗯,活到九十九,大人真是善良,手伸一下。」 小鬼下意识伸出了手。 他看到阎鹤坐在床边,拉开床头柜上的医药箱,剪了长长一截的绷带,托着他的手。 他掌心的那道被佛珠烫伤的烙印还没有消退,蜿蜒占据在白皙的掌心,显出几分狰狞恐怖。 男人托着他的手,用棉签占了药盒里晶莹剔透的药膏,垂眸替他一点一点轻轻地涂在狰狞烙印伤痕。 他涂得很轻很仔细,几乎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伤口。 但再轻再仔细,药膏刚涂上去还是有些刺激,伤痕处泛起痒。 慕白下意识想蜷缩起手指,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食指横着勾住手指,只能直直地张开手掌。 阎鹤依旧垂着眸子,安安静静替面前人上药,仿佛伸出手指勾住面前少年的人不是他一般。 上完药,慕白老老实实地张开着手掌,让面前人替他用绷带包扎伤痕。 绷带包扎打结时还绑了个小蝴蝶结。 面前人稍稍抬眼望着他:「另一只手。」 小鬼愣愣地与面前人对视,稀里煳涂就伸出了另一只手掌。 他另一只手掌要比刚才那只手掌严重得多,掌心伤痕边缘处已经红肿起了一道道燎痕。 阎鹤顿了顿,垂眸抿着唇, 他想问面前人回去之后没有上药吗? 手掌上的伤痕怎么看上去比之前严重了那么多? 可随即很快他又想到,面前人只是一个小鬼,哪里有药可以上。 不过是硬捱着过去罢了。 阎鹤托着小鬼的手,上了药,扎绷带时扎了个小蝴蝶结,望着面前人道:「大人的手是怎么回事?」 小鬼还低头望着缠满绷带的双手,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亮着眼睛:「是我救的你。」 「我拉了你,然后被那佛珠烫伤了手。」 他终于像是找到了什么极好的理由,能够让面前人放过他,高兴地小声道:「你看,我救了你一命。」 第78页 「你就别抓我了好不好?」 小鬼竖起三根手指,抱着十足的期待道:「你放心,你放了我,从此以后我保证离你远远的。」 「再也不会来你这里,也再也不会来吸你的精神气。」 「走在街上碰到你,我就头也不回跑得远远的。」 卧室里安静下来,男人没说话。 小鬼努力道:「我同你保证。」 「我说的绝对没有半句假话。」 似乎是被他话里的诚意打动,阎鹤忽然微微一笑,望着他温声道:「原来是大人救的我。」 小鬼使劲点头:「是我是我——」 坐在床边的男人眉目极为英挺,面容稍显苍白,他温声道:「这可是救命之恩。」 「倘若没有大人,我可就死在了前几日,说不定也成了孤魂野鬼。」 「这样天大的恩情我该怎么还才好?」 小鬼半跪在床上直着身子,亮着眼睛道:「好说好说,你放我走便可……」 话还没说话,他却看到阎鹤轻蹙着眉头,摇了摇头,似乎是极为不贊同的模样,同他道:「大人对我有这样天大的恩情。」 「我怎么能不报答大人的恩情就放打人离开呢?」 阎鹤微微一笑道:「这样天大的恩情,我自然是要以身相许,在大人身边好好伺候大人。」 小鬼被吓得跌坐在床上,瞠目结舌,他吓得说话都结结巴巴道:「什么以、以身相许?」 坐在床边的阎鹤温声道:「对。」 小鬼吓得坐在床上,往后蹬了蹬被子,后退了好几步才憋着一口气道:「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如、如何能以身相许?」 阎鹤轻蹙道:「大人是嫌我不能生养?」 小鬼耳根子都红了,他扭头道:「这哪是生养的问题?」 「这是可是违背了祖宗的意愿——」 阎鹤望着他,状似烦恼道:「但有恩不报也是违背我阎家祖宗的意愿。」 小鬼慌慌忙忙地起身,又急急忙忙要往外走:「你若是要报恩,放我走便行了——」 「我又不是姑娘,用不着以身相许。」 阎鹤长嘆了一口气:「倘若我放大人走,什么事都不做,像我这种知恩不报的人死后可是要坠入阿鼻地狱。」 「不只是要坠入阿鼻地狱,往后投胎也是要堕入畜生道。」 「大人您忍心吗?」 小鬼急急忙忙要下床,慌忙道:「大不了我下辈子同你一起堕入畜生道。」 「我做大青牛,你做大黄牛,我帮你多耕点地,权当这辈子我对不起你了!」 面前人一个大男人,个头比他还高,长得还壮,如何能给他以身相许? 他看的话本里可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以身相许! 正当慕白准备下床,就被拎住了领子,重新拎回了床上。 「晚了。」 男人的嗓音里充满了遗憾,似乎是嘆息道:「我心意已决,已经决定以身相许给大人。」 「供养大人吸食阳气,伺候大人一辈子。」 小鬼惊慌得快要将脑袋摇成拨浪鼓:「不用不用,你放我走就行了。」 他不过只是推了阎鹤一把,让他躲过了刀子,哪里值得他供养他吸食阳气一辈子? 更何况无数鬼魂都梦想着魂魄凝结成实体,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但几乎没几个鬼能做得到。 面前人却给他做到了,不知道背后到底付出了什么才能让他活蹦乱跳跟个活人一样。 小鬼越想脑袋就摇得越厉害:「真的不用以身相许——」 「你日后还得同其他人结婚生孩子——」 阎鹤却望着他,看上去极为忧虑道:「其实还有个必须以身相许的理由。」 「天师同我说,大人每日都来我家,同我吃同我住,就连浴室里也有阴气。」 「可想而知大人平日里也是同我一起沐浴。」 小鬼越听心里就越不安,颤颤巍巍地与面前人对视。 阎鹤继续镇定道:「我们阎家个个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如今大人将我睡也睡了,看了也看。」 「我这样的,在市面上是没有姑娘要的。」 「身为青天老爷的大人,是要该负起责任。」 小鬼没忍住急道:「如何就没人要了?」 阎鹤镇定淡声道:「我不守男德,自然是没人要了。」 小鬼神情恍惚,他喃喃道:「我哪知道我看了你,你会没人要……」 倏然,他似乎是想到什么道:「那男人呢?。」 阎鹤摇了摇头:「不守男德,男的自然也不要。」 小鬼面如死灰,只想叫黑白无常来将自己拷走。 他颤颤巍巍喃喃道:「世间的风气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小时候还和隔壁府尚书的儿子一同熘去澡堂洗澡搓背呢。 如今几百年过去了,怎么就变成了看一眼同性就要负责了? 阎鹤温文尔雅道:「同今日世间风气没关系。」 「只不过是我对自己要求严苛了一点罢了。」 「大人对我又有救命之恩,我当然要好好伺候大人,供奉大人吸食阳气。」 小鬼用脑袋磕着床头,一下又一下道:「我如何能承受得起……」 就连他一只小鬼都知道给魂魄凝结成实体是逆天而为,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79页 换做别的小鬼,指不定要如何欢天喜地捡起这天大的馅饼,但慕白却半点不见欣喜。 他从前也同阿生说过倘若能再变成人就好了。 几百年过去,世界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倘若能变成人,肯定要好好地尝试许多新鲜玩意。 可纵使他再想变成人,也绝不是在这种让别人付出代价的情况下便成人。 小鬼用脑袋磕着床头前的软枕包,卧室的四周都贴了符纸,听阎鹤说那符纸是用来维繫他魂魄凝结成实体的。 他刚从魂魄凝结为实体,还有些不稳,必须得在卧室系上符纸来提供磁场。 心烦意乱的小鬼在大床上到处乱滚,将头髮弄得乱糟糟的,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能让面前人退却。 他确实是同阎鹤睡了觉,也看了阎鹤洗澡。 不知过了多久,小鬼脑袋埋在被子里,嚎叫了几声。 这时,一只带着清凉水汽的手将被子拨开,来人单手擦着头髮,一手撩着被子上床。 小鬼愣然地望着阎鹤上了床,坐在了他身旁,他脱口道:「你怎么上来了?」 阎鹤望着他,泰若自然地淡定道:「我来伺候大人睡觉。」 小鬼被吓得差点滚下了床。 阎鹤稍稍挑了挑眉,状似疑惑道:「大人睡了那么次,难道还没有习惯?」 第34章 卧室的床大得出奇。 一人一鬼在大床上在床头和床尾两两对峙。 裹着被子的小鬼火急火燎想往床下跑。 尽管他从未娶亲,但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大户人家的子弟大多在十四、十五岁就有通房丫鬟伺候睡觉。 他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平日又颇得宠爱,常常温书习字到深夜,家中人体恤,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一事。 但学堂中里总有早早就有了通房丫鬟的公子哥与少爷,其中不乏与他关系交好的公子哥,捏着他的脖子笑吟吟拿这事同他起闹。 他那时总是绷着脸对那群拿他逗趣的公子哥说:「莫与我说这样的话。」 那群公子哥总说将通房丫鬟抬成妾室便是天大的负责,但在他的心里,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真正的负责。 可如今面前男人说要伺候他睡觉。 慕白死了几百年都没想过自己要对一个比自己还高的男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一生一世一双人! 慕家的祖宗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气得棺材板都要掀开,从里头蹦出来将他斥责一番。 小鬼火急火燎要跑下床,却被人拎着领子给拎了回来。 小鬼一扭头,看着男人沖他温声道:「跑什么?」 阎鹤悠悠道:「先前天师可说,大人日日都坐在床上晃着腿等着我入睡。」 小鬼耳根子有点红,憋着一口气道:「你那天师怎么什么都同你说——」 阎鹤沉思了道:「大概我是给的钱比较多吧。」 小鬼:「……」 阎鹤将小鬼拎回了大床中央,撩开柔软的被子,盖在小鬼身上。 卫哲贴的血符里头加的血是他的血,小鬼魂魄凝结初期得要他的阴气温养,以此来稳固魂魄。 倘若离他离得远了,小鬼的魂魄可能会出些问题。 被子里的小鬼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个劲地朝着床边蛄蛹着奋力挪动。 阎鹤只是侧身伸手去关了灯,一扭头就看到大床边缘隆起了一个小山丘。 床边的小鬼已经使劲蛄蛹到了床边,两眼发光地窝在了床边,仿佛找到了什么好地方。 阎鹤:「……」 他道:「去那边做什么。」 「过来。」 小鬼裹着被子,专心致志地盯着天花板,强装镇定道:「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阎鹤:「没人跟大人说过,大人睡觉是什么样子吗?」 慕白警惕道:「我娘说我小时候睡觉可乖了。」 「不吵也不闹,醒了就自己玩。」 因为太过听话,他娘那时候还怀疑自己生了个痴儿,毕竟他们家就没出现过那么听话的孩子。 阎鹤抬眼望他,平静道:「天师说大人睡觉的时候抢我被子,时常从床头滚到床尾。」 何止是抢他被子,简直是快要骑他脑袋上,有时候半夜醒来,总能看见没有实体的小鬼手脚乱放,唿唿大睡。 小鬼:「……」 天师天师,又是天师。 这天师睡在他们床底吗?怎么知道什么事都得那么清楚? 睡人家还抢人家被子,小鬼这会耳朵真的红了一截。 他憋了一会,企图据理力争道:「他又不同我们睡觉,怎么可能什么事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定是看你钱多,哄骗你罢了。」 小鬼坚信他睡觉同他娘说的一样,根本就不可能会从床头滚到床尾。 阎鹤一边将床边鼓起的被子给拉回来,一边道:「是吗?」 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小鬼被缓缓拉到了大床中央,他满脑子都是面前人要伺候他睡觉,想着自己要对不起慕家的列祖列宗了。 但阎鹤只是将他放在大床中央,又抱了一床被子隔在两人中间,他半跪在床上,嗓音低沉道:「手伸一下。」 裹成粽子一样的小鬼有些犹豫了好一会,才伸出手。 第80页 面前人虎口缠绕着一圈红线,低垂着眉眼,将红线慢慢系在小鬼的手腕上。 红线是他问卫哲要的,能够将他身上的阴气牵引过去,稳固小鬼的魂魄。 阎鹤安静地繫着红线,忽然慢慢道:「前些日子,在钟明寺,我祈福得了一只香囊。」 慕白一愣。 他望着面前人,垂着眼,将红线系在他的手腕,嗓音很轻道:「钟明寺的大师说那香囊与我有缘。」 「后来那香囊里的玩偶果真与我有缘,生了灵智,如同人参娃娃一样会跑会动,平日里也贪玩得很。」 「我日日都将它带在身上,你猜它最后怎么了?」 慕白下意识蜷缩起指尖。 没人比他更知道那玩偶最后去了哪。 面前人将红绳系上最后一个结,平静地轻声道:「最后它不再来了。」 「兴许是厌烦了,又兴许是腻味了,按照那贪玩的性子,跑去了别家也不一定。」 「倘若我不去寻,大概一辈子都再也寻不到。」 红线如同流水一般缠绕在雪白的被子,一头在慕白手腕上,中间隔了一层被子,另一头在对面男人的手腕上。 小鬼将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小半的脸,小声道:「兴许成了人也不一定。」 阎鹤望着他:「是吗?」 小鬼没看他,含煳道:「大概是的吧……」 阎鹤笑了笑,他侧身,将亮着的床头灯关掉:「睡吧。」 卧室骤然漆黑下来,只剩下敞开的窗户里透出的朦胧月光。 慕白愣了很久,他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犹豫了一下,翻了个身,正对着阎鹤。 他们中间隔了一层被子,对面的男人如同往常一样双手放在腹前,闭着双眼,眉眼深邃,鼻樑高挺,薄唇的唇色比平常淡了些。 那是一副极好的面容,称得上是朗目疏眉,神仪明秀,性情又沉稳冷静,放在他那个朝代,大概也是个掷果盈车的天之骄子。 就是比他这个古代人还要封建死板。 小鬼发愁地嘆了口气。 他哪里敢同面前人说他就是之前的那个傀儡娃娃。 按照面前人的封建死板,指不定让他负责完清白,又让他给他当娃娃。 倘若真是这样,他这不是刚给人做完丈夫,又要给人做儿子吗? 小鬼想着想着,实在是忍不住,他睁着眼,偷偷用食指轻轻地拉了一下手腕上的红绳。 没想到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的男人却睁开了眼,微微偏头,同他望着,嗓音带着点哑道:「怎么了?」 小鬼也没想到面前人醒得那么快,他愣了愣,好一会才小声憋出一句话:「你…是不是把傀儡娃娃当儿子了?」 阎鹤:「……」 他沉默,看着小鬼窝在被子里,小心翼翼道:「真当儿子啦?」 看着面前人沉默不说话,小鬼干巴巴道:「哈哈,没事,当儿子也挺好的……」 阎鹤抬眼淡淡道:「嗯,挺好的。」 「指不定他还会读书,长大以后还能赚钱给我养老。」 小鬼莫名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样。 但他想了好一会,也没想到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这番话,只能煞有其事点点头道:「有道理……」 看来真不能说。 小鬼巴巴地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脑袋上两个发旋。 他睁着眼,将柔软的被子拉到鼻尖上,发现有股很好闻的味道。 跟前不久晕倒前他闻到的味道一样。 只不过被子里的清香暖融融的,闻起来更让人放松。 慕白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会睁着眼到天明,但没想到没过多久,他紧绷的身体就渐渐放松下来,眼皮子也开始打架。 但大床是熟悉的,卧室是熟悉的,人也是熟悉的。 过于熟悉的环境让小鬼戒备心降到了最低,很快就脑袋一点一点磕在了枕头上。 半夜一点。 信誓旦旦说着自己睡觉乖得很的小鬼一脚踹开被子,迷迷煳煳地往着中间隔着的被子上爬。 枕边人悄无声息地散发着精神气,如同解了封的美酒,散发出诱人的醇厚香味。 睡梦中的慕白只当还跟从前一样,半梦半醒间熟练地钻进身旁人被子里,心满意足地吸食着精神气,唿唿大睡。 直到清晨四点,慕白才迷迷煳煳醒来,记着自己要赶在黎明天地阴气消散前回墓地。 他打着哈欠慢吞吞地睁开眼,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还有两人几乎都要碰到的鼻尖。 小鬼:「……」 他打哈欠的动作僵在了一半,扎着蝴蝶结的绷带跟花蝴蝶一样嗖地一下停了下来。 两两对视,慕白忽然生出点不太好的预感。 他僵硬地把目光往下移,发现自己整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阎鹤身边窝着。 昨晚在大床中央放的用来隔离的被子,如今已经不知道谁被一脚踹下了床,歪歪扭扭躺在地毯上。 可他如今已经不是鬼魂,而是实体。 面前人已经将他趴在他身上吸食了精神气的过程都看清楚了。 不仅如此,他还抢了面前人的被子,甚至好像快要骑到面前人脑袋上一样,睡觉的时候使劲扒拉着人不放。 小鬼:「……」 第81页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绝望而小声道:「对不起……」 阎鹤习以为常:「嗯,左手抬一下。」 小鬼立马抬起自己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将左手举在半空中。 阎鹤稍稍调整了一下已经麻了大半晚的肩膀,缓了一下,抬眼道:「可以了。」 「放下来吧。」 第35章 听着面前人让他把手放下,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早已经习惯的事情。 可小鬼哪里敢把手给放下来。 他一边颤颤巍巍说着对不起,一边从阎鹤身上爬起来。 「大人睡过了便要走吗?」 身下人忽然问道。 小鬼准备跨过被子的动作徒然一僵。 身下人偏头望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大人昨日还说那天师是见我钱多哄骗我罢了。」 结果人天师还真的说对了,他睡觉就是爱从床头睡到床尾,甚至还窝进了人家怀里睡。 小鬼:「……」 他一脚搁在半空中,跨也不是,不跨也不是。 身下人又望着他道:「还是大人嫌弃我伺候得不够好?」 小鬼面色痛苦。 他想知道学堂里那些公子哥到底是怎么能做到面对好几个莺莺燕燕也面不改色的。 他现在只碰到了一个。 结果就这一个,左一句睡过了便走,右一句嫌弃我伺候得不够好,便已经让他头疼得厉害。 小鬼咬牙,狠下心来,装作没听到,抬脚准备跨过被子,却听到身后人闷哼了一声,仿佛捱过什么疼一般。 慕白下意识扭头,看到身后人唇色稍稍泛白,垂着眼睫,单手捂着腹部,眉头轻蹙。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前不久阎鹤腹部被捅了一刀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起床乱动,牵扯到了阎鹤身上的刀口。 小鬼顿时不敢在乱动,保持抬着一只脚的姿势顿在半空中,扭头小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阎鹤:「不太好。」 保持着金鸡独立姿势的小鬼有点紧张:「那怎么办?」 阎鹤微微蹙眉,指节分明的手指捂着腹部道:「原来那样可能会好点。」 小鬼:「哦哦,好。」 他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但老老实实睡了一会,小鬼就琢磨出了点不对劲。 他睡下来不是更容易压到身旁人的伤口吗? 小鬼刚想张开说话,就听到身旁人礼貌道:「好多了,谢谢大人。」 小鬼:「……」 他憋着的那些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干巴巴道:「好。」 身旁人又礼貌道:「大人真是个好人。」 小鬼窝在身旁人怀里,鼻尖抵着面前人的睡衣,憋的话全给忘了。 他们两人几乎是抵足而眠。 除了鬼魂状态下,他从未与人如此亲近。 哪怕是在学堂中关系甚好的好友,也不曾亲近到同人抵足而眠。 面前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打算继续睡下去。 小鬼老老实实躺在一旁,不敢再乱动,生怕碰到面前人的伤口。 凌晨四点多,卧室还是一片昏暗,窗外朦朦胧胧的晨光并不清晰,微凉的风浮动着窗帘。 小鬼又渐渐地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他身旁的人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面前的人这次睡觉乖得很,将手放到脸庞,稍稍抿着唇,眼睫长而翘,鼻尖碰着他睡衣的纽扣。 大概是因为是魂魄凝结成实体,小鬼身上的味道是香火灰烬燃烧后的味道。 其实香火灰烬燃烧后的味道对于长年累月都在寺庙修行的阎鹤来说应该极为熟悉。 但如今这个味道却徒陌生了起来。 似乎这个味道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阎鹤看着凌乱的红线缠绕在两人的手腕上,重重叠叠混杂在一起,近乎分不清究竟那一缕是头,那一缕是尾。 顺着凌乱的红线慢慢向上看,他看到了缠绕在小鬼手腕上的红绳。 小鬼手掌缠绕着绷带,指尖微微蜷缩。 阎鹤喉咙动了动,他慢慢伸出手,轻而又轻地将手伸到了少年的指尖上。 指尖与指尖轻轻触碰,轻得像是羽毛落下一样。 但面前人却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很久。 久到终于让面前人确定了一件,他触碰到的不是空气。 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阎鹤伸手,用手指轻轻地拢住少年的手掌。 少年的手掌泛着点凉,指节分明,没有什么茧,拢在手里有些软。 原来是这个感觉。 阎鹤闭着眼睛,拢着少年的手掌,第一次感受到怀里人真实的触感,竟生出种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 清晨六点半。 卧室的闹钟准时响起。 响了两下后,一只宽大的手掌便将闹钟按掉。 阎鹤无声起了床,看了一眼身旁的小鬼眼睫合拢,没什么动静。 他踩着拖鞋去洗漱室洗漱,洗漱后换了一身家居服去做了早餐,还热了一杯牛奶。 早上七点半,阎鹤推卧室的门,发现大床上的少年依旧毫无动静。 阎鹤走上前,稍稍俯身,低声叫了慕白几声,大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回应。 他又伸手,轻轻地揉了几下小鬼的脖子,也不见小鬼有反应。 第82页 阎鹤起身,去查看卧室四周贴着的符纸,并没有看到符纸出现什么异样。 他站在窗台前,眸色深了深,但还是没打电话给卫哲。 上午九点,阎鹤几乎没有踏出卧室一步,他将笔记本带到卧室,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大床才继续处理工作。 上午十点半,酒店里的卫哲接到了电话。 他这时候刚起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髮,接起电话听到电话里人说的情况,卫哲傻眼了道:「怎么会这样?」 他火急火燎地套上裤子,火速收拾好自己,捞起自己的背包,一叠声地让阎鹤等一会,便打车朝着阎鹤那处地方赶。 等赶到时,阎鹤神色已经有些沉,朝他低声道:「确定准备的东西没出错?」 卫哲跟小鸡啄米一样狂点头:「我是按照祖师爷记载的本子准备的东西,那些东西一样都没差……」 阎鹤:「昨晚凌晨四点都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醒不过来?」 卫哲额头已经渗出了点汗,他战战兢兢道:「我上去看看。」 他同阎鹤上了楼,见到大床上的小鬼一动不动,无论怎么叫都没动静。 鬼魂同人类不一样,没有唿吸,也没有心跳,这幅模样到底有没有出现问题,没人能知道。 卫哲仔仔细细地绕着卧室看了一圈,又检查了符纸,忙活了大半小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身后的男人一直盯着他,目光如有实质,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沉。 卫哲开始狂翻自己的包袱,什么玩意都拿了出来,试图唤醒床上的小鬼。 但一点用都没有。 卫哲绝望得直想打电话给他们卫家的远方亲戚,问问他三姑妈家现在还跳不跳大神。 他绞尽脑汁地迴响着那天晚上究竟是哪一步出现了问题,但是卫哲最慌的还是他把这小鬼的魂魄给弄散了。 表面上是凝结了魂魄,实际上小鬼的魂魄早就已经魂飞魄散,只留下他用那些血符凝成的一具躯壳。 倘若是这样,恐怕他走都走不出这个卧室的门。 卫哲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他狂翻着自己带的古籍,只恨自己当初为何不拼了命的学,将面前小鬼的魂好好地凝结,反而出了岔子。 卧室的时间一点点流逝,阎鹤问了几次,得到的回覆都是再等等罢,还没找到具体的法子。 阎鹤坐在扶手椅上,一下又一下用着指节敲着木质的矮桌,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 傍晚六点。 卧室的气氛已经全然接近死寂。 阎鹤单手支着额角,垂着眼睛,浑身笼罩在阴影下,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卫哲翻古籍的手微微颤抖,脸色比扶手椅上刚出院不久的阎鹤的脸色还要惨白。 他绝望一边翻页,一边心思如灰地想着天亡我也。 卫家的列祖列宗,从此以后吃不到他的供奉了,他今天大概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浅灰色的大床上,一整天都犹如死尸的小鬼忽然蹬了一下腿。 他挠了挠脸,打着哈欠睁开了眼。 小鬼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双热泪盈眶的眼睛对着他,将他吓了一大跳。 等他看清楚了来人,更加被吓了一跳。 来人竟是那天将他捉走的秃驴。 只见那秃驴仿佛见到了在世父母,激动了仰天长啸他道:「我就知道我准备的东西没问题……」 身后的阎鹤猝然起身,问他有没有不舒服,怎么睡了那么久。 面对着两双眼睛,小鬼坐在床上,懵然道:「鬼都是睡那么久的啊。」 「我们白天不睡,晚上怎么当鬼?」 阎鹤:「……」 卫哲:「……」 小鬼有点不好意思道:「压床鬼嘛……睡得比较熟,阿生也说我一旦真正入睡,便很难再叫醒了……」 卫哲扭头含泪道:「阎总,我就说我是卫家最有天资的人,怎么可能会出错……」 阎鹤偏头,稍稍清了清嗓子,但并未说话。 第二日。 清晨六点半,闹钟如常响了起来。 阎鹤伸手,将闹钟摁掉。 小鬼挠了挠脸,翻个身准备继续睡觉。 他身旁的男人却将他拎了起来。 小鬼坐在床上,头髮乱糟糟,还有些没睡醒的迷茫。 阎鹤一边摁开灯一边说起床了。 小鬼困得睁不开眼,他茫然地小声道:「可是我是鬼啊。」 哪里有鬼早上六点钟要起床的。 阎鹤偏头:「天师说你现在跟从前不一样。」 「不能再用当鬼的生活作息。」 「要倒一下时差。」 小鬼听不懂。 他倒在床上,脑袋埋在枕头里,困得声音都含煳了不少:「胡说八道。」 小鬼挪进了被子里,拉高被子,将整个脑袋都遮了起来。 不给鬼睡觉。 这怎么能行。 不给人睡觉。 人尚且都会发疯,怨气比鬼还重。 更何况是他这么一个压床的小鬼。 第36章 床上的小鬼一头栽在枕头里,用被子把脑袋盖得严严实实的。 阎鹤坐在床边,将盖得严实的被子掀开了一条道透气。 掀开被子后,阎鹤才想到,小鬼同他不一样,没有唿吸,自然也不会盖着被子被闷坏。 第83页 早上九点,阎鹤又打了一通电话给卫哲。 酒店里的卫哲人还没清醒,一听到电话铃声就打了个激灵,生怕又出了什么大事。 他立马接了电话,问电话那头的阎鹤这次是出了什么问题。 电话那头的人问他叫不醒小鬼怎么办。 卫哲强打着精神道:「您将他拎起来,活动活动,他自然就会醒了。」 电话那头的人说换个法子。 要是他捨得拎的话,早就拎了,又怎么会再费功夫打电话给他。 卫哲:「……」 昨天一整日他们都没能将小鬼叫醒,也是因为阎鹤在他后头,他只敢轻轻摇晃小鬼,生怕自己下手重了。 卫哲麻木地搓了一把脸:「那就没有法子了。」 「阎总,他是压床鬼,睡觉睡得沉,不拎起来活动活动,是叫不醒的。」 阎鹤说如果白天睡上一天,对小鬼有没有害处。 卫哲说没什么太大的害处,只不过睡久了,平日里更容易犯困想睡觉而已。 傍晚六点。 落日的余晖渐渐消散,浅灰色大床上的慕白挠了挠脸,睁开了眼。 他坐在大床上伸完懒腰,就被阎鹤带到了洗漱室。 洗漱室灯光明亮,小鬼站在镜子前,嘀嘀咕咕道:「我知道怎么用……」 「你昨天都教过了……」 阎鹤将牙膏挤在牙刷上,然后将牙刷递给他。 小鬼接过牙刷,塞在嘴里,很快就刷出泡沫,含在嘴里。 古时大多都是用盐水与杨柳漱口,大概是不习惯满嘴的泡沫,小鬼张嘴就要往下吐泡沫。 阎鹤伸手捏住小鬼的双颊,有些无奈道:「刷完再吐。」 小鬼被捏住双颊,只能老老实实地用牙刷继续刷牙。 阎鹤看到认认真真在镜子前刷牙的小鬼,放下心来,去拿毛巾。 结果一个没注意,再回头看时,小鬼咕咚一声,没忍住将牙膏沫咽了下去。 阎鹤:「……」 他拿起牙膏,才发现牙膏是他当初在超市买的,蜜桃味,大概是为了吸引更多消费者,这款的牙膏做得很甜。 小鬼还以为他看不到,咽了下去觉得似乎有些难吃,皱着脸,又偷偷吐着牙膏泡沫。 阎鹤只能从头到尾盯着小鬼刷牙。 小鬼老老实实地重新刷了一遍,没再偷偷吐牙膏沫。 洗漱完,慕白想了想,他扭头问阎鹤:「可以借你的热水洗一洗澡吗?」 阎鹤望了一眼他的手道:「可以擦一下身子,但是你手上的伤还没有好,不能洗澡。」 面前小鬼是魂魄凝结成的真身,没有唿吸也没有心跳,脏不到哪里去。 慕白嘆了口气,似乎有点失落道:「好吧。」 阎鹤顿了一会,还是道:「可以洗头。」 「不过你不能碰水,只能我帮你洗。」 慕白犹豫了一下:「算了。」 「你不是还有伤吗?」 「前天你还说伤口疼。」 阎鹤面不改色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将小鬼带到浴室,又搬了张椅子,让小鬼坐在浴室里等着他。 小鬼坐在椅子上,没多久,他脑袋上就煳上了一大堆泡沫。 他身后的男人大概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动作有些生疏,替他洗头的时候,泡沫一个劲地往他脸上流。 刚开始慕白还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身后人带着伤还给他洗头,他不能讲究那么多。 于是他老老实实忍着。 泡沫流到小鬼眉毛上,他忍着。 泡沫流到小鬼眼睫毛,他忍着。 泡沫流到小鬼眼睛,他用力地眯了一下眼,也忍着。 阎鹤动作生疏替椅子上的小鬼洗着头,发现小鬼格外乖。 他低头洗了好一会,觉得差不多了,准备带小鬼将头上的泡沫沖干净。 阎鹤起身,领着小鬼准备去沖泡沫时,小鬼一扭头,一脸的白色泡沫。 「……」 阎鹤难得愣了下来。 小鬼默默地望着他,顺带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的上的泡沫。 偌大的浴室里,穿着黑色毛衣,卷着袖子的男人满手的泡沫,椅子上的少年也满头满脸的泡沫。 小鬼小声道:「你以前帮别人洗过头吗?」 阎鹤:「……没有。」 他沉默了一下:「下次出去洗吧。」 小鬼摇了摇头,说不要。 阎鹤望着满脸泡沫还要坚持他帮他洗头的小鬼,心软下来,低声道:「没事,我知道……」 小鬼挠了挠脸,小声道:「我没有钱。」 「去外面洗不起。」 阎鹤:「……」 他放下花洒,沉默地带着小鬼将脑袋上的泡沫沖洗干净,用一张大毛巾将小鬼脑袋包得严严实实。 小鬼见到后面阎鹤都不再说话,只沉默,以为是面前人被打击到,他安慰道:「你洗得也挺好的。」 「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可不是方方面面。 脑袋和眼睛鼻子嘴巴全都照顾到了。 阎鹤解下毛巾,替他擦拭着头髮,这会信了小鬼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这话听了谁不舒心。 阎鹤将小鬼领到卧室,给他吹头髮。 小鬼盘着腿坐在床上。 第84页 大概是为了吸取刚才洗头时的经验,这会吹头髮的阎鹤总是时不时停下来问他吹出的风热不热,有没有烫到他。 小鬼总是摇头,说没有。 确实,身后人吹头髮的本事要比洗头髮的本事好多了。 柔和的暖风将髮丝吹起,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梭在髮丝中,洗髮水在暖风中氤氲起暖香。 小鬼半眯着眼睛,显然是被吹得很舒服。 阎鹤将手中低鸣的吹风机调到最小档,手指穿梭在柔软的髮丝间,嗓音低沉道:「大人不是几百年的探花吗?」 「怎么是短髮?」 小鬼盘着腿,身后人的声音听得有些模煳,但他还是听清了身后人问的问题。 他在暖洋洋的暖风中,如同一只被摸顺了毛的猫,半眯着眼睛含煳道:「长头髮不方便,我就给剪了……」 阎鹤:「身体之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注),大人怎么就剪了?」 小鬼在昏昏欲睡的环境下,嗓音含煳嘀咕道:「不剪也不行。」 「我刚开始以为我同阿生一样,是水鬼,于是天天同他泡在水底下捞东西吃。」 「长发容易挂脏东西。」 刚成为鬼那会,慕白并不知道自己是压床的小鬼。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成了鬼。 他第一眼见的鬼是阿生,又是在同一处跟阿生一块醒的,便以为自己也是水鬼。 于是他天天跟着阿生这个水鬼去水底捞东西吃。 水下跟地面不同,水底下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倘若运气好一点,碰见干净一点的水域,那潜伏在水底的慕白长发上挂着的东西便是一些死去的螃蟹与枯枝烂叶。 倘若运气不好,潜伏在水底一天,慕白的长髮便容易挂满各种乱七八点垃圾。 每每这个时候,阿生总要替他挑上一整夜长发上的东西。 阿生也是长发,他没怎么过读书,对天地与父母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敬畏,骨子就是一副土匪作风,在长发碍事时候,就将长发剪了去。 慕白也是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长发给剪了去。 但鬼魂一旦将头髮剪了,便不能再长了。 阎鹤手指穿梭在柔软的黑髮中,听着小鬼轻描淡写几句话,仿佛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说得简单。 过程不知是要吃上多少苦头。 他停下吹风筒,望着面前小鬼:「要将长发养回来吗?」 慕白一愣,好一会才摇头道:「算了。」 「现在长发看起来太奇怪了。」 阎鹤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不会有人说的。」 他也不会让那些人靠近面前人。 慕白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阎鹤将吹风筒收好,将小鬼带下了楼。 他们如同平日一样,只不过这次阎鹤吃着晚餐,小鬼不是坐在餐桌上看着他吃,而是同他一起吃。 阎鹤特地去查了古代济州属于现在那处地方,济州人喜欢的口味和菜系是什么,交代了阿姨按照小鬼的口味做的菜。 慕白在几百年中只吃过香火,其余的东西再也没有吃过,如今又能重新吃饭,颇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但他也知道如今他只是一个小鬼,身上没有钱,又不如其他的大鬼一样有什么可以贪图的阴气,还得住在人家里。 于是小鬼很是拘谨,吃了一部分便停了筷子,不再继续往下吃。 阎鹤筷子顿了顿,没说什么,只当是不合口味,小鬼不爱吃面前的菜餚。 晚上九点半,小鬼正是精神的时候,趴在床上看话本。 刚洗澡的阎鹤准备上床,就看到小鬼很懂事地下了床,同他说:「你睡罢。」 「我现在还不困。」 阎鹤问他要去哪里。 慕白扭头同他道:「我去客厅看话本。」 阎鹤上床,朝他招招手道:「我想同大人说个事。」 小鬼抱着话本,又爬上了床。 阎鹤掀开被子,让他过来一些。 小鬼目光有些警惕,坐在床的另一边,摇头道:「你在这里说就好了。」 阎鹤慢悠悠地同他道:「大人看的是什么话本?」 慕白绷着脸道:「说了你也不懂。」 从小他娘就不爱他看话本,学堂中的夫子也不喜欢他看话本。 他也知道男儿要有大抱负,就不能玩物丧志,因此也只有在死后才能痛痛快快看个遍。 慕白以为面前人也同他娘和夫子一样,要教育他少看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 阎鹤笑了笑,没说话。 之前小鬼不知道在储物间看了多少阎樟的漫画书,而且专挑奇文怪志看。 俗称热血漫。 阎樟那几本女神的漫画全是讲恋爱的,小鬼翻都没翻几下,唯独将几本热血漫都快翻烂了。 阎鹤稍稍将如今影视中成功的几个大ip的剧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大学时修过一些文学影视的选修课,写过分析这些影视成功的论文。 阎鹤温声道:「没什么,只是想同大人说一些我之前看过的话本,不知道大人喜不喜欢。」 慕白犹疑道:「什么话本?」 阎鹤将某个连载了好几部的电影剧情稍稍浓缩了一下,不急不缓讲了起来。 第85页 果不其然,面前小鬼越听越入迷,慢慢地靠近他,听到紧张处还会凝神屏气,似乎同主角一样十分紧张。 晚上十点,在最关键的情节点,小鬼大气都不敢喘,他紧张地坐在床上,身子稍稍向前倾,双手无意识地抓着面前人的手臂,止不住地追问道:「然后呢?」 阎鹤看了一眼时钟:「然后——」 他嗓音忽然遗憾下来:「十点了,我该睡觉了。」 小鬼:「???」 他一口气憋不上来也憋不下去,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人。 阎鹤淡定地拉开被子,同他温声道:「大人,我同你不一样,我明天早上还得起床上班。」 小鬼急急道:「再讲一会好不好?」 「就一会。」 「你给我说说那个绿色的大块头最后怎么样了好不好?」 阎鹤摇头:「这处一时半会说不完,要说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说完。」 被勾引得抓心挠肺的小鬼掀开被子,同他在一处,巴巴地央求道:「那你再同我说五分钟好不好?」 「就五分钟,好不好?」 阎鹤依旧是摇头。 小鬼巴巴地央求了一会,见求不到,只好紧张道:「那明天你何时能说给我听?」 阎鹤淡定道:「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再说给大人听了。」 「毕竟大人白天也起不来。」 小鬼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要足足等上一整天吗? 他急得抓心挠肺,迫不及待想知道后面那个绿色的大块头有没有去世,一听要等上一天,只觉得浑身难受。 小鬼又巴巴道:「只能等到明晚吗?」 「能不能早些再与我说?」 阎鹤似乎是沉思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小鬼眼睛亮了起来。 阎鹤温声道:「明早九点那会我的线上会议取消,那时会有时间同大人说。」 九点。 正精神的小鬼犹豫了一下。 九点那会他还在睡觉,一般来说很难醒来。 可面前人说的东西十分精彩,将他的胃口吊得足足的,压根就不想等上一整天。 脑海中对于新奇事物的求知慾终究是占了上风,小鬼钻进被子里,同他道:「现在我同你一起睡。」 「明天再醒来。」 阎鹤替他系上手腕上的红绳,配合道:「大人白天醒得来吗?」 小鬼趴在床上:「我现在睡,明天肯定醒得来。」 他叮嘱道:「你明天一定要叫我,同我说那绿色大块头的后续。」 他知道阎鹤平日里忙得很,忙着开会,忙着签各种资料,这几日大概是因为受了伤,一直都是居家办公。 能在九点钟抽出空同他说故事,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阎鹤将红绳系好,嗯了一声:「如果大人九点能醒来,我肯定会跟大人说后续。」 「后边那绿色大块头的亲人还找来了,这段更加精彩。」 小鬼窝在被子里,闻言心更加痒痒,想知道后续的心更为迫切,几乎是想着一睁眼一闭眼就能到明天九点。 阎鹤偏头将床头灯与卧室灯一齐关了,卧室昏暗下来。 小鬼睁着眼睛,枕在枕头上,同身旁人小声叮嘱:「你要记得叫我……」 阎鹤轻轻拍着身旁小鬼的背,慢慢轻声道:「记得,九点钟要叫大人起床。」 昏暗的卧室飘散着安眠的香薰,身旁人一边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低声让他快睡吧。 慕白不知不觉眼皮就开始打架。 他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想到他好像是一个小鬼,还是个压床的小鬼,怎么会有活人来哄他入睡。 一般只有他们这种压床的小鬼等着活人入睡,从来都没有像他这样的压床小鬼被活人哄睡。 可是太困了,又有人低声哄着睡觉,小鬼想着想着就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第二日。 早上九点,阎鹤揉了好几下浅灰色大床上的小鬼的后颈,叫面前的小鬼起床。 小鬼睡得很沉,但似乎是因为心里挂着事,被揉了好几下后颈,整个人有些醒来的徵兆。 阎鹤又揉了几下,小鬼迷迷煳煳翻了个身,没醒。 阎鹤低声道:「尼克萨苏——」 小鬼倏然睁开眼睛,三魂中有两魂还没有回过神,他整个人就勐然起了身,睡眼朦胧朝他道:「尼克萨苏后面怎么了?」 阎鹤:「……」 尼克萨苏就是昨天绿色大块头的名字。 小鬼对他很是喜爱。 因为绿色大块头非常勇勐忠诚,倘若放在战场上,肯定是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保得边疆平安。 阎鹤嘆了一口气,微微俯身道:「尼克萨苏没怎么,只不过九点了。」 「大人想听后续,就该起床了。」 小鬼抓了抓头髮,爬了起来,同他一起去了洗漱室。 洗漱室,小鬼一边刷着牙一边含煳道:「你同我说尼克萨苏就好了……」 他生怕又同昨晚一样,说到精彩处,阎鹤要去忙其他的事,他只能抓心挠肺地等待后续。 阎鹤嗯了一声,带着他下楼吃了早餐,同他讲了后续一段剧情。 后续的那段剧情确实是异常精彩,慕白听得心满意足,但没有像昨晚一样那么抓心挠肺期待后续。 第86页 直到晚上,阎鹤又要同他尼克萨苏的剧情时,慕白还是兴致勃勃地去听。 他以为如同今天那段剧情一样,虽然精彩,但不会让他那么期待后续。 直到出现了一个新人物。 比尼克萨苏听上去更厉害。 慕白如同昨天一样听得入了迷,坐在床上,不断地催促阎鹤说后续剧情。 直到十点,精彩的部分阎鹤还没有说完。 小鬼抓心挠肺地看着阎鹤同他说要睡觉了,只能明天再跟他说后续剧情了。 小鬼央求他:「再说说,再说说……」 阎鹤依旧是摇头。 小鬼钻进被子里,半仰着头同他道:「明天九点可以吗?」 「明天九点你要开会吗?我还能听到后续吗?」 阎鹤点了点头道:「明天九点可以。」 小鬼让他快快睡觉,不然明天没精神。 阎鹤关了灯,黑暗中唇角稍稍弯了弯。 虽然他对那些大ip的英雄故事并不狂热追求,但同小鬼差不多年龄的侄子可是这几个角色的狂热粉丝,至今都收藏着无数个关于这个角色的模型。 这个年纪的男生没有几个不会被这几个角色吸引。 更何况是专挑热血漫看的小鬼,单凭故事就能将小鬼迷得神魂颠倒。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喜欢那个绿色的大块头。 经过几天的睡前故事,慕白大概摸出了一点规律。 阎鹤睡前同的讲的故事是最吸引人的,虽然不是故意卡在情节关键处,但就是能让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续。 而第二天的后续则是满足了他的好奇,虽然不至于让他抓心挠肺,但也足以能够让他晚上主动地上床听阎鹤讲后续。 慕白虽然知道规律,但是每次都忍不住凑上去听。 他又尝试过跑到客厅,强忍住不听阎鹤给他讲的话本。 但没过一会,慕白就觉得自己看的话本索然无味,简直是小打小闹,根本没有阎鹤说的精彩。 于是他又跑回卧室听阎鹤讲话本了。 正因为是这段时间为了听话本,慕白髮现自己的作息同阎鹤差不多了。 晚上按时睡觉,白日再醒来,虽然白日里有时也会犯困,但也只会睡上几个小时,并不再像从前一样,一睡就一整天。 阎鹤还给他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衣服,都是符合他的尺寸。 一开始慕白穿着还有些不习惯,后来阎鹤就给换成了长衫。 阎鹤准备的长袍长衫都是顶好的布料,掺了金色的雪白布匹,哪怕是在灯光下走动间都熠熠生辉。 不只是如此,其他的布匹摸上去,慕白也知道价值不菲。 那些长袍长衫如同流水一样挂满了整个衣柜。 在第三日,慕白的魂魄由阴气稳固得差不多时,卫哲告诉阎鹤可以把卧室的符纸给撤去,也可以在阴天傍晚时带慕白出门。 于是第二天傍晚,厚厚的乌云和细密的雨将天空笼得阴沉沉时,阎鹤问坐在沙发上的小鬼要不要出门。 小鬼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你要把我带给秃驴吗?」 阎鹤失笑,弯腰不轻不重弹了他的脑门道:「想什么?」 「带你去洗头。」 小鬼松了一口气。 不怪他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这些日子,面前人对他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伺候他穿衣,晚上还给他讲故事,平日里也替他准备精美菜餚。 甚至前几天他还听到那秃驴说符纸上的硃砂都是取了阎鹤血混进去,以此来温养他的魂魄。 他们没遇到之前,阎鹤可不知道他对他又能救命之恩。 面前人又对他好得让慕白都有种恍惚的错觉,好像是一只待宰的猎物,正等着猎物吃好睡好养了膘再宰杀。 第一次以实体出门,不是飘着出门,慕白有些谨慎。 阎鹤揉着他的后颈,低声像是安抚道:「只是出去洗个头,很快就回来了。」 慕白舔了舔唇,点了点头。 外头的天气依旧阴沉沉,落在细密的雨。 阎鹤撑着一把黑色,隔绝了外头大部分的阳气,领着慕白上了车。 前排的司机是阎家用了很久的司机,本来眼观眼鼻观鼻这件事做得很是熟练,眼睛从未好奇乱看过。 但见到阎鹤从家里领了个人出来,看样子还不是阎樟,司机虽然面上沉稳,但心里也已经掀起了波浪。 特别是他听到一向沉静的阎鹤朝着那男生低声道:「鞋湿了没?」 司机更加讶异。 但职业素养让他如同往常一样开车朝着阎鹤定下的目的地驶去。 目的地是一家专门给津市有钱人美发的工作室,因为出名,能在里头消费的人非富即贵。 顾庭是其中消费的贵客。 他是顾家的二少爷,不缺钱也不缺势,一向凭心情做事。 他在里头消费,只不过是给着他包养的那些莺莺燕燕消费。 心情好时就等着他包养的那些小明星做造型,心情不好就丢张给那些人消费。 今天正巧碰上顾庭心情好,陪着新包养的一个小男生去店里做造型。 他不太懂为什么搞一个造型要花上几个小时,出来也没多大变化,刚开始还有点兴致陪着人在里头等,但是等久了就开始不耐烦。 第87页 他懒得继续陪着那小明星继续在店里聊天,便下楼在路边透气,顺带抽抽菸。 外头小雨细细密密,落得人心烦。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停在路边,顾庭随意地瞥了一眼。 一双黑色皮鞋落了下来,一个修长的身影微微弯腰,撑开了一把黑伞,拉开车门。 顾庭漫不经心地抽着烟,看着穿着黑色西装看上去像是秘书的人半弯着腰,撑着黑伞拉开车门。 顾庭吐出烟雾,在腾升的烟雾中看到了一双鞋靴与雪白的长袍下摆。 那雪金色的长袍下摆刺绣精緻,同他以往交往过的那些小明星在横店里穿的那些袍子都不一样。 一看上去,便能知道那雪金色的长袍定是极其柔软昂贵,不是那种横店里拍戏的普通袍子。 细细密密的细雨成了雨雾,笼得人有些看不清。 顾庭只看到一个穿着长袍的少年从黑车里出来,只露出一截白玉似的下颚。 少年的身形清瘦,但撑得起那一席雪金色的长袍,腰背很直,行走间行云流水,郎朗如日月入怀,站在黑伞下极其显目。 顾庭也包养过不少拍过古装的小明星,身形纤细,穿上古装看上去也挺好看。 但是就是缺了点味,感觉不是太端着,就是太现代。 但面前少年只是随意地站在黑伞下,却全然没给他这种感觉。 仿佛他生来便是这般金尊玉贵地养着,身上那套雪金色的长袍也不过是陪衬而已。 顾庭直了直身子,目光直直地跟着黑伞下的人。 黑伞下,身旁穿着西装的秘书似乎是对身旁人说了什么,少年微微摇了摇头。 「实在很抱歉。」 杜平撑着黑伞,带着歉意朝着面前的男生道:「阎总不是故意不陪您来,只是那个紧急会议太过突然。」 「稍等卫哲先生也会来,我先带您去工作室,您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慕白摇了摇头:「不碍事。」 阎鹤居家办公太久,大概是堆积了一些事务不得不处理。 阎鹤本来想带着他一起去公司,但慕白想了想还是让面前人先忙,不用顾忌他。 阎鹤便让杜平陪着他一起看,怕出什么意外,还让卫哲陪同一起。 杜平稳稳噹噹地将人送到门口,看到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熄灭了烟,也同他们走来。 只不过距离有点远,等男人走到门口时,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 慕白在电梯里抬眼,对上了电梯外男人的眼神。 他目光落在男人手上拎着的袋子上,目光有些好奇。 顾庭也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电梯里穿着雪金色长袍的少年渐渐消失不见。 他眼里闪过惊艷 电梯里的少年眉眼漂亮,杏眼偏圆,唇红齿白,黑髮沾了点潮湿水汽,漂亮得几乎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周身的气质清贵,不同于他在片场见过的那些小明显。 只可惜电梯运行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走进去,电梯门便在他面前缓缓合上。 浑身有点湿的顾庭没走电梯,大步走向楼梯。 只可惜等到一口气跑了几层楼,走到工作室时,顾庭失望地发现没看到穿着白袍的少年。 不知是哪家的小少爷。 工作室的人笑容满面问道:「顾总,怎么了?」 顾庭偏头朝他道:「你刚才有没有碰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生?」 工作人员微笑道:「顾总,这属于客人隐私,我们不能告知。」 顾庭半眯起眼,忽然笑道:「行。」 他走了进去,将手上的奶茶放在桌子上,朝着还在做髮型的小明星随意道:「做完了吗?」 小明星朝他撒娇道:「准备了,半个小时就好了。」 顾庭望着他,端详了一阵道:「你染粉色好看,染个粉色吧。」 小明星有点愣,他知道面前男人一向凭藉心情做事,心情好的时候愿意陪着他等,心情不好的时候懒都懒得同他联繫。 他张了张嘴,犹豫道:「可是顾哥,染粉色估计要等七八个小时。」 顾庭随意地靠在椅子上:「七八个小时?」 「正好,染。」 小明星也觉得自己染粉色好看,高高兴兴同造型师说要再染个粉色头髮。 顾庭却靠在椅子上,目光时不时瞥着门口。 七八个小时,他不信那男生还不出来。 另一侧的包间里,小鬼神情拘束地躺在洗头椅上,托尼老师嗓音温柔地问他水温合适不合适,烫不烫。 他老老实实说不烫,水温正合适。 托尼老师托着他的头,力道适中地替他洗着头,同前几日阎鹤给他洗的头简直是天壤之别。 另一边,卫哲同造型师羞涩道:「你真觉得我剪完那个头髮就能变得巨帅?」 造型师说是的。 卫哲美滋滋地坐在椅子上,同他道:「那你给我剪吧,多少钱?」 造型师报了一个数,卫哲立马屁股从座椅上弹开,礼貌道:「谢谢老师不用了,我感觉我也没必要那么帅。」 另一边正好洗头出来的小鬼竖起耳朵,听到造型师报的数,在心里记了下来。 在吹头髮的时候,小鬼坐在椅子上,犹豫了一下,朝替他吹头髮的髮型师问了一个问题。 第88页 他比了刚才卫哲那边髮型师报出的一个数,问道:「这个数,能买多少香火?」 造型师停下手中的吹风机,有点愣,但还是很敬业道:「香火,您是指蜡烛和纸钱吗?」 小鬼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造型师琢磨了一下回答道:「这个数啊,按照我们老家那边最便宜的蜡烛,大概能买四千多根吧。」 「纸钱的话,大概能称斤买吧……」 小鬼倒吸了一口凉气,同刚才的卫哲一样,屁股立马从座椅弹开,同他狂摇头道:「不吹了不吹了——」 第37章 四千根蜡烛! 他脑袋上的那些头髮何德何能能够换来四千根蜡烛。 小鬼痛心疾首,身旁的卫哲更加痛心疾首,他将「噌」一下就椅子上弹开的小鬼摁下去。 「才能换四千多根的香火,你怎么不选另一个套餐?」 「另一个套餐能换八千多根蜡烛,你为什么不选那个套餐?」 小鬼:「……」 他窘迫地几乎用气音道:「我付不起啊……」 卫哲嘆了口气,目光怜爱,仿佛在看一个傻孩子:「你刷的是阎总的卡,怕什么?」 这小鬼大概都不知道自己之前吃的香火有多贵。 慕白确实是不知道,他被摁在椅子上,髮型师重新摁开吹风机,动作轻柔地替他吹头髮,一边吹还一边道:「先生,我们这个价格不贵的,我们吹风机吹出来的风都是採用气流增倍技术,能够最大程度呵护头髮……」 小鬼闷头不说话。 他不懂那什么什么风会那么贵。 他下楼在路边蹲一个小时头髮也能被吹干啊。 只可惜卫哲不让,硬是把他摁在座椅上,甚至还让造型师加了一个护理项目。 他坐在座椅上,同小鬼语重心长道:「你是叫慕白对吧,哥年纪比你大,叫你一声小白不过分吧。」 死了几百年的慕白:「……」 卫哲继续语重心长道:「白啊——」 「哥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都在你身上了啊,你可别学什么那什么无脸鬼和无头鬼啊,把自己身上搞得脏兮兮血淋淋的。」 「没事也别摘自己眼珠子玩,就像现在一样,有事没事出来洗个头,抹点小香油,干干净净的,多好……」 经过前几天的事,他可算是看清楚了,自己后半辈子能不能扬名风水界,全靠面前的小鬼。 造型师敬业地礼貌打断道:「先生,我们这个不叫小香油,叫做精油。」 卫哲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管他什么小香油还是小精油,把小鬼弄得人模人样的就是好油。 另一边。 顾庭漫不经心靠坐在休息椅,长腿交叠,时不时抬头,似乎在望着什么。 小明星以为他是等得不耐烦了,贴心地软声道:「顾哥,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晚上再去找你。」 顾庭确敷衍地道:「没事。」 他起身道:「我出去抽根烟。」 大厦楼下,天空依旧阴沉沉,雾蒙蒙的细雨爬满车窗,空气中泛着铁锈的水汽味。 顾庭低头点燃了烟,眯着眼想着刚才惊鸿一面的男生到底是津市谁家的小少爷跑出来拍戏,又或者是扮演某个喜欢的角色。 但在脑海里过了一圈,顾庭也没想出来。 「跟在阎总身边,就别跟那些野鬼一样乱丢手乱丢脚……」 叨叨絮絮的声音从身后远远出来,顾庭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一柄黑伞下,穿着雪金色长袍的男生眼睫微垂,黑髮柔顺地搭在眉眼,面颊生得雪白,在雾蒙蒙的天气中越发显眼。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专心致志地望着被毛毛细雨打湿的地面。 顾庭下意识直起了身,他掐了烟,三步做两步地走上前去,含着笑道:「打扰一下——」 黑伞下的慕白抬起了头,望着面前的人。 顾庭生得五官硬朗,笑起来带了点痞气,目光落在了穿着白袍的男生身上,目不转睛道:「我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有些眼熟。」 他很是一副熟稔的模样道:「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伞下的男生有点愣,然后摇摇头道:「你记错了。」 「我们不可能见过。」 顾庭笑起来,并没有在意。 他搭讪经验众多,也碰过对他这套说辞并不来电的对象,于是笑着道:「那看来可能是我记错的,也可能是觉得跟你有缘,所以觉得眼熟。」 他天生就是一副与谁都合得来的模样,笑吟吟道:「你也是来这里剪头髮的吗?好巧,我刚好也陪我弟弟来这里剪头髮。」 「我弟弟跟你年纪一样,能加个联繫方式吗?你微信号多少?」 黑伞下的男生对着他认真道:「我没有微信。」 顾庭哦了一声,依旧是笑吟吟道:「那能告诉我手机号是多少?」 小鬼又摇头,老实道:「我也没有手机。」 顾庭眉头一跳,以为是面前男生不愿给他联繫方式,便无奈道:「好了,不愿给也没关系。」 他半开玩笑道:「没手机你平时怎么跟你朋友联繫?」 「总不能飞鸽传书吧?」 顾庭的本意是想开个玩笑,放松一下气氛,但没想到黑伞下的少年却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还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第89页 他跟阿生确实是用飞鸽传的书,只不过用的是鸽子的魂魄。 顾庭:「……」 他以为面前人还在敷衍自己,依旧不死心地展开话题,笑着道:「你多大了?」 慕白想了想,老实道:「三百多岁了吧。」 顾庭:「……」 他神色复杂,轻声道:「你要是不想我打扰,直说便可以了……」 大可不必胡言乱语。 因为长相优越,家世出众,加上对对象的挑剔,顾庭在搭讪这一块几乎碰过什么壁,还是头一回碰到同他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的人。 面前少年看上去也不像是会睁着眼胡说八道的人。 正当顾庭不死心再次尝试开口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 「顾总。」 顾庭偏头,看着来人穿着一席黑色大衣,肩宽腿长,撑着一把黑伞,面容淡漠地望着他。 顾庭愣住,好一会才挤出个笑道:「是阎总啊,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阎鹤就打断他,淡淡道:「借过。」 顾庭:「……」 这块地那么大,面前人就偏得从他这边过? 他同阎鹤也算是熟人,毕竟津市顶层圈子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人。 甚至顾庭还同阎鹤是同学,他样样成绩都优秀出色,只不过每样成绩都是第二名。 因为第一名是阎鹤。 学生时期,无论学校空降多少外地招来的大神,第一名永远都是阎鹤。 但好在阎鹤还有一点是比不上他顾庭的。 顾庭稍稍舒了一口气,他性格好,玩的圈子多,阎鹤却因为一些阎家的风言风语,上学时期几乎没有同伴。 家世差的没资格靠近他们这个圈子的人,家世好的,因为那些风言风语忌讳同阎鹤走在一块。 总有人为了讨好他这个万年不变的老二,说阎鹤这样的人,也就是成绩好了点,要论受欢迎,还得是他顾庭。 顾庭皮笑肉不笑地让出了位置,结果却看着撑着黑色的男人从头面前走过,来到了男生面前低声道:「卫哲他们呢?」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刚才什么话都不愿与他说的男生半仰着头,同阎鹤乖乖道:「他们还在里面,我出来透透气。」 「你怎么来了,开会开完了吗?」 第38章 小鬼确实是一副很乖的模样。 毕竟刚才吹个头吹去了四千根蜡烛,抹个小香油又去花去四千根蜡烛。 他跟阿生做了几百年的鬼,都没挣过那么多香火。 慕白想了想,又将黑伞撑高了一点,给阎鹤遮伞。 阎鹤明白了面前人的意思,他收了黑伞,半弯着腰,进入那柄黑伞下,说会议已经结束了。 顾庭:「……」 他先前站在这里那么久,也没见男生有给他遮雨的意思。 顾庭刚忍不住想开口,就听到穿着长袍的男生小声说:「我刚才在上面洗了一个头,花了好多钱。」 阎鹤嗯了一声,问花了多少。 男生声音更加小道:「花了八千多根蜡烛。」 顾庭一听就来劲了,压根就没管男生口中八千多根蜡烛是怎么一回事,他只知道阎鹤果然还是同以前一样,跟冰山木头一样。 跟小男生处居然还要人担心花钱多。 这不妥妥是木头还能是什么? 要他顾庭来,面前人早就被他哄得高高兴兴地去做头髮了,怎么可能会担心开销大? 顾庭立马笑吟吟道:「八千多算什么,我在这边办有卡,能打五折……」 话还没说话,顾庭就看到阎鹤接过男生手里的黑伞,偏头道:「那下次我们在家洗?」 慕白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他现在手上有伤洗不了头,但八千多根蜡烛又太贵。 拜託面前人帮他洗也行。 阎鹤沉吟了一会,道:「我下次洗应该不会像上次那么糟糕。」 慕白欣然同意,并且举着手:「那等我手好了我也帮你洗。」 阎鹤微微一笑:「好。」 顾庭有点愣,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八千多对他们来说怎么可能会贵。 正当他愣神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嗓音将他唤了回来。 「顾总,借过。」 顾庭下意识要向一旁走去,但反应过来后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死心道:「等等——」 黑伞下的两人一同望着他。 顾庭笑吟吟,看上去颇为熟稔道:「阎总,这么多年没见,您也不介绍介绍身边的这位。」 他颇为诚挚道:「也不知怎么,我一看到阎总身边的这位,就感觉特别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一样。」 顾庭不相信,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身旁的男生还无动于衷。 但凡是津市上层圈子的人都知道点阎家的风言风语。 跟着阎鹤这块冷冰冰的木头还不如跟着他。 顾庭笑吟吟,心中信誓旦旦。 毕竟从前在学生时期,几乎大部分人都是选择跟随在他身后。 果不其然,穿着长袍的男生望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顾庭眼神更加温柔似水,一双桃花眼微弯,深情款款地望着面前人。 黑伞下的慕白偏头,同阎鹤迟疑悄声道:「我怎么感觉我看他也有点眼熟?」 第90页 阎鹤微微敛眉道:「他身上没有阴气,是活人。」 意思是面前的顾庭不可能同小鬼一样是鬼魂,死了几百年的小鬼也不会看他眼熟。 慕白摸了摸鼻子:「兴许是我看错了。」 对面的顾庭还在眼神温柔似水地望着他。 慕白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那样子……」 阎鹤偏头,忽然低声道:「你看他那样子,觉得他那样的人很好?」 确实,顾庭长年累月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瞧着便让人放松警惕。 慕白摇了摇头,他小声道:「不是,我看他那样子,我总想抽他……」 跟他娘小时候想抽他一样。 阎鹤眉头跳了跳,不太理解小鬼口中想抽面前人是什么意思。 顾庭还在坚持不懈,他含着笑,佯装苦恼道:「阎总不愿介绍吗?」 「也是,是我唐突了,阎总一直都是不太爱搭理我们,以前大家同学聚会也都邀请不到您……」 风风火火洗了个头赶下来的卫哲听到这句话,警惕地抬头,望着面前的男人。 面前男人穿着休闲西装,身材很不错,长相硬朗,带着点痞气,仿佛一副同阎鹤很熟稔的模样。 但他可没忘记前不久去洗头的时候,男人可是见了他们,掐了烟就随他们大步跨过来。 要不是电梯门关得及时,面前男人指不定就跟小鬼搭上话了。 卫哲脑海中立马敲响警钟,要知道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挂在小鬼身上。 要是面前小鬼被眼前的男人哄骗了去,他后半辈子还怎么在风水界扬名? 卫哲打起精神,笑容满面道:「先生,你好你好,阎总现在没空。」 他一边热情地将人挤走一边道:「下次阎总有空再跟您聊。」 跟在卫哲身后赶来的杜平:「?」 他只迟了一步,怎么感觉自己的工作就被人抢了。 顾庭强势地挤上前去,也挂着笑道:「我知道阎总平时忙,我就想问问阎总身后的人。」 「阎总不介意吧?」 黑伞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望着顾庭,忽然微微一笑:「当然不介意。」 他拿出手机,温声道:「他没有手机,你加我的联繫方式就好了。」 顾庭哽了哽,皮笑肉不笑道:「阎总,您这就说笑了,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能有谁还没手机……」 小鬼朝他老实道:「我就没有。」 顾庭:「……」 卫哲哎呀哎呀地叫着,生怕面前小鬼因为手机被面前男人给哄走了,立马道:「别急别急,过后哥给你买一个——」 顾庭看了一眼微笑着拿着手机的阎鹤,又看了一眼站在黑伞下的慕白,咬咬牙,扫了阎鹤的联繫方式。 阎鹤将手机放在口袋,嗓音温和道:「刚才听顾总说同我们家小白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顾庭笑吟吟道:「当然是真的。」 「我一见到阎总身后的人啊,就觉得特别亲切,特别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阎鹤微微一笑道:「这样,小白刚才也说好像同你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慕白点了点头。 顾庭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语气也更轻柔:「大概我真的同阎总身后的人有缘吧。」 他嘆息道:「不过说起来,我跟阎总您也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以前做了那么多年的同学。」 「如今想来也是十分感慨啊,要不这样,明天晚上我请阎总和您身边的人吃顿饭怎么样?」 他语气热情道:「阎总可别拒绝啊,从前聚会请了您那么多次,您都没来,这次可真不能拒绝了啊。」 顾庭想法很简单。 既然阎鹤不让他接触身后的人,那就两个一起请。 到时候他再指使人找个理由把阎鹤支开,他再好好地同身后的男生聊聊天谈谈心。 他家世和样貌都不输阎鹤,性格好,从不屑于强取豪夺,对待情人一向温柔,还没遇到过拒绝过他的人。 顾庭很是信誓旦旦,他倒不怕阎鹤拒绝他的邀请,大不了多邀请几次,阎鹤也就不好拒绝了。 谁知面前人竟同微微一笑道:「确实,我们许久未见,在餐厅恐怕不好叙旧。」 「要不这样,明天我在家中招待顾总怎么样?」 顾庭被吓了一大跳。 他同阎鹤哪里有什么同学交情? 平时能说上几句话就不错了,背地里谁不知道他这个万年老二不爽阎鹤? 摆鸿门宴要吓唬他顾庭? 以为这样就能让他顾庭知难而退? 可笑。 他顾庭可不是被吓大的,他只会觉得在家勾搭人更刺激! 顾庭稳了稳心神,假装热情惊喜道:「果真?」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顺道带瓶好酒登门拜访。」 「还望阎总不要嫌弃。」 阎鹤点了点头,撑着黑伞道:「好,那明晚七点恭候顾总,回见。」 杜平立马上前,问顾庭要联繫方式,明日让司机去接顾庭上门。 顾庭给杜平联繫方式,再抬头时,发现撑着黑伞的两人已经朝着停好的车辆走去。 雾蒙蒙的雨雾中,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在细雨中连成一道昏黄的线。 第91页 顾庭不经意地望向地面,却愣住。 黑伞下,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顾庭起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谁知道抬头低头对了好几次,发现地面上都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的影子很长,身形看上去也很高。 是阎鹤的影子。 那个穿着白袍的男生没有影子! 顾庭下意识朝前走了两步,看到穿着雪金色长袍的男生坐在车内,车窗半敞开,露出脸。 他微微歪着头望着他,似乎是注意他的眼神,男生朝他微微一笑。 顾庭愣愣地停住了脚步。 黑车缓缓地行驶着,穿着雪金色长袍的男生渐渐消失在视野,再也瞧不见,跟一场梦一样。 顾庭怔怔地在原地,直到身后的小明星担忧地叫着他:「顾哥,你怎么了?」 顾庭才回过神,发现染头髮染到一半的小明星站在他身后,说见他太久没回来,就出来找他。 小明星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顾庭抓了一把头髮,说没什么,便跟着小明星一同上了楼。 只不过在上楼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雾蒙蒙的雨雾。 ——— 黑色迈巴赫车后座,慕白好奇道:「刚才的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啊?」 阎鹤弯腰摸了摸他的鞋靴,看有没有湿:「不是。」 慕白疑惑道:「那你怎么明天要请他来家里吃饭?」 阎鹤见到鞋靴没湿,直起了身子,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看他眼熟吗?」 慕白想了想:「确实是有点眼熟……」 「但你说了他身上没有阴气,是活人,估计是我看错了。」 阎鹤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温声道:「不一定是看错。」 「还有别的可能也不一定。」 慕白扭头问他:「什么可能?」 阎鹤笑了笑:「大人明天就能知道了。」 小鬼也不急,只点着头说好。 第二日晚。 依旧是个阴沉沉的下雨天。 顾庭穿戴整齐,手上提着一瓶红酒,站在别墅门前。 他脖子上栓了好几根红绳,里头全是他昨天找人求来的护身符。 顾庭脸色肃冷地摁了门铃。 门铃响起几声,便有人打开了门。 来人是卫哲,笑呵呵地给他开了门道:「顾总,来得真准时——」 顾庭瞟了几眼门内,发现客厅里亮着灯,没有其他血淋淋的场景出现。 他进了门,也挂着笑道:「打扰了。」 穿着黑色毛衣的阎鹤从厨房里端了一盘菜,沙发上的男生抱着枕头,正在看电视剧。 似乎是发现他来,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顾庭下意识朝着那人的身下望去。 果真没有影子。 顾庭心中惊骇,步伐下意识顿住。 第39章 客厅内灯光明亮温馨,电视声传来电视剧的笑声,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但顾庭却愣然地站在原地。 他望着沙发上没有影子的少年,抱着枕头,想了想,同他礼貌打招唿道:「你好。」 顾庭下意识道:「你好。」 说完后,便直直站在地面,愣然地一动也不动。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慕白挠了挠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本说来打下手的卫哲这时候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餐桌上只有几盘冒着热气的菜餚。 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慕白朝着沙发另一边挪了挪,努力活跃气氛道:「要不要坐一坐?」 顾庭有些僵硬,点了点头,将带来的礼品放在桌面,随后也坐在了沙发上。 慕白也有些拘谨,不再盘着腿,两人一人坐在沙发最左边,一人坐在沙发最右边。 这时候,卫哲从楼上下来,见到两人坐在沙发上,他笑眯眯地坐在中间,热情道:「顾总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顾庭余光望着专心致志看着电视剧的慕白,整理一下领带道:「做一些海外进出口的贸易。」 卫哲惊嘆道:「真厉害啊,顾总祖上就是做这个的吗?」 顾庭虽然面上谦逊,但面色还是难掩矜傲道:「对的。」 「祖上曾经还是皇商,从仕的也不少。」 卫哲笑得更加热情:「呀,顾总祖上真是厉害……」 顾庭语气矜持道:「都已经是过去了……」 卫哲笑呵呵地点头,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拍着脑袋道:「厨房里的鱼还没处理,我去处理一下。」 慕白也跟着起身,自告奋勇道:「我也去——」 结果一起身便被摁了下来,卫哲:「你就坐着吧。」 面前小鬼可是取厨房里的人身上两大碗血才有了实体。 这实体可不是让小鬼宰鱼用的,是得好吃好喝地养着用的。 慕白被摁着坐在沙发上,看着卫哲一熘烟地跑进了厨房。 客厅里又只剩下他跟顾庭。 一人坐在沙发一边,看起来都颇有些拘谨。 大概是先前卫哲同自己说了几句话,顾庭心里稍稍稳了稳,不再像之前那么惊疑。 顾庭抬眼扫了一圈大厅,没发现什么令人头皮发麻的阴祟摆件,看起来也没有想像中那么阴森森。 第92页 相反,客厅里的摆设倒是不同于大多数人印象中冷冰冰的阎鹤,反倒温馨得让人讶异。 顾庭曲起手指,止不住地敲着膝盖,眼光时不时看着空荡荡没有男生影子的地面。 他背后有些发凉,想起了年少的上学时期关于阎鹤的传闻。 阎鹤的传闻大多是阎家人传出来的,说阎鹤天生就沾邪祟,八字硬,同谁走近,谁就容易被邪祟缠身。 起初也有人不信,但伴随着时不时出现的闹鬼事件,渐渐的,年级里大多数人都不敢靠近阎鹤。 顾庭作为万年老二,但家世好,性格也好,在圈子里人缘也是顶顶的好。 如今见识到了没有影子的慕白,顾庭反倒对传闻更加深信不疑。 果然,阎家人说得对。 一向性情沉稳冷静的阎鹤跟邪祟息息相关,指不定还用了什么手段把男生带回了家。 顾庭坐在沙发上,他压低声音同身旁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慕白偏头,同他道:「慕白。」 顾庭抬眼看了一眼厨房,看见厨房没有人出来的迹象,他继续压低声音道:「我都知道了。」 」你——」 慕白歪着脑袋:「知道什么?」 顾庭神色带着点凝重:「你是不是平日里都出不去?」 慕白点了点头:「对的。」 阎鹤说他现在魂魄凝结成的实体还不太稳固,如今昼长夜短,平日出去容易损伤他的魂魄,所以一般不让他出去。 顾庭:「是不是阎鹤不让你出去的?」 慕白又点了点头。 顾庭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又试探道:「上次你说你没有手机也是真的?」 慕白老实道:「真的。」 顾庭:「所以你平日里不能出去,也没有手机联繫其他人,只能待在阎鹤身边?」 慕白想了想,觉得面前人说得没错,于是便点了点头。 顾庭深唿吸一口,想到了一个惨死的年轻男孩,死后变成了魂魄后也不得去投胎,要日日夜夜待在阎鹤身边,满足阎鹤的私慾。 他神色越发凝重,最终还是开口道:「你……你平日里都是一个人睡的吗?」 慕白摇头。 顾庭神色更加凝重,立马追问道:「你平日里不会是同阎鹤一起睡的吧?」 慕白点了点头道:「对的。」 顾庭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果真是这样……」 阎鹤果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慾,连一个惨死的魂魄都不曾放过。 「聊什么呢?」 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望向他们。 顾庭立马打着哈哈镇定道:「没聊什么,就随口说一些家常话。」 阎鹤稍稍颔首,他温声道:「菜做好了,可以开饭了。」 顾庭起身,僵硬地点了点头道:「好。」 他今天就是跟谁说,谁都不可能相信,有一天他会在阎鹤的家里,吃阎鹤亲手做的饭。 这听上去比恐怖故事还要恐怖。 顾庭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恍惚,对着一桌的菜餚只觉得梦幻。 阎鹤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帮身旁的慕白盛饭。 饭桌上说话的人并不多。 顾庭从小到大都不爱吃青菜,成年后又能选择自己喜欢吃的菜餚,也没人敢对着顾总挑毛病。 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忘记了这一茬。 直到他看到对面的慕白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吃青菜。 顾庭点了点头,紧接着见到慕白望着他的眼神,他下意识就伸筷子夹了一筷子的青菜。 无他。 那眼神跟小时候他妈看他吃饭时不听话的眼神一模一样。 阎鹤盛了一碗汤给小鬼,温声道:「顾总大概是吃不惯小白菜吧。」 慕白接过汤,拧着眉咕哝道:「那也不能老不吃青菜……」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见到顾庭从头到尾都没吃过青菜,就有点手痒。 跟他娘想抽他一样,他有点想抽面前人。 可他也知道这是不对的。 小鬼喝了一口汤,咽了下去对顾庭道:「没事,你吃你的吧。」 顾庭愣然哦了一声,然后准备用公筷夹排骨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了小鬼望着他的眼神。 顾庭:「……」 手中的公筷默默地转了一个弯,夹上了清炒小白菜。 慕白的眼神满意起来。 顾庭将小白菜放进自己的碗里,跟兔子一样默默地吃起了青菜。 一顿饭吃完,顾庭感觉自己塞了一肚子的青菜。 吃过晚饭后,顾庭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多了青菜不习惯,有些昏沉。 他心想果然他小时候不爱吃青菜是有道理的。 看吧,如今他一吃青菜脑袋就晕乎。 顾庭强撑着打起精神,拆了自己带来的红酒,准备套面前两人的话。 倘若慕白真是一只惨死的小鬼,因为私念被拘在阎鹤身边不得去投胎,那阎鹤便是罪孽深重的大罪人。 顾庭笑吟吟地醒了酒,给面前的阎鹤和卫哲倒了酒,小鬼吃饱了犯困,早早就上楼去睡觉。 顾庭心想上楼了也好,那小鬼一看便什么都不知道的,倘若知道了这些事情,指不定得心里得怎么想。 他举着杯,微笑着张了张嘴,却发现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煳,眼前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第93页 沙发上另一边的卫哲风风火火将人扛到沙发上,一边扛一边叨叨道:「这人还挺沉……」 阎鹤坐在沙发上,偏头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卫哲点头:「都准备好了。」 「只要取面前人一点血,再融进符纸里,看符纸有没有产生反应,就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小白的子孙后辈。」 阎鹤点头,双腿交叠,神色淡淡道:「那就开始吧。」 卫哲嘿嘿一笑,取了跟绳子将面前人捆了起来,又取来了符纸开始试验。 不知过了多久,沙发上的顾庭昏昏沉沉听到有人说话交谈的声音。 「符纸产生了不小的反应,这人确实是慕白的子孙后代,同他有些血缘关系……」 「虽然已经是几百年的后代了,但还是有关系在的,慕白可以说是他祖宗……」 顾庭从小对药物代谢能力很快,此时此刻昏沉的脑袋渐渐清明,他睁开了眼,愣愣然地听着卫哲说的话。 「有了后辈就大概能知道大体的方向,说不定他家庙堂上还供奉着慕白的牌位,族谱上写着慕白的名字也不一定……」 顾庭愣愣然地恍惚着神色。 那穿着白袍的男生是他的祖宗? 真往族谱上数能数出来的那种祖宗? 顾庭神色越发恍惚,直到他勐然想到刚才同慕白谈的话。 ——「你平日里不会是同阎鹤一起睡的吧?」 ——「对的。」 这两句话如同惊天巨雷炸响了顾庭的脑子,将愣然恍惚的他脑子炸得嗡然作响,愤怒脱口:「阎鹤,你他妈睡我祖宗?」 第40章 一声「你睡我祖宗」如同惊雷响彻客厅。 拿着符纸的卫哲吓了一大跳,他反射性一擒一压,将沙发上的顾庭给死死压住。 顾庭被捆住双手使劲挣扎,他脖子爆出青筋,无能狂怒道:「阎鹤——」 卫哲立马虎着脸道:「说什么呢!」 「叫阎总!」 顾庭依旧奋力挣扎,声嘶力竭道:「阎鹤,你他妈不是东西——」 居然还睡他祖宗。 卫哲差点按不住顾庭,他搞不懂为什么刚才还好好躺在沙发上的顾庭如今却像是发了狂一样地挣扎。 但没过多久,他就反应过来,楼上的小鬼是顾庭的祖宗。 阎鹤好像真睡了人祖宗。 卫哲有点心虚,抬眼望了望一边沙发上的阎鹤。 阎鹤面色淡定,泰若自然地喝了一口茶。 顾庭怒目瞪向压制着自己的卫哲:「你他妈给老子松手。」 阎鹤抬了抬眼,淡淡道:「松手。」 卫哲麻熘地松手。 顾庭被捆在沙发上,跟一条鱼一样挣扎,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阎鹤真不是东西。 阎鹤:「你都听见了?」 顾庭怒目道:「我不止都听见了,我都还看见了!」 阎鹤哦了一声,他道:「那你还不叫人?」 顾庭继续怒目道:「我他妈叫什么人?」 阎鹤慢条斯理,嗓音轻缓道:「祖宗的对象叫什么,你就该叫我什么。」 卫哲嘶了一声,心想好像没错。 这样算来,阎总好像是面前顾庭的祖……祖奶? 顾庭傻眼了。 他甚至都忘记了挣扎,在沙发愣住,足足过了好几秒,大脑却依旧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学生时期,他成绩永远是第二名,永远赶超不了阎鹤,是众人口中的万年老二。 但是在人际关系这方面,他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周围阿谀奉承的人都说阎鹤没有半点笼络人脉的本事,哪怕次次第一,到头来还不是独来独往一个人。 他那些狗腿子总是说:「要论起人脉,我们顾哥可是甩某些人是十万八千里,也是顶顶优秀的。」 「就是,指不定毕业二三十年后,凭藉顾哥的人脉,某些人见到了还得叫顾哥一声哥……」 大脑一片空白的顾庭神情恍惚,过去二十多年信奉的人生信条粉碎成了渣。 原来二三十年后,他这个万年老二不仅没混得让阎鹤叫他一声哥。 阎鹤却混成了他的……祖奶。 顾庭面如死灰,木然地停在沙发上:「你们怎么就确定慕白就是我祖宗?」 卫哲将手中的符纸晃了几下,解释道:「这符纸产生了反应,足以证明他与你同宗。」 顾庭其实心中已经信了八九分。 他对迷药一类的药物代谢很快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倘若不是误打误撞醒来知道这件事,恐怕阎鹤这辈子都不会让他知道先前碰见的少年是他的祖宗。 顾庭又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心想自己说什么也要把自家祖宗给带回去。 卫哲连忙上前压制,一个拼命挣脱,一个拼命逃,又吵又闹,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带着点茫然。 慕白懵然地站在楼梯上,一手还搭在楼梯扶手,望着客厅里混乱的场景。 客厅地板上散落着几张符纸,卫哲面色稍稍狰狞,他抬起膝盖,手脚并用,拼命地压住沙发上的顾庭。 顾庭一身西装已经变得皱巴巴,手和脚都被捆了起来,面红耳赤地拼命挣扎。 穿着家居服的阎鹤坐在一侧的沙发上,坐姿端正,清风朗月,手持茶杯,跟混乱狰狞的场面格格不入。 第94页 听到声音,沙发上的两人一齐扭头望去,阎鹤随后也抬眼望去。 慕白谨慎地小声问道:「你们是在杀人越货吗?」 一脸狰狞的卫哲:「……」 疯狂挣扎的顾庭:「……」 阎鹤轻轻吹了一口茶水,温声道:「没杀人,也没越货。」 「只是给你找个孙子。」 慕白:「?」 他懵然望着沙发上一米八,被捆得像个大螃蟹一样的顾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顾庭。 他张了几次嘴,才结巴地说出话:「我孙子?」 阎鹤点了点头:「嗯。」 「准确来说应该是曾曾曾孙。」 慕白:「……」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有了曾曾曾孙,而是怪不得他那天老是想抽面前吊儿郎当的顾庭。 跟他娘想抽他一样。 原来是一脉相承。 小鬼恍然大悟。 他走下楼梯,绕着沙发走了一圈,小心地观察着沙发上的顾庭,似乎在谨慎地判断面前人究竟是不是他的曾曾曾孙。 被捆在沙发的顾庭看到慕白,眼前一亮,用眼神努力示意慕白靠近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慕白凑近了一点,听到顾庭压低声音,同他急急地说把卫哲给支开,再给他松绑,他们一起逃出去。 慕白蹲下来,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也是被抓进来的。」 顾庭:「……」 慕白:「我都被抓了好多天啦。」 顾庭:「……」 慕白:「不过他们人挺好的,包吃包住还包洗头。」 阎鹤现在洗头洗得可好了。 泡沫都不会流到他眼睛了。 被捆得像螃蟹一样的顾庭对压住他的卫哲无能狂怒:「你要是还不放开我,信不信老子让你蹲局子?」 「老子举报你个江湖骗子招摇撞骗,让你牢底坐穿信不信?」 卫哲:「我可不是江湖骗子,我有证。」 他淡定道:「道士资格证、符箓师资格证、天师资格证都有,蹲不了局子。」 说完,他还不忘拍一拍阎鹤马屁,骄傲道:「我现在还交社保和纳税呢。」 「我天天都在给国家做贡献。」 顾庭简直要昏了头脑,怒目道:「你拘禁人祖宗这事不犯法?」 卫哲谦逊道:「目前抓鬼这事还没有立法,抓鬼这事暂时还没有人能管得着。」 慕白安慰着自己的曾孙道:「他说得没错。」 「确实是这样的。」 顾庭:「……」 话虽如此,但蹲在地上的小鬼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有祖宗的样子,他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地问阎鹤能不能松开绳子。 没想到阎鹤竟然点了点头,朝卫哲道:「松绑吧。」 慕白跟着松了一口气,仔细打量松绑后的顾庭。 乍一看,他跟顾庭并没有多大的相似,但细看下,眉梢眼角处又有着细微的相似。 慕白扭头朝阎鹤小声道:「我真的是他祖宗?」 阎鹤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用符纸测了几次,结果都显示你跟他同宗。」 慕白望着面前的顾庭,有些紧张。 毕竟作为孤魂野鬼流浪了那么久,如今乍然得知自己还有后辈存在世上,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问顾庭在族谱里对慕白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 顾庭却有些尴尬,说他们顾家早就没了什么族谱。 慕白:「???」 卫哲也傻了眼:「你不是说你们家祖上是皇商吗?还有人从了仕啊!」 顾庭无奈道:「我家祖上确实是皇商,也确实有记载的古籍与大批的古玩,但战争时期,谁管你家是皇商还是皇帝,打起仗来,抢的抢,烧的烧,该烧的都烧没了……」 「早些年我祖父他们还出国留洋躲过一段时间,隔了挺长一段时间才回来,就连顾家的祖宅也是后来才修缮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古建筑……」 「平时祭祖也都是祭祀有名字的祖先,其他的祖先因为记载不全,都没办法祭祀,只能摆一个顾氏牌位,其余再多的也没了。」 卫哲不死心道:「你不是说你家有几百年的歷史吗?一百年都不剩了?」 顾庭咳了咳道:「做生意嘛,半真半假打点噱头啊,更何况我家祖上确实是皇商,只不过该烧的东西都给烧没了而已……」 慕白也不死心,急急问道:「真的烧得一点都不剩了吗?」 顾庭犹豫了一下:「应该是烧得差不多了,但老一辈可能还留着些东西,连着户口本一起锁在保险柜。」 慕白巴巴道:「真的吗?」 顾庭看着比自己还小的祖宗蹲在地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咬牙道:「真的——」 赶明他就回家偷户口本,翻箱倒柜找一找能不能找到什么没烧完的东西。 实在不行就带两颗古玩珠子回来哄一哄祖宗。 总不能让自己亲祖宗失望。 得知或许还有些东西没烧完,慕白松了一口气,看上去有些高兴。 顾庭也跟着高兴起来,心想慕白再怎么说也都是他们顾家的祖宗,也应该由他们顾家养着才是。 这样想着,顾庭便隐晦地瞥了一眼一旁的阎鹤,压低声音朝着慕白说:「到时候我把您给接出来。」 第95页 「给您塑个大金身,天天给您拿钱纸烧着玩,想吃多少香火就吃多少香火!」 慕白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道:「真的?」 顾庭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 「镪」地一声,茶杯不轻不重地落在茶几上,阎鹤偏头温声道:「在说什么?」 顾庭坐直了背嵴,笑呵呵道:「没说什么。」 阎鹤望着他:「顾总不计较刚才放血绑人的事了?」 顾庭笑呵呵继续道:「阎总替我们顾家找到了祖宗,我这个小辈不过是被放了点血,有什么好计较的?」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阎总,让顾家能在百年后接回祖宗。」 阎鹤望着笑眯眯的顾庭,没说话。 过了一会,他忽然也笑了,慢慢道:「这有什么好谢的?」 慕白看着两人说话,一会扭头看顾庭说话,一会又扭头看阎鹤说话,总觉得两人间的气氛颇有些怪异。 他看着阎鹤慢慢温声道:「他找到了宗族,也就能给我名——」 话还没说话,他就被勐然弹射起身的小鬼捂住了嘴巴。 顾庭:「?」 他愣然道:「给什么?」 小鬼强装镇定道:「给他快乐。」 他捂着阎鹤的嘴,掷地有声道:「我找到了宗族,也就能给他快乐。」 顾庭一脸不相信犹疑:「真的?」 慕白镇定地点了点头,并且用捂着阎鹤嘴的手上下动了动,假装阎鹤也点了点头。 顾庭:「……」 阎鹤神色平静,全然一副没有被强迫的模样。 慕白有些心虚,但还是没放开手。 开玩笑。 只要他一放开手,阎鹤保准会对他的曾曾曾孙说真好,自己找到了宗族,也就能给他一个名分了。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 前些日子在床上,阎鹤左一个大人不负责,又一个跟着大人没名分,几乎要活活将他闷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甚至窘迫到了阎鹤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阎鹤说今晚九点半要关灯睡觉,他九点便老老实实待在床上,连话本都不敢再带上床。 小鬼耳根子有些红,他偏头小声道:「你别在他面前说名分的事好不好?」 他好歹也算是面前人的祖宗。 哪有祖宗的对象朝着曾曾曾孙追要名分的。 还是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 祖宗就得有祖宗的样子。 阎鹤偏头,望着他,好久才点了点头。 慕白小心翼翼地松开手,看着阎鹤果真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微垂眼睛,不再说话。 他松了一口气,放心下来。 但仿佛是被他刚才的话伤害到了,接下来阎鹤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侧的沙发上。 顾庭在一旁拼命给自己祖宗上眼药,试图让自己的祖奶换人。 他故作惊讶与感动道:「帮您找回曾孙,阎总竟然会感到快乐。」 「没想到阎总竟是那热心的人。」 「毕竟从前老师说阎总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冷淡了点,也不太爱与同学交流……」 慕白下意识反驳道:「他一直都是这样热心的。」 就连祈福得的娃娃都带在身上,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挂在口袋中。 慕白严肃着脸道:「你也不要乱说他不爱交流。」 他每天晚上还给他讲故事。 怎么就不爱交流了? 胡说八道。 顾庭无端被自家祖宗教训了一顿,他张了张嘴,心想道:「那学生手册上就是这样写的啊。」 「他也没乱说……」 为了让面前人不当他祖奶,顾庭咬牙继续上眼药道:「阎总以前确实是独来独往一人,不太喜欢跟周围的人说话……」 沙发上的阎鹤说话了。 他微垂眼睫,嗓音轻而淡道:「从前我的确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冬日里落了很大的雪,我都是一个人扫雪,常常扫到天黑了再回去。」 顾庭:「???」 他目瞪口呆。 他们学校什么时候要让学生扫雪了? 慕白立马道:「你们学堂也太过分了。」 阎鹤摇摇头:「都是我的问题。」 他抬起眼,像是嘆息道:「如果我像顾总一样,肯定会有很多人帮忙一块扫。」 顾庭:「……」 慕白望着自己的曾曾曾孙,语重心长道:「小顾啊。」 「你同他以前都是同学,怎么不互帮互助一下?」 顾庭:「……」 他总觉得阎鹤这幅嘴脸比考了第一名还要面目可憎。 阎鹤掩唇,自言自语道:「没名没分的,顾总不帮也是正常的。」 顾庭:「……」 面前人还真想他叫他祖奶? 慕白心虚地没敢抬头,小声地安慰着阎鹤。 一会说冬天下雪时陪他一起扫,一会又说阎鹤看着他扫就好了。 最后见阎鹤依旧是掩唇,垂着眸子,看上去很是落寞的样子,慕白绞尽脑汁哄着哄着,蹦出了一句等落雪了让顾庭过来扫。 顾庭:「?……」 阎鹤这才放下手,微微一笑说:「这怎么好,」 看着笑起来的人,慕白扭头,巴巴地使眼神,朝着顾庭做了一个拜託的神情。 第96页 顾庭:「……」 几百年前的祖宗求他办事,他还能怎么办? 顾庭咬着牙道:「我扫,我从小就爱扫雪,我一天不扫我浑身难受……」 阎鹤礼貌道:「辛苦顾总了。」 慕白见阎鹤终于抬起头,不再是一副落寞的模样,欣慰地点了点头。 但这幅模样在顾庭眼里活脱脱就是一副已经被迷了心窍的模样。 简直就是被迷昏了头! 他痛心疾首,刚想开口,却听到阎鹤同卫哲说夜深了,送客。 顾庭抓着沙发,刚想说还早得很,谁知道阎鹤礼貌道:「顾总刚才也说了。」 「以前我性子冷淡,不爱跟人交流。」 潜台词便是同他没交情,赶紧趁早滚蛋。 语气是谦逊温和的,内容是简单粗暴的。 只可惜他死了几百年的老祖宗半点也听不出来潜台词,只坐在阎鹤身边,唏嘘从前那些老师同学看错了阎鹤,明明多有爱心的一个人。 顾庭也只恨自己从前瞎了眼。 竟觉得阎鹤是块木头。 慕白一路将自己的曾曾曾孙送到门口,本还想上演一出祖宗与孙子分别的感人剧目,甚至顾庭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同他悲痛相拥。 可剧目最后被阎鹤一句伤口有点疼被拦腰折断。 小鬼耳朵跟雷达一样竖起来,立马丢下自己的曾曾曾孙,跑到阎鹤身旁嘘寒问暖。 顾庭最后也只能挤出一个笑,同他死了几百年的祖宗说常联繫,有时间带他出去逛一逛。 只可惜他祖宗一心扑在了祖奶身上,对他也只是匆忙点头。 等到别墅的人都走后,阎鹤才对着要掀开他衣服的小鬼道:「好了。」 「刚才忽然疼了一下,现在又不疼了。」 慕白碰了碰那伤口,再三确定道:「真的不疼了吗?」 阎鹤:「不疼了。」 小鬼哦了一声,又同他道:「你说顾庭回去能翻到有用的东西吗?」 阎鹤:「大概能吧。」 他悠悠道:「大人不是济州青天小老爷吗?」 「这么有响亮的名号,想必顾家肯定是记载了不少的。」 「大人不必担心。」 慕白心虚得厉害,当初虚张声势要板责面前人的气势全然不復,含煳着道:「好……」 他故作镇定道:「那就等他找一找罢……」 结果第二日,慕白没等来顾庭找的东西,等来了一通电话。 晚上,两人在书房中,阎鹤接起电话,听到电话那头是顾庭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顾庭很是有理有据,说要带自己祖宗出去走一走。尽一尽孝心。 阎鹤没说什么,只把电话给了慕白。 慕白接过电话,听到顾庭要带他出去逛一逛,还要出去给他买手机。 小鬼有些蠢蠢欲动。 但阎鹤却一边低头翻着文件一边说今晚睡前要讲尼克萨苏的结局。 小鬼立马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不去了,他要在家陪阎鹤。 什么手机都比不上他如今的挚爱——绿色大块头尼克萨苏。 顾庭:「???」 他没忍住:「是不是阎鹤不让你出去?你尽管跟我说,我有的是办法……」 小鬼自然是不肯将自己沉迷话本这种听上去就玩物丧志的事情告诉自己的曾曾曾孙。 毕竟祖宗就应该有祖宗的样子。 他拿了电话,跑到书房外头,想到从前自己对阿生说过的话,便胡诌了一个藉口说:「家里停电了,阎鹤他怕黑,我得在家陪着他。」 顾庭:「……」 小鬼一板一眼道:「他一向怕黑还怕鬼,等会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好了不跟你说了,明天见。」 ——明天见还是他同绿色大块头尼克萨苏学的一句话。 挂断电话后,小鬼冲进书房,端正地坐好在书桌前。 批改着文件的阎鹤头都没抬,丝毫不感到意外。 毕竟当初绿色大块头电影大结局的时候,他那十八岁的侄子哭嚎着求他装作他父母向学校请假,说是爬都要爬到电影院看结局。 别说是曾曾曾孙,就是他,现在在绿色大块头面前都要靠边站。 ——— 另一边。 酒吧里,五光十色的灯光暧昧昏暗,舞池里人群不断起舞,口哨声不绝。 某个卡座,大理石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昂贵的酒水,顾庭黑着脸坐在沙发上。 四周的狗腿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庭性情一向大方,总是笑吟吟的,极少见到这幅黑着脸的模样,好像吃了天大的什么憋屈一样。 狗腿子一号跟狗腿子二号对视一样,奋勇上前讨好顾庭,上来就拿出了永不失手的杀手锏与永恆的话题。 「顾哥,我听说阎家那位今年还单着呢。」 「哎,依我看这正常得很,阎家那位上学的时候就跟块冰山一样,什么都不懂,自然跟顾哥不一样……」 「那是那是……」 一群人一如既往地七嘴八舌地编排着,把阎家那位说得跟块木头一样,单了那么多年,定是没有什么心眼,不知道该怎么开窍。 老流程了。 正当一群人说得热火朝天,如火如荼时,一声咬牙切齿的爆喝忽然响起。 第97页 「谁他妈说阎鹤是块木头的?」 顾庭额角的青筋都冒了起来,他气得半死,想起前不久持茶的男人,破口大骂道:「谁他妈说阎鹤没心眼?」 「他全身上下都是心眼,心眼比莲藕都多!」 都把他祖宗迷得神魂颠倒了! 这他妈还叫没心眼? 还怕黑? 这人心肝都是黑的,还能怕黑? 第41章 酒吧卡座上,顾庭的几个好友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顾庭嘴里「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阎鹤跟他们印象中的阎鹤是同一人。 但看着顾庭气得都破口大骂,几个好友也只好干巴巴地附和:「哈哈,是啊……」 听着一群人附和,顾庭心中的郁气终于消散了一点,仰头灌了一杯酒。 结果就听到其中一个狗腿子绞尽脑汁地吹捧他道:「顾哥,就算阎家那位再怎么有心眼,但还不是比不过您啊。」 然后就开始吹喜欢顾庭的那些小明星多得跟天上的星星一样,而喜欢阎鹤的那些对象肯定都是冲着阎鹤的钱。 狗腿子抑扬顿挫道:「您交往的对象,肯定都是奔着您来,但阎家那位交往的对象,肯定是冲着那位的权势去的!」 「他如何能和您相比?」 周围也纷纷七嘴八舌附和,却没想到顾庭的脸却越来越黑。 他祖宗冲着阎鹤权势去? 放他娘的狗屁。 他们顾家从前可是皇商! 不对,他祖奶还不一定就是阎鹤呢! 改天他给他祖宗介绍几个活泼听话的新人,看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的阎鹤还能装到什么地步。 他祖宗看上去比顾家小辈中年纪最小的堂弟还小,多谈谈几个对象怎么了! 可怜见的,这个年纪顾家的小辈哪个不是挥霍如金,只有他的祖宗,洗个头都要小心翼翼,精打细算,生怕多花一分钱。 那细胳膊细腿的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顾庭痛心疾首,心中要找几个活泼听话的新人的想法越来越坚定。 另一头,卧室大床上的慕白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念叨着自己。 但很快,小鬼就没再想喷嚏的事,而是四肢八叉地躺在大床上,神情落寞,感觉到了一阵空虚。 尼克萨苏大结局了。 从此以后他不能再听到绿色大块头说明天见了。 小鬼惆怅而唏嘘。 没想到几百年后的话本要比他们那个时候的话本精彩那么多。 阎鹤微微弯着唇。 他看着双手双脚在床上大大摊开的小鬼,心想再怎么是济州的青天小老爷,这个年纪,还是同他侄子一样,沉迷超级英雄。 也不知道从前被拘束成了什么样子,才在死后那么沉迷话本。 他弯腰,将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小鬼拎了起来,放在大床的另一边,准备睡觉。 但小鬼今晚格外精神。 关了灯的卧室昏暗,阎鹤睡在中间隔开被子的另一边,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一道压得极低的气音:「尼克萨苏最后真的復活了吗?」 阎鹤睁开眼,看到小鬼爬到了中间的被子,趴在被子上聚精会神地望着他。 阎鹤:「……」 他沉默了一下道:「真的復活了。」 小鬼哦了一声,然后爬回去,盖上被子:「那就好。」 阎鹤重新闭上眼睛,但没过多久,又听到一道气音:「那他跟尼拉生了多少个孩子?」 阎鹤:「……」 尼拉是尼克萨苏的女朋友。 阎鹤睁开眼睛,看到小鬼又爬了过来,趴在中间的被子上聚精会神地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答案。 阎鹤:「生了一个孩子。」 小鬼点了点头,爬了回去,盖上被子,心满意足道:「那就好。」 说完,他还不忘给点对面人一点好处,想了想夸道:「你也好。」 小鬼枕在枕头上,望着隔着一床被子的阎鹤,嘀咕道:「从前他们都不愿给我讲这些事的……」 不知道为何,最近慕白对自己曾经的记忆回忆得清晰了许多,脑海里多了许多零星的碎片。 他记起他有好几个堂哥,但记不清那些人的脸。 他模煳记得有些人从了军,知道大漠边塞的许多事,也知道许多惊心动魄的事迹,但是从来都不与他说。 但少年人谁不为这些英雄事迹激动,慕白苦缠许久,才能知道一点边塞的事情。 阎鹤却总能抽出空,同他讲这些故事。 慕白有时也知道阎鹤很忙,但还是每晚按时给他讲故事,从来没敷衍过。 于是小鬼又认真地说了一遍:「你也好。」 阎鹤:「大人说我好,那怎么不给我个名分?」 小鬼立马生硬地打了个哈欠,强行转移话题道:「很晚了,快睡吧。」 阎鹤嗯了一声,然后道:「要过来一起睡吗?」 凝结实体需要阴气,维持实体需要更多的阴气,虽然晚上靠手腕上系的红线也能运送阴气,但是阴气远远没有两人接触时来得快,来得舒服。 小鬼也知道这一点。 但青天小老爷很有原则。 为了杜绝再出现睡了人后不负责,慕白拉着被子,坚定道:「不用,你睡吧。」 第98页 阎鹤:「半夜不饿吗?」 小鬼坚定道:「不饿。」 他慕白就是饿死,就是从楼上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再去偷偷睡阎鹤。 半夜两点。 睡得迷迷煳煳的小鬼一脚踹开中间隔着的被子,熟练地滚到了一旁阎鹤的怀中。 他心满意足地唿唿大睡,浑然不知自己在大量吸食阴气。 清晨六点半。 醒来的阎鹤第一件事就是闭着眼睛揉揉怀里小鬼的后颈,再揉一揉小鬼的头髮。 他从不赖床,几乎在闹钟响后,就能做到起床去洗漱。 但如今不同了。 一向自律的阎鹤闭着眼睛,散漫地揉着怀里的小鬼的柔软黑髮,难得生出了点不想起床的冲动。 但阎鹤最终还是起了床,因为要把睡得沉沉的小鬼抱到大床另一侧,假装小鬼昨晚没滚过来睡觉。 上午九点。 作息如今跟活人差不多的慕白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下楼后得知了今晚要出门逛一逛。 小鬼想了想道:「是跟顾庭吗?」 阎鹤抬眼,说不是。 小鬼乖乖地哦了一声。 阎鹤又说这次出去其实跟顾庭也有点关系。 前两天顾庭同他们说,他之所以那么快能接受慕白是顾家几百年祖宗这件事,是因为他早早就看到了慕白没影子,知道慕白不是活人。 顾庭还将卫哲好一顿批评,说卫哲拥有那么多证书,居然还能将影子疏漏。 若是被其他有心人发现,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事。 于是卫哲便重新制了新的符纸,给慕白弄出影子,但是得出去试验试验影子的稳定性。 慕白兴致勃勃地等到了傍晚。 卫哲一摁门铃,他便飞奔下楼给卫哲开门。 卫哲嘴里一叠声让他慢点,他出事了自己不好跟阎总交代。 面前小鬼的实体不知道花费了多少钱和精力才弄出来,哪里经得起磕着碰着。 慕白见卫哲紧张得厉害,以为卫哲是阎鹤的下属,怕阎鹤责怪,便拍了拍卫哲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用紧张。」 「我是犯了错才被阎鹤给抓了起来。」 「是要被惩罚的,摔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阎鹤正好拿着一件带帽的卫衣下楼,让小鬼过来。 小鬼一边朝卫哲说自己犯了错要被抓起来,一边走去阎鹤那边。 阎鹤:「抬手。」 已经穿了短袖的小鬼抬起手,面前男人帮他套卫衣,他嗓音含煳朝着卫哲说:「不过我也懂得,我吸食他的阳气,被罚也正常的……」 卫哲:「……」 小鬼被人伺候着穿好卫衣,低着头,看着阎鹤替他整理卫衣领子。 他生得白,穿着一件黑色卫衣显得更加白了,黑髮毛茸茸的,因为刚才套卫衣弄得头髮有些乱,脑袋翘起几根毛。 一双杏眼眼尾偏圆,乌黑水亮,跟浸了水的玻璃珠一样漂亮,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长裤两侧,长腿窄腰,身形颀长,如同翠竹一般。 阎鹤将小鬼脑袋上翘起的毛给捋了下来,然后替小鬼戴上了卫衣的帽子。 卫衣是他大学时期的卫衣,有些宽。 小鬼也没管有些宽松的卫衣,带着卫衣帽檐兴致勃勃地跟着出门。 卫哲挑的试验地方是一家进出口商品很多的超市,需要开会员才能进。 卫哲挑选这个地方的理由很简单。 他淡定道:「道士大多数都是穷鬼,基本上都不会跑到这种地方。」 阎鹤推着超市的推车,时不时望着小鬼脚下的影子。 慕白一脸惊嘆地望着偌大的超市,身旁的卫哲嘿嘿一笑,说没见过吧。 慕白摇摇头,说没见过。 卫哲以为是两袖清风的青天小老爷家中贫寒,没怎么逛过集市,便豪气地让面前人随便买。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慕白老实说从前他家都是一个庄子一个庄子买的。 卫哲:「……」 他默默地退到了阎鹤身后,小声道:「阎总。」 阎鹤看了一眼推车上的超市标识,沉静道:「付得起。」 卫哲舒了一口气。 一行人慢慢逛着,阎鹤极少逛超市,大多时候都是由生活助理採购,他推着推车,在冰柜前,看到了侄子曾经很爱喝的可乐。 阎鹤不太爱喝碳酸饮料,但是觉得身后的小鬼可能爱喝,便拉开冰柜拿了一罐可乐放进推车。 他偏头准备同小鬼说可乐这个饮料时,一扭头,发现小鬼在隔壁试喝摊位上排着队。 因为是会员制超市,超市开放的试吃台很多,十分大方,不限次数也不限数量。 小鬼在队伍的中间,虔诚地捧着一个已经喝完的小纸杯,跟着队伍挪动。 阎鹤眼睁睁的看着小鬼排到了试吃台,虔诚地双手捧着小纸杯递到试吃阿姨面前,接了一小杯奶茶。 小鬼将小纸杯里的奶茶喝了个干净,亮着眼睛,意犹未尽,立马跑到了队伍末尾,虔诚地捧着小纸杯开始排队。 第42章 队伍最前排,小鬼双手捧着小纸杯虔诚地接下奶茶一饮而尽,准备跑到队伍后继续排队时,被拎了出来。 阎鹤一手拎着小鬼的卫衣帽檐,一手拎起推销台上两箱瓶装奶茶放进超市推车。 第99页 小鬼为了投桃报李,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卫衣帽檐。 阎鹤松开了手。 小鬼捧着纸杯,跑去队伍勤勤恳恳地排队,接了一纸杯的奶茶,飞奔过来,献宝一样递给了阎鹤,还真诚同他道:「好喝。」 但下一秒,小鬼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道:「我刚才忘换杯子了。」 「你等等。」 他准备喝掉纸杯里的奶茶,再去排队时,看到阎鹤忽然伸出手,接过他手中的小纸杯:「没事。」 小鬼看着阎鹤拿起自己用过的纸杯,喝了一口,然后再抬头同他沉静地说确实不错。 刚逛完生活区的卫哲熘达回老闆身边,嘴里感嘆念叨道:「什么厨房能用到一万多的刀具……」 「哎,不对,白啊,你耳朵怎么红了一截?符纸出问题了?」 慕白:「……」 他极力收回自己落在小纸杯上的目光,左顾右盼,含煳道:「没事,只不过好像有点热……」 卫哲松了一口气,看到自家老闆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弯腰又提了两箱饮料放进推车。 一行人继续逛着超市,在水果区,卫哲亲眼地看着自家老闆拿起一颗毛荔枝,同面前的小鬼说这是成了精的荔枝,长满刺。 小鬼半信半疑地望着圆滚滚长满软刺的红彤彤果实,一副并不相信的模样。 他也是见过荔枝的,知道荔枝并不长这个样子。 阎鹤取了一颗试吃台上的毛荔枝,剥好了放进来小鬼的嘴里。 半信半疑的小鬼腮帮子鼓了起来,快速地动了几下后,发现同荔枝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露出惊嘆的神色,扭头同卫哲道:「这精怪你们会收吗?」 卫哲:「……」 阎鹤拎了两袋毛荔枝放进推车,弯着唇同小鬼道:「这种精怪他们不收。」 「一般都是我们按斤买处理。」 小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水果区走了一路,看到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水果,才知道自己被阎鹤给骗了。 哪有什么成了精的荔枝。 他同阎鹤说这件事时,阎鹤点着头,然后抬手给他吃试吃的蛋挞。 小鬼严肃道:「你切莫再骗我,哪有什么成了精的荔……唔,这是什么?」 阎鹤:「成了精的鸡蛋,大人还要吗?」 小鬼腮帮子动了两下,似乎是勉勉强强道:「那就再来一块吧。」 阎鹤用小叉子递了一小块蛋挞给他。 吃完的小鬼已经全然忘记了成精的荔枝这件事,抹抹嘴,同他央求道:「买一盒可以吗?」 阎鹤点了点头,拎了两盒蛋挞液放进超市推车。 卫哲:「……」 这原来就是小鬼口中吸食了阎鹤的阳气要受罚的待遇? 他默默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蛋挞,觉得味道不错,准备也拿两盒放进购物车。 结果一看价格,卫哲又默默地放回了购物车,头一次觉得好像做鬼也不错。 至少能吃得起他做人都吃不起的东西。 但转念一想其他恶鬼在阎鹤这里的待遇,卫哲默默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路下来,购物推车满满当当,一行人走向结帐前台。 结帐前台的收银员利落地刷好商品条形码,替他们分类装好商品,打好小票。 但在刷商品条形码时,发现一盒鲜果蓝莓有破损,收银员歉意解释一番,并让阎鹤等候一会,等其他的工作人员更换一盒新的蓝莓。 阎鹤点了点头。 卫哲提着几袋购物袋,同小鬼站在不远处,等着阎鹤。 卫哲跟小鬼感嘆道:「白啊,我都不敢看那个帐单……」 小鬼低头开着阎鹤从前台拿给他的冰可乐,抿了一口,眼睛发起亮起来。 卫哲继续感嘆道:「从前我爹说人各有命,我还不信,如今我还真就相信了,做人时一个庄子一个庄子买,做鬼时也一样……」 「哎,阎总在跟谁说话?」 小鬼抬起头,看到结帐台前的阎鹤似乎被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叫住,中年男人同他说了些什么。 阎鹤神色一如往常,稍稍朝着面前中年男人颔了颔首,便接过收银员手中的一盒蓝莓,朝他们走来。 那中年男人似乎是嘆了一口气,目光朝着小鬼望去。 慕白抱着冰可乐,心满意足。 阎鹤拎着几袋购物袋,一行人走到了地下停车场,将东西放在后备箱。 开车途中,车窗敞开了半截,小鬼将脑袋靠在车窗上,专心致志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阎鹤问开车的卫哲:「今天他身下的影子有什么异常吗?」 卫哲一边开车一边道:「没什么异常,就是人多的时候他影子容易变浅,但今晚他影子变浅的次数并不多。」 「我估计大概是跟在外头待的时间也有关系。」 阎鹤顿了顿,正准备说那就在外面再待久一点时,余光中就看到小鬼忽然直起身板,目光锃亮,伸手朝着车窗外头抓去。 正巧这时候碰上了红灯,黑色迈巴赫停在路口,等着红灯。 小鬼朝外头抓了一通后,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嘴巴,腮帮子鼓了起来。 阎鹤眼皮一跳,听到卫哲在驾驶位动了动鼻子道:「谁家在烧纸钱?」 小鬼嚼了一通,咽了下去时被呛了几下,打了个喷嚏。 第100页 大概是纸钱有点潮,可能是放得有点久了,有点呛。 阎鹤一手捏着小鬼的腮帮子,迫使他张开嘴,朝里头伸进了两根手指,手指湿漉漉地撑起小鬼的臼齿,拿出小鬼那点胡乱吃的香火。 他嗓音有点沉道:「怎么什么脏东西都往嘴里塞。」 卫哲没看到后面的场景,只听到了阎鹤的这句话,他打趣道:「这不是同我小时候一样。」 「不愿吃家里的大鱼大肉,就馋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食品。」 小鬼被拿出口中的香火,像是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阎鹤同他说外面那些香火劣质得很,要吃就回家吃他烧的那些银蜡。 小鬼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在超市时小鬼影子变浅了几次,卫哲始终不太放心,觉得跟小鬼在外头待的时间有关系,于是一行人又去了火锅店。 在地下停车场时,卫哲同小鬼乐道:「我以为阎总要带我们去吃大几万的日料或者是什么法式餐厅。」 没想到去的竟然是平日里他经常去吃的火锅,他爸妈口中的垃圾食品聚集地。 小鬼不懂这些有什么区别,只知道阎鹤包了一个包间,上菜的时候桌子上的菜一个劲地冒着白烟。 他看得眼花缭乱,火锅汤底沸腾的时候,卫哲用公筷给他夹了许多菜。 慕白吃得满脸通红,频频喝着手边的冰酸梅汁。 他被辣得耳朵和脖子都红了一大截,薄唇也红艷艷的,卫哲还浑然不觉,同他兴致勃勃道:「没想到你那么吃得辣。」 小鬼强撑着要面子,喝了一口酸梅汁,表示自己确实吃得了辣。 卫哲感嘆道:「我倒是忘记了从前济州那边很吃得辣,你在那里做青天小老爷,肯定也好这一口。」 阎鹤用公筷拦了卫哲夹的辣锅,同卫哲道:「少夹一些辣锅的给他。」 面前白白净净的小鬼一看就是江南水乡那边的人,吃得了什么辣。 慕白塞了一口鱼丸,又灌了一口冰酸梅汁,依旧强撑,嗓子被辣得粗噶道:「我吃得。」 阎鹤:「……」 慕白使劲清了清嗓子,粗噶着嗓音道:「我真的吃得。」 卫哲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欲言又止地望着小鬼,最后让服务员多上了一碗米饭。 慕白最后狂刨米饭,一边刨一边还粗着嗓音说自己在济州待了那么久,怎么会吃不得辣。 结果一顿火锅下来,济州青天小老爷扶着墙走出了门,肚子里都是酸梅汁。 小鬼坐在火锅店门口,打了个饱嗝。 阎鹤在火锅店里结帐。 卫哲像个老妈子一样坐在他身边,又是掏金嗓子喉片,又是掏消食片,让他嚼着吃。 小鬼嚼着消食片,打了个一个饱嗝,同卫哲道:「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天师。」 哪有天师担心小鬼吃饱了撑肚子的。 卫哲收起消食片,摸了摸下巴道:「确实,阎总看起来更加像个天师。」 他坐在小鬼身旁,同他道:「我从前有阴阳眼,那些人总说我运气好,生在了卫家,有阴阳眼才算是有天赋,若是不是生在风水世家,恐怕我连符纸都不会画。」 「真该叫那些人来看看阎总。」 照样是拥有阴阳眼,不是生在风水世家,人阎总不还是活得牛逼哄哄的吗? 说着说着,卫哲又扭头望着小鬼,想起了小鬼当初救人的事迹,他道:「别说我不像天师。」 「你也不像个小鬼啊。」 哪有小鬼神情那么正直,还救活人的。 卫哲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他乐道:「你别说,你哪怕做鬼都还是个小青天。」 第43章 小鬼有点心虚。 他哪里是什么济州的青天小老爷。 当初不过是为了扯一张威风凛凛的大皮恐吓阎鹤罢了。 至于为什么能脱口说出济州,又为什么那么顺利地从嘴里蹦出济州的官名,慕白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后来慕白一想,指不定是他话本看多了,自然而然就从嘴里蹦出了济州这个名号与官名。 火锅门店前,卫哲又道:「不过,你真的是水患淹死的?」 他摸着下巴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小鬼,摇头道:「看着也不像啊。」 小鬼坐在椅子上,嚼着消食片道:「我只记得我是在水患中被淹死的。」 「其余的就不记得了。」 卫哲趁机打探:「什么时辰死的,还记得吗?」 这块小鬼倒记得清楚,老实地说了自己死亡的大致时辰。 卫哲一脸肃穆地点了点头,又问他:「那生辰是什么时候,你记得吗?」 慕白:「记得。」 他报了一个日子,卫哲哟了一声,同他道:「你生辰在七夕?」 慕白点了点头,就看到卫哲神情美滋滋,不知道在乐什么。 卫哲自然是高兴的,毕竟知道了小鬼的死亡时辰还有生辰,倘若以后小鬼没了实体,重新变成鬼魂,阎鹤也能烧香火给小鬼。 他老闆总算不用再找恶鬼当传话筒了。 卫哲怕小鬼看出什么门道,立马左顾右盼扯开话题道:「哎,阎总怎么还没结帐出来?」 果不其然,小鬼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扭头望向火锅店前台,看到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前台,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神情凝重而严肃。 第101页 那是先前在超市碰见的中年男人。 慕白微微一怔,中年男人似乎很敏锐,几乎在他望过去的瞬间,就朝他投来眼神。 慕白不太喜欢远处中年男人的眼神,对面人看他的眼神,似乎在看什么需要处理的东西一样。 他看到阎鹤面色冷淡下来,朝着中年男人说了一句话,便转身朝着他走来。 中年男人皱着眉头,没忍住追了两步道:「先生,你命格极好,是青龙伏形的命格,有如此好的命格,又何必自讨苦吃?」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背对着他,身姿挺拔,步履从未停顿过半分,朝着门外的两人走去。 中年男人见此,也只好停下脚步,嘆了嘆口气,没有再追上去。 慕白看着阎鹤走过来,将火锅店给的零食小袋子递给他,朝他道:「走吧。」 他接过装满零食的小袋子,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中年男人身上,迟疑道:「那个人好像有话想跟你说。」 阎鹤:「不认识的人,不用理会。」 慕白顿了顿,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话。 回去的路上,卫哲一边开着车一边道:「刚才在火锅店影子没什么问题,一晚上只变浅了两次。」 「寻常人看不出什么问题的,以后白啊,你能放心出去了……」 小鬼坐在后驾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了阎鹤。 阎鹤问他怎么了,小鬼也只是摇摇头,含煳地说没事。 慕白把头扭回来,望着车座椅上的装饰。 卫哲说寻常人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刚才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并不太像寻常人。 慕白从那人背着的挎包鼓起了罗盘的轮廓,加上中年男人频频朝他望来,他总疑心那人同阎鹤之前找的人一样,都是秃驴。 小鬼坐在车后座,心想刚才的中年男人同阎鹤到底说了什么。 那人会不会同阎鹤说他是个压床的小鬼,日日吸食他的阳气,作恶多端,要尽早绞杀才行。 那人会不会又同阎鹤说,他压根就不是什么济州的青天小老爷,都是说来恐吓他的。 小鬼最终还是没忍住,磨磨蹭蹭坐过去,靠近阎鹤,同他打探道:「刚才的人你真的不认识吗?」 阎鹤说不认识。 小鬼咳了咳,假装随意问道:「那他同你说了什么?」 阎鹤偏头,望着小鬼双手撑在座椅上,一边装作随意,一边却差点没将整个脑袋凑过来,打探情况。 他微微弯唇,但神情不变,说道:「只是同我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小鬼哦了一声,佯装不在意,但没过多久又问道:「与我有关吗?」 阎鹤望着面前小鬼浑然不知自己目光炯炯,几乎把紧张这两个字写在脸上。 他顿了好一下,才慢慢开口道:「没有关系。」 「只是给我推销保险的人罢了。」 慕白愣了一下,踌躇了一会,有点不相信道:「真的同我没关系?」 可他分明就在那中年男人的背包里看到罗盘鼓起的形状。 他同阎鹤说他看到的东西,阎鹤轻描淡写跟他道:「假的。」 「他包里装的是买保险送的礼品,续费三十年送一个果盘。」 「你看错了。」 慕白半信半疑,但阎鹤面色如常,没有半点哄骗他的迹象。 他渐渐放心下来,但心底深处却仍旧挂着这件事。 大抵是这些日子,阎鹤待他同活人一样,慕白有时候总会生出错觉,总以为自己也是活人。 但他终究不是活人,只是一个被天师发现了要被绞杀的小鬼罢了。 不是个个天师都同卫哲一样,也不是人人都跟阎鹤一样。 万一哪天再冒出像中年男人一样的天师,让阎鹤忽然清醒了过来,将他交给天师也不是不可能。 慕白坐在座椅,望着自己脚下的影子,稍稍抿着唇,并不说话。 ——— 晚上十点。 卧室亮着柔和的灯,慕白坐在大床上,抬着一只手,面前男人替他系手腕上的红绳。 他掌心的伤已经消退得差不多,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红痕。 慕白望着面前人,犹豫了一下,然后道:「我听卫哲说我的影子寻常人看不出古怪,但是今天那人好像有点不对劲。」 阎鹤没说话,只是手指缠绕着红线,替他系好手腕上的红线。 今天的中年人确实看出了小鬼的不对劲。 中年男人从水果区开始跟着他们,一路跟他们到了收银台。 最后见收银台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跟他说他身边有邪祟缠身,要尽早驱逐才行。 收银台前的阎鹤没有任何反应,置若罔闻地挑着货架上的口香糖,选了一个小鬼爱吃的味道。 中年男人以为他不信,神色微急地报出了自家家门,并且说同他们一起来的卫衣男生便是邪祟变成的人,变成了活人的模样都将他们给欺骗了。 阎鹤依旧置若罔闻,眼神都不曾给过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见状更为焦急,说自己绝对不是江湖骗子,那邪祟已经吸了他不少阳气,长久下去定会生出祸端。 听到生出祸端的阎鹤也只是偏头,朝着中年男人微微颔首,便朝着小鬼走去。 中年男人大概是以为他已经彻底给邪祟变成的人类蛊惑,不惜追到火锅店,在结帐的前台时又同他说小鬼不是人,是邪祟变成的人。 第102页 阎鹤将红绳系好,听到小鬼问语气犹豫问他:「那人真的没同你说什么吗?」 阎鹤顿了顿,轻声说没有。 问了好几遍的小鬼看上去仿佛终于放下心来,躺在床上,手腕缠绕的红线如流水一样淌在中间的被子上,重重叠叠交缠在一起。 阎鹤留了一盏昏黄的阅读灯,同他说:「今晚要听话本吗?」 小鬼:「尼克萨苏不是说完了吗?」 阎鹤偏头望着他:「还有别的话本,要听吗?」 小鬼兴致勃勃地点了点头,看着阎鹤倚靠在床头,同他又轻又慢地念着话本。 只可惜这次的话本似乎同之前的话本不一样,没有战无不胜的绿色大块头,也没有绿色大块头的同伴。 话本里只有一个昏庸的君王和他的爱妃。 昏庸的君王酒池肉林,宠幸爱妃,群臣愤慨,都说昏庸的君王是被狐狸精转世的爱妃迷惑了眼。 窗外的风铃被夜风吹轻轻晃动,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在低沉的嗓音中,话本的故事也慢慢走到尽头,昏庸的君王被讨伐的臣子围攻在鹿台之下,连同爱妃也不能倖免。 临死前,君王的爱妃替君王挡了一箭,鹿台燃起熊熊烈火。 窗外的风铃晃动得越发剧烈,在清脆的响声中,慕白听到身旁人轻声道:「鹿台的大火逼得谁都不敢靠近那昏庸的君王。」 「只见鹿台上,昏君抱着怀里的爱妃,同她说了一句话。」 慕白怔然,看到阎鹤抬头,望着他,忽而轻笑着慢慢道:「他说,寡人早就知道爱妃是狐狸变的。」 他早就知道面前人是日日吸食他阳气的小鬼。 早在第一天便知道。 也知道如今陪在他身边的小鬼就是邪祟,不是活人。 他阎鹤要比谁都清楚,用不着旁人来提醒警示他。 但是小鬼又如何,是邪祟又如何。 那天师同他说他是青龙伏形的命格,是极好的命格,倘若不沾染邪祟,过了大劫后便能顺遂一生。 可他阎鹤从来都不信命,也无所谓命。 第44章 慕白一向很少看关于情爱的话本。 但在怔然间,他抬头看到了阎鹤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忽然就知道为什么那些关于情爱的话本中常常有闺阁中的小姐同说戏的书生私奔出逃了。 面前人生得朗目疏眉,端着极俊美的皮囊同他说着书,一双黑眸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嗓音带着点轻笑。 剎那间,慕白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似乎他就是话本里的狐狸。 刚才那句话,就是面前人是同他在说。 慕白趴在枕头上,心忽然被轻轻挠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痒痒。 面前人仿佛在同他说,昏庸的纣王不害怕由狐狸变成的妃子。 一向怕鬼的他也不会害怕他这个小鬼。 但等听完整个故事,小鬼却傻眼了。 他愣了一下,终于没忍住问道:「死了?他们两个都被火烧死了?」 阎鹤点了点头。 小鬼立马在心里狂甩头,还呸呸了几下。 什么狐狸。 他才不是狐狸。 他肯定不是葬身火海的狐狸。 绝对是自己想多了。 心有余悸的小鬼拉上被子,决定不再想下去。 但经过阎鹤这个故事一打岔,慕白确确实实是将今晚遇见的中年男人抛在了脑后。 阎鹤准备关灯的时候,还能听到床的另一边小鬼在自顾自地嘀咕狐狸不好,肯定说的不是他。 被顾庭说不知用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自家祖宗的阎鹤淡定地关上灯。 第二天。 早上七点多,大床上睡得正香的小鬼被人揉着后颈,迷迷煳煳叫醒了。 慕白趴在枕头上,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看到穿着黑色挺括西装的阎鹤坐在床边,手指慢慢揉着他的后颈。 阎鹤同他说自己因病线上办公太久了,如今必须得去公司处理公务,白天不能在家里陪他。 慕白含煳地嗯了一声,脑袋换了一边,准备继续睡觉。 阎鹤像拎小猫一样不轻不重地拎着他的后颈,弯着唇:「就一句嗯?」 「其余的话也没了?」 趴在枕头上的慕白迷迷煳煳地点了点头,说没了。 确实是没了,毕竟他也看不懂那些帐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帐本。 阎鹤又问他:「白天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 小鬼还没来得及说不会无聊,就听到阎鹤继续说:「我让卫哲给你抓几个小鬼来同你玩?」 小鬼:「??!!!」 抓什么给他玩? 慕白一下就惊醒了,大清早昏沉的脑子也一下清醒过来,抬头望着阎鹤愣愣道:「你要抓什么?」 阎鹤:「卫哲同我说的,他说以前经常看见你同无头鬼无目鬼那些小鬼一同说话。」 慕白立马狂摇头:「不无聊,我在家不无聊。」 要真的将那些小鬼抓来了还了得。 不出半日整个津市都知道他慕白这个小鬼被人抓了起来,之前说的话都是在说大话。 阎鹤哦了一声,但依旧坐在床边,没动作,似乎真的在思考他白天在别墅里到底会不会无聊。 慕白急中生智道:「你要去上班了?」 第103页 他跳下床,风风火火穿着鞋,同阎鹤道:「要不要我送送你?」 阎鹤这才起身,一边走一边弯唇道:「大人都没起床,送我不太好吧。」 小鬼一头栽进衣柜里找着衣柜里自己的衣服,胡乱往自己身上套了一件衣服道:「没什么。」 「我已经起床了。」 他套好衣服后,对着阎鹤道:「走,我送你。」 阎鹤被他一路送到别墅大门口。 别墅门前已经有一辆黑色迈巴赫在等待,驾驶位上的秘书杜平等着腹部上还有伤,不方便开车的阎鹤上车。 因为起得太早,杜平没忍住,打了个一个哈欠,如同往常一样朝着后视镜望去。 结果就这一眼,便让打着哈欠的杜平差点没将哈欠收回来。 只见大门前,自家老闆西装笔挺,衬得肩宽腿长,昂贵的西装包裹着精悍的上半身,材质服帖的衬衫也没有一丝皱褶。 一如既往地规整。 但阎鹤面前却站了一个头髮蓬乱的男生,踩着一双白色拖鞋,看上去像是刚睡醒,甚至身上套的衣服都还是阎鹤往常穿的家居服。 杜平见过慕白,先前以为是自家老闆的亲戚,托阎鹤照顾。 但目前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个情况。 杜平从后视镜中看到头髮有点乱的慕白使劲点头,好像在保证什么,阎鹤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过多久,阎鹤上车,心情看上去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看着阎鹤上了车,慕白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原地,看着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启动,没过多久便消失在视野里。 小鬼打了个哈欠,回到卧室继续睡觉,但没睡多久,卫哲的大嗓门就把他给惊醒。 「小白啊——」 小鬼跳下床走出卧室,看到长廊前的卫哲沖他乐道:「还没醒呢?」 「阎总怕你在家不安全,让我过来看着你,顺带给你做饭。」 因为慕白一个人独自在家,阎鹤不放心请保姆和其他人上门,思来想去卫哲还算靠谱,便让卫哲上门照看他。 但活得人模人样的卫哲厨艺仅限于泡面。 卫哲在厨房忙活了一个早上,又是照着视频学习,又是打电话问爹妈,最后捧了两盘菜出来。 他一摘袖套,朝着在客厅看电视的慕白豪气道:「过来吃饭。」 慕白走过来,尝了一口卫哲做的菜,便放下筷子,嗓音很轻地同卫哲说自己想吃香火。 自从能吃到真的食物后,小鬼已经更偏向于吃真实的食物,而不是香火,毕竟真实的食物味道要更丰富。 卫哲不信邪,夹了两筷子尝了尝,没过两秒就放下筷子,默默掏出手机点了一份炸鸡外卖。 半个小时后。 沙发上的小鬼拿着可乐,打了个饱嗝,真诚道:「卫哲,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天师。」 卫哲吐出两块鸡骨头,谦虚道:「还好还好,第一厉害得是我老爹,我勉勉强强第二厉害。」 小鬼殷勤夸道:「我从没见过你那么厉害的天师。」 卫哲羞涩抹嘴道:「真的?是不是阎总也同你说我厉害?」 小鬼真诚地点头:「真的。」 他语气真诚地不能再真诚道:「所以今晚还能给我点一个汉堡吗?」 卫哲乐了道:「点,点个大的,哥给你点全家桶!」 小鬼吸了一口冰可乐,快乐地心想怪不得阿生总说要带他吃洋餐。 原来洋餐那么好吃。 下午三点。 尽职尽责的卫哲掏出包袱里的符纸,往别墅的各个角落贴,尽量让四周的阴气凝聚在别墅,稳固小鬼的魂魄。 大厅就只剩下小鬼,卫哲怕他无聊,还留了手机给他玩。 但慕白不懂怎么用,只在前不久看见过卫哲用手机发微信给阎鹤。 他问卫哲能不能发消息给阎鹤,正在贴着符纸的卫哲大方地说随便玩,只要不把他爹他妈删了就行。 于是小鬼趴在沙发上,他不会打拼音,便学着卫哲刚才的动作,摁着语音条认真地小声道:「阎鹤。」 他不知道要松开手指才能将语音条发出去,一直摁着语音条到了六十秒,语音条才自动发过去。 另一边的办公室,阎鹤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发现是卫哲给他发的消息,是一条六十秒的语音。 阎鹤拿起来,点开语音条,听到了一道小声的清朗嗓音,透过手机,叫他的名字。 阎鹤怔了怔。 但没过多久,又有一条六十秒的语音弹了过来。 语音里,小鬼告诉他,他今天中午吃了汉堡,很好吃。 似乎是找到了乐趣,小鬼又发了好几条六十秒的语音,同他说着话。 小鬼不会用手机,每一条六十秒都只说了一句话。 但阎鹤每一条语音都听到了最后一秒,怕自己漏听了哪句话。 最后一条语音是小鬼问他今晚可以给他带一盒蛋挞吗? 阎鹤回覆说可以,然后将上面那几条语音点了收藏。 另一边的别墅里,小鬼趴在沙发上,心想等阿生回来,他也要找办法让阿生吃上洋餐。 ——— s市。 晚上九点,西部影视基地灯光通明,工作人员在场下等候,拍摄器材对准了古色古香凉亭中穿着长袍的两人。 第104页 两人似乎在激烈地争辩着什么,穿着青色长袍的男人看上去年长一些,似乎在呵斥面前人。 青袍男人面前的男子据理力争,说自己有本事自然是要上京,大丈夫岂能苟且偷生。 两人争执不下,但伴随一声「卡」的喊声,凉亭中剑拔弩张的两人便立即停了下来,四周的工作人员立马涌上去递水补妆。 刚才还争锋相对的两人也喝着水,有说有笑,不一会其中一人还看起了手机。 凉亭下是一处荷花池,黑漆漆的一片,瞧不见池中的景象。 茂密簇拥的莲叶中,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浮现在水面上,面瘫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凉亭中穿着长袍的两人。 不多时,凉亭里的两人继续开始拍摄,端水补妆的工作人员退下场,两人由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变成了劝解。 「我知道你有鸿鹄之志,但如今京中满是浑水,你听堂兄一句劝……」 池中的水鬼不知为何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番场景,头也开始疼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塞进脑子。 一些零星片段断断续续闪过脑海,最后变成了一堵高高的围墙与四周开得茂盛的灼灼桃花。 高高的围墙上,一个穿着白袍的少年靠在一株粗壮桃花树干上,双手枕着头,翘着腿,同他嘀咕道:「阿生——」 「你说城南那家有没有出新的话本?」 围墙之下,他看到自己面瘫着脸,老实道:「少爷,我都去看过了,那家话本还没有出新的话本。」 「若是出了新的,我再去买给您。」 「那你这次可得藏好了。」 围墙上的白袍少年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在阳光下,同他叨叨道:「这次再给我娘发现,我屁股又得开花了。」 一阵剧烈的头疼后,脑海里闪过许多回忆的水鬼摁着脑袋,只愣愣地想到了一件事。 还好他跟他家少爷都死了。 不然他给他家少爷买了那么多话本。 他家少爷的屁股得被打成喇叭花。 第45章 晚上十点。 s市的平江河口。 水鬼潜伏在水底收拾包袱里的东西。 津市距离s市一千二百公里。 他现在从s市游回去,不出半个月就能游到津市,找他家少爷。 水鬼面瘫着脸,将包袱系在身后,做好了狂游的准备。 半个月后就到七夕,他在那会赶回去,还能给他少爷过生辰。 水底的水鬼越游越起劲,黑漆漆的江面盪起了一波波涟漪。 另一边。 半山别墅的客厅里,慕白捣鼓着手上的新手机。 阎鹤教他怎么发语音,怎么打电话,还给他弄了一个手机号。 慕白看着阎鹤帮他在手机联繫人里存了号码,他兴致勃勃道:「卫哲有号码吗?」 阎鹤:「有。」 他顿了一瞬,状似无意道:「你现在好像跟卫哲关系很好?」 慕白点了点头,还有了指联繫人方式,同阎鹤说:「你能帮我存一下他的号码吗?」 阎鹤沉默了一下,拿手机找到卫哲的号码,帮他存了卫哲的号码。 慕白想了想又期待道:「顾庭有号码吗?」 阎鹤:「……」 过了好半晌,他才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有。」 慕白期待地望着他:「能帮我存吗?」 阎鹤不是很想存。 毕竟顾庭看上去脑子不是很好的样子。 但面对小鬼期待的眼神,阎鹤最终还是把顾庭的号码存了上去。 慕白很高兴,他躺在沙发上,举着手机,来来回回数着联繫人里的号码。 阎鹤坐在一旁,看着有些心软,仿佛又回到了今天下午,他从手机听到慕白叨叨絮絮跟他说话的时候。 直到举着手机的小鬼扭头问他:「这个手机贵吗?」 阎鹤想起上次小鬼蹲在美髮店门口,小声地跟他说洗头好贵,便道:「不贵。」 小鬼眼睛亮了起来,他爬起来问道:「一个手机多少钱?」 阎鹤随便抛了一个数字:「两百多吧。」 小鬼:「我能拿自己存的香火买一个手机给阿生吗?」 捞香火的阿生经常一去就是几个月,这几个月他们只能用信鸽联繫,但信鸽也不容易找得到,一年到头他们也联繫不了几次。 倘若有了手机,他就能天天同阿生联繫说话,也能知晓一些阿生的安危。 阎鹤听到小鬼口中蹦出的阿生,只觉得这个阿生比曾孙顾庭还要头疼。 但小鬼又期待得很,巴巴地望着他。 阎鹤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道:「能买。」 小鬼高兴起来,问阎鹤说能不能要一个声音大一点的手机。 阿生是个水鬼,淹死的时候淹坏了耳朵,现在耳朵是半聋的状态。 阎鹤在心底嘆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可以。」 慕白摸着手机爱不释手,听到阎鹤朝他问:「我听卫哲说,七夕是你的生辰?」 慕白点了点头。 阎鹤神色沉静,似乎随口一问道:「大人从前是怎么过生辰的?」 慕白想了想,老实道:「只记得一点。」 阎鹤知道面前小鬼生前定然是出身富贵人家,被家人如珍似宝地养着,生辰的排场肯定只大不小。 第105页 记得不太清的小鬼挠了挠脸说:「只大概记得我阿娘那天会放烟花。」 烟花。 也不是办不到。 阎鹤沉静地嗯了一声,就听到小鬼继续道:「阿娘会放一晚上的烟花,从城南放到城北。」 在严谨遵守烟花爆竹安全管理条例的津市生活的阎鹤:「……」 他沉默了一会重复道:「整座城放上一整夜的烟花?」 小鬼老实地点了点头。 阎鹤:「还记得其他的什么事吗?」 小鬼摇了摇头:「其他的不记得了。」 他有点不太好意思道:「我阿娘除了给城中的百姓发钱外,也不会干其他的事了。」 阎鹤:「……」 他沉默地想怪不得他大哥要开阔海外市场。 原来是他们阎家赚的钱还不够多。 阎鹤冷静地点了点头,同小鬼道:「看来大人从前生活得很好。」 小鬼惆怅道:「死后不提生前事。」 他这段时间对生前的记忆记得越来越多,但却始终记不起自己生前的执念是什么。 小鬼晃了晃脑袋,决定不想这件事,他扭头兴致勃勃问面前人:「你从前是如何过生辰的?」 谁知阎鹤顿了顿,同他道:「我生辰是鬼节,十岁过后便不再过生辰。」 慕白愣了愣,刚想问为什么鬼节就过不得生辰,但下一秒就想到了面前人怕鬼,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所以不再过生辰。 他绞尽脑汁想着安慰的话,但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话,只能巴巴道:「没事……以后我同你过。」 「鬼节我们也只是在街上乱晃荡而已,不会跑到别人家的。」 「以后你放心过吧。」 小鬼看到阎鹤似乎是笑了笑,但再看,却没看到,只听见他说:「好。」 「那以后生辰大人便陪我过吧。」 第二日。 上午九点。 小鬼被一同电话吵醒。 他睡眼惺忪地去摸手机,但因为刚开始用不太熟练,把拨来的那通电话给挂断了。 但很快,一模一样的号码又播了过来。 慕白这次点了接通,听到电话那头是顾庭的声音,同他亢奋道:「祖宗,我已经把那天师给解决了——」 慕白一下就醒了,瞪大眼睛道:「你把卫哲给解决了?」 顾庭风风火火道:「我派人将他经常开的那辆车轮胎气给放了。」 「那天师现在正在半山腰找修车的呢,我现在就在楼下,车牌号5264。」 「我得赶紧把您给偷啊不,把您给带出来才行。」 小鬼目瞪口呆,但犹豫了一会,还是在一叠声的催促中套了一件衣服,走下楼。 一走下楼,他就看到顾庭在车里朝他挥手。 慕白犹豫地上前,就听到自家曾孙目光痛心疾首道:「几天不见,您都瘦成了这样。」 慕白有些尴尬地轻声道:「我是鬼,瘦不了的。」 前来偷祖宗的顾庭充耳不闻,继续慷锵有力道:「顾家的祖宗就应该由顾家养着,他一个外家人算什么。」 「您上车,我带您去塑个大金身。」 第46章 「喂,师傅,哎,对对对,就是盘上公路这边,您过来就好了——」 公路边,卫哲蹲在马路,挂断电话后,一辆黑色小车「嗖」地一下从他面前飞速驶过。 卫哲觉得好似有一阵阴风颳过,凉飕飕的。 他抬起头,环顾了四周一圈,也没发现四周哪里有邪祟,摸了摸脑袋,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嗖」地一下过去的黑车上,慕白扒着窗户,扭头迟疑道:「我刚才好像看见卫哲了。」 顾庭单手流畅地打着方向盘,淡定道:「不用怕。」 「他那辆破车,别说是坏了一个轮胎,就是给他十个轮胎,也追不上我。」 一个急转弯,晃得头昏脑涨的慕白信了。 确实是给卫哲十个轮胎也追不上他们这辆车。 一路风驰电掣将自己祖宗偷出来的顾庭稳稳噹噹将车停在一家咖啡厅门口。 上午十点的咖啡厅人不多,烘焙过的咖啡豆散发着迷人香味,轻快的音乐流淌在空气中。 顾庭领着自家祖宗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同他说自己前几天回家,同顾家一些老人聊天找到了一些线索。 有些晕头转向的慕白坐在椅子上,问道:「什么线索?」 服务员拿着菜单上前柔声问有什么需要,顾庭问慕白想喝什么。 慕白不太懂那些眼花缭乱的饮品,让顾庭帮他点,顾庭便点了两杯咖啡,外加一份三明治。 等到服务员退下,顾庭:「他们说顾家祖上还出过探花郎,但是真假不太能确定。」 顾家那些老人年纪也大了,知道的东西不过是口口相传,并没有确切的记载。 甚至有的老人说有,有的老人说没有,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慕白心倏然跳了几下,但听到真假不确定后,蓦然又失落下来。 他道:「没事,好歹也是有了个方向。」 顾庭又问了慕白几个问题,说是要拿着这些问题再回去问问顾家老一辈的长者。 他问墨白是如何死的,还记得生前的什么事,慕白一一回答,正当回答的时候,服务员轻轻放下两杯咖啡和三明治,并微笑着说慢用。 第106页 顾庭已经习惯早上喝黑咖啡提神,顺手喝了一口,面色如常。 小鬼只知道面前的饮品看起来像阎鹤常给他喝的可乐,也灌了一大口。 「……」 下一秒,慕白的神情痛苦,但本着「做祖宗就要有祖宗的样子」这念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只是咽下去后五魂六魄都飞了一魄。 顾庭还在叨叨道:「虽然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您到底是哪一辈,但您毕竟是我们顾家的祖宗。」 「按理说您应该待在我们顾家,轮不到阎鹤那个外姓人养着。」 「您说是不是?」 被咖啡苦得丢了一魄的小鬼神志不清地点了点头。 顾庭高兴起来:「有您同意我就放心下来了。」 他递过三明治,苦口婆心劝道:「当然,我也不是不给阎鹤当我祖奶的机会,只不过他太不是东西了。」 「您千万不要被他哄骗了去。」 神志不清的小鬼咬了一口三明治,勉强将口中的苦涩压了下去,听到面前人这番话,难得有些心虚道:「不是他哄骗了我。」 「是我睡了他好长一段时间,被他发现后得负责。」 顾庭:「???」 他神情呆滞地望着自家祖宗,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啃着三明治,看上去跟如今的大学生差不多。 原来是他祖宗睡的阎鹤。 不是阎鹤睡的他祖宗。 慕白啃完一个三明治,抹抹嘴,嘆了口气道:「他太死心眼了。」 「虽然他通晓天文地理,知书又达理,性情沉静善良,会煲汤会做蛋挞会讲故事……」 小鬼叨叨絮絮讲了一大堆,结果轮到挑毛病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实在是对阎鹤挑不出什么毛病。 阎鹤甚至会补东西。 他死后身上一直带着一块金镶玉的吊坠,吊坠由红线掺着金丝细细铰成,但过了几百年,吊坠上的红绳磨损得很严重。 阎鹤有天晚上看见后,替他将吊坠上的红绳拆好,花了几个小时才将红绳重新铰好。 思来想去,小鬼憋了老久,才憋出一句:「但是他一米八。」 「我总不能同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在一块。」 慕家的祖宗要是知道他同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在一块,恐怕棺材板都压不出。 顾庭沉默,毕竟他实在不能把慕白嘴里那个补东西的阎鹤同他记忆中的冰山阎鹤联繫在一起。 光是想一想就是令人悚然的程度。 不过既然他祖宗是上面那个的话,那阎鹤那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确实是高了点。 他要找小男朋友也不会找比自己高的。 顾庭假装遗憾安慰道:「确实,他哪哪都好,但却一米八……」 「您要找,也不能找那么高的啊……」 慕白怅然地心想倘若阎鹤是个姑娘,就是两米,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负责。 他肯定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地将阎鹤迎回家。 大不了就将花轿做高一点,婚服做长一些。 旁人取笑就取笑。 但如今的阎鹤却是个货真价值的男子。 看着自家祖宗惆怅的模样,顾庭淡定道:「您放心。」 「既然他不符合要求,还有很多人符合要求。」 「天底下又不止他一个人。」 大把多一米七的男生随便他祖宗挑。 谁做他祖奶都好过阎鹤做他祖奶。 另一边。 卫哲站在空荡荡的别墅,火急火燎地给阎鹤打电话,说出大事了。 电话另一头的阎鹤批着文件,听到卫哲说小鬼不在别墅时,他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一大早,别墅大门的监控就给他发了人影截图,告知他有人徘徊在门口。 阎鹤打开监控,目睹了顾庭鬼鬼祟祟偷祖宗的全过程。 卫哲有点傻眼:「那接下来怎么办?」 阎鹤在文件上签字,淡定道:「没事。」 「你先回去。」 晚上顾庭自然会将人送回来。 今天权当子孙关爱祖宗,献孝心了。 ——— 上午在咖啡店谈完事,顾庭就收到通知,公司有个会议要开。 他将慕白也一块带去公司,怕自家祖宗无聊,特地挑了一个脾气最好的小明星来陪慕白聊天解闷。 贵宾招待室中,秘书将蛋糕放好,柔声对沙发上的慕白道:「顾总还有个会要开,您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 慕白坐在沙发上,没一会,一个粉色头髮的男生就推门进来。 男生生得面容精緻,打扮得时髦,一身亮晶晶的饰品,同他坐在了一块,笑眯眯跟他打招唿:「你也是最近跟着顾哥的吧?」 慕白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小明星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他撑着下巴,瞧着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的慕白乐道:「我怎么感觉没在圈子里见过你?」 「你皮肤怎么那么好?上镜都看不出毛孔的吧?」 慕白稍稍像后仰了一些,有些紧张地望着凑近看他的小明星。 小明星只当面前人也同他一样,瞧着慕白紧张的模样,没忍住,摸了摸慕白的腿,羡慕道:「你腿真长。」 「哟,腰也真细……」 「这上镜不得一通乱杀……」 慕白面红耳赤地抓着面前人的手,绷着脸道:「等等,别摸……」 第107页 小明星哈哈笑了起来道:「你这样可不太行,太害羞了。」 「是不是还没拍过杂志gg?等你拍了gg,一通人伺候你穿衣服……」 「不过是你生得是真的好看啊,一看就是纯天然……」 小明星感嘆道:「我就不行,我鼻子是整的……」 慕白愣了愣:「整的?」 小明星点了点头,他好心解释道:「就是拿刀把鼻子切开,往里面垫一个假体,让鼻子变高……」 「我能摸摸你的鼻子吗?」 慕白听到要把鼻子切开都已经头皮发麻,于是点了点头,老实道:「你摸吧。」 小明星手痒痒地上前摸了一把他的鼻樑,感嘆道:「真好看……」 「怪不得你瞧上去那么容易害羞,顾总还把你带在身边。」 慕白:「……」 他憋着一口气,心想自家子孙怎么爱跟乱摸人的小明星玩在一起? 面前人甚至还想摸他屁股—— 小明星摇头感嘆:「我练了好久的屁股都没有你的屁股翘。」 「你平时都做什么动作练屁股啊?」 「能不能分享一下?」 慕白:「……」 他耳根已经全然红了,整个人默默坐到了沙发深处,并不说话。 小明星又贴着他,同他道:「好啦好啦,我不摸就是了。」 「你怎么能从脸红到脖子的?」 「我请你喝奶茶好不好?」 小鬼抬起头,谨慎道:「真的?」 两分钟后。 小明星望着手机页面上的奶茶订单咂舌:「十分糖?」 「那么甜,你不要命啦?这得练多久才能瘦下去?」 慕白听不太懂,只迟疑道:」很贵吗?「 小明星乐了道:「你怎么跟在顾总身边还问这个问题?」 「记住,以后别问顾总这个问题,顾总会觉得是没给够钱给你。」 顾庭一向对他们都很大方,基本不会让他们问出这个问题。 小明星下单好奶茶外卖,他又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刚跟顾总没多久?」 慕白老实地点了点头:「我今天跟他来的。」 小明星瞧着面前人老老实实的模样,手痒得厉害,没忍住掐了一把他面颊上的肉。 面前人怎么看起来跟个小古板一样? 回答一板一眼的。 他问什么就答什么。 就连第一天跟顾总这种话都老老实实告诉他听。 这样的人进不得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小明星好心提醒道:「你这样的,进娱乐圈千万要小心。」 「多找顾哥要一点资源,别不好意思。」 慕白只觉得面前人的话他每个字都听得懂,组合起来却听不太懂。 他只能装作懂的样子点了点头。 小明星同他坐在一块道:「比起上个月那个趾高气昂的小绿毛,我觉得你比他好多了。」 「那小绿毛,老是得意洋洋跟我炫耀顾总对他有多好,顾总还说过喜欢我呢,我也没同他炫耀。」 慕白作为旁听者嗯嗯地点着头,却忽然愣住,脑袋僵硬住了。 小明星还在叽里哌啦道:「当然,我也喜欢顾总,我只是懒得同这种人炫耀……」 「我知道顾总喜欢过我就好了,我们还一起去过马尔地夫……」 脑袋僵硬住的慕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过了好长一会,小明星都从马尔地夫旅游讲到了伦敦大本钟,才听到慕白同他愣愣道:「顾庭喜欢你?」 「你也喜欢顾庭?」 他的曾曾曾孙是断袖? 小明星看着慕白宛如晴天霹雳,只当是他伤心于顾庭花心,便好心安慰道:「都是过去式的啦。」 「你也知道的,像顾总这样的,肯定会不止谈一个男朋友啊,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呀。」 「不然以后他身边出现其他人你得多难过……」 慕白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他的曾曾曾孙是断袖也就算了。 还一次谈好多个男朋友。 跟这个谈完那个谈。 甚至都没给人家名分。 一阵乱七八糟的思绪闹得慕白脑子嗡嗡响,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但最后竟然一阵狂乱飞行神奇地飞跃到了某个犄角旮旯,让他得出了某个结论。 他曾曾曾孙是断袖。 他祖宗好像也没有被气得掀开棺材板。 但是不对,他好像就是那个祖宗。 头昏脑涨的小鬼坐在沙发上,愣愣然地感受着冲击。 小明星觉得面前人懵然的样子有点像机器运行出现了bug,如今坐在座位上在用自己的逻辑修復bug。 门外响起敲门声,小明星走到门前,发现是秘书拿着他们刚才点的两杯奶茶。 小明星接过奶茶,在心底感嘆,屋里的男生果然是顾庭最近刚喜欢的人。 要不然秘书也不会那么重视,连外卖都亲自拿到门口,就连顾庭也对他说,要拿出对待祖宗的态度对待男生。 可不就是在暗示他,贵宾室里的男生是顾庭最近心头的小祖宗嘛。 他可是个明白人,一听就立马懂了。 小明星拎着两杯奶茶,看见慕白双手撑着脑袋,愣愣然地像是还没缓过来。 小明星心下感嘆,这单纯的小古板,大概还不能接受顾总是个花心吧。 第108页 小明星屁股刚坐下来,就听到身旁单纯的小古板同他道:「你去把顾庭叫过来。」 「顺带让他找两本清心寡欲的佛经,准备好纸笔抄写。」 第47章 顾庭十六岁出的柜。 那时候顾家的大大小小都震惊无比,就连家里养的波斯猫那天晚上都难得没睡觉,晃着尾巴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挨打。 没错。 是挨打。 他爹气得很抽他屁股,气急败坏地说他伤风败俗,说他这个老头子死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向顾家的老祖宗交代。 当时十六岁的顾庭梗着脖子同他爹喊:「怎么交代?」 「如实交代不就得了!他们难不成还能管现在的我?」 ———还真能管。 二十七岁的顾庭默默地摊开佛经,坐在贵宾休息室中,同他几百年前的老祖宗道:「真的要全抄完吗?」 他那十八岁的祖宗:「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1)」 「如此放浪形骸,不抄完怎么静心思过?」 顾庭:「……」 祖宗喃喃道:「断袖就算了,还一次性断那么多个。」 「一天谈一个,这跟欺骗人感情的登徒子有什么区别?」 顾庭默默地打开笔盖,没说自己不是一次谈一两个对象,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而已。 给他祖宗知道,恐怕就不是抄佛经那么简单。 看着自家祖宗气得不轻,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顾庭只当是古板保守的祖宗接受不了开放式关系,看不得乱七八糟的事。 他只好一边吭哧吭哧抄着佛经,一边诚心思过——下次只谈一个。 合同到了再找下一个。 慕白坐在沙发上,默默同他道:「把你手边的另一本佛经给我。」 顾庭不明所以,将手边的佛经递给了他。 慕白摊开佛经,拿起毛笔默默地也开始抄起佛经,向祖宗悔过。 他有过。 而且是大过。 他竟然在得知顾庭是断袖的后冒出了个想法,觉得断袖似乎也没有什么。 一祖宗一孙子吭哧吭哧在贵宾招待室里抄了一下午的佛经。 双双向祖宗悔过。 但一个想着不改,就是不改,就是死也要跟小男生谈恋爱,一个老是想着到底有没有能坐下将近一米九男人的花轿。 隔壁贵宾招待室里的小明星奶茶都喝完了,还没等到人出来。 他有点纳闷,但过了一会秘书便来通知他顾总让他去隔壁的贵宾招待室。 小明星一进去,就看到小古板坐在椅子上,写着毛笔字,身旁的顾庭在收拾着纸笔与佛经。 甚至他还看到顾庭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同小古板叨叨道:「我四点还有个会,等会开完我再继续抄。」 「您放心,我肯定一字不落地抄完。」 小明星人都愣了。 顾庭这模样简直跟他小时候写不完作业被老师留堂一个样。 小明星看着小古板严肃地嗯了一声,然后说:「不能跳页抄。」 顾庭:「……」 小明星看到顾庭走后,自言自语道:「这是在玩什么y?」 师生y? 看起来也不像啊。 看起来更像是长辈教训小辈。 还是说顾庭对面前人已经宠爱到了这种地步? 怪不得被叫做祖宗。 慕白放下毛笔,看到小明星凑近他,好奇地盯着他,被吓了一跳。 他嘴里蹦出了一句:「怎么了?」 小明星摇摇头:「忽然感觉你好白啊。」 「刚才看你还没有那么白。」 「你平常都是在哪家做的美容啊?」 作为明星,他对周围人肤色的变化极其敏锐,跟他同台的人有没有动刀子,他都能看出一二。 慕白稍稍后退了一点,说自己不做美容。 小明星嘶了一声,艷羡道:「果然,底子好就是不一样。」 他死三天都不一定像面前的男生白。 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 晚上七点。 顾庭带着自家祖宗去了津市一家极其难预约的米其林餐厅。 在奢靡的装潢下,优雅的音乐如水流淌,铮亮的餐具静静在躺在雪白桌布,身穿的侍应生柔声介绍着各种高级昂贵的食材。 慕白坐在天鹅绒座椅上,嚼着一小块鹅肝,两三口就咽了下去, 对着光秃秃反光的餐盘,他忽然有点想念阎鹤在家做的红烧牛肉。 一大碗冒尖的米饭,浇上浓郁汤汁,再拌上用筷子一戳就酥软分散的牛肉和饱吸汤汁的土豆。 小鬼咽了咽口水。 对面的顾庭则是神色肃穆对他说回到了顾家,就不会再发生洗不起头的事情,也不会再让他受苦, 慕白干巴巴地点了点头。 然后侍应生就端上了一盘摆盘精緻的蔬菜沙拉。 慕白谨慎地用叉子叉了一块生菜,不太确定为什么好好的活人要吃草,还得吃一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直接吃吗?」 顾庭点了点头。 慕白嚼着一嘴的草,好一会才咽下去。 一餐饭下来,慕白最喜欢的就是餐后的甜点,口感绵密浓郁,入口即化。 但只可惜餐后甜点也是拇指大小,一人一块。 第109页 听曾曾曾孙说这里的东西贵得很。 小鬼默默地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又很想阎鹤做的蛋挞。 阎鹤一次烤一盘,一盘有好几个。 有时还给他放葡萄干。 顾庭在侍应生递过来的帐单上签字,潇洒地划下了一大笔钱,在心中感嘆自己终于让自家祖宗过上了富贵生活。 浑然不知自家祖宗坐在对面,手指扣着桌布,惆怅想念外边五块一个的蛋挞。 签完帐单,顾庭领着自家祖宗走出餐厅。 一条路上停着各式各样的豪车,顾庭径直走向一众豪车中极其亮眼的一辆敞篷超跑。 他拉开车门,领着慕白坐在几百万的敞篷超跑的副驾驶,问慕白喜不喜欢。 顾庭知道慕白这个年纪的顾家小辈,都喜欢跑车机车。 慕白望着头上没门的汽车,巴巴地摇了摇头。 有时候他不太懂自家曾曾曾孙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 倘若说有钱,但曾孙的车连个车顶都没有。 但倘若说没钱,曾孙好歹还有辆四个轮的汽车。 当初他同卫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卫哲将他收在傀儡娃娃里,可是骑着共享单车一路狂骑出盘山公路。 顾庭见慕白摇了摇头,他笑了笑,单手打着方向盘,拓落潇洒道:「我带您兜一圈就知道。」 没有哪个男人不爱车。 顾庭利落地将超跑开出市区中心,在跑车引擎的轰鸣声中,行驶在寂寥无人的郊区公路。 慕白坐在副驾驶,有些头晕脑胀。 在铺面而来的剧烈风声中,慕白张开嘴艰难道:「等——等——」 正在转弯的顾庭在唿啸的风声中压根没听到身旁祖宗的唿喊,兴致勃勃地将超跑速度提了提。 慕白整个鬼都晕的,一张嘴就灌进满嘴的风,呛得他几乎说不出什么话。 又是一个急转弯,安全带勐然将慕白勒得胸闷气短,在头晕脑胀中只觉得难受得厉害。 他扯着嗓子艰难地喊了一句话,但声音却被唿啸的风声遮掩下去,听得并不真切。 几个转弯后,头晕脑胀的小鬼被安全带勒得脖子难受,他不知道身上栓的这根黑色带子用来干什么,晕乎乎地就将安全带给解开了。 敞篷超跑疾驰在空荡荡的公路上,驾驶座上的顾庭听着引擎声只觉得热血沸腾,他兴致勃勃同他身旁的祖宗喊道:「是不是很喜欢——」 「跑上一圈是不是很痛快——」 身旁的人没声音,静悄悄的。 顾庭有点纳闷,扭头往副驾驶一看。 结果一看便魂飞魄散,副驾驶哪还有他祖宗的身影,空荡荡的连安全带都解开了。 后视镜中,他祖宗正在半空中飘着,东倒西歪,离他越来越远,逐渐成了一个黑点。 魂飞魄散的顾庭脑子嗡嗡地着响着,傻眼了。 我操。 自家祖宗怎么飞了。 还越飞越远。 慌慌张张的顾庭急忙将车停在路边,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着自家祖宗的名字,但依旧不见慕白的身影。 几分钟后。 驱车停在顾庭楼下的阎鹤接到一个电话。 他一边看着腕錶上的时间,一边接起电话,神色沉静。 直到电话那头的人同他急忙得语无伦次的喊道:「飞了,」 「开车我祖宗飞上天了——」 阎鹤微微皱眉:「什么?」 半分钟后。 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迈巴赫旁,神情是从未见过的空白,足足过了十多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小鬼坐顾庭的敞篷跑车,自己解开安全带,飞上天了。 阎鹤知道小鬼凝结成实体需要大量阴气稳固,别墅里有符纸聚拢阴气,所以平日小鬼待在家并不用担心阴气。 出门时也会有他陪同,所以小鬼凝结成的实体才会一直稳固,不会出什么意外。 顾庭将慕白带走,阎鹤其实并不担心。 因为没了别墅里聚拢阴气的符纸与他,小鬼的实体会渐渐变虚弱,到这个时候,顾庭只能将小鬼还给他。 但是阎鹤从来没想过大晚上吃完饭的顾庭能干出不回家,开车敞篷超跑去遛弯的事情。 在时速那么快的敞篷超跑,实体逐渐接近魂魄的小鬼自然会在随着飘起来。 另一头,晕乎乎随着风半空中飘的小鬼停了下来。 他晃得像是浆煳一样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茫然地抬头望着四周。 夜幕低垂,四周万籁俱寂,长长的公路蜿蜒盘旋,冷清寂寥的月光洒在油柏路上,与昏黄路灯相互映衬。 慕白下意识走了几步,发现自己似乎又成了小鬼,飘离在地面,虽然飘离得并不高,但已经不能在地面行走了。 慕白愣住了。 四周冷清静谧,他迷惘地飘在地面上,飘了几圈后,下意识往某个熟悉的方向飘去。 但飘到一半,慕白又迟疑地愣住了。 他在油柏路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孤魂野鬼是没有影子的。 倘若他这样带着影子回郊外墓地,也不知道郊外那些恶鬼还是会把他当成人还是把他当成鬼。 倘若那些恶鬼把他当成人,有可能会将他活撕了他分食。 小鬼又巴巴地在公路上飘了一段时间,试图找到把他弄丢的曾曾曾孙。 第110页 但没找到。 他的曾曾曾孙正火急火燎地开着超跑往阎鹤所在的地方赶。 飘了一段时间,小鬼犹豫了一下,慢慢飘向了另一个熟悉的方向。 大抵因为是半人半鬼,慕白飘得没有以前那样迅疾,吭哧吭哧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飘到市中心。 市中心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因为有影子,小鬼没敢像从前一样横穿过市中心,只能吭哧吭哧往各种犄角旮旯里穿。 街头巷尾的犄角旮旯僻静,老旧电线杂乱,路灯光线模煳,有时甚至只有一层浅浅的光。 穿梭在巷子的小鬼忽然一僵,浑身动也不敢动,死死地贴在了斑驳的墙面,心神惊骇。 昏暗的巷尾,低垂的风浮动树梢,月色隐匿云层,万籁俱寂中只余铁链拖在地上的碰撞声。 漆黑夜色里一黑一白的身影拖着铁链一前一后游荡。 「倒霉倒霉,怎么又轮到那群老古板写生死簿……」 白无常手持一本浅黄线装书,一边拽着铁链一边哀嘆道:「这群老古板又用繁体字,文绉绉的谁能看得懂……」 他身旁的黑无常冷面沉默。 白无常长嘆一口气,还没等他再说话,身旁的黑无常倏然顿住,抬头朝另一个方向望去。 白无常也抬头望去,他眯眼望着阳台,随后轻笑:「阿呀呀——」 「瞧我发现了什么——」 剎那间,铁链拽着游魂腾空掠起,一黑一白身影骤然浮现在半空中,身穿白衣手持镣铐的白无常极速掠向巷尾的斑驳墙角。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却忽然出现墙角,他微微俯身,伸手抱住墙角的人,嗓音带着笑意道:「真生气了?」 男人低头,带着点哄道:「好了,以后都听你的。」 语气与动作都像是一对正在闹矛盾的情侣。 黑白无常堪堪停住步伐,怔地望着忽然出现的活人。 面前男人虽然阴气重,但却百分百是个活人。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疑惑。 难不成刚才他们在墙角瞧见的小鬼是错认了? 墙角边上的人并不是鬼,而是活人? 黑白无常迟疑地放下拿着铁链的手,飘在半空中瞧着这对似乎是闹了矛盾的情侣。 男人的大衣几乎将怀里人笼了起来,瞧不见一片衣角,如今更是低着头,低声哄着,甚至还道:「还生气?」 「亲一下好不好?」 围观了好一阵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走了走了。」 「肯定是看走眼了。」 第48章 看到僻静角落里两人姿态亲密,一副普通情侣闹矛盾的模样。 白无常放下手中的铁链,准备离开。 可他转头飘了几步,却发现黑无常还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盯着角落里的情侣。 白无常叫了一声:「老黑,走了。」 黑无常却依旧站在原定,肃冷的面容满是探究,一紧紧盯着僻静墙角。 白无常:「……」 面前的鬼什么时候多了看人间情侣亲密戏的喜好。 他无奈地往回飘:「你还在等什么?」 「没看过人情侣亲嘴?」 黑无常没吭声,好一会才道:「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先前他们分明就嗅到了孤魂野鬼的气息,而且根据气息可以判定,是一只阴气很淡的小鬼。 飘荡在外头的孤魂野鬼若是被他们抓到,都是要下阿鼻地狱忏悔罪过。 白无常没怎么在意:「这活人的阴气重,兴许是刚才闻错了也不一定。」 黑无常皱着眉头,依旧没有动,紧紧盯着角落里姿态亲密的两人,仿佛要找出什么破绽。 斑驳墙角处,阎鹤抱住怀里的人,宽大的大衣将怀里人严严实实遮掩,不远处的两个鬼差飘在半空中,迟迟未走。 慕白什么都看不见,浑身僵硬,不知道拿着铁链的黑白无常究竟有没有发现他。 昏暗的墙角,高大的黑影晃动,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低笑着哄说亲一下,便倾身过去,一条手臂横在墙面。 黑影晃动,能够看到男人低头,抬手掐住怀里人的下颚亲了下去,人影交叠,能听到暧昧的含吮水声,缓慢又缠绵。 光线昏黄模煳,僻静的角落只剩下令人脸红心跳的湿吻舔舐声,伴随着仿佛从唇齿间溢出来的喘息声。 飘在半空中的白无常听得面皮发热,他用胳膊捅了捅黑无常,硬着头皮催促道:「走了走了。」 「人家都亲成这样了。」 角落里的动静又稍稍大了一些,发出了点湿漉漉的嘬吻水声。 一贯肃冷的黑无常也尴尬得厉害,拎起铁链急匆匆尴尬地道:「走吧。」 一黑一白的身影在半空中马不停蹄地消失,消失前还能听到白无常嗓音越来越小:「都说是看错了……」 「角落里两人都快干柴遇烈火了……怎么可能会有小鬼……」 待到嗓音彻底消失,黑白无常的气息也彻底消失在这片区域后,墙角的两人才停下动作。 阎鹤偏头,看到怀里的小鬼一头磕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也不动,仿佛昏死了过去。 「……」 谁都没有说话,四周僻静得只剩下稍稍重了一些的唿吸声。 第111页 阎鹤喉咙动了动,安静了一会,稍稍直了一些身子,看到趴在他肩膀上的小鬼露出了小部分面颊。 以往雪白的面颊上湿漉漉,酒窝处被人反覆吮吸出了一枚红痕,又似乎被人仿佛轻柔舔舐,还泛着亮晶晶的水渍。 洁白的耳垂与颈脖都蔓延着大片的红。 几乎昏死过去的小青天大人脑子如今动都动不了,记忆还停留在前几分钟阎鹤掐着他的下颚,低头吮吸着他的面颊,发出脸红心跳的湿漉水声。 那声音,倘若不是亲眼看见,恐怕谁都会觉得两人真的在湿吻。 小青天听到他一向怕黑又怕鬼的压床对象同他歉意道:「事出突然,冒犯大人了。」 「怕后面的鬼差看出来,亲得有点用力,好像肿了些。」 他的压床对象很懂礼貌,同他善解人意:「大人要亲回来吗?」 从脸红到屁股的小鬼:「……」 他闷头磕在男人肩膀上,学水鬼阿生耳朵聋,麻木地装死。 压床对象:「大人真的不亲回来吗?」 「大人脸都有点肿了。」 小鬼继续麻木装死。 阎鹤眼里带着笑,低声道:「大人没有亲过人?」 「还以为像大人这样的青天小老爷,说媒的媒人都要把门槛给他踏破。」 小鬼还是装死,露出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最后还是阎鹤说这里不宜久留,鬼差可能会跑回来,慕白才闷头跟着人上了车。 黑色迈巴赫一路疾驰在公路,驾驶位上的阎鹤时不时抬头看车内视镜。 小鬼吸食了不少的阴气,如今实体凝结稳固了不少,从半人半鬼的状态变成了人。 如今正坐在车后座同顾庭通着电话。 小鬼老实道:「我自己解开的安全带。」 「它勒我脖子,我就解开了。」 「我飞的时候叫你了,叫了好久,你没听到。」 「就拐弯有两颗树那里飞起来的。」 电话那头的顾庭不知说了什么,被抓回来的小鬼犹豫了一下,抬头问道:「顾庭说想见一下我,可以吗?」 阎鹤单手打着方向盘,闻言顿了顿,面色如常道:「可以。」 小鬼同电话里的顾庭说了几句话后,便挂断了电话。 但没过多久,他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小鬼向前递过手机,同他道:「你的电话。」 阎鹤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道:「你帮我接了吧。」 小鬼愣了一下,才接起电话。 他刚用手机没几天,如今还是头一次帮人接电话,学着阎鹤郑重道:「你好。」 电话那头的阎舒笑着道:「喂,小鹤啊——」 阎舒刚打完招唿,就发现接电话的人不是阎鹤。 她微微一怔,听着电话里清朗的男生声音,试探道:「你好,请问你是?」 小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总不能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自己是阎鹤抓的小鬼。 他沉默了一会,听到阎舒迟疑问道:「阎鹤在吗?」 小鬼:「在的,他在开车。」 阎舒有些讶异,毕竟九点多,阎鹤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家。 但很快,电话一头就传来阎鹤的嗓音,隔得有点远,似乎同男生说把手机递过来一点。 阎舒听到电话那头的阎鹤同她说现在开车不方便,让身边人帮他接电话,有什么事跟他身边人说就行。 阎舒跟电话里的人说今年生日,希望阎鹤能同他们一家一起过。 她知道阎鹤一直不怎么过生日,但是前几个月发生那样大的事,他们家得好好谢谢阎鹤。 电话那头的男生嗯嗯了几声,显出很专注听的模样。 阎舒失笑,不知怎么地,就想像到电话那头的男生使劲点头的样子。 说明来意后,阎舒便挂断电话,一副若有所思对着丈夫道:「刚才接电话的人不是小鹤,听声音,是个挺年轻的男孩子。」 她丈夫:「会不会是出去聚餐,他送人家回去?」 阎舒摇了摇头:「不太可能,小鹤有洁癖,很少让人碰他东西,更不用说手机这种东西。」 况且就算是在开车,按照阎鹤一般的习惯,也会告诉她正在开车,等回家以后再拨电话给她。 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说有什么事同身边人说就好了。 阎舒笑了起来,她朝着丈夫高兴道:「我得给小樟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看来今年生日,小鹤可能不会一个人过了……」 ————— 黑色迈巴赫停在超市门口。 阎鹤站在车前,看着不远处的小鬼和顾庭。 慕白看到眼前的顾庭,人先愣了愣。 眼前的顾庭一瘸一拐,嘴角也青了一块,同他哭丧着脸道:「您飞的时候怎么不拽住我?」 小鬼尴尬地小声道:「没反应过来,这不是做鬼也做了几百年嘛……」 平常人飞上天第一反应是在半空中胡乱抓一些东西,而他在晕乎乎中做鬼飞上天只觉得跟从前没什么区别。 看着自家曾曾曾孙一拐一瘸的模样,慕白问道:「你脚怎么回事?」 顾庭没敢说是祖奶踹的。 他自知理亏,什么事都没调查清楚就冒冒失带着自家祖宗满世界乱窜。 一旁的卫哲也同他说了,自家祖宗能有实体,全靠阎鹤流了几大碗血换来的。 第112页 津市也不止有他祖宗这个鬼,还有一群恶鬼和黑白无常这种鬼差。 他祖宗要是运气不好碰上恶鬼和鬼差,要么被恶鬼分食,要么就被黑白无常勾去阿鼻地狱坐劳役。 顾庭也只是紧张道:「不小心摔的……」 他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祖宗,生怕出点什么意外道:「您没事吧?」 顾庭看到了自家祖宗脸颊边酒窝处红了一大块,他以为被是被那个不长眼的恶鬼重锤了一拳。 顾庭当即便怒了起来,说要找天师将那重锤祖宗的恶鬼给捉拿起来。 慕白:「……」 他尴尬地扭头,含煳道:「没什么恶鬼……是我不小心摔的……」 顾庭半信半疑。 一祖一孙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彼此的伤口,然后彼此信任地点了点头。 一阵寒暄过后,顾庭又试探地问他同阎鹤是什么关系。 好几碗血。 他祖宗又不是财神爷,寻常人哪会自愿付出几碗血给小鬼。 慕白顶着被嗦红的酒窝,绷着脸道:「大人的事少管。」 说完后,他又问顾庭,有没有见一米九男人能坐的花轿。 顾庭说没见过。 绷着脸的慕白心想没见过就没见过吧。 他也没见过。 慕家上下恐怕都没见过能穿四十四码鞋的媳妇。 可阎鹤那么保守,胆子又小,只看见过他一个鬼,也只被他一个鬼看过。 如今他们睡也睡了,亲也亲了,他肯定是要对人负起责任的。 看来他得同阿生一样,要多赚点香火钱了。 另一边的s市某片河域。 朝着津市狂游的水鬼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有点迷茫地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打那么多喷嚏。 但想了想,水鬼还是觉得赶回去过自家少爷的生辰重要。 他算了算大致的时间,发现没多久就能到津市,于是潜进水底,继续地朝着津市狂游而去。 第49章 晚上十点。 慕白蹲在马路牙子边,交代顾庭记得把今天下午的佛经抄完。 一瘸一拐的顾庭摸了摸鼻子,说好。 慕白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顾庭问他要去做什么。 慕白一板一眼道:「回去抄佛经。」 顺带向祖宗赔罪。 赔罪自己给慕家找了个四十四码的大脚男媳妇。 晚上十点半。 慕白坐在车后座,打了个哈欠,有些睏倦。 夜幕下,黑车疾驰掠而过一排排路灯。 半空中,一黑一白的身影一前一后拽着一个游魂。 游魂目光呆滞,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黑无常面无表情用铁链拘着游魂,听到身旁的白无常嘶了一声。 白无常低头翻着手中的生死簿费劲才道:「钟广,男,年龄七十二,死因,寿终正寝……」 「等等,老黑——」 黑无常抬起头,看到白无常黑着脸道:「抓错人了。」 被铁链拘束的游魂看上去才不过二十多岁,哪里是生死簿上的七十二岁。 自从换了那群老古板写生死簿,他们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抓错人了。 一黑一白的身影一边骂着书写生死簿的老古板,一边拘着游魂往真正的死者住所赶。 月亮掩进云层,光辉模煳。 晚上十一点,卧室如同往常关上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 大床上,听到身旁人平稳的唿吸声,慕白悄悄睁开了眼。 面前人一副沉睡的模样,大抵是平日里肃冷惯了,在睡梦中依旧是唇角稍稍向下。 但是睫毛很长。 他娘说,睫毛长的人有福气。 小鬼没忍住,偷偷伸手玩了一下面前人长长的睫毛。 看着男人睫毛动了动,慕白想起了前不久在墙角,他们两人在假装亲吻时,阎鹤的睫毛碰在他面颊,有些痒。 小鬼耳根忽然有些红。 他收回手,转头趴在枕头上,开始在心里默念明天要抄的佛经,一边默念一边想着慕家的祖宗对不住了。 第二天。 阎鹤髮现空闲时,小鬼没在看话本,而是在奋笔疾书抄东西。 他问:「大人在抄什么?」 慕白总是含煳地说没什么,随便抄一些东西练练手。 但话是这么说,他手上的动作也没见停,成日在书房埋头抄佛经。 小鬼用不惯如今的纸笔,用的笔都是毛笔与研磨的墨水。 他从前都是有人伺候着研墨,如今自己铺纸研墨抄写,一两页还好,但要抄写一整本佛经,便要研上大量的墨,于是常常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阎鹤晚上回来,总能见到小鬼伏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手上与脸上却沾染着墨点。 小鬼浑然不知,有时觉得鼻尖痒,还抬手蹭蹭鼻尖,墨团散开,活脱脱跟只小花猫一样。 有一次阎鹤靠近,还听到伏在书桌前的小鬼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仔细一听,发现小鬼在念叨着自己的太公、太奶和一堆祖宗,说完后,又开始念着拗口的佛经。 阎鹤起初以为慕白在给相熟的水鬼祈福。 毕竟小鬼连手机都已经挑好了,就等着水鬼回来。 可过了两天,他又在小鬼的嘀咕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113页 他听见小鬼同自己的太祖太奶念叨说他虽然脚大了一些,但是心性却是一顶一的好。 阎鹤觉得小鬼这是给自家太祖太奶介绍自己的朋友。 青天小老爷一向都有股板正劲儿。 大概介绍完他,就要给太祖太奶介绍曾曾曾孙顾庭了。 但接连过了几天,阎鹤没在小鬼抄书的嘀咕声中听到顾庭的名字。 在七夕前一晚,慕白也终于把厚厚的佛经抄了几遍。 当他放下毛笔时,心下也稳了稳,觉得自家祖宗应该看到了自己的诚意,不会气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 而且他们家也不止他们一个断袖。 小鬼心虚又放心地将抄好的佛经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桌上,仿佛给祖宗检查一样。 ——— 第二日七夕。 卫哲送给慕白一台游戏机。 慕白很高兴。 毕竟除了阿生,这是死后他收到的第一个生辰礼物。 他躺在沙发上,举着游戏机,扭头问卫哲这个游戏机贵不贵。 卫哲摇头感嘆道:「这算什么。」 他准备的东西跟阎总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看着沙发上举着游戏机眼睛亮晶晶的小鬼,卫哲没忍住,他坐在沙发一旁心痒痒道:「你觉得阎总会给你准备什么生辰礼物?」 小鬼想了想:「长寿面吧。」 从前他过生辰,他阿娘总会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卫哲刚想说这算什么生辰礼物,但是一想到面前的慕白生前买东西都是一个庄子一个庄子买,便又默默闭上了嘴。 大抵是有钱人同他不一样。 晚上,慕白果真看到阎鹤在给他做长寿面。 大概是没怎么接触过面粉,阎鹤繫上了围裙,衣领上却还是沾了一些面粉。 老实说,这碗长寿面味道淡了些,擀出来的面条也没有那么劲道。 但慕白坐在餐桌前,细细地吃着,一口气吃光,连同汤也喝了好几口。 吃完后,阎鹤便问他要不要去放孔明灯。 慕白已经很久没放过孔明灯了。 他眼睛亮了亮,使劲地点头。 阎鹤开车,载着他开了好长一段时间,将他带到了一座山的山顶。 夜幕低垂,繁星几乎缀满了整个天际,山顶的夜风清凉,吹得人很舒服。 从山顶眺望,能在远处看到天际中漂浮着几点孔明灯的灯火。 慕白被山风吹得很舒服,髮丝浮动,听到身旁的人问他:「你从前生辰总会放烟花吗?」 小鬼点了点头,有些快活道:「总会放的。」 阎鹤嗯了一声,然后同他一起望着天边悠悠飘着的几点灯火。 慕白忽然听到了几声脆响。 与此同时,天际忽然腾升起几点菸火,幽幽地如同一点直线升起,沉寂了几秒后,蓦然炸开大片烟花,星星点点亮满了整个夜幕。 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烟火升腾到夜空最高点,然后炸开斑斓星点,绚烂亮眼,几乎让整个夜空亮成白昼。 大片大片的烟火接二连三腾升绽放,旋转炸开,映照在慕白瞳孔中,让他怔然。 ——「你过生辰,额娘放点菸花怎么了?」 ——「额娘就是要放,就是要让今晚亮堂堂的,就让城中的百姓一同与额娘的孩子高兴。」 ——「阿生,去取钱袋来撒在街上。」 一道道模煳的声音传入脑海,让人听得不大真切,但声音却让人熟悉得心悸。 大片的烟火一直持续了很久,夜空也如白昼一般亮了许久,星光点点如同繁花一般绽放在夜幕。 慕白怔怔然地站在原地,仿佛又回到千百年前,在那个熙熙攘攘的夜市酒楼的阁楼,周围都是笑闹着祝贺他的好友。 几百年前的酒楼窗台前,河两岸,都挤满了人,抬头惊嘆着看夜空中的烟火。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烟火终于停了下来,只剩下几缕幽幽地在天际绽放,最终消失在夜幕中。 「现在有规定,不能在指定燃放区放太久的烟花。」 「可能不能像从前你生辰那样,给你放上一整晚的烟花。」 阎鹤偏头,同他带着点歉意道:「车程过来也有点久,但这个地方能放烟花久一点,所以就带你过来了。」 慕白同他喃喃道:「已经很好了……」 已经很好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像从以前一样,在生辰这天吃上一碗长寿面,然后再去看烟花了。 阎鹤微微偏头,轻声问他道:「大人高兴吗?」 慕白吸了吸鼻子,同他道:「高兴。」 空气中还瀰漫着一点硝烟的味道,慕白听到面前人说:「大人高兴就好。」 「大人高兴我便高兴。」 慕白胡乱地蹭了蹭有些发红的眼睛,闷声道:「我不是什么大人。」 「也不是什么济州的青天小老爷,更不是什么当今圣上的探花郎。」 「都是我骗你的。」 他越说声音越闷,像是有点难过:「我死后不能保佑你们家祖坟冒青烟,也不是什么曲文星的后代,能够让你们家后代中状元。」 「我生前什么都不是,你也不用怕我。」 「我只是个赶考赴京的小秀才,就是旁人口中说的小书呆子。」 阎鹤顿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轻声道:「我知道。」 第114页 「但我也没想过我能有后代,什么祖坟冒青烟,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大人哪怕只是个小秀才,也比我厉害。」 慕白闷声道:「你说你是如今的高考状元,我怎么能比你厉害……」 阎鹤:「那是我骗大人的。」 「大人要放孔明灯吗?」 慕白闷声说:「要放。」 阎鹤笑了笑,他揉了揉面前人的脑袋,便去车内后备箱取孔明灯。 他取来孔明灯,一边取来一边道:「大人要不要放事事如意的这盏孔明灯……」 但话音刚落,阎鹤便顿住了。 他怔然地站在原地,看到眼前的空地空无一人。 哪里还有什么小鬼。 ——「让小鬼凝结成实体这种事终究是逆天而行,阎总,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能维持多久这个因人而异,哪怕是我祖师爷来了也不能敢保证……」 阎鹤长久沉默地伫立在原地,手上拎着一盏事事如意的孔明灯。 「阎鹤——」 一道嗓音忽然从头顶传来。 阎鹤下意识抬头,看到一盏漂浮在半空中的孔明灯上挂着小鬼。 挂在孔明灯上的小鬼有些尴尬,同他小声道:「能把我弄下来吗?」 第50章 漫山遍野的孔明灯在夜幕漂浮,疏疏落落如同夜幕中亮着的繁星。 孔明灯上的小鬼见阎鹤依旧怔然,怕自己飘得远了,着急朝着阎鹤吱呀乱叫。 回过神来的阎鹤将孔明灯摘了下来。 孔明灯上还写着祈福的字句,虔诚地写着求上天赐予他一个老婆。 阎鹤一边默默拆着孔明灯一边想兄弟不好意思了。 老天先给他送老婆了。 这位兄弟的老婆估计明年才能送到。 小鬼终于从孔明灯摘了下来,心有余悸道:「如今孔明灯都那么大了吗……」 他扭头要去看自己背上的衣服有没有被勾破,却没想到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小鬼一愣,一抬头,发现是阎鹤在握着他的手腕。 阎鹤说山上风大,他如今魂魄状态不稳定,要握住他才行。 慕白点了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 可没过多久,慕白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慢慢牵住。 十指紧扣。 他的体温很低,与他掌心相扣的手掌却温热,修长手指一根一根地扣住了他的手掌。 夜风微凉,放飞的孔明灯摇摇晃晃,同漫山遍野的孔明灯一同升向夜幕。 「大人从前是秀才?」 慕白望着那盏事事如意的孔明灯,点了点头。 牵着他手的人问他:「那我前几日问大人的诗,大人怎么说不知道?」 慕白耳根子蔓上了点红,含煳道:「几百年了,哪里还得清楚?」 可怎么会记不清。 阎鹤安静了一会,同身旁人道:「大人后面的也不记得吗?」 「我记得很清楚。」 他嗓音低低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 慕白的耳根越来越红,望着事事如意的孔明灯渐渐在夜幕消失不见。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 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1」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首诗。 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首诗寓意何为。 身旁人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髮:「无论大人是青天老爷,还是小秀才,我都喜欢大人。」 慕白摇了摇头,同他闷闷道:「不对。」 「你只是被我看光了身子才喜欢我罢了。」 阎鹤难得愣了愣。 慕白闷声道:「你那么讲男德,要是换做别的小鬼,你也会喜欢上他们的。」 阎鹤想起从前那些被冲下马桶的恶鬼,沉默下来。 立的贞节牌坊砸了自己的脚。 而且还宛如巨石下坠,狠狠地砸得他得脑海空白。 他知道小鬼性格一板一眼,正经到有些古板。 但没想到小鬼会那么放在心上。 阎鹤同身旁的慕白欲言又止道:「大人……」 闷声说话的慕白抬头望着阎鹤,耷拉着眉眼,蔫吧模样瞧上去很是有些可爱。 阎鹤牵着他的手,神色复杂,过了良久才道:「有个事一直没同大人说。」 慕白也望着他:「你说罢。」 阎鹤轻声道:「其实我同卫哲一样,自幼就拥有阴阳眼。」 慕白没怎么在意:「哦,阴阳眼……等等……」 他倏然抬起脑袋,瞪大了眼睛同面前人错愕道:「你有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有什么?」 阴阳眼? 究竟是他疯了还是面前人疯了? 一向怕黑又怕鬼的阎鹤说自己有阴阳眼? 慕白震惊地看着面前人重复说了一遍自己有阴阳眼,并且还说自己小时候便发现自己有阴阳眼。 「……」 慕白脑子一片空白。 阎鹤有阴阳眼。 意思就是他做鬼的第一天,进阎鹤房间的第一晚,他就已经看到了他。 不只是看到了他上床睡觉压人,还看到了他偷懒挂在人背后,甚至是在上厕所时兴致勃勃试图给人吹口哨。 还有平时那些他坐在扫地机器人在整个大厅到处横冲直撞,偷偷开电视机,趴在沙发上滚来滚去说无聊的模样全给阎鹤看到了。 第115页 哦。 对了。 还有阿生给他买的黄色话本。 阿生不识字,只认识图,从来不看话本的内容,只知道挑最新最受欢迎的话本买。 但在阴间,黄色话本一向比正经话本要受欢迎得多,因此阿生总是带给他一些黄色话本。 花了钱的话本,再抠搜的小鬼都捨不得丢在一旁不看,只好在□□词彙中找剧情看。 有时往往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常常摊开话本丢在床上或者床上,自个跑去玩了。 那些话本是不是也被阎鹤看得一清二楚? 「……」 山顶是一片寂静,只剩下树叶枝桠被夜风浮动的沙沙声。 阎鹤看着完全呆滞的小鬼,迟疑地叫了一声:「大人?」 没有回应。 慕白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完全没反应过来。 几分钟后。 小鬼默默地爬上了另一盏还没放飞的孔明灯,想顺着孔明灯飘上去。 阎鹤眼疾手快地将半人半鬼状态下的小鬼从孔明灯上拎了下来, 小鬼麻木喃喃道:「你放手罢……」 让他飞罢。 哪怕搁天上飘个三天三夜,再被黑白无常拷走。 也总好过目前恨不得买块豆腐撞死的局面。 他压根就不敢想当初自己坐在浴室玻璃门上,对着阎鹤身下发出惊嘆时,阎鹤是什么心情。 小鬼不死心,犹在挣扎,语气颤颤道:「你真的有阴阳眼?」 阎鹤沉默地点了点头,还伸手指了几处方向,说这几处地方应该经常有小鬼出没,阴气很重。 慕白顺着阎鹤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几处确实是小鬼经常出没的地方,留下了不浅的阴气。 他喃喃道:「那你还说你怕鬼?」 「还怕黑?」 阎鹤轻轻咳了咳,还没开口说话,就看到小鬼朝他吸了吸鼻子道:「原来都是骗我罢了。」 「你说被人看光了身子就要负责,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古板的青天小老爷喃喃:「我都跟我太公太奶说好了……」 他都跟他太公太奶说好了,自己找了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大脚男媳妇。 虽然高了一些,但是性格确实极好的。 如今佛经也抄了,罚也认了,面前人却告诉他自己能够瞧见鬼。 原先说怕黑还怕鬼都是骗他的。 青天小老爷吸了吸鼻子,看上去有些委屈。 阎鹤头一回没了沉静。 他喉咙动了动,止不住低声哄道:「是我骗了大人……」 「是我对大人心生仰慕,擅作主张……」 但小鬼并不说话,只是瞧上去有些生气,胸膛起起伏伏。 阎鹤揉着小鬼的手腕,继续低声哄道:「先前大人确实是看我洗澡的第一个人。」 「也是我亲的第一个人……」 慕白绷着脸:「别叫我大人。」 「我就是个小秀才。」 「当然,你肯定也不是秀才夫人。」 「我告诉你,我有十九个老婆。」 阎鹤:「……」 小鬼看上去很是生气道:「十九个老婆个个比你脚小。」 「回去我就把经书给烧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要往孔明灯上爬,看样子是连阎鹤的车都不愿再坐了,想直接挂着孔明灯飘回去。 从前阿生说阎鹤不对劲,他还说阿生想多了。 甚至还语重心长地教育阿生,阎鹤怕黑又怕鬼,怎么可能会看见他们。 想着自己教育阿生的这一幕被阎鹤看到,慕白就觉得臊得慌。 阎鹤连忙伸手抓住爬上孔明灯小鬼的衣领,却没想到被小鬼瞪了一眼道:「放手。」 先前还乖得很的小鬼如今瞪着眼睛,圆熘熘的,瞧上去像是龇牙被拎着后劲的小猫。 阎鹤放轻了声音道:「你如今挂在这上面不安全,万一又遇见黑白无常……」 小鬼爬在孔明灯的动作一愣,也想到前不久出现的黑白无常拿着铁链子勾魂。 阎鹤看到小鬼动作一顿,又从孔明灯上爬了下来,同他道:「那我让顾庭带我回去。」 阎鹤:「……」 小鬼:「你打电话给顾庭,让他来接我。」 阎鹤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大人,今晚七夕,他要跟男朋友约会。」 小鬼:「那卫哲呢?」 「卫哲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你打电话给他,我要去他那里。」 阎鹤低声道:「大人……」 小鬼绷着脸道:「你别叫我大人,我十九个老婆会生气的。」 阎鹤心想回去就把那十九个小鬼的脑袋拧下来。 慕白却想他不要同面前人待在一块了。 他要回墓地,等着阿生回来。 只要不跟面前人待在一块,他就能变成鬼魂,飘回墓地。 他慕白就是饿死,从楼上跳下去,都不会再吃阎鹤的一口精神气。 半个小时后。 山顶的越野车后尾,支起的烧烤架子上烧着香火,空气中散发着香火燃烧的灰烬味。 在跳动的火苗中,阎鹤一边烧着香烛纸钱,一边道:「卫哲说赶过来还要一个多小时。」 「你刚才魂魄不稳,吃点香火垫垫肚子。」 小鬼坐在椅子上,吃着烧烤架上的香火蜡烛,依旧是绷着脸道:「那我先暂时等着他……」 第116页 另一边。 津市的水库冒出一个脑袋,水鬼长长地唿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一向面瘫的脸能瞧到显而易见的高兴。 半个月。 一路狂游的他终于游到津市能见少爷了! 第51章 水鬼爬上岸。 相对于飘回津市,从s市在潜游回津市要安全得多。 他对s市并不熟悉。 在s在半空中有碰到黑白无常的风险,而对于熟悉的津市,水鬼就没了顾虑。 他近乎是迫不及待地飘回郊外的墓地。 在路过鬼市时,水鬼还停了下来,掏出兜里最后的几根香火,买了最新的话本。 他家少爷今天过生辰,不能没有新话本看。 水鬼将话本塞在包袱,风风火火赶向郊外的墓地。 晚上,郊外的墓地一如既往的热闹。 无头鬼抱着自己的脑袋跟身旁的小鬼唠嗑,无目鬼飘来飘去问别人有没有看到自己的眼珠子。 水鬼回到他跟慕白平时待的那块墓碑。 他却看到墓碑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身旁的无头鬼瞧见他,好奇道:「你在找什么?找慕白吗?」 水鬼点了点头。 无头鬼真诚同他道:「慕白早就跑喽——」 「你不知道吗?」 「他都跑了一个月啦——」 ——— 晚上九点。 僻静的公路上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着,相差的距离并不远。 白色轿车里,卫哲纳闷地挠了挠脑袋,从后视镜望向在车后座好像在睡觉的小鬼。 他小声问道:「你同阎总怎么了?」 怎么一人坐一辆车。 小鬼绷着脸:「没怎么。」 顶多是顾庭没了祖奶而已。 卫哲:「我刚才接到阎总电话,都快吓死了。」 「我还以为你又出了什么问题。」 距离小鬼凝成实体也有一段时间了,但这种逆天而为的事情谁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想到刚才阎鹤同他说的话,卫哲嘆了嘆口气,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前不久小鬼的实体又变弱了,挂在孔明灯上差点没让风吹走。 这次可同上一次不一样。 要知道这几日小鬼都是同阎鹤在一块,白日里也都是待在聚拢阴气的别墅里,哪里都没去。 但纵使是这样,小鬼的实体还是在变弱。 阎鹤让他别把这事告诉小鬼。 卫哲心里也有数,只叨叨道:「回去我再画几张符纸,你贴着,稳固一下实体……」 小鬼靠在车后座,心里嘀咕着以后最好别稳固了。 让他飘起来跑了算了。 但他也知道不可能。 毕竟身边有卫哲看着,晚上还有阎鹤看着。 小鬼拉上阎鹤给他准备的毛毯,盖到脑袋上,睡觉起来。 驾驶位上的卫哲还在叨叨:「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了,毕竟凝魂一次就得取阎总几碗血……」 说到这里,卫哲似乎是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连忙透过后视镜取看小鬼的神色,想知道小鬼有没有听到。 但从后视镜望去,小鬼脑袋上盖着一张毛毯,似乎是在睡觉。 卫哲放下心来,舒了一口气,同时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嘴上得好好把门才行。 一个多小时后。 卫哲停车在别墅门口,一旁的越野也熄了火,阎鹤拉开车门,准备去接人。 谁知道阎鹤一拉开卫哲的车门,车后座上的小鬼就自己爬了起来,目不斜视地跳下了车。 跳下车时还用力撞了撞阎鹤的肩膀。 保持着开门姿势的阎鹤:「……」 卫哲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同他道:「哈哈,小白坐久了起来动动。」 阎鹤没说话,面色一如既往地沉静地关上了车门。 只不过关门的力道重了一些。 他彬彬有礼同卫哲温声道:「今晚辛苦了。」 卫哲连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他魂魄不稳,我也得好好看着才是……」 阎鹤:「他今晚在车上有同你说什么吗?」 卫哲摸了摸下巴道:「有倒是有……」 阎鹤温声道:「他同你说了什么?」 卫哲乐道:「他在车上问我如今的世间风气男子间是不是看了旁人洗澡就没人要了。」 「平时看他跟个大学生一样,如今他这么一问,还真让我觉得他是几百年前的书呆子。」 「男的跟男的哪有被看了就没人要的道理,我同他说,压根就没这种事,要是这样,岂不是去过澡堂子的人都没人要了……」 「哈哈哈,阎总你怎么不笑了?」 阎鹤缓缓地摁了摁眉心。 卫哲:「阎总?阎总?」 阎鹤平静道:「带上你的车,出门右拐。」 「谢谢。」 卫哲察觉到不对劲,立马拿起车钥匙道:「好嘞——」 阎鹤在门外站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沙发上的小鬼就对着手机大声道:「对——」 「十九个,你有十九个祖奶——」 手机那头的顾庭有点懵。 不太懂为什么晚上十点半,他家祖宗会打电话给他,大声告诉他,他有十九个祖奶。 第117页 但他一向都十分配合,惊嘆了两声道:「十九个老婆。」 「您真厉害。」 慕白坐在沙发上,又跟顾庭东扯西扯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阎鹤坐在沙发另一边,偏头看他,叫了一声大人。 慕白跟阿生一样,装作聋子听不到。 他狂翻手机页面,试图找到第二个联繫人,同第二个联繫人说他有十九个老婆。 阎鹤肯定是见他涉世未深,没接触到男欢女爱,才说出那番话将他哄骗。 小鬼恶狠狠地戳着手机,心想他才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生瓜蛋子。 他可是有十九个老婆的鬼。 如今指不定将阎鹤吓成了什么样。 小鬼狂翻了一下手机联繫人,发现自己除了卫哲,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炫耀的人。 他将手机丢在了一旁,扭头同阎鹤道:「你刚才都听到了吗?」 阎鹤点了点头,说都听到了。 小鬼跪在沙发上,直起身子,从上而下地看着面前人说:「我早就知道你是在骗我。」 他据理力争:「我只不过想让你当第二十个老婆而已。」 「像你这样的,我生前见得多了。」 阎鹤哦了一声,配合道:「大人好厉害。」 慕白有些恼怒:「你是不是不信?」 面前人的神情同学堂里那群好友哄骗他的口吻一样。 老是仗着自己已经接触了男欢女爱,跟哄孩子一样哄他厉害。 阎鹤摇头,温声道:「我信——」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小鬼跨坐过来,拽着他的衣领瞪着眼睛强调道:「我才不是什么生瓜蛋子。」 他做鬼那会偷懒挂在阎鹤身上都已经挂习惯了。 平日里不是在阎鹤背上就是在双腿夹着阎鹤的腰,甚至有时候还骑在阎鹤的肩上,拽着阎鹤的头髮稳住身形。 如今恼怒之下跨坐在阎鹤身上,竟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阎鹤双手向后撑去,望着跨坐在他的腿两侧的小鬼,喉咙动了动。 小鬼双膝跪在沙发上,自上而下地望着他,生气地强调他不是什么生瓜蛋子。 阎鹤唿吸稍稍沉了一下,面色依旧沉静,嗓音微不可察地哑了一些,同小鬼温声道:「我知道大人不是……」 他慢慢道:「我才是生瓜蛋子。」 恼怒中的小鬼忽而就愣了下来,他手上还揪着阎鹤的衣领,就听到阎鹤说他还是处男。 他下意识朝着阎鹤那一处望去。 阎鹤很是坦然地望着他,双手向后撑,素来沉静禁慾的面容上额发散落了些许,伴随着口中吐出的话,显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侵略性。 但话语是依旧是温和的。 慕白手上揪着的衣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他只能继续揪着衣领,绷着脸道:「你是不是关我什么事?」 「你只要知道我不是就好了。」 微微向后仰的男人点了点头,看上去很配合。 慕白只好从阎鹤身上爬了一下,一边爬下来一边还不忘强调自己的经验多,让阎鹤以后别想着再骗他。 阎鹤看着小鬼从他身上爬下来,装模作样强调自己多厉害多厉害,十九个老婆喜欢自己喜欢得不得了。 很是有些狐假虎威的可爱。 知道小鬼十九个老婆都是一些没脑袋没眼睛的怂包小鬼的阎鹤微微一笑。 晚上十一点。 阎鹤洗完澡,看到床上多了一只蝉蛹。 慕白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蛄蛹在床上,仿佛还在生气,装作听不见他说话。 无论他是叫大人,还是叫慕白,蝉蛹里的小鬼都不说话。 他叫多了,包裹着被子的小鬼还嫌他烦,用屁股对着他,并且嗡声翁气说再叫他也不会负责。 阎鹤:「……」 他头一次没了法子,有些无奈,哄了快一个小时,小鬼铁了心一样,被子连条缝都没给他留。 甚至还嫌弃他烦,说他再叫自己就去睡床底。 阎鹤只能关上灯。 半夜三点。 裹成一团的小鬼嫌热,迷迷煳煳地就把被子给踹了,但被子缠得厉害,他踹着踹着竟醒了过来。 小鬼睡眼惺忪坐在床上,想把被子弄好,谁知道一偏头,就在窗外的看到了一双眼睛。 趴在落地玻璃窗上的水鬼举着手中的东西,不知在比划着名什么。 慕白一下就清醒了,惊喜地望着玻璃窗外的阿生。 凌晨三点半。 水鬼带着自家少爷在半空中狂奔,顺带将竹简样式的暗器塞进口袋。 他家少爷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半人半鬼,水鬼只能扛着一半鬼的魂魄狂奔。 第52章 半人半鬼的慕白颠簸在半空中,脑袋也跟着一晃一晃,晕成了浆煳。 他晕乎乎地叫水鬼停一下,水鬼堪堪剎住车,将他放下来,紧张问他:「您怎么了?」 慕白扶着树干,苦着脸说自己晕得厉害。 水鬼立马咬牙道:「这鸟人手段实在是阴毒!」 「少爷以后切莫再去了。」 「我们换人吸阳气罢,大不了往后我出去多赚点香火给少爷……」 头晕目眩的慕白下意识点了点头,但过了一会,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懵然地望着水鬼:「你刚才叫我什么?」 第118页 向来面瘫着脸的水鬼神色肃穆道:「少爷啊。」 慕白错愕至极,他扭头望了望四周,以为还有其他的鬼。 但万籁俱寂,黑漆漆的林子里就只有他们两只鬼。 水鬼也跟着他扭头看四周,同他道:「少爷在找什么?」 慕白朝他招了招手。 水鬼听话地走了过去。 慕白扒拉着水鬼的头髮,试图在脑袋上找到伤处,来佐证面前鬼摔坏了脑子。 但扒拉了好一阵,慕白也没在水鬼脑袋上发现伤处,他愣愣然喃喃道:「没摔坏脑子啊……」 水鬼面瘫着脸,说自己没摔坏脑子,只是记起了生前的事情。 他望着面前的少年:「我打小同少爷一块长大,是少爷身边的随从。」 「我的名字还是少爷给我起的。」 慕白依旧是愣然的神色。 水鬼稍稍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小时候是个叫花子,少爷还记得吗?」 他自小便无父无母,在长街上靠乞讨度日,最难捱的便是冬日。 霜雪覆满长街,年幼的他连一件避寒的冬衣都没有,饥寒交迫,发了高热也只能蜷缩在墙角等死。 但菩萨怜悯。 他等来他家少爷。 他家年幼时的少爷生得圆滚,裹着厚厚的冬衣,手里攥着一把生米,巴巴地跟在冬日里的麻雀身后,想餵麻雀。 冬日里的麻雀一蹦一跳蹿到墙角。 年幼时的小少爷跟着麻雀跑着,脑袋上的虎头帽摇摇晃晃,身后一群下人跟着小少爷跑着。 小少爷见着了墙角里的小孩,同他一般年纪,脸烧得通红,浑身滚烫,瘦得不成人形,蜷缩在墙角喃喃说饿。 幼时的小少爷愣了一会,便蹲了下来,将手里餵麻雀的生米要给那小孩吃。 身后的下人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哭笑不得喊道:「生的——生的——」 「小少爷哟,那是生的,餵不得——」 他被慕家的下人带回慕家,又得知是小少爷抱着夫人的腿,眼泪汪汪地缠了又缠,夫人才同意留他在身边。 大抵是第一次餵了他生米,他家小少爷从此以后就阿生阿生地叫着他。 他同他家少爷同岁,一同长大。少爷读书,他便练武,方便偷熘出去给他家少爷买话本。 大抵是习武师傅看出他天赋难得,也不藏私,将所学都交付给他,并问他学武的是为了什么。 已经将习武师傅毕生所学学得差不多的阿生面瘫着脸说:「为了带我家少爷出去玩。」 慕家看下人众多,巡视起来连只苍蝇都难飞进来。 他习了武,不仅能带他家少爷偷熘出去,还能赶在天黑之前熘回来。 神不知鬼不觉的,他家少爷也不会被夫人揍得屁股开花。 两人经常跟偷鸡摸狗一样偷偷熘出去买话本看杂耍。 水鬼将这些说给面前的慕白听,希望面前人能够记起一星半点。 慕白却是记不起来,只摇头茫然道:「不记得。」 「你是不是记错了?」 水鬼面瘫着脸道:「没记错。」 「少爷你五岁尿床那年把被单藏在……」 小鬼臊得耳根子通红,跟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立马跳起来捂住水鬼的嘴:「我记得我记得……」 当年他把被单埋到了地底下。 知道这件事的恐怕只有老天爷跟土地公。 哦。 还有一个阿生。 慕白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头髮,对水鬼的话信了八九分。 他只记得自己生前的些许记忆,阿生看样子却记得不少。 慕白带着点紧张问水鬼:「你既然记得那么多,那你记不记得自己死前的执念是什么?」 孤魂野鬼完成了生前执念,便能转世投胎。 水鬼一顿,摇了摇头:「我只记得跟您生前的事,没能记起死前的执念。」 慕白挠了挠脸,心想也是。 阿生若是知道自己死前的执念,恐怕这会都完成执念,转世投胎了。 他安慰道:「不打紧,我们从前都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如今记起了生前的事,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 阿生同他一起蹲在地上,看着他半人半鬼的模样,担忧问道:「少爷如今怎么成了这样?」 「是不是那鸟人做的?」 慕白咳了咳,将这段时间遭遇的事说从头说给面前人听。 他刚说到前些日子自己已经打算对阎鹤负责,还说自己抄了经书嚮慕家的祖宗赔罪时,水鬼已经快气昏了头。 「这如何能使得?!」 「少夫人怎么可能会是那种鸟人?!」 慕白心虚地想说自己还没说完,就听到气昏了头的水鬼道:「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脚这般大,如何能做少夫人?」 看着水鬼暴走一般在林子里走来走去,气得比恶鬼还要凶上几分:「更何况还是男子!他这是想您同他断袖!」 「这种事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慕白挠了挠脸,同他小声道:「我的曾曾曾孙也是断袖。」 「阿生,我感觉我好像也有点断袖。」 水鬼:「……」 他绞尽脑汁道:「当然,断袖也不是不行,像您这样的叫、叫……」 第119页 书到用时方恨少。 更不用提像水鬼这样压根就没读过书的,吭哧吭哧了半天也没吭哧个所以然。 水鬼只能憋出一句:「断袖好!」 那鸟人干的事叫伤风败俗,自家少爷干的事自然不能叫做伤风败俗。 慕白看着走来走去的水鬼似乎在想自家少爷断袖的事,走了一圈绕了回来,同他说:「少爷,那鸟人不行。」 「那鸟人诡计多端,将您抓了不说,脚又这样大,肯定不能做您的少夫人。」 慕白安慰道:「我同他说了,我有十九个老婆,将他吓跑了。」 水鬼:「???」 他只不过出去了一个多月,自家少爷怎么多了十九个老婆? 慕白摸了摸鼻子,同他道:「就前些日子那些小鬼……我说出来吓唬他罢了。」 水鬼松了一口气。 十九个少夫人。 他还真不一定能伺候过来。 夜幕下,一轮弯月掩进云层中。 茂密林子中,慕白感觉到自己身子在逐渐变轻盈,原本还剩半边实体的躯壳也渐渐透明起来。 没了阎鹤传给他的阴气,原本就不稳定的实体在此刻变回了鬼魂。 慕白尝试着飘了几步,除去还有些头重脚轻,跟他做小鬼那会没什么差别。 水鬼见他变回来,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 第二天。 清晨六点半,卧室床头柜的闹钟准时响起。 只响了一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便将闹钟摁了下来,似乎怕吵到身旁的人。 大床上,阎鹤抬手摁了摁眉心,只觉得意识有些昏沉,仿佛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他以为是捲成蝉蛹的小鬼压得他一晚上没睡好,闭着眼睛伸手往身旁一捞,却捞了个空。 阎鹤怔了怔,他睁开眼,看到身旁的空荡荡,只有一床柔软的薄被。 那床薄被原先是小鬼盖的。 卧室的窗敞开了一个口子,洁白的窗帘随着微凉的晨风晃荡,金色的风铃偶尔碰撞出低低的风铃声。 阎鹤的心脏忽而漏跳了两拍。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起身找了一圈浴室和卫生间,都没有发现小鬼的身影。 清晨六点四十七分。 阎鹤在别墅的户外监控视频里看到凌晨三点二十三分,水鬼扛着半人半鬼的小鬼风风火火在半空中狂奔。 阎鹤从前对恶鬼都是一视同仁的烦。 在他看来,不管是饿死鬼还是无目鬼,都是一样的烦。 但是现在,看到水鬼抗走小鬼狂奔,阎鹤只觉得这辈子加起来看到的鬼都没有水鬼看起来烦。 阎鹤一整天没去公司。 他就待在书房,开始写信,写了一摞又一摞,然后在傍晚将写好的书信放在火盆里烧烬。 傍晚。 郊区墓地。 小鬼睡了一整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醒来。 但醒来没多久,他就收到了厚厚几叠信纸,是活人烧给他的信纸。 小鬼打开信纸一看,发现是知晓了他生辰和死期的阎鹤烧给他的信纸。 小鬼抱着一大摞信纸,蹲在墓碑的一角,拆开了信纸看起内容。 没过多久,小鬼耳朵红红,蹲在角落里嘀咕道:「这人怎么这样啊……」 信纸上全然是一些哄人的体己话,叫着他大人,又叫他别生气,字迹遒劲,却无一错字,不知细细写了多久。 墓地的阴凉夜风颳起,将大摞的信纸吹得四处纷飞起来,几张写满了体己话的信纸悠悠地飘到了水鬼身边。 还有一张盖到了水鬼的脸上。 刚睡醒的水鬼摘下信纸,举了起来,发现上面的字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他耿直地将信纸递给了自家少爷,还扭头跑去追被风吹走的几张信纸。 忙活了半天,水鬼将信纸搂在怀里像是献上珍宝一样勤勤恳恳献给自家少爷。 浑然不知信纸里都是对他家少爷诉说的衷肠。 第53章 月光清辉,亮堂堂洒在郊外的墓地。 茂密枝桠缝隙漏下斑驳光点,随着风轻轻摇晃。 穿着雪金白袍的少年躺在铺满信纸的地面,一只手举着信纸,耳根红了红。 他翻了一个身,随风浮动的信纸发出阵阵轻晃,抵在他鼻尖上,只露出一双明而亮的眸子。 小鬼从来都只在话本上看过这些缱绻情话,哪里真正碰见过这些缱绻情话,如今耳根的红都快蔓延到脖子。 情话缱绻,但字字克制,丝毫没有轻浮之意。 来人不知写了多少,又写了多久,烧来的信纸铺满了整片地。 小鬼绷着脸心想都是一些哄人的胡话,却将抵在鼻尖的信纸拿了下来,小心地折了起来,放在怀中。 水鬼在一旁看到铺满地的信纸,又看到小鬼小心翼翼地折起信纸。 他也拿起一张信纸,低头研究琢磨着上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自家少爷看得那么认真。 看了一会,他家少爷叫他:「阿生。」 水鬼抬起头。 慕白神色复杂轻声道:「你信纸好像拿反了。」 水鬼将信纸放正,没忍住问道:「少爷,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慕白眼神有些飘忽,含煳道:「你不懂。」 水鬼老老实实地将信纸放了下来。 第120页 没过多久,他听到自家少爷问:「阿生,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水鬼一愣,扭头看躺在地上的少爷,举着信纸,偏头小声问他:「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水鬼哪里有过喜欢的姑娘,他摇摇头道:「不知道。」 慕白也不知道。 他连看的话本都是江湖上喊打喊杀的快意人生,在跌宕起伏的情节里感受惩奸除恶的热血澎湃。 但藏在胸襟里的信纸却像是刚烧烬,烫得他心口也跟着突突地跳起来。 真是奇怪。 分明他没有吸精神气,周围也没有入睡的活人散发熟睡的精神气,但他如今却好像一头扎进香甜氤氲的精神气中一样。 脸也不知不觉跟着发烫,手脚也像是踩在软乎乎棉花一样。 小鬼在信纸上翻滚了几下,浑然不知水鬼认认真真地拿着信纸去找别的鬼请教。 水鬼以为信纸上写的东西有关他们两个鬼的身份,想着要给自家少爷分忧,便拿着信纸找到了识字的小鬼。 不远处,水鬼蹲在地上,听着别的小鬼给他念信纸上的字:「……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水鬼听不太懂。 什么鹿呦呦叫。 吃东西就吃东西,还呦呦叫。 怪不得他家少爷翻来覆去地举着信纸看。 果真是难解得很。 识字的小鬼问他要不要解释,水鬼摇头,说不用。 他家少爷都解不出来的东西,旁的小鬼又怎么能知道。 水鬼递了一根香火给小鬼,飘回去后,越发勤恳地替自家少爷整理那些烧过来的纸钱。 第二日。 依旧是傍晚时分传来烧来的信纸。 这次不止有烧来的信纸,还有成捆的香火。 大抵是知道如今小鬼晚上不会去他那里吸精神气,但又怕小鬼饿肚子。 慕白翻着成捆香火,总觉得这些香火有点熟悉。 直到水鬼同他说:「这好像是之前烧错香火的那户人家烧给我们的香火。」 慕白翻出那户烧错香火的人家烧给他们的香火,尝了尝,发现味道一模一样。 都是上等的银蜡。 慕白看着那堆香火好一会,才拆开信纸。 今日的信纸没再说哄人的话,只是如同跟他说话一般,同他说了今日发生的事。 信纸里说家里养的那几条彩色的小鱼最近有些懒洋洋的,他餵了点鱼食,小鱼才精神一点,纷纷一涌而上分食鱼食。 信纸里说尼克萨苏出了新的模型,只不过要提前两个星期预定才行,等他预定拿到手,再烧给他。 信纸里又说客厅的扫地机器人如今好像出了一点故障,不会避开障碍物,不过他没有将扫地机器人给拆开,而是将扫地机器人送回去返厂维修。 信纸里还说自己有点想大人了,不知道大人回去后还记不记得他。 小鬼抓着信纸,揉了揉耳朵,心想阎鹤骗了他那么久,他才不记得。 可到了最后,小鬼还是将信纸折好,放进胸襟。 来往的书信越来越多,几日下来,原本放香火的匣子都放满了信纸。 烧来的香火也几乎成了堆,从前为了吃一口香火被呛得鼻子红红的小鬼,如今几乎是睡在香火堆上。 但墓地附近爱好抢夺香火的恶鬼却杳无音讯,跟阴间蒸发一样。 一天傍晚,小鬼盘着腿,如同往常一样拆着信纸。 信纸里依旧是阎鹤平日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信纸里问他喜不喜欢吃最近烧的香火,说他这几天都是烧同一种香火,改天打算烧其他的香火给他,换个口味。 信纸里又说顾庭最近常常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同他视频,让他见见祖宗,他没同意,因为他也见不到顾庭的祖宗。 信纸的最后依旧是说有点想他,希望他不要忘了他。 小鬼将信纸看完,看到最后准备折起来收好时,才发现还有一张信纸。 那张信纸说过几天就是他的生辰,问他能不能过来看看他,哪怕只过来瞧瞧他也行。 小鬼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信纸折起来,放在了匣子里。 他躺在墓地里,枕着手,望着茂密枝桠里漏下的月光,有些出神。 阎鹤是大总裁。 放在他那个朝代,像阎鹤这样身份的人过生辰,身边不会缺人祝贺。 只怕周围人送的贺礼都要堆成山。 少他一个人去祝贺生辰,应该也没什么。 况且…… 小鬼翻了身,望着朱红色的匣子。 万一这次他再被阎鹤抓起来了怎么办。 阎鹤可是有阴阳眼的。 第二日傍晚。 烧来的书信如约而至。 小鬼翻到书信最后一张,依旧是阎鹤问他生辰那日会不会来,似乎是为了让他放心,阎鹤说生辰那日卫哲不会出现,他可以放心地过来。 小鬼依旧是把信纸收在匣子里,一旁的水鬼同他兴致勃勃道:「少爷。」 「过两日的鬼节听说鬼市会开上一整夜,我们好久都没出去逛过鬼市了。」 「到时候您想去逛逛吗?」 慕白看着水鬼难得起了兴致的模样,想了想便点头道:「那边去罢。」 水鬼:「那我去准备准备。」 他家少爷是时候该添置衣物了,鬼市中的新奇玩意都得给他家少爷备上才行。 第121页 慕白看着水鬼去准备,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朱红色的匣子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阎鹤的生辰…… 好像就是鬼节? ———— 中元节,又称鬼节,是孤魂野鬼难得能出来游荡的日子。 相传中元节百鬼夜行,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户,不敢出门。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来来来——看一看,上好的银蜡!」 「没有假的,哪里有假的,我都做了几百年的鬼了,我要是卖假货,我下地狱永世不得投胎——」 长街上充满各种热闹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鬼魂络绎不绝,挤挤攘攘几乎让走不了道。 地面上走不了,半空中四处游荡的鬼魂也源源不断,夜行的鬼魂几乎将天边遮了一大半。 鬼市的小摊前,水鬼翻着摊上的布料,总觉得不太好,问面前的鬼还有没有别的布料。 他身后的小鬼飘在半空,穿着雪金白袍,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水鬼掏出自己挣的香火,给自家少爷买下布,一扭头,却看到慕白望着隔壁摊位的面具,不知在想什么。 隔壁摊位支起的面具琳琅满目,小鬼蹲在摊位前挑选着。 水鬼刚挑了一张银边面具给小鬼,就看到小鬼眼睛一亮,翻到了一张面目狰狞的牛头面具。 慕白举起狰狞的牛头面具,问老闆这个卖多少香火。 老闆显然没见过还有鬼专门挑丑的面具买。 毕竟他卖面具就是为了给一些丑得狰狞的鬼魂做遮挡,有些鬼魂死相实在是可怕,自己都看不下去。 面具摊的老闆随便说了一个数,就看到眼前白白净净的小鬼立马从口袋掏香火。 那香火也不知是攒了多久,皱巴巴的,好在老闆也不在意,将丑得可怕的面具递给小鬼。 慕白让水鬼给他戴上牛头面具。 水鬼生平第一次没立马按照自家少爷的话做,他举着满脸毛头顶凸起两个角的面具,迟疑地问了好几遍慕白是不是真的要戴。 慕白使劲点头,并让水鬼把面具系在后脑勺的绳子绑得紧一些。 水鬼只好照做。 小鬼带着牛头面具,又去隔壁摊位上借了点无头鬼脖子上的血,抹在自己脖子和手上,弄得浑身脏兮兮。 他甚至还去地上捡了一只断手,找了根绳子,栓在自己脖子上。 百鬼夜行,有些鬼魂过于亢奋,容易乱丢断手断脚。 小鬼最后披上水鬼买的布料,吊着断手,牛头面具狰狞,看起来跟路边的野鬼差不多。 水鬼问他要做什么。 小鬼咳了咳,说自己要去处理点事,并把水鬼送到了鬼市的一家说书茶馆,花了两根香火託管水鬼。 託管完水鬼,小鬼随着夜行的百鬼一同飘在半空,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都紧关门窗,生怕在中元节进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只除了一幢别墅。 那幢别墅门户大开,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似乎在等着什么。 客厅亮着灯,餐桌上摆着一碗长寿面。 穿着家居服的男人安静地坐在餐桌前,面前摆放着两双碗筷。 浑身脏兮兮的小鬼飘在草坪上,看到大厅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愣了愣。 他以为这时候大厅里会热热闹闹,满是人,却没想到大厅里只有阎鹤一个人。 小鬼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飘近了一些,扒在窗户上,吊着断手望着客厅里的阎鹤。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阎鹤微微偏头,望向了他。 小鬼下意识后退飘了几步,听到阎鹤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眼神。 仿佛没认出他。 小鬼扶了扶脸上的牛头面具,又摸了摸断手,飘了进去,粗声粗气说:「你能看见我?」 见阎鹤不说话,他又粗声说自己是路过的野鬼,要进来讨一些香火。 他大摇大摆晃着自己的断手,在阎鹤眼前转了一圈,又将抹了血的脖子露出来。 阎鹤依旧是没说话,顶着牛头面具的小鬼便粗声粗气催促他吃长寿面,说他老牛看不得吃食摆在面前。 兴许是戴的面具过于狰狞可怕,断手又血淋淋地摆在眼前,阎鹤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真听话的抬起筷子吃起长寿面。 小鬼心下高兴起来,又粗声大气说他老牛也是一只仗义的鬼,既然见着一个人他过生辰,怪可怜的,便顺带帮他一齐将生辰过了。 他晃着断手,指挥着阎鹤拿出蛋糕,点起蜡烛,关上灯,催促阎鹤许愿。 阎鹤都很听话,点上蜡烛许了一个愿望,切蛋糕的时候还问说:「牛大人要不要吃一块?」 小鬼带着牛头面具,粗着嗓子哼了一声,说自己如何吃得人间的食物,如今大发慈悲给他过了生辰已经是难得的好事了。 阎鹤笑了笑,跟他说谢谢牛大人,说完后又问他能否靠近一些,他想将刚才许的愿望告诉他听。 小鬼一边粗声说你许什么愿望关我老牛什么事,一边却没忍住靠近。 客厅的灯柔和,带着牛头面具的小鬼将脑袋伸过去,好奇地睁着眼睛。 下一秒,餐桌前的男人弯着眸子,低头在面目狰狞恐怖的牛头面具上唇上亲了亲,同他说谢谢牛大人,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小鬼愣了愣,然后被吓得连滚带爬地一路后退飘去,火急火燎地飘出了窗外。 第122页 第54章 带着牛头面具的小鬼一路慌里慌张地逃窜到出别墅,狂奔到公路路口。 连血淋淋的断手都来不及捎上,一摇一晃的断手一边跑一边掉,骨碌碌滚到了别墅花圃里。 但小鬼压根就没发现断手掉了,蹲在公路门口抱着脑袋。 被狰狞丑陋的牛头面具压住的耳根子通红。 亲了! 阎鹤竟然对着一个牛脑袋亲了下去! 虽然他如今是鬼魂,带着的牛头面具也是鬼魂状态,阎鹤没有真正亲到头牛头面具。 但是那瞬间,小鬼哪里还分得清他们两个究竟谁是人谁是鬼。 只知道阎鹤亲完后,弯着眸子同他说话,跟看什么宝贝一样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哪里像什么生瓜蛋子。 同为生瓜蛋子的小鬼蹲在马路边,抱着脑袋,好一会才发现自己把血淋淋的断手给弄丢了。 也不知道丢哪去了。 顶着牛头脑袋的小鬼又立马狂奔回去找那只血淋淋的断手。 开玩笑。 等会丢了断手的小鬼发了狂,跑来阎鹤这边发疯怎么办。 慕白沿着刚才跑出来的地方一路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只断手。 他来来回回飘了好几回,仔仔细细低头找着,甚至还大着胆子飘在草坪看了一眼阎鹤的客厅,也找不到断手。 最终还是在别墅花圃边发现一道血迹延伸进茂密灌丛。 带着牛头面具的小鬼立马趴下来,伸手进灌丛捞断手。 但灌丛过于茂密,枝桠相互交叉,光凭一双手一时半会还真难以拨灌丛。 小鬼趴在地上,正使出全部劲奋力扒着灌丛,灌丛两侧忽然传来一阵力同他一块扒开灌丛。 原本紧紧交叉的灌丛骤然一松,被用力拨开了一道口子,那道口子正好可以通过一只手去捡那只血淋淋的断手。 小鬼扒拉着灌木丛,感激地转头高兴道:「谢谢啊——」 他一回头,就看到一黑一白的黑白无常蹲在他身后,白无常手持铁链扒开灌木丛,奇怪道:「老牛。」 「你在这里做什么?」 慕白僵硬在原地。 白无常摸着下巴道:「不对,你怎么同之前的老牛不一样?」 「你是新来的牛头?怎么不同马面待在一块?」 带着牛头面具的小鬼仍旧是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一旁的黑无常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眯起眼睛,长长的铁链自他手中腾空而起,霎时间便捆住面前的小鬼。 黑无常:「他不是牛头。」 「是个小鬼。」 白无常仔细偏头一瞧,还真在牛头旁发现一截耳朵,他挑眉,摘下了狰狞的牛头面具。 「嚯——」 白无常顿时笑了起来:「你这小鬼,还真不像小鬼。」 眼前被长长铁链捆住的小鬼一头黑髮,脸颊白净,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半点血污也没有。 白无常又动了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道:「还是个压床的小鬼。」 压床的小鬼颤颤巍巍说不是恶鬼,自己没害过人。 黑无常拽了拽铁链,神色肃冷。 小鬼立马就不敢再说话了,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白无常乐道:「老黑,你吓人家做什么?」 黑无常肃冷着脸蹦出两个字:「好玩。」 白无常有些无奈,他伸手抓着铁链晃了晃,起身戏嚯道:「小鬼,今天算你运气好。」 「在鬼节碰上了我们。」 「要是在别的时候碰上我们,你可就没了。」 「老黑,把他放了吧。」 中元节,百鬼夜行,特此准赦鬼魂在这天夜里游荡,鬼差不得抓捕与插手。 黑无常抬了抬手,缠绕在小鬼身上的长铁链像是一条灵活的活蛇,自下而上升起,松开小鬼,又回到黑无常的手中。 黑无常甩了甩铁链,朝着小鬼道:「走吧。」 白无常手上也有跟长铁链,铁链最后一节还拘着一个神色茫然的游魂。 那游魂见到被铁链捆着的小鬼松开,也勐然像是清醒过来,挣扎晃动着铁链说自己也要走。 白无常端着生死搏道:「你走什么走?朱曜光,年二十七,农历七月十五,喝酒猝死,跟我们回去吧。」 那游魂依旧在挣扎,欲哭无泪说自己是朱曜光,但从来都没碰过酒,求他们再好好看看。 白无常与黑无常对视一眼。 两人开始头碰头看着生死搏上奇形怪状的文字,费劲地识着生死簿上的文字。 直到一道声音在他们耳边小声响起:「上面写的不是朱曜光。」 「上面写的是朱耀光,第二个耀是耀目的耀。」 一黑一白的脑袋立马转过去,望着面前指着生死簿上的小声说话的小鬼。 慕白下意识后退两步。 无他。 眼前黑白无常两人的眼睛亮得惊人,跟饿久了的豺狼眼里冒的绿光一般。 白无常挂上了做鬼以来最和蔼的笑容,温柔道:「你认识这些字?」 小鬼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几步,磕巴地说:「认识一些。」 白无常看见眼前的小鬼慌得后退了好几步,挑眉,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黑无常,压低声音道:「笑。」 第123页 黑无常挤出了一个笑。 慕白头皮发麻,颤颤巍巍道地说百鬼夜行不能抓鬼。 一黑一白的身影腾空而起,将小鬼的衣领拎了起来,亲切和善道:「不抓,我们不抓鬼。」 「我们只想请小先生帮我们一个小忙。」 「替我们念一念生死簿上的字。」 话音刚落,一黑一白就跟抓小鸡一样风风火火拎着小鬼朝着某处地方赶,一边赶还一边让小鬼念出生死簿上的文字。 鬼差的移动速度比小鬼的移动速度快得多,几乎是月云星移,迎面吹来的风将小鬼的脸吹得皱巴得厉害。 黑白无常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刚将刚才抓错的游魂送了回去,就催促小鬼翻页,继续念生死搏上的文字。 两人在半空中,黑无常架着小鬼的左肩膀,白无常架着小鬼的右肩膀,在夜幕中疾速飞行。 有了小鬼念的生死簿,勾了那么久的魂,黑白无常一个鬼都没有勾错。 白无常眉开眼笑,天知道他有多烦那群老古板写的生死簿。 看又看不懂。 骂又骂不得。 自从换了生死簿后,他们常常要因为勾错魂要给人送回去。 从前一个晚上能勾完的鬼魂,如今要花上几个晚上才能做完。 他跟老黑天天晚上除了加班就是加班,加班加得整个鬼都暴躁了不少。 如今有了个这个识字的小鬼,没一会就把大部分该勾的魂勾了回去。 还零失误! 几个小时后。 黑白无常蹲在路边,对着靠着树干歇息的小鬼道:「休息得怎么样了?」 屁股刚坐地上还没两秒的慕白:「……」 白无常举着生死簿语重心长道:「小先生,这还有那么多的魂等着我们去勾。」 「这个点,你是怎么休息得下的?」 小鬼依旧是一副累瘫的模样。 白无常又道:「你想不想吃上等的香火?」 话音刚落,半空中燃烧起火焰,转瞬即逝,几秒后火焰消失,一张信纸落了下来。 他们瞧着刚才还累得瘫在树干前的小鬼顿时抬起脑袋,骨碌碌伸手捡起信纸。 信纸还带着灰烬燃烧的味道,一看就刚烧过来不久,遒劲的字迹工整清晰。 小鬼低头查看着信纸上写的内容,没看到一黑一白也好奇凑了上来。 「谢谢大人今夜来看我,今夜的生辰我很喜欢……」 黑白无常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见到小鬼立马折起书信,红着耳朵同他们道:「你们做什么?」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无辜道:「帮小先生念书啊。」 白无常笑嘻嘻道:「小先生帮我们念生死簿,我们正巧看得懂书信,那肯定要帮小先生念才行。」 黑无常肃冷着脸点了点头。 小鬼藏着掖着书信,说自己看,不用他们看。 白无常:「哦——」 他兴致勃勃伸着脑袋道:「写信的可是小先生的情缘?」 黑无常也伸头道:「死了没?」 小鬼:「……」 他默默地抬头望着黑无常, 黑无常肃冷道:「死了帮她安排一个好人家。」 他补充道:「给她走后门。」 「能快点投胎。」 慕白神色复杂:「谢谢啊。」 白无常笑嘻嘻道:「真是情缘?」 小鬼立马说不是情缘,只是朋友。 白无常拉长声音,生出了点逗小鬼的心思:「哇——」 他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我懂,就是会对他说我很喜欢的朋友。」 「城里鬼嘛……」 他转头,含情脉脉对着黑无常道:「老黑,今夜我很喜欢……」 黑无常言简意赅道:「滚。」 果不其然,一番打趣下来,小鬼脸涨得通红,都快红成了猴子屁股。 白无常极少看到像眼前小鬼那么白白净净的鬼,他兴致勃勃道:「真的不是情缘吗?」 他逗道:「小先生今夜帮我们那么多忙,协助地府工作,若是以后你情缘死了,我们还能帮小先生的情缘开个后门。」 「替她找个好人家,早日投胎。」 「所以到底写信的人是不是小先生的情缘?」 小鬼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小声地迟疑道:「果真?」 白无常:「我堂堂鬼差,怎么可能会骗小先生?」 小鬼眼睛一亮,心想倘若百年后阎鹤死了,他还能给阎鹤开后门早日投胎。 他强装镇定小声道:「是我的情缘。」 白无常还真拿出一本生死簿,让他说名字,自己打上标记,以后给他情缘早日投胎。 小鬼探着脑袋:「阎鹤,他叫阎鹤。」 白无常翻着生死簿,看到生死簿上的名字信息后呆滞了一瞬。 男情缘??? 第55章 小鬼探着脑袋,殷勤地等着白无常在阎鹤的名字上做标记。 见白无常一脸呆滞,他还认真地指那个名字道:「这个,就是这个名字。」 生死簿上浮动着金色的字迹,未到死期的人都只有一行名字和性别,死期与死因都是模煳一片。 白无常好一会才神色复杂道:「你确定?」 「他可是男的。」 小鬼镇定道:「我确定。」 第124页 黑无常也探过头:「什么男的?」 白无常说了小鬼的情缘是男的,黑无常也愣了愣。 小鬼挤在黑白无常两鬼中间,昂着脑袋大声倔强道:「男的怎么了?」 「男的就不能做情缘吗?」 白无常只好道:「能的能的。」 他挥一挥手,通体漆黑,笔尖雪白的判笔便出现在手上。 白无常握着判笔,准备在生死簿上给名字做上标记,谁知判笔落在生死簿上时,竟直直地停在了生死搏上。 仿佛被一道透明屏障出现在半空中,硬生生拦住了判笔一样。 白无常一愣,他抬起手,举着判笔又重新试了一次,判笔依旧是悬在生死簿上方,如何都压不下去。 漂浮在半空中的生死簿流淌出金光,阎鹤两个字开始从鎏金颜色变化为朱红色,其他详细信息由原来的模煳金色也变回了模煳的朱红色。 紧接着生死簿开始快速地翻页,翻页的速度极快,几乎让人看不清生死簿上的文字。 首先意识到不对劲的是黑无常。 他下意识伸手去拿生死簿,但伸手触碰到生死簿的那一瞬间,他像是被烫到,勐然收回手。 这时握着判笔的白无常也勐然回过神来,他像是知道些什么,将判笔悬浮在生死簿上。 疯狂翻页的生死簿才逐渐停了下来,安静乖巧地悬在半空中。 白无常喉咙动了动,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惊骇,伸手接过生死簿,翻到原先生死簿摊开的位置。 果然,原本由鎏金字样变换为朱红字样的阎鹤两字已经消失殆尽。 整页生死簿空白一片,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写过。 黑无常也惊愕在原地,望着空白一片的生死簿。 正当气氛死寂一片时,挤在中间的小鬼伸长脖子,咽了咽口水。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觑黑白无常两人的脸色,紧张地小声嗫嚅道:「是不是走后门被你们上头发现了?」 「阎王爷要把生死簿收回去吗?」 「收回去怎么办?」 「你们要被罚钱吗?」 黑白无常:「……」 小鬼踱步来踱步去,开始懊恼。 他停下脚步,扭头紧张道:「这个后门还是别走了吧……」 等会被阎王爷知道,一怒之下,下辈子让阎鹤投到畜生道怎么办。 白无常喃喃道:「小鬼,你是不是哄我们消遣的?」 纵使他们不能百分百确定刚才那个名字的来头,但判笔和生死簿已经告诉他们,这个名字动不得。 哪里轮得到他们来安排投胎? 如今谁给谁安排都不一定。 但看着眼前小鬼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黑白无常又对视一眼,问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情缘是谁。 小鬼说自己当然知道。 他背出了阎鹤的出生年月日,还说自己情缘很好的。 黑白无常见他背得头头是道,便知道眼前的小鬼应该不知道自己的情缘是谁。 恐怕连那情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几百年的默契让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去到了角落,脑袋碰着脑袋商量起开。 白无常先开口,压低声音道:「他情缘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 黑无常点点头:「那便继续拐他来给我们念生死簿。」 白无常愉悦地摸着下巴道:「同道中人。」 比起那并不还不知晓自己是谁的情缘,把这小鬼薅过来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他们一个劲地加班,不知后面得暴躁成什么样。 一黑一白默契点头,然后露出个笑,对着蹲在一旁的小鬼和颜悦色说他情缘这辈子是个大善人,下辈子老早就定好了好人家投胎。 不需要他们给他走后门。 慕白一听,很是高兴。 黑白无常又问他休息好了没有,慕白说休息好了,紧接着又将他拎了起来,架着左边肩膀和右边肩膀,赶去勾魂。 整整一晚上,慕白忙得晕头转向。 真意义上的晕头转向。 慕白没想到默契了几百年的黑白无常也有产生分歧的时候。 坚持走左边的白无常:「先去勾这个老人,再去勾这个青年,从老人家到青年家这段距离才是最近的,你到底懂不懂?」 坚持走右边的黑无常:「先去勾这个青年才是最近的,你不懂就别说话。」 两人争执不下,一左一右拉着慕白。 慕白被人扯来扯去,到了最后,黑白无常齐刷刷望向他,瞪视道:「你说那边近?」 慕白:「……」 他被架在中间,甚至生出了点错觉,仿佛几百年前也有两方的人争执不下,闹到了公堂上,对他说:「大人你说,这案子到底怎么判?」 慕白有些头疼,他抬手指道:「中间这条路最近。」 「勾股定理懂不懂?」 「不懂就按照我说的走。」 他也不懂什么叫勾股定理,只是之前玩手机上网的时候经常看到别人回復根据勾股定理解决。 黑白无常还真按照他说的中间那条路直直飘去。 将近黎明,远处的天际亮了一些。 热闹非凡的鬼市上的鬼魂也都渐渐散去。 鬼市中说书的茶馆客人散了出来,水鬼蹲在路边等着自家少爷。 第125页 忽然,身旁与他相识的无头鬼捅了捅他的肩膀,指着天上诚挚道:「阿生。」 「你朋友在天上飞来飞去诶。」 水鬼头都没抬,他学着说书先生,现学现卖神色不善地蹦出了一句胡说八道。 他家少爷是去办事的。 没事跑天上飞做什么? 还飞来飞去。 天上被黑白无常架着的小鬼只觉得自己飞奔的速度比天上的流星还快。 黑白无常眼见着就要出太阳了,恨不得踩着风火轮带着小鬼去勾魂。 没过多久。 慕白脚步虚浮地回到鬼市茶馆门口。 水鬼立马迎了上去,看着自家少爷累得两眼发直,忙问道他去做了什么。 慕白无力地挥了挥手,没说今晚自己干了什么。 他一个小鬼帮黑白无常勾魂,放在整个阴间也是极其震撼的事件。 回到墓地,慕白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晚上,醒来时脑子发沉。 他吃了一些香火,飘到墓地附近熘达,清醒一下昏沉沉的脑子顺便消食。 望着熟悉的环境,小鬼只觉得昨晚仿佛做梦一般,他松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在半空中飘着。 直到他看到一黑一白的身影朝他奔来。 慕白愣了愣,下意识撒腿狂奔。 今日可不是百鬼夜行的中元节,黑白无常可是想抓他就抓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被黑白无常记住了样貌,如今专门为了抓他而来。 黑白无常看着在半空中狂奔的小鬼,愣了愣。 昨日还蔫头巴脑、脚步虚浮的小鬼如今却跟磕了药一样疯狂奔跑,一时间还真跑没影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 黑白无常连忙追了上去。 慕白知道自己不能将黑白无常带回墓地,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朝市中心某个地方狂奔,沖向了亮着灯的别墅。 瞬息过后,黑白无常就出现在小鬼身后不远处,看着浑然不知他们已经在身后的小鬼跟火烧屁股一样冲进别墅的卧室躲了起来。 黑无常还想追过去,却被白无常伸手拦住。 他不解扭头,心想再不将小鬼薅来读生死簿,今晚又得加班。 白无常却咳了咳道:「那个叫阎鹤的,就住在这里面。」 黑无常:「……」 别墅的卧室里,刚洗完澡的阎鹤单手擦拭着头髮,就看到小鬼火急火燎地从窗户沖了进来,一头钻进了他的衣柜里,仿佛在躲什么东西。 衣柜敞开了一条的缝隙,急匆匆的小鬼顶着他的外套,可怜兮兮地双手合十,朝着他使劲地摇着头,示意别出声叫他,最后才紧紧合上衣柜门。 阎鹤喉咙动了动,偏头向窗外望去,果然看到一黑一白的身影飘在半空中。 他神色如常地继续擦拭着头髮,只不过偶尔不经意抬眼望向窗外。 白无常:我靠,我怎么感觉他好像看得到我们……」 黑无常:「正常。」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地拎着长铁链飘走了。 不敢当着别墅里人的面将小鬼薅走。 慕白躲在漆黑衣柜里,脸色发白,胸膛上上下下起伏着,生怕自己的气息泄露出去,引得黑白无常打开衣柜门。 往常黑白无常都是忙着勾魂,几乎不会特地去到郊外那种地方抓他们这种小鬼。 除非恶鬼罪大恶极,黑白无常才会主动去缉拿,他们这种平常的小鬼只要不跟黑白无常碰上,基本不会被黑白无常抓去。 「咯吱——」 极其轻微细微的开关柜门声响起。 正撅着屁股使劲往衣服堆里蹭的慕白不敢动了,生怕眼前出现的是黑白无常。 「大人。」 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阎鹤微微俯身,弯着眸子看着被自己衣服包住的小鬼,愉悦道:「可以从柜子里面出来了。」 第56章 躲在衣柜里的小鬼突然一愣。 身后的人似乎并没有比黑白无常好对付。 果不其然,身后人笑吟吟地左一口大人是想我了吗,右一口我也很想大人,就已经让衣柜里的小鬼像个鸵鸟一样埋在衣服堆里装死。 这些话在书信上说已经足够让人觉得不好意思了。 怎么还能当着面说。 阎鹤看着一头扎在衣服堆里的小鬼开始装死,倒也没有急,而是弯着眸子在衣柜门口等待着。 他还以为自己得跟小鬼同天上的牛郎织女一样,一年只能见一次。 牛郎织女是一年在七夕相见一次。 他跟小鬼也是一年生辰见一次。 好一会,装死的小鬼有了动静。 他见卧室没了声音,以为身后的人走了,却没想到身后的人拿着枕头和小毯子,弯腰放在了衣柜。 那是慕白曾经的枕头和小毯子。 小鬼扭头,看着放在自己身边的小毯子干净柔软,散发着洗涤剂的清香。 他听到阎鹤跟他说不想出来的话也没关系,可以在柜子里睡一下,等到晚上他睡着了再出去也可以。 衣柜里的小鬼没说话,只蹲在衣服堆里,长袍堆砌,只留给阎鹤一个背影。 但没过多久,一只手快速地伸了出来,将身旁的小毯子拽了过去。 阎鹤:「不要枕头吗?」 蹲在衣服上的小鬼似乎犹豫一会,又迅速伸出手,将枕头拽了过去。 第126页 阎鹤眼里带着笑意,将衣柜门合上,只留下一道缝隙,同衣柜里的小鬼说了一声晚安。 小鬼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关柜门的声音响起,柜门逐渐漆黑,只留下一道缝隙透过来的光束。 慕白好一会才转身,从敞开的缝隙看卧室。 卧室中,阎鹤跟从前一样,擦拭干湿发,穿着睡衣,关上床头柜的阅读灯,留下一盏小夜灯。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衣柜里还藏着慕白。 慕白蹲在衣柜,抖了抖毯子,放好枕头,打算在衣柜里睡一下,等到阎鹤睡着后再出去。 衣柜很大,几乎可以容纳好几个人。 慕白枕着枕头,盖着薄毯,在漆黑中听到躺在床上的阎鹤忽然轻声:「明天我得出差。」 慕白一顿,睁开眼睛。 阎鹤继续道:「出差那几天会很忙,可能没时间写书信。」 慕白盖着小毯子,翻了个身。 阎鹤:「今日睡前本来想写一封书信,同大人说这件事。」 说到这里,阎鹤顿了顿,似乎是笑了起来,低声道:「但是没想到能看到大人。」 慕白睁着眼睛,望着漆黑衣柜里透进来的那束朦胧的光。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漆黑中光束中漂浮的光尘升起降落。 卧室里很安静,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窗外悬挂着的风铃偶尔碰撞的零星清脆声响。 似乎是过了一会,又似乎是过了很久,慕白听到卧室里的人声音很轻叫他的名字:「大人。」 「是因为我是人吗?」 柜子里的慕白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微微抿着唇,但还是没说话。 是因为对方是人吗? 还是因为自己是一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消失的小鬼? 他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万一哪天自己无意间完成了执念,魂魄消失投胎转世了,阎鹤该怎么办,又该去哪里找他? 他甚至连一个承诺不能给对方。 他阿娘从小就对他说,若是不能遵守给心爱之人的承诺,那便在一开始就不要承诺。 他娘就是为了一个承诺苦等了大半辈子,以至于大半辈子郁郁寡欢,心疾难医。 从前他就不相信府里有些下人嚼的舌根,那些下人说他娘是被他爹抛弃了。 小时候的他气红了眼,冲上去同那群下人扭打,说着他娘不可能会被抛弃。 他娘那样好,怎么可能会被抛弃? 可长大后才发现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他爹真的抛弃了他娘。 他厌恶同他爹一样的负心人。 他从小就发誓长大后绝对不做像他爹这样的负心人。 漆黑衣柜中,慕白望着透进来的光束,依旧抿着唇不说话。 他如何能不知道外头人的心意。 三百多封书信放满了匣子。 墓地附近的恶鬼也叫卫哲给捉走,就怕烧给他的香火被抢了去。 帮他缝的吊坠,给他讲的故事,为他准备的烟火,供他吸食的精神气。 还有为了他凝成实体放的几大碗血。 外头的人一件都没有拿出来说给他听。 只是问他一句原因是不是他是人。 直到现在,外头的人还在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是自己不好,所以没能让他答应。 衣柜里,慕白望着透进来的柔和光束,光束中漂浮着光尘,使得这光束美好得恍若阳光。 但阳光是活人才能拥有的东西。 他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他不能碰阳光。 哪怕喜欢那束阳光,他也都不能碰。 漆黑卧室,慕白听到阎鹤同他道:「可是大人,人总是要死的。」 他轻笑道:「大人现在不同我在一起,等到五六十年后,我牙齿都掉光了再死去。」 「那个时候我变成老头子,也不敢去找大人了。」 「到那时候可得怎么办?」 卧室安静了一瞬,躲在衣柜里的小鬼终于忍不住,闷声喃喃道:「胡说八道。」 「那我变成老头子,大人还会喜欢我?」 「还会看我写的书信吗?」 慕白盖着毯子,声音透过衣柜有点小,他说:「会。」 「那现在呢?」 阎鹤声音很低地问他:「大人现在喜欢我吗?」 窗外的风铃随风晃动起来,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喜欢吗? 衣柜里的慕白望着照进来的光束,微微垂下眸子。 卧室久久没有声音,床上的阎鹤似乎也知道了些什么,他安静了一会,带着笑低声道:「没关系,我……」 话音刚落,衣柜门便咯吱一声被推开。 穿着长袍的少年拎着枕头,抱着毯子,走到了床前。 他拎着枕头,同床上的人道:「睡过去一点。」 阎鹤愣怔,似乎还没从小鬼从衣柜里还要上床这件事中反应过来。 可慕白见状,拎着枕头自己爬上了床,盖着毯子,睡在一旁。 他同他说:「喜欢。」 「现在喜欢。」 「以后也喜欢。」 「变成牙齿掉光的老头子也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哪怕前面还硬着头皮说对面前人负责,可到了后面,那厚厚一叠的经书抄得心甘情愿。 第127页 只为了让老祖宗别怪罪到面前人头上。 他不想有一天自己完成了执念,转生投胎了,阎鹤还不知道这件事,还不知道他曾经也喜欢过他。 他不是他爹那样的负心人和窝囊废。 他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一直失落和难过。 就算他以后完成了执念,要下地府转世投胎。 他大不了下地府后,过奈何桥时死也不喝孟婆汤,这样地府的人就不能给他投胎。 他就在地府等着阎鹤。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 总有一天他会在地府碰见死后的阎鹤。 阎鹤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慕白。 他听着眼前的慕白同他说喜欢,现在喜欢,以后也喜欢。 哪怕他变成牙齿掉光的老头子也喜欢。 那一瞬间,阎鹤甚至疑心面前的鬼不是慕白,而是哪个恶鬼披了一副同慕白一样的皮囊,为了顺他的心意说出这些话。 阎鹤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几乎不敢唿吸太过大声,仿佛只要唿吸太过大声就会惊扰这幅场景。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哑声道:「真的?」 慕白露出个小酒窝,同他小声道:「千真万确。」 果不其然,阎鹤哑着嗓子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慕白枕在枕头上,知道不能让面前人知道自己已经决定投胎后在地府底下等着他。 他怕他说了这样的话,等他完成执念消失后,阎鹤也跟着他去了。 做鬼的滋味不好受。 慕白还是想面前人能够平安顺利地过完一辈子。 他睁着眼说:「我前几天认识了地府下面的大人物。」 黑白无常,可不是大人物嘛。 他继续道:「我帮他们看生死簿,我问他们鬼能同人在一起吗?」 「他们说只要那个鬼不害人,就能在一起。」 小鬼想了想,挪近了一点,仰着头同他认真说:「我不会害人的。」 「我以后吃香火,不吸你的精神气。」 阎鹤看到身旁的小鬼,哑声道:「没事。」 「卫哲说你每天吸也没有关系的。」 慕白却摇头:「他又不是鬼。」 「不知道吸食精神气会造成什么。」 柜子里的他抬手碰了那束透过缝隙照过来的光束,伸手推开了柜门,走向了他觉得他不能碰的东西。 既然碰了,那他就得好好的保护,不能让阎鹤因为自己是鬼,损伤了寿命。 昨天他没能在生死簿上看到阎鹤究竟能活多少岁,但他希望这个数字越长越好。 阎鹤望着身旁的小鬼,想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十几年前那个对鬼魂极度厌恶与冷淡的少年,绝对不会想到十几年后的自己,会希望一只小鬼吸食他的阴气。 第57章 第二日。 阎氏集团的秘书杜平收到自家老闆指示,要把第二天下午出差的航班改成晚上的航班。 杜平有些纳闷,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家老闆放着下午的航班不坐,偏偏要坐晚上的红眼航班。 要知道下午的航班六点起飞,晚上九点多抵达落地机场,回到酒店恰好可以能够准时休息。 但晚上的红眼航班十点才开始起飞,要等到凌晨才能落地机场。 但杜平还是改签了机票,将机票改到了晚上。 晚上七点多。 阎鹤收拾好行李,听到了风铃晃动的声音。 小鬼风风火火地飘进客厅,看着已经收拾好行李箱的男人,他巴巴道:「现在就要走了吗?」 昨夜刚互诉完衷肠,困极的慕白没忍住,在进阎鹤怀里睡着了,只迷迷煳煳记得阎鹤同他说第二日要出差,好几天都不能见面。 阎鹤笑了笑:「只是提前收拾好而已。」 他低头看了一眼腕錶:「时间还来得及。」 「上次大人说好看的那部电影出了第二部,要看吗?」 不多时,客厅便关上了灯。 巨幕银屏上电影的字节跳动。 阎鹤坐在沙发上,给小鬼找了一张小毯子,小鬼躺在沙发上,同他一起看着电影。 小鬼表面上一副正经模样,实际上毛毯下的手指却在偷偷碰着阎鹤的手腕。 他没有实体,但极阴体质的阎鹤却能时不时感觉到手腕上冰凉的阴气。 小小一块。 能猜出来是小鬼在正偷偷用指尖戳着他。 阎鹤偏头,看到小鬼似乎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电影,很是一副专心的模样。 阎鹤又转回头。 小鬼躺在沙发上,开始玩得更加不亦乐乎。 他早就觉得摘下佛珠的阎鹤身上有股好闻的阴气,碰到实体更加舒服。 只不过从前不敢摸,阎鹤刚褪下佛珠那会,他又是实体,若是碰了他手腕,便很快就能知晓。 如今阎鹤手腕上没佛珠,他又不是实体,自然是想如何玩都行, 小鬼玩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浑然不知自己是在吸食阎鹤阴气。 阎鹤靠在沙发上,纵容地让躺在他腿旁的小鬼吸食自己的阴气。 晚上八点四十。 杜平行驶着白色汽车停在阎鹤别墅门前,正准备将阎鹤接去机场。 一切都很正常。 他如往常一样弯腰从阎鹤手里接过行李箱放在后备箱,正当他准备打开车门时,却看到别墅依旧灯火通明。 第128页 杜平告诉阎鹤家里好像没有关灯。 但阎鹤只是偏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别墅,微微一笑,轻声道:「不用关。」 「家里有人。」 杜平连忙点头说好,打开了车门。 ———— 出差的第二天。 阎鹤就接到自家侄子阎樟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阎樟听说他这几天出差,腼腆地表示自己在追梦过程中遭到了重重阻拦——因为自己没回去继承家业,他爹停掉了自己的信用卡。 阎樟声泪俱下地央求要去他家借住几天,不然就得去住大街了。 之前阎樟也有在他那里借住几天,加上这几天小鬼因为他出差,也不会去别墅找到,阎鹤便同意了下来。 第四天。 出差一结束,阎鹤便坐了最早的航班,傍晚便回了家,收拾行李洗澡准备等着小鬼。 是夜。 客房卧室里,桌上叠着一摞外卖袋,电竞椅上的男生一头红毛,乱糟糟地扎成小揪竖在后脑勺。 阎樟带着耳机,打了个哈欠,拧开了手边的瓶装可乐,顺带往嘴里塞了一口汉堡。 桌面的另一边还坐着一个少年。 飘进来的慕白歪着脑袋,望着昼夜不休打游戏的阎樟。 他记得阎樟。 毕竟自己之前跟了阎樟好几个月,结果一口饭都吃不上。 如今在别墅的客房里见到阎樟,没忍住便飘了进来。 坐在书桌上的小鬼占不了多少位置,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慎重起来。 前几日同黑白无常去拘魂,他看到了不少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分昼夜打游戏熬夜,最后一命呜唿。 神色谨慎的慕白觉得这样不行。 阎樟是阎鹤的侄子。 要是阎樟熬夜熬到一命呜唿,阎鹤肯定会难过。 小鬼郑重地飘下电竞桌。 「赢了赢了!牛啊兄弟!」 电竞椅上的阎樟发出一阵欢唿,他靠在电竞椅上,兴致勃勃跟队友说要再来一把。 结果下一轮游戏刚加载不到两分钟,阎樟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几下。 电竞椅上的阎樟起初没在意,直到又被拍了几下后才不耐烦回头:「谁啊……」 他不耐烦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只有幽幽晃动的窗帘。 阎樟一下就愣住了。 耳麦里的队友催促他赶紧动起来不要挂机,他愣神了一会后赶忙应声,继续玩游戏。 但不知怎么,阎樟总觉得自己背后凉飕飕的。 慕白飘在半空中,又伸手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 他很善解人意且懂事——上次拍的是左边肩膀,这次换右边的肩膀。 阎樟感觉到另一边肩膀又被拍了拍时,浑身的汗毛登时竖立,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偌大显示屏里他操控的角色正巧死亡,阎樟通过黑掉的电脑屏幕,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的身后空荡荡。 ——没有任何人拍他。 他僵硬地坐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哆嗦地操作着滑鼠跟队友打完一盘游戏。 打完一盘游戏,阎樟哆嗦着下了线,强装镇定抖着手拿起可乐,下一秒却透过黑色屏幕看到不远处的窗自己缓缓合上。 阎樟腿开始发软,又抖着手放下可乐。 窗台前的小鬼拽着窗,奋力地将窗拉来拉去。 窗户轨道生涩,发出一阵头皮发麻的尖锐锯木声。 咯吱咯吱的诡异响声一阵又一阵,「砰」地一下发出最后的异响,窗终于合上。 慕白奋力关好窗,他一扭头,却看到电竞椅上的阎樟一脸惊恐,连滚带爬地飞一般跑出房间。 原本只想把人吓得去睡觉的慕白一脸懵然。 他愣了一会后,随后也忙着飘着追上去。 连滚带爬的阎樟完全是一副逃命的架势,一边嚎着小叔小叔一边狂奔到长廊的某间房门前,将门敲着得震天响。 「小叔——」 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整个长廊。 慕白赶到的时候,长廊前的门正好推开一大半,在柔和的廊灯,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睡衣的阎鹤站在门前。 阎鹤额发有些散乱,线条分明的指节搭在黑色门把手上,微皱着眉头。 他对着自己的侄子:「干什么?」 阎樟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叫道:「小叔——我房间有鬼——」 …… 周遭安静下来。 真正的小鬼有点心虚,扭过头偷偷瞄着阎鹤。 阎鹤站在卧室门前,沉默地望着自己二十三岁、一米八五的侄子站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房间有鬼。 一边嚎还一边被吓得屁滚尿流问他今晚能不能睡在他房间,他愿意打地铺睡。 穿着黑色睡衣的阎鹤对着面前的红毛男生平静道:「阎樟。」 「你今年二十三岁,不是三岁。」 阎樟一向是很怕自己的小叔,但此时压根就顾不上,抱着他小叔的大腿哭嚎着真的有鬼。 小鬼趴在男人身上,看着阎樟哭嚎说自己卧室里真的有鬼。 男人嗯了一声,然后让他说完了就滚蛋。 他同小鬼四天都没见了。 如今看着阎樟就觉得碍眼。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阎樟:「……」 第129页 阎樟不滚。 最后阎鹤随便从屋子里拿了一张纸,贴在阎樟身上。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阎樟低头看那张纸,神色茫然。 阎鹤不动声色道:「这是弘白大师给的符纸,专门辟邪用。」 阎樟原本有点不信。 但他又觉得他小叔从小到大都是最厉害的人,于是正准备虔诚地捧着贴纸回去。 可捧着一张的阎樟一抬头,就从门打开的那道缝里看到卧室里一个白影在晃荡飘动。 他被吓得惊恐十分,双目瞪大,勐然大叫起来,同阎鹤哭嚎着真的有鬼,鬼就在卧室。 真正的小鬼跟阎鹤一同转头望向卧室,发现那是一件挂着的雪金白袍。 如今卧室的衣柜里不止有阎鹤的服饰,先前慕白凝成实体时的服饰也都放在卧室衣柜。 前几日小鬼躲在衣柜睡觉,将衣柜里的衣服弄得有些发皱,阎鹤一直都不喜欢旁人碰到小鬼的东西。 他亲自将小鬼的衣服熨烫整理好挂好,还没来记得收进衣柜,便听到了阎樟的鬼哭狼嚎。 卧室门前的阎樟还在神色惊恐道:「小叔——你房间真的有脏东西!」 「就那个白色的——小叔你打电话让弘晖大师来收了它——」 话还没说话,就看到阎鹤神色不善地打了一下他的头,冷着脸道:「什么脏东西?」 没眼力见的东西。 自己的小婶都认不住来。 阎樟捂着脑袋,还没回过神,就看到自家小叔打开门,冷着脸道:「看清楚。」 阎鹤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发现还真不是脏东西,只是一件熨烫好的白色长袍。 白色长袍质地柔软,卧室窗户敞开着刮进夜风,吹得白色长袍悠悠晃荡。 阎樟甚至听到了自家小叔脸色微沉,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搞不懂为什么要吓你……」 之前小鬼跟他跟了那么多天,一次都没主动吓唬他。 怎么一到了阎樟这里,小鬼就主动冒出来吓唬阎樟? 愣头愣脑的阎樟有什么好吓唬的? 他甚至都做不到晚上按时睡觉。 阎樟看着自家小叔的脸色越来越沉,忽然问他:「你没被鬼压床过吧?」 第58章 听到阎鹤问自己有没有被鬼压床,阎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热泪盈眶,感动不已。 他小叔果然还是关心他的! 阎樟神色感动道:「有的,小叔,我被鬼压床过……」 阎鹤:「。」 阎鹤继续感动道:「而且还不止一次……」 他看着阎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以为是阎鹤生气那群脏东西太过放肆。 阎鹤语气发冷道:「你被压了多少次?」 阎樟茫然了一瞬,摇头道:「记不太清了。」 阎鹤:「。」 所以这是被鬼压床的次数已经多到记不清了? 阎樟努力回想道:「我小时候那会睡觉的时候经常被鬼压床。」 「感觉怎么起都起不来……」 阎鹤神色微顿,重复道:「小时候?」 阎樟看着自家小叔神色缓和了几分,他捧着宝贝符纸使劲点头:「对的……」 趴在阎鹤肩头的小鬼探出脑袋,小声道:「不是我压的。」 「我跟阿生都是好鬼。」 「我们不吓唬小孩的。」 阎鹤听到身旁的小鬼在他耳边紧张地小声解释,心软了下来。 他让捧着符纸的阎樟滚回房间睡觉,阎樟立马就马不停蹄地捧着自己的宝贝符纸滚回客房卧室。 阎樟回到客房卧室,虔诚地把手上的符纸供起来许愿,希望符纸能够祛除邪魔。 浑然不知在别墅的另一间卧室,他小叔正低声耐心地哄着压床的小鬼。 「我当然知道不是大人压的。」 「大人从来不会干这种事。」 趴在阎鹤肩上的小鬼使劲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是个好鬼,不会去乱压人。 谁知男人话锋一转,又问他:「那大人都压过谁?」 小鬼愣了愣。 他看着阎鹤望着他,温声问他:「在这几百多年,大人饿肚子了都去压谁?」 慕白想了想,发现自己成为压床的小鬼几百年,似乎还真的没有成功压过谁。 倘若没有阿生接济加上平日里去捡香火吃,恐怕他早就饿得魂魄消散。 千百年来同他这样运气不好的小鬼,恐怕还是头一个。 小鬼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他从阎鹤身上跳了下来,摇头晃脑道:「可多了。」 「现在记不清了。」 阎鹤稍稍一顿,看着小鬼爬上床,朝他不太熟练,生硬笨拙地地转移着话题:「你见过无头鬼吗?」 「他们没有脑袋,平常都是抱着自己的脑袋。」 「你好奇吗?好奇的话下次我可以借他们的脑袋给你玩。」 阎鹤:「……」 他神情复杂:「不用了,谢谢大人。」 小鬼见话题成功转移,高兴了一点,他坐在床上,兴致勃勃道:「你还碰见过其他的小鬼吗?」 阎鹤也上了床,他望着小鬼道:「碰见过一个。」 小鬼好奇道:「怎么样的?」 阎鹤笑了笑,轻声道:「有点笨,可能记性也不太好。」 「穿得破破烂烂,灰扑扑的。」 第130页 「还不认得路,一边说带我回家,一边带着我到处乱走。」 「路过一个垃圾桶三次都不知道。」 小鬼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怎么同他走了?」 他神色凝重道:「万一被那鬼魂抓走了怎么办?」 阎鹤望着他,神情柔和了一点,低声道:「那时年幼。」 「什么都不懂。」 「身旁都是一些想抓走我的恶鬼,他抱着我就跑。」 小鬼乐了,他撑着腮帮子中肯评价道:「那他也是个好鬼。」 阎鹤笑了笑,低声道:「同大人一样。」 「是个好鬼。」 两人四天没见,也没通书信,倒有许多话聊。 阎鹤说出差的那个城市有很厉害的剪纸师傅,剪裁出的衣袍精緻到以假乱真,但是不知道那个师傅愿不愿意剪祭品。 他已经让秘书杜平联繫了那位剪纸师傅,若是那位师傅愿意剪祭品,那就可以剪新衣服给他穿。 小鬼趴在床上,说自己已经有很多新衣服了。 阎鹤:「新衣服你得自己穿。」 「水鬼若是缺衣服,你同我说,不要与他分一套衣服穿。」 小鬼惊嘆道:「你怎么知道我同阿生以前穿一套衣服?」 阎鹤:「……」 他沉默了一下,不是很想说在自家的泳池看到自己送给小鬼的裤子套在那个水鬼身上。 小鬼却想到了从前衣服都是阎鹤送的,自己从没有送给阎鹤什么东西。 除了犀牛角尖。 于是他坐了起来,认真地想了想阎鹤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可眼前人财富多得数不清,他几乎想不到阎鹤想要什么。 直到慕白看到阎鹤拿起软尺,将软尺环住他手腕时却落了一个空。 圈成环的软尺因为没有实体的支撑,拉耷成一团。 阎鹤顿了顿,然后很快便换成了自己的手,用手圈住小鬼的手腕,再用软尺量出手指的长度。 慕白坐在床上,看着阎鹤垂着眸子,用软尺量着手指,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他分明在先前看到了阎鹤看到落空的软尺怔然了一瞬。 似乎就在那个瞬间,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面的人是个小鬼,没有实体,只能看见,却不能触碰到。 慕白心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些。 他似乎知道了眼前人想要什么,但却一直在克制。 他不知道阎鹤一直给他置办新的衣服,是不是想通过看到他身上穿着新衣服这种方式来确定他们之间是有联繫的。 哪怕这个联繫隔着阴阳。 慕白直起身子,忽然抱住了面前的阎鹤。 他有些笨拙地一下又一下拍着怀里人的背,也不知道怀里人能不能感受到。 阎鹤微微怔然。 他手上还拿着捲纸,却被跪在床上的小鬼抱住,小鬼没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阎鹤放下软尺,看着脑袋枕在自己肩膀上的小鬼道:「怎么了?」 小鬼闷着声音:「我要去干大事。」 小鬼这句话没头没脑,但阎鹤一向对怀里的小鬼很纵容。 他嗯了一声,笑着低声道:「要去干什么大事?」 小鬼仗着自己还是鬼魂,跟个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抱住面前人,闷声道:「不知道。」 阎鹤并不阻拦,以为小鬼是打算要去捡香火,他低头望着小鬼的发旋道:「好,干的时候注意安全。」 「改天我让卫哲做一些隐匿身形的符纸给你。」 「记得黑白无常远一些。」 小鬼严肃点头,脑袋上的两个旋也跟着晃了晃。 ——— 第二日傍晚。 墓地里,水鬼叫住了准备飘走的小鬼。 他面瘫着脸:「少爷。」 「你这几天都去做什么?」 明明墓地里都有香火,小鬼应该不太可能是出去捡香火。 前几天晚上还待在墓地里翻看话本,但这两天却老往外跑。 飘在半空中的小鬼闻言有些心虚, 他没敢同水鬼阎鹤成了他们家的少夫人。 毕竟要说天下哪个鬼最讨厌阎鹤,水鬼要是排第二,那没鬼敢排第一。 小鬼含煳道:「出去办点事。」 水鬼依旧直直地望着他,面瘫着脸,看不出半点相信的样子。 小鬼只好摆起了少爷的架子,他同水鬼道:「你在这看着我们的香火,你若是同我一块去办事,香火被人偷拿了怎么办?」 这话简直同从前水鬼帮他放风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水鬼很吃这套,当即便凝重起神色,觉得自家少爷如此信任自己,不能辜负了自家少爷的信任。 小鬼这才得以脱身。 不多时,小鬼飘在半空中,左顾右盼,似乎在找着什么。 一黑一白的身影立马沖了过来,速度几乎快得成一道残影。 慕白还没反应过来,黑白无常就一左一右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欢欣鼓舞得直叫他小先生。 白无常笑吟吟:「小先生考虑好了?要同我们一同办事?」 黑无常神色肃冷:「同意了就不能反悔了。」 小鬼被架在半空中,他有些紧张:「你们真的不会抓我?」 白无常无奈道:「如今拘错的游魂都快让阳间乱了套,哪里还会将小先生抓走下地狱?」 第131页 「再说了,小先生死后和生前都没有害过人,我跟老黑问阎王要个小鬼,阎王这点面子还是会给我们的。」 小鬼松了一口气。 他也看出来,白无常虽然爱逗他,但也不会故意矇骗他。 上次他被黑白无常逮到,黑白无常同他说他们两人并不是来抓他的,而是来请他看生死簿的。 如今撰写生死簿的是一群老古板,用的字体偏僻生晦,极其容易认错。 他们勾错了不少魂,如今的工作量已经堆积甚多,所以特此连续找了他好几天。 作为报酬,身为黑白无常的他们能让他的魂魄凝结成实体,每两日凝结一次,一次两小时。 过了两个小时,他的魂魄又会恢復原状。 先前的小鬼迟疑了一会,但还是拒绝了。 如今的小鬼却主动找上门,同意他们这个报酬。 黑白无常还弄了一道契给小鬼,契约上清楚明白地写着要求与报酬,还有不得擅自将小鬼抓入地狱。 正当小鬼仔仔细细地看着契约时,黑白无常在一旁头对头嘀咕说着话。 白无常:「两个小时会不会少了一点?」 黑无常:「不少了吧。」 白无常:「两小时,万一两人说说话,再拥个抱,亲嘴亲到一半的时候消失了怎么办?」 黑无常:「那就下次再亲。」 白无常:「……」 他神色复杂喃喃道:「亲嘴能下次亲。」 「万一两人裤子刚脱到一半怎么办?」 黑无常奇怪:「穿上不就行了。」 白无常:「……」 说得容易,要是到那时候真能穿上,他还会担心? 第59章 白无常怕生死簿上的那人真是什么厉害角色,犹豫了一会道:「要不再加点时间?」 黑无常却说:「我觉得够了。」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倘若那小鬼的情缘是个普通人,那自然是可以给他多也一些时间。」 「但那小鬼的情缘不是普通人,倘若小鬼实体时间久了,容易被阎王发现。」 更何况亲个嘴脱个裤子又能费多大的时间? 两个小时足够了。 白无常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不远处看完契约的小鬼捧着契约飘过来找他们,答应同他们做事。 黑白无常与小鬼押了个手印,看着小鬼郑重地将契约收到怀里,催促他们动身出发勾魂。 泛着金光的生死簿缓缓落入小鬼手中,晃动翻页,鎏金字体漂浮在半空。 慕白手持生死簿,一刻也不停歇地随着黑白无常去勾魂。 他干得勤勤恳恳,跟在黑白无常屁股后面指挥,在半空中到处乱窜。 浑然不知在另一处,阎鹤正对着卫哲说要一些提防黑白无常的符纸。 市中心的咖啡店。 卫哲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僱主,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忍住弱弱道:「阎总……」 「我只是个道士……」 他能有什么能耐应付黑白无常? 他要是有这个能耐应付黑白无常,早就不用成日蹲在路边抓那些不成器的小鬼了。 阎鹤坦然自若地饮了一口咖啡,淡声道:「我知道你没有那样的本事。」 「只是要一些符纸隐匿他的气息罢了。」 「你知道的,他之前走丢的那会就遇见黑白无常。」 「他又只是一个压床的小鬼,什么都不会。」 如今又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事,那水鬼看上去也不是很靠谱的模样。 阎鹤知道自己能应付得了恶鬼,但是对于黑白无常,他却不能保证慕白一定能在黑白无常手下全身而退。 卫哲苦着脸,他搓了搓手,又喝了口咖啡才皱着脸道:「我尽量吧……」 如今他在津市的风水圈中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新人风水师,其中自然是有阎鹤的手笔。 阎鹤稍稍颔首,他放下咖啡杯,顿了一下,还是道:「小鬼凝成实体的办法,除了上次那个办法还有吗?」 卫哲愣了愣,他摇头道:「没了。」 他压低声音道:「这毕竟是违逆天命的事情,祖师爷记载的方法并不多。」 说罢,卫哲又忍不住道:「阎总,如果你还想用那个办法,那至少得停个一年半载才行……」 「频繁地取血,又干这种容易反噬的事情,普通人最少也得停个两三年才能做,就算您体质特殊,也得等个一年半载……」 咖啡厅流淌着轻音乐,咖啡萃取的香味四处浮动。 卫哲看着对面的男人稍稍垂眸,并不说话,冷白指骨拿着咖啡杯,指尖摩挲了几下。 男人声音很淡道:「我知道。」 卫哲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阎鹤抬眼,望着他道:「他已经记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从前小鬼连水鬼为什么跟在他身边都不知道,但如今小鬼已经记起来水鬼是自己曾经的侍从。 他记起了自己的生辰阿娘会放很多烟火,会记得阿娘给城中的百姓发钱。 阎鹤知道,流落在外的孤魂野鬼倘若完成了自己的执念,就会转世投胎。 他不能拦着小鬼投胎。 只知道万一哪天小鬼稀里煳涂地完成了自己的执念,可能就消失不见。 阎鹤不知道到那时要到哪里才能找得到小鬼。 第132页 就跟二十多年前,年幼的他站在家门口,偏头看着穿着灰袍的小鬼松开他的手,指着他家那扇门同他说:「进去就行了。」 年幼的阎鹤同阎安一样,仰着头问小鬼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 小鬼揉着他的脑袋,说以后就能看见他。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年幼的阎鹤离魂的记忆越来越模煳,即使他有阴阳眼,也越来越想不起那个穿着灰袍的少年长什么模样。 他知道,大多数孩子在小时候离魂能看到鬼魂,长大后都会渐渐忘记离魂时看到的鬼魂。 只这是阴间对阳间的法则。 但那时的他以为自己有阴阳眼,会一直记得那个灰袍的小鬼长什么模样,但阴间的法则依旧对他有效。 他逐渐记不清年幼时遇到的小鬼是什么模样,记不清小鬼对他说了什么话,到了后来,他甚至连那小鬼穿的衣裳是什么颜色都已经记不清了。 那团记忆就像是被一团雾笼罩住,什么都看得不清晰,只有一个模煳的身形与记忆中难得能记住的微凉的灰烬气味。 二十年多年前,小鬼走后,他找不到小鬼。 二十多年后,小鬼消失后,他也找不到小鬼。 阎鹤指腹摩挲了几下咖啡杯:「一年半载。」 他抬眼:「谁能保证在这一年半载中他不会完成自己的执念?」 「倘若再碰上黑白无常,说不一定连一年半载也没有。」 卫哲哑然。 眼前人从一碰到就展现出几乎恐怖的实力,哪怕仅仅是个从没有入行风水师的普通人,但依旧让人下意识觉得有着通天的本事。 几乎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但直到这一刻,卫哲才觉得眼前人也只不过跟他一样是个普通人。 甚至还是个陷于情爱的普通人。 卫哲竟也生出了一阵无可奈何的苦楚。 纵使是明知黑白无常难以对付,他最终还是嘆息道:「行吧……」 「也不是不能办,我回去准备准备,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找一些让小白隐匿气息的办法。」 阎鹤点了点头:「多谢。」 卫哲刚想说不用客气,就看到自家老闆礼貌道:「顺便记得研究一下怎么对付黑白无常。」 卫哲:「……」 自家老闆嘆息道:「你知道的,他一直都喜欢到处跑,难免会碰上黑白无常。」 「他又只是个压床的小鬼。」 「若是碰上黑白无常,肯定完了。」 卫哲:「……」 他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又看见阎鹤对他补充道:「你也不想看到我们连一年半载都没有对不对?」 卫哲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走出咖啡厅,市中心车流不息,霓虹灯闪烁投出光影,卫哲拎着车钥匙,不经意一抬头却愣在原地。 阎鹤低头看着腕錶上的时间,没怎么在意。 直到听到身旁人愣然叫他:「阎总……阎总!」 阎鹤偏头,望向他。 卫哲愣然指着夜幕的几道身影颤颤巍巍道:「抓了——」 「小白被抓了——」 阎鹤骤然抬头望向夜幕。 只见夜幕一黑一白屁股后面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雪金白袍,腰间上拴着两条长长的锁链,跟在黑白无常身后。 但又过了一会,卫哲又迟疑道:「等等……」 「小白怎么牵着黑白无常走?」 阎鹤凝神一看,发现夜幕中的三只鬼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白无常往右跑,黑无常往左跑,腰间拴着铁链的小鬼往中间奔。 三个鬼如同三角形,谁都不让谁,仿佛十头牛也拽不回来一样,拼了命地望前奔。 半空中,黑白无常如同往常一样吵得不可开交,一个要往左,一个要往右,谁都不让谁。 小鬼卯足了劲,憋红了脸,狂拉着铁链喊道:「别吵了,都听我的,走中间——」 见喊不动,小鬼索性直接两条铁链一起拉,将黑白无常拉在自己身后,朝中间那条路狂奔而去。 刚开始还拽不动,憋红了脸的小鬼扭头无能狂怒:「走中间——」 「我说走中间——」 吵吵吵。 有这吵架的功夫都能勾三个鬼了! 腰间栓着两条铁链的小鬼硬是牵着黑白无常狂奔在半空中。 卫哲颤颤巍巍喃喃道:「一年半载?」 「只是个压床的小鬼?」 谁家的压床小鬼腰间拴着两条铁链牵着黑白无常走? 那可是黑白无常! 活生生的阴差! 谁家的压床小鬼跟遛狗一样带着两个黑白无常在半空中狂奔? 还让黑白无常走中间! 卫哲悲愤欲绝,手指发抖指着半空中的小鬼道:「他只是个压床的小鬼?!!」 阎鹤:「……」 他沉默,双手插兜,看着自家小鬼憋红了脸,拽着铁链,对着想扭头跑的黑无常愤怒道:「中间!中间!」 「勾股定理懂不懂!」 「不懂就跟我走中间!」 看起来宛如冷面煞神的黑无常默默地牵着小鬼的链子,走回了中间。 一向又乖又听话的小鬼朝着白无常愤怒训斥道:「还有你!」 「偷偷摸摸要往哪里走!」 第133页 「给我回来!」 白无常悻悻然地扭头,牵着链子跟着小鬼在半空中狂奔。 阎鹤沉默。 卫哲麻木地搓了一把脸。 这还用考虑一年半载的问题吗? 看小鬼这模样,地府都他妈要改姓慕了吧? 阎鹤沉默看着拽着铁链的小鬼一拖二狂奔消失在半空中,终于想起了前几日小鬼同他说的干大事。 确实是大事。 黑白无常都快要成慕白的小弟了。 但阎鹤还是一贯维护自家的小鬼,觉得自家小鬼做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他转头对卫哲若无其事道:「按照勾股定理。」 「朝中间走确实是对的。」 卫哲:「???」 第60章 这关勾股定理什么事? 卫哲一脸麻木。 半空中的小鬼已经拽着黑白无常狂奔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收了报酬干活自然要勤勤恳恳,尽心尽力。 黑白无常完全没有想到小鬼会变成这个模样。 他们平时虽然也勤恳干活,但是完全没有到如今这般地步, 小鬼就如同周扒皮再世,让黑白无常两人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 去掉吵架的时间,再加上神奇的勾股定理,如今铁链上勾到的游魂一长串飘在半空中,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刻也不停地往地府送人。 如此做派,以至于到了凌晨,黑白无常就已经把今日的工作给干完。 要知道,按照往常,他们可是到黎明前都收不了工。 但是小鬼一来,凌晨一点,他们便已经收了工。 黑白无常蹲在路边,看着小鬼蹲在一旁,手指晃动,哗啦啦地狂翻着生死薄。 甚至因为翻不到新的名单,小鬼还茫然抬头问他们:「生死簿上怎么没人了?」 白无常沉默了一下,他神情复杂道:「因为该勾的都够勾完了。」 生死簿上怎么没人了。 活阎王都问不出这话。 小鬼愣了一下,他捧着生死簿,抓了抓脸,问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也想不到接下来要做什么。 毕竟他们也从来没有那么早收工。 往常这个时候他们还站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跟彼此吵架该往那条路勾魂才能近一点。 左思右想,两人想到地府还有一些未处理的陈年业务,问了问小鬼要不要同他们一起去地府瞧一瞧。 小鬼起初一听,脑袋都摇成拨浪鼓,神色惊慌地连连后退。 开玩笑。 他一个小鬼同黑白无常做交易已经够骇人听闻的了。 怎么还主动往地府上跑? 黑白无常又同他保证,绝对不会将他捉下地狱,只是带他回去处理一些陈年业务而已。 小鬼还是疯狂摇头。 直到白无常笑眯眯同他说:「小先生,真的不去瞧瞧地府吗?多认识认识人也好。」 「牛头马面知道吗?指不定以后小先生的情缘死后碰到的是牛头马面。」 「更何况我们如今又同小先生一起共事,自然可以带小先生认识认识牛头马面。」 「倘若小先生的情缘死后碰见牛头马面,牛头马面又认识小先生,说不定会照拂一二。」 蹲在路边的小鬼愣了愣,露出了犹豫了神色。 黑白无常一唱一和,一来二去还真给小鬼劝心动了。 他把生死簿夹在腋下,跟着黑白无常一同去了地府。 地府的入口是一片被迷雾遮挡的丛林,阴沉森寒。 小鬼跟在黑白无常的身后,穿过那片阴森森的丛林,进入了地府。 地府同他想像得完全不一样。 他作为小鬼,对阴曹地府自然是畏惧,以至于想像了许多血腥画面,但眼前的地府却没有什么血腥画面。 只不过冷倒是真的冷,泛着冷飕飕的凉气。 一路上有许多长相怪异的鬼差同黑白无常打着招唿,打趣着今晚怎么回来得那么晚,白无常笑眯眯地打回招唿,黑无常则是肃冷着脸,并不说话。 众鬼好奇的目光落在黑白无常身后的小鬼。 只见这小鬼长得白白净净,神情也并不呆滞,瞧着什么清晰,身上也没有捆着铁链,甚至腋下还夹着生死簿。 众鬼一时间议论了起来。 没等小鬼听清楚一群人议论了什么,他就跟黑白无常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阴森屋檐下,长廊尽头是两扇紧紧锁住的门,上面挂着黑白无常的名字。 白无常吹了一口门上的灰,只从门上积的灰便能知道两人到底有多久没来。 小鬼本以为打开面前的积满灰尘的门,屋里会是一副冷清寂静的场景。 谁知道白无常扭头问他一句:「做好准备了吗?」 小鬼不明所以,只能迟疑地点了点头。 白无常便勐然推开门,又立马闪身避至一侧,身旁的黑无常同他动作一模一样,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鬼还茫然地站在原地。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文书挥洒下来,似乎要将人淹没,各种各样喧闹的声响如同潮水一把霎时间涌入耳中。 黑白无常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咆哮结束后,才热情洋溢地带着小鬼走了进去。 走进去后,慕白才发现门里的屋子大得出奇,几乎一眼望上去没有尽头。 第134页 仿佛偌大的藏书架,又高又大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籍。 屋子里的鬼差们忙得不可开交,交谈声咆哮声翻纸声夹在在一起,嘈杂得几乎如同菜市场。 到处飞扬的文书飘落地后又悠悠地飘起来回到原先的位置,满屋子都是到处飞扬的文书。 「抄抄抄,一天到晚又要抄,那边多签了一个名字,这边又得重抄,拿脚拿手抄都赶不上他们三天两头的改动。」 「四十八号的文书在哪里?四十八号的文书有没有找得到?四十八号的文书能不能拿过来——」 黑白无常显然对闹哄哄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娴熟地躲避着四处乱飞的文书,还能抽空回头同小鬼说这些东西不会伤人,让他不会害怕。 慕白愣愣地点了点头。 黑白无常带着他走到自己平日工作的地方,书桌上摞满了各种等待处理的文书。 小鬼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他们后面,看着黑白无常两人开始处理文书。 刚开始两人还能端着样子,像模像样地翻阅着文书,结果翻了几本后,两人就开始头碰头地骂起来。 一会说这个老古板要求真多,一会说签字签字,一天到晚都要签字,压根就没人想要签这个字。 两人骂完就把文书乱丢,专门挑好处理简单的文书处理。 小鬼坐在板凳上,看着一个小时过去了,黑白无常还在一堆文书里狂翻着好处理的文书,以至于翻了几十遍,都还不放弃。 慕白看了一圈,发现整个屋子的鬼差都跟黑白无常一样。 热爱吵架,脾气暴躁。 一个小时已经有三个鬼差干了起来。 原因是彼此都没有空在彼此的文书上签字,导致了双方的文书进进入不了下个流程。 周围的鬼差似乎都已经对那三个干架的鬼差习以为常,一边骂骂咧咧地处理着文书,一边避开打架的鬼差。 慕白观察了一下,发现半个小时前处理一份文书的鬼差,半个小时后还在处理同一份文书。 那鬼差一边骂骂咧咧,但拿着笔的手却一直没停,但文书却翻都没翻页。 慕白迟疑地望向白无常,问那鬼差到底在处理什么,怎么半个小时都不见处理完毕。 白无常抬头看了一眼,无奈道:「他在誊抄已经投胎的人前世的生死簿。」 慕白愣了愣,似乎是没听懂。 白无常跟他解释,每个人都有前世今生,这些东西都是记载在地府的生死簿中,每个人的前世今生的详细信息都要誊抄备上好几份,放在地府的不同部门。 每一个变动,例如投胎,死亡,那人的生死簿都要发生变动,那么誊抄的生死簿都要重新誊抄备份,重新送往地府的各个部门。 这个要求地府的各部门都是怨言颇多,誊抄的生死簿放都快放不下,都快没地方腾地。 誊抄的生死簿都要各个部门确认无误后才能上封条存放,连轴转的地府各部门早已经是怨声满天。 慕白看着文书,想到了平日里阎鹤处理的公务,很多时候都是在电脑处理几下就可以完成确认。 甚至还有一些表格,能做到让很多人在上面签字确认,压根就不用一趟一趟地跑。 在满天飞的文书中,小鬼同白无常说了这件事,白无常顿时坐直了身体问他:「果真?」 小鬼挠了挠脸:「应该是。」 「明天我去问问他吧。」 他其实也不太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好用,只不过看到阎鹤经常用罢了。 第二日。 夜幕一降落,小鬼就飘到了别墅,同阎鹤郑重地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同他说。 阎鹤以为是小鬼要同他说自己跟黑白无常的关系,于是微微凝神,也想了解昨日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坐在椅子上,望着跟小鬼道:「你说罢。」 「我都可以接受。」 不管什么事,他都可以接受的。 小鬼神色郑重,朝他问道:「你能教我做表格吗?」 「就是电脑里很多人能同时签名的表格。」 阎鹤:「?」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然后重复道:「表格?」 小鬼殷殷地点了点头:「好像叫什么依的……」 阎鹤沉默了一下,同他说:「excel表格?」 小鬼眼睛一亮,狂点头:「对的,就是这个……」 阎鹤欲言又止,还是问道:「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吗?」 比如黑白无常即将寻仇之类的。 可面前的小鬼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阎鹤最终还是带小鬼去书房,打开电脑,教小鬼怎么制作excel表格。 隔天。 小鬼扛着阎鹤烧给他的笔记本电脑,跑去见了黑白无常。 第61章 地府最近出了一个新奇玩意。 长得方方正正,会亮,还会放声音,最重要的是还能处理公务。 黑白无常只用这个名叫电脑的新奇玩意捣鼓了一阵子,便将之前积攒的公务给处理得一干二净。 这可给地府的不少鬼差羡慕坏了,时常挤在黑白无常的书桌前,争先恐后瞧着这个名叫电脑的新奇玩意。 只可惜黑白无常把这玩意藏得十分严实,并不轻易拿出来。 开玩笑,倘若这一台电脑被其他鬼差拿走了,恐怕就再也不会还回来。 第135页 一时之间,地府里的鬼差都盼着黑白无常能够早日处理公务,让他们好好瞧一瞧这新奇玩意。 ——— 津市郊外。 「两个小时,时间一到你就会变成魂魄状态。」 白无常收回点在小鬼眉心的手指,拎着铁链叮嘱道:「最好在实体快要变成魂魄时远离人群。」 「不然容易吓到那些活人。」 慕白使劲点了点头。 白无常笑起来,他挥挥手:「去吧。」 慕白转头马不停蹄地飘了别墅。 别墅的卧室一片漆黑。 慕白坐在窗户上,探头望向书房的窗户,发现书房的窗户也是漆黑一片。 他索性来到卧室,飘到床边,弯腰脱了鞋,工工整整地摆在床尾。 小鬼飘上床,大床上被子柔软蓬松,他没忍住,舒舒服服在上面打了几个滚,眼睛亮晶晶地等着准备回到家的阎鹤。 大床的摆设跟之前一模一样,小鬼甚至还能从自己的枕头下面翻出话本。 慕白趴在床上,披着被子,翻了几页话本就开始有些犯困。 前几日跟黑白无常满天跑勾魂,着实耗费了不少精力。 小鬼强撑了一会,想等到阎鹤回来同他说自己快要有实体,但脑袋一点一点,实在是困得撑不住睡着了。 晚上九点。 卧室门被一只指骨冷白的手推门,来人单手拎着领带,踩着拖鞋,准备走到衣柜找换洗的睡衣。 仿佛察觉到什么,阎鹤微怔,转头望向浅灰色大床。 大床上鼓起了一个小包,黑髮蓬松有些凌乱的小鬼睡得香甜,散乱的额发搭在长长的眼睫。 阎鹤放下手中的领带,慢慢地走上前,看着这几天似乎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小鬼睡在床上。 他半蹲在床头,看着小鬼原先挂不住肉的脸颊如今鼓起来了一些,压在枕头上看上去软软的,很是有些可爱。 阎鹤心想——这是他养胖的。 他一点一点用自己的精神气和香火将小鬼养得出了肉,不再是从前那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模样。 阎鹤弯唇,心里宛如春日里破冰的湖泊,潺潺地流淌着遏制不住的柔软情绪。 看着小鬼散落的额发从鼻尖滑落,阎鹤伸出手后微微一顿,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碰不到眼前的小鬼。 直到睡得香甜的小鬼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 他睁开眼看到阎鹤正半蹲在床边,望着他。 慕白眨了眨眼,他抬起手,碰了碰眼前人的面颊,看到阎鹤怔然在地。 面颊上的微凉的触感真实,真实到几乎让人以为在梦境。 慕白看到眼前人一动也不动,怔怔然望着他,他碰着阎鹤面颊的手指便动了动,却没想到似乎惊动了眼前人。 阎鹤下意识伸手,手掌覆盖住搭在小鬼面颊上的手指上,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小鬼,唿吸稍稍急促了几分。 他哑着嗓子喊道:「大人。」 小鬼坐在床上,任由他牵着手,微微歪头望着他,同他道:「怎么了?」 阎鹤并不说话,喉咙滚动了几下,才哑着嗓音问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所以才能碰到他。 慕白见到眼前人头一次这个模样,又想到了从前阎鹤喜欢逗自己,于是也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他眨了眨眼,神情狡黠,同阎鹤说是在梦里。 阎鹤只是顿了顿,一向有洁癖的他甚至顾不上自己刚下班回家,还没有换上家居服,就穿着衬衫与西裤上了床。 他道:「再睡一会好不好?」 哪怕是在自己的梦里,眼前人的嗓音都是低低的,带着点哄,生怕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惊扰了梦境。 慕白搭在枕边的手指被捉住,五根手指都被牢牢扣住,穿过他的手指,将他的手掌握紧。 眼前躺下的男人虽然说着再说一会,但眼睛至始至终都没有闭上,而是捉着他的手,抬眼望着他,长久都没有说话。 慕白兀自红了耳朵,他抓紧了阎鹤的手,嘟囔着说不是梦。 他说:「我替很厉害的人办事,那人能让我凝成实体。」 「有了实体,我们就能跟从前一样了。」 慕白摸了摸阎鹤的眼睫,软着声音同他道:「只不过不是很久。」 但他会努力干活,争取让黑白无常多给他一些报酬,将实体凝成的时间变长。 阎鹤没说话,摸了摸他的头,嗓音却很哑道:「好。」 小鬼总觉得眼前人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他坐了起来,犹豫了一会问:「你不喜欢吗?」 阎鹤说喜欢。 小鬼放心下来,他高兴地躺回去,窝在阎鹤怀里,眼睛亮晶晶,半仰着头亲了一口阎鹤的下巴。 他很是纯情地说:「我也很喜欢。」 「话本里说,两人在一起总是要亲热亲热才行,感情才会更好,我老是鬼的话,我们都不能再一起亲热了……」 「不过现在我能变成人啦,以后我们也能亲热亲热……」 阎鹤感觉到柔软的唇瓣擦过下颚,眼前的小鬼望着他,同他纯情地说以后要多多像话本一样亲热才行。 他喉咙动了动,低声道:「大人,话本里亲热不是这样的。」 小鬼想了想,于是伸出手抱住阎鹤的肩膀,抱住了阎鹤的腰,说自己知道的。 第136页 贴近一些。 话本上都是这样说的。 阎鹤只望着怀里的人,他低头,亲了亲怀里的唇。 小鬼愣了愣,只觉得暖融融的触感一触即离。 阎鹤同他说这才是亲热。 小鬼眨了眨眼,心想这个他早就在话本里看过了。 话本里常说亲热时浑身都是软的,喘不过气来,指尖酥麻一片,手指抬都抬不起来。 可现在看来,只是唇上有着暖融融的触感,并没有话本里那些感觉。 可见话本也有说得不对的地方。 但小鬼并不讨厌这种暖融融的感觉。 他仰起头,学着阎鹤的模样,纯情地亲了亲,然后抿出个小酒窝,同阎鹤一本正经道:「我知道。」 「这才是亲热。」 阎鹤笑了笑,低声道:「大人学得真快。」 小鬼有点喜欢。 他于是坐起来,又亲了亲阎鹤的唇,跟讨夸一样等着阎鹤。 果不其然,阎鹤弯着唇,又夸了他一句。 小鬼有点知道为什么话本里的那些人老是喜欢亲热了。 亲热一下,便能被夸厉害,小鬼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 他坐在床上,又俯身亲了一口阎鹤,准备起身等夸时,后脑勺却被一只手扼住。 小鬼愣了愣,只见扼住他后脑勺的手将他往下压,身下的阎鹤甚至还翻身,同他换了一个位置。 如今是他在下,阎鹤在上,穿插在他后脑勺的指尖开始漫不经心地滑动起来。 下一秒,印在小鬼唇上的齿尖忽然开始撬动,侵略性十足地撬开他的唇齿,舔舐着唇瓣,发出啧啧的水声。 勐烈得几乎不给任何忍喘息的机会,慕白唇齿被迫张开,水红的舌尖湿漉漉地在齿臼处,被轻柔的舔舐而后吮吸,或轻或重,带着浓烈的占有欲与兇悍。 咽不下的水渍从唇角蔓延到锁骨,慕白只觉得胸膛里每一分氧气都被压榨干净,宛如濒死的人,发着抖地抱住眼前人的脖子。 眼前人掐着他的双颊,还能含着笑低声哄他,一会轻声哄他大人张开点嘴,,一会又轻笑地说大人喘不过气了以后该怎么同他亲热。 到了最后,慕白几乎是趴在阎鹤的肩膀,眼睫上满是水渍,浑身都是软的,几乎是带着点哽咽茫然地想着为什么同话本里写得不一样? 话本里的亲热从来没说过要亲热到仿佛要将人活吞了一样。 阎鹤愉快地亲了亲小鬼的眼睛,又摸了摸小鬼的唇,问小鬼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他们再来亲热一下。 慕白被吓了一跳,他使劲摇头说不亲热了,但又想到说亲热亲热的人是自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能巴巴地说要亲热可以,但是必须得他来亲热,面前人不能乱动。 阎鹤点了点头,说可以。 小鬼犹豫了一会,亲了一下,发现阎鹤没动他,只是很温柔地亲着他的唇。 小鬼被亲得很舒服,正当被温柔亲着时,忽然听到阎鹤叫他:「大人。」 小鬼睁开眼,纯情地望着眼前人。 阎鹤亲了亲他的唇,问他:「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小鬼愣了愣,随即愣愣地坐了起来。 成亲? 虽然他跟慕家的祖宗说过了自己会娶个男媳妇。 他还没跟阿生说自己给他找了一个四十四码的大脚少奶奶呢! 他就说他这几天忘记了什么! 原来是忘记同阿生说这件事了。 第62章 卧室里,小鬼抓了抓头髮,陷入了沉思。 阎鹤俯身靠近,刚要同刚才一样亲一亲小鬼,却被小鬼伸出的手拦住。 阎鹤:「?」 他动作微滞,看着小鬼深沉地提了提自己皱巴巴的裤子。 刚问完什么时候成亲,没回答也就罢了,结果如今亲都不让亲了? 小鬼提好裤子,继续深沉地坐在床头。 想了半天,慕白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水鬼解释,一抬头,就看到面前人直直地望着他。 望得慕白心里头直心虚。 眼看着眼前人还在直直地望着他,小鬼想了一会,于是凑上前去,跟刚才一样,亲了阎鹤一口。 阎鹤被亲得无奈,他低着头,手扣住小鬼的后脑勺,准备好好地亲时,忽地手上一空,眼前人逐渐变透明,飘升到半空中。 慕白愣了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脚,好一会才挠了挠头道:「时间到了。」 「我每次的实体只能维持两个小时。」 阎鹤错愕。 慕白安慰面前人,说过两天自己又能有实体了,阎鹤却问维持实体的代价是什么。 慕白同他说了黑白无常让他看生死簿的事,阎鹤再三确认,又联想到前几天看到的事,这才放下心来。 看着阎鹤放心下来,小鬼心里却在心里犯了愁。 阿生还在墓地勤勤恳恳给他看香火。 他得怎么跟阿生说他最不待见的鸟人成了少夫人? ——— 隔天。 「阿生。」 郊外墓地,小鬼枕着双臂,偷偷瞄正在低头叠衣服的水鬼,他清了清嗓子问道:「我说万一。」 「我是说万一啊。」 「万一我要是有了喜欢的人,你觉得什么样的少夫人才是个好少夫人?」 第137页 面瘫着脸叠衣服的水鬼抬起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便郑重道:「贤良淑德,温柔大气的少夫人。」 「这样的少夫人才是个好少夫人。」 小鬼竖着耳朵,将这话都听了进去。 听完后,他乐了。 这说的不就是阎鹤吗? 阎鹤会给缝补他破掉的吊坠,没有比他更贤良淑德的了! 阎鹤每晚还会给他讲故事,没有比这更温柔大气的了! 小鬼连忙直起身子,他重复地跟水鬼确定了一遍:「只需要贤良淑德、温柔大气就行了?」 水鬼严肃地点了点头。 小鬼连连乐道:「那可以。」 阿生没说一定要是个小脚的少夫人!也没说一定得要姑娘当他们家少夫人! 水鬼见他很是一副高兴的模样,也忍不住高兴了一点,朝他问道:「少爷找到少夫人了吗?」 小鬼盘腿坐着,闻言点了点头,小鸡啄米一样数道:「他同你说的一样,样样都好。」 水鬼:「少爷很喜欢她吗?」 小鬼朝他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饶是一向面瘫的水鬼都忍不住露出惊异的神色。 他愣愣道:「您已经同祖宗介绍过少夫人了?」 小鬼点了点头,抿出个小酒窝,他重新躺下来,枕着双臂神神秘秘道:「慕家的祖宗很喜欢他。」 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祖宗入梦来骂他娶一个男媳妇,可不就是很喜欢阎鹤嘛。 水鬼一听,立马就打起了精神,同慕白期盼道:「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少夫人一面?」 他是他家少爷从小长大的贴身侍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希望看到自家少爷喜欢的少夫人。 小鬼本想再拖一些时间,等过几日,慢慢同水鬼说一些阎鹤的好,再让水鬼去看他口中的少夫人。 但看着眼前水鬼专心望着他期盼的模样,小鬼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挠了挠脸道:「那过几日我带你去见见他罢。」 虽然是答应了下来,但小鬼还是叮嘱道:「不过说好了,他可能生得不是特别符合你心意,到时候你可不许扭头就走。」 水鬼坚定道:「好。」 他可是他家少爷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从,他家少爷喜欢什么,他也会喜欢什么。 他家少爷喜欢的少夫人,哪怕生得样貌再丑陋,只要他家少爷喜欢,他也不会说一个字。 看着眼前水鬼信誓旦旦的模样,小鬼松了一口气,正当他还想说些什么时,就看到水鬼已经跑前跑后忙碌起来。 小鬼有些奇怪,问水鬼在做什么。 水鬼头也不回,蹲在地上翻箱倒柜,即使面瘫着一张脸,语气也难言亢奋,他郑重道:「头一次上门,要给少夫人准备礼物。」 小鬼劝了几句,说对方不介意这种,没想到水鬼却是头一次不贊同,同他严肃道:「少爷,你不懂。」 「第一次见面不能失了礼数。」 小鬼蹲在地上,心虚地想着几个月前,他同阿生在三楼泳池里狂游的时候,礼数就没了。 水鬼忙忙碌碌一连准备了好几天。 终于在出发的那天,他换上自家少爷给自己买的新衣服,还在收拾着大包小包的礼品。 水鬼甚至还跟身旁的无头鬼说:「我家少爷要带我去见少夫人了。」 「少夫人你知道是什么吗?」 无头鬼抱着自己的脑袋,有些茫然地晃了晃手中的脑袋,表示自己不知道。 水鬼同他郑重解释道:「少夫人就是我家少爷喜欢的人。」 「从此以后我家少爷都跟她在一起生活。」 「我们还可以等少夫人去世,然后同我家少爷在一起。」 「说不定到时候他们还会生个鬼宝宝。」 「到时候我就给我家少爷少夫人带孩子。」 无头鬼发出惊嘆,表达了自己的羡慕。 小鬼赶回来时,正好看到无头鬼羡慕地望着他,同他说真好。 小鬼:「???」 他有些茫然,扭头望着水鬼,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水鬼扛起大包小包的礼品,同他矜持道:「没事。」 「他没有少爷,他难过。」 「不用理他。」 小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晚上九点。 夜幕低垂,半空中,小鬼频频回头,同水鬼说要不要帮拿一拿大包小包的礼品。 水鬼奋力地扛着礼品,背上还背着两个礼品,坚定地摇摇头。 小鬼只好带着他继续往别墅赶。 一路上,水鬼越看发现这条盘山公路就越觉得熟悉。 直到小鬼带着他停在了别墅门前。 水鬼茫然,看着小鬼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极其正式地摁几下大门的门铃。 门铃响了几声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穿着整齐,先是跟他家少爷对视了一眼,然后微笑朝他道:「阿生是吧?」 男人露出极其和善的笑容:「听大人说过好多次你了,快进来吧。」 水鬼愣在原地,扭头问小鬼:「少爷,我们不是来看少夫人的吗?」 小鬼清了清嗓子,同他镇定道:「就是他。」 水鬼沉默了两秒,扛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转头就走。 小鬼叫了一声:「阿生——」 第138页 水鬼不情不愿地停住脚步。 小鬼又咳了咳嗓子,水鬼绷着脸扛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回了头。 他看到没看阎鹤一样,绷着脸扛着礼品就横冲直撞走地进了大门。 被红色绸带包裹着的犀牛角还愤怒地撞了几下阎鹤的肩膀。 阎鹤:「……」 大厅里,水鬼背上扛着礼品,坐在客厅沙发上。 慕白端坐沙发中间,对着一人一鬼介绍了一番。 他让水鬼把背上扛着的东西放下,水鬼绷着脸:「不放。」 「等会还要拿回去。」 阎鹤只是微微一笑,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只是起身道:「我去取些香火,烧来招待大人。」 他看出水鬼似乎有话要与小鬼说,便上了二楼,借着取香火的名头,空出时间给两个鬼说话。 果不其然,等到阎鹤身影消失在旋转楼梯,水鬼立马同小鬼倔强道:「少爷你骗我。」 慕白小声道:「我没骗你。」 「他确实贤良淑德,温柔大气,我也跟祖宗介绍过他。」 水鬼急道:「他是人,又如何能同您在一起?」 正当他们在交谈时,水鬼忽然一顿,下意识朝着二楼的卧室望去,敏锐地察觉到有恶鬼靠近。 他脱下扛着的礼品,对着小鬼匆匆丢下一句等等,便立即朝着二楼卧室奔去。 正当水鬼赶去二楼卧室时,敞开的卧室门里站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穿着黑色的家居服,冷白手骨上缠着一圈佛珠,轻松地扼住恶鬼的咽喉。 恶鬼的嘴被一张符纸给死死贴住,发不出悽厉的惨叫,只能面色痛苦地挣扎,没多久就化成了灰。 窗外风铃晃动,浮动的风也将灰烬吹出窗外,挺立的男人低头,随意地将佛珠丢在抽屉里,神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卧室里的阎鹤微微偏头,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外的水鬼。 他微微一笑,温声道:「怎么上来了?」 「大人不是还在下面吗?」 水鬼心中错愕。 眼前人刚才处理的恶鬼就是很久前在鬼市点当铺起闹的恶鬼。 那群恶鬼朝他恶意起闹,煽动鼓舞他把小鬼给吃掉,同他们一样真正成为恶鬼。 刚才水鬼便是嗅到了熟悉的恶鬼阴气,怕那群恶鬼对小鬼不利,才立即赶了上来。 没得到水鬼的回答,阎鹤似乎也并不意外,他端着要烧的香火,稳步地走了下去。 只不过擦肩而过时,同他轻描淡写温声道:「下去罢,再不下去,他该上来了。」 水鬼抿着唇跟着眼前人下楼。 下楼后,阎鹤动作熟练地烧了香火,还特地挑了小鬼和水鬼爱吃的香火。 看着垂眸烧着香火的阎鹤,小鬼偏头同水鬼认真地小声道:「你看,他是不是很贤良淑德、温柔大气?」 水鬼看着刚杀了一个恶鬼的阎鹤,对着自家少爷的话沉默了下来。 第63章 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得。 水鬼坐在沙发,沉默地嚼着香火,看着眼前的鸟人从容烹茶,尽展温柔大气。 他家少爷积极地给他们一人一鬼做着介绍。 ——「他叫阿生,生前是我的侍从,从六岁开始就跟在我身边……」 水鬼神情肃穆,郑重打断道:「少爷,是五岁,我五岁就跟在您身边。」 小鬼哦哦地应了声,又重新介绍起来:「他五岁就跟在我身边,在水患时被去世,现在是水鬼。」 水鬼背嵴挺直。 一番介绍后,轮到小鬼介绍阎鹤。 为了让水鬼能够对阎鹤感官好一点,小鬼卯足了劲去塑造阎鹤一个小可怜的形象。 他神情沉痛对水鬼道:「你别看他现在好好的,看到我们也不害怕,但是他从小到大遇见了很多的恶鬼。」 「阿生,你是知道的,那些恶鬼面目狰狞,手段毒辣,如果不是碰见了大师,他还不知道要如何被恶鬼残害。」 水鬼:「……」 论手段毒辣谁能毒辣过眼前的鸟人? 小鬼神情悲痛,描述恶鬼时说得绘声绘色。 阿生一向心软,若是知道阎鹤从小的遭遇,定也会心生怜悯。 神情悲痛的小鬼睁开眼,偷偷望了一眼水鬼,却没想到水鬼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并没有露出怜悯的神情。 小鬼不明所以,扭头望了一眼阎鹤,发现阎鹤坦然自若,朝他温声道:「大人,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打紧。」 「虽然我从小拥有阴阳眼,从小被恶鬼缠身,但都已经过去了,不碍事的。」 水鬼:「……」 所以刚才在楼上手撕恶鬼的人不是面前人? 一番介绍下来,小鬼发现客厅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不少。 具体表现为水鬼不再用一副要手撕阎鹤的神情瞪着人,而是默默地看着面前的杯子。 小鬼欣慰至极。 一人两鬼又一起吃了饭,吃饭期间水鬼终于捨得把背上扛的东西放下来,坐在餐桌前吃香火。 落座餐桌前,水鬼抱着挑剔的心态,他绷着脸准备挑出错处时,却发现整桌香火还真没他能挑出错处的地方。 二十八道香火,样样不一样,甚至还有阎鹤亲自手摺的小兔子香火做饭后点心。 第139页 纵使他家少爷金尊玉贵,这顿饭他也挑不出毛病。 最大的毛病大概是他家少爷喜欢吃银蜡,鸟人不让他家少爷吃太多,说容易养成挑食的毛病。 一顿饭结束后,水鬼又扛起大包小包的礼品,一个钢镚都没留下,准备回墓地。 小鬼将他拉到角落,蹲在地上巴巴道:「你留样东西给他好不好?」 「我前几日说要把你介绍他给他,他可高兴了,问了我好几次你爱吃什么香火。」 若是把东西原封不动地带回去,指不定阎鹤心里得难过成什么样子。 水鬼一向看不得自家少爷眼巴巴望着他的模样。 于是绷着脸丢下一个用红绸缎包裹的犀牛角,丢在沙发上。 小鬼高高兴兴地捧着犀牛角去找阎鹤,对阎鹤说这是水鬼特地留给他的。 阎鹤微笑地收下这个进门时差点没将他腰子捅青的犀牛角。 ———— 一个多小时后。 扛着大包小包礼品的水鬼回到郊外墓地。 无头鬼跑上来,好奇围着他转,真诚发问:「阿生,你家少夫人呢?」 「你怎么没将你家少夫人带回来?」 「你家少夫人好不好?」 水鬼黑着脸,让他滚蛋。 无头鬼委屈地跑开了,一边跑还一边喊:「不给看就不给看。」 小鬼:「……」 他踢了水鬼一脚,小声道:「你骂他做什么?」 「他连脑子都没了。」 看着自家少爷谴责的目光,水鬼又硬着头皮将无头鬼叫了回来,同那无头鬼僵硬道:「我家少夫人好得很。」 「贤良淑德,温柔大气……」 无头鬼抱着脑袋连连点头,赞赏他家少夫人真好。 小鬼露出个酒窝,兴致勃勃同无头鬼说他也觉得很好。 两日后。 傍晚,天色一晚,小鬼便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别墅客厅沙发。 今天可是他有实体的。 两个小时,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了。 但小鬼坐在沙发上,左等右等,等了十多分钟,也等不来下班回来的阎鹤。 他飘了起来,耳朵动了动,却听到了二楼沐浴间传来水声。 小鬼飘到浴室前,发现阎鹤在浴室里洗澡。 他一问,才知道阎鹤今天早早就下了班,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因为上次小鬼有实体,他却在公司加班,不知道错过了多久小鬼实体的时间。 慕白在浴室门口说了几句话,就发现自己的手臂渐渐凝成了实体,没一会,他便从鬼魂状态变成了人形。 从飘在半空变成站在地面,起初他还有点不适应,但很快就适应下来。 慕白高兴地同浴室里的阎鹤说自己有了实体,浴室里水声停了一会,阎鹤同他说自己很快就出来,让他先去玩一会。 慕白趴在浴室门上,想了想道:「我能点外卖吗?」 他有点想吃之前卫哲给他点的炸鸡,感觉比香火要好吃得多。 阎鹤说可以,手机在卧室,面部识别已经将採集他的面部,举起手机就可以解锁。 慕白跑到卧室,双手举起手机,直直地对着自己,手机很快便解了锁。 他趴在床上,如今他点外卖已经很熟练了,对黄色和蓝色的外卖软体都很熟悉,三两下便将外卖点好。 小鬼在床上滚了一下,兴致勃勃地等着外卖上门。 没过多久,门铃便响了起来。 慕白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飞奔下楼去开门。 他打开门,高兴探出脑袋,却发现眼前的一家三口愣然的望着他。 站在中间的男孩子仰头望着他,忽然高兴地脆声道:「哥哥——」 慕白懵然低头,看到一个穿着西装小马甲的男孩挣脱牵着妈妈的手,冲过来抱住他的腿,兴奋道:「是我!」 「我是宁宁!」 阎舒错愕地与丈夫对视了一眼,看着自家小孩抱着忽然出现在阎鹤家的男孩子不撒手。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年纪甚小,穿着一身白袍,黑髮白皮,样貌生得漂亮,一双杏眼如今瞪得圆熘熘,跟受到惊吓的猫一样,懵然地望着抱着自家大腿不撒手的小孩。 阎舒迟疑道:「您好,请问您是……」 话音刚落,她就从敞开的大门看到一贯冷淡的阎鹤擦着头髮,手上拎着一双兔子拖鞋,带着点无奈走过来道:「外卖跑不了的,过来把鞋换上……」 看到这一幕,阎舒眼睛也跟着面前的少年一样瞪圆了。 五分钟后。 客厅里,一群人拘束地坐在沙发上,只有年幼的阎宁高兴得很,一会扭头看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叔,一会扭头看自家好久不见的小鹤叔叔。 慕白双手搭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看上去乖极了。 阎舒的丈夫拘谨地坐在沙发的一旁,阎舒则是在厨房同阎鹤一起泡茶。 名义上是泡茶,但阎舒却神色复杂低声道:「那孩子成年了没?」 少年看上去挺高,身形跟翠竹一样,见着他们就乖乖坐在沙发上。 阎鹤无奈道:「成年了。」 何止是成年,生前和生活加起来都有几百年了。 阎舒松了一口气,半晌后,她忍不住露出个笑,带着点埋怨笑道:「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第140页 「头一次见面,你看我们,什么都没带给那孩子。」 「万一那孩子觉得我们不喜欢他怎么办?」 阎鹤有些无奈,他总不能对阎家人说自己要同一个死了几百年的小鬼在一起。 阎舒却是高兴得很,早在之前她便听到阎樟说借住在阎鹤家中时,发现阎鹤家中常常有双人用的餐具。 那时候的阎舒还不太相信,以为是阎樟自告奋勇替自己的小叔打掩护,为的就是让他们不要催阎鹤早日成家。 但没想到竟然都是真的。 阎舒眉梢眼睛都展开了,笑眯眯地从厨房里出来,她坐在沙发上,看到少年脚上穿的小兔子拖鞋时,笑意掩藏都掩藏不住。 慕白有些紧张,但面前的女人很温柔,也没有问一些让人招架不住的话题,只是如同聊家常一样同他聊着天,眼里满是对他的喜爱。 不多时,门铃响起。 阎鹤去开门,回来的时候拎了好几袋外卖。 在一众目光中,阎鹤顿了顿,看了一眼外卖,发现都是一些炸鸡披萨和奶茶。 他将外卖放下,若无其事说是自己点的。 小鬼耳根子有点红,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大抵是因为太过高兴,阎舒一家留下来共进晚餐,拉着慕白说了许多话。 阎舒也知道自己不该说那么多话,但是看到阎鹤身边多出了个人,甚至两人看上去感情甚好的模样,她着实忍不住。 将近两个小时后,交谈进入了尾声。 阎舒和丈夫跟阎鹤站在门口,阎舒嘱託着眼前的人,她柔声笑道:「我看得出,那孩子是个极好的孩子……」 「你们两个好好在一块,你也后也有个人陪了……」 阎鹤点了点头,看着对自己照顾颇多的堂姐满面笑意,叨叨絮絮地说了一大堆,最后才笑道:「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宁宁还同小白在露台的花园吹风吗?」 阎鹤:「我去把宁宁叫下来。」 阎舒笑着点了点头。 露台花园,一座白色鞦韆晃晃悠悠,阎鹤看到阎宁笑咯咯坐在鞦韆上,小鬼坐在一旁,逗着他玩。 直到两个小时的时辰一到,小鬼身形变透明,变成鬼魂飘在上空。 阎鹤一凛,立马走上前去,就看到阎宁坐在鞦韆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见着他,小孩指着半空,愣愣地迷惘道:「小鹤叔叔——」 「婶婶好像飞走喽。」 半空中的小鬼:「……」 他有些尴尬,但为了不吓到小孩,还是默默地找了一处花丛,蹲在那里躲了起来。 阎鹤顿了顿,他对阎宁说这是个秘密,希望阎宁能对爸爸妈妈保密。 阎宁似懂非懂,但是他之前已经替小鹤叔叔和小婶婶保密过很多次了,于是他拍着胸脯认真道:「会的,宁宁肯定会保密的。」 说罢,他还叮嘱道:「小鹤叔叔,你记得去找小婶婶哦。」 阎鹤点了点头。 阎宁不放心神神秘秘小声道:「一定要去找哦,我妈妈说哥哥很适合小鹤叔叔。」 他眼睛亮晶晶道:「我也喜欢哥哥做我的小婶婶。」 阎鹤揉了揉男孩的脑袋。 送走阎舒一家后,阎鹤上楼去到小花园,看到小鬼坐在鞦韆上,巴巴地问自己有没有吓到阎宁那孩子。 阎鹤半蹲下来,自下而上地望着小鬼,他摇头说没有吓到阎宁那孩子。 小鬼松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自己应该计算好时间,下次准备消失的时候藏起来才对。 阎鹤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并不说话。 隔日。 凌晨四点。 协助黑白无常勾完魂的小鬼回到墓地唿唿大睡,黑白无常也拖着铁链,松散地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 直到他们在漆黑的巷子被人叫住。 黑白无常顿了顿,眯着眼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玩意敢在午夜时分拦下黑白无常。 白无常望去,发现巷子深处是一个陌生的身影。 来人身形极高,容貌俊美,朝他们礼貌道:「阁下好。」 「想同阁下做笔交易。」 「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兴趣建个云盘?」 「对,就是那种能存下你们地府几百年生死簿的那种云盘。」 第64章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惊愕。 眼前人恰好就是生死簿都没有名字的阎鹤。 不知道哪路的风将这尊神吹到了他们跟前。 要知道自从他们知道阎鹤身份不简单后,两人平时勾魂都得绕开阎鹤家那片走,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跟这尊神碰上了面。 黑白无常本着惹不起但躲不起的念头,想着赶紧离开,但眼前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硬生生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什么云盘土盘的,黑白无常听不懂这些,但他们听得懂阎鹤能替他们解决的问题。 没有一个鬼差能不为之心动。 毕竟地府每个鬼差都饱受过折磨,甚至有点鬼差加班加到悲愤发誓下辈子投生到畜生道也不愿再做鬼差。 阎鹤看着一黑一白的身影停了下来,面露犹豫,便知道有机会。 他从容不迫地继续介绍着云盘,顺带还说能帮他们地府创建一个新型办公,能够实现足不出户,线上沟通,居家办公。 第141页 阎氏集团领导人绘制蓝图的本领自然不必多言,三言两语便说得黑白无常心动不已。 一黑一白对视了一眼,对着阎鹤道:「稍等片刻。」 阎鹤微微颔首,看到黑白无常飘去角落,头碰头似乎在嘀咕商量着怎么办。 白无常:「我瞧着似乎是挺不错的……」 黑无常:「听都没听过,万一出事怎么办?」 白无常:「这不都是自己人嘛,指不定这就是传说中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小白扛来的名叫电脑的玩意,好用得很。」 黑无常仍旧犹豫:「好用是好用……」 白无常:「小白还在我们手上,给他试试也无妨,更何况不是还有生死池在吗?」 生死池是专门鑑定生死簿有无差错的金池,鬼差写好的生死簿都要放在生死池走过一遭,以此来杜绝鬼差擅自修改生死簿。 黑无常听到这话就跟吃了颗定心丸一样。 不多时,一黑一白便飘下来,佯装懂行,装模作样地问了阎鹤几个问题。 阎鹤一一回答,黑白无常摸着下巴,问眼前人的来意是什么。 果不其然。 阎宁微笑,说自己爱人每次实体只能维持两个小时,时间对他们来说不够用。 白无常咳了咳,偏头压低声音对黑无常尴尬道:「我就说吧,两小时不够用……」 人这会都找上门来。 黑无常也有点尴尬。 两鬼一人又重新谈了谈此事的报酬,倘若真能创建出什么云盘,那他们便将维持实体的时间延长至八个。 阎鹤微笑,很有礼貌道:「少了。」 黑白无常:「……」 两个鬼沉默了一会:「二十四个小时。」 阎鹤:「少了。」 黑白无常:「……四十八个小时?」 阎鹤:「能谈,但是云盘后续扩容这块不负责。」 黑白无常:「……」 原来这他妈就是黑心资本家。 怪不得他们勾那些因为工作猝死的活人,死了后嘴里还骂着黑心资本家。 最终两鬼对视了一眼,咬牙报出了一个数:「三天。」 一次三天,怎么着应该都成了吧。 亲嘴都够亲到天荒地老了。 阎鹤稍稍颔首:「可以,后续看情况再看。」 黑白无常:「好……」 谈拢后,阎鹤要去一趟地府瞧一瞧那一大堆生死簿的情况,顺带了解地府的运作方式,解决基站问题。 黑白无常看着眼前面色如常的男人,只觉得头皮发麻,但想了想觉得合情合理。 要不然生死簿上怎么能没这人的名字。 去地府就跟去自家后花园一样,语气平淡,没什么波澜。 寻常人一听到阴曹地府都得打个颤,更别提主动要下去走一遭,面前这尊神是半点晦气都不怕。 但转念一想,人都和小鬼在一起了,似乎也没必要担心晦气的事情。 黑白无常让阎鹤先回到家中睡下,他们会把他的魂魄给勾出来,带他去阴曹地府走走一趟,给他实地考察一番。 半个小时后。 夜幕暗沉,半空中一黑一白的身影漂浮,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极高的男人。 黑白无常带着阎鹤穿过被迷雾遮挡的阴森丛林,来到了昏暗阴冷的地府。 四周到处都是面容狰狞的鬼差来回飘走,凉飕飕的寒气直灌入背嵴。 专门存储生死簿的有一道门锁,黑白无常解开门锁,便让阎鹤进去。 他们倒也不担心,毕竟就连他们,也不能改动生死簿,而不允许被看的生死簿,凡人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存储生死簿的大门敞开,内里望不到尽头,宛如身处一片汪洋。 空气中厚厚的灰尘激起漫天飞扬,直通天的高大书柜已经密密麻麻摞满生死簿,书柜里的生死簿被挤得东歪西倒。 实在放不下的生死簿堆在地上,歪歪斜斜摞成了一座小山。 阎鹤走了进去,发现高大的木质书架上随意摆放着一些摊开的书籍。 白无常拎着铁链,低头拍着自己的肩膀道:「先前为了方便,有些鬼差会直接在这里誊抄生死簿。」 「长年累月待在这处,有些鬼差就习惯了写东西,有的写书信烧给家人,有的写话本打发解闷。」 终于将身上的灰拍了干净,白无常拎着铁链道:「其他存储生死簿的地方也同这处一样,你先考察罢。」 阎鹤点了点头,随后就看到黑白无常退了出去。 他一个人站在漫天飞扬的灰烬中,慢慢走着,看着密密麻麻摞在一起的生死簿,一边走一边翻着生死簿,在脑海里计算着需要多大的电子存储。 有些生死簿能翻开,有些生死簿翻不开,阎鹤垂着眸子,一路翻翻合合,在昏暗的拐角,碰掉了一本落满灰的书籍。 书籍的书页已经泛黄,看上去像是先前的鬼差无聊时写来打发时间的。 阎鹤弯腰将书籍捡起,冷白的指骨翻开书籍,看到泛黄的第一页寥寥写了几个字。 ——干帝七年春二月十三。 今日新来了一个知县。 大概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捐来的官职,前前后后抬了好几大箱子,不知是来做官还是来享福。 当真晦气。 阎鹤神情一顿,翻过一页。 第142页 ——干帝七年春二月十五。 新来的知县露了面。 模样倒像是起当今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只不过瞧上去年纪小得很。 官话说得一套一套,但也不过是个权贵养的酒囊饭袋。 ———干帝七年春二月十七。 衙门里又来了告官的人。 那农户告的是乡绅韩氏的小儿子。 可笑。 如何能告得动。 乡绅与上任知县勾结,上个告官的农户被拖出去活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可怜那告官的一家人,老母瘦骨如柴,白髮人送黑髮人,还要听韩氏之子那畜生的辱骂。 ——干帝年间春二月十九 新知县似乎同上任知县不是一路人。 乡绅韩氏之子进了大牢。 韩氏一家奔走,衙门不少人都看见韩氏带着大箱匣子守在新知县宅前。 看着平日里嚣张跋扈的韩家人苦守宅门,当真痛快。 ——干帝年间春二月二十 我看错了。 新知县同上任知县都是一丘之貉。 衙门里的兄弟亲眼看见新知县收了韩家人贿赂的金银珠宝。 当真可笑。 那群人又怎么可能会为地上的蝼蚁出头,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贱命一条。 罢了。 罢了。 ——干帝年间春二月二十二 韩氏意图贿赂朝廷官员,平日里徇私枉法、枉顾人命的丑闻桩桩件件都被挖了出来。 连带衙门里先前同韩氏勾结的人也一同给牵了出来。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新知县亲手挖出来。 衙门里那扇击鼓鸣冤的鼓,头一回不是摆设。 ——干帝年间春二月二十四 案子了结第二日。 新知县扶着瘦骨如柴的老妇,老妇泪流满面,不断地摸着新知县的手,要跪拜新知县。 新知县慌里慌张,扶着老妇,那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完全看不出在堂上厉声疾色的样子。 眼看老妇就要跪下,新知县只好窘迫得连声叫身后的侍从。 他叫:「阿生——阿生!」 一主一仆慌里慌张地将准备跪下的老妇扶好,跟罚站一样,直愣愣地站在衙门前,听着泪流满面的老妇人道谢。 我瞧见了新知县直愣愣站着的模样,觉得好笑。 明明是个知县,怎么还能被一个老妇人给压在衙门前? ——干帝年间春二月二十五 衙门里告官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多的冤情得以沉冤昭雪,击鼓鸣冤的鼓声有时甚至一日里响了数次。 陈述冤情的案子堆满新知县的案桌。 不知是不是因为处理的案子太多,新知县日渐消瘦,原本双颊上还有些丰腴,看上去年纪甚小,如今却消瘦了不少。 直到那日偶然,我看到新知县端着饭碗,被辣得脸色涨红,草草往嘴里塞了几口饭,便不再动筷。 晚间,新知县在偏房,狂吃桂花糕,身旁的侍从给他递水,让他慢点。 我是怎么知道。 因为那家卖桂花糕的铺子是我娘开的。 我娘说最近生意不错,天天都有个侍从过来买桂花糕,一买就是买好几摞。 ———干帝年间春二月二十八 新知县在考察农田时,亲自下了田,同田中的农户插了秧播了种,在田里听农户说去年收成。 分明是个锦衣玉食的少爷,如今却撩开衣袍,同田里农户一块,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田里。 面色上是威严的,但实际在回去的路上,谁也不知道,这位一本正经的新知县偷偷揣了一块泥巴,兴沖沖地捏了一块泥人给自己的侍从。 ———干帝年间春三月十八 新知县判的案子越来越多,许多旁人不敢判的案子,新知县也接了下来,查得水落石出,案子办得十分漂亮。 渐渐的,县里头的百姓也越来越信服这位年纪看起来甚小的新知县。 他们叫那位新知县叫做青天大老爷。 但总有人觉得他们的新知县年轻得很。 于是他们把他们的新知县叫做青天小老爷。 第65章 青天小老爷。 阎鹤翻着泛黄书页的指尖一顿,在满天灰烬中垂下眸子,神色晦涩。 记忆中的小鬼曾绷着脸,亲口对他说过城中的百姓都叫他青天小老爷。 阎鹤心里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些记载意味着什么。 干帝年间,正是小鬼逝世的那个朝代。 小鬼嗜甜,同书页里的青天小老爷一样,吃不了辣。 阿生,阿生。 正是同小鬼一同长大的水鬼。 阎鹤沉默了很久,手中书页最终再次翻过一页。 ———干帝年间春四月十二 青天小老爷破了几起大案,惊动了当今圣上。 圣上特赐牌匾赞誉。 衙门无人不欣喜,街坊邻居谈起青天小老爷,个个满口赞誉。 那天,青天小老爷乘坐轿子,卖鱼的走卒热情地塞了一条鱼进轿子,塞完还跪地使劲喊着谢谢青天小老爷救他性命。 轿子稳稳噹噹地停在街头,外头的百姓也都纷纷停住脚步,感嘆着青天小老爷遇事沉稳,气度不凡。 只有轿子里的青天小老爷被活鱼吓得到处乱窜,最后活鱼躺在轿子靠椅上,青天小老爷蹲在地上,跟着活鱼大眼瞪小眼。 第143页 那条活鱼同青天小老爷一同回了宅子。 青天小老爷捨不得吃,放在石缸养了起来。 街坊从此效仿,青天小老爷出行一次,轿子里塞满了百姓塞的东西。 活鸡活鸭满轿子跑,带泥的果蔬塞得轿子都放不下。 倒是没人送活鱼了。 大伙都知道青天小老爷将上回那人送的活鱼给养在石缸里,大伙都觉得是小老爷不爱吃鱼。 青天小老爷让自己的侍从一一把百姓送来的东西送回去。 此后青天小老爷就不爱乘坐轿子出门。 但有时青天小老爷同侍从走在街上,总有人觉得他是哪家的小公子,模样俊俏,一条路上能冒出三四个要给他说媒的人。 但我大抵觉得青天小老爷不会在这处娶妻。 这处穷乡僻壤,晋升遥遥无期,上任知县正是受不了清贫,才会同乡绅勾结。 金鳞岂非池中物。 同青天小老爷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困在这处穷乡僻壤。 ———干帝年间夏六月二十六 天气越发炎热。 我娘告诉我,最近几日新知县的侍从来买桂花糕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自从我告诉我娘,每日来买桂花糕的侍从是新知县的侍从后,我娘总爱偷偷往桂花糕里加糖。 新知县的那几摞桂花糕总是要比旁人的香甜。 我同我娘说,我都没吃过加了那么多蜜糖的桂花糕。 我娘说我怎么能跟青天小老爷比。 青天小老爷细胳膊细腿,年纪又小,日日为县里操劳,多吃点蜜糖补身子才行。 我娘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是骄傲。 毕竟整个县里也只有她能偷摸着送蜜糖给青天小老爷。 但如今来青天小老爷的侍从来买桂花糕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娘便开始忧心。 她起初疑心是自己手艺变差了,青天小老爷不爱吃她做的桂花糕了,但我尝了尝,我娘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于是我娘便让我多看看青天小老爷是不是病了,没胃口。 我仔细观察了几次,发现青天小老爷没病,但如今天气炎热,胃口不振,整个人也消瘦得厉害。 他还是同以往一样忙,但吃的东西少得厉害,就连平日里爱吃的桂花糕都只是吃了几块便放下筷子。 他的侍从急得厉害,四处寻冰窖,但终是一无所获。 这地方穷乡僻壤,哪里有什么冰窖。 我回去同我娘说了这件事,我娘倒是默默坐了许久。 我同我娘都知道,这地方不适合青天小老爷。 ———干帝年间夏七月十九 有传言青天小老爷要调去京城。 传言闹得满城风雨,只有青天小老爷自己不知道。 我娘写了张桂花糕的方子,放在嫁妆匣子最下一层。 她同我说若是青天小老爷真的走了,她得把这张桂花糕的方子交给那侍从。 青天小老爷最爱吃她做的桂花糕了。 她怕青天小老爷去了京城,吃不到她做的桂花糕,心里挂念难过。 我娘说这话的时候,我在一旁默默,并不说话。 我没同我娘说京城里点心铺子琳琅满目,也没说到京城里的桂花糕肯定要比他们这里的桂花糕要好吃得多。 至于有多好吃,我不知道,我娘也不知道。 整个县里的百姓都不知道。 京城。 这个地方离我们太远。 远得无法想像。 ———干帝年间秋九月十二 慕大人没走。 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褪下了先前穿的云烟织锦,换上了普通人家穿的布匹。 我分明听到他侍从不止对他说过一次,那布匹粗糙得厉害,让他换上箱子里的云烟织锦。 我不懂云烟织锦是什么。 我只知道那布料在日头下似有流金浮动,看着便细腻柔软。 慕大人没换,只是弯腰拍了拍地上的土,同身后的侍从兴沖沖道:「阿生,过来浇一下水。」 「过几天就能把这葱给拔了。」 他如今已经种得很好了。 ———干帝年间秋九月二十七 今年粮食收成很好。 慕大人很高兴。 他带着草帽下了田,一路一路地去看田里的粮食。 回来的时候,他让侍从去我娘的铺子买了桂花糕。 我娘也很高兴。 我看见慕大人写了一封家书。 大抵慕大人家里也很高兴。 ———干帝年间冬十二月 今年的雪格外的大。 慕大人同我们一起过了除夕。 迎着寒风的小孩在街上放着烟火鞭炮。 慕大人喝了点酒。 他穿着狐裘大衣,半眯着眼,眉眼弯弯地望着街上喜气洋洋的孩子,透来来往往的行人总是忍不住回头瞧这位探花郎。 县里的百姓总在担心慕大人被调走。 他们都说安丰县此后再也遇不见同青天小老爷一样的人了。 ———干帝年间春二月十二 距离慕大人来县里已经一年。 乡里邻里几乎再无纠纷,欺男霸女也再未出现。 我娘还是爱偷偷在慕大人的桂花糕里多放蜜糖。 慕大人也越来越爱吃我娘做的桂花糕。 第144页 ———干帝年间春二月十八 今年的春雨迟迟未来。 庄稼都没能好好发芽。 ———干帝年间春四月二十一 安丰县大旱。 如今地里庄稼全都渴死。 慕大人瘦了很多。 ———干帝年间夏五月十一 慕大人带我们挖出的井水不出水了。 泛黄纸张上记载的东西越来越少,仿佛记载的人开始分身乏力,每次只能匆匆在记载零星半点的要事。 「咚——」 敞开的铁门被白无常敲了两下,他拎着铁链,对着垂眸翻阅笔记的阎鹤笑吟吟道:「时间到了。」 「你该回去了。」 阎鹤沉默了一会,半晌后,他才抬头哑声道:「这里鬼差的东西能不能带走?」 白无常愣了愣,随即摇头道:「不行。」 「带不走的。」 「怎么了?那什么云盘弄不了?」 阎鹤没说话,只是看着半空中漂浮的尘埃,过了一会才低哑:「弄得了。」 「但是明天还得来考察一遍。」 白无常摆了摆手:「可以。」 「明晚还是这个点,你在今夜的地方找我们就行。」 他扭头朝着抱着手的黑无常带:「老黑,送人了。」 黑无常抬头,肃冷着连走过来,同他一起引着阎鹤的魂魄出地府。 彼时已经接近黎明。 低垂的夜幕深处亮起一点光,晨鸣的公鸡仰头鸣叫,叫声清脆悠长。 魂魄归位。 漆黑的卧室中,沉睡的男人睁开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 不多时,他起了身,在黑暗中长久的沉默。 泛黄书页记载的文字萦绕在脑海中,仿佛一道无形的锁链。 四月二十一。 安丰县大旱。 大旱后必遭水患。 阎鹤指尖有些抖,在黑暗中足足坐到天边晨光亮起,才起身走向书房。 书房中,阎鹤沉寂地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亮着的电脑屏幕显示搜索的引擎。 干帝八年间四月大旱,六月水患。 阎鹤头一次生出算了吧的想法。 算了吧。 不必再看了。 权当慕白是去世于进京赶考遭了水患。 也好过今夜再去看那本日记,亲眼看着他人描写小鬼的死亡。 但午夜时分,阎鹤依旧还是出现在那个巷口。 黑白无常已经在巷口等着他,一边等一边同他说笑道:「今天怎么来得那样晚?」 「小鬼都回墓地里睡觉了。」 阎鹤同他们走,神色晦涩。 厚重的铁门打开,漫天飞羽的尘埃在光线中晃动漂浮。 阎鹤站在那本日记前,长久的沉默后,他伸出手,打开了那本笔记。 ———干帝年间夏五月二十八 慕大人让我们再撑一撑。 大旱会过去的。 ———干帝年间夏六月十一 我们撑过去了。 安丰县迎来了大雨。 上上下下的人都高兴疯了。 慕大人也很高兴。 只是他养在石缸里的那条鱼没撑过去。 ———干帝年间夏六月十四 大雨足足下了三日。 我们偷偷去涨了水的河边抓了一条跟之前差不多的鱼放进来慕大人的石缸。 慕大人还没发现。 ———干帝年间夏六月十六 这大雨下得让人心头直发慌。 怎么下了那么久还停。 我娘说自打她出生起,就没安丰县下过那么大那么久的雨。 ———干帝年间夏六月十八 慕大人发现了石缸里的鱼。 看着石缸里的游鱼,他几日以来都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点,露出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个笑。 他弯腰,用手拘了拘石缸里的水,笑着用指尖碰了碰石缸里的游鱼,问我们这鱼难不难抓。 我们说这鱼不难抓,这几日河里水势大涨,冲破岸口,河里的鱼都被冲上了岸,毫不费劲就将鱼抓了上来。 慕大人原先还是笑着,但听到我们的话,倏然就停住了手,抬起头直直地望着我们,重复了一遍我们的话。 他说:「水势大涨,冲破岸口?」 我们点了点头,看到慕大人立马转身,厉声让侍从准备蓑衣。 他去河堤两岸查看情况。 ———干帝年间夏六月二十 安丰县发了水患。 慕大人再也没有回来。 ———干帝年间夏六月二十一 河堤附近有农户救下了慕大人的侍从。 他醒来后跪谢了农户的救命之恩,便又往发水患的地方走去。 农户拼命拦他,他只跪在地上说他要去找他家少爷。 ———干帝年间夏六月二十六 水患退了一半。 慕大人迟来的家书到了。 家书里,他们将慕大人唤作么儿。 他们说安丰县发了大水,让么儿千万注意身体。 他们说等么儿回来,他们就给么儿说大漠那边的故事。 信的最后,是慕大人的母亲落的笔。 她说么儿,娘只愿你是个小秀才,不是什么探花郎。 么儿,记得今年回家同我们过除夕夜,娘和哥哥姐姐们都很想你。 第145页 ———干帝年间夏七月初六 河堤两岸找到了慕大人的鞋和被泡烂的衣裳。 ———干帝年间夏七月初七 慕大人再也吃不到我娘做的桂花糕了。 第66章 「呜呜呜呜——」 「我的白啊——」 「怎么死得那么惨……」 隔日。 别墅客厅里,一声悲戚忽然响起,伴随着吸鼻涕的抽噎哽咽声,抽噎声忍了几下,最后忍不住哇地一声抽噎出了声。 「……」 阎鹤沉默地望着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卫哲,看着卫哲哭得涕泪满面,好像死了老婆的人是他一样。 半晌后,他缓缓道:「慕白是我的爱人。」 他试图告诉面前人,是他阎鹤死了老婆,不是他卫哲死了老婆。 听完慕白死因的卫哲伤感地擦了擦眼泪,继续悲痛道:「我知道的,阎总。」 「您放心,我一定想尽办法保住你们的一年半载……」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什么的都别想带走小白……」 他老闆年年被评津市十大杰出青年,常做公益,他老闆就想要个小鬼做老婆怎么了! 又不是什么天打雷噼的坏事! 他老闆对象清正廉明、大公无私,还被奉为青天小老爷。 青天小老爷就想跟个活人谈恋爱怎么了! 活了几百年,谈个恋爱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卫哲越想越悲痛,止不住抹着眼泪。 从小班里放电影,他都是感情投入最厉害,哭得最久的那一个。 如今也不例外,听完阎鹤说的那本日记,再想起那日吃火锅被辣得脸色涨红的小鬼,卫哲就觉得心痛异常。 吃什么火锅。 让小鬼去吃火锅,还点两个辣锅。 简直坏到半夜醒来都要扇自己一巴掌的程度。 他是真该死。 自诩铁血男儿的卫哲捧着茶杯,留下了两行清泪。 阎鹤撑着额角,视线落在了眼前的白瓷茶杯,顶灯投下的光将脸庞分割明灭。 听着卫哲悲戚的抽噎,他长睫掩盖住眸中神色,视线落在漂浮的尘埃。 半晌后,他慢慢道:「黑白无常这边不用管。」 「他们那边已经谈好了。」 正在抽噎的卫哲茫然:「???」 黑白无常? 谈好了? 跟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谈??? 那一瞬间,傻眼的卫哲开始怀疑到底自己是天师还是自家老闆是天师。 他颤颤巍巍道:「阎总,是阴曹地府那个黑白无常吗?」 阎鹤嗯了一声。 涕泪横流的卫哲沉默,开始想如今重新拜师还来不来得及。 阎鹤摩挲了几下瓷白茶杯,低声道:「如今只有一个问题。」 「倘若他知道了自己的真正死因,是不是就会转世投胎?」 抹着眼泪的卫哲一愣,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按道理说是这样的。 小鬼一直认为自己是进京赶考的小秀才,在赶考的途中遇到了水患去世。 他稀里煳涂地连自己真正的死因都不知道,自然是寻不到死前的执念,做到完成执念,投胎转世。 但若是小鬼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死因,大概率会想起自己死前的执念是什么。 就先一时半会想不起,但距离想起执念的时间只短不长,指不定哪天清晨醒来,枕边人就消散了。 恐怕这才是连真正的一年半载都没有。 卫哲没说话,只讷讷地坐在沙发上,不敢看自家老闆的眼神。 在长久的沉默中,阎鹤知晓了答案, 瓷白茶杯里盛的茶水早已温了下来,但冷白指节已经像是被滚热的茶水烫到一般,无端发起疼来。 阎鹤压住从胸腔缓上来的那股气。 他听到自己嗓音一如往常地平静,没有任何变化:「我知道了。」 「你先回去吧。」 卫哲起身,犹豫了半晌,还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抹了一把脸忐忑道:「阎总。」 「我小时候听我祖师爷说过,有些鬼生前有功德,死后不一定要转世投胎。」 阎鹤一顿,抬起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卫哲:「一开始小白他就同旁的鬼不一样,您还记得他身边那个水鬼吗?脸色青白,一看便知道生前被水淹死。」 「小白却活脱脱跟个人一样。」 他犹豫了一会干巴巴道:「但这只是可能,不一定真的有这个说法,我也是小时候听我祖师爷偶然间说的。」 阎鹤喉咙动了动,他嗓音不知怎么地哑了下来:「无碍。」 卫哲临走时还扭头道:「到时候我再帮你确认一下,您暂时别抱太大的希望。」 阎鹤颔首,看上去仿佛是一副极其平静的模样。 等到卫哲走后,他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弘晖温和的嗓音:「怎么了?」 阎鹤:「师父游歷回来了吗?」 弘晖顿了顿,半晌后笑着道:「师父还在外游歷,你知道的,什么时候回来都是看他心情。」 还没等他打趣电话里的人怎么忽然改口叫师父,就听到电话里的阎鹤同他淡定道:「我快成亲了。」 弘晖目瞪口呆:「?」 第146页 阎鹤:「你叫师父回来给我随个礼。」 「对了,还有点事情我打算问问他。」 「你联繫上他,就催一催他抓紧时间回来。」 弘晖茫然道:「你要成亲?」 阎鹤嗯了一声,还淡定补充道:「你可以叫他算一算我的红鸾星。」 弘晖愣愣地说了一句好的,直到挂断电话,都还没反应过来。 看上去跟天煞孤星一样人忽然开始说自己要成亲。 足以震撼弘晖一整天。 挂断电话后,阎鹤摩挲着手机,没一会,就听到二楼的风铃晃动。 他抬头,看到小鬼坐在窗外上,兴致勃勃地朝他飘过来。 穿着白袍的小鬼朝他奔来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日记中厉慕大人的模样。 但阎鹤觉得这样的小鬼就很好。 他张开双臂,小鬼坐在沙发旁边,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直起身子,扭头靠近他。 阎鹤微微一顿,低声道:「怎么了?」 小鬼伸出手摸了摸眼前人的眼睛,忽然小声道:「你哭过了吗?」 阎鹤顿了顿,他笑起来:「没有。」 「大人看错了。」 小鬼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嘟囔了几句:「我娘想起我那个混帐爹的时候,总会躲在房间里偷偷哭上一会。」 「她怕被我发现,总是隔天才见我。」 可他总是能发现他娘哭过的痕迹。 哪怕是再微小,他一瞧就能瞧出来。 这个没什么用的本领,如今却发挥了作用。 阎鹤只是摇摇头,同他笑着道:「大人看错了。」 「昨日熬夜看了公司的报表,眼睛难受,用了点眼药水。」 小鬼又凑近看了一下。 他不懂什么叫眼药水,只点了点头,相信了阎鹤同他说的话。 小鬼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算着变成实体的日子,正当算得高兴的时候,就听到阎鹤嗓音有些低,同他说:「大人。」 「想知道你的死因吗?」 小鬼愣住,他扭头茫然道:「我知道我的死因啊。」 阎鹤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好一会才轻声道:「阿生是在水患中去世,所以他是水鬼。」 「大人同阿生一样,都是在水患中去世,但大人是压床的小鬼,大人不觉得奇怪吗?」 愣住的小鬼挠了挠脸,半晌后,他纠结道:「可能是是我睡觉的时候发了水患。」 「然后在睡梦中被淹死。」 他带着点羞赧小声道:「我娘从前就说我睡觉睡得很沉。」 他觉得这个死法怪丢人的。 也就一直偷偷瞒着没说。 阎鹤沉默。 小鬼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磨磨蹭蹭地靠近身旁人,然后解下脖子上用金丝绞成的吊坠。 他解下吊坠,放在手心上,耳根有些红,声音很软道:「改天我有了实体,我把这个给你好不好?」 「这是我娘给我的,说是能保佑人的,她说以后我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就把这个给我喜欢的人。」 阎鹤喉咙滚动了几下,嗓音发哑道:「那大人怎么办?」 小鬼半跪在沙发上,一本正经道:「我如今同黑白无常共事。」 「很是厉害,自然是不必担心的。」 小鬼端了一下,但很快就垮了下来,他眉眼弯弯地催促道:「你快低头,我给你试试,合不合适。」 阎鹤笑了笑,听话低头。 小鬼举着摘下的吊坠,绕着阎鹤的脖子一圈,发现上次吊坠补起的红绳这次缠上去刚好合适。 他高兴极了,心满意足地收起了吊坠,说等到过两日有了实体就将吊坠给他。 阎鹤看着眼前的小鬼眉眼弯弯,睫毛长长,颊边抿出的酒窝很是可爱。 他告诉自己再等等。 说不定真的有办法。 倘若真的没有办法,他会亲手将地府里的那本日记交给眼前人。 小鬼一如往常地待到了凌晨。 他睡在床上,迷迷煳煳地盖着被子,原本放在中间的枕头被撤下过几次,但他怕自己吸食阎鹤太多次精神气,于是又将枕头给搬了回来。 以此来监督自己。 但青天小老爷没想到半夜自己踹掉中间枕头的动作已经越发熟练。 一踹,一拉,一抱,埋头就开始幸福吸食精神气。 第二天清晨。 小鬼迷迷煳煳听到闹钟响起的声音。 他睡眼朦胧地睁开眼,发现阎鹤已经起了床。 如今别墅里已经贴上不少聚拢阴气的符纸,平日里鬼魂状态待在别墅也不会出现意外。 小鬼以为自己睡过了头,昨晚忘记回墓地。 他睡眼朦胧地爬了起来,见阎鹤起身,便打着哈欠迷迷煳煳地往阎鹤身上熟练挂去。 阎鹤顿了顿,扭头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小鬼。 他没说什么,只起身,一只手拖住身后有了实体的小鬼,走向洗漱室。 小鬼趴在肩头,睏倦睁眼时,发现已经在洗漱室的镜子面前。 他困得睁不开眼,身下的阎鹤一只手托着他,另一只手将挤牙膏的牙刷递给他。 小鬼迷迷煳煳地接过牙刷,塞在嘴巴刷了一会后,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咬着牙刷愣了愣。 他低头,才发现自己有了实体。 第147页 从起床开始,阎鹤就一直让有着实体的他挂在身后。 咬着牙刷的小鬼默默地将夹在男人腰上的双腿放了下来。 第67章 准备默默放下腿的小鬼被人抓住了脚踝。 阎鹤托着小鬼,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踝,没让小鬼下来,抬头望着镜子。 偌大明亮的洗漱镜中,咬着牙刷的小鬼一手搂着他的脖子,蓬乱的黑髮有些翘,睡眼朦胧,脸颊旁有压出的印子。 晨光折射下澄澈的光柱,仿佛只是一个极其稀松平常的早上。 阎鹤笑了笑,他偏头,亲了亲小鬼的脸庞,含着笑意道:「早。」 头髮蓬乱的小鬼睁圆了眼睛,耳根红了点,好一会后,他带着点不好意思,含含煳煳地蹦出了一句:「早。」 下一秒,小鬼拿下牙刷,他偏头,也偷偷在男人脸庞上亲了一口。 他亲得又快又急,跟偷偷摸摸做了什么坏事一样,亲完后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伸手去拿自己的漱口杯洗漱。 阎鹤看到,唇角弯起,并不戳穿。 早餐是小鬼爱吃的溏心蛋与可颂三明治。 阎鹤不太会煎溏心蛋,他挽起袖子,在厨房弯着腰,慢慢调着火,煎了几次才煎成功。 小鬼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地给他们两人的可颂抹蓝莓奶酪酱。 他很喜欢吃蓝莓奶酪酱,给可颂抹了厚厚一层奶酪酱,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 吃早餐的时候,慕白问自己怎么突然有了实体。 他问这话的时候,还望着阎鹤的手腕,想知道是不是阎鹤去找了卫哲,又再一次放血让他有实体。 阎鹤说不是。 他轻描淡写:「黑白无常刚好需要点东西,我只是烧了一些过去给他们。」 说罢,他又说这次慕白的实体能够维持三天。 慕白愣了愣,半晌,他放下手中的可颂,心惊胆战道:「你把你公司烧给他们了?」 阎鹤:「……」 他神情复杂:「为什么大人会这样觉得?」 慕白心想他成天灰头土脸地跟黑白无常到处飘荡勾魂,每日勤勤恳恳地做事,才换来每隔两日拥有两个时辰的实体。 如今阎鹤却说他能拥有三天的实体。 不是把阎鹤的公司烧过去给黑白无常用还能是什么? 阎鹤公司的那些电脑老好用了,噼里啪啦一下又能签名又能存储文件。 小鬼痛心疾首:「你煳涂啊——」 阎鹤:「……」 他伸手,将抹满蓝莓奶酪酱的可颂塞进小鬼的嘴里。 小鬼腮帮子一边鼓动,一边痛心疾首道:「能不能要回来……」 阎鹤无奈地替小鬼抹了抹嘴,解释了一下自己给地府做的东西。 小鬼比黑白无常好一点,他如今会做表格,对阎鹤说的云盘也能理解一二。 阎鹤说完,小鬼只问弄这个东西会不会对阎鹤有影响。 阎鹤面不改色说没有。 小鬼生怕眼前人瞒着自己什么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阎鹤的神情,发现不了什么破绽后才松了一口气。 阎鹤坦然地吃着可颂,神情淡定。 恶鬼都杀过那么多个了。 下几次地府又算得了什么。 要是黑白无常来者不善,大不了一起玩完。 两边玩完后他还能下去陪小鬼。 吃完早饭,阎鹤穿着家居服,在卧室里找衣服给小鬼。 小鬼坐在客厅,迟迟不见阎鹤下楼,他探出脑袋,觉得有点奇怪。 往常这个点的阎鹤早已经穿戴好,准备出门上班。 但没过多久,阎鹤就告诉他,今天不上班。 小鬼站在原地,阎鹤给他穿着卫衣,如今秋意萧瑟,已然逐渐临近冬日,外头刮的风泛凉。 慕白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卫衣,有个很大的帽檐。 他抬着手,等阎鹤给他套好卫衣后,才放下手,晃了晃有些凌乱的额发。 自幼习惯了有侍从服侍的慕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贯事事亲为的阎鹤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穿好衣服后,慕白好奇道:「为什么你今天不去上班?」 阎鹤低头给他整理卫衣的帽檐:「因为今天想同你约会。」 慕白愣了愣,随即耳根子红了一点。 整理完卫衣帽檐的阎鹤抬头:「可以吗?」 慕白看着很是镇定:「可以的……」 但随即,没过几分钟,小鬼就探头道:「我们要去哪里约会?」 得到答案后,小鬼哦了一声,盘腿坐在沙发上,像是在低头玩游戏机。 但是过了一会,他又冒出个脑袋,像是按耐不住眼睛亮晶晶:「我们一整天都要约会吗?」 阎鹤说是的。 小鬼心满意足地把脑袋收回去。 过了好一会,小鬼伸着脑袋,像是一只即将扑出笼子的飞鸟,带着几分期待:「我们会去看电影吗?」 「顾庭说约会都会去看电影。」 阎鹤点了点头:「会的。」 小鬼再次心满意足地回到沙发,浑身散发着快活的气息。 同心上人约会这件事,几百年来他还是头一回做。 阎鹤看着端正坐在沙发上等着出去约会的小鬼,时不时伸着脑袋,觉得很是可爱。 同小鬼之前压床时偷偷同他说自己就吃一小口一样。 第148页 端坐在沙发上的小鬼被自己的心上人带去了影院。 阎鹤带着小鬼看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尼克萨苏电影。 然后因为小鬼觉得萤屏上的尼克萨苏太过热血,全程激动得直着腰板,脸也红了,紧张地望着电影萤屏。 完全没有想要和自己身旁的心上人牵牵手,咬咬耳朵的念头。 阎鹤沉默地坐在影院,看着巨大萤屏上绿色的大块头。 说来可能有些不信。 但这玩意确实是目前为止他遇见的最大竞争对手。 影片结束后,灯光亮起,小鬼坐在座椅上,一脸的意犹未尽。 阎鹤看到小鬼神情亢奋,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他伸手,牵住小鬼的手,同小鬼往检票厅走。 检票厅有个穿着尼克萨苏机甲服饰的扮演者。 小鬼走不动道了。 他足足同扮演者聊了半个小时,才依依不捨地离开。 临走前,那个穿着尼克萨苏机甲服饰的年轻人闲聊时告诉小鬼:「我是这附近大学的。」 「这部片子其实早在前几年就上映过了,热度早过了,按理说应该不会有影院再排这部电影的档期。」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排上了片,听说影院这边还专门找人来穿机甲服饰扮演这里面的主角……」 「对了,你也喜欢尼克萨苏?」 小鬼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喜欢的。」 年轻人在机甲服饰里做了一个尼克萨苏的专属动作,举起拳头,用尼克萨苏的语音同他说了一句尼克萨苏的专属台词。 小鬼亮着眼睛,伸手同眼前的机甲碰了碰拳头。 电影院的售票厅出口,阎鹤拿着两个冰淇淋。 小鬼接过洒满坚果碎和巧克力碎冰淇淋,同阎鹤一边走一边说着刚才的事。 阎鹤弯着唇听他说。 冰淇淋融化得太快,小鬼三两口就咬下去,冻得舌头直发麻。 阎鹤用手撑开他湿漉漉的齿臼,让他吃慢一点。 小鬼舔了舔唇,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感觉得出来,当他胡乱吃东西时,这时候的阎鹤是最不好说话的。 虽然面色没什么变化,但是语气能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下午,阎鹤带他去了津市的中央广场。 中央广场看上去已经有一些年头,喷泉与雕塑有些陈旧,两旁高大的梧桐树落满了金黄的叶子。 手持弓箭的爱神高高伫立在广场的中央,姿态神圣,喷泉起起落落涌出晶莹水花在阳光下耀眼,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 雪白的鸽子扑着翅膀,在广场慢慢踱步,偶尔展翅扑腾,落下悠悠的几片羽毛。 慕白坐在长椅上,秋日的阳光很好,明晃晃如水一般明亮透澈,并不刺眼,微凉的风吹拂枝桠,发出沙沙响声。 他偏头:「我晒太阳真的没关系吗?」 阎鹤拨了几缕眼前人的额发:「没关系。」 黑白无常要是这点事都办不好,干脆辞了算了。 小鬼眯着眼睛,同午后的小猫一样,晒着太阳。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站在阳光下了。 暖融融的阳光晒得人很舒服。 慕白听到身旁人同他说:「大人还记得这里吗?」 舒服晒着太阳的小鬼偏头,歪着脑袋望着阎鹤,似乎有些困惑。 阎鹤笑了笑,只揉了揉他脑袋,同他说自己去买一些餵鸽子的饲料。 慕白看着在地上踱步的雪白鸽子,点了点头。 阎鹤起身,走向远处售卖鸽子饲料的摊贩。 慕白双手撑在长椅上,晒着太阳。 忽而,他鼻尖动了动,嗅到了一股酒味。 慕白扭头,看到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坐在他身旁。 男人看上去年近四十,拓落不羁,笑吟吟地望着他,双手撑在膝盖上,手腕带着一串佛珠,手上拎着一小瓶白酒。 他望着慕白,忽然自言自语笑着道:「是你啊。」 「怪不得那小子要成亲。」 「小时候把他送回来的人是你吧?」 慕白有些迟疑,他听不太懂眼前人的话,默默地往边上移了移。 男人:「啊呀呀,别走啊。」 「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他朝小鬼招了招手,压低声音心痒痒道:「我就想问个事。」 「阎鹤那小子到底是不是性冷淡?」 慕白:「???」 男人煞有其事道:「他在钟明寺修行了那么多年,屁大点的小子,又不是真正的和尚,什么荤都不犯。」 「他不是性冷淡谁是性冷淡?」 第68章 小鬼哪怕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但还是谨慎地靠边坐了一点,并不说话。 男人笑着道:「我真不是骗子。」 「我是阎鹤的师父。」 慕白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坐在长椅另一头的男人。 弘白摸着下巴道:「等会他回来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他师父了。」 他兴致勃勃道:「对了,那小子到底是不是性冷淡?」 弘白行事素来放荡不羁。 但偏偏自个收的小徒弟弘晖,又是个苦守戒律的和尚,身边人没少让他学一学自己的徒弟。 天底下哪有师父同徒弟学东西的道理? 弘白烦得很。 第149页 直到年少的阎鹤上山,要在钟明寺修行。 弘白一看便乐了。 弘晖自小在钟明寺,自然耳濡目染,苦守戒律。 但阎鹤不同,十几岁的少年在外生长,体会了各种滋味,更何况钟明寺对他还没有要求。 一个徒弟古板没事,另一个徒弟同他一样就行。 弘白兴致勃勃,三天两头跑去见十几岁的阎鹤,甚至大放厥词说要收阎鹤做他徒弟。 但他压根没想到十几岁的阎鹤比自幼在钟明寺长大的弘晖还要无欲无求。 年少时的弘晖不慎撞见亲热的情侣,都得耳根通红,低头念咒。 年少时的阎鹤却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冷又硬,沉静自持,语气冷淡地驱逐那对情侣。 仿佛天生就是如此冷淡。 不多时,周围苦口婆心劝弘白的人更多了。 他们常常恨铁不成钢劝说:「弘白,你两个徒弟一个赛一个苦守戒律,你这个做师父的,应当学学才是。」 那段时间弘白满耳朵都是「学学你徒弟」 弘白不信邪。 青春期的小屁孩怎么可能会无欲无求。 后来跟着年少的阎鹤在钟明寺待了一年,嘴巴都要淡出鸟来的弘白终于悟了。 这小子可能是个性冷淡。 于是,前几日天知道弘晖告诉他阎鹤要成亲时有多震惊。 原本赶回来的弘白并不相信,只当是阎鹤让他回来的一个说辞。 直到他看到坐在长椅晒太阳的小鬼。 弘白信了。 旁人同鬼在一起还要成亲这件事被称为惊世骇俗。 但是阎鹤同鬼在一起还要成亲,那便是正常的,合理的,不用质疑的。 毕竟那是阎鹤。 看着眼前小鬼茫然的模样,弘白拍着大腿:「是吧——」 「我就说那小子肯定是。」 他兴致勃勃地朝着小鬼招手,神神秘秘道:「你过来,我同你说,阎鹤年少时碰见人亲嘴,他脸都不带红的……」 小鬼先前谨慎地坐在椅子的另一头,但随着弘白绘声绘色地讲解,不知不觉地就挪到了弘白的身边,好奇地竖着耳朵。 远处,售卖鸽子饲料的小摊前排着长长的队。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排着队。 秋日的阳光透亮如水,他微微抬头,目光落在了广场中央举着弓箭的爱神鵰塑。 洁白的雕塑造型优美,错落有致的喷泉起起落落,溅起雪白闪耀的浪花,四周孩童玩闹嬉戏的笑声清脆。 二十多年前,一个走丢的年幼生魂怔怔地站在喷泉前。 他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都看不到他。 明明自己就站在那些人面前。 夜深,他蜷缩在长椅上,几个无头鬼与无目鬼在四周晃荡,觊觎得眼睛都发红,但却迟迟不敢靠近。 穿着灰袍的少年偷偷将那几个无头鬼的脑袋丢走,趁着小鬼吱呀乱叫去找自己脑袋时,扛起长椅上的小孩狂奔。 年幼时的阎鹤被小鬼抗在肩膀上,耳边风声唿啸,怔然间,广场中央的喷泉霎时间连同灯光骤然喷涌升起。 洁白的爱神鵰塑手持弓箭,伴随着欢欣鼓舞的音乐,水流弓箭在半空中飞驰,溅起雪白浪花。 在欢欣鼓舞的音乐中,年幼的阎鹤努力地偏头,看到了扛着自己狂奔的小鬼。 他说要送他回家。 结果小鬼带着他足足绕了好几圈,整整路过同一个垃圾桶三次,都还浑然不觉。 广场中央排着队的阎鹤弯唇,垂着的眼睫多了些传情的柔意。 很多小孩年纪小的时候都能看见鬼魂,但逐渐长大后,这项看见鬼的技能也就消失了。 伴随着消失的还有那些看到鬼的记忆。 谁都无法抵抗这些记忆被抹除,若是不抹去那些孩子看见鬼的记忆,阳间便会人心惶惶。 更不用提生魂走丢时遇见鬼魂的记忆,见了那样多的鬼魂。 这类记忆只会消失得更快。 纵使阎鹤拥有阴阳眼,但年幼时丢魂遇见的人,他也是慢慢地记不清了。 直到同样年幼的阎宁丢了魂,被小鬼送回家。 那天晚上,阎鹤将丢魂的阎宁送回家后,一个人在车内坐了半个小时。 他没有上楼去见小鬼,而是在车内一遍一遍地去回想自己年幼时碰见的那个小鬼。 他想起小鬼将他送回家,在临走时,他问小鬼以后还能见到他吗。 那时的小鬼只对他说:「会的。」 会的。 会再见的。 广场中央的雪白鸽群展翅高飞,越过喷洒着喷泉的洁白爱神,悠悠落下几片轻巧羽翼。 阎鹤蓦然弯唇,他接过面前摊贩递给他的两袋鸽子饲料,说了一声谢谢。 他拿着两袋鸽子饲料走向长椅那处,准备给在长椅上跟只小猫一样晒着太阳的小鬼逗鸽子玩。 结果在长椅上看到小鬼聚精会神地凑近着身旁的人,竖着耳朵,兴致勃勃地睁着眼听身旁人的说着话。 「那时候的阎鹤张嘴就让人小情侣赶紧走,别在寺庙这边亲嘴。」 「弘晖,就是他师兄,涨红了脸站在原地,愣是话都不敢说。」 「后面我们看监控,啧啧啧,那对小情侣亲得都拉丝了……」 小鬼耳根也有点红,但又心痒难耐,忍不住地往下听。 第150页 谁知弘白忽然扭头,促狭道:「你也跟小屁孩一样,亲嘴亲到拉丝,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阎鹤:「。」 他拆开鸽子饲料,抓了一大把鸽子饲料,洒在弘白脚下。 顿时,一群鸽子蜂拥而上,拼命踩着弘白裤腿蹦跶,怎么赶都赶不走。 弘白嘴里哎哎叫着,抖着腿赶着一大群鸽子。 慕白见阎鹤递给他两袋鸽子饲料,瞥了一眼男人不冷不热道:「拉丝?」 弘白:「……」 他就知道这小子从小就蔫坏。 表面上看上去沉静自持,实际上对自己看上的东西占有欲强得不只是一星半点。 只许自己逗小鬼玩,旁人逗就不行。 慕白在两人之间望来望去,阎鹤言简意赅道:「弘白。」 「以前说要做我师父。」 「如今回来随我们份子的。」 弘白:「……」 面前人成亲甚至都不是跟一个人成亲,而是跟一个鬼成亲。 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开头问他要份子钱的? 慕白听得云里雾里,只听见阎鹤最后朝他说:「大人不嫌弃,就叫他一句师父。」 于是慕白乖乖地叫了一句师父好。 弘白刚赶走地上那群好似发了狂的鸽子,抬头就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小鬼目光澄澈地叫了他一句师父。 弘白:「……」 他将小瓶酒揣自己兜里,又把阎鹤拉到一旁:「你师父好歹是个除鬼的。」 「尊重一下你师父的职业行不行?」 让一个小鬼叫他师父。 阎鹤哦了一声道:「他同别的鬼不一样。」 弘白:「有什么不一样?」 阎鹤:「他比旁的鬼可爱。」 弘白:「……」 阎鹤补充道:「所以你打算给我们随什么份子?」 弘白让面前人赶紧滚。 阎鹤没动,只是偏头看了一眼长椅。 慕白坐在长椅上餵鸽子。 白白胖胖的鸽子对他很是喜欢,并不一窝蜂地涌上去,而是又蹦又跳围着他。 还有些鸽子飞到长椅上,亲昵地用脑袋碰着他。 长椅上的少年眉眼弯弯,秋日的阳光落在眼睫上,泛着金色细碎的光,温柔缱绻。 阎鹤忽然叫道:「师父。」 低头找着兜里酒的弘白顿了顿,没等阎鹤开口说下一句,他便道:「能。」 他仿佛知道阎鹤想问什么,喝了一口酒道:「替你们卜过了。」 「能在一块。」 阎鹤指尖摩挲了两下手指,蓦然笑起来:「谢师父。」 弘白摆了摆手,晃了几下手中的小酒瓶,看到阎鹤走回长椅。 他摇头晃脑自言自语嘀咕道:「要是你这小子不能同他在一块,还不得把地府捅翻天啊……」 「还来问我……」 慕白餵了一会鸽子,看到阎鹤坐在他身旁。 他抬头,却发现弘白却不见了。 扭头四处张望,慕白都没发现弘白的身影。 一旁的阎鹤同他说不用担心,弘白一向如此,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们早已习惯。 慕白点了点头。 傍晚,秋衣萧瑟,大块的乌云聚拢于夜幕,沁凉的空气掺杂着水锈味。 落地窗外的枝桠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摇晃。 别墅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壁灯。 灯光昏暗,沙发上横披着一条浅灰色薄毯,出门玩了一天的慕白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下的地毯上。 他晃了晃脑袋,沙发上的阎鹤拿着吹风机,嗓音低沉让他不要乱动。 小鬼听话地坐在沙发上,耳边是低鸣的吹风机,热风吹得很舒服,一双骨节分民的手指穿梭在潮湿髮丝中,渐渐将其变得柔软蓬松。 他打了个哈欠,歪着脑袋,靠在阎鹤的大腿。 似乎是想到白日里弘白同他说的话,慕白睁开眼,扭头看了一下阎鹤的下面。 穿着灰色家居裤的男人长腿结实有力,白色系带垂下一截。 仿佛是察觉到什么,阎鹤关掉了吹风机,他垂着眼,扼住枕在大腿小鬼的双颊,嗓音低低道:「大人在看什么?」 小鬼眨了眨眼,镇定地说没看什么。 他还在琢磨这像变异大地瓜的玩意是不是真的中看不中用,就被稍稍抬起了一点双颊。 阎鹤另一手扼住了小鬼的后颈,垂着眼摩挲了几下。 那是一个富有掌控权的姿态。 第69章 慕白坐在沙发下的地毯上,后颈被冰凉的指尖摩挲了几下。 似乎是怕痒,他歪着脑袋躲了躲,仰头弯着眼睛笑了笑。 睡衣宽大松垮,露出一截锁骨和白得晃眼的后颈,触感冰凉细腻。 他仍是浑然不觉。 他看到阎鹤眉眼低垂,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他的后颈,浓密的眼睫遮住眸中情绪,面如冠玉的脸庞好似往常平静。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唿吸。 眼前人的唿吸沉了许多,滚烫而灼热,裹挟着沐浴乳清新好闻的草木气息。 仿佛水雾,近乎要将人包裹在其中。 慕白喉咙动了动。 忽然气息沉落,阎鹤俯身,一个吻落了下来。 起初温柔至极。 唇舌相碰,一遍又一遍地慢慢临摹着他唇瓣的形状,轻轻地撬开两瓣形状姣好的红润薄唇。 第151页 来人并不着急,动作很轻柔,只偶尔用牙齿轻磨唇瓣,在唿吸交缠中温柔地交换着彼此灼热的吐息。 幕白腰被一截手臂拦着,后颈也被极富占有欲的扼住慢慢摩挲,被摩挲得发了痒。 身体一节一节慢慢地热了起来。 慕白在缓慢轻柔的亲吻中感觉到浑身热了起来。 他迷迷煳煳地想着自己是个小鬼。 早就死了几百年了。 连唿吸都没有,体温也是冷得吓人,怎么可能会感觉到热? 但身体依旧在发热发烫,热到了脸庞与耳垂熏出薄红,隔着薄薄的皮肤都仿佛能感觉到那股热气在缓慢上升。 窗外枝桠摇晃,在裹满水汽的半空中沉甸甸摇晃,远处的闷雷轰响,又久又长地传回来,铁锈味的水汽裹得枝桠发着颤。 客厅的吹风机已经跌落在地毯,地毯被蹭得发皱。 沙发上的两人相互拥抱,相同的沐浴露气息混杂在一起相融,慕白眼睫软软地垂耸着。 那具刚凝成的实体几乎同剥开了莲衣的生嫩蓬子,青涩得几乎轻轻一捻便能揉捏出汁水。 他浑身近乎都发起烫,眼皮都烫得燎不开,连同灼热的唿吸都一併被人吞咽,搜刮殆尽吃下腹。 不过十几载的少年,青涩得不只是刚凝成的那副躯体。 不多时十几载的少年便开始神色窘迫,耳根红得要命。 他扶在阎鹤肩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攥住了男人灰色的家居服,曲起的指节都发着白。 意识不清的他听到身旁人轻笑了一声,俯下了身。 慕白只觉得浑身上下是融化般的热,脑子嗡嗡地响,冲上云霄般炸开。 他茫茫然想起学堂那群学子嬉笑怒骂时隐晦谈起通房丫鬟伺候,常常会隐晦说到通房丫鬟对他们十分体贴,为他们解乏提神时做的事数不胜数。 在众多人的面红耳赤与心照不宣中,慕白想真是荒唐。 倘若有了心爱之人,又怎么可能会让心爱之人做那种折辱之事。 窗外远处的闷雷哄响,遮盖一些声响动静,没过多久,男人抬起头,形状姣好的薄唇有些红,鼻樑高挺,眉目如画,宛如冰雪雕琢面容染了些其他的神色。 他俯身,喉咙动了几下,才用唇齿贴合着面前人。 紫电自天边撕裂闪落,轰隆一声闷响,窗外枝桠剧烈摇晃,疾风骤雨倏然降落。 别墅客厅的沙发地毯皱了一大片,已然没了人。 二楼卧室,只开了一盏昏黄的阅读灯。 床头柜敞开着,开个盖的瓶身倒了一地粘稠,汇成水汪汪一团。 发皱的衣服凌乱成堆叠在地毯。 疾风骤雨敲打玻璃窗,在沉闷的响声中,低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被褥里湿漉漉的人可不可以。 得到应与后,才有动作。 疾风骤雨越发激烈,剧烈地敲打着窗户,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掩盖住卧室里的动静。 窗外的枝桠被骤雨砸得剧烈晃动,豆大的雨珠在叶片上溅得粉碎,发出噼里啪啦的沉闷响声,犹如爆竹爆般炸裂。 后半夜,骤雨才缓缓停歇,疾风也随之停停歇,只有枝桠叶片上滴答滑落雨水,坠入地面。 漆黑了大半夜的卧室终于亮起了灯。 随意套了一件裤子的男人弯腰抱起床上的小鬼,深刻眉眼间多了点餍足的柔情。 洗浴室缓缓升腾起水雾。 浴室中,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的小鬼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抽动了几下,昵语了几句,睡梦中都似乎想着往外爬。 男人半蹲下,肌肉紧实流畅的背嵴布有几道抓痕,他垂眼,眼里满是柔情,轻轻地揉住小鬼的指尖。 指腹上似乎都印着吻,极尽缱绻的怜爱。 前段时间被佛珠烫出一道深刻烙印的掌心已经恢復如初,掌心依旧白皙,宛如秀玉。 男人轻轻地在上面落下了羽毛一样的吻。 半个多小时后,洗浴室的灯暗了下来。 卧室灯光明亮,阎鹤拿着吹风机,调到了最小一档,轻轻地吹干慕白的超泽黑髮。 他发了很多汗,到了后面,浑身湿漉漉得几乎像是从水中捞上来一样。 如今的小鬼睡得很沉,先前在浴缸中还无意识地动了动手臂,如今的手臂仿佛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软软地搭在床上。 吹干头髮后,阎鹤看了看小鬼的情况。 长年累月都是飘在半空中的小鬼鲜少走路,到了后面腿挂都挂不住,承受不了,直直地落下来,打着颤。 不止是腿,连同手肘也一同承受不了,两三次后便撑不起来,撑起来了也是哽咽地往前爬。 阎鹤偏头看了一眼卧室里的时钟。 将近凌晨四点,晨曦的第一缕光还没有升起。 这意味着黑白无常还没有下班。 阎鹤弯腰,拨了拨小鬼的额发,又替小鬼盖好被子,留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便关上卧室灯。 他换了身衣服,拎起车钥匙往外走去。 不多时。 刚落完雨的漆黑巷子发出滴答滴答的水声。 巷子里头,黑白无常手持铁链,一人蹲一边。 白无常:「小白什么时候回来?」 黑无常沉默了一下,看了看今晚勾错的游魂:「后天吧。」 白无常舒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就说应该走左边才对。」 第152页 「我们走右边勾错了四个魂。」 「要是走左边我们就只用勾错两个魂——」 黑无常:「……」 他据理力争:「四个魂和两个魂有区别吗?再说了走右边后面勾那个老头近得很。」 两人一如往常地彼此叨叨,很快便发现脚步声在漆黑巷子响起。 来人穿着黑色风衣,手持一把黑伞,并未打开,素来冷淡的神色透着些餍足,看上去比先前神情柔和愉快了不少。 黑白无常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唿,就听到面前人礼貌道:「三天好像不够。」 「延长一下吧。」 白无常:「……」 他沉默下来。 黑无常难以自控地跳了跳眉头,他几乎是不可思议道:「三天还不够?」 「你们到底是要成亲还是生孩子?」 「三天还不够?」 阎鹤彬彬有礼道:「是有准备成亲的这个打算,但目前为止还没那么快。」 黑无常立马肃冷道:「那为何三天还不够?」 「这时间可是我们当初商量好……」 阎鹤并不看向他,只是淡定地望着白无常,并且晃了晃手中的u盘,言简意赅道:「更新系统更新到一半了。」 「还要更新吗?」 白无常:「……」 他默默道:「要。」 「七天,不能再多了。」 阎鹤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u盘放进口袋道:「多谢。」 「到时候我与慕白成亲了让两位大人坐主桌。」 黑白无常:「……」 半个小时后。 阎鹤驱车回到家,外头夜色依旧漆黑。 他换了一身衣服,神情愉悦地准备进门,就察觉到什么,脚步顿了下来。 宅子里萦绕着一股有些熟悉的阴气。 那股阴气很淡,看样子是刚来不久。 阎鹤上楼,距离卧室,发现那股阴气越清晰。 他推开卧室的门,踩着拖鞋走到了窗户前,抬起昏黄的小夜灯,照向窗外。 落地窗外,脸色青白的水鬼趴在玻璃窗上,面瘫着脸望着他。 阎鹤推开玻璃,问水鬼来这里做什么。 水鬼面无表情道:「少爷已经两天没回墓地了。」 果不其然,就是在这个鸟人的家里。 阎鹤微微偏头:「他刚睡下。」 水鬼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是他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眼前人浑身上下透露的气息跟上次截然不同。 如今鸟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和一股愉悦气息,仿佛像吃食了猎物的勐禽一般愉快餍足。 水鬼探头去看大床上的自家少爷,生怕自家少爷少胳膊少腿被吃掉。 但自家少爷安安稳稳在大床上,看样子睡得很沉。 阎鹤提着小夜灯,让水鬼回去。 水鬼觉得有些不对劲,起初趴在玻璃上瘫着脸还不愿回去。 阎鹤:「到时候我同你家少爷成亲,给你坐主桌。」 水鬼愣了愣,问什么是主桌。 阎鹤淡定道:「对成亲双方的人来说很重要的人才坐主桌。」 水鬼迟疑道:「我真的能坐主桌?」 阎鹤淡定地点了点头。 水鬼想了想,神采奕奕地爬走了。 第70章 下午两点。 卧室的窗帘紧闭,外头阴天的光线昏暗。 浅灰色的大床上,薄薄被褥隆起小包。 被子里的小鬼身残志坚,拖着伤体坚持不懈在大床上蛄蛹着爬行。 他蛄蛹爬到床边,从被子里伸出腿悬在半空中。 没飘起来。 还是人。 小鬼沉默,为了自己的屁股,默默地蛄蛹了回去。 阎鹤推开卧室门,看着大床上慢吞吞挪动的小包,他走上前,坐在床榻上,嗓音很柔:「大人醒了?」 床上鼓起的小包一动不动装死。 阎鹤伸手摸了摸鼓起的小包,嗓音含着笑意带着诚恳轻声赔罪。 每一句话似乎都很正常,但从阎鹤嘴里蹦出来就好似不太对劲。 被子里的小鬼听着阎鹤同他低笑诚恳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剩下的话却不是什么正经的好话。 小鬼越听面皮越发烫。 黑暗中,装死的小鬼懊恼不已,瘫着一动不动。 这哪里是弘白嘴里的冷淡? 嘴上说着什么都听大人的,后半夜却恶劣得厉害,耳鬓厮磨缠绵间什么荤话都说得出口。 他娘从小把他屁股打开花都没那么疼! 到了后半夜,他甚至盼着自己变成小鬼才好。 但不止后半夜没变,如今醒来还有着实体。 被子里的小鬼一动不动装死,但没过多久,被子便被掀开。 小鬼瞪圆了眼睛,还没等他说话,就看到坐在床榻上的人轻轻揉着他的脚踝,低声像是哄孩子的语气同他说:「两点了,大人睡了好久。」 「起来吃点东西。」 小鬼蹬了一脚被子,却像是扯到什么伤处,让他嘶了一声。 他只好换了一个动作,翻身趴在床上,绷着脸道:「我是压床鬼。」 「自然是要睡得久的。」 阎鹤伸手,替小鬼慢慢揉着腰:「我熬了粥。」 小鬼趴在枕头上,起初腰间被男人指尖触碰时,倏然发了颤,几乎不假思索就立马往前挪动了几下。 第153页 见什么身后人没有抓着他的脚踝将他拖回去,小鬼才堪堪停了下来,警惕地扭头望着阎鹤。 生怕又同昨晚一样。 看着阎鹤坐在床榻,没什么动作后,小鬼才扭回头,慢吞吞挪了回去。 阎鹤伸手,替小鬼慢慢揉着腰。 不怪眼前人惊弓之鸟。 确实是做过头了。 阎鹤低头看着床上小鬼白皙柔韧的背嵴,背嵴上还留着几枚青紫的指痕。 小鬼逐渐被揉得舒服了,他趴在枕头上,黑髮蓬乱,脑袋上翘起了几根,半眯着眼睛,跟被撸了肚子的小猫一样。 还时不时偏头吸几口阎鹤的阴气。 从前的小鬼很少主动去吸食阎鹤身上的阴气,都是等到晚上阎鹤睡着后,偷偷尝几口阎鹤睡梦时产生的精神气以此来填饱肚子。 如今的小鬼吸着阎鹤的阴气却很有几分底气。 阎鹤全然是一副纵容的姿态,甚至有时还主动伸手到小鬼唇边,问小鬼要不要凑近一点吸。 看着眼前人一副哄人的纵容模样。 小鬼虎着脸说不要,但过了一会又趴在枕头上面,心想自己应该说要才是。 小鬼悲戚了一会,等他一抬头,就发现阎鹤的手还伸在他面前。 小鬼想了想,还是磨磨蹭蹭地将脑袋靠上去,贴着阎鹤的手腕,偷偷吸食了几口阴气。 肚子立马传来一些舒服的饱腹感,暖融融的,四肢百骸都畅快起来。 小鬼心满意足地半眯着眼睛。 倘若要是有条尾巴,此时大抵是舒服得左右摇晃。 但万万不能朝阎鹤表露出自己这幅全然已经高兴起来的模样。 要不然阎鹤下次做得更厉害。 小鬼虎着脸,听上去粗声粗气说下次必须得听他的。 该停的时候就得停下来。 阎鹤配合地点了点头:「都听大人的。」 小鬼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是过了一会,他又扭头老实说自己不是什么大人,让阎鹤以后都不要叫他大人。 每日听着阎鹤叫大人,他这个要进京赶考的小小秀才总是有些羞愧。 阎鹤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将小鬼背嵴上的衣服拉了下来:「我前几日去了一趟地府。」 「发现了一本日志。」 「不知是哪个阴差闲暇时撰写的。」 小鬼打了个哈欠,趴在枕头上,从鼻子里逸出一声鼻音:「然后呢?」 阎鹤:「上前写的东西大抵是关于你的。」 小鬼愣了愣。 他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只是愣在原地,好一会才扭头怔然:「关于我的?」 阎鹤:「关于你生前的一些事迹。」 慕白连忙问:「日志里都说了什么?」 阎鹤却不说话了。 他只是安静地望着他,漆黑眸子中的情绪仿佛是一块反覆被海浪冲击打磨的礁石。 慕白撑在枕头上,在长久的安静中感觉到了一阵心慌。 他结结巴巴道:「我不会是什么恶人吧?」 阎鹤:「日志里头说你是圣上钦指的探花郎。」 「是安丰县的父母官。」 他轻声道:「年仅十七便做了安丰县的知县。」 「年少时破了几个大案,被当地人称为青天小老爷。」 慕白茫然。 他直起身子,坐在床榻上,只觉得阎鹤的话十分熟悉,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些话是他对阎鹤说过的。 于是他摇头小声道:「你切莫哄我。」 「那些话都是我当初说出来吓唬你的。」 他嘟囔道:「我哪里是什么探花郎,我就是一个小秀才进京赶考……」 说着说着,慕白又乐道:「我倘若是探花郎,我娘不知得多高兴呢……」 他乐了一会,又推了推阎鹤的手道:「你别哄我啦。」 「快告诉我日志里到底写了什么?倘若我是恶人,做了那么多年的鬼也改过自新啦……」 慕白兴致勃勃地等着眼前人开口告诉他生前的事,却看到阎鹤只是望着他低声:「干帝年间的乡试并不设在京城。」 「秀才不能进京赶考。」 慕白愣住。 阎鹤抬手,替他拨开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哑声道:「你只是一介秀才的话,何须进京赶考,又如何能遇到水患?」 几百年来,仅存的零碎记忆东拼西凑,拼接成了一段错误的生前回忆,唯一知道这段生前回忆的水鬼大字不识几个,又怎么会懂秀才何须进京赶考。 哪是什么秀才。 哪里又有什么进京赶考遇见水患。 慕白怔然,他喉咙动了几下,神色茫然。 阎鹤:「日志里说你是在水患前去河堤查看水情,在水患中去世。」 慕白唿吸急促了几分,脑海深处的零星片段倏然间冒出来,但爆发得太急太快,几乎不能让人仔细反应。 ———「少爷,那边的河岸不能再去看了。」 ———「您今日淋了雨,前几日的风寒还未好,等明日再看也不迟。」 这是阿生的声音。 是了。 确实是水患。 慕白抱着头,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阎鹤俯身,将人俯身揽在怀中,轻轻地拍着怀中人的瘦削背嵴。 怀里的人很安静,只除了几次起伏外,便再也没有大的动作。 第154页 直到阎鹤低声叫了一声小鬼的名字。 怀中人的忽然剧烈地哽咽出声:「是我……」 「是我……」 「我让阿生回去同他们说发了水……让阿生赶紧回去……」 河堤两岸的洪流端急无比,浑浊的黄水咆哮着冲破上岸,迅速涨了起来,他被阿生带到了山崖的落石上。 只是在端急的洪流他冲撞到巨石,剐出深可见骨的血痕,他只能一瘸一拐坐在落石上。 他让阿生回去给县里的人报信,起初的阿生不愿,咬着牙要背着他一同回去。 他只能将人呵斥走,又同他说自己没事,自己在这处等着他,等他回去同百姓报了信再来找他。 阿生信了。 他一贯最听自家少爷的话,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来给他后便咬牙去报信。 等阿生没走过久,生了风寒的他便发起了高热,他在高烧中昏睡不醒。 再然后便没有了。 大抵是百年一遇的洪水涨到了山崖的落石上,他昏睡中溺亡。 阎鹤肩胛处的衣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他抱着怀里人,沉默地一遍又一遍摸着怀里人的背嵴。 怀里人喃喃哽咽:「我不应该让阿生同我一起去的……」 「我不该的……」 阿生是水鬼。 肯定也是死于水患。 这是怀里人头一次哭得那么厉害。 哪怕遇见了天师与恶鬼,阎鹤都不曾见过小鬼哭得这般厉害。 阎鹤半跪在床上,低着头慢慢地哄着,轻轻擦掉慕白大滴大滴的眼泪。 半天后,慕白吸了吸鼻子,嗓音发哑哽咽道:「我要去找阿生。」 阎鹤说好,他找来了衣服给小鬼穿上,又半蹲在地上,给小鬼穿好了鞋,准备带小鬼去找水鬼。 另一头的郊外墓地。 水鬼蹲在老鬼眼前,摸了摸地上的衣服,同那老鬼道:「这套衣裳卖多少香火?」 老鬼比了一个数,又道:「这套衣服你身旁那个压床小鬼可穿不了。」 「太大了。」 水鬼挺胸道:「是我穿。」 「到时候我家少爷成亲,我坐主桌。」 「坐主桌,我得穿新衣裳。」 第71章 晚上七点。 客厅两只鬼眼泪汪汪,抱头痛哭。 慕白哭得哇哇直叫,一边哭一边喃喃道:「当初就不应该叫你跟着我……」 「就应该把你留在慕家……」 「你同我去什么去,发了水也不知道跑……」 眼前的水鬼自幼练武,以他的能力,是有可能逃过水患。 躲不过水患,极有可能是因为哪怕发了水,要回头找寻他。 水鬼也眼眶通红,看上去悲痛不已:「少爷……」 原本他家少爷是个进京赶考的秀才就已经让他觉得很是厉害。 可如今他家少爷是知县。 还是探花郎! 结果得同一个四十四码的大脚少夫人成亲! 水鬼越想越悲痛欲绝,就连一向面瘫的脸庞也都显出了悲戚。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悲痛了一会,最后还是慕白停了下来,他吸着鼻子,红着眼眶跟水鬼喃喃道:「生前的那些事,你都想起了吗?」 倘若阿生记起生前的往事,那么极有可能会记起生前的执念。 水鬼悲痛地摇了摇头。 他哪里记得起生前的往事。 他满脑子都是自家少爷见过了圣上,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做了最了不得的大官,结果还得同鸟人成亲。 看着水鬼一副难过的模样,慕白只当水鬼在为记不起生前的执念而难过。 他吸着鼻子,安慰水鬼道:「没事,说不定过一阵子就想起了……」 「我也同你一样,先前不记得生前的事,阎鹤一说我便想起来了……」 自家少爷不提那鸟人还好。 一提那鸟人,水鬼就越想越悲伤,抱着脑袋,连自己新买的衣裳看着都不喜庆了。 小鬼安慰了许久。 阎鹤留了客厅给两人说话,自己则是留在厨房做晚餐。 他得做两份,一份给人吃,一份给鬼吃。 往常给小鬼做香火的餐食做习惯了,给水鬼做香火的餐食时顺手做了同小鬼往常吃的香火。 餐盘里,雕成各种动物样式的上等银蜡憨态可掬,捲成花朵样式的香火纸模样栩栩如生。 水鬼没用筷子,他望着餐桌面前垂眸给自家少爷拨鲜虾壳的鸟人,兇残地咬掉了餐盘里兔子银蜡的脑袋。 倒水添饭,以往这都是他的活。 如今都被抢了去。 水鬼将口中的兔头熊头嚼得稀巴烂。 他本以为眼前的鸟人不过是会在进食时显得主动体贴,但鸟人再如何主动体贴,又怎么可能会比得上他伺候他家少爷那般无微不至。 他生前伺候他家少爷十几年,死后更是伺候了他家少爷几百年,要论伺候体贴,鸟人哪里比得上他。 但吃完饭后,他家少爷盘腿坐在沙发上,拉着他认真地说着话,一盘果盘就递上来。 雪白果盘里全是他家少爷喜欢吃的水果,甚至连他家少爷吃杨梅时喜欢蘸酱油,鸟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水鬼坐了一会,见到客厅没什么人,他装作不经意地一瞥,发现鸟人正在开放式厨房里洗碗。 第155页 他立马同小鬼绷着脸道:「少爷,鸟人这里是不是请不起下人?」 「我就知道,看这地方,虽说比寻常的宅子也大了许多,但比起慕府,终究还是小了许多……」 「更何况我来了这里那么多次,一个下人都不见,想当年伺候您更衣的下人就有足足有三个……」 慕白腮帮子一鼓一鼓,正嚼着水果,听到水鬼的话,他摇了摇头:「不是。」 「是他不喜欢旁的人进到这里,所以都是他在打扫整理。」 阎鹤似乎并不喜欢其他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慕白见过几次先前隔壁别墅住着的明星,而后隔壁别墅的明星主动同他打了一次招唿。 再然后他便再也没在隔壁别墅看见那个明星。 他有次打着哈欠问起隔壁别墅的明星,阎鹤说是那明星接了几部很好的戏,要待在剧组很长一段时间。 听着慕白的解释,水鬼有些悻悻然。 他环视了一圈客厅,试图找出自家少爷不喜欢的东西。 但望了好久,都不见哪样东西是不符合自家少爷的心意。 就连茶几上的话本也都要更大更新,整整齐齐地摞了好几排。 水鬼观察了一整晚,发现鸟人跟他相比,几乎做得不分伯仲。 但唯一不同的是,鸟人不会惯着他家少爷乱吃东西。 他会皱着眉头,强迫性地将手指伸进他家少爷的唇齿中,用湿漉漉的手指将乱塞的东西自齿臼上取下来。 大多是一些占肚子的香火。 那鸟人一边取,一边皱眉低声道:「怎么又去胡乱吃这些东西?」 「若是到了半夜,忍不住去吸精神气,肚子又得涨得难受。」 他家少爷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任由着鸟人将嘴里胡乱塞的东西取出来,只嘟囔几句:「才不会……」 水鬼却知道鸟人说得不假。 生前他伺候的时候,就知道他家少爷偶尔贪嘴,吃起心爱的东西向来没什么节制。 从前夫人就数落过好几次,还让他好好地看着少爷,省得他去外头偷藏一些甜得发腻的糕点,吃到牙疼。 但慕白从来不听,嗜甜贪嘴,喜欢去外头买了糕点偷藏,半夜趴在床上偷吃。 水鬼看到,但从来没有办法能够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少爷每晚心满意足地吃完偷藏的糕点,最后牙疼得厉害,生生肿了半边脸颊。 那段时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瘦了不少。 如今大抵是爱上了吃香火,吃起来没个节制,白日里将香火吃得塞满了肚子,半夜又忍不住吸食身旁人的精神气。 如此一来,肚子不被撑得难受才怪。 小鬼被拿出嘴里塞的香火,他舔了舔唇,看着阎鹤起身去水龙头那处净手。 他嘀咕地心想只吃一点,不打紧的,于是盘着腿,偷偷伸手摸了一点香火,正准备塞进嘴里,却被水鬼伸手拦住。 小鬼愣了,他望着水鬼神情严肃,朝他摇了摇头。 阿生可是从来都不拦着他看话本吃香火的。 小鬼不信邪,又伸手去要往自己嘴里塞,就看到水鬼再一次拦住了他。 小鬼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他震惊开口道:「你也不给我吃?」 水鬼严肃着脸道:「少爷,鸟人说得对。」 「不能再吃了。」 小鬼震惊得眼睛都瞪得圆熘,最终还是悻悻然放下了偷摸来的那点香火。 水鬼甚是欣慰,自言自语道:「那鸟人虽然家中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也不是什么大官。」 「但治家还算有方,颇有手腕……」 从前他同夫人可没少为少爷嗜甜牙疼的事头疼,但夫人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少爷,少爷也总有办法当着他的面吃糕点。 如今的鸟人却颇有手腕,似乎也当得起少夫人。 颇有手腕的阎鹤洗完手,他回到沙发上,看了一眼香火,发现小鬼没趁着他洗手的时候偷摸顺上一点塞嘴里。 他挑了挑眉,夸了小鬼几句。 晚上十点。 阿生回了墓地,刚洗完澡的慕白躺在大床上,带着点睏倦地半眯着眼睛。 昨夜翻来覆去折腾了快一夜,白日里又得知生前往事,同阿生哭了一会,如今已是发了困。 他迷迷煳煳地正准备入睡,但脑海中想起了什么,嗓音闷在枕头传出来,困得含煳道:「对了,不是说实体能维持三日吗……」 阎鹤说不是,他报一个数字。 小鬼几乎快要睡着,迷煳地应了一声:「哦,七日啊……」 「等等——」 「七日?!!」 先前还困得睁不开眼的小鬼勐然睁开眼,目瞪口呆:「你说实体能维持七日?」 阎鹤淡定地点了点头。 小鬼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屁股,面如悲戚。 三天都折腾这个鬼样子了。 再来两次。 他屁股都不用要了! 阎鹤坐在床榻上,带着点散漫地望着小鬼捂着自己的屁股,眼里带着笑意道:「大人不愿同我在一起那么久?」 小鬼哪里能回答不愿意。 回答了不愿意肯定要同面前人说不同意的原因。 可他又总不能同面前人说都是你的问题,长那么大做什么。 于是慕白只能强装镇定道:「原因,怎么不愿意。」 第156页 阎鹤:「我也愿意,但大人今日还没同我亲热。」 慕白:「……」 前些日子,刚得实体那会,他纯情地同眼前人说等他有了实体后,要同他像话本一样每日亲热一下加深感情。 阎鹤:「大人不愿同我加深感情吗?」 慕白只能抱着面前人脑袋亲了一口。 阎鹤昨晚吃得餍足,也就没有对此次亲热提出建设性意见。 见着小鬼趴在床上,时不时扭头望自己屁股的忧愁模样,嘴里还念叨着七天,阎鹤只揉一会小鬼的指尖。 他同小鬼说这七天不会再同之前一样,多要了几天是给他休息用的,小鬼这才心满意足地盖上被子。 后面几天果然同阎鹤说的那样,什么事都没发生, 只不过半夜时分,小鬼时常睡眼朦胧地发现浴室亮着灯。 七日时间一到,小鬼从实体变成了魂魄。 晚上他勤勤恳恳同黑白无常勾完魂,凌晨便要跟阎鹤一同下地府,找寻那本记录他生前的日志,希望找到其他记载的东西。 黑白无常看着两人说要下地府,嘴巴抽了抽道:「你们把地府当家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把两人一同带下地府,还叮嘱他们找寻后便出来,以防碰见其他的鬼差。 慕白下地府后,胸膛挺得极直,他抓着阎鹤的手腕,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小鬼,死了几百年了,便强装镇定安慰道:「你别怕啊……」 「这些都是已经死了的鬼魂,别害怕……」 阎鹤任由小鬼牵着自己的手腕,配合地点了点头,温和地说自己不害怕。 等到把两人放进存放生死簿的书阁,黑白无常便走了出去,给两人慢慢寻找。 书阁太大,两人找了一会才找到日志,在昏暗的书阁翻了几页,书阁上的其他日志便被阴风吹得翻动。 偌大的书阁传来其他的脚步声,伴随着地动山摇的震颤。 身材巨大的牛头马面长相狰狞,伴随着震起的尘埃与阴风出现在两人身后。 小鬼被吓了一大跳,颤颤巍巍地望向突然出现的巨大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也颤颤巍巍地望着眼前的两人。 只见不知哪里来的小鬼骑在小阎王的身上,小阎王甚至还将手放在自己的肩上,扶着小鬼的另一只手,生怕小鬼掉下来。 第72章 牛头马面动都不敢动,兢兢业业地站在原地。 他们对面的小鬼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们。 甚至还当着他们的面拽着小阎王的头髮,颤颤巍巍地让小阎王先跑,他来垫后。 垫什么后? 垫他们? 牛头马面颤颤巍巍地对视一眼,看着以往长身玉立、面色倦怠冷淡的小阎王扶着小鬼的手,抬眼冷冷望着他们。 仿佛与他们并不相识。 是了。 这会,牛头马面才想起来如今的小阎王在人间没了记忆,同他们不认识。 不仅同他们不认识,他们也得同小阎王不认识才行。 牛头马面只得硬着头皮粗着嗓音道:「来者何人——」 他们身形高大,嗓音洪亮,震颤起的尘埃满天飞舞,听起来颇为威严,很是有几分震慑力。 慕白咽了咽口水,刚想开口,就被拦住。 阎鹤扶着他的手,抬眼冷淡朝着眼前的牛头马面道:「我们奉黑白无常的命令下来找点东西。」 此话一出,牛头马面立马就换了个神色。 有理由进来那可就太好了! 两人殷勤地弯下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阁下要找什么?找到了没有?」 能同小阎王接触的时间可不多! 牛头马面争先恐后,生怕自己落了身旁鬼半分,挤在小阎王面前,嗓音不自主带着几分殷勤道:「阁下若是找不到,我们可以替阁下找。」 阎鹤站在原地,并没有说话。 小鬼看着原本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此时半弯着腰,很有几分殷勤谄媚的模样。 他趴在阎鹤的耳边恍然大悟小声道:「原来老白他们那么厉害。」 阎鹤稍稍握了一下小鬼的指尖,对着眼前的牛头马面道:「谢过两位大人,已经找到。」 牛头马面殷勤地将两人送出书阁门口,末了还道:「阁下以后若是要找什么,告知便可。」 慕白从阎鹤身上跳下来,看着缓缓关闭的书阁门,他抱着怀里的日志松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 不枉他平时勤勤恳恳跟黑白无常一起勾魂。 他低头仔细翻了翻日志,在最后一页看到了日志的主人。 「陈澜……」 慕白低头念出了声,随即愣了愣。 阎鹤:「大人知道这人?」 慕白点了点头,他挠了挠脸,小声道:「他从前是县里的师爷。」 「年纪轻,确实有几分才学,但性格古怪,一开始对我并不满意,时常对着我冷着脸。」 「后面才同我关系好了些,随衙门的其他人抓了鱼送给我。」 阎鹤目光落在日志上,安静了一瞬:「大人还记得他?」 慕白点了点头,他翻着日志:「先前他对我没什么好脸色,阿生并不喜欢他,从前常去买他家的桂花糕,后来知道是他家的,阿生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没去。」 「后来我说想吃,阿生才重新去买了他家的桂花糕。」 第157页 「他性格确实古怪了些,并不怎么爱同人说话,听说是因为他父亲是扎纸人的,死得早,从小村里的人嫌晦气,不爱同他玩。」 「我本以为他对我并不满意,但没想到他还写了日志。」 阎鹤垂眸看着泛黄日志,眼神晦涩。 怎么可能会是不满意。 几百年过去了,日志却一直存在。 恐怕这份日志早在那人死后成为阴差就写了下来。 牵肠挂肚如此多年,怎么可能会是对小鬼不满意。 阎鹤轻声道:「几百年了,大人还记得他年纪轻,有才学?」 慕白想了想:「记得。」 「从前在安丰县识字的人并不多,他有时会来找我,让我评他写的诗,还同我一起探讨其他的诗。」 「得了好酒也会邀我一起品。」 阎鹤嗓音缓慢道:「所以说大人同他时常月下对饮,讨论诗词,是不是醉了后抵足而眠?」 慕白摇头耿直:「没有。」 「阿生讨厌他,不会让他进房间的。」 更不用说什么抵足而眠了。 阎鹤头一次觉得水鬼如此好。 但过了一会,他又道:「大人为何对他记得那么清楚?」 慕白面露怀念,忍不住舔了舔唇道:「他家桂花糕特别好吃。」 「别家的桂花糕都没那么香甜。」 阎鹤忽然一笑,他揉了揉小鬼的脑袋,低声道:「大人没想过他有别的情谊吗?」 慕白愣了愣,低头翻了翻日志,茫然道:「什么情谊?」 「托我在地底下照顾他爹吗?」 他越想越是这个道理,小声嘀咕道:「那他应该烧信给我啊……」 「写这个日志我也看不到,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他爹叫什么,长什么模样,怎么照顾他底下的爹啊……」 阎鹤没忍住,眼带笑意掐了一把小鬼的脸。 慕白嘀咕:「掐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确实是应该烧信给我托我照顾他爹啊……」 得知书阁大门关上,黑白无常姗姗来迟,问两人日志找到了没有。 慕白晃着日志:「已经找到了。」 黑白无常说那就将两人送上去,在行走中,就听到阎鹤忽然轻声道:「两人大人可知道陈澜这位鬼差?」 慕白走在前面,抱着日志,专心致志地记住去地府的路,没听到身后阎鹤的问话。 白无常牵着铁链,摸着下巴想了想,好一会才边走边道:「陈澜?倒是有点印象……」 「他爹生前扎纸人,他对地府这些事并不害怕,八字又硬,适合做阴差,我们便问他要不要做阴差。」 「他说愿意,只不过希望自己能调到管在水患那边死的鬼魂。」 白无常笑起来悠悠道:「这哪里是我们能管的,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在下面做鬼差,做了几百年吧,像是碰不到想碰的人,攒满了功德便去转世投胎了。」 「那些功德足够他几辈子都投胎都投到一个富贵好人家。」 叨叨絮絮间,一行人走到了地府门口。 阎鹤抬眼望了一眼眼前抱着日志的慕白,微微一笑对着白无常道:「多谢。」 白无常摆摆手,将两人的魂魄送回阳间。 等到送完后,一黑一白的身影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朝里头道:「累死了……」 但没走多久,两人便碰到了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不知作甚,伸着脑袋朝着地府的大门望去,似乎在张望着什么。 黑白无常感觉有些奇怪,问了一句。 牛头马面比他们来地府来得早,资歷也比他们老,虽地位没他们高,但平时两方合作起来关系还是不错。 因此牛头马面搓了搓手,殷勤问道:「老白,刚才你们送来的两人是什么关系?」 白无常:「那两人一对的。」 牛头马面连忙追问道:「那小鬼看起来不大像小鬼……」 白无常乐了:「他啊,他是压床的小鬼。」 「被他相好供着养着,平时不干什么恶事,也不害什么人。」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纷纷笑道:「没事没事,好奇,随便问问。」 「别处还有事得忙,我们先走了」 说罢,便匆匆地离开。 白无常有些纳闷,摸着下巴望着牛头马面离开的身影,但也没怎么在意。 地府另一处。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头,靠椅上躺着男子长袍逶迤,面容俊美,神色懒洋洋,胸襟松散,墨色的长髮散落,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他饶有趣味地望着眼前被抓回来的牛头马面:「你们刚在在嘀咕什么?」 「我那可怜又可爱的九弟弟怎么了?」 牛头马面似乎有些犹豫,磕磕巴巴道:「殿下……小阎王他……」 两人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将自己刚才碰见的事说了出来。 男子先前听着先是一怔,随即忽然笑起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他前俯后仰笑道:「你们说他同一个压床的小鬼在一起了?」 牛头马面老实地点了点头,看着四殿下几乎笑得快要从榻上滚下来。 「他……哈哈哈哈」 「他跟一个压床的小鬼在一起哈哈哈……」 第158页 阎狄笑得背过了气,如墨的长髮披散在身后:「怪不得原来他从小时候开始就那么爱睡觉……」 「原来老婆是压床的小鬼哈哈哈——」 阎王生有七子,小阎王阎鹤是最小的么儿。 六个长子成日放浪形骸,关系亲热,但懒散惯了,一旦提起谁接管地府,便开始彼此推诿。 直到最小的么儿长大。 阎鹤自小同他们性格就不一样,性格冷淡,能力极强,处理地府事务的手腕格外强硬,早早定下成了小阎王。 但最小的么儿无欲无求,常年神情倦怠,喜欢睡觉,在府中一睡就是睡几百年。 阎王被气得不轻,将他丢到人间歷练。 自小性情冷淡的阎鹤就烦他们几个当哥哥的,大抵是觉得他们耽误他睡觉的时间。 阎狄想了几百年都想不通,并觉得匪夷所思。 又不是天天要上班打工的活人。 有什么好睡觉的。 从小就一睡睡几百年,还总是一副睡不够的倦怠模样。 如今笑得喘不过气的阎狄懂了。 怪不得从小就那么爱睡觉。 老婆是个压床的小鬼。 能不从小开始使劲睡吗? 睡不过别人,老婆跑了怎么办。 第73章 深秋后连下了几天冷雨,便入了冬。 慕白前几日得了日志后,总爱趴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翻看着日志。 他总觉得日志里还有些什么自己没知晓的事情,所以翻来覆将日志看了好几遍。 有时看得专心,连阎鹤下班回来的动静都不知道。 有时候哪怕知道了,也只是手撑着腮帮子,扭头同他道:「回来了呀。」 在玄关门前的阎鹤总会停下摘腕錶的动作,抬眼望着沙发上穿着睡衣的小鬼专心致志地翻着日志,并不来接他。 一贯神色沉静的男人看了一会,随后才将腕錶不轻不重地放在玄关柜门上放置腕錶的地方。 从前的小鬼并不是这样。 从前的小鬼若是来得早了见到他下班,总会亮起眼睛,哪怕原先还趴在沙发上看着话本,也会立马丢下话本,朝他奔来。 小鬼总是仗着自己是魂魄,跳进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眼睛亮晶晶地同他说:「你下班了呀。」 「你猜我今天碰见了什么?」 他会挂在他身上,同他说着一天在墓地中发生的事,例如无头鬼同别人打架,把自己的脑袋丢了,找了好多天都没找见。 又例如长舌鬼总是喜欢嚼舌根,前日不知被哪个英雄好鬼揍了一顿,给他的舌头打了个好几个结,大抵是两三个月都不能再嚼其他鬼的舌根。 他挂在他身上,同他嘀嘀咕咕说话的样子很可爱。 有时候阎鹤觉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蚂蚁上树都要比平日里公司那些季度成果汇报来得有趣。 但如今小鬼不再挂在他身上,同他贴在一起,也不再同他说话。 他总是长久地抱着那本日志。 那本叫陈澜写的日志。 慕白又将日志翻了一遍,他撑着下颚,砸了咂嘴,感嘆着几百年前的自己居然如此厉害。 探花郎! 百姓眼中的青天大老爷! 小鬼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心满意足地又翻开日志,兴致勃勃地重新看自己生前的丰功伟绩。 客厅里开了暖气,伴随着暖黄灯光看上去暖融融的,萤屏上播放着小鬼爱看的综艺,但小鬼没抬头看。 心满意足看完了一篇日志,小鬼才发现萤屏上播放着和自己爱看的综艺,但已经播完了。 他颇为惋惜,扭头问阎鹤:「你什么时候开的电视?」 阎鹤坐在沙发另一旁:「回来的时候就开了。」 他目光落在那本日志上:「大人看得认真,没发觉。」 小鬼如今听着大人两字已是腰板挺直,不再像从前心虚。 毕竟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大人。 于是小鬼只认真叮嘱道:「那你下次开电视的时候同我说一声好不好?」 阎鹤答非所问:「大人看那本书好看吗?」 小鬼点头如从捣蒜:「好看。」 他不止说好看,他还挪到他身边,举着日志,一副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一样的神情献给他,殷勤道:「你也看。」 阎鹤:「……」 小鬼却是迫不及待的模样,将日志放在他面前,期待地望着他。 这里面可全是他的丰功伟绩。 写得他如此之大义,如此受百姓欢迎。 寻常人看了都得被他的风骨迷住。 更不用说阎鹤。 小鬼坐在沙发上,动来动去,殷勤期待地望着阎鹤。 阎鹤仿佛都能看见小鬼好像有根无形的尾巴,晃来晃去。 他沉默地翻了翻,嘴里蹦出了两字,说好看。 小鬼心满意足,屁股后面的那根尾巴好像甩得更加厉害了。 他趴在沙发上:「还好有陈澜。」 「把我这些事都给记了……」 他又看了几遍,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日志上记载的画面。 原本模煳的画面也随着日志上的文字逐渐变得清晰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慕白放下日志,伸了个懒腰,一扭头就看到穿着睡衣刚洗完澡的阎鹤。 第159页 阎鹤若无其事地擦着头髮。 慕白看见穿着睡衣的阎鹤立马就饿了。 精神气那股香甜的滋味立马涌了上来,让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魂都被勾走一样就跟着阎鹤上楼了。 结果上楼一看时钟,才九点多,还没到睡觉的时间。 但小鬼快活得坐在床上,哪里还管是不是到了睡觉的点,只等着阎鹤睡觉,自己准备开饭。 阎鹤在床上,伸手将他揽住,准备将他往怀里带。 小鬼摇头,他撑着腮帮子:「我看着你睡。」 似乎怕阎鹤担心,他贴近了一点阎鹤,用脸颊蹭了蹭,很像是渣男哄人道:「我只吃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了,我知道你还要明天要上班的……」 阎鹤没什么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 慕白专心致志地等着,被褥柔软暖乎,他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人似乎已经沉入梦乡。 但很快,眼看着准备睡着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同他对视:「陈澜喜欢睡觉吗?」 打着哈欠的小鬼:「?」 他放下手,有些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阎鹤。 阎鹤只是沉静地同他对视:「问一问。」 慕白不太清楚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但他还是想了想:「不太喜欢。」 「他总觉得自己才学不太行,时常点灯苦读诗书,勤学到很晚。」 阎鹤哦了一声。 慕白伸手去合他眼睛,让他早点睡觉。 「早睡早起身体好,早点睡觉,不要熬夜,快睡吧……」 阎鹤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这次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不多时,害慕白嗅到了如同往常一样醇厚的香甜精神气,他鼻尖翕动了几下,舔了舔唇。 但很快,吸食了几缕精神气的慕白就发现了点不对劲。 他坐在床上,砸吧了两下嘴,总觉得今晚的精神气有点酸熘熘的。 精神气是由梦境衍生而成,跟入睡者的心境心情有很大的关联。 之前阎鹤一整晚没睡好,慕白吸食到的精神气便是寡淡无味的。 但这种情况很少发生。 大抵因为阎鹤性情天生冷淡沉静,情绪波动并不是很大,因此产出的精神气总是一如既往地香甜醇厚。 还怪新奇的。 好奇的慕白又抓了一把精神气塞进嘴里。 酸不拉几的。 慕白砸吧砸吧嘴,心想这种精神气偶尔吃上几次改善改善口味还好,但倘若天天吃那就不行了。 越到后面就越酸。 慕白吃了几口,又钻回了被子里,挪到阎鹤怀里。 睡梦中的阎鹤几乎本能般地低垂着头伸出手,将他揽进怀里,另一只手以一个独占欲很强的姿态环在他的腰间。 没隔几日,慕白就发现阎鹤似乎有些不对劲。 阎鹤时不时从嘴里蹦出几句话,问他陈澜从前是不是常常同他吃饭,同他共事的时候是不是常常彻夜点灯畅聊。 那日晚上,他坐在书房的书桌上晃着腿,陪阎鹤一起开视频会议。 他向来听不大懂那些人口中说的话,什么二次聚焦,什么产业整合,但还是认认真真地陪阎鹤一起听着。 直到会议结束后,阎鹤问秘书这次猎头挖过来的人有没有姓陈的,而且不止问了一次。 慕白听在耳朵里,暗暗记了下来。 这几日阎鹤做的梦老是酸不拉几的,心里应该是藏着什么事,指不定是公司碰见了什么难处,扰得阎鹤睡都睡不好。 于是在隔天,黑白无常不需要他协助勾魂的时候,慕白偷偷熘到了阎鹤的公司。 冬日入夜得快,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公司里头的人还没有下班。 小鬼大摇大摆地进了阎鹤公司的门。 他背着手,视察一样地在各个工位飘来飘去,有时还凑到电脑面前,试图找到这几日阎鹤睡不好的原因。 但电脑屏幕上都是花花绿绿的各种线条,看都看不懂,小鬼也只能悻悻然地嘀咕几句,跑去其他电脑面前看。 左看右看,没一台看得懂,倒是发现了最角落工位上打着瞌睡的小年轻。 他胸前挂着的工牌上写着实习生,桌上摞着厚厚一沓的文件。 大抵是因为昨日加班加得太晚,小年轻撑着头,脑袋一点一点地竟也睡着了。 小鬼鼻尖动了动,闻见了从小年轻身上飘出来的精神气。 他舔了舔唇,刚要偷熘上去吃个野味,就听到了指骨敲了几声桌面的声音。 随即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听不出喜怒:「杜平。」 小鬼扭头一看,看到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望着他,长腿宽肩,如冰雪雕琢成的五官没什么神情。 秘书杜平很快就将打瞌睡的小年轻拍醒,小年轻也傻眼了,慌慌张张起身,整理着自己朝阎鹤打着招唿。 小鬼奔过来,挂在他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 阎鹤脸色稍稍好了一点,直到他看到那位实习生的工牌。 姓陈。 虽然不叫陈澜,但阎鹤还是沉默了一瞬,但看着神情懊恼的实习生,还是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下次不要再犯。 小鬼趴在他耳边:「他应该是太困啦。」 「我有时候做鬼都很困的。」 第160页 「做活人上班肯定也会很困的。」 阎鹤没说什么,将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 小鬼从他身上跳下来,坐在书桌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面前人这几天公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阎鹤说没有。 小鬼摇头:「肯定有什么事,你瞒着我不告诉我。」 阎鹤:「我确实有事瞒着大人。」 「比如看到那个人,会想起陈澜。」 小鬼愣了愣,随即迟疑道:「所以……」 阎鹤抬头,望着他,等着他揭示自己善妒的一面。 小鬼舔了舔唇,紧张道:「所以我们真的要帮陈澜照顾地底下的爹吗?」 第74章 在小鬼看来,阎鹤向来沉稳自持,能让其如此长久惦记,连同白日里都时常想起的,定然是嘱託与恳求。 指不定他们拿了陈澜的日志,陈澜还真的託了梦给阎鹤,嘱託恳求拥有阴阳眼的阎鹤能够多多照拂地底下早死的爹。 要不然慕白还真想不出阎鹤为何平日里总是惦记陈澜。 陈澜给他当过师爷,可没有给阎鹤当过师爷。 小鬼嘀嘀咕咕道:「既然他託梦了给你,那我们便替他找找他爹吧……」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爹姓什么?多少岁去世的?他在梦中都同你说什么?」 正当叨叨絮絮间,小鬼就、看到阎鹤抬眼望着他,朝他道:「他同我说他从前与大人共事,默契十足,是大人的左膀右臂。」 慕白愣了愣。 阎鹤:「他同我说,他跟大人相处那般久,相较之下,大人同我三日七日相处的时日,并不算什么。」 「他还同我说,几百年后,只有他一个知晓大人生前的事,记得大人生前的模样,至于我,只能知道点零星碎片。」 慕白终于回过神。 陈澜作为他的师爷,万万不会这样说话。 这般说话的只有阎鹤。 坐在书桌上的小鬼迟疑地望着眼前的阎鹤。 他嘆息了一声,对他轻声道:「大人,陈澜从未给我託过梦。」 他对面前人承认先前的话并不是陈澜託梦所说,也承认了自己的另一面。 在几百年前,有个人在地府的书阁撰写日志,为了他家的小鬼做了几百年的阴差。 其中的情谊,虽有崇敬,但恐怕更多的是倾慕。 阎鹤几乎都能想像出来那副光景。 在年少不得志时碰到了惊才绝艷的探花郎,正直又两袖清风,恰逢年纪相仿,一同赏诗品词,却死在最好的年纪。 以至于惦念了几百年,才终得以释怀,投胎往生。 陈澜同小鬼相处共事的时日少说也有一年半载,但他同小鬼真正相处的时日更加少得可怜。 只有零星的三日七日。 妒忌是爱欲的另一面。 神仙也不能免俗。 慕白终于知道阎鹤为何会如此反常。 怪不得梦里会如此酸。 他有些哭笑不得,想着这几日自己捧着日志的时候,没过一会,阎鹤总会出现,坐在他旁边,问他好不好看。 那会的他还浑然不觉,乐滋滋地捧着日志说好看。 甚至还极力邀请阎鹤同他一起看。 大抵从那时候起,阎鹤就以为他爱看日志是因为日志是陈澜写的,同话本说的那样,他看日志是在睹物思人。 得知其中缘由,小鬼磨磨蹭蹭地解释自己爱看日志的原因,又说陈澜在地府下撰写日志,大抵是感恩自己。 从前陈澜娘病重的时候,是他拨了自己的私房钱让陈澜带他娘去治病。 为了防止这件事被衙门上下得知议论,此后有人上门效仿,他唯一的要求便是让陈澜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不能告知任何人。 陈澜是个死板的,愣是死了都没在日志里写出这些事,不告知人,连同鬼也别想知道。 说罢,小鬼又飘起来,他坐在书桌上,双手撑着书桌,眉眼弯弯地说不曾想到阎鹤也会因为陈澜不高兴。 阎鹤说他同他想得不一样。 他有很多不好的念头。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沉静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一汪安静深潭。 小鬼双手撑在桌面,没怎么在意,只伸了个懒腰。 他有时候也很坏,明明睡前的时候,同阎鹤保证只吸也一点点精神气,但每次都会忍不住偷偷多吸几口精神气。 于是小鬼拍着阎鹤的肩膀,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安慰说不要紧,多读圣贤书就好了。 就像他,每次察觉到自己想偷偷多吸几口精神气,会立马紧急剎车,开始念叨叨圣贤书,来克制住自己。 虽然每次都没多大的作用。 因为阎鹤每次听到他在叨叨絮絮,哪怕在沉睡中,也能意识昏沉地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他一头扎进充盈的精神气中,总是免不了吸食几口。 坏没事,多读书就好了。 但过不了多少天,有了实体的小鬼就知道了阎鹤口中不好的念头是什么。 那晚上床单换了两套,卧室的灯到了凌晨四点多才打开。 别看阎鹤一副雪胎梅骨的冷淡模样,其实也有很多恶劣的念头。 平日里对慕白惯得很,但到了另一处地方,任凭如何哽咽爬走,也不会停下动作。 如今慕白每次实体凝结的时间是七日,每隔一段时间就能获得七日的实体。 第161页 但前几日总是疼得没办法出门。 慕白原本总是生气的,他对阎鹤指责说:「我就有一个屁股。」 「再没有第二个了,你还老这样。」 阎鹤也总是诚恳道歉,然后给他弄了一个游戏机房。 于是慕白拖着伤残的屁股,快乐地在游戏机房里打游戏。 后几日,慕白就陪着阎鹤去公司上班。 如今有了实体,他再也不能挂在阎鹤身上进电梯,而是站在阎鹤身旁,同他一起进电梯。 秘书杜平还记得他,慕白跟他打招唿聊天。 「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秘书杜平点了点头,笑着道:「记得的,上次还是我带您出去的。」 小鬼点头:「对的,我也记得你。」 他夸赞道:「你上班从来不打瞌睡,很厉害。」 他做鬼在阎鹤公司飘来飘去那么久,没看见过杜平打瞌睡。 杜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看向阎鹤,以为是阎鹤的敲打。 谁知阎鹤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业务很强,上班确实没打过瞌睡。」 杜平头一次不知该怎么处理,只能茫然地接下赞赏,迟疑道:「谢谢阎总夸奖……」 去到办公室,慕白也看不大懂那些文件,在另一头的沙发上专心致志玩游戏机。 玩累了,就打着哈欠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有毛毯。 办公室里已经没有阎鹤的身影,另一个秘书说阎鹤去会议室开会了。 慕白点了点头,他起身,去办公室外面熘达。 他熘达到创意部门,发现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 慕白好奇地伸着脑袋看了一眼,发现一群人围着笔墨纸砚,正相互问对方会不会写书法。 一群人挤在一起,面面相觑,都说不会,顿时犯了愁。 慕白挤了进去,奋勇道:「我会——我会——」 他看上去年纪同新来的实习生一般大,黑髮柔软,穿着米白色毛衣,脚上踩着一双板鞋,活泼得同大学刚毕业的学生。 一群人让了位置,只见来人连袖子都不用提,提笔泼墨,笔尖如游龙一般轻巧遨游在纸张上,字迹遒劲有力,极其漂亮,一群人看了都连连惊嘆。 阎鹤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发现没人,按着秘书的话来到创意部门找人。 只见一群人围城一堆站着,坐在椅子上的慕白怀里塞着一大堆零食,嘴里叼着根红薯干,正奋笔疾书地写着毛笔字。 身旁的一堆人连连发出惊嘆,一人一句夸得小鬼耳朵有点红,矜持地说这没什么。 他模样生得好看,年纪又小,周围人都把他当成了实习生,没忍住捏着他的脸嘻嘻哈哈地着说下次多来这里玩。 然后小鬼就被拎了回去。 他嘴里还叼着红薯干,就被阎鹤问他怎么到处乱跑。 周围的员工吓了一跳,不明白平常见都难见一面的阎鹤怎么专门到他们这里。 小鬼叼着红薯干,热情地同他们道别,兴致勃勃道:「我下次再来找你们玩。」 一边说着,一边被阎鹤拎着领子带回去, 途中兜里鼓鼓囊囊的零食掉了几包,他还拍了拍阎鹤的手,示意阎鹤松开他领子。 阎鹤松开手,看着小鬼跑去捡起那几包零食,捡完后,才跟他一起回去。 等到两人走后,部门里一个同杜平关系不错的部门组长没忍住,好奇问道:「他是谁啊?」 「阎总的侄子?但阎总的侄子好像不长这样啊,难不成是阎总其他的亲戚?」 杜平咳了咳,知道阎鹤也不打算瞒着,但还是压低声音对身旁人说:「应该是阎总对象。」 刚捏完小鬼脸的部门组长:「……」 她哽了哽,不死心道:「真的?」 杜平点头:「真的。」 部门组长仰天哀嚎,只求自己塞的那点零食能够贿赂住小鬼。 办公室里,慕白坐在沙发上,吃完一包辣条,意犹未尽。 这玩意比火锅好吃多了。 甜滋滋的,还带着点点辣,回味无穷。 阎鹤一边看着文件,一边看到小鬼献宝一样地掏出来一包辣条,邀请他一起吃。 见他拒绝,小鬼顿时露出遗憾的神色,仿佛他错过了什么难得的美味。 他吃完辣条问道:「我明天还能来公司吗?」 阎鹤点了点头道:「可以。」 「但是这几天尽量不要离开我视线。」 从前几日开始,他便总能隐隐约约感觉附近有股浓重的阴气,那股阴气狡猾得厉害,时隐时现,感知得并不真切。 阎鹤头一次遇见如此浓重的阴气,要比从前那些恶鬼浓重得多。 倘若那股阴气不怀好意,恐怕连他都没有把握能够对付得了。 小鬼积极地点了点头。 早些年他苦读被束缚得厉害,如今玩起游戏,连最简单俄罗斯方块都能兴致勃勃地玩一下午。 玩困了就在沙发上睡觉等阎鹤。 大厦的另一处,一团阴气中,几个身着长袍的男子兴致勃勃地望着顶层办公室。 「哟,还替人家盖毯子……」 「假的吧,我上次喝醉了,躺他府前十几天,跟具尸体一样,也没见他给我盖张毯子。」 「哈哈哈哈,他何止没给你盖张毯子,他回府的时候还踢了你一脚,让你别碍着他的路,后来见你没动,就从你身上跨过去。」 第162页 「假的,对面那人肯定是假的,他天生就不会给人盖毯子。」 「自己瞧,他不仅给人家盖毯子,还盯着人家盯了好久……」 「盯了那么久,他怎么不亲人家?」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放浪?」 一团阴气中吵吵嚷嚷,几个男子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后,顿时觉得无趣。 不远处的办公室,宽大的沙发上,睡着的小鬼身上盖着毯子,模样瞧上去睡得很沉。 阎鹤只是拿了文件,坐在沙发一旁,一手翻着文件,另一种手时不时轻轻摩挲着小鬼的指尖。 亲也没亲。 搂也没搂。 甚至连手指触碰的地方都只是指尖。 「他好纯……」 阎狄感嘆道:「这玩意怎么可能是我们弟弟……」 此话一出,顿时获得一片感嘆附和。 听到从小爱睡觉的阎鹤对象是个压床的小鬼,不止是阎狄笑得喘不过气来,就连其他几位长子也笑得差点从榻上滚下去。 几人一合计,马不停蹄地奔来人间一探究竟。 虽说老阎王一怒之下将人丢到人间歷练,让阎鹤成了普通人,但他们几个哪怕想看点关于阎鹤的隐私,也是万万看不了的。 一行人嘻嘻哈哈地继续躲在阴气云中瞧着阎鹤。 傍晚时分,冬日太阳落得早,外头的光线越发暗淡。 天气寒冷,慕白想吃番茄味的火锅。 阎鹤带着他一起去超市,推着推车选购食材。 「所以这小子原来还能做到下班第一件事不是睡觉?」 阴云里的几个人还能嘻嘻哈哈说笑。 往常在地府中,神情倦怠的小阎王处理完事务,第一件事便是去睡觉。 而后等到几个人看到阎鹤提着一袋子的食材回到家中,开始洗菜备菜的时候,有些许沉默。 活了几千年,他们怎么不知道一向只会睡觉的阎鹤会做饭? 巨大的落地玻璃外草坪的地灯绵延亮着,屋内灯光暖黄,番茄汤底咕嘟咕嘟翻滚冒着气泡,白雾热气缥缈,香气十足。 慕白很喜欢吃番茄味的火锅,酸酸甜甜,十分开胃。 阎鹤替他盛了一碗番茄汤,又给他烫火锅的食材,烫好后装在碗碟里,让他吃慢点,不能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挽着袖子,不管是帮身旁人盛汤还是剥虾,都像是在伺候着身旁的小鬼。 他们何曾几时见过阎鹤伺候人? 阴气云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咽了咽口水,继续往下看去。 大抵过了一个小时,一顿火锅结束。 阴云里的几个人看着阎鹤起身,收拾碗筷,将厨房堆积的碗筷亲自放到洗碗机。 原本在阴云中嘻嘻哈哈的几人再也说不出话,彻底地沉默。 不多时。 几人彻底悟了。 原来不是人打小就爱睡觉,是老婆没出现,懒得搭理他们几个当哥的,见着他们都烦,成天睡觉等老婆。 如今老婆出现了,自然是觉也不爱睡了,饭会做了,碗也会洗了,还知道给老婆盖毯子。 白日里有事没事也不爱跑去睡觉了,而是当个盯盯怪,盯着小鬼睡觉都能心满意足。 阴云里的几人对视了一眼,搓了搓手道:「让黑白无常带那小鬼过来同我们说说话?」 阎狄摸了摸下巴:「我看行。」 「反正都快成亲了,我们同弟妹说几句话也是应该的。」 第75章 「大人最近有去什么地方吗?」 别墅客厅里,沙发另一头的阎鹤忽然开口。 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看着综艺的小鬼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说没有,又问:「怎么了?」 阎鹤只说没什么。 慕白没放在心上,他啃着阎鹤给他烧的香火零嘴,同红薯干一样,能嚼很久解馋。 电视上播放的综艺到了gg时间,慕白嚼着红薯干,扭头看阎鹤。 穿着黑色家居服的阎鹤微靠着沙发,正垂头看着笔记本电脑,一串佛珠随意搁在手旁的案桌上。 慕白想知道那串佛珠是不是当初灼伤自己的那床佛珠,好奇地伸着脖子去看了一眼,就被拎着领子拉了回去。 阎鹤抬眼:「跑去那边做什么?」 慕白问他怎么把佛珠拿出来了。 自从上次佛珠将他手掌灼伤后,他再也没有在阎鹤身边看到这床佛珠。 甚至时间久了,慕白都快忘了从前的阎鹤手腕上一直带着这串佛珠。 阎鹤只是慢慢在笔记本上敲了几行字,嗓音淡淡说有脏东西。 从前几日开始,他就从慕白身上闻见一些极淡的阴气。 那些极淡的阴气大抵是在暗处窥探时沾染在小鬼身上。 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一日不落地在暗中窥探着小鬼。 阎鹤垂下眸子,长睫掩盖住眸中的阴冷。 慕白一听阎鹤说有脏东西,随即大惊失色地扭头望了望四周,但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也是脏东西。 他咳了咳,以为是阎鹤又看到了哪家的小鬼飘荡,心生害怕,安慰道:「没事,不用怕。」 「那些脏东西,无非是无头鬼无目鬼,这些我还是打得过的……」 大不了将他们脑袋和眼珠子一齐给偷偷丢出去。 第163页 阎鹤:「大人这几日早点过来好不好?」 慕白只当是面前人害怕,当即挺直胸膛:「好好,我天天都早早过来找你。」 「我接你下班,你别害怕。」 阎鹤:「大人真好。」 「没有大人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鬼被夸得飘飘然:「我自然是得要好好保护你的……」 「我娘说,保护自己相好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我从小也是同阿生学了点一些功夫的,揍一些到处飘荡的小鬼还是可以的……」 阎鹤微笑,一边说大人真厉害,一边回復笔记本电脑里的对话,问对话框那旁的弘白能不能替他搞到点舍利子。 最好是绞杀恶鬼多一点的舍利子。 ———— 次日午后。 初冬的阳光薄雾一般,一碾就碎,白茫茫地洒落。 「睡着了?」 「还真睡着了……」 「别挤别挤,你踩着我脚了——」 地府深处,金碧辉映的宫殿偏殿,美人塌上蜀锦逶迤垂在地面,榻上沉睡的小鬼睡得香甜,长长睫毛合拢,额发有些散乱,全然是一副睡得沉沉的模样。 阎狄同几个长子围在塌前,先是迫不及待地挤成一团,瞧着自己未来的新弟妹。 但一行人看着压床的小鬼足足睡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小鬼甦醒的痕迹。 阎狄没忍住,哽了哽道:「怎么能睡那么久?他真是压床的小鬼?」 哪有压床的小鬼睡得如此久。 其中的一个长子耸了耸肩:「你们非要黑白无常白日将他掳来,人家小鬼晚上去压人,白日自然是得睡觉的。」 几日前,几人合计要同新弟妹好好说几句话,要黑白无常将那压床的小鬼带到他们面前。 几个长子性子急,等不着晚上黑白无常去掳人,白日里便让牛头马面将小鬼给掳来。 听说牛头马面去掳人的时候,小鬼还在墓地里睡得香甜,掳来放在美人塌上时,还慢吞吞翻了个身。 那会几人都以为被掳来的小鬼察觉到动静准备醒来,谁知小鬼只是挠了挠脸,翻了个身,继续睡得香甜。 美人塌前的一个长子坐在摇椅上,搭着腿,支着下颚,笑吟吟地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要不叫醒吧……」 「外头都快落日了,天黑之后,不放回去那小子发现了怎么办?」 「没事,他这会还是普通人,难不成还能下地府来找我们不成……」 「就是,难不成还能下地府找我们不成?我们至少得同这小鬼说说话吧……」 一行人足足等了好几个时辰,才等到美人榻上的小鬼慢吞吞翻了个身,挠挠脸,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醒来。 他迷煳地睁开眼,却发现几个身形挺拔的男子身着长袍,墨发逶迤,半弯着腰惊奇地盯着他。 「……」 慕白有些迷茫。 他以为自己还是在梦中,嘀咕了几句,翻了个身,打算换个方式继续重新起床。 谁知小鬼刚翻身,阎狄一行人便眼疾手快地将他摁住,生怕他一闭眼又睡过去。 慕白脑袋被人摁住,转都转不了。 他有些不大高兴,伸手拍了拍摁住他脑袋的那只手。 但很快,拍完后手上传来的感觉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 几个半弯着腰惊奇望着他的长袍男子都是真的。 慕白一下就被吓清醒了。 见小鬼清醒后,阎狄同几个人也收回了手,酝酿出笑容,笑吟吟柔声道:「你醒了?」 几人先发制人,诚恳道:「我们几个见你躺在路边,看样子昏睡了好久,便将你给带回来了。」 慕白起身,才发现自己屁股底下坐的也不是津市的墓地,四周也不再是荒凉的树丛,而是金碧辉映的侧房。 地上铺满了椒红长毯,美人榻上的薄纱逶迤垂落,四周的几个人容貌各异,但都是一顶一地俊美。 几人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就是眼睛太亮,跟夜里的大灯泡一样,炯炯有神,兴致盎然。 慕白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里有些打鼓。 大抵是看出了眼前小鬼的忧虑,阎狄偏头,推了几下好奇得脸都要凑上来的长子,诚挚地对小鬼说自己不是什么坏人。 几人一唱一和,热情地问小鬼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慕白只谨慎摇头,他道:「我要去接我男朋友下班了。」 阎狄几个对视一眼,眼睛顿时更亮了。 阎狄清了清嗓子,佯装讶异道:「接你男朋友下班,做鬼哪有下班这一说的?」 慕白瞧了一眼四周陌生的环境,并不没有说自己的男朋友是普通的活人,他只含煳道:「我晚上都去接他的。」 阎狄乐了。 几个长子笑嘻嘻地在后头碰头说话:「还要接?」 「以前怎么不知道小阎王下班了还要人接?」 几个长子离得远,加上是头碰头地说着话,小鬼这边听得并不真切。 他依旧是抱着一副谨慎的姿态,不明所以地望着几个身着长袍的男子。 阎狄装作好奇道:「你男朋友怎么下班还得你去接?」 慕白:「他最近时常碰到点脏东西。」 「他害怕,我得去接他才行。」 第164页 阎狄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脏东西? 害怕? 他强忍着笑,忍得肚子都快发起痛来。 活了几千年了,头一次知道地府里准备接班成为阎王的阎鹤害怕脏东西。 身后的几个长子没他能忍,已经背过身,笑得几乎近抽搐,但怕吓着无知无觉的小鬼,硬是一声笑都不敢泄出来。 慕白看了一眼身后几个忽然背过身,开始一抽一抽的男子,神色谨慎道:「他们怎么了?」 阎狄:「犯病了。」 「不用理。」 慕白又带着点惊疑问:「你们是什么人?」 阎狄强行忍下笑,清了清嗓子:「我们是一家子的。」 「来探亲,看看我们未来的弟妹。」 他活了几千年,遇见的人碰见的事要多得多,因此正经起来模样还是颇能唬人。 慕白哦了一声,便问道:「那你们见到你们的弟妹了吗?」 阎狄:「见着了。」 「模样生得好,性情也不错,一板一眼的,倒是挺可爱。」 慕白点点头:「那就好。」 谁知阎狄又问:「那你觉得我们这几个哥哥见着弟妹,弟妹会觉得我们一家如何?」 慕白愣了愣,随即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要不要说。 阎狄兴致勃勃道:「没事,你说罢。」 「这处都是我们的宅子,没人能听得到。」 慕白谨慎地老实道:「怎么说呢。」 「你们家宅子挺大的,人家姑娘应该会挺喜欢的。」 「就是你们家得病的兄弟有点多。」 他探着脑袋:「五个兄弟都有病,若是治不好,人家姑娘瞧见了,恐怕得跑。」 阎狄:「……」 他挺关切地真诚道:「趁你家的弟妹还没瞧见,赶紧让你其他的兄弟去治治吧,治好了,你家的弟妹也就不会扭头就走了。」 阎狄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始转移话题:「你男朋友碰见了什么脏东西?」 小鬼摇头说不知道。 起初阎狄还是笑吟吟,但听到小鬼一脸神色凝重地说:「他确实是挺怕那些脏东西的。」 「好久的佛珠也拿出来戴了,还时常往家里贴符纸,指不定这次的脏东西不是什么无头鬼……」 「最近几日感觉他总是睡不好,夜里时常看我几眼才睡下。」 阎狄与身后的几个长子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火。 阎鹤是被老阎王丢去人间歷练,但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邪祟都能上前踩一脚。 当着他们的面,那些脏东西还如此嚣张。 当即,阎狄便同小鬼说他们几个自会解决掉那些脏东西,定会将那些脏东西重重踩在脚下,最后绞杀得无影无踪。 第76章 听着眼前几位人说要将那群脏东西绞杀,慕白仍旧是一副谨慎的模样。 他偷偷瞥了四周敞亮的侧殿,总觉得有几分古怪,嘴巴闭得紧紧的,不再说他与阎鹤的事。 眼前的几个人却仿佛对他很好奇,兴致勃勃地问他许多事情,见他不说话,又说了许多逗趣的话,似乎要将他逗笑才行。 慕白着实招架不住,只好硬着头皮说自己要回去了。 谁知,几人好似意犹未尽一般,坐在榻下,抬着头挽留他,劝他再多待一会。 阎狄一会说五个兄长都有病,从未与正常鬼交流过,一会又说再不同正常的鬼交流,自己也快要得病,想让他留下来再陪他说说话。 慕白见先前几个人背对着他一抽一抽的犯病模样不似作假,只好答应眼前的鬼。 但他还是谨慎道:「那我们就再聊二十分钟。」 「只能聊二十分钟,再多也不行了。」 阎狄眉眼弯弯撑着下颚,瞧着眼前的小鬼一板一眼的模样,连说了几个好。 从前怎么没发现一板一眼的小鬼逗起来那么有趣? 「我不爱读书,但倘若大人给我推荐几本,说不定我就爱读了。」 「大人给我推荐几本吧……」 「你别问,给我问问,我可是一句话都没得问……」 「给我同他说说,给我说说……」 不多时,小鬼就摇头说二十分钟已经到了,他得回去了。 阎狄愣了愣,立马说:「别走啊,我们给你拿香火怎么样?」 「你想吃什么样式的香火?我们这里都有,再陪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我们现在就去拿香火给你吃,你且等着。」 说罢,他同几位兄长便起身,临走前还兴致勃勃地叮嘱道:「等一小会,我们拿好东西给你。」 「吃完了再走吧。」 人间都是这样,客人来到府上做客,都得吃顿饭才走。 先前倒是他们疏忽了。 看着身着长袍的几人翩然消失不见,慕白起身追了几步,发现压根就追不上。 那几人几乎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白只能慢慢停下,谨慎地打量着四周,发现找不见出去的房门口,连窗都发现不了。 怪不得那几人能够放心地将他留在这处,一同去给他找香火。 慕白坐在榻上,心中还在思索着这几人到底是谁时,偏头瞧见落在地上的孔雀羽扇。 那把羽扇华贵至极,镶嵌其中的宝石熠熠生辉,每一根羽毛光泽散发着柔和珠光,一看便知奢靡昂贵。 第165页 大抵是先前随手放在榻上,随后不知被谁给碰掉在地上。 慕白弯腰,想将那柄羽扇拾起。 谁知指尖刚碰到羽扇,就错愕得连连后退几步。 羽扇不知用什么制成,一触碰便散发出极尽恐怖的恶鬼气息。 那股恶鬼气息阴冷得极尽骇人,相较之下先前在津市碰见的那些恶鬼,都如同大巫见小巫。 慕白被吓得后退了几步,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四周,只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恶鬼窟,浑身都发起冷来。 先前笑吟吟的几位身着长袍的男子,如今在他眼里也变成了披上了层人形皮囊的恶鬼。 另一旁,阎狄同几位兄长在储物阁里翻箱倒柜,给小鬼找香火。 香火不是没有,但在他们眼里能拿出手的香火,那便得好好翻找。 不多时,阎狄拎着由奇珍异宝塑成的香火,兴致勃勃地同兄长一起回到偏殿。 但偏殿已然没了小鬼的身影。 几人纳闷地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小鬼的身影。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阎狄瞧见散落在地上的孔雀羽扇。 他弯腰捡起那柄羽扇,很快就知道了是什么回事。 「你拿这玩意过来做什么?」 「这羽扇里头还关着你先前捉的恶鬼,你还拿来做什么?」 羽扇的主人也立马知道其中关窍,悻悻然:「这不是好看嘛……想着拿来装一下……」 「装装装,装个屁,鬼都给吓跑了……」 「好了,四处找找吧……」 偏殿闹哄哄一片,一群人指责来指责去。 红木柜里头的小鬼大气都不敢出,但纵使是这样,萦绕在四周的阴气还是悄无声息地飘散出去。 几人只需稍稍施个法,便能瞧见小鬼的大致位置。 正打算走过去好声好气将小鬼哄出来时,偏殿的大门被牛头马面慌慌张张施了法闯了进来。 阎狄面露不喜,抱着手说:「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几位兄长也是道:「就是。」 「有什么不能好好走过来说?」 牛头马面拼命摇头,喘匀了气才颤颤巍巍地附在阎狄耳边说了一句话。 阎狄嗓音徒然飙了上去:「他下来了?」 牛头马面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几个兄长啧了一句:「做什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阎狄回头同他们说了一句。 几人:「……」 「真下来了?」 阎狄:「废话,牛头马面亲眼看见的。」 「手上还拿着几颗舍利子。」 几人:「……」 一阵死寂的沉默后。 一行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鬼口中的脏东西很有可能是他们自己。 阎鹤很有可能是下来弄他们的。 普通人的阎鹤还好说。 就怕搞不好阎鹤弄着弄着,就觉醒了记忆,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到时候找乐子的他们估计就成了地府的乐子。 又是一阵寂静。 一行人面面相觑,随后,阎狄勐然被一众兄弟推了出来,那群兄弟望着他,小声道:「你同他老婆说话说最多。」 「你去对付他。」 阎狄:「……」 他怒道:「我才同他说了多少句?你还上手去捏那小鬼的脸呢……」 「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我哪里捏了那小鬼的脸,我就是看有灰,伸手替那小鬼蹭一蹭……你还让那小鬼教你读书……」 一行人一边不甘示弱地嚷嚷着对方同他老婆说话最多,一边火急火燎想着赶紧将阎鹤的老婆还回去。 躲在柜子里的小鬼听着外头忽然大声嚷嚷起来,内容听得并不真切,但像是起了内讧。 小鬼还没来记得松一口气,柜门「唰」地一下就被拉开了。 小鬼:「!」 眼前的几人火急火燎地拉开柜门,挤出笑哄着他快从柜子中出来,他们马上就将他送回去。 但瞧着几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小鬼被吓得脸都发白了,只当眼前几人终于是忍不住,露出恶鬼的一面,要将他分食。 他拼命摇头说不出,双手死死拽着柜门,悲戚地大喊说着诸位英雄好鬼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吃他,他上有个水鬼,下有个相好,万万不能被吃去。 阎狄这边都快急得火烧眉毛了,但又不敢强硬地动手,生怕小鬼同阎鹤说些什么,等阎鹤恢復记忆,他们几个找乐子的更加吃不了兜着走。 但小鬼不知哪里来的吃奶的劲,同树袋熊一样死死扒在柜门上,如何都撕不下来。 阎狄一行人没了法子,只能火急火燎地强行使了点力将小鬼硬生生从柜门上扒了下来。 被架着四肢的小鬼面露惊恐,以为这几个恶鬼要同话本里的妖精一样要将他丢到锅里煮了分食。 一时间小鬼挣扎得更厉害,拳打脚踢,在半空中使劲蹬着腿试图逃脱束缚。 一行人火急火燎地架着小鬼往殿门外走,刚出殿门,没走几步就碰上了一道颀长身影。 来人面如冷玉,长身玉立,身后昏暗的盏盏鬼火晃动,如同冰雪雕琢的五官俊美,眼眸中的阴冷得骇人。 他几乎是一眼就瞧见小鬼四肢被几个人架着,拼了命地挣扎,小鬼眼眶都急红了。 第166页 周围的几人火急火燎地不知要往哪处敢,架着小鬼直愣愣就要往前沖。 一抬头就看到阎鹤的几人:「……」 一行人堪堪停住脚步,面色死寂,没想到几百年来头一次碰面是在这种情况。 从眼前人燃起冰冷的骇人怒意中,几人不难猜出此时此刻他们在阎鹤的形象是什么。 鬼鬼祟祟偷了对方的老婆并且拔足狂奔的恶鬼差。 面前人手中的舍利子几乎被攥得摩擦出侧耳声响,看得出眼前人的冰冷怒意攀升到了峰顶,仿佛要将整个地府掀翻。 骤然间,阎狄几人看到阎鹤四周围绕的无形符咒疯狂晃动,发出尖锐恐怖的唿啸声,仿佛狂风骤雨中苦苦支撑的渡舟,随时随地都会崩裂。 被密密麻麻无形符咒包围在其中的阎鹤眼眸逐渐赤红,黑髮渐渐变长,彰显出不同凡人的特徵。 那是老阎王当初布下的符咒,为的是将阎鹤锁在人间。 可老头子还没说阎鹤能回来。 阎狄大骇,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听到手中的小鬼急得大喊一声:「阎鹤——」 他下意识松开手,小鬼立马用力挣脱其余人,同颗炮弹一样直愣愣地冲到了阎鹤身旁。 倏然,阎鹤四周疯狂颤动的无形符咒缓缓停息平缓下来。 小鬼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骑在阎鹤脑袋上,扒拉着他的眼睛,惊慌失措:「你眼睛怎么变红了?」 「你说话啊——」 「你头髮怎么也变长了——」 「谁把你变成这样的?你还能说话吗?」 被小鬼骑在脑袋上的阎鹤沉默了一下,终于沙哑开口:「能说话。」 「大人,你拽我头髮拽得有点疼。」 惊慌失措的小鬼低头一看,自己的两只手都拽着阎鹤的长髮,他立马放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第77章 小鬼急得出汗,他松开阎鹤的长髮,但依旧骑在阎鹤的肩上,扒拉着他突然变红的眼珠子。 身下人往常如同黑曜石的眸子此时变为冷沉的赤红,多了几分冷淡的锋利。 但看见火急火燎地望着他的小鬼时,赤红的眸子蓦然柔和下来。 阎鹤听话地半仰着头,睁着眼睛,安静给小鬼看自己忽然变红的眸子。 小鬼紧张摸了摸他的眼睫,嘴里的话如同连珠炮似的,忧心忡忡道:「疼不疼?」 「眼睛怎么就变红了,里面是不是出血了?」 「是不是眼睛被什么东西戳伤了?」 「还能看见东西吗?」 「快眨一下眼给我瞧瞧。」 两人对面的阎狄一行人目瞪口呆。 眼前的小鬼不止骑在了阎鹤脑袋上,甚至让阎鹤眨眼,阎鹤就安静地眨眼,还旁若无人地低声安慰着身旁的小鬼,说真的没事。 「再眨两下。」 一向神情倦怠冷淡的阎鹤听话照做。 小鬼仍旧是不放心,紧张道:「眼珠子转一圈给我瞧瞧。」 阎鹤:「……」 他沉默一瞬,小鬼凑近他,惊慌失措:「转不了吗?」 「是坏掉了还是被人戳得转不了?」 阎鹤转了一圈眼珠子。 被吓得不轻的小鬼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异常警惕地抬头望着面前的阎狄一行人。 他背嵴绷得很直,浑身上下都像绷紧的弦,颇为忌惮道:「是不是他们戳你眼睛?」 阎狄一行人:「……」 阎鹤说不是。 满头大汗的小鬼松了一大口气。 要真是眼前一行人戳的话,他还真有点打不过。 小鬼立马头碰头开始同阎鹤压低嗓音,神色极为凝重道:「他们兄弟几个都是恶鬼。」 「但后面五个兄弟都是有病的,一犯病就容易抽抽,肯定好对付。」 「你去对付那五个有病,他们犯病抽抽了,你就使劲跑。」 「我去对付那个没病的。」 说罢,小鬼心中已经是视死如归。 他知道自己对付那个没病的恶鬼大抵是什么胜算。 但他好歹是个小鬼,死过了一回。 但阎鹤只是个活人,对上那没病的恶鬼不仅没胜算,甚至极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阎鹤望着阎狄一行人,神色微妙。 他不知怎么觉得眼前的几人莫名有种熟悉感,仿佛冥冥之中与眼前的几人有什么关联一样。 但小鬼说眼前的一行人有病。 阎鹤微微一怔:「五个都有病?」 小鬼使劲点头:「都有病,我亲眼看着他们发病,」 「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吓人极了。」 阎鹤沉默了一会,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同眼前容易发病的几人没什么关联。 先前的感觉大抵是错觉。 正当小鬼紧绷身子到极致,准备同一行恶鬼殊死搏斗时,就看到一行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知交流了什么,竟默契十足地化为几缕菸灰,消失在两人眼前。 动作极为迅勐,甚至还能从那几缕菸灰中瞧出几分逃窜的意味。 已然准备好大战一场的警惕小鬼:「?」 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几缕菸灰四处溃散,攥紧的拳头一时之间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阎鹤伸手,手指落在小鬼的颈脖上,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轻轻摩挲几下。 第167页 像是将弓着身子随时随地准备打架,同炮弹一样冲出去的警惕小猫拎起来。 小鬼喃喃:「他们跑了?」 阎鹤点了点头:「跑了。」 小鬼仍旧是不可置信:「就这样跑了?」 他们甚至都没有进行对峙。 连交手都没有交手,就直接跑了。 阎鹤微微一顿,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宽大掌心若隐若现地浮动蔓延着金色纹路。 他停顿瞬息后,收起手掌,压低嗓音道:「大抵是察觉到黑白无常的气息,便跑了。」 小鬼神情惊疑,更加不可置信喃喃:「黑白无常?」 「这处是地府?」 阎鹤点了点头。 小鬼神情恍惚,仿佛整个人生观都收到极大的冲击:「什么恶鬼,会将小鬼抓到地府?」 「他们怎么会自己跑来地府?」 旁的恶鬼生怕被阴差抓到地府,那群恶鬼竟无法无天到将小鬼抓来地府。 阎鹤:「要不怎么说他们有病。」 小鬼恍惚地想了想,好像确实是。 六个鬼,五个鬼有病,剩下一个没病的,恐怕拦也拦不住那五个有病的。 有病的人犯起疯病来,连死都不怕。 有病的鬼犯病起来,大抵是连阎王爷都不怕。 阎鹤摸了摸小鬼的脸,见他仍旧是一副愣然的模样,只当是被吓着,便牵着他往外走。 他并不怎么在意先前的几人到底是不是因为察觉到黑白无常的气息而后逃窜。 小鬼平安无事就好。 地府入口。 凌晨三点多,勾完魂的黑白无常打着哈欠,在入口闲聊,等着下地府修復升级系统的阎鹤。 黑无常仍有点顾虑:「老这样放他下去,他岂不是以后在地府都来去自如?」 白无常打了个哈欠道:「你想想,生死簿都说了,他是自己人……」 「况且我们将人放进来那么多次,你以为上面的人不知道?若是上面不同意,恐怕早就出手警示……」 两人正闲聊时,察觉到身后传来两道陌生气息,白无常转过头,懒洋洋地准备将身后的生魂从地府送回人间。 两侧的长路布满白茫茫的薄雾,一抹修长挺拔的轮廓渐渐显现,墨色的长髮逶迤,在暗淡天光中,一双赤红的淡漠眼眸比盏盏鬼魂中还要瞩目。 黑白无常下意识起身,连忙抓着铁链脱口道:「阎王……」 但待不远处的走近,黑白无常才惊愕发现,眼前人哪里是什么过来视察的阎王,分明就是前不久让他们带进地府的阎鹤。 眼前人同先前进地府那副模样全然不同。 黑白无常心下惊骇,对视一眼,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还没等两人细想,阎鹤牵着的小鬼就沖了上去,一副终于找到组织热泪盈眶的模样。 他抓着白无常,使劲摇晃,痛心疾首道:「你们地府进鬼了!」 「六个鬼!还在你们地府安了家。」 「赶紧好好查查,是不是出了什么内鬼!」 白无常极其少见地愣然在原地,好一会才茫然地点头:「好……等会就去查……」 小鬼又将身后的阎鹤拉到面前,紧张道:「还有,你能帮我瞧瞧他吗?」 「他是不是下地府的次数多了?变异了?」 他努力用手指撑大阎鹤的眼睛:「他先前眼睛不是这样的,是黑色的,如今变成了红色。」 「别动,你眼睛睁大一点,让白大人好好瞧瞧。」 阎鹤眼睛被扒拉得有点疼,沉默了一瞬,还是微微弯着腰,方便小鬼扒拉他眼睛。 看着眼前长发红眸疑似小阎王的阎鹤眼睛被两根手指使劲撑大,白无常露出惊恐的神色。 小鬼瞧着白无常惊恐得话都说不出的样子,心里勐然咯噔一下,颤颤巍巍道:「真变异了?」 阎鹤轻轻地朝着白无常摇了摇头。 白无常打了个激灵,按下内心的惊涛骇浪,硬着头皮强装镇定道:「没、没变异,兴许是沾上了点阴气……」 他同黑无常慌乱道:「我将你们送上去吧,时间快到了,再不上去就来不及了……」 说罢,不等两人反应,黑白无常慌里慌张地就将面前的两人从地府里头送出去。 甚至因为太过慌张,将阎鹤的魂魄送进躯体时,还手忙脚乱地给顺带给小鬼魂魄凝成了实体。 送完两人的生魂后,黑白无常同先前的几个恶鬼一样,颇有些慌不择路地消失在半空中。 在黑白无常消失前,魂魄形态的阎鹤偏头,目光落在黑白无常的背影。 眼一睁一闭,慕白就一脸懵然地坐在别墅卧室的大床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和脚,随即又勐然扭头望向一旁的阎鹤。 魂魄回到躯体的阎鹤睁开眼睛,他坐起身,先前的长髮与红色眸子都消失不见,恢復到原来的黑眸与短髮。 慕白被吓得半死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伸手摸着阎鹤的眼睛,有些蔫蔫小声道:「你以后别下地府了。」 阎鹤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只是摸着他的头髮和脸,低声道:「那几个恶鬼有没有伤到你?」 慕白老实摇头:「没有。」 「他们只是问我好多话。」 「一会问我从前家中有几口人,一会问我同你是如何相识,一会又问我从前家中姊妹成亲都需要什么聘礼……」 第168页 「后面还去拿香火给我。」 阎鹤一边听着,一边检查小鬼身上有没有伤口,直到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边,才停了手。 他伸手,将还在叨叨絮絮的小鬼揽进怀里,感受着肌肤相贴的熨帖。 真实、确切地存在于他的怀里。 叨叨絮絮的慕白似乎意识到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卧室的夜灯昏黄,窗外寒风中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被压弯的枝桠沉甸甸落满霜雪,最终承受不住倏然坠落,发出轻微声响。 长久的沉默中,抱着他的人心跳逐渐平缓,但依稀能够窥见先前隐藏得极深的不安。 慕白小声道:「我先前不见,你是不是找了我好久?」 阎鹤垂着眼睫,手指一根一根地与他交握,然后说没有。 他说:「只是找了一小会。」 慕白知道眼前人大概是找了很久,甚至最后去了地府找他。 他半跪在床上,手臂环着眼前人的颈脖,脸颊贴着阎鹤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朝他小声安慰。 阎鹤心尖都快软成一汪水,低头亲他。 他亲得很慢,在冬日凌晨的雪夜,不含任何情慾,只多了些温吞的柔情。 亲完后,舒服得半眯着眼睛的小鬼睁开眼,他鼻翼动了动,道:「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得更好闻了?」 先前的阎鹤身上散发的阴气已经很好闻,总是引得他忍不住靠近。 如今阎鹤身上散发的阴气更纯粹更浓郁,同馥郁清幽的植物草木根茎清冽的汁水味。 阎鹤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看到掌心若隐若现浮动起一瞬金色纹路,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低头:「可能是大人饿了。」 慕白砸吧了两下嘴:「有可能。」 应该是饿了,要不然刚变异的阎鹤怎么会比之前的阎鹤好闻那么多。 在尼克萨苏的电影中,变异的生物都是奇形怪状,丑陋不堪。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扭头,亲了一口阎鹤,对着阎鹤说了一句喜欢。 阎鹤嗯了一声,看上去很平静,仿佛没什么波动。 但慕白却精神抖擞地躺了下来,等着今晚的饭。 他发现只要自己晚上睡前亲一口阎鹤,再对阎鹤说一句喜欢,当天晚上阎鹤的精神气就会格外香甜柔软。 那股醇厚的精神气几乎是入口即化,同蜂蜜一样甜滋滋。 嗜甜的小鬼几乎每次都吃得不亦乐乎。 第二日,冬日清晨。 床头柜的闹钟一如既往准时在六点半响起,又一如往常地在响了一声后被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冷白的手给摁掉。 浅灰色大床上,小鬼还在熟睡,大抵是因为有了实体,睡得双颊稍稍泛红。 阎鹤动作很轻地起了身,一只手搭在肩胛处,只觉得一整晚有些昏沉,仿佛断断续续坐了一整晚的梦,梦见许多零碎片段。 他只当是昨晚睡得晚,加上小鬼吸食了精神气,没有过多在意。 他踩着棉拖悄无声息去到洗漱室,在明亮的洗漱镜前对上一双红眸。 阎鹤:「……」 好在头髮还是短的。 望着那双红眸,想起小鬼惊慌失措地地努力用扒开他的眼睛,阎鹤觉得到有些头疼。 他盯着镜中的那双红眸,平稳地开始跟自己讲道理。 他在心里同自己讲:「你要是想给他扒着眼睛吓他一整天,你就继续红着。」 讲了一会道理,阎鹤闭上眼睛,试图控制意识,不一会睁开,发现红眸已经褪去,洗漱镜中的男人黑眸如墨一般深沉。 阎鹤神色如常地拿起牙刷开始洗漱。 随后的几天,阎鹤渐渐发现自己身上开始冒出许多不寻常的事。 他开始频繁地在夜里做梦,梦境模煳且如同走马观花一般,断断续续如同一部记忆残缺的回忆录。 清晨醒来眼睛是红眸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时他对阴气的感知也敏锐到极致。 阎鹤意识到自己不是正常人的那天下午,拥有实体的小鬼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冬日容易犯困,看着看着就睡在沙发上。 他在厨房给小鬼烤蛋挞。 小鬼喜欢吃蛋挞芯表面微微焦黄的蛋挞,觉得那样的蛋挞要比寻常的蛋挞甜一些。 但有时候因为烤箱受热原因,并不是每个蛋挞芯都能微微焦黄。 阎鹤看到烤盘里有些蛋挞芯没泛起焦黄,抬了抬手,指尖竟下意识飘逸出几缕幽蓝色的火焰。 幽蓝色的火焰跳跃在黄汪汪的蛋挞芯表面,使其迅速泛起一层诱人的焦黄。 阎鹤怔住,收回手指,几缕幽蓝色的火焰听话而顺从地消失。 不多时。 在沙发上醒来的小鬼得到了一整盘蛋挞芯泛着诱人焦黄的蛋挞。 小鬼快乐了一整天。 阎鹤髮现自己手指能蹦出火星子的那天就去找了弘白。 弘白磕着瓜子,在寺庙炕上盘着腿,问他知道是不是终于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了。 阎鹤点了点头,问了一句自己这样对小鬼有没有危险。 磕着瓜子的弘白神色复杂地停住,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神情望着他,最终还是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他走时,弘白终于没忍住问:「你就不问问关于你自己的事吗?」 阎鹤说没必要知道。 第169页 不是正常人就不是正常人。 手指能蹦出火星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事没事还能替小鬼烤个小板栗。 回家的红灯有五个,一个红灯停五十秒,阎鹤能在等红灯的时候,掏出口袋的生板栗,指尖蹦出两缕幽蓝色火焰,烤着手上的小板栗。 刚开始烤不太会烤,容易烤煳。 但是五个红灯,等他回到家,除去煳掉的板栗,也有满满一手的烤板栗。 小鬼很喜欢吃阎鹤给他带回来的烤板栗,总觉得上面似乎附着阴气,要比寻常在街头买的烤板栗要香甜许多。 于是小鬼在门口接他下班接得更加积极,每次都能收穫满满一大兜的烤板栗。 他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屯粮一样屯着自己的小板栗,剥两颗,自己吃一颗,给阎鹤吃一颗。 到了后来,阎鹤已经能很好地控制指尖上的火焰,烤的东西越来越熟练。 有时能将红薯烤得又香又软,偶尔还能给小鬼电个爆米花。 除了眼睛的眸色比较难控制,其余的异常阎鹤都能很好地控制。 过了一段时日,阎鹤也能控制眼睛的眸色,只不过有时候情绪亢奋攀升到顶点的时候,黑眸会控制不住变化成红眸。 阎鹤也有考虑过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小鬼。 但在小鬼拥有实体的某次深夜,床头灯亮着,后半夜因为某种情绪到达顶点,眼眸变成了红色。 哭得昏昏沉沉快睡着的小鬼看到后,先是愣了一下,立马就清醒过来,着急忙慌地说他眼睛又变红了。 身残志坚的小鬼挣扎爬了起来,说肯定是有大问题,要带着他去医院看看。 阎鹤一开始将小鬼拉回来,嗓音沙哑说没事,准备继续。 小鬼难得有些生气,指责他顾尾不顾头。 阎鹤低头看了一眼尾,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尾,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到顾头不顾尾。 哪怕是神仙来了,大抵也没有办法做到忽视顾头不顾尾。 他把小鬼拉了回来,又过了一会,激烈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情绪终于平復下来,眼眸也渐渐变为黑色。 阎鹤让脸颊埋在枕头上的小鬼回头看他,说他的眼睛已经变成黑色。 脸庞湿漉漉的小鬼抓着枕头,带着点茫然地哽咽地扭过头去看他,有些愣愣地喃喃说:「变、变黑了?」 阎鹤抓起他一只手的手腕,俯身亲了亲,低笑着说:「黑了。」 这时候的小鬼鼻尖都是红的,已经被坐得失去了大部分意识,杏仁一样的圆润眼眸茫茫然,双颊湿漉漉,可爱又可怜。 当时的阎鹤低头咬了一口小鬼面颊时,还听见他不忘哽咽地叨叨说说黑了就好。 只单单一个红眸就让小鬼如此担心,哪怕没了大部分意识还惦记着这件事。 知道了其余的异常,大概是会更加担心。 ———— 今年的冬日仿佛格外的冷,落雪又厚又重。 作为鬼魂的阿生没什么感觉,但时不时凝成是实体的慕白能感觉到冷。 但也可能是这个时代的冬日要比干帝年间的冬日要冷。 几百年,他也是头一次再过冬。 水鬼见他提了两次冷,跑去鬼市买了新布匹,叫人做了冬日的衣裳给他。 慕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凝成人形的时候,也跑去买了一大堆纸钱,剪了好几件冬日的狐裘给水鬼。 那几件剪纸的冬衣远远没有阎鹤在外头请的剪纸师傅剪得精緻,但水鬼很是爱护,并不怎么穿,放在墓地最显眼的地方。 慕白让他收起来,不然被别的恶鬼瞧见了,容易将其抢了去。 水鬼虽然能打,但是以一对多,终究还是有危险。 水鬼并不将那几件冬衣放回去,跟他说墓地附近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见到恶鬼。 不光是墓地附近,甚至连同整个津市,恶鬼都似乎销声匿迹。 周围的小鬼都说前阵子出了个厉害的角色,专门绞杀恶鬼,经常一麻袋一麻袋恶鬼地绞杀。 甚至连同附近城市的恶鬼都不放过,这会作恶多端的恶鬼人人自危,并不敢出门。 慕白语气感慨说那真是个英雄好鬼。 水鬼不听他夸,跑到别处的墓地,关切地问别的鬼冷不冷。 无头鬼感动得使劲点头,虽然不冷,但还是说了一句感觉挺冷的。 水鬼说冷就对了。 他家少爷给他烧了冬衣。 说罢还指了指墓地最显眼的那几件冬衣。 慕白不知道他做什么,只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叫了一句阿生。 阿生立马跑回来。 慕白说着自己睡一觉,让阿生记得晚上落日的时候叫他起床。 今晚七点半,被评为本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的阎鹤要上津市本地卫视的直播。 他还没在电视里见过阎鹤。 阿生郑重地点了点头,坐在墓地,开始从树丛的缝隙观察太阳的移动。 另一头的津市废旧工厂。 布满杂乱废弃电线的车间尘土飞扬,地面上蔓延开几道深刻的龟裂缝隙与大坑。 身穿西装的阎鹤看了一眼腕间的黑表,抬头望了眼前几个恶鬼,抬起手,指尖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几个恶鬼已经遍体鳞伤,团聚在一起,面露惊恐地望着那几缕幽蓝色火焰。 第170页 阎鹤挥手,指尖的火焰骤然捲成一道巨大的火舌,疾驰飞出席捲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几个恶鬼。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不多时就消失殆尽,恢復寂静。 阎鹤算了算最近这段时间绞杀恶鬼的功德,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发现还不够老阎王松口让他回地府。 阎鹤边算边抬脚,向前走了两步,忽然顿住。 他望了一眼庞大工具机中已经生锈的滚轮,礼貌地温声道:「劳烦出来一下行吗?」 「我等会要去领个奖,比较赶时间,也不太想把衣服弄脏。」 滚轮里脸色惨白的恶鬼蜷缩成一团发着抖。 阎鹤慢慢走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 津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颁奖直播现场。 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身材提拔,微微低着头,弹了弹肩膀上的落灰。 身旁的企业家露出惊喜的神情,问他怎么出席这次的颁奖典礼。 以往的颁奖典礼都不见阎鹤出席。 阎鹤偏头,微笑道:「能上电视。」 年轻的企业家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刚绞杀完恶鬼的阎鹤微笑地正对镜头,接过颁奖证书。 小鬼超爱电视。 他出现在电视里。 结果等于什么,可想而知。 第78章 晚上七点,津市地方台准时播放津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颁奖现场。 别墅客厅,穿着米白色毛衣的小鬼盘腿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盯着巨大的萤屏。 看到巨大萤屏中出现熟悉的身影,小鬼立马伸长了脖子,屁股往前挪了挪,目不转睛盯着电视里的人。 萤屏中的主持人开始慷慨激昂地介绍一行杰出青年企业家的个人事迹与对社会做出的有益贡献,赢得台下掌声雷动。 慕白头一次在电视上见到阎鹤。 八点多,窗外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行驶的车辙碾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 小鬼一听到动静,立马丢下手中的遥控器,沖向门口。 白茫茫的雪地里黑色迈巴赫引擎缓缓停息,车内的阎鹤却没有解开安全带起身。 他低头轻嗅自己身上的西装是否沾染白日恶鬼的气息,随后拉开中控台前部的遮挡板,拿起一瓶小鬼喜欢的香水。 白日绞杀的恶鬼多了,总会沾染上一些阴气。 阎鹤稍稍抬颔喷了两下,确保自己身上没有恶鬼的气息后才解开安全带起身拉开车门。 如今的恶鬼越来越不好找,还得跑到偏远废弃工厂将东躲西藏的几只恶鬼绞杀。 绞杀恶鬼的数量变少,积攒功德的速度也随之放慢下来。 老阎王倔得很,当初将他丢到人间歷练,就给他定下一个功德量。 什么时候积攒的功德到了老阎王定下的数量,老阎王才会松口让他回地府。 倘若没有小鬼,阎鹤并不在意能不能回到地府。 大抵能够在人间待到老阎王自己都忍不住来找他。 但小鬼等不得。 阎鹤在别墅门前停下脚步,打开电子锁。 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在门口等着他的小鬼同炮弹一样沖向他,唰地一下跳了起来,挂在他身上。 他同他眼睛亮晶晶,带着些许崇拜道:「你上电视了!」 阎鹤沉稳地点了点头。 小鬼很是高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你原来也是给百姓当官的!」 阎鹤如同往常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托着小鬼的屁股,不让他往下掉。 他刚开始还不太明白小鬼的话。 直到听到小鬼慷慨激昂地重复主持人的介绍词,说他身兼人民的代表一职,为津市做出了卓越贡献。 阎鹤才明白小鬼口中的做官是什么意思。 小鬼搂着他,虚心求问:「代表是什么官?这个官很大吗?」 「同知县比如何?知县大还是代表大?」 他听到主持人说阎鹤给灾区捐钱,给偏远地区修路,贊助贫困地区,干了十分多的好事。 能干如此的多的好事,官职定然是不小。 阎鹤本想说不是什么大的官职,但刚准备开口就想起了自己在地府的身份。 他沉默了一会,才轻咳道:「若是官职很大呢?」 「大人会被吓到吗?」 小鬼听到这话,立马乐了。 他昂着脑袋,信誓旦旦道:「我被吓到?」 「开玩笑——」 「怎么可能——」 小鬼被人一路抱着去沙发,他吹嘘道:「我可是见过圣上的人。」 「他可是皇帝。」 「我同他说了好多话,他还亲自赐座给我,夸我年少有为。」 眼前人的官职再大还能大过皇帝不成? 「你同我说说看,你的官职有多大?」 阎鹤坐在沙发上,一边给他剥烤栗子一边说:「还好吧,其实也不是很大。」 「同大人相比,自然算不上很大。」 小鬼身后无形的尾巴翘得高高的,他一边吃着阎鹤给他的烤栗子,一边矜持说:「我肯定是不会被吓到的……」 「你知道就好……」 说罢,他又去亲阎鹤,捧着阎鹤的脸认真道:「但是不管你官大还是官小,我都喜欢你……」 「你别担心……」 第171页 阎鹤稍稍抬眼,神色微动:「当真?」 小鬼信誓旦旦点了点头。 阎鹤忽然笑起来,曼声道:「有大人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小鬼挺着胸膛道:「你尽管放心,官大官小都是为百姓做事,自然是不该区别对待……」 阎鹤心情很愉悦地去厨房给小鬼电爆米花了。 小鬼探头,朝他积极道:「我想吃焦糖味的可以吗?」 阎鹤说可以。 因为心情太好,还顺带电了一份巧克力味的。 ——— 十二月份的雪越落越厚。 时日也越来越接近除夕,小区物业早早就开始布置灯笼贴纸,增添许多年味。 卫哲也同阎鹤请了假,说是要回卫家过年。 慕白跟阎鹤去逛了很多次超市,添置了许多东西。 大多数东西都是慕白兴致勃勃地往购物推车里丢,阎鹤就在后头看着。 除了做饭的食材,他一般不会往购物车里加东西。 但路过结帐的收银台时,阎鹤总会神情自然沉静地拿起收银台几盒特大号丢进购物推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百年都没能过除夕,慕白对这次的除夕十分期待。 光是春联就写了十几份,凝结成实体的时候抱着自己写的一沓春联,见到熟悉的人就塞给对方。 他还十分热衷装饰别墅。 因为本身是小鬼,魂魄形态时直接扛着大包小包在超市买的东西,连梯子都不用,直接飘上窗户上贴装饰。 放眼望去,整个别墅群只有阎鹤的别墅顶上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 到了后面,小鬼已经热衷到路过的狗都得系上他在超市买的同心结挂件。 他似乎对这次除夕抱有极大的期待。 冬日清晨的寒风将悬挂在檐角的小灯笼吹落,刚睡醒的小鬼瞧见,立马就从窗上飘出去,狂追被寒风吹走的小灯笼。 有一次,凝成实体的小鬼刚睡醒,迷迷煳煳还以为自己是魂魄形态,爬上窗户就要去追翻卷在风雪中的小灯笼。 阎鹤抬头看到的那一瞬间,心脏几乎骤停,瞬息后就移到小鬼身侧,准备将实体的小鬼拎起。 好在刚睡醒的小鬼坐在窗台上一伸腿就被外头的寒风冻得一哆嗦,立马清醒过来缩回腿。 他打了个喷嚏,扭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背后的阎鹤,还被吓了一跳。 第二天阎鹤就亲自将屋子里屋子外挂着的小灯笼重新挂了一遍,每个灯笼都打上牢固的死结。 除夕夜那天,长落不停的大雪停歇,傍晚昏黄的日光将雪地覆盖,折射出暖橙的柔和色调。 小鬼穿了新衣服。 是一身青白色长袍,腰间挂上一枚新玉佩。 他坐在窗边,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大片浅金色的雪地,时不时低头摸摸腰间上那块新玉佩, 客厅里,阿生面瘫着脸同鱼缸里的鱼瞪眼,阎鹤在厨房里包着饺子。 电视里的综艺热闹非凡,一道铃声响起。 慕白刚开始以为是阎鹤的电话,但后来一瞧,发现是阎鹤给他买的手机响起铃声。 他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喜气洋洋的顾庭,他带着几分高兴,同他说今日除夕,顾家的祠堂等会准备烧香祭祖。 他笑眯眯问他要不要来瞧一瞧,指不定还能同从前的祖宗团聚。 魂魄形态的慕白也有些高兴。 他同阎鹤说了这件事,说要带些香火过去。 阎鹤停下包饺子的动作,抬头说:「我送大人过去。」 慕白已经在收拾香火,他说:「不用啦,我飘过去很快的,一会就到了。」 他望着案桌上圆滚滚的饺子,忍不住笑道:「说不定饺子煮好的时候,我就刚好回来。」 阎鹤没说什么,只是洗干净手,拎起车钥匙,示意他一起走。 慕白想了想也行,于是拎着大包小包的香火,坐上阎鹤的车。 他眉眼弯弯,在车上叽里哌啦问:「你说我会碰见同我一样的小鬼吗?」 「他们会聚在祠堂吃香火吗?」 「他们会不会比我还大?」 车窗外飞驰掠过张灯结彩空荡荡的街道。 傍晚的落日柔和的光芒映在落雪上,泛起浅金色的光辉。 半个小时后。 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顾家老宅门前。 顾庭已经早早在外头等待。 他瞧不见魂魄形态的小鬼,问阎鹤小鬼在哪里。 阎鹤给了他一个繫着红绳的铃铛,让他系在手上。 顾庭照做,繫上红绳后,一抬头就瞧见了身着青白长袍的少年,黑髮柔软,唇边弯着,同他笑。 阎鹤站在一旁,只望着小鬼,说他轻声说去吧。 慕白找他抿出个酒窝朝他挥手。 顾庭领着小鬼去祠堂,一路上叨叨絮絮,问了他许多话,最后停在巍峨肃穆的祠堂门前。 在踏入祠堂门前,天际悠悠然飘落下雪粒。 一席青白长袍的慕白微微偏头,他依旧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唇边含着笑,下意识伸手去接落下的柔软雪粒。 随后怔然在原地。 眼前修长指尖逐渐透明,透明正渐渐蔓延至手臂。 慕白愣了很久。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神情恍惚地慢慢朝着祠堂里走去。 第172页 昏暗的祠堂散发着香火灰烬的冷沉味,一排排黑色灵牌安静蔓延至祠堂深处。 他欠了一个除夕。 欠了几百年。 穿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伫立祠堂前,滚下来大滴大滴的泪珠,浸湿整个面颊。 他半躬着身子,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 几百年前,那封从安丰县寄回去的家书说今年除夕一定回去看他们。 他答应了阿娘,答应了阿兄与阿姐,就连三岁的侄儿都应允下来,回去后定会给他带个虎头虎脑的拨浪鼓,还给他带好吃的桂花糕。 他在信中说去年是因为大雪封山,回不去。 今年提早出发,大抵是能够赶在大雪封山前同阿生一起回去同他们过除夕。 但是那年除夕夜,谁都没能回去。 他没能回去。 阿生也没能回去。 回去的只有一口黑色棺材,里面放着被泡烂的衣裳。 慕白哭得几乎发不出声。 他想起当年死后的自己浑浑噩噩地飘在半空,跟着安丰县的陈澜瞧见了那封没收到的家书。 至此便生了执念,成了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了几百年。 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魂魄逐渐变透明,他面颊上满是泪,眼眶赤红,死死地抓住祠堂的供桌,爆出了根根青筋。 是了。 执念一旦完成,他就要消失转世投胎。 自从他开始期待除夕一瞬间,便已经在完成执念。 可阎鹤怎么办? 阎鹤还在外面等着他。 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要外走,但不多时身形就化为透明。 慕白意识溃散的最后时候,半跪在地上,还在掉眼泪死死抓着供桌,不愿消散。 他想到了不久后他要喝孟婆汤。 他要不记得阎鹤了。 他要记不起阎鹤给他补的吊坠了,要不记得他给他烧的香火了,要不记得他每晚都给他讲故事了。 他要忘记自己的爱人了。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渐渐消散。 站在黑色车子旁的阎鹤垂眸伸出手,微微抬头望向半空,神色怔然。 雪停了。 ————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昏昏沉沉,仿佛是坠入一片暗无天日的深海。 耳边依稀传来什么声音,模模煳煳,听得并不真切。 慕白拼劲全力,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隙,最终才睁开了眼。 他胸膛里的心跳得极快,意识到什么后,他强撑起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大宫殿的床上。 慕白意识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使劲地抠自己的嗓子眼,随后开始干呕。 小鬼呕了好几次,发现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眼睛瞬间就红了,又呕了几次,依旧还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指不定是孟婆汤已经吞下肚子里了,要不记得阎鹤了。 小鬼红着眼睛,但是下个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还记得阎鹤。 他愣了愣,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阎鹤的记忆依旧清晰。 不知什么时候,宫殿里头传来脚步声。 小鬼愣愣地抬头望去,发现是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殷勤地问他有什么不舒服,有的话他们马上同小阎王说。 小鬼脸色发白,眼神惊恐道:「小阎王?」 他同活人谈恋爱,罪行已经大到要让阎王亲自审判了吗? 牛头马面见他脸色发白,急急忙忙解释道:「小阎王,就是之前同您在一起的那人。」 「您的相好啊。」 两人话音刚落,小鬼就看到阎鹤踏进宫殿,撩起帘子,身旁的牛头马面立马叫了声小阎王,随即极其识趣地退下。 阎鹤刚坐下床沿,就看到自家小鬼腿都被吓软了,要往床后面爬。 阎鹤沉默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大人不是说过,不管是官大还是官小,都喜欢我吗?」 腿都被吓软的小鬼麻木恍惚喃喃:「官大官小?」 「你出去问问,谁家正常小鬼同阎王谈恋爱?」 第79章 哪家正经小鬼同阎王谈恋爱这事阎鹤不管。 他坐在床沿,试图伸出手环住小鬼往后缩的脚踝,随后安慰小鬼:「是小阎王。」 「不是阎王。」 小鬼更加麻木,神情恍惚喃喃:「小阎王?」 阎鹤点点头,继续安慰他:「都还没上任。」 「说不定还是编外人员,什么时候上任都说不准。」 小鬼神情麻木,恍惚喃喃:「新官上任三把火。」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这个小鬼给烧了?」 阎鹤:「……」 他坐在床沿上,手掌稍稍收拢,攥紧了手中小鬼的脚踝:「大人不是说过,官大官小都是为百姓做事吗?」 小鬼欲哭无泪,被攥住脚踝,动也动不了,他悲伤哽咽道:「那你也没告诉我你官大大到了阎王啊……」 没跟黑白无常认识前,他同阿生都只是个到处狂翻香火吃的小鬼。 别说是阎王,就是碰见平常的鬼差,他同阿生都要狂奔五里地,生怕被鬼差闻见他们身上的阴气。 阎王他们更是想都不敢想。 小鬼越想越悲伤。 原来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同阎王睡觉。 他忍不住哽咽了几声,想起了那些日子自己动不动就爬到阎鹤脑袋上,骑在阎鹤肩膀上,还挂在阎鹤身上到处乱跑。 第173页 别说是像他这样的小鬼。 就是臭名昭着的恶鬼来了也不敢骑在阎王脑袋上,让阎王给自己挤牙膏啊。 但他就敢干。 而且还不止干了一次。 甚至还让阎王给他这个小鬼烧香火。 小鬼悲伤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听着阎鹤同他说:「大人说过我官多大,大人都不会怕的。」 小鬼恍惚喃喃道:「我确实是不怕……」 阎鹤稍稍放松了一下。 小鬼继续恍惚喃喃:「我是直接被吓死了……」 「不对,我已经死了……」 阎鹤:「……」 他长臂一伸,将抱着脑袋悲伤的小鬼揽进怀里,另一只手落在小鬼背上,开始将自身掩盖的深厚纯净阴气缓慢释放。 空气中渐渐飘逸格外纯净的香甜阴气。 小鬼一边悲伤哽咽一边道:「我就是个小鬼……唔……什么东西那么香……」 满脸泪的小鬼愣了一下,闻到了一股纯净浓郁的香甜阴气。 然后小鬼就开始挂着满脸的泪一边哽咽一边吸食吸食飘落升腾的香甜阴气。 没办法。 对着如此纯净香甜的阴气,任由哪个小鬼来,都忍不住。 过了一会,吸食到香甜阴气的小鬼悲伤的心情稍稍平復了下来。 阎鹤揽着他,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睫上的泪,柔声道:「怕什么?」 「再大的官,不都还是得听大人的。」 小鬼眼睛有些红,鼻尖也泛着红,鸦黑长睫被泪水凝成一簇一簇,看起来简直可怜又可爱。 阎鹤细密地亲着他,一边亲一边让他别怕。 小鬼则是红着眼睛,伸手将眼前人的脑袋推了出去,推完还喃喃道:「在地府做这种事情,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吧……」 阎鹤:「……」 他偏头,将推着他脑袋小鬼的手握住,十根手指一一与其相扣,又亲了亲道:「不会。」 「这处是我从小生长的宫殿。」 「没有我的应允,谁都进不来。」 小鬼愣愣,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幽蓝色的火焰浮动在半空中,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穹顶,洒下朦胧柔和的清辉。 他这才恍惚生出一种梦幻的真实感。 自己的枕边人原来真的是小阎王。 阎鹤抬手拨了拨慕白额前散落的额发,黑眸如同海浪翻卷打磨的礁石,深沉而温柔:「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日你被人掳去,我下地府去找,大概是碰见了什么熟悉的事,所以才慢慢记起来。」 慕白稍稍仰头,怔然道:「那日?」 阎鹤点了点头:「就是我眼睛变红,长出长发的的那日。」 「那日过后,我发现每日清晨醒来,总会变成红眸,但稍加控制,还是能变回来。」 「我怕大人担心,便没怎么同大人说。」 「过后的几日,我在夜里时常做梦,梦见一些地府的事情,久而久之,慢慢恢復了记忆。」 小鬼还是久久不能回神,他愣愣地望着阎鹤的黑眸,伸出手,似乎想确认真假。 阎鹤望着他,稍稍俯身,黑眸渐渐变化成为红色。 怔然的小鬼被吓了一跳,阎鹤只是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将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睫上。 脸庞是微凉的触感,眼睫很长,抵住他的手掌,时不时刮动着他的掌心。 那双红眸同黑眸一样,没有什么异样。 小鬼抬着头,犹豫了一下,继续伸着手摸着阎鹤的红眸。 阎鹤没动,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小鬼从面前人的眼睫一直慢慢摸下去,落在如同冰雪雕琢的五官。 手指从高挺鼻樑滑落到削薄的薄唇,依旧是从前摸阎鹤的触感。 什么都没变,只是体温从温热变成了冰凉。 阎鹤:「还怕吗?」 慕白摇了摇头。 确认了眼前是一直陪伴自己的阎鹤后,便没怎么害怕。 阎鹤笑起来,低头亲了亲他的指尖。 慕白还有点谨慎,他立马环顾了一圈四周,仿佛如今在地府,暗地里有好多双眼睛盯着他们。 但过了一会,见昏暗的四处都是柔和的清辉,十分寂静,让人渐渐放松。 宽大的宫殿虽然宫墙富丽堂皇,宫墙上技术精湛的浮雕栩栩如生,但摆设却甚少,偌大的宫殿中,除了身下一张宽大到咂舌的床外,便再无过多陈设。 慕白又看了一圈,发现当真除了自己身下睡的这张床和穹顶上的夜明珠,便再也没有其他的陈设。 阎鹤坐在床沿,同他慢慢道:「那日,我见你跟顾庭进了祠堂后久久没有出来,就意识到你大概是完成了自己的执念。」 「完成执念的孤魂野鬼都要去转世投胎,当你下地府,准备去跟那行人一同走上孟婆桥时,我便将你领了回来。」 慕白有些愣。 过了半晌,他才迟疑喃喃道:「你如何知道我在祠堂里完成了执念?」 阎鹤静静望着他,半晌,还是笑着道:「越临近除夕,你越魂不守舍。」 「有好几次夜里,我还能听见睡熟的你嘴里喃喃说着除夕这两个字。」 他虽然是笑着,但眼里的嘆息却并不少。 阎鹤:「我总不能拦着大人,让大人一辈子都完成不了自己的执念吧。」 第174页 看到陈澜日记中书写的那封家书,再加上小鬼临近除夕,期待又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早早就猜到自己爱人的执念大抵是同家书中的除夕有关。 顾庭打来电话的那一瞬间,正在包饺子的阎鹤比谁都要听得清楚,也比谁都要清晰地意识到不久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但他还是安静地摘下围裙,在水池边洗了手,抬头同慕白说:「我送大人去吧。」 他能想到的事,慕白又如何不能想到。 他带着点狼狈地偏过头,不让眼前人看见自己又开始泛红的眼眶。 他动了动喉咙,努力想说出轻松的几句话,说点什么都好。 但无论他怎么拼命地努力,都发现自己张不了嘴。 喉咙里跟塞了一块灼热的铁石,烧得他怎么都说不出话。 慕白不敢想,当他无知无觉地朝着阎鹤挥手告别走进顾家大门时,阎鹤站在车旁,看着他的背影在想什么。 他是否在想自己的爱人还会不会回来。 当自己的祠堂中意识溃散消失,外头的雪落了又停下时,在外面等了那么久的阎鹤望着停下的雪,又在想什么。 慕白胡乱地抹了一把眼睛,偏着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道:「你为何不同我说……」 倘若阎鹤在除夕前告诉他…… 阎鹤:「能说。」 「但是我还是想大人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眼前因为执念,心甘情愿成为孤魂野鬼在外流浪几百年,也只是希望自身能够完成死前的愿望。 阎鹤不想慕白因为自己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开始犹豫开始考虑是否要去完成执念。 那么这几百年吃的苦,都算是白费了。 慕白偏着头,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那我现在算什么?」 「黑鬼吗?」 阎鹤:「什么?」 慕白老实道:「人间没有户口的人叫做黑户。」 「如今我本来要去转世投胎,但被你带回来,那我不就是黑鬼吗?」 想到着,慕白开始忧心:「你还记得你们这处查得严不严?」 干帝年间关于人员管理流动十分严格,对没有户籍的百姓管辖也十分严苛。 阎鹤沉默了一会:「不严吧。」 慕白下意识松了口气,就听到阎鹤继续道:「但也有可能会有鬼差过来检查。」 慕白愣了愣,随即一颗心立马就被提了起来,正当紧张时听到阎鹤道:「到时候大人同那人报出自己的身份就好了。」 慕白立马紧张追问:「什么身份?」 阎鹤坐在床沿,眼里带着笑:「要同我成亲的身份。」 他慢悠悠道:「到时候大人就不是黑户的。」 「整个地府也没鬼差敢将大人给抓去。」 看着阎鹤带着点促狭地朝他笑吟吟,慕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人又在逗自己。 之前就还说这个地方没有他的应允,谁都进不来。 小鬼嘀咕了一句,说道:「又骗我……」 阎鹤:「没骗大人。」 「我如今同大人一样,都没什么身份。」 「先前老阎王一气之下将我丢到人间歷练,定下了一个功德量,说没到那个功德量不准回来。」 慕白眼睛瞪大:「那如今积攒到了吗?」 阎鹤:「没到。」 他才刚恢復记忆不久,哪怕一麻袋一麻袋地去砍恶鬼,但还是没能积攒到老阎王定下的功德量。 慕白颤颤巍巍:「所以你是将我偷出来的?」 阎鹤沉吟了片刻:「算是吧。」 他虽然跟当值的孟婆和鬼差都打了个招唿,当值的孟婆和鬼差见到他,心照不宣地没同老阎王说,但也不能马上给小鬼编造一个新的身份。 毕竟现在的他还是在人间歷练。 看着小鬼颤颤巍巍的模样,阎鹤道:「没事。」 「老头子也只是嘴硬罢了。」 「只不过是气我当初犯错不改,将我丢下人间歷练。」 慕白立马紧张地道:「那你是犯了什么错?」 倘若只是小错,那便应该没什么大事发生。 但倘若是大错,没积攒完指定的功德就偷跑下地府,恐怕会惹得老阎王更加生气。 阎鹤一向性情沉静手腕了得,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差错,大抵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 小鬼是这样想着,睁着眼等着阎鹤的回答。 但没曾想,阎鹤听到他这个问题后,却沉默下来,良久都没有回答。 小鬼心中咯噔一下,颤颤巍巍道:「当初犯的是大错吗?」 「很大吗?」 阎鹤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当初犯下的错也不是什么大错。 但倘若要是让他开口对小鬼说自己因为太爱睡觉,惹得老阎王生气,一怒之下将他丢到人间歷练。 阎鹤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很能开这个口。 从前的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一向我信我素惯了。 但如今有了心上人,再对心上人说出这个理由,似乎就有点难以开口。 阎鹤只能若无其事道:「不是什么大错。」 小鬼松了一口气,随即睁着眼小心翼翼道:「那是什么错?」 阎鹤修饰了一番当初的错处,委婉道:「休息太久。」 第175页 「老头子觉得上进心不足,就让我去人间锻鍊锻鍊。」 实际上是睡太久,一睡就是睡几百年。 老阎王一气之下便将他丢到人间。 甚至还给他一个劳碌命的命格。 阎家全员不会做生意。 他大哥开拓海外生意,稳赔不赚,亏几千万都是入门级别的亏本。 他侄子热爱漫画,干起生意来同他爹一样,狂赔不赚。 阎鹤光是收拾烂摊子,就不能同从前一样,睡上十天半个月。 但他修饰得很好,小鬼没听出来。 小鬼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又紧张起来道:「你这次被发现了是不是又得被老阎王收东西?」 阎鹤:「?」 「嗯?收什么东西?」 小鬼坐在宽大的床,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宫殿,老实道:「就是把你宅里的东西给收走啊……」 「就跟我娘一样,我从前犯了错,我娘总会将我喜欢看的话本给收走。」 「比如我逃了学,回家被我娘发现,我娘就会把我最爱看的话本收走一本。」 小鬼望着堪称家徒四壁的空荡荡宫殿:「你宅子里的东西是不是都被你爹收走了?」 阎鹤:「……」 他也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宫殿,发现自己的宫殿确实什么摆设都没有。 只有一张宽大无比的床。 大抵是因为从前的自己只顾得上睡觉。 宫殿有一张床就够了。 就连用来照明的灯都选择了光线极弱的夜明珠,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容易入睡。 小鬼忧心:「再被收走,你宅子就空了。」 阎鹤:「……」 小鬼继续忧心:「你看,如今连一张坐的椅子都没有,只能同我一起坐在床上。」 老阎王看来还是挺严厉的。 他犯了错,他娘都不会将他房间的东西都给收走,顶多只会没收他的话本与蝈蝈。 阎鹤这处可是连吃饭的桌子都没了。 也不知道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连亮一点的灯都没有,也不懂从前吃饭的时候只能蹲在地上吃。 叨叨絮絮说完,小鬼便觉得疲惫得厉害,浑身上下都睏乏酸痛。 阎鹤同他说大概是因为他意识沉睡消散过一次,把储存的精力都用得差不多,所以自然会感觉到疲惫。 他给他盖上被子,让他休息睡一会,担心他睡不着,还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被子。 慕白躺在床上,盖着柔软的云锦织被,望着穹顶上散发着柔和清辉的夜明珠,模模煳煳想着真神奇。 自己这个小鬼居然躺在地府的床上睡觉。 但迷迷煳煳眯着眼睛,过了一会,慕白忽然惊醒一般,唰地一下睁开眼睛,立马爬起来勐地叫了一声:「阿生——」 「阿生还在家里面等着我们回去煮饺子——」 那天过除夕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跟顾庭去祠堂看一眼,不过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甚至临走前他还让阿生在家包饺子,说等他包完饺子他就回来了。 结果不仅没有回去,甚至还跑来了地府。 慕白知道阿生有多死心眼。 从几百年前阿生哪怕知道眼前是水患,但还是一路过来甚至下水去找他便能知道阿生有多轴。 他出门前让说等他包完饺子就回去,阿生等不到他,恐怕只会觉得是自己没包完饺子。 慕白急急忙忙地起身,就被阎鹤拦住:「阿生也在下面。」 慕白愣了。 阎鹤朝他低声道:「在你完成执念后,他的执念也完成了。」 慕白瞬间就明白阿生的执念是什么。 不管是几百年前,还是几百年后,阿生的执念一直是他。 小时候阿生同他说过,要伺候他一辈子。 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阿生都觉得自己得照顾他,直到他转世投胎。 慕白愣愣,他张了张嘴,喃喃道:「阿生……走了?」 「也是……」 他坐在床上,抓了抓头髮:「他是该走了。」 「他伺候我后受了那么多累……是该走了……」 他吸了吸鼻子,低声:「阿生是个好鬼,生前没有害过人,死后也没有害过人……」 「他应该能投个富贵人家吧?」 「投个富贵人家也好……以后就不用叫别人少爷了……」 他一边说着,眼里却没忍住,大滴大滴地坠入云锦织被,晕染出大片墨色的痕迹。 慕白想,他其实是不难过阿生去投胎的。 阿生倘若下辈子能去投胎到好人家中,他也是极为高兴的。 他只是有点难过。 他同阿生连道别的话都没说,只是高高兴兴同他说等他包完饺子自己也就回来了。 慕白胡乱地抹了抹眼睛,就听到阎鹤道:「他在地府。」 「但是没去投胎,我把他带回来了。」 慕白泪眼朦胧:「嗯……他去投胎了也好……」 「下辈子去一个好人家……嗯?!」 「你把他带回来了?」 慕白眼泪还挂在眼睫上,目瞪口呆:「你连他也偷过来了?」 阎鹤:「没偷。」 他有些无奈道:「是他自己说不想去投胎。」 「他的执念变了。」 第176页 慕白愣愣:「他的执念变成什么?」 阎鹤:「坐主桌。」 「他说他还没见他家少爷成亲,他连新衣服都准备好了,还没坐到主桌上,不愿投胎。」 「周围鬼差起初还让他喝孟婆汤,喝下孟婆汤就好了。」 「那群鬼差们说什么主桌客桌,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自然就会乖乖地投胎。」 「他不愿喝,跳下奈何桥,在奈何桥地泡着,倔得很。」 恢復记忆的阎鹤很早就同孟婆和鬼差们打过招唿,让他们记住小鬼与水鬼的模样。 因此当水鬼在奈何桥下泡水的时候,当值的鬼差找上他,得知水鬼执念发生变化,不愿投胎,阎鹤便将水鬼带了回去。 慕白目瞪口呆:「他在奈何桥底泡着?」 阎鹤无奈地点了点头:「何止是泡着。」 「还吐了好几碗孟婆汤,当值的鬼差怎么拦都拦不住。」 慕白默默了一瞬:「他如今在哪?」 阎鹤:「在隔壁房待着睡觉。」 大抵是在奈何桥底泡水泡得不容易,又同鬼差大闹了一场,因此累得厉害,一被带回去,便躺地上睡得沉沉。 至于为什么是睡在地上。 整个宫殿只有一张床,隔壁房空荡荡的,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他肯定是将小鬼带到自己床上。 至于水鬼,皮糙肉厚地睡点地板没什么事。 听到水鬼安然无恙后,慕白这才放下心,重新躺下床。 他以为水鬼同一样都睡在床上,加上身体睏乏酸痛得厉害,因此一沾上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慕白在这处宫殿住了几天。 根据阎鹤的说辞是他之前意识消散过一次,如今魂魄凝结得不稳,地府阴气重,能够好好温养他的魂魄。 于是慕白乖乖地在宫殿里待着,看着几日中阎鹤陆陆续续往宫殿里搬东西。 最开始先搬进来的是两张椅子。 大抵是因为之前他说过这宅子连坐的椅子都没有,阎鹤便最先将椅子搬了进来。 偶后是其他的家居,大多数都是人间时他喜欢的家居。 修养魂魄的这几天,慕白碰见了当初见面的几个恶鬼。 一开始他还被吓了一跳,过后才知道那几个人并不是恶鬼,而是阎鹤的兄长。 几人向他赔了礼,态度很是诚恳,又带来了许多丰厚的赔礼,堆得整个宫殿都下不来脚。 有几个人带的赔礼太大,占的地方太多,慕白见状,便让那人将自己的赔礼带回去。 那人嘆了一口气,很是真情实意致歉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带的赔礼太大。」 「原先他同个野人一样住着,宫殿里除了一张床,便什么都没有。」 「我寻思着既然他宫殿只有一张床,再放下我这株珊瑚树肯定是能放下的。」 「谁知如今他宫殿里头却添了那么多东西。」 什么靠椅、沙发,还有许许多多他们没见过的新奇玩意,都摆满了空荡荡的宫殿。 哪里还同原来野人住的地方一样。 小鬼有些吃惊,问原先宅子里的东西不都是老阎王收走的吗? 几个兄长纷纷摇头,讶异地说怎么可能。 全地府没有一个鬼能看得惯阎鹤那野人一样的宫殿。 毕竟堂堂一个预备役阎王,宫殿如同被人洗劫过一眼,除了一张床,最华丽的地方恐怕就是宫墙。 他们几个兄长曾经也给阎鹤添置过家具,哪怕是多放几个椅子都好。 要不然每每地府有事,一群人来阎鹤府中商讨时,都是直愣愣地站在大厅的堂前,同阎鹤对话。 但每次添置不过几日,添置的家具又会被丢出府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妨碍了阎鹤睡觉。 如今小鬼一来,这才不过住了几日,就连地毯就铺好了!就为了让小鬼住得舒服。 想当初,他们几个可是连一张椅子都讨不到。 几人连连摇头感嘆。 待到几分走后,慕白同刚回来的阎鹤说了这件事。 阎鹤面不改色道:「胡说八道。」 「你别听他们说。」 「从前我宫殿东西也有很多,养了花,养了鸟,每天都同在人间一样早起健身。」 他生怕小鬼觉得从前他的没有生活情趣,还当场电了一颗爆米花餵给小鬼:「我从前还经常做饭。」 小鬼嚼着香甜的爆米花,想了想,似乎也是。 阎鹤在人间的时候做饭做得那么好吃,怎么可能在地府的时候会同个野人一样生活。 在慕白醒来的第二日,他就见到了水鬼。 水鬼一见到他,以往面瘫的神情都颇有些动容,眼眶微红,似乎感触颇多。 小鬼眼泪汪汪地握着他的手,刚想说自己也很想他时,就看着水鬼眼眶微红感动道:「大人。」 「这处的宅子同从前慕家的宅子一般大。」 「日后您不会受苦了。」 慕白:「???」 他眼泪一下就收了回去,神情复杂。 水鬼:「从前竟不知那鸟人身份如此之高。」 「阎王……」 似乎是想到什么,水鬼愣了愣,然后小声道:「少爷,阎王能听到旁人说小话吗?」 慕白点了点头,迟疑道:「能吧……他好像不止能听到压低声音说的话,方圆十里什么鬼发出什么动静,他好像都能听到。」 第177页 水鬼有些懊恼,自言自语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必偷偷骂了……」 「反正他也能听到……」 慕白:「……」 没过几天,他便同阿生回到了人间。 阎鹤给他凝成实体,问水鬼要不要实体,水鬼说不要。 他说他在水底泡着舒服,平常想来看他家少爷,在半空中飘过来就可以了。 其实水鬼偷偷留了一个心眼。 毕竟当初他偷骂了这鸟人那么多次,要是以后凝成了实体,鸟人不给他开门进家,他还能扒在落地玻璃窗上看他家少爷。 阎鹤不懂水鬼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只当他是做鬼做习惯了,并不强求。 回到人间的时候刚好是初五。 从初三开始,阎鹤的堂姐阎舒便锲而不捨地开始给他打电话,希望他能将那天的男生带回去同他们一起吃顿饭。 阎鹤问慕白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回去。 慕白说可以。 回到阎家的那天,下至小屁孩阎安,中至年轻人阎樟,上至长辈阎舒,都对他爆发了极大的热情。 小屁孩阎安高高兴兴地要拉着他去雪地里放烟花,还献宝一样地把兜里的全部烟花塞给他,亮着眼睛同他说:「小婶婶放——」 「小婶婶放——」 阎鹤的侄子阎樟更是,一瞧到他,便热情十足地围着他的打转,甚至还说不知道为什么见他总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小鬼有点心虚,捧着茶杯没敢说当然熟悉了。 自己天天搁床头盯着阎樟睡不睡觉, 阎樟同他聊天,得知他也喜欢漫画与游戏时更加高兴了,拉着他就进自己的游戏房。 小鬼早就看见过阎鹤操作这款游戏,因此还指出了阎樟平时打游戏时常常犯的错处,惹得阎樟对他更为崇拜。 但没过多久,窝在游戏房里打游戏的两人就被阎鹤拎了出来,阎鹤对着阎樟说让他别把人带坏。 到了晚上,年幼的阎安献上烟花,眼睛亮晶晶地让小鬼带他出去玩, 阎鹤披了一件大衣,同两人一起出去。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小鬼在雪地里插着烟花,弯着腰小心地点燃,然后笑着同小孩一同跑开。 雪地里的烟花燃烧出一簇簇光,将穿着白色棉袄的小鬼照得很漂亮,杏仁般圆润的黑眸里亮着璀璨的光。 阎鹤唇边弯着。 但没多久,他似有所感,回头望向园子里的某处雪地。 他朝院子里那处雪地走去,在漆黑昏暗中,瞧见了流着涎水的恶鬼,这只恶鬼不只是从哪处冒出来,身上的阴气重得骇人,正目光贪婪地望着正在雪地里放着烟花的一大一小。 阎鹤头一次对一只恶鬼抱有如此真诚的感谢,抬起手,指尖燃起一簇幽蓝色火焰,微微一笑。 不多时,雪地里燃起一缕灰烟,最后差的一只恶鬼被收入囊中。 寒风忽然大了起来,雪地上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身旁浮现无数无形金色符咒,疯狂晃动。 功德已满。 阎鹤放下手,已经开始沉稳地想不久后的大婚当日喜糖中的瓜子是要五香味还是要奶油味的。 第80章 雪地中,正蹲在地上点燃烟花的小鬼似有所感,转头看向僻静昏暗的园林深处。 宅子里的园林地面落满厚厚的雪,不多时,随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响起,身形挺拔的阎鹤拨开杂乱的枝桠,抬眼望向他。 小鬼愣得一动也不动。 雪地里的阎安嗓音稚嫩地叫他:「哥哥——」 「我们的打火机好像坏了——」 震惊的小鬼这才打了个激灵,回过神,他一边捣鼓着手上的打火机,一边忍不住扭头望阎鹤。 不远处的人身上金光闪闪,周身环绕的金色符咒都快将他眼睛闪瞎。 乍一眼看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哪路的神仙飞升。 直到这一刻,小鬼才有一种真实感。 原来自己整天骑上脑袋的人真的是阎王的儿子。 然后阎王的儿子就走过来,蹲下身,指尖搓出一把幽蓝色的火焰,帮他点燃烟花,还让他玩的时候离烟花远一点。 小鬼抓着烟花,下意识嘀咕说:「我知道……」 旁边六岁的阎安眼睛亮晶晶地崇拜望着他,让他很是威风凛凛。 可阎鹤的话一说出来,立马就让他少了几分威风。 阎鹤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拎起小鬼盖着屁股的雪白羽绒服下摆抖了抖。 雪白的羽绒服被四处飞溅的烟花烫出了好几个黑洞,抖动的时候飘出几缕绒毛。 小鬼扭头去看自己屁股上的棉袄,有点心虚,伸手盖了起来,嘴里叨叨说着意外意外。 说完又腼腆地问阎鹤回去能不能帮他补。 他记得这件衣服老贵了。 用的鹅毛还是洋鹅毛。 蹲在地上的阎王预备役:「……」 他神色复杂,望着小鬼亮晶晶的眼神,最终还是嘆了一口气,说会。 小鬼高兴,大方地塞给他两根火树银花,告诉他这个烧起来最好看。 阎鹤没吭声,手里拎着两根灰不熘秋的烟花,低头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怎么缝补羽绒服。 任谁都不知道人间中小阎王功德圆满,恢復身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得拿着针线给小鬼补棉袄。 第178页 除了功德圆满那日阎鹤身上金光闪闪之外,阎鹤恢復身份后似乎跟从前没有多大区别。 他依旧是在人间上班,时不时抽出时间回到地府处理大批的公务。 对地府来说似乎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区别,但是对慕白而言却没有什么区别。 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从前阎鹤背着他电爆米花和烤栗子,如今的阎鹤是当着他的面电爆米花和烤栗子。 慕白起初还不太懂为什么阎鹤兜里面一直装有生栗子或者是其他的东西,随时随地都能给他烤个栗子。 后来才懂原来是阎鹤怕他嘴馋了偷摸去打野味,见到睡午觉休息的人便被勾得走不动道。 所以经常会有事没事将他嘴巴塞满,给他解馋。 慕白不是很同意阎鹤的这个说法。 在他看来,他意志坚定,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会被路边的小野味给勾引。 结果第二天,小鬼就在阎鹤公司午休间走不动道。 偌大的午休间里全是睡得香甜的打工人,睡眠质量好到几乎能做到闭眼就入睡。 小鬼兴致勃勃地趴在午休间的玻璃窗上,一会看向角落里睡着的员工,一会又望向正中间睡着的员工,眼睛冒着光,几乎看都看不过来。 最后还是阎鹤出来将意犹未尽的小鬼拎进办公室。 从此以后,越临近午休,小鬼就自告奋勇离阎鹤公司远远的。 自从凝结成实体,他便很少在穿长袍,时常穿着大裤衩和白色短袖到处乱逛。 除夕那会,他由于太过热衷装饰,连路过的狗都要挂上同心结。 狗的主人也是别墅区的一户人家。 狗的主人模样生得很好看,身材高挑,同之前阎鹤上门拜访的那位人一样,职业是明星。 那只大狗很喜欢慕白,经常在白天叼着东西趴在草坪门口,见到慕白就扑上去。 狗主人时常会陪着大狗一同去找慕白,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些熟稔。 慕白了解到大狗的主人最近在休息期,没有什么工作,空闲时间很多,很爱同他聊天。 他几百年没怎么同陌生人聊天,因此与大狗的主人聊得很是兴致勃勃。 得知小鬼会写毛笔字,大狗的主人便主动提出希望能够聘请小鬼教他写毛笔字,并说自己以后演古装的时候可以用到。 小鬼想着左右在家也没什么事干,便欣然同意。 他把这件事说给阎鹤听,很是兴高采烈。 阎鹤一听到那位大狗的主人几乎每日都牵着大狗过来找小鬼的时候,站在玄关上的他就停下了摘腕錶的动作。 慕白做鬼生活了几百年,因此对如今的任何事物都保佑天然的蓬勃好奇。 那个天天牵着大狗过来拉近乎的人,目的大抵是不单纯。 阎鹤不动声色地问那位大狗的主人都同他聊了些什么,小鬼一一如实地告诉他。 通过聊天内容,阎鹤髮现那位狗主人对阎氏并不感兴趣,也并没有借着小鬼的关系攀谈要同他见面。 阎鹤不轻不重地将腕錶摘下,脸色有些冷。 大抵是冲着小鬼来的。 看着弯着腰认认真真挑着上课毛笔的小鬼,阎鹤垂下眸,还是按耐住心下那股情绪。 随后没过几天,还没等阎鹤出手,小鬼就受不了了。 他搂着一大堆纸跑回家,看样子像是气得不轻的模样。 阎鹤问怎么了。 小鬼憋了一会,憋出了一句:「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榆木脑袋……。」 阎鹤一怔。 小鬼抓着头髮,看上去有些憋屈道:「学了两个多小时,什么都学不会!」 「好几天了,问什么都说不会……」 作为苦读了十几年诗书的小鬼实在接受不了为什么能有人脑袋同簸箕一样。 教的知识灌进脑子里,立马就哗啦哗啦地流出来。 榆木脑袋都好过他教的这个学生! 至少榆木脑袋只是不开窍。 阎鹤在一旁,只是佯装惊讶道:「是吗?」 「怎么有人听不懂大人教的东西呢?」 他有意无意道:「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每日回去勤学恳练。」 小鬼一听,更加憋屈了。 那大狗的主人压根回去都没有好好练。 小鬼越想越头大,在下次见到大狗的主人时,他抓着大狗的缰绳,诚恳地告诉道:「要不我们还是专注拍戏吧?」 「术业有专攻……」 大狗的主人先前还坚持,说自己要多方面发展,要对得起粉丝,要样样都做到最好,语气真挚地让小鬼千万要教会他书法。 于是小鬼第二天就用叉车运了一口大缸过来。 那口大缸极大,几个成年人合抱都抱不完。 他指着那口大缸,对着大狗的主人说每天练字的毛笔放在大缸里清洗,只要做到每天大缸的水变得浑浊的墨水,便能够学好书法。 大狗的主人从此以后在路上碰见小鬼都默默地绕路走,再也没有主动打过招唿。 阎鹤最后还叫叉车把大缸给运了回来。 他们家花钱买的东西,放在野男人家算什么回事。 但是水鬼对那口大缸很满意。 最后兜兜转转,那口大缸成了水鬼睡觉的地方。 一月底,不知是卫哲看出了什么,主动同阎鹤请求辞职,说要回他的老家a市发展。 第179页 小鬼得知后,立马跑去找卫哲,问他为什么要走。 卫哲跟他在路边吃着烧烤,听着小鬼的话,嘴巴抽了抽。 他无奈道:「阎总的身份我虽然算不出来,但也知道肯定同普通人不一样。」 「阎总这会比我还厉害,我还留下来做什么?吃白饭?」 小鬼这才想起卫哲原来是个天师。 他抓了抓头髮,看上去有些捨不得。 毕竟卫哲是他做小鬼以来认识的第一个活人。 卫哲给他点了一大堆烧烤,同他叨叨地说自己这次回到s市,也是要光宗耀祖的,自己已经在津市闯出名堂了,回到s市也可能大有一番作为。 最后,卫哲还说以后若是碰到向他这样的小鬼,自己要是有时间,能超度就会超度。 他豪情万丈地说:「倘若以后我扬名了,以后我门下的弟子都不抓压床的小鬼。」 小鬼感动不已,当即就跟他碰了一杯。 两人越说越起劲,卫哲从小就被家里人灌酒,因此喝起啤酒很是轻车熟路。 喝的时候他还特地地看了几次小鬼,发现小鬼眼神清醒,脸也不红,这才放心地同他继续碰杯。 但小鬼也只是单纯喝酒不上脸。 等到晚上十点多,小鬼举着杯,同他严肃地说:「我骑过小阎王的脑袋。」 卫哲:「……」 小鬼灌了一口,砸吧了嘴,又同笑嘻嘻他说:「我还揪过小阎王的头髮。」 卫哲这才意识到眼前人大抵是醉了。 他连忙打电话给阎鹤,磕磕巴巴地同阎鹤说小鬼在巷子里的烧烤摊喝醉了。 阎鹤很快就开车到了卫哲说的那个路口,但由于巷子口太窄,开不进车,阎鹤下车去接人。 小鬼已经醉得十分厉害,但还是坚持自己摇摇晃晃起身回家,卫哲怎么拦都拦不住。 阎鹤见状,弯下腰,解开自己的围巾,给小鬼繫上,最后将喝醉的小鬼背了起来。 小鬼在他背上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扒拉他的头髮,似乎是确认了是阎鹤,便放心地趴在他的背上。 小巷子到路口停车的地方有很长一段距离。 路灯昏暗,细小的雪粒落在朦朦的夜色。 他背着他,走在长长的巷子老路,听小鬼同他说话,咕哝地问他重不重。 他说不重,能背很久很久。 小鬼嘟哝了一声,随后没了什么声响,只是将脸颊贴在他颈脖。 阎鹤走了一会,随后轻声说:「大人,我们成亲好不好?」 过了半晌,背上却依旧没有传来动静。 阎鹤微微偏头,失笑地发现趴在肩上的小鬼已经唿唿大睡。 第81章 背上的人睡得很沉,过了那么久,醉意才涌上脸颊,雪白的脸庞蔓延出胭脂一般的姝色,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合拢,嘴里时不时咕哝着什么。 阎鹤听得不大真切。 他背着小鬼走到路口,单手拉开车门,弯腰动作很轻将背上的人放在车后座。 迎着风雪,黑色的迈巴赫平稳行驶在油柏路,没过多久便缓缓停在别墅门口。 阎鹤解开安全带,将车后座醉得迷迷煳煳的小鬼抱进家门。 小鬼被放在沙发上,起初还是很端正肃穆地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严肃地望着前方的大银屏。 哪怕脸都红成猴屁股,小鬼都还是摆出准备升堂的严肃架势。 阎鹤看着端正坐着的小鬼,稍稍放了一下心,去厨房泡蜂蜜水解酒。 谁知他刚离开,小鬼就开始扯自己的衣服,同热得厉害的猴子一样,扒拉着自己身上的毛衣。 他双手交叉抓着毛衣,从脑袋上使劲地拉下来,但因为扯得太用力,「唰唰」的静电噼里啪啦响起。 小鬼柔软服帖的黑髮被静电勐地一下就被电得直直竖了起来,立在脑袋上,同炸开毛的海胆。 噼里啪啦的毛衣静电把小鬼电得有些发麻,他脱下毛衣后,懵了一下。 然后意识到是毛衣电的他,小鬼便瞪着将他电得发麻的罪魁祸首,一把丢在地上,还踩了几脚。 随后小鬼还蹲在地上,顶着一个炸开毛的海胆头,从兜里掏出卫哲给他的符纸,恶狠狠地贴在毛衣上。 他以为毛衣是哪里冒出来的恶鬼,存了坏心来特地电他脑袋,贴了符纸后又生气地踩了几脚。 阎鹤泡好蜂蜜水,端来客厅,就看到脑袋上黑髮直直竖起的小鬼在如临大敌地痛斥一件毛衣。 ——「偷偷摸摸电人的脑袋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就出来同我打一架——」 ——「怎么不说话?不服气?」 毛衣瘫在地上,小鬼生气地抓起毛衣,使劲地晃了晃,恶狠狠地试图把里头的恶鬼给抖出来。 只可惜恶鬼没抖出来,到处飞晃的毛衣倒是把小鬼脑袋上的黑髮电加高高竖起,炸毛炸得更加厉害。 阎鹤去摸了一把小鬼炸开的毛,指尖还被电得发麻了一下。 小鬼醉得厉害,脸庞的红都蔓延到颈脖上,他扭头盯着地上的毛衣,一个男人帮他拍了拍毛衣,同哄着一样说已经帮他教训过毛衣里的恶鬼。 小鬼十分满意欺负他的恶鬼得了教训。 满意到胆大包天的男人上手撸他脑袋上炸开的毛,他都很宽宏大度地没有生气。 第180页 只不过男人有点爱对他动手动脚。 一会摸他脑袋,一会摸他脸,一会又摸他脖子。 小鬼有些不大高兴,在面前的男人准备伸手摸摸他耳朵的时候一把打开了。 男人顿住,神情微妙地望着他。 醉昏头的小鬼不大高兴含含煳煳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能不能检点一点?」 男人哦了一声,反问说:「大人觉得我不检点?」 小鬼顶着炸毛的头,伸出一根手指,戳着眼前男人的肩膀,肃穆地道:「哥有老婆——」 阎鹤:「……」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早知道就不应该给小鬼下那么多短视频软体。 他微微弯腰,拉进同小鬼的距离,注视着小鬼的眼睛,同他道:「大人好好看看我。」 醉酒的小鬼一脸肃穆地望着眼前人,从眼前男人的眼睛打量到鼻子,再从鼻子打量到嘴巴,最后挫败地发现眼前男人长得确实很好看。 英挺的五官优越到找不出一丝错处。 可小鬼还是用一根手指戳着男人的肩膀,将靠近他的男人给往外戳,摇头道:「你确实长得不错,但是比起我对象还差远了。」 「他长得可比你好看多了。」 阎鹤眼里蕴着笑意,顺从地被一根手指戳走,他道:「有多好看?」 醉醺醺的小鬼想了想一下,嘟哝道:「反正要比你好看……」 眼前的男人却不依不饶,紧接着笑吟吟追问道:「哪里比我好看?」 「大人是不是看错了?」 「大人再好好看一遍?」 小鬼有些生气。 问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 都说了哥有老婆。 他绷着脸生气说:「没看错。」 「他那里都比你好看,你看你眼睛,长得跟王八绿豆眼一样,做甚么想不开同他比?」 男人终于像是自行惭愧,转过身,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顶着一头炸毛的小鬼满意了,浑然不知转过身的男人终于是忍不住笑,坐在沙发上扶着额,笑了好一会才转过身面对醉昏头的小鬼。 他对着小鬼道:「大人喜欢的那人再好看,也不如我厉害。」 脑袋头髮炸成海胆的小鬼立马炸开道:「胡说八道。」 「他连破了八个洞的棉袄都会补。」 「怎么可能不如你厉害。」 男人:「可我眼睛会变颜色。」 他对着眼睛眨了眨眼,瞬间,如同黑曜石一般深沉的眼眸渐渐转变成红色。 喝醉酒的小鬼愣了,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眼前的人居然酷到眼睛都能变色。 男人:「大人喜欢吗?」 愣愣的小鬼刚要说喜欢,就意识到自己快要被诡计多端的男人勾引。 他立马摇着自己脑袋,将自己的脑袋摇晃成拨浪鼓,挣扎着说:「不喜欢——」 男人:「不喜欢?」 「可是我同尼克萨苏一样眼睛会变色。」 「大人真的不喜欢吗?」 小鬼炸开的每一根头髮都在挣扎:「不喜欢——」 男人又笑着同他低声道:「大人果真那么喜欢那人?」 醉了酒的小鬼:「喜欢。」 他吹嘘道:「我们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月老碰见我们都要夸一句我们感情好得不得了。」 「你不要有非分之想,老是动手动脚的……」 「像你这样的……长得勉勉强强也算不错……大概也能找到对你好的另一半……」 「——都说了不要有非分之想!别伸手牵我……」 「我可是青天大老爷……」 拥有非分之想的男人嗯了一声,说:「我没想。」 醉醺醺的小鬼绷着脸,瞧着伸手过来的男人果真收回了手,站起身。 小鬼满意了,以为是自己震慑住眼前的男人。 却没想到,下一秒,男人弯腰将他横抱起来,托着他,低头亲了他一口。 他低笑着同他说确实不该想,应该直接做的。 没人能忍住。 头髮乱糟糟的小鬼双颊蔓延满红晕,眼神明亮,严肃又一本正经地说喜欢他。 身上穿着的短袖在先前胡乱脱毛衣的时候被扯得歪歪扭扭,露出一大截被酒精熏红的锁骨和大片白腻的肌肤。 形状姣好的薄唇红润泛着水泽,仿佛饱满鲜红的果实,哪怕用手指轻轻一抿都能碾出香甜汁水。 被亲了一口的小鬼愣了。 等反应过来后开始挣扎,脑袋上的毛炸得更厉害,宛如愤怒的海胆:「你胆大包天——」 男人抱着他,踹开卧室门:「嗯,我胆大包天。」 醉醺醺的小鬼被放到床上,他愤怒地伸出手指:「如此胆大妄为,小心我叫人把你拖出去板责四十——」 男人哦了一声,低头亲着小鬼伸出的手指,淡定地说打就打吧。 小鬼傻眼了。 他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低头亲着他的手指,似乎极为爱不释手,就连指缝间都细细密密地亲吻了一遍,泛起阵阵酥麻的痒。 那阵酥麻渐渐从手臂蔓延至升腾到背嵴,腰眼那处开始发麻发酸。 等指缝间都布满密密麻麻的淡红吻痕后,身前的男人俯身亲了他一口,带来格外熟悉好闻的淡淡草木香,仿佛夹杂着水雾,氤氲地将人包裹其中。 第181页 小鬼双颊红得几乎发烫,酒精作用下脑子混乱成了一锅浆煳,模煳地觉得眼前男人似乎有点熟悉,便开始出神地想着这种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 似乎是察觉到身下人不专心,男人低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小鬼的唇,低哑道:「大人,张嘴。」 脑子昏昏沉沉的小鬼迷迷煳煳地就张开嘴,不多时就得到了一句低笑的夸奖:「真乖——」 还没等醉醺醺的小鬼想到熟悉的感觉到底来自哪里,他想到什么,骤然惊醒,将男人推开,忽然哽咽惶急地开始说自己完了。 他居然在青楼狎妓! 阎鹤动作一顿,看着脑袋炸开毛的小鬼惶急地说完了自己居然狎妓,一边说一边还红了眼眶,鼻尖都落满泪珠看上去好不可怜。 小鬼抓着自己的裤子腰带哽咽道:「我……我完了……」 「我做不了官了……我对不起孔圣人……」 「我明天脑袋就要掉了……」 「你这人怎么上来就亲……我不做了……钱都给你……」 阎鹤胸膛闷着笑,生平第一次没在小鬼掉眼泪的时候立马哄上去。 他扶着额头,笑了好一会才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黑色衬衫,袖口只挽起一小节,其余地方都包裹得一丝不苟,领口一颗扣子也没有敞开。 都不知道小鬼是如何联想到狎妓。 他迎上去,用指尖抹掉小鬼脸颊下坠的泪珠,语气轻柔地哄着说这哪里是狎妓,说罢还让他好好看看他,看他到底是谁。 泪眼朦胧的小鬼哽咽地抬头望着他,愣愣地望了好一会。 他愣的时间太长,让阎鹤都顿了一下。 但很快,泪眼朦胧的小鬼就吸了吸鼻子,似乎是抽噎着下定了什么决定,握着他的手:「我会赎你出去的。」 阎鹤:「?」 头髮炸成海胆的小鬼哽咽着坚定喃喃道:「我对你一见倾心,虽然我是个穷书生,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赎出去的。」 「我家还有一头老黄牛,我一边耕地一边读书,你放心等着,我会攒够钱将你赎出去的。」 「若是以后我考取了功名,我给你挣诰命……」 阎鹤懂了。 眼前小鬼脑海中的剧本这会已经上演到了穷书生与青楼女子的戏码。 他沉默了一会,觉得有点好笑,最终还是道:「那我在这里多谢大人了。」 醉醺醺的小鬼抹了一把眼睛说不用谢,然后鼻尖泛红,泪眼朦胧地问他:「那我现在能亲一下你吗?」 他从兜里掏出卫哲给他的符纸:「我有钱,我有好多钱……」 阎鹤接过那些符纸:「大人给不给都可以亲。」 小鬼摇头:「我要给。」 「你没钱的话会被老鸨教训的……」 阎鹤:「大人听谁说的?」 头髮炸毛的小鬼:「话本里都是这样说的,我不想你被教训。」 阎鹤只觉得心尖全然都软成了一汪水,似有无限柔情。 他柔声道:「那大人亲一亲罢。」 醉昏头的小鬼半仰头,很是纯情地在他的下颚上亲了一口,朦胧的泪眼中亮得厉害。 他坐在床榻上,似乎是心满意足,炸成海胆的头髮看山去都高兴得昂扬地竖起来。 阎鹤无奈又纵容地帮小鬼捋顺炸开毛的头髮。 他指尖穿梭在柔软的黑色髮丝间,微凉的髮丝如同绸缎一般顺滑,指尖轻轻地摁压着脑袋。 小鬼舒服得半眯起眼睛,不多时,便已经在床上蜷缩着香甜睡了过去。 阎鹤梳理好后,还能依稀听见小鬼时不时嘀咕着说梦话,但说的话听上去并不真切。 他弯下腰,将小鬼穿着的居家棉拖脱下。 正当脱下小鬼的居家棉拖时,阎鹤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刚碰见小鬼那会。 有只不长眼的恶鬼被绞杀后留了一只鬼手,满是怨恨地在洗漱室的镜子与天花板写满了小鬼凭什么能上床这句话。 他那会分明已经对小鬼纵容得厉害,却还是给小鬼找了个理由,说小鬼上床会脱鞋,比别的鬼乖多了。 如今,看着穿着鞋在床上的醉酒小鬼,阎鹤面不改色地替小鬼脱下家居拖鞋。 上床穿鞋又怎么样。 压床的小鬼就是比旁的鬼要乖得多。 阎鹤亲了亲小鬼的鼻尖,惹得小鬼嘟囔了几句。 他起身去洗漱室,用热水打湿毛巾,再用温热的湿毛巾将躺在床上的小鬼浑身上下都细细地擦了一遍。 这会的小鬼比先前要乖很多,不像刚醉酒的时候闹腾得厉害,同他上演十八种话本剧情。 这会的小鬼会软软地由阎鹤抱着,甚至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脸颊的时候,还会主动地凑过去,依稀有些黏人。 阎鹤没忍住,揉了揉小鬼的脑袋,结果一个不小心,把刚顺好炸毛头髮又得揉得炸开。 阎鹤没怎么注意,拿起换洗的睡衣去了洗漱室,顺带解决一下自己的问题。 第二日清晨。 小鬼睡得很舒服,他伸了个懒腰,准备舒舒服服地起床,但很快像是想起什么,他勐然一个仰卧起坐,坐了起来大叫一声。 阎鹤在衣柜旁拿去腕錶,闻言停下手中动作,转身走过去,弯腰摸了摸小鬼的额头,问他怎么了。 第182页 小鬼火急火燎道:「我忘记去车站送我兄弟了!」 阎鹤以为小鬼口中的兄弟是水鬼,便道:「阿生?」 「他这几天都在屋外的那口大缸里睡觉,说没事别打扰他。」 「没有走,不用送。」 小鬼跪在床上到处找自己的裤子:「不是阿生,我昨天同卫哲刚结拜成把子。」 「如今他要去车站离开津市,我得要去送送他。」 阎鹤没见过哪家的小鬼同天师拜把子。 但慕白不同。 慕白跟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不一样。 因此在他看来,压床的小鬼同天师拜把子是一件十分合情合理的事情。 于是他点了点头:「那我送你去?」 小鬼跳下床捡起自己裤子里的手机,捣鼓了一下,然后送了一口气高兴:「不用不用。」 「我小弟还没走,他说过几天再走。」 阎鹤:「小弟?」 小鬼挺了挺胸膛:「对,我们结拜为兄弟,我是大哥,他是小弟。」 「我们歃酒为盟。」 阎鹤:「大人真厉害。」 小鬼谦虚摆手:「没有没有,也就随便喝了几杯。」 说罢,他又虚心求教:「我头一次给人做大哥,还不是很熟练,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阎鹤说没什么建议。 他说:「我觉得大人如今对人就很好,很有做大哥的典范。」 小鬼使劲忍着翘起的嘴角,谦虚:「过誉了过誉了。」 他由鬼魂状态凝结成实体,因此宿醉后并不感觉到难受,穿好衣服后便起床去洗漱室洗漱。 他如同往常一样刷牙洗脸,弯腰洗脸时却发现自己脖子上一枚由红绳繫着的吊坠落出来。 慕白低头,抓住那枚坠落的吊坠,发现是一颗赤红色的不规则琥珀珠子,珠子瞧上去熠熠生辉,泛着点金光,异常漂亮。 他举起琥珀珠子,发现泛着鎏金色光芒的赤红色珠子内里似乎有金沙一般的流体缓缓流动。 繫着琥珀珠子的是一根红绳,红绳的末端有一枚极为精巧的金扣,粗细与红绳一般大小。 慕白将吊坠放下,洗干净脸后下楼问阎鹤自己脖子间的那枚吊坠是不是他给的。 阎鹤正给他做早餐,银色叉子抹上厚厚的蓝莓奶酪酱,又细细将奶酪酱地抹上烤得酥脆的贝果。 闻言,他也只是微微抬头道:「觉得很合适大人,就给大人了。」 「大人之前不是也给了我一条很重要的吊坠吗?」 慕白想起之前自己确实将阿娘送给自己的那条吊坠给了阎鹤。 阿娘那条吊坠送给他时,对他说过,若是以后碰上了喜欢的人,便将这条吊坠送给他。 慕白低头小心翼翼拨开那条琥珀珠子的吊坠:「这条吊坠很重要吗?」 阎鹤点了点头。 慕白郑重其事将那条琥珀珠子放到衣襟中,说自己之后会好好保护这枚吊坠。 阎鹤替他抹好贝果,同他说:「它保护大人才是。」 小鬼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几天后,黑白无常来人间找阎鹤处理事务,碰见了小鬼。 他们如今已经同小鬼很熟稔,小鬼说阎鹤正在书房中开视频会议,得等一会。 黑白无常便坐在客厅等着阎鹤,小鬼像模像样地替他们两人泡了茶。 在泡茶时,慕白弯腰,脖子上的那条吊坠垂在半空中,被黑白无常两人瞧见。 黑白无常显得很是震惊,随后小心翼翼地问他脖子上的吊坠是不是小阎王给的。 小鬼点了点头,看着眼前黑白无常久久无话的模样,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摸了摸颈脖间的吊坠,迟疑道:「这个……很重要吗?」 白无常神色复杂:「很重要……」 他似乎是嘆了一口气:「出乎你想像的重要。」 「这颗珠子相当于命珠。」 他说阎鹤将这颗珠子给他,相当于把自己的命分给他一半来护他周全。 生死契阔。 解开那颗珠子的唯一方法就是取出小阎王的心头血,滴入那道精巧金锁,才能解开红绳。 小鬼愣了很久,好一会才喃喃说:「他没告诉我……」 白无常说大概是怕他有负担,所以小阎王没告诉他。 说罢,他又打趣道:「这会,方圆十里的鬼就属你最厉害了……」 黑无常点了点头:「横着走爬着走都没有关系。」 小鬼:「……」 他为什么要去做那种爬着走没脑子的事? 他神色复杂地将黑无常面前的茶水给拿了起来。 黑无常低头,神色肃穆地说他职场霸凌,不能这样给他穿小鞋。 小鬼往黑无常茶水里丢了两块糖,语重心长道:「老黑啊……」 「没事多学学老白说话……」 「说话说好听一点……」 黑无常哦了一声,捧起茶喝了一口气,被甜得难得皱起了脸。 阎鹤开完会议从书房出来,见到黑白无常在客厅里坐着,知道大概是地府有事找他。 小鬼听不懂那些谈话,去游戏室同阎樟连麦打游戏。 阎鹤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到桌面上泡好的茶水,微微挑眉, 想到小鬼装模作样地泡茶,他笑了笑,问黑白无常泡的茶怎么样。 第183页 黑无常说不太好喝,太齁了。 喝都没喝过小鬼亲手泡茶的阎鹤:「……」 他沉默了一下,起身走到冰箱面前,打开冰箱门拿出一瓶三块五的冰绿茶瓶装饮料,平静地放到黑无常面前:「你喝这个。」 没品的东西。 白无常:「……」 楼上游戏室。 慕白坐在电竞椅上,带着头戴式耳机,在游戏的空暇间,有意无意地朝着阎樟打探:「大侄子。」 阎樟嗓音洪亮地道:「哎,您说。」 慕白舔了舔唇:「你知道阎鹤他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小时候想要的也行。」 阎樟沉默了一瞬,然后干巴巴道:「您问我?」 「我小叔小时候要什么有什么,您问他有什么想要的,还不如问我呢……」 「我小时候经常泼洒打滚要各种零食玩具……」 慕白有些挫败,他扣着键盘,仍旧不死心道:「他真的什么想要的都没有吗?」 阎樟无奈:「至少我是不知道我小叔有什么想要的……」 慕白只好惆怅道:「好吧……」 阎鹤什么都不想要。 他怎么准备聘礼? 总不能两手空空,腆着一张脸问人家能不能同他一起成亲吧。 若真是这样,恐怕慕家的祖宗得气掀开棺材板骂他没礼数。 楼下。 谈完主要的公务后,白无常大着胆子道:「您把命珠给了小鬼……」 「老阎王肯定会发现的……」 「到时候老阎王问起来,我们要如何交代?」 如今同小阎王走动得最多的就是他们黑白无常,老阎王肯定拉不下脸问小阎王,肯定会来问他们。 阎鹤坐在沙发上面不改色:「怎么交代?」 「如实交代,顺带同他说多准备一些见面礼。」 「小鬼可是大户人家出生,金尊玉贵得很,别拿些拿不出手的破烂玩意。」 第82章 在阎鹤眼里,小鬼就是金贵得厉害。 那些奇珍异宝都得经过精挑细选,得是拔尖的那批才能奉给小鬼。 浑然不知在二楼游戏房,小鬼为了一个五十八块的皮肤正在奋勇做各种主线任务领取奖励。 阎樟瞧着那些任务无外乎都是跑到各个地图打卡,麻烦不说,还格外浪费时间。 得知小鬼是奔着五十八的皮肤做任务,阎樟大大咧咧道:「你充个首充就好了。」 「那些任务太浪费时间了,别做了,跟我一块打本吧。」 小鬼依依不捨:「可那个皮肤跑完地图就能够免费领取。」 「这皮肤还有两个大翅膀呢……比上次奖励的皮肤好看多了……」 阎樟一听,便大手一挥买下皮肤送给了小鬼,拉着小鬼要打副本。 小鬼看到金光闪闪的大翅膀落在屏幕,他想了想道:「我先跟下本吧。」 「我先赊着你的皮肤,等我做任务攒够了游戏币,我再还游戏币给你。」 他兴致勃勃道:「我现在也攒了挺多的,每天上线都能领十几个。」 「实名认证后能得更多,可惜我没身份证……」 阎樟一听小鬼说要还给他皮肤钱,刚想说用不着还,但听到小鬼说自己没有身份证,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道:「小婶,你身份证是丢失了还是没办?」 小鬼想了想:「好像没办。」 他倒是能够用阎鹤的帐号上线登录,但每次都要阎鹤刷脸。 而且用了阎鹤的帐号充值,半夜偷摸起来玩游戏,阎鹤那边就会收到提示,抓包的话简直是一抓一个准。 听到小鬼说没办,阎樟倒吸了一口凉气,挣扎了一番,更加小心翼翼道:「小婶……你如今在家出得去吗?」 小鬼扭头望了一眼窗外的雪,老实道:「不怎么出得去。」 最近雪下得又厚又密,有时候还雨夹雪,路面湿滑,他做鬼又做惯了,时常不看路,穿着厚厚的棉服摔了几次后,阎鹤便同他最近说得少出门。 听到小鬼说不怎出得去,阎樟心中拔凉拔凉,冒出了个痛心疾首的念头。 没办法,游戏耳麦那头的人年纪比他还要小,本来应该是在上学的年纪,但两人打游戏时,听小鬼透露的信息,仿佛并不用去学校。 先前阎樟还以为慕白是早早就在国外修完了学校的课程,但如今连身份证都没有,学也没上,甚至在家都不能经常出门。 听起来颇为揪心。 阎樟脑子里忍不住想到了各种强取豪夺,在他小叔的强权下,他小婶学也上不了,身份证也没有,一个五十八的皮肤还要腼腆地问能不能帮他充值。 还说攒够了游戏币再还给他。 阎樟更加痛心疾首。 每天登录才得几个游戏币啊。 原来每天晚上八点小鬼准时在线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勤勤恳恳地积攒游戏币充值。 阎樟心情略带复杂地带着慕小鬼玩了游戏,给小鬼刷了几套游戏皮肤,几乎刷爆了小鬼的好感。 小鬼感动地对他说:「大侄子,你真是个好人。」 先前他天天蹲在阎樟床头等着吸食他入睡时的精神气,虽说一次也没有成功,但阎樟如此慷慨,怎么不算得上以德报怨。 阎樟心情更加复杂,巴巴地说:「没事……」 第184页 过了几天,阎樟挑了一个阎鹤不是很忙的日子,特地跑到阎鹤公司,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小鬼的事。 他先是咳了咳,佯装无意问小鬼如今好像并不用上学,是因为不读书了,还是没机会读。 阎鹤那会正在看文件,稍稍倚在椅背上,听到阎樟问的话,他翻了一页文件说:「都有。」 阎樟痛心疾首,刚想同自家小叔说强取豪夺要不得,小鬼看上去年纪那样小,若是连书都没机会读,岂不是可怜得很。 谁知阎鹤神色如常,下一句就是:「换算下来,他应该是博士毕业,读完了。」 常年考试临时抱佛脚的阎樟:「……」 阎鹤还想了一下,补充道:「继续换算的话,他应该算得上是省状元。」 干帝年间二十一年的状元和榜眼同小鬼都不是一个省,作为探花的小鬼自然算得上省状元。 如遭暴击的阎樟:「……」 ——轮天天跟自己一起狂玩游戏的朋友年纪轻轻读完博士,还是省状元是种什么体验。 过了好一会,他才磕磕巴巴问阎鹤小鬼家里是不是特别困难。 他甚至还巴巴劝阎鹤对小鬼好一点。 「我朋友谈对象都得大把大把地花钱哄他对象开心……」 「那些不愿给对象花钱的,对象没过几个月都跑了,我觉得也得给对象花钱,总不能让对方连想买的都买不起……」 阎鹤抬起头,诧异道:「谁跟你说他有想买但买不起的东西?」 「他手头上的卡能把你车库里那几辆限量版的车都买了。」 再次遭受暴击的阎樟:「???」 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神情恍惚道:「不是……可他捨不得往游戏里充钱啊……」 「上次还跟我赊了一个五十八的皮肤……」 不止是朝他赊了五十八的皮肤,小鬼角色的装饰都是系统赠与的装饰,有些是做活动上线领取奖励得到的。 兴致勃勃的,每天对连对药草更新的时间都进行精准蹲点。 就是为了能够在游戏中第一时间收割药草,甚至都不捨得用加速生长的肥料丸。 阎鹤:「他开心收集那些东西。」 「有时还凌晨三点偷偷起来收菜。」 阎樟沉默。 他麻木地想起自己同小鬼这个年纪的时候,想买一辆超跑,都得给他爹做牛做马大半年,才换得来他爹松口打钱。 阎鹤却抬起头,似乎是若有所思:「所以他前几天一直惦记着你,说你人好是因为你给充了五十八的皮肤?」 阎樟精神恍惚:「还有其他的,我给他充了四百八十八,买了几个皮肤……」 阎鹤哦了一声,上下看了一眼小鬼曾经并且差点成功的压床对象。 年纪很轻,二十出头,身高一米八五,虽然经常熬夜但是身体素质很不错,肌肉走势流畅紧实,长相出挑,高鼻樑下是一贯带着笑的薄唇。 经常能在朋友圈看到阎樟秀八块腹肌照和运动照。 就是这么一个富有活力的年轻人,小鬼差点就压床成功。 阎鹤看了一会,忽然慢慢道::「四百八十八,转你支付宝还是微信?」 神情恍惚的阎樟忽然感觉后脑勺有些凉,他摸了摸脑袋,然后连忙摆手道:「不用给……」 「我同小白那么合得来的,更不用说他还是我小婶……」 阎鹤神色冷淡,心想能不合得来吗? 小鬼都蹲他家通吃同住三个多月了。 就连阎樟喜欢在哪个时间段拉屎,小鬼都一清二楚。 更不用说阎樟其他的生活方式,小鬼几乎是闭着眼睛就能说出来。 对于试图吸食却没能成功的阎樟,谁能保证小鬼那天不会蠢蠢欲动? 阎鹤神色越发冷淡。 阎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非常识眼色,瞧着自家小叔的神色开始不对,立马就道:「小叔我回去上班了——」 「小叔你继续忙。」 说完,便好似一熘烟唰地一下就顺畅地熘出办公室。 既然小鬼卡里的钱比他车库那几辆车还贵,还能兴致勃勃夜里三点半爬起来上线收菜,他还瞎操心什么。 阎樟是熘得很快,但留下的破烂摊子却一点都没少。 这几日,慕白髮现只要是他提起阎樟,阎鹤就会停下手头上的一切事情,抬头幽幽地望向他。 刚开始慕白还没明白髮了什么事情。 直到晚上他吸食阎鹤的精神气时,久违地吸到了酸熘熘的精神气。 小鬼:「?」 凌晨三点,他茫然地坐在床上,开始思索人生。 经过长久的分析,精神气酸不拉几的情况只出现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得知日志是他师爷帮他写,并做了几百年的鬼差等着他的时候。 第二次是大狗的主人恳请他辅导书法。 第三次就是这次。 前两次小鬼都明白,大抵是阎鹤吃醋了。 但是这次,别说出现新的人,就连新的鬼都没有出现。 阎鹤精神气怎么变成酸不拉几的。 茫然的小鬼一边吃一边想,想了大半晚都没明白。 等到第二天晚上,洗完澡的阎鹤擦着头髮,状似无意地漫不经心问他:「大人闻过阎樟的精神气吗?」 「好闻吗?」 第185页 小鬼刚乐呵呵地说还行,有几次在天亮前阎樟入睡,正好能闻到一点熟睡的精神气,但是因为天亮,他不得已要走,所以也只是闻闻。 阎鹤哦了一声,坐在床上,没说话。 但小鬼却好像是意识到什么,他丢下手中的漫画书,扭头对着阎鹤耿直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阎鹤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没说自己早在第一次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不是小鬼压床的第一人时就开始无意识地心情烦闷。 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占有欲作祟。 小鬼爬上床,捧着他的脸乱亲,声音含煳:「你放心,我就吸过你的精神气……」 「最喜欢你的……」 阎鹤被亲得稍稍向后倒,有些无奈地扶住小鬼的脑袋。 眼前小鬼亲人没什么章法,大多是胡乱亲一通,似乎亲得次数多就代表的喜爱多。 最后给他脑门上亲一大口,亲得很响亮。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鬼等了一会,然后掀开被子,用一种刻意又小声的语气浮夸说了一句好香的精神气。 语气同萤屏上打gg的明星一样夸张。 阎鹤睁开眼睛:「大人,我还没睡着。」 没睡着哪里来的精神气。 小鬼悻悻然地钻进了被子,心想吹早了。 应该等到阎鹤半醒半睡刚好飘散出精神气那会再开始吹的。 阎鹤却弯着唇,长臂一伸,将小鬼拉进怀里,低头拍着小鬼的背,让他好好睡觉。 半个月后,冰雪消融,初春料峭,迎来了元宵节。 元宵节那天,阎樟早早就去到国外同父母团聚,在傍晚,打了一通视频电话给慕白。 慕白接通视频电话的时候,正捧着葡萄吃,阎樟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慕白说很好。 阎樟松了一口气,小声说:「我还以为那天我把小叔给惹生气了,回去他不高兴呢……」 「对了,小叔他去哪里?」 慕白举着手机:「他在擀面皮,准备包汤圆。」 他把手机拿到阎鹤面前,正擀面团的阎鹤淡定抬头,同阎樟打了个招唿。 阎樟目瞪口呆,随后凑过脑袋来看的阎樟父母也目瞪口呆。 随后听到阎鹤问身旁人:「包芝麻馅的汤圆多一点还是花生馅的汤圆多一点?」 小鬼兴致勃勃:「花生花生!包花生的多一点。」 水鬼面瘫着脸积极道:「少爷,我给你包。」 「我全包花生的。」 但因为手劲太大,捏出的汤圆有的圆有点扁,但无一例外个头都很大,大到一口都塞不下。 阎鹤瞥见,让水鬼包小一点。 水鬼冷酷:「你懂什么。」 「包大一点,少爷才能吃饱。」 结果煮汤圆的时候,水鬼的每个汤圆发得很大,把其他的汤圆都挤在了角落,十分霸道。 但小鬼还是很满意,一口气把锅里的汤圆都给塞下肚。 八点多,阎鹤问他要不要出去看花灯,河岸两侧也有很多河灯。 小鬼欣然同意。 准备出门的时候,水鬼本来也打算跟着去,阎鹤将他带到大缸旁,同他做交易:「给你缸里装个净水阀加过滤器。」 「你去缸里试一试效果怎么样。」 水鬼高傲且冷漠地点了点头,却飘得很快地去看自己的新水缸。 託管完水鬼,小鬼刚好换好衣服,阎鹤给他拿了一条米白色厚围巾。 小鬼刚开始还说不用带,他嘀咕道:「都春天了……」 「外头应该不会冷的……」 阎鹤没说什么,只是将围巾放在车座椅。 津市的元宵节极为热闹,熙熙攘攘人流如潮水。 商业街有不止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烁,道路两侧摆满了贩卖花灯的小摊贩,亮着的花灯将街道照得亮堂堂。 猜灯谜的摊子前围得水泄不通,张望着最里面猜灯谜的男生。 男生穿着白色卫衣,身形修长,模样生得极好,杏仁般的圆润眸子低垂,望着手中打开的灯谜纸条,沉吟不过片刻,便道:「——要猜的动物是牛。」 话音刚落,周边围着的人好奇催促老闆答案到底是不是正确。 出灯谜的老闆苦笑地点了点:「对,是牛没错。」 周围发出一阵惊嘆,交头接耳道:「十多道题……都答对了……」 还有人朝老闆笑道:「老闆,不是说你家的灯谜最难吗?」 「瞧着也不难啊。」 灯谜的老闆无奈道:「真不是灯谜的问题,是这位同学太能猜……」 他做灯谜生意那么多年,三十块一道灯谜,若是猜对了,随便挑一盏花灯带走,若是答不对,那便什么都带不走。 如果答对了不选花灯,还可以选择免费继续往下答题。 当连续答对二十道灯谜,便能将他身后最大的那盏花灯带走,那盏花灯足足有半人高,堪称花灯王。 他出题的灯谜刁钻,那么多年都没人连续答对二十道题,将花灯王带走。 但今晚蹦出的这个男生,几乎只是略略扫一眼谜语的纸条,很快就给出答案。 速度快得简直让灯谜的老闆怀疑男生拿的压根就不是灯谜的纸条,而是灯谜的答案。 灯谜老闆以为眼前男生是奔着后面巨大的花灯王来的,苦笑道:「同学,还要继续往下猜吗?」 第186页 谁知男生只是心满意足道:「不猜了。」 「后面那灯太大,我们也带不回去。」 还不如拿一只莲花的花灯给阎鹤。 老闆得知花灯王不用被带走,喜出望外,连忙挑了一个最精緻的莲花花灯递给慕白。 于是阎鹤便得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莲花花灯,亮着灯,在月夜下十分漂亮。 慕白兴致勃勃同他往河岸两侧走,一边走一边矜持问他:「好看吗?」 阎鹤说好看,又问他怎么给他送莲花花灯。 小鬼:「我瞧卫哲的微信头像是一朵莲花,上面写着心平气和这几个字。」 「他说现在就时髦这种头像。」 阎鹤想到卫哲顶着恬静淡泊莲花头像对他愤愤然怒骂s市的鬼脑子都好像被人挖干了一样,压根就听不懂人话。 他沉默下来,随后若无其事地说:「对,现在最时髦的就是莲花了。」 小鬼很高兴。 河岸两侧已经盛满了祭祀许愿的河灯,灯光柔和的河灯顺着水势摇晃漂浮,在夜色中蔓延成一道光的长河。 河堤两岸垂下的柳枝垂下河面,繫着的小灯笼也随风轻晃。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映衬着人间倒影,远处天际燃起烟花,浮动的光影破碎后又盛满新的光影。 慕白蹲在河岸两旁,俯身伸手拨了拨一只卡住不动的河灯。 河灯摇摇晃晃地晃动起来,顺着水流活泼地重新漂浮在河面,顺着水流漂流,渐渐飘向远方,成为一个小点,逐渐在夜色中消失。 随后他又俯着身,专注地拨动河岸边一只只搁浅的河灯,让承载着祭祀祈福的河灯重新流淌漂浮向远方。 阎鹤没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半蹲下来,陪着他一起拨动搁浅的河灯。 等到河岸两侧的河灯都漂浮起来,摇摇晃晃飘向远方时,阎鹤掏出湿巾,细细地给小鬼擦拭着手指。 小鬼偏头,望着河岸上亮起一条光的长河。 他像是自言自语道:「我走的时候,安丰县的百姓也给我做了很多祭祀的河灯。」 他们都觉得他们的青天小老爷是死在了水患,在河岸两侧用河灯祭祀,想让阎王爷知道他的功德,让他下辈子千万要投个好胎。 在他头七那天,安丰县所有的河流水面上全部都漂浮满祭祀的河灯。 盏盏烛火,在长河上燃至天明。 那夜河岸两侧的人久久不绝。 阎鹤仔细地替他擦拭好指尖,牵着静默良久的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长明的河流。 他带着他回到车前,给他繫上了围巾,然后驱车来到了僻静处。 那是一处半山腰,依稀能从半山腰看到蜿蜒流淌着河灯的河流。 慕白围着围巾,抬起头。 阎鹤说给他看一个东西。 慕白迟疑地点了点头,下一秒,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浮起,脚下的东西越来越小,耳旁唿啸的风声也来越大。 不多时,他随着阎鹤一同飘到很高的夜空上,周围静谧得只有唿啸的风声,四周漆黑一片。 夜空中,阎鹤身旁浮动的幽蓝色火焰照明。 阎鹤轻声道:「大人通报得很及时,安丰县和周围几个县的百姓在那次水患中都安然无恙,存活了下来。」 「我翻遍地府那时候的生死簿,大概找到了两千多人的后代。」 慕白一怔。 阎鹤望着他,眼眸满是柔情,他抬手,倏然,遥远的地面无数个地方拔地而起两千多根柔软纤细的幽蓝色光丝,如同藤蔓一般迅速蔓延朝着天空飞驰而去。 柔软的幽蓝色光丝乘着风扶摇直上,漂浮着轻柔地落在慕白眼前。 两千多根光丝,每一条光丝都是当年存活下来的后代,自遥远的四方飘来,在大地上如同丝带一般随着风轻晃,宛若一条长长的银河。 阎鹤同他说他们都生活得很好。 两千多根轻柔的光丝似乎格外喜欢他,亲昵地绕着他的指尖。 慕白忽然就红了眼眶。 他带着点狼狈偏过头,佯装如同往常一样低声说:「好……」 只可惜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眼眶也红得厉害,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坠落的大滴眼泪。 几百年后,亲眼能看到他守护的地方和那些百姓子孙后代都安然无恙,没人能说得清这种感觉。 干帝年间死了那样多的人。 身旁的人是如何在庞杂浩瀚如汪洋的生死簿中找到那两千多人的后代。 在唿啸的风声和自大地蔓延随风飘荡的光丝中,慕白听到身旁人同他轻声说:「大人,我们成亲好不好?」 他问这句话的声音很轻,甚至都不及唿啸的风声大。 似乎怕他看完这幅光景后,再也没有留恋。 慕白鼻子一酸,扣住身旁人的手,低声道:「好。」 「我们成亲。」 第83章 天边圆月银辉柔和,将半边天照亮。 拔地而起的无数条幽蓝色光丝随风轻轻摇晃,宛若柔软纤细的丝绸飘荡在夜幕下,而后缓缓化为成千上万的幽蓝色萤光粒,悄无声息地消逝在夜空。 无数颗光粒漂浮上升,星星点点如同水纹温柔扩散,将瞳孔照得发亮。 慕白伸手轻轻碰了碰那些光粒,漂浮的光粒如同云雾氤氲散开,眷恋地围绕着他。 第187页 他将漂浮的光粒引至阎鹤身旁,像是怕身旁人听得不真切,又弯着眼睛对阎鹤说了一遍好,我们成亲。 阎鹤只望着他,喉咙剧烈地动了几下,没说话。 但慕白衣襟里颈脖处的琥珀命珠倏然发起烫来,映照了主人的真实想法。 慕白摩挲了两下握着他手的阎鹤手背,先前的鼻酸消失殆尽,他眉眼弯弯,摸了摸衣襟中的命珠。 过了一会,仿佛又像是过了良久,阎鹤才嗓音沙哑开口:「大人当真?」 慕白眨眨眼,拉长嗓音道:「那自然是——」 「当真了。」 他亲了一口身旁人,笑眯眯道:「千真万确,世上没有比着更真的事了。」 阎鹤紧紧握着他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幽蓝色的光粒逐渐蔓延天际的夜幕,无限缩小到最后一点光亮也被湮没,消失在天地之中。 慕白出神地望着无数颗光粒流淌向夜幕。 他听见阎鹤同他低声道:「本来应该把阿姨他们的转世也给找出来的。」 「但是大多数人转世后的踪迹不定,难以寻到,只能寻到安丰县那些百姓后代的踪迹。」 慕白摇了摇头,同他轻松道:「这已经很好了。」 他虽然是笑着,但是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我娘她……」 阎鹤伸手拨了拨小鬼被微寒吹乱的额发:「她是寿终正寝。」 「没受什么苦,在睡梦中走的。」 「她生前为你做了许多善事,自从你去世后,便经常布施百姓,很得百姓爱戴,后面投胎也是个好人家。」 慕白抿出个酒窝:「我知道,我娘很好的……」 他叨叨地同阎鹤说这从小他如何调皮,但他阿娘总是不忍心揍他揍得太厉害,时常带他布施百姓,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 阎鹤一边听小鬼说一边牵着小鬼的手,缓缓落到津市半山腰地面。 「我小时候有次发烧得厉害,我娘还给我去庙里捐了一个金身,长久地供奉着那座金身……」 只可惜最后那座金身没能保佑他平安,他死的时候连尸首都没能保全。 阎鹤给小鬼解开围巾:「你同其他小鬼不一样,大概也是因为那座金身。」 小鬼白白净净,旁的鬼面目狰狞,大多是临死前的悽惨死相。 小鬼低头看着围巾被阎鹤妥善折好,有些遗憾:「可惜阿生没有金身。」 阿生大多数都是一副脸色青白的模样,看起来有些阴森。 阎鹤哦了一声,他将围巾放在车后座,头也不抬:「我看他那样就挺好的。」 他面不改色道:「其他的那些鬼,做鬼就要有鬼的样子。」 旁的鬼哪里能同小鬼比? 小鬼长得白净漂亮,那是合情合理。 旁的鬼生得白净漂亮,那肯定不对劲,指不定是奔着祸害引诱人类去的。 岂能姑息。 小鬼想说做鬼就该有鬼的样子,每个鬼的样子都不同,刚准备说出口,就想到了眼前人是小阎王。 指不定见过的恶鬼比他吃过的盐还多。 车内的小鬼默默扣上了安全带,然后开始深沉地感嘆自己真了不起。 一个小鬼居然能答应同阎王成亲。 他这个小鬼做得大抵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兔子同狼同在一个窝里睡觉。 正深沉地想到一半,阎鹤就烤了两颗板栗,让他放在手心里暖暖手。 小鬼立马屁颠屁颠接了过来,捂着暖融融的板栗,快乐地想着好像同小阎王成亲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至少还有烤栗子可以吃。 吃着香甜的烤板栗,小鬼心满意足,听阎鹤问他想什么日子成亲,又打开手机找了几个黄道吉日,问他这个黄道吉日行不行。 慕白低头看了一眼,结果差点没被烤栗子噎住,他使劲地拍着胸膛,颤颤巍巍道:「下个月五号?」 阎鹤给他拧开饮料,让他慢点吃,然后道:「久了点?」 「我也觉得久了点,但最近的黄道吉日就是那天,再近的没有了。」 慕白:「距离下个月五号只有半个月了。」 他喃喃道:「我娘催我堂兄抱孙子都没催得那么急……」 阎鹤若无其事道:「不急,我不急。」 慕白灌了两口饮料,松了口气。 但过了一会,阎鹤又转头问他:「所以下个月五号真的不行?」 慕白:「……」 阎鹤:「我觉得那天挺好。」 慕白直摇头,一脸严肃:「不行不行,太早了。」 阎鹤虽有点遗憾,但也并不强求,甚至心情十分愉快。 开车回到家,看到水鬼还在捣鼓装了净水器的大缸,看上去很满意。 下车后,阎鹤心情很好地同水鬼说改天给他弄一个日照灯,水缸底下就会生出藻,睡缸底舒服。 水鬼表面上不屑一顾,跟着自家少爷一块进了客厅,实际背地里没忍住,搓了搓手。 自从提了成亲这件事,阎鹤便开始准备,甚至连成亲那日什么吉时去地府的三生池都定下了。 有好几次,小鬼都看见阎鹤坐在书桌前,面色沉思,似乎在想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那时候小鬼连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断阎鹤思索。 直到他蹑手蹑脚地接了杯水,听到阎鹤叫他:「大人——」 第188页 小鬼以为是自己脚步声打断了他思索,刚想说自己这就出去,结果听到阎鹤给他忽然来一句:「我们成亲还是得请汤平。」 小鬼:「?」 汤平就是隔壁别墅大狗的主人。 小鬼茫然道:「他不是活人吗?」 倘若他们成亲那日要去地府的三生池,汤平如何能去地府。 阎鹤:「到时候叫黑白无常领他来。」 「第二日他醒来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梦。」 小鬼小心翼翼道:「你会带他去参观十八层地狱吗?」 阎鹤:「……」 那倒不必,他只是想让某些不长眼的人断绝了心思而已。 还没到要带人参观十八层地狱的地步。 相较阎鹤的事无巨细,慕白就轻松得多。 阎鹤连张贴的喜字样式都要细细挑选,他则是关心着到时候宴请宾客的喜宴上有没有肘子。 卫哲知道要办喜事,连夜打电话喜气洋洋地祝贺他,还问小鬼到时候在哪里办喜事,到时候他一定包个大红包。 那会的小鬼正搬着小板凳,坐在河岸钓鱼,闻言淡定地对着电话道:「在哪办喜事?」 「阎鹤老家吧。」 「他家那边的人有点多,估计得办好几天。」 卫哲不大了解阎鹤,只当真的在阎鹤老家办,拍着胸脯保证:「大哥你到时候放心吧!」 「我一定到场……」 随后顾庭也打开电话,小鬼依旧是这个解释,顾庭听到这番解释,狐疑道:「他老家?」 「他哪里有什么老家?况且他家人不是在国外吗?」 「您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小鬼甩了甩鱼竿,继续淡定道:「有的,只不过你不知道。」 「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 顾庭只能悻悻然说行吧。 小鬼夹着电话说自己上鱼了,等会再聊,说罢便挂断电话,奋力拉起鱼竿,心满意足地钓上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鱼。 他将大鱼放进水桶,再次甩下鱼竿。 水底下,水鬼面瘫着脸,手上抓着一条鱼,等了一会,就将手上的鱼挂在诱饵上。 岸上的小鬼再次钓上一条肥美的大鱼,水桶里都快放不下。 他旁边的一个老头带着太阳帽,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的黑衣,也坐在凳子上钓鱼,水桶却空空如也。 大半个下午,一条鱼都没钓到,聚拢的鱼群从不往那处靠,仿佛被吓跑了一样。 眼看着水桶已经装满了扑腾的鱼,小鬼挑了一条最肥美的大鱼,打算带回去让阎鹤清蒸,其他的鱼则是放生到河里。 临走前,瞧着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岸边的老头,慕白好意让那老头坐到自己的位置。 他指着自己刚才坐的位置,认真道:「那处地方有好多鱼,几分钟就能钓上一条。」 老头瞥了一眼水面,意味深长地没说话,只是收起工具,走在小鬼面前。 慕白只当是眼前人要回去,没怎么在意,提着水桶给阎鹤兴致勃勃发消息说自己钓了好多鱼。 正说着,就看到老头兜里叮叮噹噹掉了一堆玩意,撒了一路。 小鬼愣住,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发现是水色极好的扳指,一看便价值不菲。 但当他直起腰抬头时,老头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路熠熠生辉的金银珠宝。 活脱脱就跟游戏里爆装备的大boss。 走一路掉一路。 小鬼谨慎地将小心翼翼地扳指放了回去,提着水桶目不斜视地回了家。 接下来几天,但凡慕白跑到河边钓鱼,临走前必定能遇见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头。 老头提着水桶,走在他前面,咣咣噹噹地从兜里面掉出奇珍异宝。 小鬼又几次想追上去,但抬腿跑几步后就发现老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的奇珍异宝。 他觉得实在古怪,终于告诉了阎鹤。 阎鹤一听,先是神色微妙地顿了一下,然后告诉他没事,那些东西就是给他的。 小鬼并不相信,还问道:「你怎么知道?」 阎鹤:「他是我爹。」 小鬼:「!!!」 「真、真阎王?」 阎鹤点了点头,替他整理好鱼竿,贴上小鬼专属的小标籤,淡定道:「真阎王。」 小鬼颤颤巍巍道:「他来做什么?」 阎鹤:「不做什么,来看看你。」 「就是脾气倔得厉害的一个小老头。」 「不用怕。」 小鬼回想着这几天钓鱼差点将鱼竿甩到阎王脑袋上,就悲戚得厉害。 他喃喃道:「他怎么天天来?」 阎鹤:「大概是你一样东西都没拿,他觉得是你看不上,所以每天都带点新玩意过来。」 小鬼哭丧:「他怎么不同我说?」 阎鹤:「同你说的话,大概话都没说完你就被吓跑了。」 小鬼心想好像也是。 倘若老头第一天告诉他,他是阎王,想同他说说话,恐怕他早就身体比脑子快狂奔跑掉了。 小鬼从此以后就把自己的鱼竿塞进床底,没再出门钓过一天鱼。 水鬼有些遗憾,毕竟他现在几秒钟就能抓住一条鱼挂在他家少爷鱼竿的鱼饵上。 只可惜他家少爷不钓鱼了。 第189页 这项新开发的本事再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阎鹤去了一趟地府。 老头子的宫殿还是一如既往阴森。 见他来,老阎王睨视也一眼,问他下来做什么。 阎鹤嘆息:「都说让你不要拿那些破烂玩意给他。」 老阎王:「……」 阎鹤继续嘆息:「看吧,到如今他理都懒得理你。」 老阎王冷哼一声:「胡说八道。」 他略带得意道:「我同他关系好着呢。」 那小鬼时不时就拿大鱼孝敬他,甚至还把自己宝贵的钓鱼位让出来。 阎鹤:「他回来跟我说他没见过比你还要惨的臭鱼篓子。」 「一把年纪了,鱼鱼钓不到,脑子还煳涂,经常丢东西。」 老阎王:「……」 他怎么知道他静心挑选的奇珍异宝那小鬼一件都看不上。 是。 他们地府是没有像天上那么有钱。 但是也不至于破烂成丢在路边看都不看一眼吧。 阎鹤:「以后别上去吓他。」 老阎王冷哼一声,翻着文志:「我去看我手下的阴差也不行?」 阎鹤微微一顿。 老阎王一抬手,一张泛黄的文纸自动升起,飘浮到阎鹤面前。 阎鹤拿起文纸,发现一张是委任小鬼成为阴差的文书。 他刚想开口,老阎王就打断他:「跟你没关系。」 「人家几百年前可比你受百姓欢迎多了。」 小鬼积攒下如此多的功德,只要愿意,自然是能被委任阴差。 阎鹤将文书折好,坦然自若:「我自然知道他要比我好得多。」 「过几日我会将他带下来。」 老阎王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别打扰他做事。 等到阎鹤身影消失,一位阴差奉上茶水,笑着问道:「看来时间差不多成熟了。」 「还以为要再等上好几百年小阎王才能继位。」 老阎王吹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几百年都算快了。」 「他从前那个性子,冷淡得很,难以对苍生万物生出怜悯之心。」 「处理政务再厉害又有何用。」 身为小阎王,可以对苍生万物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但是作为阎王,是万万不合格的。 老阎王还以为要等上漫长的千年,才能在阎鹤身上看到对众生怜悯的影子。 但不知是不是受了那小鬼的影响,如今的阎鹤已然与从前不同,已经对众生生出怜悯。 老阎王啜了一口热茶,自言自语道:「我就同那小鬼关系本来好得很……」 那小鬼天天给他送鱼。 怎么不算得上关系好? 也只有阎鹤小心眼,看不惯罢了。 ————— 近日,地府热闹得不行。 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小阎王不仅回了地府,甚至不日后就要成亲 成亲的消息一出,整个地府都传得沸沸扬扬。 再几日后,又有传闻传出,小阎王成亲的对象是一只压床的小鬼。 消息如疾风吹掠生了火的野草,霎时间燃烧得轰轰烈烈,不过几日,地府就出了十几个版本的传言。 每个传言都有鼻子有眼,像模像样,仿佛同小阎王也一同去了人间一般。 奈何桥底。 「传说那压床的小鬼啊,上辈子是狐狸精转世,在人间落了难,三番五次出现在小阎王的面前,不是被恶鬼抓破衣裳,就是被恶鬼吓得眼眶通红,楚楚可怜。」 「小阎王怜香惜玉,将那压床的小鬼救了下来,那压床的小鬼跟着小阎王,说是要对小阎王以身相许……」 「不对不对,你那版本不对,简直是老掉牙,听我说听我说!」 「那压床的小鬼四处吸食人的阳气,干了许多坏事,小阎王决定亲自出手,谁知竟然被压床的小鬼缠上……」 一群鬼在排队投胎间隙讨论得热火朝天,眉飞热舞。 小鬼蹲在其中,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着自己的八卦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对于八卦里的劲爆情节发出惊嘆。 在传闻中,他的身份是不仅是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精,还是会给人下蛊的精怪,更有小鬼高深莫测地说其实他是床变的。 要不然小阎王怎么那么喜欢,甚至都为了那小鬼特地去了黄月泉的泉水。 听说但凡是共同喝下黄月泉的人,生生世世都会产生无法解开的羁绊。 小鬼蹲地上,吐出瓜子皮,心想原来前几天阎鹤给他喝的黄不拉几的水原来叫是黄月泉的泉水。 他听得着实是津津有味,半天过去地也不带挪动一下,一群小鬼意犹未尽地聊完劲爆的传闻,开始互相问彼此是什么鬼。 等问到小鬼,小鬼磕着瓜子,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是翻白眼歪脖子,吐出一截舌头:「我是吊死鬼。」 众小鬼瞧着他白白净净的模样有些狐疑,小鬼继续歪着脖子翻着白眼诚恳道:「抹了粉。」 「见谅。」 众鬼纷纷恍然大悟。 「我就说,哪家的吊死鬼生得那么白净!」 「不过我听说那压床的小鬼似乎生得很是白净……」 「指不定是白毛的小狐狸精,所以做了鬼才会那么白净。」 小鬼把脖子歪回来,继续磕着瓜子兴致勃勃地听着自己的八卦。 第190页 最后吐瓜子皮的时候被拎了起来。 小鬼扭头一看,发现是阎鹤。 周围的小鬼纷纷慌乱逃窜到投胎的队伍中,试图将自己的身形隐匿。 阎鹤没空理一闹而散的众鬼,他将跑出来的小鬼拎了回去。 小鬼一边被他拎着领子一边感嘆:「原来我是狐狸精啊。」 阎鹤:「……」 小鬼兴致勃勃:「还是白毛的狐狸。」 阎鹤:「再胡说八道晚上就塞条尾巴给你。」 小鬼立马乖巧地安静如鸡,嘴巴闭得紧紧的。 尾巴塞进什么地方没人比他更清楚。 阎鹤将试婚服跑路的小鬼拎回去。 小鬼看着繁复的红色婚服,脸都皱成了苦瓜,怏怏道:「都试了五六次了……」 阎鹤:「东珠的位置改了,上次腰间稍稍宽一些,这次也改了。」 小鬼只好拎着大婚的繁复婚服重新换上。 长袍束得极其紧,腰封掐得腰身很细,整个人显得极为挺拔,还没佩上其他的繁复配饰,光是穿上就花了十多分钟。 好在这次阎鹤看了一圈,稍稍颔首,并没有挑出什么差错。 小鬼脱下婚服,安详地躺在床上,心想别说是压床的小鬼了,就是九条命的狐狸精同阎鹤成一次婚,都得丢掉一条命。 结果第二天,小鬼就听到了散播八卦的那几个小鬼老老实实地抄了一叠纸的故事。 故事里他这个压床的小鬼是个了不起的探花郎,丰功伟绩一大箩筐。 小鬼停驻听了一会,结果听得直害臊,抓耳挠腮地去求阎鹤让那些小鬼别再说了。 但哪里赶得上流言传播的速度,很快,小阎王的心上人是个厉害得不得了的探花郎这件事就传遍了地府。 一时之间,张灯结彩布满红绸的地府也开始对小阎王成亲的事津津乐道起来。 小鬼也对此无可奈何。 他成婚这事,若是说阎鹤盯得第一紧,那么盯得第二紧的便是水鬼。 他连路过的鬼都不放过,格外热衷给那些鬼胸口系上大红花,又来来回回地满地府跑,直到犄角旮旯都装上喜庆的红绸才满意。 二月廿三,值神天德,宜婚嫁。 地府燃了三天三夜的红灯笼,红绸绵延不绝,自鸡鸣起,双方就得起床更衣换上婚服。 繁琐的婚服极为精细,一道一道上身,雪白圆领袍一丝不苟,外袍是大红色的过肩蟒妆花织金纱肩通袖,穿上大红婚服后,挺拔的身形越发显得风清月朗。 就连负责打扮的几个女鬼都掩唇,瞧着镜中容貌极好的慕白,知晓出身必定不凡。 哪怕穿着繁复婚服,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股子少年的意气风发。 外头的光一落下来,大红婚服布料折射到他脸庞,如同霞光,光彩夺目。 慕白推开门,见到穿着大红衣裳的水鬼站在面前,牵着一匹马朝他笑。 他也笑了,抓起缰绳,翻身上马,身后是一众鬼差喜气洋洋的吹吹打打,场面宏大,一路热热闹闹迎亲。 另一队的迎亲队伍脚程很快,早早就停在指定的路口等待。 慕白那对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声音远远传来时,同慕白穿着同样婚服的阎鹤站在马匹旁,听到远处模煳的声音,他抬眼,眼神柔和下来。 迎亲队伍渐渐走近,最前面骑在马上的少年近乎是光彩夺目,面若桃李,自上而下地望着他,忽而一笑,竟似春光灿烂,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朝他抛下红绸做成的牵红。 阎鹤伸手握住牵红的另一端,柔软的红绸将他掌心缠绕一圈又一圈。 阎鹤笑了起来,身后的鬼差提示他上马,他却直接松开自己的缰绳,握着牵红,走在慕白的马前,一路慢慢走着。 吹吹打打的一众鬼差对视一眼,随即又开始吹吹打打,锣鼓喧天。 迎亲的一路吹吹打打走到了地府三生石所在的桃花林入口。 桃花林开得极为茂盛灿烂,大片的云蒸霞蔚蔓延仿佛无穷无尽,庞大的枝桠缝隙中都掩藏着花瓣,天际仿佛被晕染氤氲成极艷丽的粉。 阎鹤握着牵红,慕白翻身下马,同他一齐走进桃花林。 迎亲的队伍在桃花林等待。 盛开到浓烈的桃花树几乎每一株都高耸入天,桃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在两人的婚服衣襟和肩上。 不知走了多久,三生石才伫立于面前。 三生石是天地混沌蒙昧时的产物,聚天地灵气形成,受天地法则管辖。 阎鹤同身旁人在三生石前起誓。 生死契阔,与子说成。 若有违反,必须得承担天地法则的反噬。 小鬼一介鬼魂,天地法则的反噬不过是下辈子投胎多苦多难。 但阎鹤作为小阎王,天地法则的反噬几乎能去掉半条命。 纵使是这样,阎鹤还是选择成亲时在三生石面前起誓。 在他看来,对身旁人说再多的誓言都不如在三生石面前起誓。 起誓后,慕白翻身上马,手握牵红,同阎鹤走出桃花林。 外头迎亲的队伍重新开始敲敲打打,喜气洋洋地走向宴席的大殿。 准备到大殿时,阎鹤听到马鞍上的慕白小声叫他,同他说饿。 鸡鸣时便起床,起床后又不能进食,小鬼如今早已饿得厉害。 第191页 阎鹤一手握着牵红,另一只手在长袖里烤了两个烤板栗剥好,不动声色地传给小鬼。 好在他们在迎亲队伍最前面,没人能看到他们。 小鬼心满意足地在成婚的路上偷吃烤板栗。 阎鹤也惯得很,一边烤一边让他吃慢点。 到了大殿,两人又在吉时拜了堂,随着一声高昂的「礼成——」 热闹的大殿里起闹声如山海涌起。 台下宴请的主桌,穿着大红衣裳的水鬼面瘫着脸使劲鼓掌。 甚至还觉得身旁的黑白无常鼓掌停得太早,扭头让他们再鼓一会掌。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迟疑地又多鼓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掌。 新人送进洞房后,水鬼坐在主桌,认真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红衣裳,同身旁的黑白无常矜持道:「我家少爷今天成亲。」 「我坐主桌。」 「那个鸟是你们的谁?」 黑白无常有点茫然,显然听不太懂那个鸟是指谁。 水鬼换了种说法:「你们是什么身份?」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谨慎道:「黑白无常。」 水鬼:「……」 他沉默了一会,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扭头去问他另一边的人,还是那几句:「我家少爷今天成亲……」 「我坐主桌。」 说完,他面瘫着脸矜持地问道:「你是什么身份?」 他想听到周围人羡慕地同他说他家少爷对他真好。 谁曾想,坐在他旁边的阎狄稍稍挑了挑眉,笑吟吟拖着下颚:「我是阎王的四儿子。」 说罢,阎狄还好心递给他指了指另一边的老头:「喏,那个老头就是阎王。」 「你享福喽。」 「同黑白无常还有阎王坐一桌吃席。」 水鬼稍稍僵硬:「……」 他觉得这处大抵是风水不太好,便默默地换到了对面,找了个看起来很正常的人。 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新衣服,同身旁那个看起来正常得多的人道:「今天我家少爷结婚……」 果然,那人要比其他人正常,一听这句话便连忙笑眯眯到:「恭喜恭喜啊……」 水鬼稍稍燃起了一点希冀道:「你是干什么的?」 卫哲一抹嘴巴,乐呵呵道:「我啊,我干天师的!」 他左顾右盼道:「你等会要楼席吗?」 「你不楼席的话,你塑胶袋能不能给我?」 「我想多装点菜回去。」 第84章 正文完结 卫哲确实打算搂点席回去。 这是什么席! 这可是他大哥的席! 瞧这大龙虾!比他手臂都要大,愣是没人动。 这桌的人也知道怎么的,没一个正经吃席的,吃得好像领导莅临现场一样,个个都优雅小口。 得亏还是主桌! 哦,不对,有个正经吃席的。 就是爱问他是干什么的。 卫哲寻思着自己的身份如今也拿得出手,毕竟如今的他在s市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 他回答后殷勤地问那人要不要塑胶袋打包搂席,不要的话能不能把塑胶袋给他。 大概是那人也准备搂席,听到他说完自己的身份和借塑胶袋时,明显僵硬了一下。 然后默默地去了他的对面坐着。 卫哲只得遗憾作罢。 看来对方也打算搂席,并不打算将他的塑胶袋给自己。 卫哲奋力夹起一个酱肘子,打算将肚子填饱。 他一边啃着酱肘子一边望着宴席的大厅感嘆,不愧是阎总。 宴席的大厅富丽堂皇得好像皇宫一样,他活那么老大,自从进来参加婚宴,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止不住地惊嘆。 如此奢靡,要不是在津市的电视上看到阎鹤被评为津市杰出十大青年企业家,他差点以为阎鹤从来都不交税。 不过这处地方虽是极尽奢华,就是阴气重了一点。 自从进来后,卫哲老感觉脑门凉飕飕的,整个人脑门上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 他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来到了地府,只当自己还是在人间,啃完酱肘子后乐呵呵地同对面一个望着他的老头道:「这个好吃。」 「软糯可口,您也啃得动。」 老阎王冷哼了一声。 水鬼坐在卫哲对面,终于找到一个愿意恭喜夸奖他的人。 他对身旁人道:「今天我家少爷大婚。」 「我坐主桌。」 说罢,面瘫着脸的水鬼殷殷地望着身旁的男子,男子生得很是俊美,肤色冷白,听到他说话,转过头望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道:「是吗?」 水鬼点了点头。 那人笑吟吟道:「那你家少爷对你可真好。」 「这可是主桌。」 「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家少爷把你看得很重要。」 水鬼转了一圈,整桌就差点差老阎王没问了,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他终于浑身舒畅,挺直了腰板,面瘫着脸:「我也觉得我家少爷对我好。」 那人看他挺直的腰板,更加忍俊不禁,朝他夸得更厉害。 不知道的还以为水鬼同今日大婚的小鬼有血缘关系。 水鬼听得很是高兴,又听卫哲说酱肘子好吃,便夹了一个酱肘子给身旁的人,让那人趁热吃。 第192页 外头宴席的大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内殿的洞房却悄然安静,大红喜字张贴至窗户,无数花烛的烛火摇晃。 一对龙凤花烛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白玉托盘中盛着两杯合卺酒,酒杯下连着一根红线,新人各自先喝半杯,剩下半杯再由双方曲臂交颈共饮。 穿着大红婚服的小鬼喝了半杯,被辣得没忍住砸吧砸吧嘴。 他抬头,瞧见明灭摇晃的烛火中阎鹤也抬手喝了半杯,冷玉脸庞上眉头都没皱,然而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他坐得很直,朝他道:「大人,要喝合卺酒了。」 听着那话,慕白竟也开始觉得这合卺酒似乎并不难喝。 他同眼前人曲臂交颈,一根红线连接在其中,悠悠晃晃坠成一道弧线。 合卺酒的酒杯碰上唇齿,两人离得很近。 真是奇怪。 慕白忽而脸就烧了起来,一口闷完了合卺酒,然后一路脸上的红烧到了脖子。 他坐在洒满红枣花生桂圆的喜床上,抬头看了阎鹤好几次。 洞房的烛火摇晃,大红喜被的光投到两人面上,如同霞光。 慕白很难形容此时面前人望着他的眼神,爱意仿佛如有实质,在向来冷淡的人身上真切地显示出来。 阎鹤起身去放下喜帐。 左顾右盼的慕白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搂喜被上的花生瓜子。 等阎鹤放好喜帐,一撩帘子,就见到穿着婚服的小鬼正磕着瓜子,磕得津津有味。 见他回来,还挪了一个位置,又把自己剥的花生塞给他。 于是阎鹤也坐在床上,同小鬼一同吃着自己大婚的瓜子花生。 见小鬼没吃饱,阎鹤甚至去到后厨,打包了一份酱肘子。 小鬼一边说这不太好吧,一边眼睛都快黏在酱肘子摘不下来。 阎鹤打开食盒,递给小鬼。 小鬼一边啃着酱肘子,一边感嘆:「自己的席就是好吃啊。」 吃完整块酱肘子,小鬼心满意足,似乎是想到什么,他扭头真诚问阎鹤:「你不饿吗?」 阎鹤说不饿,然后又问他吃饱了没有。 小鬼自然是如同捣蒜一样点头,满足地说吃饱了。 到了后半夜,慕白才懂为什么阎鹤会问他吃饱了没有。 他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泪眼朦胧地悲戚心想怪不得断头饭都得要吃饱。 不吃饱能行吗! 如此折腾,几乎都得去半条命。 倘若是吃不饱饭,一条命都得搭上头。 喜床上还有几颗藏落的红枣桂圆没收拾好,烙得慕白后腰生疼。 最后,在慕白依稀还有些模模煳煳意识的时候,他瞧见一双大掌摁住他微鼓的腹部,用一种调笑的语气低哑道:「都鼓起来了。」 「大人会生下来吗?」 那会慕白的脑子已经是一片发麻的空白,他哽咽地茫然地去看自己的腹部,说生什么啊。 生酱肘子吗? 那副模样简直可怜又可爱。 一对龙凤花烛燃到天明。 第二日一大早,身残志坚的小鬼昏昏沉沉想到什么,倏然惊醒,一个激灵后立马爬了起来。 阎鹤都没想过小鬼还能爬起来,只见小鬼火急火燎道:「阿生是不是今日要去投胎了?」 阎鹤说过阿生的执念变成坐主桌,如今大婚已经过去,主桌也坐了,酱肘子也吃了,今日水鬼是不是得去投胎? 阎鹤稍稍一算,不一会后,他便神色有些古怪地抬起头:「他没去投胎。」 火急火燎的小鬼套上裤子的动作一愣。 阎鹤:「这事情有点复杂。」 「还是得去看一看。」 小鬼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水鬼莫不是又去奈何桥底泡着水,不愿喝孟婆汤。 阎鹤给他找来衣服,小鬼穿衣服的时候忽然瞥见自己的小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立马左顾右盼。 昨晚哪里是什么酱肘子在骨子里鼓起来。 阎鹤瞧见了,弯着唇,也不戳穿,只是慢条斯理地替小鬼穿好衣服。 等小鬼赶到现场看水鬼的时候,才知道阎鹤口中的事情有点复杂是什么情况。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喝醉的黑白无常同喝醉的水鬼一同称兄道弟,勾肩搭背。 甚至醉醺醺的白无常还抓着水鬼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以后要跟他一起当差。 还要给他一个大阴差的位置当。 同样喝醉的水鬼面瘫着脸,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份送上门的差事。 慕白站在原地,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 阎鹤站在他身旁,说他们不要打扰水鬼争取工作。 慕白恍惚地点了点头,竟觉得阎鹤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第二日,黑白无常与水鬼的酒便都醒了。 慕白原本只噹噹初黑白无常说要水鬼当阴差是酒醉时的玩笑话,毕竟酒醉上头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谁知当日黑白无常竟真的找上他,四处张望问他水鬼在哪里。 还说要带水鬼去领阴差该穿的衣服,准备一下就上岗干活。 慕白茫然道:「你们不是喝酒时说让阿生当阴差的吗?」 黑白无常一齐点头:「对啊。」 慕白更加茫然:「你们真想让他刚鬼差?不是喝酒时吹的牛?」 第193页 白无常诧异道:「我们为什么要同他吹那样的牛?」 「我们是真想让他当鬼差。」 毕竟黑白无常是真没加过那么牛的鬼。 水鬼刚到地府不愿喝孟婆汤那会,拳打牛头脚踢马面,灌多少碗孟婆汤就吐多少碗孟婆汤,甚至还跳下忘川河,在奈何桥底泡着水。 若是旁的恶鬼也就闹成这样也就罢了,毕竟恶鬼是吸食无数阳气,才使得如此厉害。 但要知道水鬼可压根就没害过人,也没修炼过什么邪术。 那么牛的鬼,不当鬼差着实可惜。 那日的黑白无常就看上了水鬼,觉得是个做阴差的好料子。 只可惜水鬼并不爱搭理人,筹备婚礼那段时间忙碌得很,勤勤恳恳地将地府的鬼都抓起来系上喜庆的大红花。 如今在宴席上,黑白无常终于才能同水鬼搭上关系,一个高兴,都喝大了。 听完黑白无常的话,慕白默默地去叫水鬼,问水鬼愿不愿意当阴差。 水鬼想了想说当。 他说:「少爷在哪我就在哪。」 慕白敲了一下他脑袋,严肃道:「不准因为我在哪,你就在哪。」 他坐在水鬼身旁,同水鬼道:「你若是想投胎也行,我们做人做鬼时都没害过人。」 「你肯定能投去一个好人家。」 「我当初也不过是给了你一口饭吃,若说偿还,你早就还光啦。」 「下辈子,你投胎去个好人家,有父母家人朋友,到时候就上学读书,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 「当然,倘若你想当阴差也行,但是不能因为我当阴差。」 水鬼神情感动,眼眶微红。 慕白心软下来,他摸了摸水鬼的脑袋,同他柔声道:「想好了吗?」 「是要做阴差还是去投胎?」 水鬼:「当阴差。」 他老实道:「投胎还得上学读书。」 「少爷,你是知道的,我最烦的就是读书。」 「若是投了胎,我得天天早上五点起床去上学,晚上十点才能放学,每日都有功课要写,还得考试。」 「听那天师说,他上学就发过好几次疯。」 「少爷,我不想下辈子发疯。」 慕白:「……」 他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艰难道:「那个发疯只是一个形容,并不是真的发疯。」 水鬼疑惑:「是吗?但那天师说上学没有不发疯的。」 「上班也是。」 慕白扶着额,又费劲地解释了一会,但水鬼向来是最烦读书写字,最终还是选了当阴差。 水鬼便高高兴兴地同黑白无常去领了阴差的服饰。 慕白拿这件事同阎鹤说时,阎鹤正在地府处理公务。 他听到慕白的话,手中的笔停了下来,抬头问他想不想当阴差。 谁知小鬼一听这话,直接打了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同个炮弹一样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被捂住嘴的阎鹤:「?」 小鬼吓得大气不敢出,左顾右盼了一会,发现附近没什么鬼后,才惊魂未定道:「你想要给我利用职务之便走后门?」 阎鹤刚想说什么,小鬼就语重心长地指责道:「你这是跑官要官的行为。」 「怎么可以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随随便便走后门呢?」 「这放在干帝年间可是一个大罪。」 阎鹤失笑,他拿下捂着自己嘴的手:「没走后门。」 「你当年积攒了多少功德你不知道?」 小鬼还真的不知道,还当阎鹤在哄骗他,嘀嘀咕咕道:「我当然知道……」 阎鹤见他并不相信,拿出文纸给他看。 看清文纸上的内容后,慕白才意识到阎鹤没哄骗他。 阎鹤:「本来想让你再玩一阵的,但是老头子那边催得很。」 他又不愿旁人拿了这封文纸给小鬼看。 小鬼捧着文纸:「我又要做官了?」 阎鹤点了点头。 小鬼乐了,将文纸收起来兴致勃勃:「噹噹当,我自然是愿意当的。」 阎鹤怕他对之前储物阁中那堆积得高耸的文书留下阴影,还解释道:「如今要做的事已经不同从前那般多了。」 「云盘之类的东西正在逐步办下来。」 小鬼好奇道:「你不会偷偷地像大婚那日请卫哲他们一样,将人间那些人轻下来吧?」 阎鹤淡定地说不用。 他大学学的是计算机。 那会因为阎家经济摇摇欲坠,高考过后,阎鹤原本打算报金融系,但在报考途中频频出现意外。 无论如何地报不了金融系。 那时候的阎鹤非常敏锐,很快就意识到大概有什么脏东西在阻碍着自己报金融系,随后那脏东西更是指引他朝着计算机方向报考。 后来阎鹤恢復了记忆,才知道原来脏东西就是他爹。 他爹也早就想着使地府更新换代跟上时代,于是半是生气半是抱着更新换代的目标将他丢到人间。 他年纪大,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字就眼睛疼,但地府总不能全权由他人包办更新。 全地府都在用的东西,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或者被他人做了什么手脚,上头的人也都对此新事物一知半解,后果不堪设想。 得知阎鹤没有徇私枉法,小鬼放心下来,高高兴兴地去做了阴差。 第194页 过了一段时日,小阎王正式继位为阎王。 小鬼依旧当着阴差。 青天小老爷当阴差当得十分板正,倘若工作完不成,便一直在书阁中勤恳加班。 就连阎王来劝都没用。 于是其他的阴差时常能瞧见自家阎王站在门口,敲着门,低声叫着书阁里的小鬼回去休息。 敲的次数多了,小鬼也烦,跑到其他阴差的书阁中加班。 后来阎鹤便不敲门了。 把小鬼送到别的地方这种事没脑子的才会继续干。 后来的阎鹤改成了自个下班了就去书阁陪着小鬼加班。 有段时间,整个地府都能看见自家阎王下班了,就去到书阁,在狭小的书阁中帮小鬼抄写东西。 那时候的水鬼常常捶胸顿足,嘆息自己不会识字。 黑白无常问他要不要学,水鬼认真地想了想说算了。 这种会发疯的苦,还是鸟人吃比较好。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是能把地府革新成这个样子的鸟人脑子确实比他好用一点。 几个月后,革新的地府逐渐步入现代化正轨,阴差的工作少了许多,老阎王也能成日拿着他的空桶去钓鱼。 钓鱼的时候,老阎王还去找了水鬼,问他能不能替他在水下放鱼。 就跟当初他在慕白鱼钩底下放鱼一样。 水鬼装聋作哑,望着天装作没听见。 老阎王能成日钓鱼,阎鹤却不能地府人间两头跑。 于是他找来阎樟一家,说自己要同自己的爱人週游世界,日后就要由阎樟接受公司。 二十多年前,阎家的经济摇摇欲坠,倘若十多年后阎家的经济还同之前一样,那么如今大可以解散公司。 但问题就出在阎鹤在这十几年将公司干得过于蒸蒸日上,成为了不可撼动的巨企,随意解散会影响无数人的人生轨迹。 阎樟听到公司要交给他时如同晴天霹雳,当即就抱着小鬼的腿,让小鬼劝劝他小叔。 小鬼有些心虚,将阎樟扶起来,好好劝解了一番。 阎樟虽然悲戚,但也知道这本就应该是他们一家的责任。 他小叔扛了阎家那么久,扛到现在扛不动了,是时候轮到他扛了。 但一想到自己的败家能力,他又惶惶然问阎鹤:「小叔,我要是把阎家给败没了怎么办?」 阎鹤说给他留了许多规划的文件,按着那些文件走,什么人可以用,什么时候该用什么人,未来又该怎么走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阎樟把阎鹤留下的文件虔诚地奉为圣旨。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虽然阎樟是败家的料子,但好在听话,公司基本还是同从前一样运转正常。 阎樟时不时就给他们发消息,巴巴地盼望着週游世界的他们能回来瞧瞧他。 在地府收到消息的小鬼总是安慰他,快了快了,他们玩完这个雪山\\火山\\冰川\\峡湾就回去看他。 但后面阎鹤就发现了问题。 阎樟虽然听话,但就是太听话了。 他将阎鹤的话奉为圣旨,每次用人之前都要狂翻阎鹤给他的文件,然后谨慎对前来主动请缨的人说:「你很好。」 「但是我不能用你。」 他小叔可没说这个人可以用。 纵使慕名而来的人才在阎樟面前说出花来,阎樟都警惕得很,他小叔没说这个人可以用,他就坚决不用。 于是阎鹤时不时得带着小鬼去人间一趟,瞧瞧阎樟。 ——— 春日,冰雪消融,万物復甦。 阎樟久违地坐在自家小叔的别墅,感动地瞧着许久没见的阎鹤和小鬼。 小鬼穿着家居服,盘着腿坐在沙发,兴致勃勃地拿着掌上游戏机,同他一起打着游戏。 阎鹤在厨房里做饭。 阎樟一边打着游戏一边感嘆道:「小婶,你跟小叔这次去冰川去了有大半年了吧?」 慕白咬着嘴里的糖,心虚道:「对啊。」 阎樟好奇道:「好玩吗?」 慕白咳了咳:「好玩。」 「那个冰,老大了。」 「那里的人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阎樟兴致勃勃:「你整两句听听?都待了大半年了,整两句那些人说的话听听呗——」 慕白:「……」 他憋了一会,憋出了一句蹩脚的弹舌,说得又快又急,很像那么回事。 阎樟果真被唬住,直夸他跟小叔真厉害,居然能在那个地方待大半年。 小鬼抹了一把汗,巴巴地:「还好还好,也不算很厉害。」 为了转移换题,他换了一个游戏,同阎樟说换个游戏玩玩。 阎樟欣然同意,他向来是话痨,打起游戏来也不停歇,一会说公司的事,一会说新出的漫画,又说到他们现在打的游戏有个朋友很爱玩。 他语气夸张道:「我那个朋友真的超级爱玩这个谋略游戏。」 「这个游戏满级一百五十级,他已经玩到了满级。」 似乎是想到什么,阎樟又乐道:「不过他同别人不一样,别人开局都是选择当皇帝、将军、宰相,他每次都选择当知县,还给自己的县起名字,叫安什么来着,我也不记得了……」 「他也从来不去扩张领土版图,别的人开局没选择当皇帝,后面实力发展起来,都会选择造反自己当皇帝。」 第195页 「他就不一样,他一次都没造反,就爱当那个知县,把那个知县弄得安居乐业跟世外桃源一样,别人投资都选择养护私家兵,他拿钱去修水坝。」 「哈哈哈哈他那个知县什么不多,就是水坝多,他上排行榜那段时间,我们都叫他水坝哥。」 慕白听到,也忍不住笑了笑:「你那个朋友还挺好玩的。」 阎樟靠在沙发上笑着道:「是吧,不过他学习可好了,我们是高中同学,要不是我同他做了三年同桌,现在还不一定有联繫呢……」 「不过他挺可惜的,高考分数高得很,结果去学了水利专业,当时学校老师都挺为他可惜。」 「不过他喜欢也没什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喜欢最重要嘛!」 「今天我好不容休假,等会他还得来这里找我,我们挺久没见了。」 阎樟叨叨絮絮,慕白笑着听着他说,直到阎鹤说开饭了,让他去洗手吃饭。 吃完饭,阎樟又屁颠屁颠捧着他公司的最近发展给他小叔看,虔诚地等着他小叔指点。 阎鹤看了看,同他讲了一会。 正当这时,门铃响了几声。 坐在沙发上的慕白起身,踩着拖鞋去开门。 他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黑髮男生站在门前,背着单肩包,身材瘦削,开门后叫阎樟的名字。 慕白一愣。 他对面的黑髮男生也是一愣。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望着他的黑髮男生才像是如梦初醒一样,带着点慌张道:「你好……」 「我叫陈澜,是来找阎樟的,他发小区和零时通行码给我,我不知道找错了。」 背着斜挎包的陈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瞧见眼前穿着家居服的男生就觉得莫名有些眼熟,总是忍不住想抬眼瞧。 慕白瞧着眼前的人,同几百年前的陈澜长得一模一样。 大厅里听到动静的阎樟挤到门口,他忙道:「没找错没找错,就是这里。」 他对着慕白笑嘻嘻介绍道:「小婶,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过水坝哥,他叫陈澜。」 说完,他又给介绍陈澜骄傲道:「澜子,这是慕白,是我小叔的爱人,我小婶。」 慕白站在门前,他望着陈澜朝他躬身,同他打着招唿。 他扶着门框,弯着眸子道:「你好。」 陈澜直起身子,似乎是想到什么,带着点手忙脚乱地翻着自己的单肩包,翻出了一摞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 他涨红脸紧张道:「初次上门拜访什么都没准备,原本给阎樟带了点手工桂花糕,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尝一尝。」 「桂花糕是我妈妈亲手做的,阎樟他们都说很好吃。」 阎樟在一旁:「对的对的,澜子他妈妈做的桂花糕特别好吃,只可惜他妈妈不经常做。」 陈澜捧着桂花糕,头一次生出忐忑还有希望眼前人接过去的紧张情绪。 慕白伸手接过那一摞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他拆开,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陈澜擦了擦手心的汗,小声问道:「您觉得怎么样?」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 毕竟眼前人住在这样的小区,什么名贵的糕点没吃过,也可能是出于礼貌才接过他的桂花糕,但他还是忍不住。 陈澜看着面前模样生得很好的男生安静了一瞬,随即眉眼弯弯,朝他轻声道:「很好吃。」 他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桂花糕了。」 陈澜不知怎么,竟生出了一股极其高兴的情绪道:「您喜欢就好。」 他甚至生出种感觉,他若是告诉他妈妈,他妈妈应该也会很高兴。 慕白笑着站在门前,看着阎樟同陈澜勾肩搭背渐渐走了,隔着远远还能听见两人说笑的声音。 「你小子可以啊,往常让你带点你妈妈做的桂花糕,你都说懒得带……」 「不过也是,我小婶是博士,读书人,你一向对读书人都尊重得很……」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反正看见你小婶,我就感觉我很敬重他……」 「水坝哥,你什么时候能敬重一下我?孝敬一下我?」 「滚——」 说笑的声音渐渐传远,直至消失不见。 慕白拿着桂花糕,回头看见阎鹤,他摸了摸他的头,笑着低声道:「是他?」 慕白点了点头,他咬着桂花糕,心满意足道:「是他。」 「没想到几百年后能吃到这个味道的桂花糕。」 阎鹤笑了,他抱起他,亲了他一口:「确实很好吃。」 「还有什么愿望没完成的吗?」 慕白被他抱到沙发,坐在沙发上,露出个小酒窝道:「没有啦——」 「哦不对,还是有的。」 阎鹤低头,笑着问道:「什么愿望?」 小鬼凑上前亲了他一口,同他道:「早点睡觉——」 「不要熬夜好不好?」 他快乐道:「以后我开饭就能开得早一点啦。」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辣——陪伴了大家那么久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白崽和鸟总也就陪大家到这里啦!感谢每一位追更的宝宝!特别是熬夜追更的宝宝tat真的辛苦了!!!每次看到大家的评论真的都很开心哈哈哈~感谢各位宝宝一路的陪伴!!!最后希望大家以后能够快快乐乐万事顺利,早点睡觉!身体健康!嘿嘿嘿~明天就是番外啦!现在定下来的番外一个古代的,一个的,明天就是校园的番外啦,大概就是学生时期三好学生的鸟总看见教室里的压床小鬼经常偷偷摸摸吸食上课打瞌睡同桌的精神气,经常一屁股坐在他课桌上撒野那种23333各位宝贝明天番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