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重生,撩个皇子夺江山》 第1章 重生 南慕国,盛京。 今日是灿阳长公主举办赏花宴的日子,整个盛京城有头有脸的官眷女子几乎都在这了。 花园深处的暖阁中,一绝色女子倏然睁开眼睛,双眸中浓烈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女子双唇颤抖,口中还念着一个名字,只是语气似要将那人撕碎一般。 片刻以后,谢桑宁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心口那蚀骨的疼痛也消失不见了。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两人鬼鬼祟祟的交谈声。 “陆长史,您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日夜操劳,今日难得殿下高兴,饮多了酒,您也可好好歇息一番……” 谢桑宁正想不明白自己现在身在何处,陆长史三个字钻入耳中,她背上立刻起了一层冷汗。 陆丰!!! 东宫属官,左相府二公子的妻弟。 谢桑宁记得他,是因为三年前在长公主府的赏花宴,陆丰闯进了她临时休息的暖阁意图不轨,幸亏四皇子慕南瑾赶到她才幸免于难。 只是挣扎中扯破了衣裳,传出去定会坏了名声,日后婚嫁怕是艰难。 不想四皇子竟直接处死了陆丰,又请长公主一并进宫言明事由,还求来了一道赐婚圣旨。 他处处为她考虑,保住了她的名声,还愿意请旨娶她,谢桑宁对慕南瑾很是感激。 一向清冷不知爱情为何物的她,自此一颗心全系在了他身上,婚后更是为他筹谋,一步步助他走上高位。 不曾想她以为的良人,却视她和她的家族为眼中钉肉中刺,登基当日就以通敌之名将成国公府抄家灭族。 她去质问他,却被他囚禁在了地牢中,日日喂食毒药,让她承受锥心蚀骨的痛苦,只为逼她交出西北军的兵符。 她才终于看清这张人皮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颗狠毒的心! 日复一日的折磨,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多久,不曾想竟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此刻的谢桑宁满心疑惑,这是怎么回事,陆丰不是死了吗? 坐起身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好像确实有些眼熟,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正是三年前赴宴的那身衣服,她竟然真的回到了三年前? 是上天不忍,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门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中。 “……我们公子……一点心意,……陆长史不要推辞……。” 公子?心意? 前世她醒过来时陆丰已经在撕扯她的衣裳,她根本没想过一个小小长史,怎敢在长公主府设宴之时,妄图对官眷行不轨之事,如今看来竟是有人害她? 屋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刚刚醒来没注意,此时感受到体内不正常的燥热,谢桑宁心下微惊,立刻起身去推后窗。 试了几下推不开,她意识到这间屋子应该都封死了,绕过屏风奔到桌前,将茶壶里的水全数倒进了香炉中。 香味略淡了一些,谢桑宁死死扣住自己的手心保持清醒,迅速思考该如何破局。 目光扫过柜子上放置的两个青玉缠枝莲纹瓶,谢桑宁果断将花瓶拿到门后,将一个放在脚边,举起另一个猛地砸在地上。 屋里的声响惊动了门口的人,陆丰抬手推开门,刚将头探进来,就感觉后脑似有凉风,他微微侧首,就眼睁睁看着一个花瓶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另一男子眼见陆丰被砸,转身就跑,谢桑宁只看到了他一个衣角,等她从门后绕出来的时候,那人已不见了。 谢桑宁想着先审问这个陆丰,不愁找不出是谁害她。 正欲转身,忽然发现不远处灌木掩映中一晃而过的身影。 慕南瑾!!! 成婚三年,她对他的身影太熟悉了,熟悉到就算他化成灰,她也认得出! 原来一切都是算计,从始至终都是他编织的骗局! 根本没有什么意外相救,这就是为她设计的圈套。 谢桑宁看着地上一脸血的陆丰,突然就想到了前世不曾注意的事。 陆丰虽好色,但谨小慎微,如何就敢在公主府的宴席上对她不轨,定是被人蒙骗,且骗他之人一定是公主府的人。 上一世长公主的小儿子跟慕南瑾很是要好,如果是他好像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前世陆丰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太子和左相都被皇帝冷待,而她在公主府受辱,慕南瑾将此事一手揽下,避免了公主府与成国公府交恶,长公主也不得不承他的情。 好像就是此事之后,长公主对谢桑宁几番安抚,而慕南瑾作为她的夫君,也与他这个姑姑的关系越来越近。 借着恩情让自己爱上他,把成国公府握在了手中,还是用这种被逼无奈才娶自己的理由让皇上不至于猜疑他,同时坑了太子和他身后的左相,还拉近了跟长公主的关系。 难怪前世他能夺得皇位,这一番算计不得不赞一声高明。 谢桑宁抬脚狠狠踢了陆丰几下,见他悠悠转醒,拾起一片碎瓷片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老实点,想活命就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陆丰见一个绝色女子盯着他,明明艳若桃李的一张脸表情却是凶狠,他毫不怀疑若他说错一个字,她当真会杀了他。 见陆丰点头,谢桑宁继续问,“领你来此的人是谁?” “书言,是杨二公子的书童。” 长公主故去的驸马就是姓杨,看来她果然没猜错。 “杨二公子为何要向你示好?” “他的一个小妾的兄弟犯了事,被告到了京兆尹,京兆尹的曹大人是下官的表舅。” 这么远的关系也值得他一个公主府的公子费心?一听就是借口。 正在思量之际,地上的陆丰却突然开始浑身抽搐,口中涌出大量鲜血,不消片刻就断了气。 而通往此处的路的尽头,出现了几个身穿华服的人,正款款向着这间暖阁而来。 第2章 药泉 谢桑宁看着陆丰的死状,莫名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她试探性地向陆丰脑后摸去,果然摸到了一点硬硬的凸起。 凸起非常细小,若不是她有意去找根本发现不了。 果然是他! 慕南瑾身边有一个武功高强又颇懂医术的暗卫,一手银针用的出神入化,刑讯逼供总是无往不利。 前世谢桑宁曾无意中见过一次他用内力将银针打入人的后脑,银针极尖细,中针者当时看起来毫无异样,片刻后却吐血而亡。 看来那个所谓的小厮根本就是暗卫假扮,发现她提前醒过来便趁乱杀人灭口。 慕南瑾必定还有后招,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否则卷入命案就百口莫辩了。 身体里刚刚强制压下去的燥热又开始翻滚起来,谢桑宁循着记忆匆忙从另一条小路离开。 她前脚离开,慕南瑾与长公主一行人就出现在了暖阁门口。 看着空空的屋子,慕南瑾心中一阵烦闷,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掌控。 而暖阁侧面的一处斜坡上,一个身穿红衣,手拿折扇的男子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谢桑宁离开的那条小路。 谢桑宁记得前世她是随继母和妹妹一起来此赴宴,此刻宴席应该已经散了,夫人们不是在戏台就是在临时休憩的院子。 丫鬟不知去向,身边无人可用,她只能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往客院的方向走,希望能遇到相熟的夫人给继母报个信儿。 药力随着时间流逝越发猛烈,谢桑宁面色潮红,额头满是虚汗,唇瓣因为贝齿反复蹂躏更显鲜妍欲滴。 意识已经不太清明,步子也开始有了凌乱的迹象,脑中更是莫名浮现了一些前世夫妻恩爱的画面,厌恶仇恨与欲望交织折磨,理智一点点崩溃。 眼前蓦然出现了一个院子,院中无人,正房的门窗紧闭,谢桑宁强撑着推开了正房的门。 入目一张宽大的软榻,右侧往内室去的方向被层层纱幔遮挡,后似有零丁水声。 她拨开层层纱幔,还没看清里面的场景,便脚下一软,向前摔去。 扑通!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她一头栽进了水里。 原来这后面是一处浴池,池水温热,水面雾气缭绕,仿若仙境。 谢桑宁勉强从水中站起来,便看到一个男子正靠坐在池边,眼眸紧闭,似乎睡得很沉。 墨发散落在水面上,更衬得他面色如玉,轮廓完美的面庞仿若散发着光芒。眉目舒朗,鼻梁高挺,薄唇轻抿,每一处都似精雕细琢而成。 谢桑宁自认也算是个美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子当得起一句容色倾城。 只是男子唇色浅淡,泡在热水中也不见血色,明显是一副病弱之态。 他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慢慢汇聚成一大颗,沿着脸颊、下巴缓缓滑落,滴在锁骨上,又顺着肌肉的纹理而下,最后隐没在了水面上。 谢桑宁莫名觉得口中有些干,心口也像有只兔子一样跳得格外欢快,手不受控制地伸向男子的唇瓣,身子也向着那如玉石般莹润精美的身体靠过去。 修长的手指描摹着唇瓣的轮廓,正想着这么俊美的人会生了一双怎样的眼时,那人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 一双黑眸就这么直直地与她对上,谢桑宁觉得那双眼好似有魔力,她无端地就被定在了那里,再也动不了分毫。 慕南泽已知有人进来了,只是运功疗伤之时虽有意识却无法清醒过来,没想到刚醒过来,眼前就是这样活色生香的一幕。 女子面容姣好,肤色白皙透着诱人的红,红唇微张,气息轻吐,拂在他面上还带着一股暗香。 白嫩的手指此刻正按在他的唇瓣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红色的锦缎包裹着玲珑的娇躯,因为衣衫尽湿更是紧紧地贴着身体,勾勒出了饱满的形状。 两个人似乎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谁都没有动。 短暂的对视后,谢桑宁突然遵循着本能靠了上去,然后红唇代替了手指,覆在了慕南泽的唇瓣上。 香气扑面而来,慕南泽瞬间呆愣住了。唇上是从未有过的柔软触感,刺激着他的感官,以至于他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他蓦然清醒过来,抬起右手敲在女子的后颈上,然后眼前之人便软在了他怀中。 他赶紧披上衣服,将女子抱出来放在软榻上,扯过被子将她的身体遮地严严实实。 慕南泽知道这女子是成国公府的大小姐,宫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为何会在这里。 长公主府的药泉一直是他秘密休养之处,除了长公主和他的亲信外无人知晓。 “范阳。” 话音刚落,一相貌平平但身姿轻盈的黑衣男子出现在了屋中。 “属下该死,请主子责罚。” 慕南泽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范阳还未回话,一道红色的身影突然闪了进来。 展清彦嘴角上扬,一脸笑意地开口打趣道:“你可得谢谢我,要不是我拦着,你身边这个木头可就要坏你的好事了。” 慕南泽没说话,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展清彦,半晌才示意范阳退下。 展清彦也不在意,自顾自撩袍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开口解释道,“刚刚无意撞见了一出好戏,你那个四哥想来个一石二鸟,结果没想到,那只鸟自己撬开笼子跑了。” “我只是看她离开的方向猜到可能会跑来你这,还真让我猜对了。” 慕南泽皱了皱眉头,又去看了看榻上的人,姑娘的脸色已经比刚刚好了一些,潮红也在消退。 展清彦也扫了一眼,目光未做停留就撇开了,“也是谢大小姐运气好,这药泉连你的蛊毒都能压制,那种药自然也不在话下。” 慕南泽回身坐在了展清彦右手边,抬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幽幽开口,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管闲事吗,今日怎么这么好心?” 展清彦眸色一暗,片刻后才开口道,“成国公镇守边关也算是国之柱石,他的女儿这么被算计,本公子看不惯而已。” 手指摩挲着茶盏的边缘,眼神扫过榻上的谢桑宁,又停留在慕南泽身上,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绽开了一个笑。 慕南泽看他笑得一脸欠揍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开口,就面色如常地静静看着他,直看得展清彦心里发虚,再也维持不住那笑容。 展清彦与他相处久了,自然知道他的脾气,今日看了一出热闹有点得意忘形了,此时才意识到,老虎屁股摸不得,慕南泽的笑话也看不得呀。 展清彦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站起身道:“我去喊桃枝姑姑来把谢大小姐送回去。”说着人就没影了。 第3章 谪仙六皇子 屋子里安静下来,慕南泽的视线又不自觉地转到了软榻上。 谢桑宁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看来药力已经退了。 想到刚刚展清彦说的他四哥那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慕南泽眉头微蹙。 当年慕家先祖打下江山后,将一直跟随他的几大武将分封了“二公四侯”,后来各代帝王虽尽力收拢他们手中的兵权,但是经过多年传承,几大公侯之家依然根基深厚,轻易不可撼动。 这些世家大族轻易不会卷入夺嫡之争,毕竟凭借其根基也能在皇权更迭中屹立不倒,但是身为皇子,却是需要世家大族的支持。 他这位四哥不甘心屈居人下,所以他想拉拢成国公府毫不意外,只是算计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这手段未免有点难看了。 “今日看在成国公的面子上就帮你这一次,下次可莫要再被算计了。” 慕南泽想探一探谢桑宁的脉,手碰到被子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收了回来,转身离开了。 听到屋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在,谢桑宁缓缓睁开了眼睛。 其实她亲到慕南泽的那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了,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场景,就在慕南泽抬手敲她后颈的时候顺势配合晕倒了。 慕南泽当时可能也很慌乱,并没注意到他的手还没落实的时候人就已经倒在他怀里了。 所以慕南泽和展清彦的谈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前世她和这位六皇子并无交集,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两次,每次他都身着白衣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品茶,他气质独特,就算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也让人移不开眼,仿若一幅隽永的画。 那时她就觉得这位六皇子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听闻他自幼身体不好,可能哪一日真的就要回天上去做他的神仙了。 她嫁给慕南瑾后不久,六皇子果然病重了,后来听说由他的好友展清彦陪同去寻访名医了,直到她被囚禁都不曾再见过。 重来一次,没想到竟意外得他和展清彦相助,更是让她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原来六皇子身体不好并非是病,而是中了蛊毒。 谢桑宁不由得想,他的蛊毒会不会与慕南瑾有关。 前世,她第一次听闻蛊虫这种东西就是从慕南瑾那听到的。 南慕国的南部边境之外就是南疆,原本南境常年由靖安侯带兵镇守,南慕国境内少有人知道南疆真实的样子。 后来靖安侯府通敌叛国,皇帝一怒之下诛了靖安侯府九族,军权交给了原靖安侯的副将成均,镇南军在此时却爆发了动乱。 原来南疆没有皇帝,国内由天蚕教统治,教内众人均会豢养蛊虫,镇守南境的士兵曾经吃过不少苦头。 与南疆交手多年的靖安侯府总结了一套克制蛊虫的办法,只是这办法由侯府继承人代代相传,外人无从知晓。 靖安侯一死,士兵都担心成均没有克制蛊虫的办法,他们会白白丧命。 朝中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南疆有蛊虫这种骇人听闻的东西。成均虽是靖安侯的副将,却一时也拿不出让人信服的办法。 不想慕南瑾却是在此时拿出了一本天蚕教的养蛊手札,解了南境的燃眉之急。 谢桑宁当时并未细想慕南瑾是如何得到的那本手札,可是现在知道了慕南泽自幼就身中蛊毒,她却是怀疑了起来。 如果那本手札是来自慕南瑾的母妃褚贵妃,甚至已经被她用到了慕南泽,或者慕南泽的母妃身上呢。 只是这些都仅仅是谢桑宁的猜测,并没有证据。上一世直到慕南瑾登基,慕南泽都没出现,或许已经死于蛊毒发作了。 谢桑宁忍不住想,她前世曾仔细看过那本手札,如果有机会知道慕南泽中的是哪种蛊毒,这一世她是否能救下他。 慕南泽的母妃虽出身平民,当年却极为受宠,皇帝爱屋及乌对这个儿子十分怜惜,在他母妃去世后更是将他寄养在了当今皇后膝下。 当今皇后虽是继后,却出身成恩侯府,且她自己无子,一直将慕南泽视若亲子。 如果慕南泽活着,慕南瑾未必能登上皇位,那么成国公府会不会也能有另一番局面。 只是不论是皇帝还是慕南瑾,忌惮成国公府的根源都是西北军的兵权,如何在皇家的猜忌下保住成国公府,她还需要仔细筹谋。 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必不会再让成国公府走入那样的绝境,这一次,慕南瑾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她定要全都讨回来。 两日后,成国公府云漪轩。 谢桑宁自前日从长公主府被人送回来后,就一直装作还在昏迷,她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前世发生的那些事。 上一世成国公府会有那样一个惨烈的结局,除了慕南瑾的布局,皇帝,太子甚至于其他世家大族,都在其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 她需要仔细回想,一点点把他们的手笔找出来,才能掌握先机,将隐患剔除。 而且,目前她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 当日是长公主身边的桃枝姑姑将她送回来的,虽然向众人解释的是偶遇她晕倒在园子里,可是当时她身边没有侍女,陆丰又死在了她休息的暖阁,想要不损害名声地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来,并不容易。 必须要先发制人,把水搅浑,把视线转移出去。 正思量着,突然听到外间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小姐还没醒吗?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谢桑宁忍不住眼眶酸涩,险些掉下泪来。 第4章 背叛的丫鬟 谢桑宁稳了稳心神,扬声唤人进来伺候。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鹅黄色袄裙,容貌秀美的丫鬟就急急走了进来。 “小姐醒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让人去叫大夫。” 谢桑宁抬头看了看一脸焦急的飞鸾,她鬓发微乱,眼圈泛红,气息也不稳,一看就是听闻消息匆忙赶过来的。 谢桑宁抬手拉住她,微微笑了笑:“无事,这样就好。” 能再见到这个丫头,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俏生生地现在自己面前,这样就很好了。 飞鸾没听懂自家小姐的言外之意,只是看小姐面色还好,还能对着她笑,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都怪奴婢不好,若是那日奴婢在您身边,定不会让您一个人晕倒在园子里的,雪雁这次怎么这么不顶用。” 谢桑宁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眸中不自觉带了些冷意。 非是雪雁那个丫鬟不顶用,而是她的心已经认了别人为主了。 谢桑宁母亲早逝,原本留给她的四个大丫鬟有两个被谢老夫人配了人,就只剩下飞鸾和雪雁。 她喜静,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身边最亲近的也只有她们二人。 飞鸾聪慧机敏,武艺不低,手艺也灵巧,雪雁性格沉稳,还颇通岐黄之术,一直是她的左膀右臂,出嫁时自然也跟着她到了四皇子府。 可是她忘了比能力更重要的,是忠心。 她在嫁给慕南瑾后不久遇到了一次刺杀,好在刺客并未得手,她只受了点轻伤 事后调查的时候线索却指向了飞鸾,慕南瑾对她用了酷刑,可飞鸾到死都什么也没有招认。 她念在主仆一场,去见了飞鸾最后一面。 飞鸾长得好,一双手更是生得格外漂亮,可那次见面,飞鸾趴在她的脚边,伸手来拽她的裙摆时,那双手的样子,她甚至不敢看第二眼。 左手的手指被生生切断了两根,剩下的手指指甲也都被拔掉了,右手更是血肉模糊,只是还勉强连在手腕上。 她顾不上问话就被吓得离开了监牢,回去后甚至噩梦连连。 慕南瑾安慰她,是因为飞鸾背叛了她才有此下场,这不是狠毒而是自保。做了他的皇子妃就不免卷入争斗中,只有狠下心来才能保护自己,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后来,她真的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对待敌人从不留情,一步步成了与他最般配的皇子妃。 可她不知,在慕南瑾心中,她也是敌人。 直到成国公府覆灭,她才知道背叛她的并非飞鸾,而是雪雁。 因为她被囚禁在地牢时,日日给她灌下毒药折磨她之人正是雪雁,那时她已经是慕南瑾的雪贵人了。 可怜飞鸾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向她求救,她却连一句话都没听她说。 飞鸾见谢桑宁半天没说话,又有点着急起来:“小姐在公主府遇到了什么事吗,明明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呢?” 谢桑宁没有回答她,只是拿起她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左手,轻声问:“还疼吗?” 飞鸾难得见到这么温柔的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是奴婢没用偏偏出门那日烫伤了手,若是……” “好了,不用自责了,快点把手养好,我身边可离不了你。” 飞鸾重重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外面的小丫头进来禀报道:“小姐,夫人来了。” 不多时,外头就走进来一名妇人。 这妇人三十多的年纪,容貌并不出挑,身穿绛红色绣海棠纹样对襟褙子,下着藕荷色襦裙,明明是最简单的衣着,穿在她身上却多了几分端庄大气的意味。 此人就是当今成国公夫人,谢桑宁的继母方氏。 方氏进来屋子就看到床上的谢桑宁要起身,忙上前来拦住她,温声说道:“我听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你,你快好好躺着吧,不用起身了。” “那日是我的不是,你身子不适我竟没及时发现。” 谢桑宁看着面前的方氏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心里不由得微暖。 平心而论,方氏这个继母对她很是周到,尽管谢桑宁与她并不亲近,她也不曾计较,对待她这个原配留下的嫡女,与自己的亲生女儿无异,无论是谁都挑不出错来。 “是我的不是,让母亲担忧了。” 方氏见谢桑宁今日与她并不似往日那般冷淡,想来小姑娘遇事应是有些害怕的,遂试探性地询问道:“那日在长公主府你遇到了何事?” 谢桑宁状似懵懂地道:“母亲为何这么问?” 方氏叹了一声,才开口道:“我知道你这个孩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只是如果真的遇到了难事,不要自己硬撑着,我们毕竟是你的家人。” 谢桑宁心知那日发生的事情瞒不过所有人,即便桃枝姑姑帮她遮掩了,可她无端昏迷了两日,大夫又都查不出原因,加之那日陆丰死得蹊跷,有心之人定会对她昏迷之事有所怀疑。 可她谁都不能说,这是慕南瑾针对她的圈套,她不能把成国公府的其他人卷进去,不然事情只会更加棘手。 方氏见谢桑宁不说话,只能拍了拍她的手,“罢了,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只是那日你去赴宴只带了雪雁一个,偏偏你晕倒的时候她还不在你身边,你平日那么信任她,关键的时候她却不顶用,我就做主替你罚了那丫头。” “多谢母亲替我操心了。” “你不怪我罚了你的人就好,我既担了你母亲的名,自是要为你操心的。” 恰在此时有婆子过来寻方氏说有事禀报,方氏就嘱咐了她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去处理事情了。 方氏走后,谢桑宁又仔细思量了半晌,随后起身去小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细细看了两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将信仔细封起来。 傍晚,谢桑宁将飞鸾叫到身边,嘱咐道:“你去外院账房找你哥哥,让他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到威远侯府世子展清彦的手上,悄悄的,不要让别人知道。” 飞鸾没有半分迟疑,接过信仔细收好,“小姐放心。” 第5章 谢家众人 第二日一早,谢桑宁带着飞鸾前往谢老夫人的寿安堂请安。 寿安堂坐落在成国公府第三进的主院。 堂屋由三间正房打通,左边一间静室,右边则是一个小花厅,是平日小辈们请安用饭的地方。 谢桑宁刚走到堂屋的廊下,便听到右边的花厅里传来的说笑声。 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琥珀正撩开帘子出来,瞧见谢桑宁,急急迎了上来。 “老太太刚刚还念叨大小姐呢,说是让婆子过去看看,要是大小姐身上还不舒服就别撑着来请安了,一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礼,没想到大小姐这就来了。” “谢祖母惦记了,只是礼不可废。” 谢桑宁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透着几分疏离。 飞鸾却是忍不住腹诽,老太太要是真心疼小姐早派人去吩咐了,何必在这惺惺作态。 门口的小丫鬟打起了帘子,谢桑宁迈步进去,规规矩矩地上前,正要行礼,就被上座的老夫人拦住了。 “快免了,过来让祖母看看,身子可是都好了?” 谢桑宁这才抬起头来,“谢祖母关心,孙女都好了。” “好了就好,去你母亲身边坐着吧。” 谢桑宁乖巧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坐在对面的二婶沈氏看了看她,状似关切地道:“瞧宁丫头这小脸瘦的,可是底下的人照顾不周,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就跟二婶说。” 话音刚落,坐在谢桑宁旁边的方氏就变了脸色,二房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分明是说她这个做人家继母的苛待了原配留下的嫡女。 老夫人闻言脸色也有点不好看,暗暗瞪了一眼沈氏没说话。 屋子里一下就静了下来。 谢桑宁瞧着几个人之间的机锋,默默端起了丫鬟送上来的茶,喝了一口。 这屋子里的虽然都是她名义上的血亲,但是究竟有几分真心众人心知肚明。 谢家有两房。 谢桑宁的父亲谢闫是老成国公的嫡长子,继承了成国公府的爵位和兵权,常年镇守西北。 谢桑宁的亲祖母早年跟随她祖父在西北时伤了身子,生下她父亲不久就病逝了,后来她祖父就娶了续弦赵氏进门,也就是如今的谢老夫人。 赵氏进门后生下了她二叔谢衡,但因为她祖父在原配妻子去世时曾发誓,以后无论有几个儿子,成国公府的一切包括兵权都留给嫡长子继承,她二叔成年后就走了文官的路子。 为此赵氏很是不满,谢桑宁的母亲还在时,赵氏就想给她父亲塞人,想要借此掌控长房,后来谢桑宁的母亲去世,赵氏还想让她娘家旁枝的女儿嫁给谢桑宁的父亲做续弦,当时因为这事闹得很是没脸。 所以,不怪谢桑宁前世对亲人感情淡漠,她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又早逝,府里的几个长辈论起来没有真正与她血脉相连的,不过就是顾忌着脸面才没有苛待她。 直到后来她嫁给慕南瑾后少不了娘家帮扶,才与继母方氏和其他兄弟姊妹走得近了些,只是老夫人和二房,注定了与他们不是一条心的。 打量了一下众人的神色,谢桑宁才悠悠开口道:“二婶说笑了,外人谁不知道我这个谢家大小姐在府里可是千娇万宠的,又怎么可能会缺了我的用度,就算母亲答应,祖母也不会答应的。” 沈氏闻言一愣,朝上首看了一眼,见老夫人似有不悦,讪讪地闭上了嘴不再言语了。 二房的谢桑婷却是笑着开口道:“我母亲也是关心则乱了,只是看大姐姐身边只有雪雁和飞鸾两个得力的,怕大姐姐人手不够用罢了。” 说着,还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老夫人。 老夫人接收到谢桑婷的眼神,正欲开口往谢桑宁屋里塞丫鬟,下首的谢桑瑶却是截住了话。 “二婶和二姐姐想到的,我母亲自然也想到了,昨日我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正碰上高嬷嬷领了两个丫鬟出去,那两个丫鬟一看就聪慧机灵的,可我还没开口要呢,就被母亲给拦了,说是要给大姐姐的,调教好了就送去云漪轩呢。” 旁边一向不太爱说话的庶女谢桑愉也轻声说:“母亲最疼大姐姐了,我和四妹妹都只有羡慕的份呢。” 谢桑宁听谢桑愉也开了口,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谢桑愉对上她的目光,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柔柔地笑了一下,又把头低下去不做声了。 谢桑宁没接谢桑愉的话,只是对着方氏笑了笑,“多谢母亲费心了,那女儿再厚着脸皮跟母亲讨个管房嬷嬷吧,母亲可别嫌女儿麻烦。” 此话一出,连方氏也愣了愣。 府里众人都知道大小姐不喜欢夫人插手她的屋里事,更别提安排丫鬟嬷嬷了。 谢桑瑶刚刚也就是随口一说,只是怕老夫人借着前日雪雁犯错的事往谢桑宁身边安排眼线,大姐姐虽然与她不亲厚,总归是同属一房的。 却没想到谢桑宁居然真的同意了,还主动跟方氏要人。 要知道谢桑宁再有两个月就及笄了,这个时候添的丫鬟和管房嬷嬷将来定是要做她的陪嫁的,以后也都是她在婆家的心腹。 这么重要的人让方氏来选,连方氏自己都有些诧异,这个女儿何时这么信任她了。 不过她还是笑着应了下来,还打趣道:“哪有母亲嫌弃女儿的。” 上首的谢老夫人脸色更难看了,大房这么抱成一团的样子真是碍眼极了。 见老夫人不说话,众人也不再言语,喝了两口茶便散了。 从寿安堂出来,方氏要回自己的院子处理庶务,谢桑宁一向不喜欢这些,方氏往日也只把谢桑瑶带在身边。 但今日经过了刚刚在寿安堂的事,方氏感觉到谢桑宁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变了,就试探性地问了问,谢桑宁果然同意了下来,跟着她一起回了瑞泽园。 方氏在处理事情的时候谢桑宁就坐在旁边静静地喝茶,待方氏见完几个铺子的管事之后,她才突然开口道:“母亲,我娘留给我的嫁妆铺子之前一直劳烦母亲替我管着,如今我也想学着自己打理,母亲可否把那几间铺子交给我?” 方氏闻言更诧异了,谢桑宁愿意学处理庶务已经很让她意外了,现在竟然还要自己管铺子,这个女儿才几天的时间为何变化这么大。 心里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她也没道理拦着,毕竟那几间铺子是谢桑宁的母亲留给她的,早晚也是要交还给她的。 “好,那明日我让那几个掌柜的进府来。” 谢桑宁前世好歹做了三年皇子妃,这些当家主母要做的事她其实很熟悉,今日装作想学的样子也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出府罢了。 “那就劳烦母亲了,只是我想今天亲自去看看,熟悉一下可以吗,不然我怕明日见了掌柜的也听不懂他们说的。” 方氏见她这么上心,哪有不同意的,很快就安排好了车马和丫鬟婆子,跟着她一起出了府。 第6章 交易 马车出了成国公府,沿着东阳大街慢慢走着。 谢桑宁将马车帘子掀开一角,看着街边叫卖的商贩和来往的民众,感受到了久违的烟火气息,让她这几天紧绷着的精神也放松了一些。 谢桑宁的母亲林氏出身武定侯府,也是当年的二公四侯之一,林氏又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她的嫁妆自是十分丰厚,陪嫁的铺子也在盛京城中最繁华的地段。 谢桑宁带着飞鸾一家一家地逛过去。 飞鸾心中有些纳闷,她家小姐说要来熟悉铺子,却是走马观花似的,每间铺子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一刻钟,这样真的能熟悉吗? 谢桑宁自然不是真的来看铺子的,得益于前世的经历,她对这几间铺子的情况了如指掌,今日来也就是看看是否与她记忆里的有差别,目前看来与前世并无不同。 最后一间铺子是盛京城中最负盛名的广福楼,这间酒楼的招牌就是八味便锅,每日闻名而来的宾客络绎不绝。 进到广福楼,谢桑宁没有像之前的那几间铺子一样四处打量,而是径直上了三楼,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包厢,不假思索地推开了门。 只见正中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一位身着红衣的英俊男子正坐在桌边给自己斟酒。 谢桑宁交代了飞鸾带着跟车来的丫鬟婆子去隔壁用饭,然后走到展清彦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间包厢被一扇屏风隔成了两部分,另一侧还有一个茶室。 谢桑宁目光扫过那扇屏风,突然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一点不自然,只是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对面的展清彦并未注意。 两个人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谢桑宁拿起筷子,仿佛对面并没有一个陌生的男子般,安安静静开始用饭。 待她吃了七八分饱,把筷子放下后,展清彦终是忍不住了,“谢大小姐写信请展某来,就是陪你用饭的吗?我们似乎从未见过吧?” 谢桑宁微微一笑,“展世子年纪轻轻怎么记忆力却不太好呢,明明我们前两天刚刚见过。” 展清彦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屏风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很识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谢大小姐说有一笔交易要同我做,究竟是什么?” “我想向展世子借一个人。” “谁?” “神偷司无痕。” 展清彦闻言却是笑了起来,“谢大小姐怕是找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什么司无痕。” 谢桑宁也不急,拿起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缓缓开口道:“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谢桑宁每念一个字,展清彦的笑容便僵硬一分,待这句话念完,他终于笑不出来了。 这个世上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一个是乞丐聚集的破庙,另一个则是寻欢作乐的风月场,而宫墙柳恰恰是这盛京城中最大的销金窟。 别人可能不知道,谢桑宁却是清楚,这宫墙柳的幕后之人正是展清彦,而明面上管理这座楼的瑶琴姑娘还有另一重身份,神偷司无痕。 司无痕每次行动皆做男装打扮,世人都以为她是男子,所以就算将整个南慕国翻过来,都不可能抓到司无痕。 谢桑宁能这么清楚,还多亏了前世的慕南瑾,可能他自信能将谢桑宁掌握在手中,所以有些事情并未避讳她,反倒成了她今生的一大依仗。 展清彦终于开始正视他面前的女子,盯着她看了半晌,他才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谢桑宁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递给展清彦,“明日午时前,我需要拿到这个东西。” 展清彦接过看了一眼,眉头一挑,“谢大小姐好算计,只是我帮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据我所知,令尊掌管的京畿大营最近丢了一批东西。” 展清彦脸色大变,忍不住站起身,死死盯着谢桑宁,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你是如何知道的?” 谢桑宁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展世子不用急,这件事目前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帮过我,我自然也不会害你,至于我怎么知道的,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上一世这个时候,威远侯曾经下过一次狱,因为他掌管的京畿大营丢了一批弓箭。 南慕国周边强敌环饲,随时可能会有战乱,因此对军备物资管理极其严格。 铁矿开采冶炼均由官府管辖,军中弓箭的损耗更是由兵部专门的人员登记造册,每一批弓箭从进入军营到被消耗都有明确的记录,若有人打这些弓箭的主意,罪名等同于通敌叛国。 由于铁矿都由官府垄断,且优先用于锻造兵刃,能够流通到民间的铁器数量极少,价格便尤其昂贵。 人为财死,鸟为食忙,为了这中间的暴利,军中便有人铤而走险偷盗弓箭。 如果单单只是偷拿一点出去倒也不至于那么容易被发现,但是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尝到甜头的人一旦开始就不可能轻易收手,直到东窗事发。 其实在兵部例行核对之前,威远侯已经发现了弓箭丢失之事,并私下秘密进行了追查,可惜还未查到监守自盗之人,就被新上任的兵部军械处的书记官发现了。 皇帝勃然大怒,最后虽然查到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参将,威远侯却也因此事被卸了兵权,威远侯府也从此退出了南慕国的权力中心。 而现在这个时候,兵部那名书记官还未上任。 展清彦冷静思索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知道那批东西在哪?” 谢桑宁看时间差不多了,将杯中酒饮尽,站起身道:“明日午时,我拿到东西,自然有人告诉你,那批东西在哪,展世子有一晚上思考的时间。” 说完便离开了包厢。 飞鸾听到隔壁房间的门响了,就带着丫鬟婆子走了出来,跟在了谢桑宁身边一起下了楼。 等到坐上马车,飞鸾才道:“小姐放心,刚刚无人靠近那间包厢。” 谢桑宁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来,她抬手捏了捏眉心,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闭上眼轻轻地靠在了车壁上。 而包厢中的展清彦此时后背上却全是冷汗,慕南泽面容平静地从屏风后绕出来,坐到了谢桑宁刚刚坐的位置上。 展清彦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问慕南泽,“你觉得她的话可靠吗?” 慕南泽从展清彦手中拿过谢桑宁留下的纸条看了一眼,才开口道:“想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按照她说的做,自然就知道了。” “可是我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到那批弓箭的下落,她是怎么知道的,成国公府的情报网已经如此厉害了吗?” “这个之后可以慢慢查,先找到那批弓箭再说。” 展清彦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那张纸,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他好像惹了一个不太好惹的女人。 第7章 母女缘分 第二日一早,谢桑宁请安回来正在书房练字,飞鸾匆匆从外面进来,“小姐,我哥哥说这是他今天出门时一个小乞丐塞到他手里的。” 谢桑宁接过信封,打开看了一眼,就收到了书案下方的抽屉里。 “今日初几了” “初九了” 谢桑宁点了点头,提笔写了一封信,让飞鸾同之前一样送出去给展清彦。 不多时,一个小丫鬟进来禀告道:“大小姐,夫人请您去瑞泽院,说是铺子的掌柜和管事来了。” 谢桑宁的母亲陪嫁丰厚,铺子也涉猎广泛,谢桑宁到的时候见屋子里站了近二十人。 待她坐到上首,方氏才开口道:“今日叫你们来是让你们见见大小姐,以后莫要认错了主子。” 下面的人闻言面色各异。 之前从林家出来的老人见自家小姐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开始管家理事自是高兴,其他人则是各怀心思。 谢桑宁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然后指了指身边的飞鸾,温声开口道:“这些年辛苦各位了,这是我的大丫鬟飞鸾,以后少不了与各位打交道。” 随后也没多说什么,让飞鸾将各家带来的账本收下,就让人回去了。 方氏怕谢桑宁身边的人不懂铺子上的事,指派了两个嬷嬷帮她,谢桑宁笑着收下了。 见气氛正好,谢桑宁顺势就提起了大丫鬟的事,“昨日在祖母跟前四妹妹提起的那两个人母亲打算何时给我,女儿可是眼巴巴等着呢。” 谢桑宁从未在私下里跟方氏撒过娇,这句话一出口让方氏恍惚了一瞬,随后便是满心的欢喜,这么多年的真心相待总算有了回报了。 方氏尽管诧异谢桑宁的转变,却并未疑心什么,她知道谢桑宁本性不坏,小姑娘幼年丧母,身边又没有亲近的人,她竖起冷漠的外壳保护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方氏不但不怪罪,反而心疼这个女儿,她相信只要真心待她,总有一天谢桑宁会接受她的,好在这一天还是来了。 方氏轻轻摸了摸谢桑宁的头,一脸欣慰地看着她,“好孩子,你先回去等着,母亲等下就让人给你送去。” 谢桑宁颔首,随后福了福身子退了出来。 回去路上,飞鸾陪着谢桑宁说话:“奴婢瞧小姐这两日对夫人亲近了不少。” “母亲是个好人,之前……以后你们也敬着她一些。” 底下的下人都是看主子眼色行事的。 之前谢桑宁表面上虽然叫方氏一声母亲,实则对她很是疏远提防,连带着云漪轩的下人也不太把方氏这个夫人放在眼里。 在这一点上谢桑宁对方氏是有一些愧意的。 谢桑宁的母亲去世后她在谢老夫人身边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时谢老夫人想让娘家旁枝的女儿嫁给谢闫,使了不少手段,甚至在林氏去世不到一年的时候就把那个女人送到了谢闫的床上。 这件事也彻底惹火了谢闫,他直接去了边关两年没有再回家。 最后那个女人虽然因为怀孕进了门,却仅仅是个妾,谢闫以后还是会娶妻的,她依然没办法掌控大房。 于是谢老夫人就把主意打到了谢桑宁身上,整日给她灌输继母都是坏的,都会苛待原配留下来的儿女。 谢老夫人以为孩子小好拿捏,掌控了谢桑宁就能给以后进门的长房媳妇添堵,可她忘了她自己就是谢闫的继母。 谢桑宁确实相信了她的话,却不是因为信任她这个祖母,恰恰是因为她做的事就是对这些话最好的诠释。 等后来方氏进了门,将她从老太太那接了过来,她就事事与方氏对着干,也恰巧如了老太太的意闹了几年。 之后年纪大了,懂得多了,知道要顾及自己和谢家的脸面不再闹了,却也越发冷淡疏离了。 直到前世她出嫁后,才知道了为人妻子打理家事的艰难,也因为在闺阁中无人教导闹了不少笑话,暗暗吃了好几次亏。 在她屡次被慕南瑾责难,被官家夫人背地里耻笑的时候,是方氏不计前嫌帮了她,为她在外面撑腰,帮她调教心腹,助她在皇子府站稳脚跟。 谢桑宁这才意识到,其实遇到方氏这样的继母,她是很幸运的。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珍惜她们之间的母女缘分,成国公府就遭遇了灭顶之灾。 好在上天怜惜,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也想好好感受一下,有母亲疼爱的感觉。 回到云漪轩不久,方氏身边的高嬷嬷就送来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名唤紫苏和青黛。 谢桑宁打算先观察一下,就将自己的衣裳首饰交给了紫苏打理,将私库和月历账本等交给了青黛,两个人都乖巧地应下了。 不过半天,大小姐身边多了两个大丫鬟的消息就在府里传开了。 谢老夫人听闻了,气得摔了手中的茶盏。 “想不到大房这个丫头真的转了性子,跟她那个爹一样,滑不溜手越来越难管了。” “好不容易逮住了这丫头身边人的错处,却被方氏钻了空子,大房如今围得跟铁桶一样,根本伸不进手去。” 身边的周嬷嬷让人将碎茶盏收拾了,又把小丫鬟全打发出去,才轻声劝道:“老夫人息怒,不是还有赵姨娘嘛。” “哼,那也是个不顶用的,我费尽心思让她进了大房,结果她倒好,这么些年就守着那个木讷的三丫头过日子,在府里跟个透明的似的。” 周嬷嬷上前给谢老夫人顺了顺气,才继续劝道:“当年那件事国公爷气得差点要了赵姨娘的命,如今却是每次回来都会去看看她,可见赵姨娘也是个有心计的,府里这些也不过是些女人家的小打小闹,真正重要的是国公爷的心。” 随后周嬷嬷又上前对谢老夫人耳语了几句,老夫人听了慢慢收起了怒容,嘴角露出了笑意。 这边老夫人和周嬷嬷密谋了什么谢桑宁并不知道,她也没想到,就是添了两个丫鬟这么一件小事却能在日后为她带来那么大的惊喜。 此刻,她正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雪雁,若有所思。 第8章 大理寺少卿任奕谦 那日从长公主府回来,雪雁就被方氏罚了三十个板子,理由是她擅自离开,让主子一个人遭遇了危险。 那日的事确实把方氏气得狠了,谢桑宁是跟着她一起出去的,幸好最后有惊无险,否则她都不知道等谢闫回府要怎么交代。 雪雁自然是听了慕南瑾的令才将谢桑宁一个人留在暖阁的,没想到最后计划落了空,雪雁只能去向方氏请罪领罚。 本来以为依照谢桑宁对她的信任和对方氏疏远的态度,过后必不会再怪她,还可能会为了她跟方氏讨公道。 结果她被罚了几日,谢桑宁都没过问,甚至像没有她这个人似的,还接受了方氏送来的丫鬟,雪雁开始慌了。 如果她失去了谢桑宁的信任,那她对慕南瑾来说就没用了,一旦成了失去价值的弃子,她的目标就一辈子都没办法达成了。 所以她悄悄在自己房间泡了一个时辰的冷水澡,然后确保自己发热了之后,跪到了谢桑宁面前请罪。 “小姐,那日都是奴婢的错,要不是奴婢自己去茅房,留小姐一个人,小姐也不会身边无人照顾,小姐您罚奴婢吧,不管您怎么罚奴婢都毫无怨言,只是求小姐别不要奴婢。” 说着就一边声泪俱下地哭,一边给谢桑宁磕头。 谢桑宁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慢慢地眼前这张脸与前世地牢里的那张脸重合在了一起,谢桑宁心中升起了浓重的寒意。 飞鸾站在旁边也有些着急,她和雪雁都是先夫人留给小姐的大丫鬟,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看到她被罚自然是心疼的。 她犹豫了半晌几度想要开口求情,旁边一直低着头的紫苏却突然拽了拽她,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谢桑宁一直不开口,雪雁心里越发慌乱,磕了几个头后就突然昏了过去。 哭声一停,屋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半晌,谢桑宁才终于让人把雪雁送回去,然后吩咐了人去请大夫。 从里屋退出来,飞鸾拉住了要去茶水房的紫苏,“你刚刚为何拦着我?” “那你又为何听我的没求情?” 紫苏见飞鸾抿着嘴不说话,又有点无奈地接道,“因为你也知道小姐待你们一向亲厚,不会无缘无故发作雪雁的。” 飞鸾犹豫了片刻,才迟疑地开口问道: “你也觉得雪雁背叛小姐了?” 其实听闻小姐出事的时候她就怀疑了,因为那天雪雁像是故意把她烫伤的,只是她刻意不让自己去想,她不愿意相信。 “我只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我们都只能站在小姐身边,而不是对面。” 她们正在廊下说话,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飞鸾立刻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慌张?” “飞鸾姐姐,快禀告小姐,大理寺的任大人来了,说是要请小姐回衙门问话呢。” 谢桑宁来到正厅的时候,方氏正面色不虞地坐在上首,左边的客座上坐着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 谢桑宁只看到了他的侧脸,线条流畅,如刀削斧劈般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剑眉斜飞入鬓,单看侧颜就知这是个一眼就不会让人忘记的美男子。 此刻他正姿态闲适地坐在椅子上喝茶,把上首满面怒容的方氏忽视了个彻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自家后花园呢。 谢桑宁看他第一眼就猜到,这位定是大名鼎鼎的刑部尚书之子,大理寺少卿任奕谦。 跟他的名字不同,他本人可是一点都不谦逊,但是他确实有真本事,而且为人正直不畏权势,皇帝也很欣赏他。 谢桑宁上前行了一礼,“听说任大人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任奕谦也站起身回了一礼,开口道:“本官前来是为了陆丰被杀一案,请谢大小姐回衙门配合调查。” 谢桑宁闻言微微蹙眉,不解地问道:“陆丰是谁?他死了与我有何关系?” “陆丰是东宫属官,当日随太子殿下去长公主府赴宴,后来被发现死在了谢大小姐休息的暖阁。” “就凭这个任大人就怀疑是我杀了他吗?” “本官在暖阁香炉里发现了迷情香的香灰,听闻当日谢大小姐是在花园里昏迷,恰巧被桃枝姑姑发现送回了府,敢问小姐是如何昏迷的?” 方氏闻言先是一惊,随后狠狠拍了下手边的茶案,指着任奕谦怒道:“任大人,请你注意言辞,我们成国公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 迷情香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东西,这要是传出去必定会对谢桑宁的名声有损。 谢桑宁立刻上前安抚道:“母亲莫急,女儿自会与任大人解释清楚的。” 随后转过身对任奕谦道:“桃枝姑姑曾为我请过太医,说我是因风寒发热才会昏迷的,大人若不信可去太医院查看医案。” “医案本官自是看过,只是谢大小姐身体不适为何不在暖阁休息,反而一个人去了花园,莫非是去赏花的?” 谢桑宁微微一笑,“我为何去了花园,与您查的命案有关系吗?” “因为有人亲眼看到谢大小姐慌张地从暖阁中出来,往花园方向离开了,而之后就发现陆丰死在了暖阁……” 谢桑宁面色一冷,打断道:“是谁说的?” 谢桑宁本就生得明艳动人,这样的面色冷下来,为她添了一抹生人勿近的厉色,反而更让人移不开眼,任奕谦也忍不住一愣。 他没有回答谢桑宁的问题,而是稳了稳心神继续道:“所以,是陆丰在暖阁的香炉中下药意图对小姐不轨,被小姐发现后争执中杀了他,然后离开途中药效发作才会晕倒在花园中,不知本官说得对吗?” 谢桑宁还未开口,方氏先忍不住了。 “任奕谦,少在这信口开河,你们大理寺断案都靠猜的吗,你也知香炉中的是什么,太医院的医案白纸黑字,你是不识字还是有眼疾,需要本夫人给你请太医吗?” 方氏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又当家多年,她疾言厉色时的威压不小,可任奕谦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夫人息怒,本官之所以敢来府上打扰,自然是调查清楚了的。” 说着,身后的侍卫递上几张纸,任奕谦接过后看着谢桑宁道: “当日谢大小姐曾因为宫女疏忽撒了茶水在身上,本官审问了当时服侍的宫女,她说小姐的香囊味道很独特,而且还因为也撒上了水有些湿了。” “本官又将香炉中的香灰给太医看过,太医说这种迷情香很特别,只需将沉香置于水中,散发出的香味即可解此药效,只是解了药效后身体还会有些微不适,症状类似于风寒。” “后来本官让人用沉香粉末做了一个香囊,打湿后拿去给那个宫女,她说与当日那个香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任奕谦将拿在手中的几张纸放在了方氏手边的桌案上,“这是宫女和太医的口供,现在人证物证都有了,谢大小姐可以随本官回去配合调查了吗?” 第9章 祸水东引 方氏看到任奕谦递过来的口供,也忍不住有点慌。 这一切太巧合了,谢桑宁佩戴的香囊就能解迷情香,还刚好被茶水打湿了,就像是……她提前知道有人要害她而做了安排似的。 谢桑宁没有去看那几页纸,她依然站在原地,脸上不见了寒意,只余一片平静。 任奕谦想从谢桑宁的表情中窥探一些她的内心,可是没有预想中的惊恐或者慌乱,什么都没有。 而谢桑宁则是在快速回忆当日的事情。 此刻她已清楚明白了慕南瑾的所有安排,当然这中间少不了一个重要的人物,雪雁。 那日,雪雁先是烫伤飞鸾,让她身边只有一人可用,然后又给她佩了装有沉香的香囊,提前安排宫女将水撒在香囊上,这样她进入房间的时候迷情香就对她无用,因为这香仅仅是给陆丰准备的。 慕南瑾是想娶她的,自然不能让她真的有损伤,没有哪个男人会想给自己戴绿帽子的,而一旦计划失败,暗卫趁乱杀人,香囊就可以把嫌疑引到她身上。 不论衙门是怀疑她提前有准备,还是巧合之下没有中药,发现不轨之人失手错杀,她都是最大的嫌疑人。 再将事情传开,不论最后真相是什么,她的名声已毁,断无嫁入皇家的可能。 得不到就毁掉,果然是他慕南瑾的风格。 只是他自以为算计得天衣无缝,可他算漏了女人的嫉妒心。 雪雁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那个香囊,虽然知道机会渺茫,她还是期待陆丰能做成,这样即便慕南瑾真的娶了谢桑宁也不会爱她。 虽然已经知道雪雁早就背叛了她,却没想到竟真是为了这种可笑的爱情,怎么会有这么天真又愚蠢的女子呀。 “谢大小姐,请吧。” 任奕谦的声音将谢桑宁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将视线定在任奕谦的脸上,然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谢桑宁知道此刻府门前一定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只要她今日随任奕谦出了门,不管结果如何,在所有人心中,她就已经是杀人凶手了。 只是,她怎么可能让慕南瑾如愿呢。 “任大人的推测确实有道理,可是那日更衣之后我发现香囊湿了,就解下来扔到煮茶的煤炉里烧了,你可以去询问送我回府的桃枝姑姑和她身边的宫女,我晕倒的时候并未佩戴香囊。” “想必任大人对那个暖阁还有周围仔细搜查过吧,我的这个解释任大人满意吗?” 任奕谦此刻心里一松,面上的表情也突然柔和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人不是谢桑宁杀的,只是疑点摆在这,按照程序今天他必须得来,他比谁都希望谢桑宁能自己摆脱嫌疑,如果能提供新的线索就更好了。 他眉头一挑,又坐回了刚刚的位置上,示意她继续说。 “任大人问了我许多问题,我也想问任大人一个问题,您怀疑是我杀了陆丰,请问我是如何杀的。” 任奕谦迟疑了一下,才吐出了两个字:“花瓶。” “任大人觉得,我一个弱女子用花瓶就可以砸死人?” 这一点其实也是任奕谦迟疑的原因,现场看陆丰确实被花瓶砸了头,仵作也证实死因是颅脑出血,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任大人,那日我确实用花瓶砸了一个人,却不是陆丰,而是这个人。” 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一块腰牌递给了任奕谦。 “书言?” “对,那天我在休息的时候突然听见有声音,绕过屏风就看到有个小厮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好像在往香炉里放什么东西。” “我害怕就拿桌案上的花瓶砸了他,但是只把他砸晕了,我就拿走了他的腰牌打算去禀告长公主,谁知路上就晕过去了。” 任奕谦明显感觉到这个疑团越来越大了,书言就是发现陆丰死亡的小厮,也是他说看到了谢桑宁从暖阁离开,可那日他的头上并没有伤。 但是这腰牌又确实是长公主府的腰牌,难道谢桑宁看到的书言与他见到的不是一个人? 想到这,任奕谦意识到那个书言恐怕才是最关键的人物,这一切倒像是针对谢桑宁的一个圈套。 “多谢,今日是任某叨扰了,请谢大小姐见谅。” “无妨,我也要感谢任大人秉公办案,如此也可还我清白。” “那任某告辞了。” 说着,又向上首的方氏行了一礼,就准备离开。 谢桑宁看着一行人的背影,突然出声道:“听闻锦衣卫副指挥使秦大人武功高强,又精通各类暗器秘技,身边更是能人众多,不知任大人与他可相熟?” 任奕谦回过头来,看着那个淡定含笑的面容,颇为遗憾地道:“不熟,可惜了。” 任奕谦一行人刚走,端坐在上首一直撑着的方氏脊背终于松了下来,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难怪谁问你你都不说那天发生的事,可是吓死人了。” “又让母亲担心了。” 方氏拉过她的手,看着这个一脸讨好笑意的女儿,越发觉得心疼了。 “你无事就好。” 回到云漪轩,飞鸾迎上来说雪雁醒了,谢桑宁交代了两句,就去了雪雁的屋子。 雪雁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何事,她一脸虚弱的躺在床上,正想着怎么挽回小姐的心。 见谢桑宁进来,就要起身行礼,被谢桑宁按住了。 “行了,我虽然生气你那日擅自离开,但让你离开我身边,我也是舍不得你这个丫头的,得了这次的教训就好,等你养好了伤再回来吧。” 雪雁喜出望外,原来谢桑宁还是信任她的,只要还留在云漪轩,她就对慕南瑾还有用,她就还有机会。 “谢谢小姐,以后奴婢定好好服侍小姐,再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谢桑宁对她笑了笑,又问起了她的伤,她也一一答了。 不多会儿,飞鸾进来禀告道:“小姐,谢鹰来了,在二门外等您吩咐呢。” 谢鹰是谢桑宁她爹从军中选出来的,谢闫见他身手不错就安排他做了女儿的侍卫首领,平日负责谢桑宁出入的安全,也只听从她一个人的调遣。 谢桑宁带着飞鸾走后,雪雁思索再三,还是跟了上去。 谢桑宁很少会有事吩咐谢鹰,在这个时候让谢鹰去办的事,必然不简单,她要想办法探听清楚,把消息传给四皇子。 是夜,所有人都已睡下,云漪轩的院中突然飞出了一只信鸽,谢桑宁看着那只信鸽很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中,慢慢勾起了嘴角。 好戏要开场了。 第10章 人赃并获 深夜,四皇子府。 韩毅将刚刚收到的密信呈递给慕南瑾,恭声道:“成国公府刚刚传出来的消息。” 慕南瑾接过信扫了一眼,面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谢桑宁约展清彦明日巳时在城南十里铺的悦来客栈见面?怎么会这么巧?” “属下也觉得此事蹊跷,明日初十,正是跟杨成约定对账的日子,莫非悦来客栈的事泄露了?可是谢大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这个谢桑宁……你现在马上调集人手,去悦来客栈把东西转移了,让杨成管好他的嘴,不然本殿有的是办法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是。” 城南,展清彦正坐在悦来客栈的大堂里喝酒。 “这个谢桑宁搞什么名堂,大半夜的让小爷跑这么远来这等她,这个破天气,冻死我了。” 搓了搓冻得有点僵的手,展清彦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忽然有人大喊:“着火了!快来人救火!” 展清彦听到喊声立刻往客栈后院冲。 起火的看起来像是客栈储物用的仓库,只是这个仓库比平常客栈的大了三倍不止。 展清彦瞬间便想到了那批弓箭,谢桑宁约他来这,莫非是因为东西在这个客栈里? 展清彦见所有人都在救火,找了一个没人注意的空档儿,闪身进了仓库里。 而躲在暗处的谢鹰见展清彦进去了,就起身回去复命了。 这边展清彦进到仓库里才发现起火的只是仓库门口,火并没有蔓延到里面,而仓库里堆放的是一些棉布和娟纱,并没有发现弓箭的影子。 莫非是他猜错了? 正疑惑的时候,对着他的一扇柜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人。 两个人视线对上的瞬间都愣了一下,谁都没想到这里会有人。 不过须臾,对面的人就向展清彦攻了过来,展清彦立刻抬手格挡。 刚交手了两三个回合,展清彦就意识到此人武功不低,而且动作迅捷,招式狠辣,瞧路数不像是江湖人,倒有点像暗卫。 每个皇子身边都有自己的暗卫,展清彦与慕南泽身边的范阳交过手,此人与范阳的武功路数很相似。 韩毅见展清彦出现在此处就知道中计了,为今之计只有把展清彦解决掉才能守住密室的秘密。 可他万万没想到,展清彦这个有名的纨绔世子竟然武功高强,他使出全力竟才与他打个平手。 这处的秘密肯定守不住了,要赶快脱身回去禀明主子,尽快把尾巴扫干净。 想到此处,韩毅出手越发凌厉,展清彦看出了他的意图,也用尽全力将他向仓库深处逼。 眼见无法脱身,韩毅不得已将手探向身后,然后一个转身,数枚银针直向对面之人飞射而去。 展清彦未曾料到他有这招,匆忙侧身闪避,韩毅瞅准时机,趁展清彦闪躲之时极速向出口略去,待展清彦回身欲追,已经没了对敌之人的身影。 展清彦立刻来到刚刚这人出现的那个柜子旁,柜子就是常见的储物柜,从外表看没有任何异常。 展清彦摸索了半天,终于在最下面的隔板凹槽处找到了一处凸起,轻轻一按,柜子后面的木板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 展清彦沿着阶梯向下,初时通道还很狭窄,走了大概二十级台阶后,突然豁然开朗,通道深处隐隐还有火光透出来。 待展清彦走到深处,才终于看清了此间全貌,这里就是个小型的冶炼场,墙边堆放着大量的弓箭,熔炉里还有尚未完全融化的箭头。 难怪上面的仓库要修的这么大,原来是为了掩盖这里,不然若是声音被客人听到,就会走漏了风声。 展清彦仔细查看了堆放的弓箭,果然有京畿大营丢失的那批,而且看记号,不仅有京畿大营的,还有其他军队的。 再往深处走,通道又变窄了一些,且看趋势在逐渐向上,没走几步,展清彦便看到路中间躺着一个人。 他收敛了气息,轻轻地走到那人身边,却见那人脖颈断裂,已经没了气息。 抬头一看,前面还有四五个人,皆是一样的死法,看来这个秘道不只一个出入口,刚刚逃走那人定是从另一个入口进来杀人灭口了。 几人旁边还有密封的两口箱子,展清彦用内力将箱盖震开,入目的竟是满满一箱钱币。 原来如此。 展清彦沿着通道继续往上,不多时便见到了另一个出口,这个出口竟是开在客栈的厨房。 这个客栈根本就是个障眼法,难怪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此时火已经扑灭,不用想也知道客栈早已人去楼空,那个人从他手中逃走定是去扫尾了。 不过物证都在他手里,慢慢查总能查到的。 第二日一早,谢桑宁刚刚起床,飞鸾就匆匆从外面进来,将屋里的小丫头打发出去,才向谢桑宁禀报道: “外面都在传,展世子昨日外出回城,路过一家客栈的时候发现客栈仓库起火了,他命手下帮忙救火,却发现了一个地下冶炼场,有人偷盗军中弓箭在此处私铸钱币,可惜客栈的人不是被灭口就是逃走了,没有抓到人。” 谢桑宁闻言也是愣了一下,原来是私铸钱币。 前世为了当好四皇子妃,她曾仔细理过四皇子府近五年的账本,当时她就好奇为何悦来客栈处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每个月还会有那么多进项和出账。 后来回想起威远侯下狱之事,事后追回的弓箭正是在悦来客栈发现的,只是那时客栈已经转手出去,所有与四皇子府之间的关联都被抹去了。 那时她便猜测此事与慕南瑾有关,慕南瑾很多机密之事都是交给那个暗卫处理,她记得当时账本记录每个月初十对账,于是她便设了这个圈套。 她本以为私铸的是铁器,没想到竟是钱币,这倒是一桩意外之喜,只是不知昨日被展清彦发现时,那个暗卫是否在交手时用了银针。 不过此案关系重大,兵部、锦衣卫和大理寺肯定都会介入,想必一时半会儿没人记得陆丰案了,之后总有办法让他露出马脚的。 第11章 弃车保帅 四皇子府。 “啪!” 慕南瑾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屋子里的几个亲信皆是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好!好个谢桑宁!连本殿都被她算计了。” 坐在下首的吏部尚书褚郢看了看暴怒的慕南瑾,不赞同地开口道:“殿下,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件事的所有痕迹抹去,推一个合适的人出去把这个案子结了。” 慕南瑾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缓了缓才开口,“是,外祖父说的是。” 随后,看了一眼候在一边的韩毅。 韩毅立刻回道:“属下昨日已经处理了客栈和密室里的所有人,其他事都是杨成出面做的,咱们的人没有参与。” “嗯,情况还不算最坏。”褚郢思虑片刻又继续开口道: “兵部侍郎今日早朝后就带着人去了京畿大营,杨成那边经不住查,就让他担下来吧。” 随后又仔细思量了是否有遗漏之处,之后可能的事态发展,待议定所有事项,众人退出去后,韩毅才单独跟慕南瑾禀告昨日跟展清彦交手的情况。 “你说你在展清彦面前用了银针?” “是,属下匆忙离开没办法再返回去处理打斗痕迹,今日大理寺和锦衣卫的人都去了悦来客栈,陆丰的案子也是大理寺在查,会不会有人发现……” 慕南瑾闻言心里又是一阵烦躁,针对谢桑宁的算计彻底落空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谢桑宁是怎么知道悦来客栈的,在此之前他与谢桑宁从未接触过,她是怎么知道他这么多底细的?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慕南瑾觉得很糟糕。 “杨成的儿子不是跟在你身边学武吗,他身形跟你差不多,就让他们父子俩一起畏罪自尽吧。” “是,属下这就去办。” 外面锦衣卫和大理寺到处搜查,闹得人心惶惶,谢桑宁就索性窝在府里不出门了,每日练练字品品茶,过得很是惬意。 养好伤回来的雪雁却是如芒在背。 悦来客栈的事她自然也听说了,虽然不知道内情究竟如何,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传出去的消息是假的,谢桑宁第二天根本就没出门。 可是悦来客栈恰恰在她传出消息的当晚出事了,如果悦来客栈的事与四皇子有关,那她恐怕难逃一死了。 她想要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可是谢桑宁已经不信任她了,休养了半个月再回来,谢桑宁身边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这日,大理寺少卿又来了成国公府。 小丫头进来禀告的时候,雪雁正在里屋跟紫苏一起整理夫人让人送来的冬衣。 谢桑宁看了看两个丫鬟,微微笑了笑,“雪雁跟着我,紫苏留下整理吧。” 雪雁忙不迭应了。 来到前厅,谢桑宁跟任奕谦见了礼,就招呼小丫鬟上茶。 任奕谦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着的帕子,将帕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正是一根银针,仔细看针尖似乎还有血痕。 谢桑宁扫了一眼,依旧嘴角含笑地问:“这是何物?” 雪雁接过小丫鬟递来的茶,恭敬地呈到任奕谦面前,待看清桌面帕子上的东西,一瞬间脸色大变,手里的茶盏都险些没拿稳。 任奕谦也没错过雪雁脸色的变化,心里有了些思量,面上却没显,只是沉声回道:“这是陆丰的死因,还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秦大人帮我找到的。” “秦大人果然厉害,所以今日任大人是来还我清白的?” “是,凶手已经落网了,京畿左后卫参将杨成的儿子,他跟陆丰有些恩怨。” 谢桑宁面色不变,只是握着帕子的手猛然收紧。 她不甘心。 虽然知道这件事想要攀扯到慕南瑾身上很难,但是完全被慕南瑾撇得干干净净,她心里还是很不甘。 可是她也知道,在这件事上她做不了什么了,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任大人明察秋毫。” 任奕谦看着对面始终面带笑意的女子,心里忍不住苦笑。 这个案子分明满满都是圈套的味道,他虽不知背后之人是谁但也能猜到几分,也知道再查下去不会有结果,可是面对她这般明晃晃的讽刺,他还是不免羞愧。 送走了任奕谦,谢桑宁打发了雪雁回去取东西,她自己则是去了瑞泽园。 方氏见她过来很是高兴,笑盈盈地出了屋子去迎她。 “怎么自己过来了,连个丫鬟都没带。” “原本雪雁跟着的,我觉得有些凉,让她回去拿个手炉。” 方氏听到雪雁这个名字,面上的笑就淡了。 她不喜欢这个丫鬟,但人是谢桑宁的亲生母亲留下的,她不好多说什么。 谢桑宁自然注意到了方氏的变化,对方氏的关心她也觉得很温暖,只是雪雁她还不想动。 刚刚看到雪雁失魂落魄地离开,她是有一点快意的。现在没办法动慕南瑾,她只能先从这个丫鬟身上讨一些利息。 慕南瑾损失了悦来客栈,陆丰案的算计也落了空,雪雁俨然已经成了无用的弃子,日日等待着慕南瑾的惩罚想必她内心应该很是煎熬。 但是以慕南瑾的性格,他现在最想报复的应该是她谢桑宁,而雪雁还能给慕南瑾提供最后一点价值,那她就留着雪雁,等着慕南瑾上钩。 进了屋子才发现方氏所出的一双儿女谢澜和谢桑瑶都在,二人起身向她行礼,唤了一声“大姐姐”。 众人落座之后,谢桑宁就见谢桑瑶眼睛亮亮地盯着她看,旁边的谢澜见谢桑瑶这副花痴的样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狠狠扯了扯她的袖子,见谢桑瑶不理他,又忿忿地瞪了谢桑宁一眼,模样煞是可爱。 谢桑宁也对着兄妹俩笑了笑,她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一双弟妹。 谢桑瑶和谢澜是双生子,虽然谢桑宁之前对他们一直都不太亲近,可他们却是很喜欢她。 后来渐渐大了,谢澜看懂了谢桑宁的冷淡疏离,就不再往她身边凑了,还拦着谢桑瑶让她不要总往云漪轩跑。 谢桑瑶虽然应了,可每次见到还是会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也一如既往地亲近她。 可是上一世,这个唯一的嫡亲弟弟受她牵连摔断了右腿,妹妹被迫嫁给了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听说成国公府覆灭后她也跟着自尽了。 她未曾给过弟妹庇护,甚至都不曾对他们表示过亲近,可他们却因她对慕南瑾的错信受了那么多苦,这一世就让她慢慢偿还对他们的亏欠吧。 第12章 感同身受 谢桑宁实在受不住小姑娘热切的目光,遂开口打趣道:“瑶瑶是想在姐姐身上看出朵花来吗?” 谢桑瑶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然后扬起大大的笑脸,“大姐姐比花还好看。” “没出息。”谢澜实在看不下去,一脸嫌弃地退了出去。 方氏看着小女儿这副样子,也被逗得不行,笑着跟谢桑宁抱怨:“这孩子,从小见了你比见我这个娘还亲。” 谢桑宁也是眉眼含笑地牵过谢桑瑶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瑶瑶是我妹妹,当然跟我亲。” 说着还点了点谢桑瑶秀气的小鼻子。 方氏见两个女儿亲近自然开心,谢桑瑶更是有点受宠若惊,大姐姐之前可从来不会跟她这么亲昵。 笑闹了一会儿,方氏才问道:“听说那个任大人又来找你了。” 谢桑宁点了点头,“无事,就是来告诉我那个案子结了。” 方氏没再继续这个不太开心的话题,只是嘱咐道:“听说私自铸币的那个案子主使是京畿大营的一个参将,他和他儿子事发后都畏罪自杀了,不过锦衣卫从他家中搜出了一个账本,是给朝中官员送礼的记录,最近因为这件事好多官员都下了狱,街上也是乱糟糟的,你最近就不要去铺子里了,有事就让管事到府里来。” 谢桑宁最近虽然没有出门,却是密切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明眼人都知道杨成不过是个替罪羊,真正关键的是那个账本。 谢桑宁也不得不佩服慕南瑾,在这么不利的情况下,还能弄一个真假参半的账本出来,借机除掉了几个太子一系的官员。 朝堂经过了近一个月的动荡才逐渐恢复了平静,这期间太子和四皇子一系都各有些损失,双方见已经讨不到好处,慢慢就偃旗息鼓了。 外面安定了,谢桑宁也终于被准许出府了。 这日她正要去铺子上看看,突然收到了展清彦让人递给她的信,于是她便先去了广福楼。 依然还是上次的包间,只是这次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和谐了许多。 “谢大小姐的聪慧机敏实在让人佩服,只是有一事不明,谢大小姐一直身处闺阁,是如何知道这么多事的?” 寻回那批弓箭后,他和慕南泽都派人去查过谢桑宁和谢家,却是一无所获,而从那日的对话和之后发生的事来看,谢桑宁对他,甚至可能对慕南泽都有很深的了解。 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让展清彦感到不安,虽然目前看来谢桑宁对他们并无敌意,却不得不防,所以他打算直接开门见山,来探探谢桑宁的底。 谢桑宁笑了笑,她清楚展清彦今日找她是何意,也料到了展清彦和慕南泽必然调查过她,她也不跟展清彦兜圈子,直接回道: “抱歉,这件事我无法告诉展世子,只是世子大可放心,我跟您是友非敌。” 说着,视线还扫了一眼屏风。 展清彦注意到她的视线,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我能相信谢大小姐吗?” “毕竟,我们处境相同。” 谢桑宁收起了笑意,很认真地看着展清彦。 当初的二公四侯,如今执掌兵权的只剩下他们两家和靖安侯府。 按照前世的轨迹,靖安侯府不久后会被抄家灭族,威远侯府因为弓箭丢失一事也险些被灭,若非展清彦跟随慕南泽离开京都,恐怕也凶多吉少,成国公府也在慕南瑾登基后全族覆灭。 所以现如今,掌兵权的公侯之家已经是皇家的眼中钉,他们的处境是一样的。 思量了片刻,谢桑宁才继续道:“成国公府的嫡系世代镇守西北,当年之事我也感同身受。” 展清彦闻言,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他静静地看着谢桑宁,放在桌面上的手却慢慢攥紧了。 谢桑宁所说的当年之事,是展清彦的大哥和二哥战死之事。 几年前的展清彦还不是京都有名的浪荡子,威远侯府一门三杰更是无人不知。 那年北疆突起战事,边境告急,威远侯临危受命前往支援,还带走了两个儿子,独留了展清彦在京照看家中老弱妇孺。 哪料三人去一人回,威远侯府的老夫人听闻两个孙儿战死,惊怒之下一病不起,不过半年就驾鹤西去了。 展清彦浑浑噩噩了好些日子,等他再出现在人前,就成了如今这种纨绔浪荡的样子。 身在将门,展家父子都有马革裹尸的准备,若是光明正大的死在战场上,倒也称得上一句死得其所,却不想大好儿郎竟是葬送在自己人的阴谋诡计之下。 展清彦明知兄长惨死的真相,却不能手刃仇人,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这些事谢桑宁前世不懂,那时展家二子去世时恰逢父亲在家,她曾见父亲独自在书房枯坐,想必那时父亲就预料到了成国公府日后的结局。 她父亲和威远侯都是忠臣良将,她却不是,她才不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皇家容不下兵权在握的公侯是皇家无能,凭什么因为皇家猜忌就要臣子以命为证。 她知道展清彦也不是,否则他不会一直暗中练武,更不会经营着宫墙柳,手下还养着司无痕这种人。 房中一时间异常安静,谢桑宁见触到了展清彦的伤心处,略有不忍,可是有些话还是要说。 “当日在长公主府发生的事展世子想必很清楚,主意已经打到了成国公府身上,我不得不反抗,展世子曾助我我很感激,悦来客栈之事虽有利用,但也确实解了威远侯府困局,想必展世子不会同我这个小女子斤斤计较。” 展清彦点了点头,然后微微笑了一下,这次不是他一贯那种漫不经心不达眼底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 展清彦本就容貌俊美,平日人前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让人忽略了他的相貌,现在这样认真含笑的样子,更显得他眉如墨画,目如朗星,难怪展世子虽玩世不恭,却依然是众多女子的深闺梦里人。 “我帮谢大小姐的也不过举手之劳,悦来客栈之事却是保住了我威远侯府,说起来我该谢你才是。” 谢桑宁也不再跟他客气,“听闻令尊最近欲采购一批马匹作为战马的补给,已经在与晋阳的马商接触了?” 展清彦思索片刻,没承认也没否认,谢桑宁只好接着道:“为表我的诚意,我再告诉展世子一件事,晋阳的马场有了马瘟,只是被人刻意压住了消息没有外传。” “展世子可以亲自前去调查,就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第13章 陌生妇人 待谢桑宁离开,慕南泽才从另一侧的茶室走出来,展清彦忍不住打趣他:“看来下次你得换个地方躲了,每次都被人家发现。” 慕南泽依然是那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我不是躲她,只是我在场难免尴尬。” 虽然他跟他的父皇和兄长并不是一路人,但他们算计防备的都是他名义上的至亲,当着他的面聊总归不好。 “你说谢大小姐有没有看穿你这层与世无争谪仙一样的假面呢?” 慕南泽站在窗边,看着那个靓丽的身影站在酒楼门口,好像正跟一个妇人说着什么。 “这个谢大小姐跟之前传言中的很不一样。” 展清彦正等他回答他的话,却听他来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也跟着来到了窗边。 原来谢桑宁下楼的时候,见一个伙计正在推搡一个陌生的妇人,态度很是恶劣。 她便让飞鸾制止了那个伙计,问他怎么回事,伙计说是妇人在酒楼的上房住了两日,却一直没付房钱,就扣下了妇人的随身物品,欲将人赶出去。 广福楼虽是酒楼,却也有几间客房,皆是装饰典雅,又十分私密安全的上房,只用来招待女客,价格也不便宜。 谢桑宁瞧那位妇人虽与伙计有所争执,却不见狼狈窘迫,伙计态度轻慢恶劣,她却并未在谢桑宁出声训斥时再多言刁难,可见良好的修养。 “小妇人是涿州人士,来京都行商途中与相公失散了,因之前与相公约定若遇变故就来广福楼等他,小妇人的银两确实用完了,但是随身携带的头面首饰足以抵房钱,只是首饰乃是相公所赠,所以想请掌柜宽限几日,待我相公寻来自会支付房钱,若他未能寻来,再用头面首饰抵账。” 掌柜是认识谢桑宁的,见她插手此事,早已让人将伙计扣下的东西拿了过来。 谢桑宁并未看那个包袱,而是温声对妇人说:“伙计无礼冲撞了夫人,这两日的房钱就当是给夫人的赔礼,只是广福楼是开门做生意的,您不知何时能支付房钱,恐怕不能继续住在这了。” 妇人见掌柜殷勤地跟在谢桑宁身边,一副听她吩咐的样子,猜到她就是酒楼真正的主子。瞧她的相貌衣着定是出身高门大户,心中便有了决定。 她拿过自己的包袱,将一个精巧的盒子拿了出来,“小妇人随夫君行商也曾见过些市面,之前不愿拿出来确实不信任掌柜,今日见了小姐,想来广福楼应不会贪图小妇人的东西,可否以此物做抵押让小妇人继续住在这里?” 说着便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了谢桑宁身边的飞鸾。 飞鸾见谢桑宁没有反对,将盒子接了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块雕刻精美的玉佩,玉质细腻,光泽通透,入手触感温润,是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 飞鸾犹豫了一下,没有将玉佩拿出来,此处人多眼杂,瞧这妇人衣着朴素,当是不想在人前露富的,为免她麻烦,只把盒子打开着递到了谢桑宁面前。 谢桑宁粗粗扫了一眼便知这玉佩的确难得,待看清玉佩上的花纹,她心里暗暗一惊,示意飞鸾把东西收起来,才又看向那个妇人。 “夫人刚刚说是涿州人士,又是经商的,不知夫家姓什么?” 这次那个妇人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小妇人相公姓闫。” 谢桑宁证实了心中的猜想,便笑着说道:“原是故人,家父之前途经涿州之时曾受你夫家恩惠,今日恰巧给了我报答的机会,夫人放心住在这里便好。” 言罢就吩咐掌柜好好招待,切勿再像今日这般怠慢,还让飞鸾细细了解她丈夫的样貌以及二人失散的细节,回府便交代谢鹰去帮忙寻人。 那妇人见谢桑宁突然转变了态度,心中很是狐疑,她夫家虽多年经商人脉甚广,却不曾听闻曾与高门大户结交。 但她并未问出口,面上很是感激地向谢桑宁道了谢,待晚间伙计送晚饭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酒楼真正的主子是成国公府的大小姐。 她可以肯定夫家从未与成国公有旧,虽不知那位小姐是何用意,但南慕无人不知成国公的威名,想来他的爱女也不会是品行低劣之人,遂安心住了下来。 而在楼上目睹了全过程的展清彦则是颇为诧异地问慕南泽:“谢大小姐会这么助人为乐吗?” 谢桑宁那番报恩的说辞敷衍一下围观的百姓还行,却骗不过展清彦和慕南泽,因为成国公一直驻守西北,从未去过地处东北的涿州。 慕南泽没有答展清彦的话,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涿州的闫氏商行是北方最大的粮商。” “她想要买粮?” 慕南泽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她明明对那妇人防备试探,却在看到那妇人的东西之后主动要帮她,应是有用意的。” 展清彦越发不解,“传闻谢大小姐为人清冷高傲,只爱琴棋书画从不屑这些俗务,怎么我们见到的这个一点都不一样呢?”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高门贵女,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的,你说她真的是谢桑宁吗?” 慕南泽见展清彦猜测得离谱,有些无奈地打断他,“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世人传言不可尽信。” 展清彦也就是随口一说,知慕南泽说的有道理便将此事丢开,又想到谢桑宁所说的马瘟之事,当务之急还是要去晋阳调查一番。 “谢桑宁说她是友非敌,还提醒我马瘟之事,明显是在向我示好,她是想跟我合作?” “她说的虽然没错,但她所求为何我还看不出来,”说着慕南泽突然眤了展清彦一眼,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既然有意把你绑到她的船上,恐怕你想不上都不行了。” 展清彦却是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你确定谢大小姐想绑的人是我?” 慕南泽给自己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说,“晋阳的事你最好亲自去,听闻肖将军不出两日就要抵京了。” 展清彦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对面的人依旧动作优雅,姿态闲适,他却透过这平静的表情看到了慕南泽隐藏的幸灾乐祸。 半晌,他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小爷我就是个劳碌命呀!” 第14章 抢人 谢桑宁回府后,便让谢鹰去锦衣卫打探消息。 飞鸾一直跟在谢桑宁身边,今日发生的一切她实在看不懂,待谢桑宁闲下来,她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小姐为何要帮那个妇人,奴婢记得国公爷从未去过涿州。” 谢桑宁也有意培养飞鸾,就耐心跟她解释:“那块玉佩上的雕花是涿州闫家的家徽,闫家是整个北方地区最大的粮商,镇北军和西北军的军粮也有一些是闫家供应的,所以我说曾受他家恩惠也并不全是胡说的。” “小姐竟连这个都知道,那小姐为何让人去锦衣卫打探消息?” 刚刚在酒楼,闫夫人明明说是因为行船时遇到风浪,出了事故才会与夫君分散的。 这次谢桑宁没有跟飞鸾解释,只是敷衍道:“我是听四弟提过锦衣卫查伪币案的时候抓了个姓闫的商人,就是觉得巧合才让谢鹰去碰碰运气。”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飞鸾告诉她闫夫人是在船上与夫君分散的,她就知道闫夫人撒谎了。 但她并不生气,相反如果闫夫人这么轻易就告诉了她实情,她反而会怀疑这个闫家是不是前世她知道的那个闫家。 谢桑宁之所以一眼便认出了闫家的家徽,是因为前世这个家徽作为闫氏商行的标志,在三年的时间里遍布了南慕国的大街小巷,闫家更是击败了现在的白家,成为了第一皇商。 闫家会发展得那么快,很大的一个原因是,闫家投靠了慕南瑾。 闫家本是涿州的一个小粮商,但这一代的家主聪慧过人,极具经商头脑,短短十年就将闫家发展成了北方地区最大的粮商,还有向南扩张的趋势。 但京都和南方地区是第一皇商白家的地盘,怎么可能容忍别人的手伸进来,而且白家的靠山是太子,闫家只是个并无太深根基的富商,根本不是白家的对手。 此次闫家公子携夫人进京其实是来打点官场的,不知怎么却走漏风声被白家知道了,于是白家使了点手段,诬陷闫公子参与协助伪币流通,此刻人就在锦衣卫的大牢里。 前世,闫家为了把人救出来辗转求到了慕南瑾,夺嫡之争少不了钱财的支持,闫家就像是饥饿时恰好递来的糕点,慕南瑾毫不犹豫地收下了。 此后,闫家在慕南瑾的支持下一步步在京城站稳脚跟,并迅速扩张,逐渐将白家踩在了脚下,而闫家反过来也成了慕南瑾夺嫡路上的一大助力。 所以,在确定那个妇人来自闫家时,谢桑宁就打定主意,要把闫家抢过来。 虽然没有了慕南瑾,闫家可能没有办法达到前世的辉煌,但抢慕南瑾的人,谢桑宁毫不手软。 而且,想到前世闫家发展起来的最大契机,她觉得还是把这颗为富不仁的种子掐灭在萌芽里为好。 第二日,谢鹰才回来复命。 “回小姐,那位闫公子确实在锦衣卫的大牢里,而且这个案子是秦大人督办的,但是秦大人似乎并没有亲自审问。” 谢桑宁听到秦大人这三个字,微微蹙了蹙眉。 锦衣卫副指挥使秦浩羽,定国公府的大公子,而他的嫡亲姐姐正是东宫太子妃,白家又是太子的人,这样一来想把人救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锦衣卫抓人总要有证据,这件事是怎么扯上闫公子的。” “是一个叫许知远的商人,据说是闫公子的好友,他主动向官府举报,说闫公子酒后向他透露了参与伪币案的事,锦衣卫确实从闫公子携带的箱笼中搜出了大量伪币。” “属下去查了这个许知远,他经营了一家书画店,生意并不太好,但是与白家没有什么往来。” 白家既然设计陷害,必然不会让人查到白家与此事的关系,关键还是在这个许知远身上。 只是她还需要尽快见闫公子一面,才能弄清楚这中间的来龙去脉。 “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闫公子一面?” 谢鹰闻言一惊,一双漆黑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最近小姐让他做的事越来越匪夷所思了,现在还想去见一个犯人,还是在锦衣卫的大牢里,这要是让国公爷知道了不得扒了他的皮。 谢桑宁见这个面色黝黑的汉子一脸为难,不得已只好下了一剂猛药:“下个月我及笄,父亲定会回来,你要是办不到,我就说你武功不行保护不了我,把你退给父亲。” 谢鹰闻言眼睛瞪得比刚才还要大,谢桑宁见状差点笑出来,忙轻咳了一声,借机用帕子挡住了上扬的嘴角。 谢鹰能被谢闫挑选出来,自然是因为他武功高强,能力出众,他也一直把谢闫当成他努力的方向和目标,私下里都是称呼谢闫为将军而非国公爷的。 而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跟谢闫说他不行,之前还为此跟谢闫的亲兵大打出手过。 谢鹰纠结再三,终于一脸悲愤地点了点头,谢桑宁暗暗笑了笑,放心地打发他去办事了。 当天晚上,谢桑宁便在谢鹰的陪同下见到了闫宁。 他被单独关押在一个还算干净的牢房,身上虽然狼狈但看起来没怎么被用刑,闫夫人应该之前想办法打点过。 “闫公子不用紧张,是尊夫人拜托我来救你的。” 闫宁见来人是个女子,微微有些诧异,不过谢桑宁衣着饰物皆不是凡品,身边还有一个侍卫跟随,并且能进到这守卫森严的锦衣卫大牢,想来也不简单。 他理了理衣摆,向谢桑宁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小姐。” “时间紧迫,我需要闫公子仔细回忆一下您与许知远见面的的详细情况,还有谁能接触到您携带的箱笼。” 闫宁一边回忆,一边将从涿州出发到被抓入狱的情景全部告诉了谢桑宁。 听到闫宁原本携带的两箱宝物全部变成了伪币的时候,谢桑宁打断了他。 “知道你携带宝物的都有谁,那两箱宝物具体都是什么。” “我和夫人怕走漏风声连随从都没带,是扮做江湖侠客一路骑马进京的,东西请了镖局护送,接镖的时候我检查过封条没有毁坏的痕迹。” 谢桑宁闻言心中一动,“你请的哪个镖局?” “燕云镖局。” 果然,问题出在镖局身上。 南慕的镖局多半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兵将开办的,燕云镖局的东家曾经是老定国公麾下的一个校尉,因在战场上救了老定国公伤了右臂,见晋升无望就在服役期满退了下来,老定国公感念他的恩情帮他开了这间镖局。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现在的很多人都不知道燕云镖局与定国公府的渊源了,但燕云镖局却一直与定国公府暗中来往。 前世太子被废时,牵连了许多人被抄家灭族,燕云镖局就是其中之一。 谢桑宁还欲再问,突然响起了一道清冷的男声, “谁在那里?” 第15章 破局 秦浩羽是接到消息匆忙赶回来的,有人给他送了一封密信说今晚会有人劫狱,不想所谓劫狱的人竟然是个姑娘。 “谢大小姐?深更半夜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桑宁示意护在她身前的谢鹰将剑收起来,才向秦浩羽解释道:“受闫夫人之托,前来探望一下闫公子,可是打扰了秦大人办案?” “不打扰,只是,谢大小姐深夜来锦衣卫大牢探望一个有妇之夫,恐有损您的闺誉,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多谢秦大人,闫公子乃是家父故人,今日忽闻他受了冤屈,不得已才深夜前来探望,既见到他平安,也好让闫夫人安心,小女子这便回去了。” 言毕,眼神示意闫宁安心,便带着谢鹰离开了大牢。 谢桑宁刚刚离开,秦浩羽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 今日太子亲自过问了闫宁的案子,要他务必查清闫宁背后的人,晚上就遇到了来探监的谢桑宁,也未免太过巧合。 可若说谢桑宁一个深闺女子参与伪币流通案,秦浩羽觉得不太可能,还有今日收到的那封密信,这一切都让他觉得,闫宁的案子恐怕另有隐情。 这边谢桑宁回到府里,也在思索闫宁的案子。 白家,秦浩羽,还有燕云镖局,甚至可能还有其他没发现的人,这么多人出手陷害一个商户,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这肯定不是商户之间的竞争这么简单,恐怕真正操控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是太子。 跟闫宁的见面被秦浩羽打断了,谢桑宁知道的信息有限,只能先让谢鹰从燕云镖局入手,去查闫宁带来的那两箱宝物的去向。 两日后,云漪轩。 谢桑宁刚刚收到了谢鹰传回的消息,最近燕云镖局的人确实经常出入黑市和当铺,却不像是销赃,反而像是在找东西。 不仅是燕云镖局,谢鹰还在黑市见到了四皇子慕南瑾的人,而且找的似乎是同一件东西。 谢桑宁觉得这些事就像是一些凌乱的线头,还差一点,她就可以把这一团乱线理清楚了。 恰在此时青黛过来送上个月的铺子账本,见小姐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上前问道:“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紫苏和青黛到她身边也有些日子了,谢桑宁见两人都是心思细腻、办事妥帖之人,也渐渐将一些重要的事交给她们去做。 她有心培养,也会偶尔与她们说些外头的事,提点她们几句,甚至有的事还会问问她们的意见,所以青黛见她苦恼才有此一问。 谢桑宁接过青黛递来的账本,想着先做点其他的事,她现在思绪太乱,再想下去也无用。 “无事,这次与管事对账可还顺利?” 青黛一一答了,见小姐还是情绪不高,就想着说点从管事那里听来的趣事给小姐解个闷儿。 “听说最近几个茶楼与当铺合作,搞了一种叫拍卖的,把当铺的死当物品拿出来售卖,在场的人都可出价,最后价高者得,好多人为了看那些售卖的宝贝都去凑热闹,茶楼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惹得其他家都眼红呢。” 谢桑宁前世也是听说过拍卖的,只是没见过,闻言也来了兴致,“这茶楼的东家倒是聪明,与当铺合作确是个好主意,我们手里也有当铺,茶楼可以酒楼应该也可以,有机会我们也在广福楼试试这个拍卖。” 青黛笑嘻嘻地应下了。 谢桑宁打发青黛下去,继续看账本,突然翻账本的手一顿,她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太子因为谋反被废时,右相曾经在朝堂上细数太子所犯过错,其中一条便是私扣贡品,用以筹集钱粮豢养私兵,此事正是因为贡品出现在了拍卖中才被人发现的。 或许,太子倒卖贡品的事就是此时被发现的,这样闫宁的案子就都说得通了。 太子让人倒卖出去的贡品阴差阳错落到了闫家主的手里,他想以此作为敲门砖,敲开四皇子慕南瑾的门,却被太子的人发现,并在燕云镖局的配合下把东西调了包,还给闫家安了一个参与伪币流通的罪名。 难怪闫宁入狱这么多天闫家都没有动作,原来是知道慕南瑾定会插手,闫家这位家主的胆子可真不小。 只是看那日闫宁的情形不像是知道实情的样子,或许此事关系重大,以防万一,闫家主连儿子也没有透露。 决不能让闫家落在慕南瑾手里。 谢鹰说燕云镖局和慕南瑾的人都在找同一件东西,看来是燕云镖局那边失了手,东西换出来以后又丢了,她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把东西找出来。 想到此,谢桑宁立刻把青黛叫了回来,让她打听清楚最近所有拍卖中售卖的物品。 青黛回来得很快,她在听说有拍卖这种方式的时候就在想可否在广福楼也试试,所以提前就用心收集了信息。 可是谢桑宁并没有在里面找到可能是贡品的东西。 青黛见小姐面上明显的失望,犹豫了半晌,才轻声说道:“听闻今日晚间有一场很大的拍卖,售卖的宝物中有一件粉彩琉璃瓶,据说价值连城,好像还是贡品。” 谢桑宁闻言一喜,急忙问道:“拍卖在哪里?” 青黛看小姐那焦急的神色,就知躲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宫墙柳。” 当女扮男装的青黛跟着同样一身男装的谢桑宁站在宫墙柳门口的时候,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她万分懊恼为何要嘴欠,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她这条小命肯定不保了。 “小姐,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谢桑宁心里也有些忐忑,活了两世这或许是她做的最出格的事了,但是她不得不做。 今日这个拍卖的消息传得这么广,太子和四皇子的人必定都会来,她必须要亲自来才能确保东西不被抢走。 谢桑宁下定决心,“走,进去。” 进到楼中,并没有想象中不堪入目的场景,楼内装饰华丽,雕栏画栋,金光浮跃。 正中的巨大圆台上,几个容色艳丽的女子正在跳舞,衣袂翻飞间可见其纤腰皓腕,旁边的青黛面颊顿时红了。 圆台之下大概有二十几张案几,每一张案几前都有人,谢桑宁的视线匆匆扫过,并没有看到相熟的面孔。 二楼是包间,此刻所有包间都是房门紧闭,向着大厅一侧的轩窗没有窗扇,都用纱幔遮挡着,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谢桑宁正欲寻个侍女打听一下是否还有包间,却看到一个身穿白衣头戴玉冠的男子在侍女的引领下进了二楼的一间包间。 谢桑宁可以肯定,这个身影她是见过的。 第16章 竞价 谢桑宁跟着侍女进了另一个包间。 刚刚坐定,谢鹰便找了过来,见到女扮男装的谢桑宁,谢鹰已经能淡定地接受了。 在小姐连番出其不意的命令后,他觉得他的接受能力都比以前强了许多。夜探锦衣卫大牢都做过了,来风月场参加拍卖也不算什么了。 “回大小姐,不出所料,燕云镖局和四皇子的人都来了。” 拍卖很快开始了。 前面都是一些字画玉器之类的,出价的人并不多,谢鹰一直站在轩窗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但是二楼的各个包间都很安静,想来都是为着那件粉彩琉璃瓶来的。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楼的高台上终于传来了瑶琴姑娘清亮的声音,“接下来就是今日最后一件,粉彩琉璃瓶,底价五百两。” 来了! 谢桑宁并没有着急出价,而是等着价格一点点抬高,直到二楼最左侧的包间传来一声“五千两”,谢鹰神色一凛,低声向谢桑宁回道:“是燕云镖局的人。” 紧接着便是二楼各个包间纷纷开始报价,价格一路涨到了四万两,然后场面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在屏息等待瑶琴姑娘敲锣确认。 谢桑宁微微向谢鹰点了点头,然后谢鹰就用他最高亢嘹亮的声音喊了一句,“五万两。” 隔壁房间的韩毅听到这声报价,握在手中的杯子“啪”地一声,就被他捏了个四分五裂,身后的属下也是一脸焦急,“首领,还继续抢吗,已经超过殿下吩咐的价格了。” 韩毅咬了咬牙,终于挤出了一个字,“加!” “五万五千两。” 从声音中都能听出这人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这边谢鹰也在谢桑宁的示意下继续加,“六万两。” “六万五千两。” “八万两。” 谢鹰的声音落下,一楼响起了一片抽气声,众人纷纷开始猜测这是哪家的败家公子,竟然拿八万两买一个琉璃瓶。 在他们看来,这东西最多也就值两万两,虽说传言是贡品,但是谁知是真是假,可白花花的银子是真的呀。 韩毅也不敢再跟谢桑宁抬价了,已经比四皇子预计的高出一倍了,既然这条路子不通,就只能等东西离开宫墙柳再伺机下手了。 燕云镖局的人更是早就偃旗息鼓了。 谢桑宁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到一道清冽的声音,“十万两。” “嘶......” 谢桑宁被这个声音惊到,手一抖,杯中的热茶溢出来烫了她的手。 整座楼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二楼最中间的那个包间,可惜没人能看到里面的人。 谢桑宁示意谢鹰不用再喊了,她已经知道今天这个东西她是抢不到了。 拍卖结束,楼下已经又响起了奏乐跳舞的声音,二楼包间也陆续开始有人进出,谢鹰确定燕云镖局的人和韩毅等人都离开后,谢桑宁也起身离开了房间。 她并没有下楼,而是来到之前那个白衣男子的房间敲了敲门。 “请进。” 谢桑宁示意谢鹰和青黛守在门口,注意不要让人靠近,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见过六皇子殿下。” 坐在桌边的慕南泽对谢桑宁出现在这里丝毫不意外,他淡淡点了点头,“谢大小姐。” 谢桑宁不确定太子和闫家的事慕南泽知道多少,但他今天既然出现在这里,还拍下了那件琉璃瓶,想必跟她的目的是差不多的,如此两个人或许可以合作。 但是面对谪仙一样的六皇子,她却完全没有了面对展清彦时的淡定从容,仿佛只对视一眼,她心底的算盘就被看穿了。 谢桑宁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说服慕南泽,对面的人却先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没想跟你抢,只是不想你浪费钱去拍一个赝品。” 什么?赝品?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谢桑宁一愣,脸上也少见地露出了一丝懊恼和迷茫,如果这件是假的,那真的到底在哪里。 “殿下怎知拍卖的那件是赝品,难道真的在殿下手中吗?” 话一出口,谢桑宁就暗怪自己嘴比脑子快,这么直接地问慕南泽肯定不会告诉她,应该先委婉试探一下慕南泽的态度和目的的。 慕南泽倒是没回答,只是问谢桑宁:“可否先放我的人进来?” 谢桑宁扬声让谢鹰把门打开,就见瑶琴端着一个蒙着布的托盘走了进来。 瑶琴先是跟两人见了礼,然后把托盘上的布掀开,露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正是众人高价抢夺的粉彩琉璃瓶。 谢桑宁看了慕南泽一眼,见对方没说话,就把两个瓶子都拿起来看了看。 两个瓶子完全一样,根本看不出来有任何区别。 谢桑宁忍不住问道:“瑶琴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瑶琴先是看了看慕南泽,见对方没有意见,才开口解释道:“小女子之前奉命外出办事时恰好在客栈遇到了燕云镖局押镖,夜里无意中撞见他们偷偷摸摸调换了箱子,一时好奇就把他们调换的东西偷了出来。” 说着面上还有些不自在,见谢桑宁脸上毫无意外的神情,知道这位姑娘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才又继续说道:“本以为是燕云镖局见钱眼开才偷梁换柱,料想他们不敢声张,就放出风声打算把东西放在拍卖上卖出去,再坑他们一笔。” 慕南泽面露无奈地接道:“展清彦不在,我也是听到风声才知道的,谢大小姐应该也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我也不想它落入别人手中,但是风声已出,我就只好让瑶琴做了个假的。” 谢桑宁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燕云镖局费尽心思调换的东西,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丢了,原来是遇上了神偷司无痕,真是阴差阳错呀。 想必上一世,没有自己的插手,展清彦不会离开京都,慕南泽也不会关注到这次拍卖,东西顺利到了慕南泽手中,才让闫家彻底跟慕南泽绑到了一起。 “那殿下愿意把这件东西让给我吗,我可以出十万两买下它,它牵扯了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望殿下成全。” 谢桑宁心里有点忐忑,因为他们都知道不管是琉璃瓶还是闫宁的性命,都是四皇子和太子之间博弈的筹码,而身为皇子的慕南泽,肯定比谢桑宁更需要这个筹码。 第17章 闫夫人 慕南泽看着谢桑宁郑重恳切的神情,微微笑了笑,一瞬间仿佛冰消雪融一般,谢桑宁心底一下子就松快了下来。 “我说过了,我没想跟谢大小姐抢的,这个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只是现在盯着这件东西的人不少,我建议谢大小姐今日带这件假的回去。” 谢桑宁也明白慕南泽的用意,点了点头谢过慕南泽,嘱咐瑶琴将真的收好等她明日再派人来取,就拿起那件假的准备离开。 临出门前,谢桑宁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为何要帮我?” 慕南泽回道:“晋阳马瘟之事已经查实,我知谢大小姐有自己想做的事,但展清彦并不是你合适的盟友人选,今日就当替他还了当日提醒之恩。” 谢桑宁其实已经猜到了慕南泽的用意,但被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心还是沉了沉,谢桑宁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里的苦涩,才郑重地对慕南泽道: “多谢殿下,臣女遵命。” 回去时,谢桑宁让谢鹰拿着东西从另一条小路先走,引开蹲守的人,她则稍后出来,带着青黛乘马车回府。 回到云漪轩,她就把所有丫鬟都打发了出去,熄了灯,自己一个人窝在软榻上。 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刚刚抓到了一个船桨,就被另一个船桨又推进了更深的水里。 她能用的人手,能做的事都太有限了,虽然依靠上一世的经验获得了一些先机,但是远远不够,展清彦原本是最合适的合作人选,可是......难道之前的猜测错了吗? 展清彦自小就跟慕南泽交好,这件事人尽皆知,展家发生了那种事都没影响两人的关系,只能说明慕南泽跟当今皇上是不一样的。 而且展清彦经营着宫墙柳,表面上纨绔不务正业,实际上却是密切关注军中的事,这一切都没有瞒着慕南泽,他必定也是支持展清彦的。 所以他不可能只是表面看起来的那种与世无争的样子。 她以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目标是一致的,可是今日他为什么说那番话呢? “小姐,您睡下了吗?” 谢鹰的敲门声响起,谢桑宁才回过神来,她忙起身将桌上的烛台点燃,才让谢鹰进屋回话。 “小姐,不出您所料,属下一出来就被跟上了,燕云镖局和四皇子的人都来了,属下按您的吩咐,让东西被四皇子的人抢走了,来人没看清属下的样子。” “好,今日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第二日一早,谢桑宁刚刚用过早膳,就带着飞鸾和青黛去了广福楼见闫夫人。 “夫人可知道粉彩琉璃瓶?” 闫夫人闻言眼神一闪,却还是装着懵懂的样子,“什么琉璃瓶,小妇人没听说过。” 谢桑宁懒得跟她兜圈子,“闫宁就是因为这个被锦衣卫抓起来的,你要是还听你公爹的,就等着给闫宁收尸吧。” 闫夫人听到谢桑宁说得这么严重,终于急了,“什么意思,不是说因为伪币的案子才被抓的吗,父亲说不用担心,相公是被诬陷的,他已经找到人去救相公了呀?” 谢桑宁冷笑了一声:“你以为锦衣卫是什么地方,你可知这案子是谁查的,锦衣卫副指挥使秦浩羽的名讳你可听说过?” 官场之事普通百姓或许不懂,但是秦浩羽的威名却无人不知,他办案历来是手段严酷,铁面无私,落在他手里的但凡有点问题,就不可能完好无损地走出锦衣卫大牢。 闫夫人这下也知道怕了,她哭着跪在谢桑宁脚边,“谢大小姐,我知道您是好心,求求您救救我相公。” 谢桑宁见效果达到了,也就不再吓她了,她示意飞鸾把人扶起来,才一脸严肃对她说:“实话告诉你,你们携带的那两箱宝物是被人私自扣押倒卖的贡品,他们为了把贡品拿回去才栽赃陷害了闫公子,你现在要把这两箱东西的来历原原本本告诉我,否则我也救不了闫公子。” 听闻是贡品,闫夫人顿时脸都白了,能接触到贡品的都是什么人,想想就知道,他们这次定是得罪了大人物。 她再也不敢隐瞒,颤抖着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谢桑宁。 原来闫家主与北金国的商人有买卖交易,阴差阳错从那个商人那得到了这个粉彩琉璃瓶,这次上京疏通关系就把这个也放在了准备的礼物中,交代说这件务必要送给杨嵘大人,还特意嘱咐了这批宝物十分珍贵,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杨嵘,长公主府的二公子,他还在国子监读书,怎么就成了杨大人了? 果然,闫家主连儿子和儿媳都没有告知真相。 想必太子是把贡品倒卖到北金以筹集军资,却不想竟有商人敢私下与北金国做生意,这才让贡品之事暴露了。 闫家主定是得知了这件东西是贡品,才想通过杨嵘把东西送给慕南瑾,想靠上四皇子来打开京城的市场。 区区一个商户竟敢卷入夺嫡之争,闫家人是有几个脑袋,才敢做这种事。 谢桑宁沉思了片刻,才对闫夫人道:“闫夫人,我可以帮你见到秦大人,但是能不能救下闫公子,就得靠你了。” 闫夫人此刻也意识到了事情好像很不简单,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需要怎么做?” “你要去向秦大人喊冤,把你们怎么得到那两箱宝物,又如何上京一路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但是记住千万不要说是送给谁的,然后请求他让你见一见闫公子,趁机把我这番话也嘱咐给闫公子。” 闫夫人不解,“这样就可以了吗?” 谢桑宁肯定道:“是的,闫公子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当晚,秦浩羽回到定国公府就直奔父亲的书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他以为父亲在与同僚商谈事项,正要避开,就听到一句“四皇子那边拿到的也是假的”。 他一瞬间红了眼眶。 其实之前拷问闫宁的时候他就有所怀疑,燕云镖局押送的宝物刚接到手里就被查了,还装的全是伪币,这未免也太过巧合,就是一出明晃晃的陷害,别人不知道燕云镖局和定国公府的关系但他是知道的。 可是闫宁说箱子里就是普通的玉石和字画,他也没想通为何父亲要为此去陷害闫宁一个商人,他怀疑是自己想错了。 直到今天见到闫宁的夫人,他才意识到他的父亲很可能在帮太子倒卖贡品。 原本他不愿意相信父亲会为了太子,不顾定国公府上百口人命,去做这种等同于叛国谋反的事情,可此时听到书房里的对话,他不得不信了。 父亲,你在做这件事时,可有想过要将这满府人的性命置于何地? 第18章 父亲归家 广福楼。 谢桑宁看着送信邀自己出来,却又一言不发只顾喝酒的秦浩羽,略有些无奈。 她知秦浩羽虽然在办案时手段有些狠辣,但本质还是一个忠君爱国有良知的臣子,否则她不会让闫夫人对他和盘托出,可惜定国公府从站队太子的那天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良久,秦浩羽终于开口了,“那日安排乞丐给我送密信的应该就是谢大小姐吧,你是故意让我知道你去见闫宁,好让我对这个案子起疑心,你早就怀疑此事与定国公府有关了?” 谢桑宁点了点头,“密信确实是我送的,我听说您抓了闫宁却并没有亲自审问,我只是相信秦大人,其他人会冤枉闫宁但秦大人您不会。” 秦浩羽自嘲地笑了笑,“那我还要多谢小姐的信任了,我猜那件东西现在应该在小姐手里吧。” 谢桑宁不动声色,只是笑着抿了一口茶,“秦大人此话何意,我不太明白。” “拍卖那天,有人看到了一辆马车从宫墙柳离开,最后却停在了成国公府的后门。” 顿了顿,秦浩羽又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对面一脸淡定的女子, “其实秦某有点好奇,谢大小姐为何会劳心劳力救一个陌生人?” 谢桑宁丝毫没有被人发现的慌乱和窘迫,她依然保持着淡笑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却让秦浩羽内心一震。 “普通百姓本就生存艰难,他们任何人都不该成为斗争的牺牲品。” 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两个人静静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秦浩羽在对面女子坦荡的眼神注视下越发羞愧起来,他率先移开了目光,声音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意味,“我会还闫宁一个清白,但东西还请谢大小姐交给我。” 谢桑宁并未想留这样一个烫手山芋,于是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我相信秦大人不会让天下百姓失望的。” 没过几天,谢桑宁就收到了广福楼的掌柜送进府的消息,闫宁回来了。 秦浩羽不负厚望,火速查清了燕云镖局的镖师伙同杨成一案的余党参与流通伪币,还见财起意监守自盗的事实,并将那个被钱收买作伪证的闫宁好友一起下了大狱,事情总算水落石出。 谢桑宁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就算是清正之名在外的秦浩羽,也免不了为家族所累,做下违背自己原则的事,他终究还是没有还原真相。 心性再坚定的人,只要有了软肋,就能被人利用,而家人就是秦浩羽的软肋。 谢桑宁去见了闫宁。 一见到谢桑宁,闫宁就拉着夫人一起跪了下来,叩谢她的救命之恩。 谢桑宁亲自扶了夫妻二人起身,“你们不用谢我,闫家是西北军粮的供应商,我救公子也是想为西北军的将士感谢闫家多年的支持。” 闫宁略有些羞愧地一笑:“本就是身为南慕子民的本分,况且朝廷也给了钱财,当不起谢大小姐的一声谢。” 谢桑宁也没有再客气,与闫宁说起了此次的案子。 闫宁回来后与夫人仔细回想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加上之前父亲的态度,他也猜到了父亲的意图。 他和夫人都不禁捏了把冷汗,此次若没有谢大小姐相助,闫家还不一定落个什么下场,就算是搭上了四皇子,卷入朝堂争斗,他们一介商贾又岂会有好结果。 “闫公子,有些话我不说想必你也清楚,我不是挟恩图报之人,但我也不愿白白出力。” 闫宁这次很郑重地向谢桑宁行了一礼,“以后谢大小姐但凡有用的着闫家的地方,小人定倾尽全力,绝无怨言。”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但是闫家还有一个隐患。 “闫公子可能做得了闫家的主?” 这次闫宁犹豫了,他的父亲强势惯了,在家里几乎说一不二,很多时候他的意见也不会听的。 谢桑宁见他犹豫,看了一眼闫夫人,意有所指地说:“人还是要清楚自己的斤两,否则,就容易祸及家人了。” 闫夫人听懂了谢桑宁的意思,见自己的夫君还在迟疑,忍不住劝道:“相公,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闫宁感受到妻子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看了看她坚毅又满含鼓励的眼神,心中暗暗有了决定。 “请小姐放心,小人回去就会处理好家中事宜。” 谢桑宁满意地笑了笑。 “听说闫公子与夫人此次进京就是想在京城发展的,也不好遇到点问题就放弃了,我手下也有几间铺子,下面的管事正想自己组个商队,闫公子可有兴趣?” 闫宁闻言眼前一亮,白家在京城和南方几乎是垄断地位,他们家想在京城买个铺子都很难,但是如果有成国公府在背后撑腰就不一样了。 “小人自然愿意。”闫宁的语气中都透着兴奋,随后又补了一句:“家中的事小人自己回去处理即可,就让夫人留下协助贵府的管事吧。” 谢桑宁原本是想把闫夫人留下的,毕竟她这次费了这么大力气,万一闫宁回家变了卦,她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可是用人不疑,谢桑宁既然选了闫宁,就得相信他的人品,不想闫宁却是主动提了出来。 这也是闫宁的聪明之处,这样做安了谢桑宁的心,日后谢桑宁才会把他们当成自己人,而自己夫人得了谢桑宁的眼,更是百利无一害的。 闫夫人也是通透之人,一听就明白了自家夫君的意思,当即跪下给谢桑宁磕了个头,“以后还请大小姐照拂。” 于是,等谢桑宁回府的时候,闫夫人就跟着她一起住进了成国公府。 谢桑宁把人交给了飞鸾,吩咐飞鸾协助闫夫人把手里一家收益差的铺子改成米铺,就挂闫家的招牌,又让谢鹰帮忙贴出告示招选伙计,为米铺组建收粮的商队。 安排好了这些事,时间就临近了腊月,马上就要到谢桑宁的生日了,今年也是她的及笄之年。 皇帝早已批了成国公谢闫申请提前回京的折子,准许他回来参加嫡长女的及笄礼。 大小姐要过生日,国公爷又要回来了,最近国公府的下人干活都卖力了不少,就盼着到时候主子心情好了可以发赏钱。 谢桑宁的心情则是既激动又忐忑。 上一世她跟父亲就不是很亲近,出嫁后见面的机会更少,以至于关于父亲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小时候父亲很疼爱她。 在众人的盼望中,成国公谢闫终于回来了。 第19章 一家团聚 这天,除了老夫人、二夫人和几个姨娘外,府里其他人都等在了门口,连二房的谢衡和长子谢寻都没有去当值。 远远的似有马蹄声传来,谢桑瑶急切着摇了摇谢桑宁的手臂,“大姐姐,你听是不是爹爹的马。” 谢桑宁心里也很激动,连眼角都有点微微泛红,她也仔细听了听,却是不能肯定。 待要开口,谢闫伟岸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奔至门前,身后跟着一队气宇轩昂、步伐整齐的士兵,两侧的百姓纷纷驻足将道路让出来,好让他们的英雄早一点与亲人团聚。 马儿刚一停下,谢衡就亲自上前扶了谢闫下马,亲切地喊了一声“大哥”,声音满含欣喜。 谢闫两年未归,见到弟弟和妻儿也很高兴,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又看向另一边的妻子,“这两年你辛苦了。” 方氏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只是泛红的眼圈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老爷平安回来就好,妾身不辛苦。” 轻声安抚了妻子,谢闫又将目光投向了一众儿女。 谢澜、谢桑瑶和谢桑愉见父亲看过来,都上前来行礼,唯独谢桑宁没有动。 从父亲的身影出现开始,她就一直静静地看着父亲,眼神一刻都不曾离开。 父亲依旧如从前那般高大挺拔,只是印象中俊朗不凡的面容此刻却多了些沧桑,她想起了小时候曾坐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让父亲扛着她满院子地跑。 他们父女两人曾经是那么的亲密,为何会走到后来那般疏离的地步,成国公府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父亲可曾对她有过怨恨? 前世的一切已经不得而知了,此刻她无比庆幸能再见到父亲,还有机会弥补前世犯下的过错。 谢闫看着身前向他行礼的几个子女很是满意,谢澜意气风发,谢桑瑜温柔聪慧,谢桑瑶活泼可爱,方氏将他们每一个都教养得很好。 他夸了几句,又看向了谢桑宁,心里不免有点滞涩。 这个长女是他第一个女儿,又年幼丧母,他是打心眼儿里疼爱和怜惜,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可是女儿大了,性子却越来越清冷,对谁都很疏离,与他也不像儿时那么亲近了。 他走了两步来到谢桑宁身前,想摸摸女儿的头,却发现她梳了好看的发髻,戴着精巧的头饰,怕给女儿碰坏了,又讪讪地收回了手。 刚要说点什么,面前的谢桑宁突然开口了:“爹爹,女儿好想你。”话语里带了明显的哭腔,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一声爹爹把谢闫喊得心里是又酸又疼,看着女儿流下两行清泪,更是慌得不行,手忙脚乱地要给女儿擦眼泪,可是手上的皮肤粗粝,又有常年握枪的老茧,擦了几下不但眼泪没擦干,反而把那白皙的小脸擦红了。 他赶忙柔声去哄谢桑宁,“宁儿不哭,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告诉爹爹,爹爹给你做主。” 谢桑宁见父亲一脸的心疼,心里更是酸得不行,恨不得扑进父亲怀里痛哭一场。 她努力压下那股酸涩,“没有委屈,母亲待我很好,女儿就是太想爹爹了。” “哈哈哈~宁儿不哭,这次爹爹多待些日子,好好陪陪你。” 谢桑宁终于破涕为笑,“那爹爹说话算话,可不许食言。” 那边方氏见父女两人总算都有了笑模样,才招呼着先进府,去给老夫人请安。 刚到寿安堂门口,云姨娘和赵姨娘就迎了上来。 她们二人没有去府门口迎谢闫的资格,只能在这里等着。 二人也都是一副泪眼盈盈的模样,谢闫走到二人身边,伸手扶了行礼的赵姨娘起身,见云姨娘看向他身后略有点失望的眼神,主动解释了一句:“辉儿还在安顿回京的士兵,要晚一点回府。” 云姨娘这才腼腆地笑了笑,“谢老爷。” 谢闫口中的辉儿是云姨娘所出的庶长子,谢桑宁的大哥谢景辉。 当年林氏入府三年都没有怀孕,老夫人逼得紧,不得已抬了身边的大丫鬟做通房,等怀了孕就成了妾室,也就是云姨娘。 如今谢景辉也已经十八岁了,两年前谢闫走的时候将他一并带去了西北,如今已经是个校尉了。 想到前世这个庶长兄的下场,谢桑宁将目光移到了二房的谢寻身上。 他今日一直跟在二叔身边,却没怎么让人注意到他。 谢寻也继承了谢家男儿长相的优点,身量高挑,相貌俊朗,只那双眼睛随了二夫人沈氏,眼型狭长,眼尾微微上挑,让他给人的感觉少了男儿的硬朗,反而多了几分阴柔。 明明也是少年意气的年纪,却像是故意收敛了全身的锋芒,甚至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众人一起进了屋,给老夫人请安见礼。 待各自按照规矩落了座,丫鬟刚刚上了茶点,又有下人进来禀报大少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身戎装的谢景辉就走了进来。 他利落地跪在当中,“给祖母、母亲请安,姨娘,儿子回来了。” 云姨娘看到儿子进来就一直在打量他,两年不见儿子长高了,却瘦了很多,她这个当娘的心疼不已,面上却还是一脸欣慰的笑意。 而谢桑宁则一直暗暗看着谢寻,然后在谢景辉进来的时候,敏锐地捕捉到了谢寻面上一闪而过的嫉恨。 因为老成国公的临终遗言,二房不能染指西北军权,所以谢衡走了文官的路子,可谢桑宁知道谢寻是不甘心的。 他不满长房独享祖宗留下的基业,尤其是谢景辉不过一个庶子,就因为是长房的人就可以年纪轻轻去军中历练,因为成国公谢闫的关系以后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而同样是谢家子孙,他还是二房的嫡长子,却只能通过科举从微末小官做起,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谢景辉的高度。 再次见到谢景辉,让他这种不甘达到了顶点,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父亲,谢衡点了点头,就出声道:“大哥……” 谢桑宁一直注意着他,怎会看不到他们父子的互动,见谢衡要开口,她立刻抬高了声音道:“爹爹可是进宫谢过恩了,女儿瞧见爹爹回来的时候还有两辆车,是皇上给爹的赏赐吗?” 屋里众人见谢桑宁问起也都来了兴致,尤其是老夫人、二夫人和谢桑婷。 以往皇家的赏赐都是直接抬回长房,虽然方氏也会给她们送一些,可谁知是不是长房挑剩下的,如今谢桑宁在这提起来,那照礼还不得让她们先挑。 方氏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她不知女儿是何意,但也没出声阻拦。 谢桑宁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然后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20章 肖明珠 谢闫听女儿问起,立刻高兴地回道:“是,那两车都是皇上赏的,等下爹爹就让人抬回你院子去。” 谢老夫人一听东西都是谢桑宁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老大,不是母亲惦记你的东西,只是皇上赏赐也不是单单赏给你一个人的,那是赏给成国公府的,你都给了宁丫头是什么意思,我老婆子可还活着呢。” 谢闫脸色立刻便冷了下来。 “母亲此话何意,但凡有赏赐,我何曾漏过母亲和二弟的份,此次是圣上金口玉言赏赐宁儿的,母亲若有不满大可去与圣上理论。” 说完就站起了身,也不给谢老夫人说话的机会,“儿子累了,先带妻儿回去了,母亲好好休息。” 然后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离开了寿安堂。 方氏和谢桑宁等人也紧随其后跟了出来。 刚踏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茶盏碎裂的声音,“这个不孝子是要造反不成......” 谢桑瑶见父亲在前面走得飞快,轻轻地跟谢桑宁在后面咬耳朵,“大姐姐你是不是猜到了,才故意在老太太面前说出来气她的。” 谢桑宁自然知道东西都是赏给她的,但是她不打算告诉谢桑瑶,“我又不会未卜先知,哪里能猜到?” 谢桑瑶依然很开心,“父亲哪次得了好东西没有给她,偏偏还不知足总找我们的麻烦,哼,活该,有本事就去找皇上说呀,就会在家里摆老祖宗的谱。” “瑶儿!” 方氏听女儿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呵斥她,这话要是传出去定是要被人说不孝的。 时人最重孝道,父母可以不贤,子女却不可以不孝。 谢桑瑶吐了吐舌头,不再开口了。 谢闫走出去没多远,就有士兵进府来请示军中事务,只好让众人先回去,他自己去了外书房。 谢桑宁没有直接回云漪轩,反而是绕道去了二门,让人把谢鹰找了过来。 “我知道每次爹爹回府都会找你问话,你可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谢鹰现在每次听到大小姐找他都心中忐忑,怕又吩咐给他什么奇怪的任务,将军回府必然会询问他大小姐在府里的情况,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 听到谢桑宁问话就直接苦着一张脸,“属下不知。” 谢桑宁看他这个样子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可知什么叫忠臣不侍二主?如果在爹爹面前说错了话,以后就不用回来给我办事了。” 看着谢桑宁转身离开的背影,谢鹰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一脸悲壮地向书房走去。 飞鸾小心地瞅着小姐的脸色,见她并没有不悦才开口道:“谢鹰会把小姐最近做的事如实告诉老爷吗?” 谢桑宁耐心地跟一脸好奇的丫鬟解释:“他不会的,爹爹是让他来保护我,不是监视我,每次回来找你们问话也只是怕祖母和母亲薄待了我,谢鹰是懂的。” “只是近日让他做的几件事情的确有些不同,他崇拜爹爹必不愿跟爹爹撒谎,但如果是主子的命令那就是奉命行事,也就不算他撒谎了。” 飞鸾迟疑了片刻,才说:“奴婢觉得小姐最近有些不一样了。” 谢桑宁笑了笑,饶有兴致地问:“哪里不一样了?” “小姐变温柔了,对奴婢们越来越好,跟夫人、四小姐和四少爷也更亲近了,今天还跟老爷撒娇,以前的小姐也很好,但是总觉得离所有人都很远,现在就觉得离得很近了。” 说着还瞧了瞧谢桑宁的脸色,然后又继续道: “而且以前小姐只喜欢琴棋书画,对其他的事情都不太关心,现在小姐能帮着夫人管家打理铺子,还能轻轻松松就解决好多事,就像是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谢桑宁自然知道她的变化骗不过身边的人,她没办法解释重生一事,既然已经重来,她不可能因为怕被人发现就什么都不做。 但是她相信,只要是至亲之人,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会愿意爱她接纳她,她并不畏惧,相反至亲之人会带给她勇气,让她不论多难都能坚定地走下去。 她认真地看着飞鸾,“那你觉得以前的小姐好还是现在的小姐好?” 飞鸾毫不犹豫,“都好,我们大小姐不管是什么样子,都是最好的小姐。” 这边成国公府一家团聚,但是四皇子府却是另一番场景。 慕南瑾刚刚得知了谢桑宁和闫家合作开了米铺,还在大肆招工要组建商队,脸色阴沉得可怕。 又是谢桑宁,之前用陆丰算计她落了空,后来又因为她折了伪币这条财路,现在闫家又被她抢了先,这让慕南瑾隐隐觉得,谢桑宁或者说是成国公府,是否在针对他? “殿下,成国公谢闫今日回府了,还带回了两车皇上给谢大小姐的赏赐,您看成国公府是不是要放一放?” 慕南瑾明白谢闫回来了,成国公府就更不好对付了,可他隐隐觉得,若是不把谢桑宁解决掉,迟早会坏了大事。 他将韩毅叫到跟前低声吩咐道:“明日宫宴,你去准备......” 次日,正值冬至,宫内设宴,五品以上官员和家眷都需入宫参宴。 再次入宫,谢桑宁看着这殿台楼宇,雕梁画栋,心里却只觉沉闷压抑。 这里象征着南慕最高的权力,有多少人梦寐以求地想要住进来,为此甚至舍弃了人性和良知。 它就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却用最诱人的香气吸引着贪婪的人甘心献祭,被它活活吞噬。 方氏见谢桑宁似乎面色不好,有些担忧地问:“宁儿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谢桑宁摇了摇头,将思绪收回来,“我无事,只是在想许久没见表姐和凝霜姐姐了,想来今日应该能见到了。” 宫宴设在了崇德殿正厅,此时皇上和各位娘娘还没来,众位大臣和女眷都在互相攀谈,年轻的女孩子们则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笑。 谢桑宁随着方氏给几位相熟的夫人见了礼,就准备带着谢桑瑶去寻表姐林染,却瞧见几个少女将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围在中间,似乎正在争论什么。 谢桑宁不欲掺和这种女子间无谓的争风吃醋,正欲绕开走,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肖明珠,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这粗俗的样子,还想要嫁给展世子?” 第21章 解围 肖明珠是威武大将军肖权的独女,前世谢桑宁身为国公府的贵女,又嫁了四皇子做了皇子妃,性子自然也是有些高傲的,但是对肖明珠她却是发自内心钦佩的。 肖权将军本是寒门出身,少年时就投身行伍,靠着不要命的拼劲儿才有了今天的权势地位。 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妻子难产而亡后他便立誓绝不再娶,他给自己的独女取名明珠,还将孩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真真是捧在了手心里的明珠。 奈何肖将军是个男子,虽然有嬷嬷在一旁帮衬,但是在军营中长大的肖明珠还是养成了一副洒脱肆意、不受拘束的性子。 因为经常看将士们训练,肖明珠自幼便喜欢舞刀弄枪,甚至还偷偷跟着肖将军上了战场。 大概是遗传了肖将军的原因,肖明珠学武极快,还能看懂艰涩的兵书,肖将军虽然不舍女儿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却也为有这样一个女儿而骄傲。 可等到过了及笄之年,肖将军却开始发愁了。 女儿对琴棋书画、针织女红等等一窍不通,又不会管家理事,自然没办法嫁入高门,可愿意入赘的多是些无能之辈,实在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 谁知一次回京,竟让肖明珠意外遇到了展清彦,并且一见钟情,想尽一切办法要嫁给他,为此闹了不少笑话。 可展清彦丝毫不为所动,最后肖明珠逼婚未果,伤心之下回了边关,再也不曾入京。 那时谢桑宁也曾不齿肖明珠主动追求甚至逼婚展清彦的行径,可再次听到肖明珠的消息,却是震惊了所有人。 那年北疆蛮族大举进犯,肖将军战死沙场,肖明珠穿着孝服扛着为自己准备的棺椁上了战场,血战了一个月,最后以十万兵力挡住了敌军的二十万铁骑。 谁都不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姑娘是如何扛下来的,战报传回京的时候满朝哗然,皇帝破格封了肖明珠为四品威武将军,真正继承了她父亲的衣钵。 次年,边关传回喜讯,肖明珠找到了挚爱之人,请求圣旨赐婚。 本以为巾帼英雄终于有了自己的归宿,哪知新郎竟是敌国细作,新婚之夜开城门放了敌军入城。 肖明珠身穿喜服,手持长枪,以身守城。 她亲手斩下了新婚丈夫的头颅悬挂于城墙之上,敌人被她浑身浴血却满眼血泪的样子吓破了胆,纷纷传言她被厉鬼附了身。 那一夜边城血流成河,喜服在鲜血的的浸染下红得如烈火,将敌军烧得溃不成军。 最后北疆彻底臣服,恳求与南慕议和。 然而朝廷议和的使臣入城那天,肖明珠却自刎于城楼,以死谢罪。 谢桑宁听闻的时候,也不禁为这个生得耀眼而热烈的女子落了泪,她想,这样的女子才不愧明珠之名吧。 她曾羞愧于自己当日的浅薄,也遗憾未曾与这样的女子相交,所以今生她绝不会再错过这个机会。 谢桑宁认出了刚刚说话的女子正是安阳侯府的二小姐沈昕蒙,展清彦的爱慕者之一。 肖明珠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好好站在这里,是你自己撞过来的,凭什么要我给你赔礼道歉?” 谢桑宁仔细看了看,沈昕蒙的裙子上有一块水渍,但是并不明显,见肖明珠手中拿着杯子,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谢桑宁随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果酒,酒液晶亮,如红玛瑙般鲜艳剔透。 她让谢桑瑶在原地等着,然后拿着杯子向着人群走过去。 “明珠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呀,我可是找了你半天呢。” 谢桑宁本就生得漂亮,今日为了宫宴特意打扮之下更是美得耀眼,她一出现便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沈昕蒙原本背对着谢桑宁,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还未看清来人,就感觉胸前的衣襟似是被什么液体浸湿了。 她忙低头去看,就见嫩黄色的小袄上被酒液染红了一大片,气得她尖叫一声,抬手就要打人。 谢桑宁早有准备,在她抬手的瞬间就侧开了身子,还轻轻地拽了一下另一个小姐的手臂,于是沈昕蒙的巴掌就结结实实落在了那个小姐的脸上。 “啪”地一声,声音清脆响亮,周围的人也都停下交谈看了过来。 沈昕蒙此时也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慌张起来。 谢桑宁可没想放过她,“沈小姐抱歉,是我不小心把酒撒在了你的衣服上,该是我向你道歉,可这是在宫里,沈小姐怎么可以动手打人呢?还牵连了这位无辜的小姐。” 沈昕蒙都快哭了,“你是故意的!” 谢桑宁也是一脸委屈,“沈小姐你误会我了,我没想到你会突然转过来,这样吧,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但是宫宴就快开始了,沈小姐不如先去换身衣服吧。” 沈昕蒙也知道现在不是跟谢桑宁理论的时候,“哼,谢桑宁,我跟你没完。” 她一离开,看热闹的众人又回去继续交谈了,谢桑宁拉着刚刚被打的小姐看了看,一脸的心疼愧疚。 “抱歉,都怪我连累了小姐。”说着还拿着帕子在她被打的地方轻轻擦了一下。 “瞧着都红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肿起来,可惜我这里也没有药。” 这个姑娘自然是认得谢桑宁的,平日谢桑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想到原来竟这样温柔,姑娘被她几句话安抚地晕乎乎的,也不觉得脸上疼了。 在旁边看了半天的肖明珠此时却递了一个小瓷瓶过来,“这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应当对你的脸也是有效的。” 谢桑宁回过头对着肖明珠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多谢明珠姐姐。” 肖明珠也被这个笑容迷了眼,愣了一下才回道:“该是我谢你才对,多谢你给我解围。” 第22章 刺杀 见围观的人都走了,谢桑瑶才走上前来,挽上谢桑宁的手臂一脸笑意地说:“大姐姐,我刚刚看到沈昕蒙走的时候在哭鼻子,可太解气了。” 肖明珠却是有些担忧地道:“那位小姐是谁,会不会给你惹上麻烦?” 谢桑瑶把话接过去道:“没事的,那个是安阳侯府的二小姐,我爹爹是成国公,她不敢找我大姐姐的麻烦的。” 说着还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她平时就喜欢仗势欺人,但凡是靠近展世子的女子都被她欺负过,讨厌她的人多的很。” 谢桑宁略带了点狡黠地笑了笑,“姐姐不必替我担心,很快她就没心思找我麻烦了。” 肖明珠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谢桑宁也不解释,“等下姐姐就能看到了。” 大殿突然骚动了起来,谢桑宁拉了肖明珠的手说:“应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来了,姐姐随我一起过去吧。” 话音刚落,就响起了太监总管尖细的声音,皇上、皇后、各宫妃子和一众皇子一起走了进来。 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皆跪伏在地,无人敢直视天颜。 “平身。” 皇帝浑厚威严的声音传遍了大殿,众人无端地感受了一种压迫感。 谢桑宁与众人一道起身,然后视线便看向了上首的皇帝。 皇帝如今已年过半百,看起来却像是刚过而立之年,不得不承认慕家人的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看,即使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皇帝依然是风神俊朗,仪表堂堂。 可谁能想到,再过三年,他就会油尽灯枯,死在自己的龙椅之上。 在他算计提防他的臣子,想尽办法收拢兵权的时候,可否想到了他的儿子日夜都在算计他的命呢? 谢桑宁又把视线移到了邻近御座之下的众位皇子身上。 除了早夭的三皇子,如今成年的皇子有五位,大皇子沉稳内敛,太子雍容矜贵,四皇子清新俊逸,五皇子光风霁月,六皇子芝兰玉树,均是京城里众多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 此刻他们是兄友弟恭,推杯换盏,可私底下又有几个是真心将对方当作手足兄弟的。 帝王家,最是凉薄。 谢桑瑶见身边的大姐姐一直看着上首,有些奇怪,便扯了扯她的衣袖:“大姐姐你怎么了,为何一直盯着上面看?” 谢桑宁回过神来,给妹妹夹了一个豆沙卷,“无事,快吃吧。” 谢桑瑶撇了撇嘴,没说话。 大姐姐忘了她不喜欢吃豆沙的。 大殿中正是热闹的时候,坐在高台之上的一个妃子突然出声道:“皇上,听闻安阳侯府的二小姐尤擅音律,不知臣妾今日可有幸一闻?” 谢桑宁抬眼看过去,正是入宫三月便身怀有孕,如今正是得宠的襄嫔。 肖明珠是挨着谢桑宁坐的,听到襄嫔有意刁难沈昕蒙,有些不解地看了看谢桑宁。 见无人注意她们,谢桑宁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刚刚那位被打的小姐是襄嫔娘娘的妹妹。” 肖明珠一脸诧异,片刻后忍不住对谢桑宁竖起了大拇指,谢桑宁被她的表情逗得莞尔一笑。 其实在过去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站在沈昕蒙身边的就是襄嫔的妹妹,所以她是故意拉她帮自己挡巴掌的,既然她助纣为虐了,自然也要受到点教训的。 谢桑宁的帕子之前在车上的时候被她不小心蹭上了胭脂,她就借着查看的功夫在那个小姐脸上抹了抹,在殿内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红,很容易就能被注意到。 沈昕蒙此刻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襄嫔娘娘为何突然为难她,她根本不会乐器,又哪来的尤擅音律。 坐在旁边的沈家大小姐沈昕柔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妹妹,眼神询问她怎么回事。 沈昕蒙也不知道,只能摇了摇头,又满脸哀求地看着姐姐。 实在是不能怪她,她当时只顾着生气,根本没看清她打的那位小姐是谁。 上首的皇帝已经笑着应了,沈昕柔瞪了瞪这个不争气的妹妹,只能硬着头皮拉着妹妹起身,跪到了殿中向皇帝请罪。 “请皇上、襄嫔娘娘恕罪,舍妹前些日子骑马摔伤了左手,今日实在无法演奏,扫了娘娘的兴致,臣女姐妹二人愿为娘娘抄写经书,送到相国寺为娘娘腹中的胎儿祈福。” 提到了为皇嗣祈福,襄嫔也不好再为难,皇上便准了二人所请,将此事掀过了。 沈昕柔姐妹二人刚回座,又有一个侍卫进了殿,绕过众人来到了四皇子慕南瑾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还递上了一个盒子。 皇帝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略有不悦地看了慕南瑾两眼。 然后便见慕南瑾一脸喜色地走到中间,“回禀父皇,儿臣的侍卫刚刚回城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滦城进京的百姓,新建的滦河大堤成功挡住了洪水,今年滦河流域获得了大丰收,百姓特来感谢父皇,还送来了万民书,请父皇过目。” 太监总管赶忙接过了慕南瑾捧着的盒子送到了皇帝身前,皇帝面上也带了点激动,任何一个皇帝都希望被百姓称颂,名垂青史。 “好!好!好!” 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可见收到这封万民书是有多高兴。 “太子带领工部修筑堤坝有功,四皇子及时传达民意,通通有赏!” 太子也很是惊喜,带着众人向皇帝叩首谢恩。 宫宴也随着这份万民书的到来被推到了高潮,礼乐声响起,一群面戴薄纱的女子进殿来跳舞助兴。 谢桑宁看着殿中起舞的女子,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正常舞者在跳舞时习惯将重心放在前脚掌,足跟微抬使舞步轻盈,可这几个女子却是重心在后,有点......像是习武之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谢桑宁迅速抬头往上首看去,视线匆忙扫过的时候,发现六皇子的脸色似乎也变了。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的。 殿中的几个女子突然从腰间抽出了软剑,当中的一个女子径直向上首的皇帝冲去。 同时又有几个蒙面黑衣人从四处的窗户跃进了殿中,被反应过来的几个武将拦在了高台之下,众人缠斗在一起,顿时乱成了一团。 上面的太监大喊着护驾,企图将值守的御林军唤进殿中,只是却迟迟不见支援到来。 谢桑宁一边护着谢桑瑶,一边急切寻找方氏的位置,恰在此时一柄利剑直冲她的面门而来,剑刃携带的劲风让谢桑宁浑身都泛起了冷意。 第23章 挟持 剑刃瞬间便到了眼前,谢桑宁用最快的速度扭转身子企图避开要害,恰在此时,刺客似乎受了阻,利刃的攻势慢了下来,让谢桑宁顺利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身子因为惯性的原因摔向了桌案,谢桑宁收势不住,腰腹的位置重重地磕在了桌子边缘,疼得她好半天起不来身。 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她回头去看那个要杀她的刺客,见他正跟肖明珠打在一处,原来刚刚是肖明珠及时拉住了刺客的另一个胳膊,才让谢桑宁得以逃脱。 谢桑瑶也被吓得不行,却还是硬撑着来到谢桑宁身边扶她,“大姐姐我们去上面,爹爹在那边。” 宫宴上出现刺客,皇子和武将们自然都是优先保护皇上,否则皇上有个万一,在场所有人都难逃罪责。 所以尽管刺客都在向高台上冲杀,那里反而是整个殿里最安全的地方。 谢桑宁点了点头,在谢桑瑶的搀扶下起身,然后冲着与刺客缠斗的肖明珠大喊:“明珠姐姐去上面。” 肖明珠也明白谢桑宁是何意,一边左右腾挪伺机制服刺客,一边往高台方向退,只是速度却比谢桑宁姐妹慢,渐渐拉开了一些距离。 那刺客见谢桑宁离自己越来越远,竟发了狠地一脚踹开了肖明珠,也不顾将后背的死穴暴露出来,拼尽全力向谢桑宁刺出了致命的一剑。 谢桑宁本以为刺客是无差别攻击殿里的众人,企图制造混乱分散皇帝身边的助力,可是当刺客不要命地又来攻击她的时候,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人似乎是冲自己来的。 劲风又至,谢桑宁用力推开了扶着自己的谢桑瑶,两个人分开的瞬间,各自摔倒在了地上。 刺客见一剑落空,又对着谢桑宁的方向刺出了第二剑,谢桑宁连忙向旁边滚了两圈,紧接着便是第三剑、第四剑...... 此时高台附近的谢闫和方氏都发现了谢桑宁,谢闫坐的位置离皇帝更近,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他就冲上前去救驾,方氏则是被惊恐的人群推搡着恰好被推到了还算安全的地方。 二人都担心女儿,可众人乱作一团,根本找不到谢桑宁姐妹二人的身影,好不容易发现了女儿的位置,却看到女儿正身陷险境,命悬一线。 谢闫目眦欲裂,大喊了一声“宁儿”便想冲过来,可刺客的攻击太过猛烈,他根本抽不出身来。 方氏却是从另一个方向挤开了混乱的人群,踉跄着就要扑过来。 谢桑宁也看到了方氏,这一瞬间她分不清自己是惊恐多一些还是感动多一些,只能大喊了一声“母亲别过来”。 刚刚被刺客甩开的肖明珠此时也追了上来,她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把剑,刺客不得已只得暂时放过谢桑宁,回身去应付肖明珠。 正在此时,殿外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正是向着此处而来的,听声音人数不少。 众人面上都是一喜,是御林军到了! 刺客们自然也听到了,然后谢桑宁就见之前一直追着他的那个刺客抬手射出了一枚袖箭,“啪”地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 接着就有几个刺客向四周甩出了暗器,几乎是同时,大殿就陷入了一片漆黑,暗器毁坏了所有的灯盏。 女眷们被吓得又是一阵尖叫。 没有了光亮,打斗只能听声辨位,可殿内嘈杂,根本听不出敌人的位置和动作,几个武将一时也陷入了被动。 谢桑宁赶忙趁乱挪动自己的身体,尽量远离那个刺客,然而事与愿违,刺客还是精准地找到了她的位置。 谢桑宁只觉一股大力捏住了自己的手臂,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刺客拉到身前,掐住了脖子。 她挣扎着双手乱抓,忽然碰到了刺客腰间一个硬的东西,还没等她确认是什么,刺客凉凉的声音就贴着她的耳根响起,“想活命就别乱动。” 御林军赶到的时候,谢桑宁已经被刺客挟持着出了崇德殿,看方向似乎是往东宫去的。 莫非刺客是太子的人? 可太子没理由要杀她,而且刚刚太子不在殿内,他应该不会这么蠢,这样也太明显了。 谢桑宁不知道这个刺客挟持她是何意,如果想杀她出了殿门就可以动手了,御林军是来救驾的,一时半会儿没人顾得上她。 若是拿她当人质,也就只能威胁她的家人,皇家是没人会顾惜她的性命的,他们若是想逃跑,挟持个皇子公主都比她要靠谱。 这样一想,谢桑宁反而冷静了下来,刺客应该是另有所图的,或许这是她自救的机会。 人一旦冷静下来,紧张感褪去,五感的灵敏度就提高了。 谢桑宁终于注意到除了刺客和她自己的喘息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原来一直有个人追在后面,刺客才没机会对她动手的。 只是这个刺客似乎轻功很好,带着她飞檐走壁跑了这么久,速度一点没慢。 这样不行,谢桑宁闭了闭眼,决定赌一把。 她猛地用手肘向后撞,刺客没想到她会自不量力攻击他,对她没有防备,身子被撞地顿了一下。 谢桑宁趁着这个空档迅速伸手探向他的腰间,摸到了那件硬的东西,猛地一抽,果然是一把匕首。 她没有半分犹豫,对着挟持她的那只手臂狠狠扎了下去,甚至用力过猛,刺偏了一点,险些伤到自己。 刺客吃痛松开了手,谢桑宁自己在屋脊上站不稳,踉跄了几步,顺着瓦片的斜坡就要摔下去。 突然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紧接着她便闻到了一阵清冽的药香。 来人稳稳地拖着她的腰,带着她落在了地面上,随后又飞身而起去追那个逃跑的刺客。 谢桑宁只来得及看到他飞扬的白色衣角。 身穿白衣,一身药香,只有那个似是不染凡尘的六皇子慕南泽。 那两人已经越跑越远,想到慕南泽的身体状况,谢桑宁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第24章 摧心蛊 那两人都是用轻功的,谢桑宁追不上他们,但是看之前刺客是往东宫方向跑的,她便抄小路往那边去。 等她赶到东宫附近,便听到了兵器相接的打斗声,原来刺客不只一拨人,他们同时攻击了宴饮的大殿和东宫,那个刺客过来是跟同伙汇合的。 谢桑宁绕着东宫跑了大半圈才终于找到了正在缠斗的刺客和慕南泽。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慕南泽的武功这么高。 刚刚在殿中与肖明珠交手的时候,那个刺客虽一时被肖明珠拖住,却并不吃力,甚至可以说游刃有余。 但是此刻,他却明显被慕南泽压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本以为慕南泽自幼体弱多病,常年服药,就算习武强身健体,也应该比常人虚弱一些,不曾想竟这般厉害。 寄养在皇后膝下,有展清彦这个挚友,掌握着宫墙柳背后的情报网,还有司无痕这种属下,现在又有这一身武艺,慕南泽,你想要干什么呢,你当真没有夺权之心吗? 谢桑宁注意到东宫里的打斗声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应该是御林军过来支援,刺客准备汇合逃跑了。 她想要出声提醒慕南泽,却见慕南泽的脸色越来越差,动作也慢了下来。 那刺客也发现了慕南泽的异常,瞅准时机逼着慕南泽后退了几步,然后迅速抽身撤出慕南泽的攻击范围,向着打斗声的方向飞掠而去。 谢桑宁赶忙上前去看慕南泽的状况,却冷不防他身体突然向下倒去,谢桑宁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他。 刚碰到他,谢桑宁就发觉他的皮肤异常的热,但是身体却在发抖,似乎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疼痛。 谢桑宁立刻想到了他身中蛊毒的事,莫非是蛊毒发作了? 她抬头向四周看了看,他们正身处东宫的后巷,今夜宫中宴饮,大部分宫人都去了崇德殿,东宫这边除了留守的侍卫没有人来。 听刚刚的声音刺客似乎是逃走了,侍卫和御林军应该去追了,东宫里现在也是可怕的安静。 慕南泽已经失去了意识,谢桑宁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宫里正乱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人,慕南泽的状况耽误不得。 谢桑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前世看的那本养蛊手札,对照着自己的记忆和慕南泽的状况,一点点判断慕南泽中的究竟是哪种蛊毒。 此时已是深冬,他们两个人都没穿大氅,之前各种打斗奔跑不觉得冷,此刻安静下来才觉得寒风刺骨,吹得手脚都有些僵硬了。 谢桑宁也分不清慕南泽身体发抖是因为疼痛还是寒冷,她实在背不动他,只能尽力挪动他的身体,找一个稍微背风一点的地方。 这种情况下谢桑宁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她屈膝跪坐在地上,然后扶着慕南泽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尽力去圈慕南泽的身体,企图能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挡风。 慕南泽的头歪在她的肩膀上,谢桑宁微微侧头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比刚刚更灰白了一些。 谢桑宁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你是不是真的是下凡历劫的呀。” 突然,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立刻扶起了慕南泽的头仔细看了又看,他的面色并不是一般人面无血色的苍白,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 她又去看慕南泽的脖子,果然发现两侧的血管隐隐成红色,而不是正常人的青色。 心中大概已经有了猜测,却觉得心口闷闷的,有些不忍。 最后还是抬起手扯开了他的衣襟,第一眼便看到心口的一点红色,果然是摧心蛊。 摧心蛊是南疆天蚕教的圣女和护法以自己的鲜血喂养的蛊虫,是她们用来操控教众和臣民的。 她们用鲜血养大母蛊,然后将母蛊产下的子蛊种在教众的身体里,这种蛊虫进入人的身体后会附着在心脉上,而且还会随着怀孕生产遗传给后代子孙。 子蛊只有月圆之时才会活动,平时都处于休眠状态,而它活动时就是蛊毒发作之时,犹如虫蚁在啃食心脉,极其痛苦。 南疆有一种药草,定时服用可以抑制子蛊的活动,但是有一种例外情况,子蛊一旦靠近母蛊,就会立刻活跃起来,这种痛苦比月圆之时要痛十倍不止。 所以掌握了母蛊,中蛊之人便只有唯命是从,这种摧心裂骨的疼痛,常人根本难以忍受。 而且一旦中蛊,便终身难以摆脱,除非母蛊身死,否则就算子蛊随怀孕生子离开母体,产子的母亲也活不长。 听闻慕南泽的母妃死得很是蹊跷,他又自幼体弱,想来就是这个原因。 究竟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竟然用这么阴损的招数,想到慕南泽近二十年来一直忍受着这种折磨,谢桑宁也忍不住有些心疼。 只是今日并非月圆之夜,按理蛊虫不会活动,除非是靠近了母蛊,谢桑宁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宫墙,莫非那母蛊在东宫吗? 谢桑宁拿起之前从那刺客身上抢来的匕首,犹豫了片刻,还是挽起袖子,对着自己的动脉划了下去。 鲜血瞬间从雪白的手腕上流了下来,谢桑宁把手抬到慕南泽心口的位置,让他身体里的蛊虫能感受到血液的腥甜味道。 她还细心地提起自己另一侧的裙摆盖在了慕南泽的白衣上面,想着万一慕南泽醒过来,看到自己衣服上满是鲜血,脸色定然是不好看的,他那么爱洁,说不准就不记她的相救之恩了。 手札上有记载,除了南疆的药草,还有一物可以压制蛊虫的活动,就是养大母蛊的圣女和护法的血,因为养大母蛊的鲜血的味道可以让蛊虫陷入沉睡。 或者其他少女的血也可以,但必须要是足够浓度和数量的动脉血,而且效果也没有圣女和护法的血效果好。 谢桑宁不知道要用多少血才够,但是此刻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希望在她的血流干之前慕南泽能醒过来。 因为失血过多,谢桑宁的头脑渐渐有些昏沉起来,眼前的景物似乎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喃喃道:“六皇子你可要快点醒过来,不然我可能要失血过多而死了,不过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能不能看在我是为你而死的份上,保我亲人平安,那样我也算值得了。” 停顿了片刻,她又想到了什么,“还有我的侍女和朋友,她们都那么好,应该好好活着的,你可不可以帮我把想做的事做完,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好多人......” 第25章 为何救我 谢桑宁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皇后宫中。 照顾她的宫女说她被刺客挟持受了伤,是六皇子救了她,因为她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太医说她不宜挪动,所以六皇子求了皇后娘娘让她留在坤宁宫养伤。 她在宫中休养了十天,期间皇上皇后和各宫妃嫔都赏赐了不少东西,流水的补品送到她这里。 她明白这是皇家想要补偿她,以此安抚她的父亲。 皇后每隔两天就会过来看看她,跟她简单说说话。 皇后是个性格温婉的女子,她身上有种很安静柔和的气质,让人在她身边的时候不自觉就会平和下来。 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世家典范,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赏心悦目,前世谢桑宁就想做皇后这样的女子,可是命运弄人,这世间容不下温柔纯善的谢桑宁。 在宫里的日子有些不自在,谢桑宁的贴身丫鬟不能进宫,皇后派给她的宫女只负责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宫女不敢乱说,谢桑宁完全没办法知道宫宴那天后来发生的事情。 终于挨到了太医说她可以出宫回家的时候,没想到送她出宫回家的人竟是六皇子慕南泽。 谢桑宁跟在慕南泽身后慢慢走在宫道上,偷偷抬眼看了看他的背影。 他今日穿了一件墨色的团花暗纹狐皮大氅,脖颈处一圈墨色的狐狸毛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谢桑宁的脑海里又浮现了那日他昏迷不醒的样子。 难怪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脸色不好,被这样的蛊虫折磨了近二十年,他如今还能好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日他初到东宫附近的时候本是无事的,却是在打斗的声音靠近他们的时候突然发作了蛊毒,只是她不知道当日东宫中具体的情形,不然或许可以找到母蛊的所在。 正想着,前面的慕南泽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谢桑宁一时收不住步子,眼看就要撞上他,幸好慕南泽伸手扶了她一下,才没有让她出丑。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谢桑宁注意到慕南泽的声音很是轻快,似乎还有点笑意。 意识到慕南泽在笑她,谢桑宁有些不好意思,耳根不自觉地发热,面上也染了一点红。 好在慕南泽并不是真要她回答,他转过身去继续慢慢向前走,只是步幅却收小了一些,尽量与谢桑宁走在同一排。 谢桑宁缓了缓才开口道:“殿下刚刚停下来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嗯,你的伤如何了?这几日我有些事就没进宫来看你。” “谢殿下关心,已经无事了。” 说完这几句话,两个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其实这几日,慕南泽除了让人追查刺客之事,还亲自去见了已经告老回乡的前太医院院首葛太医。 前些年,他的蛊毒一直是葛太医帮忙压制的,也是他用尽毕生所学,才有了长公主府的药泉,但也仅仅是在发作时减轻他的痛苦。 那日谢桑宁没有用任何药,仅仅是割破手腕流出的血,就让他身体的疼痛快速消失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去询问葛太医。 可惜翻遍了古籍,也并未查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南慕国境内的医书提到蛊虫的少之又少,仅仅只言片语的介绍根本没办法为慕南泽解惑。 葛太医只能猜测或许是谢桑宁以前服用的某种药物留存在血脉里,血液散发出的气味对蛊虫有抑制作用。 听闻此言,慕南泽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日不论是谁被挟持,他都会跟上去救。 就算最后他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谢桑宁在场,她完全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救他。 他知道谢桑宁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高门贵女,她做的事都是在和他的皇兄作对,他并不相信什么因为在长公主府的算计才不得已还手的说法,她绝对有更大的筹谋。 因此他虽没有阻止她,却也在提防监视着她,慕南泽清楚地知道,一旦谢桑宁越过了他的底线,他会毫不犹豫除掉她。 他曾出言警告过她,她也明确知道他的不信任,这种情况下还冒险救他,谢桑宁不会不清楚这样更会加深他的怀疑。 连葛太医都不了解的事,她一个深宅女子却如此清楚,慕南泽完全有理由怀疑当初蓉妃中毒之事与成国公府有关。 理智上他清楚自己应该对她继续保持怀疑和警惕,但只要想到那日她满身是血,唇色惨白,昏迷过去身体却还保持着为他遮挡寒风的样子,他的心就再也冷不下去了。 两个人出宫门上了马车,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车轮滚滚向着成国公府而去。 “那日你为何要救我?” 谢桑宁心里暗叹了一声“来了”。 她猜到慕南泽会来问她,可是为何她也不清楚。 或许是觉得只要慕南泽活着,前世成国公府的下场就有可能改变,又或许是知晓他中了摧心蛊,动了恻隐之心。 她那时并未多想,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救他。 可能哪怕是重活一世,努力让自己狠下心来,她也终究做不到见死不救吧。 “殿下是为了救我才会追到那里的,臣女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殿下不想展世子欠我的,臣女也不想欠殿下的。” 慕南泽微愣了一下,她是在控诉自己不让她与展清彦合作的不满吗。 “你就不怕我怀疑你?” 这次谢桑宁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怕,殿下不是不辨黑白之人。” 慕南泽也看着谢桑宁的眼睛,她漆黑的瞳仁里有他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坦荡澄澈。 他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一处似乎软了一下,像是触到了猫咪脚上的肉垫,温热又柔软。 “谢大小姐可否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蛊虫的抑制之法的?” 这个谢桑宁早就想好了说辞,“幼时我曾随祖母在广灵寺住过一段时间,在那里见到过一位老妪,她是南疆天蚕教的人,叛逃出来到南慕做了寺里的厨娘。” “她素斋做得特别好,我就喜欢缠着她做些吃食,她可能也很喜欢我,偶尔会跟我讲一些她年轻时在南疆的事。” 她祖母赵氏的祖上在临近南疆的蜀城,她幼时确实曾随祖母回去祭祖,在那边的广灵寺住过,寺中也有个素斋做得极好的厨娘,只是那人已经去世多年,又无儿无女,没人知道她究竟来自哪里,她不怕慕南泽去查。 第26章 谈条件 慕南泽也派人去南疆暗访调查过,只是天蚕教内部像铁桶一般,外人根本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也无法断定这蛊虫是否来自南疆。 “那个厨娘......” 不等慕南泽说完,谢桑宁便知他是何意。 “当年我在寺中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她身边有一本很宝贝的手札,我曾偷偷看过一点,这才知道了压制之法,只是她去世后寺里清点遗物时,那本手札就不见了。” 慕南泽并不觉得可惜,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希望落空的感觉,寻访了那么久总算有了点方向,之后再尽力派人深入南疆就好了。 谢桑宁却是在犹豫,摧心蛊的解法要不要告诉慕南泽。 这次虽救了他,但她还是能感受到慕南泽对她的怀疑和猜忌,重生之事她没办法向他解释,如果慕南泽还要妨碍她,这就是她与慕南泽谈判的底牌。 片刻后,她才开口道:“殿下,臣女知道有一种药草可以抑制殿下的蛊毒。” 慕南泽皱了皱眉,这是要跟他谈条件? 他周身的气息一冷,声音也沉了下来,“只做一个简单的国公府大小姐不好吗,这些事不是你一个闺阁女子该做的。” 谢桑宁却是笑了,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殿下以为我这个国公府大小姐还能做多久?” 慕南泽知晓皇帝对世家大族,尤其是对几个武将的忌惮,也明白成国公府早晚会被拖入夺嫡之争的漩涡,他也在尽力从中斡旋,以免忠臣良将蒙冤。 只是慕南瑾已经盯上了她,与天家斗无异于以卵击石,慕南泽不觉得以她微薄的力量能与皇子甚至皇帝对抗。 “殿下,我只求我的家人和朋友平安。”她的声音柔柔的,每个字却都像是细小的针,一根一根扎进慕南泽的心里。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才继续问她:“你想要什么?” “我可以把药草的图样画下来交给殿下,也保证以后做的事绝不会危害殿下,更不会伤及无辜,只求殿下不要再阻我。” 车厢中安静了片刻,半晌谢桑宁终于等到了那声“好”。 马车缓缓停在了成国公府门口,门房已经进去通报。 谢桑宁下了马车,向慕南泽行礼道谢。 慕南泽没有下车,只是隔着车帘轻声说道:“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为你诊治的太医是我的人,除他之外没有人知道你伤在何处,回府好好休养,若有事可派人去威远侯府传信。” 言毕,马车又哒哒地离开了。 谢桑宁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的嘴角慢慢扬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端的是明艳动人,让人移不开眼。 回到府里,谢闫和方氏自是一番嘘寒问暖,谢桑宁耐心地一一答了,又好好安抚了二人,才被准许回了她的云漪轩。 走到门口,就见几个大丫鬟都迎了上来,几日不见她也有许多话要问,就领着人一起去了书房。 待问清楚了近日家里和铺子的情况,谢桑宁把其余三个人打发出去,独留了飞鸾一个人伺候。 紫苏和青黛都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只雪雁犹豫着走在最后面,看了看谢桑宁有些欲言又止。 谢桑宁注意到了雪雁的样子,却没有开口留她,雪雁只好失望地退了下去。 飞鸾知晓主子留下她是何意,就低声将最近自己打听到的事详细地说给谢桑宁听。 那日刺杀时,太子因不胜酒力告罪回了东宫,并不在大殿上,但是刺客却像是提前知道了消息似的,同时也闯进了东宫,众人都怀疑宫中有内应。 御林军提前被调开,迟迟未来救驾,可见内应身份不低,且可以插手宫中布防。 皇帝大怒,将御林军统领、副统领和当日当值的侍卫、兵将全下了大牢,命锦衣卫协同大理寺全力追查刺客,尽快查出宫中接应之人。 那日的刺客除了有两人逃走,三人被擒外,其他人全部伏诛。 而在场的众人中,四皇子为皇帝挡了一剑,伤了肺腑,听说九死一生,差点救不回来,另有几个官员和家眷身死,其他人或多或少受了一些伤,好在都不严重。 只是太子的乳母被一个刺客挟持逃走,下落不明。 锦衣卫连夜给被捕的三人用了刑,那三人并不知内应是谁,他们本是从镇南军退下来的士兵,因不满朝廷懒政,官员贪腐,不顾百姓死活,才铤而走险进宫行刺。 这之后又牵扯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渭河爆发大规模凌汛,堤坝坍塌,肆虐的洪水冲毁了无数房舍,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当地官员却压下消息,封锁城门,不允许百姓出逃,还对表示不满的民众进行武力镇压。 被捕的刺客都是家在渭河流域的百姓,不得已才偷偷逃出赶往京城,他们告状无门,只能冒险进宫刺杀。 此消息一出,满朝哗然,明明日前才收到了滦河流域百姓送来的万民书,皇帝还奖赏了太子和工部官员,刺杀事件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打在了皇帝的脸上。 听闻皇帝当朝就气吐了血。 如今太子已经被禁足在东宫,涉事的工部官员也一并下了狱。 皇帝下令户部尽快筹措粮食、棉衣等送往灾区,同时指派大皇子为钦差,与刑部尚书、吏部尚书一并前往调查堤坝毁坏和官员瞒报之事,又指派了秦浩羽带领一队锦衣卫跟随保护。 渭河流域发生凌汛、堤坝被毁之事上一世就有发生,太子受命带领工部官员同时修筑滦河和渭河堤坝,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自是不敢疏忽,可是他却没有考虑到现实情况。 滦河是自西北向东南方向流,上游地势陡峭,河水流速快,下游地势平缓,原本的河道窄,夏季水流量大的时候就容易发生水患。 太子命人拓宽了下游河道,又着重加固了下游的堤坝,还修建了水渠分流,所以滦河流域的水患问题就减轻了许多。 到了渭河,他也用了同样的方法。 可是渭河因为地势原因是由南向北流的,今年冬天北方地区格外冷,下游地区的河水率先结了冰,但是处在南方的上游却是下了大雨,河水上涨,到下游时又遇到了冰,使得中游地区的水位升高,冲毁了堤坝,才有了此次水患。 原本朝廷下拨的款项是用于整个渭河和滦河流域的,太子命人着重加固下游堤坝,却对上游和中游并未在意,就给了经手官员可乘之机。 一层层盘剥和中饱私囊之后,用于修筑河堤的银两自然不够,只能偷工减料草草交差,出了事怕被朝廷问责,就用了封锁城门、瞒报灾情的做法。 可上一世此事是因有人逃到了临近灾区的镇南军驻地才被揭露出来的,并没有刺杀一事。 是因为她的重生,导致事情的走向发生了改变吗? 还有那个一心要杀她的刺客,怎么看也不像是跟她无冤无仇的灾民。 谢桑宁觉得,此事定与慕南瑾脱不了干系,只是他在谋划什么呢? 第27章 传言 以慕南瑾的性格策划了这么大一件事,必然不可能只有一个目的,太子、工部、御林军全都被拖下了水,后面还会有谁,刺客的内应会被安在谁身上呢? 事情太复杂,像是一团迷雾,怎么也看不清。 谢桑宁让飞鸾先下去,自己要好好理清思绪,却见飞鸾欲言又止。 “怎么了,还吞吞吐吐的。” 飞鸾一脸难色,像是吃了苍蝇似的,谢桑宁意识到飞鸾要说的话或许不是她想听到的。 “听说二小姐也受了伤,是被东宫的人秘密送回来的,只是不知怎么的这消息就传出去了,现在外面都说谢家的女儿不要脸,还没及笄呢就先会爬男人的床了。” 飞鸾闭上眼睛,心一横,劈里啪啦一口气将话全说了出来,中间连停顿都没有,说完才敢睁眼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脸色。 听到消息谢桑宁却没有太意外,该来的还是躲不掉,谢桑婷依旧走了和上一世一样的路。 谢桑婷一直自视甚高,而且处处要与谢桑宁攀比,前世谢桑宁被赐婚给了四皇子慕南瑾,她就盯上了太子。 可太子对她只是利用,整个二房都是太子谋算成国公府的棋子。 后来太子被废,二房被牵连,是谢闫顾念血脉亲情保下了他们,却发现谢桑婷已身怀有孕,二夫人沈氏当场被气吐了血,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沈氏去后,谢桑婷就不知所踪,再也没人见过她。 谢桑宁是痛恨二房的,前世父亲顾念手足之情对二房百般包容,可他们却因不满祖父留下的遗训处处算计,最后还愚蠢地做了别人刺向成国公府的尖刀。 只是上一世他们已经为自己的愚蠢和贪婪付出了代价,如果这一世能够安份一点,谢桑宁并不想对他们出手,父亲最看重家人,她不想让父亲伤心。 但既然该来的还是来了,就不能怪她心狠了。 “我记得紫苏跟二夫人身边的秋菊关系很好,去打听一下二房最近有没有什么事。” “是,奴婢这就去。”说完赶紧退了出去,边走还边想,小姐脾气真的是越来越好了,这么难听的传言竟然都不生气。 晚上紫苏回来禀告道:“二夫人有意将二小姐许给安阳侯府的三公子,已经在跟沈家夫人接触了。” 谢桑婷明年三月就要及笄了,也确实该议婚了。 二夫人沈氏出自安阳侯府的旁支,以谢桑婷的身份能嫁给安阳侯嫡出的公子已经是高攀了,虽非嫡长子不能继承家业,但听闻这个三公子也是才貌双全,二夫人算得上为女儿殚精竭虑了。 可惜谢桑婷并不领她母亲的情,前世直到太子被废,谢桑婷与太子之事才暴露出来,这一次的刺杀,倒是给了谢桑婷机会。 只是这个时候传出流言,太子能愿意吗? 紫苏有些担忧地问:“小姐,二小姐传出这种流言,虽然吃了名声的亏,但老爷肯定会想办法让她嫁入东宫的,可带累了府上其他小姐的名声,该怎么办?” 谢桑婷打的主意,连紫苏这个丫鬟都看得出来,其他人又岂会不知。 “谁说我父亲就一定会帮她的,你让青黛进来,我有事交代她。” 当晚方氏就去二房闹了一通,打了谢桑婷的耳光,还让二夫人好好管教女儿,转身又去了外书房,与谢闫大吵了一架。 方氏身边的高嬷嬷来找谢桑宁说老爷和夫人似乎吵得很凶,问她怎么办,谢桑宁让她回去好好守着书房,别让人知道就好,多余的不用管。 方氏这个人平时贤淑大度,在小事上从不计较,但只有一件事不能忍,那就是伤害她的儿女。 二房只有谢桑婷一个姑娘,长房却有三个女儿,女儿的名声无辜受连累她怎么能忍。 谢桑宁知道自己的父亲虽然在外威风赫赫,却是最怕妻子,自己不能插手谢桑婷的婚事,但母亲可以,只要母亲不同意,谢桑婷就休想如愿。 至于名声嘛,谁不知道现在的谢老夫人是成国公的继母,二房是继室所出,品行恶劣那也不关长房的事。 果然没过几天,外面就开始传谢家二小姐的亲祖母、如今的谢老夫人是老成国公的继室,听说进门的时候就不是很光彩,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跟原配出的长房几个嫡女比差远了。 老夫人听到传言气得摔了好几套茶具,每次摔完方氏都命人赶紧补上,还说只要老夫人高兴,这点损失不算什么。 后来老夫人就不摔了,只是请了大夫进府,还免了众人的早晚请安,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谢桑宁对此只是笑了笑,然后就让青黛送了五百两银子给宫墙柳的瑶琴姑娘。 青黛回来说瑶琴姑娘笑呵呵接了,让谢大小姐以后有这种好事还找她,她乐意效劳。 这都是后话。 却说太子听闻了外界的传言之后气得发了好大的脾气,“这个蠢货,就知道添乱,果然是上不得台面。” 太子妃秦霜安抚道:“殿下消消气,现在当务之急是西南之事,这种小事无需您操心,妾已经让人去找了谢寻,只要没了源头,流言自然很快就散了。” 太子将人揽进自己怀里,“还是太子妃贴心。” 从始至终,都没提是否要纳了谢桑婷之事。 过了两日,便是谢桑宁的及笄礼,毕竟是成国公府这一辈第一个及笄的姑娘,方氏本想大办,可最近正是多事之秋,不好太惹眼,就只给相熟的人家送了请柬。 虽是低调从简,但该来的却是一个没少,成国公府依然是宾客盈门,很是热闹。 谢桑宁特意给肖明珠也送了请帖。 两个人虽才第二次见面,却是十分投缘,肖明珠还送了谢桑宁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让她带着防身。 宫宴那日的事确实太过凶险,谢桑宁原本也打算备一件的,肖明珠这个礼物简直送到了她心坎上。 两个人正说着话,雪雁进来禀告说:“表小姐和靖安侯府苏小姐到了。” 第28章 及笄礼 雪雁才退出去,林染和苏凝霜就携手走了进来,谢桑宁赶忙起身去迎。 林染抓起谢桑宁的手腕就拉着她转了一圈,看她确实完好着才终于松了口气。 谢桑宁却是哭笑不得,“表姐快把我转晕了。” 林染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个丫头,也不说传个信过来,可是急坏了我们。” 谢桑宁讨好地笑了笑,“都是我的错,我一出宫就让人给舅父舅母送了信的,之前在宫里确实出不来。” 谢桑宁的外祖父前年去世了,她的舅父林振坤丁忧在家,并没有去参加宫宴,只是听闻当日宫里进了刺客,外甥女受了伤却不知具体情形如何。 苏凝霜将谢桑宁从林染的手里解救出来,“好了,宁宁才受了伤,你快别晃她了。” 林染赶忙让谢桑宁坐下,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无异常,自己才放了心。 两人这才看到屋里还有个肖明珠。 实在是谢桑宁这个人性子清冷,不爱与人结交,除了她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跟别人都不亲近,所以才没想到屋里还有别人。 三人互相见了礼,才又坐下说话。 谢桑宁先是问了问外祖母和舅父舅母的身体可好,又问了问表哥林霆最近怎么样。 因为南慕的礼仪习俗,丁忧期间不能参加大宴,家中也不宴请宾客,所以今日威远侯府就只有林染一人过来,谢桑宁也只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去探望过一次,确实很久没见了。 四人寒暄了一会儿,谢桑宁突然问苏凝霜:“宫宴那日我见五殿下一直在看凝霜姐姐,莫非姐姐好事将近了?” 苏凝霜脸上一红,伸手就要来掐谢桑宁腰上的软肉,“你就会打趣我。” 谢桑宁连忙躲闪讨饶,几个人又是一阵笑闹。 苏凝霜的姑母是宫里的贤妃娘娘,与五皇子的生母淑妃娘娘在进宫前是手帕交,贤妃没有自己的儿女,就把侄女当成女儿一样,苏凝霜幼时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宫里度过的。 她生得漂亮,又聪明懂事,与五皇子也算是青梅竹马,淑妃早就中意苏凝霜做自己的儿媳妇。 五皇子幼时曾摔伤了腿,留了一点腿疾,平日穿了特制的鞋子看不出来,但是注定是与皇位无缘的,靖安侯府与五皇子结亲倒是不用担心卷入夺嫡之争。 五皇子虽身体有疾却并不在意,他心胸豁达,又博览群书见识渊博,对待苏凝霜也是一片真心,确是一位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 所有人都对这桩婚事颇为满意,淑妃也向皇上提过,皇上并不反对,只待合适的时机就颁旨赐婚。 谢桑宁有此一问,也是想试探一下看看这结亲之事是否有变故。 前世靖安侯府满门抄斩一事一直是谢桑宁心中的痛,她只有林染和苏凝霜这两个好友,可最后一个远走他乡,一个魂断刑场。 她很想改变苏凝霜的命运,可她不知靖安侯府是在何时埋下了祸根。 靖安侯府被灭后,接手镇南军的成均最后投靠了慕南瑾,这让谢桑宁猜测幕后之人很有可能就是慕南瑾。 而慕南瑾想拿到军权,就必不愿让靖安侯府与五皇子绑在一起,这次刺杀的刺客又是从镇南军退下来的士兵,谢桑宁担心此事就是冲着靖安侯府去的。 若是皇家对靖安侯府的态度有变,那首当其冲被影响的就是苏凝霜的婚事。 可是看苏凝霜提起婚事时的状态,靖安侯府应该还没有受到影响。 正闹着,有小丫鬟进来说吉时到了,夫人请几位小姐去正厅观礼,四人便相携着去了前厅。 及笄的礼仪并不繁琐,只是最后由父亲向众宾客表示答谢的时候,谢闫看着他最珍爱的女儿,满脸骄傲,眼眶却是微微红了。 谢桑宁想到了前世的及笄礼,那个时候她已经被赐婚给了四皇子,所以及笄礼办得格外盛大且隆重,可她的父亲却是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满满沉重。 为此谢桑宁很是恼火,觉得父亲偏心,不愿给她撑脸面,可能那时的父亲已经预料到了吧,只是他没办法拦着女儿,还得不惜整个成国公府为女儿做后盾。 还好,幸好。 宴席过半,年轻人就三三两两地找地方自己去玩了。 府里把宴厅附近的几间厢房,还有暖阁,避风亭等都收拾了出来,又派人生了暖炉,备了热茶点心,还有笔墨纸砚、叶子牌、投壶等,方便宾客玩乐。 南慕对男女交往的限制并不十分严苛,这种场合女子只要有自家兄弟陪同是可以与男子同玩的。 谢桑宁与肖明珠、苏凝霜、林染凑在曲风亭里一边打牌一边聊天,亭子四周布了帷幔,里面生了炉火,既不憋闷又十分暖和。 却见谢景辉和谢澜兄弟二人陪着任益谦和展清彦过来了。 谢桑宁对于他们四人走在一起很是诧异,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肖明珠。 依照前世的轨迹,肖明珠现在应该是追着展清彦到处跑的时候,展清彦怎么会主动来这? 肖明珠看了展清彦一眼,但是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规规矩矩起身行了个礼就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反而是展清彦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肖明珠,见她不理自己,就讪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在场几人都听说过二人之间的传言,但是他们都是修养极好的人,谁都没有提起。 谢景辉开口解释说他和谢澜饮多了酒,想来曲风亭透透气休息一会儿,路上遇上了任益谦和展清彦,就一并过来了。 谢桑宁作为主人自是不能赶客的,就自己走出亭子去找丫鬟添置茶水点心,刚走出几步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原来是任益谦跟了上来。 “任大人找我有事?” 任益谦从怀中拿了一个盒子出来,“受人之托,来给谢大小姐送及笄礼。” 谢桑宁接过盒子打开,见是一只白玉簪,白玉通体莹润,雕工细致精巧,只是雕的花竟是芍药。 任益谦见谢桑宁接了,就表示礼已送到,他该回去了,谢桑宁忙伸手拦住他。 “任大人稍等,请问您是受何人所托?” 任益谦以为谢桑宁是觉得礼物太贵重,解释道:“那人说此物是皇后娘娘赏赐,小姐安心收着。” 皇后娘娘的赏赐早就送过来了,现在打着皇后的名义给她送东西的人......是慕南泽吗? 第29章 民乱 谢桑宁将簪子收起来,转而问起了任奕谦另一件事。 “听闻当日逃跑的那两个刺客还没有找到?” 任奕谦迟疑了片刻,才回答:“是。” 谢桑宁:“既然宫里有内应,有没有可能那两人根本没出宫呢?” 任奕谦不便向谢桑宁透露搜查细节,只说宫内早就搜查过了。 谢桑宁微微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两人本就是宫中的人呢?” 任奕谦一怔,他们一直搜查可疑之人,却没想过如果本就是宫里的人,这样根本查不到。 他面上一喜,“多谢谢大小姐提点。” 谢桑宁又补充了一句:“当日挟持我的那人右臂受了伤,若此人没有伏诛,大人可从御药房查起。” 任奕谦点了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等谢桑宁回去的时候,展清彦也已经走了,亭中都是女眷,谢澜和谢景辉便在外头等她。 “大哥和四弟要去别处了吗?”谢桑宁指了指身后丫鬟拿着的茶点,“那我这东西可是要浪费了。” 谢景辉面色有些凝重,解释道:“刚刚外面传来消息,蜀城、宜城和襄州民众起了叛乱,皇上紧急召了几位大人入宫,父亲也去了,母亲命我和四弟去帮二叔送宾客,这就要过去了。” 谢桑宁心里也是一惊,“大哥和四弟快去吧,我去与表姐她们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今日的宴席也得提前散了。” 送走了宾客,谢桑宁赶紧让飞鸾去打听消息,她则回云漪轩换了一身衣服,去外书房等父亲回来。 谢桑宁等了一个下午,直到华灯初上,谢闫才一脸疲惫地回了府。 一进书房,见女儿在等他,谢闫赶紧调整了表情,笑着对她说:“今日事出突然没能等到宴席结束,爹爹给宁儿道歉。” 谢桑宁摇了摇头,“爹爹提前赶回来给女儿过生辰,女儿就很开心了,今日爹爹在女儿觉得很圆满。” 谢闫一脸欣慰:“爹爹的宁丫头真的长大了。” 谢桑宁扶着谢闫坐下,“爹爹累了吧,女儿帮爹爹按一按。” “好。”谢闫闭上了眼睛,任由谢桑宁柔嫩纤细的手指在太阳穴处揉按。 谢桑宁见谢闫放松下来,轻声试探性地问:“女儿听闻今日朝中发生了大事,是与渭河的水患有关吗?” 现在街头巷尾都传开了,谢闫也没瞒着她,“是,受灾地区的民众起了叛乱,宁儿不用怕,闹不到京城来的。” 谢桑宁又问:“朝廷不是已经拨了银两和粮食赈灾吗,为何还会闹得这么严重呢?” 谢闫轻哼了一声:“户部那些没用的老顽固,平时只会耍嘴皮子,用到他们的时候就拖后腿。” 谢桑宁忍不住笑了一下。 西北军的军费和粮草都是由户部拨付,每次谢闫上报的军需申请都要被户部驳回几次,心里不知骂了他们多少回。 “皇上亲自下令,他们还敢拖延吗?” 谢闫想都没想,就把知道的说了出来,“那倒没有,运粮车途中遇到了山匪,被劫了。” 谢桑宁一惊,在谢闫头上揉按的双手就停了下来。 谢闫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睁开眼睛,看了女儿一眼,见她虽有惊讶但是不见害怕,稍稍放了心。 紧接着又蹙起了眉,打量了谢桑宁半晌,略有些严肃地问:“宁儿今日为何问起此事,之前你从来不关心外面的事,是谁让你来问的?” 谢闫知晓自己的女儿只喜欢那些风雅之物,对其他事素来不在意,他怕女儿被有心之人利用。 谢桑宁柔柔地笑了笑,面颊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衬得她原本明艳的容貌也有了几分温柔乖巧的意味。 “爹爹不必担心,没有谁能利用女儿,女儿只是想为爹爹分忧。” 谢闫面容立刻柔和了下来,“宁儿有心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就开开心心地做我们国公府的大小姐就好。” 谢桑宁感动于父亲对自己的爱护,可是她不能心安理得地做被保护的娇花,那样一旦风雨来临的时候,她就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可是爹爹,您也说女儿已经长大了,我迟早要嫁人,您不能保护我一辈子。” 谢闫立刻板起了脸,“胡说,你就算出嫁了也是成国公府的女儿,就算爹爹不在了,还有你哥哥和弟弟,成国公府永远会护着你。” 谢桑宁忍不住反驳道:“可若成国公府也不在了呢?女儿都能感受到的事,爹爹当真看不到吗?” 谢闫微微一怔,“你……” 谢桑宁眼眶微红,“爹爹,女儿从前不关心家里是女儿不懂事,可现在女儿也想为爹爹,为这个家做点事,都说虎父无犬女,爹爹当真不相信女儿,不愿给女儿一个机会吗?” 谢桑宁说的这一番话让谢闫很惊讶,他没想到仅仅两年不见,自己的女儿竟然变化这么大。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这些话来,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太不称职了。 书房里一时陷入了安静,谢桑宁没有再开口,她知道父亲不是迂腐的人,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她有耐心等。 谢闫沉思了许久,谢桑宁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整个人都笼罩在烛光里,谢闫抬头的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早逝的妻子。 她也曾站在这个书房里,声音坚定地对他说:“夫君放心,妾身一定守好我们的家。” 明明是那样柔弱的女子,却让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不输男儿的勇敢和坚毅。 谢闫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湿意逼退,心里默默地说,晚晚你看,我们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再次睁开眼,谢闫已经没有了犹豫,他相信自己的每一个儿女,只要是女儿想做的,他就全力支持。 他将谢桑宁叫到身边,简单跟她说了说赈灾粮被劫和西南叛乱的情况,然后问道:“宁儿有什么看法?” 谢桑宁现在可以肯定,这是慕南瑾给太子和靖安侯府设的圈套,她不想管太子,但是靖安侯府她必须要救! 第30章 父女议政 赈济粮是在途经黔城时被山匪劫掠的,那一带地势复杂,又多山林,便于山匪藏匿,多年来剿匪也没有什么进展。 原本谢桑宁也以为剿匪失利是山匪太过狡猾的原因,可巧就巧在上一世在同样的地点也发生过同样的山匪抢粮之事,只是抢的不是赈济粮,而是军粮。 因为当时灾民最先到的地方不是京城,而是镇南军的驻地。 没有刺杀之事引起的朝野震动,层层上报至京城的消息被人有心拖延,导致朝廷迟迟没有拨付赈济粮,靖安侯便私自挪用军粮发给了灾民。 原本以为等朝廷下发的赈济粮送到再把缺口补上即可,却发生了山匪抢粮事件。 靖安侯私自挪用军资的事暴露出来,正好给了天家对付靖安侯府的机会,从而开始了一步又一步的算计打压,最终将靖安侯府抄了家,灭了族。 所以,山匪是不可能被剿灭的,因为他们背后的人是慕南瑾。 想必吏部尚书一行人被山匪掠走也是提前安排好的,吏部尚书褚郢可是慕南瑾的亲外祖。 谢桑宁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爹爹,有没有可能渭河水患之事早就有了,只是被人刻意压下,目的是等事态发酵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再揭发出来,这样才能给太子重创。” 谢闫想了想,迟疑地问:“你是说......四?” 谢桑宁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谢闫听,“四皇子在宫宴上献上万民书,等于将太子高高捧了起来,可出了刺杀之事,圣上之前对太子有多少欣赏,现在就会有多少失望,如果没有万民书和刺杀,得知水患之事圣上也会生气,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将太子软禁东宫,您说是吗?” 谢闫点了点头,凭皇上对太子的爱重,最大的可能是让太子去处理水患之事,将功折罪。 谢桑宁继续道:“太子掌管户部和工部,先是堤坝被毁,现在赈济粮被抢,两部同时犯下过错,是否会有人质疑太子能力不足,不堪大任?而在此时,蜀城、宜城和襄州叛乱,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皇上如果不惩处太子就不足以平民愤了。” 谢闫也忍不住心中发寒,他虽知四皇子此人心机深沉,却没想到竟心狠至此,三座城数万人的人命,竟被他轻易拿来设局。 谢桑宁见谢闫并没有出口反驳她的想法,便又说道:“爹爹,这一局里可不只有太子,还有靖安侯府呢。” 谢闫一怔,经女儿提醒,他也才发现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算计好的,但他实在想不到这与靖安侯府有何关系。 谢桑宁便解释道:“您忘了那几个刺客交代说自己是从镇南军中退下来的士兵,历来将士都是最为忠君爱国的,可他们因为水患这种天灾,就抛弃了自己的信仰,将剑对准了誓死效忠的天子,以圣上的性格他不会猜疑吗?” “还有蜀城离镇南军驻地不过百里,他们为何不向曾经的同伴求救,却冒险入宫行刺,您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更重要的一点是,圣上命靖安侯率兵去镇压叛乱,可凭您对苏伯伯的了解,他会把利刃对准普通百姓吗?” 谢闫顺着谢桑宁的话越想越心惊,“苏靖武这个人虽然打仗对敌从不手软,但是他对百姓确有一颗仁心。” “是,”谢桑宁把话又接了过来,“所以不论苏伯伯为了百姓做什么,对圣上来说都是抗旨不尊,其心有异,便是罪不容诛。” “爹爹,当年显赫一时的二公四侯如今只有我们两府还手握兵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靖安侯府今日之祸,恐就是我们的来日。” 谢闫听了女儿的话,顿时觉得如坠冰窟。 他知晓皇家疑心他们这些权臣,这些年来他一直驻守边关甚少回京,也从不插手西北军以外的其他政事。 他从未想过争权,只想守好边疆,不堕先祖之志,他知道靖安侯苏靖武与他是一样的,他们幼时就一起长大,靖安侯府绝对从未有过夺权之心。 可就算这样,天家都容不下他们吗? 谢闫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不知道这些年的出生入死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样的君主真的值得他誓死守护吗? 谢桑宁似乎明白谢闫心中所想,她轻声安慰道:“爹爹,您和苏伯伯征战沙场,都不是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为南慕国千千万万的子民,只有守住了边疆,他们才能免受战乱之苦,才能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我们做的事不愧于天地,不愧于万民,总有人能看见的,公道自在人心。” 谢闫听了女儿的话,一扫之前心里的沉闷,甚至还开怀地笑了起来。 笑过后又自嘲地说了一句,“爹爹竟还没你看得通透。” 谢桑宁认真地看着谢闫的眼睛说道:“因为爹爹不仅是百姓的英雄,也是忠君爱国的臣子。” 谢闫又长长地叹了一声,“爹爹是真的老了,对朝中局势看得还不如你清楚。” 谢桑宁摇了摇头,“爹爹不老,只是爹爹是光明磊落之人,不屑于这种小人行径,但女儿是女子,不是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吗,所以这种对付小人的事,爹爹不妨交给女儿吧。”说着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逗得谢闫又是一阵笑。 被女儿开解一番,谢闫也不再钻牛角尖了,又问谢桑宁可有办法助靖安侯府度过此劫。 谢桑宁得了父亲的支持,心中也更加有了底气,她将想法一一说给谢闫听,父女俩一直在书房聊到深夜。 第二天一早,谢桑宁被紫苏从被子里挖出来时还睁不开眼睛,坐在妆台前一直打瞌睡。 紫苏一边给她梳妆,一边无奈地安抚她,“小姐就算要睡也等请安回来了再睡,今日是您及笄后第一次请安,本家和族里的亲戚还都在,去晚了可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谢桑宁神情恹恹地坐着不说话,重活一世,她还是不愿意去应付本家那群长辈。 紫苏却是突然“咦”了一声,“这白玉簪子好漂亮,奴婢记得小姐没有白玉簪子的,可是昨日宾客送的,小姐今日要戴吗?” 谢桑宁透过镜子,正好看到紫苏手中拿着的簪子,还有那簪头雕刻着的,栩栩如生的芍药。 突然就想起了那句话,“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那日药泉初见的场景,募地脸上一红。 她赶忙拍了拍自己的脸,见紫苏还拿着那簪子,劈手便夺了过来锁进了妆奁里,随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请安去。” 见小姐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紫苏一脸莫名,只能迷迷糊糊地跟了上去。 第31章 故人来府 六皇子府,慕南泽正准备用早膳。 他素来吃的清淡,今日难得想吃甜的,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盏冰糖百合马蹄羹。 宫人刚把膳食摆好,就见展清彦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十分不客气地坐在了慕南泽对面,端起桌上的羹汤就往嘴里送。 慕南泽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展清彦已经三两口将那盏冰糖百合马蹄羹喝完了。 他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将那道水晶冬瓜饺往自己面前挪了挪。 展清彦“咦”了一声,面色古怪地问:“怎么是甜的?” 慕南泽:“你一大早就是来我府上用膳的?” 展清彦撇了撇嘴,“小爷我昨晚陪任奕谦审了一宿的犯人,今日一早又特意来给你报信,就喝你一碗粥而已,小气。” 慕南泽懒得理他,“说正事,审出了什么。” “大理寺各种手段都用了,咬死了贤妃指使的,还在住处搜到了云襄宫的令牌,明知道是栽赃但是没证据,任奕谦让我问问你怎么办。” 慕南泽思索了片刻,才说道:“今晚我亲自去看看,抓到的人右臂可有伤?” “有,任奕谦说还真多亏了谢大小姐,若非她提醒,怎么也想不到刺客竟然会是御药房的药童,再晚两天他伤好了真就彻底抓不到了。” 慕南泽想到那个明艳动人又聪慧机敏的女子,嘴角也不自觉向上扬了扬。 “既然得了她提点,就给她也送个消息吧。” 展清彦啧啧了两声,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调侃, “你不对劲,之前那么怀疑她,现在又是让任奕谦去送及笄礼,又是给人家传消息,明明谢大小姐是找我合作,怎么现在看你更像她的盟友呢?” 慕南泽略带审视地将展清彦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那目光让展清彦觉得心里毛毛的,半晌才淡淡说了一句:“她找你合作确实眼光不太好。” 展清彦也不生气,“是,她不应该找我,她应该找你才对。” 慕南泽不理会展清彦的调侃,他将碗筷放下,略有些认真地道:“我只是觉得既然某种程度上目标一致,多个盟友也未尝不可。” 展清彦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之前马瘟之事他承了谢桑宁的情,这个情他会还,但原则不可破。 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这个女子并不简单,她身上有很多事情解释不清,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但你别忘了我们的初衷。” 谢桑宁在寿安堂陪长辈说了会儿话,正想回云漪轩去补眠,却见小丫鬟领了个年轻男子进来。 男子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面相倒是清隽雅正,尤其是肤色看着比好些女子还要白皙。 他穿了一身简单的月白色棉衫,举手投足处处透着一股书卷气,声音清亮,一开口便让人如沐春风。 老夫人看男子进来很是高兴,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招了招手让人坐到自己身边,然后对谢桑宁姐妹几人介绍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孙怀信,也是你们的表兄,日后住在府里,你们兄妹也要多走动。” 谢桑宁却是从男子一进来,双手就紧紧地捏在了一起,用力到指甲磨破了掌心,才勉强让自己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前世就是这个人背地里投靠了慕南瑾,用下作的手段逼迫谢桑瑶嫁给她,也是他在慕南瑾的登基大典上当众诬陷成国公府通敌叛国。 若是没有成国公府的扶持,凭他一个小小的举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官拜翰林,可他却恩将仇报,亲手将成国公府送上绝路。 看着那人虚伪的笑脸,谢桑宁几乎要压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恨意,连身边的谢桑瑶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轻轻摸了摸她的手,喊了一声“大姐姐”。 谢桑宁实在坐不住,也不管屋里众人异样的眼神,推说身体不适就离开了寿安堂。 回到云漪轩,立刻让人将谢鹰找了过来,吩咐道:“你找一个靠谱的人,寸步不离地跟着那个赵怀信,我要知道他所有的事,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我都要知道。” 谢鹰还从未见过小姐如此冷厉的脸色,当下什么也没问,立刻去安排了。 紫苏适时地递上了一杯热茶,谢桑宁喝了几口,热烫的茶水烘暖了身子,那双冰冷的手才终于有了点温度。 “小姐您怎么了,为何见到那个表少爷像是十分害怕似的?” 紫苏见谢桑宁的脸色已经不像刚回来时那么冷了,才敢开口小心翼翼得询问。 “因为,越是不会叫的狗,咬人才越疼。” 此时飞鸾恰好从外面回来,“小姐,您猜得没错,外面已经有传言说太子无能,不堪东宫之位了。” 提到太子之事,谢桑宁敛了敛心神,当下还是要先解决渭河水患之事。 “刚刚奴婢的哥哥去钱庄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之前宫宴上刺杀的那两个逃跑的刺客似乎抓到了,现在正关在大理寺的监牢中。” 谢桑宁闻言一怔,昨日才刚刚提醒了任益谦,今日就有消息说抓到了,就算大理寺效率高,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出来的,莫非...... 看来今晚,她得走一趟大理寺了。 深夜,谢鹰陪着谢桑宁走进大理寺监的时候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一回生二回熟,他家小姐喜欢夜探监牢这件事,谢侍卫已经深有体会了。 结果狱卒领着他们去的并不是监牢,而是审讯室。 门一开,里面站着三个身形高挑、容貌出众的男子,听到声响,三人同时回过头来,门内外几人目光相接,面上都不见一丝意外,倒把一旁的谢鹰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谢桑宁淡声吩咐道:“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人靠近,等我出去寻你。” 谢鹰看了看谢桑宁,又看了看审讯室里的几个人,眼神来回转了半天,才终于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谢桑宁抬步走了进去,给三人见了礼,然后对着慕南泽道:“多谢殿下给我送的消息。” 慕南泽从谢桑宁出现开始目光就凝在她身上,夜里寒冷,她似乎穿得有些单薄。 他点了点头,将一直揣在怀中的手炉递给她:“你手上的伤还未好全,别着凉了。” 谢桑宁听到他异常温柔的嗓音,觉得耳朵似乎有些麻酥酥的,下意识就伸手接了过来。 一旁的展清彦看到这一幕,突然咳了两声,声音在空荡的审讯室中略有回响。 谢桑宁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去看刑架上绑着的两人。 第32章 第一次合谋 谢桑宁缓缓踱步到其中一人面前,仔细端详了片刻。 那日行刺之人都带着黑巾蒙面,如今露出真容来,倒让谢桑宁有了个意外发现。 原来那个一心要杀她的刺客竟还是个面熟的。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在那人耳边说:“韩秦,你哥哥韩毅最近可好?” 原本还低着头一副任人宰割模样的男子瞬间抬起头睁开了眼睛,死死盯着谢桑宁,那眼神分明是在问,她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谢桑宁微微笑了笑,“没能杀了我,你的主子是不是很失望?” 她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仔细欣赏着韩秦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又语带遗憾地说:“所以,你才成了颗弃子,是吗?” 她可从来没有忘记前世韩秦带人来成国公府抄家时的样子,那么的威风,那么的大义凛然。 若不是当初她看中了韩秦,对他委以重任,凭韩毅对这个异母弟弟的仇视,他恐怕一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可这却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能在慕南瑾身边做事的人,可能骨子里就都是烂透了的。 韩秦又恢复了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谢桑宁也不着急,她慢慢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块帕子,淡紫色的手帕一角上绣了两支梅花,还有一个小巧的苏字。 帕子没拿稳,轻轻飘落到了地上,那个苏字恰好就让韩秦看进了眼里。 谢桑宁蹲下身去捡,然后轻轻抬头,就见韩秦的眼圈一点点泛红,一大颗晶莹的泪珠砸在了谢桑宁手边。 谢桑宁知道目的达到了,也不浪费时间,“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给你一个痛快,你应该清楚你主子的为人,你死了她未必能活,但我可以保证事后让那姑娘自由。” 韩秦知道的并不多,得到了想要的,几人便离开了审讯室。 任益谦将三人带到了他平日办公会客的房间,落座之后,展清彦便像看怪物似的看着谢桑宁。 昨天抓到人他就和任益谦连夜开始审问,确定了那人就是刺客的头领,大理寺的刑罚都在他身上试了一遍,连今日慕南泽亲自来都没能撬开他的嘴,结果谢桑宁几句话竟然就都招了! 谢桑宁是妖精吗,能蛊惑人心? 谢桑宁实在受不了展清彦那种想把她扒开看看的目光,只能开口解释了一番。 “上次在长公主府吃了亏,我就想办法去查那个用银针之人的底细,府里有人认出了那根针,我才知道那人是韩毅,四殿下身边的人。” 她微微顿了一下,觑了一眼慕南泽的神色。 暗卫事关机密,当今世上,只有两大国公府被特许有自己的暗卫,且与皇家暗卫一同受训,谢桑宁并不确定他们对此知道多少,她怕自己含糊其词会让慕南泽起疑。 见他并无异样,谢桑宁继续道:“我辗转查到了韩毅的身世,得知他他还有一双异母的弟妹,只是他对继母很是记恨,连带对弟妹也十分仇视。” 展清彦恍然大悟,“所以那个刺客是他弟弟?可是韩毅那么仇视他还利用他,他为什么宁肯受刑都不把韩毅供出来。” 慕南泽将话接了下去:“因为那个妹妹。” 谢桑宁:“是,他妹妹在宫里,而且他妹妹随母姓苏,就在贤妃娘娘身边当差。” 慕南泽:“云襄宫的大宫女苏梅。” 任益谦也忍不住问:“谢大小姐是之前就认出了他吗,否则为何会带着苏梅的帕子?” 谢桑宁摇了摇头,“不是,那帕子是我的丫鬟紫苏的,也是我今日恰巧带着,见到韩秦便拿出来试试,没想到真的有用。” 展清彦一脸诧异:“这都能被你撞上?” 任益谦笑了笑,“谢大小姐聪慧,运气也好。” 谢桑宁今日确实运气好,她也没想到能如此顺利。 其实想要一个人屈服并不难,是人都有软肋,抓到了他的软肋,他就无从挣扎了。 但韩秦是被迫为慕南瑾所用,对慕南瑾的计划知道得很少,只知道苏梅在贤妃宫中藏了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而且慕南瑾在刺杀中受了重伤,凭这个刺客的证词根本不足以让皇上相信刺杀是慕南瑾安排的。 韩秦已经没有用了。 慕南泽突然问谢桑宁:“谢大小姐觉得,藏在贤妃宫中的东西会是什么?” 谢桑宁看了慕南泽一眼,并没有开口。 她心中已有猜测,但是她不能说。 可慕南泽是何等聪明,只一眼他便明白了谢桑宁心中所想。 随后他又说了一个消息:“褚贵妃说宫中发生了刺杀之事弄得人心惶惶,想请高僧入宫办一场法事超度亡魂,时间就定在了后日。” 任益谦也明白了慕南泽的意思,“后日是皇上给大理寺设定的最后期限。” 谢桑宁立刻起身道:“我这就回去给凝霜姐姐下帖子,邀她后日与我一起入宫给贤妃娘娘请安。” 两日后,谢桑宁一大早就与苏凝霜进了宫。 一路上苏凝霜都很开心,笑着与谢桑宁说话:“宁宁你可是好久都没去看姑姑了,前两次我来姑姑还总念叨你呢。” 林氏出嫁前与贤妃娘娘也是闺中密友,林氏去后贤妃就时常召谢桑宁入宫,也有怜惜她丧母为她撑腰之意。 因此谢桑宁对贤妃也很亲近,她知道来自家人之外的善意都是难得的,她懂得感恩,也格外珍惜。 贤妃见谢桑宁和苏凝霜一道进宫来看她很是开怀,一手拉了一个坐在暖阁里说话,三人正聊着,就有宫人进来传话说皇上来了。 来到正殿,就见皇上、皇后、褚贵妃、长公主,还有各皇子,领着一众宫人和僧侣全来了云襄宫。 贤妃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她带着两个姑娘规规矩矩行了礼,才开口询问:“皇上这是何意,为何这么大阵仗,可是出了什么事?” 皇后看了一眼皇上,开口解释道:“刚刚高僧说云襄宫似有黑雾笼罩,恐有不吉之物,恰大理寺少卿呈上刺客口供,说是受妹妹你指使,皇上和本宫自是相信你的,但为给大家一个交代,需得让人搜一搜你宫里。” 皇上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几个嬷嬷就带了宫女太监开始搜查。 贤妃听闻此言脸色都白了,却还是努力保持着端庄的样子。 谢桑宁看到贤妃的手在发抖,她微微上前,轻轻握了握贤妃的手,贤妃立刻将她的手攥紧了。 深宫生活多年,贤妃岂能不知她被人算计了,恐怕她的宫里也早被人做了安排。 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她只能尽力挺直身子,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保持头脑清醒她才能想办法自救。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嬷嬷走了出来,“回皇上,搜到了。” 第33章 对质 嬷嬷拿了一个雕花十分特殊的竹盒呈到众人面前,盒子里有两只指甲大小的红色小虫。 一个白须僧人突然高声喝道:“是蛊虫,快拿走,此物有剧毒。” 听说有剧毒所有人都是面色大变,皇上更是勃然大怒,厉声质问道:“贤妃,你在宫中豢养这种毒虫是想做什么?你要把这东西用在何人身上?” 贤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急为自己辩驳:“皇上,这东西不是臣妾的,定是有人栽赃,请皇上明查。” 谢桑宁悄悄抬眼看了看慕南泽,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像是此间发生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似的。 她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来,不经意间扫过长公主,却发现长公主的脸色比贤妃还差,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竹盒,面上一片惊惧。 按理说在场之人应该没人见过真正的蛊虫,除了慕南泽和皇上,不会有人知道蛊虫究竟有多可怕。 其他妃嫔和皇子听闻有剧毒都是下意识地躲闪,长公主这神色,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样,被吓到呆愣了。 莫非蓉妃之事还有长公主的参与? 褚贵妃冷哼一声,“东西是从你宫里搜出来的,当着皇上的面,你还敢狡辩?” 贤妃立刻辩驳道:“臣妾久居宫中,到哪里去弄这剧毒之物,臣妾都不认识这是什么,又怎么可能去豢养呢?” 另一个嫔妃插嘴道:“贤妃姐姐出不去,可以让家人送进来呀,谁不知道你娘家侄女都快把这宫里当自己家了。” 苏凝霜急得声音里都带了点哭腔:“皇上明鉴,臣女没有。” 五皇子也立刻上前跪在了苏凝霜身边,“父皇息怒,您也算看着凝霜长大的,她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襄嫔扶着肚子,一脸后怕地道:“这剧毒之物出现在宫里,定是有人心怀不轨,幸好今日发现及时,否则若是损伤了龙体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皇上审视了贤妃半晌,突然问刚刚出声的那个僧人:“空安大师可知此物来自何处?为何朕之前从未听说过。” 空安回道:“贫僧多年前曾到过南疆,恰巧遇到一个天蚕教中人,亲眼见其被蛊虫折磨致死,死后蛊虫破体而出,与这盒中之物一般无二。” 殿里的妃嫔皆惊恐万分,一直举着那盒子的老嬷嬷闻言手止不住地发抖,又怕御前失仪不敢擅动,一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褚贵妃怒目圆睁,手指着贤妃怒斥道:“苏卿,你们靖安侯府是想谋反吗?” 贤妃也急了,“贵妃娘娘休要血口喷人,凭两只虫子就诬陷靖安侯府谋反,传出去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随后又对皇上说:“臣妾和臣妾的母家对皇上一直都是忠心耿耿,从无半分僭越之心,恳请皇上派人调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坐在上首的帝王面色冷沉,半晌才终于开口道:“来人,夺去贤妃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冷宫,靖安侯府意图谋反,命锦衣卫即刻捉拿靖安侯及其家眷回京受审。” “皇上!”贤妃终于落下泪来,“您当真绝情至此吗?” 五皇子跟着大声求情:“父皇三思,此事尚有疑点,不可草草决断,寒了忠臣的心呀,父皇!” 谢桑宁一直冷眼瞧着,褚贵妃和四皇子面上虽无表情,但是眉眼之间已经有了点计谋得逞的得意,而其他人则是震惊。 所有人都知道此事有疑点,可皇帝视而不见,他只看到了有人把裁决靖安侯府的刀递到了他手上,他等这个机会已等了许久。 只是见到皇帝如此凉薄的一面,其他人又会如何做想。 见时机已到,谢桑宁与慕南泽对视了一眼,慕南泽便出声道:“且慢,父皇,此事确有疑点,草率处置恐有损父皇英名。儿臣也认识一个了解蛊虫的人,可否让她看一看再做定夺。” 听到慕南泽出声阻拦,皇帝虽有不悦却并未责备。 慕南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皇帝思索了半晌,衡量再三,终是允了。 谢桑宁上前几步,伸手将那嬷嬷手中的盒子拿过来,对着皇帝行了一礼,才解释道:“臣女幼时曾在蜀城的一座寺庙遇到了一位南疆天蚕教众,所以对此物有些了解。” 说着把那盒子打开,毫无预兆地将手指伸了进去。 殿内众人都是一惊,连慕南泽脸色都变了,甚至已经迈步上前来要拉谢桑宁的手臂。 谢桑宁对他笑了笑:“无事,你看这虫子怕我,根本不是蛊虫。” 说着,谢桑宁把盒子举了起来,让所有人都能看清。 果然如她所说,那虫子此刻紧紧贴在盒壁上,离那根手指远远的,分明是害怕的模样。 皇上也有些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谢桑宁将手指拿出来,复又把盒子盖上,才恭谨地回道:“回皇上,此物并非蛊虫,只是形似而已,想来是栽赃之人自己也分不清,所以弄错了。” 空安立时便急了,“不可能,老衲不可能看错。” 谢桑宁也是面带疑惑地看着空安道:“蛊虫来自南疆,南慕几乎无人见过,臣女之前一直不敢开口,就是怕自己看错了,这位高僧离得比臣女还远,为何敢这么肯定就是蛊虫呢?” 空安被谢桑宁问得有些谎,“老衲亲眼见过此物害人,印象深刻,所以见到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 谢桑宁继续追问:“不说南疆蛊虫有数百种之多,单单南慕境内密林之中,各类虫蚁无数,圣上面前您怎么就敢肯定这就是您见过的那种?” 空安额头已经隐隐有了冷汗,语气也弱了下来,“我没有肯定,是相似,是因为担忧它害人我才说的。” 谢桑宁声音也冷了下来,“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连那是什么都没看清就敢当众说出来,因此差点让靖安侯满门蒙冤受屈,让陛下英名有损,你到底是何居心?” 谢桑宁步步紧逼,空安扛不住她的威压,越发后退,褚贵妃当即便要斥责谢桑宁,却听谢桑宁不急不徐地又说了一句,“还是说你是受人指使,故意陷害贤妃娘娘,污蔑靖安侯府?” 说完,还微微侧过头看了褚贵妃一眼,那句斥责便被堵在了嗓子眼,再也说不出来了。 第34章 清醒 空安被谢桑宁逼得哑口无言,只能跪在地上向皇上请罪:“请皇上恕罪,是老衲老眼昏花看错了。” 慕南瑾知道今日大势已去,从谢桑宁站出来开始,局面就已经无法挽救了。 他心里暗恨皇帝偏心,慕南泽那个病秧子平日都不愿理他,可偏偏他心里依然认为这个儿子最好,对他百般纵容,但凡他出现皇上眼中就再没有别人。 今日慕南泽和谢桑宁这两个人,分明就是故意来跟他作对的。 可他不得不站出来收拾残局,“父皇,空安大师已是花甲之年,目力不及也难免,念在他是担忧龙体,您就宽恕他吧。” 贤妃在一旁讥讽道:“四殿下当真大度,也是,被污蔑差点被抄家灭族的又不是您。” 贤妃的性子自来刚正,说话直接不留情面,慕南瑾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轻咳了两声,又微微蹙眉抚了抚之前受伤的胸口。 这是提醒皇帝刺客之事呢。 恰在此时,太监总管高公公进来禀告道:“皇上,大理寺少卿任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皇上大手一挥,高公公就让人将任益谦带了进来。 任益谦将一份供状交给高公公,这才回禀道:“刺客韩秦已经招供,他是南疆派来的奸细,在宫中潜藏多年,借此次渭河水患之事鼓动来京的难民入宫行刺,还偷盗了贤妃宫中的令牌调走御林军,企图栽赃贤妃娘娘,污蔑靖安侯造反,他已签字画押,此为他的供词,请皇上过目。” 皇帝接过供状,只看了两眼,就“啪”地一声将供词拍到了桌案上,“好个南疆,如此明目张胆,是欺我南慕无人吗?” 慕南泽适时开口道:“父皇息怒,想来是渭河水患、蜀城暴乱让南疆以为有了可乘之机,当务之急应尽快派人前往黔城剿匪夺回赈济粮,尽快平定内乱,以安民心。” 慕南瑾此时只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他明明安排好了一切,可蛊虫之事被谢桑宁破坏了,栽赃贤妃的韩秦却突然改了供词,他讨厌这种脱离了掌控的感觉。 见慕南泽提到剿匪之事,他只能抢着道:“六弟说得对,父皇,儿臣请命亲自前去剿匪。” 慕南泽道:“不可,四哥刚刚受了重伤,不宜长途奔波,靖安侯镇守南境又要镇压蜀城之乱,无暇分身,儿臣以为应派威远侯前往。” 慕南瑾闻言松了口气,以前几次剿匪也都是威远侯带兵前往,军中有他的人,剿匪自然难成。 皇帝略一思索,就准了慕南泽所请,当即派人去给威远侯府传旨。 刺客之事已了,贤妃受了冤屈,皇上出言安抚了几句,随后命人将那一众所谓的高僧赶出了宫去。 褚贵妃还想说什么,被慕南瑾暗中拉住了,于是来兴师问罪的一群人就都匆匆散了。 慕南泽看了谢桑宁一眼,也跟着皇上一行人离开了云襄宫。 惊魂未定的苏凝霜将贤妃扶到内室坐下,“姑姑,你在宫里受苦了。” 贤妃已没了刚刚的强硬,深宫生活多年,这样的事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她的心早就冷了,谢桑宁看着满身疲惫的贤妃轻声安抚着苏凝霜,只觉得心疼。 这样一座深宫,究竟埋葬了多少如贤妃这般曾经鲜活的女子。 苏凝霜情绪终于好了些,贤妃又拉着苏凝霜走到谢桑宁面前跪了下去。 谢桑宁吓了一跳,忙去扶贤妃,却听贤妃说:“今日靖安侯府满门都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娘娘言重了,臣女自幼受您照拂,苏伯伯是家父的至交,凝霜又是臣女的手帕交,无论怎样臣女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贤妃被谢桑宁扶着站起了身,拉着她的手一脸慈爱地对她说:“好孩子,你的恩情本宫记下了。” 贤妃明白今日谢桑宁是舍命在救她,褚贵妃和四皇子既然给她设了圈套,又怎么会放的是假蛊虫,只怕是谢桑宁用了手段,但那毕竟是剧毒之物,可想而知有多危险。 经此一事,贤妃也彻底清醒了。 就算她无儿无女,安份度日,依然有人不愿放过她。 皇帝的情爱从来都不值一提,她只是他拉拢兄长的棋子,而现在她兄长让他不安了,他就不问青红皂白要灭她满门,何其凉薄。 “娘娘,”谢桑宁大概能猜到贤妃心中所想,因为曾经慕南瑾也是如此对她的,他们慕家的父子,自私无情的本性都是遗传的。 贤妃笑了笑,“无事,宁儿是不是知道我这宫里的内应是谁?” 能够偷走她的令牌,把蛊虫放到她的寝殿,定是亲近之人。 贤妃不愿去怀疑身边的亲信,却也不得不承认,在笼络人心这一点上,褚洛晴比她要高明。 “娘娘,背叛之人固然可恨,但若是利用得当,她也可以是您手中的一把刀。” 谢桑宁答应了韩秦会保住苏梅,而且这个人她还有用。 贤妃点了点头,“本宫知道的。” 皇上心知肚明今日是褚洛晴陷害她,可为了维持朝堂和后宫的平衡,他不会处罚褚洛晴,只会想办法安抚她,所以这笔账她得自己讨回来。 谢桑宁将韩秦和苏梅兄妹的事告诉了贤妃,“如今韩秦为保苏梅而死,苏梅也不用再受褚贵妃和四皇子胁迫,您可以放心用她了。” 贤妃究竟要如何做,谢桑宁并没有问,出身将门又久居深宫的女子,她只是不屑于害人,但并不等于她不会。 可以预见,褚贵妃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太好过了。 回去的路上,苏凝霜与谢桑宁同乘一辆马车。 刚刚在云襄宫,谢桑宁与贤妃的交谈她都看在眼里,她从未见过谢桑宁这样的一面。 但是她并不害怕,相反她觉得这样的谢桑宁更迷人了,以前的谢桑宁聪慧漂亮,高贵清冷,现在的她却又多了沉稳和神秘,让人忍不住想去关注她,甚至想去窥探她。 谢桑宁也想借此次机会让苏凝霜看清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心仪五皇子,将来必定也是要卷入这种勾心斗角之中的。 如果不能学会保护自己,或许她并不适合嫁给慕南璟。 苏凝霜轻声说:“宁宁,你变得不一样了,但我觉得这样的你更好了。” 谢桑宁拉过她的手,郑重地问她:“你看到了,五殿下虽不会继承那个位子,可他身处权力中心,以后也无法避免要面临这种事,你想好了吗?” 苏凝霜重重点了点头,“宁宁,你放心,”想到那个清隽俊雅的男子,苏凝霜就有满满的勇气,“能站在他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苏凝霜刚回到侯府,赐婚圣旨便到了。 她明白,皇帝的安抚补偿到了她的身上。 既然姑姑用她的委屈换来了这份圣旨,那以后就由她来护着姑姑,护着靖安侯府。 第35章 神奇的缘分 将苏凝霜送回府,谢桑宁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让车夫将马车赶去了广福楼。 谢桑宁自己径直上了三楼,进了最里面的包间,这次任益谦、展清彦和慕南泽三人都在等她。 刚一进门,展清彦就一脸兴奋地看着她。 “听说谢大小姐神功盖世,连蛊虫都不敢近你的身呢。” 谢桑宁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才笑着回道:“不及展世子,在您手里死人也能开口说话。” 今日递到圣上面前的供词是展清彦模仿韩秦的笔迹仿造的,韩秦的尸身此刻恐怕已经下葬了。 任益谦笑了笑,也问了谢桑宁一句:“任某也好奇谢大小姐是如何做到的?” “只是猜到会有蛊虫,所以用了些能抑制大多数普通蛊虫的药物罢了。” 谢桑宁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神奇,她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她能与这三个人坐在一间屋子里,像亲密无间的好友一样,共同去谋划一件事情。 她看了看慕南泽,展清彦和任益谦对她态度的转变自然是因为慕南泽的关系。 他愿意把他和任益谦的关系告诉自己,又愿意给她传递消息,甚至今日在宫中与她合作,应该是已经信任她了吧。 慕南泽感受到谢桑宁在盯着他,也回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对。 谢桑宁怔了一下,慌忙低下头拿起茶喝了一口,慕南泽无声地笑了笑。 展清彦继续说:“那韩秦的那个妹妹怎么处理,陷害贤妃娘娘可有她的一份呢,真要放过她?” “我把她交给贤妃娘娘了,经此一事,贤妃娘娘知道该怎么用她的。” 谢桑宁承诺事后会放苏梅自由,但是此刻她离宫必是死路一条,留在贤妃娘娘身边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这时慕南泽突然开口道:“五皇兄让我代他谢谢你,他说日后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去找他。” “谢我?”谢桑宁有点受宠若惊,五皇子待人接物虽然彬彬有礼,却也不见他与除了苏凝霜和慕南泽外的其他人真正亲近,今日主动得他示好也算是个意外惊喜。 “五殿下客气了,我和凝霜是好友,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听说刚刚赐婚圣旨已经到了靖安侯府了。”任益谦出宫的时候特意多等了一会儿,正好看到了宣旨太监往靖安侯府去。 “这是不打算追究栽赃的事了吗,皇上对四皇子母子还真是宽厚。”展清彦看了慕南泽一眼,分明是替他不平。 当年蓉妃在世的时候,没少受褚贵妃的刁难,现在又摆出疼爱慕南泽的样子,不过是对蓉妃有愧罢了。 慕南泽没接展清彦的话,谢桑宁出声安慰了一句:“四皇子设计靖安侯府不成,反而提前将靖安侯府和五殿下绑在了一起,他现在应该也不好受。” 慕南泽抬眼看了看谢桑宁,谢桑宁接受到他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眼神里带着一丝愉悦。 随后慕南泽问起了展清彦明日南下剿匪之事。 “威远侯已经几次南下剿匪了,每次回朝没多久,山匪又会死灰复燃,殿下没怀疑过吗?” 以慕南泽的敏锐和聪慧,她觉得他不可能没发现这中间的问题。 展清彦面露疑惑,“你的意思这匪不是真正的匪?” 谢桑宁:“展世子不觉得每次山匪出现都十分巧合吗,就像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才借了山匪之势似的。” 任益谦点了点头,“确实可疑,这次若非救济粮被劫,蜀城未必会乱。” 展清彦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百姓的命在他眼里就这么轻贱吗?” “所以殿下这次为何还要让威远侯去剿匪,几次失利很明显军中有他们的人通风报信。”这才是谢桑宁不解的地方,慕南泽提出让威远侯去剿匪的时候,慕南瑾明显松了一口气气的样子,慕南泽不会没看到。 “威远侯这次去并不是去剿匪的,而是去送粮的。”慕南泽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是一脸诧异。 哪里来的粮?谢桑宁是想过送粮安抚百姓,这样叛军没了百姓支持,自然而然就会瓦解,也能解了靖安侯两难的局面。 可是闫宁那边进展并不顺利,她一时没办法弄到这么多的粮食,只能让她父亲给靖安侯写了信,希望苏伯伯能听劝。 “白家帮太子筹集了三万石粮,明日准备跟在剿匪军的后面出发去蜀城。”白家行事隐秘,慕南泽也是昨日夜里才得到的消息。 任益谦:“太子也猜到了?这是想用粮食压下叛乱之事来自救吗?” 现在整个南慕都在关注着蜀城、宜城和襄州的叛乱,这次的事情如果没有妥善解决,太子的东宫之位恐怕都会被动摇。 展清彦眼睛一亮,“所以剿匪只是幌子,目的是保证这些粮食能够平安送到?” 慕南泽笑了笑,“毕竟百姓吃饱了才有力气把属于他们的粮食抢回来。” 谢桑宁也明白了慕南泽的意思,山匪之所以难以剿灭,除了军中内应通风报信,更主要的是他们藏匿在百姓中间,朝廷的军队没办法尽数将他们找出来,但如果是百姓自己去找就未必了。 “我这就回府让我父亲写信给苏伯伯,让镇南军把赈济粮被抢的真相散播到叛军中去。” 谢桑宁走后,展清彦坏笑地看着慕南泽:“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慕南泽斜睨了他一眼,“明日出发都准备好了?” “行,小爷我就是个劳碌命......” 谢桑宁着急回府,便让车夫走了小路。 飞鸾坐在一边给她斟茶,主仆二人正聊着天,忽然听到外头有女子呼救的声音。 谢桑宁撩开马车帘子向外看,不远处几个男子正拖着一个女子往马车上送,女子的脸上被人甩了一个巴掌,刚刚好偏向了谢桑宁这边。 看清女子面容的瞬间,谢桑宁呆愣了一下。 竟又是一个故人。 谢桑宁当即让车夫去找附近的官差,然后带着飞鸾向那几个人走去。 第36章 救人 “住手!皇城脚下光天化日就敢强抢民女吗?” 飞鸾一声厉喝,那几个男人都停下了动作向这边看过来。 见是两个女子,为首的男人猥琐地一笑,“我当是谁呢,敢管你大爷我的事,原来是两个小娘子呀,瞧瞧这脸蛋,长得可真水灵。” 说着,就要拿他那肮脏的手来摸谢桑宁的脸。 飞鸾伸手一抓,就将那汉子的手牢牢钳住,她用力一扭,再向下一折,那人的手就被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巷子里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叫声刺耳,谢桑宁微微皱了皱眉,飞鸾立刻飞起一脚,准确地踢在了那人的下巴上,只听“咔嚓”一声,刚刚还鬼哭狼嚎的人就叫不出来了。 飞鸾的脚并没有落下,而是借力一个翻身,另外一只脚跟上,重重踹在那人的腹部,将人踹飞了出去。 剩余几人见男子三两下就被飞鸾收拾了,都愣了愣,随即面露凶光,全都冲着飞鸾攻了过来。 飞鸾冷着一张俏脸,抬手踢脚,动作干脆利落,几个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见在飞鸾手里讨不到便宜,其中一人便打起了谢桑宁的主意,想要偷摸向谢桑宁靠近。 谢桑宁一直盯着所有人的动作,早就发现了那人的企图,她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打算出其不意一击毙命。 不想还没等她出手,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黑色的身影,将那人重重踢到了墙上。 紧接着一队御林军赶到,迅速地将几个人都制服了。 那黑色身影回过身来,谢桑宁这才看清他的脸,原来是长公主的长子,御林军副统领杨峥。 谢桑宁赶忙上前行礼,“多谢杨统领救命之恩。” 杨峥也回了一礼,“谢大小姐客气,我只是路过此处恰好听到打斗声就过来看看,本就是职责所在,举手之劳当不得谢。” 谢桑宁微微颔首,然后就去看那个姑娘。 姑娘长得眉清目秀,虽穿着粗布衣裳,却不掩她身上的书香气质,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着的小家碧玉。 那姑娘惊魂未定,满脸泪痕,嘴角还有点血迹,应是刚刚被打时,牙齿磕破了嘴角。 她跪在地上,一脸感激地给谢桑宁磕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这头磕得实在,没两下额头就有点青了,谢桑宁赶忙拦住了她。 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个青涩可怜的女孩,会是日后慕南瑾的左膀右臂,掌管着慕南瑾整个地下消息网,更重要的,她还是那位镇南军统帅成均的妹妹。 成均和妹妹幼时因为家中遭难分散了,多年后才相认,因此成均对这个妹妹十分疼爱,也是因为她的原因,成均才真正投靠了慕南瑾,一心为慕南瑾做事。 这一世,从慕南瑾对靖安侯府出手这件事来看,他必然已经在拉拢成均了,或许她又阴差阳错抢了慕南瑾的人。 想到此处,谢桑宁笑得更真心了一些。 她温声安慰了女孩一番,女孩见谢桑宁温柔可亲,就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了她。 原来她幼时与亲人走散,被一户好心人收养,可是天意弄人,养父母生意失败被债主逼死了,债主还要把她卖了抵债,她侥幸逃了出来。 她一边寻亲,一边辗转来到京城,想找一户官家做丫鬟,希望可以借助主家的力量帮她寻亲。 结果却被几个地痞流氓盯上,要将她卖了,恰好被谢桑宁遇到救了她。 谢桑宁向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让她安心同自己回府,自己会帮她寻亲。 谢桑宁自然知道她的亲人在何处,只是现在还没办法让他们见面。 杨峥已经吩咐手下将那几个地痞流氓送到衙门去,见谢桑宁安抚好了那个姑娘,就安排属下去将车夫找回来,准备送谢桑宁回府。 ”谢大小姐,宫里刚刚出了事,城里也不太平,小姐出入的时候还是多带几个人为好,另外遇到危险挺身而出之前也要先保护好自己。” 谢桑宁知道杨峥是好意,也没反驳,只是向他道了谢。 看着杨峥护着谢桑宁的马车走远了,躲在暗处的范阳才现了身。 因为慕南瑾盯上了谢桑宁,所以主子让他暗中保护谢桑宁回府。 只是现在已经用不上他了,他得回去给主子报信,有人英雄救美把谢大小姐抢走了。 谢桑宁回了府,安排飞鸾将那姑娘带回云漪轩安置,她则去外书房找谢闫。 刚到书房门口,正遇上了她二叔谢衡领着谢寻出来,两个人眉眼带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见到谢桑宁,谢衡还一脸慈爱地关心她今日进宫如何,嘱咐她以后在宫里行事要谨慎,不可丢了成国公府的脸。 旁边的谢寻倒是难得温和地对她笑了笑。 谢桑宁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些日子她一直忙着外面的事,倒是忽略了家里还有条毒蛇没除呢。 谢桑婷被母亲骂了一通,又见散出去的流言没起作用还坏了她的名声,最近一直躲在屋里没出来走动。 本以为太子被禁足,最近水患和叛军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东宫之位不稳,二房应该也会重新考量是否还要跟着太子,如今看来这父子俩还是不死心呀。 谢桑宁行了一礼,象征性地敷衍了几句,就进了书房。 谢闫正在处理军务,谢桑宁也没管那么多,当即就问:“爹爹,二叔和二哥来找您什么事?” 谢闫见长女回来了,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立刻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跟二弟说的话,应该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自上次父女两人谈完之后,谢桑宁便时常来找谢闫聊天,聊的还都是朝堂政务,不得不承认女儿的很多看法见解他都自愧弗如。 他甚至想,若谢桑宁是个男子,定能继承成国公府做个忠臣良将。 所以这次女儿来找他,他下意识就觉得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又被女儿发现了。 在女儿面前他早就没了当父亲的威严权威,父女俩的关系倒像是反了过来。 “是你二叔说,寻儿年纪大了,这两年在兵部做书记官也有了些历练,眼看也快到了娶亲的年纪,只是这官职有点拿不出手,怕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女子,所以想让为父帮衬一二。” 谢桑宁不悦道:“朝中那么多读书人不都是从小官一点点做起来的,他做不出成绩难道能怨爹爹你吗,要怎么帮衬他,是给他找个高门贵女还是要以权谋私给他升官?” 谢闫没想到女儿的反应这么大,放下笔耐心跟她解释,“你祖父虽说留了话,但用意也是要保成国公府长盛不衰,你四弟年龄还小,咱们家又人丁不丰,毕竟是一家人,多个人帮衬总是好的。” 谢桑宁明白了,这是要重复上一世的路,让谢寻去西北军中了。 难怪那父子俩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原来是说通了她父亲。 谢桑宁知道在家事上,她不能明着违逆父亲,毕竟她爹爹这个人对家族血脉亲情很看重,没有足够的理由根本说服不了他。 “爹爹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大哥跟您上战场的时候年纪虽小,武功却已经十分了得了,毕竟军中不养闲人,若是没真本事那上了战场也是白白送命的,为了二哥的安全,爹爹不妨考校他一番,这样他去了军中也能服众不是。” 谢闫思索了一下,觉得女儿说得很有道理,就同意了。 谢桑宁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有她在,这一世谢寻休想在军中出头。 第37章 考校 第二日一早请安的时候,谢闫便跟谢衡和谢寻提起了考校之事。 二人闻言都愣了愣,昨日不是都说好了,怎么又出了差错。 谢寻想到了昨日他们离开的时候遇到了谢桑宁,定是她在谢闫面前说了什么。 谢寻表面恭敬地应了,心里却是把谢桑宁骂了几十遍。 他虽也有先生教习武功,但是因为他父亲是文臣,并不在意对武艺的培养,因此他的身手要是对上谢闫这种高手,定是不够看的。 这日一早,众人请了安便都去了府里的校场。 连一向不怎么喜欢武将舞刀弄枪那一套的谢老夫人都在丫鬟的搀扶下来了。 毕竟已是深冬,阳光虽然明媚,外面也是冻人的,方氏就让下人临时在场边搭了个暖棚,生了炉火还煮了热茶。 谢寻见女眷们都在暖棚里落了座,自己倒像是个供人观看取乐的,心里对谢桑宁越发怨恨。 面上倒还是不动声色的。 谢闫有事去外院处理,等他带着谢景辉到的时候,众人已经等了一阵。 谢寻见谢闫到了,就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谢闫,“今日辛苦伯父了,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谢闫正要接,一边的谢桑宁插了话,“爹爹在战场征战多年,对敌经验丰富,若是爹爹来考校二哥,倒像是欺负人了,不如让大哥来做考官吧。” 谢桑宁一开口,谢寻心中就暗道不好,可是谢闫已经把他的茶接过去放在了桌案上,他只能勉强地笑了笑,等着谢闫做决定。 谢桑宁笑眯眯地看着谢闫,“爹爹觉得呢?” 谢闫自然没异议,回身吩咐谢景辉,“那就辉儿来吧。” 谢寻心里暗恼,又回到谢衡的桌案旁要给谢景辉倒茶。 只是他刚要把茶盏端给谢景辉,谢桑宁已经带着丫鬟来到了谢景辉身边。 “大哥喝杯茶暖暖身子,宁儿替二哥求个情,大哥等下可要手下留情。”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把谢闫和谢景辉都逗乐了,谢闫指着谢桑宁笑着说:“哪有你这样的,当众让你哥哥徇私,爹爹可在这听着呢。” 二房的众人看着父女兄妹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都气得不行,面上还得赔着笑意,别提多憋屈了。 谢景辉和谢寻各自拿了一杆银枪,站在校场两边。 二人一个身姿挺拔,高大威武,一个身形颀长,容貌俊美,这一幅画面看起来十分养眼。 谢澜和赵怀信也一起过来了。 赵怀信来了成国公府后,就被老夫人安排同谢澜一起跟着先生读书,谢闫也没反对。 儿子日后多一个有才能的至交也是好事。 今日二人本是要上课的,谢闫觉得自己的嫡子学问要学,武艺更不可马虎,就让人把他们也给叫来了。 谢澜一脸兴奋地看着场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上场呢。 谢寻抱拳向谢景辉行了一礼,“大哥,得罪了。”扛着长枪便冲了过去。 谢景辉也提枪迎上,二人很快就战做一团。 众人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场上辗转腾挪的两人,打至惊险处,二夫人沈氏吓得喊出了声来,被谢衡狠狠瞪了一眼。 几十个回合下来,谢寻便渐渐落了下风,谢老夫人也握紧了手里的帕子,暗暗着急。 不知怎的,谢寻像是突然脱力了一般,手里的长枪不受控制地朝着暖棚飞了过来,枪尖正好对准了谢桑宁的面门。 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谢景辉第一时间飞身去追,可枪的速度太快,他根本抓不到。 眼看着枪尖已经到了谢桑宁面前,可是谢桑宁却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最后枪尖在距离谢桑宁鼻尖一拳的位置停了下来,枪杆则被谢闫牢牢握在了手里。 谢景辉狠狠松了一口气,他的手和脚甚至都有些发抖,若谢闫没有接住那杆枪,他都不敢想后果会怎么样。 谢闫赞赏地看了看女儿,如此凶险的情况,她能临危不乱,泰然自若,这份心性非常人能比。 而且这也代表了她对自己这个父亲的全然信任,知道有他在定不会让她受伤。 谢闫心里既骄傲又慰藉。 待到他转过身来面向谢景辉和谢寻的时候,脸上则是如有实质的冰寒。 谢景辉慌忙跪下请罪,“父亲,是孩儿没有分寸,险些伤了宁儿,请父亲责罚。” 谢寻也跟着跪了下来,只是低着头,却没出声。 谢桑宁知道谢寻是故意的,他这是眼看没有希望胜过谢景辉,恼羞成怒了,一时激愤才当众想要教训她。 他明知伤不到谢桑宁,还是做了这种愚蠢的事,这只会让他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 谢桑宁的手段还没有用,谢寻已经自乱阵脚了。 谢闫没有说话,他也有些迟疑这是否真的是意外。 谢桑宁站起身递了一杯茶给谢闫,“爹爹别生气,两个哥哥也不是故意的,战场上本就刀剑无眼,误伤也是有的,女儿无事,您就不要责怪了。” 跟在谢桑宁身后的紫苏默默地把之前谢闫桌案上那杯还没喝的茶收到了自己的托盘上。 谢闫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压下心中的疑虑,才开口道:“既然宁儿求情,今日就不计较了,你们两个起来吧。” 二房的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若是谢闫下令处罚谢寻,没人能救得了他,军中的刑棍至少得要了谢寻半条命。 谢桑宁又道:“二哥虽然输了,但是大哥毕竟已经跟在爹爹身边几年了,功力深厚,二哥的功夫上战场自保肯定没有问题,爹爹也可放心了。” 谢寻心里一惊,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谢闫和谢桑宁。 原来今日考校并非要看输赢,只是看他功力深浅,可有自保的能力吗? 谢闫冷哼一声,“连保命杀敌的武器都拿不住,还怎么保家卫国,澜儿新请的师父不错,让寻儿再跟着练几年吧。” 语毕,抬腿就走了,根本没有给谢衡和谢寻说话的机会。 谢寻几乎咬碎了牙齿,若是知道谢闫根本不看输赢,他何必一时意气去教训谢桑宁。 只是此时后悔也晚了。 考校结束了,长房的众人就都跟着谢闫的脚步回去了,只留下老夫人和二房的人,谢桑宁甚至听到了老夫人低声的咒骂。 她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赵怀信正盯着谢寻,谢桑宁心下有些诧异,因为在赵怀信的眼神里,她看到了痴迷。 就像当初她痴迷慕南瑾时,一模一样的目光。 第38章 除夕宫宴 考校没过几日就是除夕了。 方氏早早便备好了几个女儿参加除夕宫宴的衣服首饰。 这日一早,谢桑宁正跟着方氏在瑞泽园的正房暖阁里理今年的年礼单子,谢桑瑶在一旁跟着学,谢闫突然进来了。 “今年除夕宫宴把愉儿也带上吧,劳烦夫人费心给她准备身衣裳。” 母女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除夕宫宴一般是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诰命夫人和家中的嫡子嫡女参加,庶子和庶女则是家主自行决定。 子嗣不丰的人家都会把庶子带上,毕竟庶子日后也是能进入官场为家族做贡献的,但是庶女除非特别受宠,否则是很少有机会参加宫宴的。 谢桑愉此前是从来没去过的,今年谢闫怎么会提出要把她带上? 方氏回过神来,也没多问,只应了一声是,便吩咐人去找成衣铺子的人进府来。 此时定做衣裳肯定来不及了,只能让人送成衣来给谢桑愉挑,不合身的地方再抓紧时间改一改。 谢闫见自己似乎给妻子添了麻烦,脸上也有点不好意思,就坐下来温声跟母女三人聊了几句。 没多久就有丫鬟进来说有客到,谢闫要起身去二门外的正厅见客,临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愉儿再过两年也要及笄了,这管家之事夫人有空也教教她。” 谢闫走后,方氏当即就冷了脸。 高嬷嬷进来在方氏轻声说了一句:“昨夜老爷歇在了赵姨娘院里。” “难怪今日来话里话外都是我苛待了那个庶女的意思,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倒会在背后捅刀子,心可真是高得很。” 方氏很明显是气得狠了,才当着两个女儿的面说了这种话。 平心而论,方氏身为当家主母从未苛待过姨娘和庶子庶女。 不说谢景辉早早跟着谢闫出去历练,两个姨娘的吃穿用度拿到外面去比许多官家夫人都好,谢桑愉的用度更是比照着两个嫡女来的。 只是谢桑愉从来不用参加宫宴,所以没给她做参宴的衣服,却也给了她一套差不多的常服,方氏不是小气的人,绝不会在这种地方厚此薄彼。 至于教养,府里请了专门的女先生,几个小姐都是一同学习的。 只是成国公府嫡女身份不一般,以后定是会嫁到高门贵府做当家主母,方氏这才把谢桑宁和谢桑瑶带在身边,单独教她们一些管家理事和人际往来。 以谢桑愉的身份,这些东西她日后根本用不到,跟着女先生学的完全足够了。 赵姨娘平时在府里跟个透明人似的,只等谢闫回来才明里暗里替谢桑愉诉苦,偏还让方氏不得反驳,只能吃这个闷亏,可见也是个厉害的。 前世谢桑宁从未在意过这对母女,后来成国公府被灭,似乎只有这对母女活了下来,谢桑愉甚至在赵怀信的安排下进了宫,这么看来,也不能小瞧了她们。 晚点等谢桑宁回了云漪轩的时候,飞鸾告诉她这两日雪雁总是欲言又止的,似乎有事想说。 谢桑宁喊了雪雁进屋说话。 雪雁这两个月清减了不少,原本一张俏生生的脸蛋,脸颊竟隐隐有了凹陷。 雪雁被谢桑宁晾了近两个月,她是真的着急了,尤其小姐又带了一个女子回来,不知是不是要留在身边。 她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如果小姐身边四个大丫鬟没了她的位置,夫人定会给她配出去,到时候她这辈子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她要想办法让小姐觉得她有用。 “小姐,前两日三小姐找到了奴婢,这只金钗就是三小姐赏的。” 谢桑宁将雪雁手中的金钗拿到手中,仔细看了看,“八宝斋出品,三妹妹对你出手倒是大方。” 雪雁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打小就跟着小姐,说什么也不会背叛小姐的,奴婢撞见过三小姐暗中与表少爷来往,奴婢知道小姐忌惮表少爷,才接了三小姐的东西,打算帮小姐分忧的。” 谢桑宁笑了笑,这丫鬟早就被慕南瑾收买了,她心气高的很,自然看不上谢桑愉这点小恩小惠,所以她的话倒有几分可信。 “起来吧,三妹妹让你做什么?” 雪雁心中一喜,赶忙回道:“三小姐没吩咐其他事,只让奴婢把小姐日常做什么汇报给她。” “知道了,照你原本想的做吧。” 从屋里退出来,雪雁的背上一片冷汗。 小姐的气势更甚从前了,她险些扛不住小姐审视的目光。 幸好,小姐还愿意用她,若她表现好了,或许还有机会。 除夕当日,刚过辰时,众人便收拾妥当准备入宫。 原本二房的谢衡官职是不够的,还是沾了谢闫的光,才能入宫参宴。 二夫人带着谢桑婷来的时候,对着方氏笑得一脸谄媚讨好。 谢桑婷在自己院里躲了一个多月,今日倒是收拾得光彩照人的。 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绣海棠花样的锦袄,下着同色的暗花十二幅裙,外罩一件雪白色织锦镶毛斗篷,头发上缀了粉色的珠花,整个人看起来粉粉嫩嫩,十分俏丽动人。 方氏冷冷瞥了一眼谢桑婷,就带着谢桑宁去了第一辆马车。 身后的二夫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暗暗瞪了方氏一眼,也领着女儿去了自己的马车。 谢桑宁见方氏没让谢桑瑶一起上车,就猜到母亲可能有话同自己说。 果然马车刚动起来,方氏就低声叮嘱她,“今日宫宴你小心一点,皇上给五皇子赐了婚,四皇子妃的人选必然也得尽快定下来,你又刚刚及笄还未定亲,母亲担心有人打你的主意。” 谢桑宁点了点头,应下了。 现在朝野上下都在盯着四皇子妃这个位置,以慕南瑾的性格定要给自己选个最有益的妻子,谢桑宁绝对会是他的第一选择。 谢桑宁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今日她故意带了雪雁进宫,戏台她已经给慕南瑾搭好了,她也想看看这台戏慕南瑾要如何唱。 第39章 搭台唱戏 进了宫,女眷们要先去拜见皇后。 坤宁宫里,褚贵妃,贤妃,淑妃,襄嫔和长公主都在,还有几个世家大族的夫人和嫡女。 方氏领着谢桑宁等人给皇后请了安。 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端庄,众人陪着说了会儿话,皇后就领着众人一起往崇德殿去。 谢桑宁正与苏凝霜走在一处低声说着话,旁边突然一道女声插了过来。 “上一次崇德殿宫宴的惊险好像就在昨日似的,再来到这儿还真有点心有余悸,谢大小姐可有同感?” 谢桑宁微微侧首,见安阳侯府的沈昕柔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 谢桑宁不知她何意,只低声安慰她,“沈大小姐不用怕,那次只是意外。” 沈昕柔嘴角扬了扬,笑着问:“真的是意外吗?” 谢桑宁一怔,随即神色一凛,“沈大小姐慎言。” 此时众人已经进了殿,沈昕柔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肖明珠远远就看到了谢桑宁,她刚落座,肖明珠就挪到了她身边来。 “刚刚沈昕柔跟你说什么了?” 谢桑宁摇了摇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肖明珠提醒道:“我听说最近安阳侯府动作不少,你之前因为我得罪了沈昕蒙,要小心点她们报复。” 谢桑宁疑惑道:“什么动作?” 肖明珠靠近她耳边,小声说道:“听说他们家在鹤城发现了一处面积不小的盐井,安阳侯已经暗中找了四殿下。” 谢桑宁闻言一惊,抓着肖明珠的手问:“姐姐怎么知道的?” “我们镇北军中退下来的士兵有鹤城人,恰好被安阳侯府招去干活,而且给的银子十分丰厚,他怕开采私盐,一旦事发会被波及,想办法给我送了消息。” 谢桑宁蹙了蹙眉,一脸严肃。 肖明珠看她表情实在不好,担忧地问:“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此事关系重大,姐姐千万不要再跟别人说起。” “你放心,除了我爹,我谁都没说。” 谢桑宁心里却是十分混乱。 鹤城有盐井她是知道的,只是前世这个盐井是肖明珠在两年后发现的,跟安阳侯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安阳侯府的人都在京都,怎么会突然跑到北部边境去,还发现了这个盐井,她的重生改变了这么多事吗? 安阳侯府虽是二公四侯之一,却早已没落,只靠着祖上的荫庇过日子,前世是在沈昕柔嫁给成均之后才有了点起色,这一次莫非要提前复起了吗? 还有沈昕柔刚刚与她搭话又是何意呢? 宴席已经过半,谢桑宁还是心不在焉的,直到贤妃身边的苏梅来找她,才回过神来。 她没让雪雁跟着,只自己随苏梅去了隐蔽处说话。 “奴婢一直盯着您身边的丫鬟,发现褚贵妃的宫女给她塞了一张纸条,奴婢趁她不备偷出来看了一眼,说是要想办法引您去醉梦轩,您小心些。” 谢桑宁点了点头,将手腕上的一只赤金缠丝手镯褪下来赏给了苏梅。 “今日多亏你了,替我谢谢贤妃娘娘。” 谢桑宁刚回到席上,就见一个宫女倒酒时没拿稳杯子,酒液全都撒在了谢桑婷的裙子上。 谢桑婷只能跟着宫女去换衣服。 不多会儿,谢桑愉也来跟方氏说,想去更衣,方氏有些不放心,谢桑宁就打发雪雁陪谢桑愉同去。 谢桑宁往皇子们的席位上看了看,见慕南瑾也不在座位上,心下了然。 果然,不出一刻钟的功夫,雪雁就自己回来了。 “小姐,三小姐不见了。”雪雁面露难色,旁边的方氏也听到了,急忙问怎么回事。 “三小姐去更衣的时候奴婢突然肚子痛,就跟守在门口的一个宫女说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奴婢去旁边供宫女和奴婢用的恭房,可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个宫女和三小姐都不见了。” 方氏闻言也有些急了,谢桑愉是第一次进宫,万一冲撞了贵人就遭了。 谢桑宁安抚方氏道:“母亲别急,许是三妹妹出来没看到雪雁去寻她了,我跟雪雁去找找,没事的。” 方氏拍了拍谢桑宁的手,意有所指地道:“你小心些。” 谢家的几个女儿先后离席,坐在皇子席上的慕南泽也注意到了,他思索了片刻,也起身出去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谢桑宁离开的时候,另有一个女子也紧紧跟在了她的身后。 谢桑宁跟着雪雁到了最近的恭房,果然没有见到谢桑愉,雪雁提议去附近找找,谢桑宁没反对,只让雪雁在前面带路。 直到视线中出现了醉梦轩的匾额的时候,谢桑宁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三小姐会不会在那里,小姐我们过去看看吧。” 谢桑宁点了点头,雪雁急切地领着谢桑宁往醉梦轩走。 趁雪雁不备,谢桑宁悄悄拿出了藏在腰封里的银针,狠狠扎在了雪雁后颈的风池穴上。 针上淬了迷药,雪雁瞬间就失去了意识,软软倒在了地上。 正欲把人拖到隐蔽处,谢桑宁忽然感觉到身后似有风声。 她不动声色地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从里面抓了一把药粉攥在手里。 感觉到有人靠近了,她猛地起身同时向后一挥,满手的白色粉末顺着风就飘向了身后之人。 待粉末散了,她才看清那人竟是慕南泽。 慕南泽今日穿的是一件银紫色灰鼠皮绛纹大氅,此刻他右手臂那一处分明地染了一团白。 他轻声笑了笑,“警惕性不错,就是这准头差了点。” 谢桑宁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殿下怎么喜欢偷偷站在人家身后?” 一低头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一身太监服饰,手里还攥着个帕子。 谢桑宁微微一愣,随即脸上一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慕南泽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好心地转移了话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谢桑宁看了看慕南泽,突然上前两步靠近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锁着他,“殿下可否帮我个忙?” 慕南泽一怔,女子身上的馨香清晰地传到他的鼻腔,一瞬间好像真的被那双眼睛困住了思绪,不自觉地就顺着她的意思应下了,“怎么帮?” 接下来,慕南泽就在谢桑宁的指挥下,把随后而来的慕南瑾用那太监手里的帕子放倒了。 把人扔到床上,慕南泽挑眉问谢桑宁,“这样就可以了?” 谢桑宁狡黠一笑,“殿下不想看看这出独角戏他要怎么唱下去吗?” 第40章 好戏开场 谢桑宁把雪雁藏在醉梦轩屋后的草丛里,就打算和慕南泽走远一点,等慕南瑾安排好的人过来。 “你不是要看戏,躲那么远怎么看?”谢桑宁刚要走就被慕南泽拉住了。 她一脸不解地看着慕南泽,“那我们去哪看?” 慕南泽眼里漾出了一抹笑意,突然伸手勾住了谢桑宁的腰肢,微微用力,就带着她飞到了醉梦轩的屋顶。 谢桑宁刚要惊呼出声,慕南泽的食指就轻轻按在了她的唇上,生生把到嗓子眼的声音给压了回去。 他扶着谢桑宁坐在屋脊上,轻轻掀开了两块琉璃瓦片,示意谢桑宁向下看。 慕南泽选的这个位置极好,正好能把门口和床上的人都尽收眼底。 身处高处,视野好,谢桑宁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她的二妹谢桑婷。 她似乎是昏迷了,被藏在了侧面的床帏之后,所以刚刚才没有看到她。 谢桑宁以为她故意撞到宫女要去更衣是为了见刚被解了禁足的太子,怎么会在这里。 慕南泽也看到了昏迷的谢桑婷,见谢桑宁一脸疑惑,低声跟她解释道:“她是被慕南瑾用太子的名义骗来的,估计是想让人以为你们姐妹相斗,他是个无辜的受害者,顺便还能断了你们家二房把女儿嫁进东宫的念想。” 谢桑宁心下冷笑,慕南瑾做事总想把利益最大化,不管是谁,在他眼中都只是博弈的棋子罢了。 慕南泽见她不说话,轻声问了一句:“可要把她摘出来?”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堂姐妹,她不忍心也是正常的。 谢桑宁声音微冷,“不用,她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没多久,房门被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妙龄女子。 谢桑宁看清来人的时候,已经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谢桑愉。 慕南泽声音里都含了笑意,“你这两个姐妹倒没有一个省心的。” 谢桑宁嘴角扯出了一个弧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慕南泽道:“这出戏殿下看得可开心?” 慕南泽眉眼满是愉悦,“没记错的话,戏是谢大小姐邀我来看的。” 谢桑宁转过脸去不说话了。 “你与她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没必要把别人的错误揽到自己身上。” 慕南泽的声音清透又温柔,莫名地让谢桑宁心下微暖。 是呀,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何必还因为她们的背叛觉得恼怒和可悲呢。 只是,这话说的是她,还是他自己。 而此时屋里的谢桑愉也不知自己该惊还是该喜。 有人跟她说四皇子要见她的时候,她是欣喜的,只是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 她第一次进宫,四皇子或许从来都不知道有她这个人,为什么要见她,这件事很奇怪。 可她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决定冒险赌一次。 进到恭房更衣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有人在,所以她顺势装作被吓晕了,想看看是谁要害她。 雪雁和另一个宫女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才知今日是四皇子为了谢桑宁设的局,而她只是引出谢桑宁的一个诱饵。 那一刻,对长姐她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嫉恨。 只因为她是嫡长女,家里所有好东西都可着她先挑,父亲眼里永远第一个看到她,现在连四皇子也用尽办法想要娶她,凭什么所有的好都是她的。 那宫女将她带到一间空房间就离开了,她本可以离开回到宴席上,可是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来了这里。 但意外的是,谢桑宁并不在这里,房间里只有昏睡着的慕南瑾。 她的心跳得极快,她知道这是上天赐给她的机会,只要代替谢桑宁躺到慕南瑾身边,她就有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以成国公府的家世,她或许可以得到侧妃之位,而且如果慕南瑾得到那个位置,她甚至可以彻底把谢桑宁踩在脚下。 可秽乱宫闱是大罪,若慕南瑾不认,她也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赌还是不赌? 屋顶上的两人也在注视着谢桑愉,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慕南瑾悠悠转醒了。 谢桑愉赶忙上前去行礼,却发现慕南瑾的状态有点不对。 他虽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但意识却像是并没有清醒,谢桑愉试探性地叫了两声,“殿下?四殿下?” 慕南瑾没说话,却突然伸手把谢桑愉拽到了自己身前,一用力将她推倒在床上,身体也跟着压了上去。 谢桑愉吓坏了,一边挣扎着躲避慕南瑾撕扯她衣服的手,一边大喊着希望唤醒慕南瑾的神智。 可她那点力气哪里是慕南瑾的对手,很快就被慕南瑾扯破了衣服。 屋顶上的谢桑宁已经彻底呆住了,她以为那帕子上的是迷药,没想到竟还有......事情正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只大手,将她的两只眼睛挡得严严实实。 她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和慕南泽一起在屋顶上看这种不可言说的场面! 一瞬间似乎所有血都冲到了脸上,慕南泽眼看着谢桑宁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心里是又无奈又好笑。 两个人正尴尬着的时候,竟又来了一人,沈昕柔。 这出戏的精彩程度已经彻底超过了谢桑宁的想象,这下连慕南泽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沈昕柔应当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 任何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遇到这种事恐怕都会又惊又羞,巴不得躲得远远的,连谢桑宁这个活了两世的人都不敢再看了,沈昕柔竟然没有走,反而推门走了进去。 开门声并没有惊动床上的人,沈昕柔一眼就看到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她脸上也是一片羞窘,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那人不是谢桑宁。 她赶忙上前去拉扯慕南瑾,高声喊着殿下,可慕南瑾像是没听到似的,一个大力就将人甩开了。 沈昕柔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她眼前一黑,她用力摇了摇头,费力地爬了起来。 她踉跄着走到桌边,拿起装满水的茶壶,用手试了试温度,确定茶是冷的,又转身回去,将一壶水都淋在了慕南瑾头上。 冷水的刺激让慕南瑾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也仅仅就是一下,他用力一挥手,沈昕柔手里的茶壶就被打出去砸到了地上。 然后他一回手,将沈昕柔也拽到了床上,腿用力压在她身上,双手也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孽子,你在干什么?!” 听见这声厉喝,慕南泽才把挡着谢桑宁视线的手拿下来。 谢桑宁偷偷向下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脸色铁青的皇上和褚贵妃。 第41章 为庙堂而生 慕南瑾意识不清,褚贵妃命人给他灌了两颗清心丸,又让太医来扎了针,人才清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慕南瑾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盯着谢桑愉和沈昕柔的目光森森,像是要吃人似的。 皇帝也知道慕南瑾是被算计了,他虽生气慕南瑾做了如此荒唐的事情,但让他更生气的是在皇宫大内,有人就敢如此算计他的儿子,简直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谁能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南瑾脑海中浮现了一张明媚张扬的笑脸,只是此刻他恨不得亲手撕了这张美人面。 他不知道谢桑宁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直觉肯定是谢桑宁干的。 可眼下他没办法把事情引到谢桑宁身上,只能按原计划先解决眼前的事。 “儿臣是被谢家二小姐引到这来的,进来就被人迷晕了。” “来人!去把那个丫头给朕抓过来!” 皇帝一声厉喝,吓得床帷后的谢桑婷瑟缩了一下。 她在皇帝和褚贵妃进来不久就醒了过来,眼前的场景把她吓懵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脱身。 听到慕南瑾把事情栽赃到她身上,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人骗了。 急中生智,谢桑婷在心里默默对谢桑愉说了声抱歉,一狠心用力往旁边的墙上撞了过去。 一声异响将屋里几个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就见一个身着粉衫的女子艰难地从床侧爬了出来。 她额角有一个很明显的伤口,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死死咬着唇瓣,眼泪将落未落,衬得她越发楚楚可怜。 她视线全在跪在地上的谢桑愉身上,一张口就是满满的委屈,“三妹妹,你为何要害我?” 谢桑愉完全是懵的,她不知为什么事情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懊恼、愤恨、恐惧,各种情绪充斥了她,让她在听到谢桑婷的控诉时,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的呆愣在皇帝看来就是承认了,皇帝一脚踹到了谢桑愉的身上,“来人,把这个不知廉耻秽乱宫闱的女人拖下去杖毙!” 谢桑愉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哭着求饶,“皇上饶命!臣女是冤枉的………臣女没有!殿下……殿下救我……” 已经有宫人进来要把谢桑愉拖出去,慕南瑾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出声道:“且慢!” “父皇息怒,此事儿臣几人都是受害者,真正的幕后黑手恐怕另有其人,恳请父皇给儿臣时间查清此事。” 褚贵妃接收到儿子的眼神,也出言劝道:“皇上,谢三姑娘毕竟是成国公之女,不可轻易打杀了,况且此事若传出去于瑾儿声誉有损,也折了皇家颜面,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之前沈昕柔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见皇帝被安抚住了,才轻声开口道:“臣女也是在花园的时候被一个小太监打晕带到这的,想来谢三姑娘没有害臣女的理由,此事恐另有蹊跷。” 褚贵妃和慕南瑾此时才注意到沈昕柔。 她穿了一件天青色杭绸小袄,胸前和袖口处逶迤着大片白色的栀子花,衬得她整个人清新雅致,高洁脱俗。 虽然鬓发微乱,但依旧面色沉稳,举止端庄,遇到这种事还能保持镇定,这份心性便胜过许多人。 皇上打量了此女子一番,才问道:“你是何人?” 沈昕柔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柔声道:“臣女安阳侯府沈昕柔。” 皇帝神色稍缓,“你可看到了打晕你的人是何相貌,穿了什么样的衣服?” “回皇上,臣女没看到那人相貌,只在倒下的时候抓到了那人的袍脚,似乎是绣了祥云滚边的素软缎。” 此言一出,褚贵妃眼前一亮。 男子不在意这些,身为协理六宫的宫妃,她自然知道宫里的太监宫女穿的衣服是什么花样料子。 祥云滚边的素软缎只有东宫的人在用,还是太子妃秦霜为了收拢人心特意安排的,比宫里其他太监用的都好。 慕南瑾设计谢桑宁褚贵妃自然是知道的,沈昕柔在这件事里是个意外,只是事已至此,这个儿媳妇她不得不认,好在还算是个聪明的。 “皇上,幕后之人可以让瑾儿去查,眼下还是先解决了这两位小姐的事。”说着还给慕南瑾使了个眼色。 “父皇,此事都因儿臣所起,儿臣愿意迎娶两位小姐,请父皇成全。” 慕南瑾明白今日这事无论如何他都得认下了,至于谢桑宁,他绝对不会让这个女人好过。 皇上觉得今日之事委屈了这个儿子,于是大手一挥,“就按贵妃的意思办吧。” 皇上一走,褚贵妃立刻安排人带慕南瑾、沈昕柔和谢桑愉去更衣,收拾妥当还得尽快回到宴厅去,以免有人说闲话。 同时又收拾处置了一批宫人,防止事情被传出去。 只谢桑婷像是被人遗忘了,没有人在意她,额头上的伤口处血已经凝固了,她面色惨白地趴在地上,半晌终于呜呜哭出了声。 屋脊上的两人在皇帝离开的时候就悄悄走了,戏已经落幕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走到僻静处,谢桑宁屈膝向慕南泽行了一礼,“多谢殿下,今日让臣女看了这么一出精彩的戏。” 慕南泽微微挑眉,眸中眼波流转,“何故谢我,这戏不是你排的吗?” 谢桑宁上前两步,双手背在身后,一双水眸中映着慕南泽的身影,她唇角含笑,“世人都说六殿下惊才绝艳,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可臣女却觉得这个说法不对。” 慕南泽与她四目相对,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眸中的自己,面带笑意的神情愉悦的自己。 “那谢大小姐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仙台不适合您,您是为庙堂而生的。” 曾经她与世人一样,都以为六皇子怀瑾握瑜,风禾尽起,霁月光风,不萦于怀,他就像个不染世俗烟火的谪仙,是应该独行于这尘世之外的。 可是现在,她觉得世人都看错了他,他的智谋他对人心的洞察都注定了,他必要登庙堂之高,俯瞰江湖之远。 慕南泽低头笑了笑,“谢大小姐高看我了,我也是个普通人,有世俗的欲望,有想要的东西,也有,想守护的人。” 清风拂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野蛮生长。 第42章 赐婚 谢桑宁回到席上的时候,谢桑愉和沈昕柔都已经收拾妥当回来了。 二人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桑愉还笑着同谢桑宁说话:“大姐姐去了哪里,母亲说你去找我了,怎么我回来的时候没见到姐姐呢?” 谢桑宁在人前一向都是端庄得体的贵女典范,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落人口实, “三妹妹第一次进宫,我怕你迷了路,特意求了贤妃娘娘身边的苏梅姑娘帮忙一起去找,后来得知妹妹平安回来了,这才折返。” 说着,正巧苏梅也才回到贤妃身边,谢桑宁远远地冲苏梅点了点头,苏梅微微屈膝,算是回了礼。 席上众人不疑有他,又各自去说话了。 宴席已接近尾声,不多会儿就有宫女过来说,皇后娘娘请几位夫人小姐去畅音园听戏,其他人若无事便可出宫了。 随后那宫女又来到谢桑宁这一桌,说是贵妃娘娘请成国公夫人和谢二夫人去叙话。 方氏疑惑地看了谢桑宁一眼,谢桑宁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方氏这才仪态端庄地跟着那宫女去了。 苏凝霜过来寻谢桑宁一道去畅音园,谢桑宁站起身,就感觉有一道视线似乎在盯着自己。 她循着感觉看去,就见沈昕柔正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那双眼睛却如一汪幽黑的深潭,下面波涛暗涌,漩涡横生。 苏凝霜见她愣住,疑问道:“宁宁你怎么了?” 随后也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无事。” 只是觉得像被一只暗处的毒蛇盯上了,不知何时就会被咬上一口。 这感觉令谢桑宁有点不舒服。 女眷们去了畅音阁,男子则都准备出宫回府。 任奕谦也跟慕南泽一起往宫外走。 “你那会儿去了哪里,今日宫中有发生什么事吗?”任奕谦觉得谢桑宁和慕南泽同时消失了那么久,定是出了什么事。 “去看了一出戏。” 任奕谦明显感觉到了慕南泽语气中的一丝愉悦。 他好奇道:“什么戏?” 慕南泽微微一笑,“回去帮我跟你师父说,他研制的新药效果不错。” 任奕谦一头雾水,“我们家老先生又弄了什么新药,他最近不是在研究会让人神志不清的毒吗?” 成国公府今年的年夜饭气氛很是奇怪。 二房一家人的表情如丧考妣,谢桑婷额头上还缠着纱布,方氏强忍着怒气,面色不善地盯着赵姨娘,谢闫则是一脸愁容。 谢老夫人“啪”地一声将筷子摔在了桌子上,“到底怎么回事,进了宫回来一个个都没个好脸色,要是不愿意陪我老婆子吃饭,就都滚回去!” 谢桑宁心中暗笑。 慕南瑾顺着沈昕柔的意思把嫌疑引到了东宫,恰巧谢桑婷又与太子有来往,就算谢桑婷不承认,皇帝在心里也认定了是太子伙同谢家二房陷害四皇子,谋算他的婚事。 刚刚因为白家送粮缓和了西南局势而解了禁足的太子又被皇上关了起来,二房同时得罪了太子和四皇子,此刻怕是如坐针毡了,哪还有心情哄着老夫人过年。 谢桑宁出声给老太太解惑,“祖母莫气,今日二妹妹在宫里卷入了一桩祸事,连累了三妹妹,好在最后三妹妹被赐婚给了四皇子,也算好事一桩。” 谢老夫人不解道:“赐婚的不是安阳侯府的姑娘吗,跟三丫头有什么关系?” 今日宫宴刚散,宫里就传出旨意,赐婚安阳侯府嫡长女沈昕柔为四皇子妃,此时消息已传得人尽皆知了。 老夫人听说的时候还惋惜了一番,与四皇子结亲可是上好的姻缘,怎么就落在了安阳侯府这个已经没落的侯府头上,可惜了。 “三妹妹指给了四皇子做侧妃,因为三妹妹还没及笄,所以皇上未下明旨。” 谢老夫人登时乐开了花,“真的吗,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三丫头就是个有福气的。” 说完这一句,老太太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既然是赐婚怎么都愁眉苦脸的,而且还未及笄便赐婚,皇家不会这么不重规矩的。 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二丫头可是惹了祸?老二媳妇,你说。” 二夫人沈氏吞吞吐吐张不开嘴,谢衡见老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咬咬牙,一口气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老夫人越听心底越凉,最后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经此一事,二房日后恐怕没有出头之日了。 等老夫人醒过来,请了大夫喝了药,折腾完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个除夕过得所有人都满心疲惫,没有丝毫的喜意。 方氏先带着谢桑瑶提前回去了,谢桑宁则陪着父亲谢闫慢慢往回走。 谢闫自从知道了谢桑愉的事就愁眉不展的,他一直努力避免成国公府被卷入夺嫡之争,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可惜命运弄人,他依然无力反抗。 谢桑宁安慰道:“爹爹宽心,三妹妹还有两年才及笄,事情未定,或许还会有转机。” 谢闫苦笑道:“宁儿就不用安慰爹爹了,愉儿出了这件事,除了嫁给四皇子哪还有别的路可走,爹爹无能,护不住她了。” 谢桑宁有点心疼。 不管怎么说,谢闫都无疑是个好父亲,只是谢桑愉不懂父亲的苦心。 今日她本可以避开的,路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谢桑宁虽心疼父亲,但她不后悔自己的做法。 前世谢桑愉母女能在成国公府覆灭后全身而退,谢桑愉还能入宫为妃,她绝对不相信这对母女在成国公府灭门之事上什么都没做过。 为了父亲,她今生不会主动去害她们,但也仅此而已,她不是圣女,没有那份仁心以德报怨。 谢桑宁回到云漪轩的时候,发现谢桑愉正在等她。 “这么晚了,三妹妹不回去休息,来我这有什么事吗?” 谢桑愉直接开门见山,“妹妹想跟大姐姐讨要雪雁,不知姐姐可愿意割爱?” 雪雁正在屋里侍候,闻言心底一凉。 午间被贤妃身边的苏梅送出宫的时候,雪雁就知道完了,她又坏了四皇子的事。 她忐忑地回到云漪轩,本想等谢桑宁回府就向她坦白一切,乞求小姐的原谅,保自己一命。 可她还没找到机会,三小姐就来了。 三小姐已经被赐婚给了四皇子,这两个人都不会放过她的,跟了三小姐,她定难逃一死。 “既然三妹妹喜欢,就领了她去吧。雪雁,以后好好侍候三小姐。” 第43章 投壶 白日发生在宫里的事,几个丫鬟也都听说了。 背主之人,雪雁的下场已经算是好的了,只紫苏担忧地问,“小姐放她离开,不怕有后患吗?” 谢桑宁无所谓地笑了笑,“无事,左右就是这几天了。” 而此时的皇宫里,皇帝也在跟皇后谈论今日的事。 皇后见皇帝一脸疲惫的样子,温声宽慰道:“太子和四皇子都还年轻,行事难免有些不妥,皇上慢慢教就是了。” 随后又似是随口感叹,“幸好今日贵妃妹妹陪皇上去了醉梦轩,才没让事情闹大,如今赐婚圣旨已下,此事也算是圆满解决了,皇上也可放宽心了。” 皇帝闻言却是愣了一瞬,当时是贵妃让他去醉梦轩醒酒的,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皇后却像是没看到皇帝的异样,自顾自躺下休息了。 第二日,成纭一早就来给谢桑宁拜年。 自从那日将她救回府,成纭便想来服侍谢桑宁,出于谨慎,谢桑宁让人仔细去查过,确定她此生与慕南瑾没有联系,才安心让她留在了内院。 今日她又旧事重提,谢桑宁便说:“过几日老太太寿宴,府里人多杂乱,你若能帮我看好院子,我便将你留下。” 成纭面上一喜,忙不迭应下了。 谢家老夫人是年初七的生辰,过了初一之后成国公府上下便为了寿宴忙乱了起来。 以往方氏筹办寿宴老夫人总喜欢挑三拣四,今年二房出了事,她也知道要靠长房给她养老,对待方氏客气了不少。 这次长房的三个姑娘都被方氏叫到了身边帮衬。 谢桑愉将来要嫁入皇家,虽说侧妃不用管家,但也有可能需帮衬主母,不能什么都不懂,徒惹人笑话。 谢桑愉倒是学得认真,也没因为身份改变就轻浮了起来,让方氏看她也顺眼了几分。 谢桑婷因为伤在额头容貌有损,这几日都躲在屋里不肯出来。 忙乱之中,日子过得格外快。 转眼就到了寿宴当日,成国公府宾客盈门,门庭若市。 谢老夫人穿着绛红色万寿纹云锦对襟袄裙,头戴仙鹤累丝嵌宝珠赤金头面,端坐在正堂之上,红光满面地接受宾客的各种恭维。 靖安侯夫人和威远侯夫人陪着她坐在上首聊天,下面还有各家媳妇、小姐们跟着凑趣,一时间正堂里热闹非常。 苏凝霜小声跟谢桑宁咬耳朵,“你家老夫人今日这寿宴可真是风光,可惜林染还没出孝,今日来不了。” 这时二夫人沈氏进来说:“右边的花厅和暖阁都收拾妥当了,不如让宁丫头她们领着众位小姐们去那边玩吧,外头还有不少夫人要过来给老夫人贺寿呢。” 谢桑宁姐妹三人便引了众位闺秀出来,想往花厅去。 刚出了正房,就听见左边的院子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听起来格外热闹,众位闺秀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有胆子大的便跟谢桑宁说:“旁边怎么这样热闹,谢大小姐能否带我们去瞧瞧。” 谢桑宁便招来了院中的婆子问是谁在那边,婆子回道:“是大少爷和四少爷带着一些公子在玩投壶,好像肖家小姐也过去了。” 谢桑宁微微诧异,肖明珠来了也不找她,怎么跑到那边去了。 谢桑宁看了看身后这些闺秀们又是害羞又是好奇的样子,就打发婆子去跟谢景辉说一声,看她们过去是否方便。 婆子很快回来说方便,大少爷已经让人在院中置了桌案、坐席和炭火。 谢桑宁领着众人过去,才绕过回廊,就见一群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正围在一起看两人比赛投壶,而当中被围着的正是肖明珠和她大哥谢景辉。 两个人都是上过战场,在战火中真刀真枪拼杀过的,与京中这些养尊处优整日玩乐的少爷们不一样,投壶这种游戏对别人或许难,对他们两人来说太小儿科了。 谢桑宁远远瞧着两人百发百中不分胜负,周围人一副热火朝天看好戏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身边的谢桑瑶也看到了,笑着出声道:“大哥,明珠姐姐,你们这么比到明天早上也分不出胜负来。” 两方互相见礼,又男女各据一侧落了座。 谢桑宁来到肖明珠身边问她,“怎么来了不找我,反而跑到这边跟我大哥比上投壶了?” “我来的时候路过这里,看他们没人能胜过你大哥,就手痒凑了个热闹。” 谢桑瑶凑上来神秘兮兮地道:“明珠姐姐想不想赢我大哥?” 肖明珠来了兴趣,“瑶瑶有办法?” 谢桑瑶给了她一个“看我的”的眼神,站起来对谢景辉道:“大哥,你和明珠姐姐换个方式比怎样?” 谢景辉一脸宠溺地笑看着谢桑瑶,“四妹妹想换什么方式?” 谢桑瑶命人把其他壶拿走,只留下正中一只壶,又把羽箭换成了不同颜色尾羽的,才道:“大哥和明珠姐姐同投一个壶,听我口令,一炷香的时间投中多的那个就算胜,如何?” 众人一听都觉得有趣,就起哄让他们比,谢景辉爽朗一笑,“好,那就请肖将军手下留情了。” 肖明珠也站起身来,抱拳行了一礼,“谢小将军承让。” 苏凝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明珠今日穿得这么淑女,怎么还行抱拳礼,显得不伦不类的。” 肖明珠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罩一件大红色的软毛织锦披风,明明是娇媚动人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平白多了几分英气。 谢桑宁笑了笑,“明珠姐姐生得明媚大气,不管穿什么衣裳,都难掩她的英姿。” 同投一壶的难度明显大了,而且肖明珠故意用巧劲去撞谢景辉的箭,好几次把谢景辉的箭撞到了外面,结果自然是肖明珠赢了。 谢景辉也输得起,落落大方给肖明珠抱拳行礼,“在下认输了。” 谢景辉认,旁边看热闹的公子哥们不认了,“谢兄你这个时候可不能怜香惜玉呀,这是涉及到我们男子尊严和面子的大事。” “就是,谢兄明显谦让了,都没撞肖姑娘的箭,这不能算,得再比。” “说的是,这不公平,不能算......” “再比一轮......” 谢桑瑶不乐意了,“明明就是明珠姐姐赢了,为何不算?” 看到两方争执不下,谢桑宁也来了兴致,提议道:“不如这样,我们两边各出五人再比一轮,仍然两两一组同时投,投中多的那一方为胜如何?” 苏凝霜也站起身来,“这个主意好,宁宁也算我一份。” 谢桑宁和苏凝霜都是出身将门,又自小玩在一起,京中无人不知她们六艺八雅都有涉猎,加上肖明珠,想胜过她们几个并不容易。 谢澜跃跃欲试,“好,大姐姐我要和你比。” 突然院门处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谢大小姐提议不错,不如算上我们几个如何?” 第44章 比试 慕南璟、慕南泽还有两个女子在谢寻和谢景康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众人忙起身行礼。 慕南璟朗声道:“不必多礼,我和六弟也是来给谢老夫人祝寿的,今日我们都是客,客随主便。” 谢寻向谢桑宁和谢景辉解释道:“两位殿下刚刚去见了祖母,听说你们在这边玩投壶,就让我和三弟陪着一道过来了。” 谢寻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连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 谢老夫人寿宴,竟有两位皇子出席,连一向极少出现在人前的六皇子都来了,可是给谢家长了不小的脸面。 刚刚谢寻带着人一路走来,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谢寻的腰板都比平日要挺了三分。 谢桑宁看了看自小身体弱,很少出来的二房庶子谢景康,“三弟今日怎么出来了,身子可是好些了?” 谢景康虚弱地笑了笑,“多谢大姐姐关心,还是老样子,只是今日祖母寿宴,父亲让我来给祖母祝寿。” 谢桑宁笑了笑,没再多言。 老夫人寿宴,二房的女儿伤了脸不能来,只谢寻一个独木难支,就把这个病殃殃的庶子推出来,想跟长房的儿女们争一争脸面罢了。 也就只能在这种地方使使小心思了。 谢桑宁又看向了跟在两个皇子身后的女子,一位是定国公府的嫡次女秦萱,听说之前一直在外祖家养病,过完年才回京,另一位谢桑宁却不认识。 苏凝霜悄声在她耳边说道:“那位是成恩侯府的史凡烟,皇上年前特意下旨让成恩侯回京,只是路上耽误了时间没能除夕之前赶回来,我也是前日赴宴的时候才见到她。” 谢桑宁眉头微蹙,前世直到慕南瑾登基,成恩侯都一直守在封地,从未回京,今生为何会变了,皇帝召成恩侯回京要做什么? 慕南泽从进了院子,视线就若有似无地往谢桑宁身上飘,谢桑宁却是看着史凡烟在发呆。 他剑眉微蹙,谢桑宁应该从未见过史凡烟才是,这般盯着她是有什么不妥吗? 谢景辉开口道:“此处院子小,在外面久了也冷,不如去东边的花厅吧,大妹妹以为呢?” 苏凝霜轻轻推了推谢桑宁,她才回过神来,“大哥说的是。” 众人一起往花厅去,慕南泽稍稍落后了慕南璟两步,与谢桑宁走到了一排。 “你刚刚为何一直盯着史凡烟?” 谢桑宁一愣,她就是多看了两眼,怎么就一直盯着了。 “殿下看错了。” 慕南泽略有无奈,这般明显地敷衍他,怎么有种无用了就被丢在一边的感觉。 在花厅落了座,谢景辉和肖明珠便自动成了男女两方的代表,各据一方。 男子这边的五人自然是两位殿下和谢家三兄弟,女子这边却是犯了难。 除了谢桑宁、苏凝霜和肖明珠,没有女子敢跟男子比投壶,尤其是两位皇子在场,都怕自己行差踏错失了颜面。 最后还是秦萱拉着史凡烟站了出来,说权当凑个数。 十人在场中各自站定,架势摆开,莫名就有了点两军对垒的意味。 两侧围观的面上也难掩兴奋,这种场面可是难得一见。 首先比的两组分别是谢澜和秦萱、谢寻和史凡烟。 秦萱站在那里一抬手,谢桑宁便看出之前那凑数的话不过是她的谦辞,同为高门贵女,秦萱学的东西比她应该只多不少。 倒是史凡烟确实不太熟悉,谢寻十分轻巧地就将她的箭撞了出去。 第三组是慕南璟和苏凝霜,他们二人各自执箭,相对而站,后边的人就都偷偷笑了起来,男子那边还有人打趣,“五殿下这个时候就别怜香惜玉了。” 慕南璟眉眼含笑地看了看苏凝霜,“还请……手下留情。” 苏凝霜有些羞涩地瞥了他一眼,这人中间停顿那一下分明是故意惹人遐想。 她面上染了一抹红霞,手上动作却是干净利落,两支箭同时稳稳地投入了壶中。 此时壶中已经投入了五支箭,因为史凡烟未中,女子这边处在劣势。 第四组便是慕南泽和谢桑宁。 谢桑宁思考着怎么才能把慕南泽的箭撞出去,慕南泽却是突然开口道:“谢大小姐想不想挑战一下?” “殿下何意?” “我们每人执三支箭来投,不论谢大小姐投中几支,都按双倍计,如何?” 此提议一出,两边看热闹的先兴奋了起来,有人起哄道:“谢大小姐是不敢应吗?” 这边也有小姐着急反驳:“谢大小姐还没说话,你们急什么?” 谢澜和谢桑瑶也在给她助威,“大姐姐加油,你肯定能赢!” 谢寻却是道:“大妹妹怎能跟六殿下比,就是凑趣玩玩而已,不用勉强。” 这话看似是在替谢桑宁解围,但语气里却有点讽刺谢桑宁不自量力的意味。 其实本就是玩乐,输赢并不重要,但是气氛烘托下,谢桑宁心中反而燃起了几分胜负欲。 “好,就按殿下说的。” 谢桑宁手执三支羽箭站在壶前,堂中有风吹过,壶中的几支箭尾羽轻颤,亦如她的心情。 抬眸看了看对面的慕南泽,却见那人神情闲适,姿态从容,只一双眼睛微带笑意凝着她,让她的心跳莫名乱了几拍。 稳了稳心神,她调整好站姿,又扭了扭手腕适应羽箭的重量,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细小的壶口,抬手将羽箭丢了出去。 从两侧而来的六支箭都向着那个小小的壶口射去,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眼看着黑白两色的羽箭各有两支进了壶口。 另有一支黑色羽箭在壶口处摇摇晃晃,将进未进,吊足了胃口,最后才带着被它挡在壶口之外的白色羽箭落在了地上。 “哎呀!”众人都是一阵遗憾和懊恼。 谢桑宁倒是松了口气,好歹投中了两支,将比分追平了。 抬眼间就看到对面的慕南泽也目带赞赏地看着她,还点了点头,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扬。 最后只剩了谢景辉和肖明珠,小小的壶口已经投进了九支箭,剩下的空间勉强还能容纳一支箭,输赢就在此一投了。 第45章 搜查 肖明珠和谢景辉执箭而对,一个英武,一个飒爽,风扬起衣角,红黑两色的衣袂翻卷,莫名有了些交相辉映的意味。 在众人的注视下,两支箭几乎同时投出,只是黑色那支速度更快,角度也更精准,率先钻进了壶口。 胜负已分,男子那边欢呼雀跃,女子这边则是感叹遗憾。 当中站着的两人却是相视一笑,肖明珠又向谢景辉抱拳行了一礼,她向来敬服比自己优秀之人,无论在哪方面,谢景辉都对了她的脾气。 正是热闹的时候,门外又进来一人,刚刚还在不满比试结果的闺秀们立刻被转移了视线。 “快看,是展世子......展世子果然是天人之姿......” “展世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哪!真的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展清彦依旧是标志性的红衣,嘴角微扬带着笑意,加上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随便一眼就勾走了几个少女的魂。 谢桑宁看了看还站在中间的肖明珠,两人都穿着红衣,倒是意外的巧合。 跟谢桑宁一样想起两人之间传闻的不少,逡巡在二人之间的视线便带了点探究的意思,可当事人之一的肖明珠根本没注意到展清彦的到来,还在自顾自与谢景辉说话。 展清彦却是一眼就看到了正中的那抹红色,只是今日这红色的娇艳不是为了他了。 谢寻作为主家自然地迎了上去,展清彦却是越过他走到了谢景辉面前,“谢小将军,在下刚回京复命,今日来晚了,还请多包涵。” 谢景辉也回了一礼,“展世子客气了。” 展清彦打量了一下地上摆着的投壶,眉尾轻轻上扬,“你们在玩投壶?谢小将军赏脸比一局?” 谢景辉闻言一愣,怎么今日都要来跟他比投壶。 “展世子相邀,谢某自然乐意之至,只是时辰不早了,应该要开宴了,不如等宴后再比?” 话音刚落,便有丫鬟嬷嬷来请,众人便先去入席了。 宴席过半,突然有下人来报说四皇子来了。 席上的夫人小姐看着谢家众人的眼神都变了变,谢老夫人努力地保持着镇定端庄,只是那嘴角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 谢家老夫人过寿,三位皇子亲临,这份荣耀怕是南慕独一份了。 慕南瑾毕竟是皇子,就算给了谢家脸面亲临祝寿,也得是谢老夫人去见他,没有等着他过来的道理。 于是方氏、沈氏便带着几个女儿一起陪着老太太去男宾席,刚走到门口,却见从里面踉踉跄跄跑出了一个黑衣男子,把正要进门的谢老夫人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就向后摔了过去。 身后几人急忙去搀老太太,就这个空档,那男子便像脚底抹油似的逃走了。 方氏赶忙命身后的丫鬟去叫护卫,同时几个腿脚利落的婆子也跟着追了上去。 谢闫与谢景辉陪着几位皇子和几个世家公子迎面走了过来,慕南瑾向谢老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实在抱歉,那贼人可能是跟着本殿的护卫混进来的,惊扰了老夫人。” 谢老夫人怎么敢受慕南瑾的礼,忙侧身避开了,还恭敬还了一礼,“是我们府上招待不周。” 突然谢桑愉出声道:“咦,这不是大姐姐的帕子吗,怎么会在这?” 随后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似的,又拿帕子捂了嘴。 众人都是一愣,随后便有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在谢桑宁身上打量。 慕南泽面色未变,只是目带威压如有实质地扫视了一圈,最后定在了谢桑愉脸上,谢桑愉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周嬷嬷上前把那帕子拾了起来,呈给了老夫人。 只看了一眼,谢老夫人便回过头来厉声质问道:“宁丫头,你的帕子为何会从那贼人的身上掉下来?”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女客宴席,已经有几个夫人小姐出来看是怎么回事了,听到老夫人的问话,都诧异地看向谢桑宁。 还不等谢桑宁说什么,刚刚去追那贼人的一个婆子跑了回来,“禀各位主子,奴婢们追着那人到了大小姐的院子,可有一个姑娘守着不让奴婢们进去。” “哪个丫鬟拦着你们,我倒要看看,云漪轩的下人都反了不成?”说着便一马当先地带着人往云漪轩走。 方氏担忧地看了谢桑宁一眼,眼看着众人都在这,今日这事情必然瞒不住,老太太摆明了是想污她的名声。 一般的男客不能入内院,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若不把事情查清楚,谢桑宁的名声就毁了。 最后谢闫安排谢衡和谢景辉在这边招待客人,自己陪着已经出来的几位皇子和世家公子夫人们一起跟了上去。 慕南泽余光瞥了瞥谢桑宁,见她气定神闲没有一丝慌乱,便也定下心来,打算看看谢家老夫人和三小姐安排的这出戏。 到了云漪轩门口,果然见到成纭守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比她还高的棍子,与几个婆子对峙着。 谢老夫人怒斥了一声,“大胆的奴才,你是要造反吗?” 谢桑宁见状也是一怔,随后差点笑出声来,这姑娘还挺可爱的。 她压了压嘴角,才出声道:“成纭,今日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 随后转过身对谢老太太道:“祖母勿怪,这位不是府里的下人,是孙女的客人,暂住在府中的。只是今日府中人多杂乱,我才拜托她来帮我看看院子。” 谢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没多做纠缠,见成纭识趣地让开了,就派人进屋去搜。 未出阁女子的闺房,自是不能让外人进的,于是众人便都等在了院子里,只等着丫鬟婆子搜查。 谢桑愉瞧着谢桑宁淡定含笑的样子,恨不得自己代替婆子去搜。 她忍不住地想,等下搜出来东西,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不多时,几个婆子就捆着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从西侧的偏房出来了。 这两人中的男子正是谢老夫人的侄孙赵怀信,而女子却是雪雁。 见到这个场景,谢老夫人和谢桑愉都懵了。 这不是她们想象中的画面,应该是在谢桑宁的闺房里发现男子的衣物才对。 为什么赵怀信会在这,竟然还是跟一个下人衣衫不整地被发现,定是这个丫头勾引的。 谢老夫人越想越气,抬起手来狠狠一个巴掌扇在了雪雁脸上。 “不知廉耻的东西,就凭你也配勾搭主子,给我拉出去杖毙。” “慢着。”方氏大声制止了要上前的婆子,“老夫人,事情还没查清楚,怎么能随意就把人打杀了。” 她转向地上被五花大绑捆着的两人,语带威胁地道:“我成国公府的大小姐可不是谁都能攀扯的,不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今日是谁都别想出这个院子!” 第46章 约你的究竟是谁 赵怀信也是懵的,明明是谢桑宁让丫鬟请他来的,可他刚一进院子就被人敲晕了,等他醒过来就被一群冲进来的婆子绑了起来。 “夫人冤枉,我没有攀扯大小姐,分明是大小姐请我来的。” “胡言乱语!”青黛上前指着赵怀信,“我们小姐今日一直在前面忙,哪有时间去请你,既是我们小姐请你,你又怎么会跟雪雁在这里?” 赵怀信这才顾得上看了看身边的女子,见到雪雁的脸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就是这个丫鬟,她给我送信说大小姐有事找我,我才来的。” “雪雁已经是三小姐的丫鬟了,大小姐又怎么会让她去请你,连人都分不清还想编排我们小姐,表少爷还是先回去医医眼睛吧!” 老夫人的拐杖用力地杵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住口!主子面前,哪有奴才说话的?”随后又问赵怀信,“信呢?” 赵怀信从袖口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老夫人。 纸条上赫然写着“有要事,请表哥到云漪轩一议”。 没有自称和落款,但是这字迹…… 老夫人犹豫了一瞬,方氏眼疾手快地将字条夺了过来,“愉儿,这好像是你的字吧?” 谢桑愉原本正低着头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听到方氏叫她猛然抬起头,随即也是一怔。 字条上的字迹确实是她的,可她根本没有写过。 “母亲,这不是我写的,我没写过,母亲你相信我。” 谢桑愉是真的慌了,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是想设计毁了谢桑宁的名声,可为何却扯到了她身上。 这时又有两个丫鬟从偏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套黑色的衣物。 “夫人,这就是刚刚那个贼人穿的。” 方氏看了一眼,又问:“赵公子,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不知道,这不是我的。” 紫苏冷声道:“这偏房平时根本无人住,后院没有外男,不是赵公子你的还能是谁的?” 他忽然想到旁边跪着的雪雁,急忙道:“夫人,定是这个丫鬟的,她想栽赃到我身上,请夫人明查呀!” 雪雁一直跪在地上,头低低地埋在胸前,低声啜泣。 她被人押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慕南瑾,芝兰玉树的皇子,那样高高在上尊贵无匹,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比肮脏。 当日他不过随手相救,但那惊鸿一瞥却让她赔上了一辈子的爱恋。 她知自己卑微,但她甘心情愿背弃了主子做他的眼线,只为他的目光能有片刻为她停留。 短暂的几次相处就像是一场梦,而今天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从谢桑愉让她潜入云漪轩的时候她就料到了不会那么容易。 可谢桑愉的命令就是慕南瑾的命令,她不得不听。 她这条命是慕南瑾救回来的,今日就还给他吧。 她满脸泪痕地看着谢桑宁,哑声道:“小姐,奴婢知道之前在长公主府做错了事害您被冤枉,您把奴婢赶走奴婢也绝无怨言,甚至您要奴婢的命奴婢也会给,可您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污蔑奴婢和三小姐?” “奴婢愿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话音一落,她便向着院中的石凳上撞去。 飞鸾赶忙去拉她,只是手下一滑,明明已经抓到她的手臂却又脱了手。 好在这一下缓冲了力道,虽也撞得头破血流却未伤及要害,保住了一命。 方氏恨恨地瞪着躺在地上的雪雁,这个丫头自戕之前说了那样一番话,简直是诛心之言,这般言语传出去,谢桑宁还不得落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谢桑宁缓步走到雪雁身前,她面上还是淡淡的,声音里却带了明显的无奈和痛心, “雪雁,你扪心自问,我对你不好吗,主仆一场,你便如此回报我?我从未想赶你走,是三妹妹说喜欢你,把你要过去的,那天晚上你自己听得清清楚楚,你自己不是愿意的吗?” 谢桑宁忽地笑了笑,她拿过周嬷嬷手中的那块帕子,“至于说陷害,三妹妹,你不妨看看这帕子的右下角上绣的是谁的名字!” 谢桑宁将帕子展开,右下角上赫然是一个“愉”字。 谢桑愉彻底傻了眼,她明明让雪雁偷了谢桑宁的帕子给四皇子的侍卫,为何这帕子竟会有她的名字。 谢闫怒道:“三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桑愉眉头微蹙,大大的眼睛含着一包眼泪,语带哽咽,“爹爹,我真的不知道,这帕子不是我的,我分明见大姐姐用过的......” 谢桑宁转过身,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深深地盯着赵怀信,“表哥,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你究竟是将谁的帕子带在身上,今日约你来此的人到底是谁?” 赵怀信在谢桑宁眼神中如有实质的威压逼迫下,竟然身体有些发抖。 他仔细回想今日的事,谢桑愉派之前谢桑宁的丫鬟请他来云漪轩,又安排了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掉落了像是谢桑宁的帕子,莫非是谢桑愉想借他的手毁了谢桑宁,却反被算计了? 想到他被人敲晕时后脑的疼痛,此时五花大绑跪在人前的羞辱,还有谢闫和方氏像要撕了他一般的眼神,他有些恶劣地想,不如就把谢桑愉也拖下水吧,既然利用了他,怎么能不付出代价呢? 谢桑宁没有错过赵怀信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狠意,于是她又加了一把柴,“或者表哥喜欢的是雪雁,却拿我和三妹妹做遮掩?” 丫鬟和小姐,该选哪个显而易见。 赵怀信向着谢闫磕了一个头,才开口道:“今日是愉表妹约小侄来此的,是小侄糊涂认错了人,一时慌乱才攀扯了大小姐,小侄和愉表妹是真心相爱的,求表舅成全。” 谢桑宁看了看人群中的慕南瑾,见慕南瑾也在盯着她,只是那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谢桑宁微微扬了扬嘴角,而站在原地的谢桑愉早已脸色惨白。 第47章 爱情的代价 谢桑愉与慕南瑾之事没有外传,皇上下的是密旨,而且慕南瑾是被陷害的,谢桑愉这个侧妃褚贵妃本就不想认。 想来,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种事,褚贵妃和皇上应该很乐意退了谢桑愉的婚。 谢闫思量了片刻,便说道:“今日老夫人大寿,你们的事过后再说,先起来吧。” 方氏给了谢桑宁一个眼神,让她留下善后,便招呼着看了半天热闹的宾客回席上宴饮。 众人看了这么一出戏,对谢家两个女儿之间的关系自有猜测,谢桑愉还未及笄就与男子私相授受,还想要嫁祸给长姐的事不出两日就传遍了整个京都。 人们议论的时候,总要加一句“就算是高门大户,妾生的终究上不得台面”,倒把从始至终都没露过面的赵姨娘一并骂了。 寿宴还未完,众人却都没有了吃饭喝酒的心思,便早早散了。 谢闫满身疲惫地回到瑞泽园,方氏见他这个样子也有些心疼,谢闫开口道:“明日我去宫里跟皇上说,以后你就把愉儿拘在院子里,别让她出来了。” 方氏明白,谢闫这是对谢桑愉失望了,打算放弃这个女儿了。 “本是想坏了宁丫头的名声,再让你求娶她的,你倒好跟个丫鬟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了,老大一向把她当眼珠子似的,日后有你好果子吃。” 谢老夫人此时真是恨得牙痒痒,她让本家的侄孙来是要娶大房嫡女的,结果这个不争气的反被算计了。 赵怀信听了谢老夫人的话也懊恼得不行,随即又反应过来道:“谢桑宁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她提前换了帕子,还将计就计让人把我骗过去,又把去藏衣服的雪雁也抓了,否则藏在她卧房的衣服怎么会到了偏房?” 谢老夫人也觉察出了不对,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有人通风报信? 赵怀信一拍大腿,“那个黑衣人呢,是不是落在她手里了?” 此时的云漪轩,谢桑宁安排了一桌吃食正在犒赏几个丫鬟,“今日多亏了成纭,你这一手易容术和模仿字迹的本事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小姑娘腼腆地笑了笑,“以前跟着父亲行商,见得多了就什么都学了一点,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留在小姐身边了?” 谢桑宁点了点头,成纭忙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多谢小姐。” 看着她大大的笑脸,还有露出的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谢桑宁都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这个姑娘的笑容和快乐好像真的能传染。 屋里正笑着,刚刚出去的飞鸾领着谢鹰和一个黑衣男子走了进来。 谢桑宁打量了一下那个陌生男子,见他长相虽普通,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一看就透着一股精明劲儿。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利落地向谢桑宁行了一礼,“属下左良,见过大小姐。” 谢桑宁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就是你捉到的那个黑衣人?” “回大小姐,是属下在巡逻的时候,发现那人鬼鬼祟祟在跟之前小姐身边的雪雁说话,就把两个人都抓了起来。” “你的功夫不错,那么多人追的时候还能安然跑回来,以后就跟在谢鹰身边做事吧,不用回去巡逻了。” “是,谢大小姐。”左良面上一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一下子就有了光。 谢鹰问道:“小姐,那黑衣人和雪雁关在了地牢里,将军说都交给您处置。” 谢桑宁沉吟了片刻,道:“带我去看看吧。” 成国公府的地牢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里面阴冷潮湿,风吹过时烛光闪烁,配着墙壁上的蛛网,还有老鼠吱吱的叫声,更增添了几分阴森。 谢鹰还担心谢桑宁会害怕,没想到谢桑宁却像是在逛院子似的,丝毫不见异样。 雪雁和那个黑衣人都被铁链绑在刑架上。 谢桑宁先看了看那黑衣人,是个陌生面孔,想来就是个普通的侍卫。 “把他放了吧,本小姐没有兴趣徒增杀戮。” 随后她走到雪雁面前,雪雁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几缕发丝贴在脸上,谢桑宁将头发拨开,就露出了那张俊俏的脸蛋。 谢鹰对雪雁用了刑,身上都是鞭伤和血痕,嘴唇也被她自己咬破了,嘴角还有残留的血迹。 谢桑宁轻轻叹息,“你我主仆也有十多年了,我甚至把你当成我的姐姐,可是为什么,你要背叛我呢?” 雪雁虚弱地道:“小姐......很好......是我不配。” 谢桑宁不知道自己是在问眼前的雪雁,还是上一世的雪雁。 她忘不了雪雁给她喂下毒药时的眼神,那双眼里没有一丝温情,只有恨,满腔的恨意。 为什么会恨她?就因为她嫁给了慕南瑾吗? 爱情真的能令一个女人疯狂至此吗? 谢桑宁轻声问:“你恨我吗?” 雪雁轻轻摇了摇头,“求小姐给奴婢一个痛快吧。” “你爱慕南瑾什么呢,仅仅就因为他救了你一次,就可以抵消我们这么多年?他除了利用你还给过你什么?” 雪雁笑了笑,原本暗淡的脸上却像突然有了光彩,她看着地牢的高墙,又像是透过高墙看着她心中的那个人,轻声道:“小姐不懂,有一种温暖是你明知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也甘愿飞蛾扑火,只为他能多看你一眼。” 她的确不懂,但她并不想懂。 她只知道上一世自己的一片真心换来的是满门覆灭,满身血泪,如果这就是得到那可笑的爱情所付出的代价,她宁愿一辈子也不要。 “每天让人来照顾她一下,别让她死了。”谢桑宁吩咐道。 谢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很明显这“照顾”对一个姑娘来说有些残忍,也不知道这丫鬟怎么惹了他家小姐。 谢桑宁回去的路上问飞鸾,“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没有,雪雁背叛了小姐,她咎由自取,不怪您。” 谢桑宁笑了笑,可没人看到她笑容里的苦涩。 她也不想变得冷血又残忍,可是只要想到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日日钻心的疼痛,想到飞鸾死前痛苦的哀嚎和求救,她就觉得她不该仁慈,否则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第48章 光落在了身上 芳芷苑里,谢桑愉砸了房间里所有的瓷器摆件,赵姨娘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心里也是一阵烦躁。 “做事之前不动脑子,现在回来哭有什么用。”听着谢桑愉呜呜的哭声,她不耐地揉了揉额角。 “娘,我该怎么办,四皇子一定会退婚的,难道我真要嫁给那个赵怀信吗?” 赵姨娘用帕子擦了擦谢桑愉脸上的泪痕,安慰她道:“原本现在嫁给四皇子就不是好时机,退了也好,你放心,娘一定让你嫁得比谁都好。” 她拍了拍谢桑愉的背,脸上再不见往常人前那温柔似水的笑意。 过了正月十五,每日的朝会就恢复了正常。 这日朝会刚散,谢闫便兴冲冲地让人找了谢桑宁去书房说话。 “西南的叛乱平了,剿匪也十分顺利,秦副指挥使与威远侯内外配合,端了匪徒的老巢,确实大快人心。” 谢闫多日悬着的心放下了,自然十分开怀。 展清彦回京的时候谢桑宁便猜到了这次的事应该十分顺利,只是不知道慕南瑾此刻是什么心情了。 这次剿匪和平叛都伤亡极少,百姓们铤而走险也不过是为了活命,有了粮食,叛军很快就土崩瓦解了,而剿匪得到了百姓们的支持,自然事半功倍。 皇上嘉奖了有功之臣,还因为秦浩羽的功劳解了太子的禁足,并且特意下旨恩准靖安侯与威远侯一道回京。 转眼就到了军队入京的日子。 百姓们一早就等在了城门通往宫中的必经之路上,道路两侧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谢桑宁也早早让人留了广福楼临街的包厢,准备带着几个丫鬟去凑凑热闹。 刚进了门,恰巧遇到了也来看热闹的肖明珠,她没有提前预定,此刻楼里早没了位置,谢桑宁就拉上她跟自己一起。 两个人在窗边站定,下面的百姓中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威远侯与靖安侯各领了一队士兵从楼下经过,士兵们身穿甲胄,步伐整齐,最后面的囚车中还羁押着匪首。 而靖安侯身侧的马上还有一位英俊的男子,他肤色偏深,双唇微抿,一双眼睛深邃有神,不同于京中的贵公子,他身上自带了一种坚毅的杀伐之气。 谢桑宁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成纭,若细看这兄妹两个的长相还是挺像的。 肖明珠也看到了那相貌格外突出的男子,好奇问道:“那是谁?” “应是靖安侯的副将成均将军。” 肖明珠明显面露欣赏,那眼神与那日谢家宴会上看谢景辉的眼神一模一样。 谢桑宁忍不住问道:“明珠姐姐喜欢他?” 肖明珠拿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一脸无奈,“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欣赏有本事的男子。” “是,你也欣赏我大哥。”谢桑宁打趣道。 肖明珠大大方方承认,“我确实很欣赏谢小将军。” 谢桑宁好奇道:“那你也欣赏展世子吗?” 肖明珠半晌没说话,谢桑宁以为冒犯到了肖明珠,便想换个话题,却听肖明珠轻声说:“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次肖明珠答得很快,“他不仅有本事,更有一颗赤子之心,他是第一个能认同并尊重我的人。” 谢桑宁一直不知道肖明珠为何喜欢展清彦,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她并不觉得肖明珠会是一个冲动荒唐的人。 肖明珠继续说:“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条街上,那天我们两个在一匹惊马的马蹄下救了一个孩子。 我眼看着他差一点死在马蹄下,可他脱险的第一时间却是把那孩子从怀里放下,柔声哄着,还轻轻拍打了孩子裤腿上的尘土。” 肖明珠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谢桑宁第一次在肖明珠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温柔,又眷恋。 “他对我说,姑娘身手不错,只是下次先保护好自己。他没有说我自不量力不该强出头,也没有责怪我拖他后腿,害他遇险。” 肖明珠笑了笑,笑容里却有些无奈。 “这么多年,军中的男子都当我是父亲的继承人,我应该身手不凡,杀伐果决,上战场也要一马当先,英勇无畏。 而到了京城,世家夫人又都嫌弃我野蛮粗俗,没有世家贵女的教养。 只有他认同我,却也当我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女子。” 谢桑宁明白肖明珠的感受,那种一人独行的孤独她也曾感同身受。 这个时候出现的那个能够保护你又尊重认可你的人,就像是生命中的一道光,让你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他,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我们北地女子喜欢便要大胆地去追求,却没想到给他造成了那么大的困扰。 可能他并不喜欢我,他只是恰好经过,才让光落在了我身上。” 肖明珠努力扬了扬嘴角,眼睛里亮亮的,谢桑宁看到了她眼中的水光。 大军走过,街上的人群渐渐散了,谢桑宁正欲关上窗户,却无意间看到了旁边房间窗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沈昕柔?她怎么也来了?”肖明珠也看到了。 “或许跟我们一样好奇吧。” 话虽这样说,谢桑宁却觉得,每次见到沈昕柔都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她们两个。 靖安侯过年时因战事未能回京,这次回来便有许多人上门拜访,苏家索性办了一场宴会,给各家都下了帖子,成国公府自然在邀请之列。 苏凝霜也给肖明珠下了帖子,肖明珠一大早就来了成国公府,想要跟谢桑宁同去。 方氏便让肖明珠和谢桑宁坐了一辆马车,她自己跟二夫人一辆车,谢桑瑶跟谢桑婷一辆车,由谢家的几个男子护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向着靖安侯府去了。 马车上,肖明珠悄悄问谢桑宁,“你二妹妹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还上了那么厚的妆粉。” 谢桑宁解释道:“她前些日子摔破了额头,养了许久,妆粉应该是要遮盖疤痕吧。” “京都女子不是最看重颜面吗,她伤了脸还要出门走动?” 肖明珠很不理解,一次宴会而已能有容貌重要? 谢桑宁笑了笑没说话。 谢桑婷那次伤得很重,又因为在宫里没有及时医治,留下了疤痕,应该是好不了了。 她再有两个月就要及笄了,太子那已经行不通了,她出来走动大概率是为了找寻新的目标。 第49章 错过 马车在靖安侯府门口停下,谢景辉护着谢桑宁和肖明珠下马车,恰听到对面有马蹄声,正有一行三人迎面而来。 阳光从对面洒过来,远远看着,那三人便如携光而来,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光晕。 待人到了近前,才看清来人是五皇子、六皇子和展清彦。 肖明珠“咦”了一声,“六皇子什么时候这么爱凑热闹了?” 不怪肖明珠诧异,京中之人皆知慕南泽身体羸弱,轻易不出门,连宫宴都极少出现,更遑论出宫参宴了。 府里的小厮早早就进去通报了,毕竟是两位皇子驾临,其中一位还是未来的姑爷。 几人下了马,靖安侯和世子已经来到了门前,众人互相见了礼,展清彦却是径直朝谢景辉走过来。 “展某久仰谢小将军大名,当日在成国公府就想讨教的,今日不知谢小将军可愿赏脸?” 谢景辉闻言一愣,看着展清彦一副他不答应就不罢休的样子,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他们都是来别人府上做客的,怎好到人家来比试呢,这个展世子莫非看他不顺眼? 倒是苏世子听到后笑了笑,“我对展世子和谢小将军可是闻名已久,今日终于被我碰上了,等下去校场,咱们好好比一场如何?” 进了府,众人先去给苏老夫人问了安,苏世子便张罗着几人一起去校场,谢景辉只能无奈应了。 五皇子给未来大舅哥捧场,就拉着慕南泽要一起去。 临出门前,展清彦突然回头对肖明珠说道:“肖小将军巾帼英雄,身手应是不凡,可有兴趣一起?” 此言一出,不光肖明珠,所有在场的闺秀都愣住了。 肖明珠主动追求展清彦的事无人不知,以前展世子一直是避之不及的,怎么这次却主动相邀,莫非真的看上肖明珠了? 谢桑宁看了看身边目瞪口呆的肖明珠,突然明白展清彦为何那么执着要跟她大哥比试了。 她摇了摇肖明珠的手臂,“明珠姐姐,我们一起去吧,正好我也许久没看过我大哥的身手了。” 那边要去校场的都是男子,谢桑宁担心肖明珠自己去会被人说闲话。 苏凝霜也看出了这两人之间的不寻常,就提议道:“不如我们一起吧,我让人去校场搭上暖棚,大家人多也热闹。” 众位小姐自然是愿意的,最后今日来参宴的小辈们都聚在了校场上。 女子们三五人一起在暖棚里落了座,想要比试的男子们则去马厩里挑选马匹。 谢桑宁和苏凝霜都是一脸笑意地看着肖明珠,肖明珠实在受不了二人这种打趣的眼神,辩驳道:“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这次回京我没再去打扰他了。” “为何?”谢桑宁和苏凝霜异口同声。 肖明珠有些自嘲地道:“那时我刚及笄,父亲担心我嫁不出去,为了让父亲安心才想要嫁给他,现在父亲已经准许我以后留在北地,我可以不嫁人了,自然不用再去烦他了。” 苏凝霜:“你要留在北地?” 肖明珠:“是呀,我自小生活在那边,我喜欢跟将士们一起大碗喝酒吃肉的痛快,也喜欢北地人民善良朴实的笑脸,那里是我的家,是我这辈子都要守护的地方。” 谢桑宁理解肖明珠,她不是囿于闺阁的普通女子,她是翱翔九天的飞凤,京都困不住她,她迟早都是要飞走的。 可是想到她上一世的结局,却还是有些难过。 肖明珠捏了捏谢桑宁的脸蛋,“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谢桑宁勉强地笑了笑,“那说好了,你要回来的,若是失约我可饶不了你。” 肖明珠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有了两个闺中好友,她自然也是不舍的。 男子们已经挑好了马匹,一行人牵着马进到校场,个个风神俊朗,意气风发,暖棚里的女子有好几个都羞红了脸。 谢桑宁却是注意到慕南璟和慕南泽都没牵马,想来这种场合他们能来已是给了面子,应是不会下场的。 下人们摆好了箭靶,三人一组比试马上射箭,场边已经有不少世家公子在做准备了。 这边的女子们也都坐不住了,纷纷来到了场边加油助兴。 苏凝霜跟谢桑宁和肖明珠站在一起,慕南璟很自然地走过来站到了苏凝霜身边,慕南泽则是犹豫了一下,才站到了谢桑宁身后。 谢桑宁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现在场上比试的是谢澜,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家弟弟。 等到谢澜比完,她才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她。 她回过头,正对上慕南泽还未收回的目光,突然的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愣。 随后慕南泽挑了挑眉,嘴角微扬,似是在问她为何忽然回头。 谢桑宁顿时觉得有点不自在,脸上也染了一抹粉红色,她装作无事一般回过头来,抬手抚了抚胸口,想要按住那跳得飞快的心。 肖明珠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是太冷了吗?” 谢桑宁心虚地笑了笑,“无事,可能有点热。”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谢桑宁的脸更红了两分。 很快到了最后一组,展清彦、谢景辉和靖安侯世子苏岩。 三人虽气质迥异,却都是高大挺拔,俊朗不凡,女子们的加油声都比之前大了些。 三匹骏马随着哨声一齐冲了出去,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场上的三个身影。 前半段三人几乎一直保持在同一直线上,不相上下,临近射箭区,又都同一时间拉弓搭箭。 谢景辉率先松手,羽箭像是长了眼睛,不偏不倚地正中靶心。 展清彦紧随其后,却没有瞄准他自己的靶心,反而冲着谢景辉的箭靶直射而去。 前一箭已经钉入了正中心,展清彦的箭却是将靶心上的箭生生从中劈开,然后钉在了同样的位置。 场边的众人爆发出了剧烈的欢呼声,谢景辉也忍不住赞了一句“好箭法!” 比试结果显而易见,等几人返回起始点,便有一群人围了上去。 展清彦谁都没理,只向谢桑宁她们这边看过来,可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那张脸。 肖明珠被肖将军派人来叫走了。 谢桑宁也注意到了展清彦满眼的失落,造化弄人,这两人明明都动了心,却偏偏错过了。 比试结束,众人就要回去入席,谢桑宁刚刚转身往回走,就听身后传来了杂乱的尖叫声。 她回头去看,就见空中一团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她冲过来。 “小心!” 第50章 不怀好意 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谢桑宁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危急之时,慕南泽猛地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转过身用后背替她挡住那东西的攻击。 展清彦和谢景辉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弓箭,两箭齐发,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飞射而出,将那东西在撞上慕南泽的前一瞬射了个对穿。 见那东西被射中掉在了地上,惊慌失措的众人才松了口气。 慕南泽还紧紧攥着谢桑宁的手腕,保持着保护她的姿势,远处看着就像是把她抱在了怀里。 谢桑宁确实被吓到了,但她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慕南泽满是担忧的神色,轻声道:“多谢殿下,我没事。” 慕南泽借着身体的遮掩,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感受到她手心里都是冷汗,狠狠皱了皱眉头。 被射中的是一只毛色纯正的海东青,这种猎鹰一般只在北方的草原能见到,出现在京城还主动攻击人很明显是被驯养的。 谢桑宁环视了一周,并没看出这猎鹰的主人是谁,只是看到谢桑婷和史凡烟站在一起的时候,目光微微一顿。 慕南泽脸色有些冷,他让展清彦把那畜生带回去,说要好好查查是谁要害他。 那东西很明显是冲着谢桑宁去的,慕南泽却说是有人要害他,摆明了是想把事情闹大,替谢桑宁出气。 众人心中各有思量。 慕南泽在人前一直是副凡事皆不在意的谪仙样子,众人还是第一次见他动怒。 谢桑宁感觉史凡烟听到慕南泽的话后,望向她的目光似乎带了些敌意。 宴后,谢桑宁兄妹几人与慕南璟、苏凝霜坐在一处亭子中醒酒聊天。 苏凝霜:“听说北疆又来扰边了,肖将军今日急忙将明珠叫回去,应该是准备回北境了。” 谢桑宁心头一跳,上一世肖权似乎就是这次出征时中了埋伏殒命的,重来一次,肖明珠还是要走上和前世一样的路吗? 她能让靖安侯府免于劫难,或许也能改变肖权的命运,只是出征在即,她应该怎么做。 谢桑宁暗恨自己前世没有留意过那些战报,现在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帮肖权避祸。 还未理出头绪,秦浩羽和秦萱兄妹两人走了进来。 几人一番见礼又重新落座。 谢桑宁注意到秦浩羽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看自己,不免有些奇怪。 她微微颔首,“秦指挥使是何时回京的,还未恭喜您升任锦衣卫总指挥使。” 秦浩羽在护送吏部尚书与刑部尚书前往蜀城的途中被山匪所劫,后在威远侯剿匪时暗中在内接应,一举捣毁了山匪的老巢,皇帝龙心大悦,升了他的职。 秦浩羽笑了笑,“前日回京复命的,只是谢大小姐的这句恭喜似乎少了点诚意。” 谢桑宁微微一愣。 “秦某开玩笑的,谢大小姐与萱儿同龄,若不嫌弃就称呼我秦大哥吧,秦指挥使这称呼实在有些生疏。” 谢桑宁抿了抿唇,微微一笑,却并未开口。 秦浩羽心中一阵失落。 其实今日他早就来了,甚至射箭比试时他也在场,可谢桑宁的目光从来没有为他停留过。 自从因为闫宁之事见过谢桑宁几次后,这抹倩影就一直留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个姑娘的聪明睿智,淡定从容,敏锐洞察无不吸引着他,尽管知道两个人的立场不同,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尤其是今日校场上看到她和六皇子的互动,他承认他嫉妒,所以宴后他便让妹妹陪着来找她。 既然她看不到他,那他就走到能让她看到的地方去。 秦萱看了看自己的哥哥,突然开口道:“谢大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一起走到了亭子外的回廊处,秦萱才说:“其实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很想与谢大小姐结交。” 谢桑宁:“是吗,得秦小姐厚爱,是我的荣幸。” 秦萱:“我虚长你几个月,若不介意,我叫你宁妹妹可好?” 谢桑宁不动声色地看着秦萱跟她套近乎,有点摸不清楚这对兄妹今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秦萱见谢桑宁只是笑笑不接话,也没在意,继续问道:“宁妹妹与六殿下相熟?” 谢桑宁眉头微蹙,有些不解地看着秦萱。 “宁妹妹别误会,我是好心提醒你,听我姐姐说,皇上和皇后有意把成恩侯府的小姐指给六殿下做正妃,我是怕妹妹你吃亏。” 原来如此,难怪史凡烟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竟是因为慕南泽。 谢桑宁正色道:“秦小姐误会了,我跟六殿下并不熟。” “真的吗?我看六殿下不顾自己地舍身救你,以为你们定是交情很深。” 谢桑宁看着秦萱那一脸好奇的样子,倒是真的有些想笑了。 她是把自己当傻子吗,这么明显的试探,若还看不出她的心思,谢桑宁这两世都算白活了。 谢桑宁懒得跟她绕弯子,直接了当地道: “秦小姐不用试探我了,我跟六殿下不熟,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他要娶谁轮不到我一个臣女来质喙,你大可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说完便转身要走,却冷不妨被身后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慕南泽和展清彦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谢桑宁看着慕南泽面无表情的样子,莫名有些心虚。 转念一想,自己也没说错,他们本来就不熟,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收起尴尬的神色,上前行礼,慕南泽却像是没看到她似的,直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谢桑宁:“......” 慕南泽是过来找慕南璟的,等谢桑宁回到之前聊天的亭子,那兄弟两人早就走了。 苏凝霜见谢桑宁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秦萱跟你说什么了?” 谢桑宁无奈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些莫名其妙的闲话。” 苏凝霜没有再问,只是看谢桑宁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闲话,她觉得这个秦萱似乎对宁宁不怀好意,以后要防着她一些。 第51章 明月楼 谢桑宁回府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她努力回想前世关于北疆战场的所有细节,却是毫无头绪。 肖明珠送了信来。 她明日就要跟肖将军一起回北境了,临行前恐怕没有机会见面了,约定等她凯旋再来成国公府找谢桑宁喝酒。 谢桑宁急得不行,她只知道肖权是中了埋伏,可是哪支军队,将领是谁,埋伏在何处她全都不清楚。 谢桑宁在书房坐了整整一夜,天还未亮之时,她突然打开房门喊丫鬟来梳洗,她要出城去送肖明珠。 成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城门口的时候,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不多时,肖权和肖明珠就骑着马出现在了官道上。 看到等在城门口的谢桑宁,把肖明珠也吓了一跳。 “宁宁,你怎么来了?”肖明珠既惊喜又心疼,尤其是看到她眼下的一片青黑,心中更是感动。 “我想来送送你。”说着从丫鬟手上拿过提前准备好的东西递给肖明珠。 “这里面是前太医院院首留下的一些珍贵的伤药,尤其是三颗回元丹,关键时刻或许能用的上。” 肖明珠上前抱了抱她,“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肖权见成国公府的姑娘一大早来城门送肖明珠,很是欣慰,也跟谢桑宁道了谢。 谢桑宁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伯父此去战场一定要万事小心,拓跋蛮族诡计多端,千万仔细分辨免得中计,明珠姐姐只伯父一个亲人,您舍身杀敌的时候也别忘了她还在等您呢。” 几句话说得肖权和肖明珠心里都是暖暖的,肖权点了点头,“谢家丫头放心吧,多谢你来送,快回去吧。” 望着那父女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谢桑宁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自己重生这一世也能改变肖明珠的命运。 谢桑宁在城门口站了许久,才有些落寞地上马车回城。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跟肖明珠送别的时候,还有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城门里。 风扬起那人红色的衣角,给这冷肃的冬日清晨平添了一分色彩。 肖明珠离开后不久,谢闫和谢景辉也回了西北。 谢寻终究还是没能如愿,以至于他每次见到谢桑宁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红梅落,百花开,转眼便到了春日。 肖明珠已经走了两个月,这期间谢桑宁收到过一封她报平安的信,除此之外就再无音信了。 谢桑婷的及笄礼在平静中度过了。 二夫人沈氏找了许多民间圣手,都没办法医好谢桑婷额头上的伤疤,她整日为谢桑婷的终身大事发愁,再也没心情找方氏的不痛快了。 这期间也有一个好消息,闫宁已经成功掌控了闫家,坐上了闫家家主的位置。 谢桑宁让他把本家那边安顿好,就举家迁到京城来,今年还有一桩大事,她需要闫家来帮她。 这些时日谢桑宁也没闲着。 成纭前世能够掌管慕南瑾暗处的关系网,必然有她的过人之处,这一次成纭成了她的人,也不能浪费了这份才能。 谢桑宁买下了一座三层的酒楼,装修一番开了个歌舞坊,名为明月楼。 想要获取消息,就得在人放松下来丧失警惕之时,她虽不喜欢这些风月场所,却也知道这种事情无法避免。 她能做的就是绝对不做那种生意,在她的歌舞坊中,只有吟诗作对,抚琴听曲。 她把歌舞坊交给了成纭打理,并且定下规矩,所有客人不得强迫坊中女子,入歌舞坊必须是女子自愿。 成纭知晓谢桑宁的意思,她自己曾差点跌落泥潭,自然不会做那样的恶人。 明月楼收留了许多遭逢变故、走投无路的女子,成纭请女先生教授她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针织女红,让她们日后就算离开明月楼也能养活自己。 她甚至还解救了几个差点沦落风尘的罪臣之女。 明月楼装饰低调奢华却不失典雅韵致,楼中女子皆是知书达理,色艺双绝,很快便吸引了许多达官贵人。 成纭又收留了一些手脚干净利落的乞丐在楼中跑堂,还请了手艺极好的糕点师傅和酿酒师傅,糕点精致漂亮,酒水香浓醇厚,一时间名声大噪。 更有高门府邸的夫人闻风而来,只为了明月楼美味又精巧的点心。 除了收集到的消息,还给谢桑宁带来了不菲的收益。 明月楼生意红火,自有眼热不服的人。 这日成纭刚到楼里,便有人来明月楼闹事,说糕点有毒吃死了人。 成纭赶到前头去看,发现闹事之人还是熟人,正是当日掳她的那几个地痞无赖。 而那个所谓吃了糕点中毒身亡的人很明显已经去世多时了。 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觉得明月楼不会报官,毕竟官府来查就要歇业,明月楼刚开张不久经不起这么折腾。 可他们没想到明月楼背后的主人是谢桑宁,正好撞上了,成纭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她没露面,只让伙计去官府报官,赶巧来的衙差正是当日收押他们的人。 根本不用成纭出面解释,二话不说就把几个闹事的人抓走了。 成纭晚上回府后把此事当成趣事说给了谢桑宁听,谢桑宁却是微微一怔。 按理说御林军副统领亲自派人送到府衙的,又是犯了强抢民女的罪,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放出来的。 谢桑宁留了心,第二日便让左良去查查那几个人,不想竟然还真查出了点东西。 这几个人似乎跟云渺庵有点关系。 听到云渺庵这个名字,谢桑宁就猜到背后是谁了。 谢桑宁知道云渺庵,是因为这个庵堂在上一世曾经爆出了一件丑事。 有人揭露庵堂中的女子并不是真的尼姑,而是做皮肉生意的。 她们将自己包装成尼姑,满足某些人的特殊趣味,再留下证据,以此为把柄,要挟那些恩客或付出大量钱财,或出卖机密消息。 最后虽然没有查到实质性的证据,但是谢桑宁猜测此事应该是真的。 那几个人想绑走成纭,而成纭前世没有遇到她,最后成了慕南瑾的手下,还掌握着暗处的消息网,这样一想,幕后之人自然就清晰了。 想来是因为明月楼的红火也影响到了云渺庵,慕南瑾才让人来探查明月楼的主子是谁。 谢桑宁笑了笑,既然送上门来了,那她不接着岂不是辜负了慕南瑾。 第52章 提亲 次日,谢桑宁正在书房写字,青黛慌慌张张从外头进来。 “小姐,奴婢刚刚听门房说有官媒来府上,要跟小姐你提亲呢。” 谢桑宁闻言一怔。 她已经及笄了,有人上门提亲并不意外,但是他们这种人家结亲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她还是长房嫡女。 她的婚事也不是方氏和老夫人能决定的,趁着她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来提亲,谢桑宁预感这提亲之人恐怕目的不纯。 不多时,方氏就派人来请谢桑宁过去。 “成恩侯府请了官媒来提亲,宁儿你知晓吗?” 方氏也觉得这媒人来得蹊跷。 成恩侯府常年在封地上,从前并无往来,刚刚回京就来府上提亲,怎么看都不寻常。 “女儿不知,女儿与成恩侯世子并未见过,母亲可以先不应,用需与父亲商议为由推脱即可。” 成恩侯世子遣媒人向成国公府小姐提亲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不出半日就已人尽皆知。 展清彦得到消息便去了六皇子府,见慕南泽还在气定神闲地喂鱼。 “你是不知道还是在装淡定?” 慕南泽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展清彦疑惑道:“你真不知道?史家的那个小子去成国公府提亲了。” 慕南泽把鱼食放下,掸了掸衣袖才开口,“我要是等你来才知道,范阳他们就不用留着了。” 站在一边的范阳默默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就当主子是在夸他吧。 “那你还能在这喂鱼,难道你对谢桑宁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展清彦有点看不懂。 听到谢桑宁说不在意他娶谁自己回府生闷气的是他,现在知道别人要娶谢桑宁淡定自若的还是他,他何时变得这么捉摸不定了。 “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成国公府根本不可能允婚,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展清彦也知道,不过他还是半打趣半提醒道: “你就那么肯定谢大小姐不会喜欢他?听闻这个成恩侯世子也是长相俊美,一表人才,不比你差多少。” 慕南泽的动作微微一顿,展清彦指了指慕南泽的心口:“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先好好问问它。” 慕南泽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感受到手掌下的那处,跳得似乎快了一点。 “你之前不是还不信任她吗?”几个月前可是还在提醒他不要忘了底线和原则。 “能和她做朋友的人,定然不会是卑劣小人,我相信你们的眼光。” 展清彦望着平静的湖面,又像是透过湖面看向那遥远的北方。 成国公府嫡长女的婚事一时成了京中热议的话题,连苏凝霜都来信问谢桑宁是怎么回事。 谢桑宁原本想观望一下成恩侯府究竟何意,可对方迟迟没有动作,倒是快把她的耐心耗尽了。 谢鹰带人把成恩侯世子这二十年的经历都翻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问题,明月楼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可越是这样谢桑宁越觉得此人并不简单,她眼角微跳,很是不安。 这天早上在寿安堂请安的时候,谢老夫人提起她近几日总是做噩梦,还梦到谢闫出了事,因此心绪不宁,想去寺庙祈福。 方氏闻言也有些担忧,就提议府中所有女眷一起去斋戒三日。 谢桑宁心下微动,问道:“祖母想去哪座佛寺?” “听说云渺庵香火旺盛,所求之事大多灵验,就去那吧。” 回到云漪轩,谢桑宁立刻吩咐紫苏和青黛:“你们去打听一下,是谁跟祖母提议去云渺庵的,尤其是二房和三妹妹那边。” 不出半日,紫苏便回禀说是二夫人提的。 “奴婢还听说,成恩侯府来提亲那日,二小姐发了很大的脾气。” 那日在靖安侯府时,谢桑婷就是和史凡烟站在一处,难不成这成恩侯世子是谢桑婷的新目标? 二夫人提议去云渺庵不像是巧合,二房是看太子这条路走不通,转而投靠慕南瑾了? 次日谢家的女眷们便在侍卫们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去了云渺庵。 云渺庵坐落在城外三十里处的泰华山上,庵中殿宇皆是气魄恢宏,庄严肃穆。 她们今日来得早,庵中香客并不多,方氏虽然提前派人做了安排,却并没有要求庵堂不接待其他香客。 庵主亲自领着她们去了后院安置。 临近香客院落的后山有一片桃林,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清新淡雅的甜香。 庵堂中的大部分客院都住满了,只剩了一个三间正房和三间偏房的客院和一座离客院稍远的二层小楼。 所以庵主就安排了长辈住客院,几个小姐去住那个小楼。 方氏有点不放心,谢桑宁安慰她道:“佛门清净地,不会有危险的,母亲放心。” 又对谢桑瑶说:“母亲这间正房宽敞,不如四妹妹留下陪母亲吧,我们姐妹三个去那边住。” 谢桑宁刚安置好,就有丫鬟来禀说成恩侯府的世子和小姐来拜访老夫人,方氏请她们几个都过去。 她跟着小丫鬟出来,正好遇到住在隔壁的谢桑婷,眉眼间含羞带笑的样子,藏都藏不住。 谢桑宁轻声跟身边的飞鸾道:“靖安侯府宴席那天,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事,你去跟二房的丫鬟打听一下。” 因着跟飞鸾交代事情,谢桑宁的步子慢了一些,住在另一侧稍远的谢桑愉也跟了上来。 “大姐姐你瞧,二姐姐这开心的样子是要有好事发生了吧。” 谢桑宁有些日子没见谢桑愉了,这次再见,谢桑愉又长开了些,眉眼间也有了与赵姨娘肖像的娇媚样子。 “或许是好事吧。” 姐妹三人前后脚踏入了老夫人居住的正房,这里有一间茶室可以待客。 谢桑宁一眼便看到了客座上的成恩侯世子史君策。 他穿了一身靛蓝色绣竹叶花纹的直襟长袍,腰间束着一条墨色祥云滚边的锦带,衬得他宽肩窄腰,更显俊秀挺拔。 “小侄是陪妹妹来赏花的,母亲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恰好听闻谢家老夫人和伯母也来了,特前来拜访。” 他笑起来很是阳光亲和,谈吐举止优雅,连方氏对他的防备都少了几分。 见谢桑宁姐妹几人进来,史君策站起身特意跟谢桑宁见了一礼,“谢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谢桑宁微微一怔,而谢桑婷面上的笑意顿时维持不住了。 第53章 夜探庵堂 “我们见过吗?”谢桑宁一脸困惑。 史君策笑了笑,“那日在靖安侯府,小姐可能没有注意到我。” 可能是有长辈在场,史君策并没有多说,也没提结亲之事,仿佛真的只是恰巧遇到了才过来拜访的。 他们兄妹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史凡烟从谢桑宁进来开始就没有说过话。 谢老夫人感叹道:“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与咱们家的丫头确实相配。” 谢桑宁不动声色,方氏面色平静,二夫人和谢桑婷却是隐隐有些笑意。 看来老夫人和二夫人都属意史君策了。 今日坐了许久的马车,众人吃过斋饭就早早歇下了。 谢桑宁正要就寝,谢桑婷却是在她门外问道:“大姐姐睡下了吗?” 紫苏打开了门,谢桑婷披着衣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大姐姐,我能跟你换个屋子吗?我那房间的窗下有一丛树影,我有些怕。” 谢桑宁笑了笑,“那你睡这间吧,我去你那间睡。” 紫苏扶着谢桑宁去了隔壁,谢桑婷看她关了门,熄了灯,无声地笑了笑。 黑暗中,紫苏打开了半扇窗户,将一个亮紫色的荷包挂在了窗页上,不多时,谢鹰和左良便找了过来。 谢鹰一进屋子就感觉到了不对,“小姐,这香......” “香我已经灭了,只还有点残留的味道,开窗等一下就好,不碍事,我让你们查的事怎么样?” 左良道:“东面后山中确实藏了一片院落,但是把守严密,深夜还有岗哨巡逻,我们根本进不去。” 谢鹰接着道:“不过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亲眼见到成恩侯府的世子和小姐进去了。” 谢桑宁今日进了庵堂便在四处观察,招待她们的住持师太和几个沙弥尼皆是相貌平平,举止不见轻浮,而且头上还有戒疤,是真正的出家人。 那些扮成女尼的女子应该藏在了别的地方。 她把庵内所有的殿宇都走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异常,唯一可能藏匿的地方便是后山。 客院都在西侧,西面还有一处供人观赏的桃林,平日来往人多不够隐蔽,所以只能在东面。 果然让她猜对了,只是没想到,今生没有了成纭,慕南瑾把这条暗线交给了成恩侯府。 可是成恩侯府是皇后的母家,慕南瑾为何会如此信任他们,他们之间究竟有何秘密。 谢鹰忽然屏住呼吸给谢桑宁打了个手势,谢桑宁和紫苏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 左良护在谢桑宁身前,谢鹰则悄悄开了一条门缝去观察外面的动静。 谢桑宁侧耳用心去听,只能听到似乎有三四个人的脚步声,他们进了隔壁谢桑婷睡着的房间,没一会儿又离开了。 谢鹰示意谢桑宁过去看,谢桑宁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那几个黑衣人扛着两个女子走了。 是谢桑婷和她的丫鬟。 谢鹰眼神询问谢桑宁要不要去救,谢桑宁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她猜到今日史君策和史凡烟出现在这定然不是巧合,甚至谢桑婷也是知情的。 史君策的目标自然是她,但谢桑婷不愿意,所以才要与她换房间。 可谢桑婷没想到史君策打的主意并不是要跟她生米煮成熟饭,而是要掳走她。 到时候再把她寻回来,为了谢家的声誉和谢桑宁的性命,这婚事谢闫必须得应。 路是谢桑婷自己选的,怨不得她,而且谢桑婷也不无辜,这房间的香明显是给她准备的。 不过片刻,又响起了脚步声。 谢鹰将门关上,和左良一左一右守在门边,谢桑宁静静地盯着那扇门,等着人闯进来。 可是只听到了三声闷哼,外面又归于了平静。 谢鹰等了半天见再无动静,准备开门看看。 他的手刚摸到门栓,突然从他们进来的那扇窗外又翻进了两个人。 谢鹰回过身,就见一人以诡异的速度闪身掠过,等他看清的时候,谢桑宁已经被那人掐着脖子锁在了身前。 变故发生得太快,屋里的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另外一人则以最快的速度卸了谢鹰和左良的武器,还点了他们二人的穴道。 谢桑宁试图去摸腰间的匕首,那人似乎知道她要干什么,先一步擒住了她的手。 那人压低了声音笑了笑,随后哑声道:“警惕性不错,可惜功夫差了点。” 谢桑宁的后背紧紧贴在那人的胸前,说话带动了胸腔震动,她能明显感觉到身后胸口的起伏。 仔细想了想,这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却是有点耳熟,而且这人身上的味道,除了有血腥味还有隐隐的药香。 谢桑宁有些气恼,“殿下,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慕南泽见被她认出来了,就放开了手,“我这是在教你,如果刚刚我没来,你这窗户就被人闯进来了。” 谢桑宁这才注意到跟着翻进来的范阳脚边还躺着一个人,应该是被敲晕了。 谢桑宁没好气地说:“就算闯进来了他也没殿下这么好的身手,我不会吃亏。” 慕南泽没再跟她计较这个问题,他示意范阳把谢鹰和左良的穴道解开,三人合力把门外被敲晕的也拖了进来。 借着月光看清了地上四个人的脸,谢桑宁不得不感叹真是冤家路窄,这几人正是当日要劫走成纭的那几个。 两次被她和成纭送进衙门,两次这么快就出来了,谢桑宁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敲打一下京兆尹了。 谢桑宁示意紫苏和谢鹰他们都出去,范阳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殿下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深夜跑来这云渺庵赏月。” 慕南泽知道刚刚惹恼了她,也不在意她的嘲讽,神色认真地解释道:“史君策抓了瑶琴,我是来找人的。” 谢桑宁一愣,瑶琴可不是普通女子,史君策竟然有本事抓走她? 慕南泽继续道:“瑶琴是故意的,她怀疑最近京城频繁有女子失踪可能与史君策有关,恰巧史君策盯上了她,她就顺势被抓了。” “可她被抓之后只传出了一次消息,再就没有音信了,我的人只追踪到这里。” 史君策刚刚回京,接手了这里,紧接着就有女子失踪,确实嫌疑很大,很明显他不知道瑶琴的主子是谁,才胆大包天抓了瑶琴。 谢桑宁突然注意到刚刚被她忽略的问题,血腥味。 她忙走到慕南泽身边查看,见他手臂的衣服破了,上面还有血迹, “你受伤了?史君策这么厉害,竟然能伤到你?” 慕南泽低声笑了笑,笑声里明显带了几分愉悦,“我又不是神仙,自然会受伤,不过我也不是全无收获。” 谢桑宁转身去翻找她们带来备用的伤药,闻言好奇道:“什么收获?” 第54章 殿下舍得? 话音刚落,范阳又扛着一个女子进来了。 “史凡烟?” 慕南泽笑了笑,“她既然敢算计你,总得付出点代价。” 范阳将史凡烟丢到了床上,谢桑宁挑眉看了看慕南泽,“这可是皇后娘娘的侄女,还是你未来的正妃,殿下舍得?” “本殿的正妃是谁,还轮不到旁人来决定。”他目光扫过史凡烟,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她纵鹰伤你,勾结谢桑婷暗害你,还强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来此,难不成你还心疼她?” 谢桑宁摆弄了一下桌案上的香炉,“臣女自是没有殿下狠心的。” 慕南泽勾唇笑了笑,“眼看着自家堂妹被人掳走,谢大小姐也不遑多让吧。” 谢桑宁不赞同道:“房间是她要换的,与我何干,倒是殿下不喜欢人家姑娘,就来借我的手解决,不打算付点报酬吗?” 慕南泽看着她伸到面前来的白嫩小手,心下有些无奈,这个姑娘在他面前似乎越来越放肆了。 他声音低柔,“我以为你也不喜欢她。”话虽如此说,却还是将一本账簿放在了谢桑宁掌心。 “这是什么?”谢桑宁略有些疑惑地打开账簿,借着月光只看到了上面有许多名字,有些她认识,有些她根本没听过。 下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来此的恩客名录,或者说这是慕南瑾的消息网。 谢桑宁微微一怔,不确定地道:“殿下以身犯险才拿到的东西,就这么送给我吗?” 慕南泽眉眼一弯,温声道:“你不是要报酬吗,他一直盯着你不放,这个应该能让他消停一阵了。” 谢桑宁心下一暖。 她把东西收好,还贴心地把香炉里的香重新燃起来,才拉着慕南泽去了前殿。 云渺庵的前殿灯火通明,殿中供奉了许多香客点的长明灯。 谢桑宁坐在蒲团上,细细地给慕南泽擦拭伤口,上药包扎。 慕南泽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又看了看身后宝相庄严的佛祖,忍不住问道:“在佛祖面前处理伤口,你也不怕亵渎了神佛?” 谢桑宁头都没抬,轻声道,“佛祖若真慈悲,自会让好人有好报,恶人食恶果,若是因为这些小事便觉得我亵渎而降下灾罚,那也算不得慈悲了。” 慕南泽微微皱眉,沉吟道:“你似乎并不相信这些。” 谢桑宁将伤口包好,把伤药收拾起来,才看着慕南泽道:“我曾经相信过,但现在我更相信自己。” 慕南泽看着那双晶亮的眸子,仿佛一瞬间溢满了波光,如月光洒在湖面上,澄澈又美好。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狠狠一跳。 次日清晨,方氏和二夫人沈氏一道来小楼找姐妹几个去用斋饭。 结果三间房里有两间房都没有人,而谢桑婷住的中间那一间却是怎么敲都敲不开。 二夫人沈氏原本得意上扬的嘴角慢慢僵了下来,她直觉出了问题,心里有些慌。 方氏立刻命人去找昨日带她们来此的沙弥尼,去寻人的还未回来,谢桑宁却是和谢桑愉一起过来了。 “你怎么在这?”二夫人尖声问道。 按照谢桑婷的计划,谢桑宁应该是在那间房里的,怎么会在这。 谢桑婷又去了哪? 她的后背不自觉地爬满了冷汗,手都有些发抖了。 谢桑宁疑惑道:“二婶这是何意,我不在这还能在哪?” 谢桑愉解释道:“昨晚我自己有些害怕就去找了姨娘一起睡,今早去前殿听早经的时候发现大姐姐也在,竟是跟我一样害怕睡不着,去前殿抄了一夜的经书。” 方氏心疼地抚了抚谢桑宁眼下的青黑,“你这孩子害怕怎么不跟母亲说,今日你搬过来跟母亲一起吧。” 谢桑宁笑着应了。 正当此时,那一直无人应的房间里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二夫人听到声音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忙让人把门撞开。 几个婆子撞开了门,一看到里面的场景,又全都满脸惊恐地跑了出来。 二夫人强撑着让丫鬟扶了她去看,刚走到门口便有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再往里走,就见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全都被人一剑封喉倒在了地上。 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那几人眼珠外凸,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二夫人受不住惊吓,尖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方氏见状也要进去,被谢桑宁扯了扯手臂拦住了。 谢桑宁冷声吩咐道:“所有人把这房间守住了,不许任何人进出,紫苏,你去找谢鹰一起下山报官。” 史君策听闻谢家住的客房出了事也匆忙赶了过来。 昨夜有人擅闯后山,他带人追捕了一夜也没有抓到人。 好在今早得了消息,安排的人已经把谢桑宁送到指定的地方了。 他以为这边的计划成了,准备过来假装帮方氏找人,却没想到刚到附近就看到了站在方氏身边俏生生的姑娘。 谢桑宁穿了一身白色绣牡丹花的素雪娟襦裙,头发只用两根银色的丝绦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微风拂过扬起她鬓边的碎发,让她过于艳丽的容貌多了几分清冷的美感,仿若误落人间神圣不可攀的仙子。 饶是见过众多美人的史君策也不禁被迷了眼,有片刻的失神。 可他马上便清醒了过来,谢桑宁在这里,那他派人掳走的是谁? 谢桑宁也看到了史君策,随即神色沉痛地走过来道:“史公子,令妹......” 史君策眼中一沉,冷声道:“谢大小姐何意,我妹妹她怎么了?” “史小姐今日早上被发现的时候,衣衫破败,身上满是伤痕,而且她似乎受了刺激,不太清醒。” 谢桑宁话音刚落,史凡烟就惊叫着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方氏已经派人将她身上收拾妥当了,只是脖颈处依然能见到青紫的痕迹。 她光着双脚,手里攥着一根发簪,满院子地乱跑,嘴里大喊着“不要碰我,杀人了......” 倏然看到与谢桑宁站在一处的史君策,她却更加惊恐,转身就往追过来的丫鬟身后躲,嘴里还喃喃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谢桑宁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史凡烟,怎么看到自己的兄长,她会这么害怕? 史君策一脸哀痛地望着史凡烟,声音里饱含着怒意,“到底是谁干的?” 任益谦和京兆尹的曹大人一起从事发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史君策,任益谦拱手行了一礼,“世子放心,任某定会将此事调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史君策面色大变,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谢桑宁,“你报官了?” 第55章 收粮 谢桑宁正色道:“出了命案,自然是要报官的,而且我二妹妹不见了,云渺庵不得给我成国公府一个交代吗?” 史君策脑中嗡嗡作响,他知道自己的属下绑错了人,可他没想到出了这种丑事谢桑宁竟然会报官,她是不打算要谢家的名声了吗? 看着面前这张绝美的脸,他心底止不住地泛起寒意。 忽然想起慕南瑾对他的叮嘱,“那个谢桑宁不简单,你们务必谨慎别让她抓住把柄。” 那个时候他不以为然,觉得一个深闺女子,能厉害到哪里去,甚至有点瞧不上慕南瑾,被个女子吓破了胆。 可现在眼看着他和史凡烟都栽在了她手里,连这云渺庵都要暴露了,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小瞧了这个女子。 任益谦封了云渺庵,将里面所有尼姑都下了大狱,自然后山的那些也没能逃过。 史君策还想命人阻拦,但任益谦一封奏折送到宫里,秦浩羽便带着锦衣卫来了,史君策无奈只能乖乖认栽。 秦浩羽和任益谦带人闯进后山这个藏污纳垢之地时,也不免呆了呆。 佛门清净地竟成了如此肮脏污秽勾当的遮羞布,实在令人不齿。 云渺庵之事一时轰动了朝野,听闻皇上又被当庭气吐了血。 世人信奉佛教,出家人地位尊崇,出了此等丑事相当于冲击了民众的信仰,让佛教蒙了尘。 而信仰是为皇权服务的,皇帝如何不气。 至于慕南瑾,谢桑宁猜测此刻他应该杀了史君策的心都有了。 四皇子府中。 慕南瑾暴跳如雷,恨不得亲手劈了史君策。 “你个蠢货,还能干点什么,你怎么不去死呢?” 史君策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出一言。 “你赶紧把那个谢桑婷给弄回来,本殿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再拿不到谢家军权就滚回你的封地去!” 史君策灰头土脸地回了府。 刚进门,史夫人就哭着扑上来捶打他。 “你是怎么照顾妹妹的,为何出去一天回来就成了这副样子?” 史凡烟从那日之后就疯了,整日光着脚满院子地乱跑,嘴里不停喊着“杀人了,杀人了......”,太医都说是受了刺激,可能以后都好不了了。 史夫人把所有过错都怪在了史君策身上,他忍无可忍地道: “要不是这个蠢货勾结谢桑婷去害人,她能落到这副田地吗,母亲只看到她,那我呢,她算计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是她哥哥?” 要不是她想毁了谢桑宁,故意让谢桑婷与谢桑宁换房间,他的计划就不会失手,谢桑宁也不会察觉。 她利用自己这个哥哥让谢桑婷听命于她,何曾想过他是她的亲兄长,都是凉薄之人,自食恶果就别怨别人。 云渺庵之案闹得沸沸扬扬,成国公府却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谢老夫人被云渺庵的丑事恶心得不行,好多日都不愿露面,二夫人则是整日以泪洗面。 方氏事后却是给两个女儿身边的婆子和护卫又都加了一倍。 转眼入了夏,失踪了两个月的谢桑婷终于被找到了。 谢桑宁特意去看望了这个二妹妹。 谢桑婷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头发枯黄,脸颊凹陷,胳膊瘦得似乎只有一层皮包裹在骨头上。 想来史君策为了泄愤,应是狠狠折磨了她。 谢桑婷见到谢桑宁的时候,呆滞的目光总算有了变化。 她满眼恨意地盯着谢桑宁,似乎想用目光将她凌迟,声音更像是从破锣中挤出来般,“那日姐姐早就知道吧。” 谢桑宁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有些硌手,“二妹妹自己要跟我换的,怎么能怪姐姐呢?” 谢桑婷扑过来想要掐她,却被她轻轻一闪躲开了。 谢桑宁擦了擦手,随后将帕子扔在谢桑婷的身边,笑着离开了。 当晚就传来了谢桑婷自尽的消息。 青黛侍候谢桑宁安寝的时候忍不住感叹道:“二小姐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都熬过来了,怎么回来了反而寻了短见呢?” 谢桑宁有些讽刺地笑了笑:“因为二叔需要的是一个贞洁的女儿。” 今年的夏天异常炎热,刚进了六月,连谢桑宁这么畏寒的人都忍不住用上了冰。 这日青黛从外头查账回来,热得满头是汗,谢桑宁忙道:“快给咱们的小财主送一碗冰过的酸梅汤来。” 青黛笑嘻嘻地接了,“奴婢谢小姐的赏。” 喝了一碗凉凉的酸梅汤,青黛被晒得红扑扑的小脸总算好了一些,才说起了正事。 “这些日子闫家主和夫人听从小姐的吩咐,以比市面高了两成的价格收了大概五万石粮食,连白家都在偷偷向我们抛售囤粮,可有个小粮商似乎在与我们抢粮。” 前些日子闫家举家来了京城,谢桑宁提前帮忙置办了宅子和田地,只为了闫宁能快速安顿下来,好腾出手去做后面的事。 前世这个夏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她需要闫宁囤积足够多的粮食来应对这个变故。 今年夏天炎热,所有人都预感庄稼收成会不好,此时收粮困难重重,所以谢桑宁才会抬高价格去收多余的囤粮。 可谢桑宁是把这一年所有铺子的收益和她娘留给她的嫁妆银子全拿了出来,才勉强支撑,这个时候,谁会跟她抢? 她眉头微蹙,“查到是谁了吗?” 青黛回道:“闫家主说那个粮商背后似乎是安阳侯府的人。” 安阳侯府,沈昕柔? 不知为何,谢桑宁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沈昕柔。 自从被赐婚给慕南瑾后,沈昕柔一直很低调,除了那次在广福楼,之后几乎没有再见过她。 可是沈昕柔那如毒蛇信子一般的目光让她印象深刻,她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对她敌意很深。 谢桑宁思索了片刻,才吩咐道:“囤粮我们不收了,让给她,跟闫家主说再抬高一成价格去南方收新粮。” 青黛不解道:“可是今年的新粮要七月中下旬才收获,我们现在怎么收?” “现在启程,预计七月初到江南,那边的稻米早半个月收也只会减产一两成,不会有太大影响的。”谢桑宁解释道。 “可是为什么要提前收呢,等到下旬再去收不行吗?” 谢桑宁沉声道:“不行,晚了就收不到了。” 第56章 麒麟宴 谢桑宁虽然提高了收粮的价格,但是结果却不尽人意。 只有一小部分农户愿意提前收割将粮食卖给闫家,大部分人还是等待着七月中下旬的收获季节。 最后粮队只勉强收到了五万石新粮。 谢桑宁已经尽了全力,再多的也不能强求了。 转眼到了七月中,三年一度的麒麟宴开始了。 麒麟宴是从太祖皇帝时期就开始由皇家举办的,用以选拔人才的盛会。 一般是在秋闱之前举行,邀请世家大族子弟和民间颇具才名的学子参加,旨在不拘一格发掘栋梁之才。 科举毕竟形式单一,评卷也受考官的学识水平所限。 而麒麟宴给了年轻一辈畅所欲言,针砭时弊的机会,让真正的有才之士脱颖而出,不至于被死板守旧的规则埋没。 麒麟宴发展多年,为朝廷选拔了众多能臣,任益谦当初便是在麒麟宴上崭露头角,未参加科举便被破格授予了官职。 高祖时期,因晋阳长公主才能卓绝,几次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当朝皇帝特增设了女官,还准许世家大族未出阁的女子通过麒麟宴进入官场。 只是后来能在麒麟宴上取得成绩的女子越来越少,近些年来已经许久未有女官了。 不过麒麟宴依旧是世家大族最重视的盛会,没有之一。 因规矩限制,女子一生只能参加一次麒麟宴,谢桑愉和谢桑瑶年纪还小,学识也不够,因此这次谢家的女子中只有谢桑宁参宴。 方氏卯足了劲儿,提前一个月就开始为谢桑宁准备衣裳首饰,还额外请了女先生给谢桑宁加训,就是为了谢桑宁能够在麒麟宴上大放异彩。 谢桑宁感念方氏的一片苦心,格外配合,让方氏连连感叹,女儿真的长大了。 麒麟宴为时三天,参宴之人会集中住在郊外的皇家行宫里。 到了参宴的日子,谢桑宁一早带着紫苏和飞鸾去了行宫,而青黛和成纭则被留下打理铺子和明月楼的诸多事宜。 马车行到行宫门外,正要拐进门去的时候,车夫突然勒紧了缰绳。 骤然停车让谢桑宁始料不及,一下撞到了车壁上。 飞鸾喝道:“梁叔,你是怎么赶车的?” 梁叔也委屈,“小的不是故意的,有马车突然冲过来,小的不得已才停车的。” 飞鸾掀起车帘,果然有一辆马车的车头从侧面冲出来,挡在了她们要走的路上。 车上的家徽正是安阳侯府的。 这时从那马车中传出了一道尖细的女声,“对不住了谢大小姐,我家长姐身份不同,只能委屈你让一让了。” 听闻对面车里是沈昕柔和沈昕蒙两姐妹,飞鸾忍不住低声道:“还没嫁进皇家呢就这么猖狂,真嫁进去了还不得上天?” 谢桑宁扑哧一笑,“你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却是没有真正责怪飞鸾的意思。 见谢桑宁没回应,谢家的车夫也没有让路的意思,沈昕蒙忍不住又质问了一声:“谢大小姐是聋了还是哑了,听不懂吗?” 今日来此的世家女子众多,因为两家的马车僵持着,导致后面所有的马车都进不去,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有人劝道:“沈家大姑娘毕竟是未来的皇子妃,谢大小姐就让一让她吧。” 也有人说:“她还没嫁入皇家呢,就敢以势压人,日后还得了,就不能助长她的气焰。” ...... 听到周围多数人都站在安阳侯府这边,沈昕蒙扬了扬嘴角。 她就是故意给谢桑宁下马威,为之前宫宴上害她被迫罚写经文的事出气。 可惜谢桑宁并没有如她的意。 只听谢家的马车里一个冷冷的女声道:“论身份我是国公府的小姐,沈大小姐不过侯府小姐,就算是让也是她让我,想让我给她让路,就等她真正飞上枝头再说。梁叔,我们走。” 梁叔得了令,也不管那横在前头的马车,驱使着马就要撞上去,吓得安阳侯府的车夫不得不把路让开。 沈昕蒙没想到谢桑宁真的敢撞她,一时没坐稳,头重重地磕在了车壁上。 她不死心地喊道:“谢桑宁,你给我等着!” 坐在车里一直没说话的沈昕柔目光沉了沉,双手用力攥紧了帕子。 这段小争执在谢桑宁还未进到行宫的时候便传开了。 不多时苏凝霜就来了她休憩的兰亭轩。 “听说你跟沈昕柔起了冲突?”苏凝霜知道谢桑宁一向不喜与人计较,刚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听错了。 见到谢桑宁不以为意的样子,才知并不是谣言。 “你不是最不喜与人做口角之争吗,今日是怎么了?” 谢桑宁呷了一口茶,十分优雅地理了理袖子,才开口道:“有人非要来招惹我,我还得惯着她不成?” 苏凝霜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语带调侃地道:“之前我和林染说的时候你从来不屑,怎么今日变得这么凌厉了?” 谢桑宁怔了一下,似乎与某人打交道多了,连他那不可一世的做派也学了几分。 她兀自笑了笑,才解释道:“就是突然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 众位公子和小姐到达行宫安置好后,可以自行结伴在园中逛一逛。 男子的居所与女子分隔了一片湖,除了泛舟之时能远远地望一眼,麒麟宴正式开始之前彼此是见不到的。 天气太热,谢桑宁本是不愿出门的,却耐不住苏凝霜的软磨硬泡,硬是被拉上了船。 湖面碧波荡漾,微风带着水汽铺面而来,确实比闷在屋子里要舒服一些。 谢桑宁一时来了兴致,就坐在船舱里拨弄苏凝霜带来的琵琶。 琵琶多是乐坊女子弹曲所用,世家女子学习琵琶的极少,谢桑宁和苏凝霜却是偏爱琵琶。 随着她指尖的起落,婉转的曲调流淌而出,似幽涧中清冽的山泉,玲珑剔透,不染纤尘,又像是游走在山间的精灵,无拘无束,轻快自由。 连湖中的锦鲤似乎都被琵琶曲所感染,全都聚集在船边,偶尔有一两尾鱼跃出水面,溅起点点涟漪。 一曲毕,苏凝霜也闭着眼睛,沉浸其中,直到一声叫好打破了这份沉静。 谢桑宁也被吓了一跳,推开窗子,就见离她们的小船不远处有一艘画舫,二层的窗户大开着,里面影影绰绰似有许多人。 而刚刚那声叫好正是出自站在甲板上的太子。 “谢大小姐的琵琶技艺超凡,闻之如听仙乐,今日能听到如此琴曲,实在是三生有幸。” 谢桑宁屈膝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殿下谬赞了。” 第57章 落水 听到甲板上的动静,太子妃秦霜和定国公府二小姐秦萱一起走了出来。 见到谢桑宁,秦霜笑着道: “原来是谢大小姐,难怪这曲子格外动人,不如二位小姐一起过来吧,大船上凉快,湖景看得也清楚些。” 太子妃相请,谢桑宁和苏凝霜就算是不愿也不能拒绝,只能让船娘把船靠了过去。 谢桑宁被丫鬟扶着,小心翼翼沿着扶梯上了大船。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白色的衣摆,一道温润的男声在上方响起,“小心脚下。” 谢桑宁抬起头,见慕南泽正嘴角含笑地看着她,而他身边还有一个翘首等着的慕南璟。 等二人都在船上站稳了,慕南璟才抱怨道:“我刚刚还让人去寻你们,没想到你们倒先跑到湖上来弹琴吹风了,倒是很会享受。” 说着还略带幽怨地看了苏凝霜一眼,惹得苏凝霜脸上一红。 慕南泽轻声说了一句,“弹得不错。” 谢桑宁装作没听见似的往前走,嘴角却是轻轻一动,又快速地压了下去。 进了二楼的厅堂,发现大皇子慕南城和皇子妃左倾雅,还有四皇子慕南瑾都在。 另外还有沈昕柔姐妹,长公主府的杨家兄弟,展清彦和史君策。 谢桑宁眼皮轻轻跳了两下。 这些人凑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太和谐的样子。 她有些后悔上船来了。 慕南瑾见到谢桑宁,眼神微微一沉,随即又挂上了一抹笑意,“谢大小姐,别来无恙。” 谢桑宁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见过四皇子殿下。” 两个人的表现明明很寻常,可不知为何就让人觉得不太舒服,仿佛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谢桑宁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的冷意。 众人又恢复了之前的赏景闲聊。 谢桑宁不动声色地陪大皇子妃聊着宫外的趣闻,同时注意观察着另外的几人。 着耳听了半晌,终于明白为何这些人会聚在一处了。 秦霜想将秦萱嫁给御林军副统领杨峥,才拉上大皇子夫妻一起,邀请杨家兄弟游湖。 不想慕南瑾带着史君策和沈家姐妹不请自来,话里话外也是为了杨峥来的。 谢桑宁忍俊不禁,这御林军副统领还真是个香饽饽。 可是看秦萱和沈昕蒙的样子,当事人似乎都不太情愿。 她忍不住看了看慕南泽和展清彦,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看热闹了,当真不是故意来拆台的? 慕南泽注意到谢桑宁的目光,莫名觉得她的眼神里带了点他看不懂的东西,似乎是鄙夷? 借着谢桑宁上甲板吹风的功夫,慕南泽不动声色地走到了谢桑宁身边。 “你刚刚为何那么看着我?”慕南泽低声问。 谢桑宁微微挑眉,被他看出来了? 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看错了。” 慕南泽无奈一笑,“你敷衍我的时候连说辞都懒得换吗?” 谢桑宁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那意思明显是说她没有,就是他看错了。 慕南泽轻声解释道:“是五皇兄拉着我来的,我没有看热闹的爱好,更懒得来拆台。” 谢桑宁扑哧一笑,她算是明白太子妃为何邀请她们上船了,原来是五皇子的原因。 想不到光风霁月的五皇子还有这么顽皮的一面,果然人不可貌相,就像眼前的这位一样。 秦萱见慕南泽跟着谢桑宁的脚步去了甲板上,早就坐不住了,寻了个借口便追了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谢桑宁笑颜如花,而慕南泽正温柔含笑地看着她。 理智似乎被妒火吞噬了,她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谢大小姐,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可否借一步?” 谢桑宁的笑意还未收起来,回头看她的时候,眉眼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情,那明媚的样子连身为女子的秦萱都不得不心颤。 她点了点头,跟秦萱走到了甲板的另一端,慕南泽没有动,只是眼睛看向湖面,又恢复了他在人前一贯的谪仙样子。 “你想跟我说什么?” 上次秦萱就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和慕南泽的关系,这次又想干什么? 谁知秦萱冷冷地看着她,突然大喊了一声“谢桑宁”,随后身子用力向后一仰,整个人就掉入了水中。 谢桑宁眉心微蹙,这么拙劣的把戏,当她傻吗? 屋里的众人听到动静都冲了出来,太子妃焦急地喊着“萱儿”,揪着太子的衣袖急得不行。 秦萱在水中浮浮沉沉,不住地喊:“殿下救我,殿下......救我,殿......下......” 慕南泽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神色冷淡地站在谢桑宁身后。 秦霜红了眼眶,愤怒地瞪视着谢桑宁:“萱儿若是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慕南泽面色一寒,冷冷扫了一眼秦霜,“事情还未有定论,太子妃慎言。” 秦霜微微一怔,随后转身命人去找会水的婆子,却没有敢再揪着谢桑宁不放。 虽然秦萱落水前喊了谢桑宁的名字,可在场所有人多少都对谢桑宁有些了解,谁都不相信谢桑宁会干这种事情。 尤其是慕南瑾和史君策,他们知道谢桑宁一向不会自己动手,而且只要她出手,必得让人脱层皮不可,这点他们都深有体会。 不知为何,去找人的迟迟没有回来,眼看着秦萱在水中已经快没了力气,秦霜忍不住焦急地看着杨峥。 杨峥眼中闪过挣扎。 船上没有一人去救,不过是因为怕被赖上。 杨峥也不情愿,可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子死在他面前,他又于心不忍。 谢桑宁冷冷看了半晌,终于开口道:“秦小姐,据我所知,你是会水的吧。” 此言一出,甲板上的众人都愣了愣,所以她这一出是为了赖上杨峥,或者是慕南泽? 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跳下去救人的杨峥神色一变,如此卑劣的女子若真娶回家恐怕要家宅不宁了。 他冷哼一声进了船舱,再没看秦萱一眼。 谢桑宁又补了一句:“秦小姐若是想玩水,那我们就不奉陪了。” 说着便也转身要走。 水里的秦萱在听到谢桑宁戳穿她会水一事的时候就已经懵了。 这是她在外祖家时学会的,就连她的父母和姐姐都不清楚,谢桑宁是如何知道的? 在水里折腾了这么久,她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看到谢桑宁转身要走,而慕南泽似乎也要跟着走,秦萱终于装不下去了。 第58章 她也重生了 秦萱狼狈地上了船,那两个去寻人的宫女才带着几个婆子匆匆赶回来。 谢桑宁注意到范阳一闪而过的身影,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秦萱眼圈红红地被秦霜抱在怀里,身上披着丫鬟送来的披风。 男子们已经在她上岸的时候就避开了,谢桑宁状似关切地道: “船上路滑,秦小姐日后可要当心些,就算要戏水,也要先看看深浅,对吧。” 秦萱看着谢桑宁离开的背影,满心不甘。 当晚宫中赐宴,秦萱没有出现,倒是杨峥特意来向谢桑宁道谢。 “杨副统领客气了,您之前帮过我,我们算是扯平了。” 杨峥笑了笑,让他原本严肃端方的样貌多了一抹柔和。 “谢大小姐很有侠义心肠。” “杨副统领过誉了,我只是做了我觉得该做的事。” 秦浩羽从谢桑宁出现开始目光便一直跟着她,见她跟杨峥相谈甚欢,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 “谢大小姐,舍妹今日……我代她向你道歉。” 谢桑宁侧身避开了秦浩羽的礼,“我与秦小姐的事与指挥使无关,您无需替人道歉。” 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指挥使没必要把别人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您说呢?” 直到谢桑宁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秦浩羽依然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定国公府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起被拖入深渊。 秦霜看到弟弟失魂落魄的模样,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浩羽,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桑宁与你不是一路人,别做让父亲失望的事。” 秦浩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没有了挣扎。 “大姐放心,我不会的。” 次日便是麒麟宴正式开始的日子。 这日所有参宴的人,都需在六艺八雅中择两项自己擅长的参与比拼。 国子监的先生和大儒会逐项选择优胜的前两名进行公示,若有对评比结果不认同者,可以向其发起挑战。 优胜者可在明日的论政结束后,将自己的策论呈到御前,出类拔萃者可以破格被授予官职。 而几位皇子则会全程见证,以保证比拼的公平公正。 上一世谢桑宁也参加了此次麒麟宴。 当时她已经是准四皇子妃了,为了让慕南瑾高兴,她卯足了劲夺得了女子诗画两道的魁首。 这一次她不想再出风头,只随便做了一首诗应付过去就下了场。 可当她看到公示的诗画两道魁首的佳作时,猛地愣住了。 这幅画,这首诗都与上一世她做的一模一样。 那画上的大漠风光,长河落日与幼时父亲向她描述的一般无二。 看着落款处沈昕柔的名字,谢桑宁的手心都被冷汗浸湿了。 这一切只有一个荒唐却又无比合理的解释,沈昕柔也重生了! 想到她无缘由的敌意,安阳侯府提前发现的盐井,前些日子的抢粮,还有她那日恰巧出现在醉梦轩,成了未来的四皇子妃,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上一世慕南瑾最后登基做了皇帝,所以这一次她放弃了成均,早早把安阳侯府绑在了慕南瑾的船上,而她谢桑宁就是沈昕柔成为皇后的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难怪每次见到她,谢桑宁都有一种莫名不舒服的感觉,或许冥冥中早已注定,今生她们会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谢桑宁一闪而过的错愕被一直注意她的沈昕柔收入眼底,果然,她们是一样的。 这场博弈越来越有趣了。 今日秦萱也像没事人一样出现了,她选了自己擅长的琴棋两道。 可她的琴技和琴意都远不如苏凝霜,最后只得了个榜眼。 剩一个棋,她绝不能输。 棋艺是唯一一项需要两人对弈的比试,选择此道比试需自行决定对手。 轮到秦萱上场的时候,她又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谢桑宁。 谢桑宁虽有才女之名,可她选择的书和诗今日都不出彩,秦萱忍不住想,这名声是否有些言过其实。 秦萱又看了看坐在上首的慕南泽。 她坐在下面的时候就发现慕南泽的目光总是时不时落在谢桑宁身上,这让她的心像在滚开的沸水中蒸腾般难过。 为何幼时带她玩的漂亮小哥哥,再见面却像不认识她一样,甚至不愿正眼看她。 是不是只有她胜过谢桑宁,才能得到他的一点注意呢? 秦萱攥紧了拳头,仿佛这样就能生出些勇气来。 听到秦萱喊她的名字,谢桑宁微微皱了皱眉。 明明她跟慕南泽什么关系都没有,为何秦萱就认准了她呢。 谢桑宁来到场中,与秦萱相对而立,一红一白两抹倩影,立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都听说了昨日落水之事,再看两人今日的比试,都嗅到些不寻常的意味。 秦萱执黑子先在棋盘的左上角落下一子,谢桑宁紧随其后。 开始时两人落子极快,渐渐地就都慢了下来。 秦萱既然敢选棋,证明她确实有些本事,谢桑宁也不敢掉以轻心。 为了试探秦萱的棋路,谢桑宁故意不按章法出牌,节奏忽快忽慢,可秦萱的节奏却极稳,丝毫没有被她所影响。 慢慢地,谢桑宁发现秦萱用的竟是慕南泽的棋路。 慕南泽少年扬名,世人赞他惊才绝艳,一大原因便是他琴棋书画,礼乐射御无不精通。 他曾将自己的棋路写成一本册子流传了出来,士人学子无不推崇。 谢桑宁喜欢自己跟自己对弈,也曾仔细研究过慕南泽的棋路,还思量过破解之法,此时却是派上了用场。 秦萱如此有信心便是因为她极有天赋,将慕南泽的棋路学到了十成十,几乎从未有过败绩。 她十分游刃有余地布局,将棋盘上的白子渐渐蚕食。 就在大部分人都以为谢桑宁要输了的时候,她的棋风陡然一变,之前看似毫无章法的落子都慢慢被她利用了起来。 而秦萱做的陷阱却全部被她识破了。 不过顷刻间,原本还处于优势的秦萱就被单方面的碾压了。 秦萱虽学到了慕南泽的棋路,但终归不是自己的,面对谢桑宁的攻势,她做不到及时变通,被谢桑宁摸清以后自然就兵败如山倒了。 一场对弈形势起起伏伏,场下的众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感叹道,两人不愧是国公府的小姐,都当得起一句才女之名。 上首的慕南泽也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在棋盘上杀伐果决的谢桑宁,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连他身边的几个兄长都看出来了。 第59章 虫害 比试结果不言而喻。 秦萱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黑子被杀得片甲不留,十分不甘地投子认输。 最终,谢桑宁被动地成为了女子棋道比试的魁首。 晚上回到住处,两个丫鬟兴奋地迎了出来, “小姐您不知道,现在整个行宫都在议论您和秦小姐的对局呢,说小姐运筹帷幄,有大将之风。” 谢桑宁笑了笑,还是嘱咐道:“你们两个可千万不要这么给我扬名,小心你们小姐我被捧杀。” 随后又问道:“男子那边怎么样,谢寻如何?” 紫苏回道:“听闻二少爷御射成绩都一般,并没有什么收获。” 谢寻御射都不擅长,怎么会选这两道,难道是想通过此道崭露头角,好进入军中? 事到如今还不死心,看来是时候给他点教训,让他安分点了。 当晚两道加急奏折先后送入宫中。 次日,行宫中的气氛明显与昨日有些不同。 到了举行论政之时,皇上竟然带着众位肱骨大臣一同来了行宫。 而今日的题目只有两个字——献策。 原来南方地区大片农田突然遭遇不明飞虫的啃食破坏,此虫数量庞大,铺天盖地,如同狂沙漫天席卷而来,所到之处庄稼作物和树木草场都被啃食殆尽。 由于南慕建国之时曾经大量焚毁前朝书册,导致历史记载书籍极少,当朝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虫害,根本不知此虫是何物,有何治理之法。 此时正值南方夏季收获之时,如此灾害导致大片庄稼被毁,很多田地都面临着颗粒无收的惨状。 而地处西北边境外的北莽此时却突然大军压境,直逼凉城门下。 西北军急需增援,但是国库空虚,存粮也不足以同时支撑赈灾和补给军饷。 如此困境之下,只能广开言路,将此问题拿到麒麟宴上来让众人献策。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 前世这次的麒麟宴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最后是一个农户出身的学子冒着看禁书被判杀头的风险,提出了前朝总结的虫患防治之法,才挽救了部分庄稼。 但粮草短缺的问题还是难以解决,内忧外患之际,朝廷根本征收不到百姓和商户手中的囤粮。 当时已经投靠了慕南瑾的闫家借此机会大发国难财,以高价向朝廷和百姓售粮。 最后虽筹集到了军粮,却拖延了太久,导致西北军粮草供应不足,延误了战机,谢闫身受重伤,谢景辉更是被谢寻暗害,死在了战场上。 西北军遭遇重创,落在了谢寻手里,谢家更是一蹶不振,最后虽勉强撑过难关,但是谢家对西北军的掌控却是大不如前了。 想到前世成国公府付出的惨痛代价,而慕南瑾和他手下的闫家却是靠着这时积累的财富登上了高位,谢桑宁的心里便如烈火炙烤般地疼。 这一次,闫家在她的手里,慕南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愿了。 谢桑宁看了看前世的那个农户之子,明显能看出他面上的挣扎和犹疑。 场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皇帝在上首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突然,有一道轻柔悦耳的女声响起,打破了这长久压抑的安静。 “启禀皇上,臣女有一法或可抑制虫害,只是恳请皇上能够赦免臣女偷看前朝禁书之罪。” 沈昕柔话音刚落,谢桑宁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这开场都与前世那农户之子的一模一样。 上首的皇帝眼睛微眯,看了看下面出声的女子,正是那个给他的四子指定的未来正妃,安阳侯府嫡长女。 皇上半晌才开口道:“恕你无罪,说吧。” 沈昕柔便将前世那人说的法子一一道来。 无非是此虫趋光,可用火引诱将其杀死,鼓励民众参与捕杀,对贡献突出的个人和村庄减免赋税,在田地周围燃起浓烟,以此驱赶等。 沈昕柔的声音悦耳动听,她将方法逐一解释细细道来,仿佛降下了一场甘霖,扑灭了众人心中那焦躁的火苗。 众人看着侃侃而谈的沈昕柔,慢慢都露出了赞赏和佩服的神色。 也有人家感叹为何自己家没能出一个这么博闻强识的女儿,安阳侯那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谢桑宁悄悄抬眼看了看上首的皇上,他虽然点头认同了沈昕柔的方法,面上却丝毫不见满意赞赏一类的神情。 其实谢桑宁也想过要不要把前世知道的这些据为己有,为成国公府一脉增加政治筹码,可后来她放弃了。 一个农户之子和一个世家大族之子偷看禁书的意义是不一样的,皇上多疑,即使他当下不治罪,不代表他没有怀疑。 而现在成国公府最不能做的,就是引起皇帝的怀疑。 原本志得意满的沈昕柔也察觉出了不对,皇上的神情似乎不像是满意的样子,与前世的态度截然不同。 她一时想不到哪里出了问题,等她终于在忐忑中把要说的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圣心! 她光顾着增加自己的筹码,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东西,这次恐怕是惹了祸了。 皇上得到了最想要的虫患防治之法,立刻带众位大臣离开了行宫,回去安排钦差前往落实此事。 至于筹粮之事,还需慢慢商议。 慕南瑾赞赏地看了看沈昕柔,难得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今日的你很耀眼,本殿同样以你为荣。” 沈昕柔却是不太自在地道:“多谢殿下夸赞,能为殿下分忧是臣女的福分。” 麒麟宴已经结束,几位皇子率先离场,其余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行宫。 谢桑宁坐上了成国公府派来接她的马车。 马车行至东阳大街的时候,谢桑宁吩咐道:“先不回府,本小姐今日想去广福楼用饭。”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包间,谢桑宁推开门便看到了慕南泽和展清彦,另外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男子。 展清彦见到谢桑宁时一脸诧异,“你怎么来了?” 谢桑宁摊开手掌,上面静静躺着一朵海棠花,“不是殿下约我来的吗?” 慕南泽很是愉悦地勾了勾唇角,给她倒了一盏茶,示意她坐下。 谢桑宁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我这广福楼的海棠间莫不是被殿下包下了?” 慕南泽点了点头,“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跟在谢桑宁身边的飞鸾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腹诽道: 六皇子殿下什么样好的地方没见过,竟会喜欢这么一间普普通通的酒楼包间,皇子的品味都这么独特吗? 慕南泽自是不知道小丫鬟对他的吐槽,他将一副白玉棋盒放在谢桑宁手边,“对弈一局?” 谢桑宁兴致缺缺,“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慕南泽悠悠道:“若你赢了,我就让人帮你把粮食送到西北成国公手上,若我赢了,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 展清彦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南泽,他竟然为了让谢桑宁陪他对弈一局,开出了这么没有尊严的条件。 谢桑宁却是笑得眉眼弯弯,她捻起一颗棋子道,“成交,殿下可不要反悔。” 第60章 策论 半个时辰后,谢桑宁突然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盒里一丢,“不下了。” 慕南泽浅笑着问她:“怎么了?” “左右输赢都是我得利,何苦这么伤脑筋。” 初时谢桑宁兴致还是很高的,可是慢慢她就发现,慕南泽的棋路与之前她在册子上看到的完全不同。 她怀疑那册子根本就不是慕南泽写的,就算是也是他胡乱写的。 前半程她还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后面却越发吃力了起来。 最后她发现就算绞尽脑汁,也只能谋求一个平局,突然就有点懊恼,不想再下了。 慕南泽嘴边的笑意深了两分,也没再要求她必须把这局下完,毕竟,他想跟她对弈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展清彦旁观了半晌,总算看懂了慕南泽的用意。 傲娇如他,是绝对不允许有人侮辱了他的棋艺的,尤其是在谢桑宁面前。 展清彦没好气地道:“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吧。” 慕南泽收起了唇边的笑意,问谢桑宁,“你手里存了那么多粮,可想好怎么送出去了?” 谢桑宁打量着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两个男子,二人皆是国子监的学子打扮,应该也是刚参加麒麟宴回来。 她笑了笑:“原本是有些想法,现在殿下来问,我好像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每次这样运筹帷幄的时候,谢桑宁的眼睛就格外亮,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一圈光晕里。 慕南泽慢慢沉浸在这光晕里,任由自己迷了眼,乱了心。 “户部牢牢把握在太子手中,慕南瑾定是眼红许久了,不如借殿下的人帮一帮他?” 慕南泽将那两个人召到近前来,“他们是昨日在麒麟宴上夺魁的国子监弟子,身份干净,你想做什么吩咐他们去办就好。” 谢桑宁微微颔首,细细嘱咐了二人一番。 慕南瑾今日的心情不错。 他未来的皇子妃在麒麟宴上大放异彩,之前安阳侯预言的虫患和西北战事真的发生了,提前囤积的粮食也可以大赚一笔。 他无比庆幸当初没有娶谢桑宁,这沈昕柔和安阳侯府还真是他的贵人。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他给褚贵妃请安的时候。 “沈昕柔这个蠢货,虫患之事我们昨日就得了消息,她有对策却不说,偏偏要自己出风头,闯了祸还不自知。” 褚贵妃一听到慕南瑾说沈昕柔献了策,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气得摔了杯子。 慕南瑾不解道:“母妃这是何意?” 褚贵妃见儿子也没有想到其中利害,不由得有些失望,只能解释道:“今日这献策随便安排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她沈昕柔。” “若是一个出身普通的学子献策,偷看禁书这种事随便查查也就揭过了,可她一个侯府深闺女子能接触到这种书,你父皇会怎么想。” “囤粮之事就算做得隐秘也难保不被人知道,安阳侯府又是献策又是囤粮到底是何居心,他们还是你未来的妻族,你父皇又会怎么想你?” 褚贵妃越说慕南瑾的脸色就越沉,他只想着自己能得到的好处,却忽略了他父皇的疑心。 此刻他对沈昕柔的那点欣赏早已荡然无存,只觉得这女人自作聪明拖累了他。 次日早朝,两名国子监弟子呈上的一篇策论惊艳了朝堂。 皇帝龙心大悦,特命人当堂诵读,还破格授予了两人户部员外郎的官职。 而慕南瑾听完后气得差点当堂吐血。 策论主要提出了一个用盐引换粮的方法。 南慕的盐井一直由官府主持开采和售卖,也就是所谓的官盐。 但是官府毕竟人力有限,官盐的质量好但是数量少,因此价格居高不下。 有人发现了这中间的机会,偷偷寻找盐井,私下开采售卖,以次充好,导致私盐泛滥,屡禁不止。 朝廷对此也十分头疼。 策论提议号召商贾巨富捐粮,并承诺捐粮达到一定数量可以兑换盐引,获得盐引就可向官府承包盐井,自行开采售卖官盐。 如此一来,盐井依然在官府监管之下,但是开采和售卖由商人来做,可以充分调动积极性,提高官盐的流通效率,挤压私盐的利润空间,一定程度上抑制私盐泛滥的情况。 另一方面,无需国库拨付银两就可以筹集到足够的粮食补给前线和赈灾。 此方法确实巧妙,而且一箭双雕,可对慕南瑾来说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不由得有些怀疑这篇策论是不是故意针对他的。 慕南泽早朝之后便得了消息,虽然昨日已经听谢桑宁大概说了一些,但真正拿到这篇策论的时候依然有些惊讶。 一个深闺女子竟然对朝堂之事看得如此清醒透彻,连他也不得不佩服谢桑宁的聪慧和敏锐。 范阳继续禀告道:“四殿下果然如谢大小姐所料,派人去查写策论那两人的身份了。” 慕南泽点了点头,一旁的展清彦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慕南泽:“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吞吞吐吐可不像你。” 展清彦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你不觉得谢桑宁太神了吗,她能想出这么周全的办法,还料准了慕南瑾的反应,最重要的她是怎么知道会有虫患和战事的,为何会提前囤粮,你真的不怀疑吗?” 慕南泽深深地看了展清彦一眼,“这个问题我跟你说过了,我既然选择了就会信任她,有些事情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的。” “可是她身上有太多秘密了,你不怕有一天她会与你为敌吗?” 慕南泽眸中一凛,正色道:“你想多了,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沈昕柔自从麒麟宴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听到皇帝下令张贴布告以盐引换粮的时候,她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虽然传言说策论是国子监的弟子做的,可她直觉这主意是出自谢桑宁之手。 前世她亲眼见证了谢桑宁一步一步扶慕南瑾上位,她太清楚谢桑宁有多聪明。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前世掌握的东西抢占先机,却还是斗不过谢桑宁。 她费尽心思夺过来的盐井,她提前高价收购的粮食,如今都成了一场笑话。 慕南瑾必然会因此恼了她。 她该怎么办? 思索了半晌,沈昕柔终于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恰有下人通报说四皇子来了,沈昕柔急忙起身去迎。 书房的窗户没有关,一阵风吹过,卷起桌案上的宣纸,缓缓飘落到了地上。 上面赫然写着,“成国公府谢寻”。 第61章 密谋 慕南瑾和安阳侯府最后如何商定的谢桑宁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安阳侯捐献了五万石粮食,成了第一个换得盐引之人。 盐引换粮进行得很顺利,皇帝将此事全权交给了新上任的两个户部员外郎,可见对其的欣赏和倚重。 明月楼得到消息,朝中眼红这两人的不少,而且慕南瑾已经派人去拉拢了。 成纭略有些担忧,“小姐不怕他们真的被收买吗?” 谢桑宁微微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且我对六殿下的人有信心。” 筹粮进行得很顺利,接下来便是安排送粮的人选了。 军中的粮草向来是由户部拨付,兵部负责押运,可这一次皇上却下令由御林军押送粮草前往西北。 听闻此事,谢桑宁直觉不对。 上一世粮草问题导致了西北军的惨胜,这一世她早早做准备就是为了改变这个结果,她不能让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岔子。 凡是与往常不同的地方,都可能隐藏着阴谋。 可明月楼无法探查到宫里的消息,她不知道是谁促使皇上做了这个决定。 御林军统领不能离京,押运粮草的统帅是副统领杨峥。 杨峥秉性正直,对皇帝忠心耿耿,他会使阴谋的可能性不大。 可不知为何,谢桑宁总觉得有些不安。 次日,她接到了苏凝霜送来的帖子,邀她去庄子上散心。 谢桑宁担心运粮之事整晚都没睡好,原本是不想出门的,可是看到贴子上落款处画的那朵海棠,她心中微微一动。 来到苏凝霜约定会面的地方,发现是一个环境十分清幽典雅的茶肆。 谢桑宁的马车刚停下,就有一个机灵的小二上前来询问,“车上的可是成国公府谢大小姐?我们家主子已经恭候多时了。” 听到小二称呼主子,谢桑宁便知道约她出来的根本不是苏凝霜。 跟着小二上了楼,推开茶室的门,就见慕南璟、慕南泽和苏凝霜三人正坐在一起喝茶。 谢桑宁行了一礼,才略有些无奈地看着慕南泽道:“殿下还真喜欢出其不意呢。” 慕南泽笑着给她斟了一盏茶,“我再怎么出其不意,谢大小姐不还是猜到了?” 谢桑宁随口调侃道:“我是心疼以后的六皇子妃,整日猜测殿下的心思还真是辛苦。” 话一出口,谢桑宁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咬住下唇,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没睡好的时候不应该出门的,在家丢人也比出来丢人的好。 慕南泽也怔了一下,再看那姑娘一脸窘迫的样子,一时间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慕南璟看着弟弟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真是没出息,人家一句话就高兴成这样。 苏凝霜偷偷笑了笑,她第一次发现好友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谢桑宁一直都是从容淡定的模样,就算是她也难得见到她脸上有这么丰富的表情,竟然有点可爱。 谢桑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我是想问,殿下找我何事?” 慕南泽却是含笑看着她,声音柔和地说:“成了我的皇子妃,自然不会再让她猜了。” 谢桑宁的脸瞬间一红,她掩饰性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却因为喝得太快被热水烫了舌头。 舌尖传来麻麻的痛意,谢桑宁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己,他又没说那人是你,你慌什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作多情了。 慕南泽看了看她脸上的红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愉悦又怜惜。 不忍她继续尴尬,慕南泽见好就收,说起了正事。 “这间茶肆是我的产业,前些日子有属下跟我说在这见到了谢寻和杨嵘,我猜你应该想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就托皇兄让苏小姐请你过来了。” 谢桑宁听到谢寻的名字立刻收起了其他的心思,杨嵘跟慕南瑾交好,谢寻和杨嵘有交往,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问道:“可曾听到他们密谋的内容?” “不清楚,但是杨嵘定了今日隔壁的茶室,刚刚谢寻似乎也来了。” 谢桑宁立刻起身走到了墙边,侧耳去听隔壁的声音。 可惜什么都听不到。 慕南泽笑了笑,起身把她拉回桌案边,又引着她的手去摸桌案下的机关。 谢桑宁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温度,刚刚恢复正常的脸又烧了起来。 好在他很快就放开了,随后,她面前的那面墙便开始无声地缓缓移动,与此同时,隔壁的谈话声清晰地传入了谢桑宁耳中。 “只要谢家长房在一日,你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成大事者,需得学会心狠。” 谢桑宁脸色陡然冷了下来,手也不自觉地越攥越紧。 谢寻声音有些发抖,“可他是我伯父,我......” 杨嵘打断道:“那他是否把你当侄儿,他为何不愿带你入西北军?为何谢景辉一个庶子都能压你一头?” “同样是谢家嫡子,谢澜将来会是西北军的统帅,你又是什么?” 或许是最后一句刺激到了谢寻,让他原本犹豫恐惧的声音变得坚定了起来。 “我该怎么做?” 谢桑宁心下一沉,缓缓闭上了眼睛。 半晌,她睁开眼,眼中一片冰寒。 上一世二房虽然心术不正,却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若他们本分,她本想放他们一马,如今,她只能亲自动手了。 晚上回到云漪轩,成纭告诉她,今日有人看到杨嵘把谢寻安排进了御林军。 她大概猜到了慕南瑾的用意。 谢闫是西北军统帅,他只能死在战场上,否则西北军必会生乱。 可如果谢闫死在自家人手上,西北军群龙无首之际,由杨峥接手就顺理成章,皇帝自然乐见其成。 这盘局,慕南瑾是幕后黑手,皇帝顺水推舟,而谢寻只是给皇家当替罪羊的棋子。 谢桑宁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掐死二房的人。 空有野心却无头脑,只能沦为别人的踏脚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距离押运粮草的队伍出发还有七天,她必须要在这七天里把谢寻解决掉。 第62章 丑事 次日,谢桑宁让人给二叔谢衡送了信,说是谢闫寄了家书回来,有要事与他和二哥谢寻商议。 谢衡对大哥让谢桑宁这个女儿参与外院之事非常不满,但考虑到儿子的前程还是应了。 临近酉时,谢桑宁提着一盒糕点来到了谢寻的书房。 小厮说要进去通报,谢桑宁点了点头。 那小厮刚转身,谢桑宁身边的飞鸾上前两步,一手刀砍在了他的后颈处。 谢桑宁和飞鸾合力把人拖到外面的假山处藏了起来。 刚刚藏好,赵怀信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谢桑宁亲眼看着赵怀信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烛火摇曳,映衬着两道交叠的身影,谢桑宁静静瞧着,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赵怀信好男风,上次在校场上发现他的眼神时,谢桑宁便察觉了。 她暗中派人调查,发现了好几个与他有交往的男子。 谢桑宁觉得无比恶心,她无法想象上一世瑶儿嫁给赵怀信之后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成婚三月就选择了自戕,她内心该有多绝望。 这一世她利用赵怀信搅了谢桑愉与慕南瑾的婚事,本想让谢桑愉与他二人互相折磨,后来却发现他竟与谢寻有了首尾。 谢寻因为她的设计没能去西北,内心郁结,颓废了好些日子,赵怀信的时时陪伴安抚让他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谢桑宁一直忙于与慕南瑾之间的仇怨,本不想管这二人的事,左右是谢寻自甘堕落。 可耐不住有人找死,那她只有一并都解决了。 谢衡如约出现了。 外面的把守都被谢桑宁处理了,谢衡畅通无阻地走到了书房门口。 还未敲门,就听到屋里儿子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我要去边关一段时日,想到会有许久见不到你,就百爪挠心似的,不得安稳。” 谢衡有些尴尬,虽说世家大族的男子成亲前有了侍妾通房不是什么大事,但在书房毕竟有辱斯文。 想到等下谢桑宁会过来,谢衡打算提醒一下儿子,免得被大房的人说三道四。 他重重地咳了两声,没想到却听到另一个男声问:“谁在外面?” 谢衡顿时变了脸色,他猛地推开门,正看到搂抱在一起的谢寻和赵怀信。 看到两人衣衫不整的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个逆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谢寻看到父亲进来也慌了神,他明明安排了人在外面守着,父亲是怎么进来的。 谢寻慌乱地整理自己的衣服,谢衡气得不行,冲上去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他还要打赵怀信,谢寻忙跪在他身前拦住了他,示意赵怀信快走。 谢衡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竟然还护着他,他可是你三妹妹的未婚夫婿,你们怎可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来?” 谢衡见赵怀信要走,拿起书案上的白玉笔洗就要去砸他,谢寻忙起身去抢。 二人争执着,谢衡脚下没站稳,一个踉跄身子就向后倒去。 “啪” 笔洗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谢衡的后脑重重磕在了桌角上。 谢桑宁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看着屋里混乱的场景,谢桑宁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谢寻对赵怀信真的有几分真情,为了他竟失手伤了谢衡。 看到谢衡脑后流出了血,谢寻彻底慌了,也顾不上已经跑了的赵怀信和突然到来的谢桑宁,只跪在谢衡身前不停地唤他。 谢桑宁让人去通知二夫人和老夫人,同时安排人去追逃跑的赵怀信。 谢家祠堂里,谢老夫人冷着脸坐在上首,谢寻跪在中间,二夫人一边哭一边捶打谢寻。 “你怎么这么糊涂,他是你父亲呀,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是魔障了吗?” 府医诊治说谢衡急怒攻心,加上后脑的撞击,很是凶险,即便能救回来,日后恐怕也很难清醒过来。 二房的天塌了。 听闻消息的老夫人仿佛一瞬间就老了。 她无比后悔把自己的侄孙接到府里来,害了自己的儿子,又毁了自己的孙子。 “寻儿,你可知错?”老夫人的声音里满是痛心。 谢寻已经彻底傻了,他就呆愣地跪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谢老夫人怒道:“来人,请家法!” 谢家是武将之家,家法就是军中的军棍。 看着手腕粗的军棍落在谢寻身上,二夫人心疼不已。 她哭着向老夫人求饶:“求母亲开恩,夫君还昏迷不醒,婷儿已经没了,若寻儿再有个好歹,您叫我怎么活呀。” 谢老夫人也心疼,二夫人狠狠心扑到了谢寻身上,“母亲要罚就罚我吧,是儿媳没有教好儿子。” 老夫人被二夫人哭得头疼,想到此时还躺在床上的儿子,这是他唯一的嫡子了。 最终还是无奈摆了摆手。 方氏和谢桑宁全程在旁边冷眼看着,一直没有说话。 谢寻被罚在祠堂闭门思过,没有老夫人的允许不得外出。 谢老夫人跟着二夫人去看谢衡了,方氏也回了院子,偌大的祠堂只剩下谢寻和谢桑宁两人。 谢桑宁站在谢寻身前,有些痛心地道:“二哥哥可真是糊涂,竟为了那三心二意的赵怀信断送了前程,才刚入了御林军就出了这种事,杨嵘还会帮你吗?” 谢寻猛然抬起头,厉声质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谢桑宁笑了笑,“二哥哥不知道吗,那赵怀信可是我的人呀,你可知他现在在哪?” 谢寻气得眼睛都红了,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了三个字,“你害我?” “二哥哥这话可是冤枉我了,明明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呀。” “赵怀信在哪?”谢寻问。 “二哥哥觉得我会告诉你吗,你还是好好面壁思过吧。” 走出祠堂,谢桑宁召来青黛,吩咐道:“你去替我给瑶琴姑娘传个话,事后必有重礼相谢。” 第二日一早,有厨房的丫鬟来给谢寻送早膳。 谢寻以为是母亲心疼他特意安排的,也没多想就匆匆吃了几口。 这祠堂阴冷又潮湿,他在这跪了一夜是又冷又饿,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才好了点。 祠堂门口正好有两个婆子在闲聊。 “你说这表少爷惹了这么大的祸,能跑到哪去?”一个婆子一边嗑瓜子一边跟另一个当值的嚼舌根。 另一个婆子神秘兮兮地靠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我娘家侄子昨晚在西风巷附近当差,说是亲眼看到了表少爷跟一个公子一起进了宫墙柳。” “真的假的,他在府里闹了这么大的事,还敢出去逍遥快活?” “谁知道呢,这些高门的公子哥呀,最是风流了。” 第一个婆子将嘴里的瓜子皮重重吐了出来,“呸,我看是下流还差不多。” 那婆子锤了她一下,“你可小声点,让人听见编排主子,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外头的声音停了,里头的谢寻却是死死攥着自己的袍子。 丫鬟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二少爷似乎连脸上的皮肤都在发抖。 第63章 杀人了 紫苏在祠堂外面的隐蔽处等了许久,直到两个婆子和一个端着托盘的丫鬟从祠堂里走了出来。 “事情都办妥了?” 两个婆子道:“姑娘放心,您教的一句都没落。” 那丫鬟将空碗给紫苏看了看,“奴婢亲眼看着二少爷喝完的。” 紫苏点了点头,将三个荷包给了她们,“记住这个家里是谁当家,管好自己的嘴。” 三人忙应了。 傍晚,祠堂外一个看守都没有。 谢寻顺利地从祠堂跑到了后门,悄悄溜出了成国公府。 他后腰上还有家法留下的棍伤,走路的时候有些不便。 可是愤怒已经侵蚀了他的理智,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靠着强大的意志一路跑到了宫墙柳。 进了宫墙柳的大门,浓郁的脂粉香气,满眼的轻纱绸缎,还有舞台上轻歌曼舞的女子,无不刺激着他的感官。 瑶琴第一眼就看到了谢寻。 她娇笑着迎上来,“谢二公子可是稀客,不知今日是为哪位姑娘来的。” 谢寻对于瑶琴的靠近很不耐烦,他躲开了瑶琴的手,只冷声问道:“赵怀信在哪?” “原来是寻你家表少爷呀,他在天字第一间呢,不过现在恐怕不太方便。” 谢寻根本没听瑶琴后面的话,他怒气冲冲地上了楼,直奔那天字第一间房。 刚到门口,便听到了屋里的丝竹之声,还有赵怀信夹着嗓子的抱怨声。 “谢家我是回不去了,都怪那个谢寻不中用,迟迟进不了西北军,如今还坏了公子您的筹划。” 谢寻愣了一下,随后便听到杨嵘说:“确实是个不中用的,反正等他杀了谢闫,也就没有用了,到时候再除了就是。” 一瞬间怒火直冲上脑,谢寻觉得他的五脏六腑都似被烈火灼烧一般。 原来赵怀信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杨嵘更是只把他当成除掉成国公府的棋子。 他猛地踹开门,杨嵘和赵怀信被吓了一跳,同时向他看过来。 见到来人是谢寻,赵怀信瑟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往杨嵘身后躲。 杨嵘比赵怀信淡定多了,他笑着起身道:“谢兄怎么来了,快坐。” 谢寻双目赤红,一把揪住了杨嵘的领子,“你利用我?” 杨嵘也冷了脸,“谢寻,你看清楚面前的是谁!” 谢寻却像是听不到杨嵘的话似的,只目眦欲裂地瞪着他,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杨嵘的脸慢慢开始变红,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他双手不停地挣扎,碰倒了桌上的酒壶。 酒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跟在后面上楼的瑶琴想了想,还是没有上前,只吩咐一个侍女去端盘水果来。 赵怀信看谢寻似乎真的想掐死杨嵘,也慌了神,举起一把椅子就砸在了谢寻的后脑上。 这一下砸地极重,谢寻眼前发黑,手上的力道也松了。 终于恢复了呼吸,杨嵘扶着桌子狠狠地咳嗽,好半天脸色才恢复正常。 他看着摇摇欲坠的谢寻,挥起拳头就砸在他的脸上。 谢寻本就受了重创,根本躲不开杨嵘的攻击,硬生生挨了一拳,倒在地上。 嘴里吐出一大口血,牙也被打掉了两颗。 杨嵘还不解气,对着倒在地上的谢寻一顿拳打脚踢。 赵怀信从后面抱住杨嵘,嘴里劝道:“公子息怒,谢寻还有用,再打就要打死了。” 杨嵘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手,坐在椅子上休息。 谢寻躺在地上,他浑身是伤,面上也是鼻青脸肿的,眼前却是恢复了光亮。 恰在此时,瑶琴端了水果进来。 她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才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杨二公子,这谢家公子是怎么惹到您了,竟生了这么大的气?” 她慢步走过来,将水果放在桌上。 谢寻躺在地上,正好看到瑶琴的后腰处别着一把防身用的匕首。 想到杨嵘对自己的利用,想到母亲泣不成声的样子,想到父亲可能再也醒不过来,谢寻整个人都被懊悔和仇恨淹没了。 他猛然爬起来,将瑶琴的匕首抽出来,就冲着杨嵘刺去。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鲜红的血液溅地谢寻满身满脸都是,血腥味冲进鼻腔,谢寻终于清醒了过来。 而杨嵘已经被他刺了十多刀,浑身是血地倒在了血泊中。 瑶琴惊叫着冲出屋子,大喊着:“杀人了!谢家二公子杀人了!” 赵怀信一脸惊恐地看着谢寻,忍不住地发抖。 他爬起来跪在谢寻脚边,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求你别杀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过要害你,求你放过我吧。” 谢寻抹了抹脸上的血,露出了略有些戏谑的笑,他抬起赵怀信的下巴,贴着他的脸道: “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呢,你不是说爱我吗,那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啊......”一声哀嚎响彻了宫墙柳。 京兆尹的官差赶到的时候,就见屋里全都是血,杨嵘和赵怀信两个人的身上共有二十多处伤,谢寻却不知所踪。 谢家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事发两个时辰之后。 官差全城搜捕谢寻都没有找到他,便来成国公府找人。 谢老夫人听说谢寻杀了长公主府的二公子,当时就晕了过去,二夫人也吓得腿都软了。 谢澜出面与官府说谢寻并未回家,若是有他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官府。 杨峥听闻了弟弟的死讯,怒不可遏,领着御林军几乎把京城翻了个遍。 可是谢寻就像是人间蒸发了,没人找到他。 成纭每日回来都会向谢桑宁禀告最新的消息,可是搜捕了三日一无所获。 成纭忍不住问道:“小姐,现在全城都是告示,你说二少爷能藏到哪里去?” 谢桑宁笑了笑,“你家小姐又不是神仙,哪里什么都知道。” “我觉得小姐就是神仙,简直是算无遗策,轻轻松松就把要害老爷的人都解决了。” 一声低沉阴狠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果然是你。” 谢桑宁并不意外谢寻的到来,谢寻明知自己逃不掉还要逃,无非是想报仇,以谢寻的敏感不难发现些蛛丝马迹。 “二哥哥今日狼狈了不少。”谢桑宁依然嘴角含笑。 “这还得多谢你呢。”谢寻浑身脏污,只有那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满是杀意。 “之前婷儿的事也是你做的吧。”谢寻问。 谢桑宁不置可否。 谢寻冷声道:“我们二房究竟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如此对我们?” 谢桑宁终于收起了笑意,“深仇大恨?这话应该我来问二哥哥吧,我们又与你们二房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被你们如此算计,嗯?” 谢鹰和左良突然从后窗翻进来,一左一右制住了谢寻,还搜出了他藏在身上的匕首。 那匕首正是他杀了杨嵘和赵怀信的那把,也是谢桑宁送去给瑶琴的那把。 谢寻不死心,还想挣扎。 谢桑宁拿起匕首,缓步走到谢寻身前,毫不犹豫地将扎进了谢寻的腹部。 鲜血流到了手上,她看着那鲜艳的红色,轻声在谢寻耳边道: “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第64章 斩首 谢寻被交给了官府。 谢桑宁没想亲手杀他,如果他这么轻易死了,谁来承受长公主的怒火。 她不会让成国公府替谢寻背锅的。 二夫人知道后跑到云漪轩来大闹了一场,她咒骂谢桑宁冷血无情,没有心肝,不得好死。 谢桑宁无声地笑了笑,若她真的会不得好死,也必然要让害她的人先下地狱才行。 谢寻被判了斩立决,三日后问斩。 皇帝念在成国公府的功劳没有迁怒家人,长公主在杨峥的陪同下亲自去了刑场。 谢桑宁站在人群中亲眼看着刽子手砍下了谢寻的头。 因为长公主在场,连二夫人都没敢来见谢寻最后一面,可谢桑宁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谢桑愉的身影。 那身影只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谢桑宁顺着人群慢慢往回走,却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杨峥追了上来。 “谢大小姐,多谢你大义灭亲,长公主府定会感念你的恩义。” 谢桑宁回了一礼,“杨统领客气了,我二哥做了错事,应该受到惩罚,还要多谢您和长公主宽厚,未迁怒其他人。” “我知小姐的心性和成国公的人品,谢寻做的事与你们无关,我明日就要出发去西北,小姐可有话要带给令尊?” “那就有劳大人帮忙把二哥之事转告父亲吧,多谢。” “举手之劳,小姐客气了。” 再没有什么要说的,谢桑宁告辞离开了,杨峥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最终还是没再叫她。 这一幕恰好落入了楼上坐在窗边饮茶的慕南泽和展清彦眼中。 “看来太子和慕南瑾都想拉拢的香饽饽看上谢家大小姐了,你怎么想?”展清彦问。 慕南泽今日的脸色不太好,嘴唇也有些苍白,他抚了抚咳得有些疼的胸口,轻声道:“她有选择的权力,我不会干涉她。” 展清彦看着慕南泽有些落寞的眼神,有些心疼,“既然放她选择,那今日还来这陪她干嘛,何必自欺欺人呢?” 慕南泽只是望着谢桑宁离开的方向,没有说话。 展清彦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兄弟两个也算同病相怜了,都是懦夫。” 慕南泽嫌弃地打掉了展清彦的手,“那是你,别带上我,我就算是要死,也要帮她把障碍都扫除了。” 谢桑宁刚进府,就被方氏身边的高嬷嬷拦住了。 “二夫人又去您的院子闹了,夫人让奴婢来提醒您一声。老夫人怕二房断了香火,张罗着要给三少爷娶亲呢。” 谢桑宁冷哼了一声。 老夫人的凉薄真是刻在骨子里的,亲孙儿刚死,就要扶持庶出的了,也难怪沈氏要闹。 谢桑宁问身边的紫苏:“我不是安排你暗中找人给二叔看看吗,他当真醒不过来了?” 紫苏摇了摇头,“除非找到前太医院院首葛太医,否则恐怕很难。” 谢桑宁吩咐高嬷嬷回去,自己则去了寿安堂。 路上正好瞧见老夫人身边的周嬷嬷鬼鬼祟祟地从外面回来,谢桑宁看着周嬷嬷来的方向,微微蹙了蹙眉。 走到门口,谢桑宁门守门的丫鬟,“老夫人在做什么?” 那丫鬟答:“老夫人午睡刚醒,刚刚才唤了周嬷嬷进去伺候。” 谢桑宁进了屋子,瞧见周嬷嬷正在给老夫人打扇,她扫了一眼周嬷嬷的鞋子,发现已经不是刚刚穿的那双了。 谢老夫人连眼睛都没抬一下,闭着眼睛问她:“宁丫头怎么来了?” 谢桑宁径自坐在了下首,淡声道:“孙女去送了二哥最后一程,以为祖母应该也是关心二哥的,所以特来说与您听。” 老夫人明显怔了一下,半晌才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声:“你有心了。” 谢桑宁笑了笑,“孙女身为妹妹,去送兄长一程也是应该的,听母亲说您要为三哥议亲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孙女认识吗?” “八字还没一撇呢,小孩子家家的别乱打听。” 老夫人有些不高兴了。 大房对这个女儿也太纵容了,什么事都要掺和,一点没有大家小姐贞静守礼的样子。 谢桑宁也不恼,“孙女只是好心提醒祖母,二叔昏迷未醒,三妹和二哥接连去世,二房此时议亲......” 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罢了,祖母比孙女看得明白的,孙女就祝您老人家如愿以偿了。” 说完,也没管老夫人青黑的脸色,笑着走出了寿安堂。 高嬷嬷告诉她老夫人想给谢景康娶的是安阳侯府的庶女,因二夫人出自沈家旁支,还要求她的娘家去帮忙说和。 眼看着安阳侯的长女就要嫁给慕南瑾了,这个时候主动去跟安阳侯府结亲,再迟钝的人家都能看懂谢家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老夫人是真的蠢,还是被人利用了。 谢桑宁吩咐道:“去查查谁跟老夫人提起的安阳侯府的庶女。” 紫苏应了声“是”便要离开,谢桑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再去查查周嬷嬷今日去了哪里,见了谁。” 次日,谢桑宁去了一趟闫家。 闫家手里的大半囤粮都捐了出去换了三座大盐井的盐引,且这几处盐井都处在军事和商业重镇周围,销量十分好。 闫宁很兴奋地跟谢桑宁说,他有信心在半年的时间内,把官盐的销路铺满整个南慕。 现在闫家赚的每一文钱都有谢桑宁的一份,她自然也很开心。 不过她这次来是为了安阳侯府手里的那座盐井。 经过上次的盐引换粮之后,官府又颁布了更为严格的监管措施,并规定每年从所监管的盐井收益中抽取一成作为官盐税。 官府不需经营就可得利,闲下来的人手便开始着重查处私盐,一经发现没收全部所得,还会把盐井收归官府。 只是鹤城距离太远,一时还没有查到,不过谢桑宁可以在后面推一把。 闫家是从北方起家的,鹤城正好有闫家的分号,偶然发现一处盐井再正常不过了。 过了几日,便是中秋节了。 这一日城中是没有宵禁的,民众便自发办起了灯会,各个街道上都是张灯结彩,一片欢腾热闹的景象。 第65章 中秋灯会 中秋这日,还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沈昕柔献上的治理虫患的方法施行起来十分有效,挽救了部分庄稼,皇上龙心大悦,破格授予了沈昕柔五品的官职。 另一件便是镇北军大捷,肖将军差点打到拓跋蛮族的都城,吓得他们的大汗立刻派人来求和。 听说镇北军胜了,谢桑宁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重来一世肖明珠的命运终于改变了。 她心情大好,破天荒地想出去玩,正好谢桑瑶和谢澜邀请她一起去逛灯会。 三人吃过午饭就出了门,谢桑宁兴致好,带着弟妹顺着东阳大街一家一家地逛铺子,凡是谢桑瑶和谢澜看上的,通通打包带走。 这副架势,把两个没怎么出过门的都吓懵了。 逛到珍宝阁的时候,谢桑瑶看上了一只烟紫色的如意纹手镯。 谢桑宁手一挥就要让人包起来,谢桑瑶赶忙拦住她, “大姐姐,今日我们买的够多了,这镯子太贵了,我不要了。”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将摆在谢桑瑶面前的盒子拿了过去。 “姐姐你看,这只镯子多衬你的肤色。” 谢桑宁转身去看,发现说话的是沈昕蒙。 眼看着沈昕蒙就要把镯子戴在沈昕柔的手上,谢桑瑶上前一把夺了过来。 “沈小姐怎么这么喜欢抢人家的东西,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桑瑶说的是沈昕蒙,可一边的沈昕柔却是变了脸色。 沈昕蒙一脸不服气,“你不是还没有付钱吗,既然买不起就靠边站,别挡在这碍眼。” 谢桑瑶正要继续理论,谢桑宁却悄悄拉了拉她的手。 珍宝阁今日宾客很多,又都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周围已经有了些议论声。 谢桑宁笑着对沈昕柔说:“还没恭喜沈大小姐,您可是当朝唯一的女官呢。” 此言一出,看向这边的目光就更多了。 今日一早刚颁的圣旨,现在京城中无人不知,安阳侯府出了一位女官。 想不到竟在这里见到了。 沈昕柔直觉谢桑宁的笑有些不怀好意,但她妹妹已经替她认下了,“既然谢小姐也清楚我姐姐的身份,还要跟我们抢吗?” 谢桑宁笑了笑,往旁边让开了两步,“自然不敢与沈大人抢的,您请。” 掌柜的已经将那只手镯包好了,她恭敬地递给沈昕蒙,“多谢沈大人捧场,这镯子三千两。” 沈昕蒙瞪大了眼睛,尖声问道:“三千两,你们珍宝阁是要抢钱吗?” 掌柜的也有些不悦,还是耐心解释道:“这可是上好的昆山玉,我们珍宝阁几年才得了这么一只,自然要贵一些的。” 谢桑瑶也笑了笑,一脸好奇地问道:“沈小姐是买不起吗?” 沈昕蒙一脸尴尬,这个时候承认买不起她恐怕以后都要抬不起头来了,可是三千两,她真的拿不出来。 她只能求助地看着沈昕柔。 沈昕柔也恼恨这个妹妹做事不动脑子,却又不能不管她。 “刚刚是舍妹在跟两位谢小姐开玩笑呢,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个道理我虽是女子却也明白的,这镯子还是给谢小姐吧。” 谢桑宁早就知道沈昕柔买不起。 安阳侯府虽说也得了盐引,可他们自恃身份,只能让别人来经营。 有闫宁在,没有几个人在经商一事上能争得过闫家。 而之前跟谢桑宁抢粮耗费了不少银钱,现在鹤城的盐井又出了问题,安阳侯府已经捉襟见肘了,哪里还有钱来给沈昕蒙抢镯子。 谢桑宁不想让人坏了自己的好心情,干脆得给了银票。 临走的时候,谢桑瑶凑近沈昕蒙小声说了一句:“既然买不起就靠边站,别挡在这碍眼。” 说完还故意看了看沈昕蒙气得有些扭曲的脸。 气得沈昕蒙眼睛都红了。 围观的夫人小姐们有的窃窃私语,还有的用帕子掩嘴笑,沈昕蒙觉得她们都在嘲笑自己,“笑什么笑......” 沈昕柔怕她再口出狂言招惹事端,狠狠瞪了她一眼,沈昕蒙碍于姐姐的淫威,再不敢闹了。 经过了这么一出,谢桑宁也有些累了,就带着弟妹一起去广福楼用饭。 此时天色渐暗,东阳大街上已是人群攒动,各家各户都点起了花灯,街上还有商贩举着花灯在售卖。 谢桑宁在窗口处,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百姓虽没有高官厚禄,华服美饰,却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样平凡的生活,她是有些羡慕的。 但也仅仅是羡慕,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过上这种生活。 她略有些失落,转回身的时候,视线正好与站在隔壁窗口的人撞了个正着。 竟是慕南泽。 今日宫中是有家宴的,他怎么会在这? 慕南泽这几日都在府里休息,今日猜到她可能会出门,就来这广福楼里碰碰运气。 看到那个总是出现在脑海中的身影,他有一瞬间很是雀跃。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抹倩影就在他的心里扎了根,再也赶不走了。 或许是药泉初见,或许是广福楼中的一次次谋划,又或许是宫中遇刺那一夜。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想到以后可能会见不到她,想到她或许会嫁给别人,他的胸口就忍不住地闷痛。 他放任自己按照心意走,一点点靠近,慢慢渗透进她的生活,可他的蛊毒又发作了。 自从有了她说的那种药草,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那种疼痛了,让他一度有了错觉,或许他可以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这次发作把他拉回了现实,他的身体里埋着一个隐患,随时都可能爆发,他不能那么自私。 可是身体越疼痛,他想见她的心情就越急迫,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来了。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慕南泽有些贪婪地看着那张漂亮的面孔,仿佛是要将她刻进心里。 谢桑宁也感受到了今日的慕南泽似乎有些不同,他的眼神太炽热,烫得她的脸越来越热。 她有些受不住了,不自觉地将目光向下移了移,却突然发现对面那人的唇色异常的苍白。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果然一丝血色都没有,不是往日的白皙清透,更像是病态的灰白色。 她的心猛地一沉,莫非他蛊毒发作了? 正在此时,慕南泽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紧接着便喷出了一口鲜血。 谢桑宁的心瞬间揪成一团。 她立刻往隔壁跑,一打开门,却与迎面而来的一个女子撞了满怀。 撞击的力道太大,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谢澜和谢桑瑶不明所以地追出来,看到谢桑宁倒在地上,赶忙去扶她。 慌乱之中,谢桑宁抬眼看了看被她撞到的那人。 那女子也看到了谢桑宁的脸,她微微一怔,紧接着起身便要跑。 谢桑宁用力拉谢澜的手臂,大喊了一声:“抓住她!” 第66章 生死攸关 谢桑宁跌跌撞撞地来到慕南泽身边。 她将昏迷的慕南泽扶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着他的脸,试图唤醒他。 可是那人面无血色,呼吸微弱,似乎随时都可能死去。 谢桑宁心慌得厉害,双手都在颤抖,泪水不自觉地从眼中滑落。 谢桑瑶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 “大姐姐,六殿下这是怎么了,我们是不是要进宫报信?” 谢澜一脸沮丧地跑回来,“大姐姐对不起,那个人跑了,我没抓到。” 谢桑宁心里越发悔恨。 是她的错,她明知摧心蛊的解法却没有告诉他,才给了别人害他的机会。 她身上那么多疑点他都愿意帮她,她怎么还能以小人之心去揣测他呢。 谢桑宁抽出匕首就要往自己手臂上划,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拦住了。 “别做……傻事,送我……回府。” 慕南泽用尽全力说完这几个字,又晕了过去。 谢澜赶忙去找人帮忙。 几人合力将慕南泽送回府,展清彦和任奕谦也带着一个老者赶了过来。 那老者给慕南泽把完脉,任奕谦立刻上前问道:“师父,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就压制不住了?” 谢桑宁猜测这位应该就是前太医院院首葛仲春了。 他没有回任奕谦的话,却是看着谢桑宁道:“姑娘可是成国公府的谢大小姐?” 谢桑宁屈膝行了一礼,“成国公府谢桑宁见过葛老先生。” “殿下此番发作不似以往,心脉和肺腑都有损伤,用了几日药却都不见效,不知谢大小姐可否帮老朽解惑?” 葛仲春一番话说得谢桑宁的心都像被人生生攥住似的,展清彦和任奕谦都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虽然听闻谢桑宁曾在慕南泽蛊毒发作时帮忙压制,却没想到这么紧要的关头,连葛仲春都要向她请教。 展清彦见谢桑宁迟疑,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慕南泽床边。 “你想想他为你做过多少事,你在宫里遇险他第一时间去救你,你被人刁难他不顾别人眼光地护着你,你身上那么多无法解释的事,他无条件信任你帮你,现在生死关头,你明知怎么救他还要瞒着我们吗?” 谢桑宁急道:“我不是隐瞒,只是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并不确定。” 谢桑宁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摧心蛊的事都说了出来。 “所以这次发作是有人催动了母蛊,只要找到母蛊他就没事了?” 展清彦声音里难掩激动。 “母蛊只有靠近子蛊时才可摧动,我今日在广福楼见到了被刺客掳走的太子乳母,可惜没有抓到她,当日殿下在宫中蛊毒发作正是她被挟持之时,我怀疑母蛊在她身上。” 展清彦作势就要走,谢桑宁赶忙拦住他。 “你根本不知道她在哪,盲目去找就是大海捞针,殿下等不了那么久。” “那你说怎么办?”展清彦几乎是吼出来的。 任益谦劝道:“你冷静点,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找到那个女人。” 谢桑宁沉思了许久,终于道:“我有办法,麻烦葛老先生帮忙稳住殿下的情况,不出三日,我一定把那个女人带回来。” 见她要走,展清彦忙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如果三日之内你没找到人呢?” 谢桑宁沉声道:“如果我救不了他,等所有事情了结,我就把这条命赔给他。” 回到云漪轩,谢桑宁立刻让成纭用太子的笔迹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去给秦浩羽,另一封则送到了史君策手上。 安排好一切,已是夜深人静,可谢桑宁毫无睡意。 她轻轻摩挲着慕南泽送给她的那本名册。 这是他冒险从云渺庵里偷出来的,直到现在史君策都没放弃查找这本册子,可见它对慕南瑾至关重要。 这册子记录的不光有暗中投靠了慕南瑾的官员,还有一些隐秘的消息,可惜是用暗语记录的,她还没有完全破解。 有了这个,斗倒慕南瑾是迟早的事,可是如今,为了救慕南泽,她顾不上其他了。 证据可以再收集,把柄可以再找,但如果慕南泽有不测,她定会后悔一辈子。 脑海中回响着展清彦对她的质问,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 而她竟然也渐渐习惯了有他在身边,在复仇这条路上,她早已不是一个人了。 次日,天还未亮,锦衣卫就倾巢而出,将五名官员及其家眷全部捉拿入狱。 这几个官员的罪名各不相同,有的是买卖官爵,有的是包庇亲眷,还有的是贪污受贿。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同属于四皇子党。 史君策一早得到消息,趁着还未上早朝时就来了四皇子府。 “那册子落在太子手上了,而且他已经查到了方青他们,刚刚秦浩羽已经去抓人了。” 慕南瑾脸色大变,他揪着史君策的衣襟,厉声道:“你不是说能找回来吗,不是说暗语记录没人能破解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用力一甩,史君策的后背猛地撞在殿中的博古架上,嘴里涌上了一股腥甜的味道。 他努力压制住痛意,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到慕南瑾手上,“这是昨日收到的,太子想要回他乳娘。” 慕南瑾微微一愣,拿过信快速看完,却是陷入了沉思。 那个女人不仅仅是太子的乳娘,更是先皇后留给太子的一把利刃,他费尽心思才把人从东宫弄出来收归己用。 可母妃明明说太子并不知此女子身份,刺杀之事已经过了近一年,太子为何恰好在此时来跟他要人呢。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封信,笔迹确实是太子的,秦浩羽又抓了他的人,怎么看都是在威胁他把人交出来。 可慕南泽的摧心蛊已经催动了两次,再有一次就是他的死期了,这个时候放弃,慕南瑾不甘心。 慕南泽看上了谢桑宁,如果让他拿到了成国公府的兵权,加上父皇的偏心疼爱,绝对会是他最大的对手,一定不能让慕南泽活着。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谢桑宁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他灵光一闪,威胁他的人当真是太子那个蠢货吗? 第67章 母蛊死了 当天傍晚,慕南瑾又收到了两页名单,显然是从那册子上撕下来的。 慕南泽的命和多年经营的信息网,他只能选一个。 那个所谓的太子乳母素琴就站在一边,等着慕南瑾做选择。 “若再给你一次机会接近慕南泽,你能保证他一定会死吗?”慕南瑾问。 素琴笑了笑,“您放心,摧心蛊从未失手过,再给我一次机会,慕南泽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好,韩毅,你去做好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深夜,空旷无人的街头。 谢鹰头戴面具,身穿东宫侍卫服,驾着一辆最普通不过的马车,等在约定的地点。 见到韩毅带着一个素衣女子前来,谢鹰扬手将册子扔了过去。 韩毅仔细翻看确认无误,才将女子交给谢鹰。 谢鹰取出一个黑色的披风披在女子身上,低声道:“素琴姑姑,殿下让小的接您回去。” 马车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黑衣男子出现在韩毅身边。 “我们的人跟上去了吗?” “统领放心,一直有人跟着的。” “走。” 这边刚一上车,谢鹰就把人敲晕绑了起来。 他赶着马车飞速地往城外跑,出了城把马车一丢,又换上了快马。 刚过丑时,就到了谢家城外的庄子上。 此时,展清彦、任益谦、葛仲春、慕南泽和谢桑宁几人都等在这里。 谢鹰将人拖进了一间密室。 谢桑宁问:“确定没有尾巴吧。” 谢鹰回道:“小姐放心,成纭安排了十个带着人皮面具身披斗篷的女子坐着马车到处跑,现在那些人已经不知道被引到哪里去了,左良已经带人去伏击韩毅了。” 展清彦和任益谦都看着地上昏迷的女子,“这就是太子的乳母?” 谢桑宁看了看她的脸,仔细观察了片刻,又伸手去她的脖颈处摸了摸,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展清彦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薄薄的一层,“这就是......人皮面具?” “是,我身边的婢女也会做,展世子若是想试试也可以。” “不......不用了。” 面具下的脸皮肤光滑,白皙水嫩,根本不像四十多岁,倒像是正值花信年华。 她又从女子身上搜出了一本手札和一个专门用来装蛊虫的竹盒。 手札很熟悉,正是她前世看过的那本,看来上一世这个女人也是投靠了慕南瑾的。 只是不知她原本就是慕南瑾的人,还是太子死后,才落在慕南瑾手里的。 拿起那个竹盒,谢桑宁内心有些忐忑。 如果这里面真的是母蛊,慕南泽就可以化险为夷,可如果不是,她不知道还要怎样才能救他。 这竹盒是唯一的希望了。 展清彦和任益谦也紧紧盯着这个盒子。 谢桑宁的手触到竹盒的暗扣时,被展清彦按住了。 “我来吧,如果这里面有危险,他醒了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盒子被打开,里面是一只通体血红的蛊虫。 蛊虫的腹部圆滚滚的,里面应该还有几只尚未降生的子蛊。 谢桑宁怔了一下,摧心蛊只有天蚕教的圣女和护法才能培养,这一只既然还能产子,必然是被喂养得很好。 她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女子,她的身份竟这么不简单? 展清彦抽出匕首正要去砍,谢桑宁拦了一下,“稍等。” 她用展清彦的匕首在那女子手上划了一刀,鲜血流出的瞬间,竹盒里的蛊虫也动了起来。 果然是她养的,那她是天蚕教的护法还是圣女? 一直在另一个房间照顾慕南泽的葛仲春突然大声喊道:“快来人,殿下醒了。” 听到葛老先生的喊声,展清彦以为蛊虫活动刺激到了慕南泽的身体,一把夺过匕首将那挪动的蛊虫斩成了几段。 展清彦和任益谦一起去看慕南泽了。 只有谢桑宁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竟然就这么死了?慕南泽的蛊毒解了? 她盯着地上死得透透的蛊虫,却有一种不真实感。 前世折磨了慕南泽二十多年,最后要了他命的东西,真的解决了? 谢鹰轻声问:“小姐不去看看殿下吗?” 谢桑宁突然有些怕,她掩饰性地笑了笑,“你去帮我看看吧,太晚了我过去不合适,今天太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谢鹰看着小姐逃也似的,有些不解。 明明前两日担心得人都憔悴了,怎么眼看着好了却又不见了呢。 女人的心思太难懂了。 慕南泽真的好起来了。 听侍候的人说,他已经能起身吃东西了。 谢桑宁让人把那本手札送给了葛老先生,请他参照上面的方法帮慕南泽调养身体。 这庄子是谢桑宁的母亲留给她的,侍候的也都是她母亲留下的老人,不会有人往外传闲话。 慕南泽可以安心在这养病。 慕南泽在这,展清彦就也赖着不肯走。 谢桑宁让人送了好多药材和补品,可她自己迟迟没去见慕南泽。 她让人把素琴看管起来,等慕南泽完全恢复了再做处理。 左良那日伏击韩毅失手了,虽然左良带的人多,但是韩毅的武功太高了,最后只得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不过弄丢了素琴,又伤了韩毅,慕南瑾应该气得不清。 谢桑宁把自己之前从那本册子上获取到的所有信息全送给了太子。 太子和慕南瑾狗咬狗,慕南泽才能安心修养。 听说这段日子,锦衣卫忙得人仰马翻,京城里人心惶惶。 处理好了这一切,谢桑宁难得地清闲了下来。 可她的心里总像压着颗大石头,半刻都不得轻松。 这一日,谢桑宁带着丫鬟在院子里采摘桂花,准备做桂花糕。 空气中弥漫着桂花浓郁的香气,嫩黄色的花瓣随着风簌簌落下,别有一番风景。 谢桑宁忙碌了半晌,心情也有了几分雀跃。 慕南泽就是这个时候突然闯进她的视线里的。 不知道他在树下站了多久,花瓣落在他的发梢和肩头,他唇角含笑,衣摆轻扬。 谢桑宁只能想到那一句话,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第68章 明珠归来 谢桑宁屈膝行了一礼就想走。 “你还要躲着我?” 慕南泽声音有些清冷,不似以往那般柔和。 谢桑宁眼睫轻抬,佯装坦荡地与他对视,“殿下误会了。” 慕南泽慢慢走到她面前,紫苏和成纭早已识趣地退下了。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有些慌乱的表情,那双黑亮的瞳仁左右转动,就是不敢看他。 “你撒谎。”他的语气软了一些,仔细听似乎还有点委屈。 “你总是这样敷衍我。” 谢桑宁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一只小猫的爪子轻轻挠着,又酸又痒,软得一塌糊涂。 她终于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慕南泽抬起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原谅你了。” 谢桑宁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的笑,好像不论她做了什么,他都能无条件地包容她。 她忍不住问:“殿下为何不怪我,若我早点说出来,殿下或许早就能解掉蛊毒了。” 他轻笑:“你不是已经替我责难过自己了吗,现在轮到我替你原谅自己了。” 谢桑宁感觉眼眶酸涩地厉害,眼泪似乎很快就要夺眶而出。 她慌忙地低下头。 慕南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膀,慢慢将她揽在自己怀中。 谢桑宁僵硬地靠在他的胸前,心跳如擂鼓。 他身上清冽的药香味不断钻入鼻尖,冲击地她头脑都有些晕乎乎的。 头顶传来他低醇的声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谢桑宁的心口忽然一轻,压在上面多日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消失了。 庄子上侍候的都发现,他们的大小姐突然爱上了下厨,而且从选食材到装盘都必须亲自动手,坚决不要人帮忙。 每日桂花糕,荷叶酥,莲子羹,莲藕排骨汤等等,变着花样的做。 当然还有每日晚间的药膳,晨起的清露茶。 可怜紫苏和成纭两个小丫鬟每天被她指使的团团转。 展清彦看着慕南泽一日比一日红润的脸色,啧啧称奇。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这副样子。” 慕南泽对展清彦的调侃充耳不闻,只是每日谢桑宁送来的吃食半口也不许展清彦碰。 任益谦每日要上朝,大理寺还有案子要处理,只能偶尔过来探望。 每次他来,展清彦总是要抱怨一番慕南泽见色忘友,连饭都不给他吃。 陪慕南泽在庄子上休养的这段日子,是谢桑宁重生以来过得最轻松也是最开心的日子。 这一日,谢桑宁正在研究新的点心样式,突然有小丫鬟进来说有贵客到。 谢桑宁一时想不到来人是谁,除了方氏、谢桑瑶和谢澜外,府上没人知道她住在这个庄子上。 片刻后,却看到一身戎装,满面疲惫的肖明珠被丫鬟领了进来。 “明珠姐姐,你回来了?” 谢桑宁又惊又喜,忙上前拉着她坐下。 “大军不是还有十几日才能到吗,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是有什么事需要提前赶回来吗?” 肖明珠的身上都是尘土,头发凌乱,连嘴唇都干裂了,一看就是多日赶路未打理自己。 喝了一大壶茶,肖明珠这才缓过气来,“我这么急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发生什么事了?” 肖明珠点了点她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在庄子上躲清闲,外面的人可是都在算计你的亲事呢,拓跋氏的大汗遣了王子和公主来朝,和谈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与南慕和亲。” “和亲?”慕南泽和展清彦也听到了肖明珠的话。 肖明珠被突然出现的两人吓了一跳。 她指了指那两人,又指了指谢桑宁,“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谢桑宁忙解释道:“姐姐别误会,殿下受了点伤,借我这儿养伤而已。” 庄子上没有长辈,虽说有下人,但是孤男寡女总归于理不合,肖明珠蹙了蹙眉,明显不赞同。 展清彦看到肖明珠,眼睛都亮了,又看到她一身疲惫的样子,有些心疼。 “你要不先去休息梳洗一下?”展清彦关心道。 肖明珠不甚在意,“无妨。” “你快想想怎么办,我听说长公主已经去你家上门提亲了。” 肖明珠又扔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提亲?”这一连串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谢桑宁也有点懵。 展清彦看了看慕南泽,忍不住问道:“和亲跟长公主提亲有什么关系?” 慕南泽难得的有些严肃,“拓跋氏的王子来的是谁?” “来的是大王子拓跋煜和最受宠的三公主拓跋姝。” 谢桑宁前世也听说过这对兄妹,他们都是现任大汗拓跋洪的原配嫡妻所出,地位尊贵。 听闻大王子自幼聪慧好学,能文能武,是公认的继承人,而三公主则是北疆第一美人,深受她父汗宠爱。 如此举足轻重的人物,和亲一事定然不能随意对待。 皇帝的成年皇子中有三位未成亲,但是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已被赐婚,只有慕南泽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皇家没有适龄的公主,最有可能的就是选择世家大族的女儿封为公主嫁出去。 “和亲的消息一出我就快马加鞭往回赶,可是我听说已经有几个大臣上书建议派你去和亲了。”肖明珠说。 和亲必然会选世家大族的嫡女,但是哪家的嫡女不是费尽心思培养的,怎么舍得送出去和亲。 这个时候,谢闫不在京中,方氏是继母,谢桑宁身份足够,又无人能给她做主,自然是第一人选。 为了避免远嫁,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订亲,长公主上门提亲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母亲可有送消息来?”谢桑宁问紫苏。 紫苏摇了摇头,“还没有。” 谢桑宁微微蹙眉,出了这么大的事,方氏不会不跟她商量的,怎么会还没有消息送来。 恰在此时又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秦浩羽来了。 谢桑宁心中一阵烦躁,他这个时候来是要做什么。 第69章 婚事 谢桑宁让人把秦浩羽请到了另外一间茶室。 慕南泽略有些不赞同,“你要去见他?” 谢桑宁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无事,我很快回来。” 秦浩羽今日穿了一身墨色常服,还带了两盒补品。 “我听说你在庄子上养病,所以过来看看。” 谢桑宁微微皱眉。 她跟方氏说的是要来庄子上散心,根本不是养病。 “秦指挥使不妨有话直说。” 秦浩羽笑了笑,“我知道那封信是你送来的,你想做的事我都替你做了。” 谢桑宁一副不解的样子,“我听不懂指挥使的意思。” 秦浩羽抿了抿嘴角,“换个称呼好不好,这个我不喜欢。” 谢桑宁耐着性子问:“秦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你,我知道你现在的难处,你可以嫁给我,我定会护你周全。” 谢桑宁有些无奈,甚至想笑,“秦公子是在说笑吗,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北疆的使团很快就要进京,你是和亲的第一人选,圣旨一下就什么都晚了,你可以考虑杨峥为什么不能考虑我?” 谢桑宁却是敏锐地问道:“我何时考虑杨统领了?莫非我母亲派来的人在你手里?” 秦浩羽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谢桑宁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冷笑了一下, “指挥使大人这是求亲还是逼婚,嗯?” “我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我担心你才出此下策的。”秦浩羽急忙辩解,甚至伸手来拉她。 谢桑宁闪身避开他的手,冷声道:“没有吗,那指挥使前面说的那些话是何意,不是威胁我吗?” 秦浩羽解释道:“我知道四殿下想对你不利,也清楚你想挑起太子与四殿下的争斗,我只是想告诉你但凡是你想做的我都可以帮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那我问你,如果有朝一日,需要你在我和定国公府之中选一个,你选谁?” “我不会让那一天发生的。” 谢桑宁有些戏谑地笑了笑,“你不敢回答,因为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我们不是一路人,强求也不会有好结果。” 秦浩羽坚持道:“未来之事还没发生,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姐姐是太子妃,你父亲是太子太傅,你定国公府注定是与太子绑在一起的,你很清楚,若非此次之事对太子有利,你真的愿意帮我?” 秦浩羽无言以对。 哪怕他不愿承认,他终究还是定国公府的儿子,他无法与自己的家族割席。 其实他本是决定放弃了的,可是想到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他还是不甘心。 他想赌一次,就这一次,让自己不后悔。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这个时候,你或许会选择我,是我强求了。那你能否告诉我你的选择是谁,是杨峥吗?” “多谢秦指挥使好意。”谢桑宁向他行了一礼。 秦浩羽挫败地摇了摇头。 谢桑宁送他出门,临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谢桑宁,你谋算了那么多究竟想要什么,后位吗?” 她笑了笑,“小女只求家人平安。” 目送秦浩羽离开,谢桑宁转身往回走。 刚迈进院子,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拖到了隐蔽处。 慕南泽双手撑在墙上,将她困在了臂膀中间。 谢桑宁微微一愣,“你......” “为何不选我?”慕南泽看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 “啊?”谢桑宁此刻的大脑反应有些迟钝,她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到了嗅觉上,那独属于慕南泽的味道将她紧紧包裹着,让她忘了思考。 “为何不告诉秦浩羽,你选的是我?”慕南泽又问了一遍。 谢桑宁突然笑了,她眉眼弯弯地看着慕南泽,“殿下是在吃醋吗?” 慕南泽不理会她的调侃,坚决要一个答案。 谢桑宁第一次发现原来慕南泽还有这样固执到有些孩子气的一面。 谢桑宁认真道:“我能选吗?” 其实从睁开眼那一刻起,她就没有选择。 成国公府周围群狼环伺,上至皇帝、太子、四皇子,下至谢老夫人和二房,朝堂上的成恩侯府、安阳侯府、定国公府,那么多人虎视眈眈。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一旦行差踏错,换来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没人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只能往前走。 慕南泽放下手臂,只是温柔而又坚定地看着她,“我说让你选,你就能选。” 放下手臂,放下对她的桎梏,给她真正自由选择的权力。 谢桑宁心中微暖。 她忍不住提醒道:“现在和亲的人选不光是我,殿下你也是第一人选。” 慕南泽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眼里,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插手你的婚事。” 慕南泽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他们也准备回城了。 离开的时候,谢桑宁有点不舍。 回去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轻松的日子了。 慕南泽打趣她:“这么舍不得?” 谢桑宁点了点头。 “那我一定尽快去府上拜访。” 谢桑宁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人家说的是舍不得这样的生活,谁舍不得他了。 为了避免被有心人发现,他们是分开回城的。 谢桑宁先回到了成国公府。 刚一进府,老夫人那边就派了人来请她。 原来是杨峥来了。 谢桑宁只好又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了寿安堂。 还没进院子,就有小丫鬟进去禀报,“大小姐来了。” 一路通传进去,谢桑宁还从未在寿安堂享受过这种待遇。 进了屋子,还不待她行礼,谢老夫人就亲自起身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关切地道: “怎么去了这么久,祖母可是每天都惦记着你呢,也不知道早点回来。” 谢桑宁笑了笑,并未接话。 老夫人面上有些尴尬。 好在杨峥及时开了口,“是晚辈冒昧来打扰,耽误了小姐休养。” 他又看着谢桑宁道:“我受国公爷所托,带了些礼物回来给谢大小姐,不知可否......” 谢老夫人会意,忙说道:“老婆子我也累了,宁丫头帮我招待一下吧。” 谢桑宁并未拒绝,只是刚踏出门,便吩咐丫鬟去请谢澜过来。 第70章 慕南泽的私心 杨峥见她疏离,只得无奈地笑了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他手里拿了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支赤金嵌明珠凤簪。 凤簪只赠正妻。 谢桑宁微微一怔,忍不住道:“杨副统领明知现在向我提亲意味着什么,你没必要如此帮我。” 杨峥认真道:“我不是帮你,这一切皆是出自我的真心,若你真的无意,待此事了了,我们可以再解除婚约,我定不会强迫你。” 谢桑宁:“多谢杨副统领的好意,但我不想拖累您和长公主殿下。” 杨峥有些着急,“现在与你家世匹配的无人敢与你定亲,只是权宜之计而已,我母亲不会计较的。” 谢桑宁笑了笑,只是眼神异常坚定。 谢澜匆忙跟着丫鬟从外院赶了回来,看到杨峥有些不悦道:“杨副统领来拜访怎得不提前通知一下,我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府中,真是怠慢了。” 说着就站到了谢桑宁的身前,阻隔住了杨峥的视线。 谢桑宁看还不到杨峥肩头的小小少年毫不示弱地挡在自己身前,嘴角轻轻扬了扬。 杨峥见谢澜一脸防备地盯着自己,摇头轻笑,最后只好先告辞离开。 谢澜安慰她,“大姐姐你放心,母亲已经给父亲写了信,父亲一定有办法阻止你去和亲的。” 谢桑宁笑着点了点头。 尽管她知道母亲的信是送不出去的。 他们既然想趁她父亲不在京中的时候送她去和亲,又怎会让消息传到西北去。 现在暗中有无数的眼睛都在盯着成国公府。 谢桑宁依旧像没事人似的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老夫人见谢桑宁不肯应长公主府的亲事,方氏竟也纵着她,气得又大闹了一番。 可惜无人理会她。 长公主上门提亲的事除了肖明珠和秦浩羽,旁人并不知晓。 肖明珠是因为回京当日先到了成国公府,才从谢桑瑶口中得知的。 秦浩羽则是截了方氏写给谢桑宁的信。 可长公主和杨峥先后登门还是让有心人有了些猜测。 紧接着这猜测就传进了宫里。 皇帝有些不满,他已经有意要让谢桑宁去和亲了,他的皇妹这个时候跳出来不是跟他唱反调吗? 皇后恰在此时来给皇帝送补汤,见皇帝紧皱着眉头,关切地问道:“皇上可是又头疼了,臣妾近日跟新进宫的小宫女学了套手法,十分有用,不如让臣妾给皇上按一按?” 皇帝摸了摸她的手,“皇后有心了。” 揉按了片刻,头疼果然缓解了一些,皇帝也有了闲聊的兴致。 “你宫里怎会有新入宫的宫女?” 宫中的规矩,新入宫的宫女都是分派到低位妃嫔身边的。 皇后柔声解释道:“她原本是在殷贵人身边的,可惜太伶俐了,惹了人的眼,被一群人欺负,还谣传她私下与太监结了对食,把人往死路上逼,恰好被臣妾遇到救了她。” 皇帝闻言若有所思。 皇后像是没看到似的,继续说:“这宫里的宫女心眼多着呢,在主子看不到的地方也成群结派的,但凡有露了锋芒威胁了她们地位的,就合起伙来把人给排挤出去,人心最是复杂了。” 成群结派这四个字突然提醒了皇帝,他翻了翻桌案上的奏折,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皇后见皇帝翻看奏折,忙起身告退,在皇帝面前她一向知分寸,绝不越雷池半步。 走出殿门外,就见慕南泽正在等着她。 母子二人相视一笑。 当日午后,皇帝便将今年进贡到宫中的稀有兰花全都赏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最爱兰花,得了赏赐极为高兴,当即就给各家夫人小姐下了帖子,邀她们来赏花。 谢老夫人特意将方氏叫到了寿安堂,吩咐她赏花宴那日把谢桑愉也带上。 京中给各府下帖子通常都是给当家夫人的,至于带几个女儿,是否要带庶女都由当家夫人自行决定。 如今二房只有谢景康一个庶子,还是个病秧子,老夫人对谢桑愉这个长房唯一与她有血缘的孙女也重视了起来。 赴宴当日,一行人到了公主府,发现门口接待的竟是公主最倚重的桃枝姑姑。 方氏有些受宠若惊。 其实迟迟不应长公主府的婚事,方氏也是有些忐忑的,原本以为今日会被冷待的,却不想恰恰相反。 谢桑宁也有些不解,直到开宴之时,看到跟在长公主身边走进来的慕南泽。 见到六皇子出现,众位夫人小姐都面露惊讶。 还是长公主解释道:“本宫这侄儿也爱兰花,知道皇兄都赏给了本宫,特意来讨要的,等会儿你们赏完就都得被他搬走了。” 话里话外都是疼宠之意。 众人也都跟着笑了,有跟公主相熟的夫人还打趣了几句,慕南泽竟都好脾气地回应了。 都说长公主与六殿下的关系最为亲厚,今日众人才知此话不假。 用过午膳,众人三三两两地在园子中赏花,谢桑宁与方氏和几个夫人小姐坐在亭子中叙话。 桃枝姑姑突然找了过来,说是长公主请谢桑宁去品茶。 方氏有些担忧,谢桑宁安抚地冲她笑了笑,“母亲放心,女儿不会冲撞了殿下的。” 跟着桃枝到了茶室,发现不仅长公主,慕南泽也在。 谢桑宁原本还提着的心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长公主含笑看了看谢桑宁,又看了看慕南泽,开口道:“可惜了我家那傻小子的痴心了。” 谢桑宁一怔,长公主这是何意。 慕南泽面颊有些红,还是认真地向长公主行了一礼,“侄儿多谢皇姑姑。” 长公主瞪了他一眼,“行了,哪来的这些虚礼,峥儿输给你倒也不冤,只是你可想好了,你父皇那关才是最难的。” “本宫就不在这碍眼了,这茶就留给你们了。” 目送了长公主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谢桑宁才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长公主的话说得那般明显,她自然明白。 只是没想到,慕南泽与长公主的关系竟这般亲厚。 她突然有了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错觉。 慕南泽站到谢桑宁面前,见她脸上也有了一抹红霞,就忍不住想逗逗她,“这就害羞了?” 谢桑宁看着慕南泽的笑容,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看错了他。 这人哪里像个谪仙了,分明脸皮厚得很。 她有些羞,又有些恼,转身就想走。 慕南泽赶忙拉住她,解释道:“今日除了带你见皇姑姑,还有件正事要跟你说。” 第71章 使臣入京 素琴失踪了。 谢桑宁心里一惊。 素琴的身份并不简单,能从慕南泽手中逃脱,她的本事不可小觑。 “她会逃到哪去,会回到慕南瑾身边吗?”谢桑宁问。 慕南泽眉头轻蹙,“她会易容术,现在根本追踪不到她,你最近自己小心些。” 谢桑宁从茶室出来时一脸凝重,把等在外面的紫苏吓了一跳。 “小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谢桑宁正要开口,突然看到花木丛中闪过一个身影。 她皱了皱眉,问道:“刚刚可有人来过此处?” 紫苏回道:“没有,不过奴婢刚刚好像看到三小姐从那边的小路走过去了。” 谢桑宁盯着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轻轻叹息了一声。 过了几日,北疆的使臣终于抵达了京城。 使臣是与班师回朝的肖将军一起进城的。 几乎全城百姓都出动去看热闹了。 东阳大街上人满为患。 百姓们除了去迎接他们的英雄,也对所谓的北疆第一美人感到好奇。 肖明珠来到广福楼的时候,谢桑宁已经坐在窗边看热闹了。 “今日怎么来这么早?”肖明珠问。 谢桑宁笑了笑,“自然是想一睹北疆第一美人的风姿。” 肖明珠捏了捏她的脸,笑着道:“想看美人,你自己回去照镜子就行了,她可比不上你。” 谢桑宁有些诧异,“明珠姐姐见过她?” 肖明珠面上闪过了一丝不自在,却还是点了点头。 谢桑宁敏感地察觉到了肖明珠的异常。 恰好此时使臣队伍路过了广福楼。 谢桑宁站起身向楼下看去,拓跋姝没有坐马车,而是与众多男子一样骑在马上,大大方方向世人展示她的美貌。 她穿着一身紫色的锦袍,乌发如云,雪肤如瓷,一双杏眼灿若星辰,面上带着明媚的笑意,确实耀眼夺目。 可谢桑宁却被她身边的男子夺去了全部注意力。 这副面孔,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使臣来访都是住在鸿胪馆的,大皇子慕南城早就等在了此处。 拓跋煜见迎接他的是大皇子,而非太子,微微一怔,随后不动声色地看了拓跋姝一眼。 待安置好后,慕南城便带着兄妹二人进宫面圣。 宫中早已备好了宴席,按照惯例,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家眷都被要求进宫参宴。 慕南城直接将人领到了崇德殿。 谢桑宁再一次看到拓跋煜,依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在殿内扫视了一圈,却在扫过展清彦的时候猛然顿住了。 她终于知道这熟悉感来自哪了,拓跋煜给人的感觉竟有几分像展清彦! 联想到白日里肖明珠一闪而过的不自在,还有前世那个在新婚之夜引敌军入城的奸细,谢桑宁隐隐有了些怀疑。 拓跋煜兄妹二人给皇帝和皇后见了礼,拓跋姝突然对着太子道:“今日太子为何没来迎接我们?” 殿中登时落针可闻。 按理说北疆来的大王子是未来的大汗,相应的自然该由太子出面迎接。 众人都明白皇帝想给北疆使臣一个下马威,才特意安排了大皇子去。 这个北疆公主究竟是真的心直口快,还是故意给皇帝和太子难堪。 皇帝笑了笑,开口解释道:“太子今日另有要事,所以朕才安排了大皇子去迎接。” 拓跋姝继续追问:“敢问太子殿下有何要事,比两国和亲还重要吗?” 此话一出,连皇帝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拓跋煜立刻斥责道:“妹妹不得无礼。” 殿中的气氛有些僵。 皇后出言缓和道:“公主还真是爽朗率真,与我们南慕的女子都不一样,二位远道而来,先入座用膳吧。” 拓跋姝总算没再说话,安安静静落了座。 皇后示意礼乐歌舞开始表演,宴上的气氛才终于活络了起来。 酒过三巡,拓跋姝突然端着酒杯走到了太子妃秦霜面前。 “你就是太子妃?” 秦霜不明所以,还是起身应道:“正是,公主有何指教?” 拓跋姝道:“我父汗是派我来和亲的,我是北疆最尊贵的公主,自然也要嫁你们最尊贵的皇子,我听闻你们南慕的男子只能有一位正妻,所以我要你把正妻的位置让给我。”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谁都没想到这个战败国的公主竟然如此嚣张,大殿之上敢公然说出这种让太子妃让位的话。 太子都被这一幕搞得措手不及。 秦霜气得眼眶都红了。 她自小千娇百宠地长大,成亲后与太子也是琴瑟和鸣,何时受过这种羞辱。 她冷声道:“若我不愿意呢?” 拓跋姝傲然道:“在我们北疆,若是两个女子同时看上了一个男子,那便要公平竞争,你若不愿意,那我与你公平竞争如何?” 秦霜嗤笑了一声:“我是太子殿下八抬大轿迎娶进东宫的正妃,你一个后来者,凭什么要我与你比?” 拓跋姝道:“你是不敢吗,都说南慕的女子娇弱,只能依附男子过活,原来竟是真的?可为何肖明珠可以上战场,莫非你一个太子妃还不如将军的女儿吗?那你凭什么当太子妃?” 拓跋姝一番话讲得毫无道理,偏偏太子妃还无从辩驳。 因为跟不懂道理的人讲理,是最愚蠢的行为。 秦霜沉了沉气,问道:“那公主想怎么公平竞争?” “听说你们南慕有许多能文能武,多才多艺的女子,你既然是太子妃,自然应该是最强的女子,那我们就比这个如何?” 秦霜皱了皱眉。 比文的她自然不怕,她自小是按照太子妃的标准去培养的,一言一行皆是女子表率,但她没学过武,这位公主可是上过战场的,比武她必输无疑。 拓跋姝也注意到了秦霜的犹疑,“怎么,难道你不是最强的女子吗?” 秦霜完全被拓跋姝架到了高处,骑虎难下。 第72章 挫挫她的锐气 太子面色不虞地看了看拓跋煜,“这也是大王子的意思吗?” 拓跋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们草原儿女自来仰慕英雄,喜欢挑战强者,也唯有真正的强者才可令我们臣服。” 此话一出,意思不言而喻。 拓跋姝根本不是胡搅蛮缠,这是借机想给南慕难堪呢。 她笑吟吟地看着秦霜,杏眼中闪过一抹轻蔑。 “若是你认输……” “手下败将,何以言强?”一道清丽的女声打断了她。 拓跋姝向着出声的方向看去,见肖明珠身边坐着一个皮肤白皙,五官明艳的女子。 她一向自诩美貌,见南慕一个官家女子容貌竟隐隐胜过她,心中越发不悦。 “你是何人?敢这么跟本公主说话?” “公主不必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我也只喜欢跟真正的强者相交。” 谢桑宁语气淡淡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屑。 拓跋姝从未遇到过敢在她面前如此嚣张的女子。 她走下高台来到谢桑宁面前,“你的意思是本公主不算强者,不够资格知道你的名字?” 谢桑宁也笑吟吟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态与刚刚她看秦霜时如出一辙。 下边的夫人小姐们见谢桑宁出头对上了公主,都小声议论了起来。 拓跋姝被谢桑宁气得不轻,想都没想抽出鞭子就朝着谢桑宁的脸上甩去。 肖明珠看到拓跋姝的手伸到腰后的时候就想起身,却被谢桑宁悄悄按住了。 眼看鞭子就要落在她脸上,身后的飞鸾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鞭尾。 那丫鬟出手极快,拓跋姝还未反应过来,鞭子就被人拉住绷直了。 她用力扯了两下没扯动,一股戾气涌上心头,手腕猛地向下一压,身子借力旋起,原本绷直的鞭子突然像有了生命的灵蛇。 飞鸾一直紧紧盯着拓跋姝的动作,见她发了狠,忙放开了鞭尾。 她闪身躲过紧追不舍的鞭子,随后矮下身子,瞅准机会飞身到了拓跋姝身后。 拓跋姝突然觉得手肘处一麻,右手瞬间没了力气,飞鸾利落地一击,就将鞭子拿到了自己手中。 拓跋姝恼恨不已,厉声道:“你个奴才,也敢跟本公主动手?” 扬起手来便想打人。 谢桑宁早一步将飞鸾拉到了自己身后,抬手握住那只打下来的手,面色阴寒地看着她,“公主这是输不起吗?” 谢桑宁气势凌厉,此刻阴沉沉地盯着人看,莫名就让拓跋姝有些心底生寒。 拓跋煜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放任拓跋姝去挑衅自然是对妹妹的实力很有把握,却没想到竟然输给了一个官家女子身边的丫鬟。 他出声道:“南慕就是如此待客的吗?” 慕南泽抬眸看了看拓跋煜,冷声道:“大王子是来做客的吗?” 台上拓跋煜与慕南泽眼神对峙,台下谢桑宁钳着拓跋姝的手不放,殿中的气氛陡然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慕南城爽朗一笑,打破了僵局。 “不过是女子间的小玩笑,不必计较,大王子为求和特意远道而来,这份诚意我们自是清楚的。” 看似在和稀泥,话里话外却都在警告拓跋煜。 皇帝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首,反正南慕没丢面子,让几个儿子挫挫这北疆王子的锐气,他乐见其成。 拓跋煜虽然心下愤怒,却只能暂时将这口气咽下去。 “妹妹。” 谢桑宁把手放下,又恢复了她世家贵女的仪态,大大方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拓跋姝不甘地瞪了谢桑宁一眼,回到了拓跋煜身边。 慕南璟朗声道:“谢大小姐这丫鬟身手不错,本殿看可以跟着肖将军去历练历练。” 谢桑宁柔柔一笑:“五殿下谬赞,这丫头愚笨,怕是入不了明珠姐姐的眼。” 肖明珠煞有介事地打量了飞鸾两眼,状似为难地道:“好好练练倒也不是不行。” 听着那几人一唱一和的,拓跋姝的脸更黑了。 拓跋姝没再挑衅,这场接风宴才算顺利进行了下去。 只是太子和秦霜的脸色一直不太好。 南慕虽没丢面子,秦霜却是实实在在被羞辱了。 晚上回了府,谢桑宁心疼地看着飞鸾血肉模糊的掌心,“今日你受的伤,以后我定要拓跋姝加倍还回来。” 飞鸾笑了笑,“奴婢没事,今日她输给奴婢已经气得半死了,能替我们南慕出口气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 谢桑宁小心地给飞鸾包扎好,嘱咐道:“最近你在府里好好休养,不要出门了。” 拓跋姝今日受了屈辱,肯定想要讨回来,最近要避避她的风头。 正好近几日谢桑宁也不打算出门,这府里的牛鬼蛇神纵了那么久,也该收拾了。 不想第二日苏凝霜竟登门了,还带了两个眼生的丫鬟。 “喏,有人怕你出门的时候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手,托淑妃娘娘送给我,又让我来给你的。” 两个丫鬟上前磕头行礼,“奴婢陌书、陌玉,见过主子。” 谢桑宁无奈地笑了笑,小声嘟囔,“我身边的人已经够多了。” 苏凝霜打趣道:“有自己人看着你更放心呗。” 谢桑宁见苏凝霜笑得一脸促狭,伸手就去掐她腰上的嫩肉,苏凝霜赶忙讨饶,两个人笑着闹做一团。 闹累了,两个人并肩躺在榻上,苏凝霜感叹了一声,“这样真好。” 她们还可以像幼时一样一起笑,一起闹,暂时忘掉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谢桑宁想到慕南泽的心意,也会心一笑。 她没想到曾经那样一个遥远的人,会捧着他赤诚的真心,一步一步走入她的生活。 会向所有亲人朋友大大方方展示他对她的爱意,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他将她放在心上。 面对如此热烈又真挚的感情,她真的很难不动心。 第73章 青岩道长 送走了苏凝霜,谢桑宁想歇一会儿。 紫苏一边侍候她更衣,一边道:“老夫人那边病了,夫人已经请了大夫。” 谢桑宁点了点头,问道:“我们的人盯着吗?” 紫苏回道:“小姐放心,赵姨娘,三小姐还有周嬷嬷和老夫人那都有人盯着。” 老夫人这病来得蹊跷,连着半个月,药没少喝,就是不见好。 府医也看不出来问题在哪。 方氏和二夫人日日去侍疾,身体渐渐也有些吃不消了。 赵姨娘,云姨娘和长房的三个小姐便也时时来帮衬一些。 这日众人全都在寿安堂陪着老夫人,下人突然匆匆来报,说云漪轩的后罩房走水了。 好在火势不大,又发现及时,只有两个小丫鬟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处理妥当之后,赵姨娘突然说:“最近这一年府里怎么总是出事,先是二丫头,紧接着又是二老爷,二少爷和表少爷,我们愉儿的婚事几经周折,大小姐的婚事也不顺利,现在老太太您又病了。” 谢老夫人闻言心下也是一惊,可不是嘛,这一年时间二房几乎倒了,现在她又病了,云漪轩走了水,莫非真是上天示警,府里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二夫人帮腔道:“赵姨娘这么一说,媳妇也觉得确实有些奇怪,要不我们找个高僧来府里看看?” 老夫人深以为然,吩咐道:“老大媳妇,如今你当家,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方氏直觉这几个人有问题,便想拒绝。 谢桑宁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这才答应下来。 回到瑞泽园,方氏问道:“宁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桑宁从紫苏手里接过两包东西,放在方氏面前。 “这两包都是老夫人喝的补药的药渣,母亲你看有何区别。” 方氏仔细分辨了半晌,才迟疑地道:“似乎药渣的颜色不一样?” 谢桑宁点了点头,“是,药渣的颜色不一样,紫苏还发现给祖母熬药的药罐换了一个新的。” 方氏大惊,“你是说老夫人不是生病,是中毒?可老夫人的补药一向是周嬷嬷管着的,她是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伺候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会下毒?” 谢桑宁解释道:“母亲忘了,周嬷嬷来了,可她的子女留在了赵家,现在赵家的当家人可是赵姨娘的亲弟弟。” 老夫人的娘家侄儿早逝,只留下了赵怀信一个幼子,根本无法掌家。 当时为了掌握大房,老夫人急需一个娘家的女儿来帮衬她。 她选中了旁支出身的赵姨娘,就替自己已逝的兄长过继了赵姨娘的亲弟弟到嫡枝来掌家,也是帮赵怀信守着家财。 赵姨娘要在老夫人手底下过活,赵家要靠老夫人的帮衬,这姐弟俩互相掣肘,被老夫人牢牢把握在手中。 可是当了棋子这么多年,赵姨娘姐弟就没想过翻身吗? 那日发现周嬷嬷鬼鬼祟祟的,鞋上还沾了赵姨娘院子里才有的榕树叶子,谢桑宁便有了怀疑。 她派人去赵家打探了一番,发现赵姨娘的弟弟直到最近才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赵怀信死了,眼看着赵家后继无人,当家老爷多年无子的病就好了,哪来这么巧合的事。 偏偏周嬷嬷的儿子就在赵家老爷身边当长随。 老夫人自以为掌握着赵姨娘姐弟两人,殊不知养虎为患,终有被反噬的一天。 方氏听了谢桑宁的话,也觉得周嬷嬷下毒的可能性很大。 “那找高僧是不是也是赵姨娘计划好的?”方氏问。 谢桑宁笑了笑,“高僧来了我们就知道了。” 方氏不解道:“可老夫人让我去找,她们怎么提前知道我找的人是谁?” “母亲等着吧,那高僧必然在来的路上了。” 过了几日,突然传言云游四方的青岩道长来了京城。 这位青岩道长少年成名,因为预知了一场地震救了许多百姓,而被人称为“天授之子”。 许多人慕名向他问卦,无不灵验,后来他一直云游四方,居无定所,想找他都要靠机缘。 竟是恰好在此时来了京城。 谢桑宁不由得对自家这个深居简出的姨娘刮目相看了。 要知道这个青岩道长上一世可是极得慕南瑾看中,登基之后甚至将他封为了国师。 他是否有真本事,谢桑宁并不清楚,但是他与赵姨娘的关系,应该很快就能知晓了。 老夫人自然也听说过青岩道长,知道他来了京城,当即让方氏派人去寻。 不出两日,还真的将人给请到了府上。 谢桑宁也是两世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得道高人。 他穿着一身青灰色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全部束在头顶,举手投足确实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只是再看他的脸,怎么也不像是个清修的道士,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青岩今年应该已经年过不惑,又常年云游,绝不应该是这副少年人的面相。 听闻有些得道之人驻颜有术,如今看来或许这个青岩有几分本事。 谢桑宁打量青岩的同时,青岩也在打量她。 今日青岩一进府,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仆人全都聚集到了老夫人的寿安堂。 青岩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谢桑宁,他有片刻的怔愣。 谢桑宁的容貌极盛,俗话说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凡事过满则溢,并不是好事。 可是他却看不清谢桑宁的命格,也看不到她的未来。 谢老夫人撑着病体在旁边等着,见青岩盯着谢桑宁出神,忍不住道:“道长可是看出了这丫头有什么问题?” 青岩没有回答,只是说:“府上确实有些问题,但是贫道目前还看不出,需要明日一早起坛做法方能知晓。” 谢老夫人立刻吩咐人去把外院最好的鸣翠楼收拾出来,让青岩道长住下。 又嘱咐方氏,今日全府茹素,务必好好招待道长。 待众人散了,方氏问谢桑宁:“这青岩道长真的是赵姨娘安排的?他毕竟是得道之人,赵姨娘有那么大的本事收买他吗?” 方氏其实也有些担心,那青岩明显是有些本事的,今日他看谢桑宁的眼神有些奇怪。 毕竟占卜推演古来有之,不乏能人,有时命定之事不得不信。 会不会是她们想错了,本来谢桑宁就冲撞了什么,恰被赵姨娘发现利用了呢? 谢桑宁没有让方氏一定相信她,只说道:“是否提前安排明日自然就知道了,若他真有本事,我们也可以一信。” 第74章 恶鬼 这一晚成国公府所有人都难以入眠。 鸣翠楼的灯火同样燃了一整夜。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寿安堂的下人们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待到香案贡品香火都准备妥当,各房的主子丫鬟,甚至外院的小厮都被召集了来。 青岩依旧穿着那件道袍,手持一柄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慢慢阴沉了下来,颇有点风雨欲来的感觉。 这下连方氏都相信了青岩的本事。 她紧紧握着谢桑宁的手,手心里有了些湿意。 谢桑宁的面色也沉了下来,她紧紧盯着青岩的一举一动,可却没有找到破绽。 谢桑愉低着头安静地站在赵姨娘身边,双手不自觉地搅着手中的帕子。 没人看到她低垂着的眼睫下,藏着的激动和雀跃。 很快,这府里就会只有她一个女儿了。 天知道这一天她等了多久。 青岩跪坐在高台之上,周身都围绕着一层雾气,院子里的风越来越大,天上的云也越来越沉,云层之中似乎还隐有红光。 青岩突然睁开眼,手中的桃木剑直指谢桑宁站着的地方,怒喝了一声,“恶鬼!还不现形!” 话音刚落,他就喷出一口血来。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夫人更是颤抖地看着谢桑宁,面上满是惊怒,“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方氏厉声道:“我看谁敢!” 下人们都被吓到了,刚刚青岩道长喊的可是恶鬼,此时根本没有人敢靠近谢桑宁。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往后缩,以谢桑宁为中心的一圈空了出来。 只剩下方氏,谢澜,谢桑瑶和谢桑宁自己的丫鬟还站着没有动。 青岩的面色有些苍白,嘴里喘着粗气,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面上是极为痛苦的神色。 这倒不是他做戏,而是贸然窥探天机被反噬了。 可他用尽毕生功力,依然无法看清谢桑宁的命格。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她根本不是人,而是怨念凝成的厉鬼所化,另一种可能则是她命格太贵,非是他能看的。 尽管他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但他却不得不说谎,否则今日他命丧于此的就是他了。 方氏冷冷地看着青岩,“道长,我敬重您才请您来府,若您信口开河坏我女儿名声,我成国公府可不答应!” 青岩缓声道:“夫人不必急于动怒,贫道不会妄言。” “贫道刚刚开天眼看到府上有一怨念凝结的恶鬼,因其生前所受苦楚,执念久久不散,故盘亘于大小姐身上,吸取他人气运给养自身,若不除去,恐怕成国公府会家破人忙。” 老夫人和二夫人闻言都是一惊,这一年府里的主子先后出事,可不就是被人吸了气运吗? 二夫人上前抓着青岩的袖子,“道长说得没错,府里这一年确实厄运不断,我家老爷现在还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呢,求道长为我们除祸呀!” 老夫人也说:“请道长直言,这恶鬼要怎么除去?” 谢桑宁一直静静地看着,听到青岩说她是恶鬼的时候甚至还笑了笑。 这个青岩说得倒也不算错,她的确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是回来讨债索命的。 青岩沉吟片刻道:“若想除去,需得用净火彻底将恶鬼烧死才行。” 话落,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这话的意思是要烧死大小姐呀。 赵姨娘柔声道:“这怎么行,区区一句话就要我们成国公府嫡长女的性命吗?” 谢桑愉也出声道:“道长没有别的办法吗,总不能为了这一府的人让大姐姐去死,爹爹还在战场上呢,让爹爹知道了他得多难过。” 老夫人冷声道:“就是为了你父亲,才必须得除了她,你没听道长说的会家破人亡吗,万一你父亲出了事怎么办?” 二夫人哭着说:“要不是她,我的婷儿和寻儿都不会死,我家老爷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今日不除了这恶鬼,咱们家可就再无宁日了呀。” 青岩又说:“除此之外别无办法,府上走水已是上天示警了,若不尽快除去,定会有血光之灾。” 方氏怒道:“一派胡言!” 恰在此时,谢桑瑶突然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方氏忙抱住她,青岩上前来探了探谢桑瑶的鼻息,沉声道:“夫人节哀。” 方氏眼眶通红,一只手怀抱着谢桑瑶,一只手死死攥着青岩的领口,“你说什么?” 老夫人看到这一幕,更是吓得晕厥了过去。 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药丸,好半晌才把老夫人救醒,只是人虽醒过来了,却口歪眼斜,无法言语了。 二夫人要让人把她送回去,她攥着二夫人的衣袖不肯走,眼睛一直盯着谢桑宁的方向,嘴里也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 “搔……搔……归” 二夫人看着方氏,声嘶力竭地道:“大嫂,都这样了,你还不同意吗,你是要让她把我们都害死才甘心吗,就算不为了我们,你想想大哥,你看看你身边的澜儿呀!” 方氏紧紧抱着谢桑瑶,一副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的样子,仿佛因为女儿的离去已经心如死灰。 谢澜跪在母亲和妹妹身边,紧紧握着拳头,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青岩叹息了一声,劝道:“夫人,还请早做决断。” 谢桑宁就一直静静地站着,看着她们讨论要不要烧死自己,像是在看一场戏。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青岩道长似乎是青州人士?” 青岩没有应。 她又问:“青阳县石甫胡同?” 青岩心下一惊,谢桑宁是如何知道他的底细的? 谢桑宁又笑了笑,“您与赵姨娘相识多年,怎么见了面却不认识了呢?” 赵姨娘一惊,脱口问道:“大小姐在说什么,我可没有逼夫人烧死您,您不要因为愤恨就随意攀咬。” 青岩也说:“贫道听不懂小姐所言。” 陌书出其不意地闪身到青岩身边,探手就从他的胸口拿走了一块帕子。 谢桑宁笑吟吟地将那帕子展开,“那姨娘可否解释一下,您的帕子为何在道长怀里?” 第75章 清算 青岩道长和赵姨娘齐齐变了脸色。 老夫人那边呜呜了半天,可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口水流到了衣襟上,惹来二夫一阵嫌恶。 “大姐姐,我姨娘刚刚还在为你说话,你怎么可以这么污蔑她,把她往死路上逼?” 赵姨娘立刻顺着谢桑愉的话呜呜哭了起来。 “妾身知道大小姐厌恶我,可这种栽赃陷害也未免太过分了,妾身自认从未不敬大小姐,为何大小姐如此狠毒竟容不下我?” 谢桑宁似笑非笑,“姨娘这话可是冤枉我了,我何曾容不下姨娘了,我若真容不下您,又岂会放任你的人去烧我的院子,放任你给瑶儿下毒,放任你夜里私会情郎?” 陌玉将一个小丫鬟还有老夫人身边的周嬷嬷押了上来。 “启禀小姐,前几日云漪轩走水的时候,奴婢抓到这个丫鬟在后罩房鬼鬼祟祟的,还从她身上搜出了打火石。” 那丫鬟被陌书和陌玉轮番拷问了几天,早被吓得什么都交代了。 她哭着扑到谢桑宁脚边,“求大小姐饶命,是三小姐吩咐奴婢去放火的,三小姐给了奴婢一百两银子,还说事成之后就送奴婢离开,那银子还在奴婢屋里呢。” 谢桑愉怒道:“大胆奴才,你敢诬陷我?” 谢桑宁冷声道:“来人,去她屋里看看,是不是诬陷搜了就知道了。” 方氏身边的高嬷嬷立刻带着两个小丫鬟走了。 谢桑宁又问赵姨娘,“姨娘可知祖母为何突然病了?” 赵姨娘看到周嬷嬷也被谢桑宁抓了,就知道恐怕已经败露了,不过周嬷嬷的家人还在赵家,她不担心周嬷嬷会背叛。 她强装镇定,“大小姐又是何意?” 谢桑宁笑着走到老夫人身边,柔声道:“祖母,你看,你会有今天可要感谢你的好侄女和周嬷嬷呢。” 她将那两副药的药渣递到了老夫人面前,又指了指刚刚紫苏拿过来的药罐。 “这可都是周嬷嬷亲手准备的。” “还有这些,地上这些,都是飞鸾从周嬷嬷屋里搜出来的,祖母这些年身体亏空可全赖这些呢。” 飞鸾将从周嬷嬷屋里搜出来的东西摆在地上,满满一包裹,全是老夫人用的补药。 谢桑宁问青岩,“听闻道长颇通医术,不如您来告诉我祖母这些药都是什么,可好?” 青岩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谢老夫人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去抓,可什么都没抓到。 二夫人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她怒不可遏地指着周嬷嬷,“老夫人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个老东西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竟敢毒害主子?” 周嬷嬷像是失去了感官似的,静静地跪着,一言不发。 谢桑宁用帕子给老夫人擦了擦嘴,然后狠狠将那帕子扔在了周嬷嬷身上,冷声道:“你对于你的主子来说,就像这用过的帕子,已经毫无价值了,你以为她还能护着你的孩子?” 谢鹰带着两个护卫走了进来,谢桑宁吩咐道:“把这婆子送官吧,谋害主子应该够判个凌迟了,对了,再给青州赵家送个信,就说周嬷嬷谋害成国公府老夫人,本小姐要她全家老小的命!” 周嬷嬷闻言身子抖了抖,终于哭着求饶道:“大小姐饶命,我说,我说,都是赵姨娘吩咐我的,她用我儿子的命要挟我,我不得不从呀。” 赵姨娘眼前一黑,谢桑愉赶忙扶住了她。 谢桑宁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姨娘,“姨娘可要撑住了,还没完呢。” 刚刚已经被青岩宣告气绝身亡的谢桑瑶突然站了起来。 她抹了抹嘴角的血,冲着青岩灿然一笑:“见我没死,道长很失望吧。” 这一出再次震惊了所有人,青岩完全不敢相信,“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明明已经没有气息了。” 谢桑宁质问道:“瑶儿只是闭了气,青岩道长一没摸脉,二没探看,怎么就敢断言瑶儿已死?” “都道青岩道长医术高超,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还是说你早就知道瑶儿会死,所以才敢如此肯定?昨日有人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从鸣翠楼出来,那人是不是你,你半夜去了哪里,是不是你去给瑶儿下毒的?” 谢桑宁步步紧逼,青岩被问得急了,脱口而出“是赵姨娘......” 谢桑宁莞尔一笑,“原来昨日夜里,赵姨娘去了鸣翠楼。” 赵姨娘闭了闭眼,完了,彻底完了。 青岩指着谢桑宁,“你......你......” 谢桑宁抬手拨开青岩的手指,“我什么,青岩道长敢做不敢认吗,或者我该去问问那些将您奉为上宾的夫人们,您去她们府上的时候,也是这样与主人家的妾室半夜相会的吗?” 方氏忍了许久,此刻终于可以把气发出来了。 她两步上前把靠在谢桑愉身上的赵姨娘拉起来,右手一个巴掌就打了上去。 谢桑愉要拦,被陌书和陌玉一左一右牢牢钳住。 方氏左右开弓,边打边骂:“你个贱人,将这么个败类引到家里来,还妄想害我的两个女儿,今日我若不打死你,我就不配做她们的母亲!” 谢桑瑶见母亲气得狠了,怕她伤了身体,赶忙上前劝她。 待方氏停了手,赵姨娘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尤其是右脸上被指甲划出了深深的几道伤口,这张脸算是毁了。 谢桑愉挣开束缚去扶她,却被赵姨娘狠狠甩开。 她慢慢爬起身,环视了一周,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直到笑出了泪来,“你们以为我愿意来吗,这个看起来花团锦簇的国公府,就是个牢笼,里面又脏又臭,让我每一天都感觉恶心!” 她冲到老夫人面前,揪着她的衣襟,“都是你这个老太婆,是你,是你毁了我!哈哈哈......”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侄孙是我让周嬷嬷怂恿你找来的,我早就知道他的癖好,我就是要毁了你最得意的孙子,气死你的亲生儿子!你有今天都是你坏事做尽,你活该!你就应该孤独终老,断子绝孙!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赵姨娘一头撞在了廊柱上。 “娘!” 谢桑愉奋力地爬到了赵姨娘身边,颤抖着手去擦她脸上的血迹。 赵姨娘没有看自己的女儿,反而眷恋地看了看青岩道长,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谢桑宁一直冷冷地看着,直到此时才开口吩咐陌玉,“拖下去,别让她死了,我还有用。” 第76章 私生女 谢桑愉眼睁睁看着赵姨娘被下人拖走了。 她被人钳制着,哭得撕心裂肺,“谢桑宁,我娘如果有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谢桑宁嗤笑了一声,“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 高嬷嬷已经回来了,她冲谢桑宁点了点头,把搜出来的东西递到了谢桑宁手上。 一百两的银票赫然躺在她的掌心。 她捏着谢桑愉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姨娘不是教你隐忍吗,怎么不一直忍下去呢?嗯?” 谢桑愉气得眼睛都红了,发了疯一样地要咬上来。 谢桑宁一巴掌狠狠甩在她的脸上,随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扔在她面前。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能在府里好好活这么多年,都该感谢我父亲的大恩大德!” 若不是赵姨娘威胁利用周嬷嬷被谢桑宁发现,随后顺藤摸瓜去查,她也想不到父亲竟然因为一时心软,在家里养了这样两个白眼狼。 信是赵姨娘写给青岩的,被谢桑宁的人截下来誊写了一份。 谢桑愉不可置信地一点点看完,这里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是连起来...... “不,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你伪造的,你骗我,谢桑宁你骗我!” “我骗你?那你不妨问一问这位德高望重的青岩道长,为何宁愿自毁前程,也要来助你们母女杀我?” 青岩颓废地跪坐在地上,赵姨娘昏迷前的那一眼如同一把刀插在他的心上。 他哑声道:“大小姐,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愿意付出代价,只求小姐放过她们母女?” “放过?你们密谋给瑶儿下毒,用恶鬼的名头烧死我的时候可想过放过?你们欺我父亲心善,在背地里图谋我成国公府家业的时候可想过放过?” 谢桑宁厉声道:“来人,把这个道士给我送去官府,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个道貌岸然的隐士高人是如何欺世盗名,谋财害命的!” 青岩被人架走的时候还在不舍地看着谢桑愉,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可直到被拖出了院子,谢桑愉都始终呆怔地看着那封信,不曾看他一眼。 下人早就被方氏遣散了,这院子里的都是方氏和谢桑宁的心腹。 二夫人已经被今天这一幕幕吓懵了。 老太太受刺激中风了,赵姨娘自戕未成被谢桑宁拖走了,青岩道长那么厉害的人也被谢桑宁处理了。 她本以为赵姨娘的算计可以帮她出口气,却没想到轻易就被谢桑宁化解了。 成国公府的后院彻底变天了。 谢桑宁走到二夫人身边,轻声道:“祖母这身体应是好不了了,以后就麻烦二婶照顾了,可好?” 二夫人恐慌地点了点头,“大小姐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那为了方便,以后二婶就住在寿安堂吧,二叔那里我会安排人照料的。” 二夫人愣了愣,这是要把她和老夫人一起软禁的意思了。 方氏犹豫地看了看谢桑宁,谢澜突然出声道:“母亲,大姐姐做得对,为了父亲的名声和家里的安宁,您不能再心软了。” 因为前世对青岩的了解,加上近日对赵姨娘等人的监视,谢桑宁早就猜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昨日夜里,她让人将方氏请到了鸣翠楼,亲眼看到了与青岩密谋的赵姨娘,随后把她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方氏,这才有了今日的将计就计。 甚至谢桑瑶的假死都是她们设计好的。 可是这一切谢桑宁都没有告诉谢澜。 她想让这个弟弟亲眼看看内宅的阴私能可怕到什么程度,他是成国公府的继承人,未来他要面对的阴谋算计只会多不会少。 她不希望这个弟弟像父亲一样,因为孝道,心软这些被困住手脚,落入别人的圈套。 好在他没有让她失望。 他不需要参与到后宅的争斗中,他只需要能看清楚,知道什么样的做法是对的,就足够了。 待到陌玉、紫苏等人把所有事都打点好,谢桑宁才开口解释道:“母亲,今日之事未必没有祖母和二婶的推波助澜,您一时心软,日后受伤的恐怕就是瑶儿和澜儿了。” “女儿知您心善,最是光明磊落,这些阴狠之事由女儿来做,您看着就好。” 方氏心疼地将谢桑宁揽在怀里,“以后母亲再不会让你们受这种委屈了。” 京城里最近的传言又变了。 原本德高望重声名卓然的青岩道长竟然是欺世盗名之辈。 还被成国公府的大小姐揭发,当众送进了官府,如今已被判了秋后问斩。 原本他帮赵姨娘害谢桑宁的事没有证据,谢桑宁也没出事,他是罪不至死的。 可此事一出,之前将他奉为座上宾的人家都觉得受了欺骗,之前的盛名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没过多久,成国公府又传出了赵姨娘急病暴毙,谢桑愉远赴青州寺庙为生母守孝,为父祈福的消息。 赵姨娘并没有死,但是谢桑宁需要她在外人眼中做个死人。 送走了谢桑愉,谢桑瑶来云漪轩找谢桑宁说话。 “三姐姐走的时候满眼恨意地盯着府门,看到我过去的时候那眼神恨不得吃了我。” 谢桑宁笑了笑,“你放心好了,我安排了人,不会让她有机会逃出来的,为了父亲的名声,我不杀她,但是以她的欲望和野心,让她常伴青灯会比杀了她更让她痛苦,她自己都能把自己折磨死。” 谢桑瑶点了点头,“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的姐妹,她竟然会想杀我,嫉妒和欲望真的太可怕了。” 谢桑宁摸了摸她的头,“每个人都有欲望,有野心不是坏事,但是不要让野心支配你,扭曲你。” 谢桑宁其实有想过,为何上一世她从没发现过谢桑愉和赵姨娘的野心,因为她们把野心藏得很好。 可是这一世,因为曾经被许婚给慕南瑾,谢桑愉就无法再接受隐忍度日了。 得知她与慕南泽的事,嫉妒和野心完全扭曲了她,才让她和赵姨娘兵行险着了。 第77章 以势欺人 成国公府的事还是多多少少传了出去。 也有小姐私下议论谢桑宁,说她上不敬祖母下不容庶妹,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度。 那些高门夫人们倒是都很喜欢她,毕竟做当家主母,头脑、手段和心性缺一不可。 现在成国公府的后院干干净净,方氏上面的婆母成了摆设,妯娌也要看她的脸色过活,碍眼的妾室已死,庶女远远打发了,儿女个个出息,不知道有多少夫人羡慕她。 能帮母亲把后院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谢桑宁的本事可不一般。 外面的传言谢桑宁根本不当回事,她最近挂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肖将军要办寿了。 肖权之前常年驻守北地,如今大胜北疆,双方和谈,皇上特命他在京休养。 肖明珠这才有机会,好好为父亲办个寿。 但她有心尽孝,却对京城宴请的这些规矩完全不懂,身边又无人帮衬,只好每日请谢桑宁和苏凝霜过府帮她。 三个姑娘每日凑在一起,忙起来甚至就直接住在了将军府。 谢桑宁敏感地察觉到,肖明珠似乎有心事,可是问她的时候又不说。 这一日谢桑宁又没有回家。 晚上因为燥热迟迟睡不着,便就着月色去园子里闲逛。 不知不觉走得远了些,已经看到通往正院的那条路了。 想到此时还在别人家,半夜在人家院子外闲逛似乎不太合适,正想原路返回的时候,突然看到那条路上出现了两个急匆匆的人影。 紧接着正院的灯都亮了起来,有个婆子慌忙地从院子里跑出来,看方向似乎是去了肖明珠的院子。 谢桑宁不是对别人家的家事好奇的人,怕遇到肖明珠会尴尬就避开了。 可是之后的日子,每次想到那晚的事,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和不安。 肖将军自从班师回朝之后一直深居简出,谢桑宁过府帮衬肖明珠,也从来没见过他。 他就好像故意躲起来似的。 这日谢桑宁和苏凝霜陪肖明珠外出置办寿礼,恰好碰到了拓跋煜兄妹二人。 听闻最近和谈之事很顺利,已经初步达成了通商互市的一些约定。 谢桑宁以为这兄妹二人应该忙得很,没有时间出来闲逛呢。 拓跋姝见到谢桑宁,就想冲过来找她的不痛快,碍于拓跋煜拦着,才没在大街上动手。 不过那双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她不放。 “听闻过几日肖将军过寿,不知小王可有幸过府为肖将军贺寿呢。”拓跋煜道。 肖明珠抱拳行了一礼,“多谢王子好意,只是家父可能并不欢迎王子前来。” 拓跋姝一听就不乐意了,“我王兄愿意去是给你脸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怎么大街上听到了狗吠呢,这是谁家的狗没拴好呀?” 谢桑宁抿嘴轻轻一笑,这欠揍的声音,不作他想定是展清彦。 拓跋姝听到有人骂她,当即就抽出了鞭子,等她看清展清彦的脸,已经蓄势待发的鞭子却垂了下去。 “你是谁?” 展清彦跟没听见似的,只跟谢桑宁几人见了礼,随后及其自然地接过肖明珠手里的东西,柔声问道:“东西买好了吗,累了吧,要不要去前面的茶楼歇一歇。” 他这一番动作把在场的人都惊到了,肖明珠更是愣愣地瞪着他,半天都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展清彦笑了笑,还略有些宠溺地摸了摸肖明珠的头,“怎么这么看着我,几天没见不认识了?” 他这一笑倒把拓跋姝看得眼睛有些挪不动了。 草原男子多粗犷,她的兄长拓跋煜已经是难得一见的英俊男子了,却也比不上展清彦。 苏凝霜在一边小声地跟谢桑宁咬耳朵,“展世子今天撞邪了?” 谢桑宁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对面拓跋煜明显冷了几分的神色,轻声道:“估计是被人刺激到了。” 京中都知道拓跋煜兄妹二人来京一为和谈,二为和亲,至于娶谁嫁谁众人各种猜测却都没有定论。 之前拓跋煜还没抵京的时候,各方都想推谢桑宁出去,甚至连皇帝都隐隐有这个意思,可等拓跋煜进了京,谢桑宁却觉得他应该是为肖明珠来的。 加上肖明珠突然要为肖权办寿,还有那日半夜将军府的异常,谢桑宁总觉得好像有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今日看展清彦的表现,谢桑宁想或许她该去见慕南泽一面探探消息。 展清彦见肖明珠不说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拉着人就走,从始至终都把拓跋煜兄妹当空气似的。 谢桑宁和苏凝霜看了看那两人的背影,识趣地没有跟上去。 拓跋姝没好气地问谢桑宁,“喂,你来告诉本公主那个男子是谁?” 谢桑宁左右看了看,随后指了指自己,“公主是问我?” 拓跋姝不耐烦地道:“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谢桑宁好脾气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小女也不知,别人好像都叫他,喂。” 拓跋姝一甩鞭子,指着谢桑宁怒道:“你敢戏弄我?” 他们几人是在大街上,几个俊男美女站在一起总是惹眼的,周围路过的百姓都会多看上两眼。 早有关注到他们的人听到了谢桑宁称呼那个甩鞭子的女子为公主。 皇帝没有成年的女儿,长公主年岁已高,能被称为公主的只有前些日子来和亲的那个了。 百姓们的心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见谢桑宁似乎是被刁难了,全都围了上来。 “一个战败国送来和亲的公主,也敢对我们成国公府的姑娘这么嚣张,不怕谢将军打到你们皇宫去吗?” “北疆的公主就是这么野蛮的吗,哪里配得上我们的皇子。” “还北疆第一美人,我看照谢大小姐和苏小姐差远了。” “只有苏小姐这样的才配做皇子妃,你们北疆的哪来的滚回哪去吧。” ...... 拓跋姝气得不行,挥着鞭子就要打人,被拓跋煜死死摁住了。 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若伤了百姓不利于和谈。 拓跋煜抱拳行了一礼,“小妹顽劣,都是被父汗宠坏了,还请谢大小姐不要与她计较,小王回去定会管教她。” 谢桑宁忙避开了,“当不得王子大礼,王子和公主是我们南慕的贵客,小女怎敢与公主计较。” 拓跋煜尴尬地笑了笑,她的意思是不敢,不是不会。 今日他们在南慕街头上以势欺人的名声怕是会传开了。 第78章 委屈 谢桑宁与苏凝霜分开之后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广福楼。 还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慕南泽就来了。 有了陌书和陌玉两个丫鬟,想见他倒是容易多了。 谢桑宁开口便问:“殿下可知肖将军怎么了?” 慕南泽刚坐下,连口茶都还没喝,闻言有些无奈道:“你只有打探消息的时候才会想到我?” “我是觉得明珠姐最近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今日在街上见到展世子也很反常,他不也是你的兄弟,你不关心吗?” 慕南泽不答反问:“你很关心他?” 谢桑宁微微怔了一下,随后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眼含笑意地盯着慕南泽,“殿下是在吃醋吗?” 说完才发现慕南泽的耳朵似乎有点红,眼神也有些躲闪,好像不敢看她似的。 谢桑宁起身走到慕南泽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耳朵,夸张地轻呼了一声:“呀!殿下的耳朵好热呀,是不舒服吗?” 慕南泽看着她明知故问的样子,突然有一种无力感。 这姑娘在他面前放肆得都快没边儿了。 他站起身一把钳住她作乱的那只手,将人猛地拉到自己身前。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呼吸相闻,少女的馨香立刻充斥鼻端。 谢桑宁原本还想逗他,却被他的动作一下子搞得有些不知所措,瞪大了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突然在眼前放大的俊颜。 心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一个声音,这人的皮肤怎么这么白这么嫩,有点让人嫉妒。 慕南泽本是想吓唬她一下的,可是看着她双瞳剪水的样子,心跳突然就不受控制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就这么呆愣住了。 旁边两个丫鬟看着这一幕,偷笑着悄悄退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两个人才回过神来。 谢桑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忙后退了两步,脸上也烫了起来。 慕南泽轻咳了两声,喝了一大口茶。 两个人平复了半晌,慕南泽才开始说正事。 “肖将军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恐怕时日不多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谢桑宁一时无法相信。 肖权明明已经从北疆回来了,他的命运不是改变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他在战场上中了敌人的埋伏和圈套,若不是你给肖明珠的那三颗回元丹,恐怕此时早已命丧黄泉了。” “那大胜北疆是怎么回事?”以肖权的身体状态,怎么可能还千里奔袭打到北疆的都城去。 “是肖明珠。” 谢桑宁的心揪痛起来。 在肖将军生死未卜的时候,她竟然还能直捣黄龙,逼北疆和谈,若是时机允许,恐怕她真的可以荡平北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肖明珠都是一个出色的将军,一个真正的英雄。 只是为何要让她面对这样残忍的局面呢? “拓跋煜想和亲的对象是不是她?”谢桑宁问。 “你都知道了?” 谢桑宁冷笑了一声,“今天展清彦那么反常,不是跟拓跋煜示威还能是因为什么。” 慕南泽觑着她的神色,“生气了?” 谢桑宁实在压不住心里的火气,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出来:“看你的反应,圣上是想同意了?” 慕南泽点了点头:“肖将军的身体连葛太医都没有办法,朝中没有能替代他的将领,而且国库储备不足,百姓也承受不了再与北疆一战了。” “所以就想用明珠姐换取两国休战吗,她拼了命换来的和谈,最后却让她嫁给害她父亲的敌人?那当初还不如让她直接灭了北疆呢。” 谢桑宁的眼泪都在眼圈打转了。 慕南泽心疼地抱了抱她,柔声道:“你别急,仗虽然不能再打了,但是肖明珠是难得的良将,我不会让北疆的阴谋得逞的。” 谢桑宁攥着他的衣襟,无声地哭了出来。 她知道展清彦和慕南泽都不会让肖明珠去和亲,可她还是替她委屈和心寒。 慕南泽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襟湿了,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子。 她连哭都是压抑着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好像这样就不会暴露自己的脆弱。 慕南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想哭就大声哭出来,我在这,你可以哭给我看。” 这一句话似乎给谢桑宁长期压抑着的难过和委屈都找到了一个出口,重生回来那么久,她第一次放声哭了出来。 那些对前世自己识人不清的怨怪,对慕南瑾的仇恨,对亲近之人背叛的痛心,对父亲忠心为国却凄惨收场的不平,对自己无法改变肖权命运的挫败,对皇室冷漠又无能的痛恨...... 许许多多深埋在心底不敢触碰或刻意逃避的情绪,通通涌了上来。 慕南泽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个痛快。 直到最后,谢桑宁哭累了,眼睛肿了,嗓子也哑了,才终于停下来。 慕南泽轻轻抚摸着她的眼睛,神情无比认真却又异常温柔地说:“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我很高兴你愿意把你的委屈和脆弱给我看,但这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我绝不允许你再受委屈。” 谢桑宁的心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热热的,很熨帖。 这一刻,她愿意短暂得沉沦在他的温柔和柔情中,不去想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他的身边,做一个被爱着的普通的女子。 谢桑宁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 陌玉和陌书对视了一眼,心里忍不住想,主子这么混蛋的吗,竟把小姐惹哭了? 不行,得找个机会教教主子怎么哄女孩子,不然眼看到手的夫人都要被他欺负跑了。 回去的路上,谢桑宁仔细回想了从肖明珠回京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她感觉肖明珠的异常,除了肖权的身体问题,恐怕还跟拓跋煜有关。 想到他可能就是前世新婚夜被肖明珠杀死的丈夫,还有他那张有点像展清彦的脸,谢桑宁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可是这个结,恐怕得靠展清彦去解了。 第79章 明珠定亲 寿宴当日,将军府门前的车马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肖权乐呵呵地坐在上首,半点也看不出异样。 想到慕南泽说的连葛老先生都束手无策,谢桑宁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悲痛。 肖明珠今日该有多难受。 苏凝霜一直在她身边,看她神情似乎不对,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谢桑宁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慕南泽所说的告诉了她。 苏凝霜也不愿相信。 她捏了捏谢桑宁的手,“今天是明珠和伯父的大日子,无论如何得让今天圆满地过去。” 谢桑宁两人跟在肖明珠身边,帮忙招呼女客。 肖权知道谢桑宁与苏凝霜跟女儿交好,他也欢喜,在人前还开玩笑说要认两个姑娘做义女。 肖家人丁稀薄,今日这种日子,也没人会挑礼。 寿宴正热闹着,外面小厮来报说,大皇子慕南城陪着拓跋煜和拓跋姝来了。 宴厅里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去看上首的肖权,他面上并没有异常,只有谢桑宁注意到他的手一瞬间紧紧握起,手背上暴起了青筋。 谢桑宁吩咐陌玉去任益谦府上报信,让他务必把葛老先生请来将军府。 来人毕竟还有大皇子,肖权和肖明珠亲自迎了出去。 等到一行人进到宴厅,谢桑宁注意到慕南城脸上似有些歉意。 谁都知道今天这种日子拓跋煜就是来添堵的,可皇帝命他接待使臣,拓跋煜坚持要来,他也只能陪同。 拓跋煜和拓跋姝的到来,让宴席上的氛围都变了。 众人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他们两人倒是没端什么架子,恭恭敬敬给肖权行了一个晚辈礼,还送上了寿礼。 随后,拓跋煜当着众人的面,又拿出了一个锦盒递给肖明珠。 肖明珠没有接,她用眼神询问拓跋煜是何意。 拓跋煜笑了笑,“听闻你们南慕的男女成亲前都会互送同心结作为定情之物,这个是本王准备的,希望你会喜欢。” 众人哗然。 肖明珠有些怔愣。 肖权开口道:“多谢王子厚爱,只是小女恐怕与王子无缘。” 拓跋煜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丝毫不将他的拒绝当回事。 “小王对明珠小姐是真心的,实不相瞒小王来南慕和谈就是为明珠而来,想来你们的皇帝陛下也是乐见其成的。” 肖权压抑地咳了两声,谢桑宁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 肖明珠也注意到了。 她冷声对拓跋煜道:“你我的事可以改日再谈,今日是我父亲寿辰,你若是来贺寿的,我们欢迎,若不是,还请你离开。” 拓跋煜略带歉意地拱了拱手,解释道:“我以为肖将军临终前见到你有个好归宿会开心,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 此言一出,连慕南城的脸色都变了。 父皇有意让肖明珠与拓跋煜和亲,他是知道的。 可拓跋煜的话明显是说肖权命不久矣,就算是真的,这话也不可宣之于众,否则就是动摇朝堂和军心。 拓跋煜其心可诛。 陌书此时悄悄从外面进来,在谢桑宁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谢桑宁心下也是一惊,难怪拓跋煜如此嚣张,原来是有恃无恐。 她站起身,走到肖权的另一边,语带讥嘲地道:“北疆药草贫乏,区区小病就是不治之症了,王子此次前来不如带些药草回去,免得年纪轻轻就疾病横死了。” 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另一道男声,“谢大小姐说得对,不如本世子替岳父大人送您几车药材作为回礼可好?” 展清彦一身红衣,跟在威远侯身边大步走了进来。 他走到肖权身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小婿来迟,请岳父大人勿怪。” 今日这将军府的寿宴跟戏台似的,把在场所有人看得都云里雾里的。 肖权也有些怔愣,“这......” 威远侯朗声笑了笑,握着肖权的手道:“这小子非要今日来提亲,说要给你一个双喜临门,因为准备聘礼这才耽误了,还请亲家勿怪呀。” 说着,从身后管家手上拿过聘礼单子,递到了肖明珠手上。 “明珠丫头,你与青彦两情相悦,早就该将婚事定下的,之前这小子犯浑,不敢跟你说,今日我这个做父亲的亲自替他来向你求亲,希望你不计前嫌,再给他一次机会。” 肖明珠有点不知所措,她以为那日展清彦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真的被他兑现了。 可是现在,她真的能接受吗? 北疆已经不能再打仗了,皇帝明显有意让她联姻,她的婚事不仅仅关乎她个人,更关乎万千百姓的性命,容不得她任性。 拓跋煜出声道:“展世子似乎没搞清状况......”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威远侯打断道:“这位就是远道而来的北疆王子,真是好气度呀,战场上被明珠丫头打得屁滚尿流的,还能来给亲家祝寿,这份胸襟实在难得。” 一段话把拓跋煜噎得脸都青了。 他推了推展清彦,“你跟人家学学,收敛收敛你的脾气,别整天一点就着的,没有气度让人笑话。” 谢桑宁捂着嘴偷偷笑了笑。 她终于知道为何展清彦的嘴那么欠揍了,原来还是家学渊源了。 这下拓跋煜连反击都不行了,不然就是没有气度会被人笑话。 肖权明白威远侯和展清彦的用意,可是皇帝有意让明珠联姻,这个时候与威远侯府结亲会害了他们。 “侯爷,今日您和青彦能来老夫很感激,但是拓跋王子有意明珠,这个......” 威远侯笑道:”是吗,那说明明珠丫头优秀,一家女百家求呀,好在王子还没求到圣旨,不然我家这小子得回家哭去了。“ 威远侯也懂肖权的意思,但是圣旨未下,他就装不知道,拓跋煜和皇帝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威远侯拱手向在场所有宾客行了一礼,“劳烦大家给展某和肖将军做个见证,今日为两家儿女定下亲事,改日都来威远侯府喝喜酒!” 威远侯一番胡搅蛮缠,展清彦和肖明珠的亲事就这么定了。 拓跋煜脸色铁青,瞪了展清彦一眼,带着拓跋姝就往外走,他要赶紧进宫去跟皇帝讨要圣旨去。 他就不信有了圣旨,威远侯还能抗旨不遵。 走的时候看到院中摆满了红色的聘礼箱子,心中更是一阵烦躁。 身后还传来威远侯格外大的声音,“王子到时一定来府上喝喜酒呀!” 第80章 兵权换自由 婚事定了,肖明珠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前院依旧热闹,只她一个人躲在湖边小亭里喝闷酒。 谢桑宁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喝完两小坛了。 “前头那么多宾客,你倒好,跑这躲清闲来了。” 谢桑宁夺过她手里的酒坛,不许她再喝了。 肖明珠笑了一下,“好宁宁,最近辛苦你了。” 谢桑宁捏了捏她的脸,“笑得那么难看,还不如不笑。” 肖明珠也伸手过来捏她的,“我自然没有你好看的,来让姐姐捏捏。” 谢桑宁身体后仰,就是不让她捏到,肖明珠不肯放弃,一下子扑在了她身上,谢桑宁撑住身后的廊柱才没被她扑倒。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半天都没有动。 肖明珠的脑袋靠在她的肩上,谢桑宁看不到她的表情,耳边却响起了她压抑的呜咽声。 那么坚强的女孩子,却在她定亲当日,趴在好友的肩上,哭得泣不成声。 谢桑宁轻轻拍着她的肩,无声地给她支持。 肖明珠哭够了,抹了抹脸,才从谢桑宁身上起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谢桑宁指了指她的身后,“你看谁在那。” 肖明珠愣愣地回头,就见展清彦站在亭子外面,不知已经看了她多久。 想到刚刚自己没出息的样子,肖明珠的脸有点红。 谢桑宁悄悄退了出去。 展清彦抬步走进来,目光定在她微红的眼睛上,“怎么哭了?” 肖明珠偏头躲过了他的视线,“无事。” “与我定亲让你这么不开心吗?” 肖明珠脱口便想否认,但展清彦明显不想听她的答案,紧接着道:“那你得忍忍了,我是不会放手的。” 肖明珠不解问道:“你之前不是很讨厌我吗?没必要难为自己这么帮我,你又不欠我什么。” 展清彦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没有为难,之前是我混蛋不敢让你知道,其实我肖想你这颗明珠很久了。” 肖明珠愣了愣,她还是不敢相信,曾经追逐了那么久的人原来也是喜欢着她的吗? 展清彦看着她怔愣的样子,忍不住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调笑道:“别这么看着我,你没发现我心跳得多快吗?” 肖明珠感受着手掌下那颗心跳得异常欢快,终于弯了弯唇角。 可随即她又想到了拓跋煜。 “那和亲的事……” 展清彦一把将人揽进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说:“别在这种时候提那么扫兴的事,一切都交给我。” “还有,以后不许在别人面前哭,女子也不行。” 肖明珠无声地笑了笑。 或许她真的可以试着相信他,偶尔依靠他一下吧。 谢桑宁回到前面的时候,发现威远侯和肖将军两个人都喝得面红耳赤还不罢休,可见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陌书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谢桑宁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宴厅。 “你怎么来了?” 慕南泽正在花园深处等她,见到她过来,原本清冷的眉眼都瞬间温柔了起来。 “难得有机会见你一面。” 谢桑宁笑了笑,“殿下都可以去写闺怨诗了。” 慕南泽挑眉,“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那消息就不告诉你了。” 说完作势就要走。 谢桑宁赶忙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慕南泽无奈地将人揽进怀里,谢桑宁得逞地笑了笑。 “父皇不会同意拓跋煜求亲的,你可以放心了。” 谢桑宁点了点头,她知道展清彦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北疆和北莽达成了同盟,展清彦是怎么说服陛下开战的?” 同盟的消息是刚刚陌书告诉她的,这就是拓跋煜兄妹就算来和谈依然敢这么嚣张的原因。 北疆其实是故作战败之态蒙蔽视线,实际悄悄将主要兵力调到了三国交界的樊城附近。 如今西北军大部分都在凉城战场上与北莽交战,若北疆来袭,从凉城到樊城的战线过长,西北军独木难支。 肖将军重伤,镇北军群龙无首,肖明珠虽有帅才,但毕竟是女子,难以独自挂帅出征。 其他军队面对北疆主力的铁骑,根本毫无胜算。 北疆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派了拓跋煜兄妹来京和谈,至于拓跋姝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开放商路,还有肖明珠。 北疆物资匮乏,开放商路才能增强国力,至于肖明珠,她在镇北军一日,拓跋煜就永远无法突破南慕北境的防线。 所以他才联合北莽,逼迫南慕在和谈上让利给他,同时解决掉肖明珠这个劲敌。 眼下拒绝和亲,就必然要做好开战的准备了。 “威远侯上交了京畿大营的兵权,向父皇交换了镇北军的领兵权,不日就要动身去樊城了。” 谢桑宁心中一惊,京畿大营虽与御林军互相牵制,却是威远侯府实打实的底牌。 兵权交出去,威远侯就只有一个空头爵位,再无实权了。 威远侯府用兵权换了肖明珠的自由。 谢桑宁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她该为肖明珠得展清彦如此对待而开心的,可是想到他们的处境却又很难过。 慕南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还有个好消息,葛太医从你送给他的那本手札中找到了一种蛊虫,或许可以治好肖将军。” “真的?蛊虫还可以治病?” 这还真是个意外之喜。 慕南泽笑了笑,“所以别愁眉苦脸了,他们两个的婚事估计很快就要办,你不妨想想要送什么添妆礼。” 谢桑宁悠悠道,“展世子不都替我想好了吗?” 慕南泽失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皇帝不愿开战,除了无人领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粮草问题。 闫家现在可是南慕第一粮商,展清彦早就把谢桑宁给算计进去了。 谢桑宁突然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道:“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有些过于顺理成章了,就像是......计划好的?” 展清彦迟迟不入仕不外乎因为皇帝忌惮威远侯府,兵权是底牌,同样也是桎梏。 想必这也是他当初拒绝肖明珠的原因。 如今借此事顺理成章把威远侯府的兵权交出来,让皇帝不再忌惮。 更能成全他们一对有情人,解了肖明珠的燃眉之急,同时又借北疆生事这个契机免得镇北军的领兵权旁落。 生生把一个死局盘活了,怎么看都像是设计好的。 慕南泽失笑,“糟糕,喜欢的女子太聪明也是种烦恼,我还没来得及卖弄呢。” 谢桑宁有些气恼,她为了此事担忧了那么久,这个人明明有了对策却不告诉她。 “别生气,不告诉你也是为了逼真些,这样才能安排后面的事。” 谢桑宁眼睛一亮,“你是说京畿大营的领兵权?” 第81章 狩猎 慕南泽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呀。” 谢桑宁凑近他耳边小声耳语了一番。 慕南泽越听眼睛越亮。 也难怪他见过那么多美貌的女子,却独独对谢桑宁动了心。 他们就像是相识已久般,不需多言,就自有默契。 鸿胪馆内。 拓跋姝有些不耐烦,“王兄,现在怎么办,南慕的皇帝明显在跟我们拖延时间,再这样下去肖明珠就要嫁给展清彦了。” “行了,别走来走去的,你这么烦躁,莫非真的看上了那个展清彦?” 拓跋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才没有,我是替王兄着急。” 拓跋煜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既然得不到,就只能毁了。” 过了几日,便是两年一度的皇家秋狩,各世家子弟,寒门将领,都能在狩猎场上一展身手。 皇帝还邀请了拓跋煜与拓跋姝兄妹一同前往。 为了与拓跋姝作伴,皇后特意给几位世家小姐下了懿旨,谢桑宁姐妹两人自然在受邀之列。 待到了行宫,谢桑宁发现史凡烟竟然也来了。 虽然成恩侯府对外只是称史凡烟病了,将人送到了寺庙休养,可谢桑宁是知道内幕的。 她亲眼见到了史凡烟疯魔的样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 谢桑宁仔细观察了史凡烟的举止,发现她全无异样,而且对她也十分客气,在礼仪上挑不出半分错处。 史君策走到谢桑宁身边,低声道:“是不是很奇怪烟儿会出现?” 谢桑宁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一点,“史公子此话何意,史小姐病愈是好事,我自然是替她高兴的。” 史君策沉声道:“烟儿忘记了许多以前的事情,不过我这个哥哥却还替她记着呢。” 谢桑宁微微一笑:“是吗?那史公子可要记好了,千万别忘了。” 狩猎一共三日。 第一日到达行宫等众人安顿好已经是午后了。 皇帝和皇后都需要休息,就让年轻人自由活动,明日才正式开始狩猎比试。 谢桑宁暂时把史凡烟的事抛到脑后,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用过午膳,众人都在休息,谢桑宁却顶着大日头带着成纭和陌书出门了。 成纭看着谢桑宁往马厩的方向走,有些不解地问:“小姐这个时候来马厩做什么,您不是最怕热的吗?” 谢桑宁的丫鬟都知道她娇气,冬日畏寒,夏日怕热,大多数时候都不喜欢出屋子,懒怠得很。 谢桑宁在心里默默吐槽,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丫头。 因为明日是正式狩猎的日子,今天行宫的守卫们一定会把所有马匹都洗刷干净,以供明日贵人们挑选。 现在日头正足,此时洗刷马匹不容易受凉,但是守卫们干活的时候太热,就会把外袍脱下,赤膊上阵。 她们还未走到马棚,就远远地就看到了几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 成纭立刻拦住了谢桑宁的脚步。 “小姐,此处污秽,还有浓重的味道,您若是要选马不如奴婢帮您选,您不要过去了。” 此话正中下怀。 谢桑宁故意迟疑道:“你会选马?” 成纭保证道:“小姐放心,之前养父行商需要长途运货,什么样的马耐力好,什么样的马速度快奴婢都知道。” 谢桑宁点了点头,“那你去吧,注意安全,有些马性子烈,你小心些。” “那小姐先去那边的亭中休息一下,奴婢很快回来。” 谢桑宁在亭中坐下,想了想又吩咐陌书,“你跟上去看看,想办法弄惊一匹马,但是注意别伤了人。” 陌书愣了愣,主子这个要求着实有点奇怪。 谢桑宁见陌书没动,又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呀,事成之后本小姐重重有赏。” 陌书不明所以,还是去照办了。 谢桑宁悄悄溜到了马厩附近,眼看着一匹惊马从马厩里冲出来,而骑在上面的赫然是赤着上身的成均。 再看成纭,正傻愣愣地盯着成均看,谢桑宁终于松了口气。 这下两兄妹应该能相认了。 谢桑宁早就知道成均是成纭的兄长,可是苦于无法让两人相认。 上一世是成均受伤的时候恰好被成纭看到了后背上的胎记,兄妹两人才相认的。 可这一世,成纭到了她身边,根本没机会遇到成均,更别提撞到他受伤了。 恰好成均奉命回京,威远侯又交出了京畿大营的兵权,慕南瑾想让成均在狩猎上展露头角以争夺领兵权,所以今日成均一定会来。 成均爱马如命,定不会让守卫碰他的战马,大概率会亲自来,所以谢桑宁就带着成纭来碰碰运气。 好在她运气还不错。 她不知道慕南瑾是否已经彻底收服了成均,恐夜长梦多,还是让他们兄妹尽早相认为好。 这样,才好断了慕南瑾的筹谋。 陌书回到谢桑宁身边,见自家小姐偷偷躲在马厩边上看热闹,脸上还有点紧张和兴奋。 看了看那个驯服惊马的英俊男子,陌书有些纠结,她是不是应该给主子报个信。 还没等她纠结完,就看到不远处慕南泽已经信步走了过来。 “这么好看吗?” 谢桑宁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兄妹二人,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过来。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她一跳,见到是慕南泽才悄悄松了口气。 慕南泽又问了一句:“这么好看吗?” 谢桑宁轻声笑了笑,“殿下中午用了多少酸梅汤,怎么这么酸?” 她指着那边泪眼婆娑的成纭道:“那个是我的丫鬟成纭,之前跟殿下说过的,她是成均的妹妹。” 慕南泽有些别扭,“想让他们兄妹相认也不用你亲自来这种地方,找人引她过来就好了。” “不是殿下你说的吗,演戏要逼真,不然接下来就不好安排了。” 慕南泽此刻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桑宁笑了笑,点到为止,“走吧,我们回去歇歇吧,这里太热了。”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的时候,谢桑宁突然想起了史凡烟的事。 “我总觉得这个史凡烟有哪里不对,可史君策说她受了刺激失忆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慕南泽捏了捏她的手,“这件事我会去查,你这两天千万小心,这次狩猎恐怕不会安宁。” 谢桑宁点了点头,这个营地表面上看起来其乐融融,可实际上却是暗潮汹涌,杀机四伏。 第82章 骑马 晚些时候,成纭回来了。 谢桑宁忙吩咐陌玉取一条用冷水浸过的帕子来给她敷眼睛,她有些心疼,“怎么哭得这么凶,兄妹相认不是好事吗?” 成纭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这丫头实在得很,额头都青了。 谢桑宁哭笑不得,明天成纭这副样子出去,成均会不会找她算账。 “多谢小姐,奴婢愿意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成纭是没签卖身契的,谢桑宁知道她日后前途无量,她不愿做恶人,用卖身契困住她。 谢桑宁笑了笑,扶着她起身,“傻丫头,你现在是成将军的妹妹,放着千金小姐不做却想给我做丫鬟?” 成纭摇了摇头,“大哥也同意的,他说小姐您是好人,我跟着您他放心。” 谢桑宁没再坚持让她回去,以成均现在的处境,慕南瑾定然会打成纭的主意,当下还是隐瞒着两人的关系为好。 “大哥说这几天不方便,等过几日回府,他要亲自来谢您。” 谢桑宁点了点头。 第二日就是正式的狩猎比拼。 南慕的江山是太祖爷马背上打下来的,后世帝王虽不用再打仗了,但是骑射武功也不可荒废。 祖训规定秋狩每两年一次,皇帝需亲自下场,猎得第一只猎物,作为魁首的奖赏。 因为皇帝要亲自下场,狩猎中的安全就是重中之重。 太子亲自带着秦浩羽和杨峥在猎场周围巡视了一圈,以确保布防没有漏洞。 谢桑宁到的时候正好遇到太子巡视回来。 他端坐马上,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自从渭河水患之后,太子被皇帝冷落了很久,尤其是蜀城叛乱,民间已经隐隐有了废太子之声。 虽是谣言,却对太子的威望有损,他迫切需要做成点什么事,来挽回民心。 此次狩猎便是最好的机会,如果能够胜过北疆王子,扬南慕国威,绝对可以提高他的声望。 谢桑宁姐妹来得早,女眷这边的人还不多,她一边与谢桑瑶闲聊,一边打量着猎场的布局。 因为有拓跋姝在,今年还特意辟出了一块场地供女子狩猎,里面放的都是些性情温顺的小动物。 而给男子们用的场地那边明显树林更茂密,看起来也更神秘。 杨峥看到谢桑宁自己一个人坐着,便走了过来。 “谢大小姐今日也要下场吗?” 谢桑宁笑着摇了摇头,她的敌人太多,这种时候还是以静制动更稳妥。 “听闻谢大小姐的骑射是国公爷亲授的,可惜今日看不到了。” 谢桑宁笑道:“我这点花架子还是不在杨副统领面前班门弄斧了。” 侍卫牵来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马,毛色光亮,四肢有力,打眼一看便知是匹良驹。 杨峥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问道:“要不要试试?” 受谢闫的影响,谢桑宁的确很爱宝马,但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她身边的谢桑瑶眼睛亮了亮,杨峥从善如流,“那四小姐想不想试试?” 谢桑瑶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撒娇卖乖地看着谢桑宁。 谢桑宁无奈,只好点了点头,“小心点。” 谢桑瑶几乎是原地蹦了起来,“谢谢大姐姐,谢谢杨大哥。” 谢桑瑶也是自小跟着谢闫学骑射的,马术算是娴熟,她知分寸,只在谢桑宁能看到的场边骑着马跑了几圈。 杨峥不远不近地骑马跟着保护她,谢桑宁看着妹妹肆意开怀的样子,也是笑意盈盈。 秦浩羽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谢桑宁身上,他看着她柔柔地与杨峥说话,看着她温柔的眼神,盈满笑意的眉眼,心下一阵酸涩。 她似乎从未对他有过如此和颜悦色的时候。 太子注意到秦浩羽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是谢桑宁,心中也是一动。 他拍了拍秦浩羽的肩膀,“喜欢她?” 秦浩羽略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没有,殿下不要误会,有损女子名节。” 太子无所谓地笑了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喜欢就大胆一点,以你的家世地位,还怕娶不到心仪的女子。” 秦浩羽心里一阵苦涩,就是因为家世地位,他才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谢桑瑶跑了几圈就回到了谢桑宁身边,杨峥朗声道:“四小姐喜欢的话,这匹马就送给你如何?” 谢桑瑶摇了摇头,“这马本不是为我准备的,我不能收。” 杨峥失笑,“看来今日这匹马是送不出去了。” 说话的功夫,场上已经渐渐热闹了起来。 不多时,皇帝和皇后领着众位皇子,还有拓跋煜兄妹二人一道走了进来。 拓跋煜四处扫视,没瞧见预想中的人,不由得开口问道:“今日这种日子,怎么没见肖家小姐?” 皇帝解释道:“王子有所不知,寿宴过后肖将军就旧疾复发了,已经向朕告了假,肖小姐自然是要给父亲侍疾的。” 拓跋煜皱了皱眉,看到人群中的展清彦,才没再说什么,只是面上难掩失望。 未免夜长梦多,在葛老先生找到医治肖将军的办法后,肖明珠与威远侯就先启程去樊城了,只留下了展清彦混淆拓跋煜的视线。 猎场上旌旗烈烈,鼓声震天,狩猎即将开始。 皇帝一身明黄色骑装一马当先,各位皇子和拓跋煜紧随其后,再往后便是各世家子弟和一些年轻将领。 每个人身后都跟了一队御林军的护卫,数千匹马整齐排列,蔚为壮观。 待到开锣声响,众人驭马携风,向着密林深处而去。 皇后领着众女眷在一处喝茶聊天。 拓跋姝看着那片密林,有点跃跃欲试。 但北疆多草原,对于这种茂密的树林,她还是有些恐惧的。 沈昕柔开口道:“公主想去试试吗,那边单独辟出了一块场地,树林没有那么密,里面也没有猛兽,很安全。” 皇后闻言笑了笑,“你们不用都拘在我这,一块儿去玩玩吧,只谢家丫头留下陪我就好。” 沈昕柔愣怔了一下,她提议公主去狩猎本就是为了谢桑宁,皇后把人扣下怎么行。 她悄悄给史凡烟使了个眼色。 “姑母,这里不是有太子妃娘娘陪您嘛,您就放谢家小姐跟我们一起去吧,听闻谢家小姐尤擅骑射,侄女也想见识见识。” 第83章 虎啸 拓跋姝上次在宴席上丢了脸,还没机会跟谢桑宁算账,如今送上门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娘娘,本公主也想有机会与谢大小姐比试一番呢。” 眼看今日是躲不过了,谢桑宁小声交代了谢桑瑶几句。 皇后看了看谢桑宁,“你可愿意陪公主去狩猎?” 谢桑宁笑了笑,“公主相请,小女岂敢不从,还请诸位稍等,我去换身衣服。” 换好骑装出来,却见慕南泽正等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她明明是看着他跟着皇帝一起出发的,怎么会在这儿等她。 “范阳说你要下场,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你看这匹马,喜不喜欢?” 谢桑宁这才注意到范阳牵着的那匹通体纯黑,只有四蹄雪白的宝马。 “是白蹄乌?” 谢桑宁摸了摸马的头,马儿就势在她的手心里蹭了蹭。 慕南泽点了点头,“看来它很喜欢你。” 谢桑宁笑得一双眼睛亮亮的,“它叫什么名字?” “踏雪。” 听到主人叫它,它立刻抬起前蹄,发出了一声短而响亮的嘶鸣。 谢桑宁拍了拍马背,一翻身就骑了上去。 踏雪半点都没反抗,任由谢桑宁骑着它,还略有些得意地昂了昂头。 慕南泽笑了笑,它倒是会认主。 谢桑宁问道:“殿下舍得把它送给我?” “总好过让你眼馋别人的马,还要眼巴巴地让妹妹去借。” 谢桑宁听着这酸溜溜的话,笑着辩解道:“我这不是没有马可用嘛,沈昕柔分明不怀好意,我总得防着些。” 慕南泽扶着她从马上下来,理了理她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发,“我知道,放心吧,我就在附近。” “你不回去狩猎了吗?这样堂而皇之地跑回来不怕被人看见?” “所有人都知道我身体不好,没人会盯着我的,狩猎做做样子就好。” 谢桑宁狡黠一笑,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你安心回去吧,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谢桑宁牵着踏雪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踏雪身上。 拓跋姝惊诧不已,“这是你的马?” 谢桑宁心中有些雀跃,面上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坐在上首的皇后看到她的马,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 她吩咐道:“既然准备妥了就早去早回,范阳,务必照顾好公主和几位小姐的安全。” 谢桑宁微微怔了一下,要跟着她们进猎场的护卫首领竟是范阳,他连自己的贴身暗卫都留给她了。 谢桑宁轻咬下唇,才压住了上扬的嘴角。 以防万一,她把谢桑瑶留在了皇后身边,让苏凝霜帮忙照看着,她自己只带了陌书和陌玉进去。 进了猎场,陌书和陌玉就一左一右将谢桑宁夹在了中间,范阳则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拓跋姝白了她一眼,轻蔑地道:“谢大小姐,本公主可是很期待你今日的收获呢。” 谢桑宁笑了笑,“我同样期待公主的战果。” 拓跋姝嫌弃她们走得太慢,自己带着几个护卫往猎场更深处去了。 史凡烟和沈昕柔姐妹根本不是来狩猎的,像散步似的不远不近地跟在谢桑宁身边。 谢桑宁也不管她们,她紧紧跟着猎犬,同时仔细观察每一片灌木丛,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搭弓射箭的动作更是干净利落,而且箭无虚发,不多时便猎到了三只野兔,两只野鸡,两只猞猁,还有一只白狐,连范阳都看得惊叹不已。 秦萱见谢桑宁收获满满,而自己的猎物袋还是空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同样是国公府的小姐,好像她处处都被谢桑宁压着。 秦萱咬了咬牙,带着侍卫也往更深处去了。 谢桑宁惊喜地发现了一只鹿,正催马追赶的时候,踏雪突然竖起前蹄不肯往前走了。 马声嘶鸣,隐含凄厉,这是马儿极度恐惧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声响彻丛林的虎啸声,似乎连地面都在跟着震动。 整片树林中的猎犬都在狂吠,听声音老虎似乎是在男子狩猎的那片林子。 谢桑宁立刻问道:“范阳,你现在能找到你主子吗?” 范阳面色一紧,他也不知道主子究竟在何处。 那片林中已经放出了增援的响箭,谢桑宁当机立断,“你带着人去支援,我们现在马上返回营地,有陌书和陌玉在,我不会有事。” 范阳犹豫了片刻,还是咬咬牙,带着人往那边去了。 谢桑宁瞧了瞧身后几个人的神色,除了沈昕蒙吓得有些面色惨白外,沈昕柔和史凡烟还算镇定。 只是拓跋姝和秦萱跑得有些远,现在还没回来。 老虎此时虽在那边,但是难保不会因为围堵而跑到这边来,待在林中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谢桑宁调转马头就想回去,沈昕柔拦住她道:“公主和秦小姐还没回来,我们要不要去找找?公主毕竟是贵客,若是出了意外,我们都难辞其咎。” 谢桑宁不耐烦道:“沈小姐高义,那不如你去找吧。” 沈昕柔一噎,有些为难道:“我的骑术并不太好。” 史凡烟也帮着劝说:“我们之中数谢大小姐的骑术最好,你去找的话应该能更快一些。” 意识到这两个人明显是在拖时间,谢桑宁脸色沉了下来,声音里如同淬了冰,“不想死就让开!” 这边正争执着,拓跋姝和秦萱突然狼狈地骑着马向她们冲了过来,跟着她们的护卫也不见了身影。 而稍远处,赫然有一个庞然大物正追在她们身后。 又是一声虎啸,几个人胯下的马都有些不受控制,沈昕柔和史凡烟也终于害怕了。 谢桑宁拉紧缰绳,踏雪几乎直立起来,前蹄狠狠踹在了沈昕柔的马腹上,生生把挡住去路的马撞开了。 她根本顾不上看那几个人的状况,踏雪一路狂奔,她只能拼命拉住缰绳,才能让自己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眼看快到营地的时候,谢桑宁毫不意外地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哀嚎声。 她的手掌心已经渗出了血,而踏雪的速度也终于慢了下来。 谢桑宁勒停了马,回身去看,除了陌书和陌玉两个丫鬟,其他人都还在树林中。 而刚刚那道凄厉的女声,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发出的。 第84章 劫后余生 谢桑宁刚出了林子,就看到谢桑瑶红着眼眶跑了过来。 “大姐姐,你吓死我了。”小姑娘的声音都是抖的。 谢桑宁拍了拍她的头,“没事了,别担心。” 苏凝霜跟在谢桑瑶身后,见到她全须全尾的,总算松了口气。 “究竟怎么回事,听说是有老虎跑进猎场了?” 狩猎之前侍卫是会提前检查猎场的,按理来说是不应该有大型猛禽出现的。 谢桑宁点了点头,“皇上回来了吗?” 苏凝霜一脸凝重,“还没有,皇后那边也急坏了。” 谢桑宁皱了皱眉,老虎跑进女眷狩猎的区域了,皇上那边应该脱险了才对,怎么会还没回来。 她的心头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皇上回来了!皇上回来了!” 一匹快马从谢桑宁刚刚出来的林子里奔了出来,径直向皇后的方向跑去。 那人是回来给皇后报信的。 谢桑宁几人走过去,就听到皇后在安排人去请太医过来,又特意强调要带医女。 不多时,皇上就带着大队人马回到了营地。 看到报信之人从女眷用的猎场出来,谢桑宁就知道事情恐怕不简单,等看到皇帝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回了自己的营帐,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不安了。 皇帝怀里抱着的是史凡烟。 太医和医女全都去了皇帝的营帐,宫女们端着各色伤药进去,又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出来。 拓跋姝和沈昕蒙也是被人抬回来的,两个人身上都是血肉模糊,沈昕蒙脸上还有一个明显的血掌印。 皇后让人把两个女子送到了自己的帐子,又派人再去请太医。 跟着回来的侍卫大多都受了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刚刚去的是战场,而不是狩猎场。 营地正中摆着五只血淋淋的老虎,血液滴在地上汇成了一大摊黑红色,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人有些反胃。 皇后命所有人回自己的营帐休息,非召不得外出。 又将守卫猎场外围的侍卫全都调了回来,把这片营地围得像个铁桶似的。 谢桑宁姐妹与苏凝霜住在一个帐子里。 三个人静静地坐在一处,谁都没有说话。 若有一只老虎溜进来还可以解释是守卫不严,整整五只老虎,这已经等同于弑君谋逆了。 这次狩猎的布防是太子带领御林军和锦衣卫共同完成的,究竟是他故意为之还是被人陷害? 谢桑宁有些头疼,她像是被困在了迷雾中,四面都是隐患,可她完全看不清出路。 傍晚的时候,谢桑宁迷迷糊糊醒过来,就看到慕南泽一脸担忧地坐在她的床边。 “你怎么在这?”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慕南泽扶着她坐起来,起身去桌边倒了杯茶。 谢桑宁要伸手去接,却被慕南泽避开了,他把茶送到她的唇边,看着她乖乖喝了,才有些阴阳怪气地说:“这是烧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晕倒,也忘了自己手上有伤?” 她看了看自己被包得像粽子似的两只手,悄悄撇了撇嘴。 慕南泽探了探她的额头,问道:“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桑宁乖乖地点了点头。 她双手都被包着,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他喂,慕南泽瞅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紧绷着的唇角才终于松了松。 用了半碗粥,她才想起皇后娘娘不让人走动的,苏凝霜和谢桑瑶去了哪里。 “她们去陪我母后用膳了,你先把粥喝完,照顾好自己再去操心别人。” 谢桑宁抿了抿唇,讨好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今天没受伤吧?” 慕南泽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真的拿她毫无办法。 知道她可能会有危险,才安排了范阳跟着,结果变故发生的时候,她却让范阳离开了。 若不是她运气好,现在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恐怕就是她了。 谁都不知道,在他赶到女眷那边,看到那只白虎在撕扯沈昕蒙的时候,他有多害怕。 他甚至想砍了范阳这个不分轻重的属下。 等他回到营地,她就是这样一副发热到昏迷的样子,躺在床上还在喃喃说着胡话。 他心疼地想把人揽进怀里,却又看到她的掌心满是血痕,皮肉都有些翻开了。 那一刻他更多的是痛恨自己,为何要顾忌闲言碎语,为何要在人前装样子,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护着她。 谢桑宁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受了伤,一时心急就去拉他的手。 慕南泽没防备,被她用力一扯,身体本能地向前扑去。 谢桑宁一用力,手上的伤口就钻心地疼,她痛呼了一声,手下意识地往回缩,慕南泽就毫无阻碍地扑到了她的身上。 陌书和陌玉一直守在外头,听到谢桑宁的声音便想进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刚刚掀开帘子,就看到主子将小姐压在了床上,两个人的姿势实在让人有些浮想联翩。 两个丫鬟愣了愣,慕南泽声音压抑地命令道:“出去!” 陌书赶忙拉着陌玉退了出去。 刚刚那一幕实在太有冲击力,两个丫鬟半天都没回过神,陌书悄悄地问,“你说我们两个要不要去备点热水。” 陌玉脸腾地一红,“你想什么呢,主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陌书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替主子着急嘛,展世子都已经定亲了,主子什么时候才能把小姐娶回家呀?” 慕南泽的耳力好,两个丫鬟嘀嘀咕咕的声音,半点也没逃过他的耳朵。 谢桑宁的脸有些红,不是生病发热的红,而是羞红的。 倒下的那一刻,慕南泽及时用手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压到她,可是他们这个姿势...... 谢桑宁轻轻推了推他,“你还不快起来?” 慕南泽莞尔一笑,声音低沉地道:“不是你拉我的吗?” 谢桑宁有些羞恼,“我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那这样有看得更清楚吗?”慕南泽的身体突然往下压了压,脸也凑在了她的眼前,谢桑宁甚至感觉到他的鼻尖轻轻碰了碰她的。 谢桑宁眨了眨眼睛,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唇上,薄唇微张,唇色如蜜色的柚子,仿佛是在引人品尝。 可能因为生病,大脑有些不受控制,身体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在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双唇已经贴了上去。 两唇相触的瞬间,慕南泽脑子里哄地一声,仿佛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烟花。 第85章 谜团 他想起了药泉初见那次,身姿玲珑的姑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毫无预兆地亲了他。 一瞬间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唇上,柔软的凉凉的,贴在一处,仿佛胜过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他莫名又感到空虚,一种迫切想要抓紧什么的感觉。 少女的馨香冲击着他的嗅觉,他本能地想要近些,再靠近些。 谢桑宁有些慌了。 她只是轻轻地贴了一下,可当她想要退开的时候却被一只大手拦住了。 他的手托着她的头,不允许她逃,唇含着她的,先是轻轻地吸吮,慢慢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最后甚至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下。 唇肉细嫩,一时受不住疼,她“嘶”了一声,闭合的双唇也张开了。 他的舌趁着这个空隙,长驱直入地闯了进来。 灵巧的舌尖几乎扫过了她口中的每一处,还时不时轻轻勾着她的,邀她一起共舞。 直到谢桑宁喘不过气来,他才终于放过了她。 慕南泽看着她眼神迷离,娇唇红润的样子,嘴角缓缓绽开了一抹笑。 “答应我,以后别让自己陷入险境,不管什么时候,都先保护好自己,可以吗?” 谢桑宁懵懂地点了点头。 帐子外传来说话声,是苏凝霜她们回来了。 慕南泽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见身上并无不妥,才开口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谢桑瑶掀开帘子,恰好看到慕南泽走出来,她看着男子离开的身影,半天才回过神来,“六殿下怎么会在这?” 苏凝霜偷偷笑了笑,推着她往里走,“快进去,把帘子放下,你姐姐还发着热呢。” 谢桑瑶见谢桑宁醒了,忙走到床边来探她的额头,又冲着她笑了笑,“还好,总算不热了。” 谢桑宁有些躲闪,怕被谢桑瑶看出端倪,见她似是没发现,偷偷松了口气。 正要说话,却听谢桑瑶有些疑惑地道:“大姐姐你的嘴唇怎么肿了?” 那边苏凝霜已经快忍不住了,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才没笑出声来。 谢桑宁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快熟了,“那个......呃.....粥太热了,烫的。” 谢桑瑶看了看炉火,纳闷道:“都煮好那么久了,还这么烫吗,我明明让她们温着就好的呀。” 苏凝霜终于绷不住了,谢桑瑶看着苏凝霜笑得前仰后合的,越发摸不着头脑。 谢桑宁瞪了苏凝霜好几次,她才总算收住了笑意。 “好了,小丫头不用担心,你姐姐没事,现在有事的是那几个才对。” 谢桑宁闻言也严肃了起来,“拓跋姝她们怎么样了?” 苏凝霜道:“沈昕柔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腿,好在并无大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秦萱也只受了点轻伤,拓跋姝伤得有些重,现在还没醒,沈昕蒙身上的伤也还好,就是脸伤得太重,以后恐怕是毁了。” 谢桑宁走的时候撞了沈昕柔的马,她从马上摔下来并不奇怪,可她不能骑马逃走,是怎么躲开猛虎的攻击的? 苏凝霜继续道:“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沈昕蒙醒过来就发疯似的找沈昕柔,可是沈昕柔怎么都不肯见她妹妹,你说她们姐妹两个今天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 谢桑宁冷冷一笑,原来如此。 她将自己走时的情景和猜测告诉了苏凝霜。 “你是说沈昕柔见自己不能脱身,就把妹妹推出去当挡箭牌了?” 谢桑宁点了点头,“只有这个解释,不然为何沈昕柔不肯见她,无非是怕她妹妹报复,真的毁了她的腿。” “她竟然这么狠?”苏凝霜有点不敢相信。 “生死面前,姐妹亲情也算不得什么了。只是没想到援军来得及时,沈昕蒙没有死,以后安阳侯府应该有的闹了。” 谢桑宁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史凡烟怎么样了,为何她会被皇上抱回来?” 苏凝霜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一直在陛下的帐子里,太医和医女也守在那,除了皇后谁都进不去,听五殿下说,她关键时刻救了皇上。” “她救了皇上?怎么会是她?” 苏凝霜解释道:“当时猎场上突然冲出来两只老虎,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护卫们一边抵御老虎,一边护着皇上往出退,结果身后又冲出来两只,没办法只能往女眷那边的林子里撤。” “四只老虎紧追不舍,把队伍给冲散了,皇上身边仅剩了几个人,却没想到那边的林子里还有一只,关键的时候史凡烟冲出来替皇上挡住了,这才撑到成均赶来,把老虎打死。” 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谢桑宁换骑装的时候,有个宫女给她准备了一个香囊,说是每个小姐都有,用来避蚊虫的。 她直觉有问题,悄悄让陌书去跟史凡烟的换了,陌书的功夫好,手脚利落,史凡烟并没有发现。 以防万一,她还临时跟苏凝霜借了骑装,顺势把苏凝霜留在了营地。 她曾在书上看到过,有些气味是会刺激野兽发狂的。 那个香囊应该就是为此准备的。 可是现在老虎主动攻击的是皇上,拓跋姝和沈昕蒙,史凡烟却是因为替皇上挡灾才受了伤,难道她猜错了,那个香囊没有问题? 那沈昕柔引她去狩猎,仅仅是为了让老虎攻击她吗? 那只要她提前跑走,这个计划就落空了,沈昕柔会这么蠢吗? 她把陌书喊了进来,“你想办法混到皇上营帐中,帮我把今日史凡烟衣服上佩戴的香囊换出来,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 陌书走后,她又写了封信,飞书传给了谢鹰。 猎场虽靠近深山,但是平白无故出现五只猛虎,太过蹊跷,她总觉得这件事与慕南瑾脱不了关系,尤其是成均出现救驾的时机太巧了。 她需要尽快弄清楚这几只老虎的来历,或许才能解开这背后的谜团。 第86章 她不是史凡烟 次日一早,谢桑宁正用早膳,慕南璟和慕南泽掀帘走了进来。 苏凝霜眼含笑意,“你们怎么过来了?” 慕南璟打趣道:“还不是有人不放心,一大早非要过来看看。” 慕南泽悠悠道:“皇兄昨晚说梦话......” “咳......咳咳.....这个郊外确实冷了些,昨晚好像有些着凉了。”说着还像模像样地笼了笼身上的披风。 苏凝霜笑意盈盈的,也不拆穿他,递过去一碗热热的羊奶,“快喝了,可别真冻坏了殿下。” 谢桑宁对于两个人随时随地的亲昵早已见怪不怪,谢桑瑶面上却有些尴尬。 “大姐姐,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话音刚落,慕南泽那边也咳了起来。 谢桑瑶有些疑惑地道:“六殿下也着凉了?” 谢桑宁抿了抿嘴角,“今日确实有点冷,让成纭陪你去走走吧,把披风穿好。” 见她把谢桑瑶打发走了,慕南泽才坐在了她身边。 “身体好些了吗?” 谢桑宁点了点头,“好多了,殿下来得正好,我有话想跟殿下说。” 她起身去把昨日陌书偷回来的几个香囊拿了过来。 慕南璟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昨日我们去猎场之前,宫女给佩戴的香囊,说是用来避蚊虫的。”谢桑宁回道。 慕南泽把每个香囊都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轻轻嗅了嗅,眉头跟着拧了起来。 “这味道不对。” 慕南璟和苏凝霜闻言也拿过去看了看,指着一只带血的香囊道:“这个味道似乎有些奇怪。” 谢桑宁点了点头,“这一个是昨日宫女给我的,我觉得不对,就让陌书拿去跟史凡烟的换了,可昨晚陌书去史凡烟的衣物上找的时候却没有找到。” 苏凝霜问道:“那这个是从哪里找回来的?” “在拓跋姝身上。”谢桑宁沉声道。 慕南璟:“你是说这是沈昕柔准备给你的,你换给了史凡烟,史凡烟又换给了拓跋姝?” 谢桑宁:“是,我猜这个味道就是老虎发狂的根源,这也是为什么那只老虎只追着拓跋姝,却放过了秦萱。” 苏凝霜不解地问:“可是史凡烟为什么要害拓跋姝?” 谢桑宁:“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而且拓跋姝身手不弱,我们又一直在一起,她是怎么把香囊换到拓跋姝身上的?” 慕南泽补充道:“史凡烟与史君策其实是异母兄妹,史凡烟的亲生母亲与史夫人是好友,而且来自九龙堂。” 九龙堂是与朝廷联系最紧密的江湖门派,他们的绝技并非武功,而是驯兽。 谢桑宁立刻明白过来,“之前攻击我的那只鹰就是史凡烟驯养的,她是会驯兽的。” 慕南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她会驯兽,昨日就不可能受伤,除非......” “除非她不是史凡烟!”慕南泽和谢桑宁异口同声。 苏凝霜有些想不通,“可如果她不是史凡烟,这香囊,还有那几只虎是怎么弄来的?而且史君策会认错自己的妹妹吗?” 谢桑宁:“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这个九龙堂应该与慕南瑾有些关系,史凡烟是真是假,等她醒来试试便知。” 慕南泽淡声道:“听闻昨日夜里她醒了一次,我刚刚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母后说父皇已经要册封她为安嫔了。” 谢桑宁和苏凝霜对视一眼,不意外,却不愿接受。 昨日皇帝将人抱回来的时候她们就猜到了,可史凡烟毕竟是皇后名义上的侄女,姑侄共侍一夫,皇后心中该是何滋味。 男子薄幸,受苦的却总是女子。 慕南泽注意到谢桑宁神情有些恹恹的,知道她又多想了,在桌案下面轻轻牵过她的手。 谢桑宁微微一怔,感受到那人的手指慢慢插进她的手指中间,十指相扣,与她牢牢地纠缠在一起。 心里的那点滞闷忽地就散了。 慕南璟转移话题道:“太子因为守卫不力暂时被父皇关了起来,这次他的跟头可是栽大了。” 守卫不力还是轻的,若是有心弹劾他,扣一个谋逆的罪名都是可能的。 但这也是谢桑宁一直没想通的一点,“太子不可能不知道此次狩猎的守卫多重要,而且御林军和锦衣卫严密防范,怎么可能会放进来五只老虎?” 慕南泽轻声笑了笑,“因为他自己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谢桑宁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你知道?” “也不算知道,因为出现在女眷猎场的老虎与另外四只不是一个品种,就让人查了查。他想在父皇面前压拓跋煜一头,挽回一下颓势,却被钻了空子。” 说着还颇为奇怪地看了谢桑宁一眼。 谢桑宁一头雾水,这一眼为何一副饱含深意的样子。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慕南泽语气略有些无奈,“没有,只是突然发现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不假。” 这感叹来得莫名其妙,三个人都不解地看着他,等他的解释。 陌玉走进来道:“小姐,秦公子来了,说听闻您病了,特来探望。” “我出去看看。”示意慕南泽松开她的手。 可慕南泽像没听到似的,就是攥着她不放,谢桑宁无法,只得吩咐陌玉,“还是请他进来吧。” 秦浩羽一进来就看到了端坐在谢桑宁身边的慕南泽,他笑了笑,“原来六殿下也在。” 慕南泽在人前的时候还是他那副清冷疏离的样子,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秦浩羽把手上的食盒递给谢桑宁,“这是我让人炖的血燕,听闻你昨日受了惊吓,发了热,喝点燕窝补补身子。” 谢桑宁怔了一下,来郊外狩猎众人都是轻车简从,没有人会带这种贵重的补品,此地离京数十里,他莫不是连夜回京取来的? 慕南泽冷声道:“秦公子一番心意,不妨去关心一下自家姐妹,或者去关心一下太子也好,秦公子可是忘了,秦家是站在哪边的?” 秦浩羽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不劳殿下费心,秦某当然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 说罢,深深地看了谢桑宁一眼。 谢桑宁突然福至心灵,慕南泽刚刚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莫非这里面还有秦浩羽推波助澜?他想干什么? 第87章 告御状 出了这么大的事,狩猎自然不能继续进行了。 为了医治方便,皇帝下令即刻收整行装返回京城。 听闻史凡烟直接被送到了宫中,入住了离皇帝寝宫最近的长乐宫。 谢桑宁刚回府,就收到了谢鹰送来的消息。 这消息却有些出人意料。 那几只虎并不是来自九龙堂,而是来自赵家。 谢桑宁的心猛地一沉,这件事兜兜转转竟然跟成国公府扯上了关系。 沈昕柔逼着她进猎场,并不是为了让老虎攻击她,她仅仅是要她出现在猎场上就已经达到了目的。 老虎出自赵家,赵家是谢家老夫人的母家,谢桑宁身上又挂着引老虎发狂的香囊; 秦浩羽爱慕她,而秦家又是太子党,他们合谋助太子弑君夺权完全说得通。 竟是这样一盘棋! 依照慕南瑾的性格,他出手就必然不只一个目的,还会有什么? 谢桑宁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拓跋姝。 沈昕柔姐妹应该是知道史凡烟会驯兽,才敢留在林中,她们想以救命之恩拉拢拓跋姝,进而与北疆合作。 可不曾想,史凡烟成了那个变数。 史家必然不知这个史凡烟是假的,否则不可能与慕南瑾和沈昕柔设下这样一个计。 她挺身而出为皇帝挡住老虎的攻击,恐怕也是设计好的。 这样有皇帝撑腰,就算暴露了她不是真的史凡烟,史家和慕南瑾都拿她没有办法。 那她究竟是谁,为何要冒充,进宫是不是又另有目的? 事情越来越复杂,而且史凡烟进了宫,他们谁都没办法接近她,更无从揭开她的真面目了。 谢桑宁去见了赵姨娘。 上次她自戕,谢桑宁让人将她救了回来。 之所以留她一命,是因为赵家投靠了慕南瑾,谢桑宁要借赵姨娘掌控赵家来为她所用。 可后来,她从赵姨娘房间里搜出了模仿谢闫的字迹练的字。 她终于知道,原来上一世那些导致谢家满门惨死的证据都是出自赵姨娘之手。 谢桑宁突然觉得,她对赵姨娘似乎太仁慈了。 她让人把谢桑愉偷偷接了回来,关在地牢里,日日用鞭子抽打。 然后把赵姨娘关在谢桑愉的隔壁,用参汤吊着她的命,让她清晰地听着另一边,她的亲生女儿是如何饱受折磨的。 谢桑宁走到关押赵姨娘的牢房,将一个包裹扔在了她脚边。 “知道这是什么吗?” 赵姨娘呆愣愣地看着她,不说话,隔壁谢桑愉的哀嚎声已经很微弱了,谢桑宁招了招手,紫苏走了上来。 “去给谢桑愉再送碗参汤,让侍卫给她上点药,别死了。” 赵姨娘干涸的眼睛里终于流下了一行泪。 “求你,给她个痛快吧。” 谢桑宁残忍地笑了笑,“当初可没人给我一个痛快,她受的苦还不及我的一半呢。” 她踢了踢那个包裹,“不好奇这是什么吗?” 赵姨娘眼睛动了动,视线终于定在了那包裹上。 圆圆的,还渗着血。 她的嘴张了张,半晌才呜咽着发出一声悲嚎,“青岩!” 赵姨娘慢慢拖着身体爬到那包裹旁边,用尽全力将它抱在了怀里。 眼睛里的泪也染上了血红色。 谢桑宁静静地欣赏了片刻,嘴角一直挂着一丝笑意,似乎这场景令她格外愉悦。 “求你,杀了我吧,求你了。”赵姨娘哀求。 谢桑宁也看够了,沉声道:“你可知你的兄弟与你姐弟情深,宁肯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拖我下水为你报仇呢。” 赵姨娘扯了扯嘴角,“他怎么会是大小姐的对手呢。” 谢桑宁继续道:“我可以给你个痛快,也可以放过谢桑愉和赵家,只要赵家家主肯帮我个忙。” “什么忙?” “告御状,揭发成恩侯府联合九龙堂弑君谋逆。” 赵姨娘惊怒道:“你疯了,成恩侯府和九龙堂都是四皇子的人,成恩侯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兄长,你是想害死所有人吗?” 谢桑宁冷哼了一声,“你弟弟被慕南瑾利用来对付我,你以为事成之后他能活着,他若听我的,尚有一线生机,否则我保证,他一定死在你前面。” 大理寺奉命调查狩猎场皇帝遇袭之事。 通过几只老虎的品种,来历刚刚查到一些线索,就传来了青州赵家家主状告九龙堂与成恩侯府谋逆的消息。 皇帝下令将此事全权交予大理寺和刑部共同调查,同时把九龙堂和成恩侯府众人全部下了狱。 任奕谦奉命审问赵宝成,并保护赵家所有人的人身安全。 宫里,史凡烟跪在皇帝的寝宫外,哭得梨花带雨。 皇帝没有将她下狱,已经是念在她的功劳,格外开恩,却是说什么都不肯见她。 皇后劝道:“外头下了大雨,安嫔妹妹身子刚好,皇上还是让她回去吧。” 皇帝冷声道:“她愿意跪就让她跪着吧。” 慕南泽进宫请安,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跪在殿门前的史凡烟,他凝神看了看,总觉得史凡烟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皇后从殿里走出来,就看到慕南泽撑着伞在雨中等她。 “你这孩子,怎么不进去?” 慕南泽笑了笑,“儿臣是来进宫看您的,进去做什么?” 皇后温柔地擦了擦他肩上的几点雨水,“快走吧,回去。” 母子二人相携回到了坤宁宫。 “父皇可有迁怒您?”慕南泽关心道。 皇后淡声道:“我虽然寄养在伯父膝下,称成恩侯一声哥哥,但你父皇知道史家无一人真心待我,他不会迁怒我的。” 慕南泽点了点头,“还算他头脑清明。” 皇后知道皇上虽对慕南泽多有偏爱,但慕南泽心中却是有恨的,父子二人这种状态她早就习惯了。 “今日进宫只是为了看我?”皇后问道。 慕南泽扬了扬嘴角,“瞒不过母后,今日进宫确实有事。” 第88章 入局 东宫,秦霜端着一碗参汤站在书房外。 太子在里面大发雷霆,下面的幕僚们个个噤若寒蝉。 秦霜叹息了一声,才敲了敲门。 幕僚们鱼贯而出,秦霜走到太子身边,“殿下,先喝碗参汤吧,您最近憔悴了很多。” 太子颓废地瘫坐着,口中喃喃,“本宫明明仔细检查过,布防也反复确认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老虎,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秦霜心疼地劝慰他,“不是您的错,是被有心人钻了空子,赵宝成已经揭发了成恩侯府和九龙堂,相信很快就会真相大白,到时候父皇就会放殿下出去了。” “父皇一定对本宫很失望,他会不会放弃本宫,会不会想要改立太子。”太子紧紧抓着秦霜的手臂,眼中满是惊惶。 秦霜将他抱在怀里,柔声安慰,“不会的,父皇最疼您了,您是他亲自教养长大的,他怎么舍得呢。” “对,对,本宫是唯一一个父皇亲手培养的皇子,父皇不会放弃我的,不会的。”他似乎安心了一些,可随后又立刻紧张了起来。 “可本宫确实准备了老虎,大理寺会不会查到本宫头上,到时候父皇会不会以为本宫真的要谋逆,不行,要处理掉,得把所有痕迹处理掉,对,处理掉......” 他一边呢喃着,一边出去喊人了。 秦霜无助地揉了揉额角,她实在有些不放心太子现在的状态。 她吩咐身边的宫女,“想办法让大公子进宫一趟。” 赵宝成自从进了大理寺,就被人保护了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的姐姐已经被谢桑宁害死了,才会在九龙堂找上他的时候痛快答应了下来,想要借此事扳倒成国公府为自己的姐姐报仇。 可几日前,他竟然收到了姐姐的亲笔信,让他上京告状,揭发九龙堂和成恩侯府。 他们姐弟之间传信都有密语,做不得假。 他猜到姐姐定落在了谢桑宁手中,为了姐姐,他不得不听话。 可一日未见到姐姐,他便一日不得安宁,躲在大理寺的日子实在煎熬,他几次与任奕谦请求想出去都被拒绝了。 无法,他只能请求任奕谦将谢桑宁请到大理寺来。 谢桑宁两世都不曾见过赵宝成,但是刚刚走进大理寺,她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赵宝成。 他跟赵姨娘长得太像了,就像是男版的赵姨娘,也难怪他们姐弟感情这么好,好到为了给赵姨娘报仇,不惜自己全家人的性命。 “你请我来有何事?”谢桑宁问。 赵宝成打量了她半晌,“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手段竟如此狠辣。” 谢桑宁轻笑了一下,“我应该谢谢你的夸奖吗?” “我姐姐和愉儿在哪,她们可好?” 谢桑宁淡声道:“你照我说的做,她们自然好好的。” “我不相信你,我要见见她们。” 谢桑宁嘴角微微勾起,斜斜地打量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笑话。 “你以为到了这,还能跟我谈条件吗?” 赵宝成冷哼了一声,“你当真以为我没有准备?我早就准备了一封用你的笔迹写的信,只要我三日之内见不到我姐姐,自会有人把信送到大理寺,到时候你逼迫我诬告成恩侯府,你以为四皇子会放过你?” 谢桑宁从衣袖中拿出一个信封,“你说的可是这个?” 赵宝成不可置信,“你......” “作为证人,你的家人自然也会被保护起来,你以为她们的住处就没人搜查吗?或许你抱的就是这个目的?用这个把我抓起来,你姐姐也就得救了是吗?” 谢桑宁把信拍在他的脸上,低声道:“忘记告诉你了,这大理寺也有我的人,你若再耍花样,我保证你明天就能见到你的好外甥女......身上的某一部分。” 赵宝成这下彻底被吓住了,谢桑宁冷声道:“若你表现好,我会让你们一家团聚的。” 自从谢桑宁去过大理寺,赵宝成就变得特别配合,将九龙堂如何找到他,如何威逼利诱他交代得十分清楚,甚至还有秘密往来的书信和钱财。 进展如此顺利,倒是让任奕谦都松了口气。 但是赵宝成只跟九龙堂有往来,并没有证据证明成恩侯府也参与其中,调查成恩侯府还需要一段时间。 九月里的最后一日,夜色深深,盛京城中少见地起了雾。 一行黑衣人悄悄潜入了永宁巷的一户人家中。 领头之人打了个手势,跟在身后的几人迅速四散开,向着各个屋子而去。 不多时,几人便去而复返。 “头,屋里没人。” “头,我这边也没有。” 领头之人一愣,怎么可能,殿下明明交代的就是这里。 此时,屋顶之上突然出现数人,皆手持火把,身穿飞鱼服。 领头之人大骇,怒喝一声:“秦浩羽!怎么是你?” 秦浩羽睥睨着下面几人,冷声道:“拿下!” 东宫的侍卫统领被锦衣卫指挥使送进了大理寺。 任奕谦甚至怀疑自己没睡醒,还在梦中。 “秦大人,你这是?” 秦浩羽解释道:“锦衣卫接到检举,说有人要对庆祥班的班主杀人灭口,这才在永宁巷抓到了行凶之人。” 任奕谦揉了揉额角,看着瑟缩成一团的班主,“你可认识他们几个?” 班主吓得声音都有些抖,“大人明察,小的就是个开戏班的,偶尔演演马戏,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实在不知何时得罪了人呀。” 马戏?莫非跟那几只老虎有关系? 任奕谦来了精神。 “你的戏班中可养过老虎?” 班主的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小人怎么可能养那种猛兽呀,吓死人的。” 任奕谦一眼便看出班主没有说实话。 “当真没有?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妨碍本官办案可是要杀头的。” 班主一听扑通跪了下来。 “小的是养过,听闻前些日子皇上狩猎遇到了老虎,小的怕被牵连才没敢说,但小的真的不知为何戏班的老虎突然就丢了,还跑到了猎场去,小的冤枉呀!” 任奕谦冷声道:“老实交代,你戏班里的老虎是哪里来的?” 班主磕磕巴巴,“是......是......小的从九龙堂的分堂买来的。” 第89章 谁来负责 太子通过戏班和赵家与九龙堂勾结,在狩猎之时谋害圣上,事后还意图杀人灭口的事次日就传遍了盛京城。 虽然太子只准备了一只,可既然他跳了出来,那其余的自然也栽在了他身上。 皇上又被气吐了血。 “朕栽培他多年,就栽培出这样一个白眼狼吗?” 褚贵妃柔声道:“太子恐怕也是一时被人蛊惑鬼迷心窍了,他毕竟是您的亲生儿子,本性不坏的。” 皇上猛然回想起了自己登基前的艰难,还有父皇临终前看他时失望的眼神。 门外响起了宫人行礼的声音,“参见皇后娘娘。” 皇上眉眼舒展了些,“你回去吧,皇后在这就好。” 褚贵妃听话地退了出去,左右她想说的已经说完了。 皇后进来时正好与褚贵妃迎面遇上,她笑着道:“妹妹今日好气色。” 褚贵妃屈膝行了一礼,“臣妾哪比得上皇后娘娘,臣妾为四皇子担心,人都憔悴了不少,不像皇后娘娘不用为亲生儿子操劳,每日都是容光焕发的。” 皇后柔声道:“是呀,六皇子省心,确是本宫的福气,皇上还在等本宫,就不陪妹妹叙话了。” 说罢,越过褚贵妃走了进去。 褚贵妃冷哼,“又不是自己的儿子,神气个什么。” 皇后坐到皇帝床边,轻声道:“皇上怎么又生了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皇上牵过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朕是不是真的老了,儿子们都大了,都等着朕给他们让位置呢。” 皇后嗔怪道:“皇上别胡说,儿子们都盼着他们的父亲长命百岁呢。” 皇上笑了笑,笑过之后又是一声叹息,“朕是不是个很失败的父亲?” 皇后并未回答,而是转移话题道:“太子是您看着长大的,他的心性您最是清楚,此事不妨再查查,别轻易伤了父子之间的感情。” 皇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还是皇后最懂朕的心。” 定国公府,秦浩羽刚进书房,就被迎面打了一耳光。 “你这个逆子,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秦浩羽冷笑了一声,“抓了东宫的人就是造反吗,父亲这话才是大逆不道吧。” 定国公气得脸都涨成了红色,指着他怒道:“你别在这强词夺理,你大姐让你去是帮衬太子,你倒好,反而抓了太子的人,你是想害死你姐姐,害死全家吗?” 秦浩宇反问道:“到底是我想害死全家,还是父亲你?当初你帮着太子倒卖贡品谋取私利,后来又勾结北莽想要夺成国公府兵权,导致西北现在还陷在战争中,哪一样不是杀头的大罪?” 定国公惊愕道:“你说什么,你怎么......” “父亲敢做,还怕别人知道吗,当初为何要让锦衣卫去抓闫宁,父亲以为我猜不到吗,还有北莽为何那么巧在虫害之时攻打凉城,若不是突然冒出了两个国子监的学子,父亲和太子打算什么时候让户部筹集到粮草,是不是要等成国公战败甚至战死之时?” “你,你......”定国公不知是气的,还是惊吓刺激,竟一口气喘不上来晕了过去。 秦浩羽忙上前搀扶,“父亲,父亲!来人,快来人!” 四皇子府,新晋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周宗文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详细地汇报给了慕南瑾。 “这个秦浩羽倒有意思,他给你行方便让你把老虎放进了猎场,又先你一步抓了东宫的侍卫统领,他想做什么,莫非秦家对太子失望,想断臂求生?”慕南瑾道。 周宗文斟酌道:“应该不是,听闻今日定国公府请了太医,好像是定国公被气病了。” 慕南瑾笑了笑,“寄予厚望的嫡子这么跟他对着干,定国公就算被气死也不稀奇。” “但是皇上真的会相信吗?”周宗文问。 慕南瑾无所谓道:“相信不相信都不重要,有人会逼着让他相信的。” 拓跋姝受伤后,就被接进了宫中,拓跋煜为了妹妹不得已也进了宫。 但是进去容易出来难,拓跋煜被限制在宫中已经几日没有收到边疆的消息了。 可是拓跋姝迟迟未醒,皇后以此为由不让他们出宫,他也毫无办法。 这一日,拓跋煜宫中来了个出乎意料的人。 “安嫔娘娘怎么有空来此?”拓跋煜客气道。 史凡烟刚入宫就失宠的消息拓跋煜是知道的,他并不想卷入南慕宫廷的争斗中,因此也不想与史凡烟有接触。 “本宫知道大王子担心公主的伤势,也知道您牵挂边疆局势,所以特来为您解忧。” “就凭你?”拓跋煜明显看不起这个自己主动攀上皇帝的女人。 史凡烟笑了笑,“王子可以不信我,但是王子可知肖明珠去了哪里?” 拓跋煜一愣,“你什么意思,肖明珠不在京城吗?” “肖明珠早就跟威远侯一起去樊城了,哦,对了,”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直到拓跋煜露出了不耐的神色,才笑着道: “狩猎之后展清彦也去了。” 拓跋煜的手猛地砸在桌子上。 史凡烟继续刺激他:“不然你以为公主为何迟迟不醒,皇后又为什么要硬留你在宫里,这可都是展清彦和六皇子设计好的。” 看着史凡烟随意摆弄着裙摆,一脸笑意的样子,拓跋煜气血翻涌,他猛然将人拽到自己身前,揪着她的衣领道:“别跟本王耍花样,你想怎么样,痛快点。” 史凡烟道:“王子应当知道皇上在查狩猎之事,您就不想有人为公主受伤一事负责吗?” 拓跋煜皱眉道:“你是说你的母家和外祖家?” 对面的女子明显被拓跋煜噎住了。 尽管那两家都与她无关,可现在她是史凡烟,这个锅就得由她来背,否则她也不用又是淋雨求情,又是被慕南瑾辖制来帮他除掉太子。 史凡烟无奈道:“王子说笑了,我们都是小人物,如何能为您和公主的千金贵体负责,而且您是北疆未来的可汗,若此次受伤的是您,可汗会如何,是不是也得南慕付出同等的代价?” 拓跋煜若有所思,史凡烟也不逼他,只轻声道:“只要您想好了,公主自然会醒过来的。” 第90章 威胁 拓跋姝昏迷多日终于醒了过来。 她受伤太重,身体损耗过大,就算清醒过来也需要时间来调养。 皇后得知拓跋姝醒了的时候愣了愣,状似无意地问,“这几日都谁去探望过公主?” 宫女回道:“褚贵妃,安嫔和襄嫔都去过。” 皇后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拓跋姝已醒,皇帝和皇后理应去探望。 皇后近距离地看了看拓跋姝,她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再也没了刚来京时嚣张跋扈的样子。 拓跋煜与皇帝在外间聊天。 皇帝关心了几句,拓跋煜突然问起了猎场之事调查的进展,皇帝搪塞道:“大理寺还在查,待事情有了结果,朕自会给王子一个交代。” 拓跋煜的声音有些冷,“本王和妹妹为和谈而来,妹妹却在南慕身受重伤,消息若传回北疆,陛下以为北疆民众会如何?” 皇帝明白拓跋煜这是想要好处,但他却并不想给。 “此事确是朕招待不周,王子放心,宫中珍稀药材不少,朕保证不出月余,公主定会恢复如初,到时朕自会把罪魁祸首交给王子处置。” 拓跋煜冷笑,“本王怎么听说这幕后之人已经查到了,正是太子殿下呢。” 皇帝一怔,随后才笑着道:“王子是不是听了宫人的传言,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倒让王子看了笑话。” “是否捕风捉影,陛下自是清楚,本王确实无权过问,只是妹妹受伤,本王必要为她讨回公道的,还请陛下尽早给我们一个结果,不然我北疆的将士恐怕也不会答应。” 皇帝的脸色冷了冷,拓跋煜的话属实有些嚣张,虽然有肖明珠和威远侯在樊城,他并不惧开战,但是长期的战事需要钱财支撑,南慕如今的国力并不足以支撑再打一场持久战了。 回去的路上,皇帝一直蹙着眉头,面带愁容,拓跋煜的话皇后也听到了一些,她明白拓跋煜是逼着皇帝舍弃太子。 东宫之位事涉国本,轻易不可动,若是受北疆胁迫妄动国本,必会引致朝堂动荡,但是现在证据都指向太子,北疆要一个交代,皇帝不得不将太子推出去。 这两难的局面确实难解。 皇后将拓跋煜的话传给了慕南泽。 广福楼,慕南泽与谢桑宁、任奕谦也在谈论太子之事。 “我属实没想到,秦大人竟然会把太子牵扯进来,他是疯了不成?”任奕谦道。 慕南泽浅笑,“他恐怕是急了,太子不倒,定国公府只会越陷越深,他也会被拖入深渊,此生都无法达成所愿了。” 他轻抬眼睫,看了看谢桑宁。 任奕谦轻叹了一声,“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谢桑宁沉默不语,其实她也没想到秦浩羽为何执着于她,他们的交集实在不多,她对秦浩羽的做法更是只有无奈。 她让赵宝成揭发九龙堂,目的是把成恩侯府拖下水,就算最后牵扯不到慕南瑾也能断他一臂,而且没了家族支撑,无论史凡烟是真是假,在宫中都难以生存。 秦浩羽这么横插一手,让所有注意力都到了太子身上,太子若就此倒了,慕南瑾在朝堂恐怕要一家独大了,这可不是谢桑宁想看到的。 范阳从外头进来,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告诉了慕南泽。 谢桑宁见慕南泽面色不悦,不由问道:“发生了何事?” “拓跋姝醒了,拓跋煜逼父皇处理太子,给北疆一个交代。”慕南泽沉声道。 任奕谦疑惑道:“皇后娘娘不是安排了人吗,拓跋姝怎么会醒?” 慕南泽面色有些冷,“史凡烟去过之后,拓跋姝就醒了,此事八成与她有关。” 谢桑宁道:“拓跋煜是与慕南瑾联手了?” “也不一定,东宫事涉国本,拓跋煜借机想让南慕内乱也有可能。”任奕谦猜测道。 慕南泽:“太子不能倒,若此时受胁迫容易动摇军心,樊城那边展清彦他们的处境就被动了。” 谢桑宁思索了片刻,突然狡黠一笑,“我倒有个办法。” 慕南泽一见她这副表情,就知道她又有了主意,“说说看,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 “我是听你提到樊城才想到的,拓跋煜威胁皇上仗的就是樊城外的兵马,若这些兵马没有用了呢,他还倚仗什么。” 任奕谦不解,“那可是北疆的主力,倘若开战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战胜,否则皇上也不会这么为难,你怎么能让它没用?” 慕南泽笑了笑,“主力在樊城外,只要不在樊城打,自然就没用了。” 谢桑宁眼睛一亮,果然想到一起了。 谢桑宁提醒任奕谦道:“你想想拓跋煜为何会来和谈?” 任奕谦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直接打到北疆国都去!”三人异口同声。 “可是威远侯和展清彦都去了樊城,现在能用的兵只有京畿大营,没有能急行军的统帅,如何突袭?”任奕谦问道。 慕南泽淡声道:“谁说没有统帅,我四哥不是想推成均上位吗,我也觉得他挺合适的。” “你要帮慕南瑾?”任奕谦有些诧异。 慕南泽看了看谢桑宁,“究竟是谁的人可不是他慕南瑾说了算的。” 现在成均和成纭的关系还没有公开,谢桑宁也没有多做解释,她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成均一直在镇南军,贸然接手京畿大营的兵马恐怕难以服众,若是有一个皇子压阵才更稳妥。” 慕南泽也赞成她的想法,“看来我要去找大哥聊一聊了。” 慕南城之前曾在京畿大营奉命去剿匪时与其有过接触,而且慕南城的性格也适合领兵。 更重要的是根据前世的轨迹,太子迟早被废,到时慕南瑾就会一家独大,必须有其他皇子与其对抗才行。 慕南璟身体有疾,无法继承皇位,慕南泽现在还不宜暴露实力,会引起皇帝猜忌,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持慕南城掌握兵权。 相比于臣子独自掌兵,皇子与臣子互相钳制或许更能让皇上放心。 第91章 饯行 成均在狩猎中立了功,皇帝正愁不知该如何嘉奖他。 他却自己上了请帅的折子,大意是北疆陈兵樊城,并无和谈之心,未免其出尔反尔,应直接一举收服。 在此之前,皇帝必然不会同意,但此时收到这封请帅折子,却恰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北疆主力在樊城,国都必然兵力空虚,倘若速战速决,未必不可行。 成均立下军令状,三月之内拿下北疆,正合了皇帝心意。 皇后从外面进来时,便看到皇帝面带喜色,一改往日的愁容。 “皇上莫非是提前得知了好消息,臣妾报喜来晚了?” 皇上正高兴着,见皇后来了,就迫切地想跟她分享自己刚刚得到的好主意。 “皇后来得正是时候,这个成均上了一道请帅折子,正好解了朕的困境,他可真是朕的忠臣良将,哈哈哈......” 皇后笑了笑,“原来皇上是为此事高兴呀,那臣妾还有另一件好事呢,您呀,要做皇爷爷了。” 皇帝大喜,“此话当真?是哪个皇子妃有身孕了?” 皇后笑道:“自然是成儿的妃子,他是长子,成婚最早,也当是第一个做父亲的。” 皇帝龙颜大悦,“好好好,来人,朕要好好赏赐大皇子妃。” 说着就回到桌案前准备拟旨。 可是思索片刻,刚刚拿起的御笔又放下了。 皇后问道:“皇上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妥吗?” “朕只是想到太子也成婚许久了,却还没有子嗣,若因为大皇子妃有孕就大肆封赏,世人恐怕对太子妃会有非议。” 皇后就知道皇帝的心是偏的,就算别的儿子再优秀,他最疼的依然是太子。 毕竟那是他最爱的女子留给他唯一的儿子。 皇后道:“皇上不如给大皇子一个立功的机会,到时候再行封赏就不会有人非议太子和太子妃了。” 皇帝沉思,这倒确实是个主意,正好成均请命的时候提到指派一位皇子做主帅,原本这个人选非太子莫属,但现在猎场之事尚未查清,太子不宜离京。 他还没考虑好要派哪个皇子去,现在看来大皇子倒是正合适。 次日早朝,皇帝直接任命大皇子慕南城为兵马大元帅,成均为副将,领兵二十万,直捣北疆皇城。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 众人都没想到,明明北疆使臣还在宫中,怎么会突然决定北征。 主和派纷纷表示请陛下三思,如今国库不丰,民生凋敝,不宜再起战乱。 主战派则表示陛下英明,当日就不该同意和谈,应直接收服北疆,彻底结束战乱。 皇帝心意已决,拓跋煜的威胁令他十分不快,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如此被动的时候,现在成均能给他解围,他自然全力支持。 他大手一挥,命令户部尽快筹备粮草,大军明日开拔。 慕南瑾被这封圣旨打得措手不及。 他以为有拓跋煜的威胁,加之朝堂的压力,他父皇不得不放弃太子。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起了覆灭北疆的心思。 他还是低估了父皇对太子的疼爱。 沈昕柔听闻此事特赶来四皇子府,就听见慕南瑾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发脾气。 其实有了前世的经验,沈昕柔早知此次虽会让皇帝对太子失望,却并不足以动摇东宫的地位。 皇上究竟有多爱这个儿子,她曾亲眼所见,只要太子不把剑插在皇帝心口,他就绝不会放弃太子。 沈昕柔走到慕南瑾身边,摸了摸他青筋突起的手背,“殿下,别灰心,我们还有机会,只要......” 计划十分顺利,谢桑宁略微松了口气。 听说成均又要出征,成纭这一日一直心不在焉的。 谢桑宁体谅她的心情,主动开口道:“明日成将军就要动身了,不如今日在广福楼设宴,为成将军饯行吧。” 成纭听了,眉眼都亮了起来,可片刻后又有些犹豫,“大哥说暂时不宜跟小姐见面。” 谢桑宁笑了笑,“无妨,今日是大皇子设宴,我们去偶遇一下就好。” 广福楼今日不接待外客,此时只有三楼的海棠间备好了酒水佳肴。 谢桑宁到的时候,慕南城、慕南璟和慕南泽三人都在。 成均见谢桑宁进来,忙起身行礼。 谢桑宁伸手拦住他,“成将军无需多礼,今日我是带人来给成将军送行的,祝成将军此去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话音刚落,成纭推门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面。 她有些哽咽:“成将军,小女亲手煮了一碗面,希望将军此去一切顺利,平安归来。” 在他们家乡,亲人远行的时候,家人总会煮一碗面来送行,寓意着亲人的惦念,盼早日归来。 成均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吃到妹妹做的面。 除了慕南泽,另外两人都不知道成均与成纭的关系,但见两人的举止和长相,也都猜到了几分。 慕南璟看着谢桑宁有些诧异,“没想到,谢大小姐如此深藏不露,连身边的丫鬟也不是简单角色。” 谢桑宁笑了笑,“五殿下误会了,遇到成纭实属阴差阳错,能帮他们兄妹团聚也是缘分使然。” 成均撩起袍子,郑重地跪在了谢桑宁面前,“小姐大义,成均没齿难忘,此后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以报小姐大恩。” 成纭早就把自己如何被谢桑宁所救,进了成国公府的经历都告诉了成均,若没有谢桑宁,恐怕他们兄妹此生都难再见。 谢桑宁起身将成均扶了起来,“将军客气了,成纭也助我良多,将军若真要报答我,就守好京畿大营,与大殿下一起平安归来,将军的福气自然在后头。” 成均顺着谢桑宁的目光看了看慕南泽和慕南城,立刻明白了谢桑宁的用意。 “小姐放心,末将既然立了军令状,定会得胜还朝。” 谢桑宁对成均的能力很放心,至于忠诚,她倒也不担心。 她将成纭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丫鬟,你是成将军的妹妹,成家的大小姐,你若愿意,我让母亲认你做义女,我们姐妹相称,可好?” 成纭颔首,“奴婢都听小姐的。” 第92章 安个证据 北征大军开拔的当日,皇帝即下令将拓跋煜兄妹扣押在宫中。 得知消息的拓跋煜暴怒,可使团所有人都被扣押,他已然从和谈使臣变成了人质,根本没办法将消息传回北疆。 皇帝将筹集粮草之事交给了户部,原本户部由太子统领,现在太子身陷囹圄,粮草筹集便有些困难。 谢桑宁觉得这次是个机会,推闫家上位的机会。 上次献策的两个户部员外郎已经假意向慕南瑾投诚,这一次正好也能帮他们在慕南瑾那里站稳脚跟。 今年南方受虫害影响,粮食大幅减产,白家手中基本已无存粮。 国库能拿出的钱财有限,若想满足西北和北境同时开战,就必须低于市价收粮。 一时间,户部官员皆忧心忡忡。 谢桑宁授意闫宁主动找到户部员外郎,表示愿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将全部囤粮卖给户部,换取皇商之名。 白家之所以能够成为南慕唯一的皇商,不外乎背靠太子,打通了户部的关系,如今这个局面也是时候打破了。 谢桑宁召集了一批文人,将闫家的仗义之举广为宣传,京畿大营的兵士多出自京城和周边几座城池,民众听闻之后自发到闫家的商铺表示感谢,闫家迅速占领了舆论的风向。 户部尚书就算不情愿,但民意如此,他不得不从。 粮草之事顺利解决,皇帝大悦,促成此事的两位员外郎各官升半级,这也宣告了太子对户部的垄断终被打破了。 慕南瑾自以为他的手终于伸进了户部,多日的阴霾似乎也散了一些。 只是猎场之事依然没有进展。 九龙堂的人嘴严的很,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可这个结果皇帝和太子都不承认。 所有人都在关注此事,皇帝责令大理寺三日之内查明真相,任奕谦也是头疼不已。 “现在完全查不到九龙堂与成恩侯府勾结的证据,明明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却毫无办法,实在可恨!” 任奕谦实在无法,只能来六皇子府找慕南泽商议。 慕南泽给他倒了一杯茶,缓声道:“没有证据,那就给他安个证据。” 任奕谦眉心一跳。 他自幼承父亲庭训,立誓要还原真相,可是真正进入官场,才知这件事有多难。 不出片刻,就有大理寺的衙差找了过来,“大人不好了,证人赵宝成遇刺身亡了。” 任奕谦猛地起身就要回衙门去,走出两步突然意识到不对,回身看了看慕南泽,见那人依然是之前的淡定模样,丝毫不意外。 他把衙差打发出去,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这就是你说的安个证据?” 慕南泽微微挑眉,“在你大理寺衙门密切保护下的证人被害了,你不应该去全力追查凶手吗,还坐在这做什么?” 任奕谦将刚刚慕南泽倒的茶拿起来,细细品了品,“我不是在等你告诉我凶手在哪吗?” 慕南泽笑了笑,“我觉得他应该在成恩侯府的密室里。” 谢桑宁出现在大理寺的监牢时,史君策颇为意外。 “你怎么会在这?” 谢桑宁嘴角微勾,“自然是来送你最后一程。” 史君策后颈一痛,便没了知觉。 此时大理寺的所有人都外出追捕杀害赵宝成的凶手了,监牢只剩下两名守卫,轻而易举就被谢鹰放倒了。 谢鹰扛着史君策从小路潜入了成恩侯府,将人放在了密室中。 做完这一切,他悄悄松了口气。 小姐交代的任务是越来越难做了。 之前还是夜探监牢,现在已经变成在大理寺杀人劫狱了。 谢鹰忍不住想,若有朝一日他家小姐想造反怎么办,他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 猛地打了个冷战,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自己的脑袋就该别在腰上了。 过了许久,史君策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是在监牢里,他愣了愣。 谢桑宁把他从大理寺带出来了?她想做什么? 还未等他看清自己的处境,任奕谦便走了进来。 “好啊,史君策你越狱杀人,人证物证俱在,看你还敢狡辩?” 史君策一片茫然,什么越狱杀人,他完全听不懂。 任奕谦上前来抓他,他下意识想反抗,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手中正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上也满是血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任奕谦趁他没反应过来,手臂往匕首上一撞,瞬间就出现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 他大喝一声,“史君策逃狱拒捕,按律可就地格杀。” 跟在任奕谦身后进来的范阳眼疾手快,史君策还来不及发出惊呼就被割破了喉咙。 至死他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任奕谦吩咐后来的人仔细搜查密室,果然不出片刻就在最里面的箱子中搜到了一件龙袍。 他当即命人将史君策的尸身和龙袍带回大理寺,这下成恩侯府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从成恩侯府出来,任奕谦抬头望了望天。 今日阳光明媚,甚至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倏尔扬唇一笑。 有些时候,如果律法无法审判,那就交给正义来裁定吧。 成恩侯府与武定侯府只一墙之隔,此时恰有一辆马车停在武定侯府门前,从车上走下了一妙龄女子。 女子见到街上有如此多的衙差也是一愣,随后便看到了手上还在滴血的任奕谦。 她出声道:“任大人,您怎么受伤了?” 任奕谦循着声音看去,见是武定侯府的大小姐林染,他曾在谢桑宁的及笄宴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他微微点头示意,“原来是林小姐,办案之时遇到了点意外,小伤无碍。” 林染不赞同道:“你这样不做处理,小伤也是会严重的。”说着命身后的丫鬟将随身带着的药箱从马车上拿下来。 她从里面取出金疮药和纱布,走到任奕谦面前,示意他把手抬起来。 任奕谦微微怔了怔,下意识按照她说的做了,林染干脆利落地上药包扎,不消片刻就处理好了。 看着手臂上被包扎得整齐漂亮,任奕谦有点为难。 他能说这伤是他用来跟皇上演苦肉计的吗? 第93章 二叔醒了 任奕谦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回到大理寺,他让人找了个大夫过来,在已经包扎好了的地方又缠了好几层的纱布。 不知情的看了,还以为他的胳膊都差点没了呢。 见准备妥当,任奕谦整了整自己的衣袍,神色凝重地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成恩侯世子越狱杀害证人赵宝成,重伤大理寺少卿,已被就地格杀,成恩侯府私藏龙袍,私放猛兽入猎场,意图谋反,败露后还栽赃太子,动摇国本,证据确凿,除安嫔外满门抄斩。 次日早朝,圣旨一出,成恩侯府谋逆之事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慕南瑾脑中轰响,明明都安排好的,怎么罪名会落在成恩侯府身上。 打死他都不相信史君策会越狱杀人,这分明是栽赃。 可是大理寺声称人证物证俱全,圣旨已下,成恩侯府毫无辩驳的机会。 回到府中,慕南瑾急怒之下,终于吐出一口血来。 谢桑宁听说慕南瑾生病的消息,还有点意外。 慕南瑾何时变得这么脆弱了,这样一点打击就受不了了。 身处宫中的史凡烟也十分意外,却并不见悲伤,反而庆幸皇上念她救命之恩,没有波及她,想来是觉得一个深宫中没有娘家的女子也翻不出风浪吧。 林染给谢桑宁下了帖子,邀她过府。 她这才意识到外祖父过世已满三年,舅父的丁忧期满要回朝任职了。 谢桑宁准备了两大车的礼物,去了武定侯府。 刚到府门口,就见表姐林染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身后的丫鬟手里还提着药箱。 谢桑宁迎了上去,“表姐又去城外义诊了?” 林染见到她笑着点了点头,“昨日有两位老伯做农活时被蛇咬了,我担心蛇毒未清就去看了看。” 谢桑宁打趣道:“表姐可真是位女菩萨。” 林染捏了捏她的脸,“怎么好好的一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这意味就变了呢?” 谢桑宁忙讨饶,“我可是真心夸赞表姐的,表姐可别冤枉了我。” 姐妹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府。 谢桑宁先去拜见了外祖母,有林染日日照看,老人家虽然上了年纪,身体却很康健。 舅父舅母和表哥林霆听说谢桑宁来了,也都来了老夫人的院子。 一家人许久未见,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谢桑宁听闻舅父要去礼部任职,微愣了愣。 马上就是秋闱了,礼部最近可是正忙乱着。 太子接连受罚,慕南瑾也是暗中受挫,如今朝堂暗潮汹涌,秋闱必然会被多方关注,这个差事并不好做。 谢桑宁有些忧心。 她将朝堂上近日发生的事情仔细说给林振坤听,希望他能小心提防。 林染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直到谢桑宁说到成恩侯府谋逆之事的时候,眉头微蹙。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成恩侯府之事有些不寻常,史君策越狱杀人这件事本身就很怪异,只是这结果符合皇帝的心意,那再怪异的事都变得合情合理了。 林染想到了那日任奕谦来抓人时受的伤,她好像是帮了倒忙了。 林振坤则是略带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不知不觉间,小姑娘已经成长到连朝堂大事也了如指掌的地步了。 想到早逝的妹妹,他心中有些酸涩,宁儿这般优秀,似乎已经有妹妹年轻时的影子了。 表哥林霆今年也是要下场的,按照前世的轨迹,林霆这一次定会高中,谢桑宁对此并不担心。 在外祖家用过晚膳,谢桑宁才回了府。 才进了云漪轩,紫苏便一脸凝重地迎了上来,“小姐,二老爷醒了。” 谢桑宁心下微讶。 当日请了那么多大夫,都说他可能醒不过来了,如今竟然醒了,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走吧,我们去看看二叔。” 谢桑宁到的时候,二夫人沈氏正趴在床边哭,二房仅剩的庶子谢景康也是眼含泪意,却还在安抚沈氏。 谢桑宁道:“二婶这是做什么,二叔能醒过来是好事,您哭成这样还以为您不希望二叔醒呢。” 沈氏这些日子是真的怕了谢桑宁,听到她的声音身子都抖了抖。 见她止住了哭声,谢桑宁示意身后的大夫上前来看看。 谢衡刚醒过来,身子还很虚弱,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连开口都有些困难。 谢桑宁安慰道:“二叔醒了就好好将养,先别急着起身,躺了这么多日子可得好好补补。” 随后又对沈氏道:“既然二叔醒了,二婶就留在这边照顾二叔吧,祖母那边母亲自会安排其他人的。” 谢衡听了谢桑宁的话,意识到老夫人可能出了事,就支支吾吾地想问沈氏,谢桑宁体贴地回道: “二叔是关心祖母吗,她邪风侵袭入体,现在行动不便,只能卧床休养。” 说罢又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对了,二叔昏迷的时候二哥还没出事,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您都不知道,不着急,日后让二婶慢慢告诉您吧。” 谢衡说话困难,只能用眼睛瞪着沈氏,可沈氏哪敢告诉他谢寻已死的消息,不然刚刚醒过来的人恐怕刺激之下就该一命呜呼了。 大夫诊了脉,起身回道:“二老爷脉象已无大碍,好好调养就可恢复到昏迷之前的状态。” 谢桑宁示意紫苏带着大夫出去,与方氏道:“既然二叔无碍,母亲也可放心了,我们就别打扰二叔一家团聚了。” 方氏点了点头,又与二夫人和丫鬟嘱咐了几句,就跟谢桑宁一起离开了。 瑞泽园与云漪轩方向不同,两人走出院子没几步就分开了。 谢桑宁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回身一看是谢景康。 他走到谢桑宁面前行了一礼,才道:“大姐姐,我知往日二房行事多有得罪,也确实对不起大伯,只是二姐和二哥已死,父亲也付出了代价,还请大姐姐高抬贵手,放我二房一条生路。” 谢桑宁脸色微沉,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曾对二房主动加害过,这一句高抬贵手着实有些刺耳。 她冷笑一声,“三弟此话何意,我听不明白。” 谢景康不死心,“大姐姐,我保证日后父亲和母亲一定安分守己,绝不会再越雷池一步。” 谢桑宁头也不回的走了。 倘若谢衡真的能安分,她倒是会对他刮目相看。 第94章 生辰宴 “小姐,定国公府的二小姐过两日生辰宴,给您下了帖子邀您去碧云庄,您要去吗?” 紫苏递过来一张大红织锦的请帖,上用金粉书簪花小楷,这帖子是下给她一个人的,不是给成国公府所有小姐的。 谢桑宁摩挲着上面自己的名字,片刻才回道:“去,为何不去,我们去看看秦小姐又准备了什么好戏。” 生辰宴当日,谢桑宁出门有些晚,等她到碧云庄的时候,庄子外面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这碧云庄是地处泰华山脚下的一处温泉庄子,因有温泉水流经此处,庄子中繁花似锦,四季如春,是京中世家公子小姐们游玩聚会的好去处。 而且这里依山而建,也是京中夫人们重阳登高赏景的首选。 只是这庄子的主人一向神秘,有传闻说这处庄子是前朝皇室留下的,如今经营这里的是一对兄妹,至于这兄妹是何背景无人知晓。 谢桑宁跟着引路的丫鬟进了庄子,一路上见到了不少相熟的小姐,各个盛装打扮,明艳照人。 听闻今日太子妃也会来给自己的妹妹庆贺生辰,说不定太子和秦家公子也会到场,想来这些女子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进了摆宴的院子,就见秦萱周旋在各位小姐中间,像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一般。 “谢家妹妹可是许久未见了。”秦萱见谢桑宁到了,上前来与她寒暄。 自从发生了猎场上的事,方氏就不许谢桑宁出门了,朝中动荡,局势不稳,谢桑宁也乐得在家中躲懒。 “我自来懒怠,性子也不讨喜,比不得秦小姐受欢迎,是各位夫人小姐宴请时的座上宾。” 秦萱面上一阵尴尬。 太子和秦家一门心思想拉拢杨峥,但凡是长公主府的人可能在的场合,总要强迫她去,堂堂国公府嫡女整日出入各家府邸参宴,传出去实在有些不好听。 再看谢桑宁,同样是国公府嫡女,不论是定国公府的嫡子,还是炙手可热的御林军副统领,只要她不点头,没人可以左右她的婚事。 这样好的命,如何能不让人嫉妒。 想到今日的安排,秦萱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 “谢大小姐说笑了,不过各位夫人小姐盛情罢了。” 有丫鬟过来在秦萱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秦萱歉意地笑了笑,“我先失陪一下。” 秦萱一走,陌书才悄悄扯了扯谢桑宁的衣袖,示意她往上首看。 最上面空着的主座两侧,各站着几位清秀俊美的少年,在一众香衣鬓影的小姐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谢桑宁眉头微挑,原来秦萱打的是这个主意。 虽然南慕民风并不那么死板守旧,京中也不乏南风馆,但是在世家小姐的生辰宴上出现倒还是头一次。 秦萱为了讨那位的欢心,也算是大胆了。 陌书观察着自家小姐的神色,见谢桑宁并不觉得冒犯,相反还饶有兴致的样子,心里直打鼓。 她跟陌玉对视了一眼,无声地问道,要不要劝小姐回去呀,不然被主子知道了,她们两个恐怕小命难保。 谢桑宁没看到身后两个丫鬟的挤眉弄眼,因为秦萱已经陪着丹阳郡主走了进来。 这位丹阳郡主说来也是一个传奇女子。 她少时曾逢叛乱,叛军入城掠杀皇族,她为保护弟弟杨峥自愿被俘,后来叛乱平息,丹阳郡主却失踪了。 两年后,她提着叛军首领那位逃脱的嫡子的项上人头叩响了京都的城门。 失踪两年,立功而回,皇上破格加赏,长公主更是喜极而泣。 只是流言猛如虎,她以女子之身在叛军身边蛰伏两年,纵然立功,却声名尽毁,再无婚嫁可能。 长公主心疼她,特许她不用住在公主府,可以到处游玩散心。 几年的时间她几乎走遍了南慕各地,还将自己的所见所得编撰成册,取名丹阳游记,颇受文人墨客追捧。 近两年她似乎倦了,也不再在意所谓的流言,收留了不少美男在府中,日日纵情声色。 长公主对她的要求没有不依的,还有个别男子借了她的权势步步高升,飞黄腾达。 朝堂之上也不乏对她的议论参奏,可是提及她当日的功劳,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见秦萱陪着她进来,在场之人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也有人议论,“秦小姐怎么请了她来?” “难怪这席上还有男子,原是因为她。” “在自己府中也就罢了,出来参宴还......真是伤风败俗......” “......” 丹阳郡主像是听不到这些声音似的,她打量了一番几个侍立在侧的少年,又抬睫看了看秦萱,似笑非笑道: “你这姑娘倒是有点意思。” 秦萱腼腆地一笑,“郡主喜欢就好。” 丹阳嘴角微勾,不置可否。 要等的主角到了,宴席也正式开始了。 谢桑宁时不时向上首看一眼,见丹阳一直静静地看着台上的舞姬,对身边的几个少年却是一个眼神也欠奉。 趁着秦萱四处寒暄应酬的时候,谢桑宁端了一杯酒走了上去。 “小女成国公府谢桑宁,久仰郡主大名,今日有幸得见郡主,不知郡主可愿赏脸共饮一杯?” 丹阳将视线从台上拉回来,瞧了瞧谢桑宁,“你也是为了我弟弟?” 谢桑宁摇了摇头,“与杨副统领相比,我更佩服郡主您。” 丹阳微微坐直了身子,又看了看她,才开口道:“京城的女子大都对我避之不及,你佩服我什么?” 谢桑宁认真道:“因为您说过,女子的立身之本从不在别人的嘴里,无关之人的追捧也好,嘲讽也罢,与我何干。” 丹阳闻言,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你比她有趣。”眼角余光扫了眼站在贵女中间的秦萱。 谢桑宁也笑了笑,“能得郡主一句有趣,就不枉今日了。” 丹阳状似无意地道:“本郡主最喜欢这青梅酒,只是这酒味道虽好,后劲儿却大,谢小姐可莫要贪杯。” 谢桑宁微微一福,“多谢郡主。” 刚回到自己的座位,秦萱就走了过来。 她从身边的婢女手上拿过酒壶,给谢桑宁斟了一杯酒。 “日前与妹妹有所误会,今日权当给妹妹赔罪,还望妹妹不计前嫌,满饮此杯,原谅我之前的鲁莽。” 谢桑宁看了看那澄澈的酒液,没有动作。 见谢桑宁不接,秦萱微微皱了皱眉,“妹妹这是不想原谅我吗?” 谢桑宁道:“若我不原谅呢,秦小姐又当如何?” 在秦萱走过来的时候,谢桑宁就注意到了她身后丫鬟拿着的酒壶有些特别,似乎是阴阳壶。 今日这青梅酒看似是讨好丹阳郡主,却是方便帮她遮掩。 毕竟所有人都昏昏沉沉,做了什么也就不关她的事了。 秦萱没料到谢桑宁真的当众撂她的面子,一时有些僵持住了。 恰好此时,太子、太子妃和秦浩羽、杨峥到了。 秦萱听到通报的时候愣了愣神,见人已经走近了才行了一礼,“不知太子殿下和杨副统领会来,未曾远迎,还请见谅。” 秦霜拉着妹妹的手,“是我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殿下和杨副统领,听闻你生辰,丹阳郡主也在,就一起过来了。” 随后,她又看了看谢桑宁,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秦萱笑道:“以往与谢大小姐有些误会,萱儿正在向谢大小姐赔罪。” 闻言,太子、秦浩羽和杨峥都看了过来。 谢桑宁笑了笑,“秦小姐言重了,不过是些小玩笑罢了,不必当真,也当不起一声赔罪。” 麒麟宴上秦萱故意落水诬陷谢桑宁之事,其他人不知,这几位却都是清楚的。 秦霜心下略有安慰,这样做可以在杨峥面前挽回些印象,想来母亲教导多日,这个妹妹总算想开了。 只是谢桑宁话虽如此说,但是明显不喝那杯酒,杨峥解围道:“谢小姐当是不胜酒力,秦小姐心意到了即可,这酒不喝也罢。” 太子面前,本轮不到杨峥说话,他一开口,秦霜不由得猜想,他在太子面前给谢桑宁出头,莫不是对谢桑宁有意?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丹阳郡主饶有兴味地看了看自家弟弟,唇角微勾。 秦霜劝道,“不过一杯果酒而已,哪就那么容易醉了,谢大小姐不喝,可是不愿原谅萱儿,还是不愿卖本宫这个面子?” 杨峥微微蹙眉,还未开口,秦浩羽突然拿起了那杯酒,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不过一杯酒而已,何必一直难为人。”语气略有不耐。 他动作太快,谢桑宁来不及拦,秦萱则是不敢拦。 若让秦浩羽知道她要做什么,她不确定这个已经对秦家失望透顶的哥哥会不会做出点什么事来。 太子打圆场道:“今日都是来给二妹过生辰的,来者是客,别为了点小事不开心,来人,把本宫准备的生辰礼拿上来。” 有太子在,宴席上的气氛再次松快了起来,秦霜也没再揪着谢桑宁不放。 杨峥对谢桑宁笑着点了点头,往丹阳郡主那边去坐了。 宴后,秦萱领着众人去听戏。 丹阳郡主有些头晕,杨峥要陪她去休息,被她拒绝了。 “人家特意请你,你又是为着别人硬着头皮来的,一直陪着我不是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杨峥扶额轻笑,他这个姐姐看得比谁都清楚。 谢桑宁一直注意着秦浩羽的神色,见他一切如常,有些不解。 莫非那酒没问题,是她猜错了? 又或是那酒只对女子有损,对男子无碍? 众人一路往戏台的方向走。 路过一处水塘的时候,突然从路边的草丛里窜出一只野猫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拿着家伙什的婆子。 其中一个婆子道:“小姐恕罪,不知从哪里跑进来一只野猫,奴婢们怕伤着娇客,这才来追的。” 说话的功夫,那猫儿左躲右闪的,钻进了草丛,又从草丛里冲出来,径直跑到了人群中。 小姐们怕被猫抓到,惊叫着往旁边躲,后面的几个婆子立时慌了神,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场面一时有点混乱。 陌书和陌玉护在谢桑宁身边,生怕她被人撞到。 谢桑宁忽然膝盖一痛,身体不自觉地往旁边倒去。 陌书就在她身边,被她一撞,身体惯性地向后仰,一个没稳住掉进了水里。 随后扑通几声,有三四个小姐都因为推搡不慎落了水。 杨峥被挤远了些,直到此时才来到谢桑宁身边。 见谢桑宁微弯着腰,被丫鬟扶着,面色有些痛苦,担忧道:“你怎么了?” 谢桑宁头上都有了冷汗,那一下太痛了,她的腿到现在还是不敢动。 她摇了摇头,勉强地说了两个字:“无事。” 陌书运起轻功自己飞上了岸,谢桑宁对陌玉道:“快去马车上取披风过来。” 秦霜见状,道:“谢小姐,可否请你的丫鬟帮忙把几位小姐救上来?” 在场的,除了秦萱没人会水,可是有男子在总不能让秦萱一个千金小姐下水救人。 谢桑宁点了点头。 此时天气尚暖,女子们的衣物都单薄,落了水衣服紧贴在身上,自然不能被男子看到。 太子几人都需要回避。 杨峥不放心谢桑宁,问道:“要不让你的丫鬟救人,我先送你去休息,你的脸色不太好。” 女眷都在这,她的丫鬟也在这,她跟着几个男子走了像什么话。 谢桑宁拒绝道:“多谢杨副统领好意,我已经好多了,还是留在此处看看是否帮得上忙。” 几个男子走了,陌书才一个一个将小姐们救上岸,秦萱已经安排了人去各家的马车上取衣物。 谢桑宁略有些担忧地看着陌书,冷不防被人从身后猛地敲了后颈一记。 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正躺在一张床上。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绳索捆得太紧,她连翻身都做不到。 脸面向着墙,根本看不到身后的情景,也不知道身处何处。 手指用力向内勾,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摸到了藏在袖中的簪子。 她调整了一下,用簪子的尖去磨手上的绳索,半晌终于感觉到绳子松了一些。 谢桑宁心中一喜,继续用力的时候却听到了一声开门的声音。 她迅速地把簪子握在手中,闭上眼睛装作还未清醒的样子。 那人径直走到了她身后,谢桑宁感觉到颈侧突然有喘息的声音,那气息中还有青梅酒的味道。 第95章 濒死 谢桑宁的脖颈处起了一层冷汗。 气息喷吐在颊侧,她似乎可以感受到黏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腕,身上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 那人察觉到了谢桑宁喘息的变化,他压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宁宁。” 谢桑宁的大脑有一瞬间的钝响,这声音她不陌生,是秦浩羽。 她立刻想到了那杯酒,看来秦萱原本要算计的就是这个,那秦浩羽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帮凶。 秦浩羽见她不动,又压抑着唤她的名字,“宁宁。” 语气暧昧似呢喃,谢桑宁却觉得有些恶心,她悄悄动了动自己的手腕,绳索束缚着,她能活动的空间太小,没办法用簪子伤人。 秦浩羽猛地将她翻了过来,逼迫着她的脸面对着他。 “你已经醒了,何必还装睡?”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谢桑宁能明显听到他压抑着的欲望。 眼看装不下去了,她不得已睁开了眼睛。 秦浩羽的脸近在咫尺,带着青梅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面上,她下意识地侧了侧脸。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很嫌弃我?” 谢桑宁没回答,身后的手又开始悄悄动起来。 他的眼睛有些红,皮肤也异常热,可他还是耐着性子跟她讲话。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秦家卑劣,暗处的肮脏多到我自己都嫌弃,可我不甘心,人一旦见过了月亮,就不愿意再回到阴暗里了,我既遇到了你,就再看不到别人了。” 他的一双眼睛隐含水意,神情也似恳求,“留下来,可以吗?” 谢桑宁不知秦萱用的到底是什么药,她觉得秦浩羽的状态很奇怪,她试探地哄道: “你把我脚上的绳子解开,我就留下。” 秦浩羽当真去解她脚上的绳子了。 谢桑宁用簪子将最后一点连接的绳索磨断,在脚上绳子解开的瞬间,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 秦浩羽冷不防被她踹了个趔趄,摔在了地上,谢桑宁迅速地从床上滚下来就往门口跑。 之前膝盖上被打的那一下还是有些痛,应该是被人用内力打在了穴位上,她的腿有些使不上力气。 秦浩羽起身来追她,眼看着就要被他抓到,谢桑宁咬牙将簪子扎在了他的手臂上。 疼痛让秦浩羽清醒了几分,他看着谢桑宁一脸凶狠地瞪着他,一时有些茫然。 他这是在哪,在做什么?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的神智又被药物左右,不顾手上的疼痛要来掐谢桑宁的脖子。 习武之人手劲出奇地大,谢桑宁感觉自己的脖子几乎要被他掐断了。 她挣扎着想把扎在他手臂上的簪子拔出来,却实在用不上力气,眼前阵阵发黑,谢桑宁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秦浩羽手上了。 眼角忽然划下一滴泪来,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没有看到慕南瑾的下场,还没有好好给父母尽孝,还没有......看到他登上高位,长命百岁...... 眼泪落在秦浩羽的手上,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似的,突然松了力道。 谢桑宁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新鲜的空气一瞬间灌进胸腔,刺激得她猛烈咳嗽起来。 秦浩羽有些无措,他想过来扶她,“对不起,我......” 门猛地被人大力地从外面撞开,秦浩羽还未反应过来,胸口便狠狠挨了一脚,身子顺势飞出去,把一张八仙桌砸得七零八落。 慕南泽焦急地来到谢桑宁身边,见她脖子上五道深深的红色手指印,脸上还有泪痕,就像朵差点被人掐断了根脉的娇花。 他神色立时冷了下来,伸手抱起谢桑宁就要往外走。 秦浩羽半天都没从地上爬起来,可见那一脚慕南泽踢得有多重。 “殿下,我不知......” 慕南泽冷声打断道:“今日的事本殿记下了,你最好看住你那个妹妹,再来找死本殿不介意送你们定国公府的人都下地狱!” 门外候着的陌书和陌玉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主子这么生气,她们恐怕也难逃一罚。 慕南泽沉着脸,抱着谢桑宁往后殿的方向走。 后殿向来是不对外开放的,碧云庄的主子对外身份一直很神秘,直到此时谢桑宁才知道,原来这庄子是他的。 也难怪他能这么快赶到了。 谢桑宁扯了扯他的衣袖,嗓子很疼,还说不出话来,她只能瞪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 慕南泽被她这么可怜巴巴的看着,心中的怒气登时散了大半。 谢桑宁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毕竟今日秦萱在这宴客,万一被人看到了就麻烦了。 慕南泽难得没有听她的,一路将她抱进了后殿侧面的一间厢房里。 一进门就看到了葛老先生,谢桑宁哑着嗓子勉强蹦出几个字,“麻烦......老......先生” 葛仲春忙制止了她,“小姐伤了喉咙,最近几日恐怕都不能说话,要仔细将养,不然会留下病根的。” 谢桑宁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膝盖。 看膝盖伤要将裙子撩起来,还要脱下鞋袜,慕南泽和葛仲春都是男子,自然不妥。 慕南泽面色不悦,还是将陌书和陌玉叫了进来。 两个丫鬟的头深深埋在胸前,跟个鹌鹑似的,谢桑宁不由得觉得好笑。 自己已经有所防备了,还是着了算计,也不能怪在两个丫鬟身上。 她跟慕南泽比划了半天,慕南泽才终于开了尊口道:“这次先记着,再有下次,数罪并罚。” 两个丫鬟赶忙谢了恩。 慕南泽和葛老先生走了出去,陌书和陌玉帮着谢桑宁把裙子撩开,就看到右膝盖上已经青黑了一片。 “啊?是谁下手这么重?” 陌书和陌玉既气愤又心疼,这样重的击打穴位,恐怕习武之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谢桑宁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 陌书一脸愤慨地出去跟慕南泽告状,谢桑宁仔细回想了一番在水塘边的事,究竟是谁对她动的手呢? 有这么好武功的女子,还跟她有仇的,似乎只有正陷在宫里的那一位。 会是她吗? 第96章 诱饵 谢桑宁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时不察将炕桌上的水盆打翻在了地上。 陌玉正在用帕子给她擦拭膝盖周围,以便等下敷药,这一下将陌玉也吓得不轻。 “小姐,怎么了?” 慕南泽听到动静匆忙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谢桑宁膝盖上的伤。 她皮肤白皙,青黑色的淤青在她腿上,打眼一瞧有些触目惊心。 谢桑宁见他进来也愣了愣,这副样子实在有些尴尬,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裙摆放下。 慕南泽却完全没有那些旖旎的心思,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块淤青上。 “你可看到了是何人动手的?” 他眼中明显带了些戾气,与他平常的样子判若两人。 谢桑宁示意陌玉去拿笔墨过来,她将自己的猜测写在纸上给慕南泽看。 “你是说拓跋姝混在那几个赶猫的婆子里了?” 皇宫守备森严,拓跋煜兄妹现在又是重点的关注对象,想从宫中出来几乎不可能。 可慕南泽下意识地就相信了谢桑宁的猜测。 谢桑宁又写道:“快进宫,拓跋煜要逃!” 拓跋煜是北疆未来的可汗,他被扣押,与北疆的一战胜算就更大,如果让拓跋煜逃了回去,激起北疆的民愤,对战局恐怕不利。 慕南泽知道事态紧急,吩咐陌书和陌玉道:“你们两个寸步不离地在此守着,若再出意外,后果你们自己清楚。” 慕南泽走后,谢桑宁就让丫鬟帮她换衣服,她要回到前院去。 陌书不许,“小姐,您现在不能说话,膝盖上又有伤,您想做什么吩咐奴婢就是,万万不能自己去冒险了。” 谢桑宁看了看自己的腿,无力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更痛恨秦萱和秦浩羽了。 谢桑宁早就猜到拓跋煜不甘心坐以待毙,一定会想办法逃回北疆,只是没想到亲妹妹都能拿来做诱饵。 拓跋姝利用秦萱来到此处,在宴席上闹出动静,等下再故意暴露身份,就会将宫里的目光全部引到此处。 众人都以为拓跋煜定是跟她一起逃到了这,那时拓跋煜再离宫就会顺利许多。 秦萱被人利用了,却还以为拓跋姝是在帮她对付自己,秦浩羽更是被动地成了帮凶。 今日拓跋煜若真逃出了京,定国公府就等着承受皇帝的怒火吧。 秦萱带着一群人来到厢房门口,就看到自己的大哥狼狈地坐在门口,面色潮红,眼神暴虐,似乎在强压着怒火。 她心下一沉,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被谢桑宁逃了? 她试探性地问道:“大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秦浩羽阴沉地看了看秦萱,“我怎么在这你不知道吗?” 秦萱笑容一僵,“大哥这是何意?小妹听不懂。大哥可见到了谢大小姐和她的两个丫鬟,刚刚救了人之后就都不见了。” 秦浩羽低声道:“谢大小姐身体不适,先回府了。” 秦萱狐疑道:“是吗,那她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呢?” 跟在秦萱身后的婆子一个箭步跨上前,“小姐,屋子里好像有人。”说着就要往里冲。 秦浩羽长腿一伸,那婆子收势不及,硬生生被秦浩羽绊了个跟头。 等她抬起头来,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脸上的伪装被蹭掉了一块,头发也摔散了,这哪里是婆子,分明是北疆的公主拓跋姝。 秦浩羽面色大变,“你怎么在这?” 秦萱一慌,忙上前想将人挡在自己身后,“大哥说谁,这婆子磕磕绊绊的,手脚太不利索了,还不赶紧下去?” 秦浩羽冷声道:“让开!” 秦萱不肯,被秦浩羽扯着手腕甩了出去。 拓跋姝摸了摸自己的脸,似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转身就跑。 秦浩羽疾步追上去,不过两招就将人给制服了。 “说,你怎么在这,你哥哥呢,是不是也在此处?” 这边的动静将在另一处休息的太子、太子妃、丹阳郡主和杨峥都引了过来。 几个人看到拓跋姝都是一愣。 太子尤其震惊,碧云庄已经远离主城了,若拓跋煜与拓跋姝一起逃至此处,此时已经很难再将人抓回来了。 太子厉声质问道:“大王子在何处,公主若不想吃苦头,最好老实交代。” 拓跋姝冷笑了一声,“你想抓我王兄,那就去追吧,就看你能不能追得上了。” 太子命令道:“杨副统领,本宫这就带人去追,你速速回营点五百人马来与本宫汇合。” 杨峥正要领命去调人,忽然看到谢桑宁身边的丫鬟匆匆赶来,“殿下,杨副统领,我家小姐让奴婢来传话,说是北疆王子尚在宫中,请二位千万不要中计。” 太子眉头紧拧,“你家小姐是谁,耽误了大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杨峥道:“殿下息怒,这是成国公府谢大小姐的贴身婢女。” 太子脸色稍好了点,“你家小姐怎知大王子尚在宫中?” 陌玉回道:“刚刚我们小姐离开的时候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宫女,正是在宫中侍候公主的。” 反正这个时候随便说也没人去核实,陌玉在太子面前撒谎也淡定得很。 拓跋姝张口便要反驳,被秦浩羽一掌劈在了后颈上晕了过去。 以谢桑宁的性子,她从不会在这种大事上含糊,在她心里,国家大义永远是放在私仇前面的。 秦浩羽相信她。 太子闻言,立刻带着杨峥往宫里赶。 秦浩羽让丫鬟去安排一辆马车,他要把拓跋姝送回宫去。 秦萱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秦浩羽一个眼风扫过去,“你最好祈祷今日的事能够顺利解决,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秦萱此时才知道怕了,可她还是嘴硬道:“我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为了她连家人都不要了,父亲被你气病了,母亲劝你也不听,拓跋姝说她只是教训谢桑宁一下,我才想着借她的手帮你达成心愿的,我一番好意你现在还怪我?” 秦浩羽冷哼一声,“你究竟为了谁自己清楚,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跟皇上和太子殿下去解释吧。”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或许还有六殿下。” 秦萱身子一僵,脸色霎时一片惨白。 第97章 拓跋煜死了 太子和杨峥赶到城门处的时候,正好遇到拓跋煜带人疾驰至此,身后还有慕南瑾和慕南泽紧追不舍。 眼看就要出城,却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太子,拓跋煜神色骤冷。 他马速不减,伸手从身后的箭筒中抽出了一支羽箭。 慕南瑾远远看到了飞奔而来的太子,大喊道:“二哥,拦住他。” 拓跋煜身边也跟了几个护卫,见状大喝道:“王子快走,属下护着您冲出去!” 说着纷纷举起了弓箭。 跟在太子身边的护卫虽数量不多,却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立刻围拢上前,摆出了准备作战的架势。 拓跋煜手一松,一支羽箭冲着太子的面门而来,被杨峥挥剑挡下。 紧接着一支又一支的羽箭飞射而来,而拓跋煜的马也到了近前。 他的几名属下奋力拼杀,与太子的护卫战到一处,随后而来的慕南瑾和慕南泽也被拦住了脚步。 拓跋煜看准时机脱离战圈一路向北奔去。 太子眼见拓跋煜要走,情急之下夺过一把弓箭,对着那个奔逃的身影就射了出去。 他本意是想以此威慑,干扰他的速度,却没想到那支箭不偏不倚正中拓跋煜后心。 马上的人当即摔了下来。 北疆的随从见主子受伤,越发拼了命地反抗,甚至差点砍了有些心神不宁的太子。 解决了这几个不要命的随从,慕南瑾才跑到拓跋煜落马的地方查看他的情况。 他探了探拓跋煜的鼻息,又不死心地摸了摸他的颈部和脉搏,最后彻底呆愣住了。 “死了。” 太子走近的时候就听到慕南瑾挤出了两个字。 所有人都是一怔。 皇帝有命,要活捉拓跋煜,不可伤其性命,可现在人被太子一箭射死了。 南慕答应和谈又毁约,虽是受北疆胁迫不得已为之,却在名声上已经落了下乘。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拓跋煜现在只是个质子,毫无自由,却被太子杀了,消息传出去北疆定会民情激愤,空前团结。 不论樊城还是北疆国都的战场,南慕恐怕都会变得被动。 太子有些慌,他只是随手搭弓射了一箭,只是想拦下他的,他根本没想杀人的。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死呢,我......我没想杀他的.......” 慕南泽皱了皱眉,他上前想查看一下拓跋煜的尸体,却被慕南瑾打断道:“二哥先别急,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宫禀告父皇,封锁消息。” 他命令道:“来人,将王子的尸身带上,随太子和本殿回宫。” 随后他又对慕南泽说:“六弟身体虚弱,这么一番奔波应该累了,不如让杨副统领先送你回府,此事交给我们两个哥哥就行,你放心。” 已经有护卫来抬拓跋煜的尸身,慕南泽只好暂时按捺住,“如此就辛苦四哥了。” 看着慕南瑾和太子离开,慕南泽翻身上马,欲往碧云庄去。 杨峥道:“六殿下要去哪?” “本殿还有事,杨副统领先回去吧。” 杨峥还来不及说什么,慕南泽已经骑马离开了。 秦浩羽带着几个锦衣卫一路护送着马车快速往京城的方向赶。 因为马车速度慢,等他们几个赶到城门口的时候,早已没了人影。 看着地上留下的打斗痕迹和血迹,秦浩羽略有些不安。 正要进城,突然从天而降几个黑衣人,将马车团团围住。 秦浩羽沉声道:“来者何人,你们可知截的是何人的马车?” 为首的黑衣人低声道:“速战速决,把公主救出来。” 几个黑衣人同时动作,齐齐向着马车掠去。 秦浩羽忙举剑抵挡。 刚一交手,秦浩羽便意识到黑衣人的武功都不低,就算是他也只能堪堪打个平手。 不过片刻,其余的几个锦衣卫就渐渐不敌,秦浩羽双拳难敌四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被截走。 “指挥使,现在怎么办?”手下问道。 秦浩羽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沉沉。 丢了北疆公主,他们几个人包括定国公府恐怕都难逃罪责。 “派所有人沿着马车的印记去找,就算把这京城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公主找回来。” 这边几个人驾着马车一路狂奔,走到一处岔路口的时候,领头之人摆了摆手让众人停下。 他走到马车边,将昏迷着的拓跋姝扛下来扔到马背上,对着另外几个人道:“你们几个沿着这条路带着马车继续走。” 眼看着马车走远了,他才重新上马带着拓跋姝往另一条路走。 碧云庄后殿,慕南泽一回来就去谢桑宁休息的房间看她,见她睡熟了,不忍心叫醒她,就静静地坐在床边陪她。 谢桑宁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的眉头都是紧拧着的。 回想他们认识的这一段时间,在她身上发生的各种事情不断,难怪她当初要步步筹谋,否则早不知道被害了多少次了。 慕南泽有些心疼,她出身成国公府,本该是个无忧无虑千娇万宠的大小姐的。 皇权争斗,政治倾轧,她面对的明枪暗箭实在太多,可这些本不该是她承受的。 慕南泽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眉心,似乎是想将那里抚平,也抚平她心里的忧虑和不安。 谢桑宁迷茫地睁开眼,见到是他,柔柔地一笑,“你回来了?” 一开口才想起来自己的喉咙受了伤,虽然用了药,发声依然很困难,声音也是格外嘶哑难听。 慕南泽笑了笑,“嗯,吵到你了吗?” 谢桑宁摇头,又想起之前他去做了什么,不由得问道:“拓跋煜怎么样了?” 慕南泽目光稍沉,“死了。” 谢桑宁心头一震,怎么会死了,逃走的途中被误伤了? 慕南泽继续道:“这件事有些蹊跷,现在天色有些晚了,我先送你回府,路上再跟你解释。” 一提到回府,谢桑宁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这个样子回去定瞒不住方氏。 之前狩猎发生了那么吓人的事,如今出门赴宴又受伤,可以预见,最近方氏都不会再同意她出门了。 谢桑宁扶额,这个秦浩羽真是讨人厌的很。 第98章 天要亡他 慕南泽将谢桑宁抱出了后殿,往备好的马车走去。 身后跟着的陌书和陌玉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看得谢桑宁一阵脸红。 “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她轻声对慕南泽说。 慕南泽声音里含着笑意,“刚刚抱你回来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害羞。” 谢桑宁脸更红了。 慕南泽不再逗她,脚下的步子却是加快了一些。 临走到马车边的时候,却遇见了来接丹阳郡主的杨峥。 “你们......”杨峥看着被慕南泽抱在怀里的谢桑宁,有些不敢置信。 倒是丹阳郡主反应快,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谢桑宁脖子上的伤。 “谢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慕南泽丝毫没有将人放下的意思,就这么抱着她道: “谢大小姐遇到歹人受了伤,我正要送她回府,今日不便跟丹阳姐姐叙话,就先走了。” 话毕径直抱着人上了马车,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杨峥。 直到马车走远了,丹阳才杵了杵身边傻站着的弟弟,“还愣着干什么,回去了。” 杨峥犹豫道:“他们......” 丹阳无奈,这个傻小子好不容易动了心,还被人捷足先登了。 不忍见弟弟难过,她开口安慰道:“陛下一日没赐婚,你就还有机会,别这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没看到人家受了伤吗,找时间去看看。” 杨峥面露一丝苦笑,他想到当初传言要让谢桑宁和亲北疆,那样的情况下,他提出娶她都被她断然拒绝了,或许她的心早就许给了别人吧。 回到府里,方氏果然被谢桑宁的样子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搞的,不是去赴宴吗,怎么还受了伤?” 慕南泽代她解释道:“庄子上进了歹人,幸好被我撞见,已经请葛老医正诊治过了,并无大碍,休息几日就能恢复,夫人可以放心。” 方氏感激道:“多谢殿下救了小女,还亲自送她回来,给殿下添麻烦了。” 慕南泽笑道:“夫人客气了,今日无论是谁都会伸出援手的,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慕南泽在外的名声方氏还是清楚的,恐怕皇帝都难见他这么柔和的笑脸,方氏心下有些猜疑,面上倒是未显。 “现在天色已晚,殿下不如留下用饭吧。”方氏邀请道。 慕南泽知晓她应只是客气礼让,恐怕现在更想问清楚今日发生的事,故体贴道:“今日就不打扰夫人了,过几日再来探望小姐。” 等慕南泽离开,方氏放谢桑宁回去休息,自己则是仔细询问了陌书和陌玉今日发生的事。 两个丫鬟得了主子交代,自然答得滴水不漏,方氏见没什么异常的,只能算是谢桑宁倒霉,这才作罢。 这边方氏被慕南泽和谢桑宁携手安抚了,那边定国公府却是觉得天都要塌了。 秦萱跪在地上,脸上赫然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你这个逆女,你是不是要害死全家才甘心,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蠢货!” 秦夫人在一边心疼地抹泪,“老爷,就算萱儿犯了错,您好好教就是了,做什么要打她,她一个女儿家,被打坏了脸以后可怎么办?” 定国公手颤抖地指着老妻,“慈母多败儿,你看看你将女儿教成了什么样子,这次的事情如果不解决,你还想有以后,我们全家都得跟着掉脑袋!” 秦夫人被定国公的话吓得一愣,“当真有这么严重,那拓跋煜不是没跑掉吗,公主不也被羽儿送回宫了吗?” 定国公怒道:“你懂什么,拓跋煜死了,这消息若是传到北疆,影响了战局,她有几个脑袋可以赔的?皇上的雷霆之怒我们家可承受得起?” 正说着,下人禀告道:“大少爷回来了。” 秦浩羽灰头土脸地进了书房,秦夫人赶忙迎了上来,“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秦浩羽摇了摇头,“拓跋姝失踪了。” 秦夫人一愣,大惊道:“怎么会,你不是将人送回宫了吗?” 定国公听闻此话,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他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秦浩羽,沉声问:“怎么失踪的?” “回京路上遇到了几个蒙面黑衣人,把人抢走了,应是北疆接应的人马。” 话音刚落,定国公就支持不住喷了一口血出来。 “爹!” “老爷!” 屋里的几个人都吓坏了,忙扶着他坐在椅子上。 定国公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声音沙哑地道:“天要亡我秦家呀!” 宫中,皇上看着跪在下面的太子,心中烦躁不已。 这个儿子屡次犯错。 渭河水患,堤坝被毁,蜀城叛乱,官员徇私枉法,还有猎场谋逆,现在又射杀了北疆王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皇帝不由得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教不好儿子。 他亲手把这个儿子扶到了太子的位置上,可他似乎真的难当大任。 他知道太子不会如此愚蠢,在这种关头杀了拓跋煜对他,对南慕都全无好处。 可是他相信,天下人相信吗,北疆的百姓相信吗。 世人只会相信他们亲眼看到的,那就是南慕的太子亲手杀了北疆的王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父皇,儿臣真的不是有意的,请父皇相信我,我真的没想杀他。”太子哀求道。 皇上怒道:“朕相信有什么用,你能去跟北疆的百姓解释吗,能跟天下人解释吗,他们会相信吗?” 太子哑口无言。 皇上烦躁地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太子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等在外头的秦霜一脸焦急,见他出来忙问道:“怎么样,父皇怎么说?” 太子眼圈有些红,他没有理她,只是一个人落寞地走回了东宫。 直到进了门,才终于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秦霜急忙上前将人扶起来,急声道:“来人,快去请太医,快去!” 深夜,东宫仍然一片忙乱,好不容易才将人救醒了过来。 秦霜心疼不已,“殿下觉得好些了吗?” 太子眼睛呆呆地看着床帐顶,轻声道:“本宫是不是真的不配做这个太子,父皇该厌弃了我吧。” 语气中满是悲凉。 秦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99章 死不瞑目 城外的一处暗牢中。 范阳恭恭敬敬将慕南泽领到了刑架前,“回主子,锦衣卫追查的人已经被咱们的人引到北边去了。” 慕南泽点了点头,示意守在一边的属下将刑架上绑着的女子弄醒。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拓跋姝咳嗽了几声,人也清醒了过来。 “六皇子?怎么是你?” 拓跋姝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在皇室中似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六皇子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慕南泽打量了她半晌,突然问道:“你是用哪只手打她的?” 拓跋姝不知他在说什么,有些茫然。 慕南泽也没指望她回答,“既然不清楚,那就把两只手都折断吧。” 只听两声骨头断裂的脆响,拓跋姝的手腕就被范阳干脆利落地折断了。 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拓跋姝痛得撕心裂肺,哀声哭嚎起来。 “慕南泽......你敢......如此对我......我是北疆公主......王兄......不会放过你的......” 慕南泽冷笑,“王兄?他现在已经在下面等你了。” 拓跋姝闻言愣怔了一下,随即才是一副不愿相信的神情,“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本殿亲眼看到他中箭身亡的。”慕南泽补充道。 拓跋姝眼睫轻垂,口中一直喃喃着“不会的,他不会死的......” “尸身是本殿的四哥收敛的,此时恐怕已经入土为安了。” 说完这句,慕南泽便仔细注意着拓跋姝的神色,她似乎有一瞬间如释重负,才又装作哀痛的模样。 慕南泽心下了然,他猜得应该没错,从慕南瑾故意打断不让他查看尸身的时候,他就猜疑这其中有问题,拓跋姝的反应已经印证了他的猜想。 他吩咐范阳道:“找人盯着四皇子府的人,务必查到拓跋煜的埋骨之地。” 既然他想假死来个金蝉脱壳,那他就做那个在后的黄雀吧。 范阳领命离开后,慕南泽在囚室中坐了下来。 他手中把玩着几颗色泽莹润饱满的珍珠,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 “本殿有几个问题,想请公主为本殿解惑。” 拓跋姝防备道:“你想问什么?” 慕南泽将一颗珍珠夹在指尖,微微眯眼,对准她的膝盖问道:“公主是如何从宫里出来的?” 拓跋姝低着头,贴着脸颊的发丝还在滴水,这副样子实在有些狼狈。 “本公主为何要告诉你,你最好快点把我放了,否则等你们的皇帝陛下找过来,你绝对没有好下场!” 慕南泽中指一弹,一颗珍珠准确地打在了她膝盖的穴位上,像针刺一般,拓跋姝刚要尖叫,又有一颗珍珠打在她的嘴上,硬生生把到嘴边的尖叫声堵了回去。 她呜呜咽咽,从嘴里吐出了两颗牙,嘴角的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本殿的耐心一向不太好,公主可以考虑清楚再回答。” 慕南泽的脸上平淡地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可拓跋姝却是忍不住心底发寒。 她自信南慕不敢杀她,她才敢如此嚣张,就算秦浩羽抓到她也只能将她安全送回宫去,可却没想到落在了慕南泽手里。 这一刻,她意识到如果不听话,慕南泽可能真的会弄死她。 拓跋姝妥协道:“东宫有一道密道,可以通往外面,是沈小姐告诉我的。” 慕南泽一怔,沈小姐?沈昕柔?她怎么知道东宫有密道。 难怪拓跋煜能瞒住所有人从宫里逃出来,若非谢桑宁警觉,恐怕就真让他逃回北疆了。 慕南泽又问道:“那你是如何说服秦萱帮你的?” 拓跋姝这次不敢不回答,老老实实道:“我在宫里听到她跟太子妃的谈话,知道她不喜欢谢桑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很容易就说服了她帮我出宫。” 慕南泽嗤笑,“你以为你利用了她?你可知她也在利用你?” 拓跋姝不解,“什么意思?” 慕南泽好心给她解释道:“她借你的手收拾了她不喜欢的人,也还给你另外准备了一条死路呢,若不是她计策暴露,此时你恐怕已经死在安阳侯府了。” 送谢桑宁回去后,他派人仔细搜查了碧云庄,得知秦萱还安排了人准备事成之后杀人灭口,顺便将拓跋姝的死栽赃到沈昕柔身上。 公主和秦萱都是既愚蠢又阴毒,都想着利用对方,又都反被对方利用。 慕南泽冷声道:“不如本殿帮她把这件事做完吧,你觉得可好?” 拓跋姝惊恐道:“你要做什么,你要杀了我吗,我可是北疆公主,杀了我你们的将士可能承受得了我北疆民众的怒火和将士的铁骑?” 他残忍一笑,“此事就不劳公主费心了,不过在这之前,本殿还有一件事要做。” 在拓跋姝惊怒又恐惧的目光中,一男子慢慢走到她身边,挥起长刀将她的右腿砍了下来。 拓跋姝连哀嚎都没能发出来,就疼得晕了过去。 慕南泽唇角微勾,“伤了她的,本殿总要替她加倍讨回来的。” 次日一早,天还未完全亮。 打更的走街串巷忙了一个晚上,正要回家,路过安阳侯府门前的时候突然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 远远瞧着身形似乎是个女子。 他壮着胆子上前去查看,却见那女子断了一只腿,两只手也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面色惨白,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更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哆哆嗦嗦地爬起来,一边踉跄着往路口跑,一边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声音吵醒了安阳侯府的门房,小厮打开门一看,一具女尸就躺在门前,一双眼睛好像在瞪着他,吓得他赶忙跑回府里报信。 因为事情发生在安阳侯府门前,衙差来得很快,将尸身抬走的时候,沈昕柔也出现在了门口。 看着拓跋姝还未闭上的眼睛,沈昕柔遍体生寒。 她帮拓跋姝出宫的事被人知道了,这是给她的警告。 第100章 替罪羊 拓跋姝的死状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无不议论。 皇帝被这一桩桩事搞得措手不及,气得差点掀了桌子。 他还在封锁拓跋煜的死讯,这拓跋姝的死却是一大早就传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想遮掩都不行。 今日朝堂上的气氛格外压抑,沈昕柔站在朝臣的队伍中,将头埋得低低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天不遂人愿,皇帝还是点了她的名。 “沈大人,你可否跟朕解释一下,北疆公主的尸身为何会出现在你的府门前?” 安阳侯被带回衙门配合调查了,这早朝上沈家只有她一人,她自然而然地成了皇帝发泄怒火的对象。 “回陛下,臣与公主无冤无仇,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实在不知她为何会死在臣门前。” “那这么说是凶手跟你沈家有仇,杀了人又故意栽赃的吗?那沈爱卿可否告诉朕,你沈家到底与何人有这么大的仇怨,值得杀了他国公主就为了嫁祸?” 沈昕柔有苦难言,这就是嫁祸,至于为何会嫁祸给沈家,她不能说,只能低着头任皇帝责骂。 没有证据,皇帝除了发泄怒火也没有其他办法,最后只是暂停了沈家所有人的职务,待事情查清再做定夺。 安阳侯府与此事之间的关系确实没有证据,但是定国公府就不是了。 毕竟拓跋姝出现在秦萱的生辰宴上,这是所有人都亲眼所见的。 秦浩羽弄丢了拓跋姝还能推脱到北疆身上,那日黑衣人的话锦衣卫几人都是亲耳听到的,秦萱的罪名却是辩无可辩。 无论如何哭闹还是哀求,最后还是被抓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下了早朝,慕南泽没有回府,而是带了一堆珍贵的药草和补品去了成国公府。 听闻慕南泽大张旗鼓地上门探病,谢桑宁愣怔了片刻。 昨日走的时候说改日来探望,还以为是他的客套话,没想到竟然今日一大早就来了。 这般光明正大地上门,连方氏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女子闺阁不能让外男进,方氏只好让人请了谢桑宁去前厅。 见谢桑宁出现,慕南泽就起身迎了上来,语气温柔地问:“谢大小姐今日可好些了?” 慕南泽这般态度让方氏心中打起了鼓,莫非这六殿下对宁儿有意? 方氏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六皇子虽说出身皇室,身份尊贵,又文采斐然,气度不凡,却自幼体弱,常年服药,恐有短命之相,万一谢桑宁将来守寡可怎么办。 况且皇家的媳妇可不是好当的,六皇子看样子虽不能继承皇位,这婚嫁之事也得皇帝做主,谢桑宁嫁过去日子定然不会轻松。 慕南泽不知道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他已经被方氏从头嫌弃到脚了。 他关心了谢桑宁几句,见她休息了一晚精神好了不少,嗓子也能发出一点声音了,心里的担忧稍稍放下了些。 见方氏一直拧着眉头坐在上首,慕南泽也不好多待,就起身告辞。 经过谢桑宁面前的时候,他借着衣袖的遮挡,悄悄塞了个纸条给她。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此处引自《清平调》) 谢桑宁笑了笑,将纸条藏在了手心中。 晚间,月挂中天,院中被撒上一片银辉。 谢桑宁倚靠在窗边,望着天边的明月出神。 紫苏进来挑亮了烛火,“小姐还不睡吗?” 谢桑宁道:“你先去休息吧。” 紫苏嘱咐道:“夜间风凉,小姐小心着凉。” “无事,等下我就关上了,你先去睡吧。” 待紫苏退出去,谢桑宁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又拿起了一本书来翻看。 刚翻了两页,窗外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声,“可是在等我?” 谢桑宁抬头向外看去,就见慕南泽披着月光缓缓走来,风扬起衣摆,还真有几分仙人下凡的意思。 谢桑宁似对他这么晚才来有些不满,“殿下吩咐,小女岂敢不等。” 慕南泽微微挑眉,“你怎么知道那是吩咐,就不能是夸你貌美不凡吗?” 谢桑宁笑道:“是吗,殿下何时这般直白孟浪了?” 慕南泽朗声笑了笑,“这就孟浪了吗,那以后可怎么办?” 后半句的声音很轻,谢桑宁没有听清,不由问道:“殿下说什么?” 慕南泽轻咳了一声,“没什么,你就想这样隔着窗子聊天?” 谢桑宁向后退了几步,将窗口让了出来,慕南泽倒是不在意,直接翻了进来。 想到之前在云渺庵慕南泽也翻过她的窗户,出声打趣道:“殿下这翻人家闺房窗户的动作倒是熟练。” 慕南泽轻点自己的额头,似有烦恼,“没办法,本想光明正大的,可惜国公夫人不给机会。” 谢桑宁嗤笑一声,给他倒了一杯茶,才问道:“殿下想跟我说什么?” 慕南泽也严肃了下来,“我怀疑拓跋煜是金蝉脱壳,应该是慕南瑾帮他假死脱身。” 谢桑宁面色一沉,“慕南瑾竟然跟北疆合作?他怎么敢?” “这只是我的猜测,目前还没查到拓跋煜是否已经离开京城。” 谢桑宁知道慕南泽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既然有此猜测,八成就是真的了。 “不能让他回到北疆,既然他已经死在人前了,就算没死也得把这件事坐实了。”谢桑宁冷声道。 慕南泽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拓跋姝死了。” 这件事谢桑宁已经听说了,只是她觉得有些奇怪,谁能在秦浩羽手里把人抢走,杀了人还丢在了安阳侯府门口。 听到慕南泽特意提起,谢桑宁才反应过来,“你做的?” 慕南泽道:“她伤了你,自然得付出代价,而且拓跋煜死了,她自然也不能留着了。” 谢桑宁不赞同道:“这个时候杀她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消息传出去恐怕会影响北疆的战局。” 慕南泽安慰道:“无妨,出宫的密道是沈昕柔告诉她的,出城是秦萱帮忙的,出了事自有人出面平息北疆的怒火,无需担心。” 谢桑宁沉吟道:“你是说秦萱?” 慕南泽不置可否,“这么好的替罪羊,那位知道怎么做的。” 第101章 秦萱死了 大理寺监牢。 天气渐冷,入了夜的监牢里更是阴寒,月光透过高高的小窗照进来,地面上一片惨白。 秦萱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牢房外传来了脚步声,她心中一喜,赶忙起身趴到了牢门边向外张望。 “怎么是你?”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谢桑宁,秦萱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了。 谢桑宁疑问道:“不是我会是谁,秦夫人还是太子妃?” 秦萱冷哼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是呀,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你现在不好笑吗?” 谢桑宁承认地坦然,秦萱瞪着她半晌,却是没话可说了。 她确实挺可笑的,本以为自己是执棋的人,现在反而成了任人宰割的棋子。 “是我运气不好,但是下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秦萱沉声道。 谢桑宁轻轻笑了一声,“秦小姐以为还有下次?” 秦萱镇定道:“拓跋姝的死与我无关,大理寺查清楚了自会还我一个公道,我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太子妃的亲妹妹,大理寺还敢冤枉我不成。” 谢桑宁点了点头,“的确,大理寺是不敢,但是若定国公府也说是你杀了拓跋姝呢?” 秦萱怒道:“谢桑宁你什么意思,你胡说八道什么?” “拓跋姝出现在你的生辰宴上是众所周知的,现在她出了事,皇家需要一个人来为此事负责,你觉得谁合适?秦家会为了你与皇上作对吗?”谢桑宁好心地给她解释。 秦萱有片刻的愣怔,“不可能,我父母不会放弃我的。” 谢桑宁继续道:“与你姐姐的太子妃之位和你哥哥的前程比,你觉得定国公会怎么选?” 秦萱冲上前来要打谢桑宁的嘴,奈何被牢门隔着,她的手连谢桑宁的衣角都碰不到。 “不会的,你胡说,不会的,我是秦家最宝贝的女儿,父亲不会放弃我的,不会的!” 谢桑宁不再多言,她戴上风帽,转身向外走。 “希望秦小姐见到令堂的时候,还能这么自信......” 谢桑宁从牢房里出来,陌书正等在门口。 “小姐为何要来看秦萱?” “总要让她做个清醒的鬼,别到死的时候还恨错了人。” 话音刚落,就另一侧驶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停在了不远处,从车上走下了一个华服妇人。 陌书道:“小姐,是定国公府的马车。” 谢桑宁看了看天色,“嗯,就当是送了她最后一程了。” 牢房里,秦萱呆呆地坐着,谢桑宁的话不断在她耳边回响。 以至于秦夫人已经站在了牢门口她都没注意到。 “萱儿。”秦夫人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秦萱抬头去看,就见秦夫人在门口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娘!”秦萱立刻扑了过去。 “娘,这里又黑又冷,女儿好怕,娘什么时候能救女儿出去。”秦萱见到母亲,压抑着的恐惧和委屈一股脑都涌了出来。 秦夫人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萱儿别怕,你爹正在想办法,你姐姐也求了太子,很快就能把你救出去的。” 秦萱心下稍安,刚刚谢桑宁带给的恐惧也因为母亲的话散了一些。 她点了点头,“娘,拓跋姝的死真的与我无关,而且出宫的密道也是沈昕柔告诉她的,安阳侯府的嫌疑最大,娘你相信我,让爹去查安阳侯府,沈昕柔一定有问题。” 秦夫人心下苦涩难言。 她当然相信女儿是无辜的,可人是她通过东宫的密道带出来的,完全没理由牵扯安阳侯府,为了不连累太子和大女儿,为了儿子免于罪责,这个罪名只能秦萱来认。 老爷说拓跋煜的死不能落在太子身上,否则他们家这些年的投入就全白费了,为了太子和定国公府,秦萱必须得死。 秦夫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糕点,从牢门的缝隙中递了进去。 “关了这几天,萱儿受苦了,娘给你带了你最爱的马蹄糕,快吃点。” 秦萱面上一喜,“我就知道娘最疼我。” 把糕点接过来,正要往嘴里送,猛然想起了谢桑宁刚刚说过的话。 秦萱心口猛地一痛,霎时间这痛似乎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手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强压着翻涌而来的酸楚,低声问道:“这糕点母亲真的希望女儿吃吗?” 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声音异常艰涩。 秦夫人不敢看女儿的样子,眼神回避道:“这糕点是母亲亲手做的,萱儿快尝尝。”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秦萱觉得自己似乎被湖水淹没了般,原来窒息就是这样的滋味。 她自学会泅水以来,从未体会过,今日终于懂了。 “最后一次了,母亲不再看看女儿吗?”她哽咽道。 秦夫人闭了闭眼,好半晌才痛苦道:“对不起,萱儿,别怪父母心狠,怪就怪你生在了世家大族,必须要为家族牺牲。” 秦萱又哭又笑,“哈哈哈......牺牲......哈哈哈......牺牲......凭什么?” “凭什么?”她厉声质问道。 “从小到大,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姐姐先挑,就连夫婿都是最好的,大哥更不用提了,但凡是好东西都紧着他,我呢,我得到什么了?” “为什么到最后,我的亲事要为姐姐铺路,我的命也要为家族牺牲,你们何曾考虑过我?” 秦夫人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强压住哭声,可她从始至终都不敢看这个小女儿一眼。 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宣泄出来,秦萱好像也释然了。 她平静道:“你走吧,我会乖乖牺牲的,就当是还了你们这些年的生养之恩。” 秦夫人半晌才哑声道:“你还有什么心愿吗,母亲会尽力帮你。” 她冷笑,“心愿?我的心愿就是死后我的墓碑上不要刻秦氏了,我再也不想姓秦了。” 牢房内外,两个女子泪流满面,却始终没看对方一眼。 次日,京城传言,定国公府二小姐秦萱为报当日宫宴上北疆羞辱太子妃之仇,杀害了北疆王子和公主,事后已于大理寺监牢内畏罪自杀。 皇上震怒,定国公府爵位降为三等伯爵,秦家所有在朝为官者除秦浩羽外皆官降两级,念在秦浩羽往日的功劳,只罚俸一年。 第102章 难民 北疆王子和公主死于南慕,虽处死了罪魁祸首,还是激起了北疆民众的反抗,樊城和北疆境内的战况都陷入了焦灼状态。 战火纷飞,受苦的还是边境附近的百姓。 最近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四散逃亡,也有不少逃到了京城附近。 百姓背井离乡,长途跋涉,可因为没有路引,就算到了城门口也进不了城,多数都聚集在了城外的寺庙和一些破旧的村舍里。 林染见这些人可怜,就在城门外的一处破庙广场上设了粥棚,每日接济这些逃亡的百姓。 谢桑宁经过了上次在碧云庄受伤的事,被方氏拘在府中好些日子,见京中太平,又有不少学子进京来参加秋闱,谢澜每日往外头跑,谢桑瑶也想出门见识一番,这才同意放谢桑宁出门一起逛逛。 谢桑宁便给苏凝霜也下了帖子,一同出城去看看林染,顺便帮帮忙。 苏凝霜自然应允。 马车一路出了城,谢桑瑶将车帘撩起来,好奇地探头往外看。 除了去寺庙上香,她这还是第一次出城闲逛,看哪里都新鲜。 可是看着看着,她却觉得不对了。 “大姐姐,这路上怎么这么多衣衫褴褛的百姓呀,看着好可怜。” 谢桑宁原本正在跟苏凝霜谈论她的婚嫁之事。 皇帝赐婚已经快一年了,钦天监说今年的星象不好,不利于姻缘,因此将两个皇子的婚期都定到了明年。 眼看这一年也快过完了,苏凝霜和慕南璟也开始走六礼的程序了。 听了谢桑瑶的话,两个人都向窗外看去。 看了一会儿,谢桑宁也发现了不对,这些难民的打扮,并不像是从北方或者西北来的,倒像是从京城临近的地区来的。 谢桑宁与苏凝霜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意识到这里面似乎有问题。 到了林染施粥的地方,谢桑宁的脸色更沉了。 破庙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瞧这长度,恐怕至少有上千人。 林染见她们过来,忙放下手里的粥勺走了过来。 “表姐,这城外怎么会有这么多难民?”谢桑宁问道。 林染也不解,“刚开始的时候没有这么多的,最近这几天不知怎么了,人越来越多,每日备的粥都不够,我又让人多买了些粮食运过来,可是不出三日又都吃完了。” “表姐可问过他们都是哪里来的?” “问过了,他们都说是从西北过来的。” 不对,往年西北也曾有大规模的战事,却从来没有这么多人逃到京城来。 而且如果战事漫延这么大范围,军报上不可能一点都不提,她的父兄都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谢桑宁沉声道:“表姐,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这粥棚最近你不要亲自来了,注意自己的安全。” 林染有些犹豫,谢桑宁劝道:“我知道表姐在佛前许了愿,要行善积德换外祖母长命百岁,但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若你真的出了事外祖母怎么办?” 林染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回到成国公府,谢桑宁立刻让谢鹰去调查城外难民的事,尤其是要查清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谢鹰离开后,谢桑宁暂时将此事放下,开始为谢澜打点参加秋闱要带的东西。 秋闱为期三天,这三天都要一直待在贡院中。 已经临近深秋,天气渐冷,若不备齐保暖的东西,考生恐怕就要在里面受罪了。 谢澜还是第一次下场,方氏格外担心,单是护膝就做了三套,唯恐不够暖和。 二房只剩谢景康一个子嗣,谢衡又是走文官路子的,他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要下场的。 二夫人懒得给谢景康花心思,方氏就连他的那一份也一并准备了。 目送了谢澜和谢景康进了考场,谢桑宁又去看了看舅舅。 这次的主考官是左相兼太子太傅魏大人,另还有两个副考官,她舅舅林振坤就是其中之一。 考官同样要在贡院中待上三天,谢桑宁就给舅舅也准备了一份保暖的衣物。 从贡院出来,谢桑宁准备绕路去锦味斋买两笼谢桑瑶和方氏爱吃的点心,于是让马车走了临近贡院的后巷。 结果马车刚进了巷子,就撞上了一个男子。 车夫赶忙将车停下,对谢桑宁道:“回小姐,刚刚从巷子里冲出来一个人,急急忙忙撞到了马车上,好像晕过去了。” 谢桑宁闻言立刻让紫苏扶着自己下了车,果然见到一个男子躺在马车前面。 紫苏上前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睛,回道:“小姐,看样子确实是晕过去了。” 谢桑宁看了看这里离点心铺子也不远,就吩咐车夫道:“你把这位公子扶到车上,先送去医馆,医药费记到成国公府账上,等下回府让人送去,我和紫苏先去锦味斋,晚点等这位公子醒了,你再来接我。” 车夫领命,将人扶到车上离开了。 谢桑宁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时候,就带着紫苏沿着大街慢慢闲逛。 可还没等主仆二人走到点心铺子,车夫又驾车回来了。 谢桑宁疑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车夫回道:“那公子半路上醒了,坚持说自己没事,也不看大夫,也不要赔偿,直接跳车就跑了,小的见他行动自如,应该真的没有大碍,就先回来接小姐了。” 紫苏笑道:“这公子还真是奇怪,要换成其他人,知道我们是成国公府的,肯定要想办法巴结,再不济也得要点银子,这样子倒像是怕我们似的。” 谢桑宁笑了笑,“想来也是个有风骨的读书人吧。” 等买了点心回府,就见方氏正匆忙地从府里出来,脸上还带着明显焦急的神色。 她问门房道:“马车呢,怎么还没备好?” 谢桑宁下了车,走到方氏身边,“母亲这是怎么了,怎么急成这样?” 方氏见到谢桑宁,好像见到了主心骨,当即说道:“刚刚下人回来说秋闱抓住了作弊的,所有考生都被扣押了。” 第103章 作弊 贡院外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考生家眷。 谢桑宁的舅母和表姐林染也在其中,谢桑宁赶到的时候见守在贡院外的衙差正在推搡林染。 “住手!”谢桑宁厉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武定侯府的小姐动手的?” 衙差见到谢桑宁带了一队侍卫赶到,悻悻地收回了手,只是嘴里依然隐含威胁。 “再敢到贡院门口撒野,就把你们都抓起来。” 谢桑宁冷声道:“作弊之事还未查清,小小衙役就敢在此口出狂言,到底是谁在撒野?” 她眼神凌厉,身后的侍卫又各个孔武有力,那小小衙差被她的厉声喝问吓住,也不敢再开口了。 谢桑宁问林染:“表姐可知贡院里发生了什么事?” 林染面色焦急,“我也不知道,锦衣卫的人刚刚把考官都带走了,我和母亲想跟父亲说两句话,可这人拦着不许我们靠近。” 谢桑宁安慰道:“你和舅母也别急,我母亲在附近的茶楼等消息,我让人先送你们过去,我去锦衣卫打探一下。” 林染抓着谢桑宁的手不放,“你一个弱女子哪能去锦衣卫那种地方,还是让谢鹰去吧。” 谢桑宁道:“谢鹰被我安排去查城外的事了,你不用担心,锦衣卫那边我有办法。” 秦萱死后,秦浩羽再也没回过定国公府。 他虽不满秦萱对他和谢桑宁的算计,可那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他无法想象秦萱服下母亲亲手送去的毒药时,内心有多绝望。 这让他对国公府这座偌大的府邸感到恐惧,它像是一个贪婪的怪兽,一点点蚕食掉人的良知,人性,血肉,直到生命。 他甚至觉得锦衣卫的刑狱都比那个家好,至少这里还有他出生入死的伙伴和兄弟。 属下禀告说成国公府大小姐找他的时候,秦浩羽有些诧异。 发生了碧云庄的事情,她应该再也不愿见他了才是,怎么会主动来找他。 但他还是立刻爬起来洗了把脸,整理好衣衫,戴好官帽,就着院子里昨夜下雨留下的积水端详片刻,确认没有不妥才跑出去。 “谢大小姐怎么来了?”秦浩羽问道。 “锦衣卫以调查秋闱舞弊为由,带走了三位考官,我舅父也在其中,所以我来问问秦大人,我舅父可安好,什么时候能回家?” 秦浩羽愣了愣,秋闱舞弊?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他拉住一个正往外跑的下属,问道:“秋闱舞弊是怎么回事?” 那下属回道:“今日秋闱开考,巡考官发现了大量雷同考卷,怀疑考题泄露,礼部尚书上报之后,皇上命锦衣卫彻查此事,副指挥使刚刚带人把三个考官都抓回来了,正拷问呢。” 秦浩羽神色一凛,“周宗文让你们去抓人的?为何没人告诉我?” 下属面露难色,“周指挥说您最近心情不好,无心办差,就不用告诉您了。” 秦浩羽眉峰微皱,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告诉周副指挥使,本大人还没死呢,就算着急上位也得给本大人等着,去把三位考官大人带到北镇抚司,我要亲自审问。” 吩咐了属下,他又对谢桑宁道:“你放心,此事我一定彻查清楚,还你舅父清白。” 在这种朝廷大事上,谢桑宁还是愿意相信秦浩羽的,“那我就静候大人佳音了。” 说罢,转身就走。 秦浩羽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心道,这样就可以了,还能得她信任,还能帮到她,已经足够了。 刚离开锦衣卫,谢桑宁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慕南泽。 “殿下怎么来了?” “我听说秋闱出了事,三位考官被抓了,就来看看。” 见谢桑宁心神不宁,他又安慰道:“我已经让人潜入到贡院和礼部去查了,你先回去休息,一旦有结果我第一时间让人告诉你。” 知道慕南泽的人插手了,谢桑宁心绪稍安,只是舅父落到锦衣卫手中,她没办法安心回去等消息。 慕南泽看了看她刚刚来的方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主考官是左相,太子的亲外祖,罪名落实之前没人敢对他用刑的。” 谢桑宁思虑道:“我知锦衣卫不敢用刑,只是这种天气,在牢房里住上几日我怕他们身体吃不消。” 慕南泽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交给我。” 谢桑宁回到茶楼,将目前的情况告诉了方氏和林染母女,听到有大量雷同卷,林染和舅母同时变了脸色。 如果是考生之间互相抄袭或者携带文稿进入考场,最多两三日调查清楚,处理了相关考生就可以了。 出现大量雷同卷,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考题外泄。 这可是大罪,而且经手考卷的人中必有人监守自盗,否则绝不会有外泄的情况。 三个考官中,主考官是太子的外祖,副考官一个是曾经的左相门生、翰林院学士,一个是刚刚到礼部任职的林振坤,锦衣卫指挥使秦浩羽又是太子党,若最后需要考官顶罪,林振坤必是被牺牲的那个。 武定侯又如何,自从谢桑宁的外祖去世,武定侯府就只剩了一个空壳子,连小小衙役都敢不把他们侯府放在眼里了。 谢桑宁安抚道:“锦衣卫那边我会帮舅父打点,绝不会让他吃苦,你们先不要告诉外祖母,这件事我不会让舅父受冤屈的。” 回到府里,谢桑宁又安慰了一番方氏,才满身疲惫地回到云漪轩。 重生以来,她靠着前世的记忆,改变了许多事情的走向,可每当她想松一口气的时候,就会有新的问题出现。 以前她还能见招拆招,可这次她只能被动地等待慕南泽的消息,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完全需要依赖别人的感觉让她不安,现在的慕南泽愿意让她依靠,可若有一天他不给她靠了呢,她该怎么办? 她忽然想到了沈昕柔,当初沈昕柔当众献策虽然引起了皇帝的猜疑,但也不是全无好处。 最起码她进入了朝堂,可以培养自己的势力,掌握第一手的消息。 她要对付的人是慕南瑾,就算她做了那么多事,断了慕南瑾的财路,毁了他的婚事,灭了他在黔城的山匪,折了他的手下和情报网,都不足以动摇慕南瑾的根基。 因为他的根基在朝堂,在后宫,而这两处,她的手够不到。 或许,她应该换个方向努力了。 第104章 找人 京城的街头巷尾这几日都在议论秋闱之事。 可锦衣卫调查了好几日,一点进展都没有。 谢桑宁也陆陆续续从慕南泽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考卷由皇帝御笔亲提,经三位考官共同封印,由锦衣卫护送封存,期间没有任何人靠近封存的房间。 等到考卷启封之时,所有人亲眼看到火漆完整如初,并无损坏,没有任何一个环节存在漏洞。 审问了所有雷同卷的考生,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在考场后巷捡到了一个书生掉落的策论,恰好就是这一考题,至于那书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相貌如何却全都不一样。 唯一一个与所有人说法不一致的就是林霆,他说这考卷是他自己答的,不知为何与他人雷同。 偏偏林振坤是考官之一,虽然从考题定下来那天起,三位考官就被严密监视,父子二人从未见过面,可这对父子的嫌疑依然最大。 查来查去没有证据,除非找到那个书生,但所有考生的说法都不一样,找人如同大海捞针,案子一时陷入了僵局。 谢桑宁得到这些消息之后,就猜到是何人做的了。 除了皇帝和三位考官,这世上还有两人提前知道考题,就是她和沈昕柔。 甚至她不用看都知道雷同卷大概是什么样子,因为前世她的表哥林霆是本次秋闱的新科状元,他的文章曾经张贴在京城的各个告示板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沈昕柔自然也不例外。 这几乎是个死局,除非她告诉世人,沈昕柔是重生的,可是谁会信呢,若不是亲身经历,她自己都不会信。 她一直以为沈昕柔的敌人是自己,毕竟她想嫁给慕南瑾,上一世是自己抢了四皇子妃的位置,却没想到她会把手伸到舅父和表哥的身上。 早知道,上次在猎场她就应该直接出手除掉她。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散播考题的那个书生。 谢桑宁将成纭和青黛叫到身边,吩咐道:“让明月楼和我们手下其他商铺所有的人去留意,最近有没有突然来的新客,出手比较阔绰,有可能做书生打扮,口音应该是外地的,一看就是突然暴富的那种。” 青黛不解,“为什么口音是外地的?” 成纭解释道:“这种被抓到就是掉脑袋的事,久居京城的人早晚被查到,多半不敢冒险,只有外地来的考生被富贵迷了眼,想着过几日就会离开,才敢铤而走险。” 谢桑宁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个人腿上可能有伤。” 这下成纭也疑惑了,“有伤?姐姐怎么知道的,您见过他?” 紫苏恍然,“小姐您是说之前我们在贡院后巷撞到的那个人?” 谢桑宁点了点头,“现在想来那个人确实很奇怪,有点像做了坏事怕被我们发现的样子。” 成纭和青黛领命去了。 谢鹰去查城外难民的事一直没回来,谢桑宁手里可用的人不多,这样大海捞针地找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瑶琴自从知道明月楼背后是谢桑宁之后,就格外关注明月楼的动作,听闻明月楼在暗中找人,就把事情告诉了慕南泽。 本以为自己能在主子面前立个功,不想听闻消息的慕南泽神色却是明显有些不快。 瑶琴暗忖,莫非主子对谢大小姐没有那个意思了? 她试探地问道:“我们要不要也帮着找找?” 慕南泽半晌都没说话,就在瑶琴以为自己办错了事的时候,才终于开口道: “不光宫墙柳,让暗处的所有人都去找,如果找到了,想办法把人送给她,别让她知道是我们找到的。” 瑶琴不解,这费了大力气帮忙找人,还不让人知道,这样怎么能得到人家姑娘的芳心呢。 主子的话她不敢反驳,只能领命去安排。 秦浩羽把所有锦衣卫和他自己手中定国公府的暗卫都放出去找人,可迟迟没有收获。 为此,周宗文还与秦浩羽起了两次争执,“最大的可能就是武定侯监守自盗,将考题告诉了自己儿子,又被林霆泄露了出去,你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人,故意拖延时间,到底是何用意?” “现在没有证据表明武定侯监守自盗,你是想屈打成招吗?” 周宗文怒道:“你不用刑,他们如何会招,照你这个审讯法,锦衣卫还办什么案?” 秦浩羽丝毫不退让,“你若对我的做法不满,大可去皇上那里告我,只要我还是锦衣卫指挥使一天,你就休想对武定侯动刑!” 周宗文冷笑道:“听闻秋闱案发那天,成国公府的大小姐来找过你,我看是秦指挥使动了私心,才这么折腾弟兄们讨佳人欢心吧。” 秦浩羽怒视着周宗文,半晌忽然笑了笑,“那周副指挥使这么急着对武定侯用刑,又是为了讨谁欢心?四殿下吗?” 一句话戳到了周宗文的痛处,“你......你休要胡说!” 这话传出去,万一到了皇上耳朵里,秦浩羽最多是个失职,他可是结党营私,要掉脑袋的。 压住了周宗文,秦浩羽自己也亲自领着手下去找,几方人马几乎将京城在暗地里翻了个底朝天。 这一日,成纭照常去明月楼查对账务,刚进门就与一个慌慌张张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成纭抬头去看,见那男子额头上都是汗,似乎是不太舒服。 她关心道:“公子没事吧,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去医馆。” 那人留下一句“无事”,看都没看成纭一眼就往外跑。 成纭疑惑,又转身去看那人的背影,见他身形消瘦,一身衣服松松垮垮像是偷来的。 待他正要拐进巷子去的时候,左腿似乎不受控制地撞了一下。 成纭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吼了一声,“来人,把那个男的给我抓回来!” 第105章 大雪 谢桑宁听闻那书生找到了,带着紫苏到了明月楼。 男子长得相貌平平,随便一个五官拿出来都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实在是一张完全没有记忆点的脸。 紫苏摇了摇头,“小姐,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谢桑宁了然,她也有同感。 男子名叫秦平,家住黔城的秦家村,此次进京赶考,一直住在城南偏僻的悦文客栈。 这客栈环境有些简陋,但胜在便宜,寒门学子上京赶考,住在这里也符合他的身份。 成纭已经调查过,这个人最近频繁出入明月楼,宫墙柳这些销金窟,出手阔绰,十分反常。 谢桑宁让人去搜了他住的地方,果然发现了大通钱庄的银票,还有前世林霆所写的那篇策论。 证据确凿,秦平无法抵赖,只得承认是受了沈昕柔的收买,将考题和答卷泄露给了参加秋闱的学子。 至于考题从何而来,文章又是谁写的,他就不知道了。 秦平交代的与谢桑宁的猜测完全吻合,紫苏和成纭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下好了,舅老爷有救了。” 谢桑宁也松了一口气,吩咐属下道:“把人送去锦衣卫,一定要亲手交到秦浩羽秦大人手上。” 从明月楼回府的路上,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 紫苏惊喜道:“小姐你看,下雪了。” 谢桑宁抬头看了看天,果然见洁白的雪花洋洋洒洒,随风飘落,然后在触到地面的瞬间便消失不见,只余一点湿意,那是它来过的痕迹。 成纭见谢桑宁望着天,却隐含忧虑,她轻声问:“姐姐可是担心舅老爷在狱中受凉,要不要奴婢再去锦衣卫打点一下?” 谢桑宁摇了摇头,舅父在狱中有慕南泽的关照,应该不会吃太多苦,她担心的是城外的难民和边疆的将士。 上一世这个时候也下了雪,谁都没料到深秋时节,会下这么大的雪,积雪甚至压垮了城外简陋的民房。 因为缺少御寒的衣物,西北军吃了不小的苦头。 那个时候因为粮草的短缺延误战机,她父亲已经受了重伤,还在苦苦支撑,这场雪当真是名副其实的雪上加霜。 她的大哥谢景辉也是死在这场雪中的。 这场雪实在是她谢家的一场劫数,也是从那时起,她再也不喜欢雪了。 大雪下了三天,整个盛京城都是一片银装素裹,却无人有心情欣赏这番美景。 城里的富贵人家还好,就算没有新碳总还有去年的陈碳,不至于被冻到,只可怜那些穷苦百姓。 青黛拨弄着连着地龙的火炉,让炭火烧得更旺一些。 “这是什么破天气呀,才刚入了十月,就这么冷,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紫苏也没有了那日初看到雪时的欣喜,秀气的小脸上一脸愁容。 青黛叹道:“还好小姐英明,早早让闫家主准备了御寒的衣物送去西北,不然老爷和那些将士可要吃苦了。” 谢桑宁的神色却并不见轻松。 钦天监没有预知这场大雪,兵部自然不会提前给将士们备新的冬衣。 谢桑宁只能借着闫家行商的借口,往军中送了一些御寒的冬衣。 她能做的有限,也不知这么冷的天,父亲和大哥,还有肖明珠和展清彦他们受不受得住。 紫苏道:“城外的那些难民可怎么办呀,再这样下去死的人会更多的。” 青黛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小姐已经做得够多了,你再说这个,小姐又该忧心了。” 大雪刚开始下的时候,谢桑宁就让闫家和青黛一起把提前备的御寒衣物、棉被等送到城外去了。 可难民太多,这点东西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东西基本都送去了军中,谢桑宁也再拿不出更多的东西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有的妇孺和老人被活活冻死。 这种无力感她越发痛恨这个只知勾心斗角却无法庇佑百姓的朝廷。 窗外扑棱棱飞进了一只信鸽。 紫苏上前把那信鸽腿上的信取下来,递到了谢桑宁手中。 是谢鹰传来的消息,说是已经查到了一些痕迹,很快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之人了。 谢桑宁思索了片刻,提笔给谢鹰写了一封回信,让信鸽带回去。 六皇子府,范阳带着一身寒气进了书房。 “主子,刚刚谢大小姐放飞了一只信鸽,看方向是往武城去了,要截下来吗?” 慕南泽眉眼一沉,“我让你安排人跟着是保护她的,不是监视她的。” 范阳忙颔首,“是,属下知错,属下会叮嘱杨亭,不会再犯了。” 慕南泽喊住范阳,问道:“她这几日在做什么?” 任奕谦恰好走到了书房门口,听到慕南泽的话,无奈一笑,“你这是在别扭什么,想知道就去看看她,一直窝在府里有什么用?” 慕南泽摆了摆手,让范阳下去了。 任奕谦不解道:“你俩到底怎么了,之前那么默契,怎么出了秋闱的事之后,好像越发疏远了。” 这些日子,六皇子府的下人都能明显感觉到主子的烦躁。 偏偏无人知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得小心翼翼生怕触了慕南泽的霉头。 见他依然不开口,任奕谦道:“行吧,别怪好兄弟没提醒你,这几日谢大小姐整日往城外跑,可是与杨峥遇到了好几次了。” 慕南泽面上不显,可滴在宣纸上豆大的墨滴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字是肯定写不下去了,慕南泽难得有些孩子气地将那宣纸揉成了一团,丢在了地上。 任奕谦失笑,“你跟纸发什么脾气,有骨气的话,去跟谢大小姐发呀。” 慕南泽第一次发现任奕谦竟比展清彦还要讨厌,他无奈道:“展清彦不在,你的嘴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任奕谦笑了笑,“我现在算是懂了为何展清彦总喜欢与你斗嘴,的确很有成就感。” 慕南泽失笑,他放下笔,起身走到屏风边将斗篷拿在手里就往外走。 任奕谦喊他,“你要去哪?” 慕南泽头也不回地道:“听你的,去发脾气。” 第106章 施粥 大雪之后,京城中的许多世家大族、富商豪绅都在城外设了粥棚接济百姓。 定国公府和安阳侯府也参与其中,太子和太子妃,慕南瑾和沈昕柔都曾亲自到场施粥,以示忧心百姓。 这种表面功夫谢桑宁虽不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 林染忧心父亲无心操持,谢桑宁便接过了她之前的那处粥棚,每日与闫家一起在城外救济百姓。 闫家的存粮丰厚,煮得粥也浓稠一些,林染还让人煮了一大锅防治风寒的药汤,算是为百姓略尽绵力。 因此她们这一处的百姓格外多,队伍也更长。 除了成纭在明月楼走不开,其他四个丫鬟每日跟着谢桑宁忙得不可开交。 有一次正巧被出城办事的杨峥遇见,自那日起,但凡他有空,总要过来帮忙。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又说是为了百姓,谢桑宁也不好赶他走。 慕南泽坐着马车到了城外,远远便看到了站在一处的谢桑宁和杨峥。 两个人皆是一身白衣,打眼一瞧,还真宛若一对璧人。 谢桑宁额角的碎发轻垂在脸侧,被风扬起又拂过皮肤,她觉得有些痒,手上拿着粥勺不好去弄,只能用手肘轻蹭了蹭脸颊。 杨峥注意到她的动作,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抬手温柔地帮她将碎发别在了耳后。 谢桑宁有些尴尬,身体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正好有两个伙计端着一大锅新煮好的汤药出来,经过他们身边。 杨峥怕她烫到,赶忙伸手去拉她,“小心。” 男子的力气大,谢桑宁骤然被他拉住,一时没站稳,险些跌到他怀里。 四目相对,杨峥也愣怔了片刻,那些排队等着的百姓都看到了两人的一系列互动,三五成群地在队伍里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小姐和公子长得这么俊,心眼还好,可真般配!” “这就是那话本上写的,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吧......” “这姑娘长得跟仙女下凡似的,要我说更像那牛郎织女......” “......” 非要跟着一起来的任奕谦也听到了百姓的议论,他看了看慕南泽的脸色,提醒道:“这个时候你可别发脾气,不然可真让人乘虚而入了。” 慕南泽冷哼了一声,“本殿像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 他陇了陇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拿起用炭火烘烤地暖融融的另一件同色斗篷下了马车。 走到谢桑宁身边,他轻轻将斗篷披在她身上,语带关切地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点?” 谢桑宁出门时是穿了斗篷的,只是施粥时行动不方便,便换了一件稍微轻薄些的披风。 在雪地中站久了确实有些冷了,若慕南泽没来,她本想等下就回马车上去暖暖身子的。 这斗篷暖融融的,将她身上的寒意驱散了大半,身上不冷了,心情貌似也好了一些,她从善如流道:“谢殿下关心。” 慕南泽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细细地替她系好了带子,将那一身白尽数裹到了黑色的斗篷中。 看着她乖乖穿上自己带来的斗篷,慕南泽脸色越发柔和起来。 范阳已经很有眼色地从马车上拿了软凳下来,慕南泽柔声道:“这里交给我,去歇一会儿。” 谢桑宁是真的有些累了,慕南泽来得恰是时候,她不客气地道:“那就辛苦殿下了。” 围观的百姓眼看来了一个谪仙般的公子,对那位小姐嘘寒问暖,立时转了风向。 “这才是天生一对呢,长得都跟仙人似的......” 慕南泽耳力好,闻言嘴角微勾,给刚刚说话那人盛粥时都满得快溢出来了。 杨峥心里一阵苦涩,或许谢桑宁自己都没发现,她在面对慕南泽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放松下来,把一切都交给他,那种全然的信任让杨峥嫉妒却毫无办法。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周围就像是竖起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完全插不进去。 任奕谦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瞧着,瞧着慕南泽去争取属于他的良缘。 他曾见过之前蛊毒发作时的慕南泽,那时的他好像随时都会死去,连笑容里都藏着浓厚的悲哀。 好像从谢桑宁出现开始,他才越来越鲜活了起来,现在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去争取心爱的女子,去做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任奕谦正要回去,转身时看到林染急匆匆地从马车上下来。 她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焦急,地上还有没打扫干净的积雪,她步子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任奕谦赶忙上前扶住她,“林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么着急,出门连丫鬟都没带?” 这么近距离地看她,才发现她的脸上尚有泪痕,眼圈泛红的样子好像一记重拳打在了他的心上。 “多谢任大人,我来找我表妹,锦衣卫那边出事了。” 谢桑宁已经注意到了林染,她起身走了过来,听到此话当即问道:“出了什么事?” 林染一把攥住谢桑宁的胳膊,“你之前送去锦衣卫的人今日当庭改了口供,说锦衣卫指挥使秦大人屈打成招,指使他污蔑沈大人泄露秋闱考题,刚刚我过来的时候,秦大人已经被下了大狱,目前锦衣卫所有案子全权交给了副指挥使周宗文。” 任奕谦疑惑道:“哪个沈大人?” 谢桑宁:“五品女官沈昕柔。” “她?怎么可能,她一个区区五品官,怎么可能接触到考题。” 不是任奕谦瞧不起女子,若说这偷题的人是谢桑宁,他可能会多信两分,沈昕柔实在不像有这种本事的人。 谢桑宁解释道:“任大人忘了一句话,会咬人的狗多半不会叫。” 林染急道:“现在怎么办,父亲落在周宗文手中,他那么狠辣,会不会屈打成招拿父亲当替罪羊?” 任奕谦安抚道:“不会的,林小姐放心,锦衣卫也不是一手遮天,朝堂上那么多眼睛盯着,周宗文不敢,他的目的应该是秦浩羽指挥使的位子。” 第107章 她不能留了 深夜,诏狱。 周宗文甩了甩手中的鞭子,斜睨着刑架上绑着的秦浩羽。 “指挥使大人何必受这个苦,早早交代了对我们都好不是吗?” 秦浩羽轻蔑地笑了笑,嘴角一抹刺眼的红。 周宗文继续劝道:“兄弟一场,我也实在不忍心,只要你承认成国公府和武定侯府是主谋,还威逼利诱你诬陷沈大人,兄弟我一定会在皇上面前为你求情的。” 秦浩羽抬眸,墨色的瞳眸在周宗文身上扫视了良久,才哑声道: “好,你过来,我告诉你。” 周宗文轻笑,“早这样不就好了,白吃了这么多苦头。”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秦浩羽面前。 秦浩羽艰难地抬起头,周宗文的脸就在他眼前,只要往前探,就能咬到他的鼻子。 “啊......” 一声粗粝刺耳的尖叫。 秦浩羽皱了皱眉,人恶心,声音更恶心。 周宗文捂着自己的鼻子,扬起鞭子狠狠甩在了秦浩羽身上,褐色的皮肤上瞬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恼羞成怒,“你以为你在这逞英雄,那谢桑宁会感激你吗,她现在正在城外跟杨峥你侬我侬呢,只有你这个蠢货,心甘情愿被她利用!” 说到此处,他用鞭子撑着秦浩羽的下巴,恶劣地笑了笑,“你说,如果今日你为她死了,她可会记得去你坟上为你上一柱香,烧点纸钱?” “呸!” 秦浩羽一口血水正吐在周宗文脸上。 “我死后有没有人上香不重要,但很快,你就会知道有没有人给你上香了。” “你......” 周宗文正要再打,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带威严的女声,“这指挥使的位子还不是你的呢,这么早就摆起了官威也不怕闪了舌头?” 拿鞭子的手霎时一僵,周宗文脸上堆起笑意,躬身行礼,“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要来怎么没提前知会一声,下官好去迎接您。” “本宫可不敢劳烦周副指挥使的大驾。” 说着她亮出令牌,冷声道:“本宫奉父皇之命,来跟秦指挥使说几句话。” 周宗文看了看秦霜手中的令牌,的确写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他颔首,“是,臣遵旨。” 锦衣卫们都听命退了下去,只周宗文不甘心,他走出几步,又回头去看,正与秦霜冷沉的目光碰个正着。 他咬了咬牙,快步走了出去。 一直跟着他的袁熙上前来,“大人现在怎么办?” 周宗文恶狠狠地看了看身后,“备马,去安阳侯府。” 确定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秦霜才卸下了强撑着的端庄。 她心疼地抚了抚弟弟的脸,他的身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鞭痕,她甚至不敢伸手去碰。 秦浩羽见一向端庄大气的姐姐眼眶红红的,安慰地笑了笑,“大姐别担心,我没事,都是皮外伤。” 秦霜恨声道:“这个周宗文,本宫饶不了他。” “大姐别急,他得瑟不了多久了。”随后他又问道:“你是怎么说服陛下来看我的?” 秦霜这才问道:“你和谢桑宁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那人是她交给你的,你是为了她才落到这副田地的?” 秦浩羽眉头蹙起,“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秦霜:“你只告诉我是还是不是,你对谢桑宁还念念不忘?你忘了萱儿是怎么死的了?” 秦浩羽无奈,“大姐你还要我说几次,萱儿的事我也很难过,可你不能把所有事都推到别人身上,萱儿既然做了错事,就得承担后果,我们也一样,谁都逃不掉。” 秦霜痛心道:“我看你真是被谢桑宁蛊惑地执迷不悟了。” 秦浩羽看着秦霜眼中的愤恨,心中一慌,他赶忙道:“大姐,这件事你别插手,你相信我,不出几日就会真相大白,我不会有事的。” 秦霜妥协道:“好,本宫就再等等。” 从诏狱里出来,秦霜的面色格外难看。 她回想着今日父皇召见她时说的话。 “朕听说那个证人是成国公府找到的,只要你让秦浩羽说出实话,朕就放了他,还让他继续做锦衣卫的指挥使。” 她明白皇帝忌惮武将,一日未将兵权收回,他就一日不会安稳。 肖家、威远侯府和成国公府的武将现在都在西北战场上,这一仗如果胜了,他们的威望就会威胁到皇权。 皇帝需要成国公府的把柄,谢桑宁就是最好的人选。 秦浩羽要保谢桑宁,就是跟皇帝作对,秦萱一死,秦家遭受重创,现在这个时候,秦家的人不能再出事了。 秦霜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谢桑宁不能留了! 周宗文到了安阳侯府,径直去见了沈昕柔,将太子妃奉皇帝之命去了诏狱的事告诉了她。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皇上会不会放过秦浩羽?” 沈昕柔闻言思索了片刻,忽地轻笑了一声。 “你放心好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必然是你的,安心回去等着就是。” 周宗文不解,“您的意思是?” 沈昕柔抚了抚衣摆,气定神闲地道:“秦家已是废棋,皇上想榨干秦家最后的价值罢了。” 次日,明月楼。 谢桑宁与紫苏在楼上默默盯着坐在一楼的男子。 “小姐,您怎么确定就是他,这个人的相貌这么出众,跟我们那天见到的根本不是一个人呀?” 谢桑宁轻声解释道:“这人是秦平的同窗,秦平的钱财应该都是从他这来的,而且我刚把秦平送到锦衣卫,他就出现了,偏偏他左腿上的伤处基本与秦平一致,那么多巧合加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更重要的一点,这人身上有人皮面具专用的药水的味道,她曾在成纭身上闻到这味道,那日在贡院后巷遇到的那人身上恰好也有。 紫苏惊讶,“所以小姐您早就知道那个秦平是假的?” 谢桑宁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不觉得那个秦平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吗,所有人都知道找到那个书生是关键,我们大张旗鼓地找人,他怎么敢出现在明月楼,很明显有人故意引我们上钩。” 紫苏恍然,“所以小姐才将计就计,让人以为我们上当了,真正的书生才会出现?” 谢桑宁其实也在赌,若这人真的沉得住气一直不出现,她还真没有办法把人找出来。 所幸,她赌对了,一朝乍富之时,最是容易暴露人性的弱点的。 第108章 借口 人虽找到了,现在却不能抓。 秦平的事已经让人对她起了怀疑,那么多人盯着她,不能轻举妄动。 谢桑宁吩咐道:“你去找个伙计,给任大人送信,就说......就说六皇子请他到明月楼小聚。” 紫苏瞪大了眼睛,小姐这是开玩笑吗,六皇子请任大人何需她去送信,这话传出去有人会信吗? 谢桑宁摆了摆手,“快去,本小姐在这等你。” 任奕谦听说明月楼的伙计找他,猜到是谢桑宁有事,就让管家将人带了进来。 那小伙计第一次进高门府邸,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丢了主子的脸面,一路低着头跟在管家身后,半点不敢乱看。 听管家说到了,他躬身行礼道:“见过任大人,奉六皇子殿下之命,请任大人去明月楼小聚。” 正在喝茶的任奕谦听到伙计的话,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 他面色古怪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慕南泽,眼神在他身上和那伙计之间来回打转。 任府的管家闻言也是一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心道这小伙计看着稳重,竟是个傻的,传错了话还被正主撞见了,保不齐这差事都要丢了。 慕南泽倒是淡定如常,任奕谦一直没开口,那小伙计也不敢抬头,慕南泽难得好心地接过了话, “任大人稍后就去,你先回去复命吧。” 那伙计恭声应是,头都没抬就退了出去。 任奕谦不解道:“谢小姐身边养的都是什么人,怎么话还能传错?” 慕南泽笑了笑,对管家钟叔说,“今日是本殿邀你家公子的,去备马吧。” 钟叔看了看自家公子,虽不解还是领命去了。 任奕谦瞧着慕南泽一脸的笑意,啧啧称奇,“前几日不还是一副别扭样子吗,怎么见了一面就冰消雪融,冬去春来了?” 慕南泽心情好,自然耐心也好了几分。 “之前觉得她不愿依赖信任我,哪怕合作了几次她也还是习惯遇事靠自己解决,现在想来,这么多年她都是依靠自己努力活着,我又凭什么仅仅靠不到一年的相处,就让她完全信任呢?” 任奕谦笑了笑,“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反思自己。” 慕南泽垂眸笑了笑,或许是太在意了吧,才会患得患失,小心翼翼,但是他并不觉得讨厌,相反他现在越来越乐在其中了。 “你还不动身?”慕南泽催促道。 任奕谦失笑,“不是你请我吗,你不去我去干嘛?” 慕南泽无奈,“她现在麻烦缠身,才找了个借口,我要是跟你一起不是打她的脸吗?” 任奕谦打趣道:“你就不好奇她找我什么事?” 慕南泽悠悠道:“左右就是那个书生和秦浩羽的事。” 任奕谦戏虐地瞧了瞧他,“今日这么大度,不是那日城外小气的样子了?” 慕南泽沉吟了片刻,轻咳了一声,“你先去,我晚点到。” 任奕谦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欠揍地走了。 慕南泽忍不住想,怎么任奕谦也学会了展清彦那套,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展清彦神态悠然地到了明月楼,还没进门,就听里面一顿吵嚷。 一个绯色衣衫的妇人哭着奔了出来,嘴里还喊着,“大家快来看呀,这书生害死了我家相公还不认账,天子脚下可是没天理了呀,亏还是个读书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任奕谦扶额,他就知道谢桑宁找他来准没好事。 他作势上前主持公道,“这位夫人是遇到了何事,本官乃是大理寺少卿,今日既被本官遇到了,定会为百姓做主的。” 任奕谦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赢得了围观众人的叫好。 那妇人一听他是当官的,当即抓着他的衣袖哭诉了起来。 “我家相公说今日出门会友,谁知被那个李景约到了明月楼来,我家相公从来都是本本分分的,何曾眠花宿柳过,自从认识了他就开始整日不着家,都是被他带坏的。” 任奕谦心道,谢桑宁这是从哪里找来的人,怎么说了半天还没有重点。 他打断道:“您刚刚说他害死您相公?” “对,大老爷可要给小妇人做主呀,我亲眼看到我相公喝了他递过来的酒就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了,定是他害的。” 任奕谦安慰道:“您先别急,容本官先去看看您相公。” 此时门口已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听说任奕谦要查案,一股脑都跟着涌进了明月楼。 李景已经被明月楼的伙计扣住了,他还在喊冤,“我不认识他,他晕倒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妇人见他被人押着不能反抗,上前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呸,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你给的酒,怎么你没事只我相公有事,定是你害的他。” 李景的头发被扯乱了,脸上明晃晃的几道血痕,肚子上也被踹了几脚,衣摆上的脚印格外显眼。 任奕谦象征性地拦了拦,“夫人先别急,您相公没有死,只是晕过去了。” 说着又对旁边的伙计道:“烦请小哥帮忙安排个地方让这位公子躺着舒服点,再请个大夫过来。” 立刻有人从厢房中搬了一个软榻出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去请大夫的小伙计就回来了,跟着一起的还有慕南泽和葛老先生。 任奕谦微微挑眉,这家伙竟把他师父给请来了。 他迎上前道:“想吃你一段饭可是不容易,还得先查个案子。” 慕南泽一脸严肃,“我听这小伙计说出了命案,正好葛老医正在,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葛仲春仔细把了把脉,沉吟道:“是中毒,所幸中毒不深,还能救回来。”说着就从随身带着的药箱中取了银针出来。 一边的妇人一听太医说是中毒,当即哭着道:“天呀,我家相公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对他下如此狠手呀!” 李景一脸焦急,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明明是他主动来跟他攀谈,酒也是他自己要喝的,怎么能赖在他身上呢。 任奕谦严肃道:“这位公子,你涉嫌杀人,只能请你跟本官回大理寺一趟了。” 第109章 失踪 李景一个文弱书生,哪见过这种阵仗,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带走了。 任奕谦拍了拍慕南泽的肩膀,“看来这顿大餐我得改日再来吃了。” 围观的人都散了,谢桑宁才终于露面。 她柔声道:“今日辛苦任大人,等此事了了,一定备好酒菜恭候任大人。” 明明是温温柔柔的声音,任奕谦却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心底暗忖,这谢大小姐请的饭可不是容易吃的。 任奕谦和葛老医正把那妇人和中毒的苦主一起带回了大理寺,做戏做全套,他还得借此事好好审审这个李景呢。 谢桑宁见慕南泽还在原地站着,不由问道:“殿下不跟过去看看吗?” 慕南泽眼含笑意,“你借用了我的名义,什么表示都没有,就准备赶我走?” 谢桑宁扑哧一笑,随后又端起姿态道:“小女怎敢,只是我这明月楼出了人命官司,今日肯定是要关张了,实在没办法招待殿下了。” 慕南泽从善如流,“不急,等此事了了,你备好酒菜就好。” 这话有点耳熟,唔,好像是她刚说过的,心下一阵无奈,这人何时变得这么幼稚了。 “走吧,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府。”慕南泽一向懂得过犹不及,见好就收。 谢桑宁挑了挑眉,“殿下这个时候送我回去,我恐怕不好跟我母亲交代。” 慕南泽眉头微蹙,不死心道:“谢夫人其实对我印象还不错吧。” 谢桑宁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一些。 原本这一世她只想报仇雪恨,然后守护家人安稳度日,至于嫁人,她从未想过。 她想做的事那么多,实在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应付一段长久的感情,或许等所有事情了了,她也会想找一个人度过余生,但绝不是现在。 慕南泽是出现在她生活里的意外,他们从初时的互相猜疑,到合作伙伴,到朋友,再到如今的彼此心悦,都出乎了她的意料,以至于他提起以后的时候,她有点不敢面对他。 她承认她喜欢他,可她害怕自己会习惯了依赖他,前世的血泪教训实在刻骨铭心,她不敢忘。 这一路走来,他已经在她的生命中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她怕自己会再次沦陷,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沉沦。 慕南泽注意到她的变化,知她心中仍有顾虑,遂缓声道:“好,听你的,那我送你到国公府附近。” 街上的积雪还没完全化,夜里寒凉,白日融化了的雪水又结了冰,需得十分仔细才不至于摔倒。 可就是这样,两个人也没有坐马车的打算。 天气冷,外出的人也少了许多,街边的馄饨摊已经准备提前打烊了。 慕南泽看了看谢桑宁冻得有些红的小脸,伸手拉住了她。 “要不要吃馄饨?”他眼睛亮亮的,看了看街边还冒着热气的馄饨摊,又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谢桑宁已经吃过晚饭了,却还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向来都不忍心拒绝他的。 两个人找了一张干净点的桌子,坐了下来。 摆摊的大娘很是热情,给他们盛了满满两大碗馄饨,汤水味道鲜美,上面还撒着几片香菜,谢桑宁看着竟也有了些胃口。 慕南泽瞧她吃得两颊都鼓了起来,心下一阵欢喜,好像就这样看着她,就能让他很满足。 大娘小声地跟老伴儿嘀咕,“老头子,你看那俩娃多俊,可真般配,若是宝儿活着,是不是也能带着媳妇儿回来吃咱煮的馄饨。” 谢桑宁并没有听清老两口说的什么,但慕南泽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 “怎么了,你怎么不吃?”谢桑宁问道。 慕南泽扯了扯嘴角,夹了一个馄饨送到嘴里,往日觉得美味的馄饨今日却有点苦涩。 回去的时候,慕南泽的情绪依然有些沉,谢桑宁忍不住想,那两个老人家到底说了什么,让慕南泽这么难受。 一路沉默,眼看再过一条巷子就到国公府了,谢桑宁柔声道:“今日多谢殿下,就送到这里吧,殿下也早点回去休息。” 慕南泽点了点头,“我在这里看着你回去,今日也累了,好好休息,等秋闱的事情查清了,我有话同你说。” 谢桑宁:“好。” 目送谢桑宁的身影消失在成国公府门口,慕南泽步履有些沉重地往回走。 可他不知道的是,谢桑宁并没有回府。 她想跟慕南泽说些什么,一进门便又跑了出来,见慕南泽已转身离开,她想叫住他。 “殿......” 一只大手从身后伸出来,手中的帕子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还不等发出声音,谢桑宁就失去了意识。 谢桑宁一夜未归,紫苏急得不得了。 昨日任大人来的时候,小姐就打发她先回府,以免被人看到,可她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小姐回府。 眼看天已经亮了,紫苏终于等不下去了。 府里的角门一开,紫苏便跑去了明月楼。 成纭昨晚一直守在这没有回去,见紫苏匆匆跑来,也吓了一跳。 “姐姐昨日是和六殿下一起走的呀,是不是去了六皇子府。” 慕南泽听闻谢桑宁的丫鬟一早就来府里找他,立刻问范阳:“怎么回事,成国公府那边的人呢?” 除了陌书和陌玉,慕南泽还另外安排了暗卫暗中保护谢桑宁,若她出了事,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范阳面露难色,“昨日任大人查案人手不够,我就临时让他们两个去帮忙了,想着谢大小姐与您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事的。” 慕南泽脸色一沉,“本殿倒不知道,自己养了一群不知轻重,自作主张的废物?” 范阳硬着头皮跪在地上,“主子息怒,属下这就带人去找。” 慕南泽瞳眸深沉,眼中尽是压抑的怒意,他一脚踹在范阳的肩膀上,“若半日内找不到人,你们就都不用回来了。” 谢桑宁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 周围漆黑一片,见不到一点光亮,偶尔有一两声水滴砸在地面的声音。 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被塞了东西,既不能动,又喊不出声。 她试探地摸了摸自己躺着的地方,似乎有石块,还有泥土。 身上冷得厉害,她心里一惊,莫非她是在哪个山洞里吗? 第110章 得救 谢桑宁想不到绑她的是谁。 她的仇人不少,但是有能力这么悄无声息将她绑出城的,恐怕只有慕南瑾。 可慕南瑾要是想用这种方式早就可以动手了,他现在忙着算计太子的东宫之位,应该没时间管她的。 那还有谁呢? 似乎有脚步声向她走来,谢桑宁默默闭上了双眼。 眼睛虽然闭着,却依然感受到有光亮靠近,应该是来人拿的火把。 “宁丫头既然醒了,就别装了。” 谢桑宁猛地一怔。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到此刻听到,只觉得血液凝固,遍体生寒。 她睁开眼睛,果然是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谢衡把塞在她嘴里的东西拿了出来,狞笑着道:“怎么不说话了,往日你不是最伶牙俐齿吗?” 谢桑宁一脸懵懂,“二叔这是何意?” 谢衡一巴掌甩在她脸上,白嫩的脸颊迅速肿了起来。 “别跟我打哑谜,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吗?” 谢桑宁泫然欲泣,“二叔说的侄女听不懂。” 谢衡一双眼死死盯着她,他似乎强忍怒气,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婷儿和寻儿是怎么死的,老太太为何瘫痪在床话都说不出来,我为何会丢了官职赋闲在家,这一切不都拜你所赐吗?” 谢桑宁无辜道,“二叔这是说的什么话?” “那日在云渺庵二妹妹非要与我换房间,结果阴差阳错被贼人掳去,这也能怪我吗,她自己不堪受辱寻了短见,保住了谢家的名声,我自然也是心疼的。” “至于二哥,他与赵怀信搞在一起,一怒之下杀了长公主府的公子,我能怎么办,若不将二哥交出去,长公主会放过我们家吗?” “您被二哥气得重病丢了官,祖母被赵姨娘和周嬷嬷联手下了药,一病不起,这些您也要赖在我身上吗?” “二叔,是不是只要侄女活着,就碍了您的眼,但凡出了事,就都是我的错?” 谢桑宁将二房发生的所有事一桩桩一件件说给谢衡听,她一脸委屈又倔强的表情,让谢衡有了一瞬间的迷茫。 儿女和母亲相继出事,他自己前途尽毁,只能靠着大嫂给的那点份例勉强度日,这一切都让他难以接受。 他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人在害他。 细数整个府里,大哥和大嫂都是光明磊落之人,长房的几个儿女当中,只有谢桑宁有这个本事。 她得了大哥的特许,可以参与外事,有自己的人手,而且她百般阻挠谢寻去西北,定不怀好意。 他几乎想都没想,就把一切都怪到了谢桑宁头上,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想报仇,想亲手解决了这个侄女。 恰在此时,有人找到了他,只要除掉谢桑宁,他就可以重新回到官场,甚至可以接手成国公府的西北军。 这个诱惑太大,他不需要考虑太多就同意了。 可现在谢桑宁一件件细数起来,似乎又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难道长久以来,他都恨错了人? 谢衡眯了眯眼睛,耳边又回想起秦霜说的话。 “谢桑宁参与秋闱案让陛下很不高兴,成国公府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被陛下厌弃了,谢大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只要得了圣心,你还怕没办法官复原职吗,到时候西北军也是大人的囊中之物。” 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就算不是她做的又如何,怪只怪她手伸得太长了。 谢衡低低地笑了笑,“无所谓了,就算不是你,今日你也非死不可了。” 他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匕首,谢桑宁眼眸微缩。 这把匕首她太熟悉了,赵怀信、杨嵘都是死在这把匕首下的,这上面还曾沾过谢寻的血呢。 谢桑宁的眼角滚下一颗泪来,她语带哽咽地说:“二叔就这般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谢衡此时也不怕告诉她了,反正今日她必死无疑,就当他最后发发善心,让她做个明白鬼。 “并非二叔狠心,实在是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谢桑宁疑惑道:“是谁要杀我?” 谢衡从袖口拿出了一个玉牌,谢桑宁认得,这是东宫的手令。 夜间城门闭锁,除了皇帝和几位皇子的手令,没人能打开城门。 “太子?”谢桑宁不解,“为何太子要杀我,我从未得罪过他。” 谢衡指了指上面,“你乖乖做你的千金小姐不好吗,一个女子非要插手政事,惹了皇上不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爹都不敢抗命,何况是你?” 谢桑宁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是说皇上授意太子妃,指使你来杀我?” 至于为何猜测是太子妃,秦浩羽在牢里,秦家遭遇重创,这个时候自然更容易被拿捏。 太子此时忙于应付慕南瑾,根本没有时间来对付她这个小小女子。 虽知皇上忌惮打压,却从未想过他竟卑劣到要对一个小女子下手的地步了。 谢桑宁心中不免为自己的父亲和那些身在边关奋勇杀敌的将士感到悲哀,这样一个君王可值得他们舍命相守? 谢衡慢慢走到她面前,匕首锋利,闪着刺眼的寒光,谢桑宁微眯着眼睛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近。 谢衡微微一怔,这个时候她竟一点都不怕吗? 莫名的想法一闪而过,眼前倏然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脖颈上一凉,随后一股温热的血液喷薄而出。 谢衡还来不及抬手去捂住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双眼圆睁,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直到咽气,也没看到究竟是谁杀了他。 谢桑宁抖了抖手,活动了一下被绑得有些僵硬的手腕。 慕南泽忙过来帮忙把她脚上的绳索解开,关切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谢桑宁笑了笑,“无事,”说着还晃了晃自己手中攥着的簪子,“就算殿下没来,我也不会有事的。” 慕南泽一阵后怕,猛地一拉,将人紧紧抱进了怀中。 感受到怀里的温热,他的心才终于安稳了下来。 第111章 取代了他 慕南泽紧紧抱着她,手臂用力地将她圈在怀里,谢桑宁甚至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尽管这样,她也不愿推开他,她环住他的腰身,再缓缓向上轻抚他的背,慕南泽渐渐被他安抚下来,两个人在这僻静的山洞中静静相拥,无限温情。 “汪,汪汪......” 狗吠声驱散了此间的旖旎,慕南泽有些不悦地盯着刚刚走进来的一人一狗。 “咳咳~它叫的,你可别赖在我头上。” 任奕谦指着那一脸好奇的大狗,颇为无辜。 “汪,汪汪......汪汪汪......” 大狗亮亮的眼睛盯着两个人,它叫得欢快,还扯着绳子似乎想扑上来,任奕谦无奈地踹了踹它,“别叫了,再叫小心今天晚上他要吃狗肉了。” 谢桑宁扑哧一声笑了,慕南泽故意板着脸,嫌弃道:“我可不及你胃口好,来者不拒。” 任奕谦瞪了瞪他,没说话。 他承认,他钟爱美食,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是不会懂他的快乐的。 谢桑宁上前摸了摸狗狗的头,它似乎很喜欢这样温柔的抚摸,立刻凑到谢桑宁的身边,滚了滚身子,还用头蹭了蹭她的手。 在它想进一步跟谢桑宁亲近的时候,被慕南泽的手抵住了狗头。 “爬了半天的山,脏死了,带它回去洗澡。” 听到“洗澡”两个字,刚刚还满脸兴奋的狗狗眼神立刻幽怨了起来,然后哼哼唧唧委屈巴巴地回到了任奕谦身边趴下了。 谢桑宁看这一人一狗的互动着实有趣,笑着问慕南泽:“这是殿下养的?它好聪明,竟什么都懂。” 慕南泽点了点头,“它不同于普通的猎犬,鼻子特别灵敏,今天还多亏了它,不然我也没那么容易找到你。” 谢桑宁疑惑道:“殿下是怎么知道我被抓了的?” 慕南泽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你一夜未归,你的丫鬟都急疯了。” 竟都一夜了吗,这山洞漆黑一片,若不是有火把根本就伸手不见五指,她还以为现在仍是深夜呢。 这么幽静偏僻的山洞,她的二叔可真是决绝呀,若不是慕南泽,恐怕就算杀了他,她也未必能逃走。 慕南泽似乎能猜到她的想法,他用他的大手包住她的,温热的触感从手上传来,冰凉的指尖也有了殿暖意。 谢桑宁仰起头对他笑了笑,“我无事。” 四目相对,好像这世间唯他两人。 任奕谦有些尴尬地转开了眼睛,经过这件事两个人好像越发旁若无人了。 他走近了几步看了看谢衡,慕南泽的动作干脆利落,一刀毙命。 “那个......他怎么处理?” 慕南泽头都没回,淡声道:“让范阳丢去喂狼吧。” 站在洞外候着的范阳突然觉得身后一阵冷风,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抬头看了看高挂着的太阳,心里嘀咕:这天还真是诡异,明明阳光这么好,怎么感觉阴风阵阵的呢。 余光看到自家主子牵着谢大小姐走了出来,范阳赶忙低下头,尽量缩在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谢桑宁走出来才发现这出口竟然是在一个山壁上,通往山下的路又窄又陡,也实在难为谢衡能找到这么个地方。 跟着出来的任奕谦一眼就看到了缩着的范阳,他十分哥俩好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指了指洞里, “你家主子让你把人丢去喂狼。” 范阳一个激灵,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京城附近的山上哪来的狼呀?难不成还让他拖着个死人的尸体到处去找狼吗? 他的五官都挤成了一团,主子这是故意罚他吧,知道他喜洁受不了一点脏污,还把这种任务给他。 任奕谦压了压嘴角,牵着狗去追慕南泽了,范阳生无可恋地瞅着他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在幸灾乐祸。 慕南泽送谢桑宁回了成国公府,这次他亲眼看着她进了院子,关上大门。 转过身来,温柔的笑意尽散,面上一片冰寒。 任奕谦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刚刚在山洞里,谢衡说的话他和慕南泽全都听到了。 这种关键的时候,皇帝竟然趁着秋闱出事的机会,想将曾经的两大国公府一并铲除,他何时变得如此昏庸,如此不可理喻了。 任奕谦有些担心慕南泽,一个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一个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尽管他因母妃的死对皇帝心有怨恨,但他们之间的血缘亲情是无法抹去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任奕谦问。 慕南泽染墨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声音却很轻,“与其冷眼旁观,放任他将这个国家一步步推入深渊,那不如......取代了他。” 最后四个字极轻,似乎刚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任奕谦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之前的慕南泽除了几个亲近之人,对其他人和事总是淡淡的。 身为皇子,他从未想过夺权,他只想解开身上的毒,查清蓉妃去世的真相,对这个父亲他冷漠地如同陌生人。 就连展清彦为了给兄长报仇暗中积聚势力,他也不管,哪怕展清彦最终的目标都是他名义上的至亲。 其实他活得通透,又心怀对世人的悲悯,头脑手段样样不缺,是最适合坐那个位子的。 以前他命数未定,无法去争,现在只要他愿意,那个位子就只会是他的。 任奕谦觉得自己的胸口似乎有一团火,之前一直都是将灭未灭的,如今终于可以熊熊燃烧起来了。 他雀跃又激动,甚至想当即给展清彦写一封信,告诉他慕南泽同意了,我们一起造反吧。 不怪他这个做臣子的不忠,实在是君王无德,民意所致。 说出这句话,慕南泽心口也是一松,其实这件事他早就该做了。 他看了看身后门庭上书的成国公府四个大字,深深呼出一口气,好在,现在也不晚。 第112章 洗清嫌疑 谢桑宁刚踏进云漪轩的院门,几个丫鬟都迎了出来,紫苏跑在最前面,谢桑宁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红红的眼圈。 她太自责了,若是昨日她没有提前离开明月楼,或许小姐就不会出事。 谢桑宁失笑,“怎么一晚不见,变得跟个小兔子似的。” 紫苏差点哭出来,“太好了,小姐能平安回来真的太好了。” 谢桑宁安慰了几个丫鬟一番,才问道:“我失踪的时候,府里可有异常?” 紫苏回想了片刻,“昨晚奴婢在小姐房中的时候,似乎看到了窗外有个人影,只一闪而过,等奴婢出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这边几人说着话,外面小丫鬟突然高声道:“二夫人您怎么又来了,我们小姐身子不适还睡着呢。” 谢桑宁眉头微蹙,青黛解释道:“今日一早二夫人就来过一次,说找小姐有事,被我们拦住了,最后还是四小姐和夫人把人给请走的。” 谢桑宁心中冷笑,沈氏现在过来无非是想确认她是不是还没回来,再挑个合适的时候把她失踪的事捅出来。 她就说太子妃怎么会突然找到谢衡头上,看来她的好二婶也是出了力的。 谢桑宁带着几个丫鬟走了出去,“二婶今日这么急着见我是想做什么?” 沈氏见谢桑宁俏生生地站在那,登时脸就白了。 她怎么会在这,她此时不是应该在城外的山洞里吗? 她好端端地在这,那谢衡呢,谢衡去哪了,怎么没回来?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越来越强烈。 “二婶这是怎么了,不是找我有事吗,怎么看到我跟见到鬼一样,吓得腿都抖了?” 谢桑宁面上带着惯有的温柔笑意,沈氏却是从这笑容里看到了嘲讽和鄙夷。 沈氏努力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试探道:“你二叔昨晚一夜未回,有下人说昨晚看到了你和他说话,你可知道他去哪了?” 谢桑宁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笑着道:“二婶可问错人了,找二叔怎么能来问我呢,应该去问宫墙柳的瑶琴姑娘呀。” 谢衡因为昏迷丢了差事,好了以后就时常往宫墙柳跑,沈氏跟他闹了几次,吵得满府都知道二老爷出去寻花问柳了。 沈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谢桑宁又补充道:“或许还有个人知道二叔去哪了,不如我帮二婶问问?” 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谁,谢桑宁一字一字缓缓道:“当然是,太、子、妃、娘、娘。” 沈氏这下真跟见了鬼似的,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桑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完了,彻底完了......” “二婶看起来不太舒服,要不要我禀了母亲去请个大夫瞧瞧,这心病也是病,拖着可不行。” 沈氏勉强地笑了笑,“呃...不用了,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 她几乎是从云漪轩落荒而逃,谢桑宁眯起眼睛,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这两天京城里又有了新鲜的事。 说任奕谦不愧是百姓的青天大老爷,不过出去吃个饭的功夫,就抓到了秋闱泄题的那个书生,以至于谢桑宁见到任奕谦的时候,他都快横着走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任大人竟是这样一个鲜活有趣的人呢?”谢桑宁打趣他。 想到两个人初次见面,任奕谦还故意吓唬她,要带她回大理寺,简直跟眼前这个判若两人。 慕南泽给她倒了一杯参茶,才慢悠悠道:“你不知道他祖籍是蜀城的,蜀城有个绝技,他可是得了真传的。” 谢桑宁好奇,“什么绝技?” “变脸。” 任奕谦也不恼,“不管怎么说,反正这次你得谢我,要不是我找到了李景藏起来的书稿,他怎么会这么快认罪。” 慕南泽侧头看他,“你确定是你找到的?” 任奕谦此刻非常想像展清彦那样翻一个优雅的白眼,这个人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 “那也是我牵着狗找到的。” 谢桑宁忍俊不禁,她出声打圆场道:“确实辛苦任大人,听说任大人很喜欢明月楼的糕点,以后每次出了新的样式,我都让人送到你府上去。” 任奕谦忙不迭应了,又问道:“不过你怎么那么肯定题是沈昕柔泄露的,李景说他是从地下暗道进贡院偷的,贡院下面也确实有暗道,所有证据都与沈昕柔完全无关。” 这一点也是谢桑宁没想到的,抓到秦平的时候,他交代是沈昕柔指使的,谢桑宁虽猜到秦平是个诱饵,却对这句话没有多做思考。 她心里认定了是沈昕柔做的,根本没想其他可能。 贡院有暗道之事她全然不知,虽然抓到了李景,却根本没有牵连到沈昕柔,反而坐实了秦浩羽指使秦平诬陷的事实。 这次是她低估了沈昕柔。 “我也不是肯定,只是觉得秦平说的也有可能是真的。” 任奕谦没有再纠结这个,只慕南泽动作一顿,眼神微闪。 秋闱的事基本算是查清了,原本谢桑宁也没指望这件事能够扳倒沈昕柔,顺利洗清舅父的嫌疑已经足够了。 只是表哥林霆被认定了作弊,此生再也无缘科考了。 这笔账,总有一天她要跟沈昕柔讨回来。 事情查清了,三个考官和被扣押的学子都被放了出来。 谢桑宁和表姐林染一起去接舅父林振坤和表哥林霆。 林振坤精神还好,有慕南泽的人关照,在里面也并没怎么吃苦,倒是表哥林霆神情有些落寞。 谢桑宁理解他的心情,却无能为力,这种多年的信仰一朝坍塌的感觉,她也曾感同身受,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走出来。 舅父拉着谢桑宁的手,“这次多亏了你。” 谢桑宁摇了摇头,“舅父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林染见到父亲,第一时间探了探他的脉,这才放下心来,“父亲,我们先回去吧,母亲还在府里等着呢。” 谢桑宁也应和,“舅父先回去,明日我再去府里看望您和舅母。” 镇抚司门前聚集了不少人,秦浩羽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却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谢桑宁。 不论相隔多远,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她的身影,但也仅限于此。他已经被免了职,从此以后再也无缘站在她身边了。 第113章 给太子妃的礼 谢桑宁送了舅父和表哥回去,转身就看到了有些落寞的秦浩羽。 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几日不见,他竟然憔悴了这么多。 “秦公子,你......”谢桑宁欲言又止。 秦浩羽释然地笑了笑,“你不必自责,当日你来找我的时候就说过,是我想做点正确的事,后果如何都不怪你。” 谢桑宁说不清对秦浩羽是什么感觉,他帮过她,也曾差点害了她,如今也无法说谁更亏欠谁了。 她迟疑了半天,才说道:“其实现在秦家能够激流勇退亦是好事,凭你的能力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秦浩羽郑重地点头,“当然,这镇抚司我还会回来的。” 阳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在这冬日里平添了一抹暖意。 “呦~秦指挥使,”周宗文领了一队人从里头走了出来,他嘴角轻蔑地勾着,“瞧我这记性,现在得叫秦公子了,怎么还在这呢?” 周宗文的名声谢桑宁早就听过,见面却还是第一次。 听闻这个人办案手段阴狠毒辣,又会阿谀奉承,才能一路高升,如今更是顶替了秦浩羽做了锦衣卫指挥使。 看他这副嘴脸,果然传言不假。 “我在哪里跟你有关系吗,当了指挥使,连镇抚司前的大街都想管一管了?”秦浩羽嘲讽道。 周宗文一双狭长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秦浩羽,语气阴沉道:“本大人就管了,你能怎么样?来人,秦浩羽耽误锦衣卫办案,给我把人丢出去。” 秦浩羽冷哼了一声,周宗文身后的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动。 袁熙硬着头皮凑到周宗文身边,耳语了几句,周宗文的眼中立刻涌上怒意,他挥手一巴掌扇在袁熙脸上,怒斥道: “你的意思是本大人不配这个位置吗?” 袁熙连忙低头请罪,“属下不敢,大人恕罪,是属下多嘴。” 谢桑宁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另外的几人,虽都低着头,却能看到他们紧握的拳头和暴起的青筋。 周宗文气不过,又补了一脚,“还不去给我把人丢出去!” “本宫看谁敢?”太子妃秦霜站在马车边,看着周宗文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见过太子妃娘娘。”众人俯身行礼。 不管秦家如何,只要秦霜还是太子妃,秦家就没有真正倒下。 周宗文看不清形势,在这个时候想痛打落水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秦霜一步一步缓缓走上前来,步子既稳又重,像是要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周大人好大的官威呀,是不是还要把本宫和东宫的侍卫也一并丢出去?” 周宗文头埋得极低,“下官不敢。” “哼,我看周大人胆子大得很。” 秦霜又将视线挪到了谢桑宁身上,“原来谢大小姐也在。” 秦浩羽上前两步,隔绝了秦霜的视线,“大姐,你怎么来了?” 秦霜瞪了瞪自己不争气的弟弟,“怕什么,本宫又不会吃了她。” 谢桑宁心下冷笑,秦霜这么自若地与她说话,是以为谢衡还没出手还是自信计划万无一失,就算失败她也不会知道。 谢桑宁从秦浩羽的身后走出来,“臣女还有事,就不打扰太子妃娘娘和秦公子了。” 她转身欲走,秦霜出声道:“站住!本宫让你走了吗?” 谢桑宁回过身来,“那不知娘娘您还有何吩咐?”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道:“或者娘娘是有话传给臣女的二叔?” 秦霜脸色一变,“你......” 谢桑宁继续道:“可惜二叔有几日没回来了,可把二婶急坏了,若娘娘您见过我二叔,还请告知他去了哪里,让他早些回来呀。” 她笑得一脸温柔,秦霜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秦浩羽听这对话有些奇怪,见秦霜面色古怪,不由低声问道:“大姐,你做了什么?” 秦霜色厉内荏,“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能做什么?外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你就这样质问你的亲姐姐吗?” 秦浩羽太了解他的姐姐了,她这副样子更证明了她心虚。 谢桑宁懒得关心他们姐弟之间的事,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一边走一边问陌书,“你知道范阳把谢衡的尸体送到哪去了吗?” 陌书:“听他们说主子让范阳丢去喂狼,范阳这几天到处让人找狼呢。” 谢桑宁无奈地笑了笑,“你去跟范阳说,辛苦他把谢衡的尸体送到东宫去,就说是本小姐要给太子妃送的礼。” 陌书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应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成国公府就炸开了锅。 青黛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姐,东宫的侍卫把二老爷的尸体送回来了,还说尸体吓坏了太子妃娘娘,要我们给个交代。” 紫苏一脸不忿道:“二老爷出了事,明明我们是受害的,怎的还要给东宫交代,那谁来给我们交代呢?” 谢桑宁笑了笑,秦霜应该猜到了这是她做的,才让人上门来讨说法,她料想自己不会说出去,想先发制人,把自己撇清呢。 “二叔的事与我们何干,自有二婶去处理呢。” 她让青黛去给方氏传了话,叫她安心等着。 果然没过多久,二夫人沈氏就哭天抢地地跑到了前厅,“老爷呀,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丢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呀......” 谢景康听到消息也出来了,他昨日刚被放回家,被扣押多日又染了风寒,正是虚弱至极的时候。 他颤抖着手将盖在谢衡身上的白布扯开,露出清白的脸和脖颈上狰狞的伤口。 一瞬间胸腔中气血翻涌,直冲喉咙而出,随后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东宫的侍卫看到二夫人和谢景康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心。 他也不懂为何太子妃半夜看到这尸体的时候那么愤怒,天不亮就让他们来谢家讨说法,可主子吩咐他不得不从。 “夫人,我们娘娘说了,谢家的事无故牵连东宫,她很不高兴......” 沈氏怒目圆睁,厉声打断道:“她不高兴?若不是她我们老爷如何会落到这个下场,我没有找她呢,她倒先找上门来了?” 事到如今,她的丈夫,儿子,女儿全都死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用她一条命,换成国公府和太子妃给她的丈夫陪葬,她也不亏。 第114章 杀人嫁祸栽赃 沈氏让人带上谢衡的尸体去大理寺报官了。 秦霜听到侍卫传回来的消息大惊失色,“你说什么?这个沈氏,她怎么敢,她是不想活了吗?” 当初是她交代沈氏,让谢衡处理掉谢桑宁的,此事他们夫妻都有份,她怎么敢去报官? 昨日夜里,谢衡的尸体被人扔到了她的寝殿外,恰好让太子看到了。 不用想她都知道是谁做的。 可太子面前她只能装无辜,把事情全推到谢家自己人头上,让侍卫去讨说法,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谢桑宁亲手杀了她的二叔必不会声张,只要谢家认下了,太子就不会再怀疑她了。 万万没想到在沈氏这里出了纰漏。 “你去沈家,去把沈氏的兄长找来,快去!” 事到如今,秦霜只能想到拿住沈氏的家人,逼她放弃,否则事情败露,皇帝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还未等侍卫领命出去,秦霜身边的老嬷嬷就走了进来,“娘娘,没用了,沈氏刚刚在官府做了登记,脱离沈氏宗族,她做的所有事都不再与沈家有关了。” 秦霜完全不敢置信,“她竟然如此决绝,这是想要同归于尽吗?” 她有些慌张地拉着嬷嬷的手,急切道:“本宫现在该怎么办,还请嬷嬷救我。” 这位嬷嬷是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浸淫宫中多年,自先皇后去世后便一直跟着太子,后来又做了秦霜的掌事嬷嬷。 她的手段和心计让秦霜格外依赖她。 她沉吟道:“事到如今娘娘只能亲自动手了。” 原本秦霜利用谢衡夫妇除掉谢桑宁的主意她就不赞同,借刀杀人也要看那刀是否锋利,现在果然给自己惹了一身腥。 秦霜微怔,“您的意思是......” “除掉沈氏,嫁祸谢桑宁,谢家内斗还恶意诬陷太子妃,罪不容诛。”嬷嬷冷声道。 秦霜的手微抖,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听您的。” 秦霜没注意到,窗外一直站着的那道身影。 东宫书房,太子慕南辰略有些烦躁地来回踱步。 老嬷嬷不卑不亢地进门,行礼,“殿下宣老奴来此所为何事?” 太子急道:“您为何要让太子妃去对付谢家?您还嫌她身上的事不够多吗?” “殿下,从娘娘找到谢衡要杀谢桑宁的时候,就注定今日的结局了,既然早晚要死,何不让她替您多做点事?” 老嬷嬷像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只是冷静地跟太子分析眼下的形势。 “从定国公府被贬那天起,她就已经不配再做您的太子妃了,皇上贬了秦家,就没想留她,否则也不会让她来做攻击成国公府的刀。” “殿下您需明白,圣心才是最重要的,您是太子,是南慕未来的天下之主,不可耽于儿女情长,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慕南辰紧紧握着拳头,他何尝不知,只是毕竟少年夫妻,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一直是她陪着,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送死,他实在不忍心。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哪怕贬她为良娣也可以。”太子沉声道。 老嬷嬷长长叹了口气,“殿下,当断不断,必生祸端。” 太子重重地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终于挥了挥手,让嬷嬷退下了。 无人看到,他眼角挂着的那点晶莹。 谢桑宁听说沈氏去报官了,也有些诧异。 “我竟不知,二婶这么有魄力了,还真让人刮目相看呢。” 方氏有些着急,“她说的那些太子妃指使谢衡害你,被你反杀的事情都是真的?” 谢桑宁笑着安抚道:“母亲以为我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的能耐,那日我确实被人劫持了,不过我运气比较好,还未出城便被六皇子救了,因为没出什么大事,我便没声张,二婶说的那些我实在不知道。” 方氏一阵后怕,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还真多亏了六殿下,改日可要好好谢谢殿下。” 谢桑宁乖巧地点了点头,“母亲不用担心,女儿福大命大,您的福气呀,在后头呢。” 方氏戳了戳她的额头,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 她不是万事都不懂的深宅妇人,身为成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她怎能感受不到如今朝局的动荡。 谢闫离家之时特意叮嘱不要拦着谢桑宁做事,只是派人护好她的安全,她便明白了。 想到她面对的明枪暗箭那么多,她的心时时都悬着。 可她没有女儿的本事,做不了这些,唯有尽力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大理寺的官衙里,任奕谦眉头紧锁地看着慕南泽。 慕南泽轻易不会来官衙找他,他一来就证明事情不简单了。 “你是为了沈氏状告谢小姐和太子妃来的?” 慕南泽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还颇有点嫌弃他说废话的意思。 任奕谦无奈地叹气,“我这个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现在是明知她说的都是真相,却偏偏要让这话变成假的,你总要给我点时间吧。” 慕南泽:“我没有让你把她的话变成假的。” 任奕谦不解,“那你来干嘛?” 慕南泽微微一笑,“来确保这话变成死的。” 任奕谦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要杀人灭口?你疯了?现在她死了可对谢小姐没好处。” 慕南泽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嫌弃道:“你是恐怕别人不知道吗,声音快把房顶掀了。” 任奕谦不悦道:“你别转移话题,刚刚你来的时候我就检查过了,整个官署现在就你我两人。” 话音刚落,慕南泽突然竖起手指抵在了自己的唇边,眼神示意他仔细听。 屋顶有很细微的脚步声,不仔细听很难发现。 两个人对视一眼,悄悄跟着那脚步声,径直走到了扣押沈氏的院子。 任奕谦眼神微沉,想要去阻止那人,却被慕南泽拦住了。 黑衣人顺利进了沈氏休息的屋子,黑暗中只听到一声细微的女子惊呼,便再无声息了。 慕南泽此时突然出声厉喝道:“什么人?” 第115章 赴死 那黑衣人被慕南泽的厉喝声惊到,下意识就往反方向跑,正好被悄悄潜到另一侧的任奕谦遇上。 两个人交手的瞬间,任奕谦就发现了,这黑衣人的武功身法皆出自皇家暗卫。 范阳也赶过来帮忙,两人合力将人擒住。 那人欲咬碎牙齿里的毒药自尽,被范阳发现卸了他的下巴。 任奕谦紧紧拧着眉,一脸凝重:“太子妃要杀她?她不知道沈氏一死,她就说不清了吗?” 他想不通秦霜为何会做这么愚蠢的事。 慕南泽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解释道:“因为她想把这件事栽赃到谢家自己人头上。” 任奕谦跟着慕南泽进了屋,发现沈氏竟是被一根簪子插进喉咙刺死的,那簪子很眼熟,应是谢桑宁之前进宫参宴的时候戴过的。 任奕谦了然,“难怪,原来你今日是来守株待兔的。” 慕南泽轻叹,“秦霜才做了两年太子妃,还未看清宫中的人心险恶,有时候害她的恰是她自以为可靠的身边人。” 那日听到谢衡说皇帝让太子妃来解决谢桑宁,慕南泽就猜到他父皇准备给太子换个正妻了。 无论秦霜用什么手段除了谢桑宁,她都会成为狡兔死后被烹的走狗,定国公府在朝堂屹立了这么多年,终是要被连根拔起了。 范阳与那黑衣人同属暗卫出身,自是知道这些暗卫的弱点在哪里。 审问了一夜,总算拿到了黑衣人的供词。 第二日早朝,任奕谦将沈氏的状纸和黑衣人的供词一并呈给了皇上。 太子妃秦霜听信谣言以为谢桑宁害秦浩羽被免职,一怒之下指使谢衡杀人,谢衡失手后,太子妃害怕事情暴露将其除掉,沈氏得知内幕后到大理寺告状,又被太子妃杀人灭口,证据确凿。 除了杀害谢衡的事,其他都是真的,真真假假秦霜根本辩不清。 皇帝失望至极,着太子按国法处置。 听闻消息,谢桑宁也有些唏嘘。 秦霜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是为了太子,皇帝却逼着太子亲手杀她,不知她到此时是否会后悔。 东宫,传旨太监跟在太子身后进了太子妃的寝殿。 秦霜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自己的命运,看到太子亲自带着旨意和毒酒来,终是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自己这一生,从懂事那天起,就开始准备做他的妻子,短短的一生都是为他而活,如今连死都要为他,她顿觉自己活得悲哀又荒唐。 秦霜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开口道:“殿下是来送臣妾最后一程的吗?” 太子甚至不敢看她,他想说点什么,却几次张嘴都没能发出声音。 秦霜看着他面上的为难和挣扎,突然释然了。 这个男人对自己也算有几分真心的吧。 “殿下不必伤怀,臣妾去了自有更好的姐妹来接替,能得殿下真心相待是臣妾的福气,为了殿下,臣妾做什么都不后悔。”秦霜笑中含泪,这一刻她美得不可方物。 太子心中实在悲痛,眼泪夺眶而出,他声音哽咽,“是我没本事,护不住你。” 秦霜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拂去他眼角的泪,“在臣妾心目中,您永远是最好的丈夫,未来也一定会是最好的帝王。” 她平静地拿起太监捧来的酒壶,给自己倒满了酒。 太子想伸手拦,被她躲开了。 她把酒杯举到唇边,突然对着太子笑了笑,“臣妾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哪怕是死,只求殿下看在这两年的夫妻情分上,帮臣妾照拂家人,臣妾死也能瞑目了。” 话毕,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霜儿!” 太子惊呼一声,上前接住了秦霜倒下的身子。 她的嘴里,鼻孔里,眼睛里都有鲜血涌出来,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怖。 太子却像是看不到似的,一遍遍抚摸她的脸,口中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小太监见任务已完成,就冷漠地转身回去复命了。 偌大的寝殿静得落针可闻,太子慕南辰像是丢了魂似的,抱着秦霜的尸体在寝殿枯坐了一整晚。 直到天亮之时,老嬷嬷带人来想强行把秦霜的尸体带走,太子才终于缓过神来。 他目眦欲裂,死死瞪着老嬷嬷,声音低沉沙哑,“你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为什么!” 老嬷嬷的声音依旧平淡,毫无感情,“她既进了宫做了太子妃,就要能享受这个位子带给她的荣耀,也要能承担因此而来的代价,这是她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太子冷笑,“那我坐这个位子呢,是不是也要如此。” 嬷嬷颔首,“是的,您也一样,所有人都一样。” 最终太子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太监将秦霜的尸体带走,甚至因为她戴罪去世的,死后连葬入皇陵的机会都没有。 从事发到秦霜被处死不过两天的时间,速度之快让定国公府完全没有时间去想办法救她。 听闻她的死讯,秦夫人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定国公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秦浩羽亲自去宫中接了长姐的尸体回来,自己一个人撑着办完了葬礼。 往日交好的人家无人来吊唁,曾经风光无限的国公府如今门可罗雀,甚至百姓路过的时候都要躲远一点走。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秦浩羽真正体会到了皇室的无情。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忠君就是忠于这样冷血凉薄的皇室吗,定国公府为太子,为皇帝,为南慕做了那么多事,就换来这样一个惨淡的结局吗? 他想到了谢桑宁,以前他不懂谢桑宁谋算那么多究竟要做什么,他也曾问过,那时她说,“只求家人平安。” 直到今日,他终于懂了这话里的深意。 于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秦浩羽悄悄离开了家,离开了盛京城。 定国公府派了许多人找,却是了无音讯。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秦浩羽这个名字从此彻底消失了 第116章 官场乱局 谢衡和沈氏都死了,谢家二房只剩了谢景康一个庶子,还整日病怏怏的,方氏可怜他,时常叫谢澜去看望他。 今年的科举因为题目泄露的事不得已取消了所有人的成绩,礼部已经贴出了告示宣布明年春日再考。 谢澜和谢景康明年都要再考一次,所以温书也不能停。 冬日苦寒,方氏心疼儿子,就请了一个教习先生在家里,谢桑宁见过那位先生,是位十分年轻但是学问极好的男子,名叫景荣。 这位先生的容貌着实俊美,连见惯了慕南泽那张脸的谢桑宁,初次见他的时候也不免觉得惊艳。 谢澜跟这位先生很是投缘,每日总是先去府门口迎了景先生,再一道去谢景康的书房。 谢桑宁让左良去查了这先生的底细,并无特别之处,就丢开没有再管了。 不出几日,谢鹰终于从武城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让谢桑宁措手不及的消息。 “武城、献州和寮城一带的官员肆意征收杂税,克扣朝廷的赈济,官场混乱不堪,百姓无法可施,不得已才背井离乡到京城来的。” “因为沿路有当地官员派出的杀手截杀出逃的百姓,所以他们才谎称是从西北边境来的。” 谢桑宁知道如今的南慕外忧内患,却也没想到已经乱成了这副样子。 谢鹰继续道:“而且属下打探道,朝中似乎有人护着他们,这些地方官才敢如此肆意妄为,只是属下无能,未能查到那人究竟是谁。” 谢桑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种情况下还能查到这么多,应该也很凶险吧,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谢鹰拱手行礼,正欲退下,就听谢桑宁又说:“青黛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着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去看看她吧。” 谢鹰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小姐......属下不是......” 谢桑宁轻笑,“不是什么,不是惦记我的丫鬟?” 谢鹰一直帮谢桑宁处理外面的事,青黛也总往各个铺子上跑,两个人一来二去接触就多了起来。 原本谢桑宁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的,只这次谢鹰出去得久了一些,青黛担心他的安全,时常走神,被从小一起长大的紫苏知道了。 紫苏不忍她日日担忧,就来问了谢桑宁。 谢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姐,都是谢鹰胆大包天,与青黛无关,还请小姐只处罚属下,不要牵连她。” 谢桑宁哭笑不得,她什么时候是这种不讲情面,棒打鸳鸯的主子了。 “谁说要罚你了,在你心里本小姐就是这样的恶主吗?” 谢鹰脸色涨红,语无伦次,“不是,属下的意思是我主动的,她没有......” 谢桑宁无奈打断他,“行了,先回去休息吧,等最近的事情了了,我会给你们做主的。” 谢鹰刚进了院子,紫苏便将他回来的消息送去给了青黛。 不多时,青黛就从铺子上跑了回来,紫苏看她跑得大冬日里满头是汗的,既好笑又无奈。 这就把一颗心都寄到人家身上去了,也不知羞的。 紫苏给青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谢鹰正在里头跟主子回话呢,让她等等,这傻丫头竟就直接站在主子门前,当起了守门神了。 紫苏陪她站了一会儿,恰好将屋子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这丫头运气还不错,谢勇也算是个良人了。 谢鹰一出来就看到了傻傻站着的青黛,两个月没见,好像长高了些,也瘦了些。 他正要说话,那姑娘突然扑过来抱住了他,谢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回抱住了她。 青黛抬起头看他的脸,小姑娘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看得谢鹰心头狂跳。 紫苏实在没眼看,掀了帘子进去陪谢桑宁说话。 “青黛回来了?”谢桑宁问。 刚刚听到外头有动静,她才特意跟谢鹰说了那几句话,他们两人一直都是她的左膀右臂,她自是希望两人都好的。 紫苏笑着答:“嗯,听说谢鹰回来了就直接从铺子里跑回来了,这丫头最是大方赤诚了。” 谢桑宁笑了笑,其实她也有点羡慕青黛,敢爱敢恨,心里想什么就大胆说出来,这样赤诚的姑娘才是男子会喜欢的吧。 “她很勇敢。” 紫苏听小姐的语气中似有落寞,不免心疼。 小姐以一己之力,护着整个国公府,内有二房陷害,外有强敌环伺,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就连喜欢了一个人,都不敢全身心的去投入,她过得确实太累也太辛苦了。 “小姐您也很勇敢,您只是因为背负了太多,所以太小心了。” 谢桑宁站在窗边,看着谢鹰和青黛手拉着手走远,忽然很羡慕。 紫苏也看到了这一幕,她轻声道:“其实很多事光看是看不清的,只有真正迈出那一步,切身感受了,才知道对不对,值不值得。” 谢桑宁自嘲地笑了笑,她竟然还不如一个丫鬟看得通透,像是为了找回面子似的,她打趣道:“你这个小丫头是不是也动了凡心了?” 紫苏脸色唰地一红,“小姐何时变得这么爱开玩笑了?奴婢去看看小厨房做的马蹄糕好了没,得快些取来将小姐的嘴堵住。” 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谢桑宁收敛了心神又去想城外那些难民。 她忽地想起前世发生的一桩事情来。 那次是南慕朝廷最大的一次震动,户部官员几乎有半数被降职或者免职,还有的被判了死刑或者流放。 具体是什么原因,慕南瑾没有告诉她,事涉机密,她自己也探听不到,只隐约听说是因为上下包庇,贪污受贿,买卖官爵,鱼肉百姓,总之都是罪大恶极。 那之后不久,太子就谋反了。 前世这件事发生在两年后,但是有没有可能因为她或者沈昕柔的重生,促使这件事情提前爆发了呢? 谢桑宁准备明日再去城外看看那些难民。 次日还未等她出门就传来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太子的外祖,当朝左相兼太子太傅因为前些时日在镇抚司监牢中感染风寒,多日未愈,于昨日夜里突发高热,不治身亡了。 第二件则是城外白家的粥棚出了事,怀疑有人在粥里下毒,造成了数十人死亡,大理寺已经去调查了。 第117章 大闹灵堂 两件事无不引起了朝堂的动荡。 左相魏大人是名副其实的文臣之首,朝中近半数文臣都曾是他的门生。 所有朝臣包括皇上一时都无法接受他骤然离世的消息。 他还是太子的亲外祖,有他在朝中大部分文臣都会站在太子身后,他去世,太子就损失了最大的倚仗。 皇上因太过悲痛,下令罢朝三日,甚至亲自出宫去了魏府悼念。 谢桑宁也跟方氏一起去了魏家的葬礼。 葬礼办得隆重,一切都按照最高的丧葬礼仪标准,以示对这位大儒离世的哀痛。 太子更是亲自着了丧服,与魏家的直系孙辈们一起向前来吊唁的宾客回礼。 谢桑宁远远地看着太子,他与前些时日的意气风发相比,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明明眉眼相貌还是那样,却无端给人一种绝望枯败的感觉。 定国公府失势,太子妃身死,左相去世,一夕间他身后最有力的支持尽数溃败。 慕南瑾像是温水煮青蛙般,一点点在断绝太子的生气。 谢桑宁突然懂了前世的太子为何会谋逆造反,因为被逼入绝境,他已无路可走。 而今生太子大概依然会走上前世一样的道路。 谢桑宁心有唏嘘。 林染同样心不在焉,脸色也不太好。 谢桑宁捏了捏她的手腕,低声道:“表姐不舒服吗?” 林染欲言又止,谢桑宁左右看了看,领着她去了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 “你怎么了?”谢桑宁问道。 林染握着谢桑宁的手,她手心微汗,暴露了她的紧张。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魏大人的遗容?”林染小声道。 谢桑宁摇头,“他的遗容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外祖父和外祖母身体不好,林染自幼便熟读医书,而且她颇有天赋,资质又好,小小年纪医术便有大成。 不夸张地说,现在太医院里的人,未必有几人的医术能高于林染。 “他面上青中带黑,与突发恶疾的病人死状不太一样,我怀疑......他的死因有问题。” 谢桑宁狠狠一惊,魏大人自从在镇抚司官衙感染风寒后,一直由太医院的薛医正照料,按理说不应该会出现突然暴毙的情况。 初听这消息的时候,她有过怀疑,但是想到薛医正的医德人品,她又觉得不太可能。 现在林染也怀疑有问题,那极有可能真的有问题。 可是今日就要封棺下葬,想调查已然来不及了,该怎么办? 谢桑宁低声道:“表姐,或许我们今日得在魏家大闹一场了。” 林染明白谢桑宁的意思,魏大人是秋闱的主考官,先是科考题目泄露遭诬陷,后又突然暴毙死因成谜,这里面很可能藏着什么阴谋。 若不调查清楚,同样身为考官的林振坤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想调查魏大人的死因就不能让他顺利下葬。 她在心中默念:魏大人勿怪,我们也是为了查清真相,让您真正入土为安。 谢桑宁与林染站在灵堂外距离招魂幡极近的地方说话,眼睛却是紧紧盯着跪在堂前的魏敏。 魏家的孙辈基本都是男子,只大房有一个嫡出的女儿,也是魏大人生前最疼爱的孙女。 因为只有这一个女孩儿,全家都对她千娇百宠,就养成了一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性子。 谢桑宁的目光丝毫不做掩饰,让魏敏心下不悦。 她直觉谢桑宁在说她的坏话。 碍于今日是祖父的葬礼,魏敏强压着心头的火气,打算日后再找机会跟谢桑宁算账。 可过了一会儿,谢桑宁竟然笑了起来,笑容里还带着明显的嘲讽和不屑。 魏敏的怒火一下被点燃了。 她站起身,怒气冲冲走到谢桑宁面前,质问道:“谢桑宁,你在笑什么?” 谢桑宁不明所以,“魏小姐说什么?” 魏敏高声道:“我刚刚明明看到你笑了,今日是我祖父的葬礼,你竟然站在他灵堂前笑,成国公府的姑娘就是这么不知礼数的吗?” 谢桑宁面色也冷了下来,“魏小姐可不要信口开河,随意污蔑人。” 林染也跟着解释道:“魏小姐是不是伤心过度看花了眼,宁宁一直跟我在一起,她何时笑了我怎么不知道。” 堂前还有不少来吊唁的宾客,两个人的争执声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有人劝道:“魏小姐怕是看错了吧,谢大小姐向来知书达理,不会做这种没有礼数的事的。” “是呀,魏大人故去大家伤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笑呢。” “魏小姐想来是太累了看花了眼,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 名声这种东西有时候是拖累,有时候也是助力。 谢桑宁在人前的名声一向很好,所以就算魏敏说的是真的,也没人相信。 谢桑宁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微微勾了勾唇。 魏敏本来就很生气,听到所有人都相信谢桑宁不相信自己,更是压抑不住愤怒。 她大声辩解,“我没有看错,她一直在看我,对我指指点点还嘲笑我,我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大嫂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过来劝她,“小妹,今日是祖父葬礼,不可胡闹,谢小姐是客,快给谢小姐道歉。” 魏敏越发委屈,她甩开大嫂拉她的手,怒道:“我没错,为何要道歉,明明就是她无礼。” 谢桑宁那轻轻的一笑刚好落入魏敏的眼中,她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上前拉扯谢桑宁,“你还偷笑,这次我绝对没看错。” 林染见魏敏动手,怕谢桑宁受伤,忙上前劝阻,借着衣袖的遮挡,迅速抽出银针在她手上扎了一下。 魏敏吃痛,尖叫了一声,下意识想将两人甩开。 谢桑宁眼角余光注意到丫鬟更换火盆回来,狠了狠心,直接扑了上去。 林染瞅准时机,在谢桑宁将那丫鬟扑倒的瞬间推了她的胳膊,整整一盆炭火都砸在了招魂幡上。 这个位置是林染和谢桑宁提前看好的,不偏不倚,招魂幡被砸倒在地,火焰瞬间将幡布点燃。 灵堂中摆了许多纸扎品,还挂满了白幡,众人怔愣中,火焰已经在风势的助力下开始蔓延。 第118章 死因 灵堂里没有水,那炭火为了燃得更久一些还加了火油,蔓延极快。 见灵堂走水,众人都开始慌乱起来,一股脑向院门方向跑。 看着乱哄哄的人群,魏敏也傻眼了,她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魏少夫人试图安抚众人,却是喊破了喉咙都没有用。 危机之时,什么风度素质都没有性命来得重要。 院子里的人要往外跑,外面的人听说走水了赶忙端着水来救。 两方人相遇,就导致想出的出不去,想进的进不来。 林染和谢桑宁对视了一眼,悄悄松了口气。 下葬当日灵堂起火烧了聚魂幡,这是犯了大忌讳,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请高僧念经超度的。 有了这些时间,应该足够查清魏大人去世的真相了。 两个人往停放棺椁的方向看了看,实在逼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魏大人勿怪。 最终火被及时扑灭了,除了谢桑宁和林染因为与魏敏推搡受了点轻伤外,并无其他伤亡。 因为救火及时,也并没波及到棺椁,只是灵堂外围被烧黑了,需要重新布置。 谢桑宁故意让林染将她的伤口弄得看起来狰狞了一些,她泪眼汪汪坐在客座上。 方氏得了消息就满面怒容地赶了过来。 魏老夫人歉意地对她道:“都是这丫头不懂事,才叫谢小姐受了这无妄之灾,所幸小姐的伤并无大碍,还望谢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与这小孩子计较。” 下人捧了几盒伤药和补品上来,有上好的金疮药,生肌膏,灵芝,甚至还有一根百年老参。 魏敏满腹委屈,明明是谢桑宁无礼在先,为何要给她道歉。 “祖母,是她故意嘲笑我,我才与她理论的,而且我没推她,分明是她自己摔的。” 谢桑宁也不辩解,只是轻轻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然后肉眼可见地眼圈更红了些。 魏老夫人斥责道:“住嘴,老身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客人面前就是这么无礼的吗?” 方氏冷哼了一声,“都说魏家家风严谨,果然所言不虚,我们姑娘就是站在堂前说说话都是无礼的,宁儿,跟母亲回府,以后这高门大户咱们就不来了。” 魏老夫人面上有些尴尬,谢桑宁见目的达到了,就拉着林染一并起身告辞,却是看都没看魏家给的东西。 魏老夫人有些头疼,老爷子刚过世就与成国公府结了梁子,以后魏家的路只会越来越不好走。 魏敏还委屈着,她倔强地强调,“祖母,都是那个谢桑宁......”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怒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就算要教训她什么时候不行,非要在今天吗?” 魏敏不甘地低下了头,“是,祖母,孙女错了。” 话虽如此说,但她面上却没有一点认错的样子。 出了魏府,谢桑宁和林染道别,上了方氏的马车。 谢桑瑶见她回来,忙问道:“大姐姐你伤得重吗,快让我看看。” 谢桑宁安慰她,“无事,就是一点小伤,表姐已经帮忙处理过了。” 谢桑瑶气恼道:“这个魏敏平日就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有一点惹她不顺心就要发脾气,有不少小姐都受过她的气,没想到在她祖父的葬礼上都敢惹事,早知道我应该陪着大姐姐的。” 谢桑宁有些心虚,今日倒真是她故意的,也多亏魏敏是这种性子,这计策才能奏效。 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让这火理所当然地烧起来。 听闻谢桑宁白日在魏家受了委屈,慕南泽当晚便不请自来。 谢桑宁看着翻墙跳窗越发娴熟的慕南泽,打趣道:“想不到殿下还有做登徒子的潜质。” 慕南泽眼眸轻眯,笑得暧昧,“倒是第一次见这么配合的良家女子。” 谢桑宁闭了嘴,跟慕南泽比脸皮厚度,她自愧不如。 慕南泽捧了她的胳膊,轻轻将纱布解开,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小心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又细细地包好。 全程温柔而专注,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谢桑宁注视着他认真的眉眼和微微抿着的唇,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保证不会留疤,你明日记得让陌书帮你上药。”他嘱咐道。 谢桑宁乖乖点头。 他重新坐在她对面,“说说吧,今日为何在魏家闹了这一出?” 谢桑宁从来不是不懂分寸的人,慕南泽听说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我和表姐怀疑魏大人的死另有隐情,只能出此下策阻拦今日下葬。” 慕南泽垂眸沉思,半晌道:“你是说他是被人害死的?” 谢桑宁语气微沉,“我不确定,只是表姐说魏大人遗容的面色不对,有可能是中毒,具体的要开棺验尸才能知道。” 慕南泽丝毫没有怀疑谢桑宁的想法,“这件事有些棘手,我让任奕谦去想办法,你最近在家里好好休养,无事不要出门了。” 谢桑宁注意到慕南泽语气有些沉重,猜测道:“是白家施粥害死人的事吗,大理寺可有线索?” 慕南泽:“仵作验尸说是因为长期肠胃积滞导致的死亡,大理寺询问了几个在场的难民,说他们之前时常会腹痛,因为没钱看病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想到会死。” “白家的粥也检查过了,没有毒,找了几只老鼠喂下去也不见有异常。” 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可为何会这么巧同时死了那么多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殿下有询问过葛老先生吗?”谢桑宁问。 慕南泽轻叹,“葛太医去云游了,还不知何时能回来。” 谢桑宁突然福至心灵,或许她的表姐林染可以帮忙。 她立刻到书案前动笔给林染写了一封信交给慕南泽,“殿下明日让人把信送到武定侯府,表姐一定愿意帮忙的。” 慕南泽小心翼翼将信收好,谢桑宁看天色不早了,催促他早点回去休息。 慕南泽有些不舍,他暗自发誓,等这两件事了了,他就想办法把人娶回去。 这翻墙跳窗的登徒子,他再也不想做了。 第119章 冲喜 天还未亮,寿安堂的大丫鬟琥珀就敲响了云漪轩的院门。 “大小姐,老太太好像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 谢老夫人自从卧病在床后,一直让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方氏为人正直,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授人以柄。 “前几日大夫进府请平安脉还说康健着,怎么竟会这么快就不行了?” 琥珀解释道:“昨日三少爷来看老太太,无意间提起了二老爷和二夫人的事,老太太今日一早就不行了。” 谢桑宁暗中看了陌书一眼,陌书心领神会,立时退了出去。 谢桑宁到寿安堂的时候,大夫正在给老夫人把脉。 她近前瞧了瞧,见老夫人脸色灰败,神志不清,连瞳光都有些涣散了,倒像真的不行了。 谢景康紧跟着走了进来。 大夫对两人重重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谢景康拉着大夫的袖子不撒手,“您再想想办法。” 谢桑宁让紫苏把大夫领去外间,轻声安慰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三弟看开些。” 谢景康趴在谢老夫人的床前,攥着老夫人的手哭得伤心。 跟着他的老嬷嬷担忧不已,“三少爷快别哭了,您身子还未好,可经不住这么哭呀!” 谢景康完全不理睬,依旧泪流不止,老嬷嬷咬咬牙道,“三少爷,老奴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谢景康终于抬起头,“嬷嬷有什么法子?” “冲喜。” 方氏进屋的时候刚好听到这两字。 她进来时经过外间,大致听大夫交代了情况,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丧葬事宜了,想着是否要给西北送个信,老夫人去世谢闫或者谢景辉总要回来一个的。 方氏有些不悦,老夫人这个样子,着实没有什么必要折腾了,而且家中男丁谢景辉为长,长兄未成亲,弟弟先成家也不太像话。 谢桑宁轻轻扬眉,淡笑道:“哦?嬷嬷的意思是让三弟娶妻为老夫人冲喜?” 老嬷嬷面有难色,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说了出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急从权,想必大少爷知道了也不会介意的。” 谢桑宁又问谢景康,“三弟也是这般想的?” 谢景康眼神坚定,“我不忍看祖母就这样离去,为了祖母我甘愿娶妻冲喜。” 谢桑宁叹道:“可时间这么紧张,去哪里找个合适的新娘,总不能随便拉一个女子来,实在委屈了三弟。” 老嬷嬷又说:“倒也有个现成的人选,之前老夫人就想为少爷定下沈家的姑娘,已经遣媒人过府了,沈家很是愿意,这不正合适嘛!” 谢桑宁和方氏对视了一眼,原来目的在这呢。 她心下冷笑,果然出身二房,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谢景康这么些年深居简出,原来心思也不简单。 方氏:“既然老夫人之前已经安排过了,那就派人去沈家问问,若沈家同意,我就替你父母去下聘,好在你还在热孝,又是对老夫人的一片孝心,传出去也是佳话。” 谢景康恭敬地向方氏道谢,深深埋着的脸上看不到他的表情。 回到云漪轩,陌书已经等着谢桑宁了。 “怎么样?” 陌书回道:“奴婢去查了老夫人这几日的饮食并无问题,只是今日一早倾倒出去的香灰味道有些奇怪,奴婢带了一些回来,小姐您看。” 谢桑宁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 陌书解释道:“老夫人卧病在床,为了驱散屋子里的异味,丫鬟们都会点檀香,可是这檀香里似乎加了东西。” 谢桑宁蹙眉,老太太屋里的一应用品皆是琥珀保管的,莫非琥珀搭上了谢景康才演了今日这一出? 谢老夫人算计了一辈子,结果临近花甲之年,却被自己的侄孙女和亲孙儿轮流暗害利用,也不知躺在病床上的她心中是何滋味。 她吩咐左良去盯着谢景康和琥珀,如果有异常的情况及时报给她知道。 沈家那边果然同意将女儿嫁过来,方氏这几日都在忙着谢景康的婚事,谢桑宁抽空去了一次武定侯府。 她先去见了林染,两个人聊起了白家粥棚死人的事。 “白家这次是大祸临头了。” 谢桑宁疑惑,“怎么说,此事真与白家有关?” 林染:“白家今年从外商手里买了不少甲鱼,想着此物新鲜打算转卖给达官贵人,可自家伙计不会打理照顾,甲鱼死了不少,那伙计怕被主子责骂,就悄悄把死了的甲鱼掺到了给灾民的粥里,想着每日消耗地快,也不容易被发现。” 谢桑宁从来不碰这些外来的东西,对此并不了解,“这东西有毒吗?” 林染解释道:“新鲜的甲鱼单独吃自是大补,可那些灾民从家乡逃出来时,带的果腹干粮中有一样苋菜饼,还是一路节省着不舍得吃攒下的,可这苋菜与死了的甲鱼同食,就成催命符了。” 谢桑宁了然,难怪之前一直查不到原因,原本没有毒的两种食物,任谁也不会怀疑到这上头去。 突然想到什么,谢桑宁问:“这苋菜都在哪一带生长,怎么会这么巧?” “南方多一些吧,咱们这边倒是很少见。”林染道。 原来如此! 城外的难民谎称自己来自西北,却带着南方才有的菜饼,什么恰巧死了的甲鱼,也不过是引出此事的幌子。 白家是被人算计了,不用猜都知道是慕南瑾的手笔。 只是这一次为何慕南瑾这么急切地要置太子于死地,几乎是步步紧逼,半点都不给太子留喘息的机会。 外头小丫鬟进来传话说膳厅已经备好了饭菜,请谢桑宁和林染一道过去。 两人相携进了膳厅,外祖母,舅父和舅母都在,却不见表哥林霆。 谢桑宁问道:“表哥呢,是有事外出了吗?” 舅母勉强地笑了笑,“不用管他,我们先吃,他饿了自己会吃的。” 谢桑宁没有再问,想来他定是还未从再也不能科考入仕的打击中走出来。 第120章 表哥林霆 用过午膳,谢桑宁去了林霆的临风居。 刚进院子,谢桑宁就被随风飘来的一大张宣纸蒙住了眼睛。 她抬手将那张写满了字的宣纸从眼前拿开,见上面墨迹飞扬,狂放随意,是一手极有特色的狂草。 再往里看,一路上都被宣纸铺满了,寒风吹过将纸张扬得四散,衬得这院子更显独特风雅了。 谢桑宁心下有些疼。 这么冷的天,林霆只穿了单薄的棉衣站在院中,他握笔的手已被冻得通红,却像没有了痛感知觉般,一直没有停下来。 从他身前的那张书案开始,一路铺陈着数不清的宣纸,他身侧的那方洗笔池子里的水已经结了一层墨色的冰。 谢桑宁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依然笔走龙蛇,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听不到外界的声响。 谢桑宁第一次对自己重生回来做的事感到后悔。 若她早一点解决掉沈昕柔,或者提前提醒一下林霆,或许此事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这么小心翼翼,不敢贸然行事,反而让沈昕柔钻了空子,或许她应该再勇敢一点,再直接果断一点,再狠心一点。 “表哥。” 林霆充耳未闻。 “表哥!” 谢桑宁上前去夺他的笔,林霆倏然抬起头看她,谢桑宁立时惊怔住了。 林霆一双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他的目光似乎没有焦距,只是下意识地看着抢夺他笔的敌人。 “表哥,对不起!” 谢桑宁伸出手将他的眼睛盖住,他的眼睫轻轻扫着她的手心,片刻后她终于感受到掌心里的一点温热。 林霆自幼就很疼谢桑宁,哪怕此时的他自暴自弃,只想逃避,也依然不舍谢桑宁为此自责。 两个人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在院中站了许久,直到谢桑宁双腿僵直快要站不住的时候,林霆终于出声, “宁宁,我是不是很失败。” 谢桑宁温柔的笑了笑,她把手拿下来,看着林霆已经恢复了焦距的眼睛,认真道:“在宁宁心中,除了爹爹和舅父,表哥一直都是最厉害的。” 谢桑宁开蒙的时候曾经在武定侯府住过一段时间,那时表哥林霆每日带着她和表姐在书房描红。 明明也是小小的少年,却跟个老成的先生似的。 不过表哥很厉害,她写的所有字他都认识,她读的所有书他全都读过,甚至她随手从书房里拿的一本书,表哥都能给她讲出好多书里的典故和道理。 表哥很温柔,就算她写错了也不会像夫子那样凶她,他会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还会在她写得好时偷偷给她糖吃。 那时在谢桑宁的世界里,表哥就是最聪明最优秀的人。 舅母还曾开玩笑道:“宁宁这么喜欢表哥,将来要不要给表哥做媳妇?” 那时她还不懂什么是媳妇,开心地说:“要,要给表哥做媳妇。” 倒是把那小小的少年羞得脖子都红了。 幼时的事好像还在昨日,一眨眼他们已是物是人非了。 林霆自嘲地笑了笑,“现在的我,就应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谢桑宁反驳道:“谁说你无用了,人不是只有一种活法,科考不行,我们就换一条路,你的才华不会就此埋没的。” 林霆声音里满是苦涩:“我从记事开始就每日与书为伴,除了读书写字,我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如今我就像是这府里养着的一个废物,染染都能帮大理寺查案,帮百姓治病,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谢桑宁宽慰道:“可我和表姐都是你的学生,表哥忘了,我们学会的这些好多都是你教的。” “即便不能入仕,表哥你的才华不可否认,既然你可以教我和表姐,为何不能教更多的人?” 林霆怔仲,“你的意思是......” “像魏大人那样做个大儒,不需入仕,只做个教书育人的先生,一样可以用你的才华为朝廷效力,我相信有朝一日,表哥定会桃李满天下。” 林霆心下微动,可片刻后他又叹息道:“如今我背负着科考抄袭作弊的名声,又有哪家书院会用我,哪还有人愿意让我来教?” 谢桑宁见他态度有松动,稍稍松了一口气,“表哥可信我?” 林霆看了看眼中透着光芒的谢桑宁,下意识点了点头。 “表哥安心在家中等着,不出十日,我定会为你正名。” 谢桑宁整个午后一直待在临风居,等她告辞回府的时候,林霆已经恢复了往日文质彬彬的佳公子模样,甚至亲自到府门前来送她。 舅母瞧见林霆的变化,眼眶微红地握着谢桑宁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林家一脉单传,林振坤膝下只有林霆这一个儿子,若林霆一蹶不振,武定侯府就彻底后继无人了。 这些日子,夫妻两人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让林霆重新振作起来,不想谢桑宁只用了一个午后的时间,就让林霆又找回了生机。 次日就是谢景康成亲的日子,因为是给老太太冲喜,所有的流程尽量精简,为了不堕成国公府的面子,方氏在细微处花了不少心思。 比如宴席的置办,请了广福楼中厨艺最好的大师傅,糕点酒水也是从明月楼高价买的,谢桑宁听闻方氏下了大手笔的时候,还有些惊愕。 幸好明月楼是自家产业,肥水没有流到别家去。 再比如当晚的烟花,也是花高价特意定做的,花样在京中可以说是独一份了。 府里各处挂的红灯笼,铺地的红地毯,装饰用的红绸,无一不是外面难得一见的,这奢靡程度令谢桑宁都忍不住咋舌。 “母亲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么大手笔?” 谢桑瑶抱怨道:“还不是因为二房那些下人,议论母亲为了博好名声,推他们少爷去冲喜,还说什么二叔和二婶去了,剩下一个独子,整日受大房搓磨,连婚事也被母亲拿捏着,可怜的很。” 谢桑宁:“二房的下人何时胆子这么大了,竟敢议论起当家主母了?” 谢桑瑶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是三哥自己来找母亲,说二房只剩他一个主子,后院的事情也不多,就把这些丫鬟小厮交给他身边的嬷嬷管着,免得叫母亲操劳,母亲也不想插手侄儿的事情,就把二房的事都交给他自己安排了。” 谢桑宁冷笑,这个谢景康之前还真是小瞧了他,也不知这后宅里的弯弯绕绕,他一个男子是从何处学来的,又或者有何人在背后指点。 第121章 谢景康娶妻 安阳侯府。 沈昕柔自从在猎场受了伤已经许久不曾出院子,今日傍晚却是破天荒去了庶妹沈昕一的房间。 “长姐,你怎么来了?”沈昕一有些拘谨,平日里这位金尊玉贵的嫡姐是从不会主动来找她的。 “三妹明日就要出嫁了,做姐姐的总要来跟妹妹说说体己话的。” 沈昕柔拍了拍她的手,拉她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 “没想到我们姐妹几个,三妹竟是最先出嫁的,虽然是冲喜,有些委屈了你,但是谢家的少爷是个好的,上面又没有公婆,你嫁过去好生过日子,福气自然在后头。” 沈昕柔字字句句似都是为妹妹打算,倒是让沈昕一有些受宠若惊。 “你放心,安阳侯府还有姐姐我,日后都是你的后盾,我们姐妹,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你是我安阳侯府的小姐,侯府好你才有靠山,在夫家的日子也好过,明白吗?” 沈昕一心下警惕,面上十分恭谨地应了。 “呦,多日不见,大姐姐原来在这呀!”沈昕蒙笑着进了屋子。 她在猎场上伤了脸,虽用了上好的药,脸上还是留了疤痕,那疤痕像只丑陋的虫子趴在她的面颊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有些可怖。 沈昕柔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腿向里收了收。 她柔声道:“既然二妹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叙话了,明日是三妹的大好日子,你们也别聊得太晚,早点休息。” 说着她便起身往门口走,沈昕蒙快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我才来,大姐姐就要走呀,莫不是不敢见我?” 沈昕柔尴尬地笑了笑,向后侧身拉开与沈昕蒙的距离,“二妹说的哪里话,只是天色已晚,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沈昕蒙打量着沈昕柔的腿,“几日不见,大姐姐的腿似乎是大好了,可真是可喜可贺呀!” 沈昕柔面色有些难看,嘴角的笑意也维持得艰难。 她被谢桑宁从马上撞下来摔伤了腿,养了许久,好不容易出门又被沈昕蒙故意撞了两次,反复折腾了好久才堪堪恢复,现在一见到沈昕蒙,她的腿还会隐隐作痛。 她现在无比后悔当时不应该只是把她推出去挡猛虎,应该直接解决掉她,也省得她给自己找麻烦。 沈昕一并不清楚两个姐姐之间发生的事,只直觉她们之间似有不愉快。 她并不想插手,可若在她这闹起来,明日她出嫁,最后承受主母怒火的怕就是她姨娘了。 “两位姐姐能来送我,妹妹很高兴,今日天色确实晚了,姐姐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昕柔对她笑了笑,嘱咐道:“那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莫要忘了姐姐交代你的话。” 语毕绕开沈昕蒙匆匆走了出去,看那背影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追杀她。 沈昕蒙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明日不送你了,大姐姐这个人什么性子你自己清楚,好自为之吧。” 送走了两个姐姐,沈昕一狠狠松了口气。 看沈昕蒙离开时那样子,想必沈昕柔回去也得吃点苦头,她不再想这两姐妹之间的问题,明日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沈昕一就被丫鬟嬷嬷从床上拉起来梳妆打扮。 吉时一到,她蒙着红盖头被人簇拥着上了花轿。 她姨娘没有资格来送她,府里的人没有一个真心为她高兴的,离开时她也未觉得有多伤感。 上轿的时候她从盖头下看到了来迎她的夫君,他伸手来扶她,那只手温暖干燥,但她知道,这温暖并不属于她。 她被人抬到成国公府,又按照礼仪嬷嬷的指示,迷迷糊糊地走完了仪式,送入了新房。 等新房里的人都退出去,她果断掀开了喜帕,把一旁陪着她的贴身丫鬟春芽吓了一跳。 “小姐,新郎还没来,您不能自己摘喜帕。” 沈昕一面上不见半点新嫁娘的娇羞喜悦,“他忙着算计谢大小姐呢,哪有时间过来,这桩婚事本就是个幌子,不用在意。” 春芽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张,磕磕巴巴却是没说出半个字来。 沈昕一没跟她多解释,事情紧急,得先把正事办了。 “咱们府里来的轿夫和花轿停在哪里了?” 春芽支支吾吾,沈昕一急得额头上都有了细汗,“你不说我自己去找。” 说罢提步就走,春芽实在不敢让她一个人到处乱跑,只能硬着头皮领着她去了后边给下人们休息的地方。 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越往那处走就越安静。 此时天色已暗,她们又是偷偷溜出来的,春芽心虚,看着两侧的房舍影影绰绰有些瘆人,更害怕了。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轿夫们歇够了领了赏钱就回去了,您为何一定要去看呢。” 说着话的时候,已然到了那处院子。 只是奇怪的是,这里竟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花轿。 “这......”春芽惊愕,这确实是接小姐来的花轿,怎么竟会有两个,莫非姑爷要同时娶两位夫人吗? 沈昕一了然,她捂住春芽的嘴,拉着她进了其中一个花轿,摒住呼吸,静静等着。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终于有了动静,听声音应是那几个轿夫抬着一个什么人过来了。 沈昕一手心里出了汗,她攥紧了提前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春芽逼不得已,只能有样学样,哆嗦着从头上取下簪子,握在手里防身。 那几人合计了一番,就将抬着的女子往花轿里送,借着月光,沈昕一一眼就认出了那被他们抬来的女子是谢桑宁。 她曾在参宴的时候见过一次谢桑宁,对她的脸印象深刻。 那几个轿夫没料到花轿里有人,呆怔了一瞬,沈昕一瞅准时机一匕首划破了扶着谢桑宁的那个轿夫的手臂,趁机将谢桑宁抢到了自己身边,匕首抵在了谢桑宁的脖颈上。 “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到时候你们谁都交不了差。” 第122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变故发生得突然,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僵持了半晌,还是被刺伤的那人开口道:“三小姐,这人是大小姐要的,您别为难我们,大小姐说了,您既嫁过来就好好过日子,她和安阳侯府始终是您的靠山。” 沈昕一“呸”了一声,恶狠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她不过是借我嫁过来的机会,把谢桑宁劫走,我是死是活,谢家会把我如何她根本不在乎。” 那人被沈昕一说得哑口无言,“三小姐想怎么样?” “你回去告诉她,只要把我姨娘平安送到城外的广宁客栈,我就把谢桑宁交给她,否则我在这闹开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人沉思了半晌,终于跟身边的另一个人点了点头,让那人回府报信去了。 见那几个轿夫同意了,沈昕一稍稍松了口气,她的手都在颤抖。 她强行稳住自己的声音道:“你们几个去院子外头守着,别让人进来,我就在这等着,你们守好院门我也跑不了。” 那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缓步退出了院子。 人刚走,沈昕一的身子就软了下来,她此刻的后背上满是冷汗。 春芽这才从轿子里出来,她不知道自家小姐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坏大小姐的事,若今天没能逃走,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小姐......”春芽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沈昕一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她用手指了指门,让春芽去门口守着,若是门外的人有异动马上来告诉她,春芽哆哆嗦嗦地去了。 随后她将谢桑宁扶到了轿中,轻声道:“谢小姐,可以睁眼了。” 谢桑宁缓缓睁开眼睛,饶有兴味地打量这个没有什么传闻的沈家庶女。 “你怎么知道我醒着?”谢桑宁笑着问。 “直觉,能被我大姐姐当成对手的女子定然很聪明,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我不觉得您会这么轻易就中计。” 沈昕一的声音很轻,话语中却带了十足的自信和笃定。 谢桑宁微微挑眉,“所以刚刚那些话你是说给我听的?” 沈昕一忽地跪了下来,“我知自己人微言轻,但我愿做谢小姐手中的刀,只求谢小姐能够庇护我姨娘。” 谢桑宁心下微讶,这倒是个聪明果断的女子。 “你大可以带着你姨娘远走高飞,没必要留在这,我也不需要你这把刀。”谢桑宁道。 沈昕一认真道,“我自知没有本事,就算逃走总有一天会被抓回来,唯有投靠小姐,才能有我的容身之所。” “我出身沈家,也知道不少沈昕柔的秘辛,她对我和姨娘百般利用,我也恨她入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相信谢小姐一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谢桑宁问:“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沈昕一磕了三个头,恳求道:“只求谢小姐将我姨娘接应出来,给她一个容身之所,今后我任凭谢小姐差遣。” 谢桑宁伸手将人扶了起来,“我可以将你姨娘接出来,既已嫁给了我三弟,今后就称我为姐姐吧。” 沈昕一破涕为笑,“多谢姐姐。” 门外似是有了动静,春芽慌张地跑了回来,“小姐,那几人好像打算进来将您和谢小姐一并带走。” 谢桑宁有些疑惑,沈昕柔费尽心机竟只是想把她从府里劫出去,却不动手直接杀了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心里这么想,便也问了出来。 沈昕一面上有些不自然,似难以启齿,“左右是对付女子的下作手段吧。” 谢桑宁轻声笑了笑,为何沈昕柔都做了女官了,对付女子竟满脑子都是这种计谋,实在让人看不上眼。 此时天空乍然一亮,数朵烟花升腾而起,火树银花照亮了夜空。 谢桑宁嘴角微勾,好戏开始了。 此时正在宴上敬酒的谢景康眼睛微眨,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左良带人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那几个轿夫的身后,趁他们不备迅速割破了几人的喉咙。 春芽还未从漫天绚丽夺目的烟花中回过神来,就见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拖着那几个轿夫走了进来。 一晚上接连发生的事彻底刷新了小丫鬟的认知,她陪着小姐在那不见天日的院子待了整整十年,也没今日受到的惊吓多。 左良命人把那几个人塞到花轿里,然后走到谢桑宁身边禀报道:“回小姐,烟花属下已经换出来了。” 谢桑宁点了点头,冷声道:“都拿到这来,一把火点了送他们上路吧。” 谢景康向来身子不好,今日又是新郎官,自然不能被人灌多了酒,所以方氏提前安排人将他的酒换成了几乎不醉人的果酒。 想到今日就能达成所愿,他心中得意,一杯接一杯喝得很是开怀。 烟花升空的时候,他甚至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可不久之后,那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他心中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的,计划万无一失,不可能会失手的,他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可直到烟花都快放完了,这堂上的宾客依然没有任何异样。 烟花里搀了毒粉,与明月楼的酒相遇应该会让人腹痛不止的,怎么他们都没事? 谢景康有些慌,有小厮一脸焦急地跑进来,“三少爷您快回去看看吧,清辉院后院走水了。” 谢景康心下一松,嘴角都差点翘起来,他故作震惊,“怎么会这样?” “各位失陪一下,我去去就回。” 他向宾客致歉,随后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临走近后院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谢桑宁从暗处走出来,口鼻上还掩着一块帕子。 那烟花里的毒遇果酒发生作用,明月楼的酿酒师傅都是她的亲信,这法子她自然最清楚。 谢桑宁瞧了瞧晕倒在地的谢景康,等他知道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时,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她吩咐左良,“他不是要给祖母冲喜吗,去把他送到祖母屋子去吧。” 左良颔首,又问道:“那这两个烧毁的花轿怎么办?” 谢桑宁嘴角含笑道:“他今日不是既娶妻又纳妾嘛,两个花轿才合理,在这放着就好。” 第123章 暴露 谢景康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谢澜有些不安,他找来外头侍候的小厮问道: “后院那边的火势严重吗,怎么三哥去了那么久?” 他说话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被同桌的好友听到了,那人打趣道:“不会是偷偷洞房去了吧?” 此话一出,席上跟谢家兄弟相熟的世家公子们都笑了起来。 有人起哄道,“这可不行,今日不能这么放过他,兄弟们,咱们闹洞房去!” 谢澜平日时常与他们在一起玩闹,自从谢寻出事后,谢景康独自撑起二房的门楣,也与他们的关系近了起来。 况且又是大喜日子,闹一闹也热闹喜气,谢澜也没做阻拦,几个相好的兄弟就一起往清辉院走。 走得越近,烧焦的味道就越清晰。 几个人渐渐收起了嬉笑的神色,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谢澜心里也有些不安,可下人不是说火势不大已经扑灭了吗。 几个人没有先去新房,而是绕到了起火的那处后院。 眼前的景象让众人都是一怔。 火已经扑灭了,但是地上却摆着几具烧焦的干尸,从数量上来看正是几个抬轿的轿夫。 更为奇怪的是,这里竟有两顶被烧焦的轿子,可明明白日里抬进府的只有一顶轿子。 几个人面色都有些不自然,大家若有似无地看了看谢澜。 谢澜也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见到处理此事的是大姐姐的侍卫左良,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暗暗在心里思量,大姐姐究竟希望他怎么做呢? 左良上前来道:“各位少爷是来闹洞房的吗,新房在那边,各位走错了。” 谢澜掩饰地笑了笑,“三哥果然偷偷洞房去了,走,我们闹洞房去!” 谢澜这么说,几个人面上稍松快了一些,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事,就将此处的事情抛开往新房走。 走到门口,却被沈昕一的丫鬟春芽拦住了,“姑爷还未回来呢,实在不方便让几位公子进房间。” “是你们姑爷让你拦在这的吧,这个谢景康,今天变机灵了呀!”其中一人打趣道。 春芽并没有让开的意思,谢澜又问道:“我三哥当真没回来?” 春芽坚定地点了点头,“没有。” 见丫鬟的表情并不似作假,几个人也不再坚持了,但这事情处处透着不寻常。 新郎官突然从宴席上离开不知去向,后院里停着两顶花轿,新房只有新娘一人,怎么看都似有隐情。 几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人都有猎奇和八卦的心理,一旦发现了这种可能,就想要一探究竟。 他们互相看了看,谁都没有回宴席的打算。 正犹豫着该去哪找谢景康,有个小丫鬟匆匆跑了过来。 “四少爷,大小姐让您去寿安堂。” 谢澜眉头微蹙,“大姐姐说什么事了吗?” 那丫鬟看了看谢澜身后的几人,欲言又止。 那几人瞬间捕捉到了丫鬟的表情有异,催促道:“既是让你去老夫人那,那我们陪你一起去,等下再去找你三哥。” 紧接着不由分说地勾着谢澜的脖子往寿安堂走。 谢澜悄悄看了看那丫鬟的神色,已不见了刚刚那犹豫的模样,只安安静静跟在后面,没有丝毫异常。 进了寿安堂,却见整个院子灯火通明,一群丫鬟小厮全跪在院子里。 谢澜有些不安地进了正堂,堂中赫然跪着身着喜服的谢景康,另还有个同样着喜服的女子。 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都是一愣,他们刚从新房过来,那新娘明明还在新房中坐着,这穿着喜服的女子又是谁。 而且看两个人衣服皱皱巴巴的样子,定是慌乱穿戴好的,可以想象刚刚发生了什么。 几人已经在脑海里排演了一出大戏。 明面上谢景康今日成亲,娶的是安阳侯府的三小姐,实际竟在同一天的背地里纳了妾,新婚之夜不去明媒正娶的妻子房中,却与妾室鬼混。 可为何不在他自己的院中,却在老夫人的院中。 莫非,是在这胡闹被抓到了? 众人眼中都闪着八卦的光。 这些世家公子们平日私下里也没少做荒唐事,但跟妾室在祖母的院里厮混,也是闻所未闻。 听闻这谢家老夫人已经患病多日,眼看要不行了,这才急着给谢景康娶妻冲喜。 这下子不得直接给老夫人气死! 果然不出所料,丫鬟们捧着一应白色的绸缎,幡布进来,将色泽艳丽的物件都换了下去。 谢景康还懵着。 他只是去后院看看那起火的轿子,确认装着谢桑宁的那轿子是否已经被安阳侯府的人抬走,不知怎的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他和琥珀躺在寿安堂的厢房里,还没等他将衣服整理好谢桑宁就带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将他和琥珀押到了正堂。 方氏坐在上首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失望和痛惜。 “我费尽心思为你操办婚事,新娘也是让你自己选的,我自认对你不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就是这么为你祖母冲喜的吗?你可知你祖母已被你活活气死了!” 方氏的话一出,堂中瞬间静了静,谢景康不可置信地吼道:“不可能,怎么会,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谢桑宁从里间出来,怒斥道:“你什么都没做?那你为何会和祖母的贴身丫鬟在此私会?为何她身上会穿着喜服,为何你的后院里有两顶花轿?” 谢景康百口莫辩,只能坚持道:“不是我,我跟她什么都没有,是你,是你害我!” 谢景康指着谢桑宁,一双眼睛里满是怒火。 “你害了我父亲,害了二哥和二姐,现在又来害我,谢桑宁,你阴险狠毒,你不得好死!” “啪” 方氏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给我住口!读了那么多书,你的礼义廉耻呢,是谁教你这么同长姐说话的!” 谢桑宁冷哼一声,指着琥珀道:“你说你跟她没关系,那你告诉我,她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谢景康看着一脸惶恐的琥珀,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几个看热闹的这会儿也开始左右为难了起来,出了这么大的丑事,他们会不会被成国公府灭口呀。 第124章 落空 谢桑宁也是无意中发现琥珀有孕的。 琥珀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侍候,又是家生子,实在没必要铤而走险给老夫人下药,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 她让左良盯着琥珀,果然发现她偷偷外出抓药。 左良从药铺伙计的口中得知她买的是安胎药。 谢景康一日不娶妻,她就一日不能进门,等日子久了自然瞒不住。 谢景康要娶沈昕一进门恰好如了她的愿。 只是看样子,这件事她还没告诉谢景康。 方氏大惊,她怒视着琥珀,“你当真有孕了?” 琥珀哭哭啼啼的,却也没否认。 方氏眼前一阵发黑。 谢景康热孝期间让丫鬟有了身孕,又在娶妻冲喜的当日气死了祖母,这名声算是彻底完了。 她疲惫地挥了挥手,让人把琥珀带回去,毕竟怀了谢家的血脉,这孩子不想认也不行了。 谢桑宁微笑着走到几个世家公子面前,柔声道:“今日三弟糊涂,让你们见笑了,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几人忙道不敢。 谢桑宁又说:“我这三弟自幼身体不好,姨娘又去得早,我父亲只是大伯,也没办法面面俱到,今日发生的事实在让人痛心。” 闻言,几个人稍稍对视,便明了了。 谢景康是二房庶子,他犯了错坏了名声也是他自己和二房的问题,与大房自是没有关系的。 谢桑宁见自己的意思已带到,便不再多言,让谢澜送他们出去。 打发走了外人,就该处理自己家的事了。 谢景康颓唐地跪在地上,看着丫鬟们进进出出,不多时就将那些鲜艳的红收拾得一干二净。 谢桑宁对方氏道:“母亲,今日三弟妹进了门,以后便是一家人了,让人去跟她知会一声吧。” 片刻后,沈昕一被人请了过来。 她已经换下了喜服,穿了一件素色的对襟小袄,头上的首饰都去了,只带了一朵白色绢花。 方氏携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近前来,“今日委屈你了。” 沈昕一轻轻摇头,“能进国公府是我的福气,并不委屈。” 她走到谢景康身边跪下,“今日夫君犯了错,还请伯母宽恕,至于那位有孕的妹妹,就请伯母交给我吧,我必不会亏待她。” 方氏心下微微诧异,想不到安阳侯府的庶女,竟这般温柔贤淑,通情达理。 她对这个几乎被强行塞进门的侄媳妇稍稍有了些好感。 得了方氏的首肯,刚刚被谢景康要过去的二房管家权自然而然地到了沈昕一手中,谢景康之前的部署完全落了空。 冲喜最后变成了老夫人的催命符,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不过一天的时间,成国公府的主色调就从喜庆的红色换成了肃杀的白色。 尽管谢桑宁言语敲打了那几个世家公子,谢景康成亲之日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传了出去。 不过众人议论的焦点都在谢景康的德行品貌上,倒是没人敢攀扯成国公所在的大房。 沈昕柔得知后,气得摔了房中几乎所有的瓷器花瓶,她怎么都没想到沈昕一小小的庶女,竟敢摆了她一道。 她本想让人带着假的姨娘过去,骗过沈昕一之后再将几个人都带回来,没想到这个谢景康这么废物,帮他夺了二房的管家权竟还是被谢桑宁耍得团团转。 不知怎么回事,那一夜之后姨娘竟真的不见了,她派出了许多人手都没能将人找回来。 丢了这个筹码,她现在竟也没有办法再掌控这个庶妹了。 沈昕蒙听到沈昕柔院中的动静,狰狞的面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的好姐姐,不过丢了一个棋子就气成这样,你的报应可还在后头呢。” 谢老夫人去世得突然,让人去边关送信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匆匆将丧事办了。 这中间谢桑宁让人带沈昕一去见了她的姨娘,确认了姨娘一切安好,沈昕一对谢桑宁感恩戴德。 承诺只要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必不会叫谢桑宁失望。 丧礼一过,方氏就让人将谢景康关进了祠堂。 做下如此丑事,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如今他的名声已毁,想科考入仕已是万万不可能,此后余生,怕是只能守在这祠堂里了。 忙乱了几日后,成国公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谢桑宁想着秋闱之事得了任奕谦的帮忙,答应了要好好谢他的,就特意在明月楼设宴,作为答谢。 孤男寡女自是不好同桌而食,她就给苏凝霜和五皇子也下了贴子。 不想当日,任奕谦竟是同慕南泽、林染一同来的。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谢桑宁很是惊诧。 慕南泽面上淡淡的,径直先进了房间。 林染将谢桑宁拉到一边,小声道:“六殿下想办法带我和任大人去给魏大人验尸了。” “什么?让你去验尸?”谢桑宁立时不乐意了,“大理寺是没有仵作了吗?” 任奕谦摸了摸鼻子,一脸心虚。 林染赶忙上前拉住谢桑宁,小声解释道:“你别急,是我自己要去的,这件事是我发现的,不查清楚我实在不安心。” 谢桑宁不赞同,“那也不行,魏家的情况你全然不清楚,万一出了危险怎么办?” 林染笑着讨好道:“我这不是没事嘛!”她皱着鼻子闻了闻,“这味道......杏酪酥?你亲手做的?” 谢桑宁明知她故意转移话题,心下无奈,“是,许久没做了,早知道你来我就多做点了。” 她拉着林染走到自己的位置,见慕南泽已经坐在了主位上,面上似乎有些不悦。 谢桑宁侧头看了看任奕谦的表情,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莫非魏大人的死因牵连的问题很大? 她柔声问道:“殿下是查得不顺利吗?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慕南泽的表情瞬间好看了一些,“无事。” 苏凝霜和慕南璟全程目睹了慕南泽的表情变化,不由得失笑。 六殿下这醋吃得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偏偏谢桑宁迟钝,还未发觉。 苏凝霜好心地跟谢桑宁耳语了几句,谢桑宁略感惊奇地看了看慕南泽,随即露出了一抹甜蜜的笑意。 她拿起筷子,给慕南泽夹了一筷子玉带虾仁,“殿下尝尝,这也是我亲手做的。” 慕南泽优雅地拿起筷子将碗里的虾仁送到口中,慢慢咀嚼。 他唇角微微翘起,眼角眉梢都温柔了起来。 第125章 又起算计 慕南泽心情好了,主动开口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 “出事的那些难民基本都是从武城一带过来的,锦衣卫已经去武城秘密调查了。” 谢桑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话里的重点,“秘密调查?皇上已经怀疑了?” 慕南泽点了点头,“施粥时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只是巧合,父皇怀疑有人故意杀人灭口,武城可能瞒报了一些事情。” 谢桑宁清楚武城发生的事,卖官鬻爵,苛征杂税,行贿受贿,若真想彻查,必会震动当地的官场,更会牵扯到背后的太子。 慕南泽见谢桑宁半天没说话,不由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谢桑宁微笑,“没什么,只是不知周宗文的本事如何?” 慕南璟嗤笑了一声。 “锦衣卫没有了秦浩羽,基本已经成了慕南瑾的爪牙,他们能查到的不过是慕南瑾想让人看到的。” 此话忽然提醒了谢桑宁,武城之事早晚会被查清,但是这份功劳不能落在锦衣卫,或者说是慕南瑾的人手里。 她想到了魏大人的死,他是从镇抚司出来后才病倒的。 “表姐,魏大人的死因你们查到了什么吗?” 林染神色有些晦暗,“只知道是一种慢性毒,具体怎么下的毒还没查到。” “毒发时的症状如何,如果用其他药是否可以模拟出同样的效果?”谢桑宁问。 任奕谦皱眉,“你想干什么?” “魏大人身死,你觉得谁是最大的获利者?”谢桑宁问。 任奕谦想都没想,“自然是慕南瑾,魏大人出事等于断了太子一臂。” “谁获利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谢桑宁十分肯定此事定与慕南瑾脱不了干系。 “可我们没有证据。”林染有些挫败。 她把魏大人出事前后用过的所有膳食,物品,但凡能查到的都查了,还是没有头绪。 谢桑宁轻笑道,“不需要证据,只要有怀疑就够了。魏大人从镇抚司回府不久就病逝了,倘若其他人也病了呢?” 慕南泽了然道:“你是想把嫌疑引到周宗文身上?” 谢桑宁含笑着点了点头,“周宗文被怀疑,自然要回京配合调查,都知道周宗文是慕南瑾的人,太子不会放过他的。” 任奕谦和林染眼中皆是一亮,这样一来,太子定会亲自插手对魏大人死因的调查,这可比他们私下调查容易多了。 慕南泽伸手揉了揉谢桑宁的头,宠溺地笑道:“主意不错,不过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谢桑宁的笑容里还带了点狡黠的味道,别人看不到,却逃不过慕南泽的眼睛。 谢桑宁眨了眨眼,笑着问他:“武城之事虽然凶险,但查清楚便是大功一件,这功劳殿下想给谁?” 慕南泽陷入了沉思。 周宗文如此积极地去彻查此事,说明这背后之人多半与太子有关,地位低的份量不够,地位高的…… 恐怕不仅得罪太子,更会引来皇帝猜疑。 话说至此,几人都明白这其中隐藏的危机。 慕南璟开口道:“不如让我去吧。” 慕南泽眸色微沉,明显不赞同。 慕南璟坚持道:“父皇让我领了刑部的差事,我却一直没做什么,查案本也是刑部的职责,我去是最合适最不引人怀疑的。” “可武城那边的情况复杂,此事太过凶险,锦衣卫的人未必会听从你号令……” 慕南泽还欲再劝,谢桑宁的手悄悄在桌面下握住了他的,未出口的话便被打断了。 “我倒觉得这是一个收服锦衣卫的好机会。我身边的谢鹰之前曾潜入武城调查多时,介时可让他一同前往,保护五殿下的安全。” 锦衣卫一直是天子手中一柄有力的刀,借此机会收归己用才是上策。 之前因为有秦浩羽和周宗文在,她伸不进手去,如今有了机会必然不能放过。 她给了慕南泽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与林染商议起用药之事。 让林振坤配合很容易,但想把药下到那位同为考官的翰林院学士的饮食中,却很难。 苏凝霜突然开口道:“此事交给我吧。”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她看去。 苏凝霜略有些不自然地道:“那位陆翰林的夫人腿脚不便,我安排了一个懂推拿的丫鬟到那夫人身边,如今算算已有一年了,应该可以用了。” 慕南璟尤为诧异。 他印象中的苏凝霜一直善良单纯,从未有过这种谋算之心,他时常担忧日后她嫁给自己,会难以在这皇权倾轧中生存。 谢桑宁更多的则是欣慰。 她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避免再重复上一世的悲剧,但只靠她自己根本无法面面俱到。 若想在这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最重要的就是先有自保的能力。 靖安侯府的局势同成国公府一样不容乐观,她不可能次次出手相救,苏凝霜能主动培植自己的势力,她很开心。 商议妥当之后,慕南璟要送苏凝霜回去。 武定侯府和靖安侯府在同一条街上,林染便想同苏凝霜一起回去。 任奕谦忙道:“那个,今日在魏家的时候受了点伤,可否麻烦林小姐帮个忙?” 林染闻言面色一凛,“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伤在哪了,怎么不早说,我让人去把药箱拿上来。” 任奕谦摸了摸鼻子,“那个……腿上,还有胳膊,有点疼……” 林染医者仁心,并没注意到任奕谦面上的不自然,谢桑宁他们却是发现了。 谢桑宁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慕南泽眼疾手快将人按在自己身边,开口道: “在这处理伤口不方便,要不你送林小姐回去吧,劳烦了人家自然该把人安全送回去的。” 说着还冲任奕谦使了使眼色。 任奕谦心领神会,“六殿下说得对,林小姐在下送你回去吧。” 林染还在担忧他的伤,也没有多耽搁便跟着他出去了。 谢桑宁不满道:“任奕谦对我表姐图谋不轨,他之前往自己身上插刀子的时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何时这么娇气了!” 慕南泽还是第一次见她情绪这般激动的样子,他将人禁锢在身前,言语含笑道: “那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你又怎么知道林小姐无意?” 谢桑宁一时语塞,慕南泽凑近她耳边道:“有这个时间,你不如想想我们之间的事。” 谢桑宁心尖微颤,耳尖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晕。 第126章 我们的事 “我们什么事?” 谢桑宁身子向后仰,努力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的眼睛乱转,就是不敢看他。 慕南泽无奈,只好按住她的后脑,强迫她面对自己。 他墨色的瞳眸注视着她,认真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等秋闱之事结束有话对你说。” 谢桑宁微微颔首,她呼吸微紧,眼睫轻颤,手心都被汗浸湿了。 “我想说,我并不是个好人,如果我是个乱臣贼子,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慕南泽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谢桑宁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用力握紧的手正在轻微地颤抖。 面对着这样的他,谢桑宁忽然生出了想要陪他一起走下去的勇气,心中那一直紧绷着的弦忽地断了。 她轻轻抬起眼睫,视线相对,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愿意,因为我也是。” 慕南泽似是受到了鼓舞,明亮的双眸中似乎闪烁着欣喜的光。 “那如果我离经叛道,不顾父子兄弟,血脉亲情呢?” 谢桑宁蓦然绽开一抹笑,“你想做的正是我期望的。” 慕南泽轻轻用力,将人揽进自己怀中,“那如果我想要的是至尊高位,你可愿陪我君临天下?” 谢桑宁回抱住他,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那一天真正到来。” 慕南泽突然俯身向她吻去,唇齿相依的瞬间,她听到他缱绻呢喃,“说好了,你可不许逃。” 他将她牢牢锁在身前,铺天盖地的吻像是要将她吞没,她努力回应着他的热情,一点一点沉溺在他的灼热中。 良久,他才终于放开她。 手指轻轻摩挲着嫣红的唇瓣,他的眼中满是愉悦和满足。 “西北战事结束,谢将军回朝,我会向父皇请旨赐婚。”慕南泽承诺道。 谢桑宁微微一怔,从他的怀抱中出来,她有些担忧地问:“皇上会同意吗?” 慕南泽笑了笑,“你什么都不用管,一切交给我。” “好。” 回去的路上,谢桑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殿下,我想在青冥茶肆拍卖一件东西。” “你想拍卖什么?闫家最近亏了吗?” 闫家如今成了皇商,生意遍布南慕的各行各业,按理说谢桑宁不会缺钱才是。 “不是,我想拍的是前朝书画大家苏广成的山水四时图。” 书画大家苏广成在读书人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书画更是有价无市,随意一副就价值千金。 他尤擅山水画,据说这幅山水四时图乃是他临终前的遗作,价值更是无法估量。 慕南泽双眼微眯,“你要把如此珍贵的画作拍卖?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谢桑宁解释道:“表哥因为不能科举入仕之事一直郁郁寡欢,我想借拍卖帮他澄清此事。” “听闻鹿临书院的院长大人十分喜爱苏广成的画作,以此为引或能助他进书院做个先生。” 慕南泽了然,“为了林霆你竟舍得这么珍稀的字画?” 谢桑宁眉眼弯弯,“这画在我手中不过是偶尔赏玩,但在真正的爱画之人手中,却能得到传承和发扬,更重要的是能给一个绝望的人带去希望,这价值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慕南泽凝视她好半晌,才幽幽道:“你对这个表哥还真是用心良苦。” 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股酸味,谢桑宁眉眼含笑,凑近捏了捏他的脸,“以前怎么没发现,殿下这般小气呢?” 慕南泽拍掉她的手,傲娇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很快,青冥茶肆要公开拍卖苏广成的遗作山水四时图的消息就传开了。 两日后,谢桑宁带着林染和林霆走进茶肆的时候,整整四层的茶楼已经人满为患,众多读书人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这幅画的风采。 谢桑宁如愿在人群中看到了鹿临书院的院长鹿皓明,老先生年过花甲,头发胡须皆白,一双黑亮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见要等的人早就到了,谢桑宁示意拍卖师开始。 前面都是一些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中的珍品,随后便是一些当朝大儒流传出来的珍贵字画。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终于到了这副众人期盼已久的画作。 茶楼的拍卖师公布了竞价规则。 “这副画的所有者希望能把它送给真正的名士,因此请在场各位以《平边策》为题作赋,众人公认做得最好的便是这副山水四时图的得主。” 话音刚落,众人便开始议论起来,一时间楼中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有小厮拿上了一个香炉,正中插着一支已点燃的香,拍卖师宣布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若香灭后依然无人做出,则此画流拍。 林霆激动地看了看谢桑宁。 这题《平边策》其实与当日秋闱的题目十分相似,若在此处做出,便可证明他之前并非浪得虚名,再不会有人记得秋闱上抄袭的污蔑之语。 林霆知道这是表妹为他特意寻得的机会,他必全力以赴方不辜负谢桑宁的一片苦心。 香燃得很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赋是极其困难的事,直到香灰燃尽,还有人未曾动笔。 而林霆已经洋洋洒洒写满了一页宣纸。 “平之之术,必先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时,用能去不能以审其材......”(以上内容引自王朴的《平边策》) 林霆的声线清冷,嗓音如沁透清水般透彻,他语速不快,吐字清晰,茶楼中渐渐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他清越的声音在此间回荡。 待他读完,整座茶楼一时鸦雀无声。 半晌,忽有一老者赞道:“好!好!好!” 他一连用了三个好字,可见其对林霆所作文章观点的推崇。 宁静被打破,众人都开始交口称赞起来,林霆一直紧紧抿着的唇终于松了松,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那老者已经在学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林霆身边,“不知你师从何人,可愿拜入我门下?” 身边的学生递上了老者的名帖,林霆接过一瞧,瞬间激动了起来。 能得鹿临书院鹿皓明一声称赞,足以让他在读书人中扬名了。 谢桑宁心口一松,从今以后,她的表哥林霆也将走上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了。 他再也不会在朝堂倾轧中被践踏,被牺牲,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了。 第127章 拜师 楼上雅间里,慕南泽和任奕谦也听到了拍卖场的喧闹声。 “这个林霆确实有才华,不入仕可惜了。”任奕谦有点为他惋惜。 慕南泽不置可否。 林霆是有才华,可惜锋芒太露。 若生逢盛世,必可以封侯拜相,但如今朝堂争斗越演越烈,有识之士未必能一展拳脚,书院倒是更适合他。 任奕谦见他不说话,嘴角轻轻撇了撇,“你这醋意是不是太大了。” 慕南泽眉头微挑,“谁说我吃醋了?” 任奕谦指了指自己的两只眼睛,“亲眼所见。” 慕南泽轻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她的眼。” 慕南泽懒得与他解释,率先提步下楼去了。 谢桑宁已经将鹿皓明请到了雅间中。 “表哥既有幸得鹿老先生赏识,不如今日就在此行拜师礼?” “这……”林霆有些犹豫,如此匆忙是否太过草率了。 鹿皓明倒是不在意,他欣赏的是林霆这个人,至于那些繁文缛节并不重要。 林染推了推她哥哥,小声道:“你想什么呢,宁宁帮你争取到了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赶紧答应了?” 慕南泽恰在此时走了进来,“我也觉得此主意甚好。” 鹿皓明见到慕南泽,脸上立时扬起了一抹慈爱的笑意,主动招呼道: “六殿下,我们可是许久未见了,今日能与林公子得此机缘,还多亏了六殿下邀老夫下山呢。” 他抚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红光满面,很是开怀。 谢桑宁眼睛微瞪,看了看慕南泽,见他微微挑眉,面上带着温柔笑意。 谢桑宁莫名有点挫败。 原以为是自己的画才让鹿老先生下山来的,没想到竟是借了慕南泽的光。 慕南泽朗声道:“若没有这幅山水四时图,鹿老可会卖我这个面子?” 鹿皓明眼神微闪,笑眯眯的似还带了一点顽皮的意味。 谢桑宁惊异于两个人的相处方式,没想到他们竟是忘年交。 不过仔细想来,鹿老向来喜欢有才之人,慕南泽年少成名,得鹿老欣赏,引为知己倒也不奇怪。 林霆是个实在人,听二人交谈得知自己能得鹿老赏识,还有慕南泽从中出力,当即向他拱手行礼, “林霆多谢殿下相助之恩。” 慕南泽又恢复了他那矜持淡漠的样子,平静道:“林公子客气,本殿是受谢大小姐所托,你要谢便谢她吧。” 林霆微微一怔,顺着慕南泽的意又向谢桑宁作揖道:“多谢表妹。” 只是态度明显随意亲近了些。 慕南泽上下打量了林霆一番,面色未变,周身的气势却强了一些。 任奕谦适时开口道:“既有此机缘,不如今日就在众人见证下行了这拜师礼吧,正好谢小姐连谢师礼都帮忙备好了。” 鹿老顺着任奕谦的视线看了看桌上放着的那幅画,立刻正色道:“老夫也觉得正好。” 于是林霆顺利地拜入了鹿皓明门下。 晚上回府的时候,几个人未坐马车,慕南泽和任奕谦走在前面,林霆兄妹和谢桑宁落后了几步。 林霆轻声跟谢桑宁道谢:“今日多亏了表妹,这番恩情我记下了。” “表哥客气了,我们是一家人,自是应该守望相助的,而且今日你已经谢了好多次了。”谢桑宁打趣道。 林霆抿唇轻笑,随后又似感叹道:“小时候你跟个糯米团子似的跟在我身边,现在想想好像还似昨日,一转眼你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谢桑宁也笑,“是呀,小时候最喜欢跟在表哥身边,闯了祸也有人在前面扛着,你倒是没少替我和表姐受罚。” 林霆看了看时不时向后瞧的慕南泽,“以后也有人代替我护着你了。” 谢桑宁也去看慕南泽,正好捕捉到他悄悄侧过头竖起耳朵的样子,心下甜蜜,面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林霆低声问:“你们日后要走的路定会很难,甚至满是危险,你可想好了?” 谢桑宁颔首,“我早就想好了,其实我并不是因为他才选了这条路,是走在这条路上恰好遇到了他,他站在了我的未来里。” “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我相信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林霆道。 送了林霆和林染回去,任奕谦就告辞回大理寺了。 白家的案子还未了,他今日是抽时间出来的。 见到了想见的人,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终于没有了旁人打扰,慕南泽牵着谢桑宁的手慢慢往回走。 月光撒在身上,将影子拉长,月影倾斜,似一对相依偎的眷侣。 “你刚刚跟林霆说了什么?”慕南泽问。 谢桑宁曲起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你刚刚没听到吗?” 慕南泽面色有些不自然,他当然听到了,只是私心里,还是想听她亲口对自己说。 谢桑宁笑了笑,突然凑近他,“谢谢。” 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回到府里,正好遇到了谢澜的先生景荣。 谢景康被关进了祠堂,景荣目前只需教授谢澜一人,方氏为了方便,直接让她住在了谢澜的院子里。 此时天色已晚,府门已经快要落锁,看样子他却是要出门去。 “先生这么晚了要去哪里?”谢桑宁问。 景荣对在此处遇到她很意外,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后解释道:“屋子里闷热,出来散散步,已经要回去了。” 谢桑宁笑了笑,“热的话让小厮把碳撤一些,白日教授谢澜辛苦,这么晚了,先生还是早点休息。” 景荣点头应了。 目送了景荣往回走,谢桑宁才回了自己的云漪轩。 进门的时候谢鹰已经在等她了。 “小姐,您让属下查景荣的来历,并未发现什么问题,可是这人太干净了,干净得有些奇怪。” 谢桑宁只是习惯性地对出现在身边的人保持警惕,这个景荣并非凭空出现,他早有才名,谢桑宁并未多做怀疑。 没想到,竟真的有问题。 “再观察一下,看看他是哪边的人,另外叮嘱好四少爷身边的护卫和小厮,别让人钻了空子。” 谢桑宁永远忘不了前世谢澜意外摔断腿时的样子,曾经那样明媚的少年,一夕之间被夺走了光,陷入了永久的暗夜。 决不能再让这一幕重演。 第128章 除夕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西北与北莽的战事还在胶着,北疆战场也没有预想中的顺利,两线交战,国库越发紧张,除夕连宫宴都未办。 圣旨御批说是感念边疆将士不易,他们浴血奋战,我们无颜在后方安享太平,其实内情众人都心知肚明。 因为谢老夫人新丧,成国公府连红灯笼都未挂,二房谢景康被关了祠堂,只剩了沈昕一,谢桑宁便邀她一起来吃年夜饭。 尽管只有几个主子,厨房还是备了满满一大桌酒菜。 没有谢老夫人这个婆母,一应事务全由方氏做主,虽谢闫不在,方氏却觉得今年除夕是她最开怀的一年。 吃过晚饭,谢桑瑶要去放烟花,方氏直接让所有下人都到正厅前的院子里,摆上了各式的烟花。 各色烟火在空中炸开,火树银花,将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谢桑宁忽然想到前世最后看的那场烟花,那是庆贺慕南瑾荣登大宝的礼花,也是成国公府悲惨结局的序幕。 她在那场烟花中等来的不是封后的圣旨,而是她的夫君要将她满门下狱的噩耗。 谢桑宁突然觉得很没有意趣,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她悄悄回了云漪轩。 沈昕一注意到,在谢桑宁离开后也跟了上去。 谢桑宁刚准备倚靠在软榻上看会儿书,就有小丫鬟领了沈昕一进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陪着瑶儿在放烟花吗?”谢桑宁问。 沈昕一笑了笑,“转瞬即逝的东西,抓不住留不下,有什么意思。” 谢桑宁微怔,这个刚刚及笄的姑娘,内心竟也如她一般疲惫又沧桑。 谢桑宁让丫鬟上了茶,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你姨娘身体怎么样了?” 沈昕一在成国公府无人管束,过得很是自在,除夕之夜也能去看看自己的姨娘。 “再不好也比在那府里好的。” 她叹了叹,“我和姨娘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过这么轻松自在的日子,她让我好好谢谢长姐。” “谢就不必了,年后你大姐便要成亲了吧。”谢桑宁问。 沈昕一哼了一声,淡声道:“是,正月初八,良辰吉日,她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谢桑宁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良辰吉日吗?那还真是要恭贺她。” 陌书进来了两次,每次看到沈昕一在又退了出去,直到第三次的时候,沈昕一终于提出了告辞。 送了沈昕一出去,谢桑宁转身瞪了陌书一眼,“这么急着把三少夫人赶走,你要是没有急事我可不饶你!” 陌书讨好地笑了笑,“小姐,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过去?现在?” 除夕守岁的时候叫她过去,慕南泽何时这么不守规矩了。 陌玉也过来劝她,“小姐,主子说让您一定要过去,他给您准备了惊喜呢。” 谢桑宁心中微微动摇,面上却依旧坚持。 门外突然传来马的嘶鸣声,谢桑宁打开房门,竟是慕南泽牵着踏雪等在院中。 “你何时来的?今日宫中不是有家宴吗?” 慕南泽唇角微勾,眉眼都氤氲着缱绻笑意,“想见你,就借口身体不适提前出宫了,一直在等你,奈何你那位弟妹迟迟不走。” 最后一句似还有几分委屈。 谢桑宁望着他,眉眼都不自觉地漾起了柔和的光。 “殿下想带我去哪?” 慕南泽伸出手来,一双墨瞳温柔而专注地凝着她,谢桑宁忽地不想问了。 只要在他身边,去哪里似乎都不重要了。 谢桑宁被慕南泽环在怀中,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踏雪跑得飞快,带起猎猎风声,耳边传来慕南泽的喘息声,谢桑宁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自由。 马儿载着两人一路向城外飞奔,慕南泽第一次用了他的特权,在除夕之夜大开城门。 谢桑宁还是第一次见他的皇子印信,一块上好的和田玉,四周镶了金,正中雕了镂空的四爪蛟龙。 慕南泽在她耳边轻笑,“喜欢就送给你了。” 谢桑宁的脸红了红,“我要殿下的印信做什么?” 慕南泽的唇贴近了她的耳廓,声音似带了蛊惑般,“我是你的,我的自然也都是你的。” 轻轻的一句话听在她耳中,如在心中炸起了平地惊雷,谢桑宁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在发颤。 她将那印信丢回给他,似辩解似羞恼地道:“我何时说要你了?” 慕南泽一只手控着缰绳,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突然低下头来含住了她的唇。 谢桑宁被迫仰起头去回应他。 流连辗转间,他突然惩罚似的在她下唇上咬了一口。 “嘶……” 谢桑宁吃痛,挣扎着伸手去推他的肩膀,他却改换了之前强硬的霸道,变得温柔起来。 柔软的舌轻扫刚刚咬过的位置,似安抚似挑逗,谢桑宁被他弄得心中七上八下,越发难耐。 半晌,他才终于放过了她。 谢桑宁大口地呼吸,平复着自己狂乱的心跳。 慕南泽眉眼含笑地看着她,“那你是我的,打了印记的,你休想赖掉。” 谢桑宁佯装恼怒地瞪他,偏偏被嘴角的弧度暴露了心绪。 他这副霸道又无赖的样子,却让她觉得满心欢喜。 慕南泽带她去了碧云庄。 庄子里没有点灯,黑暗中只能窥见山庄的轮廓,偌大的庄子如一只沉睡的兽匍匐在山间。 慕南泽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带她走上阶梯。 随着他们向上的脚步,两侧的灯笼依次被点亮,直到推开碧云庄的大门,门后的庭院楼宇尽数燃起了灯,灯火辉煌,流光溢彩。 正中的庭院里燃着一堆篝火,六皇子府的侍卫和女官全都围在此处,谢桑宁甚至看到了成纭,青黛和紫苏的身影。 “你们……” 谢桑宁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慕南泽低笑着在她耳边轻声道:“陌书说你今晚不太开心,晚饭也用得很少,我就安排了他们来此,想让你开怀些。” 谢桑宁觉得眼中有些酸涩,不自觉地落下一滴泪来。 第129章 慕南瑾的真爱 这是两世以来谢桑宁过的最难忘的一个除夕夜。 他们围坐在篝火周围,吃着烤全羊,喝着屠苏酒,没有主子和下属,像是关系亲密的老友,闲聊过往,畅想新岁。 慕南泽从羊腿上切下一块肉递给谢桑宁,还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想什么呢,怎么一直在出神。” 谢桑宁笑道:“在想若是以后每一年都可以如此,该有多好。” 慕南泽承诺道:“那以后每年的除夕,我都带你来。” 因为第二日还要早起拜年,过了子时慕南泽便将谢桑宁送回了云漪轩。 这一路上谢桑宁都在笑着。 “殿下,谢谢你。新的一年,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慕南泽攥紧了她的手,“会的,我们都会得偿所愿。” 正月初八,宜嫁娶。 今日是四皇子慕南瑾与安阳侯府嫡长女沈昕柔的大喜之日。 谢桑宁也接到了帖子,去四皇子府观礼。 她特意将沈昕一带上了。 “今日姐姐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沈昕一不明所以,但谢桑宁如此说了,那必然会有事情发生,她只等着看戏便是。 沈昕柔端坐在花轿中,后面跟着的是安阳侯府给她备下的十里红妆。 她内心有些压抑不住的欣喜和激动。 前世慕南瑾最后登上了皇位,如今自己费尽心思嫁给了他,那日后她必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也曾想过前世谢桑宁以全族之力相助,为何慕南瑾不曾给她后位,反而将成国公府满门屠尽。 她以为是谢桑宁太蠢,将家族命运和自己的拳拳真心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从未给自己留过后路。 所以今生,她不在乎慕南瑾的所谓真心,她只要权势地位,她只要成为慕南瑾不可舍弃的倚仗。 她为慕南瑾出谋划策,也牢牢地将安阳侯府与慕南瑾绑在一起,不出两年,后位必是她的囊中之物。 花轿到了四皇子府前,慕南瑾踢开轿门将她从花轿中拉出来。 她站在慕南瑾身边,随他一起跨马鞍,迈火盆,一步一步稳稳走向独属于她的辉煌未来。 两人在众宾客的欢呼声中来到堂前,今日皇帝特许了褚贵妃出宫为慕南瑾主持婚仪。 她雍容华贵地端坐上首,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等着新人向自己行礼叩拜。 礼仪官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且慢!”一道清亮的女声从殿外传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 何人竟敢如此大胆,打断皇子娶亲行礼,这婚事可是皇帝钦赐,这女子莫非不要命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位身穿紫色斗篷的清丽女子缓步走入正厅。 她在堂下站定,伸手解开了斗篷的系绳,宽大的斗篷被脱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那女子小腹隆起,分明已是有孕在身。 四皇子大喜之日,一女子冒死前来打断了行礼,她还身怀六甲,怎么看都与慕南瑾脱不了干系。 众人的目光在几人之中逡巡,褚贵妃的脸色阴沉,一双凤眸闪过狠厉之色。 “大胆!堂下何人,胆敢在此放肆?” 褚贵妃疾言厉色,那姑娘却似充耳不闻,一双美目水波涟漪,只紧紧凝着慕南瑾。 “殿下不认得小女了吗?” 慕南瑾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你是何人,本殿不认识你。今日是本殿大喜之日,还请姑娘自重,不要在此惹是生非。” 慕南瑾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殊不知他这番作态已然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若是不相识的人,在他婚礼上闹事,早被他命人拖下去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好好说话。 褚贵妃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闻言脸色微变,她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嬷嬷上前要去拉扯那女子。 那姑娘也是个烈性子,在那嬷嬷还未靠近她的时候,突然嘶喊道: “殿下若不认我,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此死了算了。” 言罢毫不犹豫地冲向廊柱,狠狠地撞了上去。 大喜之日,喜堂之上,女子血溅三尺,给这喜堂又添了一抹艳丽的红。 她的自戕并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同情,那老嬷嬷依然将人拖了下去。 只慕南瑾在看到那抹血色之后,脸上的表情再难维持平静。 男人都有劣根性,慕南瑾也不例外。 他尤爱清丽出尘的女子。 前世,谢桑宁以为慕南瑾娶她是真心爱慕她,直到她发现慕南瑾偷偷在外面养了一个女子。 皇子养外室,传出去慕南瑾就名声尽毁了,可他竟然甘冒如此风险,让谢桑宁不得不对这女子另眼相看。 这女子便是今日在堂上自戕的女子,方茹。 慕南瑾给谢桑宁的解释是他被人算计才上了当,可那女子有孕了,他不能做如此不负责任的事,才将人养在了外头。 女人对这种事向来敏锐,谢桑宁怎么会相信他的话,但为了他的名声着想,她还是秘密将人接进了府里。 在自己眼皮底下总好过在外面。 方茹进了府一直安静本分,直到有一日谢桑宁回娘家探望父亲提早回府,才见到了慕南瑾真正疼爱一个人的模样。 那是她从未在慕南瑾身上见到过的柔情。 谢桑宁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有点心寒,恰此时属下禀告,查到了方茹的身份。 她是罪臣之女,她的父亲曾是靖安侯手下的参将,靖安侯府被诬陷造反,她的父亲也受牵连身首异处。 她本应被充作官妓,不知如何侥幸逃脱到了京城,遇到了慕南瑾。 谢桑宁当即把方茹扭送到了官府。 慕南瑾养外室影响的只是他的名声,包庇罪臣之女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正是夺嫡的关键时期,任何一点问题都可能招来皇帝的猜疑和不满。 谢桑宁一心为他好,慕南瑾表面上感激她的良苦用心,帮他铲除隐患,可内心里却恨透了她。 后来直到他登上皇位,将她囚禁在地牢中日日折磨时,她才知那个方茹的身份他早就清楚,哪怕明知方茹是来复仇的,他也依然愿意将人留在身边。 那是他真心疼惜爱慕的女子,若没有谢桑宁,她本该是他的皇后的。 呵!多么可笑! 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权力欲望的男人,内心里竟还妄想着守护一份爱情。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要为你所用,都要满足你的欲望呢。 谢桑宁很想看看,这一次因为沈昕柔,方茹再次死在了他面前,他又会对沈昕柔如何。 第130章 报复 沈昕蒙隐在众人身后,偷偷地观察着还蒙着盖头的沈昕柔。 “我的好姐姐,不知此时你是何种心情呢?” 沈昕一也注意到了躲在人群之中的沈昕蒙。 看着她嘴角噙着的恶劣笑意,她内心一震。 沈昕蒙何时如此记恨她的姐姐了,竟不惜以一个女子的性命,毁了她亲姐姐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沈昕一轻声在谢桑宁耳边道:“长姐,我好像看到我二姐了,今日的事......是她做的吗?” 谢桑宁也顺着沈昕一的视线去看,却没有看到人。 不过她知道,今日沈昕蒙一定会来。 因为这一幕,其实是她们一起安排的。 早在慕南瑾一次次想要害她的时候,她便想到了方茹。 她赶在慕南瑾遇到方茹之前找到了她,这一世靖安侯府没有被诬陷,但她的父亲依然战死沙场了。 她的母亲早逝,家中只剩下她一个孤女,偌大的家业被族里的所谓亲人尽数夺走,她身无分文,只能去寻父亲生前的旧友。 谢桑宁的人便是在此时找到了她。 谢桑宁让人将她接到了京城,安排在明月楼成纭的手下做事。 方茹今生与慕南瑾并没有仇恨,谢桑宁也不确定他们之间还有没有缘分。 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该相遇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 慕南瑾再一次被方茹所吸引,而方茹似乎也真的对慕南瑾动了心。 方茹感念成纭的恩情,不曾离开明月楼,成纭很快便发现了慕南瑾对她的特别。 谢桑宁想办法将此事告诉了沈昕蒙。 猎场之事后沈昕蒙对沈昕柔恨之入骨,一切能让沈昕柔不痛快的事她都愿意做。 如此一个把柄交到她手上,她必然会好好利用的。 于是便有了今日在婚礼上的一幕。 原以为方茹的出现就已经是对沈昕柔的沉重打击,没想到这姑娘性子这般烈,竟直接触柱自戕了。 谢桑宁有些唏嘘,为慕南瑾这样的人赔上性命,这姑娘还真是傻得可以。 这段小插曲很快便被众人揭过了,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寻常,更何况皇子呢。 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根本无足轻重。 沈昕柔一直盖着盖头静静地站在堂中,没人看到她的表情。 谢桑宁猜沈昕柔此刻应该很庆幸新娘是蒙着盖头的,不然她恐怕难以承受众人戏谑的眼神。 这一次再没有人打断,婚礼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褚贵妃身边的嬷嬷很快回来了,谢桑宁仔细看了看她的嘴型,似乎说的是殁了。 褚贵妃摆了摆手,不甚在意。 沈昕柔被送回了洞房,慕南瑾本应是陪她一起的,却不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又回来了。 宾客们见他这么快去而复返,都上前来敬酒。 慕南瑾来者不拒,很快面上就染上了酡红。 他走过每一桌,给前来观礼的宾客敬酒。 苏凝霜小声地道:“慕南瑾今日这么反常,莫非对那自戕的女子还有几分真心?” 不怪苏凝霜觉得惊异,实在是慕南瑾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都不像是会耽于男女情爱的人。 他就应该是冷血无情的,只知权势没有真心的。 慕南瑾来到了谢桑宁的面前。 他的神志应该已经不清明了,否则怎么会对谢桑宁露出这样勉强的笑意。 谢桑宁低声道:“真是可惜了方茹姑娘和她腹中殿下的骨肉了。” 慕南瑾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同样低声喝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谢桑宁惋惜道:“那方茹是我义妹的旧友,不知怎么的后来却与沈家姑娘走得格外亲近,我义妹曾与我提及过,总不过是有些心疼那般好的女子吧。” 谢桑宁不动声色将慕南瑾的怒火引到了沈家姐妹的身上。 见慕南瑾眼中怒意更甚,谢桑宁嘴角翘起,无声地笑了笑。 热闹了一整日的四皇子府,在宾客散尽后终于恢复了安静。 沈昕柔坐在新房中,直到夜深人静也没等到慕南瑾回房。 她有些不安,让小丫鬟去看了一次又一次,丫鬟的回报总是殿下有急事需要处理,还在书房忙碌着,请皇子妃耐心等一等。 沈昕柔已经察觉到了慕南瑾的异常。 她想到了今日堂上的那个自戕的女子。 所有人都以为那不过是一段无足轻重的风流韵事,那姑娘已经死了也不需在意了,可沈昕柔意识到或许慕南瑾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应该是在难过,或者说是在记恨。 可明明她沈昕柔才是最无辜最委屈的。 大喜之日,一个怀着她夫君孩子的女子闯进喜堂毁了她的拜堂仪式,她都没有怨怪,慕南瑾又凭什么在新婚之夜如此给她难堪。 今日洞房花烛,若他不回来,明日这府里的下人会如何看待她,她的婆母褚贵妃又会如何看待她。 他不相信身在宫中多年的慕南瑾会不懂这些,他就是故意的,他在报复她。 沈昕柔紧紧攥着手指,指甲尖利几乎戳破了皮肤。 她嘱咐了贴身丫鬟几句,让她再去书房请慕南瑾。 这一次,不出所料,慕南瑾回来了。 沈昕柔忍不住在盖头下冷笑,何必装出一副深情,不过一点利益,还不是趋之若鹜。 慕南瑾沉声问:“你说你有办法将本殿其他兄弟都除掉,是什么办法?” 沈昕柔提醒道:“妾身盖着盖头,怎么与殿下说话,殿下还是先将盖头取下来吧。” 慕南瑾不耐烦地伸手扯下了她的盖头。 盖头之下是女子柔美的娇颜,沈昕柔今日打扮得格外美艳动人,可惜慕南瑾根本无心欣赏。 “现在可以说了吧。” 沈昕柔又道:“今日是殿下与妾身的洞房花烛夜,殿下确定要在此时跟妾身聊这个?” 慕南瑾猛地掐住沈昕柔的脖子,双目通红地瞪着她,“你最好别来挑战本殿的耐心。” 沈昕柔挣扎着拍打他的手,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明日......入宫......” 她是提醒他明日要入宫面圣谢恩的。 慕南瑾这才松开了手,冷声道:“既然你不想说,那就改日再说吧。” 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昕柔抚着胸口咳个不停,眼前一片模糊。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自嘲地笑了笑,原来竟全是泪呀。 第131章 相克 次日一早,丫鬟打了水拿到新房准备伺候主子洗漱,却看到沈昕柔依旧穿着前日的喜服,枯坐在床边。 “皇子妃,该洗漱进宫谢恩了。” 沈昕柔的眼睛仿似没有焦距般,缓慢地动了动。 窗外阳光已经洒进了屋子里,黑夜已退,可她生命中的黑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换好衣服,将自己收拾妥当,她鼓起勇气走出了门。 她已经可以预见今日她将会面对怎样的非议,可她必须挺起胸膛继续走下去。 她将脊背挺直,头高高扬起,绝不让人看出她的狼狈和委屈。 一路走到膳厅,她能感受到下人们小心躲在身后的指指点点,手心被掐出血痕,她才能勉强压住自己的怒火。 早膳毫不意外是她自己一个人,慕南瑾根本没想给她体面和尊重,连面都没露。 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在她耳边悄声道:“回皇子妃,昨日那女子查到了,名为方茹,是镇南军中一个参将的女儿,父母双亡,家中已无其他至亲。” 沈昕柔轻轻颔首,原是个孤儿,这般死了,让她能报仇的目标都没有。 丫鬟却有点欲言又止。 沈昕柔不悦,“怎么,有什么话说不得?” 丫鬟只得继续道:“我们的人查到这姑娘生前曾与二小姐走得很近。” 沈昕柔猛地将汤匙摔到了地上,她眼中怒火翻滚,“好!真好!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等到入宫谢恩的时候,慕南瑾出现了。 不管在府中怎么闹,慕南瑾也不愿让外人看他的笑话,他爱惜自己的羽毛,就像爱那至高的权位一样。 昨日喜堂上的插曲还是被皇帝知道了。 慕南瑾挨了训斥,被罚了三个月俸禄。 这点惩罚很明显是皇帝小惩大戒,慕南瑾心中却是百般滋味。 成亲第一天入宫就遭训斥,让他把这笔账都记在了沈昕柔头上,尽管他明知道沈昕柔并没有机会告状。 方茹离世的痛心,婚宴上的难堪,还有如今众人背后的指指点点,都让慕南瑾很不爽,他迫切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而沈昕柔就是这个出口。 谢桑宁看着属下打听来的沈昕柔在四皇子府的处境,勾唇轻笑。 沈昕柔自以为嫁给慕南瑾,以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却从未想过生活在如此凉薄自私的人身边,每一日都会是煎熬。 周宗文年前就被召回了京城,这些日子一直在大理寺中配合调查。 案子毫无进展,他在大理寺中被困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后,已然越发烦躁。 他意识到任奕谦似乎有意困住他,他想给慕南瑾送信,却连半个字都传不出去。 慕南瑾并不担心任奕谦会把周宗文怎么样,就算他确实给魏忠明下了毒,可任奕谦查不到证据,最终只能放了周宗文。 至于武城之事谁去查都是一样的,只要事发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他整日忙着其他事,并没有心思去管周宗文在大理寺怎么样了。 可这些周宗文是不知道的,他只知慕南璟已经去了武城一月有余,眼看着属于自己的功劳就要落在别人身上,这让他如何不急。 人一急就容易犯错,谢桑宁赌的便是这个。 任奕谦每日例行公事般重复着审问,眼看着周宗文的情绪越来越暴躁,越发不受控制,他觉得时机应该成熟了。 这一日给周宗文送饭的衙差换了一个新人,他在将碗递给周宗文的时候特意说了一句,“今日馒头做得有些硬了,指挥使吃的时候慢一些,小心噎到。” 周宗文原本没当回事,可是这送饭之人送到之后似乎并没有走的意思,反而一直盯着他。 他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终于意识到这人或许是来助他的。 他拿起馒头小小地咬了一口,果然看到一张字条塞在馒头中,那人见他发现了字条,这才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终于挨到晚上,夜深人静无人看守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将那藏起来的纸条拿出来。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字迹,只四个字,“中毒脱身”。 字迹是慕南瑾的。 周宗文瞬间心脏狂跳不止,他终于收到了四殿下的消息,四皇子并没有放弃他。 这个发现让他多日烦躁不已的心雀跃了起来,可紧接着他便皱起了眉头,为何要让他中毒脱身? 周宗文思考了两日,终于想到,陆翰林和武定侯因为病状与魏忠明临终前的症状一样,才怀疑到了他身上,若他也病了,是否就能洗清嫌疑了。 想明白了慕南瑾的用意,第二日那衙差再送饭的时候,他便开始抱怨饭菜不合胃口,是否可以给他换喜欢的菜色。 任奕谦并没有查到直指周宗文的证据,他又是朝廷命官,因此只是留在大理寺配合调查,虽有看守却并不是关押,想提出点吃食的要求倒也不过分。 衙差将周宗文的要求告诉任奕谦的时候,任奕谦完全一头雾水。 按理说他的判断应该没有错,周宗文确实有所行动了,可仅仅就是要点吃的吗? 任奕谦第一时间就去了六皇子府。 慕南泽看了看周宗文要的吃食,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城外白家施粥出事的时候,就是因为吃食,莫非魏大人的死也是利用了食物相克的特性吗。 难怪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到线索,可单单拿到这个并没有什么用处。 魏大人去世已久,根本没办法查到他生前吃了什么东西。 而且仅仅是吃食的问题,完全可以推说是巧合,就算查到也不足以给周宗文定罪。 慕南瑾身边何时有了这般厉害的人物,竟能将下毒这种事做得不动声色。 任奕谦将查到的结果据实上报,魏大人去世时日已久,这个结果算是给了他最后的交代。 周宗文被放出来的时候还不明所以,直到听说了任奕谦查到的结果,他才知自己上当了。 而且他还暴露了慕南瑾一张重要的底牌,以后食物相克这种方法再不能用了。 第132章 慕南璟失踪 周宗文以为他身上的嫌疑已除,可以继续回武城调查了,殊不知他的灾难才真正开始。 尽管没能借魏大人之死将他定罪,可是食物相克的真相被揭露出来,魏家和太子却是把这笔账算在了他头上。 弹劾的折子如雪片一般飞到皇帝的案头。 锦衣卫这些年暗地里做的事都一一被翻了出来,原本无足轻重的小事在此时被放大了数倍,几乎成了要压死周宗文的一座大山。 他想求助慕南瑾,可根本见不到慕南瑾的人。 从他暴露了魏大人的真正死因开始,他就已然成了弃子。 锦衣卫办案的手段狠辣,得罪过不少人,墙倒众人推,周宗文很快便被定了罪。 很讽刺的是,这一次他被关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任奕谦去牢里看他,笑意盈盈。 “周大人,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周宗文目眦欲裂,“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是你害我!任奕谦,是你害我!你等着,等我出去了一定不会放过你!” 皇帝虽让人将周宗文下狱,却并未判罚。 根源不过是因为锦衣卫做的很多事,其实都是皇帝授权的。 他以为皇帝只是做做样子,不会真的处置他。 其实他没猜错,皇帝的确没有决心处理他,碍于群臣激愤,才不得已将他扣押。 可进了大理寺的监牢,再想出去也得问问太子和魏家同不同意。 任奕谦笑了笑,“那就祝周大人好运了。” 果然不出三日,就传来了周宗文畏罪自杀的消息,至于他哪里来的毒药,无人知晓。 解决了周宗文的事,谢桑宁便时刻密切关注着武城的情况。 谢鹰走之前,谢桑宁交给了他几个锦囊。 那都是前世她掌握的几个锦衣卫千户的秘密,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谢鹰就可以打入锦衣卫的内部。 谢桑宁从未忘记自己的目标,从秋闱之事发生的时候,她便决心要将自己的人手插进朝堂里,锦衣卫就是她的第一步。 不曾想,谢鹰离京那么久,第一次传回的消息竟是坏消息。 慕南璟失踪了。 武城的官场乱象实在难以想象,慕南璟越查越觉得触目惊心。 一次外出探访的时候,遇到了聚众闹事,慕南璟和属下被人群冲散了,等到人群散尽,哪还有慕南璟的身影。 谢鹰带着人将附近找遍了,都未能查到慕南璟的下落,不得已只好传消息回京求助。 谢桑宁得到消息的时候,苏凝霜已经焦急地坐在了她的书房里。 可能爱人之间真的有感应,武城的消息还未传回的时候苏凝霜便总觉得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她本是来找谢桑宁聊天排解的,却恰好遇上了谢鹰传回的信鸽。 看着苏凝霜担忧的样子,谢桑宁直觉不好,依照苏凝霜的性子,她多半会自己亲自去找慕南璟。 尽管谢桑宁劝了她许久,让她安心,慕南璟是皇子,那些官员最多只敢绑架威胁不让他查下去,却不敢真的对他做什么。 可第二日,苏家还是暗中派人来问,苏凝霜是否在谢桑宁府上。 谢桑宁头疼,苏凝霜竟然就这样悄悄离京了,连家人都未告知实情。 谢桑宁只得先去了一趟靖安侯府,安抚了靖安侯夫人,告诉她苏凝霜的去向,让她不要担心,又赶忙去了六皇子府。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会不会惹人非议了。 慕南泽也得了消息,他准备亲自去武城看看。 谢桑宁犹豫了片刻,就决定道:“我跟你一起。” 慕南泽想都没想便拒绝,“不行,我不同意。” 谢桑宁想做的事就算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你若不让我去,我便偷偷跟去,你拦不住我。” 慕南泽拿她毫无办法,只得道:“武城的事太过复杂,你若非要去必须答应我,片刻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谢桑宁笑着应下了。 慕南璟失踪的事还未传开,连皇帝那里都没得到消息,以防万一,慕南泽还是去了一趟宫中。 也不知他是如何与皇帝说的,最终得了皇帝的首肯,允许他秘密去武城襄助慕南璟。 此去武城山高路远,谢桑宁不能像苏凝霜那样不告而别,只得和方氏如实说了。 方氏自然不同意,可架不住谢桑宁软磨硬泡求了许久,方氏了解谢桑宁,知道以她的性子自己也拦不住,最终还是点了头。 只嘱咐她要时常写信回家报平安,如果遇到危险不要逞强。 絮絮叨叨嘱咐了她一晚上,谢桑宁次日离家的时候,见方氏的眼圈都是红的。 她心中有些自责,可有些事她必须要去做。 慕南泽见她情绪低落,温声道:“你很幸运,遇到了如此真心待你的继母。” 谢桑宁笑了笑,“是呀,以前小的时候不懂,现在才知自己有多幸运。” 她又想到了皇后,慕南泽的生母蓉妃去世后他被养在了当今皇后膝下,看样子母子的感情也很好。 慕南泽轻声道;“其实在母后之前,我还在先皇后身边待过一段日子。” 谢桑宁从未听他提起过往事,不由得问道:“先皇后待你不好吗?” “她很纵容我,我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太子的心爱之物都要让给我,我不愿读书的时候就可以不读,我不喜欢夫子她就帮我把夫子赶走,我身边的嬷嬷都是她安排的,她们都面面俱到,我几乎什么都不用做。” 慕南泽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谢桑宁却觉得心疼。 蓉妃去世的时候慕南泽还不满两岁。 那么小的孩子还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他真心将抚养他的先皇后当母亲,却不想这个母亲竟成心想将他养成废物。 世人都说先皇后仁厚亲善,品行高洁,是当之无愧的国母,谁知道背后竟也对一个孩子抱有这样恶劣的心思。 若先皇后不是因病去世,或许慕南泽早没了今日的才华,他只会是一个碌碌无为只知享乐的纨绔皇子,能不能平安长大活到现在都不确定。 皇家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第133章 乞讨的孩子 慕南泽提前做了安排,在出城之后就隐匿了踪迹。 可是没多久,还是发现有人坠在身后。 “是谁的人?”谢桑宁见慕南泽的神情一直紧绷着,似乎有些棘手。 慕南泽轻轻笑了笑,“谁的人都没关系,解决了就是。” 见他态度遮掩,谢桑宁心中大概有了思量。 皇帝已经多疑到连慕南泽去救兄长都要怀疑的地步了,都说他对这个儿子多有偏爱,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因为慕南泽体弱,对他的皇位没有威胁罢了。 慕南泽知道谢桑宁担忧苏凝霜的安危,一路快马加鞭,不出半月就到了离武城最近的安州。 虽然加紧赶路,但谢桑宁知道这一路上并不太平,她曾两次见到范阳暗中处理伤口。 她知晓此行凶险,只带了陌书和陌玉两人,两个姑娘整日保持着警惕,片刻不敢放松。 连带着谢桑宁的心也一直提着,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得太熟。 半个月下来,脸色肉眼可见得差了不少。 慕南泽觉得心疼,就在安城赁了个院子,让谢桑宁好好休整一番。 “为何要赁院子,我们不是应该尽快赶到武城去吗?”谢桑宁问。 慕南泽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照镜子,不看看自己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谢桑宁叹息,“我担心凝霜,她一个人也不知现在在何处,有没有危险。” 慕南泽安慰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先去武城寻她了,我们赶路的速度不慢,她应该也刚到武城不久。” “而且我担心武城的官员恐怕已经知道了我的行踪,得提前做好准备,不然进了城恐怕会束手束脚。” 谢桑宁微怔,他们这般小心竟还会泄露行踪,武城的官员已经可以手眼通天了吗? 慕南泽看着她紧绷的小脸,柔声笑了笑,“只是猜测而已,有备无患,你好好休息几天,我们养好了精神才能有力气面对这些牛鬼蛇神。” 谢桑宁是第一次来安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 慕南泽怕她待得闷,就说安城还算安全,可以带她去街上逛逛。 两人稍作伪装,兴致勃勃地出了门。 安城比京城的民风开放,谢桑宁甚至见到有女子穿着露手臂的衣裙,街上往来的商贩特别多,甚至还有西域和北边的小商品。 “朝廷不是禁止同北金和北疆通商吗,为什么这里会有北边的东西?”谢桑宁问道。 “安城的商业发达,有各地往来经商的人,不是特别大桩的买卖交易,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若想经济发展,就不能过于闭塞,这个道理安城的父母官懂,但是久居高位的人却是不懂。” 慕南泽的语气平静,但是明显对朝廷的禁商政策不赞同,甚至有些嘲讽的意味。 谢桑宁再一次觉得慕南泽其实是个很合适的当权者,最起码比只知争权夺利的太子和慕南瑾好太多了。 两个人逛累了就去了一家酒楼用饭。 这酒楼的装饰很新颖也很有特色,几乎集合了南慕各地的风俗习惯,连各个房间的装饰都充满了地域色彩。 谢桑宁受到启发,想着自己回京也要开这样一间酒楼,生意一定会很好。 慕南泽看她眼睛滴溜溜地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谢桑宁在经商赚钱上其实很有头脑,闫家在她的助力下几乎快要超过白家,成为南慕的第一皇商了。 “好了,先吃饭,开酒楼的事等回京再安排,正好我手里还有空着的店铺,回去之后都交给你。” 谢桑宁一听就知道慕南泽打她的主意,“殿下是想与我合作吗,那我们可得提前把条件谈好。” 慕南泽无奈道:“有这个必要吗,我的以后不迟早都是你的吗?” 谢桑宁笑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殿下可别想占我的便宜。” 一旁侍候的陌书和陌玉都捂着嘴偷笑,看来以后她们家主子是休想振夫纲了,还未成亲呢已经被未来夫人拿捏地死死的了。 本以为只是简单用一次饭,没想到竟然还遇到个小插曲。 酒楼的生意很火,楼上的包间都被预订了,谢桑宁也不介意就坐在了一楼大堂。 不想用饭过程中,却遇到了几个来乞讨的孩子。 掌柜的似乎认得那几个孩子,二话不说就让人把孩子打出去。 其中领头的男孩儿个子高,人也机灵,见掌柜的赶人,身体轻轻一转就躲过了那伙计,直接冲着谢桑宁他们扑了过来。 估计看谢桑宁是个漂亮的女子,多半也是心善的,肯定会愿意施舍。 谢桑宁早便看出了他的意图,那男孩儿摔在她脚边的时候她连看都没看,陌书毫不留情地将人拎起来就丢给了那伙计。 男孩儿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喂!你怎么这么狠心,亏你还长那么好看,竟然见死不救!” 谢桑宁淡声道:“年纪不小了,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非要靠人施舍过活,我没那么多烂好心。” 那男孩儿不服气,“你懂什么,若是有办法,谁愿意做这些,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哪里知道百姓的艰难?” 慕南泽皱了皱眉,突然出声道:“放开他们,给他们准备一桌吃食。”范阳闻言给了掌柜的三两银子。 伙计见掌柜的收了钱,纷纷住了手。 其他伙计立刻收拾出了一张桌子,从厨房端了膳食出来。 几个孩子见状,眼睛都亮了,立刻扑到桌前,抓起白面馒头就往嘴里塞。 只有那领头的孩子愣怔了半晌,才低头走到慕南泽面前,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公子。” 谢桑宁心下微微诧异,这孩子竟还是知礼数懂感恩的,还以为这般机灵的混小子,只知游手好闲呢。 她没有问慕南泽为何突然大发善心,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现在不说日后也定会解释给她听。 其他几个孩子在那边狼吞虎咽,那领头的男孩儿却一直没有伸手,直到几个孩子都吃饱了,他才向掌柜的道了谢,领着人走了。 谢桑宁这下当真是看不懂了,她悄声吩咐道:“陌书你跟上去,看看这几个孩子都在哪里落脚,平日都做些什么?” 第134章 求救 不久后,陌书回来禀告道:“那几个孩子都在一处破庙里落脚,他们年龄小,出去做工也没人用,只那个年龄大一些的会在码头帮人扛包裹,不过挣得很少。” “他还有个母亲,似乎是生病了,他赚的钱都给母亲抓药了。” 谢桑宁心里有些不好受,慕南泽见状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怎么,心疼了?” “原来也是个不容易的孩子,早知道在酒楼的时候不该袖手旁观的。”谢桑宁看起来有些懊恼。 慕南泽捏了捏她的脸,“你这样满脑子想着别人,就不怕我吃醋吗?” 谢桑宁被他这胡搅蛮缠的样子逗笑了,“那你是早就看出他是有苦衷的?” 慕南泽突然出手相助这件事,他还没有解释过。 “我又不会未卜先知,哪能什么都知道,我会帮忙不过是因为他们都有武城的口音。” 口音?这倒是谢桑宁没想到的。 “你的意思他们是从武城逃出来的难民。” 武城这一带出事,有人逃到京城,就有可能逃到临近的城池,安州出现武城的百姓倒确实有可能。 慕南泽继续解释道:“而且看那男孩儿的举止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极有可能是官宦之家的公子。” 谢桑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突破口?” 慕南泽颔首道:“武城官场乱成一团应该就是近两年的事,之前武城的官员肯定有被诬陷或者被暗杀的,这少年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谢桑宁也想到了此处,“那明日我们去破庙看看?” 慕南泽否定道:“不行,现在暗处必然有人盯着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先派人暗中监视保护,等到时机成熟吧。” 范阳安排了人手去破庙蹲守,不想半夜的时候,却有人敲响了他们院子的大门。 “求姐姐救救我娘,求求您了!” 谢桑宁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救的少年,心疼的同时也有疑惑。 “你先起来好好说,你母亲怎么了?” 那少年犹豫片刻,才道:“我母亲之前受了伤,因为没有及时医治,一直不见好,今夜又起了高热,眼看就要不行了。” 谢桑宁当即道:“陌玉,快去找大夫。” 少年赶忙拉住陌玉的裙角,“不行,不能找大夫。” 谢桑宁不解,“为什么,不找大夫谁来救你娘?” 她本以为这男孩儿是因为囊中羞涩无钱请郎中才来此求助的,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问道:“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吗?是要去武城的吗?” 谢桑宁立刻警惕了起来,陌玉上前押住他的肩膀,喝问道:“你是谁?” 少年恭声道:“姐姐别误会,我叫萧明生,是武城人,因为白日见到的那个哥哥很眼熟,才猜你们是不是都是从京城来的。” 慕南泽刚好从后面出来,闻言立刻问道:“你怎么会觉得我眼熟?” 谢桑宁给了陌玉一个眼神,陌玉用力擒住他的肩膀,厉声问:“你是谁派来的?老实交代,不然我拧断你的胳膊!” 萧明生吃痛,呲牙咧嘴地叫:“你先放开我!否则你休想知道那个人的下落!” 谢桑宁和慕南泽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是既激动又紧张,很明显这少年见过慕南璟。 慕南泽冷声道:“陌玉先放开他,你若敢撒谎,我会让你再也见不到你娘。” 萧明生得了自由,这才开口道:“我之前确实见到了一个跟你面容相似的哥哥,他为了救我娘被人抓走了。” “被谁抓走了?你和你娘又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救你娘?”慕南泽问。 萧明生不答反问,“你是不是那个哥哥的兄弟,那你先跟我去救我娘,之后我再告诉你。” 谢桑宁问道:“你娘受了伤,我们可以帮忙请大夫,为何一定要让我们去?” 萧明生坚持,“你不懂,我娘的伤不能让大夫治。” 看这孩子语焉不详就是不肯说实话,谢桑宁的耐心也被磨没了,她冷笑道:“你若不说,就让你娘等死吧,反正我们迟早会找到想找的人,也不是非要你不可。” 说罢转身就拉着慕南泽要回去。 看谢桑宁似乎真的打算见死不救,萧明生终于急了,“我父亲是前献州刺史萧景。” 慕南泽和谢桑宁的身形皆是一震。 献州刺史萧景前年因为贪腐已经被判斩首,家人全部流放了,这孩子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萧明生继续道:“我爹的下属拼命将我和我娘救了出来,但我们一路被人追杀,我娘受了重伤,多亏了那位哥哥才侥幸逃生,但是他嘱咐我千万不能带我娘去看大夫,不然暴露了行踪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他怕谢桑宁还不信,赌咒发誓道:“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定叫我天打雷劈!” 谢桑宁注意到慕南泽的脸色有点不好,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 慕南泽低声道:“萧景是我和五哥的师兄,我们都曾师承已故的萧老先生。” 谢桑宁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位少年竟是鹿临书院的前院长,萧老先生的嫡孙。 萧老先生生前曾与鹿皓明并称鹿临书院双杰,在读书人中也是备受推崇的人物。 他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才华横溢,不想两年前却被告发行贪腐之事,当时这个案子可谓举国震惊,都言萧景是萧家的耻辱,侮辱了萧老先生的一世清名。 如今武城一带出了事,萧景的家眷又被人追杀,谢桑宁猜想当日的案子恐怕另有隐情,或许萧景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谢桑宁让陌玉将萧明生扶起来,又让陌书取了上好的伤药和补品,她决定亲自去看看萧明生的母亲。 慕南泽不放心也要跟着一起去,被谢桑宁拦住,“殿下也说我们如今被人盯着,不可轻举妄动,去救萧夫人已然是冒险了,殿下留下或可帮忙遮掩一二,我带着陌书去,很快就回来。” 谢桑宁与陌玉换了衣服,打扮成陌玉的样子,跟着萧明生去了破庙。 第135章 前世 破庙昏暗潮湿,借着月光能看到庙里似有几个人影。 若是谢桑宁自己,远远看到这庙里影影绰绰的几个黑影,恐怕都不敢踏进来。 萧夫人躺在草席上,面上全是冷汗,唇色惨白,额头却烫得厉害,很明显是因为失血过多,伤口溃烂引起的高热。 谢桑宁让陌书将人扶起来,掀起衣服,就见后背上两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陌书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伤得这么严重,那些人怎么这么狠,对着一个妇人也下此狠手。” 谢桑宁眉头拧紧,一点点将被血浸透的纱布解开,“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他们母子能逃脱已是侥幸了。” 她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手却依旧沉稳,拿提前准备好的药酒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又重新将衣服穿好。 “这样不行,再这么烧下去,也有生命危险,得想办法降温。”谢桑宁沉声道。 白天见过的一个小姑娘打来了冷水,用一块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不停地冷敷萧夫人的额头。 萧明生在一旁急得团团转,闻言忙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谢桑宁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就往妇人口中送。 “小姐不行。”陌书赶忙拦住了谢桑宁的手,“这是葛老先生给您和殿下准备的救命药,我们只带了两颗,若此时用了之后有意外怎么办。” 谢桑宁避开陌书的手,果断把药塞进了萧夫人的口中。 “这药本就是救命的,谁的命不珍贵,只要发挥了它的作用就值得。” 萧夫人高烧不退,神志也不清醒,此时不能贸然挪动她,只能在这里守着等她醒来。 谢桑宁今日奔波了许久,守了一会儿就有点睁不开眼睛了。 陌书看她脸色不好,就劝道:“小姐先休息一会儿吧,奴婢在这守着,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谢桑宁的眼睛实在撑不住了,就点了点头靠在了破庙的草垛上,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又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在那处破庙,像是到了某处地牢中。 谢桑宁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站起身四处查看,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困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 她大声喊陌书的名字,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 陌书不会轻易离开自己身边的,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她不得不离开的事,还有萧明生和他母亲呢,莫非都被抓了吗? 她焦急地四处走,每次都是走出几十步就碰到了墙壁,黑暗中她辨不清方向,踉踉跄跄也不知摔了多少次。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抹光亮,面前出现了一道幽深的甬道,一眼看不到尽头。 身后依旧是无边的黑暗,谢桑宁定了定神,跟着光亮往甬道的另一头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似乎听到了微弱的水滴声,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紧接着面前出现了一个刑架,上面绑着一个女人。 谢桑宁直觉那女人很熟悉,她缓步向那女人走去,却在距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猛然顿住了。 那是她自己! 或者说那是前世临死前的她自己。 谢桑宁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是软的,后背上浮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不知为何会看到前世的自己,莫非现在的自己其实是灵魂出窍,所谓的重生不过是黄粱一梦。 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由远及近,从黑暗中显出身形来。 是慕南瑾,前世登基称帝的慕南瑾。 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脸上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他缓步走到刑架前,似是在欣赏谢桑宁的惨状,暗处中又走出一人来,那人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她的丫鬟雪雁。 慕南瑾冷声道:“怎么样,她死了吗?” 雪雁柔声道:“还没有,您吩咐了不能让她轻易死了,所以这两天减少了药量。” 慕南瑾点了点头,“还没交代出虎符的下落吗?” 雪雁面上有些难看,“还没有,她一直不开口。” “废物!”慕南瑾一脚将雪雁踹飞在地,“给了你那么长时间还问不出来,朕养着你有何用!” 雪雁抹了抹嘴角的血,跪着爬到慕南瑾脚边道:“求陛下再给奴婢点时间,奴婢一定问出虎符的下落!” 慕南瑾怒道:“给你时间?那慕南泽都快打到城门口了,你告诉朕谁来给朕时间,啊?” 刑架上的谢桑宁似乎动了动手指,慕南瑾恰好捕捉到了她的动作,猛地抬起谢桑宁的头, “别给朕装死,说,西北军的虎符在哪里?” 谢桑宁已经虚弱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的声音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吱呀作响,多日的痛苦折磨早已毁了她的嗓子。 “你以为......拿到虎符......就能......号令......西北军吗?” “你......做梦!” 谢桑宁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几个字又晕了过去。 慕南瑾胸口剧烈地起伏,脸上黑得像是要滴墨。 周宗文匆忙跑进来道:“陛下,慕南泽已经快打到宫门口了,御林军马上顶不住了,属下护着您先逃吧。” 慕南瑾暴怒,“逃?能逃到哪去?你告诉朕还能去哪?” 他来回踱着步,努力思考眼下还有哪些兵可以用。 “成均呢,镇南军到哪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来?” 周宗文面露难色,“回皇上,成均好像也投靠了慕南泽,应该不会来了。” “叛徒!都是叛徒!朕辛辛苦苦扶他上位,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去把成纭给朕抓来,他敢造反,就不要怪朕拿他的妹妹祭旗!” 慕南瑾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无能地发泄着他的愤怒。 “成小姐早就不知所踪了,可能已经被成均救出城了。陛下,现在不是清算他们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还是先出宫吧。” 慕南瑾颓唐地跪坐了下来,脸上似笑似悲,“想不到到头来,朕竟然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哈哈......哈哈哈......” “陛下!快走吧!”周宗文仍不死心,还想带着慕南瑾走,却被慕南瑾一把甩开了胳膊。 甬道尽头传来了一道清冷坚毅的男声,“四哥这是想走去哪呀?” 第136章 为她报仇 慕南泽穿着银色的铠甲,信步而来,慕南瑾明明穿着龙袍,在他面前却再端不起半分帝王霸气。 他身后跟着展清彦和任奕谦。 黑暗中一直旁观着这一切的谢桑宁突然觉得身体深处涌出了一股暖流。 原来前世他没有死,还带着展清彦一路杀回了京城,夺了慕南瑾的皇位。 “你个乱臣贼子,今日就算你夺得皇位也是篡权夺位,后世也会世世代代唾弃你不顾人伦纲常!” 慕南瑾大势已去,已是强弩之末,除了无能狂怒也不知还能做什么了。 慕南泽冷笑,“四哥难道不知,史书向来都是由胜者书写的吗?况且你这种背信弃义,通敌叛国的帝王,百姓日日盼着改换天地,谁又会站在你这一边?” “你还不知道吧,你费尽心机夺得的兵权尽在我手,连你岳家成国公府的西北军也只听从我的号令,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皇帝,指望谁能效忠于你?”说着看了看萎顿在地上的周宗文,冷笑道,“指望这种走狗吗?” 周宗文突然爬行到慕南泽脚边,大声道:“六殿下,奴才早知您雄才大略,定能改天换地,奴才一直潜伏在这个暴君身边,就是为了收集证据,献给您。” 他笑得谄媚,展清彦皱了皱眉,“呸”地一声淬到了他脸上。 “这副嘴脸看着可真是让人恶心!” 周宗文依旧赔着笑脸,“是是是,奴才长得丑,脏了您的眼,但是奴才能替您做您想做但不能做的事。” 慕南泽笑了笑,饶有兴致地问:“本殿怎么不知,还有什么事是我想做但是不能做的?” 周宗文往前挪了两步,低声道:“慕南瑾是您的亲兄长,又是先皇亲封的继位者,若您动手杀了他难免惹人非议,奴才愿为您代劳,解决掉这个麻烦。” 慕南瑾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宗文,刚刚还一心要救他出宫的人转眼就向慕南泽献策要杀他? “周宗文,你个小人,连你也背叛我?” 周宗文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奸佞的笑容,“皇上您还看不清吗,您自己是小人,难不成还指望身边的人都是忠肝义胆的君子吗?” “您对结发妻子和一路扶持的岳家都能下得去狠手,又有什么资格怨怪奴才小人?” 慕南瑾微怔,他缓缓回头看着刑架上已经被折磨得全无生机的女子,自嘲地笑了笑。 这一生,直到生命尽头,竟是他一直警惕提防的谢桑宁陪在他身边了。 从慕南泽出现那一刻开始,雪雁就一直尽量将自己缩在暗处,不让他注意到她的存在。 此时她悄悄从身后拿出一把匕首,突然从黑暗中向慕南泽冲了过去。 谢桑宁大喊:“小心!” 可惜她只是个灵魂,根本发不出声音,也没人能看到她,她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雪雁的刺杀当然没能成功,慕南泽像是身后长了眼睛般猛然回过身,一脚将女子踹飞了出去。 旁边的兵士见状赶忙将雪雁控制住,押在了慕南泽面前。 “是你?你不是谢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吗,怎么在这?” 语毕,他还神情古怪地向谢桑宁的魂魄所在的方向看了看。 那一眼的眼神太过迥异,几乎让谢桑宁以为慕南泽看到了她。 她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完全没有意识到慕南泽为何会认识雪雁。 展清彦冷声道:“不过又是个贪图荣华富贵,背德弃主的丫鬟,可惜了谢大小姐那么好的人,折在了这些小人手里。” 慕南泽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他抽过身边兵士的佩剑,干脆利落地划破了雪雁的喉咙。 雪雁还未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就瞪大了眼睛倒在了血泊里。 血腥的味道似乎刺激到了慕南瑾脆弱的神经,他突然大喊着向慕南泽扑过来, “你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蛊虫没有折磨死你!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回来!” 慕南瑾此时的情状简直堪比一条疯狗,被人控制着还是挣扎着四肢,奋力地想抓到慕南泽。 慕南泽抬起脚毫不客气地踹在慕南瑾的肚子上,“你倒是提醒我了,若不是拜你所赐,我也不用吃那么多苦了,如此干脆利落的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 他踢了踢跪在脚边的周宗文,“你不是想为本殿效力吗,那你就在这陪着他,他不是喂谢家大小姐吃毒药吗,以后你就同样每日喂给他吃,只一条,别让他死了,否则他的忌日就是你的死期!” 周宗文脸上血色尽退,慕南泽却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他走到刑架前,将谢桑宁解了下来。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经十分微弱几乎感受不到了。 瞧着女子的惨状,一群男子皆面露不忍。 慕南泽那一脚踹得狠,慕南瑾半天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展清彦上前去又补了两脚,低声骂道:“你可真是个畜生!” 有两人自发上前将慕南瑾架了起来,如之前的谢桑宁一样绑在了刑架上。 慕南瑾还在挣扎,“朕是皇帝,你们不能这样对朕!你们这是造反!” 可惜没人同情他。 慕南泽抱着谢桑宁走出了这间暗牢,身为魂魄的谢桑宁也自动地跟了上去。 她好像听到他柔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来世我早点来好不好?” 他怀里的女子似是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容,随后手便垂了下来,她的手腕上还带着一个手串,手串的坠子上是一朵小巧精致的芍药。 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摇晃她的身体,谢桑宁眼看着自己的魂体不受控制地往回退,然后从黑暗中猛然惊醒。 陌书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小姐您怎么了?” 谢桑宁坐起身来看了看四周,还在那个破庙当中,旁边的萧夫人正睡着,一切都是她睡着之前的样子。 她有些恍惚,莫非是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前世她已经遗忘了的事吗? 陌书一脸后怕,“您吓死奴婢了,刚刚您在梦中一直叫着小心,还说什么虎符,做梦之类的,后来还一直哭,奴婢以为您梦魇醒不过来了呢。” 谢桑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全是泪水。 或许这不是梦,上天垂怜,让她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经历了前世死前的那一幕,也解开了前世她的心结。 最终,慕南泽亲手为她报了仇,想到最后他在她耳边的轻声呢喃,这可能就是今生他们多番牵绊的根源吧。 第137章 追杀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安城是最临近献州的城镇,武城、寮城皆隶属于献州。 献州一直便有“南慕粮仓”的美称,这里冬季短,春夏长,才进了三月,已然下起了春雨。 只是夜晚还有些寒凉,加上雨水,让这间四面漏风的破庙更添了几丝寒意。 谢桑宁探了探萧夫人的额头,已经比刚刚来时的温度退了一些。 她心下稍安,看来葛老先生给的药起了作用。 看了看这四周的环境,实在不利于萧夫人的休养,谢桑宁与陌书商量着把人接到她和慕南泽赁的院子去。 陌书有些犹豫,“小姐,我们的处境并不安全,贸然把萧夫人接过去恐怕也是隐患,而且还有这几个孩子怎么安置也是个问题。” 谢桑宁看了看挤在一处的几个孩子,他们都是从武城逃出来的,家中的父母亲人多半已经去世,只留了几个孩子在这乱世艰难求生。 他们还要去武城调查,根本没办法带着几个孩子上路。 “安城是否有闫家的商铺?”谢桑宁问。 一直在旁边安静坐着的萧明生突然抬起头来,“姐姐,您认识闫家的人?” 谢桑宁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闫家的?” 萧明生似乎对闫家很有好感,“我们前些日子遇到一位好心的哥哥,给了我们一些银钱和盘缠,后来听旁人说那人姓闫。” 莫非是闫宁?可谢桑宁离京的时候从未听说过闫宁要外出行商的消息。 如今商队已经初具规模,往来商路也大部分都走通了,闫宁已经很少外出行商了,怎么会突然来安城呢。 “你是在何处遇到那位姓闫的哥哥?可知他要去哪里?” 萧明生:“是在寮城遇到的,他并没有说要去哪。” 寮城?谢桑宁眉头微皱,萧景之前任献州刺史,官邸就在寮城,他前年因贪腐被判斩首,家人流放鳌州,距今已经两年。 为何突然有之前的下属将母子两人从鳌州救出来,还千里迢迢跑回寮城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谢桑宁直觉这少年还有秘密没有说出来,她正想再问,范阳却陪着慕南泽走了进来。 谢桑宁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等我回去吗?” 慕南泽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谢桑宁这才发觉他的情绪有些不对,揽着她的手都有些发抖。 谢桑宁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怎么了?我在这呢” 慕南泽声音闷闷的,“我梦到你出了事,实在害怕,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谢桑宁一怔,突然想到刚刚自己做的那场梦,难道慕南泽也见到了她的前世吗? 她试探地问:“你梦到了什么,我在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出事?” 慕南泽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里,细细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那种失去她的慌乱感才终于退了下去。 “我看到你被绑在刑架上,我把你抱下来的时候你连睁开眼看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就眼睁睁看着你,却没办法救你......” 谢桑宁心中酸涩却又被胀得满满的,她摸着他的头发,柔声安慰道:“不会的,我不会死的,这一次我要一直陪着你的。” 慕南泽来了,谢桑宁就将自己刚刚的想法悄悄说给他听。 听谢桑宁提到萧明生和他母亲曾回到寮城,慕南泽也察觉到了异常,这里面恐怕另有阴谋。 “好,听你的,将这几个孩子送到闫家商铺,把萧夫人接回我们的院子去休养。” 慕南泽吩咐了,范阳立刻就找人去办,当晚就将人带了回去。 萧夫人一直没有醒,萧明生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身边。 谢桑宁对萧明生的感觉很矛盾,既觉得他可怜,但又清楚地知道他身上藏了很多秘密,连是敌是友都不清楚。 前一日太累了,谢桑宁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刚走到膳厅门口,就听到慕南泽正在问陌玉话,“你们小姐平日里也睡到这么晚吗?” 陌玉偷笑,“小姐如果累的时候,确实会赖床,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起得很早的。” 谢桑宁咳嗽了两声,才抬步走了进去,“殿下是在嫌弃我懒怠吗?” 慕南泽笑得愉悦,“没有,我是在跟陌玉了解你平日的习惯,只要你喜欢,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谢桑宁嘟了嘟嘴,喃喃道:“我也不是每天都赖床的。” 慕南泽让人把一直温着的粥端了上来,“胃空了太久了,先喝点粥暖一暖再用膳。” 谢桑宁刚把勺子拿起来,范阳匆匆从外面进来。 “殿下,城外的那间破庙起火了,火势很大,甚至牵连到了周边的几处民房。” 勺子啪地掉在了碗里。 慕南泽沉声问:“可查到了纵火之人?” 范阳:“知县大人已经派人前去调查了,但是并未查到可疑之人,只听说现场发现了浓重的火油味道。” 这场火摆明了是冲着萧明生母子去的,若非昨日萧明生遇上了谢桑宁,此刻早已尸骨无存了。 萧明生恰好也听到了范阳的话,谢桑宁看少年脸上的惊愕之色,问道:“追杀你们的人已经查到了,你和你母亲到底为何被追杀还不肯说吗?” 萧明生抿着嘴,手指抠着衣服的带子,却依然不开口。 谢桑宁的脾气也上来了,“你父亲已经去世两年了,你就不想想为何你父亲的下属早不救你们晚不救你们,偏偏武城难民之事引起朝廷注意了,你父亲的下属就出现了。” “而且你们母子俩不过是罪臣家眷,就算从流放地逃了,又何至于引来这么多人的追杀?你们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还不肯说吗?难道你想把你父亲用命换来的真相带到棺材里去吗?” 谢桑宁的话让少年的身体震了震。 他想到了父亲临终前的交代,想到了母亲后背上狰狞的伤口,他们用命守护的秘密,要说出来吗? 几人正僵持着,陌书满面喜色地跑了进来,“小姐,萧夫人醒了!” 第138章 当年真相 葛老先生的救命丹药果然十分有用,不过一个晚上,萧夫人便退了烧,脸色也好了不少。 谢桑宁又帮她的后背换了药,重新包扎好,这才笑着道:“夫人福大命大,这伤好好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萧夫人依然很虚弱,脸颊瘦削,颧骨突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苍老。 鳌州条件艰苦,养尊处优的官家夫人在那种地方,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但从她的举手投足中,谢桑宁仍依稀可见这位夫人当年的风采。 谢桑宁:“萧夫人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们家公子吧。” 萧夫人自然地接了下去,“不知你们家公子贵姓,日后我们母子定会结草衔环以报今日恩情。” 谢桑宁看着萧夫人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家公子名慕南泽。” 萧夫人闻言神情明显一怔,她干枯的手死死掐住谢桑宁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家公子是谁?” 慕南泽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嫂夫人,许久未见,您受苦了。” 萧夫人看到慕南泽的脸,两行清泪缓缓滑过。 她不顾谢桑宁的阻拦坚持下了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罪妇可算见到您了!” 慕南泽赶忙上前把人扶起来,“嫂夫人快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当日我没能救下萧师兄已然心中有愧,怎还能当您如此大礼。” 昨日接了萧夫人回来,慕南泽与谢桑宁说起了当日他和萧景的事。 他和慕南璟幼时曾在鹿鸣书院待过一段时间,那时萧景的父亲萧老先生是他们的启蒙恩师。 萧老先生为人严厉,对两位皇子也并没有特殊对待,男孩子幼时都顽皮,兄弟两个没少被责罚。 萧景便时常帮两人解围,还偷偷替他们抄书。 后来萧老先生故去,兄弟两个被接回宫,萧景也被派去了献州为官,自此就只有书信往来,不曾想如今已天人两隔了。 当日萧景被卷入贪腐案,慕南泽兄弟两人都是不信的,可事态紧急,未等他们查明真相,皇帝就下了圣旨。 饶是他们尽力阻拦,也没能救下萧景的命。 他和五皇子都曾派人去寻萧景的家眷,可是当日流放的队伍遇到了洪水,说是被冲散了,最后也没能找到。 命运弄人,当日尽力去寻的人,如今竟这么巧合地就出现在了眼前,慕南泽甚至觉得这几日发生的事都有些不真实。 萧夫人被谢桑宁扶着回到床上,却还拉着慕南泽的衣袖不放,“求殿下为我们伸冤。” 谢桑宁将慕南泽的衣袖解救出来,笑着安抚道:“萧夫人放心,殿下会为您做主的。” 跟在慕南泽身后的萧明生还傻傻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母亲和慕南泽的互动有些不知所措。 萧夫人此时才看到自己的儿子,她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意,招了招手道:“明生快进来,你拜见过六殿下了吗?” 萧明生慢吞吞地进了房间,他一直愣愣的看着慕南泽,半晌才小声地问:“你真的是六皇子吗?” 慕南泽心疼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点头道:“嗯,我是。” 萧明生突然扑进慕南泽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为什么才来,我爹说你会来救我们的,我们等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才来?” 谢桑宁实在没料到这两日一直跟他们耍心眼的少年,竟然不顾形象地抱着慕南泽放声痛哭,这一声声控诉里包含的恐惧和委屈,让慕南泽都红了眼眶。 萧夫人尴尬地去拉扯自己的儿子,“明生,别哭了,再哭你爹在天上看到了会笑话你的。” 萧明生似乎很崇拜自己的父亲,听说会被笑话,终于撇着嘴从慕南泽的怀里退了出来,只两只眼睛红得像个兔子似的,让人看着心中就酸得厉害。 安抚住了萧明生,慕南泽问萧夫人,“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师兄为何会被诬陷贪腐。” 萧夫人叹息了一声,似是陷入了回忆。 那日定国公突然来到了献州,他和萧景两个人在书房中谈了许久,后来还发生了争吵,之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没过多久,献州下面几个城镇的父母官相继被告发贪腐,最后都是被罢免抄家。 萧景意识到有人在搅弄献州的官场,而且来头不小,他第一反应就是定国公。 他开始秘密派人调查,但是定国公做得隐蔽,查了许久也没有收获。 后来有一次萧景外出办差,路过寮城的一处山谷的时候发现了谷中异样,他带人悄悄潜入的时候,发现谷中竟然有足足上千的兵士。 他这才想明白定国公为何要找他合作,卖官鬻爵,原是为了抓住他的把柄,在献州为太子豢养私兵。 献州乃是南慕的粮仓,粮草充足,掌握了献州的官场,就能有源源不断的供给。 萧景从私兵为突破口,渐渐查到了被定国公安插进献州的官员,搜集到了足够的证据,打算上报朝廷。 就在这时,萧家被人举报贪污受贿,还在萧景书房的密室中发现了大量金银财宝。 消息传出,举国震惊,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案子很快便被审定,判处了萧景斩首。 谢桑宁早就知道太子豢养私兵,想不到竟然是在献州。 想来这些官员仗着太子在背后撑腰,为所欲为,才让武城和寮城起了内乱,闹到了京城。 可是地方官员任命考校是归吏部管理,定国公就算权势再大,又如何能在此事上一手遮天。 当朝吏部尚书褚郢可是慕南瑾的亲外祖,定国公在献州官场弄出如此大的动作,他会不知道吗? 武城内乱,难民流落京城,白家粥棚出事,顺藤摸瓜查到武城乱象,皇帝派人调查,这一套动作会不会都在慕南瑾的算计之中。 他一步步让皇帝自己去发现太子意图谋逆的真相,逼皇帝下手处置太子。 那么救萧明生母子,让他们回寮城找当日萧景留下的证据,必然也是慕南瑾的手笔。 他可真是用心良苦,一点点谋划出了这么大一盘棋,连她和慕南泽都被迫做了他的棋子。 第139章 武城巡抚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慕南泽紧紧攥着拳头,呼吸渐重。 谢桑宁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又用手指抠了抠他的手心,再一点点试探地把自己的手插入到他的手指中间。 十指交叉,紧紧握住他的,默默无声地安抚了他的愤怒。 “萧夫人您先好好休息,您放心,殿下一定会为萧大人洗清冤屈的。” 她拉着慕南泽的手走出房间,将空间留给母子二人。 “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谢桑宁问。 慕南泽面露犹疑,还未等他开口,她抢先道:“殿下如果想说什么此行凶险,让我先回京之类的话就不必说了,我既然来了,自是要跟殿下共进退的。” 慕南泽无奈地笑了笑,他都怀疑这姑娘会读心术,不然怎么他想什么她都能知道。 “好,我不说了。”慕南泽将人揽进自己怀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有事。” 谢桑宁抬手回抱住他,轻轻在胸口的位置蹭了蹭,“我们都会好好的。” 既然已经猜到了追杀他们母子之人,再躲躲藏藏也没有意义了,慕南泽决定以钦差的身份光明正大进武城调查。 一行人刚到了武城的城门口,就遇到了前来迎接的武城巡抚鲁昭仁,他身后还跟着一排的武城属官。 “下官不知六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您恕罪。” 鲁昭仁一边躬身行礼,一边小心地向慕南泽赔着笑,直把心虚都写在了脸上。 他悄悄打量了慕南泽的身后,见只有几个丫鬟和侍卫,并未见之前有人传信告知他的那对母子,暗暗冲身后某个位置比了个手势。 为了掩人耳目,谢桑宁做丫鬟打扮,与陌书和陌玉一起,鲁昭仁并未注意到她,倒是鲁昭仁的小动作一个不落地落入了谢桑宁眼中。 慕南泽被鲁昭仁一路迎进了巡抚宅邸,安置在后院的客房中。 鲁夫人早早让人收拾好了府中一个单独两进的院子,范阳等侍卫自然住外院,慕南泽住了内院的正房。 轮到给谢桑宁和陌书陌玉安排屋子的时候,鲁夫人笑着问慕南泽,“这几位姑娘都是侍候殿下的吗,这院子的正房有一间小的抱厦,西厢放了些杂物,只东厢能住人,您看要安排哪位住抱厦近身侍候?” 说着眼睛还若有似无地往谢桑宁身上飘。 谢桑宁长得漂亮,哪怕做丫鬟打扮,也没人真把她当成普通丫鬟,这鲁夫人八成猜测她是慕南泽的侍妾才出言试探的。 慕南泽在京中都鲜少露面,关于他的传闻虽多,但他真正的脾气秉性鲜有人了解,更何况这远在千里之外的武城。 这鲁夫人大概是把他当成了携美出游顺便办差的闲散皇子。 谢桑宁不动声色地与慕南泽对视了一眼,随后开口道:“今日辛苦鲁夫人了,殿下的饮食起居向来是我来安排的,这丫鬟住在哪里就不劳烦您了。” 鲁夫人面上有些尴尬,她观这姑娘举止不似一般侍女,却又不见一丝轻浮媚态,话又说的似是而非,既像侍妾又像掌事女官,一时让人摸不清头脑。 打发走了鲁家的人,谢桑宁让陌书和陌玉守在门口,才与慕南泽进了正堂说话。 “这鲁大人一家恐怕都是太子的人,刚刚进城的时候那鲁大人一直往我们身后瞧似是在找人,估计之前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我还看到他在跟人打手势。” 慕南泽颔首,“他应该是在找萧明生母子俩,从我们进城开始,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了。” 他轻轻拉住了谢桑宁的手,面色温柔地问:“怕吗?” 谢桑宁摇头,“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慕南泽嘴角轻扬,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那今晚恐怕要委屈你了,鲁巡抚说今晚要为我在清风楼设宴。” 谢桑宁明白这定然是一场鸿门宴,这个鲁昭仁不敢在明面上对慕南泽下手,但是不妨碍他使阴招,都知道酒酣之时人的警惕性是最低的。 “今晚我陪你去赴宴,让陌书和陌玉去接应萧夫人母子,暗中监视的人都盯着你我,她们也能安全些。” 傍晚天还未黑的时候,鲁昭仁就让人准备好了轿辇来接慕南泽去赴宴。 慕南泽看着门外那小小的轿子拧紧了眉头。 谢桑宁立刻柔声道:“我们殿下向来不喜欢坐轿,范阳,去把殿下的马牵过来。” 鲁昭仁讨好地笑道,“殿下您初到武城,也不熟悉路,若是您不喜欢坐轿,下官安排马车过来可好?” 范阳动作快,已经将马牵了出来,慕南泽上前接过缰绳,朗声道:“多谢鲁大人好意,不过本殿还是喜欢骑马,这路本殿确实不认识,还劳烦鲁大人领路了。” 说着,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了马,双手用力勒紧缰绳,马儿地前蹄高高扬起,紧接着又是一声有力的嘶鸣声。 眼看着那马蹄差点踢到自己的头上,鲁大人狼狈地向后躲了几步,若没有随从搀扶,恐怕要丢脸地摔坐在地上了。 慕南泽似是没看到鲁昭仁的窘迫,他一脸温柔地向谢桑宁伸出手,“宁宁,上来。” 谢桑宁怔愣了一瞬,兄长和几个好友都会唤她宁宁,却从未有一个人,唤出这两个字时如他这般温柔缱绻。 仿佛那两个字在他口中心上徘徊了无数遍,又珍而重之地唤出口,饱含着浓浓情意,也让她一时迷了魂,失了分寸。 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慕南泽牢牢握着她,一用力,就将她拽上了马背。 他双臂紧紧环抱着她,身后就是他坚实的胸膛,谢桑宁甚至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还有贴在耳畔的喘息。 这一切让谢桑宁的脑海有了短暂的空白,而她的脸却肉眼可见地漫上一抹粉红色,耳垂更是红得似要滴血。 慕南泽见她乖巧地坐在自己身前,满意地笑了笑,随即对鲁昭仁道:“本殿先行一步,鲁大人可要快些跟上来。” 说罢,双腿一夹马腹,手中缰绳一甩,马儿就扬起马蹄,带着两人飞奔而去。 鲁昭仁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扬起的砂土糊了一脸,还被呛得猛咳了几声,再抬头时,已经快要看不到慕南泽的身影了。 他气急败坏地踹了身边的随从一脚,“还不快去牵马,难不成你让本大人跑着去追殿下吗?” 第140章 鸿门宴 慕南泽回头向鲁昭仁看去,见后者带着一群衙役骑马跟在身后,他坏心地用力夹了一下马腹,骏马受到驱使明显速度更快了起来。 自然,带起的烟尘也更浓重了些。 谢桑宁听到慕南泽胸腔中传出的笑意,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想不到殿下还有这样会捉弄人的时候。” 慕南泽的声音里都透着愉悦,“小时候我和五哥就是这样捉弄先生的,连萧老先生都没能幸免。” 说到萧老先生,慕南泽似乎又想到了萧景,语气中的欢快也淡了下去。 谢桑宁捏了捏他的手,“那就带着他们多跑两圈。” 早在来武城之前,他们就已经仔细研究过武城的地形和布防,清风楼在哪里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鲁昭仁并不知道,慕南泽骑马带着他在城里兜圈子他也毫无办法。 最后等慕南泽跑够了,在清风楼门口停下的时候,鲁昭仁和他的手下个个灰头土脸,一身狼狈。 慕南泽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本殿不认识路,害得鲁大人跟着跑了不少冤枉路。” 鲁昭仁一脸苦瓜色,他平时养尊处优习惯了,哪受得了这般骑马颠簸,兜这几圈快把他的心都颠出来了。 他还得赔着笑,“殿下哪里的话,是下官安排不周。” 慕南泽佯作一脸诧异的样子,“鲁大人这是怎么了,为何片刻不见竟这般狼狈。” 武城的路不比京城,平日洒扫少,灰尘自然就多,慕南泽此刻就是明知故问,偏鲁昭仁还没有办法解释。 他是武城的父母官,这城镇的维护也是他的职责所在,自己没做好还能怪慕南泽骑马带起的尘土太多吗? “是下官失礼了,这岁数大了马上功夫也差了,刚刚险些摔了马惹了笑话,请殿下先入席,容下官去收拾一下。” 已经有早到的属官下楼来迎,慕南泽没再刁难他,跟着那属官上楼去了。 后面的衙役忙上前来扶鲁昭仁,又被他气恼地甩在一边,“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找地方给本官更衣。” “是,是!” 谢桑宁悄悄回头看了看鲁昭仁恼羞成怒的样子,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宴席上,慕南泽自然被安排到了最高的主座上。 鲁昭仁收拾妥当后很快赶了回来,坐在了慕南泽左侧的下首,右边的下首坐的是武城的守将李辉。 鲁昭仁举起酒杯,对着上首的慕南泽道:“殿下远道而来,今日下官们略备薄酒,为殿下接风洗尘。” 慕南泽的酒杯中还空着,鲁昭仁示意一旁候着的侍女上前斟酒。 那女子刚要迈上台阶,就被一直站在慕南泽身后的谢桑宁拦住了。 “不劳姑娘,我来就好。” 谢桑宁侧过身将酒杯斟满,又抬眼看了慕南泽一眼,才又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慕南泽笑着端起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下面的官员纷纷也跟着将酒饮尽,还不乏恭维之声,“殿下痛快!” 接下来不时有人来向慕南泽敬酒,他来者不拒,很快脸上就有了醉意。 鲁昭仁笑着招了招手,就有两名美貌的舞姬走了进来。 丝竹声响起,两个姑娘跟着乐曲的旋律翩翩起舞。 她们穿的衣服轻薄,举手投足间衣袖翻飞,白皙的肌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谢桑宁打量着那两个姑娘的相貌,见其眉眼神态似有几分像鲁昭仁,心下了然。 原是打了攀龙附凤的主意。 也不知当今的太子殿下,知道他的得力下属还妄想着将自己的女儿送上他弟弟的床时,会作何感想了。 两个姑娘舞姿轻盈,眼波流转,当得是柔美多姿。 谢桑宁侧头看了看慕南泽,见那人闭着眼睛,手轻轻扶着额头,一副醉倒了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鲁昭仁见慕南泽闭着眼睛,不为所动的样子,眉头拧得都快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他给两个女儿使了使眼色,那两个姑娘便借着舞姿渐渐往上首靠近。 其中的一个粉衣女子更大胆,舞姿也更妖娆,见慕南泽一直不睁眼,她狠了狠心,脚下一空,作势要往慕南泽怀里倒。 谢桑宁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在她的身体倒下的瞬间,一个旋步转到了她的前面,勾着慕南泽的脖子,顺势坐到了他的怀中。 慕南泽被谢桑宁突然的动作惊怔住了,原本那女子靠近的时候他就有了准备,只等人倒下的时候便要推开的,却不想谢桑宁的动作比他更快。 谢桑宁坐下的时候还不忘伸出脚绊了一下那女子,原本掐算好要倒在慕南泽怀中的人,被谢桑宁一绊失了重心,额角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桌角上。 那女子惊呼一声,抬手去摸自己的额头,直摸到了满手的鲜血,吓得她立时昏了过去。 鲁昭仁暗恼这个庶女不顶用,忙招呼手下来将人给抬了下去。 上首的谢桑宁和慕南泽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谢桑宁娇笑着对慕南泽道:“妾似乎坏了殿下的好事。” 慕南泽向鲁昭仁看了看,又将视线挪回到谢桑宁脸上,“怎么,你生气了?” 谢桑宁佯作恼怒地要起身,“妾哪里敢生殿下的气。” 慕南泽一手按住她的背不让她起身,一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气息扑在她的面颊上,“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 谢桑宁轻轻推了一下慕南泽的胸口,挣脱了他的束缚,娇嗔道:“殿下这话可是折煞妾了。” 慕南泽朗声笑了笑,随后对着鲁昭仁道:“不好意思,本殿平日对她太骄纵了,让鲁大人看了笑话了。” 鲁昭仁赔笑道:“哪里哪里,姑娘生得如此貌美,又得殿下欢心,想来定是有福之人。” 谢桑宁笑着道:“早知今日鲁大人另有安排,小女就不跟来了,糟蹋了大人一番好意了。” 鲁昭仁面上尴尬,“下官眼拙,不知姑娘的身份,还以为殿下身边无人侍候,这才私自做主安排的,还请姑娘勿恼。” 谢桑宁似笑非笑,“哦?那大人现在知晓我是何身份了?” “啊......这......”鲁昭仁被谢桑宁问得不知如何回答。 慕南泽将她的手拉过来,笑着给鲁昭仁解围,“好了,你就别跟鲁大人说笑了。” 鲁昭仁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他悄悄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 第141章 演戏 夜已深,慕南泽一直靠在谢桑宁的身上假寐。 谢桑宁不满道:“鲁大人未免太过热情了些,殿下和我可有点招架不住了。” 反正在鲁昭仁眼中,她已然是一个恃宠而骄的宠妾,索性将刁蛮任性贯彻到底,免得还要在这里看他虚与委蛇。 鲁昭仁暗恼慕南泽竟然宠爱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又不得不卖谢桑宁的面子。 “是下官思虑不周了,下官这就安排人送殿下回去。” 慕南泽适时抬起头来,“今日是本殿不胜酒力扫兴了,就不劳烦鲁大人了。” 谢桑宁扶着慕南泽踉跄着起身,鲁昭仁领着人一路相送,直到亲眼看着慕南泽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没了外人在场,两个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鲁昭仁送女儿给你想搭上你的船,他不是太子的人吗,这么明目张胆地背叛?”谢桑宁问。 慕南泽摇了摇头,他一时也没看懂鲁昭仁是什么意思,这个人说他聪明吧,做事实在不高明,说他蠢吧,又让人摸不清他的真实目的。 真真假假的,最是难辨。 “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慕南泽道。 谢桑宁从袖口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酒囊和帕子,“幸好陌玉提前做了准备,换了他们的酒,这帕子得找信得过的人看看,究竟用了什么药。” 当时她借着身体的遮挡,倒了些鲁昭仁预备的酒在帕子上,至于慕南泽喝的,其实是陌玉提前备好的酒囊里的酒。 慕南泽拿过帕子闻了闻,随后皱紧眉头沉声道:“不用看了,总归是那些手段,这些人眼里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果不其然,回到院子的时候,鲁昭仁安排的另一个蓝衣女子已经等在正房了。 “殿下,姑娘,父亲怕下面的小丫鬟笨手笨脚,伺候不好,特意命我来伺候二位。” 谢桑宁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这个鲁昭仁一而再,再而三地当着她的面,明目张胆地给慕南泽送人,送的还都是自己的庶女,这般不要脸面轻贱自己女儿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轻蔑地笑了笑,“是吗,既然如此,劳烦姑娘去帮我打水吧,本姑娘要沐浴。” 女子愣了愣,抬眼悄悄向慕南泽看,可慕南泽一直闭着眼睛,仿佛跟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 “这......”女子绞着帕子,一副为难的样子。 “不是说来侍候我和殿下的吗,怎么打个水都不行,那你想怎么侍候?暖床吗?”谢桑宁面上依然挂着笑,说出来的话里却明显已经带了怒意。 女子嘤咛着跪在地上,“小女不敢。”说着不敢,眼睛却是没从慕南泽身上移开,还做样子地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慕南泽终于赏脸睁开了眼睛,他半眯着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女子,又看了看谢桑宁,在她脸上的笑意还未消失的时候及时开口道: “哭哭啼啼吵得本殿头疼,来人,把人给本殿丢出去!” “殿下!殿下!”女子也顾不上假模假式地抹眼泪了,一路喊着慕南泽被范阳丢出了院子。 慕南泽拉着谢桑宁的手摇了摇,“已经把人丢出去了,别气了。”话语里明显有讨好的意思。 谢桑宁甩开了他的手,有些烦躁地坐了下来,“这个鲁昭仁真是太子的得力下属?将私兵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太子能放心?” 萧夫人和萧明生从里间走了出来。 先前他们去清风楼赴宴的时候,左良偷偷带人将母子二人带了进来,就藏在慕南泽所住正房的抱厦里,所有人都盯着他们两个,倒是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夫君当日在那藏兵处的确见过鲁昭仁,不过主事之人是不是他,夫君也未同我说过,想要知道内情,还是得尽快回到寮城拿到证据才行。”萧夫人道。 谢桑宁颔首,“想要去寮城,就绕不开武城,得先把这个鲁昭仁解决了才行。” 萧明生一张小脸上满是愤恨,“武城有那么多活不下去出逃的百姓,这罪名还不足以处置那个贪官吗?” 想到那些流落到破庙里可怜的孩子,他就想将那个贪官抓起来狠狠揍一顿。 慕南泽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想处置朝廷命官哪那么容易,单单几个百姓的话还不足以问罪,得拿到证据才行。” 谢桑宁发现慕南泽对待萧明生的时候,态度很是特别,甚至可以用慈爱来形容,好像他不自觉地就将自己带入了父亲一类的角色。 或许他对当日萧景的死太过内疚和耿耿于怀,才会对这位故人之子格外包容和偏爱。 谢桑宁灵机一动,“想要证据也不难,只是需要殿下与我做一场戏。” 第二日一早,鲁夫人过来找谢桑宁,正巧在院外就听到了慕南泽和谢桑宁的争执声。 “本殿已经够纵容你了,你还想怎么样,鲁大人送来的姑娘,本殿也听你的赶走了,你别得寸进尺!” 鲁夫人被吓了一跳,旁边的丫鬟小声道:“夫人,殿下似乎与那位宁姑娘吵起来了。” 鲁夫人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丫鬟别说话,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两个人争吵的内容。 “殿下当日是怎么承诺我的,如今竟将主意打到我的侍女身上了,还正被我撞到,这叫我以后还怎么管教下人!” “本殿让你管事是抬举你,你若不想管,以后所有事都交给陌玉,你想走现在就可以走,本殿绝不拦着!” “啪”地一声,将门外的鲁夫人吓了一跳。 谢桑宁怒气冲冲地出来,门猛地被打开,趴在门口的鲁夫人险些扑进院子里去。 “鲁夫人?你怎么在这?”谢桑宁的声音里还有浓重的哭腔。 鲁夫人尴尬地笑了笑,“我们老爷吩咐我带姑娘在城里逛逛,哪曾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 她悄悄向院子里打量,就见院子里还有一盘打翻的水果,和一地的碎瓷片。 她拉着谢桑宁的手,轻轻用帕子抹去谢桑宁脸上的眼泪,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与殿下吵架了?来,跟姐姐回屋坐坐,姐姐是过来人,或许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谢桑宁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去了鲁夫人的院子。 两个人刚走,身后的院门又重新被关上。 “殿下,成了。”陌玉回禀道。 第142章 愤而离府 京城,四皇子府。 韩毅:“回禀主子,我们的人都失手了,六殿下早有准备,一路都安排了人手,我们根本找不到机会。” 慕南瑾望着武城的方向轻叹了一声,“无妨,若这么容易就能除掉他,也不至于等了这么久了,既然他已经到武城了,就让太子来处理吧。” “属下不懂,主子不是想让寮城的私兵被陛下发现吗,为什么还要阻拦六殿下去调查?”韩毅问。 慕南瑾:“私兵之事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慕南泽不除,才是真正的后患。” 书房外,一抹粉色的身影悄然离去。 “皇子妃,奴婢听到韩毅禀报说派出去的人都失手了。”沈昕柔的贴身丫鬟桑枝道。 自从成婚当日方茹自戕后,慕南瑾就彻底冷落了沈昕柔,现在更是连外面的消息都不告诉她,只能她自己派人打探。 但是她能用的人手有限,得到的消息也少之又少。 成了婚,慕南瑾以她要打理皇子府为由替她辞了官,官位没了,之前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娘家没办法给她助力,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了无力,哪怕得知谢桑宁也是重生时她都没这么恐惧过。 桑枝问:“主子,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先想办法找到沈昕一的姨娘,如今谢桑宁不在京中,成国公府也不再是铁桶一个了,想办法将沈昕一拿在手里,不愁以后找不到机会。”沈昕柔道。 桑枝不解,“可是听殿下的意思,六殿下和谢小姐恐怕回不来了,我们再盯着成国公府还有用吗?” 沈昕柔冷哼了一声,“慕南瑾是高估了太子还是低估了慕南泽和谢桑宁,凭他们两个的本事,非把武城的官场掀翻了不可,且看着吧。” 见桑枝还不去办,沈昕柔皱了皱眉,“怎么了,还不去?” 桑枝吞吞吐吐道:“夫人昨日让人传了话,说......说您不要总想着外面的事,早日为殿下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沈昕柔冷笑,“开枝散叶?在慕南瑾眼里,能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多得很,不一定非要我来生,只有我对他有别的价值,这皇子妃的位子我才坐得稳。” “以后夫人再传话过来不用理,做好我吩咐的事,你现在是我的丫鬟,不是安阳侯府的丫鬟,听懂了吗?” “是,奴婢这就去办。” 桑枝恭敬地退了下去。 沈昕柔揉了揉额角,自从她嫁给慕南瑾,对娘家和属下的掌控力就越来越弱了,如今连贴身丫鬟都开始左右摇摆了,这一切都拜那个好妹妹所赐。 她默默攥紧了拳头,等她解决了眼前的困境,绝对会让沈昕蒙好看。 此时远在武城的谢桑宁正听鲁昭仁的夫人在跟她诉苦。 谢桑宁抹着眼泪跟鲁夫人回了院子,却是半点也不透露她跟慕南泽之间的事,鲁夫人为了套她的话,就开始大吐苦水。 “妹妹,你的苦处姐姐最能理解了,别看我是正房夫人,却比你好不了多少,我这肚子不争气,明里暗里吞了多少委屈,还要给他教养庶子庶女,只要一点做不好就被人说善妒。” “你说谁会愿意跟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是这世道不公,女子要三从四德,为了夫家开枝散叶,就得大度地给他纳女子回来,每日看着院中那些贱蹄子花枝招展的,姐姐我这心呀,跟架在火上烤似的。” 不知是不是真的触动了伤心事,谢桑宁觉得鲁夫人这眼泪里似乎也包含了几分真意。 鲁夫人抹了抹眼泪,见谢桑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半点要开口跟她共情的意思,心下有些狐疑,莫非是她猜错了? 可她分明听到二人是因为女子吵起来的呀。 她拍了拍谢桑宁的手,语重心长道:“妹妹可千万别在心里憋着,跟姐姐说说,哪怕姐姐不能帮你至少能开解你一些,全都憋在心里时间久了会憋出病来的,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身体重要。” 谢桑宁勉强挤出三分笑意,面上似有犹豫,却还是道:“多谢姐姐美意了,只是妹妹的难处说了姐姐也不懂,何必给姐姐平添烦恼呢。” 鲁夫人的耐心都快被谢桑宁耗尽了。 陌书这个时候找了过来,谢桑宁歉意地跟鲁夫人笑了笑,与陌书去一边说话。 鲁夫人悄悄观察着谢桑宁的脸色,见陌书越说谢桑宁的脸色越差,不由得好奇起来。 “什么?他竟真的把人留下了?” 谢桑宁脸色煞白,似是气得狠了,抚着胸口摇摇欲坠,鲁夫人瞅准了时机赶忙上去扶她。 “这又是怎么了,气得这般厉害,快坐下缓缓,可别气坏了身子。” 谢桑宁的眼圈红红的,喘息都粗重了不少,眼泪在眼中打着转儿,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鲁夫人也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声问陌书,“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把你家姑娘气成这样?” 陌书咬了咬唇,低着头没说话。 谢桑宁像是实在坚持不住了,捂着脸趴在鲁夫人肩头哭了起来。 “姐姐,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谢桑宁哭得伤心,鲁夫人的嘴角轻抿着,紧皱的眉头却是松了松。 “这男人呀都是负心薄幸的,咱们当女人的还是得有自己的筹码,不然失了宠爱,就什么都没了。” 谢桑宁似被她说到了心坎上,话也多了起来。 “若没有我,他的身体早垮了,当今谁不知六皇子天生体弱,若没有我衣不解带的照料,他哪还能像如今这般左拥右抱揽新人入怀?” 谢桑宁一边抹眼泪,一边愤愤不平道,“如今身子刚有了起色,就这般折腾,我倒要看看离了我,他能过成什么样?” 她起身就要往外走,鲁夫人赶忙拉住她,“这是说得什么气话,难不成你还真想自己一走了之?” 谢桑宁梗着脖子,一脸执拗道:“怎么不行,我离了他照样能活得好好的,陌书,去把我的细软收拾了,咱们今天就走!” 她甩开鲁夫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府外走,任凭鲁夫人怎么叫她都不回头。 第143章 肖想 走出巡抚府,谢桑宁去了一家客栈。 不多时,陌书拿着包袱找了过来。 两个人开了一间上房,躲进房间里,确认外面没人跟着,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那个鲁夫人信了没有?”谢桑宁问。 陌书捂着嘴笑了笑,“小姐演得真好,原本她还没信的,见到奴婢回去收拾细软,这才信了,刚刚奴婢出来的时候看到她去书房找鲁大人了。” 谢桑宁叹了口气,“这次殿下和我的名声可是牺牲大了,事后得把他们的口都封住,不然传回京本小姐的脸面可就不保了。” 陌书笑得合不拢嘴,“小姐放心,这个鲁大人一家都不是好东西,查清之后殿下绝对会就地正法的。” 谢桑宁又嘱咐道:“你让陌玉看好那个鲁家小姐,别让她发现了萧夫人母子。” 陌书点头称是。 昨晚鲁昭仁在酒中下了药,谢桑宁便想到将计就计,以此为由,让鲁夫人误以为她因为慕南泽宠幸了别的女子而跟慕南泽闹翻。 鲁夫人必然想借机离间他们,将鲁大人的庶女再次送给慕南泽,谢桑宁就佯作恼怒,愤而离府。 这样之后谢桑宁透露给他们的消息,才能发挥作用,否则她说什么,鲁昭仁都不会信。 她故意说慕南泽的身体不好,就是给慕南泽装病增加真实性,这样鲁昭仁才能放松警惕。 果不其然,鲁家的书房里,鲁昭仁此时正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 “京城里传言这个六殿下多么才华出众,惊才绝艳,本官看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过不了女人关。” 鲁夫人倒是没鲁昭仁那般乐观,“这筱儿真能入了六殿下的眼?妾身看这位宁姑娘的姿色可不是筱儿能比的。” 鲁昭仁不以为意,“男人嘛,谁不喜新厌旧,再美的皮囊,看久了也就厌了,况且那女子如此刁蛮任性,哪个男人受得了?” 鲁夫人又问:“可是老爷不是替太子殿下办事吗,为何又想尽办法搭上六殿下,您不怕太子殿下多心吗?” 鲁昭仁捋了捋胡子,笑道:“夫人这就不懂了,六殿下体弱根本没有夺位的可能,顶多是做个王爷,太子殿下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但是筱儿将来入了王府身价可就不一样了,我们不也能跟着沾光嘛。” “而且之前五殿下秘密来武城,现在六殿下又来,说明皇上已经有所察觉,这个时候拉拢了六殿下才是对太子殿下的一大助力。” 说着还略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你的肚子不争气,没能生出个嫡女来,否则这六皇子妃的位置就能姓鲁了。” 鲁夫人又问:“那个宁姑娘已经离府了,我们要不要......”她在脖颈处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鲁昭仁忙握住了她的手,“不急,你先再跟她周旋一段日子,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有用的东西,然后再解决也不迟。” 鲁夫人凝视了鲁昭仁片刻,笑道:“老爷不会是看那姑娘貌美,动了其他念头吧?” 鲁昭仁讪讪道:“夫人想到哪里去了?” 鲁夫人冷哼道:“最好是我想多了,你别忘了她可是六殿下的女人。” 躲在暗处的范阳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轻呸了一声,回去复命了。 晚间,谢桑宁洗完澡正准备躺下休息,忽然听到敲门声。 她抽出藏在枕下的匕首放到身后,才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口,“谁?” 等了半晌却没人回答,她刚要打开门往外面看看,身后忽然被人抱了个满怀。 被熟悉的味道包围着,谢桑宁紧绷着的身子瞬间松了下来。 她抬起手肘轻轻向后撞了一下,不满道:“殿下这样吓唬人好玩吗?” 慕南泽声音里含着笑意,“我这不是试试你的警惕性吗,那么多人盯着你,我不在你身边千万小心点。” 谢桑宁挣开他的手臂转过身来,将匕首扔在桌子上,嗔怪道:“你这么抱上来就不怕我没认出来吗,匕首可没长眼睛。” 慕南泽不甚在意地瞧了瞧那匕首,“我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你刺到,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谢桑宁一时无言,他自小在宫中长大,又担了个陛下偏爱的虚名,这种明枪暗箭想来也不少,他自己不在意,谢桑宁听着却会心疼。 她转换了话题,“你不是应该在府里装病吗,这么跑出来万一被鲁小姐发现怎么办?” 慕南泽重新把人抱进怀里,蹭了蹭她的面颊,“别担心,陌玉给她的饭食里加了料,不睡到日上三竿绝对醒不过来。” 谢桑宁推他的胸膛,“那也不能掉以轻心,暗中还有人呢。” 慕南泽无奈,“好,等下就回去,谢鹰什么时候过来?” “陌书给他发了消息,不出意外的话最迟明晚就能到了,也不知他有没有找到凝霜。”提起苏凝霜谢桑宁就满心忧虑。 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再想到还没有下落的慕南璟,谢桑宁又头疼了起来。 慕南泽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别那么担心,五哥和苏小姐都不是蠢笨的人,他们会想办法保护自己的。” 前一日晚上与慕南泽聊得晚了些,次日天光大亮了谢桑宁还没起身,陌书在门口喊她,“小姐,您起了吗,鲁夫人来看您了。” 谢桑宁强撑着坐了起来,只是身体醒了,意识却还未清醒,鲁夫人进门的时候她还迷糊着。 “怎么一天没见,妹妹就这般憔悴了,让人瞧着可真是心疼。”鲁夫人状似亲密地上前来拉她的手。 谢桑宁有起床气,她没清醒的时候谁都不敢来招惹她。 果然,陌书毫不意外地看着她家小姐不客气地将鲁夫人的手甩了出去,鲁夫人一个不妨差点摔了个趔趄。 鲁夫人当下就想甩脸色,余光瞧见一旁站着的陌书还是忍了下来,有些尴尬地道: “妹妹这是生姐姐的气了吗?都怪我,没有管教好女儿。” 谢桑宁听到鲁夫人哀怨的声音,意识总算回笼了。 她偷偷跟陌书对视了一眼,揉了揉额角,才开口道: “鲁夫人误会了,小女子卑贱之身,哪敢责怪。” 第144章 要有大动作 鲁夫人不赞同,“瞧妹妹这话说的,你跟在六殿下身边,谁人敢这般说你。” 谢桑宁自嘲地笑了笑,“很快就不是了。” 鲁夫人劝慰道:“这男女之间,都有个磕磕碰碰的,咱们女人家吃点亏让让他就过去了,日子总还要过不是,今日我听说殿下病了,你就不担心?” 谢桑宁面露犹豫,随后又似下定了决心,坚持道:“既然他无情,也别怪我无义,姐姐若真心帮我,我倒真有个事想求姐姐。” 鲁夫人凑近了些,“妹妹尽管开口,姐姐定尽力帮你。” 谢桑宁让陌书将昨日从府里带出来的包袱拿了过来,“这里面是我这几年攒下的一些体几,我打算折成现银回祖籍去,姐姐身为巡抚夫人,人脉关系自是我不能比的,还请姐姐帮我脱手。” 谢桑宁将包袱打开,拿出了里面的首饰盒子,刚打开盖子,鲁夫人的眼睛就被里面的东西吸引住了。 金镶玉凤凰展翅步摇,珍珠玲珑八宝簪,景泰蓝红珊瑚耳坠,赤金缠丝手镯...... 每一样都非凡品,件件价值连城。 谢桑宁瞧着鲁夫人目光都要粘在这些东西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鲁夫人欲拿起来仔细端详,盒子却被谢桑宁盖上了。 “妹妹这是......”尽管她尽力遮掩,还是掩盖不住眼中的贪婪。 谢桑宁笑了笑,“只要姐姐帮我折现,好处自然少不了姐姐的。” 鲁夫人当即应了下来,“此事交给我,妹妹尽管放心。” 送走了鲁夫人,谢桑宁面上一片寒意,“让范阳安排人仔细盯好这个鲁夫人,看她去哪里取钱。” 陌书疑惑,“小姐怎知这鲁夫人一定会动用鲁大人的钱财。” 谢桑宁拨弄了两下茶盏,解释道:“这鲁夫人商户出身,眼皮子浅,鲁大人又是依靠岳家的钱财发家,从他没有嫡子只有两个庶女就能看出来他惧内。” “我这每件首饰都价值连城,鲁夫人必定动心,我离了六殿下在她眼中已是无用,她不会防备我,又不舍得动用自己的嫁妆,自然会用鲁昭仁这些年贪污受贿得来的银钱,顺藤摸瓜不愁找不到证据。” 陌书恍然,“原来如此,可这些都是将来小姐的嫁妆,让她得了不是便宜了她。” 谢桑宁轻笑,“她就算有命买去也不见得有命穿戴,再说我也没打算真的卖给她。” 谢桑宁在陌书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这戏既然演了就得让它逼真些,鲁昭仁敢打她的主意,不还回去岂不是辜负了送上门来的机会。 傍晚,等了两日的谢鹰终于到了。 谢桑宁见到他也吓了一跳,“你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谢鹰身上穿着村民的破布衣裳,头发里沾着稻草的碎屑,胡子一看就是许多天都未曾打理了。 谢鹰脸上一红,“属下失仪,请主子恕罪。” “行了,不怪罪你,先说说怎么回事?”谢桑宁让陌书守在门口,随时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谢鹰:“自从五殿下失踪,属下们日夜秘密探查,但是每次发现点踪迹,就会被人提前转移,就好像在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般,没办法只能扮成乞丐,四散在武城和寮城的大街小巷掩人耳目。” 听谢鹰的意思,对方似乎对他们了如指掌。 能对锦衣卫的行事作风,探查手段掌握得如此透彻,只有两个解释,要么锦衣卫中有内应,要么对方有人是从锦衣卫出来的。 若有内应,谢鹰单独行动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可有发现过苏家大小姐的踪迹?”谢桑宁问道。 谢鹰一愣,“苏小姐来武城了?那我那天见到的可能真的是她。” 谢桑宁闻言大喜,“你见到她了?” 谢鹰颔首,“属下之前在寮城见到了闫家主,他身边跟了位女子,与苏小姐很像,属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谢桑宁诧异,“闫宁也来寮城了?” “是,闫家主发现寮城的销量有异,他知道您要来,担心会发生什么事,就也赶过来了。” 难怪当日她离京的时候闫宁还没有要出行的打算,原是为了她来的。 “闫宁可是发现了什么?”谢桑宁问。 谢鹰:“只是这两个月的粮食和盐巴的销量大幅上涨,具体原因还不清楚。” 谢桑宁立刻想到了寮城的私兵。 谢鹰和闫宁不知,谢桑宁却清楚,寮城的山谷里至少藏着数万的私兵,但是这些兵士养在寮城时日已久,若无意外应不会突然增加补给。 除非......要有大动作! 上一世太子造反是在明年,这一世许多事都变了,提前也不是没可能。 谢桑宁暗暗下决心,得尽快把鲁昭仁解决掉。 次日一早,陌玉就来了客栈。 “姑娘,殿下病了,还请姑娘原谅奴婢,回到殿下身边去吧。” 陌玉跪在谢桑宁的门口,哭得梨花带雨,路过的客人纷纷侧目,不多时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 谢桑宁冷着脸不为所动。 陌玉继续哭诉道:“殿下这两日夜里一直念叨着姑娘,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呀。” 谢桑宁被她哭得心里不是滋味,加上周围人的议论,她面上的冷意淡了些,人群中一个妇人瞧谢桑宁的态度似有松动,悄悄退了出去。 谢桑宁将陌玉扶了起来,“进来说吧。” 两个人进了房间,陌书守在门口,“大家别看了,散了吧。” 房间里,陌玉早擦了眼泪。 “小姐,下次这种任务您还是别交给奴婢了,我这手心里吓得都是汗,让奴婢杀人都比这个简单。” 谢桑宁失笑,“好,下次换陌书来。” 守在门外的陌书莫名打了个冷颤。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陌书就见到了一脸得意的鲁家小姐。 “你们宁姑娘好大的架子,难不成还想让殿下亲自来请她不成,这般闭门不出是给谁甩脸子呢?” 这话一出,分明是说谢桑宁不识好歹,慕南泽放低姿态派人来请竟然还不回去。 陌书怒目圆睁,恨不得扑上去扇她一巴掌。 鲁小姐看着陌书的样子,笑得越发猖狂,“怎么,你主子都被殿下赶出来了,你还想耍威风打我不成?” 谢桑宁忽然打开了门,笑意吟吟道:“我道是哪家的狗没有拴好绳子跑出来乱吠,原来是鲁小姐呀!” 第145章 圈套 鲁筱被谢桑宁骂做是狗,当即变了脸,“你敢骂我是狗?” 谢桑宁笑意不变,“你一来就在我门前撒泼,不是狗又是什么?” 鲁筱瞥眼瞧见屋里陌玉跪在地上,立刻指着谢桑宁的鼻子骂道:“你一个被六殿下赶出来的贱婢,陌玉姑娘来请你回去是给你面子,你哪来的胆子敢为难她。” 说着撞开谢桑宁就往屋里冲。 “姑娘快起来,殿下见到您这副样子不知要多心疼呢?” 谢桑宁冷眼瞧着她惺惺作态,配合地开口道:“你真当本姑娘稀罕在他身边吗,滚回去告诉他,别再派人来烦我,从今天起,我们之间恩断义绝!” 鲁筱扶着一脸泪痕的陌玉从房间走出来,“不识好歹的东西,你想走就永远别后悔!” 这边鲁灵和陌玉刚走,鲁夫人就来了。 “姐姐跟你赔礼,是我们鲁家没教好筱儿,才让她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来。” 谢桑宁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忍不住嗤笑。 这一家人是真当她傻的,分明是鲁夫人派人监视她,怕她心软回到慕南泽身边,才及时让鲁筱来搅局的。 他们以为自己将谢桑宁掌握在手中,殊不知这一切都是谢桑宁设想好的。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彻底断了自己回到慕南泽身边的后路,鲁昭仁夫妻俩才能放心地把手段用在她的身上。 谢桑宁故作大度道:“夫人不必如此,毕竟不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骨肉,与您自然不是一条心的。” 鲁夫人听谢桑宁的称呼又变回了夫人,就知道她是生气了,这倒是让她放心了不少。 若这谢桑宁不发脾气,那才是需要提防的,如今看来,这就是个满脑子只有情爱刁蛮又倔强的女子,这种人最好摆弄了。 鲁夫人软了语气,“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但姐姐是真心想帮你,我已帮你找好了买家,若你后悔了那便作罢吧。” 谢桑宁闻言脸上的神情松动了些,“劳姐姐费心了,这买卖自然还是要做的。” 鲁夫人见状笑了笑,这是她意料之中的,谢桑宁彻底与慕南泽撕破了脸,除了依靠她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你这些东西价值连城,这么大量的银子在客栈里不安全,我帮你跟那位夫人约在城外的卧龙寺可好?” 谢桑宁疑惑,“为何要用银子,不能用银票吗,银子我也没办法带回去呀?” 鲁夫人解释道:“那夫人呀有个毛病,不相信这纸质的银票,就觉得实打实的银子最可靠,这样交易之后姐姐派人帮你将银子给兑换成银票,你放心必不会让你吃亏的。” 谢桑宁只好点了点头,约定好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鲁夫人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妹妹歇着吧,明日一早姐姐派人来接你。” 送走了鲁夫人,谢桑宁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陌书问道:“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您真的要去那卧龙寺吗?” 谢桑宁下定决心道:“当然得去,我们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找到鲁昭仁收受贿赂的证据,我有预感,这趟卧龙寺之行必会有收获。” “可看鲁夫人的样子,这卧龙寺必然危机四伏,您自己前去恐怕会有危险。” 谢桑宁当然知道,鲁夫人临走前交代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只让她自己单独前往,连陌书都不能带。 这般明显必然是安排好了圈套的,这一趟恐怕鲁夫人想要的不光是她的首饰,还有她的命。 “无妨,让范阳今日去卧龙寺埋伏着,我倒要看看她能耍什么花招出来。” 次日一早,轿子就停在了客栈门口。 谢桑宁抱着她的首饰匣子,大摇大摆地上了轿子。 那边从巡抚府出发的鲁夫人立时得了消息,“那位宁姑娘自己上了轿子,她的婢女还在房中睡着呢。” 鲁夫人勾了勾嘴角,“六殿下怎么会喜欢这么天真又愚蠢的女人,筱儿可看好了,那六殿下果真还病着?” 回话的是跟了鲁夫人多年的老嬷嬷,“是,小姐今日一早还去看了,屋子里还煎着药,那陌玉哭得眼睛都是肿的,应该不会有假。” 鲁夫人笑道:“这些个皇子一个个的都是徒有虚名,那五皇子为了个逃犯落在了那人的手中,这个六皇子才来了几日就缠绵病榻,身边带的还都是些不知事的女子。” 话语里明晃晃地轻视和鄙夷。 那老嬷嬷捧着道:“所以说咱们姑爷眼光好,早早站在了太子殿下的队伍中,如今还控制住了两位皇子,这般从龙之功日后我们鲁家定能飞黄腾达。” 鲁夫人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惜我这肚子不争气,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日后这家业都要落在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身上。” 老嬷嬷安慰道:“老爷当日为您选了姑爷做赘婿,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以后咱们家哥儿定不会亏待您这个亲姐姐的。” 说着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到了卧龙寺的山脚下。 鲁夫人被老嬷嬷搀扶着下了马车,正好看到谢桑宁的轿子也刚到。 看到谢桑宁抱着的匣子,鲁夫人眼里的光更亮了一些。 进了卧龙寺的大门,谢桑宁便开始四处打量。 这座寺庙的装饰倒与其他寺庙一般无二,只是冷清了些。 “这卧龙寺瞧着似乎香火不怎么旺?”谢桑宁问。 鲁夫人笑了笑,“今日是我特意安排的,怕有闲杂人冲撞了妹妹。” 谢桑宁也笑,“多谢姐姐费心安排了。” 鲁夫人领着谢桑宁穿过前殿,到了后头招待香客的客院。 “我约了柳夫人来此,她这个人向来不爱早起,时候还早你先在此等等,我去外面迎一迎她。” 谢桑宁不疑有他,按照鲁夫人安排的进了院子。 院门被关上的瞬间,谢桑宁就意识到了这里安静得不寻常。 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推开了正房的门。 鲁昭仁正坐在屋子中间的桌案旁,见到她来,咧嘴笑了笑,“宁姑娘,本官可是恭候多时了。” 第146章 卧龙寺 谢桑宁警惕地抱紧了怀里的匣子,“鲁大人今日倒很清闲,只是不知尊夫人是否知道大人如此有闲情逸致,来此拜佛呢?” 鲁昭仁捋着胡子一脸坏笑,“宁姑娘当真以为,这卧龙寺是求神拜佛的地方吗?” 谢桑宁神情微凛,“哈哈哈......老夫就喜欢姑娘这天真的样子,瞧着当真令人心痒难耐。”鲁昭仁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向谢桑宁走来。 谢桑宁接连后退,直到后背靠在了门上,鲁昭仁开口警告道:“我劝姑娘最好不要踏出这扇门,否则外面驾着的弓箭恐怕会不小心伤到姑娘。” “弓箭?你在寺庙当中藏兵?” 鲁昭仁一脸得意,“六殿下来此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谢桑宁心下猛地一沉,“你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 “我当然知道,从你们出京开始,每一个动作本官都了如指掌。” “所以一直跟着我们的都是你的人?”谢桑宁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如今六殿下命不久矣,不如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如何?” 谢桑宁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大人敢这么跟我开诚布公,想必也是成竹在胸了,你想聊什么?” 鲁昭仁走上前来,粗粝的大手摸上了谢桑宁的脸,谢桑宁嫌恶地向后躲,但身后已是房门,避无可避。 “既然你已经离了六殿下,不如跟了本官?”丑陋的嘴脸近在咫尺,谢桑宁险些要控制不住自己。 “跟你?你凭什么以为本姑娘放着皇子的侍妾不做,会跟你一个地方巡抚,我是眼睛瞎了不成?” 鲁昭仁也不恼,“很快,你那位殿下就要成阶下囚了,而本官会因从龙之功,平步青云,封侯拜相,将那些凡夫俗子通通踩在脚下!” 他贪婪的目光在谢桑宁面上逡巡,带着一丝势在必得的张狂,“到时候,你也会跪在本官的脚下,摇尾乞怜......” “踩在脚下?包括你那位结发妻子吗?”谢桑宁悄悄调整了个角度,侧过身子对着鲁昭仁。 鲁昭仁面露嫌恶,“那个婆娘我已经忍了她很多年了,你放心,只需再等些时日,等到事成,我就休了她,从此以后只有我们两人。” 鲁昭仁似乎是沉浸在了他自己构想的美好未来当中,脸上的肌肉都跟着笑在颤抖,看得谢桑宁一阵恶心。 从鲁昭仁的话里已经印证了谢桑宁的猜想,太子恐怕近日就会有所行动,这卧龙寺应该也是一个藏兵点。 她又问:“那鲁大人是想先将我藏在这个寺庙中,待你事成再将我接出去?” 鲁昭仁承诺道:“你放心,这里绝对安全,不出两个月,我定接你出去。” 谢桑宁打量着这间不起眼的厢房,“就这么个破庙能有多安全?” 鲁昭仁笑道:“这里可是藏着一千精兵和数不尽的武器,任谁来都不用怕。” 见正事说得差不多了,谢桑宁并没有反抗的意思,鲁昭仁以为谢桑宁看清了形势,已做出了选择,手上便想不规矩起来。 他的手正探向谢桑宁的腰间,冷不防谢桑宁突然打开了怀里的匣子。 电光火石间,两枚暗器从匣子中弹射而出,直取鲁昭仁双眼。 鲁昭仁立刻闪身欲躲,此时一支弓箭穿透门扉,正向着他的面门而来。 鲁昭仁的身体以诡异的角度向侧面飞出,原本正中他眉心的弓箭没入了他的左肩。 谢桑宁瞅准时机,手持匕首,在他落地还未站稳的瞬间,将匕首横在了他的脖颈前。 他躲得及时,两枚暗器并未射中他,但是鲁昭仁却觉得眼前的谢桑宁越发模糊。 “你在暗器上下了药?”虽被谢桑宁用匕首抵住了喉咙,鲁昭仁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谢桑宁笑了笑,“对待敌人,本姑娘从来不会掉以轻心。” 鲁昭仁冷笑,“是我错看了你,只是外面何人帮你,本官那么多弓箭手竟都未发现。” 慕南泽和范阳押着鲁夫人走了进来,慕南泽手中还拿着一把楠木弓。 “你不是为了获得岳家的信任,将寺庙藏兵之事告知了尊夫人吗?”慕南泽淡声道。 鲁昭仁眼前一片模糊,只隐约能看到绛色衣衫的影子,他愤怒地往那个方向扑,被慕南泽一脚踹倒在地上。 一击不成又被慕南泽踹中心窝,鲁昭仁吐出一口血来,他趴在地上,只能冲着鲁夫人的方向无能狂怒。 “臭婆娘,你背叛我?” 鲁夫人被范阳押着,与早上陪谢桑宁来时的得意相比判若两人。 “你不也一心只想利用我吗,是你不仁在先,我背叛你也是你自找的,我恨不得让外面那些弓箭手把你射穿,将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鲁夫人眼中的恨意如燃烧的烈火,想要将鲁昭仁烧成灰烬。 慕南泽吩咐范阳,“先将人带下去看押起来。” 鲁昭仁此时才主意道一直掌握着全局的慕南泽,“你为什么会在这,那药你没喝?” 慕南泽轻笑,“你是说你女儿送来的药?你演了那么久的戏,还隐藏了自己会武的事实,怎知本殿不会演戏呢?” 鲁昭仁一脸不解,“我隐藏了这么多年都无人发觉,你是怎么发现的?” 慕南泽道:“我的确没有发现,只是猜测而已,皇兄大概不会将藏兵这种事交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蠢笨文臣。” “你自以为自己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才会掉以轻心。”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黑脸汉子走了进来,“回六殿下,卧龙寺私兵已经悉数控制,共发现兵士一千余人,还在后山发现一小型冶炼场。” 谢桑宁回头看向那人,正是他们曾在安城见过的安州守将岑云。 谢桑宁微微诧异,他何时做了这么多安排,甚至从安州调了人过来支援。 身后走上来两人将鲁昭仁绑了起来。 慕南泽走到谢桑宁身边柔声解释道:“你以身犯险设局,我不敢有一丝闪失,所以早早安排了人去请岑将军过来帮忙。” 谢桑宁问道:“殿下早就猜到了卧龙寺会有埋伏?” 慕南泽摇头,“别把我想得那么厉害,我不会未卜先知,我只是害怕你出事。” 谢桑宁看着鲁昭仁被押着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就算你们查到了这里又怎样,五殿下还在那人手中呢,你们能不能活着踏出献州还不一定呢。” “等一下!”慕南泽冷声道。 他走到鲁昭仁身边,猛地从一个兵士的腰间抽出佩刀,手起刀落,只听一声痛苦的哀嚎,鲁昭仁的一双手已经被慕南泽斩落在地。 “我们能不能走出献州就不用你操心了,本殿留下这双手给你个警告,转世轮回的时候也记着,不该你肖想的不要妄动心思!” 第147章 整顿官场 收拾了鲁昭仁夫妻俩,谢桑宁陪着慕南泽一起去后山看了看那座冶炼场。 地上还散落着许多刚刚锻造好的弓箭,长矛和盾牌等。 “太子竟然真的要造反。” 看这里的武器数量,少说能供一万兵将使用。 慕南泽面上并无表情,但是牵着谢桑宁的手将她的手握得都有些疼了。 那是他的亲兄长,虽然皇家亲情淡薄,但是幼年时想必也曾有过两分兄弟情意,如今即将兵戈相向内心定然也没有那么平静。 谢桑宁曲起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慕南泽嘴角轻轻扯起一个弧度,冲她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早就料想到了,他对我已起杀心,我也没必要心软。” 鲁昭仁给慕南泽的药里下了慢性毒,连续服用不出一个月,慕南泽就会油尽灯枯而死。 就算是太医也不会查出端倪。 若非太子授意,鲁昭仁应该不会有那个胆子对皇子下手。 谢桑宁忽然想到鲁昭仁说的那个人。 “我总有种感觉,我们这一路行来一直都在别人的监视中,我怀疑就是鲁昭仁所说的那个人。”谢桑宁说。 慕南泽静静听着谢桑宁分析,没有打断她。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从出京开始先后有三拨人跟在他们身后,除了被他甩掉的皇帝的人,和慕南瑾安排的杀手,还有一拨不明身份的人。 这些人只是远远坠在身后,除了跟着他们什么都没做过,慕南泽一时摸不清对方的目的,也没有轻举妄动。 “但是很奇怪的是,鲁昭仁似乎掌握了我们所有的动向,却不知我的身份,否则今日他也不会这么轻易上当,你说那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绑了五殿下,一路派人跟着我们来此,将我们的所有动作告诉了鲁昭仁却又隐瞒了我的身份,而且谢鹰说他们每次查到一点踪迹就总会被人捷足先登,这个人会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 谢桑宁很少会有这么多话的时候,走到冶炼场出口,慕南泽突然扯住了谢桑宁的手, “你是不是害怕了?” 谢桑宁愣怔了一瞬,想要点头,却又变成了摇头,“没有怕,只是有点担心。” 他们现在太被动了,对方在暗,他们在明,对方对他们了如指掌,可他们却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谢桑宁已经许久没有过这么毫无把握的时候了。 慕南泽将人揉进怀中,柔声道:“有我在,别怕。”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神奇地安抚了谢桑宁躁动不安的心。 在卧龙寺中不仅发现了私藏的兵士,还发现了数不尽的金银和这些年鲁昭仁收受贿赂的账本。 根据这本账本,慕南泽顺藤摸瓜将武城上下的官员全部排查了一遍。 他拿出了出京前皇帝给的密旨,全权接管了武城的政务,在岑将军的配合下,查抄了数位涉案官员,前前后后处置了百余人。 一时间,在武城官场掀起了腥风血雨。 这一举动,受到了武城百姓的鼎力相助,这些日子衙门口每日都会围满前来伸冤或者作证的百姓。 慕南泽从武城的官员中挑出了两位德才兼备的,负责受理百姓的供状。 他则每日早出晚归,去衙门坐阵,以防有人以权压人。 在他的施压下,武城这两年积压的许多冤假错案都被平反,菜市口处斩留下的鲜血浸透了那片土地下厚厚的砖瓦。 这番动作自然传回了京都,众人这才知道一直低调地没有存在感的六皇子竟然在武城搞出了这么大的动作。 朝堂上对此事议论纷纷,有人参奏他行事作风过于严酷,给武城官场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不利于地方的安定。 也有人说他彻查贪腐,整顿吏治,如此作为才是真正造福武城百姓。 说话的都是些没有站队的纯臣,太子和四皇子阵营的官员都谨慎地没有开口。 慕南泽是奉密旨出京彻查献州治下的寮城和武城乱象的,皇帝此举背后的用意很明显是不信任太子和四皇子了,否则也不会在召回周宗文后,先后派出两位皇子。 这个时候随便一句话可能都会引来皇帝的猜测,众人都能看到太子和四皇子紧绷着的脸色。 太子几次三番出事,东宫之位已经不稳,这个时候下面任何一个皇弟的功劳对他来说都是威胁,四皇子已经有一个太子作为对手了,再冒出一个六皇子,他自然也是不愿见的。 恐怕现在两个人都在心中暗骂对方无能,让慕南泽在眼皮底下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皇帝静静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底下的群臣,他这几日身子一直不爽利,在这听他们吵了半晌,头更是疼得厉害。 “行了,别吵了,六皇子所做之事是朕授意的,你们若有本事,就去把武城和寮城的灾民问题给朕解决了,整日就知道吵,像一群长舌妇一样。” 皇帝给六皇子撑腰,下面的人自然不敢再说话,早朝就这么匆匆散了。 慕南瑾看向太子有些气急的背影,心中那股烦躁稍稍舒缓了些。 吏部尚书褚郢从后面走上来,“殿下不该放任六殿下去武城的。” 慕南瑾轻叹了一声,“本殿当然不想,只是往日小瞧了他,让他平白得了这么大的功劳,不过现在有人比本殿更急。” 褚郢摇了摇头,“太子未必是六殿下的对手。” 慕南瑾轻哼,“无妨,鹬蚌相争,我们总能得利的。” 武城之事解决得差不多了,慕南泽准备动身前往寮城,萧夫人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她现在迫切想回到寮城,找到当日萧景留下的证据,为她故去的夫君平反。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慕南璟就在寮城,那里应该还有人在等着他。 这日一早,众人收拾好行囊准备动身,陌书和陌玉打开门,却发现门前挤满了武城的百姓。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东西,有自己缝制的衣物,有提前准备的吃食,还有酒水和当地特色的小物件。 见门被打开,众人齐声高呼,“恭送六殿下,祝六殿下一路平安。” 第148章 再见苏凝霜 他们赶路带不了太多东西,谢桑宁只挑拣了几样不起眼的小物件替慕南泽收下,也算收下了百姓们的一番心意。 “近日所为皆为我分内之事,众位的好意心领了,快回去吧。” 慕南泽只是做了他自认为应该做的事,并不曾想竟会得到百姓如此厚爱。 百姓们一路将马车送出了城门,谢桑宁回首去看,依然可见那些朴素的笑脸。 她的眼睛有些酸涩。 他们久居高位,甚至已经习惯了生杀予夺,却忘记了立身之根本在于民,若无这些百姓供养,何来的王朝兴盛,朱门绣户。 慕南泽揽着谢桑宁的肩,轻轻抹去了她眼角的湿意,谢桑宁将头靠进他的怀里,柔声道: “殿下,为了这些百姓,你也一定要赢。” 慕南泽握着她的手,虽无声却是最郑重的承诺。 马车行了两日就到了寮城。 谢桑宁提前给闫宁送了消息,马车悄悄进城到了闫家的商铺,闫宁早在此处等着谢桑宁的到来。 刚一进门,谢桑宁便见到了站在门口迎她的苏凝霜。 视线相对,苏凝霜的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便落了下来。 谢桑宁一阵心疼,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己一个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定吃了许多苦头。 “宁宁,我找不到他了。”苏凝霜哭着扑进了谢桑宁怀里。 多日来的恐惧,担忧,惊惧随着密友的出现,顷刻间冲破了苏凝霜的伪装,她脑中那根紧紧绷着的丝线终于断了。 谢桑宁的眼泪也涌了上来,她一下下轻抚苏凝霜的后背,“别怕,我在,我们会找到他的。” 苏凝霜将多日积压的情绪发泄了出来,精神也清明了不少,瞧见站在谢桑宁身后的慕南泽,终于后知后觉得脸热了起来。 慕南泽很体贴,像是没有见到她失态的样子,只笑着对她轻声道:“皇嫂放心,五皇兄不会有事的。” 闫宁听到谢桑宁安抚住了苏凝霜,才从后面走了出来,“六殿下,谢小姐,你们来了。” 接到谢桑宁的消息,闫宁便命手下的人将商铺的后院收拾了出来,供他们落脚。 寮城的情况与武城不同,这个时候还是待在熟悉的地方更安全些。 萧夫人母子跟着陌书和陌玉去后院安置,闫宁和苏凝霜便与谢桑宁讲起了这些日子他们的遭遇。 苏凝霜出京后为了掩人耳目不被人发现,便乔装打扮成男子,跟着一队商队往武城方向走。 商队一路都在做买卖交易,行进速度太慢,苏凝霜又急于去寻找慕南璟,不得已只能找到商队的领头,出高价买下他们的货物,只要求他们护送她到武城。 哪曾想这一番举动让商队的人起了疑心,有一个机灵的伙计发现了她女子的身份,遂起了歹念。 好在当时闫宁发现寮城粮食和盐巴交易数量有异,心有怀疑想前往寮城襄助谢桑宁,路过此处时恰好与那商队住在了同一间客栈,这才凑巧救下了苏凝霜。 谢桑宁听着他们的描述也是心惊胆战,若闫宁没有来,若他们不是恰好住在同一家客栈,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苏凝霜也知自己的行为太过鲁莽,可是想到慕南璟可能生死未卜,或者可能正等着人去救他,她在京中就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此次是我糊涂,宁宁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但我不后悔。”苏凝霜一脸倔强。 她知道谢桑宁定会责备她,她承认是她考虑不周,但是来找他这个决定,她不后悔。 “那关于五皇子的行踪,你们可有了眉目?”谢桑宁问。 闫宁:“我们跟踪从闫家购买粮食和盐巴的人,找到了苍岩山附近,再之后那人就没有踪影了。” 苍岩山地势复杂,丛林密布,当地的猎户都不敢单独行动进山捕猎,更何况闫宁他们这些外地人。 谢桑宁和慕南泽心下了然,太子的私兵多半就藏在了苍岩山中,只是要怎么进山,如何找到他们准确的藏兵地点都是问题。 太子已经起了反叛之心,不日就会起兵,留给他们的时间极为紧迫。 “不能被动去找,要想办法让他们主动来找我们。”谢桑宁道。 慕南泽看向她,“你是说萧景留下的证据?” 谢桑宁颔首,“那个人派人一路跟着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手,最大的可能就是想让我们替他找到证据,那不如就顺着他划好的路去走,我想那时他会出现的。” 第149章 愿者上钩 谢桑宁将她的猜测告诉了萧夫人,那些证据是萧景用命换来的,究竟要不要以此为筹码,她觉得还是由萧夫人母子决定才好。 毕竟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如果有闪失,萧景的冤屈也有可能这一生都无法洗清。 萧夫人沉思了片刻,看着慕南泽道:“如果当日他没有出事,我想这些证据他也是愿意交给殿下的,我相信殿下总有一日能证明他的清白。” 慕南泽:“您放心,我定会为他翻案。” 其实萧夫人也不知萧景当日究竟得到了什么样的证据才引来杀身之祸,也不知那些证据究竟被他藏在何处,只知要回到寮城找到一个叫贺涛的人。 但人海茫茫,只知道一个名字,想找到他如同大海捞针。 谢桑宁给谢鹰传了消息,让他和在寮城寻找慕南璟的锦衣卫一同去找,但是几天过去了依然毫无头绪。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萧公子当日既然留下这个线索,不可能让萧夫人盲目去找,一定有什么信息被我们遗漏了。”谢桑宁说。 慕南泽也同意,他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一时也没想到可以用的办法。 “有什么人是不用主动去找,就会出现在他们母子身边的人吗?” 谢桑宁总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应该就在他们身边,只是一直被忽略了。 “我知道了!”萧明生突然兴奋地跳了起来,他抓着萧夫人的手臂,急切地道:“娘,如果没有跟六殿下他们一起,您回来的第一时间会去哪?” 谢桑宁和慕南泽同时眼前一亮,“墓地!” 萧夫人有一瞬间的恍然,酸涩感涌上心头,是呀,她回来了还没有去看过他。 他们一直都在想着太子私兵之事,却一直忽略了这件本应该在来到寮城当日就去做的事。 慕南泽从短暂的欣喜中回过神来,他想到,如果是这样,那墓地那边此刻或许在暗中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萧夫人母子上钩呢。 眼看着谢桑宁已经开始吩咐陌书和陌玉去准备祭祀用的东西,慕南泽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晚间,等所有人都休息了,慕南泽去了谢桑宁的房间。 房间的门开着,她正坐在灯下出神,连他靠近都没意识到。 “想什么呢,连我的脚步声都没听到?”慕南泽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谢桑宁回过神来,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她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好像变弱了。 她轻叹了一声,“跟你在一起,我好像开始变笨了。” 慕南泽轻笑,“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意思是在怪我吗?” 谢桑宁:“......” 慕南泽将她的手拉过来,轻轻揉了揉,“人不能时刻紧绷着,在我身边,你可以偶尔让自己放松下来,适当的休息并不会让你丧失与敌人抗衡的能力的。” 他的话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触到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部分,不用多言,他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谢桑宁:“我白日里跟萧夫人母子商议去祭拜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想到那里会有埋伏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很注意照顾她的身体,这么晚了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他不会来打扰她休息的。 慕南泽:“是,我们之前能那么顺利救下她们母子,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人的势力有限,出了寮城就不能为所欲为了,但是现在我们来到了他的地盘,恐怕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其实,他在来找谢桑宁之前也在反思自己,或许武城之事太过顺利让他也错估了眼前的局面,直到此刻才突然醒悟过来。 “那明日......”谢桑宁有些犹豫,去是危险重重,不去又找不到贺涛,而且,想到萧明生母子失望的眼神,她实在不忍。 慕南泽握着她的手,郑重道:“去自然是要去的,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谢桑宁问。 “明日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不行!”谢桑宁想都没想便拒绝,明知此去危险,她怎么可以自己一个躲在这里。 慕南泽:“你别激动,听我说,这是一个机会,明日设伏之人极有可能就是鲁昭仁口中的那个人,按照我们的推测,他的根本目的是萧师兄留下的证据,所以在没找到证据之前我们不会有危险。” “而且五皇兄很有可能也在他们手中,如果,那样我或许能找到他。” 谢桑宁不赞成,“那只是我们的推测,万一他的目的不是证据呢?” 慕南泽:“那你就更不能去了,我们两个人不能都落在那个人手里。” 这是一场博弈,如果赌输了,谢桑宁就是翻盘的底牌。 “可是我们一直形影不离,明日我不去,他们未必会上当。” 那个人从出京开始就派人跟着他们,如果她不去,对方会不会猜到慕南泽是故意钻进圈套,反而不出手了。 “让我去吧。”苏凝霜推开门走了进来。 “凝霜姐?” 苏凝霜走到两人面前,歉意地说:“我睡不着起来散散步,看到你房间亮着灯,就想找你来说说话,刚好听到了。” “我知道,你不会故意偷听的。” 谢桑宁看向慕南泽,神情有些冷。 以慕南泽的武功,不会没发现门口有人的。 苏凝霜摇了摇谢桑宁的手,把她的视线拉回来,“你别怪六殿下,这件事我去是最合适的,而且,只要有一丝可能找到他,我都愿意尝试。” “那个人一直派人监视你们,说明在他心里对你们是有所忌惮的,你留下来比我更有用。” 谢桑宁还是不同意,“这样太危险了。” 苏凝霜笑了笑,“我们两个自小长得就像,你忘了儿时我们玩闹互换衣服的时候,连你母亲都差点认错,我打扮成你的样子,那人之前没有注意到我,或许并不能分辨得出。” 谢桑宁知道她说这些只是宽慰她,想让她安心,可那人监视他们这么久,怎么可能认不出她的样子呢。 她还想再劝,苏凝霜已然决定了,“就这样了,你知道我的脾气的,若你再阻拦,我就算把你打晕都是要去的。” 谢桑宁无法,只能妥协,“那你们万事小心。” 第150章 孔洞 次日一早,苏凝霜换上谢桑宁的衣服,身边跟着陌书和陌玉,与萧明生母子一同出了门。 萧景的墓在苍岩山的西侧山腰上,这里地势要比苍岩山平缓,山路也更好走一些。 马车停在山脚下,陌书扶着苏凝霜下了马车,两人举目望去,山腰处有云雾缭绕,藏着危机,也藏着希望。 萧夫人从见到打扮成谢桑宁样子的苏凝霜那刻起,就察觉到了异常,但她没有问。 不管今日在这里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她总是要去的。 几个人缓缓往山上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路上都很安静,不符合常理的安静,连飞虫的嗡鸣声都听不到。 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墓碑,慕南泽先是打量了一下不远处的灌木丛,未见有什么异常。 苏凝霜扶着萧夫人走到墓碑前,萧明生已经抢先一步跪了下去。 “爹,孩儿不孝,回来看您了。”少年强忍了一路的情绪,在此刻无所顾忌地爆发了出来。 两年多的颠沛流离,数月里的东躲西藏,日日夜夜的委屈和思念,都在此刻倾泻而出。 墓碑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先夫萧景之墓”,后面的土包已经被雨水冲刷地只剩小小的一个,上面还长满了杂草,若没有这个碑,恐怕都认不出这里就是萧景的埋骨之地了。 他绕到后面,去拔那些肆意生长的杂草,却猛然发现这墓的最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孔洞。 孔洞周围还有被挖掘的土壤,看样子应该是刚刚挖开不久。 慕南泽心下一沉,难道证据其实就藏在墓里,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仔细观察那孔洞,确定里面是空的,周围也没有其他异常后,不动声色地将其掩埋上。 萧明生母子沉浸在悲痛中,并没有注意到慕南泽的异常,苏凝霜则是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可是他们在此待了近一个时辰,既没有出现猜测中那个叫贺涛的人,也没有预想中的埋伏。 “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苏凝霜问。 慕南泽神色沉重地摇了摇头,那个孔洞中原本藏了什么,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心头。 眼看没有出现预想中的人,几人祭拜过萧景就准备原路返回,刚转过身,忽然从天而降几个黑色的身影,拦在了他们上山的路口。 领头之人看着慕南泽,语带笑意,“六殿下,在下恭候多时了。” 他虽然蒙着脸,慕南泽却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的声音,锦衣卫袁熙。 难怪谢鹰说他们总是会被那人捷足先登,锦衣卫中真的有内奸,可他们谁都没想到会是袁熙。 袁熙之前一直跟在周宗文身边,是绝对的亲信,后来周宗文回京被太子害死,袁熙留在寮城没有回去,谢桑宁以为他是受了慕南瑾的安排,没想到他竟从始至终都是太子的人。 慕南泽冷笑,“袁千户可真是出人意料。” 袁熙扯下遮脸的面巾,躬身行了一礼,“主子已经恭候六殿下多时了,还请您移步。” 慕南泽微微皱眉,“主子?” 袁熙微笑,“是,殿下放心,苏小姐和萧夫人在下会帮您照顾好。” 既然来人是袁熙,那之前苏凝霜刻意做的伪装就都成了无用功,锦衣卫之人对她们可都是了如指掌的。 慕南泽安抚地看了看萧明生母子,然后跟着袁熙走了。 身后的黑衣人自动分成了两拨,一拨人带着苏凝霜和萧明生母子从他们的来路下山,另一拨人跟着袁熙带慕南泽往苍岩山的深处走去。 陌书和陌玉收到慕南泽的暗示,没有轻易动手,只安静地跟着苏凝霜。 苏凝霜试图询问那几个黑衣人会把慕南泽带去哪里,他们却都像是哑巴似的,半个字都不肯说。 慕南泽跟着袁熙走了半个时辰,突然在一个山谷入口处停了下来。 袁熙招了招手,身后一个属下走上前来,将一块黑布蒙在了慕南泽眼睛上。 袁熙:“请殿下见谅。” 慕南泽没有什么动作,欣然让人将眼睛蒙上。 他一路上都格外配合,倒让袁熙有些意外。 就这样又走了半个时辰,慕南泽被带进了一间石室。 “许久不见,六殿下。” 是一道熟悉的男声,慕南泽微怔。 身后人上前将他的蒙眼布解开,秦浩羽的脸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他早该想到的,熟悉锦衣卫的行事方式,对他们只跟踪却不动手,又全程没有将谢桑宁的身份透露给鲁昭仁,种种异常,都说明幕后之人必是熟识之人。 自从定国公府被抄家流放,秦浩羽就人间蒸发了,谁都没想到他竟躲到了寮城的深山中。 秦浩羽笑了笑,“殿下见到我,似乎并不意外。” “秦大人请我来应该不是来叙旧的。” 秦浩羽脸上的笑容微凝,半晌才迟疑着问:“她......还好吗?” 慕南泽轻叹,“她应该希望你是真的去浪迹天涯了。” 秦浩羽眼神微闪,面上略带自嘲。 慕南泽径直问道:“我五哥在哪?” “五殿下现在还很安全,殿下不必担心。只要殿下您安分一点,他也会一直安然无恙的。” “你想要什么?” 秦浩羽突然恶劣地笑了笑,“如果我要她呢?” 慕南泽周身气息一冷,他打量了一圈他们两人所在的石室,只有他身后一个出口。 秦浩羽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殿下是在想如何悄无声息地杀了我吗?那可能要让殿下失望了。” 慕南泽冷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我知道殿下不是鲁莽的人,您别忘了,苏姑娘和萧明生母子还在我手里呢。” 慕南泽凝视了秦浩羽片刻,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你的目的并不是萧景留下的证据,你只是想把我们全都困在此地。” 秦浩羽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殿下果然聪明,若现在那龙椅上坐的是你,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第151章 追踪 另一边,苏凝霜和萧明生母子被带下山上了马车。 “娘,谢家姐姐还能找到我们吗?” 马车走的是山间小路,很明显对方对此处的地形极为熟悉,谢桑宁就算悄悄跟着恐怕也容易被甩开。 而且她们和慕南泽是分开走的,也不知谢桑宁跟的是哪一路。 萧夫人赶忙捂住了儿子的嘴,外面跟着的人个个武艺高强,万一暴露了谢桑宁的打算他们就更艰难了。 谢桑宁此时也确实有些懊恼,她还是低估了对方。 慕南泽出门后不久,谢鹰就带着几个锦衣卫找了过来,几个人当即乔装一番跟上了山。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谢鹰已经取得了一部分锦衣卫的信任,加之他是以五皇子贴身护卫的身份跟随慕南璟出京的,五皇子失踪后,谢鹰就成了这些人的领头者。 因为不清楚对方有多少埋伏,谢桑宁不敢跟得太近,眼看着苏凝霜几人被带下山,却不见慕南泽的身影,谢桑宁心下一沉。 她让谢鹰带几个人去追苏凝霜,自己则留了两个人循着范阳留下的记号继续往山里走。 可走着走着,谢桑宁就发现了不对。 越往山腹走林木越密,阳光被高大的树木遮挡,谢桑宁怕辨不清方向还在经过的树干上留了记号,可现在,她分明又看到了自己留过记号的树。 这就意味着,他们根本是在绕圈,她当即让身后的两人停了下来。 “姑娘,怎么了?”两个锦衣卫不明所以。 谢桑宁去锦衣卫找秦浩羽的时候许多人都见过她,两个锦衣卫自是知道她身份的。 虽不明白谢鹰为何听谢桑宁号令,但想到五皇子与苏凝霜的关系,苏凝霜又与谢桑宁交好,或许五皇子另有交代也说不准。 谢桑宁视线凝着树干上的标记,脑海里不断回想他们是从何时起走错了路。 明明是跟着范阳的标记走的,按理来说是不会错的。 谢桑宁抬头看了看,林叶茂密,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顺着树叶的间隙照下来,落下数个光斑。 脑海中灵光一闪,此处林子里有阵法! “此处林中有阵法,再走下去也是白费力气原地打转,先原地休息,我们等天黑再走。”谢桑宁吩咐道。 两人立刻明白了谢桑宁的意思,现在日头烈,树林中光影斑驳,人眼所见容易被影响,陷入障眼法的圈套。 有书记载,斗柄东指,天下皆春,苍岩山为东西走向,现在时值三月正是初春,夜晚依着北斗星所指方向定能走出去。 随着日头渐渐西斜,林中很快暗了下来,谢桑宁虽心性坚定,终究还是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女子,夜晚处在这深山密林中不可能不怕。 她牢牢握着肖明珠送的防身匕首,目光一直在林中逡巡。 忽地,不远处林中有一黑影一闪而过,谢桑宁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什么人?” 听到她的喝问,两个锦衣卫立刻起身警戒,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姑娘是不是看错了?”一人出声问道。 还未等谢桑宁出声,身后又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范阳现身出现在了谢桑宁面前。 谢桑宁紧绷着的呼吸倏然一松。 “怎么是你?你不是跟着殿下的吗?” 范阳一脸愧疚地跪在谢桑宁面前,“属下无能,跟丢了。” 谢桑宁虽失望却不意外,这山林古怪,他们完全没预料到,想来太子敢把私兵藏在这山里也有这个原因。 “算了,这林子古怪,我们先出去再想办法。” 跟着北斗星的方向,几人疾步而行,终于在临近子时的时候出了密林。 看着又出现在眼前的平顺山路,谢桑宁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平复了一些,她回头去看来路,除了茂密的树林再无其他。 她挥去心中的异样,快步下了山。 直到再看不见那几人的身影,一直寂静无人的树林中才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整个人隐匿在黑暗之中,只一双眼中似有湿意。 回到闫家商铺之时,天边已经隐隐泛白,一整个日夜的奔波让谢桑宁异常疲惫,可是躺在床上她却全无睡意。 慕南泽和苏凝霜都落在了那人的手里,她却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还有藏在那深山中的兵将,不知何时就要发兵京城。 如今除了御林军外,其他兵力都在北面的战场上,京都兵力空虚,若太子再控制了宫中,那南慕就真的要变天了。 该怎么办? 谢桑宁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天亮之后,谢鹰回来了。 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谢桑宁便猜到他也跟丢了,这苍岩山似乎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可她找不到迷宫的地图。 所有的谜团还在萧景身上,必须要找到贺涛才行。 谢桑宁思考再三,终于做了一个有点不可思议的决定。 “谢鹰,带上几个人,我们去挖坟。” “什么?小姐,您认真的?” 谢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小姐会让他去干这种说出去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事情吗? 可谢桑宁面上一点都没有玩笑的意思,表情更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谢鹰咽了咽口水,“小姐,这是谁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死后还......” 谢桑宁有些头疼地打断了谢鹰的话,“你想多了,只是是急从权,实在逼不得已。” 直到谢桑宁领着几个人又上了苍岩山,谢鹰才想明白,原来小姐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想从萧景的尸体上找线索。 看了看昨天刚被清理填土过的坟头,谢鹰在心中暗暗给萧景道歉,“萧大人勿怪,今日实在对不住了。” 几个锦衣卫倒像是没少干过这种事,直把谢鹰看得是后背一阵阵冷汗。 几个人很快将土挖开,露出了棺木。 萧景是被斩首的,家眷又被判了流放,还是慕南泽安排人为他收殓的尸骨,棺木是最普通的,在地下被腐蚀了两年,也有了些腐败的迹象。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棺椁被打开的一瞬间,谢桑宁还是被吓到了。 第152章 核桃雕 谢桑宁用帕子捂着口鼻,强迫自己去看那已经腐败到难以辨认的尸首。 此时还是青天白日,如果是夜晚,谢桑宁说什么也是不敢做这种事的。 几个锦衣卫仔细翻找了墓里的陪葬物,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谢桑宁的目光却是被一个圆形的物件吸引住了。 她出声问道:“那是什么?” 其中一个锦衣卫辨认了一番,不确定道:“似是一个核桃雕。” 几个人都有些唏嘘,萧景是因贪污受贿的罪名被处死的,可死后这陪葬之物却如此可怜。 谢桑宁听到核桃雕这几个字,忽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快得几乎抓不住。 她迟疑片刻,还是道,“将那核桃雕拿来给我看看。” 谢桑宁之所以会来挖萧景的墓,就是猜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或许萧景会把证据藏在自己身上也说不定。 他知道慕南泽会派人来,他既然想把证据留给慕南泽,放在自己身上是最好的选择。 谢鹰用自己的帕子将那被血污浸染得不成样子的核桃雕仔细擦拭过才递给谢桑宁。 谢桑宁仔细打量着,这物件雕刻确实精巧,但也并不稀罕,更不是什么名师大家所刻,倒像是萧景自己闲暇时消遣所做。 她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只得先放弃。 深山中某处院落,苏凝霜和萧明生母子都被看押在此处。 陌书悄声在苏凝霜耳边禀道:“此处外紧内松,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守着不下十个人,单靠奴婢和陌玉两人无法带您和萧夫人离开。” 苏凝霜越发觉得奇怪,那人将她们带来此处,不曾审问不曾搜身,就只是让人看着她们究竟是要做什么,拿她们当人质威胁宁宁吗? 正思索着,却听外边院子里传来吵闹声,陌玉匆忙跑进来,“苏小姐,萧小公子偷跑出去被抓回来了!” 苏凝霜闻言吓了一跳,赶忙出去看,恰看见一个黑衣男子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萧明生丢在门口就要离开,萧明生眼眶通红,还倔强地要爬起来去追, “站住!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萧夫人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见到儿子这样也是满脸心疼,“明生!” 萧明生见到母亲,一脸愧疚又难过,“娘,是儿子无能,没找到出去的办法,还让人抢走了爹留给我的核桃雕……” 萧夫人小心地将儿子搂进怀里,柔声安慰道:“不要紧,抢就抢了吧,你无事就好。” 说着面上便滑下了两行清泪。 苏凝霜闻言出声道:“什么核桃雕,可是萧大人留下的珍稀之物?” 萧夫人用帕子抹了抹泪,才开口解释道:“并不是什么珍稀之物,只是亡夫留给我们娘俩的念想,他精于雕刻和机巧之术,生前总喜欢做这些小玩意儿。” 萧明生略有自豪道:“我爹手很巧的,他曾经做过一个嵌入机关的核桃雕,当世无人能解,可惜后来……不知道去哪了……” 想到如此才华横溢的萧景就这样死在权力倾轧之下,苏凝霜也心下微痛。 听到萧明生说到当世无人能解的核桃雕,苏凝霜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萧景有没有可能把证据藏在核桃雕的机关之内,那看守之人抢萧明生的核桃雕是不是也有此猜测? 核桃雕…核桃…核…贺…… 贺涛! 苏凝霜猛地一惊,表情瞬间沉下来,倒把陷入回忆中的母子二人吓了一跳。 “苏姑娘,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萧夫人关切道。 苏凝霜紧紧攥着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是谁告诉您要找贺涛的,什么时候告诉您的?” 萧夫人有些不明所以,却知事关紧要不可大意,“是两年前被流放之时,亡夫的亲信拼死将消息送给我的,说完这个名字他就咽气了。” 苏凝霜面上突然露出一抹压不住的欣喜,双手更是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或许她们寻找的方向错了,人在濒死之际口齿不清,他说的不是人名,应该就是那个不知所踪的核桃雕! 当务之急要尽快把这个可能告诉谢桑宁,可要怎么把消息送出去。 萧明生的核桃雕被抢走了,难保不会顺藤摸瓜也猜到这个,万一被对方捷足先登怎么办? “陌书,陌玉,如果你们两个尽全力往外跑,能不能把所有守卫引开,帮我们争取跑出去的时间?” 两个丫鬟思索片刻,才谨慎回道:“应该可以争取到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可我们不认识路,就算得这空隙跑出院子,也不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这法子太危险了。” 苏凝霜此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多耽误一刻就可能错过机会,实在想不到其他法子,就只能拼死一搏了。 几个人做了一番准备,趁着夜半时分,人最为困乏之时开始行动。 陌书和陌玉轻身功夫好,又有意地暴露自己行踪,引守卫去追赶,果然将大部分守卫都引了出去。 萧明生将白日自己偷溜出去的墙洞告诉了苏凝霜,自己则故意往反方向翻墙遁走。 他身形灵活,脚步也快,守卫以为陌书和陌玉故意暴露是为了给萧明生争取时间,却未将注意力放在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苏凝霜身上,倒真为苏凝霜争取到了片刻的时间。 苏凝霜离了院子就用尽浑身力气狂奔,心脏更是要跳到了嗓子眼。 深夜里的山间漆黑一片,只能借着月光勉强辨别脚下的路,却完全分不清方向。 苏凝霜也不知道自己会跑到哪里,只能凭着逃生的本能往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苏凝霜的腿越来越沉,胸腔也像是要炸开似地疼,脚下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有了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已经离她很近了。 苏凝霜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追兵来了! 这分神的功夫,脚下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一侧栽倒,却不想她此时正跑到一处缓坡边缘,身体顺势沿着斜坡滚了下去。 苏凝霜不晓得自己滚了多久,只感觉脸和手都被山坡上的灌木和碎石划破了,直到小腿撞上一棵树,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强忍着已经盈满眼眶的泪水和身体上的疼痛,努力地爬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被那些人抓到! 第153章 找到慕南璟 后半夜山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苏凝霜又痛又冷,强撑着一口气摸黑往前走。 身后已听不到追兵的声音,但是她不敢停下来,害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出这座山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忽然看到了火光的亮色,在一片茫茫的黑夜中,几乎让她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那火光越来越清晰,夜色中隐隐还有军帐的轮廓,苏凝霜一时惊喜又一时茫然。 惊喜的是她竟阴差阳错寻到了私兵的驻地,可紧接着就是巨大的无力感。 她孤身一人又受了伤,能做什么呢? 而且她既然走到了这里,就证明她并没有能找到出去的路,那核桃雕的消息又该怎么传给宁宁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狼狈,眼下只能先想办法潜进去再说了。 苏凝霜趁着夜色摸到了西南角的一个小营帐,门口的守卫只有两人,此时已经睡得很熟了。 苏凝霜悄悄靠近,将帕子捂在其中一人的口鼻之下。 她不敢杀人,只能用出京时预备的防身药粉撒在帕子上将人弄晕,第一次做这种事,也不知是否可行,苏凝霜强迫自己镇定,却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 好在她运气还不错。 解决掉两个守卫,她刚刚松了口气准备把人拖走,就听帐子里头传来了响动,里面的人被惊醒了。 苏凝霜赶忙绕到帐子侧面屏住了呼吸。 出乎意料地,里面的人并没有出门查看,只有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是谁?” 听到那声音,苏凝霜有片刻的怔愣,紧接着忍耐了许久的眼泪忽地夺眶而出。 这声音她绝不会认错! 慕南璟做梦都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会在这样一个雨夜,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在这敌人的营帐中。 尽管帐中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顺着她掀开的帘子透进来,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姑娘。 她瘦了,好像还受了伤,他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却从榻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殿下!”苏凝霜赶忙扑到慕南璟身前,话语急切又惶恐,“你的腿怎么了?” 慕南璟手臂一横,狠狠将人箍进怀里,力道大得似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苏凝霜也用力地回抱住他,眼泪似泉涌,“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苏凝霜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做了来寻他的决定,抱着他的瞬间,她才觉得自己久久悬着的心落在了原地。 慕南璟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却突然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他心中一紧,“你受伤了?” 苏凝霜从他怀中退出来,伸手便要去看他的腿,“我无事,只是一些小伤,你的腿怎么了,是站不起来了吗?” 慕南璟抓住她的手,解释道,“不用担心,他们给我下了软骨散,药效过了就没事了。” 难怪外面的守卫那么宽松,原来是知道他逃不出去。 苏凝霜扶着慕南璟重新坐回榻上,慕南璟摸着她身上湿透的衣服,担心她着凉, “先别管我了,屏风后面有热水,还有我的衣服,你先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别着凉了。”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苏凝霜快速地去收拾了一下,怕他担心还简单给自己的伤口上了药。 等到收拾妥当已经天亮了。 借着朦胧的晨光,慕南璟终于看清了苏凝霜的脸,白皙的皮肤上还有几道血痕,虽然擦了药依旧十分清晰。 慕南璟心疼地将人搂进怀中,“是我无能,让你受苦了。” 他恨自己无能,连累苏凝霜千里迢迢来这救他,这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苏凝霜柔声安慰他,“能找到殿下,我受的这些苦就都值得了。” 慕南璟这时才顾得上问她,“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说来话长,六殿下和宁宁也来了寮城,还救了萧景大人的妻儿,眼下正在寻萧大人生前留下的证据。” 眼下处境实在不适合谈话,苏凝霜长话短说,“殿下可知这软骨散的药效多久能过,帐外的守卫被我迷晕了,但恐怕天亮就会被人发现,我们得尽快离开这。” “这些日子我被困在这,多少也猜到了一些背后之人的打算,六弟和谢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眼下我们还不能走。” 苏凝霜知道这里是太子的藏兵,而且前些日子从闫家购置大量粮草恐怕已准备行动了,若是不能阻止,南慕就要乱了。 “殿下准备怎么办?” “这里做主的是寮城守将杨清,他是因伪币案而死的杨成的堂弟,我曾试图招揽他可惜没成,擒贼先擒王,解决了他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伪币案苏凝霜也略有耳闻,杨成是死于他自己的贪婪,这个杨清说是为兄弟报仇,其实也不过是贪图从龙之功,两兄弟都是一路货色。 可能是因为发兵在即,对方对慕南璟的监视也比之前宽松了不少。 苏凝霜躲在慕南璟的帐中,还悄悄处理了给慕南璟准备的下了药的吃食,眼下只等软骨散的药效过了,便能动手。 另一边,谢桑宁又一次带着人摸进了苍岩山的腹地,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漫无目的地乱跑了。 “小姐,这里似乎是个废弃的山庄。”谢鹰一边看着手里的地图,一边打量着眼前破败的建筑。 谢桑宁也看了一眼那地图,“图上所指正是这个地方,没错。” 谢鹰:“可我们不知道这里面藏了多少人,又是如何布局的,贸然进去太危险了。” 谢桑宁抬眸看了看四周,这座山庄外围都是林木,她当机立断,“我们不进去,放火把里面的人引出来。” 谢鹰神情一凛,“小姐三思,这里林木绵延,山火一旦烧起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谢桑宁也知这法子危险,但她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了,慕南泽他们已经失踪五天了,再多等一刻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如今已经进了雨季,运气好的话这火不会蔓延太远,动手。” 一声令下,跟着来的人立刻四散开来,不多时,林中便冒出了滚滚浓烟。 谢桑宁早就打湿帕子捂住口鼻等在暗处,见山庄里果然涌出了不少护卫,她安排两个人守在外面观望,自己带着其余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山庄。 第154章 雨过天晴 几个人里里外外将这山庄搜索了一遍,却没见到一个人影。 “小姐,应该有暗道。” 谢桑宁也知谢鹰的猜测有道理,可是暗道入口在哪。 正一筹莫展之际,范阳突然出声道:“小姐可见到主子留的记号?” 谢桑宁眼前一亮,来的路上范阳曾发现了几处慕南泽留下的记号,也正是有此发现,谢桑宁才确信他们没有走错。 既然慕南泽在路上留了记号,没道理在山庄里没有,他们应该是忽略了。 果然没多久,谢桑宁便在正堂座椅靠背的后侧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记号。 顺着记号箭头的方向,谢桑宁看到一个青铜烛台,其他各处都被灰尘覆盖,只有烛台的底座干干净净。 范阳示意谢桑宁躲在他身后,烛台转动传来细微齿轮咬合的声音,紧接沉重的博古架从中间分开,一条暗道露了出来。 范阳抬步便要往里走,谁知脚步刚动,里面突然射出数支手指粗的短箭。 “小心!” 谢桑宁话音未落,范阳已经提气跃起,顺势飞掠至甬道中,堪堪躲过了迎面而来的箭矢。 落地的一瞬间,范阳起了一身冷汗,差一点,他就被射成筛子了。 抬头去看,面前的墙上赫然有六七个黑洞洞的口,想来里面嵌着弩机,一旦有人踏到入口,就会触发机关。 范阳回身大声道:“是弩机,你们仔细找找,门口应该有控制机关的开关。” 既然慕南泽是从这里进去的,那么他们自己人定也是通过此处进出的,不可能没有关闭机关的办法。 谢桑宁很快发现博古架上有一个固定的墨色貔貅,扭动貔貅的头,甬道里就传来了声响,范阳亲眼看到面前的墙向后挪动,慢慢露出了一个狭窄的通道来。 范阳惊喜道:“小姐,成了!成…” 声音戛然而止。 谢桑宁下意识以为又出了什么事,还不待她开口,就听到了范阳更为惊喜的声音, “主子!” 谢桑宁回过身,就见慕南泽身姿挺拔地站在甬道口,正满眼含笑地望着她。 突如其来的惊喜一下子将她打懵了,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 慕南泽缓步走到她面前,双臂慢慢环住了她,“怎么几日不见,不认识了吗?” 谢桑宁感受到面前人的体温,紧绷着的身子忽然就软了下来,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委屈,“我终于找到你了…” 慕南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的宁宁很聪明,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 谢桑宁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努力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 慕南泽就这么静静抱着她,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的背上,给她无声的安慰。 初见的情绪退下去,谢桑宁后知后觉意识到这里还有好多人在,外面还着着大火,实在不是该沉溺温情的时候。 谢桑宁从他怀里退出来,拉起他的手臂就要往外走,“我让人放了火才把人引出去,外面撑不了多久,我们先离开再说。” 慕南泽却是没有动,“等一下,你可知将我困在此处的人是谁。” 谢桑宁一脸茫然,“谁?” “秦浩羽。” 谢桑宁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原来是他。 她说不清自己对秦浩羽是什么感情,他们曾互相利用,也曾通力合作,他的家人害过她,他却也拼命帮过她,仔细算来,他走到今天这一步跟她有很大的关系。 慕南泽反手握住她,“秦浩羽是个人才,只可惜被家族拖累走错了路,我知你内心对他有愧疚,这一次我帮你还他。” 谢桑宁心下微动,“殿下…” 慕南泽笑了笑,“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本殿绝不允许你心里还有别的男人的影子,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谢桑宁感觉有泪意上涌,却又有点想笑,感动于他的深情,却又觉得他的霸道也格外可爱。 慕南泽回身吩咐范阳和谢鹰,“你们几个去最里面的那间石室,把里面的账本都带走。” 谢桑宁立刻问道:“是太子搜刮献州的民脂民膏豢养私兵的账本?” 慕南泽点了点头,“还有他勾结寮城官员陷害萧景的往来信件。” 谢桑宁立刻将那幅地图拿出来,“殿下可知我是如何找过来的,萧大人生前已经发现了此处,他画了一幅地图藏在核桃雕里,我实在没办法,只能猜测萧大人会不会把证据藏在自己身上,这才去挖了萧大人的坟,发现了这个地图。” 慕南泽看了看那幅简易的地图,只有简单的笔画和几个蝇头小字,也难为谢桑宁靠着它找过来。 “萧师兄手巧,自小就喜欢摆弄这些机巧之物,你能解开他留下的机关,果然厉害。” 谢桑宁闻言表情有些讪讪的,嗡声道:“不是解开的,我让谢鹰用锤子把那个核桃雕砸了……” …… 慕南泽一愣,笑意瞬时爬上了眼角眉梢。 谢桑宁一双大眼睛委屈地瞪着他,一副我还不是为了你的样子,慕南泽只好忍着笑夸她,“确实是简单有效的办法,宁宁聪慧。” …… 谢鹰和范阳很快拿了东西从甬道里出来,慕南泽牵着谢桑宁走在前面,刚出了山庄的正堂,迎面就碰上了闻讯赶回的秦浩羽。 他身后,还押着两个谢桑宁留在外面的锦衣卫。 见到谢桑宁,秦浩羽有一瞬怔忡,往日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直到视线触到两人牵着的手,瞬间四散化为乌有。 “早知今日,那天晚上在林中我不该心软的。” 谢桑宁立刻想到那日她被困林中,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她,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慕南泽上前一步将谢桑宁挡在身后,“我知你心中所想,也知你并不是真心相助太子,这个朝廷确实需要变,但未必要用这种流血牺牲的方式,你看看身后誓死追随你的兄弟,你真的忍心让他们为此搭上性命吗?” 谢桑宁接声道:“你可知大殿下已经大败北疆,俘虏了北疆可汗,不日便要返回京城,来此之前我已经飞鸽传书给杨峥,就算你助太子谋反也是死路一条。” 秦浩羽神色微动,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慢慢蜷起。 正僵持着,山庄外又走进几人,当先一人朗声道:“况且,如今这上万兵将也不再听命于你了!” 天边的密云中,一道阳光直泻而下,阴霾了几日的天穹终于放了晴。 第155章 噩梦 慕南璟出现在此处,也就意味着杨清已经被俘,秦浩羽知道大势已去,认命般地放下了手中的刀。 袁熙眼看秦浩羽放弃抵抗,低垂着的眸子闪过一丝狠意。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闪身到秦浩羽背后,一刀刺进了他的后心。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到众人七手八脚将袁熙拿住,秦浩羽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慕南泽快步到他身前,利落地封住几处大穴,可是已然来不及了,那一刀直接刺破了心脏,就算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袁熙恶狠狠地瞪着秦浩羽,口中还叫嚷着,“背叛殿下的人都该死…都该死…” 秦浩羽一双眼睛都充了血,却还是倔强地看着谢桑宁,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随着秦浩羽咽下最后一口气,谢桑宁的耳边突然没了声响,她的眼前只剩下秦浩羽临死前的眼神,不舍,遗憾,痛苦…… 谢桑宁不知道那眼神代表什么,却觉得它像一柄钢刀,搅着她的心疼得厉害。 视线下意识地移开,落在了地上那把染血的尖刀上,鲜艳的红,刺得眼睛有些痛,胸腔中猛然涌上一股戾气。 她捡起那把刀,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前,直直刺进了袁熙的心口。 一样的位置,一刀穿透心脏,刚刚还叫嚷着的人声音卡在喉咙里,再也叫不出来了。 “宁宁!”苏凝霜和慕南泽同时出声喊她。 谢桑宁视线慢慢聚焦在自己的手上,似大梦初醒,双手都浸满了鲜血,鲜艳的,温热的。 她手上力道一松,脚下控制不住地踉跄,慕南泽手一揽,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抱进怀里。 “宁宁?” 身后传来慕南泽的体温,耳边是他轻柔的呼唤,谢桑宁的神思终于恢复了过来。 她勉强出声,“我无事。” 此间事情已了,慕南泽让苏凝霜和萧明生母子先陪谢桑宁回城去,他和慕南璟要留下收拾残局。 回到闫家的铺子,谢桑宁的神情已经彻底恢复如常,还能有条不紊地安排谢鹰和锦衣卫去官府拿人,帮忙善后。 入夜,谢桑宁拒绝了苏凝霜要陪她的提议,自己回了房间。 身体已经很累很累了,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眼前又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似团团黑雾将她包裹着,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走不出去。 她开始发狠地狂奔起来,什么都不管,只往前跑,不停地跑……不知跑了多久,黑雾终于慢慢后退,一点点散开,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景象。 成国公府四个字的匾额高高悬挂在府门前,那是她的家。 谢桑宁终于松了口气,她轻轻拍了拍胸口,正要提步进门的时候,那牌匾轰地一声落在地上。 刚刚还是大敞着的门重重合上,身后传来一声声的哀嚎,“我死得好惨啊……” 谢桑宁猛地转过身,却见自己的父亲满身血污,步履蹒跚地向她走来,眼下一行血泪,口中喃喃着,“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我死得好惨啊……好惨啊……” 谢桑宁一瞬间心如刀绞,她想伸手去触碰父亲,那人影却在她手指刚要碰到的瞬间忽地一下消散了,她慌张地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 她跌坐在地上崩溃大哭,“对不起…爹爹…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身后又有一道声音传来,“大姐姐救我…我好疼…救我……” 谢桑宁匆忙回头,只见谢桑瑶趴在地上,身后似有什么在拖拽她,她努力地伸着一只手,口中不停地叫着“大姐姐救我…大姐姐救我……” 谢桑宁想伸手去拉她,这次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瑶儿…瑶儿……” 她眼睁睁看着谢桑瑶被拖进深渊里,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四周传来了更多的声音,她看到被长枪刺穿胸膛的兄长,只剩一条腿的弟弟,还有满眼血泪的母亲,面容扭曲的飞鸾…… 他们都在控诉她,质问她为何不救他们?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场景倏忽一变,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面前只剩一双双眼睛,无声地望着她…… 谢桑宁跪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宁宁!宁宁!你醒醒……快醒醒…” 谢桑宁猛然睁开眼睛,正对上一脸担忧的慕南泽。 慕南泽见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紧紧揪着的心才落回了原处。 他心疼地把谢桑宁抱进怀里,“宁宁别怕,做梦而已,我在呢…我在呢……” 被慕南泽抱着,谢桑宁缓缓从那种惶恐无助中挣脱了出来,她揪着慕南泽的衣服,放声大哭。 眼泪似决堤的洪水,仿佛要把她内心深深埋藏着的恐惧和委屈全都冲刷干净…… 听着谢桑宁的呜咽声,慕南泽的心也像是被一只手揪着,他不知道谢桑宁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哭得这么伤心又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桑宁似乎哭累了,渐渐止住了声音。 慕南泽把人从怀里捞出来,发现她脸上红红的,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人却已经睡了过去。 他想把人放到床上,让她睡得安稳些,却发现她紧紧攥着他的外袍,紧皱着的眉头一直都没松开。 看着她的睡颜,慕南泽忍不住回想她刚刚噩梦的样子,她一直喊着对不起,都是她的错,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一直知道谢桑宁有秘密,她对慕南瑾深刻的敌意,她一个深闺女子却知道许多连他都查不到的事,还有她对朝政敏锐的洞察,都与之前的传闻截然不同。 慕南泽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他爱她,自然愿意相信她尊重她,既然她不说,那他就不问。 可若这些秘密是让她担忧的,甚至恐惧的,他就不能不管了。 第156章 废太子 谢桑宁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张英俊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你醒了。” 谢桑宁眨了眨眼,混沌的神思逐渐清明,瞧着慕南泽微翘着的嘴角,后知后觉地惊呼了出来, “啊!你怎么在这?” 她慌忙坐起来,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寝衣轻薄,但好在还算齐整,顺手把床上的锦被扯过来紧紧围在身前,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慕南泽。 慕南泽看她那防备的样子,莫名有几分委屈,他指了指自己被攥得皱皱巴巴的衣襟,解释道: “昨日回来得晚,路过你房间的时候听到你在梦中喊叫,怕你出事才进来看看,谁知你抓着我的衣服就不放手……” 谢桑宁已经不记得昨晚做梦的事,直觉慕南泽哄骗她,可依慕南泽的人品也确实不像是会做个登徒子的样子。 看着慕南泽一脸无辜的样子,谢桑宁又羞又恼,“那殿下也不能就这样睡在我房间呀!” 语气虽还强硬,声音里却带了几分心虚。 慕南泽瞧着她好笑,故意逗她,“平时看不出来,你力气还挺大的,睡梦里还死死抱着我,我总不能把你推开……”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慕南泽煞有介事地要去解自己的外袍,“我背上应该还有你留下的红痕,要不你自己看看?” 谢桑宁气得面颊都红了,扯起被子去遮自己的眼睛,“谁要看你!” 慕南泽突然觉得她这样羞红了脸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心动,忍不住得想宠着她,护着她,一辈子把她捧在手心里。 他笑着去拉她的被子,将那染满红霞的脸蛋整个露出来,“好了,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礼,我不该因为你抱着我不放就留下来,应该大声叫醒你……或者直接推开你……” 谢桑宁看着他满脸的笑意,恨不得扑上去抓他的脸,“你还说……” 慕南泽笑着将张牙舞爪的姑娘搂进怀里,嘴里不住地求饶,“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不说了,我再也不敢了……” 谢桑宁被他这么一抱,刚刚那股气恼的劲瞬间就散了干净,只剩下羞涩,她双手推着他,小声道:“你放开我。” 慕南泽低头看她,声音也柔了下来,“怎么还这么害羞,以后可怎么办?” 谢桑宁忍不住辩解,“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反正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皇子妃!” 谢桑宁轻轻捶了他一下,却没再反驳。 闹了这么一会儿,谢桑宁觉得有些饿了,慕南泽见她没有被昨天晚上的噩梦影响,悬了一夜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两人简单整理了一下准备下楼去用早膳,谁知刚打开门,正撞见上楼来的慕南璟和苏凝霜,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谁更尴尬…… ------------------------------------- 寮城之事已了,慕南泽一封密报送到了皇帝案头。 里面清清楚楚罗列了太子和前定国公与献州的武城、寮城一带官员勾结,搜刮民脂民膏,致使民不聊生,还用搜刮来的金银豢养私兵意图谋反等罪证。 这封奏折一旦抵京结果显而易见,为了拦住这封奏折,太子先后派出了四路人马。 然而不等这些人马抵达寮城,范阳已经传回了消息,谢桑宁知道,太子被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之后每日都会有暗卫飞鸽传书送来朝堂上的消息,京中自是一番腥风血雨,却半点都没影响到他们。 “你不回去真的没事吗?”谢桑宁有些担忧。 慕南泽已经借口旧疾复发在寮城逗留了半个月,每日与慕南璟一起,带着她和苏凝霜游山玩水,半点没有要回京的意思。 慕南泽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我身体不好,暗中来寮城办了这么多事,引发旧疾无法回京合情合理,况且罢免了那么多官总要有人善后,等新官上任我们就回去。” “可是京中……” 慕南泽抚了抚她紧皱着的眉头,“你放心,我已让范阳做了安排,不管怎么闹都不会波及到我们的,你家里我也让人盯着了。” 这一场风波是慕南泽引起的,可直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众人才发现始作俑者竟一直未曾现身,仿佛在此事中隐了形。 太子是皇帝亲自教养长大的,情分自不一般,尽管他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皇帝依然没有舍得要他的性命,只将他贬为庶人,赶出了京去。 对自己的儿子不忍心,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但凡与此事有关的,轻则降级罚俸,重则满门抄斩,所有主张杀太子的更是被皇帝狠狠记了一笔。 这时人们才发现五皇子和六皇子躲在寮城不回来是多么聪明的决定,作为揭开此事的第一人,却完美躲过了皇帝的雷霆怒火,等到他们回京,皇帝记得的就只剩功绩了。 这一日谢桑宁刚用完早膳,慕南泽便又来带她出门,谢桑宁见今日只有他一人,不见慕南璟和苏凝霜的身影,不由问道:“五殿下他们呢?” “五哥有事,今日我们自己出去。” 谢桑宁好奇道:“今日要去哪?” 慕南泽故意卖关子,“去了就知道了。” 出了城,马车竟一路向着苍岩山的方向去了,谢桑宁心中暗暗有了猜想。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慕南泽先下了车,又回过身来扶谢桑宁。 此处正是苍岩山的腹地,之前来的时候他们不知,其实这里有一条小路通往外面。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都是军帐,几日不见,竟已经开垦出了不少农田,甚至播种上了庄稼。 谢桑宁一脸惊讶,“这是……” 慕南泽解释道:“父皇本想将那一万私兵编入镇南军,是我上书说他们本也是献州和附近几座城镇的普通百姓,不如让他们各自归家。献州是南慕粮仓,只有百姓都安稳地耕作,才能保证粮仓年年都丰收。” 谢桑宁心中暗暗一惊,“可他们并没有回家,殿下是想……” 慕南泽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低声道:“是该做些准备了。” 第157章 闹别扭 那天之后,谢桑宁与慕南泽都没再提起过苍岩山中的事,这是两个人早已有的默契。 太子被废,东宫之位空悬,此事事关国本,想来过不了多久朝臣就会上书皇帝立太子。 夺嫡已经是必行之路,如果一切顺利最好,若不能,就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重生以来,谢桑宁大多数时候都在被动应对着各种明枪暗箭,或许也是时候变被动为主动了。 朝中的动荡基本已经平息,武城和寮城的官员也已经到任,几个人也开始着手准备回京。 来时京中还是严冬,回去江南却已经入了夏。 “大皇兄和成均今日已经带着北疆可汗进京了。”慕南泽手上拿的正是今日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 尽管比成均上书时承诺的三个月时间晚了一些,但好在此战还是胜了。 慕南璟拿过信笺看了看,惋惜道:“若是当日没有让拓跋煜跑掉,这场战争定能更快结束。” 当日太子在城门口误杀拓跋煜的时候,慕南泽就曾有过怀疑,可惜最后还是让他假死逃回了北疆。 如今慕南城和成均攻进了北疆都城,俘虏了可汗拓跋弘,拓跋煜则带着他的残部一路向西逃到了朔州,与被展清彦和肖明珠逼至朔州的北疆主力汇合,重新建立了一个北疆政权。 慕南泽倒没有慕南璟那么惋惜,“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谢桑宁忽然想到了肖明珠,前世拓跋煜和肖明珠就是一段孽缘,也不知如今两人又在战场相遇,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 朔州城外,长期的战火侵袭,目之所及尽是一片焦土。 南慕的镇北军主帐内,威远侯展羿正在写准备送入京中的军报,帐外响起士兵传报的声音,“肖将军回来了!” 他抬头看去,却见自己的儿子脸色阴沉地掀开帘帐,大步走了进来,随后径直躺到了他的行军床上,只留了后背对着他。 展羿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写,下一刻肖明珠就跟了进来。 她一身银甲,腰佩宝剑,端的是英姿飒爽,气宇不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俊俏的小将呢。 肖明珠先给展羿行了礼,展羿一脸柔和地将她扶起来,关切道:“又去叫阵了?” 肖明珠点了点头,“可惜拓跋煜还是不肯出来。” 展羿早就猜到了。 自从拓跋煜进了朔州,北疆的大军就似哑了火的炮,不管怎么叫阵,就是据守不出,已在此处僵持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肖明珠隔三岔五就带人去叫阵,每每此时展清彦必然会跟着去,然后再脸色阴沉地回来。 军中叫阵,自然不会斯斯文文的,都是荤素不忌怎么难听怎么来,北疆军虽然不出来,但喊话却是没少喊,肖明珠又是个女将,自然就成了重点攻击的对象。 展羿觑了觑自己生闷气的儿子,嫌弃道,“都一个多月了,还是这个德性,没出息。” 展清彦是长在京中的世家子,虽然也有浑不吝的时候,但他的教养还是极好的,让他在阵前破口大骂他说什么也做不来。 肖明珠当着他的面,叫阵也不太好意思像以前一样什么都骂,所以这些时日两个人都憋着一股火发不出来。 肖明珠看着床上的那个背影,实在有些头疼,展羿却跟没看见似的,“丫头过来,帮我看看这个军报,一写这个东西我就头疼。” 展清彦自己生了半天闷气,却听到那两人果真讨论军报去了,气得一骨碌坐起来,又大步走了出去。 肖明珠只得丢下手中的军报,又追了出去。 直走到军营门外,肖明珠才终于追上了展清彦,“你到底在气什么,就算他们骂得难听,我们的人不也帮你骂回去了,你还想怎么样?” 展清彦也不知自己心里在别扭什么,他知道自己应该相信她,可拓跋煜那日在城墙上的喊话一直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 “肖将军,我们不也曾经把酒言欢相知相许吗,怎么如今却对我这般无情,果然女人心海底针,展将军,本王奉劝你可要小心呀!” 肖明珠也向他解释过都是误会,那时她独自出营巡查误入了猎户的陷阱,被猎户打扮的拓跋煜所救,并不知他的身份,才与他在林中过了一夜。 可展清彦知道,肖明珠不是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至少那时,肖明珠对拓跋煜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自从那日起,北疆军骂人的话就全都冲着肖明珠去了,那些话时时提醒着展清彦,让他心中的恼恨如一把火越烧越烈。 可这些内心的挣扎他说不出口,是他自己懦弱,自以为是地觉得不要把她带进自己不确定的未来才是对的,才让他们越走越远,就算肖明珠真的喜欢过别人,他也没资格去问。 展清彦抿了抿唇,气恼地转身又要走,背上却重重地挨了一拳,还没等展清彦反应过来,紧接着一个扫堂腿向着他的小腿攻来,直接把他撂倒在了地上。 “你不是生气吗,打一架吧,打完就不气了。” 展清彦躺在地上,看着摆开架势的肖明珠,竟气得有些想发笑,脸上闪过了数种表情,却一时没有动作。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就在肖明珠以为他不会动了的时候,展清彦突然一个挺身拽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扯。 肖明珠没有防备,顺势摔到了他怀里,紧接着密密实实的吻就压了下来。 展清彦吻得又凶又狠,像是要借此发泄不满似的,肖明珠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她用力去推他,却根本推不动,尽管肖明珠的力气已经不小,对上展清彦这样发狠的时候,也完全没办法。 肖明珠觉得自己的嘴唇都有些发麻了,心里渐渐生出些委屈,用力挣扎的手脚也慢慢松了力气。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展清彦这时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做了混蛋事,心里忽然有点慌,他退开了些许,果然看到肖明珠灿若星辰的一双眸子,正恨恨地瞪着他。 第158章 谢澜出事 被她这么瞪着,什么生气发狠一股脑全跑了,“明珠,我……” 肖明珠亮灿灿的眸子就那么看着他,像是在说,我看你能说出些什么来。 展清彦自认是大丈夫,所以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忽然将脸埋到肖明珠颈侧,瓮声瓮气地控诉,“我不喜欢你跟那个拓跋煜扯上关系,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前一刻还凶神恶煞似要把她吞了,下一刻就跟个受了委屈的大狗似的,肖明珠怎么都没想到展清彦私下里会是这个样子的,可偏偏她还就吃这套。 每次他一露出这种样子,肖明珠再大的气都没有了,她有时候忍不住想,这展清彦莫非是什么男狐狸精变的,怎么这么能拿捏她。 肖明珠轻声叹了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算了,原本不想告诉他让他那么得意的,现在,还是告诉他吧。 “你知道第一次遇到拓跋煜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展清彦脑袋在她颈侧蹭了蹭,闷闷道:“不想知道。” 肖明珠轻笑,在他耳边柔声道:“我在想,这个人神态举止倒跟你有些像。” 展清彦闻言猛地抬起头,“你说真的?” 肖明珠一只手轻轻遮着他的下半张脸,另一只手描摹着他的眉眼,“这样看着我的时候尤其像,你自己没发现吗?” 展清彦轻嗤了一声,“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像?”随后又再次跟肖明珠确认道,“所以你是因为他跟我像,才对他另眼相看的?” 肖明珠没吭声,但是脸上的神情早就出卖了她。 展清彦心底的那点郁气这下彻底散了,拉长声音故意笑道:“原来肖将军这么喜欢我呀!” 肖明珠就是不想看到他这副得意的样子,才一直没有告诉他,果然,就不应该对他心软。 她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人,起身就想走,展清彦收了笑,忙从后面追上来,长臂一伸将人从后面抱住。 他的头垫在肖明珠的肩膀上,说话的气息喷洒在耳边,肖明珠瞬间觉得一阵酥麻感从耳际蔓延到全身,脚下的步子也迈不动了。 “之前是我的错,谢谢你还愿意给我机会,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这些日子,镇北军的将士们发现展世子彻底变成了肖将军的跟屁虫,只要肖将军出现的地方,五步以内必有他的身影。 以前两个人感情也很好,但还会在人前注意分寸,现在倒好,展世子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离不开肖将军,走到哪都跟着。 肖将军去巡视军营,他寸步不离跟着,肖将军指导将士枪法,他就在旁边静静看着,肖将军跟人比试切磋,他一双眼恨不得将对方盯出个窟窿来。 他也不打扰人家,但就是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了他的存在,连展羿身边的副将都看不下去了,“侯爷,世子他这样是不是有点……损他的威严了……” 展羿笑了笑,睨了副将一眼,“所以你小子才现在都找不到媳妇儿。” 副将脸一红,不说话了。 “他呀,是觉得之前对不起人家在想办法弥补呢,虽然愣头青了一点,好在醒悟地还不晚。”说完还摇了摇头,臭小子太笨了,还不及当初他的一半呢。 自从知道肖明珠是因为他才对拓跋煜另眼相待后,就似打开了展清彦叫阵的任督二脉,以前羞于骂出口的话现在倒骂得越来越顺了。 肖明珠不解,“你怎么跟突然开窍了似的?” “以前是以为你喜欢的是京中初见时我的样子,想着如果我跟军中这些你常见的人都一个样子,你是不是就不喜欢了。” 肖明珠失笑,“那现在呢?” “现在嘛,我发现你连我的替身都喜欢,那我什么样子你肯定都喜欢。” 肖明珠忍不住伸手去扯他的脸,“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呢。” 展清彦趁机凑上前去,一张俊脸几乎贴上她,“现在发现可晚了,你甩不掉了。” 肖明珠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说的对,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肖明珠轻轻一点就要走,展清彦却伸手扣住了她的头,唇也紧紧跟了上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 慕南泽一行人还未入京,青黛的急信突然送到了谢桑宁手上。 陌书和陌玉看到信笺上的印信,脸色都变了,这是出京前小姐跟青黛约定好的,若无特别紧急的事青黛是不会用上这个印信的。 慕南泽见谢桑宁脸色不好,关切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们对澜儿下手了。” 谢桑宁的语气尚算冷静,但是明显是在强压着愤怒。 她以为二房已除,家里的一切都掌握在方氏手中,谢澜也不再是那般不懂阴私的懵懂少年,前世害谢澜断腿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没想到竟还是出了纰漏。 慕南泽拿过谢桑宁手中的信笺,一目十行地快速看完,才出声道,“你别着急,我现在马上飞鸽传书范阳让葛老先生去看看,必不会让你弟弟有事的。” 谢桑宁紧紧攥着拳头,“若澜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让安阳侯府满门偿命!” 几人快马加鞭赶回京,慕南璟要先回宫复命,慕南泽和苏凝霜则陪着谢桑宁回了成国公府。 刚进了门,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方氏,身后跟着任奕谦和林染。 方氏看到匆匆赶回的谢桑宁,苍白的脸上硬挤出了两分笑意,“宁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之前来信不是说还要些时日吗?” 说着又看到了她身边的慕南泽,方氏有些意外,正要俯身行礼,就被慕南泽扶住了手臂。 “夫人不必多礼,本殿听闻府上四公子染疾,特来探望,未及通报就入府,失礼了。” 方氏早就看出了慕南泽对自家女儿不一般,原以为女儿是去寻苏家小姐的,后来得知朝堂上的事,才知六皇子也去了献州,如今两人一起回来倒也不算意外,只是没想到六皇子竟未入宫,反倒跟着谢桑宁回来了。 谢桑宁顾不上跟方氏寒暄,直接问道:“母亲,澜儿如何了?” 方氏原本还强撑着,听到谢桑宁问起谢澜,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第159章 阿芙蓉 谢桑宁一行人刚走到谢澜居住的松雪院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谢澜痛苦又绝望的呜咽声。 任奕谦解释道:“师父怕谢公子失去理智伤到自己才将他捆起来堵住了他的嘴,等他熬过这段最痛苦的时候就能好一些了。” 林染也劝道:“你也别太担心,这阿芙蓉虽然药效霸道难以戒除,好在澜儿用药的时日尚浅,葛老先生说只要戒掉以后当是无碍的。” 谢桑宁走到谢澜的卧房外,就见紫苏和青黛跪在院中,“小姐还是别进去了,少爷的样子……”两个丫鬟实在不忍心。 谢桑宁脚下的步子却没停,径直绕开两人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地上更是一片狼藉,但凡是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方氏怕谢澜受伤,让下人将屋子里所有的棱角处都用棉布包了起来,可是有些棉布已经被撕扯地不成样子了。 谢澜手脚都被绑着,整个人蜷缩在床上,眼睛紧闭着,因为过于消瘦,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此时已经凹陷了下去,眼下青黑,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哪还有之前翩翩少年郎的样子。 谢桑宁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好半晌才聚焦到谢桑宁脸上。 “澜儿,对不起,姐姐回来晚了。”谢桑宁的心像是被无数的针扎着,密密麻麻地疼。 谢澜看清了眼前人,突然哽咽着出声,“大姐姐,你杀了我吧,我不配做谢家的子孙了。” 谢桑宁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在听到此话的瞬间就落了下来,她怜惜地摸着弟弟的头,“说什么傻话,你是我成国公府的嫡子,未来西北军的主帅,除了你谁配做我谢家的子孙。” 谢澜努力地向里侧挪动身子,试图想离谢桑宁远一点,谢桑宁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谢澜脸上都是羞愧,小声道,“我身上脏……” 谢桑宁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整颗心都揪得厉害,疼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努力压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姐姐都不会嫌弃你……” 话音未落,床上的谢澜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因为疼痛变得扭曲,谢桑宁慌忙朝外面大喊,“来人!快来人!” 一群家丁冲了进来,将抽搐着的谢澜手脚都按住,紫苏端着一碗药紧跟着来到谢桑宁面前,“小姐您先出去吧,此处交给奴婢。” 谢桑宁看了看被家丁按住的谢澜,只一眼就不忍再看,“交给你了,千万别伤着他。” 慕南泽让任奕谦将林染和苏凝霜都送回府,只自己在外面等着谢桑宁,自然也听到了姐弟两人的对话,瞧见谢桑宁出来,慕南泽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别怕,有我在,我保证谢澜一定不会有事,今日他受的苦,我们千百倍地帮他讨回来!” 谢桑宁靠在他的怀中,闻言摇了摇头,“不,这件事我要亲自来!” 谢桑宁让慕南泽先回宫复命,自己则马不停蹄去了明月楼,成纭见谢桑宁刚入城就来寻她,自然知道她是为何事而来,当下将最近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呈报给她。 当日青黛传的信上只说谢澜被人算计染上了阿芙蓉之毒,这毒无色无味,可以掺在饮食中,亦可下在香料里,根本查不到谢澜是如何染上的。 此毒可在短时间内使人精力充沛,但长此以往会损耗人的根本,还会致人上瘾,一旦停药则会痛苦无比。 但这种毒来自外邦,且价格极高,普通人根本无从获得,明月楼探查得知此种药似是来自安阳侯府。 “你是说景荣与安阳侯府私下有来往?” 成纭点了点头,“当初我们就曾仔细查过景荣的来历,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后来我偶然在街上看到景荣与安阳侯府的沈宴有往来,当时便起了疑心,但因为沈公子也是今年春闱的考生,景先生又颇有才名,查到的也只是交流文章诗词,并没有特别之处,直到……景荣就失踪了。” 谢桑宁按了按额头,心下有些懊恼。 这个景荣刚来的时候她便有些怀疑,只是后来实在没有查到什么,又想着人在自己的监视之下应该也做不了什么,没想到还是让他钻了空子。 “把暗处所有我们的人都派出去,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这个景荣给我找出来。” “是,小姐,那安阳侯府那边……” “小姐,不好了!”成纭还未出口的话突然被青黛的惊呼打断了。 谢桑宁抬头去瞧,正看到青黛慌慌张张跑进来,因为来得急,进门时脚下一软险些被绊倒。 成纭赶忙去扶她,“这是怎么了,跑得这样急?” 青黛脸色都白了,“成将军和成纭姐姐的关系不知怎么被皇上知晓了,说是为了嘉奖成将军的功绩,要给成纭姐姐赐婚!” 成纭闻言一惊,“这怎么可能?” “消息是六殿下让人送来的,听说赐婚圣旨已经下了,这会儿恐怕马上要到府里了。” 谢桑宁冷声问:“赐的是谁?” 青黛觑着谢桑宁的脸色,有些为难地道:“是安阳侯府的三公子。” 谢桑宁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真是好算计!” 成纭说什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这赐婚圣旨竟然会落在她的头上,“小姐,我……” 谢桑宁站起身,拉过成纭的手道:“走,先回府接旨。” 回去的路上,成纭与谢桑宁同乘一辆马车,她能明显感觉到谢桑宁的怒意,心底微暖,“小姐,您不必为难,大不了我嫁就是,就算嫁过去我和哥哥也不可能为他所用。” 谢桑宁看着一脸坚决的姑娘,心头微酸,“傻丫头,女子活着本就艰难,若是嫁错了人,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可是圣旨赐婚,不嫁就是抗旨……”成纭担心自己会给谢桑宁惹麻烦。 谢桑宁眼中闪过一丝利芒,“就算有圣旨又如何,也要看他沈宴有没有命娶!” 第160章 私情 谢桑宁回到府里,宣旨太监已经等在正堂了,见谢桑宁和成纭回来,远远地就笑开了,“咱家先恭喜成小姐了。” 谢桑宁领着成纭上前道:“见过高公公,小女和舍妹今日外出巡视铺子,听闻公公来府急忙赶回来,不想还是回来迟了,还请公公见谅。” 高穹笑眯眯地看着谢桑宁,“谢小姐不必多礼,还是请成小姐跪下接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虎威将军成均之妹成纭知书达理,温柔敦厚,安阳侯沈钧之子沈宴才华横溢,人品贵重,二人堪称天作之合,今特赐婚于二人,愿其永结同心,百年好合,钦此!” “臣女成纭接旨,谢主隆恩!” 方氏接过身后小丫鬟递过来的荷包,“公公辛苦了,一点心意。” 高穹摸了摸荷包的厚度,笑眯眯地收下了。 “成小姐好福气,不但有成将军这样英勇善战的兄长,还有谢夫人这样慈爱的义母,如今更是得遇良缘,真是让人羡慕得紧呀!” 成纭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高穹见事已办妥,就要告辞离开,方氏将人送出府门,回过身来,刚刚面上还挂着的笑瞬间散了个干净。 “把大门关上,从今日起闭门谢客。” 成纭不解,“母亲这是……” 方氏拉过成纭的手,有些心疼道:“你还不知道吧,刚刚还有一封圣旨送去给你哥哥了,封他为二品虎威将军掌京畿大营,还给他和丹阳郡主赐了婚。” 谢桑宁和成纭皆是一惊。 方氏叹道:“如今你们兄妹二人可谓是烈火烹油了。” 谢桑宁不用想就知道这背后是谁的手笔,成均刚刚立功回来,在朝中没有根基,皇上大肆封赏必会引得多方窥探,不论拉拢还是算计,一个不慎就容易跌下深渊。 如今为成纭与沈宴赐婚,就是明晃晃把成均绑到了慕南瑾的阵营,是庇护也是威胁,若成均不从,等着他的就是四皇子党无穷无尽的打压和算计。 这其中或许也有皇帝自己的考量,慕南泽一向与慕南璟兄弟关系最好,此次又救了他一命,慕南璟必会站在慕南泽一边,他跟苏凝霜可是有婚约的。 还有如今领着镇北军的威远侯,展清彦与慕南泽的关系世人皆知,慕南泽虽未参与朝政,背后却隐隐有了两大军权的支持。 若慕南泽真有心,这皇位他未必还能坐得稳了,把成均绑到慕南瑾的阵营,未必没有制衡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如方氏所料,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想来打听,都被挡了回去。 两道赐婚圣旨将朝堂搅得沸沸扬扬,谢桑宁没空去管那么多,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帮谢澜戒掉这阿芙蓉的毒。 方氏心疼儿子,不放心别人来照顾,可让她时时面对着谢桑宁又实在担心她的身体,只好自己日日守在谢澜的院子里。 每日听着少年痛苦的嘶吼,谢桑宁的心似被放在火上烤一样。 这日,谢桑宁正靠在廊下的躺椅上闭眼休息,折腾了这么些天,她也实在有些累了,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陌书在跟人说话,她问身边的陌玉道:“是谁在外面?” 陌玉一边揉按着谢桑宁的额头,一边轻声回道:“听声音好像是四小姐。” “瑶儿?”谢桑宁这才意识到回来这么多天,好像确实未见到这个妹妹。 往日自己一回来,这个小丫头定会早早凑上来的,这次是怎么了。 “去让她进来。”谢桑宁吩咐道。 还不等陌玉出去,陌书却先回来了。 见陌书身后并没有人,谢桑宁不由狐疑道:“是瑶儿来了吗,怎么不进来?” 陌书面露难色,这事情让小姐知道必然要生气的,可是又不能不说。 “四小姐说,她没脸见您和四少爷,只想来问问四少爷身体如何了。” 谢桑宁眉头皱了起来,她感觉离家这段时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回来这些时日她一直紧着谢澜,却忽略了家里的变故。 到底是什么事,就连母亲也在瞒着她。 “去把青黛和紫苏叫回来。” 赐婚之后成纭就不方便再出门了,最近几日青黛和紫苏都是轮流往外跑,谢桑宁虽然不出门,但是明月楼的消息却是要时时传进来的。 紫苏和青黛一回来,就见小姐面色沉沉地不知在想什么,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紫苏和青黛对视了一眼,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姐息怒,是夫人交代了,说此事她已经处理了,就不要让小姐知道了。” “到底是何事?” 紫苏迟疑道:“是……是四小姐和景先生的事。” 谢桑宁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下去,幸好陌书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谢桑宁被陌书扶着靠坐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说清楚。” “是,科考前,四少爷温书的时候时常觉得疲累,四小姐便总给少爷炖补汤,因为是四小姐亲手所做,奴婢们都没有怀疑过,直到科举那日,四少爷在考场上毒发抽搐不止,请了大夫都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谢桑宁恍然,难怪所有人都说不知道四弟是如何染上的,原是母亲封锁了消息,这毒竟然来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后来请了林小姐来看,说有可能是阿芙蓉,夫人下令彻查,竟然在四小姐的屋子里发现了那毒物,四小姐说东西是景先生给她的,是对身体好的补药,四小姐就给少爷用了。” 谢桑宁拧眉,瑶儿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轻信他人,尤其是给亲兄长用的吃食,又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后来夫人几番逼问,四小姐才承认,她与景先生……有了……私情……” 果然如此。 谢桑宁深深地叹了一声,有些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她不该离京的,哪怕以为安排好了一切,她也不该离开那么久的。 她甚至有些怀疑,献州的一切有没有慕南瑾和沈昕柔的手笔,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就在她离京的这段时间,谢澜和谢桑瑶同时出了事,还都跟这个景荣脱不开关系。 半晌,谢桑宁终于睁开了眼睛,“陌书,你刚刚见到四小姐有没有觉得她有哪里不对?” 陌书一时没有理解谢桑宁的意思,却还是仔细回想了一番,谢桑瑶的衣着,声音,神情…… 神情……她忽然一顿,背上霎时起了一身冷汗…… 她好像知道小姐是何意了。 第161章 想要什么 为免打草惊蛇,谢桑宁没有让陌书声张,每日依然守在谢澜的院子里,大概过了二十多天,谢澜的情况才终于好了一些。 眼看着少年毒发的时候越来越少,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谢桑宁知道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已经熬过去了。 恰好边关也传来了好消息,与北莽僵持了一年多的西北战场终于打了一场翻身的大胜仗,直把北莽和南慕的国界线向前推进了五座城池。 北莽已经递上了降书,不日就会遣使臣进京和谈,而没了北莽的牵制,拓跋煜再无倚仗,投降亦是早晚的事。 阴沉了多日的皇帝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开疆扩土这可是能够名垂青史的功绩,哪个皇帝不想给后世留下此等威名。 高兴了就要赏,皇帝大笔一挥,流水的赏赐便送到了成国公府,不仅给方氏封了一品诰命夫人,给谢景辉封了四品昭烈将军,甚至特下恩旨,准许谢闫与谢景辉回京与家人团聚。 比起这些封赏,谢闫要回京的消息明显更令方氏和谢桑宁惊喜,沉寂了多日的成国公府终于敞开了大门。 当先来恭贺的便是林染和苏凝霜,这些日子成国公府大门紧闭,知道内情的她们也不敢来打扰谢桑宁,甫一见面,林染瞧着憔悴消瘦了不少的谢桑宁,声音里就多了几分焦急和埋怨。 “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谢桑宁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些日子因着紧张谢澜,她确实吃不好睡不好,虽有些刻意的成分,却也实打实地消瘦了一些,今日她还让紫苏尽力帮她遮掩了,不想还是被看出来了。 苏凝霜也心疼她,“你也该顾惜着自己的身体,这个样子若是被六……知道了,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呢。” 谢桑宁悄悄瞪了苏凝霜一眼,林染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你瞪她做什么,还想瞒着我不成,都跟着人家跑去献州了,还不告诉我。” 谢桑宁辩解道:“天地良心,我去献州究竟是为了谁凝霜姐姐可是最清楚的。” 苏凝霜眼看火要烧到自己身上,赶忙转移话题,“还说我们呢,你跟任大人是怎么回事,听说现在他可是武定侯府上的常客了。” 林染面上一红,小声道:“他是来找父亲商讨政事的,与我何干?” “我怎么不知道大理寺与礼部什么时候还有公务需要商量的?” 林染被苏凝霜堵得哑口无言,气恼道:“你再打趣我,过几日休想让我去给你送添妆礼。” 谢桑宁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府里的事,倒是忽略了五皇子和苏凝霜成亲的日子已经近了。 谈到自己的婚事,苏凝霜再随意的性子也不免有些羞涩和紧张,倒是没再揪着林染不放了。 谢桑宁看穿了苏凝霜的心思,柔声问道:“可是害怕了?” 苏凝霜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怕,只是有些茫然,说句不知羞的,其实很早我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给他的,可真到了这一日,却突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嫁人。” “他待我很好,我也很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可是想到以后就要一直陪着他陷在这些尔虞我诈的朝堂争斗中,就觉得对未来的日子也没那么期待了,可能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谢桑宁能够理解苏凝霜的感受,她们这些人,虽然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却也注定了她们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格,就算不愿意,也要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亲人的性命,去争,去斗。 世人言,一入侯门深似海,于她们而言,亲事不仅仅是自己一辈子的事,更是维系家族荣耀的手段和筹码,像苏凝霜这样能与未来的夫婿两情相悦已然是幸事,更多的可能只是家族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谢桑宁和林染一时都没有说话,苏凝霜反倒笑了起来,“都怪我,最近可能真的是有些胡思乱想了,其实跟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比,我已经很幸运了。” 方氏这几日很开心,特意留了苏凝霜和林染在府上用饭,直到靖安侯府和武定侯府派人来接,才放两个姑娘回去。 晚间,紫苏服侍谢桑宁睡下后,悄悄问一起守夜的青黛,“小姐这是怎么了,送了表小姐和苏小姐离开后就一直若有所思的,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青黛摇了摇头,“小姐向来比我们多思多想,外人看着这府里鲜花着锦的,可是我瞧着,主子们却都没多少开怀的时候,要是让我像小姐那样,我都不知道自己得死多少回了。” 这一晚,谢桑宁又做了梦,梦里一直有人在问她,重活一世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报仇,为了让曾经害我满门的人付出代价!” 那人又问,“那你开心吗,如果慕南瑾死了,你就开心了吗?” “我为什么不开心,我护住了我的亲人和朋友,让他们能好好活着,避免了那么多悲剧,我当然开心!” “那你自己呢?” 自己? “你自己想要什么?” 谢桑宁突然有些迷茫。 前一世她一直冷眼旁观着别人的生活,直到遇到慕南瑾,嫁给他,因为他想要那个位置,她就帮他去争去抢,结果赔上了成国公府满门的性命。 重活一次,她拼命护着家人,努力把所有亲人和朋友都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每天算计着慕南瑾,算计着朝堂上的是是非非,却从来没想过,作为谢桑宁,她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喜欢现在这样满心算计的自己吗,或许并不喜欢,只是不得不做,好像有记忆以来,她做的所有事都是被迫去做的,现在问她喜欢什么,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似乎……是活得太糊涂了些…… 谢桑宁不知道,此时她的闺阁外,多日未见的那人就静静地,听着她的呓语,望着苍穹上悬挂着的弯月,守了她一整夜。 第162章 添妆礼 苏凝霜成亲前一日,谢桑宁去送了添妆礼,是东阳大街上的一家成衣铺子,地段好,每月的收益都很可观。 靖安侯府的嫡女出嫁,嫁的又是皇子,来添妆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苏凝霜应付了一拨又一拨来贺喜的人,好不容易闲下来与谢桑宁和林染喝杯茶。 “这成亲还真累人。” 林染帮她揉按着肩颈,打趣道:“这你就觉得累了,那明日可怎么办,可别还没等新郎入洞房,新娘子就先睡着了吧。” 苏凝霜面上一红,回身就去挠林染的痒,“现在来笑话我,别忘了你也有我这一日。” 谢桑宁忙上前将笑闹着的两人拉开,“好了,我们今日来还有正事呢。”说着将房契拿出来塞到苏凝霜手中,“喏,可不要说我小气。” “这什么呀?”苏凝霜一边问,一边将装着房契的盒子打开,待看清里面的东西,不由得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宁宁,你可真是好大的手笔!” 谢桑宁笑着抿了一口茶,才开口道:“知道你不缺珠宝首饰,但那些东西不能动,手里有钱财总能松快些,这处铺子是成纭经营起来的,里面都是得用的人,你总会用得着。” 成纭之前一直帮谢桑宁管着明月楼,苏凝霜也多少知道她的能耐,谢桑宁这添妆礼撑场面是次要的,真正的用意却是在给她自己的倚仗。 苏凝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事,不管是宫里的姑母还是靖安侯府,甚至于慕南璟出事,谢桑宁都一直不遗余力地帮她护着她,若是没有谢桑宁,她恐怕都活不到成亲嫁人的这一日。 她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起来,“宁宁,谢谢你。” 谢桑宁轻轻抱了抱她,笑着道:“稍稍感动一下就可以了,大喜的日子可别哭鼻子。” 那日苏凝霜的话还是入了谢桑宁的心,尤其是做了那个梦之后,谢桑宁想着虽不能让苏凝霜过她真正想要的日子,但在银钱上松快些,有些帮衬总能让她多一点自由。 添妆第二日便是迎亲的好日子,成国公府与靖安侯府交好,方氏早早便带着谢桑宁去了靖安侯府贺喜,还不忘带上许久没露面的沈昕一和刚刚被赐了婚的成纭。 府上只留了身体有些好转的谢澜和还在禁足中的谢桑瑶两个主子。 方氏一直没有跟谢桑宁解释为何禁谢桑瑶的足,谢桑宁也没问,母女两人都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倒让身边的人都摸不透几个主子的想法。 这些时日成国公府虽然不再闭门谢客,方氏却没有外出过,这还是她被册封为诰命夫人之后第一次出门,加上身边还站着一个突然冒出来还被皇上赐了婚的成将军的妹妹,自她们一出现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方氏不想抢新人的风头,想着要不要早早躲回家去,谢桑宁劝道:“母亲放心,今日凝霜姐姐是新娘子,无论谁都抢不走她的风头,您就安心坐着,等下咱们一起去五皇子府观礼。” 沈昕一今日也挺高兴,自上次四皇子成亲后,她就一直待在府里没出门,确实有些憋闷得紧了,今日难得出门来,她脸上也一直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谢桑宁主动开口,“虽在一个府上住着,我倒是许久没见三嫂了,三嫂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沈昕一笑了笑,“妹妹忙的是大事,不像我,只要能守着母亲和孩子安稳度日就很满足了。” 谢桑宁离京前想办法将沈昕一的姨娘接到了府中,既然留了这个人,自然就不能让她有把柄捏在别人手上,谢桑宁一直清楚来自身边人的背叛和伤害是最深的,也是最防不胜防的。 她离京这些日子,琥珀生下了一个儿子,二房也算是有后了,只是她命薄,产子之后就血崩而亡了。 不过就算她活着,谢桑宁也不会将她留在府里,谢景康还关在祠堂里,谢桑宁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死灰复燃的机会。 如今沈昕一整日逗弄着这个孩子,照顾着自己的姨娘,倒也过得安稳。 她是个知感恩的人,平日在府里也一直安安静静的,不给谢桑宁和方氏添麻烦,谢桑宁对她的印象也还不错。 只是想到之后要对安阳侯府下手,谢桑宁觉得还是有必要弄清楚这个三嫂的立场。 “说起来三嫂嫁过来已经快一年了,怎么也没回娘家去探望一下?” 沈昕一面上的笑意淡了淡,“妹妹说笑了,我没有娘家,也没有谁需要我去探望的。” 谢桑宁抿了口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一会儿,陌书走进来悄声在谢桑宁耳边说了什么,谢桑宁眉头微微一扬,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 沈昕一瞧了瞧跟在谢桑宁身边的另外三个大丫鬟,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却懂事地并未开口。 不多时,外面响起了炮仗噼啪的响声,还有小孩子们欢快的叫嚷声,“新郎官来咯!新郎官来咯!” 谢桑宁跟着众人一起走到了正堂门口,就见慕南璟身着绣着四爪金龙的新郎吉服,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慕南城、慕南瑾和慕南泽三兄弟。 三位皇子陪着迎亲,这排场可是除了太子之外的独一份,连慕南瑾娶亲的时候都没有这个待遇。 周围的夫人们看着齐齐走进来的四位皇子,无不羡慕苏凝霜好福气,能得皇家重视,夫君爱重,而妙龄小姐们则是小声地讨论着哪位皇子更为俊美,哪位皇子看起来更儒雅多情。 毕竟几位皇子都是龙章凤姿,虽说有的已经有了正妃,侧妃之位却都还空着,若是有机缘,日后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是可能的。 谢桑宁远远地就看到了慕南泽,他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时不时还握拳轻咳几声。 尽管知道他有意露出病态,却还是让谢桑宁的心微微疼了一下。 她的视线不由看向慕南瑾,同样身为皇子,慕南泽看似得皇帝偏疼,可慕南瑾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他却要用尽心思,着实让人替他心寒。 慕南泽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人群中的谢桑宁,回京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了,以前远远望着她他还能忍受,可是经过了献州朝夕相处的一个月后,见不到她的日子就变得格外难挨了。 那日实在忍不住夜里想偷偷去见她,在窗外听到了她梦中的呓语,他不忍打扰只在外面守了她一夜,聊慰相思,今日好不容易得以见面,却发现谢桑宁的视线竟落在了别人身上。 他顺着看过去,落在慕南瑾身上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寒意。 慕南瑾似有所感,他偏过头,只看到那个病弱的六弟虚弱地笑着,看着他的眼神温润无害,却莫名地心里一紧。 第163章 迎亲 慕南璟被人一路簇拥着到了苏凝霜的院子前,苏岩早就和成均一起等在了这里,就算来人是皇子,想娶他的妹妹也没那么容易。 “殿下想要娶我们苏家的姑娘,总得先过了我这关。”说着脚下马步扎稳,双手一张,做了个请指教的手势。 “咱们苏家是武将,殿下不介意按我们家的规矩来吧。” 慕南璟笑着作了一揖,“小弟哪敢跟大哥动手,岂非班门弄斧了。” 身后的慕南城在一旁给成均使眼色,成均一脸歉意地笑,却是站在苏岩身边纹丝未动。 他是镇南军出来的,尽管在北疆战场上跟慕南城有过半年多的同袍之谊,跟苏岩却是生死相交的挚友,谁更亲厚自然一目了然。 慕南城和慕南泽对视一眼,同时默契地越众而出,一人扑苏岩,一人拉成均,后边的随从看主子们动了立刻一拥而上, “哎?怎么还不按规矩……唔……唔……”苏岩还想挣扎一下,被慕南城一把捂住嘴,“今日天大地大,新娘最大,五弟,快别让弟妹等急了!” 慕南璟给了两个兄弟一个多谢的眼神,利落地推开了苏凝霜的院门。 待来到房门口,却是一群女眷等在这里,有苏凝霜的嫂子,还有宗族里几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子。 “五殿下,没有催妆诗,今日这门可是断然不开的。” 催妆诗慕南璟倒是早有准备,当下不加思索就吟了三首,可这群姐妹却是依旧不满意的样子,眼看着嫂子还在刁难慕南璟,屋子里的苏凝霜坐不住了。 “哎……小姐……小姐……让少夫人多为难为难姑爷……” 苏凝霜蒙着红盖头,也不管身后丫鬟们说什么,几步跨到门前就将房门打开了。 苏少夫人见苏凝霜自己开了门,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让身边的姐妹把路让开。 慕南璟看到一身嫁衣出现在门前的苏凝霜,眼里就再容不下其他了,怕她看不到路会磕碰到,他立刻快步走到门前伸手去扶她。 苏凝霜看着盖头下面那只温热宽厚的手,按下心中紧张的情绪,缓缓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手指刚触到的一瞬,慕南璟的手立刻缠了上来,五指并拢收紧,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苏凝霜感受到他牵引着她的手抬高,然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手背上,耳边传来他有些激动又郑重的声音,“以后我会一直这样牵着你,再也不放开。” 苏凝霜有些庆幸此时她盖着盖头,不会让人看到她眼圈红红想要掉泪的样子。 慕南璟牵着她一路去拜别父母,然后苏凝霜被苏岩背着送上了花轿。 谢桑宁看不到苏凝霜的表情,只能看到苏伯父欣慰的笑,苏伯母不舍的眼泪,还有苏岩一脸严肃地警告慕南璟的样子。 真好,这一世她能看到苏凝霜和慕南璟终成眷属,能看到靖安侯府满门团圆,如此也不枉她重活一世了。 方氏的眼圈也红了,沈昕一柔声道:“大伯母怎么哭了?” “只是想到我的宁儿和瑶儿以后也会有这一天,突然有些不舍。” 谢桑宁玩笑道:“那女儿永远也不出嫁,就陪在母亲身边可好。” 方氏笑着压了压自己的眼角,“要真是那样,母亲恐怕要犯愁了。” 慕南璟特意吩咐了花轿要绕城一周,这一日盛京城的主路上到处都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五皇子府的侍卫每人手里都有个篮子,装着撒给百姓的喜钱。 “恭喜五皇子!” “恭贺五皇子妃!” “祝五皇子和五皇子妃百年好合!” 迎亲队伍所过之处,尽是一片祝福之声。 花轿到了五皇子府门前,慕南璟下了马,喜娘便上前来提醒, “请殿下踢轿门。” 慕南璟没有理会,径直走到轿前,半个身子探进去将苏凝霜扶了出来。 喜娘瞧着此处已经没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不由在心里感叹,五皇子定是爱极了自己的夫人,才这般迫不及待,连象征性地踢轿门都不舍得,以后怕不是个惧内的。 今日皇帝还特别恩准了贤妃和淑妃出宫观礼,如今两位娘娘就像普通人家的父母一样,在正堂翘首等着新人进来拜堂。 沈昕柔和大皇子妃左倾雅作为皇家命妇也陪在一旁。 从花轿出了靖安侯府的大门,这一路上发生的事都有宫人回来报给两位娘娘听,尤其是满城百姓的祝福还有五皇子不肯踢轿门的事。 淑妃笑得合不拢嘴,“只要本宫的儿子和儿媳高兴就好。” 贤妃也高兴,不过该客气的话还是要说的,“姐姐可莫要太惯着霜儿,规矩不能破。” 淑妃不赞同道:“本宫的儿媳,谁敢说什么?” 左倾雅面上一直带着得体的笑,一旁的沈昕柔虽也笑着,藏在袖中的手却是攥紧了。 不说当初太子娶秦霜的时候盛大的十里红妆,就是不得宠的大皇子,娶妻的时候亦是排场极大的,现在又来了个得全盛京城祝福的苏凝霜,几个皇家媳妇中只有她出嫁的时候最寒酸。 还有拜堂时出现的那个女子更是让她丢尽了脸,即便日后慕南瑾登基,她为皇后,这些也是她这辈子都抹不去的耻辱。 在喜轿绕城的时候,谢桑宁她们已经乘坐马车先到了五皇子府,如今正在堂下坐着。 远远瞧着上首强装笑意的沈昕柔,面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却依然掩盖不了眼下的青黑。 谢桑宁已经许久没见到沈昕柔了,不过看样子她在慕南瑾身边过得并不好。 其实她一直不懂,在见过上一世成国公府的惨剧之后,沈昕柔怎么还会把身家性命都赌在慕南瑾身上,她就不怕与自己落得一个下场吗? 沈昕蒙也许久没见到自己的姐姐了,自从她出嫁就没回过家,以至于她现在恨不得抓住每一个能见面的机会,不遗余力地在她脸上踩几脚,以消她的心头之恨! 第164章 成均动心 沈昕柔注意到靠近自己的妹妹,直觉就想躲,可沈昕蒙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逼得她不得不站在原地。 “姐姐,许久没见了,妹妹还真是想你呢。” 沈昕柔觑着身边左倾雅的神色,微微侧了侧身子,企图遮挡住她的视线,“妹妹可是有事同姐姐说?” 沈昕蒙却完全没遮掩的意思,“姐姐怎么看着这样憔悴,听闻柳侧妃昨日夜里又请了太医,姐姐可是没睡好?” 一提到这个,沈昕柔就恨得要吐血。 褚贵妃了解自己的儿子,方茹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就这么死了他定是不甘的,为了安抚他,褚贵妃特意寻到了与方茹有七八分相像的柳氏。 偏这个柳氏的兄长是杨峥手下当差的,还颇得重用,因着这个身份和慕南瑾对她的喜爱,没过多久就从侍妾升为了侧妃。 也幸亏她生来有弱症,不能孕育子嗣,不然沈昕柔是断断不会让她活到现在的。 柳氏得了慕南瑾宠爱,稍有不舒服深更半夜便要请太医,现在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柳侧妃得四皇子爱重,她这个正妃背地里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嘲笑。 沈昕蒙提起这个,分明就是故意戳她痛处,若在五皇子府闹出了什么,慕南瑾只会更不喜她。 沈昕柔揉了揉额头,轻轻蹙眉道:“妹妹不懂,柳侧妃身子不爽利的时候,殿下少不得要歇在我这边,自然是睡不好的。” 沈昕蒙眼中的笑意一凝,面巾下的双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话自然不能再说下去了。 她扶了扶自己鬓边的簪子,笑着道:“姐姐可看到了今日的喜轿,听闻这可是五皇子出宫开府的时候皇上钦赐的,这位五皇子妃还真是好福气呢。” “五皇子特意请了三位皇子陪着迎亲,又是越品级给她用自己的轿子,又是叫全城的百姓送上祝福,可真是羡煞旁人呀,你说是吧,姐姐?” 沈昕柔挤出一抹笑,“五弟妹自然是有福气的。” “同为皇家妇,想必四殿下待姐姐也如此爱重吧,姐姐也是好福气呢。” 沈昕柔深深地吸了口气,“自然。” 沈昕蒙瞧着她强撑着的样子,面巾下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弧度。 陌玉耳力好,早把沈昕柔姐妹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还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谢桑宁。 “这姐妹二人真有意思,这就是狗咬狗吗?” 谢桑宁笑了笑,“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们看戏不是正好?” 陌玉点头,“小姐说得是。” 等到新人拜过天地,入了洞房,五皇子府的喜宴才正式开始。 谢桑宁只用了几口,便借口更衣与成纭一同离了席。 借着苏凝霜的光,这五皇子府她曾来过一次,此时记忆虽有些模糊了,但还是磕磕绊绊找到了成均。 成纭一见到哥哥就迎了上去,“我还奇怪为何小姐要带我出来,哥哥是什么时候跟小姐约好的?” “在侯府拦门的时候,陌书让范阳给了我一张纸条。”成均张开手心,赫然是一张短笺。 这些时日为了躲避有心之人的窥探,成纭一直躲在府里没出来,兄妹二人还是被赐婚之后第一次见面。 成均摸了摸妹妹的头,歉意地道:“是我不好,连累你了,若不是我,你的婚事也不会由不得自己做主。” 成纭摇了摇头,“哥哥说得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自然是一体的,嫁个人而已,不算什么。” 成均无奈地笑了笑,“傻丫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小姐说了,那个沈公子也不一定有命娶我。” 成均闻言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谢桑宁,“这……” 谢桑宁点了点头,“这些日子盯着的人太多,才没有及时告诉你,我确实有这个打算,这也是我今日约你出来的原因,我知四皇子有意拉拢你,你怎么想?”谢桑宁问道。 成均片刻也未犹豫,“末将自是站在小姐这一边的。” 谢桑宁声音里带了几分郑重,“成将军,你大可不必如此快答复我,也不必因为我与成纭的关系说违心的话,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清楚,这毕竟是关乎你身家性命和未来前途的事。” 成均依旧没有犹豫,“多谢小姐为末将考虑,末将虽一直在军中却也不是对朝事一窍不通,如今的局势末将看得明白,末将自然也想跟随明主。” 谢桑宁莞尔,“好,沈宴的事我已有了对策,你等我消息便可,只是丹阳郡主……” 成均听谢桑宁提到自己的亲事,小麦色的皮肤上漾起了一抹细微的红,“小姐不用担心,末将不是迂腐之人,外面的传言不可尽信。” 瞧成均这样子,竟是对丹阳郡主有意?这倒真是出乎了谢桑宁的预料。 上一世,因为谢闫带领西北军拼死抵抗,与北莽的战争可谓两败俱伤,后来与北莽议和,丹阳郡主被册封为公主远嫁了北莽。 谢桑宁对丹阳郡主有钦佩,同为女子,自然也怜惜她的遭遇,这一世谢桑宁也曾暗暗希望能够大胜北莽,这样或许丹阳郡主能够避免和亲的命运,可以随心所欲地过完一生。 不想与北莽的战事还未完,皇上竟先给她和成均赐了婚,重活一世改变了太多,谢桑宁也不知今生这样的安排究竟是好是坏。 “你见过丹阳郡主?” 成均似是有些顾虑,但想到此时对面是谢桑宁,他还是实话实说了,“有一次外出时遇上丹阳郡主遇险,末将救了她,还……” 他脸涨得通红,似有些难以启齿,谢桑宁立时明白了,恐怕这救人的时候,还有了肌肤之亲,难怪他说传言不可尽信。 如此这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能遇到过太多阴谋算计了,谢桑宁对这些巧合已经有了敏感,她直觉似乎哪里不对。 成纭也听出了这里面的问题,成均是男子,对这些阴私手段并不清楚,但她掌管明月楼多时,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她看向谢桑宁,果然见她神情凝重,似有迟疑,当下更是肯定了心中所想,这个丹阳郡主只怕是算计了哥哥。 只是瞧哥哥的样子似乎对郡主动了心,若真是欺骗,可要告诉他实情? 第165章 慕南泽的表兄 “成将军,苏世子刚刚正寻你去喝酒呢。” 成均回过身,见慕南泽从草木掩映的另一侧小路走了过来,他神情微微一僵,随后又下意识看向谢桑宁。 谢桑宁给了成均一个安心的眼神,“殿下怎么来了?” “见你离席许久没回来,就出来看看,可是打扰你们叙话了?”慕南泽慢慢踱步略过成均,最后在谢桑宁身边站定。 谢桑宁没有回答他,只示意成均和成纭先回去,成纭见两人明显是有话要说,拉着成均就匆匆离开了。 慕南泽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前,一双墨眸紧紧锁着她,眼中情绪翻涌,似有好多话要说,却迟迟不开口。 谢桑宁跟他对视了片刻,实在挨不住他这炽热的眼神,先绷不住笑了,“殿下是又醋了?成将军是成纭的兄长,而且皇上已经赐婚了!” “回京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你就不想我?” 慕南泽像是迫切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谢桑宁被他盯着,面上有些热,她抿了抿唇,还是低声道,“自然是想的。” 短短五个字却像是取悦到了慕南泽,他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想我却一见成均就让人给他送信,他比我还重要?” 谢桑宁看他的样子又好笑又无奈,实在不想顺着他的话说,只解释道,“自从成家兄妹被赐婚,有太多人在暗中窥探打听了,我一直都没有机会亲口问问成均是何意,而且这赐婚来的蹊跷,我想知道他打算如何应对。” 慕南泽是养在皇后膝下长大的,宫中自然有不少人手,早把事情都查清楚了。 “成均的婚事是丹阳郡主自己进宫求来的,成均也知道,成纭的事则是慕南瑾的手笔。” 果然,从刚刚成均的反应来看,谢桑宁就知道他其实是愿意的,丹阳郡主和成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心之人的谋算,背后之人又会是谁呢? “皇上为何会有意让慕南瑾接触兵权,是为了平衡还是已经属意他了?” 慕南泽冷笑,“自然是为了防着我,反正如今京畿大营的兵符在他手上,成均也不过是暂掌,左右出不了大事。” 说到此处,慕南泽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连面颊也因为呼吸不畅有了几分不自然的红。 他们站的地方是个水榭,如今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掠过水面而来的风只会驱散热意,让人觉得惬意,并不会引起不适才对。 谢桑宁不由有些紧张地问:“你不是装病?” 慕南泽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缓了半晌才回道:“你放心,旧疾复发是假的,只是宫中每日都有太医来问诊,我就让葛老先生用了些药,不会损害身体。” 谢桑宁才不相信,“整日这样咳嗽怎么可能不损害身体,皇上已经对你有了防备,如今西北军大胜,就算你这样,皇上也未必会同意赐婚,何必急在这一时。” 慕南泽牵过她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我不想再等了,觊觎你的人太多,只要一日没把你娶进门,我就一日不安心。” 谢桑宁一怔,何时有人觊觎她了,莫不是他又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慕南泽不想她胡思乱想,轻轻用力将人拉进自己怀里,“总之交给我,你就安心在家备嫁就好。” 谢桑宁靠在他怀中,无声地笑了笑,如果他真能求来赐婚,那她也没什么不敢嫁的。 水榭不远处的花木后面,两个身穿丫鬟服饰的女子正互相推搡着。 陌书:“你去吧,小姐吩咐你的。” 陌玉:“还是你去吧,消息是报给你的。” 两个丫鬟对视了片刻,齐齐叹了一声,“一起吧!” 刚迈出两步,陌书又拉住了陌玉,“那个,要不,还是等等?” 陌玉也不想去打扰主子难得跟小姐独处的时光,可小姐吩咐了,一旦抓到人要立刻报给她,她不能违令呀! 陌玉一咬牙,反手拉着陌书走了出去,还没到近前,慕南泽就发现了两人。 一股威压扑面而来,两人根本不敢抬头,只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小姐”。 谢桑宁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两个丫鬟,她从慕南泽怀里退出来,“抓到人了?” “是,左良刚刚传来的消息。” 谢桑宁面上闪过一抹笑意,“做得好,回去给左良拿一百两银子,就说本小姐赏他的。” 慕南泽眉头微微一扬,这么大手笔的赏赐,莫非是抓到那个景荣了? 自从谢澜出事,谢桑宁就一直在调查景荣的下落,还不让他插手,除了抓到此人,他想不到还有何事能让谢桑宁这么开心。 谢桑宁此时却突然想起了之前明月楼查到的另一桩事,她让两个丫鬟先去跟方氏交代一下,自己有事要先回府。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慕南泽知道谢桑宁的本事,却还是忍不住会担忧,这个景荣藏得很深,难保他没有后手。 谢桑宁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殿下还记得小时候曾在宫里陪伴过您两年的表兄吗?” 慕南泽不懂她为何突然问起此事,回忆了半晌才开口,“不太记得了,母妃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当时的很多事还都是后来姑母告诉我的。” “听闻蓉妃娘娘入宫之后只与长公主关系最好,也走得最近是吗?” “是,听姑母说母妃刚入宫的时候很惶恐,整日不出殿门,后来还是姑母主动去看望她,一来二去才好了些,母妃去后姑母对我也很照顾,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长公主殿下提起过你那位表兄吗?” 慕南泽越发觉得奇怪了,“没有,你怎么一直在问当年的事,那个景荣与你口中我的那位表兄有关系?” 谢桑宁也不确定,只是万一,那可能是他母家剩下的唯一血亲,他……会不会阻止她? 慕南泽看她的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了,只是他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一个表兄,他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如果真的有这个人,为何这么多年一直不出现,又为何会与安阳侯府的人搅在一起。 “我现在也不确定,也有可能……” 慕南泽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为难,就算他真的与我那位表兄有关系,他帮安阳侯府助纣为虐是事实,换成是我也不会轻饶他,你尽管按你想的去做。” 第166章 蓉景 谢桑宁带着四个大丫鬟和谢鹰等人一同回府的时候,左良正押着一个面生的小丫头跪在谢澜的院子里。 “澜儿没事吧?” 左良回道:“小姐放心,属下是在小厨房抓到她的,没有惊动四少爷。” 谢桑宁点了点头,“先把人押到云漪轩去,我去看看澜儿,紫苏和青黛去把四小姐也请过来。” 谢澜还在熟睡,胸口处微微起伏着,谢桑宁给他掖了掖被角。 之前因为阿芙蓉时常发作,谢澜很少有能熟睡的时候,谢桑宁见过他睡梦中都蹙着眉忍受疼痛的样子。 熬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好转了,脸颊也不像她刚回来时那样凹陷着了,再过些时日,等到谢闫回京,应该就能完全康复了。 葛老先生嘱咐过,以后万万不能再让谢澜接触到阿芙蓉,一旦再染上,这辈子恐怕都无法戒除了。 谢桑宁摸了摸弟弟的脸,眼中闪过一抹寒意,“澜儿,你受的苦,姐姐一定加倍替你讨回来!” 谢桑宁回到院子的时候,谢桑瑶已经站在院子里等她了。 几个月没见,谢桑宁只觉得眼前的妹妹特别陌生,以往每次见她,小姑娘都喜欢笑着来牵她的手,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梨涡,很可爱也很漂亮。 如今的谢桑瑶,见到她的时候眼里却全是畏缩和躲闪,脸上也再没了笑意。 “怎么不进去,站在院子里做什么?”谢桑宁问。 谢桑瑶看了看院中跪着的丫鬟,迟疑着问:“大姐姐,我院里的丫鬟犯了什么错,为何让她跪在这里?” 谢桑宁笑了笑,“你说这是你院里的丫鬟,那她叫什么名字?” 谢桑瑶像是突然想不起来了,“她……她叫……” 地上的丫鬟突然开口道:“大小姐不要难为我们四小姐了,奴婢只是个三等的洒扫下人,四小姐记不住奴婢的名字也是正常的。” “是吗?那妹妹又怎么确定这是你院里的人?” 谢桑瑶疑惑,“大姐姐这是何意,她日日在我院中,自然是我院里的。” 谢桑宁这才正眼去看被左良押着的姑娘,这张脸实在平平无奇,普通到就算谢桑宁此刻见过她,转过身恐怕就会想不起她的样子。 “你说四小姐记不得你的名字,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奴婢名叫绣荷。” 谢桑宁当即吩咐道:“紫苏,去母亲的院子找高嬷嬷拿绣荷的卖身契,再找个牙婆来,我要把这个人卖到最下等的窑子去。” 听闻此话,院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惊,绣荷更是惊恐地质问,“我犯了什么错,大小姐要用这么恶毒的法子对我,既如此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 说着便要挣脱开左良的钳制,往院中的石凳上撞。 她猛然挣扎起来,连左良也吓了一跳,差点真的让她从手下逃脱。 谢桑宁吩咐道:“左良,让她撞,就算她撞死了,我也会让人把她的腿打断,再扔到乱葬岗去喂狗!” 绣荷果然不再挣扎了。 “怎么不撞了,是觉得就算假死也不能脱身,所以放弃了?” 那丫鬟一脸倔强,“世人都说成国公府的大小姐天人之姿,性子和善,是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不想竟这么恶毒,也不知今日之事传出去,那些无知的百姓还会不会相信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毒妇!” “我再恶毒也比不上你景公子,控制我的妹妹给亲兄长下毒,你又有什么脸来说我?”谢桑宁面上一片冰寒,双眼冷冷地注视着他。 眸光犀利,眼神如刀,似要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谢桑瑶完全不知道谢桑宁在说什么,“大姐姐,什么意思,你说她是景公子?不可能,景公子已经离开盛京了,她怎么会是景公子?” 景荣见谢桑宁已经发现了,索性就不装了,“大小姐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很聪明,知道利用灯下黑来隐藏自己,我开始确实以为你逃了,可不论我怎么查都找不到你,直到陌书见到了瑶儿,我才终于想明白。” “听闻南疆有一种蛊虫,俗称‘听话蛊’,中蛊之人会听命于身有母蛊之人,事后她会记得自己做过何事,却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做,一旦母蛊离开子蛊身边,这种作用就会消失,所有人都发现不了,我说的对吗?” 景荣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猜,慕南瑾本是让你下完毒之后就离开的,素琴的养蛊手札落在了我手里,若是我见到瑶儿失常必然会猜到她身中蛊毒,可你没有走,反而易容扮成了小丫鬟留在瑶儿身边,为什么?” 景荣抬手到自己脸颊边,缓缓将人皮面具揭开,露出了那张异常俊美的脸。 他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才懒洋洋地看着谢桑宁道:“因为要给你的好弟弟下第二次阿芙蓉呀!” 谢桑宁忽然笑了,“左良,去把孙焱带过来。” 听到孙焱的名字,景荣瞳孔一缩,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两个侍卫很快拎着一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小厮走了进来。 “景公子认识他吗?” “不认识。” “景公子既然不认识他,为何要替他顶罪呢?” 景荣冷冷地将脸转向另一边,“谢大小姐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好,那我就解释给景公子听,这个孙焱最近出手极为阔绰,我让人去他家查,竟发现了数千两的银票,而且今日午间,有人亲眼看到他在澜儿的药中下了阿芙蓉,请问景公子为何要说是你下的药呢?” 景荣身上再没了那副轻松随意的样子,谢桑宁能看到他微微内收的下颌角,那是咬紧后槽牙时才会有的状态。 “你的目标其实是我对吧,你想给秦萱报仇。” 话音一落,景荣立刻看向了谢桑宁,那双眼眸中果然满是愤怒和仇恨。 谢桑宁微微叹了一声,又开口道:“其实不应该叫你景公子,应该叫你蓉公子的,对吧,蓉景。” 第167章 身份 那被称为蓉景的男子忽然露出了嘲讽的笑意,“谢大小姐的想象力真丰富。” 谢桑宁也不着急,她缓缓坐下,双眸静静地瞧着跪坐在地上的男子。 之前未曾仔细打量过,如今再看这张脸,倒是让她看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他确实与慕南泽有几分像。 蓉妃死于蛊毒,这个蓉景又精于蛊毒,这让谢桑宁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失踪的太子乳母素琴。 她能豢养噬心蛊,当日谢桑宁便猜测她应该来自南疆,且在天蚕教中的地位应该不低,极有可能是圣女或者护法。 而且素琴和蓉景都曾隐藏在宫中,这二人之间是否还有瓜葛? 可蓉景是蓉妃的侄儿,蓉妃去世时他还只是个几岁的孩童,他原本就是天蚕教之人,还是后来失踪流落南疆呢? 那蓉妃又有何特殊之处,为何远在南疆的天蚕教会盯上她? 谢桑宁心中有太多疑问,这一切都要从眼前之人身上解开,她必须得撬开他的嘴。 这时谢鹰一身尘土地匆匆走进来,“小姐,按照您的吩咐将这丫鬟近日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挖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两个竹盒。” 谢桑宁看了看谢鹰摆在桌上的两个还沾满了泥土的盒子,盒子里不出意外正是蛊虫。 从外形看,这里的蛊虫有两种,其中一种恰好她见过。 谢桑宁笑了笑,“看来素琴并没有离开南慕,她现在藏在哪?” 蓉景像是没听见似的,既然谢桑宁知道了他的身份,那看在慕南泽的面子上定也不会杀他,他料定了谢桑宁拿他没有办法。 谢桑宁靠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不开口也没关系,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听话的。” 她特意咬重了听话两个字,那声音似毒蛇吐信,莫名让蓉景打了一个冷颤。 陌书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她缓缓打开绑带将布包展开,赫然是一排排闪着寒光的银针,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着刺眼的利芒。 谢桑宁抬手轻轻抚摸着一根根颤巍巍的银针,“你可知这世上能让人听话的除了蛊还有别的?” 她故意顿了顿,“对了,你应该知道的,慕南瑾手下的韩毅一手银针用的出神入化,你见过他用银针逼供吗?” 谢桑宁说话时一直是笑着的,可蓉景此时再看她那张笑脸,却比看到恶鬼还让人惊恐。 他自然见过韩毅逼供,被他审讯过的人最后不是自杀了就是发疯了,无一例外,他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但是连受过各种训练的死士都承受不住,又遑论是他了。 “我这个婢女跟韩毅一样都是宫中暗卫出身,或许这手法没有那么精准,不过在你身上试试应该也是可以的。” 陌书手持银针,缓步走到蓉景身后。 之前还淡定自若的男人此刻终于有了一丝惊恐,他想逃,可左良早已叫了两个人齐齐将蓉景按在地上,任他如何挣扎也挪动不了分毫。 眼看着那根寸许长的银针从眼前晃过,紧接着后脑处便传来一阵剧痛,蓉景顿时眼圈一红,险些流出泪来。 身后的陌书还在下针,蓉景内心的防线很快溃败,“你想知道什么!我说!我都说!” 谢桑宁唇角微勾,示意陌书停手,还让左良将趴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我不是什么蓉景,我只是天蚕教一名普通教众,受圣女之命来辅助左护法,所有事都是她吩咐我做的。” “你是说素琴是你们的左护法,你只是听命于她,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蓉景低垂着头,似是已经放弃了挣扎。 谢桑宁冷笑了一声,“好,既然如此,那也没必要留着你了,陌书,人交给你了,生死不论!” 陌书立刻扬起了笑,那笑容中明显有着兴奋和嗜血的狂热,“是!多谢小姐!” 蓉景眼看两个侍卫真的要将他拖走,仅剩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等一下!我是蓉景,是六皇子的表兄,你不能杀我!谢桑宁你不能杀我!” 两个侍卫回身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表情,见她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继续拖着人往外走。 蓉景终于慌了,“我是天蚕教左护法的儿子!我对你还有用!你不能杀我!” 院中倏忽一静,所有人都屏气敛眸,恨不得此刻立时聋了瞎了,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连谢桑宁自己也愣怔了片刻,他竟是素琴的儿子! 这消息实在太出乎意料,竟让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蓉景是素琴的儿子,又是慕南泽的表兄,那慕南泽的母妃岂不是南疆之人,要是让慕南泽知道,以后要叫他如何自处? 谢桑宁不敢想象慕南泽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反应,他的母妃死于南疆蛊毒,他自己被蛊毒折磨了二十多年,可这一切竟都是来自他的母族! 谢桑宁感觉自己的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烧,烧得她整颗心都在疼。 她分不清究竟是对慕南泽的心疼多一些,还是对南疆的痛恨和愤怒多一些。 她疾步走到蓉景面前,双手突然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似是恨不得直接掐死他,让那些会伤害慕南泽的秘密都跟着他一起埋葬。 陌书赶忙上前来拉她的手,“小姐!别让这种人脏了您的手!小姐!小姐!” 理智渐渐回笼,谢桑宁缓缓放开了手。 蓉景在那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会被谢桑宁掐死,此刻突然被放开,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一边咳嗽一边眼泪直流,原来他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竟是那样强烈。 谢桑宁缓缓环视了一圈,才命令道,“陌书和陌玉将人带到书房去,谢鹰和左良在外面守着,紫苏和青黛陪四小姐回去,其余人都散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但凡有一个字传出去,你们知道后果!” 见谢桑宁神情严肃,众人心中都是一震。 今日听到的可是皇家秘辛,还有关于六皇子的身世,就算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出去,这些侍卫巴不得今日根本没有当值,或是直接聋了瞎了,也比因此丢了命要好。 回到书房,谢桑宁有些疲惫地坐在桌案后,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说吧,蓉妃娘娘是什么身份,你和你娘又为何会潜藏宫中,你们究竟有何目的?” 第168章 真相 蓉景陷入了回忆。 他想起那时他年仅四岁,跟着母亲和姨母一同来到南慕。 母亲和姨母都是天蚕教的护法,圣女交代了任务给她们,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懂。 两个人每日都早出晚归,甚至有的时候好多天都不回来,直到有一天,母亲自己一个人回来后,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问母亲,“姨母去哪了?” 母亲严肃地对他说,“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人,你没有姨母了!” 后来母亲将他托付给一同来的同伴,自己消失了两年,直到那个自称是他姨母朋友的人来接他入宫,说是陪伴他的表弟。 他清楚地记得母亲当日说的话,他没有姨母了,又哪里来的表弟? 但他还是进宫了,那个所谓的表弟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整日总是哭哭啼啼的。 他不喜欢这个表弟,不过皇宫很大,新奇的东西很多,这个地方他还是喜欢的。 于是他整日往外跑,那些宫女太监好像知道他的身份特殊,也没人拦他,他便越发肆无忌惮,直到有一日他误打误撞跑到了东宫,撞到了一个自称是太子乳母的人。 东宫的人都称她为素琴姑姑,可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很熟悉。 那日深夜,他的母亲突然回来了,还让他以后常去东宫,找一个叫秦萱的小女孩玩。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必须要听母亲的话,否则母亲就会催动蛊虫咬他,他很怕疼。 好在小女孩长得玉雪可爱,像个奶乎乎的团子,并不像表弟那样哭哭啼啼,惹人讨厌。 听说小女孩很得皇后娘娘的喜欢,但他觉得皇后其实喜欢的是她姐姐,不然为什么总叫她姐姐进宫,还让自己的儿子陪她呢? 小女孩不过是借着她姐姐的光,就像他,能住在这里也不过借了那个讨厌的表弟的光。 不过没关系,他从小就没有玩伴,有个可爱漂亮的小姑娘一起玩,他也很高兴的。 可是好景不长,很快母亲又出现了,这一次她让他给小姑娘喂一条虫子。 那虫子看起来很吓人,比他见过的所有虫子都可怕,连他都害怕,更何况那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呢。 他不想做,可母亲不许,他只能遵照母亲的命令,将那虫子偷偷放在小女孩的甜汤里。 可阴差阳错,那碗汤被一个馋嘴的宫女喝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他只记得母亲狠狠责罚了他,然后趁他昏迷将他送回了南疆。 后来他也曾想办法派人去寻那个小姑娘的下落,可惜再也没寻到过,直到去年他奉命再次来到南慕,终于打听到那个叫秦萱的女子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可她已经死了。 他辗转调查到了秦萱的死因,恰好四皇子让他扮成教书先生混进成国公府给谢澜下毒,他便想借此机会报复谢桑宁,为秦萱报仇! 谢桑宁这才明白当日秦萱为何那么执着于慕南泽,幼时陪伴自己的玩伴虽然消失了,却深深地留在了记忆里,以至于长大后再遇到相似的人,才会以为他又回来了。 蓉景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今日你把所有人都带走,我就猜到这可能是个陷阱了,可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就算冒险我也必须要试一次。” “哈哈……哈哈哈……母亲说的没错,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我根本不敢……” 一切谜团都解开了,当日南疆派左右护法潜入南慕应该是有什么阴谋,只是身为右护法的蓉妃娘娘背叛了她的母国,所以被亲姐姐除掉了。 后来这位左护法一直潜藏在宫中伺机而动,如今她又投靠了慕南瑾,甚至还曾想利用蛊虫杀了亲侄儿。 南疆到底有什么目的,造成南慕的内乱吗? “你这次被派到南慕是为了什么?”谢桑宁问。 “我不知道,圣女只是命我来协助母亲。” “那慕南瑾为何让你给谢澜下阿芙蓉?” 这次蓉景沉默的时间长了一点,“慕南瑾说成国公一定会战胜而归,要让成国公回京后再回不去边关,更要让成国公府后继无人,这样就能拿到西北军的兵权。” 谢桑宁眉头微蹙,就算毁了谢澜,还有谢景辉,为何成国公府会后继无人?莫非慕南瑾还安排了后手? “只安排了你给谢澜下毒吗?” “是,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谢桑宁思索了半晌,才再次开口,“最后一个问题,你与安阳侯府的沈宴是如何联络的?” 蓉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桑宁,他有些明白了慕南瑾为何如此忌惮她,她够敏锐,也够狠毒。 等他全部交代完,谢桑宁喊了左良和谢鹰进来,“把他关到成纭院里的暗牢去。” 陌书小心翼翼地问谢桑宁,“小姐是准备杀了他吗?” 不怪她多想,成纭院子里的暗牢从设立那天起,就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小姐轻易不动手,若动手必是要斩草除根的。 谢桑宁其实也没想清楚,理智上她应该让慕南泽知道真相的,可她不忍心,这真相太残酷也太冷血。 但若是直接将人杀了,慕南泽会不会怪她,那毕竟是他的血亲。 “先让成纭仿一张人皮面具,然后给沈宴送信,约他后日午时明月楼见面,再给任奕谦……再给杨峥以我的名义下一封帖子,约他后日午时来明月楼。” 陌书一怔,陌玉先反应了过来,“小姐,你是要借此事除掉安阳侯府吗?” “不可呀,小姐,这样做主子……” 谢桑宁沉声打断她,“此事如果让六殿下知道,你们两个就不用留在我身边了!” 陌书和陌玉齐齐跪下,“小姐息怒!” 谢桑宁对自己身边的人一向宽厚,这还是第一次对她们如此疾言厉色,两个丫鬟自知僭越,纷纷低着头不敢再开口。 “一仆不事二主,不管我与殿下的关系如何,你们既留在我身边,就只管听我的命令,否则就回殿下身边去,我不需要一心二用的丫鬟,明白吗?” 两个丫鬟身子微微一抖,随后深深叩首,“是,奴婢明白!” 第169章 动怒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陌书和陌玉仍旧心有余悸。 陌书:“小姐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陌玉点了点头,“其实小姐也是怕主子为难吧。” 陌书赶忙去捂她的嘴,“以后不能再称主子了,殿下早就说过,我们跟了小姐以后就只认小姐为主,之前是我们放肆了。” 陌玉眨了眨眼,表示她知道了,陌书才将手放下。 陌玉视线扫到她腰间那个布包上,突然好奇道:“你什么时候学的银针刺穴,我怎么不知道?” “你日日跟我在一起,何时见我学过这个,是小姐让我一直用银针刺他的通天穴,我又不会针灸,自然刺谁都疼,那个蓉景是被小姐给唬住了,真以为我会呢。” 陌玉一脸震惊,小姐真是料事如神,竟然吓唬吓唬就把蓉景藏着的秘密给套出来了。 “那你说小姐会怎么处置他,说到底他也是主……殿下的表兄。” 陌书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糊涂了呀,他害了四少爷,还帮着慕南瑾,那不就是跟殿下作对吗,就算是表兄又如何,他母亲可是害死了蓉妃娘娘!” ------------------------------------- 两日后,谢桑宁早早出门去了明月楼,她将一包药粉交给了紫苏,“等下你悄悄去把此药抹在沈宴的酒杯上。” 安排好了一切,谢桑宁静静坐在二楼的包厢内,等着杨峥的到来。 临近午时的时候,沈宴先到了,紫苏亲眼看着沈宴进了事先准备的包厢,冲谢桑宁点了点头。 不多时,杨峥也来了。 谢桑宁起身相迎,“杨统领,许久不见了。” 杨峥前日收到谢桑宁的帖子时很是意外,自从那日在碧云庄遇到她和慕南泽在一起后,他颓唐了好久,后来还是母亲开导他,说是二人早已两情相悦,他才慢慢放开。 他明白世间事唯独感情最不可强求,只是遗憾以后或许都不会再有瓜葛了,不想竟还能收到她单独相邀的帖子。 杨峥在谢桑宁对面落了座。 他们已经有近一年不曾见过了,面前的姑娘依旧还是记忆中端庄明艳的样子,却又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谢大小姐今日约我前来,可是有事?” 谢桑宁笑着斟了一杯酒递给杨峥,“听闻长公主殿下为您和魏家小姐定了亲?” “是,母亲……很中意魏家小姐,待到她孝期一过,就会走三书六礼。” 魏敏那个张扬的性子,长公主怎么可能会喜欢,当日若不是知晓魏敏的行事风格,她们也不可能寻到机会拖延魏太傅下葬的时间。 以前谢桑宁从未怀疑过长公主的立场和用心,可最近发生的事,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公主府在这场夺嫡之争中起到的作用。 魏太傅虽然已经去世,可魏家在文官中的影响力依旧不可小觑,这个时候跟魏家结亲,究竟是自保还是另有图谋? 杨峥不知谢桑宁为何会突然关心自己的婚事,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谢桑宁是对他有意,但她的反应的确有些奇怪。 “杨统领曾经帮过我,投桃报李,我给杨统领一个忠告,魏家小姐并非良配,杨统领若不信可自去双喜班找一个叫梁霄的生角,一问便知。” 杨峥闻言脸色微变。 谢桑宁话中之意很明显,魏敏私下里竟包养戏子,可如此隐秘之事她是如何知道的? 杨峥正要问,忽然听到惊呼,“死人了!死人了!” 谢桑宁闻言立刻便要起身,杨峥下意识拦住了她,“可能有危险,谢小姐先待在这,我出去看看!” 打开包厢的房门,还不忘吩咐守在门口的紫苏和青黛,“保护好你们家小姐!” 谢桑宁用眼神询问紫苏,紫苏将手中握着的酒杯放在桌上,“已经趁乱让人换出来了。” 主仆三人在房间里等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杨峥才回来,“楼里出了命案,明月楼需得停业接受调查。” 谢桑宁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不知死的是谁?凶手又是谁?” “死的是一个颇有些名气的书生,名为景荣,凶手可能是安阳侯府的三公子沈宴。” 谢桑宁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怎么会是他?” “听伙计说二人见面之后似乎闹了不愉快,不知是不是一时冲动杀人,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京兆尹了。” 谢桑宁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多谢杨统领,今日幸好你在,明月楼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骇人的事。” 杨峥安抚她道:“御林军也有守卫京都安全的职责,这也是我的分内之事,这案子一时半会儿应该难以决断,我先送你回去吧。” 二人一同下了楼,谢桑宁正要引着杨峥从后门离开,不想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冷的男声,“谢大小姐和杨统领这是要去哪?” 谢桑宁身子微微一顿,杨峥已转过身去行礼,“见过六殿下。” 慕南泽没有理会杨峥,一双眸子情绪不明地盯着那个迟迟不肯回头的背影。 “谢大小姐是没听到本殿的话吗?” 这一声质问比刚刚更冷。 杨峥看出慕南泽误会了,不由出声解释道:“殿下误会了,谢……” “本殿让你开口了吗?” 杨峥面上掠过一抹尴尬,却不得不闭了嘴,“是,殿下恕罪。” 谢桑宁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转过身来,她的头微微低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六殿下。” “把头抬起来。” 谢桑宁只得抬起头,直视慕南泽。 他眼中有明显的怒意,谢桑宁知道自己这样做他知道了一定会生气,他努力想瞒着他,不想还是被他发现了。 慕南泽看着谢桑宁一脸平静的样子,她越是这样,就意味着她内心里越是倔强,越是不会低头。 他强压着怒气对杨峥说:“此处案子已经由大理寺接手了,杨统领可以回去了。” 杨峥看了看那边已经命人将尸首带回去的任奕谦,又看了看静静对峙着的谢桑宁和慕南泽,几欲开口,最后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那末将先告退了。” 第170章 坦白 慕南泽示意任奕谦将所有相关的人都带回大理寺,随后拉着谢桑宁的手一路上了楼。 等到进了房间,只剩下两个人之后,慕南泽才开口道:“现在可以解释了吗?” 谢桑宁没有看他,只平静道:“这就是我帮成纭摆脱赐婚的办法,把景荣的死嫁祸给沈宴,他成了杀人犯自然就不能娶妻了。” “我没问你这个。” 谢桑宁偏着头,一脸疑惑,“那殿下问什么?” 慕南泽气得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才耐着性子问:“为什么这么急着杀景荣,又为什么不通知大理寺,反而让杨峥来当这个见证人?” “殿下之前说过让我按照自己想的做,我原本就是这么计划的。” 慕南泽简直要被谢桑宁胡搅蛮缠的样子气笑了,“你不是查到景荣的身份了吗,为何不告诉我?” “消息有误,之前误会了。” 慕南泽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他的眼睛,“谢桑宁,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殿下这是……” 慕南泽猛地低下头来,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 他实在是不想听这张嘴里再说出什么惹他生气的话来了。 谢桑宁觉得唇上一疼,原本紧紧闭着的双唇下意识地张开,他的舌便顺势钻了进来,他竟然咬她! 谢桑宁不服气地想要往后退,却被他的手按住后脑狠狠压了回去。 他吻得凶,谢桑宁觉得舌根都有些疼了,他才终于放过了她。 “再不说实话,就不用说话了!” 谢桑宁瞪了慕南泽片刻,随后头一偏,真的不再说话了。 慕南泽被她的反应一噎,片刻后竟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起来。 虽然还有些生气,但见她这样小孩子闹脾气似的,跟人前的沉稳截然不同,他就不忍心再气了。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来说,你是不是查到我母妃的身份了?” 谢桑宁微微一怔,猛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慕南泽看她的神情就知道景荣肯定都告诉她了,他笑了笑继续道: “我虽然不记得自己有个表兄,但是被蛊毒折磨了这么多年,我总要查清楚南疆为何会给我母妃下蛊,后来查到天蚕教护法姓蓉,我便猜到了。” 谢桑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用安慰我,虽然刚知道的时候有些难以接受,但她毕竟给了我生命,我没有立场责怪当时她的选择。” “就算要怪,也要怪那个明知她身份,还强把她留在宫中的男人,他没有能力保护她,又在她死后假惺惺地缅怀她,却又防备着她的儿子和她的母国,何其可笑!” 慕南泽虽是笑着,可他身上的落寞和悲哀,谢桑宁能感受得到。 她伸出手缓缓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慕南泽揉了揉她的头发,“其实应该早告诉你的,我没想到你会为了瞒着我这件事这么为难。” 谢桑宁头紧紧埋在他的胸前,嗡声嗡气地道:“我是心疼你,不想你因为这件事难过,怎么说那个也是你表兄。” “我都说了让你按自己的心意去做,他和我也仅仅是血缘上的关系,这个改变不了他伤害了你弟弟的事实。” 谢桑宁猛地抬起头,“你都知道了刚刚还凶我?” 慕南泽揉了揉她的脸,“我生气的是你什么都瞒着我,还去找杨峥帮忙,你成心气我是不是?” “我找杨峥也是想试探一下……算了,这件事是我没考虑清楚……” 慕南泽拉着谢桑宁横坐在自己腿上,“现在可以跟我说说我那个表兄都跟你说了什么,你今天又是怎么安排的?” “蓉景交代的跟你知道的差不多,那个素琴就是你的亲姨母,也是天蚕教的左护法,蓉妃娘娘当年应该就是她害的,她现在在慕南瑾身边,但是天蚕教有什么目的暂时还不知道。” 慕南泽点了点头,“那今天栽赃沈宴的事呢?” “我让人扮成蓉景的样子约沈宴出来,然后在沈宴的杯子上抹了泻药,等沈宴出恭的时候把蓉景的尸身换进去,再让伙计闹开,就死无对证了。” 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谢桑宁的背,沉思了片刻才开口,“计策没问题,就是安排在明月楼有点太冒险了,很容易让人怀疑到你身上。” “景荣离开成国公府的事人尽皆知,安阳侯府就算明知道是我做的也没有证据,我爹爹就快回来了,他们拿我没办法就只能认栽。” 慕南泽看着她略带狡黠的笑,忍不住又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虽然计划不尽善尽美,但没关系,有他在,她想要的就一定都会实现。 谢桑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了,今日命案发生在明月楼,她作为背后的东家免不了要去大理寺走个过场。 她刚进了自己的院子,就看到了一脸愧色的谢桑瑶。 不等谢桑宁开口,谢桑瑶突然扑通跪了下来,“大姐姐,对不起是我错了!我识人不清被人利用才害了四哥,大姐姐你罚我吧!” “好了,起来吧,也不完全都是你的错,以后别那么轻易相信别人,给人家可乘之机。” 谢桑宁将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扶了起来,又用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泪,“去看过你四哥了吗?” 谢桑瑶怯懦地摇了摇头,“我不敢去……” “去看看吧,总要面对的,我已经跟母亲和你四哥解释过了,他们不会怪你的。” 谢桑瑶鼻子一酸,一下子哭着扑进了谢桑宁怀里,“大姐姐,我好难受,我宁可你们打我骂我,这样我心里的愧疚和自责还能少一点……” 谢桑宁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在自己怀中放声大哭。 谢桑瑶的感受她很理解,当初听闻成国公府被灭门的时候,雪雁曾经将父亲临终前的话带给她, “小姐可知道,老爷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担忧你,他说他不怪你,让你不要太难过,也别自责,那不是你的错。” 那时的她和谢桑瑶一样,宁可父亲痛恨她,责骂她,他们越是这样轻易地原谅,自己反倒不知该如何才能弥补。 幸好,这一世她们都还有时间。 第171章 善后 傍晚,勤政殿。 高穹匆匆来到皇帝身边,“陛下,刚刚坤宁宫又宣了太医。” 皇帝闻言立刻将手中的朱笔放下,有些着急地起身往外走, “前几日不是说已经好多了,怎么又宣太医?” 高穹紧跟在皇帝身后,“六殿下自献州回来,身体状况就时好时坏,今日听闻出宫了一趟,回来就又不好了!” 皇帝匆匆赶到坤宁宫,正遇到小宫女端着个盛了水的铜盆退下,高穹一瞥,果然见水里有些血色。 皇帝脸色都变了,人还未进殿,就迫切地询问,“皇后!泽儿如何了?” 皇后听到皇帝的声音,赶忙从内殿迎出来,还不待行礼就被皇帝打断,“免了!” 皇帝直奔刚刚皇后走出来的内殿。 “陛下莫急,太医说是惊怒之下引发了旧疾,不过刚刚已将瘀血清了,只要好好将养不再动怒就无大碍。” 说着皇帝已走到了慕南泽床前。 看着面白如纸的儿子,皇帝的慈父之心又占据了上风, “之前不是说已经找到了克制那东西的法子,泽儿也许久未发作了,怎么还会旧疾复发?” 皇后柔声道:“太医说那东西虽用药物克制住了,只这么多年已经伤及了他的根本,遇到刺激还是会复发的。” 皇帝瞧着气息微弱的儿子,深埋心底的愧疚早不自觉冒了出来,“来人,将跟着六皇子的人叫来!” 高穹领命出去了。 不多时,范阳恭恭敬敬跟着高穹进了殿。 “朕问你,今日你主子遇到了何事,为何会惊怒引发旧疾?” 范阳跪在地上,头深深埋着,“回陛下,主子今日与任大人去明月楼用膳,正遇到明月楼出了命案。” “命案?什么命案?” “安阳侯府的三公子疑似杀了一个书生。” 皇帝蹙眉,这案子虽然事涉勋贵,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案子,大理寺完全可以处理,怎么会让慕南泽如此动怒? “去召任奕谦进宫。” 任奕谦刚刚审完沈宴,正有些头疼。 这案子看似死无对证,可只要让仵作验了蓉景的死亡时间,就很容易被识破,事情又发生在明月楼,谢大小姐肯定有嫌疑。 任奕谦无奈,这谢大小姐一向聪慧,这次的安排怎么漏洞百出的,果然是关心则乱,慕南泽就是个祸水! 正打算去用膳,衙差突然领了高穹进来,“任大人,圣上宣召,大人跟咱家走一趟吧!” 任奕谦只好跟着高穹往宫里去。 不用细想,任奕谦都知道皇上此时召他所为何事。 任奕谦觉得自己自从认识了慕南泽和谢桑宁,就跟上了贼船似的,什么篡改供词,私设刑堂,放走嫌犯,处理证人,他全都做了。 此生,他恐怕都跟铁面无私的“任青天”之名无缘了。 进了宫,眼看去的是皇后的坤宁宫,任奕谦就明白,慕南泽这是来善后了。 任奕谦进了殿还不等行礼,皇帝已经开口了,“听闻今日安阳侯的儿子杀了人?” 任奕谦眉心一跳,皇帝这话问的好似已经给沈宴定了罪似的,慕南泽说了什么? 他恭谨答话,“安阳侯府的三公子沈宴确实与一宗命案有关,大理寺还在调查,现在还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凶手。” 皇帝点了点头,“听闻今日是你与泽儿一起的,可知他因何惊怒?” 任奕谦面露犹疑,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有话直说!” “是!殿下似乎觉得那被杀的书生与蓉妃娘娘有几分相似。” 皇帝大惊,“你说什么?像蓉妃?!” 任奕谦见皇帝反应如此大,心下了然,面上却似完全不知, “是,六殿下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书生叫什么?” “景荣。” 皇帝愣怔了一瞬,突然跌坐在主位上。 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皇帝自然还记得蓉妃的那个侄儿,蓉妃去后被长公主接进了宫,说是给慕南泽做伴。 那孩子正是单名一个景字。 景荣,蓉景。 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当日东宫的一个宫女中了蛊毒,那孩子就消失不见了。 就算过了这许多年,他依然记得那中蛊之人后来可怖的死状。 这个蓉景是绝对不能留的,死了倒省去了他的麻烦。 幸好没让他活着的时候接触到慕南泽,否则有关蓉妃来历的秘密恐怕就保不住了! 绝不能让人知道蓉景的身份! 皇帝心中几番思量,已有了决定。 “这个蓉……书生为何会与安阳侯的儿子在一起?” 任奕谦:“据沈宴交代,景公子学问极好,二人时常在一起谈论诗词文章。” “既然如此交好,为何说他杀了人?” “据明月楼的伙计交代,二人席间起了争执,后来沈宴去更衣时,伙计发现景荣死在了房间里。” 皇帝敏锐捕捉到了话中的关键,“起了什么争执?” “沈宴自己交代是因为一篇文章,二人观点不同,但伙计说他听到二人似乎提到了……” “提到什么?” 任奕谦双手扣地,额头抵在地板上,“提到了六殿下。” 话音落下,殿里一时落针可闻。 高穹小心翼翼觑着皇帝的神色,生怕他一时气急又伤了龙体。 好在皇帝并未发作。 可能是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真听到的时候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既然案情很清晰,就依照律法尽快宣判吧。” 南慕律例,杀人者偿命。 有了皇帝金口玉言,沈宴的结局已定。 “是,臣遵旨。” 退出殿门,任奕谦抬头看了看有些晦暗的天色。 慕南泽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绝了沈宴的生路。 恐怕皇帝下一个要除的就是安阳侯府了。 安阳侯府。 沈昕柔听闻弟弟出事,出嫁后第一次回了娘家。 安阳侯夫人一脸焦急,“你弟弟真的没事吗?” “母亲放心,殿下已经派人去大理寺打点了,不出几日,弟弟定会平安回来的。” 正说着,安阳侯世子沈昀面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大理寺判了弟弟三日后问斩。” “什么?” “母亲!母亲!” 安阳侯夫人惊闻噩耗,直接晕了过去。 第172章 试探 四皇子府。 沈昕柔每隔一刻钟,都要派人去府门口看看,直等到宫门都落了锁,慕南瑾才出宫回府。 瞧见慕南瑾回来,沈昕柔急忙问道:“殿下可打听到了?” 慕南瑾喝了口茶,才烦躁地开口,“母妃说傍晚父皇召了任奕谦进宫。” 沈昕柔一惊,大理寺这么急着判了弟弟死刑,竟是皇帝的意思吗? “可知父皇召任奕谦说了什么?” 这正是慕南瑾烦躁的原因。 “父皇直接让高穹把人领到了坤宁宫,除了高穹和任奕谦,没人知道说了什么。” 高穹对皇帝忠心耿耿,想从他口中得到消息,是绝无可能的。 “听闻今日坤宁宫宣了太医,此事恐怕还跟我那个六弟有关系。” 其实慕南瑾有些看不懂皇帝的态度。 以前他只觉父皇偏爱慕南泽,即便慕南泽因幼时丧母怨怪他,对他疏远,他还是偏爱这个儿子。 但献州之事后,他明显感觉到父皇开始防备慕南泽,甚至助他扶持自己的势力。 他以为父皇是有意立他为储的,可今日,父皇却又因为慕南泽的缘故,示意大理寺以杀人的罪名斩杀他的妻弟。 慕南瑾觉得,今日坤宁宫中一定发生了什么,让父皇改变了对慕南泽的态度,是什么呢? 短短三日匆匆而过。 安阳侯和沈昕柔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改变沈宴的命运。 沈昕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押上了刑场,刽子手手中的刀落下的瞬间,沈昕柔晕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回到了四皇子府。 桑枝见自家主子醒了过来,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主子可千万保重自己,就算不为了老爷和夫人,也得为着腹中的孩子呀!” 沈昕柔的目光慢慢汇聚到桑枝脸上,半晌才有些沙哑地问:“你是说我有了?” 桑枝重重地点了点头,“太医已经看过了,有两个月了,只是主子今日哀伤过度胎像有些不稳,日后要小心才是。” 沈昕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眼中热泪滚滚落下,面上却浮现了一丝笑意。 真好!这个孩子来得真好! “主子你别哭呀!小心伤了身子!” 外间,小丫鬟打起帘子,慕南瑾面带笑意地走了进来。 见沈昕柔面有泪痕,慕南瑾靠坐在床边,将人搂进怀中,轻声安慰, “本殿知道你弟弟是冤枉的,你安心养好身体,你弟弟的仇本殿定会替你讨回来!” 沈昕柔双手环住慕南瑾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语带哽咽,“妾身相信殿下。” 慕南瑾接过桑枝递来的帕子,温柔地擦掉沈昕柔面上的泪痕, “别哭了,现在你的身子最重要,只要你顺利生下嫡长子,你要什么本殿都送给你。” 沈昕柔心下冷笑,面上却是满心感动的样子。 慕南瑾安抚了沈昕柔,转身又去了柳侧妃的院子。 桑枝见主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不由劝道:“不过是个侧妃,待主子生下嫡长子,她无论如何也越不过您去。” 沈昕柔早对慕南瑾的感情不抱什么希望了,他今日会对她温柔小意,也不过是因为她的肚子罢了。 她真正担忧的是弟弟到底因何让皇帝动了杀念,此事又是否会影响到安阳侯府在皇帝心中的印象。 如果皇帝厌弃了安阳侯府,就算慕南瑾能够继位,没有强有力的娘家,皇后之位也未必是她的。 不能再等了! 这个孩子必须得是慕南瑾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 慕南泽“昏迷”了三日,直到沈宴被斩一切尘埃落定才醒过来。 皇帝听闻他醒了,第一时间就来了坤宁宫。 见慕南泽脸色好了不少,皇帝才小心试探道:“太医说你是惊怒过度,可是听何人说了什么?” 慕南泽有气无力地问:“那个被杀的书生…是不是…是…儿臣的…” 皇帝打断道:“朕已经让任奕谦查清楚了,那人姓景,与你母妃相似只是巧合,你别多想,他的案子大理寺已经结案了。” 慕南泽面上有一丝茫然,“是吗?是儿臣…误会…了?” “是你误会了,别多想,现在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慕南泽的身体太虚弱,没说几句话就又睡了过去。 皇帝忧心忡忡地从内室出来,就看到皇后一个人在偷偷地掉眼泪。 “你这是怎么了,泽儿不是醒了吗?” 皇后猛地听到皇帝的声音,被吓了一跳,匆忙擦了擦眼泪,才起身道:“皇上与泽儿聊完了?” 皇帝慢慢走到皇后身边,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 “泽儿虽不是臣妾亲生,可这么多年臣妾早已视他为亲子,如今他的身体……臣妾怕不知何时,就会失去这个儿子……” 皇帝这几日心中也不好受,他思量片刻,对皇后道:“泽儿也不小了,他的哥哥们都已成亲,也是时候选个贴心的人在他身边照顾他了。” 皇后摇了摇头,“他恐怕不肯。” “为何?” “其实泽儿早已有了心上人,只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体,不愿拖累人家姑娘。” 皇帝微微一惊,“真的?他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姑娘?” “是成国公的嫡长女。” 皇帝愣了片刻,竟是她? 这个女子他有印象,之前他还曾有意让她和亲北疆。 最后是为什么放弃了? 好像是因为上折子的人太多了。 成国公府的女儿呀,成国公刚刚大败了北莽,正在回京的路上。 皇帝踌躇了片刻,“此事急不得,还是从长计议吧。” 目送皇帝回了勤政殿,皇后一改悲戚的样子,快步进了内室。 慕南泽早已坐了起来,听到动静,他面露期待地看了过来。 皇后实在不愿伤他的心,却不得不摇了摇头。 慕南泽眼中的光蓦然淡了下去。 皇后握着他的手宽慰道:“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慕南泽勉强笑了笑,“母后不用担心,儿子明白此事不易,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被子下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北莽使臣即将抵京,他得到消息慕南瑾已经暗中与北莽达成了协议,让北莽用战马换谢桑宁和亲。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今看来,他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第173章 算计 城外,乱葬岗。 谢鹰:“左良,你找到没有?” 左良一只手掩着口鼻,声音闷闷的,“没有。” 这里的死尸太多,不少都被野狗撕咬啃食看不清面目了。 他们又不知道大理寺把人丢在了哪里,都在这漫无目的地翻找了一个时辰了。 “头儿,找到了!” 谢鹰和左良精神一振,同时跑了过去。 “没错,就是这个,抬走!” 成国公府,云漪轩。 林染给床上的人施了针,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人已经活了过来,才直起身子。 “人是活过来了,只是这假死的法子,是用药物暂时封住了他的气息和血脉,如今就算复通,只怕以后这手脚也难以恢复如初了。” 谢桑宁点了点头,“我明白,辛苦表姐了。” 林染不解问道:“你为何费这么大力气保住他的性命?” 谢桑宁:“南疆蛊虫实在害人,不说慕南泽被残害多年,镇南军中又有多少将士深受其害,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想斩草除根!” 谢桑宁让人将蓉景带下去,重新看押起来,才送林染出门。 “这个人跟南疆关系匪浅,留着以后会用得到。” 林染明白谢桑宁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她是有大抱负的。 “你想做的我必然会全力帮你,只是我就只有这点医术还拿得出手。” 谢桑宁笑道:“表姐这次已经帮了我大忙了,而且你现在可是葛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任大人的师妹,可没几个人能请得动你帮忙!” 林染笑着去捏她的脸,“你这个丫头,又来打趣我!” “好了好了……表姐我错了…饶了我吧……” 迎面有小丫鬟来禀,“大小姐,任大人来了,说是大理寺又有案子,来请表小姐帮忙。” 谢桑宁一脸促狭地睨着林染,“你都快成大理寺的人了吧!” 林染懒得理她,抬步便朝前院走。 正堂上,任奕谦时不时翘首张望一下,直到那通往后院的路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赶忙起身,“城东出了一起投毒的案子,所以来请你帮忙。” 紧随其后的谢桑宁听到任奕谦的话,“任大人不也师从葛老先生吗,怎么现在要事事都来请我表姐帮忙?” 任奕谦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我跟师父只学了一点皮毛,遇到这种案子实在力不从心……” “大理寺是没有仵作吗?要不……” 林染悄悄伸手捏了一下谢桑宁手臂内侧的软肉。 谢桑宁吃痛,接收到林染的眼神警告,后面的话就被噎了回去。 “任大人别听她的,快走吧,正事要紧。” 谢桑宁看着两人一同离去的背影,轻轻叹息。 算了,名声这个东西,自己都不在乎,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朔州城外。 展清彦进了主帐,正看到自己的父亲在凝眉思索着。 他瞥了一眼案头,一封明黄色的圣旨摆在上头。 “皇上又来催了?” 展羿长叹一声,“北莽的和谈使臣已经在路上了,我们这边却还没进展,皇上自然着急。” 他指了指外面的大军,“这数万人的粮草消耗,多耽搁一天国库就多一分压力。” 展清彦也明白,只是这朔州城易守难攻,拓跋煜据守不出,打的就是消耗他们的主意。 已经拉锯了这么久,双方都快撑不住了,现在谁先迈出那一步,谁就输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在强攻我们的风险太大了。” 展羿眸中似有一层浓墨,沉沉地压着, “为父如何不知,可京中连下三道圣旨,已是最后通牒了,再不强攻,下一封圣旨便是来治罪的了。” 当夜子时,营中突然乱了起来。 “北疆来偷袭了!北疆来偷袭了!” 展清彦掀开帘帐,见外头火光冲天,东南角靠近朔州城方向的大片营帐都起了火。 还能听到兵刃交戈和喊打喊杀的声音,他提枪便朝东南方向奔去。 展羿和肖明珠所居营帐稍远,待二人赶到时,正瞧见展清彦和拓跋煜战在一处。 拓跋煜手持双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每一刀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刀刃挥过带起的劲风仿佛都能割破皮肤。 展清彦的枪法虽精,但他站在地上,被拓跋煜的气势压住,只能防守,一时有些左支右绌,看得肖明珠背上都起了冷汗。 “嘘……嘘……嘘……” 肖明珠两指扣住抵在唇边,三声口哨声落下,一匹白色的骏马从火光中奔来。 “展清彦!上马!” 展清彦正举枪去挡拓跋煜的双刀,兵刃相接,震得他手臂有些麻。 听到身后奔来的马蹄声,他双臂用力,将拓跋煜的双刀隔开,身子后退两步,借力一旋,翻身而起,转眼已落在了马背上。 形势瞬间有了转变。 拓跋煜见肖明珠和展羿都到了,明白耗在这里已讨不到什么好处,立刻打手势下令撤退。 展清彦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皇帝已经对他们不满了,今日若不能留下拓跋煜的项上人头,让他逃回去又据守不出,他们可等不起了! 拓跋煜且战且走,展清彦紧追不舍。 肖明珠让人牵了其他马来,正要去帮忙,却被展羿拦住了。 “不对!先别追!” 今日刚收到圣旨,夜里拓跋煜就带了这么点人来偷袭,天上哪有掉馅饼的? 这里面定然有诈! “彦儿回来!穷寇莫追!” 此时展清彦已经追着拓跋煜出了营,展羿的声音他听到了,可是看着眼前的拓跋煜,他实在不想放弃。 肖明珠也在喊他,“展清彦你回来!听到没有!回来!” 展清彦咬牙勒住缰绳,“走!回营!” 可他刚刚停下,拓跋煜却又转回了身来,双刀同时冲着他的面门劈来,逼着他不得不再次迎战。 就这样被拓跋煜拖着,展清彦离营又远了些。 四周忽然漫起了浓重的雾气,渐渐地视线所及的范围越来越小。 展清彦脑中警铃大作,当下也不管拓跋煜,调转马头就要往回跑。 可此时的雾气太浓密,他已辨不出回去的方向了。 第174章 身死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不多,此时几十人聚在一起,却只有几个火折子散发出微弱的光。 展清彦暗恼自己冲动,更多的却是焦急。 拓跋煜明显有备而来,父亲和肖明珠见他没回去,定会追出来,谁知道拓跋煜还安排了什么在等着他们。 他们只能凭着感觉摸索着往回走。 等摸到那被北疆烧毁的营门时,天边已经有了蒙蒙亮光。 肖明珠等了他一整晚,见到他平安回来,眼圈都红了。 “你可算回来了,侯爷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展清彦的心狠狠一沉,“你说我父亲也出营了?” “昨晚你刚追着拓跋煜出营,侯爷就带人去追你了,你没见到他?” 两个人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雾直到现在都没散,昨晚拓跋煜的偷袭肯定是提前算计好的。 他们都以为拓跋煜的目标是展清彦,却没想到他是冲着展羿来的。 “我竟不知,拓跋煜还会看天象!” 展清彦转身就要往外走,肖明珠赶忙拉住他。 “现在雾这么重,你就算去也不一定能找到侯爷,说不定侯爷只是一时迷了路,等雾散了就回来了。” 展清彦当然知道现在去找人并不明智,可让他就这么等着,他实在心里难安。 “乖,等我回来!” 他用力掰开肖明珠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找便是两天。 “世子,这方圆百里我们都找过了,说不定展将军他已经回去了。” “不会。” 如果父亲已经平安回去了,肖明珠定会亲自来告诉他。 “那您歇歇再找吧,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展清彦这几日几乎不眠不休,此时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再这样下去身体定然吃不消了。 “世子……世子……” 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呼喊声。 众人闻声皆面露喜色,远远就冲着来人喊,“是展将军回来了吗?” 那一人一马已到了展清彦身前,的确是肖明珠身边的传信兵。 “世子!肖将军让您立刻回营!” 还不等传信兵最后一个字落下,展清彦的马已经如离弦的箭般飞射了出去。 镇北军主帐内,展羿浑身是血地躺在榻上,军医无力地摇了摇头。 “肖将军,侯爷伤得太重了,我也无能为力。” “您再想想办法,不能就这么放弃啊!” “非是老夫不尽力,侯爷浑身上下足足几十道伤口,最重的一刀已伤及了心脉,又流血过多,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有办法呀!” 围着的一众将士闻言,各个咬牙切齿,双目圆睁。 “该死的孙子!老子这就带人去宰了他!” “我也去!” “算我一个!” 几个将领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就要走,却冷不防停住了脚步。 肖明珠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展清彦。 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土,活像刚刚从土坑里爬出来似的。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有些呆愣愣的,肖明珠知道,他听到了。 再往后看,是那几十个刚刚陪着他回来的士兵,所有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肖明珠让人都先出去,她自己走到展清彦面前,去拉他的手。 手心里有湿意,肖明珠瞥到一抹刺眼的红。 她的心似被狠狠揪住,疼得厉害。 他那么聪明,自己让传信兵去找他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吧。 这一路跑回来,不知道摔了几次,身上伤了几处。 榻上的展羿恰在此时醒了过来,身上的伤痛让他的呼吸声重了不少。 展清彦似被那呼吸声唤回了神志,他快步走到榻前跪了下去。 “父亲,您的不孝子回来了!” 展羿艰难地睁开眼睛,右手缓慢地抬起了一点,想要摸摸自己的儿子。 可他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手更是刚刚离开床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展清彦连忙起身,将脸凑到展羿眼前,“您瞧,儿子在呢!” 展羿眼里有了点笑意,两根手颤巍巍地伸了伸。 展清彦轻轻牵住父亲的手,送到自己脸侧。 他不敢用力,因为那双曾经拖着他蹒跚学步的手掌心里,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是双手握住用力劈下的刀刃才会有的伤口,是拓跋煜的双刀留下的。 展清彦喉结用力滚了几下,生生忍住了哽咽,“儿子好好的,您放心!” 展羿的眼睛闭了闭,示意他听到了。 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又将眼睛睁开,眼神里还有几分着急。 展清彦见父亲双唇微动,立刻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只听到从喉咙中挤出的微弱气声,“…亲……” 展清彦一时没听明白,“亲?” 肖明珠却是听懂了。 “您是说成亲?” 展羿欣慰地看着儿子身边站着的女子,眼里再次有了笑意。 展清彦有些犹豫,这个时候,实在委屈了肖明珠。 可旁边的女子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成!现在就成!” 她拉过展清彦的手,拖着他跪在展羿榻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清亮的女声在静悄悄的营帐里荡开。 营帐外立了数千将士,却没有一丝声响。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为自己主持婚仪的女声,往日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禁眼泛泪光。 这场婚礼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满堂宾客,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喜堂,却是所有人见过的最难忘最震撼的婚礼。 展羿看不到行礼的两人,但听着这声音,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遗憾了。 肖明珠起身回到榻前,轻声道:“父亲,从今日起我就是展家的媳妇,我会照顾好他的。” 展羿嘴角艰难地扬了扬,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无声划过眼角。 为这位曾叱咤战场的将军的一生画上了句点。 展清彦还维持着刚刚成亲跪拜的姿势,没人看到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已经被咬出鲜血的下唇,和一颗颗砸在地上的眼泪。 等肖明珠喊人进来帮着收敛的时候,才发现展清彦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晕了过去。 第175章 陪伴 展清彦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了。 营帐里没有点灯,但依然能看到守在床边的肖明珠。 “你醒了,饿了吗?我听他们说这两日你都没有吃东西,起来喝点粥吧。” 肖明珠起身想去点灯,却被他抓住了手。 “辛苦你了。” 她摇了摇头,“父亲的后事几位叔伯在帮忙张罗,并没有让我辛苦。” 听到“后事”两个字,展清彦的目光微闪。 “我不饿,你先去休息吧,这几日你也累了。” 肖明珠知道他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件事,“好,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 今夜没有星星,一弯月牙孤零零地挂在天边。 营地里大部分的灯火都熄了,四处黑黢黢的,像是要将人吞进无边的暗夜里。 肖明珠站在展清彦的帐外,听着里边那压抑的呜咽声,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肖明珠刚醒,就听属下说飞鸾过来了。 当日离京时,谢桑宁就让飞鸾跟了来,本意是想让飞鸾照顾她。 她不舍飞鸾这么好的天赋浪费了,就让她进了单独组建的娘子军。 男女有别,娘子军是有自己单独的营帐的,平时没事的时候飞鸾很少过来这边。 “让她进来吧。” “肖将军,展侯爷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本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您,可事态严重,不得不过来禀告。” 肖明珠见飞鸾神情格外严肃,也正了正心神,“怎么了?” “娘子军那边最近这两日先后有几十人都感染了风寒,几乎每个营帐都有,属下担心……” 肖明珠面上一寒,“你是说有人投毒?” 飞鸾颔首,“但属下只是猜测……” “你担忧的有理,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得不防,不过军医恐怕查不出来。” “我先让军医过去看看,你回去给你们家小姐飞鸽传书,让她帮忙请个精通毒药的大夫。” 等飞鸾领命回去,肖明珠立刻把自己的亲卫喊了进来, “你们去各营帐看看,有没有感染风寒的,如果有的话大概有多少人,看完速速回来报我!” 匆忙用过早膳,肖明珠打算去看看展清彦,刚走出营帐,就见展清彦的副将薛兵跑了过来。 “肖将军,朝廷又来人了,说我们故意拖延,延误战机,要治侯爷和您的罪!” 主帐里。 刚刚还一脸傲慢的传旨太监,正被展清彦按着脑袋抵在地上。 “大胆!展清彦你敢对咱家动手!是要造反吗?!” “还有你们!咱家回京定让皇上治你们的罪!” 此时镇北军的主要将领几乎全都在这,看到这狗仗人势的太监吃瘪,每个人心里都是说不出的痛快。 展清彦哑声道:“你不是要给我父亲治罪吗,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他另一只手抓住那太监的腰带,一个用力竟直接横着把人拎了起来。 “啊啊……啊……展清彦……你放我下来……展……” 围观的众人十分有眼色地将路让开,展清彦快步拎着他走出帐子,去了隔壁。 嘭! 那太监被重重扔在了地上。 “展清彦!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不想活……” “活”字的话音生生被他憋了回去。 他惊恐地看着身后的棺椁,一脸不敢置信。 “这……” 展清彦冷笑,“你不是来给我父亲治罪的吗,他正在下面等着你呢!” 他拎着领子把人提起来,大掌用力地摁住他的脑袋,强迫他趴在棺椁上面,正面对着展羿的脸。 “你治罪呀!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太监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穹,平日都是被人敬着的,何时经过这种事情。 此刻被吓得腿都软了。 肖明珠从外头进来,看到的就是展清彦摁着那太监的一幕。 她上前去拉展清彦的手,“你先把他放开,别扰了父亲安宁。” 展清彦的手刚一松,那太监就滑坐在了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双腿还隐隐有些颤抖。 肖明珠将薛兵喊进来,“把这个阉人带下去,还有他带来的所有人都先关起来,如果有人敢逃……” 薛兵上前一把将人拎起来,“夫人放心,属下明白。” 这人毕竟是皇帝身边的,展清彦今日如此对他,自然不能让他回去跟皇帝告状。 “还有,嘱咐刚刚主帐里的所有人,今日没有什么圣旨,也没见过什么太监,明白吗?” “是,明白!” 嘱咐好了薛兵,肖明珠这才有时间好好看看展清彦。 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头发没梳,胡子也没理,一副颓废不振的样子。 肖明珠心疼地摸了摸他略有些凹陷的脸颊,柔声道:“我们先回去梳洗用膳好不好?” 展清彦就像个没有思想的人偶,被肖明珠牵着一步一步走回营帐。 亲卫已经送了热水过来,她用帕子一点点将他的脸擦干净,又用剃刀把这几日新冒出的胡茬剃掉。 忙碌了一番,总算恢复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样子。 她领着展清彦坐在榻上,自己则站在他身后,将他一头长发慢慢梳通理顺,再用银冠固定。 等做完这一切,肖明珠绕到展清彦的面前,微微俯下身子亲了亲他的额头。 她一双眼睛温柔似水,带着无限爱意地看着他,“以后我陪着你。” 展清彦突然伸出手臂,一把将肖明珠揽进怀里。 他的头埋在她的颈侧,肖明珠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蹭在了她衣领处,那是这个男人不愿示人的脆弱。 “明珠,我没有父亲了……” 肖明珠只觉眼眶一酸,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哽咽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此时此刻,除了陪伴,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展清彦最后还是没有用早膳,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限,哭着哭着竟直接睡了过去。 肖明珠将他放躺在床上,手指轻轻抹去他面上残留的泪痕,又俯身吻了吻他的双眼。 “好好休息,你现在做不了的事情我替你去做!” 第176章 风寒 肖明珠来到主帐,见两个亲兵正在帐外等着她。 “情况怎么样?” “回将军,确实有不少人都感染了风寒,军医已经给开了药,只是还没有好转。” “去把军医叫到主帐来。” 主帐里镇北军的各路将军都在,见肖明珠进来,纷纷上前来问, “明珠,你打算怎么办?” “听闻你父亲身体已经大好,要不要上书将你父亲请过来?”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拓跋煜用了这么阴险的手段,说不准这两日还会有动作,咱们得有所准备呀!” “……” 肖明珠面上闪过一抹寒意,“是吗,我还怕他不来呢!” 年龄最长的刘青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先闭嘴。 “明珠,你自幼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的本事我们也清楚,今日找我们过来可是已经有主意了?” 肖明珠沉声道:“我的确有个打算,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各位叔伯可知道,这两日军中多了许多感染风寒的士兵?” 众人面上皆是茫然,这两日大家都在忙着展羿的事,根本无暇关注这等小事。 “如今正是夏秋之交,风寒也属正常吧……” “是呀……这与战事有何关系……” 肖明珠没理会他们的议论,只高声冲外面道:“来人!请军医进来!” 三位军医恭恭敬敬走了进来,“见过肖将军!” “本将军听说这两日有不少感染风寒的士兵,想问问几位,这风寒可有问题?” 三个人互相交换了眼神,又低声讨论了几句,最后才推了年龄最小的出来回话, “将军,小的们以为这并非一般的风寒,但具体是什么,请恕小的们才疏学浅,一时看不出。” 各路将军听闻此言,齐齐变了脸色。 若不是风寒,很有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或者哪个人不慎染病又在军中传染蔓延开,不管哪种原因,情况都不容乐观。 肖明珠又问,“各位叔伯怎么看?” 一人道:“若是疾病蔓延开来,这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呀!” 另一人也道:“是呀,这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这病是从哪里来的……” “要不去附近的城镇上寻其他大夫来看看?” “这军医都没有办法,土郎中能有什么用……” “……” 肖明珠语气沉重,“各位以为拓跋煜会给我们时间查清楚吗?” 刘青大惊,“你的意思,这病是拓跋煜搞得鬼?” “是,展侯爷刚出事,军中就有这么多人染病,怎么可能只是巧合?这恐怕是拓跋煜的连环计。” “奶奶的!这龟孙子!明的打不过我们就使阴招,老子这就去宰了他!” 北路将军袁琼是个暴脾气,那日展羿出事,也是他第一个就要去报仇。 肖明珠忙出声,“袁叔叔留步,我有一计,只是需要各位叔伯配合。” “明珠你说,要我们怎么配合你?” 肖明珠一一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众人听。 “首先,将已经患病的士兵安置在单独的营帐中,与其他士兵隔开,以免疾病快速蔓延。 其次,除有命令外,所有士兵都不能私自出营,每日检查士兵所用的水和粮食,确保目前健康的士兵不会通过日常饮食染病。 第三,收集染病士兵用过的衣物,杯盏等物,用包袱包裹起来备用。” 刘青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 “北疆若是通过水,粮食等所有人都用的东西下毒,为何我们没事? 所以我猜他的毒定是下在这些士兵们日常接触到的衣物或者器物上。” “现在这毒药性如何,怎么传染我们一无所知,只能暂时先按照类似瘟疫的方法处理。 我已经让人飞鸽传书回京寻大夫,但是京城路途太远,拓跋煜又虎视眈眈,我们不能干等着。 有什么比直接去问下毒者更快的方法呢?” 袁琼嗤道:“他都下毒了,怎么可能会告诉我们?” 肖明珠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这就是我想说的第四点,明日我们发起强攻!” 众人闻言一脸诧异,“强攻?!” “是,强攻,但要装作不敌的样子,并且让拓跋煜俘虏我。” “这怎么能行?” 所有人都不同意。 “各位叔伯别急,听我说,拓跋煜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必然不会防备我用这种办法。 到时候安排十几个士兵与我一同被俘,只要把染病士兵用过的东西带进朔州,拓跋煜必然自食恶果。 届时我们就能知道这毒怎么下的,药性如何了。” “不行,我不同意!”刘青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下毒之事只是你的猜测,万一猜错了呢,就算你知道了解毒之法又如何,万一拓跋煜要杀你呢,你怎么能保证他不会伤你?” 肖明珠反问:“那如今可还有更好的办法?难道等着拓跋煜打过来吗?仅仅两天染病士兵就已过百,我们能等多久?” 所有人都沉默了,若是真刀真枪地拼杀,他们不怕,大不了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个疤,可这未知的东西他们毫无办法。 士兵不惧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那是光荣,可还没交战先被这种阴私手段夺了性命,九泉之下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袁琼狠狠吐了口唾沫,“干!明珠,明日叔叔陪你去!大不了一换一,杀了拓跋煜给展侯爷报仇!” “袁琼!”刘青还要再劝,袁琼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老子不是那贪生怕死的孬种,明珠丫头也不是,你们不干明天就在家等着,让你们瞧瞧老子的本事!” 被袁琼一闹,这计策就糊里糊涂定了下来,几个上了年纪的再不放心,也不得不跟着去做了。 等一切事宜都商定妥当,肖明珠又去各营帐巡视了一圈,暗中定好了明日随她一起的士兵,直忙到日落西山才闲下来。 她没有回自己的营帐休息,反而端着晚膳去了展清彦的营帐。 展清彦是真的累狠了,睡了整整一天都没醒,肖明珠一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一边用完了晚膳。 看样子他今晚可能都不会醒了。 她走到床边,倾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帘帐重新落下,营帐又恢复了安静,桌上摆了一个小巧的香炉,袅袅烟气升起,又慢慢飘散,化为虚无。 第177章 大逆不道 收到飞鸾的飞鸽传书,谢桑宁愣怔了许久。 威远侯展羿竟与上一世的肖权一样,死在了拓跋煜的埋伏中。 这命定的结局是总要有人承受吗? 第二日,谢桑宁直接去了慕南泽的六皇子府。 “如今你们也不避着旁人耳目,直接登门了?” 任奕谦笑得一脸促狭。 慕南泽将手中的笔放下,吩咐下人,“请她进来。” 半点也没有要搭理任奕谦的意思。 谢桑宁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此时来找他定是有大事。 果然,跟在下人身后进来的少女面上一片冰寒,径直把昨晚收到的信笺摆在了慕南泽的桌案上。 慕南泽打眼去瞧,视线刚落下,面上原本的笑意瞬间敛了下去。 任奕谦见二人脸色都不好,立刻收起了调侃的心思,凑上前去看那信上的内容。 “展侯爷战死了?!这…怎么可能!” 任奕谦把信拿在手上,又仔细看了两遍,才终于确定了自己没看错。 “那展清彦……” 后面的话他不忍说下去了。 当日展家两个儿子战死时展清彦的样子他到现在都记得,如今又受此打击,也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住。 “又是观天象,又是下毒,这不太像拓跋煜的风格。”慕南泽沉吟道。 谢桑宁:“这也是我怀疑的地方,不说观天象,下毒的手段未免有些阴损。 父亲曾说过拓跋煜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将帅之才,应该不会想到用这种办法。” 任奕谦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这夜观天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拓跋煜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会。” “谁?” “空安。” 谢桑宁眉头微皱,一时没想到此人是谁。 慕南泽提醒她,“是当日在贤妃娘娘宫中指认蛊虫的那个僧人。” “是他?!” 任奕谦:“当日他因为诬陷贤妃娘娘和靖安侯府被皇上斥责后,就被逐出了慈安寺,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那个帮拓跋煜设下埋伏的人会是他吗? 慕南瑾曾助拓跋煜假死脱身,二人定达成了什么协议,莫非这协议针对的竟是镇北军? 慕南泽:“空安的事可以之后再查,当务之急是派人去朔州查清下毒的真相。” 任奕谦:“军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按理说应该八百里加急送军报入京才对,为何肖将军会让飞鸾飞鸽传书向你求救?” 几个人都意识到了此事的不同寻常。 慕南泽立刻将范阳叫了进来,“去查最近镇北军的军报,还有…近日京中是否有发往朔州的密旨或密函!” 任奕谦起身道:“这信我拿回去给师父看看,或许这次得请他老人家走一趟朔州了。” 这次的事情恐怕还有些他们不知道的内情,如今让葛老先生去确实是最稳妥的,只是…… 谢桑宁忍不住问:“葛老先生年纪大了,他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你不清楚那个老爷子的脾气,这事只要被他知道了,他就一定会去的,放心吧!” 任奕谦走后,范阳很快就查到了皇帝连下三道密旨,甚至派了太监去镇北军治罪的事。 连慕南泽平日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忍不住骂了一句“老糊涂”。 谢桑宁原本气得心口疼,听到他这一句骂,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逆不道。” 慕南泽无奈,“我如果没有大逆不道,你今日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 谢桑宁抿了抿嘴,没再还嘴。 若要细查,他们做的那些事不知要掉几次脑袋了。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谢桑宁此时是真的没了主意,事情发生在朔州,他们实在鞭长莫及。 “战场之事只能靠展清彦自己,至于宫里, 父皇突然给镇北军下密旨,背后少不得有人推波助澜,既然安生日子不想过,那就都不要过了!” 朔州,镇北军大营。 校场上足足聚集了上千人,每个人都想要自己的主将给一个说法。 “我们明明没有输,为何要鸣金收兵?” “肖将军都被拓跋狗贼抓了,为何不让我们杀回去?” “展侯爷一死,你们就都成了缩头乌龟了吗?” “……” 刘青跟其他几路将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计策确实是定好的,可不能说呀,万一走漏了风声,肖明珠他们可就危险了。 展清彦刚醒过来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 他拍了拍自己有些昏沉的头,营帐外头已经日头西沉,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亲卫听到里头的动静,送了吃食进来,“世子,您几日没吃东西了,先吃点吧。” “嗯。” 展清彦净了手,坐在桌边用了一碗粥,一个包子,才想起来问亲卫, “肖将军呢?外头在吵什么?” 本是随口一问,却没听到亲卫回答。 他莫名地抬起头去看,就见亲卫面上一片为难,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回事?” 他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表情登时严肃了下来。 “肖…肖将军她…她被北疆俘虏了…” “什么?!” 展清彦猛地站起身,眼前突然一黑,险些栽倒过去。 亲兵赶忙来扶他,“世子小心!” 展清彦双手撑着桌沿,好半晌才忍过那阵眩晕感。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说清楚,肖将军是怎么被抓的?” 亲卫将今日大军如何强攻,拓跋煜如何布阵,镇北军如何兵败等一五一十讲给展清彦听。 展清彦的神色随着亲卫的叙述越来越冷,到最后亲卫已经不敢再说了。 展清彦最是清楚肖明珠的行事风格,今日被俘很明显是她故意的,只是为什么?她为何要这么做? 那些镇北军的老将怎么能同意她这么去冒险? “我昏睡的时候军中可还发生了其他事?”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会睡这么久恰好错过今日强攻,定然也是肖明珠的手笔。 她是真的胆大包天! 亲卫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开口道:“这两日有不少人感染了风寒,肖将军怕传染,给他们安排了单独的营帐算吗?” 第178章 安抚 听闻风寒之事,展清彦已经大概猜到了肖明珠被俘的用意。 他又生气又心疼,却完全没有办法。 她已经去冒险了,自己总不能明知道还故意去拖她后腿。 展清彦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 外面士兵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刘青等人已经压制不住了。 展清彦快步走出营帐,人还未到校场,远远就看到群情激愤的众人几乎要冲上点兵台。 他大概扫视了一周,指了指其中闹得最凶的几个对身后的亲卫道:“去把这几个人抓起来!” 一队卫兵冲进人群里,三下五除二就将展清彦指出的那几个人摁在了地上。 突然的变故让原本吵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面色苍白的威远侯世子神情严肃地站在后面,眼神冷冷地扫过在场的人。 每个与他眼神对视的人都承受不住那目光中的威压,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世子凭什么抓我?” 一个被摁住的士兵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他的质问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 但是迫于展清彦的威势,这回所有人都只敢小声议论,再不敢叫嚷着讨要说法了。 “凭什么?就凭士兵的第一要义是服从!你们想做什么?哗变吗?” 问话掷地有声,霎那间连那细微的议论声都没了。 哗变等同于造反,他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你们几个鼓动他人闹事,甚至意欲对主将动手,安的什么心?” 那刚刚还猛烈挣扎的士兵见场面被展清彦控制住,突然手腕一翻,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下一瞬,他手肘后撤,猛地挣开扣押他的人,举起匕首直直冲着那卫兵的眼睛刺去。 展清彦早看到了他藏着的匕首,一直在提防着他。 见他动手,当即以最快的速度飞掠过去,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 左脚跟着在那人手腕上狠狠一拧,似乎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剧烈的疼痛让那人直接晕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展清彦已经如踢死狗一般将人踢出了人群。 他环视四周,尤其那几个被他下令捉拿的人,“还有想动手的吗?” 四周鸦雀无声。 等了片刻,展清彦冷声道:“拖下去!杖毙!” 展清彦以雷霆手段压住了所有人,以至于没有人记得展清彦身上并无官职,他们不过称他一声世子而已。 他缓步走上点兵台,几个将领不约而同地将中心的主位让给他。 展清彦微微点了点头,随后道朗声:“若论对北疆的仇恨,我和肖将军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少! 我恨不得现在就去宰了拓跋煜,将他的首级挂在朔州的城门上! 但是行军作战靠的不是匹夫之勇,我们今日的隐忍,为的是更少的伤亡,为的是让北疆的狗贼付出更大的代价! 大家可以放心,肖将军很快就会回来,今日的血海深仇,明日我们一起加倍讨回来!” “讨回来!” “讨回来!” “讨回来!” “……” 安抚了士兵们的情绪,展清彦转过身看了看刘青几人,每个人都是目光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各位是明珠的叔伯,也就是我的叔伯,今日的事哪位能给我个解释?” 几个人推推搡搡,最后还是刘青硬着头皮道:“此事是我们……是我……” “嗨呀!就是我的错!是我让人鸣金收兵的,你想算账就冲我来吧!” 展清彦面色沉沉地看了他半晌,然后一言不发地回自己营帐去了。 刘青都已经做好挨揍的准备了,却没料到展清彦一声不吭就走了,他不解地看了看其他几人,“这……” 另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他和明珠都是聪明孩子,估计早就看出来了,他那是怪我们没拦住人呢!” 刘青一张脸皱得跟苦瓜似的,“明珠丫头的倔脾气,我那是拦不住呀!” 朔州城内,拓跋煜看着从肖明珠和那十几个俘虏身上搜出来的破衣服,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肖将军,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 肖明珠冷笑,“自然是送给拓跋王子的一点心意。” 拓跋煜用手指勾起一件又脏又破的灰袄,微微侧头看着肖明珠,“就…这个?真是好特别的心意。” 肖明珠眼看拓跋煜毫无防备地用手去拿那衣服,一时心思百转。 是他真的毫无防备之心轻易就上当了?还是她猜错了,那病不是这样传染的? 拓跋煜将那破衣服丢在一边,饶有兴致地坐在上首欣赏肖明珠的狼狈。 “肖将军是不是没想到,今日会落在我手里,不知道展将军可还好?” 肖明珠把脸扭向一侧,并不理会他。 拓跋煜继续自言自语,“我还以为今日能见到镇北军披麻戴孝呢,怎么这个时候不给你们的主帅守灵,还敢来挑衅呢?” 见得不到肖明珠的回应,拓跋煜起身来到肖明珠身前,一边踱步一边道:“其实在南慕时,我是真心想求娶你的,可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猛地蹲下来,一双眼睛狠狠地看着肖明珠,“那个展清彦到底哪里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这个时候还以身犯险来替他的父亲报仇?嗯?” 拓跋煜与肖明珠在战场上屡次交手,都说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拓跋煜对肖明珠的了解一点都不少。 肖明珠根本不是一个战败会束手就擒的人,之所以这个时候甘心被他俘虏,只能有一个解释,她是来报仇的! 为展羿报仇的! 肖明珠冷冷地跟他对视了半晌,随后又将脸转向了另一侧。 从进了朔州城开始,肖明珠只说过一句话,之后无论拓跋煜说什么,她就是不开口。 拓跋煜见她油盐不进,气得一脚踹在她的肩膀上, “好!好!好!” 拓跋煜在原地绕了三个圈,突然高声道:“来人!把她关起来,不许送饭不许送水,饿上几天,我看她的嘴还硬不硬!” 第179章 空安 肖明珠被人带下去的时候,正遇上一个和尚来见拓跋煜。 两个人擦身而过,肖明珠仔细去看那和尚的脸,却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交手多年,彼此身边的将领谋士多少都知道一些,却从未听说过拓跋煜身边有这样一号人物。 “空安先生,找本王何事?” 拓跋煜见到来人,态度明显有些亲近之意。 肖明珠回头还想再看,身后的门却已经关上了。 她被单独关押了起来。 跟着她一起被俘的那十几个人也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 她仔细回想着跟拓跋煜见面的细节,展羿的死肯定是拓跋煜做的。 可下毒之事他似乎并不知情,否则按照拓跋煜的性格,不应该对她带来的东西全无防备。 也有一个可能是他提前用过解药,根本不怕,可他能给手下所有将士都服用解药吗? 还有那个和尚是谁,拓跋煜对他的态度为何如此亲近? 按照她跟几位叔伯的计划,很快便会提出与拓跋煜和谈,她必须赶在和谈之前弄清楚下毒的真相。 还有展清彦,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醒了吧,得知自己被俘肯定气得不轻。 她揉了揉自己被踹疼的肩膀,突然有点想他了。 却说空安见到拓跋煜正要开口,突然看到桌案上一堆破烂的衣物。 “这是什么?” 拓跋煜顺着空安的视线看过去,“哦,这些是从那几个俘虏身上搜出来的,本王也没想明白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空安闻言,面色倏地一变,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先生怎么了,可是这些东西有问题?” 拓跋煜见空安面色有异,心中也警惕了起来。 空安虚虚抚了抚额头,装作不适的样子道:“大王恕罪,老衲突然身体有些不适,想回去休息。” 拓跋煜狐疑地盯着空安看了又看,半晌才开口,“既如此,先生先回去吧。” 空安行了一礼,缓步走出了房间。 等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他猛地大呼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幸好幸好,没被发现。” 他举目环视房间,当即决定赶快收拾东西离开。 要知道那药可是没有解药的,万一拓跋煜已经被染上了,他也得跟着玩完,还是赶紧离开保命要紧。 这边拓跋煜刚目送着空安出了门,立刻就叫了两个亲卫进来。 “去把这堆衣服拿出去烧了,还有,给本王看紧那个和尚,一旦他有什么异常,直接格杀!” ------------------------------------- 朔州城外,镇北军大营。 刘青在主帐内急得团团转。 展清彦刚一掀开帘帐,就见刘青双眼一亮,噌地来到他身前, “你可回来了,拓跋煜那边可有消息了?” “还没有。” 展清彦心里其实比谁都着急,只是所有人都看着他,他只能强压着情绪,不敢表露出来。 肖明珠被俘的当日,他就让人把揪出来的那几个北疆埋伏过来闹事的杖毙了,连同和谈信一起扔到了朔州城门下。 哨兵亲眼看到那信被北疆士兵捡回去了,可如今三日过去了,朔州城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莫非拓跋煜不想和谈? 可如今的形势,和谈对他来说是最优的选择,否则他扣着肖明珠完全没有好处。 若肖明珠有个三长两短,等着他的将是镇北军不死不休的报复,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做这种事。 这当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已经三天了,再等下去万一肖明珠出了什么事,他们就算把拓跋煜千刀万剐了也换不回来呀。 展清彦眸中闪过一抹戾气,“不等了,通知下去夜里攻城,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就算是铜墙铁壁,也得给我撕出个口子来!” 这日夜里,拓跋煜忽然来到了关押肖明珠的房间外。 隔着门扇,肖明珠听到拓跋煜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 “若我放你回去,同意与展清彦和谈,你可否帮我保住这朔州城所有人的性命?” 肖明珠冷声道:“若你投降,自然可以保住这满城百姓。” 拓跋煜怒道:“你做梦!以前是我高看了你,没想到你会做如此阴险之事!” “就算是我杀了展羿,可兵不厌诈,战场上没有什么手段是用不得的!但至少我不会伤及无辜的平民!你,你们却……” “咳咳…咳咳咳……” 肖明珠的脑海中恍然闪过拓跋煜用手指挑着那衣服的样子。 “你身体不舒服?” 肖明珠立刻从床上起身来到门口,却谨慎地没有去碰那扇门。 “何必明知故问,这毒不是你带进来的吗!” 肖明珠立刻意识到拓跋煜也被感染了,并且他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不是拓跋煜下的毒? “你错了,我并非故意残害平民,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拓跋煜语带讥讽,“你以为我会相信?” “你爱信不信,我劝你最好查查身边之人,别被人骗了还不自知!” 拓跋煜不会在这个时候骗她,肖明珠猛然想到了那个和尚。 或许,拓跋煜也是被人利用的。 拓跋煜没再言语,转身朝另一个房间去了。 空安这几日是寝食难安,那日他本想逃出城去,却发现有人在监视他。 定是他露了马脚,拓跋煜对他起疑心了。 他只能暂时按耐住心思,想着等拓跋煜和展清彦和谈的时候再寻机会。 谁成想当日就听闻拓跋煜似乎病了。 他提心吊胆过了三日,朔州城染病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已经从军中传到了民众中间。 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则迟早被拓跋煜发现,今晚他要趁着夜色逃走。 好不容易等那监视他的人睡着,空安小心翼翼从房间溜出来,沿着墙根一点点绕到城主府的侧门。 还不等他打开门,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片火光出现在身后,将这暗夜中的角落照得亮如白昼。 “空安先生,深更半夜,您这是打算去哪呀?” 空安僵硬地转过身,正看到拓跋煜苍白的一张脸出现在眼前。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第180章 攻城 暗室里,拓跋煜双眼幽深地盯着地上的人。 “还不肯说?” 空安已经被抽得遍体鳞伤,只能不住地哀嚎,“大王饶命,我说的都是实话,这毒确实没有解药呀!” 拓跋煜伸出右手,搭在空安的肩膀上,那里恰有一处鲜血淋漓的鞭痕。 他的手一点点攥紧,手上力道越来越大,空安疼得脸色发白,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啊……大王……求您放过我吧……我也是……听命……啊……”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瞒着我投毒的?” “我把药悄悄抹在了展羿的亲兵身上,只要触碰到就会染病,之后只要跟患病之人同食同住,就会被感染……啊……” 拓跋煜突然狠狠一捏,空安觉得自己的肩膀似被铁钳捏碎了一般,疼得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拖下去,喂狗!” 从黑暗中走出两个北疆士兵,将已经晕死过去的空安拖了出去。 拓跋煜疲惫地倚靠在座椅里。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自恃聪明,竟会被这样一个阴险小人算计,反而害了自己。 无药可解,那他是不是只能等死了? 不行!还没到绝路,不能就这么完了! 拓跋煜一拍扶手,猛地站了起来。 既然这药来自南慕,他就不信没人解得出来,只要肖明珠还在他手上,不愁展清彦不听话! “轰……轰……” 突然传来两声巨响,拓跋煜感觉自己脚下的土地都在震颤。 “怎么回事?” 卫兵匆匆朝他奔过来,“大王,不好了!镇北军攻城了!” 与此同时,肖明珠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她立刻意识到,展清彦应该是动用了射程最远、威力最大的那门几乎从未动用过的火炮,才会造成这么大的响动,连距离城门不近的城主府都听得如此清楚。 肖明珠猛地坐起身来。 这个时候不能攻城! 朔州城中患病人数不知多少,投毒之事也没有查清,此时攻城,若民众出逃至其他城镇,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她要逃出去阻止展清彦! 此时朔州城城门处已经火光冲天,刘青有些担忧地站在展清彦身边, “这门火炮威力太大,不管是肖老将军还是展侯爷都说此物有伤人道,恐损阴德,因此从未用过,如今我们把这东西搬出来,会不会真的……” 展清彦冷声道:“我从不相信什么天道轮回,若真有那般灵验,为何恶事做尽之人还没得到报应!将军放心,是我下令用它,就算真有报应,那就应验在我身上吧!” 刘青看了看展清彦在火光掩映中那张冷毅的脸,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展清彦冷眼看着那些在火海中挣扎的北疆士兵,眼前似乎又晃过父亲临终前的面容。 若是能将父亲换回来,再大的报应他都无所畏惧,可他的父亲已经回不来了,那些害他的人就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镇北军攻城的动静太大,所有的北疆士兵都在往城门方向集合。 肖明珠去拉房门,却无论如何都拉不开。 她从门缝向外看,见门栓上绑着手指粗的铁链,一把大锁正牢牢固定在上面。 外面看守已不见了身影,肖明珠用力踹了几下都没办法将门扇踹开,只能另寻出路。 她又来到窗边,窗户早就从外面被钉住封死了,拓跋煜敢把她关在这里,就已经把所有能逃走的路都堵住了。 肖明珠试了半天,最后只能颓唐地回到床上。 她这几日水米未进,又折腾了大半天,身上早没了力气。 该怎么办?她该怎么逃出去告诉展清彦? 肖明珠挫败地躺在床上,努力去听外面的声音。 城主府中已然没有了人走动的声响,应该是都去了城门了,偶尔还有一两声火炮的炸响,却没有初时听到的那般清楚了。 火炮……火……火! 视线略过桌上的油灯,肖明珠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她将床帐全扯下来塞到门缝里,又把被褥中的棉絮拆出来,倒上灯油,堆在房门口,最后站得远远的,将火折子扔在了棉絮上。 火苗遇到灯油,瞬间点燃了棉絮,又很快蔓延到床帐上。 然而眼看着火势越燃越旺,已经烧到了其他地方,那门扇依然坚挺地挂在墙上。 肖明珠只得拿起凳子用尽全力去砸,有火苗溅到她的手臂上,腿上,她也毫不在意,只在地上滚过一圈站起身来又继续砸。 火焰带来的热量让屋子里的温度急剧上升,肖明珠的脸被火焰炙烤地红彤彤一片,额头上面颊上都是汗水,衣服已经粘在了身上。 也不知道砸了多少次,肖明珠觉得自己的双臂都像灌铅了一样几乎要抬不起来时,“轰”地一声,房门终于打开了! 门开的一刹那,有一股风吹进来,鼓动着火苗几乎烧到肖明珠的脸,可她却差点喜极而泣。 她踉跄着跑出城主府,一路向着城门跑去。 越靠近城门,路上看到的伤兵越多,许多人都是浑身是血,甚至断臂断腿,躺在地上无助地哀嚎,这里面间或还有几个没有穿兵服的普通百姓。 连一向见惯了战场惨烈的肖明珠心中亦有震动。 她面上蒙着刚刚从城主府出来匆忙带上的面巾,那些士兵一时都没有认出她。 直到快靠近城门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人群中的拓跋煜。 恰在此时,拓跋煜也回头向她这边看来,两人四目相对,视线相接,都愣怔了一瞬。 下一刻,拓跋煜高声喊道:“肖明珠!你要去哪!?” 拓跋煜以为肖明珠要跑,可没想到那姑娘竟然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让我上城楼,我让镇北军停止攻城!”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这可是镇北军的主将,能反过来帮他们? “大王别信她的,南慕人都阴险狡诈,他们定是有什么诡计!” 拓跋煜却不顾身边人的阻拦,点了点头,“下毒之人本王已经处置了,我们愿意和谈,只要镇北军能保住这城中的将士和百姓!” “大王!” 拓跋煜手一抬,止住了身后所有人的声音。 随后又向右边退了几步,将登上城门的路让出来,“请!” 第181章 杀红了眼 肖明珠登上城墙,一眼就看到了众军之中的展清彦。 他身披银甲,一脸严峻地坐在马上,身后正是那门几乎不曾动用过的火炮。 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朔州城的城门,如一头虎视眈眈的巨狮。 展清彦也看到了城墙上出现的女子。 “世子,是明珠丫头!” 展清彦挥了挥手,示意弓箭手暂时停下进攻。 肖明珠没有喊话,只是用手势和指挥旗向展清彦打信号,告诉他暂时不要攻城,城中情况有异。 拓跋煜一直在下面仰头看着肖明珠,身边的副将忍不住在他耳边道: “他们都是通过旗语传递消息,我们完全看不懂,万一他们使诈怎么办?” 拓跋煜凝眉思索片刻,还是举步走上了墙头。 他刚一现身,之前还平静地与肖明珠交流的展清彦瞳孔微微一缩,眼神霎时锐利了起来。 手向后一伸,一把弯弓出现在了手中。 展清彦弯弓搭箭,手指粗的箭头正对着刚刚出现的拓跋煜。 肖明珠脸色微变,她回头去看,拓跋煜眉头微扬,似对展清彦的举动毫不意外,嘴角竟还有两分笑意。 “展清彦,本王是来跟你和谈的,你这……似乎不是和谈该有的态度!” “想和谈可以,先拿你的狗命来换!” 话音落,羽箭似携了万钧之势直向拓跋煜射来,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没入了拓跋煜的肩膀。 拓跋煜身形一晃,立刻被人扶了下去,同一时间,几个北疆士兵扑上前要擒肖明珠。 肖明珠当即抽过身边的一个旗杆去挡,几个腾挪之间趁机夺过一柄弯刀,将几个攻击她的士兵砍翻在地。 形势瞬间转变,拓跋煜疼得脸色发白,一边让人把箭尾折断,一边骂道: “这个孙子竟然真敢放箭,他不想活那大家都别活!” 展清彦已经又下令开炮,数枚火炮朝着朔州城坚固的城墙投射过去,震得城墙上的士兵各个左摇右晃。 “不行!不能放了!明珠还在上面呢!” 刘青赶忙从马背上探出身子,来夺展清彦的令旗。 展清彦冷声道:“现在就是攻城最好的机会,杀了拓跋煜这场战争就能结束,若明珠真的……我把这条命赔给她!” 说完他狠狠甩开刘青,猛地一夹马腹,身下的骏马立刻飞跃了出去。 “杀!杀掉拓跋煜给将士们报仇!” 刘青无奈地看着那城门下火炮炸开的地方,那滚滚火海中,不仅有北疆士兵挣扎的身影,更有南慕的士兵。 他仰天叹息,这一场战争终于走向了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肖明珠将围攻自己的人全都逼退后,才有时间去看一眼城墙下的战场。 那里展清彦一马当先,双眼赤红有如杀神,所过之处,马下尽是被斩杀的北疆士兵。 她知道她再也不能阻止展清彦了,唯今之计只有杀了拓跋煜,才能减少镇北军的伤亡。 她回身去寻拓跋煜的位置,见他正被人团团围在中间,凭她一人之力恐怕难以靠近。 正踌躇间身后突然又有骚动,她抬眼看去,正见到袁琼领着十几个人一路杀过来。 肖明珠眼中一亮,他们竟然也逃出来了! “明珠丫头!打仗怎么能不带老子呢!” 这十几个人以极快的速度突破了北疆士兵的围堵,全都聚集在了肖明珠身边。 肖明珠也不耽误时间,指了指拓跋煜的位置,“杀过去!” 十几个人以肖明珠和袁琼为中心,围拢成一个圆,将刀尖冲外,如一个滚动收割性命的陀螺,向着拓跋煜的方向快速滚过去。 这边展清彦带着镇北军也杀红了眼,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信念,杀光北疆士兵,夺下朔州城! 眼看着距离城墙越来越近,展清彦下令架起云梯,自己当先爬了上去。 城墙上,北疆士兵推着巨石和火油桶砸在云梯上,不时有南慕士兵被砸落在地,紧接着又会有更多的南慕士兵爬上来。 展清彦一双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墙头的最上面,一次次躲过上面砸下来的石块。 脚下步子却半点没有受到阻碍,向上爬得飞快,心里只祈祷自己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等他终于登上城墙,举目四望,四处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死伤的士兵,却不见肖明珠和拓跋煜的身影。 他一枪挑开扑上来的北疆士兵,一个健步跳下城墙,就顺着死伤最多的方向追过去。 到处都是厮杀声和哀嚎声,展清彦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恐惧。 他是不是来晚了? ------------------------------------- 这边拓跋煜在士兵的护送下已经退到了城里,肖明珠和袁琼则被断后的士兵包围了起来。 这两人的战斗力着实惊到了北疆的将士,如今都围着两人,却无人敢贸然上前。 肖明珠身边的十几个南慕士兵都已经死在了这场拼杀中,只有他二人依然坚持着。 尽管如此,二人身上也都中了数刀,此刻完全凭着毅力强撑着。 “明珠,展家那小子应该快到了,这次叔叔先上,拓跋煜那个狗贼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话音落下,袁琼就向着北疆的包围圈冲了过去。 他一动,瞬间吸引了绝大多数的火力,硬生生将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 肖明珠咬了咬牙,一个纵身从包围中冲了出去。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袁琼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了北疆士兵的围攻里。 肖明珠狠狠抹掉脸上的眼泪,再回过头时眼中已然只剩下了坚定的杀意。 追过了几条街,都没看到拓跋煜,肖明珠正犹豫该往哪个城门去,突然看到一个踉跄的身影。 那人浑身上下都是血迹,衣服也破破烂烂,但很明显并不是受了刀伤,而是严刑拷打的鞭痕。 是那个和尚! 肖明珠立刻想到了那日跟他擦身而过的场景,当日还是光鲜的样子,此时怎会如此狼狈? 莫非拓跋煜查到的下毒之人就是他! 肖明珠果断绕到他身后,一个手刀将人劈晕。 这人是解毒的关键,绝不能将他留在这里! 思及此处,肖明珠一把将人扛在肩上,向着东城门走去。 第182章 拓跋煜身死 展清彦从城墙上下来没看到拓跋煜,当即往离此处城门最远的东城门跑。 如今朔州城破只是时间问题,拓跋煜若想保留实力卷土重来,必然要逃往朔州城东边的爻城。 展清彦运起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东边飞掠过去。 果然在靠近东城门的地方发现了拓跋煜的身影。 他身边的副将还在劝他,“大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到了爻城,重新整兵还有与南慕一战之力,留在这里只能白白送死!” “是呀!大王还是快走吧!” 拓跋煜面上满是愤恨,这种有如丧家之犬般溃败奔逃实在不是他会做的事。 可如今拓跋家只剩下他一人,不是能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展清彦见状,借力几步飞纵上了一处民房的房顶,然后快步摸到离拓跋煜最近的一处民房的房檐处。 借着高处的优势和民房的遮挡,没人发现他的靠近。 眼看着拓跋煜上马欲走,展清彦果断从上飞掠而下,越过几个北疆士兵和将领,一脚将拓跋煜从马上踹翻了下来。 拓跋煜栽下马来恰好撞到了头,他只觉得眼前突然一片黑,似有风声冲着他的面颊而来,下意识翻身跃起去躲。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拓跋煜身边的人都没料到南慕的人会这么快追上来,待看清展清彦的脸,那冰冷的枪尖已经到了拓跋煜面前。 几个士兵当即抄起弯刀向着展清彦砍去。 可展清彦似乎眼中只有拓跋煜,不论多少人上来围攻他,他只躲避不还手,手里的枪每一击都是冲着拓跋煜的要害去。 拓跋煜被他逼得慌忙躲闪,异常狼狈。 缓了这一会儿,他的眼前已经能看到来人模糊的身影,他赶忙抽出佩刀去反击。 渐渐地,拓跋煜觉出了一丝不对。 展清彦的枪尖每次到他身前的时候,明明可以狠狠刺伤他,却偏偏只浅浅划破他的皮肤,让他疼却不会伤他性命,就像是在戏耍他一样。 他立刻想到了那日设下陷阱围攻展羿的场景。 那日他也是这样,一点点折磨着展羿,在他身上划了足足几十道伤口,直到发泄够了,才最后给了他致命一击。 可那时他身边有数百个北疆士兵,他有恃无恐,如今展清彦单枪匹马,也敢在他们合力还击的时候还如此戏耍他? 拓跋煜心中生起一种被羞辱的愤怒来,他横刀隔开展清彦的枪尖,怒道:“你在戏耍我?” 展清彦冷笑,“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眼看着自己一次次死里逃生的快感!” 拓跋煜怒火中烧,蓄起全身的力气向着展清彦的面门劈砍而下,却在中途生生被另一把弯刀拦住了去势。 展清彦早在跟拓跋煜说话的时候就看到了斜刺里跑过来的肖明珠。 此时见到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女,冷峻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意,“你来了。” 肖明珠视线落在拓跋煜满身的伤痕上,没拿刀的那只手轻轻握上展清彦的手,“结束了,都结束了。” 几个北疆将士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向四周看去,正有大批的南慕士兵正在向此处聚集。 刘青当先一骑已经到了近前,“拓跋煜!还不束手就擒!” 拓跋煜视线扫过四周的南慕士兵,又看向肖明珠和展清彦,最后自嘲地笑了笑。 他这一生,鲜有败绩,却几次都是败于这个女子之手。 或许是他上一世欠了她吧。 他反手将弯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我拓跋煜绝不会做俘虏!” 话毕,刀刃划过脖颈,一抹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拓跋煜身上的铠甲,也染红了肖明珠和展清彦眼前的世界。 两个人双手紧握,在一片火光中,静静看着拓跋煜的身体缓缓倒下,看着北疆王朝结束了它两百年的历史。 ------------------------------------- 半个月后,葛仲春在谢鹰的护送下,快马加鞭赶到了朔州。 战争已经结束了,可一路上依然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战争留下的斑斑血痕。 肖明珠亲自出城去迎接,不想从马车上下来的不只葛老先生,竟还有个年轻的女子。 见到来人,肖明珠先是一惊,随后脸上便绽开了明艳的笑容。 “林染?你怎么来了?宁宁能放心让你来这?” 林染笑着跳下马车,“是我自己非要跟着师父来的,听说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怎么样?” 肖明珠任由她探自己的脉,“早就没事了,走,我们先进城!” 回去的路上,肖明珠简单跟林染聊了聊朔州的现状,尤其是染病之人的病情。 “其实来之前,我和师父已经根据飞鸽传书所言,大致猜到了是哪种毒物,只是还要去看看染病之人才能确定。” 肖明珠闻言心中微沉,“果然来自南慕,是吗?” 林染点了点头。 两个人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将士们在边关厮杀,用血肉之躯保护着这个国家的子民,却不想伤他们最深的竟是同胞的背叛。 多让人心寒呀! 等马车停到城主府前,林染一下车,就见到了满府的白幡。 肖明珠领着葛仲春和林染往客房的方向走, “如今我们也是暂时住在这里,过几日等圣旨到了,我和展清彦就要回京复命了。” 林染拉住肖明珠的手,“先带我们去祭拜一下展侯爷吧。” 一旁的葛仲春也说:“我们应该先去祭拜的。” 肖明珠点了点头,又带着两人往另一个方向走。 来到临时布置的灵堂,正看到展清彦跪在地上,身前还放着一个火盆。 肖明珠低声解释道:“今日是侯爷故去的三七日,他已经在这跪了一早上了。” 林染和葛仲春面色庄重地到灵前上了香,又磕了头,等林染起身时,忽然看到那牌位两边还放了两个盒子。 展清彦如同一个木偶一样,只在林染和葛仲春行礼的时候给他们回了礼,之后便再也没有动作了。 从灵堂出来,林染忍不住问肖明珠,“世子这样多久了?” 肖明珠轻轻叹了一声,“从攻进朔州城那日开始,这都半个多月了,我知道他心中有愧,既是对他父亲,也是对镇北军战死的将士们。” “只能等他自己慢慢熬过去。” 林染拍了拍肖明珠的手,“别担心,展世子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随后又问:“那牌位旁边的两个盒子是什么?” 肖明珠本不想告诉她,见她问起,才轻声道:“是拓跋煜和空安的项上人头。” 林染倒抽了一口凉气,再看这灵堂,更觉得沉重压抑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