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妃养成 卷二》 v第01章[02.23] 【正文开始】 马儿一路狂奔,载着沈却和戚珏回到了沉萧府。 王管家像往常一样站在院门口,眯着眼睛笑得恭敬而慈祥。鱼童从远处无声走来,立在王管家身旁。那张十来岁孩童的脸颊上面无表情,眼睛里倒是略带沧桑。 「姑娘!」 囡雪、绿蚁和红泥都提着裙角小碎步跑出来,欣喜地迎着沈却。 戚珏跳下马车,就要把沈却抱下来,沈却急忙蹙着眉,连连摇头。她眼里藏着委屈,脸上还挂着点尴尬。 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戚珏上前靠近她,问道:「怎么了这是?」 沈却就倾斜身子,一双手攀在戚珏的肩上,小脑袋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先生,我……我裙子好像……好像又脏了……」 话一出口,沈却的脸瞬间一片绯红。 她低垂着眼,再不敢看戚珏的眼睛。 戚珏瞬间懂了。 他脱下外衣披在沈却的身上,宽大的衣服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戚珏又次伸出手将沈却抱下马,不过却没有把她放到地上,而是打横抱在怀里往府里走。 沈却整个人缩在戚珏的怀里,她将脸埋在戚珏胸口,恨不得扒开戚珏的衣襟,将脸藏在他衣服里。 「是大姑娘了,以后就要自己算好日子,在我面前也就罢了,以后可不许在外头出了丑。」戚珏一直把沈却抱回屋,还没来得及放下她,就轻声劝诫着。 「先生你别说了!我不听!不听!」沈却捂着耳朵,在戚珏怀里摇晃着小脑袋,显然有些恼了。 戚珏知道她这是害羞得紧了,也不再多说。拍了拍她的后脑,说了句:「好了,好了,不说了。」 戚珏将沈却放了下来,然后又招几个丫鬟进来伺候着。 在戚珏出去的时候,沈却偷偷看了一眼,心里懊恼得很,怎么第二次来月事的时候又把先生的衣服染脏了。真是……太丢人了啊! 她在这里又懊恼又赌气的,暗暗下定决心下个月绝对不丢脸!可是事实上,或许因为她年纪小的缘故,每个月月事的日子竟是不准,接下来的两年不知道染红了多少件戚珏的衣衫。 等沈却重新打理干净,她问囡雪:「这几日你们去哪了?殷家的人都没有打探到你们的消息。」 囡雪摇头,说:「那天王管家让我们上了辆马车,将我们三个和其他的家仆一起安顿在另外一处宅子。今儿个一早才又将我们送回来。」 沈却点了点头,想来几个小丫鬟也只不过是任凭戚珏安排,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了好半天,戚珏都没有回来。 沈却皱着眉,问:「你们说,先生去哪儿了?」 三个丫鬟只能是摇头,哪里可能知道。 沈却又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戚珏的影子,眼看都是用膳的时辰了,戚珏还没有回屋。 「姑娘,先给您弄吃的吗?」绿蚁问。 沈却摇了摇头,她下了床,去寻戚珏。她去了鲤池那儿,去了花房,去了前厅,去了后院的酒窖,几乎把沉萧府转了个遍。最后才想起来书房没有去过。 沉萧府的书房建造的位置有些奇怪,与主屋离得很远,在沉萧府一片僻静的竹林里,平时也鲜有人过去。构造也比较奇特,竟是几间竹屋。整个淹没在一片绿色里。 沈却踩着竹叶,穿过竹林,就远远望见竹屋里隐隐约约的身影。 「先生!你竟到这儿来了!」沈却欢喜地奔过去,早把先前的出糗忘到脑后。 几道黑影瞬间消失,等沈却跑到竹屋门口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一点虚影。她眨了下眼,假装并没有看到,她笑眯眯地望着坐在矮桌前的戚珏。戚珏席地而坐,两只手搭在矮桌上,桌子上放着些书信、书籍。 「找我?」戚珏抬眼,问。 沈却渡着步子走过来,她拉起戚珏放在桌子上的左手,然后自己整个人钻进来,坐在戚珏的怀里。 沈却将脑袋靠在戚珏的胸口,有些埋怨地说:「先生,您知道我不舒服还不去看我!」 「知道不舒服,还一路小跑过来?」戚珏敲了敲沈却的额头。 沈却就夺了戚珏的手,两只小手将戚珏的手捧着,捏了捏指腹,又将他修长的手指随意摆弄成各种形状——竟是把戚珏的手当成了玩具。 戚珏微微无奈,可是瞧着怀里人含笑的嘴角时,也跟不住跟着勾了勾唇。他始终放在矮桌上的右手翻了过来,手背朝下,然后中指随意在桌上敲了两下。 那几个尚未离开的人,这次便真的离开了。 沈却在戚珏怀里玩着戚珏的手指正不亦乐乎,忽然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抬眼,就看见戚珏将一支毛笔递过来。 沈却微愣,手里已经被戚珏塞了那支毛笔。 戚珏将沈却微微推起来坐直身子,然后握住她拿笔的手,说:「听说你在沈家学堂的时候,时常被教书画的先生训斥。以前没能好好教你写字,便从今日开始教起吧。」 戚珏就这样抱着沈却,圈着她小小的身子,握住她的手,专注地开始写字。 沈却望着铺好上的宣纸上逐渐露出漂亮的字体,竟是开心起来。好像这些漂亮的字儿真的是她写出来一般自豪! 「先生,为什么您的字这么好看?」沈却回头望向戚珏。 戚珏眸光不变,薄唇轻启,道:「专心。」 「晓得了!」沈却眯了眯眼睛,甜甜应下。她忽然觉得那些字儿哪里有她的先生好看!不过她倒是真的静下心来,回过头专心写起来。 v第02章[02.23] 戚珏握着沈却的手写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沈却的小手快没了知觉,戚珏才松口,说了句:「今日就到这吧。」 沈却松了口气,她有些没力气地倚靠在戚珏怀里,说:「先生,我在沈家学堂时,教我书画的那位许先生说过曾受过你的提点,是不是真的呀?」 沈却真的十分好奇戚珏明明看不见是怎么做到提点别人的呢? 「哪个许先生?」戚珏随意问。 「唔……」沈却皱着眉想了想,「姓许,名岚,字……好像是至沉。」 戚珏说:「没印象。」 「哦……」沈却拉长了音,显然还在陷入思索中。 瞧着她蹙眉凝神的模样,戚珏便说:「世间万物本就相同,学问与各种领域的造诣更是如此。所谓提点也未必就是通常意义的提点。」 沈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忽然又说:「先生,您都知道我肚子难受怎么还拉我写了这么久的字?」 「那你现在还难受吗?」戚珏好笑地看着她。 沈却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肚子里那股奇怪的疼痛竟然轻了不少。 戚珏便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说:「专注,是可以忘记疼痛的。」 「阿却记下了!」沈却璀然笑开,她欢喜地转身,然而她的手里还握着笔,笔尖划过戚珏的脸颊,在戚珏的脸上留下一抹墨迹。 「呃……我、我不是故意的……」沈却吐了吐舌头,急忙将手里的作案工具放在矮桌上,然后拿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讨好模样望着戚珏。 戚珏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斥:「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 他本想板着脸,可是望着沈却那双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眸,戚珏的心都快要化了,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到了最后尾音低沉,带着点无奈和宠溺。 沈却听了出来,知道戚珏并没有生气,立刻欢喜地笑起来。 「先生,我给你擦干净!」沈却挺直了腰杆,靠近戚珏的脸,用小小的指腹去擦戚珏脸上的墨迹。可是那一层薄薄的墨迹几乎干了,竟是没能擦去多少。 沈却皱着个小眉头,她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能更靠近戚珏的脸一些,她的眼睛盯在戚珏脸上的墨迹上,仔细地去擦。 沈却的气息扑在戚珏的脸上,痒痒的,她距离他那么近,戚珏几度差点伸出手抱住她。 可是墨汁这种东西,若是干了,就极难擦掉。眼看着戚珏的脸被自己擦红了,还没有把墨迹全部擦干净,沈却有点急。她转过身打量着矮桌,失望地发现茶杯里一滴茶水都没有。 戚珏无奈地笑着说:「这里没有水,我们回去再洗。」 「哦。」沈却点点头。 没有水? 沈却仔细想了一下,然后再次凑到戚珏的脸边,然后伸出米分嫩的小舌头,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戚珏的脸。 沈却刚想伸出手去擦湿了的墨迹,整个人却被戚珏忽然推开。戚珏几乎是一下子站起来,转过身去,他说:「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沈却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刚刚不小心把墨汁弄到先生脸上的事情,先生不是已经不生气了吗?难道是嫌弃自己笨手笨脚没有把墨迹擦干净?应该就是这样了吧,先生最是爱干净了。 她起身,站到戚珏对面,说:「先生,我闯的祸,就让我给你擦嘛。而且这里没有镜子,你自己擦不干净的!」 戚珏忽然问:「饿不饿?」 沈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的确是饿了,好像她来找戚珏的时候已经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走了,我们回去吃东西了。」戚珏说着,已经先一步往回走了。 「先生!您等等我!」沈却追上去,拉住戚珏的手。 戚珏微微侧眼,望着身边的小姑娘,然后反手握住沈却的小手,将她整个手掌都攥在掌心。 戚珏陪着沈却吃了东西,又陪她下了会儿棋,直到沈却心满意足窝在床上睡着了。戚珏才从她身边起身,重新踏入竹林中的竹屋。 竹屋里,除了戚珏还有三个人,有一直跟在戚珏身边的鱼童和掌管隐卫的弦,而另外一个人,是一个年轻的青年,他的眼睛非常小,却明亮异常,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带着一股痞气。 「都处理了?」戚珏问。 弦恭敬地说:「回主上,参与刺杀的人已经那些暗中联络点的人,所有能查到的人都处理掉了。」 弦看了戚珏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是!我觉得……这些人不像是戚玡的人,甚至不像是大戚的人。」弦说。 戚珏点了点头,说:「是乌和人。」 弦有些惊讶地说:「竟真的是乌和人,先前我只不过是猜测他们并非大戚的人,并不能确定是乌和人和炎雄人。」 一旁的鱼童开口,说:「如果真的是乌和人,那就决不能是戚玡的人手。以戚玡的身份是决不可能和别国沾上关系。」 他皱着眉想了想,道:「可是虽说咱们的生意在乌和国也有涉猎,可是规模并不大,也一向没有什么摩擦。据昨日的消息来看,咱们在乌和的生意还是一切正常的。」 戚珏也想不通,他在乌和会有什么仇人。他想了想,说:「王管家,又要辛苦你跑一趟了。既然乌和有未知的可能,我们也只能先探探路。」 戚珏顿了顿,说道:「试着将乌和的生意扩大,哪怕移走三成在大戚的财力。」 「是!」王管家心中一凛,作为萧家的老家奴,他比谁都清楚三成在大戚的财力代表了什么。 v第03章[02.23] 戚珏这才将目光落在第三个人身上,他说:「鞘,做一套完整的机关将整个沉萧府围住要多久?而且要在暗处进行。」 鞘咧了咧嘴,笑呵呵地说:「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保准让整个沉萧府的内里变成铜墙铁壁,任何想要硬闯的人,只要启动机关,绝无生还可能!」 戚珏摇头微显不满。 鞘求助似地看了一眼弦,弦抱了抱拳,说:「主上,依鞘的实力,三个月足够了。」 「你!」鞘跳起来,要不是估计自己打不过弦,早就一拳轰了上去。 「六个月,最迟六个月。」戚珏说。 鞘就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略一琢磨,咬牙应了下来。 戚珏忽然勾了勾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说:「如果让你做一套机关,囊括整个鄂南城呢?」 鞘长大了嘴,像个结巴一样地说:「你、你……你一一、一定是开、开开……玩笑的吧?」 「你就当是说笑吧。」戚珏起身往回走。 这个时候,沈却又会踢被子了。 穿过青绿的竹林,戚珏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收起来。这次刺杀实在太突然了,前世并没有乌和人对他出手,而他潜伏在整个鄂南城的探子事先竟是一无所觉。这种对未知危险毫无掌控的感觉他并不喜欢。也许从他娶了沈却,打破前世的轨迹时,未来的发展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看来,他原本准备的那些并不够。 戚珏的那一句「以前没能好好教你写字,便从今日开始教起吧。」原来竟是真的,而且每日都让沈却写四个时辰。上午的时候,沈却还能笑嘻嘻地练字,可是等到下午的时候她的手腕就十分酸痛,简直连握笔都艰难。所以下午的时候,戚珏就亲自握着她的手来写。如此,下午的时光竟是比上午过得还要快。 而在这种练习之下,沈却的字当然是突飞猛进,半年之后,她的字再拿去给许先生看,估计许先生惊讶地连胡子都要颤一颤。 「先生,先生!您瞧!」沈却将自己的字献宝似地递到戚珏眼前。 「嗯,很好。」戚珏点了点头。 沈却眨了下眼睛,说:「那……今天可以请假了是不是?」 戚珏含笑望着她,也不说话。 沈却伸出小手拉了拉戚珏的袖子,小声地说:「今天是阿却十二岁生日嘛,先生就放我一天假嘛!」 「连客人都请了,现在才跟我请假?」戚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沈却的脸颊。 先前沈却住在沈家的那段日子,整个人越来越消瘦。如今在沉萧府养了半年,气色越来越好,身上的肉也多了些。 沈却瞬间笑开,她张开手臂,紧紧抱住戚珏的腰,仰着脸,望着戚珏,说:「先生,先生!阿却的礼物呢?您今年该不会没给我准备吧?」 见戚珏没有说话,沈却嘟了嘟嘴,不高兴地说:「先生该不会真的没给我准备吧?先生您这样是不对的!」 戚珏轻笑,道:「准备倒是准备了,只不过今年的礼物恐怕比以往要简陋一些。」 沈却猛地摇头,说:「只要是先生送给阿却的东西,阿却都当成珍宝!」 「跟我来。」戚珏拉着沈却的手朝外走。 戚珏带着沈却走过郁郁葱葱的绿色竹林,走进那几间被当做书房的竹屋。 沈却皱了皱眉,说:「先生,您送我的礼物该不会是要罚我写一天的字儿吧?」 「当然不是。」戚珏拉着沈却经过沈却平时练字的竹屋,走进隔壁的那一间。两间竹屋凭着一道宽大的窗户阻隔。 平时上午的时候,沈却在隔壁练字,戚珏就在这一间写着什么。沈却每次累了想要偷懒的时候,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戚珏专注的侧脸。沈却就再不敢偷懒,甚至瞧着戚珏的侧脸,她竟是把疲惫都给忘了。 不过这小半年来,沈却从来没有踏足戚珏的那一间。 其实沈却心里很明白戚珏有很多事情并不想让她知道,戚珏没有带她进去过那间竹屋,甚至戚珏每次离开那间竹屋的时候都会小心落锁,所以沈却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从不踏足。 而今天,戚珏竟是带沈却走进了那间竹屋。 戚珏开了锁,将竹门推开,说:「进去吧。」 「先生,你送我的礼物该不会藏在这间屋子里吧!」沈却说完,转过头看向屋子里,整个人都呆住。她木讷地走进屋子,不可思议地望着屋内四周墙壁。 整间竹屋布置十分简单,窗前摆了一张长桌,桌边一张藤椅,对面是一个很高很宽的架子,几乎有整面墙壁那么大。 而另外几面墙壁上层层叠叠悬挂了很多画——每一幅画上画的都是沈却。 沈却走到一面墙前,这一副画上的她蹲在花房,低着头捡起地上散落的枯叶。她记得那一日她捡了很多叶子,晚上回去将那些叶子裁了,贴成一副秋日风景画,还不小心将胶水洒在了戚珏的袍子上。 沈却伸出手,将这一副画掀起来,露出下面的一幅画。下面那张画上画的是她缩在床角,一边向后退一边蹙眉摇头。那一次,她着了凉,戚珏喂她喝药,她嫌弃药苦就是不肯喝,最后还是戚珏用糖人哄了她,她才肯喝药。 旁边的那一幅画上,沈却穿着一身简装,手里拿着弓箭,像模像样的眯起眼睛射箭,那是她央求了好久,戚珏才肯带她射箭的。可是她的准头实在是不怎么样。那天整个下午,她就没射中一次。最后不开心地跺了跺脚,戚珏没有法子,只好把她圈在怀里,握着她的手拉弦,才勉强射中了一箭。 沈却伸出手,再次掀起这幅画,望着下面的那幅。下面的那幅画上,沈却调皮地扮鬼脸。那一次,她故意在讨厌甜椒的鱼童饭菜里加了甜椒沫,看着鱼童苦着脸的模样,她反倒哈哈大笑,侧过脸来对着戚珏扮鬼脸…… 沈却又走到那面巨大的架子面前,架子上放着许多盒子,盒子里整整齐齐摆放了许多画轴。 千余幅画上,每一幅画的都是沈却。 熟睡的她,咬糖块的她,扎头发的她,喂鱼的她,练字的她…… 或甜笑,或蹙眉,或讨好,或生气,或别扭,或欣喜……林林总总,每一种表情的她。 沈却走到桌子旁,发现桌子上的那副画居然还没有画完。画上画的正是这间竹屋的陈设,画中的沈却站在竹屋中央,回过头望着门口,可是她的五官没有画,竟像是故意不画似的「阿却?」戚珏站在门口轻唤。 「啊?」沈却有些木讷地转头,望向站在门口的戚珏。暖融融的光从戚珏的身后射进来,好像他就站在光源点。 v第04章[02.23] 不,好像他就是所有的光。 戚珏走进来,站在书桌旁拿起了画笔,他抹了点墨汁,开始将这幅没有画完的画继续画下去。画中的沈却逐渐浮现五官,与她此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木讷中带着震惊。 戚珏放下画笔,转过身来看向沈却,说:「今天的你,是这样的。」 「先生……」沈却咽了口唾沫,「您把我每天的样子都画了下来吗?」 「那倒没有,」戚珏将桌上的画挂起来,「你惹我生气的时候,就不画。」 沈却顶嘴:「我什么时候惹过您生气了!」 戚珏将沈却刚刚翻看的时候不小心碰歪的一幅画摆正,说:「比如,练字的时候偷懒,还拿了前一天写的字来充数;比如,大热天非要跟你哥哥,还有殷二跑去骑马;比如,肚子疼的时候喊着热,非要吃冰;比如挑食不肯吃胡萝卜和香菇;比如……」 「先生!」沈却打断他。她跑过去,从背后抱住戚珏的腰,小声说:「我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真的?」戚珏垂眸,望着环在自己身前的小手。 「真的,真的!」沈却贴在戚珏背上的小脑袋蹭了蹭,「以后我练字再也不偷懒了,先生让我写多久我就写多久。先生不让我出去玩我就不去了。还有再也不吃冰了,还有还有,今天就吃胡萝卜和香菇,吃好多好多……」 沈却皱了皱眉,好像已经闻到了胡萝卜和香菇那股特殊的味儿。 戚珏失笑,他转过身来望着沈却,问:「这个礼物喜欢吗?」 「喜欢!」沈却重重点头。她第一次尝到了这种喜欢,一种带着心酸的喜欢。 沈却的生辰只请了沈琉、沈云、魏佳茗三个人罢了。可是今天来的只有沈琉和沈云,因为魏佳茗刚刚生产,如今还在月子里,并不方便过来。 并没有什么夸张的宴席,沈却只是让沉萧府的厨房做了几道精致的菜肴,摆在后院的凉亭里,凉亭外就是鲤池,再远一点就是沉萧府芳香四溢的花房。 沉萧府的吃食向来讲究,纵使数量不多,可每一道都是花了心思,是在外头吃不到的。三个姐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笑,轻笑连连。 「姑娘,殷家二公子过来了。」囡雪进来禀道。 「你怎么过来了?」沈却笑着问。 「怎么我给你过生你还不欢迎啊?」殷夺大大咧咧地坐在凉亭的护栏上。 「这话说的,我哪里敢不欢迎你。」沈却悄悄看了一眼一旁的沈云,见她脸色如常才稍稍放心。沈琉性格向来怪癖,讲究也没有那么多,更何况已经出嫁。可沈云却是闺中女儿,沈却担忧她觉得不方便。不过好在无论是沈云还是殷夺年纪都还小。 沈却忽然觉得出嫁就是好,没有那么多待字闺中的姑娘家的规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和谁玩就和谁玩。她却是不知道别人家的小娘子哪里有她这么自由,只不过是戚珏处处依着她,宠着她罢了。 就算是脾气不大好的沈琉出嫁以后都没有随意出门过。 「我嫂子不能过来了,托我带礼物给你。本来我也想给你准备礼物的。可是我嫂子说她送的就是代表我们殷家了,不让我再送一份。」殷夺说。 沈却笑着说:「难为魏姐姐记挂我!」 殷夺忽然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你哥哥一会儿就过来。」 「哥哥一会儿要过来?你说的是真的吗?」沈却有点诧异,就连沈琉和沈云也是十分意外。 今天是沈却的生日,自然也是沈休的生日。沈家不可能不摆生日宴给他庆祝,他不用留在沈家吗? 殷夺摆了摆手,说:「甭问我他为什么会过来,反正他说了一定来!」 沈却皱了皱眉,忽然笑开,说:「怪不得你会过来,原来是因为哥哥要来!」 「嘿嘿!」殷夺挠了挠头,也不否认。 过了一会儿,殷夺伸了伸脖子,好一顿东张西望,他问:「沉萧君不过来吗?」 沈却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她说:「你今儿个来到底是为了替魏姐姐带礼物的,还是等我哥哥的,还是要喝我家先生的酒?」 沈却虽然这么说着,还是让绿蚁去酒窖搬了些好酒过来。 饭到中旬,慕容易忽然来了。 他过来的时候,沈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瞪着慕容易,语气不善地说:「你过来干嘛?」 「我来当然是给妹妹庆生的。」慕容易笑着说。 沈琉冷哼了一声,就没再理他。 「二姐夫过来坐。」瞧着两个人又要拌嘴,沈却只好打圆场。 接下来的谈话中,沈琉和慕容易两个人的话总是有些弦外之音。沈琉无论说什么,慕容易都是不大赞同的样子。而慕容易说话的时候,沈琉就干脆阴阳怪气地冷哼。 殷夺一边等着沈休,一边独自喝着酒,倒是浑然不觉。 沈却和沈云多次互相对视,都是略略无奈,只好几次将话头挑开。 然而矛盾还是在慕容易又一次呛沈琉的时候爆发了,沈琉拿起身边的鞭子,一鞭子就朝慕容易甩了过去。慕容易哪里能让沈琉打到。他轻易抓住沈琉甩过来的鞭子,微微用力,沈琉就打了个趔趄。 沈琉这下是真的火了,她挥着鞭子劈啪作响,全部朝慕容易的脸上甩。 毕竟慕容易空着双手,只好不停地躲避。没过多久,沈琉的鞭子竟真的甩到慕容易的手腕上,一下子将衣袖划开,手腕上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见慕容易伤了,沈琉也是一愣。她瞪着慕容易,没好气地说:「你是呆子还是木头啊,不会躲啊?」 慕容易也瞪她,说:「你这个小刁妇!我回去就写休书!」 「写写写!不写你就是个孬种!」沈琉一下子跳过漆红围木,挥着鞭子朝已经站在凉亭外的慕容易甩去。 v第05章[02.23] 慕容易也不躲了,他直接上前抓住沈琉手里的鞭子,又是一拉,就将沈琉拉到自己身边,又轻易抓了沈琉的手腕。 「你放开!」沈琉瞪他。 「我就不!」慕容易回瞪她。 慕容易抓住沈琉的双手别在她的身后,然后转头望向沈却,说:「三妹,借你家的花房用一用,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好。」沈却有些无奈地点头。 摆膳的凉亭与沉萧府的花房并不远,慕容易抓着沈琉的胳膊钳制着她往花房走去。 瞧着两个人别别扭扭地走远,沈云呼了口气,说:「三妹,以前总听你说二姐和二姐夫经常打闹,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就连一直喝酒的殷夺都缓过神来,惊讶地说:「这一对小夫妻可真有意思……」 沈却无奈苦笑,道:「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二姐出嫁以后,这性子竟是比以前更烈。」 「不成,不成,我不放心。」沈却站起来,「我过去瞧瞧他们两个,不要再打起来比较好。」 她看了看一旁的殷夺,又看了看沈云,倒是有些为难,总不能把他们两个单独留在这儿,于是便说:「云姐姐,你和我一块儿去吧,要是他们两个再打起来,我怕我一个人劝不住呢。」 「我和你一起去瞅瞅。」沈云站起来,挽住沈却的手。她轻轻笑起来,哪里不懂沈却的顾虑。 殷夺又喝了一口酒,说:「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沈休!」 沈却和沈云两个人挽着手走近花房,她们两个刚刚走近,就听见沈琉火药味十足地说:「活该!」 沈却和沈云对视一眼,悄悄抬眼,就在繁茂的花枝间,瞧见慕容易坐在椅子上,沈琉在一旁正在给他上药。 「你能不能轻点?」慕容易没好气地说。 沈琉一巴掌拍在慕容易受了伤的手腕上,疼得慕容易呲牙咧嘴。慕容易刚想张嘴开骂,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竟是「哎呦」、「哎呦」开始喊疼。 他越是这样沈琉倒是消了气,沈琉重新弯下腰,将药米分小心翼翼地洒在慕容易的伤口上。她说:「你要是敢让那个秋姑娘进了门,我就去找小倌儿。」 慕容易瞪她,说:「你敢!」 沈琉冷哼,道:「我为什么不敢?凭什么你就可以随便纳妾,我就不能去找小倌儿?惯得你!」 「你你你,你说的这像什么话?谁家的小娘子也没有像你这样不懂规矩的,我怎么就娶了你!」慕容指着沈琉的手指头都在发颤。 「哼!」沈琉冷哼,没好气地说:「我又没拿刀子逼你娶我,你不满意我,当我就满意你了?刚刚不知道是谁说的今天回去了就要写休书。你可说话算话!回去就写!不写的话别怪我瞧不起你!」 慕容易气急,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花房外,沈云拉了拉沈却的手,示意她们应该进去劝一劝,沈却缓缓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觉得这两个人根本用不着外人去劝。 过了一会儿,慕容易突然叹了口气,说:「又不是我要纳妾的,是母亲非要塞进来的。你不讨母亲喜欢,难道还怪了我不成?哼,我又不是没在母亲面前说你的好话。」 沈琉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慕容易悄悄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无奈地说:「好了好了,我来之前都跟母亲说了,不娶那个秋姑娘,这下你满意了吧?」 沈琉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可是口气仍旧别别扭扭地说:「母亲让你娶的,你说不娶就不娶了?我怎么就不信了,就算今天不娶秋姑娘,明天还有春姑娘、夏姑娘,冬姑娘!」 「哎呀,别闹了成不成。你要是和我好好的,我谁也不会娶。母亲也是被你气到了,故意和你赌气呢。」慕容易说。 沈琉又不说话了。 慕容易这次大大方方地看了看沈琉的脸色,然后将目光落到自己手腕上的伤口,说:「我在家里帮你说好话,你倒是好,见了面就甩鞭子。」 沈琉别别扭扭地说:「谁让你不躲开的,再说了,我也没使多大的力气,不过就这么大点伤口,药都给你上了,看你娇气的!」 慕容易说:「好好好,都是我笨手笨脚没躲开。可是我都被你打了,你是不是得补偿我?」 沈琉神色完全缓和了下来,她说:「你想要什么补偿?」 慕容易斜着眼看着身旁的一捧牡丹,说:「怎么着也得亲我一口吧?」 「做梦!」沈琉瞪他。 「喂!我可真生气了啊!」慕容易故意假装生气的口吻说。 「真麻烦,像个小孩子一样还得哄!」沈琉不耐烦地凑过去,在慕容易的脸上亲了一口。 慕容易憋着笑,假装不满地说:「真敷衍。」 「你别得寸进尺!」沈琉又恼了。 慕容易忽然站起来,猛地伸手将沈琉拉进怀里,钳制着她的双手,然后朝着她的双唇就亲了上去。 花房外的沈云和沈却都愣住了,还是沈却先反应过来,她拉着沈云赶紧离开这儿。 两个人走得远了,才放缓了步子。 沈却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罪过,罪过!今儿个犯了大错了!」 沈云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阿却,你平时和沉萧君也是这样吗?」 「啊?」沈却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她急说:「指不定哥哥已经到了,咱们快去前面吧。」 v第06章[02.23] 「嗯嗯。」沈却连连点头,将脑海中的那一幕抛开,和沈云挽着手一起回到凉亭。 沈休果然已经到了,正和殷夺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喝酒。 「你们怎么才回来?他们两个没打了吧?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过来。」殷夺问。 沈云神态自若地说:「我们走过去没听见什么打闹的声音就回来了。」 「哦。」殷夺随意应了一声。 沈休「咦」了一声,盯着沈却的脸看,他说:「可是你们两个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沈却望着沈休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天气热呀!」 一旁的沈云也平静下来,她笑着点头,说:「是呀,这都快十二月了,还这么热。」 沈却急忙岔开话题,说道:「我刚回鄂南的时候还想着熬过夏天就好了,可没有想到鄂南城居然没有四季的概念,一年十二个月竟全是夏天。」 沈云掩着嘴笑道:「哪里有你说得这样,六月的时候可比现在热多了,不过我倒是很想去你总是提起的肃北瞧瞧。」 「肃北可好了呢,皑皑白雪,延绵千里,雪后的朝阳都是彩色的,可美啦!」沈却眯着眼睛跟他们几个介绍肃北的时光,几乎将刚刚见到的那一幕给忘记了。 可是,有些东西见过就是见过,哪里那么容易忘记。 「喂,这个给你,我摆弄了很久的。」沈休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沈却。 沈却将盒子打开,瞧见里面是几条彩色的小鱼儿,活灵活现的。仔细一看,竟是核雕! 「哥哥,这是你做的?」沈却惊讶地问,她可没有想到一向粗心大意的沈休会做这种东西。 「送你的东西,难道还去集市上买不成!」沈休朝沈却伸出手,「我的礼物呢?」 沈却就将自己做的一双鞋子递给沈休,说:「呐,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沈休把鞋子捧过来,高兴地说:「嘿嘿,我家妹子绣的真好看!这小草绣得活灵活现的!」 「哥哥,那是竹子……」 何氏亲自去厨房煮了长寿面,又满脸挂着笑亲自端着给沈休送去。可是没有想到沈休的屋子是空的,得知沈休早就出了门,她就坐在那儿等沈休回家。 长寿面凉了,她就去重新热一遍。长寿面热过几次,终于黏在一起,不成样子。她就又去煮了一碗,重新守在沈休的屋子里,直到第二碗长寿面也黏成了一团。她就再去煮一碗。 反反复复。 屋子里越来越暗,何氏的眸子也越来越暗。她坐在阴影里,忽然间苍老了许多。 而那所谓的生辰宴,也因为沈休的不见踪影而不了了之。 直到天黑,沈云和沈琉才离开沉萧府,沈琉是和慕容易一起走的,大可放心。而沈云,沈却让鱼童亲自送到沈家门口。至于沈休根本不想回家,他拉着殷夺跑去常去的酒馆喝酒去了。 沈却梳洗过后绕过戚珏爬上了床。 等戚珏将灯熄了,沈却睁着眼睛半天没合上。最后,她侧着身子,望着戚珏安静的侧脸,说:「先生,你睡了吗?」 「没有,」戚珏没有睁眼,「怎么了,睡不着?」 沈却眨了下眼,问道:「先生,您是不是不喜欢我?」 戚珏忽然睁开眼,侧过脸来望着她,奇怪地问:「为何这么说?」 沈却觉得戚珏的眸子真是好看,在夜色里都这么耀目。 她抿了抿唇,盯着戚珏的眼睛,说:「先生,您从来都没有亲过我。所以一定是不喜欢我!」 戚珏盯着沈却充满好奇的眼,沉默下来。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却的眉心慢慢皱起来,她伸出小手拉了拉戚珏的拇指,小声地说:「先生,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阿却。」 沈却急忙竖起耳朵。 「那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戚珏问。 沈却眨了下眼,没有想到戚珏会这样问她。她皱着眉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喜欢肃北,喜欢凉爽的天气,喜欢吃甜的,喜欢哥哥,喜欢魏姐姐,喜欢沈琉,喜欢沈云,还喜欢囡雪、绿蚁、红泥、鱼童、王管家……当然啦,阿却最喜欢先生了!」 「那为什么喜欢我?」戚珏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温润之感。 「因为先生对我好呀!」沈却想也不想,张口就说。 戚珏不急不缓地说:「那倘若有一日我不再对你好,你可还喜欢我?」 「先生怎么可能不对我好了呢?」沈却反问。 戚珏道:「我说的是倘若。」 「哪有这样的倘若,先生会一直都对我好的!」沈却皱着眉想了想,又说:「如果以后先生不对我好了,阿却就不喜欢你了!」 戚珏望着沈却紧紧蹙着的眉,忽然伸出手,将她的眉心一点点抚平。 沈却望了戚珏一眼,说:「先生,我刚刚仔细又想了想,倘若有一日您不再对我好了。我也还是会喜欢着先生的!」 戚珏勾了勾唇,问:「为什么呢?」 v第07章[02.23] 「因为要记着先生曾经的好呀!」沈却想了想,「而且喜欢先生也有别的原因,先生不仅对阿却好,还长得好看,懂的东西多,唔,简直没有不会的东西!脾气也好,做事儿也让阿却喜欢。总之,就是哪哪儿都好。」 戚珏嘴角的笑逐渐扩大,他说:「那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呢?因为你对我好?因为你漂亮可爱?还是因为你会的东西多?」 沈却愣住了,她可从来没想过戚珏为什么要喜欢她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对戚珏并不怎么好,自己也不够漂亮,更不是博学的人。 是啊!先生凭什么喜欢她? 「先生……」沈却有点急。 「这世上的喜欢有三种,对物、对事和对人。」戚珏的低沉的声音缓缓传进沈却的耳中。 「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事情都是最浅白的喜欢,而这两种喜欢会轻易受到第三种喜欢的影响。第三种喜欢,像一张网,网住一个人的一生。而这第三种喜欢,对人的喜欢,又分三种人:友人、亲人和情人。」 「魏佳茗本来是与你毫无关系的人,因为某些缘故你们相遇相识,她的身上有吸引你的地方,你觉得与她相处的时候十分愉悦,这就是对友人的喜欢。对友人,是一种赞赏的喜欢。」 「沈休这个人,其实身上有很多坏习惯。倘若别人像他那样,你恐怕就要对他敬而远之。可是他是你的哥哥,你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所以他身上的很多缺点会被你忽略和包容。对亲人,是一种熟悉的喜欢。」 沈却认真地听着,隐隐约约中好像听懂了。见戚珏忽然停了下来,沈却急忙追问:「先生,那第三种呢?」 戚珏的指腹轻轻抚过沈却的长发,凝视着她,说:「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然而终究会遇见一个特殊的人,哪怕历经艰辛,也想要与她携手到白头。而千万人之中,只有对这个人的喜欢是独一无二的。你望着她的眼睛,整个天下就藏在她的眼睛里。她若哭了,你的心里也会跟着落泪。她的笑容,就变成你终极一生的追求。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发现她的模样就印在你的眸子上。等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希望第一个看见她,所以你会想把她圈在自己身边。朝朝暮暮,年年岁岁。」 「在你心里,对沈琉的喜欢和对沈云的喜欢差不多,对绿蚁的喜欢和对红泥的喜欢也差不多。所以,前两种喜欢都可以被分割成很多很多份。你可以喜欢很多个友人,也可以喜欢很多个亲人。然而对情人的喜欢却始终独一无二。爱情,没有差不多,它是绝对而完整的。」 戚珏话音落下,不再多说。他目光凝在沈却的脸上,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 沈却被戚珏抚平的额头再次皱起来,她望着戚珏,说:「先生,那你对阿却的喜欢是哪一种呢?」 戚珏一怔,目光微凝。 他缓缓捧起沈却的脸,柔声说:「囊括所有的喜欢。」 沈却盯着戚珏的眸子,她仔细地去看,然后说:「先生,我在你的眼睛里没有看见什么天下,只看见我呀!」 因为我的天下就是你啊…… 沈却眨了眨眼,忽然说:「先生,您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给我解惑!」 戚珏低低笑起来,说:「你的疑惑就是我为什么从来不亲你吗?」 沈却认真地点头,她想了想,还是将下午偷看到的事儿跟戚珏细细说了,说完还不忘去看戚珏的脸色,小声说:「我知道偷听别人说话不对的,下次不会了……」 戚珏想了很多种说辞,究竟要怎么跟她说明白,最后只是轻声说:「因为你还太小了啊,会伤了你。」 「先生你骗人!以前在肃北的时候,姜叔叔亲过她女儿呢,她女儿才三岁!这跟小不小没关系!」沈却立刻反驳。 戚珏解释:「他们是父女,你姜叔叔对女儿的喜欢当然是第二种亲人的喜欢。」 沈却又反驳:「可是先生你刚刚说过你对阿却的喜欢是囊括所有的喜欢!」 戚珏语塞。 沈却瞬间露出胜利者的笑脸。 戚珏无奈,只好说:「再不睡,天可就要亮了!」 他翻过身,仰面躺在床上,又缓缓合上眼不再看一旁还一脸精神毫无睡意的沈却。 沈却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忽然凑过去,在戚珏的脸颊狠狠亲了一下。 戚珏瞬间睁眼,几乎是震惊地望着沈却。 沈却笑嘻嘻地说:「看吧,先生你就是骗人的!什么我还小,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哪儿也没伤到!哼,倒是先生你,总把我当成小孩子骗,我可都是大姑娘了!」 戚珏僵住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沈却。」戚珏连名带姓地叫她。 沈却一愣,她知道先生只有真的生气了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 戚珏忽然翻身,双手支撑在沈却的头两侧,他低下头望着沈却那双澄澈的眸子,再次警告:「记住,以后不许乱亲……」 戚珏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却忽然抬头,软软的唇像小鸡啄米一样,碰了一下戚珏的鼻尖。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酥麻的感觉从戚珏的鼻尖传开,戚珏顿时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直接翻过身子,背对沈却,说了句:「睡觉!」 「先生,您生气啦?」沈却翻过身,望着戚珏的背影。她想了想,去拉戚珏的手,戚珏仍旧不理她。她就握着戚珏的拇指,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摇晃。 「先生,」沈却忽然收起脸上的笑,「您刚刚说的话,阿却的确有些没有听懂。可是我知道,纵使天下有千千万万的人,在阿却心里,再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摆在与你相同的位置。在阿却的心里,对先生的喜欢就是独一无二的。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阿却有那种差不多的喜欢,所以,我……」 戚珏忽然转过来,将沈却整个人拥在怀里抱着,说:「小小年纪,别总说……」 别总说这种醉人的情话…… 沈却不满意地瞪他,问:「先生,我到底要等到几岁的时候才不是小小年纪?」 「十六。」戚珏想了想,「十五也成。」 沈却打了个哈欠,她往戚珏的怀里钻了钻,小声嘟囔:「真希望睡醒了,就是十五岁……」 沈却很快在戚珏的怀里睡着,戚珏却始终不能入眠。 v第08章[02.23] 戚珏几乎是看着沈却长大的,看着她从那个啼哭的脏孩子慢慢出落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他像父亲一样给她保护,像母亲一样给她照顾,又是教她明理学东西的先生。 对这个孩子,究竟是哪种喜欢占了上风? 这一刻,戚珏忽然也茫然了。 第二日一早,沈却睡醒的时候,戚珏已经起来了,正在桌边写着一份书信。 沈却翻了个身,又眯了一会儿,直到睡意散了,才打着哈欠起身。 戚珏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沈却举着双手伸懒腰,薄薄的雪白里衣贴在她小小的身子上,她平滑的胸口微微鼓起,竟是开始发育了吗? 戚珏这才意识到最近沈却的个子也长了不少,他急忙别开眼,心想若是找借口和她分开睡,不知道阿却又要怎么闹了。 戚珏又摇了摇头。 算了,反正都娶了她。 「姑娘!您醒了没?」绿蚁在门外询问,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急迫。 「醒了,进来吧。」沈却说。 绿蚁进了屋子,给坐在桌边的戚珏弯了弯膝行礼,然后焦急地对沈却说:「姑娘,昨儿大少爷和殷家二公子喝了个大醉,后来不知道怎么竟遇见了刘家大公子,然后竟是打起来了!」 沈却一惊,急忙问:「哥哥他怎么样了?伤了没有?」 绿蚁摇摇头,苦着脸说:「不晓得是不是大少爷酒后胡乱说话的缘故,他竟说出曾蒙了大姑爷的头暴打了他一回的事儿。这下大姑爷可就不依了,闹到了沈家,又说沈家姑娘娶不起,把大姑娘往家赶呢。而且……拉扯间露出大姑娘满是鞭痕的胳膊!咱们大姑娘这半年来竟是时常遭大姑爷的毒打!」 沈却惊讶地睁大眼睛,说:「绯姐姐被打了?」 绿蚁连连点头,道:「据说大姑娘身上很多伤都已经发暗,竟像陈年旧伤,所以才知道大姑爷并不是打她一次两次。」 沈却皱了皱眉,她虽然不喜欢沈绯,可总觉得男人打女人是不对的,尤其是打自己的妻子。 她又问:「那家里现在怎么样了?绯姐姐真的被送回家了吗?」 绿蚁摇摇头,说:「哪能呀!出嫁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大姑娘要真是被送了回来,对沈家也是天大的丑事。家里现在是想压下这件事儿,正努力调和。可是白姨娘并不肯呀!在家里又哭又闹的,还扯了绳子喊着要上吊!」 绿蚁一边说一边悄悄看了一眼窗边的戚珏,观察他的脸色有没有不耐烦的神色。跟着沈却嫁到沉萧府的三个丫鬟,囡雪自小就跟在沈却身边,倒是好一些,绿蚁和红泥两个却怕戚珏怕得紧,生怕惹了他烦。 绿蚁看戚珏将笔放下,也忙住了口,生怕是自己太聒噪吵了戚珏。 沈却点了点头,说:「我晓得了,你先下去吧!」 等绿蚁走了,沈却走到戚珏的身边,问:「先生,这一早上,您这是给谁写信呢?」 戚珏将写好的信折了两道,放在信封里,说:「你萧姐姐家里出了点变故,她今年可能会来鄂南。」 「她要来鄂南了?」沈却有些意外。 「还没有定下来,估摸差不多。」戚珏说。 戚珏也在思考绿蚁刚刚说的事情,前世的时候,沈却嫁给刘元志的时候已经十六岁了。那个时候刘元志风流好色,又一声痞气。不过沈却嫁过去之后,从未踏进沈却的屋子,却吩咐下人格外照顾,从未给过她气受,更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在戚珏的印象里,刘元志这个人虽然就是一个混子,身边女人也多,不过他还不至于打女人。如今为何如此对沈绯?倒是让戚珏十分意外。 戚珏从回忆里抬起头,看见沈却低着头,神情有些恹恹。 「过来。」戚珏说。 沈却走过去,在戚珏身前垂首立着。 「怎么了这是?担心沈家?总不会是担心沈绯吧?」戚珏将沈却一捞,轻易将她抱在腿上。 沈却就转过身,趴在戚珏的身上,她将下巴抵在戚珏的肩上,说:「萧姐姐真的要来鄂南城了吗?她来了以后住在哪儿?是要住在沉萧府吗?」 戚珏倒是没有想到她竟为了这件事情闷闷不乐。他说:「他们家里在鄂南城里有自己的宅子,当然不会住在沉萧府。」 「那她来会来跟先生学琴吗?」沈却嘟了下嘴,「阿却觉得萧姐姐的琴技已经十分了得了,用不着那么刻苦来求教先生了。」 戚珏看了一眼窗外,鞘站在远处的阴影里向他使眼色。他就拍了拍沈却的后背,说:「乖,先去洗漱,我有事情要先出去一趟。你之前不是说想去看看你魏姐姐吗?我看今天天气倒是不错,用了早膳后,就让鱼童送你去吧。」 「先生不陪我一起吃吗?」沈却问。 戚珏道:「不了。」 「知道了。」沈却知道戚珏是真的有事,就松开环着戚珏脖子的双手,有些不情愿的从戚珏身上下来。 戚珏起身,拿了桌子上刚刚写好的信件朝外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转过身来看了沈却一眼,说:「不许又胡思乱想。」 「晓得了。」沈却扯了扯嘴角,勉强应下。 戚珏走了以后,沈却让绿蚁和红泥服侍她梳洗穿戴整齐,然后就收起心里的那丝小小不快,去了殷家。 沈却望着魏佳茗的女儿那小小的一团,惊奇地移不开眼。魏佳茗笑着让她抱抱看,沈却连连后退,担心不小心弄坏了这么小的一个小东西! 「魏姐姐,她好小的一点,不会弄坏了吗?」沈却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女婴胖乎乎的小手。女婴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头,拽着她的手指头望嘴里塞,然后她咧开嘴笑起来。 「她笑了!她笑了!她看着我笑呢!」沈却惊奇地说。 「瞧你开心的,你也不用急,过几年等你大了些,也会有自己的孩子。」魏佳茗望着自己的女儿目光暖融融的。 沈却想了想,有些懵懂。 这种懵懂直到晚上回了沉萧府都没有散去。 v第09章[02.23] 「阿却,我发现你最近怎么整日都魂不守舍,不是想这个,就是想那个?」用了晚膳,戚珏终于觉察到沈却最近的怪异。 沈却抬眼望着戚珏,苦着个脸,瞧着怪可怜的。 这个时候刚刚用过晚膳,几个丫鬟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桌上剩下的菜肴。 沈却重重地点头,说:「是的,先生,我又有不懂的事儿了。」 戚珏点了下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沈却就问:「先生,小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呢!」 绿蚁一惊,端着青瓷碗碟的手就是一抖,差点将汤碗摔到地上。一旁的红泥拉了她一把,她急忙稳住了身子,两个人加快动作,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悄悄退了下去。 等她们两个都走了,沈却就变得更加言语无忌了,她走到戚珏的面前,拽着他的袖子,说:「先生、先生,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想明白。小孩子是从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个阿却是知道的。可是,是怎么进去的呢?又是怎么出来的呢?在肚子上割一个大口子,把小孩子拿出来的吗?那岂不是好疼?还有、还有……为什么有的人会生小孩子有的人就不会呢?魏姐姐成亲了,她生下一个好可爱的女儿,可是阿却也成亲了呀,阿却为什么没有?」 沈却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肚子,她的肚子很平很平。她伸出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疑惑地说:「还是说,再过些日子我的肚子也会变大呢?」 她又苦着脸,说:「等肚子变得大到不能走路,就要割开肚皮了吗?」 沈却想了一下那种疼痛,小小的身子颤了一下。 戚珏望着这张童真无邪又充满好奇的脸庞,大感头疼。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这些事情,本来也不是应该由他来说的。倘若沈却的母亲在她身边,倘若她的乳娘还建在,也就不会跟他询问这些事情了。 一想到这里,戚珏的心里隐隐发疼。 「很我来。」戚珏拉着沈却,走到窗边的书桌。 他弯下腰,将宣纸铺开,又拿了笔开始画画。他的画技本来就好,又是练就了神速的技巧,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画好了一幅画。他将宣纸放到一旁,晾着上面的墨迹。又摊开一张宣纸,继续作画。 沈却看了一眼那副画,不解地问:「先生,您为什么要画这些小人儿?他们……他们还光着身子!」 「一会儿跟你解释。」戚珏并不抬头,仔细画着另一幅画。 沈却就将画好的那副画往自己这儿扯了扯,仔细去看。那副画上画着两个小人,一男一女,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动作十分怪异。沈却低下头仔仔细细去瞧,也没有看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在做什么。 戚珏画画的确很快,在沈却望着第一幅画冥思苦想的时候,他就将另一幅画画好了。他放下笔,目光沉静地凝视沈却思考的眉眼。 他想了又想,斟酌了言语,说:「这一副画上画的就是小孩子的由来,每一个孩子都是凝聚了父精母血而生。父亲的精魂融入母亲的骨血,再由母亲的身体孕育温养,从而创造出新的生命。」 沈却的眼睛盯着那幅画上两个人怪异的动作,陷入思考。她轻声说:「原来他们两个人在创造一个新的生命。」 戚珏勾了勾唇,说:「不仅如此,他们也是在表达爱。」 沈却明亮而澄澈的眼睛望向戚珏,问:「爱?」 戚珏望着沈却的眼睛,说:「他们在做这世上最快乐的事情。」 沈却疑惑地重新审视那幅画,这次她看得更加仔细。好似真的看懂了,也正是因为看懂了,她的脸上绯红一片。沈却别开眼,羞得不敢再看。 戚珏又将另外一幅画拉过来一些,那上面画着三个女人,第一个女人肚子刚刚挺起来,二个人女人的肚子已经有西瓜那么大,而第三个女人正是在分娩。 戚珏没有解释,只是让沈却自己去看。 沈却的目光很快凝在第三个女人的身上,她的瞳孔逐渐放大,有些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她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分娩的图画吓到了。 「看懂了?」戚珏问。 沈却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多少血色。 「真的都懂了?」戚珏又问了一边。 沈却抿了抿唇,几若蚊鸣地说:「都懂了……」 戚珏就伸手将沈却拉过来,拥在怀里,轻声说:「虽然你年纪小,言语中可以免去很多的忌讳。可是这些事太过私密,是不可以随意问的。既然你今日都懂了,以后就再不许问,可记得了?」 沈却木讷地点了点头,脸色仍旧苍白,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 戚珏将两幅画递到烛上烧了,然后一下下轻拍沈却的脊背慢慢安慰。 这孩子,竟是真被吓到了。 沈绯坐在昏暗的屋子里,脸色苍白如纸。橘叶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她小声地说:「姑娘,咱们真的不回刘家了吗?」 「要不然呢?咱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你既然要休弃我我还能求他收留我不成? 话一出口,沈绯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无奈,她也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八岁的时候就被定给了刘元志,第一次见刘元志的时候,他正和几个野小子打架,弄了一声的土。沈绯一点都不喜欢他,甚至将他亲手编的草蚂蚱随手就给扔了。可就算沈绯总对他冷言冷语,年少的刘元志还是对她百依百顺,只要瞧着她就会露出笑脸。 后来,两个人都长大了,又发现了些事情。沈绯还是厌恶着刘元志,而刘元志也不再是那个会偷偷爬到沈家墙头就为了偷偷看一眼沈绯的浑小子了。 他,变得更混了。成了整个鄂南城有名的浪荡子。 沈绯轻叹了一声,她曾经想尽办法只为了不嫁给刘元志,可是最后兜兜转转又嫁给了他。其实这半年里,沈绯也曾想过好好对刘元志,毕竟他不发脾气的时候,并没有苛待沈绯。 这半年刘元志一共动手打了沈绯三次。 第一次正是大婚之日,时至今日,只要想要那一日的情景,沈绯都会心悸。 刘元志第二次动手打沈绯是因为那一日沈绯对橘叶抱怨对刘元志的厌恶,商讨合离的可能性。 至于这第三次…… 沈绯眸子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她知道沈休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导火索,她与刘元志走到今日是必然。 v第10章[02.23] 「姑娘,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呢?」橘叶又在一旁抹眼泪。 「哭什么哭,别在这儿跟我碍眼了,去姨娘那看看怎么样了。」沈绯有些不耐烦地说。 「是,奴婢这就去!」橘叶擦了眼泪,小跑着出去。 这半年里头,沈绯想过很多次回到沈家。可是真的回到沈家了,又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此时此刻,她才懂了出嫁的女儿哪里还有家可归? 不过是半年的光景,沈仁又纳了一房妾,整日宿在那里,再也没去过白姨娘那儿。而白姨娘发间竟添了华发,最近为了沈绯的事儿连上吊的法子都使了,可是…… 想到白姨娘,沈绯的眼睛瞬间红了。这就是姨娘的命吗?宠爱的时候就被捧在手心,不喜欢了就扔到一边不管不顾,反正不是正妻。 沈绯忽然想到自己,她被刘元志休弃了。倘若再嫁几乎就是做贱妾的命。 「不……不!」沈绯慌张地站起来,她忽然很想回刘家,就算刘元志待她再不好,她也是正妻!那几个小贱人每天早上都是要给她请安的! 腹中忽然一阵绞痛,疼得她直不起腰。她怔怔低头,就看见血迹染红了她的轻纱罗裙。 刘元志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赌坊赌博。 「你说什么?」吵闹的赌坊里,刘元志大声问前来寻他的小厮。 小厮扯着嗓子说:「爷!夫人有喜了,您要当父亲了!」 周围正在下注的狐朋狗友拍了拍刘元志的肩,都跟他道喜。刘元志挠了挠头,稀里糊涂地受了这些道喜。他看了眼手里的骰子,忽然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了赌坊朝沈家去了。 这几天沈家也正在犯愁。 白姨娘心疼女儿哭着闹着要沈仁给个说法,何氏何尝不是焦灼不堪?何氏可不想沈绯被休弃,就算不管沈薇,沈宁可还没出嫁呢。可不能有个被休弃的姐姐坏了沈宁的名声。 如今知晓沈绯有了身孕,何氏简直是大喜!说不定刘家会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把沈绯接回去的。又听说沈绯动了胎气,甚至见了红,更是担心得不行。可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就算掉了,也得在刘家掉呀! 得知刘元志果然来了,何氏欢喜得很! 刘元志赶到沈家象征性地拜见了岳丈,就去寻沈绯,他将下人都赶了出去,然后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沈绯,嘲讽地说:「是我的种吗?」 「是!」沈绯怒极,抓起床上的一个枕头就朝着刘元志砸了过去。 刘元志轻易将枕头抓住,他一步步靠近沈绯,那双眼睛里好像有一团火。 沈绯又想起成婚的那一夜,她不禁双肩一颤,有些怯意。 刘元志俯下身,忽然伸出手捧起沈绯的脸,冷冷地说:「我再问你一次,是我的吗?」 沈绯抬头怒视刘元志,说:「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又何必问我!」 刘元志捧着沈绯脸颊的手缓缓下移,然后掐住她的脖子,他看着沈绯的脸色逐渐涨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有快感,又好像掺杂了许多不舍。 少年的他把沈绯捧在手心里喜欢,可是她呢?她只会对着别的男人笑,看着他的时候眼里只有厌恶! 「哈!」刘元志大笑了一声,他松开沈绯,看着沈绯拼命地咳嗦,他逐渐靠近她,说:「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放过你?不,我可要折磨你一辈子!」 趴在床沿不住咳嗦的沈绯在听见刘元志这话的时候竟是松了一口气。她想到的是她又可以回去做正妻了…… 在想要做正妻这件事上,她和白姨娘有着一样的执拗。 这几日,沈却一直在躲着戚珏。准确的说是自从那一日戚珏给她画了那两幅画,给她解了惑以后。 沈却不再像往常那样主动挽起戚珏的手,更不会往他怀里钻、黏着他。甚至有时候她望着戚珏的目光会有些躲闪。夜里灭了灯以后,沈却竟然会背对着戚珏,紧紧贴着墙壁。虽然到了后半夜,她睡熟以后总是会习惯性地往戚珏怀里钻。 戚珏抬眼,看了一眼刚刚起床,正坐在床边穿鞋子的沈却。因为怕热的缘故,沈却晚上睡觉时穿着的里衣总是用最薄的料子,可最近竟是换了这样一身厚料子的。 「今日倒是起得早。」戚珏有些无奈地开口说。 他们两个在一块的时候总是沈却不停地说话,问这问那的。如今沈却忽然沉默下来,倒是难为戚珏需要找话题了。 「有些热,就醒了呢。」沈却抬起眼,对着戚珏笑了笑。发现戚珏在看她,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了拉里衣的领口。 「今日我们去骑马如何?」戚珏问。 沈却想了想骑马的话两个人要靠得好近,她摇了摇头。 「你不是一直想学习射箭吗?要不然今儿个我教你这个?」戚珏又说。 沈却脑海中就浮现那一日射箭的情景,戚珏在身后环住她,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瞄准目标,将箭射出去。 怎么又是抱着进行的事儿呀?沈却猛地摇头,说:「不去!不去!」 戚珏沉默。 戚珏伸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他的手一松,杯子就落了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引了沈却的目光。 沈却抬头,就看见戚珏低着头,一手覆在眼睛上,他眉眼微垂,也看不清什么表情。 「先生!」沈却惊呼一声,急忙起身奔过去。 「这是怎么了呀?先生您的眼睛疼吗?莫不是眼疾复发了吧?」沈却蹲在戚珏的面前,仰着脖子去看戚珏的眼睛。 戚珏低声说:「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那怎么办呀!」沈却伸出手想要去拉戚珏覆在双眼上的那只手,「先生、先生,您让我瞧一瞧到底怎么样了!需不需要上点药?先生您以前用的药膏放在哪里了,阿却去给您找来!」 戚珏覆在双眼的手掌被沈却拉开,露出他沉静如水的璞黑眸子。 v第11章[03.02] 「瞧不出来有什么异样呢,是疼吗?」沈却蹙着眉,盯着戚珏的眼睛。她在戚珏的眼睛看着小小的自己一脸担忧的样子。她忽然就想起来那一日戚珏说的话。 戚珏说:你望着他的眼睛,整个天下就在他的眼睛里。 沈却微愣的瞬间,戚珏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提,就将她整个人捞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又双臂将她环住。 坐到戚珏腿上的时候,沈却的身子一僵,急忙就要下去。 戚珏的手臂微微用力,将沈却钳制在自己的怀里,使她丝毫动弹不得。 「阿却,为什么躲我。」戚珏捧着她的下巴,逼迫沈却抬眼看见他眼中的不悦。 「我没有呀……」沈却小声地说。 戚珏勾了勾唇,他忽然伸出手去解沈却的衣带。戚珏动作很快地将沈却的衣带解开,又拉开她的衣襟,露出里面雪白的裹胸。他动作不停,将沈却的里衣向后扯,露出大片肩膀和胳膊。 「先生!」沈却伸出手抓住戚珏的手腕,她声音微微发颤,抓着戚珏手腕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戚珏果真停下了动作,他盯着沈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认为我会伤害你吗?」 沈却整个人都愣住。 她抓着戚珏手腕的一双小手也无力地滑了下去。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就那么看着对方的眼睛。 戚珏忽然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他移开眼,动作轻柔地将沈却的衣服穿好,又将衣带给她系好。然后轻轻一推,就将沈却从腿上推开。他站起来,垂眼望着愣愣的沈却,说:「我要去一趟乌和。」 沈却眨了一下眼,问:「什么时候?」 「现在。」戚珏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袍,从她身边绕过,朝外走去。 等到戚珏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却才反应过来,她望着戚珏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口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明的不安。她问:「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戚珏推开门,大片暖融融的光撒进屋子里。 「不行!」沈却大喊一声就朝戚珏跑过去。 绿蚁和红泥站在屋外垂首立着,她们两个每天早上都在外头候着,只等沈却喊人了,就进去服侍。而鱼童也站在一旁,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戚珏,在那等着。以前若有事情找戚珏,鱼童大可随意进去,可如今沈却搬了进去,纵使天大的事儿,没等沈却先喊人进去伺候,鱼童也不会去打扰戚珏。 沈却这一喊,让绿蚁、红泥还有鱼童都好奇地望过来。院子口,囡雪正捧着个盒子进来,也诧异地望向沈却。 沈却在门口追上了戚珏,感受到外头几个人的目光,她拉住戚珏的袖子,小声地,近乎乞求地说:「先生,咱们回屋去嘛。」 她拽着戚珏的袖子,一下一下使劲儿把他往屋子里拉。可是她这样一个半大的女孩子哪里能拉得动戚珏?戚珏侧首垂眉看她一眼,略略无奈,只好任由她拉回了屋子。 沈却将戚珏推进屋里,然后又反身将屋门关上,还不放心,又将门栓落了。 她这才后背倚着门,望向戚珏。 「我走,你就不用再费心思躲了。」戚珏说。 沈却想了想,努力岔开话题,说:「可是先生您说了今天要带我去骑马射箭的呀。」 戚珏轻叹了一声,道:「是你说不去的。」 「去去去,我去!」沈却走过去,拉住戚珏的手,一下下摇晃着,说道:「先生,我错了嘛,我、我再也不躲着你了……」 戚珏低下头,她看着沈却小小的脸庞上写满了讨好,微微不忍心。可是一想到这个小丫头如此防备自己,戚珏心里就觉得很不是滋味,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然如此防备他,竟然认为他会伤害她。 戚珏有点寒心。 沈却仔仔细细瞧着戚珏的表情,晓得他还没有消气,甚至脸色比刚刚还要不好。她就又往前靠了靠,然后伸出双臂抱住戚珏的腰身。再将脸贴在戚珏的胸腹,仰着脸瞧他,说:「先生,阿却只是……只是觉得男女有别,整日黏在你身上不像话……」 戚珏失笑,问:「那你现在这样抱着我就不觉得不像话了?」 沈却的身子一僵,她有点犹豫,可她抱着戚珏的手没有松开。她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你走……」 戚珏也不应声,就那么看着她。 沈却将下巴抵在戚珏的腹上,她吸了吸鼻子,闻着戚珏身上那股特有的药草味。 以往这个时候戚珏都会抱着她的,可是现在戚珏垂手立着,甚至一句话都不说。他的沉默让沈却的心里愈发不安。 这种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大。她很想像往常那样再说几句好话撒撒娇,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她心里忽然升出一股莫名的骄傲来。她松开抱着戚珏的双手,向后退了两步。 沈却板着脸,冷哼一声,说:「好好好,你走!你走!谁稀罕你走不走!」 别走,别走,哄我一下嘛,就一下下就好。 「好。」戚珏居然真的拨开她,朝外走。 「你站住!」沈却一急,连先生也不叫了。她跺了跺脚,追上去拉住戚珏的袖子,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我做错事情你罚我就是了,大不了让你打手板!干嘛一言不合就要走,还讲不讲道理了!」 戚珏被她逗乐了。 戚珏转过来,望着沈却湿漉漉的眼睛。 沈却吸了吸鼻子,她低下头躲开戚珏的眼睛,开始低低地哭诉:「好嘛,是我不讲道理了,是我闹小性子了。先生不要生气了。我……我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样了,脑子里总是钻进去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以前学东西,都是先生手把手教的。可是……可是先生,您现在抱着我的时候我就静不下心来做事情了……」 沈却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低着头,两只小手本是抓着衣角。可是不自觉的,左手就摩挲到了右手手背,然后搓着手背上不平滑的疤痕。 v第12章[03.02] 那些疤痕已经很淡了,颜色几乎与她原本的肌肤一样,可是摸上去的时候仍能够摸到粗糙的疤痕。 听着小姑娘挖心窝的话,再瞧着她的这个动作,戚珏哪里还会再生气。 「别哭,知道了。」戚珏走过去。 他伸出手,用指腹将她眼角的泪痕擦去。 当天,沉萧府就来了大批的工匠。 戚珏带沈却去竹林尽头的书房练字,叮嘱她府上工匠混杂不要乱走,中午让丫鬟带饭食给她。还说了晚上的时候戚珏会过来接她。 而戚珏,整整一日也没有在这边陪着她。 沈却写了很多字,可是写着写着就把字写错了。她摇摇头,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沈却抬起头,对面就是隔壁那间竹屋宽大的窗户,平时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见戚珏。可是现在对面的屋子空空荡荡的,戚珏并不在。 当初戚珏为了暂且瞒着沈却,就将书架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如今书架换了个位置,对面的墙上挂了很多沈却的画像。透过窗户,沈却望着对面墙壁上悬挂的画像上的沈却,画像上的沈却正甜甜地笑着,似不知忧愁。 沈却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等到晚上的时候,戚珏很晚才来接沈却。 沈却随他回到寝屋,整个人愣在那里。 寝屋原本空荡的地方变小了许多,摆在正中央的白瓷鱼缸已经撤走了,还有窗口的巨大盆栽,以及矮柜也被搬了出去。 明明搬走了很多东西,怎么觉得反而变小了呢? 沈却疑惑地往里走,惊讶地发现原来是床榻往前移了不短的距离,床榻一侧是一道画着水墨的屏风。她绕过屏风,惊讶地看见一道门。 跟在她旁边的戚珏替她将门推开,露出里面小屋子的光景。 珠玉帘子坠在拉门后,门被朝里推开的时候,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一张床靠在里面的墙上,旁边的窗户像是刚刚打凿的。她的白玉梳妆台,她的檀木衣橱还有其他小东西都在摆在一旁。 「时间匆忙,只能赶成这样了。过几日再重新辟一个更宽敞的院子。最近,晚上你睡在里面,我就在外面。也离你不远,做噩梦了,有事了喊我一声就行。懒得说话,就踹踹墙,我在外面也能听见。不放心的话,睡觉前将门闩了。」戚珏低着头,站在门后,认真试验着门栓是不是好用。 瞧着戚珏认真的侧脸,沈却忽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只是木讷地点头,小声重复着:「晓得了,晓得了……」 夜里,沈却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眨了眨眼,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怎么也睡不着。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忽然起身穿了鞋子。 她掀起珠帘,打开门。 戚珏竟然还没有躺下,正坐在烛台前,蹙眉看着信件。 「先生。」沈却站在门口喊他。 「怎么了,睡不着?」戚珏放下信,抬眼看她。 沈却说:「我就过来看一眼先生在不在,知道先生在就好,那我回去睡了。」 「嗯,早点睡。」戚珏说。 沈却转身往里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戚珏,戚珏已经收回目光再次蹙眉看信了。 沈却重新躺回床上,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听见外面戚珏的极轻的脚步声,他好像吹灭了蜡烛,上了床。沈却看了一眼被自己锁了的门,然后就起身下床走到门口又将锁开了。这才重新躺到床上去。 屋子里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沈却的小脚从被子里滑出来,她踢了踢墙壁,说:「先生,您睡了吗?」 「还没。」戚珏的声音经过墙壁的阻隔,传过来的时候带着点生疏之感。沈却不喜欢这种隔了很远的声音。 「先生,我睡不着。」沈却说。 那一头安静了一会儿,戚珏忽然说:「把今日抄写的诗书背一遍也就睡着了,也省得明天再抄错。」 「骗人。」沈却嘟囔了一声,她转个身,面朝墙壁,整个人抱成一团,努力强迫自己去睡觉。 半夜的时候,沈却忽然一直喊:「先生,先生!」 「嗯,怎么了?」戚珏一向浅眠,沈却一喊,他就醒了。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里头的回音,戚珏隐约猜到她这是做噩梦了。戚珏有些不放心,他就起身下了床,走到水墨屏风后。 戚珏伸手推了推门,竟然真的推开了,引起一阵珠帘响动。 戚珏急忙伸出手,将那些晃动的珠帘握住,使得它们不动了,这才小心放手,然后迈步走向床边。 沈却睡着,梦里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紧紧皱着眉头。 「先生……」沈却伸出手乱抓,一下子抓住站在床边的戚珏的手腕,她紧皱的眉头就一点点舒展开。 「现在,原来你在呀……」沈却在睡梦里这样说了一句。 戚珏一愣,他想要将手抽出来,却发现小姑娘虽然睡着,可是抱着他手的力气倒是不小。戚珏又有些担心惊醒了她,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抽出手。 望着沈却带笑的睡颜,戚珏动作极轻地坐在床边,任由沈却抱着他的手。 任由她抱了一夜。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戚珏看见沈却的眉心皱了一下,知道她要醒了,戚珏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 v第13章[03.02] 戚珏离开的时候小心握着那些珠帘,免得它们发出声音。 他觉得,还是将这些珠帘拆了吧。 「琉姐姐,你又跟姐夫吵架了呀?」沈却偏着头问沈琉。 「谁稀罕跟他吵架!」沈琉的语气不太好。 沈却早习惯了沈琉的性子,她说:「没有吵架就好,省得让我挂心。」 沈却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摆。 听她这么说话,沈琉还有点不适应,这个从肃北回来的妹妹竟然也会挂心她了。沈琉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说:「你二姐夫要去拿广城了。」 「拿广城?二姐夫去那儿干嘛呀?」沈却想了一下,知道拿广城就在肃北旁边,要比肃北更大一些。也更加辽阔和贫瘠。更是和别国的一处交界地。 「那儿最近不怎么太平,说是有土匪作恶,又有几次炎雄故意挑衅,如今打了几次仗。慕容易要跟着他父亲出征了。」沈琉轻描淡写地说。她觉得沈却年纪,性子也不是个好武的,定是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所以也不多说。 「出征?会不会有危险呀?」沈却的脸色严肃起来,前些年在肃北的时候,肃北那地儿也打过一次仗,不过不是跟炎雄,而是跟乌和。那一年沈却才六岁,所以也没有什么印象了。 沈琉说:「能有什么危险啊,又不是真的要开战了,不过是跑那头练练兵罢了。他又跟着他爹,能出什么事。」 沈却点点头,大致是懂了。边境那地方本来就是一向都不太平。圣上调兵,表面上说的是镇压土匪,可实际上却是要军队驻扎在拿广,起个震慑别国的作用。 「那二姐夫什么时候走呀?」沈却问。 沈琉没好气地说:「明天就走了!」 沈却看了沈琉一眼,轻轻笑了下,说:「琉姐姐,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姐夫吧?」 「舍不得他?我恨不得他走得远远的!」沈琉冷哼。 沈却知道沈琉这是口是心非了,既然慕容易就要走了,他们两个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沈却就早早的告辞而去。 最近,戚珏越发不干涉沈却的自由了,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不会过问,更不会阻止。那些枯燥的课程也被取消了。沈却高兴得不得了,整日往外跑。虽然戚珏不干涉她去哪儿,可是她一旦出了沉萧府的门,戚珏总是让鱼童跟着她。 「那边有卖糖人的!」沈却指着远处街角的位置,那儿摆着一个架子,上面插着许多糖人,很多人围着那个吹糖人的老师傅身边瞧热闹。 囡雪拉住沈却的手,说:「姑娘,再吃糖,牙齿可都是要烂掉了!」 「你竟吓唬人,我牙齿好得很!」沈却瞪了囡雪一眼,让鱼童去给她买一串。 等鱼童过去了,沈却拉着囡雪进了一家标着沉萧标记的糖果铺子,挑了一些珍果。 沈却走出糖果铺子,忽然听见一声细微的闷哼声。她摇摇头,并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她没走两步,又听见一声细微的咒骂声。 「哥哥?」沈却一惊,听出那是沈休的声音。 她急忙问囡雪:「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哥哥的声音。」 囡雪仔细听了听,摇摇头,说:「没有啊,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对!一定是哥哥!」沈却凭着刚刚听见的那声音的位置寻去,发现是在糖果铺子的后面的一条小巷。沈却站着的街道十分宽敞,两旁有着各种铺子。而糖果铺子后面的那层街道却十分僻静,平时很少有人的样子。 沈却有点迟疑。 「姑娘,你是不是听错了?」囡雪皱着眉问。 「沈休,你快走……」那头的声音又传出来,竟是殷夺的声音。伴着打斗的声音。 这一次沈却听见了,连一旁的囡雪都听见了。 囡雪惊讶地说:「是打起来了吗?咱们该怎么办呀?过去吗?」 沈却忍下冲过去的冲动,她往回走了两步,望向卖糖人的摊位,那里刚刚还聚集了很多人,现在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几个小孩子围在那儿。 关键是,鱼童并不在那里。 沈却四顾都没有瞧见鱼童的身影,沈却拉着囡雪去糖果铺子的事鱼童是知道的,糖果铺子和卖糖人的摊位正对着,两边都能看见对面的情景。若鱼童买完了糖人来寻沈却的话,早就到了。 「真是的!竟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沈却跺了跺脚,拉着囡雪绕过糖果铺子,朝后面的小巷走去。随着她们两个走近,可以听见的打斗声和咒骂声也越大了。 那些粗鄙的话传入沈却的耳朵里,她不由皱了皱眉。 沈却和囡雪轻轻走进去,小巷口有一辆木轮车,正好遮了她们两个的身影。两个小姑娘惊讶地看见远处五六个人围打在一块,他们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滚到地上,竟是看不清谁和谁一伙的。沈却用了好一会儿才看明白,沈休和殷夺两个是一伙的,对面是四个人。人多欺负人少,而且对方的年纪都要比沈休和殷夺大了一些,显然沈休和殷夺占了下风。 沈却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沈休,瞧着他脸上受了伤,肿了好高一块,担忧得不行。 「咱们该怎么办呀!」囡雪急得团团转,脑海里已经想出了无数种帮忙的方法,什么大喊来人啊,什么扔石头啊,什么声东击西啊…… 沈却要比囡雪想得多,她可不认为直接呼救真的会喊来人。她与囡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若现了身,小心非但帮不上忙,还要给沈休和殷夺添累赘。 「走,我们回去找鱼童!」沈却很快有了主意拉着囡雪往回走。 「可是……」囡雪有些疑惑,也正是这微微疑惑让她一晃神,碰到了装满柴火的木轮车,木轮车上的一根木棍就滑了下来。 「谁!谁在那里!」响声惊动了后面的人。 沈却和囡雪停下脚步,向后看去。后面的人立刻看见沈却那张和沈休极为相似的脸。 「嘿,原来是沈休的双生妹子!」一个抓住殷夺领口的年轻公子松开抓着殷夺领口的手,朝着沈却大摇大摆的走过来。 他年纪在二十出头,身上的衣料款式都是上等,也不知道是鄂南哪家的公子哥儿。 v第14章[03.02] 「你想要做什么!」囡雪伸出双臂挡在沈却的身前。 「臭丫头!」那汉子随手一扯一推,就将囡雪摔到地上去。 沈却向后退去,情急之下抽了一根身旁木轮车上的木棍挡在自己身前。 「你他妈离我妹子远点!」沈休一声怒喝,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一下子冲向沈却。 眼看着那汉子就要伸手拉沈却,沈休什么都没想,顺手抽了一根木棍朝着他的后脑勺就砸了过去。 沈却立刻看见鲜红的血从这个人的眉心淌下来,鲜血划过额头,经鼻梁淌在一侧,又有好些流进他的眼睛里,很快将他的白珠子染成了红色。 「让你欺负我妹子!让你欺负我妹子!」沈休发了疯似的举着手里的木棍敲着他的后脑。 「哥哥……」沈却首先反应过来,脸色苍白地喊他。 那汉子转过身,满脸是血的容颜看上去更加可怖。 「臭小子,你竟然敢打我!」他脚步跄踉,险些站不稳,但是仍然朝着沈休扑过去。一个使力将沈休摁在地上,拳头一个个砸下去。 「哥哥!」沈却一惊,也顾不得害怕了,她举着手里的棍子砸下去。可是就她那点力气简直是饶痒痒一般,那人根本没理会砸在身上的棍子,而是更加发狠地揍着沈休。 殷夺赶了过来,同样抽了一根木棍朝着他就拍过去。 「哎呀……」这个汉子呼痛,整个人跌坐地上。 沈休瞬间起身,他咧咧嘴,直接扑上去。他和殷夺两个人把他摁倒,拳脚并用。 沈却抓紧手中的木棍,有些害怕。囡雪从地上爬起来,站在沈却身边,紧张地盯着打斗的几个人。 很快,被沈休和殷夺压着打的人不再动弹了。沈却忽然反应了过来,她上前去拉沈休和殷夺。 「哥哥!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殷夺你快住手!」沈却脸色苍白,声音发颤。 沈休和殷夺都停下动作,愣愣地望着躺在地上的人。鲜红的血从他的头顶和口鼻流出来,浓稠的血液在他身下逐渐聚成一滩。 「他、他死了?」殷夺懵了。 沈休咽了口唾沫,他小心靠前,将自己的手指放在这人的鼻子下面,然后他怔怔收回手,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杀人了!杀人了!」剩下的三个人大喊,他们一边喊,一边从小巷的另一头跑远。 「怎么……怎么办?」殷夺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们是不是要偿命?一会儿就有人来抓我们了是不是?」 「我……我不要偿命!」沈休大喊一声,他同样脸色苍白,也是吓得不轻。 沈休和殷夺两个人平时打架斗殴的事情没少做,可是都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们两个毕竟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哪里见过死人?更何况是自己错手杀了人! 至于沈却和囡雪两个人都是吓得魂飞魄散。 这个时候身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听见这声音,四个人都是一惊。他们惊恐地望着来人,发现过来的竟是鱼童时才松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鱼童问,他的手里还拿着两个糖人。 沈却声音发颤地说:「快、快带我们回家!」 鱼童只一扫,就略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见四个孩子都吓坏了,他也不敢耽搁,急忙引他们走出小巷,让他们坐在马车上,他在前面马不停蹄的朝沉萧府赶回去。 马车上的四个人都没有说话,沈休和殷夺身上都很伤,囡雪的额头也肿了很大一块,沈却虽然没伤着,可是扶沈休的时候手上,裙子上粘了大量的鲜血,她伸出手擦汗,又将鲜血蹭了一脸。四个人如此的模样可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他们四个人赶回沉萧府的时候,戚珏正倚在藤椅上,半合着眼帘,听鞘滔滔不绝地讲着他这半年来的成果。 「先生……」沈却出现在门口,整个人失了魂一样。 戚珏睁开眼,就看见小姑凉浑身脏兮兮地站在门口,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沈休、殷夺、囡雪和鱼童站在后面,除了鱼童,个个一身惨相。 沈却提着裙角跑进来,她站定在戚珏面前,伸出双臂抱住戚珏,将脸埋在戚珏的颈窝,失魂落魄地不停说:「我们……我们杀人了,杀人了……他死了,好多好多血……」 沈却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往戚珏怀里钻了,戚珏微怔,他很快伸出手,动作熟稔地一捞,就将沈却捞在腿上,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没事了。」戚珏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拍着沈却发颤的脊背。 明明当时还敢挥棍子打人,路上也还镇定,可一回来就知道怕了。沈却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她小小的身子不断地往戚珏怀里钻,寻找庇护一般。 屋外的鱼童轻咳了一声,站在屋子里的鞘这才回过神来,也不敢再多看,就出了屋子,朝鱼童走过去。 「这点眼力都没有。」鱼童说。 鞘拍了拍鱼童的肩膀,低头看着个头不高的鱼童,一副宽慰的神情说:「瞧那小女孩吓得,我觉得你闯祸了。」 鱼童甩开他的手,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回是闯了大祸了。可是当时那种情况,终于看见落单的仇人,他几乎就能下手杀了他,所以竟一时把沈却忘到脑后了。 鱼童对沈休和殷夺说:「两位公子,还请先梳理,将身上的衣服换下,身上的伤也要处理一下。」 吩咐了下人照顾沈休和殷夺后,鱼童则是再次急忙赶回刚刚出事的小巷做些善后的事。 沈休和殷夺这次的确是闯了大祸,死去的公子名翁莫寒,父亲是朝廷命官。整个鄂南城当官的老爷实在是多,哪家的官老爷都不算尊贵。可是翁家女儿,也就是翁莫寒的嫡姐却是宫里如今最受宠的静贵妃。 戚珏隐约想起来前世的时候,发生这件事情之后,沈家、殷家、慕容家和刘家都是出了大气力保人,最后才保下沈休和殷夺。可纵使将案子压下去了,他们两个还是在牢狱中蹲了三年。 沈却缩在戚珏怀里好半天才慢慢缓过神来,她细细碎碎将刚刚的事情说了,然后惴惴不安地说:「先生,不是我杀死他的,可是我也是帮凶,我是不是变成坏人了?」 戚珏蹙眉,他知道这个问题可不能草率回答。 他低下头,用指腹擦去沈却脸上的血迹。他说:「我第一次有了杀念是在五岁,第一次杀人是在八岁。这些年也记不清杀过多少人了。那么,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v第15章[03.02] 沈却仰着脸望着戚珏,坚定地摇头,说:「先生不是。」 戚珏勾唇,道:「因为我对你好,所以就不是坏人?」 沈却想了想,又摇头,说:「不是因为这个。先生救过很多人,在肃北的时候,每次闹了灾,先生都会停了生意,搭起棚子施粥,还会给那些流浪的人搭建屋子住。先生还是良医,救了很多垂死的病人的病。就连鱼童、弦叔叔,还有阿却也都是先生救下的。所以先生才不是坏人。」 沈却眨了眨眼,说:「先生杀掉的那些人都是坏人!」 戚珏有些怅然,他说:「这世上有很多好人,也有更多坏人。好人与坏人之间也没有明确的分界线,善人也可能做错过事情,而恶人也许也有善良的一面。人生很长,谁都没有资格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一个人的好坏也不能由他人轻易盖棺定论。而死在我手里的那些人未必就是大恶不赦,我更不会走在路上看见个恶人就手起刀落把他杀了,去做所谓的主持正义。」 沈却微微坐起来,她望着戚珏的眼睛,认真地听。 「我杀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威胁到我的安全。同样的,你今天做的事情并非杀人帮凶,而是救了沈休和殷夺。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没有帮忙导致死去的是沈休,那又该如何?」戚珏缓缓说。 沈却的眼睛就一点点明亮起来,她说:「宁肯做一个帮凶,也要救哥哥。」 「嗯,对。」戚珏抚摸沈却的长发,微微欣慰,他一直知道沈却骨子里和他是一种人。 「先生,」沈却忽然一脸严肃,「如果以后有人要害先生,阿却会勇敢的杀了他!」 戚珏失笑,道:「好,那提前谢过沈却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戚珏只当是玩笑话,并不知道多年以后,当怀里的小女孩长大,真的将这句话付诸了实践。 「走吧,去把自己拾弄干净了,咱们去处理接下来的事情。」戚珏抱着沈却起身。 沈休和殷夺都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涂了伤药,两个人坐在屋子里,将事情的缘由对戚珏和沈却解释了,现在都沉默下来。 不过是酒后打闹,一不小心争执大了,就成了这样。 沈却有些不高兴,说:「喝酒!喝酒!就知道喝酒!再不许喝了!」 沈休一声不吭,殷夺倒是点了点头,说:「再不喝了。」 沈却觉得戚珏之前说的话真是对,也就是因为是她哥哥,要不然还不理这样的纨绔子弟! 「两位决定接下来怎么办?」戚珏问。 沈休和殷夺都不说话,他们两个平时贪玩闯祸胆子不小,如今事情闹大了,自己先慌了神,哪里知道怎么办。 「哼,大不了就是偿命!」过了一阵,沈休烦躁地说。 「嗯,那你们去投案吧。」戚珏起身,朝外走。 「先生!」沈却急忙追过去,拉住戚珏的手腕。不管怎么说,她就是相信她的先生有办法帮忙的。 这个时候鱼童从外面走进来,他说:「都处理好了。」 「什么处理好了呀?」沈却问,她觉得鱼童出去处理的事儿,指不定就是今天的事情。 鱼童看了一眼戚珏的眼色,然后转身对沈却说:「几位公子酒后起了争执,甄家公子失手错杀翁家公子,如今已去投案自首了。」 「什么?」 沈休和殷夺都站起来,一脸震惊。 明明是他们两个人做的,怎么半天的功夫,甄家小子去自首了? 殷夺有点缓过味来,他说:「可是,翁家真的信吗?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苏家和王家两位公子都已经去作证,是甄公子杀的人。」鱼童不急不缓地说。 沈休和殷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浓浓的震惊。本来两个人都害怕了,以为这事情也就这样了,可是真的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戚珏转过身,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问:「想要这种颠倒黑白的能力吗?或者说,可以自保以及护住身边人的能力。」 沈休和殷夺不由自主点了头, 「那么,」戚珏目光沉静,「就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要怎么做?」沈休问。 戚珏便说:「你们敢去从戎吗?没有随叫随到的小厮,没有整日唠叨的父母,没有锦衣玉食,更没有酒肉欢歌。甚至可能会吃不饱睡不好,也许一个不小心死在沙场。」 从戎,听着简单的事情,可是对从小锦衣玉食,被整个家族捧在手心的沈休和殷夺来说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戚珏又说:「不是领兵的首领,不是去观光,没有人会照拂你们。是从最底层的步卒做起。」 「我们去!」两个少年茫然的眼睛里逐渐有一团火,那种火好似一种照亮前方的光。 「不留你们用膳了,早些回家解决家里的阻挠吧。大军明日就会出发,没有人会等你们。」戚珏说。 整座鄂南城好像浸泡在一种镶了金玉的大染缸里,瞧着歌舞升平,然而里面的世家贵族早就开始腐烂和没落。年轻的世家公子,享乐嬉闹。又被整个家族祖宗一样供着,好像好好读书就是天大的本事了,而传宗接代就是唯一的使命。殊不知这种表面太平的生活早将他们的内里啃噬一空,再过几年又是一个个行尸走肉。 戚珏以为沈却会舍不得沈休,却没有想到小姑娘什么话都没说。 夜里,沈却走出自己的房间,她站在戚珏的床边,挺着胸说:「我那屋子里有耗子,我要过来睡。」 戚珏把手里的书卷放在一旁,又将支起来的一条腿放平。 然后,沈却就从戚珏的腿上爬到了里面。 戚珏将床头的蜡烛吹灭,然后翻过身将胳膊探进沈却的颈下让她枕着。沈却就凑过来,小手搭在戚珏的胸口。 v第16章[03.02] 「先生,其实我都知道。」沈却忽然开口。 「嗯?」 沈却说:「晚上趁我睡着了,你就跑到我屋子里抱着我睡,然后等早上又回到自己床上。」 戚珏语塞,竟是一时间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沈却问:「先生,哥哥走了以后会给我写信吗?」 「会吧,只是路途遥远,许是信件不会太多。」戚珏说。 第二日,大军离开鄂南的时候,沈却也没有去送。她一个人在沉萧府的竹林里站了许久,然后让绿蚁找了鱼童过来。 「鱼童,你教我练剑吧。」沈却说。 鱼童刚刚闯了大祸本以为戚珏会责罚过,却没想到一早上戚珏的心情似十分好,竟是只说了个「下不为例」。 如今沈却找他,他哪里还敢大意了,便极为认真地教起来。 沈却小小的身子在竹林间肆意舞剑,力道不足,架势倒是不小。 戚珏经过这里,立在远处静静瞧着。 慢慢的,小姑娘刺出去的剑开始有了力气,而舞剑的人,身量也好像初春的柳条,慢慢长开,带着股让人移不开眼的惊艳。 沈却的目光落在戚珏拿着信件的手,说:「先生,是哥哥来信了吗?」 戚珏点头。 沈却将剑扔给一旁的红泥,有些不高兴地说:「这都两年多了,一共才写了四封信,真是不像话!」 沈却款款走来,裙裾曳地,仿若水痕,划过波光潋滟的浅迹。 她的五官比起小时候精致了许多,尤其是那双眼睛,眼角拉长,勾唇浅笑的时候,蒙了一层水雾的眸子竟带了丝风情的味道。而难能可贵的是,她那双眸子还像小时候一样澄澈,不添冗杂。 她的身量也完全长开了,精致的锁骨下有了女子完美的弧度,腰身收紧,不盈一握。走起路的时候,脊背笔直,腰若流纨素,一双长腿藏在水色的胧纱裙里。她走到戚珏沈却,拆看沈休寄过来的信。 眼看着就快十五的小姑娘,个子也拔高了许多,如今站在戚珏身边的时候,已有到了戚珏的肩膀。 戚珏微微别了下身子,将刺眼的光替沈却挡了。 沈却靠着戚珏的肩膀将信看了,然后有些埋怨地说:「这样的信寄回来可真是敷衍!」 她将信递给戚珏,戚珏就看见整页信纸上有一句潦草的话——我挺好的,别操心哈! 戚珏也被逗笑了,还真是沈休的作风。 两个人相伴往回走,阳光将他们两个叠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长。 戚珏忽然开口说:「桴子巷新开了家珍馐点,卖得都是样式新颖的糕点,据说味道也是让人回味无穷。」 「我听王管家讲了,正打算这几日过去呢。」沈却说。 戚珏又说:「霓裳斋最新款的衣裙这几日就要绣好了,你有空了先去挑,剩下的再送进宫里去。」 沈却点头。 戚珏再说:「你如今长大了些,原本给你做的弓箭不太趁手,我让人重新给你打造一份。」 沈却就停下脚步,她偏着头望着戚珏的侧脸,笑着说:「先生,有话就直说嘛。」 戚珏深深觉得沈却这丫头越来越精明,全然没有小时候那样乖巧了。他便也停下脚步,侧过身来看着沈却,道:「有两件事,好像还都不是什么好事。」 沈却点了点头,问道:「第一件事呢?」 「罗皇后又送了四个女人来,如今已经到了府上。」戚珏说。 沈却笑意不减,她眯着眼睛,说:「唔,让我想想……先生是想考考我?如果留下呢,我肯定要不高兴的。如果像上次一样送走呢,又是四千两的票子。如果只是随便打发了,先生又要跟我讲即使是庶女也应该受到尊重的道理。」 沈却捂起耳朵,皱着眉,道:「先生,您都给我讲了半辈子大道理了,我不听不听!」 「你……」戚珏无奈失笑。 两个人又继续往前走,沈却说:「先生,我是觉得呢,能用钱财解决的事情都不叫个事儿。」 「嗯,很有道理。」戚珏认真点头,「那么这四千两是由你出了?」 沈却笑道:「赚四千两又不难。」 「那你打算怎么赚这个钱?」戚珏饶有趣味地盯着她。 沈却转了个圈,层层叠叠的胧纱裙云雾一般散开,她笑着说:「先生刚刚可是观赏了阿却舞剑,怎么也值一千两了。」 「嗯,值。」戚珏忍笑点头。 沈却想了想,又说:「先生,当年给你那袍子上绣的喜鹊的一千两你还没给呢!」 「好,也算一千两吧……」戚珏无奈。 「今天早晨的小笼包可是阿却亲手蒸得,也值一千两!」 戚珏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不成,不成,街口那家包子铺的包子才几文钱几个。」 v第17章[03.02] 「是呀,那包子的确只值几个铜板。」沈却将自己的一双手递到戚珏面前,「可是!今早的包子是这双宛如柔荑的芊芊玉手所做,当然就值一千两啦!」 「不害臊。」戚珏脸上的肃容有些绷不住,他将递到眼前的玉手拍走。又将目光移开,她再这么放着,戚珏担心自己忍不住将这柔若无骨的小手握着、捏着。 「还差一千两。」戚珏说。 「唔……」沈却想了想,唇畔忽然绽开笑颜。 他跳到戚珏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我啊!最后的一千两拿我自己来换!」 这话要是她两年前说的,戚珏只当她童言无忌,而如今再说这话,戚珏不得不认为小丫头是故意的。戚珏勾唇,道:「不成,你无价。」 沈却就挽起戚珏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往前走。「好嘛,先欠一千两嘛,大不了明早再给先生蒸一屉包子。」 戚珏侧首,从他的角度看见沈却浓密的睫毛像蝶翼一样扑闪扑闪,如一根细密柔软的羽毛一下下划弄他的心口。 「先生,那第二件事情是什么?」沈却问。 戚珏有些迟疑地说:「如筝来鄂南了。」 沈却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戚珏有些无奈地说:「都过去好些年了,还为小时候那件事情生气呢。」 「哼,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记仇。」沈却有些不高兴地说。 「好了,当年的事情先不提,我是要告诉你其他的事情。」戚珏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起来,「再过两个月她就十七了,至今没有婚约在身。」 「先生的意思是她这次打算来鄂南找夫家不成?不对……」沈却盯着戚珏的眼睛,「她的目标恐怕是先生吧。」 戚珏点头,道:「她应该是存了要嫁给我的心思。她父母都病故了,这次几乎是只身来了鄂南,整个鄂南城除了一个表姨亲戚,就只剩我这么个表哥了。」 沈却不懂戚珏这么一本正经说出这话是个什么心思! 「哈!」沈却抬着下巴,「她嫁过来正好呀,你们两个就可以琴瑟相鸣!我呢,到时候就给你们两个斟茶倒水,再鼓鼓掌、称称赞!」 戚珏轻斥:「好好说话!」 沈却冷哼一声,说:「好好说话就是我不同意!没商量!」 戚珏不理沈却,独自走出竹林,他回头竟然发现沈却根本没跟出来。 戚珏在心里长叹了一声,这小姑娘怎么就长歪了,当年那个会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抱着他求着他的小阿却哪儿去了? 戚珏和沈却的屋子已经换了地方,寝屋又格外改造了。几乎是将两间屋子并在一起,沈却睡的屋子和戚珏睡的屋子都有单独的正门,而两室之间又特意凿了一道小门。 当沈却有了男女之事的意识,别别扭扭闹着躲开戚珏的时候,戚珏舍不得。可后来沈却自己跑到戚珏床上睡了没多久,戚珏就受不了了。小姑娘真的长大了,抱着她的时候已经不可以把她当个孩子来看。戚珏总是忍不住想起前世的那些时光,那些沈却已经长大了的时光。所以最后戚珏带着沈却搬了院子,又将屋子设成现在这样。 没办法,离戚珏太远的话,沈却会睡不着。 沈却从小门走到戚珏的屋里。她站在他床边,问:「诶,她什么时候来鄂南?你去接吗?她住哪?」 「我是不是很久没打你手板了?」戚珏问。 「你不能打我。」沈却气定神闲地说:「以前你是我先生,打手板是你的权利,可是我不是你学生了,你就不能打我了。要不然岂不是成了第二个刘元志?」 戚珏蹙眉,问:「不是我学生了?」 沈却点点头,说:「我可是你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媳妇儿!」 「原来你还知道。」戚珏吹了灯,复又躺好。 「回自己屋子睡觉去。」戚珏略略无奈地说。 他说完,沈却半天都没动静,也没说话,也没回自己屋子去。 戚珏有些诧异地起身,他的眼睛在太黑的时候仍旧看不见,他瞧不清沈却的表情。 他问:「怎么了这是?」 沈却不吱声。 戚珏略一沉吟,说:「还在为如筝的事情烦扰?不是早就答应过你不会娶别人吗?只是告诉你一声她要过来了,还有她的打算。不想你傻乎乎不知道人家的小算计,再吃了亏。」 沈却忽然上前抱住戚珏的腰,她将脸贴在戚珏的肩颈,睫毛刷在戚珏的颈窝,痒痒的。 「难不成是又做噩梦了?」戚珏轻拍沈却的脊背,「噩梦都是假的,不怕了,我抱着你睡。」 沈却蹭了蹭戚珏的胸口,嘟囔着:「先生,你是不是老了,我都没睡怎么能做噩梦。」 这是嫌弃他老? 戚珏轻拍沈却脊背的手一顿,他想了想还是郁闷,真想狠狠拍她一巴掌!可是含了力道的手掌等落到沈却背上的时候就又变得软绵无力。 萧如筝是个美人。是那种男人见了背影就要浮想联翩,见了侧脸就会酥了大半身子的美人。还是个才女,琴技惊人。大抵书中所说的艳盖群芳、技惊天下,就是她这种女人。对了,她还有钱。 反正萧家人也没谁是丑的、笨的。 沈却站在门口看着萧如筝扶着小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她无论是将手搭在丫鬟肩上的角度,还是微微提起裙角的动作几乎都做到了一丝不苟的完美。 萧如筝还在孝期,玲珑袅娜的身段藏在素白的衣裙里也难掩绰绰风姿。走起路来腰臀轻摆,香风阵阵。 「表哥。」萧如筝双手交叠放在一侧,微微弯膝。 v第18章[03.02] 「听说你上午刚到鄂南,原以为明天才过来,没想到现在就来了,旅途奔波实在辛苦了。」戚珏颔首道。 萧如筝抿唇轻笑,说:「如筝在鄂南除了表哥也没有什么亲戚,哪里敢耽搁,自然早早来登门了。倒是去年听说表哥的眼疾痊愈了,如筝一直想来恭喜呢。」 她又看着站在戚珏身边的沈却,说:「这个是小阿却吧?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哪里还有小时候的影子。这要是在谁家席宴上遇见,我指不定认不出呢。」 沈却眯了眯眼,笑着说:「称呼错了呢,表妹,你现在应该改口喊我表嫂了。」 表嫂两个字被沈却故意咬得很重。 萧如筝就笑起来,语气不变地说:「是了,是如筝喊错称呼了。只怪你小时候乖巧的模样太让人记忆深刻,尤其是一口一个先生喊着表哥的时候不知道多让人怜惜呢。就算是如今长大了,还是抹不掉印象里的模样。」 「阿珏,表妹舟车劳苦,咱们别在这儿说话了,还是快些将表妹请进去吧。」沈却挽起戚珏的手,半边身子几乎贴在戚珏的身上。她声音甜糯,染了三分撒娇的味道。 沈却忽一改称呼,戚珏怔了又怔才反应过来。 「是我的不是了,表妹快请。」戚珏的右手被沈却挽着,只好用左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绿蚁偷偷拽了下红泥的手,小声说:「这个表小姐可真好看。」 红泥有些忧心,她问一旁的囡雪:「囡雪,你在肃北陪着姑娘的时候可与这位表小姐打过交道吗?她的为人……」 「哼!」囡雪翻了个白眼,有些所答非所问地说:「不就是凭着爹妈当年那点子恩情嘛,有什么好嘚瑟的!」 囡雪说完转身往厨房走去。 绿蚁思索了下,说:「看来来者不善啊……」 「别净瞎想,做事去!」红泥点了下绿蚁的额头,也去忙活了。 绿蚁想了想,心里有了计较,也去忙活了。 知道萧如筝要来,厨房的吃食就越发上心了些。犹豫戚珏喜静的缘故,原本整个沉萧府都没几个下人,可因为沈却的缘故,这两年也多了些伺候的下人。尤其是厨房的师傅聘了一个又一个。 晚膳上,萧如筝看了一眼静静垂首立着的几个伺候的丫鬟,笑着说:「沉萧府如今比起以前真是多了许多人气儿,想必都是阿却的功劳吧。」 还没等沈却接话,她又说:「阿却这样是对的,纵使表哥不喜也应当慢慢适应才好。表哥本来就忙,哪能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再者说了,人的精力也总是有限的。顾不上的也不能将就了不是。」 这弦外之音沈却可听懂了,不就是说戚珏为了迁就她,连以前不喜欢的事情都忍了。 沈却将瓷碟里的三层玉带糕小口嚼了,又接过绿蚁递过来清汤抿了一口。这才抬眼看向萧如筝,道:「恩,表妹说得对。」 萧如筝瞧着她这架势还以为要讲一箩筐的话,没想到竟然吃了这么句不痛不痒的话。她低下头,不动声色将瓷勺里的水米分汤圆吃了,然后看向戚珏,道:「对了,我差点把重事给忘了。肃北的萝裳铺今年的进账好像少了许多,铺子口瞧着也没有头两年热闹。」 戚珏点点头,说道:「这事我知道,绣坊的生意靠得还是绣娘的技艺。铺子里的王绣娘刚刚生产,告了假。再加上附近其他铺子新请来几位绣娘,所以铺子的生意一时冷淡倒是正常。」 「原来竟是这样,没有想到表哥来鄂南三年对肃北的事儿还是这般清楚,倒是如筝杞人忧天了。」萧如筝浅浅笑着,「对了,如筝得了消息,门寿山那边近来总有好的玉石出土。若表哥有意寻找新的货源不若着人去那边瞧瞧。」 戚珏说:「门寿山挖出的玉石的确料子不错,只是那地方偏西,萧家的确对那边不是太了解。玉石的生意不比其他,料子才是最为重要。如今消息还不确切,倒也没有贸然倾撒财力过去。」 萧如筝笑得更加璀璨了,她说:「若表哥有意的话,如筝或许能帮得上忙。前几年对那边的狐皮略有兴趣,如筝倒是在那边开了几家铺子,打听消息和人手总是够的……」 萧如筝和戚珏接下来的谈话都是围绕着生意上的事情,这些事情沈却完全不懂,更加插不上嘴。她倒也不急,任凭那两个人说着,自个挑了爱吃的食物开开心心吃起来。 等沈却终于吃饱了,天边忽然响起了滚滚雷声。 萧如筝变了脸色,对她自己的丫鬟说:「素兰,快,快吩咐车夫准备了。咱们得快点回去,别赶上了大雨。」 然而那个叫素兰的丫鬟还没有走到门口,大雨就倾盆而下。 素兰皱着眉说:「姑娘,这么大的雨,马车走不得呀!」 「不成!多大的雨都得回去!」萧如筝皱起眉。 她走到窗边,伸出玉手,雨水顷刻打湿她的手,又将她的袖子打湿了一大片。 「早知道是这样的天气,就不会今日过来了!」萧如筝娇嗔跺脚,脸上写满委屈的焦急。 「姑娘,小心着了凉,您的病才好呢!」素兰将萧如筝拉进来,又用帕子小心地给她擦手和小臂上的雨水。 沈却看她一眼,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今儿个上午才到鄂南城,下午就过来了。 「原来表妹病了,可严重?」沈却笑着问。 萧如筝急忙说:「别说这个没规矩的小丫鬟胡说,只不过是前几日着了风寒,来之前就好了。素兰这丫头不比世家出来的,没规矩!」 「哦,」沈却点点头,看了一眼饭桌,「其实也没什么,表妹光顾着说话,都没怎么吃东西。而你夹过的菜偏偏是我不喜欢的,也都没吃。」 萧如筝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沈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脸上顿时就红了。 从下了雨到现在,戚珏一句话都没说。萧如筝看了他一眼,咬咬牙,说:「表哥,天色也晚了,这雨的势头大概也停不了,只会越下越大,我就不耽搁了,他日来再拜访了。」 沈却盯着戚珏的表情,见他刚要开口说话,她急忙抢先一步开口说道:「表妹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这样恶劣的天气,我和你表哥怎么放心你回去。若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两个岂不是成了罪人?就算平平安安回去了,也免不得弄湿了一声。表妹千里迢迢赶来鄂南,又如此有心地来看望我们。我们哪里敢做这样苛待亲戚的事?表妹还是暂且住一晚吧。」 「那哪里使得!」萧如筝急忙摇头,「不妥的!」 「表妹真是客气,」沈却站起来,走到萧如筝面前,有意无意地挡住她戚珏的目光。「客房早就给表妹准备好了呢,就算没有这场雨,我也不会让表妹走呀。」 萧如筝有些迟疑地看着面前的沈却,沈却眉眼弯弯,笑得很甜,蒙了水雾的眸子澄可见底。一时之间,萧如筝倒是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了。 沈却转身望向戚珏,说:「平时也没有人陪我玩,我们留表妹多住一阵好不好呀?」 沉默许久地戚珏默默抿了一口阳羡茶。 v第19章[03.02] 梳洗过后,沈却脱了外衫,只穿了一件湘色绣雀翎暗纹的抹胸。 「姑娘,您怎么把表小姐留下来了呀?她明明就是不怀好意!」囡雪站在沈却的身后,一边给她后背抹药膏,一边说。 如今沈却手背上和后背上的疤痕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只是在摸上去的时候能摸出来点痕迹来。 「你以为我不开口留她,她就会走?」沈却有些心烦,她踢着鞋子,让一对小脚光着踩在旁边的小椅上。 一旁的红泥急忙将她踢开的鞋子捡了回来,放在她脚边。 红泥对囡雪使了个眼色,囡雪也不敢多说了。她继续仔细地给她涂抹药膏。 「阿却。」戚珏从小门走进来。 沈却急忙扯了放在一旁梳妆台上的外衫披在身上,然后瞪了戚珏一眼,道:「你进来怎么不知道敲门!」 戚珏也是一怔,明明只是匆匆一瞟,可是那玉脂酥背好像还在眼前。 「药膏上完了没有?」戚珏问囡雪。 「才涂了一半。」囡雪说。 戚珏想了想,他走过去从囡雪手中拿过药膏,眯着眼睛看了看,道:「过几日,我再给你换一种药吧。」 沈却好像没听见一样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红泥拉了拉囡雪的衣角,对她使了个眼色,拉着她出去了。 「算了,你歇着吧。」戚珏将药膏放在一旁。他刚刚转身,衣角就被人拉住。 戚珏回头,就看见沈却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小模样。她别开眼不去看戚珏,可是小手还抓着戚珏的衣角不肯放。 戚珏的唇角就慢慢扬上去,好像只要看着她就忍不住嘴角噙笑。 沈却拽着戚珏衣角的手微微用力,往自己这边拉。 明明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偏偏又紧紧抿着唇不吭声。 戚珏无奈道:「再不说话,我可真走了。」 「不要!」 沈却别开眼,也不看戚珏,有些闷闷地说:「她又来抢我东西了!」 「如今你是主人,她是客人,她又怎么会来抢你东西?若实在不放心让丫鬟守着,不让她进你屋子不就成了。」戚珏说道。 沈却小声嘟囔了一句,戚珏没有听清,他俯下身来,又问了一遍:「什么?」 沈却就势环上戚珏的脖子,有些埋怨地说:「先生,你都好久没抱我了!」 戚珏想反驳,明明昨天晚上还抱了她一会儿的,只不过最后没在一处睡罢了。不过戚珏并没有反驳,他将沈却搭在矮凳上的一双小脚提起来,自己坐在矮凳上,然后把沈却抱到自己腿上。 沈却像小时候一样缩在戚珏怀里,她将脸贴在戚珏胸口,使劲儿蹭了蹭。 戚珏略无奈,道:「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沈却鼓起的腮帮子一点点缩回去,她垂着眼,有些闷闷地说:「先生,这回就算是十把琴我也可以让给她,或者我这屋子别的什么东西被她看中了都可以拿走。」 戚珏诧异地垂眉瞧她。 「可是……先生你是我的,她不能抢!我也绝对不会把你让给她!」沈却眸子亮亮的,「别说是她了,天上的仙女跟我抢你都不成!」 沈却忽然又泄了气,道:「可我不怕天上的仙女,我就怕她……」 戚珏心里觉得暖融融的,又觉得诧异。他问:「为何偏偏怕她?」 沈却就伸出自己的手指头,说:「第一,我没有她好看。第二,我没有她多才多艺。第三,我没有她性子温柔善解人意。第四,她可以跟你谈生意上的事情还能帮你,可是我都听不懂。第五,我还没遇到先生的时候她就跟在你身边一口一个‘表哥’了,魏姐姐说这个叫‘青梅竹马’。第六,他们家对先生有恩,二姐说男人们最念念不忘的就是对自己有恩情的女人了。」 戚珏失笑,问道:「还有第七吗?」 沈却就冷哼了一声,说:「第七,我还没有她脸皮厚!」 「呵……」戚珏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却就从戚珏怀里探出头来,她瞪着戚珏,道:「你还笑!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啊!」 戚珏也沉默下来,这两年他故意纵容沈却,让她更加肆意地活着,久而久之,她胆子变大了,脾气也变大了,有时候简直像个任性的小姑娘。可是戚珏一直都知道沈却心里那种对他的依赖从来没有减轻过。她还是会害怕,只不过表达的方式变了。 然而戚珏有些悲哀地发现他根本解不开沈却心里的心结,他自认为这几年对沈却疼爱有加,答应过她的事情也从未食言。可是沈却就算明知道他不会骗她还是会不安。这种不安,让戚珏有点手足无措。 正仔细观察戚珏神情的沈却看他一直不说话,心里有些发慌。 沈却就伸手拉了拉戚珏的衣襟。 「再拽就要拽开了。」戚珏有些无奈地拍开沈却的手。 「先生,你到底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是不是真的……」沈却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然而只是说了一半眼角就湿了。 戚珏蹙眉,说:「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究竟是谁跟你又说了什么话。」 明明是斥责的话,可是看着沈却带泪的眼角,戚珏的声音就慢慢放软了。 「没什么!」沈却偏过头,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v第20章[03.02] 戚珏就狠狠朝沈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轻斥:「真是越长大心思越多!竟然还有对我不能说的!」 沈却捂着屁股,回头瞪向戚珏,怒气冲冲地说:「先生,你欺负人!」 戚珏抬眼看她一眼,说:「这叫哪门子欺负人?再莫名其妙闹脾气,我就真欺负给你看!」 戚珏抱着沈却起身,将她放在床榻上,说:「别胡思乱想了,快点睡觉。」 「先生不许走!」沈却躺在床上,拽住戚珏的手不肯放。 「不走。」戚珏脱了鞋子,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不成,不成,先生你要是半夜趁我睡着了,再偷偷跑出去怎么办?」沈却蹙着眉不肯睡。 沈却凑过去,将戚珏的腰带解开,然后将腰带的一端系在戚珏的手腕上,一端系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她邀功似地抬头望着戚珏,说:「我聪明吧?这样你要是趁我睡着了偷跑出去我就知道了!」 戚珏皱着眉扯了扯手腕,他莫名觉得这东西和狗链子一个意思。他有些无奈地说:「我可以趁你睡着了,把绳子解开再走啊。」 「你看吧!先生你果然想偷跑!自己都说漏嘴了!」沈却坐起来,嘟着嘴瞪着戚珏。 戚珏哑口无言。 沈却还在那滔滔不绝地说话:「我就说嘛!怪不得先生今天跑到我这里来,原来是先发制人,想要麻痹我,然后趁我睡着了就……」 看着沈却淡米分色的唇花瓣似得开开合合,戚珏忽然就伸出手捏住了沈却的脸,让她嘴里的话变成断断续续的嘤咛。 然后,戚珏整个人前倾,亲了一下沈却的唇瓣,甚至将沈却软软的下唇含在嘴里吮了一瞬。 「讲个不停,只好堵了。」戚珏的眸光泛着一种奇异的,好似晚霞的红芒。他衣带早就被沈却解开了,如今衣襟敞开,露出大片的胸膛。而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同他同时的冷淡。 沈却整个人震惊地睁大眼睛望着戚珏,什么反应都忘了。 「还瞪。」戚珏好笑地说。然后他又一次前倾,吻上沈却扑闪扑闪的眼。 沈却觉得这种柔暖而湿润的触觉就像喝醉了一般让人眩晕。戚珏明明已经移开了,可是那种软软的麻麻的感觉还流连在她的眸子上,她的唇上。 眼前一晃,好像都是戚珏赤裸的胸膛。 沈却开始觉得发热,不是她平时讨厌的天气热。而是从心口一点点蔓延出来的热气,好像一朵小小的火苗在她心里闪了一下,然后热气蔓延,让她整个人都变烫了。 沈却悄悄活动了一下指尖,指尖都是烫的。 戚珏也有点反应过来,觉得刚刚有些冒失了。只不过在那个瞬间,真的就什么都没有想,也没有顾虑,就那么亲了上去。而此时看着沈却懵着的样子,戚珏脑海里就浮现当年的小姑娘稚气地说:「先生,你从来都没有亲过我,所以一定不喜欢我。」 戚珏浅笑,道:「现在,你该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了。」 沈却眨了下眼,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发红的指尖。 「阿却?」戚珏觉得有点不对劲,心里隐隐不安,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 沈却怔怔地仰起头望着戚珏,然后慢慢凑过去,在戚珏的唇上亲了一下,甚至学着戚珏刚刚的样子,也将他的唇含了一下。 她的动作很快,等戚珏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向后退开了。 沈却望着戚珏,有些困惑地说:「太、太滑了……」 她湿漉漉的唇瓣抿在一起,甚至咂了一下,娇嫩欲滴。 大雨磅礴,似乎没有减弱的迹象。一道身影隐在夜色里,他脚步匆匆,雨水从他的蓑衣边缘往下淌,溅起无数水花,将他锦缎华服的衣摆染上块块污泥。他站定在沉萧府侧门边,看了眼紧闭侧门,擦一把额上的雨水就上去拍门。 他敲了好久的门,才听见藏在雨水里细微的脚步声。 鱼童举着一把伞,有些不耐烦地开了侧门,却在看见来者的时候微微惊讶。他有些诧异地问:「韩公子?」 「是,是在下。劳烦禀告一声,家父有急事让我告知沉萧君。」韩明轩说道。 「韩公子请跟我来。」鱼童脸上的不耐尽数散去,换上几分肃容。 他将韩明轩请到前厅,又亲自为他倒了杯热茶,这才进了戚珏的主屋。他敲了敲门,并无人应答。隐约猜到戚珏许是在沈却那里。 他微微犹豫,担心惊扰了他们两个,但凡是和沈却沾上边的事情,整个府上没有人敢大意的。可他又一暗忖韩明轩赶着暴雨深夜造访,绝非小事。 鱼童只好又绕到沈却屋前,将守夜的红泥喊醒,道:「去请先生一趟,就说右相长子韩明轩深夜造访有急事相商。」 红泥瞧着鱼童的脸色,急忙绕进去。她站在沈却的寝屋门外,瞧着里面还点着蜡烛,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小声说:「姑娘,您歇下了吗?鱼童说右相长子来寻先生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当然没有歇下。沈却呆呆坐在那儿,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望着戚珏。而戚珏也沉默着望着她娇嫩的唇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正有一丝尴尬。 闻言,戚珏眸光微闪。他迅速解下系在两个人手腕上的腰带,将袍子随意扎了,然后下了床。 戚珏俯下身,揉了揉沈却的头,在她耳边说:「乖,先歇着。我等下就回来。」 沈却怔怔点头,道:「我等你。」 戚珏急匆匆出了屋子,脸上的柔情烟消云散。 「他自己过来的?」戚珏一边朝前厅走,一边问鱼童。 鱼童给戚珏撑着伞,回道:「是,淋了一身的雨水,还是从侧门来的。」 戚珏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韩明轩坐在前厅里有些局促不安,他已经脱下了蓑衣,放在一旁。而他身上的衣袍也淋湿了大半,他搓了搓手,又饮了一盏热茶。 v第21章[03.09] 「韩公子。」戚珏走进来,眸光一扫就将韩明轩的焦灼尽收眼底。 「沉萧君!」韩明轩一下子站起来,急切地说:「圣上不行了!」 戚珏脚步微顿,复又恢复正常,他在首位坐下,令鱼童给韩明轩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记忆里,大概也就是不到半年的功夫,新帝就要登基了。 戚珏和韩明轩交谈了近两个时辰,韩明轩才再次冒着雨,从侧门偷偷出了沉萧府。由始至终,韩明轩都是十分焦急不安的神情,戚珏倒是如往常一样波澜不惊。 戚珏坐在椅子上,阖着眼帘沉思许久,才忽得想起临出来前沈却的那一声「我等你。」 他急忙回去,脚步轻缓地走近床边。 沈却已经躺下了,被子被她踢到了一边,缩着膝,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戚珏俯身,动作极轻地拉过被子替她盖好,忽然瞧见沈却弯曲在身前的小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戚珏轻轻掰开她的手,看见掌心攥着一块碎玉。 戚珏微怔,这块碎玉本是嵌在他腰带两端的。他再一低头,果然见自己腰带一端嵌着的碎玉不见了。 「先生,您回来了?」沈却揉揉眼睛,半坐起来。 「别起来,睡吧。」戚珏坐在床边,将雪白的靴子褪下。 沈却好像瞬间清醒了,她问:「先生,你是不是要造反啊?」 戚珏脱靴子的动作就是一顿,他很快恢复正常地将靴子褪下,又抬腿上了床,在沈却身边躺下。戚珏伸出手捏了捏沈却的脸,道:「昨儿还说我是个奸商,今儿个就觉得我像个反贼了?」 沈却蹙着眉想了想,然后说:「当今的右相能爬上如今的位子,少不了先生的帮忙吧?要不然也不至于朝中有个什么分歧,他都要来往咱们这跑。还有弦叔叔,我好久不见他了,上次听说先生把隐卫交给了刃叔叔,给弦叔叔捐了个武官,弦叔叔可不像个想当官的人,一定是领了你的令。还有太医院的姚太医,他本来就是肃北一个乡间大夫,我可不信他一眨眼就变成了太医。」 「还有什么?」戚珏支起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沈却冥思的样子。 「还有雅定公主嫁的驸马爷,他也是肃北人。阿却觉得这应该也不是个巧合!」沈却说。 戚珏点了点头,问:「还有呢?」 沈却有些犹疑地说:「还有就是……我觉得先生造弓箭的速度有点快。」 「造反?」戚珏好笑地重复了一遍,他躺在床上,略略沉思,眸光一点点散开。他现在暗中做的事情居然有点像造反了吗?他对造反的兴趣着实不大,可他也知道再过两年,天下太平的盛世将不复。而他,也只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先生?」沈却就俯身过去,长长的墨发倾撒下来,垂在戚珏脸颊两侧,她看着戚珏原本不知落在哪里的眸光一点点凝聚起来,然后凝聚成一抹如滴的光凝在沈却的脸上。 而她自己娇妍的容颜就映在戚珏的眸子上。 沈却怔了怔,轻声说:「先生,你还是别造反了。古往今来,就没有一个皇帝是只有一个女人的。」 戚珏轻笑,道:「可我连一个女人都没有过。」 沈却瞬间红了脸,她硬着嘴说:「哼,你明明有我,是你一直嫌弃我小的!」 戚珏立刻起身,直接将沈却压在了身下。 「先生你要做什么!」沈却惊呼。 戚珏逐渐靠近,璞玉般的眸子里映出沈却惊慌失措的眼。 眼看着戚珏的唇又要落下,沈却觉得自己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要贴在了戚珏的脸上,她急忙侧过脸,说:「先生!天快亮了!」 戚珏噙笑瞧着沈却的侧脸,她的脸颊红彤彤一片,就连耳根子都红透了。戚珏就低头,将她的耳垂含在了嘴里。 沈却整个身子瞬间僵住。她感觉到戚珏的舌尖在她的耳垂舔了一个圈,这种感觉让她战栗而惊恐。 耳垂一凉,戚珏的唇已经离开了。 沈却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她转过头望着戚珏含笑的眉眼,心里说不出的惶恐。而这份惶恐里好像又带了点新奇的欢喜。 戚珏望着沈却颤动的睫毛,忍不住就吻上她的眼,将她羽毛般的睫毛舔了舔。 眼睛上湿湿的,沈却的眸子也跟着湿润了。而戚珏再次低下头的时候,她的小手紧紧抓着被角,她的眼睛也乖巧地合上。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亲吻,沈却茫然地睁开眼,撞上戚珏满是宠溺的黑玉眸子。 戚珏勾了勾唇,轻声道:「真的天亮了。」 沈却怔怔地偏过头,望见鱼肚白的光从窗棂间洒进来,而下了一整夜的暴雨也终于停了。她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将自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的魂儿抓了回来。她转过头,瞪着戚珏,怒道:「先生,你戏弄我!」 沈却在戚珏的怀里眯了一刻钟就起了,虽然戚珏告诉她可以多睡一会儿,可今天府上还有客人,这个客人还是萧如筝,沈却可不敢大意了。 「姑娘,沈宁来了!」沈却刚刚梳洗完,红泥就过来禀道。 沈却愣了一下,这个五妹怎么过来了?她几乎两年没有踏过沈家的门,沈家的事情一概不想知道。就好像自己并不是沈家女儿一样。 沈宁已经七岁了,脸上仍有两团肉坠着,明明是可爱的长相,偏偏总是喜欢冷着一张脸。 沈却赶去客厅的时候,就看见沈宁不耐烦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你能不能回家去看看母亲?」沈宁竖着眉,对沈却说。 这是时隔两年,沈宁对沈却说得第一句话。 「她让你过来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沈却有些诧异,她估摸何氏不愿意见到她就像她不愿意见到何氏一样。 沈宁气鼓鼓地说:「哼,母亲病了,总是喊你和哥哥的名字。我又找不到哥哥,只好来找你了。」 沈却一阵恍惚。 v第22章[03.09] 何氏的病,沈却是知道的。 两年前,沈休和殷夺闯了祸。戚珏给他们两个出主意去当兵。可是都是家里娇生惯养祖宗一样供着的少爷,谁能同意?所以当初戚珏让他们两个回家说通父母,可他们两个知道家里人都不会同意,直接留了一封信来了个不辞而别。 大戚征兵的年纪是十四岁,而当时他们两个人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三岁,所以戚珏重新给他们两个安排了个身份。所以任凭沈家和殷家怎么找,两年来都没有寻到他们两个人的下落。 殷夫人还有殷争劝慰,尚且好一些。可是何氏却受不住,她觉得天都塌了,直接来了个一病不起。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沈宁见沈却一直沉默着,又些沉不住气了。 沈却就低头看了沈宁一眼,沈宁的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衣裙,将她白皙的漂亮脸蛋照得娇嫩明艳。可是她的裙角和鞋子都已经湿了,还沾染了些泥土。 下了一夜的暴雨,现在外头的路一定十分泥泞难走。纵使沈宁坐在马车上,或是让苏妈妈抱着背着,也难免弄脏了鞋袜。 沈却又抬头看了一眼在一旁垂首立着的苏妈妈。苏妈妈眉间的皱纹又加深了许多,整个人瞧着也没有两年前精神了。恍惚间,沈却就想起第一次回沈家的时候正是苏妈妈接待了她。她还记得那一日刺眼的光,回廊间的花香,还有苏妈妈打量的眼。还有…… 姐妹的刁难,空等的失落。 沈却回头对绿蚁说:「去给五姑娘准备双干净的鞋袜。」 她转过身,蹲下来与沈宁平视,道:「如果我回去看望你母亲,你母亲的病恐怕就要更重了。」 「什么叫‘你母亲’?那是咱们的母亲!」沈宁瞪着沈却。 沈却拍了拍沈宁的头,说:「吃了东西,换双干净的鞋袜,就回吧。」 「你!」沈宁伸出手指着沈却,已是气急。 沈却淡淡开口:「想在这儿玩一会儿也成,不过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了。我让囡雪陪你转转?」 沈宁当然没有留下来玩,她连沈却给她准备的干净鞋袜都没有换,就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沈却笑笑,不在意地将绿蚁拿来的鞋袜给扔了。 沈却带着绿蚁往前头走,路上正好遇见萧如筝,跟在她身后的素兰挽着一个食盒。 「表妹昨夜睡得可还习惯?」沈却笑着迎上去。 萧如筝是真的不喜欢沈却喊她表妹,可又不能撇开这层关系,她暖暖笑开,仿若一潭柔水。她说:「这里的布置与肃北一模一样,我就像是回了自己的家一样,哪里会不习惯呢?倒是叨扰表哥挂念了。」 沈却很想呛她一句「你表哥忙着哄我没空挂念你」,可话到嘴边又变成:「是呢,昨儿夜里头先生还跟我说起你来。」 「哦?」萧如筝有些诧异。 沈却抿了唇,甜甜一笑,道:「先生说你如今孤苦无依,明明已经十七了,却在孝中,等着孝期一过,婚事指定就耽误了呢!」 萧如筝垂了垂眼,改正沈却的话,说:「是十六呢。」 在这个十五岁定亲的年代,萧如筝十分忌讳别人说她的年纪。她十四的时候母亲过世了,今年她父亲也病故了。若真要等到孝期结束,她可就真的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娘。 沈却歉意地笑笑,说道:「是呢,瞧我这记性,表妹明明还差两个月才十七呢。」 沈却抬起眼望着东边刚升起来的朝阳,一脸憧憬地说:「阿却真是羡慕表妹呢!」 「羡慕我?」萧如筝抬眼看了一眼沈却,她隐隐觉得三年不见,小姑娘变化了不少,似乎学会了鄂南城世家女儿的那一套把戏。 「是呀,」沈却眸光闪动,「阿却总是盼着快一点长大,羡慕表妹这样风姿卓卓的年纪。这不,我明明还有两个月才十五岁,可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我就会我十五岁了。全然没有表妹这样将生辰年纪分得这么清楚!」 萧如筝温温柔柔地笑着,可是心里已经将沈却记恨上了。这人真是可恶,故意戳别人的短处!简直就是在说她年纪大了还要装作年轻,而沈却明明又是在跟她炫耀她年轻! 可是纵使心里生气,萧如筝面上可是一点没显。她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笑望沈却说:「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咱们两个素来有缘分,连生辰也只差了一天呢。」 「是呀,要是没有缘分也不会隔了三年,绕了半个大戚,又重逢了。」沈却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她提着裙角,小跑了两步,走到鲤池边。 萧如筝诧异地转头,就看见戚珏站在鲤池边喂鱼。她便摆出一个十分适宜的笑容走过去。 许是因为暴雨的缘故,池子里的水涨了不少,数不清的红色鲤鱼争先恐后的围在池子边,争抢鱼食。 萧如筝就掩嘴笑道:「一大早瞧见这么多锦鲤,看来今日是要有好运了。」 「表妹。」戚珏对着萧如筝客气的点头,然后目光就移到沈却的身上。他问:「你那妹妹走了?」 沈却蹙了下眉,说:「走了,气鼓鼓地走了。」 「她这次来是为了何事?」戚珏又问。 「我哪儿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跑回来让我回沈家看望她母亲,她说她母亲病了,口口声声喊着我和哥哥。」沈却忽得想起沈休来,「大概是想念哥哥想的吧。我估计那小丫头是撒谎了,她母亲喊的只能是哥哥,指不定是谁给小丫头出了主意想让我穿了男装去见她母亲。」 戚珏笑道:「你以为你那妹妹也晓得女扮男装的法子?」 沈却就想起了那些扮成沈休,偷偷来看望戚珏的日子,她就甜甜笑起来。 看着两个人聊起来,萧如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这种感觉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萧如筝低眉看了一眼鲤池边,那儿的青砖上覆了一层雨水,还沾了些泥土。她眸光微闪,几不可见地向鲤池边缘移了两步,然后一个脚底发滑,整个人就跌进了鲤池。 「表哥救我!」萧如筝惊慌呼救,整个柔弱的身子溺在池水里,瞧着楚楚可怜。 戚珏和沈却同时愣了一下。 戚珏刚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旁的沈却凉凉地说:「先生莫不是希望我也跳下去吧?」 v第23章[03.09] 沈却怎么说着,竟真的朝前走去。 戚珏瞬间抓住沈却的手腕,无奈地向她摇了摇头。 而几乎是在同时,一道身影已经跃下了鲤池。 萧如筝是真的不会水,她跳进鲤池里的时候凭着戚珏在所以她不会有事的念头,可是她没有想到戚珏和沈却居然在案上说起话来!她一个着急,就猛呛了两口池水。 等到不盈一握的小腰被人揽住的时候,萧如筝才反应过来,直到她被拉上了案,才看清救她的人是鱼童。萧如筝这番行动乃是下策中的下策,只为了一个肌肤之亲,逼戚珏对她负责,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戚珏并没有亲自下去救她! 她今日穿的本来就是料子很薄的纱裙,这一落水,薄薄的衣料贴在她玲珑有致的身子上,将她整个身段完美地展现出来,竟是要比光着更显诱人。 萧如筝顿时脸色绯红,一双雪白的藕臂抱着胸口,整个人瑟瑟发抖。 「姑娘!」素兰惊呼一声,急忙蹲在萧如筝身前,将她抱住。 「还不快扶你家姑娘回去换身衣服。」戚珏的声音带着点凉意。 这种细微的凉意自然被萧如筝听懂了,她心里一颤,懊恼自己真的是走错了一步棋,看来如今在表哥那儿的印象定然很差了。 沈却苦恼地说:「我的身量与表妹不同,许是我的衣裳表妹穿了不会合身。」 她回头看了一眼绿蚁,说:「绿蚁,我瞧着你的身量和表妹差不多,快去找一身你的衣裳给表妹换上,记得要新的,你没有穿过的。」 「是!」绿蚁应了,急忙和素兰两个一起扶着萧如筝回了客房。 戚珏摇摇头,有些好笑地对沈却说:「之前还担心你吃了亏,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沈却的目光在凝在萧如筝软绵绵的背影上,她说:「先生,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戚珏失笑,道:「昨天夜里你自己说了不如她漂亮,既然你心里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不是!」沈却转了个圈,「是身段,她那样的好看还是我这样的好看?」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沈却有些闷闷地转身朝着前厅走去。 其实沈却知道,若凭长相的话,自己并不比萧如筝差,可是若比起身段来,她就没有萧如筝的那种柔美。沈却皱了皱眉,心道:那个女人的胸怎么可以那么大! 沈却低头看着自己小了一号的胸脯,有些沮丧。 萧如筝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梳洗过,才重新到了前厅用早膳。她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也不知道是灌了池水的缘故,还是心里有什么不爽快。 「是我那池子建的不好,又没有及时清理积水,害得表妹不小心落水,实在是抱歉。」戚珏说。 萧如筝压下心里的烦扰,笑着说:「表哥,你真是太客气了。明明是我不小心的,怎么还能怪你?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出去玩,我不小心掉进溪水里,也是表哥救起来的呢。说起来,我这怕水的毛病的确是该改一改了。」 沈却心里觉得十分有意思,一个怕水的人敢跳进水里,她是有多想赖在戚珏身上。 似感觉到沈却的不高兴,戚珏眸光不移,桌下的手却悄悄移过去,握了一下沈却的手。沈却一愣,脸上就挂了笑,萧如筝再说些什么,她也都半听半不听了。 「对了,表哥小时候就喜欢酒酿糕,今儿一早我做了些。虽然酱料少了点,可味道还是没变的。表哥快尝尝,还有阿却也别客气。」萧如筝吩咐素兰将食盒端上来,又将里面的两碟酒酿糕摆在了戚珏和沈却的面前。 沈却立马就不高兴了,跑到别人家作客,用了主人家的厨房,还告诉主人不要客气? 在萧如筝期待的目光里,沈却夹了一块酒酿糕,小小咬了一口。她不得不承认萧如筝的厨艺是十分了得的,这酒酿糕的味道也算是佳肴一道了。 萧如筝眸光似水地望着沈却,说:「阿却如今长大了,又嫁做人妇,也该学一手好的厨艺了。」 沈却就又咬了一口酒酿糕,像是十分喜欢它的味道。她仔细将口里酒酿糕嚼了,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厨子有一手好厨艺就够了,我呢,只管吃,只管品。」她顿了顿,又道:「要我说,表妹这酒酿糕做的就是极好,比起张厨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只不过好像和赵厨子比起来就差了点火候。」 萧如筝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沈却居然拿她跟厨子比较!她微微挺了挺腰,说:「厨子是厨子,可是哪里有为人妻亲自下厨做的东西意义深刻。」 沈却懒洋洋地喝了一口汤,说:「可我怎么觉得只有妾室才会用这些手段笼络男人。」 这下,萧如筝脸上的笑是真的绷不住了。 戚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终于开口道:「表妹,现在虽然雨停了,可路上还是泥泞,等下回去的时候定要车夫慢点赶车,别摔着了。」 从戚珏开口的时候,萧如筝的心里就隐隐升起一团火苗,然而这团火苗就这样在戚珏的话里慢慢熄灭了。 「多谢表哥关心了。」萧如筝温顺低下头,不再多言。瞧着柔弱惹人怜惜,又不失女子的温婉和端庄。 用过早膳,戚珏借口铺子有事并未亲自送萧如筝,倒是让沈却送她。 沈却将萧如筝送到院口,笑着道一声:「慢走。」 萧如筝就要上马车的脚步顿了顿,她转过身,走到沈却面前,在她耳边轻声说:「阿却,其实我很可怜你,更可怜表哥。」 还不等沈却回话,萧如筝继续说:「人总是应当知足的,你的命你的一切都是表哥给的,你又何必用亲情和责任苦苦逼他?成为他的束缚和累赘?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就像闹着不许父亲续弦的小孩。」 「而更可笑的是——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表哥一个人?在你心里他究竟是什么?你唯一的亲人?还是你救命的浮木,人生的神只?」 萧如筝缓缓后退,提着裙摆动作优雅地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地走,她坐在马车里目光平静。萧如筝对自己今日做的事情并不后悔,她是商户女,浑身铜臭味的商户女,如今又是父母双亡,注定被人瞧不起。所以她更不能瞧不起自己,什么事儿都要试一试,争一争,万一成功了呢?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表小姐刚刚跟你说了什么?」绿蚁上前拉沈却,她觉得沈却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没事,你先回去忙吧,不要跟着我了。」沈却推开绿蚁的手,独自走回府里。 绿蚁看着萧如筝逐渐远去的马车,跺了跺脚,心里想这个来者不善的表小姐一定是跟沈却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沉萧府植被葱郁,似每一处都能瞧见绿色。大雨过后,整个院子飘着一股青草特有的香气。 v第24章[03.09] 沈却绕过鲤池,穿过梅花小门,走进「书阁」。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好像是另一个安静的天地。四个高大的檀木书架装着满满的书籍,占在屋子当中,书香味儿浸着整间屋子。 沈却穿进雕花的檀木书架,一直往里面走,最里面摆着一张纯白的长形玉案,桌上堆积着厚厚的书籍、信件。戚珏倚墙而坐,两条长腿一支一横,随意的摆着。他没有束发,如墨长发随意散在背上,又有一绺儿发随着他颔首垂目,而划过胸前绣着沉萧暗沉的锦袍前襟。 沈却就立在那儿静静望着戚珏,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翻开信纸,又见他眉心轻皱,向来无澜的双眸流过暗沉。 「在那里傻站着做什么。」戚珏温声开口,倒是没有抬头。 沈却就走过去,轻轻坐在了戚珏的身边。她侧首,望着戚珏专注的侧脸,自己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扬了个小小的弧度。 「怎么到这里来了?要找书?」戚珏终于从信中抬眼,侧眸望向沈却。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信件反扣在玉案上。 沈却眨了下眼,说:「先生,我不可以看吗?」 戚珏微微蹙眉,问:「什么?信?」 沈却就轻轻点了下头。 戚珏不言,直接将反扣在玉案上的信拿起来,递给沈却。 沈却将信接过来,仔仔细细去看,见上面用多种颜色写了许许多多的名字,名字下面又是些或方形或圆形或三角的符号。而且还有一些线将不同的名字连起来。沈却的眉心就一点一点皱起来。 戚珏含笑伸手,将沈却蹙起的眉心抚平,说:「这些人都是大戚的官员,那些不同的颜色代表了他们支持哪一位皇子。而那些符号和连线代表了他们之间的姻亲关系。」 「哦。」沈却点了点头,将信放下。 沈却侧首,看见戚珏已经拿了另一卷账本看起来。她就问:「先生,你可以教我看账本吗?」 「怎么想学这个了?」戚珏没有抬眼,他拿起玉案上的朱笔,在某一页做了个标记。 「唔,闲着没事学来打发时间的。我不吵先生看了,等下我去找王管家教我。」沈却说。 戚珏忽然轻笑,说道:「你确定别人教你你能学会?」 沈却不吱声了。 戚珏侧了下身子,然后将沈却揽在怀里,一双胳膊将她圈住,然后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指着给她讲解。 「懂了没有?」戚珏将目光从账本上移开看向沈却,却见她那双雾蒙蒙的眸子根本没看账本,而是望着他。戚珏就将账本放下。他捏了捏沈却的下巴,道:「说吧,如筝究竟跟你说了什么。我还以为我家阿却不会受她影响,怎么就一小会儿的工夫我不在,你就装满了心事。嗯?」 沈却望着戚珏的眼睛,认真地说:「先生,也许她说的是对的。」 戚珏的脸色一点点严肃起来,他问:「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沈却抿了下唇,然后乖巧地钻进戚珏的怀里,在戚珏的胸口蹭了蹭,她软绵绵地说:「先生,阿却困了……」 「困了?困了也不许睡。」戚珏将沈却拉起来,不顾她紧皱着眉,狠狠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沈却一下子就恼了,她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戚珏,怒道:「你凭什么打我?整日里不许我这个不许我那个!不是说教就是打人!你当我是你女儿吗!」 沈却白着脸,狠心转身就走。 戚珏眸光不变,支在地上的脚轻轻踩了一下沈却的裙摆,沈却就惊呼一声向后栽去,正好栽进戚珏的怀里。 沈却急忙起身,腰身却被戚珏一只宽大的手掌压住。沈却双手去推戚珏,她的一双手腕就轻易被戚珏钳制住。她微微挣扎,就感觉到手腕上的疼痛。沈却一怔,晓得戚珏这是真的生气了。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头顶就有阴影落下来。 「先……」她想说的一大筐话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双唇已经被戚珏覆上。 沈却怔怔地望着戚珏近在咫尺的眉眼,戚珏合着眼睑,并瞧不见眸子里的情愫,这让沈却更加觉得不安。 这不是戚珏第一次吻她,然而双唇上陌生又熟悉的湿滑触觉还是瞬间让沈却整个身子软下去。直到双唇间一滑,戚珏的舌尖轻易撬开她的唇齿。 沈却猛地睁大眼睛,与此同时,戚珏也缓缓睁开眼,沉静的黑眸静静与她凝视。 沈却看见戚珏璞玉般的眸光里映出自己惊慌失措的窘迫,她还看见戚珏眼底那一层隐忍的坚持。刹那的失神之后,沈却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这种战栗的感觉让她陌生而恐惧。 身上的一阵凉意,让沈却瞬间明白这种战栗来自戚珏的手掌,戚珏的手探进沈却的衣裳,游走在她软玉皑雪的每一寸身躯。 而戚珏的唇也已经离开,慢慢沿着沈却的锁骨向下移。 沈却忽然发现戚珏抓着自己的手松开了,她想也不想,反手甩了一个巴掌在戚珏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书阁异常刺耳。 沈却的手停在半空,她整个人都懵了。她做了什么?她打了先生? 戚珏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慢慢转眸望着沈却受了惊的眼,凉凉地说:「所以,你认为我现在对你做的事情是一个父亲对女儿做的吗?嗯?」 「主上在书阁吗?」是刃的声音。 「嗯,先生让我寻你似乎是因为拿广城的事情。」是鱼童的声音。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沈却忽然反应过来,她低头去看,竟发现自己的衣裙早就散落了一地,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将衣裳捡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根本拿不起来。 戚珏看她一眼,只是抬手将玉案上的砚台轻轻移动了一个方向,他与沈却坐着的地板竟是瞬间翻了个身,将戚珏和沈却卷入地下。而等到鱼童和刃进来的时候,玉案后面早已没了人影。 「咦?主上不在啊。」刃说。 v第25章[03.09] 鱼童想了想,说:「可能是在书房,是我记错了。走吧,咱们去那儿。」 直到两个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沈却才松了口气。 这书阁下面竟然还有一间石室,石室内布置简单,一桌一椅,一架一厨,皆为石制。这里没有棉毯,也没有地板,地面就是平滑的石面。沈却落下来以后依然是坐在戚珏的腿上,她抱着胸口,微微发颤。 戚珏就弯下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那件绣着湖绿荷叶的水绿色抹胸。他转过来,看着脸色苍白的沈却,道:「把手拿开。」 沈却紧紧抱着胸口,就是不肯。 戚珏几乎是没有犹豫地低首咬住沈却的唇瓣,沈却一僵,抱着胸口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戚珏直起身,将抹胸给沈却穿好,又低头捡起地上其他的衣物为沈却一件件穿上,他的动作极为认真和仔细,手指滑动间,又带着丝柔情。直到最后,他修长的手指几个翻转,动作优雅地将松花绿的系带在沈却起伏的胸口系了个蝴蝶结,他这才转过来凝神沈却苍白的小脸。 地下室很暗,只靠墙壁上一颗半大的夜明珠照着。 此时,好像戚珏的眸子倒成了唯一的光源。 沈却这才想起来哭。 她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眼泪从黑白分明的眼眶里不断涌出来,不过片刻的工夫,她楚楚的小脸已是泪水涟涟,蹙起的眉峰都是皱成一团。 「我不就是顶嘴了一句吗,你怎么能就这么欺负人!还讲不讲道理了……」沈却低低哭诉,小胸脯哭得起伏不歇,一双肩往里缩着,不住轻颤。 戚珏就把沈却摁在怀里,一下下轻抚她僵着的脊背。 「阿却,那么你呢,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人?师长?父亲?」戚珏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像隔着千万层山水。 沈却从戚珏怀里抬起头,她仰着脸凝望戚珏半垂的眉眼。那双藏于暗黑中的眼,好似藏着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她想了又想,才隐约想起那一抹藏于眼底的缥缈痕迹叫做伤感。 沈却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她忙抓住戚珏的衣襟,急切地说:「先生,你在难过吗?不要,不要难过……只要你不难过,阿却怎么都好,你想让我把你当成我就把你当成什么,你想让我怎样我就怎样……如果,如果先生要的是我……我、我也不再哭了……」 戚珏的目光移过来,瞧着沈却小心翼翼的眼瞳,苦笑慢慢攀上他的嘴角。指腹轻拭沈却沾在眼角的泪痕,他说:「真是个傻姑娘。没关系,别哭。我等你,等你自己想明白。」 反正已经等了这么多年。 本来戚珏就没有真的想要碰她,只是想逼她一逼。许是今生被戚珏捧在手心的缘故,如今的沈却和她前世这个年纪的时候性子差了很多。前世的她如今这个年纪周旋在鄂南城世家女儿之间,圆滑而强势。当然,前世的她这个时候已经跑来跟戚珏诉情衷了,哪里像她如今这般连自己的心思都没弄懂。 戚珏仍旧记得前世那一日,沈却站在亭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我可不可以不再做你的学生,而是换一个身份来……爱你。」 戚珏当时的沉默,让沈却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阿却知道了……你能抱我一次吗?别把我当成那个孩子。就一次就好……」沈却几近祈求。 然而戚珏没有抬头,他抚琴动作不减,飘出的琴音是最平静的禅意。 沈却低下头,眼泪洒在雕着沉萧暗沉的青砖上。 等到沈却转身远去,戚珏嘴角的血迹才一滴一滴落到琴弦上。也是这一日,戚珏才明白沈却在自己心里早就不是那个小女孩了。可是,他却不能拥她入怀,不能告诉她:「傻姑娘,我也爱你啊。」 沈却大婚的那一日,戚珏忍着病痛,又服用了过量的药剂,终于让他的眼睛重见光明,终于让他看清了沈却的模样。他看见她转身对着他露出笑颜,看见她苍凉转身。 而再遇她,鄂南城已成一片废墟,沈却为了保护沈休,长剑刺入腹中,鲜红的血染红她素白的衣裙。等戚珏赶到的时候,只能抱着她已经冷去的尸体。 戚珏想起沈却对肃北的怀念,他便抱着沈却穿过废墟残骸,一步步朝着肃北而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路上遇到些人,他们像看着怪物一样躲开他。那个时候的戚珏在暴雨中跌倒,他望着沈却,才发现她的身体早就变成一堆白骨。视线越来越灰暗,他知道是眼疾复发了。他在痛苦中倒下,而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漆黑一片。 然而他已经重生在他二十一那一年,沈却刚刚回鄂南的那一年。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沈却惊慌地去擦戚珏眼角的泪。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戚珏落泪,原来她无所不能的先生也是会哭的吗? 戚珏微怔,他虚荡的目光一点点聚在沈却的脸上。 傻姑娘,你知不知道我负了你一生。而这一场重生,许是上苍可怜我无尽的忏悔。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家国天下,又或者那些执念,都不再重要。 这一场复生,也只是为你。 「没事。」戚珏勉强勾唇。他起身,抱着沈却走过灰暗的地道,长长的甬道里只有戚珏平缓而孤单的脚步声,四周墙壁上的夜明珠半明半暗。 戚珏伸出手覆在沈却的眼上,可是透过戚珏修长的手指,沈却还是能够感觉到暖融融的光。眼前一亮,沈却已经被戚珏放了下来。沈却抬眼,发现这里居然是通往竹屋的竹林入口。 「是不是把什么事情忘记了?」戚珏问。出了灰暗的地道,戚珏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又变成了那个凉薄如风的他。 「什么事……」沈却眨了下眼,一下子想起来,「魏姐姐今天要来的!」 戚珏微微颔首,道:「去吧。」 沈却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戚珏。她心里诧异刚刚那个落泪的先生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觉吗? 沈却拽着水绿浮鹅黄雕纹的裙角踩过林间竹叶,耳畔只有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声。她忽然停下来,有些诧异地回望,便瞧见戚珏立在原地,风吹翻他白色的衣袍一角,衣角抚在一旁的竹枝上,露出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沈却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戚珏的身影十分单薄,脑中竟是浮现「脆弱」这个词,这种感觉让她心里一阵难受。 不,她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先生。 沈却转身,努力将脑中支离破碎的感觉抛开,加快步伐往前院跑去。 「阿、却!」奶声奶气的一声叫唤,让沈却瞬间蹙了眉。 小姑娘张开胳膊,迈着小步子向沈却扑过去。沈却抛开心中复杂的情绪,不乐意地说:「教过你多少次了,阿却不是你叫的!你得叫我姨!」 攸攸咧着嘴笑,好像听不懂沈却的话,只是一遍遍重复「阿、却!阿、却!阿、却!」 明明是奶声奶气的调调,却让她喊得无比坚定清晰。 v第26章[03.09] 沈却无奈地蹲下来,将扑过来的小姑娘抱在怀里。 沈却半怒半欢喜地警告:「小丫头,我告诉你,不许再乱亲我,你上次……」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攸攸已经「吧嗒」一声亲在她的脸颊上,口水湿了沈却半边的脸颊。 沈却在心里长叹——又被亲了一脸口水。 攸攸拍着手大笑:「滑、滑!」 「魏姐姐!」沈却大呼救命。 早就笑得合不拢嘴的魏佳茗一手托着自己的后腰,一手缓步朝着沈却和攸攸走过去。她朝攸攸招招手,攸攸就立刻松开沈却朝着她小跑过去。 「慢点!」魏佳茗宠溺地瞪她一眼,终究是自己加快了步子,将攸攸抱住才放了心。 魏佳茗如今怀了第二个孩子,有四个多月了,刚刚显怀。她望着攸攸的时候,目光柔软的像四月纷飞的柳絮,全身上下再也瞧不见未出嫁时舞剑的飒爽。 沈却扶着魏佳茗坐在凉亭里,早有丫鬟摆了些精致的糕点和蜜果。 奶娘将攸攸抱在石凳上坐着,又将好吃的蜜果摆在她面前,可是她还是跳下石凳,踮着脚尖,去咬蜜果,又将咬了一半沾了好些口水的蜜果递给沈却,说:「给!」 沈却有些嫌弃地瞪她一眼,说:「脏兮兮的,你自己吃吧!」 攸攸水灵灵的大眼睛马上浮上一层雾气,委屈极了。她都尝过了,这个蜜果是这里最好吃的了,阿却为什么不要? 「攸攸乖,自己来吃。」魏佳茗揉揉攸攸的头。她温声细语地说:「你觉得这个蜜果好吃,可以在盘子里拿个一样的给阿却送过去,是不许将自己吃了一半的东西推给别人的。」 「为什么不可以?」攸攸皱着眉,苦恼地思索。 奶娘在后面着急地小声说:「这是规矩!」 瞧着攸攸的小模样,沈却有点心软,说:「好啦,好啦,我吃!我吃!」 魏佳茗朝着沈却摇摇头,她用帕子擦了擦攸攸嘴角的口水,温声说:「如果将奶娘家的希芸穿旧的衣服拿给你穿,你高不高兴。」 攸攸仰着脸,慢悠悠地说:「攸攸喜欢希芸!希芸也、也喜欢我!她、她把衣服给、给我,我、我高兴!」 魏佳茗有些没辙,只好轻敲她的头,说:「可是若把自己吃了一半的东西塞给别人,会让别人都不喜欢你。母亲不喜欢你,阿却不喜欢你,连奶娘都要不喜欢你了!」 沈却和奶娘都配合地摆出皱眉的模样。 「好吧……那、那给阿却个新的!」攸攸将自己吃了一半的蜜果放在一旁的小碟上,又拿了个一样的蜜果递给沈却。直到看见沈却咬了一口,才高兴地咧开嘴笑。 沈却笑着说:「魏姐姐,你这是对攸攸太严格了。」 魏佳茗无奈摇摇头,说:「道理总是要教的,你是真的喜欢她可以不计较,可要她要是将咬了一半的东西递给别人,就是不讨喜了。」 还没等沈却说话,攸攸皱着眉说:「不、不给别人!」 沈却一下子就笑开,她有些后悔,不该拒绝那半个满是口水的蜜果的…… 沈却望着魏佳茗微微凸起的小腹,有些不懂地问:「魏姐姐,不会很辛苦吗?是不是女人出嫁了就一定要不停生孩子,还是非要生儿子……」 魏佳茗笑着摇摇头,说:「哪里是延绵子嗣的缘故,如果你爱一个人,就会发自内心地想要让你们的爱情结出果实。更何况……」 魏佳茗宠溺地望着攸攸,说:「更何况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只要她一露笑颜,心里头都化成一汪水了。当初那些苦就算不上什么。」 攸攸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转过头来,朝着魏佳茗咧嘴笑。 「对了,」魏佳茗望着沈却,「你知不知道殷夺和沈休快要回来了。」 沈却点点头,说:「知道的,前几日先生跟我说了,说是咱们大戚的将士可争气,不仅护住拿广,还将临近的赤夏谷、东龙山都收复了!」 「总算要回来了,这两年家里没少挂心。」魏佳茗感慨。 「嗯。」沈却也有点期盼,想起沈休偏执的模样她就心里暖暖的。 大军归来那天,沈却拉着戚珏陪她去迎沈休。而那一日的事情,他们两个都没有再提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是沈却的脑中偶尔还是会浮现戚珏脆弱的模样,她摇摇头,努力将那一日当成一场梦。 马车里,沈却伸长脖子探出窗,在密密麻麻的人头里寻找沈休的身影,可是根本找不到。 戚珏将她拉回来,又用帕子将她额上薄汗擦了,说:「今日这么多人,哪里望得见,让你在家里乖乖等着,偏不听。」 「哎,」沈却有点泄气,「本来以为哥哥能拿个将军当当,可是我瞧了,马背上的没一个是他。」 「你以为将军是这么好当的?单凭一个好好表现,或者立个小功就当上了?」戚珏好笑地说。 「难道不是吗?」沈却皱了皱眉,忽然就想起来戚珏那张密密麻麻的名册,还有上面代表姻亲关系的符号,她好像有点懂了。 沈却有些闷闷不乐地说:「还以为边疆的武官没有鄂南官场的那些道道呢。」 来接沈休的可不止沈却,沈家一早就在城边候着了,几辆马车摆着,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迎接。等到大军进城的时候,何氏不顾颜面,亲自下了马车四处张望。她穿了件明亮的袍子,脸上又抹了层厚厚的脂米分,仍然不能掩住苍白的脸色。她的身量也比两年前消瘦了许多,想来沈休的不辞而别的确是吓坏了她。 沈仁站在她身边,也有些焦急地在大军中寻找沈休的身影。 一辆马车的帘子掀起来,沈却看见祖母也到了。 「走吧,咱们回家吧。」沈却将帘子放下,整个人倚在戚珏的怀里。 沈休回到鄂南城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沈却,而是先回了沈家。 v第27章[03.09] 沈却有点失望地趴在戚珏的膝上,垂着眼,说:「还以为哥哥会先来看我的呢……」 戚珏一手执笔在玉案上写着什么,一手轻抚沈却散开的长发。闻言,他停了笔,微想了片刻,说道:「你哥哥毕竟是沈家嫡长子,前些年年纪小性子又偏执将世家规矩抛到脑后,这两年军中生活也够他磨砺的了。这次回来,他也该挑起肩上的担子了,毕竟……」戚珏微顿,「人活于世,总是要担负相应的责任。」 沈却直起身子,笑着说:「先生,你又给我讲大道理了。」 「好好好,我不讲了。」戚珏失笑摇头,「乖,自己先去后院玩。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今日也不要到前院来了,应当会有男客来。」 「晓得了。」沈却乖巧起身,她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望着戚珏,「先生,你要是真造反,就找一个还凑合的叔伯辅佐呗。能不自己当皇帝就不当……」 戚珏一下子被她逗乐了。 沈却在后院长廊里将鱼童喊住:「你今日是不是要一直忙?」 「府里今天会来不少客人,我得去前头招待着。」鱼童向后退了一步,恭敬道。 沈却点了点头,问:「弦叔叔和刃叔叔在不在?」 鱼童望她一眼,说:「弦今日要去宫里议事,刃已经回了拿广。」 「就没有一个闲人吗?」沈却蹙眉。 鱼童就看了一下跟在沈却身后的绿蚁和红泥。绿蚁和红泥也是不解地摇摇头。 「我是说先生手下的,你们这种的。而且,没有女的吗?」沈却又加了一句「我只是想请教一些事情。」 鱼童大致明白了沈却的意思,闲人倒是有一个,不过可不怎么靠谱,鱼童有点犹豫。可是他又一想,整个府上哪里有人逆了沈却的意思,他就将沈却请到了后院的一处八角亭。 「姑娘,尝些米层糕,是新来的厨子做的呢。」绿蚁将糕点端到沈却面前。 红泥说:「姑娘还是先吃些解暑的凉瓜。」 沈却摇摇头,望着远处青砖小路尽头逐渐出现的身影,是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手里玩着个核桃,嘴里还叼着根草叶子,瞧着十分无礼。 可沈却知道戚珏从不养闲人,又是鱼童请过来的,定是个有本事的人。 沈却打量鞘,鞘也在打量沈却。 鞘曾好几次远远瞧过沈却,但是都没有如今日这般靠得这么近细瞧她。戚珏将沈却藏得非常好,他手下的那些人除了弦和刃,其他人是一律隔开的。弦和刃还是因为幼年就跟随戚珏的缘故,所以在肃北的时候才与沈却接触过。像鞘这种后来才追随戚珏的人都是只知道这样一个小姑娘被戚珏养在手心里,从不能与她接触。 鞘嘴角一勾,笑着说:「怪不得被藏得那么深,竟是这般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出尘的好似小天仙一样。」 绿蚁和红泥对视一眼,都有些不高兴了。这个人究竟还讲不讲规矩,怎么能这么无礼地打量沈却,还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 沈却的目光扫过鞘系在腰带上的一个好似九环锁似的玉饰,又扫一眼他手里的核雕,淡淡开口:「府上那些机关暗道都是你造的吧。」 鞘有些惊讶,他「咦」了一声,径自在沈却对面坐下,说:「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绿蚁和红泥更加不乐意了,哪里有这样的!主人没发话,自己随便落座的无耻之人!而且嘴里的话也没有一句恭敬的! 「你叫什么?」沈却不答反问。 「鞘。」 「先生给你起的名字?」 「正是。」 沈却就轻笑了一声,道:「真是个好名字,先生这是劝告你剑有归鞘时,总是张扬浮夸可是要吃大苦头的。」 「哼,」鞘脸上的笑意散去,冷哼了一声,「你倒是了解他!」 多年以前,戚珏也曾跟他说过极为相似的话。 当年他年轻好胜,自诩鬼才。听闻戚珏对机关之术十分擅长,竟是连他父亲都连声称赞。鞘就不乐意了,他可不信一个瞎子能懂什么机关之术。所以他摆了一场机关盛宴招待戚珏,那些机关是他当时所有的心血,是他最高的成就,可是偏偏轻易被戚珏解了,自己还差点死在那些机关之中。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他站在致命机关的夹缝里,看见戚珏凉薄的盲眼,那双眼睛黑的仿若最沉寂的夜色。他抓住戚珏递过来的手,恨恨爬上去。心想总有一天用机关之术胜过戚珏。可后来当他知道戚珏的盲眼痊愈以后,他便觉得他这辈子也赢不了戚珏了。后来他家里又发生了些事情,倒是真心追随在戚珏身边了。 鞘懒洋洋地向后倚去,枕着自己的一双胳膊,道:「有什么事情要问啊,快点说啊,我一会儿还得去会小情人呢。」 「朝中分歧,军中主权,皇权争夺,边疆形势,诸国实力。」沈却挺直腰杆,一本正经地说。 鞘眉毛跳了跳,道:「你问错人了,我就是一个木匠好吧?」 「咦?」沈却古怪地看她一眼,「就算你是个木匠,跟着先生以后都不学的吗?没学会?全都不懂吗?那先生居然还留着你,也是奇怪。」 她又是宽慰似地说:「鞘,是吧?我劝你还是学一点,别被先生赶走了。」 鞘嘴角抽了抽,怒道:「谁说我不懂的!」 鞘终究是将他知道的一点点解说给沈却听,原本以为她只是一时好奇,这些东西也是十分乏味,小姑娘家又能听进去几句。没有想到沈却还真的听进去了,她听到恍然时,眉眼绽开的神色让鞘一怔,鞘居然在她的双眸里看出点与戚珏相似的神色来。 鞘就讲得更加认真仔细,不由又加深了点深度,那些不该说的,也微微暗示。沈却也是一点就通了,鞘又问了几个问题,沈却都轻易答了上来。等鞘悄悄试探沈却,问她的政见时,竟惊讶的发现她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与戚珏出奇的相似。 「所以嘛,如今最有可能笑到最后的不是三皇子,就是五皇子,至于太子倒是……」鞘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有再说下去。他低头,猛然发现自己坐在石桌边,上身往前倾,竟是离沈却十分近。 「咦,怎么不说了?」沈却诧异地回头,就看见戚珏不知道在她身后立了多久。 「先生!你怎么过来了!」沈却欢喜起身,挽住戚珏的手。然后她才发现,日薄西山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没有想到时间过得竟是如此快。 v第28章[03.09] 戚珏伸手,将沈却额间一绺儿碎发理好,道:「你哥哥和殷二过来了。」 「哥哥终于来看我啦!走,咱们快去!」沈却挽着戚珏的手,刚刚迈出去一步,忽然想起身后的鞘。 于是她侧脸仰望戚珏,问:「先生,明天可以把鞘再借我一日嘛?」 戚珏看一眼鞘,道:「借你做什么?听他胡扯吗?」 鞘耸耸肩,嘟囔了句:「我说的那些可都是你教的好吧。」 戚珏没有再说话,已经往前走了。沈却回过头,对鞘挥了挥手,摆口型说:「明天见!」 鞘假装没看见,掂了掂手里的小核雕。 「哥哥!」沈却欢喜地冲进客厅,却在看见沈休的时候完全愣住。 眼前这个麦色皮肤,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少年真是自己的哥哥?印象里的沈休,个头跟沈却差不多,皮肤也是鄂南城公子哥儿那种贵气的白皙。哪里是眼前这个莽少侠的模样?而且沈却觉得如果现在让她穿上沈休的衣服,也一眼就能认出她是假冒的了。 「沈却!」沈休一步跨出,宽大的手掌抓住沈休纤细的手臂。 他的声音也已经完全变了,再也不是当初那种难听的粗嗓门,而是一种略带浑厚的朗朗之音。 「你、你真是我哥哥?」沈却惊了惊。 戚珏伸出手拍开沈休的手,略埋怨地说:「你抓疼她了。」 沈休一愣,这才松开了手,瞟了一眼沈却的手臂,然后立在那儿。他站姿笔直,仿若一株青松。 「嘿,别我把这半个哥哥忘了啊。」殷夺一手搭在沈休的肩上,斜斜立着,笑看沈却。 沈却就把目光移到殷夺的身上,殷夺的身量也完全长开,几乎和沈休差不多高,虽然斜斜站着,但是那种挺拔之感还是十分明显。 「殷、殷二哥哥好。」沈却木讷地点点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两年多的光景,这两个人都要不认识了? 直到晚膳的时候,沈却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今日来沉萧府的贵客可不在少数,没想到最后能吃到沉萧府新厨子手艺倒是只有我们兄弟俩。」殷夺笑道。 戚珏的目光落到殷夺案前未动过的酒盏,道:「殷二公子倒是不如从前那般喜欢府中的酒了。」 似想起年少时醉酒的情景,殷夺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够了又摇摇头,道:「戒啦,以后都不喝了。」 「难得。」戚珏轻笑,独饮一杯酒。 沈却欢喜地望着沈休和殷夺,问:「哥哥和殷二哥哥,你们在军中得了什么职务呀?」 沈休夹菜的手一顿,略略无奈地说:「火头军。」 「火头军?」沈却蹙眉,她觉得这个词儿有点耳熟。 沈休将很大一块肥肉夹在嘴里,慢慢嚼着,也不吭声了。一旁的殷夺笑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军队中最重要的可就是火头军了。没了火头军简直一日都熬不下去!所以啊,火头军在军中可是十分抢手的职务。」 沈却古怪地看了殷夺一眼,说:「唬我没当过兵的,火头军不就是做饭的吗?」 殷夺还打算继续吹嘘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 她又吃惊地望着沈休,问:「哥哥,你现在居然会做饭了吗?」 本来沈休以为沈却会嫌弃他在军中混了两年只混个火头军,不过此时见她满眼好奇倒是没有轻视的意思,他心里好受了许多。他点了点头,说:「军中吃的东西哪里是现在桌上这些,都是洗干净炖熟了就吃的。没啥难的。」 沈却看着沈休只吃些肉食,便明白沈休这两年在军中一定是受了苦的。 一旁的戚珏看了沈却垂下的眼脸,说道:「你哥哥与殷二公子当初走的时候年纪太小,又是顶了别人的名,火头军不易被发现,是最安全的地方。」 「安全啥啊,还不是被发现了。」殷夺叹了口气。 「你他妈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偷偷喝酒,醉后吐真言,谁能发现!还连累我也挨了三十军棍!」沈休怒喝一声,竟是忍不住爆了粗,他一想到沈却和戚珏在这,顿觉尴尬,忙咳嗦两声以来掩饰,又给殷夺使眼色。 殷夺似乎没看见沈休的眼色,立刻回嘴:「你大爷的,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要不是你慢吞吞的,我能被炎雄毛子砍一刀吗?」 沈休拍桌而起,怒道:「当初是谁把盐当糖下锅!害得整个火头军半个月没吃一口盐!」 殷夺瞪他,说:「你他妈是不是忘了当年把马草当引火草烧了的事了?」 「那又是谁把那么好的一口锅给烧漏了!」沈休质问。 殷夺也站起来,朝他瞪眼,说:「你是不是忘了谁烧了半个月还学不会烧饭,能把米饭烧成外面糊了里面生的也只有你了!」 这两个人吹胡子瞪眼,竟是马上就要开打的架势。 绿蚁和红泥领着几个小丫鬟端着新菜刚刚送来,有些惊骇地看着两个人。她们手里举着托盘愣在那里,竟是不敢上前。 「咳咳……」戚珏轻咳了一声,「这灼八块、煨麻雀,还有脱沙肉味道都还不错。」 绿蚁和红泥这才和几个小丫鬟将新上的几道菜摆在桌上。 「尝尝看。」戚珏含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休和殷夺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早已不是艰苦的边境,而是繁华奢侈的鄂南。两个人都默默坐下,大口吃着新上的几道荤菜。嗯,好吃,真好吃。 别看是火头军,其实他们两个几乎两年没碰过肉食。在那种艰苦的条件下,看着那些奋勇杀敌的友军,而自己只能干着急不能上阵杀敌,又哪敢多吃一口干的,但凡有点好的食物全送到前头去了。 v第29章[03.09] 沈休偷偷抬眼去看沈却,生怕刚刚的一时忘形惹沈却嫌恶。他看见沈却低着头,一双手在那些碗碟间不知道忙些什么。 沈却将一碗参果肉沫汤推给沈休,说:「给,这个助消化的。」 看着沈休吃了那么多肉食,沈却有点担心对他身子不好。 「嗯。」沈休端起汤碗,一口气给喝了,差点呛着。 殷夺闷了闷,佯装生气地说:「怎么都没我的份啊!」 「有有有!殷二哥哥也有!」沈却莞尔,将一碗参果肉沫汤推给殷二。 晚膳刚刚用完,沈家和殷家就来接人了,而且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俩家的心头肉,又离家这么多年,两家人对他们两个今天晚上来沉萧府的事情本来就是不太赞同的,恨不得让全家人围住,将关切的话说一万遍。 「想来的时候,沉萧府随时欢迎。只是今日切莫让家人担心了。」戚珏道。 沈休和殷夺也知道该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沈休有些犹豫地问沈却:「过几日就是祖母的六十寿宴了,你回去吧。」 沈却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算了,你不想回去就不用回去了,没事!」沈休急忙又说。 沈却就笑开,甜甜地说:「回去看看也好,我也有些想祖母了呢。」 「嗯。」沈休点点头,和殷夺一起告辞出了沉萧府。 沈却好一顿叮嘱沈休要好好吃东西,蔬菜也是要吃的。又说了些千万记得来看她的话。最后,沈却和戚珏站在院门口目送着两个人离开。 两个人肩并肩往外走,刚出了沉萧府没几步,沈休就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你犯什么毛病了这是?」殷夺拍开沈休搭在他肩上的手。 沈休满脸自豪地说:「我妹子天下最好的妹子!」 殷夺难得没反驳他,他沉默了一瞬,忽然问:「嘿,你当年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啊?」 「哪句啊?」沈休问。 「当年不是你说的……长兄为父!等你长大能做主了就把沈却嫁给我吗?」殷夺没好气地说。 沈休的脚步忽然停住,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瞧见沈却和戚珏相依偎的身影还没有回去。他又估摸这个距离,那两个人该听不见他俩的谈话,这才略略放心。 沈休转过身拍了拍殷夺的肩膀,说:「你小子要是有胆子跟我妹夫抢女人,就自个儿去。别拉着我,小爷我现在惜命得很!」 他说完已经沿着长街拐了方向,沈家和殷家的方向不同,在这儿也要往两个方向走了。 「阿却,你喜欢你哥哥现在这样吗?」戚珏低眉看着身侧的沈却。 沈却叹了口气,说:「哥哥这两年一定受了很多苦。他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哥哥。若真是要比较一下,我倒是喜欢哥哥现在这样。先生你以前说的对,当初的哥哥的确太不懂事了,莽撞、无礼、任性……还偏执。」 「其实你哥哥现在也……莽撞、无礼、任性和偏执。」戚珏顿了下,「许还添了些世俗。」 沈却想了下,固执地说:「不一样的,里子不一样了!」 戚珏笑着拉沈却往回走,道:「更深露重,该回去了。」 「其实我也没羡慕哥哥,这个时候他的父母都在家里等着他吧。还有祖母,兄弟姐妹,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沈却垂着眼,将目光落在自己被风吹起的裙角。 其实,前世的戚珏也是羡慕过的。 戚珏就更加用力地握住沈却的手,说:「你有我每时每刻的惦念啊。」 沈却就笑望戚珏温润的眼眸,说:「嗯,阿却也每时每刻惦念着先生。」 两个人相伴往前走,已是彼此最亲的亲人。 「对了!」沈却忽然想起一件大事。 「嗯?」戚珏解开自己的外袍给沈却披上,以免她着凉。 沈却看着身侧微微颔首垂眸给她系带子,她问:「先生你到底是三皇子党,还是五皇子党?」 戚珏手指微顿,抬眸看她一眼,问:「真对这些感兴趣?」 沈却点点头,又摇摇头。 「说话。」戚珏蹙眉道。 「我只是觉得先生最近特别忙,想知道先生在忙什么。可是如果我问你了,你一定会详细解释给我听。可你要是细细跟我解释了,岂不是让你更忙了?那、那我就多了解一些,自己去分析好了。」沈却望着戚珏说。 戚珏沉默了一会儿,说:「都不是。」 沈却没有立刻就提问而是自己想了一会儿,她想了又想,发现自己对这方面的事情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今日鞘跟她讲解的事情也没讲完。 似知道沈却心里所想,戚珏道:「不许再听鞘胡说了。」 「真的是胡说?」沈却望着他。 戚珏索性直说:「他今日与你说的大体没什么错误,但是我不许你再和他往来。」 v第30章[03.09] 「为什么呀?」沈却立即问。 戚珏想了想,最终说:「他以前是个采花大盗。」 鞘这个人倒说不上采花大盗,但是风流成性的名号倒不是假的,毕竟是个连自己嫂子都勾搭过的人。 沈却一下子愣住。 戚珏揽着沈却的腰,和她一起往回走。瞧着沈却有些不甘心的小模样。他无奈地说:「你要是真对这些事有兴趣,以后他们来我这儿的时候,你在一旁听着就是。」 「这个主意好!」沈却的眸子瞬间亮起来。 戚珏说到做到,再见手下那些人的时候,便不再避开沈却。书阁的玉案后面拉起厚厚的幔帐,幔帐之后摆了张美人榻,榻前有一干瓜果蜜饯。戚珏和那些来路不明的人交谈时,沈却就在后面听着。沈却有时候对戚珏与别人交谈的内容十分感兴趣,有时候又完全听不懂。无聊的时候,就随手拿着书卷慢慢读着,或者只是斜躺在美人榻上小憩。 而那些人起先并不知道幔帐之后藏了个人,有些江湖人说话粗鄙,便会被戚珏劝住。慢慢的,那些人倒是知道那个被戚珏养在手心的小姑娘躲在后面。 可是有些人一身匪气,说起话来岂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倒是沈却听得久了,就不觉得刺耳了。 沈却这才知道戚珏整日里要见这么多人,而这些人有些是从正门进来,有些是从侧门进来,有些是从地下进来,还有一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好像瞬间就出现了,然后再瞬间消失。 这些人,有官员,有学者,有江湖流寇,有教派人世,还有说起话来叽里呱啦的异国人。而让沈却惊讶的是这些人中最少的竟是商人。 沈却这才隐隐明白,恐怕商人只是戚珏打的一个幌子。沈却抿嘴笑起来,拿商人做幌子,而能做成大戚第一富商,她家先生果然了不起! 不过,沈却的确慢慢懂了许多之前不知晓的事情。她也知道戚珏那一日说的话是真的,戚珏不是三皇子一党,也不是五皇子一党,更不是最不易登基的太子一党。至于他站哪边,沈却竟是没有看出来。 沈却不安的想:先生不会真想干掉一堆皇叔伯,自己当皇帝吧? 这一日,戚珏用异国语和一个不晓得哪国的人谈了很久。沈却一句都听不懂,无聊地歇在美人榻上,耳边听着戚珏那虽然听不懂却十分好听的玉石之音,缓缓入睡。 她手中握着的书卷落到地上也浑然不知。 戚珏几不可见的勾唇,他将那个异国人打发了,然后掀起层层叠叠的幔帐,看着睡在美人榻上的沈却安静的睡容。 他竟一时也有些困倦了,便轻轻从沈却身后抱住她,拥着她一起入眠。 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囡雪走进来,瞧着两个人沉沉睡着,也没敢打扰,又轻手轻脚出去了。 沈却是被饿醒的。 她睁开眼睛有些不知身在何处,身后平缓的气息让沈却知道是在戚珏的怀里。她轻轻转身,趴在戚珏的怀里,静静凝望戚珏熟睡的侧脸。 有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将戚珏的侧脸照出一片温柔之色。 沈却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戚珏的脸颊。戚珏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沈却以为他要醒了,又急忙收回手。可等了半天也没等戚珏睁开眼,沈却就放下心来。看着戚珏投下阴影的睫毛,沈却忽然有了个冲动,然后她就伸出手掌,将掌心靠近戚珏的眼,让那些柔软的睫毛碰了碰沈却的掌心。 手心痒痒的,就像戚珏吻她那次一样的酥麻。 沈却怔怔收回手,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情愫。 她看了看窗外,估计已是深夜,又不想吵了戚珏。所以她打了个哈欠,又往戚珏的怀里缩了缩。没过多久,就再次在戚珏的怀里睡着了。 等她睡着没多一会儿,戚珏就睁开了眼。他望着怀里的小姑娘,嘴角攀上一抹笑意。他开始有些苦恼,究竟该如何让小姑娘知道自己的心意呢? 戚珏发现他有些等不及了。 沈老夫人寿宴这天,沈家的确是请了不少的客人。 沈却难得穿了一袭水红色的的云雾裙,裙角和衣襟的暗纹都是些寓意长寿的仙桃。发髻也是精心梳过的,还戴了一支妃色的宝石簪。她转过身看着戚珏,问道:「先生,你今日真的要陪我一起去吗?今日不用忙吗?真的不耽误你的事情吗?」 「嗯,今日不忙就陪你一起回去一趟。」戚珏道。 沈却的眸中有流光浮动,她忽然凑到戚珏眼前,小声问:「先生,你该不会是有什么筹谋吧?」 「你这小脑袋!」戚珏伸出手,袖长的手指微微弯曲,用关节敲了敲沈却的头。 「别整日胡思乱,还真把我当成反贼。」戚珏无奈地说。 沈却蹙眉,又有些不懂了。她觉得戚珏最近做的事情太像一个反贼了,可是他话里的意思竟是不是。而且他又是不会骗自己的,那么…… 沈却摇摇头,说:「走吧!」 沈却在去沈家的路上就遇见了沈琉。沈却看着沈琉居然抛头露面和慕容易起在一匹马上,十分惊讶。这条长街十分僻静,路上行人并不多,偶尔路过的几个人瞧见沈琉和慕容易骑在一匹马上都有些侧目。沈却觉得整个沈家女眷里,她最佩服的就是沈琉了。 沈琉看见了沉萧府的马车,回头对身后环着她的慕容易说了句话。慕容易就打马追上沉萧府的马车。 沈却掀起帘子,有些羡慕地望着沈琉,说:「琉姐姐,外头凉快吗?」 「是不是凉快,你出来不就知道了。」沈琉想了想。她忽然说:「要不然这样吧,让慕容易上马车去,你来马上,我带你回去。」 慕容易瞪沈琉一眼,说道:「你能不能不胡扯?三妹她……」 「好呀!」沈却甜甜笑起来,生生将慕容易的话噎在嗓子里。 慕容易生硬地转了话头,说:「三妹她……她总应该先问一下三妹夫。」 「他当然许呀!」沈却转过头,弯了眉眼乖巧地说:「先生,你说是不是呀?」 「是是是……」戚珏略略无奈,又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低声跟她说:「好你个沈却,我来陪着你,你居然丢下我跑去骑马。」 沈却放下帘子,然后凑过去在戚珏的脸上啄了一下,然后灵巧地下了马车。 v第31章[03.14] 沈却和沈琉果然骑在一匹马上,缓步前行,一路上伴着两个人的欢声笑语。 慕容易有些无奈地被赶上了马车,他看着戚珏,笑着说:「你怎么不管着她点啊,虽说这条街人不多,可也实在不像话嘛。」 戚珏笑道:「好像,是你先带着沈琉骑马的。」 慕容易闷闷的,也就不说话了。他也是没办法啊,去了边疆两年多,刚刚回来哪里敢不处处依着沈琉。他是瞧着沈却总是一副乖巧的模样,而戚珏向来有着冷傲的名声,所以才认为戚珏会阻止沈却。 戚珏看着马车外笑得璀璨的沈却,似不经意地对慕容易说:「这次边境的剿匪御敌,几乎是全胜。可是听说令尊的官职不升反降。」 慕容易一愣,他抬头去看戚珏,就看见戚珏的目光完全凝在沈却的身上,那种宠溺的目光,慕容易太熟悉了。 于是,他说:「官职调动本是平常之事,不过家父倒是常说沉萧君善兵法,让我若有机会定要向沉萧君求教一番。」 不知不自觉中,慕容易对戚珏的称呼已经从三妹夫改回了沉萧君。 「琉姐姐,有事要说对不对?」沈却直视前方,却忽然这样问沈琉。 「嗯,」沈琉看了一眼一旁的马车,「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你也知道我性子直,说话也直。三妹夫这个人,你多留点心眼吧。」 「先生?」沈却怔了一下,「琉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琉沉吟了一会儿,道:「本来一年前大军就该回来的,但是一年前炎雄的军队好像忽然之间多了许多补给,源源不断的粮草和马匹,而那些补给似乎正是出自你那位富商的先生。」 沈琉目光渐凝,低声说:「我只是想说,家国天下,我们虽为女儿身,可也都是大戚子民。」 沈却愣住,许久不知该说什么。这段时日戚珏做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就那样接二连三浮上脑海。她总以为戚珏是要造反,可是戚珏一口否定。那么联系此时沈琉说的话…… 沈却隐隐觉得一丝寒意。 「咱们该下去了。」沈琉拍了拍沈却的肩。 沈却从思绪里抬头,发现马儿已经到了隆北街,过了这条街来往的路人就要更多一些,再坐在马上就要不合适了。 慕容家的马车从后面赶上来,与沉萧府的马车停在一处。戚珏与慕容易也都下了马车。 慕容易上前一步,朝着沈琉伸出手。沈琉嫌弃地看他一眼,长腿一翻,就动作干净利落的下了马。沈却可就没有沈琉的身手了。戚珏走近马腹,宽大的手掌握住沈却的腰,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路上,沈却一直在想沈琉对她说的话。戚珏看她一眼,却也没当回事。 虽沈家逐渐没落,可毕竟是旧姓世家。适逢沈老夫人的寿辰,前来拜寿的人倒是不少。 沈绯、沈琉和沈却都是出嫁的女儿了,招待宾客的事情倒是不需要她们来做。所以她们一来就像宾客一样给请进了花厅。 花厅还是那个花厅,当年的小心应对好似还在眼前,可是早已物是人非。沈却看了一眼打进了花厅就坐在一旁的沈绯。沈绯的第一胎没有保住,如今已有了第二胎,此时挺着个大肚子,许是有七八个月了。她的脸上早已没有当初沈家女儿的娇蛮傲慢,也没有刚出嫁时的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怀了身子的缘故,她体态丰腴不少,气色也是不错,只是眉宇之间一直有一抹愁容。 沈琉还是那个不喜热闹的沈琉,并没有因为嫁做人妇而改变。热热闹闹的花厅里,她偏偏选了个安静的角落坐着,掩在葱郁盆景之后躲清静。 如此,整个沈家尚未出嫁的嫡女竟然只有大房的沈宁和三房的沈云,沈薇和二房的几个庶女也帮着招待宾客,可是妇人们的目光大多望着沈云和沈宁,尤其是适婚年纪的沈云,沈宁毕竟年纪小一些。 沈云自小的时候做事就是滴水不漏的风格,如今年纪渐长,招待起宾客倒也游刃有余。至于沈宁…… 沈却望着沈宁陷入沉思,她刁蛮的性子竟是比两年前还要厉害,遇到不喜欢的人,全部都写在脸上。不仅说话直接,还神态鄙夷。简直是将沈薇的蠢笨,沈琉的直接,沈绯的傲慢,还有沈却的挑剔……这些缺点全继承了…… 何氏能把好好的沈家嫡女养成这样也是不易! 因为沈却的目光正落在沈宁的身上,所以沈宁趾高气扬地去拉沈绯,以及沈绯虽然厌恶仍旧跟着她出了花厅这一幕还是被沈却看在了眼里。 沈却看了一眼沈云,沈云正被一干妇人围着说话,她再看一眼沈琉,又想起沈琉那个恨不得什么事都别找上她的性子,她就让红泥陪着她悄悄跟了出去。 沈却也说不上为什么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但是沈宁的目光和沈绯的不情愿还是让她决定亲自去看一眼。 等到沈却带着红泥穿过长廊,走进后院僻静的假山后时,就亲眼看见沈宁怒气冲冲地亲手将沈绯推倒。沈绯倒在地上捂腹呼喊,鲜血瞬间染红了灰白的地砖。 红泥惊呼一声,脸色吓得惨白。 「沈绯!」沈却冲过去。 沈却想要将沈绯扶起来,却发现几乎搬不动她,而且她的身子还在不断往外汩汩流血。沈绯今天穿了一条藕荷色的浅色裙子,此时已经全红了。沈却勉强镇定下来,让吓傻在那里的红泥去喊府上几位夫人。 沈却跟在戚珏身边的时候也读了些医术,可是生产这种事是根本碰不得的。所以她也是一时手足无措,只好握住沈绯的手,一遍一遍问她如何了,生怕她昏过去。 沈却又是不可思议地去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沈宁。沈宁应该也是吓到了,可是仍旧紧紧抿着唇一脸倔强地站在那里。 「如果你不想闹出人命,就去喊人来,喊你乳娘,喊红缨,喊苏妈妈,或是任何人都可以!」沈却对她说。 沈绯的身子已经有七个多月了,这个时候早产简直不敢想。而如果小产的话……沈绯之前已经因为身子骨不好掉过一个孩子了。若这个再保不住,那她以后就很难再有孕了…… 「哼!」沈宁挺了挺胸脯,「我才不要管她的死活!」 「你……」沈却闭了闭眼,将心里的失望压下去。她不再看沈宁,而是蹲在沈绯面前,有些焦急地说:「再忍一忍,夫人马上就要过来了,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沈却发现那些过往的算计和刁难,在一条鲜活的性命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 不,或者是两条性命。 也许以后她还是会继续不喜欢沈绯,可是此时此刻,沈却心里只盼着母子平安。 沈绯本来是捂着肚子侧躺在地上,此时已经仰面躺着了。她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沁出,没多久就让她的脸变成水洗一般。 「我……我不想死……救我、救我……」沈绯似在用尽全部力气在呼喊。 v第32章[03.14] 沈却瞧着她这样就跟着她疼,她握住沈绯的手,一直劝着:「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死,孩子也不会有事,她们一会儿就过来,你再坚持一会儿,不要喊了,省点力气。」 沈绯摇头,哭着喊:「他要出来了……我、我等不了了……」 沈绯死死抓着沈却的手,将沈却的手抓得红成一片。 沈家两个小丫鬟端着水果盘经过这儿,见到满地的鲜血都吓得脱了手。 沈却却像看见了救星一样,喊:「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来搭把手?」 「是!」两个小丫鬟急忙跑过来,一起去扶沈绯。 沈却看了一眼后面的木屋,让两个丫鬟一起帮忙,将沈绯背过去。她晓得沈绯快要生产了,不能一直躺在这儿。那间木屋本来是沈家花匠住的小屋,可是后来那个花匠家里有事就将告了长假,这一处木屋就闲置了下来。 两个小丫鬟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幸好平时都是做粗活的,其中一个体格微胖才能将沈绯背过去。将近三十步的距离,好像用尽了四个人所有的力气。 经过的地方留下显眼的血迹,触目惊心。 她们三个一起费力将沈绯扶到床上去,沈绯几乎是在瞬间没了声息。 沈却去掐她的人中,朝她喊:「沈绯,你听着,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或者为了你自己的命,你都得撑下去。」 沈绯痛苦地睁开眼,哭着喊:「我、我等不及了,他、他要出来了……」 沈却一怔,按理说生产的时候她应该避开的,可是此时怎么避? 「你们两个!一个再去喊人!一个去找热水、剪子!干净的布!」沈却喊完了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等到两个小丫鬟都依命跑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沈却与沈绯时,沈却觉得时间更加难熬了。 「啊——」沈绯痛苦地大喊,身下的被褥几乎全红了。 沈却去掀沈绯的裙子,却被眼前可怕的一幕惊得呆住。 外头立着的沈宁忍了又忍,将眼底的眼泪憋回去。她想跑开,然而耳边全部都是沈绯的喊叫声。她脑子里就想起小时候沈绯的好来,她忍不住就走到木屋外头站着,怔怔听着里面的动静。她、她真的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其实红泥带人过来的时候也没过去多久,可是沈却却觉得这段时间长得不可思议。 「天啊!这是怎么了!」苏妈妈看见地上一大滩的血,心里暗道一个不好。 何氏看了一眼立在木屋外的沈宁心里拧了一下,急忙吩咐跟过来的几个丫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产婆!还有……快去通知姑爷!」 何氏和苏妈妈赶紧进了木屋,发现沈绯身下的床榻全红了,那血甚至是沿着床榻滴落到地上。 何氏一看沈却居然在屋子里,愣了一下,急忙说:「你怎么在这里!忌讳!快出去!」 虽然沈却早就嫁人,可她这几年一直是未出嫁女儿的打扮,又一直无孕,都知她在沉萧府根本就是被当成一个孩子来养。 而且此时沈却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应该是被吓到了。 鄂南流传一个说法,没有生产过的女人见了别人生产的场面容易受了惊吓,等到自己生产的时候就不会顺利。更何况,此时的沈却年纪还太小。 苏妈妈和另外一个婆子赶紧上前去看沈绯,又去拉沈却。却发现沈绯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了,而她死死抓着沈却的手,竟是不松开。 两个婆子去掰沈绯抓着沈却的手,但是根本掰不开。估计沈绯也不知道自己抓的是谁,只是人已经糊涂了,可是疼痛和求生的意念让她抓着身边的人就是不愿松手。 「算了,你们不用管我了,快救她!」沈却焦急地说。 苏妈妈也知道沈绯片刻都耽搁不了,只顾得嘱咐沈却:「把头转过去,别看!」 然后苏妈妈就一边掐着沈绯的人中,一边絮絮叨叨跟她说话,要把她喊醒。 沈家如今也没人待产,哪里会有产婆,何氏做两手准备,一方面让下人去外头请,一方面告知刘家,刘家是肯定已经准备了产婆的。 白姨娘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沈绯!」白姨娘奔过去,几乎是跌倒在床边。 时光匆匆,白姨娘的鬓角已经多了很多华发,哪里还有初见时的全身气派。 「我只有你和器儿了,你要是丢下我走了,要我怎么活啊!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一块走!」白姨娘在沈绯耳边一遍遍喊。 沈却不忍心听,她转过头,眼底已经湿了。 更多有生产经验的婆子涌进来,热水,绷带,参片。沈绯也慢慢苏醒,可意识还是模糊着的。 这些妈妈们开始帮着沈绯生产,可是真正的产婆还没有到。 在前院得到消息的刘元志,几乎是冲出了沈府,随便牵了一匹马飞奔回了刘家,又将产婆扔上马,再飞奔回来。等产婆被他放下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快去!她要是有事,你也别活了!」刘元志怒吼。 沈家出去请产婆的人也回来了,带回了两个产婆。 真正的产婆到了,大家都松了口气,那些妈妈也都让开了地方。何氏看了看,就领着不相干的人都退出去等着了。白姨娘自然不肯走,沈却的手腕一直被沈绯死死地抓着,她的指甲甚至已经将沈却的手背划伤了。 「怎么了这是?」米氏、刘氏赶过来。 何氏舒了口气,说:「产婆已经进去了,剩下的就看命了,今日来的都是贵客,不能怠慢了,你们且先去前面招待着吧。至于几位没出嫁的姑娘就别让她们过来了。」 她想了想,又说:「不仅是几位姑娘,其他人也先别惊动了吧。今儿个这个日子……」 v第33章[03.14] 何氏蹙眉,今天可是沈老夫人的寿辰,若是今日闹出人命…… 「母亲那真不支会一声?」刘氏问。 「先别说。」何氏道。 米氏想了想,说:「母亲那先瞒着,可是还是把消息先在红缨那儿递一下,也好有个准备。」 何氏想了想,就点了头。 「怎么好好的,就早产了呢!」刘氏叹了口气。 何氏这才想起沈宁,急忙吩咐一个婆子把沈宁抱走。可那婆子怎么拉,沈宁都不肯走。沈宁的脾气一般人也不好说,那婆子只好一直好好劝着。 沈绯一会儿醒过来,一会儿就昏过去,醒过来的时候也是不停的哭喊。热水一盆一盆地端上来,又变成鲜红一片地端走。到最后的时候,直接用了棉布堆了很高一层,垫在沈绯的身下接着不断流出的血。 沈绯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小,抓着沈却的手也无力地松了开。 沈却看着自己空着的手腕,知道真的是凶险了…… 「血崩了……」一个产婆抹了抹满头的大汗。 另外两个产婆都无声摇了摇头。 白姨娘立刻嚎啕大哭。 沈却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看着沈绯几乎被撕裂的身体汩汩向外淌着血,然而她的身子还在一动一动。沈却几乎可以看见小孩子的头顶。 她急忙起身冲出去抓住红泥。 「红泥!去找先生!快去找先生要凝血丹救命!」 当年就是凝血丹救了沈却一命,沈却相信它一定可以给沈绯止血! 「好……好!奴婢这就去!」红泥提着裙角,拼命往前厅跑。 沈却一身血的冲出去,将本就绷着一根弦的刘元志吓得显先站不住。里面很久没有响起沈绯的哭声了,倒是白姨娘的哭声越来越大…… 红泥不管不顾往前跑,一路上不知道撞到了几个人。她冲进全是男宾的前厅,环顾四望,直到找到戚珏的身影。她急忙冲过去,双手摁着膝盖,半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姑、姑娘……要、要凝血丹……」 红泥脸色苍白,手上因为刚刚沈却抓了她一下沾了血,此时的样子实在有点吓人。她吸引了厅里一大部分人的目光。 「在哪?」 「在、花厅后面的、的木屋……」红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沈却怎么了?」在一旁与慕容易、殷夺站在一处说话的沈休闻言,几乎瞬间冲过来抓住红泥的手腕。他这一喊就让厅里其他的人也看了过来。 「别喊,不是阿却。」戚珏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红泥愣了一下,才想到自己这样子说这话实在是让人误会。她急忙对沈休说:「是大姑娘早产了。」 可是红泥心里十分好奇戚珏怎么就知道受了伤的不是沈却呢? 沈休想了一下,对殷夺和慕容易说:「我还是去看一下吧。」 慕容易看他一眼,这小子如今这么上心沈家的事情了? 这下何氏想瞒也瞒不住了,沈老夫人一下子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待听红缨将事情说了,只让三个儿子和米氏、刘氏招待宾客,她自己让红缨扶着去了后院。 戚珏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沈却垂着肩立在那里,她的手上裙子上全是血,就像受了惊一样。 「先生!你身上带了凝血丹没有?快救救沈绯!」沈却看见戚珏终于过来了,急忙跑过去,满怀希望地望着他。 戚珏将一个纯白色的小瓶子递给沈却,道:「如果一颗不够,就将里面的两颗全部喂给她。」 「好!」沈却拿着小瓶子跑回去,可是沈绯已经完全不能吞咽,连水都喝不下去了。 「老祖宗您怎么过来了!沈休你来凑什么热闹!」何氏急忙去扶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摇摇头,说:「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能瞒着!」 她说完又念了两句经。 产婆颤颤巍巍跑出来,她对刘元志摇摇头,说:「也许……也许小的还有一线可能……夫人、夫人她……」 刘元志一下子抓住产婆的衣领,吼道:「我不要那个孩子了!你把他弄死!夫人要是出事了,我要你赔命!」 「是、是……」产婆只好满口答应,她硬着头皮跑回木屋,可是心里已经认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沈绯都不喘息了咋救活? 刘元志忽然想起什么,他转过身疾步走到戚珏面前,说:「你是不是能救她?你一定可以的,你不是洛神医的徒弟吗!」 戚珏无奈地说:「我没给女人接生过。」 「我没让你接生!」刘元志吼,「把那孩子弄死都行!我只要你救沈绯!」 何氏急说:「这成什么体统!」 刘元志急忙朝她吼:「命都快没了,体统算个屁!」 「你……」何氏气得脸色十分难看。哪里有女婿这么跟岳母说话的? v第34章[03.14] 沈却走出来,她的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哭过。 她说:「先生,她吃不下去药了……」 沈却低着头,攥着手里的小药瓶,有些失落。 戚珏就无奈地叹了口气。 戚珏和刘元志一起进到木屋里的时候,屋子里的三个产婆和几个伺候的下人都愣住,连白姨娘都没反应过来。 戚珏看一眼沈绯的脸色,就将桌上药匣里为数不多的银针拿出来。 「把她衣服脱了。」戚珏说。 「这怎么行!」白姨娘这才反应过来,她急忙站起来挡在床边。沈绯的裙子早被掀起来,露着下本身。 其他产婆和婆子都站在那儿不敢动。 刘元志咬咬牙,他几下就把沈绯的衣服扒光了,然后他瞪着戚珏,说:「你要是救不活她,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戚珏慢慢将手中的银针刺入沈绯身上的穴位,道:「我只保她的性命,那个孩子不管。」 白姨娘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她颤抖着说:「你、你能救阿绯!」 「白姨娘,不要吵。」沈却小声跟她说。 白姨娘急忙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再也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戚珏扒开沈绯的眼皮瞧了一眼,说:「银针不够,再去准备。」 「好好好!我这就去!」一个婆子领了命令急忙出去准备。 又过了一刻钟多一些,沈绯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露出十分苦痛的表情。 「阿却,把凝血丹喂她吃了,一颗。」戚珏一边施针,一边缓声道。 「好!」沈却这次给沈绯喂药倒是让她吞了。沈却终于松了口气。 又过一刻钟,沈绯开始嘤咛着喊疼。戚珏就停了下来,他后退一步,在桌子那开始写方子。他道:「她的性命已无碍,那个孩子就不是我的事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也许有救。」 几个产婆这才反应过来,忙帮着沈绯生产,看能不能救活那个孩子。 戚珏看了一眼瓷盆,虽然里面的水是干净的,可他仍有些嫌弃,这里不是沉萧府,他只好勉强将手洗了。他一直有一个习惯,施针下药救了人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哪怕根本没有碰过患者一根发丝也要将双手反反复复的洗净。 沈绯是他重生以来第一个出手医治的人。 前世他靠着精湛的医术救了很多人,他曾以为积善成德,可最后也不过落了那么个下场。重生后,他便不再坐诊,不再救人。他开始筹划,开始无情。他开始明白积善不一定成德,权利才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可戚珏没有想到重生以后施针布药救下的第一个人会是沈绯,那个前世被他娶了的女人。他和她的婚事是一场交易,他保她锦衣玉食,安康无忧,然而她却用宫里的禁药,一滴一滴滴进他的兰陵酒。 呵,命运真是个好玩的东西。 戚珏用干净的棉布将手随意擦了,然后将棉布扔进水盆里,大步走出木屋。 沈却抬头望见戚珏走远的背影,她又看一眼啼哭的沈绯,还是追了出去。 外面围着的人比刚刚要多了一些,有一位焦急的妇人,泪眼婆娑的抹着眼泪。何氏和她站在一处,轻声劝慰着。连沈老夫人也劝着她。沈却觉得她的模样有些眼熟,细一想就想起来是刘元志的母亲。沈云和沈琉也赶了过来,大概是因为避讳的缘故站得都很远。沈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此时和沈休站在一起,抿着唇不吭声。因了沈休这两年从军的缘故,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更加冷硬,沈器站在他旁边倒显得更加儒雅俊俏。墙根底下还站着个眼生的妇人,大约怀了四五个月的身子。周围还站着一些丫鬟、婆子,应当是各房夫人、姑娘们派来守消息的。 只略略一扫,沈却就将周围的情况打量了一遍。她追上戚珏,说:「先生,我们回家吧。」 沈却知道戚珏救人之后要反反复复洗手的习惯,也知道他一定是嫌弃这里的水不干净。而且她隐隐觉得戚珏眉宇间似有些不高兴,沈却只当是戚珏不喜欢沈绯的缘故。 「等一下,」何氏看了一眼沈却,「你姐姐为何会小产?你们两个又为何会离了花厅跑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 「也不是只有我们两姐妹,您不妨问问沈宁。」沈却说着,就看向木屋侧面站着的沈宁。 何氏顺着沈却的目光一下子看见沈宁,她心里咯噔一声,刚刚只顾着忙活,怎么就把沈宁给忘了?她还那么小怎么能留在这! 何氏急忙过去搂住沈宁,嘴里还忙念叨着:「傻孩子是不是吓傻了?快回去歇一会儿,把听见的看见的都忘了!」 她又回头瞪了一眼一旁的婆子,斥道:「让你带姑娘走,怎么做事的!」 那婆子连连赔罪,却是有苦说不出。沈宁不肯走,还一口一个「刁奴」,就算借她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强硬地把沈宁抱走啊! 「慢着!」刘元志从屋子里出来,他站在门口,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 「沈绯说是她妹妹故意推了她。」刘元志的话刚说完,众人都愣住,眸中的神色巨变。 「是谁!谁推了我姐姐!」沈器质问,他本来就生得儒雅,平时性子也好,此时整张脸上好似覆了一层冰霜,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何氏感觉到怀里的沈宁颤了一下,她身子一僵,然后急忙松开沈宁,转身质问沈却:「虽然你和你姐姐以前关系不好,你也不至于下此毒手害她!」 「我……」 「你什么你!」何氏打断沈却的话,「我算是看懂你了,是不是因为你出嫁了所以可以不顾姐妹情谊也不顾自己的名声了?还是说这些年你没被养在沈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不顾姐妹情分!怎么?你居然让我去问沈宁,你是想推卸责任吗?想把谋害怀了身子的姐姐这样的罪名扔给沈宁吗?沈宁不像你已经嫁了,她可还小,她还要名声!」 何氏一步步逼近沈却。 沈却被她气笑了,她当然看懂了何氏眼里的警告和话里的弦外之音。怪不得沈宁变成这样,何氏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包庇她?然后为了一个好名声,为了沈宁以后的婚事,想让沈却把罪名揽下来? v第35章[03.14] 可笑,真是可笑。 沈却抬眼看她,平静地说:「我很庆幸这些年没有被养在沈家,要不然岂不是变成沈宁那样?」 「你胡说什么!」何氏急了,心里怨恨沈却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不肯为了沈宁的以后考虑!沈却已经出嫁了,那名声当然没有还没出嫁的沈宁重要!而且今天这个日子,整个鄂南大多数世家都在,若是传出沈宁不好的名声来…… 何氏吓出一身冷汗。 这个时候木屋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婴孩啼哭声,产婆急忙出来道喜,她沾满血水的手拿着一块几乎染红的布擦了擦,她高兴地说:「恭喜,恭喜!夫人生了个儿子,虽然身子骨小了些,可是母子平安!」 刘夫人长长舒了口气,说:「快!快扶我进去看看!」 刘夫人身子很不好,先前就想进去看看,身边的婆子一直劝着没敢让她进去,怕惊了她,再让她的病加重。 何氏目光闪了闪了,也急忙连说几个「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就扶着沈老夫人一起往里走。 刘元志侧了侧身子,让刘夫人进去,却将何氏和沈老夫人拦了下来,道:「请沈家给我一个说法。」 何氏一怔,也是有些不高兴了,她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发生了意外,刘家着急,我们沈家也着急!沈绯她也是我沈家的女儿!」 「哼,」刘元志冷笑,「她既然嫁给了我,就姓了刘!别跟我说什么沈家的女儿!」 刘元志的目光扫过沈却和沈宁,他也摸不准。刚刚沈绯苏醒的时候,白姨娘问了一句究竟是怎么回事,沈绯只说了一句「妹妹……她、她推我……」然后就昏睡过去了。 沈老夫人沉吟了一下,微微不悦地说:「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沈绯无论是否出嫁,都是我沈家的女儿。」 刘夫人刚刚踏进屋里,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那孩子,急忙转过身拉了拉刘元志。 「元志这孩子也是担心阿绯,口无遮拦了。」刘夫人脸上带着病气,整个人十分憔悴,可是说着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讨好赔罪的意思,就像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哼,」刘元志冷着脸,「我不管,我就是要揪出推沈绯的人。」 白姨娘从木屋里出来,她说:「姑爷,你还没看过孩子呢。快来瞧瞧,那鼻子和嘴长得可真像你。」 刘元志脸上的表情一僵。 沈老夫人身边的红缨甜甜地笑起来,道:「鼻子嘴巴长得像姑爷,那眉眼一定像大姑娘啦!我可得进去瞧瞧!」 她说着就提着裙角,欢喜地进了屋子。红缨进去没多久,屋子里就传来她逗弄小孩子的轻笑声。 「这件事情不用你刘家来要说法,我也是要彻查的。只是也不能在这儿一句两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的。先把阿绯和孩子安顿好了,再坐下来好好查这件事。」沈老夫人缓缓开口。说完,她想了想,又说:「也不知道产婆靠不靠谱,奶娘准备了吗?是不是还在刘家?」 刘元志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缓和下来,他终究是大步走进木屋,去看他的孩子。 因为是早产的缘故,小婴儿就那么一小点。刘元志看着襁褓中小小的孩子皱了皱眉。他的鼻子嘴巴长得哪里像自己了?这么小,根本啥都看不出来! 「姑爷,您要不要抱抱他?」红缨将孩子递给刘元志。 刘元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又赶紧把手放下,不耐烦地说:「算了,不抱了!」 刘夫人看他一眼,她这个当母亲的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可是从来没抱过小孩,从来都嫌弃小孩子麻烦和吵闹。她从红缨手中把小孩子抱过来。她笑着说:「居然这么轻,可怜的孩子真是受苦了。」 刘元志伸长了脖子,瞅了瞅刘夫人怀里的孩子。他看了又看,还是觉得那个皱巴巴的孩子太丑了。那个脑袋还没有他拳头大。 刘元志不再看那个孩子,他推开里屋的门,走近床边。 所有人都在看新出生的小孩子,里屋只有沈绯一个人睡着。她脸色仍旧很苍白,因为人中被掐过多次的缘故,此时乌黑一片。也不知道沈绯流了多少汗水或者是眼泪,整个脸上、身上全都是湿漉漉的。 刘元志走到床边坐下,将不服帖的被角给她盖好。看着她湿漉漉黏在头脸上的长发凌乱不堪,他就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她的发理了理。 他想找一个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擦汗水,却发现整个屋子没有一块干净的帕子,好像每一块布上都已经沾满了血。他想了想,只好用自己的袖子小心翼翼地给沈绯一点点擦汗。 刘元志轻轻叹息了一声,他自小就知道沈绯是自己将来的媳妇儿,所以他对她特别好,想尽办法在她面前讨好,看见她跟别人一处玩就生气。可是大概的确是自己不够好,沈绯从小就看不上他,前一刻对着别人笑,后一刻面对自己的时候就会板起脸来。那个时候的他傻傻的以为日久见人心,等到他们都长大了就好了。可是他没有想到两个人越来越大,沈绯对他的讨厌就越来越重。 其实刘元志都知道,小时候的沈绯喜欢苏家的三公子。他生气打了苏家那小子,沈绯就更讨厌他了。后来沈绯又总是夸赞江家的二公子,刘元志就想法子将自己妹妹嫁给了江家的二公子。再后来,就是香炉宴。看着沈绯的表演多卖力,刘元志就知道她有多不想嫁给自己。 他以为这辈子就真的得不到这个自小就喜欢的女人了,可是戚珏找到了他,甚至用他父亲受贿的账本以威胁在这场婚事里瞒天过海。其实那个时候刘元志是高兴的,真的高兴。 可是,大婚那一天。沈绯以为自己嫁给戚珏的欣喜,以及见到自己时候的那种愤怒。刘元志发了疯一样打她,羞辱她,想要把这些年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打完沈绯,他就后悔了。他又开始对她好,他亲自给她做吃的,她就把他好不容易学会烧的菜打翻在他脚边。他去外头精心挑选珠宝首饰,她随手赏了下人。他越是对她好,她越是发脾气。好像只有对她凶的时候,她才会乖乖的…… 沈绯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两个人难得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长,那个孩子意外没了。 后来,两个人的关系又开始不好。刘元志甚至亲眼撞见沈绯和人偷情,甚至若不是刘元志及时阻止,沈绯已经和人私奔了。 听着外面的人逗弄着刚出生的婴儿,刘元志甚至都不敢确定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沈绯的眉头一点点蹙起来。 「孩子……」沈绯呢喃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孩子好好的。」刘元志将沈绯沾满血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算了,都过去了。就当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吧,只要咱们以后好好的,都好好的。 沈绯醒过来以后喝了清粥,又喝了好大一碗药。她看了一眼孩子,就沉沉睡过去了。这里毕竟简陋,沈家把她曾经的闺房收拾干净了,又将她一层层包着,然后让刘元志给抱回了她未出嫁时的闺房。 沈老夫人回到了寿宴上,继续接受宾客的祝福,好像把事情暂时压下去了。沈家其他人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招待着客人。 等到沈绯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醒了?」一直守在床边的刘元志将她的手放开,「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v第36章[03.14] 沈绯有些没缓过来,她怔怔望着熟悉的屋顶,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又回到了曾经的闺房。记忆一点点回来,沈绯伸出手摸上自己平坦的肚子。 刘元志看她一眼,有些犹豫地问:「是要看看那个小东西吗?不知道哪儿去了。」 沈绯猛地转过头望着刘元志,有些发颤地问:「什么叫不知道哪儿去了?你把他丢了?」 之前沈绯怀着身子的时候,刘元志就很多次嘲讽她也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怀的种,等孩子生了就给他扔到坟头喂狗。 「没有!」刘元志吼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声音有点大。瞧着沈绯憔悴的样子,有点不忍心。他微微放低了声音,说:「我哪儿知道孩子哪儿去了,我母亲抱着呢吧。也可能你姨娘抱走了,或者奶娘,又或者谁!我不知道!」 沈绯这才松了口气。 「你到底饿不饿!」刘元志没好气地说。 沈绯不吭声。 外头守着的丫鬟听见动静,赶紧告诉了白姨娘。白姨娘急忙进来,眼里喊着泪。 「阿绯,我的孩子,真是辛苦你了。」白姨娘坐在床边,刚握上沈绯的手,眼泪就下来了。 「姨娘……」沈绯望着白姨娘,心里一阵委屈就想落泪。 「别哭!千万别哭!月子里抹眼泪那是要瞎的!」白姨娘急忙劝着。 沈绯就把眼泪忍了忍,她虚弱地说:「我想看看孩子,他怎么样了?睡了吗?奶娘有没有不尽心?吃过奶了吗?」 「你别记挂他,现在一堆伺候的人守着他呢。他已经吃了奶了,刚刚睡着。我这就让奶娘去抱,一会儿就抱来给你瞧瞧。」白姨娘耐心地一件一件说给沈绯听。 沈绯想了想,又急说:「他睡了还是别抱过来了,别吵了他,我明天再看他。」 明明想得不行,可还是怕吵了他而不敢看他一眼。 「要不然,姨娘你扶着我过去看看他?就一眼。」过一会儿,沈绯有些忍不住地说。 「这怎么行!你现在不能下床!自己的身子还要不要了!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溜达一趟捡回一条命,还折腾什么啊!」白姨娘立刻反驳。 「哼!」刘元志重重哼了一声,掀了帘子就往外走。 沈绯和白姨娘都晓得他脾气不好,只当是他没性子在这听她们两个说话。可是没过多久,刘元志又大步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孩子。 沈绯想要坐起来,发现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她只能伸长脖子眼巴巴瞅着刘元志怀里的孩子。 小小的婴儿在刘元志怀里睡得十分不舒服,整个小眉头皱巴巴的,似乎要被惊醒了。 白姨娘急忙起身从刘元志手中,把孩子接了过来,轻轻拍着他,婴儿的眉头就一点点舒展开。白姨娘将婴儿抱到沈绯的身边,低声说:「就看一会儿就得抱回去了。」 「嗯!」沈绯重重点头,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孩子的脸。可是手指头还没有碰到孩子就忍不住收了回来,担心惊醒了他。 她的眼里氤氲有泪,可是又有满满的温柔。 站在一旁的刘元志凝望着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没过一会儿,橘叶就领着几个小丫鬟端来吃的。有荤有素,搭配适宜。都是孕妇用的吃食。白姨娘亲手喂沈绯吃下东西才放下心来。 白姨娘一遍遍感慨:「还好有惊无险,都过去了,以后啊,都会平平安安的。」 白姨娘看了一眼坐在桌子旁沉默许久的刘元志,她轻轻拉了下沈绯的袖子,对她使了个眼色。沈绯愣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身旁睡熟的婴儿,然后望着刘元志说:「今天没有吓到母亲吧?母亲身子可还好?」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母亲已经先回去了。」刘元志说。 红缨挑帘进来,先是说了一堆恭喜的话,然后才说:「前头的宾客也都走得差不多了。老祖宗本来累得不行,可是她心里记挂着姑娘呢。让奴婢来问问姑娘当时究竟是怎么个情况,还让奴婢来请姑爷过去说话。」 刘元志的脸色立刻冷下来,他问:「今天你说是你妹妹推了你,哪个妹妹,沈却还是沈宁?」 白姨娘也皱起眉,她问:「是沈宁对不对?」 沈绯就点了点头,说:「当然是沈宁了,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她每次见了我都像仇人一样。」 「果然是她!」白姨娘狠狠地拍了下床榻。 睡在一旁的婴儿就皱起眉来,白姨娘一惊,急忙又把小东西抱在怀里哄着。她朝橘叶摆摆手,橘叶就去外间把侯在那儿的奶娘招了进来。奶娘进了屋,小心翼翼地从白姨娘手中把孩子接了,将他抱走了。 沈绯的目光一直凝在襁褓里的婴儿身上,见他走了十分舍不得。 「我知道了。带路吧!」刘元志有些不耐烦地对红缨说。 「诶!」红缨让另外一个同来的丫鬟带着刘元志往前头去了。她则是留在了屋里。 白姨娘就说:「是老夫人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瞧姨娘这话说的,也太生分了,哪里说得上是什么吩咐呢?老祖宗只不过是让奴婢过来瞧瞧大姑娘有没有缺了什么,再看看那些伺候的人是不是尽心。老祖宗说了,月子里不应该见风,大姑娘又是早产,更不能坐马车回刘家了。还是应该先在沈家安心养胎,就算不是出了月子再走,也得过十来天的,等身子不那么虚了再说。」 「那真是谢过老夫人了。」白姨娘轻叹一声,「我们这儿什么都不缺,一干吃穿用度,刘家都给准备了。伺候的人也都还尽心。」 沈绯有些惊讶地看了白姨娘一眼。 红缨就笑了笑,说:「那在最好了,姑爷对大姑娘上心,咱们都高兴着。可是咱们家也不能什么都让刘家从家里送过来呀,那多容易落人口舌。」 没等白姨娘或者沈绯接话,红缨又笑盈盈地说:「这不,老祖宗把她压箱底的补品都让奴婢送过来啦。老祖宗是真的疼大姑娘呢!」 白姨娘的神情有些淡淡的。 v第37章[03.14] 沈绯觉得有点奇怪,以往白姨娘若听到祖母关切她或者沈器的时候都是十分高兴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红缨把话带到了,东西也带到了,又叮嘱了一些沈绯该注意的事儿,就回沈老夫人身边伺候了。 等红缨走了,沈绯就把疑问问了出来。 「傻孩子。」白姨娘双肩垂下去,有些疲惫地倚在床头。 「你祖母的意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 沈绯抿着唇,她和她的孩子都差点死掉了,就想这么轻易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难不成还希望她站出来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沈绯的目光一点点沉下去,她无力地说:「难道我还能跳下床过去对峙不成?」 白姨娘又叹了口气,说:「如果刘家肯为你做主,倒也不怕,你毕竟已经是刘家的人了。可是刘沈两家的关系……」 沈却刚洗过澡,正在客房里偏着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她身上的衣裙都脏了,沈云就将自己没穿过的衣裙送来。沈却的身量比起沈云更加娇小一些,鹅黄色的挑线薄纱广袖裙松松垮垮的套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慵懒。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绕过屏风,走到里边。 戚珏双腿垂在床边,上半身斜倚在床头,合着眼小憩。 她想了想,就轻手轻脚的将擦着长发的棉帕放在一旁,然后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去给戚珏脱靴子,动作缓慢而轻柔,生怕吵醒了戚珏。 刚刚脱下一只靴子放在一旁,沈却抬眼看戚珏,就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凝望着自己。 沈却一愣,说:「先生,你醒啦?是我吵了你吗?」 「没睡。」戚珏坐直身子,又将沈却拉到身边坐下。他伸出手,将沈却湿漉漉的长发握在掌心,然后拿起一旁的棉帕轻轻给她擦着头发。 「说过多少次,头发要及时擦干净,小心变笨。」 沈却弯了弯眉眼,说:「想着让先生好好休息嘛,等会儿会擦的。」 她又伸出手想要从戚珏的手里拿过来棉帕,戚珏拍开她的手,道:「老实坐好。」 「好!」沈却就不再坚持了,她挺直脊背,坐在戚珏身前,任由他给自己擦头发。 「先生,我发现鄂南的炎热也是有好处的。」沈却向后仰,整个人陷在戚珏的怀里。 「头发干得快吗?」戚珏无奈地笑了笑。 「先生!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沈却转过身,惊讶地望着戚珏。以前在肃北的时候,那些最冷时候,若是洗完澡去院子里站片刻的功夫,头发都会结了冰。 沈却身上的衣裳实在不怎么合身,就这么轻轻一动,袖子就滑下来,露出雪白的臂膀。戚珏伸出手去拉沈却的衣襟,修长的手指竟是没有抓到沈却的衣襟。戚珏微不可见的蹙眉,第二次才将沈却的衣襟拉上去。 沈却不好意思地笑笑,扯着戚珏的袖子撒娇:「好嘛,好嘛,我知道我又莽撞啦,我替先生说!」 沈却整个人倚在戚珏怀里笑,没有看见戚珏眸中的异色。 沈却和戚珏之所以没有回沉萧府正是因为要等着宾客走了,沈家要调查处理沈绯的事情。等沈却刚刚把干了头发重新梳理好,何氏就来了。 何氏看着沈却有些欲言又止。 何氏不说话,沈却就更不会主动说话了。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目不斜视地盯着茶杯里的茶叶。 「今天的事儿……」何氏终究是忍不住先开口了。 「之前你五妹得了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喜欢得不得了。偏巧那个时候沈绯回来小住了几天。那个时候沈绯怀着第一个孩子。有一次,你绯姐姐用了晚膳之后出来消食,偏巧在路上遇见了那猫。只以为是哪里的野猫,被吓了一跳。她怀着身子,最是忌讳猫猫狗狗这样的小动物,就急忙让两个婆子去抓那只猫。那猫哪里肯乖乖任人抓,就拼命的叫。你绯姐姐说猫叫的声音惊了胎气,一气之下就让婆子把那只猫活活打死了。那血啊,流的满院子都是!」 何氏叹了口气,说:「那两个婆子是刘家跟来的,哪里知道那只猫是你五妹养的。我之前跟阿宁说了不许让猫乱跑以免惊了怀了身子的沈绯。阿宁这孩子就把那只猫圈起来,沈绯小住那段日子没带它出来玩。所以沈绯也不识得那只猫是阿宁的。可谁曾想,那只猫自己跑了出来,还……」 何氏又叹了口气。 「所以从那以后沈宁就记恨上沈绯了?」沈却问。 何氏点点头,有些无奈地说:「我也没有想到阿宁会因为一只猫记恨沈绯两年啊!阿宁这孩子虽然娇惯了些,可心肠还是不坏的。今儿个一定是你绯姐姐又说了什么她不爱听的话,一失手才推了沈绯的。阿宁……她性子急了些。」 沈却就不吭声了,甭管事情的经过究竟如何,何氏还没有调查就开始给沈宁找一大堆借口了? 何氏又有点不高兴地说:「你绯姐姐那个性子也不好。从前没出嫁的时候还知道收敛,如今越发不好。嫁到了刘家,本来已经不是咱们沈家的女儿了,咱们不为她操心了,可我总忍不住觉得怀着身子还能趾高气扬让人将猫活生生打死也是个心肠坏的!」 沈却轻笑了一下,说:「我也出嫁了,也不是沈家女儿了,担不起‘咱们沈家’这个词儿了。」 何氏愣了一下,她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僵。这种僵转瞬即逝,她又想开口,这次沈却没有给她机会。 沈却抬起头看着她,说:「这世上从来不乏心思歹毒的人,和人命比起来,打杀一只猫又算不得上什么。您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是想让我替沈宁把罪名顶下来吗?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沈宁七岁就可以对怀着身孕的姐姐下手,那么明日呢?她明日会不会做出推自己母亲的事儿呢?」 「胡说!我们可是亲母女!」何氏立刻反驳。 沈却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何氏的脸,重复了一遍「亲母女」这个词儿。 这三个字从沈却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挖心。何氏的心里又有些发憷,她是做了很足的思想准备才过来的。她挺了挺胸,板着脸说:「今天这件事其实就是个意外。你姐夫的脾气是不大好,当时绯丫头又凶险,所以将事儿都给挑开了,又都说了些气话而已。等你绯姐姐醒了也会劝着你姐夫的。阿宁小,都会谅解的。」 沈却盯着何氏的眼睛,说:「既然只是误会一场,解释清楚了也没人怪阿宁,又何必非要捏造事实呢?」 何氏侧了侧脸,避开沈却的眼睛,说:「你五妹的性子够莽撞了,就算是不小心,传出去又要被人添油加醋地说她不够稳妥了。」 「所以,我就应该做个替罪羊?」沈却也不再看何氏了,她低下头目光沉静。 v第38章[03.14] 「您回去吧,这个忙我不会帮。」 何氏刚想说话,她突然发现沈却对她的称呼是「您」,何氏一惊,沈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喊她母亲的了?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苏妈妈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脸上失去了往昔的镇静。 「大大、大姑爷拿着刀冲进院子,说是要、要把五姑娘砍死!」苏妈妈的声音都在发颤,其实她全身都在发颤。 「你说什么!」何氏一下子站起来,险些站不稳。 苏妈妈及时扶住了何氏,急说:「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大姑爷那架势,屋子里那些婆子怕是要拦不住啊!」 何氏哪里还呆的下去,拉着苏妈妈就往回跑。 沈却心里也有点担心,她回了里屋,瞧见戚珏侧躺在床榻上,合着眼睛大抵是睡着了。沈却只等他实在是困倦了,就没有喊醒他,而是自己往沈宁的住处去了。 沈却赶过去的时候,整个小院已经围满了人,丫鬟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刘元志果真手里拿着一把柴刀,正推开挡在身边的一干丫鬟婆子往里闯。沈宁被逼到了一个小角落,有些惊恐地望着刘元志。许多丫鬟婆子挡在沈宁身前,身为奴仆,她们得护住沈宁,今儿个沈宁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们这些下人也别想活了!所以纵使看着刘元志手里明晃晃的大刀怕的要死,也不敢躲开。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可别伤了我的阿宁!」何氏吓坏了,整个人脸色苍白,一见这个场面,眼泪就下来了。 她又抓住一旁的沈仁,说:「爷,你快阻止他啊!」 沈仁也有些不高兴,纵使他再怎么仰仗,可是刘元志毕竟是他的姑爷,如今这般作为实在是打脸!他对着刘元志说:「贤婿还是应当冷静冷静,切不可一时莽撞酿成大错!」 沈老夫人皱着眉,脸色铁青。她这个六十大寿过的可真是终生难忘! 「滚!」刘元志大刀一挥,挡在沈宁面前的几个下人身上都划伤了,她们只等惊呼着躲开。刘元志大步跨前,就拽住沈宁的衣领,轻轻一甩,就将她整个人摔到地上。 沈宁吓坏了,惊恐地望着刘元志,连哭都忘了。 「心思歹毒的小东西,今儿个也让你尝尝流血的滋味!」刘元志说着就举起柴刀砍向沈宁的腿。他倒不是真的要杀了沈宁,可是总是要砍上几刀才解气。 「啊——」何氏惊呼一声,几乎昏过去。苏妈妈急忙扶住了她。 就在刘元志的柴刀就要砍沈宁的腿上时,忽然有什么东西砸在刀柄,刘元志手腕吃痛,手中的柴刀就变了方向,落在了地上。 沈休挡在沈宁身前,冷着脸,说:「刘元志,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沈家耀武扬威。」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沈宁怔怔地望着沈休的背影,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总是欺负她的哥哥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挡在她身前。 那么多人,只有沈休在最后关头挡在了她的身前。 「我的阿宁!」何氏这才反应过来,飞扑过来将沈宁抱在怀里。 沈老夫人也长长舒了口气。 「元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拿着刀乱砍想什么话!你父亲知道了也定不会赞成的!」沈仁又开始说教。 「沈休!就算你今日护她一时,也护不了她一世!你是如何对待沈绯的,我都要讨回来!」刘元志眯起眼睛瞪着沈休,他和沈休的过节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沈休勾了勾嘴角,瞧着又有几分曾经的跋扈模样。 他说:「沈宁犯了错,我沈家自会责罚她。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哼,」刘元志冷哼,「你们沈家会责罚她?根本不会!」 沈休转身,望着抱着沈宁的何氏,沉静地说:「把她给我。」 何氏一愣,她紧紧抱着沈宁不肯松手。 沈休一步步逼近,几乎是从何氏手中将沈宁夺了出来。 「阿休!你要做什么!」何氏的声音都在发颤。 沈休不理何氏,他把沈宁推到一旁,沈宁一个趔趄差一点跌倒。沈宁自小就害怕沈休,此时更是怕得要死。 沈休掀起长衫前襟,蹲在沈宁的面前与她平时。 「知道错了吗?」他问。 沈宁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沈休轻笑,瞬间将沈宁拉过来。沈宁被他一拉,整个人跪在地上。沈宁毕竟才七岁,「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憋回去。」沈休看着她。 沈宁就真的不敢哭出声了,她整个小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可是就是不敢发出声来。 「惊蝉。」沈休喊。 惊蝉一溜烟小跑着过来,双手递上来一条戒尺。 沈休将戒尺拿到手里,说:「把手伸出来。」 沈宁心里十分害怕,她很怕疼,很怕被打,可是仍旧将一双手递了出来。 第一下拍下去的时候,沈宁的手心立刻就见了血。 一般家里女儿做错了事情是会被打手板的,可姑娘家毕竟各个娇贵,谁敢真的使出全力来打?沈休是从过军的,此时用尽全力地来打。不过十几下,沈宁的掌心已经血肉模糊。 「够了!不要再打了!」何氏跑过去抱住沈休的手。 v第39章[03.14] 沈休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远处的沈却,然后低下头看着伏在自己胳膊上哭的何氏,他凉凉地说:「不想我推开你,就自己起来。这我给你的最后颜面。」 何氏整个人僵住,怎么都没有想到沈休会这般跟她说话。 沈老夫人略一沉吟,就对一旁的米氏使了个眼色,米氏立刻上前去拉何氏,又悄悄在她耳边宽慰着:「咱们家自己人处罚阿宁已经是给她最大的体面了。再说了,阿休那孩子将来可是要主持整个沈家的。姐姐你可不能当众反驳他啊。他现在已经大了……」 何氏一下子醒悟了,对啊,沈休才是她的命根子。她的沈休长大了,会为沈家的脸面考虑问题了。她不能成为沈休的绊脚石!谁都不行! 沈休没有再打沈宁,他看着哭成泪人的沈宁,又一次问:「知道错了没有?」 沈宁仍旧抿着嘴一声都不吭。 「真是够犟的。」沈休的目光扫过围着的众人,最后落在红缨身上。他说:「死不悔改,从今日起,每日在祠堂跪三个时辰,每日抄《恕经》十遍。一年为期,若一年后仍不知道悔改,禁足三年。」 沈休顿了顿,又说:「掌嘴五十。红缨,你来执行。」 红缨愣住了,她有些犹豫地望向身旁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皱着眉,终究是点了点头。 红缨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何氏,然后硬着头皮走过去。她还没有走近沈宁,沈宁忽然哭着大喊:「我就是不认错!就是不认错!她个妾室生的下贱东西!凭什么打死我的猫!那是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她姨娘欺负我母亲,她又来欺负我!只要不打死我,我以后还要推她!」 「我看你受多少责罚都不会悔改了!死了都不为过!」本来已经有些消了气的刘元志听见她的话大怒!他抬起脚,就朝沈宁一脚踢过去! 沈休瞬间抱起沈宁躲开刘元志的一脚。 沈休将沈宁放下,他转过身脸色铁青地望着刘元志,冷声说:「我再说一次,沈家轮不到你撒野!」 「够了!」沈仁大喊一声,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 沈仁这个人,年轻的时候中了状元,擅诗词作画,是个十足十的文人。可是身为沈家嫡长子,他必须要肩负自己的责任,为了沈家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做官,为了沈家他不得不偷偷摸摸做他最嫌弃的生意。可是纵使他做了那么多,骨子里的那种文人气质始终都在。在沈家的威信也是不足,很多事情都要由沈老夫人来做主。今儿个事情闹成这样,沈仁忽然醒悟自己的无能,居然沦落到自己的儿子出头。 他咬了咬牙,对刘元志说:「今日的事情是小女有错在先,可是我们沈家也对她有了责罚。更何况她们两姐妹之间的事情本也是我沈家家务。念在你关切阿绯的份儿,姑且不追究你今日的莽撞。只是我沈家不敢留你这样的客人!」 刘元志冷笑,道:「我也不愿意再待在这!我这就带着沈绯走!」 刘元志果真气冲冲地冲回去,直接用三层棉被将沈绯包着,抱上了回刘家的马车,趁着夜色往刘家赶。过来还将当日包着沈绯的三层棉被送回了沈家。 见刘元志走了,何氏才没有去想什么沈刘两家的关系,她心疼地抱住沈宁,就想把她抱回去。 「慢着。」沈休挡在何氏的面前,「您该不会是以为我刚刚说的话是开玩笑吧?」 「你……你怎么能这么对阿宁!」何氏气急,抱着沈宁就是不肯松手。 沈休笑了一下,他向前跨了两步,靠近何氏怀里的沈宁。沈宁有些害怕地望着他。 「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要不要听?」沈休在对沈宁笑,可是沈宁觉得沈休的笑简直可怕极了。 沈休伸出手摸了摸沈宁的头,说:「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看你不顺眼吗?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亲耳听见咱们的母亲大人和苏妈妈的对话。」 何氏一怔,心里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 「咱们的母亲大人说……她只当沈却已经死了,所以要争取再生一个女儿,把对沈却的疼爱全给她。只当这个女儿是沈却一样。」 沈休捏了捏沈宁的脸,说:「知道吗,你是沈却的替代品。更是咱们的母亲赎罪的寄托。」 沈宁怔怔的,她有些听不懂沈休的话。 何氏觉得自己的心口要炸开了,她朝着沈休怒吼:「你在胡说些什么!」 沈休没有理她,他冷着脸将沈宁丢给红缨,说:「行刑的事情交给你来做,要是有一点徇私,纵使你是祖母身边的,我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是!」红缨急忙应了,今儿个沈休闹的这一出让所有人都惊了惊,红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可是她十分明白沈休是在不久的将来要掌管整个沈家的主人。 「惊蝉,以后五姑娘跪祠堂的时辰每一日都要记录,少一刻钟都不行。每次抄的书都送去给我!」 「小的领命!」惊蝉急说。 沈休一点也不想再看这些人,他大步离开,走到沈却身边的时候将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和她一同朝着沈家大门往外走。 他说:「别怪哥,我狠不下心。她……她是我母亲。」 沈休抬起头,望着已经爬起来的圆月,隐去眼中的苍凉。 沈却望着沈休坚毅的侧脸,她的目光渐柔,她说:「阿却不会怪哥哥,我谁也不怪的。」 沈休就低下头看她。 沈却迎上他的目光,甚至扯出一个笑脸来。她轻笑着说:「真的,我已经不在意了。人生总有得失,有失才有得。的确,我也曾伤心过,失望过,可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那些失去的,就不去惦念了。我还有很多更加值得我去在意的人。」 「嘴巴倒是甜。」沈休停住脚步,他抬了抬下巴,「喏,你在意的人在那儿等你呢。」 沈却这才发现他们两个已经走到了沈家院门口。而此时,戚珏正远远立在马车前。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沉萧府的马车向来都是纯黑之色,前面的两匹马也都是黑色的。只有一身白衣的戚珏分外显眼。 「先生!」沈却弯了弯眉眼,瞬间提起裙角小跑了过去。 沈休看着瞬间空了的手心有些不高兴。 戚珏也有点不高兴,虽然是兄妹,可是把胳膊搭在沈却肩上,搂着她一起走路简直不像话。可是看着眼前这张笑颜,戚珏又瞬间消了气。 「回家了。」他说。 v第40章[03.14] 马车上,戚珏合着眼睛斜倚在车壁上,沈却看他一眼,心里纳闷儿,「先生,你今天怎么这么困呢?」 「没睡,在想些事情。」戚珏道。 「哦,这样。」沈却伸了个懒腰,发现困的那个倒是自己。她往前凑了凑,将脸贴在戚珏的膝上,眯起眼睛来歇着。明明马车上有舒服的引枕,可沈却觉得还是靠着戚珏睡最舒服。 戚珏睁开眼,瞧着像一只小猫一样趴在自己膝上的沈却,不由自主就目光渐柔。虽然鄂南城无四季,全是炎热的天气,可毕竟是入了夜,戚珏就解下自己的外袍,将沈却整个身子包起来。 「阿却,不要为沈家的事难过。」戚珏的手指穿插在沈却的发间,缓声说。 沈却何尝不知道戚珏说的是何氏。 她也想笑着说「没关系,我已经不在意了」,就像一本正经地对沈休说出那样一通话。可是沈却不想说话,好像把那些漂亮的大道理再说一遍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她沉默不语,灰暗的夜色很好的将她眸子里的情绪尽数掩藏。 戚珏微微叹息,他知道纵使他再怎么倾尽全力,很多东西都是没法给沈却的。更何况母亲的疼爱这种东西,戚珏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马车在沉萧府门前停下,沈却坐直身子。戚珏身子前倾推车门,可是指尖却没有碰到车门。沈却眨眨眼,莫不是自己看错了?恍惚的工夫,戚珏已经推开了车门,下了马车,站在马车下面等着她。 沈却摇摇头,握住戚珏接过来的手下了马车。 两个人回去以后要重新梳洗一遍,沈却因为衣裙上沾染了大量的血迹,才会在沈家洗了个澡。可是在沈家也只不过是随意洗了一下,也不仔细。何况她现在穿着是别人的衣服,也觉得不舒服。沈却好好泡了个花瓣浴,又换上自己的衣服。 她爬上床,闭上眼睛没有躺多一会儿,脑海中忽然浮现戚珏蹙眉的样子。 先生,莫不是生病了吧? 沈却急忙翻身下了床,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通过侧门跑到戚珏的那间屋子里去。戚珏已经躺下了,屋子里的灯都已经熄了。 「先生,你是不是生病了?」沈却伸出手,放在戚珏的额头探了探温度。 温度一切正常呀! 戚珏抓住沈却的手腕,将她拉上了床,说:「没有,别胡思乱想。」 沈却不吭声了,黑暗中的她安安静静地躺在一侧,一点声息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睡着了。 可是戚珏太了解她了,他伸出手将沈却的身子往前一提,靠自己更近一些。 「先生,是不是你的眼睛又出问题了?」沈却忽然开口。 沈却一直都是十分敏锐的。之前在沈家的时候戚珏给沈却拉衣襟竟是没有拉起来,再联想到刚刚他推车门时微顿的动作,沈却仔细想了想,那只能是先生的眼睛又出问题了。 「没事,过几日会好的。」戚珏平静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听戚珏这么说,沈却仍然有些担心。她缩进戚珏的怀里小声说:「先生,你不能总把我当成小孩子。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不能让我自己平白无故的担心。」 「近年来,你倒是越来越话多了。」戚珏有些好笑地说。 接下来的几日,沈却总是悄悄观察戚珏的眼睛,可是并没有瞧出什么异样来。毕竟戚珏眼盲的日子里,也活的不像个瞎子。 沈却午睡的时候做了噩梦,提前醒了过来,她揉着眼睛跑去书阁找戚珏。忽然想起竹林和书阁相同的密道,她顿时生了玩心,跑去竹林寻找入口。 「咦,怎么就是找不到呢。我记得当日就是在这儿出来的呀。」沈却皱着眉,有点不甘心。 「姑娘,您要是想知道直接问先生就是了,何苦自己来找呢。」跟在她身旁的囡雪伸了个懒腰,顶着个大太阳找了一中午,实在是遭罪。 沈却摇了摇头,那股子偏执又冒了出来。她围着竹林转了又转,越是找不到越是好奇。她记得当日戚珏抱着她出来的时候,那个入口明明很大,几乎有她那么高。怎么会不见了呢? 鞘经过竹林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沈却似在寻找什么东西的模样。他好奇地走过去,问:「找什么呢这是?金子丢了?」 囡雪抬头不太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她从绿蚁、红泥嘴里知道了上次的事儿,对鞘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好感。 「找地道入口。」沈却说。 整个沉萧府的机关地道都是鞘设计的,所以沈却完全没有必要瞒着他。 「哦?」鞘立刻来了兴趣,「那你找到没有?」 沈却不理他,这个问题简直是废话。 鞘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蠢,他轻咳一声,说:「要不要我带你参观参观?」 沈却还是不理他,她看着四周的竹林,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好像那些竹林都长了腿似的。再一恍惚间,那一日的入口便出现在视线里。 沈却惊住了。 鞘耸了耸肩,道:「难道你不知道天下竹林皆迷阵的道理?」 「是,鞘公子可真是博学。」沈却对着鞘扯出个笑脸,然后拉着囡雪往地道里走。 这里的地道只是从书阁通往竹林的,里面并没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岔道,一干暗器都没有装备上,所以鞘并不担心沈却会有什么危险。他看着沈却带着囡雪好奇地钻进地道里,就伸了个懒样,往别处去了。 沈却走进地道里,时不时环顾四周,新奇地打量着。 墙壁上悬挂的夜明珠发出半明半暗的光,沈却望着那些光,忽然想起那一日戚珏眸中的光。沈却瞬间停下脚步,脸上也是瞬间红了,那种轻微的战栗感好像又回来了。 他们两个都不再提那一日的事情,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是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么可以当成没有发生过?沈却攥着帕子,一步也不敢往前走了。 「姑娘,你怎么了?要奴婢说啊,这地道也没什么好玩的。姑娘你别可忘了下午要去殷家呢。」囡雪在一旁说。 沈却侧开身子,不让囡雪瞧见自己的脸色。也是这里本来就暗,囡雪也没有觉察沈却脸上不自然的红。 v第41章[03.18] 沈却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只想快些出去就好。她经过书阁下面的石室,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更加明显。那一日戚珏在这里为她一件件穿衣服的情景再一次浮现眼前。她根本忘不掉戚珏微凉的手指划过她身体时的触觉。 看来一时兴起跑来这里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沈却如今倒是想着快些离开。她刚刚抬脚,就听见头顶传开弦的声音。 弦冷冷的声音说:「如今三皇子霸占弟媳的罪名已经落实,宫里很多人亲眼所见。他已不能逃脱这罪名。」 沈却怔了一下,她对如今掌权的几位皇子还是略知道一些,这位三皇子不是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皇子之一吗?据说也是个仁慈的人,广得民心。 「那几个宫女留不得,八王妃也一定想念故乡了。」戚珏的声音传入沈却耳中,沈却一惊,她向后退去,不小心碰到一旁的箱子,沈却回头,看着这个与这间石室不相符的箱子。她恍惚间在箱盖缝隙里看见一个鲜血淋漓的孩子! 「啊——」沈却惊呼一声,瞬间向后跌去,堪堪被囡雪扶住。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囡雪急忙扶住沈却,伸着脖子想要朝箱子里看。上面戚珏和弦说的话,囡雪虽然也听见了,也是她根本没听懂。 沈却急忙拉住她,冷声说:「不要看。」 头顶一阵响动,有暖融融的光射下来,然而沈却还是觉得一阵寒意。 戚珏一个跃身跳下来,他拉住沈却的手将她拉在怀里。戚珏宁静无澜的眸子略略一扫,然后轻轻一跃,就带着她去到了上层。 弦也跳下来,将一脸糊涂的囡雪拉上去,自己又再次跳下暗道,去处理那个孩子。 戚珏的书阁是不许府上的下人随意进出的,囡雪被拉上去以后,就悄悄退了下去。 戚珏将沈却拉到美人榻上,凝望沈却略显苍白的脸色,问:「看见什么了?」 沈却努力压下心里的慌张,她强装镇定对望着戚珏,说:「先生,你为什么要设计陷害三皇子?据我所知,他为人良善,比起五皇子来说更加符合贤君的标准。」 戚珏蹙眉。 「先生,你是站到五皇子那边了吗?可是为什么要这么陷害忠良呢?」沈却又问。 见戚珏一直沉默,沈却又说:「那个孩子是三皇子的幼子对不对?」 沈却抿了抿唇,说:「那个孩子是先生的弟弟啊!」 「为什么出现在下面,谁带你进去的?鞘?」戚珏松开握着沈却的手,他端起一旁小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他的目光没有看沈却,刚刚蹙起的眉峰已经舒展开,而他的嘴角微微勾着一个细小的弧度。 沈却微怔,他生气了? 沈却眨了下眼,将自己刚刚说的话回味了一遍。他为什么生气?因为她质问他?她垂了眉眼,放低了声音说:「先生,阿却觉得那个孩子是无辜的。」 戚珏的眼睛一点点眯起来,盯着沈却,问:「你还知道什么?」 沈却就抬起头,看着戚珏,说:「先生,在阿却心里您一直是那个在肃北救死扶伤赈济灾民的沉萧君。可是,我最近知道了一些事情让我觉得您的本来面目并不是那样的人。」 「本来面目?」戚珏勾了勾嘴角,笑得有点嘲讽。 沈却也觉得这个词儿用的有些严重,可是话一出口那就是收不回来的。还不如都说出来,她咬咬牙,直视戚珏,道:「先生,阿却觉得您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应该帮助敌国的军队与大戚将士相扛!」 沈却又说:「上上个月,清民县连日暴雨,灾民无数,又引发了疫情。可是您居然从前去赈灾的李大人手中抢下了灾粮!」 沈却缓缓站起来,说:「还有!莫大人为官清廉,可是就因为他在朝堂说萧家超额度贩卖私盐……你!你就派人杀了他!」 「还有,慕容家世代从军,各个英勇善战,可是这次从边疆回来,他们慕容家的官职不升反降,这也是您做的手脚对不对!」 「还有……」 戚珏将手中的茶盏掷到地上,清脆的碎裂声让沈却一惊,不由就向后退了一步。 「很好,现在轮到你教训我做事了?」戚珏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却。 「阿却不敢!」沈却转过头不去看戚珏,声音倒是满满的赌气。 「阿却不打扰先生在这里筹谋算计了!」沈却推开戚珏,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地跑出去。 戚珏缓缓坐下来,视线里沈却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很快成为一块虚影。戚珏摇摇头,剧痛的滋味从他双眼一直蔓延到他的头部。他抱着头,斜躺在美人榻上,一颗颗冷汗从他的额角流出来。 戚珏不是真的要凶她,而是必须立刻将她赶走! 沈却心里很难受,如果不是那个孩子,她根本不会这般质问戚珏。她难受的是她的先生似乎并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沈却一直认为戚珏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他做的事情也永远都是对。他是她的先生,他也是她的一切。可是她长大了,她睁开眼睛从戚珏的怀里往外看,她看见了更多从不知晓的事情。也从别人那辗转知道了许多戚珏的其他面目。可是她还是很难接受最近了解到的这些事。 现在告诉她,她崇拜仰望了一生的人是一个陷害忠良,无情无义的卖国贼? 不,不是这样的! 沈却一口气跑到长廊尽头的凉亭,整个人无力地伏在案上,无声哭起来。 凉亭顶端有一根很粗的横梁用以支撑,此时,鞘正躺在那条横梁上睡觉。沈却跑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睁开眼睛看着沈却微微发颤的肩膀,有些疑惑。 小姑娘是在哭? 鞘眸光一转,一个不小心倒下去,「哎呦」、「哎呦」喊着疼。 沈却一愣,她急忙抹去眼角的泪痕,看着从天而降摔到地上的人。 「鞘?你从哪摔下来的?」沈却问。 鞘起身,随意坐在石凳上,说:「我正在天上的云彩上头睡觉呢。突然来了一阵风,把云吹散了,我就摔下来了!」 v第42章[03.18] 鞘翘起二郎腿,坐姿懒懒散散,说话也是懒懒散散。 沈却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总算是笑了,不枉我跌这一跤!」鞘笑嘻嘻地说。 鞘又凑过去,笑着说:「走,我带你去参观遍布整个沉萧府的地下宫殿吧。」 沈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问道:「整个沉萧府地下都有地道?」 「几乎。」鞘站起来,对着沈却做了个请的动作,他的脸上带着些自豪。他最喜欢研究机关暗道,更喜欢看见别人瞧见那些机关时的惊讶表情。 沈却本来不是很想去的,可她知道鞘刚刚并非是真的摔下来,而是看自己哭了故意逗自己开心。此时带她去参观机关、地道也是为了带她散散心。 而且,沈却有点记挂那个浑身是血的孩子。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儿…… 沈却和鞘刚刚从凉亭出来,沈却就瞧见长廊尽头出现了萧如筝的身影。萧如筝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罩纱裙,层层叠叠的裙摆像云雾一样围绕着她,将她整个人衬托得犹如正在怒放的娇妍花朵。她此时怀中正抱着一把古琴,更将她整个人的气质又拔高了一层,隐隐带着点仙气。 鱼童领着她正往这边走,她身后还跟着个伺候的丫鬟,丫鬟手里提着个不太轻的箱子。 沈却看见萧如筝了,萧如筝自然也看见了她。 鱼童的目光落在鞘的身上,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稚嫩童颜上露出不满的神色。而鞘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权当没看见鱼童眼中的警告。 「阿却这是要去哪儿了,这位公子是?」萧如筝的声音的确的好听,黄莺一般。她的目光落到鞘的身上,带着几分打量和琢磨。 「我只是府里的一个闲人而已。」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风流的笑意。 萧如筝一怔,倒是没有想到这年轻的公子竟是这样的脾性。 沈却的目光扫过萧如筝手中的雪骤琴,凉凉地说:「表妹这是又要来请先生教你弹琴了吗?」 萧如筝璀然笑开,道:「昨儿新谱了一首曲子。如筝在鄂南也不认识些懂乐理的人,就跑来表哥这儿想得点指点。」 「那就不打扰表妹好兴致了。」沈却又看了一眼那把琴,没什么兴致再和她说下去,就绕过她,继续往前走了。 萧如筝端庄地笑了笑,给沈却把路让开。 鞘向后望了一眼萧如筝,发现萧如筝站在原地望着沈却和他。他就朝着萧如筝眨了下眼。然后他大大咧咧地转过身,低下头在沈却耳边说:「你哪来这么一个丑八怪表妹,难看!难看!」 沈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分男女老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萧如筝这位肃北第一美人丑的。 鞘对萧如筝眨眼的时候,她整个人呆住。她本来就是商户女,世家女儿的那套规矩学的也少,对于那些麻烦的规矩她虽然也都学着,可是骨子里并不是个死板的人。可是她也仍旧觉得这个人实在不妥!怎么能无理到这种程度! 萧如筝缓了半天没缓过来,她问鱼童:「这个人究竟是谁?怎么这么的没有规矩,阿却还和他走得这样近。」 鱼童看着鞘走远的背影也是有些不高兴,他简直有些后悔当初将鞘引见给沈却。 他说:「的确是府里的一个闲人。」 萧如筝继续往前走,她微微颔首。心里隐隐明白戚珏一直养着很多有才能的人,而有才能的人有些奇怪的脾性也是正常的。可是沈却怎么和这个人走得这般近? 鞘低下头在沈却耳边说话立刻引得沈却轻笑的一幕浮现在萧如筝的眼前。她忽然有了个计划。这个计划在她心里越来越完美。看来今儿个收获还不小,等回去了倒是要好好查一查那个人才行。 如此想着,萧如筝的嘴角攀上几乎是胜利者的笑容。 鱼童将萧如筝领到书阁门口,萧如筝刚要进去,却被鱼童拦住。 鱼童微微弯腰,恭敬地说:「表小姐请稍后,我去禀告一声。」 萧如筝笑着点了点,说:「有劳了。」她的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前的书阁。这里,竟是不许外人的进的?越是不许,她越是应当进去。就算现在不行,以后也会进去。到时候没有人拦着她,只会恭敬地请她进去。 鱼童踏进书阁,穿过林立的书架,走到最里面,惊讶地看见打碎在地上的瓷杯。这一套茶器是戚珏十分喜欢的,前几日刚刚摆过来。戚珏对但器皿之类的东西分外挑剔和珍贵,而且他的脾气实在是让人汗颜。就算是怒火冲天,也从来没有摔东西的道理。今日这是怎么了? 再一联想刚刚瞧见沈却的脸色似不太好,偏偏又和鞘在一处。鱼童隐隐有些担忧。 「什么事?」戚珏倚墙而坐,手里拿着份密报。 可是跟了戚珏这么久的鱼童,立刻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异样。 「表小姐过来了,现在在门外。本以为先生今日没有什么要事,就擅自将她领过来了,要不要请她先去客厅?或者,推脱掉?」鱼童顿了顿,「她今天是抱着雪骤琴来的。」 「雪骤琴?」戚珏想了想,将手中带着血迹的信件放在案角。 「带她去客厅等我吧,我一会儿过去。」戚珏道。 戚珏走近客厅的时候,萧如筝正专注的抚琴。这个女人的确是极美的,尤其是抚琴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如水的柔情。 一曲终了,萧如筝含笑望着戚珏,说:「如筝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表哥的琴音了。」 戚珏的目光随意落在某一处,淡淡地说:「许是不再年轻,对这些东西的兴趣就减了。」 萧如筝就缓缓起身,她施施然走到戚珏面前,说:「表哥对这些东西的兴趣减了也无妨,想听的时候表妹弹给表哥解忧。」 她微微一顿,又道:「不过表妹今日来也不全然为了这支新曲子。」 「请说。」戚珏在一旁坐下,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茶水有些凉,味道就不是那么精致了。他蹙了蹙眉,将茶杯放了下来。 萧如筝让跟在自己身后的丫鬟将那个带来的箱子打开,她捧着里面几卷册子,走到戚珏面前。她说:「如筝知道表哥因为喜欢玉器的缘故,对玉石生意也是十分在意。先前知晓表哥对门寿山的是原玉有些兴趣,可是一直没瞧见表哥所有行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表哥将人手都忙到了别处。如筝就擅自做主将门寿山的货源垄断下来,这些都是最近出土的原玉。」 v第43章[03.18] 萧如筝将几卷册子轻轻放在戚珏面前的桌上。 戚珏随意翻开册子,瞧见里面密密麻麻都是些账务。 「等表哥什么时候有空接手了,如筝就让现在管着各处的伙计撤下来,再换上表哥的人。」萧如筝说。 那门寿山最近出土的玉石原料实在品质惊人,不知道有多少富商盯着。没想到短短时日,竟全被萧如筝掐在手中。戚珏不得不感慨,这个表妹从商的能力实在不弱。 萧如筝瞧着戚珏还是没有说话,她倒也不急,她目光幽幽地望着戚珏,说:「表哥,如筝一直都知道表哥是个有大志向的人。若从商太过分散精力,表哥尽管将生意上的事情交给如筝来打理。如筝虽然别的不懂,但自认为料理生意场上的事情还是游刃有余。若是……若是将沉萧府的生意交给如筝来打理,如筝保证收益只升不降。」 萧如筝凝望着了戚珏,微顿,再言:「到时候,表哥就可以有更多的心神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如筝不想表哥这么累。」萧如筝在戚珏对面坐下,她的声音低低的,柔柔的,似乎带着点勾人的吸引。 戚珏这才抬起头,看向萧如筝。 萧如筝璀然笑开,说道:「如筝的心意表哥一直都是懂的。无论是做一个暖床递水的妾室,还是永远隐在暗处的女人,我都心甘情愿。名分这种东西,我根本不在意。」 萧如筝的意思是甘愿做一个小妾或者情妇,还是一个自带万贯家财懂经商知书画的绝色女子。她这话要是被那些倾慕她已久的男子听见,不知道会有多唏嘘。 萧如筝每晚都用香米分沐浴,身上涂的香料也是大戚最好的品质,整个人身上带着一种引人而不媚俗的香气。这种香气钻进戚珏的鼻子里,戚珏的上半身就向后靠去,倚在藤椅椅背上。 他伸出手,将桌子上的几册账本轻轻往前一推,说道:「表妹若是男儿身,这大戚第一富商的名头恐怕就要被你夺去了。」 萧如筝低眉看了一眼被推到自己身前的账本。她几乎神色不变,带着几分骄傲与从容地说:「表哥,我那箱子里还有些其他的账本,表哥不想看看吗?」 「如筝,你如今一人在鄂南,财物傍身总是需要的。不过,」戚珏话锋一挑,「你那里的确有一件东西我十分感兴趣。」 「是什么东西?」萧如筝的眸子瞬间亮起来。 戚珏勾唇,浅笑道:「今日你一来,听了你那曲子顿觉心神安宁。想来音律总是有让人放松的功效,倒是我之前松懈了。听了你那曲子,不仅音律超绝,连音准也是纯粹干净,想必是把好琴。不知可否赠与我?」 萧如筝一怔,倒是没有想到戚珏会跟她讨要一把琴。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雪骤琴上,忽然想起了那段陈年旧事。萧如筝爱琴,见到好琴就忍不住出高价收入,而这把琴也是当初她花了很大心思才得到的。只不过……当时沈却也十分喜欢这把琴。 这把雪骤琴是肃北有名的匠师花了三年的功夫做出来的,在它还没做完的时候,沈却就整日缠着那位匠师一定要卖给自己。说起来那位匠师算是戚珏的忘年交,当时正好适逢沈却的九岁生日,他就承诺等这把琴做好了当成生辰礼物送给沈却。沈却高兴得不得了,每日都要跑去看这把琴做好了没有。 雪骤琴这个名字还是沈却取的。 可是向来爱琴的萧如筝也喜欢这把琴,她做事的风格就要简单粗暴多了。她直接甩给了那位匠师的儿子一千两银票。等匠师回家发现的时候,这把雪骤琴早到了萧如筝手中。 她收集的古琴众多,今日也是随意抱了一把,竟没有想到是它。 萧如筝都快要忘记当年的事情了,可是戚珏忽然开口要琴,她就把那些事情想了起来。 「表哥既然喜欢,如筝自然不会小气。」萧如筝又笑起来,可是此时的笑意里面多了几分勉强。 沈却真的被震惊到了,她知道这半年来,沉萧府暗中做了很多地道与机关,可是她没有想到机关已经这般多,简直就是处处机关。 沈却回头看了一眼鞘,鞘嬉笑着朝她点头。 沈却就转过头来,她将手心小心翼翼地搭在一棵平凡无奇的树干上,她摸了摸竟然真的摸到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凸起。她将手拿开,才发现是一根竹签般细的枝条插在树干上,只露着一个尖。 「把它扯出来。」鞘脸上的笑有些雀跃。 沈却使劲儿一扯,就将那根竹签扯出来,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短箭从这一片树林的树干中射出来,朝着前方石桥的方向。 沈却又小心翼翼地将竹签塞进去,她说:「我竟是今日才发现这府里这般不安全。」 鞘摇摇头,说:「怎么会!我设计的这些机关就是护住整个沉萧府好吧?」 沈却对这个说法保持了一个很怀疑地态度。她走到前方的石桥,转过来问:「这儿也有机关吗?」 「你压一下雕着的竹叶。」鞘说。 这石桥两边的扶手上果真都雕着些竹叶。沈却仔细一瞧,好像这些竹叶都是新雕上去的。她伸出手将竹叶一压,下一刻,整个石桥上雕着的竹叶忽然翘起来,里面竟是一个个黑黝黝的小孔。 「什么都没有呀?」沈却诧异地说。 「当然啦,现在还没有装入毒药。到时候装入毒药和毒箭,你这么一压,不被射成刺猬也被毒死了。」鞘笑着解释,他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点得意洋洋。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沈却走去。 黑影一闪,弦忽然出现鞘的面前。 「你倒是闲得很。」弦冷着脸对鞘说。 鞘摊了摊手,说:「没办法,谁让我是个闲人。」 「走吧,现在有事做了。」弦道。 「好好好。」鞘的语气有点不情愿,他侧过头,对着石桥上的沈却说:「剩下的下次再带你参观。」 沈却点了点头,忽然又叫住了弦。 「弦叔叔,那个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弦转过身,看着沈却。 沈却问:「地道里的那个孩子去哪儿了?我刚刚去找过了,他不在那儿了。」 弦还没开口,鞘抢先说:「好啊!怪不得刚刚最先要去地道,竟是为了找东西!」 沈却不好意思地朝着鞘笑了笑,说:「顺便嘛,主要还是参观你的大作呀!」 v第44章[03.18] 弦皱眉,说:「我已经将他送回三皇子府上了,怎么,主上没有跟你说?」 沈却愣住,说:「送、送回去?」 弦点头,道:「那孩子十分调皮,自己躲开家仆跑出去玩,被两只恶犬咬伤。幸好我正巧路过,要不然早被两条狗吃进肚子里了。」 「那、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他送回家,要藏在地道里?」沈却问。 「离这里近,他身上的伤很重,要及时处理。」弦说。 「不对……」沈却摇摇头,「那、那你为什么把他放在箱子里!」 弦皱眉,道:「我不会抱孩子。」 一旁的鞘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沈却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提着裙角就往后院跑。她一口气跑回书阁,戚珏自然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又跑去前厅,知道萧如筝也已经走了。 戚珏也不在内屋。 沈却想了想,往竹林尽头的竹屋跑去。 还没走近竹屋,沈却就听见了缕缕琴声,缓缓流淌的音声宛转悠扬,仿若清泉流过,空灵若虚。 戚珏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把古琴。他十指如钩,轻轻挑拨,带起凌凌之音。 沈却踩着细碎的碧绿竹叶一步步走过去,她坐在戚珏对面,静静听着。她缓缓闭上眼睛,心里是许久没有过的宁静。 一曲终了,戚珏道:「你小时候很喜欢古琴,可自从失去了这把雪骤琴,就很少再碰了。现在,还想学吗?」 沈却这才发现面前这把琴正是雪骤琴。 「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琴弦已经被我换掉了。」戚珏说。 沈却垂着头,低低地说:「先生,我刚刚遇见弦叔叔了,他说那个孩子不是我想的那样……」 戚珏眸色微凝,说:「早就跟你说过,有什么想知道的就来问我,非要自己胡思乱想。」 「不用问了。」沈却摇头。 戚珏挑眉看她,只看见她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般坐在那儿,耷拉个小脑袋,从戚珏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嘟起的嘴。 千百种情绪就只剩一种心疼。 戚珏将她拉过来用在怀里,他的眸中有无尽的叹息。 可是第二日宫里传出来消息,说是八皇子为报私仇故意纵容恶犬撕咬三皇子幼儿。这与弦说的也不一样了。所以……那恶犬其实是戚珏授意的吧? 居然,授意弦那般说与她听。 沈却静立在原地许久,她想了想,直接去了书阁。她小心翼翼翻看各个架子上的书籍、书信。最后果真让她翻出来不少东西,其中有些东西十分隐晦,但还是让她看懂了。 她越看越心惊。 怪不得近两年沉萧府的生意并没有以前那么大的势头,因为近一半的财物全被挪到了乌和国。 怪不得戚珏会把弦安排进朝堂,那些军事策略居然被一次次暗中送给炎雄国,帮助炎雄攻打大戚。 沈却甚至发现戚珏和炎雄一位皇子相交甚密。而两年前炎雄国对大戚的出兵,居然是戚珏献出的一计。 与这些相比那些暗中杀掉的人,就不算什么了。 戚珏曾经说过的话犹在耳边。 「这世上有很多好人,也有更多坏人。好人与坏人之间也没有明确的分界线,善人也可能做错过事情,而恶人也许也有善良的一面。人生很长,谁都没有资格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一个人的好坏也不能由他人轻易盖棺定论。而死在我手里的那些人未必就是大恶不赦,我更不会走在路上看见个恶人就手起刀落把他杀了,去做所谓的主持正义。」 「我杀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威胁到我的安全。」 或许,她习惯了仰望戚珏,反倒被蒙了眼,一直没有看清戚珏本来的样子。沈却闭了闭眼,努力去思考。她试着去想,如果这个人不是戚珏,她会怎么看待他。 沈却发现她可以勉强接受戚珏以争权为名义手段残忍的杀人。可是她真的无法接受戚珏出卖自己的国,无论因为什么样的理由。 肃北靠近边境,那座城虽然并没有与乌和、炎雄接壤,倒是十分太平。可是周边的几座小城却是时常发生和别国的摩擦,尤其是和炎雄国。经常会有遭受战火殃及的灾民涌入肃北,那些灾民妻离子散,瞧着就让人痛心。 她记得那一日戚珏在她的掌心写了一个「国」字。 国? 沈却缓缓抬眼,她将那些翻出来的书信卷册小心收好。可她又忽然想起来戚珏谨慎的性子,但凡是别人碰过的东西,总是能一眼看出来。 算了。 沈却就将那些东西随意放回去,不掩藏自己看过的事实。 戚珏果然一眼就发现这些东西被碰过了,沉萧府如今的布置,想要轻易进入这里随便翻阅东西的也只有沈却了。 戚珏轻叹了一声,往宅院走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哄那个小姑娘。可是沈却见到他的时候一脸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先生,你回来啦?」沈却从一卷兵书中抬眼,望着戚珏眉眼含笑。 沈却清楚戚珏已经知道她翻阅了那些东西的事情,而戚珏也知晓沈却的这份清楚。 v第45章[03.18] 「嗯。」戚珏站在门口,他眸光转凉,不再往前走。 —— 自沈老夫人寿宴那一日之后,沈宁就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险些让沈宁送了命。 沈宁先是被沈绯生产时的凶险吓到了。她性子莽撞,做事不计后果。可当时她伸出双手推沈绯的时候心里未必就存了要她死的念头。 后来刘元志拿着柴刀追着她是真的要砍了她,她怎么可能不害怕。等到她被沈休救下来却得了更加严厉的惩罚。她自小性子骄傲,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前丢了脸,心里一下子没缓过来,已是抑郁于心。 沈休打她手板自不必说,后来红缨的掌掴也是实打实的。她本来就是在换牙的年纪,这一通巴掌下来,两颗已经晃动的牙齿干脆被打落下来。 红缨不敢忤了沈休的意思,更何况沈老夫人也是点头默许了的。可是她毕竟是个奴婢,沈宁又是被何氏捧在手心的。如今何氏整日抱着沈宁哭,没空朝红缨发火。可是红缨可真是坐立不安,干脆在外头长跪不起了。这般跪了三日,红缨也病倒了。 今天是沈宁的生日。 何氏亲自下厨煮了长寿面,然后端到沈宁床边。 沈宁睁着一双大眼睛无神地望着虚空处,对于何氏断断续续的说话,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一样。何氏看着沈宁红肿一片的脸颊一阵心疼。她将长寿面放在一旁,捂着脸开始哭。 她实在是不懂他们怎么这么狠心!她的阿宁还这么小!怎么……怎么就真的下得去手! 「阿宁……你好歹吃一口啊!」何氏哭着说。 然而沈宁还是呆呆地望着屋顶,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 这几日沈宁就是这般一动不动躺在那儿,甚至连觉都不睡,一双空洞的眼睛就那么盯着半空虚无处。她不肯说话,也不肯吃东西,何氏只好和苏妈妈两个人一起喂她喝如水一样稀的汤粥。 「夫人,咱们让五姑娘自己待一会儿吧。咱们在这儿吵着,姑娘她睡不着啊。」苏妈妈过来拉何氏。苏妈妈也是真的心疼沈宁,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何氏被苏妈妈搀扶起来,她将身子小小的沈宁揽在怀里,心疼地说:「我的阿宁,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母亲不在这儿吵着你了。你……你好歹睡一会儿。」 何氏不舍地望着沈宁,又亲手给她拉了拉被角。这才随苏妈妈一块出去。 「夫人,老夫人喊你过去说话呢。」 一出了沈宁的屋子,苏妈妈悄悄对何氏说。 何氏深吸一口气,说:「知道了,我这就去。」 其实何氏是连沈老夫人也一并埋怨的,若不是她首肯,红缨怎么会下狠手打沈宁?她觉得这个家里处处都是恶魔,刁难她与沈宁两个。 何氏赶到老宅的时候,看了一眼伺候在沈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是个叫黑玉的伶俐小姑娘。 「红缨还歇着呢。」何氏看着黑玉,幽幽开口。 黑玉弯了弯膝,给何氏行了一礼,规矩地说:「红缨姐姐夜里着了凉,如今还在发烧。」 何氏冷哼一声。 「黑玉,你先下去吧。」沈老夫人说。 黑玉规矩地行礼,悄悄退了出去。 「不知道母亲找我来有什么事情。」何氏低着头说话。 沈老夫人看了何氏一眼,知道她还在生气,便叹了口气,说:「你倘若真是为阿宁好,平时就不应该这般娇惯着。你以为把她捧在手心,就是疼她宠她对她好了?你有没有想过,他日你若不在了,她没有你这个倚靠要如何是好?还是你认为所有人都会像你一样娇惯着她?」 沈老夫人抿了口茶润润喉,道:「也是,也许你以前就是觉得她好,全天下的人和你一样喜欢着她。可是这次的事情你也看见了,她闯了祸,又有多少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何氏一愣,心头那股憋闷滞在那里。 「你埋怨沈休,但是事实上最后救了阿宁的偏偏是沈休!」沈老夫人凉凉的看着何氏,「当时院子里那么多人当真拦不住刘元志?那些家丁瞧着一脸关切,可挡在沈宁身前的不过几个不中用的丫鬟婆子。你可当真是糊涂了!别忘了,刘家不仅是咱们沈家的亲家,更是沈家男人的上司!如果当时沈休不站出来,没人会真的护着沈宁!换句话说,纵使当日刘元志没有拿出那副要打要杀的架势,二爷他也肯定是要压着沈宁去刘家赔礼的!」 细密的冷汗从何氏的额角流出来,这几日只顾着心疼沈宁,竟是没有细想其中厉害,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一阵后怕。 「还有!」沈老夫人将茶杯掷到桌上,杯底磕着桌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又有几滴茶水溅出来。 「你不去找沈绯赔礼调解,居然跑去沈却那里想要她担下罪名!你是这几年在后院呆傻了吗?你当真以为沈却还是那个被你随意揉捏当成棋子的小姑娘?她现在是戚珏的妻子!戚珏是什么人?那是个连圣旨都可以私改的男人!」 何氏一惊,有些讪讪地说:「没、没什么关系吧……」 「没关系?哼!」沈老夫人冷笑,「别管戚珏对沈却是出于怎样一种感情,他当年敢为了沈却做出那样惊人的事来足以证明沈却这孩子在他心里的分量!你以为以他的势力推掉沈绯的婚事就那么难?你当真以为他是逼不得已才多方行动演了瞒天过海的这么一出?」 何氏慢慢缓过神来,其实她一直都不明白当初戚珏为什么要冒着杀头的风险私改圣旨,宫里头、刘家、沈家,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是要人命的! 「儿媳的确不明白。」何氏微微坐直身子,仔细听起来。 「萧家从肃北富商,再到富可敌国的沉萧府。在戚珏娶了沈却之前人人只道他是个富商。人们提起他,首先想到的是大戚第一富,其次是他的医术、才学。而如今,谁还把他当成一个商人来看?」沈老夫人眸光耀耀。 何氏虽为妇道人家,可是鄂南城的妇人又有几人不是官员之妻?如此,就不得不关注朝中形势。纵使这几年何氏身子日渐不好,但她还是知道戚珏虽然毫无半点官职,更没有封王赐地,可是整个鄂南城的官宦之家没有不与之交好的。 「这个人……这个人……」如今细想起来,何氏才惊觉这个人一直在暗处蛰伏隐藏了这么久,而他的势力已如古树根枝,延绵错节。 好像,也正是他与沈却大婚那一日,才将他藏起的爪牙露了那么一角。 「你别忘了,他姓戚!」沈老夫人一言点醒何氏。 这些年,戚珏几乎与镇广王毫无交集,他自身的能力又太过耀眼,人们几乎快要忘了他是镇广王之子,更是天子皇孙! 「母亲的意思是,这个人的野心那么大?」何氏脸色变幻,有些犹疑地望着沈老夫人。 v第46章[03.18] 沈老夫人有些疲倦地垂了肩,她说:「我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婆子哪里知道他的野心有多大,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他要弄倒沈家,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本来沈家的这些事我也实在是不想管了。可还是忍不住提点你一句,不要再把沈却当成给沈休铺路的棋子!」 何氏双肩一抖,脊背已经浮了一层汗。原来当年的事情,沈老夫人也是知道的吗? 沈老夫人眯起眼睛,看着半明半灭的烛光,轻声说:「就算是把她当成一颗棋子,也要放在至关重要的地方。你应该很庆幸她与沈休兄妹情深。阿休这孩子,自小脾气就硬,这次在外边历练了两年更加行事果断说一不二。你应该很清楚,在沈休的心里,他那个妹妹可比你这个母亲重要多了。」 何氏脸色一白,心里倒了胆瓶一样苦涩。 「老二这些年在官场摸爬滚打早就累了,他已经有了辞官的念头。这个家,很快就要靠沈休来支撑了。」沈老夫人无奈地说。 「什么?二爷他要辞官?」何氏一惊,身为沈仁的妻子,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沈仁究竟有没有把她当成妻子! 看着何氏的脸色,沈老夫人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沈老夫人不满地看她一眼,道:「你以为是他告诉我的?不过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估计他自己现在都没拿定主意。这个儿子,没有谁会比我这个母亲更懂他的!你就等着吧,不要多久他就会把沈家的事儿全推给沈休了。」 「沈休还没成家……」何氏又大感苦恼,她也有给沈休挑拣亲事,可是总没有那么合适的。而沈休也总是一副不想她管的模样。 「本来沈宁的事情是应该有你来做主的。可是你太偏心,如今竟是要让沈休来插手。」沈老夫人摇头,露出失望的神色。 「今日跟你说的这些话,你能听进去多少就听进去多少,我也是再不会跟你说第二次的了。回去自己琢磨吧。」沈老夫人摆了摆手,已经是赶人了。 何氏急忙告退。 何氏走到外头,凉风一吹,才发现冷汗已经将她的上衣全打湿了。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等在外头的苏妈妈急忙迎上去。 何氏的脸色不是一般的苍白,额角还有冷汗悬着。眼睛里更是有彷徨之色,苏妈妈不得不惊。 「没事,我们回去。」何氏拖住苏妈妈的手,苏妈妈才发现何氏的手冰凉冰凉的。 「沈却嫁去沉萧府也有两年多了吧?」何氏一边往回走,一边问苏妈妈。 苏妈妈有些诧异何氏今日怎么忽然主动提起了沈却?她说:「不止啦,应当有三年多了。」 「这么久了也没个子嗣。前几日我瞧着沈却的神色和装扮,大概还是被当成孩子来养吧?」何氏摇摇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苏妈妈笑着说:「却姐儿嫁过去的时候才十一岁,虽说她月份大一些,可如今还没到十五岁。年纪还小呢。」 何氏摇头,道:「可是戚珏年纪已经不小了,他一直都没有妾室?也没有孩子?」 「没有呢,前几年宫里头还赐了良妾,都被遣走了。」何氏说。 「总是应该有个孩子才稳妥,是不是没有贴心的婆子教导沈却?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丫鬟都太小了,不懂事。」何氏看了一眼苏妈妈,「你说,要不然派你过去教教她如何?」 「这……」苏妈妈有些犹豫地说:「按理说是可行的,不过咱们沈家这几年都没有怎么过问她,三姑娘和咱们沈家也不亲近,突然这么去了,会不会让她心生反感?」 何氏沉默着往前走,苏妈妈也不说话跟着她。 「绿蚁和红泥这两个丫鬟的卖身契可是给了沈却?」何氏忽然又问。 「当初三姑娘出嫁的时候,就将她们两个的卖身契一并给了的。」苏妈妈说。 「她们两个年龄也都不小了吧?尤其是那个红泥马上就快十七了吧?」何氏眸光闪了闪,「她们两个可还听你的?」 苏妈妈没想到何氏居然还惦记这两个丫鬟,她忙说:「这两个丫鬟跟三姑娘一并嫁出去以后就真的跟了三姑娘的心,如今卖身契又在三姑娘手里,估计……很难再听咱们的吩咐了。」 何氏沉吟了一会儿,问:「他们的家人如今在哪儿?她们两个性子呢?谁更稳妥一些?」 苏妈妈隐隐猜到了何氏的意思,她略一琢磨,说:「绿蚁是在外头买来的孤儿,无父无母的。红泥嘛,她父母都还建在,她父亲在庄子上谋了个小差事。」 「至于她们两个的性子嘛,红泥稳妥柔顺一些,绿蚁机灵活泼一些。」 何氏点了点头,说:「也是两个标志的姑娘,上回我瞧见那个红泥腰身完全长开了,窈窈窕窕的。本来就是沈却的陪嫁丫鬟,按理也该给姑爷暖床用的。」 苏妈妈有些犹豫地说:「沉萧府连宫里送的良妾都遣了,这么个普通的丫鬟,恐怕……」 「试试吧,看在沈却的面儿上,说不定就给了体面。」何氏说。 「夫人!」沈宁院子里的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过去,她一下扑倒在何氏脚边,急说:「夫人!五姑娘不见了!」 「你说什么!」何氏一惊,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苏妈妈和那个丫鬟急忙扶住她。 「快!快给我找!」 沈宁坐在折筝院里头的台阶上,有些害怕地望着一旁的沈休。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忽然去拿广城吗?」沈休一边说,一边捡着地上的枯枝。 这里自从当年着了一把火之后,沈却又出嫁了,便没人居住,逐渐废弃。头一年还有人打扫,如今也都没人管了。此时庭院里长满了葳蕤的杂草。 「因为我不小心杀了人。」沈休将散落一地的枯枝堆在一块。 沈宁震惊地抬头望着沈休。 「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沈休点起火,枯枝堆就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沈休将一旁刚刚射下来的鸽子扔进火堆里烤。 v第47章[03.18] 「我知道你心里悔恨,可是你不愿意说出来。打死你你都不会道歉赔罪。」沈休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毕竟是亲兄妹,眉眼间总是有些相似。 沈休又接了一句:「这性子真是跟我一样一样的!」 所以那一日沈休只是狠狠的罚她,并没有要求她去赔罪。 沈休有些烦躁地喘了口粗气。这两年在边疆多少次险些丧命,那些个枕草而眠的夜晚,沈休会拼命想念鄂南,想起过去的时日。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挺混蛋的。 他三岁的时候就害了第一个妹妹差点烧死,后来又因为赌气使劲儿欺负沈宁。他还记得当初沈宁刚刚会走路的时候,他甚至会故意绊倒她,冷眼瞧着她哭得掉了魂儿似的。还会故意抓了毛毛虫扔进沈宁的饭碗里。如此种种,他不知道干了多少。 他拿沈宁撒气,果然沈宁越来越怕他,见了他像见了土匪强盗似的。 越想越烦。 沈休拿起棍子敲了敲烧成碳一样的鸽子。 沈休回头瞪沈宁,说:「我告诉你赶紧给我好起来。等你好了,还得天天跪祠堂、抄书!责罚还没完呢!」 沈休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能听懂!」 沈宁第一次仔细瞅着沈休的脸色。 沈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将烤好的鸽子外层的皮削去,然后递给沈宁。 「拿着!」沈休说。 沈宁脖子向后缩了缩,她摇了摇头。 沈休看了一眼沈宁缠满绷带的一双小手,脸上的凶神恶煞就散去了。他撕了一条鸽子上的肉亲自递到沈宁嘴边。沈宁还是不停摇着头向后退。 沈休觉得自己又要控制不住体内的怒火了。他已经很耐着性子了好不好?沈却都没这个小家伙这么费事! 瞧着沈休瞬间黑下去的脸色,沈宁沙哑着嗓子,小声说:「疼……嘴边动的时候,脸和牙齿都疼……」 「妈的!红缨那个小刁妇居然下这么重的手!」沈休将鸽子往地上一扔,猛地站起来。他原地走了两步,看着沈宁过了好几天仍旧肿的老高的脸,又想起被打掉的那两颗牙齿,心里有火发不出。 偏偏小姑娘此时正有些害怕的看着自己。 沈休大步跨前一步,直接将沈宁抱起来。他如今身量高大,像抱着孩子一样抱着沈宁,沈宁几乎坐在他的臂弯上,脸贴在他的肩上。 沈休大步朝着厨房走去。 此时并不是用膳的时候,厨房里的人都闲坐着唠家常。瞧见沈休怒气冲冲地冲进来,都吓得大气不敢喘。 「煮粥!熬汤!软的!补身子的!」 沈休抱着沈宁就在厨房里坐下,竟是就在这儿坐着等了。 沈家的家仆就没有敢招惹沈休的,尤其如今的沈休比离家之前还要高大强壮,他们做起事情来就更加尽心尽力,此时被他盯着,恨不得生出十双手来忙活。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厨房的人就做好了几种最快的粥,摆在沈休面前的桌上。 「要吃哪个?」沈休看着面前十来道粥羹和小菜,有些茫然。 其实沈宁很饿,可是她根本不想吃。她不想张嘴,一张嘴的时候整个脸都火辣辣的疼,这种疼就让她想起那一日遭受刑罚时的屈辱。 沈宁摇头,可她的肚子偏偏在这个叫起来。 沈休皱了皱眉,随便舀了一勺粘稠的肉羹,他想了想,估计沈宁不能把嘴长得太大,又让伺候的下人取了更小的勺子,然后重新舀了一勺递到沈宁嘴边。 沈休盯着沈宁紧闭的嘴唇,说:「你要是不吃,我就把你肚皮割开,把这些粥全倒进去,然后再用针线把你肚皮缝了!」 沈宁小小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她急忙张开嘴将嘴边的肉羹吃了下去。 沈休这才满意,他又舀了一勺递到沈宁嘴边。 沈宁鼓起勇气望着他,小声地说:「不、不吃甜椒……」 「谁给你惯的臭毛病,还挑食!」沈休嘴上抱怨,可终究是换了一碗粥一口一口喂沈宁吃了。 整个厨房的下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大气不敢喘。一个伶俐的小丫鬟悄悄跑出去,去找何氏去了。 何氏听说沈宁在沈休那,吓得脸色苍白,她急忙小跑着赶去厨房。可是等她赶到的时候,沈休已经把沈宁抱走了。 沈休又回到了折筝院,他抱着沈宁跃上屋顶,抱着她在屋顶上坐着。 沈宁有些怕高,从来没爬过屋顶,此时有些害怕地环住沈休的脖子。 「松开,松开!」沈休有些不耐烦地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小东西扯下来。沈宁果真就离得她远远的,她有些害怕,也不敢乱动,只是偷眼瞧着下面。 沈休犹豫了一会儿,从袖子里翻出一个盒子。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用核桃雕成的一棵小树,被一根红色的绳子拴着。 「把手拿来。」沈休说。 沈宁盯着这棵小树,没敢动。 沈休没了耐心,直接把沈宁的手扯过来,然后将这棵小树系在沈宁的手腕上。 沈休看着沈宁用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的小手,心里怪怪的。他说:「我可告诉你,要是长歪了,我就……我就……」 v第48章[03.18] 沈休想了想,朝沈宁的手背上一拍。 沈宁疼得双肩一抖。 「下次再闯祸,再不听话,可就不是打手板了,我就把你这双手砍了!」沈休怒气冲冲地说。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沈宁只会当对方是故意吓唬她,可是是沈休说的,她就觉得是真的。她低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 沈休叹了口气,说:「都八岁了,该懂事了!」 沈宁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了沈休一眼,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用核桃雕着的小树。这是……沈休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等何氏领着一堆丫鬟妈妈找到折筝院的时候,就看见沈宁窝在沈休的怀里已经睡着了。 何氏懵了。何氏身后那一堆丫鬟妈妈们也懵了。 沈休懒得看她们,他抱着沈宁跳下来,稳稳落地之后,又把熟睡的小姑娘抱回她的院子。沈休一直把沈宁放在床上,他离开的时候突然被沈宁枕头边上的一个小东西吸引了目光。 沈休小心翼翼地将藏在沈宁枕头下的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个黑玉所做的小盒子。可是外表似被烧过,已经不成样子了。沈休将盒子打开,看见装着几件古怪的东西—— 一条端午时戴着的五丝线,一块小巧精致的长命锁,一个透着米分嫩的手镯,还有一只用草叶编的蚂蚱。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竟这般被她神神秘秘地藏着。沈休将东西重新放回了沈宁枕头下面。 戚珏缓步走进沈却的屋子,沈却已经睡着了,他立在床边望着她。沈却似乎在做梦,眉心紧锁。 戚珏弯下腰,将掀开的被角被沈却盖好,却听见她小声呢喃着什么,戚珏便有些好奇地凑过去听。 「鞘,松、松手……」 戚珏整理被子的动作霎时顿住。 过了好一会儿,戚珏才缓缓起身。他的目光落在系在床幔上的一个九扣锁上,九扣相环,九环相锁,一看就是鞘做的小玩意儿。 戚珏的目光似粘在那个九扣锁上,他的视线慢慢向下移,落在沈却的脸上。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竟然笑起来。 戚珏收回视线,大步向外走去。 沈却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蹙眉,她轻声呢喃着:「鞘,松手,别动先生的琴……」 第二日沈却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头很重,她使劲儿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绿蚁端着水进来,说:「姑娘,今儿个可起晚……」 绿蚁的话戛然而止,她双手捧着的铜盆跌到地上,热水洒了一地。 「怎么了这是?」沈却蹙眉。 「姑、姑娘……你、你的脸!」绿蚁脸色煞白,向来伶牙俐齿的她居然结巴起来。 「我的脸怎么了?」沈却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脸,可是她的手刚刚抬起来,她便看自己手背上有着一块块红色的斑点,异常刺目。 沈却微怔,她撸起自己的袖子,竟发现她的胳膊上也全是这样的红色斑点!她连鞋子也没有穿,急忙跑去梳妆台那儿去照铜镜,而她的脸上果真也有许多这样的红色斑点。 「怎么会这样?」沈却也读过一些医术,可她竟然发现脑中一时不知这是什么症状。 「姑娘,疼不疼?痒不痒?有没有破了的地方?」绿蚁急切地问。她走过来,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沈却手背上的斑点。 沈却茫然地摇头,正是因为这些红色的斑点并没疼痛、麻痒的感觉,她才觉得奇怪。 「奴婢去找先生过来!」绿蚁不再耽搁,急忙往外跑。 等绿蚁刚刚找到戚珏的时候,她愕然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染了那种斑点。 居然……居然是传染的吗? 戚珏肃容,道:「这几日你们这些伺候的丫鬟先不要进阿却的屋子。」 沈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垂眉给她涂抹药膏的戚珏,有些好奇地问:「先生,我得了什么病?会传染的是不是?可是为什么传给了绿蚁,却不会传给先生?先生你要不要也避一避?」 「这些红点也是奇怪,忽然一夜之间长出来的。还不痛不痒的呢。」沈却皱眉道。 「别担心,不会有事。每日涂药,要不了多久就会痊愈。」戚珏说。 「真的?」沈却望向戚珏,「那要多久才能好?」 戚珏看她一眼,道:「一个月。」 沈却立刻苦了脸,说:「鞘说他下个月就要离开鄂南城了,那岂不是不能送他了?还有他答应要送我的东西,我不催着,指不定要忘呢。」 「送你的东西?什么东西?」戚珏眸光微沉。 「是……」沈却忽然住了口。 沈却甜甜笑开,说:「秘密呢,不告诉先生!」 沈却将手探出窗外,傍晚时分并不灼热的光映在手背上,暖融融的,很舒服。她手背上的红色斑点已经很淡了,若是不放在光源下映着瞧看,已经瞧不出多少痕迹了。 沈却叹息一声,觉得这时光无比漫长。她很纳闷怎么会突然得了这样一种怪病,日日待在屋子里简直无疑于坐牢一样的日子。幸好有戚珏照料着。她的先生医术果然高超,说是一个月光景就会痊愈,如今果真好得差不多了。 「姑娘,您要不要点心?凉瓜?蜜茶?」绿蚁站在外面,并不进来。 v第49章[03.18] 「不用了。」沈却有些烦躁地说。任谁被独自一人关在屋子里待一个月都会烦闷不堪,就算是山珍海味,也会逐渐没了胃口。 刚开始的时候,戚珏还可以每日陪着她。教她弹琴,和她下棋。日子悠闲而惬意。可是最近这段日子戚珏越来越忙,甚至每日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如此,沈却就觉得更加孤单了。 「先生回来了吗?」沈却问。 绿蚁摇摇头,说:「先生最近都忙,许是又要入夜才能回来了。」 沈却果然没有等到戚珏回来一起用晚膳,她叹了口气。 桌子被摆在门口,绿蚁和红泥将精心准备的菜肴一件件端到桌上,然后又退回院子里,并不靠近。沈却独自坐在桌边,看一眼桌上的东西,再看一眼远远站着的两个丫鬟,就把筷子放下了。 绿蚁和红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无奈。她们两个已经趁着戚珏不在,偷偷给沈却多做了点她平时喜欢的甜品,可是看来效果还是不怎么样。 沈却问:「囡雪去哪儿了?」 「回姑娘,囡雪出去给您搜买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了。」红泥说。 「算了,」沈却摆摆手,「不吃了,都撤下去吧。」 绿蚁和红泥十分无奈,却也是没法子。倘若这个时候戚珏在的话,还可以哄着沈却吃一些,但是她们两个的话沈却是绝对不会听的。他们两个只好将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肴甜品全部收了起来。 等绿蚁和红泥两个丫鬟将桌子收拾了,然后关上房门的时候,沈却看见门外的景色一点点被压进门缝里,心里十分不舒服,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囚禁了。 沈却伸出双手,仔细看了又看,还是觉得斑点几乎看不清了,今天等戚珏回来了一定好好问问他,自己是不是已经痊愈了。这种坐牢的日子实在是不难熬。 她正胡思乱想地回身,竟然看见鞘斜站在屏风后面! 沈却急忙伸出手捂住嘴,才不让自己惊呼出声。她勉强压下心里的震惊,怒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女儿家的闺房也闯!先生说的没错,看来你还真的曾经是个采花贼。」 鞘不甚在意地笑笑,他随意拖了一把矮凳坐下,说:「啧啧,我要是不偷偷溜进来,也看不到你啊。」 沈却觉得这样很不妥,可是如今她身边都没有人跟着,绿蚁和红泥都去收拾东西了,想要喊她们两个也是不易。她只是微微向后退了两步,说:「前些日子不小心染了病,会传染的,所以不能乱走动。」 「切,」鞘嗤笑了一声,「你这怪病还真是怪,不疼不痒,就是不能见人。啧啧……」 沈却蹙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鞘耸了耸肩,「一会儿我就要离开鄂南了,你不去送我,我只好来跟你告个别。」 沈却点了点头,说:「府上的机关都弄好了吗?这次离开还会再回鄂南吗?」 鞘苦笑,道:「戚珏为人谨慎,覆盖整个沉萧府的机关暗道怎么可能会完全由我一个人来造?我只不过是做了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将会由别人来完成。」 沈却微微惊讶了一下,又很快释然。她知道鞘说得很对,以戚珏的谨慎,不仅会找第二个人完成接下来的建造,恐怕最核心的部分还是会由他自己来造。 鞘又说:「至于回不回来那就不好说了,随缘吧!」 沈却想了想,十分认真地点头,说:「对了,劝你以后安分一些,不要总是乱闯姑娘家的闺房。先生晓得你脾性可以不介意,倘若是别的不熟识的人恐怕就要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了。」 「他不介意?」鞘像听见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你是不是一直被他养着养傻了啊?」 「你这人说话真是讨厌。」沈却皱眉。 鞘收起嘴角的笑,看着沈却,认真道:「我的归期本来还有几日,之所以今晚就有了别的任务,完全是因为戚珏想要我快点滚蛋。怎么?不相信?大概是那次带你逛地道的时候惹了他不高兴吧。而且你仔细想一想,你这病是不是太蹊跷了点?」 「你的意思是……先生给我下毒?这不可能!」沈却蹙眉瞪着他。 鞘伸了个懒腰,道:「对对对,这不可能,都是我胡说了行了吧?你的先生只会疼着你宠着你才不会给你下毒,而他对你的喜欢就是喜欢,才不会是多年的占有欲。」 鞘是在说反话。 沈却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你就甘心像一只金丝雀一样被他囚禁一辈子?」鞘咄咄逼人。 「囚禁」这个词一下子扎进沈却的心里。她脸色逐渐发白,竟是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鞘站起来,走近沈却,说:「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厮守一辈子?而不是被动地接受戚珏给你的庇护?」 「我喜欢的人就是先生。」沈却仰着头,说道。 「呵……」鞘嗤笑,「你确定你喜欢他?你确定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傻姑娘,你根本不喜欢他。你只是出于多年的依赖和习惯罢了。他管制你,约束你,同样给你疼爱。可是可怜的你一直被他护着,然后逐渐麻木,从而被动的接受。你傻乎乎的把这种依赖和习惯当成了喜欢。」 沈却双唇阖动,竟发不出声来。 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鞘毕竟是习武之人,他的感觉自然要比沈却敏锐得很。 鞘脸上咄咄逼人的神色瞬间消失,他忽然伸出手将沈却一拉,轻易将她拉进怀里拥着。 「你做什么!」沈却一惊,急忙去推鞘。 鞘瞬间松手,然后一脸慌张地望向沈却身后。 沈却微怔,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转身,就看见戚珏一手负于身后,立在门口。鱼童站在他身旁,一脸愤怒地望着鞘。 「先生……」 v第50章[03.18] 明明没有做错事,可是沈却心里一阵慌乱。 戚珏的目光凝在沈却慌张的表情里,他对鞘说:「在我还没动杀意之前,滚出去。」 鞘说:「我觉得我应该解释一下,嗯……其实……」 戚珏这才将目光从沈却脸上移到鞘身上。 只是一个眼神,鞘剩下的话就没有再说出来。他轻轻颔首,看了沈却一眼,从戚珏身边走出去。 鱼童急忙追上了鞘。 沈却望着戚珏,说:「先生,是你给我下了毒。」 「是。」戚珏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说。 「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我根本不了解真正的你。」沈却盯着戚珏,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联想之前她所查到的那些事情,她竟是一时糊涂了。 沈却深吸一口气,说:「你明明知道我和鞘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知道。」戚珏缓步上前,「否则他已经死了。」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先生……你、你居然真的会给我下毒?我……我也对这场病症十分疑惑,可我怎么都没有想过会是你下的毒!你把我当成什么?关着我管着我,让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按照你的既定轨迹而行才是正确的?是不是我就不可以有我自己的判断?不可以有我自己的选择?」 「判断?选择?」戚珏目光渐沉。 「真是长大了,你不是已经有了你自己的判断?反正你也已经认定了我与敌国勾结,成为戚国的叛类。至于选择,你想要什么选择?嗯?」 「我……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也不想再受你的影响,不想任你摆布!」沈却推开戚珏朝着门口跑。 「今天你要是走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了。」戚珏的声音在她背后冷冷地响起。 沈却身子一僵,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又是这样。 每次都是用不再管她来要挟吗? 沈却回过身,忍住心里的不安和即将攀上眼角的眼泪。她说:「好,承蒙先生多年教导教育之恩!沈却就此拜别!」 转身之后眼泪还是落下。沈却在等,在等戚珏喊她。哪怕只是轻轻叫她一声「阿却」。 可是她什么也没等到。 忍住回头的渴望,沈却提起裙角大步朝外跑去。 戚珏始终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沈却的身影穿过回廊,在郁郁葱葱的花草间渐行渐远,乃至逐渐消失不见。 「你居然真的跑出来了,怎么样?决定离开这座牢笼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了?」 沈却刚刚跑出沉萧府,就看见鞘站在大门外抱着胳膊似乎在等她。 沈却有点诧异,她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来?」 鞘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诶,试试呗。」 沈却越过他,往前走。 「喂喂,你就这么跑出来虽然勇气可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哪啊?」鞘追上沈却。 去哪儿? 普天之大,竟除了身后之地再无容身之处。 「要不然你跟我私奔吧?跟我回溪义城如何?那里四季如春,绝不像鄂南这样热死个人。」鞘跟在沈却身后瓜瓜不停的讲,沈却只是一路沉默往前走。 「喂,你就这么闷头走了半个时辰了,到底要去哪儿?」鞘终于忍不住站在沈却身前拦住她。 沈却涣散的眸光一点点凝聚。 「鞘?」 「是我啊,你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傻了吧?」鞘伸出手在沈却眼前晃了晃。 沈却推开挡在面前的鞘,转身往回走。 鞘拉住沈却的胳膊,道:「千万别告诉我你要回去。」 「就是要回去。」沈却挣脱开鞘的手。 「你难道要一辈子耗在戚珏身边?就真的没有想过去找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过一辈子?」鞘对着沈却离开的背影喊。 沈却的脚步顿住,她转过身,看着鞘,说:「在刚刚离开沉萧府的这半个时辰里,我想了先生十六次。」 「什么?」鞘有些没听懂。 「我八岁那一年有过一次离家出走,我走啊走,走了好久。后来肚子饿了,忍不住回去,远远看见先生站在门口守着我。那个时候先生的眼睛还看不见。他就那样站在大雪里,侧着耳仔细听着。而等我靠近的时候,他抬起头问:‘是阿却回来了吗?’」 「你看那边那个九糖铺。」沈却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个标着沉萧暗纹的糖点铺子。 鞘点头,道:「有名的糖点铺子。」 第51章[03.25] 沈却笑着说:「以前沉萧府是不做甜品生意的,小时候我每天都要喝药,药很苦。先生就想法子给我找甜点哄我喝药。那九糖铺,正是我最喜欢的九种甜品。」 「还有那儿,」沈却伸出手指向另一侧路边的一棵柳树,「我小时候很调皮的,欺负先生看不见偷偷把药给倒掉了。可是还是被先生发现了。当时先生就站在一棵柳树下冷着脸喊我过去,然后随手折了一根柳条狠狠地抽我的手心。」 鞘皱眉。 「还有,你看那边那个缠着母亲要抱的小男孩。」沈却弯了弯眉眼。 「你不懂,我有多渴望先生抱着我。如果没有先生,我早就死了。当年他救我的时候我死死攀在他怀里怎么都不肯松手。后来他告诉我当时他差点后悔没把我重新摁回水盆里。」 沈却目光渐柔,她低声说:「其实我小时候是不能正常走路的。」 「什么意思?」鞘问。 沈却垂了眉眼,道:「因为腿上的烧伤,有好几年的光景我都是一瘸一拐地走路。然后附近几家姑娘会嘲笑我,欺负我。」 鞘有些惊讶地看着沈却。 「然后我就会偷偷拿了先生的银针藏在那些人的鞋子里,衣服里。我还会从先生的药厨里偷腹泻的药,给他们下毒。后来事情败露了,那些姑娘们喊了父亲找上门。」 「然后呢?」鞘问。 沈却笑了一下,说:「当时很怕先生会不高兴,我故意用石头磨身上的烧伤,让自己瞧着更可怜一点,还会跟先生哭,哭诉别人都有父亲做主,可是没有人给我撑腰。」 鞘嘴角抽了抽,说:「还真没看出来,你小时候那么多心计。你现在倒是……」 沈却摇头苦笑,说道:「那一次先生果然没有怪我,还暗中使了手段折磨了那些欺负我的人。可是……他三个月我没理我。」 「因为他看出来你那些小计谋了?」鞘可以猜到那么大点的小姑娘在戚珏面前玩心计简直是个笑话。 沈却顿了顿,说:「鞘,你知道吗,我的任性和偏执都是装出来的。因为先生喜欢我这样肆意潇洒地活着。我越是任性他越是以为我过得好。倘若我有一丁点小心思他就会蹙眉。我已经习惯了先生在身边的时候什么都不用多想,或者说是因为先生不希望我多想。」 鞘有些不懂地说:「你们两个人的这种相处方式还真是……让人费解。」 沈却深吸一口气,说:「如果你认为这不是喜欢,那我宁愿不要你所说的喜欢。我只要先生。」 她转身往回走,再不犹豫。 「姑娘!」 马车停在沈却身前,绿蚁、红泥和囡雪都从马车上跳下来。 囡雪将一个信封递给沈却,说道:「先生说旅途奔波,这是一些商铺地契,都已经写了你的名字,无论你要去哪儿,都可随意支用。」 沈却将信封打开,信封里除了一些商铺地契还有很厚一打银票。而最下面的一张居然一纸休书。 沈却摩挲着休书上熟悉的字迹,久久不言。 「姑娘,您……」红泥欲言又止。 「你们来的时候府里有没有什么异样?」沈却忽然问。 绿蚁、红泥和囡雪都摇头。 沈却却斩钉截铁地说:「先生出事了。」 「这不可能,他能出什么事。」鞘说。 沈却有些诧异地望着鞘,问道:「难道不是他故意让你带我走的?」 鞘一脸茫然地问:「难道你是因为觉得是他让我带你走你才跟我走的?」 沈却心下怀疑,再不耽搁。她解下马车前的马匹,翻身上马朝着沉萧府飞奔而去。 「姑娘!你等等我们啊!」囡雪在后面挥着手喊。 鞘看着沈却策马的身影有些茫然,他居然一直以为沈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是看着她骑马的动作,分明是自小就会的。 鞘脸色逐渐沉重,他说:「上马,我带你们回去。」 沈却策马飞奔回沉萧府,沉萧府的大门外果真是家仆在收拾东西。 鱼童看见沈却回来了有些惊讶。 沈却跳下马,问:「先生在哪儿?」 鱼童欲言又止。 沈却也不再理他,直接往府里走。她去了书阁,还没有走近,就隐隐听见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而等她跨进门槛的时候,只看见一道离开的虚影。 沈却眯了眯眼,这个身手绝对不会是萧如筝。 戚珏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大袍子坐在长案后面,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却。 沈却走进来,直接将那一摞地契、银票,再加上那一封休书摔在戚珏身前。 「这爱摔东西的毛病是不是改不了了?」戚珏抬眼有些无奈地说。 「起来。」沈却走过去,去拉戚珏,戚珏坐在后面并不动。 沈却咬咬牙,用力去拽戚珏的手臂。戚珏微不可见地蹙眉,终究还是有些无奈地站了起来。 第52章[03.25] 沈却的打量了一遍戚珏,然后伸出手直接将戚珏的袍子扯开,露出赤裸的胸腹,还有胸口处仍旧流血的伤口。沈却吸了吸鼻子,转身去翻角落里的小厨,从里面一堆药瓶中翻找外伤药。 戚珏走过去,有些无奈地从沈却身后抱住了她。他轻叹一声,道:「果真是长大了,竟然骗不住你了。」 沈却转过身,没好气地将药米分散在戚珏胸口的伤处。戚珏疼得绷直了身子。 「原来还知道疼啊?」沈却将药米分倒在自己掌心,然后一掌拍在戚珏的胸口。 「你真是……」戚珏倒吸一口凉气,「真是欠打了你!」 沈却倒是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戚珏上药。 戚珏有些诧异地说:「居然都不问是怎么伤的?也不问刚刚那个女人是谁?」 「反正你也不想我知道。」沈却闷闷地说。 戚珏听出来沈却的声音有些怪异,他伸出手捧起沈却的脸,发现小姑娘早就哭了。 「怎么又哭了……」戚珏无奈地去抹沈却眼角的眼泪。「不是我什么都不想告诉你,只是若我说我知道以后的事情,这种不可思议的话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可是我相信啊!」 沈却仰着脸望着戚珏,「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可是你怎么就什么都不肯说呢。这让我都不知道要相信什么。」 沈却眼角还挂着泪,可是眸光偏执,有那么一瞬间,戚珏好像回到了前世沈却辞别的那一日。戚珏怔了怔,又过了许久,他才叹息一声,将沈却揽在怀里,深深拥住。 「躲在外面偷听偷看岂是君子所为。」戚珏忽然开口。 沈却愣了一下,然后就看见鞘咧着嘴,笑着从外面走进来。 「三万两白银可赚到手了?」戚珏理好衣襟,问道。 鞘惊讶地看着他,说:「你、你都知道?」 「什么三万两白银?」沈却一头雾水。 鞘轻咳了一声,道:「表姑娘给了我三万两白银,让我……让我勾引你。」 沈却眨了下眼,才反应过来鞘口中的表姑娘是谁。她拔出挂在墙上的一把宝剑,又牵了马,冲出沉萧府。 「鱼童。」戚珏叫守在门口的鱼童。 鱼童跨进来,有些犹豫地说:「我恐怕拦不住姑娘。」 戚珏略一沉吟,道:「不用拦着她,保她周全即可。」 「是。」鱼童抱拳,领命而去。 戚珏这才将目光移到鞘身上,他说:「当年救下你简直是个错误。」 鞘一凛,急忙扯了笑脸道:「嘿嘿,你也知道我穷嘛,看见有三万两的开价,自然就动心了,想骗骗钱嘛。而且!而且我什么都没干过啊!阿却心里也容不下别人一分一毫,我没勾引成功啊!你可得信我!」 「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了,」鞘略显懒散地说,「你不仅知道,还把我算计进去了。」 戚珏不言,他将压在书下的一份书信取出,放在烛台下烧了。 沈却忽然拉住马缰,马的身子几乎被拉成一条竖线。沈却略略垂眼,下一瞬间就猛地跳转了马头。 鱼童站在马前。 「让开。」沈却冷声说。 鱼童无奈摇头道:「不要回去了。」 沈却深吸一口气,沉声说:「当年是谁说过要用一生护住先生的命?」 鱼童皱眉。 沈却质问:「先生受了伤,他的眼疾又时常发作,这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守在他身边?」 「可是我们都应该相信先生。」鱼童伸出手拦在马前,「先生给的命令就是护你周全。」 鱼童顿了顿,又说:「先生还说如果你想回肃北,让我护送你回去。」 「你也在担心先生不是吗?咱们回去,悄悄的回去,就看一眼。」沈却放缓了声音。她知道鱼童向来都听戚珏吩咐,如果自己强硬地要求他什么,他是不会答应的。 鱼童十分犹豫,心里挣扎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沈却下了马,和鱼童悄悄往回走。一路上遇见很多官兵,这些官兵都是朝着沉萧府的方向而去。 沈却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沈却和鱼童回到了沉萧府,躲在长街尽头树木后隐藏住身子。没过多久,就看见戚珏被戴上沉重的手链和脚链被压了出来。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的宽大袍子,他向来喜好穿白衣,今日的黑袍反而将他的脸色映衬地更加莹如玉脂。沈却的眼睛盯在戚珏的胸口,她知道戚珏为什么会突然穿了这件黑色的袍子,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他仍旧在流血的伤口。 沈却不自觉就向前一步,鱼童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 沈却垂眉,低声道:「我不会上前去的。」 鱼童看她一眼,瞧着她的脸色,就把手松开了。他想了想,将那一份被沈却摔在书阁桌上的休书递给她,说:「先生吩咐若将来那些官兵找到你,这纸休书也许会有用。」 第53章[03.25] 沈却将那休书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撕毁。 「你……」鱼童不赞同地皱眉看她。 「别跟我说什么倘若先生出了事,我更应该听他吩咐更好的活下去。你知道的,他若死了,我根本不可能独活。」沈却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凝在戚珏的身上。 鱼童果真就不再劝了,因为先生出事了他也不可能独活。还有弦,还有刃,还有很多人。戚珏岂止是沈却的神只,他是更多人的神只。虽然鱼童并不理解戚珏如今的所作所为,可是只要是他的吩咐,他们这些跟随的人也只有一句话——万死不辞。 戚珏临上囚车之前忽然望过来,他轻轻勾唇,对沈却安抚而宠溺的轻轻颔首。似怕被周围的官兵觉察,他的目光又立刻收回,目不斜视的上了囚车。 颠簸的囚车十分脏乱,处处染着污渍,而戚珏站在里面毫无半点颓废和痛楚,整个人干净的仿若落入尘埃的璞玉。 戚珏是以勾结敌国的罪名被收监的。物证、人证林林种种,其中最有力的人证却是慕容易。 沈琉在殷家找到沈却的时候,沈却正抱着攸攸坐在池边喂鱼。攸攸整个人黏在她身上,一会儿看着池子里的鱼拍手叫好,一会儿揽着沈却的脖子往她脸上亲。 沈琉欲言又止。 「琉姐姐,听说你有了身孕,恭喜。」沈却脸色如此笑着跟她说话。 沈琉将手里的鞭子放在一旁,在沈却身边坐下,说道:「这件事情,希望你不要怪你二姐夫。」 沈却笑了笑,道:「琉姐姐多心了,我没有怪任何人。今日倘若不是二姐夫的指证,也有很多其他的证据。」 沈琉深深看了她一眼,疑惑道:「你不着急吗?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着急如果有用的话,我一定比任何人都急。至于真相……一点都不重要。」沈却站起来,将怀里的攸攸放在沈琉的怀里,「呐,帮我照看一会儿,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去看望先生了。」 「诶?」沈琉想要追上沈却,攸攸却死死抓着她的脖子。 沈琉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团小东西。 「姨姨!」攸攸咧着嘴笑,吧唧一下亲在沈琉的脸上。脸上湿漉漉的感觉瞬间让沈琉脑子炸开,她差点想把怀里的小东西扔进水池里! 「笑!笑!」攸攸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去扯沈琉紧紧抿着的双唇的嘴角。 「阿琉……」慕容易追进来,站在不远处不敢再往前走。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处,一看就是被鞭子抽过的。 「麻烦弦叔叔了。」沈却拉了拉帷帽,和弦一起走在灰暗肮脏的牢房长廊里。 向来不喜欢多言的弦想了想,忽然说:「不必,你本来也算是我半个主人。」 沈却侧首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戚珏的牢房在最里面,瞧着似乎比别处的牢房好一些。所谓的好一些不过是稍微大了点,地上铺着的干草也干净一些,厚一些。 戚珏坐在干草上,双眼微合,毫无半点囚犯的狼狈。 弦命令狱卒将厚重的锁打开,他说:「我尽量撑久一些,但是不能再久了。」 「我晓得的。」沈却点点头。 弦看了一眼里面静坐的戚珏,锁了眉,转身出去守着。 厚重的锁链在身后重新锁上,沈却走过去,跪坐在戚珏面前,问:「先生饿不饿?我带了几件先生喜欢吃的东西。」 戚珏睁开眼,笑着问:「有酒吗?」 沈却坚定摇头,道:「先生身上有伤,不能喝酒。」 戚珏看了一眼沈却粘了草屑的膝盖,然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了铺在地上。 「过来坐。」戚珏说。 沈却就弯着腿,坐在戚珏的袍子上,她将帷帽摘了,又将食盒打开,拿出里面几道精致的小菜。她弯了腰,盛了小半碗玫瑰红枣血皱递给戚珏。 「甜的?这哪里是我喜欢吃的东西。」戚珏笑着摇头。 沈却一本正经地说:「但凡我喜欢的,先生总是会喜欢的!」 瞧着戚珏不为所动,沈却又说:「《御厨录》上可说了,这个补血的!」 戚珏再看一眼食盒里其他的几味小菜,皆是补血养声的药膳食谱。他含笑喝了口粥,他「咦」了一声,「你自己做的?」 「先生居然能吃出来!」沈却连连点头。 戚珏一点都不喜欢甜食,可是沈却亲手做的,纵使是毒药也吃得甘愿。 沈却瞧着戚珏一会儿工夫就把东西吃了大半,满足地笑起来。 「你找了谁带你进来?弦还没有这个能力。」戚珏说。 沈却将东西收拾了,说道:「是去求了雅定公主帮忙的。」 「求?」戚珏皱眉。 沈却愣了一下,忙说:「没有,没有去求别人。是我去把想法说了,雅定公主就给安排了的!」 沈却将东西都收拾了,然后才拿出藏在袖子里的伤药。她伸出手去拉戚珏的衣襟,见戚珏胸口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可是干了的血迹黏在他伤口四周,还有些顺着胸腹流下去的痕迹十分不好看。 「伤口很浅,不用上药了。」戚珏蹙眉,就将袍子拉了起来。 第54章[03.25] 沈却顿觉懊恼不已! 戚珏对整洁干净的要求有些过分,这些干涸的血迹他又怎么受得了。 她应该带些干净的水过来的! 「先生,我给你擦擦。」沈却拿出帕子来,执拗地看着戚珏。 戚珏看着沈却的目光,就只好松开拢着衣襟的手,任由她去擦了。 可是那些伤口周围的血迹早就干了,根本擦不掉。 「好啦,擦不掉的,等你下次过来帮我带些干净的水就好。这里……」戚珏的话还没有话说,忽然僵住。他低下头惊愕地看见沈却弯下腰,整个小脑袋埋在戚珏的胸口,然后舔着他伤口附近的血迹。 湿漉漉、软绵绵的,是她的舌头。 酥麻的感觉从戚珏的胸腹一点点蔓延开,好像她的舌尖在哪里,他的神智就在哪里。 沈却一路舔下去,舔上戚珏的小腹。 戚珏身子一僵。 「阿却,起来。」戚珏握住沈却的肩膀,将她拉起来,只见她的唇沾了血迹,红嫩娇艳。戚珏直接将她拉过来,吮上她的唇。 沈却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向后退,戚珏直接摁住她的后心,迫使她贴紧自己。 沈却又伸出手抵在戚珏的肩口,戚珏微微松开她,轻声说:「再乱动,我的伤口要被你扯开了。」 闻言,沈却果真不再乱动了,她抵在戚珏肩口的手一点点滑下去,任由戚珏重新吮上她的唇。沈却觉得自己的嘴唇快要被吮得发肿发胀了。 有点疼。 沈却皱了皱眉,她张开唇瓣,轻轻低首,就从戚珏的唇间逃开,然后含住了戚珏的下唇。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戚珏觉得他虽然已经被沈却无意中撩了很多次,可是这倒是小姑娘的第一次主动。 沈却是被口中滑嫩的感觉惊到了,先生的唇怎么会那么软那么滑?简直比她爱吃的椰汁米冻还要滑嫩。她忍不住就探出舌尖舔了一下。 湿湿的,软软的。 沈却想了一下,将嘴巴张得更大一点,一边吮咂,一边舔点。 戚珏将沈却推开一点,他偏过头深深吸了口气。 沈却伸出手,用指尖点了点戚珏的脸颊,问道:「先生,你的脸怎么红了?热了吗?」 「红的可不止脸。」戚珏转过来。 沈却怔怔点头,她发现戚珏的眼睛里也有一圈红晕,还有他的胸膛也有一丝奇异的红。 「过来。」戚珏低声说。 「什么?」沈却向前挪了挪。 戚珏握着沈却的双肩,轻轻一拉,就将沈却拉进怀里,又是一个翻身,就将沈却整个人压在身下。戚珏低下头,轻吻沈却眉心,顺着她的眉心,吻到她的眼。 沈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点湿,在戚珏的唇就要落到她的唇上时,她忽然仰起脸,主动吻了一下戚珏的唇。 戚珏的视线逐渐下移,落在沈却玲珑有致的娇小身躯上,他再三确定,才明白身下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小女孩了。 「先生……」沈却轻轻地喊。 戚珏抬起头望着她,发现她的脸上有了点羞涩与犹豫。 「嗯,在呢。」戚珏低首探进她的口舌,不给她任何犹豫的机会。 沈却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她望着戚珏合起的眼,心下稍安,这个是她的先生,是从来都不会伤她,从来都将她保护得很好的先生。没有人会有先生更让她心安的了。她想了很久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先生,又想了很久究竟什么是喜欢。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的先生早就告诉她了。 「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然而终究会遇见一个特殊的人,哪怕历经艰辛,也想要与他携手到白头。而千万人之中,只有对这个人的喜欢是独一无二的。你望着他的眼睛,整个天下就藏在他的眼睛里。他若哭了,你的心里也会跟着落泪。他的笑容,就变成你终极一生的追求。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发现他的模样就印在你的眸子上。等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希望第一个看见他,所以你会想把他圈在自己身边。朝朝暮暮,年年岁岁。」 「你可以喜欢很多个友人,也可以喜欢很多个亲人。然而对情人的喜欢却始终独一无二。爱情,没有差不多,它是绝对而完整的。」 当初她就应该明白的,她是喜欢戚珏的,在很早很早以前。这种喜欢早就渗入骨血。这世上根本没有第二个人有他的一丝一毫重要。她渴望和他在一起,朝朝暮暮,年年岁岁。 也许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他了,就像等着他回来的时光里绣下的喜鹊——从此只有欢喜,再无别离。 这几年她故意任性骄纵,也只是为了变相讨好,只是为了戚珏可以一次次无奈又含笑地望着她。只是为了她的先生觉得她还小,那就可以一直一直宠着她。 其实她很怕,她怕有一天戚珏觉得她长大了,就把她放开。 她贪恋那种像个小孩子一样依偎在他身边的日子,好像只有那样就可以永远赖在他身边,永远不会被放开。 可是她又不满足只是一个孩子一样被他养着。她曾不懂自己的这份矛盾的不满足,直到今日她才懂了。 她伸出手环住戚珏的腰,一点一点试探着迎合。可是她又忍不住哭起来,嘤嘤哭声哭得很委屈。 「怎么又哭了?」戚珏急忙松开沈却,有些心疼地给她擦眼泪,「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不碰你了,别哭,别哭。」 「先生,有耗子……」沈却吸了吸鼻子,将头转向一侧墙角。 第55章[03.25] 戚珏转过去,竟看见两只很小的黑耗子蹲在墙角,静静看着这边。 戚珏这才恍惚想起这里是牢房。 他叹了口气,将沈却扶起来,亲手给她略皱的衣裳理平。 这一动,戚珏胸口的伤口果真有些裂开了。沈却蹙了蹙眉,急忙拿出药瓶给来戚珏胸口的伤口撒上药米分。这药米分是戚珏自己配的,他胸口上的伤虽然看着骇人,可是很浅,又全部故意避开了要害。所以在药米分的帮助下,并不严重。 「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沈却取出准备好的白布将戚珏的伤口仔细包扎。 她已经不想再追问了,倘若能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就好。 戚珏沉吟了一会儿,说:「这几日先不要来看我,免得把你拖累进来。」 沈却垂了眉眼,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不是怕拖累我,是因为这几日先生会被用刑,所以不想我看到对吧?」 戚珏惊讶地抬眼看她,失笑道:「最近发现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了。」 沈却向外看了看,弦走的时候已经将狱卒一并支走了,外面并没有人。她将两个青瓷的小药瓶和一把精致的匕首一起藏在枯草下面。她说:「纯白的药瓶里是外伤药,另外那个雕着荷叶的小瓶子里装得是毒药。也许用……」 沈却的话戛然而止,她惊恐地望着自己的手指上的毛毛虫,差点尖叫出声! 干草下面有虫子! 戚珏急忙伸出手将她手指上的毛毛虫扔开,然后将她的手指含在嘴里吻了吻,才安慰:「好了,好了,什么都没有了。」 没过一会儿,弦就回来了。 戚珏将帷帽亲手给她戴上,说:「不要担心,不会有事。」 沈却点了点头,她伸出手环住戚珏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走吧。」戚珏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脊背。 「嗯。」沈却点头,虽然十分不舍还是放开了戚珏。她刚刚走出牢门,又忍不住回头,问道:「先生,我最近真的都不可以再来看你了吗?」 戚珏勾唇,道:「随你。」 等到沈却走了没多久,一个狱卒打开了牢门,将一桶干净的水放在戚珏的面前。他说:「看来那一剑刺的不是时候。」 这声音分明是个甜糯的女人。 一直合着眼的戚珏闻声才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扫过这个假扮狱卒的女人,道:「以你的身份居然还敢闯到这里来,真是胆子不小。」 假狱卒低低笑了一声,说道:「刚刚那个人就是把你困在大戚的女人?嗯?真是个柔弱的小东西。我有点期待把她丢进我们乌和国的刑牢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戚珏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他说:「银仪,不要碰她,否则我会让你的整个国家为她陪葬。」 「你!」银仪努力压制下心里的怒火,她原地转了两圈,然后一脚踹翻了那一桶干净的水。 「哼,给你这种人送水简直是浪费!脏死你吧!」银仪说完,转身出了大牢。 戚珏有些无奈地抹去溅到脸上水渍。 第二日就有几个狱卒重新给戚珏戴上厚重的手链和脚链,拉着他走进讯问室。讯问室里摆放了很多刑具,地上、墙上随处可见早就干了的血迹。 戚珏被押到这里之后,立刻被吊了起来,两个行刑的狱卒,一个手里拿着鞭子,一个手里拿着烙铁,站在他身前。 可是他们都没有动,像是等什么命令。 戚珏笑了笑,缓缓合上眼闭目养神。 「呵,真是悠哉啊。」戚玡从外面走进来,直接夺了狱卒手里的鞭子,狠狠一下子抽在戚珏的身上。戚珏胸前的衣襟一下子被划开,浮现一道血印。 那个狱卒有些犹豫地说:「王爷吩咐了不许私下用刑……」 「闭嘴!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管我!」戚玡一鞭子抽到那个狱卒的脸上,那狱卒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极深的血痕。 「是!是!小的知错!」 整个讯问室的狱卒全部跪下。 戚玡逐渐靠近戚珏,他面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你还活着?这么多年了你非但没有死还活得越来越好,这简直不可思议!」 戚珏看着他,终于问出了多年来的疑问:「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当年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哈!」戚玡冷笑,「你居然不知道?」 戚玡拿起鞭子发了疯一样抽打在戚珏身上,他貌若癫狂地咆哮:「你居然说不知道?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就不该活着!你只能当一辈子的瞎子!」 戚玡的动作一停,他走到碳火架子旁,抽出里面一根烧得赤红的铁钩。他一步步走向戚玡,阴森地笑起来。 「听说你的眼睛好起来了?不……不能就这样好起来。你必须是个瞎子!」戚玡举起手中的铁钩,「毒米分没有用,我就应该戳瞎你的眼睛!」 戚珏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甚至勾了勾嘴角,说道:「你应该回头看一眼。」 戚玡一愣,他回过头,就看见镇广王冷着脸站在讯问室门外。 「哼,」戚玡冷哼,「你这个弃儿,难道还以为父王会帮着你不成?」 镇广王走进来,几乎是一巴掌将戚玡打翻在地。镇广王身材健硕,又是自小从军,直到现在也是领军大将,其威名闻之令敌国丧胆的存在。一巴掌下去,戚玡这种鄂南城的年轻贵公子几乎半条命就没了。 第56章[03.25] 戚玡捂着不断流血的嘴角,跪地不起,道:「父王……我……」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做事的?」镇广王冷冷的目光扫过讯问室的狱卒。 「王爷,小的说过了您不准用刑,是……」狱卒跪了一地。 镇广王走到戚珏面前,冰冷的目光扫过戚珏遍布鞭痕的身体,他将戚珏胸口已经破碎的衣襟拉开,看见胸口的刀伤,皱了下眉。 他的目光最后凝在戚珏的眼睛上,他在戚珏璞玉般的眸子里看见冰冷的自己。 戚珏回望他,甚至轻笑了一声。 「解开。」镇广王移开视线。 「是!」狱卒领命,将捆绑着戚珏的厚重铁链解开。戚珏吸了口气勉强站住。 「跟我走。」镇广王转身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转过身来,说道:「还能自己走吗?」 「试试吧。」戚珏扯了扯身前破碎的衣服,「能不能给我件衣服?这样衣不蔽体的出去有点难看。」 镇广王深深看他一眼,终究是三下两下解了自己的袍子,扔给戚珏。 戚珏将袍子披上,道:「多谢了。」 镇广王又看他一眼,这才继续往外走。 马车上,戚珏有些疲倦地斜倚在车壁,合着眼小憩。 镇广王看他多次,终于忍不住说:「你到底在做什么?」 「证据都在那里摆着,你又何必再问我。」戚珏没有睁开眼,似有些随意地说。 「你不会。」镇广王很肯定地说。 「哦?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戚珏有些意外地睁开眼看他。 「一口一个你!你什么你!我是你老子!」镇广王抓起身旁的一个引枕就扔了过去。戚珏侧了下头,躲了过去。 镇广王叹了口气,说:「你是她的儿子,所以不会。」 戚珏觉得这个说法很好笑,好笑到他真的笑出声来。 「母子两个没一个安生的!」镇广王一甩袖子,转过头不再看戚珏。 戚珏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说道:「不出一个月圣上就会驾崩。」 镇广王猛地转过头来,怒道:「胡说八道!」 「太医院的李太医是我的旧识。」戚珏道。 其实戚珏将李太医送进太医院并非真的有所图谋,只是这样他就可以借口太医了解圣上身子的理由来掩盖他知晓未来的本事。 镇广王让自己平静一些,他说:「本王想象不出圣上龙体与你勾结敌国的联系。」 「如果大戚与炎雄开战,胜率是多少?」戚珏看着镇广王,目光有些冰冷。 镇广王沉吟一会儿,说道:「不会有这一天的。」 「是你不想有这一天吧?」戚珏觉得身上的鞭痕边缘开始发热,他将袍子拉了拉。 「其实你掌管了大戚绝大部分的兵马,开战的后果你比谁都清楚。你不想开战不代表敌国就会放下冰刃。」戚珏眯起眼睛,「我想你也不希望看见大戚子民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面。」 「哼,只要有我在一天就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镇广王眉目渐冷。 戚珏的长相十分酷似萧潇,并不像镇广王,镇广王眉粗眼厉,面孔坚毅而冷傲。 「可是……你姓戚。」戚珏缓缓闭上眼睛,「如果圣上突然驾崩,诸子夺位,谁又会允许你这位深得民心的当今圣上第四子手握重兵?到时候新帝没有登位,第一个夺的就是你的兵权。而这个时候若敌国来犯……」 戚珏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眼睛开始疼,这种疼痛的感觉很快盖过了他身上的伤。 沈却还没有回去就被人拦了下来。 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二十余名官兵,沈却向后退了一步。跟在她身边的鱼童慢慢拔出腰间的佩剑。 「沈姑娘不要误会,在下陆宏康,乃镇广王手下副将,特领了王爷的命令请沈姑娘去王府小住几日。」那二十余名官兵领头的一人说。 「如果我不去呢。」沈却冷声问。 陆宏康继续恭敬地说:「咱家六世子受了伤,正在府上养着。怕沈姑娘担心才来请姑娘的。」 沈却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六世子正是戚珏。 沈却被接到王府以后,王妃亲自来接待了她。 一身华服的镇广王妃朝着沈却招了招手,说:「几年不见竟然长大了这么多,快到母妃这里来,让母妃好好瞧瞧。」 「拜见母妃。」沈却强压下心里的焦急,脸色平静地走过去行礼,所有礼数一概不少。 王妃亲自把沈却扶了起来,笑着说:「怎么瞧着比小时候瘦了这么多,难道是我那六儿子府上的吃食不好?你还没有吃过晚膳吧?」 不等沈却回答,她直接吩咐下人端上来丰盛的午膳。 第57章[03.25] 沈却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并没有拿起银箸。 王妃掩着嘴笑道:「孩子,你该不会以为母妃会下毒吧?」 王妃自己拿起银箸,夹了一块煮虾肉放进嘴里。 沈却恭敬地说:「不敢。母妃若是真想下毒害我,又哪里需要劳烦厨子做了这么一桌子菜肴。只是阿却担心先生,没有胃口。」 「这样倒是母妃不懂得体谅人了,」王妃不太高兴地将银箸放了下来,「那就让瞳枝带你过去吧。」 沈却深深弯了弯膝,道:「谢母妃。」 「姑娘,请跟奴婢来。」那个叫瞳枝的婢女从王妃身后立着的众多侍女中走了出来。 一路上,沈却的心里不乏各种揣测,以及对危险的警惕心。可是种种情绪都强不过对戚珏的担心。她反反复复地劝自己凭戚珏的本事绝对不会出事,可是那种不安还是那般强烈。 直到见到戚珏的时候,沈却的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戚珏的身上披着一件不合身的袍子,正站在桌前,微微弯腰画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戚珏抬起头,含笑望着沈却。 「先生……」沈却愣了一下,然后她提着裙角跑出去,抱住戚珏的腰,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 戚珏轻声闷哼了一声。 沈却一愣,慢慢松开手。她抬起头,这才发现戚珏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拉开戚珏的衣襟,发现他胸口的伤又裂开了,而且又多了很多新的鞭痕! 「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怎么就、怎么就……」沈却慌了。 「没事,没事。」戚珏轻轻把沈却拉到怀里,然后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问:「来到府上以后可有王妃给的东西?或者茶水?」 沈却不敢乱动,怕碰到戚珏身上的伤。她窝在戚珏的怀里,小声地说:「王妃是给我准备了午膳,可是我没有吃,什么都没吃,一口茶水也没有喝过。」 「嗯。」戚珏应了一声,他坐到椅子上,然后将沈却拉到自己的腿上。 「抬头。」戚珏说。 「什么?」沈却仰起脸。 戚珏忽然就低下头覆上沈却的唇,他轻轻摩挲,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出府以后去找雅定,留在公主府直到……」 沈却觉得戚珏的唇每一次阖动,她的心都要跟着颤一下。她伸出手环住戚珏的腰,然后含住戚珏的唇瓣。 戚珏的话就没有说下去,他凝望沈却近在咫尺颤动的睫毛,然后探进她的口舌,轻轻咬了一下沈却的舌尖。 沈却眨了一下眼,有样学样,立刻搜寻着戚珏的舌尖,舔到以后也咬了一下。 戚珏摁在沈却脊背的指尖僵了一下。 沈却微微向后退开,她柔声说:「先生,我可不可以哪儿不去就跟在你身边陪着你?」 「不……」 沈却红润娇嫩的唇就轻轻吻了一下戚珏的嘴角。 「真的不行吗?」沈却甜甜笑开,带着一点小小的算计。 戚珏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他伸出手将一根粘在她嘴角的发似扯开,然后目光渐柔地说:「还不够甜。」 沈却就伸出米分嫩的舌尖舔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舔错地方了。」戚珏沉声说。 他微微前倾,擒住沈却甜到腻人的唇瓣,狠狠吮住。 「先生,会不会疼?」沈却伸出手抵在戚珏肩头。 「会。」戚珏说。 沈却蹙眉问:「会有多疼?」 「疼得会让你哭。」 「哦,这样。」沈却慢慢松开手。她糯糯地说:「我晓得了。」 戚珏微微惊讶地看着她,说:「不怕疼了?不躲了?」 沈却想了想,说:「先生,你当初给我的画的小黄图里,那两个人是在床上的。」 「姿势有很多种,地方也可以有很多种。」戚珏顿了一下,「我可以一种一种慢慢教你。」 戚珏低下头,将沈却一双娇嫩的唇含住。沈却想了想,偏过头躲开,然后张大嘴将戚珏的唇含在嘴里。 还真的有样学样。 沈却的小手无意间搭在戚珏的小腹,她吮咂的动作一停,有些新鲜地摸了一把。 戚珏一僵,低头看着摩挲在自己裤际上方小腹的手,推开她也不是,不推开她也不是。沈却低声嘟囔了句什么话,戚珏并没有听清。 「什么?」戚珏凑过来。 第58章[03.25] 「先生,我的小肚子上就没有这些毛。」沈却小声说。 戚珏微滞,他说:「下面还有更多。」 沈却的脸瞬间就红了,她把手拿开,说:「我知道。」 「你知道?」戚珏环着她的手臂又往里收了收。 「嗯,」沈却轻轻点了点头,「那次先生换裤子的时候我不小心都看见了……」 戚珏咬了咬她的耳尖,让她的耳尖瞬间红透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应该看回来才公平。」戚珏环着沈却腰身的手松开,作势就要解她胸口的系带。 「不成!」沈却忙摁住戚珏的手。 戚珏看着沈却晚霞般红润的脸颊,柔声道:「你四岁的时候就被我看光了,有何可害羞的?」 沈却急忙反驳:「先生你撒谎,那是时候你的眼睛明明是看不见的!」 「嗯,」戚珏认真点头,「是我说错了,没看过,摸过。」 他说这话倒是不假,沈却自小身上的烧伤都是他给医治的。尤其是洛神医刚刚去世,她的奶娘又病重的那段日子,她身上的伤几乎都是戚珏抹的伤药。倒不是沉萧府请不来侍女,而是那个时候的沈却整天哭闹,只有被戚珏抱着的时候才能好一些。再加上戚珏总是要在她身上的穴位施针,所以就亲自来做这些事情。 沈却的的确确是早就被摸遍了。可是小时候的身体和现在的身子又哪能一样。 沈却死死抓着戚珏的手,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戚珏,说道:「先生,咱们……咱们还是去床上吧。书上说第一次还是在床上比较好……还会流血……」 戚珏看她一眼,然后在她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轻斥:「又自己跑去看小黄书了?」 沈却急忙捂住嘴,这才发现说漏嘴了。 她讨好似地笑笑,说:「那下次不自己看了,和先生一起看!」 眼看着戚珏的巴掌又要落下来,沈却急忙捂住自己的屁股,然后挺着小胸脯凑过去吻上戚珏的唇。 纵有千万种不满,也要被她融化。 戚珏的手慢慢放下,将她小小的身子整个拥住。细密的吻落下来,就此沉沦。 脚步声越来越近,戚珏不悦地放开沈却,沈却的眸子中仍旧一片迷茫,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戚珏。 沈却刚要说话,戚珏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畔。 下一瞬,沈却只觉得自己忽然腾空了。她眨眨眼,意识有些回归。她迷茫地盯着眼前雕着伏龙的金丝楠木,后知后觉地发现戚珏抱着她躲到了屋顶的房梁上。戚珏仰躺在横梁上,而她整个人趴在戚珏的怀里。 镇广王走进来,看着桌子上尚未画完的地图,问身后的家仆:「人呢?」 那家仆恭敬回话:「回王爷,六世子刚刚还在屋子里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镇广王皱了皱眉,又问:「他自小养着的那个小女娃过来了?」 「是。陆副将亲自把沈家姑娘请过来的,王妃邀她同食,不过据说她什么都没吃,执意要先来看望世子。」家仆禀道。 「哼,」镇广王冷哼,「王妃的东西不吃就对了。」 这话,那家仆就不敢接了,低着头不再吭声。 镇广王朝着桌子又走近了些,仔细瞧着戚珏尚未画完的地图。 沈却觉得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地跳!只要镇广王抬头就能看见她和戚珏躲在房梁上!为什么要躲呢?沈却不解地望着戚珏,却撞见戚珏凝望的眼,那眼中深沉而宁静的柔情让她忘记了慌张。 沈却微愣的功夫,戚珏的唇已经覆了下来。 沈却整个人都僵住!镇广王就在下面!怎么可以这样! 可是…… 沈却担心被站在下面的镇广王发现,只好秉着呼吸,可是戚珏偏偏肆意撬开她的唇舌,惹得她心痒,忍得辛苦,又只好将所有的嘤咛吞进戚珏的唇间。她还担心压在戚珏的身上裂开他身上的伤口。可是她不舍得现在推开躲开。她伸出手拽住戚珏的衣襟,缓缓闭上了眼睛,而全身上下每一根弦又都紧绷着。如此,就能够更加敏感地感觉到戚珏舌尖的湿热。 先生一定是故意的! 沈却睁开眼,却惊讶地发现戚珏合着双眼,专注而安静。 这个样子的戚珏是陌生而美好的,沈却懵懂地闭上眼睛,细细去感受,努力去迎合。 算了,天塌了有先生撑着呢。 镇广王在那副地图前端详了许久,他等了又等也不见戚珏回来,就没了耐心,只是吩咐家仆等戚珏回来的时候让他去找自己便走了。 他是不担心戚珏离开王府的,倒不是王府守卫多么森严他逃不掉,而是镇广王知道戚珏不会逃。 听见镇广王走远的脚步,沈却终于松了口气。 戚珏抱着沈却下去的时候,沈却险些站不住。她撞在戚珏怀里,立刻被眼前的猩红惊了惊。 「果然……伤口果然都裂开了!」沈却绯红的脸颊染上了几抹惨白。 戚珏低头看着身上裂开的伤口淌出的血迹,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别再舔了,现在不要。」 沈却好像瞬间就懂了她以前乱舔是多么羞人的一件事。 第59章[03.25] 「我、我去让家仆打清水过来。」沈却急说。 「不用。」戚珏将想要往外走的沈却拉回来,他将下巴抵在沈却的肩窝,低声问:「真的不愿意先去公主府待一阵,等着我去接你?」 沈却侧仰着脸,望着戚珏说:「先生,我一点都不喜欢等着你的时候,日子好漫长,还会担心,还会觉得自己没用。我想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沈却温热的气息吐在戚珏的脸上,痒痒的。 镇广王力保戚珏无罪,在朝堂之上与群臣争论不休,最后圣上大怒,命朝中八名官员联手彻查。竟也是免了戚珏的牢狱之刑,将他软禁在镇广王府之中。 而这一番彻查,仅仅用了三日的功夫就查出三皇子与炎雄勾结的罪证。那一封封亲笔书信成了最致命的证据。之前正是因为鄂南城中屡次出现炎雄人,而且大戚与炎雄的几次作战中都出现了军情泄露的情况,朝廷之中才隐隐有了奸细的观点。而这个时候三皇子又突然呈上奏折状告镇广王第六子利用经商之便以巨额卖出军情,所以才有了抓捕戚珏的一幕。 如今,罪证摆在眼前,圣上只认定三皇子拿戚珏做替罪羔羊,而他自己才是那个与帝国勾结的人!那一封封书信上写的明白,他出卖军情,而炎雄会在他夺位之时助他一臂之力。 「老子还没死!」当今圣上怒吼一声,人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不省人事。 「先生,其实三皇子才是替罪羊吧?他之所以状告你,也是你故意泄露的消息,想要经过这一番彻查,将深藏的他自己扯出来对不对?」 沈却搬了一个小矮凳,坐在戚珏身边,看着他画画。 其实戚珏不是画画,他是在画炎雄、乌和还有大戚的地形图。 戚珏手中的笔一顿,他转过来,有些茫然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先生在想事情?唔,我不该打扰的。」沈却吐了吐舌头。 戚珏就将手中的笔放下,然后将沈却拉到自己怀里,轻声说:「是在想事情,而且想不通。」 「那我帮先生一起想呀?」沈却侧过脸望着戚珏。 戚珏沉吟了一会儿,低声说:「如果只能在太子与镇广王之间选择一个人成为下一任国主,你觉得谁更好?」 沈却想了想,说:「他是前皇后所出,是正宫出来的嫡长子,理应他来继位。可是太子整个人就是个摆设,他毫无才能沉迷女色,又胆小如鼠。听说他小时候曾被一只毛毛虫吓地给一个宦官下跪。虽然后来那个宦官被杀掉了,可是这件事情却被有心人传开了,成为很大的笑柄。再者说,他虽然有朝中陈姓一族支持,可是陈家的势力也在逐渐没落。」 「继续说。」戚珏端起桌上的花茶,轻轻抿了一口。他不喜欢花茶,可是沈却喜欢。 「至于镇广王……」沈却皱了皱眉,「镇广王自小领军,成为第一位手握重兵的王爷。他骁勇善战,带领大戚取得无数胜仗,十分深得民心。而且王妃是左相之女,自然可以在朝中得到很大的助力。」 沈却伸出手指头数了数,道:「可谓有领军之才、得民心、握兵权、又得左相支持!」 戚珏深深点头,可是眉心紧蹙。 沈却看了他一眼,说:「先生,可是要你来帮助镇广王的话,你一定会很不甘心吧?」 戚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太过出风头,总是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先生,你在担心镇广王吗?」沈却有些疑惑,这些年从未见过戚珏在意过镇广王的举动,在沈却的理解里,镇广王在戚珏的眼里就是一个陌生人。 「不,我是在担心大戚。」戚珏目光渐沉。 前世,圣上驾崩,诸皇夺位,太子死于宫中,镇广王又在进宫守灵时被万千弓箭手射杀。之后三皇子与五皇子分别与炎雄、乌和达成协议,引敌国之病。最后炎雄、乌和乃至周边其他小国同时对大戚用兵。苍苍大国生灵涂炭,战火持续两年,硝烟不减。 后来?后来戚珏就不清楚了,那个时候沈却为了护沈休死去,他便也死了,又回到了二十一岁那一年。 忽然又想起那一日的苍凉,戚珏抱着沈却的手紧了紧,将她整个人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沈却很快觉察到了戚珏的异样。 「没事。」戚珏合上眼,压下心里的悲凉。 他也有想过如今三皇子已败,五皇子成为最有可能继位的人,他很可能不会再联系乌和。可是……戚珏很怀疑他的人品,这样一个为了皇位轻易可以与敌国达成割地协议的人又岂会是明君? 而如果帮助镇广王继位……戚珏想到这个心里就很怪异。 「先生?要不然二皇子?六皇子?还有七皇子呢!」沈却急忙出主意,说完以后她自己又摇摇头。 「二皇子而立之年因为一个女子想不开出家当和尚了,六皇子乃是一个宫女所生,朝中毫无势力。至于七皇子倒是当今皇后所出,可天生有腿疾,又十分年幼……」 戚珏忽然笑了一下,他捏了捏沈却的鼻子,道:「先不想这些,到底还要不要跟我学夫妻之礼?」 沈却还在思索中,戚珏忽然这样问她,让她懵了一下。她看了看周围,皱着眉说:「先生,我们还要住在王府吗?什么时候回家?」 「嗯,好,回去教你。」 戚珏将这一巨幅地形图好画之后就带着沈却离开了王府。他们走的时候镇广王不在府中,王妃倒是派人去请。可是戚珏根本没有理会,带着沈却直接离开了。 戚珏一回到沉萧府,府上就来了很多庆祝的客人。幸好戚珏喜静的癖好广为人知,他又以旧伤尚未痊愈为名将客人都推了。 当然,他身上的伤几日功夫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红泥,阿却在哪?」戚珏找了一圈没有看见沈却的身影,正巧看见囡雪,就把她拦了下来问道。 红泥弯了弯膝,恭敬地说:「姑娘在浴室呢。」 戚珏点了点头,红泥就捧着沈却的干净衣服往浴室走去。 「慢着,」戚珏又在红泥背后叫住了她,「把衣服给我,你下去吧。」 「是。」红泥将怀中的衣服递给戚珏,她的指尖不小心划过戚珏的手背,她的脊背就僵了一下。看着戚珏走进浴室的背影,红泥的脸颊不自觉就红了。她突然就想起之前回家探亲时,苏妈妈跟她说的话…… 「红泥,怎么去了这么久呐!」沈却听见开门声,趴在池沿儿念叨。 第60章[03.25] 戚珏绕过绣着云雾的几扇屏风,就看见沈却背对着戚珏坐在池子里。她整个上半身前倾,两条胳膊搭在池沿儿,头偏着搭在胳膊上。从戚珏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白皙娇嫩的后背沾了水滴,泛着徐徐流彩。 戚珏就把沈却的衣服搭在衣架上,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沈却转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戚珏脱下衣服踏进池子里的那一幕。 「先……」沈却整个人都愣住。 戚珏走过去,坐在沈却的身边,池里的水刚巧没到他的胸口。 沈却咽了口吐沫,结结巴巴地说:「先、先生……这水是、是我洗过的……我、我让下人去换干净的水……」 「不用。」戚珏轻易抓住沈却的手腕,将她拎到自己的腿上。 沈却光着的屁股碰在戚珏的腿上就是一僵,她不想这样毫无衣料阻隔地坐在戚珏的腿上,她努力抬了抬身子,然后悲哀地发现她胸口的春光就这样越出了水面,看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似感受到戚珏正在看着她的身子,沈却急说:「先生,不要乱看!」 「嗯。」戚珏很认真地点头,然后果真别开眼,然后他的手开始抚过沈却娇嫩的身体。 沈却一愣,没有想到戚珏居然这样耍赖皮! 「我、我洗完了!先生你自己洗吧!」沈却急忙起身,可是水里太滑了,她还没来得及跨出一步,整个人跌进戚珏的怀里,撞得她胸口疼! 两个人的身上都是水,湿漉漉的,贴在一起的时候十分滑腻。这种湿漉漉的滑腻将戚珏的手掌抚过的感觉逐渐放大。没过多久,沈却的脸上就红透了。她索性攀上戚珏的脖子,将脸埋在戚珏的胸口。又把眼睛死死闭上,做起掩耳盗铃的傻事了。 「阿却。」 「嗯。」沈却躲在戚珏的怀里小声地应了一声。 「乖,只会疼这一次。」戚珏逐渐吻上沈却的耳垂,沈却觉得从耳垂开始,整边身子都酥了。 「嗯。」沈却又小声应了一声。 「一会儿想吃什么晚膳?」戚珏低声问。 「什、什么都行……」沈却觉得戚珏的声音低低的,又一种说不清的蛊惑。 「糖果铺子又新做出一种荔枝酥,要不要尝尝?」戚珏一边吻着沈却的唇,一边说。他阖动的双唇让沈却的唇瓣痒痒的。 「要……」沈却木讷地说。 她一张开嘴,戚珏的舌尖就探进来,一下一下轻轻点着她不断向后缩着的小舌头。 「绣娘新做出四套云雾罩裙,明日你去挑挑喜欢哪件。」 「好……啊!!!!!!!!!!」 疼! 好疼! 沈却的眼泪瞬间涌出来,戚珏急忙吻住她的眼,将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吃进嘴里。 沈却想要推开戚珏,可是她的双手被戚珏抓着,竟是一时挣脱不了。她哭着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身子不断起伏,视线下移,落在两人贴在一起的地方。 沈却眨了一下眼。 见她不乱动了,戚珏便松开她的手。沈却伸出食指试探着摸了下两人贴在一起的地方。紧接着,她的指尖就像是因为惧怕一样立刻弹开。她紧紧抱着戚珏的腰,然后将羞红的脸贴在戚珏的胸口,再也不肯睁开眼睛了。 不看!不看! 沈却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偷偷掀起被子看了一眼,果真什么都没穿。她翻了个身,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一想到之前的事情她就忍不住脸色变得绯红,心里「噗通」、「噗通」的跳,可是那些画面总是挥之不去,一直飘在她眼前。回忆跟着先生的手掌再次抚过如瓷的娇体,身体竟是再一次战栗。 沈却一怔,猛地摇了摇头,单凭回忆都能这样真是没出息! 不许想了,不许想了! 推门声响起的时候,沈却急忙往被子里缩了缩,可是她又忍不住抬起眼望着,直到戚珏的身影从屏风后绕过来。 「醒了?」戚珏端着一个食托走过来。 沈却抿着唇不吭声。 戚珏将食托放在床头小几上,然后在床边坐下。他看着沈却把自己包得像个茧似的,无奈地去扯她身上的被子,将被子理好,服帖地盖在她身上。 「饿了吧?给你带了些吃的过来。荔枝酥、粟米羹、糖醋鱼卷、枣泥糕,荷花酥、要吃什么?」戚珏也是不懂沈却为何对甜食如此情有独钟,平时他是不许她吃太多甜食的,可是今日嘛……吃吧,吃吧。 沈却果然经不住甜食的诱惑,她趴在戚珏的腿上,伸手去拿碟子里的荷花酥。一口咬下去,满口甜糯,甜味儿几乎在嘴里氤氲开。 渣屑落了戚珏一腿,沈却急忙吹开,然后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戚珏弯了弯眉眼笑起来。 戚珏将另一碟荔枝酥递给她,说:「新来的厨子做的,听说入口甜沁,十分滑嫩。」 瞧着沈却趴在他腿上不肯起来的样子,戚珏就喂给她吃。 沈却看了一眼戚珏沾满果酱的指尖,她就将手里吃了一半的荷花酥放在小碟里,然后拿开嘴里的荔枝酥,凑过去舔了舔戚珏的手指。 「好甜!」沈却咂了下嘴,将戚珏指尖上的果酱舔了个干净。 又乱舔! 第61章[04.0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戚珏默了默,忽然身子前倾,将沈却嘴角的果酱都舔净。他尝了尝,好像甜味儿也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沈却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趴在戚珏的腿上小口小口的吃起荔枝酥,别说它的味道还真是不错。尤其是大块的荔枝肉不仅滑嫩,而且沁凉。 戚珏问:「如何?厨子可说它的滑嫩天下一绝。」 沈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说话!」戚珏隔着棉被拍了下沈却的屁股。 「先生你最近越来越喜欢打人了!」沈却怒视戚珏,嘟着嘴说:「滑滑滑!但是不是最滑的!」 「嗯?」戚珏蹙眉。 沈却抿了下唇,目光凝在戚珏的唇上。 戚珏失笑,他夺了沈却手中的糕点放在碟子里,笑道:「既然不是最滑的那就别吃了。」 他吻上沈却的唇,双手轻易探进棉被,剥茧一般,让沈却白玉凝脂的身子露出来。 沈却懵懂地被吻了很久,她忽然张开嘴含住戚珏的唇,用力地吮。 明明先生唇瓣的滑嫩才是天下一绝。 戚珏翻身上床将沈却压在身下,沈却侧过脸,将嘴空出来,急忙说:「不要了!不要了!」 「不是你说喜欢在床上吗?那咱们就在床上来做。」戚珏坐起来,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沈却眨了眨眼,她何时说过喜欢在床上?可是她看见戚珏露出的胸膛,脸上忽得红了,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甚至伸出手摸了一下。 戚珏勾唇,似对沈却的反应很满意。他慢慢俯下身,将沈却揉在怀里。 沈却原本打定了主意并拢双腿不松开的,可是被戚珏这样贴身抱着,她的身子好像就软了,已经不听她的话了。她一点一点抬起腿,搭在戚珏的腰上,再一点点收紧。 戚珏眸光渐沉,恨不得将身下的人吃进腹中。 天气本来就热,向来怕热的沈却又躲在棉被里许久,这么一折腾,整个身子都浮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毫无形象地趴在床上大口喘着气。 戚珏的吻落在她的肩头,又沿着她的脊背一路下滑。 沈却叹息一声,苦着脸哀求:「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可是她几若蚊鸣的嘤咛落到戚珏的耳里反倒成了最低柔的情话。 沈却已经浑身没了力气,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往后一拉,屁股就被抬了起来。意识时而清楚时而混沌,沈却倒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又一场春梦? 她睁开眼睛,只见绣着青竹纹路的枕头,还有被揉成一团的棉被一角。 她看不见戚珏。 「先生?」沈却的声音里有一丝发抖。 「嗯。」戚珏俯下身,下巴抵在她的脊背上。 沈却的脊背一僵,她低低地说:「不要……」 戚珏在沈却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丝不安,他便放缓了动作,牵住她攥着被角的手,柔声问:「怎么了?」 沈却眨了眨眼,奋力推开戚珏,然后跨坐在戚珏的身上。 戚珏愣了一下,然后握着她的指尖递到唇瓣轻咬啃噬。 沈却忽然觉得这样坐在他的沈却岂不是会被看得更清楚?她慌张地爬下来,将脸埋在戚珏的胸口。 也是奇怪,看不见他的眼睛会不安,可是让她看,她又不敢看。 沈却清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在水池里,她怔了怔,开始扑腾。 「乖,别乱动,给你洗干净。」戚珏拥住她,轻轻给她擦洗。 沈却咬了下嘴唇,说:「那先生也不许乱动!」 戚珏失笑,他道:「好,今日不乱动了。」 戚珏游走在沈却身上的手酥酥麻麻的,可是沈却好像已经没了之前的躲避,她抬起眼深深看了戚珏一眼,然后努力抬起身子在戚珏的下巴吻了一下,然后乖乖窝在戚珏的怀里,任由他擦洗。 戚珏低头,就看见小姑娘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躲在自己的怀里。他的嘴角就忍不住攀上最为柔情的笑意。 真的是重新来过,而不是一场梦。 真好。 沈却伸了个懒腰从美梦中醒来,她的身上已经穿了套雪白的里衣,应当是戚珏给她换的。她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这才觉得肚子好饿。 「姑娘,你醒了?」似听见沈却的动静,守在外面的绿蚁、红泥和囡雪都走进来。 她们端着梳洗的一干用具,也不知道在外面守了多久。 绿蚁一边将手盆放下,一边说:「姑娘,快些起来吧,云姑娘已经在客厅等了许久了。」 沈却一惊,急说:「云姐姐过来了怎么不早点喊醒我?」 第62章[04.0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绿蚁无奈地说:「先生临出门前说过无论什么事儿都不许惊了姑娘,要等姑娘睡饱了自己醒过来。」 沈却立刻就泄了气,说道:「知道了,快点帮我梳洗。」 红泥帮着沈却穿上新裁的橘色层纱罩裙,绿蚁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梳理长发,而囡雪则是将糕点喂到沈却口中。 沈却对着囡雪笑了笑,说道:「的确快饿死了!」 「吃一点先垫着,一会儿到了客厅再端一些去!」囡雪笑着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却总觉得三个丫鬟的脸上都挂着笑,用一脸喜色来形容真是一点都不过分。 沈却终于梳洗打扮好,急忙去了客厅。 沈云坐在客厅里,一手托腮似在想着心事。她今日穿了一声半旧的素裙裙装,脸色也有些不太好。 「云姐姐,让你久等啦!」沈却急忙迎上去。 沈云扯出笑脸,说:「真是羡慕妹妹成了婚以后不用早起请安,竟是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这种日子想想就觉得好。」 沈云脸上的笑容真挚,说的这些话也是真心实意的。 沈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平时也不会起这么晚的,只是昨夜睡得晚了,就没起来。」 「这样啊,不知道昨天为何睡这么晚?」沈云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沈却咽了口唾沫,说:「昨晚啊,练字了……」 囡雪和绿蚁正端着糕点、瓜果小食走进来,听见沈却这话,两个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说不清的表情。 沈却瞪了她们两个一眼,拿起一块荔枝酥狠狠咬了一口。软滑的口感霎时让沈却想起戚珏的唇。她急忙将荔枝酥放下,拿起旁边的一块冰瓜咬了起来。希望脸上千万不要红! 她沉默了一下,才说:「云姐姐,你今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 倒不是沈云每次有事了才会来找她的意思,而是沈云此时的脸上写满了心事。 沈云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囡雪和绿蚁,有些欲言又止。 沈却了然,便吩咐囡雪和绿蚁先下去歇着不用伺候了。 见下人都离开了,沈云一下子抓住沈却的手,焦急地说:「家里给我定亲了!」 沈却一喜,急说:「这是好事情呀,云姐姐比我还要大一个月,如今议亲也不算早了呀!莫非……莫非是三叔给云姐姐挑的人家你不喜欢?」 沈云艰难地点了点头。 「谁家啊?」沈却问。 沈云轻叹了一声,说:「这人你也认识,就是殷家的二公子。」 沈却愣了一下,问:「殷夺?」 沈云点头。 沈却偏着头看着沈云,问道:「唔,据我所知殷家家世不错,殷二这个人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可是人品还是可以的。云姐姐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呢?」 「你怎么也这么说啊?那个殷二一点没有他哥哥的样子,自小就闯祸,如今整个人就像一块黑炭似的!哪里好了!」沈云不高兴地说。 黑炭? 沈却不知道怎么说了,上次见到殷二和沈休在一处的时候,两个人的确都晒黑了很多,可是若说黑炭……还不至于吧? 沈却只能推断沈云是喜欢那种一身书卷气的文人学者,大抵是不喜欢殷二这种舞刀弄枪的。 「那……亲事已经说定了吗?倘若真的不喜欢,你可有跟三叔三婶说过?」沈却问。 沈云摇了摇头,说道:「倒是还没有说准,不过也就是最近的事儿了。我暗中跟母亲说过不喜,可是……母亲只是责怪我没眼光!说这件事情不要我插手……」 沈却觉得米氏这话说得很不对,自己的婚事怎么能用「插手」这个词? 沈却抬眼看了沈云一眼,问:「云姐姐你可要跟我说实话,你莫不是有中意的人了吧?」 「没有!」沈云坚定地摇头,她想了想,就将实情说了,原来是小时候有一次殷夺来沈家找沈休,误把沈云当成了小丫鬟,又是一个不小心将她推倒了,她的额头当时还撞破了,幸好年纪小,若是年纪大一点指不定要留下什么疤。偏偏,殷夺还把这件事给忘了,至今以为当年推倒的那个姑娘只是沈家的一个小丫鬟。 长大以后两人也是在某些场合遇见过,可是那殷夺竟然完全记不起沈云来。 沈却听了这段往事觉得有点苦恼。她只好安慰沈云:「三婶既然开始给你看人家,那一定不会只盯着个殷家。指不定暗中相看了多少人家,或许现在也还在相看着。云姐姐你别急,想法子打探一下三婶比较看中的其他人家。在旁敲侧击,说不定她就改了主意呢。」 「也只能先这样了。」沈云无奈地点了点头。 「对了,」沈云忽然坐直身子,「你知不知道你那好哥哥又闯祸了?」 「不会吧……我觉得哥哥如今行事已经很有分寸了,又闯了什么祸?」沈却急忙问。 沈云说:「也是亲事的事儿。大伯母最近也在给你哥哥相看人家,然后看中了苏家的小女儿。你哥哥不同意,大伯母就背着他去苏家问了名。这下你哥哥就恼了,直接将大伯母的院子给砸了……」 沈却有点无奈,她是不太理解何氏的想法。沈休向来不怎么听别人的意见,更是喜欢和何氏作对,这种情况下何氏还敢私下做决定也是胆子大。 「这还没完呢……」沈云又叹了口气,「前几日,沈家突然来了个姑娘来找沈休,自称来自拿广,还自称是沈休未过门的媳妇儿。」 沈却刚巧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听见这话直接呛着了,不住地咳嗦。 第63章[04.0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是怎么了!」沈云急忙站起来,走到沈却后背给她顺气。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沈却急忙追问:「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那还能有假?大伯母丝毫没给她好脸色,还说沈休不久就要娶苏家小女儿。那个姑娘也是个暴脾气,居然直接闯到苏家,抓着那苏家小女儿的领子说:‘沈休是我爷们儿,你少打他主意’……」 就算是转述,沈云还是觉得那位姑娘说的话简直难以启齿。 沈却眨了眨眼,显然还在震惊当中。 「可怜那苏家小女儿自小娇滴滴养在闺中,被那位姑娘一吓,直接病倒了。消息传回沈家,大伯母也气病了。」 沈却问道:「那哥哥怎么说?」 沈云跺了跺脚,说道:「关键是你哥哥他失踪了!」 「啊?」沈却想了又想,最终冷静下来,这的确很像沈休的作风,不过她倒是对那个自称是沈休未过门的媳妇儿的姑娘十分感兴趣。 戚珏回到府中,直奔内室。 沈却不在屋子里,只有红泥弯着腰在梳妆台那儿收拾着沈却的首饰。 「阿却不在?」戚珏问。 红泥急忙说:「沈家云姑娘过来了,姑娘正在客厅与她说话呢。」 戚珏点点头。 红泥将手里的首饰放下,匆忙走过去,给戚珏倒了杯茶,她转过头笑着说:「喝杯凉茶解解暑吧,云姑娘过来有一阵了,不要多久就会告辞了。」 戚珏的目光落在红泥递过来的茶杯上,他的视线顺着茶杯移到红泥的手,然后落在她的身上。红泥今天穿了一件对襟短褙子,下面是一条水红的低胸水襦。将十六七岁少女的温婉柔美映衬得十分得体。 「不用了。」戚珏收回视线,朝外走。 红泥僵了僵,有些木讷地收起茶杯,又缓缓走回梳妆台开始收拾那些散落的首饰。 戚珏刚刚走出去没多久,就迎上回来的沈却。 「先生,你回来啦!」沈却挽住戚珏的胳膊,仰着脸朝着他笑。 戚珏勾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说:「早上吃过东西了没有?」 「吃了好些糕点呢。」沈却说。 「全是甜的?」戚珏和她一起往回走。 沈却吐了吐舌头,不吭声了。 看见红泥,沈却多看了两眼,她笑着说:「红泥,你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你就适合穿红色的!」 「是吗……」红泥低下头,有些不自然地拉了拉褙子的衣角。 戚珏扫了一眼,道:「你先下去吧。」 「是。」红泥规矩地弯腰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下。 戚珏坐在藤椅上,将沈却拉到自己怀里抱着,他将下巴抵在沈却的肩窝,说道:「你身边这两个大丫鬟也都到了出府的年纪了吧。」 沈却蹙了蹙眉,说:「嗯,按理说是该给他们指个好人家配出去了。」 沈却踢了鞋子,将一双玉足搭在戚珏的脚背上。她说:「可是我没有寻到合适的人家呀,我觉得谁都配不上她们两个!而且我也有点舍不得。」 沈却打了个哈欠,窝在戚珏怀里就闭上了眼睛。 「又困了?真是个懒猫。」戚珏微微无奈,算了算也快晌午的时辰了,就把她抱到床上,拥着她睡一会儿。 沈却捂着半边脸躺在床上滚来滚去。 「姑娘,含一口热水温一温吧。」囡雪有些无奈地将热水递给沈却。 沈却从棉被间探出头来,含了一大口水在嘴里也不吞下,过了好久在吐在囡雪递过来的痰盂里。 她有些泄气地坐在床边,说:「千万别让先生知道我最近牙疼!好不容易他才允我吃甜食的!」 囡雪点头,说道:「我们是不敢说的,可是姑娘你这也瞒不住吧?而且你这么疼下去就不怕牙齿烂掉吗?」 「不许胡说!」沈却瞪她一眼。 坐在窗边修剪花枝的绿蚁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红泥端着一个食盒走进来,她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一个青瓷小碗,小碗里装着小半碗中药。她有些犹豫地说:「姑娘,您真的要喝这个吗?」 绿蚁和囡雪都皱起眉。 沈却坐起来,盯着那小瓷碗也有些犹豫。 「要我说还是别喝了,担心伤身啊姑娘。」绿蚁放下剪子,担忧地说。 「就是啊,要是被先生发现你喝这个,可比发现你吃牙疼还可怕呢。」囡雪也说。 沈却摇了摇头,说:「好了,你们都别啰嗦了,拿给我!」 第64章[04.0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红泥只好将青瓷小碗递给沈却。 沈却捧在这个小碗,手腕微微发抖。 三个丫鬟死死盯着沈却捧着碗的手,想要阻止又不敢。 沈却一咬牙,将小碗里的中药一口气全喝了。 红泥急忙把空碗接过去。 中药很苦,沈却的眉心皱巴巴的,她一声不吭坐在那儿,目光随意落在某一处。 「要不要吃块甜米酥?」囡雪弱弱地问。她知道沈却的牙齿是不该再吃甜食了,可是沈却每次喝了中药以后的甜品是必不可少的。 「姑娘?」瞧沈却没什么反应,囡雪又叫了她一声。 沈却怔怔抬头,说:「啊?你刚刚说什么?」 「囡雪是问姑娘要不要吃点甜的。」绿蚁说。 沈却咂了咂嘴,才发现嘴里很苦。不过她倒是第一次不想吃甜食,她说:「不吃了,你们都退下吧。把药碗都收拾了,还有药方都别留下。」 她倒下去,木讷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背着戚珏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红泥掏出帕子将洒在食盒里的药汁擦干净,然后看了沈却一眼,和绿蚁、囡雪一起退下去。 三个丫鬟刚走,戚珏就从外面回来。他一进来就发现沈却躺在床上,还以为她睡着了就放缓了步子,等走近了才发现沈却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屋顶。 戚珏微微蹙眉,目光轻轻扫过四周,然后拿了块摆在床头小几上的椰子糖,喂到沈却嘴里。 沈却转过来,望着戚珏有些苦恼地说:「先生,我好像做错事了。」 「嗯,我知道。」戚珏又拿了一块椰子糖自己吃了,他皱了皱眉,还是不喜欢这种甜腻的味道。 「你知道?」沈却一下子坐起来,呆呆望着戚珏。 戚珏将嘴里的椰子糖吐了,说:「屋子里有中药味儿。」 沈却舒了口气,原来是闻到中药味儿,那就是不知道她吃的是什么药了。 「还有,」戚珏搬起沈却的下巴,让她的视线落在床头小几下放的地面上,「地上有一块麝香。」 沈却叹了口唾沫,有些生气地说:「都让她们把东西收拾干净了!居然还留下这么块罪证!」 戚珏微微垂眼,道:「的确做事不仔细。」 沈却突然就愣了一下。 戚珏无奈地摇摇头,他捏了捏沈却的脸,说:「现在还不想要小孩子,我给你配药就是了,何必自己偷偷吃药。小心方子不好伤了身。」 「先生,你不怪我啊?」沈却惊讶地问。 戚珏道:「这有什么好责怪你的,十月怀胎的是你,吃苦忍痛的也是你。你自己当然可以做主要不要,什么时候要。」 「我、我只是被沈绯吓到了……」沈却趴在戚珏的腿上,「而且小孩子好麻烦,动不动就舔人一脸口水!魏姐姐家的攸攸就总是喜欢舔我一脸口水!」 戚珏默了默,道:「不仅是小孩子,你也很喜欢舔我一脸口水。」 沈却脸上一红,小声反驳:「我没有攸攸口水多!」 「是是是……」戚珏有些无奈。 「嗯……」沈却有些欲言又止。 戚珏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问:「又怎么了?」 「哎!」沈却重重叹息了一声,说:「反正招一件也是招,招两件也是招!我把两件事都招了吧!」 戚珏微微颔首,等着她说下去。 沈却捂着半边脸,可怜巴巴地说:「我的牙好疼啊,是不是真的要烂掉了!要不是因为实在疼得忍不住了,我才不愿意招呢……」 「张嘴让我看看。」戚珏瞪她一眼,去掰她的手。 沈却乖乖张开嘴,紧张兮兮地盯着戚珏的脸色,生怕先生摇摇头说一句没治了。 戚珏蹙眉检查过后,说道:「以后不许再吃甜食了。」 「那、那我的牙齿会好起来吗?」沈却急忙问。 「只能拔了,全拔了。」戚珏淡淡开口。 沈却急忙捂住嘴,支支吾吾地说:「先生你骗人!要是都拔了……那我以后怎么吃栗子!还有排骨!还有……」 「咚咚咚……」红泥在门外细细碎碎地敲门。她说:「姑娘,大公子来府上找您了,急匆匆的像是有什么要事。」 「哥哥?」沈却眨了下眼,心想大约是为了那两个姑娘的事情。 「去吧,」戚珏弯腰拿起地上的鞋子给沈却穿上,「正好我去给你配两服药。」 「晓得了。」沈却弯着腰,将另外一只鞋子穿好,才往外走。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戚珏忽然叫住她。 第65章[04.0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戚珏似随意地说:「最近怎么见红泥伺候着,其他人呢?该不会偷懒去了吧?」 沈却刚想说话,戚珏又说:「算了,我随便说说的。你先去前面吧,别让沈休等得急了。」 「好。」沈却朝着戚珏弯了弯眉眼,朝着前厅走去。路上,红泥陪在她身边。她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红泥身上的水红色凉纱襦裙。 「沈却!你怎么才过来!」沈休有些着急地说。 沈却看他一眼,说道:「哥哥不是失踪了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了?不怕那位来自拿广的姑娘抓你回去?」 沈却说完自己忍不住轻笑。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还是不是我亲妹子了!你得帮我!」 沈却就收起笑,问道:「那要怎么帮哥哥?帮哥哥选一选哪位姑娘当嫂子?」 沈却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可是瞧着沈休不吭声的模样,忽然愣了一下,她忙说:「哥哥,你不是没相中苏家的小姑娘吗?来自拿广的那位姑娘不是都自称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儿了吗?那哥哥还在犹豫什么呢?」 「啥未过门的媳妇啊?她是赖上我了!我啥都没干啊!」沈休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大冷天的她会跑到小溪里洗澡啊?再说了,当时我和殷二都看见了!她凭啥就赖着我啊!」 事情好像有点复杂,沈却觉得自己应该消化一下。 沈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苏家的小女儿我根本见都没见过!没啥中意不中意的说法!我就是烦母亲瞎张罗!可是那姓胡的把人家吓着了,我是不是得去道个歉啊?」 沈却歪着头,看着沈休,说:「怎么个道歉法儿呢?哥哥去了苏家就说是替自己媳妇儿道歉的?」 沈休直接呛声:「那姓胡的不是我媳妇儿!」 沈却点了点头,道:「哥哥,你当真没见过苏家的小姑娘?」 沈休又不吱声了。 沈却又问:「当真是你和殷夺一起瞧见了胡姑娘洗澡,可她只赖着你?」 「问那么详细干嘛!」沈休有点不耐烦。 沈却立马板起脸,说道:「是哥哥来问我主意的!」 沈休就泄了气,他只好老实讲:「当时……当时图好玩,把她衣服挂树上了!」 「哥哥!」沈却不可思议地看着沈休,她还以为这个哥哥早学好了,做事也稳当了,原来还是这么不靠谱! 「她去吓唬了苏家小女儿以后,我碰巧瞧见那小姑娘去庙里上香,只不知道是不是吓坏了,整个人脸色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瞧着比你还柔柔弱弱的。」 沈却一直都明白她这个哥哥说话从来都不能从表面理解,他的话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夸那苏家小女儿长得水灵? 她拉了拉沈休的袖子,说:「哥哥,你该不会是对沈家小女儿一见钟情了?」 「怎么可能!」沈休差点跳起来,他又小声说:「但是总比那姓胡的好!」 沈却有些不高兴地说:「可是哥哥,阿却觉得该负的责任总是要负的。」 沈休挠了挠头,说:「你不知道!那姓胡的坑我!她故意在那洗澡的!」 沈却觉得沈休和那个胡姑娘之间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事儿,她想了又想,说道:「要不然这样吧,我帮哥哥去看看那两位姑娘?首先得知道那位胡姑娘是不是真的那么有心计,也得把苏姑娘的人品摸清了。」 沈休有点犹豫地说:「你知道你哥哥我名声不好……那姓胡的搞了这么一出,我最后要是没娶苏家姑娘,那她还咋嫁人啊!」 「晓得了,哥哥别急。」沈却蹙眉安慰。 沈休走后,沈却一直在想如何找一个机会认识一下那位胡姑娘和苏家小女儿,她想着不若办一个宴会,可是她与她们素来没有交集,贸然相邀,她们会来吗? 她将苦恼与戚珏说了。 戚珏一边查看着刚刚磨好的药米分,一边说:「过几日你就十五了,可以办个生辰宴,把鄂南城的女儿家都请了。」 沈却仍旧很苦恼,她说:「生辰宴我以前也办过呀,从来没有请过不熟悉的人,这次贸然请她们,她们会来吗?」 戚珏走过来,说:「换一个身份邀请。」 沈却想了想,忽然笑开:「以先生夫人的名义来请!」 「张嘴,」戚珏用一个小玉勺,舀了半勺药米分递到沈却嘴边,「止牙痛。」 「那是不是就不用拔牙了?」沈却欢喜地张开嘴,可是药米分撒在嘴里的时候,她急忙摇头躲开,将嘴里的药米分吐了出来。 「苦!」沈却捂着嘴再也不肯过去。这简直是她吃过的最苦的药。 戚珏将她拉过来,道:「要是不肯涂药,就真的要拔牙了。」 「可是真的好苦啊……」 戚珏皱眉,道:「让你乱动,本来就是最里面的牙齿,一点都没涂到坏牙上。」 戚珏想要再给沈却涂药米分,沈却紧紧抿着唇,不肯张开。 戚珏想了一下,然后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药米分。的确很苦,他都忍不住蹙起眉。 「先生,你干……唔……」沈却的话还没有说完,戚珏就吻了下来,舌尖轻易钻进去,将药米分舔在她的坏牙上。直到戚珏的唇离开,沈却都还没反应过来。 戚珏如法炮制,又一次沾了一舌尖的药米分,一点点涂在沈却的牙齿上。 第66章[04.0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戚珏看着沈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诧异地问:「这样就不苦了?」 沈却吸了吸鼻子,弱弱地说:「麻……」 戚珏自然知道沈却如此花心思是为了沈休的亲事。他细细想了一下,前世的时候沈休娶的的确是苏家的小女儿。前世沈休和殷夺不小心杀了人之后没有戚珏的安排就没有去北边从军两年的经历,自然也不会遇见那个所谓的胡姑娘。可是后来战火弥漫的时候,沈休的确是带领沈家往拿广逃,后来有没有遇见那个胡姑娘就不得而知了。 戚珏想了想,他觉得这次沈却用他的名头宴请鄂南世家女儿,一定会来不少人。沈却从来没操心过这些事情,未必不会出纰漏,他说:「明日我让王尺来帮你准备。」 王尺是王管家的儿子,平时在外面帮着他父亲管理铺子。 「先生,你是怕我料想不周吗?」沈却喝了好一口水让嘴里的苦味淡下去,然后她端了茶水递给戚珏。戚珏给她涂药也沾了一嘴药米分的…… 「那你倒是说说打算请多少人,都请谁,把她们安顿在在哪儿,要准备些什么。」戚珏抿了口茶,徐徐问。 沈却皱了皱眉,说道:「我的确不太认识鄂南的世家、管家女儿、媳妇儿的,可是我可以去问魏姐姐啊!」 「不对,不对……」沈却摇了摇头,「魏姐姐原本是牧西人,也未必认识很多鄂南原本的女儿家。那……我可以去找三婶帮忙,三婶这个人为人比较周道,而且她娘家的世家虽然不大,但是毕竟是鄂南旧姓世家!」 「嗯,」戚珏点了点头,「你怎知她就真的有空帮你?」 其实戚珏还有后半句话,戚珏觉得米氏这个人虽然为人精明,可是朝堂政事上却不太懂。 沈却就去摇戚珏的胳膊,道:「那先生说都请谁嘛?反正我也是有目的性的,我问过哥哥了,那位胡姑娘如今住在沈家,要请她十分容易,主要是想法子把苏家女儿请来就好!」 戚珏但笑不语。 沈却歪着头瞧着戚珏的脸色,慢吞吞地说:「我晓得了,我是借了先生的名号请人,那么请谁不请谁也是个学问。」 她托着腮想了会儿,又说:「那是不是她们来了还会给我‘送礼物’?收与不收也要有讲究?」 戚珏默默颔首。 沈却垂着肩,有些无奈地说:「那到底是请谁嘛!」 「其实我也不知道。」戚珏老实说。 「怎么可能?」沈却睁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戚珏无奈地笑着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就什么都知道?」 「难道不是吗?」沈却偏着头认真地问。 「那我岂不是要累死?」戚珏敲了敲沈却的头,「物尽其用,人尽其才,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略知一二便足够了。剩下的就交给手下的人去做。」 「所以先生把王尺送我了?」沈却说,「我没有手下人!只有三个黄毛丫头!」 她顿了一下,接了一句「还不一定个个忠心呢!」 「那就自己想法子收买人心。」戚珏道。 沈却一点都不赞同地说:「收买人心是需要钱的!我没钱!」 戚珏好笑地将沈却一双小手握在掌心,道:「你这双手不是蒸一屉小笼包就可以卖一千两吗?天天蒸,很快就发家了。」 沈却用指尖挠了挠戚珏的手心,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可得涨价了。一屉包子一千两太便宜,我得一个包子一千两才成!」 戚珏放开沈却的手,随手在桌角拿了卷账本来看。他说:「好好好,依你依你。」 沈却用手遮住戚珏正在看的账本,说:「先生,你上次送我的那些地契、商铺还作数不?」 见戚珏不答话,沈却又说:「先生、先生!我这次生日你送我什么礼物呀?这次别费心思啦!就送我个红包吧!大戚第一首富的红包!」 戚珏倒是果真放下手中的账本,认真思索起来。 「好不好嘛?」沈却开始摇戚珏的胳膊。 戚珏微微勾唇,轻笑道:「好,我就送你一份身为大戚首富应该拿出来的大礼。」 「拉钩!」沈却弯了弯眉眼,朝着戚珏伸出小手指头。 戚珏无奈地伸出尾指跟她勾在一起,他看着沈却尚未脱去全部稚气的容颜,沉思起来。 第二日一早,王尺就来了府上。之前沈却跟着戚珏逛一家糕点铺的时候曾见过他一面。王尺这个人长得清秀,瞧着就像个文弱的小秀才,可不像个圆滑的商人。 沈却在心里摇了摇头,她的先生瞧着更不像商人呢。这大概就是人不可貌相。 「先生说,该往谁家递请帖你都查清楚了。」沈却端端正正坐在戚珏的藤椅上,缓缓道。 其实戚珏没说过这个话。 当初调王尺过来的时候,只是说沉萧府有事需要调他过去帮忙几日,并没有让他提前调查什么。沈却这只不过是随口一说。 都是平时她躲在幔帐后面跟戚珏学的,沈却在心里认为这种行为是无耻的讹人。 「昨夜临时得了消息要赶过来,几家铺子都有很多事情要料理,时间就紧凑了些。所以匆忙中写了这样一份清单,也许会有纰漏。」王尺恭敬地将袖中的折好的名单举过头顶。 绿蚁急忙去接了过来,递给沈却。 沈却心里虽然有点惊讶,面上却是一点不显,她将那份名单打开,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几十个名字。甚至连家中父辈、夫家官职都标注了。 「这么多?该有七八十人了吧?都是鄂南的?」沈却疑惑地问。 第67章[04.0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王尺禀道:「有四家是住在相邻的平观城的。」 平观城地方不大,却很富裕,与鄂南紧紧挨着,倒是不算太远。 沈却细细看着名单,那些名字大多数都是陌生的。她的视线很快落到萧如筝这个名字上。 「萧如筝,划掉。其他的照你的意思来。」沈却将名单递给绿蚁,示意她还给王尺。 王尺犹豫了一下,说:「不请萧姑娘恐怕于礼于情都不妥。」 沈却沉默,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 「萧姑娘几乎是萧家唯一的亲人,而且当年萧姑娘的父母都对先生有过养育知遇之恩。再者,如今咱们沉萧府的生意与萧姑娘手下的生意盘根错节有着很大的利益关系。」王尺由始至终都低着头,声音恭敬而不卑微地缓缓说道。 沈却不太高兴地抿了下唇。 「算了,请就请吧。」沈却闷闷地说。 沈却又和王尺商量了许多宴席上的其他事情,她发现事无大小,这个王尺好像都可以料理地不错。她便也放下心来。 「如此,这段日子就麻烦了。」沈却站起来朝外面走。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过身来望着王尺,坚定地说:「不请萧如筝。」 「什么?」王尺诧异地抬起头。 「我说,」沈却勾了勾唇,「不请萧如筝,就算她来了也给我赶走!」 说罢,沈却挽着绿蚁的手往外走。 王尺望着沈却走远的背影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都过了大半个时辰,又说了这么多其他的事宜,最后又突然改了主意?他又隐隐觉得沈却刚刚临走前勾唇的神态简直像极了戚珏。 绿蚁偷偷忘了王尺一眼,掩着嘴在沈却耳边笑着说:「姑娘,这个王尺还站在那儿发呆呢。」 沈却站住脚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绿蚁。 绿蚁被她瞧得怪怪的,她忙问:「姑娘,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实在是沈却身边伺候着规矩也不多,更没有这个能说那个不能说的规矩,尤其是绿蚁性子尤其活泼,言语更是无忌。她现在在仔仔细细地回想自己究竟哪句话说得不对了? 沈却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她觉得绿蚁和红泥年纪的确都大了,虽说这些做丫鬟的婚配年纪的确要比主子们大几岁,可是再留在身边就是耽误她们了。 明明只是找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好好看一看苏家女儿和那位胡姑娘,却没想到最后成了这么大的一个宴会。若是沈却还没有出嫁的时候倒还可以只请那些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可她如今嫁了人,自然连那些年轻的夫人们也得请了。王尺最后递上来的名单已经超了百人。主子超了百人,再加上一人带个一两个的随身丫鬟…… 也幸好是宽敞如宫殿的沉萧府了。 沉萧府几乎没几个家仆,但是这不代表外面那些商铺里没有可用的人。王尺正思索着要从各处铺子调多少人过来,戚雅定直接从公主府调了二十个伶俐的丫鬟过来,这二十个人都是她的陪嫁,地地道道的宫女出生,最懂规矩的宫女。走路裙踞不动,每一步好似用尺子量过,眉眼带笑,言语懂礼,那种得体的规整感,某些家底小一点的主子都比不得。 戚雅定与戚珏关系好,她能派二十个宫女过来帮忙让人羡慕与咋舌,倒是可以理解。但是让整个鄂南城惊讶的是镇广王府也派了十个丫鬟、十个小厮、三个年纪大些的婆子过来帮忙。 据说还是镇广王的意思。 沉萧君和镇广王不是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囡雪,今儿个宾客们送的礼物无论大小可都得记好了。」沈却一早就起来梳洗装扮了。 囡雪皱着眉,不太情愿地说:「姑娘,这事儿为什么交给我呀?雅定公主那儿和王府不都派了厉害的角儿过来帮忙吗?就算他们都是外人,王尺也留了两个得力的婆子呀!而且!而且!还有红泥姐和绿蚁姐啊!尤其是红泥姐做起这种事儿来最稳妥了!」 沈却拿着手里的一根竹簪敲了敲囡雪的头,道:「不小了,该学着做事了!公主府和王府派来的人不能插手这些事儿,王尺找的那俩婆子也只是给你打下手的,你要是出了差错,看我怎么罚你!」 正站在衣橱前给沈却取衣服的绿蚁转过头来,笑着说:「囡雪,咱们姑娘说得对呀,多学点事情总是好的!」 「就是呀。」另一边正在调着熏香的红泥也笑着说。可是她转头的瞬间,脸上的笑就有点僵硬。她心里开始合计姑娘这是有意提拔囡雪了吗?也是,毕竟囡雪是自小就跟着她的。自己和绿蚁并没有被当成自己人看吧…… 红泥一失神,手里的香料就掉了一小块落在桌上,她自己还浑然不知,转了身去喷洒窗边的芍药。 沈却目光落在那一小块香料上只一瞬又移开。 沈却今日故意梳了稍微温柔端庄一些随云髻,松松垮垮的乌发全部盘起来,在左侧如云雾一般垂坠着,又缀以一支用大大小小绿宝石镶嵌成雀翎状的步摇。白皙娇嫩的玉颈露出来,一双耳朵却被松松垮垮的乌发藏着,两侧又垂着两绺儿锁骨长度的发。将整张小脸映照得更加精致。上身是一件薄薄的青白色短衣,下身是一条亮眼的湖绿色襦裙,难得的是她将胸口放低,露出锁骨下雪白的瓷肌。有意无意间就多了几分柔情袅娜。沈却又故意吩咐了绣娘在袖口和裙摆褶皱间绣了青竹的暗纹,在屋子里倒是瞧不出来,要在阳光下映照着才能瞧见。 沈却转了个身,问:「可以吗?」 囡雪小鸡啄米地点头,她有些迷惑地说:「姑娘,我不是比你大一个月吗?你怎么变成大人了?」 一旁的绿蚁「噗嗤」一声笑出来,说:「等你嫁了人也成大人了!」 沈却瞪了她一眼,绿蚁吐了吐舌头,立刻去忙别的事儿了。 按照沈休的性子,以往是会跑来跟沈却一起过生日的。但是这次他或许是因为知道苏家小女儿和那位胡姑娘都会来的缘故,竟然没有来。 这些世家名媛们或许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过来,可是到了以后还是被沉萧府的排场晃花了眼。 七层阁楼似被掩在花海之中,遍地的蔷薇、芍药和美人蕉之间栽种着寓意长寿的南天竹。清水自假山流下,一直流到鲤池。蜿蜒曲折的回廊连着两三个凉亭。凉亭里,回廊间,每一层阁楼里都有女儿家的欢笑。 不知是谁家的夫人悄悄对身旁的一个俏丽姑娘说:「我瞧着这些南天竹怎么像后植的。」 那个俏丽的夫人说:「怎么可能呢,这儿多大啊!你没看见吗?自打咱们进了府上,从门口开始就全是这些花花草草。要都是后植的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啊!」 两个人争执不休,最后拉了一个沉萧府上的丫鬟询问。 那丫鬟恭恭敬敬地行礼,柔声说道:「回两位夫人,平时的时候府上只有花房会种植奇珍花卉,府上其他地方都是栽着青竹的。我们家主人为图个好寓意,三天前将整个府上大部分青竹全挖了,移植来这些代表美丽娇艳的蔷薇、芍药、美人蕉,还有代表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南天竹。」 第68章[04.0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三天前? 两位夫人望着整个沉萧府的花海有些呆愣。其中一个夫人小声念叨了一句:「这么急,生辰宴结束了岂不是都死了……」 小丫鬟恭敬地垂首立着,并不吱声。可她心里却想:我家主人死人都能救活,这些花花草草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沉萧府用吃的,喝的,用的,看的,玩的,就没有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就连随处可见的小痰盂都是镀了一层金的。 据说,沉萧君十分爱干净,所以今日金银玉器所做的一干餐器、用具,都是用过就扔的。 午宴的时辰还没到,糕点、茶水流水般的送上来,这些精致的糕点就算是放在宫里,也是贡品的等级,更别说那些沉萧府茶阁里出售的价值连城的茶叶。地道的绝色茶娘们表演着茶技,看得那些世家小姑娘们一愣一愣的。 若是细心一点,就会发现那些糕点、瓜果都做的很小块,每一叠都摆了十五块。那些窗口摆放的鲜花,每一盆都是怒放着十五朵。 那些侍女都穿着一样款式的裙装,上好的料子和剪裁一看就是出自霓裳坊的手笔。上身都是纯白的短衣,下面米分、黄、紫三色的襦裙。分别代表了她们来自公主府、王府和沉萧府。 沉萧府从各处铺子调过来的小侍女和公主府、王府过来的侍女相比,竟是毫不逊色,一点都不像是平时在商铺做事的。 「这排场……」沈云有点恍惚,这真的是沈却的生辰宴?那个刚回鄂南时备受冷落的瘦弱小姑娘?沈云抬起头望着被莺莺燕燕围住的沈却有点缓过来。 「姑娘,你怎么一直躲在这儿呀?出门前,夫人交代了要好好叙叙旧呢。」沈云身边的小丫鬟悄悄在沈云耳边说。 沈云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她想起很久前母亲就让她与沈却交好,那个时候她还没当回事。如今看来,米氏倒是目光很远。 沈云舒了口气,摆出平时的笑容,朝着沈却走去。她还没走近,就瞧见绿蚁在沈却耳边说了句什么,沈却就辞了周围那一大圈的姑娘家,让绿蚁陪着往远处走了。 沈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沈却走的路越来越安静,路上已经没有多少宾客了。她走到一面爬满青藤的灰白墙边,停下。 沈云躲在一棵很粗的垂柳后掩着身子,好奇地透过枝桠间望过去。就瞧见墙边斜斜站了个少年,那少年转过来,竟是殷夺。 「来了就从正门进嘛,何必走了侧门,还神神秘秘地躲在这儿。」沈却笑着说。 殷夺挠了挠头,说:「我的天,大门口都被马车、软轿堵死了好么?还一堆叽叽喳喳的女人,烦都烦死了。」 沈却瞪他一眼,道:「我可也是女人。」 殷夺就上上下下看了沈却一圈,他发现沈却今天打扮得有点怪,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来。他摇摇头,索性不去想了。 「这个给你,你哥让我带给你的!」殷夺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沈却。 沈却将盒子打开,发现是一个核桃雕成的一只小喜鹊。沈却顿时笑出声来。当初沈休无意间看见戚珏那件白袍子后面绣着的喜鹊时,就说过要给沈却雕一个的。 沈却笑着说:「这个是哥哥给我的,那殷二哥哥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呢?」 许是一个姿势站久了,殷夺换了个姿势,说道:「我要是送你东西,那就叫私相授受!你也不缺啥,还是不送了,省得麻烦!」 沈却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笑着说:「那殷二哥哥要不要去前院喝杯茶水?」 「不了,不了!你哥哥还在沈家等着我呢!」殷夺说完手脚干净利落地就翻过了墙头,人已经走了。 沈云离得很远,并听不清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在她看来,两个人倒的确是私相授受!还是用翻墙头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沈云发现自己抓着柳枝的手有点抖。 她的确不满意这门亲事,可是两家几乎已经将这门亲事定下来了。她之前还傻乎乎的跑来找沈却想办法!原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竟是这样!沈却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瞒着她! 沈云深深看了一眼沈却,悄悄离开。 沈却将手里的小小核雕紧紧握着,欢喜地跟绿蚁折回去。 沈却刚刚走回阁楼,红泥就悄悄在她耳边说:「姑娘,苏家的小女儿过来了。」 沈却点了点头,目光随着红泥的暗示望过去。那真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沈却的身量已经属于娇小了,可是那位苏家小女儿瞧上去弱不禁风,似一阵风都能吹倒似。虽然只是一个侧身,可是沈却觉得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对了,她叫什么?」沈却问红泥。 红泥说:「苏陵菡。」 名字都这么秀气。 沈却朝着苏陵菡走过去,走得近了听见她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就像……就像沈却昨儿吃的糯米糕。 沈却还没走近呢,忽然身后响起一个豪爽的声音:「嘿,你就是沈却吧?」 沈却转过身来,就看见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女,这位少女也是今日唯一一个没有穿裙子的姑娘了。一条长裤将她修长的双腿映衬得更加笔直修长。高扎的马尾将她的身量再次拔高。眼睛狭长,眸子异常明亮,鼻梁倒是比一般姑娘家更高挺,瞧着飒爽英姿。 不用任何人介绍,沈却也能猜到这位姑娘就是把苏家小女儿吓病了的那位胡姑娘吧…… 可是这位胡姑娘偏偏要介绍自己,她说:「诶,我叫胡啸月。你喊我嫂子就行!」 苏陵菡身边的一位姑娘冷哼了一声。这姑娘正是苏陵菡的娣姐苏陵荷。 沈却扫了一眼,苏陵菡已经转过头,站在她姐姐身后了。 「原来是胡姑娘。」沈却友好地笑了笑。 沈却便留在凉亭这儿和这边的姑娘们说着话。一小会儿的功夫,沈却就看出来胡啸月对这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什么都不会。而那个苏陵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胡啸月在这儿的缘故,一直坐在角落里也不主动说话,别人问到她,她才会答一句。瞧着……乖巧得过头了。 沈却心里琢磨,这两位姑娘性格也差得太多了,简直是完全相反。沈却仔细想了一下苏陵菡若是与沈休相处,那以后的年年岁岁里,沈休还不把这个小姑娘吓死。若是沈休娶了胡啸月……那她们两个可以联手把沈家拆了。 沈却有点苦恼。 第69章[04.0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事儿也实在是棘手,如今何氏做出的最大让步就是明媒正娶了苏家的女儿,再把那位胡姑娘收了。可是依沈却来看,这个胡姑娘可不是个能做妾的。再说了,就算她真愿意做妾,那苏家女儿也压不住她。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魏佳茗伸出手在沈却眼前晃了晃。 「魏姐姐你来啦!」沈却忙起来扶着魏佳茗坐下,魏佳茗如今怀着第二个孩子,她孕期反应不大,所以也就过来了。沈琉最近可害喜得厉害,今儿个就没法到了。 沈却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当了母亲。 「攸攸。」沈却朝着跟在攸攸摆摆手,攸攸就挣扎着从乳娘怀里下来,小跑到沈却身前。 「阿、却!」小姑娘咧着嘴喊沈却的名字,「给你的!」 攸攸在袖子里翻了又翻,掏出个纸团来递给沈却。 「这是什么东西?」沈却将纸团打开,发现里面是个肉丸子。 「好吃!给你!礼物!」攸攸咧着嘴笑嘻嘻地说。 「哎呦,她什么时候在袖子里藏东西了!快点给她抱回来,别在那丢人了。」魏佳茗嘴里这么说,满脸都是笑,尤其是瞪着攸攸的目光又是责备,又是欢喜。 攸攸歪着头,问:「阿却!你不喜欢?」 「喜欢,我很喜欢!这可是今儿个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呢!」沈却朝攸攸的乳娘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她亲自将小攸攸抱在怀里。 小孩子身上奶里奶气的味道很特别。 坐在回廊里的一个俏丽夫人忽然说:「怎么会是第一份礼物呢?难道沉萧君还能不送你生辰礼物?」 「就是呀,」苏陵菡的姐姐笑着说,「鄂南谁不晓得你嫁了自己的先生,自小就被捧在手心当女儿养的。他怎么会不送你生辰礼物。」 沈却揉捏攸攸小手的动作一顿,她瞬间垂了眉眼。 苏陵菡拉了拉苏陵荷的袖子。苏陵荷尚不知失言,用眼神询问自己的妹妹:我又说错话了? 苏陵菡有些无奈地摇头。今日她本来不想来的,可是母亲说了不放心让姐姐独自来,看来母亲的担心是对的。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 魏佳茗大大方方地说:「阿却,我也好奇沉萧君今年给你准备的礼物是什么呢?我可知道他每年送你的东西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呢。」 沈却弯了弯眉眼,略略无奈地说:「我也不晓得呢,大概会是个红包吧。」 沈却说的是实话,别人听了却以为是托词。 守在亭子里伺候的一个着米分裙的侍女悄悄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和鱼童一起过来。鱼童因为怪症,身高和面容都定格在十二三的模样,戚珏也对他的人品放心,很多时候后院的事儿也都让他跑。 那个米分裙侍女出去的时候沈却只是微微一扫有那么一点印象,可是她和鱼童一起回来就没逃开沈却的眼睛。 「先生一早有急事出府,怕晚归误了夫人的生辰,特令我把生辰礼物送过来。」鱼童说完就将提着的一个方方正正的檀木箱子放在沈却前面的石桌上。 沈却便晓得刚刚的事情戚珏已经知道了,他今天根本没出府,躲在后院最里面的竹屋里躲清静呢。 之前话题刚好说到这事儿上,如今沉萧君这是要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儿显摆的意思? 沈却几不可见的勾了下唇角,说:「打开吧,什么东西呀,瞧着蛮重的。」 鱼童将箱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箱子的账本、纸袋。 沈却有些疑惑地看向鱼童。 鱼童微微弯腰,说道:「这里是沉萧府遍布大戚六十九城所有商铺、田庄和宅院的地契、账目,以及四千一百零三奴仆的身契。」 就没有一个人没愣住。 这一个小小箱子里装的就是大戚首富的全部财产。 最平静的莫过于沈却了,她微微蹙眉,说:「知道了,绿蚁帮我收了。」 「乖,去你母亲那儿玩。」沈却拍了拍攸攸的屁股,乳娘立刻就把攸攸抱了过去。 「呦呵,」胡啸月惊讶地说,「听说你嫁给一手把你养大的先生?他是个老头?这个给你分遗产呢?」 魏佳茗正喝着茶水,听见这话差点呛着。 沈却转过头凉凉看了胡啸月一眼。 胡啸月不太明白沈却这个轻飘飘的眼神什么意思,她摇摇头,鄂南城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们真麻烦!有话都不能好好说清楚了!是不是因为一个个眼睛都大啊,就靠眼睛说话。 沈却笑着对苏陵菡说:「苏姑娘头上这支簪子真好看。」 苏陵菡没有想到沈却会主动和她说话,因为别看沈却今日是女主人,可是她的话一直都不对,也很少点了谁的名儿说话的。她心里惊讶了一下,笑着和她说起话来。 与阁楼这边的热闹不同,后院深处竹林尽头的竹屋里就清净许多。 戚珏立于长案前,案上摊开一张画纸,他正在细细描绘沈却的笑颜。 「画了这么多,就没见你画我一张,哼!」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片刻过后,一个府中丫鬟打扮的少女就站在了戚珏身后。 戚珏画笔不停,淡淡地说:「回你的乌和去。」 「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少女双手背在身后略略傲慢地说。 第70章[04.0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戚珏不言,仔细描画沈却眼角的轮廓。 少女有些不耐烦地走到戚珏面前,说:「要不然咱们打一架吧?我要是打赢了你你就跟我回乌和!」 戚珏这才抬起眼看她,他说:「你知道我不会跟你交手。」 少女有点心虚地别开眼,上回就是非要拉了戚珏打架,可是她没想到戚珏果真不还手,甚至动也不动,结果她没掌握好力度,手里的剑就真的刺进戚珏胸口了…… 戚珏的目光一凝,沉声说:「银仪,别让她知道你的存在。」 银仪看了一眼穿过竹林正往这边走的沈却,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等沈却推门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就只有一个戚珏了。 「先生。」沈却甜甜地喊他。 「怎么丢下那么多宾客跑到这儿来了?」戚珏放下画笔,将挽起的袖子垂下来。 沈却走过去了,看了一眼戚珏尚未画完的画,她说:「还没到开宴的时候呢,我是偷闲跑过来问先生一句!」 「嗯。」戚珏点头,等着她说下去。 「先生,你是故意做给她们看的,还是真把整个沉萧府都交给我了?」沈却问。 戚珏抬眼,就看见银仪站在窗外,甚至还在对他做鬼脸。只要沈却一回头就能瞧见她。戚珏无奈地伸出手将沈却拉到怀里拥着,他用目光警告银仪,直到银仪不大高兴地离开了。他才说:「自然是真的都给你了。你不是一直很苦恼没法在从商这条路上给如筝使绊子吗?现在给你这个资本,能不能让她吃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沈却惊讶地望着戚珏,说:「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做梦都想萧如筝变成穷人呢!」 戚珏但笑不语。 沈却又说:「而且……我真的可以对她使绊子吗?」 戚珏敲了敲沈却的头,严肃道:「论口舌之争,如筝差你太远。可是做买卖这件事,她刚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学了。十岁的时候就开始亲自管铺子,你以为那么容易弄垮她?」 沈却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戚珏看沈却这个表情就知道小姑娘心里不服气呢。 算了,随她折腾去吧,也该让她吃亏一次了。 沈却不能在这儿久留,毕竟前头还有那么多宾客。 宾客虽多,沈却认识的却不多,她走到哪里,都会有各家女儿、夫人略带讨好地跟她说话。她礼貌地应对,却都不深谈,对于那些相邀也是模棱两可的回复。 七层阁楼走下来,她就有些累了,厌了。 戚珏当真是个奇怪的人,在鄂南这座皇城各家人的眼中竟然地位这般高了?凭什么呢? 等到开宴的时候,一干吃食都是珍馐坊的厨子亲自做的,王尺怕人手不够,将相邻两三城的厨子也调了过来。鄂南城的女儿家哪个不是自小捧在手心养大的,入口的东西向来挑剔。可是她们就没人能在今日的吃食里挑出一丁点的毛病。 沈却已经盼着这场各有心思的宴会早点结束了。 前头一桌似发生了什么事儿,引起一阵骚动。前去查看的红泥悄悄在沈却耳边说:「是那位胡姑娘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琉璃盏。」 沈却点点头,也没有打算过去看的意思。 她微微打起精神想着沈休的事儿。虽然那位胡姑娘说话不讨喜,刚刚沈却心里已经对她有点莫名其妙地恼了,可是她总不能凭着自己的喜好来左右沈休的婚事。如果这位胡姑娘都是装出来的,那么她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可怕了。可是……倘若当真就是这样一个直率的姑娘呢?总不能凭着偏见误会了人家。 沈却盼着宴会早点结束,偏偏天不遂人愿。 韩家的小女儿和薛家的孙女儿偏偏斗起琴来,斗着斗着气氛就有些不对劲了。沈却目光一扫就看见两位姑娘身边已经自然而然分出两小堆人了。 甚至言语之间,两边的人都有些咄咄逼人、话中有话。 韩姑娘是右相的小女儿,薛姑娘是左相的孙女。 沈却用指尖点了点眉心,坐直身子,道:「绿蚁,去给我抱琴来。」 眼看着沈却也要加入了这场斗琴,韩姑娘和薛姑娘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毕竟是沈却的生辰,小比较也就算了,如今的确闹得有点大了。她们两个都让人收了琴,挑拣着好听的话来说。那些附和的世家女儿们自然也将注意力放回沈却身上。 绿蚁将雪骤琴摆好。 沈却的指尖在琴弦上方悬了许久,等到第一个音滑出来的时候宾客们都惊住了。 沈却谈的这首曲子叫《莽杀》,听这名字就知道气势不小,杀气腾腾的。宾客惊的并非琴技,而是谁都想不到沈却会选了这么首曲子。再去瞧沈却的神情,人虽然笑着,可是那笑根本没到眼底。 忽然一个破音飘出来,琴弦竟然断了。血珠子就从沈却的指尖沁了出来。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妃养成》卷一 作者:拢烟 02、《娇妃养成》卷二 作者:拢烟 03、《娇妃养成》卷三 作者:拢烟 04、《娇妃养成》卷四 作者:拢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