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妃养成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轿帘被掀开,有夏日的光照在沈却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姑娘,该下轿了。奴婢是夫人身边伺候的,特来迎接姑娘。」轿外的老妇人微微弯着腰,恭敬地说。她一身灰褐色的衣裙,颜色很素,料子却是上等。 「有劳了。」沈却点头,扶着小丫头的手下了轿。脚尖刚刚踩到地面,沈却就感觉到地上铺的青砖烧着了一般烫。热气扑面而来,立刻蒸得她闷热异常,她不由蹙眉。沈却自小生活在严寒之地的肃北,这次回鄂南赶巧在五黄六月,着实是辛苦了些。 苏妈妈不动声色地打量沈家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正牌嫡姐儿。 首先看见的是她绣着青竹的锦缎鞋子,女儿家身上的绣品总归是花儿雀儿的,倒是难得见着绣青竹的。她今日穿的也并非她这个年纪喜欢的淡米分、鹅黄与藕紫,而是一条月白色的抹胸轻纱襦裙,外边套着的短襦是颜色很淡的水绿色,袖子很长,十根指头都没露全。唯有胸口处的系带是亮丽的妃色,在胸前系了个扣,一直垂到裙角。 巴掌大的小脸上,还没有脱去孩子的稚气,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剪瞳里却没了孩童的无邪。发间没有珠钗簪环相饰,脸上更是米分黛不施。 苏妈妈暗暗称奇,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倒是从头到脚透露着一股清冷劲儿。 沈却抬头看了一眼,就发现轿子是落在侧门。 苏妈妈自然看见了沈却的目光,便笑道:「府里来了贵客,前院有外宾在怕冲撞了姑娘才走了侧门。」 沈却闻声浅浅一笑,清冷的感觉就淡了许多,瞧着乖巧得很。 苏妈妈就又笑道:「嗳,这日头可真是足,姑娘还是早些去花厅,几位姑娘可都等着您呐。」苏妈妈已经看出来沈却十分怕热。 从侧门进了沈府,要经过一条花藤簇拥的长廊,不时有花儿从漆红的围木间探进来,让整个长廊芳香四溢。沈却吸了一口芬芳,身上也沾染了鄂南的郁香。 穿过爬满花藤的灰白月门,就快到了花厅。 还没走近,就听见花厅里悦耳的笑声。因是酷热的夏季,四周的窗都被推了开来,窗边摆放着一盆盆的花景,郁郁葱葱。从外头只见里面人影绰绰,并看不大清。 「这位就是三姑娘吧?可算把姑娘盼回来了!奴婢红缨给姑娘问安了!」守在花厅外的大丫头利落地弯了弯膝给沈却行了一礼,又朝花厅通报:「却姐儿到啦!」 沈却就抬眼看了红缨一眼。 花厅里的笑声就停了,沈却听见环佩轻碰的声响,想来是有人起身了。她便松开小丫头囡雪的手,跨进了花厅。一脚跨进门槛,立刻有凉气扑面而来,沈却顿时觉得身上松快了许多。 「三妹妹这些年在外头受苦了!姐姐可一直担心着你。」一个十五六的姑娘颜色倾城、满身气派,她握住沈却的指尖关切地说。似乎只一瞬间,她狭长勾魂的凤眼就氤氲了水汽,为她说的话更添了几分真诚。 沈却知道说话的这个是她的长姐沈绯,庶姐。 「这是绯姐姐吧?阿却可还记得绯姐姐欠了我一盒酥蓉糕呢!可不许赖账。」沈却的声音脆脆的,带着一点点的糯。 「当然记得,咱们姐妹今后可有一辈子的时间一起吃酥蓉糕。」沈绯就伸出素白的手指去点沈却的额头,她眼中的氤氲已经收了起来,无迹可寻。 花厅里的姑娘们都掩嘴笑。 沈绯拉着沈却走了两步给她介绍:「你离家近八年,这些姊妹怕是不认得了。这是你二姐沈琉。」 「二姐姐好。」沈却乖巧问好。 「嗯。」沈琉冷冷应了一声,就没了别的话。 沈却不由好奇地打量了沈琉一眼。沈琉今年十四了,她冷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哪儿受了气或是针对沈却。可沈却却是模糊记得二姐自小就是这个性子,总是远远站开,离人远远的,不笑,也不爱说话。 「你二姐姐可是有名的冰美人呢,三妹可别误会了。」沈绯淡淡说着,转瞬又介绍起另一个姊妹:「这个是你四妹,沈薇。你离家的时候四丫头刚刚出生,今儿个倒是你们第一次见了。」 沈薇甜甜地笑着说:「三姐姐可真是漂亮,得了空可要多去我那儿坐坐呦。」 「一定会去的。」沈却含笑应着。 其实她记得沈薇。 她一年三岁的她浑身是烧伤,命在旦夕。有丫头通报白姨娘快生了,然后他的父亲就急忙从她床边离开。被疼痛折磨的沈却最后的印象里就是父亲离开的身影和母亲垂泪的愤恨。 沈却的情绪转瞬即逝,她蹲下来看着花厅里最后一个小主子——一个四五岁的漂亮小姑娘。 「这个是五妹沈宁吧?」 沈宁警惕地看了一眼沈却,拧着个眉头,一点都不开心。 沈却有点尴尬地站起来。 这屋里的四个姐妹,唯独沈宁是与她同母的姊妹,其他的都是姨娘所生,可是沈宁好像不喜欢她。 其实也没谁是真的喜欢她,这么想着沈却倒是释然了。 沈却入了座,一边吃着鄂南的特色时令小食,一边与姐妹几个说话。一下午的时光就这么消磨掉了。眼看着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有丫头悄声进来,在苏妈妈耳边说了句什么,苏妈妈脸色微微变了变。 她说:「前院的贵客要留下用膳了,夫人吩咐让姑娘们在花厅里用晚膳。」 苏妈妈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却,瞧见她一脸平静,毫无波澜。 沈绯的脸上有光芒浮现,她挺了挺胸。 二十道精致菜肴端上来,每一道都用尽了心思,就连那盛着菜肴的小碟都是二十只不重样。还没尝,光是瞧着色泽,闻着香气就食欲大振。 「三姐姐,我听说肃北人生性豪迈,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就连吃饭都是不用碟碗,直接用盆,是不是真的呀?」沈薇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问沈却。 沈却莞尔,她放下银筷,道:「先生十分挑剔,一干碗碟茶具都是专人打造的,阿却也跟着沾了福气,吃穿用度倒是尚可。」 她说是尚可,可是花厅里的人打量她身上的衣裳,那料子一看就是不菲。 也是,那位先生别的没有,钱财可是不缺。 沈薇有点不甘心,又说:「我还听说北方又冷又缺水,尤其是冬日的时候,河水都结了冰,连洗澡的水都没有,只能十天半月洗一次澡!时间久了,北方的姑娘皮肤就会变干、开裂!」 第02章 沈却没有说话,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的皮肤很好,白如皓雪,嫩如玉瓷。 「切。」二姑娘沈琉冷笑了一声。四姑娘沈薇脸上立刻见了红,她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沈绯看了沈薇一眼,笑着说:「三妹快尝尝这阳羡茶,这茶叶可是宫里送来的。寻常人家可是不常得的。」 沈却就轻轻抿了一口茶,她模样好看,品茶的时候神情宁静而专注。瞧着倒是有一股虔诚的味道,竟是让一屋子伺候的下人看痴了一瞬。 「是,是它。」沈却忽得笑开,精致的五官像霎时展颜的芍药。 「是什么?」沈绯不解。 沈却认真地说:「姐姐有所不知,在先生那儿的时候日日喝这茶,后来茶叶多了也喝不完,妹妹淘气拿去煮茶叶蛋了,可是这阳羡茶煮蛋的滋味可是不怎么好。先生训了我一顿,直接将库房剩下的茶叶扔了,说是扔掉也免得被我胡闹好。」 沈却说到这儿的时候,脸上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沈绯的脸上一道红,一道白。她想在这个时候说一句漂亮的话回击,却发现脑中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薇小声嘀咕了一声:「一个落魄世子,还是个残的,也值得一口一个先生喊着……」 沈却脸上的笑就一点点收起来,带着丝冷意。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都是一惊。 「这饭吃着真没意思,不吃了!」沈琉直接摔了筷子,筷子摔在桌上,碗碟发出清脆的声响。沈琉更是猛地起身,推开迎上来的丫头,风风火火地走出花厅。 直到沈琉的背影消失藤蔓间,沈却才回过神来。 先生不是教过她皇城的淑女最是表里不一,就算是心里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面上也要带着笑,还要拉着你的手,深情的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吗? 花厅里的气氛有一点尴尬,不过其他人显然没有沈却那般诧异,想来平日里这个二姐沈琉的性子就是这般。 沈绯清了清嗓子,道:「三妹别介意,你二姐身子又不舒服了。」 「这样。」沈却平静应着,心里却想这借口还真是敷衍。 沈绯的耐心也快耗光了,她放下筷子,起身说:「三妹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累了。家里早给你打扫好了院子,家具都是新的,妹妹去瞧瞧,若有什么不喜的跟我说就是。」 沈却望着满桌子几乎没有动过的菜肴,夹起一块紫菱糕,在众人的注目下,动作优雅地小口吃了,这才放下筷子起身。 沈家给沈却准备的折筝院的确是用了心神拾弄出来的。采光好,屋子敞亮。屋里一干家具带着鄂南特有的小巧精致,又摆了几件古物镇着,精致外带着点气派和底蕴。 真是哪儿哪儿都好,除了离正院远。 苏妈妈和红缨忙前忙后,将沈却安顿好了才走。她们两个呀,前者是沈却的母亲何氏身边的,后者是老夫人身边的。 苏妈妈回了何氏的屋子,给何氏问安。 何氏倚在床上,脸色十分不好。何氏虽上了些年纪,仍旧是风韵犹存。闺中的时候定是个地道的美人。她眸子很黑,眼神扫过的时候透着一股精光。可是偶尔望着某一处失神的时候,眼中还是会流露出疲惫之态。 「夫人,三姑娘那边都安顿好了。」苏妈妈禀道。 「嗯——」何氏长长地应了一声,半天也没有再说话。 可苏妈妈没有离开,仍旧垂首站着。伺候了何氏大半辈子,她知道何氏会问的。 「大少爷快回府了吧。」何氏没有问沈却,而是问起了府里的大少爷沈休,沈休和沈却都是她的孩子,而且是龙凤胎。 虽然不懂何氏为何这个时候问起沈休,苏妈妈还是照实回答:「回夫人,大少爷再过五日就回府了。」 沈家的几位少爷都送到书院里去了。他们平时住在书院里,每隔十日回家小住三日。 何氏点了点头,又问:「她和大少爷长得像吗?」 苏妈妈这就懂了何氏问大少爷的意思,便说:「回夫人,三姑娘与大少爷毕竟是双生子。是极像的,可是气质倒是大不相同。」 「哦?」何氏有些好奇。 「三姑娘毕竟是女儿身,带着丝柔美,而且身上带着一种清冷的气质。而大少爷,则是眉宇之间……英气十足,并不大一样。」 苏妈妈寻摸了半天,用了「英气」这个词儿。然而实际上,作为沈家长房嫡长子的沈休,那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二世祖! 何氏何尝不懂苏妈妈捡了好听的词儿,她那个儿子什么德行她比谁都清楚。 何氏沉吟了一下,又问:「那丫头……可有不高兴?」 「没有,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性子的缘故,依老奴看三姑娘倒是个不计较的性子。是个好相处的。」苏妈妈看了一眼何氏紧皱的眉头,继续说:「夫人这么关心却姐儿,不妨去瞧瞧她。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老奴知道这些年,夫人一直想着她。」 「你不懂啊……」何氏摇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声。「谁知道是真的不计较,还是心思太深。」 「罢了,」何氏摆摆手,「歇着吧,明儿就见着了。不急于这一时。」 沈却绕到梳妆台前,直接将短衣脱了,只穿着抹胸的素色里裙,软绵绵地趴在梳妆台上。 热,真热。 小丫头囡雪将湿帕子拧干,然后展开,铺在沈却的背上。丝丝凉意一点点渗进皮肤,还有淡淡的药味儿。 囡雪坐在一旁,瞪着个眼睛,嘟着个嘴。 沈却顿时觉得好笑。 「姑娘你怎么还能笑呢!他们沈家简直是欺负人!哪儿有这样迎接自家小姐的?咱们千里迢迢赶回来,一进沈府,居然把轿子停在侧门!什么叫有外宾在怕冲撞了?偌大的沈府居然连软轿都没有吗?坐在软轿里,抬进后院怎么就冲撞了?再说了,居然连夫人的面儿都没见到,就算是忙着招待外宾,哪怕是抽出芝麻点的功夫望一眼也像个样子。却让大姑娘来接待您!大姑娘要是您嫡亲的姐姐也就罢了!可她就是个庶姐啊!您再想想晚膳时候大姑娘和四姑娘说的话,诚心给您添堵吗不是!还有二姑娘饭桌上摔筷子,咱们肃北农家的闺女也干不出这个事儿!五姑娘也皱着个眉,瞧着您像看仇人似的!这么个破地方咱们回来干啥啊?不如留在肃北逍遥快活!」 第03章 囡雪倒豆子一样一口气说完,气得涨红了脸。 囡雪今年和沈却同岁,她娘是沈却的乳娘。在肃北的时候规矩没那么多,沈却和囡雪除了主仆,更多的是相依为命的玩伴儿。 沈却伸出手,用指尖戳了戳囡雪气鼓鼓的腮帮子。 她的手指纤细白嫩,然而手背上却有陈年的烧伤。外衫脱了也就瞧见了。那疤痕有半个手背大,颜色已经很淡了,可是仍旧可以看出当年的烧伤有多厉害。 「是咱们沈家。」沈却纠正囡雪的说法,「以后也不许再说大姑娘是庶出的话了,她早就记在了母亲的名下,名义上算是嫡姐了。」 囡雪顶嘴:「庶出的就是庶出的,不是记在夫人名下就能改变从谁肚子里钻出来的事实!」 沈却「哈」一声笑出声来,道:「你这模样和乳娘越来越像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前年的时候沈却的乳娘就故去了。丢下了两个不过九岁的孤苦女娃。 过了一会儿,沈却垂了垂眼,轻声说:「这儿是我的家,我总是要回来的。」 囡雪的气势立刻就萎了下去,她站起来将沈却背上的帕子拿走,帕子下的肌肤有着一块块极暗的疤痕。她又皱眉说:「先生说过了这药一天不能停,姑娘你今早干嘛不肯涂药!我知道您是怕药味儿让夫人不喜欢,可是连夫人的面儿都没见着……」 囡雪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已经红了。 惊觉自己说的有点多了,囡雪抬着眼皮看了沈却一眼,小声嘟囔:「我……是不是又多嘴了?」 「嗯。」沈却承认,「也就是我,换个主子早一棒子撵了你。」 可沈却脸上倒是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 囡雪吐了吐舌头,动作熟稔地将帕子放在水里浸着,然后在檀木箱子里翻出药匣摆在一旁,拖了一张玫瑰小椅到沈却身后,自己跪在小椅上,仔细地给沈却背后的疤痕涂抹药膏。 从四岁的时候,囡雪就是这样跪在沈却身后给她擦药。那个时候沈却身前身后都是烧伤,不能躺着,不能趴着,只能站着。囡雪就爬上凳子,跪在沈却身后仔仔细细给她擦药。 这一跪就是七年。 那个时候囡雪总是一边擦药,一边哭。 她会哭着说:「不疼了,不疼了,都会好起来的。姐姐以后照顾你,保护你,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 后来她年长了几岁,知道沈却是主子,自己是下人,便再也没有自称过姐姐了。可是在她心里头还是把沈却当亲妹妹看。 「又浅了些,先生可说过了再过三五年您身上的疤痕可就能全消了。」囡雪皱着眉又叮嘱了一句:「以后可得早晚两遍擦药,再不能停的!」 「嗯,嗯。」沈却应着,自己给右手手背上的烧伤涂抹药膏。 八年前,她全身上下被烧伤了一半。一个姑娘家,身上落了一丁点的疤痕都是要影响以后的亲事的,更何况像她这样彻底毁了的。 幸好当时沈老爷外调在肃北,结识了当地有名的洛神医,便将她送到了洛神医那儿医治。 可是变化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沈却被送到洛神医那儿不出三个月,沈家又被调回了皇城。沈家被调回并非升迁,而是牵扯到一件贪污大案,是被压回去的。 而沈却就被留在了肃北,留下来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乳娘和囡雪。 又过了一年,洛神医也故去了。 沈却永远都记得四岁的那一年,她泡在药桶里一整日,洛神医故去,乳娘病重,没有人顾得上她。她身上的烧伤有些被水泡开,火辣辣地疼。望着快要结冰的水,她又冷又饿,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绝望。最后她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戚珏将脏兮兮的她从冰凉的水里拎出来。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攀在戚珏的怀里,一抽一抽地哭。 戚珏解了衣带,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衣袍里,然后轻声说:「乖,以后我养你。」 沈却瞬间就止了哭。 口鼻间都是戚珏身上淡淡的药味儿。当时的沈却动一下浑身上下的烧伤都要跟着疼痛不已。可是她还是努力侧了侧身子,仰着脖子去望戚珏的侧脸。 沈却怔住。 她觉得戚珏的侧脸是天下最漂亮的,当时那般认为,后来长大了见了更多人,她就更加这么认为。 就算他看不见。 沈却趴在梳妆台上,思绪飞回了肃北。她好像又看见了先生抚琴焚香,落棋听雪。 「姑娘?」囡雪轻唤了一声,沈却并没有应,她气息绵长,竟是睡过去了。 囡雪踮着脚下了凳子,轻手轻脚的将药膏收拾好,又去将帕子洗了,做完这些回来看见沈却还没有醒。囡雪算了算时间,就去净房兑了水。 沈薇说肃北地方寒冷,到了冬日连洗澡水都没有简直是可笑。沈却小的时候,可是每日一半的时辰泡在浴桶里的。 桶里的水兑了药,整个净房都飘着淡淡的药味儿。 「姑娘,醒醒。水兑好了。」 囡雪轻轻推了一下沈却,沈却就醒了。猛一醒来,她还有些不适应,而且眼圈有点红。 「这是怎么了?做恶梦了?」囡雪仔细打量沈却的脸色。 「囡雪,」沈却握住囡雪的手,「你说我们都走了,先生一个人留在肃北会不会孤单?」 囡雪皱了皱眉,说:「应该不会吧……先生那个喜静的性子,平日最讨厌我吵了。」 沈却不说话了,她松开囡雪的手,绕过绣着绿翎孔雀的屏风去了净房。她要泡了澡早些睡,明日又是一个大阵仗等着她闯呢。 这次回来可不仅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家。 第04章 当年的大火燃得蹊跷,她可不信那只是意外。这次回来她一定要查清楚当年的真相,那个人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她当然要把那个人揪出来。 先生可曾自小就教她: 活得光鲜气派,站在敌人头顶上笑着说没关系,才是真正的钝刀子磨肉。 沈却翻来覆去一整夜也没有睡着,薄汗将她的衣裳打湿,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天边染上一抹鱼肚白,她迫不及待就起了。 囡雪伺候她梳洗,问:「姑娘,今儿涂药吗?」 囡雪可还记得昨日沈却担忧药味儿让人不喜,故意没有涂药。 「涂,」沈却顿了一下,「涂三层。」 苏妈妈一早就过来请了,她一进屋子就看见沈却端端正正坐在梨花椅上,就着玫瑰茶,小口吃着蓑衣饼。 「老奴听下面的说折筝院一早就要水了。姑娘真是起个大早,昨夜可是睡得不好?」苏妈妈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垂手立着。 沈却不紧不慢将口中的蓑衣饼细心嚼了,又抿了一口玫瑰茶,这才开口:「苏妈妈快坐。」 「不敢!不敢!」苏妈妈摆摆手推辞。 沈却就真的没再让她坐,而是说:「鄂南的七月真是难熬,尤其是夜里,闷得很。」 苏妈妈笑笑,道:「姑娘毕竟是鄂南人,这是初回不适应,再过几日就好了。咱们鄂南可是好地方,比起肃北那样偏远的地方好得可不只一星半点。」苏妈妈言语中不自觉沾染了一分自豪,她去看沈却的脸色,就看见沈却垂着眼望着桌上的玫瑰茶。 苏妈妈心头就是一沉。 沈却望着皓白的茶碗里轻轻荡着的玫瑰花瓣,勾了勾嘴角。鄂南正是大戚王朝的皇城,鄂南人总是有一种优越感,尤其是面对肃北、牧西那些气候寒冷的地方。然而在沈却的眼里,这天下再也没有比肃北更好的地方了。 苏妈妈转了话头:「夫人让老奴来请姑娘过去。昨儿太忙了没顾得上,今儿还是趁着其他几位姑娘请安之前,先过去说说体己话。等下还要跟着夫人去老夫人那儿磕个头。」 「理当如此,只是麻烦苏妈妈又跑了一趟。我是想早些过去的,可是……并不知道母亲的住处。」沈却弯了弯眉眼,乖巧可爱。 这话,苏妈妈就不敢接了。 沈却拿起小碟里最后一块蓑衣饼,小口小口吃了。又让囡雪伺候擦了手,这才随苏妈妈往正屋去。 沈家也算是簪缨世家,只不过是前几年因为冤案的事儿没落了一阵。如今倒是蒸蒸日上,眼瞅着又要恢复往昔的气派来。 沈家已经分了家。沈老爷并三个儿子都有自己的院子,都在熙棠街上。有人偶尔也会称熙棠街为「沈街」。 沈却的父亲是沈家的大房。 进了正屋,沈却终于见到了分离八年的母亲。畅想了很多种重逢的场面,然而真正见了,沈却才发现自己出奇的冷静。也许是昨儿莫名其妙的下马威将本来就凉薄的亲情又冲淡了些。 将心绪收起来,她乖巧地走进去,停在何氏的身前规规矩矩地跪下,说:「这些年不能在母亲身边侍奉,女儿不孝。」 她的声音清灵带脆,听了就让人舒心。 「受苦了。」何氏终于将端了一早的茶放下,亲自去扶沈却。又不动声色打量了她一番。 「来母亲这坐。」何氏握着沈却的指尖拉着她在软塌上坐下。沈却只坐了个边儿,腰板挺得笔直。 「这些年辛苦了,还好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要不然我这做母亲的,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疼。」何氏握着沈却的手,感叹着,声音里染了丝悲绪。 「让母亲担心了。」沈却垂着眉眼,双肩微微垂着,身上又飘着丝药味儿,整个人瞧着乖巧地让人心疼。 何氏觉得自己的心里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摩挲着沈却的手,就碰到了她手背上的烧伤,何氏不动声色地放开她的手,问:「给你拾弄起折筝院可还喜欢?听说你昨夜睡得不好。可是哪儿不满意了?」 何氏说话的尾音总是微微拔高了声调,带着主母的威仪。 「哪儿都好,只是初回有些热,让母亲担心了。」沈却目光闪了闪,袖子遮在手背上,只露个指尖,又两手交叠放在膝上。 苏妈妈从外头进来,禀道:「夫人,人给我的领过来了。」 她身后站了七八个十三四岁的丫鬟。 何氏点头,道:「你这次回来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定是不够用的。这几个下人你瞧瞧谁顺眼,领两个回去用着。」 每个院子里都有一干扫洒的下人,折筝院也早派了两个粗使妈子,四个二等丫鬟伺候。而何氏让沈却选的,却是屋里伺候的了。贴身的丫鬟,总是要自己选的。 「多谢母亲。」沈却起身轻轻一拜,眼光轻扫那些丫鬟,就点了两个。 「嗯。」何氏点头,道:「以后你们两个就伺候三姑娘了,可得仔细着了。要是一个不妥当小心板子。」 「是。」 两个丫鬟跪下领命。 苏妈妈笑道:「姑娘好眼力,这两个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做事稳妥仔细,是这些丫鬟里是顶出色的。」 「母亲!母亲!」沈宁的声音在院里响起,急迫带喘,伴着丫鬟劝说拦阻的声音。她一口气冲进屋子里,大口喘着气。 何氏皱眉:「急慌慌的做什么,没个规矩。」 沈宁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哎呦,五姑娘这是怎么了,在哪儿受了气不成?」苏妈妈去把沈宁抱起来,又轻斥沈宁的丫鬟:「怎么伺候的,这大热的天儿,让五姑娘哭成这样。」 追过来的两个丫鬟急忙跪下。 「妈妈放我下来!」沈宁在苏妈妈怀里扭了扭,苏妈妈只好将她放到地上。 第05章 沈宁才五岁,扭着肉肉的小身子跑到何氏身前,指着沈却说:「我不喜欢她!你赶她走!把她赶回肃北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去!」 「沈宁!」何氏冷喝了一声,猛地将茶杯置于桌上,几滴茶水溅了出来。 沈宁缩了下脖子,然后更大声地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胸脯一起一落的。 何氏就心软了,她将沈宁拉到身前拥着,说:「这大热天的小心哭伤了身子!」 「母亲你、你凶我。你不疼我了。呜呜,果然她回来你就不再疼、疼我了……」沈宁哭着喊。她攀在何氏的脖子上,小脑袋搭在何氏的肩上,在其他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对沈却摆口型。 沈却看懂了,她说的是:「我要把你赶走。」 沈却慢慢低下头,外人只觉得她像受了委屈,忍着泪。其实她低垂的眼眉里一片澄澈。 「五妹妹这是怎么了?」沈绯和沈薇一起进了屋子。 姐妹两个齐齐道:「给母亲请安了。」 看了一眼不停啼哭的沈宁,面带心疼的何氏与一旁低眉顺眼的沈却。沈绯盈盈走来,她拍了拍沈宁的背,轻声哄着:「五妹,这大热的天别黏在母亲身上了。姐姐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冰糕。」 沈薇也来拉沈宁,说:「咱们去鲤池玩好不好?」 沈宁一个劲儿的摇头,闷声闷气地说:「不要吃冰糕,不要去鲤池!我要是走了,会有人把母亲抢走!」 何氏目光闪了闪,看了一眼一旁静坐的沈却。 「五丫头,跟母亲说实话,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何氏的声音已经带了丝薄怒。 沈宁还是怕何氏的,她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说:「没人教我,是我自己怎么想的。三姐回来了,母亲就不会再疼我了,那些属于我的东西都得分一半给她!阿宁不愿意!」 何氏将沈宁放在地上,看向沈宁身边那两个跪着的丫鬟,怒道:「你们两个平时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吗!拖出去一人赏十板子!」 沈宁懵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何氏,眼里还有半落未落的眼泪。 沈绯和沈薇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 两个小丫鬟连求饶也不敢,就被拖了下去。接着,院子里就响起了板子落在身上的声音,还有她们两个哭喊的声音。 何氏忘了一眼沈却,她原以为沈却会求情的。然而她居然没有,由始至终静静站在一旁。何氏沉吟了一下,便说:「阿却你不要介意,你妹妹还小。这些话也不知道是被谁挑拨的,不是有心的。」 沈却缓缓抬头。 众人惊愕地看见饱满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她黑白分明的眼眶里滚落出来,竟是不知道哭了多久。这人哭起来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 她的眼睛长得格外好看,眸子很黑,眼白很白。又总是蒙着一层水雾,像朦朦胧胧罩着的远黛山水。此时大颗大颗的泪珠在眼眶里凝聚再滚落下来,竟是添了几分惊艳。 原来,有人还可以哭得这么好看。 面对沈宁撒泼哭闹,何氏可以淡定处置,可是面对沈却这个哭法,何氏却觉得一时手足无措。 沈绯目光一沉,立刻说:「三妹不要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而且你这一哭又要惹得母亲心伤了。」 「绯姐姐教训的是。」沈却感激地冲着沈绯一笑。 沈绯却皱眉,心想自己这哪是教训啊?这词用的…… 「这一大早,让五妹和母亲因为我惹得不快了。」沈却用指尖抹了一下眼角,将一颗要落不落的泪珠擦掉。动作优雅到完美。 「可是阿却心里还是害怕。」 「你不要多想,你五妹年纪还小。」何氏叹息了一声。 沈却走到当中,端端正正地跪下,说:「若真的是五妹一时想不开倒也罢了。阿却相信日久见人心的道理。只要我真心待五妹,终有一日会让五妹改了态度。弥补这几年的分离,重为真正的姐妹。」 沈却眼角仍含着泪,说到一半的时候,又是一颗眼泪砸下来。可她声音清泠平缓,竟是丝毫听不出在哭。 「可是,」又有一大颗眼泪顺着沈却白瓷一般的脸颊滚落下来,「若真是依母亲所说是有人在五妹跟前乱嚼舌头根子,阿却可是不依了。好不容易抢回来半条命,又千里迢迢赶回家,阿却是回来享福的,是回来和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一家团聚的。可容不得碎嘴的人挑拨离间。」 何氏深深看了沈却一眼,道:「放心,这件事情,一定彻查!」 沈却展颜而笑,仿若染了水雾的山水霎时天晴。 她欢喜地起身,去拉沈宁,道:「打你出生的时候,每一年的生辰,姐姐都会给你准备一件小礼物。如今终于有机会给你了。一会儿啊,你就跟着姐姐去折筝院取。」 然而,沈却又背着众人,对沈宁摆口型:「再哭,我掐死你。」 沈宁愣愣地看着沈却,呆了。 何氏当然不会知道沈却做的小动作,她只觉得沈却真心疼爱妹妹,这些年也是着实受了委屈。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之前倒是自己想岔了。 等沈却和沈宁都止了哭,沈琉才姗姗来迟,朝着何氏拜:「给母亲请安。」 「二姐,你又来迟了!」沈薇打趣。 沈琉将她一瞪,道:「明明是有些人故意赶个早来瞧热闹。」 沈琉的眼睛很小,却亮的惊人。瞪起人来格外有气势。 俄顷,院里三位姨娘过来给何氏请安。 白姨娘风华正茂,刚一进来,沈却就被她戴的一副厚重的鎏金头面晃花了眼。不知道的还当是谁家的夫人,绝不像个姨娘。她是沈绯的生母,另还有个儿子沈器。 后面跟着薛姨娘和房姨娘。薛姨娘身量娇小,尤其是腰身走两步就要折了似的。沈却心里点头,这样才像个姨娘。她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沈薇。 至于房姨娘,自打进了屋就没抬头,那性子是低到尘土里的。据说本是茶水房的一个丫头,不知怎么得了体面,还一举得男,生下沈府三少爷沈泽,这才被抬了姨娘。 第06章 别说是光鲜亮丽的白姨娘,就连畏首畏尾的房姨娘也插了支新簪子——都是特意打扮了一下。 大半生窝在屋子里只等男人过来伺候,早上给主母请安的时候,穿戴在不出格的情况下拾弄拾弄也不乏是一种消遣。尤其今儿还有府上正牌的嫡姐儿回家。 也是,当姨娘的也就这样了。 三位姨娘跪了何氏,作势就要跪沈却。 沈却口口声声说着「使不得」,「使不得」,去扶的手不过是临空虚扶,并不沾她们的衣边。 三位姨娘目光都闪了闪,只好真的跪了。 沈绯面色微沉,那沈薇倒是直接红了眼。 沈却笑笑。 她这人啊就是心眼小,还喜欢专挑刁钻法子回击。 她报复了吗?没有啊,她可没红脸没顶嘴,待沈绯、沈薇礼让有加,姐妹情深。 何氏是高兴的。 「都别杵着了,这说了一大早的话,胃口都空了。」何氏发了话,丫鬟们鱼贯而入,将早膳摆好。 八道素菜,虾油豆腐、葛仙米、茭白菱、炒松菌、芋羹、煨三笋、清煨萝丝、冬瓜拌燕窝。又四道荤菜,酒班鱼、芙蓉肺、脱沙肉和鹿筋羹。又有七八种粥和糕点,再加时令瓜果。 何府的吃食向来是精致的,又今天沈却回家后第一次在正屋吃,今日的早膳,厨房那头更是费力表现,争取色香味俱全。想让这个在穷乡僻壤中长大的嫡姐儿开开眼。 可惜这些饭菜糕点并没有怎么入沈却的眼,又因为临出折筝院前吃了一碟紫菱糕,这一桌子的饭菜她几乎没怎么动过。倒是对那些时令水果喜欢得不得了,倒不是好吃,而是冰镇的西瓜和冒着凉气的荔枝咽下去就让她附在身上的薄汗消了不少。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呀?」沈宁放下银筷,眨巴着眼睛望着何氏。「阿宁想父亲了。」 何氏也放下筷子,揉了揉她的头,说:「再过几日就回来了,应当是和你哥哥们一起回来。」 一屋子人都高兴起来。孩子们盼着父亲带回来的小礼物,几个姨娘心思流转,面儿上又红润了不少。 何氏对不知情的沈却解释:「你父亲奉命去乡里做些差事,再过两日就回来了。还有你哥哥,如今在书院读书,当是同一日回府。」 沈却仰着头,脸上带着丝纯真的盼望,说:「嗯,阿却也很想见父亲和哥哥。」 沈宁听见这话又不高兴了,她刚想说话就见沈却含笑的目光扫过来。她眨了眨眼,低下头大口咬了一块芋米分团。 用了早膳,何氏打发了三个姨娘,带着几个孩子往老夫人那儿请安。因为分了家的缘故,何老夫人就让几个媳妇在自己府里用了早膳再去给她请安。 「夫人,肃北沉萧府送来了东西。」一个妈子急忙忙赶来,她欲言又止,「紫檀木的鎏金箱子,一共十八个。说是……说是三姑娘日常使用的物件才给拾弄好给送过来。」 一屋子人都呆住,正要离开的三个姨娘也都停下。 众人呆了一瞬,全看向沈却。 沉萧府正是沈却在肃北时住的地方,也是世子戚玦的府邸。 沈却也是愣住。 她那先生对她素来严厉,小时候治烧伤哪次不是剥皮一般的疼。可先生从不许她哭。若听见她一点哭声就要不愉,轻者蹙眉责罚,重者甩袖子就走,不给她治了。 后来沈却就学会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但是一点声响都不发出的本事来。 反正,先生看不见。 「走,出去看看。」何氏看了沈却一眼,当先出去。沈却急忙跟上。几位姨娘也不走了,都跟去瞧热闹。 院里,十几个偌大的紫檀箱子摆着,还有家丁在往这边抬。箱子很大,可以装下四五个妙龄的丫鬟。有些又很沉,两个家丁险些抬不动。引得一干丫鬟小声议论。见何氏他们出来了才停了嘴。 沈薇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切,这么大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给三姐姐下聘礼呢。」 白姨娘掐了她一把,她才闭了嘴。 何氏何尝不是被这阵势给惊了惊,她又看了一眼沈却,问:「这些都是你的东西?」 「应……应当是吧?我去瞧瞧……」沈却回答得很犹疑。她实在不敢相信先生会这般费心。当初她离开沉萧府的时候去跟戚玦告别,可是戚玦当时雕着个小木人,由始至终没有挽留,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说一句。 可那紫檀木箱子锁扣边雕着的萧纹又确是沉萧府的印记。 箱子都上了锁,沈却也打不开。她一回头就看见王管家。 「王管家!」沈却脸上带着笑,像见了亲人一般亲切。这种亲切比见了何氏还要浓些。 「见过姑娘。世子担心姑娘回鄂南住着不适应,让老奴把姑娘的东西送来,又加了点小玩意儿,聊以解闷。」王管家年近五十,虽瘦弱,瞧着却精神。望着沈却,脸上的笑也真了几分。 「劳累管家了。」沈却知道这些东西竟真是戚玦的意思,心里开心了几分。 王管家被沈却引去拜见了何氏,将来意说了,又毕恭毕敬将一份清单呈了上去。苏妈妈接过清单递给何氏。何氏望着清单上的物件,默了半天,才道:「倒是有心了。」 何氏这般说着,面色还是沉了沉。「若有机会再见世子,当是要道谢一番。」 「是,女儿记下了。」沈却乖乖应下。她哪里不知道何氏这是不满意了,可能是因为觉得戚珏这动作像打何府的脸,像是明晃晃地担心何家会苛待沈却。 可沈却现在心里高兴得很,已经顾不上何氏心里的看法了。 自打小,戚玦给她一块糖,在她心里那就是天下最甜的。给她一碗水,她也觉得是天下顶好喝的玉泉水。 何氏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她的不满还有一层是沈却没有想到的。当年把沈却独自留在肃北乃是形势所逼。可终究是对沈却名声有损。虽然沈却住在沉萧府的时候,与世子戚珏那是师徒的名义。 可是…… 第07章 沈却十一了,正是即将绽放的年纪。毕竟男女有别,还是男未婚女未嫁不能再这般亲近了。 何氏有点烦躁,这个时候甚至开始埋怨戚珏,作为一个世子,还是天下首富唯一的外孙。这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成婚? 看着沈却雀跃的目光,何氏无奈道:「去看看吧。」 算了,好歹回家了,慢慢教导吧。 「谢母亲!」 沈却去将第一个箱子打开,雪白的锦缎将里面是大物件层层包着。囡雪和两个丫鬟将锦缎扯开。霎时流光将朝阳的光都比了下去。 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一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羊脂白玉雕成的梳妆台,通体雪白。沈却目光渐柔,她手尖轻轻划过,雪白的玉就透出了些米分色。玉色受肤色影响,那可是最上等的白玉。 它比普通的梳妆台稍稍小了些。可那毕竟是白玉做所,整个鄂南所有女儿家的梳妆台加起来都没有这个昂贵。 囡雪扬了扬下巴,哼,再让这群土包子笑话我家姑娘!她挺了挺胸脯,去开第二个箱子。 那是一架镶着宝石的玛瑙屏风。 收拾折筝院的时候,何氏特让苏妈妈开了库房,选了个绣着绿翎孔雀的屏风,这个还是前朝宫里赏下来的古物,可是和这眼前的玛瑙屏风一比,就逊色多了。 囡雪就要开第三个箱子,沈却叫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沈却将心里层层叠叠的欢喜小心收好,对着何氏盈盈笑道:「这些东西回来再收拾不迟,不要因为女儿耽误了给祖母请安。」 肃北。 肃北的夏天几乎一场雨也看不见,可是今日倒是劈头盖脸就是一场暴雨。 戚珏侧坐在檐下,合着眼,听着雨声微微出神。雨水从屋檐落下,又在檐下的水湾溅起,溅脏了他一身皓白的衣袍前摆。 他脸色有些苍白,棱角分明的侧脸像蒙了尘的璞玉。眉峰如剑,唇薄似刃。 「先生。」一个十二三岁的男童撑着伞走到檐下。 戚珏睁开眼。 他的眸子是温润的黑玉,有流光缓缓流淌。 若是不说,谁也不会相信这样一双眼睛是瞎的。 「走吧。」戚珏的唇盼雕出一朵笑。他起身,扶着男童的肩,走进雨里。 这真的不是一个梦。 他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二十一岁这一年。 她还没有嫁给那个人。 还好,还好。 沈却跟着何氏去了沈老夫人那儿,着实感受到了一番不同的认亲场面。 「我的孩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沈老夫人将沈却一把搂在怀里,开始哭起来。 沈绯、沈薇和沈宁都有些不太高兴。只不过沈绯的不高兴放在心里,沈薇的不高兴藏在眼睛里,而沈宁的不高兴则是摆在脸上。 至于沈琉嘛,她找了个角落站着,昏昏欲睡。 沈却有点懵。 她反应了好半天,才伸出手去拍沈老夫人的背,说:「祖母,阿却好好的,不苦、不苦……」 一大堆莺莺燕燕过来劝,这才将沈老夫人拉开。 「母亲小心哭伤了眼睛,却姐儿好好的回来了。咱们啊,一起疼她!」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坐在沈老夫人身侧,给沈老夫人擦眼泪。 瞧着这一幕,何氏心里有些发酸。 等沈老夫人逐渐止了泪,何氏便亲自拉着沈却给她介绍家里的这些亲戚。原来刚刚那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是二房夫人刘氏。二房的家口可比大房三房热闹多了,沈却的这个二叔沈信有五个儿子,七个女儿。最了不得的地方在于这十二个孩子全部是庶出。由于沈家的少爷都在书院读书,今日沈却倒也见不到。可是这七个女儿真是像七仙女一样花花绿绿站了一屋子。 三房的人口可就比较单薄了,三爷沈义和夫人米氏举案齐眉,有一儿一女。屋里头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说姨娘了。 沈却被拉着将亲戚认了个遍,就开始犯糊涂。 尤其是大房那「七仙女」,沈却使劲儿记了记,还是没分清谁是谁。 「……当年啊,瞧着却丫头那模样,我这心都碎了。」沈老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说到这儿险些又要掉眼泪。 沈却急忙说:「阿却知道祖母是最关心我的,孙女这些年过得不苦,这不好好的回来孝敬您了嘛!」 她说着站起来,轻轻转了个圈。层层叠叠的裙摆飘起来,像一朵缓缓绽开的丁香花。 「祖母瞧,孙女好好的呢。」 沈老夫人破涕为笑,她说:「你这孩子……你那院子住得可还适应?我让红缨去瞧过了,都还好。你有没有哪儿不喜欢的,就让你母亲改!」 「哎呦我的老祖宗!」何氏绕过来,给沈老夫人捶肩,「阿却可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疼着呢!哪儿能让她缺了什么。」 沈老夫人点头,还是说:「对啊,是你身上掉下的肉。」 何氏的动作就是一顿,她很快恢复如常,继续给沈老夫人捶着肩。 第08章 沈却微微惊讶地看了沈老夫人一眼,何氏动作的一僵也没有逃开沈却的眼。 「来来来,到祖母这儿坐。」沈老夫人朝着沈却招手,沈却乖巧地坐在她身侧。 沈老夫人问:「这些年可有读书?」 沈却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只粗略识得几个字,读的书不多……」 她说的这是大实话。 这些年,她懂医术,会下棋,知乐理,善歌舞,烹茶煮酒,下厨剪枝,无一不知,无一不精,就连兵法谋术也能说出个一二。 可是书与画则成了她的死穴。 说来奇怪,但凡是戚珏教过她的东西,一点就透、过目不忘。 但,识字和作画戚珏教不了她。 前几年,戚珏请来肃北名师教她识字作画,可她怎么都听不进去。要不是后来戚珏说:「你以后每日晚上念一册书给我听。」 沈却一定不能认识几个字。 她为了给戚珏念书,认识的字越来越多。可是一旦下笔,那字迹不如个三岁的娃娃。每每,让教她识字的先生扶额长叹,最终无奈请辞。 那时候乳娘还在,每次训她,她就吐吐舌头,小声嘟囔:「反正,先生看不见。」 「没关系!」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再过两日,和你姊妹们一起读书。咱们家的女儿可不能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歪理。虽说咱家的女儿不用像儿子那般去书院读书,可也请了先生来府里教。你要是不好好学,把这几年欠下的补上,祖母可不同意!」 「孙女一定头悬梁、锥刺股,做个勤学的好孩子!」沈却连连点头,显得又乖巧又机灵。 「嗯。」沈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好准备着,下个月和你姊妹们一起去参加香炉宴。」 「香炉宴?」二房夫人刘氏脸色变了变,「咱们却姐儿年纪还小吧?」 何氏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看懵懂的沈却,也点头说:「阿却年纪还小,不若再等三年……」 「你们知道什么!」沈老夫人打断她们,说:「这些年却丫头留在肃北,对鄂南生疏着呢,得早些让她适应,也好让别人知道咱们沈家还有这么个嫡女!」 老太太故意将「嫡女」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何氏、刘氏都不接话了。 「祖母,香炉宴是什么?」沈却眨眨眼,有些好奇地问。 怎么听着不像是平常的宴席。 沈老夫人前一刻还瞪刘氏和何氏,这一刻望着沈却,目光就柔了许多。她说:「这香炉宴啊,是先帝在的时候留下的规矩。当初旨在为帝王、皇子、世子选妃,为群臣子女赐婚。是个顶考验女儿家容貌、礼数、品性、学识的地方。最后博得头筹的,哪一个不是闺秀中的才女,才女中的西施。后来,这香炉宴就成了世家女儿互相较量,比试才华的地方了。也是各世家挑选儿媳的机会。」 沈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说:「我还小吧……就算去了也是要给祖母丢脸的……」 这种考验,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心里头清楚着呢。 沈老夫人一笑,道:「又不是让你去拿个第一!不过是让你跟着姐姐们去见见世面罢了。当然了,你可得好好学规矩,不能丢咱沈家的脸。要不然我可让你母亲打你板子!」 沈却一缩脖子,继而尚未长开的小脸忽的笑开:「孙女一定不挨这顿板子!」 回了院子,何氏给了沈却三天假,让她先歇着,收拾她自己的小院。三天后则要跟其他的姐妹一起去上课。沈却应下,就回了自己的折筝院。 在沈老夫人那儿的时候,沈却的心早就飘了回来——先生带给她的东西,她还没有一件件看过呢! 「囡雪、囡雪,快!快开箱子!」自己院子的门一关,沈却的脸上就流露出纯真的笑来。 何氏送给沈却的两个小丫鬟也急忙跟去帮忙。 一会儿的功夫,十八个箱子尽数打开,其中不乏有着比前两个箱子更名贵的东西。看得那两个小丫鬟呆了又呆,到底是自打小儿就练出来的,她们两个脸上的惊愕不过一瞬,就掩了下去。只不过从她们两个小心翼翼的动作里仍旧能看出她们心里的震撼。 震撼不要紧,关键是沈却在她们脸上并没有看见贪婪。 沈却很满意,问:「你们两个叫什么?」 两个丫鬟停下手头的活儿,垂着手回话。 「奴婢二喜。」 「奴婢招弟。」 沈却皱眉。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奴婢们的名字粗俗,还请姑娘赐名。」 沈却想了想,说:「鹅蛋脸的就叫绿蚁,鸭蛋脸的就叫红泥吧!」 「谢姑娘赐名!」 绿蚁和红泥齐齐跪下道谢。她们两个在沈却转身之后大眼瞪小眼,究竟谁是鹅蛋脸,谁是鸭蛋脸? 「咦?这个是什么?」囡雪忽然出声。 沈却回头看了一眼,说:「不就是那把琴吗。小时候,先生给我做的那把琴。」 「不是!」囡雪摇头,将琴旁的一个长长的盒子拿出来。 沈却便走过去,让囡雪将盒子打开。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小木人。 沈却「咦」了一声,把里面的小木人拿了出来。 第09章 沈却记得这个小木人,在她快要离开肃北的那段时日里,戚珏总是在雕这个小木人。他的眼睛明明看不见,还非要亲自雕木人,总让沈却担惊受怕那刀子划破了他的手。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戚珏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是他诊脉下针、煮茶烹酒、抚琴下棋从未出过错。就连修炼花枝和雕刻这种事也比能看见的人做得更好。 沈却临走之前戚珏手中的木人只雕了身子,没有雕刻容貌,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了雕好的木人。 不过让沈却惊讶的却是…… 这个小木人的容貌分明就是自己! 「太、太神奇了!」囡雪睁大了眼睛,有些结巴地说:「先、先生……是、是怎么知道你长……长什么样的?」 沈却回过神来,她将小木人捧在怀里。转身对囡雪、绿蚁和红泥说:「这个小木人不是先生雕的,是我自己闲着无事雕来玩的。可记下了?」 「啊?可、可是……」囡雪睁大了眼睛没有反应过来。 绿蚁和红泥同时说:「是!是姑娘自己雕的。」 鄂南真的太热了。 还没天亮,沈却就坐起来,使劲儿喘了两口气。外头守夜的绿蚁听见了急忙起身问:「姑娘怎么了?可是要什么东西?」 「歇着吧,不用管我。」沈却应了一声,自己踩了鞋子走到窗边,将小轩窗推开。 「怎么一点风都没有……」沈却嘟囔了一声,无奈在窗边坐下。 绿蚁毕竟不是囡雪那样自小伺候沈却的,她听见沈却下了床,哪里还敢躺着。她轻声走进屋,瞧见沈却神情恹恹地坐在窗边摇着团扇。 她想了想,悄悄退下。过了片刻,捧着一碗冰瓜进来,放在沈却身前,说:「姑娘又犯热了吧?用些冰瓜降降暑。」 红透了的西瓜舀在白瓷小碗里,去了籽儿,又放些细碎的冰块。瞧着就凉爽。 沈却眼睛一亮,连连夸奖绿蚁,又随手在梳妆奁里拿了个纯金的簪子赏她。然后大口将一碗冰瓜全吃了,就连那些细碎的冰块也嚼了,绿蚁想拦都拦不住。 等天亮的时候,沈却果然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加上两个晚上都没睡好,小脸一片苍白,区区两日居然瘦了一圈。 这下,绿蚁可吓坏了。 「慌什么,又死不了。」沈却随意道。 绿蚁急忙说:「哎呀我的姑娘,咋能说这么不吉利的字眼,呸呸!」 沈却心想,我一个死过的人还怕什么不吉利。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而是说:「服侍我更衣吧,别误了请安的时辰。挑件颜色艳丽的。」 「这件?」绿蚁拿出一条石榴红的轻纱裙。 沈却皱眉。 「那这件?」绿蚁又拿出一条洋红的对襟褙子。 沈却翻了个白眼。 正巧囡雪和红泥端水进来,绿蚁求助似的请教囡雪。 明明囡雪比她小三四岁,此时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她的肩,从衣橱里翻出条妃色的罩纱裙和牙色的广袖短衣。 看着沈却满意地穿了,绿蚁心里吐槽:这也是艳色? 沈却刚刚洗漱穿戴好,又吐了一回。 绿蚁和红泥慌得步子都乱了,差点去请大夫了,最后被沈却拦下,她说:「吃坏了肚子还要请大夫,简直是娇气,再说了……大夫要开什么药我都能猜到。不吃!」 囡雪拿起胭脂往沈却脸上狠拍了两下,愤声道:「哼,先生不在跟前你就胡作非为!看我不跟先生告状!」 她又气呼呼地跟绿蚁和红泥说:「以后不要处处依着她,她再不爱惜自己身子就告诉我!我去给先生写信!」 绿蚁和红泥觉得囡雪这样的行为简直是刁奴,是要被打断腿赶出去的!三姑娘不发火才怪!可她们两个抬头去看沈却,就惊讶地发现沈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目光躲闪。 倒是有趣。 「喂!有没有人,来个活的出来!」沈宁在外头喊。 绿蚁和红泥急忙出去把五姑娘迎进来。 小姑娘一进屋子,趾高气昂地说:「你说的那些给我准备的生辰礼物呢?母亲让我来拿!」 何氏是想让两姐妹感情好一些,拿礼物做个借口,让沈宁过去,两姐妹好多亲近亲近。 沈却坐在那儿,屁股都没抬,瞟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没有。」 「你!」沈宁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却。 沈却忍着胃里的不舒服,扶着桌子站起来,她走到沈宁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不喜欢我,我也同样不喜欢你。但是若不想闹一个不懂事的名声,最好做做样子。要不然啊,到最后别人只会认为你不懂事,讨厌你。」 沈宁眨眨眼,她一时闹不懂沈却说的对不对,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沈却伸出手,捏了捏沈宁肉嘟嘟的脸,说:「如果我是你,偏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特别喜欢姐姐的样子来,还要把自己的好东西分给姐姐。这样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懂事,觉得是姐姐抢了你的东西,会更加疼爱你。」 「你……你说的是真的?」沈宁狐疑地问。 「你可以试试,若按我说的去做,母亲是不是会更疼你,对你更好。」沈却嘴角噙笑。 沈宁猛地摇头,说:「不是问你这个!你是不是真的也不喜欢我?」 沈却一愣,倒是没想到沈宁纠结的是这个。沈却失笑,若真是讨厌沈宁,她就不会对她说这些了。她没有接话,站起来的时候忍不住一阵眩晕。 「姑娘!」三个丫鬟都急忙来扶她在玫瑰小椅上坐好。 第10章 沈宁皱着眉,歪着脖子看着她,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要死了?」 囡雪狠狠瞪了她一眼,忍住揪她耳朵的冲动,耐着性子说:「五姑娘,你三姐姐好得很,会长命百岁的!」 沈宁有些泄气地说:「其实我也不是特别讨厌你,我知道四姐姐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沈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可是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来气!」沈宁气鼓鼓的,脸蛋像两个肉包子,她掐着腰说:「哥哥他总是掐我的脸欺负我!你跟他长得一样!你也一样的坏!你也会欺负我!」 「你说谁坏?」一声厉喝惊雷一样响起。 听见这个声音,沈宁「哇」的一声就哭了。 沈却怔怔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少年。那少年简直就是一个另外的自己。 前两年她淘气的时候也曾换上男孩子的衣服学着戏本女扮男装,那模样和站在门口的俊俏少年有何区别? 绿蚁和红泥反应过来,急忙迎上去行礼,道:「大少爷!」 沈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揪小鸡一样把沈宁抓起来,反身朝门外走去。他走到门口停了脚,像丢一块抹布一样将沈宁丢在地上。 沈宁一屁股坐在地上,傻乎乎地望着沈休,连哭都忘了。 沈却心想这下坏了,赶紧让红泥去沈宁的院子里找人过来。她自己更是快步走过去,将沈宁拉起来,暗中捏了捏她的腿骨,知道没摔坏才松了口气。 沈宁看了看凶神一样站在门口的沈休的脸,再看了看给自己扑打身上灰尘的沈却的脸。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重叠在一起,她哭得更凶了! 沈宁的眼泪洪水一样哗哗地淌,她人小嗓门却大,哭起来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别、别哭了……」沈却也才十一岁,她哪里哄过人?她只能一边笨拙的劝着,一边拍着她的背。 可是沈宁完全不理她,自哭自的。 早就不耐烦的沈休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说:「你再哭,我割了你舌头!」 沈宁正上扬的哭声戛然而止。也不知道以前沈休都对沈宁做了什么事儿,让她怕沈休怕成这样。 沈却在心里暗暗惊叹,这才是收放自如啊!这本事实在是厉害! 伺候沈宁的丫头吓破了魂的跑过来,一把将沈宁抱在怀里,跟沈休、沈却打了招呼,就急忙抱着怀里吓坏了的沈宁离开。 沈却这才转身上上下下打量沈休,沈休也在打量她。 颇有大眼瞪小眼的架势,只不过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眼睛自然也是一般大。 绿蚁和红泥悄悄对视一眼,心里直犯嘀咕,这个大少爷平时的名声实在是不好,那沈宁可是他亲妹妹都那么欺负。两个丫头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欺负沈却才好…… 忽然,沈休向前跨了一步,拉住沈却的手腕,一使劲,就把她拽进屋。然后又是猛地将房门摔上。 门被从里头上了锁的声音把三个丫头吓得一激灵。 「这……怎、怎么办?」绿蚁望着紧闭的屋门两眼呆滞。 「要不然……咱们去找夫人吧?」囡雪也是真的吓着了,她可比绿蚁和红泥更担心沈却! 红泥眼珠子一转,说:「囡雪你守在这里,绿蚁姐你去请夫人,我去找二姑娘。这府上不怕大少爷的主子只有二姑娘了!」 三个丫头在外头想着对策,屋子里的两个人却互相安安静静的。 他们两个互相瞪着,谁也不先说话。 「把衣服脱了!」沈休忽然说。他显然是在变声期,嗓音很粗,难听得很。 沈却向后退了一步,古怪地瞪了沈休一眼,说:「没想到我有个流氓哥哥。」 「哥哥」这词一入沈休的耳,彷如有一股暖流淌在心口。可是那「流氓」两个字实在是刺耳。他冷哼一声,道:「动作快点,要不然我揍你!」 沈却学着他的样子也冷哼了一声,说:「我保证在你揍我之前,把它捅进你肚子。」 一把小巧的匕首出现在她的小手里。 精致的匕首上,有一道很深的萧纹,是当初戚珏亲自刻上的。 沈休盯着沈却手中的匕首,一动不动,连话都不说了。 沈却就这么盯着他天人交战。 好半天,沈休忽然出乎意料地长叹了一声,他望着沈却,有些犹疑地问:「都好了吗?你……身上那些疤。」 沈却错愕地望着他,竟然是为了这个…… 沈休别开眼,闷声说:「我知道你大了,可是……可是我想抱抱你!」 沈却就将匕首收起来,走近沈休。 她将自己的袖子拉起来,露出手背上的疤痕,递到沈休面前,说:「喏,这是最重的一处疤了。背上还有一些疤痕,可是很浅,再过几年就会消了。腿上、脚背和腰上的那些疤痕已经全消了。头一年,洛神医亲自给我医治,后来这些年,都是先生给我调理,先生可是洛神医的关门弟子呢。」 沈休的目光凝在沈却手背上的疤痕上,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一定很疼。这些疤本来应该落在我身上的。」沈休的声音闷闷的,他亲自将沈却的袖子放下,又轻轻把她揽在怀里,仿若珍宝一样圈在怀里。 「不疼,不疼……」这些年,沈却早就不知道疼了,可是瞧着沈休这样,她倒是不安了,反倒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 第11章 沈休忽然低头,在沈却的肩头咬了一口,疼得沈却真想一巴掌拍过去!却听见沈休粗粗的嗓子低声说:「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再也不会了……」 沈却在心里重重叹息了一声,她算是发现了,这家里的人都有病。 何氏带着两个丫鬟就急匆匆赶到了折筝院。 「你个浑小子!赶紧从你妹妹闺房里出来!」她捏着帕子指向关着的房门,气得发抖。 沈却明显感觉到沈休在听见何氏的声音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冷哼一声,脸上竟是带着丝让人心惊的仇恨! 沈却一惊,她轻轻摇了摇沈休的手腕,沈休的脸色才好了些。 「母亲也是关心我,不是故意指责你的。我去开门。」沈却绕过沈休把门打开,拉着沈休走出去。 看着两兄妹拉在一起的手,何氏僵了僵。她压下心里的火气,看着沈休,质问:「明日才是归家的日子,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是不是又偷跑回来的?再说了,你为何一回来就不安生!你知不知道你把阿宁吓成什么样了!她才五岁!你有没有个哥哥的样子!」 沈休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见一样,两眼望着天。 沈琉也赶了过来,瞧见何氏已经赶过来了,她脸色稍缓,将手里的鞭子扔给丫鬟收着。没错,她赶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九节鞭。 「母亲……」沈却想劝。 「你给我住口!」何氏一声厉喝喊回去,打断沈却的话。 沈休转过来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吼什么吼,你就有母亲的样子了?」 沈却惊愕地抬头去看沈休,她怎么也没想到沈休的跋扈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更没有想到他会帮自己说话。按理说,他连母亲都顶撞,为何又帮沈却?仅仅是因为双生的缘故? 「你!」何氏气得险些背过气,「我就不该生你!」 沈休冷笑,道:「要是不生我,你可就当不成沈家主母了。」 何氏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沈琉过去扶住何氏,转头瞪着沈休:「你瞧瞧你那样子,像什么话!怎么能这么跟母亲说话!」 沈琉的母亲在生产她的时候就难产故去了,沈琉自打出生就养在何氏的身边。 这一场训斥和顶嘴早就让所有伺候的下人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喘。而沈却也陷入震惊当中久久不能缓过神来,她眯起眼睛抬头望了望东边。朝阳已经升起来了,不过是初升的太阳已经这么晒了。 沈却伸出手抹了一下额角的汗。 这一细小的动作竟然没有逃过沈休的眼,沈休看她一眼,问:「你很怕热?」 「我……」 沈却还想说一句「我没事」,可是刚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栽去。 「沈却!」沈休瞳孔猛地放大,牢牢接住沈却小小的身子。他急忙冲跪了一地的下人喊:「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请大夫!」 沈却不是生病,而是中暑了。 大夫问:「三姑娘是不是这几夜都睡得不好?」 「这……」何氏答不上来。 大夫又问:「三姑娘最近是不是不怎么用主食,只吃水果,还是冰过的?」 何氏沉默。 大夫再问:「三姑娘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何氏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她答不上来,她什么都不知道。给沈却准备院子可谓花尽了心思,样样大东西都是顶体面的。她给好吃好喝的给沈却供着,可是她的确不关心沈却,甚至连拉着她多说说几句母女的体己话都没有。 沈休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沈却迷糊中做了很多梦,梦里是魂牵梦萦的肃北。 她梦见过往的时日,那些总是伴着药草味儿的回忆全部掺杂着眼泪和苦涩。同样的,每一场梦里都是戚珏的身影。 她是怕戚珏的,这几年还好一些。她小一点的时候,在戚珏面前乖得像只兔子,连走路都是踮着脚尖的,生怕她的先生有一丝一毫的皱眉。这七年,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戚珏,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沈却一边迷迷糊糊地作梦,一边也能听见耳边人说话。她听见囡雪那张捡豆子的嘴不停的念叨。她想着等她好起来一定好好赏她一顿板子。 她知道何氏来过几次,每次站在床边好半天,最后叹口气就离开了,连她的手都没碰过。 沈休每次过来都要摔东西骂人,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说他再这样会吵了沈却,他才安静下来。 后来沈却又睡了一觉才想起来那个训斥沈休人是沈琉。 沈却也不总是睡着,她醒着的时候整个人呆呆地望着床幔。好像四肢百骸只有闷热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让她选择继续睡下去。 伺候的丫鬟们问要吃些什么,她总是说:「冰……」 可是没人再给她冰。 沈却病倒的第二日,她父亲沈仁就来看过她,站在床边跟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沈仁这个人,一副风流倜傥的容貌,就算孩子都这么大了,仍旧是俊俏不减。沈却眉眼的轮廓就颇有沈仁的味道。可是沈仁眉宇之间总是罩着一层愁绪,像是有散不去的心事。 就连沈老夫人都过来看望过她,老太太一看见沈却消瘦的模样眼泪就掉下来了,家里的人就没再敢让她过来。 沈却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所有的请安和上学都被免了,整个鄂南的大夫都被请了个遍,就连宫里头的太医也来看过。这下整个鄂南都知道沈家有个自小养在外边的嫡女回鄂南了,并且一病不起。瞧着沈家这动静,都知道这个女儿是被沈家着实看中的。 折筝院浸在一股浓稠的药味里,在这炎热的夏日格外刺鼻。那些下人经过折筝院的时候都要加快步子。可沈却却在这种亲切的药味儿里静下心来。 她心里头清楚,自己不能这样病下去。她若死了,不知道能赚来谁几滴的廉价的眼泪。 第12章 日子是自己的,她得好好活下去。 这一早,沈休又来看她。 沈却努力睁开眼看他,轻声说:「哥哥最近一直在家吗?不用去书院吗?」 「我去了!」沈休的声音闷闷的,他早习惯了一开口就发火,但是对着沈却会勉强忍住这种无名火。这语气听着就又怪又好笑。 一旁伺候的绿蚁和红泥面上不显,心里却大觉惊奇。这模样的沈休,她们可没见过。 「歇着吧!我一会儿还得出去一趟。」沈休说。 沈却轻声嘱咐:「到了书院,好好听先生的话,不要惹父亲、母亲不高兴。」 「不是去书院,沉萧君回鄂南了,父亲让我拿了帖子去拜会!谢他照顾你这些年!」沈休有点不耐烦,他起身离开,却发现衣角被拽住。他低头,就看见一只白皙的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沈却半扶着身子起身,仰着头望着他,恳切地说:「能不能也带我去?」 她的眼睛里有沈休从没见过的光。 「不行!你这身子都成什么样了?恐怕连步子都迈不了!不能去!」沈休说着嗓门又大起来。 沈却摇摇沈休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说:「先生照顾我这么多年,又是我的师父,苦苦教导了我这么多年,他回鄂南了,我当然要去拜一拜。」 这是沈却自病倒以后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完就开始喘起气来。 沈休还是拒绝:「今天外头日头足得很!你一出门又得昏倒!」 「坐在轿子里晒不到的!我还可以遮着头,打着伞。总有不晒着的法子!求求你了……」沈却抿着唇朝沈休撒娇。她声音本来就细软,这一撒娇起来,声音说不出来的楚楚可怜。 沈休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了心软的滋味儿。 「那、你要是不舒服了就立即跟我说,不许逞强!」沈休败下阵来。 沈却连连点头,急忙答应:「哥哥,你不记得了吗,先生可是洛神医的关门弟子。这些年也是先生给我调理身子,说不定我去了先生那,先生会给我开合宜的方子呢!」 沈休这才真的下定决心带沈休过去。 沈却展颜而笑,苍白的脸颊居然有了气色,看得沈休一愣。 沈家已经有人开始传刚从肃北回来的三姑娘就要快不行了。这个时候却突然听说三姑娘要出门了!何氏第一个不答应了,可是她急匆匆追出来的时候只看见远去的马车一个背影。 沈却认为何氏是不会同意的,所以她跟着沈休上了马车才让绿蚁去请求何氏。 此时,何氏气得跺脚,叨叨:「混账!哥哥没个分寸!这丫头也是个没脸没皮的!小时候跟男人住一块,长大了,竟能往男人的府邸闯!还要不要脸了?果真是在肃北那穷乡僻壤的破地方长大的!」 跟着她的苏妈妈低着头,什么话都不敢说,心里却暗暗地想:三姑娘自小跟个没血亲关系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一路上,沈却问了沈休好多次还有多久才能到。 「快了!快了!」沈休每次都这么说。沈休看着自己妹子焦急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尤其是沈却眼里的那一抹奇异的光更伤了他的自尊心。他可是她亲哥哥!怎么没见她这么望着自己?哼!可是转念一想,这些年,亏了戚珏照顾沈却,若是没有戚珏,此时的沈却又是什么样子? 清隽飘逸的「沉萧府」三个字出现在视线里,沈却的眼里竟是染上了一层水汽。 她没有想到在鄂南还有一所沉萧府,她更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再见先生。 「哥哥,我们快些下车吧!」沈却很急,她心里很不安,担心出什么变故,指不定谁会突然出现把她抓走,不让她见先生。 「哼!」沈休气闷地下了车,首先皱着眉瞪了一眼火辣辣的太阳,才扶沈却下马车。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童推门出来,惊讶地看着下车的沈却,说:「两个月不见,姑娘倒是瘦了不少。小心先生训你!」 沈却不好意思的弯了弯眉眼,说:「鱼童,要是先生训我了,你可要帮帮忙。」 「……这些年多谢沉萧君的照拂与教导,此恩情沈家不敢忘。这些薄礼是我们沈家的一点心意。」沈休此时规规矩矩地说话倒是与平时跋扈的模样大相径庭。沈休脾气虽爆到无礼,但是在鄂南城风评并不是很差。想来他在外头也并非总是不讲理的作风。 「阿却既然喊我一声先生,我自然要尽心尽责,沈家倒是客气了。」戚珏的声音天生带着一丝拒人千里的凉意。 「礼数总是要到的。」沈休几不可见的皱眉,他不喜欢戚珏那么亲昵地喊沈却。 沈却静静地坐在沈休身侧,视线却牢牢凝在戚珏身上。 她的先生还是那般一身白袍,领口微松,腰间素带的垂绅却极为平整。他双眉狭长,眉峰棱角分明,眉下的那一双眼眸微微垂着,浓密的睫毛投下两弯阴影,将他清隽的容颜胧上一层玉润。唇薄之人最为凉薄,戚珏的双唇就薄如刀刃,带着丝凉意。 此时,戚珏正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刚摸到茶壶边儿。 「先生,我来。」沈却急忙站起来,端起茶托里的茶壶给戚珏斟茶。 「红泥!」沈休瞪了沈却一眼,恨声喊杵在一旁的红泥。真是的,在床上病歪歪躺了一个月的人,今天一出门居然还能给别人斟茶倒水! 红泥一惊,急忙走上前,急说:「姑娘,还是奴婢来吧。」 并非她失职,只是沈却的动作太出乎她的意料,而且戚珏身边居然没有下人伺候着,也是奇怪。红泥伸手夺沈却手里的茶壶,沈却并没有松手。红泥不解地抬头,瞧见沈却对她轻轻摇头。 红泥就收了手,退后了两步,垂首立着。 沈休冷哼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瓷杯。 「哥哥,喝茶!」沈却怕沈休再说出什么来,急忙给沈休倒了杯茶。她声音急促,带着点紧张,还不忘对着沈休眨了眨眼。 瞧着沈却求饶的目光,沈休就把嘴边的话噎了回去。 戚珏勾了勾嘴角,道:「学生给先生斟茶倒酒莫非不是应当的?」 沈休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可是他就是看不惯自己的妹子伺候别人!可这话他又不能说出来,只好别开脸独自生闷气。 第13章 鱼童走进来,恭敬地说:「禀先生,殷二公子问人什么时候过去。」 「殷二公子?可是殷夺?」沈休眼睛一亮,问道。 「正是。」戚珏点头,「殷二公子得知沈家递了帖子,今日你会过来,一早便来了。因阿却在这里诸多不便,就在后院湘莲亭等着你。」 沈休望了沈却一眼,又看了戚珏一眼,十分犹豫。 「哥哥,那殷二公子是你朋友?」沈却偏着头,问沈休。 「嗯,过命的交情!」沈休重重点头,可也没跟沈却说实情。他与殷二公子殷夺可谓鄂南城两个刺头儿,尤其是当两个人聚到一块儿的时候,就没有不闯祸的时候!沈家埋怨殷夺带坏了沈休,殷家埋怨沈休带坏了殷夺。两家人面上和和气气的,私底下并不许两个人再有牵扯。 「既然殷二公子特意等着你,哥哥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无妨的。」沈却说。 「不成!我哪儿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沈休厉声反驳,他声音一大,就看见沈却向后退了一步,像吓着了似的。 他轻咳了一声,放低声音,说:「我得留下来陪着你。」 沈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蚊声说:「鱼童在这里,红泥也在这里的……」 她觉得心口酸酸的。 沈却知道沈休的意思,之前何氏的暗示她也懂。 她清楚自己长大了,长大了就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跟在戚珏身边。这就是男女有别。甚至,她自小在肃北跟戚珏生活在一起的过往也成了她的一个污点。十一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再过两年到了说亲的年岁,指不定有人要拿她这段经历说事。 就算当年戚珏出于对沈却的名声考虑,收她为徒,更让她郑重地磕了头敬了茶也堵不了有心人的口舌。 当年,戚珏原本在肃北的沉萧府旁建了个小小的府邸给她住。可是她的身子太差了,日夜都要人看着、守着,更是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施针、服药。尤其是施针必要戚珏亲自来做,就只好将她留在了身旁。 看着沈却就要哭出来的模样,沈休心里的那个悔啊!早知道那句话会让她难受,打死他都不会说的!他急说:「好好好,我去找殷二了,一会儿就回来接你回家。」 沈却猛地抬起头,眉眼之间一片喜色,她拉住沈休的手,说:「哥哥,我知道了!」 手背上是沈却指尖柔软的温度,听着沈却声音里的雀跃,瞧着她欣喜的眉眼。沈休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她的妹子为啥要因为别人情绪反应这么大?但是瞧着她高兴,沈休心里也忍不住跟着高兴。 虽然知道戚珏看不见,沈休还是瞪了戚珏一眼,才出门。 鱼童给沈休带路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沈却、戚珏和一个红泥。 沈休走后,沈却有些局促地说:「先生,你不要跟我哥哥计较,他、他是关心我……」 人们都认为戚珏是个瞎子,在他眼前做小动作。可沈却知道,戚珏的耳朵特别灵,简直可以听出对方的表情来! 「过来。」 戚珏终于抬起眉眼,将虚无的目光落到沈却的方向。对她,说了重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沈却挪着步子走过去。戚珏没有说话,沈却也不敢开口,竟默默站在他身侧,等着。 她的气息就在身侧,真好。 「陪我出去走走吧。」戚珏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将小小的沈却罩住。 想到外头的大太阳,让沈却有一瞬间的迟疑,可她转瞬间就笑开,跟上去。 红泥想要劝阻的话,在看见沈却表情的时候噎了回去。 「先生,我扶你!」沈却去挽戚珏的手伸在半空又僵住。这里是鄂南城,她似乎不能再这般亲密无间的靠近戚珏了,就算他是自己的师父,是自己的亲人。 眼中闪过黯淡之色,沈却的手就垂了下去。连着垂下去的,还有她的小脑袋。 戚珏忽然说:「鄂南城的这座沉萧府门坎还没有砍平,外头的石子路也还没改成青砖路。王管家的办事效率真是越来越低了。」 「是是是,管家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记了,真是的!」沈却皱眉,毅然挽上戚珏的手。 哼,名声是小。可不能让先生摔着了! 她似乎忘了,凭戚珏的本事,就算看不见也不可能被区区门坎绊倒。 戚珏的嘴角微微勾起,噙了一抹笑。 他反手握住沈却的小手,将她小小的手掌整个握在掌心,攥紧。 沈却悄悄瞅了一眼戚珏握着自己的手,嘴角不自觉地攀上一抹笑意。这样真好,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戚珏教她走路的时日。若这日子再漫长一些该有多好! 戚珏不说话,沈却是从来不敢多嘴的。一方面是不敢,另外一方面,她总是不忍心破坏这份宁静。 两个人沉默地沿着一面灰白的墙而行,晌午的太阳将他们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投下两道交叠的阴影。沈却知道这是往花房去的路。 只一眼,沈却便看出鄂南城的这一座沉萧府与肃北的那一座沉萧府布局完全一样。若依修葺新旧而言,恐怕肃北的那一座才是后建的,是仿了这一座的。 也是,戚珏原本就是鄂南人。 若说两座沉萧府哪里不同,应该就是鄂南的这一座沉萧府花卉更为娇艳,植被更为茂盛。尤其是花房,比起肃北的那一座不知鲜艳了多少倍。 戚珏在桃木长椅上坐下,沈却的小手还被戚珏攥在掌心,只得挨着他坐下。 长椅旁,开了满地的花——玉簪搔头,蓼花红。 浓郁的芬芳有些醉人。 戚珏忽然开口:「你没带囡雪。」 他语气很轻,像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第14章 沈却的指尖却轻颤了一下,她低声说:「她、她有些中暑就让她在沈家歇着了。」 「哦?」戚珏尾音轻扬,带着丝让沈却捉摸不透的意味。沈却急忙说:「毕竟是在肃北长大的,最近鄂南那么热,中暑也是情理之中……」 戚珏默然,他上半身微微后仰,倚在长椅上。 沈却抿了抿唇,小脑袋垂下来,蚊声说:「我……我不想囡雪在先生面前乱说话……」 戚珏没有说话,沈却就偷偷抬眼看他,映入眼帘的却是戚珏放在膝上的手掌。自己的手还被先生握在掌心…… 沈却愣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应当将手抽出来。可是要怎么抽出来才能动作最轻,还不被先生发现呢? 戚珏忽然捏了捏她的手,说:「瘦了。」 「没、没有,我挺好的。沈家对我可好啦,母亲给我个好大的院子。我见到我父亲了,和我印象里一个样子。祖母很疼我,家里还有很多姐妹。还有哥哥也对我可好可好,还有……」 「沈却。」戚珏打断她的话,声音发凉。 沈却愣愣地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只有在她犯错,先生要打她手板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的喊她。她急说:「先生,我没有说谎,我真的很好。先生要是不信可以问囡雪,我下次一定带她来!」 沈却说了些什么戚珏无心听,他只觉得掌心里的小手逃开了,哪里就空了一块。 「坐下。」戚珏轻叹了一声,将头靠在长椅上,对着正足的日头眯起眼睛,没有再说话。 沈却乖乖坐下,望着戚珏的模样皱了皱眉。 夏季的风吹来,带来难得的凉意和席卷的郁香。沈却觉得有点困,她学着戚珏的样子,倚靠在椅背上,对着炙热的太阳眯起眼睛。 她自小,就喜欢模仿戚珏。 真晒。 沈却皱了皱眉,合上眼。 原来迎着太阳的时候,就算是闭上眼也能看见金色的光。沈却微微惊讶,竟是一时不觉得太阳有那么烤人了,甚至有一股暖意从薄薄的眼脸渗进她的身体,舒服得很。 「先生……」 「嗯?」 沈却没有回音,她呼吸匀称,竟是睡着了。 沈却这一觉睡到夕阳西沉。 她是被饿醒的。 一早就跟沈休来了沉萧府,半晌午的时候睡着,一直到了这个时辰都没有吃过东西。 沈却揉了揉眼睛,有些迷糊。 「先生?」她喊。 「嗯。」戚珏在她不远处。 「哦……」沈却又合上眼。 过了片刻,沈却猛地睁开眼。 花房正中的地方摆了个小火炉,火炉上煨着一口熬粥的小锅,有肉香从锅里飘出来。 而此时的戚珏随意坐在地上,皓白的衣袍后摆铺在地上。他手中执扇,扇着扇子,让炭火不旺不灭。 「先生,怎么自己烧起东西来了,我来就好了!」沈却急忙起身过去,蹲在戚珏身侧。 「差不多了。」戚珏将扇子放下。 「晓得了。」沈却拿起一旁小石桌上的布,将小锅从炭火上搬到小石桌上。她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打开,肉香扑鼻而来。 「是鸽子肉!」沈却扬起笑脸。 戚珏含笑点头。 沈却有些疑惑地问:「我睡了这么久,我哥哥呢?我们吃?不管他了?」 「下午的时候你哥哥过来了一趟,看见你在睡没喊你。他和殷二公子出去了,尚未回来。」戚珏说着,在小石桌上摆了两个白瓷小碗。 「哦……」沈却没有多想,盛了满满两碗鸽子肉粥。 她大大舀了一勺吃下,尚未咽下,就将另一碗朝戚珏推了推。戚珏尝了一口,就将勺子放下。这粥本来就是特意为沈却熬的药膳粥,他并不喜肉食。 「先生,你要多吃些肉才好!」沈却又喂了自己一口,吐字不清地说。 戚珏果真就又吃了一勺。 「先生,以后不要自己煮粥了,小心炭火伤了手!」沈却说。她仰着头,望着戚珏,眉眼弯了又弯。 「好。」戚珏一顿,又应下。 沈休赶到花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呆愣了好半天才狠狠瞪了一眼守在花房门口的红泥,红泥缩了缩脖子,向后退了一步。沈休想了又想,最后重重冷哼了一声,转身又走了。他这一下午已经过来好多趟了,每次沈却都在睡着。这段日子沈却吃不好,睡不好,沈休哪里舍得喊醒她。这回过来终于看见她醒了,没想到竟吃上了。瞧着她吃得那么香,更舍不得叫她了。 罢了,就让她再待一会儿吧,最多半个时辰! 等沈却将满满一碗鸽子肉粥吃光放下碗,戚珏忽然问:「今天热吗?」 沈却想说热得很,可是她想了想,好像并没有太热? 第15章 她有些犹疑地说:「先生,阿却不喜欢鄂南。这里可热,日头要把我烧焦了。可是又很奇怪,今天应该是很热的。可是我又没有觉得特别不舒服,这是为何呢?」 她偏着头望向戚珏,如瀑的长发倾撒下来。 「因为我在这里。」戚珏勾了勾嘴角。 沈却一愣,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长长舒了口气,说:「阿却懂了,这段日子是我想岔了。不应当整日胡思乱想,更不该心生贪念。是我有了妄念,又求而不得,郁结不释。若心中澄澈,自不会受外界影响。」 她低下头,闷闷的。 「还记得当初离开肃北的时候,你怎么跟我说的吗?」 沈却重重点头,说:「记得。阿却回鄂南是为了享福的!」 戚珏颔首,问:「回沈家以后还那般不管不顾地昏睡和吃冰吗?」 沈却轻哼了一声,呢喃:「囡雪那个小混账,又偷偷传消息,我就该赏她顿板子!」 如果是前世,戚珏乐意囡雪善意地告知,然而死过一次的戚珏却说:「对。」 「先生,你说什么?」沈却诧异地抬头看他。 「阿却,也许以后会有很多人对你好,但是你不能因为别人一点的恩惠记一辈子而忽略他的错。每个人心里的善意都应当有分寸。你以为你心存善意对人宽厚未必就有善果。」戚珏缓声说。 沈却紧紧蹙着眉,她默了半天,缓缓摇头,老实说:「先生,我不懂。」 戚珏耐心跟她解释:「囡雪一心待你,她觉得告诉我你的窘境是对你好。可是有些事你并未想让我知道。她日后若是信任他人,再将你的事情告诉别人呢?再如果,我本来就是个坏人呢?」 「先生才不是坏人!」沈却立刻反驳,可是戚珏说的话她的确听懂了。 「嗯,我不是坏人。」戚珏含笑应了句。 「先生说的,我都晓得了,我知道怎么做了。」沈却说。她望了一眼花房门口,沈休站在那里正瞪着她。她急急忙忙转过头来,就当没看见沈休。 「该回去了。」戚珏轻声说。 沈却嘟了嘟嘴,大觉不舍。可是她也知道不能久待,在沉萧府待了一整日已经很说不过去了,回去指不定要被训斥的。可是她就是舍不得。 她觉得沉萧府才是她的家。 沈休走进来,将沈却拉起来,黑着脸说:「该回去了。」 沈却站起来,说:「下次,我再来看先生!」 她眼神一黯。 下次?下次再见先生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了。 戚珏对沈休微微点头,忽然又开口:「过几日的香炉宴,你当去。」 沈休对戚珏这命令的语气十分不满,他一把将沈却从戚珏身边拉过来,没好气地说:「身子这么差,哪儿都不许去!」 「我去!」沈却的脸上有了丝盼望,「先生也会去,对不对?」 戚珏颔首,嘴角噙笑。 沈休又重重哼了一声。 沈却跟着沈休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戚珏。戚珏弯着腰,顺着花藤摸索,将一朵快要枯萎的玉簪摘下。似感受到沈却的目光,虚空的目光投过来。 沈却一慌,急忙转过身来。 等沈却回了沈家,沈家人惊讶地发现她们前几日还以为快不行了的三姑娘,容光焕发,瞧不出半点病气。 两兄妹口径一致。戚珏为沈却诊脉、施针、下方、煮药,诊治了大半日,竟神奇地让沈却好起来。沈家人都感叹洛神医关门弟子的医术果真了不得。 何氏名义上过来看望沈却,实际是要兴师问罪。可是瞧着沈却脸色红润,病果真好了大半,就将话忍了下去,什么都没说。不过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狐疑:她莫不是装病吧? 「母亲,」沈却乖乖地说:「女儿身子已经好了,很想和姐妹们一起去读书学规矩。」 何氏有些犹豫。 沈却又说:「女儿已经答应了祖母不能在香炉宴上丢脸的。」 何氏的脸上就露出嫌恶的神情。她没想到沈却竟想着香炉宴,不过是十一岁的年纪这个时候就惦记上香炉宴,是不是想和世家巴结,早日嫁入名门世家?果真是自小和外男住在一处的,没羞没臊。 「随你吧!」何氏不耐烦地说,「看你如今大好,我也放心了。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 说罢,就走了。 何氏并非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而是对着沈却,她根本不想掩饰。 「送母亲。」沈却弯了弯膝,规矩行礼。 等何氏走远了,囡雪迎上来:「姑娘这脸色可好多了,姑娘累不累?要不要梳洗?还是吃些什么?囡雪去给你做!」 沈却看了囡雪一眼,独自走到玫瑰小椅上首的位置坐下,说:「今日我去沉萧府的时候,发现先生那儿伺候的下人少得很,丫鬟更是一个都没有。囡雪,我把你送给先生吧。」 沈却静静地望着囡雪,目光澄澈。 囡雪懵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沈却笑了笑:「你要是现在想过去也成。不过我觉得时辰不早了,还是明日再去比较好。更何况还要麻烦你将这头的事儿跟绿蚁和红泥做个交接。」 囡雪「噗通」一声跪下,脸色煞白。她声音发颤地说:「姑娘,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背着您做小动作。求姑娘原谅奴婢这一次,不要将奴婢送人!」 第16章 囡雪开始磕头,眼泪溢满了眼眶,整个人开始发颤。她知道,沈却真是生气了,竟然要将她送人! 「我知道你不愿意走。」沈却平静地说。 「是!姑娘你怎么责罚奴婢都行,求求您不要赶我走!奴婢自小跟着您,不愿意离开啊!」囡雪跪着爬到沈却身边,紧紧抱住沈却的腿。 沈却忍住心里的难受,对绿蚁说:「取戒尺。」 绿蚁和红泥早就吓到了,静静站在一旁,此时听了命令,绿蚁急忙去拿来戒尺。 「好好好,姑娘你打我,你罚我,只要你不赶我走就行!」囡雪见沈却要戒尺,就是一喜。只要不赶她走就好! 沈却轻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走,我也舍不得你。」 她垂了眉眼,望着手中的戒尺。 然后,狠狠地打在自己的掌心。 「啪」的一声清响,沈却白皙娇嫩的掌心立刻红肿了一大块。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囡雪惊呼,急忙抱住沈却的手,哭道:「姑娘,您打我,打我!奴婢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您是我的主子,奴婢不该背着您,将事情一股脑告诉先生。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们两个把她拉开。」沈却忍着掌心火辣辣的疼,说。 绿蚁和红泥急忙过来将囡雪拉开。 沈却看着囡雪说:「自古以来,刁奴总是被主子养坏的。你如今这样,是我的过失。从未教导过你,是我的不对,我自罚。」 又是「啪」的一声,沈却又在自己掌心狠狠抽了一下子。 绿蚁和红泥都惊了。 「姑娘……」绿蚁想劝,却被沈却的眼神挡回来。 沈却悄悄咬住了唇,又狠狠朝着自己掌心抽了三下,娇嫩的掌心红肿一片,惨不忍睹。她呼了口气,正色说:「这一次,我替你受罚。下一次,绝不姑息!」 囡雪磕头,泪流满面地谢恩。 沈却这才将戒尺放下,她的眼睛也是红了。 先生说的道理她都懂了,可是她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那般狠心。 沈家单独辟出一个小院来做女儿家们的学堂。各房女儿一早给沈老夫人请了安,就要过去上学。 学堂的布置类似沈家的花厅,四周本就格外大的轩窗全开着,垂以水色轻纱虚掩,又有大捧的花束绕着。远远望去,里面莺莺燕燕仿若仙境中的仙子,却并看不清姑娘们的容颜。 檐下静静坐了一排伺候的丫鬟,只等自家姑娘召唤。 今日,是沈却第一次来学堂。 望着满桌子的笔墨纸砚,沈却真是苦了脸。 「却妹妹,前几日就想去看你了,可你病着怕叨扰了你。这是我亲手绣的荷包,欢迎妹妹回家。」沈云趁着先生没到,走到沈却面前说。 沈云是三房的嫡女,也是三爷沈信唯一的女儿,比沈却大了一岁。 「谢谢云姐姐了!绣得可好,我就不会针线活……」沈却真的惊喜,手里的小小荷包成了回家后收到的第一份小礼物。 沈绯起身,淡淡地说:「云妹妹真是会做人,倒是把我这亲姐姐比下去了。」 沈云笑笑,道:「大家都是亲姐妹,绯姐姐难道是不把我当妹妹看?」 「不敢!」沈绯被噎了一口,瞪她一眼,顺手摘下皓腕上的金镯子递给沈却,说:「不比云妹妹堪比绣娘的绣功,我只好借花献佛,拿母亲送的镯子转赠你了。」 沈薇也摘了个玉镯,随意递给沈却,说:「欢迎姐姐回家。」 如此,一屋子女儿左摘一条链子,右摘一支珠花,花花绿绿摆了沈却一桌子。连沈宁都爬下椅子,摘了脖子上的金元宝坠子给沈却,不过脸上的表情可不怎么情愿。 从来不戴珠花首饰的沈琉无语地看着这一幕,她直接转了头,全当没看见。 「绿蚁、红泥。」沈却喊守在外头的两个丫鬟进来收礼物。 沈却在两个丫鬟伸手收东西的时候,不动声色地顺下了两个丫鬟手腕上的镯子。然后在两个丫鬟诧异的目光中,将顺下的两个镯子扔到地上。 玉镯摔碎的清脆声响引得众姐妹都看过来,连外头守着的丫鬟们都望过来。 绿蚁和红泥都是愣了一下,然后齐刷刷跪下,说:「奴婢冲撞了姑娘们,请姑娘责罚!」 「起吧,哪来的冲撞一说。」沈却从满桌子珠花首饰里取了两个镯子递给她们两个,「定是镯子不趁手才碎了。这些时日伺候的不错,赏你们了。」 赏绿蚁和红泥的两个镯子一金一玉,正是先前沈绯和沈薇从手腕上撸下来的。 两个丫鬟哪里不认识这是沈绯和沈薇的东西?她们愣了一下,嘴里连连谢过,手脚麻利的将东西收拾了,出了屋。 屋子里的姑娘们,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沈却无视各异目光,侧首和沈云说话:「云姐姐,不瞒你说,我的字可丑,不知道先生严不严?」 沈云笑道:「如果不是自谦,却妹妹可要当心了。许先生的严厉在鄂南城可是出了名的。」 沈却大皱眉头。 沈绯轻飘飘地说:「让许先生训斥是小事,别在香炉宴上丢了沈家颜面才要紧。咱们沈家女儿在鄂南城可是素以才学闻名的。」 沈却刚想说话,沈云摁住她的手。沈云笑着对沈绯说:「我和却妹妹年纪都小,去那香炉宴也不过是见见世面。倒是绯姐姐着实应该上心些,免得让刘家挑出不是来,等以后嫁过去了被人家看轻。」 第17章 二房那「七仙女」中的一个圆眼的姑娘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说:「咱们的准姐夫也会去吧?绯姐姐到时候可不要害羞呦!」 一屋子姑娘跟着笑起来。 沈却不明所以。 圆眼姑娘对她说:「却妹妹还不知道吧,咱们绯姐姐和刘家的大公子自小就有婚约。咱们绯姐姐啊,这是害羞呢!」 沈却狐疑地去看沈绯,沈绯脸上的表情哪里是害羞。 圆眼姑娘凑过来,贴着沈却耳边说:「刘大公子是咱们鄂南城出了名的恶霸,院子里已经有了仨儿子了。」 圆眼姑娘叫沈凌,今年十五,她贴着沈却耳边说话,故意压低了声音。可是在安静的厅里,她的话还是落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沈绯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她藏在袖子里的指尖都在发颤! 沈却恍然。 「见过许先生。」外头檐下坐着的一排丫鬟齐齐起身。 屋子里的姑娘们瞬间端坐。 许先生年过古稀,鬓发皆白。精神却是抖擞。他目光扫了一圈,对突然多出来的沈却多看了一眼。 「昨日的字太差,望今日有所提高。」许先生发话,姑娘们一起脆声声应「是」。 沈家对女儿学识的教导的确严厉。别看姑娘们私底下拌嘴,小女儿天性昭昭。可是回答起先生的问题却是有板有眼,甚至带着不属于她们年纪的独特见解。 沈家在对女儿教导上也是不分嫡庶。 可能是沈却第一天来的缘故,许先生并没有问她问题。可是之后两个时辰却是要抄书写字,这可难倒了沈却。 许先生的意思是,抄书即可有助于背书,又可练一手好字。 本是好意,可两个时辰的确有点狠。 许先生走下来巡视,或点头或指点,等到了沈却桌前时愣住了。他盯着沈却半天,发现她的确是在认真地写,嘴角动了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却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蚊声说:「学生会好好写字的,争取追赶上姐妹们。」 许先生白胡子颤了颤,什么也没说,扯了沈宁写了一半的字放在沈却桌上。 她的字的确连五岁的沈宁都不如…… 许先生有些疑惑地问:「听说你师从沉萧君?」 「是……」沈却低着头,瞅着自己的脚尖。她心里刺了一下,这一刻真是恼了自己的没出息。 许先生点头,道:「老夫桃李满天下,不过是各世家瞧得起老夫的书画,称一声许体。可是论书画,这许体还是当年受沉萧君点拨。你既是他唯一的学生,切莫辜负。」 沈却惊讶抬头,郑重地说:「学生记下了,我……」 一旁的沈薇忽然插嘴说:「那沉萧君不过是个瞎子,居然还会写字?」 沈却脸色瞬变,她抓起砚台就要砸过去,许先生突然一声历喝:「沈薇!肆意打断他人的话,又是如此狂傲无礼!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沈薇不过八岁,被许先生一训斥眼泪唰的下来了。她颤颤巍巍站起来,哭着说:「学生知道错了,学生再也不敢了!」 「罚你去檐下站着,何时醒悟了为止!」 沈却将手里的砚台轻轻放下,她垂了眉眼,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她却心道这砚墨没泼出去只是暂且记下,咱们来日方长。 终于下了课,姑娘们手腕都是一阵酸痛。沈云走到沈却身边轻声说:「却妹妹做事风格我很喜欢。」 沈却报以微笑:「多谢云姐姐帮我说话了。」 「妹妹客气了,」沈云压低了声音说:「可是毕竟隔墙有耳,太过针锋相对传到长辈们耳中总是不好的,更何况妹妹又是刚回来的紧要时候。」 沈却知道沈云这是为她好才说了这话,于是她直视沈云,正色说:「如果今日我忍耐了,她们就不会再欺负我了吗?」 沈云一愣。 答案显而易见——并不会。 沈却眨眨眼,璀然一笑,道:「更何况我这人就是小心眼。但凡招惹我的,我可是要记一辈子仇的。」 「那我可要记得千万别得罪了你。」沈云笑道。 「云姐姐你笑话我!」沈却撒娇。 「好了好了,我不拉着你说话了,外头可有人等着你呢。」沈云说着,望向厅外。 顺着沈云的目光,沈却看见了沈休。沈休嘴里叼着个草叶子,翘着个二郎腿坐在石凳上,十分不耐烦的表情,时不时往这边看来。 沈却嘴角不由攀上一抹笑意,她辞了沈云,提着裙角小跑出去。 「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唉唉,慢点!慢点!别摔着!」沈休吐了嘴里的草叶子迎上去,「你第一天上学堂,我不放心!」 沈休嗓门又大又粗,引得尚未离开的姑娘们都看过来,一瞧见是他立刻别开脸。沈家可没人敢招惹这个瘟神。 「上学堂而已,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沈却伸手,将沈休衣领弄服帖。 「我、我怕别人欺负你!」沈休不耐烦地说,声音里还带着点不好意思。 第18章 沈却指尖一顿,心里一股暖流淌过。她说:「哥哥,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面对伤害无能为力的小女孩了。」 「你再怎么长大也是我妹妹!」沈休哼了一声,「走,回家吃饭!」 「好,听哥哥的。」沈却弯了弯眉眼,任由沈休拉着。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量,两个人拉着手走在一块,金童玉女不过如此。 然而这一幕早就看呆了众人,沈休这个小魔障居然有好好说话的时候?而且他不是最讨厌家里这群娇滴滴的妹子们了吗? 沈绯下了课回了自己的摘霖院,伏在床上就开始哭。 几个丫鬟怎么劝都不劝不住她的眼泪,最后贴身的大丫头黄莺没有办法只好跑去请白姨娘。 「这大热的天,这么哭小心哭坏了身子。尤其是这眼睛,要是哭肿了可就不好看喽!」白姨娘把沈绯搂进怀里。 「姨娘,我不要嫁给那样的人!」沈绯趴在白姨娘怀里,泪水纵横。 白姨娘心下一软,轻声劝着:「这婚事是自小就定下的,哪是那么容易推掉的。」 「可是姨娘您也知道刘大是个什么的人!您是没瞧见姐妹们都笑话我。凭什么要我嫁给他?这婚事既然是母亲定下的,就应当用母亲的女儿嫁!关我什么事!」沈绯哭着说。 「小心了你这张嘴!」白姨娘掐了沈绯一下,「你自小就记在你母亲名下了,你就是你母亲的女儿!」 这个道理沈绯自然知道,若不是记在何氏的名下,她这些年吃管用度也不会全依着嫡女的规制。可是一想到要嫁给刘大,这些年享受到的福利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望着白姨娘,小心地说:「姨娘,有没有可能让别的妹妹顶替我嫁过去?」 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白姨娘哪里舍得让沈绯嫁给刘大,听她这么一说,也开始寻思起来。她缓缓摇头,道:「你二妹妹跟你一样,是记在你母亲名下的。她和你不一样,她自小生母就去了,她生母还是被陷害死的。你父亲疼她,你母亲更不敢落下个苛待孤女的罪名。再加上她那个性子,难啊。而且前几日我听你父亲的意思,已经开始给她寻摸亲事了。恐怕,你这个二妹妹动不得。」 沈绯急说:「那沈却呢!用沈却!」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三妹妹才十一岁!更是你母亲亲生的女儿,更是动不得的!」白姨娘敲了敲沈绯白皙的额头。 沈绯却说:「可是母亲并不喜欢她啊!」 「亲生的女儿怎么可能不喜欢。」白姨娘摇头,眼中却有狐色闪过。 「女儿说的是真的!这府上谁看不出来母亲不喜欢她!」沈绯抓住白姨娘的手,「他们说双生的孩子,天生羸弱,是平分了命数。要想其中一个福寿安康,就要折了另一个!姨娘你说,母亲会不会因为这个不喜欢沈却?」 白姨娘忙堵了沈绯的嘴,怒道:「这些话,你给我咽下去!从今以后再不许提!你和几个姐妹耍些小心思,别说我,就算是你父亲和母亲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记着千万别扯上沈休!他是咱们沈家宗子!是将来要继承整个沈家的,若是有了一丁点的闪失,那是死了都不能偿命的!」 沈绯被白姨娘唬到了,这些年,白姨娘从来没红过脸,更是没对她说过重话的。过了一会儿,她才缓过来,说:「记下了,是我口不择言了。」 沈绯低下头,可是仍旧心有不甘。 白姨娘轻叹了一声,轻抚沈绯手背,说:「姨娘也不想你嫁给那么个人,先别说两个妹妹了。你不若好好准备香炉宴,香炉宴从来都是世家挑选儿媳的地儿。」 沈绯皱着眉说:「可我有婚约……」 白姨娘冷哼了一声:「婚约?婚约有用的话,我也不会沦落成个姨娘。」 看着沈绯疑惑的目光,白姨娘知道自己失言了,急说:「放心吧,婚约大不过变故,更大不过一道圣旨。」 「圣旨……」沈绯呢喃了一声。 「是啊,宫里头的那些贵人可是最喜欢乱点鸳鸯谱的。」白姨娘语气幽幽,思绪飘回多年之前。 沈绯哭红了眼睛,下午的课程直接告了假,沈薇也因为上午被徐先生训斥过,下午也告了假没过来。 如此,沈却舒心得很。 下午的课程,每日都是不一样的,今日是插花和茶艺。这两样可难不倒沈却,不同于上午的拖后腿,沈却下午的表现可以用「惊艳」二字来形容。就连授课的苏先生也是连连点头。一众姐妹全围着她赞叹,瞧着她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 沈宁有些懵懂地站在一旁,仰着脖子望着沈却。 感受到她的目光,沈却低头去瞧她。沈宁立刻侧过脸,假装欣赏窗口的大捧蔷薇。 沈却笑笑,这个妹妹心地是不坏的,可是被有心人利用,又被沈休吓怕了。 暮色四合的时候,沈家女儿的课程才结束。 回了折筝院,沈却让囡雪把宣纸摊开,自己则硬着头皮开始抄书,时不时问身边几个丫鬟:「这字怎么样?嗯?」 三个丫鬟苦着脸,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 沈却就叹一口气,闷头继续写。 「姑娘,这是二姑娘让丫鬟送过来的。」绿蚁拿进来一个小盒子。 「打开。」沈却将手头的一个字写完,才抬头看盒子里的东西。竟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红泥笑道:「二姑娘送的东西果真与众不同,要和白日里其他姑娘们送的东西放一起吗?」 绿蚁问:「姑娘,咱们是不是要回礼?」 「放一起吧。」沈却想了想,「开箱子选些合宜的东西给二房的七位姑娘送去。」 红泥将沈琉送来的匕首收起来,说:「好,奴婢这就去。」 「算了,沈绯和沈薇那边也送一样的吧。」沈却有些烦躁。 瞧出沈却脸色,红泥也不多问了,直接拿了钥匙去开箱子。 沈却又对绿蚁说:「你去开箱子找一个檀木长盒子,里头有一条嵌着碎玉的鞭子,是前些年先生给我买来玩的。送去给二姑娘吧。」 「奴婢这就去!」绿蚁应下,「那云姑娘那边呢?我瞧着姑娘那件双面绣的璀翎赤羽屏风不错,也是出自名家绣娘之手,云姑娘必定喜欢的。」 第19章 沈却点头。 如此,还没有回礼的只有沈宁了。 囡雪悄悄看了一眼沈却的脸色,问:「姑娘,要开那个箱子吗?」 沈却有点迟疑。 五年前身在肃北的她听说自己有了妹妹,高兴得不得了,更是牢牢记下了妹妹的生日。每一年沈宁的生日,她都要悉心准备一件小礼物也是真的。她满心欢喜地回来,带着攒了五年的生辰礼物。 可是沈宁指着她的鼻子说:「我不喜欢她!我要赶她走!」 「算了!」沈却扔了笔,「随便选个长命锁送去就成!」 沈却觉得自己写字已经够努力了,可是仍旧没能得到许先生的一次点头。 沈家女儿的学堂也是有休息日的,这一日休息,她带着囡雪闷闷不乐地走在沈家后花园里,忽然被路边草丛里窜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谁!谁在那里?」囡雪挡在沈却身前,高声质问。 沈休回头,一看是沈却,急忙伸出手指摆了个「嘘」的手势。 「哥哥?」沈却好奇地走过去,「哥哥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事,我这就回了。」沈休的目光有点躲闪,甚至向后退了两步。 沈却拉住沈休的手,仔细打量。 「呀!哥哥你这脸是怎么了?瞧过大夫了没有?」沈却惊呼出声,只因沈休的脸颊肿了很高一块。 「小点声!」沈休忙给沈却打手势,拉着她往花丛后头的亭子里钻。 「千万别告诉别人我伤了,懂了没?」沈休想恐吓沈却,又舍不得。要是被别的妹妹撞见了,那都好说,谁敢告密,他一拳头轰过去。可是站在面前的是一个指头都舍不得碰的沈却啊! 沈休的确天不怕地不怕,通常情况下,连他父亲沈仁都拿他没办法。可那也是在他毫发无伤的情况下,闯了什么祸都是芝麻大的小事。但若他要是伤着了,那在沈家可就是炸开锅的大事了。 尤其,沈休怕死了祖母哭。每次他磕破了点皮,祖母都能哭断了肠子,沈休时常感慨——那么瘦小的一个老太太哭起来忒的吓人! 沈却板着脸,严肃地说:「除非哥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我就告诉祖母去。」 「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和一群无赖打了一架嘛。」沈休不耐烦地说。 沈却就说:「又和殷二公子一起?」 「你怎么知道?」沈休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沈却。 沈却忍着笑,说:「果真是和殷二公子在一块的时候就会闯祸。我得告诉父亲,让他再不许你和殷二公子往来。」 沈却作势提脚就要走。 「别别别!」沈休拉住沈却,「我的好妹妹,你可千万别说!你想要什么,哥哥给你弄去!只要你别告诉父亲!」 「真的?」沈却笑着眨眨眼。 沈休觉得自己上当了,可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只好问:「说吧,你要什么!」 「想要哥哥的一套衣裳,再加小厮一枚。」沈却眼巴巴地瞅着沈休,满眼的企盼。 「你要假扮我出门?!」沈休睁大了眼睛瞪着沈却。 沈却不说话,就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沈休,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显出她浅浅的调皮。 「哼!」沈休冷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说:「我肯定不会答应的!」 沈休身边伺候的小厮叫惊蝉。惊蝉这小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平时机灵得很。这些年跟在沈休身边,没少挨训斥,当然也见识了许多大世面,那胆子也被沈休练出来了。 怕? 嗯,他今天是真的怕了。 惊蝉抹了一把头顶的汗珠子,凑过去对「沈休」说:「大少爷,咱们转一圈就回吧!可别遇见什么熟人啊……」 「沈休」的脸上英气稍顿,玉气萦绕。 分明就是女扮男装的沈却! 「不急,再转转!」沈却故意压低了嗓子粗粗地说。可那声音还是一听就和沈休不一样。 惊蝉暗叹一口气,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跟着。连地上多出来一块石子儿,都要先一步走过去给踢开。惊蝉不是怕别的,他怕的正是自己的主子沈休!临出门前沈休可说了沈却要是有一丁点闪失,哪怕弄脏了衣角都要把他给剁了! 沈却忽然停下脚步,侧首对惊蝉说:「去沉萧府,带路!」 在繁华的鄂南城,沉萧府算是个异类。 沉萧府明明在这一趟街的尽头,可是这一趟街的府邸除了沉萧府都空了。 惊蝉去叩门,过了些时候鱼童才来开门。鱼童有些惊讶地看着门口的「沈休」,规矩地说:「见过沈公子。」 沈却背着手,像模像样的点了点头,抬腿就往里头走。 「等一下!」鱼童追上去,眯着眼睛说:「你不是沈休!」 「居然被你认出来了!」沈却绕着鱼童转了个圈,「说说看,哪里不一样?」 鱼童无奈摇头,道:「你哥哥不会像你这么规矩走路。」 第20章 沈却皱了皱眉,问:「先生在哪儿?是不是又在后院的聊辞亭?我去寻他!」 她说完,已不等鱼童回话跑远了。惊蝉冲鱼童咧嘴一笑,急忙追上沈却。 「等……」鱼童皱眉,今日聊辞亭可是有客人在的。 眼看快到了聊辞亭,沈却放缓了步子,背着手悠哉渡着步子,还不忘如鱼童说得那般跨大了脚步。瞧着,十足的俊俏公子哥儿。 她是想试试先生要多久才能认出她来。 「沈休!你怎么来了!」 忽然蹦出一个俊俏少年,他浓眉如刀,眸黑似墨,面如冠玉,气若英豪,一身宝蓝色的华服,在腰间坠着个白玉坠,为他的英气添了几分华贵。只不过此时的他脸上带着三分红润,已有了两分醉意。 他大力拍在沈却肩膀,又将胳膊搭在沈却的肩上,痞气地说:「嘿,你脸上的伤好得够快啊!你沈家居然有这样的灵丹妙药!」 沈却全身紧绷,搭在肩上的那一只手仿若千斤重。娇滴滴养大的姑娘,见过的外男屈指可数,更别说这么近距离接触…… 沈却猛地咳嗦了两声。 惊蝉一个激灵,忙上前说:「殷二爷,我们少爷染了风寒,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啊?」殷夺两手抓着沈却的肩,将她扳过来拉近自己,问:「咋地了,咋染风寒了?今早不还好好的嘛!」 沈却推开殷夺的手,连连摆手。 惊蝉急忙翻译:「我家公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刚喝了药。大夫说药劲儿还没过暂时不能开口!」 惊蝉在心里为自己的急智骄傲。 鱼童匆匆赶过来,瞧着三个人杵在这儿,眼皮跳了跳,他说:「两位公子别在这儿说话了,快里边请。」 「是是是!沈休,走!咱们进去喝酒去!我跟你说啊,沉萧君府里的酒可是一绝啊!」殷夺直接拉着沈却的手腕往里走。 沈却觉得握着自己手腕的这只手就像烙铁一样烫,可她又无法挣开,只好踉跄着被殷夺拉进去。 「沉萧君,你这儿的酒太美味了!沈家公子也来讨酒喝了!」殷夺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虽然力气大了些,平时跋扈了些,可脸上毕竟没脱了稚气,面对戚珏的时候说话也是毕恭毕敬的。 终于进了聊辞亭,沈却抬眼去望戚珏。 戚珏斜躺在一张白玉长椅上,他胳膊支着上半身,正端着装满琼浆的玉壶。他身上依旧披着皓白的衣袍,可是那衣袍此时散开着,露出大半个胸膛。许是喝了很多酒,他玉色的脸颊染上了一丝绯红,更有美酒顺着锁骨流下,浸湿了他麦色的胸膛。 沈却的脸,瞬间红了。 惊蝉心里一阵绝望,急忙将那套说辞拿出来:「见过世子,我家公子先前着了风寒,服了药以后暂且不能开口说话……」 惊蝉的声音都在发抖,这借口说出来完全没有了刚刚对殷夺说时的底气。 戚珏微微起身,眉峰微皱。 「沉萧君不是那么多规矩的人,沈休,咱们来喝酒!」殷夺拉着沈却的手腕,拉他到石桌边坐下。 戚珏侧耳去听,凌乱的脚步声落入他的耳中,他的眸光就是一滞。他不动声色地坐起,拉了拉散开的衣领。 鱼童看了一眼戚珏的脸色,知晓他已知道了,便不再多言。 「来来来,为了庆祝今早揍了刘大一顿,咱们喝了这杯酒!」殷夺给沈却倒了满满一盏酒,又给自己满上。 沈却看了一眼杯中酒,只恨自己今日出门没有挑个黄道吉日。 「喝喝喝!沉萧府的酒可是难得喝到的!」殷夺将酒杯塞到沈却的手里。 沈却望着殷夺那双固执的眼睛,心想这杯酒若是不喝,这个人恐怕能给自己灌进去!她无奈,只好闭着眼一口喝了下去。 「这就对了嘛!来,咱们再喝!」殷夺咧着嘴大笑,又给沈却倒了一杯。 惊蝉欲哭无泪,急说:「殷二公子,大夫交代了,我们公子不能喝……」 惊蝉的声音里都带着丝哭腔。 「别在这儿哭哭唧唧的,沈休啥时候怕过喝酒?」殷二又问鱼童,「府上有没有碗?喝酒就要用大碗!」 鱼童挑了挑眉,看向戚珏。 戚珏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酒盏,目光凝在脸色绯红的沈却身上。他说:「去把那两坛陈年的中山酒拿来。」 他手腕微翻,如瓷的食指轻轻叩了一下桌面。 鱼童弯了弯腰下去。 殷二立刻松开沈却的手,拍手叫好:「都说中山酒最烈,咱们抱着酒坛子喝酒才更有味道!」 戚珏轻笑。 沈却在桌下揉了揉手腕,她又忍不住抬头偷偷看戚珏,却在触到戚珏目光的时候瞬间转身低下头。 鱼童将两坛中山酒提上来,拽开塞子。浓郁的酒香立刻铺天盖地的溢出来。 「请。」戚珏对殷夺说,他抱起酒坛,仰面而饮。 「请!」殷夺起身,抱起另一坛中山酒。他也不坐下,就这般站着仰着头大口大口喝酒。直到将一整坛酒全部灌进肚子里,他这才将酒坛子放下。 殷夺咧着嘴,嘿嘿地笑道:「怎么样!我的酒量还是很不……」 「噗通」一声,殷夺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倒在地上,昏睡不醒。 第21章 戚珏将酒坛放下,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地轻轻抹去嘴角的酒迹,他说:「殷二公子醉了,带他下去休息吧。」 「是!」鱼童弯腰应下,一只手轻松捞起殷夺。 他路过惊蝉身边,说:「和我一起下去吧。」 「不不不,我得照顾我家公子,我……」惊蝉的话还没有说完,手腕已被鱼童抓住。他惊愕的发现,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男童力气大的惊人!自己居然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只得任由他拉走。 沈却长长的舒了口气。 然而,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沈却心里咯噔一声,她缓缓站起来,抬眼偷看戚珏,怯生生地说:「先生,我、我来看、看你了……」 戚珏垂着眼,食指一下一下轻扣着石桌。 「过来。」他说。 微微偏着头,眉心轻蹙,左侧的嘴角勾起,手指一下一下轻扣桌面——分明就是气急的表现! 沈却心里叹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挪到戚珏面前,蚊声说:「先生喝了许多酒,是不是困了?是不是头晕晕的?唔,阿却去给您煮一壶醒酒茶吧?」 戚珏没有说话,聊辞亭里只有他的食指一下接着一下轻扣桌面的声音。 这种寂静的氛围让沈却觉得压抑,她大着胆子坐在戚珏身侧,仰着脖子望向戚珏,说:「呐,沈家可无聊了。今儿个我好不容易想到这么个法子逃出来看望先生的,先生高不高兴?」 戚珏敲击桌面的手指就是一停。 沈却弯了弯眉眼,低着头,扒拉着手指头,说:「先生、先生,沈家请了好多教导先生,教书画的,教茶艺插花的,教刺绣的,教烹饪的,教歌舞的,教宫里头规矩的……」她抬头,眼中有星光闪动,「可是这么多先生,阿却还是天天想着您!」 戚珏微蹙的眉心就一点点舒展开。 沈却抿着唇眯起眼,偏着头说:「所以先生不生气了是不是?」 「你啊……」戚珏轻笑出声。 「先生不生气了就好!」沈却欢快地站起来,宽大的袖子一拂,不小心将桌边的一个酒盏碰倒了。酒盏滚落到地上,停在石桌下面的桌腿处。 沈却吐吐舌头担心先生又要怪她莽撞,急忙蹲下身子去捡。 戚珏眯起眼睛,微微侧耳去听。然后,他将手探出,准确地将手背贴在桌沿儿。 「哎呦!」沈却起身,额头撞在戚珏的掌心里。 戚珏轻斥:「鲁莽。」 沈却莞尔。 她望着戚珏收回的手,疑惑地说:「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撞上桌子呢。」 「我不知道。」戚珏淡淡地说。 他的确不知道,他只是担心她可能磕着,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 沈却挠了挠头,又问:「先生,我总觉得你的眼睛能看见。」她说着就伸出手,在戚珏面前摆手势,一会儿是小兔子,一会儿是小猪。她问:「先生,你看这是几只手指头?」 「别闹。」 戚珏伸手,准确无误地擒住沈却的手腕。 「我……我……」听出戚珏的声音里有一丝凉意,沈却一惊,她站起来,手足无措地望着戚珏。 沈却自小在戚珏面前就避开「眼睛」,「看不见」这些词,她一直怕戳了戚珏的伤处。可是后来她发现戚珏对自己的眼睛毫不介意。两个人之间便不再避讳这事。 六岁的时候,沈却坐在戚珏的腿上,在肃北难得的阳光下,伸出手摆着各种小动物。她仰着脖子望着戚珏,问:「先生,先生!你猜这是几根手指头?」 戚珏准确地擒住她的手腕,然后敲敲她的额头,说:「小阿却长大了,居然欺负我是个瞎子。」 沈却就一脸认真地说:「先生,以后我做你的眼睛。」 似乎觉察到自己语气有些不对,戚珏轻咳了一声,他向后挪了挪,朝沈却招招手。 沈却立刻笑开,两腿垂着,坐在玉石长椅上。 「先生,我总觉得这次回鄂南城,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沈却侧着身子望着近在咫尺的戚珏。 「哦?哪里不一样?」戚珏眸光微闪。 这个沈却就说不上来,她缓缓摇头,又想起戚珏看不见,便说:「我说不上来……好像对阿却更好了?唔,好像也更容易生气了,但是生气了也不罚我了!」 戚珏好笑:「想被打手板了?」 「不不不……」沈却连连摆手,「先生怎样都是先生,最最疼我的先生!」 沈却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刚刚殷夺硬塞给她的那一杯酒开始发力了,她揉了揉眼睛,糯着音说:「先生,我困。」 沈却抬脚,将腿搭上长椅,然后在戚珏身侧躺下。她抓了戚珏领口的衣襟,急急说:「没有别人瞧见,我就靠着先生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她向戚珏又靠了靠,小小的手紧紧攥着戚珏的衣领。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她气息绵长,已经入了睡。 戚珏眯起眼睛,仰着头望向正烈的日头,很刺眼。他又低头,将目光凝在沈却身上。如今的沈却还是那么小,穿着沈休的男装,也难掩一身柔气,阳光下的她,身上渡了一层金光。 「阿却,我再也不会丢了我的眼睛。」 沈却是在戚珏的萧声里醒来的。 第22章 她揉了揉眼睛,望着长廊边的戚珏,嘟着嘴说:「先生,你怎么能扰人好梦呢!」 萧声顿,戚珏道:「该回去了。」 沈却立刻就蔫了,她苦着脸,说:「晓得了……」 「回了沈家,切不可这么随意了。」戚珏说。 沈却皱着眉说:「我都晓得的,不过是在先生这儿的时候才这样。回了沈家,该有的规矩,我都懂的。」 戚珏点头,默了默,又道:「也不必处处委屈了自己。」 傍晚的时候,沈却才回沈府。戚珏不放心,派了鱼童跟着,一直将人送进沈家大门。 「三姑娘,咱们走这边,这边人少!」惊蝉抹了把汗,心道这趟不容易的差事总算是快完成了。 沈休一直在折筝院等着,见到沈却完完整整地回来才放了心。得知沈却去了沉萧府还被殷二灌了一杯酒,沈休的脸瞬间黑了。他差一点就要直接冲出去找殷夺算账,还是沈却将他拦了下来。 「我的好哥哥!我辛苦瞒着,好不容易才没露馅,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沈却拉着沈休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说。 沈休冷哼了一声,倒也停下了脚步。他虽莽撞却也懂女儿家的名声可是大事。 他再一瞧沈却红扑扑的脸色,知道她今日出去玩得开心,便也跟着傻笑起来。 罢了,殷夺那小子,有的是机会报仇! 日子流水一样的过。后来,沈却又有两次去求沈休,她变着花样亲手做糕点,又是蜜饯似的话说了一筐,沈休才同意又将惊蝉借了她两次。 所幸,这两次都平平安安的,再也没有遇见殷二那种意外。 「鱼童,主子歇着了吗?」王管家五指伸开,在自己脸前面扇了扇,可惜一点风都没有。 鱼童朝王管家摆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刚歇下。」 「是王管家回来了吗?进来吧。」戚珏在里面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倦。 王管家擦了擦脑门上晒出来的汗,这才提脚进了屋。 戚珏倚靠在一张偏大的藤椅上,这张藤椅在编造的时候,于木条之间镶嵌了零星碎玉,说是碎玉,并非边角余料,而是原本上好的软玉,一下下砸成了细小碎块。 如此,这张藤椅就瞧着别致又……贵气。贵气,说白了就是值钱,可是嵌着的又不是金银而是白玉,就又为这份贵气添了道风雅。 这样的藤椅,这天下恐怕寻不到第二把。 也是,戚珏用的东西也没有哪件不是独一无二的。 戚珏将覆在眼上的白色帕子取下,递给鱼童。鱼童接过,便把帕子浸在门口的一盆清水里,清澈的水立刻被药汁染得浑浊不堪。 戚珏拿了鱼童递来的一条早就准备好的干净帕子,将眼角存留的药渍擦了,这才慢慢适应着睁开眼。 「坐吧。」戚珏朝王管家摆摆手,「这样的天,辛苦你跑这几趟了。只是这次回鄂南十分匆忙,肃北那边的生意许多尚未安排好。只好辛苦你近日来两处奔波处理。」 「不辛苦,不辛苦。」王管家忙在下首处的一张小凳上坐下,「还能为主子解忧,是老奴的荣幸。肃北那边的生意都安排好了,该调来鄂南的人已经调了过来,该迁走的人也迁走了。辽西那边的丝绸生意,也开始着手安排了。」 戚珏点头,问:「沈家的玉石生意可盯着了?」 「都派人盯着了。」王管家道:「说来奇怪,那沈家可谓簪缨世家,尤其是沈家大爷沈仁年轻时就是状元爷出身,若论风雅和学识,整个鄂南城都是上讲的。怎么就突然对玉石生意感兴趣了?按理说,他这样的家世背景应该是不愿与‘商人’这个词沾上边。」 「他当然不愿意,要不然也不会暗地里偷偷摸摸着来。」戚珏嘴角噙着的笑就带着点讽刺的意味。 鱼童看了王管家一眼,王管家心头一跳,惊觉自己说错话了。 若论身世背景,戚珏可是当今镇广王之子,流的可是皇室血脉。然而,他更是天下第一号的大商人。那些隐在暗处的暂且不提,大戚王朝明面上的商户,可是近一半都明晃晃打着沉萧的标记。 何为沉萧? 萧家,世代经商,富可敌国。然而到了萧老爷子这一代,竟只有一个女儿——萧潇。 萧老爷子花甲之年只得萧潇一个女儿,自是锦衣玉食疼爱有加,更为其取名「潇」,意为肆意而活,潇洒纵情。 那一年,敌国来犯,大戚王朝难民无数。双八年华的萧潇大开粮仓施衣布药,更是救下一个重伤的小将士。商户之女,本就没有世家女的规矩,她很快与小将士坠入爱河。 萧潇想得简单,她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等小将士伤好了就把他父母都接来萧家! 可是等萧潇生下戚珏之后,她才知道当初救下的小将士居然是天子第四子,大名鼎鼎的镇广王!更是早就娶了王妃,府中妻妾成群,子嗣众多。 萧潇一剑刺入镇广王的胸口,怒道:「即使是侧妃又如何?我萧潇誓不做妾!」 可她终究没忍心杀了镇广王,最后纵身跳入汹涌的江水里,连尸体都没有捞上来。 沉萧,沉的不是萧。是戚珏的母亲。 戚珏的眼睛也不是天生就瞎的。 萧潇死后,镇广王将年幼的他抱回王府养着。可是没有母亲的庶子,还是个在外边生的孩子,镇广王又不愿意看见他那张酷似萧潇的眼。 于是,五岁那一年,戚珏的两个哥哥亲手将毒米分揉进他的眼睛里。 沈家。 这一堂课是抚琴。 沈却端坐着,手指压在琴弦上,第一个琴音流出,她自己就入了戏,戏里是绵延千里的皑皑白雪,还有迎风而立的戚珏。 她眸光渐柔,面容安静,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不过是十一岁的年纪,抚琴的时候,竟带着点出尘的味道,而那琴音竟也带着分灵动。空灵的琴音飘出来,绕梁不息。 第23章 一曲终了,整室的姑娘们都怔怔瞅着她。 就连教导沈家姑娘乐理的吴先生也是十分诧异。吴先生年轻的时候也是鄂南城有名的才子。之前的几次乐理课上,他都是教导姑娘们辨曲填词,今日倒是第一次一个个考察姑娘们的琴技。 吴先生从沈却的琴音里收回心神,他点点头,道:「虽然有些音仍旧不准,但是已有了意境。音不过是皮肉,而意境才是一支曲子的魂儿。你小小年纪能掌握如此已是了不得。」 「谢先生夸奖!」沈却弯了弯膝,同样弯起的还有她的眉眼。 吴先生迟疑了一下,问:「你之前跟谁学过抚琴。」 「学生自幼师从沉萧君,抚琴也是他教过的。」沈却仰起脸,说起戚珏的时候不自觉就带了几分自豪。 「原来如此。」吴先生点头,「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了。姑娘们日后也要勤加练习,争取捕捉到音律的魂儿。」 「是。」姑娘们都站起来,齐声应下。 沈却让绿蚁收了琴,就出了花厅似的学堂,往自己的院里走。 「你、你等下!」身后是沈宁有些犹豫的声音。 沈却转过身,诧异地看着沈宁。 沈宁的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红。她有些扭捏地走到沈却身前,轻声说了句什么,沈却并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沈却蹲下来,偏着头看着沈宁红扑扑的脸蛋。 「我说……你能不能教我弹琴?」沈宁胖乎乎的小手不自然地绞着帕子。 沈却一愣。 「你、你不愿意就算了!」沈宁脸上更红了,她直接伸手去推沈却。蹲着的沈却发愣间一时不察,就被沈宁推倒跌坐在地上。 沈宁一下子愣住了! 「沈宁!」一声爆喝响起,沈宁小小的身子就颤了一下。 沈休几乎是冲过来的,他直接将沈宁拎起来,那脸上表情好像手里拎着的是一只闯祸的小猫小狗,正要扔出去。 沈宁「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五岁的沈宁平时也算是伶牙俐齿,可是一对面沈休就犯怵。 「哥!」沈却扶着绿蚁的手起来,从沈休手里将沈宁抢下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沈却抱着沈宁,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着。 「你居然护着她?」沈休瞪着眼睛,就要从沈却怀里夺过沈宁。 沈却同样瞪了一眼沈休,说:「她才五岁,你看你把她吓的!」 沈却向后退,将怀里的沈宁护着。 沈宁眨眨眼,她发现沈却居然不怕那个大魔障,居然敢护着自己。她胖乎乎的小手就攀上沈却的脖子,整个人都黏在沈却身上。 「我管她几岁!她欺负你就是不行!」沈休一步跨过来,扒拉着沈宁的胳膊,拉着她的身子就要把她从沈却的怀里揪出来。 沈宁一急,冲着沈却就喊:「姐、姐!救我!救救我!」 沈却一僵,看着怀里小小的沈宁,心里竟是一暖。 「沈休!你再欺负她,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沈却就这般喊了出来。 沈休讪讪收回手,他望着沈却抱着沈宁急匆匆走远的身影,挠了挠头。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了?她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好上的?他可都是为了沈却好啊! 早就得了消息的何氏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赶来,知晓沈宁已经被沈却抱走了她皱了皱眉,然后恨恨地指着沈休说:「我真是不懂!你到底为什么看不上沈宁!她可是你亲的不能再亲的妹子!」 沈休跋扈不讲理,家里的姐妹们没一个不怵他的。他虽然对家里一干姐妹都没什么好脸色,可是尤其针对沈宁。这让何氏十分诧异。 沈休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看何氏,说:「你不知道?」 何氏一愣。 「哼,」沈休冷笑,「你越是对她好,我越是恨她。」 沈休眼中的恨意根本不像个十一岁的孩童,他一步步靠近何氏,说:「你又为什么这么宠她?为了赎罪吗?嗯?」 「啪!」何氏一巴掌拍在沈休的脸上,沈休被打偏了脸,脸上立刻肿起来。她几乎低吼:「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我是你什么人!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沈休撇撇嘴,他靠近何氏,贴在她耳边说:「午夜梦回你就不会做噩梦吗?」 何氏浑身发抖,她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是我会做噩梦。」沈休的眼里有泪,「冲天的大火,还有……你冷笑的嘴脸。」 沈家女儿们的学堂是在老宅子里,沈却抱着沈宁出了大门,沿着熙棠街往里走,一口气回了沈仁的府邸,穿过花廊,回到折筝院。 她将沈宁放在美人榻上,自己斜斜地坐在美人榻一侧,胸脯起伏,大口喘着气。 虽然太阳西沉,不再那般烤人。可沈宁是个十足的小胖妞,沈却也只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这一路可是又累又热,一层薄薄的香汗浮在额头,背后上的轻薄纱料也黏糊糊贴在了背上。 「姑娘,擦擦汗。」囡雪拧了帕子,给沈却擦着额角的薄汗。 红泥一路小跑从库房捧来了冰块,在桌上镇着,凉气就一点点散开。 绿蚁手脚麻利地吩咐小丫鬟兑了水,又取了干净衣裳,她说:「姑娘,水都备好了。」 「嗯。」沈却起身,直接去了净房。 第24章 囡雪和绿蚁都跟着她去了净房伺候,屋里只剩个红泥。红泥站在窗口高桌边,用一把小刀将红彤彤的樱桃去核,将多汁的樱桃果肉一片片放到青瓷小碗里,小碗里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碎冰。 沈宁用肉乎乎的手背擦去挂在脸上的眼泪,她愣愣地坐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她真的太意外了!这个三姐姐居然敢从大魔障手里抢人!可是…… 可是她怎么管都不管自己跑去洗澡了? 沈宁转了转脖子,盯着红泥看。 「五姑娘不要急,我们姑娘一回来就是要去洗澡的。」红泥朝着沈宁笑了笑。 「哦……」沈宁点了点头,还是盯着红泥看。 红泥看了眼自己的手,笑着说:「五姑娘要尝尝吗?都是刚摘下来顶新鲜的,和碎冰搅在一块酸酸凉凉的。」 「不要!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沈宁跳下美人榻,打量起沈却的屋子。 她走到沈却的梳妆台前,盯着眼前这个通体雪白的白玉梳妆台。 真好看。 梳妆台上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小盒子是黑玉做的,在皓白的梳妆台上显得黑得发亮。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 温凉滑腻。 用这么个盒子装着的一定是宝贝。 沈宁回头看了红泥一眼,红泥正专心地挑着樱桃籽儿。她又望了一眼黑玉小盒子。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将它打开。 咦? 一条端午时戴着的五丝线,一块小巧精致的长命锁,一个透着米分嫩的手镯,还有一只用草编的蚂蚱。 沈宁眨了眨眼,用指尖碰了碰几样东西,不知怎么就觉得这些寻常的物件要比她见过的好看多了!尤其是那只草蚂蚱真是活灵活现!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沈宁一惊,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她转过身看见换了一身雪色纱裙的沈却正站在门口蹙着眉瞅她。 沈宁挺了挺胸脯,说:「哼,你这盒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 沈却笑了笑,道:「就算是破烂玩意也不是你的东西,谁许你在别人的屋子里随便翻东西的?」 沈却的话越来越冷,说到最后嘴角噙着的笑已经全部收了起来。 其实沈宁翻那个盒子的时候红泥都看在眼里,但是她听囡雪说那个小盒子里头装的正是这五年沈却给沈宁准备的小礼物,所以就没有拦着沈宁,倒是没想到这个沈宁会说这些东西是破烂玩意。 「分明是你把我抱回来的!」沈宁脸上一红,抬着下巴嘴硬。 「哦。」 沈却懒洋洋地斜倚在美人榻上,说:「绿蚁,把她丢出去。」 沈宁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却,问:「你、你怎么能这样!」 她看着绿蚁竟然真的朝自己走过来,掐着腰说:「大胆!我可是主子!你大逆不道,我让母亲发卖了你!」 沈却皱眉,沈宁的这个性子恐怕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了。 「五姑娘您息怒,奴婢也是依命行事。」绿蚁歉意地说,她走到沈宁面前,将她抱起来。直接将她抱到折筝院的院门口才将她放在地上。 绿蚁又连连道歉,然后才转身回了院子。 沈宁呆呆地站在院门口,她心里想着这个三姐姐做事风格真是奇怪!她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听见脚步声,沈宁转过身来,就看见沈休气冲冲地往这边赶来。她的小脸蛋瞬间吓白了! 「站在这干嘛?赶紧走!」沈休瞪了她一眼,便不再管她,直接风风火火地进了折筝院。 大魔障的脸色真可怕!沈宁拍了拍胸脯,转身就跑! 「沈却!」沈休一边喊着,一边冲进了沈却的屋子。 「这是怎么了!」沈却惊呼一声,她立刻从美人榻上起身迎上去,看着沈休红肿的脸,一阵心疼。 「是……母亲打的?」沈却用指尖碰了碰沈休肿起来的脸,眼中就浮现了一层愠色。她又急忙吩咐囡雪去找拿外伤的药。 沈休忽然说:「咱们走吧!离开沈家!」 沈却一愣,说:「哥哥,你再这样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沈却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沈休说:「我一直以为哥哥虽然表现上瞧着脾气暴躁,可也是个明事理的,没想到是真的不懂事!」 瞧着沈却生气的模样,沈休心里就是一疼,他急说:「我只是……只是说气话!你不愿意离开,我就陪着你!陪着你一辈子!」 沈却还是皱眉,道:「不对!你这样想是不对的!不能只是因为我!」 好多大道理堵在沈却心口,她一时不知道挑拣哪个说,甚至又一时分不清究竟怎样才是对的。她苦着张脸,瞪着沈休,半天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她的脑海里一会儿浮现沈宁的样子,一会儿浮现何氏躲闪的目光,再瞧着面前的沈休……沈却觉得心里十分堵得慌! 惊蝉忽然在门外说:「少爷,沉萧府递了帖子请您去赏荷……」 沉萧府请的当然不是沈休,而是「沈休」。 沈却一怔,戚珏的身影浮现脑海,她立刻松了口气。好像所有的烦恼,先生都能帮她解忧。她恨不得立刻飞身赶去。 沈休狐疑地看了沈却一眼,心里危机重重,他觉得不能再让沈却离戚珏那么近了! 沈却换上沈休的衣服,摇身一变,成了俊俏的君子哥儿。一路上,她让惊蝉催了多次马夫快些赶路。等到了沉萧府,又是几乎一路小跑冲进了戚珏后院的荷花池。 第25章 荷花池里铺了大片的荷叶,清丽的荷怒放着。 三人合抱的垂柳长在荷花池旁,柳下是一个约一人长的石凳。 此时,戚珏正坐在石凳上。他手里捏着两片叶子,放在嘴边吹着随意的调子。 「先生!」 沈却循声望见柳叶斑驳间的戚珏的侧脸,她踩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跑到戚珏面前,几乎是下意识地踮起脚尖,伸出双臂抱上戚珏的脖子。 叶子间的调子破了音,戚珏手指一僵。 他似乎想起来前世时的这一幕。上辈子的他,推开了沈却,训斥她已经长大不该如此举止轻佻。 前世,他一直对沈却十分严厉。推开她也是为了她好,以免被有心人看见再传了出去坏她名声。可是重活一世,戚珏仍旧记得前世的这一天,沈却怯怯地向后退,低着头带着哭腔地说:「阿却记下了,再也不会了……」 而从那以后,沈却竟也真的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也……越来越不再依赖戚珏。 「我……」沈却惊觉自己的动作失了分寸,恐怕又要惹戚珏皱眉了,她慌慌张张地松手。 戚珏瞬间揽住她的腰,将她小小的身子一提,抱到自己腿上。 罢了,还是个小女孩而已。 沈却身子一僵,怔怔地望着戚珏近在咫尺的眉眼。自从她七岁以后,先生就再也没有抱过她了。自从四岁的那一年戚珏从冷水里将她拎出来抱在怀里,他的怀抱已经成了沈却最安心的港湾。 哦,也抱过的。 前两年,戚珏用刀子刮她大腿上的疤,她疼得浑身打颤的时候去抓戚珏的衣襟,戚珏就抱着她,而且抱了她一天一夜。 「先生……」沈却轻声唤了一声。 「嗯。」戚珏眯起眼睛,微微侧首,仔细去听,好像真的可以将沈却脸上的表情听见一样。 沈却盯着戚珏的眼,仔细瞧着他的表情。然后伸出手,一点一点试探着环上他的腰,再一点一点靠过去,最后整个人都窝在戚珏的怀里。 戚珏轻笑出声,他微微用力将沈却小小的身子又往怀里圈了圈。然后他便听见怀里的人儿松了口气的声音。 真是个傻丫头啊…… 「这是受委屈了?」戚珏问。 沈却不吭声。 之前明明告诉先生她一切都好,如今有了苦恼就说不出口了。 戚珏轻笑:「你哥哥闯祸了?你妹妹还是不喜欢你?那几个姐妹针对你?你母亲不疼你?难不成是字写得太差又被教书画的先生训斥了?」 「才没有!阿却现在的字写得可好看了!」沈却抿了抿唇,说:「沈家人都怕哥哥,但是没有人喜欢他。阿却觉得连母亲也不喜欢他。哥哥那个性子以后可怎么办。」 戚珏又「嗯」了一声。重活一次的戚珏自然知道前世的沈休日后的确吃了很多苦头,尤其是沈家没落以后。不过倒也衣食无忧,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母亲特别溺爱沈宁,沈绯和沈薇两个人又故意教坏她!之前我刚刚回沈家的时候沈宁指着我说不喜欢我,要赶我走。我私下查过的,那些话都是沈绯和沈薇教的。当时母亲答应我事后一定会查清楚,可是这么久了,连我都可以轻易查到的事情,却不了了之了。」 戚珏皱眉,又「嗯」了一声。 沈却的眼神一黯,轻声说:「母亲说肃北人口味偏重,鄂南的吃食是以清淡为主。怕我不喜欢,就给我造了小厨房,特准我不用去堂里用膳。一日三餐按照肃北的口味给我做吃的。」 她语气轻缓,声音里也没带什么情绪。好似语气淡淡地说着别人的小事儿。 戚珏语气平静地「嗯」了一声。可他的目光却是一沉,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竟然排挤沈却到这种地步?而且沈却明明不喜欢肃北的口味,一些肉食和太过油腻的东西根本从来不沾口。 沈却突然又笑了笑,说:「其实也还好呀,以前只有囡雪陪着我。现在绿蚁和红泥都乖巧得很,虽然我知道她们是母亲的人,也会把我的事情偷偷告诉母亲……云姐姐待我也好,祖母也是喜欢我的……」 她掰着手指头去回忆到了沈家以后的舒心事儿,却发现实在少得可怜。 半天听不到回音,沈却抬头去望戚珏的表情,就看见戚珏脸上布满寒气。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简直是覆了一层冰。 「先生?」沈却小心翼翼地去拉了拉戚珏的手指头。 「嗯。」戚珏回过神来,他微微用力抱着沈却,轻声说:「阿却,对不起。」 我并不知道你那个时候所有的笑脸都是一层伪装,并不知道小小的你心里装了那么多委屈。我以为你只是刚回家的不适应,我以为那个女人会用爱来弥补过去。原来,你站在针尖上,小心翼翼地米分饰太平。 而我,却因为所谓的名节轻轻把你推开。 「先、先生,你、你这是怎么了……」沈却一慌,不知所措。 戚珏将情绪收起来,微微放开沈却,问:「如果重新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回沈家还是留在肃北?」 「不要留在肃北!」沈却斩钉截铁地说。 戚珏有些失望。 沈却皱眉说:「先生你都来鄂南了,我为什么要独自留在肃北?一个人看雪吗?」 戚珏一滞。心道:我回鄂南还不是为了你? 「那么你是愿意留在沈家还是跟我回肃北?」戚珏换了个问法。 沈却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她说:「难道不是先生赶我回沈家的吗?不是先生希望我讨沈家人喜欢吗?不是先生希望我成为顶体面的世家名媛吗?先生!先生!您不赶我走了吗!真的吗?咱们什么时候回肃北?明天吗?」 沉静清冷的小姑娘仿佛瞬间鲜艳了起来。 戚珏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26章 沈却明亮的眸子一点点暗下去,她将脑袋抵在戚珏胸口,喃喃说:「阿却胡说的,先生不要为难了……」 她的懂事让戚珏一阵心疼,戚珏忽然开口,下意识地说:「再等等,再过一段时日我接你走。」 沈却猛地抬头,她的先生轻易不许诺,可一旦说过的话无不实现。 「答应我,」戚珏目光渐柔,「在那之前只做你喜欢的事,不需讨任何人欢心,不必介意别人的眼光。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变成什么样子。如果有,也只是希望你此生肆意,潇洒无忧。」 天已经黑了,折筝院里的绿蚁和红泥急得团团转。而囡雪早就跑到沈却回来时必经的路上守着了。 沈休几次想冲出去找沈却,都被两个丫鬟跪着拦下来。 「少爷,先等等!姑娘许是一会儿就回来了。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她装扮成您的样子出去,那、那……」红泥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沈休重重冷哼了一声,终究是没走出去。他跺跺脚坐回屋里,心想再也不许沈却假扮他逃出府! 绿蚁轻轻把红泥拉到一边,悄悄说:「咱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苏妈妈?」 红泥略略犹豫。 「咱们刚来姑娘身边伺候的时候,苏妈妈可交代了有事要知会一声的……」绿蚁皱着眉。 红泥看了一眼屋里头生闷气的沈休,说:「绿蚁,可是除非咱们出了差错被赶走,这辈子都是要伺候三姑娘的。」 绿蚁一愣,险些没有想到这一点。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姑娘对咱们都是不错的。只要咱们不犯错,她从来不会像别的主子那样随意拿咱们撒气。平时的打赏也比别的院子多些,咱们也该尽心了。」红泥说。 「你说的对。」绿蚁点头,「之前听苏妈妈的吩咐,只不过是不晓得咱们姑娘脾性,倘若这里待不得好留条后路罢了。如今……」 红泥拉了拉她的袖子打断她的话,朝她使了使眼色,自己则是越过她去迎回来的沈却。 沈却一进屋子,就被沈休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沈却等沈休一口气说完,她偏着头眨眨眼,问:「哥哥说完了?喝口茶歇歇嘴!」 看着眼前沈却那张容光焕发的笑脸,沈休的火气就一点一点消下去。好似再说一句重话,自己就会心疼不已。 时辰不早了,沈休也不能久留,再三发誓再也不会纵容沈却假装自己出府就离开了。 他一离开,沈却刚换上自己的裙子,忽然「咦」了一声。 「囡雪呢?」沈却问。 「姑娘回来的时候没瞧见她的吗?她到小院月门那儿等着姑娘呢。」绿蚁说。 沈却蹙眉。 「我出去找找她吧。」红泥刚说完就瞧见囡雪行色匆匆地回来。 囡雪低着头说:「姑娘回来了,我去给姑娘兑水。」 沈却拦住她,冷声说:「抬起头来。」 囡雪咬了咬牙,缓缓抬头。她的眼睛又红又肿,雪白的脖子上有着暗红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小动物的爪子抓破的。有些地方破了皮,有细密的血珠子沁出来。 「呀,这是怎么了!」绿蚁和红泥一惊,急忙翻找伤药。 「谁做的。」沈却的小脸上一片冰寒。 「没、没什么,和几个丫头打闹而已。」囡雪的目光有些躲闪。自从上次沈却抽了自己的手板,囡雪对沈却和之前一样用心,可是话却越来越少了。 「我再问一次,谁做的。」沈却语气十分平静。 囡雪小声地说:「奴婢在外头等姑娘回来的时候恰巧瞧见大姑娘身边的黄莺逗猫,姑娘知道的,奴婢怕猫……那黄莺发现奴婢怕猫,就故意将那只往奴婢身上扔。奴婢吓得把那猫赶走。黄莺就说奴婢伤了大姑娘的猫,让两个小丫头摁住奴婢,硬是把那只猫摁在奴婢胸口,那猫、那猫……」 她脖子上的伤已经说明了接下来的事。囡雪声音微微发颤,泪珠子不停地掉下来。现在想想之前的事,她还是怕得要死。囡雪算是胆子大的姑娘,可是唯独害怕猫儿狗儿的小动物。 「快上点药,不早些处理是要落下疤的!」绿蚁手里拿着外伤的药就要给囡雪上药。 沈却一巴掌打过去,将绿蚁手里的药瓶打到地上,摔个米分碎。 「走!」沈却拉着囡雪的手腕直接冲了出去。 绿蚁和红泥对视一眼,急忙跟了上去。 这个时辰,正是用晚膳的时候。一家子人正聚在一起吃晚饭。 沈仁和何氏坐在上首,沈仁那一侧下面坐着三个儿子:沈休、沈器和深泽。何氏那一侧下面坐着四个女儿:沈绯、沈琉、沈薇和沈宁。 白姨娘、薛姨娘和房姨娘都坐在下首。 各个主子身后都站着伺候的下人,满满登登一屋子的人。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沈却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一屋子的人。 「吃过了没有?过来一起用吧。你母亲说你病着,不喜出屋,也吃不惯鄂南的吃食。依我看,大不了让厨房格外做几道肃北小吃,何必独自吃。」沈仁朝沈却招招手。 何氏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来了!」沈休跳下凳子,走过去牵沈却的手。 可是沈却挣开了沈休的手。 一屋子的人这才发现沈却嘴角一直微微扬着,可是这笑容怎么瞧着有点冷。 第27章 「父亲,有人欺负我,想让我死。」沈却望着沈仁,一字一顿地说。 「你胡说什么!」何氏的声音有点发抖。 沈仁放下筷子,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沈却在一屋子主子仆从的目光中踏进屋子,她走到站在沈绯身后的黄莺面前,说:「你是黄莺?」 「是,奴婢正是黄莺。」黄莺偷偷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囡雪,心里打鼓。 「跪下。」沈却笑了一下。 黄莺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了下去。 沈却转身扫了一眼满桌子珍馐美味,然后端起一盆冒着热气的浓汤,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从黄莺的头顶浇下去。滚烫的浓汤顺着黄莺的头顶流到她的脸上、脖子上,又从领口流进她的胸前。 黄莺拼命摇头,捂着脸尖叫。 黄莺拼命摇头,她头脸上的浓汤溅到了沈却的手背上,也溅到了沈绯的身上。 沈绯站起来,质问:「你这是做什么!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我的人撒气!」 沈却抬头轻轻看了沈绯一眼,唤:「囡雪,过来。」 站在门口的囡雪走进来,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伤映入每一个人的眼睛里。经过这一路,那些伤肿了起来,瞧着更加可怖。 沈绯目光犹疑地看了黄莺一眼,问:「怎么回事?」 黄莺哭着说:「奴婢刚刚带姑娘的猫出去溜溜,那囡雪居然打它,将它摔到地上!姑娘养的那只猫脾气不太好,就将囡雪挠伤了。这都是奴婢的不是,是奴婢没有看管好姑娘的猫。求姑娘责罚,求大爷、夫人责罚!」 黄莺连磕了三个头。一番说辞可谓声泪俱下。 沈绯便说:「三妹,你体恤自己人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还是不要只听一面之词为好。」 沈却笑道:「姐姐教训的是,做主子的最不能听信一面之辞。囡雪都没有说过话,你只听黄莺的解释岂不是活生生的例子?姐姐真是良苦用心,教妹妹成语还要亲身示范。」 「你!」沈绯脸上一红,险些恼了。这些年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话! 沈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笑着说:「的确是姐姐的过失了,不过有时候下人之间闹一些小矛盾,做主子过多参与最易养出刁奴。」 「哦……」沈却恍然大悟。 她走到囡雪耳边,悄悄对她说了句话。囡雪脸色瞬间大变。 沈却笑着拍了拍囡雪的手背。 囡雪咽了口唾沫,走到黄莺面前,然后一巴掌甩在了黄莺的脸上。 整个屋子死寂一般。 囡雪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的,她回头去看沈却,沈却对她点了点头。囡雪便心安了。 「刁奴!当着主子的面动手,你这样的刁奴就应该发卖了!」沈绯的淡定再也保持不住,她指着囡雪的手都在发颤。 「咦?」沈却故作惊讶状,「不是姐姐教我的下人们之间的小矛盾不该过多参与吗?」 一直看戏的沈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够了!」沈仁冷喝一声。 「究竟是怎么回事!」沈仁指着黄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这一次再有隐瞒,敲碎了你的骨头。」 黄莺一惊,忍着脸上和脖子上的烫伤,将事情说了。这次她再也不敢隐瞒,说完之后伏在地上不住地哭着认错求情。 真相大白,沈绯的脸色不是一般的差。 「却丫头,既然你是来讨说法的,那么这丫鬟就交给你处置吧。」沈仁说。 沈却勾了勾嘴角,道:「既然父亲认为我是来讨说法的,那么我就要好好地讨一讨。」 她走到沈宁面前,沈宁睁大了眼睛望着她。 「五妹,那些话是谁教你的。是谁告诉你我回家以后就会抢你的东西,父亲母亲就不会再疼你。谁?谁对你说的。」沈却平静地问沈宁。 沈宁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沈却。 「说话,难道你也想像黄莺那样?」沈却说。 何氏一拍桌子,冷喝:「你这是做什么!看把她吓的!她是你妹妹!」 沈却冷笑,道:「是,她是我妹妹,我就要无休止的谦让和包容。而我,并不是她的姐姐。」 沈休冲过来狠狠地瞪了沈宁一眼。 看着眼前两张几乎一样的脸,沈宁打了个寒颤,她「哇」的一身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是四姐!四姐说的!四姐还说我要是把三姐赶走。哥哥以后就不会凶我了……」 沈薇脸上被吓得煞白。她的生母薛姨娘立刻跪在地上不住地求情。 沈仁深吸一口气,望着沈却,道:「是父亲这段日子公务太忙忽略你了,我还以为你过得都好。」 「父亲,我没有生病,也没有不喜欢出屋子,更不喜欢肃北的口味。」沈却望着沈仁,有泪水在她的眼眶里凝聚,半落不落。「我是鄂南人。」 沈仁就深深看了何氏一眼,他眉宇之间的愁绪就又浓了几分。 第28章 何氏目光复杂地望着沈却,那双眼睛里有愧疚,有自责,更有恼羞成怒。 「我的话说完了。」沈却微微弯了弯膝行了一礼,「不打扰你们用膳了。」 沈却走出沈家人的饭厅,一阵风吹过,吹在她的脸上。她脸上挂着的泪立刻被吹干了。沈却的眼中一片清明,并无半点悲伤。 饭厅内鸦雀无声,刚吃没几口的饭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沈仁撂了筷子,其他人就没人敢吃了。 沈仁一个人在书房里,望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发呆了好久。画上是一个温婉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他的原配妻子。 「爷,白姨娘那儿问您今晚过去吗?」屋外有小厮问。 「去。’沈仁又望了一眼画中的女子,就往白姨娘那去了。 白姨娘亲自做了几道小菜,她将沈仁拉到桌边坐下,说:「知道你晚上几乎怎么吃东西,好歹吃一些。」 沈仁就夹了几口,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他心里一阵厌烦,最后放下了筷子。 「我今天特别想阿忆。」沈仁看着白姨娘有些神色白忆的眼愣神。 白姨娘眸光一顿,她也将筷子放下,道:「姐姐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沈仁摇头,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在天之灵。」 白姨娘有些自嘲地笑笑,说:「起码还有爷这么多年的惦念,这么想着,就寻思着不若我也死了,还能让您多记挂一些。」 「阿念,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除了给不了你正妻的名分,我对你怎么样你该知道。」沈仁神色倦怠,声音里都带着丝疲惫。 白姨娘就勉强笑了笑,说:「是我的不是了,总是吃醋。姐姐也是个烈性子的,居然选了轻生这路。」 沈仁的原配并不是何氏,而是已经故去的白忆,白忆也是白姨娘嫡姐。当初沈仁先认识了白姨娘白念,两家人差点定下这门亲事。可这时候偏偏赶上香炉宴,宫里头的闲人居然将白念的姐姐白忆配给了沈仁。 圣旨一下,不得不娶。 白念竟然甘愿做妾,和她的姐姐白忆一起嫁给了沈仁。 然而,白忆嫁给沈仁五年无所出。这五年因为没有孩子的缘故,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甚至苛待沈仁的几个妾室。在大戚王朝五年无所出的妻子是要被休弃的,最后白忆受到一个小妾的嘲讽,一个想不开就投了湖。 白姨娘那个时候是高兴的,她以为她会被扶正。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只等生下男孩,风风光光地做正妻。可惜她生下的并不是男孩,而是沈绯。 然后沈仁八抬大轿取了继室,也就是何氏。 说来也是凑巧,何氏嫁给沈仁同样是五年没有怀上身孕。那个时候整个沈家的气氛都不太对。 白姨娘第二次有了身孕,她那颗可以被扶正的心又开始活起来。然而没到一个月,何氏居然也有了身孕!白姨娘盼着自己这一胎是男孩,又盼着何氏的胎留不住,最好也受点刺激寻个短见…… 然而,何氏不是白忆,白姨娘低估了这个女人。在白姨娘快要生产的时候,何氏居然用了凶险的方子活生生让自己早了一个月生产! 最后,白姨娘生下的儿子沈器比何氏生下的沈休只晚了三天。 看着为了生下长子差点丧命的何氏,白姨娘真的服输了。 第二日用膳的时候,苏妈妈过来请沈却。沈却笑着摇摇头,道:「替我谢过父亲母亲了,不过我还是习惯了在自己的院子里用。」 绿蚁不解地问:「姑娘,您不是很不满夫人不让您去饭厅一起吃饭吗?」 「不满是一回事,想不想和他们一起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沈却笑了笑,不再言语。 「姑娘,慕容家来人了!」绿蚁从外头跑进来,笑嘻嘻地说。 沈却皱眉:「慕容家?」 「听说问了二姑娘的生辰八字,夫人已经将二姑娘的庚帖递过去了!」绿蚁说。 正在收拾案上绣活篮的红泥抬起头,问:「这是已经纳吉了?」 沈却恍然,说:「二姐定亲了?那慕容家怎么样?」 绿蚁喝了口水,道:「我听说慕容家世代武将,家世清白,不过家境倒是清贫了些。」 沈却点点头,道:「家世清白就是好的。」 「要我说,明儿个就是香炉宴了,慕容家这么急急忙忙来问名,简直是怕咱们二姑娘被别家抢去。」绿蚁说。 「正常。」红泥点头,「毕竟如今的沈家蒸蒸日上,而慕容家的家底还是差了点。」 两个丫头细碎的议论声渐低,沈却若有所思。 定亲成婚? 沈却隐隐知道,成婚就是两个人吃住在一起,相伴一辈子。以前在肃北的时候,先生救下的病人成婚那日,邀请先生主婚,她也跟着去了。她瞧见大红的嫁衣和新娘比红盖头还要红的脸。她还瞧见新郎和新娘依偎在一起深情对视,两个人眼里暖融融的光,就像雪后普照的艳阳。 沈却还知道成婚以后就要生娃娃,可是娃娃是怎么生出来的她就不知道了。难不成夜夜睡在一张床上时间久了就能生下娃娃了? 唔,也不对。她记得之前在肃北的时候,总看见一对夫妇来药房取药,就因为成婚十年了还没有子嗣。 沈却摇摇头,心道:算了,不想了,下次直接问先生就是了! 沈却又皱起眉头。她忽然想起沈琉只比自己大了三岁,那么说再过三年她也要被定下婚事?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从此日日相伴?沈却有点恐惧,突然觉得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她的婚事三日内便会定下,哪里用得上三年。 自从沈却回来沈家,很多人在她耳边念叨着香炉宴。 第29章 这一日,总算是到了。 一早,沈却被三个丫鬟从床榻上拉起来,挑拣了好看的衣裙穿上,一袭竹色的古纹暗云千水裙,外套一层薄薄的烟霞广袖短衣,在胸口系一个亮妃色的扣,再用一块上好的白玉压着。难得将乌黑的发盘了起来,在左侧做了个坠马髻,再插一支简单的雕竹簪。整个人就像烟雨过后朦胧的山泉。 沈却扶着囡雪的手,上了沈家豪华的马车。沈家一家人便浩浩荡荡地往皇宫别苑去了。 「琉姐姐今日不去吗?」沈却看了看,身边只有沈绯、沈云和二房的三个适龄庶姐。沈家三个儿媳都在沈老夫人的马车上伺候着,这一辆马车上只有几个女儿,并各自的丫鬟。 「她啊,指不定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出门。」沈绯笑笑,话中别有意味。 沈云看了沈绯一眼,笑着对沈却说:「慕容家昨儿才换了庚帖,琉妹妹今日不来也是一种避嫌。更何况啊,我觉得以她那性子,本来就不想去的。」 沈却点点头,她更相信后者。 「沈却!沈却!」沈休打马而来。 囡雪挑起小窗的帘子。 「给,我刚顺手摘的,新鲜!解渴!」沈休将五六个李子从小窗塞给沈却。 沈却忙接了,不由皱眉说:「这大热的天儿,非要骑马,小心晒得头晕从马上跌下去!」 沈休挠了挠头,他一向不喜欢被人训斥,可是面对沈却的嗔怒,实在有些手足无措。他轻咳了一声,小声念叨了一句,打马往前头去了。 沈器和二房的庶子沈源忙追上去。 沈却让囡雪放下帘子,她看了看手里的李子,一口咬了下去。 香炉宴的举办地儿正是皇宫别院。 沈却一下了马车,就被眼前一片莺莺燕燕的丽人画卷小小的惊了一下,女儿家细细碎碎的笑闹声飘进耳朵里,带着青葱美好。 沈云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整个鄂南的少爷姑娘们都会来,一会儿你也不必拘谨,尽兴便好。」 「谢谢云姐姐。」沈却冲着沈云感激地笑了笑。她知道沈云是担心自己年纪小又第一次来这里会不适应,才一一指点她。 一汪活水将整个别院绕着,走到哪儿都能听见凌凌的水声,伴着嬉笑声。 亭台楼阁间,香亭水榭间,都是言笑晏晏的人群。 沈却伸长脖子,四处寻看着。 她看见假山旁,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不知道正在说着什么笑话。他对面站了两个漂亮的姑娘正掩着嘴笑。 另一边的荷花池边的空地上,摆了一张桌子,几个年轻的姑娘家围在一起摆弄个绣品。 回廊拐弯处,两个少年席地而坐,正皱着眉下棋。四周围了几个观棋的公子。 沈却觉得很新鲜,这儿与平时闺中按部就班的生活相差太多,那些笑脸仿佛都鲜活起来。原来鄂南也有这般快活的时光。 不过此时的沈却可没什么心思结交朋友,她四处寻找戚珏的身影。先生明明说过他会来,可是怎么没瞧见?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戚珏的影子,沈却有点失望。 「小心!」身后突然有人惊呼一声,沈却停住脚,还没来得及回头,手腕就被人拉住。下一刻,她的头就撞到一个人的胸膛上,一阵疼。 陌生的气息让沈却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可是她的手腕被对方钳制着,竟是一时逃不开。 「你这姑娘!走路怎么不看着点!幸好我救了你!要不然你的脑袋都开花了!」 沈却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她忍着额头的疼痛,抬头去看,就看见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正瞪着自己。正是那一日在沉萧府灌了沈却一杯酒的殷夺! 沈却一惊! 她用力挣脱开殷夺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殷夺。 殷夺也在看沈却,他「咦」了一声,「你难道是沈家的姑娘?沈休那小子嘴里一直念叨的双生妹子?」 沈休时常在殷夺面前说起自己?沈却微微诧异,她谨慎地点了点头。其实她有点担心殷夺会识破那一日沉萧府的沈休是假的,所以她的目光就有点躲闪。 几个公子哥儿都围了过来。经过一番解释,沈却才知道他们几个正在投壶。其中一位少爷的准头实在是有些差,扔出去的短箭不仅没有射中,反而弹了一下,直接射向正巧路过的沈却。若不是殷夺拉了她一把,那把短箭虽不能要人性命,也会伤了她皮肉。 「谢过殷公子。」沈却弯了弯膝。 「叫什么殷公子,叫哥哥就成!」殷夺拍了拍胸脯,道:「真是太见外了!我和你哥哥关系好,你是他妹子,也是我妹子!也该叫我一声哥哥!」 沈却垂眉笑过,却并不真的唤他哥哥。 她不经意地抬眼,就看见一身白色素袍的戚珏穿过回廊,一阵分吹来,吹翻戚珏的袍角,那绣着暗纹的素白锻面就好像拂在了沈却的脸上。 她再一回神,戚珏的身影已经走进回廊一侧的竹林,很快掩在一片绿色里。 她急忙跟殷夺等人告辞,提了裙角追上去。 「这姑娘是沈休那小子的亲妹子?」 「的确是个标准的小姑娘,再长几年不知道能出落成什么样子。」 「诶?我可听说她师从沉萧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的!」 「嘿嘿,江兄怎么打上这姑娘的主意了?」 「别瞎说!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第30章 听着身边几位公子哥儿的议论,殷夺望着沈却翩翩离去的背影,他挠了挠脸。怎么觉得哪里见过沈却呢?他摇摇头,心想一定是因为她长得和沈休太像的缘故! 戚珏微微垂着眼,踩着落叶,缓步踏进竹林。 鼻息间都是翠竹的清淡味道,耳间有枝头清脆的鸟鸣,还有细碎的风声,以及……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戚珏勾了勾嘴角。 他的好哥哥还真是不遗余力的想要置他于死地。当他不过是个孩童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他们亲手将毒米分揉进他的眼睛里。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无助的孩童。他的两个好哥哥居然更想要他的命。 也是,对待仇人就是要斩草除根。 前世,戚珏得到消息,镇广王邀他竹林一聚,他虽起疑,仍旧赴约。等待他的就是埋伏的百名杀手,最后他虽然侥幸逃脱,仍旧是一身重伤,尤其是伤了肝肺,导致他后来的身体一直很差。 重活一世,他仍旧如约而来。只不过结局却要改写。 他凭借记忆走进竹林深处的亭子里,那里放着一架名琴——破裳琴。 他的好哥哥真是良苦用心,知道他对这架破裳琴感兴趣,故意将它放在这里,只要戚珏抚琴试音。音起时,就可以遮掩脚步声。那么他异常敏锐的听觉就会受到干扰。 哪怕是对一个瞎子也这么用心,真是好算计。 戚珏嘲讽地笑笑,他修长的手指压在琴弦上,空灵的琴音霎时飘出。 「先生,你原来在这里!」 戚珏嘴角的笑一僵,指尖的琴弦就破了音,犹如破锦之声。 前世的这个时候,戚珏与沈却之间已经生了间隙。沈却知道戚珏不喜她不顾男女之防来找他,所以并不会做偷偷跑来寻他的事。 前世的今日,沈却并不在这里! 沈却的突然出现,瞬间打乱了戚珏的计划。 沈却提着裙角,小跑着奔过去,说:「先生让阿却好找,居然跑来这里躲清静!」 细碎的异动传入耳,有一抹流光在戚珏的眼中闪过,他瞬间站起,桌上的破裳琴被他猛地推到地上。破裳琴摔碎的声音在寂静的竹林异常刺耳。 沈却愣了愣,立刻觉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阵厉风吹过,沈却本能的后颈一凉。 转瞬间,一道黑影闪过,停在沈却的身后。 沈却回头就看见鱼童站在她的身后,而鱼童的手中,此时正抓住一支箭,有血珠子从鱼童的掌心一滴滴淌下来。 漆黑而森寒的箭尖离她的后背不过三五寸的距离,一股凉意从她的脚底生出,迅速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快走!朝着先生相反的方向!」鱼童低声说。 沈却点了点头,然后毅然朝着戚珏跑去。 她的先生有危险,作为他的眼睛不能离开。 听见靠近的脚步声,戚珏略略惊讶之后,张开双臂将奔过来的沈却小小的身子整个抱在怀里。 「先生,我带你走!」沈却抿了抿唇,一点惧意都没有。 戚珏失笑,他将沈却的小脑袋摁在自己胸口,轻声说:「一会儿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睁开眼。」 沈却刚想拒绝,戚珏便打断她:「乖,听话。」 「好。」沈却忽然就心安了,她伸出手紧紧环住戚珏的腰,埋首在他怀里,似乎所有的危险都不存在了。 下一瞬,沈却感觉自己忽然腾空,耳边的风都大了起来。 她努力去听,听见闷哼声,刀剑相抵的声音,还有刀子捅进肉里的声音。这些声音有些很远,有些很近。但是她知道都不是戚珏的,如此便足够了。 鱼童在衣摆处撕了一块布缠在伤口上,然后手中执剑,剑尖指地。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隐在暗处的上百名黑衣人逐渐靠近。 以一敌百,仍旧毫无惧意。 有人想要去追飞掠在竹叶间的戚珏,鱼童眯起眼睛,猛地踢起脚前的几颗石子儿,那几个追去的人无声地倒下,再无生息。 鱼童舔了舔嘴唇,眼中有着不属于十二三岁孩童的嗜血。 他本来就不是个十二三岁的孩童,他的年纪比戚珏还要大许多。只不过当年受奸人所害人不人鬼不鬼,所幸得戚珏所救,留下性命,可是他的身体就永远停留在了十二三岁的模样。 身后的声音稍远,戚珏脚踏竹叶尖,稍作停留。他伸手,摆了个手势,无数身着青竹色劲装的隐卫无声出现,与之前出现的近百名黑衣人打斗在一起。 耳边忽然有异声,戚珏猛地侧身,便听见刀剑砍断竹子的声音。 「主上,接剑!」 隐卫冲上来,朝着戚珏掷出一把剑,又与其他黑衣人打斗在一处。 戚珏皱了皱眉,右手紧紧护住怀里的沈却,左手接过属下递过来的剑,一步步向后退去。 有黑衣人突破隐卫的阻拦,一剑刺来! 剑风袭来,戚珏将眼睛闭上。他准确地执剑一挑,将黑衣人手中的剑挑落。又是干净的一刺,一分不差地刺进黑衣人的心脏。黑衣人睁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地倒下。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平生以剑术自傲,最后会死在一个瞎子的剑下! 黑衣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然而和戚珏的隐卫相比还是差太多。不过是瞬息之间,近百名黑衣人尽数被杀。 第31章 尸体遍地,血舞弥漫。 「禀,一共九十六人,全部擒杀,无一生还。」 戚珏点头,他不需要留活口,不需要任何证据和口供,反正也没人给他做主。这一支黑衣人算是他哥哥比较重要的一支力量,尽数除去,不仅是削弱他那好哥哥的力量,更是为了气他。 炎炎夏日,这里的血腥味实在有点浓。戚珏低头看了一眼乖乖伏在自己怀里的沈却,目光渐柔。 「处理一下尸体,使宴席结束之前不被其他人发现。」戚珏说完,将手中的剑扔给属下,抱着沈却走出竹林。 戚珏抱着沈却又行了许久,直到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才停下脚步。 「没事了。」戚珏松开沈却,自己斜斜倚在树下。 沈却心里闷闷的,她觉得自己这眼睛做的毫无用武之地。 沈却眨眨眼,她心里有很多疑问,寻思了一下,问出了最好奇的一个:「先生,阿却记得您不是左撇子,刚刚为什么用左手使剑?」 戚珏微怔。 为什么? 一个你,一个剑,大概因为你更重要罢。 「先生?」沈却拉了拉戚珏的衣角。 「嗯。」戚珏缓过神来,道:「快些去前头吧,午宴快要开始了。」 沈却回头张望了一下身后一望无际郁郁葱葱的竹林,有些担心。 戚珏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说:「不要把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小事而已。」 沈却嘟囔了一声:「刺杀都是小事儿,那什么是大事。」 戚珏但笑不语。 「先生,那我先过去了。等会儿的午宴上也能见到先生对不对?」沈却仰着脖子望着戚珏。 戚珏点头。 沈却霎时展颜,她提着裙角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有些犹豫地回望戚珏。 听见沈却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戚珏微微侧耳,问:「有事?」 沈却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道:「先生,阿却有一事不懂。」 「嗯?」 沈却皱着眉问:「订婚成亲以后两个人就会生娃娃吗?」 戚珏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沈却继续说:「娃娃怎么生出来的呢?为什么有的夫妇能生好几个娃娃,有的夫妇就没有娃娃呢?」 戚珏嘴角勾起,他忍着笑,道:「再过几日我便告诉你。」 沈却偏着头,还想追问,可她觉得戚珏的表情有点怪异,就不再问了。她辞了戚珏,先一步往前去了。 「你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找不着你!」沈云拉着沈却,眉心轻皱。 沈却甜甜一笑,道:「让云姐姐担心了,我只是随便转转。」 「没事就好。」沈云拉着沈却,给她介绍几位闺中好友,几个姑娘们很快聊到一块儿去。 「瞧!」其中一个姑娘指着一处凉亭。 沈却看过去,就看见凉亭里有一对男女。那姑娘亭亭玉立,双颊绯红,而那位年轻的公子就脱了外衣披在姑娘的身上。两个人手挽着手依偎在一起,郎情妾意。 几个年纪稍微大了点的姑娘脸上就带了点红晕。 「他们是谁?」沈云问一个姑娘。 不少姑娘深居闺中,都不识得那一对璧人,此时都有些好奇。其中也包括了沈却。 「你们居然不知道他们!那公子是殷家大少爷殷争,也是今科状元郎。那姑娘是魏大人家的千金魏佳茗。殷家大少爷金榜题名时,圣上有意纳其为驸马。可没想到殷家大少爷拒不接旨,声称早已有了婚约。不畏皇家威严,执意娶了魏家千金魏佳茗。这不,两个人刚刚成婚三个月,已经传来了喜讯。」说话的姑娘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压低,自己也有了些不好意思。 「原来是他们……」有人喃喃。 闺中女儿谁不羡慕魏家千金魏佳茗。只是那魏姑娘也是今年才回到鄂南城,和鄂南城的姑娘们走动极少,所以姑娘们都不认得她。 围在一起的姑娘里,除了年纪最小的沈却和沈云,其他的姑娘几乎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此时听了殷争和魏佳茗的佳话,脸上都带了点红,心里的那一汪泉,也变得鲜活起来。 沈却懵懂地望着殷争和魏佳茗,好像懂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香炉宴本来就是皇家举行的。 午膳的时候,宽阔的庭院里摆了许多桌子。这些桌子围着庭院,将当中的位置空出来。那当中的位置是留着各位名媛献艺的。 在有外男的热闹场合下,世家女落落大方使出浑身解数献艺的机会也只有香炉宴了,只当是献艺给皇室,如此,便不算是不合规矩了。 沈却乖巧地坐在沈家的宴桌边,悄悄看去,刚刚那些嬉笑的姑娘们一个个端坐着,那腰板挺得笔直。她抬眼望向最上首的一片明黄处,那里是皇室的位置。皇室的位置在高台之上,距离又远,沈却根本瞧不清皇室那些人的脸。但是她还是一眼就瞧见戚珏了。 在一片明黄、朱赫、宝蓝等颜色中,戚珏那一身素白衣袍格外显眼。 「你们几个,可都准备好一会儿献艺的节目了?」沈老夫人问。 第32章 几个姑娘点头,都将自己将要表演的节目说了。尤其是沈绯,早就换上了一身奢华的舞衣,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郑重。 「却丫头,云丫头,你们两个可准备节目了?」沈老夫人慈爱地问。 沈云笑道:「祖母,阿云还小呢。就不去献丑了!」 「阿却也还小,和云姐姐一起来见世面就心满意足啦!」沈却说。 「好好好!」沈老夫人拍了拍两个人的手背,「我的意思也是不要你们下场,不过让你们开开眼,也好提早准备着,终有能下场的一天。」 沈却和沈云都应下。 过了一会儿,世家名媛的献艺就开始了。她们中有的是想借此机会展现才华,好谋得一个好的婚约。也有的只是纯粹因为争强好胜。 沈云悄悄捏了一下沈却的手,对她使眼色。 沈却顺着沈云的目光就看见一个一身褐色衣袍的青年男子正朝沈家这边瞅,那青年十七八的样子,眼珠子很小,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瞧着总让觉得不喜。就像在打什么坏主意。沈却很快注意到这个人的目光是落在沈绯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他是谁呀?」沈却就小声问沈云。 沈云贴着沈却的耳朵,小声说:「刘家大少爷刘元志。」 「和绯姐姐有婚约的那个刘大?」沈却诧异。 沈云点头,道:「现在你知道你绯姐姐为什么这么重视献艺了吧?」 沈却皱眉,说:「你是说她不满这婚事,想在这献艺中……」 沈云目光微深地笑笑。 沈却忽然懂了,同样是定下了婚约,沈琉为了避嫌没有参加这次的香炉宴,而沈绯这般明目张胆的重视这场献艺,就是为了悔婚。她再看一眼刘大,心里纵使再不喜沈绯,也认为刘大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可沈却又诧异,沈绯怎么就确定一定能依靠这一场献艺悔婚?若是不能悔婚仍旧嫁到刘家,那她今日的行为就要成为他日的把柄。 轮到沈绯了。 沈却瞧见她站起来的时候,悄悄深吸一口气。她又偷偷看了一眼刘大,刘大正猫着腰坐在那儿,嗑着瓜子儿,时不时瞅沈绯一眼。沈却突然希望沈绯真的可以通过这一场献艺毁掉这场婚约。纵使她不喜沈绯,也有点不舍这么个姑娘家被那样一个汉子给毁了。 此时的沈却当然不知道,前世的沈绯的确通过这场献艺没有嫁给刘大,而最后嫁给刘大的正是沈却她自己,还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嫁过去的。 一张巨大的鼓摆在中央,沈绯身着颜色艳丽的舞衣缓步踏上鼓面。 四周,有八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抱着腰鼓,跪地而待。 细碎的鼓点响起,沈绯的舞步随之动起。她的四肢好像在瞬间有了灵性,时而如飘飞的蝴蝶飘动,时而如高傲的白天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争取精益求精。 「绯姐姐还真是用尽了心思。」沈云轻声说。 沈却点头,沈绯这支舞恐怕排练了至少半年。 原本还在谈笑的众人都被沈绯吸引了,欣赏着这场鼓上之舞。 沈绯的确用尽了心思,好似这一支舞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白姨娘告诉她,只要她好好表现,让其他世家流露出想要结亲的意思。白姨娘就可以求他父亲暗中找宫里的贵人牵线,顺理成章地推掉和刘家的婚事。要不然,沈家出于名声考虑,出于沈刘两家政治上的关系都不能推掉这门亲事。 她不要嫁给那个不学无术、寻花问柳、粗鲁无礼的刘元志! 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沈绯如一只翩飞的蝴蝶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 曳地的长舞裙一下下拂过地面。 沈绯的眼中有流光浮动,她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的身上,她知道她快要成功了!一定!一定会有世家看中她! 沈绯一个不察,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上。这支舞她练了七个多月,早就熟记于心。可是这身华丽的舞衣却是第一次穿,踩到裙摆上的时候,她自己都是一惊! 她想努力摆正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跌下去! 「嘶——」 丝绸断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庭院里飘入每一个人耳中。 沈绯低头,紧接着,她惊恐地大叫起来! 华丽的舞衣被扯开,沈绯的上半身只凭一件薄薄的露背式的抹胸半遮着,其余地方白花花的肉露出来,暴露在整个鄂南城达官贵人的眼前。 「这……」沈老夫人指着鼓面上丢了大脸的沈绯,整个人微微发颤。沈家三个儿媳也是变了脸色,就连几个姑娘都不知所措的站起来。就算她们不喜沈绯,沈绯也是沈家女儿,她出了丑,对沈家其他的姑娘也是极不利! 沈老夫人冷喝一声:「还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弄下来!」 沈家的丫鬟们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冲上去,就连几个姑娘也冲上去,拿了衣服一层层将沈绯遮了,搀扶她下来。 一大群莺莺燕燕的身影冲上鼓面,凌乱的脚步,让鼓面响起一阵阵「咚咚」的声响。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沈绯哪有脸待着,可沈家若因为她的缘故离开又显得小家子气,只好先让人将沈绯独自送了回去。香炉宴的献艺还在继续,沈家人从主子到奴才各个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其他世家也只字不提,只当沈绯闹的大笑话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 「久闻殷家少夫人自小生于牧西,骑射武艺丝毫不逊于男儿。今日的献艺都是女儿家的玩意儿,实在没有多大新意。不知道殷家少夫人可否有兴致为香炉宴添一道浓彩,表演舞剑?」高台之上,一身艳红的雅定公主趾高气扬地说。 宴席静了一瞬,众人都望向殷家的位置。 殷争想要站起来,却被魏佳茗摁住了手。魏佳茗朝着身侧的殷争摇了摇头,她缓缓起身,走到中央盈盈跪拜,说:「能为皇室舞剑是民妇的殊荣,只是民妇有孕在身,实在不易舞剑。」 魏佳茗拜了又拜。 第33章 雅定公主公主坐在高台之上,神色莫测地俯视下方跪拜的魏佳茗,并不让她起身。 殷争再也忍不住,他起身走到魏佳茗身侧,一掀衣摆,陪妻子一同跪下,道:「内人腹中胎儿月份不足,实在不易舞剑,还望公主恕罪。」 戚雅定的目光从魏佳茗的身上移到殷争身上,再移不开视线。她就那么望着下方跪拜的男人,不动不言。她不说话,殷争和魏佳茗就只好跪着。 戚雅定嗤笑了一声,道:「堂堂皇城,居然连个会舞剑的女儿都没有,真是让人失望。说什么月份不足,本宫看不过是对本宫就意见。」 殷争和魏佳茗暗中握了握手,同时埋首道:「不敢。」 沈休忽然在桌下踢了沈却一脚。 沈却正瞧着殷争和魏佳茗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发呆,被沈休一踢险些叫出来。她回头,有些疑惑地看向沈休。 「好妹妹,帮哥哥个忙怎么样?」沈休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就像是他刚刚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样。 沈却眨了一下眼,那一双含水剪瞳好似将她的疑问说了出来。 沈休凑过来,低声说:「殷嫂子人可好,我不能让她受欺负!」 「所以呢?」沈却不解地问。 「你每次假扮我都没有被人发现,那我也扮你一回?」沈休脸上的表情极为不自然。 沈却猛地睁开眼睛,她惊讶地看了看跪在当中的小夫妻,又看了看高台之上的雅定公主,最后又将目光移到自己哥哥沈休那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上。 「哥哥你是想假扮我然后去献艺舞剑?」沈却摇头,「不妥,不妥!这儿的事儿都烧着眉毛了。等咱们换了衣服再回来,早不知道变成哪种地步了呢。」 「好像是来不及了……」沈休挠了挠头。 沈却忽然凑过去,问:「哥哥真的要我帮忙?」 沈休的眼睛一转,死死盯着沈却,小声说:「你要是能帮殷嫂子解了围,以后我把惊蝉天天借你!」 「一言为定!」沈却抓起沈休的手指头跟自己的小手指勾了勾。 沈休一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却已经站了起来。 「鄂南城也不止魏姐姐会舞剑,沈家三姑娘沈却也想试一试。」沈却走到献艺场当中,静静站在那里,有清风般的笑意噙在她的嘴角。 「沈家三姑娘?」戚雅定皱着眉看向台下的小女孩,有些狐疑地问:「戚珏的那个学生?」 「正是。」沈却悄悄去看戚珏,见他正侧着身子和身后的鱼童说话。 戚雅定看了一眼跪在当中的殷争和魏佳茗,沉默下来。 「没有想到沈家姑娘也学过舞剑,朕也想看看。」圣上开口,就是准了。 戚雅定看了自己父皇一眼,收到一个警告的眼色,她只好恨恨低下头。 殷争扶着魏佳茗起身,都朝着沈却露出个感激的笑来。 「沈三姑娘可有剑?」魏佳茗询问。 「有!」殷夺忽然起身跨过身前的一条长凳,直接翻了个跟头冲到沈却面前。 「给!」殷夺献宝似地捧着一把宝剑递给沈却。 「多谢殷二公子了。只是……不用了,我有剑的。」沈却笑着摇摇头,并不接剑。 殷争拍了下自己弟弟的头,斥了句:「莽撞。」 「别给先生丢脸。」鱼童将剑递给沈却的时候,小声说。 沈却莞尔,她接过剑,轻抚剑柄上雕着的沉萧暗纹,然后缓缓拔剑。 她并不是真的懂什么剑术,只不过是在她小时候,有次瞧见戚珏在桃花林里舞剑,收剑时,无数桃花瓣被一分为二,纷纷扬扬,花瓣曼舞,将她的眼睛染成了米分色。 所以她便求戚珏教她舞剑,她至今没有学会如何将所有桃花瓣一分为二。她刺出去的剑也没有刺伤人的力道。但是吧,尽管是花拳绣腿,扛不住好看。 穿着裙装舞剑原本是不方便的,然而沈却小巧的身子却随着手中的剑飞旋,层层叠叠地衣裙像拨开的云雾缭绕,她猛地将手中之剑刺出时,裙摆又如潮水被霎时劈开,大开大合。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呵……六弟这徒儿教得倒是不错。」高台之上,一身玄衣的华服男子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石。他的相貌打眼一看十分仪表堂堂,可是眼睛里的那一股子邪气瞧着倒是让人觉得阴森。 这个人是戚玡,也是戚珏的二哥,更是当年亲自将毒米分揉进戚珏眼睛里的好哥哥。 戚玡身侧另一个华服男子笑道:「六弟,听说这女娃跟了你多年。你至今未娶该不会是跟她有关系吧?六弟你莫不是有恋童癖?」 他是戚玳,戚珏的三哥,戚玡的帮凶。 戚珏仍旧记得前世的时候听见这话时的愤怒,当初更是直接甩袖离去。 然而重活一世,戚珏勾了勾嘴角,淡定地将手中茶盏里的茶抿了一口。 甘甜。 香炉宴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再经过一路的车马颠簸,等沈却回了折筝院的时候,觉得浑身都疼。她泡了药浴,让红泥将她梳理的坠马髻拆了,乌黑的发垂在她的肩上,将她的肌肤衬得更加娇嫩白皙。 当绿蚁匆匆忙忙冲进屋里的时候,沈却正一勺冰糕,一口蓑衣饼,小口小口地吃着。 第34章 「姑、姑娘!出、出大事了!宫里指婚的圣旨下来了!」绿蚁气喘吁吁地说。 「给谁指婚啊?绯姐姐吗?」沈却漫不经心地问。 「是、是大姑娘!」 沈却又咬了一口蓑衣饼,吐字不清地问:「谁家啊?」 绿蚁说:「是镇广王第六子!」 「哦。」沈却将嘴里的蓑衣饼咽下去,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问:「谁?许给了谁?」 「镇广王第六子戚珏!」绿蚁大声又解释了一遍。 沈却慢慢眨了下眼。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绿蚁走过来抓住沈却的手,「是姑娘您天天口里念叨的先生沉萧君啊!」 沈却呆了呆,她推开绿蚁的手,舀了一大勺冰糕吃下,又咬了一大口蓑衣饼。 不知怎么了,今日凉亭里殷争和魏佳茗相互依偎的样子就浮现在她脑海。可是转瞬间,魏佳茗的脸变成了沈绯,而殷争的脸变成了戚珏! 沈却猛地睁大眼,然后「哇」地一声,将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恶心,真恶心。 一早,戚雅定冲进了栖凤居。 「母后!母后!你怎么能把那么个玩意儿指给戚珏!」 罗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四个宫女伺候着盘发、涂丹蔻。 「这一大早的,风风火火地做什么。」罗皇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瞪了戚雅定一眼,「什么叫那么个玩意儿,堂堂公主,说话得注意分寸。再看看你这嗓门,还有这站着的姿势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 「母后!」戚雅定打断罗皇后,她直接拖了个小凳,坐在罗皇后面前,不满地说:「现在整个鄂南城都在议论这事儿,他们都说母后向来公允,可是这回的事儿做得倒是……倒是……」 罗皇后嗤笑了一声,道:「旨意是昨儿晚上下的,你这一大早就赶过来质问本宫,倒是让人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整个鄂南城都议论这事的?」 罗皇后伸出涂好了鲜红丹蔻的指头点了点戚雅定的额头。半斥:「本宫是不是该治你一个狂言的罪?」 「母后!」戚雅定顺势握住罗皇后的手,摇着。 「松开,别弄花了本宫的丹蔻。」罗皇后推开戚雅定的手,「雅定,你今年都十六了,做事该动动脑子了。」 「可是……」 罗皇后晃了晃指头,道:「你知道你母后我是怎么爬上这个位置的吗?女人啊要贴心!你当本宫就那么喜欢提媒?你母后每一次的指婚可都是为了帮衬你父皇。」 戚雅定嘟了嘟嘴,小声嘟囔:「真没看出来。」 「朽木!」罗皇后瞪了她一眼,又无奈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只好给她慢慢解释:「当年你父皇判错了案子,让沈家入狱的入狱,革职的革职。纵使如今知道判错了,可你就没发现沈家男人们的官职一直一直不上不下的?这天下有几个人能直视自己的错误,更何况还是天子。」 戚雅定皱眉,问:「这和戚珏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你父皇这个人是不会再重用沈家的,但是又必须做出点补偿的样子,就没有比不痛不痒的联姻更合适的了。」罗皇后微微皱眉,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 「等等!」戚雅定站起来,「母后你说的这些大道理先放放!就算是联姻,为什么是她?一个庶女,还是个刚刚闹了大丑的!母后,您是对戚珏有成见吗?」 罗皇后就正色起来,她看着戚雅定,说:「雅定,别为你那个小侄子鸣不平,这婚事是镇广王妃昨儿个亲自过来求的。你母后我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本宫知道因为前几年的那事儿,你偏心你那小侄子,可是孩子,你那小侄子可一直都是游离皇室之外的。这些年他可有一官半职?就连祭祖也是不够格去的!」 戚雅定微愣,小声念叨:「可是他毕竟有着咱们皇室的血脉……」 罗皇后看着戚雅定的眼睛,严肃地说:「聘则为妻奔为妾。戚珏那孩子是生在外头的,就是个不清不楚的小野种的出身。当年为了他母亲的事儿,镇广王府成了什么样子,你没见过也该听说过了!」 「又是个不讨父亲喜欢,且有眼疾的孩子。」罗皇后叹了口气,「他若一直乖乖留在鄂南便罢了,可他偏偏执意回了肃北继承他祖父的家业。士农工商,从了最下等的商。这一切早就淹没了他那一丁点子的皇室血脉!」 「既然瞧不上他,为什么还要拿他当一枚棋子!拿这么一桩婚事埋汰他!」戚雅定顶嘴。 「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棋子,只不过有的人有用一些,有的人只是随便打发了。」罗皇后站起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转了个圈,十分满意这一身新宫装。 「母后……」戚雅定抓了罗皇后的手,使劲儿摇着,「有没有可能推了这门婚事啊?」 罗皇后脸色就沉了下来,她甩开戚雅定的手,厌厌地说:「合着本宫这一早是对牛弹琴了!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说完,罗皇后托着曳地的裙摆施施然出了栖凤宫。十二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乖巧地低着头跟上。 戚雅定杵在屋子里,她觉得自己快被罗皇后洗脑了。 「不成,我得找戚珏去!」她使劲儿摇了摇头,拽着裙摆,一路小跑出了宫。 沈家。 沈却站在老宅的堂屋里,低头瞅着自己的脚尖,觉得身子发沉,险些站不住。一屋子女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细碎的话传进她耳朵里,听得心烦。 所有人都在谈论沈绯的婚事。 沈绯坐在沈老夫人身边,三分羞涩,三分娇嗔,三分不满,还有一分骄傲。 「老祖宗,您瞧刘家的婚事今日是不是该推了?」白姨娘站在下首,小心翼翼地问。作为一个妾,她本不该来的,但是今儿个因为沈绯的婚事破例过来了。 沈老夫人的眉头一直揪着,道:「绯丫头毕竟是有婚约的,这门婚事实在是不妥。」 沈绯身子瞬间僵住,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沈老夫人,小声说:「祖母,孙女也不喜欢嫁给那个瞎眼的戚珏呀,可是……可是毕竟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的婚,如果不依的话……」 第35章 沈绯流露出犹豫为难的模样。 沈却缓缓抬头看着沈绯,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殷争和魏佳茗的相依偎的身影,可他们两个人的模样总是不由换上沈绯和戚珏。 沈却紧紧抿着唇,忍着胸口的那一份恶心感。 「母亲大人,依您的意思这婚事该怎么办?按理说,宫里来的旨意,咱们是不能抗旨的。可绯丫头毕竟有婚约,要不要今日亲自去刘家把婚事给退了?再备一份厚礼来补偿?」何氏说。 二房夫人刘氏摇头,不赞成地说:「就这么退了刘家的婚事,岂不是坏了两家的交情?」 二房夫人刘氏和刘家还有点亲戚关系。 三房夫人米氏说:「我听说刘志远那孩子好像也个不省心的,莫不要因为退了这婚事造得两家有了间隙。二爷还是在刘家大爷手下做事的吧?」 何氏皱眉,沈仁的确是得了刘家大爷的提携才谋了如今的差事。 「好了,都下去吧。我得琢磨琢磨。」沈老夫人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 一屋子来请安的人就都告了退。 沈却有点心神不宁地落到最后才出了屋子。她出了祖宅,刚踏进熙棠街,就瞧见沈绯在前面等着她。 「却妹妹今日走得可真慢,让姐姐好等。」沈绯笑着说。 沈却缓缓抬头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话,沈绯脸上的笑就有点僵,她轻咳了一声握住了沈却的指尖,小声说:「姐姐有点事情想要问妹妹,妹妹去我那小院坐坐?」 沈却缓缓低头,看着沈绯抓着自己的手。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开始想象沈绯握住戚珏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厌烦,她推开沈绯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说:「有什么事,在这儿说吧。」 沈绯挤了个笑脸,略微讨好地说:「阿却啊,你那先生……是个怎样的人啊?好相处吗?我听说身体有残疾的人脾气都会很暴躁。他会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摔东西?还有啊!他真的只是眼睛有问题吗?身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隐疾?唔……你知道嘛,以他的年纪早该成家了,咱们二伯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了三个女儿了……」沈绯的脸上涂了层怪异的潮红,压低了声音说:「我听碎嘴的婆子说,这世上有很多奇怪的人,他们可能喜欢的是小孩子,还有的人他们居然喜欢的是男人!」 沈却寒着脸仰头望着沈绯,然后她抬手,狠狠地甩了沈绯一个巴掌,打得她手心一阵发麻的疼。 清脆的巴掌声异常响亮。 而沈绯偏着脸,半天没缓过来,显然是被打懵了。 各房从祖宅里出来,都还没有走远,听见这响声,都震惊地停下脚步看过来。 绿蚁白了脸,姐妹间起了争执本就不是贤德的体现,更何况动手打人!她急忙去拉沈却的袖子,对她使眼色。 沈却甩开绿蚁的手,毅然转身。 整个熙棠街被沈家四个宅子占据着,而沈却此时的方向显然是离开熙棠街,往外头热闹的大街走。 何氏突然反应过来,她站在那里,握着帕子,怒喊:「沈却!你给我站住!」 然而沈却似没有听见一样义无反顾地走出熙棠街。 「姑娘!您今儿可闯了大祸了!」绿蚁追上沈却,「姑娘,姑娘!您怎么能打人呢!这下可落得个差名声了!咱们回去赔礼道歉成不成?哎呦!姑娘您这是要去哪?您不能这么抛头露面地跑出去!我的姑娘啊!」 「闭嘴。」沈却沉着脸。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拽着裙角小跑起来。 熙棠街距离沉萧府有着不小的距离,她半走半跑了近两个时辰才看见熟悉的「沉萧府」三个大字。 「开门!开门!」沈却拍着朱红的大门,「鱼童你出来!王管家!」 大门被打开,鱼童有些惊讶地看着沈却,问:「脸色这么差,谁欺负你了?」 「先、先生在吗?」 「在。」鱼童向一侧让开,他看着沈却跑进去的背影,喊了一句:「先生在书房。」 沈却推开书房的门,一屋子陈旧的书味儿弥漫开。 戚珏正坐在漆黑地案前,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刻刀雕着块方形的木头。被窗棱切割成网的光洒下来,落在他的身上,给他添了一身微暖的薄光。 他抬眼,微微侧耳,问:「阿却吗?」 沈却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扑过去,藕段般的胳膊从水色的广袖里钻出来,攀上戚珏的脖子。她死死攀在戚珏的身上,眼泪一颗颗砸下来,落在戚珏肩头。 因为戚珏不喜她哭的缘故,她早就练就了无声落泪的本事。她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发,可是眼泪如潮,顷刻打湿了戚珏的肩头。 戚珏肩头的湿意出卖了沈却的眼泪。 戚珏皱眉,他放下手里的刻刀,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拍沈却发凉的脊背。 他说:「别哭。」 闻声,沈却只当先生又恼她掉眼泪了,她慌忙将手背环过戚珏的脖子,胡乱擦着眼泪,然而她脸上的眼泪那么多,不一会儿就把小手染得湿漉漉的。 戚珏叹息了一声,他摸索着抓了沈却小小的手掌,攥在掌心。 沈却指尖僵了一下,然后反手握上戚珏宽大的手掌。 「先生……」沈却的声音近若蚊鸣。 「嗯,哭够了就该说说从哪惹了这么一身委屈。」 沈却往戚珏的肩头蹭了蹭,说:「我可不可以不要长大。」话一出口,晶莹的泪珠又滚了下来。 「为什么?」戚珏蹙眉问。 第36章 沈却紧紧抿着唇,她没有说话,只是往戚珏的身上又靠了靠。 戚珏沉吟了一下,问:「因为我和你姐姐的婚事你不高兴,还是你那姐姐说了什么?」 静了一瞬。 「先生,这七年您对我有多好我都知道,我要什么您都答应,您答应的事也一定会做到,无论是瞧着有多难的事儿。」沈却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已经有很多年不敢在戚珏面前这样哭了,可是此时此刻她突然好想放纵自己一次,不再忍着胸口的哽咽。 反正以后也没有机会了不是吗? 「可是现在,阿却不想您为难了。」沈却望着戚珏攥着自己的手,她被泪水浸着的眸子溢满了不舍。可她终究是咬咬牙,挣脱开了戚珏的手。沈却闭了下眼,让弄花了视线的两颗饱满的泪珠儿滚落下来,然后从戚珏的腿上下去。 她向后退了一步,只是那么小小的一步,就好像心里那一块最重要的东西在失去。 沈却带着哭腔地说:「先生,我知道以后你也会对别人好,就像以前对我那样好。你会给她擦眼泪,你会牵着她的手,你会抱着她哄着她,你会侧耳听她的脚步,你会对她说话的时候轻轻勾起嘴角。」 沈却用手背胡乱擦着眼泪。怎么这么多眼泪呢,挡着她的视线都要看不见先生的眉眼了。她努力睁大了眼,她想好好看看她的先生,把他的样子牢牢记下,以后指不定就没有机会见了。 「我知道我长大了,我知道我再缠着你就是于礼不合。我……我知道我现在冲过来找你是不对的。可是等你娶了妻,你的妻子会把我赶走。我就再也不能来看您了。」沈却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她望着戚珏近在咫尺的胸膛,好想钻进去,好像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先生的怀抱更安全的地方。 可是,她只能再一次向后退了一步。 「因为这些哭?」戚珏垂眼,看不清情绪。 沈却摇头,她苦恼地说:「不是的,这些让我心里难过。可是我哭是因为我害怕……」 「害怕?」戚珏蹙眉。 沈却哽咽地「嗯」了一声,小声说:「我知道我成不了懂规矩的世家千金,我知道我的想法很不对。可是……可是先生!我不想你对别人好!如果你对别人好了,那你就不再是我的先生了!如果……如果你不再只疼我一个,我只能当你死掉了!」 沈却哭得更凶了,她心里觉得这么说话很不对,只是不说出来心里憋得难受。 「阿却。」戚珏抬眼,「你可信我?」 「信!」沈却哭着点头,「先生,您知道的,这世上我也只信您一个人的。」 戚珏便问:「你想要的就是我只对你好,只疼你一个?」 沈却想要点头,可是她竟不敢。 戚珏又问:「那么,还有别的想要的吗?」 沈却的眼里溢满了企盼和憧憬,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裙角。她看着戚珏漆黑的眸子,小心翼翼地说:「阿却还想要一直陪着先生。」 说完,她就紧张地望着戚珏的表情。只见戚珏的眼脸微微垂了一瞬,而他右嘴角一点点扬上去。那小小的弧度,若是不仔细瞧,都瞧不出来。 小时候,她求戚珏做什么事情,戚珏每次答应了都是这个表情。 沈却觉得自己心里好像颤了那么一下。 「好,我答应你。」 沈却僵在那里,她望着戚珏,呢喃一声:「先生……」 「嗯,我在。」戚珏伸出手。 沈却轻轻的将自己的手递到戚珏的掌心,戚珏掌心温凉的触觉瞬间将她淹没。 戚珏一拉,就将沈却整个人拉到怀里。他将她抱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说:「你要的,我怎么舍得不给。」 「乖,事情我都会处理好,别哭。」在沈却看不见的时候,戚珏挑起她的一绺儿发,贴在唇畔轻吻。 阿却,快点长大。 沈却哭着哭着就窝在戚珏的怀里睡着了。 「阿却?」戚珏轻唤,不闻她应答,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这才抱着她起身走出书房。 戚珏抱着沈却走回内室,直接将她放在床上,听她呼吸匀称并没有醒过来,戚珏立在床边许久,才缓步出了屋子。 「先生,雅定公主已经等了您很久。」鱼童说。 戚珏点头,往花厅走去。 戚雅定盯着戚珏看了半天,才有些神情古怪地说:「我说小皇侄,你该不会是金屋藏娇,相中了哪家姑娘,而那姑娘的身份又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才这么多年一直单着吧?」 「多谢小皇姑担心了。」戚珏随意坐下。 「喂!」戚雅定走到戚珏面前,说:「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嗯?难不成还真满意这门婚事?」 戚珏勾了勾嘴角,道:「我自有分寸。」 「切,」戚雅定冷哼了一声,「是,是我多管闲事了行不行!我不管你了!」 戚雅定转身就要走。 「小皇姑!」戚珏无奈摇头,「别,我这里的确有些事要你帮忙。」 戚雅定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复又坐回去。 等戚雅定走了以后,戚珏便叫了鱼童和王管家。 「鱼童,阿却的母亲有个胞弟,后天晌午的时候会在香莲街与人发生争执。」戚珏上半身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让隐卫关照一下。」 第37章 「是。」鱼童应下,他眨了下眼,忍不住说:「先生,您如今越来越料事如神了。」 「你是想说我像神棍吧。」 戚珏食指关节轻扣桌面,又对王管家说:「王管家,沈仁的玉石生意怎么样了?」 王管家回道:「那沈仁哪里是做生意的料子,若不是咱们暗中帮衬,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就算是这样,他私下开的那家玉石铺子也没有太多的进账。论起收益,不够咱家随便抓的一家分铺子的三成。」 戚珏冷笑,道:「想法子兑一些下等的玉料在他的货里。」 「这……」王管家十分惊讶,他原本以为戚珏是因为看在沈却的面儿上格外关注沈仁的生意,如今看来戚珏竟是一早就想对沈仁下手? 可是为什么啊? 戚珏忽然开口:「弦,既然到了,进来吧。」 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走进来,他跪下,恭敬道:「禀主上,您要的东西到手了。」 鱼童将他双手呈上的账本接过来。他翻了两下,都是些账目。而账本的主人则是一个叫刘浩权的人。 刘浩权? 鱼童皱了皱眉,他印象里并没有这个人。这个刘浩权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连弦都出动了? 沈却睡梦中蹙起眉头,她迷迷糊糊做了很多梦。梦中半是回忆,半是虚幻。 她梦见在肃北的时光,漫天的大雪。她站在门口,瞧着戚珏的身影逐渐在雪白一片的天地间出现缓步走来。 沈却提着裙角,欢快地朝着戚珏跑过去,她踩着雪地「吱呀」、「吱呀」的响。然而漫天大雪忽然变成一片赤红之色。 火,漫天的大火! 她心里怕极了,她想向后跑,然而身后也是大火。她抬头,天上也在下火,一块块火苗掉下来,落在她的身上。她疼得撕心裂肺地尖叫。 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不停地哭。 忽然,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小,成了三岁的小孩子模样。她没有梳花苞头,而是将头发扎起来。她身上穿的也不是自己米分色的笼纱裙,而是穿着沈休的男装。 哦,是的。 她在三岁以前就总是被穿成男孩子的模样。何氏将穿成男装的沈却和沈休推到人前,笑着让人分辨哪一个是沈休,哪一个是沈却。 「哥哥你在哪儿?」沈却迈着小小的步子小跑在火海里。 「母亲救我呀……火,好疼……」一块烧断的木头砸下来,落在她的背上。 「啊……」她疼得翻滚起来,墙角的烛台倾翻而下,眼瞅着就要落在她的脸上。她惊慌地伸手打开它,皮肉烧焦的味道立刻从她手背上弥漫开。 就算是睡梦中,沈却还是疼得身子一抽。尤其是落下疤痕的小手,此时更是不住地发抖。 梦里的景象忽又一变,呼呼吹着的大风将门吹开,屋子里的炭火早就灭了。十二月寒冷的风一股一股灌进屋子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把她原本漂亮的小脸打的紫红一片。 她不敢哭,因为泪水挂在脸上会结一层薄冰。她整个人泡在药桶里,而此时桶里污浊不堪的水结了一层冰。她只要轻轻动一下,冰条子就会戳到她身上流着脓疮的伤口。 沈却心里隐隐觉得千万不能睡过去,可是眼皮越来越沉。她用尽力气咬破下唇,丝丝血味儿弥漫开,让她清醒不少。 她挣扎着抬眼,眼睛撞上纯白的衣角,上面绣着青竹的暗纹。 下一瞬,她整个人被捞出来,顿时,温暖的感觉将她淹没。 温暖的她想哭。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死死攀着这个人的脖子。她晓得自己此时浑身脏兮兮的,这样会弄脏这个人纯白的衣袍。可她不敢松手,就那样怀着歉意地死死攀着他。生怕一松手就再次掉进污浊。直到他轻拍着她的脊背,在她耳畔轻声说:「乖,以后我养你。」 梦中景象又是一变,成了戚玦救下的人成婚那日。大红色的喜宴上,每个人都说着恭喜的话。她站到戚玦的身后好奇地望着遮着脸的新娘子。 新娘子忽然转过身自己掀起了红盖头,露出沈绯的脸。 沈却愣了一下,发现新娘子身边的新郎居然是戚玦!她伸手一抓,再也抓不到先生绣着青竹暗纹的衣角。眼看着戚玦和沈绯携手离开,她忽然冲上去摔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然后抢了沈绯的红盖头批在自己头上。 喜宴上的人哄堂大笑,有人拉她,笑着说:「小娃娃你还小呢,这么小就想着嫁人,不知羞……」 人们拉扯着她,她踮着脚尖四望戚珏的身影。 「先生!先生!」她大喊。 然,无人应答。 「先生!」沈却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来,额头上沁着一层汗。 忽然,下腹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犹如汹涌的海浪狠狠拍来。她疼得双肩一抖,几乎忍不住呼痛。 沈却低下头,就看见戚珏纯白的床榻上被染红了一大片。 「血!」沈却惊呼一声,慌张地跳下了床。 她惊愕地望着被鲜血染脏的被褥。心头第一个闪过的想法居然是:先生要生气的! 下一瞬,她眨了眨眼,逐渐低头望向自己的裙子。水色的裙子早已肮脏不堪,上面的血迹有些已经干了,凝在裙子上。 「哪里……来的血?」沈却喃喃地掀起裙子,看见自己雪白的亵裤上鲜红一片。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沈却倒吸了一口凉气。鲜血汩汩流下,沈却的脸色霎时苍白。 第38章 那里……怎么会流血? 她手指发僵地褪下亵裤,查看「伤口」。 「阿却,醒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却一惊,一手提起亵裤,一手推了个玫瑰小椅慌忙将门抵上。 「先、先生!您、您别进来!」沈却惊道。 「发生什么事了?」戚珏皱眉,立在门外。因为看不见的缘故,他的其他感官格外敏锐,沈却声音里的慌张根本逃不过他的耳。 「没、没事!」沈却忍着疼痛,将裙子放下来。 「阿却,开门。」戚珏有些心急地催。 沈却跑回床边,用被子将脏兮兮的血迹给遮了,然后深吸一口气,这才挪开玫瑰小椅,将门打开。她捏着裙角站在门边,心虚地望着戚珏。 戚珏跨进屋子,立刻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刚要问沈却,想起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便不动声色坐在桌子边。 「过来。」他说。 沈却忍着疼,小步挪过去。糯糯地说:「先生,我没事……」 「没事会流血?」戚珏伸手一揽,就将身前的沈却身子一提,抱在自己腿上。 腿上湿漉漉的感觉让戚珏一愣,他有些好笑地问:「阿却,你该不会又尿床了吧?」 「我才没有!」沈却脸上一红,简直怒极!她挣扎着要从戚珏的腿上跳下去,然而戚珏的胳膊揽着她,让她不能得逞。腹中的疼痛又是一阵阵袭来,沈却紧紧皱着眉。她一低头,就看见戚珏白色的衣袍上已经被自己染上了大片血迹…… 沈却几乎绝望地捂住脸,低低哭起来。 「这又是怎么了?到底哪里伤了?摔的?割的?碰到桌角了?」戚珏皱眉,也只有在沈却身边的时候,他才恨自己是个瞎子。他摸索着去探沈却的胳膊、脚踝,问:「到底是哪儿流血了?」 「先生!我得了种一直流血的怪病,就要死了!」 沈却回头,将脸埋在戚珏的胸口,她的手死死攥着戚珏的衣襟。 「先生,阿却把您的床弄脏了!我、我一会儿给您洗。我、我……只是做了个梦,醒过来就流了好多好多血!一直流血,一直流血……现在还在流血,肚子好疼,好像内脏在往下坠。我是不是要一直流血,流干了所有血就会死掉了?」 戚珏愣在那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见戚珏不说话,沈却哭得更凶了,她喃喃:「连先生都治不了的怪病,我……」 「不是,你不会死……」戚珏脸上万年不变的清冷僵了僵,他伸出手掌,捂在沈却的下腹,问:「是这里疼对不对?」 沈却从戚珏的怀里抬眼,怔怔望着戚珏,说:「先生,您知道这种病!能治好的是不是?是不是?」 戚珏捂在沈却下腹的手掌轻轻打着圈,他声音低沉,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他说:「不怕,你只是长大了。」 沈却精致的五官皱巴巴地挤在一起,她摇头,说:「先生,我不懂。」 戚珏默了默。 「从今天开始,阿却不再是小孩子了。你长大了,变成了真正的姑娘家。」戚珏面露柔色,「以后每月的初六前后都不许吃凉的,不许吹风,不许吃辣,也不许跑跳,还要让丫鬟给你煮红糖水。若疼了,就让丫鬟给你拿暖手炉捂着肚子。」 沈却问:「先生,您的意思是以后每个月都会一直流血吗!那、那血都流尽了怎么办!」 她又皱着眉说:「好麻烦,阿却不要!而且……好脏……」 「不脏。」戚珏极为认真地说:「阿却如今就像一棵蓓芽,你说的麻烦会让你一点一点蜕变,变得越来越漂亮,以后终有一日成为展颜怒放的花朵。」 「会变漂亮?」沈却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那倒是值得……」 戚珏有一瞬间的失神。 前世,他医好眼疾的时候沈却已经十六了。他第一次睁开眼看清沈却模样的时候正是沈却出嫁的日子。沈却一身红装回眸寻觅,直到望见戚珏的身影才稍稍心安。 他微微颔首,沈却有些落寞地展颜而笑,那一瞬间整个鄂南的怒放花海全部失去了颜色。 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希望他像小时候一样带她离开污浊? 「先生?」沈却拉了拉戚珏的袖子。 戚珏从回忆里缓过神来,都过去了,都是前世的事了,无需再想起。 他将腿上的沈却往怀里拥了拥,问:「对了,你说你做了梦,是什么梦?」 「嗯……」沈却偏着头想了想,「好像做了好几个梦,前面几个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一个。我梦见了,梦见了……」 沈却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果然是长大了,对我也有不能说的秘密了。」戚珏假装略略不满地说。 「才没有不能对先生说的秘密!」沈却一急,说:「我、我梦到我抢了沈绯的红盖头扯到自己头上……」 戚珏一愣,然后将下巴抵在沈却的头顶,低声轻笑。 低沉的笑声传到沈却的耳畔,让她的耳朵酥酥麻麻的,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戚珏起身,抱着沈却走出去。 第39章 绿蚁早被鱼童「请」到了院中的凉亭,此时看见戚珏抱着沈却出了屋子,她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慌慌张张地冲了上去。 「姑娘!」绿蚁想对沈却打眼色,让沈却赶紧从戚珏的怀里下来。但是她忽然发现沈却的裙子上全是血! 「姑娘!您受伤了?伤了哪里?」绿蚁快吓哭了。 「去给你家姑娘准备卫生带、干净裙子,再准备热水。」戚珏说,他的脚步不停抱着沈却继续往净房走去。 卫生带??? 绿蚁整个人僵在那里。我的天啊!她家姑娘第一次初潮被外男撞见了?再看一眼戚珏衣摆上的血迹,绿蚁恨不得替沈却找个地缝钻进去。 绿蚁比沈却大了两岁,对于女儿家的月事已经懂了。在折筝院里也早给沈却备好了卫生带,但是因为沈却年纪还小的缘故,那东西都是藏着不让她瞧见的。现在身处沉萧府,让绿蚁上哪找卫生带去?赶回沈家肯定来不及了! 鱼童好心提醒她:「绿蚁姑娘,这边请。」 当绿蚁踏进戚珏屋子旁边的小院时,整个人都震惊了!那明明是个小巧精致的闺房!而且其中布置家具摆设都与折筝院里头一模一样!就连那个通体由白玉做成的梳妆台都与折筝院的那个一般无二!当初这架白玉梳妆台抬去沈家的时候,让多少人垂涎,沈家人只当那是沈却在肃北时用的。因珍贵异常,才被千里迢迢从肃北运回来。却没有想到在这个小院里瞧到了一个一样的! 绿蚁咂了咂嘴,心道:不愧是大戚第一富! 然而,绿蚁不知道的是,这架白玉所制的梳妆台其实有三个,这儿有一个,折筝院有一个,肃北的沉萧府还有一个。戚珏哪里用得着将肃北的东西搬过来,找匠师重新打造就是了。 绿蚁打开衣橱,看见整整一衣橱颜色浅淡的新衣裙,竟完全是按照沈却的身量裁制的。 绿蚁吞下惊讶,四处寻找安全带。 还好,戚珏并没有给沈却准备这个。绿蚁舒了口气,她在针线篓里寻了合适的布料、棉花,手脚麻利地缝制起一个简易的卫生带,然后小跑着去净房。 绿蚁就细细碎碎地将月事讲给沈却听了,又教了她怎么使用安全带。绿蚁发现沈却的脸色十分平静,并没有姑娘家第一次来月事时的紧张和恐惧。 「姑娘,以前有人跟你说过吗?」绿蚁狐疑地问。按理说不应该啊,还没有来过初潮的小姑娘都是不让知道这些事儿的。 沈却随意道:「哦,先生刚刚教过我了。」 绿蚁狠狠咽了口唾沫,说:「姑娘,这都下午了,您再不回家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沈却的脸上瞬间写满了不乐意。 「姑娘?」绿蚁在一旁小声念叨着,「您今儿可是真的犯了大错了,不仅动手打了人,还直接跑到大街上,夫人喊你你都不听,在沉萧府还赶上了初潮……」 绿蚁越想越绝望,她简直不敢想象回去以后会面对怎样一番情景。绿蚁说着说着,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晓得了,晓得了!」沈却穿上干净的新裙子,跑出了净房,往后院的花厅跑去。 远远的,她就在枝桠间瞧见戚珏的身影。沈却喊:「先生、先生!」 戚珏皱眉,道:「刚刚说过了这几日不许跑。」 沈却吐了下舌头,说:「记下了,下次再也不了!」 「该回去了。」戚珏道。 沈却立刻苦了脸,道:「真不想回去,肯定一堆破事等着我!」 「安心,沈家有客人,暂时顾不上你。」戚珏说,他慢慢垂下眼帘,将眼中的谋划一点点藏起来。 沈却点头,竟就这么信了。 戚珏勾了勾嘴角,道:「回去以后,无论沈家发生什么事,无论你父母做了什么决定,统统不要担心。你所要做的,就是开开心心地等着我接你走。」 沈却漆黑的眸子瞬间亮如繁星,她用力点头,说:「好,我听先生的!」 戚珏派了马车将沈却送回去。 马车在熙棠街口停下,绿蚁首先跳下马车,再扶着沈却下来。 「姑娘,肚子还疼吗?有没有不舒服?」绿蚁贴着沈却的耳边问,沈却毕竟是第一次来月事,免不得多关心一些。 沈却摇头,说:「已经好多了。」 回到沈仁的府邸,果然来了客人。沈却就松了口气,带着绿蚁急匆匆往折筝院赶去。 院子里的红泥和囡雪早就急得团团转,她们两个瞧见沈却完完整整地回来了,才松了口气。 「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囡雪迎上去,「在外头是不是热坏了?我去给你端凉点。」 「别!」绿蚁急忙拉住囡雪,又对正在开窗户的红泥说:「红泥,把窗户关上,姑娘现在不能吹风。」 绿蚁对红泥使了个眼色,红泥瞬间就懂了。可是囡雪年纪和沈却一般大,至今还没有过初潮,她并不懂这些,她诧异地问:「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做什么呢?姑娘最怕热了,为什么不能吹风?难道在外头发生了什么?」 绿蚁就拉着囡雪,将她拽进偏屋,细细碎碎地给她讲解。 红泥吩咐两个小丫头给沈却煮红糖水,而她自己则是在藏得隐蔽的盒子里取出绣工精致的月事带,然后伺候着沈却换下她身上临时做的那一个。 「姑娘,要不要燃个暖手炉捂着?」红泥问。 沈却摇头说:「不要。」 「红泥,府里谁过来了?瞧着热闹得很。」沈却下腹胀胀的,她躺在美人榻上,寻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 红泥将小丫鬟端进来的红糖水放在沈却桌前,说:「是刘家的人。一早就过来了,现在还没走。夫人吩咐了各个院子的人都不要轻易出去。」 「哪个刘家?」沈却探着身子,闻了闻桌上的红糖水,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喝。 第40章 「就是原本和大姑娘定了婚约的刘家。」红泥说:「刘家老爷夫人,还有刘大公子都过来了。」 「唔,」沈却点了点头,问:「不乐意沈绯和刘大公子的婚事取消?」 红泥点头称是,她说:「正是这么个理儿,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被退了亲事总是面上挂不住的。」 「可是婚约大不过赐婚,皇命难违。」沈却想了想,说:「宫里头的人也真是的!做亲事的时候也不打听打听双方有没有婚约!」 沈却在心里已经将乱点鸳鸯谱的人记恨上了。 「姑娘呐,要奴婢说,您还是先操心操心自个儿的事儿吧!等刘家的人走了,夫人指定是要喊你过去训话的!」红泥有些担忧地说。 沈却可不怎么在意。 如果你不在意一个人,那么他是表扬你还是训斥你都不重要。 「好了,你下去吧。」沈却伸了个懒腰,「我眯一会儿。」 红泥应下,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囡雪呢?」红泥去了偏屋,就看见绿蚁独自坐着,囡雪并不在那里。 「跟那小丫头说完,她的脸红得不行,独自回屋躲着去了。」绿蚁笑着说。 红泥点了点头,她目光闪了闪,说:「咱们姑娘身上穿着的裙子可不是早上出门的那一件。」 绿蚁眯着眼睛,笑着说:「红泥姐,你可观察的真仔细。」 红泥凑过去,表情认真地问:「你和我说实话,今儿个咱们姑娘是不是又跑去沉萧府了?第一次来月事居然是在外头,有没有出什么丑?我瞧着姑娘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丝毫没有小姑娘第一次来月事的慌张。」 绿蚁就收了笑,说:「红泥姐,不瞒你说。咱们姑娘的确去了沉萧府,而且在沉萧君的床榻上睡了一觉就来了初潮!」 红泥差点惊呼出声,她捂着嘴满眼不可思议。 「红泥姐你误会了。咱们姑娘睡着的时候,沉萧君不在屋里头的!」绿蚁急忙说。 红泥这才松了口气,她想了想,说:「等会儿,苏妈妈肯定是要喊你去问话的。你可想好怎么说了?」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绿蚁用下巴指了指屋里,「回来的时候,咱们姑娘教过了,就说跑出去散心的,不提沉萧府。」 暮色四合的时候,刘家的人才离开。 沈仁紧紧皱着眉,只言不发。 「爷,您别忧心了。」何氏劝着。 沈仁摇摇头,说:「我也没有想到刘家为这事竟然恼了,听那刘浩权的意思,竟是想把我调离鄂南!哼,这几年我尽心尽力,不过是为了咱们沈家,为了留在鄂南。没想到……」 「也许,刘家老爷只是一时抹不开面子。不会真的这么干,毕竟咱们家也算是贴了点皇亲国戚的边儿的!」何氏说。 「哼!」沈仁重重冷哼了一声,「宫里头的意思不过就是想拿这层模棱两可的关系打发沈家!还是母亲大人说得对,咱们沈家是不可能再得到重用了。」 「这……」何氏也是一时焦灼,「这真是把咱们沈家往死路上逼!」 沈仁道:「罢了,大不了不做这官,不拿这俸禄了!」 「别……」何氏眸光闪了闪,小声说:「刘家今儿的话里含沙射影的表示……就算不将沈绯嫁过去也行,只要咱们家再出个女儿,就还是相互扶持的好亲家!」 沈仁摇头,道:「阿琉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咱们不能再为了巴结刘家,搞坏了与慕容家的关系。」 沈仁心下凄凉,若是那件案子之前,他沈家哪里需要花尽心思,通过卖女儿的手段讨好刘家、慕容家的这种家族? 何氏低着头,小声地说:「咱们不还有个阿却吗?虽然沈绯和沈琉都记在我的名下算是嫡女,可是真要说起来,沈却那孩子才是真正的嫡女。用身份比沈绯高一截的沈却嫁过去,岂不是更能显出咱们沈家的诚意?」 何氏悄悄看了沈仁一眼,说:「我已经问过刘夫人的意思了,他们刘家同意用沈却代替沈绯嫁过去……」 沈仁震惊地看着何氏,他深吸一口气,缓声说:「阿却可是你亲生的女儿!而且她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咱们可以先和刘家将亲事定下来,等过几年阿却长大了再嫁过去嘛!亲家母也同意了……」何氏的目光有些躲闪,她根本不敢看沈仁的眼睛。 沈仁猛地站起来,冷声说:「我看不如将沈宁定给刘大!」 「不!那刘大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以将阿宁往火坑里推!」何氏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然后她突然反应过来,她缓缓捂住自己的嘴,无力地跌坐到椅子上。 何氏脸色瞬间苍白。 沈仁深吸一口气,盯着颓委的何氏,问:「同样是你的女儿,为什么就能把沈却推进火坑里!为什么!」 何氏紧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沈仁甩袖奋而离去。 等沈仁的身影消失,苏妈妈从外头小碎步跑过来,关切地说:「夫人,您没事吧?」 何氏无力地摇摇头,说:「我真的不想再看见她!」 她猛地抓住苏妈妈的手,怒吼:「我快要被逼疯了!只要她还留在这个家里一日我就不得安宁!自从她回来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你应当懂我的心啊!你应当懂啊!」 「老奴懂!老奴懂!夫人您别喊!别喊!小心隔墙有耳!」苏妈妈握着何氏发颤的手,低声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夫人您就忘了吧!」 何氏笑着摇头,她笑着笑着竟低低哭了出来。她哭着呢喃:「我试过,试过对她好,就像对阿宁一样。可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看她手背上的伤。我不敢!」 她这辈子就做了那么一件后悔的事,这么多年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可是她心里也清楚,如果时间倒流,她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第41章 折筝院等了一晚上也没等来何氏的责罚。等到第二日请安的时候,何氏对昨日的事也是只字未提。她像往常一样随意询问她们的功课,然后领着几个姑娘往祖宅去请安。 可沈却不知怎么隐隐觉得何氏的目光刻意避开自己。 路上,被奶娘抱着的沈宁一直望着沈却。等沈却抬眼看她的时候,她又急忙像没事人一样移开视线,假装自己没有看沈却。沈却就瞪了她一眼,她知道小丫头瞧见了。 而沈绯盯着沈却的目光就像两把刀子。 各个房里的人都到了沈老夫人那儿,细细碎碎的聊着天。沈绯寻了个机会凑到沈却耳边说:「等下我会让祖母给我做主的!」 「嗯。」沈却随意点了点头。 「你这是什么态度!」沈绯咬牙切齿地说:「掌掴嫡姐可是大罪!」 沈却学着戚珏的样子,懒洋洋地抬眼看了沈绯一眼,说:「嫡姐?我难道不是沈家的嫡长女吗?」 「你!」沈绯最恨别人用她庶女的身份说事,「你别嚣张!等下我就将你昨日打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祖母!」 「绯姐姐你是真的不明白吗?」沈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就是在祖母宅子门口打的你,你以为祖母会不知道?」 沈绯愣了一下,她抬眼望了望一脸笑容正和米氏说话的祖母,突然心里没了底气。 「或者……」沈却的脸上罩上一层寒意,「绯姐姐想让我将你昨日说的话大声复述给祖母听?」 沈绯僵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十分清楚她昨日说的那些话实在端不上台面。那些话是绝不应该从一个世家名媛嘴里说出来的!更何况是议论自己将来的夫君! 看着沈绯的表情,沈却心里十分舒畅,她踮起脚尖靠近沈绯,略略带着嘲讽地说:「庶的,就是庶的。」 沈绯一怒,她伸出手想要将沈却那张讨厌的脸推开。然而她的指尖刚刚碰到沈却的衣裳,沈却忽然一脸慌张地向后跌去! 沈却的身后是一个三腿檀木花架,架子上摆着一盆怒放的蔷薇。沈却跌倒的时候,手拉了一把架子,那架子便随她一起倒下,上面的陶瓷花盆摔碎了,娇妍的蔷薇零落一地。 花盆碎裂的尖锐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谈笑声,所有人惊愕地望过来,然后便看见沈绯伸出手保持着推人的姿势,而沈却跌坐在地上,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姑娘!」绿蚁惊呼一声,飞奔而来扶起沈却。 「有没有事?」沈云十分关切地问。 沈却就朝沈云投去一个不要担心的眼色。 屋里其他的姐妹们陆续反应过来,都凑过来关切地问沈却如何了——这可是在长辈们面前表现姐妹情深的好机会。 沈绯傻愣在那里,她根本没有推沈却!她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当着长辈的面儿出手伤人!她刚刚只不过是想将沈却推开一点。那力道轻得很,怎么可能推倒她?明明是沈却故意的! 「沈绯!」沈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屋子里的姑娘们吓得大气不敢喘。 「不、不是我……我没有推她!」沈绯急忙解释。 「你居然还狡辩!我没有想到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沈老夫人一改平时慈祥模样,训起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绷得很紧。她厉声说:「如果只不过是姐妹之间小打小闹,我可以不追究!可是你居然撒谎!我沈家儿女岂会是敢做不敢认的人!」 「祖母!祖母你听我说!我真的真的没有推倒沈却,是她自己跌倒的!」沈绯扑倒沈老夫人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哭诉。 沈却「噗通」一声跪下来,脆生生地说:「祖母,您不要怪绯姐姐了,是阿却不小心摔倒的……」 她嘴里这么说,可是脸上写满了委屈,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似随时都能哭出来。 「你不要替她遮掩!」沈老夫人推开沈绯,怒道:「瞧瞧你妹妹居然还帮你说话!而你当着我们一屋子人的面推倒你的妹妹居然还不肯承认!」 「我……」沈绯简直有苦说不出,她恶狠狠地瞪了沈却一眼。 沈却十分配合地缩了缩脖子,做出十分害怕的样子。 「祖母,你不要怪绯姐姐了,都是我不好。」沈却抬头望着沈老夫人,说:「昨儿个是阿却不好一时冲动打了绯姐姐,惹得姐姐不高兴了。这是阿却有错在先。今日被绯姐姐推倒也是罪有应得的。」 沈绯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沈却居然会主动把昨日的罪过给认下来。 别说是沈绯,屋子里其他人也都十分吃惊地望着沈却。 米氏若有所思地看了沈却一眼,掩着嘴笑道:「母亲,阿却这孩子诚实的品性,儿媳倒是十分喜欢。」 沈老夫人的脸色稍缓,她看着沈却,声音都放柔了一些,问:「孩子,跟祖母说说,昨儿个你为何要出手打人?」 沈却就流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来。 「不怕。」沈老夫人安慰她,「只要如实说来,做个诚实的孩子,祖母饶你一次!不过下不为例!」 沈却的眼睛里有流光浮现,她说:「祖母可答应了,若我照实说了,您一定不会怪我!」 沈老夫人点头。 沈却便说:「昨日出了院门,绯姐姐喊住了我,说有事要问我。她说……」 「祖母!」沈绯「噗通」一声跪下,哭着说:「孙女知道错了,因为昨天阿却打了我,我记恨在心,刚刚忍不住出手报复,才推倒她的!孙女现在心里已经悔死了,求祖母给我次机会……」 沈绯居然承认是她推倒沈却。 沈老夫人看着沈绯,问:「那么昨日你们两个究竟发生了什么口角?阿却为什么要出手打你?」 「因为……因为……」沈绯眸光闪了闪,心里焦急得很。她问沈却的那些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因为绯姐姐说我的字写得太难看,比鸭子走路还要丑。阿却当时肚子有些不舒服,一时生气就动手打人了,求祖母原谅我这一回。阿却再也不敢了!」沈却伸出手,做出发誓的动作。她眨眨眼,调皮地笑笑。 其实沈却并不是想要替沈绯遮掩,而是瞧着沈绯的模样指不定要供出实情。可是沈却真的一点都不想再听一次那些话! 第42章 嘴碎先生的话,她一点都不想听! 沈绯忙说:「是……是这样的,是我先出言不逊……」 沈老夫人脸色稍缓,她招了招手,将沈却唤到身边,关切地问:「怎么不舒服了?是不是又犯热了?红缨,去给却丫头端一碗冰糕来。你们这群下人也真是,不知道阿却怕热吗!」 「不不不……我不吃。」沈却忙说,她可记得先生告诉过她这几日不许吃凉的。 「红缨姐姐。」绿蚁悄悄走到红缨身边,将沈却来了月事的事儿给说了,且告诉红缨这是姑娘的第一次。 红缨了然,她走到沈老夫人身边,贴着她的耳朵将话传到了。 沈老夫人一愣,她瞪了何氏一眼,怒道:「却姐儿身子不舒服你还拉着她走怎么远!怎么当母亲的?」 女儿家来了月事最是行动不便,最好留在屋子里躺着,哪里用得着请安。 何氏正失神想着事儿,沈老夫人叫她,她一愣,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地说:「阿却你不舒服啊?下人们怎么伺候的!你怎么不跟我说?请过大夫了没有?」 「你居然不知道?」沈老夫人惊了。 「知、知道什么?」何氏一头雾水。 沈老夫人看着跟前水灵灵的小姑娘,心里头忍不住一阵心疼。 她深吸一口气,喊:「若兰!」 「嗳,儿媳妇儿在呢。」米氏走上前来。若兰是三房夫人米氏的闺名。 沈老夫人将沈却的手递到米氏的手里,说:「阿却这孩子逐渐大了,有些事儿不是下人们能教的,而是要当母……而是要长辈们来教的。你就费费心,教教她,省得她懵懵懂懂的!」 沈老夫人说的这话就像是在打何氏的脸! 何氏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点僵。一旁的刘氏盯着自己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笑着。 「嗳,阿却这孩子聪明,儿媳妇喜欢着呢!」米氏笑着将沈却拉到自己身边。 一旁的沈云就冲着沈却眨眨眼。 沈老夫人看见了,就对沈却说:「你和阿云年纪相仿,阿云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把人教坏。你闲来无事多去她那儿走走。」 「是。」沈却乖巧应下。 祖母那些话是说给何氏听的,可是沈却也长了耳朵。她才知道,原来那些事都是应该由母亲教导的。她摸了摸手背上的疤,眸光有一瞬间的黯淡。 「一会儿去我那儿玩呀。」沈云拉了拉她的袖子。 「嗯,好。」沈却弯了弯眉眼,甜甜笑开。 没有关系,就算没有母亲教她那些事,还有先生可以教她呀! 母亲? 本来这些年也从来没有过。 沈仁站在熙棠街上,他望着占据整个熙棠街的四座沈家宅院,目光逐渐苍凉。 他是沈家长子,整个沈家都需要他来支撑。自那件案子以来,沈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近几年,他在刘浩权手下做事可谓尽心尽力。那些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都被他披星戴月的做了。他总是被派去庄子上和临近的偏远乡下出公差,后院的事情日渐没有心力去管。 刘家本来的意思是先把刘元志和沈却的婚事定下,待沈却长大了再嫁过去。可是刘浩全今日一早急匆匆将沈仁喊去。竟是刘家改了主意,现在就要将沈却娶过去! 刘家的态度简直就是不嫁沈却就革掉沈仁的一切职务。 沈仁毕竟是状元郎出身,又是在沈家养尊处优地长大,自然有他的一番傲骨。卖女儿让他羞愧,更何况沈却只有十一岁!还是个孩子! 烈日炎炎,可是沈仁只觉得一阵发冷。 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沈仁深知仕途不会顺利,所以暗地里做起玉石生意。可是就在昨日,竟然得知那些玉石都是假料!那些卖出去的玉石,订出去的玉器全部出了问题,他一大早去了铺子,得知如今他需要在三日内日替换那些假的玉石,至于那些已经出售的,更要赔偿十倍的金额。玩玉石的不是功勋世家,就是富商。无论哪一种都是如今的沈家得罪不起的存在。 沈仁也不知道自己要赔偿多少钱,只知道风中飘摇的沈家又遭一重创。他望着沈家的宅子脊背生寒。 远处,何氏出了宅院来寻沈仁。 「爷,您别心急。我这就去跟阿却说说,那孩子懂事,会谅解的。好不好?」何氏迎出来,她握住沈仁的手腕,仔细打量着沈仁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 沈仁紧紧咬着牙,硬气地说:「不行!咱家欠阿却那孩子够多了!我决不允许这种荒谬的事发生!」 沈家家奴寻过来,恭敬地说:「禀大爷和夫人,沉萧君来了咱们府上。」 「沉萧君?」沈仁愣了一下,「快,快回去!」 沈仁和家奴一起往招待戚珏的前厅而去。而何氏站在原地怔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赶往折筝院。 何氏赶到折筝院的时候,沈却正窝在软塌上小憩。 沈却被推醒,有些发愣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何氏。她踏了鞋子起身下了软塌,恭敬地行礼请安,说:「母亲怎么过来了,阿却给母亲请安。」 「别多礼了。」何氏摆了摆手,自己径自坐下。 沈却打量着何氏的脸色,也不主动发问,静静地垂首立着。 等屏退了下人,何氏斟酌了下言语,说:「你知道,你大姐和二姐的婚事都定下了,而且婚约也定在了同一天,可谓是咱们沈家双喜临门。」 第43章 沈却恭顺地站在那里,也不轻易接话。 何氏便又说:「你离家这么多年,如今回来了,处处都不能落在两个姐姐的后头,毕竟你是沈休的妹妹,是咱们沈家真正的嫡姐儿。要不然岂不是有人要碎嘴我这母亲的不称职,有失偏颇吗?阿却你说是不是?」何氏握了沈却的指尖,盯着她的眼睛。 沈却的眼睛一片澄澈,何氏忽然不敢看,只好别开眼。她摩挲着沈却的指尖,一不小心就碰到她手背上凹凸不平的疤痕。何氏心里一滞,就将沈却的手放下了。 「母亲有事直说就好。」沈却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袖子垂下来,遮了手背上的疤。 何氏也不想再在折筝院里多留,索性直说:「是这样的,母亲给你定了门亲事,就与两个姐姐同一日成婚。」 沈却不可思议地看着何氏,问:「母亲,您还记得阿却今年几岁吗?」 「阿却!这婚事不过图个好兆头!你年纪小,嫁过去也是会被当成嫡姐伺候着,不用多想!」 「是刘家?是替绯姐姐嫁过去?」沈却冷静地问。 「是!」何氏干脆承认:「你要知道咱们沈家和刘家的关系坏不得,不能因为一门亲事把刘家得罪了。不为别的,你得为了你哥哥考虑考虑。将来整个沈家都是需要你哥哥支撑的,你总得帮衬着点,为他扫清障碍!」 「帮衬?」沈却冷冷地说:「为了沈家,为了帮衬哥哥,我就要牺牲掉自己吗?」 何氏说:「这并不是牺牲!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既然都是要嫁人的,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婚事如果能为家族,为你的胞兄带来福祉,当然是最好的!」 沈却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何氏看。 何氏一拍桌子站起来,说:「就婚事就这么定了!你放心,在嫁妆方面母亲不会亏待你的,一定和两个姐姐一样!」 沈却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何氏看。 何氏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目光,丢下一句「好好歇着吧」,就急匆匆出了折筝院。 沈却缓缓坐下来,她望着窗边的一株丁香,喃喃:「先生,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姑娘……」几个丫鬟从偏屋出来,又担忧又心疼地看着不哭不闹的沈却。 沈却仰起脸,对着她们三个笑了笑,道:「没事,不要担心。」 此时,沈仁在前厅里正用府里最好的茶招待戚珏。 沈仁说:「不知沉萧君今日造访是因为……」 「听说刘家的聘礼很快就到了。」戚珏说。 「聘礼?」沈仁一怔,他可并没有答应刘家这门亲事。可是戚珏为什么知道?他想起来沈却是戚珏的学生,想来戚珏是为了沈却鸣不平?他说:「这门亲事说起来也是荒唐……」 「听说刘大人急需一批上好的玉石。」戚珏说。 沈仁眸光变了又变,他望着戚珏平静的脸,心下一时摸不清戚珏的意思。 「听说尊夫人的胞弟私下与人斗殴,已经被关押了。」戚珏又说。 戚珏的三个「听说」让沈仁心下不安。这三件事哪一件不是极为谨秘的?素来不喜应酬的戚珏既然亲自登门造访,一定不会是闲来无事。沈仁深吸一口气,说:「小女前些年一直由沉萧君教养,这等恩情沈某一直没有机会当面道谢。还让沉萧君先一步造访,是沈某失礼了。若有什么沈某可以做到的事,还请沉萧君直言,沈某一定尽心去做,决不推辞。」 戚珏轻笑,他说:「刘家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我手上有刘浩全受贿的账目。」 沈仁猛地站起来,十分惊讶。 「沈大人请坐。」戚珏摆了摆手。 沈仁这才感觉到自己失态了,慢慢坐下。 「尊夫人的胞弟打伤的那人碰巧是我的一位旧识。」戚珏又说。 沈仁咽了口吐沫。 「至于玉石……」戚珏勾了勾嘴角,并不多说。 沈仁就想起戚珏给沈却打造的那个有白玉所做的梳妆台。那些玉石将沈仁难为得寝食难安,然而在第一首富的沉萧府而言,又实在算不上什么。 沈仁忽又一惊,这个人究竟要做什么! 忽然,外面有家仆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沈仁一愣,忙喊一个家仆问:「这么急匆匆的是怎么了?哪里着火了?」 「回爷,是三姑娘住的折筝院着火了!着火的时候三姑娘还在院子里睡着!」家仆恭敬地说。 「折筝院?」沈仁一愣,他身边的戚珏早就冲了出去。 沈仁不敢耽搁,急忙往折筝院赶去,一路上询问火势如何了,可有人伤亡。 戚珏站在折筝院外,火浪一阵阵扑面而来,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冲进了火海里。 各院的主子和家仆都聚在折筝院门口,瞧见戚珏十分惊讶。 「主上!留步!」一道青色的身影忽得出现,拦在戚珏面前。 「让开。」戚珏声音发凉。 弦寸步不让,他恭敬行礼,道:「主上,我去救人。」 在弦的心里,戚珏是彷如神只般的存在。可是戚珏的眼睛毕竟看不见,这就像一道跨不开的坎,弦不得不担心! 「不,她怕火。」戚珏推开弦,踏进火海里。 第44章 这些年,戚珏将沈却的胆子练得越来越大。然而他一直没有办法打开沈却的心结。沈却从心底怕火,一丁点火星都能让她战栗。 弦急道:「主上您要相信我,我一定将姑娘完完整整地带出来。」 「可你会惊了她。」戚珏的话飘进弦的耳朵里,他微一愣神,戚珏白色的身影已经踏进了火海之中。 这一幕早看呆了沈家一干的人。 「他、他不是个瞎子吗?」沈薇问。 沈琉瞪了她一眼。而一旁的沈绯脸上的表情却变了又变。 沈却从睡梦中醒来,就看见满眼的大火。她还以为又做噩梦了,可是炙热的温度让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并不是梦!她几乎瞬间跌倒,怔怔地望着冲天的大火烧毁屋子里的一切。 一条横梁烧断了落下来,落在沈却的脚边。她惊得连喊叫都忘了。炙热的感觉让她从心底开始恐惧。 又一块烧坏的木头落下来,眼看着就要落在沈却的身上,她爬起来向后跑,慌忙中好像看见蔵色的裙角。 「母亲……」沈却喃喃。 「母亲,哥哥在哪里呀?」三岁的幼儿攥着母亲的手指头,走进屋子里。 何氏松开她的手,笑着对她说:「阿却乖,就在这里等着。一会儿,母亲带你哥哥过来陪你玩好不好?」 沈却觉得母亲的笑容特别美,印象里母亲很少对她笑的。她欢喜地点头,说:「好,阿却在这里等母亲和哥哥。」 然而她等到的是一场大火。木制的家具很快燃烧起来,小小的沈却站在火海里固执地等着母亲和哥哥。 火势越来越大,她在一片火光中看见母亲蔵色的裙角。她大喊:「母亲!母亲!」 然而蔵色的裙角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回廊的转角,再也看不见。 又是一块正在燃烧的横木朝着沈却的头顶落下来。 「啊——」沈却仰着头,惊恐地大叫,然而她的双脚好似粘在地上一般,半分动弹不得。 「阿却!」戚珏几乎是瞬间冲过来,将沈却小小的身子圈在怀里,抱着她迅速躲开。 沈却整个人僵僵的,只是一个劲儿的尖声喊叫。 「阿却?阿却?」戚珏担忧地一遍又一遍唤她。 沈却蓄满泪水的眼睛里逐渐出现戚珏担忧的眼,她试探着唤:「先生?」 「是,是我。」戚珏抱着沈却的手无声收紧。 沈却「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扑在戚珏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哭喊:「究竟是我哪里不够好,她要烧死我?为什么啊……」 漫天的火海里,戚珏抱着沈却静静立在那里。所有宽慰的话语都变成了多余,戚珏唯有一下下拍着沈却因哭泣和伤痛而战栗的脊背。 「我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是她把我装扮成哥哥的样子骗到屋子里。着、着火的时候她就是外面,我喊她的时候她不但不救我,反而慌慌张张跑远了。」沈却紧紧攥着戚珏胸前的衣襟,泣不成声:「我、我没有……没有撒谎!都是真的,先生你要相信我……」 「嗯,我相信。」戚珏眼中一片心疼。 「先生,您真的相信阿却吗?」沈却仰着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戚珏的下巴。 「相信。」戚珏道。 其实戚珏不是相信,而是知道。也正是因为他知道那场火是何氏放的,戚珏才会对沈却悉心照料疼爱异常。要不然以戚珏凉薄的性子怎么可能收留一个弃女,又倾尽所有将她养在身边、捧在手心。 当年仅存一口气的沈却嘤嘤哭泣,那哭声让戚珏瞬间回到了五岁那一年。他双目流血,跪在地上伏哭。然而他的父亲只是随意挥了挥手,将他打发了。倘若当年镇广王及时为他寻医,他的眼睛又哪里会瞎? 她与他本来就是一类人——同样被至亲之人抛弃乃至残害的人。 戚珏把沈却捧在手心,日夜照料,瞧着她的伤一点点好起来,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又何尝不是戚珏对自己的一种补偿? 「阿却,」戚珏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已经澄澈一片,他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 沈却仰着脸望着戚珏黑如墨玉的眸子,怔怔的。她知道先生的眼睛不是天生就瞎的,但是先生从来没有告诉她究竟是怎么瞎的。小时候她好奇地去问鱼童、去问王管家、去问弦。可是他们无一例外地对她摇头,并且告诉她:先生不介意别人说他的盲眼,但是介意别人问他失明的缘故。慢慢的,沈却就不再问了。 「是被我的两个亲兄长摁在地上,亲手将毒米分揉进我的眼睛里。」戚珏语气平常,就像说着别人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沈却惊呼一声,瞬间用小手捂着自己的嘴。 「小时候床榻上的毒蛇,饭菜里的蛆虫,被锁在关着野狗的牢笼,长大后的刺杀、下毒、陷害……林林种种,十六年来,他们一共对我出手一百三十一次。」戚珏甚至轻笑了一声,他说:「而这些都是出自我的亲兄长,我的继母,还有那默许的父亲。」 「先生……」沈却呢喃了一声,她张了张嘴,发现除了一遍遍喊着「先生」,再也说不出来其他的话。她伸出白藕般的胳膊紧紧环着戚珏的脖子,原来他的先生也有这样的过去。她总以为她的先生是天下顶完美的人,没有人能伤他一分一毫。然而她的先生居然也经历过那样被欺凌的日子吗?眼角的泪淌出来,这一次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的先生。 「傻孩子,别哭。」戚珏收起眼中极少出现的波动,他又变成了那个云淡风轻的沉萧君。 「这天下有很多人并没有理所应当的被爱,他们遭受苦难,他们觉得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他们认为所有人都欠了他,所以自暴自弃,悲天悯人。可是这样有什么用呢?除了让仇者快别无他用。」戚珏声音发冷,温柔荡然无存。 「我、我没有自暴自弃,我、我会变得越来越勇敢……让别人没有能力再伤害我!」沈却有些不安地说,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充满水雾的眼睛里浮上坚定之色。 「那就证明给我看。」戚珏将怀里的沈却推开,「阿却你听我说,如果你不睁开眼睛寻找出路,我们两个今日就都会死在这里,被这场大火活活烧死。」 「不……我、我不敢看……」沈却紧紧攥着戚珏的衣角。四周炙热的大火让她害怕,她只想靠近她的先生,一直躲在先生的怀里。 屋顶一块燃着的横木断裂下来,朝着戚珏的肩头砸下来。 「先生!」沈却惊呼一声,她下意识钻进戚珏的怀里,紧紧闭着眼,藏在戚珏的怀里不敢去看。 戚珏没有像往常那样抱住她。 第45章 鼻息间全是皮肉烧焦的味道,这种味道沈却太熟悉了!她颤抖地睁开眼,只见戚珏的肩膀上的衣料已经烧着了,火苗将他半个臂膀绕环! 「不!先生你为什么不躲开!」沈却伸出一双小手拍打着戚珏身上的火苗,火苗炙热的温度烫伤了她的手,可是她只是咬咬牙,并没有再躲开。她只想奋力扑灭戚珏胳膊上的火苗。 「因为,我看不见啊。」戚珏苦笑。 沈却一愣,她忍着心悸,抬起头环顾四周才知道火势有多大,她与戚珏站立的地方也将很快被大火吞噬。她望着戚珏烧伤的手臂,毅然握住戚珏的手。 她说:「先生,阿却带你出去!」 「好。」戚珏眉目渐柔,任由沈却牵着往前走。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朝着隐在暗处的弦做了个「不要管」的手势。 何氏赶到折筝院的时候,望着漫天的大火,几乎是一下子瘫在地上,她脸色异常的苍白难看。 「夫人!您快起来!三姑娘不会出事的!」苏妈妈赶过来,半拖半拉地将何氏拽了起来,又拼命对她使眼色。 「怎么会突然着火了!」沈仁斥责折筝院的下人。 「姑娘、姑娘这几日畏寒,屋子里就点了碳火。晌午的时候姑娘有些倦了,说要小睡一会儿,不让奴婢们守着,谁想到姑娘屋子的碳火会烧起来……」红泥一边说一边哭。折筝院的下人跪了一地,囡雪脸色苍白,她和家丁们一样端着一盆盆的水扑向大火。 「沈却!」本与殷二在外喝茶的沈休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他看着满目大火,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夺了一个家丁手中的水盆,将水盆里的水倒了自己一身,然后就要冲进火海里救人。 「阿休!你站住!」本来全身无力倚靠在苏妈妈身上的何氏猛地大喊一声,她冲上前拉住沈休。 何氏大喊:「我的儿!你看不见这么大的火吗!你不能进去!」 沈休惨白了一张脸,一遍遍喊:「阿却在里面!阿却在里面!」 沈休像头小牛地挣脱开何氏的钳制,何氏一急,大喊:「你是你!沈却是沈却!她的命怎么能和你相比!」 「放手!」沈休一瞬间冷静下来,他转头冷冰冰地盯着何氏,那目光冷得像刀刃。 何氏一惊,心下凄然。她的儿子居然用那种仇恨的目光看着她!她失神的光景,沈休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不!」何氏大喊一声,冲上去抱住沈休的腰,「你不能出事!我绝对不能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她又对下人们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拦下大少爷!我的阿休要是出了一点事,我要你们的命来偿!」 一大群家丁和奴婢丢下水桶、水盆,冲过来围住沈休。 沈休急得团团转,他怒喊:「你们都拦着我做什么!快去救火!救火啊!」 「先生!我们就快要出去了!」沈却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槛一阵欣喜,原来大火也没有那么可怕!她转过头,望着戚珏,一脸的邀功。 烧断的木门倒塌下来,朝着沈却的方向。 「当心!」戚珏一拉,将沈却整个人拉在怀里护住。 木门轰然倒塌在沈却的脚边,她有些后怕地攥住戚珏的手。她仰着脸,说:「先生,你撒谎,你就算看不见也可以出去!」 「是。」戚珏笑着承认。 沈却皱眉,小小的拳头砸在戚珏的胸膛,嗔怒:「你是故意不躲开的!还笑!瞧瞧你的胳膊都伤成什么样了!」 戚珏失笑,道:「倒也值得。」 沈却怔怔地望着戚珏,鼻子有点酸。 「好了,我们出去。」戚珏半护着沈却往外走,正巧遇见冲进来的沈休。 「沈却!你有没有事!」沈休看了一眼戚珏,然后伸手去拉沈却,将她从戚珏的怀里拉过来。 「我没事。」瞧着一脸关切的沈休,沈却忙说。可是被拽离戚珏身边,隐隐让她心里有那么一丝失落。她回头去看戚珏,她的先生静静站在那里,似乎望着她的方向。他胳膊上的烧伤灼伤了沈却的眼睛。她的先生,只是为了让她不再怕火,竟如此不顾自己的安危……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沈仁刚刚松了口气,就看见戚珏被烧伤的胳膊,他惊到:「沉萧君伤了?快去请大夫!快去啊!」 沈休怒道:「怎么好好的就着火了?一堆没用的下人!」 「好了哥哥不要生气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嘛。」沈却暖暖笑开,她的目光越过沈休,看着远处立着的何氏。何氏似乎感受到沈却目光,她看过来,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沈却勾了勾嘴角,然而她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冷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一身是水的沈休,又看了一眼一旁关切戚珏的沈仁。缓缓低下头,垂了眉眼,将眼中的冰冷一点点收起来。 有这样一个毒害生女的母亲,对沈休的未来很不好吧?而且说出来,她的父亲真的会为她做主吗?会因为她的一番话休弃何氏?会吗?沈却不知道。她本来就是个多疑不易相信他人的人。更何况,她还没有弄清楚何氏推她入火海的真正缘由。 折筝院被烧毁了,沈却住进了客房。自大火之后,她称病没有再出去过,自然也不会再见何氏。几个丫鬟明显感受到沈却的情绪一日比一日低落。她们几次去问,沈却只是摇头。没多少时日,本就瘦小的沈却又瘦了一圈。几个丫鬟不知道何氏的事,只当她是因为要嫁给刘大这样的人而伤心。 她们几个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更加尽心尽力的伺候着。 日子流水一样地过,婚期临近,整个沈家早已张灯结彩,处处铺红。人人见面先道喜,除了沈却这边。 大婚这一日一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下人们都睡着没有醒来。 沈却本来就没怎么睡着,所以有人拉她手的时候,她几乎瞬间睁开了眼。 「先生!」她惊呼一声,立刻坐了起来。 戚珏将食指抵在唇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沈却立刻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她侧着耳朵去听,没有听见外间的动静。还好没有将外头守夜的丫鬟惊醒。她微微松了口气,低着声音问:「先生,您来看我啦?」 「嗯。」戚珏点了点头,将一个做工精美的檀木盒子推给沈却。 沈却将盒子打开,大红的嫁衣看得她一愣。戚珏说过会带她走,那么她便信了。她没有问过戚珏的打算,她只要知道她的先生答应要带她走就足够,根本不需要去问过程。 第46章 随着婚期的临近,沈却毫不担心,反正她的先生答应了会带她走不是吗? 刚刚戚珏的突然出现,让沈却瞬间以为他来接她了!可是他却给了她大红色的嫁衣,纵使这套嫁衣再如何美丽,都不能让她提起半分兴趣。 她信他,可是这份信任仍旧带着一丝小小的不安。 「先生,您要我嫁给刘大吗?」沈却仰着脸,声音闷闷地说。 戚珏揉了揉沈却的头,说:「乖,去换上看看是不是合身。」 「晓得了。」沈却闷闷应下,拿着大红的嫁衣往屏风后去换上。 因为沈却身量太小的缘故,原本为她准备的嫁衣是特意定制的,然而跟戚珏拿来的这一套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大红色的嫁衣完全按照沈却的身量裁制。发丝般的金线在嫁衣的领口和袖口绣着凤求凰的暗纹。碎玉坠在腰间,行走间,带着浅淡的流彩,大有光华流转之意。 毕竟是个爱漂亮的小姑娘,沈却纵使心里闷闷的,仍旧在梳妆台前的铜镜前转了个圈,铜镜上映出少女皎好的容颜和小巧的身段。只是毕竟是个小姑娘,穿着大红的嫁衣总是有一份怪异的感觉。 「来,坐下。」戚珏将梳妆台前的椅子拉开。 沈却依言,乖巧坐下。 戚珏立在她身后,用玉梳将沈却的长发一点点梳理平整。 沈却在铜镜里看见自己的长发被绾起来,她还能看见戚珏白色的胸膛,看不见戚珏的脸,让沈却有些不安。 「先生,我可以自己来的。」沈却伸出手摸上自己的长发。 戚珏拍开沈却的小手,说:「又不是没给你绾过头发。」 沈却收了手,静静看着铜镜中戚珏修长的手指贴在自己的发丝间,将她的长发一点点绾起来,露出白皙的玉颈。 「先生,你会带我走的对不对?」沈却小心翼翼地问。她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先生突然出现为她准备了嫁衣,又亲自为她绾起长发,真的会带她走吗? 「嗯。」戚珏应下。 「什么时候,今天吗?」沈却转过身,望着戚珏。 「嗯。」 戚珏将雕着雀翎嵌着珍珠的步摇插在沈却的发间,窗外的朝阳一点点升起来,暖融融的光照进来,照在沈却的身上,为她小小的身子渡上一层光。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都带着一层朦胧的醉意。 戚珏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上沈却的面颊。 前世的时候,在沈却大婚前一夜她跑到沉萧府,静静站在戚珏的屋外许久。她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站在外面,望着窗上映出的戚珏的身影,不言不语。 他们两个人之间本来就不需要任何言语。 直到黎明的光一点点洒下来,她才缓缓跪下,拜了三拜,然后轻声说:「先生,阿却走了。」 戚珏画了一夜的笔终于停了下来,画卷上是沈却小时候趴在他怀里用两只小手摆出各种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她仰着小脸,问:「先生,先生!你猜这是几根手指头?」 戚珏准确地擒住她的手腕,然后敲敲她的额头,说:「小阿却长大了,居然欺负我是个瞎子。」 沈却就一脸认真地说:「先生,以后我做你的眼睛。」 戚珏猛地站起推开窗户,沈却寂寥的背影已经越走越远。戚珏静静地望着她走远,直到视线里她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先生,先生?」沈却缩了缩脖子,戚珏抚在她脸颊上的手指发凉,让她略略不习惯。 戚珏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前世,他并不是不懂她的求救,他更知道沈却答应那门婚事很大程度是为了赌气。可是那个时候,他真的救不了她,把她抢回自己身边,除了让她忍受整个鄂南城的风言风语,以及让她与他一起陷入无尽的追杀中,他并不能给她安逸美好的生活。 毕竟,那个时候的他,已是将死之人。 还好,如今都不同了。可,就算今生拉她到身边,仍然不能给她安定,戚珏还是决定牢牢将她攥在手心,再不允许她离开,再不放手。 外间逐渐响起丫鬟们起身穿衣的细碎声响。 「先生……」沈却略略不舍,她知道先生要走了。 戚珏弯下腰,轻轻将沈却抱在怀里。戚珏的手臂微微用力,将沈却牢牢禁锢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姑娘,该起了。今儿个可得早些起来,咱们……」囡雪边说边推门走进屋,她愣愣地看着一身嫁衣的沈却。 沈却怔怔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半开的窗户微微出神。 沈却抿了抿唇,唇畔一点点带了笑意。她转过来望着囡雪,道:「我起得可比你早多了。」 沈家三女同嫁,道喜的人络绎不绝。而整个后宅早就乱成一片,女眷们叽叽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嘴,生怕疏忽了什么。 虽然沈家已经分了家,然而赶上三女同嫁的大日子,沈家还是决定将三个姑娘从老宅嫁出去。 此时,整个沈家的女眷几乎都聚到了老宅后院里。 「绿蚁,你见到沈休了吗?」沈却偏过头,轻声问。 「没看见呀,今儿个这么大的日子,大少爷也跑出去玩了吗?」绿蚁伸着脖子四处打量了一番,又说:「要不要奴婢去找找大少爷。」 「不用了。」沈却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怎么的,她心里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总担心沈休闯出什么祸事来。 沈绯、沈琉和沈却,三个人都是一身大红的嫁衣,她们三个人走到沈老夫人面前跪下,依次从下人递过来的茶托里端了杯茶,说:「给祖母敬茶。」 第47章 「好好好。」沈老夫人依次喝了三个姑娘敬的茶,到沈却的时候,沈老夫人的眼睛就红了。 沈老夫人望着沈却,说:「我的心肝,来祖母这儿。」 沈却就乖巧起身,走了过去。 「孩子,委屈你了!」沈老夫人将沈却搂在怀里抱着,眼睛里全是心疼。当她知道沈却要代替沈绯嫁去刘家的时候,她是一百个不同意!直到沈仁与她彻夜交谈,才让她改了主意。可纵使这样,她还是心疼沈却这孩子。沈老夫人知道婚事不可更改,只好开了自己的库房,将好东西一股脑填到沈却的嫁妆单子里。 这事儿可是让白姨娘很是不高兴,少不得到沈仁面前抱怨。处处宠着白姨娘的沈仁这次没有听白姨娘的,反而斥责了她一同,甩袖离去。 「祖母,阿却会想您的。」沈却伸出手,抱住沈老夫人,祖母是这个家里为数不多真正心疼她的长辈。 紧接着,三个姑娘又依次从下人递过来的茶托里端了茶,递给沈仁和何氏。沈仁和何氏的脸色都不太好,沈仁是处于愧疚和羞愧。他觉得愧疚三个女儿,更羞愧自己的无能。 而何氏的脸色苍白如纸,她最近总是夜夜做噩梦,梦里是无尽的大火。她站在火海里大声呼救,然而没有人来救她。烈火焚身原来是这种一种疼痛,大火逐渐将她吞噬,她看见自己白皙的皮肤被烧得发黑!三千乌发尽数烧焦。她像个女鬼一样声嘶力竭地喊,她冲出大火,然而所有人看见她就跑! 那些人喊她是女鬼!沈仁推开她,连沈休也一脸嫌弃地瞪着她。 「母亲,喝茶。」沈却恭敬地将茶水递到何氏身前。 何氏猛地站起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沈却不住发抖。 「怎么了这是?」沈仁拉了拉何氏的袖子,何氏环顾四周,发现整个屋子的人都奇怪地看着自己。她这才缓缓坐下。她接过沈却递过来的茶,然而她的手忍不住打颤,还没有喝到茶水,手中的茶杯就倾翻了,滚烫的热水溅了她一手一身。 沈却及时起身避开,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何氏慌手慌脚地用帕子擦茶渍。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仁轻斥。 沈老夫人也微微摇头。苏妈妈急忙赶过来,用帕子给何氏擦拭污渍。 何氏怔忪间抬头,就望见静静站在一旁的沈却那双冷静的眼睛。那是多么澄澈的一双眼睛,清潭之下,似不容许人亵渎的神圣。沈却甚至勾了勾嘴角,对何氏轻笑。 好像有一双手,从沈却的眼睛里伸出来死死掐着何氏的脖子,让她不能呼吸。她猛地吸了口气,将身子的重量倚在苏妈妈身上,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回去换件衣裳。」 「去吧。」沈老夫人不悦地皱眉。 沈却平静的眸子轻轻转了一下,带着点不易觉察的苍凉。 沈云拉了拉她的袖子,说:「以后咱们还能一处玩是不是?」 「当然呀,我会时常回来找你玩的。」沈却甜甜笑开,眼中的凉意瞬间消散。 「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还回来做什么。」沈宁小声说了句。 沈琉明知道沈宁这话是对沈却说的,还是忍不住开口,她说:「再乱说话,我一鞭子抽死你。」 沈薇在一旁笑着说:「二姐不要生气嘛,五妹年纪小,这话也不是针对你的嘛。」 「嗯,年纪小就是一切错事的最好借口。她那话自然不是针对绯姐姐和琉姐姐,而是针对我的。」沈却忽然开口。 沈却轻轻看了一眼沈宁,无声抿了抿唇。她当初是多傻才会觉得沈宁还小,只要她真心相待一定会重拾这份姐妹情谊。 屋子里的喜庆似乎一瞬间冷淡了下去。 「沈宁!给你几个姐姐道歉!」沈仁一声冷喝,「你将来长大了也是要出嫁的,难道等你出嫁了也不再是沈家的人了吗?」 沈宁梗着脖子,说:「我和她又不一样!」 沈老夫人质问:「怎么不一样!你和你却姐姐可是同父同母的姐妹,最最亲的姐妹!」 「哼!」沈宁重重冷哼了一声,说:「母亲最疼我了,一点都不疼沈却!母亲只想烧死她,她怎么会和我一样!」 安静站在角落的白姨娘眸子瞬间亮起来,她几乎冲到沈宁身边,抓着她的小胳膊,问:「你说什么?你说你母亲想烧死沈却?为什么?什么时候?哪场火?」 「你这个下贱的姨娘赶快松手!你抓疼我了!怪不得母亲不喜欢你!要害死你!父亲就应该早点休了你!」沈宁紧紧皱着眉头,挥舞着小手想要挣脱开白姨娘钳制的手。 她并没有发现,整个屋子的人都在她的话里静下来。 沈仁缓缓起身,冷着脸,说:「沈宁,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边。说!」 沈仁一声冷喝,吓得沈宁一个激灵,她有些害怕地望着沈仁,不住向后退去。她环顾四周,最最疼她的母亲不在这里,连十分疼爱她的绯姐姐也是一脸怒气地瞪着她。 她、她说错什么话了吗?可是她说的都是事实啊! 沈老夫人的目光凝在沈宁的身上,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去看沈却的脸色。她看见沈却静静站在那里,安静的不像话。竟是一丝一毫的诧异都没有。她可以不伤心,怎么可以不惊讶? 沈老夫人一点点从愤怒中收回心神,她稳了稳情绪,说:「童言无忌。」 沈仁不解地去看沈老夫人,却收到沈老夫人一个警告的眼色。 一旁的米氏立刻笑开,说:「咱们宁丫头是不是病了?奶娘还不给宁姑娘抱下去。今儿个可是个大喜的日子。」 米氏说到「大喜」二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 刘氏和几个年纪稍大的姑娘都复又笑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奶娘早就白了一张脸,将沈宁抱了下去。 童言无忌,好一个童言无忌。沈却嘴角的笑一点点发冷,完全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孩童。 她被戚珏捧在手心养了七年,成为最最单纯无忧的女孩。然而,回到沈家短短的时日,让她看懂了太多世态炎凉,她懂了许多以前从不懂的事情。她学会了隐藏,学会了虚伪,更学会了用极大的恶意去恨别人。 「吉时到了!三顶花轿可都在前院候着了!」老妈妈跨进屋,脸上的笑容明媚异常。 「快!快伺候三位姑娘把红盖子遮了。嗳,慢点,慢点,你这丫鬟别踩了姑娘的裙子。」米氏说。 第48章 「哎呀,姑娘这一对并蒂耳环怎么少了一只,我回去取!」沈琉身边的丫鬟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回去取耳环。 整个屋子里似乎在一瞬间乱了起来。 然而这种热闹,完全没有扰了沈却心里的宁静。她静静站在那里,任由别人用大红的红盖头遮了脸,然后扶着她走出主屋。 她听见陌生的、熟悉的声音不停地道喜,她听见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鼻息间都是爆竹炸开过后的味道。 她穿着戚珏给她准备的嫁衣,顶着戚珏给她绾起的发髻,一步步朝着花轿走去,心里一下下默数:一、二、三、四、五…… 也不知道要数到多少的时候,她的先生才会带她走。 而这个时候,沈休正拉着殷夺躲在一处废弃的小木屋里,对着一个蒙着眼,浑身捆绑的男人拳打脚踢。 殷二将沈休拉出去,低声说:「咱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好啊?他可毕竟是你妹夫!将来知道是你擒了他胖揍一顿,他能对你妹妹好吗?」 沈休瞪了他一眼,说:「是谁说要帮我妹子出气的?后悔了?」 「你可别瞪我!你那妹子瞧着就乖巧漂亮,整个鄂南城没见过这么可心的姑娘家。我说了和你一起收拾刘大一顿,怎么可能后悔!」 沈却忽然抬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殷二。 殷二被他盯得头皮发毛,他挠了挠头,问:「你这么看我干嘛啊?」 「要不然这样吧!」沈休抓住殷夺的肩膀,说:「你不是说我那妹子可心吗?等过几年,你娶她成不成?」 「啊?」殷夺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啊什么啊!」沈休一辈子拍在殷夺的脑门,「怎么着,嫌弃我家妹子嫁过?我告诉你!不管我那妹子嫁没嫁过别人,你能娶她都是你小子的福气!」 殷夺认真想了想,说:「你想你妹妹以后跟刘大合离?我的天,这还没成亲呢,咋都想到合离了?」 沈休怒气冲冲地说:「你懂什么啊!我爹要把沈却嫁给刘大,我暂时没办法阻止。可是再过三五年我长大了,长兄为父!我就可以替阿却做主了!到时候我就把她接回家!你就说吧!到时候你愿不愿意娶他!说!」 看着沈休那双像要吃人的眼睛,殷夺只好说:「好好好,我娶,我娶!」 殷夺觉得这事着实有点荒唐,可是他自小和沈休一起长大,两个人的确做了太多荒唐的事儿。 他脑中又不由浮现沈却的模样,那一日她舞剑的身影就像一只蝴蝶一样翩翩落在他心口。翅膀忽闪忽闪的,抖下一层麟米分。麟米分落在他的心上,痒痒的。 沈却坐在花轿里,腰杆挺得笔直,然而紧紧攥着帕子的手,出卖了她的紧张。 她盼着这条路永无尽头。 如果先生来不及救她怎么办?如果先生有事耽搁了怎么办?先生……先生他不是要娶沈绯吗?那、那他要怎么救自己? 一想到今日不仅是自己大婚的日子,也是戚珏迎娶沈绯的日子,沈却就不由自主揉捏着手背上的疤痕。这是她小时候的习惯了,十分紧张害怕的时候就会将右手手背上的疤痕搓得发红发紫。后来戚珏打了她几次手板,才将她这个毛病改了回来。 沈却从小就没有怀疑过戚珏的话,可是坐在大红的花轿里,她第一次有了十分强烈的不安——她的先生真的会来救她吗? 如果先生不出现呢?或者出现晚了吗?沈却开始细细回忆刘大的样子…… 沈却紧紧抿着唇,一想到要嫁给那样一个人就想把早上吃下的东西全部吐出来!虽然她还不懂成婚究竟是什么,可她已经懂了嫁给一个人就是要日日夜夜的相伴。 「日日夜夜的相伴……」沈却呢喃了一声,她不禁想如果能夜夜日日陪在先生身边该有多好…… 香炉宴上,殷争和蒋佳茗相互依偎的模样又一次冲进沈却脑海里。她使劲儿摇了摇头,她知道等下脑子里又要胡思乱想的了。她才不要想象先生和沈绯手牵手的样子! 可是…… 过了今天,先生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姐夫了吧? 沈却眨了下眼,然后将眉眼一点点低下去,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像受了惊的蝶翅。她慢慢将头偏到一侧,倚靠在轿子上,大红盖头下的眼睛空洞无神。 忽然厌烦死了这种大红色,沈却猛地伸出手将遮着脸的红盖头扯下来。然而整个花轿都是喜庆的大红色,还贴着几张「囍」字。 沈却更烦了,她索性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看。她又努力让自己静下来,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即将发生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沈却才缓缓睁开眼睛,明亮的眸子蒙了一层水雾。 她后悔了。 她应该问清楚的!问清楚她的先生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救她!等她嫁给刘大以后吗?还是……还是他与沈绯拜了堂以后? 眼泪「吧嗒」一声就滚落了下来,她伸出已经被自己掐得红肿一片的粗糙手背胡乱将眼泪擦了。心想,再也不要理先生了! 再也不要理他了! 花轿忽然停了下来。 沈却一愣,急忙将红盖头遮在自己头脸上,乖乖地端正坐好。 「姑、姑娘……」花轿外是囡雪慌张的声音。 「怎么了?」沈却好奇地问。 花轿外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就听见囡雪慌忙说:「没、没事!」 沈却皱了皱眉,还来不及多想,就感觉到有三支箭射在了花轿上,让花轿颤了颤,她不得不伸手扶着轿子,让自己坐得更稳当一些。她晓得这是成亲时的规矩,新郎要将三支箭射中花轿。似有什么好的寓意,具体是什么寓意她却记不清了。前几日,苏妈妈对她们三个即将出嫁的姑娘讲过的。她还记得有跨火盆,有金秤挑红盖头,有合欢酒,还有拜堂。 沈却觉得这些真的好麻烦。 轿门被打开,隔着一层红盖头,沈却还是能感受到暖融融的光。 第49章 「恭喜新娘子喽,这脚啊千万别沾地儿,老婆子我背着您走。」媒婆一道好嗓子,背对着沈却蹲下来。一旁的囡雪扶着沈却上了媒婆的背。 这大概是媒婆这么多年来背过的最轻的一个新娘子了。 媒婆的背很宽,很稳。可是稳不住沈却的心神。她伏在媒婆的背上,越来越不安。 过了没多久沈却就感觉到了异样。 这个味道…… 这种淡淡的药草味儿,沈却真的太熟悉了! 沈却低着头,从遮着脸的红盖头缝隙间看着地面,地面铺着最上等的锦缎织成的红毯。上面撒着一层鲜红的花瓣。花瓣的香气浓郁芬芳,可是仍旧遮不住那种淡淡的药香。 沈却睁大了眼睛,终于在红毯边缘翘起的一角瞧见下面铺着的整齐青砖。小巧的青砖平整光洁,在一角雕着沉萧的标记。那青砖上的沉萧图案似乎变成了戚珏衣角的沉萧暗纹,沈却的瞳孔猛地放大。 这里是沉萧府! 沈却瞬间僵住。 「新娘子,您没事吧?嘿嘿,不要紧张。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要开开心心的!」媒婆六月清泉的嗓子劝着沈却。可这话说完,她自己心里都没底,这毕竟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啊,这么小就嫁人,也不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想的…… 媒婆将沈却放下,又将一条红绸塞进她的手里,然后在她耳边叮咛:「千万把这红绸抓牢了,不能松手,可千万记下啊!」 沈却怔怔点头,她整个人都是懵的,根本没听见媒婆说了些什么。她感觉到红绸的那一端被人拉了一下,失神的她不由就跟着踉跄了两步。 一只宽大的手掌扶住她的胳膊,沈却听见戚珏熟悉的声音说:「当心,今日可不许毛毛躁躁的。」 听见戚珏的声音,沈却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有一种冲动,掀了挡了脸的红盖头,死死盯着戚珏的眉眼,钻进先生的怀里大哭一场。 她错了!她不应该怀疑她的先生! 「新娘子?」媒婆出声提醒。 囡雪悄悄捏了捏沈却的手。 沈却这才一点点回过神来。戚珏在那一头微微用力,沈却不由自主跟着他走。接下来的跨火盆,拜天地,沈却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就任由戚珏拉着,别人让她怎么做就怎么做。乖巧的像一个木偶。 戚珏的大婚,镇广王自然不会来,那些哥哥们也不会来。所谓的拜高堂,拜的不过是戚珏母亲的牌位。而参加喜宴的宾客数量却不少。他们有的是戚珏的挚友,有的是被戚珏医治过的人,还有慕名而来的人。毕竟,沉萧府举办如此隆重的喜宴,实属难得。 整个沉萧府摆满了大红的宴席。这一日,倒是沉萧府第一次如此热闹。 向来喜好清净的戚珏竟破例热闹了一回。这些年无论是新年还是中秋,沉萧府几乎没有庆祝过节日。对于那些繁文缛节,戚珏向来嗤之以鼻。然而这一次,每一个来参加婚宴的人都看得清沉萧府的「讲究」。 铺地十里的红绸是后宫嫔妃用来做新衣的衣料,那些撒在地上的花瓣,每一片都是开到极妍。雕着百花朝凤的纯金的碳火盆,一看就是出自有名匠师的手臂。翡翠柄的玉箭,嵌着玛瑙的茶托…… 整整一百张宴桌上,每一道珍馐菜肴都是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了的。酒樽上雕着并蒂的莲,就连那些碗碟都有着精致的百合图案。然而,让众人更加赞叹的却是每一副玉箸顶端雕着的一个小小的「却」字。还有那燃着的一百根半人高的喜烛,每一根喜烛上都刻着百鸟相逐的图案,百鸟追逐的竟都是一个「却」字。每一根喜烛上的百鸟都不尽相同,这一百根喜烛竟然每一根都是天下五一无二的存在。 若是其他功勋世家拿出这种阵势来取宗妇,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今日娶妻的可是素来喜静的沉萧君,人们再看看被戚珏拉着的小女孩。还是个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十一岁小女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有人忽然「咦」了一声,悄悄问旁边的人:「沉萧君娶的不是沈家长女吗?那个在香炉宴上出了大丑的。应该不是这么小吧?」 另一个人小声说:「你们瞧今儿个处处刻着‘却’字,可我记得沈家大姑娘的闺名是‘绯’吧……」 「却……」又一个人皱着眉头想了又想,说:「沈家另外一个姑娘,今儿个要嫁给刘大那个登徒子的姑娘闺名是‘却’吧?」 「这是怎么回事啊……」 人们小声的议论着,可此时沈却何尝不是十分奇怪?终于走完了程序,沈却被媒婆扶进洞房,她乖巧地坐在喜床边,静静听着动静。 一支金喜秤伸进红盖头里,将遮了沈却的脸一整日的红盖头挑起来。 沈却眨眨眼,仰着脸望着戚珏。 「先生,真的是你吗?」她问,眼中带着浓浓的企盼和犹疑。 「不然呢?」戚珏将喜秤放在托盘里。 媒婆说了一大堆恭喜的话,然后领着屋子里的下人尽数退下。屋子里只剩下戚珏和沈却两个人,沈却死死盯着戚珏的脸,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的跳。 「早上吃过东西了吗?饿不饿?」戚珏走到桌前,端起一碟精致的点心,然后坐在沈却的身边,将点心递给沈却。 沈却看了眼小碟里的点心,都是她最最喜欢的几种。她的视线逐渐向上移,望着一声红衣的戚珏。然后说:「先生,你穿红衣好怪。」 戚珏微微惊讶,问:「很难看?」 「不!」沈却猛地摇头,「好看,有点像……有点像尤川哥哥……」 戚珏脸上的表情一滞,尤川是在肃北时认识的一个……戏子,素来以妖媚着称,年纪不到倒是有一双勾魂的眼睛,不知道勾走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先生!您别生气!」沈却夺了戚珏手里端着的糕点,取了一块大大咬了一口,然后吐字不清地说:「好吃,可好吃!」 戚珏目光渐柔,静默坐在一旁,就那样望着她。 沈却咬糕点的动作一滞,她小嘴里还有没来得及咽下的奶露糕。她猛地站起来,吓了旁边的戚珏一跳。 「先生!我怎么会跟你拜了堂!我不是要嫁去刘家吗?先生你不是要娶我姐姐吗?」沈却摇摇头,苦恼地呢喃:「难道上错花轿了……」 戚珏低低笑起来,那声音彷如有了魔尊,一点点酥麻的感觉从沈却的耳畔传进她的心口。 「我娶的本来就是你。」戚珏伸出手,将沈却一拉,就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他双臂一环,就将小小的女孩整个人圈在怀里。他的下巴抵在沈却的头顶,低低地说:「也只有你值得我花尽心思筹备一场喜宴。」 第50章 「可是,明明你是要娶沈绯的,而我是要嫁给刘家大公子的……」沈却一点点放松下来,倚靠在戚珏的怀里。 戚珏边含着笑意,问:「那你是想嫁去刘家?」 「不是的!我才不要嫁过去!阿却一直等着先生呢!」沈却目光坚定。 「嗯,所以你不需要多想。都交给我就好。」戚珏的胳膊慢慢收紧,真想自己的胳膊变成一个最最安逸的港湾,免她忧愁,免她流离。 沈却猛地挣脱开戚珏的钳制,她站起来,惊恐地望着戚珏,声音发颤地说:「先生!你违抗圣旨!」 戚珏语气平静地说:「不,圣旨上的写的就是把你嫁给我。」 「才不是!」沈却皱了皱眉。 戚珏笑道:「圣旨就在桌边右侧第三格里,你可以自己去看。」 沈却提着嫁衣厚重的裙摆小跑着过去,将锦盒里的圣旨翻出来,仔仔细细地读着。然后惊讶地说:「怎么、怎么会这样,怎么是我的名字?沈家那一份圣旨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沈家那份圣旨上写的也是你的名字。」戚珏语气笃定。 沈却望着一身红衣的戚珏,然后瞪着眼睛说:「先生!你!你偷偷改了圣旨!」 「那你瞧瞧,那圣旨上的字迹可是罗皇后亲手所写,又有当今圣上亲自摁了玉玺的。」戚珏站起来,朝着沈却一步步走来。 沈却低着头看了半天,然后无奈地说:「我又没瞧过罗皇后的笔迹,怎么知道这圣旨是不是伪造的。」 戚珏已经走近,高大的身影将小小的沈却罩住。 他肯定地说:「这就是罗皇后的笔迹。」 「一定、一定是先生模仿了罗皇后的笔迹!」沈却仰着脸,望着近在咫尺的戚珏说。 戚珏失笑,道:「我一个瞎子,根本没有见过罗皇后的笔迹,又该怎么模仿?」 「可是、可是……」沈却思绪很乱。 「阿却。」戚珏的手抓住沈却的肩膀,然后他俯身,低下头,与矮了自己许多的沈却平视。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戚珏问,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浅浅的温柔。 沈却怔怔地望着戚珏近在咫尺的眸子,那墨玉般的眸子好像一望无际的星辰夜幕。她一时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像看见了先生眼里的期待,她张了张嘴,小声地说:「那……嫁给先生了,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和先生分开了?」 「是。」 「那……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吗?」沈却又问。 戚珏沉默了一瞬,然后说:「只要你想。」 「那……不会有其他的女人跟我抢先生了是不是?」 「当然。」这次戚珏回答的十分干脆。 沈却忽然想起了沈绯,她立刻问:「先生,我嫁给你了,可沈绯呢?那去哪儿了?」 戚珏轻笑,道:「她自小与刘家大公子有婚约,今日自然是他们两个人的婚期。」 沈却心里仍旧还有很多疑惑,她想着,反正先生说这些事都可以处理好,不需要她担心,那就是真的不用她担心吧?她偏着头,好奇地问:「先生,我们以后会有小先生吗?」 「什么?」戚珏皱眉,显然是没听懂。 「小先生呀!」沈却又说了一遍。 戚珏仍旧没有听懂。他一手将沈却养大,有时候,沈却的一些小心思小盼望根本不需要说出来,戚珏就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倒是头一遭。 「哎呀,先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沈却跺了跺脚,一双小手立刻缠上戚珏的胳膊,她像小时候一样摇着戚珏的胳膊,说:「不是说成婚之后就会有小孩子吗?夫妻两个人的小孩子,喊先生父亲,喊我母亲……」 沈却又皱了皱眉。 「母亲?我……我快要当母亲了?」 戚珏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他伸出手,在沈却的额头狠狠敲了两下,轻斥:「谁跟你说的这些东西!」 虽然戚珏的确是养媳妇儿一样养着沈却,可是沈却真的还太小了。若不是情势所逼,他也不会将这么小的她娶过来。可是,他仍旧会倾尽全力给她一个无忧的少女时光。不许她过早地去了解、去学习那些本就不应该她这个年纪该懂的事情。 沈却揉了揉额头,一脸无辜。 戚珏就不由略略心疼,他将沈却拉到怀里,抱着,轻声说:「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他又加了一句:「起码,最近几年是这样。」 「晓得了,晓得了!」沈却窝在戚珏的怀里,开心地说:「只要能留在先生的身边,怎么都好!」 戚珏握着沈却的手,然后自然摸到了她手背上被自己掐搓出的印子。他就放冷了声音,说:「我看你是又想被打手板了。」 沈却一惊,忙说:「先生,我知道错了,您就饶我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犯了!」 戚珏何尝不知道沈却只有极害怕无助的时候才会去抓自己身上的疤?如今看着她是一副笑脸,这一路自己一个人在花轿里不知道要怎么胡思乱想了。戚珏有些自责,倒是自己顾虑不周让她担忧了。戚珏的眸子里就不由染上了心疼之色。他轻叹一声,说:「阿却,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伤害自己的身子。」 望着戚珏微微严肃的眉眼,沈却重重点头,说:「阿却记下了,我再也不会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了,也不会再让先生不高兴了。」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平戚珏微微蹙起的眉头。 戚珏的心立刻就软了,哪里还舍得罚她? 第51章 沈却毕竟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折腾了一整日,她就有些犯困了。沈却窝在戚珏的怀里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她甚至用手去拉自己的眼皮,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困了?」戚珏问。 「嗯。」沈却点了点头,整个小脑袋都歪在戚珏的胳膊上。 戚珏就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柔声说:「乖,睡吧。」 沈却躺在床上,摇了摇头,她说:「先生,我不敢睡。」 「为何?」戚珏不解。这小丫头认床的连他的床都睡不着了? 「我怕,怕等阿却睡醒了发现这是一场梦,我还在沈家,到时候就看不见先生了。」沈却小声地说,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立在床边的戚珏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床边坐下,柔声说:「这不是梦,等你醒了,我还在你身边。以后的日日夜夜,我都陪着你。再也不放开你。」 沈却抓了戚珏的手,掰开他的小手指,环在自己的小手指上,说:「呐,先生,咱们得拉钩。你可答应我了,就不许反悔。」 「嗯,我答应。」戚珏说。 沈却这才欢喜地睡下。 过了一会儿,戚珏想要出去吩咐弦做一些事情,他刚刚起身,自己的手就被沈却拉住。 迷迷糊糊的沈却从睡梦中睁开眼,她抓住戚珏的手,不安地问:「先生,你要去哪儿?」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守着你。」戚珏复又坐回床边,将大红的喜被拉了拉,盖在沈却的身上。 算了,那些事情明日再处理也不迟。 「嗯!」沈却笑着应了声,然后慢慢睡去。睡梦中,她的脸上都是笑容,在沈家时绝对见不到的笑容。 夜色渐深,屋外偶能听见几声蝉鸣。 戚珏突然想到他与沈却的交杯酒忘了喝。 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脱了鞋子,躺在床边,将沈却小小的身子整个圈在自己的怀里,就那么拥着。 鼻息间,都是她的气息。这种感觉,真好。 沈绯羞红了脸坐在床边,媒婆倒豆子一样说了一箩筐可心的话,听得她双颊羞红。她终于如愿以偿嫁了个好夫家。 戚珏虽然是个瞎的,可是家世好,最为重要的是有钱。瞧瞧他送给沈却的那些东西,简直让沈绯眼红! 按理说,她生母建在是不应该记在何氏名下挂一个嫡女的名头,可是谁让这世间就是有那么多变数呢?若不是当年那场火灾,她自然不会得到一个嫡女的名头。当初白姨娘受的苦难,以及那个刚刚出生就夭折的弟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要紧紧抓住一切享福的机会。所以这些年,她毫无挂名庶女的小心翼翼。相反的,她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嫡女一样娇惯着。 她才不是什么庶女,她就是沈家嫡长女!所以沈绯绝对不甘愿嫁给那样一个人! 那个刘元志算个什么东西!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瞧着就恶心!毫无世家子弟的体面,反而一身流氓气。整日眠花宿柳,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屋里人已经一堆了,连儿子都有了仨! 红盖头被扯开,打断了沈绯的思绪。她急忙堆出一个笑脸,羞中带怯地仰着脸望向她的夫君。然后,她脸上的笑容就僵在那里。 「啊!」她惊呼一声,险些跳起来! 这个人是谁?这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究竟是谁! 刘元志冷笑,道:「怎么,看到我很惊讶?」 媒婆和一屋子下人都呆住,惊讶地看着沈绯的反应。媒婆扯出个笑来,急忙说:「咱们新娘呀,这是害羞紧张呢!刘大爷莫怪莫怪呀!」 「都下去。」刘元志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说。 媒婆和一屋子下人只好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刘元志和沈绯两个人,沈绯仍然没有缓过来,她死死瞪着刘元志,不愿意相信眼前所见的! 「我怎么会在这里?花轿走错了!送我去沉萧府!」沈绯声音发颤,整个人都在发抖。 纵使她平时自诩老练,嚣张跋扈,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此时此刻早慌了神。 刘元志伸出手,掐在沈绯的脖子上,将她拉起来。沈绯身上披带的珍珠项链洒落了一地。 「什么会在这里?」刘元志冷笑,「沈绯,你八岁就定给我了。今儿个可是咱们成婚的大喜日子,你口口声声想要去别的男人的府上,是不是太不把我这夫君看在眼里了,嗯?」 「我……我……」沈绯被刘元志掐的脸色发紫,几乎喘不上气。她望着刘元志乌青的眼睛和擦破皮的脸颊,只觉得异常恐怖! 「贱人!」刘元志把沈绯摔到床上,直接大力去撕她身上的衣服。 「不要!」沈绯双手摁住自己的胸口,拼命地挣扎。她大喊:「我不要嫁给你!你放开我!放开我!是花轿走错了!让花轿回来!」 「啪!」刘元志一巴掌甩在沈绯的脸上,沈绯娇嫩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鲜红的血迹从她的嘴角流出来,滴在大红的喜被上。 刘元志一只手抓住沈绯的双手,将她的双手禁锢在头顶。另一只手几下就将沈绯身上的衣服撕开。他动作粗鲁,撕裂嫁衣时,将沈绯白皙的皮肉勒出一道道红痕。 「不!」沈绯哭着尖叫。她扭着自己的身子,躲避刘元志毒辣辣的目光。 「就你这破身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瞧过了,遮什么遮!」刘元志拿起一旁还未来得及收走的喜秤敲在沈绯拼命踢着的腿上。 「动,让你动!」刘元志怒气冲冲。这口气,他憋了太久! 刘元志被沈休和殷夺二人掳走狠揍了一顿,此时顶着一对乌眼青,半边脸都是划痕,伤口上上了药,让伤口发白。此时又是面露凶光,瞧着就像修罗厉鬼一样可怖。 第52章 「不,我、我不动了,不动了!」沈绯哭着喊。她的身子微微抽动,竟是真的不敢再乱踢了。 刘元志阴森森地笑了笑,他一把将沈绯拉起来,又像一块破布一样将她扔到地上。 他端坐在床上,看着脚下瑟瑟发抖的沈绯,冷冷地说:「你不是喜欢跳舞吗?还喜欢光着身子在大庭广众下跳舞。跳啊!就现在,跳给我看!」 沈绯蜷缩着,一点点抱着自己。她惊恐地望着刘元志,只觉得面前的人是个恶魔! 「不跳?」刘元志眯起眼,小小的眼珠子一转,邪气充盈。 「我跳!我跳!」沈绯早就被吓破了胆子,被当成公主一样捧在手心里这么多年,她哪里遭过这样的虐待?思绪早就乱了,除了恐惧,她大脑里一片空白。 她站起来,木讷地跳起舞来。只不过每一个动作都着颤抖,带着恐惧。 这一支舞,她练习超过半年。她指望在香炉上让那些世家赞赏,只要别的世家流露出想要收她当儿媳的意思,她的姨娘就可以去求父亲,求父亲想法子把她原本与刘元志的婚约解除了!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她最后还是嫁到了刘家?嫁给了刘元志? 「哼,你跳的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取悦别人的时候就那么尽心,取悦夫君就不情愿了吗?」刘元志一脚踹在沈绯的腿弯,沈绯一个趔趄就一头栽倒在地。 看着刘元志起身,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沈绯不住地向后退去,她哭着说:「没有,我没有不情愿……」 「是吗?」刘元志把沈绯拉起来,他伸出手几近温柔地抚摸沈绯的脸。 然而他的温柔却只能让沈绯觉得战栗。 她听见他鬼魅的声音低低地说:「那以后就每日都跳舞给为夫看,如何?嗯?」 沈绯木讷地点头,看着刘志远发红的眸子,她不敢不点头。 刘元志笑了,笑得诡异。他将沈绯推到墙上,整个人贴在她的身上。然后粗糙的手开始一点点抚过沈绯战栗的身体。看见刘元志一点点靠近,沈绯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侵犯。 然而想象当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现,沈绯睫毛颤了颤,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刘元志满眼鄙夷,他说:「你以为我稀罕碰你吗?肮脏的东西!」 刘元志将沈绯扔到地上,取了架子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他嫌弃地看了沈绯一眼,摔门离去。 沈绯蜷缩在地上,整个人佝偻着抱住自己。她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一样,过了好久好久。她突然猛地坐起来。 「橘叶!橘叶!」沈绯大喊。 「姑娘,姑娘!奴婢在这里!」橘叶冲进来,心疼地扶起沈绯,她哭着说:「姑爷、姑爷他怎么能这样!」 「橘叶!橘叶!」沈绯死死抓住橘叶的手,「快,快给我找衣服,带我走!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橘叶一愣,忙说:「姑娘,您现在已经嫁给刘家了,还怎么回去……难道姑娘您要合离吗?」 「不!」沈绯尖声喊道:「我没有要嫁给刘家!圣上指婚,把我指给了镇广王第六子的!真的是花轿送错了!」 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沈绯忽然冷静下来。她问橘叶:「如果真的是花轿送错了,刘元志为什么一点都不吃惊?他……根本就知道今日娶的是我!」 「姑娘……」橘叶慌了神,她除了紧握沈绯的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沈绯无力地瘫坐在地,自言自语:「这是一个阴谋!阴谋!可是……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实情?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我蒙在鼓里?」 沈绯搭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她的目光中缓缓升起仇恨,浓得化不开。 第二日一早,事情就传到了宫里。 罗皇后一边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瞧着脸上的妆容,一边听着小太监的禀告。 「呵,有意思。」罗皇后嗤笑了一声:「上错花轿了?还真是太巧了。」 小太监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罗皇后也没看他,拿了妆奁里的珠钗,一支支在自己发间比划着。 小太监皱着眉说:「回皇后娘娘,两位姑娘的年纪差了那么多,身量也是一看就不对的。下了花轿自然就瞧出谁是谁了。可是……两边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拜了堂。」 「哦?」罗皇后的动作顿了下。 「而且沉萧府的喜烛、银箸上都雕着‘却’字。」小太监看了一眼罗皇后的脸色,说:「沉萧府和沈家现在异口同声说当初下的圣旨上写的就是将沈却嫁给镇广王第六子戚珏。」 罗皇后一拍桌子,怒喝:「胡说!那旨意是本宫亲手所写怎么可能是沈却!明明是那个出了丑的沈绯!是镇广王妃亲自求到本宫这儿,本宫才准了这婚事的!他们的意思是本宫写错字了?」 「皇后娘娘息怒!」 一干宫女太监都跪了一地。 罗皇后深吸一口气,说:「好大的胆子!去将那两道圣旨拿回来!本宫倒是想知道究竟是谁改犯这等私改圣旨的欺君死罪!本宫定要诛他九族!」 「是!」 罗皇后犹豫了一下,又说:「去把沈家那份拿来就行,沉萧府就先别去了。」 罗皇后派人取回圣旨,当然不可能是光明正大的将圣旨要回来,而是让宫里头那些暗卫去做。可纵使是专干见不得人的事儿的暗卫,罗皇后也不敢轻易去沉萧府偷偷拿东西。 等暗卫将沈家那道圣旨偷偷带回来的后,罗皇后仔仔细细辨别了圣旨上的字迹,她惊讶地发现这笔迹和她的简直一般无二!连她自己都要分辨不清! 可是她知道这圣旨是假的!假的! 第53章 可,纵使戚珏或者沈家胆大包天找了善于模仿别人笔迹的人造了这份假的圣旨,可是上头的玉玺可不是假的。究竟对方是什么人?不仅能模仿了自己的笔迹,还能偷拿玉玺? 罗皇后惊了一声冷汗。 「母后!母后!」戚雅定一路小跑冲进来,她看了一眼跪了第一的宫女太监,又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圣旨。然后走到罗皇后身边说:「母后,儿臣今儿个想出宫去一趟。」 「闲着没事往宫外转悠什么!」罗皇后心里烦躁得很,随意应了句。 戚雅定望着罗皇后,笑着说:「小皇侄终于娶了媳妇儿,我这个当姑姑的当然要去庆贺一番。昨儿沉萧府宾客众多,母后你又不许我去凑热闹。那儿臣只有今天去喽。」 罗皇后一点点抬起头看向戚雅定,戚雅定甜甜地笑开,别有意味地迎上罗皇后的目光。 「你!」罗皇后指着戚雅定的手都在发颤。 「母后你这是怎么了!」戚雅定上前抓住罗皇后的手,就顺坐在她身侧。她笑嘻嘻地说:「母后不是时常教儿臣发脾气会长皱纹吗?」 罗皇后看着戚雅定堆满笑容的脸庞一阵无奈。她怎么就忘了,这世上能将她的笔迹模仿的真假难辨的就是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而如果是戚雅定偷偷用了玉玺,那就说得通了…… 「把这份圣旨悄悄送回沈家。」罗皇后收起惊怒,脸色逐渐变回平静。 「是!」暗卫应下,拿了圣旨,悄无声息地退下。 罗皇后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栖凤宫里只剩下罗皇后和戚雅定。 罗皇后推开戚雅定,瞪着她,问:「说实话,是不是你做的!」 戚雅定迎上罗皇后的目光,大胆承认:「是,是儿臣做的。」 「你!」罗皇后没有想到戚雅定居然一口应下,她不可思议地望着戚雅定,说:「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件事是欺君的死罪!是要诛九族的!」 戚雅定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反正,也没人敢诛儿臣的九族……」 罗皇后重重叹息了一声,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是那个小皇侄叫你这么做的?这孩子简直居心叵测!」 「母后您就别问为什么了,这事情的确是儿臣做下的。母后尽管责罚。」戚雅定说。 「皇上驾到——」 罗皇后刚想狠狠训斥一顿戚雅定,就听见宦官尖细的嗓音响起。罗皇后急忙把戚雅定拉起来,贴着她的耳边,说:「把你的嘴巴闭上,什么都不许乱说!」 「听母后的!」戚雅定甜甜笑开,她就知道她的母后最疼她的,无论她犯了多大的错事儿,母后都不会责罚她的! 「拉着雅定说什么悄悄话呢。」大戚王朝的皇帝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愠色,这种愠色在看见戚雅定的时候微缓。 「父皇!」戚雅定缠上戚王的胳膊,撒娇说:「雅定刚刚跟母后告状呢!父皇最近都不疼儿臣了,也不去看我了!」 「你这丫头!」戚王笑道:「到外头玩儿去吧,父皇和你母后说些事儿。」 「儿臣告退!」戚雅定行了礼,对着罗皇后眨眨眼,小碎步出了栖凤宫,直接往宫外走。 罗皇后扶了皇帝坐下,言语温柔地问:「陛下这是怎么了,是哪个不开眼的惹您不快了。」 「哼。」皇帝冷哼一声,「今儿个早朝,有六位大臣告假。你知道为什么吗?居然是昨日在沉萧府醉酒,至今没醒酒!」 听到「沉萧府」三个字,罗皇后就想起了那两道伪造的圣旨。她脸上挂着的笑容就僵了僵。 罗皇后忙说:「戚珏那孩子也真是的,竟敢给朝廷命官灌酒,就算是婚宴又如何,不晓得他们今儿个一早是要早朝的吗?不加以劝阻,也不知道是何居心!陛下,您可得好好治他个罪!」 皇帝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这次大婚到像是做给别人看的。你是不知道他婚宴都请了什么人。名门世家、朝廷命官、江湖流派、隐居学者,甚至还有边境驻守的几位将军的家眷。也不知道跟谁示威呢!」 「这……」罗皇后有些惊讶,她疑惑地说:「萧家不是商贾之家吗?怎么会牵扯到这么多势力?」 话一出口,罗皇后惊觉自己竟用了「势力」这样严重的词。 皇帝忧心忡忡,道:「老四也是个不省心啊,怎么就和戚珏这孩子生疏到这种地步。若是能拉拢萧家的势力该多好。那孩子大婚的时候,居然连请柬都没有给老四,不过以老四的脾气,就算戚珏那孩子亲自去请,他也不会去。」 皇帝又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陛下,依臣妾看,是您多虑了。那萧家毕竟就是最不入流的商户,上不得台面的。纵使再多的人、再多的势力去参加他的喜宴也不代表什么。就是个……小商人嘛。」 「妇人之见!」皇帝极为不赞同。 他说:「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舒坦,还是富商的日子舒坦?建城搭桥的工匠过得舒坦,还是富商过得舒坦?两袖清风粗茶淡饭的教书先生舒坦,还是富商的日子舒坦?」 「这……」罗皇后答不上来,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皇帝笑了他说:「人啊,总是虚伪的。站在最顶端的皇室将人分个三五九等,说商人是最下等的贱民,那么商人就是嘴下等的贱民。自然有自视高风亮节的人就算饿死也不肯低下头做个被人视为最下等的商人。」 「名门世家总是嫌弃铜臭味儿,可是哪一家又离得开钱?家,离不了钱。国,更离不开钱啊。」皇帝目光渐沉,他忽然转了话头,说:「那肃北临近的可是乌和、炎雄啊……」 罗皇后笑着说:「那等小国何足忧虑,不堪咱们大戚一城之力。陛下,您就别忧心了。戚珏那孩子纵使势力大了点,可毕竟有着咱们皇室的血脉呀!」 「也是。」皇帝点了点头,问:「诶?你给他指了谁家的女儿来着?」 罗皇后愣了一下,说:「是沈家长子的嫡女,也是戚珏那孩子的旧识。戚珏对这婚事满意着呢。」 罗皇后心里略略放心,幸好皇帝贵人事忙,之前并没有关注过她到底指了哪位沈姑娘。 「旧识?难道是那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他的学生?」皇帝问。 罗皇后十分惊讶皇帝居然知道沈却,她忙说:「正是她。」 第54章 再瞧一眼皇帝紧皱的眉头,罗皇后急忙又说:「年纪小了点,臣妾正准备这几日挑几个家世清白又懂得伺候人的姑娘送过去呢。」 皇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却挣开眼睛,入眼就是大红的幔帐。耳畔有点痒痒的,她侧过头,就看见戚珏的墨发散落在她的耳边。她就一点一点挪着身子凑过去,动作缓慢而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戚珏,直到靠近戚珏一个呼吸的距离。 然后,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戚珏的侧脸看。 过了好久好久,戚珏的嘴角慢慢勾起,他轻声说:「看够了没有?」 「啊……」沈却惊呼一声,显然是被戚珏跳了一跳。 她气呼呼地说:「先生,你装睡!」 沈却越过戚珏,翻身下了床。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繁复的嫁衣,然后走到架子旁的衣橱里翻了翻,果然翻到了女儿家的裙装。 她就知道,先生这里一定会备着她需要的东西。 几个丫鬟不知道去了哪里,沈却也不想喊他们进来,省得吵了戚珏。她想了想,反正戚珏看不见,就伸手去解衣带,将层层叠叠厚重的嫁衣脱下。 躺在床上的戚珏起身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沈却脱里衣的一幕。她的身体尚未发育,仍旧是小孩子的模样。然而戚珏的脸还是瞬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红,他的脑海中不由就浮现长大后的沈却。 阿却,你快点长大,快一点。 沈却将崭新的系带抹胸贴在身上,她将亮妃色的系带从胸前绕过白皙娇嫩的脖子,于后颈处打结。然而因为长发遮挡的缘故,她总是不能将两条带子系好。 手中的系带忽被夺去,沈却知道是戚珏,便将一双小手自然放下。 戚珏将她披散的长发梳理到一侧,然后低眉凝望,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个转动,已经在沈却后颈系上一个蝴蝶结。 沈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的先生就算看不见也可以将很多事情做好,甚至比能看见的人做得更好。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沈却系了一半系带系不上了? 沈却的眼中露出狂喜之色。 她猛地转身,不可思议地惊呼:「先生,您的眼睛能看见了是不是!」 「时好时坏,太暗和阳光太足的时候只能看见一团光影。」戚珏弯腰,拿起桌上雪青色的短衫亲自给沈却穿上。 沈却这才反应过来,双颊立刻红透了。她急忙转过身,背对戚珏将胸前的衣扣系好。 然后,沈却转过来踮起脚尖,将脸凑到戚珏的眼前,说:「先生、先生!您现在能看清我长什么样子吗?还是一团光影?」 戚珏果真就专注地盯着沈却的脸。 「先生?」沈却拉了拉戚珏的袖子,有些紧张地问:「到底能不能看清啊?」 戚珏的嘴角微微扬起细小的弧度,他说:「真是个丑姑娘。」 他说完就转身在衣橱里一堆襦裙里翻找着。 「先生你说我丑?」沈却使劲去掰戚珏的身子,扯着他胸前的衣襟,迫使他低下头与自己平视。「先生,你仔细看看我,我不丑!真的不丑!」 戚珏笑着凝望她蹙着眉的小脸,也不说话。 「哼,先生你的眼睛肯定看不清!」沈却瞪他一眼。 戚珏就低低地笑起来,他将选好的襦裙递给沈却,说:「等下让丫鬟们服侍你洗漱。我要出去一趟,早膳前回来。」 「晓得了。」沈却就松开了拉着戚珏的手。 囡雪和绿蚁,一个给沈却梳理长发,一个给沈却翻找了搭配的首饰。 「囡雪,昨儿个花轿一进了沉萧府,你就知道不是去刘家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沈却蹙着眉问。当时囡雪在花轿外欲言又止竟是没告诉她,害得她一个人在花轿里胡思乱想。 「我是想告诉姑娘啊,可是鱼童瞪了我一眼,不让我说。奴婢可不是有意瞒着姑娘,而是想着……将错就错更好啊!要是你下了花轿被发现了送回去怎么办?」囡雪说。 绿蚁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说:「嫁到这儿总比嫁去刘家好一万倍啊!」 囡雪想了想又说:「当时你下了花轿的时候,我和绿蚁、红泥吓个半死!姑娘你身量小,一眼就能瞧出来和大姑娘不一样。可是那媒人居然一点都不意外,可真是奇怪!」 「姑娘,您不知道昨儿个婚宴上银箸、喜烛上刻的都是你的名字。好像沉萧府本来迎娶的就是你一样,这可真是奇怪!」绿蚁在一旁说。 两个小丫头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见沈却都没有反应,她俩对视一眼,杵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凝望铜镜的沈却忽然转过头问她们两个:「我很丑吗?」 「啊?」两个小丫鬟实在没想到沈却会问这么个问题。 「姑娘怎么会丑?沈家就没有比您更漂亮的人儿,整个鄂南都没有比你更漂亮的姑娘了!」绿蚁急忙说。 囡雪在旁边加了句:「肃北也没有!」 沈却眨了下眼,过了一会儿才念叨了一句:「瞎说。」 鄂南城的姑娘,沈却见了不少,知道个个都水灵漂亮。而在肃北,可还有一个天仙似的萧姑娘,她更是远远比不上。沈却很不高兴,怪不得先生说她是「丑丫头」! 红泥正从外头踏进来,她不赞同地说:「咱们姑娘都出嫁了,这称呼也得改了。还有这长发也不能再这么随意披着了,得梳妇人髻。」 她说着就走过来,拆了沈却头顶斜斜绾起的一个小花苞,和下面披散的长发一起梳理了,重新给她将所有的发绾起来,盘了个妇人髻。 「那……咱们以后怎么称呼姑娘啊?难道喊夫人吗?」绿蚁在旁边选了个合适的玉簪给她戴上。 第55章 囡雪摇头,犹犹豫豫地说:「好别扭啊。」 红泥忙给她们两个使眼色,说:「甭管是不是别扭,该改回来就得改回来。」 沈家。 白姨娘得到消息的时候直接昏了过去,丫鬟猛掐了两下人中,才让她转醒。白姨娘瘫在藤椅上,双眼空洞地呆呆望着前方。 「姨娘!姨娘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奴婢去给您请大夫?」四个丫鬟围着她,一脸担忧。 虽然是个姨娘,但是这些年来仗着沈仁的疼爱,她的一干吃穿用度已经最大化的向何氏看齐。 「姨娘,您这是怎么了,可千万别吓奴婢呀!」 任由几个丫鬟说什么,白姨娘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推开围着她的几个丫鬟朝外走。 白姨娘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她直接冲进沈仁的书房。书房里,沈仁正皱着眉在窗边提笔作画。 白姨娘深吸一口气,她缓步走过去,站在沈仁身边看向他正在专注画着的画。 其实,她不用看都知道沈仁画的是她的姐姐白忆。 「怎么脸色这么差?病了就让下人去抓药。」沈仁抬了眼皮看她一眼,又继续低头作画。 「还有谁知道实情?」白姨娘努力压抑怒火。 沈仁一边仔仔细细看着白忆鬓角的发丝,一边不经意地问:「什么实情?一大早的说话奇奇怪怪的。」 白姨娘目光盯在沈仁的脸上,说:「花轿不可能走错了。除非里应外合!」 「哦,你说这事啊。」 沈仁不在意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白姨娘,好似这些年的怨气全部涌了上来,她突然伸出手夺了沈仁正在画的画,又将这幅画狠狠地揉成一团!画上白忆微笑的脸庞立刻变得皱巴巴的。 「你这是做什么!」沈仁终于怒了。 「我做什么?呵……」白姨娘冷笑,「沈绯是你的女儿啊!你知不知道婚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怎么能和外人连起来坑害她!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画画!」 沈仁怒声说:「沈绯本来从小就和刘元志有婚约,是她不安分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现在她能和刘家大公子喜结连理也是天造的缘分!」 白姨娘早就泪水纵横。 毕竟是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沈仁有些不忍心。他伸手将白姨娘揽在怀里,放缓了语气,说:「好了,好了,女儿大了自然是要出嫁的。再说了,这件事情真的是别无他法。戚珏拿了刘浩全受贿的账目,以此威胁刘家。又掐断了我私下经营的玉石铺子货源。更是将何家长孙丢进了大牢……」 白姨娘猛地推开沈仁,她向后退了几步,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说:「是,我白家是小门小户,可毕竟也是三代为官!我堂堂白家的嫡女心甘情愿做你的妾室就是天大的错误!因为我是妾室所以我的孩子都是下贱货!我的第一个孩子因为你第一任妻子生不出孩子只能打掉!我的第一个儿子又因为你第二任妻子的陷害刚刚出生就夭折!现在又轮到沈绯了吗?你知不知道她上花轿之前满心欢喜!却不知道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坑害了!为什么?就因为他们的生母是我这样一个下贱的妾室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又将过去的那些事儿扯出来做什么?」沈仁吼她。 「哈哈哈哈!是不是连器儿都可以随时牺牲掉?」白姨娘又哭又笑,「是!当年我是做了很多的错事,争风吃醋,给别的姨娘使绊子。盼着你的两任妻子都生不出孩子,瞧着沈休病怏怏的我就高兴!甚至故意让他着凉,我巴不得他病死!那样我的器儿就可以成为沈家的长子了。不……他本来就应该是沈家的长子!你何氏那个女人服了早产的药才使沈休先出生!」 沈仁怒喝:「你发什么疯!能不能不要再提当年那些事情了!」 「你说不提就不提吗?」白姨娘怒视着沈仁,她忽然撸起袖子,露出满是鞭痕的胳膊。那些伤痕都是陈年旧伤了,可是当年受伤的时候没有及时医治,导致留下了难看的疤痕。 「你还记得这些疤吗?」白姨娘走过去,将自己的双臂举给沈仁看。 白姨娘大喊:「你明明知道那个女人陷害我!她想让我死!是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亲手把沈却扮成沈休的样子推进火海里然后陷害我!」 「住嘴!」沈仁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他说:「如果不是相信你是无辜的,你早死了!」 「你相信我是无辜的?」白姨娘冷笑,「你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你还纵容她鞭挞我!我当时……怀着七个月的身子啊……」 沈仁的眼睛也有一点湿,他说:「那个时候她只是说让人调查一番,我正在气头上,也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对你……」 白姨娘无力地瘫在地上,说:「这些年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你明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还要包庇她。现在我懂了……因为她是你的妻子,而我只是个妾室。她的孩子是嫡出的,所以就高贵。我的孩子是庶出的,所以就是低贱的。」 「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你也知道。可是妻妾终归是不一样的,沈休不能有一个名声丑恶的母亲。我也不能够再死去一个妻子了……」沈仁缓缓闭上眼睛,竟是觉得十分的疲倦。 白姨娘的目光落到墙壁上挂着的一把短刀,刀柄上缠了一道道金丝,异常精致。她走过去,将刀拔除来。然后猛地刺进自己的胸口! 「娘!不要!」沈器冲进来,夺了白姨娘的刀。 「器儿?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白姨娘看着紧紧抿着唇的沈器一阵心慌。 就连沈仁都猛地站起来,他向前走了两步,有些心慌地看着沈器。 沈器究竟在外面听到了多少? 沈器用手背抹去脸上的眼泪,他仰着脸,目光坚定地望着白姨娘,说:「等器儿长大了,一定好好保护您和姐姐!」 白姨娘这一闹,搅得整个沈家都知道了。 何氏问讯匆匆赶来的时候,白姨娘已经被沈器扶走了。 「爷,这么大个事儿您怎么能瞒着我?这要是一个没处置好宫里头怪罪下来了……」何氏不满地抱怨。 「这事儿事先不易过多的人知道,咱们沈家也只有母亲是知道实情的。」沈仁说:「香如,今儿个早上白姨娘要死要活的是为了她的女儿。可是你呢?阿却那孩子还那么小,她嫁去刘家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担心?」 「我……」何氏张了张嘴,刚想辩解,沈仁打断她。 沈仁说:「还是说……你满心盼望沈却离开,希望她走得越远越好,不管她是死是活!也是,你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 第56章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是不是白念那个女人又在您这儿嚼了什么舌头根子了?她寻死一通,您就又信了她的鬼话了是不是!沈却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怎么舍得用她的命去陷害白念!」何氏语气激烈,脸色涨红,胸脯起伏。 沈仁坐在那儿盯着何氏的脸,他脸色平静,根本看不出来心里的想法。 何氏心下一沉,哭着说:「爷,是不是白念的一哭二闹又灵验了?那样一个没有体统的女人竟然每次都用这样的法子得了您的信任!还是您觉得我的心就是铁石做的!要不然……要不然我也死了算了!」 她说着就要去拿白姨娘扔在地上的短刀。 「还有没有完了!你们一个两个能不能让我清净清净!」沈仁几乎是爆喝一声,站在院子口扫地的两个家丁能都听见他的怒声。 何氏一惊,立刻讪讪收了手。 沈仁无力地摆了摆手,说:「安安生生做你的沈家宗妇,就算为了沈休!」 「我……知道了。」何氏缓了好半天才木讷地告退,她一口气出了书房,走到院子口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脸上还挂着眼泪。她急忙将脸上的眼泪擦了,复又挺胸抬头,端起沈家宗妇的架势朝前走去。 她走过那么多的荆棘,如今前路只能是光明大道。 红缨将大房的事儿细细跟沈老夫人说了,瞧着沈老夫人的脸色十分平静,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她就大着胆子问:「老祖宗,您不生气啊?」 「都气了十几年了,再生气就折了我自个儿的寿了!」沈老夫人神情恹恹。 「呸呸呸!谁也折不了咱们老祖宗的寿,老祖宗可是会长命百岁的!不对不对,百岁也不够!」红缨笑着说。 「也就你这张嘴能给我解解闷了,」沈老夫人顿了顿,又说:「昨儿个事情隐蔽,嫁妆之类的也都没有岔子吧。」 红缨急忙说:「您交代的事儿,奴婢哪敢出岔子呀!」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她想了想,说:「去把三房媳妇儿请来陪我下下棋!」 三个儿子都是没什么本事的人,三个儿媳妇儿也不尽如意。尤其是大房和二房的儿媳妇,沈老夫人始终是看不上。幸好三房的米氏倒是个通透的。 老人家嘛,也不指望个个孩子人中龙凤,平平安安家和万事兴也就够了。可是就这么点心愿都满足不了!沈老夫人望了一眼窗口开到极妍的蔷薇,心里舒坦了不少。 罢了,她操了半辈子的心,实在是懒得再管这些事儿。不如插插花,听听戏,下下棋。她望着门口,心里盼着米氏快点过来。 沈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直接一口气冲出沈家,在半路上将正要去书院的殷夺拦了下来。 他抓住殷夺的肩膀,使劲儿摇着他,说:「揍错人了!咱们揍错人了!」 「啊?」殷夺本来一早就被殷夫人塞了一肚子饭,现在被沈仁摇的胃里的东西晃来晃去。 「你说什么啊?哪回揍错人了?前几天的孙家小子,还是上个月的古衙役啊?」殷夺问。 「是刘元志!」沈休一脸高兴地说:「我妹子没嫁给刘大,她嫁给了沉萧君!」 殷夺瞪着眼睛看了沈休好半天,然后他猛地摇头,向后跳开,说:「我可告诉你!揍刘大我陪着你,你要是想去揍沉萧君,你自己去!我可不敢!」 沉萧府。 沈却顶着不合适的妇人髻,坐在窗口盼了又盼,果真在用早膳的时候盼回了戚珏。 「先生,您回来啦!」沈却提着裙角小跑着迎上去。 戚珏的脸上微有愁容,而那一丝几不可查的愁绪在看见沈却的笑脸时尽数散去,他握着沈却的小手,将她拉回屋子里,他说:「既然怕热,跑出来做什么。」 沈却只是笑着,并不说话。 戚珏吩咐下人摆了早膳。 其实沉萧府人丁少得可怜,除了鱼童,剩下的厨子、花匠,和几个家丁都住在很外围的边角屋子里,平时并不到里圈来。 而这次沈却嫁过来的时候带着囡雪、绿蚁和红泥三个丫鬟。毕竟是漂亮的小姑娘,顿时为沉萧府的清净添了点人气。不过沈却晓得戚珏的脾气,一早上就教导了绿蚁和红泥两个平时可不许喧哗了。并且再三警告她们两个,以后但凡戚珏在的时候,她们能不出现就别出现。 所以此时沈却和戚珏一起吃了早膳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沈却始终眯着眼睛甜甜笑着,时不时就抬起眼望着坐在对面的戚珏。她的先生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先生?」沈却喊他。 「嗯?」戚珏抬眼回望她。 「唔,没事。」沈却摇了摇头,又忍不住盯着戚珏看。 戚珏好笑地放下筷子,问:「怎么了这是,吞吞吐吐的。」 「只是觉得先生好像有心事,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情?」沈却蹙了下眉,说:「虽然不知道先生是怎么瞒天过海的。可是……会不会有什么隐患啊?」 沈却仰着巴掌大的小脸,一脸担忧。 戚珏的确有心事,刚刚他在想戚雅定早上对他说的话。依照戚雅定的意思,成婚第二日的敬茶是必不可少的。他理应带着沈却去镇广王府,让沈却将新妇茶给敬了。 对此,戚珏简直嗤之以鼻。 可是按照大戚王朝的规矩,圣上赐婚是需要进宫谢恩的。也就是说,沈却要跟着镇广王妃去宫里给罗皇后敬茶。 戚珏不由皱眉。 沈却就放下筷子,走到戚珏身边,说:「先生,别皱眉。」 她伸出手,用小巧的手指头点在戚珏的额头,又轻轻往下压,想要压平戚珏微微蹙起的眉头。 戚珏心尖尖的地方就好像被她的手指头触了一下。他伸手一拉,就将沈却小小的身子拉到腿上坐着。 第57章 沈却笑着说:「先生,以前您都不许我靠近。现在反倒是见一次抱我一次了!」 戚珏勾了勾她的鼻子,说:「哪里还有‘见一次’的说法,你如今可是嫁了过来,日日夜夜都能见着了你了。」 戚珏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怅然。隔了两辈子,终于将她锁在了身边。其实他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推掉和沈绯的婚事。只不过他实在是等不及了。人生充满了变数,只要一想到前世的变数,戚珏就觉得心里发冷。所以他只能将计就计将沈却早早娶过来。 虽然她只有十一岁,可是这样也好。就让他陪着她长大,等着她长大。 「先生说的是!以后日日夜夜都能陪着先生啦!」沈却乖巧地窝在戚珏的怀里,像个乖巧的孩子。 戚珏的视线落在沈却白皙的脖子上,视线上移,凝在她全部盘起的妇人髻上。 他微微蹙眉,然后伸出手将沈却盘好的发髻拆了。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怪不得刚刚瞧着沈却的时候觉得别捏。 「先生,你做什么呀,红泥好不容易给我梳好的呢。」沈却伸手抱住凌乱的长发。 「以后不许梳这样的发髻。」戚珏的语气里已经有了丝不高兴。 他抱着沈却起身,朝外走。 红泥和绿蚁都守在外头,瞧见戚珏的脸色不太好看,绿蚁就有些担忧地喊了声音「姑娘……」她突然想到早上红泥说过她们该改口的事儿。她又急忙改口,说:「夫人……」 戚珏抱着沈却往卧房走的脚步就是一停,他说:「以后不许给你们姑娘梳妇人髻,称呼也都改回去。以前在沈家的时候怎么样,以后还是照旧。」 窝在戚珏怀里的沈却伸手拉了拉戚珏的衣襟,小声说:「先生不要不高兴嘛。」 看着怀里沈却那张略带委屈的小脸,戚珏的心立刻就软了。他只好柔声说:「不要因为过早嫁过来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也不需要强行让自己改变。穿你喜欢的衣裳,打扮成你舒坦的样子,玩你想玩的东西,去你想去的地方。就像在肃北时一样,好不好?」 戚珏产生了微微担忧,他甚至在一瞬间产生了怀疑。让这么小的沈却嫁给自己究竟对不对?这会不会影响她的成长,让她过早的长大?而这种迅速的成长真的对她好吗? 戚珏亲手给沈却重新梳起少女的发髻,将她的墨发分了两层,上一层在一侧绾起,又缀了两支细小的雕花簪。而下一层的墨发就让它那么垂在肩背上。 仔细一瞧,好像又把她变回了曾经的她。 戚珏想了想,还是将改了圣旨的事简单跟她说了。小丫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惊讶,倒是让他略略意外。 「按照大戚的规矩,今儿个你要跟镇广王妃一起入宫给罗皇后敬茶。」戚珏捏了捏沈却的小鼻子,说:「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 沈却笑着眯了眯眼,她仰着脸望着戚珏,说:「先生,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没用好不好?」 她一本正经地拍了拍自己搓衣板似的小胸脯,说:「阿却可是您一手教大的,就算您对我没有信心,也不能对您自己没有信心啊!」 戚珏微微放心了些。他想了想,也许的确是自己太草木皆兵了。 他缓了脸色,说:「我的眼睛能够看见了的事情暂且不要声张。」 「晓得了!」沈却点头。 戚珏已经有十六年没有踏进镇广王府了。他牵着沈却的小手,走在王府宽敞的青砖路上。路过一片蔷薇丛的时候,他甚至勾了勾嘴角。十六年前,他的两个哥哥就是在这里将他摁倒在地,用毒米分揉进他的眼睛里。 客厅里,镇广王和镇广王妃端坐在上首。戚珏的其他几位哥哥嫂嫂小姑侄子们站了一屋子。虽然主子下人满满登登站满了整间客厅,却是十分安静,连一点点说笑声都没有。 沈却乖巧地跪在镇广王夫妇身前,接过婆子递过来的茶水,递上去。她悄悄去看戚珏的父亲,戚珏长得可一点都不像镇广王,镇广王板着张脸,让他那张原本就方方正正的脸瞧着更加严肃。 镇广王喝茶的样子有点像喝酒。 至于镇广王妃的长相,倒是让沈却十分意外。原本以为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没想到瞧着这么娇小柔弱。据说也是生养了几个儿子的妇人,可是瞧着倒像是双十年华的模样。原本今日是要入宫的,她身上穿戴了华丽的宫装,可是她那娇柔的脸庞抬不起这样华丽的宫装,瞧着并不大好看。 「快起来,过来让母妃瞧瞧。」镇广王妃伸手虚扶,两个伶俐的丫鬟已经过来将沈却扶了起来。 「是。」沈却乖巧应下,迈着小步子走到镇广王妃身前。 「竟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镇广王妃掩着嘴轻笑,她轻轻抬眼瞟了一眼戚珏,对戚珏说:「倒是母妃料想不周了,想着你年纪大了,这孩子又是你的旧识,你当会喜欢,就急着去给你求宫里头的恩典了。竟一时忘了她年纪还小,实在有些不合适。」 沈却不动声色地偷偷看了一眼镇广王妃的脸色——当真是一点瞧不出撒谎的样子。 好像当初故意用出了大丑的沈绯埋汰戚珏的人不是她一样! 其实镇广王妃也是有苦说不出,她今儿个一早就收到罗皇后的命令,咬死当初指给戚珏的是沈却。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么大个事儿怎么就这样瞒天过海了? 「那就谢过母妃了。」戚珏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此说道。 镇广王妃笑了笑,面露慈爱之色地说:「不过我瞧着阿却这孩子毕竟还小,必定是不懂得伺候人的。母妃给你挑了几个房里人,都是乖巧伶俐的。这几年定能替阿却分忧。」 沈却垂着眉眼乖巧立在那里,心里却在反复寻思着镇广王妃的话。刚开始还没有听懂,可略一琢磨就懂了。就像她的父亲不仅有何氏,还有白姨娘、薛姨娘一样。 沈却眨了下眼,略略不高兴起来。 「不劳母妃费心了。」戚珏开口,语气平缓,带着点生疏。 闻言,沈却的嘴角瞬间就扬起来了。 「呵……」戚玳在一旁嗤笑了一声,道:「母妃,您就别费心了,咱家老六可是就喜欢这么大半的孩子。」 他小小的眼珠子在狭长的眼眶里一转,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的妻子在一旁不在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屋子里的人,有些妇人和年纪稍大的未出嫁姑娘都侧了侧脸,假装没有听到。 沈却抬起头看了戚玳一眼,戚玳反而冲她笑了一下。 镇广王不耐烦地站起来,说:「老二老三老五别误了差事,老七、老八和几个姑娘一会儿就去学堂吧。」 他说完就大步踏出了客厅,竟是由始至终没有看过戚珏一眼。 其实,戚珏也没看过镇广王一眼。 第58章 镇广王妃就笑着站起来,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也刚入宫了。」 她拖着华丽的宫装,缓缓朝着屋外走去。 沈却乖巧地走到戚珏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老六。」戚珏刚刚走到门槛的时候,戚玡喊住了他。 沈却刚想停下脚步,戚珏伸手将她拉住,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仿若并没有听见戚玡叫他。 走在前面的镇广王妃脸色微沉,又很快换上一副慈祥的笑颜,继续往前走。 沈却想了很多种见到罗皇后时的场景以及应对的方案,然而事实上是出奇的平常。她敬了茶,罗皇后赏了东西。之后罗皇后就和镇广王妃一块说话,让戚雅定陪着她在宫里转转。至于戚珏,却是被圣上召了过去。 不过沈却倒是知道了一件新鲜事儿——原来镇广王妃是罗皇后的表妹。 她还晓得了宫里头的规矩可真是多。幸好她不用生活在宫里头。 戚雅定拉着沈却逛了逛皇宫,然后瞧着没走多远,沈却额角就浮了一层薄汗,她就拉着沈却在御花园当中的一个小凉亭里坐下。 「我母后给戚珏配了四个小姑娘做妾,等会儿是要跟着你们一块回去的。你可想好以后怎么应对了?」戚雅定有些好奇地盯着沈却脸上的表情。 沈却眨了下眼。 戚雅定急说:「男人最是容易变心的。何况你现在还这么小,最近几年应该是不能伺候我那小皇侄了。等过几年你长大了些,我那小皇侄身边一堆小妾了可怎么办?说不定还有别的妾室早你一步先生了孩子。」 沈却又眨了下眼。 「喂,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戚雅定皱眉。 沈却点了点头。 戚雅定就凑近她,小声地说:「我可告诉你,甭管将来戚珏那小子有多少个妾,你可都是他花了大心思明媒正娶来的。我是怕那些小妾瞧你年纪小,故意欺负你。你可得拿出正妻的派头来,狠狠压着她们!」 戚雅定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又说:「依我看呐,你还是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都不懂。哪里能是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妾室的对手?要不然……我找两个嬷嬷教你夫妻之术吧?」 戚雅定看着沈却那张稚气的脸庞,猛地摇了摇头。 「呸呸,我胡说的,你不要听!」天啊,她怎么能对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说这事儿? 「不要听什么?」戚珏正想去罗皇后那里接沈却,半路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远远就看见沈却挺着个腰板坐在凉亭里,眼睛望着戚雅定,而戚雅定口若悬河说个不停。 离得远的时候尚且听不见戚雅定都说了些什么,最后只有一句「你不要听」落入了戚珏的耳中。 闻声,戚雅定吓了一跳!本就是说着女儿家的私房话,猛地听见戚珏的声音,她是又尴尬又心虚。 而沈却一下子从高高的石凳上蹦下来,她小跑到戚珏身边,仰着小脸望着他,开心地问:「你来接我吗?我们要回家了吗?」 「嗯。」戚珏声音微暖地应了。 然后他问戚雅定:「趁着我不在,跟阿却乱说什么了?」 「我才没有!」戚雅定忽然想起来自己是长辈,可不能与她一般见识,就端着架子说:「本公主还有事要忙,就不陪你们了!」 「如此,我与阿却就先行退下了,小皇姑。」戚珏声音里微微打趣,「你母后那里还要劳烦你说一声,我们就不过去了。」 戚雅定瞪他一眼:「当真是想离皇室越来越远。」 戚珏轻笑,并不否认。 回去的时候,果真多了六个姑娘。 镇广王妃送了两个,罗皇后更大方,送了四个。 乖巧的,伶俐的,妩媚的,朴实的,丰腴的,纤细的…… 戚珏和沈却共乘一辆马车,这一辆马车可没有地方再塞下六个姑娘了,只好又临时在后头跟了辆马车,将六个漂亮的小姑娘装了。 坐在马车里的沈却,闷闷地趴在窗边,一声也不吱。 沈却一直都喜欢黏在戚珏身边,就算不凑在他身边,也会说说这个,问问那个。今儿个独自躲在一边,闷闷地趴窗户「看风景」,实在是少见。 戚珏有些好笑地望着她,说:「说话。」 「外面天气真好。」沈却说。 戚珏低低轻笑,他伸手一拉,就将沈却小小的身子拉到自己腿上。他掰过沈却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然后说:「说话。」 沈却就闷闷哼了一声,说:「不要那六个人跟我们一起回去。」 「就为这个?」戚珏愣了一下。 「是!」沈却鼓着腮帮子,直视戚珏。沈却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面对戚珏的时候,更是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心事。 戚珏默了默,忽然将怀里的沈却放下。他倾了倾身子,靠近窗边,说:「鱼童,给后面六位姑娘一人一千两,然后遣了。」 骑马而行的鱼童愣了一瞬,立刻说:「是。」 然后转身朝着后面的马车而去。 沈却怔了怔,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拉了拉戚珏的衣角,黑黑的眸子带着点犹疑和怯意地望着戚珏。戚珏复又坐直身子,重新将沈却捞到怀里拥着。 「不喜欢为什么不早些说,自己一个人闷了一路。」戚珏说。他的嗓音低低,传到沈却耳边,让她的耳朵麻麻的。 第59章 沈却向后躲了躲,她小声地说:「毕竟是母妃和皇后娘娘送来的,就这么遣了会不会不太好呀?要不然……别遣了?」 「那遣了她们你高不高兴?」戚珏问。 沈却猛地点头:「高兴!」 戚珏轻笑出声,道:「这便够了。」 沈却眨了下眼,开心地拉着戚珏的手,脆生生地说:「为什么他们都要给你塞女人?也没听说别人家刚刚成婚就送小妾的呀。」 她嘟了嘟嘴,问:「是我不够好吗?还有,还有,什么是夫妻之礼呀?」 「夫妻之礼?谁跟你说的这些?」戚珏脸色稍愠,「刚刚戚雅定就丫头就跟你说这个?她还说了什么?」 沈却垂了眼,瞧着有些委屈。她声音闷闷地说:「你们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先生你又不教我……」 教? 戚珏就轻叹了一声,道:「教,这个肯定会教你。也只有我能教你。只不过你还太小了,再过几年,我便教你,好好地教你……」 戚珏的声音复又染了笑意,然而他心里仍旧隐隐不安。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开辟一座宫殿,将她小心安放其中,给她一个无忧无虑地成长。 「沈却!沈却!」沈休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哥哥!」沈却欢喜地从戚珏腿上下来,她趴在窗口朝外望去。 沈休打马而来,小麦色的肌肤上浮着一层汗水。他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攀在窗口。 沈休气喘吁吁地问:「我就知道能在这儿遇见你!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那个什么王妃,还有宫里的人。」 「没有呢,阿却没有受欺负,哥哥放心。」沈却甜甜地笑起来,心里头暖暖的。 「那你身后那人有没有欺负你!」沈休皱着眉,抬抬下巴指向马车里。其实他最担心的就是戚珏欺负沈却!沈却养在深闺里,何氏又不会教她,她自然单纯的什么都不清楚。可沈休常年在外头野,很多事儿早就知晓了。前些年,苏家有个三公子就喜欢虐童,一想到这儿,沈休心里就急! 他琢磨要不是戚珏喜欢特殊,又怎么可能花了这么大手笔娶了沈却。别的地方他不知道,他今儿早可打听到戚珏在沈家暗地里的铺子里透的钱财已经超过了他爹五年的俸禄! 沈却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沈休说的是戚珏。她笑着说:「哥哥别胡说,先生怎么可能欺负我。」 「真没有?」沈休有点怀疑,他仔仔细细盯着沈却的脸,瞧着她的脸蛋上的确光滑娇嫩的,就是不知道衣服下的身子有没有受伤。他听说那些喜欢虐童的人就是喜欢用鞭子往小姑娘身子上抽! 「真的没有,哥哥就放心吧!」沈却再次强调。 殷夺骑着马从后面追上来,他拍了拍沈休的肩膀,说:「你小子就胡思乱想!沉萧君可不像外头说得那样!」 「外头?他们都说先生什么坏话了?」沈却的眉心立刻皱了起来。 殷夺可不敢说,有些求救似地看向沈休。 沈休的目光有点躲闪,他突然想到如果戚珏真的没有欺负他的好妹子,那他这么气势汹汹地来质问是不是会影响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他挠了挠头,又想起来今早临出门的时候,祖母身边的红缨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插手戚珏和沈却的事。 看着两个吞吞吐吐的人,沈却急了,她催促:「你们两个倒是说话呀!到底是谁说了先生的坏话!」 那些风言风语早就传到了戚珏的耳朵中,他轻笑着将沈却拉过来。然后微微探身,朝着外头的沈休和殷夺说:「别在这儿说话了,去我府里吧。」 殷夺眸子瞬间亮起来,急忙问:「可有酒?」 「当然。」戚珏说。 殷夺立刻就乐了,再不管沈休那小子了。沈休愤愤瞪了一眼这个叛徒,他心里还在合计要是沈却受了委屈瞒着怎么办?不行,不行,他得想法子套出话来。去沉萧府也正好可以找机会问清楚!她要是不肯说,就抓了绿蚁、红泥两个丫鬟狠狠拷打一番,哼! 殷夺到了沉萧府刚喝了没有多少的酒,立刻醉得脚步发飘。 沈休板着脸,忍着酒香的诱惑就是不肯喝。 戚珏好笑地说:「你们两兄妹既然有话说,就去吧。」 「哥哥有话要说吗?在这里说就可以呀。」沈却说。 沈休猛地站起来,他拉了沈却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不行,不行,我跟你说的话外人不能听!」 沈却回头看了一眼因醉酒而目光呆滞的殷夺,心想就算他们两个说些什么,那殷夺也是听不见吧?她根本没有把戚珏当成外人。 然而沈休倒是和她相反,沈休可没把殷夺当成外人,而是把戚珏当成外人。 沈休一直把沈却拉到十分僻静的地方,然后伸长了脖子四处查看周围有没有闲人。 沈却看他一眼,说:「哥哥,你不要看了,周围没人。沉萧府的下人是不会来这儿的。」 沈休这才略略放心看向沈却,他斟酌了用词,小心翼翼地问:「戚珏他有没有打过你?」 沈却想了想,前些年她犯了错误的时候,戚珏是打过她的手板的,所以她点了点头。 「他果真打你了!那个混蛋!」沈休的眼睛猛地瞪大,又问:「晚上,你们睡在一块吗?」 「是呀。」沈却点头。 「那他昨天是不是把你弄哭了?」沈休不死心地又问。 沈却想了想,她的确是哭过了,原本以为先生不管她了,她便哭了。后面知晓自己嫁的正是先生,她又高兴地哭了。于是她又点了点头。 沈休的脸色难看得像被人抽过,他把腿就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就知道那瞎子不是个好东西!我去宰了他!」「哥哥,哥哥!你别去!」沈却急忙拉住他,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上沈休。沈休挣脱了沈却拉着他的手,几步就走远了。 沈却瞧着沈休走远的背影,忽得跌坐在地上,并且呼痛:「哎呀,好痛啊!」 第60章 沈休脚步一顿,他回头一看沈却摔倒了,急忙冲过来,将她扶起来。嘴里还忙说着:「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那么凶,有没有摔着?疼不疼?」 沈休向来嗓音粗里粗气,最近和沈却说话的时候总是会放缓了声音。刚开始的时候那声音听着还十分怪异,如今倒是越来越顺耳了。 沈却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拉住沈休的衣角,然后说:「哥哥,我过得很好,先生没有欺负我。是我犯了错的时候,他才会打我手板。上一次打我手板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前了。哥哥你犯了错,书院的先生也会打你手板对不对?」 「啊?你说他打你,是打你手板?」沈休有点懵。 「是呀!」 「那你为什么哭?」沈休又问。 「我以为先生不管我了,任由我嫁给刘元志,所以我就哭了呀。后来晓得是嫁给了先生,我高兴得很!」 沈休仔仔细细瞧着沈却的脸色,又顺着她白皙的领口往里看,想知道她衣裳下面是不是有伤。 妈的,他要是姑娘多好,就能把她扒光检查了! 「哥哥?」沈却轻轻摇着沈休的衣角,说:「先生对我很好,可以离开沈家过来这里住,阿却欢喜得很。」 沈休眼色一黯,一想到家里那些人,他就心里憋气。 「所以哥哥,你不要再对先生有意见好不好嘛?」沈却又继续哀求。 沈休立刻反驳:「不是我对他有意见,是现在外头都在传他的坏话!」 沈却不高兴地蹙了眉,问:「外面那些人到底在说先生什么坏话?」 沈休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外面的人都说戚珏不喜欢女人,就喜欢你这么大的孩子,然后会打你!把你绑起来,还要用鞭子抽你!会让你哭着求饶,让你说让他高兴的话!还会……」 沈却猛地将沈休推开,她睁大眼睛瞪着沈休,怒气冲冲地说:「哥哥,这些都不是真的!先生才不是这样的人!」 「那他干嘛花了这么大心思娶你啊?」沈休想也没想地反驳。 他说完好半天都没听见沈却的反应,他抬眼就看,就瞧见沈却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委屈的不得了。 「阿却,阿却,你这是怎么了!」沈休急着问。 「都是我不好,先生为了救我才娶了我的!结果还得他得了不好的名声,都是因为我!」沈却声音听着平静,可是清澈的眼泪已经淌了下来。 「我、我去把那六个女人追回来!」 「你知道一千两能做什么吗?够她们嫁个十次八次的嫁妆了。」过后沈却悄悄去问鱼童能不能把那六个小妾追回来的时候,鱼童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沈却呆呆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最后只好跑去厨房给戚珏烧了一桌子菜。饭桌上又讨好似地拼命给戚珏夹菜。 她仔仔细细想过了,先生是为了救她才会被外人说三道四的,那她应该对先生更好一些才行! 一早上,沈却睡得正香就被戚珏捞了起来,又被他抱在怀里稀里糊涂地喂了早饭。 今日是成婚第三日,也是归宁的日子。 沈却强打起精神,可是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仍旧是昏昏欲睡。戚珏无奈,只好将她圈在怀里,以胳为枕,让她再小睡一觉。 沈却表示也很无奈,之前在沈家的时候她每日都起得很早。可是一在沉萧府,就睡得香甜。或者说,知晓戚珏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可以睡得安心。 等沈却睡醒了,她朝着小窗往外一瞧,就瞧见马车正好到了熙棠街。 「我这一觉睡得刚刚好!」沈却朝着戚珏邀功似的笑起来。 「是,刚刚好。」戚珏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 「先生,一会儿进了沈家要说什么做什么呢?唔,是不是还会遇见沈绯、沈琉?」沈却伸出手抓住戚珏那只发麻的手臂,有些担忧地问。瞧着沈却的模样,哪有一丁点新妇第一次回娘家的欣喜,倒像是硬着头皮的差事。 戚珏发麻的手臂被她这一抓,难受得要命。戚珏强忍着推开她的冲动,安慰地说:「就是回去吃一顿饭,吃完了咱们就回家。」 回家? 这个词儿可真好听。 「好!」沈却弯了弯眉眼,甜甜笑开。 看着沈却开心地笑起来,戚珏的嘴角也不由跟着挂了丝笑意,连手臂的麻痛感都忽略了。 「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坐的马车早就到了,现在我都回家有一阵子了,你怎么才下来?」沈琉问。 沈却这才知道自己在马车上睡迟了好一会儿,是戚珏没有叫醒她。沈却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起得太早了,就在车上睡了一会儿。」 沈琉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一旁的沈绯安安静静地坐着,一直没有说话。她脸上涂了很厚的脂米分,掩盖了真实的脸色。 何氏在她们刚回来的时候问了两句,就静静坐在上首不怎么说话了。 几个姨娘都在角落坐着,瞧着气氛不大对,也都径自坐着,不言不语的。沈薇和沈宁坐得稍远一些,两个人静悄悄地玩着翻绳。 苏妈妈忙使眼色,让下人又端上来些新鲜的瓜果小食。 「夫人?」苏妈妈悄悄扯了一下何氏的衣角。 何氏从思绪中反应过来,她的目光就落在三个刚刚出嫁的姑娘身上。沈绯静静坐在那里,何氏隔得远并不晓得她涂了很厚的脂米分,只觉得她气色还是不错的。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样。何氏知道这个挂在自己名下的庶女最是傲气,此时紧紧抿着唇的模样,一定是在夫家受了极大的委屈。 何氏的目光又落到沈琉身上,这孩子过几日才满十五岁,此时瞧着仍旧是稚气未脱的模样,眉目之间有一股子英气。这一点可并不像沈仁,倒是有些像早已故去的沈老爷。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最后,何氏的目光终于落在沈却的身上。她的眉头就蹙起来。 按理说,女儿家出嫁那一日盘起了发,就是要盘一辈子的,再也不能做回女儿家的打扮。可是沈却仍旧装扮成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模样。 何氏的脸上勉强堆了笑,假装是一个慈母一样依次询问三个女儿在夫家如何了,又是叮嘱了一大通为妻之道。 三个女儿乖巧地听了,瞧着倒像是母慈女孝的模样。只是这时间有点难熬了,十分漫长。 白姨娘站起来,小声说:「夫人,我给阿绯准备了的几件小首饰忘记给她了,我想……」 「去吧。」何氏摆摆手,打发了她们这对母女。 沈琉也站起来,说:「临出嫁之前,花厅里那株新移植的芍药正要开,也不知道现在开了没有。女儿想过去瞧瞧。」 何氏点点头,道:「去吧,若喜欢,等下回去的时候一并抱回去。」 「谢母亲。」沈琉弯了弯膝,她又看了沈却一眼,对她说:「三妹,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去?我正巧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好呀!」沈却站起来挽着沈琉的手,她晓得这是沈琉故意拉她一块走。 沈琉把沈却果真拉到花厅里,神秘兮兮地问:「我有件事情要问你,你可得说实话。」 「什么事儿呀?」沈却问。 沈琉板着脸问:「你和妹夫有没有圆房?」 沈却眨了下眼,问:「什么是圆房?」 沈琉明显松了口气,她说:「我可告诉你,嫁了人就靠不上娘家了,凡事得靠自己。该拒绝的时候要拒绝,保护好你自己。」 她想了想,好像就算沈却没嫁人也靠不上沈家的样子…… 沈却点了点头,糯糯地说:「晓得了,谢谢二姐姐。」 沈琉随意点了下头,她转过头望着开得正艳的浅红色芍药花,随手就撕了一片花瓣下来。她从来不喜欢女儿家的玩意儿,这些花花草草也没什么兴趣。她又转过头对沈却说:「不过毕竟是嫁了,有些事早晚得面对。到时候……别怕,听妹夫的就成。」 说到这儿的时候沈琉的脸上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潮红。这话说完她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闲的没事干了。才会觉得没人会提点这个过早出嫁的妹妹。 其实她自己也没有和慕容易圆房,那小子居然嫌弃她小,想想就气人! 「好好好,都听二姐的。」沈却望着那盆被扯得乱七八糟的浅红芍药一阵心疼。 沈琉就收了手,不耐烦地说:「一盆破芍药而已,你喜欢你抱走吧!」 沈却望着那盆可怜的芍药叹了口气,她心想沈琉居然认识这盆是芍药也是实在不容易。 估摸快要用膳的时辰了,沈却和沈琉就一起往回走。 穿过爬满花藤的灰白月门,就是一条花草簇拥的长廊,不时有娇妍的花儿从漆红的围木间探进来,让整个长廊芳香四溢。 走在这条被花色晕染了光华的长廊上,沈却忽然想起第一次回家的场景。 其实很多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可是仍旧记得那一日走在这条花藤长廊里的忐忑。她因为担心身上涂着的药膏熏了人而七年来第一次没有涂药。她又担心手背上的疤痕丑陋吓人,故意挑了袖子很长的衣裳,小心将手背遮了,只露个指尖。 然而,她连母亲的面都没见到。 沈却狠狠吸了吸鼻子,将周身浓郁的花香吸进身子里。身上的落寞逐渐淡去,她微微挺起胸脯,脸上一点点攀上笑。 没有关系,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一会儿,她就可以跟先生回家了。 「呦,两位姑娘也在啊。」 沈却和沈琉走出长廊的时候偏巧看见白以游和沈绯。沈绯的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的样子。白姨娘的脸色也是不太好。 「白姨娘。」沈却和沈琉简单地问了声好。 四个人一同往前厅走去,白姨娘忽然望着沈却,开口说:「你与沈休两个如今都平平安安的可真不错。」 沈却不晓得该怎样接话,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 白以游幽幽开口:「其实你这孩子一出生的时候就是健健康康的,倒是你哥哥身子不太好。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都比你晚,而且时常着凉。」 沈却仔细想了一下,并没有太大的印象了。 「那时候有个说法,说是双生的孩子会平分命数。而你的命数显然比沈休强了一些,抢了他的生机。」白姨娘微微勾了勾嘴角,「那个时候啊,甚至有些不懂事的婆子说若你出了什么事儿死了,你哥哥就会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白姨娘说完,就去瞧沈却的表情。 沈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她平静地往前走,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 白姨娘有点摸不准沈却这是没有意会还是假装不在意。她又悠悠说道:「阿却,你还记得那场大火吗?」 白姨娘的眼睛盯着沈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你被救出来的时候烧的不成样子,就到了那个时候还有心思歹毒的婆子劝你母亲不要医治你。说什么……反正也是个烧坏了的姑娘将来恐怕是要嫁不出去的,就算能嫁出去,婚事也是要受到影响的,说不定是要不若让你直接去了。不仅对你将来好,指不定也对你哥哥好一些。」 沈却的嘴角仍旧挂着浅浅的笑意,好像这些话并没有对她心里产生什么波澜。 虽然沈却回来的时日并不久,可是白姨娘觉得这是个通透的孩子,自己说的话她一定听懂了。有些话点到为止,并不能多话,就像白姨娘瞎扯出个「心思歹毒的婆子」一样。 这些话传出去大不了落下个碎嘴的罪名,可要是不编排这么个「心思歹毒的婆子」,那指不定就是污蔑正房的罪名。 「终于到了。」沈琉有些不耐烦地说,显然是对白姨娘说的这些话有些反感。 白姨娘笑笑,也不再说话。这些话她并不背着沈琉,以沈琉那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倘若能直接捅出去也是不错。走到前头的时候,她停下脚步目送三个姑娘远去,缓缓舒了口气。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前厅里,已经摆好了午膳。 沈仁和何氏坐在上首,下边坐了三对新人。其余坐着沈家剩下的几个孩子。至于白姨娘这种妾室是并没有到的。 沈却有些好奇地扫了一眼沈琉的夫君慕容易,瞧着爽朗而健壮,倒是和沈琉的脾性蛮像的。沈琉坐在他身边,不时就侧首瞪他一眼,倒是有趣得很。 沈却又轻轻扫了一眼刘元志,印象里的刘元志实在是个粗鄙到让人讨厌的家伙。可是今儿个倒是端端正正地坐着,连脸上的那份邪气都收敛了不少。他甚至会体贴地给沈绯夹菜!不过沈绯倒是一直板着个脸,对刘元志的体贴视而不见。 沈却只一扫就收回视线,然后瞧着身边的戚珏。 还是她先生最好! 戚珏默不作声将一小碟花露酥推到沈却面前。沈却立刻笑起来,舀了一大勺花露酥吃了。她又想起来戚珏说过暂且不许说出他的眼睛已经能看清的事儿。她就夹了几道戚珏平时喜欢的清淡菜肴,放在戚珏的碗里。 这一幕瞧着,沈却与戚珏倒像是三对新人里最恩爱的一对了。只是……沈却的年纪,和那些戚珏的传闻…… 只有沈琉和慕容易的婚事还算是正常,沈仁也专挑慕容易说了些话。 食不言寝不语,午膳上本来就不该说太多的话。所以这顿饭吃得倒是安静。沈却觉得比起上午来,时间已经过得快了许多,大概就是因为上午的时候是她一个人,现在是坐在戚珏身边吧。 用过午膳,又闲聊了一阵儿,三对新人都要离开了。沈家人亲自送他们到沈家大门口,就连午膳时候没有来的白姨娘都站在门口望着沈绯。 慕容易跳上马车才想起来沈琉还下下面,他挠了挠头又跳下来,去扶沈琉。沈琉推开他的手,自己上了马车。慕容易耸了耸肩,自己跳上了马车。 至于刘元志,那是一出了沈家大门就一直扶着沈绯,简直是体贴入微。扶沈绯上马车的时候温柔得不像话。 这一幕不仅是沈却,沈家一干人都十分惊讶。 沈却侧过头,挽起戚珏的胳膊,脆生生地说:「先生,我扶您。」 「好。」戚珏轻笑,又装了一回瞎子。 回去的马车上,沈却刚刚想把白姨娘今天跟她说的话告诉戚珏,就看见戚珏的脸色似乎在瞬间冷下来。 「先生?」沈却拉了拉戚珏的衣角。 几乎是瞬间,戚珏将身旁的沈却一下子抱在怀里,然后压着她的头,同她一起弯着身子。 「咻——」 一支箭射到马车里,牢牢刺进后面的车壁,箭身不停的摇晃着。 下一瞬间,沈却听见马儿受了惊而发出的嘶鸣声。她只觉得马车一阵剧烈地晃动,好似随时都要将她甩出去一样。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抓紧戚珏胸前的衣襟。 「先生,快走!」赶马车的鱼童在外面说。 沈却听见鱼童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丝慌张。 「别怕。」戚珏轻轻拍了拍沈却的脊背,带着她掠出马车,落在不断嘶鸣的马背上。 戚珏拽紧马缰,想要再一次控马,却发现马腹中了两箭,正汩汩地往外淌血。 鱼童已经跳下了马车,他拔出剑,挡着不断射来的箭雨。 「咻——」又是一声箭音。 一支射中马匹的前蹄。马儿一下子跪倒在地。戚珏没有犹豫,抱着沈却一跃而起,踩了另一匹已经死去的马头,又再次掠起,朝着不远处的小巷掠去。 鱼童一边跟上,一边眯起眼睛冷静地应对不知道要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冷箭。 这附近的巷子大多都是废弃了没人居住的。戚珏一路抱着沈却逃进小巷里,都没有看见人影。 沈却的脸被戚珏紧紧摁在怀里,这使她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她可以听见箭雨射来的声音,还有大量马匹和人的脚步声。 她很担心,这样的箭雨,她的先生真的能全部躲过吗? 戚珏说过他的眼睛仍旧是时好时坏,尤其是太暗或者太明亮的时候都看不太清楚,只能看见一团光影。那么射来的那些箭,都是那么小的一个点,先生真的可以看见吗? 沈却又听见拔刀打斗的声音,她猜想应该是鱼童和那些人交手了。也许弦也来了,还有那些隐卫。 可是沈却还是十分担心。 戚珏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他微微松开沈却,沈却怔怔地抬眼,就看清她和戚珏躲在一处荒芜的庭院里,庭院中有茂盛的野草没过膝盖。 戚珏动作干净利落地解开衣带,将他外面的袍子脱了下来,又是手腕一抖,将沈却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躲在这里,不要出去。」戚珏说。 沈却抬着头,愣愣地望着戚珏,她说:「先生,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就算有什么危险,她的先生也可以一边护着她一边离开,从来都没有丢下她过。看着戚珏紧紧抿着唇的神色,沈却忽然一阵慌张。 「听话!」戚珏的语气里已经带了分十分严厉的斥责。 沈却一惊,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戚珏将沈却摁在野草从中,再一次叮嘱:「听话地躲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去!记住了没?」 戚珏的手压在沈却的脊背上,让沈却有点疼,她努力点了点头,说:「记下了,阿却在这儿等先生回来接我。」 「好。」戚珏松开手,起身离去。他走到庭院门口向后看,杂草萋萋将沈却整个人都隐藏住了。他再不犹豫,抽出盘在腰间的软剑,厉目而迎。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一阵风吹来,野草弯了弯腰,将这一片庭院里杂草那种特有的味道吹进沈却的鼻子里,让她的鼻子痒痒的,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杂草斑驳间,是戚珏远去的白色背影。沈却趴在地上,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死死盯着戚珏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戚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沈却一直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就一下子滚落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的心口一下子一下子地抽痛。 草丛里有细微的声响窸窸窣窣的。 沈却伸出手,用满是疤痕的手背擦眼泪,凹凸不平的手背磨在眼睛上的时候微微发疼。她又忍不住去掐自己手背上的疤痕。 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沈却小心翼翼地循声转过头,就看见一条花花绿绿的蛇正阴森森地盯着她! 沈却一惊,差点一下子跳起来。 她回忆起在小的时候,戚珏曾经教过她,若是遇到越是危险的东西,越是不要轻举妄动。有时候,弱者的轻举妄动更容易激怒危险者。 沈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毒蛇。悄悄拔下发间的簪子,死死攥在手中。只等毒蛇扑过来就刺过去! 这般僵持维持了没有多久,那条花花绿绿的蛇就缓缓移动身子爬走了。 沈却悄悄松了口气,仍旧不敢动,直到那条毒蛇离得远远的,已经看不见了,她突然爬起来,朝着庭院门口小跑而去。 她冲出废弃的庭院,冲进小巷里,入目就是满地的尸体。 沈却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先生让她躲在那里,她本来应该听话的,可是……可是那里有毒蛇。 其实迫使她追出来的不仅是因为那条毒蛇,更是因为她心里那份十分强烈的不安。 地上有很多尸体,沈却深一脚浅一脚从这些尸体间踏过去。她的手里紧紧攥着发簪,一刻也不敢放松。 前面出现一条岔道,分别通向两条小巷。沈却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选择了一条小巷,往前走去。为什么选择这一条小巷?大概是因为直觉? 她的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凭借了一分直觉往前走去。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血水浸湿了她象牙色的绣花鞋,流进了鞋子里,沾湿了她的脚。那份凉意,从她的脚心缓缓蔓延,传到她的四肢百骸,直到聚集到她的心口,让她的心里越来越恐惧。 走到小巷的尽头,就是一个转角。可以看见绰约的垂柳,以及隐隐约约的黑色人影。 沈却小心翼翼地走进转角,下一瞬,她的瞳孔猛地放大! 好像有一只手在瞬间捏碎了她的心肝。 戚珏背对她而立,而一柄剑刺入他的心脏,破体而出。 剑尖上鲜红的血滴,一滴滴落到地上,那一种红刺痛了沈却的眼睛,好像整片天地在瞬间失去了色彩,只剩这一种绝望的红。 沈却张了张嘴,已经发不出声音。 而她手中的发簪已经落了地。 「什么人!」有人警惕的喊了一声。 沈却呆呆站在那里,连逃跑都忘记了。 忽然有人抓住了沈却的手,拉着她向后狂奔而去。 沈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感觉慢慢回归,她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并不是戚珏,她木讷地抬头,就看见一个少年拉着她不停往前跑,往前跑。 这个人是谁呢? 沈却忽然想不起来。 小巷两旁肆意生长的野草不断向后掠去,在沈却的眼里形成一片片虚影。 跑了没多久,沈却就开始大口大口喘着气,心里的那股燥热又开始闹腾。她的额角有一颗颗汗珠滚落下来,滴落在肩头,渗进绣着青竹暗纹的银白衣袍上——戚珏留给她的那件衣袍。 素色的衣袍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她奔跑起来的时候衣摆拖在地上,染了肮脏的血迹,污浊不堪。沈却的右手被前面的少年抓着,她不得不用左手提起袍子前摆和自己的长裙,露出染了血迹的鞋子。 后面追捕的人越来越近。 沈却被拉进一座庭院里,手里一松,牵着自己一路的人已经松开了手。她一怔,就看见那个少年长手长脚几下子就爬上了墙头。 「来,把手给我!」 沈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有大捧夏日午后暖融融的光从墙外照进来,照在少年的身上。沈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是谁。 「殷……争?」 「不不不,殷争是我哥哥,我是殷夺。快!快把手给我!」殷夺望了一眼就快冲进庭院的人,他弯下腰,整个人只靠一双腿夹在墙上。他的手很快抓住沈却的胳膊,一使劲将沈却拉上墙头。 沈却死死抓住墙头,免得自己跌下去。然后她就看见殷夺已经一步跳了下去,然后站在下面冲她伸出双臂,朝着她小声地说:「快,快下来!」 沈却看了一眼,这墙比她还要高。 「不要怕,我接着你,没事的!」殷夺急切地说。 沈却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一条毒蛇在暗中窥视自己的感觉。她回头,就看见追过来的几个人中,有一个人搭起弓箭,已经瞄准了她。也就是她回头的瞬间,森寒的箭尖朝着她射过来。 沈却一惊,整个人朝着墙外跳去。 背心一痛,追来的箭射在她的背上,让她的心肺跟着颤了一下。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跌落的时候,沈却的视线里是远处被风吹起的繁茂柳条不断吹拂。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她睁开眼就看见殷夺呲牙咧嘴地瞪着她,说:「被箭射中了吗?疼吗?还能走吗?」 他推开沈却一点,让她背对自己,然后「咦」了一声。 沈却反手摸向自己发麻的后心,发现戚珏的袍子划破了一块,但是并没有破。而那一箭根本没有穿透衣袍射中她。 沈却僵在那里,如果先生没有把这件袍子裹在她身上,那么先生是不是就不会…… 沈却的眼眶瞬间蓄满泪水。 「哎!你别哭啊!没受伤哭什么啊!还不是哭的时候,快走!快走!」殷夺再次拉着沈却往前跑,他回头去看墙头。奇怪,那里并没有追出来。是觉得沈却被射中了一箭必死无疑,还是有什么更紧急的情况撤离了? 小巷尽头是一辆灰色的马车,没有什么标记,瞧着十分朴素。 「哥!嫂子!」殷夺拉着沈却奔到马车前大喊。 车门被推开,露出殷争和魏佳茗的脸。 殷争一惊,问:「你这是怎么了?后面跟的是谁?」 还是魏佳茗眼尖,一眼瞧出了沈却,说:「这是沈家大房的三姑娘吧?这怎么跑了一头汗。」 「来不及说这些了,咱们快走!」殷夺说着就推着沈却的腰,想将她往马车上推。 魏佳茗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急忙给殷争使眼色,让他扶着自己下了马车。她推开毛毛躁躁的殷夺,亲手扶了沈却上去。 殷夺挠了挠头,然后跳上马车,坐在赶车的位置。这次出行本来就是一切从简,并没有带什么下人。殷争和魏佳茗坐在马车里,殷夺亲自当上了车夫。 处于避嫌的缘故,殷争没有再进去,而是和殷夺一起坐在外面。然后在赶路回去的时候询问了殷夺事情的缘由。 马车里,魏佳茗拿起帕子想要给沈却擦擦脸上的汗水,她的帕子还没有碰到沈却,沈却就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魏佳茗动作一顿,仔细地瞧着沈却。沈却挂满汗水的脸上红彤彤的,而那双大大的眼睛空洞一片。她穿着男子的衣袍,魏佳茗瞧了一眼上面的暗纹就晓得这是戚珏的。沈却的鞋子已经丢了一只,露出沾满血迹的白袜。她环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向后退去。那双抱着膝盖的手,正一下一下揉搓着满是疤痕的手背,手背上已经红肿一片。 魏佳茗隐约猜到小姑娘这是受了刺激,便不靠近了,而是端起一壶水,递给她,说:「这水是干净的,我和夫君都没有碰过的。」 「谢谢。」沈却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微微发颤的手将水接了,大口大口的将水喝了。 「殷家离这儿不远,你先去我家坐坐好吗?也好把身上的衣服换换,梳洗一番。然后我们再送你回……沈家?」魏佳茗瞧着沈却的脸色,问。 「不回沈家。」沈却闷闷地说。 魏佳茗愣了一下,然后说:「好。」 瞧着沈却这个样子,魏佳茗也没有多打听什么,一路上只是仔细瞧着沈却的神情。瞧着她的眼睛从一开始的空洞,逐渐安静下来,揉搓手背的动作也缓缓停了下来。魏佳茗才松了口气。 沈却的模样的确有些狼狈,于是殷争便让殷夺将马车停在了殷家的一道很少人经过的侧门。 殷夺大大咧咧地想要开车门,手尖还没有碰到车门就被殷争拍了一下。殷争站在外面对着里面说:「佳茗,我们到了。」 魏佳茗瞧着沈却的脸色已经缓和了很多,这才说:「我们该下去了。」 「谢谢你们。」沈却抬起头,看着魏佳茗。 魏佳茗安慰似地笑了笑,在殷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又将沈却扶了下来。 魏佳茗吩咐贴心的丫鬟给沈却兑了沐浴的热水,又寻了府上差不多身量的丫鬟还没有上身的干净衣服给沈却备好,然后又让小厨房准备些清单易消化的吃食。 她想了想,还是依了沈却的意思没有告知沈家。但是却让殷夺悄悄去通知了沈休过来看望沈却。至于沈却要不要回沈家就是再说的事情了。 殷争那边也没有闲着,他虽然是个文人,手里能动用的关系实在小,仍旧派了家丁去打听沉萧府出了什么事情。 暮色四合的时候,沈却才洗漱干净,然后穿着不是十分合身的衣裙走出来。 「饿了没有?过来吃些东西吧,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我让小厨房挑了些清淡的东西,你先垫垫肚子,有什么想吃的,再告诉我。」魏佳茗站起来,将沈却拉过来。 「我不饿。」沈却摇了摇头,她抬着头望着魏佳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麻烦魏姐姐了,可是……我可以去后院洗件衣服吗?」 魏佳茗笑着说:「洗衣服?这事儿哪里用得着你来做,让丫鬟去洗就好了。」 沈却摇了摇头,她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执拗地说:「我想自己去洗。」 魏佳茗的目光就落在了沈却怀里抱着的银白色袍子上,瞬间就明白了,沈却要去洗的并不是她自己的衣服,而是怀里抱着的这件袍子。 临出屋子,沈却又一次回望魏佳茗,十分歉意地说:「真的麻烦你们了。」 魏佳茗笑着摇头,她这个人吧,如果别人给她一点小恩小惠都要记下。当初香炉宴上,面对雅定公主的刁难,是沈却站了出来帮她解了围。如今沈却有了难,魏佳茗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沈却仔仔细细洗着袍子上的血迹,一盆水很快被染成了红色。她轻轻摩挲着袍子上被划破的地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将袍子上的污渍全洗净了,然后才袍子挂在晾衣绳上。 「沈却!」 沈休几乎是不顾什么避嫌直接冲进了后院,看着沈却站在远处小小的背影,心里一下子就疼了。 沈休冲过去一下子抱住沈却,哽咽着说:「不要怕,都过去了。」 明明说过,再也不会丢下她,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可是他却没有做到。 「哥哥……」 「是!是哥哥来了!哥哥带你回家!」沈休拉着沈却想要往外走,沈却却站在原地不动。 沈却紧紧抿着唇,有些固执地摇头,她说:「哥哥,你能送我回沉萧府吗?」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沈休愣在那里不说话。 沈却又说:「我不好意思再麻烦殷家了,哥哥,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沈休红着眼睛看着沈却,还是不吱声。 魏佳茗和殷家兄弟站在院子门口,略略无奈。还是殷夺忍不住说:「沉萧府已经没有人了,那些黑衣人把沉萧府的家仆都杀光了,你回去干嘛啊?」 「殷夺!」殷争瞪了他一眼。 沈却眨了下眼,蓄在眼眶里的泪珠儿就那么滚了下来。她急忙伸出手背将眼泪擦了。又扯出个笑脸来,说:「好,我跟哥哥回沈家。」 回沈家,不是回家。 魏佳茗想起来在马车上的时候,沈却是十分抗拒回沈家的。她略一琢磨,走上前拉了沈却的手,说:「今天天色晚了,就先在这儿住一晚可好?」 殷争也走上前去对沈休说:「而且现在也不晓得你妹妹是不是安全了,若就这么大张旗鼓回了沈家,不知道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注目。」 他们两个人都这么说了,沈休也不好再执意带沈却回沈家。其实他也知道沈家是怎么对沈却的,沈却如今这个反应实在是正常。 夜里,沈却睡得十分不踏实。纵使魏佳茗特意吩咐下人给她煮了十分利眠的汤药,也没有能够让她安睡。沈却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直到黎明前夕天色最黑的时候,她才闭上眼睛。 「阿却?」戚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痒痒的。 沈却瞬间睁开了眼睛,她用胳膊半撑着身子,望向半开的窗户,一阵风吹来,让她脊背一阵发寒。 她轻声呢喃:「幻觉吗?」 「傻孩子。」戚珏的低沉的声音那么近。 沈却翻开被子想要下床点起蜡烛,她光洁的小脚在地上踩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鞋子。她一急,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了,光着小脚丫就跑到了烛台那儿。 蜡烛点了起来,屋子里忽然有了昏暗的光明。 沈却转身,呆呆地看着戚珏,好似连反应都忘记了。 戚珏站在床边,挽起袖子。宽大的袖子挽起来,露出小臂上一掌长短的伤口。戚珏将药米分撒在小臂的伤口上,说:「不打算过来帮忙吗?」 沈却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殷家的客房,也没有什么包扎的东西,她就在自己雪白里衣的前摆撕下布条,小心翼翼地给戚珏包扎伤口。 将布条系好,沈却才抬头盯着戚珏,她怯生生地问:「先生,真的是你吗?」 戚珏这才抬眼去看沈却,有些责怪地说:「不是答应我会听话,会乖乖躲在庭院里吗?」 若不是回去找她,戚珏的手臂也不会伤了。 沈却有些委屈地说:「草丛里有蛇……」 「那你手背又是怎么回事。」戚珏冷着脸问。 沈却就把被自己抓伤的手藏在身后,她低着头小声说:「先生你怎么能一见面就训人!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戚珏就轻叹了一声,他坐在床边,将沈却捞到腿上坐着,又缓缓将她抱紧。 当戚珏重新回到庭院里,遍寻不到她的身影时,戚珏整个人都是懵的。有那么一瞬间的绝望差点让他发疯。 蜷缩在戚珏怀里的沈却忽然张开小嘴在戚珏的肩头咬了一口。 戚珏蹙眉,说:「这怎么才半日光景不见,就学会咬人了。」 「我听说如果有痛觉就不是做梦!」沈却仰着脸,盯着戚珏的眼睛看。 戚珏轻笑,说:「你这方法是不灵的,被咬的是我,疼的也是我,不是你。」 沈却认真地摇头,说:「可是先生蹙眉的时候,阿却心里就会疼呀。」 戚珏一僵,他盯着沈却澄澈的眸子,半天说不出话。 无心的情话,才是最致命的毒药。 戚珏抱着沈却的胳膊再次收紧,他问:「现在知道是不是梦了吗?」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戚珏低头就瞧见小姑娘盯着他的胸口。 「先生,您能把衣服脱了吗?」 戚珏默然。 沈却就自己伸手去解戚珏的衣服,腰间的衣带被解开,沈却把戚珏的衣襟拉开,露出大片胸膛。 沈却的脸上瞬间染了大片的潮红。可是她的眼睛仍旧牢牢盯着戚珏的胸口,甚至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抚在戚珏的心脏的位置。 光滑的,没有伤口。 沈却又把小手覆在戚珏的胸口,感受到掌心之下,一下又一下有力而急促的心跳。 沈却的脸上立刻露出璀璨的笑颜,她仰着脸,望着戚珏,欢喜地说:「先生、先生!你是活的!活的!」 望着沈却璀若星辰的眸子,戚珏一阵无奈,所有的担忧和责备都散去,他低声说:「阿却,你这样随便脱一个男人的衣服是不……」 「对」字还没有说完,沈却的一双小手就环住了戚珏的腰身。又是整个人凑过来,将耳朵贴在戚珏的胸口。 听着戚珏越来越快的心跳,沈却欢喜地笑起来,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沈却的眼泪沾在戚珏的胸口上,戚珏抱着沈却的手松开也不是,收紧也不是。他心里微微叹息,知道今天是真的把小姑娘吓到了。 还是没有护好她,让她担惊受怕。 根本不应该让她见到他真实的生活,那些对于他来说最为普通的刀光血影,于她而言却是无尽的噩梦和恐惧。 戚珏轻拍沈却的脊背,轻声说:「安心,我永远不会食言,更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嗯。」沈却缩在戚珏的怀里努力点了点头。 戚珏挑起沈却的长发,黑亮的长发被他抓在掌心,凉凉的。他微微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吻上掌心的发,视若珍宝。 「先生!」沈却忽然抬起头来。 沈却的黑发从戚珏的掌心滑走,戚珏有一瞬间担心被发现的慌乱。他不希望沈却信了外面那些人的传言,他不希望沈却心里的戚珏有了污点。 「什么事?’戚珏别开眼,暂且不去看她。 「那个被刺中的人不是你对不对?」沈却问。 「对。」 沈却又问:「那么……殷夺说沉萧府的家丁都遇害了……我身边的囡雪、绿蚁、红泥,还有王管家,秦花匠……」 「他们都好好的,死去的人都是那些黑衣人假装的。」戚珏说。 沈却重重松了口气。 她欢喜地拉住戚珏的手,问:「先生、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戚珏抱着沈却躺在床上,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轻声说:「你先在殷家小住一段日子,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就来接你。」 沈却立刻问:「要多久?」 「十日。」 沈却的眉心立刻皱了起来。 戚珏无奈,只好说:「那七日……」 「好!阿却这次不乱跑了,别说是蛇来了,就算老虎来了也不乱跑,就在这儿等着先生过来接我!」沈却喜滋滋地笑开,整个人依偎在戚珏的怀里,不多久就沉沉睡去。 望着沈却睡梦中仍旧带着笑容的睡颜,戚珏忍不住轻轻挪了下身子凑过去。 他的唇慢慢靠近沈却合起的眼,然而又在就要吻上她的时候离开。 算了,别惊了她的梦。 一早,魏佳茗亲自过来看沈却,意外地发现小姑娘睡得正香,她便吩咐下人们都不要去扰了她的梦,任她睡着。而她自己则是出去和殷争商量沉萧府的事情了。 现在整个鄂南城把沉萧府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听说今儿个宫里头都派了人彻查。 沈却睡醒的时候,伸手摸了摸,身边空无一人。 她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戚珏真的不在! 「难道只是一个梦吗?」沈却喃喃自语,有些失落地低下头,然后她就在床沿看见一些白色的米分末。她伸出手指沾了些米分末闻了闻,是治疗外伤的药!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雪白的里衣,前摆的下端缺了很大一块。 这不是一个梦! 她的先生真的还好好的!过几日就会来接她! 「沈姑娘,您醒了。」殷家的丫鬟走进来,恭敬地询问:「奴婢现在服侍您梳洗吗?」 沈却抬头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户,外面的光有些刺眼,她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小丫鬟笑了笑,说:「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下午了?这么晚了?」沈却着实是一惊,她一向认床得厉害,怎么第一次在殷家睡下竟睡得这么实。 这个时候的她还没有认识到,她不是认床,是认认。 「回姑娘,是我家主子瞧着您睡得正香才不许吵了您的。还吩咐了姑娘醒了一定会饿的,厨房一直温着饭菜呢。」 沈却这才感觉到肚子饿得很,简直恨不得立刻吃得饱饱的。 魏佳茗得知沈却醒了,急忙吩咐小厨房将一直温着的饭菜送过去。又担心小姑娘闹脾气不肯吃,亲自过去瞧着。然后她就惊讶地发现沈却的神色好得不得了。 厨房的东西还没有送上来,沈却就坐在桌边大口吃着一些糕点和瓜果。 瞧见魏佳茗走进来,沈却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将手里吃了一半的薄藕糕放下,迎上去说:「让魏姐姐笑话了,我、我实在是饿了……」 「哪里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瞧着你气色好,胃口也好,我不知道有多高兴。是我的不是了,是厨房的东西送的太慢了。」 「魏姐姐快别这么说了,殷家哥哥救了我,你们又收留我,已经让阿却感激不尽了。」沈却笑着说,脸上再无半点昨日的失魂落魄。 沈却脸上的光芒瞧得魏佳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小姑娘自己调节心情的本事是不是太好了一些? 魏佳茗吩咐厨房快些送饭菜过来,又觉得原本那些清淡的食物恐怕不合宜,又吩咐厨房多加了几道荤菜。 「魏姐姐……」吃饱了肚子,沈却拉着魏佳茗甜甜地笑开,「我有件事儿想求你。」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不推辞。」魏佳茗笑着说。 「我可不可以留在殷家多住几日?」沈却悄悄打量魏佳茗的脸色,生怕对方有一点的不愿意。若是主人不愿意,她就算是回沈家也不愿意留下的。 魏佳茗笑起来,道:「当然可以啊,你喜欢住多久都成!」 沈却自然不知道魏佳茗如此帮她,并不完全是因为当日她在香炉宴上的解围,更因为戚珏对殷争有救命之恩。对魏家也有支援之谊。 「沈却!沈却!」殷夺抱着好大一个青瓷鱼缸一步三晃地走向凉亭。 凉亭里,沈却和魏佳茗正坐在那儿乘凉。 沈却从凉亭边的高凳上跳下来,忙迎过去,说:「你这是做什么,不会多叫几个下人一起抬吗?」 凉亭里的丫鬟们都迎过去,想要帮忙。可是她们都是些小姑娘合起来恐怕都没有殷夺的力气大。 「让一让,让一让!」殷夺说着,好不容易将鱼缸抱到凉亭正中的矮桌上。 沈却就和几个小丫鬟都凑过去看。 鱼缸外面有着青莲的花纹,可里面却是纯白一片,像白雪似的。四五条火红的小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 「好看不?」殷夺忙像献宝似的问沈却。 他记得他哥哥跟他说沈却先前受了惊吓,情绪会不好。他这才想了法子来逗她开心,毕竟是沈休的妹妹嘛!沈休的妹妹就是他的妹妹! 「好看!」沈却冲着殷夺眯起眼睛笑了笑,然后趴在鱼缸边,瞧着几条小鱼儿游来游去的。 魏佳茗看了殷夺一眼,瞧见他正盯着沈却瞅,便说:「二弟,今日不会去学堂吗?小心父亲打你板子。」 闻言,殷夺急忙解释:「嫂子,先生病了,特允了我们三天假!我可没又逃课。」 「殷伯父还会打你板子吗?」沈却转过来看着殷夺。她黑白分明的眼眶里,那对剪瞳比游来游去的鱼儿还要灵动。 「哎呀,这有什么好说的!」殷夺还有点不好意思,他好奇地问:「你哥哥闯了祸不会挨板子吗?」 沈却想了想,然后转过头望着鱼缸里的游鱼。 「你咋不说话了啊?你哥哥会不会挨板子啊?他总跟我吹嘘闯了多大的祸你们父亲都不会揍他,是不是真的啊?」殷夺上前两步,看着沈却。 「二弟,母亲刚刚还说到你了,好像有什么事情。你过去一趟吧。」魏佳茗忽然开口。 殷夺挠了挠头,说:「那我去了!」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望着沈却,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想要玩的?你说,我给你找去!」 沈却甜甜笑开,说:「谢谢殷二哥哥了,没有什么想要的呢。」 说完,她就接了小丫鬟手里的鱼食,逗弄着鱼缸里的几条鱼。她对这几条小鱼儿,当真是喜欢得很。 「啊,那好!有什么想要的就跟我说哈!别客气!」殷夺边往外走边说。 直到殷夺彻底走远了,魏佳茗才轻轻松了口气。她心里今天晚上可得跟殷争好好商量一下,不许二弟再这么献宝似的讨好沈却了。 魏佳茗看了眼喂鱼的沈却,心里微微遗憾,若她没有嫁人便也罢了。殷沈两家也不是不可以亲上加亲,可如今她既然已经嫁了,就算年纪还小总归是要避嫌的。 「夫人,沈家又来人了。」 趴在鱼缸旁边的沈却站起身子,对着魏佳茗说:「魏姐姐帮帮忙,就说我去琉姐姐家玩了,去寺庙祈福了,去山上踏青了。」 她看了眼正烈的日头,说:「好晒的日头,我应该回去睡一会儿才好!」 魏佳茗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说:「好好好,你又不在家。」 「魏姐姐最好了!」沈却甜甜笑开。她跟魏佳茗道了别,就挑了条僻静的小路回了自己的屋子。 沈却留在殷家的消息自然被沈家知道了,沈家几次过来请她回去,可都是些丫鬟、妈妈,身份最高的就是苏妈妈了。至于何氏,根本没有过来。 沈却懒得搭理,央求魏佳茗都给推了。 她回了屋子,褪了鞋袜,就窝进床榻里,准备小睡一会儿。 可她刚躺了一会儿,魏佳茗就过来了。 「阿却,瞧瞧是谁来看你了。」魏佳茗从门外走进来,后面跟着个沈云。 「呦,这是连我都不见了。」沈云板着脸,假装生气地说。 沈却急忙下了床,迎上去挽着沈云的胳膊,笑着说:「我哪儿知道是你呀,要是知道是你,我就站在大门口迎接你啦!」 「就你嘴甜!」沈云立即笑开。 「好了,好了,你们两姐妹慢慢聊,我就不凑热了。」魏佳茗说。 「又麻烦魏姐姐了。」沈却有些歉意地说。这几日日头正足,魏佳茗时常害喜,又要为她的事情忙碌,沈却心里已经开始过意不去了。 魏佳茗笑着摇摇头,扶着小丫鬟的手往外走。 「你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沈却把沈云拉到桌边坐下。 「当然是因为想你了呀。」沈云顿了一下,「其实是你哥哥病了,大伯母才没有空闲过来接你回家的。我想啊,大伯母一定也是想你的。」 「哥哥病了?怎么突然就病了?严重吗?」沈却一急,脸上的笑容立刻烟消云散。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沈云急忙说:「你别急,别急。只是染了风寒,没什么大事的。」 沈却微微松了口气,轻声说:「怪不得这几日没有过来看我。」 整个沈家,唯一让她挂心的,也只有沈休了。 「对了……」沈云瞧着沈却的脸色,问:「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沉萧府遇了土匪,被洗劫一空。就连妹夫都遇难了,下落不明。真的是这样吗?」 沈却把玩着手里的玉兰簪,也不说话。 沈云皱了皱眉,说:「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呀?妹夫他真的遇到不测了吗?」 沈云睁大了眼睛,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沈却将玉兰簪对着铜镜插在自己的发间。 「那一日出了沈家,我一上了马车就困得不行。先生让我睡一会儿,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车上只有我一个人了。碰巧遇见了殷家兄弟和魏姐姐。我之前听说殷家的有一处假山惟妙惟肖漂亮得很,早就想来瞧瞧了。魏姐姐人好,让我来殷家做客,我当然就来啦!」 沈却眉眼弯弯,眸光澄澈,笑得童真无邪。 沈云嘴角的笑一点都没淡去,她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殷家那处假山我也听说了。总听说,远远望着像一副山水画似的,一直不知道真假。今儿个又听你这么说了,我就更加想去看看了呢。」 「好呀!我带云姐姐去!」沈却欢喜地站起来,拉着沈云的手,带她往后院去。 沈云嘴角含笑,望着身前的沈却。 她以为她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没有想到她竟然不愿意对她说实话。 沈却笑得真诚,沈云自然不敢笑得太假,只好当做什么事儿一样和沈却逛着殷家的后花园。两个人一路瞧,一路笑,像极了亲密的亲姐妹。直到傍晚的时候沈云才恋恋不舍地告辞。 「姑娘,奴婢不懂。」沈云身边的丫鬟灰芝皱着眉头。 沈云看了她一眼,说:「不懂什么?不懂为什么我几次帮沈却,甚至故意讨好?」 灰芝忙不迭地点头,说:「是呀,是呀!为什么呀!奴婢觉得咱们鄂南城多得是世家姑娘,何必一定要找她玩儿呢。」 沈云有些厌恶地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大热天的,哪儿那么多话。你嘴巴不累,我耳朵还累呢。」 灰芝不懂,沈云也不懂啊! 她也不晓得米氏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和沈却处好关系。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心想母亲总归是不会害她的,她照做就是了。更何况沈却并不讨厌,沈云也有点喜欢她。可是……沈云一直不喜欢沈却的那种疏离感。好像,与你交往的时候可以对你好,可是并不好和你真正亲密无间。 罢了,谁又能和谁亲密无间呢。 沈却掰着手指头数了又数,终于数到了第七日。 她一大早就起来,好好梳洗了一番,还格外在发间插了一支碎玉步摇,随着她走路的时候,一颤一颤的,有着玉石的光华流动。 她又将戚珏那件袍子仔仔细细叠好,然后抱着它等戚珏来接她。 朝阳瑰丽的光一点点朴实,火辣辣的太阳升到高空。 中午了,戚珏还没有来。 看着平时喜欢的饭菜,沈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不舒服吗?」魏佳茗摸了摸沈却的额头,「温度倒是还好。」 魏佳茗的目光落到沈却怀里抱着的白袍子时就是一怔,她对那一日沈却抱着这件袍子执拗地说要自己去洗的模样印象深刻。 沈却是怎么了? 该不是是想起戚珏了吧? 魏佳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沈却刚来殷家那一日的模样她可是知道的。可小姑娘睡一觉醒来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吃好睡好,又甜甜地笑。 魏佳茗只当是她年纪小,心里不装事儿。可是瞧着她如今的光景怎么有点像刚回来那一日了? 魏佳茗着实有点担心。 「魏姐姐,能不能借我针线用一用?」沈却忽然开口。 「好。」魏佳茗自然答应。可是她觉得沈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又染了那种执拗,和那一日坚持自己去洗戚珏的袍子时的神情一样。 小丫鬟把针线篓捧了过来。 沈却摊开怀里叠好的袍子,然后寻到后心划破的地方,用小小的指腹一下下抚摸。沈却蹙眉眉心想了又想,然后取了针线篓里眼色鲜艳的丝线,认真地在衣袍后心划破的地方绣着什么东西。 魏佳茗惊讶地看见沈却忽然笑了,那是一种自信满满的笑。 直到半下午的时候,沈却已经将戚珏的袍子绣好了,戚珏还没有来。 沈却没有等到戚珏,倒是先等到了何氏。 之前沈家的丫鬟婆婆们来请沈却,魏佳茗都可以以女主人的身份挡回去。可是如今何氏亲自过来寻女儿了,魏佳茗就不能随随便便地搪塞过去了。 「阿却,在殷家叨扰这么久,也该回家了。」何氏端端正正坐着,说起话的时候也端着平时沈家宗妇的架子。 魏佳茗看了一眼沈却,忙解围,说:「怎么能说是叨扰呢,这几日阿却妹子陪着我说话,真是让我开心得很。巴不得妹子多住些时日呢。」 沈却恭恭敬敬地行礼,就像拜见一位陌生的长者。她说:「这几日就属今日最热,阿却坐在这儿都出了一身汗。还要劳烦母亲亲自跑这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何氏看了一眼窗外正烈的太阳,又看了一眼果真额角浮了一层薄汗的沈却,说:「今日竟是格外热吗?我倒是没觉得怎么热。倒是你怕热怕得过分了。」 何氏又笑笑,说:「你小时候也没有怕热的毛病,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肃北住了几年就变得怕热了。」 沈却想了想,对魏佳茗说:「魏姐姐,你不是说等我走的时候把那几条小红鱼儿送我吗?你给阿却准备好了没有呀?」 魏佳茗了然,她笑着说:「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准备。」 说完,她就出了屋子,顺便把屋子里的下人一起叫走了。 人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沈却、何氏还有跟着何氏过来的苏妈妈。苏妈妈看了一眼两个人,寻了个借口也出了屋子。她倒是没有走远,只是在外门守着。 沈却就抬起眼睛,平静地望着何氏,说:「不,不是因为去了肃北。您知道我为什么怕热吗?」 「大概是在肃北那等严寒的地方住久了吧。」何氏随口说,她心里有点厌烦,甚至恨不得沈却一直留在肃北,不要回来添乱。 沈却往前走了两步,盯着何氏的眼睛,说:「是因为那场火。」 何氏脸上表情瞬间凝固。 「因为那场火,我的背上、腿上、手上还有脚上留下了狰狞的疤。那些疤痕之所以能消,是因为先生用了一种药。那种药可以除去我身上的疤,可是却让那些新长出来的皮肤比其他的地方不易排汗。」 沈却低低地笑出声来,她伸出双手,两只小手握成拳,手背朝上,递到何氏眼前。 她笑着说:「您瞧呀,我左手背上湿漉漉的,可是右手背上是干的呢。」 沈却右手手背上的疤痕成倍扩大到了何氏眼前,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大火被扑灭了,沈仁从大火里救出已经被烧成火人一样的沈却。 何氏永远都忘不了,那些衣料已经粘在了沈却的背上,根本撕不下来!那个时候,她甚至想过若她能够活下来也好,她用颤抖的手去撕沈却粘在身上的衣服,撕下来的衣服上粘了烧焦的皮肉。看得何氏几度昏厥。 不是因为心痛,而是因为恐惧和忏悔。 何氏伸出手急忙推开沈却伸在自己眼前的手,她侧着脸别开眼,根本不敢看那些疤! 何氏在推开沈却的时候,沈却感受到了何氏的手在发抖。 沈却笑了笑,她偏着头望着何氏,像个调皮的女儿对自己的母亲撒娇一样,说:「母亲,您能抱抱我吗?」 何氏一下子僵在那里。 「母亲,打从女儿从肃北回来,您都没有抱过我一次呢!」沈却继续上前,她甚至拉住何氏的手,开始撒娇。 何氏觉得沈却拽着自己的那只手好像火炭一样烤人。何止是没有抱着她,沈却回来的这几个月,何氏连拉她手的时候都只是握一下手尖就放下。 「母亲,母亲。您不喜欢我是吗?连抱抱我也不肯了吗?我记得小时候没有那场大火之前您还是抱过我的,虽然……都是在我穿男装的时候。」 沈却缓缓松手,向后退了一步。眼眶里早就蓄满了泪水,可是她不想哭出来,她努力眨了眨眼,生生将那些眼泪憋回去。 直到眼睛里清澈一片,再也没了泪水的时候,她才重新笑着开口:「母亲今天为什么会亲自来接我呢?」 何氏脸色有些苍白,她假装淡定地说:「前几日想着你贪玩在殷家玩一会儿也就罢了,可时日久了自然得接你回去。再说了,你如今已经出嫁了,你夫君下落不明,你怎么可以还赖在别人家作客。」 「母亲,你撒谎。」沈却忽然说。 何氏重新打量起沈却,她怎么觉得沈却今天怪怪的? 「让我猜猜?」沈却勾了勾嘴角,「听说哥哥病了呢。」 她背着手,在屋子里渡着步子,一边走,一边说:「母亲这几日一定是茶饭不思地思考一个问题。小时候哥哥身体不好,可我被送去肃北以后哥哥的身子骨就越来越结实。可如今我回鄂南城了,哥哥居然又病了!难道真的是双生子就要共享命数吗?难道真的是我这个小扫把星回来了,哥哥就得不了好了吗?」 沈却忽然站定,她猛地转身,惊恐地望着何氏。 沈却双手捂在胸口,假装害怕的模样,说:「母亲!您要做什么!是不是要挖了我的心肝给哥哥补身子?不不不……」 沈却向后退去,说:「你是不是又想烧死我?」 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中也没了之前假装的恐惧,她就那样冷冷地望着何氏,目光沉静如水。 沈却以为她永远没有机会面对何氏说出这些话,她以为若有一天真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一定是痛的。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却是那么的平静,好似一汪清潭,毫无半点波澜。 「沈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何氏猛地站起来,难掩惊怒的大喊。 「夫人!夫人!」苏妈妈赶紧进来,又仔细掩了门。她几乎是冲过来,把站起来的何氏摁在椅子上坐好。一手给她顺着气,一边小声说:「夫人,慎言!慎言啊!这里是殷家,小心隔墙有耳啊!咱们三姑娘是病了,是在说胡话呢!不不不……是天太热了,三姑娘又中暑了。」 「我是病了,」沈却远远地看着大口喘着气的何氏,凉凉地说:「苏妈妈还是快些带夫人回沈家吧,小心我的病气传给了夫人。」 「三姑娘……」苏妈妈一回头,看见沈却那双冷静的眼睛时,她竟是生出了一种寒意。她暗中扯了何氏一把,小声说:「夫人,看来咱们阿却在殷家住得挺好,要不然就让她多住几日吧。咱们先回去,过几日再来接她回家。」 「好……」何氏木讷地点头,她站起来,几乎将全部的力气倚靠在苏妈妈身上才能行走。 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沈却眨了下眼,轻声说:「阿却就不送了。」 何氏离开了很久,沈却才缓缓转身。她抱起戚珏那件袍子,绕到屏风后面。 沈却猛地睁大眼睛,手中的袍子已经落了地。 「先、先生!您、您一直在这里吗?您终于来接阿却回家了!」 「嗯。接你回家。」戚珏伸出手将沈却一拉,拉到怀里。 他慢慢弯下身子,将沈却紧紧拥着,环抱着她的双臂无声收紧。他再次在她耳边轻声重复:「我们回家。」 沈却眨了下眼,然后伸出手环上戚珏的腰,她说:「先生,阿却不难过的。」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戚珏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着她。 傻孩子,你不难过我才更心疼。 「先生,我给您的袍子划破的地方绣了东西遮了!」沈却讨好似地笑开,对于何氏的事选择只字不提。 「嗯,绣的什么?」戚珏松开沈却,捡起地上的袍子。 他看着上面绣着花花绿绿的东西,问:「麻雀?」 沈却竖起眉头,急说:「不是!是喜鹊!」 戚珏不解地看着她。 「以后只有欢喜,再无别离!」 「好,」戚珏摩挲着衣袍上花花绿绿分辨不出是麻雀还是喜鹊的小鸟,答应下来,「以后只有欢喜,再无别离。」 戚珏和沈却一起出去的时候,吓了殷家人一大跳。 戚珏抱了抱拳,道:「叨扰殷家这么久,此恩情戚珏记下了。只是今日还有要事,便不多留了。」 殷家人自然不会阻拦。 沈却跟着戚珏走出殷家,不见马车,只见一匹纯白的骏马。 「走,带你骑马。」 戚珏一手环住怀里的沈却,一手握着马缰。马儿起先还是轻快地跑着,到后来竟成了一路狂奔。 沈却几度惊呼,一双小手死死抓着戚珏的胳膊。 她迎着风大喊:「先生,您说的对!」 「嗯。」戚珏望着前方。 窝在戚珏怀里的沈却皱了皱眉,她转过头,仰着脸,望着戚珏的下巴,说:「先生!您应该问我是说您说过的那一句话是对的!」 马儿冲进树林,前方枝桠交叠,郁郁葱葱。 戚珏摁着沈却的脑袋,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一起低下头,躲过前方斜着生长的树枝。 他说:「你的先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何氏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颤抖着的。苏妈妈没有办法,只好将下人们都遣了出去,她关切地走到何氏面前宽慰着说:「夫人啊,您可千万别这样,三姑娘年纪太小,又是自幼没养在身边的不知道听了些什么闲言碎语,胡说八道的。再说了,什么都比不上您自己的身体重要,别因为三姑娘的几句话就让自己不痛快,又害得自己的身子跟着受了损伤。」 何氏叹了口气,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 苏妈妈给她端了杯热茶,服侍她喝下。可是何氏虽然情绪平稳了些,但是却一声不吭,只是盯着远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苏妈妈瞧她这个样子,也知道劝不了什么,只好在一旁守着也不再多说话了,想着有些事不是外人能劝的,还是要自己想明白。 「你去找沈却了是不是!」沈休气冲冲的冲进屋子,对着何氏吼:「你又去找她做什么?你又想干什么?」 何氏好不容易压下怒火又再次升起,她猛的站起来看着身休,问:「我找她做什么还需要向你请示吗?是不是在你的眼里你的母亲就不能去找她,一旦去找她就是去找她的麻烦?」 沈休冷笑了一声,说:「你会不会找她的麻烦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站在一旁的苏妈妈瞧着两个人的气势不对,急忙说:「大少爷呀,夫人去殷家自然是去接姑娘回家的啊!如今沉萧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三姑娘家住在殷家也不是个事儿,总是要回娘家啊。再说了,大少爷您这几日病着,嘴里总是念叨着三姑娘,夫人也是为了您好,知道您想念妹子,所以才亲自跑一趟,想把三姑娘接回来啊!」 沈休瞪了苏妈妈一眼,说:「如此话多!我倒是不知道母亲这里的规矩这么少!主子说话一个奴才还可以随便插嘴!」 妈妈一惊,忙向后退了两步,嘴上急说:「不敢不敢,是奴婢越矩了!」 何氏有些累地挥了挥手,说:「你先下去吧。」 苏妈妈出去了,出去的时候不忘把门掩上。院子里有几个小丫鬟听见屋子里的动静,正好奇地往这边瞅。苏妈妈瞪了她们一眼,训斥:「去!去!去!都一边忙活去,在这凑什么热闹!」 「孩子,」何氏放缓语气,看着沈休,「你要知道母亲为了你什么都能做,你就是母亲的命!我去殷家只不过是想把沈却接回家,不是你这几天总担忧着她吗?她回来了,也舍得你病着还要往外跑。」 何氏目光闪了闪,装作不经意地问:「孩子,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人在你的耳边乱说些什么话?挑拨咱们的关系。」 沈休冷笑,道:「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还用挑拨吗?」 「你!」何氏胸口的那股子怨气又要往上冲,她盯着沈休执拗的脸,只好再一次将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她说:「不管是谁在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不管说了些什么糊弄人的鬼话。可你已经大了,将来整个沈家都是要依靠你的,你可以不听母亲的。但是,你也要自己去分辨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切不可任人摆布!」 「是非曲折,儿子自会分辨,不劳母亲费心教导了!瞧着母亲脸色也不大好那就自己好好养身子吧!儿子告退了!」沈休一甩袖子,再不看何氏的脸色,踹了门就走。 何氏看着沈休远去的背影,骂也不是,怒也不是!真真毫无办法!好像一团火窝在她的心口,那团火烧得她都快要炸了!她袖子一挥,将桌上所有茶器推到地上。青瓷的茶器碎了一地,溅起的茶渍污了她自己的裙角。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妃养成》卷一 作者:拢烟 02、《娇妃养成》卷二 作者:拢烟 03、《娇妃养成》卷三 作者:拢烟 04、《娇妃养成》卷四 作者:拢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