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冲喜妻 卷三》 第01章[04.02] 【正文开始】 屋内的人几乎都懵了, 被顾见骊这一进来的接连三巴掌骇得没反应过来。长辈们难堪,晚辈们畏惧。 姬玄恪静静望着顾见骊,对于顾见骊的举动并不意外。太多人被她表面的温柔善美迷惑,可到底是武贤王的女儿, 自小就不是个吃亏的性子, 骨子里韧得很。如今没有仗着家中权势报复回去, 也不过是她懒得仗势欺人, 又或者说是她良善的教养和贵女的骄傲不屑于计较罢了。姬玄恪视线扫过顾见骊身侧的姬星漏, 他招招手喊来小厮, 低声吩咐了两句。 大夫人心惊胆战。她又是惧怕如今的顾见骊,又是心疼着女儿。此时此刻,她方后悔这些年太骄纵了姬月明,没有好好教养她,更是纵容了她曾经对顾见骊的打压欺凌。枪打出头鸟, 如今姬月明这不就遭了殃? 自顾敬元重新得势,大夫人担惊受怕了很久,更甚草草给姬月明寻了个亲事,让她早些离府, 这眼看着姬月明的嫁妆都准备好了, 马上就能把她送出府, 怎么就还是出了事儿? 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 她努力挤出些笑来, 挡在姬月明面前,开口:「五弟妹, 月明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这打也打了,就这么算了吧。」 她也不问缘由,不敢问缘由,先求情再说。 「大嫂似乎忘了明姐儿的年纪比我大一些。」 顾见骊微笑着,「不过你别担心,没有第四个巴掌了。只不过……」 顾见骊话锋一转:「明姐儿需给六郎认真道个歉,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大夫人顿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赶忙拉住姬月明的手腕,说:「快,给你五婶和六郎赔个礼。」 姬月明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她知道如今顾家重新得势,家里人都提心吊胆地怕顾家寻仇。母亲让她避着顾见骊,她体恤。家里人怕她的脾气再惹了顾见骊把她匆匆嫁了,她也体恤。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当着一大家子的面被个外人的奴才连打三个巴掌,一向疼爱她的母亲不仅不给她撑腰,还要她赔礼道歉? 「不,我不道歉!」 「月明!」 大夫人悄悄在姬月明的手腕处拧了一下。 老夫人也皱着眉说:「明姐儿你这脾气可得改一改,不能再欺负六郎了。他好歹也是你堂弟。」 虽然姬月明的确欺负了姬星漏,可顾见骊一进来就打人,根本就没人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全家上下也没有一个人问过,直接让她赔礼道歉! 姬月明冷笑,怀着鄙夷的目光扫过厅中的每一个人,冷梆梆地说:「你们以为把我推出去就能化解两家矛盾?武贤王就能饶恕你们?家里落井下石的岂止我一个,你们事后装什么善良!虚伪!」 「明姐儿,你给我住口!」 老夫人大怒,随手抽了红胆细颈宝葫芦瓶里插着的柳条朝姬月明的手腕抽过去。 大夫人大惊,急忙挡在女儿身前拦住,回头对姬月明说:「明姐儿,不许再胡说了!」 姬月明冷笑:「我算是看透了你们!看人下菜碟,捧高踩低,也难怪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外人这样羞辱我!你们哪里会心疼啊!你们只庆幸巴掌没落在你们的脸上!」 顾见骊轻轻叹了口气:「季夏。」 「是。」 季夏抓住姬月明的胳膊,又是一个巴掌打下去。 鲜血从姬月明鼻子和嘴角流出来,她的眼泪落下来,和血水混在一起。她抬头,充满敌意地瞪着顾见骊。 「这一巴掌是为了不敬我而打的。明姐儿,你也是马上要嫁人的。外人的说辞还是不要再说为好。今日站在这里教你规矩的是你的五婶,是姬顾氏,不是外人。倘若我不是你五婶,而是用武贤王女儿的身份,自然没了教你规矩的义务,今日之事也断然不是几个巴掌能了结的。」 顾见骊温声细语,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眸色淡淡。她一边缓缓说着,一边拿着帕子擦了擦姬月明嘴角的血迹。她将染脏了的帕子塞进姬月明的手里,眸色渐凝,顿了顿,才接着道:「明姐儿既然自诩不是个虚伪的人,既敢作敢当,就认真给六郎赔礼道歉。」 姬月明望着手里的帕子,身子在发颤。 老夫人担心姬月明不知好歹,还要拧着不肯低头,使得广平伯府其他人受牵连,忙威胁:「明姐儿,你还想不想要嫁妆了?」 姬月明不可思议地回头望着祖母。她本来已经打算服了软,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怎么也没有想到祖母居然拿她的嫁妆要挟她!她木讷地望向自己的母亲,渴求着一丝一毫的帮助,哪怕只是个眼神。然而大夫人狠狠心,只是催她:「快些!」 姬月明的心,一瞬间凉透了。 她笑着低下头,木讷对姬星漏说:「今日是我胡说八道,更不该对你动手。我给你赔礼道歉。」 姬星漏瞪了她一眼,翻着白眼扭头,一副完全不接受的样子。 大夫人瞧着女儿今日又被打又被逼着认错,心疼得要命,她一直在忍着这种心疼,此时才敢开口:「六郎,你大姐已经跟你道歉了,你该懂礼貌地说没关系原谅你姐姐。」 姬星漏看了顾见骊一眼,犹豫了一会儿,仍硬着头皮说:「我不!」 大夫人指责:「咱们六郎是个懂事的孩子……」 「大嫂。」 顾见骊打断她的话,「明姐儿做错了,她受了罚道了歉,她的事儿也就揭过去了。不过,她的错有没有被六郎接受这是六郎的事情。我们不是六郎,没有资格替六郎原谅,更没有资格逼着六郎原谅。」 姬星漏惊讶地望向顾见骊。 大夫人张了张嘴,最终只能笑着说:「是是是,还是五弟妹说的有道理。」 顾见骊再次朝着老夫人略略屈膝:「我带着六郎先回去了,大家慢慢挑料子。」 厅中的人个个心情复杂,脸上却带着笑地送顾见骊到院门口。 出了院子,顾见骊问季夏:「你手疼吗?」 「不疼啊。打得可开心了!」 季夏开心呐!想当初她就是这般跟在姑娘身边谁不服打谁。王爷东山再起可真好! 顾见骊扫了一眼季夏的手,觉得新奇。她温吞说着:「我刚嫁过来时,曾打过姬月明一巴掌,她没有多疼,我的手却麻了。」 季夏一愣,忙说:「如今重新有了王爷撑腰,您以后再也不会孤立无援。您去哪儿,季夏就跟到哪儿。您要是被人害死了,季夏一头撞死跟到下面帮您打人!」 一直无聊跟在后面的长生剐了季夏一眼,问:「你傻啊?」 「呸呸呸!」 季夏白着脸,一连呸了几口,忙说:「夫人定然长命百岁!」 顾见骊忍俊不禁,也不与季夏计较这些。她低下头来,拍了拍姬星漏的后脑勺。姬星漏仰起脸来,轻哼了一声,嘟囔:「我才不要感激你。」 他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是软的。 第02章[04.02] 顾见骊点点头,说:「我是要告诉你,被人欺负,不一定要当时亲自硬碰硬讨回来。」 姬星漏狐疑地看着她,问:「比如告状?」 「也不一定,那就要星漏自己去想了。」 顾见骊说出幼时父亲与她说过的话。 姬星漏似懂非懂地沉默下来。 又走了一小段,顾见骊惊讶地看见姬玄恪立在前路等着。他显然是抄了近路,等在这里。 顾见骊犹豫了一瞬,淡然地朝前走去,没有避开。 「在北地的时候得了几种比较有效的外伤药,给星漏的耳朵涂个三两次也就好了。」 姬玄恪伸出手,递给顾见骊一个青色的瓷瓶。 顾见骊的目光在姬玄恪的断指处凝了一瞬,眸光平静地将小瓷瓶接过来,道:「三郎有心了。」 她不再与姬玄恪多交谈,而是低下头,拍了拍姬星漏的肩膀,对他说:「还不快谢谢你三哥。」 姬星漏犹豫了一下,想着顾见骊好歹才帮了他,那他就勉为其难地给顾见骊点面子。勉勉强强地说:「谢谢三哥。」 姬玄恪望着顾见骊,她明明就站在眼前,却仿若隔着千万里。姬玄恪压下情绪,用寻常的语气说:「过几日的百花宴,宫里会给你送帖子。那日你做些准备,陛下极有可能在那日颁下册封郡主的诏书。」 按照大姬的礼数,顾见骊及笄那日就会被封为郡主。只是不巧顾敬元出事,便搁置了。如今经姬玄恪提起,顾见骊颇为意外。不是意外册封郡主之事,而是意外姬玄恪知道这些。不过顾见骊也没多问,她只是淡淡地说:「多谢三郎告知,我带六郎回去了。」 姬玄恪颔首,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些路。 他望着顾见骊,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刚刚走过他身侧的顾见骊脚步顿了顿。 「不会发生的。」 姬玄恪自嘲地笑,「那个莽撞的姬绍已经死了。」 顾见骊抿唇,她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姬无镜的轮椅停下来,意味深长地望着远处交谈的顾见骊和姬玄恪。他拽了拽姬星澜头上扎的小揪揪,慢悠悠地说:「原来玄恪回家了啊。」 「嗯嗯。」 姬星澜点点头,「我们去放风筝的时候还看见了三哥哥哩!」 「是吗?」 姬无镜轻轻扯起眼角,笑了。 姬星澜茫然地望着爹爹,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爹爹笑起来的样子有点怪怪的。 顾见骊也看见了姬无镜,她怔了一下,眉心微微蹙起,又很快舒展开,淡然地朝姬无镜走过去。 待走近, 顾见骊看见姬星澜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她将手里的青色小瓷瓶递给姬星漏,提着层层叠叠的云雾裙, 在姬星澜面前蹲下来。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今日她走的路的确有些多了。 「澜澜头发怎么乱成这样?」 「唔……」姬星澜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偷偷瞟了姬无镜一眼, 小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说:「澜澜不小心……唔,是澜澜不小心自己弄的哩!」 顾见骊点了点她的小脸蛋,将她柔软的头发松开, 纤白的素指拢了拢,给她重新扎起来,在头顶挽起两个小揪揪。 「谢谢!」姬星澜张开小胳膊, 轻轻抱了抱顾见骊,在顾见骊的脸颊吧唧了一口。 顾见骊亦在她奶香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下, 才松开她。她站了起来,看向姬无镜,问:「五爷这是要去哪儿?」 「接你啊。」姬无镜语气散漫。 顾见骊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绕到他身后, 推着轮椅往回走。 姬星澜和姬星漏一左一右跟在两旁。若是以前, 姬星漏会习惯性地走在姬无镜身旁,而姬星澜会赖在顾见骊身旁。这回, 姬星澜想绕过去走在顾见骊身侧的时候,发现哥哥走在顾见骊身侧,没有交换位置的意思。姬星澜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走在了爹爹身旁。 回到了院子, 距离用午膳的时辰也没多久了。顾见骊就没让姬星澜和姬星漏回后院。姬星漏有些别扭地站在角落,姬星澜则是自己爬上了椅子。 顾见骊坐下方觉得腿上的酸痛有些缓解,她朝姬星漏招招手,把他叫到面前来:「你三哥哥给你的药呢?」 姬星漏也不吭声,别别扭扭地从袖子里取出来小瓷瓶递给顾见骊。 姬无镜撩起眼皮乜了顾见骊一眼,目光在顾见骊手里的小瓷瓶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顾见骊让季夏拿来碗来,在里面加了些热水,将瓷瓶里的灰色的药粉倒进去,碗中的水立刻成了灰色。 「难看死了。」姬星漏嘟囔。 「难看也得擦。」顾见骊拍了拍他的小脑瓜,指腹抹了药,仔细涂在姬星漏的耳朵上。小孩子皮肤嫩,姬月明那么用力地拧,不仅她捏的地方破了,耳朵贴着头皮的地方也破了。一见了这伤口,顾见骊就皱了眉。 姬星澜从椅子爬下来,踮着脚尖去看哥哥的耳朵。等她看清了伤口,瘪着嘴吧嗒吧嗒掉眼泪。 「能不能不哭了?爱哭鬼。」姬星漏嫌恶地瞪了姬星澜一眼。 「哦……那澜澜不哭了……」姬星澜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姬星漏看着妹妹努力憋眼泪的样子,觉得可真丑,还不如哭出来呢。他想掐她一把,让她哭。可是他的小手刚抬起来,看了一眼面前的顾见骊,皱了皱眉,又把手缩回去了。 没多久,林嬷嬷端上了晚膳。顾见骊、姬无镜还两个孩子正吃着,季夏匆匆赶进来,说:「夫人,铃铛过来了,眼下正跪在外面。我没直接将她领进来。她说她如今不能再留在大姑娘身边待着,愿意做牛做马服侍您。」 顾见骊毫不犹豫地说:「叛主的下人我可不敢留。」 季夏对顾见骊的话并不意外,她应了一声,悄声退出去,将跪在院子里碍眼的铃铛赶走了。 坐在墙头上逗鸟的长生笑着说:「季夏,你们女人不都是心善的吗?这个铃铛肯定会赶出府,你连个碎银都不给啊。」 第03章[04.02] 季夏仰头望着墙上的长生,弯着眼睛假笑:「穷婢无银,还是长生大人救济吧!」 言罢,她转身就走,不理那个整日坐在墙上逗鸟的怪人。 用过晚膳,顾见骊找借口推脱了陪姬星澜玩,让两个孩子早早回了后院。 姬无镜懒散坐在床榻上,靠着一侧,两条大长腿脚腕处交叠搭在床沿。他右手放平,掌心里放了一个婴儿拳头大的不倒翁,左手点一下不倒翁的头,让不倒翁乐呵呵地转呀转。等不倒翁停下来了,他再点一下。一次次重复,也不觉得无聊。他目光落在不倒翁上,会随着不到翁地晃动而移动。 顾见骊走进里屋,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走向摆得离门口很近的罗汉床,侧着身斜坐着。她右脚落地,左脚搭在床沿。然后褪下左脚上的鞋袜,将云雾裙拉到膝上。云雾裙,又名千层轻纱裙。腰际是宝蓝色,越往下颜色越浅,到了裙尾,只剩浅浅的淡蓝。柔软的裙料堆在一起,衬得她露出的小腿莹白如玉。像接天莲叶下若隐若现的白藕。 顾见骊取来止痛的药,倒入掌中,两手手心相贴,轻轻揉搓一会儿,再动作轻柔地涂揉着左小腿。 姬无镜终于玩厌了不倒翁,侧过脸来看向顾见骊。他的目光落在顾见骊白皙的小腿上,又逐渐下移,看着她纤细的脚背,微微鼓起的脚踝,还有每一粒小巧的脚趾。她的小脚趾微微弯曲着,可爱得很。 感受到姬无镜的目光,顾见骊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继续揉着小腿。那一日,她骂了他,她道过谦了。可是他呢?他从未觉得自己那样带着侮辱的行为是不对的,他不仅没有任何歉意,甚至还莫名其妙地发脾气,那样对她。 顾见骊蹙眉。 她不知道姬无镜为什么生气,可是她也是会生气的。算了,不和个重病之人计较。 顾见骊不指望姬无镜会认错,她也不想再困在不好的情绪里独自生闷气,主动找个话题开口:「五爷,星漏很敏感,比星澜还要敏感一些。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管一管他。至少,在他被欺负的时候,给他出面。今日是我带他去的,然而还是你这个父亲出面比较好。」 「我说过不要你多管闲事。」姬无镜随口道。 顾见骊不赞同地蹙眉问:「难道就这样一直由着别人欺负他。」 姬无镜说:「被人欺负多了自然就学会了保护自己。」 「可是他性子已经很偏执了,再这么下去,等他长大了会长歪的!」顾见骊不由有些急,声音也加重了些。 姬无镜诧异地看向顾见骊,说:「我就是这么长大的啊。」 四目相对,顾见骊望着姬无镜的眼睛,才终于明白姬无镜并不是不想管姬星漏,而是他真的以为这样对待姬星漏是对的。 「我歪了?」姬无镜扯起一侧嘴角嗤笑,「正的歪的又能怎么样?他长大了是好是坏无所谓,能保护自己不被欺负,能让别人怕他就够了。」 顾见骊怔怔望着姬无镜的眼睛,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搭在左小腿上的手慢慢下滑,落在罗汉床上,碰倒了小药瓶。粘稠的药液顺着瓶口缓缓流淌。顾见骊缓过神来,她急忙扶起瓶子,将红绸瓶塞塞了瓶口。 她重新抬起头,望向姬无镜的眼睛。好半天,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放软了声音:「可是那样过得太辛苦,也不会开心啊。」 姬无镜低沉地笑着,像听到了有趣的笑话。 顾见骊抿着唇沉默,她不知道再说什么。 姬无镜笑够了,朝顾见骊招手,说:「过来。」 「做什么?」顾见骊问。 「找点乐子让自己开心啊。」姬无镜笑。 顾见骊拧眉,再问:「到底做什么?」 「抱抱啊。」姬无镜慢悠悠地说。 顾见骊惊住了,对于姬无镜说出这样的话太意外了。她板起脸来,闷声说:「五爷,我还在生你的气。」 「知道啊。」姬无镜点头,他张开双臂,「过来让叔叔哄哄。」 「不正经……」顾见骊小声嘟囔了一句,别开脸不去看他。 姬无镜叹气,拖着慵懒的腔调:「顾见骊,我没力气走过去。」 顾见骊一动不动地在罗汉床上坐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慢吞吞地起身,瞪了姬无镜一眼,一步步朝他走过去。每走一步,裙角像绽出一朵花。 姬无镜瞥着她泛着涟漪的裙角,随口说:「你这裙子挺好看的。」 顾见骊脱口而出:「不给你。」 姬无镜无语地看着立在身前的顾见骊。 顾见骊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目光有些躲闪,不去看姬无镜。她没动,姬无镜也没动。顾见骊等了好一会儿,姬无镜也还是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她忍不住偷偷去看他一眼,见他一直望着她,她有些尴尬地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好吧,她就是那个意思。顾见骊瞪着他,问:「你不是说要抱抱吗?」 姬无镜忽然就笑了。他唇角略弯,狐狸眼眼尾微扬,勾勒而出的笑从眼尾开始晕开,迅速爬进了眼底。 看嘛,小时候开不开心有什么关系。乐子是自己找的,现在开心不就好了。姬无镜握住顾见骊的手腕,将她拉上床。他去掰顾见骊的腿,让她跨坐在他的腿上。 顾见骊双手下意识地抵在姬无镜的胸口,她低头看着自己大开的双腿,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极不雅观,尴尬极了。 姬无镜手掌贴在顾见骊的后腰,摁住她的细腰,将她往怀里一带,让她更加紧密地贴近他的胸膛。 大腿内侧磨过姬无镜的腿,抵在他的腰。一种陌生的古怪滋味毫无征兆地在顾见骊身子里蔓延开。 「五爷……」 「还疼吗?」姬无镜懒懒问着。他掀开顾见骊的裙子,手掌搭在顾见骊的小腿,微微用力地捏着。 顾见骊低眼望着他的动作,忽然忘了刚刚想说什么。 第04章[04.02] 裙子掀起, 深深浅浅的蓝堆在膝上一点。顾见骊不太自然地扯着裙角,将裙子推下去, 遮住自己的小腿,柔软的裙料堆在姬无镜的手腕, 将他的手掌一并遮了起来。 她抬眼望向姬无镜, 见姬无镜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认真地给她揉捏着小腿。他手掌的力度不轻不重, 顾见骊的小腿在微微的疼痛中觉得很是舒服,酸乏的感觉在微疼中慢慢被他的手掌揉捏开。 顾见骊悄悄将上半身向后仰一点,双手撑在床榻上, 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一点一点地挪。一边像小蜗牛一样往后挪着一边观察着姬无镜的表情。好不容易才将两个人的距离稍微拉开些, 尾骨抵在姬无镜的膝上。她轻轻松了口气,目光轻轻瞟向自己大开的双腿,仍觉得自己这样的坐姿实在难看得很,缓缓将两条腿并拢了些。 姬无镜给她揉了很久才松开手, 他的手掌沿着顾见骊柔滑的小腿逐渐下移, 握住她的小脚。他慢慢将顾见骊的脚底贴在自己的掌心。她的脚很小,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顾见骊不太自然地想要把脚缩回去, 却被姬无镜一下子握住了她的脚腕。微微凸起的脚踝磨过姬无镜的手掌,他新奇地用拇指轻轻捻过。虽然姬无镜自诩貌美不输于顾见骊,可是他不得不承认顾见骊的小脚比他的大长脚好看多了。 眼下将她的玉足握在掌中近距离地瞧着,觉得比刚刚远远瞧着要好看许多, 尤其是掌心柔滑的触觉既真实,又不真实。他握着她的小脚慢慢把玩,兴趣很足。 顾见骊慢慢蹙起眉,觉得姬无镜的神色与他玩着拨浪鼓或不倒翁时没什么差别。竟是把她的脚也当成了玩具。 「时辰不早了,我去喊季夏送热水进来。」顾见骊声音低低的,再次用力,将自己的脚从姬无镜的手中抽回去,且用裙子遮住。 「天才刚黑,热水还没烧。」姬无镜握住顾见骊的腿弯,将她重新拉进怀里,将她像个小蜗牛一样好半天才后退的距离消灭。姬无镜手掌搭在顾见骊的后腰,将她的身子紧密地贴近他。他垂眼看她,情不自禁俯下身来,却在亲上她额头前停下。 姬无镜慢悠悠地开口:「叔叔想亲你,让不让啊?」 顾见骊真的很想捂住耳朵不听他的污言秽语,侧过脸去不理他。 「问你话啊。」姬无镜不耐烦地拍了拍她的脸,拖长腔调,「省得有人又因为不问她,就像个小疯子似的又哭又叫又咬又骂。」 顾见骊一怔,惊讶和恍然在心尖儿上晃过。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那一声道歉也没那么重要了。 姬无镜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看他的眼睛,他说:「说话啊。」 「你别问我这个!」顾见骊声音闷闷。 姬无镜慢慢笑了,颇有深意地望着顾见骊,问:「这个不用问你?以后我想亲就亲?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顾见骊反驳。 「那是让亲还是不让亲,说啊。」姬无镜再逼。 顾见骊双颊略红,愤愤道:「不让!」 姬无镜叹气,捂住胸口,「哎呦、哎呦」悲鸣两声:「心绞痛,四肢乏力,头昏眼花,我是不是快死了。」 顾见骊苦着脸:「姬无镜,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赖。」 姬无镜挑起眼尾,笑:「说,说你让叔叔亲。」 顾见骊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声音闷闷:「我又没说不许!」 「咦?」姬无镜诧异,「你刚刚说的分明是不让啊。难道是我听错了。」 顾见骊气得在姬无镜的胸口狠狠打了一下,转身就要下床去,不再理他。姬无镜却笑着抓住她跨在他腰两侧的腿,禁锢着她。他手臂从顾见骊腰侧滑过,撑在她纤细的后腰,低下头去与她亲吻。 起初的抵触过后,顾见骊的身子慢慢软下来。 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从跟他回来时就决定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房中事本就是妻子的本分,她没有理由躲避他。顾见骊眼睫颤了颤,缓缓合上,努力尝试着温顺下来,由着他时而温柔舔吮时而攻城略地。 时间久了,顾见骊的喘息微微加重,胸口古怪的跳动让她逐渐有些慌乱。她几乎是本能地身子后倾想要躲避。 姬无镜握住她的腰,越发用力地将她拉进怀中。顾见骊的膝盖抵在床头木,两个人的身体更为紧密地相贴。 顾见骊的身子紧绷,心弦也尴尬地跟着紧绷。心弦绷紧时,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清晰。顾见骊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硬物抵在她腿间花软。 顾见骊一惊,檀口微张,姬无镜便吮了她的舌,舌尖潜入她的舌下。软湿占满口,伴着他唇舌间淡淡的药香,微苦。 虫子疯狂增长,穿上一层又一层硬甲。甲胄滚烫,隔着两个人的衣料,灼得她忽得一阵细微颤栗。 蕊蜜之湿骇得顾见骊大惊失色,三魂七魄游离。她猛地推开姬无镜,仓皇向后逃离。姬无镜微怔,口中空了。他眼底殷红逐渐淡去,看向顾见骊红透了的脸,缓慢舔唇。 顾见骊慌张无措的攥着裙子,声音也是慌的:「不要了,不要了……」 层层叠叠的裙子被她扯起,露出白皙的小腿,和小巧的足。 「好。」姬无镜应下,目光凝在顾见骊的脚趾上。 他重新握住她的脚,握在掌中把玩。 顾见骊的心砰砰砰跳着,六神无主,全完顾不得姬无镜把玩她的脚。 姬无镜瞧着掌中的小脚好看得很,尤其是晶莹玉润的脚趾头可爱得很。想尝,于是就咬了上去,牙齿轻轻地磨。 顾见骊猛地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姬无镜低下头去啃咬她的脚趾。巨大的震惊让她连反抗都忘了,脚趾上传来隐隐微痛的酥麻,奇异的陌生感觉从脚趾传开,蕊蜜间又是一股。 顾见骊胸口微微起伏着,气息微乱。亵裤上的湿黏让她羞窘得无地自容,无措无知的慌乱让她红了眼眶。 「放开我,求你……」顾见骊声音微哽。 姬无镜有些惊讶地抬眼望着她的眼睛,松了手。 「怎么了?」姬无镜问。 「我、我要去恭、恭房……」顾见骊声音慌乱,又低小又结结巴巴。 第05章[04.02] 姬无镜奇怪地上下打量着顾见骊。 顾见骊一慌,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双手压在两腿间的裙子,眼神带着惊恐地望向姬无镜,十足防御的姿态。 如此,姬无镜的目光便真的落在了她的裙子上,疑惑问:「你这是……」 「没有!我没有尿裤子!」 话一出口,顾见骊大惊失色地双手交叠捂住自己的嘴。因为过分用力,挤了她脸上的软肉。原本只是羞窘得红了眼圈,此时她觉得丢人得眼泪一瞬间落下来,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姬无镜眸色错愕。他俯身,手掌探入顾见骊的裙里,沿着她的腿上移,指腹潜进她的裤内。他动作太快,快得顾见骊反应不过来。他的手指让她尖叫了一声,用力地推开姬无镜。她慌张地连连后退,一直到后背抵在床的另一侧,恐惧地望着姬无镜。 姬无镜神色莫名地瞧着自己指腹上的莹湿,向来懒散的狐狸眼中染上一抹异色。他在顾见骊惊愕的目光中,将指腹放入口中,尝了尝。 巨大的羞辱和难堪将顾见骊淹没,她尖叫着,随手一抓,抓起身侧婴儿拳头大的不倒翁朝姬无镜砸过去,哭着颤声:「脏死了,你怎么什么都吃!」 姬无镜完全可以避开,但是他没躲,由着不倒翁砸在他的头上。他慢悠悠地抬眼看向顾见骊:「不啊,只是你比较好吃而已。」 顾见骊不想与他再说话,她觉得无地自容,慌乱地下床,她双腿是软的,刚一下床,就跌坐在地。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西间跑去。 姬无镜抬眼望着她蓝色的裙角卷起一捧又一捧的旋涡。 他想告诉顾见骊她不是尿裤子了,可是没来得及说,顾见骊躲进西间,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姬无镜望着西间的方向好一会儿,他低下头,低沉地笑出声来,眼尾挑出几分愉悦来。 顾见骊躲在西间一个多时辰不出来,且一点声音也没传出来。 姬无镜皱眉,不由有点担忧。怕脸皮薄的顾见骊真的接受不来。他下了床走向西间,轻轻一推,将西间的门推开。 「顾见骊?羞得躲起来上吊了?」 姬无镜走进去,看见顾见骊坐在小杌子上,脚下踩着被她剪得稀巴烂的裙子。她下身只用沐浴后擦身的宽棉布盖着。见姬无镜进来,她攥紧了盖在腿上的棉布。 「你光着屁股在这里坐半天想干嘛?」姬无镜问。 顾见骊恼怒地抬眼瞪了他一眼,又一言不合地低下头,不理他。 姬无镜走过去,打开衣橱。衣橱里是空的。姬无镜想起来了,今日阳光明媚,季夏一大早就将这里的寝衣全部拿出去晾晒了。 姬无镜走出西间取了顾见骊的寝衣递给她,顺手扭了扭她的脸,问:「没衣服穿不会叫我?」 「出去!」顾见骊心里慌得不行,偏拿出凶巴巴的样子瞪他。 姬无镜不想再逗顾见骊,转身往外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顾见骊在身后色厉内荏地给自己壮胆:「尿裤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小时候也尿过!」 姬无镜「啧」了一声,舌尖缓慢舔过牙齿。他脚步停下来,认真思索着该怎么告诉顾见骊她不是尿裤子。要不然让她再体会一次? 顾见骊又在西间里面磨蹭了半个时辰, 约莫着时辰不早了,季夏一会儿就会进来送热水, 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去。她对着挂在墙上的铜镜照了照,确定脸色没有那么红了, 才终于推开西间的门。 她幻想了十几种姬无镜挖苦她的场景, 可等她出去了才发现姬无镜并不在。 顾见骊拧眉。早知道姬无镜不在,她就不在西间里待那么久了。西间里有些阴冷。 顾见骊走到床边刚刚坐下,姬无镜就推门进来。顾见骊的身子瞬间紧张得绷起来。她垂着眉眼, 等着姬无镜笑话她。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她悄悄抬眼去看姬无镜,见姬无镜低着头望着衣襟兜起的东西。 姬无镜立到床边, 将衣襟里兜着的花瓣倒在床上。深深浅浅的凤仙花翩然落下,粉的和红的。 他居然跑到院子里摘凤仙花去了。姬无镜神态自若, 好像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这让顾见骊心里一松,那股子紧张和尚未消弭的尴尬窘迫也淡去了些。 「咚咚咚——」有人在外面敲门。 顾见骊知道是季夏进来送水了。她转过头向门口加大了声音:「进来。」 提着热水进来的并不是季夏,而是叶云月。 顾见骊愣了一下,微微蹙眉。她今日心里有些慌乱, 这样的情况下, 莫名不想外人进来瞧见。 姬无镜瞥了一眼顾见骊的神色,看向走进来的叶云月。 叶云月规矩地低着头, 提着木桶往西间去。 「叶云月?」姬无镜不太确定地叫出她的名字。 叶云月一愣,急忙停了下来,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地望向姬无镜:「对,是我。」 姬无镜皱眉:「你怎么还没滚?」 叶云月堆在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 顾见骊看了姬无镜一眼, 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全当什么都没听见,也不参与。 叶云月知道自己暂时还没有资格在姬无镜面前闹尴尬的情绪。借住在广平伯府的赵家在京中置办的宅子已经拾弄好了。最近几日叶云月的舅母几次恨铁不成钢的找她谈心,叶云月也想明白了自己若是以一个婢女的身份留在姬无镜的院子里只能永远被顾见骊打压着,还不若先出府,从别的地方接近姬无镜。她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再过几日就会跟舅母搬出广平伯府。至于现在?她断然是不会走的。 因为,作为重生一回的她,自然知道要不了多久,府里的人会悄悄将姬星漏绑起来扔到荒山野外喂狗。上辈子她离得远,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自然是不清楚的,只隐约记得是顾见骊把姬星漏找回来的。叶云月猜测,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才让姬星漏特别依赖顾见骊。要不然姬星漏登基之后也不会大手一挥,直接封了顾见骊尚贤皇太后。 作为重活一次的她,叶云月决定这个功劳是一定要抢的! 于是,叶云月做出恭敬温顺的样子来,温声回话:「再过几日我就会跟着舅母搬出去,不能侍奉五爷实在是云月的憾事。不过,眼下栗子不在,四姐儿平日里孤单着,林嬷嬷一个人照看两个孩子也照看不过来。幸好等我跟着舅母搬出去的时候栗子就回……」 姬无镜不耐烦地看向她,打断她的话:「出去。」 第06章[04.02] 叶云月还未说出口的话卡在嗓子眼,尴尬立着。她把话咽回去,也不敢再往西间走,将木桶放下,转身匆匆退出去。她前脚出去,季夏后脚跟进来,说:「奴婢错了,奴婢没看住她,我刚刚去厨房煎药去了,没想到她居然……」 顾见骊挥挥手,也不责备:「去忙吧。」 「诶!」季夏手脚麻利地在西间里备好了热水。 顾见骊洗个澡出来,吩咐季夏收拾了西间,重新给姬无镜备好热水。顾见骊洗澡的时候,姬无镜又出去了一趟,又摘了些叶子。 姬无镜刚进了西间,顾见骊望着床上的花瓣犹豫了一下,扭头跟进了西间。 姬无镜脱了外衣,正在解里面红衣的系带。他抬眼看向顾见骊,懒散问:「怎么,想和叔叔一起再洗一次?」 顾见骊不理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浴桶旁的桌子上,将盐粉倒进杯中,用量是寻常的六七倍。然后又从柜子里取来牙粉和齿木,摆在一旁。 姬无镜停下动作,饶有趣味地瞧着顾见骊的举动。 顾见骊看他一眼,小声说:「好好把嘴洗干净……」 说完,她急忙转身往外走。 姬无镜舔了舔唇,又舔舔牙齿。望着顾见骊落荒而逃一样的背影,笑了。 顾见骊走出西间,看了一眼洒满凤仙花的床榻,也不擅动姬无镜的东西,她随意拿了本书,坐在梳妆台前翻阅着。只是她心里乱得很,根本看不进去。 姬无镜洗完澡出来,看了顾见骊一眼,从抽屉里翻出两个石臼,懒洋洋地坐在床边,开始挑拣凤仙花。从不同颜色的凤仙花里挑出浅粉色的扔进石臼。他细长的手指在花瓣里挑来拣去好一会儿,忽然抬眼看向顾见骊,道:「过来帮忙。」 顾见骊放下书,走过去坐在姬无镜对面,默不作声地挑拣起花瓣,将粉色和红色的花瓣还有叶子分开,各堆起一小捧。 姬无镜将粉色的花瓣放进石臼捣着,神情专注。他总是在做一些莫名其妙小事时认真得不像话。 顾见骊已经许久不用凤仙花染指甲,先前闺中若是年节或宴席,她会用胭脂铺的染料,上色简单,而且擦去也便捷。她上次用凤仙花染指甲已是多年前的小时候,她和姐姐手牵手跑进花圃,摘了满满一花篓的凤仙花。忆起小时候的时光,她嘴角慢慢爬起了笑。她将手心里捧着的粉色花瓣放进姬无镜手中的石臼,而后继续挑拣着。 屋子里只有姬无镜捣着花汁的闷声。 石臼里的凤仙花慢慢被捣烂,溢出花汁。在姬无镜身侧的烛台上烛光的映照下,花汁影叠。 姬无镜望着石臼里的花汁,手中的动作一顿,毫无征兆地开口:「那是正常的。」 安静挑拣花瓣的顾见骊茫然地抬起来眼看向他。 姬无镜没抬头,用手中的石杵敲了敲石臼,臼内的凤仙花汁轻晃。他语气寻常:「虫子可以长大,凤仙花也可以流汁啊。」 他语气寻常的就像真的在说虫子和凤仙花。 顾见骊怔怔望着他,心中恍惚,隐约猜到了什么,愕然之后,脸颊有些泛红。可又并不明了,模模糊糊的。出神之余,她的手不由自主侧倾,掌心里捧着的一小捧凤仙花翩翩而落。 姬无镜探手放在她的手下,将翩翩落下的凤仙花接在掌中。 他漫不经心地将接到掌中的凤仙花放进石臼,慢悠悠地说:「美味当前嘴巴馋了就会流口水,上下无所异。」 若说姬无镜的前一句话,让顾见骊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可姬无镜说的这第二句话,顾见骊却是一点都听不懂了。她干净澄澈的眼眸茫然地望向姬无镜。 姬无镜扯起嘴角笑了笑,他忽然欠身,手掌搭在顾见骊的后颈,将她拉到面前,用力亲了一下她干净的眼睛,一触即分。 他顺手摘下顾见骊云鬓间的发簪,顾见骊若云似缎的鸦发倾落,发丝滑过姬无镜的手背。姬无镜收回视线朝顾见骊伸手:「伸手。」 顾见骊默默将手递给他。 姬无镜用她的发簪挑起粘稠的凤仙汁认真涂抹在她的指甲上。他垂着眼,神情专注,捏着顾见骊的手,反反复复地涂匀。 顾见骊的目光从指甲上移开,望着眼前姬无镜专注的眉眼。眸光逐渐凝在一起,不由自主落在他眼尾下的泪痣上。 涂好了右手,顾见骊将右手搭在膝上,五指微微翘着。 姬无镜擒了她的左手继续涂抹,忽然又说:「别怕。」 「染指甲有什么可怕的……」 姬无镜只是笑笑,没说话。 顾见骊慢慢抬眼,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神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姬无镜说的并不是染指甲这件事。 「晓得了……」她温吞应着,垂下眼睫,静静望着色泽浓丽的凤仙花汁。 涂完顾见骊的十指,姬无镜拉过她的手,重新涂了两遍。凤仙花瞧着颜色艳丽,可若涂在指甲上只有多涂几次颜色才好看。涂过三次之后,姬无镜用玉簪挑着另外一个石臼中红色的粘稠花汁,从顾见骊的指甲顶端开始涂抹,却并不涂全,留下了一点,再换了粉色,涂在尾端。然后用叶子包着她的指甲,十指皆是。 耐心真好——顾见骊在心里悄悄说。 「抬脚。」姬无镜说。 顾见骊下意识地将双脚往后缩,堤防地看着姬无镜。 「不咬。」姬无镜敲了敲石臼。 顾见骊这才将脚递给他,由他握着脚踝,涂上花汁,以叶缠束。 明日才能拆。 这一夜,顾见骊怕弄掉了叶子,睡得不安稳。第二天很早起来。她悄悄下了床,自己拆了叶子。瞧着指甲上红与粉交错的色泽,满意地翘起嘴角。 她起身收拾了用过的叶子,又将昨夜翻看的书放回书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一瞥,忽然瞧见书架角落里的小册子——那本她跟姐姐讨来的春宫图。 第07章[04.02] 顾见骊小心翼翼取出来,忐忑地随意翻开一页。 画面上,女人双手被绑缚,面露痛苦之色地躺在地上,男人跪在她身前,握着她的腰,穿入她的身体。 她手中的小册子「嘭」的一声落了地。 顾见骊大惊,猛地转身望向姬无镜。 落到地上的小册子翻开了另外一页。画面里, 女人如动物一样跪在地上,男人在她身后拍打着她的屁股侵入。这对于顾见骊来说,羞辱意味甚浓的姿势让她完全接受不来。 她猛地转身望向床榻上的姬无镜。果然,姬无镜被小册子落地的声音吵醒了。 姬无镜仍旧躺在床上, 没睁眼, 却懒洋洋地抬手揉眉心。 顾见骊回头望了一眼地上的小册子, 犹豫了。她应该趁着姬无镜还没发现, 将它捡起来, 重新放回去。装成掉落的书册是别的书。 可是她没有。 顾见骊慢吞吞地转过身, 望着躺在床上的姬无镜。她紧抿着唇,也不吭声,等着姬无镜彻底醒过来。 没过多久,姬无镜果然觉察出不对劲。他侧过头,半眯着眼睛望向顾见骊, 低沉的声线里带着没睡足的倦意懒散:「小骊骊这一大清早就沉迷在叔叔的美貌中不可自拔。来,到叔叔身边看得更清楚。」 顾见骊站在原地没动,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成拳,又舒展开。她终于问出来:「五爷, 其实我们还没有圆房没有做成夫妻, 对不对?」 她声音又轻又软, 暗藏着一丝期盼。 姬无镜慢慢清醒过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 目光扫过落在地上的小册子,多看了一眼。了然。 他懒散打了个哈欠, 小臂撑着床榻坐了起来。他掀开被子,长腿放下床踩着鞋面,口气十分随意:「是啊。」 顾见骊的眼神一黯,脸色也跟着一白。小册子上那些不堪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她又想起弄脏了的手心和头发,原来那样都不算的吗? 她贝齿轻叩,沮丧失落又茫然无措。 姬无镜起身,稍微站了一会儿缓解头晕,才朝顾见骊走过去。他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小册子,瞟见小册子打开那一页的画面,眼中露出嫌恶和愤怒的神色。 他上次就应该烧了这本书,省得被顾见骊翻到。 所有的前戏中戏后戏所有的姿势和玩法都应该是由他来教顾见骊,而不是通过这么一本难看的小册子。姬无镜烦躁起来。狭长的狐狸眼微眯,藏着冷和愠。 顾见骊一直瞧着姬无镜的神色,不知道他怎么又忽然不高兴起来。她朝姬无镜伸出手,说:「你把它给我。」 她努力让自己脸上平平静静的,可抬起的手却指尖儿微微轻颤着。 姬无镜诧异地看向她,视线从她微颤的指尖儿移到她的眼睛,不高兴地问:「真喜欢看这个?」 顾见骊十分认真地说:「如果别人的妻子都是如此,我会拿去好好学的。」 姬无镜颇为意外,深望顾见骊眼底,而后又嗤笑,问:「身为妻子的责任?」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没说话,默认。 姬无镜拿起桌子上的火折子,一吹,用火星子点燃了手里的小册子。 「你怎么把它烧了!」 顾见骊急着去抢。她是鼓足了勇气才敢跟姐姐开口要了这个,这本被烧了,她要从哪里去弄第二本? 姬无镜略一抬手,顾见骊自然是抢不到的。他晃了晃小册子,让书页分散开,烧得更快些。火星子从小册子的一个角开始蔓延,火苗逐渐连成片,迅速烧着整个册子。及烧至末尾,姬无镜将它丢进铜盆里。 他微微抬了下下巴,说道:「把手抬给我看看。」 顾见骊将指尖儿递到他面前,让他看染红的指甲。姬无镜看过,动作自然地牵了顾见骊的手,拉着她重新上了床榻。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将顾见骊抱在怀里,缓缓说:「给叔叔抱着再睡会儿。」 屋内有纸张烧尽的特殊味道。顾见骊偎在姬无镜的怀里,茫然地睁着眼睛,还在想那已经化成了灰烬的小册子。 姬无镜在她头顶声音沙哑低沉:「叔叔会慢慢教你,不要跟外人学。」 顾见骊皱眉,不喜欢他的说法,像是说她不贞偷情似的。她闷声反驳:「那是书,不是外人。」 「外书也不行。」 姬无镜揉顾见骊的头,将她柔软的头发揉搓了个乱七八糟,他笑,说:「不是书上那样,实际上很好玩的。别怕啦。」 顾见骊才不信,不过她没有再反驳了。因为…… 她的确也没试过。 过了好久,久到姬无镜将要睡着了。顾见骊小心翼翼地攥住他的衣角轻轻扯了扯,小声喊他:「五爷?」 「嗯——」 姬无镜迷糊地应了一声。 顾见骊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软软开口:「我们圆房吧。」 这次换姬无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问:「还是为了妻子的责任?」 顾见骊坦诚地点头。 姬无镜 「啧」 了一声,拉长了音:「顾见骊——我怎么觉得你这举动特别像一句话啊。就那句——早死早超生。」 顾见骊拧眉,不是特别理解姬无镜的意思。或者说,她不是很理解姬无镜为什么不高兴。 姬无镜叹气,无奈道:「顾见骊,你如果换个理由,叔叔是很愿意现在就把你扒光了认真教你的。将毕生绝学尽数传授,毫无保留的那种。」 「什么理由?」 顾见骊问。 「比如,你是因为被叔叔的美貌吸引。」 第08章[04.02] 顾见骊一怔,推开姬无镜,转过身背对着他。不理人了。 姬无镜在她身后嬉皮笑脸地扯起嘴角,微微弯曲的手指去弹她的后脑勺,笑问:「怎么,叔叔不好看吗?」 顾见骊捂住了耳朵,一点都不想搭理他。 姬无镜的目光在顾见骊的乱糟糟的头上停了一会儿。她的头发是被他抓乱的。他修长手指穿过她的发,慢条斯理地理顺。他在顾见骊纤白的后颈咬了一口,而后将她的衣服扯开,脸蹭了蹭她的肩背,贴着睡觉。 顾见骊嘟着嘴,一动不动由着他。她的目光落在搭在枕侧的手指,认真看了一会儿,听见姬无镜睡着了。她慢慢合上眼,也睡去了。时辰还早。 今日是纪敬意和罗慕歌过来给姬无镜诊脉的日子,纪敬意没来,只罗慕歌自己过来。 姬无镜懒懒靠着椅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罗慕歌坐在一侧给他诊脉,指尖听着脉,她眼中闪过一抹讶然,惊讶地抬眼看向姬无镜。 姬无镜阖着眼,像睡着了一样。姬无镜不畏寒不畏炎,一年四季的衣物都差不多,只一两件。宽袖雪色的对襟长袍罩在他身上,宽松得很,腰带未束,衣襟自然垂落。里面是红色的衣,如血的红。相交的衣襟露出比寻常女子还要白上几分的肌理。 罗慕歌视线上移,从他的锁骨,至喉结,一直望向他眼尾下的泪痣。 因他阖了眼,冷意稍减,却也藏不住那股子浑然天成的漠然疏离冷傲。疾病会摧毁一个人的容貌,别说姬无镜已经困于一室四年。若说疾病褪了姬无镜的神采,可这世间找不到第二个男子有眼前的姬无镜这般异美。若说这蹉跎他四年的毒没消磨他的神韵,眼前的姬无镜容貌却远不敌曾经的那个他。 想起四年前的姬无镜,罗慕歌眸色稍颤。世间绝色唯他一人可配。 顾见骊用香胰子仔细洗去凤仙花汁染到指甲外的地方,走出去。 罗慕歌收回视线,起身收拾药匣。 「罗姑娘,纪大夫今日没过来?」 顾见骊走过来。 罗慕歌神色淡淡:「今日雨疾,师父便没有来。慕歌医术不精,只是寻常诊脉仍尚可。」 「罗姑娘医术岂止尚可二字。」 顾见骊微笑着,「辛苦你冒雨过来了。」 罗慕歌浅浅一笑,略颔首,没再言。 姬无镜神情恹恹睁开眼。 顾见骊在他身前弯下腰,将他外袍系上,蹙眉说:「怎地又睡着了?睡着了也不知道多穿些。」 「困。」 姬无镜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拉到膝上抱着,埋首在她的颈间。 罗慕歌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 顾见骊一惊,急忙起身,埋怨地瞪姬无镜一眼。 罗慕歌将药匣收拾好,挂在肩上,面无表情地说:「不过两日,今日师兄的身体竟比前日好了许多。慕歌不解,后日让师父过来再详细把脉。这两日仍用先前的药。我这就回去了。」 姬无镜点头。 「我送罗姑娘。」 顾见骊跟上去,拿了伞亲自递给罗慕歌。 罗慕歌道了谢,撑伞走进雨里。 顾见骊立在门口瞧着雨中的罗慕歌。绘着红梅的伞遮不住倾斜的雨,逐渐打湿她素雅的白裙。落脚溅起的雨泥弄脏了她的裙角。虽走在雨中,她闲庭信步,一点都不急。 罗慕歌的身影还没走远,长生穿着蓑衣跑进院子,他笑着跟罗慕歌打了招呼,朝这边跑来,将藏在怀里的请柬递给顾见骊。 「宫里送来的!」 顾见骊忽想起那日姬玄恪跟她说的话。 她打开请柬,果然是皇后于六月十二日举办的百花宴。 这百花宴往年都是由皇后在五月二十二举办,可今年五月二十二的时候,宫中还没有皇后。前两日宫中举行了封后大典。孙引竹才将百花宴拖到了六月十二。 想起孙引竹天真烂漫的脸,忆及她是如此阴错阳差成了皇后,顾见骊略唏嘘,孙引竹比她还小了半岁,竟已成了皇后母仪天下。 姬无镜立在里间门口,皱眉看向顾见骊,说:「没睡饱,过来陪我继续睡觉。」 长生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转身跑进了雨里。 顾见骊想了想,提着裙子小跑到姬无镜身边挽起他的胳膊,弯着眼睛冲他笑:「你陪不陪我去百花宴呀?」 姬无镜半眯着眼,去看她孩子气的脸。 二夫人连连叹了几口气, 抓住姬玄恪的手,说:「你就真的不考虑一下?母亲跟你说,田家姑娘是真不赖,家世好, 品性好, 绣技和厨艺都很了得。小模样也不错, 眉清目秀的。若是和你站在一起定然很是般配。将来生出来的孩子……」 「不。」 姬玄恪坐在长案前, 翻着书卷, 目光没有离开过书页, 对于母亲说的话更是没怎么听。 二夫人将田姑娘的画像摆在长案上,急道:「你倒是看一眼啊!」 姬玄恪握着书卷侧转过身。 二夫人看着小像上眉清目秀的文静姑娘,不由说:「你若见了定然相中!真人比画像上要好看……」 顾见骊的脸在二夫人眼前一晃而过。她不由放低了声音,继续说:「虽然比不上安京双骊,但是……」 姬玄恪将手中的书卷重重放下, 眉宇之间带了几分薄愠。 二夫人忽然觉得很是委屈,一阵心酸。她在姬玄恪的肩头狠狠打了两巴掌,哽咽地喊:「你到底想怎么样?一辈子不娶了?母亲知道你重情,心里还有着顾见骊。可是顾见骊已经是你五婶了!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你就不要再置气了, 母亲心里也难受着。谁能想到昌帝因为一场火意外驾崩, 武贤王又起来了…… 母亲求你替母亲想一想, 母亲能怎么办?那是昌帝的密旨啊!若我告诉了你, 你这性子一定不会同意, 凭白生出祸事来……」 「您不要再说了。」 姬玄恪声音发沉。 第09章[04.02] 「我偏要说!要不然由着你继续想着那个已经成了你五婶的女人?若让别人知道了……」 「您能怎么办?家中不予帮助乃人之常情,我不会责怪您。可若您告诉我, 我可以带她走,可以想法子以假死藏匿。可是您选择了哄骗支开我。」 姬玄恪轻笑了一声,他望着二夫人的目光是凉的,「田家会影响父亲的仕途吧?」 二夫人微怔。 姬玄恪微微后仰靠着椅背,不急不缓地捻着指间玉扣,道:「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选择了欺骗,日后你们也就别再想从我这里讨什么帮扶。」 「可你是我们的儿子啊!」 「母亲放心,养老送终的孝道儿子都会尽到。」 姬玄恪顿了顿,「儿子也希望继续保持着这样表面上的和睦。」 姬玄恪望着二夫人的目光是凉薄的,漆色的眸不带情感。二夫人忽然觉得他很陌生,完全不是自己昔日那个优秀的儿子。 这场雨连绵下了两日,时大时小,一直没歇。顾见骊闲适地做着针线活,倒也不觉得无聊。倒是难为了坐不住的小孩子闷得慌。顾见骊只好收起针线活,拿出大把的时间陪着姬星澜和姬星漏。 顾见骊斜倚着罗汉床,手中握着一卷书册,给两个孩子讲些志怪故事。姬星澜乖巧地紧挨着她,眨巴着眼睛听故事。姬星漏坐在罗汉床的另一头,离得远远的。他低着头,手里玩着个玲珑锁,却也竖着耳朵听故事。 姬无镜推门进来,扫了一眼罗汉床上的三个孩子。 「后来……」 顾见骊停下来,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望向姬无镜,问他:「你要睡一会儿吗?我们吵你的话就去外间。」 「换个好听的故事讲来听。」 姬无镜斜躺在床榻上,打算听着顾见骊讲故事睡觉。 顾见骊继续讲下去,她声音很甜软,又故意放轻放柔。不到半个时辰,床榻上的姬无镜睡着了,偎在她怀里的姬星澜也憨憨睡去。 顾见骊抬眼去看姬星漏,轻声问:「还听吗?」 姬星漏撇撇嘴:「不好听。」 他撅着小屁股趴下来玩玲珑锁。这玲珑锁早就被他解开了,如今是打发时间一样一次次弄乱重新解。 顾见骊刚放下志怪书,姬星漏打了个喷嚏。 顾见骊轻轻挪开怀里的姬星澜,给她盖了小被子,探手去摸姬星漏的额头,姬星漏有些发烧。她下了罗汉床,取了架子上的小棉袄给姬星漏穿上。她压低了声音说:「这两天降雨冷得很,晚上我让季夏给你熬姜汤,要全喝光。」 姬星漏觉得腰侧很痒,伸手挠了挠,没搭理顾见骊。 虽然陪小孩子玩也挺有趣的,可若整日陪着他们又好累。只是两日,顾见骊就有些吃不消。幸好晚上长生跑来禀告要回玄镜门一趟,去接栗子回来。 顾见骊很是开心。虽然栗子人傻了点,可是力气大,人像永远不会累,也很喜欢和小孩子玩。姬星澜和姬星漏也不讨厌她。 这场雨在第二天夜里渐渐熄了,第三天一早晴空万里。顾见骊推开窗户,望着湛蓝的天,露出笑容来。今日是纪敬意来给姬无镜诊脉的日子,纪敬意年纪大了,天气好些,也方便他过来。 早膳,姬无镜一如既往地只吃鱼粥。顾见骊拿着小碟子,给挑食的姬星澜夹了些新鲜蔬菜。姬星澜看了看碗里的肉,不想吃绿了吧唧的菜叶子。她悄悄低着头,全当看不见。 「澜澜。」 顾见骊叫她。 「在!」 姬星澜抬起头来。 顾见骊用裹了肉粒的青菜塞进她嘴里喂给她吃。 比起姬星澜,姬星漏一点都不挑食,他饭量也比同龄孩子大一些。可顾见骊发现他没精打采的,不爱吃饭的样子。 顾见骊欠身,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她问:「星漏不舒服吗?昨天晚上有没有喝姜汤?」 「我没事!」 姬星漏扭头甩开顾见骊的手。 一旁的季夏说:「喝了的,六郎很听话喝光了一整碗。我昨儿还给他熬了风寒药,也喝了半碗。今早起来已经不怎么烧了,可能是昨夜没睡好,困了。」 顾见骊点点头,吩咐季夏等下带两个孩子回后院再补个觉。 姬无镜忽然开口:「顾见骊,我也要吃菜叶子包肉。」 「好。」 顾见骊给他卷了一块递给他,发现他一手握着鱼粥碗,一手捏着汤匙,没有要接的意思。 顾见骊犹豫了一下,喂进他嘴里去。 姬无镜又慢悠悠地说:「我好像也发烧了。」 顾见骊心想姬无镜可病不得,急忙将手心贴在他的额头。 「不烫呀。」 姬无镜 「哦」 了一声,似笑非笑懒散道:「你挡到我喝粥了。」 顾见骊一愣,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 天气逐渐转暖,今日天气又好,门开着。罗慕歌刚迈进庭院,透过开着的房门,便看见顾见骊给姬无镜喂饭,亲密地摸他的额头。 叶云月端着一盆脏衣服从厢房出来,正准备去后院洗衣服,看见罗慕歌,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罗慕歌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四年前,姬无镜让她接近叶云月,说尽他的坏话,撺掇叶云月主动退婚,且将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虽然她是姬无镜的师妹,可是这些年和姬无镜的接触并不多。姬无镜一向如此,谁都懒得搭理,姬无镜即使是对着罗慕歌的父亲,姬无镜的师父,也是懒散随意的。 那一回,是姬无镜唯一一次找她。 得知姬无镜不想娶叶云月,罗慕歌莫名欢喜。又因为他找她,生出另一种欢喜。或者说,产生了另一种误会。 第10章[04.02] 一晃眼四年。 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仍旧是仿若陌生人的师兄妹。 「慕歌,想什么发呆了?」 纪敬意问。 「没事。」 罗慕歌收起心绪。 纪敬意和罗慕歌先到偏厅候着,等姬无镜一家人用过了早膳,才过去诊脉。 「咦?」 纪敬意给姬无镜诊脉了许久,惊讶地发现姬无镜心脉衰颓的趋势有所减缓,气血也略畅通了些。 他高兴道:「恭喜门主体内的毒没有再继续恶化。」 顾见骊欢喜地弯起眼睛来,温声开口:「我也觉得五爷的气色这几日好了许多,不知何缘故。」 纪敬意笑着解释:「门主体内的毒毒性极烈,若是寻常人早已丧命。而门主内力深厚从内里可以有所抗衡。天下所有的疾病都有共同点,那就是皆受情绪所牵连。」 顾见骊隐约想起来,姬无镜忽然吐血发病那日的确情绪很不好。而这几日他毒势稍好是因为他心情好? 她侧过脸看向姬无镜,认真说:「那五爷要每日心情都好才行。」 姬无镜随口说:「那要看有没有人气我。」 顾见骊却忽然茫然了。因为…… 她根本不懂那一日姬无镜为何突然情绪不好,也不懂他这几日为何又心情好。姬无镜这个人,太喜怒无常,将心事藏得太深,别人很难弄懂和分辨。 傍晚,天还没黑。顾见骊翻开衣橱,仔细挑着衣服,又很认真地挑着相搭的首饰。因为明天就是六月十二,百花宴。 这百花宴,是百花相争的日子,何尝不是京中女儿相争的日子。 姬无镜特别意外地看着顾见骊跑来跑去,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裙子在铜镜前照来照去。孩子气十足。 原来她也爱美,也会这样小女儿心性。 姬无镜忽然想到她刚嫁过来的样子——明明心惊胆战偏偏低垂眉眼装着沉稳老练。十五岁的孩子装出二十五的沉闷。 还是现在这样可爱。 「玫瑰准备好了。」 季夏笑着从西间出来。 顾见骊不仅仔细挑选了衣服,还要好好泡个玫瑰浴,让自己香香的。 姬无镜好奇地跟进西间,一进去,香气扑鼻。玫瑰花瓣厚厚铺满水面。 顾见骊以为他要抢着用,急说:「季夏摘了好久的。你若喜欢,改日再让季夏给你摘!」 姬无镜无语。他想出去,却又笑了,说:「一起泡香香啊。」 「不要!」 顾见骊脱口而出, 想也不想就拒绝。 姬无镜本来只是好奇花瓣浴,没想其他,可他性格偏偏喜欢与人作对,尤其是顾见骊。最近顾见骊总是眉眼弯弯, 难得见到她紧张的样子来。姬无镜玩心顿起。 他低下头, 也不说话, 慢悠悠地开始宽衣解带。 顾见骊急了, 忙说:「浴桶是单人的!」 姬无镜瞥了一眼, 认真点头, 道:「过几日让长生买个双人的回来。」 「不……」 顾见骊有点懵。过几日的事情过几日再说,看着姬无镜已经将宽松的外袍脱下来搭在衣架上,顾见骊只想先解决眼下的事情。 她说:「现在单人的容不下我们!」 姬无镜刚解开鲜红里衣的系带,他摊开手,衣襟垂落, 露出胸膛来。他问:「我胖?」 姬无镜自然是不胖的,甚至因为卧床多年过分消瘦。 顾见骊摇头。 姬无镜扯起一侧嘴角笑得漫不经心,说:「你就更细小了,瘦得像个小嫩芽。」 牙? 顾见骊疑惑不解牙为什么会是瘦的?她呆怔间, 姬无镜已经将里衣脱了下来, 搭在了衣架上。 「明天一早就要进宫去, 你身上太香会不会不好呀?」 顾见骊转变策略。 「香为什么不好?只有你们女子可以香喷喷, 男子只能是臭的?」 姬无镜问得理直气壮。 顾见骊抿唇。她怎么忘了姬无镜可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是连女人裙子都穿的。 顾见骊再换个思路,有时候姬无镜也不是全然不讲道理的。她想试一试。她板起脸来, 语气诚恳:「五爷,我不想这样。」 姬无镜瞧着她板起的脸,眼底染了几分笑。讲道理?好啊,她跟他讲道理,那他也跟她讲道理。姬无镜也用上认真严肃的语气:「顾见骊,你不是说想履行妻子的责任,和我圆房吗?」 顾见骊愣住,怔怔转头望向水汽氤氲的浴桶,小声问:「现在?这里?」 「对。」 姬无镜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因为严肃而显得略冷。他问:「怎么,又反悔不愿意了?」 「没有……」 「那脱衣服啊。」 姬无镜说着,低下头解自己的裤子。 第11章[04.09] 「哦…… 好。」 顾见骊抿唇。她微微侧着身脱衣服,动作慢吞吞的。她只将外面的薄纱罩衣脱下来时,姬无镜身上的衣物已经尽数除去。 姬无镜跨进浴桶时,顾见骊偷偷瞟了一眼。 虫子是软的、小的。如果一直小小的,好像也不是很可怕的样子。 她背转过身,继续慢吞吞地脱衣服。顾见骊磨蹭了很久,脱至身上只留一条短短的亵裤。 浴间里雾气腾腾,有些热。顾见骊的脸红扑扑的,身上也因为热气而泛着一层粉晕。亵裤边角下露出她玉脂纤腿。 姬无镜瞥了一眼她的背影,也不催,继续饶有趣味地玩着浮在水面的花瓣。 顾见骊做了些心理准备,告诉自己这样拖下去不好,怕敏感的姬无镜多想。可她又实在没勇气当着姬无镜的面把衣服全部脱下。 顾见骊狠狠心,将烛台上的蜡烛吹熄,浴间内一瞬间暗下来。浴间采光本就不好,加上屋内缭绕的水汽,此时虽不是漆黑一片,却也昏暗。顾见骊硬着头皮脱下亵裤跨进浴桶。其实顾见骊知道姬无镜夜视极佳,这样昏暗的条件下也阻不了他的视线。可她看不清呀,颇有些掩耳盗铃的自我安慰。 她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偷偷去看了姬无镜一眼。 姬无镜没说话,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她。他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玩。 浴桶是真的不大,姬无镜懒洋洋地盘腿坐在水中,几乎将位置占满。顾见骊跨进来,细长的腿后贴着浴桶而立,局促地不知道如何坐下去。她捂了胸口,慢吞吞地蹲下去。满满的花瓣飘在胸口,遮了水下。她一蹲下来,和姬无镜的距离顿时拉近,视线亦平。 姬无镜这才不再玩,看向顾见骊。四目相对,顾见骊紧张极了。 姬无镜忽然笑了。 顾见骊眼睁睁看着姬无镜的眸子漾出璀然笑意,好看得紧。直到下一刻,姬无镜泼了她一脸的水,伴着花瓣。 顾见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了姬无镜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过头,不想理他。她缩了缩,将身子完全埋进水中。 她要泡香香。 过了好一会儿,姬无镜才轻笑了一声,捡去顾见骊发上的一片花瓣。他说:「你这样一直蹲着,等下左腿又要痛。」 姬无镜水中的腿换了个姿势,略微伸开些,脚底抵着浴桶,形成一个环住顾见骊的圈。 顾见骊慢吞吞地在他腿间抱膝坐下。脊背略弯,弓着身子藏在水里,连下巴尖儿也没在水里。 「出去之后身上就会有玫瑰香?」 姬无镜问。 「多泡一会儿是会有的。」 姬无镜点头,捡起几片玫瑰花瓣贴在顾见骊的脸蛋儿上,还有额头。他最后将一片花瓣贴在顾见骊的鼻尖儿,然而花瓣的湿沾不住,很快落下去。姬无镜又捡起,再贴,一连几次。姬无镜的脸慢慢黑了,他抱怨:「顾见骊,你鼻子长得不好。太翘了,贴不住。」 顾见骊真怕他拿了胶水来沾,忙说:「你自己鼻子也贴不住的。」 「真的!…… 诶?」 顾见骊捡起一片花瓣去贴姬无镜的鼻梁。然后呆滞地看着那片花瓣牢牢贴在姬无镜的鼻梁上。 姬无镜扯起嘴角来笑,那片花瓣才落下去。 他向后靠,望着顾见骊说:「这样泡着身上是香香了,可是头脸不香啊。」 顾见骊说:「别人又不会凑近了仔细闻。」 她话音刚落,姬无镜忽然整个人没进水中。 顾见骊一怔,手臂被姬无镜在水下抓住,把她拖进水中。细腰后折,仰躺水里,顾见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且屏了吸。 载着厚重玫瑰花瓣的水面连连晃动。 顾见骊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探出头去。手臂却被姬无镜紧紧禁锢,逃离不得。屏息太久,胸口逐渐闷重。她慌乱无措中睁开眼睛,水中极为昏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隐约看见姬无镜俯在她身子上方的大致轮廓。视力逐渐适应了水下,她慢慢看清了一些姬无镜的脸,看见他噙着笑意的眸子。 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拍打着姬无镜的胳膊,想要出去。 姬无镜的手掌从她腰侧滑过,握住她的腰背,俯下身来亲吻她。忽然而来的空气让顾见骊胸腔顿时好受了许多,她拍打着姬无镜胳膊的动作停下,反而牢牢攀着他,主动索取。 姬无镜撑在她腰背的手掌上移,揉了揉她的头。下一瞬,他抱着顾见骊从水中坐起,水声哗哗。 顾见骊大口喘息着,双手擦过脸颊抹去湿漉漉。喘息还没歇,她带着丝小恼怒地又去拍打姬无镜。 姬无镜笑,他问:「生气了好啊,不紧张了就好。」 顾见骊蹙起眉。 姬无镜握住她的腰,将她抱在腿上。水花四溅后,顾见骊的身子大半露出水面。雪色香软上沾着些鲜红的玫瑰花瓣。 轻颤的雪山尖儿亦沾着一片,鲜红的色泽是姬无镜极为喜欢的。姬无镜目光凝了一瞬,毫不迟疑地凑过去,咬上。 顾见骊猛地睁大眼睛,抓着桶沿的手微微用力,细微的一声清响,折断了漂亮的指甲。 陌生的疼痛中,那种已不算陌生的尴尬又来了。顾见骊懵怔着,稀里糊涂地被姬无镜抱进怀中。紧贴着他坚硬的胸膛,顾见骊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灼热相抵,顾见骊不敢乱动。姬无镜亦没再动。 晃动的花瓣水面逐渐平息下来。 许久之后,顾见骊攀着姬无镜胸口,小声问:「它是不是要进去?」 「是。」 姬无镜声音略低,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沙哑。 又过了许久,两个人仍旧是一动不动。顾见骊再一次小声地问:「那它为什么不进去?」 姬无镜慢慢阖上眼,喉间微滚,克制着。 第12章[04.09] 半晌,他垂眼,抬起顾见骊的脸:「又哭了?」 顾见骊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睛是湿的,可是她不知道是水还是泪。哭了吗?她茫然地望着姬无镜,摇头:「我不知道……」 随着她摇头的细微动作,身子也跟着细微轻晃。 姬无镜立刻皱着眉,掐住她的腰,愠道:「别乱动!」 他一下子推开顾见骊,激起大片的水花。姬无镜起身跨出浴桶,拿了衣架上的宽袍披上,大步往外走。 顾见骊跌坐在水中,双手捂住脸。脸是热的,桶中水早已凉透。浮在水面的花瓣所剩无几,不知何时落了满地。 姬无镜忽然又大步走了进来。望着顾见骊粉嫩微张的唇,他捏顾见骊的脸,捏开她的嘴。却又在逼她凑近时看见她眼里的惊慌。终究是没狠心,擒了她的手来用。 姬无镜再次出去,顾见骊又在水中坐了一会儿,才出去。她看了一眼面朝里侧躺着的姬无镜,走到门口吩咐季夏进来收拾。 季夏进了西间,望着满地的水和花瓣懵了半天。顾见骊洗澡的时候桶倒了?她握起拳头敲敲浴桶。啧,这也太不结实了。水洒了不要紧,可别摔了她主子呀! 季夏出去了,顾见骊也要歇着了,她惴惴往床榻走去。床上的姬无镜忽然起身,把枕头和被子扔给顾见骊,没好气地说:「去,你到罗汉床上睡去!」 顾见骊无辜地看着姬无镜将厚重的床幔放下来,隔断视线。 因日渐转暖, 鸭卵青的厚重床幔被顾见骊换成了浅浅的藕色,杏色浅线绣着大捧的莲。床幔晃动合拢,莲影叠叠。 睡罗汉床就睡罗汉床。 顾见骊嘟了一下樱唇,抱紧被子转身往罗汉床走去, 仔细铺拢。 她刚嫁过来时, 就是睡这张罗汉床, 自在得很。甚至庆幸屋内有这张罗汉床。也曾因为姬无镜醒来, 她不能再独睡罗汉床而沮丧过。 日后夜夜独睡罗汉床才好呢, 省的被当成枕头抱着, 连翻身都要小心翼翼。 顾见骊检查了一下桌子上摆放的明日要穿的衣物和佩戴的首饰,才熄了灯躺下。 寂静的夜里,顾见骊望着罗汉床靠背上雕的市井图,微微出神。木头上雕刻的赶集小人儿似乎动了起来,成了浴室内的画面。 顾见骊猛地回过神来, 逼自己不再乱想。她移开视线,不经意间目光一扫,才看见自己折断的指甲。右手无名指的指甲是什么时候折断的,她竟不知道。 她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她的拇指、食指和中指都剪得短短的, 只将无名指和小手指的指甲留长一些。 指甲折断了再留长便是, 只是可惜了指甲盖上上深下浅的漂亮颜色。如今折断的那一块刚巧是原本涂着粉色的指甲。 顾见骊摊开十指, 不开心了。 她喜欢双手指甲长度对称, 如今右手无名指的指甲折断, 就得把左手的无名指指甲也剪短。 她坐起来,轻手轻脚地下了罗汉床, 摸黑在抽屉里翻出剪子来。 点了蜡烛,就着光,她右手拿着剪子先将左手无名指的指甲咔嚓一声剪去了,才换左手握剪。 她左手握着剪子比量了两下,也没剪下去。总觉得剪子握在左手里变得笨拙了好些,不太敢下剪。 她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想喊季夏进来帮忙,又觉得这个时候季夏应该已经躺下了,不想麻烦她。 床幔忽然被猛地拉开,姬无镜冷着脸坐在床上看他,冷声问:「大半夜咔嚓什么?耗子吗?」 顾见骊望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又低头看了下手里的剪子,软声说:「醒了好。帮我一下,好不好?」 她站起来,疾步跑到床边,将剪子和右手递到姬无镜眼前,弯着眼睛笑:「帮帮我吧。」 「顾见骊,你是不是很想被我活活掐死?」 姬无镜口气阴森。 「哦。先帮我剪了再说啦,要不然睡着了划到身上会痛的。」 顾见骊去掰姬无镜的手,把剪子塞到他右手里。 姬无镜咬牙,怀念起那个眼睛湿湿见了他就怕的小囡囡。 他嗤笑了一声,捏着顾见骊的手指,将张开的剪子搭在她的无名指关节,用剪子上薄薄的刃轻轻地磨她细白的手指头,慢悠悠地问:「嘎嘣一声把手指头剪了可好?」 他撩起眼皮闲闲去看顾见骊,顾见骊望着他,认真说:「不要闹了,要早些睡明日气色才会好呀。」 姬无镜无声盯着她这张脸很久,才默不作声地去给她剪指甲。 「好啦!」 顾见骊想要收回手,姬无镜却没放。 又是 「咔嚓」 一声,姬无镜将顾见骊小手指指甲也剪去了。 顾见骊懵了,质问:「你干嘛呀?」 姬无镜拉过她的左手,又是 「咔嚓」 一声,把她左手小手指的指甲也剪去,说:「刮蛋。」 「瓜蛋?」 顾见骊懵懂无知,「那是什么蛋?可好吃?」 姬无镜放下剪子的动作一顿,他抬眼望着顾见骊干净的眼睛,视线逐渐下移,落在她粉嫩的唇瓣上。指腹轻轻抹过她软嫩的唇,他说:「好吃啊。下次请你吃个够吃个饱。」 「好!」 顾见骊垂下眼,去看自己的指甲。 姬无镜看向她,语气古怪:「请一次哪够啊,日日请你吃才像话。」 顾见骊没怎么听,她弯起的眼睛很快耷拉下来,将十指重新递到姬无镜眼前,说:「没对齐!」 第13章[04.09] 两手无名指指甲的长度的确不同。 姬无镜没好气地问:「是不是还要我拿磨石给你磨光滑啊?」 「我可以自己磨的。」 姬无镜舔唇,有一句话卡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欲言又止。最后低下头,默不作声重新给她修剪了指甲,仔仔细细。 他看着顾见骊一副欢喜的重新躺回罗汉床,心情有些复杂。 顾见骊很快就睡着了。 寂静的夜里,藕色的床幔被掀开,姬无镜悄无声息地走到罗汉床前,他弯下腰,凑近顾见骊的脸。顾见骊檀口微张,乖巧酣眠。姬无镜弯着腰凝视了她很久很久,许久之后,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软软的脸颊和微微蜷曲的眼睫,却又在指腹将要碰到时停下动作,慢慢收回了手。 第二天一早,顾见骊早早醒来,梳洗过后,坐在铜镜前描了妆,眉心贴上罗扇花钿。 姬无镜掀开床幔时,看见顾见骊正在换衣服。寝衣被她脱下来,身上只有一条茶白的抹胸,绣着云纹和栀子。抹胸只是薄薄的一层,遮不住翘起的小红粒。 「顾见骊!」 姬无镜眼神阴翳,「能不能去西间换衣服?你的体面你的脸面呢?」 顾见骊被他吓了一跳,双肩不由轻颤,她无辜地望着姬无镜一眼,背转过身去,不大高兴地穿上白色的对襟上衣。怎么好像整日想法子脱她衣服的那个人不是他了似的? 顾见骊低下头,悄悄揉了揉胸口。 顾见骊穿了一条浅蓝的襦裙,掌宽的烟蓝色系带上绣着罗扇,系在胸口。上白下浅蓝的襦装瞧上去素雅得有些冷意,她便配了一条淡粉色的披帛,雅致里便多了几分女儿的娇软甜美。 「你要穿玄境服吗?」 顾见骊问姬无镜。 「不。」 姬无镜在饭桌旁坐下,他还是对桌上的鱼粥更感兴趣。 顾见骊看了看姬无镜身上寻常的白衣,说:「穿红色吧,你穿红色好看!」 顾见骊问刚迈进门槛的姬星澜:「澜澜说是不是?」 姬星澜笑出小梨涡:「爹爹穿什么都好看,你也好看。」 「最喜欢澜澜了。」 顾见骊亲自将她抱到椅子上。然后问季夏:「星漏呢?」 「有些烧,闹着不肯起来。我就要让他再懒一会儿被窝。」 季夏说。 正专注吃着鱼粥的姬无镜忽然说:「一会儿去给他请个大夫。」 季夏忙说:「林嬷嬷已经去了。」 姬无镜没再说什么。 顾见骊欣慰地剃了一块鱼肉里的刺,放鱼肉放进姬无镜的碗中。 喏,奖你终于知道关心星漏——顾见骊在心里默默说。 出门时,姬无镜果然如顾见骊所愿,换了身红衣。非紧身的玄境服,而是宽松些的红色常服。 百花宴更像是由皇后举报的京中年轻男女相聚玩乐的宴会,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所邀之人皆不及而立之年。 顾见骊本可以自己来,但他总觉得姬无镜越是体弱越是多出门转转才对身体好些,更何况再过几年,姬无镜想去也去不了了。 百花宴在兰苍行宫。兰苍行宫是大姬开国皇帝为皇后所建,后来成了几代皇帝避暑胜地,也成了每年百花宴举办之地。 顾见骊和姬无镜到了兰苍行宫时,宫内已人影绰绰。 「见骊!」 龙瑜君提着裙子疾步赶过来,亲昵挽起顾见骊的手,「我刚刚还与人打赌,你今日会过来。」 顾见骊实话实话:「如今家中境况好了些,自然是可以多出来。」 顾见骊知道姬无镜定然是不喜他在一旁听着她和别人闲聊,于是与龙瑜君说了一声,先带着姬无镜寻了处人少的雅致凉亭,将他安顿好,而后踩着石阶去找龙瑜君。 姬无镜瞧着顾见骊走远的背影,神情恹恹。合着把他叫来就把他往角落里随意一丢?姬无镜嗤笑了一声,暂且在心里先记了一仇。他抱胸,懒散靠坐着,无聊得闭目养神。 没多久,他隐隐约约听见下方假山旁几个路过的男子谈笑声。 「…… 文敛兄,你自半年前成亲,几乎就没出来快活了。是把同窗们给忘了!」 「文敛兄,怀里拿着盒莲罗酥是作何?」 「内人喜欢吃这个,刚巧看见了,给她送去。」 字文敛的书生一脸憨厚,惹得一旁几个男子大笑。 「文敛兄可不要宠妻过度啊!女人嘛,不能再娇惯着养了!」 书生立刻严肃起来:「我比内人年长了九岁,她年纪还小,我着实该好好宠让着她。」 几个人又笑话了他两句,其中一人打趣:「怪不得,原是老牛吃嫩草足足大了九岁。是该多花心思陪着宠着啊……」 姬无镜皱眉,神情不悦。 年长九岁差很多吗?才大了九岁而已。 「莲罗酥……」 姬无镜念了一遍。他不由去想顾见骊喜欢吃什么,想来想去,只知道她喜欢吃糖。 姬无镜忽然想起那一日顾见骊问他:「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去对一个人好,不知道关心别人的方式呀?」 他会不知道怎么对一个好? 第14章[04.09] 嗤。 姬岚立在阁楼最高处,俯瞰着下方。他的目光很快被那一抹淡蓝色吸引了去,忽又想起那一夜的大火,不由皱眉。 窦宏岩察言观色,以为姬岚是在生皇后的气,忙赔着笑脸说:「陛下,皇后才刚十五岁,年纪还小。」 「十五岁年纪很小吗?」 姬岚望着下方,悠悠问。 「若是男子,十五可从军可考功名,而十五岁的女子还是孩子心性。」 窦宏岩细着嗓子说道。 姬岚望着下方钻进画舫的蓝色身影,语气莫名:「未必吧。」 窦宏岩不解其意,亦不敢再答。 画舫停在湖上, 顾见骊倚靠着美人靠,一边欣赏着湖光山色一边与龙瑜君说话。 「听说你的亲事已经出了日子。」顾见骊说。 龙瑜君点头, 说:「在九月初十。」 她回头看了一眼,画舫里除了她和顾见骊,只有她的丫鬟红樱和跟着顾见骊的季夏,没有旁人,她才压低了声音说:「家里其实是想让我入宫的。」 顾见骊讶然:「我以为是你家里不想你趟这趟浑水。」 龙瑜君无奈轻叹,道:「不,家里是想我入宫争势的。是我不肯, 以死相逼才换来和余郎的亲事。」 三言两语里不知包含了多少挣扎和心酸。 顾见骊和龙瑜君并非整日腻在一起的闺中密友, 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分外微妙。有些人即使相处不多亦十分合得来。 顾见骊沉默了一会儿, 才说:「不入宫也好。后宫女子大多如履薄冰福顺浅薄。」 「你如今可好?听闻你仍留在广平伯府,着实令我惊讶不小。」 顾见骊随手摘了一支花,扯着花瓣一片片丢进湖水里, 说:「早晚是要回家的。只不过如今姬五爷身体病弱,现在离开颇有些不道义。」 龙瑜君笑了:「我还以为几个月相处,你和姬五爷相处出了感情。」 顾见骊将最后一片花瓣丢进湖面,蹙了蹙眉, 说道:「别说是日日相处的人,就算是栽一盆花相处得久了也会有些感情。但却不是你说的男女情爱。我倒是见了些旁人的情爱, 不过是伤人半生的东西罢了。我不愿意被情爱这种东西扰着,行事端正不愧于心就好。」 顾见骊顿了顿,接着说:「我倒是要多嘴劝姐姐两句,你若是不爱听, 我说过你就忘记。你是如何说通家里嫁到余家我不晓得,可余家定然是晓得的。你付出得多了余家别的人未必感动兴许会生出别的轻视心思。而若婚后产生了争执,你难免因牺牲太多而更觉委屈。再言,女子在夫家地位如何并非全然靠所嫁之人和自己的本事,更仰仗娘家。随着父亲起落,我在广平伯府的待遇便是全然不同。姐姐的选择难免让家人不喜,事已至此,余下三个月姐姐在家里要努力尽孝才好。」 龙瑜君听着脸上的笑慢慢淡了。这段时间有些担心梗在她心上,却又拢不明白,如今被顾见骊说出来,顿时有些豁然开朗。她与顾见骊主动说起何尝不是为了寻求意见。龙瑜君一直知道比她小了两岁的顾见骊总是分外理智冷静的。 顾见骊看了一眼龙瑜君的脸色,弯唇甜美笑起来,温声说:「我只是说了些最差的结果,你可别全信了。你知道的,我经历了些事情,见了些世态炎凉,想事情难免多想。我的瑜君自然是会顺遂如意的!」 顾见骊倒了两杯果子酒,递给龙瑜君一盏。龙瑜君这才重新笑起来,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两个人的话题很快转开,谈起今夏流行衣裳和首饰。 龙瑜君偏过头望着顾见骊,颇有些感慨。这世间坚强聪慧的人不少,可她最欣赏的却是顾见骊历了难后仍然保持的美善。 「陛下在那边。」红樱忽然说。 顾见骊望过去,看见一身玄黄龙袍的姬岚经过不远处的蔷薇园,身后跟了些随从。他经过之处,宾客纷纷行礼。姬岚脸上挂着儒雅温润的浅笑,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姬岚忽然低下头看自己的鞋。 姬玄恪从候在一侧的人群中走出来,蹲在姬岚面前给他擦鞋。 顾见骊惊讶地檀口微张。那蹲着的身影有些陌生了。 姬玄恪起身,姬岚和他说了两句话,姬玄恪行礼恭送着姬岚离开。 姬玄恪刚要离开,忽然皱眉,鬼使神差地转过身去,目光随意扫过涟漪轻晃的湖面,落在画舫上,他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蓝色的裙角。 「看错了?」姬玄恪拢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看错了也好,他并不希望顾见骊看见这样卑微谄媚的他。 顾见骊立在柱后,冲龙瑜君嫣然一笑:「我得走了,下次再与你好好聊。」 「去吧。我也得去看看我几个妹妹。」 龙瑜君话音刚落,她的表弟林少棠上了画舫。林少棠今年十六,一直生活在南方,最近刚来永安城。 林少棠穿一身青色的对襟长袍,唇红齿白,明亮的杏眼里噙着明亮星子。声音清脆,一股子少年气。说话的时候眉眼嘴角都带着笑,嘴角陷出一对小酒窝。 「表姐,我刚刚在文竹林见到好些仙女姐姐。还见到了你曾与我说过的安京双骊中的大骊,那真的是……」 林少棠脚步顿住,怔怔望着顾见骊好半天,讷讷道:「这位想必就是小骊……」 顾见骊莞尔。 「少棠!」龙瑜君瞪了他一眼。 林少棠回过神来,急忙冲顾见骊弯腰长揖,道:「小生林棠,淮湘人,前些日子刚刚入京以备秋闱。惊见仙颜,言语唐突,万望莫怪!」 他又抬起头看向顾见骊的脸,崇然道:「百闻不如一见……」 顾见骊略屈膝回了一礼。 龙瑜君无奈地说:「见骊,你可别笑话。」 第15章[04.09] 顾见骊摇摇头,笑着说:「我真的得过去了。」 龙瑜君点头,立在画舫前目送顾见骊离开。她一回头,瞥见林少棠直勾勾地望着顾见骊的背影。龙瑜君气笑了,道:「她可已经嫁人了。」 「哦……」林少棠有些惋惜,可是望着顾见骊的目光不曾挪开。 龙瑜君皱眉,再次提醒:「少棠,她已经嫁人了,不该有的心思收回去。」 林少棠惊讶地看向龙瑜君,不大高兴地说:「表姐,你这话说的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生得这样美,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自然是要被她吸引了去。这又不代表我要生出些混账事来。你这是玷辱了我对美人的崇拜向往之情!」 龙瑜君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书呆子」,不过嘴上说的却是:「是,是我不懂了。」 林少棠又皱起眉,追上龙瑜君:「表姐,我今日这身长衫可妥当?我刚刚可有惊了美人?不妙不妙,还是唐突了,她定然是厌烦了……」 龙瑜君叹气,无奈道:「你就别瞎想了。下了这画舫,她早把你忘了个一干二净,不稀罕厌烦你。你以为安京双骊的名号是白叫的?向她示好的公子哥儿数不胜数,比你更直白的也不是没有,写诗作画,甚至是下跪唱曲儿都被京中的纨绔公子哥儿玩遍了。」 「真的?你们永安人都这样……」林少棠陷入震惊中。 顾见骊寻到姬无镜的时候,他已不在凉亭里,而是进了石林。石林建得弯弯洞洞,从一个洞钻进去,能走出十几种路线出来,里面的设计也不同,有些地方虽不见光源却一片明亮,有些地方却漆黑一片。 顾见骊问了旁人,都说姬无镜钻进石林里去了。 顾见骊没有贸然进去,在洞外轻声喊:「五爷,你可在里面?」 直到传来了姬无镜恹恹的声音,顾见骊才走进去。她一边喊着姬无镜,一边往里面走,走得磕磕绊绊,走了好些时候,只陆续听见姬无镜的声音,始终没找到他的人。她不想再找了,生气说:「你自己留在这里好了!」 她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顾见骊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幸好她闻到了熟悉的药味儿。 姬无镜伸手扶了她一把。 顾见骊瞪他:「藏在这里做什么?」 姬无镜不耐烦地说:「安静。」 顾见骊她忽然明白姬无镜定然是不喜欢这种玩乐宴会的。下次还是不要带着他来比较好。 「五爷,你可有遇见什么熟人?聊聊天啊什么的。」 姬无镜嗤笑:「顾见骊,你是不是蠢啊。谁敢和一个杀人魔头聊天?」 顾见骊微怔,她沉默了一会儿,主动去拉姬无镜的手,笑着说:「那咱们不去理他们。你是不是没有来过行宫?」 「来过。」姬无镜随意道。 「那定然是没有好好游玩过的。我带你去看行宫里好看的景儿。」 姬无镜本觉得无趣不想去,可是望着顾见骊含笑的眼睛,顿了顿,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勉为其难地由着顾见骊拉着走出石林。刚一出去,耀目的阳光洒下来,有些刺眼。顾见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姬无镜看了她一眼。 顾见骊和姬无镜沿着石阶走进另一侧的花殿。花殿内摆放着各种名卉,都是由宫人悉心养了许久,今日摆上来要评选的。 顾见骊蹲下来,瞧着一株芍药,微微仰起头望向立在她身侧的姬无镜,说:「它开得可真好。」 「竟然又见到你了!」林少棠快步走上前来。 顾见骊怔了一下,才隐约想起他是谁。顾见骊微微的发怔,让林少棠的眸子一瞬间黯然下来。他想起表姐说的话——「你就别瞎想了。下了这画舫,她早把你忘了个一干二净,不稀罕厌烦你。」 顾见骊起身,见了礼,微笑地温声细语:「林公子,你没和瑜君在一处?」 林少棠秀气的眼睛立刻重新亮了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笑着说:「表姐去寻旁人骑马去了。我来这处赏花,没想到又遇见了你……」 他那双像噙着星子的璀眸目不转睛地望着顾见骊,一息也舍不得离开。 顾见骊含笑颔首,便转了身,重新望向刚刚那盆芍药。她自然地将手搭在姬无镜的小臂,问:「我们在院子里的花圃栽些芍药可好?」 顾见骊和姬无镜在花殿里赏花时, 广平府中却闹出了大事。林嬷嬷一早去喊两个孩子起床,姬星漏闹着头疼恶心不肯起, 林嬷嬷就让他再懒一会儿被窝。只让姬星澜跟着季夏去了前院吃饭,她则是跑出府给姬星漏请大夫,待她请了大夫回来,顾见骊和姬无镜早就坐上了去往行宫的马车。 林嬷嬷带着郎中去看姬星漏,床幔一掀开,看见姬星漏的脸上起了些皮疹。 林嬷嬷在心里暗道了一声「坏了」,猜测小主子莫不是起了水痘。 「大夫, 您给瞧瞧是不是起了水痘。」林嬷嬷又对姬星漏说:「六郎, 把手拿出来。」 姬星漏从被子里探出来的小手也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子。 大夫愣了一下, 向后退了一步,忙说:「你拿个帕子,搭在他的手上!」 林嬷嬷不解其意, 仍旧照做。 迷迷糊糊的姬星漏忍着极大的不舒服扭过头去看大夫,看见他眼里的远离和畏惧,姬星漏拧了眉。 大夫一手捂了口鼻,一手拿着一盏灯, 小心翼翼地往前挪,用手中的灯去照姬星漏的脸。待看清他脸上的疹子, 大夫大惊,也不把脉了,惊恐地连连后退。 「天花!」 「什么?怎么会……」林嬷嬷愣住了,「大夫, 你别走啊!你给看看啊!」 大夫抖着手收拾了药匣,转身就跑。 姬星漏浑身难受,他偏过头,看着大夫如避洪水猛兽一样逃走。 大夫刚跑出门外,一个不小心将往这边来的姬星澜撞倒了。 第16章[04.09] 「唔……」姬星澜爬起来,委屈地揉了揉屁股。不过还好,怀里抱着的流沙包没有掉到地上。哥哥早上懒被窝没吃饭,她去厨房给哥哥拿的。 「哥哥,哥哥!我给你流沙包!」她扭着小身子往屋子里跑。 林嬷嬷顿时回过神来,喊:「四姐儿,别进来!」 姬星澜站在门口茫然地眨眨眼:「怎么了呀?」 林嬷嬷奔至门口,想将姬星澜抱走,忽然想起来自己碰了姬星漏,她立刻停了步子,只是说:「星澜听话,去前院去。去你父亲房间待着,不要出来!」 姬星澜被林嬷嬷的表情吓到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眼前不让进的门,像一张巨兽的大口,将她的两个亲人困在里面。 「澜姐儿听话!」林嬷嬷加重了语气。 姬星澜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妈妈……」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把用帕子包好的流沙包放在地上,她站起来冲林嬷嬷咧着嘴角笑起来,说:「澜澜听话。这个要拿给哥哥哦!」 姬星澜一步一回头地走了。瞧着她的背影,林嬷嬷心里七上八下。她既庆幸又担忧。庆幸前几日顾见骊说过两个孩子大了即使是兄妹也该分房睡了。担忧即使姬星澜和姬星漏分房睡,可平日里也接触不少。虽然现在姬星澜瞧着没什么事儿,可也担心她染上。 天花——提起就让人心惊胆战。 林嬷嬷六神无主,偏偏五爷不在府中,就连长生都回了玄镜门接栗子。她正慌着,姬星漏忽然歪着身子大口呕吐。 「我的六郎!」林嬷嬷一急,急出一把老泪来。 大夫落荒而逃一样跑了,撞见府里仆人,将姬星漏染了天花的事儿说出去。不过片刻功夫,这事儿就传到了老夫人耳中。老夫人正和府里的女眷们坐在一处闲谈,得知了这事儿,一屋子的女眷惊得脸色惨白。那可是最烈的天花啊! 「快,快派人去行宫找到五爷!」 老夫人下了令,可派去的人一去不回。仆人在行宫外急得团团转,却根本进不去。 行宫中,顾见骊和姬无镜还在花殿里赏花。林少棠跟在一旁,他少时喜花,对各种名卉多有研究,见顾见骊喜欢,忙做起了解说,恨不得将每种花都详细介绍给顾见骊。 顾见骊抬眼去看姬无镜,发现姬无镜神情恹恹,脸色不太好。她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林少棠,轻轻蹙眉。她的手原本只是随意搭在姬无镜的小臂,如今挽起他的手,身子也略略靠着他。她看向林少棠,微笑着却又态度疏离着,说道:「今日跟林公子学到了许多,我们要去寻我姐姐了。」 林少棠看着顾见骊亲昵靠着姬无镜的样子,心里又是失落又是羡慕。他勉强笑着,开口说:「真是羡慕姬兄。」 姬无镜瞥他一眼,终于开口:「谁是你兄?」 林少棠愣住了。 姬无镜却又嗤笑了一声,道:「看你对花卉这么有研究,可想自己也开开花?」 「开开花?」林少棠茫然地望着姬无镜。他很快来不及多想姬无镜的话,只因他忽然发现姬无镜的容貌亦异于常人。其貌近妖,与他平日里所见的男子大不同。不愧是能娶到仙女姐姐的男人! 顾见骊挽住姬无镜的手微微用力,忙对林少棠说:「林公子慢慢赏花,我们先行一步。」 「好好……」林少棠站在原地,留恋不舍地目送顾见骊和姬无镜走出去。 脚边忽然有一道劲风,林少棠一个站不稳,直接朝前栽过去,栽进了满地的花盆里。花盆噼哩啪啦碎了一地,惹得周围的人一阵惊呼。 顾见骊回过头去,惊讶看着林少棠整个栽进花里,他爬起来,花汁和泥土弄脏了身上青色的袍子,他束发散了,一朵小花插在他发间。他脸色惨白,心下惴惴,暗道:坏了,这下可得赔多少钱呐! 顾见骊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又停下脚步。她偏过脸,审视地看向姬无镜。 姬无镜散漫地扯起嘴角,不急不缓道:「走啊,找姐姐去。」 顾见骊静静望着他的眼睛。 姬无镜说:「或者吵个架玩玩也挺好。」 顾见骊挽着他的手收回来,收回视线转身沿着石阶往下走,不想理他。姬无镜立在石阶上,望着顾见骊纤细袅娜的背影缓步离开。 他忽然想起来,曾经卧床时,长生有时会与他说一些外面的事情。长生似乎说过去年的百花宴上,有个姓钱的纨绔公子哥儿当众给顾见骊单膝下跪作了一首诗。后来怎么样了? 「五叔?」姬玄恪不确定地喊了一声。他本是听见花殿内的响动,过来看看,一过来就看见姬无镜立在这里。他没想到乖戾孤僻的姬无镜会来这里。 姬无镜转过身,看向姬玄恪。 姬无镜想起来长生说的后续了。后来,姬玄恪出现,讽了那个纨绔公子哥儿做的诗太烂,从对仗到押韵到用词到意境,且是以作诗一首的方式贬了他,然后将顾见骊带走。 姬无镜的脸色一瞬间冷下去。转身大步迈下石阶,去追顾见骊。 姬玄恪微微惊讶,视线跟随着姬无镜,便看见了一道淡蓝色的身影。是了,姬无镜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定然是陪着顾见骊。姬玄恪眼神一黯,难道刚刚没有看错,画舫中的人的确是顾见骊?他眉心拢皱,朝前走了两步,立在最上一层石阶的边缘,遥遥望着顾见骊的背影。 姬无镜走得极快,几步追上了顾见骊。 姬无镜走路虽快,却悄无声息,直到靠近了顾见骊,顾见骊才感觉到。她刚想转身,手腕却被姬无镜用力握住,还没来得及回头,姬无镜已经超过了她,握着她大步往前走,顾见骊被他拉扯地跌跌撞撞。 前面就是石林,经过时,姬无镜手掌摁住顾见骊的后脑,弯腰带着她钻进了石林。 姬玄恪瞳孔微缩。 一身狼狈的林少棠从花殿内走出来,站在姬玄恪身边唉声叹气:「玄恪兄,你身上可带了钱银?」 姬玄恪努力收起心中抑然,转头看向林少棠,摘了他头上的花叶子,道:「钱银是小事,林公子还是先整理一下为好,等下若遇见陛下,免得冲撞了。」 他拍了拍林少棠的肩,缓步离开。 林少棠后知后觉地发现姬玄恪没借给他钱。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去找龙瑜君。 第17章[04.09] 石林内时明时暗,姬无镜拉着顾见骊走过明亮之处,一直钻进石林没有光照的最深处。极狭小的洞穴内,也只能容纳两个人。姬无镜将顾见骊逼得后背紧贴着石林。山石嶙峋,石头硌了顾见骊娇软的背,惹得她蹙眉。 「五……」余下的话已被姬无镜吞入口中。 顾见骊不得不向后仰靠,担心后脑撞到山石的疼痛没有袭来,就连后背也没有再碰到山石。姬无镜的手掌一手垫在了她的后背,一手托了她的后脑。 上方传来宾客嬉闹玩闹的声音,顾见骊骇得睁大了眼睛,使劲儿拍打着姬无镜。可任她怎么拍打,姬无镜不为所动。唯一的回应,是姬无镜更为用力的啃咬,口中慢慢有了血腥味儿。 许久之后,姬无镜松开顾见骊。顾见骊咬唇,瞪他,愤愤转身往外走。刚走出石林,顾见骊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躲避刺眼的光,姬无镜的手掌从她身后探来,捂住她的眼睛。 顾见骊一怔,心下一软,倒是有些愧疚刚刚在心里骂了他野狗。 半晌,姬无镜面无表情地松了手。 顾见骊软软的轻哼了一声,嗔视地瞥了他一眼,往前走。 「姬夫人,你竟是在这里!」窦宏岩笑眯着眼,在石桥另一侧喊。他声音不算小,周围的人望过去。 顾见骊抿唇,唇上火辣辣的,只盼着不要被别人瞧出端倪才好。 窦宏岩一路小跑绕过来,笑着说:「陛下召您过去呢!」 顾见骊心中一沉, 猜测是与昌帝之死有关。几个月过去了,守帝已经稳了朝纲开始清算旧事了?不过只要他还要用着父亲, 自然是不能动她的。 不过是瞬息间,顾见骊的心态已由担心到淡然。随着窦宏岩前往。 姬岚立在阁楼顶层向下俯视,看着顾见骊从远处逐渐走近。姬无镜走在顾见骊身边。路边不知是哪个大臣的女儿想跟顾见骊打招呼,可是看了一眼姬无镜,就畏惧地摇摇头,躲开了。 姬岚收回视线,在长案后入座。 姬无镜也注意到了那个明明要走近又退后的姑娘, 他比上方的姬岚看得更清楚, 看见了那姑娘眼中的惋惜和同情。 他问顾见骊:「你认识她?」 顾见骊点头。 「她看着你的时候一副同情的样子是什么意思?」姬无镜问。 「自然是觉得我嫁得不好。」顾见骊坦诚道。 姬无镜深看了顾见骊一眼, 方道:「顾见骊,你不觉得当着我的面这么说话不太好吗?」 顾见骊侧过脸来,无辜地望着他, 说:「反正你也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你怎么知道我不生气?还是我生不生气也无所谓?姬无镜沉默。 又沉默走了半晌,姬无镜忽然问:「顾见骊,你会喝酒吗?」 「只喝过果子酒。」 姬无镜没再说话了。 到了阁楼顶层见过姬岚,姬岚含笑免了礼, 先是慰问了姬无镜的身体状况,又说了些玄镜门等他回去的话。 然后他才看向顾见骊, 温声道:「朕召你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顾见骊敛了眉眼,温顺恭敬:「陛下此言严重了,若是臣妇能做之事, 定当领旨。」 「是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顾见骊稍有些准备,没有太惊讶。 姬岚说到这里暂且停下来,转而说起体恤姬无镜身体的话,请他去隔壁雅间暂且休息。 ——这是委婉地支开他。 姬无镜看了顾见骊一眼,欣然避开。反正他耳力过人,听得见。 窦宏岩也退了下去,室内只有姬岚和顾见骊两个人。 博山炉里飘出淡淡的清香。姬岚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那日的事情你可有说与旁人听?」 顾见骊坦诚道:「臣妇不过弱女子,诸多事情都要仰仗父亲,但凭父亲做主,所以父亲是知道的。」 「那你的夫家呢?」姬岚缓缓问。 顾见骊摇头:「不曾再与外人提过。」 陈河知晓甚至是共犯,可顾见骊答应过陈河不会将他牵扯进来。至于广平伯府……说起来顾见骊也不太清楚姬无镜到底是否知晓那日的所有事情。她不知道陈河对姬无镜说了多少,姬无镜也从未问过她。 姬岚沉望着恭顺的顾见骊,半晌,才再开口:「你可知武贤王有意交权?」 顾见骊微微惊讶,她的确不知这个。她说:「这几个月臣妇一直在家中养腿伤,未曾见过父亲,并不知晓。」 姬岚视线下移,落在顾见骊的腿上,眼前浮现那场大火前她一身紫色霓裳衣的模样。更是不曾忘记她沉着冷静出谋划策的样子。姬岚那时竟是完全没察觉她的腿伤原来那么重。 忆起顾见骊已嫁,姬岚觉得惋惜。他不是贪图美色之人,顾见骊于他而言,更多的是欣赏。这样有勇有谋的女子,更何况家世显赫又有云霄质,世间不会有第二个女子比她更能担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 「朕希望你可以劝劝你父亲。」姬岚起身,缓步走到顾见骊面前,眸色略深地凝视着她,「朕十分敬仰武贤王,他为大姬开疆辟土立下汗马功劳,当得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万不可因一时错案,失了报国心。」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姬岚这是赤_裸裸地诱惑。 第18章[04.09] 顾见骊却眉眼不变,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恭敬回话:「臣妇替父亲谢过陛下厚爱,这次归家定然传达皇恩。」 她不擅允,只做传话之事。 姬岚颔首,温润而笑。他转身回到长案,拿起案上诏书,回身看向顾见骊,道:「武贤王二女顾见骊接旨。」 顾见骊一怔,提裙而跪。 盛仪郡主。 这是赐封郡主的诏书,本该在顾见骊及笄之日颁布的诏书。 顾见骊的姐姐顾在骊的封号是「盛安」。 嗓子尖细的宦官扯着嗓子报喜,从阁楼里至阁楼外。封为郡主有的不仅只是个封号,还跟着赏赐。 不多时,今日来行宫参加百花宴的宾客便都知晓了。 顾见骊和姬无镜从阁楼出来时,得了好些恭贺。 顾在骊也寻了过来。顾见骊许久不曾见姐姐,见到她亦是十分欢喜。 姬无镜懒散地坐在一旁,看着那些人向顾见骊道喜,不由又想起那个姑娘望向顾见骊时惋惜同情的目光。 他有那么差?配不上她?嗤,开玩笑。 顾见骊与道喜的人寒暄了好一会儿,打算立刻回王府一趟,将姬岚的话带到,也算个态度。 她别了身旁的人朝姬无镜走去。 看着顾见骊满面春光地一步步走来,姬无镜嗤笑了一声。哦,现在想起他了? 顾见骊走到他面前,翘着唇角,眉眼含笑,眸光里滟了四月的光。她甜软开口:「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姬无镜看着她的笑脸,沉默着。 顾见骊便弯下腰,拉住他的手,将他的微凉的拇指握在掌中,轻轻晃了晃,说:「走啦。我们先去王府一趟,在王府吃了晚饭就回家。」 明明心里不舒服得很,偏偏一听到「回家」两个字,那股子不舒服就会悄悄化开。姬无镜起身,不耐烦地说:「下次这种地方要来你自己来。」 「好。」顾见骊跟上他。 行宫很大,从他们所在的地方走到正门至少要接近半个多时辰。顾见骊和姬无镜刚走了一会儿,偏偏又遇见林少棠。 「你们这就要走了?」林少棠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清隽的脸上带着些失落。 顾见骊脚步略慢却没停,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姬无镜自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眼看顾见骊就要走了,林少棠忙说:「改日带着亲手栽的芍药去广平伯府拜会姬兄!」 姬无镜脚步停下来,回头看他。 林少棠看见姬无镜里的阴翳,愣住了。他嘴角还陷着小酒窝,脸上的神情却是愣的,看上去违和得很。 姬无镜朝他走去。 顾见骊一惊,急忙拉住姬无镜的手,微微用力,督促:「我们该走了。」 姬无镜回头看向顾见骊,顾见骊眉心蹙着轻轻摇头,潋着光的眸子里漾出丝讨好,软声软气地撒娇:「走啦……」 姬无镜慢悠悠地舔唇,眼底的阴翳淡下去,听了顾见骊的话,没再看林少棠,和顾见骊往外走。只是他走了没几步,忽然抬手折断了一旁的一截树枝,小手指的长度。树枝在他修长的指间转了一圈,忽然不见了踪影。紧接着,他身后响起「嘭」的一道水声,和人们的尖叫。 顾见骊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原本站在湖边的林少棠不知道怎么落了水。 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古怪地抬起眼看向姬无镜。姬无镜轻视地望着在湖面挣扎的林少棠,漫不经心地说:「这人不仅脑子有病,腿脚也不好,摔进花里不够还能再掉一次湖。」 顾见骊无语地移开视线,她看着侍卫将落水的林少棠救上来,才转身往外走。姬无镜几不可见地勾了唇。 龙瑜君皱眉责备:「你是不是偏要招惹不该惹的人?」 林少棠打了个哈欠,挠挠头:「不是啊,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当着小骊的面摔了两次,可真丢人……」 林少棠沮丧得很,不过他又很快灿烂笑起:「表姐,我今日在不同的地方见了她三次!这是怎样的缘分!」 龙瑜君一点都不想再搭理他。 顾见骊和姬无镜上了马车,先往王府去。车厢里,顾见骊想着姬岚的话,想着父亲的打算,没有怎么主动与姬无镜说话。 姬无镜懒散靠着车壁,也一直没说话。他脸色不是太好。他忽然想,若日后让顾见骊自己来这种烦死人的宴会,她再遇见林少棠该怎么办?没了林少棠,定然还会有张少棠、李少棠…… 到了王府,顾见骊刚下马车,见到曾经生活了十五年的王府颇有些感慨。可是当走进府中,见到一个个陌生的新仆,还有那些改了的建筑。她心里忽生出一抹怅然,恍然明白这里终究不是曾经那个地方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陶氏听下人禀告顾见骊和姬无镜来了,亲自迎上来,满面笑容地将人迎进去。顾见骊来得不是时候,顾敬元不在府中出去与友人相聚,顾川去了书院,就连顾在骊也还留在百花宴。 顾见骊与陶氏说了一会儿话,陶氏便道:「你的闺房我尽量按照你以前的样子装扮了,你去看看可有不喜的地方,坐了那么久马车也好歇一歇。等你父亲回来,我去喊你们。」 陶氏有注意到姬无镜的脸色不太好,她暗中猜着难道小两口吵架了? 顾见骊谢了陶氏,带着姬无镜回了她曾经的闺房。 顾见骊推开房门,望着昔日的闺房,百转千回的思绪堵在心坎,眼底忽然有些湿。她略收起情绪,先安置姬无镜,道:「五爷可累了?先休息……」 第19章[04.09] 她尚未说完,忽被姬无镜握住手腕,跌跌撞撞拉上了床。姬无镜解开系带,抽出,将顾见骊的双手绑在床柱,动作一气呵成。 望着姬无镜的冷脸,顾见骊懵了。 「你又要做什么?」顾见骊无辜地望着他。因为惊讶, 眼瞳微微睁大,衬得眼睛黑白分明。 要做什么?姬无镜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只是想把她绑起来,绑起来就不能乱跑了。 顾见骊挣了挣交叠绑在一起的手腕,没有挣开,反而手背撞到床柱,有些疼。她只好重新望向姬无镜,说:「不要闹了。」 闹? 姬无镜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迁就顾见骊,太纵着她了。这样的意识让姬无镜心里不太安稳。像手中握着一把刀, 却将刀刃对准自己, 刀柄递给别人。 姬无镜捏着顾见骊的下巴, 望着她澄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那个脸色阴冷的自己。他的手逐渐下移,掐住了顾见骊的脖子。只要他微微用力就能轻易拧断她细白的脖子, 以后不知要少多少麻烦。 然而他没有,反而凑过去咬在她的脖子上。 「唔……」顾见骊吃痛,低低叫了一声,五官揪了起来。 脖子还不够, 姬无镜将顾见骊的衣服扯开,沿着她的锁骨一路咬下去。 「五爷, 你别这样!这里是王府,兴许等下有人要过来的!」顾见骊晃动着身子使劲儿挣扎。可因为双手被绑在床柱,根本逃不开,反而一阵挣扎让她歪着身子, 姿势难受起来。她回头望了一眼被绑起来的手腕,更越发用力地挣脱。 掌宽的束带被扯开,齐胸襦裙滑落下来,堆在不盈一握的腰际,浅浅的蓝色下是雪一样白的凝脂。 姬无镜的手掌探进她堆在腰际的裙内想要将她的裙子扯开,忽然想起她恼怒地骂他打他,明明哭成了泪人儿却像个小野兽一样喊叫愤恨他的侮辱罪行。 姬无镜的动作忽就停了下来。 顾见骊刚巧将手挣脱开,她生气地推着姬无镜。 姬无镜回过神来,去抓她的手,顾见骊又推又躲。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两个人的动作同时停下来。 姬无镜偏着脸,保持着被打的姿势。 顾见骊惊愕地望着姬无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扇你巴掌,我只是想把你推开……真的!」 顾见骊慌慌张张地解释,又去拉住了姬无镜的手腕。 「疼、疼不疼啊?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打人不打脸啊。 姬无镜慢慢转过来看向顾见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是有意的就行了?」姬无镜冷着脸问。 顾见骊忽然有点怕这样冷着脸的姬无镜,更何况是她失手了,是她做错了,她心虚得很。可是她又觉得这不能全怪她,谁让姬无镜忽然这样对她。她一边整理好衣服,一边赌气地说:「我让你打回来还不成吗?」 「唔,好主意。」姬无镜忽然笑了。 顾见骊愣愣望着他,顿时后悔了,她多大力气?姬无镜多大力气?姬无镜一巴掌下去,她可能连命都没了。更何况这里不是广平伯府,若是她脸上挂了彩,让家人看见了,定然是要让他们心态担心的。她双手捂住脸颊,望着有些心虚地说:「可不可以先欠着,等回去以后……」 「不行,我现在就要打。」姬无镜直接打断她的话。 他忽然抱住顾见骊的细腰,让她趴在她的腿上,朝着她的屁股狠狠打了一巴掌。 「啊——」顾见骊毫无准备吓了一跳,不由叫了出来。叫出这声之后才隐隐觉得疼。 姬无镜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掌心残存着淡淡的酥麻。 襦裙紧贴着顾见骊的身上,衬出婀娜的腰臀。 眼前忽然浮现许久之前顾见骊在她身前弯腰,他从铜镜里见了她娇臀的桃型。 想啃。 姬无镜喉结微滚。 他又捏了一下。 顾见骊一怔,把疼痛全然忘记,只剩下了羞窘,脸颊上微微泛红,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姬无镜又打了一巴掌下去。 「你又打我!」顾见骊叫出来。 「啪——」又是一巴掌下来。 顾见骊气急,挣扎着从姬无镜的腿上起来,生气地去推他、怕打他,控诉:「你欺负人!我是不小心的,你怎能一直打我!」 顾见骊气得胸口起伏,胸口束带上绣着的罗扇跟着扑闪扑闪。姬无镜一手撑在顾见骊的后腰,一手轻易擒住顾见骊的双手压到她头顶,逼近。 姬无镜气息紊乱,眸子里却是愤怒,巨大的愤怒。他逐渐靠近顾见骊的脸,含着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亦从她的眼眸中搜寻着什么。 顾见骊气势稍微软下来。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她微微抬了一下下巴,亲了亲姬无镜的唇角,她软着声音,又甜又糯:「不要生气啦。」 唇角酥麻未消,心里的铜墙铁壁却像被她轻易撬开了一个角。姬无镜的眸色逐渐缓和下来,他擒着顾见骊双手的手渐渐松开,刚要开口。 「姬狗,你居然敢打我的女儿!我的心肝囡囡!」顾敬元一脚踹碎了门,冲进来。 第20章[04.09] 顾敬元一回家,就听说顾见骊来了,他便急忙忙赶过来。尚未走近,就听见他的心肝肝恼怒地喊着「你又打我」、「欺负人」、「你怎能一直打我」…… 顾敬元瞬间气炸。 原来这只姬狗竟这般虐待他的小囡囡!他今日定要斩了他的狗头给他的囡囡当球踢! 顾敬元拔出腰间佩刀,刀刃锐声滑过刀鞘,闪着森然的寒光。 姬无镜不甚在意地冷笑。 顾见骊一惊,急忙站起来,张开双臂挡在姬无镜面前,急呼:「父亲,没有!他没有打我!」 姬无镜略意外地看着挡在他身前的顾见骊。 「我都听见了!你还要维护他!你糊涂啊你!」顾敬元大怒,「丢开那些没用的妇道!去他娘的三从四德!被欺负了就要和父亲说!父亲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没有!他真的没有打我!真的没有……」顾见骊犹豫了一下,声音稍微软下去,「我、我们闹着玩的……」 「闹着玩?你是何性子为父不知道?要不是真的恼了,怎么可能这样不要体面的大喊大叫!」顾敬元完全不信。 「我……」顾见骊还想再解释,腰肢忽然被拦住。姬无镜的手掌揽过她的细腰,将她的身子往后一带,顾见骊便坐在了姬无镜的腿上。 父亲还在这里呢! 「别闹了,松开!」顾见骊回头瞪了姬无镜一眼,挣扎着就要起来。 姬无镜没依,他双臂环过顾见骊的细腰,下巴搭在她的肩窝。他狐狸眼眼尾略略扬起,含笑望向顾敬元,慢悠悠地说:「好爹,你这是一把年纪连点夫妻情调都不懂了?」 他侧过脸,凑近顾见骊白皙的脖子轻轻嗅了嗅。而后作势去解顾见骊的衣服,目光已重新看向顾敬元,目光玩味,道:「好爹,你要观看吗?」 「你!」顾敬元一愣,仔细看了一眼顾见骊的脸色。 是了,他的小囡囡可不是轻易委屈自己的人。 顾见骊抬起脚在姬无镜的脚上使劲儿踩了一脚,略生气地喊:「松开!」 姬无镜这次倒是松了手。 顾见骊有些尴尬地站起来,朝顾敬元走过去,努力扯出一抹装成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笑容:「父亲,你回来了。」 「见骊,你跟父亲出来。」顾敬元没好气地转身。 顾见骊急忙跟上,经过门口小高桌时,顺手从上面的花篓里拿了一个手鞠,转身朝姬无镜砸过去。姬无镜没躲,由着手鞠搭在他胸口,又落下去。他伸手一接,有些好奇地把玩着整个花花绿绿的小东西。 到了外面,顾见骊先开口:「父亲,五爷真的没有打我没有欺负我的。」 顾见骊这么说着,屁股上却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 顾敬元一脸生气审视了顾见骊很久。顾见骊捏住他的袖子一角,用了撒娇的语气:「父亲……」 顾敬元甩开她的手,问:「你实话与父亲说,你可喜欢上姬昭这混物?」 顾见骊略犹豫,如果说不喜欢,父亲岂不是更生气更不放心了?于是她便说:「喜欢呀。」 「那你喜欢他什么?」顾敬元再问。 这下倒是把顾见骊给问住了。喜欢姬无镜什么?这怎么编啊? 顾见骊略犹豫了片刻,就说:「喜欢他对我好。」 顾敬元叹气,把手里的重刀插在地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痛心疾首。 顾见骊不解其意,茫然地望着父亲。 「见骊。你可以喜欢一个人的品性、才华、家世、能力。甚至也可以因为志趣相同,或是对方风趣幽默能逗你开心而喜欢他。万不可因为他对你好就把心给交了!听父亲的话,绝对不能相信一个男人对你的好。‘对你好’这玩意儿太虚无缥缈,不靠谱!」 顾见骊似懂非懂,却又不怎么在意父亲的话。顾见骊始终觉得喜不喜欢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重要的。道义和恩情,或者说良心远比什么说不清楚的喜欢重要多了。 顾敬元心急。顾见骊自小就没有生母,虽然历了难让她和陶氏关系亲密起来。可之前的那些年,陶氏和他的两个女儿关系一直比较疏远,表面上不错却不亲密。很多事情,很多道理,并没有一个女主人好好教她。 「你听懂了没有?哪怕你是因为姬狗长得好看而喜欢他,都不能因为他一时对你的好而喜欢他!」 顾见骊缓缓眨了下眼睛,茫然道:「可是他长得不好看啊。」 房间内用内力探听的姬无镜手中一紧,手鞠被捏碎了。 他不好看?他不好看? 「姬昭不好看?」 顾敬元愣住了, 他仔细去看顾见骊的神色,见她特别认真的样子。他想了想,说道:「可姬昭的优点也只有那张脸了吧?是,他以前是威风过, 咋咋呼呼的, 谁见了他都担心他一时兴起举刀砍人。可现在连身子骨也烂了……」 顾见骊蹙眉。父亲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是她莫名不怎么爱听。 「总是有别的优点的……」 顾见骊小声反驳。 顾见骊不想再和父亲说姬无镜的事情, 转了话题, 将今日去行宫参加百花宴时姬岚与她说的话叙述给父亲听, 然后问:「父亲,你真的交了兵权?」 顾敬元点头。在院子里的石凳坐下。 顾见骊疑惑不解地跟上去,在父亲对面坐下来。她说:「我以为父亲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会更握紧手中的兵权。」 「见骊,君心难测,不管是昌帝还是守帝。今日昌帝能对父亲下手, 明日守帝亦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只能是一时。而想要一直留在那样的高位定然如履薄冰,双手染满鲜血。」 他摊开双手,看着掌心,笑了, 「父亲的这双手只愿握着重刀上阵杀敌, 不想再在朝中为了权势做些无趣的勾心斗角。而且……」 第21章[04.15] 顾敬元沉默了很久, 才道:「而且为父这辈子所有的才能全在行军打仗之上。其余之事粗心大意, 并不善于朝中争权。甚至…… 连挑女婿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顾敬元叹息, 眼中露了颓态。 荣辱过眼云烟,跌倒了再爬起来。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多年, 顾敬元自然不在意这些。可让两个女儿跟着受苦,他心里难受。恨自己曾经的草率,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倒,即使两个女儿的婆家地位低微也无所谓,婆家人上不得台面也无所谓,只要女婿得女儿的喜欢就好。只要有他在,他的女儿不管是嫁到哪儿去都能横着走。就算是他的女儿不想嫁人,只要开心,养几个面首也无所谓。没有婆家,他养着,养一辈子。 可是…… 这次死里逃生没让他怕,得知两个女儿在他昏迷时的遭遇,他是真的怕了。两个女儿就是他的软肋,从未有过畏惧的他第一次后怕。疆场莽夫再也莽不起。他赌不起,也再不会拿两个女儿的安稳福顺来赌。 「父亲既然有了决定,女儿自然是永远支持着父亲的。只是若将所有实权都交出去,未必就真的安全了。」 顾见骊说。 顾敬元大笑,道:「安心。父亲心里有数,自然不会把什么都交了。」 他又说:「姬岚这个皇帝能做多久还是个未知数,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顾见骊有些惊讶,她略一琢磨,说道:「二皇子至今还没有下落吧?父亲是担心二殿下杀回来?」 「毕竟家族势大,而姬岚根基又不稳。」 「若是二殿下姬岩回来,说不定会查出来昌帝之死。」 顾见骊皱眉,「他会将我们当成姬岚一党。到底是我留下的隐患了。」 「彼时那般情况,你的选择已是最佳。」 顾敬元劝慰。 顾见骊有些不放心,问:「陛下始终没找到潜逃的二殿下?依父亲的意思,二殿下极有可能……」 「不仅是姬岩。」 顾敬元的脸色严肃起来,「当年前太子的谋乱极有可能是被人陷害。」 「可是前太子早就死了呀。」 「但是前太子妃可能还活着。」 顾见骊一片茫然,那个时候她还太小了,并不太清楚。 顾敬元给他解释:「当年二殿下殿前斩杀前太子,太子妃得信跑了。追捕的人看着她跳下悬崖,可搜捕了十几日也没找到尸身。」 顾见骊不懂,不懂前太子妃就算活着又能有什么用。 「那个时候,太子妃似乎临产。」 顾见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顾敬元皱眉,语气不是太确定:「最近得到的消息,那是个男孩,而且很可能还活着。」 顾见骊慢慢消化着父亲说的话。也慢慢想明白了,眼下京中看着歌舞升平,可安稳日子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父亲这个时候选择交权,也是明哲保身,明智得很。想通了这一点,顾见骊立刻翘起唇角,说道:「女儿知道了。」 季夏匆匆从外面一路小跑过来,行了礼,说道:「大姑娘喝醉了回家来。」 「喝醉了?」 顾敬元皱眉。 「是。听大姑娘身边的丫鬟说,大姑娘与人赌投壶,输了要喝酒的。她连喝了几杯,便喝醉了。」 顾见骊起身,笑着说:「姐姐怎和别人玩起不擅长的投壶?我去瞧瞧她。」 顾敬元点头。他目送着顾见骊走远,起身走进了顾见骊的闺房。 姬无镜坐在顾见骊的梳妆台前,随意翻看着桌子上的胭脂水粉。王府曾被掏空,顾见骊曾经的小物件也都不见了。现在房间里摆着的各种小东西,都是陶氏买来,一件件摆上的。 姬无镜打开一个六角檀木盒,好奇地研究着里面一个个精致小巧的花钿。 顾敬元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姬无镜身边。 「贤婿。」 他喊姬无镜。 姬无镜将花钿放在指腹细细打量着,没回头,慢悠悠地说:「你还是喊我姬狗顺耳些。」 顾敬元沉默了很久。久到姬无镜诧异地转过头看向他,笑着问:「好爹这是有什么吩咐啊?」 顾敬元心平气和地说:「对我的小囡囡好点。」 声音里有诚恳,也有无奈。 姬无镜眸中闪过讶然,深看了顾敬元一眼。头一回,姬无镜没回嘴。 顾敬元有些欣慰,他起身拍了拍姬无镜的肩膀,走到门口时,忽听姬无镜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想当年也是一起为非作歹的,现在倒成了两鬓斑白的老父亲。哎,可怜啊。」 「姬狗!老子哪里有白头发了!哪有一根!老子还不到不惑之年!」 「嗤。」 姬无镜嗤笑,「不就只差一年了?一眨眼就到喽,老爹。」 「你!」 顾敬元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姬无镜的背影愤愤不已,「你以为你十七八?你是不老还是没当父亲?半老不老的东西!」 顾见骊刚督促着顾在骊喝了醒酒茶,那边丫鬟又来寻她。听到丫鬟说父亲和姬无镜又争执起来,顾见骊顿时头大,也不再耽搁,赶忙往回赶。也是她一时疏忽了,刚刚离开的时候,就应该将父亲一并带走。 顾见骊赶回去时,顾敬元已经走了。 顾见骊犹豫了一会儿,走进房中去寻姬无镜。姬无镜懒撒斜靠在床头,脸色难看得很。 「你与父亲又起争执了?」 顾见骊走过去,瞧着姬无镜的脸色,她还记得纪敬意说过的话,担心姬无镜气坏了,又影响了他的身体。她劝慰:「不管怎么样,不要生气,不要气坏了身子。你不能生气的。」 姬无镜看着顾见骊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的火气蹭蹭蹭往上涨。 第22章[04.15] 这父女两个,一个说他老一个说他不好看。 真…… 不爽。 顾见骊挨着他坐下,去摇他的手,娇软的语气:「好啦,不要生气啦。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你炖鱼吃好不好?」 姬无镜瞧着顾见骊,嗤笑了一声,不高兴地语气:「就你那厨艺?」 顾见骊厨艺的确不怎么样。 顾见骊蹙起眉头,轻哼了一声,也同样用了不高兴的语气:「做鱼很麻烦的,你以为我喜欢做?没和你成亲前我就没下过厨房,连父亲都没吃过我煮的鱼。」 姬无镜挑眉,颇为意外地看向顾见骊。他神色莫名,问道:「只有我吃过你亲手下厨做的东西?」 顾见骊不假思索地点头,犹豫了一下,再摇头,补充:「不对,星澜和星漏也吃过的。」 然后顾见骊便看见姬无镜的唇角抿起,连那双充满了冷意的眸子里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这就不生气了? 顾见骊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要哄好久的呢。 「顾见骊。」 姬无镜念她的名字,拖长了腔调,每一个字都念得很准很慢,「让叔叔抱抱。」 顾见骊提防地看着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凑过去主动将双手搭在他腰侧去拥抱他。她将脸贴在姬无镜的胸口,温声细语:「不要总是生气,你吐血的样子很吓人的。」 姬无镜像是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只是说:「顾见骊,再给叔叔亲亲。」 顾见骊皱眉,抬起脸来瞪他:「姬无镜,我好像还在生你的气。」 姬无镜笑,捏住她的脸,看着她粉嫩的唇嘟起来。他古怪地笑了一声,说道:「今晚不吃鱼,想喝酒。小骊骊,陪叔叔喝点酒吧。」 喝酒? 顾见骊不会喝酒,本来也不想喝酒,也不知道怎么的,最后竟被姬无镜哄骗得真的喝了酒,还喝了好些。 姬无镜哄着顾见骊喝酒时,广平伯府里却人心惶惶。 天花,可是最烈的急性传染病。 叶云月也慌了,她六神无主地跌坐在地,也不管新买的裙子染了泥。她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她怎么记得上辈子姬星漏得的是水痘啊!原来竟是因为那时她远离京城,消息传到她耳中时传错了? 她不怕水痘,因为她小时候得过。 天花…… 她怎么可能不怕! 别说是救姬星漏,叶云月只要一想到自己住在姬星漏附近,就吓得魂飞魄散。 是夜,裹得严严实实的几个家仆闯进后院。他们不敢用手碰姬星漏,用绳索套住姬星漏的脖子,胆战心惊地将他装进木筐里,扔到荒郊野岭。 就连林嬷嬷和叶云月也一并被绑了扔出府去。 天色黑下来, 姬玄恪乘坐马车回家。 车夫吆喝着驱赶挡在前面乞讨的人:「去去去,眼瞎的别挡路!」 姬玄恪掀开车窗旁的帘子, 朝外望去。 乞讨人看见了姬玄恪,急忙跑到窗前,伸手抓住车窗,哭诉:「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可怜可怜吧……」 「你这老东西!」车夫从车上跳下来,想要将乞讨人拉走。 「慢着。」姬玄恪审视地看了一眼乞讨人,拿出碎银递给他。 「谢谢!谢谢恩人!」乞讨人双手去接碎银, 悄悄将一卷纸条递给姬玄恪。 马车重新赶路, 姬玄恪展开纸条, 扫了一眼,取了火折子将它点燃。他手指夹着纸条轻轻晃动,待烧尽了上面的字, 才随手将余下灰烬从车窗扔出去。 马车在府前停下,姬玄恪刚绕过影壁,听见一伙家仆鬼鬼祟祟地抬着个麻袋,麻袋里传出小女孩的哭声。 「这是做什么?带子里装的是谁?」 「三郎!」秦管家吓了一跳, 赶忙将事情从头到尾跟姬玄恪说了一遍。 「……已经把六郎和那个奶妈子,还有个赵家的表姑娘送出了府。下人们遇见了天花心里发麻, 慌得把四姐儿给忘了。这才折回来打算把她也送出去。」 姬玄恪皱眉。 姬玄恪与广平伯府其他人一样,认为姬无镜根本不会在意这两个孩子的死活。毕竟这几年,姬无镜根本就没有管过这两个孩子。 可是姬玄恪的眼前浮现那一日顾见骊牵着两个孩子在后山放风筝的情景,又忆起顾见骊为姬星漏出头的场景。府里很多人以为顾见骊不过是借着两个孩子为借口打压府中其他人, 或者说赚一个好继母的名声。 可姬玄恪却知道顾见骊是不肖于如此的,她对两个孩子好,定然是因为喜欢这两个孩子。 「五爷和五夫人不在府里?」姬玄恪问。 「不在!一早老夫人派人去行宫寻人,一直没寻到。后来辗转打听到他们先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姬玄恪望着麻袋,沉吟着。若那个傻姑娘回家发现两个孩子被扔出府,会难过吧? 第23章[04.15] 他上前,弯腰解开麻袋。 「三郎,不可啊!」秦管家阻止,姬玄恪一个眼神,就让他不敢再劝。 麻袋被扯开,露出哭成泪人儿一样的姬星澜。姬星澜绑起来的头发全松散开,乱糟糟。她哭得一抖一抖的,泪眼朦胧地望着姬玄恪,委屈地颤声喊:「三哥哥……」 姬玄恪瞧着姬星澜这样子,心下不忍,愠道:「就算染了天花封了院子就是了,扔出去做什么?别说四姐儿还没传染上!」 秦管家和几个家仆没敢吱声。 姬玄恪伸手想要去抱姬星澜,姬星澜向后缩了缩身子,她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一边委屈地哭着说:「我可能染病了,三哥哥不要碰我……」 姬玄恪的手悬在半空,半晌,他放软了语气,问:「澜澜能不能自己走回院子去?」 姬星澜使劲儿点头,她爬起来,扭着小身子往回走。天色很暗,她走得跌跌撞撞。她一边哭一边走,前面黑漆漆的,吓人得很。哥哥被坏人带走了,妈妈也不见了,所有人都不见了。她又开始哭,哭得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姬玄恪跟在后面,从侍从手里接过一盏灯,长灯前探,给她照着路。一直送姬星澜到姬无镜的院子门口。姬星澜回过头去,仰着小脸望着姬玄恪,努力忍着哭腔,吐字清晰地说:「谢谢三哥哥!」 姬玄恪觉得心疼,他皱着眉,缓了缓情绪,才道:「澜澜不要害怕,等下我让人给你送东西吃,吃了东西好好睡觉,睡醒了你母亲就回来了。」 「那哥哥呢?」姬星澜问。 姬玄恪沉默。 姬星澜吸了吸鼻子,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她使劲儿用手背擦去脸上的眼泪,说:「澜澜会乖乖,澜澜听话……」 姬玄恪大步往外问,质问秦管家:「六郎送去哪儿了?」 得了消息的老伯爷和老夫人匆匆赶过来。 老伯爷怒道:「你该不会是要把六郎也接回来?胡闹!家丁套着绳子才把他装进篓子里,现在就算找到了他,也没人敢碰他一下!何况这时候说不定已经被山野的豺狼吃进腹中。他又不是正八经的主子,你五叔也不会管他死活。就算是你五叔在,也会这样做。这可是天花啊!」 「您也知道这是天花!」姬玄恪肃然,「就这样轻易将他们扔出府,若被无知百姓碰到。那可是要变成传染整个京城的疫情!倘若被宫中得知疫情是由广平伯府传出去,您以为广平伯府老老小小还能有一个活命?只会一把火烧了这里!」 「这……」老伯爷懵了,他根本没想这些。难道他做错了? 「那、那怎么办啊?」老夫人讷讷,「早知道咱们该一把火将那个孩子烧了才对……」 姬玄恪不再与他们说,问了姬星漏被仍的大致地点,令随从牵了马,他翻身上马,趁着夜色出府寻找。 老伯爷赶紧也下令,让府里的仆人全部出去找,连府里的男主子也一个个举着火把跑出去寻找。且打好商量,倘若别人问起,只说姬星漏一时顽皮走丢了。 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顾见骊被姬无镜哄骗着喝了三杯酒,脸上飘了红,双眸微眯,带出些微醺的酣态来。后脑往下坠着似的发沉难受。看着姬无镜递过来的第四杯酒,她没有接,抬眼望向姬无镜,向来干净澄澈的眼中浮现些迷离的潋滟波影来。 「好难喝的。」顾见骊蹙着眉摇头。 若说她醉了,意识却是清醒的,若说她是清醒着的,动作却慢吞吞的。 姬无镜轻晃酒杯,继续哄骗:「不会喝酒的人刚开始喝酒都会觉得难喝,只要再喝上两杯,就能尝出它的美味。懂得酒的醇美,是比糖还要迷人的。」 糖? 想起糖,顾见骊舔舔唇,舌尖儿上好像也有了点甜意。 姬无镜将酒杯抵在顾见骊湿软的唇上,压低了声音温柔哄骗:「乖,再尝尝。」 顾见骊温吞地微微张开嘴,任由姬无镜将酒喂给她。她茫然地望着姬无镜,用虽然缓慢却清醒的脑子去思考,意识到姬无镜是想灌醉她。 唔,如果她装醉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喝这么难喝的酒了? 顾见骊眯起眼睛,指着姬无镜吃吃地笑,娇软撒娇:「我面前……怎、怎么两个五爷……」 姬无镜几不可见地勾唇,试探着哄骗:「你看错了,是三个。」 「唔……」顾见骊歪着头,细细打量着姬无镜,嗲嗲的童言童语:「是哦,三个五爷诶!嘿嘿嘿……」 「见骊今年多大啦?」姬无镜身子前倾,饶有趣味地望着顾见骊。 顾见骊醉眼茫茫地望着姬无镜,她扒拉着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地数了又数,最后娇娇地哼唧。她拉起姬无镜的手,凑到他面前,哼哼唧唧:「我不记得了,叔叔告诉我呀。」 她猛地凑近,姬无镜望着她微醉的眼,心里顿了一下。他稳了稳情绪,轻轻摸了摸顾见骊的头,沉声说:「叔叔的小骊骊还没长大呢。」 顾见骊娇娇地笑。 姬无镜又问:「小骊骊嫁人了没有?」 醉酒了该是什么样子?顾见骊继续装傻,她酣酣摇头,茫然地望着姬无镜,又忽然嫣然一笑,手指指着他:「不知道,问叔叔!」 她笑起来的瞬间,姬无镜喉间微微滚动。他握住顾见骊指着他的手指,将她纤白的手指紧紧握住手中。他又问:「小骊骊觉得何样的男子生得好看?」 顾见骊软软地嘟囔:「眉清目秀。」 眉清目秀——姬无镜眼前浮现林少棠的脸。 顾见骊用手指头一下一下点着姬无镜的大腿,又念叨:「儒雅温暖!」 儒雅风度——姬无镜眼前浮现姬岚的脸。 「还有什么啊?」姬无镜又问。 还有什么夸奖男子的词儿呢?顾见骊想了一下,抽出被姬无镜握在掌中的手,扒拉着手指头,说:「美如冠玉、清俊秀颀、风度翩翩!」 第24章[04.15] 姬无镜的脸色一瞬间冷下去。 美如冠玉、清俊秀颀、风度翩翩——这是当年姬玄恪高中时,京中女眷对他的赞誉。 反应迟钝的顾见骊对姬无镜的情绪一无所觉。 她懒懒望着桌上的酒,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姬无镜哄着她喝酒,他自己却是一杯酒也没喝。顾见骊主动倒了一杯酒递给姬无镜,糯糯开口:「叔叔也喝酒哦。」 「不喝。」姬无镜脱口而出。 顾见骊偏着头呆呆望了姬无镜一会儿,仍旧把酒杯递给他,撒娇:「喝嘛!」 「不!」 顾见骊眨眨眼,她刚刚好像看见了姬无镜眼中的躲闪。她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顾见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姬无镜伸手扶住她的腰,免得她摔倒。 「叔叔……」顾见骊软软地撒娇。 姬无镜搭在顾见骊后腰的手颤了一下,收了回来。 顾见骊拉住姬无镜的衣襟,主动坐在姬无镜怀里,她半眯着眼瞧他,用他刚刚对他说的话哄他:「酒好喝哦,很甜的……」 姬无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顾见骊檀口微张,含了一口甜酒,被酒打湿的唇湿漉漉的,不似平时的粉嫩,而是一抹诱人的鲜红,娇艳欲滴。顾见骊不知道此时双颊微酡,媚眼如丝的她有多诱人。 顾见骊凑过去,将口中的甜酒喂给姬无镜。 姬无镜有些僵。只一口,他的脸颊竟泛了红。 姬无镜应该拒绝的那一口酒的, 可是当顾见骊媚眼瞧他,送上娇艳欲滴的红唇, 他无可抗拒地张了嘴,让辛辣的酒入了喉。 顾见骊眼睁睁地看着姬无镜的脸颊泛了红,红晕从眼尾下晕开,一直晕到耳朵尖。看错了吗?顾见骊糊涂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醉着的还是清醒着的。她不由自主去摸姬无镜的脸,手指刚刚碰到姬无镜的脸,手腕却被姬无镜握住。 顾见骊望进姬无镜的眼里, 慢慢弯起眉眼, 撒着娇:「我是不是看错了叔叔脸红了哦……」 姬无镜闭了一下眼睛, 眼睛有些难受。等他再睁开眼睛,便看见顾见骊微微抬着下巴,红唇微张咬住白瓷杯, 微仰,酒水入口。她已是半醉,动作有些迟缓,些许酒水从她的嘴角流出, 滑过白瓷一样细腻白皙的细颈,消失在衣襟里。 她嘴里含着酒也不咽下去, 软软的雪腮微微鼓起来,冲着姬无镜笑。 「叔……」她刚一开口,竟呛了一口酒,五官揪起来, 一阵咳嗦。 姬无镜手掌撑在她后脑,凑过去吻走她湿软口中余下的酒,将她唇上的湿润一并舔走。 辛辣入喉,姬无镜不适地皱眉。 其实,姬无镜没喝过酒,一滴也没有沾过。就算是植了蛊陷入昏迷中的时候都要保留着对外界的意识,他怎么会允许自己醉酒? 顾见骊歪着头,迷茫地望着姬无镜的脸,看着他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一些。她弯腰去倒酒,手一抖,酒杯跌落了一只。酒劲儿终于慢慢上来了。她又拿了一个杯子,勉强倒了一杯酒,去看姬无镜,软着声音嗲嗲撒娇:「叔叔……还要不要喝酒呀?」 姬无镜舌尖缓慢舔过牙齿,问:「为什么要让叔叔喝酒?」 顾见骊乖巧地抿唇笑:「叔叔脸红的样子很好看。」 「好看?」这个词像勾起了姬无镜心里的一根刺。他眼中闪过一丝愠,问:「你不是说叔叔长得不好看吗?」 「唔……」顾见骊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皱着眉摇头,「是哦,不好看……太妖了……」 太妖了? 这是什么评价? 姬无镜捏住顾见骊的下巴,直接问:「那你觉得谁最好看?」 如果她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看他不揍死她。绑起来屁股打肿的那一种。 顾见骊只茫然地望着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呀!」 姬无镜一滞,又问:「只问男子!」 「父亲呀!父亲天下第一好看!」顾见骊想也不想直接说。 姬无镜愣住了。顾敬元长得好看?那个浓眉大眼国字脸虎背熊腰又经常吹胡子瞪眼的顾大虎……好看?哪里好看了? 这是什么眼光? 顾见骊软软地靠在姬无镜的怀里,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说:「叔叔有时候好看,有时候丑死了……丑得没眼看,好骇人的那种丑!」 顾见骊捂住自己的眼睛,嫌弃地摇头。 「顾见骊——」姬无镜拖长了腔调,咬牙切齿,「叔叔什么时候丑过了?」 「不穿裤子的时候呀,好丑好丑的!腿上好多毛毛……尤其是那个大东西也丑死啦。不不不……是特别特别丑啦!」顾见骊哼唧哼唧地小声哭诉,「呜呜呜……叔叔好坏好可怕的,上次居然想要把那个丑东西塞进我嘴里!那么大!会撑破嘴的!幸好我聪明……眼泪汪汪地装可怜逃过一劫……」 若说先前还清醒着装醉,眼下却是真的醉了大半,顾见骊又甜甜笑起来,仰起脸去看姬无镜,用指尖儿去摸姬无镜泛红的耳朵尖儿,懒懒地说:「叔叔怎么生气啦?唔……你不是我叔叔,叔叔不跟我生气的。叔叔很好哄哦……只要我哭了他就会心软……」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你知道啊——」姬无镜说得很慢,调子拖得又长。长长的尾音里,带着丝意味不明的意味。姬无镜不仅脸上红了,连眼白也泛了红。 顾见骊望着桌子上的酒,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慢慢想起来自己刚刚是想灌姬无镜喝酒的?她眯起微醺的眼望向姬无镜,娇声娇气:「那叔叔还要不要喝酒呀?」 第25章[04.15] 姬无镜用指腹抹去唇上的酒,目光复杂地盯着顾见骊一会儿,古怪地笑了一声,声调缓慢中掺着无奈地说:「如果你喂叔叔,叔叔就喝。」 「叔叔真好……」顾见骊凑过去亲了亲姬无镜的嘴角。即使是浓烈的酒也遮不去她原本的香甜。 姬无镜眸色微凝,凑过去想要亲吻她,却被顾见骊躲开。顾见骊嫣然一笑,含了口酒再去喂他。她喂他,他便喝。 就算那不是酒,是一口毒,他也要喝。 季夏端着醒酒茶进来时,看见顾见骊坐在姬无镜的腿上睡着了,姬无镜低着头,下巴搭在顾见骊的头顶,也阖着眼。 季夏放轻了脚步,轻轻推了推顾见骊的肩:「您喝醉了?快喝口醒酒的茶。」 顾见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刚接过茶,姬无镜睁开泛红的眼睛,阴翳地看向季夏,声音沙哑:「滚出去。」 季夏吓得赶紧退出去。 季夏一走,姬无镜又沉沉垂下了头。 顾见骊迷迷糊糊地喝了两口茶水,手不稳,茶碗跌落,凉凉的茶水湿了一身。喜爱的漂亮新裙子弄脏了,她不高兴地皱了眉。小睡了一会儿,又借着两口凉茶,顾见骊稍微恢复了些理智,又是半醉半醒了。 她好奇地凝视着姬无镜,原来她猜得没错,姬无镜沾酒就醉。她翘着唇角笑了,肆无忌惮地近距离瞧着姬无镜红红的脸,甚至用指腹碰了碰他的眼睫。姬无镜蹙眉,顾见骊慌忙把手缩了回来。 「顾见骊……」姬无镜声音低低,将脸埋进顾见骊的颈窝,蹭了蹭。 「在哦。」顾见骊软软应他。 「顾见骊……」 顾见骊拧眉,嘟嘟囔囔地抱怨:「在哦,在哦……在你怀里呢。」 姬无镜松了口气,搭在顾见骊腰上的手用力地抱紧了些。顾见骊去推他,拧着眉念着:「好疼的,去床上睡。」 她跌跌撞撞地从姬无镜腿上下来,攥住姬无镜的手,去拉他,拉不动。她说:「叔叔,我们到床上去睡了。」 姬无镜身子晃了晃,才站起来,由着顾见骊拉扯着,走向床榻。两个人一起倒在粉色的闺床上。也不知道是他们两个中的谁倒下时扯坏了粉色的床幔,床幔落下来,缓缓覆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顾见骊胸口起伏,温吞地睁开眼,望着身旁姬无镜的脸。她缓慢地弯起唇,懒懒开口:「叔叔,你不会喝酒,让我知道弱点了……」 姬无镜皱眉,伸手在身侧摸索着,摸到顾见骊的腰,将她带进怀里拥着。他去解顾见骊的衣服,将脸埋在她胸口,闷声地喊她名字:「顾见骊——」 我的弱点是顾见骊啊。 顾见骊觉得痒,痒得笑出声来,她去推姬无镜:「痒!」 姬无镜却闷闷抱着她不松手,沙哑着嗓子问:「顾见骊,怎样才是对你好?」 顾见骊迷迷糊糊,没怎么听进去。她还是在推姬无镜,抱怨:「好痒的……」 姬无镜轻哼了一声,咬了一嘴的软肉,不高兴地说:「你只哭我不会对别人好,可没有教我怎么才是对你好……」 顾见骊迷茫地望着粉色的床幔,姬无镜的话像一缕风轻飘飘地飘进她的耳朵里。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望着姬无镜好久好久,才慢吞吞地问:「为什么要对我好呀?」 姬无镜沉默着,只是抱紧顾见骊,不愿松开。 顾见骊说:「哦……我知道了,我是你妻子哦……」 姬无镜嗤笑了一声,讽刺意味甚浓。 「不是吗?」顾见骊一阵娇笑。她懒懒打着哈欠,慢慢合上眼,已经是倦得很了。她轻声念着:「我知道叔叔是很喜欢我的……」 「不喜欢。」姬无镜皱眉反驳,语调里颇有些置气的意味。 顾见骊弯着唇角,不再说话了。因为她攥着姬无镜的衣角,慢慢睡着了。 许久之后,姬无镜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就贴在顾见骊耳边。顾见骊觉得耳朵痒痒的,可是她没听清。 顾见骊是被季夏推醒的。 顾见骊还有些醉酒后的头疼困扰着,她睁开眼,看见季夏一脸焦急的样子。季夏着实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顾见骊不由蹙着眉问:「怎么了?」 「出事了!六郎出事了!」季夏忙说。 还在睡着的姬无镜不悦地皱了皱眉。 顾见骊清醒了大半,眸中有了愠意,问:「广平伯府里又有人欺负了他?」 「不是!六郎染了天花,广平伯府里的那些人担心被他传染上,竟然连夜将他扔到了野外去!」季夏一口气把事情给顾见骊说明白。 顾见骊一下子清醒过来。 睡着的姬无镜瞬间睁开眼,染着血丝的白眼生出一抹异样的红。他起身,冷声问:「谁?星漏还是星澜?」 「星漏!」 顾见骊只觉得耳边一道风,她侧过脸看去,姬无镜已不在房中。顾见骊不由愣住了。可她来不及多想,赶紧起身,提裙匆匆追出去,只来得及看见院墙上一闪而过的红影,便彻底看不见姬无镜了。 送消息的叶云月收回视线,看向顾见骊,忽然状若随意地开口:「没想到五爷这么在意六郎,想来是把六郎的生母一直深藏在心底的。」 顾见骊看了她一眼,转而吩咐季夏去牵马。 看着顾见骊身上马,叶云月有点意外——看上去娇气的顾见骊居然会骑马? 第26章[04.15] 过叶云月很快就不再去想顾见骊, 眉头紧锁地望向姬无镜消失的方向。这……怎么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呢? 按理,她跑来报信, 姬无镜难道不应该询问她详情吗?然后她就可以作为一个引路人,带着姬无镜去找姬星漏。一个心急如焚的假父亲,一个不畏天花的温柔引路人, 说不定还要同乘一骑, 这一路上不知道要有多少接触的接触。 等她带着姬无镜找到了被她藏起来的姬星漏,依照姬无镜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懂得照顾这个孩子。那就到了她叶云月大显身手展现温柔一面的时候了。又能让姬无镜觉得她温柔勇敢, 又能得了未来皇帝的喜爱。未来皇帝虽然性情古怪了点,可现在才四岁,又在得了天花的情况下被人扔出府最是脆弱的时候啊! 可是…… 姬无镜居然根本不问她线索,直接飞了!他是不是蠢啊! 叶云月曾经畏惧过被姬星漏染上天花。可是后来她转念一想, 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她住在五爷的院子里那么久, 姬星漏发病那天她还与他接触过。她现在有没有染上天花自己都不保准,何不赌上一次? 可是…… 叶云月将一切设想得很完美,然而她不仅眼睁睁看着姬无镜飞走了, 就连骑着马追出去的顾见骊……也看不见身影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叶云月正懵着呢,看见顾见骊又骑马回来了。管家和王府中的一些丫鬟、侍卫都赶了过来。 顾见骊瞥了一眼叶云月,坐在高头大马上, 问:「林嬷嬷和星澜可否一并被扔出了府?」 叶云月本来等着姬无镜问她, 没想到是顾见骊问她。虽然不乐意, 她还是说:「六郎是先被扔出去的, 然后我和林嬷嬷被套进麻袋扔到了乱坟岗。天色太黑, 我从麻袋里爬出来的时候没看见林嬷嬷在哪儿,更没看见六郎,可能是两波家仆把我们扔到不同的地方去了。我们被扔出来的时候,四姐儿还在府里。」 叶云月撒谎了。她知道林嬷嬷在哪儿。只是林嬷嬷摔坏了腿走不动,她骗林嬷嬷去喊人,丢下她跑了。 顾见骊转头看向管家,立刻下令:「来人,用绳索套住她,关进柴房。府中任何人不得与她有任何身体接触,退避五步之外。」 看着抛缠在手腕上的绳索,叶云月气急败坏地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来送信的啊!」 「叶姑娘,在天花潜伏期结束前,我不得不这样对你。对不住了。」 顾见骊不再看叶云月,而是吩咐管家将疫情禀至宫中,做好全城备疫准备,再请太医入府给叶云月查疫,也到广平伯府诊查。 顾敬元不在府中。顾在骊匆匆赶过来,询问发生了何事。顾见骊三言两语将事情告知姐姐,又请姐姐派人去寻父亲回来,将事情告知父亲。 天花疫情可容不得半点马虎,若是一个不小心,疫情蔓延整个永安城,那将后果不堪设想。顾见骊胸口气闷,责怪广平伯府的无知,竟将染了天花的姬星澜和有可能已经染上的叶云月和林嬷嬷扔出府。 这股子气闷不仅是气广平伯府的无知,也是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心疼。 顾见骊知道第一时间将事情捅出来,或许有可能有人会对姬星漏不利,想要把染了天花的他抓住后焚烧。可是天花难医,姬星漏生机本就不大。在染了天花的姬星漏一个人的生死和整个永安城百姓的生死之间,顾见骊挣扎犹豫之后,只能选后者。 顾见骊在赌,赌姬无镜比别人先找到姬星漏。只要姬无镜先找到了姬星漏,就能阻了那些想焚烧姬星漏的人。那样还不至于结果太坏。可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那是天花。 「见骊,让侍卫去找就可以了,你不要去了。」顾在骊劝。 顾见骊摇头,说:「我不放心,侍卫也认不出星漏和他的奶娘。」 顾见骊看向季夏,欲言又止。 季夏望着顾见骊的目光,愣了一下,隐约猜到了什么。她心里也是慌了一下,然后咬牙说:「您是想让我回广平伯府照看四姐儿?」 顾见骊蹙眉,她说不出口。现在的广平伯府说不定已有人染了天花,她哪敢让季夏涉险。 季夏把心一横,笑着说:「没事儿,昨天早上我还抱了星漏。要是染上,早就染了,不怕再回去一趟!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四姐儿,四姐儿肯定吓坏了。季夏这就回去!」 「等太医过来,先让太医看看,跟太医一起回去。」顾见骊担心地嘱咐了季夏,才调转马头,带着王府侍卫出府往乱葬岗奔去,另一边再派人去广平伯府逼问到底是哪个乱葬岗。 玄镜门中,长生正无聊地看着栗子丢暗器。 栗子力气虽大,却没有认真学过什么武艺。长生想了想,还是让栗子回玄镜门接受最简单的培训。如今姬无镜娶了妻,他不方便进内宅,若是栗子学一些本事在内宅里照顾着也放心些。不是没想过从玄镜门再挑别的懂武女子,可偏偏进不了姬无镜的内宅。也就是因为栗子是傻的,姬无镜还不烦她。 栗子将手里的飞镖一起丢出去,远处一整排的酒坛子「哗——」的一声碎了一地。 「哥!」栗子仰脸傻乎乎地笑。 长生看了一眼,点头,说:「还不……」 他话还没说完,空中忽然升起一道红光。长生惊觉地立刻抬头,那束极细的红光从湛蓝的天际慢慢滑过,速度缓慢,最终停在一处,一瞬间炸开。那一瞬间,整个天幕都染上了一抹红。 长生脸色大变,丢下一句「留在这里不许乱跑」,他身影一晃,身上的宽袍飘落,露出一身鲜红紧胄的玄境服。再一跃,他的身影便消失了踪影。 栗子挠挠头,茫然地望着哥哥消失的方向。接近着,栗子皱起眉头来,感觉到周围怪怪的气氛。 是她看错了吗?她一直以为玄镜门死寂一片毫无生气,可是一瞬间,无数的红影闪过。栗子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红影消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玄镜门如今的代门主名郁劲秋正带着两个玄镜门弟子出任务,将目标逼至死胡同,刚要再追,仰头望着半边天际的红,毫不犹豫地收手,立刻撤离。以为必死的人抱头等死,一睁眼却发现刺杀他的人不见了…… 同样的一幕出现在不同地方,玄镜门所有出任务的人接收到信号的瞬间全部收手撤退。 半红烟是玄镜门最高级讯号,也是唯有门主可发出的讯号。在过去的那些十几年中,上一次发出半红烟讯号是四年前,姬无镜于任务中重伤差点丧命。 宫中。 窦宏岩脸色不太好看,一路小跑焦急地赶到姬岚身边。 「还没查到?」姬岚正在批阅奏折,没有抬头。 「是……」窦宏岩硬着头皮回话。 第27章[04.15] 「你已经查了四年!」姬岚忽摔了手中的朱笔。 窦宏岩伏地跪拜。 向来儒雅有礼的姬岚也不得不急躁起来。没坐上龙椅前,他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可真的坐在了龙椅上,根本没有松了口气,反而变得更加如坐针毡。 原本人人都以为姬岚朝中无人支持,依仗最小。然而事实上,在很多年前,东厂已是他的人。 姬岩毫无下落,前太子遗孤查了四年亦无下落,他这皇位怎么可能坐得安稳? 四年前,所有人都以为前太子妃身怀六甲跳下悬崖。然而事实上,前太子妃却是在产后独自跳下悬崖。本来产期的确没到,可因为前太子出事,前太子妃动了胎气,又因为知道事关重大,吃了催产药,提前诞下小皇子。 当时的东厂督主还不是窦宏岩而是窦宏岩的兄长。 东厂前督主得到消息,派东厂的人四处追击,终于找到了前太子妃的心腹丫鬟,丫鬟抱着前太子遗孤逃命,被东厂的人斩杀。东厂的人刚要斩杀那个婴儿,却眼睁睁看着一个黑衣人将孩子救走。 窦宏岩畏惧道:「兄长虽然未能抓住那个黑衣人,却给那个黑衣人下了玄炎散。这种慢性毒并不致命,可一辈子也无法根除,只要找到中了玄炎散的人……」 「你们东厂已经找了四年!」姬岚大怒。 窦宏岩噤若寒蝉。 「能在你兄长手中逃命,甚至杀了你兄长,身手何止是了得。四年,中毒……」姬岚慢慢坐回去,眉宇微凝。 小太监急匆匆进来禀告,带了武贤王府里的人。武贤王府的管家按照顾见骊的吩咐,将天花之事禀告。 姬岚一惊,天花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立刻下旨封锁城门,令太医院迅速诊疫,再令御林军加紧在整个永安城排查,找出更多的患病。 各种命令颁布下去,姬岚心中仍旧惴惴不安。他才刚登基,竟然出现了天花?实乃大不吉。 窦宏岩跪在一旁也不敢出神。 好半天,姬岚才逐渐缓过来。冷静下来之后,他眉头紧锁,慢悠悠地开口:「窦宏岩,你不觉得那个人很像姬昭吗?」 窦宏岩一愣,立刻摇头,道:「那个时候姬昭不在京中,正在外地出任务。」 「你确定?」 「当然。那是姬昭唯一一次失手,玄镜门难得发布半红烟。更何况太医多次给姬昭诊治,他并没中玄炎散,而是无药可医的西域剧毒噬心散。」 姬岚这才不再想前太子遗腹子,将全部心思用来防疫。 被关在柴房的叶云月心里又气又急, 气顾见骊将她关在这里,急没有能抓住这么好的机会和姬无镜相处、向姬星漏这个未来的皇帝示好。 她不停在柴房里走来走去, 直到走得累了,才在一旁坐下来,稍微冷静了些,仔细去想接下来的打算。 叶云月不由想起了姬星漏。 昨天夜里家丁冲进去,将她和林嬷嬷绑起来扔进麻袋里。林嬷嬷匆忙间在袖子里藏了一把簪子。等到家丁将他们扔到乱葬岗,也是林嬷嬷借助那根簪子先挣脱开,又帮叶云月解开了麻袋和绑手的绳子。 乱葬岗四处都是坟墓, 刮着阴风, 恐怖瘆人得很。她们应该立刻逃离那个地方才对。可是广平伯府的家丁将她们两个扔下来的时候, 林嬷嬷的腿摔在了石头上,走不了路了。叶云月让林嬷嬷等着她去喊人。 当时她也的确是想喊人的。可是周围黑漆漆一片,耳边似乎还有乌鸦和豺狼的叫声。叶云月吓得一边哭一边跑, 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待她看清了,才发现是昏迷的姬星漏。 那一瞬间,叶云月想了很多。想到她重生之后的诸事不顺,怪自己的担心畏惧, 她认为上天既然给她这个重生的机会,她定然是要抢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的。她打算赌一次。于是, 她把昏迷的姬星漏装进竹篓,心惊胆战地背着病源在山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直到找到了一处山洞,将姬星漏藏在山洞里。再回来报信…… 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 叶云月心里这才生出一丝担心来,担心摔断了腿的林嬷嬷, 担心被藏在山洞里的姬星漏。 顾见骊骑着马带着侍卫刚刚赶到,迎面遇见了姬玄恪。 姬玄恪一惊,一时忘了顾虑,打马赶过去,急道:「你怎么过来了?危险!」 「三郎,你找到星漏没有?」顾见骊语气也有些急。 姬玄恪摇头:「只找到六郎的奶娘,我问过她,她也不知道六郎在何处。奶娘受了伤,我让人将她带到了山下。至于六郎……按照家丁说的位置仔细搜过了,可是没有。他可能自己走开了,也可能……」 姬玄恪停下来不说了。 谁都知道姬玄恪接下来想说的话是什么。这里荒山野岭,别说是狗,连狼都是有的。而姬星漏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顾见骊心下一沉,脸色也跟着一白。她心里忽然很自责,昨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姬星漏明明在发烧,林嬷嬷也去请大夫了,她应该等一等,等大夫来了再出门的。原以为姬星漏只是寻常的着凉,可是没想到…… 是她这个母亲没做好。 顾见骊心窝里一酸,眼圈立刻就红了。 姬玄恪望着顾见骊垂眸自责的样子,心里跟着一紧,他再次说:「我带着人继续找,你去山下等着,山上真的危险。」 顾见骊打起精神来,说道:「三郎不必担心我。我是一定要找他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见骊调转马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找去。 此时姬星漏根本不在山上。 昨天下半夜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山洞里。他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漆亮的兽眼。他痛苦地皱眉,视线也是模糊的。他看了又看,以为面前是一只大狗。小小的手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想要朝大狗砸过去。可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灰色的大狗绕着他转了起来,伸出舌头来舔了舔他的脸。脸上的湿漉漉让姬星漏恼怒地瞪着大灰狗。 第28章[04.15] 大灰狗呲牙,姬星漏瞪圆了眼睛也朝它呲牙。 大灰狗弓着背,向后退了两步,明亮的兽眼警惕地盯着姬星漏。 姬星漏实在是太累太困了,眼皮又重新重重合上。 大灰狗绕着他又走了两圈,再次去舔姬星漏的脸,又把姬星漏舔醒。姬星漏第二次睁开眼睛,他和面前的大灰狗对视好半天,费力地抬起小手来,抓住大灰狗身上的长毛。 大灰狗「嗷呜——」了一声,趴下来,由着姬星漏爬上了它的背。它站起来跑出山洞,沿着下山的路跑窜。姬星漏两只小手紧紧环住它的脖子,任它怎么颠簸,都不松手。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趁着外面的月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背着自己的好像不是狗…… 不近的距离不过灰狼纵身一跃,不多时,灰狼就驮着姬星漏跑到了后方连绵山峦间的凹地小溪旁,轻轻一丢,把姬星漏丢进了溪水边。姬星漏趴在地上,没有力气睁开眼,拼劲了全力才张开嘴去喝溪水。他只喝了一口,就沉沉昏睡着。 「嗷呜——」灰狼仰天长啸,守在溪水旁。 姬星漏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半上午。他的精神比起前一天晚上好了许多,他费力地转过头,在看见灰狼还守在一旁时,搭在身侧的小手下意识地在溪水里抓起一块尖尖的石头。那石头可真尖,把他嫩嫩的小手都划破了。 「嗷呜——」灰狼一跃而起,从姬星漏的身上飞过去。 姬星漏攥紧手里的尖石头,小身子紧紧绷着。下一刻,他小小身子忽然就腾空了。姬星漏一惊,握紧手里的尖石头用尽全力地朝后砸去。小手被一只大手握住,他使劲儿挣扎着,抬头望见了一双暗红的眼睛。 姬星漏的挣扎一瞬间停了下来。 他早就发不出声音来,皲裂的小嘴儿张了张,无声喊着:「爹爹……」 姬星漏慢吞吞地弯起唇笑了,因为唇上早就皲裂了,这一笑,唇上竟流出了血丝儿。他重新合上眼,安心地偎在姬无镜怀里。被父亲抱在怀里,就什么都不怕了,父亲的怀抱永远都是这世上最安心的地方。 姬无镜克制了一下发颤的手,才伸出手,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抹去他唇上的血迹。姬无镜抱着姬星漏,一步一步穿过小溪。站在溪间高石上的灰狼跳下来,跟在姬无镜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 姬无镜低下头看向灰狼,问它:「这孩子像不像你以前的主人?」 灰狼仰天长啸,声若呜咽。 那一年,姬无镜和姬崇都是四五岁的年纪。 东厂中,姬无镜的四哥姬无错将姬无镜推走,大喊着让他跑,有多远跑多远,有多快跑多快。姬无镜跑进姬崇的太子东宫中,逃过一劫。 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四哥就那样死去了,流血不止,死无全尸。姬无镜攥着四哥的手,清楚地感受着四哥的手从温暖到冰凉,凉得彻骨。 姬崇一身玄黄锦衣出现,他站在姬无镜身边,一字一顿地说:「你也姓姬?既是宗亲,本宫既是你的堂兄。你亲哥不在了,以后我做你哥哥。日后谁要是敢再欺负你,本宫给你报仇,剥了他们的皮剔了他们的骨!」 姬无镜手掌轻轻拍着怀里的姬星漏,心里疼啊。 他这一生最大的憾事,就是姬崇出事时不在京中。 不要姬无镜寻仇,养着姬星漏,让他平安长大,远离皇权纷争做一个普通人——这是姬崇的遗愿。姬崇临终前,唯一的吩咐就是拖人将话带给不在身边的姬无镜。 若他连姬崇的儿子都不能保护好,不能完成姬崇的遗愿,死后有何颜面去见他? 彼时东厂搜查严密,时间又紧迫,姬无镜只能喝下没有解药的毒药遮掩被前任东厂督主种下的慢性毒。 姬无镜知道自己活着不过是吊着一口气,为了等姬星漏再长大一些。他也知道自己是必死的,所以不能给这个孩子太多关爱。他深知自己树敌无数,若是太疼爱这个孩子,他死后,父债子还,必有仇人向姬星漏报仇。 他冷眼看着姬星漏跌跌撞撞地长大,看着他闯祸、拿刀子,凶人吓人唬人,也看着他被欺负,更看着他在被欺负后一次次站起来,变得更坚强勇敢。只要姬星漏活着就好,长得快一些不是坏事。 姬星漏将来狠毒不要紧,成为像他一样被所有人讨厌的恶人也无妨。但是一定要能保护自己,这样姬无镜才敢去死。 姬无镜抱着姬星漏穿过山峦,看见前方的大量人马。是姬玄恪和顾见骊分别带着人搜寻过来。 姬无镜面无表情,径直朝顾见骊走过去。 「星漏!」 顾见骊也看见了姬无镜和姬星漏,她又急又喜,急忙快马赶过去。 「小心!」姬玄恪惊呼了一声。 他拔剑,将顾见骊身侧树枝上觊觎的蛇挑开,与此同时,他拉住顾见骊的手腕,将顾见骊带到他的马背上。 顾见骊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姬玄恪。 姬无镜看着顾见骊和姬玄恪靠在一起的样子,慢慢皱起眉,红色的眼中染上了阴戾。 「多谢三郎出手。」 顾见骊跟姬玄恪道了谢,立刻从马背上跳下去。 「囡囡!」姬玄恪俯下身来,抓住顾见骊的手腕,急道:「不要过去,不要去碰那个孩子!」 顾见骊犹豫了一瞬。她背对着姬无镜和姬星漏,眼前却浮现姬无镜抱着姬星漏走来时缓慢的步子——姬无镜神情不对劲。 「放开!」顾见骊挣开姬玄恪的手,毫不犹豫地朝着姬无镜跑过去。 「囡囡……」姬玄恪手空了,他眼睁睁看着顾见骊的衣角从他掌中划过。他缓缓抬眼,望着顾见骊朝姬无镜飞奔而去的背影,嘴角慢慢浮现一丝苦笑。 顾见骊还没跑到姬无镜面前,姬无镜身体矮下去,他单膝跪在地上,垂着头,一口黑血吐出来。他抱着姬星漏的手,却没有松开。 「五爷!」顾见骊大惊。 姬无镜挥手, 一道劲风挡在顾见骊双脚前,顾见骊身子猛地一趔趄, 差点跌倒。 「别靠过来。」姬无镜声音沙哑。 第29章[04.15] 他用指腹缓慢地擦去唇角的黑血,抱着姬星漏慢慢站起来。 「可是……」顾见骊看着姬无镜缓慢站起来,她抿唇将余下的话咽了下去。 ——不是讲所谓义气的时候。她不是大夫不懂医,靠过去除了有可能染上天花外,毫无用处。 她冷静地让侍卫牵了一匹马给姬无镜。顾见骊看见侍卫给姬无镜送马的时候,一直盯着昏睡在姬无镜怀里的姬星漏,眼露恐惧之色。 天花这般可怕, 顾见骊也理解。 只是姬无镜身体情况本来就差得很, 他又没有做任何防范直接抱着姬星漏, 顾见骊不得不拧紧了眉,为姬无镜担忧着。 姬无镜抱着姬星漏上了马。 顾见骊回忆了一下,先前吩咐的事情应当没遗漏什么, 才令王府的侍卫都回王府去,自己翻身上马,默默跟在姬无镜的马后。 姬玄恪停在原地,遥遥望着顾见骊骑着马跟在姬无镜马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跟着他朝山下去。 苦涩凝在姬玄恪眸底。他自诩足够了解顾见骊的品性,知她的善良, 更知她的理智冷静。所以,即使她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大夫帮不上什么忙也要跟上去?为什么啊?只是因为善良和为妻为母的责任? 姬玄恪没有再去想,不敢再去想。 昨日百花宴,他因为应酬喝了不少酒本就又疲倦又不舒服, 又因担心顾见骊回家看不见姬星漏难过着急,连夜在山野间寻找了一夜,眼下头疼欲裂疲惫不堪。然而却全然抵不上心里的闷痛。 他望着顾见骊马背上逐渐走远的背影,第一次恍惚意识到顾见骊正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一步步远离。 姬玄恪握着马缰的手微微用力。然而他能够握紧的也不过是这可笑的马缰。如今的他,还没有资格站在顾见骊面前,朝她伸出手带她走。 姬无镜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顾见骊,说:「回你自己的家去。」 顾见骊抿着唇摇头。 不远不近的距离,堪堪看得清对方的眼睛。四目相对,僵持了半晌。姬无镜怀里的姬星漏醒了过来,不安分地在姬无镜怀里哼哼唧唧。 「他应该是饿了。」顾见骊解下坠在马侧的水囊,朝姬无镜扔过去。 姬无镜扯了塞子,一股奶香飘出来。水囊里装的不是水,而是临出门前,顾见骊特意给姬星漏带上的羊奶。 姬无镜低下头,将羊奶小心翼翼地喂给姬星漏。姬星漏没睁开眼,却安静地喝了几口。 顾见骊又扔过来一个水囊。姬无镜扯开塞子,闻到一股鱼香。里面装着的是顾见骊给姬无镜带的鱼粥,他醒来就立刻出了王府,早上没有吃东西。 姬无镜抬眼瞥了顾见骊一眼,沉默地将两个水囊挂在马侧,调转马头,继续往山下走。 顾见骊继续默默跟在后面。 到了山下,御林军远远开始拦截,大声喊道:「姬门主,蔡某奉命将这个孩子带去……」 姬无镜骑马前行,速度不减,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红光一闪,拦截的前排御林军胯下马匹前肢瞬间被砍断,马惊跪地,御林军跌落一地。后面的御林军看着凭空出现的红衣玄境人,再不敢拦阻。 可是想起上边的命令誓要杜绝天花病源,蔡玉义和另外两个头目,长枪一挥挡在了才骑马赶过来的顾见骊马前。 「姬五夫人,天花疫情不容耽搁。还请您劝劝姬门主!」 顾见骊朝着姬无镜的背影大喊:「五爷,他们要抓我回去切成一块一块做研究!」 蔡玉义看着姬无镜转过马头,吓了一身冷汗。他可没有这个意思啊!这个小娘子怎能含血喷人!简直是害他性命啊! 姬无镜阴翳的目光随意一扫,包括蔡玉义在内的所有人都脊背生寒。蔡玉义急忙收了长枪,向后退去,急道:「嫂夫人请!嫂夫人请!」 姬无镜轻扫而过的目光最后落在顾见骊的脸上,多停了一瞬,才收回视线,继续赶路。 顾见骊忽略掉姬无镜目光里的警告,装傻充愣地跟上去。 蔡玉义为刚逃过的一劫松了口气。不怪他畏惧姬无镜,整个大姬何人不惧这匹杀狼?也就是姬无镜这几年身体不好才安稳些罢了。 蔡玉义可是亲眼见过姬无镜杀人的。他眼前不由浮现多年前唯一一次见姬无镜用刀——前太子奉命祭祖,遇上数十人刺杀。姬无镜拖着一柄重刀缓步出现,扯起一侧唇角诡异地嗤笑,红影闪过,几乎是瞬息间二十九颗人头落地,他下令门下玄境人将二十九的刺客的人头串起来,高悬玄镜门正门前,让乌鸦啄食皮肉,最终只剩骷髅头骨。 蔡玉义拍了拍胸口,后悔今日领令时没找个借口请假。他决定回去之后立刻告老还乡。 姬无镜犹豫带着姬星漏要去哪里,是去玄镜门还是回广平伯府。最后选择了回广平伯府。他不怕自己染上天花,可不想将天花带进玄镜门,若广平伯府有人染上……那就染上呗。 广平伯府早就被皇城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只许进不许出。宫中的太医已经赶了来,一个个脸色凝重。医者并非不畏天花,只是他们知道若不能及时抑制住天花的蔓延,整个永安城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染上天花。 纪敬意也得到了姬无镜的消息,带着罗慕歌赶了来。 姬无镜回到府中,立刻将姬星漏放在床上。几个太医掩了口鼻围上来查看。 顾见骊落后一步,她下了马,腿侧有些疼。因她穿的是裙装,骑马太久,磨破了娇嫩的皮肉。她来不及顾及这些,赶忙询问起府中情况。 果然,府里还有一个丫鬟染上了天花。丫鬟比姬星漏更早染上,此时情况比姬星漏还差。想来是这丫鬟在府外染上,回来之后传染给姬星漏。 顾见骊心里一沉。 若姬星漏是第一个染了天花的人,这疫情尚且可控。若是从府外传进来,那将不堪设想。百姓无钱医病,很可能很多人染了天花自己还不知道,只当成水痘。 被顾见骊猜中了。 姬岚第一时间下令全城排查,一个又一个染了天花的人被揪出来。傍晚忽然落下一场暴雨,大雨瓢泼。御林军冒雨搜查,将染了天花的人抓到一处等着太医研究。而所有与天花病人有过接触的人都被侍卫灌了药。时间紧迫,也不去分辨到底有没有接触,只要是有可能有过接触的人,尽数被灌了药。 侍卫说那是天花的解药。可天花哪有解药,不过毒药罢了。侍卫将这些与天花病人有所接触的人毒死后拉到一处,统一焚烧土埋。 第30章[04.15] 姬岚第一时间雷厉风行地防疫,可不过半日的光景,查出的天花患者数量还在增多。 季夏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沉甸甸的两个食盒去后院送饭,远远看见长生冒雨跪在门前,已跪了半日。 栗子呆呆地蹲在哥哥身边,茫然无措。 「你在这里跪着做什么?谁也想不到会是天花啊!你快起来,会淋病的!」季夏急道。 长生面无表情,也不回应。他本来昨天中午就该回来,可他留在玄镜门和师兄弟喝酒叙旧。是他擅离职守,才让人将姬星漏送出府。他的自责不全是因为姬星漏被扔掉,更重要的是姬无镜因为这事又一次动用了内力。若门主有个三长两短,他便跟了去,到阴界给门主继续当侍卫! 季夏看着手里的食盒,也不再劝长生,将手里的伞塞给栗子,道:「给你哥哥举着!」 一群太医围在外间,有的翻着书册,有的小声议论着。 顾见骊坐在窗边,蹙眉翻看着一本医史书册。 季夏将饭菜摆好,招呼太医们用膳,然后将另外一个食盒提到顾见骊面前,一一摆出来,心疼道:「您一早出府就没吃过东西了,好歹吃些啊。」 顾见骊眨了眨眼睛,缓和了一下眼睛的酸涩,目光落在鱼粥上。她起身,端着鱼粥往里间去。 姬星漏下午迷迷糊糊醒了一次,眼下又睡着了。他已经退了烧,脸上起了一片红色斑疹。姬无镜坐在床边,懒散靠着一侧,目光有些空,神情恹恹。 顾见骊将鱼粥放在桌上,看见桌子上的汤药没有被姬无镜动过。顾见骊拧了眉,温声细语地责备:「你怎么没喝药?」 姬无镜眼波未动,置若罔闻。 「吃点东西喝点药好不好?」顾见骊拿出哄小孩子的语气,可是姬无镜还是毫无反应。 顾见骊从不知道姬无镜是这么在乎姬星漏。她忽然想起早上叶云月和她说的话——「没想到五爷这么在意六郎,想来是把六郎的生母一直深藏在心底的。」 顾见骊拧眉赶走思绪,端起汤药走到姬无镜面前,柔声哄他:「就喝一点好不好?」 姬无镜不耐烦地推了一下,顾见骊手中的汤药洒落,湿了她的袖子。顾见骊忙拿出帕子擦袖子,顾见骊望着小臂上的红点,怔住。 姬无镜随意一瞥,瞳仁猛地一缩。他用力拉过顾见骊的双手,盯着她小臂上的红点,阴翳沙哑地吼:「为什么不滚回你自己的家!」 顾见骊被他一吼,忍了半天的泪一下子被吓了出来。她委屈地哭:「你吼我做什么?日日与星漏接触,分明是早就染上的!」 姬无镜望着顾见骊那双吧嗒吧嗒掉眼泪的眼睛, 恨得真想将她拉进怀里狠狠打她的屁股。然而他抬起的手,也只是覆在顾见骊的额头, 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顾见骊一直在低烧,只是她一心记挂着姬星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很周到,自己完全没觉察到。 顾见骊低着头,被泪水染湿的眼睛凝望着自己小臂上的红点。她也害怕呀。谁能不怕死呢? 外面正在吃晚饭的太医们听见里面的声音,也不能擅自往里间去,季夏赶紧敲了敲里间的门, 带着哭腔地问:「让太医进去瞧瞧?」 顾见骊吸了吸鼻子, 使劲儿把眼泪擦干, 将脸上的狼狈尽数藏起来,才让太医进来,让太医隔着帕子给她诊脉。 顾见骊猜得不错, 她染上天花已有两三日,并非今天寻找姬星漏才染上。 顾见骊已经平息了些,听话地喝下了太医递过来的药,说是能够稍微拖延病发的药。可是顾见骊今日和太医们待了半天, 听了他们的谈话,知道这药根本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顾见骊冷静地吩咐季夏请太医们到闲置的客房中歇下。即使如今争分夺秒,可太医也不是铁打的,若是他们也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季夏送了太医回来,顾见骊又问:「澜澜可还好?一定看紧了她, 不让她乱跑。」 季夏点头,说:「四姐儿很乖很听话,懂事得不得了,不用您操心呢。而且林嬷嬷在她身边照看着。」 「林嬷嬷的腿伤如何了?可让太医看过?」顾见骊又问。她可是摔断过腿的,知道那种折磨人的痛。 「不严重,您别担心别人了。」季夏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湿润。 顾见骊垂下眼睛,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手腕上的小红点点上。她不想再去想天花,拼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说:「长生可还在外面跪着?天花这样的意外谁也料不到的,别让他自责了。你去与他说,就说是五爷的命令让他回屋去。」 季夏询问地望向姬无镜,姬无镜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顾见骊。季夏没在姬无镜脸上看见反驳的意思,忙应了下来。 顾见骊拉了拉袖子,将手腕上的小红点遮住。腰侧忽然觉得很痒,她没有检查过身上其他地方生出多少疹子来,她不敢看。忍下想要抓痒的冲动,她再次温声细语地开口:「父亲定然是要派人过来问信的。吩咐下去,不要说我也染上了。只说府里的人眼下都不能乱走,所以我也不能出去。季夏你把隔壁那间空屋子收拾一下,我从今晚搬到那里去住。还有啊,从今天开始你也不要再随意进屋来,送饭什么的,放在门口就好。」 季夏偏过脸,悄悄抹了眼泪,挤出笑脸来,说:「您可一向福大命大的,定然不会有事儿。又不是所有人染了天花都扛不住的,这不还是一半的生机吗?咱们先吃些东西好不好?您可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姬无镜毫无生气凝视着顾见骊的眼里终于有了拨动,生气地开口:「端进来!」 「诶!」季夏应了一声,赶忙小跑着出去提着食盒回来,将饭菜摆在桌子上。简单的饭菜已经凉了不少,幸好是夏日,也不知道凉得不得入口。 季夏将东西摆上来,就急忙退了出去,先是按照顾见骊的意思,让长生回房。大雨里,长生仰起脸望向季夏,声音沙哑地问:「真的是五爷的意思?」 「当然啊!五爷可说了,你要是再不滚回房间就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了!」季夏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也不想想,我怎么敢撒谎假传五爷的意思,我还想不想活命啦?」 长生这才信了,由傻乎乎咧嘴笑的栗子扶起来,搀扶着回房间。 季夏又赶忙去收拾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顾见骊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桌子上的饭菜,一点食欲都没有。可她还是拿起了筷子,动作慢吞吞地扒拉着白米饭。除了米饭,也没再碰过别的东西。 姬无镜将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顾见骊眼睫颤了颤,缓过神来。她抬起眼睛,望向坐在对面的姬无镜,勉强弯起眼睛来,小声说着:「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可以更好地照顾星漏,我一定比你照顾得更好。你也不用再留在这里,把星漏交给我就好。也不要和我一起吃东西了,等下让厨房单独给你做。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呀,你身体比旁人还要差好多的,要是再染上天花可怎么好……」 顾见骊说得很慢,也很轻柔。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头不安地动了动,然后将碗筷放了下来,特别认真地说:「五爷,你回到前院去住,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我和星漏留在这里互相照应,我们也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们所有人都好好的,好不好?」 姬无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顾见骊,你今天话真多。」 顾见骊盈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又「吧嗒」地落了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低着头,有点恼怒自己又不争气地哭了。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头使劲儿抹去了手背上泪珠儿,带着丝任性地轻哼了一声,嘟囔:「我要是活不下来,说一句少一句的……」 姬无镜半眯起眼,静静望着顾见骊。邃然眸中看不出情绪。 第31章[04.24] 顾见骊生气地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大声说:「离我和星漏远一点,行不行?」 姬无镜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心里逐渐变得很平静。 「不行。」姬无镜略欠身,拿起一块去了皮壳的虾,塞进顾见骊的嘴里。 顾见骊嘴里含着虾,咽不下去。姬无镜又将汤匙递到她唇边,说:「全部吃光,要不然我去把顾敬元抓过来,让他知道你快死了。」 「姬昭你不讲理!」顾见骊吐字不清地哭诉,却还是乖乖把嘴里的虾吃了下去,又喝了姬无镜喂过来的汤。 当姬无镜手中的汤匙再次递到顾见骊唇前时,顾见骊向后退了一点,特别认真地说:「你得和我一起吃。你吃多少我就吃多少。你不吃我也不吃。」 姬无镜安静地望着她的眼睛,然后抓起她的手,把汤匙塞进她的手里。他低下头,拿了自己的筷子开始默不作声地吃饭。 季夏敲门,站在门口的时候,便看见顾见骊和姬无镜两个人都低着头在认真地吃饭。季夏松了口气,说:「我把隔壁收拾好了,只不过热水还没烧。要是要的话,我这就去准备。」 「不用了。」顾见骊说,「季夏,你也忙了一天,快些回自己的房间歇着去。碗筷也明早再来收,今晚都不用过来了。若是觉得不舒服立刻让太医看看。」 顾见骊是真的心疼季夏。 季夏点点头,红着眼睛退下去。 顾见骊转过头来,望了一眼姬无镜,又低下头继续吃饭。两个人都吃了不少。顾见骊放下筷子,掀开海碗保温盖,取出放在热水里那碗羊奶,端去喂给姬星漏。 顾见骊轻轻推了推姬星漏,将他推醒,温柔地说:「星漏,喝一点,几口就好。」 姬星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只看见模糊的人影轮廓,却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可是他听出了顾见骊的声音。他慢慢张开小嘴,乖乖喝了几口,然后又沉沉睡去了。 顾见骊又用消炎止痛的痛轻轻点在姬星漏脸上的红疹子上。他脸上的疹子变得更严重了些。姬星漏虽然是个四处野的皮孩子,皮肤却白皙得很,如今满脸的红疹子瞧着可怜兮兮的。 顾见骊坐在床边,呆呆望着姬星漏脸上的红疹,想起今日翻看医书时,看到的那些天花病人后期的画影。一想到自己马上也要全身长满疱疹、脓疱,她就害怕得不得了。她从医书上看到即使是扛过了天花活下去,也要留下一脸一身的麻子。 一想到医书上的图像,顾见骊骇得又红了眼睛,搭在腿上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 「顾见骊。」姬无镜立在她身侧,垂眼看她。 顾见骊动作迟钝地侧转过身,仰起脸望向他,眼里噙着泪。 姬无镜把床幔放了下来,遮了里面的姬星漏,把顾见骊拉起来。 「做什么?」顾见骊问。 「让我看看你身上。」姬无镜说。 顾见骊怔住的同时,又觉得腰侧开始发痒了。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腰上,一旦将注意力落在此处,越发觉得痒得厉害。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抓。然而她指尖刚刚碰到衣服,手腕就被姬无镜握住。 顾见骊挣了挣,没挣开。 「别动。」姬无镜声音阴沉。 他握住顾见骊的手腕,一件一件解去顾见骊的衣服,望向她双臂、小腿和腰侧的红点点。顾见骊身上的红点点才刚刚长出来,数量还不多。 顾见骊匆匆扫了一眼,就哭着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姬无镜看她一眼,将止痒水倒进掌心,慢慢揉过她的四肢和腰侧,动作温柔细腻,声音也是温柔细腻的。 「如果觉得痒就告诉我,我给你抹药,不要自己去挠。」他缓慢地抬眼,深深凝望着顾见骊的眉眼,小心翼翼地稍微加重语气,「听话。」 顾见骊吸了吸鼻子,忍着哭腔,有些生气地质问:「可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离我和星漏远一点?你也染上怎么办?」 往哪走啊? 他的命啊,都在这间屋子里了。 姬无镜不言, 在顾见骊面前蹲下来,又在掌中倒了些止痒水,仔细揉抹在她的小腿上。胸腔内一阵啃噬的疼痛,姬无镜侧过脸, 略皱眉轻咳了两声。 顾见骊低头望着他, 眼泪簌簌往下落。她哽咽着说:「你不要再碰我了, 你可千万不要也染上这个讨厌的东西。我看了书, 书上说三个得了天花的人里面有两个人会死掉。你本来身体就不好……」 「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 姬无镜随口说。 「不要。」 顾见骊摇头。 姬无镜给她小腿涂抹完, 拧上瓶塞。他也没站起来, 抬眼看向顾见骊,说:「我死了你就可以回家了,回去找顾敬元那个老东西。那老东西说不定都给你相看了十几个下家,等着你挑。」 「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见骊闷闷嘟囔,「分明在说天花的事情!」 姬无镜口气随意:「我小时候得过, 不会再得。」 「你骗人。得过天花的人若是侥幸不死也会留下一脸麻子。你脸上分明什么疤痕都没有。」 姬无镜蹲得久了,有些累,索性随意坐在地上,懒散地盘着腿, 长手搭在脚踝。他扯起嘴角勾出一抹笑, 问:「你可还记得昨晚你醉酒, 说我长得妖气不似男儿?」 顾见骊的眼眸在盈着雾气的眼中轻轻流转, 目光有些躲闪。她昨天晚上真的有对姬无镜说这个?她还有说什么实话?她昨天晚上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 记的些片段,却又忘了些片段。 「我不记得了……」 顾见骊辩解。 「其实我原本不长这样, 的确是一脸麻子。被我杀死的那些人很多是见了我那一脸麻子直接吓死的,根本没用我动手。后来,我寻了好像漂亮脸蛋儿,其中有男有女。剥了他们的皮,采用玄镜门秘术,织成了这张人皮面具。」 姬无镜轻缓舔唇,舌尖在唇角停了一瞬,一双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忽得生出几分旖妖祸世。他用手指动作随意地抹了一下眼尾下的那颗红色泪痣,认真道:「看,这里就是缝针时下错的一针。」 顾见骊听得一愣一愣的。 第32章[04.24] 姬无镜望着顾见骊的发怔的潋滟剪眸,半晌才低下头,低沉轻缓地笑出声来。 顾见骊回过神,知道又被他戏弄了。她眉心揪起来,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总是胡说八道啊!」 姬无镜却只是笑:「难道你没听说过姬昭阴险狡诈所言无一句为真?」 顾见骊已经不想和姬无镜说话了,刚刚的对话让她又想起了医书上患者满脸麻子的样子。 一想到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最坏的结果要被天花活活折磨至死,好的结果抗过了天花也要在脸上留下一脸的麻子…… 顾见骊抬起双手捂住脸颊,又害怕又委屈。她没心情理姬无镜了,只想走到一旁去拿衣服穿。可她刚刚迈出去一步,盘腿坐在她面前的姬无镜忽然抬手握住她的腿。 姬无镜皱眉掰开顾见骊的大腿内侧,问:「什么时候弄的?」 顾见骊低头看了一眼,说:「骑马的时候磨的。」 姬无镜起身,拿了挂在黄梨木衣架上的长袍裹在顾见骊的身上,将她打横抱起,往隔壁刚收拾好的房间去。 外面的雨稍微小了些,姬无镜抱着顾见骊沿着檐下避雨走过。 顾见骊望着顺着屋檐落下来的雨线目光有些发怔,直到进了隔壁,她才收回视线,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姬无镜,问:「你到底有没有得过天花?」 「你猜。」 姬无镜语气随意。 懒得猜——顾见骊紧紧抿着唇没吭声,却在心里面默默回了这么一句。 姬无镜将顾见骊放在床上,取了擦伤药,浸湿棉布,掀开裹在顾见骊身上的长袍。 视线扫过顾见骊小腿上的红点疱疹,姬无镜目光上移,将顾见骊的两条腿分开。 「我自己来就可以的!」 顾见骊一惊,忙并拢双腿。每次用这种分开双腿的姿势对着姬无镜,她总是心里慌乱得很。 「别跟我胡闹。」 姬无镜在她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顾见骊的腿分明纤秀,没有多余的肉脂,然而姬无镜一巴掌下去,雪肤涟漪一般晃过。 姬无镜把浸了药的棉布小心翼翼地贴在顾见骊大腿内侧被马鞍磨破的地方。 他用指腹压平湿棉布的四个角,收手时,隔着一层薄薄的浅月白亵裤,手背不经意间碰到丘软。 顾见骊的身子一瞬间僵住,她慌忙扯过一侧的被子盖在下半身。她不吭声,目光躲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姬无镜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没再与她乱说,只是说:「跑了一天,睡吧。」 姬无镜起身吹熄了屋内的灯,去隔壁看看姬星漏的情况。 一片黑暗里,顾见骊睁着眼睛神情茫然地望着床顶,怎么也睡不着。 她不是没遇过难,在刚过去的大半年里,她几次差点丧了命。可每次她都冷静地闯了过来。然而这一次不一样,这次的敌人是天花,或者说是命运。这种能不能活下去全看运气的等待太被动,也太煎熬。 「吱呀——」 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顾见骊知道一定是姬无镜过来了,她不想再听姬无镜故意说气她的话,闭上眼睛装睡。感受到姬无镜一步步走近,最后坐在床侧。闻到淡淡的熟悉药味儿,顾见骊更加确定是姬无镜。 顾见骊不知道姬无镜在做什么,只知道姬无镜坐在床边,坐了很久。 她装睡,在一声声匀称的呼吸里,顾见骊竟然真的开始犯困。她几乎快要睡着了,半睡半醒时,隐约感觉到姬无镜凑过来,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顾见骊心跳忽停了一拍,窒凝着。当下一声心跳来时,莫名加快了速度,急切地蹦着。 顾见骊没有睁开眼,继续装睡,时间久了,渐渐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顾见骊是被痒醒的,她迷迷糊糊还尚未彻底清醒时,伸手胡乱抓着。手腕被别人握住动弹不得,身上的痒便更重了。 「醒醒。」 姬无镜将她推醒,「不是小孩子了,克制自己不要去抓。」 顾见骊睁开眼睛,无助地望着姬无镜,小声说:「真的好难受……」 姬无镜便重新拿来止痒水,反反复复地给她擦身。顾见骊身上的小红点比起昨天又多了些。 醒了就会难受,还不如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顾见骊重新合上眼,逼自己再睡一会儿。 顾见骊再醒过来时,姬无镜不在房中。她费力坐起来,惊讶地发现身上毫无力气。分明昨天还好好的…… 这病情这么快的? 她低着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接受自己真的得了天花的事实。不过是没有力气而已,接下来等着她的折磨还有更多。 她舒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缓慢地走出去。外面晴空万里,一片湛蓝之色。大雨洗刷尘埃,天色异常明灿。顾见骊不由弯起眼睛,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她如今已不像昨天刚得到噩耗时那般恐惧,看开平静了些。 顾见骊在檐下立了一会儿,才进到隔壁,提起季夏放在门口的食盒。 姬无镜也不在这里。 姬星漏居然醒了,转动眼珠子看向顾见骊。 「星漏醒了。」 顾见骊温柔笑着,将食盒放在床头小几,从里面拿出羊奶和肉粥。她问:「羊奶和肉粥要哪一个?」 姬星漏皱起眉头来,声音虚弱:「你来干嘛?」 「来喂我的星漏吃饭、喝药。」 第33章[04.24] 姬星漏冷哼了一声:「滚远些,讨厌你。」 「就不。」 顾见骊微笑着点了点姬星漏的鼻子。 她雪色的袖子擦过姬星漏的脸,姬星漏看见顾见骊手腕上的红点。他那双含着抵触厌烦的明亮眼睛波光凝滞,他瞪大了眼睛,问:「你被我染上了?」 顾见骊垂眼吹了吹肉粥,将汤匙放在姬星漏唇边,说:「如果不想让我喂饭那就好起来能自己拿得动勺子。」 姬星漏刚想说话,小嘴儿刚张开就被顾见骊塞了一勺子温热细软的粥。他只好皱眉吞下去,再想说话,另一口粥也被塞进了进来。就这样被塞了几口之后,姬星漏默默张着嘴等顾见骊来喂。 因为他饿。 顾见骊给他喂了小半碗,拿起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 姬星漏古怪地看着他,说:「如果别人让我染病,我要杀了他!」 顾见骊唇角的笑意加深,说:「可星漏不是别人,是我的孩子呀。」 「嗤。」 姬星漏翻白眼,「十五岁的小姑娘蛋子!」 瞧着姬星漏和姬无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嗤笑模样,顾见骊微怔。她想起自己的确不是姬星漏的母亲,姬星漏有他自己的母亲。 顾见骊忍不住想起姬星漏和姬星澜的生母。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长得什么样子? 顾见骊细细瞧着姬星漏的眉眼。姬星漏唇鼻间有些姬无镜的轮廓,眼睛一点都不像。他的眼睛像他的生母吗? 顾见骊又想起姬星澜甜甜的笑脸。姬星澜和姬星漏长得一点都不像,姬星澜也完全不像姬无镜。那姬星澜自然是长得像她们的生母。 「喂,你生气了?」 姬星漏问。 顾见骊回过神来,她微笑摇头。 姬星漏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真被我传染上了?」 顾见骊握住姬星漏的小手,认真道:「星漏,我们要一起努力,一起抗过去走出这间屋子。」 姬星漏瞪了她很久,一字一顿说:「半碗根本吃不饱!」 顾见骊一怔,拿起肉粥,继续喂给他吃。 永安城百姓人心惶惶, 若是看见别人发烧咳嗽,立刻躲开,都怕下一个染上天花的是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传出了一个说法。 ——姬岚焚父杀弟谋权篡位天理不容, 天子不正, 天下不安, 这场天花正是神灵之怒。 姬岚气急, 派人严防死守疫情的同时, 不忘加派人手彻查发布谣言之人。他绝不相信谣言是凭空而起, 定然是有人散布! 一条僻静的小径,两道人影隐在暗处交谈了两句,一人闪身从旁边的小门拐进庭院里,另外一个人环视周围情况,淡然从小巷里走出来。正是姬玄恪。 姬玄恪路过十锦阁的时候不由停下了脚步。因为这场天花, 如今永安城街市冷淡,做生意的人明显变少。超过一半的店铺关着门,那些挑着担子摆小摊的小贩更是一个也见不到了。 姬玄恪仰头,望着龙飞凤舞的 「十锦阁」 三个字好一会儿, 才迈步进去。生意不好做, 铺子里没有新推出的糖, 只剩了招牌的十锦糖。 姬玄恪买了一盒十锦糖, 他打开盒子, 望着盒子里五颜六色的糖,眼前浮现顾见骊将糖果放入口中时, 开心翘起的嘴角。 回到广平伯府,姬玄恪没先回自己的住处,直接去了姬无镜的院子。他站在影壁处,问刚巧经过的长生:「五叔可在?」 长生点头。姬无镜当然在,他本就极少出门。为数不多的出门竟几乎全是因为顾见骊。 因为姬无镜在,姬玄恪才敢踏进后院,去找顾见骊。他早已不是当年向着姬无镜狼狈下跪可笑讨妻的愣小子,已然知道了避嫌。 可即使知道避嫌,他还是担心顾见骊,想见一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这几日日夜人操劳不得眠,可睁着眼睛闭上眼睛,眼前浮现都是顾见骊。 她好不好?药可苦,她可怕? 姬玄恪跟着长生穿过宝葫芦门,一眼就看见顾见骊。今天天气不错,顾见骊走出房间,站在檐下晒晒太阳。她从房间走出来,也只能在檐下稍立一会儿,不敢走得太远,免得将身上的天花传给别人。 听见脚步声,顾见骊循声望去,见到来人是姬玄恪,顾见骊一惊,迅速转过身去。她咬唇,脸色有些发白,略显狼狈。 丘疹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脸上,她不想被外人看见。 长生皱了皱眉,说道:「三郎,您别进去了。我们平时也都不进后院,太容易被染上天花了。」 姬玄恪不言,望着顾见骊,缓步朝她走过去。阳光打在姬玄恪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投射在门墙上。顾见骊看着他逐渐靠近的影子,直到他迈上最下面一级的台阶,顾见骊才开口:「三郎,不要上来了。」 姬玄恪静静凝视着顾见骊的背影,一脚踩在最下面一级的台阶,听了顾见骊的话,下一步就没有迈上来。 他弯腰,将十锦糖放在台阶上,道:「药苦,吃了药后可以含一块。」 顾见骊抿唇,没有吭声。 姬玄恪慢慢直起身,目光深沉地凝望着顾见骊单薄的背影。比起长相厮守,她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他说:「宫中太医院仍旧在研究,还从民间四地召来民间医者,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顾见骊望着门墙上映出的姬玄恪的身影,轻轻点了下头,微笑着说:「三郎又费心了。只是这里的确不宜久待,三郎还是快些离开,别也染了天花。」 第34章[04.24] 姬玄恪苦笑。 一阵风吹拂而来,吹动顾见骊身上的裙子,柔软的料子贴着她的腰身,衬得她的腰不盈一握。 又瘦了。 姬玄恪心中一痛,情不自禁道:「被你染上天花又如何?能和你一起死也是种奢求。」 顾见骊心里微顿,她垂下眼睛,语气平淡地警告:「三郎慎言。」 姬玄恪将腰深深弯下去,作了长长一揖:「五婶说的对,是姬绍一时失言,万望莫怪。」 克制的语气藏着惊涛骇浪,有痛也有怒。他直起身,转身大步往外走。 顾见骊垂着眼睛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睛,猛地看见姬无镜懒懒倚靠着里侧的门,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让人捉摸不透,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顾见骊与他对视一眼,平静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痒的脸,低着头往里走。 经过姬无镜身侧时,姬无镜闲闲道:「你的糖忘记拿了。」 顾见骊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默然转身走到台阶处,拿起被姬玄恪放在地上的十锦糖,转身回屋。 这次经过姬无镜身边时,顾见骊垂着眼睛,没有再看他,径直往屋里去。 「夫人!有人送了您这个!」 栗子抱着重重的一大盆芍药一路小跑着进来,把重重的芍药放在了台阶上。栗子力气实在是大得很,抱着这么重的一盆芍药,竟是连喘都不带喘的。 顾见骊回头望了一眼,又折出去。她弯下腰来,新奇地瞧着这么大的一盆芍药。这盆芍药开得极好,每一朵芍药都在奋力怒放着。顾见骊摸了摸花瓣,笑着问:「谁送来的?」 「林!姓林!那个丑老头说是他们家林公子送来给夫人解闷的!」 栗子说话颠三倒四的,不过别人倒也听得懂。 顾见骊努力想了一下。林公子?她什么时候认识姓林的公子了? 姬无镜懒洋洋地开口:「忘了?前几日百花宴上他可说过要送你芍药的。」 林少棠唇红齿白的笑脸一下子浮现眼前,顾见骊终于把他想了起来。 「原来是他啊。我以为他随口一说的,没想到真的送了。这盆芍药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顾见骊说。 姬无镜舌尖舔过牙齿,从门里侧的阴影里走出来,经过顾见骊身边的时候,随意地踢了一下。重重的花盆从台阶摔下去,摔了个粉碎。怒放的花朵被压了一身泥。 栗子眨眨眼,吓得转身就跑走了。 「唔,不小心。」 姬无镜漫不经心地说。 顾见骊不太高兴地看着他。 姬无镜侧过脸回视,对上她的眼睛,懒散问:「怎么?」 顾见骊欲言又止,然后将手里那盒十锦糖递到姬无镜面前,有些生气地说:「要不你把这个也摔了吧。」 姬无镜盯着顾见骊的眼睛,忽然抬手一打,十锦糖从顾见骊的手中脱手而落。精致的盒子抛起又落下,落地时,磕了一下,自动打开,里面五颜六色的糖果落了一地。 顾见骊的视线随着十锦糖移转,看着满地的糖果,她收回视线,摸了摸自己的手,说:「你打到我的手了。」 姬无镜嗤笑,道:「不可能。」 「真的,都红了肿了破了断了,你看看。」 顾见骊将手递到姬无镜面前。 纤纤玉指白皙漂亮,并没有任何被磕到打到的痕迹。 姬无镜不可能打到她的手,他怎么可能连这点准头都没有。可姬无镜还是低下头,认真看着她的手,半晌,握住她的手,把她娇嫩的手整个握进掌中,像模像样地给她揉了揉,又放在唇边吹了吹。 他挑起眼睛望向顾见骊,问:「还疼吗?」 顾见骊一本正经地撒谎:「疼呢,还要揉很久才会好。」 姬无镜继续轻柔地揉着她的指尖儿,忽然扯起一侧嘴角,笑了。 顾见骊打量着他的神色,也慢慢翘起嘴角,温声细语:「不要生气了,我以后都不收别人的东西了。」 姬无镜目光微凝,像有一把小锤子在他心上轻轻敲了一下。他抬眼看向顾见骊,拉长了腔调,慢悠悠地说:「顾见骊,你最近性情有些变化,是不是怀了身孕啊?」 顾见骊怔了怔,反应过来,挣脱了手,双手去推姬无镜,拧着眉说:「你可真烦人,翻老黄历笑话我!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小心眼更记仇的人!」 刚说完,顾见骊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姬无镜急忙扶住了她,两个人的距离猛地拉近,顾见骊目光躲闪地推开他,别别扭扭地说:「你别这么近地看我的脸。」 她装着不在乎,可怎么会不在意这张几乎毁容的脸呢? 「姬昭,你真的烦人,欺负个病人。」 顾见骊抱怨着,不高兴地转身进了屋。 她想回床上躺着去,经过梳妆台时,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一条披帛,扔到了铜镜上。从艳压群芳的安京双骊到麻子脸?顾见骊不敢想。 不过她很快也不能再想这个了。 因为只是又过了两日,她的病症极度恶化下来,丘疹变成大片疱疹,又陆陆续续变成了脓疱疹,皮肤火烧火燎地疼,人也烧得迷迷糊糊,全身乏力,下不来床。 顾见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姬无镜没答话,沉默地给她手臂上的疱疹涂抹药汁。 第35章[04.24] 「疼,好疼好难受……」 顾见骊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姬无镜将被子给她盖好,走去熄了灯。他折回来,侧躺在床外侧,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 「顾见骊,我们要睡觉了。」 顾见骊抿起唇,她侧着脸望着姬无镜消瘦的侧脸。她知道最近姬无镜的身体也累得很。可是她还是推了推姬无镜,把他推醒。 「你得帮我。」 她说。 姬无镜拧眉,没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地问:「怎么了?」 「流血了……」 顾见骊小声说。 姬无镜睁开眼睛,问:「又是哪里的伤口流血了?」 「不是伤口……」 顾见骊不由窘起来,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从来就不准时来的月事,怎么就赶上这时候来呢? 姬无镜撑着起身,先是下了床将灯火点燃,才走到床边。他弯着腰,掀开顾见骊身上的被子一角,露出她只着一条薄薄茶色肚兜的上半身来。因为顾见骊身子上的疱疹每隔两个时辰就要上一次药,每次给她穿衣、脱衣都会磨到疱疹,更让更难受,所以姬无镜没给她穿寝衣,只穿着一条小肚兜和短亵裤。 顾见骊曾经瓷肌玉骨的雪软身子,如今布满疱疹,伤痕累累。不仅毫无美感,甚至有些骇人。 姬无镜仔细查看了顾见骊的胳膊。 「胳膊上没有啊,哪儿?腿还是腰背?」姬无镜一边说着,一边将顾见骊身上的被子又扯开些,露出她的双腿来。 「不是……」顾见骊小声说着,抬起手攥住了姬无镜的袖口,把他雪色的袖子一点一点攥紧了手心里。 姬无镜诧异地抬眼看她,见她眼睛红红,要哭的样子。 「又疼哭了?还有没有点出息了?星漏都不会疼得哭鼻子。」姬无镜笑话她。 「不是……」 姬无镜侧坐在床榻,屈着的食指刮过她的鼻梁,笑:「顾见骊,除了‘不是’,还会说别的吗?」 顾见骊慢吞吞地说:「士可杀不可辱,宁可站着死也不要跪着生……」 「什么乱七八糟的?烧得说胡话了?」姬无镜欠身,掌心贴在顾见骊的额头,「这也不烫啊。」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心想生病可真不好,连尊严都没有了。 顾见骊从姬无镜的眼睛里看见狼狈苍白的自己,她不爱看见自己这个丑样子,别开眼,小声说:「要换裤子……」 姬无镜掰开顾见骊的腿,看见她白色亵裤上的落红,还没来得及开口,顾见骊急急道:「不许嫌我麻烦!不许乱说话!更不许故意说讨人厌的话来气我!」 姬无镜撩起眼皮瞧她涨红的脸,问:「还有不许什么?」 顾见骊想了想,更加心虚地小声说:「不许乱看……」 姬无镜轻笑,懒散道:「如果我蒙着眼睛看不见,那就只能乱摸了啊。」 顾见骊苦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央求:「不许欺负病人……」 「这么麻烦啊,不想管了。」姬无镜懒洋洋地拖长腔调,打着哈欠在顾见骊身侧躺下,竟是连眼睛都闭上了。 顾见骊侧过脸,望着姬无镜近在咫尺的脸,她又伸出手轻轻去推他,也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推一下。 她身上没力气,只是轻推姬无镜的动作,也会扯到胳膊上的伤口,疼得很。 姬无镜睁开眼睛,望着顾见骊湿漉漉的眼睛,半晌,他起身,将被子重新给顾见骊盖好,免得她着凉。他摸了摸顾见骊的头,说:「等着,叔叔去给你烧热水。」 顾见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红晕更浓了几分。她胡乱地点头,视线却已移开,不敢去看姬无镜。 这个时辰所有人都睡了,自然是没有备着热水,得现烧。 姬无镜走出房间往小厨房去,惊讶地看见白日里供太医们研究天花的书房还撑着灯,萦着一层温暖的黄光。雕花棱窗上映出女人纤细的身影。只能是罗慕歌。 姬无镜收回视线,先去了厨房生了火,让水自己烧着,转身去了书房。 姬无镜推开房门,懒散斜立在门口,道:「这么晚。」 罗慕歌也没有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过来,听见推门声不由微微惊讶。她抬起头望着站在门口的姬无镜,轻轻点头:「师兄这么晚也没睡。」 「给她烧热水。」姬无镜说着,走进房中。 罗慕歌望着姬无镜走近,心里生出一种惋惜的气愤来。她自小认识姬无镜时,就知道他的冷血无情。然而,最近这几日,她眼睁睁看着姬无镜衣不解带地照顾着那个孩子和顾见骊。 原来他也是会照顾人的。 「研究得如何了?」姬无镜已走到桌子前,目光落在罗慕歌面前的书册上。他目光随意扫了一眼,见到了「蛊」字。 罗慕歌熬夜苦读的书并不是关于天花的。 当姬无镜看见书页时,罗慕歌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坦然地开口:「我没有在研究怎么医治天花,而是在研究师兄体内的毒。」 天花如何凶险与她何干?整个京城的人死光了又与她何干? 罗慕歌脸色平静,目光坦荡。 第36章[04.24] 这几日,姬无镜每日都会过来几趟询问太医们研制结果,他甚至也会亲自翻看医书上关于天花的记载。所有人,整个京城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天花。可是罗慕歌只知道师兄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几次靠着施针硬压毒气。她只知道若不研制出噬心散的解药,所有的蛊也只不过是延寿罢了。 能延长寿命又如何?终究回不到师兄全盛时。 她想看见师兄解毒的那一日,想看见师兄再不受毒或蛊所累,恢复所有昔日的风华无际。 顾见骊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床顶的幔帐出神。今天她迷迷糊糊睡着时,隐约听见来给她诊脉的太医间的议论——那个府中最先染上天花的丫鬟今日白天死了。 顾见骊第一次这么深切地感受着死亡逐步逼近的滋味儿。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枯萎腐烂。突遇危险时,她可以无畏赴死。而面对不治之症等死的感觉可真不好受。恐惧,又不甘心。 她想父亲想姐姐想家人,可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她向家人隐瞒了身染天花的事情。会不会她到死也见不到家人最后一面?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广平伯府?她可真的讨厌死广平伯府这地方了。如果能活下去,她真想不管不顾地搬走。 顾见骊又想起姬无镜来,对姬无镜越发感同身受了。他也是同样的吧?看着自己枯萎,等着死期到来,又无能为力。 「吱呀——」房门被推开。 顾见骊转过头没看见姬无镜,她愣了一下,视线下移,才看见小小的姬星漏。 「星漏?你怎么过来了?」顾见骊惊讶问。 姬星漏明亮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他松了口气,偏又装出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说:「你两天没去隔壁看我,我来看你死了没有。」 顾见骊皱眉,她开始不爱听「死」这个字了。不过她看着姬星漏走过来,也是高兴的。 「星漏能走路了。」她轻轻翘起唇角。 姬星漏慢吞吞地挪到顾见骊床边,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因为他左腿上的脓疱疹很重,疼得很。 「你哭鼻子了?好没出息。」姬星漏翻白眼。 他想伸手去给顾见骊擦眼泪,可一抬手,看着自己被包起来的小手,小眉头立马拧了起来。他双手上的套子是前两天顾见骊身体稍微好些时,匆匆缝制出来给他套上的,免得姬星漏忍不住挠痒。 姬星漏曾见过大郎几个月的儿子手上套着这个。小孩子家家才套这个的。他不高兴地拧着眉说:「你赶紧好起来给我解开!你套上的就得你解!」 刚说完,姬星漏忽然一阵眩晕,一屁股跌坐在地。 「星漏!」顾见骊惊呼一声。 「你喊什么?我好得很!」姬星漏套着套子的小手撑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可是从隔壁走过来已经用掉了好些力气,小屁股刚抬起脸,腿上的力度没跟上又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跟自己生闷气,重重闷哼了一声,再爬! 姬无镜端着热水进来看见姬星漏双手撑着地面,撅着个屁股想要爬起来。他将盛满热水的木盆放在床边,然后把姬星漏抱了起来。 不管姬星漏在别人面前多硬气,一到了姬无镜的怀里立刻安静下来。姬无镜也不说话,抱着他回隔壁。姬星漏趴在姬无镜的肩上,扭头朝顾见骊做了个鬼脸。 顾见骊学着姬星漏的样子,平生第一次做了个鬼脸。姬星漏看懵了。 姬无镜把姬星漏安置到床上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不要乱跑。」 姬星漏听话地点头。他问:「她怎么比我还严重了?她……会不会死?」 「听话睡觉。」姬无镜给他掖了被子。 姬星漏便不说话了,听话地闭上眼睛。他觉得顾见骊不会死的。长得漂亮的人都不会那么早就死的。他也不会这么早就死,因为他也长得漂亮。 姬无镜回到隔壁,见顾见骊偏着头望着床侧的木盆发呆。她慢吞吞地望向姬无镜,试探着问:「可以不洗吗?」 姬无镜一脸嫌弃:「顾见骊,你脏不脏?」 顾见骊委屈扒拉地瘪了嘴。 姬无镜在床侧坐下,掀开顾见骊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脱下顾见骊腿上的亵裤,仔细着不要碰到她腿上的疱疹。 顾见骊搭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床褥,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姬无镜的目光于她而言像一种凌迟。不是没被他见过,可是之前几次都是匆匆一瞥罢了。哪像这次这样丢脸了? 姬无镜握住顾见骊的腿,动作轻缓地将她的腿支起分开。只一眼,他目光微凝,迅速收回了视线,将放在热水里的帕子拧干,给顾见骊擦洗血污。 顾见骊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委屈还是尴尬或者丢脸,眼泪稀里哗啦地淌下。她拿起床侧的丝帕,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姬无镜抬眼瞧她,问:「这是传说中的掩耳盗铃吗?」 顾见骊小声啜泣:「你不要讲话!」 姬无镜将染了血污的帕子放在盆中清洗,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他的动作不由一顿。想他姬昭杀人无数,双手染满鲜血,这双手有朝一日竟会给女人擦屁股。 姬无镜压下身体中异样的感觉,拿起搭在木盆上柔软的干帕子,给她湿漉漉的水渍擦去。没了血污和水渍,桃儿变得像个诱人的陷阱。恨得姬无镜牙痒得想杀人。 他生气地看向顾见骊那张被丝帕盖着的脸,问:「顾见骊,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没有……」顾见骊委屈地小声哭诉。 那丝丝缕缕的低浅哭诉简直像追命的符,追得姬无镜无所遁形。 他憋闷地将帕子扔进水里,默不作声地拿起月布比量着,阴阳怪气:「是谁说过要教我怎么系这个的?让你不教,现在我可瞎系了哈。」 姬无镜捏着几条细带子瞎比量着,研究这东西怎么系。他的手难免碰到顾见骊,每次碰触到,顾见骊忍不住轻颤。 顾见骊哭出声来。倒也不全是因为觉得丢脸,不过是多日积攒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越哭越委屈。 第37章[04.24] 姬无镜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说:「裤子都给你穿上了,还哭什么?」 顾见骊不理他,再也不想理他了,只是想哭,哭个够才好。掩耳盗铃地在脸上蒙了帕子还不够,她双手再捂住脸,哭个不停。 姬无镜身体里有一团火,心里跟着异常烦躁。他擦洗过双手,拉开顾见骊的手,隔着那层薄薄的丝帕去看顾见骊的脸。这女人的眼泪像是哭不尽似的,打湿了丝帕。 「顾见骊,哭什么哭?你当初怎么趁着我睡着给我擦洗的?揪起来擦的。」 顾见骊捂住自己的耳朵,不仅是不想看姬无镜,更是不想再听他胡说八道半句了。 姬无镜凝视着她半晌,耳边全是她楚楚可怜的哭泣声。他俯下身去,隔着丝帕去吻顾见骊的唇,将她所有的哭声都吃进腹中。 顾见骊的哭声渐渐歇了。 当姬无镜退开,覆在顾见骊眼上的丝帕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姬无镜近距离地凝视顾见骊那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低声问:「委屈成这样?」 顾见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融入鬓角的发里。她哽咽着声音小小:「我害怕……」 「怕什么?」姬无镜用指腹抹去她鬓间的湿泪。 「怕死……」顾见骊实话实话。 「死有那么可怕吗?」姬无镜口气随意地问。 「这世上有人不怕死吗?」顾见骊反问。 姬无镜扯起一侧嘴角笑了笑,没说话。他的确不懂常人对死亡的恐惧。生与死对于他来说区别不大。 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又说:「也不完全是怕死,更怕死了以后……」 「死了就是死了,还哪有什么以后。」姬无镜说。 「有的。」顾见骊认真地说,「人死了以后是要去阴曹地府的,还会有轮回转世。」 姬无镜瞧着她认真的样子,原来她信这个,他是不信的,不过他没反驳。 顾见骊又开始掉眼泪,委屈地说:「我好怕死了以后和那些鬼生活在一起,好可怕好吓人的。没有脚的,伸出大舌头的……」 顾见骊从小就怕鬼,越说越胡思乱想,越是胡思乱想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是哭,哭得梨花带雨。 她不由攥住姬无镜的袖子,泪眼望着他,说:「我、我……」 欲言又止。 姬无镜指腹抹去她的眼泪,问:「什么?」 顾见骊将姬无镜的袖子使劲儿攥在手心里,像是溺水的绝望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咬唇,鼓起勇气说出来:「我、我……想让你抱抱我。」 姬无镜给她擦眼泪的动作一顿,错愕地看向她的眼睛。他俯下身来,将顾见骊抱在怀里,手掌探到她背下,将她整个身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哄着她:「不怕了。」 「我怕……」顾见骊哭着抱紧姬无镜的腰侧,用尽全力。 姬无镜皱眉,他合上眼,将下巴抵在顾见骊的颈窝,沉声道:「没事。大不了等叔叔一天,叔叔赶过去陪你过阴界。那些鬼啊怪啊,都打不过叔叔。」 顾见骊怔了怔,才说:「你又胡说八道。」 「顾见骊。」姬无镜低沉的声线里勾出几丝温柔来。他缓慢地、用力地喊她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没说其他。 顾见骊目光呆滞地望着床顶的幔帐,好半天,才开口:「你胡说八道的是不是?」 姬无镜只是轻笑,口气随意:「爱信不信。」 顾见骊闭上眼睛,任眼泪滑过眼角,擦过姬无镜的额角。她说:「你不要这样,我会害怕的。」 「又怕什么?」 「怕……怕迷路走丢,怕我不再是我。」 「听不懂你说什么。」姬无镜起身,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吹熄了屋内的灯。 顾见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上了床躺在他身侧。姬无镜是真的累了,他将手搭在顾见骊的身上,阖着眼很快就睡着了。一片黑暗里,顾见骊安静地凝视着姬无镜的眉眼。她想抬起手摸摸他消瘦的脸颊,可是她没有力气,挣扎了一会儿,也没能把手抬起来,沮丧地叹气。 「想做什么?」姬无镜没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地问。 原来他还没睡着?是了,他即使是睡着了也敏锐得很,什么都知道。 顾见骊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实话实话:「想摸摸你的脸。」 姬无镜的眼尾轻轻挑起,无声地笑了。他摸索到顾见骊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顾见骊,你终于承认叔叔盛世美颜,你已钦羡日久。」 顾见骊愣了愣,放在姬无镜脸上的手在他的脸上拧了一下,换来姬无镜的轻笑。 顾见骊将要睡着时忽然就不觉得怕了,生也好死也好,顺其自然就好。 等她睡熟之后,又做了那个梦,梦见死后到了阴曹地府,那么多那么多面目可憎的恶鬼。以往每次做这个梦,她梦里梦外都会被吓哭。然而这一回她没有哭。梦里,她跟在姬无镜身边,在三千黄泉路上走得大摇大摆,所有的小鬼儿呀,都不敢吓唬她。好不威风。 又过了几日,顾见骊的病症更加严重,一天当中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季夏忍着眼泪熬药,握住汤匙的手都在发抖。她知道顾见骊定然是想家人的,可是偏偏不得见。难道顾见骊临终前连家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得?一想到这个,季夏心里就难受。 长生进来给太医们拿饭。他问:「午饭做好了吗?」 第38章[04.24] 「做好了,都装进食盒了。」季夏匆忙擦了擦眼泪。 长生提起食盒,没转身就走,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劝:「你别担心了。夫人心善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六郎这不是已经日渐好了起来?夫人定然也能抗过去。」 季夏知长生是好意,勉强扯出笑脸来,顺着他的话说:「是,夫人定然是好命的,定然是不会有事的。我这是被锅里的热气熏了眼睛,不是哭的。」 长生也不揭穿,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长生说的不错,自从顾见骊染上天花之后,姬星漏的病症倒是有了好兆头。天花这样可怕的病,每两个人得上了,便会有一个送了命。其中小孩子送命的可能性更高。可姬星漏像是有天龙护体一般,神奇地抗了下去。如今还不能确定他一定能逃过这一劫,可照着他眼下的情况,闯过这一关还是有希望的。 虽然如此,姬星漏还是像前些日子那样安静地待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距离最初染上天花,已经过去了十几日。除了那天晚上他偷偷跑出去,跑到隔壁看看顾见骊死了没有,就再没出过屋子。 到底是小孩子,何况姬星漏平时本来就是皮孩子。纵使全身痒痛难受,也让他坐不住。姬星漏坐在床上,望着自己的一双手。两只小手仍旧套在套子里,他握起小拳头,两只小拳头一下又一下地使劲儿碰撞着,玩。 他手上的套子早就可以摘下来,他不摘。固执地说:「谁给我套上的谁给我摘!」 两只小手互相砸疼了,他哼哼唧唧地躺下来,四肢呈现一个「大」字。 无聊呀。 先前病重的时候,姬无镜在两间房间里两头跑,把时间掰成了两半。可随着姬星漏的情况好起来,顾见骊的病情重起来,姬无镜就不怎么往姬星漏的房间来了。一日也只过来个三次,看着姬星漏吃了饭就走。 姬星漏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他好怀念前些日子父亲坐在床边陪着他的日子。虽然那时候痛得要死掉了,可却也是记忆里父亲难得陪他的时候。 「哥哥!哥哥!」姬星澜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后窗传来。 姬星漏一下子坐起来,大声说:「你不要进来!」 「我不进去。」姬星澜爬上姬星漏房间后窗外的一块大石头。她晃荡着一双小短腿儿,说:「哥哥,澜澜乖乖不会进去的,澜澜来陪哥哥说话!」 姬星漏皱起眉。他从床上跳下去,拖了把椅子放在窗前,爬上椅子,推开后窗,往外望去。 姬星澜弯着眼睛笑得很甜。 她翻开放在腿上的一本书,甜甜地说:「林嬷嬷每天都会教我背书,教了好多哦。哥哥不要怕落下课。我教哥哥!」 她果真开始一句一句地教姬星漏背诗。她以为自己可以背下来的,可是背了两句就忘了词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手扒拉着书页,去找背诵的诗。 姬星澜功课不算好,往往教着哥哥没两句自己又忘了。 姬星漏叹气,心想傻妹妹把书丢给他不就行了?可是妹妹的声音好听,他爱听。 一间不起眼的农家小院里,姬岩坐在窗前写下信件,卷起插入信筒,绑缚在鸽子腿上,用力扬臂,白鸽子带着消息飞走了。 孙引兰敲了敲半开的门,站在门口,说:「听说殿下晚上没吃东西?」 姬岩的目光落在孙引兰的肚子上,孙引兰已经怀孕接近五个月了。姬岩望着她鼓起来的小腹,心里有些不舒服。 在被发配边界之前,他虽然没有正妃,侧妃倒是有两个。姬岩是个风流倜傥的性子,除了侧妃,府上还有几个女人。他当初离开京城时,那两个侧妃中的一个已有了身孕,鼓起来的肚子就像孙引兰现在这般大小。如果那个怀了身孕的侧妃还活着,眼下那个孩子也该出生了。可是她死了。他府中的女眷一夜之间全部服毒自尽为他殉情了。 当然,这所谓的殉情不过是想要弄死她们的人为她们找的好听借口罢了。 姬岩朝孙引兰招手,让她走到他身边,一手扶在她后腰,一手摸着她的肚子。 「他有没有闹人?」姬岩问。 孙引兰摇头,说:「没有,他一直都很乖。」 孙引兰也觉得自己挺幸运。她之前是见过别人害喜的,可怕得很,而她一点害喜的反应都没有,除了食量大了些,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孙引兰的目光从肚子挪到姬岩的身上,仍旧觉得有些不真实。似乎最近半年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噩梦,可偏偏肚子的孩子时时提醒着她,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收起心绪,问:「我去把饭菜给你端过来?」 姬岩叹了口气,道:「今天是小五的生辰。」 孙引兰想了一下才明白姬岩说的是已故的五殿下。孙引兰自是知道昌帝驾崩守帝登基那一日五殿下死在了宫中,还是谋权篡位这样的罪名,被乱箭射杀而死。 孙引兰是见过五殿下的,五殿下和姬岩一母同胞,他年纪小一些,平日里很爱笑,因为小时候身子骨不太好,宫里有些娇养着的意思,便把他养成了良善天真的品性,和其他几个为了皇权争斗的皇兄不太一样。 他的死自然不是因为谋权篡位。可是成王败寇,姬岩输了,他又是姬岩的同胞皇弟,自然…… 孙引兰温声劝着:「殿下想开一些。五殿下九泉之下有灵,定然希望殿下可以好好的。」 「手足一场,小五又没争权之心。姬岚这是何必?」 姬岩眉头紧锁,不由想起皇兄——前太子姬崇。其实他也做过残杀手足的事情,四年前姬崇正是死在了他的手中。彼时他气血方刚,骄傲地认为自己做得对,如今再细想似乎不过是做了别人的棋子。 但凡涉及到姬岚的话题,孙引兰总是闭口不言。她差一点就要嫁给姬岚,总是要避嫌的。 而她的沉默,让姬岩误会了。姬岩看着她,略带着嘲意地笑了笑,道:「引兰,不管你相不相信,的确是有人对我下了蛊,元宵宴那日我才会那样对你。」 孙引兰说:「我自然是相信殿下为人的。」 姬岩眼里嘲讽的意味越来越浓,道:「那时候查出来是老四干的,我便信了。可如今老四在哪里?又是谁坐在龙椅上?」 孙引兰不可思议地抬眼望向姬岩,眼中充满着震惊。 「你心心念念的前未婚夫可丝毫不顾虑你的清白你的未来,甚至是你的性命,不过拿你做棋子罢了。」 第39章[04.24] 姬岩的话一字一字如针扎在她心上,姬岚儒雅浅笑的眉目浮现眼前,孙引兰狼狈后退,险些站不稳。 姬岩扶住她,他起身,扶着孙引兰坐下,面无表情地说:「好好安胎。」 瞧着孙引兰脸色苍白的样子,姬岩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他是最受不了女人受委屈的,何况还是他的女人。他将手搭在孙引兰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道:「别再想着他,孤日后取来他的人头给你出气。」 此时的姬岚正停在后花园,遥遥看着远处和几个小宫女们一起玩捉迷藏的孙引竹。姬岚眼中的嫌恶一闪而过,又迅速藏起来。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细微的眼神变化也是少有。 他曾劝过自己小皇后才十五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看着她家族的支持上,应当容忍一些。可是他总是忍不住想起与孙引竹同岁的顾见骊,想起顾见骊冷静沉着出谋划策的样子。那个样子的顾见骊,是姬岚不曾见过的风华。 孩子气的孙引竹怎么跟顾见骊比?不,她连她姐姐孙引兰都比不上。一想到大婚那日孙引竹居然吓得尿裤子,姬岚胃口倒尽。 姬岚不再看孙引竹,快步往前殿走去,前殿中有几位大臣正等着他商讨天花的事情。人言可畏、民心可畏,他要面对的也不仅仅是疫情。如今的永安城完全封锁,进不来出不去,那些流言亦传不出去。可姬岚知道,只有快速终结这场天花,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否则只凭强硬的手段挡不了多久。幸好太医院已研制出疫痘,可疫痘就算成功了也只能是预防,对于已经染上天花的病人来说是无用的。 在花花草草间欢快地笑着跑着的孙引竹偷偷扫了一眼,见姬岚的身影走远了,她才松了口气。脸上的孩子气稍微淡了些,说:「不玩了,回去了。」 她刚走了没两步,看见陈河一身青衣缓步走过红墙,那只雪白的小猫趴在他的肩上慵懒地伸出舌头舔胡子。 孙引竹立刻又扯出孩子气的天真笑脸来。 又过了两日,京中爆出的因天花死亡的人数还在猛增。作为比较早被发现传染天花的广平伯府,染病的人数也在增加。半个月,主子和奴才加起来死去近十人。 姬星漏身上的疱疹开始结痂。结痂的时候是痒得最难挨的时候。手上的套子也阻不了他乱挠乱蹭。 不过好在他的身体竟真的慢慢好转。天花这种毒,来势汹汹,染上了也就等于听天由命。 大多数人在出了红疹三五日就会死去,越往后熬,死状越凄惨,当然也会生机越大。若是自出了疹子起,熬上了半个月还有一口气,基本是老天爷施舍了一条命。 姬星漏和顾见骊从出了疹子起,算了算日子,眼下刚好卡在半个月左右的关卡。 姬星漏本来在木板床上使劲儿蹭着后背,听见姬无镜推门进来,他立刻不敢再乱动了。 姬无镜拿了饭菜给他。姬星漏连手上的套子也不摘,隔着布套子,用手捏着勺子大口吃饭。 姬无镜等他吃完,看一眼他的手,说:「不要乱抓,记着了?」 姬星漏很乖地连连点头。他两只布套子里的小手不安分地互相撞着玩儿,抬起眼睛问姬无镜:「她有没有不听话乱抓?」 姬无镜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管好你自己」,便转身出去了。 若是以前,姬星漏少不得因为爹爹冷梆梆的态度不开心。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爹爹可是抱过他的,从山里一路抱回来哩!想想就开心!就连妹妹也只是坐过爹爹的腿,还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哩! 姬星漏刚想起姬星澜,姬星澜就在后窗奶声奶气喊:「哥哥!哥哥!」 姬星漏赶紧跳下床,动作麻利地爬上窗前椅子,一屁股坐在窗台上,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儿。 他现在脸上的疱疹正结痂,难看死了,不想被妹妹看见。 「哥哥!哥哥!我拿了花花给你!」姬星澜把一捧小花放在窗台上,知道不能离哥哥太近,向后跑去,爬上了大石头。 姬星漏从窗缝瞥了一眼,嫌弃小野花难看得很,还是将两只套着布套子的手伸出去,费劲地夹起花花拿进来。他左看看右看看,把花瓶里精致的插花扯出来扔了一地,然后把妹妹随手摘的野花小心翼翼插_进花瓶里。 窗外,姬星澜捧着一本书又开始摇头晃脑地给哥哥讲今天的功课了。 姬无镜回顾见骊的房间,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他快步走进去,看见一个手掌大小的铜镜落在地上,应当是从床榻上的顾见骊手中落下来的。姬无镜看一眼床头小几上没有被动过的午膳,收回视线。 厚重的床幔放下来,遮了床榻,连里面的顾见骊一并遮住了。在顾见骊的坚持下,如今姬无镜晚上已不与顾见骊睡在一张床上。 天气日渐转热,姬无镜推开了后窗,让风吹进来。清风带来些清新凉爽,也带来了姬星澜甜软诵读的声音。 姬无镜走到床前,掀开床幔搭在一侧的钩子上。 「不要看!」顾见骊抱膝蜷缩着背靠墙壁,姬无镜掀开了床幔,她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姬无镜嫌弃的口吻:「怎么还没有星漏乖?」 顾见骊不说话,双手捂住脸不够,还要使劲儿低着头。 「你大概率是不用死了,不用去见可怕的小鬼儿,难道不应该欢喜吗?」姬无镜问。 顾见骊摇头,委屈抱怨:「那也要变成麻子了……等我好了,我要离开这儿,一个人跑到不会遇见别人的山里去住……」 「变成了麻子就没叔叔好看了,所以不开心了?」姬无镜懒散坐在床侧,卷起她的一绺儿软发缠在指上饶有趣味地玩着。 他心情好。 顾见骊慢吞吞地说:「姬昭,你在幸灾乐祸。」 姬无镜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丝认真:「怎样才不算幸灾乐祸?也毁了我的脸陪你一起丑?」 顾见骊根本不信姬无镜的话,只当他又是玩笑戏谑。她双手捂着脸,手心碰到脸上的疱疹,提醒着她如今的丑态,难过地掉眼泪,眼泪流到疱疹上,变得更疼了,这一疼就变得更想哭。她扯起搭在膝上的被子,一点一点把自己蒙起来,最后连头顶都蒙到了被子里,像只不敢见人的小乌龟。 姬无镜立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掀开被子覆在她脚背上的另一端,他弯腰,探头从被子另一侧钻进去,被子搭在他的头背。 「你做什么?」顾见骊问。 被子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顾见骊抬起脸来,没再双手捂住脸。 「张嘴。」姬无镜说。 第40章[04.24] 顾见骊茫然地望着姬无镜的轮廓。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清。 「张嘴。」姬无镜重复。 顾见骊听话地慢慢张开嘴。 她以为姬无镜要喂她东西吃,却不想姬无镜直接吻上来,没有多余的温柔轻吻,单刀直入,攻城略地。突如其来的吻炙热用力,让顾见骊措手不及,她身子一僵,脊背绷住。知觉的短暂空白,让她本能地顺从,由着姬无镜胡闹还不够,搭在膝上的手像是寻求庇护般不由自主攥紧了姬无镜的衣襟,将他衣襟华软的雪色衣料一点一点往手心里攥住,攥紧,再攥紧。 像是走过了无数个春秋,过往总总浮云掠过,填上了顾见骊大脑的空白,她紧绷的身子慢慢软下去,顺从,又不仅仅是顺从。 当姬无镜离开她的唇,顾见骊眼睫颤了颤,垂下眼睛,眸中浸着一层黯然。她慢慢松开攥着姬无镜的衣襟,将脸偏到一侧。即使被子里漆黑一片,还是不想正面对着姬无镜。 「又在乱想什么?」姬无镜问。 「因为看不见……」顾见骊小声说着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以为姬无镜不会理解她的意思,却听见姬无镜轻笑了一声。姬无镜探手捏了捏顾见骊的耳垂,笑得懒散,道:「顾见骊,反正你脸上有没有麻子都没我好看。」 顾见骊抿着唇,没有跟着他笑,她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下一瞬,罩在身上的被子忽然被姬无镜扔开了,忽然而来的光明让顾见骊惊呼一声,她死死闭着眼睛,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那般慌张的感觉就像是被当众剥光。 姬无镜拉开她捂着脸的手,顾见骊还没来得及挣扎,姬无镜的吻便又落了下来。顾见骊咬紧牙关,紧张得全然没了刚刚躲在被子里的顺从。姬无镜也不急,辗转轻磨着她娇艳欲滴的软唇。他说:「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了,我夜视能力极佳。」 顾见骊不想听,不想去想,更不想回应,她想找自己的壳儿,钻进去,藏起来。越是貌美的人越是不能接受毁容的打击。 她的手还没有摸索到被子,手腕就被姬无镜握住。 姬无镜牙齿轻轻咬着顾见骊的唇,反复轻磨,说着:「睁开眼睛。」 顾见骊紧紧闭着眼睛,蹙着眉拼命摇头。 姬无镜勾出她的舌尖儿使劲咬了一下,再次说:「顾见骊,不要胆子那么小啊。我又不丑,睁开眼看看叔叔。」 顾见骊眼睫轻颤,做了好些思想准备,才将眼睛颤颤扯出一条缝儿。入眼,便是姬无镜眼尾微微上挑的眼。他好看的狐狸眼里是噙着笑的,而狼狈丑陋的她映在他瞳中的笑涡里。 顾见骊慌慌张张地伸手捂住姬无镜的眼睛,不让他看。 姬无镜轻易捉住她的双手,将她的双手交叠举到头顶,抵在墙壁上。 「不要看……」顾见骊一张口,姬无镜趁虚而入。顾见骊闭上眼睛,他就打她屁股,逼着她与他四目相对。 姬无镜的动作停下来的十分突然,顾见骊甚至还保持着檀口微张的迷茫样子。她慢吞吞地抬起头,视线去追随着姬无镜的目光,直到望见他的眼睛。 姬无镜认真道:「顾见骊,像咱们这种美貌的人,美貌已不被皮肉所扰,是美在骨子里的。」 「顾见骊!顾见骊!」姬星漏一边叫着一边跑进来。他一股脑跑进来,看见爹爹抓着顾见骊的手贴在墙上,爹爹还靠顾见骊那么近…… 姬星漏脱口而出:「爹爹,她不听话你哄哄就好了,别打她呀!」 顾见骊又惊慌又尴尬,赶忙去推姬无镜,姬无镜倒是松了手。顾见骊直接扭头躺下,蜷缩着面朝床里侧。 姬无镜冷冷地瞥了姬星漏一眼,下了床,将他拎起来,一路拎到隔壁去。 姬无镜明明已经出去许久了,顾见骊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许久之后,她才将手贴在胸口。 砰砰砰。 仍在剧烈地跳,还没稳下来。 「见骊。你可以喜欢一个人的品性、才华、家世、能力。甚至也可以因为志趣相同,或是对方风趣幽默能逗你开心而喜欢他。万不可因为他对你好就把心给交了!听父亲的话,绝对不能相信一个男人对你的好。‘对你好’这玩意儿太虚无缥缈,不靠谱!」——顾见骊无声在心里念了一遍父亲与她说过的话。 姬岚下旨,三天内焚烧所有染上天花未痊愈的人,即使还活着。刚刚研发出来的疫痘也在第一时间在宫中使用,然后是权贵之家,最后是百姓。 那些散步谣言的人被东厂的人悄悄消灭,姬岚又先发制人,派人先一步沿着京城朝外四方散步消息,只道京中遭遇了一场水痘。若有人敢乱言,杀无赦。 叶云月这才明白为什么上辈子住在江南的她会以为姬星漏只是染了水痘。她离开王府,沿着重新恢复热闹的街市走着,眉头紧锁,茫然地不知道接下来要去何处。 就这样放弃了吗? 她折腾了这么久,然而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可能会甘心? 叶云月一阵胡思乱想,再抬头时,竟走到了广平伯府的西门。她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再进去。 要不然……算了吧?叶云月实在是泄气了。 可是她刚打算离开,就遇到了两个丫鬟从西门出来。 「五夫人真可怜啊,那么美的脸竟然毁容了。」一个小丫鬟惋惜地说。 另一个小丫鬟也点头道:「是呀。可真是倒霉的,怎就被继子染上了天花?好好的倾城貌竟成了麻子。又可惜又可怜呢……」 叶云月愣住了。 顾见骊染上了天花? 顾见骊因为不想父亲和姐姐担心,对外隐瞒了身染天花的事情,而且广平伯府本来就被侍卫看守着进出不便。是以,她染上天花的事情并没有传到府外。 第41章[04.28] 「顾见骊毁容了……」叶云月讷讷自语。 难道她的机会又摆在了她面前?一个是貌美的前未婚妻白月光,一个是毁了容的妻子……叶云月觉得自己好像又多了点胜算。 「不对啊!」叶云月皱眉,「上辈子顾见骊没毁容啊……」 这是怎么回事? 再一想到明明是这么凶险的天花疫情,上辈子的她竟真的信了谣言以为是水痘,叶云月心里又不舒服起来。她上辈子怎么就对那么多事情一知半解呢?如果能回到上辈子,她一定得好好过一回,给这次重新拿到更准确的资讯…… 叶云月厚着脸皮,又回了广平伯府。 再试一次,最后再试一次——叶云月在心里这般对自己说。 「六郎!你痊愈了!真是太好了!这大半个月我可是日日给你祈福啊!」叶云月一见到蹲在后院玩的姬星漏,立刻跑上去表忠心。 姬星漏抬起刚结痂的脸。 叶云月一愣,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幸好她及时控制了一下情绪,脸上没显露出来。 姬星漏翻了个白眼,又低下头,抓蚂蚁。 不过叶云月很快又高兴起来。是不是顾见骊现在的脸也和姬星漏的脸一样? 叶云月眼睛里的喜悦遮都要遮不住了。 「六郎,夫人在哪儿?可歇下了?我这好久没回来,不仅惦记着你,也惦记着她呢。我可得去给她行个礼。」叶云月急着想要去确认一下顾见骊的脸是不是真的和姬星漏一样丑得令人恶心。 姬星漏厌烦地瞪了她一眼,忽然把装着蚂蚁的竹筒朝叶云月的脸上扔过去。里面十几只蚂蚁掉出来,掉了叶云月一脸。 叶云月惊恐地一边大喊大叫,一边使劲儿拍自己的脸,把蚂蚁打下去。等蚂蚁都打下去了,她也把自己的脸给拍肿了。 不多时,叶云月看见了散步回来的顾见骊。最近天热,京中女儿的衣领子恨不得低了又低,可偏偏顾见骊穿着厚厚的高领子衣裳,最奇怪的是她脸上带着一张面具。 叶云月松了口气,看来顾见骊毁容是真的了。她幸灾乐祸地勾起嘴角。 为表诚意,叶云月决定今晚亲自下厨,做一大桌子的菜。叶云月去厨房前,先跑出府去药铺买了一副药。 叶云月走进厨房时,季夏正蹲在灶旁熬药。 季夏拧了眉,阴阳怪气:「你怎么又回来了?」 叶云月低眉顺眼:「夫人和六郎死里逃生,我为他们高兴,亲自下厨给她们做一顿饭,然后就收拾东西搬出去。」 季夏拿着菜刀拍了拍案板上的猪头肉,「啧啧」两声,指桑骂槐:「这脸皮可真厚啊。」 叶云月压下火气,不理她,认真准备饭菜。上辈子为讨前夫欢心,她厨艺可不错。 最后一道菜出了锅,叶云月悄悄将催情的药粉洒进鱼粥里。 她决定釜底抽薪。 一个毁容的顾见骊,一个貌美如花的她,结果还用想吗?叶云月笑了。 顾见骊深知一直窝在房间不好,她只好带上面具,绕着院子走上一圈散散步。已是六月底,天气炎热,她穿着高领衣裳,又带着面具,更是闷热。 她推开里间的门,刚迈进去一脚,手腕已搭在脑后,想将闷热的面具解开。可是她看见姬无镜坐在梳妆台前,她将要解开面具系带的手便收了回来。 「你在找什么?」顾见骊走过去。因为戴着面具,她说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顾见骊,我耳洞要长上了。」姬无镜神情怏怏。 顾见骊一怔,目光落在姬无镜的耳垂,说:「时间久不戴着东西是会长上。」 姬无镜没吱声,他随意翻着顾见骊的首饰盒子,抱怨:「顾见骊,你的首饰是不是有点少啊。」 顾见骊望着八宝盒里的首饰,忽然想以后兴许都不会用到这些首饰了……她压下低落的情绪,从里面翻出来一个小巧的红玉耳钉,穿在了姬无镜的耳垂上。 姬无镜侧着脸望向铜镜,问:「这个好看?」 「嗯。」顾见骊点头。 红玉被仔细打磨过,红得鲜艳。姬无镜望向铜镜的视线慢慢上移,看向铜镜中的顾见骊,看见她穿着厚厚的高领衣。姬无镜转过头,望向顾见骊的脸。她带着一张白色的面具,只露着一双潋滟眸。 姬无镜拍了拍自己的腿,说:「坐。」 顾见骊还没来得及犹豫呢,已经被姬无镜扣住手腕,拉到了他腿上。 「热不热?」姬无镜问。 顾见骊慢吞吞地说:「还好,今天太阳不烈,不热的。」 「是吗?」姬无镜扯断了顾见骊脸上面具的细绳。 顾见骊的脸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香汗。明晃晃被揭穿,顾见骊有些尴尬地别开眼。 姬无镜瞥了她一眼,伸手去解她衣服领侧的扣子。高高的领子解开,露出里面细白的颈和锁骨,只是曾经的雪软如今伤痕累累。 「我自己来……」顾见骊急忙从姬无镜的腿上起身,匆匆拿了套夏衣疾步往西间去。西间有一大面铜镜,她脱了身上的衣服,目光不经意间一瞥,瞥见铜镜中丑陋恶心的身体,顾见骊的手一抖,衣服落了地。 第42章[04.28]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弯下腰捡起衣服。咬着唇换好衣服,出去时,脸上又重新挂上浅浅的笑。 姬无镜瞥了一眼她咬得发白的唇瓣,懒洋洋地趴在梳妆台上叹气:「顾见骊,我不舒服。」 「怎么了?」顾见骊快步走到他面前。 她想蹲下来的。若是以前,她会蹲下来望着他。可是现在没有,她只是站在他面前,让他不要看见她的脸才好。 姬无镜伸开双臂,拖长了腔调:「叔叔胸口疼,抱抱小骊骊才可得慰藉。」 顾见骊一怔,眼里的焦灼熄了,嗔了他一眼。不过到底是略弯下腰来由着姬无镜抱着。姬无镜将脸贴在她胸口蹭了蹭,又隔着衣料咬了一口。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的目光里盈了一层水渍,水渍将她眼圈儿染红了。本就不是个蠢笨人,她怎么会不明白姬无镜最近通过行动想告诉她的是什么呢?只是…… 顾见骊抿了抿唇,轻轻推了一下姬无镜的肩,温声说:「不要闹了,差不多是用晚膳的时辰了。星漏和星澜随时都有可能跑来的。」 像是为了配合顾见骊似的,她刚说完,姬星澜就扭搭扭搭跑了进来。 「澜澜又摘了好些花!」姬星澜兜起的衣襟里满满的小野花儿,红的、黄的、紫的……都是些路边的小野花。因为顾见骊与她说种在花圃里的花不能随便摘,她便跑去采野花。 「好不好看?」姬星澜讨好似地望向顾见骊。 「好看,好看得很。」顾见骊带着姬星澜到了另一扇窗户前,拿了花瓶,和姬星澜一起插花。 姬星澜偷偷瞧着顾见骊的脸色,撒娇地喊:「阿娘,你喜欢这些花花吗?」 顾见骊瞧着姬星澜白软的小脸蛋儿,听她喊阿娘,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若是以前,她会亲亲她的脸蛋儿抱抱她,可是现在她不想这个样子靠得她那么近,怕吓着她。 「那阿娘给澜澜笑一笑好不好?」姬星澜扯着顾见骊的袖子轻轻地摇,「只要阿娘喜欢,澜澜每天都给阿娘摘好看的花花。阿娘不要揪揪眉头不开心。阿娘不开心,澜澜也不开心。」 顾见骊心里一酸,忙说:「阿娘没有不开心。」 「澜澜要阿娘抱,像以前那样抱抱!」姬星澜伸开小胳膊。 顾见骊将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眼泪忽就落下来。她迅速垂下眼睛,用指腹将眼角的余泪抹去,温柔地开口:「抱澜澜,疼澜澜。」 「嗯嗯!」姬星澜在顾见骊怀里使劲儿点头。她咧着嘴角笑得很开心,哥哥说摘花花给阿娘阿娘就会开心果真不骗人! 姬无镜古怪地瞧着姬星澜这小丫头。他还没抱够呢,这小丫头就跑来抢抢抢。烦啊。 季夏和栗子在外间摆着碗筷,叶云月也跟了来。季夏厌恶地瞪了叶云月一眼,敲了敲里屋的门支会一声,又转头让栗子去找姬星漏。 顾见骊牵着姬星澜从里间出来,看见叶云月也在,她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去找自己的面具。可是这念头不过生出一瞬,就被顾见骊掐了。反正已经被她瞧见了,也没什么好躲闪的,索性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叶云月看见顾见骊的脸,努力将狂喜之情压下去,主动开口:「知道夫人和六郎都躲过一劫,我这高兴得很。今天亲眼瞧见了,更是将心揣进了肚子里去!为了庆祝夫人和六郎康复,我亲手做了这一桌子的菜,望你们不嫌弃才好。」 这时候姬星漏刚巧迈进门槛,他翻了个白眼,爬上椅子,不高兴地说:「爹,她好烦啊。想打她的嘴巴。」 叶云月一惊,还没等姬无镜说话,抢先开口:「六郎莫恼,我做了这顿饭,等下就收拾东西回舅母家住去了。」 姬星漏努努嘴,这才不说了。 顾见骊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对于叶云月示好的一大段说辞并没有任何表示。 叶云月悄悄盯着姬无镜端起那碗鱼粥,紧张得不得了。尤其是当她亲眼见到顾见骊毁容了,对于自己的计划更是信心百倍。 姬无镜捏着勺子轻轻搅动了两下鱼粥,刚要放入口中,狐狸眼眼尾几不可见地轻轻挑起。他将鱼粥放下,转而去吃顾见骊碗里的薏仁莲子羹。 「你想吃这个?」顾见骊问。 「尝尝。」姬无镜随口说。 「那我们换好了。」顾见骊伸手去拿姬无镜面前的那碗鱼粥。 叶云月惊得冷汗都快要下来了,砰砰跳的心脏更是快从嗓子眼蹦出来。 姬无镜用勺子另一端敲了敲顾见骊的手腕,说:「不许跟我抢。」 「哦。」顾见骊收回手,去拿一旁的脆饺来吃。 叶云月松了口气。 姬无镜不喜欢甜食,吃了两口顾见骊的薏仁莲子羹就腻了,神情恹恹地重新将目光落在那碗鱼粥上。他捏着勺子在鱼粥里一圈又一圈地搅拌着。叶云月的视线凝在他手中的勺子上,目光随着它而动。 姬无镜的动作忽然一停,叶云月的目光跟着一凝。 姬无镜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叶云月,朝她招手。 「五爷叫我。」叶云月忐忑地走到姬无镜面前。 姬无镜颔首,道:「再过来点,再过来些,对,蹲下。」 顾见骊疑惑地看向姬无镜,姬星漏和姬星澜也眨着眼睛望过来,更别说季夏了。至于栗子,摆好碗筷后就跑出去和长生一起吃了。 「张嘴。」姬无镜慢悠悠地说。 顾见骊心里忽然顿了一下,忽然想起姬无镜让她张嘴吻上来的情景。姬无镜该不会是要去亲叶云月吧? 叶云月却吓了一身冷汗。做贼心虚,紧张得不得了。 第43章[04.28] 「我让你张嘴。」姬无镜的脸色在一瞬间冷下去。 叶云月打了个寒颤,立刻听话地长大了嘴。 姬无镜冷眼睥着她,将碗里的鱼粥灌进她的嘴里。叶云月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命挣扎起来。然而姬无镜根本不需要碰到,随意在她腰上的穴位踢了一脚,叶云月就再也不能动弹丝毫,由着姬无镜将整碗滚烫的鱼粥灌入腹中。 姬星澜手中的勺子吧嗒一声掉到桌子上,她吓到了。 姬无镜道:「季夏,把星漏和星澜带到后院去。」 正看戏看得兴高采烈的季夏大声应着,抱起姬星澜,牵起姬星漏。姬星漏临走前在桌子上抓了两个包子,塞给姬星澜一个。 顾见骊怔怔瞧着这一幕,隐约意识到那碗粥应当有问题。顾见骊惊了,她叶云月怎么敢给姬无镜下毒?她怎么敢?! 姬无镜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对顾见骊说:「继续吃饭。」 「那她……」 「等。」 姬无镜直接用手拿起一条小鱼干,从鱼尾巴开始咬着吃。 顾见骊收回视线,默默吃着东西。 一顿饭还没吃完,叶云月体内的药起了效果。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能动了,她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喘息着哼哼唧唧。 这声音实在是不雅,顾见骊蹙了眉。 「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顾见骊问。 「她想让叔叔抱她亲她上了她。」姬无镜吐出嘴里的鱼骨头,「可叔叔只想上小骊骊。」 顾见骊顿时红了脸,压低了声音:「你怎能在外人面前也胡说!」 「哪里有外人,只有死人。」姬无镜笑,「顾见骊,她要从你床上抢男人,怎么办啊?」 为什么要问她怎么办? 顾见骊皱着眉拿了凉果,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的计划没有得逞,你也已经罚过她了呀?」顾见骊无辜地望着姬无镜。对上顾见骊的目光,姬无镜一窒,不知道说什么。顾见骊又低下头,小口小口地继续吃凉瓜。 姬无镜神情怏怏,也拿了块凉果来吃。他脸上写着不高兴,显然是对顾见骊的反应不满意的。 叶云月身体里像有千百只蚂蚁啃咬着,又痒又难受。她顾虑着姬无镜内力非凡人,又担心他只吃几口鱼粥,所以故意加重了药量。一股又一股焦浪在她身子里卷过,每卷过一次带来一阵麻痒的战栗。 到底是要点脸面的,当众成了这个模样,叶云月窘得无地自容。尤其是姬无镜直接在顾见骊面前揭穿她的所作所为,还能说出那样露骨的话!这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放? 叶云月紧紧咬着牙,两条腿努力并拢,双手抱膝蜷缩着。她应该爬起来赶紧离开这里,可是她连骨头都软了,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即使她再怎么咬紧牙关,仍旧控制不住断断续续从口中溢出的重媚嘤喘。 那丝丝缕缕的喘语,叶云月自己听了都觉得羞辱。她竟是不知道自己可以浪荡成这个样子。她抬起泪眼望向姬无镜,心里竟是一点都不怪他如此。 有那么一瞬间,叶云月甚至想若用这样的媚态能勾引了姬无镜,倒也是好事。 可偏偏碍事的顾见骊坐在一旁!难道要她当着顾见骊的面儿勾引姬无镜? 这简直太可笑了! 顾见骊小口小口吃着凉瓜的动作慢下来,她走神了。 姬无镜一直盯着顾见骊的侧脸,瞧着她眼中的每一个情绪。他在等,很期待地等着顾见骊说些什么。 「五爷……」叶云月喘息着往前爬,爬到姬无镜身边,伸出颤抖的手握住姬无镜的脚踝,「我错了,我不该算计你……可、可是……可是这都是因为我太想得到你……」 叶云月脸上被汗水打湿,她丢下所有的礼义廉耻,牢牢握住姬无镜的脚踝,娇喘着娓娓诉情肠:「我……我才该是你的妻子啊。我做了你十年的未婚妻……呜呜呜……救救我,救救我……我想要啊……哪怕就一次呜呜呜……」 叶云月哭着哭着,重重喘息,气息乱得一塌糊涂。她身上的衣服也乱了皱了,两条努力拢着的腿挣扎着踹着,不知何时跌落了一只鞋子,另一条小腿也从裙下露出来,小腿上也已被香汗打湿。 顾见骊实在是听不下去这样的污言秽语了,她把凉瓜放下,蹙着眉与姬无镜说:「你既已知道鱼粥里被她下了药,不喝不就好了,再罚她赶她走也是好的,为何要喂她喝下……」 「看戏啊。」姬无镜笑,「你不觉得她这个样子挺好玩的?过年的时候看过猴戏吗?」 顾见骊古怪地瞪着姬无镜。她忽然明白了姬无镜为何把叶云月留在府里,合着是为了看猴戏解闷的? 可是顾见骊实在是受不了叶云月这样不雅的样子,她都替叶云月羞得慌。顾见骊站了起来,说:「你自己看吧 。」 然后她绕着叶云月绕了个大圈儿,往里间去了。 姬无镜顿觉无趣。西厂那种地方,何种整人的法子没有?他从小就看着那群阴阳怪气的太监变着法子折磨人。顾见骊最近心情一直低落着,他想着拿叶云月给顾见骊解闷。偏偏他的小骊骊不喜欢这么玩。 他瞥向叶云月抓着他脚腕的手,目光也是在一瞬间冷下去,冷声道:「再不松手是想被砍手?」 叶云月颤颤巍巍地缩回手,可却仍旧没死心。顾见骊回避了,那眼下岂不是她的好时机?她用颤抖的手去脱下外衣,只留着一条桃色的鸳鸯戏水肚兜。肚兜早已被汗水打湿,黏糊糊。 「我才是你的妻子,我才是你的妻子……」叶云月着了魔一样地反反复复念着这一句。 「我的妻子?」姬无镜古怪地笑了。 「是!」叶云月忽然大喊一声,指着里屋的方向,「都是因为顾见骊!都是因为她的出现!是她抢了原本属于的我的一切!」 第44章[04.28] 姬无镜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他慢慢弯下腰来,凑近叶云月,问:「你可知道当年罗慕歌为何天天在你耳边说我是如何强暴民女抱回奸生子?」 姬无镜那双狐狸眼的眼尾轻轻挑起,勾勒出几分带着危险讯息的笑意。 他姬昭声名狼藉所言无人可信,倘若他从外面抱回来私生子,定然有人怀疑姬星漏的身份。可若他说从路边捡回来两个孩子,而他的未婚妻揭穿他强暴民女的恶行盖章那两个孩子是奸生子,事情闹大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别人反倒容易信了这样的肮脏事。反正他姬昭不是好人。 叶云月口里的念词歇了,整个人僵在那里,不可思议地望着姬无镜的眼睛。她睁大着眼睛,眼睛里从震惊到恐惧。 难道……难道是姬无镜原本就不愿意娶她,故意让她退婚? 不……叶云月拼命地摇头。她不接受,完全不接受这个事实!怎么可能!他姬无镜凭什么这么对她?凭什么从一开始就要舍弃她? 不不不…… 不是这样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她重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望着姬无镜眼尾似有似无的嘲意,叶云月整个人懵了,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就像这一路以来所坚持的一切都像一个笑话! 「不!我不相信!都是因为顾见骊迷了你的心窍你才这么说的!一定不是这样的!我不相信!」叶云月哭着大喊大叫。 偏偏体内的啃噬之痛还在增加,叶云月喊叫的同时身子不住地发抖,又滚在一旁,状若癫狂。 里屋的顾见骊听着叶云月的动静,不悦地皱眉,实在是觉得太不像话了。她重新走出来,站在门口的地方,扫了一眼叶云月不成体统的样子,尴尬地迅速别开眼,对姬无镜说:「既然罚过她就算了,把她赶出府,再不许她入府就好了。被外面的人听见不好……」 这一刻,叶云月忽然冷静了下来。也是在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把姬无镜抢回来的。顿悟之后,那自重生以来沉甸甸的不甘心变成了仇恨。 叶云月滚来滚去的动作一歇,仇恨地瞪向顾见骊,咬牙切齿:「都是因为你!」 顾见骊不想理她这种撒泼的行为,转身回里屋。 叶云月飞快爬过去,抱住顾见骊的腿。 「松开。」顾见骊抬手去推她。 叶云月身子是软的,竟然轻易被顾见骊推开。叶云月趴在顾见骊脚边,抬起脸望向顾见骊,她深吸一口气,说:「曾经我死也不愿意嫁给姬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退婚。如今又不要脸面地跑回来想要把姬昭抢回来,你可知道为什么?」 叶云月阴森森地冷笑。 「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从十几年后的某一天重生回来的。我知道姬昭以后将会拥有怎样的权利,将成为撼动整个大姬国的人!」 顾见骊惊愕地望着她。隐约间,那曾经对叶云月的怀疑跳上了顾见骊的心头。 姬无镜嗤笑。 叶云月看向姬无镜狡猾地勾起唇角:「五爷不相信吗?我知道六郎的身世,也知道他将来会登帝。」 姬无镜的脸色在一瞬间冷下来。他起身,走到叶云月面前,握着她的脖子将她拎起来。他不信她说的重生,可是她说她知道姬星漏的身世,那姬无镜就不会准许她活下去。 叶云月目光闪了闪。深知事已至此,今日恐怕要将命交代在这里。浓烈的仇恨让叶云月决定死前也要胡说些什么,让这个狠心的男人、霸占她人生的顾见骊余生过得不痛快! 「我还知道很多将来的事情!」叶云月笑如鬼魅,「你宠着这个小贱人有什么用?她心里可没有你,将来会给你带无数绿帽子,生十个八个的孩子,个个不是你的种!成为十足的浪荡坯子!祸国殃民!同时和几个男人在一张床上乱搞不够,还要和畜生乱搞,马、牛、蛇……啊——」 姬无镜手腕用力,一拧,叶云月的脑袋歪倒一侧,舌头也从口中吐了出来。姬无镜松手,叶云月软软的身子枯叶一样落到地上。 顾见骊站得有些久了,腿上的疱疹很疼,她「嘶」地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 姬无镜脸色严肃。他向前迈出一步,手掌握住顾见骊的腰臀,将她举高抱了起来。顾见骊有些惧高,她下意识将双腿勾住姬无镜的腰。 姬无镜便这样抱着顾见骊进了里屋,将她放在了高高的三足桌上。他双手握住顾见骊纤细的腰,与她平视,认真道:「不要听她胡说八道,都是假的。」 顾见骊想了想,说:「也未必都是假的……」 在很久以前,她便觉得叶云月古怪,像是得了算命先生的指点得知姬无镜日后有大作为才来巴结他。若是重生倒也说得通…… 「什么都不许信!」姬无镜加重语气。 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说:「她说她是从十几年后回来的,若那时你权利很大,说明你还会活至少十几年。她说我祸国殃民,所以……我的脸会好起来?」 姬无镜阴翳肃然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你怎么每次都能……」姬无镜扯起嘴角低沉地笑了出来。 你怎么每次都能温柔地戳进我心窝子里啊。 「都能……什么?」顾见骊茫然地望着他。 姬无镜略低下头,舌尖慢慢舔过牙齿,他视线缓缓上移望向顾见骊的眼睛,目光凝在她眸中的潋滟里,半晌,他收了笑,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顾见骊的情绪被他带动得也严肃了几分。只是她眼中仍旧是茫然的。 「顾见骊——」姬无镜终于拖着腔调开口。 「嗯?」顾见骊又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亲叔叔一口。」 顾见骊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竟又是耍赖皮,顾见骊拧着眉,不太情愿地摇着头问:「叶云月真的死了?」 第45章[04.28] 「叔叔让你亲一口。」 顾见骊扭头张望着门口的方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又问了一遍:「她真的被你掐死了?」 「顾见骊——」同样的拖长了腔调,却又带着些不同的调调。 顾见骊这才转过头来望向姬无镜,凑过去敷衍地亲了亲他的唇角。姬无镜的唇角还没来得及露出一抹笑来,顾见骊又一次问:「叶云月真的死了吗?」 姬无镜生气地嗤笑了一声,反问:「你在怀疑我杀人的能力?」 「哦唔……」顾见骊显得有些失望。 姬无镜问:「你希望她活着不成?希望她继续捣乱作恶?希望她继续觊觎你的貌美叔叔?」 说着说着,姬无镜的脸色不好看起来。 「可是她也没干成什么事儿呀。能把她救活吗?」 姬无镜不吭声。 「我想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顾见骊去拽姬无镜的袖子。 想起叶云月那通胡言乱语,姬无镜眼底浮现阴翳,他说:「不许信她的鬼话。」 「我又没全信那些不靠谱的东西。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重生一回,可若真的是重生了一回,起点要比寻常人高出许多来,她怎么可能还那么笨呢?」顾见骊眉头紧锁,「不过我觉得她的确知道好多事情,就算不是重生一回也可能是找到世外高人算了一卦呢?我想问问她还知道什么,我对以后的事情很好奇的。」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还能活至少十几年,我想知道那十几年里我都陪在你身边吗?我更想知道我的脸是怎么治好的。 「就她那张胡扯的嘴说出来的话有什么可信的?」姬无镜想起叶云月刚刚胡说的那一通,脸色就不大好看。 顾见骊认真地说:「逼供呀!玄镜门应该很擅长呀!」 顾见骊攥着姬无镜袖子的手翘起小手指勾起姬无镜的拇指晃了晃,弯着眼睛问:「能不能把她救活呀?」 「死透了。」 姬无镜掰开顾见骊的手,转身往外走。 顾见骊双手撑在桌面,跳下去。不小心又扯痛了腿上的伤,她疼得弯着腰喘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往外走。她刚迈过平平的门槛,就看见姬无镜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小瓷瓶,正将瓷瓶里的液体倒在叶云月的尸体上。 姬无镜瞥了顾见骊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顾见骊疑惑地顺着姬无镜的动作,望向叶云月的尸体。不多时响起「滋啦」、「滋啦」的声音,就像过年时厨房里炼油的响动。 顾见骊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叶云月的尸体化成了一汪血水。紧接着,那汪血水也在慢慢蒸发,最后化成一绺儿红烟消失的无影无踪。地面上竟是什么痕迹都没有。 可怜叶云月重生一回,竟比上辈子还短命。 「如果赵家的人问起叶云月……」 姬无镜懒洋洋地靠坐在椅子里,口气随意:「叶云月?谁?不认识。」 「咚咚咚……」季夏在外面敲门。 顾见骊让她进来,季夏手里捧着个盒子,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姬无镜的神色,才对顾见骊说:「三郎派小厮送过来的药,说是对治疗各种疤痕很有效果。」 顾见骊怔了怔,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因叶云月的事情,她竟一时忘了自己的脸。她眼中的低落一闪而过,说:「送回去。」 季夏张了张嘴,又瞥了姬无镜一眼才了然地低着头退下去。 可是她去了又回,手里还捧着那个盒子。 顾见骊给了她一个眼色,悄悄摇头。 季夏却看向姬无镜,道:「五爷,三郎说这药是送给您的,对治疗六郎脸上的疱疹印子兴许会有用。」 顾见骊垂下眼睑,什么也没说。 半晌,姬无镜才「哦」了一声。季夏机灵地捧着盒子主动收起来。她刚要退出去,疑惑地「咦」了一声,询问:「叶云月呢?」 顾见骊眉眼不变,道:「不知道去哪儿了。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个人了。」 远处隐隐吹来吹吹打打的声音,是府里在办丧事。顾见骊嫌吵得慌,躲进了里屋去。这场天花,广平伯府里不幸染病的人不少,染病的人中去世的也不少。老夫人原本没染上天花,可自打姬无镜把姬星漏大张旗鼓地寻回来,老夫人自知惹了事,时时担心姬无镜这个继子随时会提刀报仇。她这么担惊受怕着,就给自己吓病了。当听闻唯一的女儿丧命于天花,还没等姬无镜寻她麻烦,她竟是两眼一闭一命呜呼。 叶云月就这么神奇地失踪了,赵家找过两次,可谁敢进五爷院子里找,不过趁着季夏或者林嬷嬷走出五爷院子时,拉到一边打听打听。 季夏学着顾见骊的样子,眉眼不变:「不知道,没什么印象了。」 林嬷嬷就更懒得搭理了。当初在坟场,她好心救了叶云月,叶云月居然丢下她跑了,她还气着呢!怎么可能还稀罕管叶云月的死活! 顾见骊开始主动收集各种治疗疤痕的药,慢慢收集了一箱子。不过还没有落痂,要等到落痂了才能用。 天花疫情解除,把守广平伯府的侍卫撤出去。记挂妹妹的顾在骊赶过来看望顾见骊,这才知道顾见骊染了天花,又是一顿心疼。顾在骊回去当天把事情告诉了顾敬元。 第二天,顾敬元大摇大摆地来了广平伯府。 顾见骊早知道会有这天,努力扯出笑容来接待父亲。 顾敬元脸色难看得很,他重重冷哼了一声,道:「别笑了,别扯着脸上的伤!」 第46章[04.28] 「父亲,我不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我现在已经好了呀,我运气一直都这么好着,父亲不用担心。」顾见骊拽着顾敬元的袖子,轻轻摇晃,语气里亦带着撒娇。 「顾见骊——」里屋传来姬无镜懒洋洋的声音,他这是才刚醒。 顾敬元看一眼外面高悬的太阳,不赞赏地摇头。 姬无镜身上披着件松松垮垮的袍子,因夏季炎热,连衣襟也没有系。他衣冠不整地走出来,慵懒坐在顾见骊身侧,径自倒了一盏凉茶,抿了一口,凉茶入喉,解了喉间干涩,他才撩起眼皮看向顾敬元,慢悠悠地说:「我还当屋子里跑进来一只大老虎,吵个不停。」 顾敬元本想劈头盖脸骂他一顿,但是一想到刚刚季夏告诉他这段时间都是姬无镜照顾着顾见骊……顾敬元皱眉看了女儿一眼,闷哼了一声,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三个人都没说话,屋子里的氛围莫名尴尬起来。 季夏端着水果悄声走进来,将果盘放在桌子上。 顾敬元眉宇间的「川」字又加重了几分,问道:「见骊,我怎么没看见你这里别的丫鬟?」 「还有个丫鬟笨了些,平时不做这些,大多数时候陪着六郎和四姐儿。」顾见骊温声给父亲解释。 「你这屋子里还有什么下人?」顾敬元问。 顾见骊硬着头皮一一说来。 顾敬元一下子就炸了。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姬无镜,怒气腾腾:「姬昭狗儿,你竟是这般待本王的囡囡!我的囡囡从小锦衣玉食!出入一大堆丫鬟、嬷嬷跟着,六个丫鬟、四个嬷嬷,这还不算小厮!嫁到你这里来居然连伺候的下人都不给!全靠她身边的一个陪嫁丫鬟!」 顾敬元气得原地转了两圈,怒气更盛:「我的囡囡才十五岁就跑来给你的野儿子野闺女当后娘,还被你的野儿子染了天花差点丧了命!你居然连个丫鬟都不给她用!」 顾敬元不敢想象顾见骊得了天花这段日子和先前摔断腿的日子,过得有多辛苦! 「好爹,你吼什么?气死了可别赖小婿身上。」姬无镜嫌吵,脸色也不太好看。 顾见骊急忙拉住父亲,柔声劝着:「五爷只是喜静而已……」 「他喜静就得让你跟着受委屈?」顾敬元质问。 顾敬元再看顾见骊今日身上连首饰也没佩戴,心里更酸了。他的小囡囡在这里究竟过得什么日子呦! 「一身素服像个穷人!连个簪子镯子都没添!」顾敬元气得打颤。 顾见骊慌忙解释:「家里有丧事……」 长生一路小跑进来,瞧一眼屋内的火药味儿,得了姬无镜首肯,才进来禀告:「五爷,罗姑娘为了给您研制解药,去采药的时候受了伤!」 顾见骊急忙关切地问:「罗姑娘如何了?」 「遇了狼,差点被啃去一条胳膊!」 顾敬元转过头,问立在他旁边的季夏:「这个罗姑娘是谁?」 季夏小声给他解释:「是五爷师父的女儿,五爷的师妹。」 顾敬元太阳穴跳了跳,简直怒火中烧。他偏过头看向姬无镜,问:「师妹?」 姬无镜撩起眼皮瞧他,反问:「怎么?」 「姬狗!」顾敬元举起椅子朝姬无镜砸过去,「左一个儿子,右一个女儿!前一个未婚妻,后一个小师妹!你这混物怎能欺本王的见骊至此!」 顾见骊不知道父亲与姬无镜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过节,才能让父亲每次遇上姬无镜都气炸成这样。是,父亲的确脾气不好。可除了姬无镜,也没别人能把父亲气炸到这个程度。 顾见骊急到无措。眼看着父亲举起椅子朝姬无镜砸过去,眼前浮现父亲曾经怒而砸墙的样子,好像病弱的姬无镜很可能成为曾经那道轰然倒塌的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扑进了姬无镜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替姬无镜挡着。 姬无镜神色淡淡,转着桌上茶盏玩儿,根本没有躲避那椅子的意思。可顾见骊扑上来的瞬间,他手中的动作一顿,握住顾见骊的腰,抱着她侧转过身,顾敬元手中的椅子重重落在姬无镜的背上。 「嘶……」姬无镜眼底本能地溢出一抹猩红戾气。 他已经多少年没被人打过了? 顾敬元砸过来的椅子根本无法伤到姬无镜半分,偏偏顾见骊扑了过来,姬无镜为了护着她,反而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椅子。 「顾见骊,我用得着你给我挡?」姬无镜眼底的阴翳浓重得骇人。 顾见骊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也反应了过来自己的举动有多愚蠢。是了,姬无镜根本不需要她扑过去护他,她不仅没能护他,反而给他添了麻烦。是她一时糊涂了,才会这样做。 「我……」顾见骊张了张嘴,想道歉,想问他疼不疼。可是望着姬无镜阴翳的眼,她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委屈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顾敬元看着顾见骊扑到姬无镜怀里的那一瞬间是懵的,生怕伤到顾见骊,看着姬无镜还知道护妻,他眉宇间的惊怒才放下些,这刚松了口气,又听见姬无镜的话,他又暴跳如雷,指着姬无镜的鼻子臭骂:「姬昭你这混物好赖不知!你是个人吗你?对个女人凶!一个冲上去护着你的妻子乱吼。你他娘的就是条疯狗!疯狗都比你知好歹!」 顾见骊听着父亲骂的话越来越难以入耳,她慌忙去拉住顾敬元的手腕,急急道:「您别生气别生气,也别说了……」 她本是想劝父亲的,可自己的眼睛莫名就红了。 若说起来,顾见骊在乎体面,这辈子难堪的样子也就都在姬无镜面前了。她以前不喜人前哭,更是几乎没有在父亲面前落过泪。瞧着她红了眼睛,顾敬元骂话一歇,心窝里像是被捅了一把刀。他握住顾见骊的手腕,沉声道:「不许哭,不在这里受委屈就是了!跟父亲回家!」 他强硬地握住顾见骊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娇小的顾见骊哪里有半分挣脱的力气,被父亲拉得跌跌拌拌。 走到门口时,顾敬元习惯性地抬步迈门槛,才发现门槛被锯掉了,原本是门槛的地方留下平平的痕迹,他随口说:「什么没规矩的破地方,连门槛都能没有。怪不得破落了!」 顾见骊愣了一下,抓住门边,脚步稍微得以停下。 第47章[04.28] 「父亲!」 顾敬元回头看她,顾见骊蹙眉摇头。 「你别告诉我还要留在这破地方?什么三从四德、从一而终……都是些破烂规矩!什么都比不上自己过得舒心!」 「我……」 顾见骊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我」字,姬无镜抢先开口:「你把她弄疼了。」 顾敬元愣了一下,急忙松了手。 姬无镜走到顾见骊身边,拉过她的手腕,她的手腕果然红了一块,姬无镜瞥了顾敬元一眼,轻轻揉捏着顾见骊的手腕,又弯下腰吹了吹。 顾敬元看着姬无镜这样的动作不爽,皱眉大声说:「你干什么?你放开她,离她远点!」 「嗤。」姬无镜笑得无赖,「我干什么你看不见?我不仅能给她揉揉吹吹,还能亲亲。」 说着,姬无镜果然捧着顾见骊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她的手腕。他挑衅似的看向顾敬元,问:「你能吗?」 「你你你——你又胡言乱语!我是他爹!」 「你还知道你是他爹不是她汉子啊?」姬无镜叹气,他问:「顾大虎,你看见过手艺师傅吹糖人儿吗?你就是一口气被吹大的沙和尚肚子吧?我戳一下能破不?」 「你——」 「一大清早扰人好梦,还没睡醒就被你劈头盖脸骂一顿,这打也打了,还想把我媳妇儿抢走。」姬无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孩儿他爷,你早上吃太多了吧?」 「什么?」顾敬元第一时间看向顾见骊的肚子。 顾见骊急忙摇头:「没、没有……」 姬无镜当着顾敬元的面儿,抱住顾见骊的细腰,他弯下腰来,将下巴搭在顾见骊的肩窝,放轻了声音:「我疼。咱爹下手可真重。」 顾见骊怔怔,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柔声说:「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拿消肿止痛的药来。」 「好——」姬无镜拖长了调子,竟是隐约学出了几分姬星澜平时撒娇的调调。 顾见骊掰开他扣在她腰上的手,转身去了里间,给姬无镜拿药。 顾敬元沉默地立在一侧,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顾见骊去了里间,他才问姬无镜:「你被俯身了?」 姬无镜耐性缺缺,懒散靠坐椅背,两条大长腿交叠,轻轻晃着。他没吭声,连看都没看顾敬元一眼。 「儿,爹问你话呢!」顾敬元加重语气。 姬无镜轻晃的大长腿停下来,抬眼看向顾敬元,问:「我要给她买衣服首饰?」 顾敬元怔了怔,道:「废话!」 「哦——」姬无镜点点头,「好爹,借我点银子,给你闺女买衣服首饰。」 顾敬元一窒,「你再说一遍!」 「我没钱啊。」姬无镜坦然道。 顾敬元努力克制着再一次朝姬无镜砸去一张椅子的冲动,怒道:「你没钱?你没钱?拿着比宰辅还高的俸禄跟我哭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玄镜门的规矩,人头就是金山银山。你会没钱?你钱呢?你钱呢?」 姬无镜沉默了。 顾敬元诧异地瞧着姬无镜的脸色,隐约觉得姬无镜好像没说谎。 「我也不知道啊。」姬无镜皱眉。 顾敬元又被一噎,怒道:「没钱就去挣!没有跟老丈人要钱养媳妇儿的规矩!」 「好爹,不是你说的破烂规矩不必守,什么都比不上自己过得舒心?」姬无镜顿了顿,狡猾地笑了,「要不这样,我当你儿子,顾见骊当你儿媳。以后我是顾昭,她是姬见骊。如何?」 我去你奶奶个熊!——看着顾见骊走出来,顾敬元才把这话噎回去,没骂出口。 顾见骊将消肿止疼的药放在桌子上,去脱姬无镜的衣服。姬无镜握住顾见骊的手,瞪向季夏:「出去!」 季夏一愣,急忙屈膝行了一礼,退下去。 姬无镜又看向顾敬元,抱怨:「不想被你看。」 「你把自己当黄花闺女了?」顾敬元被气笑了。他重重叹了口气,目光凝在女儿的身上,道:「父亲先回去,过几日再来!」 「我送父亲……」 顾敬元抬手阻止了顾见骊的动作,「别,让你老子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顾敬元黑着脸,大步往外走。 顾见骊望着父亲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几次让父亲为自己的事情费心生气,实在是有些不孝。她收回视线,走回姬无镜身边,她本该说些什么的,可没什么心情,默默脱下姬无镜的衣服。 顾敬元的力气着实不小,盛怒之下砸下的椅子那力气可想而知,姬无镜的后背布满淤青。顾见骊一怔,别的心思暂且收下,将药倒在手心揉开,仔细地涂在姬无镜的背上,小手微微用力揉着,将药揉进淤青里。 涂过之后,顾见骊的手如扇子一样轻轻扇动了一会儿,待干透了,才给姬无镜穿好衣服。 第48章[04.28] 姬无镜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在走神。 顾见骊绕到他面前,弯下腰,给他绑上系带。瞧着姬无镜还是在出神,顾见骊以为他在想罗慕歌的事情,她说:「也不知道罗姑娘如何了,她平时是住在哪里?可是在玄镜门?要不要去看看她?」 姬无镜回过神来,说:「去把长生给我喊来。」 顾见骊点头,转身往外走。 「算了,我自己去。」姬无镜拉住顾见骊的手腕,将她拉回来,把她摁在椅子里坐下,自己去了后院。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的背影,慢慢蹙起眉。 长生送了罗慕歌的信儿,就回了后院,此时坐在树上,捧着刚买的鹦鹉,教它说话,连姬无镜走近都没发现。 「长生武艺超群,长生武艺超群。」长生念了两遍,鹦鹉一声不吭。 「快,快说啊你这只笨鸟。」长生拉长了脸,敲了敲鹦鹉的头,「长生武艺超群,长生武艺超群!说啊!」 绿毛鹦鹉嘴巴闭得紧紧,歪着头望向长生,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蠢。」姬无镜仰头望着树上的长生,嗤笑了一声。 绿毛鹦鹉扭头望向树下的姬无镜,抖搂抖搂翅膀,尖叫:「长生,蠢!」 长生顿时绿了脸,朝绿毛鹦鹉的鸟头上打了一巴掌,生气地跳下树,迎上姬无镜,问:「门主,您找我?」 「我钱呢?」姬无镜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长生被问懵了。 「哦……」长生恍然大悟,「门主您要用银子?要多少,长生回玄镜门给您取。」 姬无镜诧异地问:「在玄镜门?有多少银子?」 长生再一次被问懵了。 绿毛鹦鹉瞧着长生张着嘴发呆的傻样子,尖细着嗓子又喊:「长生,蠢!」 顾敬元黑着一张脸回到王府,惹得王府里的人上上下下大气不敢出。 陶氏端来凉茶,瞧着顾敬元的脸色,将凉茶放在他身侧的小几上,说:「天热了,跑一趟回来喝点凉茶解渴。」 顾敬元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凉茶,收回视线,坐着不动。又过了一会儿,才端起那碗凉茶,一口饮尽。 姜嬷嬷悄声走进门口,望了陶氏一眼,瞧着顾敬元的脸色,没敢进屋。 陶氏走到门口,姜嬷嬷才与她耳语一番。 待姜嬷嬷下去了,顾敬元才皱着眉问:「又是给在骊提亲的?」 「是。宋家表面上送了帖子小聚,实际上还是相中了大姑娘,准备当面说道说道的。」陶氏说。 顾敬元沉吟了好些时候,才道:「在骊的这次婚事要格外注意些,不能仅是她喜欢就成,家世家底都要扒拉清楚。当然了,还是把她的意见放在第一位。也不急于一时,慢慢看着。若有中意的人家,与我说说,你若是有查不到的事情、不方便去查的事情,我自己去查。」 陶氏连忙应着:「知道。我都知道的。定然不能再让在骊遇见那样的人家。」 顾敬元起身往外走,一脚迈过门槛,又回过头来,道:「静娘,如今刚搬回王府,事多又杂,这段日子你辛苦了。」 陶氏受宠若惊,忙说:「不辛苦不辛苦,在骊也都有帮我打理着。」 顾敬元点点头,往后院去寻了顾川。 顾川最近正跟着武艺师父学打拳。 顾敬元立在一旁看着,顾川顿时紧张起来,恨不得把最近学到的本事全部施展一遍。武艺师傅询问顾敬元可是有事,顾敬元摇头让他继续上课。这趟课不过是刚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顾敬元便一直立在一旁看着。顾川一直绷着神经,不敢有片刻的偷懒。武艺师傅也不想让顾敬元觉得他教的不好,加重了量。 一堂课下来,顾川累得浑身都疼。 「父亲!」顾川走到顾敬元面前,忐忑地瞪着父亲的点评。 看着他满脸的汗,顾敬元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拿了小厮递过来的帕子,亲自给顾川擦了头脸上的汗,带着他沿着莲湖旁的垂柳路散步。 「川儿,父亲年岁大了,日后这个家都是要靠你的。万不可再顽皮。」 顾川惊了,瞪圆了眼睛:「父亲正当壮年!」 顾敬元笑了笑,叹了口气,道:「为父必然是要先一步离开你们的。川儿,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他日父亲与世长辞,你可要担起保卫家里的责任。不管是你母亲,还是你那两个出嫁了的姐姐,甚至是这一院子的奴仆,都在你的肩上。」 「儿子都记下了,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顾川童音朗朗。 顾敬元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顾川仰起脸望着身侧的父亲,心想——除了父亲说的母亲、两个姐姐和府里的奴仆,还要保护父亲才对! 顾见骊以为姬无镜是去看望罗慕歌去了,到底是师兄妹一场,更何况罗慕歌一直钻研着姬无镜体内所中之毒的解药,又是因为寻草药的时候受了伤。若是罗慕歌真能医好姬无镜,那就最好不过了。 顾见骊坐在梳妆台前,望向铜镜,只一眼就蹙眉别开了眼。她甚至想,自己这个样子,别人见了恐怕也是作呕的。 她的心情低落下来。 第49章[04.28] 不过她低落的心情没持续多久,便起身走到一旁蹲下来,翻开那个装着各种祛疤药的箱子。箱子里的药脂塞得满满登登,有她自己寻来的,也有别人送来的。瓶瓶罐罐上面放着一个本子,她将本子打开,细细读着。 这里的药实在是太多,顾见骊怕用混了,反而伤了脸。便记下了这里每种药的使用方法和禁忌。顾见骊将这些药分门别类重新整理了一遍。心想改日要请了郎中过来,瞧瞧这些药才好。只不过如今她身上的疱疹还没有完全落痂,很多祛疤药还不能用。 顾见骊的视线落在姬玄恪送来的那盒药上,她凝眸发了一会儿呆,才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粗脖小圆瓶,小圆瓶下面放着一张纸片。顾见骊将小圆瓶拿开,取出那张纸片。姬玄恪清隽的字迹,三言两语写着使用方法和禁忌。除此之外,再无别字。 顾见骊将纸片和小圆瓶放回去,把盒子的搭扣扣上,也将它放在了其他药之中。 「夫人!夫人!」栗子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见顾见骊回过头看她,她裂开嘴角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才说:「三姑娘跳湖啦!噗通!」 顾见骊一惊,急忙站起来,仔细询问:「你说谁?三姑娘月真吗?」 「嗯嗯!」栗子使劲儿点头。 「难道是因为毁容……」顾见骊喃喃自语。 在广平伯府中十来个染上天花的人中,姬月真是其一。她也侥幸抗了过来,捡了条命。不过也和顾见骊、姬星漏一样,因天花毁了容。 顾见骊未嫁到广平伯府前,与广平伯府中的女眷有所接触的,也就只有姬月真了。姬月真是姬玄恪的亲妹妹。 那时姬玄恪想见顾见骊,脸皮薄得不好意思,便拉上姬月真。姬月真比顾见骊小两岁,个子小小的,很爱笑,说话的声音也很甜。她会弯着眼睛对顾见骊笑,悄悄说:「未来嫂嫂,哥哥一天念你八次。他还不许我告诉你……」 顾见骊垂下眼睛。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顾见骊再见姬月真的时候,已经从她的未来嫂嫂,变成了五婶。在广平伯府再遇,两个人都默契地保持了距离。 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顾见骊心想姬月真定然是因为毁容才想不开。 「她叫你哩!」栗子说。 「叫我?」顾见骊微微诧异,「栗子好好与我说,她是怎么叫我的?」 栗子歪着头,使劲儿回忆了一下,才说:「不知道,就是叫你。顾见骊——」 栗子把双手当成小喇叭一样放在嘴边,学着姬月真在水中扑腾时大喊的调调:「顾见骊——顾见骊——呜呜呜……顾见骊——」 顾见骊有些懵。姬月真即使是喊她,也应该是喊五婶吧?顾见骊怀疑地看了栗子一眼,又觉得栗子不会撒谎。不过栗子拙了些,兴许是传达有误。 顾见骊想了想,回头望向箱子里的那些从各处寻来的祛疤药。 她也是毁了容的,自然明白姬月真的心情。姬月真还要比她小两岁,恐怕比她还要想不开,要不然也不至于跳湖寻短见。 顾见骊有心将这些祛疤药送去一些给姬月真,虽说她也不确定有没有用,至少可以试试。可是她又有顾虑,不太愿意去二房。不仅是二房,她根本就不愿意出五爷的院子。 隐约能听见外面的嘈杂声,顾见骊想起那湖也不是离得很远,诧异问:「栗子,你回来的时候,三姑娘已经被送回去了吗?」 栗子摇头:「没有诶!她刚被人拉上岸,我就跑回来告诉你了,嘿嘿嘿!」 顾见骊将刘海儿拨了拨,垂放下来,又戴上了面纱,带着栗子赶过去。她额头上虽然也有疹痕,不过比起脸颊稍微少了些,刘海儿垂放下来,倒是若隐若现地遮了绝大部分,再戴上面纱,勉强能出门。 顾见骊带着蹦蹦跳跳的栗子刚赶到湖边,就听见姬月真撕心裂肺地哭着。二夫人抱着她,阻止她再往湖里跳,姬玄恪立在一旁,府里很多人都在那里。 看见姬玄恪的那一瞬,顾见骊停下脚步,有些犹豫,不太想往前了。可是大声哭着的姬月真看见了顾见骊,她哭声一滞,指着顾见骊,看向姬玄恪,悲痛大哭:「你心里只有她只有她!根本没有我这个妹妹!我眼巴巴在家里等着你给我寻药,你花了那么大力气弄来的药却是给她!一点都不给我留,一点都不给我留!」 二夫人跪坐在姬月真身旁,心疼地抱住女儿的头,跟着她哭:「我的月真啊,你是要痛死娘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往湖里头跳……」 顾见骊怔住,这才明白姬月真是为了什么轻生。姬月真能为这样的事情狠心跳湖,想来这次的毁容已经给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兄长的漠视,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姬玄恪远远望了顾见骊一眼,收回视线,皱眉道:「你胡说些什么?竟因为这点子小事寻短见。那药又不是独一份。我不是告诉过你下次会给你带回来?眼下还未落痂,也不急着用。」 姬月真哪里肯去听姬玄恪的话,不住嚎啕大哭。陷于毁容挫折中的小姑娘脆弱得只能不停掉眼泪,恨不得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姬玄恪不想让顾见骊尴尬,急忙走过去把姬月真抱了起来。姬月真哭着不停拍打着姬玄恪,大声哭着嚷:「你抱我做什么?去抱你想抱的顾见骊去!」 姬玄恪的眸色忽地冷下去,压低了声音:「姬月真,住口。听见了吗?」 姬月真被姬玄恪的目光吓到了,呆呆望着哥哥,连哭都忘了。 「别聚在这里了,都各回自己的院子去。」姬玄恪丢下这样一句话,抱着姬月真往回走。经过顾见骊身边的时候,目视前方,不曾看顾见骊一眼。 顾见骊垂着眼,亦不去看他。只当陌生人。 姬月真回过神来,忽然出手推了顾见骊一把。正低着头的顾见骊一个不察,就这样被姬月真推进了身后的湖中。 「囡囡!」姬玄恪一惊,立刻放下姬月真。 姬月真被姬玄恪放到地上, 她一个站不稳,脚步踉跄了两下, 差点跌倒。她抬起头,便看见姬玄恪跳进了水中。 哥哥果然丢下她跑去救顾见骊。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顾见骊淹死?何必要他失了身份地跳下去?又忘了避嫌? 姬月真眼中爬满失望。 她只是想试试,试试哥哥会不会真的义无反顾跳进水中去救顾见骊。 如果顾见骊真的是她的嫂子便也罢了,她身为妹妹即使觉得失落,也会知道那是正常的,会慢慢去适应。可是顾见骊已经是他们的五婶了啊!若哥哥一直这样拎不清, 顾见骊早晚会毁了哥哥!毁了哥哥一辈子! 倒不如把一切揭开, 让他错一次, 吃一次亏,长长记性! 她即使做这个恶人,也要敲醒哥哥! 第50章[04.28] 至于顾见骊, 她要恨要怪要报复,姬月真都认了。 顾见骊灌了好大一口水,咳个不停。挣扎着从水中探出头来,水流进眼中, 她眯起眼睛来,视线也变得模糊。一片朦胧中, 她隐约看见姬玄恪一脸焦急地朝她游过来。 「囡囡,别怕!」姬玄恪牢牢握住顾见骊的双肩,「没事了,没事了, 没有水鬼……」 在他们年纪尚小的时候,有一年花朝节,跑到画舫里玩。忽然起了风,画舫摇晃,顾见骊从船头差点落下去,腿已经陷进水里,幸好被姬玄恪拉住。那个时候她年纪小,忍着不哭,被拉上来之后也默不作声,却一连几日做噩梦,梦见吃人的水鬼。 栗子懵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她指着姬月真大声喊:「推人!坏坏!」 她抬起一脚,把姬月真踹进了水里。 水声噗通,栗子鼓着掌又蹦又叫:「噗通!噗通!推人的坏人掉进水里去了!噗通!噗通哦!」 「我的月真!」二夫人吓白了脸,赶紧让懂水性的婆子再一次下水去救人。 姬玄恪拉着顾见骊游到水边,见她还是有些发怔,又喊了她两声:「囡囡,囡囡?」 顾见骊被冷水打湿的神儿回了魂,她慢慢抬起眼睛望向姬玄恪,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三郎。」 姬玄恪松了口气,道:「走,我们上去。」 顾见骊眸色滞了滞,忽然伸手去推姬玄恪。她将姬玄恪推开,不识水性的她没了凭靠,一下子栽进水里。 姬玄恪一惊,急忙潜进水中,再一起握住顾见骊的双肩,将她带出水面。 顾见骊使劲儿咳嗽着,伸手抓住湖岸砌砖,喘息未定,说:「三郎,请你松手,离我远一点。」 姬玄恪心中一痛,望着顾见骊的目光中染上悲苦。 他与家人闹掰,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靠近她的资格也没有了。 顾见骊压下心里的不忍,正视姬玄恪的眼睛,再次道:「请三郎先上岸。」 姬玄恪凝望着顾见骊,半晌,自嘲地扯起嘴角,点点头,只说:「好。」 顾见骊紧紧抓着湖岸旁凹凸不平的砌砖,因为太用力,手指发酸。 顾见骊戴着的面纱早就不知去了哪里,露出那张她不想被人看见的脸。因是夏日,衣物单薄,湿了的衣裳贴在身上,衣不蔽体,顾见骊不能这个样子出去。 姬玄恪知顾见骊的苦恼,吩咐身旁的小厮去五爷的院子寻季夏给顾见骊带衣物过来。 「栗子。」顾见骊喊。 栗子这才跑过来,蹲在岸边歪着头看着顾见骊傻笑:「她推你,我把她推下去啦!」 顾见骊忽然就被她逗笑了。 姬月真又一次被懂水性的婆子救上来,二夫人抱着她又哭又训:「你哥已经不认娘了,你可不能再出一点事儿啊!娘的心肝!」 顾见骊意外地抬起头,望向立在岸上的姬玄恪。他全身上下湿透了,与那边的热闹不同,他只是一人,瞧上去有些狼狈。 感受到顾见骊的目光,姬玄恪低头望向她,对上她的视线,便有千言万语抵在了喉间。姬玄恪忽然很想说出来,他便正视着顾见骊的眼睛,坦荡说出来:「我问心无愧。」 顾见骊的目光有些躲闪。有些畏惧地不想再听姬玄恪继续说下去。 顾见骊抓着湿漉漉的砖石实在太久,纤细的手指酸了,抓不住了。微风一吹,吹起湖面涟漪。不过是极小的涟漪,打在顾见骊身上,也让她无力应对。手指再也抓不住,顾见骊终于脱手重新落入水中。对于不通水性的人来说,瞬间只剩惊恐。 她看见姬玄恪再次跳进水中,她慌张地想要求救,可她的身子随着水流向后退着。退着退着,退到一个男人的坚硬胸膛里。 顾见骊一惊,身子跟着一僵。下一瞬,她闻到了淡淡的熟悉药味儿,僵着的身子瞬间软下来。眼前红色一闪,是姬无镜将红衣裹在她身上。顾见骊转身,勾住姬无镜的脖子,温顺地偎在他怀里,将脸贴在他胸口。 姬玄恪看见姬无镜出现的那一刻,便没有再往前,他陷在水中,眸色沉静地望着姬无镜抱着顾见骊跃出水面。 明明是夏日,湖中水却是一片冰凉,凉透他四肢百骸。 姬无镜抱着顾见骊跃出水面,踩水而立。他垂目看向怀里的顾见骊,问:「怕水?」 顾见骊紧紧勾着姬无镜的脖子,把脸埋进他颈窝,闷声说:「还怕丢脸。想回家。」 姬无镜踩着水面往前走,如履平地。跨到岸上,脚落了实地,他抱着顾见骊往回走,丢下一句:「长生,把这个湖给我填了。」 「好咧!」长生兴奋地搓手。终于又有事儿干了。 一路上,顾见骊温顺地偎在姬无镜怀里,心事重重。她不仅是因为怕丢脸不想再在那里待下去,更是因为她怕姬无镜突然当众发火,让大家更难堪。 顾见骊知道姬无镜是不喜她和姬玄恪有任何接触的。她只想快些回来,即使他发火只对着她一个人就好。 顾见骊不由想起姬无镜以前发火的样子,不由蹙了眉。她实在是不知道回去之后,姬无镜又要怎么对她。绑手腕?打屁股?乱啃乱咬?顾见骊疲惫地合上眼。 还没回到院子,迎面遇见了拿着衣服匆匆跑来的季夏。 「夫人?」季夏看一眼姬无镜的脸色,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到了院子,姬无镜抱着顾见骊进屋。季夏自觉得地去给顾见骊烧热水。 姬无镜把顾见骊放在凳子上,转身去拿了棉帕回来。他懒洋洋地跨坐在顾见骊的腿上,慢条斯理地给她擦头发,一边擦一边说:「季夏去给你烧热水了,等会儿洗一洗,现在先擦一下头发,别着凉。」 顾见骊抬起眼睛来,有些诧异地打量着姬无镜的神色。 第51章[05.05] 姬无镜吸去了许多顾见骊头发上的水,起身去给顾见骊找了身干净的衣服。他走回来瞥了顾见骊一眼,说:「愣着做什么?连衣服都要我给你脱?」 顾见骊低下头,默默解开系带。 姬无镜嫌她动作慢,还是亲手给她脱了。如今顾见骊身上的疱疹大半结了痂,还有少许伤口软湿,她现在是不能洗澡的,平日里只用湿帕子避着伤小心翼翼地擦一擦。 她掉到湖水里,那些刚刚结痂的地方也软下来,甚至有破了的。 姬无镜皱眉,拿了宽大棉帕披在顾见骊的身上,动作轻柔地揉搓着,吸去她身上的水。隔着一层棉帕,似乎不能减弱姬无镜手掌的触觉,顾见骊清晰感觉着姬无镜的手掌游走过她全身。 季夏送进来热水,姬无镜换了条帕子浸了热水避开顾见骊身上的伤,给她擦洗,之后又用帕子浸了药汁仔细给她一一点擦过伤口。 疼得顾见骊脸色煞白。 姬无镜仔细吹遍顾见骊的身子,让药汁融进疹中,这才拿了衣服给顾见骊穿。 「去罗汉床上躺着去,枕着扶手。」姬无镜说。 顾见骊古怪地看他一样,心想他又要玩什么花样折腾她?顾见骊一边揣测着是不是又要被他绑起来,一边按她说的做。 直到姬无镜将她的长发放进盆里给她洗头发,顾见骊还没反应过来。 好长时间,顾见骊才不太确信地小声问:「五爷,你怎么没发火呀?」 姬无镜嗤笑了一声,无奈叹气:「咱爹不让我吼你。」 顾见骊怔住了。 姬无镜又说:「我给你买了二十四个丫鬟,十二个嬷嬷,十八个小厮。」 顾见骊猛地起身,惊愕地睁大眼睛瞪着姬无镜。 她动作太快,长发从盆中逃出,甩了姬无镜一脸的水。 姬无镜烦躁地抹了一把脸,瞪她:「你干什么?老实躺着!」 顾见骊默默躺回去,由着姬无镜给她洗头发,好半天,她再次试探地问:「你真不生气呀?」 「气啊。等会儿出去杀个人缓解下。」姬无镜顿了顿,「人头还能换钱。」 顾见骊抿起唇,好半天,又开始想家。她自言自语般喃喃:「如果能搬出去就好了。」 姬无镜随口说:「那就搬走呗。」 「真的吗?」顾见骊又猛地坐起来,湿漉漉的发尾又甩了姬无镜一脸。 姬无镜烦躁地抹脸:「顾见骊,你是不是有点过分?」 「我不是有意的……可是你说搬出去是真的吗?」 姬无镜奇怪反问:「这是什么大事吗?」 然后他便看见顾见骊灿烂笑起,是自毁容后不曾有过的笑靥,那双眼睛里星子璀然。 「你真好!」顾见骊扑到姬无镜怀里,将香吻落在姬无镜唇角。 姬无镜愣住了,烦躁问:「顾见骊,你有病啊?想搬走为什么不说啊?」 顾见骊勾着他的脖子, 柔软的腰肢向后仰着, 弯着眼睛乖巧望着姬无镜,再一次欢喜地软软喊「叔叔」。 姬无镜心头像被一只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痒到发疼。 半晌,姬无镜忽然觉得对一个人好也不难啊,给她买买买, 帮她完成一些小愿望, 她就能乐得像个小傻子似的, 还会主动凑过来送香香的吻。 于是他慢悠悠地说:「还给你买了些别的小玩意儿, 下午就能送来。」 「什么东西?」顾见骊惊奇问。 亲一口就告诉你——姬无镜在心里这么说。他忽然有点不想说出口。他脸上不大高兴,只说:「懒得讲。」 顾见骊不知道姬无镜为什么忽然又一副神情恹恹的样子,她「哦」了一声, 不敢触霉头, 松开勾着姬无镜的手,拿起一旁的棉帕。她偏着头, 将湿发拢到一侧,用棉帕反复搓擦着。 姬无镜的目光落在顾见骊偏到一侧的白颈,细细白白的。他收回视线,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顾见骊问。 「杀个人解闷。」 顾见骊揉擦着湿发的动作顿了顿,她微微出神的功夫, 姬无镜的身影不已经走了出去。顾见骊缓慢地擦着头发,眉头微微拧着。杀个人解闷的说法有些怪怪的,她听来觉得有些别扭。她正想着,季夏进来禀告, 二爷押着姬月真过来了。 顾见骊应了一声,先让人等一会儿,她擦干头发,又整理了衣服,才让姬月真进来。至于二爷,她自然是不见的。 姬月真进来的时候脸是肿的,巴掌印很重。她脸上遍布脓疹本就瞧着骇人,再被打了一顿,更是惨不忍睹。 「父亲让我过来给你赔礼道歉,给你送姜汤。对于把你推进水里的事情,很对不住。」姬月真面无表情,说着别人教她说的话。至于诚意,也自然是看不出来多少。 顾见骊瞧着她,想起幼时她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见骊姐姐」时的样子。她听了姬月真的话,随意应了一声,起身走在墙侧,坐在绣墩上,收拾着箱子里的各种祛疤药。 姬月真看向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第52章[05.05] 「什么样的人?」顾见骊随口问。她没抬头,整理着瓶瓶罐罐的药,从大箱子里挑出一些来,整理到另外一个檀木盒奁中。 「都说你心善,其实你不是心善,你只是不屑于和别人计较罢了,因为你会觉得丢了体面。你固执得很,才不会因为我有没有过来低三下四赔礼道歉而改变对我的态度,不管原本是想报复我还是想放我一马,早就有定论了。」 顾见骊微笑着,问:「那你觉得我会不会报复你?」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怕。就算你报复我,也会光明正大地报复。而且你想怎么报复我,我也都认了。」 十三的小姑娘嗓音还带着童音,说起话来带着稚气。 顾见骊起身,拿着那个记录各种去疤药注意事项的小册子。她在窗边坐下,拿着纸笔,写着什么。 姬月真不知道顾见骊到底什么态度,她等了好久,顾见骊也只是在写字,根本不理她。她狐疑地望着顾见骊,嘟囔着:「顾见骊,你倒是说话啊。」 「你还是喊我见骊姐姐好听些。」顾见骊拿起誊写好的纸张,吹了吹,吹干上面的墨迹,把它折好放进盒奁中。 姬月真皱着眉,没好气地喊了声「婶娘!」 「这些药是我从各处寻来的,随便分了些给你,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我给你写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处,但是坚持用总会有些效果的。你哥哥送过来的那罐我没装进去,想来你哥哥下次会给你买,就不重复给你了。」顾见骊将盒奁递给姬月真。 姬月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问:「你不让季夏打我嘴巴子?像打月明姐那样打成猪头?还给我药?」 顾见骊垂着眼睛,目光落在盒奁上微微出神犹豫了片刻,说道:「你哥哥这个人拧得很。你用这样的方法不能让他顿醒。除了让所有人尴尬难堪,只能让他继续拧下去。」 姬月真不确定地问:「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顾见骊没解释,只是说:「如果你真的为你哥哥好,那就在平日里其他方面对他体贴一些,他爱读书你便给他寻书,马球投壶斗鸡碰酒煮茶,能勾了一个人魂儿的事情多的是。」 姬月真愣愣地看着顾见骊,又低头望着手里的盒奁,有些茫然地问:「母亲有一直帮他说亲事,可是他都不看……」 不由自主的,她竟是向顾见骊寻求建议起来。 「如果你在一个地方摔得很惨,别人拼命一直拉着你走这条路让你克服呢?换条路走就是,人这一辈子又不是只有男女婚事。能分散心思的事儿多着,更重要的事情也多。你哥哥是个有才华的,将心思用在大志上更善。」 姬月真看向顾见骊的目光有些复杂,她问:「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给我这些药?因为哥哥吗?顾见骊,你心里是不是还有哥哥?」 「你不是说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顾见骊笑了,却又转了话,「月真,送你的这些药全当是为了幼时的情谊。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姬月真感觉到了顾见骊的警告,她手中的盒奁变得沉甸甸起来。她忽然明白,没有下一次了,若有下一次,顾见骊不会再这样笑着温柔与她说话。 姬月真皱眉:「顾见骊,你这人真讨厌。临了,高高在上地拿些恩情来堵我。让我又气,又气不起来。还不如打我巴掌呢!」 顾见骊已经不管这小姑娘,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半干的长发。 姬月真走到门口,又回头望向顾见骊,犹豫了好半天,还是问出来:「顾见骊,五叔死了以后,你会不会和哥哥在一起?」 「慎言。」顾见骊道。 「我没胡说!哥哥分明就是在等你!你一定不知道,他现在留在府里就是因为能多看你一眼。他已经不要我和娘了,等五叔死了,他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顾见骊梳理长发的动作慢下去。 「你说话呀!顾见骊。」姬月真急着问。 「不会。」 「不骗人?」姬月真朝顾见骊又走近了两步,步步紧逼,「这里没有别人,我也不会把你的话告诉别人,你告诉我实话,到底会不会?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哥哥对你更痴情的人!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你可知道他的手指是怎么断的?不过是为了捡那枚玉扣罢了!」 「不会。」顾见骊从铜镜中对上姬月真的眼睛。 「我不相信。」姬月真摇头,「我不相信你的话,除非你告诉我理由。难道你爱上我五叔了?等我五叔死了,你也要为五叔守一辈子的寡?还是你害怕别人议论纷纷?」 顾见骊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她说:「月真,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所谓的以身相许海誓山盟并没有那么重要。并非再婚嫁就是对亡夫亡妻的遗忘背叛,也并非鳏寡相守的感情就比前者深。未来之事不可知,若有一天你五叔不在了,我自是不敢承诺余生一定不再婚嫁。可我只能说即使我再婚嫁,再嫁之人也绝不可能是你哥哥。」 「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男儿多的是。」 「你……你竟是歪理论!」姬月真转身往外走,刚迈出去,对上姬无镜的脸,她尖叫了一声,手中的盒奁落了地,狠狠砸在她的脚上。 顾见骊心里「咯噔」一声,起身走到姬无镜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姬无镜的神色,挽起他的胳膊,温柔了声音:「怎么又回来了?」 听了顾见骊忽然放软放柔的声音,姬月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捡起地上的盒奁,小声喊了声「五叔」。 姬无镜瞥向姬月真,顾见骊在姬无镜开口前先说:「既然拿了东西,赶紧走吧。」 姬月真抱紧盒奁低着头匆匆往外走。 姬无镜走进屋中,打开衣橱的门,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顾见骊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实在是她不知道姬无镜在外门立了多久,又听见了多少。她跟到姬无镜身边,诚恳地问出来:「你听见了多少?或许你听了一半,有话想问我?我都可以给你解释的。」 姬无镜瞥了她一眼,将两套襦装扔到她怀里,说:「就拿这两套,其余的不必要了。」 「什么?」顾见骊茫然地望着他。 「搬家啊。动作快点,马车在外面等着。」 「你骗人的,不是去杀人解闷的?」顾见骊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姬无镜出去了一会儿,把搬家这么麻烦的事情全安排好了? 第53章[05.05] 姬无镜笑了,说:「顾见骊,我杀人很贵的。」 「你是说真的?我们现在就走?现在?」顾见骊又惊又喜。如果能搬走,即使是住农家小院也是好的。 姬无镜握住她的双肩,弯下腰来,用额头撞了一下顾见骊的额头,疼得顾见骊「哦唔」了一声,揉着眉头。 「快收拾。」 「嗯!」顾见骊立刻忙起来,也没问要搬到哪里去。虽然姬无镜只让她拿两件衣服,可她收拾了好些东西出来。顾见骊也很意外。 她以为自己在混日子,混到姬无镜去世,可不知不觉中这半年竟也攒下这么多东西。 上了马车,顾见骊后知后觉地问:「都没有与府里的人说一声?」 「为什么要搭理他们?」姬无镜诧异问。 顾见骊慢慢晓得了, 姬无镜向来我行我素, 不在意别人目光,更不在意什么所谓的规矩, 他一向都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的。 可是顾见骊守规矩守习惯了,守了十几年。如今日日与姬无镜相处,瞧着他行事匪夷所思, 令顾见骊常常目瞪口呆。可顾见骊从不会因为别人与自己不同而妄自评判别人的对错。初时, 她也只是因为对不同行为的尊重罢了, 可日子久了, 在尊重的基础上,潜移默化里多了新奇和有趣。 原来日子还可以换一个过法,还能这么肆意妄为。 心底的那丝新奇有趣慢慢变成了跃跃欲试。 「这是要去哪儿呀?」姬星澜揉着眼睛从被窝里坐起来。她张着小嘴儿打哈欠, 围在身上的薄毯滑落下去。 出发的时候, 姬星澜和姬星漏还在被窝里睡午觉。姬无镜直接让人将他们抱上马车,马车颠簸, 把两个孩子颠得迷迷糊糊的。 顾见骊揉了揉姬星澜压红的小脸蛋儿,微笑着柔声说:「我们要搬家啦。」 「搬家?」姬星澜眨眨眼。 一旁耷拉着小脑瓜的姬星漏一下子抬起头来,惊讶问:「从广平伯府搬出去?换个地方住?」 「对。」顾见骊欠身,伸手整理着姬星漏身上的衣服。他睡觉的时候不安稳,将身上的小衣服挤压得皱皱巴巴的, 衣襟儿偏到一侧,露出小胸脯来。 「那我们搬去哪儿呀?」姬星澜爬起来,站在窗口,小手儿掀举着帘子, 好奇地望着车窗外的路边风景。 姬星漏也问:「是比广平伯府还要好的地方对不对?」 顾见骊很想说她也不知道,她侧过脸望向姬无镜,见他懒洋洋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顾见骊压下想问姬无镜的念头,柔声对两个孩子说:「是的,比广平伯府还要大还要气派还要漂亮。」 「哇——」站在窗口的姬星澜扭过头来,一脸欣喜。 就连向来一副欠钱脸的姬星漏,都是一副高兴的样子。 姬星澜和姬星漏完全被搬家的喜悦冲去所有的瞌睡,肩并着肩站在窗前望向外面的景色,新奇地叽叽喳喳。所谓的叽叽喳喳大多都是姬星澜。而姬星漏嘛,不过偶尔冒出来一句两句类似「哪儿好看了?」、「这你都不知道,好没见识」、「一般吧」、「切」…… 顾见骊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姬无镜真的会挑宅院吗?会不会让两个孩子失望?她有点后悔那样与两个孩子说了。顾见骊甚至想,姬无镜会不会随手弄个茅草屋、寺庙道观之类? 顾见骊转念一想,姬无镜该不会是把他们直接带去玄镜门吧? 是了,姬无镜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搬家的事情安排妥当,只能是搬去原本不用折腾的地方。那只能是玄镜门了? 和一群杀手生活在一起?顾见骊心里惴惴地又一次看向姬无镜。 似感觉到顾见骊的目光,姬无镜睁开眼,看向顾见骊,说:「还要很久,你们累了就睡一会儿。」 「好!」姬星澜拉着哥哥的手跑回被窝里躺下。 姬星漏小声嘟囔:「我不困,不想睡……」 姬星澜揪着个小眉头,小声说:「哥哥要听爹爹的话哦!」 她伸出小手来,抚过姬星漏的眼睛,说:「哥哥快闭眼!」 姬星漏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不情不愿地闭着眼努力睡觉。 顾见骊瞧着他们忍俊不禁,弯下腰来,给他们两个盖好被子。 他们两个就睡在车厢的地面,下面铺着厚厚的两层被子。 林嬷嬷和栗子、季夏都在后面的马车,后面那辆马车里还装着些衣箱,若是再塞两个孩子也太挤了些,姬星澜和姬星漏便被安置在了姬无镜和顾见骊的马车。 顾见骊掀开车窗前的垂帘,望向外面倒退的景色,想要辨路,可外面的景色十分陌生,是顾见骊不曾见过的。 不过夏日的凉风拂面,吹动顾见骊脸上的面纱,倒是舒服得很。 因为出门,顾见骊放下刘海儿、故意将鬓角两侧垂下来一些鸦发,又戴了浅红色的面纱。这样将面目的疱疹遮了。她今天穿了一身柔软的杏白色,只有披帛是和面纱同色的浅红。不知她身脸丑态的,只瞧着她的身段和一双潋滟眸,就会被她吸了魂儿,觊觎着轻纱下半遮半掩的天资容貌。 此时被吸了魂儿的正是姬无镜。 姬无镜慢悠悠地舔唇。这一个月,他一直看着顾见骊全身被天花蹂躏过的样子,虽也没觉得有多难看难以忍受,今日方觉顾见骊原本是极美的。唔,还是这样美着比较好看。 美得都快要超过他了。 感受到姬无镜古怪的目光,顾见骊疑惑地望着他,怕吵到姬星漏和姬星澜两个孩子,顾见骊挪了挪,坐到姬无镜身侧,紧挨着他。她凑到姬无镜耳边,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啦?」 第54章[05.05] 香香软软的气息吹拂在耳上,有点痒,姬无镜歪头,用耳朵蹭了蹭肩。他抬眼看向顾见骊,忽然低头,隔着面纱去吻她的唇。 顾见骊猛地睁大眼睛,拼命用手指向姬星漏和姬星澜。 要是这两个孩子忽然醒过来怎么办?! 姬无镜面无表情,懒得理会顾见骊的拼命暗示。他轻轻磨着顾见骊软软的唇瓣,又含入口中。她脸上的面纱地质极为柔软细腻,可姬无镜还是觉得粗糙得很,每天她的唇亿万分之一的柔软。 不痛快。 姬无镜皱眉,将顾见骊脸上的面纱扯去,这才心满意足地尽情去吃顾见骊的唇舌。 顾见骊心跳忽地加快,砰砰砰。她惊慌伸手去推姬无镜,手腕却轻易被姬无镜扣住。顾见骊怕自己折腾得动静大了,反而吵醒了两个孩子,只好无声抗议,用凶巴巴的眼神控诉姬无镜的恶行。 姬星漏是被姬星澜拉着躺进被窝的,姬星澜很快睡着了,可姬星漏却一直睡不着。他听见古怪的动静,悄悄睁开眼睛,惊讶地看见爹爹和顾见骊的嘴贴在一起。 咦,他们两个人这是在做什么呢? 咦?爹爹催他们睡觉是不是不想被他和妹妹看见?姬星漏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迅速低下头。他眨眨眼,看着妹妹微微张着的小嘴儿,想了想,凑过去,吧唧了一口。 他沾了一口湿漉漉的口水,嫌弃地皱起小眉头来。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还怪恶心的!爹爹和顾见骊的爱好真是脏兮兮的!他闭上眼睛,睡觉去了。 顾见骊很快发现凶巴巴的眼神根本不能威胁到姬无镜住手,哦不,住口。她便软下了身子,换上一种柔软的央求眼神可怜巴巴地望向姬无镜。 姬无镜的动作慢下来。就在顾见骊以为姬无镜马上要松开她的时候,忽然在姬无镜的耳边看见了一丝极其狡猾的笑意。 顾见骊心里隐约觉得姬无镜又要做什么了。 姬无镜离开了顾见骊的唇,将微湿的唇擦过顾见骊的耳垂,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学会了吗?来,让叔叔检查检查功课。要是还没学会,只好继续教你。不仅教你亲,还要教你别的。」 他搭在顾见骊腰侧的手,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起来,捏了捏她腰侧的软肉。力度不轻不重,微微的疼和微微的痒融在一起,还掺了一种奇异的酥麻。 姬无镜目光扫过睡着的两个孩子。 顾见骊一怔,在心里骂了一声「无耻」,无声摆口型:「他们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姬无镜只是笑,笑得像个无赖。 顾见骊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还不够解气,还要使劲儿踩了他一脚。她望向挨着躺在一起的姬星漏和姬星澜,然后…… 然后她勾住姬无镜的脖子,学着他的样子贴上他的唇辗转厮磨。 姬无镜的眸光渐凝。 虽然两个孩子睡着了,可毕竟就在一旁,顾见骊本就被姬无镜吻得红了脸,如今换她主动,更是臊得慌,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慌张地跳动着。 她樱口微张,迟疑地、畏惧地、羞涩的、小心地慢慢吐出粉嫩的舌尖,溜进姬无镜的唇间,沿着他上下唇缝,轻轻舔过一圈。舌齿相触,顾见骊慌张地退出来。姬无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她双手交叠放在心口使劲儿压住自己的心跳。 姬无镜垂眼看她,将手掌贴在她的手背,隔着她交叠的双手,再去听她温柔的心跳。 「继续,」姬无镜凑近她,低哑着嗓音,「给叔叔继续。」 顾见骊偏过头看了一眼睡着的两个孩子,鬼使神差地拿起被姬无镜扔到一旁的面纱,举在脸侧遮挡着,这才重新主动吻上姬无镜的唇,将先前的动作重复一遍,再鼓起勇气溜进他的口中,偷偷去碰他的舌。 心里是乱的,空白的脑子里却浮现一幅又一幅姬无镜吻她时的画面。她学着他曾经的样子,笨拙地勾出他的舌尖儿含入口中,轻咬与吮舔。 微弯的眼睫轻颤,慢慢合上。 慌乱仍在,笨拙却在一点点褪去。 顾见骊的胸口越来越闷,像要喘不过气来,这才慌忙退开,香津湿了唇。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姬无镜早就没有钳制着她,她分明随时都可以退开。 顾见骊不敢去看姬无镜,有些发颤的指尖儿抹了一下微痛的唇,望着指尖儿上的湿津,她尴尬地握起拳来,将湿了的指腹藏在手心里。 姬无镜眸色深沉地审视着顾见骊,心想——她这个样子,应该是不再觉得恶心了吧? 下一刻, 顾见骊稍微缓和了些, 紊乱的气息也平缓下来。她拿了帕子擦了擦有些红肿的唇,然后恶狠狠地瞪了姬无镜一眼, 压低了声音,把想骂的话骂出来:「用小孩子威胁人,姬昭无耻!」 姬无镜懒懒地扯起一侧唇角, 笑。他指腹抹过唇上顾见骊留下的香甜, 然后将香津抹到顾见骊的唇上, 又顺手拍了拍她红透了的脸颊。 「你!」顾见骊瞪圆眼睛, 色厉内荏地低声控诉:「过分!」 姬无镜却一脸赖皮地凑到她耳边,低沉的声线里带着笑意,问:「湿了吗?」 顾见骊用手背使劲儿去蹭红彤彤的唇, 小声嘟囔:「你不是都看到了!」 「没啊。」姬无镜放缓了语速, 「我是问你的裤子。」 顾见骊一怔,那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脏啊, 又开始受了惊似地砰砰砰。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自己发颤的气息,待稍微平缓了些,抬眼看向姬无镜,特别认真地问:「我从现在开始学武可还来得及?」 「嗯?」姬无镜诧异地挑眉, 不明白顾见骊怎么就忽然问起这个。他说:「自然来得及,何时都不晚。」 顾见骊便又问:「若学得武艺比你能高强,可以打赢你、杀了你要多久?」 姬无镜慢悠悠地挑起狐狸眼眼尾,古怪地笑了。他捧起顾见骊的手, 将她的手背放在唇边,低下头落下一吻。他抬眼看向顾见骊,说:「你若想取我性命,双手捧上利刃,教你如何捅我心窝。」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那双噙着笑的狐狸眼,怔了怔,羞恼地别开眼,小声说:「又胡说八道……」 姬无镜无所谓地笑笑,反正他说话总是不被别人信,早习惯了。 第55章[05.05] 顾见骊目光落在姬星漏身上,瞧见他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掀开了一个角。她弯下腰来,给两个小孩子掖了掖被角。虽然是夏日,可有风从车厢四角吹进来,他们两个睡着若被吹了风也是要染上风寒的。 她重新坐直身子,回头看向姬无镜,发现姬无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目光躲闪了一瞬,皱皱眉,努力让自己忘记姬无镜的胡言乱语。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姬无镜总是这样,他是病人,她应该让一让他。 包容、忍耐。 顾见骊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重新看向姬无镜,问:「我们要搬去哪儿?玄镜门吗?」 「嗯。」姬无镜点头。 顾见骊因早就猜到了,倒也不意外。她并不知道玄镜门在哪儿,便又问:「还要多久才会到?」 姬无镜偏过脸,从被微风吹开一个角的垂帘,望向窗外,说:「差不多天黑的时候会到。」 那还要好一会儿。 顾见骊不想理姬无镜,便将目光一直落在姬星漏和姬星澜身上。刚刚装睡的姬星漏早就已经真的睡着了。他们两个都歪着小脑瓜,头碰头,睡得正香。 顾见骊瞧着他们两个酣眠的样子,竟也有了困意。 她回头看向姬无镜,发现他还是那副惹人生气的表情望着她。 有什么好看的?都毁容了,丑死了。顾见骊捡起被姬无镜扔到一旁的浅红色面纱,望着上面的湿意,脸色微红。她生气地掀开垂帘,将面纱从窗户扔了出去,质地轻柔地面纱飘进了风里。 顾见骊从盒子里取出另外一条新面纱遮了脸,然后准备不理姬无镜,自己睡一会儿。 她左看看右看看,犯了难。 马车车厢里,两侧各有一条固定的长凳。对面的长凳上放着些行李,而这一边,姬无镜坐了一头,剩下的地方不够她躺下来。 顾见骊想了想,解下臂弯里的披帛,把姬无镜的手绑了起来。然后她又拿了另外一条深靛色的披帛,系在了姬无镜的眼睛上。 姬无镜晃了晃手腕,觉得有趣,问:「顾见骊,你要和叔叔玩游戏吗?」 「对哦,玩游戏。如果叔叔保持两个时辰一动不动就算赢了。」顾见骊把姬无镜绑好的双手摆在他左腿上,然后她弯起眼睛躺下来,枕着姬无镜的右腿。 姬无镜古怪地扯了扯嘴角,说:「顾见骊,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也说过绑不住我?」 「记住哦,两个时辰不许动,如果输了三天没得鱼吃。」顾见骊只当没听见姬无镜的话,她打了个哈欠,睡觉。 姬无镜无聊地挣开在手腕上缠了几圈的披帛,随手一扔,又扯开蒙住眼睛的披帛。他双手逼近顾见骊的脖子,做了个掐死她的动作,可他的手掌并没有碰到顾见骊的脖子就无聊地收了回来。 顾见骊也不知道为何料准了姬无镜不会再欺负她,很是安心地睡着了。 姬无镜垂着眼睛,凝视着她酣眠的样子。 许久,他捡起被他扔到一旁的两条披帛,动作慢条细理地蒙住自己的眼睛,系在脑后,又拿起另外一条披帛,回忆着顾见骊刚刚给他绑的样子,按照她的绑法,把自己的双手绑了起来。牙齿咬过红色的披帛,最后系好双手。 他晃了晃手腕,然后无聊地靠着车壁睡觉了。 马车在玄镜门正门前停下来,长生在外面喊:「门主,到了!」 顾见骊蹙着眉,迷迷糊糊醒过来。 「到了呀?」她的声音又软又倦。顾见骊慢吞吞地坐起来,想要下车。 姬无镜抬起手臂,在顾见骊身后双臂环过顾见骊的脖子,手臂搭在顾见骊的肩上,被绑起来的手搭在她眼前。 顾见骊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阿娘,你为什么要把爹爹绑起来?」刚睡醒的姬星澜奶声奶气地问。 马车外的长生一愣,什么?夫人把门主绑了起来?分明赶了半日的路早就累了,可长生一瞬间精神起来,竖起耳朵来听。 顾见骊急忙去解姬无镜手腕上的披帛,披帛缓缓落下来,顾见骊扭头望向姬无镜,责备地问:「你怎么不自己解开?」 姬无镜一言不发,只是把自己的脸凑到顾见骊面前。 一旁的姬星澜适时大声问:「阿娘,你还把爹爹的眼睛蒙起来了诶?唔,你们在玩游戏吗?什么游戏?好不好玩?是捉迷藏吗?澜澜也想玩!」 马车外偷听的长生又往前挪了一步,耳朵竖得更高。 「星澜,自己把外套穿上!」顾见骊说。 「好哦。」已经站了起来的姬星澜又一屁股坐下来,拿起旁边的小衣服自己来穿。 顾见骊飞快地瞪了姬无镜一眼,才后知后觉他被蒙着眼睛看不见。她解开姬无镜眼睛上的披帛,确定他睁着眼睛,她才又瞪了他一眼。 几个人下了马车时,乘坐后面那辆马车的几个人已经先下来,在这边等着了。长生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姬无镜,想发现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可偏偏什么也没发现。 「这里就是玄镜门呀?」季夏一脸新奇。 玄镜门这个有些神秘的地方,没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却并没太多人知道玄镜门的具体位置。 眼前宛若宫殿一样的白色建筑,实在是血腥的玄镜门有些不挨边。 「挂在上面的东西好好看!」姬星漏忽然指着玄镜门正门上方悬挂的挂饰,大声说。 顾见骊的视线顺着姬星漏的手看去,仔细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串起来的骷髅头。顾见骊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姬无镜身侧挪了挪。 第56章[05.05] 「怕那个?」姬无镜漫不经心地笑着,道,「我挂上去的。」 顾见骊把怀里的姬星澜抱得更紧了。她忽然觉得搬新家这事儿,也没有原本想象得那么好。 顾见骊抱着姬星澜跟紧姬无镜,缓步走进白色的玄镜门。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整个空旷的白色宫殿出奇得安静。隐约只有几间房的窗户映出些许惨白的灯光来。 顾见骊收回视线低下头。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可是玄镜门老大的妻子,不用怕的,什么都不用怕的。 走过空旷的前殿,穿过供奉着鬼魔的正殿,沿着甬路往后走去,又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就在顾见骊以为走到尽头的时候,却穿过了后门。后门之外是一条昏暗的长廊,走在里面能够清晰听见几个人络绎不绝的清脆脚步声。 长廊尽头,一处六进的庭院出现在视线里。 顾见骊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庭院,问:「这里?」 「是。」姬无镜随口说,「好像是十多年前就置办的,后来忘了。」 顾见骊懵懵懂懂地问:「那这里算不算玄镜门?那些玄镜门的人也住在这里吗?」 长生在一旁咧着嘴笑:「夫人,刚刚经过的地方是玄镜门。这庭院是门主自己的。」 「哦。」顾见骊应了一声。 姬无镜瞧她的脸色,问:「不喜欢这里?」 长生察言观色,立马说:「夫人,您要是不喜欢这里,门主还有好多别的院子来着,就是都闲置的。我一时想不起来都在哪儿,就先让人收拾了这里……」 「也不是不喜欢。」顾见骊摇头,「就是太黑了。」 「小事!」长生招呼了一声,立刻跑进了庭院里。 不久,偌大的庭院依次亮起灯,一盏又一盏。 顾见骊绕过影壁,被黑压压的人群吓得惊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向后退。姬无镜扶着她的腰。 「见过门主,见过夫人,见过小公子和小姐。」黑压压的人群齐声喊话,宛如阅兵。 「怎么这么多人?」顾见骊问。 姬无镜随口说:「原本是买了二十四个丫鬟、十二个嬷嬷和十八个小厮。可是好像住不满,就把人数扩了十倍。」 顾见骊微微张着嘴, 惊愕地望着姬无镜,有些回不过神来。幸好脸上戴着面纱, 遮了惊容。 她很快收起惊讶,淡然地端起来。 趴在她怀里的姬星澜却小声囔着:「澜澜肚子饿了。」 晚膳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几个人走进正厅入座, 看着丫鬟鱼贯而入摆上一道道菜肴。当最后一碟凉果摆上来, 丫鬟们又全部悄声退下去,将六扇房门缓缓关上。 「好多人呀。」姬星澜伸着小手儿去抓碗里的花生。 顾见骊瞧见了,给她抓了一小把。 姬星漏用手指头拨了拨碗边儿, 让小碗发出声音来。 顾见骊瞧他一眼,又抓了一小把花生放在他的小碗里。 「多管闲事。」姬星漏撇撇嘴,抓起一粒花生扔进嘴里去。 顾见骊全当没听见, 解下面纱来吃饭。幸好这些丫鬟都退了下去,要不然她当很苦恼丑丑地出现在丫鬟们面前。 顾见骊刚小口吃了一口奶糕, 又听见了敲碗的声音。 这回是姬无镜。一张臭脸。 顾见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花生,指尖儿已经碰到花生了,又只拿了一粒放进了自己的嘴里,轻飘飘地看了姬无镜一眼。 ——那么大的人了, 自己吃去。 姬无镜神情恹恹, 不服气自己的待遇还没有两个孩子好。 又吃了一会儿,顾见骊觉得应该先把正事弄好。她问姬无镜:「那么多人住得下吗?可都安排好了?」 「不知道啊。」姬无镜随口说着, 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挑着鱼刺。 「那管家呢?」顾见骊又问。 姬无镜不耐烦:「问长生去。」 问长生?那个连主子有几个院子都没搞清楚的长生? 顾见骊又咬了一小口奶糕,沉默地吃下去。 「我们以后住在这里了吗?澜澜的房间在哪儿呀?」姬星澜开心地问。 一旁的姬星漏虽然没说话,却也是一脸期待的小模样。 顾见骊不指望姬无镜会知道,她摸了摸姬星澜的小脸蛋儿, 柔声说:「等吃饱了小肚肚,我带你们去挑房间,想住哪里都行哦。」 「哇——」姬星澜的眼睛亮晶晶的,星子里盛着璀然的期待。 第57章[05.05] 为了早点去看到自己的房间,两个小孩子低着头大口大口吃饭,将饭塞满嘴,软软的腮鼓起来。早早吃完。 顾见骊戴上面纱,牵着姬星澜去挑房间。至于姬星漏,走在姬星澜另一侧,蹦蹦跳跳,常常往前跑了一段,再原地等着顾见骊和姬星澜追上来。 顾见骊带着姬星漏和姬星澜挑选房间的时候,也顺便认了认府邸里的路。院落比顾见骊想象中的不知大了多少倍。因是夜里,纵有灯照,依旧光线不足。顾见骊随意瞧了瞧,就回去了,想着明日白天再看。 颠簸了半日,都有些疲惫。姬星漏和姬星澜新奇地在新屋子里玩闹了一会儿,就蔫蔫地耷拉着小脑瓜,由着林嬷嬷给他们擦洗,送进被窝里去。 顾见骊回屋时,姬无镜已经沐浴后躺了下来,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态。顾见骊瞧着他的脸色,放轻了脚步,匆匆去耳房里简单擦洗。正房两侧各有三间耳房,盥洗屋在左侧的三间耳房中间,至于其他耳房里放了些什么,顾见骊也没有看,有些懒倦地回了屋,吹熄了灯,从床尾爬进床里侧,她靠着姬无镜身侧,很快睡着了。 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明日要尽快聘了管家不说,还要寻几个靠谱的嬷嬷管教着这几百号人才稳妥些。 虽然王府里的下人也没有这般多,可也有两百多人。顾见骊没怎么管过,却见姐姐管过。陶氏刚嫁来时,不太懂管家,很多事情都是姐姐一边操办着一边教着陶氏,那时候顾见骊虽然年纪小,却也跟着学了些。 顾见骊的梦里都在管理着下人。 五百多人……实在是太多了。明日要与姬无镜说说,遣散些才好。 顾见骊以为忽然换了床榻,自己会睡不好,却不想这一觉却睡得安稳,第二天竟是比寻常醒来的时辰晚了许久。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眼,是姬无镜略显苍白的侧脸。其实他的脸色一直都是这样,不过是顾见骊见久了习惯了罢了。 顾见骊的视线下移,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姬无镜安静地平躺着,和昨夜她爬上床时的姿势一模一样,没有动过。而她面朝姬无镜侧躺着,挽着姬无镜的手臂。 顾见骊目光凝在挽着姬无镜的手臂上,眼中浮现了些许茫然,然后慢慢抬眼瞧着姬无镜熟睡中的侧脸。 她没急着起来,安静地望着姬无镜。她望着姬无镜许久,慢慢拧起眉——姬无镜怎么一动不动?甚至连他的气息也感觉不到。 她动作轻浅地支起上半身,凑到姬无镜面前,去听他的呼吸。 怎么……听不到呢? 顾见骊心里一慌,更凑近了些。 姬无镜忽然抬手,压在她后脑,将她压下来,吻了一下她的唇。 「没死。」姬无镜唇角勾起一丝笑,把顾见骊摁在胸口,抱着她翻了个身。 「不要睡了,你自己睡好了。」顾见骊把姬无镜推开,自己下了床。 她本想去一侧的耳房梳洗,因为刚搬来不熟悉,把左侧记成了右侧。她推开右侧耳房的门,诧异地走进去,依次走过三间耳房。心里的惊讶越来越浓重。她反反复复地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然后小跑着又依次跑过一道道门,回到了寝屋。 她在床边弯下腰,去摇姬无镜的胳膊,问:「怎么那么多衣服?好多……」 姬无镜懒倦着嗓音:「昨日不是与你说了,下午送你些东西。后来改主意搬家,就直接送到这里了。」 姬无镜困倦地揉了揉额角。 「送我的?塞满三间耳房的衣服都是送我的?」顾见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姬无镜口气随意:「都是女人衣服不是你穿还能是我的?」 他顿了顿,又说:「我穿也行。」 顾见骊抿着唇沉默下来。她不是穷苦人家出身,锦衣玉食地长大。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可以轻易得到。惊的不是豪宅与那些衣服,而是做这些事的人是姬无镜,是他的转变和在意。 她静静望着姬无镜好一会儿,真诚地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怎么谢啊?」姬无镜语气里的倦意未消,他一直合着眼没睁开。 顾见骊凑过去吻姬无镜的唇角。轻吻刚擦过姬无镜唇角,顾见骊犹豫了一下,去吻他的唇,撬开他的唇齿,送上她的香甜。 姬无镜忽地睁开眼,对上顾见骊的目光。顾见骊目光躲闪了一瞬,又很快重新对上姬无镜的目光,望着他,很认真地去吻他。 缱绻长吻结束,顾见骊心口怦怦跳着,她压下些许紧张,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学得可好?」 姬无镜喉间微滚,沉默。 顾见骊很认真地说:「如人饮水,父亲不清楚我们的事情。可在过去风雨飘摇的那半年里,能够阴错阳差嫁给你,是我最大的幸事。」 姬无镜目光深沉地望着顾见骊娇艳欲滴的湿唇。他不发一言地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背对顾见骊,不理她了。 顾见骊愣住了。是她说错了什么吗?还是姬无镜不喜欢她这样主动? 长生在外面敲门:「门主,罗姑娘过来了,说是要给您取血研药。」 姬无镜没吱声,顺手抓着了枕头抱着。 顾见骊替姬无镜应下,让长生先将罗姑娘请到一处稍后。 她梳洗更衣后,又翻来姬无镜的衣服,把床上的姬无镜拉起来。 顾见骊望向姬无镜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当顾见骊移开视线忙别的事情,姬无镜偏又目光沉沉地望向她。等顾见骊望过来时,他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都收拾妥当,顾见骊说:「我去请罗姑娘过来。」 她刚走到门口,姬无镜在身后喊住她:「顾见骊,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啊?」 第58章[05.05] 我想让我的脸好起来——顾见骊在心里回了这么一句。可是这个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顾见骊便什么都没有说了。 罗慕歌仍是一身白色的衣裙,淡雅地立在檐下,像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又有着枝头傲雪的寒梅冷意。 顾见骊疾步迎上去,问:「怎地站在外面?可是下人照顾不周了?昨夜刚搬来,许多人事还没有安排妥当,罗姑娘不要介意。」 罗慕歌摇摇头,淡淡道:「天色好,凉风也舒适,比屋子里好。」 顾见骊带着罗慕歌往正屋去,她目光扫过罗慕歌的胳膊,发现罗慕歌走路的时候,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并没有动。 「听说罗姑娘采草药的时候受了伤,可好些了?」顾见骊问。 罗慕歌态度疏离:「小事。」 顾见骊脸上挂着浅笑,也不再开口了。 到了正屋,罗慕歌打开挂在肩上的药匣,里面竟有一个小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小白兔。罗慕歌取来小刀,割破姬无镜的手指,将毒血滴在飘着异香的软膏上。然后再将软膏喂给小白兔。她回过头,看见顾见骊弯腰立在姬无镜身侧,正拿着一个小帕子擦去姬无镜指腹上的残血。 意外在罗慕歌眼中闪过,她的神色也染上了几分恍惚。 她还是不太适应身娇体软的女人立在师兄身侧。她仔细去瞧姬无镜的神色,想从他的眉宇间捕捉到一丝一毫的不喜或不耐。 姬无镜望了过来,目光扫过罗慕歌的胳膊,随意道:「采药的事情可以找别人,当心些。」 「无事。」罗慕歌冷淡地低下头。 罗慕歌跟着纪敬意就住在玄镜门, 如今姬无镜搬到这里,也近了。她将软膏喂给小兔子后, 便收拾了东西离开。顾见骊亲自去送她。两个人并肩走在长长的甬路上,季夏落后三五步, 跟在后面。顾见骊知道罗慕歌冷傲的性子, 也不随意开口。 不多时,走到玄镜门后门,顾见骊就停下了脚步, 道:「罗姑娘,我便送你到这里了。」 罗慕歌目光落在顾见骊面上水蓝色的面纱,她忽然问:「会自卑吗?」 刚打算转身的顾见骊停下动作, 诧异地看向罗慕歌。 「天花自所以叫这个名字,正是因为得过天花活下来的人脸上身上会落下麻子。若你余生都满脸麻子, 那会自卑吗?」罗慕歌语速很慢。 季夏蹙眉,不悦罗慕歌这样说话。可罗慕歌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是一种冒犯。 顾见骊微微弯起眼睛来,正视罗慕歌,道:「失落是真的, 不过自卑倒是不至于。若是怕吓到别人便如现在这样戴着面纱遮丑。若别人因我毁容厌恶我, 那我离开那人便是了。而若不介意我变了样子的人,那自然还是先前的我。」 罗慕歌皱眉, 想了想,她轻轻点头,转身走进玄镜门的后门。 季夏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凑到顾见骊面前小声说:「这个罗姑娘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顾见骊沉吟了片刻, 收回视线,转身往回走。刚搬过来事多,还有好些事情等着她打理。 罗慕歌回去之后,立刻将小白兔拿出来,换到另外一个更大些的笼子里,观察着。 纪敬意从外面进来,叹了口气,说:「慕歌,暂时别研究了。先把药换了。」 罗慕歌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臂。 袖子撸上去,露出里面被鲜血和药污染透的纱布。纱布一层一层解下来,被咬烂的皮肉和纱布粘连在一起,轻轻扯动纱布,带起一阵难捱的疼痛,疼得罗慕歌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纪敬意摇摇头,在她的小臂上均匀洒下药粉,又拿了银针,一根一根刺进罗慕歌小臂伤口周围。 罗慕歌紧紧咬着唇忍受疼痛,脸色煞白。 将最后一根银针刺入罗慕歌小臂,纪敬意再一次叹气,开口:「孩子,你这是何苦?」 「师父不要挂心,这次只是意外。」罗慕歌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为师说的不是这次的事情。」纪敬意顿了顿,「你师兄这个人……不是个能寄托情感的。你越是陷的深了,越是能觉到他的无情来。你以为这样做,他会对你格外好些?他被你父亲自小调教的,早就没了软心肝。你即使是为他死了,他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哦’一声。」 罗慕歌目光落在笼子里的小白兔,眼睁睁看着它动作越来越慢,变得没精神起来。看来她新研制的药并没有什么用处。失望爬满眼,她收回视线,说道:「慕歌只是尽力而为,并不想挟恩图报。」 「你若能真这么想,为师尚能放心些。这人呐,身上受了伤可以治好。伤了心却是无药可解。」 「慕歌有分寸。」罗慕歌低着头,眉眼之间看不出情绪。 纪敬意知道这个徒儿是将心思藏得重的,也不是会轻易被别人说动的。到底是个姑娘家,他身为师父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顾见骊花了大半月的时间,将府里的奴仆管理得井井有条,又终于弄清了姬无镜名下令人咂舌的家财。她将姬无镜空置的宅院收拢了一番,留下几处,剩下的典卖掉。原来姬无镜名下还有些田庄,只是一直空着。顾见骊又雇佣了人管理。 一个月过去后,一切变得井井有条的同时,顾见骊身上的脓疱疹也陆续落了痂,不再疼痛,也不再需要反复上药,不过却真切地留下一脸一身的麻子。 正屋右侧的三间耳房里全部放置着顾见骊的衣服,除了当初姬无镜塞满这里的衣服,每隔十日,又有京中的几家上等绣房裁衣店过来给顾见骊裁新衣。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节,午后,顾见骊热得睡不着,在耳房里无聊地翻看着衣服。这里衣服实在太多,她至今不曾穿遍。 顾见骊打开一个盒子,诧异地取出里面叠好的裙子。金色的裙子质地与京中衣料不同,细小晶亮的珠子穿在布料上,袖口还绑着小小的金铃铛,碰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竟是西域女子的衣裳。 隔了一道门,细小的清脆金铃声还是把姬无镜吵醒了。姬无镜臭着张脸,推门进来,问:「顾见骊,你不给我抱着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把你吵醒啦?」顾见骊冲着他笑了笑,「太热了我睡不着,过来随便看看。」 顾见骊从盒子里拿起里衣,好奇地打量着。西域女子的里衣与中原人的肚兜、抹胸都不太一样,竟是制成了两个桃形的碗状。凭着一条掌宽的带子系在身后。顾见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小衣怎么穿。只是这尺寸明显不适合她。她匆匆将小衣放下,且放在裙子下面。 第59章[05.05] 姬无镜看见了,问:「为什么藏起来?」 「没有藏起来。」顾见骊反驳。 姬无镜轻易地将小衣从裙子下面扯出来,打量着,问:「这东西怎么穿?啊……知道了。」 姬无镜的目光扫过顾见骊的胸口。 顾见骊目光躲闪,忙说:「别让我穿,我不穿,尺寸不合适!」 「怎地不合适?」姬无镜又朝顾见骊迈出一步,看上去竟像是打算亲手给顾见骊穿上一样。 「就是不合适!」顾见骊急忙从姬无镜手里把小衣抢过来,塞进箱子里,又把箱子的盖子重重盖上,转身往外疾步离去,回了寝屋,踢了鞋子爬上床,打算睡午觉了。 顾见骊胸口鼓鼓囊囊的,可那件西域小衣的尺寸还是稍微大了些。 姬无镜慢悠悠地走回来上了床,在顾见骊身后抱住她,说:「其实还可以长大的。」 又来了……顾见骊隐约猜到了姬无镜又说胡言乱语些什么,她直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听。 姬无镜贴着顾见骊的耳朵轻笑,手掌从顾见骊的衣襟里滑进去。 顾见骊急忙将他的手扒拉开,推走。又使劲儿握住他的手腕,不准他再妄动。 「顾见骊,我想捏。」姬无镜坦诚道。 顾见骊握着姬无镜手腕的手一僵,握紧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就一会儿,好不好?」姬无镜将脸埋在顾见骊柔软的后颈,蹭了蹭。 一阵酥麻的感觉从顾见骊的后颈传来,顾见骊的脸颊隐隐泛了红。 姬无镜狡猾地勾起唇角,手掌再探进顾见骊小衣里时,顾见骊松了手。顾见骊偏过脸,将脸使劲儿贴着床褥,身子僵僵的,一动不动。 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顾见骊才娇软着声音低低开口:「好了吧……」 她抬手去推姬无镜的手。姬无镜倒是很配合得让她推开了手。姬无镜懒洋洋地舒了口气,又说:「我还想咬一口。」 顾见骊抱紧被子挡在胸口,拧着眉,声音闷闷地抱怨:「过分了哈!」 姬无镜扯起唇角笑了笑,他拉开顾见骊的衣领,在她光滑的肩头咬了一口,又将她的衣服拉上,在她身后拥着她,和顾见骊一起慢慢陷入午睡。 半下午,顾见骊是被姬无镜推醒的。 「又要做什么?」顾见骊声音软糯,眼睛只懒倦地眯着一条缝,呈出几分媚态来。 姬无镜的眼底短暂的亮起一抹光,又很快散去。他弯着腰将顾见骊拉起来,说:「身上的伤口既然都已经长好了,是时候带你去个地方了。」 顾见骊茫然地望着他,反应还有些迟钝。她动作迟缓地转头望向窗户的方向,看一眼日头的位置猜时辰,晓得的确睡了好久,才半眯着眼,由着姬无镜将她拉起来。 姬无镜把顾见骊带到了六进宅院最后面的一处温泉池。这座温泉池本是天然,后来又经过了人工的雕凿,池子很大,池水很深。 顾见骊在池边蹲下来,挽起袖子,探手进池水中试了试水温,暖和得很。她站起来,甩干手上的水渍,偏过脸望向姬无镜,问:「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姬无镜忽然伸手,将顾见骊推进了水中。 「砰」的一声响,激起巨大的水花,伴着顾见骊的惊呼声。 顾见骊实在是没想到姬无镜会直接将怕水的她推下来,又惊又气。她在水中使劲儿扑腾着,呛了好大一口水,她胡乱朝姬无镜伸着手,喊着救命。 姬无镜立在岸边,动作慢条斯理地解下衣服,才走进池水中,轻易揽住顾见骊的腰,让她趴在自己的臂弯里,拍着她的背,让她将呛进去的水咳出来。 「你、你又欺负人!」顾见骊又委屈又恼怒地使劲儿去拍他的手臂。 姬无镜却只是慢悠悠地解着顾见骊的衣服,神情恹恹地说:「如果我教会你游泳,就再也不用乱七八糟的人跑进水里去救你。我讨厌别人救你。」 顾见骊拍打着姬无镜手臂的动作一僵。 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姬无镜还记得?上次姬玄恪跳入湖中救她,事后姬无镜一句话未曾说过。顾见骊还曾经意外过,没想到…… 姬无镜将顾见骊的衣裙脱下来,只留着贴身小衣。他拉直顾见骊的身子,与她对视,带着愠意地说道:「我不喜欢别人救你,所以你得再厉害一点,什么都会什么都不怕,永远不位于劣势等人相救。」 左相府中, 龙瑜君正坐在桌前,认真写着请帖。旁边坐着两个同龄姑娘, 一个唐将军家的小女儿唐红惠,另一个是何侍郎家的二姑娘何宝君。 龙瑜君喜事将近, 唐红惠和何宝君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亦是说说话,聊解着龙瑜君最后的闺中时光。龙瑜君一边与她们闲聊着,一边给一些闺中密友写帖子。她家世显赫, 品性上佳待人也宽厚,交友甚广。 「瑜君姐姐,见骊怎么没有过来?我以为她今日会来的。」唐红惠忍了很久终于问出来。 龙瑜君尚在写请帖, 还没开口,何宝君先开口:「自从她家里出事, 即使后来平反了武贤王的冤情,她也不怎么出来与我们小聚了。想来日子过得也不算太好。我听说她先前不知怎么摔断了腿卧床了许久,可怜不见的。后来腿伤刚好,又被夫家前头的外室子染了天花, 现在又落了个一脸麻子, 更不愿意出门了吧。」 何宝君有些惋惜地摇摇头,又继续说:「可惜了她那容貌, 就这么被毁了。」 唐红惠的眼中浮现几抹轻视,像模像样地说:「是可惜呀,盛名满安京的第一美人成了麻子,怎么可能不可惜呢?若是我落了个满脸麻子, 定然要哭瞎了眼睛。」她目光闪了闪,隐隐露出几分兴奋,「古人说红颜命薄,我先前不信,可现在再看看安京双骊?以前我是真的羡慕顾家姐妹,竟然能拥有那种被上天眷顾过的容貌,可如今再看……一个被夫家休弃曾轮到到市井中开酒楼,扭着身段勾人进店赚银子。另一个就更惨了,给自己老相好的叔叔冲喜去,也不知道天天见面了会不会尴尬。诶?你们说……顾见骊嫁了个卧床病秧子,听说时常昏迷不醒,应该是不能人事吧?顾见骊整日见着自己的老相好,会不会忍不住暗地里和老相好藕断丝连……」 「红惠。」龙瑜君蹙眉打断她的话,「说的越来越过火了。」 唐红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凉茶,稍微收敛了一点,才又说:「我也是你们走得极亲近了,才把这话说出来。难道我说的不对?哎,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替顾家姐妹两个惋惜。我和大骊接触少些,可之前闺中各种小聚没少见小骊,我这也是关心她。她命运多舛是事实,嫁的不好更是事实呀。若是个体贴人的倒也罢了,可是姬昭……」 唐红惠掩唇,嘲讽地轻笑了一声,神色莫名地道:「妹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顾见骊能在姬昭身边活这么久也是不容易了,诶?你们两个说说,她是不是为了活命受尽欺辱?毕竟是个连奸生子都能抱回家的杀人刽子手……」 第60章[05.05] 「红惠。」龙瑜君第二次打断唐红惠的话,她放下笔,正视着唐红惠,严肃地说:「你心里是惋惜也好,是幸灾乐祸也好,放在你的心里去,或与别人说,我都管不着。可在我这里,不要再妄论顾家姐妹两个的长短。我不喜欢听。」 瞧着龙瑜君的脸色,唐红惠脸上有些尴尬。她讪笑着,说:「好好好,我不说了,新娘子可千万别动怒。」 一旁的何宝君急忙劝解:「瑜君别气,红惠想来不是那个意思。红惠也是不要再说了。」 丫鬟急匆匆赶进来,一脸的欢喜,禀告:「姑娘,皇后娘娘的赏赐到了!夫人让你快些出去接懿旨。」 龙瑜君的脸色这才缓和些,露出笑容,将桌上刚写好的几份帖子递给丫鬟,让她吩咐小厮送出去,然后急忙出去接懿旨。 唐红惠和何宝君跟在后面,落后些距离。 何宝君一脸艳羡,笑着说:「有皇后娘娘的赏赐,瑜君的婚事可真的给足了脸面。」 唐红惠不咸不淡地说:「夫家家世一般,又是顾家姐妹一样是低嫁。未来怎么样,谁知道呢。」 何宝君皱起眉头来,不太赞同地说:「大喜的日子,你今日怎地总乱说。刚刚嘲笑了顾家姐妹,现在连瑜君也编排上了。」 唐红惠捏着帕子掩唇而笑,阴阳怪气:「当初顾见骊毁容,你不是也笑话过?装什么呢。」 「你!」何宝君甩开挽着唐红惠的手,愤愤道:「先是顾家姐妹,然后是瑜君,现在连我也编排上了。唐红惠,你今日是在别处受了气,在这儿撒气了吧?」 何宝君说完转身就走。 瞧着何宝君的背影,唐红惠想要喊她,又没喊出来,最终只是轻叹了一声。此时她也有些后悔,今日的确在口舌上过分了。这些贵女们从小一起长大,总喜欢互相攀比着。攀比的东西从玩具零嘴儿到金银首饰,再到家世权利,如今这个年纪自然是攀比着亲事。谁都盼着自己嫁的更好些。 何宝君说的不错,唐红惠这是在婚事上受了委屈,憋了好大一口气,这次失态地把内心里的阴暗一股脑抖出来。好像将别人都踩在泥里,她才能安慰自己不算太惨,心里才能舒服些。 龙瑜君的帖子送到顾见骊那儿时,是长生接下的,顺手递给了季夏。季夏放在了顾见骊的梳妆台上,没立刻递给顾见骊。因为,顾见骊还在温泉池子里挣扎着。 姬无镜早就交代过了,闲杂人等退散,谁也不许靠近温泉池。 距离被姬无镜推下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顾见骊身子陷在水中,双臂屈着搭在岸上,脑袋微微偏着搭在胳膊上,大口喘着气。她实在是太累了。她脸色发白,四肢乏力,左腿刚刚抽筋过,现在还酸痛着。 听着身后水声,知道姬无镜的靠近,顾见骊立马委屈地求饶:「让我再歇一会儿,就一会儿。」 姬无镜停在顾见骊伸手,手掌从顾见骊腰侧滑到前面,握住她的前腹,将她紧紧攀在岸砖的身子往怀里拉,说:「天都要黑了,歇得够久了。小骊骊乖,偷懒是不对的。」 顾见骊索性在姬无镜怀里转了个身,手腕勾住姬无镜的腰侧,身子微微后仰,用软糯的语气撒娇:「叔叔……」 鸦鬓倾湿,柔软地贴在她脸颊与细白的颈,白皙的脸颊因为过分疲惫泛着红晕,眼含春色,映着波光。那细密的麻子竟也未能掩去她的美貌。 湿漉漉的身子上,水珠儿慢吞吞地沿着锁骨淌落,淌进早就湿透了的薄薄月白抹胸。月白色的抹胸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淡蓝的色泽似乎融进了水中。料子很薄,湿漉漉地覆在身子上,勾勒出柔软的形状。小豆儿凸凸。 顾见骊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手背擦过脸颊下移,沿着细白的颈,指腹捻了捻抹胸上段的料子。她微眯了眼,语气渐低软引诱:「叔叔不是说想咬一口吗?」 「嘶。」姬无镜神色莫测,「顾见骊,企图用勾引叔叔的方法来偷懒是没有用……」 顾见骊主动吻上姬无镜的唇堵他的话,又握住姬无镜的手,将他的手送到桃儿上。 姬无镜望着顾见骊,喉间微滚,眸色渐重。 好的,还是有用的。 姬无镜另一只手揽着顾见骊的腰,靠着池岸,手掌上移,用手背将顾见骊的软背与坚硬的池岸隔开。 天色逐渐黑下来,月与繁星逐渐爬上来,星星点点的光晕映在池水中。温热的泉水轻轻抚过两个人水中的身体。 姬无镜如意地咬了桃儿,还是顾见骊送上口的。 顾见骊胡乱推开了姬无镜,红着脸爬上了岸,小腿没进温泉水中坐在岸边,整理着小衣。她有些尴尬地侧着身子,别开姬无镜的视线。 姬无镜撑着岸边上了来,坐在她身边,用指腹将她贴在脸上的湿发掖到耳后,问:「真的那么累?」 顾见骊点头,嘟囔着:「何事都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我今日不要再下水了。」 姬无镜只是「哦」了一声。 顾见骊诧异地回头去看他,刚一转过头来,姬无镜手臂穿过她的后颈,握住她另一侧的肩,拉着她在岸边的青砖上躺下。 满天的繁星都在对顾见骊眨眼睛。 姬无镜指着被群星围绕的皎皓圆月。他拖长了腔调慢悠悠地问:「顾见骊,你说这月亮像不像……像不像……」 「像什么?」顾见骊问。她脑子里浮现好些古人描写月亮的唯美诗词。 姬无镜说:「你的屁股。」 顾见骊嘴角的浅笑一僵,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看向姬无镜。只是一瞬,她很快反应过来,使劲儿推了他一把,坐起来,作势就要重新跳进温泉水里去。 姬无镜动作很快地揽住她的腰,重新将她拉倒,又压在了身下,他贴近顾见骊的耳朵,牙齿轻轻咬了一下顾见骊的耳垂,舌尖儿舔了舔她的耳洞,说:「顾见骊,其实叔叔更想咬这儿啊。」 他的手掌沿着顾见骊的腰侧一路下移。 顾见骊身子一僵,心跳忽地跳快了两息。垂在身侧的手无被褥可攥,唯有紧张地攥紧了手心。 终于要来了吗? 第61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早晚要来的……他们是夫妻呀。 顾见骊眼睫颤了颤,缓缓合上眼,等待着,接受着。湿衣凌乱,炙热相抵,就在顾见骊以为一切都顺理成章的时候,姬无镜却停了下来,拉着她的手握住,就像以往那样。 顾见骊慢慢睁开眼,望着夜幕里满天的繁星,潋滟波光的眸中浮现了茫然。 姬无镜一边握着她的手而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可能会把毒过给你。」 顾见骊怔怔。 游水游累了不想再下水是真的。为了不再游水而勾引姬无镜倒也不全是真的。 顾见骊懵懂不知的时候曾惧怕地闹过, 即使到了现在,那种对未知的小畏惧依然是存在的。可是两个人没有圆房, 就像一场义务没有做到底,像一桩沉甸甸的心事一样压在顾见骊心上。别的夫妻都会圆房生子, 她缺了那一步, 便觉得这是不对的。她想摆回正途,所以寻了这个时机,心中惴惴, 鼓足勇气主动引诱了姬无镜。 原来……是这样。 手心又热又痛,手上的动作带着顾见骊的身子也跟着轻颤。顾见骊偷偷去看姬无镜,只看了一眼, 就脸色不自然地收回了视线。 姬无镜撩起眼皮瞧她一眼,说:「想看就看啊, 光明正大地看。」 顾见骊娇娇地轻哼了一声。 过了没一会儿,顾见骊眨眨眼,另一只手撑着,坐了起来。她安静地坐在姬无镜对面, 光明正大地看着。 姬无镜不过随口一说, 可没想到顾见骊真的会……这么看着啊。 他古怪地抬眼望向顾见骊,问:「想尝尝?」 顾见骊忽地羞红了脸, 莫名想起当初在小册子里看见的画面。她侧过脸,移开视线,可没过多久,她再一次执拗地移回视线来,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姬无镜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就这样被她看着……这滋味儿实在是太诡异了。他黑了脸,瞪了顾见骊一眼,没好气地开口:「看什么看啊?」 顾见骊抿了抿唇,小声说:「看多了看习惯了……大概就不会再觉得它丑了……」 姬无镜差点被她噎死,上手朝她的脑袋瓜拍了一巴掌。顾见骊「唔」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揉着头。 姬无镜被她气笑了,拉过她另外一只手来用。简单的动作稍微变了些花样,反复磨着顾见骊软软的手心,让她的手心红红,脸颊也红红。 回去的时候,姬无镜拿出提前准备好带过来的两件披风。他用披风把顾见骊的身子裹起来,仔细将系带一根一根系好。 顾见骊偏着头,将长发拢到一侧,拧了拧发上的水。 姬无镜自己穿好披风后,又看了顾见骊一眼,将兜帽也给她扣上。兜帽很大,几乎遮了她的眼睛。 「我的面纱不见了。」顾见骊说。 「天黑了,别人看不见。」姬无镜牵起顾见骊的手。 顾见骊不甘心地回头张望着寻找。 「顾见骊。」姬无镜叫她。 「嗯?」顾见骊回过头来,微微仰着脸,双手捏着兜帽的边儿,向上掀开一些,望向姬无镜。 夜色里,满天的繁星也抵不过她动人的眼睛。姬无镜顺手捏了捏她的脸,才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你父亲。你父亲有些话很有道理。不要总想着什么规矩,你是人,又不是鸡鸭和猪要圈在圈里。」 「你在说什么呀?」顾见骊没怎么听懂,不知他所指。 「懒得解释。」姬无镜随口说。 顾见骊蹙着眉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姬无镜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 顾见骊和姬无镜回到房中,就看见姬星漏和姬星澜坐在地上玩翻绳,姬星澜揪着个小眉头,特别认真的小模样。姬星漏也同样揪着个小眉头,可却是一副不耐烦的小模样。想来,姬星漏是被妹妹硬拉过来玩这个的。 看见顾见骊和姬无镜进了屋,姬星漏如遇大赦,急忙扒拉开缠在手上的红绳。 「哥哥干嘛呀?」姬星澜委屈地眼巴巴望着哥哥。她刚刚差一点就想到要怎么翻了! 姬星漏一双小手捏住妹妹的小脸蛋儿,强制地让她扭过头去,说:「你的阿娘回来了,找她玩去!」 姬星澜前一刻皱巴巴的小脸蛋在看见顾见骊的那一刻,立刻灿烂笑起来。她推开哥哥,小手撑着地面爬起来,扭歪扭歪地朝顾见骊跑过去,将跑到顾见骊面前时,伸开了小胳膊。 「要阿娘抱!抱抱澜澜!」 顾见骊摘了兜帽,蹲下来,把软软的小姑娘抱进怀里。顾见骊想起来昨儿答应了姬星澜今天下午陪她玩翻绳索的,她忙道歉:「阿娘和你爹爹有些事情出去了一趟,把答应澜澜翻绳的事情给忘记了,是阿娘错啦。」 姬星澜使劲儿摇头,奶声奶气:「阿娘的事情重要,澜澜什么时候玩都可以哦。而且哥哥会陪澜澜玩儿!」 姬星澜扭过头望向仍坐在地上的姬星漏,想到了什么,她揪着小眉头说:「哥哥,你说错了。不是我的阿娘,是我们的阿娘呀。」 「嗤」姬星漏嗤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顾见骊忍俊不禁,实在是觉得姬星漏嗤笑的小模样和姬无镜实在太像。她忍不住回头望向姬无镜,想看看原版。 姬无镜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无语地移开视线,懒得搭理她。 他弯腰,把顾见骊怀里的姬星澜拎起来放在一旁,喊下人摆上晚膳,然后拉着顾见骊进了里屋换身干净的衣服。 第62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饭后,顾见骊陪着姬星澜玩了好一会儿,准备歇下时,才发现梳妆台上帖子。 「八月初十?那也快了……」顾见骊喃喃。 她偏过头望向铜镜,瞧着自己铜镜中的脸。她现在这个样子作为龙瑜君闺中密友的身份参加她的婚宴,的确不太妥当。顾见骊也很意外龙瑜君会邀请她。 不过多年交情,顾见骊知道龙瑜君是真的希望她去,这帖子并不是面子事儿。既然新娘子希望她去,她自然是要去的。 顾见骊临睡前,仔细用着从多处收集来的祛疤药。她在身脸不同地方涂抹不同的药,比对着效果。十分认真和耐心十足。 姬无镜沐浴回来,懒散靠坐在床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顾见骊。 到了八月初十这一日,顾见骊早早起身,选了身得体的茶白配浅红的襦装,对着铜镜细细描了眉,敷了粉妆。纵使粉妆遮不住脸上的斑斑点点,她还是涂抹得一丝不苟。然后再戴上浅红的面纱。 姬无镜也要去。 作为龙瑜君的亲朋陪客,顾见骊自然是要直接去左相府中,和龙瑜君的其他几个闺中密友一起,陪着龙瑜君的花轿往余家去。姬无镜跟着顾见骊自然是不方便的。 顾见骊摇头:「不合规矩。」 姬无镜嗤笑。 顾见骊再摇头:「今天是瑜君的大喜日子,若我们不合规矩了,会给新人添麻烦的。」 姬无镜神情恹恹地倚靠着床侧,苍白的脸上病恹恹的。想起昨日夜里姬无镜还咳了血,顾见骊瞧着姬无镜此时不高兴的样子,心里不忍,只好放软了语气,说:「那你先去余家好不好?」 姬无镜不吭声。 「你算着时辰去,在宾客席稍等等。我随着瑜君的花轿去了余家就去寻你,可好?」 姬无镜还是不吭声。 顾见骊解开一侧的面纱,凑过去亲了亲姬无镜的唇角,弯着眼睛笑着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快起来换衣服。」 顾见骊双手去拉姬无镜,姬无镜这才勉为其难地下了床。 再耽搁,怕误了时辰,顾见骊交代了姬无镜何时出发去余家,又叮嘱了几句「大喜的日子不能带刀」、「不要与人争执」、「看谁不顺眼等离了喜宴再算账」等等,这才带着季夏先一步出门,去往左相府中。 顾见骊从姬无镜采买的那批丫鬟里面,挑了四个乖巧听话的放在身边。可用得最习惯的还是季夏,若是出门,带着的丫鬟也一直都是季夏。一起历过难的主仆情谊,总不是新人能轻易替换的。 瞧着顾见骊脸色寻常,眉眼间带着带着几分喜色的模样,季夏忧心忡忡。这群官家女,表面上大气端庄,一个个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可实则也就那么回事,嘴碎起来不比丫鬟们强多少,踩低捧高的本事却比丫鬟间厉害多了。 顾见骊如今和昔日光景不大相同,季夏已经猜到了那些官家女们相视一笑的场景。季夏决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主子给护住了! 玄镜门依山傍水的同时也的确偏僻了些,即使顾见骊起了个大早,她赶去左相府中时,时辰也不算早了,龙瑜君的几个闺中姐妹都已经到了。除了她家中的四五个堂、表姐妹,闺中姐妹也到了四五个,再加上丫鬟,整个装扮成大红色的闺房里,姹紫嫣红地站满了人。毕竟是婚宴,来的姑娘,个个精心装扮了一番。 「见骊,你来了!」龙瑜君坐在梳妆台前正挑选着收拾,她急忙起身,迎上顾见骊。 顾见骊眉眼弯弯带着笑,拉住龙瑜君的手,说:「不要怪我来迟了才好。」 「不迟,时辰还早呢。」龙瑜君反握住顾见骊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没迟到就好,可都准备妥当啦?」顾见骊上下瞧着龙瑜君,「瑜君今日可真好看,嫁衣好看得很。」 龙瑜君笑得开心:「你来得刚好,正好帮我挑挑用哪副镯子。」 除了龙瑜君,屋内其他几位姑娘在见到顾见骊的时候都有些意外,实在没想到顾见骊会出现。顾见骊与龙瑜君交好,龙瑜君出嫁,顾见骊赶来实属正常,可是……她不是毁容了吗?她不应该躲在家里哭的吗? 唐红惠皱着眉,眼神如刀子似地上下打量了顾见骊几遍,又恨不得能够看透顾见骊脸上的面纱,看清楚顾见骊现在丑陋的样子! 顾见骊浅笑颔首与屋中其他人打过招呼, 也不多言,便去给龙瑜君挑选着手镯。天大地大, 新娘子最大。 屋子里的人也都围着龙瑜君忙活起来。 吉娘子端正立在龙瑜君身后,手握玉梳, 玉梳穿过龙瑜君的长发, 从上梳到下,每梳一次,高声诵一句吉祥话。 「一梳梳到头, 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输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 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 富富贵贵——」1 吉娘子的嗓音醇厚,故意被拉长了音的三梳祝词,听起来倒有几分虔诚隆重的意味来。原本忙碌的人也都停下手头的活计,围在龙瑜君身旁, 微笑地望着她。 待三梳结束, 莺莺燕燕的众姐妹们一句接一句地道喜。大红的闺房里,笑语盈盈。 梳头娘子为龙瑜君盘起长发。富贵精致的发钗首饰一件一件插进她的发间。闺中妆, 于今日止了。 顾见骊望着龙瑜君,眉眼挂着笑。 外面炮竹锣鼓喜庆之音由远及近,吉时将近了。屋内的姑娘们嬉笑着打趣,原本从容的龙瑜君倒是终于露出了些紧张来。 丫鬟喜笑颜开地跑进来, 禀告相府的老太太赶来了。过来的不仅是龙瑜君的祖母,还有她的继母。龙瑜君的生母前些年便病故了。她祖母和继母赶过来,拉住龙瑜君的手,仔细关切叮嘱着。絮絮交谈间,老夫人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而龙瑜君继母虽然也是一副伤心不舍的样子,只是那股子伤心不舍却是不入眼底的。 第63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顾见骊扫了一眼,再听龙瑜君祖母和继母的叮嘱,已然明了龙瑜君家人对她婚事的态度。 那边龙瑜君与祖母、继母说话,这边的姑娘家们倒也闲下来,三三两两说着话。 唐红惠状若随意地走到顾见骊身边,笑着说:「见骊妹妹,你成亲的时候请的谁家娘子梳头?到年底我也要出嫁了,还没将吉娘子的人定下来呢。」 吉娘子?顾见骊哪里有吉娘子,她穿上集市廉价的红衣坐上花轿便嫁了,所有的礼节都是没有的。 周围说话的几个姑娘都看了过来。 顾见骊安静地眸子看了唐红惠一眼,说:「瑜君姐姐请的姚娘子正是大吉人选,唐家姐姐也可请姚娘子。」 何宝君目光闪烁,在唐红惠开口前,娇笑着抢话:「红惠,姚娘子还在这儿呢。你怎还想着找别家娘子?也不怕姚娘子不爱听,将来上门去求她也不来给你梳头。」 姚家娘子正在和丫鬟说话,离得稍微远些。隐约听见这边好似有人叫她,朝这边望了一眼。 唐红惠脸上一红,瞪了何宝君一眼,明显露出了尴尬之色。她想要让顾见骊难堪的小把戏就这么赤裸裸被何宝君揭出来,偏偏一时想不到话呛回去。 何宝君倒不是真的为顾见骊着想给她解围。她只是觉得顾见骊虽然现在又是毁容又是嫁的不好,可到底是郡主。背后与亲昵姐妹议论也就罢了,面子上自然是要交好的。 吉时到,屋子里顿时慌乱起来,龙瑜君脸上的笑也凝了凝,由着吉娘子罩上红盖头,牵着走出闺房,到了正厅拜别了长辈,由兄长背上花轿。 顾见骊和其他姑娘们在龙府安排下上了马车,龙瑜君的几个堂表姐妹乘坐一辆马车,顾见骊与另外几个与龙瑜君交好的官家女乘坐一辆马车。 顾见骊掀开小窗前的垂帘,打量着前方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余长淮。 龙瑜君的出嫁是忤了娘家的意的,这种情况下,夫家的情况就显得格外重要了。顾见骊没从余长淮身上瞧出什么短处来,只不过是匆匆一见,倒也不敢妄下断论。 马车颠簸,唐红惠忍了很久,终于在马车行了一半路程时开口:「见骊,你身脸上的痘疹可都消了?」 同乘中另外三个官家姑娘都惊了。谁也没想到唐红惠会这样直白地问出来,这……做得也太明显了! 顾见骊也惊了一下。她松了手放下垂帘,缓缓转过身来,望向唐红惠。她的眼睛是平静的,一点愠意和委屈都没有。越是这样,唐红惠越是心思复杂。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顾见骊这个淡定从容的样子,倘若顾见骊哭一哭闹一闹,她反倒会好心地安慰她、帮她寻药找大夫。可顾见骊凭什么落魄成这个样子还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顾见骊轻声慢语:「自然是还没有消的,否则我也不会戴着面纱出门。能在天花中捡回一条命已是幸事,至于这些疤痕,能消是最好的。唐姑娘问及此事,可是有医治的法子?」 唐红惠脸上的表情一僵,有些结结巴巴:「我、我哪有医治的法子……」 顾见骊浅笑颔首,目光扫过同乘的其他几位姑娘家,娓娓说道:「倘若姐妹几个知晓了医治的法子万望告知一声,见骊感激不尽了。」 「若是知道,定然第一时间送信给你。我有个表亲家里也遭了天花的难,家中也在寻诊治的法子呢。」程梅雅第一个开口。 「我家兄长认识一些市井郎中,待回家了我问问兄长去。」何宝君说。 「我不如几位姐姐有打听的途径,不过倒是有些好看的抹额和异族寻来的面纱,你可要呀?」岳碧兰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总觉得自己冒失了。 「要呀。」顾见骊眉眼弯弯,「不管怎么样,先谢谢姐姐们的费心啦。」 岳碧兰顿时松了口气,她又试探着开口:「会不会很疼呀?哎呦,那阵子全城各处都是天花,天天都有死人,吓死我啦!」 「自然是很疼的。」顾见骊认真点头,简单说了些天花的事儿来。 唐红惠攥着丝帕子,攥得帕子抽了丝。唐红惠瞧着顾见骊光明磊落的样子恨得牙痒痒!顾见骊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发火不哭鼻子? 装什么呀? 呵,不过是脸上维持着脸面,其实心里又是落泪又在滴血吧? 这般想着,唐红惠的心情倒是稍微好了些。 顾见骊与几个姑娘聊了一会儿,又掀开垂帘,打量着外面余家家仆的做派。她这是真的把龙瑜君放在心上了,才会格外费心些。目前所见,倒还好。 唐红惠目光闪了闪,再次开口:「余家虽然家世低了些,可倒也是读书世家,尤其是新郎官更是貌比潘安满腹诗书,对瑜君姐姐也是好得令人羡慕。」 她停顿了一下,忽略掉何宝君的眼色,笑着问:「见骊,姬五爷对你怎么样呀?」 程梅雅皱眉开口:「红惠,你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岳碧兰也开口:「今儿个是瑜君姐姐大喜的日子,我们还是说些瑜君姐姐的事儿好啦。」 「我是关心见骊呀。」唐红惠笑着,「见骊妹妹,姐姐说话有时候是不好听了些,可正是因为关心你,才会问你这问你那的。姬五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京中无人不知。自从得知你嫁了她,姐姐心里日夜替你担忧着。唉,见骊呀,你不要太在意面子。若是心里不舒服哭出来就好,和姐妹们说一说,心里也能畅快些,若是都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的。」 「红惠,你别说了!」何宝君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马车这个时候在余家正门前停下来。 顾见骊平静的面容终于慢慢蹙了眉,她盯着唐红惠,只是说:「不要姐姐长姐姐短了,下次见了还是称呼郡主吧。今日瑜君婚事不与你计较,下次再失身份,可要领罚的。」 唐红惠脸色僵了僵。眼中闪过一丝恨劲儿。明明只是想奚落顾见骊一番,让顾见骊也放低姿态服软一回。偏偏顾见骊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那她只好让顾见骊真正在席间出出丑! 车门被推开,顾见骊扶着季夏的手,施施然下了马车。余家宾客云集,她刚一下马车,就引了无数的目光。 季夏扶着顾见骊往宾客席去,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奴婢都听见了!」 顾见骊浅笑,问:「手痒了?」 「主子可真了解季夏!可是……您就不生气?」 顾见骊笑着摇头:「我倒是不气的。不过我的季夏既然手痒了,打也行。但一切都要等喜宴结束,今日谁都大不了瑜君。」 第64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顾见骊往宾客席去,一路上遇到好些熟悉的人,或者只是脸熟叫不出来名字的人来。她微笑着与他们简短打过招呼。 与唐红惠等人不同,余家宾客席里的人倒是对于顾见骊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甚至,一个个脸上露出了然的复杂神色来。 怪得不姬五爷会不请自来喝喜酒啊…… 天知道,他们来了宾客席见到姬无镜的时候,差点转身就跑。今儿个的喜宴,当真不是玄镜门的埋伏?讯号烟一放,红影一窜,杀无赦? 顾见骊目光扫过宾客席,一眼看见了单独坐在角落那一桌的姬无镜,他一身红衣懒散而坐,和周围格格不入。 顾见骊苦笑,姬无镜分明不喜欢这种场合,偏偏要跟来。 「姬五夫人!」 顾见骊刚要朝姬无镜走去,听见背后略耳熟的声音。她回头,便看着笑出一对小酒窝的林少棠朝着这边跑过来。 「真的是你!」林少棠跑到顾见骊面前气喘吁吁。他望着顾见骊的目光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我以为你会再不出门应酬……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你,实在是令人欢喜!」 顾见骊向后退了一小步, 浅笑着说:「瑜君成婚,我自然是要来的。」 林少棠懊恼道:「我一早儿就来了余家。早知道你会去给表姐送嫁, 我也跟着表姐家的人一块过来了……」 他怔怔望着顾见骊的眼睛:「那般倒是能多见郡主一面……」 这话便是越矩了,偏偏林少棠的眼睛干干净净的, 没有任何下作杂污, 将一腔赤诚摆放得光明正大。 顾见骊垂下眼睛,用指腹若有似无地压了压脸颊上的面纱,有意提醒林少棠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安京双骊。她说:「家人候着, 我先行一步了。」 林少棠眼睁睁望着顾见骊转身,心下不舍。他朝着顾见骊面朝的方向寻了寻,看见了神情恹恹的姬无镜。 家人…… 「郡主!」林少棠忽然叫住顾见骊。 顾见骊脚步顿了顿, 侧转过身望向他,问:「林公子还有何事?」 林少棠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安京双骊永远都是安京双骊,不管是你戴着面纱还是不戴面纱,在少棠心里的风华永不减半分!」 这话越来越过分了。可偏偏因他的眼神太过干净和真诚, 让人讨厌不起来。落难时, 顾见骊见多了龌龊的流氓做派,甚至是仗势欺人想用强占的恶行, 比较起来,她倒是原谅了林少棠的冒失。他有意无意挑了有旁人在的场合才与顾见骊说话,人们只会笑他痴傻。 不过距离还是要保持的,顾见骊有些无奈地说:「林公子席间少喝酒, 勿醉言。」 言罢,顾见骊再次转身离去了。 「我、我还没说完呢……」林少棠伸长了脖子,不舍地望着顾见骊的背影。他还想说……如果姬无镜敢嫌弃她变得不好看了,那和离便是。他不嫌弃啊! 可惜没来得及说……一定是他前面废话太多,又或者语速太慢了,耽搁了郡主的时间! 林少棠有些失落。 不过,林少棠失落的眼睛很快明亮起来,盛满希望。 「她刚刚说什么?让我少喝酒?她是不是关心我啊……」林少棠扯开嘴角露出小虎牙,两颊小酒窝深陷。 远远的,姬无镜意味深长地望着林少棠傻乐呵的样子。待顾见骊走近,姬无镜慢悠悠地问:「顾见骊,你磨蹭什么啊?」 「没有磨蹭呢。」顾见骊温声细语,软绵绵的,让人发不出火来。 她坐下来,端起茶壶想要给姬无镜倒一盏凉茶熄熄火,茶壶刚刚端起来,袖子向下滑落,露出布满麻子印的手腕。顾见骊眸光顿了顿,将袖子拉起来,再给姬无镜倒茶水。 姬无镜将她细小的动作收入眼中,问:「什么时候回家?」 「到了吉时放了喜炮开宴我们便走,不留席。」顾见骊目光在桌上的点心糕点和瓜果上扫了一圈,挑了一碟摆在姬无镜面前,「正宴还没上来,你先吃些点心,要不等下会饿着肚子离席。」 姬无镜瞥她一眼,不耐烦地移开视线。 顾见骊亲手拿起一块海棠酥递到姬无镜唇边,轻哄:「瞧着这个好吃得很,我不方便吃,你帮我吃一块就当做我也吃啦。」 姬无镜半垂着眼,无语地瞥着顾见骊。 顾见骊弯起眼睛来,用海棠酥轻轻蹭了一下姬无镜的唇。姬无镜乜了一眼仍旧站在远处的林少棠,眼中戾气浮现,他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吃了顾见骊喂过来的海棠酥。用力咬着。 「好香哦,再吃一块。」顾见骊又给姬无镜递过来一块。 众宾客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顾见骊和姬无镜的这一桌瞟来,瞧见这一幕无不目瞪口呆。不是说好了无情冷血杀手头儿?怎地被顾见骊亲手喂食?即使是刚成婚的小夫妻也没有当众这般行径的! 夏日炎炎,宾客席摆在垂柳依依的庭院。几张席桌间用雕着并蹄莲的镂空屏风简单相隔。男女分席而坐,年岁稍长些的妇人倒也有极少数与家中男丁同席。 自打姬无镜出现,宾客间的窃窃私语就没停过。如今见了顾见骊与姬无镜亲密的样子,众人这才知道姬无镜是陪娘子出门的…… 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个顾见骊可真厉害,连姬五爷那样的人间煞罗也能收复地服服帖帖。」 「我怎么瞧着心惊胆战的呢?给姬五爷喂食?他会不会一个不高兴直接把顾见骊的手指头咬断,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去啊?」 「我还诧异着呢,姬五爷怎么可能会来应酬。原来是为了陪顾见骊?等等……姬五爷这是做护花使者呢,还是一时舍不得离了小娇妻?」 「不懂,不懂……若说是以前,顾见骊往那儿一站,那张脸就能勾了别人的魂儿,可是她现在不是毁容了吗?天花落下的麻子还能医治不成?」 第65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自然是不能的,你没瞧见她戴着面纱的吗?也就是和相府千金关系好,她才会来赴宴吧?」 唐红惠听着邻桌几位姑娘的议论,她拿起桌上的酒盏,起身朝顾见骊走去。 「红惠!」何宝君喊了一声,急忙起身去追。程梅雅和岳碧兰也起身跟上去。 岳碧兰蹙眉抱怨:「红惠今日是怎么了?这般针对见骊。」 何宝君压低了声音,一边走一边小声给她们两个解释:「前段时日,唐家和广平伯府说亲,红惠和姬三郎八字都对了,才知道这婚事完全是姬二夫人的意思,姬三郎根本不知道,待姬三郎知晓了立刻否了这婚事。幸好当时知道的人并不多,没将事儿弄得外人都知晓,这才没影响红惠再与别家议亲,可红惠心里定然是气的。」 程梅雅和岳碧兰对视一眼,了然。 程梅雅不赞赏地摇头:「不管怎么说,今日是瑜君的大喜之日,红惠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唐红惠走到顾见骊和姬无镜的桌前,面带微笑大声说:「小半年没怎么与郡主相聚,今日见了实在欢喜。听闻能从天花的蹂躏下活命定然是长命百岁的福气人,红惠敬郡主一杯,贺郡主大难不死,也沾沾郡主的福气。」 唐红惠将手中两盏酒中的一盏递给顾见骊。 席间的议论歇了,一时寂寂,都望向这边。 季夏板着脸开口:「唐姑娘的好意郡主心领了,只是我们郡主滴酒不沾。」 唐红惠并不意外,她将酒盏放在桌子上,倒了一盏茶,再递到顾见骊面前,说:「是红惠疏忽了。如此,我饮酒,郡主饮茶也是给了我脸面。」 姬无镜支着下巴,打量着唐红惠。在这样喧闹的宾客席里待了那么久,他早就无聊透了,此时打量着唐红惠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丝饶有趣味的兴致来。 何宝君、程梅雅和岳碧兰赶了过来。程梅雅从唐红惠手里接了那盏茶,笑着说:「这盏茶我可要替郡主喝,红惠可要成全我呀。」 言罢,也不等唐红惠说话,一饮而尽。 何宝君和岳碧兰一左一右拉住唐红惠的胳膊,说笑着拉她走。 唐红惠推开她们两个的手,朝顾见骊又迈出一步,作势脚踝一歪,朝顾见骊扑过去,人还没靠近呢,手已经朝着顾见骊脸上的面纱抓去了。 早有准备的季夏往前一步,用肩头一撞,直接将唐红惠撞开,没让她碰到顾见骊一根头发。唐红惠脚步踉跄,差点脸朝下摔到地上去。 顾见骊轻笑,她温声开口:「唐姑娘,你不过是想看看我的脸,何必这么麻烦呢?」 顾见骊双手绕到脑后,将面纱的系带解开,拂面红纱缓缓落下,露出她的脸来。 无数双眼睛盯着顾见骊,花园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唐红惠怔怔望着顾见骊的脸,顾见骊的脸如她所想被毁掉了。她应该高兴的,可是对上顾见骊坦然的目光,唐红惠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不,她想看的并不是顾见骊被毁掉的脸,而是顾见骊屈辱的表情! 然而,顾见骊还是那个顾见骊,她腰背挺直而立,脸上挂着得体的嫣然浅笑,眸色澄潋明亮,那股子骄傲风华一点也没有被消磨掉。 唐红惠忽生出了一种诡异的自惭形秽之感。 林少棠星眸璀然,心口怦怦,喜色高呼:「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看戏的姬无镜瞥了林少棠一眼,忆起出门前顾见骊说过的话,他黑着脸收回视线,不耐烦地开口:「喜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结束了,好杀人啊。 顾见骊改了主意,不想留到开宴了,她望向姬无镜,说:「我们现在就回家。」 龙瑜君的丫鬟跑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顾见骊让丫鬟带话给龙瑜君她有事先走,他日再小聚。又叮嘱小丫鬟勿要在这大喜日子与龙瑜君多嘴。 姬无镜一身如血的红衣,顾见骊一身飘逸的浅红裙,裙尾被轻风吹拂,擦过姬无镜的衣角。若是忽略姬无镜的恶行和顾见骊的毁容脸,遥遥望去,宛若画中璧人。 刚到的姬玄恪目送他们两个到院门口的背影,别开眼。忽听见一阵阵惊呼声,他又望过去,眼睁睁看着姬无镜屈起的指背抚过顾见骊的脸颊,然后俯下身去,无视礼制规矩,当众将轻吻落在顾见骊毁掉的脸颊。 顾见骊带着嗔意地推了姬无镜一把,向后退了一步,从甬路退到泥地,脏了裙尾。她提起裙子,蹙眉瞧着染了淤泥的鞋子。 姬无镜嫌弃地敲了敲她的额头,却在她面前蹲下,给她擦去鞋上淤泥。 那一刻,姬玄恪忽然剜心一样地痛。 季夏赶忙跑回马车, 给顾见骊拿了一双干净的备用鞋子过来,放在顾见骊面前的甬路上。 「抬脚。」姬无镜说。 顾见骊本想说让季夏给她穿鞋子就好, 可是她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听话地乖乖抬起一只脚递给姬无镜, 由着姬无镜给她换了鞋子。 姬无镜松了手,顾见骊又乖乖换了另一只脚,担心站不稳, 她的手动作自然地搭在姬无镜的肩上,直到换好鞋子。 「不可以当众那样的……」顾见骊声音低低,带着嗔意。可不知为什么, 她居然并没有很讨厌姬无镜这种会让她觉得不体面的做法。她心里甚至有一种陌生而奇妙的欢喜。 她因心里生出的这股子欢喜而茫然无措。 姬无镜却只是轻飘飘嗤笑了一声,口气随意:「在这儿等着。」 「你要做什么去?」顾见骊望着姬无镜的背影, 急急追问。 姬无镜没回答,擦了手,悠闲懒散地折回宾客席。 诸多宾客立马移回视线,装着继续先前的事情, 可目光却不由偷偷打量着姬无镜。 京中贵族好攀比, 将女子容貌评个三六九等,这才有了安京双骊的说法。京中各种花样的排名多不胜数, 既有女子容貌的排名,自然也会对男子的容貌点评,只不过男子可点评的本事实在太多,容貌不过其中之一。 第66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当年十六七岁的姬无镜踏入玄镜门, 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一身红衣异妖之姿,不知惊了多少人的眼。天下男儿容,若姬昭自认第二,绝无第一人。只是后来他的所作所为让别人忽略了他的容貌。别人也不敢夸他一句皮相好,生怕惹得这位人界阎罗皱眉头。 姬无镜已有多年不曾出现在众人眼中,没曾想再次面色苍白神情恹恹地病容出现,竟是为了陪夫人赴闺中密友的婚宴。 姬无镜走回刚刚的桌位,端起桌上的那碟海棠酥。他在众多或明目张胆地张望或偷偷打量的目光下,慢悠悠地捏着一块海棠酥送入口中,咬了一口,面无表情地咀嚼着,红唇微动。然后他端着剩下的那碟海棠酥,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他回来,竟是为了拿这碟海棠酥。 唐红惠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瞧着姬无镜走近,她使劲儿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姬无镜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唐红惠忽然就红了眼睛,感觉今日受了天大的侮辱,竟是长这么大从未这么丢人过。她再偷偷瞥一眼不远处的姬玄恪,更是窘得不得了,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姬无镜走回顾见骊面前时,手中的那块海棠酥还剩下一点,他皱着眉,神色颇为嫌弃,道:「太甜了,不怎么好吃。」 说着,把修长手指间剩下的那一点海棠酥塞进了顾见骊的嘴里,也把顾见骊原本想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顾见骊目光略复杂地望了姬无镜一眼,默然转身,踩着小杌子登上马车。 余家一直胆战心惊地关注着这边的事情,见此,余长淮吩咐小厮快跑到后厨准备些海棠酥和别的糕点装在食盒里,给姬无镜送过去。林少棠就站在余长淮身侧,他忙说:「有鱼没?姬五爷爱吃鱼,放一条!」 余长淮犹豫了一下,还是信了林少棠的话,吩咐小厮在食盒里放了一条刚炸好的嫩鱼。小厮跑着将食盒送上姬无镜的马车。长生收下了,余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送食盒的小厮跑回来回话:「那个侍卫闻到鱼味儿了,说送的正好!」 余长淮问林少棠:「你怎知姬五爷好这口?」 「爱屋及乌啊!我不仅把仙女姐姐的喜好打听清楚了,她身边人的喜好自然也要打听得清清楚楚啊!」林少棠笑得露出小虎牙。 余长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吉时刚巧到了,全福人高呼祝词,鞭炮锣鼓响了起来。余家人开开心心地继续婚宴。 在热热闹闹的锣鼓庆贺中,姬玄恪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从外地回家,心心念念的未来小妻子成了婶娘,家人的欺瞒,双重打击,让他一夜成长。 他曾无数次捻着她赠的玉扣,忆她的音容笑貌。他恨自己的无能和无助,为名为权,他想法设法做了很多先前鄙夷之事。 所支撑着他的,不过是他的小囡囡心里还有他。 她心里有他——姬玄恪一直这般坚信。 他懂她的身不由己懂她的善良懂她的道义,所以即使当初顾敬元要带她回家她选择了留在姬无镜身边,姬玄恪也没有多意外。 可是……他刚刚在顾见骊的眼睛里看见了别的情愫。顾见骊带着嗔意望向姬无镜的目光,让姬玄恪嫉妒得发狂,也心痛得发狂。 他不介意顾见骊嫁过人,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叔父。什么纲常礼教,皆是虚无。 然而,他介意顾见骊望着姬无镜的目光,介意她将手亲昵搭在姬无镜肩上的熟稔动作。 这段时日姬玄恪逼迫自己不去想的画面一下子涌上心头。他们是夫妻,日夜相伴,吃住同行,亲密无间。时间是刀,活生生割断了顾见骊和姬玄恪的多年情意。时间亦是胶,终将顾见骊和姬无镜两个人逐渐黏连。她的眼里是姬无镜,那么她的心里呢? 姬玄恪不知道答案,也不敢去寻答案! 姬玄恪手掌压在胸口,抵御剜心之痛。心口如冰,他的脸色也一寸寸冷下去。再抬眼望向走远的马车时,他那双漆黑坚定的眸子再无温度。 马车里,顾见骊偏过脸来望着姬无镜。她应该给他讲讲规矩,告诉他今日的做法不雅到极致了。可是…… 「顾见骊,不要拿我不爱听的话烦我。」姬无镜吃着嫩鱼,先开口。 顾见骊垂下眼睛想了想,而后抿抿唇,说:「早上起太早,我困了。」 姬无镜诧异地瞥向她,盯着她慢慢躺下来,枕在他的腿上。她白软的手搭在唇前,打了个哈欠,慢慢合上了眼。 姬无镜口中还有鱼肉,可忽然就不想吃了。 顾见骊一路睡得昏昏沉沉,马车在家门前停下时也没彻底醒来。 姬无镜忍着甜腻又吃了两块海棠酥,顾见骊还是没醒。他垂眼瞧着顾见骊酣眠的眉眼,手臂穿过顾见骊腿弯,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顾见骊却是一下子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软声念着:「我自己走路……」 顾见骊的手推了推姬无镜的胸口,表示抗议。 再也不是曾经没几个下人的小院子,如今府邸中家仆众多,顾见骊可不太想就这样被姬无镜抱回去。 姬无镜瞥她刚睡醒的朦胧眼眸,又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望着前方,说:「不。」 罗慕歌一早就过来了,她站在檐下看着姬无镜抱着顾见骊一步步走近。她今日心情很好,向来淡然的脸上难得挂着开心的笑。然而随着姬无镜抱着顾见骊一步步走近,她脸上的笑也终于是一点一点消散了。 「师兄。」待姬无镜抱着顾见骊走到罗慕歌面前,罗慕歌又是往常云淡风轻的表情。 顾见骊再一次推了推姬无镜的胸膛,这次稍微用力了些,姬无镜倒是将顾见骊放了下来。他不高兴地瞥着顾见骊,语气不善:「好赖不知。」 顾见骊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不与他争辩,而是望向罗慕歌微笑着开口:「罗姑娘过来了。」 罗慕歌点头,她望着姬无镜,说道:「虽然子蛊替师兄调养了五脏六腑,可师兄的身体还是要比寻常人弱一些,还是不应该日日出门折腾。」 姬无镜随意点了下头,经过罗慕歌,先一步往屋里走去。 顾见骊和罗慕歌跟进去,罗慕歌急急说出今日来的目的:「找到洛毒医了。」 第67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姬无镜「哦」了一声,在太师椅里懒洋洋地坐下。 顾见骊忽然想到叶云月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倘若姬无镜真的还有至少十几年的寿命,那他体内的毒是怎么解的?难不成真的是这位洛毒医? 顾见骊赶忙问:「洛毒医是何人?可是艺术高超的民间大夫?」 「噬心散没有解药,可这种毒药又不会凭空出现。噬心散正是洛毒医研制出来的剧毒之物。」罗慕歌淡淡解释。 顾见骊一惊,眼中瞬间漾出灿烂的喜悦:「太好了!」 姬无镜瞥了一眼顾见骊的神色。 能到寻到行踪不定的洛毒医,罗慕歌自然是欢喜的。今儿个一早得了消息,她便急忙赶了过来,即使知道姬无镜不在家中,她也没有离开,而是守在这里,等着姬无镜回来,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可是姬无镜面无表情,倒是顾见骊喜悦异常。 罗慕歌心里的欢喜莫名散了些。她神色淡淡,道:「洛毒医性格古怪,只研毒,不救人。即使找到了他,也未必能研制出解药。」 顾见骊眸中的亮色果然如罗慕歌希望的那般,黯淡下去。 不过只是一瞬,顾见骊又弯起眼睛笑着,说:「不管怎么说也是好消息呀。我虽然不懂医毒,可寻了制毒人,得了研毒的法子,再研制解药也容易了许多。」 姬无镜又看了顾见骊一眼,半晌,懒懒收回视线。 丫鬟悄声进来禀告姬星澜一直在找顾见骊,顾见骊便先一步出了屋,去见见姬星澜,也好将午膳安排妥帖。 屋中只有姬无镜和罗慕歌两个人,两个人都没说话。罗慕歌长久地凝视着姬无镜。一时间,心里涌上了酸涩。这种酸涩,四年前曾有过一次。 罗慕歌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和奶娘生活到六岁,被父亲带走。父亲是西厂督主罗岂风, 一个声名狼藉的怪人。她自然是不能跟去西厂那样的地方生活,罗岂风便把她交到了纪敬意的手中, 让她学医。 她还记得那日从父亲身边走向纪敬意。纪敬意说了什么, 她不记得了。可是她记得父亲说:「咱家杀人太多,免得恶报延到这孩子身上,让她跟着你去救人, 给她自己积点福气。」 她转过头懵懂望向父亲,父亲对她笑着说:「歌儿,多救一个人就多活一岁, 好好学医!」 罗慕歌使劲儿点头,刻苦学医, 在纪敬意的几个弟子中出类拔萃,到最后纪敬意便只留她在身边,成了关门弟子。 学医救人几乎成了她人生里唯一的事儿。 父亲常常派人送些礼物给她,若是来看望她, 也不过看一眼就走。时间久了, 她也习惯了。乃至后来父亲都说她性子冷淡,看来并不挂念父亲。不过每年她生辰的时候, 父亲都会派人接她。 她九岁生辰去西厂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姬无镜。 西厂宽敞的庭院里放着一个好大的牢笼,还是少年的姬无镜被困在牢笼里,连同三条饿狼。红衣少年动作行云流水,身上溢出戾气, 凶甚于狼。他撕裂饿狼的皮骨,饿狼匍匐在他脚底,他掰歪坚硬的牢笼,一步一步走出来。血腥味刺鼻,令人作呕。 罗慕歌这才恍惚发现原来他身上是白衣,只是被血染透了。 他脸上沾着血,眼底猩红,扯起唇角嗤笑,轻蔑地说:「无聊。」 而后瞥向罗慕歌,语气阴森:「这个又是什么玩法?」 罗慕歌吓白了脸,向后退了两步。 「她是为师的女儿,是你师妹。」罗岂风朝她招手,「歌儿,过来。」 罗慕歌飞快地朝父亲跑过去,远离可怕的人。她一口气跑到父亲身边,怯生生地回头去看姬无镜。姬无镜面无表情,扯着一个小太监的衣襟,慢条斯理地擦手上的血迹。 罗慕歌从来没见过这样……不像人的人。 后来,罗岂风又收了一个徒弟——陈河。 罗慕歌再去西厂,又看见了那个关着野兽的笼子,可是这次被关在里面的是陈河。陈河脸色惨白,吓得不轻。姬无镜坐在笼子上面,手里拿着根狼骨敲陈河的头。他懒洋洋地说:「求我帮忙啊,小师弟。」 偶尔,罗慕歌会羡慕姬无镜和陈河,能够陪在父亲身边。倘若她是男子,兴许也可以如此。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偶尔罢了,毕竟她和父亲的感情也不算深厚。 再后来,姬无镜入玄镜门,陈河在西厂里也越来越耀眼。父亲和两个师兄的名声都不太好,可在罗慕歌眼中,天下男儿皆不如师兄。 她以为她和师兄之间的关系也就永远都这样了,直到四年前姬无镜第一次主动找到她。那也是姬无镜第一次直视着她。 姬无镜懒洋洋地坐在红墙之上,说:「我搞大了一个女人的肚子,那女人还给我生了两个孩子。所以,懒得娶什么叶家姑娘,小师妹帮师兄个忙?」 他眼尾略略挑起,勾勒出一丝笑来。 罗慕歌望着姬无镜眼尾下的红色泪痣,迅速点头。 可她难免去猜想,猜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入了师兄的眼。她甚至好奇地去调查过,可是只来得及看见姬无镜为那个女人撑伞的背影。罗慕歌也仅见到了那一次,再想去查,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罗慕歌见过师兄动作生涩地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姬无镜皱着眉,凝视着婴儿的目光让罗慕歌觉得异常陌生。 罗慕歌感觉得到姬无镜对那个婴儿的在意,所以师兄是不是很在意那个女人?那个罗慕歌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女人。 眨眼四年,她为师兄体内的毒奔波,而师兄身边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让师兄变得不像师兄的女人。 有些事情只能藏在心底,有些酸涩也只能一个人慢慢消化。 罗慕歌收起思绪,望着姬无镜说道:「我知道师兄并不在意生死,所以即使有了洛毒医的下落,也未能引得师兄半分欢喜。可师兄要为两个孩子和嫂子想一想。若师兄继续散漫消极,不知调理身体。你走之后,他们怎么办?」 姬无镜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又不甚在意地收回了视线。 罗慕歌忍下心头酸涩,再问:「师兄真的能够容忍你走之后,嫂子带着两个孩子改嫁?」 第68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姬无镜随口说:「把她掐死带走。」 罗慕歌狠了狠心,说道:「师兄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嫂子未必不贪生。」 「她愿不愿意并不重要。」姬无镜冷笑。 「师兄真的忍心?倘若她怪你恨你?」罗慕歌轻叹了一声,「我并非挑拨离间的小人。你大可亲自去问她。我只是希望师兄就算是为了顾见骊,为了两个孩子。也更应该好好卧床调养,不要再动内力,早日植入母蛊。」 晚上,顾见骊沐浴过后,身上只穿了一条鹅黄肚兜和奶白的短亵裤,坐在梳妆台前。装满瓶瓶罐罐的箱子打开着,放在一旁。她从箱子里挑着不同的去痕药,仔细涂抹在身上不同地方的麻印。 她会观察胳膊腿儿上的印子,再在小本子写写画画,把这些药的成效都记下来。 一忙活,就是一个半时辰。 虽然,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效果。 季夏趁着姬无镜去耳房沐浴的时候,悄声走进来,在顾见骊的耳边,小声说:「奴婢都查到了。那个唐红惠是因为被姬三郎退婚了,这才怀恨在心。」 顾见骊涂抹着小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继续。 季夏将姬玄恪退婚这事的来龙去脉说给顾见骊听,又说:「和姬三郎的婚事作罢,唐家又给唐红惠寻了个别家的亲事,具体谁家我没听注意听,只知道姓秦。只是今儿个婚宴上的事情闹大了,秦家说不定也要去退婚的。而且听说唐红惠刚回家,就被她父亲用鞭子抽了一顿。」 姬无镜推开房门进来,看见季夏,皱了皱眉。 季夏知道姬无镜这是不喜欢她在屋子里,她急忙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就连关门的动作也是轻轻的。 姬无镜身上的寝衣只是随意一披,也没系带。他走到顾见骊身后,瞥一眼梳妆台上摊开的小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目光挪到顾见骊的身上,开口:「你都磨蹭一晚上了,还睡不睡?」 「你先去睡,我等一会儿才能好。」顾见骊低着头,将药脂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小腿上,又用浸湿的帕子将大腿上药擦去,换另一种药。 她越是瞧着腿上的印子,越是沮丧。 ——可真丑啊! 姬无镜神情恹恹地站在她身后,既不吭声,也不离开。 顾见骊不经意间抬眼,望了一眼铜镜,才发现姬无镜还站在她身后。她诧异地转过身去,微微仰起脸来望着他:「怎么啦?」 姬无镜板着脸看着她,无声摆口型:「睡觉。」 顾见骊回头望了一眼桌上的小册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才飞快在小册子上做了个记号,然后起身拉起姬无镜的胳膊,拽着他往床榻去。 「好啦,这就睡啦。」 姬无镜脸色稍缓,由顾见骊拉着他上了床。 熄了灯,姬无镜在顾见骊身后抱住她,手掌自然地滑进她的肚兜。 顾见骊正在拉扯着被子,姬无镜的手掌覆来,她动作顿了顿,才继续慢吞吞地扯被子,将被子盖在自己和姬无镜身上。 姬无镜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落在顾见骊的脖子上,每次瞧着顾见骊细白的脖侧,姬无镜都想咬上几口。不,不仅是脖子。他想啃咬她全身上下的软肉。 若是掐死她,这么好看的脖子就会留下紫红的印子,就不好看了。 指腹捻着凸凸的豆儿,姬无镜忽然想,把噬心散的毒传给她吧?若研出解药,他们一起活,若没等到解药,他们可以去地下继续肆意胡闹。 「顾见骊。」姬无镜的声音沉下去。 顾见骊低低地应了一声,她慢吞吞地转过身来,面朝着姬无镜。 「好困了……」顾见骊软软打了个哈欠,将手搭在姬无镜腰侧,攥着他的衣襟。她将脸埋在姬无镜的胸口,不自觉地蹭了蹭。 异样的酥麻从胸口传来,姬无镜阴着眼,捏着顾见骊的下巴,将她的脑袋往上抬离他的胸口,枕着他的胳膊。 一片昏暗里,姬无镜凝视着顾见骊已经睡着的侧脸。 若她知道自己中了没有解药的毒,是不是又要吧嗒吧嗒掉眼泪? 向来行事果断潇洒的姬无镜,第一次有了顾虑犹豫不决。 下半夜,姬无镜刚合上眼准备睡去,听见怀里低低的啜涕声。 「顾见骊?」姬无镜皱着眉去推顾见骊。 顾见骊睡梦中捂着脸哭,嘴里委屈地低声哭诉着「不要,不要,我不丑……」 「顾见骊。」姬无镜又一次去推她,将她从噩梦里推醒。 顾见骊迷迷糊糊从噩梦里醒过来,她泪眼婆娑地望着姬无镜。 「又梦到追着你跑的小鬼儿了?」姬无镜哑着嗓子问。 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看清姬无镜了,眼睛里的泪一下子涌出来,更委屈了。她哭着说:「鬼差说毁容的人要去另外的地方,不让我跟着你呜呜呜……」 姬无镜困倦地揉眉心,也不言,起身下床点了烛台。 温柔昏黄的光亮起整间屋。 他举起烛台,面无表情地送到自己的脸。 第69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顾见骊猛地睁大了眼睛, 所有的迷糊困顿一瞬间烟消云散。她惊呼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太慌,直接跌了下去。她慌乱地迅速爬起来, 朝姬无镜扑过去, 夺了他手里的烛台。 姬无镜垂着眼, 目光落在顾见骊的小腿上, 她刚刚摔下来时磕到了小腿。白皙的小腿肉眼可见地青淤了一块。 「你又要胡闹什么啊!」 顾见骊高声质问, 因为过于慌乱, 声音都是抖颤的。 分明的炎炎夏日,她的脊背却沁出了一层冷汗。 姬无镜的视线慢悠悠地上移,落在顾见骊起伏的胸口。 凸豆儿隔着薄滑的料子挺立着。想捏,姬无镜就捏了。 指腹捻捏着,他漫不经心地说:「不是怕死后不能跟着我吗?」 顾见骊狠狠打开他的手, 生气地说:「那只是一个梦啊!」 姬无镜懒散瞧她湿盈盈的眼,问:「知道是梦,那你哭什么?」 姬无镜朝她伸手:「还给叔叔。」 顾见骊摇头。 姬无镜忽然就笑了。他这一笑,顾见骊心弦崩了起来。她在姬无镜的眼里看出了认真。若姬无镜真要做什么, 她可没那个本事拦。 顾见骊放软了声音, 带着丝讨好央求:「很疼的, 一点都不好玩。」 过分的紧张和巨大的震惊让她的声音依旧带着轻颤。 「我的小骊骊头一遭因为不能和叔叔在一起而哭鼻子, 四舍五入那就是为了叔叔掉金豆子啊。」 姬无镜随意笑笑, 「看在金豆子的份上,叔叔也得让你如愿啊。」 不过他再次看向顾见骊碰青的小腿, 倒也不急着毁脸了。他拉着顾见骊的手腕,向后退了一步,在椅子里坐下,然后将顾见骊拉到腿上。顾见骊匆忙在姬无镜拉她过去之前将烛台放在稍远些的高脚桌上。 姬无镜抬起顾见骊的小腿,揉着她小腿上的淤青。 离得近了,顾见骊看清了姬无镜脸侧被烫红的一块。她怔怔望着他脸侧,她小心翼翼地伸手,用指尖儿摸了摸。只摸了一下,畏惧似的迅速收回手来,她低声问:「疼吗?」 「没什么感觉。」 姬无镜随口说。 都烫红了怎么可能没什么感觉怎么可能不疼?顾见骊蹙眉。她望着姬无镜的侧脸,半晌,小声问:「见骊在五爷心里很重要吗?」 「还好吧。」 姬无镜随口说着给顾见骊揉小腿。他又认真想了想,说:「但是好像也没有更重要的人了。」 顾见骊心尖儿颤了一下,她缓慢地垂下眼睛,将头靠在姬无镜的胸口,低落地温声说道:「不值当的…… 这样是不对的…… 谁都不应该因为别人轻易伤害自己。」 顾见骊心里没有欢喜,只觉得沉重压人,压得她承受不起,甚至畏惧,想逃。 姬无镜没怎么注意听。 顾见骊瞧出来姬无镜没把她的话听见去,她安静地凝望着他,软声开口:「不要这样子。叔叔…… 若真是烧坏了脸,日后还怎么靠这张脸勾别人的魂儿?」她故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些,带着丝玩笑的意味。 姬无镜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说:「你不是觉得我不好看?」 顾见骊怔了怔,不知姬无镜为什么这样说。似乎…… 姬无镜不是第一次在意地问她他好不好看。 顾见骊顿了顿,隐约想起来了…… 难道上次她与父亲的谈话被姬无镜听了去? 「好看的。叔叔好看。」 顾见骊凑过去,缓慢地亲了亲姬无镜脸颊上被烫红的地方。 「真的很好看的。」 她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姬无镜诧异地侧转过脸来看向她,甚至将手掌覆在顾见骊的额头。 「莫名其妙。」 姬无镜抱起顾见骊往床榻走去,「不烧就不烧啊,睡觉。」 重新熄了灯,屋子又黑下来。 顾见骊目光有些空洞,怔怔望着身侧已经睡着了的姬无镜。 心里那份沉甸甸变得更重了。澄潋的眸中却始终没染上半分笑意。 顾见骊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一早,她蹙眉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眸光渐渐凝了神,她一下子坐起来,喊了声:「五爷?」 「怎么了?」 姬无镜的声音沙哑带着倦音。 顾见骊转过头来,发现姬无镜睡在她身边,睡得好好的,脸也好好的。昨天晚上被烛台烫过的地方还有一点很浅的红印子未消。 顾见骊弯下腰,凑过去细细地瞧他的脸。 姬无镜忽然抬手压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压下来,将吻落在她的额头,又很快松了手,从始至终没睁开眼。 顾见骊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她重新直起身来,瞪了他一眼,悄声从床尾下了床,又给他扯了扯被子,转身走到耳房去梳洗。 早饭的时候,姬无镜没起来。顾见骊带着姬星漏和姬星澜一起吃过。 不多时,小丫鬟胭脂进了屋禀告姬月明求见。 「姬月明?」 顾见骊愣了一下。 自从上次掌掴之事,顾见骊就没怎么见过姬月明,姬月明几乎把自己关在了闺房中等着出嫁,也没生出什么幺蛾子。按理说,姬月明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出嫁了,只是一场天花,让她戴了孝,这才把婚期往后延了些。 第70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怎么会跑来求见? 顾见骊着实猜不透她的意思。 顾见骊正手把手教姬星澜写字,便说:「将人请去偏厅,我等下就过去。」小丫鬟应着,匆匆去办。 「阿娘,你不陪澜澜写字了吗?」 姬星澜扭过头来,奶声奶气地问。她揪着小眉头,又说:「阿娘有事情就去做好啦,澜澜也能自己写!」 「专心。」 顾见骊说。 「喔……」 姬星澜吐了吐小舌头,老老实实地写字,把所誊抄的诗句最后一句话写完。 顾见骊这才松开姬星澜的手,揉了揉她的头,说:「澜澜再把这首诗写三遍,写完就才可以去和哥哥玩。我回来要检查的。」 「嗯嗯!」 姬星澜使劲儿点头,「澜澜绝对不偷懒,会好好写的哦!」 顾见骊冲她温柔笑着。 顾见骊去了偏厅,刚推开门,姬月明转身看见顾见骊,扑通一声跪下来,哽咽求:「五婶,月明以前做了太多的糊涂事儿,您怎么骂我罚我打我都行,要了我的命也行,求您一件小事儿,真的就是一件小事儿!月明给您磕头了!」 说罢,她竟真的 「咚咚咚」 磕起头来。 「把她拉开。」 顾见骊吩咐跟在身后的两个丫鬟,胭脂和红簪。 她缓步走到椅子里坐下来,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小事儿,值得你这样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 姬月明跪行到顾见骊身边,哭着说:「五婶,你还记不记得江郎?会给你写信的江郎?我还帮他给你带过信的!」 顾见骊隐约有点印象。未嫁时,那位颇有才学的江学子时常求着各种人送些他亲自写的诗词,持续了大半年。不过顾见骊都没有收。后来,顾见骊嫁到广平伯府得了姬月明好些针对,正是因为姬月明心悦江郎,可那位江郎也不知道是知道姬月明的心思还是不知,竟是托姬月明带信给顾见骊。 顾见骊警惕地打量着姬月明。 姬月明自嘲地笑了笑,说:「五婶,我没有害你的心思。只是江郎病重,昏迷里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见你最后一面。求求您,求求您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了!」 说着,姬月明又开始磕头。 顾见骊摇头。 「五婶,您一定怀疑我要害你!真的没有!您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会知道江郎病重的消息。不求着您单独和他见面,您带着五叔,或者带着好些下人都行啊!求求您了,求求您发发慈悲,可怜可怜一个满心装着你的人临终前最大的愿望……」 「我若懂医,乐意救死扶伤,可我不懂医,去了也没什么用。若是缺了什么药材,我这里有的话倒是愿意帮忙。」 顾见骊站了起来,「我是不会去的。你也不要再做这样的糊涂事,于你将来婚嫁也是不利。」 顾见骊转身往外走。 姬月明瘫软在地,泪流满面。她望着顾见骊的背影,绝望地说:「顾见骊,你真狠心。不,你没有心!」 顾见骊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外走。 顾见骊顶着夏日的烈日走在甬路上,她不去,因为觉得没必要。不管姬月明怎么哭诉,她都不会改变主意,可是姬月明最后说的话,却总萦在她耳边。 想着,顾见骊的脚步慢下来,停在被烈日灼烫的甬路上。 胭脂往前走了两步,恭敬地低声说:「夫人,日光烈得很,不要停在这里晒了。」 顾见骊这才回过神来,她微微抬着下巴,眯起眼睛望向晃眼的日光。日光灼热又干净,遮遮掩掩的东西轻易展露出原本的模样。 顾见骊继续往回走,她一个人回了寝屋。她的手放在门上停顿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将门无声推开。 姬无镜已经起来了,懒散坐在顾见骊的梳妆台前,神情恹恹地翻看着箱子里的各种去痕药。 夏日的光从开着的窗户照进来,打在姬无镜的侧脸,将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映衬得毫无血色。 顾见骊忽然觉得姬月明说的很对。 姬无镜侧转过头看她,不高兴地皱眉:「干嘛站在那里偷看我?」 「叔叔好看呐!」 顾见骊弯起唇角。 姬无镜嗤笑:「生气姬昭无事五爷有事叫叔?」 顾见骊一怔,反驳:「才没有!」 只是想对你好一点罢了——顾见骊默默在心里说。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美味冲喜妻》卷一 作者:拢烟 02、《美味冲喜妻》卷二 作者:拢烟 03、《美味冲喜妻》卷三 作者:拢烟 04、《美味冲喜妻》卷四 作者:拢烟 05、《美味冲喜妻》卷五 作者:拢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