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逃之夭夭》 第1章 月冷仁心 圆月高悬,大地一片明亮。 郊野官道上,一辆马车往城里的方向禹禹前行。车轮发出的咿呀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响,车头挂着的红纸灯笼随着马车不停摇晃。 突然,缩着脖子的车夫一拉马绳,嘴里一声呼喝:“吁~” 马猝然止步,车轱辘又往前行了半圈,“嘎”的一声停下。 车内昏昏假寐的人身体往前一冲,险些扑倒。等坐稳了,睁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道:“出什么事了?” 车夫伸长脖子又仔细看了看前方,颤颤巍巍的声音传进车厢内:“姑娘,路中间好像躺了个人,拦住了去路。” 车内两个少女瞬间清醒,大晚上躺个人,听着都瘆得慌。这荒郊野地,莫不是被人杀害,弃尸荒野? 车夫壮着胆子下车瞅了瞅,终是不敢靠近。 车帘撩起,一个纤巧的身影下了马车,几步走到车夫身旁,低声询问:“人是死是活?” 车夫扭过头,沧桑的脸上透着紧张,“这么大动静没有一点反应,怕是不妙!。” 少女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吹了两下,摇了摇,火光一下子照亮了她俏丽的面容。 取下车头另一个灯笼,摘下罩子,将灯芯点燃。少女手提灯笼,皱着眉,咬着唇小心翼翼走近。 地上果然躺着一个人,从体型看是个男子。他侧着身子一动不动,看不出是死是活。 车夫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都不怕,自己畏畏缩缩未免太丢人。 当即抢上前,用马鞭戳了一下,“喂!醒醒!” 那人闷哼一声,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既活着就没那么可怕了。 少女蹲下身去,见那人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皱眉道:“怕是个叫花子,饿晕了!” 说完伸手将那人身子轻轻一扒。 “啊!”一声惊叫陡然响起,林中的鸟儿被惊得纷纷怪叫着扑棱棱飞走了。 “云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不要大呼小叫。” 马车内,传来另一个少女的声音,清脆婉转,犹如黄莺出谷。 车夫被那声尖叫吓得一激灵,忍不住好奇俯身去看,只一眼便屏住了呼吸。 那人脸上沾满血污,混合着头发粘在脸上,月色下近看,格外恐怖。身上的外衣烂成了碎布条,被鲜血染红的里衣看着触目惊心。 地上洇着一摊暗红色的血迹,不时有血从他体内流出,混入其中。倒似有东西在里面蠕动,说不出的诡异。 浓重的血腥味让云开伸手捂住口鼻,移开视线道:“小姐,这人怕是活不成了。” 马车上又下来一个少女,身形消瘦,一身素白。月光照着她素净淡雅的面容,仿佛那旷野烟树,空谷幽兰,有一种独树一帜的美。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等走近一看,白衣少女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必须赶紧帮他止血,再流下去,血都要流尽了。” 云开知道小姐准备救人了,站起身,把手中灯笼往她手里一塞,径直朝马车走去。 白衣少女接过灯笼,微微偏过头,对车夫道:“劳烦您帮他把衣服解开。” 车夫回过神来,当即蹲下身去,伸手将那人烂成布条的外衣扯去。解里衣时,却发现衣服已经被血凝固在身上,不敢用力去撕扯。 白衣少女冷不丁递过一把匕首,车夫看着冷森森的剑刃,身上忍不住直冒寒气。 一路上,这位姑娘寡言少语,看人的眼神更是如同石头一样,没有温度。 原以为是个心性淡漠的人,她愿意主动救人,真是意料之外。 长得好看的女子,果真让人琢磨不透。 好容易借着匕首将衣服除去,那人身上交错的伤痕让人不忍直视。右腹一个拳头大小的伤口仿佛看不见底的黑洞,狰狞可怖。 云开拿来两个瓷瓶,白衣少女道:“他腹部的刺伤太深,难以愈合,才血流不止。你给他撒上止血药。” 云开点头,将其中一个瓷瓶打开。见伤口太大,利索地将一整瓶止血粉一股脑全倒下去。 正在犯愁拿什么给他包扎,药粉被流出的鲜血冲了出来。 云开抬头看着小姐。 白衣少女一点也不意外,把灯笼递给车夫,淡然道:“把匕首放在火上烧。” 车夫不明其意,却还是按她的吩咐做。 白衣少女又对云开道:“你去拿酒来。” 用酒清洗伤口可以杀菌消炎,还能有麻醉的作用,减少疼痛。 云开立即跑去马车里拿来一壶酒。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踌躇不前。他身上的伤口实在太恐怖,她有点不敢下手。 白衣少女接过酒壶,拔掉瓶塞。然后从怀里掏出白色的手帕,蘸上酒,亲自动手擦拭起来。许是烈酒刺激到伤口,那人身体轻微的颤抖着。 云开本想说我来吧,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作罢。 见车夫笨手笨脚的,从他手中接过匕首道:“要两面受热均匀才行。” 之前的药粉没有白倒,流血的速度稍微慢了一点。 擦拭完伤口,白衣少女把手帕递给云开道:“把你的手帕拿出来,和我的结在一起。” 云开有点不情愿,手帕结成长条自然是用来包扎伤口的。她的也就算了,小姐的私人物品,怎么能随便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 白衣少女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温声道:“我们是为了救人,不要思虑过甚。” 说完从云开手中拿过烧得发红的匕首,闭了闭眼,猛地摁了下去。 这种让伤口快速止血的治疗方法,她只在医书上看过。第一次实践,难免紧张,手微微有点颤抖。 因为剧痛,受伤男子的双腿猛地曲起,然后全身一软,晕了过去。 车夫和云开别开头,耳边传来“滋滋”声,空气中充斥着皮肉烧焦的味道。 两人心中都在想,这人本来还剩一口气,会不会熬不住,最后被烫死了?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白衣少女收回匕首,从容道:“外伤药。” 云开偷瞄一眼,那人伤处模糊一片,惨不忍睹。好在血已经止住了,赶紧将药递上。 又花了半柱香时间,白衣少女帮那人上完药,包扎好伤口。 云开道:“好了?” 白衣少女正拿酒净手,“嗯,他只是失血过多导致昏迷,止住血就无碍了。” “要带他一起进城吗?” 白衣少女点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车夫将手中的灯笼吹灭,挂回马车上。然后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件灰色外袍,走向地上躺着的人,“他这样子,怕是经不得颠簸。” 白衣少女叹口气,“那也好过曝尸荒野。” 第2章 举手之劳 话音刚落,前方隐约有马蹄声传来,听声音人还不少。 云开随口说了一句:“天都黑了还有人出城,这些人莫不是来寻他的吧?” 白衣少女看着前方跳动的火光,沉吟片刻,“不管来者何人,万一误会是我们伤了人,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云开不屑道:“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咱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云开这才慎重起来,“那可怎么办?” 白衣少女不慌不忙道:“先将他抬到路边隐蔽处。然后将地上的布条盖在血迹上,淋上酒压住血腥味。马车退后两丈,假装前行,等这些人近了,车身刚好停在血迹上方挡住。” 一切布置妥当,白衣少女又对车夫道:“您撒点酒在身上,假装喝醉酒。” 车夫点头照做。 “云开你到马车上去。” 云开反应很快,“小姐,你呢?” 白衣少女抬起衣袖,“我衣服上沾了血,不宜现身。” 夜空碧辽,月光如水。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行黑衣人骑着马,速度不是很快。队伍约二十余人,人群中有一半人手里举着火把。 与马车擦身而过时,为首的黑衣男子勒马回身,语气不善道:“见有人马来,也不知道避让,是不是活腻歪了?” 其余人纷纷勒马止步。 黑衣男子自身边人手中拿过火把,策马行到马车前,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车夫。 车夫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被盯得心里发毛,吓得不知该如何应对。 云开拨开车帘,露出半颗头,对着黑衣男子怯声道:“对不住,我爷爷喝多了酒,我又不会驾车……” 见是个小姑娘,黑衣男子面色柔和了一点,“车里还有人吗?” 云开摇头,将车帘撩起,里面一览无余。 黑衣男子扫了一眼,队伍中一人大声道:“理他们做什么?走吧!” 黑衣男子一拉马绳,“我们走。” 叱喝声中,众人策马离去。 车夫身子一软,拍着胸口道:“我这把老骨头差点被吓死了。” 小心翼翼将受伤的男子抬上了马车,几人犯难了。车内本就不宽敞,现在躺了个大男人,哪里还能容两个人进去? 白衣少女和云开对视一笑,这驾马车和驾牛车应该差不多吧!她们在乡下坐的最多的就是牛车了。 等一切安排好,车身微微一晃,马车继续前行。只是较之前更慢了。 才走了不到半柱香,后面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因为这条路本就是进城的官道,有人往来很寻常,马车上的人也没在意。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爆喝:“前面的马车停下。” 两个少女对视一眼,云开的手下意识扬起马鞭,欲催马加快速度。白衣少女轻轻摇头,素手将马绳轻轻一扯,马车缓缓停在路边。 后面数十人骑着马很快围拢过来,将马车团团围住。借着火光一看,竟还是刚才那群黑衣人。 为首的黑衣男子冷冰冰的看着马车上坐着的两个少女,道:“请两位姑娘配合一下,我们要查看一下马车里面。” 语气还算客气。 云开一抬下巴,直视着黑衣男子,“马车不是给你看过了吗?怎么还要查?再说,你们凭什么查我们的马车?” 黑衣男子目光盯着白衣少女,道:“刚才好像没看见这位姑娘。” 旁边另一黑衣男子颇为不耐烦,道:“裴焕,你哪这么多废话?她们要不配合,直接绑了就是。” “哗啦——” 所有黑衣人齐唰唰拔出了剑。 面对这阵势,莫说是两个少女,换两个大男人也要吓得面无人色。 偏偏马车上的两人面不改色,白衣少女拿眼随意扫视了一圈,十分淡定的道:“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马车里。” 话一出,所有黑衣人脸色明显一松,那叫裴焕的男子急道:“姑娘可否容在下看上一眼。” “裴焕,我说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裴焕对着不耐烦的男子厉声道:“你闭嘴!不得无礼!” 拱手道:“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白衣少女浅浅一笑,“请便。” 马车上的车帘被人从里面撩开,裴焕一看,认出是之前喝醉酒的老者。此刻神志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态? 再往里看,因光线太暗,只隐约看到车中头朝里躺着一个人。直到看见那双用金线绣着云纹的皂靴,裴焕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欣喜,如释重负,更多的是担忧。 主子人是找到了,外面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却躺在车里一动不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伤的不轻。 白衣少女善解人意的从马车上下来,云开和车夫也紧随其后。 裴焕翻身下马,利落的上了车辇,弯腰轻手轻脚进了车厢。借着火光,只看了躺着的人一眼,眸光一紧。主子面色惨白,双眼紧闭,整个人奄奄一息。 他右手两指搭在主子脖颈处,少顷,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 外面白衣少女道:“他只是失血过多,并无生命危险。” 裴焕转身回头,火光正好将阴影投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面容,同时将她脸上的表情遮了个干干净净。 “在下裴焕,多谢姑娘仗义相救。等我家主子醒过来,必重谢!” 白衣少女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人交给你们,我们还急着进城呢!” 裴焕却拱手道:“我家主子受了伤,人还昏迷着。这荒郊野地,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车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劳烦姑娘,借您的马车将我家主子带回城去?” 白衣少女不置可否,她本来是准备将人带回城里后,交给官府。这样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一道进了城,很难保证他们会放任她们离去。毕竟她们难逃嫌疑。 偏偏人家说的合情合理,如果拒绝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了。再睨一眼四周围着的数十手持长剑的黑衣人,这架势,不答应行吗?实在不行,等进了城见机行事,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去便是。 打定了主意,嘴上只说了个:“好!” 裴焕抱拳,“多谢姑娘!事不宜迟,咱们抓紧赶路吧!” 虽说主子脉象平稳,但找个大夫好好瞧瞧才能放心。 夜空一片深蓝,满天的星星时明时灭。马车一如既往禹禹前行,不同的是,前面有人引道,后面还有人压阵。 这排场,属实不小。 第3章 行善积德 约摸走了一刻钟,到了城门下,守门的侍卫上前盘问。 队伍最前面的裴焕,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侍卫只看了一眼,恭敬地行了礼,随即伸手做了个请,退到一旁。 裴焕附在身边人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人转身,大声道:“所有人跟上。” 说罢率先策马离去,数十黑衣人紧随其后,眨眼间走了个干净。 裴焕对着马车前坐着的两个少女笑道:“前面进城门了,在下带路,姑娘请随着来。” 京城果然繁华热闹,到了晚上大街上还张灯结彩,人来人往。云开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眼里满是惊奇。 走了约莫一刻钟,街道尽头右转,是一条巷子,两边都是高墙。相比前面的景象,这里简直不要太冷清。 穿过巷子,才走了没多久,裴焕勒马止步,“到了。” 马车戛然而止,两个少女下了马车,还没顾得上看清楚身处何方。一道朱红色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来。 为首正是在城外不耐烦的男子,裴焕道:“常秀,将马车从角门牵进去,让他们仔细些,别磕了主子。太医到了吗?” 太医?白衣少女皱眉。连宫里的太医都请动了,看来这人的身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一抬头,高门大宅下的灯笼左右摇晃。鎏金铜门上方却没有悬挂匾额。 “已经到了,正在里面候着呢!”常秀说罢一挥手,身后的小厮立刻去牵马。 云开不乐意了,上前一步伸手一拦,“诶诶诶,你们怎么回事呢?这马又不是你们家的,想牵就牵?我家小姐只答应送人回来,没说连马车也送给你们啊!你们赶紧将人抬下来,我们还有事儿呢!” 常秀浓眉一竖,语气不善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由得你放肆?别说是一辆破马车,就连你们的人也要一道拿下。” 车夫从车厢内下来,战战兢兢站在两个少女身后。他活了大半辈子,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 生怕两个小姑娘得罪了人,真将他们抓起来。小声道:“他们要就拿去吧。” 保命要紧啊!其它都是身外之物。 云开却不怕,目光一沉,冷声道:“吓唬谁呢?好大的口气呀!今儿这马车我还偏不给,怎么着?” 趁着她说话的当口,裴焕已下了马,手中马绳随手一抛,一旁的小厮稳稳接住了。 他伸手在常秀肩上拍了拍,无声的制止了他。然后上前一步,笑道:“姑娘莫生气,我家主子深受重伤,不宜频繁移动。等进了府将人抬出来,马车立刻归还。” 伸手不打笑脸人,云开冲裴焕莞尔一笑,道:“早这么说不就没事了。实不相瞒,这马车也不是我们的,而是这位大爷的。” 说着手一指车夫,“我们雇他的马车进京,现在人送到了,他还赶着回去呢。” 裴焕道:“姑娘放心,马车一定完整无缺的归还。此时夜已深,三位进府暂住一晚,其它明日再说。” 白衣少女这时开了口,“不必了,我们自有地方去。并且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如她所料,他们果然不会轻易放她们离开。 裴焕看着白衣少女如漆似墨的眼睛,心里有点虚。可他也没办法呀,她们说救了人只是一面之词,事情的真相怎么样还未可知。放她们走了,万一主子醒过来,自己怎么交差? 当下道:“在下也不想为难姑娘,实在是事关重大。很多事要等我家主子醒过来才能定夺。若姑娘执意,在下只能多有得罪了。” 这是要先礼后兵么? 云开冷嗤一声,白衣少女拿胳膊蹭了蹭她,她才寒着脸忍住没开口。 白衣少女面色不改道:“我们两个留下可以,不过这位大爷不行。你让他走,我们留下。” 车夫一听,很是感动。虽说这事皆因她们而起,可人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让他先行离开,而不是只顾自己。 裴焕见车夫一把年纪,又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想也没想答应了,“行,让他就在这里等着,马车出来就可以走了。” 白衣少女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还以为会费一番口舌。 车夫自然想尽快离开,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嘴里连声道:“多谢,多谢!” 说完担忧的看向两个小姑娘,又实在想不到能帮她们些什么。 白衣少女反过来安慰道:“您不用担心,我们又没做坏事,身正不怕影子斜。云开,将租钱付了。” 云开这才想起包袱还在马车上,赶紧从车厢右侧拿过包袱,伸手掏出三锭银子递给车夫。 车夫定睛一看,足足三十两,忙道:“姑娘记错了吧?说好的二十两银子。” 云开道:“多的十两是给您的辛苦钱。” 车夫连忙摆手,“那可使不得,这一路上,你们对老朽诸多照顾,受之有愧啊!” 云开将银子往他手里一塞,“您一路劳累,尽心尽力,临了还跟着担惊受怕。这是您应得的,您就拿着吧!” 白衣少女也道:“大爷,银子不多,您就别推辞了。” 车夫看着银子,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老朽一大把年纪了,接两位姑娘的长活也是没办法。老伴病了,吃药看大夫都要花钱。家里勉强能吃饱,哪有多余的钱啊!我不想拖累儿子媳妇,就瞒着他们跑了这一趟。” “本以为这把老骨头不散架也会蜕层皮,老天保佑,遇到了两位心地善良的姑娘。一路上每次说要看风景,马车一停就是大半个时辰,其实是怕我累着了。每次吃饭都多点两个菜,也是怕我吃不饱。这些我心里都知道。你们再多给银子,我这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啊!” 听到这里,裴焕转身对常秀道:“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常秀愣了下,从身上摸出二十两。 裴焕从自己身上掏出三十两,凑成了五十两,双手递给车夫。“救我家主子您也出了力,我代为感谢!这些许银钱您一定收下。” 车夫险些连自己手里的银子都拿不住,身子一边后退,嘴里直道:“不不不,都是两位姑娘的功劳,老朽愧不敢当,愧不敢当!这银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要的。老朽只希望您别难为两个姑娘。” 裴焕笑道:“老人家放心,两位姑娘是贵客,我感激都来不及。” 云开一把拿过银子,塞到车夫怀里,“您老伴不是还病着吗?您就拿着吧,权当他给自己主子行善积德了。” 常秀冷不丁嘶了一口气,这话怎么说的?他家主子自有老天庇护。 第4章 我有丫鬟 跨进那扇朱红色大门,两个少女暗暗心惊。大晚上的,到处都挂着灯笼,一个接一个,真是奢侈。在乡下,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大喜事的时候,才会点灯笼。 走了一路,朦胧的灯光晃的人眼花缭乱。 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院子,裴焕止步道:“姑娘委屈一下,将就一晚。我已吩咐常秀挑几个机灵的下人过来,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她们去做就行了。” 白衣少女道:“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不必派人过来。只麻烦你让人准备点热水和吃的送过来就行。” 裴焕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个小厮立刻上前。听他低声交代几句后匆匆离开了。 裴焕又道:“姑娘对我家主子有恩,若怠慢了,主子肯定要怪罪的。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失陪了。” 白衣少女道:“好。” 两人先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径直走进屋里,各自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云开摸了摸肚子道:“总算能歇会儿了,饿死我了。不知道吃的什么时候送过来?” 白衣少女听了,笑着道:“天塌下来,你也就顾着吃。” 云开也笑,“吃饱万事休,不然哪来的力气。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救的人就是裴焕要找的人?” 白衣少女道:“起初我也只是怀疑他们在寻人,不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对我们进行盘问。后来他们肯定是觉察到不对劲去而复返,发现了路上的血迹和衣服才追上来的。” 云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们救了人,还帮忙把人送回来,算是仁至义尽。为何还要受那裴焕的威胁留下来?就算我们要走,他真动粗,还怕他不成?” 白衣少女耐心道:“反正我们也要找地方落脚,留在这里既省事又省银子,何必要闹得不愉快?” 云开一抚掌,“说的有道理,这里又大又气派,比住客栈好。哎呀!就是不知道这里的饭菜味道怎么样?应该比外面的好吃。” 白衣少女嗔了她一眼。 “姑娘!”屋外有人喊了一声。 云开起身去看,原来是两个婆子抬了一个大木桶过来,“热水来了,放哪里?” 云开往屋里看了一圈,道:“随便,哪宽敞放哪里。” 两个婆子将热水抬到侧厅放好出来,穿灰色衣服的婆子道:“姑娘看看还需要什么,尽管和奴婢们说。” 云开道:“有吃的吗?我们饿了。” 那婆子道:“吃的已经在准备了,好了马上送过来。” 云开摸出两块碎银子,朝她们一人塞了一块,“两位妈妈辛苦了,拿去买点零嘴吃。” 看到银子,两个婆子眼睛倏的一亮。慢慢将脸上的轻慢之色收敛起来。 另一个穿黑衣的婆子笑道:“多谢姑娘赏,奴婢们是专门来伺候姑娘的。缺了什么,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开口。” 云开道:“可不敢麻烦两位妈妈,不过我倒是有些事想打听一下。” 黑衣婆子道:“姑娘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奴婢定知无不言。” 云开目光将屋子上下看了看,道:“这个院子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吗?” 黑衣婆子道:“不是,从奴婢进府到现在,主子还从未留人在府里过夜,姑娘是头一个。府里空院子多,这院子是裴总管安排的,之前一直空着。” 云开啧了一声:“这空着的院子,都比别人家住的房子还要华丽宽敞。你们家主子官不小吧?” 两个婆子一听,面面相觑。她们过来前还偷偷猜测,能留在府里还让裴总管费心的人,绝不会是一般人。来了之后才知是两个小丫头,并且一看就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心里已是老大不乐意,她们是下人没错,可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伺候的。 眼下一听更不得了,敢情人家连主子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再看这姑娘的样貌,八成是被主子看上了带回来的。 这种仗着几分姿色,就想飞上枝头的人她们见多了。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同时撇了撇嘴,脸上的嘲讽根本藏不住。 云开只当没看见,“怎么?你们主子的官大到不能说么?” 两个婆子正不知如何答话。 外面一道清脆的声音道:“姑娘,饭来了!” 白衣少女道:“进来吧!” 两个丫鬟提着饭盒进来,云开不等她们动手,上前一手接过一个亲自打开。 很快六菜一汤摆上了桌, 有荤有素,有鱼有肉,喷香扑鼻。 云开咽了下口水,道:“你们吃过了吗?没吃的话,坐下一起吃。” 圆脸丫鬟笑道:“奴婢们早吃过了,姑娘赶紧趁热吃,要不就凉了。” 云开又摸出两块碎银,一个丫鬟塞了一块,“这里没事了,你们去休息吧!” 圆脸丫鬟一愣,随即摇头,“这不合规矩,裴总管让我们来伺候姑娘,哪有先去休息的道理。” 身后黑衣婆子低着头翻了个白眼,抬头却笑容满面道:“就是,姑娘是好意,可奴婢们不能没有规矩。” 白衣少女冷不丁道:“她不是好意,而是你们在这里,我们既不习惯也不自在。” 黑衣婆子的笑脸僵住了,气氛有些尴尬。 圆脸丫鬟道:“那我们去外面候着,姑娘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 两个婆子一听不高兴了,虽说才刚入了秋,晚上下了寒气还是很冷的。年轻人不怕冷,她们一把年纪了可受不了。 黑衣婆子拿胳膊撞了一下,灰衣婆子会意的眨下眼,道:“裴总管特意叮嘱,叫奴婢们一切听姑娘的。姑娘既发了话,奴婢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两人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两个丫鬟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白衣少女道:“这里真不用人伺候,我有丫鬟。” 说着看向云开,却见她一手拿碗,一手拿着筷子正吃得津津有味。 白衣少女轻咳了一声,“若实在有事,明日再麻烦你们。” 两个丫鬟见她执意,也不好再留在这里,便告退离开了。 云开鼓着腮帮子,嘴里含糊不清道:“小姐,过来吃啊,可好吃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好的房子里,吃这么好吃的饭菜。 白衣少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皱眉道:“我还是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第5章 必死无疑 靠近西城门的永安街,白日里就不大热闹。到了晚上更是寂静无声。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宅院里,传来低沉又略显焦急的声音:“闫太医,我家主子怎么样?为什么一直不醒?” 闫太医右手三指搭在躺着的人手腕上,左手抚着胡须,气定神闲道:“殿下只是失血过多,幸而止血及时,无生命危险。好生休养月余,喝几剂药,再补补血调养调养就行了。” 裴焕看着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不过……” 裴焕的心跟着一揪,冲闫太医道:“不过什么?您倒是说呀!” 闫太医收回把脉的手,“殿下腹部的刺伤太深,切记不可随意走动,以防伤口裂开。” 裴焕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神色一肃,又道:“闫太医,殿下出城出了点意外,不小心摔伤了。” 闫太医低头收拾自己的药箱,“老夫只管救人治病,不喜欢长嘴长舌。” 送走了闫太医,刚吩咐完下人去煎药,门子匆匆行来,“裴总管,贺大将军来了。” 裴焕几乎跳起来,“我的祖宗呃!” 贺大将军那火爆脾气,连皇帝都要避让三分。 主子失踪,他片刻不敢耽误,第一时间告诉了贺将军。现在人已经找到了,他怕是来问罪的。 嘴里念了一句佛,连忙出去迎接。就见英挺魁梧的贺大将军迈着大步快步走来。身上的斗篷猎猎生风。 见到裴焕,双眉倒竖,大声道:“你们这群狗奴才,怎么办事的?二殿下若有事,你们都等着掉脑袋。” 裴焕躬身行礼,“大将军,闫太医已经来过,殿下并无大碍。” 贺仲良冷哼一声,“没事最好,你们的脑袋暂且留着。在何处找到的?” “殿下福大,被两个姑娘救了,我们在城外正好遇到了。” 贺仲良停下脚步,脸上满是疑问,“两个姑娘?人现在何处?” 跟在身后的裴焕猛地刹住脚步,差点碰到前面的肉墙,“正在府上。” 贺仲良点头,“可查清了是何身份?” 裴焕垂眸道:“奴才忧心殿下安危,还没来得及去查。闫太医说,幸亏止血及时,否则……” 贺仲良双目如电,“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这个恩情必须得报。让人好生伺候着,可别怠慢了!” 说完大踏步边走边道:“这件事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裴焕知道将军指的是主子受伤一事,如实道:“奴才无能。” 贺仲良一点也不意外,“对方既然敢动手,肯定算无遗漏,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裴焕暗自舒了口气,额头上冒出汗来也顾不上擦。 推开门进了房间,刚刚火急火燎的人,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此刻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俯身查看,见外甥原本俊朗的面容上好几块红肿淤青,唇色惨白,上面还带着伤。 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瞬间乌云密布。他陡然回过头,眼底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裴焕噤若寒蝉,主子出事,他首当其罪。他不该听了主子的话,只带四个人就出城。不,他压根就不该让主子出城。 目光从地上慢慢向床榻移去。却见床上躺着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中带着清寒的冷意,还有几分戒备。 裴焕嘴里惊呼道:“大将军,殿下、殿下醒了!” 贺仲良猛然回头,正好与公孙榆壤目光相对。 公孙榆壤被这么一喊,才算回过神来。他居然捡回了一条命?意识涣散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心里有太多的不甘撑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了大道上。若运气不好,左不过是一死,总比等死强。若运气好,遇到有人相救,便是重生。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在说话,仔细回想,说了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好像还有人拿很烫的东西烫他的伤口。他在军中时曾见过,受伤后血止不住又缺乏药物。就把刀烧热去烫伤口,使伤口尽快结焦,让血管封闭减少出血量。 他的手下意识摸向腹部,疼痛的感觉隔着纱布传到指间,再遍达全身。看来,那个人就是用这个方法替他止了血,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贺仲良见外甥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整个人似乎神出,急道:“殿下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公孙榆壤看着眼前既担忧又关切的人,嘴唇轻启,有气无力道:“舅舅,我没事,就是刚醒有些恍惚,您且放宽心。” 说完本想起身活动一下,好让舅舅放心。奈何浑身无力,只得作罢。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裴焕,趁贺仲年不注意,给他使了个眼色。 裴焕会意,笑着上前,躬身道:“大将军,闫太医临走时特意叮嘱,殿下要好生静养。” 贺仲良瞪他一眼,“狗奴才,你这是要赶老子走么?” 裴焕暗暗叫苦,求救的看向主子。 贺仲良也满含责备地看着外甥:“我早就跟你说过,权欲可以让人罔顾亲情。你不争不抢,也抵不住别人把你当绊脚石。这次拿生命买了一次教训,以后该长记性了吧!” 公孙榆壤眼眸一垂,淡然的脸上慢慢凝了一层霜,“这次大难不死,所有欠我的,必双倍讨回来。您说的对,光有防人之心远远不够。越是忍让,别人越是得寸进尺。” 贺仲良道:“你能明白最好。这事不可操之过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养好身体,其它再从长计议。还有你母妃,她若知道了,非急死不可。” 公孙榆壤道:“我受伤的事宫里不知道?” 贺仲良眼睛一翻,“我一收到消息一心只想着快点找到你,哪里还顾得上给宫里报信。” 公孙榆壤看着床沿,道:“这事舅舅千万保密,母妃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 “保密?”贺仲良冷冷一笑,“在宫外待个一天两天好说,时间长了你母妃自然起疑。你若真有孝心,就该成全了她的心思。她想要什么,你最清楚不过。还有,你不打算找出是谁要杀你吗?就算你查不出来,还有皇上。” 他自然知道母妃想要什么,可父皇正当盛年,疑心又重。关键是三兄弟里,他是最不被看重的那一个。 他就是想争,又哪来的底气? “我们先按兵不动,且看对方沉不沉得住气。” 贺仲良还要再说,见外甥脸色惨白如纸,到底心疼。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语气也柔和许多,“你好好休息,其他事等你伤好了再说。你娘那里我自会帮你圆过去。” 第6章 不屑一顾 裴焕亲自送走了贺将军,回去时看到婢女正准备将煎好的药端到房里。 他叫了一声,“把药给我!” 府里能留下来的人都是信的过的,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再出了岔子,别说是他难逃其责,恐怕家里上上下下都要受牵连。 拿起碗中的汤匙舀了半勺送入口中,苦涩难咽的滋味让他皱起了眉。 确认药没有问题后,他端着碗进去,见主子睁着眼看着床顶发呆,道:“殿下,赶紧将药喝了。” 公孙榆壤扭头盯着药碗,说了一句,“你倒是忠心!” 裴焕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属下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公孙榆壤叹气,“就不知道换一只勺子?你一个大男人,这样好吗?” 裴焕眉毛一抬,“早就跟您说过,您房里还是要两个丫鬟来伺候才行,您就是不肯。要不,明日给您挑两个来?” 公孙榆壤:“把药给我。” 裴焕一脸不确定,“您自个儿喝?起得来吗?” 公孙榆壤:“………” “还是属下来喂您喝吧!”这口吻,简直不容置喙。到底谁才是主子? 裴焕舀起一勺药汁,本来准备吹一下,想了想忍住了。 药到了嘴边,公孙榆壤极不情愿地张嘴,药进了口竟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要不是亲口尝过,裴焕都怀疑这药一点也不苦。因为主子躺着,他怕药撒出来,所以喂得格外小心翼翼。 公孙榆壤对着他放大的脸,一双眼睛无处安放,索性闭了眼。再看,喝下去的药都要吐出来了。 好容易将药喂完,见主子嘴角沾了药渍,裴焕顺势用衣袖擦拭。 公孙榆壤睁开眼,嘴角抽了抽,心里叹息:他的袖子也不知道都擦过什么,这人太不讲究了。 裴焕见主子脸色不对,关切道:“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东西。” 公孙榆壤摇摇头,“我是怎么回来的?” 裴焕将空碗放在床头桌子上,起身道:“这说来话可就长了。” 然后慢条斯理地将主子失踪后,他们如何焦急,如何寻找…… 公孙榆壤不耐烦道:“太啰嗦了!” 裴焕笑道:“属下不是想说得详细一点,您能清楚事情的细枝末节嘛。” “我记得有人帮我治了伤。” 裴焕点头道:“是两位姑娘救了殿下。” 公孙榆壤微微侧过脸,讶异道:“竟是两位姑娘?” 裴焕又将如何遇到她们,如何被蒙骗过去,后来又调回头追上,她们又好心将主子送回来…… 公孙榆壤皱眉打断他:“你居然让人从你的眼皮子地下溜走了?” 裴焕摸了摸鼻子,“当时属下上前盘问,见驾车的是一个醉汉,车内就坐着一个小姑娘,并没有多想。加上奴才想快点找到殿下……” 心里咯噔一下,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幸亏殿下遇到的是好心人,要是被害他的人遇到了,哪里还有命在? 公孙榆壤闭了闭眼,他真是瞎了眼,才会让这厮跟在自己身边。得亏他命大,遇到了贵人。 裴焕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心里不满,脸上讪讪的,“后来属下觉察到不对劲转回去,才在马车停留的地方发现了一滩血迹,还有殿下的……呃……衣服。” 确切地说,是碎布条。 公孙榆壤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一丝龟裂,“你的意思,当时我在马车下面躺着!” 裴焕摸了摸鼻子,“也不一定,她们可能把您藏在别的地方。当时那白衣姑娘不也没在。” “藏?”公孙榆壤不解,“她们既救了我,为何又要藏?她们又怎么知道你们是去找我的?既知道,为何不直接把我交给你们?” 裴焕也捉摸不透,“第一次打照面前,她们就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还成功骗了过去。后来我们追上去,那位白衣姑娘问也没问,直接说我们要找的人就在马车上。” 公孙榆壤一个用力起身,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嘴里轻嘶一口气。 裴焕赶紧上前将引枕塞在主子背后,让他半靠在床头。 等疼痛缓和一点,公孙榆壤道:“听你这么一说,这两个姑娘不简单。或者,她们的出现并不是巧合。” 裴焕瞪大双眼,“殿下的意思,她们的出现是别有目的?” “还有一个可能。”公孙榆壤稍微直起身子,“之前没有现身的姑娘,认得我。” 裴焕点头,不然她也没理由避而不见。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既然认识,救了人为何又怕人知道?毕竟救人是好事,您又与旁人不同。” 他家主子乃当今二皇子,身份何等尊贵?好多人想巴结还找不到机会。 “莫非以那位姑娘的身份,压根对主子您不屑一顾?” 裴焕随即摇头否定,“不可能!” 这世间,有几人不喜欢权贵? 公孙榆壤问道:“两位姑娘看着可面熟?” 裴焕想了想,道:“看着面生的很。并且她们的穿衣打扮不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能认识主子的,必定非富即贵。 公孙榆壤道:“会不会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救的是谁。不正面交锋,单纯是不想惹麻烦上身。但是她们如何预知你们是我的人?倘若你们没有发现不对劲追上去,她们准备把我带到哪里去?” 面对诸多疑问,裴焕嗯了一声,“要不属下马上派人去查一查她们的身份?” 公孙榆壤道:“不,先不要打草惊蛇。她们将我送回来就离开了?” “没有。”裴焕摇头,“属下将她们留在了府中。” 公孙榆壤眉眼一挑,细长的凤眼眯起,“她们居然答应留下?” 裴焕如实道:“本来是不愿意的,属下说不留下就要得罪了,她们就留下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公孙榆壤闭眼,“我累了!” 裴焕将一个呵欠压下,“那属下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自从主子失踪那一刻,他整个人似拉满的弓,不敢有丝毫松懈。现在更是疲惫不堪,只想好好睡一觉。 “等等!”到了门口,一个呵欠才打了一半,主子又叫住了他。 裴焕回头,主子这是怎么了?以往做任何事从不会有片刻的犹豫。今儿怎么婆婆妈妈的?受了回伤,性子都变了? 第7章 值一千两 “明日,你准备一千两银票去送给两位姑娘。就说一点薄礼,聊表谢意,希望她们收下。顺便看看她们是什么反应,然后如实回我。” “送银票?”裴焕瞌睡瞬间去了大半,这不大好吧。 公孙榆壤斜眼扫过去,“不然呢?” 裴焕嘿嘿一笑,“送完银票呢?” 公孙榆壤收回目光,“让她们离开。” 裴焕的瞌睡彻底没了,他费心扒拉地把人留下来。就是怕主子醒了之后,要找她们问话。现在看来,自己是自作聪明,多此一举了。 更想不到主子的一条命,也就值一千两。心里将主子鄙夷一番后。 轻轻颔首道:“是。” 公孙榆壤摆摆手,“行了,你退下吧!” 等房门关上,公孙榆壤长吐了一口气。照理,人家救了他一命,给钱既显得无礼又没有诚意。 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但整件事疑点太多,他心里没有底,不得不试探一下。 如果她们拿了钱就走,说明真的是碰巧遇上,人家是心地善良,出手相救。 然,既不要钱也不走,有可能是别有所图。要么,她们的出现是早就计划好的。要么,她们看见救的人出身显贵,不甘心就得到这么点回报。 不是他要把人心想的太坏,实在是身在皇家,见惯了太多利欲熏心,明争暗斗。 他心里还有一层顾虑,万一被杀自己的人知道是她们救了人,怕是会惹去杀身之祸。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云开吃饱喝足,洗了一个热水澡,浑身上下舒坦多了。 她伸了一个懒腰,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悄没声息的将木格窗推开一条缝。 院子外面,有几个黑影在晃动。 云开无声冷笑,居然还让人监视,小人所为。 关上窗户,走到床边坐下,还没开口,白衣少女道:“早点睡吧,外面有人守着多踏实。” “踏实?”云开勾勾唇,“我怎么觉得别扭。咱们救了人做了好事,反而被人像犯人一样看着。早知道就不该多管闲事。”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这世上没有人会见死不救,除非力所不及。这府里的主人身份不凡,又侥幸捡回一条命,自然要谨慎一些。” “唉~”云开叹了口气,“小姐就是太替人着想了,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我们在这里呆多久?” 白衣少女反问,“你想呆多久?” 云开顿了一下,道:“这里虽说吃得好住的好,可毕竟不是长留之地。我自然是想早点离开。” “那就依你。” 云开眼睛一亮,“真的?那我们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直接去曲家。” 白衣少女摇头,“白天我们有时间,别人不一定有。明日和你把这京城好好逛一遍,晚上再去。” 她可没忘记走在大街上时,云开一眼不眨的伸长脖子看。 云开双手一合,低声欢呼,“正合我意!这京城又大又繁华,不好好看一看,都对不住我这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明天我要把京城里好吃的都吃个遍。” 崇明宫。 一身云锦华服的荣妃正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眼皮也一直跳。你说他会不会有事?伤的严不严重?” 掌事姑姑香雪安慰道:“娘娘,殿下受伤的事咱们也只是道听传言,还不知道是真是假。您别太过忧心,当心自己的身子。殿下多大的人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若不是出了事,怎么会连太医都请动了?他是皇子,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拿他胡乱造谣?”说着拿手指向门外,“你赶紧派人去查一查,到底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香雪不敢怠慢,转过身吩咐人去。 门外小太监碎步行来:“启禀娘娘,闫太医来了,正在外面。” 荣妃豁然抬头,发髻上的赤金步摇因为主人的激动,剧烈晃动。 “快让他进来!” “是! 很快闫太医进来,他双鬓已白,躬着身子行礼:“微臣见过娘娘。” 荣妃急道:“闫太医,殿下怎么样?是不是受伤了?严不严重?” 闫太医道:“回禀娘娘,殿下无碍,不过要好生休养,最近半个月都不可外出走动。” 荣妃突然捂着嘴,眼泪也跟着掉下来,“我的儿,这是伤成什么样子了。不行,本宫现在就要出宫去。” 香雪一听急忙劝道:“娘娘,这么晚了,各处都下了钥,宫门都关了。再说,皇上都睡下了。没有懿旨您怎么出宫?” 荣妃根本听不进去,“不去看一看,叫本宫怎么安心?总有办法出去的,香雪,你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本宫就去求皇上。那可是他的亲儿子,他总不能不管。” 闫太医心想要坏事,荣妃娘娘真这么一闹,岂不是要把所有人都惊动了。 “娘娘,微臣不敢妄语,殿下的伤确实已无大碍。并且裴焕特意叮嘱,对外只说殿下是意外摔伤了。” “意外?”荣妃声音陡然转冷,眼中满是厉色,“殿下的马都是专人喂养出来的,既温顺又健壮,好好的,怎么可能出意外?” “娘娘。”闫太医一拱手,“殿下可能是不想节外生枝,另有打算。您如果非闹着出宫,到时阖宫上下都知道了,怕是对殿下不利。” 荣妃听闻此话,终于冷静下来。若说儿子受伤是意外,她是绝不会相信的。他身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主子从马上摔下来。 敢对皇子动手的人,左不过是宫里那几个。阿土在宫外受伤,自己都不知道,消息却瞬间在宫里流传,显然是有人别有用心。自己若沉不住气,的确会称了别人的心意。 香雪趁热打铁道:“娘娘,您稍安勿躁。明日一早,奴婢就吩咐人去将殿下请回宫里来。” 荣妃拿手帕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道:“这个逆子,一点不让人省心。叫他不要出宫,偏不听。明日就是抬,也要把他给本宫抬回来。” 香雪道:“奴婢遵命,夜深了,娘娘早点休息。” 闫太医顺势道:“那微臣就告退了。” 荣妃点头,“闫太医辛苦了。香雪,你替本宫送送闫太医。” 说完使了个眼色。 香雪上前,做了个请,“闫太医,请。” 到了殿外,香雪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这是我们娘娘请您买酒喝的。” 闫太医哪里敢收,连忙摆手。 香雪笑道:“您别让我为难呀,您不收,我也不好交差不是。” 第8章 手足相残 夜空寂静,天地间没有一丝声响,细听又似有万籁千声。 朦胧摇曳的烛光下,皇帝手持奏折,已许久未曾有动作。 桌上小小的香炉里焚着香,烟如雾缭绕,袅袅升起。仿佛人的愁绪,千丝万缕。 庞德海见皇上心不在焉,轻声道:“万岁爷保重龙体,奏折明日再看也不迟。” 皇帝放下奏折,略凝了凝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 过了半晌,皇帝起身踱到窗边。看着外面树影婆娑,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太失败了一些?” 庞德海知道皇帝为何发此感慨,他虽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但伴君如伴虎。枉揣圣意,稍有不慎也有可能触怒龙颜丢了性命。只笑道:“皇上乃明君,心怀天下。” 皇帝仿佛没听见一般,举目望着天上如钩明月。白天宫里嘈嘈杂杂,这会子静下来,心也跟着宁静下来。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手足相残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兹事体大,真要去查,肯定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人和事都会被牵扯出来。引起动乱事小,万一动摇了国本,好不容易稳定的社稷,又会陷入风雨飘摇。 就算揪出了祸首,又能怎么办?杀皇子的罪名一旦坐实,可是要诛杀的。 老大是皇后嫡出,老三有太后撑腰。万一她们搅和其中,一个是结发妻子,一个是母亲,还真能六亲不认,把她们办了? 反之,老二怕是会心寒,又会怎么看他这个做父亲的? 朝堂上,繁冗的朝政他运筹帷幄,从不优柔寡断。眼下自己的亲儿子遭人暗算却只能隐忍。可悲?还是可恨?这就是皇家的悲哀! 登基御极前,他亲身经历了手足自相残杀,亲眼目睹了血腥惨烈的画面。那个时候他就想,自己的孩子,绝不会让他们走到这一步。 事实证明,他太低估了权欲的杀伤力。它可以让人不顾一切,甚至丧心病狂。 早知如此,他就该只娶皇后一人,只生一个儿子。或者让皇后多生几个,同一个母亲生的,下手时可能还会顾念一些。 万幸他只有三个儿子,在他的心里,三个儿子都一样,都是很要紧的。不管伤了哪一个,他都不忍心。 其实皇帝有什么好的?真正坐上这个位置,才明白什么叫高处不胜寒。国事大如天,每日忙不完的朝政,批不完的奏折,还有军机处的兵事。桩桩件件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平时的一言一行还得照着规矩来,吃什么穿什么都不能由着性子。御极的这十多年,他何曾为自己活过一天? 也许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拼了命也想要。得到了,又觉得就那样。那时候处心积虑,拼了命抢来的,现在却觉得身心俱疲。好多次,他都想一甩手,什么都不管了。这个皇帝谁爱当谁当去。 满朝文武大臣频频上奏要立东宫,他就是怕东宫一立,就会成为万众瞩目。东宫悬空,反而能让他们相互制衡,不敢轻举妄动。 三个儿子,一碗水端平,不刻意看重谁,每一个儿子的实力悬殊不大。东宫迟迟不立,三方虎视眈眈又可以相互制衡。 只是眼下,有人按耐不住,想打破这种平衡。皇帝知道,事情的诱因,是老二出了风头。 荣妃母家乃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府。贺家男儿世代镇守边疆,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 老二自小就经常被舅舅带到军中历练,他也继承了外祖家的优良血统,很有领军之才。 三年前,边关有战乱。本不是什么太棘手的事,皇帝想着不如提前给老二练练手。 当然,皇帝也是有私心的。 老大已经开始着手帮忙处理朝政,皇帝隔三差五就会给一些事他去做。他也从未让皇帝失望,每件事都能做的让人满意。 这就已经让他脱颖而出,加上他是皇后嫡出,又是长子,本就是顺理成章的太子人选。 皇帝心里已经把老大当作接班人在培养。老二在军事上有天赋,若能辅佐老大,两兄弟强强联手,江山必能安稳。 公孙榆壤一听要他去打仗,二话不说,直奔边关,亲自领兵上阵。那可真是一把好手,打了几场胜了几场,从未吃过败仗。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消息传到宫中,龙颜大悦,直呼强将手下无弱兵。又将贺家好好嘉奖了一番。 更是特意问儿子想要什么奖赏,只管开口。 公孙榆壤直言想偶尔能出宫去,找舅舅请教学习。皇帝想着再过两年等老大成了婚就立为太子。老二和老三迟早要出宫建府的,就答应了。 这可是破了先例。谁能想到,就是这份荣宠,惹了祸。这不,出事了。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看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微微皱起了眉。这些大臣,什么事都要奏一本。是嫌他这个皇帝还不够劳累? 谁谁谁家里妾侍越过了正妻,谁谁谁家里奢侈无度,谁谁谁的儿子恃强凌弱……他是皇帝没错,可没有三头六臂呀!他的胳膊还没长到要伸进大臣内宅去。 近日更是说好了似的,一本接一本要他充实后宫,好开枝散叶。 哼!开什么枝散什么叶?生的再多,自相残杀起来,还不够杀的。 这些年也办了几次选秀,皇帝硬是没往自己后宫添一个佳丽。 皇后和几个妃嫔乐得如此,少了争风吃醋,彼此相处的倒也融洽。 庞德海见皇帝没有半点要休息的意思,心想不成啊!这都半夜了,不休息好怎么上朝呢? 便道:“万岁爷,该歇了。” 皇帝心里扭成了麻花,这个狗奴才,没一点眼力见。没看见正心烦着,整日的给自己添堵。 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正待发作,转念一想,何必拿不相干的下人撒气呢? 迟疑了一下,道:“老大和老三那里有什么动静?” 庞德海回道:“与平日并无不同。” “太后那里呢?” 庞德海躬身抚膝道:“老祖宗那里守得密不透风,奴才无能……” 皇帝揉了揉眉心,“老二那里好好盯着,切记秘密行事。一有动静,立刻来报。凡是发现可疑的人立刻抓起来,违者格杀勿论。” 庞德海面色一凛,打了一个千,“嗻!” 第9章 人去楼空 裴焕一夜好眠,起床顿觉神清气爽。 他按主子的吩咐,准备好一千两整整齐齐的银票。他不知道主子为何要用这种方式答谢救命恩人,好歹当面亲自说声谢谢吧! 刚出了门没走几步,迎面和人撞了一个满怀。裴焕脸色一沉,这大清早的就被人撞个趔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撞他的人却先开了口,语气略显焦急,“裴总管,那两位姑娘不见了。” 裴焕一时没反应过来,“谁不见了?” “昨晚您让我们看着的两位姑娘。” 裴焕这才惊讶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两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不是让你们守着吗?派去伺候的下人呢?” “小的们一直守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昨晚饭送进去后,她们就让伺候的人出来了。早上两个丫鬟打了水,叫了半天没人应。推门进去才发现人去楼空。” 裴焕扫了一眼院子里垂头耷脑的一群人,径直走进屋子。正厅八仙桌上,摆着两个食盒,里面的碗筷收拾的干干净净。 房间里,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床单上一点褶皱都没有。不禁让人怀疑她们压根没上床睡觉。 “你们一直在这里看着?里面就没闹出一点动静来?” “小的们有啥事都是轮流替换,不曾断过人。屋里熄灯后就一直静悄悄的。” 裴焕拉着脸,道:“这么多人连两个小姑娘都看不住,等下主子怪罪,你们擎等着挨罚吧!” 下面站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一个侍卫道:“小的们守在这里,寸步都没离开过。” 裴焕冷哼道:“蠢物!你们光守着门有什么用?”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不守门守哪里?难道……两个姑娘从窗户走了? “小的该死,不该掉以轻心,低估了两位姑娘。” “低估?我看是你们没用。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好,简直就是废物?”裴焕说着目光一转,“不是吩咐你们好生伺候着?为何都不在屋里?”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选择了沉默。那圆脸丫鬟上前一步,道:“昨晚奴婢们将饭菜送过来,两位姑娘就一直说不需要人伺候。” 然后将当时的情景又说了一遍。 裴焕听罢,又是一声冷嗤,“主子的客人你们都敢轻视,谁给你们的胆子?这般没有规矩,若继续留着你们,哪天岂不是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两个嬷嬷恶狠狠地瞪了圆脸丫鬟一眼,多嘴多舌的贱婢,不说话能憋死不? “看在你们这么大年纪,我给你们留点脸面,自己收拾东西走吧!” 两个嬷嬷一听慌了,这里年纪大的就她们两个。连忙扑通跪下,嘴里号道:“裴总管,老奴该死,不该没规矩,没眼色。您开开恩,别赶我们走。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奴婢……” 裴焕冷声打断道:“这座宅子本是贺将军的,他才是你们的正经主子。平时你们八面玲珑,耍尖偷懒我只当不知道。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那就是拎不清,留着你们岂不是助长这种恶习?如果你们不要脸面,我不介意按府里的规矩来。” 两个婆子立刻噤了声。全须全尾的离开,总比打顿板子拖着半条命离开强。 心里把肠子都悔青了,主子一个月来不了几次,活少清闲,月钱都是按时发放。离开了,上哪找这么好的差事?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公孙榆壤正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披散的黑发愈发衬得他一张脸惨白无色。脸上伤处愈发红肿,反倒添了几分妖异。 裴焕敲门走进屋子,拱手道:“殿下,两位姑娘走了。” 公孙榆壤复抬起眉眼,“银票拿了?” 裴焕摇头。 公孙榆壤眼睛重回到书卷上,“可说了什么?” 裴焕眼睛跳了跳,道:“人都没见着。” 公孙榆壤斜眼看过来,“听你这话,出了状况?” 裴焕“啧”了一声,“您的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告而别了。” 公孙榆壤轻笑一声,“你这差事当的,愈发回去了。” 裴焕自知理亏,闷声道:“主子料事如神,这两个姑娘的确不简单。院子外面五个人守着,她们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公孙榆壤放下书卷,缓缓坐起身,“她们这可是第二次从你眼皮子地下溜走了。” 裴焕被说的脸上一热,觍着脸道:“接下来怎么办?请主子示下。” “知道她们的身份吗?” “不知道!” “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吗?” “这……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她们做了好事不图回报,这份恩情本殿下牢记在心里。” 裴焕努力让自己脸上不露出鄙视。 却还是瞒不过主子的火眼,“你那是什么表情?” 裴焕赶紧收敛神色。 “她们是铁了心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既如此,本殿下总不好再逆了她们的意。” “王爷您看看这个。”裴焕将两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手帕呈上,“这是给您包扎过伤口的,属下命人洗干净,才发现是两条手帕。上面还绣了字。” 公孙榆壤接过,打开第一条,右下角用蓝色丝线绣了一个云字。打开第二条,右下角用黄色丝线绣了一个星字。 “难得!”公孙榆壤眉眼弯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极浅的笑,“她们既不想暴露身份,却又冒着风险,拿自己贴身的手帕替本殿下包扎伤口。至纯至善,世间少有。” 裴焕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揉了一把,“只可惜不能相识。” 公孙榆壤闻言,心头微微一悸。若能相识…… 又如何? 万一给她们带去麻烦,岂不是恩将仇报了? 低眉,望着手帕。 可是,有的人错过了,总觉得遗憾! 无助时的绝望,获救后的欣喜,交织在一起,变成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激。 “殿下!”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裴焕道:“什么事?” “荣妃娘娘派人来,让您即刻进宫。” 公孙榆壤蹙了蹙眉,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宫里肯定是传出了什么,不然母妃不会这么急切的让他进宫。 幸而只是腹部受了伤,失血过多,轻微的行动没有问题。依母妃的性子,久等不到他回宫,定然会闹出一番大动静来。 “备车!” 第10章 该成亲了 荣妃再次走到殿外焦急的张望,身上的金线被阳光一照,很是耀眼。头上的珠翠步摇,摇晃间洒下点点光影。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见人?香雪,你赶紧再派人去宫门处看看,一有消息立刻来回本宫。” “是。”香雪立刻吩咐人去。 完了又安慰道:“娘娘,您别太担心了!殿下不会有事的。奴婢扶您进屋去坐着,吹了风又该头疼了。” 荣妃收回目光,道:“本宫自己身上掉下来的,怎么能不担心?莫说是受了伤,他就是受点委屈,本宫心里也难受啊!” 话落,门外有小太监急匆匆行来,“娘娘,殿下的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 荣妃忙道:“快去迎,备上软轿。” “是!”小太监片刻不敢耽误,匆匆离去。 荣妃又来回走了两步停下,色厉荏苒道:“若让本宫知道是谁伤了我儿,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爱妃好大的火气,这大早上的,想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温润低沉的声音响起,香雪一听随即跪下,毕恭毕敬趴在地上,“皇上万福!” 眼角余光看见宝蓝色靴子上的蛟龙纹样。 荣妃曲腿纳万福,“皇上金安!” 心里有些忐忑,总觉得皇上来是别有用意。刚才说的话,也不知皇上听了多少去?阿土的事皇上肯定也听说了,不然也不会这个时辰来。 皇帝伸手扶起荣妃,和颜悦色道:“都免礼,很久没见爱妃发脾气了。说来朕听听,是谁惹你生气了?” 荣妃娘娘娇嗔道:“还不是怪您,阿土老往宫外跑。臣妾可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皇帝大笑,“原来是因为这个,他已经是大人了,做事自有分寸。” 荣妃微微一笑,“他再大,在臣妾眼里也是个孩子。”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朕再看到他,叮嘱他多陪陪你就是了。” 荣妃察言观色,猜测皇帝可能只是听了一句尾音,才放下心来。“臣妾已让人通知他回来,此刻已经进宫了。皇上您坐着,臣妾去奉一盏茶来。” 皇帝微笑,“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行了,何必你亲自动手?你向来体弱,可别太过劳累。” 香雪一听赶紧去沏茶。 皇帝拇指上的扳指带着些许凉意,荣妃听他言语关切,心中欢喜。含羞道:“多谢皇上关怀。” 见皇帝坐下了,因手被他牵着,只能站在他身侧。 随口说道:“皇上,平时这个时辰您都是忙得不可开交。今日怎么得闲了?” 皇帝摆弄着她的手,道:“朕看折子看的头疼,偷懒四处走走。” 荣妃道:“皇上日理万机,仔细累坏了身子。” 皇帝轻轻一笑,“身子累不打紧,朕累的是心。” 荣妃闻言一怔。 香雪正好端了茶进来,皇帝方才松了手。揭开细白如玉的盖子,一阵茶香溢出来,沁人肺腑。 “好香的茶!” 荣妃闻声转头去看,一袭紫衣尽显盛世风流。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又是谁? 见他面色苍白,整个人完全没了往日的神采,心中莫名一紧。碍着皇帝在,便只嗔怪道:“你还知道回来!” 公孙榆壤缓缓行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行云流畅,“儿臣见过父皇母妃。” 弯腰时牵扯到伤处,疼得他额角盗出汗来。 荣妃拿手掩着嘴,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来。 皇帝略一合眼,道:“你母妃身子不好,你该多陪陪她才是。整日看不见人,成什么样子?” 要不是在宫外,下手的人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荣妃对着皇帝福了福,道:“皇上赶紧给阿土定一门亲事,早点成婚,也好收收他的心。” 公孙榆壤一听,蹙起了眉头。母妃心里属意谁,他再清楚不过。她和舅母多少次在他面前一唱一和,不就是想撮合他和表妹? 那个打小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的人,突然要变成相濡以沫的妻子,他实在难以接受。他一直把表妹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从来没有丁点儿男女之情。 皇帝温和笑着点头,道:“是该成亲了,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阿壮都出世了。成了亲有了家和孩子,就有了责任和担当。再不能成日只想着玩。” 阿壮是大哥公孙禹莽的乳名,大哥出生时不足月,生下来又小又瘦。父皇和皇后希望他茁壮成长,便取了阿壮的小名。 他出生时还算康健,父皇为他取名榆壤。壤,土也。遂取小名阿土。 公孙榆壤装作若无其事道:“儿臣想迟些再议婚。成亲不是儿戏,一定要找个相互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才不枉此生。” 和不喜欢的人生活一辈子,对双方来说都是折磨。他从小就目睹母妃每日翘首以盼,多半时候都是失望伤心。 皇帝饶有兴致道:“看来阿土是遇到了喜欢的女子。说来听听,是哪家的姑娘?只要家世清白,朕也愿意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荣妃娘娘闻言忍不住了,一时也忘了规矩,接过话道:“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由你胡来?不管是哪家的姑娘,不知根知底肯定是不行的。何况贵为皇子,更加要慎之又慎。” 转而对着皇帝道:“皇上,臣妾兄长的嫡女才貌双全,知书达礼,与阿土再适合不过。您觉得呢?” 公孙榆壤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知道,母妃对于他的婚事,绝不会让步。他更知道,身为皇子背后的势力有多重要。他可以不向命运低头,却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皇帝朗声笑道:“朕觉得可行,如此也算是亲上加亲了。朕还有些政务要忙,就不打扰你们母子谈心了。” 看到儿子无事,他也放心了。 荣妃娘娘恭谨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公孙榆壤紧随其后:“儿臣恭送父皇。” 等那明黄肩舆渐渐远去,二人才又回到屋中。 “快让母妃看看,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荣妃娘娘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脸上又是担心,又是责备。 胳膊上传来被十指拿捏的痛感,公孙榆壤喊了一声,“母妃!儿臣没事,就是受了一点轻伤,您不必太担心。” 说着动了动胳膊,好让母妃放心。 第11章 人心难测 荣妃面色稍霁,手上力道弱了一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知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公孙榆壤知道瞒不住,只能实话实说,“儿臣的行踪,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遭人埋伏偷袭,才受了伤。” “走漏风声?”荣妃头上的步摇又晃了起来,“怎会这么容易就泄露行踪?难道是身边出了内奸?” 公孙榆壤站了这么久,又说了不少话,到底是受不住。他略躬起身子,唇色惨白,右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荣妃又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切道:“脸色这样差,还说不要紧。母妃这就让人去传太医。” 公孙榆壤勉强露出笑来,“无碍,就是累着了。” “那赶紧去躺着。” 等移到内室床上躺下,荣妃微哑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可别强忍着,万一耽误了用药后果就严重了。” “闫太医已经替儿臣看过了,并不要紧。只叮嘱要静养,多休息。您放心,我的身体心里有数。” 荣妃闻言眼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 …………… 荣妃以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儿子,神色复杂。“你说救你的是个小姑娘?” 公孙榆壤微微一笑,“嗯,千真万确,母妃不用怀疑。” 荣妃迟疑了一下,道:“你喜欢的姑娘莫不是……?” 公孙榆壤先是一愣,继而挽唇,“儿臣哪有喜欢的姑娘?再说,我连人家面都没见着,何来喜欢一说?您多虑了。” “她救你的时候,你没见过?”荣妃娘娘明显不信,吟吟瞧着儿子,“她对你有恩,母妃对她也心存感激。你若喜欢,也不是不可。只要她愿意,可以娶她做侧室。” 公孙榆壤低下头,关于自己受伤到何种程度,他未免母妃担心,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晚上黑灯瞎火的,也看不真切。再说儿子受了伤,只顾着疼了,没心思在意旁的。” 荣妃听他说的在理,也就不再追问。她走到桌旁执起茶壶,少顷,屋内茶香四溢。“把你身边的人好好查一查,顺便揪出那个幕后指使者。” 公孙榆壤嘴角弯成月牙,嗤笑一声,“十多年的兄弟了,他们想除掉我已不是一日两日。终于敢动手定是有了周密的安排和十足的把握。如果去查,最多牺牲几个可怜虫罢了。就算查出来了,难道我要逼到父皇圣前去?父皇又会狠心处置自己的亲儿子?” 父皇亲身经历过手足兄弟为了皇位自相残杀,他深知权欲对人的诱惑有多大。所以,他不止一次当着儿子的面说过,兄弟之间要和睦相处,永远不要有分歧。 荣妃将茶杯递给儿子,“你的意思,就这么算了?” 公孙榆壤面色一沉,细长飞扬的眼中寒光乍现,“有仇不报非君子!我的命就在这里,谁要来取便是。而我,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说完伸手接过茶杯喝了起来。 荣妃双眼微微眯起,眼中的冷冽像极了黑暗中盛放的彼岸花,噬魂夺魄。“我早就提醒过你,人心最是难测,你没有害人之心不代表别人也没有。” 类似的话不厌其烦说了不知多少,可惜儿子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见儿子脸色苍白,心疼道:“好了,你脸色不好,赶紧休息一会儿。太医说了要静养,你就乖乖的,哪里也别想去。我吩咐厨房准备点吃的,等会儿叫你。” 说完转身走出房间,四周一下安静下来。 公孙榆壤躺在床上,心里的滋味可谓不好受。自己受伤,父皇明显是知道的,只是选择了沉默。 看来他不声张的做法是正确的,事情闹开了,势必会让父皇难做。到头来他这个受害者反而会不讨喜。 还有母妃,也太沉不住气了。当着父皇的面提起他的亲事,还偏偏是贺家。这不是明摆着想巩固他的势力。 如此一来,他更加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会引起父皇的猜忌和忌惮。 要想明哲保身,又不让父皇疑心,最好就是娶一位寻常女子为妻。可惜这个道理,母妃压根听不进去。 正自出神,有人叩响了房门,“二哥,我可以进去吗?” 三弟?他怎么来了? 还是孩子的时候,阿池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等大了,兄弟之间表面上还是客气的,兄友弟恭,实际暗地里早已是面和心不和。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避嫌吗?毕竟他是最大的嫌疑人之一。难道这件事和他无关?倘若不是他,平日不怎么走动的人,又怎会突然跑来关心自己? 或者,他来的这样快,只是沉不住气,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受伤到了何种程度? 可若是这样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又怎会有这般心机和缜密的心思?就算背后有人出谋划策,也不会允许他这样莽撞。 “二哥?”外面的人久等不到回应,又唤了一声。 公孙榆壤回过神来,将身上盖着的被子掖好,方道:“是阿池吗?快进来。” 门从外面推开,公孙玉渊走进来,径直站在床前。温润如玉的脸上写满关切,“好好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要不要紧?我一听说就赶紧过来了。伤你的人抓到没有?”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公孙榆壤清浅一笑,眸色从容,“不过是意外,哪来的人伤我。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还特意吩咐了不许人说出去。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公孙玉渊道:“这宫里都传遍了,看来流言不可信。” 公孙榆壤躺在软榻上,嘴唇挽起,“让你看笑话了。” “二哥这说的什么话?我担心还来不及呢!不过看你这脸色,应该没什么要紧的。” 看着三弟关切的模样,公孙榆壤突然觉得莫名烦躁。人人都羡慕他生在帝王之家,天生贵胄。可谁又知道,他极度厌烦了这种尔虞我诈,虚情假意的生活。 三弟一来就开门见山,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被人所伤。 略一合眼,声音带着疲惫,“一点小伤,不过太医说了要静养。” 既要静养,就不宜被人打扰。 公孙玉渊那张永远保持微笑的脸,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那就不打扰二哥休息了,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华贵的锦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第12章 急功心切 公孙玉渊前脚刚走,香雪就端着乌梨木的托盘进来。“殿下,您喝点燕窝。” 公孙榆壤皱眉,“拿下去。” 香雪脚步顿住,不敢再往前。 随后进来的荣妃,伸出戴着三寸镂空护甲的手。端起琉璃金盏,揭开盖子,“怎么?心情不好?那也要吃东西呀!不然你身子怎么受得了?” 公孙榆壤只得起身接过,轻轻喝了一口,“您老把我当小孩子看,我一个大老爷们,哪这么娇贵?以前跟着舅舅在军中时,受的伤可比这重的多。” 荣妃娘娘轻哼一声,“说的轻巧,你可是皇子,金枝玉叶。要是有什么好歹,让母妃怎么办?” 一想到儿子差点被人所害,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公孙榆壤无奈叹了口气,“太医都说了没什么打紧,您这样哭哭啼啼的做什么?眼下咱们最要紧的,是弄清楚对方到底想干什么?出手狠辣,本是想置我于死地……” 荣妃娘娘哪里听得下去,色厉内荏道:“若查出幕后指使者,本宫定饶不了他。” “母妃千万沉住气。”公孙榆壤将金盏放下,“他故意将儿臣受伤的消息四下散开,就是想激怒我们,先乱了方寸。切不可中了计。” 荣妃娘娘抬眉,“看来我们不拿出点态度,别人就会愈发无所顾忌。明日我让人给你舅舅传话,让他进宫一趟。” “舅舅早就知道了,他也赞成静观其变,先不要打草惊蛇。” 荣妃娘娘擦眼泪的帕子顿住,“你舅舅早知道了?他竟然瞒着我?” 心知说漏了嘴,公孙榆壤如实道:“是儿臣怕您担心,让舅舅不要说的。敌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本来就被动。如果再自乱了阵脚,就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荣妃娘娘听罢不再言语。 “娘娘!”太监李贵唤了一声,从外面进来,行礼道:“太后身边的丁嬷嬷来了,正在外面求见。” 荣妃皱眉,丁嬷嬷是太后身边最得脸的老人了。她来干什么?难道是为了阿土的事? “我出去瞧瞧,你安心歇着,不管谁来都不见。” 丁嬷嬷见了荣妃,赶紧蹲肃行礼,“奴婢见过娘娘。” 荣妃一抬手,笑道:“有什么事,指派旁人来就是了,何必劳您亲自来?太后那里缺了谁也不能缺了您啦!” “娘娘抬举老奴了。太后听说二殿下受了伤,非常担心,连早饭都没胃口吃。这才吩咐奴婢赶紧过来瞧瞧。” 荣妃看了一眼屋里,压低声音道:“折腾了半天累了,睡下了。本宫替阿土谢过太后关心。” 丁嬷嬷也小声道:“不知二殿下伤势如何?严重吗?” 荣妃嘴角一沉,道:“摔伤,并不打紧。就是人遭了罪。” 丁嬷嬷面色稍缓,又行了礼,道:“那奴婢这就去给太后回话。” 荣妃颔首,“香雪,送送丁嬷嬷!” 很快,皇后也派了人来探视,还送来一大堆药材补品。荣妃刚将人打发走,紧接着下人来报,瑾贵妃也派人拿着礼物来了。 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全知道了。一个个不是幸灾乐祸就是假模假样。 荣妃懒得再理会,打发香雪去应对。 太后垂眼数着手里的念珠,等丁嬷嬷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才略一抬眼,道:“摔伤?荣妃是觉得哀家老了,糊涂了?还是疑心是哀家动的手,防着哀家?” 丁嬷嬷宽慰道:“皇上散了朝就去了崇明宫,这没准是皇上的意思。敢对二殿下动手的人,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这事一旦传扬开来,皇家颜面何在?” 太后的手停了一下,复垂下眼继续数念珠,“着人去查一查,是谁在宫里散布二殿下受伤的消息。亲儿子出事,身为父亲不会坐视不理。皇帝那里派人留意着。” 丁嬷嬷应下了,正要退出去。 “老祖宗,贵妃娘娘来了。” 接着外面传来太监宫女行礼问安的声音。 瑾贵妃绕过八仙过海屏风,对着太后盈盈一拜,“请姑母安!” 丁嬷嬷给瑾贵妃行了礼,然后招呼屋里的婢女都退了出去。 太后掀开眼皮,没好气道:“整日没事往哀家这里跑什么?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心思放在皇帝身上。掰着指头数数,皇帝这个月去了清辉宫几次?” 瑾贵妃吊着嘴角道:“臣妾何尝不想,可皇上总是各种理由面都不让见。臣妾就是想献殷勤,也寻不着机会呀!这时间一长,也就掐了念头。” 太后叹了口气,“前两次选的秀女,皇帝都没有充入后宫。今年选秀无论如何也要给皇帝后宫添两张新面孔。年轻的女孩子有朝气,有活力。看着都赏心悦目。” 瑾贵妃小声道:“您可有合适的人选?” 太后哼道:“皇帝本就不贪女色,哀家选的人更加不会入了他的眼。你别看皇帝平时不言声儿,他主意可大。你这些曲里拐弯的手段,人家心里门儿清。别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瑾贵妃点头,一时无话。 太后将念珠一圈数完,在手上绕了两圈,开口道:“阿土的事,你听说了?” 瑾贵妃一听,当即冷嗤道:“姑母评评理,臣妾派人拿着厚礼去探视。荣妃居然让一个丫鬟将人打发了,简直欺人太甚。” 太后微一挑嘴角,“你还有脸说,就许你指派下人去探视?若是你去荣妃这般定是她的不对。” 瑾贵妃被噎得哑口无言。 见太后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犀利的眼眸似千尺深潭。心里一慌,道:“姑母这样看着臣妾做甚么?” 太后调转视线,望着六棱花木格窗,慢条斯理道:“古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就是告诫我们。任何事要想成功,离不开一个忍字。急功心切必定会坏事。” 瑾贵妃听出话里的意思,愣愣抬头,“姑母怀疑臣妾?” 太后瞥她一眼,将手腕上的念珠放下,又一颗一颗数起来,“哀家就是给你提个醒,皇帝还年轻。就算立了太子,没个二三十年的,还登不上大宝。有那些心思,不如多想想如何巩固势力。” 瑾贵妃木纳的应了,心里油煎似的。姑母怎么会怀疑自己呢?皇上会不会也这样想? 第13章 如此嚣张 本来好好的天气,傍晚时分,突然下起雨来。 云开下了马车,因为没有伞,只能任由雨水飘在身上。 曲府朱红色的大门,在灯笼下泛着红光,寂静的夜晚,配合着雨声,有几分瘆人。 云开拨了拨额前的湿发,一步踏上台阶。到了大门前站定,如雪素手放在门环上。 “叩!” “叩叩!” 一长两短,声音格外响亮。 少顷,厚重的铁门打开一条缝,发出沉闷的“吱嘎”声。 里面探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他一双精明的眼睛先是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才客气道:“姑娘找谁?” 云开伸手掸了掸身上的雨水,“既是敲你家的门,自然是找你家的人。” 老贾明显不悦,眼中露出不屑。 他在曲家守门这么多年,阅人无数,眼光毒辣。一个姑娘家,长得有几分姿色。大晚上不在家里好好待着,出来抛头露面,八成不是什么正经人。 还敢在他面前逞威风,管你来找谁,今儿这门就甭想进。 “对不起,曲家的门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姑娘还是给自个儿留点脸,赶紧回去吧!” 云开掸衣服的手停住,漆黑的瞳仁闪过一抹寒光,“臭看门的,请注意你的言辞!” 臭看门的? 老贾深吸一口气,要不是看在对方是个姑娘,他早就破口大骂了。 他是个看门的没错,但自己凭劳动吃饭,总比不要脸的强。 不客气地下起了逐客令,“天已黑,我家主子都休息了。姑娘要真有事,明日再来吧!” 说完头一缩,就要关门。 云开右手往门上一放,那门便怎么也关不上了。 老贾一怔,这姑娘力气可真大。 又重新眯着眼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云开冷飕飕的目光一扫,老贾被唬了一跳。半晌才又问道:“姑娘究竟找谁?” 被问的人未开口,身后有人道:“找曲怀庭!” 好大胆子,敢直呼老爷大名! 老贾眉毛一竖,将头往外又伸出一点,这才看清大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瞅着有点寒碜。 恰在此时,车帘撩起,先是探出一颗头。只一眼,老贾不禁眼睛一亮。 长得好看的他看的多了,但是—— 她的眉眼、容貌竟与老爷有五分相似。 老贾嘴边的一句“放肆”,硬生生吞了回去。敢这样找上门,还直呼老爷名讳,肯定不是一般人。 少女下了马车,将怀里的包袱紧了紧,这才步态轻盈地上了石阶。 到了大门前,一双杏眼看着老贾,轻声道:“劳驾您去通传一声。” 老贾双腿一软,这眼神,活脱脱就是老爷的临摹啊! 他家老爷年轻时容貌可是出了名的,如此相像,莫非——这位是老爷在外面养的外室生的? 心里暗道不妙,如果被太太知道了,那还得了。 可要是将人赶走,老爷知道怪罪下来,更不得了。 心里拿不定主意,不敢擅作主张。他朝身后小厮招招手,那小厮到了近前。老贾低声耳语了几句,小厮不住点头哈腰,然后一溜烟朝内院跑去。 老贾目光落在云开身上,撇撇嘴。也不知道谁给她惯的臭脾气?这要是遇到蛮不讲理的,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又转向白衣少女,瞧瞧人家,不光长得好看,还有礼貌。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真是大。 云开懒得理会他,收回手抱在胸前,眼睛看着屋檐上滴滴答答落下的水滴。 幸亏是站在檐下,不然非淋成落汤鸡不可。 片刻后,小厮气喘吁吁跑回来,凑到老贾跟前一阵耳语。 老贾听完面色一凛,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姑娘里边请。” 云开这才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侧身站在一旁。白衣少女勾了下唇,轻声道:“有劳。” 老贾脸上已堆起笑容,在前面带路。 云开跨进门,对一旁探头探脑的小厮道:“你,去把车钱付了。” 那小厮一听愣了,连车钱都付不起?这么穷还神气得不行,这脸皮真是够厚的! 又怕得罪了客人,只得不情不愿地走向马车,那车夫却将马鞭一挥,扬长而去。 沿着长长的抄手游廊一直往前,穿过两道月牙门,到了一处正屋。老贾止步,“姑娘先进去等着。” 白衣少女也不多言,直接走进去。老贾伸手很不客气地将后面的云开拦住,“你不能进去。” 云开眉毛一挑,“我是她的丫鬟,自然要随侍左右。” 老贾脸上的横肉一抖,丫鬟?一个丫鬟居然敢这么嚣张? 手一挥,赶苍蝇一般,“去,去……外面呆着去!这里也是你能随便进来的?” 云开皱眉,这人真烦! 白衣少女回转身,嘴唇轻启:“让她进来。” 老贾还在迟疑,云开不耐烦地将他往后一拉,“好狗不挡道。” 老贾:“……” 有没有规矩?丫鬟要都像她这样,岂不是乱套了?要不是府里规矩严,他还真不惯着她。 很快,有下人进来上了茶,随即退了出去。白衣少女也不坐,开始打量起来。 屋子一看就是平时专门用来会客用的,布置、摆设都很简单,但看着又不失富贵高雅。反而她们两个朴素的穿着,与周遭颇有些格格不入。 少顷,外面传来脚步声,里面两个少女回头。云开斜睨了一眼,随即很不屑地移开视线,嘴角含着嘲讽。 曲怀庭看着另一个少女,只觉得莫名熟悉。 她山眉水眼,粉面桃腮,模样看着乖巧明艳。身材高挑清瘦,背脊却挺得笔直,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气。 白衣少女只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即别过头去,带着一丝局促。 他真的是个很好看的人,哪怕蓄了胡须,也掩不住满身儒雅的气质。 曲怀庭收回目光,走到上首主位,衣服下摆一撩,坐下。 跟着进来的刘管家在一旁适时开口,“这是我们家老爷?” 白衣少女眉眼一挑,抿了抿唇,仍安静地站着。不行礼,也不说话。 刘管家瘪了瘪嘴,一看就是乡下来的,既不懂规矩,又没见过世面。一副小家子气,登不得大雅之堂…… 曲怀庭极有涵养,淡笑着率先打破沉默:“不知姑娘找老夫所谓何事?” 白衣少女抬眼迎上他的视线,黑白分明的眼睛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曲怀庭一颗心莫名一紧,似乎被什么揪住了。 第14章 忘恩负义 “我是代一位故人来找你。” “故人?”曲怀庭微微蹙眉,“他为何自己不来?” 白衣少女樱唇动了动,眼中升起一片水雾。她闭了闭眼,强忍着泪意,拼命压抑着哽咽,“她来不了。” 曲怀庭似乎猜到了什么,语气一下子温和起来,“他既然让你来,那就是信得过老夫。他可是有什么交代?” 白衣少女摇头。 曲怀庭觉得眼前这个女孩越看越面熟,他在脑海中认真搜索了一番。突然,心里某处被尘封的地方猛然被唤醒。他缓缓站起身,道:“你、你……从何处来?” 白衣少女眼眶一热,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广东。” 曲怀庭脑中突然“嗡”的一声,天地万物一片死寂,一张脸惨无人色。他抬起手指着白衣少女,道:“你、你……” 白衣少女冷眼看着曲怀庭,一字一句道:“没错,我是她的女儿。” “她、她……” “她死了!” 曲怀庭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不,不可能……” 白衣少女无声冷笑,“她活着,还不如死了。” 曲怀庭缓缓抬头,眼前的少女脸上的轮廓,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嫣然一笑,柔声唤道:“庭哥。” “瑶妹!”多少次午夜梦回,在唇齿间流连脱口而出的名字。 “多么可悲又可笑!你明明记得她,为何不去找她?害她苦苦等了十六年,至死都不肯闭眼。” 这番话如同五雷轰顶,曲怀庭呆愣良久,呐呐道:“我派人去找过,别人说她搬走了。我以为、以为她已经嫁人了。所以……” 白衣少女眼眸陡然一紧,脸上的表情转为失望。以前她觉得娘傻,此刻替娘感到十分不值。 “她为了你的一句承诺,一直未嫁。为了躲避流言蜚语,不得已换了住处。你以为?你以为她同你一样,薄情寡义?难怪你能心安理得,晚上睡觉时,你就没有做过噩梦吗?” 曲怀庭无言以对,他的手使劲按着椅子扶手,才让自己的身子止住颤抖。 白衣少女却不肯放过他,“十六年前,若不是她救了你,你哪里还有命享这滔天的富贵?你明明已经娶妻生子,却瞒着她,欺骗她。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毁了清白,日子过的如何艰难,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一走杳无音讯,但凡给个只言片语,让她死心也算你还有点良知。她救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毁了她一生。” 字字如刀,刮得曲怀庭心口一阵一阵痉挛。他像一个灵魂出窍的人,神情恍惚,思绪一下子飞回了十六年前。 睁开眼睛时,他以为自己死了,到了天堂,不然怎么会看到天上的仙女。 她浅浅一笑,那一瞬,屋里仿佛有千树万树的花儿次第盛开。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他最无忧无虑,最开心的时光。那个时候,只想和她朝夕相伴,白头到老。所以他刻意不提起自己娶妻生子的事。 回京后,因为办事有功,得到皇帝嘉赏,升了官。那时候的他多风光啊,围绕他的都是赞美和恭维,足以让他将一切抛诸脑后。 等他终于想起远方等待他的人,又为难了。广东一去一来快马加鞭少则也要两三个月,离开时间长了仕途必定受到影响。朝中多的是眼红,想将他拉下马的人。 还有岳父大人一直以来对他的提拔,若妻子闹起来…… 他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出人头地,不能为了儿女情长前功尽弃。 于是他又等了一年,才派人前往广东,得到的消息却是人去楼空。 他就想,或许她等不及已嫁作他妇。不然,她为何不来找我?既宽慰自己,亦求心安理得。 她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她说,庭哥,别让我等太久,我…… 话未说完,满脸晕红,羞不可抑地别过头去。那时他只以为她是难为情,现在想来,她要说的难道是——我有了你的孩子? 曲怀庭缓缓抬头,充血的眼睛看着白衣少女。 那嘴巴简直像极了,这是她的女儿,也是……? 黑暗中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断重复:“她是你的女儿,她是你的女儿……” 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他喘着粗气,脸上悔恨与愧疚交织在一起。 再开口,声音如溺水般有气无力,“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女冰冷的眼睛看着曲怀庭,一双眼睛好像一把刀子,“落星!” 曲怀庭心头一颤,嘴里喃喃自语道:“天似晓,银河半落星相趁。” 月朗星稀,花前月下。她依偎在他怀里低语,“庭哥,如果我们有了孩子,取什么名字好?” “男孩还是女孩?” “我喜欢女孩,不过男孩也不错。” 他看着浩瀚的星空,将她紧紧搂住,“落星,落入凡间的星辰。” 他以为她会忘了自己,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忘,他取的名字,她给了他们的女儿。 他以为自己会忘了她,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忘,这个名字,他留给了他们的女儿。再添的孩子,他从未想过用这个名字。 有泪从眼中滑落,酸楚的感觉从眼睛到咽喉向心口滑落,“我不是不想去找她,我、我实在是……” “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她如果来找我,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曲落星冰冷的脸如罩了一层寒霜,眼前这人到底是深情还是无情?或者,他太会演戏了,可人都死了,演给谁看? 娘,如果你听到了这番话。会不会后悔自己的痴情和执着,终究是错付了? “你怎么知道她没来找过你?” “她苦等不到你,抱着还在嗷嗷待哺的孩子,日夜兼程来了京城。找人随便一打听,才知道你今非昔比,她很开心。再一打听,得知你早就在遇到她之前已经娶妻生子。她没了继续往前的勇气,一个人失魂落魄站在漆黑的街道上直到天明。然后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回去了。你欺骗她在先,又言而无信,现在还有脸责怪她不来找你?” 每说一句,曲怀庭的脸便苍白一分,听到最后已是全无血色。他怔然站着,眼神空洞茫然,似乎根本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曲落星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愤怒和失望来形容。但眼前这个人,是娘苦了自己一辈子也忘不掉的人。也是她不愿意承认,却血脉相连的人。 她再恨他,又能把他怎么样? 在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见面后是不是应该替娘痛骂他一顿? 此刻,她觉得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一切不能重来。 第15章 此情何待 娘走的那一刻,曲落星捂着嘴,哭得伤心欲绝。娘一走,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才习惯了没有爹的日子,娘也走了,她该怎么办呢? 云开在一旁一个劲地哭,这个时候,除了哭,她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若不是这个家收留了她,她早就饿死街头了。 大抵是哀莫大于心死,娘没有一丝神采的眼里看不到一点悲伤。她吃力地抬起手,“孩子,别哭。娘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别恨他,是我不愿意委曲求全。” 曲落星哭着摇头,扑上去一把握住那只手,“娘,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 娘费力地挤出一丝笑来,“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有数。只是有一件事,娘要你答应。” “不,您自己的事自己去做。女儿糊涂,怕做不好。” 娘突然咳嗽起来,那声音听着让人钻心地疼,“我的身子早已油尽灯枯,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了。娘就是放心不下你,还有云开。” 云开走过去,扑在床边,嚎啕大哭。 看着娘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淡去,曲落星嘴里发出濒临绝望般的呜咽。“娘,你有什么事要女儿去办的?我答应,我都答应。” 娘努力睁着眼,气若游丝道:“我走以后你就去找他,留在他的身边让他照顾你。你们两个女孩子,娘实在不放心。你如果不答应,我死了也不会安生……。” 话音落下的时候,原本抬起的手也跟着一起,滑落下去。 发丝也随之散落在那张瘦脱了相的脸上。只是眼睛久久不愿意合上。 撕心裂肺的悲痛如山洪一般爆发,泪珠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曲落星费尽力气,才颤抖地说道:“娘,我答应你, 我去找他,我留在他身边……” 那双眼睛才缓缓合上了。 曲落星望着安详沉睡的人,泪眼模糊中,仿佛又看到了娘年轻时明艳的容颜。 睡吧,终于不用再等了,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只有那年的星星记得,曾经有一对海誓山盟的恋人。 “其实,你没必要在我面前做出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她已经死了,看不到了。你若真的觉得愧疚,就到她坟前亲口忏悔。她死心也好,原谅你也罢,终究要给她一个交代,她也好早日入了轮回。” 早早入了轮回,下辈子就遇不上了。 她说的越云淡风轻,曲怀庭心中的愧疚愈增。过了半晌,他颤声道:“是我对不住她,也对不住你。” 曲落星不为所动,“你并没有对不起我,这么多年,我娘一直对我很好,我从来不会因为没有爹而难过。要不是答应了她,我此生都不想见你。”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这个深深伤害了娘的人。 曲怀庭嘴唇蠕动,想说话却发不出声。他能说什么呢?不管说什么,他做的孽都不能被原谅。 曲落星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怀里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封信。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上面的字,眼泪再次止不住滴落下来。 娘,你真傻!处处为他着想,生怕他为难,可他呢?先是欺骗你,后来他以为你嫁人了,他还怪你没来找他。他对你根本就是虚情假意。 当你发现自己倾力托付的人,是这样一副面孔,你是不是也会后悔?更甚者,后悔当年救了他? 应该不会,因为你太傻,太善良。 曲怀庭看着那封信,心中的愧疚突然变成尖锐的痛楚,犹如万箭穿心,疼得他弯下腰去。 那个救了他性命,给了他重生的人,真的离开了。他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了。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曲落星狠狠地擦了擦眼泪,一步步走到曲怀庭面前,“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她的选择。你做的再错,我也无权责备什么。只希望你看在她救了你的份上,了了她的心愿吧!她要说的话都在信里,你自己看吧!” 说完将信往桌上一放,径直往外走,云开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曲怀庭回过神,急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曲落星在夜色中站住,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我不会走,我在院子里等着。” 曲怀庭目光转到信上,过了许久,轻轻拿起信封,拆开。 入目的“曲大哥”三个字让他瞬间破防。他流泪摇头,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悲痛、悔恨、愧疚如巨石压顶,喘不过气来。 霎那间往事涌上心头,她的音容样貌历历在目。 “庭哥”犹在耳畔,可她不会再这样叫他,她已经放弃了,放弃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展开信。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肯定也看到了你的女儿。我希望你能将她留在身边照顾她,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曲怀庭仰天长吐了一口气,拼命忍还是泪如雨注。 “……我经历过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滋味,不希望她步我的后尘。这是我唯一求你的一件事,望莫负。” 曲怀庭拿着信,一脸悲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只言片语的责怪。 脑中有个声音不停道:“是你害了她,你恩将仇报,该千刀万剐。到了阴曹地府,你也没脸去见她。” 曲怀庭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曲落星消瘦的身子站在月光下,背脊挺得笔直。那种融入骨血的傲气,让人无法忽视。 她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和痛苦,却选择闷在心里,一个人独自承受。 她也想发泄,想仰天大吼。可这样做,发生的事也无法改变。 良久,曲怀庭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看着女儿单薄的背影,想着怎样才能让她留下来。 “老爷。”刘管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曲怀庭知道他不是没眼力见的,此时开口,定是有重要的事。 目光沉沉地望过去,刘管家将躬着的身子往下低了低,“老太太让人来传话,她老人家想见一见家里来的客人。” 说完又补了一句,“殷嬷嬷来过,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 意思再明白不过,老太太派了身边得力的人来过。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知晓了十之八九。这家里的任何事,休想瞒过老太太。 曲怀庭咳嗽一声,温和道:“你奶奶知道你来了,想见一见你。” 第16章 暗流涌动 雨势,渐小。 冰清用手遮着头,快步进了荟萃园。穿过一小段青灰色石砖铺就的甬道,一路直奔正堂屋而去。 廊下小丫头殷勤道:“冰清姐姐。” 冰清连眼皮都懒得抬,径直进了屋。 内厢房,玉洁将一支金镶翡翠簪花插好,苗氏对着镜子看了看,不吭声就是觉得满意。 抬头看到冰清探头朝房里看,玉洁马上端起脸盆走出来使了个眼色。 二人走开几步,玉洁将手中的脸盆搁在一旁的红木茶几上,耳语道:“人呢?” 冰清低声道:“老祖宗知道了,要见一见,正往寿安堂去。” 玉洁抬手往屋里一指,“太太都歇下了,非要起来。等会儿知道了,怕是也要过去。” 冰清面色一凛,“吩咐下去,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免得触了霉头挨罚就不值当了。” 苗氏从内厢房出来,两人赶紧分开站着。冰清笑道:“太太,问清楚了,正往老祖宗那里去呢。” 苗氏阴了脸面,冷笑道:“不要脸的下贱胚子,还敢找上门来。” 冰清和玉洁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道:“听说那位已经去世了,所以……” 苗氏眉头一皱,沉声道:“这是准备不走了?” 不等冰清回答,又冷冷道:“我也去老太太那里会一会咱们家的贵客。” 曲老太君住的寿安堂在曲府东北角,最是偏远寂静。廊下几盆花开的正艳,倒给这过份死寂的院落增添了些许生气。 头戴茶金色锦绣镶祖母绿抹额,身穿同色褂子的曲老太君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 因为挂了帘子,屋里与室外相比,温暖许多。年纪大的人怕冷,老太君身上还加了一床薄毯。 她朝门的方向看了看,道:“怎么还没有来?” 殷嬷嬷轻声道:“应该快到了。” 曲老太君抬头,“你就一点没瞧见那丫头的长相?是不是像极了庭哥儿?” 没人在的时候,老太君喜欢叫儿子的小名。 殷嬷嬷摇头道:“奴婢去听墙角已是心惊胆战,哪里还敢偷看。您别心急,马上就能见着了。” 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都一样,家里孩子再多,只要再添人,那便是喜事,都值得高兴。曲家旺男,物以稀为贵,突然多个孙女更是喜上加喜。 更何况,这丫头的娘对曲家有恩,大恩。只可惜…… 曲老太君叹了口气,这事为什么要瞒着呢?如果当年说出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们孤儿寡母在外头吃苦。更不会落个年轻殒命的下场。 外面下人道:“大老爷来了。” 曲老太君赶紧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就见长子绕过牡丹花开的插屏进来,后面跟着个清瘦的少女。 少女进了屋一点儿也不羞怯,沉静大方的站在那里,眼睛更是直视着前方。这模样瞧着,倒有几分大家贵女的风度。 见了她,老太君眼睛一亮。 太像了,尤其是那眼睛,简直一模一样。这不用怀疑,就是她的孙女啊! 曲怀庭率先开了口,嗓音有些嘶哑,“母亲,这是落星。” 转而对曲落星道:“快见过你奶奶。” 曲落星抬头,摇曳的烛光打在老太君的脸上,让满是褶皱的脸看起来不怎么和善。看人时的眼神,仿佛要将人看穿。这位瞧着就是久居深宅,惯会猜人心思,手腕特别厉害的。 双腿一曲,端正的跪下行礼,“见过老太君。” 老太君?老太太挑眉,这丫头不简单。举止让人挑不出错处。说出的话却已将心中的抗拒和不满表达得十分明显。 当下微微颔首,“好孩子,多大了?” 并不叫她起身,老太太的下马威也是摆得相当足。 曲落星仍挺直了腰杆跪着,看向老太君道:“十五。” 曲老太君被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的浑身不自在,冷哼一声,“你似乎很不喜欢我这个老太婆。” 曲落星眨眨眼,缓了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这一缓,这句“没有”就变得意味不明。 老太太一口气压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敢情她大晚上屁颠屁颠请过来的,是一坨棉花。不管自己怎么使劲,都是徒然。 屋子里瞬间安静极了,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下人们更是屏气凝声,连大气也不敢出。在曲家,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跟老太君说话。 曲怀庭生怕女儿惹怒了老太太,上前拱了拱手,声音带着安抚之意:“母亲,这孩子生在乡野,没见过世面,更不懂咱们这样大家族的规矩。您是长辈,多担待她一些才是。” 老太君斜睨长子一眼,撇嘴道:“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这般护犊。照你这样说,长辈应该让着晚辈,做晚辈的就不该尊敬长辈了?我看你这些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曲怀庭赶紧赔礼,“说来都是儿子的不是,才惹得母亲心里不痛快。” 老太君嘲讽一笑,“就是有天大的不痛快,我也得忍着。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还有什么事看不开的?” 空气因为老太君的话再次凝固,屋子里人都不敢闹出半分声响。 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也因此听得格外清晰,随即有丫鬟道:“老太君,大太太来了。” 门帘一动,有风随着人一起灌进来,屋里的烛光随风摇曳。苗氏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跪着的曲落星身上。 这丫头的确长得标志。漂亮的眉眼,精致的五官,小小年纪,就已明艳勾人。难怪那个狐媚子能迷住老爷。 看着曲落星跪在地上,低眉顺眼的模样,苗氏满足感油然而生。无名无份的人生下来的孩子,就该卑贱怯弱。以为来了这里,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简直痴心妄想! 苗氏捻着帕子绕曲落星周身转了起来,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曲落星抬眸,正好四目相对。苗氏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极力保持镇定,任凭她打量。 苗氏在曲落星面前站定,这样一看,倒似在给她下跪。 曲落星豁然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略垂臻首。 老太君心里一动:这丫头是个有胆识有骨气的。 第17章 情为何物 苗氏看向一旁沉默不言的丈夫,用眼神表达心里的不满。她好歹是家里的当家主母,这丫头什么态度?简直一点教养都没有。 曲怀庭目光与她撞了个正着,想假装没看见都不能够。 人精一样的老太君,咳嗽了一声,道:“这丫头从小在乡下长大,不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怀庭,规矩的事不容忽视,府里若来了宾客,跌了体面会遭人笑话。你务必请个好点的教养嬷嬷来,最好是宫里出来的,好好调教一番。” 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替儿子缓解了窘境。 曲怀庭作揖道:“儿子记住了。” 苗氏心中冷笑,这是打算将她留下了?这个家里,只要老太君发了话,没人会提出异议。面上尽量扯出一个适度的笑来,“母亲说的极是……” 老太君心里很是舒坦,她就是喜欢儿媳识大体,能隐忍。心里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但面子上要好看。闹得太僵,传出去丢的是曲家的脸面。 “……这孩子说来也可怜,小小年纪就孤苦无依…” “孤苦无依?”曲落星接过苗氏的话,目光在老太君和曲怀庭身上来回,“我怎么就成了孤苦无依了?” 谁都知道只有无父无母,失去了亲人的人才叫孤苦无依。这屋里一个是祖母,一个是父亲,说孤苦无依不是在诅咒人吗? 老太君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身为祖母,她还好端端坐在这里,儿媳随口一句话,她就已经驾鹤西游了。 老太太自己常常把死字挂在嘴边,可自己说是一回事,别人说那就不怎么爱听了。 何况,他的儿子正当盛年。这个蠢妇,真是口无遮拦。 目光转向曲落星,这丫头不简单。 初看她时给人感觉沉静安娴,惹人怜爱。接触一会儿,才知她性子桀骜,浑身带刺。遇到敌意,脑袋反应神速。嘴里明明什么都没说,一个眼神,却把什么都表达的明明白白。 苗氏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就被抓住了错处。心道:这个臭丫头好厉害的一张嘴,小小年纪脑瓜子转的也快。 她原本对这个找上门来的丫头没有太大的敌意。只是觉得这么大的事,她被蒙在鼓里,气不过心里觉得膈应罢了。 现在看来,怕是来者不善。 碍着老太君在,又不好明着刁难,只得强行挤出一丝笑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嘴,道:“瞧我笨嘴笨舌的,我原是好意,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被人欺负。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月儿正好也有个伴。” 本是顺着老太君的话,特意提起女儿,就是让老太太知道她还有个嫡出的孙女。 却歪打正着合了曲怀庭的心意。当下接过苗氏的话,道:“对呀,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我准备在庙里给你娘打七七四十九天的祈福蘸,超度她的亡灵。” 曲落星合上眼,人都死了,祈哪门子福?超度亡灵?呵,说白了,不过是想替自己图个心安。 可是,娘,你定是愿意的吧?你苦等了这么多年,临走还让女儿千里迢迢来找他,是不是还放不下? 情究竟为何物?可以让一个人这样卑微,把自己几乎低到尘埃里。 曲落星睁开眼,“她信里这样说了?” 曲怀庭不知道她问的是祈福的事,还是让她留下来。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嗯。”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留住再说。 “好!”既然答应了娘,心里再不愿意,她也会留在这里。 曲怀庭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原以为以这孩子的性子,多少会费点口舌。她肯留下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苗氏看着老太太和老爷这般维护,尤其是这个臭丫头还一副趾高气昂,谁求她留下来似的。 不禁双手紧握,胸口起伏加剧,一时无语。 苗氏是宁国公嫡女,出身尊贵。嫁入曲家后持家有道,对公婆孝敬有加,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因此,她博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眼下,也不可能为个贱丫头,失了身份。暂且忍一忍,以后还怕没机会收拾她? 老太君见没人说话了,开口道:“殷嬷嬷,那就将甘来院收拾出来。” 殷嬷嬷立刻道:“奴婢这就命人去。” 甘来院? 曲怀庭皱眉,那可是曲家最偏僻的院子,紧挨着院墙,已许久没有住过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进去,怕是不太合适吧! 他向来孝顺,母亲说一他不会说二。不过这个事,他有点想不透。既然让她留下来,那就是认可了这个孙女。偏偏又指了甘来院,那院子平时连下人都不往那里去。这唱的哪一出? 对这个女儿,他想弥补对她的愧疚,想对她好一点儿,于是道:“母亲,家里还有其它空院子……” 老太君面露不满,高声打断:“怎么,这个家里,我说的话算不得数了吗?你是见我老了,嫌我碍事了?” “儿子不敢。”见母亲两道利光看着自己,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曲怀庭沉默了。一如当年母亲以死相逼,不许他去广东接人。 苗氏紧握的双手慢慢放开,看来老太太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孙女,也不是特别重视。月儿好歹是她疼了十多年的孙女,不是谁都可以取代的。 曲落星冷眼看着,来之前她就有了心理准备。在这门庭深锁的大宅院里,多的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要想好好生存下去,不但要会演戏,还要会看戏。 老太君端起茶碗轻轻拨动着茶叶,很随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曲落星抬眸,“落星。” 真是惜字如金,好像多说一个字会要了她的命一样。老太君翻了个白眼。奈何自己之前说过她不懂规矩情有可原,也不好出言斥责。 “嗯,你有个妹妹叫落月,她是嫡出,你可别想跟她比,更别妄想越过她去。还有规矩一事,你别当作儿戏。咱们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说话举止都要礼貌得体。回头请了教养嬷嬷来,你可要认真仔细的学,别烂泥扶不上墙,丢了咱家的脸。” 听到老太君这样说,苗氏绷着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嫡出就是嫡出,单凭这一点,她的月儿就比这丫头高贵不知多少。 曲落星抿了抿唇,“谢老太君提点。” 老太君好容易缓和的脸再次垮下来,随即赶苍蝇一般挥手道:“我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说完起身,苗氏上前亲自扶着老太君往内厢房去。 第18章 众矢之的 进了内厢房,老太君对苗氏道:“你也回去早些歇着吧!我这里有人伺候着。” 苗氏道:“在母亲跟前尽孝是媳妇的本分。莫说是伺候您更衣就寝,就是端屎端尿都是媳妇应该做的。母亲莫不是嫌弃媳妇笨手笨脚?” 老太君“哎哟”一声,笑道,“我分明是体恤你,你偏要曲解我的一番好意。我这里一应都是殷妈妈张罗,突然假手他人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苗氏一听不再坚持,行了礼告退,“那媳妇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老太君挥挥手,“你去吧!” 估摸着苗氏走远了,老太君伸手揉着额角,长叹一口气。对殷嬷嬷道:“这媳妇到底不是女儿,压根就不信任我这个做婆婆的。她就是专程来探我的态度的。文静,你看我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年轻时我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 殷嬷嬷端起茶壶,替老太君倒了一杯热茶,细心地拿茶盖拨着浮叶。“您多般隐忍,只求家和万事兴,与年轻时不可同日而语。” 老太君感慨,“我这辈子经历得比一般人精彩,斗了大半辈子,也累了大半辈子。如今到了花甲之年,儿孙满堂,衣食无忧,也算不枉此生。本以为可以享享清福,又出了这档子事。” 殷嬷嬷将温度适宜的茶水递上,“说来这事也不能怪太太,老爷凭空里突然冒出个女儿,换谁心里也不痛快。太太好歹是个有涵养的,能顾着大局不大吵大闹,已是难得。” 老太君接过茶碗,呷了一口茶,“她也该知足了,凭心而论,庭哥儿不管相貌、才学、品性,那都是拔尖儿的。成亲这么多年,也才纳了两个妾,她省了多少心?在这个家里,她是面子里子都有了。她要再不识抬举,曲家可容不下她这尊大佛。” 主子间的事,殷嬷嬷不好接话,只得拿话岔开,“奴婢今日多句嘴,在听到多了个孙女时,您明明是高兴的。为何又对她这样疏远冷淡?还指了甘来院给她。” 老太君送到嘴边的茶杯一滞,似乎神出,半晌方道:“自己的孙女,谁会不疼爱,不想亲近呢?” 殷嬷嬷不解,还待再说,老太君似有些不耐烦,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好了,我去佛堂呆会儿。” 说完起身,赌气一般一个人出了房间。 殷嬷嬷伸手拍了拍嘴,谁叫自己嘴欠忍不住。这下好了,惹老太君不高兴了。她精明了一辈子,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考量,向来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 正厅后面设了个小佛堂,房间不大,南边靠墙摆着一张案几。两边香台上的线香正缓缓冒着白烟。 正中供奉着一尊足踩红莲,手持玉瓶的白玉观音。观音慈眉善目,端庄肃然,嘴角含笑,俯瞰众生。仿佛所有的苦难到了她面前都会烟消云散。 老太君走到香案前的蒲团恭敬的跪下,双手合十。 十六年前,长子奉命前往广东办差,半年后回京。他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只等爹娘同意后就去把她接过来。 那时老太爷还在,闻言大怒。边关动乱,朝局动荡不安,人人自危。稍有不慎,就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轻则丢掉乌纱帽,重则性命难保。 奉皇命去办差,结果带个姑娘回来。传出去就会扣上不务正业,藐视圣上的罪名。 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老太君更是以死相逼,此事才作罢。 后来皇恩浩荡,加官进爵,才有了今日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叹了口气,当年也没说那个姑娘救了儿子的性命,更没说她还怀了曲家的骨肉。如果知道,一切稳定后,定会派人把她接过来。 她这个做长辈的,哪有不想亲近自己后辈的?想也只能放在心里,面上不能显露。若对那丫头太好,成了众矢之的,苗氏岂能容得下她?宁国公府也不会坐视不理。 她是信佛之人,更相信因果循环。 可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个恶人除了她,没人做的了。她做了一辈子恶人,也不差这一回。 出了寿安堂,曲怀庭停下脚步转身,声音柔和道:“你先在甘来院住着,那院子是偏远了些,但素静雅致。” 曲落星亦停了脚步,举目看着远处,“只要能遮风避雨,就很好。” 曲怀庭知道拉近距离需要时间,不能急于一时。对身后的刘管家道:“长泰,带小姐去甘来院,再挑几个稳重干练的人伺候。” “是。”刘管家手一伸,做了个请,“小姐随我来。” 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右转,便是垂花门。 刘管家指着门道:“平日里女眷都不能出这道门,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下人们去做。若实在有要事必须出府,一定要太太答应了才能出去。且还要注意时辰,不能回来太晚。” 曲落星知道他是好意, 别人的善意,她还是要领情的。“多谢提点。” 穿过垂花门,沿着湿漉漉的青石砖路往前,便是后花园。 此时雨已经停了,被冲洗过的空气夹杂着花香、草香,让人闻着神清气爽。 过了后花园,刘管家伸手一指,“那就是太太居住的荟萃园。” 廊下到处挂着灯笼,但大晚上的也看不太清楚,加上曲落星也实在没心思去理会这些。 见她兴致缺缺,刘管家也就识趣闭了嘴,带着她往南边走。越走越偏僻,直到看见了高高的院墙,才在东南角一片树木环绕的院落前停住。 “到了!”院门推开,院子里参差不齐的树影张牙舞爪,大晚上看起来有些吓人。 里面点了灯,橘黄色的光从屋里透出来,带着一丝柔和。 刘管家道:“里面有专门伺候的人,小姐有什么需要吩咐她们就行了,老奴就不进去了。” 曲落星淡淡颔首,径直走了进去。 正厅不大,桌椅等一应家具被擦的锃光发亮。靠窗的桌子上燃着香,却还是盖不住屋里潮湿发霉的味道。 刚刚站定,两个丫鬟从厢房走出来,其中一个高一点的行了礼,道:“姑娘,帐子和被褥是新换的,床上都用香熏过了。” 曲落星脸上绽出个微笑,“辛苦了。” “姑娘客气了,都是奴婢应该做的。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劳烦给弄点热水来。” “姑娘稍等,热水早准备了,奴婢这就去抬过来。” 第19章 值不值得 很快,两个丫鬟抬了一桶热水进来,“姑娘,热水来了,放哪里?” 云开环顾四周,道:“就抬到侧厅去吧。” 两人依言将热水放好出来,云开道:“两位姐姐辛苦了。这里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一愣,“可总管嘱咐过,让奴婢们在这里伺候。” 云开打了个哈欠,道:“我们累了,想早点休息,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伺候的。再说你们留下来也没地方睡呀!” 她刚刚四处都看过了,这里只有正房两间。一间厢房已经收拾整理出来了,还一间空着里面什么都没有。东西厢各一间房,里面堆满杂物,不收拾不能住人。 她可以和小姐挤一挤,把今晚对付过去。再多两个人真没地儿睡。 两个丫鬟自然也清楚,也就不再坚持,“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姑娘早点休息。明日奴婢们再来。” 终于清静下来,曲落星将包袱轻轻放置在桌子上打开。里面躺着一块黑黝黝的牌位,上面用金漆写着“亡母之灵位”。 小心翼翼将牌位拿起来,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娘,这里我不喜欢,我终究是待不长的。” 云开的眼睛登时就湿润起来,“别胡思乱想了,时候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曲落星一双杏眼通红不已,“云开,你说为这样一个人,值得吗?我留下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云开:“值不值得,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任何未知的事,谁敢轻言对与错呢?还有,我们一路过来,身上的银钱所剩无几了。” 曲落星看着她,“你花钱慷慨的样子,别说是不知道的人。就是我,都以为你是个腰缠万贯的主。” 云开:“………” 我这不是为了把银子花完,让你无处可去么!可怜我煞费苦心,唉~~ 本该是夜深人静,荟萃园却一点也不平静。 苗氏不想将火气撒在伺候自己的下人身上,奋力抓起桌上的杯子用力摔在地上,声音尖锐道:“当初几个孩子取名字的时候,我就纳闷,敢情这个星字早就有主了。我又不是那爱拈酸吃醋的,不许他纳妾,还装模作样假装不知道。” 冰清怕太太弄伤了自己,赶紧把桌上幸免的茶杯拿走,“您可小点声,这大晚上的,小心叫人给听去了。奴婢知道太太心里的憋屈,但事已至此,您恼也没用啊!” 苗氏闻言拔高了音量,色厉内荏道:“我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怕谁听见?人家见不得光的事,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冰清还欲再劝,玉洁从外面急匆匆进来,见房里一片狼藉,忙道:“ 太太,老爷来了。” 苗氏没好气道:“来了就来了,我还怕他不成?”嘴里这样说,手却下意识的去理散落的头发。 冰清手忙脚乱去捡地上的碎瓷片,还未收拾完,就见一身象牙白直裰的曲怀庭负手走进房里来。 一进门看了看地上,笑道:“哎哟!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苗氏睃了他一眼,扭过身子不理他。 冰清和玉洁草草收拾完,赶紧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里面就剩下夫妻二人。 曲怀庭走到苗氏身边,俯下身子轻声细语道:“我知道太太心里委屈,我并不是诚心欺瞒。孩子的事我真不知情,她不来我真不知道自己外面还有个女儿。” 见苗氏无动于衷,索性挨着她坐下,伸手一把搂住她的腰身。纤纤细腰一如年轻时,不盈一握。 苗氏面上一热,心里莫名一阵悸动,整个人也变得雀跃起来。 两人新婚燕尔时也没有这般情调,去年纳了年轻貌美的小妾后,老爷更是连魂儿都被勾没了。哪里还有心思在年老色衰的正妻身上? 苗氏又死爱面子,不愿低声下气,放下身段去争宠。曲怀庭除了偶尔来应付一下,基本不往荟萃园来。 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十六年前我奉命去广东的事你是知道的,那时出了意外,差点连命都没了。幸亏落星的娘救了我一命,我对她既是感恩,也是真的喜欢。回京后本来准备将她接进府,奈何父母亲反对,加上那时皇恩正隆,不敢耽误了仕途,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苗氏一听,回过头道:“她当真救过你?这件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见苗氏语气缓和许多,曲怀庭斩钉截铁道:“我的太太,成亲这么多年,我可曾骗过你?” 苗氏一听忍不住笑了。这话不假,两人自成亲以来,他还真没对自己说过半句假话。 “你们都瞒着我,我不知道其中的原由,自己丈夫凭空冒出个女儿来,换了谁都会生气吧?” 曲怀庭见说的话有了效果,于是再接再厉,“我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落星这孩子你也见到了,今年都十五了,到了可以说亲事的年纪。她在这个家里待不了多久。” 苗氏听他话中意思,好像自己容不下那丫头似的。当下气鼓鼓道:“我又没说不让她留下来,最初我只以为你偷偷在外面养了外室还瞒着我。现在听你一说,那还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这心里的气早就烟消云散啦!” 曲怀庭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道:“太太不愧是我的贤内助,通情理又识大体。” 苗氏斜睨他一眼,言辞间的锐意早不知所踪,“你也别给我灌迷魂汤,还有一事我也要同你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新纳的那个温姨娘,我可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才对她多般忍让。以后她若守规矩,我自然不会为难她。她若不安分,我决不轻饶。” 曲怀庭顺着她道:“我自然醒得,你是大她是小,以后她日日都要给你请安问好,端茶递水的服侍你。” 苗氏明显不信:“老爷舍得?” 曲怀庭看苗氏一身单薄的月白稠衫,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头上发簪尽除。整个人虽素但雅,保养得宜的脸倒也耐看。 曲怀庭心中一动,不由得松开眉眼,手从腰往上搂住苗氏的肩,“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可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正妻,家里必须以你为尊。” 说完便欲和苗氏温存。 第20章 宠妾灭妻 忽然外面一阵喧哗,不时传来丫鬟婆子的喝斥阻止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 “温姨娘是真的病了,奴婢来请老爷去看一看。老爷,老爷!您快去看看温姨娘吧!” 冰清怒斥道:“病了就该去请郎中,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来太太院子里大吵大闹?” 接着传来推搡打捏的声音。 苗氏边理衣衫边冷着脸道:“老爷的宝贝心肝儿病了,还是赶紧去看看吧!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曲怀庭正在兴头上,突然被搅了兴顿时火大,他起身操起桌上没被苗氏砸碎的茶杯掼在地上:“越发没规矩了,来个会踹气的,把这不知好歹的贱婢拉出去给我狠狠地打。” 外面闻讯来的几个家丁赶紧去抓人。 温姨娘身边的彩慧立时噗通趴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老爷,老爷……” 苗氏的奶娘包嬷嬷哪里容得她继续说话,上前将她的嘴拿帕子堵得严严实实。任由家丁拖了下去。 不一会儿,院子里恢复了清静。 苗氏凄然一笑,道:“想我堂堂丞相嫡妻,竟被一个妾侍欺负到这般田地。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连我爹娘还有宁国公府的脸都给丢尽了。” 连宁国公府都搬出来了,看来这事休想随便糊弄过去。曲怀庭冷哼一声,嗓门洪亮道:“来人,去把温姨娘叫来。” 苗氏屋里的人早就对温姨娘心存不满,闻言都不约而同前往怡香院。 苗氏看曲怀庭面色,像是要动真格的,她心中的怒气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凭心说,这么多年我自认对得起曲家上上下下,从来没有苛待过任何人。可她不能把我当软柿子来捏呀!老爷可是堂堂丞相,这事若被有心人知道宣扬出去,老爷怕是要落个宠妾灭妻的罪名来。” 曲怀庭本就烦躁的心,被苗氏一说,更加怒不可遏。他年轻时一门心思放在官途上,鲜少有时间吟风弄月。 随着年纪渐长,心里对感情的需求越来越强。加上身边的同僚都是左拥右抱,哪有不心动的? 新纳的温姨娘年轻,容貌又生的极美,他一时深陷其中,也就偏宠了一些。 她若是稍微聪明点,安分守己,等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子倒也好过。 偏偏她不知好歹,仗着几分宠爱,堂而皇之把正妻都不放在眼里。这可是犯了大忌,他就是想包庇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曲怀庭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道:“太太受委屈了,今日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并且保证,这种事情绝不会有下次。” 苗氏该说的话说了,对丈夫的态度也满意,于是温言道:“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温姨娘若真是病了也就罢了。若是耍滑使伎俩,那便要严惩以示训诫。” 曲怀庭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你嫁进曲家这么多年,相夫教子,孝顺老人,治家有方,可谓劳苦功高。这府中上下谁要是敢对你不敬,便是对我不敬。” 苗氏竟觉眼中一热,心中泛起了涟漪。她走到曲怀庭身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动容道:“有老爷这番话,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落阳马上就要娶媳妇了,这么快我也要当婆婆了。” 提起长子,曲怀庭脸上柔和许多,心里对苗氏的愧意又增了几分。 “你们这帮奴才,伤了我可仔细你们的皮。” 温姨娘奋力挣脱下人的钳制,一步跨进荟萃园。 正厅门口曲怀庭一脸铁青,负手而立。苗氏面无表情站立一旁。 温姨娘也不行礼,眼睛直视着曲怀庭,凄声道:“老爷,妾身体有恙,让下人来请示去请个郎中也错了吗?竟还让下人这般欺辱我,倒不如让我一头撞死算了。” 曲怀庭看也不看她,冷声道:“你做这副鬼样子给谁看?府里谁规定了生病请郎中还要请示?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的丫鬟半句没提请郎中的话。你打量我素日待你不错,便做这种哭闹的把戏。在你院子里也便罢了,我只当是一种情趣。可在太太院子里,那就是以下犯上,破了规矩。” 温姨娘一听顿时眼泪滚滚,哽咽道:“老爷,你不分青红皂白,便已定了我的罪吗?我身体不舒服,难受的很,说话声音小了些。彩慧心急之下没听清楚也是有的。” 曲怀庭这才转眼去看温姨娘,见她一张俏脸惨白,梨花带雨,端得是楚楚可怜。心里一动,有点不忍再训斥。刚刚坚定如磐石的心开始动摇了。 苗氏最看不得温姨娘这狐媚样子,瞬间怒火上涌。她不想自己为了一个贱人做出泼妇的行径,咬牙强忍着。眼睛看了包嬷嬷一眼,露出焦急之色。 包嬷嬷会意,上前一步行礼道:“老爷,恕老奴饶舌,彩慧一来就直呼要找老爷去看温姨娘。若真是病了,老爷又不是郎中,去了能顶什么用?” 言下之意,温姨娘不过是想故意把老爷从太太这里弄走。 见老爷不说话,包嬷嬷又道:“不管奴婢们怎么拦都拦不住。一个下人都敢将太太不放在眼里,简直越发没规矩了。” 这番话一出,苗氏心中暗暗叫好。 当初老爷要纳温姨娘时,她是极力反对的。儿子的亲事就在眼前,哪个做父亲的和儿子抢着往家里抬人?也不怕传出去难堪。 和老太君提起这事,老太太却说她年纪大了,不想多嘴多舌惹人嫌。 为了这事,老爷与她越来越疏远,渐渐的连话也很少说了。苗氏有苦难言,只得求助母亲。 宁国公夫人遣了身边得力的嬷嬷来劝说她:“姑奶奶,老夫人的意思,您不妨拿出正房太太的大家气度来。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其实姑爷还算好的,连这个统共也就两个妾。您看开一些,妾再得宠,还能越过嫡妻去?男人大多喜欢女人做小伏低,温柔贴心,姑奶奶可不能下了姑爷面子。再说,您不同意,姑爷就不纳妾了?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点头答应,姑爷还能念您的好。” 一番开导,权衡利弊后,苗氏才算是点了头。谁知道进门的是个这般不老实的? 第21章 恃宠而骄 曲怀庭思虑片刻,心知不能太过偏颇温姨娘,于是板起脸道:“我看你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究竟错在何处。罚你从现在起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来给太太磕头敬茶认错。” 苗氏深吸口气,这是打算轻拿轻放了?正欲开口,被包嬷嬷摇头制止。 包嬷嬷噗通跪在地上,大声道:“老爷,老奴斗胆说一句。今日温姨娘的事若就这么轻易算了,太太在这个家中还有何威严?” 曲怀庭知她说的在理,垂头不语。 这边觉得惩罚力度不够,温姨娘却觉得委屈万分。她泪眼婆娑望着曲怀庭,带着千般柔情道:“妾身本是贱命一条,生病了就该暗自受着,作什么奢望得到老爷疼惜。” 一边说一边哭得声嘶力竭,双眼红肿。曲怀庭看着实在不忍心,几次想上前去安慰一番。 苗氏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她是一刻也不想见到这个贱人狐媚作妖的模样。当下大声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老爷说的话没听见还是没听懂?还不快把温姨娘扶回去闭门思过。” 一众丫鬟婆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连拉带拖。包嬷嬷知道太太是不想看到温姨娘,眼不见心不烦。一边对温姨娘的手段自叹不如。 曲怀庭松了一口气,温姨娘没来时他是下了决心要好好惩治一番的。等人来了稍微流了几滴眼泪,心就软了。 说到底,在他心里温姨娘还是有点份量的。他这般岁数了,能得年轻美貌的温姨娘如此深情厚意,怎能不动容? 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温姨娘的长相和瑶妹有两分神似。看到她不由想起了瑶妹,心里就会升起一股愧疚感,生怕再次辜负了佳人。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时,温姨娘反而不肯罢休。她脸色决然,大声道:“谁也不许碰我!” 好歹是半个主子,几个丫鬟被她唬住了,不敢上前。温姨娘朝着曲怀庭直挺挺的跪下,膝行几步到了跟前,一把抱住他的双腿,哀哀凄凄道:“老爷,妾身本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多亏老爷垂怜才有了栖身之地。我对老爷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决不会做出丁点欺瞒之事。彩慧出来许久都没回去,彩屏便出府寻郎中去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等郎中到了替我诊治后,就会见真晓。”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又对着苗氏连磕了几个响头,一下一下,砰砰作响。 “太太,今日当着大家伙的面,妹妹给您磕头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 苗氏气急,再顾不上形象,开口吼道:“你的意思,倒是我故意为难你了?你一个妾侍,不顾礼制,在这里满口胡诌。看来今日我不拿出点态度,你是要骑到我头上去了。” 说完胸膛一鼓一鼓的,嘴唇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一院子下人屏气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出。 苗氏的话如铁锤落地,铿锵有力。曲怀庭知道她这是在等自己的态度。自己在官场浸淫多年,什么棘手的事情没见过? 可家里内眷争风吃醋,他也不能太过较真。严惩温姨娘他于心不忍,本来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谁料她竟不领情,偏要把事情闹得不好收场。 垂眸看向温姨娘,见她本就柔弱的身子跪在地上,眼中的泪水不断滴落,那模样看着真真是让人我见犹怜。想起瑶妹这么多年一个人受过的苦,对温姨娘的怜惜之情更甚。 苗氏看着曲怀庭,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她觉得挺没意思的,丈夫心中向着别人,她何苦还要争这口气?亏她还一次又一次相信了丈夫的话。 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众人都循声望去,原来竟是老太君身边的殷嬷嬷。 殷嬷嬷先给曲怀庭行礼:“老爷!老太君差老奴带几句话来。” 曲怀庭忙道:“母亲有什么话?赶紧说来。” 殷嬷嬷又给苗氏行了礼,道:“老太君说了,这府里是太太当家,一个姨娘乱了规矩,您愿意怎么罚就怎么罚。就是老爷也不能干预。” 婆婆亲自让人来给自己撑腰,苗氏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是大家小姐出身,从小就被教导如何官家理事,做一个上孝下贤的嫡妻。对付狐媚的妾侍,她还真是不在行。 温姨娘在老爷心中的份量傻子都看得出来,她今天若是执意不肯放过温姨娘,怕是会将丈夫越推越远。 想明白了这点,她对着殷嬷嬷道:“是我这做媳妇的不孝,一件小事都处理不好,惊扰了她老人家。” 殷嬷嬷闻言笑了笑,“事情的始末老太君已经知晓,太太就是太仁慈了。” 又转身对曲怀庭道:“老爷,吟风弄月不比正经涵养。一个妾侍公然挑衅正妻,此事传扬出去,外头岂不笑话堂堂丞相府没规矩?” 曲怀庭知道这是在责备他过分偏袒宠爱温姨娘。心里责怪温姨娘没有眼色。 对着殷嬷嬷拱了拱手,道:“妈妈说的在理,内院之事既是太太做主,那就全凭太太发落。” 温姨娘脸色惨白,颤声道:“不不……老爷……妾……” 殷嬷嬷又是一声冷笑:“温姨娘,老太君也有几句话给你。你当弄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别仗着老爷宠爱,太太心善就得寸进尺,把自个儿太当回事。你可以得宠,但不能恃宠而骄。” 顿了一下,目光炯炯的看着温姨娘,沉声道:“你若再不识好歹,立刻便将你发卖出去。” 香姨娘到底是怕了,心里恨得牙根紧咬,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跪在地上低声啜泣着,整个身子轻轻颤抖。 苗氏大是解气,向殷嬷嬷投去感激的目光。 殷嬷嬷轻轻颔首,继续道:“老太君的话已经带到,老奴就告退了。” 苗氏忙道:“冰清,你去送送殷妈妈。” 殷嬷嬷一走,曲怀庭威严地扫了众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温姨娘身上。见她独自一人跪在地上,惨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泪水,惶惑无依的可怜样儿着实招人疼惜。 他狠下心来,转头对着苗氏道:“后院之事还是交由你来处置。” 苗氏早已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瞬间失了兴致。一个姨娘罢了,今日除掉温姨娘,明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温姨娘。 老爷也不过图一时新鲜,等这段时间过了,还怕没机会收拾这个贱人?相反今天自己要是惩罚了温姨娘,老爷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不喜的。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疲惫道:“我乏了,烦老爷将她带走吧!” 第22章 小机灵鬼 包嬷嬷等人一脸诧异,这眼看就胜利在捷,太太怎么又这样算了? 曲怀庭疑惑地看向苗氏,不依不饶的是她,最后遂了她的意又不追究。怎么就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苗氏不顾众人反应,转身进了屋。 包嬷嬷并一众丫鬟婆子赶紧跟着进去,只留温姨娘和老爷在院中。 经过这一闹,曲怀庭早已精疲力竭,他到底心疼温姨娘,柔声道:“还不快起来,跪上瘾了?” 温姨娘破涕而笑,对着曲怀庭伸出如雪般的纤纤玉手,道:“妾身腿都麻了,老爷快扶我一把。” 屋内苗氏紧闭双眼,气都快喘不匀了。前一刻还对自己甜言蜜语,转身就和别人郎情妾意。这就是她的丈夫。 包嬷嬷对着外面“呸”了一口,道:“不要脸的狐媚子。太太怎么就轻易饶过了她,这往后她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苗氏深吸几口气,听外面已没了动静,知道两人已经走了,方道:“老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对付她容易,我与老爷的心怕是也越来越远了。不过,这个家里只要一日是我掌家,还能让她翻过天去。” 包嬷嬷见太太什么都明白,将到了嘴边的话尽数吞了回去。她使了个眼色,冰清会意,轻声招呼一众丫鬟婆子出去。 苗氏径直走到桌子旁坐下,右手撑着额头,半边身子倚靠在桌子上。“我心里的苦处,谁又能体会?跟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婢争风吃醋,传出去岂不是自掉身价?到时候丢了曲家的脸面,都是我的不是。我更怕别人说我是个争强好胜的,连累了自己孩子的亲事。” 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说亲,都要把对方的底细摸得透透的。除了家世,样貌,就是品行。品行不光看儿女,还看大人。很多口碑不好的,儿女说亲事就是艰难。 包嬷嬷走过去,手法娴熟地替苗氏轻轻按摩起太阳穴,“难为太太处处为这个家着想,所有的苦却自己一个人独自咽下。其实温姨娘不足为惧,凭她的做派,太太就是不出手,老太君也不会惯着她。且由着她兴风作浪,自有她讨苦头吃的时候。” 苗氏闭上眼,想起新婚时,夫妻二人也是琴瑟和鸣,惹的多少人羡慕不已。常言道:日久见人心。果然如此。 蒹葭园,曲落月正在卸头上的簪花,绿枝从外面进来,叫了一声小姐。往妆奁前凑近,道:“老太君派了殷嬷嬷过去,事情很快处理了,人也都散了。” 镜子里是一张五官精致,冰雕玉琢的脸。曲落月拔簪子的手顿住,回头道:“这么快?” 绿枝点头,道:“小姐料事如神,老太君亲自出面,温姨娘哪里还敢继续闹下去。” 曲落月将簪子重新插回去,从妆奁前缓缓起身。 荟萃园发生的事,还是燕环路过看见了,匆忙跑回来说给曲落月听的。她不方便插手大人的事,哥哥们又不在家,能出面的只有老太君了。于是她让绿枝去给寿安堂传话。 奶奶也没让她失望,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见小姐二话不说径直往外走,绿枝跟在后面道:“小姐,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 “去娘那里看看。”说完头也不回一路往荟萃园去。 到了荟萃园门口,曲落月顿住了脚步。 里面还亮着灯,但悄无声息。这个时候进去,也不知道娘休息了没有。 绿枝看她停住脚步不动,低声道:“小姐怎么不进去?” 曲落月摇摇头却不说话,进去了又能说什么呢?爹娘和姨娘之间的事,她一个未嫁的姑娘不好多说什么。这个时候,娘需要的不是安慰,也许她一个人静一静,会更好。 曲落月转身准备回去。 身后曲落风白衫明眸,扬了扬唇角,对着她微微一笑,越发衬得他本就不俗的脸柔和可亲。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就要走?”如凤鸣一般的嗓音只教人如沐春风。 曲落月意外道:“二哥!你怎么也来了?” 曲落风宠溺一笑:“要不要随我一起进去?” 曲落月笑道:“好!” 绿枝赶紧去敲院门,开门的丫鬟看到来人,忙不迭进去通传。 等两人进了正厅,苗氏正好从内厢房出来。 见到孩子,纵然心情不好,也强打起精神,笑道:“这大晚上的,你们两个是商量好的还是凑巧?” 曲落风上前扶着苗氏到就近的椅子上坐下,温言道:“我一回府,就听说您这里闹得不愉快,马不停歇赶过来看看。您还好吧?” 苗氏心中大慰,“一点小事,不提也罢!” 曲落月轻哼了一声,“娘,您别总拿话敷衍我们。我看这温姨娘不光是不守规矩,简直就是居心叵测。您越是忍让,她愈发得寸进尺。” 苗氏揉了揉额角,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以后大人的事别瞎操心。” 曲落月把头一扬,“要不是我去搬救兵,今天的事还不知道闹到什么地步呢!” 苗氏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看着宝贝女儿,目光中满是骄傲,“不愧是我的儿,聪明机灵。” 曲落风伸手拍拍她的头,宠溺道:“小机灵鬼!” 曲落月脸上微红,一巴掌打掉曲落风的手,嗔道:“二哥,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许摸我的头。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曲落风一愣,笑道:“哟!原来我家月儿长大了,那不是可以嫁人了?” 曲落月一跺脚,指着曲落风道:“娘!二哥就知道欺负我。” 抬头冲曲落风做了个鬼脸,挨到苗氏身旁,抱着她的胳膊寻求帮助。 苗氏的脸上,绽开了笑颜。伸手拍着女儿的手,道:“就你最闹腾,整个家都被你吵得不得安静。” 曲落月靠在母亲身上,笑看着曲落风。曲落风也看着母亲和妹妹,眉角眼捎都是笑意。 苗氏长长叹了口气,道:“娘就是为了你们,受再多委屈都是值得的。” 曲落风脸上的笑意淡去,神色凝重道:“娘,不管怎么样,儿子都不会让您被人欺负。我相信爹只是一时糊涂,您千万别和他较劲,伤了夫妻情分。” 苗氏听完频频点头。她心中再气,也不会当着孩子的面数落丈夫的不是。幸而丈夫将几个孩子教育的很好,人活一世,不都是盼着后辈好? 曲落月本想问一问那个没见过面的姐姐,又怕提起母亲的伤心事,忍住了。母子三人聊了一些闲话家常,直至夜深人静,方才散了。 第23章 有恃无恐 第二日一大清早,刚刚起床,便传来一个喜讯。不过对苗氏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温姨娘有了身孕。 苗氏晃了晃,身子仿佛重逾千斤。她嘴唇蠕动着,许久说不出话来。老天真是待她不薄,不过一朝一夕,就掉下来两个惊喜。俗话说好事成双,这话一点也不假。昨晚才冒出来一个女儿,今天又添一个,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这个温姨娘真是了不得,难怪昨晚胆子那么大,原来是有恃无恐。 包嬷嬷见太太脸色苍白,心中不忍,在一旁劝道:“太太千万当心自己的身子,您若气坏了自个儿,就着了那狐媚子的道了。” 苗氏深吸了几口气,她知道府中上下都等着看她的反应。如果避而不见,就显得自己肚量小。 小妾有孕,又不是头一遭,多大点事呢!她可没这么容易被击倒。为了个贱婢伤身不值当。 思及此,苗氏挺直腰背,朗声道:“既是喜事,那咱们也去怡香院沾沾喜气。” 过了月洞门,远远听见怡香院传来说话笑闹声,好不热闹。 等走近的时候,早有眼尖的小丫头看见来人,渐次都闭了嘴。她们唯唯诺诺的对着苗氏行了礼,立即蹑手蹑脚的退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跨进院子,就见曲怀庭在正厅踱来踱去,脸上又是焦急又是为人父的喜悦。 苗氏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是嘴角含笑:“恭喜老爷,大喜了。” 曲怀庭停下脚步,收起脸上的笑容,道:“昨日说身子不适,都以为她是无病呻吟,没想到今日就诊出喜脉来了。” 这个时候,还不忘替温姨娘昨日的行为开脱。苗氏本就冰凉的心,一下冷如冰窖。她努力想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怀孕时,丈夫的表情,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她原以为丈夫不懂情,却是她错了,大错特错。他的情因人而异。 “我进去看看。”苗氏说着径直进了屋,与丈夫擦身而过时瞬间冷了眉眼。 意外的是,老太君居然也在,难怪老爷站在外面不进来。她坐在床边儿,眼睛直盯着温姨娘的肚子看。 看来老太太很欢喜,昨天多了个孙女,迫不及待要看一眼。这会更是不顾身份,亲自到妾侍房里看顾。 这,怕是故意来给温姨娘撑腰的。也是给曲家所有人提个醒,老太太很看重这个孩子。谁要是不怀好意,也得先掂量掂量。 苗氏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也不再费心思调整表情。她上前对着老太君问安:“母亲。” 老太君一门心思全在未出生的孙子那里,苗氏来了也不知晓。 闻言方回过头,笑道:“你来了。” 歪在床上身后垫着软枕的温姨娘,作势要起身行礼,苗氏赶紧伸手阻止:“你躺着就好,可千万别动了胎气。” 温姨娘也就真的躺回去继续歪着。 老太君全当没看见,也没听见。她年轻时,不许丈夫纳妾。到了儿子这里,又嫌他妾侍太少,子嗣不够多。 这温姨娘虽然言行无状,但是儿子喜欢,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又怀了身孕,更加不会过多斥责。 苗氏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面上装作浑然不在意,“妹妹这段日子最需要的是静养,等胎像彻底稳了,也就不妨事儿了。等下我吩咐厨房,每日给你炖上好的补品送来。你身体养好了,孩子才健康。” 温姨娘垂眉顺眼道:“谢太太关怀,妾身一定会给老爷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老太君翻了翻白眼,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鬼魅伎俩没见过。要不是为了宝贝孙子,何苦大清早来这里又演戏又看戏,把自己累够呛。 “既然需要静养,那我们就不打扰她了吧。祖宗保佑,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 说罢不等温姨娘反应站起身,苗氏赶紧掺扶着老太君,一步一递出了房间。 温姨娘对着两人的背影不屑地瘪了瘪嘴。 曲怀庭正伸长脖子往屋里瞧,见老太君和苗氏出来,赶紧收回脖子,掖着手站好。 苗氏心里憋着气,当着婆婆的面不好挂在面上,又实在挤不出笑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现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除了自己。索性低首垂眸,冷着脸闭着嘴不开腔。 一出房间,见儿子站在外面,老太君马上虎着脸道:“你一个大老爷们没事干了吗?傻傻的杵在这里做甚么?不过怀个孩子,你也跟着瞎起哄,又不是头回当爹。这里自有你媳妇看顾,对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老太君鲜少在下人面前这样数落儿子,眼下不过是故意做给苗氏看的。一个妾侍有了身孕,全家上下都翘首以盼,着实有点过分了。 一个家庭要想和睦,最少不得两个字——平衡。对谁都不能刻意抬举,也不能过份打压。偏袒任何一方都不行。 苗氏心里发苦,勉勉强强挤出一丝笑来,“家里添人可是天大的喜事儿,老爷喜出望外也是情有可原。媳妇自会尽心尽力照看好温姨娘和她肚里的孩子。” 说完双手使劲捏着手绢,仿佛那是谁的脖子,恨不得生生给它掐断了。 曲怀庭知道接连两件事对苗氏而言打击不小,心里很是愧疚。对着她一拱手,真心实意道:“那就有劳太太了。” 老太君瞧着儿子拘谨的样子,哪有不明白的。立身不正,身杆自然挺不直。“温姨娘有了身孕要多休息,你没事少往这儿跑。今日我再多句嘴,你喜欢哪个我不管,不过凡事要讲主次。主次不分,势必家宅不宁。” 曲怀庭自然听懂了话里的意思,连声道:“母亲说的在理,儿子一定谨记。” 老太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也别杵在这里了。正好我有话要同你说,且随我一道回去。” 说完咳嗽了一声,苗氏赶紧拿手在她背后轻轻顺着气。 曲怀庭关切道:“母亲保重身体,儿子不孝,您本该福养天年,还事事让您跟着操心。” 老太君似有些不耐烦,轻轻摆了摆手。等气顺匀了,对殷嬷嬷道:“去甘来院把人叫过来。” 殷嬷嬷不敢怠慢,转身吩咐人去请。 苗氏知道事关去世的那位,识趣的准备告退,老太君道:“你也一起吧,你是当家主母,这事没必要背着你。” 苗氏心道:不背着我的,能有好事? 第24章 天生受罪 回到寿安堂,老太君坐在正堂屋上首。曲怀庭在右边下首坐着,苗氏心里憋着气,便有心离他远一些,在左边下首站着。 屋里除了殷嬷嬷,其余人都被谴到二屋边上去了,只门口留了一个丫鬟把门。 曲老太太语调平平道:“叫你们来所为何事,想必你们心里也有谱。昨晚上我想了半宿,落星这丫头定是要留下来的。我们曲家的血脉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她的娘当年救了庭哥儿性命,对曲家有恩。若是活着倒也好说,直接抬进门就是。只可惜她红颜薄命,已经不在人世了。人死了就没有再进门的道理,我想着不如在宝华寺给她立个牌位供起来。” 老太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身边的殷嬷嬷赶紧端起温度适宜的蜂蜜水给她润喉。 曲怀庭言语恭敬道:“还是母亲思虑周详,只是,与咱们家熟识的都知道儿子膝下就月儿一个闺女。家里突然多出一个姑娘,对外要怎么宣称?” 老太君又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道:“这事的确有点棘手,如果实话实说,叫眼红你的人听了,怕是要拿此事做文章,此举万万不可。若说是外室生的,未免难听了些。传出去也会叫人看不起,更别提以后说个好点的人家。” 曲怀庭急切道:“她一个女孩儿家,下半辈子全指望找个好点的夫婿。我已经对不起她的娘,不想再对不起她。” 老太君长叹一口气,“造孽呀,你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瞒着?” 曲怀庭自知理亏,羞愧不已,也没脸开口替自己开脱。 老太君到底心疼儿子,温言道:“这两条路都行不通,为今之计,只剩一个办法。” 曲怀庭抬头看着母亲。 老太君想了想,方道:“将她送到庄子里去,先将规矩礼仪学全了,再寻个时机接回来。对外就说是故友之女,认了干女儿。” 曲怀庭急切道:“母亲,这样怕是会寒了这孩子的心。” 老太君早知道儿子会反对,目光转向苗氏,道:“兰华,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当年也是事关重大,并非要特意瞒着你。去世的那位我就不说了,死者为大。温姨娘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人又年轻,规矩上有所欠缺,言行举止也轻浮莽撞了一些。好在你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女,有气度有涵养,不与她一般见识。等她孩子落了地,若再如此无状,没大没小,莫说是你,我第一个就容不下她。” 苗氏感觉自己的心口仿佛破了一道口子,所有积攒的郁气被释放出来。眼眶也不由自主红了,眼中蒙了一层水雾。 “想你刚过门那会儿,夫妻俩也是亲亲热热。后来怀了身孕,你自己做主将陪嫁的丫鬟给了庭哥儿做姨娘。直到去年温姨娘进门,家里除了你一个正房太太,也就两房小妾。凭心说,就庭哥儿的出身样貌,外面多的是想给他做妾的。他但凡花心好色一点,早就妻妾成群了。如此一来,可就不是一个温姨娘了。” 苗氏眼睛红肿,抿唇不语。刚进曲家时,哪个不夸她命好?与夫家门当户对,夫婿样貌学识人品出众,却从不沾花惹草,也不往房里添人。 再想想现在,心里忍不住一阵心酸。老太太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叫她看开一些。而她除了看开,还能怎么办? 负气闹脾气就会被指责度量小,容不得人。传到宁国公府,还要爹娘跟着忧心。 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道:“母亲放心,您说的话,媳妇都记住了。” 老太君脸上挂了笑,“你心里的苦我都知道,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女人啦,天生就是受罪的。” 甘来院坐落在曲府的东南角,很偏僻但也非常清静。 曲落星习惯了早起,等昨晚两个丫鬟提着热水过来的时候,她和云开已经就着冷水,盥洗过了。 高个子丫鬟见两人站在院子里,忙道:“姑娘这么早就起来了?奴婢还寻思着让您多睡会儿呢。” 曲落星依次打量两人,见她们十六七岁模样。一个高挑清瘦,看着开朗大方。另一个稍微矮点的,一看就是敦厚老实,不爱说话的。 曲落星淡淡道:“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你们以前在哪里当差,还是回哪里去!”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还是个子高的丫鬟道:“姑娘,奴婢叫筱慧,她叫梦娟。我俩之前是老太君院里的。” 老太太拨过来的人? 筱慧见她不说话,忙趁机道:“姑娘要是赶我们走,老太君定会怪我们没有尽心伺候。奴婢一看姑娘就是心善之人,您就留我们在身边听候差遣吧!” 这丫鬟果然是个机灵的,能说会道还会看色行事。 曲落星看着她一脸期盼,点头道:“你们先去把住的地方拾掇出来。不然晚上这院里可没地方睡。” 筱慧一听,这就是同意了!想起殷嬷嬷说的话,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十二岁时被卖到曲家,好不容易从一个烧火小丫头熬到二等丫鬟的位置。要是因为不能留在这里被责罚,那就太冤了。 “多谢姑娘,奴婢这就去收拾。” 梦娟一直低垂着头,不发一言。两相比较,这位又太沉默寡言了一些。 筱慧说完,将梦娟一拉,进屋去了。 云开凑到小姐身边,笑道:“老太太可真会挑人,一静一动,一活一呆。” 曲落星正欲开口叫她不要取笑别人,院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一个脸色微微泛红,呼吸急促的小丫头出现在院门口。 她用手拍着胸口,等气顺了,略显稚嫩的声音道:“姑娘,老太君叫您过去呢!” 云开感慨,这院子未免太偏僻了。看把人家小姑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有老太君也是,昨晚不是才见过,大清早的又要见?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感情有多深厚。 曲落星对小丫头道:“你去回老太君,我稍后就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她知道大户人家有给长辈晨昏定省的规矩。那可不比在乡下,一觉睡醒,看到长辈喊一声就行了。 传话的小丫头刚要转身,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姑娘,要不要奴婢给您备个小轿过去?”她想着,自己一路小跑过来花了不少时间,还累得喘不过气来。这位姑娘看着瘦弱,体力肯定也差。坐轿子过去的话,既省时又省力。 云开闻言不免咋舌,在自己家里还坐轿子?是不是太奢侈了?她们遥途路远过来,都是一路颠簸。有钱人家的日子,还真是…… 第25章 自取其辱 曲落星微笑道:“不用了,谢谢!我走路过去。” 小丫头一愣,还从未有主子对她说过谢谢呢!“姑娘可不敢,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那咱们走吧!你在前面带路。” 小丫头忙道:“是,姑娘请!” 白天看曲府,才知道有多大多气派。曲落星一路走,一路沿途欣赏风景。 谈话中已得知小丫头名叫半菊,十三岁。是老太君院里专门负责洒扫打杂的。 半菊引着她们沿着偏僻的小路往前,途中路过的院子都指给她们看。 路过后花园,里面居然有一个很大的湖。湖水澄清,湖中残荷摇曳,湖边密密麻麻全是竹子、树木。这等精致奢华的美景,让人眼花缭乱,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看。 穿过花园就是一条青石砖铺就的巷道。 行走间,曲落星随口问道:“这府里是不是老太君说了算?老太爷今天也在?” 半菊抓了抓头,殷嬷嬷常常教导,言多必失,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不过这两个问题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这位姑娘一看就是要在府里常住的,时间久了迟早会知道,不如早些说与她听。 “老太爷五年前就去世了,家里是太太管事,老太君一般不插手。” 除非大事。 曲落星看出半菊不太愿意说府里的事,也就不再问了。 半菊却自己捡些能说的,竹筒倒豆一样说起来:“府里就住着老太君和大老爷一家。二老爷管着家里的铺面生意,为了方便,搬出府另立了门户。老爷除了太太,还有两个姨娘。薛姨娘比太太晚一些进门,温姨娘是去年才纳进门的。” 曲落星看着脚下的路,这样的家世,居然才娶了三个,还算好。 “那老爷有几个孩子?” 半菊道:“太太生了大少爷、二少爷还有小姐。薛姨娘生了三少爷,温姨娘今早传出好消息,肚子里有喜了,老爷和老太君可高兴了。” 半菊这么一介绍就很清楚了,人不多又简单。如今就算多了她一个,加上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过十余人。如果娘当初进了曲家…… 曲落星心里黯然,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不管活着的时候什么样,死后都化散而去。有几人还会记得? 恍惚间,已到了寿安堂。刚从甘来院一路走来,终于明白为什么距离这么远。两个院子一个在最南边,一个在最北边,又都是在最偏僻的边边上。 刚刚立了秋,廊下的竹帘还未来得及撤下。早晨的阳光透过竹帘撒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再往前,能听见屋里老太君正在说话:“……我的意思,让这丫头记在你的名下,认你做嫡母。入了宗谱就算作曲家的嫡长女,有了这个身份,还愁说不到好人家?” 曲落星停下步子,半菊刚要开口,被她一个冷冽的眼神制止了。半菊只好傻愣愣的站在一旁。 苗氏闻言愣住,整个人如遭雷击。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要她认下不说,还要抢走自己女儿嫡长女的位置。这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她不敢反驳老太太,便将目光投向曲怀庭,眼中既是愤怒又是委屈。 那眼神看得曲怀庭心里一紧,好歹是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还是有的。老太太的这个提议,他不是没想过,但很快觉得不妥否决了。这样做无疑是在妻子伤口上撒盐,凡事不能触碰别人的底线。 “母亲,府里突然多出一个嫡长女,势必会引人瞩目。万一别人问起来,我们拿什么话去应对?” 老太君显然早想到了,“别人问我们就非要理会吗?就算我们说了,有几人会信呢?众口难调,谁也挡不住世人的好奇心。就算我们说了,人家该说嘴的照样会说嘴。索性咱们什么也不说,由着别人去猜疑。没有依据的猜疑,新鲜劲过了自然就烟消云散了。等所有人都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好了。” 苗氏眼中含泪,实在无法接受这样莫大的委屈。好在丈夫没有赞同老太太的说的,不然她真的要疯了。 曲怀庭孝顺,但不愚孝。他对着母亲拱手道:“母亲,儿子觉得不如择个日子,在家里摆几桌。把官场上的同僚请到家里来,就说儿子年轻时犯了错,如今孩子认祖归宗。都是男人,不用多说大家必然心照不宣。” 老太君不语,沉吟片刻,道:“你既是一家之长,自己做主就是。” 言语中已是不满,曲怀庭不敢接口,屋内一时肃静。 曲落星缓缓走到正厅门口,守门的丫鬟背着太阳光站着,听到脚步声才发现有人来。看清来人,赶紧机灵的传话:“老太君,姑娘来了。”说完撩起门帘。 曲落星进了屋,对着老太君敛衽行礼,“老太君!我娘尸骨未寒,认别人为母岂不是大逆不道?” 曲怀庭和苗氏暗自松了口气。 老太君不悦地瞪她一眼:“曲落星,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简直没有一点规矩。” 曲怀庭忙道:“母亲息怒,她还小,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老太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怒意压下,“我若不让人去请你,你怕是压根不知道要早起给长辈请安。这规矩得赶紧学起来,以后在家里的一言一行,可不能随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丢你自己的脸是小,曲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曲落星抬头迎上老太君的视线:“既如此,我不出去见人不就行了?” 老太君差点气了个倒仰,胸口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我看你是存心想把我气死!” 曲落星觉得头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每日这么活着不累么?爷爷在的时候,她还总叫他老头儿呢!爷爷听了咧着没牙的嘴开心极了。 曲怀庭忙不迭上前安抚。 苗氏突然觉得好解气,不过面上不敢有丝毫显露。 曲落星眉目低垂,眼角余光看到外面窗户上停着一只麻雀,探头探脑,四处张望。 老太君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鼻端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带着情绪道:“你在这家里呆一日,就得照府里的规矩来。不要随心所欲,带坏了府里的人。” 突然加重的语气,惊到了那只麻雀,它左右看了看,张开翅膀往院墙外飞去。 曲落星挽唇,说话非要这么难听么?她这算不算送上门来自取其辱? 站在外面的云开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要不是干娘临终一再嘱托,让她一定想办法叫落星留在曲家。她此刻定会进去拉着落星头也不回的离开。 老太君大清早起来忙活到现在,颇有些累了,脸上已显出疲态来。 殷嬷嬷怕老太君身体吃不消,在一旁轻声道:“您进去歇会儿吧!” 第26章 姐妹相见 苗氏本就心烦意乱,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见老太君起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行了礼头也不回的离去。临走连眼角都未曾多看丈夫一眼。 殷嬷嬷扶着老太君进了内室,曲怀庭对曲落星道:“我准备在宝华寺给你娘立个牌位,这两日尽快打点好了,就带你一起过去。” 曲落星两条秀眉微微一拧,只轻轻点了点头。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恨他?肯定是恨的,他害的娘这么苦,不能轻易被原谅。许是血缘的关系,对他不理不睬又做不出来。 人总是很矛盾。 “中午厨房备了午饭,你正好借机会认识一下家里的人。你的几个哥哥还有妹妹见了你,肯定很开心。” 孩子们的世界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多了一个亲人对他们而言,就是好事。 想起苗氏看她的眼神,还有老太君生气的模样。曲落星脑中想象了一下吃饭的场景,背脊无端升起一股寒意来。她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有我在大家怕是吃不好。我的饭食直接送到甘来院去就行了。” 曲怀庭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其实细想想也可以理解。谁也不愿意跟不熟悉的人在一起吃饭,更何况还是一群人。她不想去,也不必勉强。等时间长了,有的是机会。 曲落星转身准备离开,顿了顿,还是告个退,“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曲怀庭一愣,忙不迭道:“好好好!有什么需要就跟下人说,吩咐她们去做。” 等外面人都走了,老太君摇头道:“别看庭哥儿在朝堂上雷厉风行,这回算是碰到钉子了。这丫头估计够他操心费神一段时日的。” 殷嬷嬷笑道:“老爷是觉得亏欠了姑娘,想弥补她,有心讨好。” 老太君疲惫的合上眼,“你觉得这丫头怎么样?” 殷嬷嬷想了想,方道:“老奴觉得,这丫头的脾性倒有点像您。她很聪明,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表面上给人感觉不知礼数,却又让人不觉得生厌。并且,她的言行举止,相比同龄的孩子,要稳重许多。初来乍到,面对生人只略有些局促,但丝毫不羞涩怯懦。这番气度,想必是骨子里带着的。” 老太君睁开眼,“嗯,她娘也是个有血性的,我顶佩服这样的女子。这丫头近朱者赤,也就不奇怪了。看看月儿,每日就知道关心哪里的点心好吃,哪里出了新款的首饰,最近时兴什么衣服。整日没心没肺,心思单纯没有一点心机。这以后嫁了人,深庭锁院,她这性子,未必如意。” 说到宝贝孙女,老太君不自觉弯了眉眼。想到她过不了两年就要嫁人,又面露不舍。 殷嬷嬷道:“都说时势造人,这话一点不假。小姐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没吃过苦受过委屈,性子自然就天真烂漫了一些。” 老太君本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见她闭了嘴,点头道:“那丫头说来也可怜,从小爹就不在身边,跟着她娘艰苦度日。如今娘又不在了,她小小年纪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路上受的苦可想而知。她却未曾有过半句怨言,第一次见她,也没有一丝怨怼。” 殷嬷嬷从老太君话里听出了对曲落星的赞赏和爱惜之意,也就闭了嘴不再多说。 曲落星和云开慢慢走到了后花园,一个身穿粉紫色点缀珍珠长裙的少女迎面走来。行走间隐约看见裙摆间几只蝴蝶展翅欲飞,煞是好看。 少女梳着双平髻,发间只系着两根鹅黄丝带。风一吹,丝带迎风飞舞,越发称的她仙气飘飘。 曲落月也看到了款款走来的人。她高挑清瘦,一身素白长裙如涟漪荡漾,行走时步态轻盈,还带着几分英姿飒爽。 两人四目相对时,曲落星挽唇微微一笑。明亮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也不知是她惊艳了阳光,还是阳光惊艳了她。 曲落月也报以微微一笑,目光把她从头到脚又丈量了一遍。她和见过的女孩儿不一样,人虽瘦但不显柔弱,皮肤不是特别白,胜在细嫩红润。还有看着人时眼睛格外有神,却让人不觉得咄咄逼人。 曲落星就这么站着,任由她这般打量。 过了片刻,曲落月才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一旁的云开像只护崽的母鸡:“我家小姐的名字凭什么告诉你?你又是谁?” 曲落月身后的绿枝不甘示弱,不满道:“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下人插嘴?” 云开嗤笑一声,“你又为何插嘴?我是不知者不罪,你却是明知故犯。” 绿枝气极,满脸通红道:“你强词夺理。” 曲落星见她气到深处也不口出秽语,拿眼看了云开一眼。云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回头轻声道:“我叫曲落星。” 曲落月眼睛一亮,“我猜就是你。” 她双眼清澈如一汪清泉,瓷白的肌肤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说话时嘴角两个梨涡显得人愈发娇俏可爱。 曲落星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曲落月上前行礼:“姐姐,我叫曲落月。你可以叫我月儿。” 曲落星赶紧回了礼,面对她的热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原以为这里的人都是不喜欢她的。 曲落月开朗一笑,“你刚来,肯定很多地方都不熟悉。要不我带你四处转转?” 话落,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曲落星的手,“小时候哥哥们老欺负我,我就吵着让娘给我生一个姐姐。没想到我还真有个姐姐,还长得这么漂亮。” 曲落星闻言禁不住也笑。 “听说你从很远的地方来?” “是。” “就你们两个人?” “嗯。” “你胆子真大,又勇敢。我好羡慕你,除了逢年过节,我平常都不能出门的。” 说完眨了眨眼,“除非偷偷溜出去,不过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靠近城门的香满楼。他家的菜可好吃了,改日带你去尝尝。” 曲落星点点头,依旧话不多。 花园的湖上有一座白石拱桥。站在桥上,眼前波光粼粼,湖水荡漾。远望亭阁楼台,四周松竹环绕,林间虫鸣鸟叫密密如织。曲落星感觉如坠仙境。 曲落月却叹气道:“我做梦都想逃离这牢笼般的地方,去看高山流水,辽阔的田野,哪怕是乡下的茅草屋也好啊!” 曲落星苦笑,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她不知道这个所谓牢笼的地方,是多少人向往却拼尽全力也进不来的。 第27章 一石二鸟 房间内,一双素净修长的手,轻轻拨动着白玉杯盖。杯盖与杯口相遇,发出轻微的碰撞之声。 公孙榆壤垂着眼帘,正专注于手里的书卷。 母妃下了禁足令,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房间里,悠闲的喝茶看书,享受前所未有的安静怡然。 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他抬头,看清来人随即眉目低垂。分明不言不语,周身却透着寒意。 公孙禹莽一身红衣绚丽夺目,精美绝伦的凤眸从他脸上慢慢游离至全身,“才两日没见,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公孙榆壤眼皮上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再谨慎,也架不住有人想害我。” 公孙禹莽看着二弟,皱眉道:“听你这话,倒是怀疑上我了?你觉得我有那个必要吗?” “那大哥的意思,是三弟要杀我?” “看来你已经认定了杀你的人非我们两个莫属!”公孙禹莽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既如此,你为何不让父皇彻查?这样既可以找出真凶,又可以替你除去障碍,一举两得。” “障碍?”公孙榆壤放下书,侧目看向大哥,“之前一直不明白,现在才知道,我的存在对你们而言,是障碍是挡脚石。若不除去,便如鲠在喉。” 公孙禹莽徐徐转身,“这样抬杠很有意思吗?实话和你说吧,你对我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话说的不中听,公孙榆壤心里却清楚,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是孟皇后嫡出,又是长子,立为太子本就名正言顺。 孟皇后的父亲孟善元是当朝右相,曾辅佐年轻的父皇继位。 新帝继位之初政权不稳,外忧内患层出不穷。孟善元辅佐皇帝整顿朝纲,打击外犯,功不可没。 朝中谁人不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孟丞相。 他可以在朝堂上与皇帝公然对峙,一言不合便称病不上朝。皇帝气消后,总是各种金银财物送到相府。传闻孟家的库房都快堆不下了。 孟善元自然不缺这些,他要的是皇帝的态度。皇帝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其他人的态度。 皇帝也只能赏赐些财物,孟善元已位极丞相,再给他加官晋爵,只能将皇位让给他了。 孟善元的四个儿子,除了嫡子从文当了户部尚书。剩余庶子中,有三个坐镇边关,手握重兵。 孟家文可治国,武能安邦,财富更是不可估量。 有了如此强大的孟家做后盾,只要不出差池,公孙禹莽做主东宫是迟早的事。他不会傻到主动给自己招惹麻烦,所以,他动手的可能性很小。 三弟生母乃宠冠后宫的瑾贵妃,是太后嫡嫡亲的侄女。太后与当朝左相曲怀庭的母亲曲老太太年轻时是闺中好友,如今上了年纪,太后还时常将她请到宫里叙话,关系可见一斑。 大家早已将曲家列入太后的阵营,曲家与三皇子联姻,也是迟早的事。 有了太后,加上曲家,三弟才是最有实力与大哥争储的人。 而他除了外祖家,再没有其它靠山。所以母妃才迫切的想促成他和表妹的亲事。没有当大将军的舅舅撑腰,他这个皇子什么也不是。 公孙榆壤略凝了凝神,面无表情道:“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弱肉强食,要想生存,就必须让自己变得强大。” 公孙禹莽淡然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许久才道:“想不到我们兄弟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皇家亲情本就淡薄,牵扯到利益,更是六亲不认。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弟,非要闹到兵戈相见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殿下!”有人叩响了房门。 公孙榆壤头也不抬,“进来!” 一身宦官穿着的常秀推门而入。 公孙禹莽漫不经心回头。 正值夏末初秋,外面有些许微凉,屋里却是温暖舒适的。常秀却觉得有风从领口灌入,直达全身,引得他汗毛竖起。 看着那张雌雄难辨的绝世容颜,赶紧恭恭敬敬行礼,“参见大殿下。” 公孙禹莽轻笑,“你既有事,我改日再来。” 公孙榆壤身子动了动,“大哥慢走。” 公孙禹莽一个转身,红色衣袍无风自舞,袭人眼睛。世上,恐怕只有这位,才能将简简单单的红衣,穿出妖娆万千的姿态。 公孙榆壤视线落在常秀身上,后者颇有默契,“殿下,属下按您的吩咐,彻夜守在院子外面。两位姑娘天刚亮从窗户离开后,在街上闲逛了一整天。除了到珠宝铺和药店看了一下,大部分时间都在各种小吃摊留连。傍晚时分,她们租了一辆马车去了南城曲家。” “曲家?哪个曲家?”还没等常秀答话,他目光如火道:“可是左相曲怀庭?” 常秀轻轻点头,南城不就一个曲家。 公孙榆壤慢慢起身,扯了伤口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早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如果牵扯到曲家,那就有点意思了。 他本来怀疑三弟,可救他的人又明目张胆去了曲家。这似乎有点不合常理。难道救他也是他们计划好的?可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密谋杀他的人心思缜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又如何能出现这样明显的纰漏? 有没有可能,这是有人故意使的离间计?伤他在先,再引他怀疑三弟?一石二鸟?如此,大哥的嫌疑又最大。 脑中越想越乱,每个人都有嫌疑,同样又有洗去嫌疑的理由。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公孙榆壤闭了闭眼,道:“查清她们的身份了吗?” 常秀摇头,“两位姑娘在曲家大门口先是被守门的拦住不让进,后来不知说了什么又进去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出来。属下怕打草惊蛇,先回来禀告。” 公孙榆壤沉吟片刻,道:“听你这么一说,她们应该不是曲家的人。你继续去盯着,务必将她们的身份弄清楚,速速来回我。” 他就是迫切想知道,救他究竟是意外,还是为了刻意接近,故意安排好的。 “是,属下即刻去查。” “等等!” 常秀转身,“殿下还有何吩咐?” “秘密行事,不可泄露一点风声。”事情没查清楚前,他必须保证她们的安全。 “属下明白!” 常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房门。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看见拐角处有一抹红色一闪而过。快步追上去,结果什么也没有。 他摇摇头,也许是眼花看错了。 第28章 心如蛇蝎 皇帝烦躁地扔了手里的奏折,手中的笔也随之丢了出去。江西水灾,派去赈灾的人传回来的消息不尽人意。 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水灾过后,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流离失所?还要预防发生瘟疫…… 一抬眼见庞德海立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火起,皱眉道:“你这舌头当真是个摆设,不如朕让人拿剪子给你绞了?” 庞德海吓得赶紧跪下,边磕头边道:“奴才该死,皇上恕罪!奴才见您忙着,不敢贸然打断。” 皇帝哼了一声,坐下,“说吧,什么事?” “二殿下的事有消息了。”庞德海便将二皇子宫外遇袭后被人所救,救他的人昨晚上去了曲家后一直没出来,一五一十,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皇帝听完,脸拉了足有两尺长。 曲家?这不是明摆着是太后所为。但是,算计了一辈子的太后,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设局,目的就是为了让人怀疑到太后身上? 这样一推敲,老大的嫌疑又最大。既伤了老二,又扯上了老三,他只需坐山观虎斗。 也有可能,是老二自编自导的苦肉计。他是受害者,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到底哪个才是真相? 儿子们尚年轻,争强好胜,意气用事是有的。真说起来,他们能有什么坏心思? 真正可恶的是他们身后的人,没有他们的教唆和协助,这事也成不了。更不可能做的滴水不漏,让人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老大有孟家,老二有贺家,老三有太后。他们在朝中的势力早已是根深蒂固。 这回怕是日子都过的太舒坦了,都耐不住想挑事儿了。他这个皇帝还健在,一个个都巴不得他薨了才好。 皇帝越想心中怒气愈增,一则愤怒,二则心寒。自己的骨肉,翅膀还没长硬,一些人就开始怂恿他们争夺皇权了。真是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这样成天算计累不累?既然有人想着法给自己添堵,成啊!他堂堂一国之君,还真拿他们没办法了? 马上又要选秀了,这些人肯定按耐不住,都动起了歪心思。这宫里每日数不清的算计,一时都不让人清净。实在可恶! 庞德海见皇帝眉头紧锁,时而面色凝重,时而低头沉思。他跪在那里屏气凝声,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忽听皇帝道:“摆驾宁康宫。” 庞德海麻溜地起身,吩咐人去备轿辇。 鎏金铜炉里点着香,熏的人昏昏欲睡。殿内的太监宫女人偶一样笔直的伫立着,只偶尔眨动一下眼睛。 “老祖宗,皇上来了。”突然一声传唱打破了宁静。 太后将怀里抱着的白猫递给身后的婢女,嘲弄地扬起嘴角,“宁康宫越来越热闹了!” 皇帝并非太后亲生,自从她的儿子夭折后,就一直没有再怀上。 在后宫生存,怎么能没有孩子?于是,她收养了三岁就没了生母的皇帝。 也是她有福气,天生是当太后的命。皇帝天资聪颖,又肯用功。十岁时先帝考过他一次学业,便赞不绝口。慢慢对他诸般栽培。 能坐上龙椅的人到底是不一样,七弯八拐的心思,她这个做母后的总也猜不透。 好在,皇帝孝顺。 丁嬷嬷笑了笑,道:“皇上有孝心,记挂着您呢!” 话落,一身明黄便服的皇帝走进来。那样尊贵的颜色,更衬出九五之尊的气度来。 一屋子的下人赶紧下跪行礼,“参见皇上。” 皇帝让行礼的人都免礼:“都平生。” 然后对着太后作揖行礼,“儿子见过母后!” 丁嬷嬷双手无声的击了两下,所有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太后挽唇,保养得宜的脸上,隐隐透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皇帝日理万机,朝务繁重,要仔细龙体圣躬。倒是哀家整日无所事事,还劳你惦记着。” 皇帝道:“母后说的哪里话,儿子再忙,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太后和颜悦色道:“难为皇帝一片孝心。咱们母子说会儿话,等下陪着哀家一起用午膳。说来我们母子已许久没在一起用饭了。” 皇帝笑道:“好。” 太后端起茶杯,拿茶盖刮着茶叶,笑道:“皇帝别站着,快坐下说话。” 皇帝寻了椅子坐下,丁嬷嬷奉了茶。 太后将茶送到嘴边浅啜了一口,抬起眉眼道:“皇帝来得正好,阿土的事哀家正想问问你。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皇帝微微一怔,心道:“这宫里哪个旮旯角落,没有您老人家的耳报神?哪件事能逃得过您的法眼?” 朝上拱了拱手,道:“儿子管教无方,让您跟着忧心了。事情的始末且容儿子给您慢慢说来。” 太后静静听皇帝说完,静默不语。 堂堂皇子遇袭,一般人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的。被抓住了不只是砍头,那可是大罪,要株连九族的。 谁会这么大胆?谁的嫌疑最大?不用猜也知道。 偏偏还牵扯到曲家,显然皇帝在怀疑自己。原来在他心中,自己竟是个心如蛇蝎,会毒害自己孙儿的毒妇。 要不说孩子还是亲生的好,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对他再好也是养不熟的。就算把心掏给他吃,他还嫌腥味重。 太后恬淡一笑,道:“阿土贵为皇子,金枝玉叶。皇帝就不该任由他出宫胡闹。这次幸亏遇到了贵人,才捡回一条命来。” 皇帝连声称是,“儿子疏忽了,以后不会由着他随便出宫去。” 太后点头,“这回曲家可是立了大功,该赏!” 十几年的母子了,皇帝打什么算盘,太后看得透透的。不必他开口,索性就顺着他的意思,看他接下来到底想干什么? 皇帝也知道太后故意在刺探他,也不拐弯抹角,“赏是自然要赏的,不过儿子还要找曲丞相当面问一问,以免弄错了。” 太后轻飘飘一笑,脸上恬静淡然,“皇帝的消息,自然错不了。不过谨慎些总是好的。” 说完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茶盏。 丁嬷嬷赶紧给太后和皇帝续上热茶,然后提着壶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立刻吩咐人去传膳。 第29章 虎落平阳 直到将整个花园逛完,都是曲落月在不厌其烦的说话,曲落星安静的做一个倾听者,间或简单答几句。 逛完花园穿过一道月牙门,曲落月随手一指,“这里就是荟萃园了,我娘住的院子。” 曲落星正奇怪怎么带她来这里,曲落月道:“爹说了,今天中午都在这里吃饭。现在正好到用膳的时间了。我们进去吧!” 说完挽着她的胳膊跨过朱漆色的院门,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荟萃园坐北朝南,一进院门就感觉到幽静舒适。一条碎石小路蜿蜒至廊下,两边绿竹丛丛,右边靠墙一座亭阁用竹子随意搭建,简单却别有风味。 正在院中走动的丫鬟见到有人来,忙驻足行礼:“小姐。” 冰清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见了曲落月,忙笑道:“小姐来的正好,老太君,老爷,太太,大少爷都来了。” 看到曲落月身边站的少女,笑着唤了一声:“姑娘!” 曲落月侧头看她,“她是我姐姐,你该叫小姐才对。” 冰清脸上讪讪的,主子没发话,她可不敢乱叫。 屋内老太君听到宝贝孙女来了,脸上的皱纹都变得生动起来。见迟迟不进屋,更是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曲落月跨进门,脸上的笑容比外面的阳光还耀眼。她先是环视一周,见屋内人或坐或站,都笑看着她们。快步走到老太君身边,拉着她的胳膊甜甜叫了一声: “奶奶。” 老太君乐呵呵笑着,伸手拍了拍孙女的手道:“月儿今天这么高兴?” 曲落月眉眼弯弯的,“有了姐姐我自然高兴,咱们家好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照我看,该请个戏班子来家里唱戏,好好热闹热闹。” 老太君应道:“月儿说的对,这府里是沉闷了些。我也许久没听戏了。” 曲怀庭一听不敢怠慢,“母亲,容儿子安排。” 曲落月对着曲怀庭行礼,“爹!” 曲怀庭见两姐妹相谈甚欢,心里别提多舒心。“好孩子,赶紧过来坐,马上摆饭了。落星也过来,你们两姐妹坐一起。” 曲落星走到老太君面前行礼,“老太君!” 老太君仍笑着,脸色淡淡的,“嗯!” 这孩子表面看着很沉稳,其实有些局促,显然很不习惯这样的阵仗。 曲落星又对着曲怀庭行礼,曲怀庭放在扶手上的手一紧,目光带着些许期盼。 却见她起身,略垂臻首,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曲怀庭难掩失望,心里也清楚,想让她接受自己这个父亲,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毕竟对她而言,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曲落星抬头,不经意与苗氏目光相对。她对这个女人其实没有太大敌意。娘的事和她没有丝毫关系,她甚至都不知道娘的存在。 如今自己又呆在这个家里,人家毕竟是当家主母。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思及此,对着苗氏也行了个礼。 苗氏显然措手不及,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接连发生的事,让她整个人身心疲惫。她还要压抑着心中的不满和委屈,张罗一家人的午膳。 她也看到女儿与这个丫头似乎很合得来。心里还责怪自己未免太小心眼,一个孩子能有什么错?同样是曲家的千金,命运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都是大人造的孽。 苗氏缓缓抬起手,尽量扯出一个适度的笑来。嘴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曲落月见状,一下子走到母亲跟前,“娘,你说我想有个姐姐这辈子都不可能,这下还有什么话说?” 苗氏看着宝贝女儿,很自然的露出无限爱怜的笑。她伸手一点女儿的鼻子,“哪都有你。” 屋里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站在曲怀庭身侧的曲落阳是曲家嫡长子,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既好奇,又怜惜。 从她进门起,他就一直在观察。她的样貌像极了父亲,一双杏眼奕奕有神,大方磊落,没有一丝扭捏羞涩。行礼的仪态一看就是现学的,有点生疏,但也像模像样。 许是感受到他探究的目光,曲落星侧目望过去。待看到他的面容,不禁感叹:老天还真是眷顾曲家,这样貌一个比一个好! 曲落月适时开口,语气掩不住的骄傲:“这是大哥,曲落阳。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意思。” 说完自己捂着嘴笑起来。 苗氏白了她一眼,嗔道:“月儿,说了多少次了,不许这么说哥哥。” 曲落月吐了吐舌头,一脸得意的看着大哥。 曲落阳对着曲落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目光一转,看向曲落月,“你说的很对,我不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噗嗤!”老太君拍着大腿大笑起来。 曲怀庭和苗氏也忍不住咧着嘴笑。 曲落月先是疑惑,慢慢回过味来,脸上的得意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怒容:“你们、你们不许笑!” 曲落星低下头,嘴唇抿了抿。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了爷爷和娘还在的时候,加上云开,他们一家人也是这么开心。 老太君好容易止住了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问道:“怎么不见风哥儿?” 曲怀庭回道:“老二遣人回来说了,兵马司最近忙,走不开身。” 老太君点头,“嗯,正事要紧。云哥儿呢?也没时间?” 曲落云乃薛姨娘所生,是庶出。曲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庶出的子孙不入仕途,主管家里的铺面田地。 老太君掐尖要强,管的极严。老太爷一辈子就纳了一个妾,还无所出。老太君自己生了两个儿子,长子仕途平顺,次子只混了一个闲职。 像曲家这样的权贵家庭,仅靠朝廷那点俸禄是难以养活一大家子人的。上面为了防止官商勾结,以商乱政,定下规制,为官者不许经商。 曲家只能弃车保卒,让次子辞去官职,经营起生意来。 到了这一辈,曲落云自然成了曲家经商的重点培养对象。从学会识字,就跟着曲怀玉学习经商之道。 曲落云自己也努力争气,每日早出晚归,忙得人影不见。 曲怀庭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云儿,只要有点时间,就跑到他二伯那里去。二弟总夸这孩子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子。” 老太君闻言又是一笑,家里后辈有出息比什么都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他们出息了,我死后才有脸去见你爹。” 第30章 嫡庶不分 老太君说完转头看着苗氏道:“那就不等了,摆饭吧!” “好。”苗氏不想见到温姨娘,所以府里两个姨娘都没有被邀请。老太君是过来人,自然也清楚,压根就不问。 站在苗氏身旁的包嬷嬷笑着给老太君行礼,“奴婢这就去传膳。” 下人很快摆好饭菜,简直不能用丰盛来形容:清炖野鸭、爆炒里脊、黄焖鸡、桂花鱼、虾仁蒸蛋……还有好多曲落星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最后还上了十多样各色小菜拼成的什锦八宝盒。 等老太君落了坐,大家依次坐下。曲落月故意在她和大哥中间留了个空位,招呼曲落星道:“姐姐,过来和我坐一块儿。” 曲落星原本不习惯这样的氛围,看着满桌子的菜不知从何处下手。身边的曲落月和曲落阳同时夹了菜放进她碗里,异口同声道:“快吃呀!” 曲落星心里像是被谁揉了一把,笑着道:“谢谢!” 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饶是话多的曲落月,也安静地吃饭。一时间,屋里只闻调羹筷子与碗相撞的声音。 饭才吃了没一会儿,刘管家在外面道:“太太,宁国公府的表小姐来了,正在外面求见。。” 苗氏听到表小姐三个字,放下手中的筷子,急道:“还不快请进来。” 下人答应着去了。 曲落月更是一下站起身,“芊芊表妹来了?她怎么不提前给个信儿?哼!惯会装神秘。”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嗓音传来,“哈!表姐,我都听到了。”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粉衣的少女。正是宁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苗芊卉。 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四下转动,见到曲落月皱着眉道:“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倒好,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说完哼了一声,对着老太君规规矩矩行礼,“老太君好!一段日子不见,您还是这么硬朗。” 老太君笑道:“芊芊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苗芊卉道:“谢老太君夸赞。” 说完又对着曲怀庭行礼:“见过姑父。” 曲怀庭伸手往上一抬,道:“好孩子,还没吃饭吧?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快坐下一起吃。” 苗芊卉也不客气,“好的,谢姑父!” 说完目光一转,对着苗氏行礼,乖巧道:“姑姑好!奶奶总念着您,今日特意派我来问问,您是不是把她老人家给忘了。” 苗氏听得此言,收敛了笑容,道:“说来,我的确好久没有回去了。” 说完红了眼眶,语气也带着哽咽。 幸而包嬷嬷端来一把椅子,“表小姐挨着我家小姐坐吧!” 苗芊卉翻了翻白眼,“我才不要挨着她!” 说完看向曲落月旁边的位置,这才发现有一张新面孔。她颇为新奇,对着曲落星礼貌一笑,道:“没想到除了我,还有客人在。” 曲落月起身,双手放在苗芊卉肩上,用力将她摁在了自己坐的椅子上。“她是我姐姐,也是你的表姐。” 苗芊卉脸上微微显出惊诧的表情,稍纵即逝。有些事不必刻意去问,问出来就会让人为难甚至尴尬。她年龄不大,但从小耳濡目染,心知这多半是姑父在外面惹出来的风流债。 思及此,抬眼朝姑姑看去。苗氏接触到她的目光,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原本面沉似水的脸上,浮出笑来,“先吃饭吧,要不菜都凉了。” 老太君见苗芊卉如此,心道:三个丫头里,月儿是最单纯,最心无城府的一个。 重新拿起筷子,正要招呼大家吃饭,却听见外面似乎有吵闹声。 老太君眉头紧锁,因着有客人在,不好发火。轻声对身边的殷嬷嬷道:“去看看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殷嬷嬷答应着身子还未动,忽听一声娇柔的声音道:“都在吃饭呢?看来妾来得不是时候。” 大家抬头去看,原来是温姨娘。她身后的小丫鬟因为没能拦住温姨娘,双手紧张地绞着衣摆。 温姨娘身姿袅娜的走进屋来,对着老太君福了福,语声婉婉道:“妾原是来找太太讨些布料,想闲着无事的时候给孩子做些衣裳。谁想来的不是时候,老祖宗勿怪。” 老太君放下手中的筷子,抿唇不语。老太太不说话,其余人就是有意见也不敢吭声。 温姨娘生的美貌,看着又柔弱。此时一脸歉然的模样更是让人我见犹怜。曲怀庭明知她不合礼数,却哪里舍得出言喝责,一张嘴道:“这种事吩咐下人做就是了,何苦亲自跑一趟?你可曾吃午饭?” 温姨娘满目含情地看着曲怀庭,道:“妾这几日没有胃口,吃不下。” 曲怀庭想起她怀着身孕,正是害喜最难熬的时候。心下颇为感动,一时忘了形,道:“要不坐下吃一点?” 温姨娘看着曲怀庭,眼中似有点点泪光,“老爷,这……不合礼数。” 苗氏寒着一张脸,手中的筷子快要被她折断。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在她的院子当着老太太和一群下辈的面,简直就是打她的脸,荒唐至极。 上次温姨娘在苗氏院里闹过后,曲落月就气得不行。要不是绿枝拦着,她定要跑到怡香院去给娘出气不可。 今日她自己送上门来,那就连上次的一并算了。 正欲开口,身边苗芊卉眨着清澈的眼睛道:“姑父,为什么在我家姨娘就不能上桌吃饭呢?是不是我爹爹对姨娘太苛刻了?等我回去了,定要同爹爹说一说,让他向您学习学习。既是一家人,就不要分彼此,更不要分高低贵贱……” “啪!”突如其来的拍桌声格外响亮,大家纷纷将目光看向老太君,“老大,我原不该管你房中之事,也不想多嘴多舌惹人讨厌。可你也太没规矩了,自古以来,哪个有规矩的人家会如你这般待妾侍的?你这样嫡庶不分,乱了祖制,怕是会惹出祸事来。” 温姨娘自进了曲家,不守规矩已不是第一次。老太君之所以不理会,一来觉得儿子好容易找到了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娇宠些也不无不可。二来,苗氏在这个家里内事外事统统都要管,动不动就是宁国公府如何,要不是得亏宁国公会如何如何。 这样不就显得她儿子窝囊?老太君早就想打压一下儿媳,这个温姨娘来得正是时候。 眼下有外人在,又是个口没遮拦的小丫头。万一她将此事传言出去,曲家不是要被人诟病么?是以才出言训斥。 第31章 自知之明 曲怀庭被训得面色微红,其实也不能怪他。苗氏是父母相中的媳妇,除了基本的尊重,很难生出深情厚意来。薛姨娘是苗氏的陪嫁,平时一副唯唯诺诺,卑躬屈漆的模样,曲怀庭早就厌烦了。 年轻美貌的温姨娘的出现,无异是他枯燥的感情生活突然涌现的一股甘泉。让他干涸的心生机勃发,一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也是人之常情。 曲怀庭面带愧色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子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苗氏心中嘲讽:“这老家伙好手段,惯会四两拨千斤,几句话便堵住了我的嘴。平日里我总是退让隐忍,结果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今日我若再忍下去,便是白活了半辈子,下半辈子也不用活了。” 越想越气,当下冷笑几声,道:“母亲,媳妇有句话就是顶着大不敬,也要一吐为快。老爷这般纵容温姨娘已不是一次两次,您现在才出言提醒,未免为之晚矣。” 苗氏的话,气得老太君直翻白眼,“苗氏,这就是你对婆母的态度?” 苗氏已然豁出去了,她直视着老太君道:“媳妇说的都是实话,之前的暂且不提。前日我与老爷已经歇下了,温姨娘的丫鬟在外面大声吵闹,试问谁家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再说今日,外面守门的下人肯定也会提醒阻拦她,她还不是一样闯进来了。我就想知道,她究竟是仗着老爷的宠爱,还是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想取而代之?” 先前跟着温姨娘进来的小丫鬟赶紧“扑通”一下跪趴在地上,“回太太,奴婢一直拦着不让温姨娘进来,可根本拦不住。” 因为苗氏所言皆属实,老太君再气,也无话反驳,只拿眼瞪着苗氏。 曲怀庭本来因为母亲的话心中愧疚,见苗氏疾言厉色顶撞母亲,不禁也来了气,瞪着苗氏道:“放肆!” 苗氏涂了鲜红豆蔻的手指朝自己一指,“我放肆?敢问老爷,我可是哪句话说错了,冤枉了温姨娘?” 曲怀庭知道她所言非虚,可他堂堂丞相,除了当今圣上,就连皇后见到他都要礼让几分。 每日为朝堂上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回家想安静会儿也不行。 自己宠个妾侍怎么了?这个善妒的妇人不知天高地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没脸。 若不是看在她娘家后台强硬,自己以后还需要仰仗一二,今日非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 深吸了口气,强压着怒火,耐着性子道:“温姨娘怀着身孕,你身为嫡妻,该多宽容些才是。” 苗氏听着却觉得格外讽刺:“你百般维护一个妾侍,还让我宽容她?曲怀庭,你何不给我一封休书,免得我坏了你的好事。” 曲怀庭只觉得脑仁“嗡嗡”作响,他懒得再理会苗氏,怕她再说出更离谱的话来,干脆闭了嘴。 几个后辈听着大人一番唇枪舌战,就是想从中劝解也无插嘴的机会。眼下战火终于停歇,曲落阳适时道:“父亲,可否容儿子说一句?您自幼教导我,家和万事兴。您既然让母亲掌管家之权,就该给她起码的尊重。否则她在这个家里凭什么服众?” 一番话让曲怀庭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气得直喘气的苗氏,转而又看了看面色苍白的温姨娘。道:“既有孕在身,就不要到处乱跑。以后老老实实呆在自己院子里,安心养胎。差了什么东西,吩咐下人拿就是了。” 温姨娘目中含泪,一脸深情地看着曲怀庭道:“是,妾知道了。” 苗氏脑袋眩晕,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苗芊卉最是看不惯温姨娘小人得志的模样,她看向曲落阳,道:“大表哥,听说你马上要娶亲了。不过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你的婚事怕是要推迟了。” 曲落阳知道她最是古灵精怪,接口道:“为何?” 苗芊卉转了转眼珠,道:“那新嫂嫂过了门如果也怀了宝宝,岂不是和温姨娘的孩子一样大?到时候辈分不同,年龄却一般大,不是要遭人取笑吗?” “这……”曲落阳脸上一热,这亲事都还未定,怎么就说到怀宝宝了? 曲落月看向苗芊卉,眼中露出赞许。 大户人家这种事情多的很,苗芊卉这样说不过是想打压一下温姨娘的气焰。怀个孩子而已,搞得好像就她能怀似的。 苗芊卉本就生的如雕似琢,眼睛更清澈似一汪清泉。说话的时候一脸天真不谙世事,让人看着可爱非常,不忍斥责。 老太君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个孩子,现在看来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难怪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温姨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自进了曲家她还从未如此丢人过。她求救地看向曲怀庭,怎料人家压根没看她。 曲落阳乃家中长子,以后可是要挑大梁的。他的亲事绝不会容许出丝毫差错。这一点曲怀庭心中再明白不过。 曲落阳和忠义侯府千金的亲事正在议定,温姨娘孩子的事倒不会有影响,不过自己若一味地坏了规矩,传出去对整个曲家都不是好事。 当官的谁不想博个好官声?朝中等着挑自己错处的大有人在,要是有人存心拿此事做文章? 曲怀庭心头一惊,手心冒出汗来。看来自己不能再对温姨娘过度偏爱,再看温姨娘时,眼神就有些复杂了。 温姨娘被看得心里咯噔一下,本来还准备开口替自己争辩几句,也不敢开口了。 老太君眼珠在屋内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正色道:“温姨娘怀孕是喜事,等阳哥儿亲事定下来,咱们家就是双喜临门。” 温姨娘一听,脸色稍微好转。 不料老太君话锋一转,“温姨娘,我今日也说你一句。人要有自知之明,要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以后你在太太面前最好老老实实,摆正自己的态度。老爷宠着你,我老太婆可还没死呢。今日念在你怀孕在身,旧事就此揭过不提。倘若再知错犯错,我决不姑息。” 字字如刀,句句如剑。温姨娘直恨得牙根紧咬,却不敢吱声,只站着轻轻啜泣。 苗氏看着温姨娘气得发抖的模样,甚是解气。 曲怀庭看着温姨娘俏脸惨白,惶惑无依的可怜样儿,到底是不忍,开口道:“还站着干嘛?赶紧回自己院里去。” 温姨娘赶紧行礼告退。 这样一闹,所有人都失了兴致。草草吃完饭,老太君回了自己院子,曲怀庭和曲落阳赶紧去上衙。 第32章 心生好感 苗氏心里窝着火,看家里是哪哪不顺眼。想起自己许久没有回去看望父亲母亲,索性带上曲落月,随苗芊卉一道回宁国公府。至于府里姨娘如何作妖,或者再多几个孩子出来,她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包嬷嬷一边让人备车,一边赶紧叫来一个丫鬟嘱咐了几句。丫鬟听完频频点头,然后出了荟萃园,往寿安堂去。 老太君那里若不去知会一声,定会以为太太是赌气回的娘家。老太君心里多少会有点不痛快。 果然,老太君听说后,脸色一沉,手里的半盏燕窝差点洒了出来。 殷嬷嬷在一旁规劝道:“这两天的事太太的确是受了委屈,她回娘家倒完苦水,再听娘家人劝导后,说不定就想开了。当初老爷纳温姨娘时太太死活不同意,后来还不是宁国公夫人派了人来劝说才点了头。” 老太君一听说得有理,才算消了气。她也是从媳妇熬过来的,设身处地想一想,单这两日发生的事,是够气人的。 身为家里的长者,只能往怀里扒,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曲落星和云开回了甘来院,发现院子被收拾得焕然一新。树木修剪过,杂草都被拔了,廊下摆上了花盆,就连帘子也换了簇新的。 两人站在院子里还没欣赏完,就听见屋里筱慧的声音道:“咱们俩也是倒霉透了,在老太君那里好容易混到二等丫鬟的资质。突然被派来这里,咱俩的前途算是全毁咯!” 另一个声音道:“你这话也不对,没看见老爷对姑娘的态度么?我看老太君也喜欢得紧,叫我们俩过来时,殷嬷嬷还特意叮嘱不要怠慢了姑娘。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我们刚来姑娘肯定信不过咱们,不管是出去还是重要点的事,都不会指派我们,乐得清净。” 不用猜,说话的是梦娟无疑。 停了会儿,筱慧道:“你说的也在理,老太君那里规矩多,稍有不慎就容易出差错。这么多年我们挨过的罚还少么?诶~梦娟。” 梦娟轻轻嗯了一声。 筱慧声音低了下去,“这姑娘什么来路就是不说大家心里也清楚,瞧她那模样跟老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的。我可是听说她娘已经去世了,还有……” “姐姐!”梦娟赶紧打断她,“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了,不必说出来。我们做下人的少说多做准没错,管住自己的嘴方能长远。” 筱慧切了一声,“又没人,你怕什么?我也只和你说说,别人我可不敢讲。” 话落,门帘一动,一颗头从里面探了出来。看到外面站着两个人,筱慧被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谁,呆住了。 再看云开扬着嘴角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说的话,定是叫她们都听去了。 一回想,庆幸自己没说什么太难听的话。被派来这里觉得倒霉,是实话,她应该不会介意才是。后面还说了…… 筱慧背脊发凉,腿一软,跪了下去,“姑娘!” 背后议论主子乃大忌,更何况她们两个算是府里的老人了。要是被太太或者老太君知道了,怕是不止挨罚这么简单。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屋里梦娟掀开门帘出来行礼,“姑娘。” 然后挨着筱慧并排跪下。她虽然没说什么,但做主子的哪里会管这么多呢?她看多了主子生气,不问青红皂白拿下人出气的。 曲落星看着地上跪着的人,“你们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吧!” 她自己尚且苦命,却看不得别人受苦。她知道不可能每个人都心存善意,但她懂得善待别人就是善待自己。 筱慧摸不准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既被现场抓了包,她也不是那敢做不敢当的。抬起头,直视着曲落星道:“姑娘,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梦娟无关,你要罚就罚我一个。” 曲落星有点意外,没想到她不但硬气还意气。看着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禁好笑道:“你说几句话我就要罚你,那不如去找几个哑巴,最好还是聋子来。这样既不怕被说,也不怕被偷听。” 筱慧一听,这是真不打算追究了,心里窃喜。梦娟也松了口气,“姑娘,我们以后一定会管住自己的嘴,再不敢乱说话了。” 曲落星上前一步,道:“你们是要我亲自扶才肯起来吗?” 筱慧和梦娟对视一眼,这才相继起身,齐声道:“多谢姑娘。” 曲落星转了个身,看着院子道:“我知道你们跟着我是委屈了些,不过你们放心,我在这里待不长的。” 这话一出,筱慧和梦娟反倒不知如何是好。本来应该高兴,但此刻心境不同,感受也就变了。 还是筱慧机灵,赶紧转移话题,“姑娘,刘管家让人送来好多东西,进去看看吧!” 进了屋,里面的多宝阁摆满了器皿摆设,每一件看着既精致又漂亮。墙角还有两盆长相旺盛的盆栽。椅子上全部套上了椅搭褥垫。 筱慧在身后道:“衣裳鞋袜全部分类收在房间柜子里。胭脂水粉,头面首饰也都收在妆奁里了。” 说完走到妆奁前,拿起一本册子递了过来,“这是登记物件的册子,姑娘看一下,心里也有数。” 曲落星接过随手翻了两页,道:“这是谁写的字?还不错。” 梦娟脸一红,小声道:“是奴婢写的。也就能看罢了。” “女子能识字的本就不多,你还会写,已经很不错了。你念过书?” 梦娟摇头,“不是,离我家不远有个私塾,我小时候经常偷偷跑去玩。时间长了就识了几个字。没事的时候我就拿树枝在地上乱画,也就比狗爬的强一些。” 云开一听忍不住笑了,“你也太瞧得起狗了。” 引得筱慧也憋不住捂着嘴笑。 曲落星看着梦娟通红的脸,心知她不但聪明,还稳重不乱说话,人也实诚。筱慧虽然圆滑,但心直口快,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 看来老太君选人时,也是下了功夫的。 筱慧见曲落星神色一直平和,言语也轻柔,心里对她生出许多好感来。 曲落星合上册子递给梦娟,道:“你既会识字写字,那这些就交给你保管,以后这些东西你做主就是了,不用问我。” 梦娟不敢相信,更不敢伸手去接,她知道自己的缺点,太过木讷不会变通。还寡言少语,不会讨人欢喜。 筱慧心里有点吃味,两人一起过来,梦娟却捷足先登被重用了。但人家凭的本事,她心服口服。 双手接过册子,塞到梦娟手里,“是不是高兴傻了?” 梦娟小心翼翼拿着册子,轻声道:“谢姑娘,奴婢一定尽心尽责,不会让姑娘失望。” 第33章 合情合礼 用过了午膳,皇帝陪着太后又说了会话。 太后每日都要歇午觉,无论春夏秋冬,已成了习惯。 皇帝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母后该歇午觉了,儿子就不打扰了。” 出了宁康宫,皇帝冷着脸,一看就是心里不痛快。 太后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这么沉不住气。瑾贵妃向来以太后马首是瞻,也没这么大胆子背着太后暗自行动。 难道是皇后?她与自己结发十几年,待人一向宽厚,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不过,涉及到太子之位就难说了。 若真是她,一定是背后有人挑唆。孟善元那个老顽固,数次在朝堂上给自己难堪。丝毫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要真是他挑事,趁机会将这个祸害收拾了,免得以后掀起更大的风浪来。 思忖间到了泰和宫,门上的太监跪下行大礼。 皇帝边往里走边道:“都不许出声。” 径直走进正殿,无视地上跪着的宫女,背着手直往寝殿急走。 里面当值的宫女正在铺褥、点香,皇帝道:“皇后呢?” 宫女吓了一跳,转身看到皇帝停了手里的活跪下磕头。 其中一个宫女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在配殿。” 皇上又转行至配殿,透过六棱槅扇窗,隐约看见里面或坐或站着两个人。 只听皇后道:“想不到儿子都要娶媳妇了,这日子啊,过得可真快!” 青婵笑道:“等殿下成了婚,来年给您添一个大胖孙子。您啦,就擎等着升级做祖母吧!” 皇后闻言佯怒道:“你非但不宽本宫的心,还往伤口上撒盐。” 说完也忍不住笑起来。 青婵道:“您少绣会儿,仔细伤了眼睛。” 皇后停了手里的绣针,看着绣了一半的鸳鸯,叹了口气,道:“本宫嫁给皇上的时候,被面、枕套、嫁衣都是亲手绣的。那时候除了吃饭睡觉,什么也不干,一天就能绣好一幅。岁月不饶人,现在一个枕套三天还没好。” 青婵敛了笑,伸手拿过茶盏递给皇后,“您每日事多繁杂,这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您一手操持,怎可比闺中时?再说殿下大婚的一应物品织造处自会用心操办,何必您亲自动手。” 皇后揭开茶盖喝了一口茶,道:“本宫也是想尽一尽做母亲的心意。阿壮生下来时才那么大一点,太医说他先天气血不足。养到这么大多不容易。” 皇帝忆起与皇后的点点滴滴,心中不由生出感慨来。他与皇后少年夫妻,凭心说,他早年并未怎么关心皇后,陪她的时间也很少。 后来登上皇位,虽封她做了一国之母,但比之前更忙。加上后宫添了新人,他更加分身乏术。 皇后却从来没有只言片语的怨言,默默地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对待其它妃嫔宽容大度,他的几个孩子也一视同仁。 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会生出歹毒的心思,做出杀人的事来? 她是自己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妻子,死后一起同穴,共享香火的人。自己居然会怀疑她。 青婵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怎么样,您当心自己的身子。殿下的婚事定在年下,时间长着呢。” 皇后放下茶盏,道:“本宫还想绣一幅百子百孙的被面,希望阿壮婚后多子多女。” 青婵道:“您要绣多少,奴婢都不拦着,今日到此为止,您赶紧去歇会儿吧!过了时辰,又该睡不着了。” 皇后嘴里唔了一声,青婵上前伸手扶她起来。却见门从外面推开,皇帝迈步走了进来。 皇后显然没料到皇帝会来,愣怔了一下。直到青婵跪下磕头,“奴婢见过皇上。” 才回过神来,赶紧屈膝纳福,“皇上金安。” 皇帝上前两步,伸手把皇后拖住了,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快免礼!” 皇后心中一悸,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嘴里恍惚道:“皇上来了怎么也不让下人通传一声,臣妾也好迎驾。” “朕陪母后用了午膳,四处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怕扰了你午睡,就没让人闹出动静来。” 看着皇后宝相庄严,温婉娴静的面容。皇帝暗自责怪自己,疑心她真是大大不应该。想起来时满腔怒火,得亏缓冲了一下,不然她知道了肯定会伤心。 皇后见皇上定定的瞧她,立时羞红了脸。忙别过头去,道:“皇上为何这样看臣妾?” 皇帝看着她娇羞的样子,朗声笑起来:“自然是喜欢才看,不喜欢谁会一直看。” 皇后一听,头恨不得埋到胸口。下巴挨着衣服上的刺绣,直痒到心里去。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皇上莫要取笑臣妾。” 皇帝凑近,“卿彤,当心憋坏了,朕会心疼的。” 皇后愕然抬头,脸上掩不住的震惊。皇上有多久没叫过她的名字了?又有多久没和她说过这种寻常夫妻间亲昵的话语?今天是怎么了?处处透着反常? 这世上没有突如其来的坏,也没有突如其来的好。 反常必有妖。 皇后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皇帝是别有目的。她素来但求无功,只求无过。不管是做王妃时,还是做了皇后,她都不喜欢争强好胜,也不喜无人争辩。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都能忍。 细想想,自己好像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难道,是因为阿土的事? 心里一激灵,小心翼翼道:“皇上来找臣妾是有什么事吗?” 她的表情落在皇帝眼里,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夫妻间再正常不过的举动,皇后第一反应居然是难以置信。 皇帝并不搭腔,只转头对着青婵道:“朕留下来陪你们主子,速去准备着。” 青婵喜道:“奴婢这就去。” 然后起身,一溜烟跑了。 皇后张了张嘴,还未出声,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嘴里惊呼一声,双手本能凭着本能一把抓住了皇帝胸前的衣服。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挣扎着就要下去。 皇帝双臂一紧,和颜悦色道:“朕抱你过去。” 皇后忙道:“皇上,这于礼不合,万万不可。” “朕抱自己的妻子,合情合礼。” 说完不由分说,抬脚就走。 第34章 受宠若惊 一路往寝殿,所有太监宫女见了,皆是又惊又喜,无不替自己主子高兴。跪下磕头的功夫,还不忘偷偷拿眼去看,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 皇后羞得无地自容,索性将脸埋在皇帝怀里,眼不见为净。皇帝身上有淡淡的龙诞香,因为是闻惯了的,让人心安。 踏入寝殿,皇后轻轻一挣,皇帝才松了手,放她下了地。 早有准备的四名宫女,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进来,分别伺候皇帝皇后更衣。然后轻轻关上糊着绡纱的窗户,放下落地罩卷起的纱帷。事毕,宫女皆躬身垂首轻手轻脚,却行退了出去。 随后,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皇后一张脸早已红的如煮熟的虾子一般。皇帝每个月晚上来泰和殿的次数,一个手掌都数不完。更别提大白天留在这里歇午觉。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她抬眼看过去,见皇帝促狭看着自己笑,随即低下头。那模样,倒似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 皇帝心情大好,抓过皇后的手,道:“赶紧歇会子吧。瞧你,这样的天,手心也能盗出汗来。” 皇后缩了缩手,能不出汗吗?她这心里是既欢喜又紧张,还间杂着忐忑不安。 被皇帝牵着到了床榻前,方醒过神来。连忙服侍他睡下,然后自己也并排躺着。 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受委屈了。” 皇后侧脸看他,不解他话里的意思,“臣妾心里欢喜,没有一丝委屈。” 皇帝也侧过脸来,四目相对,“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你面对朕时仍小心翼翼,百般谨慎,生怕出了差池。是朕做的不够好。” 皇后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眼眶一热,眼角已有湿意,“臣妾只是不想皇上有任何后顾之忧。” 皇帝拿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转过头闭上眼并不言声。 皇后想了想,到底忍不住,道:“有件事,臣妾心里很是不安。” “何事?”声音带着几分慵意。 “阿土受伤,臣妾本该亲自去探视。因怕荣妃多想,便只遣了人带了些补品去。” 说完又补了一句,“阿壮也亲自去看过了。” “你怕荣妃会怪罪?” 皇后点头,随即又摇头,“臣妾只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妥当。” 皇帝仍闭着眼,叹了口气,“你这样做很好,荣妃若心存不满,那就是她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还有,你是皇后,是这后宫之主,做任何事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记住了?” 听皇帝这么一说,皇后心里松泛下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耳边传来轻微的鼾声。 屋里静谧无声,外面透进来的光无比柔和。 整个泰和殿,除了两个上值的宫女,其余人全聚在耳殿,炸开了锅。 “到底是正宫娘娘,这待遇独此一份。” “就是,就是。皇上抱着咱们皇后娘娘,像捧着珍宝一般。” “可惜没让其他人瞧见,不然羡慕死了。” 青婵轻咳一声,屋里瞬间清静下来,“你们这样叽叽喳喳个不停,万一扰了主子,当心赏你们板子。” 宫女们吐了吐舌头。 青婵正着脸道:“你们高兴归高兴,可不许口无遮拦到处说。主子受宠是好事,但不能太过张扬,低调懂吗?” 宫女们连声应是。 青婵一挥手,“有事的赶紧去做事,没事的趁机眯会儿。别上值的时候没精打采的。” 宫女们答应不跌,一哄而散。 人很奇怪,越是不让说的话,越忍不住。跟别人说完了还不忘叮嘱一句:“这话我只和你说,可别说出去了。” 然后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连守城门的侍卫都知道了。 皇帝午时末醒来,见皇后还睡着,轻手轻脚起身。也不唤人伺候,自己穿了衣服鞋袜。出了寝殿,宫女忙上前伺候漱口净面,梳发结辫。 一切妥当,皇帝走出泰和殿,直接去了御书房。 庞德海正在伺候文房,忽听皇帝道:“即刻宣曲丞相来见朕!” 要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必须要当面问一问,救阿土的人究竟是谁。 曲怀庭骤然接到皇帝传召,只以为是要与他谈论国事。 却听到皇帝说,“老二前日去郊外,出了点意外,受了伤。” 曲怀庭闻言一惊,单独传他来,想必事情不会简单。嘴里道:“殿下不要紧吧?” 皇帝观他神色,并不回答,只问:“这事爱卿不知?” 曲怀庭俯首,“臣的确不知。”他这两日尽顾着家里的事了,实在无暇顾及其它。 皇帝起身负手来回走了几步。“那真是奇了!” 曲怀庭抬头,皇帝话里有话,他心中也开始紧张起来。“臣不敢撒谎。” 皇帝转身,看着曲怀庭似笑非笑,“据朕所知,此事与曲家有关。给朕消息的人,也绝不敢撒谎。” 曲怀庭脑中轰然一响,知道不好。来不及细想,忙跪下以额触地,“臣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君犯上,请皇上明查。” 皇帝笑了,“爱卿这是做什么?朕说的与曲家有关,并非指阿土受伤的事。” 曲怀庭心里刚松了一口气,见皇帝并不叫他起身,心又悬了起来。 “阿土受伤后幸亏得贵人相救。”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这位贵人是曲家的人。 曲怀庭心下稍安,心里想着:“不知是谁救了二皇子?这样大的事,为何要瞒着我?” 老大落阳沉稳有分寸,最是分的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只要与家里有关的事,事无巨细都会说给他知道。 老二落风虽年小几岁,却已能独当一面。想来这么重大的事,他不会瞒着或者忘记。 落云就更不用提了,整日除了跟着怀玉往铺子里跑,根本没心思理会其它。 除了他们三个,剩下都是老弱幼孺。整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难不成是府里的小厮? 随即摇头否定,府中小厮都是各司其职。除非有特别交代的事,不然哪有功夫往郊外跑。 等等,郊外?前日? 曲怀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时间与落星进京的时间对上了。瑶妹懂医,落星就算不精通,应该也略知一二。 难道是她? 第35章 天赐良缘 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皇帝这么快就查到了? 稍稍抬头,正好与皇帝四目相对。曲怀庭微微愕然,很快低下头去。 皇帝步回座位坐下,然后伸手,“爱卿起来说话。” 大理石冰冷坚硬,跪久了实在受不住。曲怀庭用手在地上轻轻按了一下,借力起身。“谢皇上!” 皇帝手指在桌案上轻敲,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曲怀庭的心也随着声音一下一下跳动。皇帝既然已经查到了曲家,落星的身份迟早会曝光,当年的事也是瞒不住的。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坦诚。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想来皇帝也不会太过在意。 复跪下。 将十六年前的事娓娓道来,顺便将落星因为母亲去世进京寻亲的事一道说了。 皇帝从一开始的聆听,渐渐动容。敲桌子的手指已不知何时停下来。 后宫之中,不乏对他怀真情的妃嫔。但真情与权利相比,又值几何?一个个除了献媚邀宠,就是替自己的父兄邀功行赏,生怕落了后。 见多了虚情假意,听厌了恭维奉承,皇帝的一颗心早已麻木了。突然听到世间有如此情深义重的女子,深受感动。 不禁心想:“若有女子肯这般待我,宁负天下也不会负她。” 并且,听曲丞相话里的意思,他事先并不知道有这个女儿的存在。她的女儿救阿土,纯属巧合。 曲怀庭慢慢讲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十六年前的事,竟记得这么清楚。和瑶妹在一起的每一幕,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 等最后一个字落下,屋里寂静无声。 曲怀庭抬起通红的双眼,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空洞,茫然,难过,愧疚,更多的是忏悔…… 如果不是伤心到极致,不会有这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可惜,他到底是辜负了佳人。 看着沉浸在回忆和悲伤中的曲怀庭,皇帝叹了口气,道:“这样善良又重情重义的姑娘,你竟然不知道珍惜!还辜负了她,让她遗憾而逝。” 曲怀庭自然不敢说是怕误了前程,违心道:“回京后家父知道了大发雷霆,斥责臣在朝局不稳之时,只知儿女情长,实在有负皇恩。” 皇帝点头,“你父亲一心为国,衷心可表。朕一向对他敬重有加。” 顿了一下,又道:“听你这么一说,救阿土的竟是你的女儿?” 曲怀庭见皇帝对当年的事只字不提,也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心里所有的不安荡然无存。 再开口时语气也轻松许多,“臣思来想去,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皇帝突然抚掌,“当年你的父亲阻止了你们这对有情人。最后导致红颜薄命,而你也悔不当初。今日朕却要当一回月老,将你这个女儿指婚给阿土。她救了阿土一命,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本来皇帝心里属意老大为储君,有心想打压另外两个儿子,阻止他们用联姻拉拢势力。可又碍于太后,忌惮贺家,甚是苦恼。 现在天赐良机。 曲怀庭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儿,对阿土有救命之恩。给他们赐婚名正言顺,谁也不能说什么。戏文里不是常演,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曲怀庭再不愿意,他还敢公然抗旨不成? 太后那里也不能说什么,曲怀庭不是还有一个女儿么!照样可以嫁给老三。只是这样一来,太后就会对曲家有所顾忌。 而贺家,也不会甘心将女儿给阿土做侧妃。 这一招,实在是妙,妙不可言! 曲怀庭心里一震,被皇帝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言语。 他是想过要给落星说一个好人家,但是嫁给皇子实在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这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好事,落星却不一样。首先她只是一个庶女,就算有皇帝指婚,最多也只能当个侧妃。等正妻进了门,还有她的好日子? 其次,她从未见识过高门大户里面的妻妾之争。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就她那爱憎分明又善良的性子,稍微有点手段的,都能把她啃的连渣子都不剩。 对她而言,找个条件好点的人家,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日子是最好的。 “皇上,小女生长在乡下,才到城里来。就连最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懂。恐怕……” 皇帝摆手打断,“规矩礼仪学起来也不难,到时候朕命宫里资质老一点的嬷嬷,专门去府上教导调教一番就是了。” 曲怀庭一听,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只得谢恩,“谢皇上隆恩,微臣已经替她请好了教养嬷嬷。” 皇帝点头,“既然是嫁给皇子,这身份也不能差了。依朕看,不如将她入了曲家的族谱,算做嫡女。爱卿觉得如何?” 曲怀庭心里一动,皇上的意思,是想让落星做正妃?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他怎么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皇上似乎太急切了一些,就算落星真的对二皇子有救命之恩,也不用非要两人成亲不可。皇上大可以赏赐些财物,如此也是很大的荣耀。 见皇上等着自己回话,没空深想,忙道:“不瞒皇上,家中老太太也有此意,不过小女却不答应。她认为亲母尸骨未寒,再认嫡母就是不孝。” 想入曲家的族谱做嫡女,必要认主母为嫡母。 皇帝却不以为然,“这孩子还是个有孝心的,实属难得。她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曲怀庭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皇帝又道:“她救皇子有功,朕亲自赐婚,就算她是庶女,又有何妨?谁又敢置喙?” 这话一出,曲怀庭哪里还敢开口。再说下去,就是不识抬举了。“臣替小女谢过皇上恩典!” 皇帝很满意,“地上凉,爱卿起来说话。” “谢皇上!”跪的时间有些久,曲怀庭双腿酸软麻木。起身时险些站立不稳。 皇上的心思,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单纯。 他原本还想着要好好补偿落星。现在皇帝闹这一出,身为臣子,即使不愿意又能怎么样?胳膊还能扭得过大腿去? 万一二皇子迫于皇上娶了落星,又因为曲家和太后的关系,不待见她。那她不是入了火坑么? 这样一想,一颗心瞬间又跌入谷底。 曲怀庭满怀心思出了御书房,没走多远,太后身边的金满堂迎上来道:“左相大人,太后请您过去。” 第36章 一举两得 才从皇上那里出来,太后又突然召见,曲怀庭心里是七上八下。 太后身边的人都有钻天遁地的能耐,只要是这宫里的事,都有本事打听到。 本想从金满堂嘴里套出点话来,见他低眉只顾着走路,没有一点要说话的意思,便作罢。他是宫里久经历练出来的老油条,嘴巴比蚌壳还紧。就算看着面子搭理两句,也是左顾而言它,不会透露一丝半点儿,问了也是白问。还是省省力气,留着应付那位老祖宗吧。 到了宁康宫,见了礼,太后坐在上首耷拉着眼睛,手上数着念珠,不疾不徐道:“曲家这次立了大功啊!” 语气淡然,脸上也看不出喜怒。曲怀庭心里却升起一股不安。这样大的事,太后定以为他是故意瞒而不报。天地良心,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欺上瞒下。 躬了躬身子,道:“机缘巧合之事,微臣不敢争功。” “机缘巧合?”太后抬起眼皮,目光灼灼,“你可知道皇帝因为这个机缘巧合怀疑哀家?阿土出了意外受了伤,偏偏被你曲家的人救了。这是不是太巧了一些?” 曲怀庭一听脸色煞白,太后虽上了年纪,却半点儿不含糊。明着不理事,暗里什么事都想插手。这阖宫上下,哪一件事能瞒得过她老人家? 急忙道:“微臣也是听皇上问起,才知道发生了这样大的事。皇上那里微臣已将来龙去脉详细说了,太后明鉴。” 太后吊起嘴角,道:“哀家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明鉴?” 曲怀庭这会子明白了,太后不过是想知道他和皇上到底说了些什么。再只手遮天,皇上御前也不可能有耳目。 往上一拱手,将与皇上的话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又说了一遍,只隐去了赐婚一事只字未提。这事还是等皇上那边下了旨再说不迟,万一太后知道生了气,上面不是还有皇上顶着。 太后听完闭着眼一动不动,只右手大拇指快速拨动着珠子,菩萨似的。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手中一停,道:“这么说救了阿土的人是你的女儿?” 曲怀庭小心应道:“正是。” 太后哦了一声,眼角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既然事情说明了,哀家心里也就踏实了。唉~如今上了岁数,精力有限。说了这么会话儿就乏了,你且退下吧!” 曲怀庭紧绷的神经松泛下来,恭恭敬敬作揖,躬身倒退了出去。 太后侧过头去,对丁嬷嬷道:“哀家有些日子没见老姐妹了,上次见还是两个月前。” 那语气很有几分小孩子撒娇的模样。 丁嬷嬷一听,这事好办,不由笑道:“奴婢立刻安排。” 太后嗯了一声,沉吟片刻,又道:“顺便将那丫头一并召进宫来。” 丁嬷嬷略一思忖,明白过来说的是谁,随口问道:“您让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庶女进宫,可是有什么打算?” 太后挪了挪身子,伸手摸摸后颈。丁嬷嬷极有眼色,轻声道:“您老毛病又犯了?奴婢给您揉揉。”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身后轻手轻脚揉捏起来。 太后惬意地闭上眼,道:“皇帝一年里头少说也有三四个月不传嫔妃们侍寝,大抵是宫里几个早厌了。偏偏他又不肯往后宫里添人。方才听曲丞相话里的意思,皇帝对这个丫头似乎颇为赞赏。哀家想着不如将她放到今年的秀女中去,看能不能入了皇帝的眼。若成了,皇帝高兴,也能为哀家所用,一举两得。若不成,哀家也没什么损失。” 丁嬷嬷不解,“一个乡下来的丫头,什么都不懂。如何与大家贵女相提并论,堪此大任?万一圣前失了体统,岂不是弄巧成拙?” 太后不以为然,“山珍海味吃多了,突然换换口味,吃点野味反而觉得新鲜。皇帝年纪轻轻就清心寡欲怎么行?这宫里的女子表面端庄得体,进退有度。内里却是各种算计,无所不用其极,皇帝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人堆里突然出来一个不一样的,那不就愈显得与众不同?宫里长年累月沉闷无趣,要的就是推陈出新。只是不知道这丫头有没有这个福气。” 丁嬷嬷嘴角微扬了扬,道:“您福泽深厚,她能得到您的青睐,足见是个有福气的。等进了宫再加以调教,假以时日定然差不了。咱们这宁康宫上上下下,甭管是派出去当差的,还是留下当值的,哪个不是好样的?不全是您规矩严,会调理?” 太后听得眉开眼笑,随即又长叹了一口气,“哀家原不想蹚这混水,一个做母亲的,算计到儿子房里去了。这要传出去,这张老脸臊也臊死了。还有老姐妹那里,如何开口?哀家和她闺中的情谊,如今已是大几十年了。毕竟是她的孙女,哀家要拿她当棋子儿呢。人心都是肉做的,这老姐妹的性子,哀家最清楚不过。外强内柔,最是护短。她要是不同意,哀家也不能强求。” 丁嬷嬷善解人意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您也是为皇上着想。那丫头既救了二殿下,必是精通岐黄,您何不拿此做文章?” “对呀!”太后睁开眼睛,手一拍大腿,“哀家年纪大了毛病多。白天好说,晚上入了寝,太医又都是男子,少不得要避嫌。如果身边有个女医随侍左右,确实方便多了。” 丁嬷嬷手往下,在太后腰上轻轻一揉,太后嘴里连着“哎哟”几声。笑道:“你这手法愈发娴熟了,哀家坐久了腰受不住,被你这一按捏,好多了。” 丁嬷嬷手上不停,嘴里道:“您身子金贵,站久了腿疼,坐久了腰疼,睡久了头疼。依奴婢的意思,没事多出去溜达溜达。看看花花草草,呼吸点新鲜空气,对身体有好处。” 太后微微叹息,“这宫里景致再好,也看厌了。哀家一跨出这宁康宫,外面的主子奴才不是磕头就是问礼,一刻不得消停,吵得哀家脑瓜子疼。可能是年纪大了,喜欢清净。人啦,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服老不行。” 丁嬷嬷听太后话中有点伤春悲秋的意思,便住了嘴,一心一意按摩起来。 第37章 宁国公府 苗芊卉早上起的早,又忙了半日,一坐在马车上就昏昏欲睡。曲落月却兴致勃勃,一路将头探出去边看边叽叽喳喳个不停,还总是在苗芊卉快睡着时拉着她说话。 “芊芊你闻,好香啊!香满楼也不知又增了什么好吃的菜色?你去吃过没有?” 苗芊卉没好气道:“吃吃吃,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就知道吃。” 曲落月嘻嘻笑道:“我就好吃怎么啦?天大的不痛快,只要有好吃的,我就开心。” 苗芊卉被折腾几次,瞌睡也没了。她也掀开帘子去看,街上还真是热闹。卖东西的大声吆喝,买东西的问这问那,还有提着鸟笼大摇大摆在路上显摆的…… 曲落月收回脑袋,摇了摇头,道:“芊芊,我可真羡慕你,还能一个人出来。” 苗芊卉放下帘子,“我又不是出门玩儿,你家里的事奶奶都知道了,这才派我来的。” 曲落月眼睛一亮,“这么说,你就是专程来带我娘回去的?” 苗芊卉点头,“姑姑心情不好,我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奶奶,姑姑想回娘家不是顺理成章吗?” 曲落月一脸崇拜,“外婆可真厉害,什么事都逃不过她老人家的法眼。我看娘也就对温姨娘头疼了一些,对落星姐姐她还是能接受的。” “落星!”苗芊卉重复一遍,“她与我见过的姑娘都不同,但哪里不同我又说不上来。” 曲落月往软垫上一靠,道:“你平常看见的都是养在深闺中的鸟雀,温室里的花朵,没经过风吹雨打,娇弱柔嫩。她可不一样,你知不知道,她就带了一个丫鬟,从广东那么远的地方过来的。单这份胆量,有几个人能比?” 苗芊卉凑近一点,不敢相信,伸出两根纤纤玉指,“就两个人?还是两个姑娘?” 曲落月点头,“对呀!我第一次见她,觉得她走路都是带风的。我怀疑她会功夫,不然两个姑娘遥途路远,就是运气再好,也不可能这么顺利,一个坏人都遇不到。” 苗芊卉想起哥哥们练功夫吃过的苦,哪个姑娘受得了?不论刮风下雨,一天也不耽误,“说不定她们雇了护卫,如今天下虽然太平,但谁敢保证一个坏人都没有?并且还有许多临时起意的。” 说到这里,她更是不敢深想。那样一个容貌出众的少女,连她都想多看几眼。 “我问过了,她们一路只雇了一个车夫。” 苗芊卉闻言更加惊奇,嘴里啧啧道:“这岂止是胆子大,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曲落月垂眸看着裙子上的花纹,若有所思,“她身边那个丫鬟看着也不像个丫鬟,一点规矩也没有,看人时那眼神,一点也不畏惧人。” 苗芊卉也歪靠在软垫上,“听你这一说,那还真是个奇人。” 想了想,又道:“表姐,今日在你家我忍不住多了几句嘴,看老太君的样子,似乎不太喜欢。” 曲落月道:“你帮我娘不是天经地义么?再说你要奶奶喜欢你做甚么?你不过是来做客,又不是长住。” 苗芊卉被问住了,她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曲落月看她的模样,凑近她饶有兴味地笑道:“瞧你这模样,有事瞒着我?” 苗芊卉被她盯得不自在,一扭身子,“哪有,别瞎说。” 偏偏她越是这样,曲落月越不信,还欲逼问,外头下人道:“小姐,到了。” 马车应声停下,下人摆好了垫脚的凳子,大家相继下了马车。 门子看清楚来人,赶紧往里通传,“姑奶奶,表小姐来了。” 一行人刚跨进大门,就见宁国公夫人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下迎面而来。 看到刚走进门许久未见的女儿,宁国公夫人快步上前两步,眼眶一热,道:“兰华,你瘦了。” 母亲的话语,让苗氏不顾有人在场,一下扑到母亲怀里,将人一把抱住低声呜咽起来。 事出突然,宁国公夫人差点被她扑倒。幸亏身后的张嬷嬷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宁国公夫人知道女儿一向沉稳,这般举止,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边轻抚着女儿的后背,一边心疼道:“见了我就哭,谁欺负你了?你不用怕,就算天塌下来,也有爹娘给你顶着。” 宁国公夫人说完心中很是后悔,她就这一个宝贝女儿,从小疼宠着长大,不曾受半点委屈。 反倒让她养成了好强不服软的性子。 哪料苗氏听了母亲的话,索性放开嗓子,哭的肝肠寸断。 宁国公夫人一时手忙脚乱,又是拍后背,又是说好话,还不忘指使下人递手帕。曲落月和苗芊卉也围过去一起劝,好容易将苗氏劝得哭声渐渐小了。 随苗氏一同回来的包嬷嬷,趁机将上午香姨娘的事捡紧要的简单说了。 宁国公夫人听完凝眉道:“姑爷怎会如此糊涂,他竟不怕同僚参他宠妾灭妻?也怪我当年只看家世外貌,不曾替你好好打探他的人品。” 苗氏哭完,心中憋着的一股气尽数发泄了出来。她不想母亲太过担心自己,反过来宽慰道:“娘,说来也是女儿无用,怪不得别人。怀庭处处维护一个妾侍,我不和他撕破脸皮,也全是为了自己几个孩子。” 宁国公夫人听了这番话,抿着唇半晌没有说话。 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可任由妾侍欺辱正妻,属实少见。更何况,正妻娘家还是堂堂宁国公府。 这显然是没把宁国公府看在眼里。 苗氏看着母亲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暗自责怪自己没把持住。别人回娘家都是报喜不报忧,她好容易回来一趟,竟给家人添堵。 宁国公夫人何等精明,看女儿神色就知道她心中所想,冷哼一声,道:“这些事我早知道了,不然也不会让芊芊贸然去你府上。” 苗氏一愣,看了包嬷嬷一眼。 宁国公夫人道:“你看她做甚么?难不成你还打算瞒着我?自古儿不在身边母担忧,愁来愁去愁白了头。你倒好,不知道领情!” 苗氏闻言一把握住母亲的手,道:“娘不必忧心,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早已经习惯了。我一来就哭,主要是太想您了。” 宁国公夫人眼睛又一热,哽咽道:“我可怜的儿,你平日都是过得什么日子哟!” 第38章 心服口服 眼看越劝越糟,苗氏一时手足无措。幸好张嬷嬷开了口,“老夫人,姑奶奶难得回家,这是多高兴的事,您怎么还哭上了。” 宁国公夫人闻言赶紧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曲落月一直插不上话,这会儿趁机凑到宁国公夫人身边,行了礼道:“外祖母,您真偏心,眼里只有我娘。” 宁国公夫人看到宝贝外孙女,破涕为笑。她伸手点了一下曲落月的鼻子,“哎哟!我的儿,快让外祖母好生看看你!” 说完拉过曲落月的手,上下看个不停,“女大十八变,月儿是越来越漂亮了。” 曲落月看着外祖母几乎粘在自己身上的眼睛,伸手一把将人抱住,“外祖母,我可想你了,还有外公。” 怀里的小人又香又软,宁国公夫人一颗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外祖母也很想你!” 原本压抑的气氛瞬间变得欢庆起来。 苗芊卉扯了扯宁国公夫人的衣服,轻声道:“奶奶,外面有风,咱们进去说话吧!” 宁国公夫人忙点头,“对对,进去说,进去说。” 苗氏赶紧理了理头面,然后和女儿一左一右搀扶着母亲一路往正堂屋去。 宁国公正坐在正厅上首喝茶,见到女儿和外孙女脸上的喜悦根本藏不住。 苗氏上前敛衽行了大礼,唤了一声父亲,“女儿不孝,今日才得闲来看望您。” 宁国公连忙道:“你既要操持家务,又要教导儿女,也是辛苦。能回来甚好,甚好!” 曲落月走到堂屋正中,跪在下人端来的蒲团上,“外公,月儿来看您了。” 宁国公起身,忙不迭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曲落月起身,抬眼见外公面色红润,精神状态极好,笑道:“外公比上次见时要年轻许多。” 话落,一屋子人大笑起来。宁国公笑得尤为大声,“哈哈哈!这孩子真会说话。” 苗芊卉在一旁哼了一声,指着曲落月道:“表姐一来,你们眼里就没有我这个亲孙女了,心偏的没边了。” 宁国公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我说这屋里哪来的酸味,原来是芊芊在吃醋。” 众人又被惹得笑了起来。 苗芊卉吐了吐舌头,“我和表姐就不打扰你们大人说话了。” 宁国公夫人满脸笑意道:“你们自己玩去吧!” 等她们两人走后,苗氏扶着母亲落了坐,下人赶紧上茶。 张嬷嬷让人带包嬷嬷一行人到侧厅吃茶休息,她一人在旁伺候。 三人拉了一会儿闲话家常,茶水续第二道时,宁国公夫人道:“那找上门来的丫头,怀庭是怎么打算的?” 提起这事,苗氏没好气道:“您应该问老太太怎么打算才对。哼!成日一把算盘拨的是噼啪响。居然让那丫头记在我的名下,认作嫡长女,亏她怎么想的出来。” 为人父母,不论子女说错做错,都会有心偏袒。苗氏这样说自己的婆母,宁国公夫人也只是无奈摇头,“这么说,你拒绝了?” 苗氏理所当然道:“那当然了,丈夫背着我在外面养了狐狸精,生的孩子要我认下不说,还要夺走月儿嫡长女的身份。那我岂不是苦瓜伴黄连,苦上加苦了?” 宁国公见她们聊起婆家内宅的事,他一个大男人在场也不大合适,便起身离开。 等宁国公一走,宁国公夫人道:“兰华,你真是糊涂!” 苗氏不解,“难道我做错了?” “何止是错,大错特错!”宁国公夫人揉了揉眉心,“这丫头你不但要认下,还要把她当作亲女儿一般。” 苗氏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宁国公夫人想了想,道:“以怀庭如今的身份地位,月儿注定是要联姻的。一个家族要想继续兴旺下去,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她的婚姻不但由不得她,更由不得你们做父母的。有可能她会遇到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也有可能她会成为曲家的牺牲品。如果你再有了一个女儿,那就不一样了。” 苗氏本就聪明,听到此处恍然大悟。 “到时候遇到不合意的,就把那丫头推出去,因为她是嫡长女。遇到满意的,就给月儿订下,因为她才是真正的嫡长女。如果她们两个都嫁的好,那就更好了。联姻本就是互惠互利荣辱与共,她们嫁的好,以后对府里几个哥儿的仕途也有助益。你现在对那丫头好一点,再给她找个好婆家,不管是家里还是家外,谁也挑不出你半个不是。” 苗氏看向母亲,一脸羞愧。好歹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几十岁的人了。这样浅显的道理都要母亲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说才懂。 宁国公夫人知道女儿听明白了,话锋一转,又道:“还有那个新纳的妾侍,从现在起,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不要计较。要大度宽容,拿出一个嫡妻应有的气度出来。” 苗氏点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不要怕她作妖,就怕她不作妖。她如果老老实实的,你反而拿她没办法。自古以来,妾侍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她越是闹腾没有规矩,你就越是惯着她,纵容她。让她得意忘形,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让所有人都觉得是她不对,是她没有规矩,是她将嫡妻不放在眼里。直到老太君和怀庭自己都看不下去。这样你既得了个好名声,又不费吹灰之力收拾了她。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苗氏这下简直是心服口服,想起自己面对温姨娘时气得差点吐血,简直是蠢到了家。母亲说得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自己也太把她当回事了。 “听母亲一席话,简直茅塞顿开。” 见女儿都明白了,宁国公夫人语气愈发柔和道:“兰华,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你是宁国公府嫁出去的姑娘,德行上如果有所缺失,丢的不光是你的脸,更是宁国公府的脸。你婆母再不对,她也是长辈,以后你千万切记,心里不满是一回事,但不能摆在脸上。有些事你管不了,你婆婆却是可以管的。前提是你必须好好孝顺她,让她愿意为你出头。” 苗氏欲开口,被母亲伸手拦住,“还有最最紧要的,女人出嫁后能依附的只有夫婿。你所有的心思要放在如何笼住夫婿的心上,他喜欢妾侍,你由着他便是。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善解人意的?你就照我说的去做,上孝顺婆母,善待那个丫头,无视妾侍,好好教导你的几个儿女。让怀庭看到你的贤惠和对家里的付出。” 苗氏听到这里,终于明白母亲是想让她伏小做低,打温情的牌子。 第39章 设身处地 宁国公夫人一下说了这么多话,也渴了,端起茶杯缓缓喝起茶来。 这时张嬷嬷从外面进来,道:“老夫人,大太太和二太太得知姑奶奶和表小姐回来,特意过来相见。” 宁国公夫人赶紧道:“快收拾收拾,若叫你两位嫂子看见你这伤春悲秋的模样,怕是以为你在夫家受了气才回来的。” 苗氏赶紧收敛神色,扬起笑脸看向门外。 大嫂海氏率先进来,先笑着给婆母行礼后才道:“一听说兰华回来了,我赶紧扔下手中的事就过来了。” 边说着,边将苗氏上下打量,“瞧这气色,可见咱们兰华在婆家过得很滋润啊!难怪许久都不回来看我们呢!” 海氏心活嘴甜,惯会察言观色。 苗氏笑道:“大嫂就会取笑我,我就是劳碌命,整日事多缠身。其实一直想回来的,实在抽不开身。” 海氏“哈哈”大笑,“曲家家大业大,你一个人事无巨细全部经手,事情肯定多。” 随后进来的二嫂齐氏性子温婉,一向寡言少语。她抿着唇对苗氏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苗氏回了一个笑,道:“二嫂一点没变,我看着倒似年轻了许多。我二哥把二嫂照顾得可真好。” 齐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你大嫂取笑你,你尽管找她报仇就是了。怎么还把箭头对准我了?” 苗氏大笑道:“大嫂嘴巴太厉害,我哪里是她的对手?常言道柿子拿软的捏,谁让二嫂性子太好,太好拿捏了。” 宁国公夫人看着和睦相处的姑嫂三人,心里更像是吃了人参果一样舒坦。 海氏责怪道:“你来之前该提前让人来知会一声,我也好安排不是。这一时仓促,若是怠慢了你,你大哥回来定要数落我。” 苗氏道:“我就是怕提前说了,又麻烦两位嫂子忙前忙后的。我虽是嫁出去的女儿,可这里也是我家,回自己家还讲那些客套做什么?我可从来不会和嫂子见外的。” 齐氏道:“别光站着呀,坐下说话。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做嫂子的苛待姑子呢。” 三人又礼让一番,才依次落座。 张嬷嬷赶紧吩咐人上茶水。 因许久未见面,几人要聊的话也格外多。东拉西扯一阵后,海氏道:“落阳的亲事可订下了?” 一提到儿子,苗氏瞬间来了精神,她放下茶杯道:“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只等生辰八字算出来就下定。” 宁国公夫人也关心道:“定的可是忠义侯府的嫡长女?” 苗氏道:“是,人我见过,模样俊俏,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礼的。” 宁国公夫人点头,“忠义侯府是原等袭爵,家世鼎沸,家底也丰厚。与咱们落阳倒也般配。” 海氏道:“兰华教子有方,两个儿子都出类拔萃,不知羡煞多少人。” 类似的话苗氏听过不知凡几,但好话谁不爱听?谁会嫌多? “明知嫂子抬举,我这心里还是吃了蜜一样甜。” 海氏不赞同道:“我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成了抬举了。” 说着又问起曲落风来,“听你大哥说,落风在兵马司表现不错,很受赏识。” 苗氏谦虚道:“年轻人本该上进些。” 海氏就苗芊卉一个宝贝女儿,年纪不大,却是个有主见的,不止一次在海氏面前说要嫁就嫁二表哥那样的。 女儿的心思做母亲的最清楚不过,海氏每次嘴里责备女儿不懂矜持,自己心里对曲落风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她原本是不喜女儿嫁入王公府邸,她们家不缺富贵和地位,再加上女儿心高气傲,又单纯率真,实在不适合门庭深锁的地方。 曲落风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相貌,出身先不论,单是品性就足以让人赞不绝口。 因着宁国公府与曲家的门第相当,加上和苗氏的姑嫂关系,海氏心里已有了几分把握。 宁国公夫人自然也知道媳妇心里的算盘,一个是嫡亲的孙女,一个是嫡亲的外孙。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自然乐得亲上加亲。 不是有句老话:肥水不流外人田。 乐呵呵笑了两声,宁国公夫人道:“这芊芊也是,一回来就跑得没影了。她和月儿两个如此合得来,往后该让她们多多走动才是。不然姐妹间的情分就疏远了。” 海氏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婆婆要么不吭声,一出口必一针见血,说到点子上。芊芊经常去曲家,也能近水楼台。” 苗氏对这个侄女喜欢的紧,自然乐意,“那最好不过了,月儿总埋怨在家里闷得慌,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偏偏孩子大了,许多心事都不说给大人听了。月儿性子天真,没心没肺,我真是愁啊。” 海氏一听有点不赞同,“月儿大方活泼,要什么,喜欢什么,都在脸上。旁人根本不用费心思去猜。我觉得挺好的。” 苗氏摇头,“少女时这样的性格可以说是娇憨天真。等嫁了人,还这么下去,怎么应对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海氏一听觉得有理,笑了笑道:“芊芊何尝不是这样的性子,话说回来,她们两个也算臭味相投。” 臭味相投用到两个花季般的少女身上,屋里几个人忍俊不禁。 宁国公夫人拿手指点点海氏,道:“哪有母亲这样说自己闺女的?待会儿芊芊来了,看我不告诉她。” 海氏一缩脖子,“您可饶了媳妇吧。” 齐氏在一旁看得热闹,忍不住插嘴道:“母亲可不能饶了大嫂,这家里也就芊芊能治得了她。” 宁国公夫人又开怀大笑起来。 苗氏偷偷打量两个嫂子,发现她们和自己母亲在一起说话很轻松随意,气氛愉悦融洽。旁人看着一点不像是婆媳,倒似亲母女。 再想起她和婆婆在一起时,除了晨昏定省时简单问候几句,说一些府里的琐事外,就无话可说了。 这两日更是说不上几句话就冷脸,这要是传出去肯定要被人指摘。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两位嫂子对母亲的态度和自己一样,身为女儿会待见她们吗? 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明白了母亲话里的意思。做儿媳妇的,首先要孝顺长辈。名声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得人心。先得婆婆的心,才能笼住丈夫的心。 就是丈夫心向外,婆婆也心甘情愿帮媳妇说上几句话。 第40章 一厢情愿 甘来院。 “姑娘要不要吃点心?或者喝点甜汤?” 曲落星摇头,“不用!” 她每日除了一日三餐,不吃零嘴。 “那要不要去看看柜子里的衣服,还有首饰簪花?” “不看!”满柜子红的黄的绿的,五颜六色,她怕看花眼。 “那您回房里去睡会儿?” “睡不着!”她从小早睡早起,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 筱慧和梦娟对视一眼,这姑娘性子好,就是有点古怪。她们也是见她无聊,所以出主意好让她打发时间。 可人家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 一旁的云开道:“小姐,要不就去房里睡会儿吧?” 说完使了个眼色。 曲落星不知道她要干嘛,却也配合道:“反正没事,那就睡会儿吧。” 云开笑着对筱慧和梦娟道:“两位姐姐,你们先去忙吧,晚饭前就不要来打扰我们了。” “好!”真是求之不得,四个人呆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实在是别扭。 两个丫鬟出了院子,将院门关上。 少顷,云开从屋里出来,曲落星紧随其后。 “云开,你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做什么?” 云开一听,也就不神神秘秘了,“小姐,你说这府里的女人,整日关在巴掌大的地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怎么忍受的了?” 曲落星也纳闷,她的性子也是坐不住的,只是在别人的地方,必须按着规矩来。那位总管早说了,无事连后院的门都不能出,更何况是大门。 叹了口气,“大户人家都这样,她们许是习惯了。我们留在这里,也要跟她们一样。” 云开看了看院墙,下巴一抬,“想不想出去?” 曲落星眨了眨眼,关在院子里,和坐牢有什么区别?来这里之前,整日无拘无束,想去哪就去哪,多自在! 思及此,右足在地上一点,身子轻飘飘地腾空而起,转眼越过院墙而去。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云开心道:知你者,我也! 跟着纵身一跃。 两人到了府外,突然觉得空气都不一样了。拍了拍一尘不染的衣服,转身。 只见一抹红在一片灰色的院墙衬托下,格外显眼。 两个少女先是一愣,继而露出惊艳的神情。 男的?穿红衣?还长这么好看?更奇怪的是,他的姿态,像是专程在这里等人。只是不知道在等谁? 公孙禹莽目光从高高的院墙移到两位少女身上,一脸兴味,“你们是什么人?偷偷摸摸的,莫不是在行窃?” 曲落星垂眼,此情此景,他这样想合乎常理。运气真背,翻个墙还让人看见了。 云开斜眼看着穿的花枝招展的男人,嗤笑一声,“你又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莫不是想伺机行窃?” 公孙禹莽眸色从容,“我是兵马司的人。” 云开羽睫轻扬,“原来是专门抓贼的,难怪。我们是曲家的人,不是贼。” “既是曲家的人,为何有门不走却翻墙?”公孙禹莽一脸不信,“口说无凭,你们怎么证明?” 云开好脾气道:“你不是亲眼看着我们从里面出来?从曲家出来的人,自然是曲家的人。倒是你,问东问西的。你说你是兵马司的人,又怎么证明?” 公孙禹莽当下愣住,生平第一次,他的身份还需要证明。 他的神情,落在云开眼里,就是被说中了心事。 云开一撇嘴,“假冒身份,多管闲事!” 曲落星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见他缓步靠近,一把拉住云开的手,转身就走。对方身份不明,还是男子,理当避嫌。 “前天晚上在城外,你们是不是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有风猎猎吹过,生生阻断了两人的脚步。 云开满脸吃惊和疑惑,她以为昨天早上悄悄离开,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曲落星也暗自心惊,来的可真快! 这个人生了一副好皮囊,周身气度更是不凡,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贵公子。就连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看了,都知道他绝不是普通人。 那晚救的人,身份地位怕是和他不相上下。许是娘的前车之鉴,她最怕给自己招惹麻烦。而躲避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接近有麻烦的人。 她们明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公孙禹莽已经得到了答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嘴角微扬,“姑娘心地善良,救死扶伤,还不图回报,真是难得!” 曲落星回头,看着公孙禹莽皱眉道:“你若再往前就是无礼了。” 公孙禹莽停下脚步,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这两位一看就不是深闺大院养出来的,看人时目光毫不避讳,也不羞羞答答。尤其是那个穿青衣的,伶牙俐齿,此刻还目露凶光。 目光一转,穿白衣的姑娘一双眼睛黑亮深邃。看人时仿佛能看到心里去。 啧啧!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女子?只是不知道她们是曲家的什么人? 曲落星无视他探究的目光,“见人有难,出手相救,乃人之常情,实在不足挂齿。既说到回报,不知这位大人能否答应小女一个不情之请?” 公孙禹莽客客气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姑娘请说。” 曲落星笑笑,“这件事到此为止。” 把话说明了,以后互不相干,挺好。 公孙禹莽眉头一皱,这姑娘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不想与她救的人有任何瓜葛。 看出他的迟疑,曲落星退后两步,声音平和有力,“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相信大人也明白我的意思。今日别过,希望后会无期。” 这人一看就是极要脸面的,话说到这份上,他肯定不会再继续纠缠。 看着两位少女离去的背影,公孙禹莽呆立当场。他还有许多事没问清楚,她们就这么走了? 可人家姑娘都说了后会无期,他一个大男人继续纠缠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闹不好还会被视为登徒子。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脸都要丢尽了。 不过,后会无期? 这位姑娘未免有点一厢情愿。 看来她不知道自己救的人是谁,而她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第41章 家贼难防 南城兵马司。 曲落风刚处理完公事,正要坐下来喝口茶润润嗓子。一个小吏飞奔进来,嘴里大声叫着,“大人!大人!。” 瞧这架势,肯定是大事!不过,就算天塌下来,茶照样要喝。 曲落风稳坐在太师椅上,一手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喝着茶。那番沉稳不乱的气度,宛若天成。四周的一切事物,在他面前仿佛都失了颜色。 丁满见小吏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来,眉头一皱,“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遇事不要慌,临危不乱,懂吗?” 小吏赶紧稳住身形,站好。 丁满这才问道:“说吧,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大皇子来了。” 大皇子? 丁满骤然扭头,望向喝茶的人。 曲落风送到嘴边的茶杯一滞,眉睫扬起。一道红色身影犹如早晨的朝阳,映入眼帘。 放下茶杯,起身拱手行礼:“参见殿下。” 衙内所有人齐声道:“参见殿下。” 公孙禹莽懒懒而立,一双眼睛直视曲落风,“所有人退下。” 屋内瞬间只剩下两人,曲落风神色恭敬道:“殿下请上坐。” 公孙禹莽也不客套,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把玩着,“南城最近治安怎么样?” 曲落风语速平稳道:“除了白日偶有斗殴,聚众赌钱,其它都正常。” “哦?是吗?”公孙禹莽手里的动作一顿,双眼微微眯起,“今日本宫却亲眼目睹,有人大白天鬼鬼祟祟,飞檐走壁。” 飞檐走壁还鬼鬼祟祟者,强盗也。 曲落风面色稍稍一凝,“卑职疏忽,以后定加强巡视。” 公孙禹莽放下茶杯起身,慢慢走到曲落风面前站定,“你可知道,千防万防,什么最难防?” 曲落风低头,避开提督大人的视线。心里却因为他的话起了波澜。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难道是自己家里闹贼了?大皇子没有大事一般不会到衙门来。这闹贼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难道这里面还有乾坤? 耳边传来淡漠如茶的声音,“本宫闲来无事上街闲逛,无意中撞到两个小姑娘从你家翻墙而出。” 曲落风陡然抬头,“两个小姑娘?” 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月儿?不可能,月儿虽然顽皮,但翻墙这种有损形象,毫无气质的事,就是打死她都不会做的。 除了月儿,那就是府里的小丫鬟了。白日里,下人有事要外出,和管事的说一声,都是会批准的。完全没必要去翻墙。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她们是小偷。潜入曲家偷了东西,翻墙逃了! 公孙禹莽观他神色,继续道:“两个姑娘自称是曲家的人,不过两人的言行举止,一看就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 曲落风脑中突然一亮,难道是她?这个念头一出来,心里愈发笃定。 如果是她就说的通了,这个妹妹他还没见过。只听说她自小在乡野长大,肯定自由散漫惯了,受不了拘束。又是初来乍到,想出去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选择另辟蹊径。 倒是大皇子,怎么突然对这种小事上了心?他常年深居宫中,若不是刻意,怎么会没事跑到偏僻无人的巷子里去? 曲家被公认是三皇子一派。大皇子突然关注曲家,意欲何为?会不会对父亲不利? 便是这样的想法,让曲落风心里莫名一紧,“殿下,她们的确是卑职家里的人。” 公孙禹莽挑眉,“她们是你家什么人?” 曲落风面色无波,“客人。” 客人?公孙禹莽莞尔,第一次听说,到别人家做客,出入不走门,靠翻墙的。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再看曲落风,一脸的诚挚无比,让人很难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难道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仅此而已? 二弟受伤,恰好被曲家进城的亲戚遇到,出手相救? 有些很平常的小事,只要牵扯到皇室,就会变得错综复杂。更何况是关乎皇子的性命。 场面出奇的安静,一抹红与一抹白交相辉映。红色妖娆迷人眼,白色温润美如玉。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却丝毫没有违和感。 曲落风深吸一口气,“卑职回去后,一定会提醒家里的客人,并且加强防范。这样的情况,绝不会有下次。” 公孙禹莽徐徐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停下,侧脸看了曲落风一眼,“本宫是担心你家遭了贼,是以才特意出言提醒,并没有其它意思。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曲落风赶紧行礼,“多谢殿下。” 红色身影渐行渐远,曲落风脸色淡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丁满!” 丁满不敢怠慢,快速进屋,“大人!” “这里你盯着点,我有事回家一趟!”说完又简单吩咐了几句。 回了曲家,直奔甘来院。 筱慧快速迎上前,“二少爷,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还有一句:怎么到这里来了? 没敢问出口。 曲落风朝屋里看了一眼,“人呢?” 筱慧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姑娘在房里歇着呢!还特意吩咐奴婢,晚饭前不要打扰。” 曲落风眉眼一挑,看来还是老手。 “你进去看看,若歇着就罢了。若醒了,就通传一声。” “好的,二少爷。”筱慧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她轻手轻脚进了屋。 很快面带慌张的跑出来,“二少爷,姑娘、姑娘不在里面。” 曲落风举目望着院墙,“不必惊慌,晚饭前她就回来了。” 筱慧瞪大双眼,“二少爷,莫非姑娘她、她……” 曲落风截断她的话,“这件事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筱慧本就聪明,自然明白二少爷话里的意思。她神色一肃,“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见。姑娘下午一直在房里歇息。” 曲落风满意颔首,心里有了一点负罪感。瞧把人家丫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不过这丫鬟还挺机灵的。 “你原来在哪里当差?” “奴婢之前在老太君院里伺候。” 原来是老太太的人。 “可知道太太现在何处?” “回二少爷,太太和小姐去了宁国公府。” 说着,便将上午的事娓娓道来。 第42章 情窦初开 京城里的繁华,简直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酒楼、茶楼、珠宝楼;当铺,药铺、绸缎铺……应有尽有。 难怪乡下人卯足了劲,都想到城里来。 路过一家首饰摊,曲落星见一朵荷花样式的簪花好看,走过去拿在手上仔细端详。爷爷家门前的池塘里,一到夏天开满了荷花。白的,粉的,煞是好看。 卖首饰的大娘脸上笑开了花,“小姑娘,喜欢就买下吧,我给你包起来。” 曲落星摇了摇头,“好看是好看,颜色太艳了些。”说完放下了。 大娘见她不是诚心要买,也就不再言语,伸手将簪花摆还原。 转身,原本上扬的嘴角沉下来:身后的云开不见了踪影。 她双眼在人群中四处寻找,一颗心止不住砰砰直跳。两人都是初来乍到,万一走散了可如何是好? 正自心急,看到前面围了一圈人,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劝你把你的爪子拿开。” 曲落星一喜,快步上前,扒开人群挤进去。当中一个锦衣玉饰的少年公子扬着下巴,一脸纨绔,“哟!这小姑娘口气还不小!爷今天就不放,看你能奈我何?” 说着,另一只手很不老实的朝着云开脸上摸去。 云开冷笑一声,身子轻巧一转,反手抓住锦衣少年的胳膊,一使劲。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锦衣少年根本没时间反抗。他气急败坏,嘴里直嚷着:“哎哟!知不知道爷是谁?识相的赶紧松开……” 边说着,脚下欲来个出其不意。云开早防着他这一招,胳膊肘一曲,先在他背上来了一下。紧接着一脚对着他腿弯踢去。锦衣少年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嘴里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周几个侍从终于反应过来,正要一拥而上,身子刚动却又齐齐定住了。 锦衣少年脖子上,架了一把匕首。刀刃闪着寒光,足见其锋利无比。 侍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往前半步。生怕那匕首一滑,自家主子就一命呜呼了。 倒是那锦衣少年硬气,“贱人,有种就杀了爷,否则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莫说是调戏你,就是当街杀了你爷都不带怕的。” 此言一出,在边上看热闹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百姓,面露不忍。 锦衣少年他们都认得,当朝右相孟善元的小儿子孟光霁。小小年纪,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天不怕地不怕。平时走路都是横着走,几次在大街上将人打伤了,闹到刑部,都是不了了之。 大街上的人老远看到他,有多远躲多远。他明目张胆说杀人,那绝不是嚷着玩的。 偏偏云开今天倒霉,只顾着左看右看,不小心撞上了这位小霸王。谁想给他赔过礼道过歉了,却还是不依不饶。 孟光霁第一次遇到见了他不躲,敢与他直视,还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小姑娘。 心里便起了捉弄的心思,哪里想到遇到的居然是个狠角色。 见云开不为所动,孟光霁更是恼怒。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种屈辱?还是被一个女子给当街挟持了。这要传出去,他还有没有脸混了? “赶紧将这个贱人拿下,生死不论。爷的死活你们就别管了,她要真敢杀了我,老子敬她是个女中豪杰。” 云开将匕首往前逼近,孟光霁脖子上有鲜血流了出来。“你想死我成全你就是了,毕竟刀剑无眼。” 孟光霁能感觉到冰冷的利刃在脖颈间游走,温热的血液在缓缓流动。这种冷与热交融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他咬着后槽牙想摆脱身上的钳制,胳膊上力道加重,一阵剧痛传来。这贱人下手可真狠,感觉胳膊都要断了。 孟光霁心里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嘴里忍着一声不吭。倒也是条汉子。 眼见自己挣脱不过,干脆放弃了挣扎,冲着侍从吼道:“你们这群废物,愣着干什么?还不给老子上。捉了这个贱人,爷有赏。” 主子发了话,他们哪敢不从?可真惹怒了这位姑娘,伤了主子的性命,他们又岂能活命? 几个人小心翼翼围上去,又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正僵持着,忽闻一道悦耳的声音道:“云开,不得无礼。” 声音引得众人侧目望去,只一眼,便叫人挪不开眼。少女未曾盛装,脂粉未施,素净到极致,却也难掩其出色的容貌。 云开见到她,面露欢喜之色。即刻收了匕首,放开孟光霁,朝着她走去。 孟光霁身上的束缚一下子散去,脖颈间冰凉的感觉也消失无踪。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面带怨毒道:“来人,把这个贱人……” 话戛然而止。 眼前多了一位白衣少女,孟光霁一见之下,脑中轰然一声,一片空白。整个人一时呆若木鸡。 曲落星见他失魂落魄盯着自己呆看,微微蹙起了眉。从方才的言行举止,这位公子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里,娇生惯养出来的。 性子跋扈,自以为高人一等,不可一世。 孟光霁见白衣少女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当下一挺胸膛,负手而立,目光炯炯的望着她。 想起方才自己的狼狈样被她全部看了去,十分懊恼。心里不住对自己道:“镇定,可千万不能再丢脸了。无论如何不能叫她看低了我。” 突然想起自己脖子上受了伤不雅观,又微微侧过身去。 曲落星见他不停扭动身子,好似浑身不舒服。担心云开下手过重,伤了人家。又怕过多纠缠,会惹出是非来。索性一把拉住云开的手,转身离去。 孟光霁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先前所见女子只知好看不好看。并没有哪个如眼前少女般,让他一眼就神魂颠倒,不能自已。 见她离去,伸出手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开口叫住她,又怕唐突了佳人,不敢上前。 只嘴里喃喃道:“难怪,难怪!” 身旁的侍从虎子道:“少爷,您说什么?难怪什么?” 孟光霁收回手,叹了口气,“爷刚才是不是很丢人?我的狼狈样子都叫她看见了。” 虎子一听终于明白过来,敢情他家公子看上人家姑娘了。难怪让人家走了,换平时将她们打一顿都是轻的。 这还真是不打不相识,那姑娘性子如此泼辣,真娶回家,不得天天打架。 真是冤孽呀! 摇了摇头,公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边哪个不是顺着他,巴结他?今日遇到一个小辣椒一样的姑娘,觉得新鲜罢了。 “爷,要不要小的让人跟上去?看看是哪家的姑娘?” 孟光霁被一语惊醒,“对对,快去,快去!” 第43章 天经地义 曲落星拉着云开一路疾行,还专挑人多的地方走。初时云开不解,后来才发现她们被人跟踪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到了一条巷子口,里面弯弯绕绕,却四通八达。绕了好大一圈才算是把人给甩掉了。 两人也迷了路。 顺着人声走,很快出了小巷走到大街上。外面不宜久留,她们找人问了路,不多时就到了曲府后院。 四周很安静,两人翻过院墙,落在柔软的草地上,无声无息。 云开拍了拍胸脯,“还好没人。” 身后一道凤鸣般的声音道:“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骤然回头,夕阳西下,曲落风长身玉立,脸上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他的视线在两个少女身上来回看了一遍,最后落在曲落星身上,“你以后要出去可以和我说,不用翻来翻去这么麻烦。” 曲落星见他容貌与曲落月有几分相似,已猜出他的身份来。客气道:“不敢劳驾。” 心里开始后悔,不该一时冲动。出去被人看见,街上遇到恶霸,回来还被抓个正着。真背! 曲落风目光清浅,如同早晨的微光,柔和而不刺眼。“哥哥帮妹妹天经地义,你们这样翻来翻去,万一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分明是略带责备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不惹人厌。 曲落星面色不改,淡漠如茶,“我想出去,谁都拦不住。” 曲落风挽唇一笑,“我叫曲落风,你该叫我一声二哥。” 曲落星心情复杂,他明显是想刻意套近乎,甚至有点讨好的意味。她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可是一想到娘,心里就不由自主生出抗拒来。 沉默片刻,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 被无视的人一点也不恼,只笑了笑,转身离去。 屋里筱慧行礼道:“姑娘,二少爷人很好的,还叮嘱奴婢这件事不许说出去。” 曲落星只点了点头。 晚饭时分,宁国公府的人都到齐了。彼此见过礼,海氏笑着道:“时辰差不多了,大家移步去宴厅!” 宁国公夫人点头,“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有说有笑到了宴厅,苗芊卉和曲落月也正好到了。和舅舅表哥依次见了礼,大家方才落了座。 宴厅摆了两桌,因为是家宴,也没有用屏风隔开来。 吃饭时,海氏和齐氏一直站在宁国公夫人身旁亲自服侍。脸上没有一丝不情愿和不耐烦。还时不时与宁国公夫人耳语几句,气氛很是温馨融洽。 苗氏想起自己服侍婆婆时,面上不敢显露,心里却是满腹牢骚。两相比较之下,才自叹不如。 吃罢饭,宁国公带着一众儿子孙子去书房说话。徒留一群女眷们继续闲话家常。 因着有两个未出阁的姑娘,有很多话不方便说。东扯西拉了几句,宁国公夫人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苗氏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她此番是赌气回了娘家,就这么回去,多没面子。 宁国公夫人哪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又不好在自己媳妇面前说道。正想着如何劝解,外面有丫鬟进来通传:“老夫人,表二少爷来了。” 正与曲落月窃窃私语的苗芊卉突然“啊”的一声,手中的瓷杯“哐当”掉落在地上。 曲落月吓了一跳,慌忙去看她伤了手没有。海氏也担忧的看向女儿,见人无事才松了口气。 宁国公夫人听闻外孙来了,不等婢女来扶,自己起身,伸着脖子张望。 苗芊卉低垂着头,双手不停绞着衣摆。曲落月好奇看着她,才发现她不仅脸上通红一片,就连雪白的脖颈都红透了。 曲落月懵懵懂懂,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孙儿见过外祖母。”曲落风进屋对着宁国公夫人翩然行礼。 宁国公夫人赶紧上前双手搀扶:“好孩子,快让祖母好好看看。” 曲落风便站着,任由外祖母仔细端详。 一旁海氏捂嘴笑道:“都说远香近臭,家里几个孙子,也没见母亲这般疼爱!” 曲落风对着海氏笑:“大舅母,二舅母一向可好?” 海氏越看越喜欢,笑吟吟道:“我们都好,倒是你,难得来一趟。以后啊,还是该多走动才是。不然,表兄弟间都生份了不是。” 曲落风笑着给海氏作揖,“大舅母说的极是,那我以后可就常来叨扰了。” 苗芊卉听到二表哥的声音,只觉天旋地转。别说是开口说话,险些站立不稳。她心中不住对自己说道:“瞧你那点子出息,丢不丢人?别慌,千万别慌!” 曲落月一看之下是彻底明白了,不禁觉得好笑。故意道:“二哥,别把你的芊芊表妹忘记了。” 苗芊卉瞪了曲落月一眼,又拿眼偷偷去看二表哥。恰好四目相对,顿时呆立当场。 曲落风见她神色极不自然,心中不解。盖因男女有别,不好过问。 海氏心知女儿单纯,藏不住心事。在一旁拿话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落风可曾见过你外公和舅舅们?” 曲落风笑道:“已经见过啦!外公说趁着天未黑,让我接了母亲和月儿,早点回府。” 苗氏心中一软,到底还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心疼自己。看着儿子的目光柔的似一滩水,“客走主人安,那我们这便告辞回家吧。” 宁国公夫人也不挽留,看着苗氏道:“你家里事多,少不得你打点,我就不留你了。白日里我与你说的话,回去后仔细斟酌一二。” 苗氏面色一凛,“是。” 苗芊卉一听要走,急了。好容易见到二表哥,话都没说上一句。再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拿眼可怜巴巴看着母亲。 海氏叹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正欲开口,曲落月道:“芊芊,你跟我们一道回去好不好?”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苗芊卉一愣,见表姐朝自己眨了眨眼,心里欲哭无泪。 自己的心事,表姐都知道了,丢死人了! 她心里自然想去,拿眼去看母亲。 海氏并不看她,笑着拒绝了,“芊芊就不去了,改日吧。” 芊芊略显失望,她还小,不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女孩子家,贵在矜持。否则,就是自降身份,难免被人看不起。 宁国公夫人道:“我已许久未曾见过亲家母,兰华,张嬷嬷随你一道回去,代我向她问候一下。” 苗氏眼眸抬了抬,应下了。 第44章 没眼力见 孟光霁今日原本是去找永平侯世子秦鹤喝酒的。脖子上的伤口太过显眼,若被问起来,说出去不叫人笑死了。 突然意兴阑珊,没了兴致。只留了虎子一人跟着,其余人统统赶走了。 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见很多人看到自己就躲,心里莫名火起。想就近拉一过一个人打一顿出出气,却奇迹般地忍住了。 他转头问虎子,“爷我是不是很坏?” 虎子眼睛闪了闪,轻轻摇了摇头。 孟光霁哑然失笑,问他等于没问。这兔崽子惯会见风使陀,溜须拍马。话捡好的说,十句有两句是真的就不错了。 沉着脸望向四下,实在无处可去。 ——算了,还是回家吧。 看主子失魂落魄的样子,虎子觉得挺怪的。他打小就跟在少爷身边伺候,最清楚主子的脾性。他可是天塌下来还能稳坐泰山,事不关己的人。今儿个,很特别。 孟光霁在前面走,发现虎子没跟上,回过身道:“做什么慢慢吞吞的?” 虎子诶了一声,快步跟上。 孟光霁也不计较,转身目视前方,继续朝前走。 可能今天是他倒霉的日子,回到家与父亲撞了个正着。 孟善元看到儿子这么早回来有点意外,便多看了一眼。见他拿手捂着脖子,心知有异。沉声道:“把手拿开。” 因着老母亲的偏疼,这个小儿子从小被纵得没边。整日只知道花天酒地,惹祸胡闹。等他发觉时已经迟了,性子养成了,扭不回来了。 现在这鬼样子,多半又打架了。 孟光霁见父亲垮着脸,迟疑了一下,缓缓将手拿开。 孟善元看着儿子脖子上的伤口,恨铁不成钢道:“你读书不上进也就罢了,整日惹事生非,不是打人就是被人打。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哪里有半点王公贵族的气度?简直就是地痞流氓。” 这些话孟光霁都听出茧子来了,脸上是不在意的神情。可最后四个字却让他心头一凛。 地痞流氓? 他自诩风度翩翩,这样说简直比打他一顿还让人难受。脑中一下浮现白衣少女的面容来,心道:“今日的狼狈样子都叫她看见了,不知她是如何看我?” 孟善元见他心不在焉更来气了:“随我到书房来。” 孟光霁恭恭敬敬站在书案前头,心里直叫苦。训话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父亲满腹诗书,能不重样的说上几个时辰。 孟善元一双眼睛在儿子身上打量。“说吧,今天又是怎么了?带了伤回来,这是打了败仗?” 岂止是打了败仗。他带了一群随从,不但被一个臭丫头片子给打了,还没有还手之力。简直把您老人家的脸都丢完了。 孟光霁心里这么想,面上不敢有丝毫显露。他看着自己的鞋尖,用沉默无声反抗。 孟善元见儿子低头不语,想发火又感觉如同打在棉花上,无异于对牛弹琴。 眼里闪过不喜:“怎么?是不敢说还是没脸说?” 孟光霁抬头,正好与父亲对视。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让他很快败下阵来,须臾,又垂下头去。这么多年他也汲取了教训,只要不吭气,父亲便拿他没辙。 动手打,老祖宗知道了非拼命不可。要是罚得重了,母亲和老祖宗联手就能给糊弄过去。 孟善元一拍桌子,“你不是胆子很大么?现在畏畏缩缩像个娘们似的,成什么样子?” 孟光霁猛然抬头,挺直腰杆道:“儿子堂堂男子汉,哪里像娘们了?” “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孟善元冷眼看着儿子,“你仔细想想自己做的荒唐事,以前小还可以说是年幼不懂事。如今都可以娶媳妇了还这般胡闹,以后谁家的好闺女会愿意嫁给你?” 父亲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孟光霁心上。今日之前他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别人不愿嫁他还不想娶呢! 看看几个哥哥娶回来的嫂嫂,哪个不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贵女。整日还不是斗来斗去,母夜叉似的。 他看到白衣少女第一眼,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与世无争,远离俗世的淡然。 长这么大接触的女孩子,要么矜持呆板,要么骄纵任性,也不乏端庄得体,活泼可爱的。却只有白衣少女能让他怦然心动,不能自已。 孟善元以为自己的话对儿子起了触动,语气一转,苦口婆心道:“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评价你的?撇去孟家的背景和权势,你算什么?” 话很难听,却让人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若不是顶着孟家少爷的名头,他的确什么都不是。 “我也不指望你同几个哥哥一样为孟家争光,只希望你平安快乐过一生就好。” 老太太常说,他对家里几个哥儿太过严厉。孟光霁一出世,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许儿子管着他。她却不知,过度溺爱纵容等于棒杀。 孟善元见儿子锯嘴葫芦似的,缓缓起身。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儿子,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父亲两鬓的白发映入视线,孟光霁微微愕然。不知不觉中,严厉不拘言笑的父亲老了。想起自己一次次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心里莫名一酸。 孟善元长长吐了一口气,道:“罢了,这些话我都说厌了。你若听不进去,不肯反思,也是徒劳。” 从书房出来,虎子迎上去,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 孟光霁斜他一眼,“想说什么?” 虎子低下头,“少爷,人跟丢了。” 孟光霁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白天那个臭丫头让他受了伤不说,还害他被父亲训斥。更可气的是,他想报仇解气还找不到人。 “大白天的,两个大活人你们都跟丢了,真是没用!” 虎子道:“那两个姑娘可能是发现了,专门挑巷子走。七弯八拐的,就找不着人了。” 孟光霁心想,若不是那个臭丫头,他也不会遇到白衣少女了。这样一想,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 虽然还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姑娘,但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除非她飞上天去,否则总有遇见的时候。 虎子抬起头来偷偷去看,却发现少爷脸上并不见怒色,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本来都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准备。 “少爷?您是不是看上人家了?那姑娘性子也太泼辣了一些,动起手来有股狠劲。” 孟光霁脚步顿住,差一点一脚踢过去。眼睛盯着鞋尖看了好一会儿。折转身道:“爷挑人的眼光是差了些。” 虎子搔头,“小的不是这个意思,那姑娘长的挺好看,就是……” 孟光霁冷眼:“我是瞎了眼,才会挑你跟在身边。你哪只眼睛看出爷喜欢那个母夜叉?” 没眼力见的东西。 第45章 高手过招 曲老太君吃过饭,同往日一样,歪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和殷嬷嬷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年纪大的人睡眠浅,睡早了半夜醒来,后半夜只能睁着眼捱过去了。 大丫鬟美霞进来行礼道:“老太君,大太太和二少爷、小姐回来了。还有宁国公夫人身边的张嬷嬷也一道来了。” 正闭目养神的老太君缓缓睁开眼睛,脸上略微有些不喜。 长媳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了娘家,这简直就是没把她这个婆母放在眼里。她是老了,可还没到糊涂不中用的地步。 还有那个张嬷嬷,是宁国公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老人了,派她来怕是不简单。这个媳妇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慢慢坐正了身子,将双腿盘起来,语气略重道:“让她们进来吧!” 美霞转身出去,很快一行人进了屋,曲落风和曲落月先给老太君行了礼,“奶奶!” 见到孙子孙女,老太君即刻换了脸,笑道:“回来这样晚,肯定累了吧?赶紧回去歇着!” 两人知道这是故意要将他们支开,也不多话,乖觉的告退。走到门边曲落月驻足回头,被曲落风轻轻一拉,离开了。 苗氏方上前对着老太君端端正正行了礼,“母亲,媳妇思母心切,回娘家也没顾得上跟您报备一声。现在给您告罪来了。” 老太君显然没想到她会这般说,只得摆手道:“咱们婆媳之间没这么多计较。再说你一片孝心,情有可原。你母亲近来可还好?” 苗氏见老太君面上淡淡的,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定是不舒服的。 语气愈发恭顺起来,“她老人家身体硬朗着呢,还一直问起您。媳妇回来时,特意让张妈妈一同来,代为问候。” 张嬷嬷赶紧上前给老太君行大礼,“请老太君安,您看着精神更胜从前了。我们家夫人总惦念着您,今日特意嘱咐奴婢来给您问个好。还说改日得了闲,定登门叨扰。” 老太君一听脸上的笑容变得热络起来:“好长时间没见张妈妈了,看着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别光站着,都坐下说话。来人,上茶。” 下人端来凳子,张嬷嬷推辞不过,拘谨的坐下了,嘴里一连说了几声“折煞奴婢了。” 又有丫鬟进来上茶,张嬷嬷双手接过青花瓷盖碗,揭开盖子慢条斯理吹着。 老太君淡笑道:“亲家母有心了,还劳烦张妈妈回去代老身谢过。如今上了年纪,平时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实在是没有精力出门走动。不然老身肯定不请自顾,过府一叙。” 张嬷嬷将杯盖轻轻放回去,笑道:“老太君说的是,我家夫人也总说岁月不饶人,很多事情想做却是力不从心。” 说完一顿,见老太君正喝茶,又道:“我家夫人还常说,姑奶奶嫁过来这么多年,性子一如闺中时。足可见她在夫家没有受过委屈,老太君和姑爷将她保护的很好。” 老太君闻言,不由皱起了眉。旁人或许会觉得她说的都是好话,老太君哪里会听不懂?这分明是话中有话。这是变着法子说苗氏在曲家受了委屈。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宁国公府还真是有备而来。 看来苗氏回家没少倒苦水,老太君心里十分不喜。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管丈夫是否有错,做妻子的就不该往外张扬开。 既是一家人,有什么不满,关在家里解决就行了。传出去岂不是打曲家的脸? 苗氏隔的近,一看婆婆的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她差点气得吐血,心中冷笑连连。平日里说的好听,什么媳妇就当是多养了一个女儿。做出的事哪件不是防着她?简直让人寒心。 不过须臾,老太君已收敛神色。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凡事看得通透。心里纵然再不喜,也不会在苗氏娘家人面前下她的脸。 “老身也是从媳妇一步一步熬过来的,自然明白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媳的诸多苦处。咱们做长辈的理当宽容些。” 既然要宽容,那就是做错了事。 张嬷嬷混迹内宅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老太君的神色,还有话中之意,她何尝不知道。 “我家姑奶奶年轻,生性率直,又没什么心眼,怎可与老太君相提并论?那是连您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的。” 老太君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张嬷嬷。宁国公夫人特意安排身边最得力、最受信任的人来。又言辞犀利,毫不遮掩。这摆明了就是来出言警示的。 不过,在宁国公府再得脸,她也不过是个等级高一点的奴婢。全程给她好脸色,不过是瞧在亲家的脸面上,不想做的太难堪。但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成心想将张嬷嬷打发回去,“本想陪张妈妈多说会儿话,怎奈精神不济。唉!年纪大了,身子骨不中用啦!老身也不知道哪一天能与宁国公夫人见上一见。你回去后可一定代老身向两位亲家问好。” 张嬷嬷起身道:“老太君的心意,老奴一定带到。您累了就快去歇着吧!” 老太君再不客套,“如此就有劳张妈妈了,你且随意,老身失陪了。” 离开了寿安堂,苗氏忿忿道:“张妈妈,你也亲眼看到了,这老太太实在是……” 张嬷嬷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姑奶奶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苗氏一下回过神来,她心下一惊,暗道好险!自己背后编排婆婆,万一被人听去了,就是有几百个理由,也说不过去。 到了荟萃园,包嬷嬷不用吩咐,带着一干丫鬟婆子下去了。 进了屋,苗氏终于不再克制,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这样没有规矩的家庭,我简直倍受煎熬。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我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张嬷嬷让苗氏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寻了个绣墩坐了。 “姑奶奶莫急,来之前夫人特意嘱咐奴婢,将老太君的话和反应如实回禀。这样才能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然后解决问题。” 第46章 别有目的 苗氏神色一暗,想起自己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母亲跟着操心,实在是不孝。 张嬷嬷知道她最在意的是孩子,又道:“少爷小姐眼看着就要成家立业了,您不为自个儿,也得为他们打算。这个家您里里外外操持,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管妾再得宠,姑奶奶你总归是嫡妻。任她使尽狐媚手段,还能越得过你去?夫人不是说了么,您要上孝下贤,先拢住人心才是最要紧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苗氏抿唇不语,当初温姨娘进门时,她死活不肯,要和曲怀庭闹。母亲派人来劝她忍,如今被欺负到这般地步,竟还让她忍。凭什么事事都要她让步? 越想越气,右手一拍案几,冷哼道:“我实在是忍够了,他们这样宠着护着上不得台面的妾侍,丝毫不顾及我的脸面。那我索性撕破脸,把事情捅出去,叫所有人都知道曲家是什么样的家风。” 张嬷嬷忙摆手,嘴里连声道:“哎哟!我的姑奶奶!这种气话可不能再说了。有句老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您这样做心里是痛快了,可少爷和小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亲事还说不说了?还有别的就不用老奴多说了吧?” 苗氏的气焰立刻泄了,她咬牙切齿道:“本来我想着过好自己的安稳日子就行。谁曾想那个狐媚子竟敢来挑衅我?偏偏她又怀了孕,我就是想整治她也无从下手。老太太又惯会和稀泥,可憋屈死我了。” 张嬷嬷何尝不知道她心里的苦,可也只能好言相劝:“姑奶奶且消消气,姑爷固然行事不当,可奴婢瞧着老太君还是顾全大局的。你只要将老太君稳住了,那个狐媚子再得意,在你面前还不是要夹着尾巴。至于姑爷,姑奶奶要想办法拢住他的心才是。夫妻之间万不可离了心。” 苗氏颓然靠在椅背上,不由得一阵心酸。老爷的心不在,让她如何去拢? 张嬷嬷看苗氏的神情,知她心中所想,又道:“自古女人出嫁都是要依附夫婿的,姑爷有些事做的不合礼数,您就大度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苗氏苦笑道:“我在这个家都快成睁眼瞎了,然而有什么用?人家越发得寸进尺,都快骑到我头上去了。至于老爷,一颗心早被迷得五迷三道了。” 张嬷嬷叹了口气,道:“姑爷浸淫官场多年,心思缜密,姑奶奶又生性率直,切不可与他耍心眼。那个狐媚子多的是弯弯绕绕的伎俩手段,您也肯定不是对手。您当前最要紧的,就是老太君那里要好好孝顺,晨昏定省,端茶递水,嘘寒问暖一样都不可缺。姑爷对老太君是极为敬重的,您把她老人家服侍好了,但凡她帮你说上两句话,很多事姑爷便也会忌惮一些。” 这些道理母亲都说过,她也认同。可人到了气头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也知道自己性子急,心浮气躁。 张嬷嬷知道话只能点到即止,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老奴言尽于此,姑奶奶不可自怨自艾。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别人是指望不上的。” 苗氏点头道:“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看事情也通透明了,我自然都听您的。” 张嬷嬷笑道:“奴婢都是照老夫人的嘱咐,她最是放心不下你。嘴上不说,心里老惦记着。姑奶奶就算不为自己,为着老夫人也不能自暴自弃。” 苗氏眼眶一热,哽咽道:“都怪我没用。” 张嬷嬷叹了口气,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夫人还等着呢,奴婢就回去了。姑奶奶可千万记住奴婢说的话。” 苗氏也不留她,亲自送到门外。 曲落风推开书房门,父亲正好搁下手中的笔。 书房很宽敞,书桌旁边的瓷缸里,插满了卷轴。 看到儿子进来,曲怀庭将笔放进桌上的青花瓷笔筒,笑道:“这么晚,有事?” 曲落风道:“今天大皇子突然到了南城府衙。” 曲怀庭脸色突变。 曲落风将白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最后着重强调了两个丫头翻墙时敏捷的身手。 说完书房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今天皇上和太后召见了自己,大皇子又突然造访,还全是因为落星的事。他本来在犹豫要不要和母亲说一声,还没拿定主意,老二就来了。 过了很长时间,曲怀庭抬头看着儿子,道:“这事的确不寻常,大皇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对我们家的事这么上心。” 曲落风点头,“巧的是,正好她们两个也刚来到咱们家。” 曲怀庭听出儿子话外之意,目光往下一压,“落星生平第一次进京,这事与她肯定没有关系。今日皇上召见了我,也是为落星的事。” 曲落风羽睫轻扬,听父亲将面见皇上的事说完,道:“父亲,您不觉得太巧了吗?她们来全凭自己一张嘴,您都没有调查一下就全信了?” 一踏进曲家,她就直接表明身份,所有人居然一点都不怀疑。她空口无凭,有什么证据?她一言一行沉稳老成,根本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来曲家才不过两天,就翻墙而出,还被大皇子抓了个现行。所有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万一她是假的? 万一她别有目的? 曲怀庭眉心蓦地一跳,随即道:“当年这件事的知情者除了我,就是你爷爷奶奶。其中很多细枝末节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且一看到落星我心里就自然而然有一种熟悉和亲切感。我可以肯定她是我的女儿无疑。” 曲落风心里关于曲落星身份的疑惑,被父亲的话全部驱散。不过,“她会不会因为她的母亲,心中怀恨……” 曲怀庭一愣。 想起看到她的第一眼,她连头发丝都带着恨意。 曲落风继续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关乎整个曲家,父亲不能感情用事。儿子会暗中调查,若此事与她无关,最好不过。若与她有关……” 话突然断了,眼睛直视着父亲。 曲怀庭避开儿子的视线,转身走到窗边,伸手一推。有风吹进来,带着些许凉意。混沌如麻的脑中突然浮现瑶妹的音容笑貌。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窗外一字一句道:“我相信她!” 那样善良的一个人,她的女儿又怎会不善良?自己的女儿,他又怎会不相信? 曲落风沉默了,父亲官场多年,早就养成了遇事三思而后行的性子。能说出这句话,肯定是深思熟虑。 “不过大皇子那里,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是!” “今日已晚,改日我会找落星问一问。” 第47章 各怀心思 出了书房,曲怀庭心里原本是想去香姨娘那里的。但理智暂时战胜了情感,他径直去了苗氏的荟萃园。 冰清进屋小声道:“太太,老爷正往咱们这里来呢。” 苗氏纵然心里有气,但想起张嬷嬷和母亲的话,也只能咬牙忍下。 她是聪明人,知道闹僵了对自己而言半分好处都没有。相反还便宜了别人。 曲怀庭进屋后也不做声,心里想着如何让太太消气。苗氏明知他来了,只当不知道。只低头就着烛光看账本。 翻页的须臾,才装作不经意看见曲怀庭,先是一愣,随即嗔怪道:“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儿?这样站在身后怪吓人的。” 曲怀庭大感意外,原以为来了这里,一顿埋怨指责是少不了的。笑道:“我见你正忙着,不忍打扰你。” 苗氏将账本一合,笑道:“我也是闲着无聊,找点事打发时间。” 曲怀庭想起她为自己生下了三个孩子,还每日为府里的琐事操碎了心。这两日更是因为自己伤透了心。眼下她虽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但心里应该是不好受的。 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怜惜来,他上前握住苗氏肩头,柔声道:“晚上灯色太暗,看多了对眼睛不好。早点睡吧!” 苗氏将头轻轻倚靠在丈夫怀里,笑道:“今日回去,母亲同我说了许多话。我才猛然醒悟自己尚有许多不足之处。身为当家太太,理应成为老爷的贤内助,让老爷在外面无后顾之忧。而不是在家里争风吃醋,动不动就给婆母脸色看。” 一番话说的曲怀庭柔情大盛,抱着苗氏的手紧了紧,“我的好太太,是我让你受了委屈了。你不愧是豪门大家里出来的千金,有气度识大体。自古家风不正家道不宁,我也该好好反省自己才是。老太太那里,虽说孝字当头,但她老人家素来冷情,平日里不喜欢太过吵闹。你只需把礼数孝道尽全就是了。” “温姨娘我又何尝不知道她许多事做的不合礼数。她毕竟年轻,又是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浅。如今又有孕在身,太太且多宽容她一些。她纵有千般不是,你终究是正妻,不能自跌身份与她一般见识。等孩子落了地,我自会与她说道,让她每日守着规矩,给你晨昏定省,她若做不到,我……便命人将她送到庄子里去。” 苗氏嘴里却不慌不忙道:“老爷,我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只是我们的孩子都这般大了,一切当以曲家体面为重。落阳亲事在即,我们家若闹出什么笑话来,岂不是要连累孩子们没脸么?” 曲怀庭觉得有理,没有反驳,“太太说的极是。” 怡香院,灯火阑珊。 温姨娘已经换了寝衣,却并无一丝要睡下的意思。她半靠在卧榻上,手中还拿着一卷书。 曲怀庭纵容温姨娘不光光是因为她的年轻美貌,更重要的是人家肚里有几滴墨水。闲时能陪他谈诗词歌赋。 他毕竟是有文化的官僚,对精神上的追求还是很热切的。与温姨娘耳鬓厮磨之际,诗情画意,红袖添香,何乐而不为? 苗氏和薛姨娘不精于此道,温姨娘的优势自然就显现出来了。她知道凡事要图个开场,若一进门就被太太拿捏住,以后就休想翻身。薛姨娘就是最好的例子。整日像个活死人一样,谁看了都觉得晦气。 幸而老太君不插手儿子房内之事,温姨娘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顾尊卑,去挑衅苗氏。不过今日这么一闹,看老太君的架势,怕是要动真格,不会坐视不理了。 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就连老太君都不得不顾忌着点,说话还留着几分余地。那苗氏就是不喜,心中有气也得忍着。 门帘一动,彩慧端着小茶盘进来,温姨娘接过瓷盏,轻轻喝了一口,随即赞道:“好东西就是不一样。” 彩慧笑道:“这可是太太特意让人炖好了送来的!说是让您补身子呢!” 温姨娘放下瓷盏,“太太回来了?” “是的,二少爷亲自去接回来的。” 温姨娘抚了抚鬓角,轻哼道:“明明眼里容不下我,偏要作出一副好心肠的模样来。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都替她累的慌。” 彩慧是随着她一起进府的,顺着她的话道:“太太知道老爷宠着您,若怠慢了,老爷会怪罪。” 温姨娘嘴角含着冷意,“我就怕我的宠爱要到头了。” 她能倚靠的,无非是老爷的宠爱。若连这点依仗都失去了,她还如何在这个家里立足? 彩慧惊道:“小姐,此话怎讲?您如今可是怀着身孕,按理应该更受宠才是啊!您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就是不为自己也为肚里的孩子。大夫说了,要保持好心情,孩子才能健康又聪明。” 温姨娘轻哼一声,“今日老爷如何对我你又不是没看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数落我,给我没脸。要是往日老爷早过来了,眼下连人影都不见。” 说完又叹了口气,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房门处。 彩慧想了想,道:“老爷不过是碍着老太君的面子,不得已说了您两句。那语气可比对太太时要好得多,其实老爷心里还是心疼您多一些。” 温姨娘听了,心里略微舒坦些。掠了掠鬓发,道:“我最担心的是老太君,原是不管事的,今日真是厉害,把太太想说又不方便说的,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了。既不得罪媳妇,又全了老爷的面子,可谓一举两得。这才叫手段,不露声色又达到了目的。我以后可得多学着点,不然日子可就难过了。” 彩慧温柔一笑:“小姐,您怕什么?只要抓住了老爷的心,便什么都不怕了。太太就是不明白这点,才与老爷离了心。等您把孩子生下来,自然水涨船高。您就等着享福吧!” 温姨娘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她可没这么乐观。动了动身子,目光看向开着的木格窗,道:“这么晚了,老爷是不会过来了。你去把外面的灯都熄了吧。我也乏了,这两日总是犯困。” 彩慧答应着去了。 第48章 规矩礼仪 翌日,大清早。 曲落星洗漱完,简单梳妆后,就要带着云开去给老太君请安。她想过了,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老让人捡着错处指责。即使不能面面俱到,也力求少出错。 爷爷说过,相同的错误不能重复犯。 筱慧奉承笑道:“姑娘,您穿戴的也太简单朴素了一些。昨日刘总管吩咐人送来的衣裳首饰,您要不挑两样?打扮好看些总是好的。老太君就喜欢姑娘家漂漂亮亮的。” 老太君喜欢?她才不想为了讨好别人,特意改变自己的喜好。 曲落星只是微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虽说人靠衣装,但每个年纪就该有每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打扮得太过花枝招展未必就是好事。曲落月和那个芊芊不也是打扮的很素净,一样俏皮可爱,惹人喜欢。 筱慧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劝了。跟在后面直送到门口。 两人才出了院门,就见刘总管迎面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皮肤白净,仪容干净清爽的妇人。她行走间目不斜视,嘴角含笑。整个人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刘总管笑道:“小姐,这位是老爷特意从宫里请来的教养嬷嬷。专门来教您规矩礼仪的。” 曲落星不敢怠慢,对着妇人行礼道:“小女愚笨,有劳嬷嬷费心了。” 妇人侧身避开她的礼,未语先笑:“奴婢李氏,承蒙相爷看得起,特来府里陪伴姑娘几日。若有不当的地方,还望姑娘海涵!” “李嬷嬷过谦了,快里面请。”曲落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做了个请。 李嬷嬷自然不敢托大,“姑娘先请。” 等进了屋,李嬷嬷茶也没顾得上喝一口,坚持要开始教习。 云开等一干人被请了出去。 进京之前,曲落星怕自己言行举止粗鄙,惹人笑话。特意请了大户人家的嬷嬷专门练习过礼仪。原以为已经掌握了十之八九。 跟着李嬷嬷学了不过半炷香,她不禁感慨,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礼仪。她之前学的,凤毛麟角都算不上。 光这走路一项就好多讲究,目光不能斜,肩膀不能歪。步子太大不端庄,太小不稳当。腰不扭太木讷,扭过了太妖娆。手甩快了不雅观,甩慢了不协调。头抬高了显得高傲,低了含胸驼背没气质…… 等一柱香燃尽,李嬷嬷才喊了停,“姑娘真是蕙质兰心,一点就透。这走姿是最基本的礼仪。不管到哪里,它和样貌一样,会给人留下第一印象。行走的体态不同,给旁人留下的感受就不一样。您不过学了这一小会儿,就已经学的很好了。” 曲落星端端正正站着,虚心倾听,还时不时点头赞同。听到最后李嬷嬷的夸赞,忙道:“都是嬷嬷教导有方,我学起来自然轻松多了。” 李嬷嬷见她态度好,学的也认真。心里喜欢,教起来也格外仔细。 “如姑娘这般家世,走出去不光代表着自己一个人。所有举手投足,言行举止更加要注意。稍有不慎出了差错,轻则惹人笑话,重则丢了整个家族的脸面。” 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曲落星直视着李嬷嬷,若有所思。 李嬷嬷眼中满是赞赏,“奴婢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最是深有感触。在宫里别说是犯错,就是说错一个字,就有可能性命不保。更有甚者,牵连家人族亲。” 曲落星闻言,脸上露出些许惊讶来。她还小,对人的生死只停留在生病和老去。从不知有人的命,存亡只在旦夕之间。 李嬷嬷笑意加深,“姑娘是不是觉得奴婢说的有点夸张了?” 曲落星有些赧然道:“来此之前,我一直在乡下生活。您说的这些,的确是我从未接触过的,所以有些吃惊。并不是对您的话心存怀疑。” 李嬷嬷颔首:“下面奴婢就要说一说,如何在外人面前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了。就像刚才,奴婢一瞧姑娘的神色,就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想法。姑娘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面上就都显露了出来。相由心生便是这个道理。出门在外,切记要心思缜密,不轻易外露。还要处变不惊,不要一惊一乍,小题大做。一来显得不够稳重,孤陋寡闻。二来容易乱了方寸,方寸一乱,就不知道如何应对突发的状况了。” 听到这里,曲落星刚刚放松的神态又紧绷起来。这礼仪还真是一门大学问,看似简单容易,实则繁杂深奥,深不可测。 “这话相信姑娘一听就懂了,但真正实践,并且做到还是有难处的。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可操之过急。平时在与人相处的时候,要时刻谨记,三思而后行,少说话多观察。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就好了。最好让它刻在你的脑海甚至骨血里,是谓刻骨铭心。” 曲落星对李嬷嬷的真心教导心存感激,真心实意道:“听嬷嬷一言,受益匪浅。您教的不光是礼仪,更是做人的道理。这对我以后的人生都是很有助益的。” 李嬷嬷本是受曲丞相邀请而来,她只需完成份内之事即可。并不用额外多说多做。 这些年她在宫中见过的女子,千人千面,形形色色。 有的仗势欺人,高傲不可一世。有的自视甚高,让人厌烦。有的虚情假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有的畏畏缩缩,卑微怯懦…… 眼前这位小姑娘却不一样,坦荡真诚,一点不娇柔做作。看人时眼中满是尊敬与感激。一点不因为她是个下人而端着架子。 这是李嬷嬷从不曾遇到过的。 她早听闻曲家只有一位千金,乃丞相夫人嫡出。这位不用想也知道不是相府千金。 曲丞相亲自去请她来,想必非亲即故,身份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姑娘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应当的。饭不能一口吃完,今日教了这么多,姑娘先消化消化。奴婢明日再来。” 曲落星忙道:“您劳累了这么久,茶也没喝一口就要走?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您坐下歇歇,我让人上茶给您润润嗓子。” 李嬷嬷笑着推辞,“多谢姑娘的好意,奴婢出宫时虽告了假,但还有很多事等着回去做。委实不能久留。” 言辞间已说的很明确,曲落星不再强留。她伸手欲到腰间掏东西,李嬷嬷眼尖嘴快,“姑娘万万不可!” 曲落星停了手。 “相爷请奴婢来时,已奉了厚金,可不敢再多拿。姑娘体谅则个。” 曲落星心中感叹,这位嬷嬷八面玲珑,当真厉害! 出了院子,曲落星嘱咐筱慧务必亲自送李嬷嬷出府。 第49章 进宫觐见 曲老太君歇了午觉起来,正闭目听殷嬷嬷讲落星学规矩时的一言一行,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老太太对这个孙女的表现还算满意。 殷嬷嬷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管家快步进来,行了礼,道:“老祖宗,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召您和新来的小姐入宫。还派了马车,就在大门口。” 老太君猛地睁开眼,道:“你说什么?新来的小姐?是落星吗?你是不是弄错了?” 刘管家点头,“老奴问清楚才来禀告,错不了。您赶紧去梳妆准备一下吧。” 太后隔段时间就会召曲老太君进宫,陪着她聊天解闷。曲家上下早习以为常,不过这一次老太君心里忐忑起来。 落星才来曲家两天,太后怎么会知道她的存在?是儿子主动向太后提起?还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特意叫落星进宫,肯定不只是见一见这么简单。可惜儿子不在家,她也只能胡乱猜测。 曲落星听到消息更加不解,她才来两天,太后怎么会让她进宫?在她的认知里,皇宫和里面的人离她是很遥远的。 城里她都是第一次来,进了宫恐怕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万一失了礼数可怎么办?教礼仪的嬷嬷才说了,在宫里稍微不注意,就可能丢了性命。 到了寿安堂,老太君已经穿戴好了。见曲落星仍穿着素净的衣裳,脸上脂粉未施,蹙眉道:“你怎么连衣服都没换?去见太后可不比在家里,仪容仪表不能出任何差错。” 殷嬷嬷道:“姑娘的大衣裳因为有刺绣,比较复杂,还没做出来呢!” “那就去找一套像样的衣服赶紧换上,梳发的丫鬟呢?快,头发重新梳一下。”老太君指挥人帮她打扮。 曲落星道:“老太君,我能不能不去?” 老太君差点被气得晕过去,“混账!你以为进宫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我原以为你只是不懂礼数,哪晓得你是不知好歹!你自己找死可以,不要牵连别人。” 话说的太急,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殷嬷嬷赶紧伸手替老太君顺气。嘴里道:“姑娘,你行行好,别气老太太了。宫里召见,那是多大的荣耀,不是谁都有的。” 说着看向旁边傻站着的丫鬟,怒斥道:“还愣着干什么?一个个日子过舒坦了?” 头发刚梳好,苗氏和曲落月来了。 苗氏心里也是疑惑重重,来的路上就想,太后怎么会知道这个丫头还召她进宫?莫不是要把她许给三皇子?很快又否决了,太后不可能放着月儿这个嫡女不要,要一个来历不明的庶女。 又不好问老太君,嘴里道:“落星第一次进宫,一定机灵点。尽量少说话,眼睛别到处看。在宫里稍不注意,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曲落星轻轻点了点头。 苗氏转身从冰清手中拿过一套粉色衣裳“这是月儿新做的,一次没穿过。你和月儿身量差不多,就穿她的吧!” 曲落星赶紧双手接住,道谢:“谢谢!” 曲落月走过去,笑道:“走,我陪你换衣服去。” 等曲落星换了衣服出来,所有人不禁眼前一亮。那粉色衣衫衬得曲落星的脸蛋透着粉嫩,远远看着,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要不说姑娘家就该穿粉粉嫩嫩的颜色,看着都讨人喜欢。 两人准备妥当,一群人簇拥着到了大门口,坐上宫里来的黑漆金釉华盖车。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很快到了宫门前。侍卫得知是太后的人,看也没看就放了行。 老太君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这样隔近了看,平易近人许多。 也不知走了多久,车速慢了下来,随着一声“到了。” 马车戛然而止。 下了马车,有内监在前面领路。老太君已是熟门熟路,一脸泰然地跟着往前走。 曲落星跟在身后,眼睛也不随便看,只盯着脚下的路。 到了宁康宫,大总管金满堂笑吟吟迎出来,道:“太后正问您怎么还没到,您快里面请。” 老太君整了整仪容,又转身看落星,见她一脸平静,并没有一丝紧张,略放下心来。 随着金满堂进了大殿,一股好闻的香味扑面而来。 过了大殿来到偏殿,金满堂道:“您且稍等,太后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道:“你再晚来一点,就赶上吃晚膳了。” 说的是责备的话,语气却透着欢喜。 老太君连忙准备跪下,一双戴着金镂雕花护甲的手及时将她扶住,“说过多少次了,私下里见面,无需多礼。不然哀家可生气了。” 因为与老太君从小就相识,闺中时更是无话不谈的密友。私下里,太后从不摆架子,这可是独一份。 老太君怕用力会伤了太后,只得作罢,“老身曲秦氏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将老太君拉着摁在了椅子上,然后自己坐到了上首正位。 “哀家在这宫里呀,都快憋出病来了。你在这里随意一些,不要太拘着。” 老太君连着“呸”了几口,道:“什么病不病的,别乱说。像我们这个年纪,无病就是老天眷顾,是最大的福气。” 太后呵呵一笑,目光一转看向低头站着的少女,“这丫头就是你新得的孙女?” 老太君道:“正是。” 不等老太君吩咐,曲落星已跪下,语气生涩道:“曲落星,见过太后。” 老太君赶紧对太后道:“她才从乡下来,不懂规矩。” 太后并不在意,“无妨,好孩子,起来吧。快到哀家这里来。” 曲落星起身,缓步上前。直走到离太后两步之遥才停下。 老太君忍住扶额的冲动,她以为这是在家里?这般言行无状,万一惹怒了太后就麻烦了。不懂礼数真可怕。 太后打量着曲落星,见她高挑清瘦,皮肤不是很白,却不影响精致的五官。此刻站在面前,大大方方,既不紧张也不局促。很难相信这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曲落星久等不到太后说话,抬眼去看,恰好四目相对。曲落星挽唇一笑,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就是这一笑,让太后如沐春风,她有多久没看到过这样纯真的笑脸? 原本犹豫的心突然定了下来,这丫头不会让她失望。 第50章 木已成舟 太后一把拉过曲落星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笑道:“哀家得知是你救了阿土,迫不及待想见一见你。这一见,哀家竟觉得与你特别投缘。” 老太君瞬间惊呆,救二皇子?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不知道?这事庭哥儿知道吗?他如果知道,应该不会瞒着自己。可家里都不知道的事太后又是如何知道的? 曲落星知道太后说的阿土,就是那日城外受伤的人。叫的这么亲切,定是她的至亲。果然如她所料,这个人身份不简单。 看着太后白嫩细滑如少女般的手,道:“太后宽宏,不嫌小女粗俗。那日小女进城恰好遇见有人受伤,伸出援手不过是做了人人都会做的事。” 太后挑眉,洞若观火的眼睛再次打量曲落星。她在这宫里阅尽千帆,早已不以貌取人。 从这丫头的举止,不难看出是没见过世面,也不擅长与人说话。但她言语得当,让人挑不出错处,足见其聪慧过人。以她的年纪,已是难得。好好调教,假以时日,定能在内宅中混得游刃有余。 太后温和一笑,道:“你自己心善,还把别人想的如你一般。你知道如何救人,可是懂医术?” 曲落星抬眼,正对上太后探究的目光。她很快垂下眼眸,道:“小女的外祖家世代行医,从小耳濡目染,略懂一些皮毛而已。” 太后哈哈一笑,看着老太君道:“瞧瞧,小小年纪就懂得谦虚。” 老太君正满腹疑问,闻言回过神来,笑道:“是太后高看她了,小孩子家家的,做什么都只是一时新鲜,并不在行。” 太后松开手揉了揉眉心,道:“哀家近日总觉得头昏沉沉的,觉也睡不好。太医请了脉也开了方子,药一碗一碗喝下去也没什么效果。” 老太君道:“这种小毛病最能折腾人,老身感同身受。您心放宽一些,心里舒坦了,身体自然康健。” 太后豁达一笑,道:“哀家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再没有谁比我的心还宽的。唉~这宫里的太医虽说医术精湛,到底是男子,多有不便。要是哀家身边能有个女医该多好!可以随侍左右,哀家稍有不适,能及时得到诊治,不至于多受病痛折磨。” 老太君一愣,心里已明白太后的意思。宫里真想找一两个女医不是难事,甚至可以说轻而易举。太后这摆明了是想把落星留在宫里。她这样的进了宫,怕是被人连皮带骨吞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落星正是如花似玉到了可以说亲的时候,莫非,太后想撮合落星和三皇子? 随即如苗氏一样否定了,太后这样注重身份地位的人,要选也是选嫡女出身的月儿。 突然想到不久之后的选秀,难道太后打的是这个主意?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只是有一点想不通,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太后到底是看中了她哪一点?又凭什么认为她能入了皇上的眼? 都知道皇上不好女色。自登基以来,后宫的妃嫔加上皇后,不过寥寥十数人。 这宫里的女子个个貌美如花,也都集智慧与手段于一身。这些落星都远远不如。 唯独不同的,是落星救了二皇子。难道太后是想拿这件事引起皇上的注意? 心念电转之间,嘴里道:“您可以将身边伶俐的丫鬟送去学医。” 太后朗声一笑,道:“等她学成了,哀家这把老骨头都化成灰了。” 说完眼睛看向曲落星,“你叫什么名来着?瞧哀家这记性,越来越差了。” 曲落星回道:“小女落星。” “落星。”太后喃喃,“是个好名字。丫头,你可愿意留在哀家身边?” 这样直截了当让人措手不及。太后这一问,不是多此一举?就算不愿意还能拒绝? 曲落星突然感到很无力,眼皮突突地跳。好端端的怎么摊上这种事?她心思简单,却也知道太后的用意,绝不只是单纯的想留个女医在身边。就是不知道她对太后能有什么助益? 她从小散漫惯了,宫里规矩多,稍有不慎就会出错。要不,试一试吧,万一太后不强人所难呢? 曲落星看着太后,嘴角上扬,眉眼弯弯,拒绝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被老太君突如其来的话给生生阻断了,“能留在太后身边是你的福气,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 曲落星将到了嘴边的话尽数吞回肚里,然后盈盈下拜,“谢太后恩典。” 老太君松了口气,幸亏及时阻止了。短短几天,她已知道这丫头的性子。聪明是有,但心直口快。就怕言辞不妥,惹怒了太后。她一个人犯错是小,若连累到曲家那就兹事体大了。 身为曲家的女儿,婚姻大事就连她这个做长辈的都做不了主。 曲家与太后,与三皇子早已绑在一处。莫说是落星,就算太后选中了月儿,也不能推辞。 太后是何等尊贵的人?想留在她身边的不知有多少人,还寻不着机会。在别人眼中,这是何等尊荣?今儿太后给了脸子,好歹问一声愿不愿意? 愿意不愿意还能由着你?不愿意那就不只是不识抬举了。 太后眼底染上一层浓浓的笑意,伸手虚抬了一下,道:“起来吧!哀家就怕这里太过沉闷,委屈了你。” 老太君笑道:“哪里还委屈她了?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这事一旦传扬开来,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嫉妒。老身还担心她言行粗鄙,又不懂规矩,惹太后生气。您到时可多担待些。” 太后将目光转向曲落星,见她乖顺的站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心里对她愈发满意,“哀家倒觉得她进退有度,聪明伶俐。留在身边既省心又能替哀家排忧。” 太后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人是要定了。 曲落星见木已成舟,心里再不愿意,也不敢拗了太后的意思。 老太君看在眼里,先前对她的印象彻底改观。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丫头也是个心善之人,知道顾全大局。 “承蒙太后不嫌弃,这丫头就有劳您多多调教了。” 太后笑吟吟道:“说了这么久累了吧?来人,带她下去歇会儿,吃点东西。” 第51章 人生几何 丁嬷嬷走到曲落星跟前,行了一礼。曲落星赶紧侧身避开了,然后以礼回之。 “姑娘可不敢。”丁嬷嬷同样避开,微笑道:“请姑娘移步,随奴婢来。” 曲落星点头,对着太后屈膝,“小女告退。” 太后眼中多了几分赞赏,谁说这丫头不懂规矩?这番举止,简直恰到好处。略一抬手,“御膳房新做的点心,都是姑娘家爱吃的甜嘴,去尝尝。哀家和你祖母说会儿话。” 曲落星转身对着曲老太太行了礼,这才步履平稳地跟着丁嬷嬷去了。 屋里只剩她们二人,太后对着门外一努嘴,“她这番气度,一点也不输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小姐们。第一次进宫除了稍微有点拘谨,也不乱说话,知道先思考后再开口。” 听到太后这样赞赏自己的孙女,曲老太太心里颇为受用。一点不谦虚道:“这孩子样貌和性子都随他爹。” 太后笑着嗯了一声,“样貌足有六分相像。” 曲老太太这会儿整个人才彻底松泛下来,说话也随意起来,“老身有些日子不见您,看着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 太后乐呵呵道:“哀家每日只管吃斋念佛,精神都养着呢。要是哀家去地里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 太后语速极为缓慢,但不会让人觉得拖沓。语气也很和气,一点也不让人觉得高高在上。 曲老太太笑着摇头道:“去地里别说干活,光是站半天都受不了。大热的天,日头能把人晒化咯!” 有宫女进来上茶,待她行礼退下后,太后一指景泰蓝的茶盏道:“这是新得的茶,我一直收着没舍得喝。你快尝尝。” 曲老太太闻言赶紧端起茶盏,杯盖才启,一阵茶香味扑鼻而来。轻轻品了一口,满齿生香,不由赞道:“这茶的确是好茶,味醇而微甘,略有青涩,回味香冽。这宫里的东西就是好,寻常人可是见都难得见到。老身这是沾了太后的光了。” 太后瞬间无精打采起来,“哀家真是厌烦了这宫中的日子。每个人都是弯弯绕绕算计个不停,连梦里都想着如何谋划。本想着老了能过几天清净舒心的日子,没成想依然不得消停。哀家真想逃出这皇宫去,就是到那庵里吃斋念佛也行啊!哀家有多久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说完目光越过殿门看向远处,可惜皇宫的高墙阻隔了外面的世界。只留下四方的天和四方的地。 见太后目露伤感,曲老太太只能低声开解道:“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太后这辈子活得比别人精彩,吃的苦自然也比别人多出许多。您也不要太过悲观,好多人可是做梦都想坐在这个位置上呢!当年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已是岁月静好。您呀,只管享福就是了。这皇宫深锁,虽然寂寞枯燥,却也是身份和尊贵的象征。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呢。” 太后摇了摇头,苦笑道:“皇帝终归不是哀家亲生的,暗地里对哀家是千防万防。阿土的事,他甚至怀疑是哀家做的。你可知道哀家当时的心有多失望?有时候哀家就想,人生短短数十年,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到死还不是两手空空。” 曲老太太道:“您能这么想再好不过,女人本就活得艰难,从出生到嫁人都身不由己。所以女人这一辈子就该开开心心,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活出自我。” 太后长长吁了一口气:“是啊,不开心也是过一天,开心也是过一天。干嘛不让自己好受一点呢?人就该好好享受,这样才不枉此生。所以我现在每日只管好自己,该吃吃该喝喝,怎么舒服怎么来。宫里的一应事物全当看不见,免得讨人嫌。” 曲老太太点头道:“到了我们这个岁数,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太后喝了一口茶,抬眼看着曲老太太道:“老姐妹,说句实话。让那丫头进宫,你舍不舍得?” 曲老太太心中一凛,太后不问愿不愿意,只问舍不舍得。那是自己的孙女啊,连着骨血扯都扯不断的,如何舍得? 不舍得又能怎么办?曲家与太后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连个庶女都不想奉献,如何表忠心?曲家的富贵还要不要了?就算太后今天要的是月儿,她也不能拒绝。 太后嘴里说着不争,可三皇子怎么办?没了太后撑腰,那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了。秦家也会日益衰败下去。这宫里的女人,都不是为自己而活。她们的身后有庞大的家族,需要她们用尽全力去争取最大的利益。 曲老太太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太后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老身还是那句话,能留在太后身边是她天大的福气。人往高处走,身为长辈,自然是愿意子孙好。” 太后伸手往下一按,道:“别站着,快坐下说话。” 曲老太太依言落了座,太后问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哀家留她在身边是不是别有用心?” 曲老太太抬头,与太后对视,“太后能这样问,便是顾念了与老身这么多年的情分。既如此,老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孩子生世坎坷,亲娘前不久撒手去了。才与亲爹相认两日,又要分开。” 说完眼睛升起一片水雾,怕太后跟前失了仪,强忍着将泪意逼了回去。 太后借着喝茶移开视线,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喝了一口。 见曲老太太已收拾好情绪,才放下茶盏道:“难为你体谅哀家,她若肯争气,哀家定不会亏待了她。” 曲老太太又欲起身。 太后抢先一步道:“别动不动就行礼,你再这样,就是与哀家见外了。” 曲老太太只得收住了身子,复坐回去,道:“老身替她谢过太后。等进了宫,未免出错,少不得要您调教一二。这孩子不笨,学的快。” 太后笑着说好,“这话不假,你这孙女不光长的好,还挺聪慧,一看就是个机灵的,简直齐全极了。” 曲老太太闻言也是满脸笑意,“瞧您把她说的,跟朵花儿似的。别人听见了,还不知道是谁的孙女呢。” 太后顶喜欢她这样和自己说话,随意不拘着,多好! 第52章 初次相见 太后喜欢养花花草草,走廊里一个挨一个全是盆景,大大小小,郁郁葱葱,长势还挺喜人。 廊下隔不远便挂一个鸟笼子,里面各种鸟你一声我一声的叫,此起彼伏。 曲落星在一对画眉鸟前站定,拿手敲了敲笼子。画眉鸟歪着头看过来,一点也不怕人。 丁嬷嬷见状停下来,也不催她,反而笑道:“老祖宗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逗逗鸟打发时间,一站就是大半天,这些小家伙能解闷儿。” 曲落星也笑,并不言声。 在乡下多的是鸟雀,它们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到了收麦子谷子的季节,田间地头成群成群,一边进食,一边欢快鸣叫。 这里的鸟都被圈在笼子里,连翅膀都伸展不开,它们肯定不快活。 等进了宫,大抵和这些鸟一样了。被困住了,没有自由,使尽浑身解数也别想逃出去。 能不能想个法子,不进宫来?可是能想什么法子呢?那可是太后,她的话谁敢不从?若偷偷跑了,会不会连累曲家? 丁嬷嬷见她只看着画眉鸟发呆,并不回应自己,也不恼。十多岁的孩子,涉世未深,人情世故差一些也正常。 转回身,不经意朝后一看,走廊尽头,有人漫步走来。 丁嬷嬷赶紧退到旁边站好,嘴里还不忘提醒,“姑娘,二皇子来了。” 曲落星目光从鸟笼子移开,往身后看去。来人一袭紫衣,玉冠皂靴,行走间衣袂翻飞,无风自舞。 公孙榆壤慢慢踱到近前,停下步子,展颜一笑,本就好看的脸顿时流光溢彩。“皇祖母现在何处?” 丁嬷嬷曲腿行礼,“回二殿下,老祖宗正在和曲老太君说话。” 公孙榆壤说了声免礼,道:“那我来的不巧。” 说完负手,目光落在曲落星身上。 曲落星赶紧低头,学着丁嬷嬷曲腿行礼。 公孙榆壤见她面生,看穿扮也不像是宫女,便道:“免礼吧!” 曲落星起身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 公孙榆壤问道:“你们在干嘛呢?” 丁嬷嬷忙抬起头,“奴婢带曲姑娘去偏殿休息,顺便吃点点心。见鸟儿叫的欢实,就多看了一会儿。” 公孙榆壤半眯着眼睛,将曲落星又上下打量一遍,疑惑道:“我去年见过曲姑娘一次,怎么变化这样大?并且黑了许多。” 丁嬷嬷随即明白搞错了,解释道:“二殿下,您去年见到的是曲家嫡小姐。” 公孙榆壤更不解了,“曲丞相不就一位千金么?难道他还凭空冒出一个女儿来?” 丁嬷嬷这下懵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作不知?眼前这位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连皇上和太后都晓得了,当事人没理由不知道啊!但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作伪。 懵了圈的她把心一横,管它真假,实话实说就是了,“二殿下说对了,这位还真就是曲丞相新得的千金。” “哦?”公孙榆壤目光再次落在曲落星身上,“你抬起头来。” 曲落星只以为是和丁嬷嬷说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姑娘。”丁嬷嬷唤了一声,又对公孙榆壤解释道:“二殿下,她才从乡下来,不懂什么礼数。” 曲落星抬头,公孙榆壤细看之下才发现,她的容貌与曲丞相的确颇为相像。 见她目光看着自己,不避让也不羞涩,与那些大家闺秀截然不同。 垂下眼轻咳了一声,道:“好像也不懂什么叫害怕。” 曲落星嘴角轻轻一扯,“不是殿下让小女抬头么?” 公孙榆壤头一回遇到和他说话敢露出这种轻蔑表情的。他目光一沉,眉头微微皱起。 丁嬷嬷觉察到不对,赶紧上前一步打圆场:“殿下息怒,曲姑娘初次进宫,是以言行无状了一些。” 公孙榆壤本是想吓一吓这个胆大至极的小姑娘,转念一想,自己堂堂一个皇子,未免幼稚了一些。 当下淡然一笑,“无妨,您不是要带她去吃点心?” 丁嬷嬷松了口气,恭敬道:“奴婢就告退了。” 公孙榆壤一挥手,“去吧!” 丁嬷嬷这才转身离去,曲落星也行了礼跟上。 公孙榆壤看着欢叫的鸟儿,忍不住吹了两声口哨。惹得鸟儿更卖力的唱起来。 突然,他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口中下意识道:“慢着!” 目光一转,盯着曲落星的背影问道:“请问姑娘是何时到的曲家?” 曲落星回头,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嘴里如实道:“前天晚上。” 公孙榆壤心中一震,俊美无比的脸上泛起一丝苍白。冷冷看了丁嬷嬷一眼,道:“您去给曲姑娘准备几样点心过来。” 丁嬷嬷心知二皇子想支开她,又不敢违命。目光看了曲落星一眼,才道:“是。” 等丁嬷嬷走远,公孙榆壤突然问道:“那日在城外,是你救了我?” 曲落星这才恍然,想不到自己阴差阳错,救了二皇子。心里酝酿了一下,才道:“小女的确遇到一个受伤的人,只是略施了援手。” 说完低首垂眉,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眸。整个人透着一股疏远淡漠。 日光柔和,照在她并不白皙的脸上,细软的绒毛清晰可见。 公孙榆壤心中一软,眼睛不由自主看向她的双手。那天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双手,是那样轻柔,轻柔的让他觉得伤口都没那么痛了。 曲落星久听不到他说话,快速抬眼一扫。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赶紧将手收入袖中。她不是自小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大小姐,在乡下和同龄的男孩子也大大咧咧惯了。许是年龄大了些,面对异性时开始有了害羞之心。 公孙榆壤意识到失态,极快的别开了眼,耳根子却红了。“那日姑娘不辞而别,想不到今日又遇见了。” 说完又忍不住去看她的脸。此时心境不同,再隔近了看,总觉得那张脸看不够。先前对她的各种质疑也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曲落星被他盯得脸上一热,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答。幸而是在廊下,没什么人往来,要是被人看见了多不好。 心中不免有些羞恼,这二皇子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这样盯着人看? 公孙榆壤浑然不觉,只在心里道:“看来她救我的确是巧合,不然皇祖母不可能这么堂而皇之将她召进宫来。” 一想到先前对她的各种怀疑,觉得大大的不该。 第53章 与众不同 曲落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拿手抚了抚耳边的头发,微微蹙眉道:“殿下。” 本以为二皇子会收回目光甚至回避。 谁知她这蹙眉之态在公孙榆壤看来,更加夺人心魄。他心中一悸,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心脏也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不可名状的情愫一发不可收拾。明知失态,情不自已。 曲落星顿感无力,倘若换了别人,她大可不理会一走了之。偏偏他身份尊贵,自己又不能无理冒犯。 无奈之下只得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轻轻“噫”了一声,“丁嬷嬷怎么还没来?” 说完顺势侧过身去,低头假装看脚下的盆景。 公孙榆壤听她这样和自己说话,骨头缝里都透着欢喜。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不是卑躬屈膝,就是溜须拍马。亲人之间也是谨小慎微,勾心斗角。很少有人如她这般随意。 嘴角往上一扬,不由笑着回道:“御膳房离这里远,一来一去要费些功夫。” 曲落星嗯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花花草草上。一时间,四周只闻鸟声啾啾不绝。 公孙榆壤看出她不愿与自己过多接触,心中竟然说不出的难受。有点气她不识好歹。 想和他说话的姑娘多了去了!他还不想搭理呢! 有风吹过,飘来一缕淡淡的幽香。其香不同于脂粉,宛若雪山冷月,似有若无。想不到她身上的香味都与众不同。 曲落星如芒在背,惶惶不知所措。她知道自己的举动已是大大的不敬,若二皇子不高兴一声令下,就可以治她的罪。 可她实在没办法坦然面对二皇子旁若无人的目光。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见二皇子依旧站在不远处,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出于尊卑,她又不能开口撵人。 只能又抬头去看笼中那对画眉鸟。画眉鸟小小的个子上窜下跳,嫩黄的小嘴一张一合,乐此不疲。 还是鸟儿好,即使被困在笼子里,也能乐在其中。 公孙榆壤瞧着怪好笑的,那小模样,浑身被刺扎了似的。再一想自己也是太无礼了一些,换了旁人早羞得无地自容了。这样看来,这丫头脸皮比一般人厚。 挪开视线作势清了清嗓子,道:“皇祖母召你进宫,是因为你救我的事?” 一般王公大臣的子女,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是不会被召见的。要么就是被相中了,要与哪个王公贵子联姻,要么就是立了功。 曲落星看着他,嘴角又是轻轻一扯,道:“沾殿下的光,不然凭小女卑微的出身,哪有这天大的恩典。” 要不是因为他,自己这辈子,不,下辈子,都不会与这皇宫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公孙榆壤被她一句话噎着了。心道得亏遇到的是他,换了别人,她这样说话,容易得罪人。 好在她不是生活在宫里,平时也不会进宫来。不然就这性子,不知要吃多少亏。 他本想说她不懂规矩,没有分寸。话到了嘴边,“嗯”了一声就没了。 这不像他,一点也不像他。长这么大,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他也从来没有这样包容和忍耐过任何人。 他的眉毛直挑起来,意识到自己对这丫头动了情。他想,感情这东西怎么说来就来?一点不给人思量的机会。 曲落星偷着觎他,见他直愣愣的不知在琢磨什么。阳光将鸟笼的影子投在他眉目清朗的脸上,透出几分滑稽来。 她心里突然萌生一个想法,不知道二皇子能不能说服太后,收回让她进宫的成命。怎么说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个忙他应该会帮的吧? 在她的认知里,老一辈对孙子辈都是百依百顺。太后身为二皇子的祖母,肯定是疼爱他的。 不管能不能成,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脸上掩不住的雀跃,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顿时熠熠生辉。 “殿下!”曲落星唤了一声,微微一笑。 公孙榆壤一见之下目夺神移,双脚发软,险些站立不稳。突然想起:“我堂堂一个皇子,这般失魂落魄,岂不叫她小瞧了去?” 当下负手而立,眼皮往下一放,正色道:“做甚么?” 浑然不知此时的自己,与平时端着架子的模样相去甚远。 曲落星见他敛着眉,犹豫了一下,启唇道:“小女有一事想求殿下帮忙。” 公孙榆壤心里乐癫癫的,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被人需要的满足感。他的目光又移到她脸上,“什么事?你说。” 曲落星一时怔住了不知如何开口。思忖良久,半晌才道:“殿下能不能和太后说说,不让小女进宫里来。” 公孙榆壤一听也愣住了,问道:“什么意思?皇祖母是让你一直呆在宫里吗?” 曲落星扇贝一样的牙齿咬着唇,轻轻点头,目光看向笼中的画眉鸟,道:“这皇宫就像鸟笼,进来了就被圈住了,失去了自由。小女从小散慢惯了,不喜欢被束缚。” 这都是其次,她最怕的,是太后另有所图。只要与这皇宫有了牵扯,再想出去就难如登天了。 公孙榆壤不解道:“皇祖母为何要你留在宫里?” 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留在宫里要么就是做宫女,要么就是充入后宫。难道皇祖母是想让她…… 他眼里的光暗淡下来,所有的一切是不是皇祖母早就计划好的?自己受伤,恰好被她所救,然后顺理成章进了宫,再将她送到父皇身边去。 就是这样的想法,让他心里升起无边的寒意来。如此老谋深算,步步为营,真是他的好祖母。 曲落星早料到他会这样问,回道:“太后总是头疼,夜不能寐。知道小女略通医理,便让小女进宫来随侍左右。” 她说话时眼睛弯弯的,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眼波流转间愈发俏皮动人。 公孙榆壤胸口又扑腾起来,他定了定神,心道:“这话一听就是拿来唬弄人的,皇祖母就算要留人在身边,也要经过层层筛选。而不是随随便便指个人就可以留下。” 愈发笃定皇祖母动机不纯。 脸色沉了下来,平了平思绪,道:“你当真不想进宫?你知不知道,很多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却进不来?” 曲落星扭头看他,浅笑道:“很多人不代表所有人。如果早知道,小女连京城都不会来。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公孙榆壤闻言心里一松,只要她的出现不是刻意安排的,他就欢喜。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的话,他愿意信。 第54章 此情惆怅 公孙榆壤心里再清楚不过,皇祖母决定的事情,莫说是他。就算父皇开口,也不一定能改变她老人家的态度。他实在没有把握能说服皇祖母。 可她既然开了口,定是心存期待,他不忍心拒绝,道:“我只能答应你试一试,不过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私心里,他并不希望她进宫,掺进这大染缸里来。母妃常说,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这样随性而为,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这宫里不比外面,稍微行差踏错一步,或者不小心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轻则受罚,重则性命不保。甚至有可能因为她一个人犯错,而连累整个曲家。 曲落星盈盈一拜,感激道:“小女先谢过殿下。” 公孙榆壤忙伸手虚扶一把,道:“姑娘客气了,快起身吧!能不能成还未可知,不过我定竭尽全力。” 曲落星道:“成不成是后话,殿下肯答应相助,已是感激不尽。” 公孙榆壤怪不好意思起来,他寻思,皇祖母那里若不松口,再想想别的法子吧。自己这条命都是她救的,理当尽全力帮她才是。要成了,也算是报答她一点恩情。 一想到她不进宫,两人就很难有机会见面,不免失落起来。再一想,两人就算天天见面,日久生了情,又如何? 就算母妃答应,皇祖母也不会点头吧! 曲家是三弟一派的,皇祖母绝不会允许胳膊往外拐。 之前还庆幸自己来的正是时候,不然还见不到她。这会儿又觉得还不如没见过,这样自己就不会为情所困。 他脑子里乱作一团,想不透怎么才这会儿功夫,自己就陷进去这样深。也许是她救过自己,有一大半是因为心存感激。 对,一定是这样。自己分不清感激之情和儿女情长,将两者混为一谈了。 赶紧在心里告诫自己:“冷静,千万要冷静!不能任由它继续蔓延,否则于我于她都不利。” 极力自持之下,心绪渐渐平稳。眼睛也不往她身上飘了,长长吐了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 “说这话就见外了,你的救命之恩,我都还未当面道谢呢!”说完对着曲落星伸手一揖,就要下拜。 曲落星吓了一跳,她再不懂礼数,也不敢让金枝玉叶的皇子给自己行礼。赶紧侧身想要避开,“尊卑有别,殿下万万不可!” 怎奈二皇子充耳不闻,执意行礼。曲落星情急之下伸出手去,一把将他的手扶住了。这才阻止他拜下去。 手被握住的那一刻,一阵颤栗从她的指间传过来,瞬间遍达全身。公孙榆壤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眼睛不由自主看向那双手。 这,怕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手了。纤纤玉手如兰花般洁净柔嫩,指尖修长,指甲莹亮透着珠泽。手掌又软又滑,仿佛丝缎一般。 曲落星并不知道眼前之人内心已是翻江倒海。她仍握着二皇子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正不知所措。 恰在这时,丁嬷嬷姗姗来迟。她的身后跟着两个手拿红漆食盒的宫女。 见廊沿下两人举止亲密,表情却说不出的怪异,便停了脚步犹豫不前。 曲落星这才回过神过来,烫手般收回手,脸也腾的一下火热起来。 双手被包围的温暖消失,公孙榆壤也回过神来。看到不远处的丁嬷嬷,赶紧站直了身子,右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以缓解尴尬。 丁嬷嬷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她在这宫里呆了大半辈子。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分的门儿清。几步到了近前俯身肃下去,“殿下,点心来了。” 公孙榆壤点头,道:“赶紧请曲姑娘去休息。” “是!” 丁嬷嬷对着曲落星笑道:“姑娘请随老奴来。” 说完伸手做了个请。 曲落星恨不得快点逃离这尴尬的场面,对着丁嬷嬷福了福,道:“有劳嬷嬷了。” 公孙榆壤看着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慢慢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来。 曲老太君陪着太后吃着茶扯着闲篇。说起儿时诸多事情,两人不免一阵长吁短叹,感慨时光荏苒。间或说到外面的一些奇人异事,惹得太后开怀大笑。 太后揉了揉眼角,道:“你呀,打小就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再平凡不过的一件事,也能被你说得妙趣横生。到底是老姐妹,愿意陪哀家说这么久的话。” 曲老太君含笑道:“也就是您不嫌老婆子话多,啰嗦。” 说完立刻觉察到不对,自己与太后同年,这不是变相说太后也是老婆子么? 拿眼往上一乜,见太后面色不改,仍笑吟吟的,暗自松了口气。 太后也正好看过来,叹了口气道:“阖宫上下,都只拿好听的话来哄骗哀家。他们都欺负哀家老了,糊涂了。一天里大半的时间,哀家情愿和那些鸟儿花儿呆在一处。它们虽然不会说话,但看着赏心悦目,能逗趣解闷儿。” 曲老太君开解道:“凡事都有两面性,这不正说明皇上孝顺,下面的人才会效仿,对您不敢有丝毫的忤逆。您如今是功成身退,只管把日子过得舒坦一些。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开心,快活吗?” 太后手一抬,怅然道:“道理都懂,身临其境才知个中滋味。儿子就算是亲生的,也难免娶了媳妇忘了娘。哀家如今的处境,说好听点是享福,说难听点,就是圈在这宫殿里当个活死人罢了。” 曲老太太不好再接话,忙转移话题道:“那丫头老身今日就先带回去,她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我要亲自耳提面命一番方才放心。还有规矩礼仪也必须学全了,免得进了宫,莽撞冒失,失了分寸就不好了。 ” 太后点头:“你说的在理,那就依你的意思吧!择日哀家再命人接她进宫来。这里吃穿用度短不了她的,只需带些贴身之物就行。” 曲老太君忙笑着道:“老身先替她谢恩了。这宫里什么都是顶好的,她一下子从草窝飞到金窝里,真是天大的福气。” 太后也笑着道:“都是天意,再说你的孙女便如同哀家自个儿的孙女一样。” 第55章 兴师问罪 出了宫回家的路上,曲老太太闭着眼不发一言,老僧入定一般。 曲落星陪着坐在马车里,也跟着闭目养神。 到了曲府,早就候在大门口的刘管家躬身行礼道:“老祖宗,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心里牵挂不已,才刚还亲自出来等了许久。” 老太君摆摆手,道:“又不是第一次进宫,大惊小怪!” 刘管家笑了笑,道:“您辛苦了!快进去歇会儿吧!” 一行人进了府,穿过后花园,曲落星正想和老太君说一声,自己回甘来院去。 不料老太君脑后似长了眼睛一般,扔出一句:“跟着来!” 曲落星知道这是有话要和她说了,也不多问,跟着一路到了寿安堂。 才进了院子,曲怀庭携苗氏迎了上来,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老太君沉声道:“跪下!” 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众人俱是一愣,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曲落星想,这老太太真是一点情面不留,当着这么多人给自己难堪。非但不跪,反问道:“我又没犯错,为何要跪?” 老太君抬起眼皮,在这个家里,敢这样和她说话的人,没有。敢不把她的话当回事的,也没有。 转过身,绷着脸看向曲落星,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说的话在这个家里算不得数?” 曲怀庭怕女儿触怒了老太太,忙上前道:“母亲想必劳累了,先进屋坐下喝口茶!有什么事,咱们心平气和慢慢说。” 说完又看向曲落星,示意她别多说话,免得火上浇油。 老太太却充耳不闻,厉声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 曲落星平静的直视着老太君,道:“您是指救人,还是指被救的是二皇子?” 老太君闻言翻了一个白眼,“不管是哪一桩,都要如实说给大人听。你要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现在曲家不但处于被动,甚至还会引起皇上和太后的怀疑。” 曲怀庭明白过来,太后宣她们进宫,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曲落星朗声道:“我从广东一路过来,救治的人自己都记不清了。对于学医之人,救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不可能救一个还到处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再说,有了娘的前车之鉴,我是引以为戒。谁知道救下的人是怎样的心肠?想不到千防万防,还是惹了麻烦上身。至于二皇子,我又不认识他,只当他是一个寻常人而已。” 老太君知她话里暗指自己儿子当年忘恩负义,气得抬起手指对着曲落星,“你,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我才说一句,你就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大一堆!我看你一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当真以为太后让你进宫,是看中了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医术?” 这句话犹如凭空炸雷,惊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她这才来了不过几天?太后就要她进宫? 曲怀庭上前一把拉住母亲的胳膊,一字一句道:“母亲屋里说话!” 老太君回过神来,暗怪这么大的事,自己怎么不分场合,当着下人的面张口就说出来了。 苗氏极有眼色,上前道:“外面有风,吹多了头疼。媳妇扶您进去吧!” 说罢与殷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太直往屋里去。 在场的下人都人精一样,不用吩咐,都识趣的立在原地。 曲落星冷眼看着,犹豫要不要跟进去。她真想立刻离开这里,宁愿回乡下过清苦日子。 曲怀庭看她眉头紧锁,踌躇不前,道:“你奶奶也是太过担心,你别往心里去。事情已经发生,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一家人心平气和的把话说开,事情捋清楚。” 也许是“一家人”触动了曲落星,她的脚不由自主跟着迈了出去。 屋里,苗氏和殷嬷嬷手脚麻利地给老太君换了衣服,额头还戴上了抹额。 等整理好,老太君面色如常的到了正厅。苗氏径直将她扶到上首落了座,又倒了一盏茶放在茶几上。 殷嬷嬷退至门口守着。 老太君看了看站在堂中的父女二人,心知刚才自己的话语重了一些。身为长辈,又抹不开面子给下辈道歉。 再开口时,语气好歹缓和了一些,“落星,就算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太后让你进宫不会像她说的那么单纯,我也知道你根本不想去。但皇命大于天,咱们平民百姓除了遵从,别无他法。你千万别想着偷偷逃走,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纵使你有飞天的本领,能逃到天涯海角去。曲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又该怎么办?” 曲落星心里明镜似的,老太太这是用的攻心计,一边抓住她心善的软肋,一边刺打她。 她脑袋里一片混沌,也不想开口说话。她是想过带着云开悄悄离开,也想到会发生的各种后果。但,曲家的人怎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要为了他们而牺牲自己?毕竟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除了那点微薄的血缘,感情实在谈不上。 曲怀庭将母亲和女儿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也不愿意落星进宫,这么多年亏欠她太多,好不容易有了弥补的机会,又出了这档子事。 然,他更不愿意曲家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要是只消些财物也不在乎,关系到整个曲家就非同小可了。又怕附和母亲的话,显得自己太过自私。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苗氏道:“这能进宫可是天大的好事呀!一般的人想进还进不去呢!等进了宫,说不定还能飞上枝头,当个正经主子。到时候咱们曲家可就光宗耀祖,风光无限了。” 苗氏身居深宅多年,老太君话里的弦外之音她可是听出来了:这丫头得了太后的青睐。 这对她,对整个曲家来说,简直百利而无一害。她的两个儿子以后仕途上多少可以沾点光。 还有月儿,也不用为了曲家牺牲自己的婚姻。 曲怀庭哪里不知道妻子的心思,皱了皱眉,道:“你们别瞎猜,皇上昨天召见了我,说要将落星指配给二皇子。” 就听老太君略显尖锐的声音道:“什么?指给二皇子?这怎么可能?” 曲怀庭头疼道:“皇上亲口说的,错不了。” 第56章 匪夷所思 听曲怀庭将面见皇上的事说完,老太君倾身蹙眉,轻声道:“这样看来,东宫之主非大皇子莫属了。难怪太后沉不住气了,不过让落星进宫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曲怀庭点头道:“大皇子本就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皇上此举一点不意外。反倒是太后,确实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老太君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疙瘩,她看了曲落星一眼,道:“如果说太后也是为了促成落星和二皇子,我是不信的。太后的心思谁不知道,别说没立太子,就算立了,太后也不会死心。皇上不是她亲生的,等大皇子御了极,可就没秦家什么事了。相反新帝还会因为忌惮秦家,不知做出什么事来。” 话落,屋内一片沉寂。 曲落星没见过大世面,老太太嘴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她也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父亲说皇上想将自己指婚给二皇子让她松泛下来。 二皇子已经答应了帮她,不管能不能成,总归是有点希望的。大不了到时候再请求他拒绝皇上的指婚。 老太君见她面色不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摸不准她是不排斥进宫,还是压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因她才来家里没两天,不好直接发问。又知她胆大,突然不告而别也是做的出来的。 当时候惹太后不高兴,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明着不会为难,暗里就说不准了。为了整个曲家,只能选择牺牲她一个了。毕竟这事也是她自己惹出来的。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稳住她方为上策。最好是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 心里打定了主意,转而对儿子道:“既然要进宫,身份上就不能含糊。选个吉日,把族里人都请到家里了,落星往后就是你的长女了。” 此事,曲怀庭是没有异议的。之前他就有这个想法,怕母亲不同意。想着等落星在曲家时间呆长一点,与家里人熟悉了再提起。 皇上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并没有只言片语的责怪。就算他和瑶妹的事人尽皆知,也不用有所顾忌。 有了曲家长女的身份,加上皇上的旨意,嫁给二皇子也算登对。这更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 苗氏这会儿是实打实站在老太太这边,却也不敢随便开腔。万一不留神说错了话,坏了事罪过就大了。 曲落星咬着唇,扫了一眼屋内神色各异的三个大人。心想:难怪都说城里人惯会权衡利弊,玩弄心机。 刚来时,一会儿要送她到庄子里去,一会儿要她认别人为嫡母。眼见她有了价值,立刻就愿意对外公布她的存在了。 既然认了她,那就是承认了娘也是曲家的人。老太太真是好手段,给她吃下好大一颗定心丸。 娘吃了那么多苦,还不等她尽孝就撒手人寰,成了野地一座孤坟。身为女儿,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娘死后还孤零零的。 上前一步,对着老太君行了礼,道:“老太君,我都听您的。那我娘……?” 老太君轻轻一笑,道:“果然是个聪明孩子。” 说完目光转向儿子。 曲怀庭立刻会意,他脸上一热,轻咳了一声。道:“我明日就派几个稳妥的人去一趟广东,等把你娘接过来后,就按姨娘的位分安葬。” 曲落星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都说人死如灯灭,一切皆是虚妄。但活着的人,不能让逝去的人怀有遗憾。至于自己,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老太君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也不想再多说话。抬手挥了挥,道:“时候不早了,散了吧!殷嬷嬷,你送大小姐回去。” 瞧瞧,这会儿功夫,称呼已然变成了大小姐。什么祖孙之情,血脉之情?都敌不过利益的诱惑。 曲落星微笑行礼,“那我就先告退了。” 说罢利落地转身离去,殷嬷嬷赶紧提了灯跟上。 一路上,曲落星只顾着低头走路,也不说话。殷嬷嬷一边走一边暗中观察,却见她面色不改,一派平和。 到了甘来院门前,云开早候在院子里伸颈张望。见她回来,笑着上前道:“我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人,刚一进来你就回来了!” 殷嬷嬷知道云开不懂规矩,好心道:“主子面前,你该自称奴婢。” 云开仍带着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殷嬷嬷,道:“我家小姐都没意见,您反倒有意见了?” 殷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混迹内宅多年,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下人里什么样的她没见过?哪个不是在她面前规规矩矩,服服贴贴的? 这丫头不止没规矩,还目中无人。她既然不领情,以后有的是苦头吃,自己没必要多嘴多舌。 并不与她计较,也笑着道:“倒是老婆子多嘴了,你别往心里去。” 不等云开说话,曲落星先一步开口道:“云开,殷嬷嬷都是为了你好。不管以前在乡下怎么样,如今来了这里,就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我行我素了。还有,殷嬷嬷是长辈,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听她的话错不了,下次你可不能再无礼了。” 云开眨了眨眼,随即对着殷嬷嬷行了一礼,道:“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这个粗鄙之人一般见识。” 殷嬷嬷侧身避开了她的礼,道:“姑娘说笑了,我也只是一个下人,可当不上这么大的礼。” 云开脸微微一红,这殷嬷嬷竟比她预想的还要厉害。当下一扬下巴,道:“我可是很认真的赔罪,您不愿意接受,那我也没办法。” 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主子。 殷嬷嬷只笑了笑,转而对着曲落星道:“大小姐早点歇着吧,老奴告退了。” 曲落星报以一笑,道:“嬷嬷辛苦了!天黑,您看着点路。” 殷嬷嬷抬头,看着曲落星的眼神带着几分尊重。都以为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言行举止粗俗不堪的小姑娘。几次接触下来,才发现她不仅举止得体,话语也十分得当。就是有人存心想挑出点错处都难。 这样聪明的姑娘,很多富贵人家里精心养出来的小姐,都未必及她一半。 随即恭敬道:“多谢小姐关心,外面湿气重,赶紧进去吧。” 等殷嬷嬷一走,曲落星看着云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云开硬气地一撇嘴,转身先进了屋。 第57章 重要的事 曲落星从进了屋,就一直绷着一张脸。 云开抿着嫣红樱唇走进房间,小心翼翼到了跟前,道:“生气啦?” 曲落星看着手中的书卷,头也不抬,“生气?我为何生气?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 云开伸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不是生气那就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我顶讨厌你这副爱理不理人的样子,你能不能看着我说话。” 曲落星被迫与她直视,“到底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云开松了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凑近道:“我这不是想听你说说进宫的事么。怎么样?皇宫是不是又大又气派?见到太后了吗?她长什么样子?” 面对一连串问题,曲落星放下手里的书卷,揉了揉脸,才道:“那皇宫就像个密不透风的笼子一样,里面的人如同笼中的鸟儿。每天看着高高的围墙,四方的天,日复一日,换了我早就疯了。真搞不懂有些人,削尖了脑袋拼了命也要钻进去。” 接着怅然一叹:“这次进宫还惹上麻烦了……” 云开闻言皱起眉,“什么麻烦?” 曲落星又是一叹,“太后让我进宫。” 云开啊了一声,不解道:“你不是去过了?” “过几日再去。” 云开翻了个白眼,“看样子你还挺招人喜欢。” 曲落星垂下眼喃喃,“再进宫,就没这么容易出来了。” 云开激动道:“什么意思?” “你别嚷嚷。”曲落星怏怏道:“前几天在城外救的那个人,竟是二皇子。” 云开半张着嘴愣住了,想不到那家伙这么大的来头。 直到小姐把所有事情的始末说完才回过神来。 她沉思片刻,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曲落星重新拾起桌上的医书,随手翻了两页,“我自然是不想进宫。” 云开明显松了一口气,“不想去就别去呗!要不我们今晚就收拾收拾,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凭我们两个去哪都饿不死。到时候浪迹天涯,那太后难不成还让人天涯海角去抓咱们?” 曲落星剜了她一眼,道:“我们走容易,万一惹恼了太后,迁怒曲家的人怎么办?” 云开哼了一声,“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真是上当上不怕。我问你,曲家可有人在意过你进了宫会不会有危险?他们会不会管你的死活?” 曲落星侧过脸莞尔一笑,“你怎么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老太君已经说了,会派人去广东将娘接过来,以姨娘的位份安葬。而我,将会以曲家长女的身份入宫。” 本来还准备好好说道一番的云开一时哑然。小姐这是被曲老太太给深深拿捏住了。如此的老谋深算,连自己的亲孙女也不放过。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这老太太知道你最在意什么,摆明是吃定你了。”就这么坐着总觉得浑身不得劲,云开索性起身在屋子里烦躁地踱起步来。 她实在是担心,皇宫可不比别的地方,进去了想出来就难了。 曲落星见她这样,心里也怪难受的,反过来宽慰道:“其实这样挺好的,我不用讨好谁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我虽是答应了娘非来不可,但你最清楚我的心思。娘的事一了,去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进宫只是不容易出来,又不是出不来了。在宫里兴许比呆在这个家里还好一点些,毕竟这里不是所有人都欢迎我们。” 云开停下步子嘟起嘴,“我反正是要跟着你的,万一有什么事,有我在也可以照应一二。” 曲落星忍不住腹诽:就你那火爆脾气,不给我惹祸就阿弥陀佛了。 嘴里道:“宫里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再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娘的事别人去我不放心,要辛苦你亲自跑一趟。” 云开想想也有道理,把嘟着的嘴扯平了,应道:“你一个人千万当心,不要傻乎乎的谁都信。谁要欺负你,只管打就是了,别逆来顺受。人活一世,绝不受窝囊气。最好是争点气,嫁给那二皇子。我这个丫鬟还能沾点光,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过上富贵日子。” 曲落星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记住了,你我一块长大,情同姐妹。我定会帮你好好留意,看有没有俊美有为的少年郎,替你牵牵红线。” 云开被调侃却一点不害羞,双手一拱,作揖道:“那我就先谢为敬了。” 话落,两人顿时笑作一团。 曲怀庭张开双臂,让苗氏帮他宽衣。 苗氏心情正好,笑道:“想不到落星这丫头小小年纪,既懂事又孝顺。哪像月儿,被宠得没了边,简直没法比。” 曲怀庭听得身心舒爽,一边转身,好让苗氏帮他上下拾掇。嘴里乐呵呵道:“落星大一些,稳重一点。月儿心性单纯,不失娇憨可爱。咱们家的姑娘都不差,各有千秋。” 苗氏更加喜笑颜开,连带手上都爽利起来,“我这心里也发愁,落星不懂礼数,就怕她一个人在宫里失了规矩。明日起家里所有事我暂时放一边,一门心思督促她学习礼仪。” 曲怀庭侧过脸看着苗氏,正色道:“难为你肯为她着想,那就劳你多费心费神了。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原想着来了这里好好补偿她。谁知天不遂人愿,唉~” 苗氏见丈夫伤感起来,忙道:“这孩子有福气,才进京就遇到了贵人,还救了他一命。若真的被皇上赐婚二皇子,简直就是飞上了枝头。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也算苦尽甘来。” 要是如老太太猜测的,被选作秀女,入了皇帝的眼。就算只是个妃嫔,凭她的智商,也不会太差。 不过这话苗氏只敢放在心里。 曲怀庭走到床边坐下,“要真能这般顺意,那真是祖宗保佑。以后我也有脸去见她娘。” 苗氏连着呸了几口,“好好的,说什么晦气话?儿女都还尚未成家立业,往后的日子可长着呢。” 曲怀庭笑着摆了摆手,道:“早点歇着吧,以后的事也没个准头。咱们只能盼着落星进宫后能福星高照,逢凶化吉。” 第58章 千人千面 第二日一大清早,李嬷嬷就来了。 随行的还有苗氏,她看着曲落星,笑意满满关心道:“吃过早饭了吗?” 这前后的落差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曲落星点头,“吃过了。” 苗氏也不在意,仍笑着道:“教习嬷嬷来了,她可是宫里的老人了。你爹亲自去请来的,你要好好跟着学。” 李嬷嬷较昨日更加笑容可掬,对着曲落星行礼道:“姑娘早,老奴又来叨扰了。” 曲落星忙避开还礼:“说的哪里话,您能来我真是荣幸之至。快屋里请吧!” 彼此又推让客套了一番,才进了屋。也不多话,当下就认真的教习起来。 苗氏站在一旁看了会儿,见落星态度谦恭,举手投足端庄大方,忍不住频频点头。心里对这丫头又添了几分好感。 见她们越来越投入,也不好一直在旁边干站着,索性去让人张罗午膳。 李嬷嬷虽是拿钱办事,但昨日曲家老太太带着孙女入宫觐见的事,她也有所耳闻。昨日她就看出这丫头身份不简单,没成想竟是曲丞相的千金。加上苗氏今日亲自来督阵,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昨日半天的接触,她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姑娘,忍不住想将自己知道的多教给她一些。 “姑娘极有灵性,基本的规矩礼仪,学的又快又好。接下来奴婢仔细为姑娘讲解,怎么样通过一个人的眼神、举动,来揣测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曲落星一听,大为惊奇。她从小到大率性而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第一次听到人的心思还需要去猜,那还不把人累死了? 李嬷嬷见状,笑道:“姑娘是不是觉得很吃惊?其实奴婢一说,姑娘应该就懂了。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他内心真实的表达。比如人开心就会笑,伤心就会哭,怒了就会发火,受惊了就会害怕。” 曲落星眨了眨眼,点头表示赞同。 李嬷嬷继续不厌其烦道:“这些都只是表面,我们接触的人形形色色,千人千面。有的喜形于色,有的深藏不露,有的表里不一。这就更加考验我们的眼力。” “大家族中,最少不了与人打交道。能准确的从别人细微的动作,分析出他心里的想法,是必不可少的。当然这样的本领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并精通的。这就需要你在以后的生活中认真观察,慢慢领会。往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便利许多。” “我明白了。”曲落星微微颔首,“有时候我们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有可能是别人故意制造的假象。要想不被迷惑,就必须用心去看。只有知道了对方真实的想法和意图,才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李嬷嬷眼中满是赞赏,“姑娘果然是个通透之人。我们除了会观察,看懂别人,也要学会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与人交往时,既要让人觉得舒服,如沐春风,又不能轻易被人看透。否则就会被人嘲笑甚至看不起。” “什么都摆在明面上,旁的人一眼就看透了。说好听是天真,心无城府。说难听点就是傻,头脑简单。在高门大院里生存,此乃大忌。” 曲落星屈身行礼,“感谢您的教导,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告诉我这些,真是受益匪浅。” 李嬷嬷道:“姑娘客气了,所谓拿人钱财,忠人之事。奴婢不过是尽我所能,将自己知道的倾囊相授。倒是姑娘聪慧,一点就通。今日已经说了这么多,我们就不继续了。剩下的时间,就留给姑娘慢慢琢磨,明日早上奴婢再来。” 曲落星忙道:“您好歹坐下喝口茶,如不嫌弃,留下一起吃顿午饭吧?” 李嬷嬷连忙摆手,“姑娘美意本不该推辞,只怪奴婢天生劳碌命,值上还有很多事等着奴婢去做。姑娘原谅则个。” 曲落星露出惋惜之意,道:“来日方长,今日不行那就改日。您既教导了我,便是我的师父。您可一定不要和我客气,不管怎么样,总要给个机会,让徒儿尽点孝心才是。” 一番话说的李嬷嬷心里像喝了蜂蜜水一样。和这个小姑娘相处,她一个下人得到了尊重,还不用时时刻意去逢迎讨好。 “姑娘抬举,感激不尽。今日实在不行,奴婢告辞了。” 送了李嬷嬷离开,还未歇口气,曲落月又来串门了。 寒暄了两句,曲落月便笑道:“想不到姐姐学这些枯燥的东西挺有耐心的。我以前一听到这些就头疼,看到教习嬷嬷就头晕。” 曲落星笑笑,“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学会了也只有好处。没规没矩的,我自己丢人是小,连带整个曲家就不好了。” 说完将曲落月迎进屋里去。云开还不习惯给人行礼,只对着两人唤了一声小姐,自去泡茶。 曲落月在大厅绕了一圈,道:“这屋里也太简陋了一些,但清爽雅致,不会让人觉得压抑。” “嗯。”曲落星应道:“我也这么觉得。这屋子相比乡下时住的,不知好了多少。小时候遇到下大雨,我和云开满屋子拿东西接雨。” 这样的事情,曲落月听都没听过。她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心里居然有点心疼。她本该和自己一样,从小锦衣玉食,不受一丁点苦。 又想起她过几日就要进宫里去了,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正不知说些什么,云开端着茶盘进来了。后面跟着端点心的筱慧。 曲落月反客为主,连忙把姐姐拉到桌边坐下,道:“正好我饿了,先吃点压压肚子。” 筱慧笑道:“奴婢特意拿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曲落星拨动茶盖,笑看着曲落月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半盏茶。 曲落月拿手帕擦了擦嘴,道:“你怎么不吃?这桂花糕可好吃了,尝尝!” 曲落星摆手,“我早上吃过了,等不了多久又要吃午饭了。” 曲落月接口道:“那正好,我俩一起吃午饭。” 受她的热情感染,曲落星不由自主笑道:“好啊!” 曲落月立刻转身,对绿枝道:“你快去跟我娘说一声,我留在这里陪姐姐吃饭。” 绿枝答应了一声去了。 第59章 绝无可能 公孙榆壤估摸着太后刚吃完午饭还未歇下,掐着点翩然而至。 太后冷着脸将他上下一通打量后,才吊着嘴角道:“倒是我白操心了,看你这模样,就跟没事人似的。亏的我总惦记着,正想着去瞧一瞧。” 公孙榆壤悻悻道:“皇祖母,孙儿这次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回来,您还说风凉话。您看看我,才几日就瘦了好一大圈。” 太后翻了个白眼,道:“这可怨不得我,你们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你母妃又拿话来搪塞我。好像我这个做祖母的会害了自己的孙子一样。如今上了年纪,不中用了,开始招人嫌弃了。” 话里有话,傻子都能听出来。又只字不提他是如何受伤,这是少有的,大家能保持默契的一件事了。 这次就算真的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去深究吧!毕竟皇家的颜面,大于一切。 公孙榆壤上前作揖,“这不是怕您知道了担心嘛!您好歹看在这份孝心上,就别恼孙儿了。” 太后这才露出笑来,啧啧道:“哎哟!瞧你这张嘴,能说会道的。你这是专程赔礼来了?” 公孙榆壤直起身,道:“孙儿昨日就来了,只是不凑巧,您有客人在。” 谁料太后直剌剌来了一句:“见到了恩人也不算白跑一趟。听说你们俩聊的还挺投机。” 公孙榆壤知道皇祖母是个利索人,向来直话直说,最不喜欢拐弯抹角。“孙儿沾了皇祖母的光,不然到现在都不知道救我的人长什么模样。” 太后端起桌上的茶盏,拿盖子刮了刮茶沫,递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浅啜了一口。 方道:“那丫头模样不错,性子好又聪慧,我一看就喜欢。正好她懂医,我准备将她留在身边,大半夜头疼犯的时候,不必传太医,进出寝殿也方便一些。省得老是搅得宫里上下都不安宁。” 公孙榆壤眉头皱了皱。他还发愁怎么开口提起这事,皇祖母自己倒先提起来了。他心里总觉得不安,仿佛哪里不妥。 目光不经意看到皇祖母身边伺立的丁嬷嬷,瞬间明白过来。那日说的话,怕是都被她听去了。 就算没有丁嬷嬷,皇祖母的耳报神也无处不在。这宫里的任何事,休想瞒过这位老祖宗。 丁嬷嬷垂着眼,也能感受到二皇子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只当不知,仍木头一样杵着,耷拉着眼皮盯着自己的脚尖。 公孙榆壤胸口憋着一团火。从小到大,自己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被人监视着。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必须小心翼翼,慎之又慎。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人抓住了错处。父皇知道了,就会不喜,连带母妃也要受冷落。 这个皇子,他当的是厌烦无比。 眼下皇祖母把话说在了前头,他说什么都不济了。自己的心思,皇祖母早看得透透的。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就已经先发制人了。 但是,她并不想留在宫里。 他也答应了会帮她。 就算顶撞皇祖母,他也要尽力一试。 “皇祖母,能不能不叫她进宫来?孙儿一定帮您物色一个比她更好的。” 太后放下杯子,问道:“你可是觉得她哪里不妥么?” 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他这是专程为这事来的。 公孙榆壤顿了一下,回道:“并没有,孙儿只是觉得她出生乡野,那点医术多是跟着赤脚大夫学的,上不得台面。您是何等尊贵的人,万万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况且她初来京城,不知其根底,贸然留在您身边,不太好。” 太后笑道:“知道你是一片孝心,替我着想。不过既然是曲怀庭的女儿,那她就是可以信任的。我只是有头疼的小毛病,并不需要多么精湛的医术。再说我与曲家老太太情意匪浅,要是出尔反尔,岂不是要失信于她?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一个小姑娘而已,她还能在我眼皮底下翻出浪来不成。” 见皇祖母端坐着,一脸的坚定,公孙榆壤知道多说无益。心里因为帮不上忙而沮丧不已。脑袋迅速转动着,希望能想出办法来。 趁着两人无言,丁嬷嬷对着太后蹲了个礼,道:“老祖宗,该歇午觉了。” 太后点头,看着面前站着的人,柔声道:“你脸色看着不大好,想是伤还未痊愈,该多休息才是。以后请安的事宜,暂时就免了,等你伤养好了再说。” 公孙榆壤拱了拱手,道:“谢皇祖母关怀,那孙儿就不打扰您午休,先告退了。” 太后应了声“好”,直看着他消失在大门处,转头对丁嬷嬷道:“阿土是哀家从小看着长大的,也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如今还不是为了一个外人,怀疑哀家防着哀家。他对那丫头这么上心,莫不是动了情?” 丁嬷嬷道:“二殿下正值情窦初开之时,又恰好有救命之恩,动情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曲家这位姑娘是个安分的,奴婢昨日看得真真的。她与二殿下说话时,进退有度,很有分寸。” 太后缓缓点头,叹了口气道:“就算哀家答应不让她进宫,阿土和她也绝无可能。曲家永远只能为阿池所用。阿土是个好孩子,只可惜生在帝王之家,不能按着自己的意愿过日子。我们都年轻过,是过来人。感情这东西最磨人,一旦沾上了,谁也控制不住。趁着他陷的不深,哀家要快刀斩乱麻,免得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丁嬷嬷道,“这事也急不得,小心适得其反。有时候越是得不到的,偏偏越想得到。您的话二殿下还是听得进去的。” 太后疲惫的闭了闭眼,“哀家连自己养大的都管不住,更何况是隔了辈的。他们嘴上恭恭敬敬叫我一声皇祖母,心里肯定嫌我这老太婆多管闲事。” 这话丁嬷嬷就不好在接了,又怕再说下去,误了午觉的时辰,便道:“您赶紧去歇了吧。” 太后起身,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晃了晃。丁嬷嬷忙不迭上前伸手扶住了,“您可当心点,起的急了头晕。” “唉!”太后叹息道:“人不服老不行啊!现在别说是站,连坐也坐不得了。” 第60章 害人害己 皇帝睡到午时末起身,等尚衣太监服侍好穿戴,梳好了发辫,闲适的坐在御桌前取了本书看起来。 宫里人都知道,皇帝歇完午觉后的半个时辰,最不喜被人打搅。 外面阳光正好,斜斜的照进屋里,偶尔伴随着风,隐隐约约有淡淡的幽香。 才翻了两页,皇帝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索性将书一扔,缓缓合上了眼皮。 太后要宣曲怀庭的千金进宫,明面上的理由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可他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养育之恩大于天,太后若真要往自个儿后宫里放人,他也不好拒绝。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在太后之前,把老二的婚事定了。可这样,又觉得愧对老二。 他气儿子觊觎他的皇位,气太后皇后伙同大臣暗地里算计他。 自己呢?不是一样算计自己的儿子。 他心里总觉得对不住老二,私心里想让他辅佐老大,结果害得他险些丢了性命。甚至为了江山稳固,假装不知。 君无戏言,既在曲丞相面前说出了口,赐婚的事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想起老二执拗的性子,这门亲事也不知他乐不乐意?也是气糊涂了,脑袋一热,想一出是一出。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还是心疼的。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娶了不喜欢的人,一辈子都不快活。 这一点他最是感同身受,三宫六院,皇后嫔妃,却没有一个是他真心喜欢的。一个个除了献媚邀宠,就是替自己的父兄族亲邀功行赏。 还是问问吧!他要不乐意,就舍了脸皮不要,做一回出尔反尔的小人。 拿定了主意,当即唤庞德海进来。 公孙榆壤到御书房时,正看到父皇在奋笔疾书。 他轻手轻脚走到书桌前,皇帝手中的笔往上一钩,写完了最后一笔。将自己的杰作欣赏了一遍,这才将毛笔搁在青花瓷的笔洗上。 “父皇。”公孙榆壤请了安,也凑过去看。 皇帝写得一手好字,苍劲有力,洒脱不羁。一个个就像飞龙一样跃然于纸上。 公孙榆壤目光上移,父皇微蹙着眉,眉间隐约有了细纹。 他恍惚记起小时候,父皇将他放在肩头,在御花园里溜达。时光如梭,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皇帝一抬头,对上儿子的目光,笑道:“身上的伤好些了?” 遂不及防的话让公孙榆壤措手不及。不是假装不知道吗?怎么突然又问起来了? 帝王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揣测! 收回目光,恭顺道:“回父皇,已经无碍了。” 皇帝点头,缓缓坐到椅子上,“你遭人袭击受伤的事,朕都知道。也派人暗中去查了,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朕身在其位,有太多不得已,你不要怪朕。” 公孙榆壤道:“儿子都明白。” 皇帝面露欣慰之色,“朕叫你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你都十八了,屋里添人又不肯。说句实话,你这个岁数还是个童子,说出去真叫人笑话。你母妃希望你娶贺将军的千金,你若同意,朕便允了。” 公孙榆壤一听,拿不准父皇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套自己的话?答同意,就坐实了想笼络贺家,其心可昭。答不同意,这亲事可能作罢。母妃知道了岂不是要气疯了? 脑袋里思量了一圈,道:“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儿子但凭父皇做主。” 皇帝不说话,斜眼乜了儿子一眼。这小子愈发圆滑了,话说的是滴水不漏。父子间隔了不止两层肚皮啊! 公孙榆壤被看得心里发慌。父皇最看重大哥,最喜欢三弟,他打小就知道。 所以他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只等着出宫建了府,当一个潇洒自在的闲散王爷。 母妃总是恨铁不成钢,她说人活一世总要争一争吧。争,还有三分机会,不争,那是半分机会都没有的。有的人想争,还没这个资格呢。 可皇位就一个,争到最后,三兄弟只能有一个坐上去。剩余的两个,要么被杀,要么被贬。皇家的亲情本就淡薄。 他知道母妃的心思,想倚仗舅舅的势力。倘若成了还好,倘若败了,登基御极的那位,连外祖家九族都不会放过的。 他不愿意为了一己私心,让最亲的人受牵连。 皇帝叹了口气,知道他不会与自己说掏心窝子的话。率先打破沉默,“既如此,那就照你母妃的意思。你大哥年下成亲,等开春后把你的日子定下来。” 曲丞相那里,自己拉下脸去说清楚。然后再给他女儿定一门好亲事。 “父皇!”一声叫唤拉回了皇帝的思绪。 “儿臣其实并不愿意娶莲儿表妹。” 皇帝淡淡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看着儿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公孙榆壤深吸一口气,父皇、母妃、舅舅,他们怎么想统统都不管了。 他什么都不求,独独婚姻大事不想委曲求全。并且那是自己嫡嫡亲的表妹呀,不喜欢又娶了她,不是害人又害己? 既开了口,索性把话都敞开了说,“儿臣擎小把表妹当作亲妹妹一般,从来没有一丁点男女之情。倘若昧着心娶了她,我们都不会幸福。表妹如花似玉的年纪,儿臣不想害了她。” 皇帝乍听了这大实话,心里很受用。他身居高位,万人之上。身边的人都是捡好听的奉承话说,委实是听厌了。 有时候他就想,这皇帝有什么好?每日忙不完的国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言一行还得照着规矩来,吃什么穿什么都不能由着自己。 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拼了命也想要。得到了,又觉得就那样。那时候处心积虑,拼了命抢来的,现在却觉得像压在身上的一座山。 他此生最遗憾的,便是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能和他耳鬓厮磨,说贴心话的知心人。 皇后是他还为御极就娶的结发妻子,对她除了敬重,再难生出其他情意来。 其余的妃嫔在他面前端着规矩,处处谨小慎微,瞧着也无趣。她们一个个以为自己的几百个心眼子别人不知道。一天天自以为聪明,耍手段。除了争风吃醋,就是暗地里算计。 帝王娶妻纳妃不能以个人喜好为重,主要看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要立国立本,稳定社稷。 就算娶了个喜欢的,也不能独宠,要雨露均沾,一视同仁。偏宠就成了众矢之的,成了所有人攻击的目标。 这辈子,他都不会相信爱情了。不过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找到真爱。 第61章 以身相许 “那你可有心仪的姑娘?如果有,不管她家世如何,朕替你做主。” 今天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日理万机的父皇,突然关心起儿子的儿女情长来了。 公孙榆壤摇头,道:“没有,儿臣除了这宫里的女子,鲜少接触其它的姑娘。” 皇帝一想也是,阖宫上下,除了他的妃子就是丫鬟。大臣的女眷们非传召不能入宫。 荣妃相中的不满意,自己又没有心仪的姑娘,简直是再好不过了。“那日救你的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公孙榆壤心头一跳,父皇什么都知道,甚至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既如此,那就没什么可隐瞒的。 “那日儿臣受伤昏迷,并没见过她。后来派人去查,只知她去了曲家,却不知她到底是何身份。因为那位姑娘不想过多牵扯,所以儿臣尊重她的意思,没有继续查下去。昨日去皇祖母处见到她,才得知她竟是曲丞相遗留在外的千金。” “嗯,这事朕早知道了。”皇帝抿嘴笑,“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与她既有这样的缘分,朕不妨做一回月老,给你们两人牵个线,如何?” 说完目光看向儿子,眼中还带着些许期待。 公孙榆壤怔了怔,怀疑自己听错了。父皇这唱的哪一出?无缘无故扯上她做什么?不行,皇家的事一旦卷进来,再想抽身就难了。不能让她因为自己,陷入困境。 再说,曲家和三弟是一个阵营的,就算曲丞相现在多了一个女儿,也不应该和自己扯上关系。 嘴里忙道:“父皇,这不妥吧?” 皇帝挑起眉,“有何不妥?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各自又都没有婚约。曲丞相样貌俊伟,他的闺女想来也不会差。你昨日不是见过了?觉得怎么样?” “样貌的确出众。” 皇帝一抚掌,“成,这事就这么定了。” 公孙榆壤心里暗暗叫苦,父皇这是铁了心要促成这桩婚事。可他一颗心怎么这么不踏实呢?先不说母妃和舅舅知道了会如何,皇祖母会答应?三弟会不会认为自己故意跟他作对? 偏偏人人都知道的这些弯弯绕绕,当着父皇的面,又不能明说。 还有她,万一她不愿意呢?自己不成了害人精了?昨日她就说了不想进宫里来,自己还答应帮她。 这忙没帮上,又给她招了件麻烦,还是关乎一辈子的事。他原还想着皇祖母那里没有转圜的余地,找父皇试试。看来又没戏了。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父皇会不会是故意的?明知曲家和三弟的关系,偏让我娶曲家千金。既削弱了三弟的势力,又挑拨了我们兄弟二人的关系。” 就这一闪而过的想法,让他背脊一阵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个爹可真够狠的。算盘打到亲儿子身上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怕是城外都能听到。 看来,太子之位非大哥莫属了。父皇这是在帮大哥清除障碍呀!他就使这么一个小小的手段,同时制住了两方势力,真是高明。 要真是这样,那就别做无谓的挣扎了。父皇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自己就是想出一千条拒绝的理由,父皇也能一一反驳。 至于其它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只等成亲出了宫,这皇宫里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到时候想去哪就去哪,再也不用拘在这巴掌大的地方。 娶谁不是娶?她能出手救人,足见其心地善良,品性必不会差。自己对她又不排斥,相反还很有好感。能娶个自己中意的,多好。 这,算不算以身相许?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双手一揖,道:“儿臣任凭父皇做主。” 皇帝哈哈大笑,声音洪亮,“想不到朕头一次做媒,竟是给自己说了个儿媳妇回来。打铁得趁热,朕立刻让皇后宣她入宫,然后给你们赐婚。哈哈哈!” 皇帝突然觉得做媒挺有意思的。比看折子,听那些大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有趣多了。 两个郎才女貌,经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撮合成了一对。余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快哉!乐哉! 公孙榆壤心里暗想:“这么开心,到底给谁说媳妇啊?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父皇给自己找了个红颜知己。” 嘴里不慌不忙道:“父皇,不用这么麻烦。皇祖母不日就会宣她入宫。” “哦?”为了不让儿子多想,皇帝假装意外道:“你皇祖母不是才见过她吗?” 公孙榆壤观父皇神色,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当即将太后要曲落星进宫的事如实说了。 皇帝听完哈哈一笑,道:“你皇祖母挺会物尽其用。这丫头也定是入了她老人家的眼。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跑也跑不掉。行,那就等她进宫再赐婚不迟。你母妃那里怕是要闹情绪,你好好劝一劝她。” 劝?您下了懿旨,谁敢吱声呢?就是不愿意,也得愿意不是? 公孙榆壤觉得挺没意思的,皇家的夫妻之情,父子之情,手足之情,不过是个笑话。 “儿臣知道,定会安抚母妃。” “嗯。”皇帝颔首,“若你母妃执意,那朕就做主,将贺将军的千金一并指婚给你。男人嘛,三妻四妾的,也很正常。” 公孙榆壤闻言连忙摆手,“父皇万万不可,儿臣刚才已经说过了,心里只把莲儿表妹当做亲妹妹一样。除此之外,再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皇帝道:“好,那就照你的意思。贺将军的千金,朕让皇后给她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儿臣替舅舅、表妹谢过父皇。如果没什么事,儿臣就告退了。” 皇帝本想留他陪自己说说话,父子俩上一次单独坐在一起聊天,是多久的事了? 但看时辰,大臣们有要紧事的,差不多要递折子觐见了。一想到他们唇枪舌战的场景,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皇帝嘲弄地扬了扬嘴角,人要想高高在上,脚下必须踩着舍弃的东西。这些东西一旦舍弃了,想再捡回来,很难。 第62章 身不由己 等所有大臣都走了,皇帝揉了揉脖子,突然问道:“他们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退了?” 庞德海躬身上前,“许是知道您日理万机,不想您太过劳累。” 皇帝笑道:“这群老顽固还有这份好心?他们能一人少说一句,朕就阿弥陀佛了。” 复又揉起了脖子。 庞德海道:“万岁爷,要不要给您传太医来瞧瞧?” “不用了。”皇帝摇了摇头,“不过是老毛病,请了太医又要闹出大动静来。” 语毕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太阳还有些刺眼,皇帝拿手遮了遮,仍挡不住绵延向前,望不到尽头的红色宫墙。 庞德海道:“万岁爷想去哪?奴才去备辇。” 皇帝眼皮都没掀一下,“朕随便走走,别让人跟着。” 庞德海嘴上应着,转身朝身后的近侍挥了挥手,阻止他们上前。 沿着御道慢慢走,不知不觉竟到了寿康宫。皇帝想着老二赐婚的事已经决定了,不妨让老祖宗知道了早些死心,免得日后母子间伤了和气。 思忖间已到了门上,宫女太监早跪了一大片。皇帝说了一声“免礼”,背着手径直走了进去。 太后正在廊下逗鸟玩,皇帝走到近前揖手行礼,“请母后安。” 太后看见他一怔,随即放下手里的棍子,轻轻拍了拍手,道:“皇帝怎么来了?” 皇帝答道:“才和大臣议完事,想一个人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儿。” 太后笑道:“屋里坐吧!” 皇帝扶着太后到屋里的椅子上坐定,道:“入了秋,天气渐寒,母后出去多穿点。可别图一时爽利,着了凉感染风寒。” “我也就在廊下站会儿,不碍事。”太后说着,用手拍了拍皇帝的手背,“国事虽重要,你也要多保重圣躬。我看你最近像是消瘦了不少。” 皇帝笑着说好,“母后宽心,儿子身体好的很。” 太后点头,母子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闲话,喝完了一盏茶。 皇帝拿眼看了太后一眼,笑道:“阿壮年下成婚,阿土也到了择妃的年纪。儿子想着,不如和曲爱卿结个秦晋之好。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扬起的嘴角渐渐拉平,眼中升起略带嘲讽的笑意。 真是她一手带大的好儿子,无时无刻不在防着她这个养母。 她承认有私心,想帮阿池拉拢势力,更想让他做主东宫,将来登上龙位。 她们秦家出了一个太后,一个贵妃。如果再出一个皇帝,那真真是光宗耀祖了。 这宫里的哪个女人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活?她们身后有父母兄弟,还有族人。哪个不是背负着整个家族的荣耀和希望,做的每一件事都要以家族利益为重? 就算她贵为太后,也不例外。甚至比别人要做的更多。 可她,从未想过让皇帝为难。 在皇帝心里,她只是个养母。对她而言,皇帝承载了她全部的希望和寄托。她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他。当初,她不是也倾尽全力,助他登基御极? 可惜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帝王家容不下太多亲情,再亲的人也要保留三分。那个她掏心掏肺,视如己出的孩子,现在防她似豺狼虎豹。 她不禁怀疑,阿土受伤一事,是不是皇帝一手策划的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离间她和曲家的关系。 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渐渐蔓延至全身,直达四肢百骸。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收养他。 丁嬷嬷拿眼偷觎了一眼,见太后脸色晦暗不明,复杂难懂。她一颗心提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却浑然不在意似的,悠然品着茶。 “老祖宗!”丁嬷嬷唤了一声。 太后拉回了思绪,眼皮子往上一抬,“皇帝自个儿拿主意就成。哀家老了,不中用啦!就不多嘴多舌惹人嫌了。” 这话说的,带着情绪呢!若真打算不管事,就不该和朝中的大臣走的那么近。更不该处处想着替秦家出谋策划。 这次更是把手伸到他的后宫里来了。 她的心思那样明显,叫人不防都不行。 皇帝仍是笑,“母后您说笑了不是?儿子能有今日,都是您的功劳。打记事起,儿子的衣食住行您都亲力亲为,生怕有人暗地里动了手脚。是您无时无刻不告诫儿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任何人都要报有几分戒心。您还让我不要自卑,不要太过在意自己的出身。您总说我就是您的嫡子,比父皇的其它儿子都要尊贵。在他们面前一定要底气十足,不要唯唯诺诺,自觉低人一等……” 一件件数不清的往事,历历在目,让皇帝几度哽咽。 若不是她,他可能早就被人害死了,哪里会有今日? 如果没有坐上龙椅,他一定会好好孝顺她老人家,让她颐养天年。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她亲自把他扶上了这个位置,一转身又开始替别人筹谋。说白了,自己就是一颗棋子,一个跳板。 只有这样,皇位才能渐渐落入秦家人手里。 他宁愿所有人都唾骂他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也绝不可能让公孙的天下改名换姓,背负千古骂名。 太后眼眸微微一闪,似乎有些动容。不过稍纵即逝,很快神态自若。也不搭话,只端着茶杯轻轻吹着。 皇帝刚被带到她身边时才多大点,话都说不清楚,路也走不稳。看着眼前面粉团一样的小人儿,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里忍不住想亲近。 她不想再经历丧子之痛,所以将他保护的极好。生怕一不留神,有人将他害了。 那时候多好啊,母子情深,其乐融融。哪像现在…… 过了半晌,太后幽幽叹了口气,道:“说什么功劳不功劳的,那时候刚好哀家失了孩子,你又没了母亲。上天注定你我之间要全了母子的情分。至于旁的,都是皇帝自己的福泽罢了。” 也许是累了,太后身子靠向椅背,双眼微阖。旁边的檀木案几上,摆着玛瑙香炉,里面青烟袅袅,直催人入梦。 皇帝起身,“您歇会子吧,儿子就不打扰了。” 第63章 有何之忧 等那抹明黄身影离去,太后睁开眼睛,长长吐了一口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的郁闷之气全部吹走。 怎知一颗心似被巨石压着,怎么样都透不过气来。 丁嬷嬷忙替她抚背顺气,嘴里温声道:“奴婢知道您心中的苦楚,秦家不断给您施压,瑾贵妃和三殿下巴巴的指望着您,皇上又防着您。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哪里都不落下好来。” 她虽是太后的心腹,但一般不会随便妄议主子的事。眼下也是为了替主子分忧,不过也只能点到即止。说多了,便是逾越。 太后听完,心里的不郁消散了一些。伸手揉了揉眉心,道:“皇帝到底是这天下的主人,向来有主张,说一不二。他与哀家已是母子离心,他想做什么,哀家也无力左右。如果皇帝是哀家亲生的该多好,就不会有这许多烦心的事。哀家每日享享天伦之乐,不用成天勾心斗角,满脑子都是算计。” 丁嬷嬷笑道:“不管怎么样,皇上还是会顾念着母子情分的。您也不用太悲观,太子之位一日不定,三殿下总还有希望。” 太后脸上满是凄苦之色,“你别拿这些话宽哀家的心。皇帝虽不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好歹也抚养了十多年。他的心思,没有人比哀家更清楚。他决定的事,就是板上钉钉,谁都拦不住。今日当着哀家的面,亲口说出让阿土和曲家结亲,便是要断了哀家的念想。想来不日,皇帝就要宣布东宫之主了。” 丁嬷嬷不好再接话,眼眸一转,移开话题道:“曲家那位姑娘,还进宫里来吗?” “进,必须得进。”太后想也不想,仿佛置气一般,“不然皇帝更怀疑哀家居心不良了。她马上就成哀家的孙媳妇,是一家人了。她来可以陪哀家解解闷。” 丁嬷嬷点头,道:“那奴婢过两日就派人接她进宫。” 太后闷声道:“那丫头长的好,聪明,与阿土倒也般配。” “二殿下才貌出众,举世无双。” 公孙榆壤用手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皮一直跳,想看会儿书都不安逸。 听人说眼皮跳不是好事,要么背后有人说,要么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裴焕关心道:“殿下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请太医来给您瞧瞧?” 公孙榆壤瞥眼看他,“眼皮子跳也要请太医么?” 裴焕轻咳一声,“您哪只眼皮跳?” “左眼。” 裴焕立刻哈腰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是好兆头。” 公孙榆壤露出不屑神色,“是吗?上次你明明说右眼跳财,左眼跳灾。今天这么快就变了?你这溜须拍马,信口雌黄的功夫,是愈发长进了。裴公公,留你在本王身边,是不是屈才了?” 裴焕讪笑道:“坤廷宫的小李子就因为说了主子不爱听的话,被杖毙了。属下虽是贱命一条,却也惜命的很。” 公孙榆壤不爱听了,“难道本王是那种是非不分,随便草菅人命的人?” 裴焕低下头,沉默不语。此时无声胜有声。 公孙榆壤手一抬,作势欲打,“我看你是愈发胆大了。我是那样的人吗?要不本王现在就成全了你?” 裴焕机灵的躲开,笑道:“您别忙着揍我呀!南大人来了,正在前厅求见。” 公孙榆壤收回手,“不早说!还不快请进来。” 南止白,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一袭青衣,更显风度翩翩。 “殿下。” 公孙榆壤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率先入了座。 等下人上了茶退下去,南止白的目光从公孙榆壤脸上慢慢游离至全身,“我才离开几日,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公孙榆壤长眉一挑,“是啊,刚好你不在,就有人要害本王,你说巧不巧?” 南止白嘴里“嘶”了一声,“什么意思?什么叫刚好我不在?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公孙榆壤眼角飞斜,“本王已经够小心谨慎了,一举一动却还是逃不过别人的眼睛。这件事安排的天衣无缝,查不到一丁点蛛丝马迹。一般的人可做不到。” 南止白眨了眨眼,原来自己会错意了。五城兵马司,不过是抓捕强盗,负责治安,专理打架斗殴等琐事。真正的官大权微,实在没这么大的本事。 他走到桌旁执起茶壶,少顷,屋内茶香四溢。“任何事都有迹可循,只要下功夫。你查不到不代表别人也查不到。” 公孙榆壤面色一沉,道:“十岁那年我被人推到水里差点淹死。父皇不顾母妃的苦苦哀求,坚决不肯调查事情的真相,用一句意外敷衍过去。这一次,父皇选择继续装聋作哑。” 见惯了他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此时脸上淡淡的伤感落在南止白眼里,莫名跟着难受。 安慰道:“那时候朝局动荡,皇上根基不稳,就是想查也是有心无力。据我所知,这次皇上派人去查了。” 公孙榆壤并不接他的话,只把目光投向墙上的画。 在父皇心里,他是最不被看重的。这一点,他一直都清楚。 父皇明知他被人所害,可以故作不知,不闻不问。 暗中派人调查,也是担心自己的皇位受到威胁!毕竟皇祖母和孟家在朝中的势力,足以让他心生忌惮,不得不防。 所以,他是那个被利用,被当作靶子,不被重视的人。 暗沉的眸光一动,轻笑道:“有心无力?说白了,就是权利胜过一切。在权利面前,亲情算什么?失去了一个儿子,多的是人愿意生。” 南止白急忙起身走到窗边,左右看了看,把窗户合上了。“殿下是糊涂了?以为在自己宫里就安全了?以后这种话可别再说了。万一被人听去了,不是徒增麻烦?” 随之,将桌上的茶杯轻轻推过去,“殿下想必渴了,喝口茶润润嗓子。” 公孙榆壤看了一眼碧绿清澈的茶水,端起来浅啜了一口。入口生津,唇齿留香。 世上的万物皆美好,除了人心难测。人如果不被利欲熏心该多好。 “有你在,本王有何之忧?” 第64章 唇枪舌战 曲家择吉日在府中设宴,请了交情不错的同僚,还有平日走动比较多的亲戚朋友。 因为不是什么特别隆重的事,几乎都是夫人们来赴宴。前院搭了戏台子,来的早的宾客可以边看戏,边喝茶聊天。 苗芊慧刚跟长辈们见过礼,曲落月就拉着她,直奔甘来院。 见到曲落星,上前就去挽她的胳膊,亲热道:“姐姐,今天这样的日子,娘叮嘱我一定要来陪着你。我把芊芊表妹也拉来了,我们先陪你说会话。” 苗芊慧对着曲落星莞尔一笑,叫了一声:“表姐好。” 曲落星嘴角噙笑,“多谢两位妹妹,快进来坐。” 三个姑娘凑在一处,喝着茶聊天。曲落月和苗芊慧叽里呱啦,说哪里新出了好吃的点心,哪家出了时兴的布料,最近流行的发簪样式。 曲落星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搭上几句。 喝了半盏茶,苗芊慧道:“我们这一辈的,怎么就我一个人来了?” 曲落月伸手摸摸她的头,“ 因为我最喜欢你呀,独独请了你,怎么样?感不感动?” 不等苗芊慧开口,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搞了半天,我是不请自来!” 曲落月抬头一看,贺莲,贺大将军的千金。 赶紧起身迎上去,一脸谄媚:“莲儿妹妹,稀客稀客呀!你可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你一来,我们家蓬荜生辉!” 贺莲嘴角一挑,“你这变脸的速度可真够快的。唉,我也是自讨没趣,人家都没请呢,自己巴巴的就跑过来。” 这话里带着刺儿呢。 曲落月赶紧赔着笑,“哎呀!我不过是和自家姐妹开玩笑,你别当真。来了就是客,我们热烈欢迎。” 贺莲头一仰,阴恻恻道:“你们自家姐妹聚会,我来的属实不凑巧。我还是回去算了,免得搅了你们的兴。” 曲落月伸手把嘴一拍,道:“看我,又说错话了,该打。莲儿妹妹也是我的好姐妹,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贺莲懒得和她耍嘴皮子,目光往屋里一扫。 苗芊慧是相识的,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看到曲落星,贺莲眼睛一眯。 她原本没打算来的,一个来历不明,突然冒出来的丫头。纵然是丞相府成心想抬举,也不过是个庶女,上不得台面。 不过,听爹说表哥受伤正是被她所救。出于好奇,就想来看看。一个小姑娘,大晚上敢走夜路。遇到受了伤的人,还有本事救治,不佩服都不行。换了她,一看到血就晕过去了。 模样长的倒是不错,一双眼睛乌黑明亮,一脸机灵相。就是稍微黑了点,一看就是经历过风霜。不像高门大户里的姑娘,久居闺阁,个个都是水灵灵,白白净净的。 贺莲下巴一抬,道:“戏文里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你这是从天上掉下个姐姐来。” 曲落月知道她一向嘴巴厉害,也不惯着她:“你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我姐姐招你惹你,还是抢你东西了?” 贺莲倏尔笑了,“瞧你那样子,和护犊的母猫一个样。” “呵!”苗芊慧听不下去了,轻笑一声,讥讽道:“你还真是见多识广,还见过下崽的猫。下崽的猪见过没有?” 贺莲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就你这样的,还有脸来说我。” 苗芊慧“蹭”地起身,沉着脸道:“贺莲,你说清楚,我什么样?还好意思说我,也不拿镜子照照,整天像只翘着尾巴的孔雀,自以为高人一等。也不去打听打听,谁爱见你似的。” 贺莲嘴角慢慢地上扬,不怒反笑,“哼!你分明是嫉妒我,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有本事,你也翘尾巴我看看,嗯?” 曲落月深吸一口气,赶紧打断她们,“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每次见面都这样。今天到此为止,行不行?” 苗芊慧忿忿坐下,闭了嘴。 贺莲撇了撇嘴,走到屋子中间,挑剔地看了一圈,道:“这住的什么地方?偏僻不说,还又小又破。我们家下人住的都比这要好的多。要不是有人带路,我还真没本事找过来。” 曲落月立刻看向曲落星,见她面带浅笑,神色如常,不以为意,便松了口气。 转头瞪了贺莲一眼,道:“你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头被撞了?瞧你那张狂样儿,小心被人看见了嫁不出去。” “啧啧!”贺莲咂嘴道:“张口闭口就要嫁人,不害臊。我都替你羞死了。” “你……”曲落月气急,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贺莲略胜一筹,一脸得意。 曲落星在一旁观她们唇枪舌战,三个人都厉害不饶人,但也可以看出来平时关系不错。碰到一起喜欢贫嘴,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太较真,过后一笑置之,并不会放在心上。 她正想唤筱慧上茶水点心,冰清从外面进来,道:“小姐,客人们都到齐了,太太让你们去前厅。” 曲落月赶紧道:“好,我们马上过去。” 曲落星和苗芊慧闻言起身,三人一起往外走。到了门口,曲落月回头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这地方又小又破,可不是你这千金小姐呆的地方。” 贺莲先是低头理了理裙摆,继而高昂着头,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气得曲落月对着她的背影,一阵拳打脚踢。 穿过后花园的垂花门,到了正房正厅。站在外面,就听到屋里传来阵阵说话声,不时伴随着笑声。 到了门口,只见曲老太君坐在上首,正和右边坐着的宁国公夫人说话。周围或坐或站着一众女眷。 曲落月率先进去给宁国公夫人行了礼,撒娇道:“外祖母,月儿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曲老太君故意在一旁道:“瞧这孙女养的,胳膊肘往外拐了。外祖母一来,眼里就没有我这祖母了。” 苗芊慧立刻上前道:“老太君,我也胳膊肘往外拐,不亲近祖母,亲近您。” 老太君闻言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拍着大腿道:“你这孩子,和你祖母一样,简直就是一个人精。” 一屋子人不由得一道笑了起来。 曲落月转身拉过曲落星道:“外祖母,她就是我的姐姐,叫落星。” 曲落星规规矩矩给宁国公夫人行了大礼,“落星见过外祖母。” 一声外祖母让宁国公夫人心中一软,一把拉过她的手,连拍了好几下,道:“多乖巧的孩子,长的又齐全,还是你祖母有福气呀!” 曲老太君眉眼弯弯道:“落星,快见过各位夫人。” 第65章 大不一样 屋里的夫人们都渐次停止了交谈。她们看着眼前与曲丞相容貌有五六分相像的少女,脸上神色各异。 其中有不屑,有嘲讽,还有等着看戏的。 曲落星稍稍抬头,只见一屋子锦缎珠光,金钗玉环晃的人眼花缭乱。 苗氏领着她挨个介绍,曲落星一一上前行礼。一圈下来,整个人晕头转向。到最后一个人也没记住。 这些夫人太太虽是深居宅院,关于这位姑娘的事情都早有耳闻。 曲丞相早年在外面风流,回京后将之抛之脑后。谁想前几日私生女找上门来了。 这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按理应该秘而不宣。最多给她找个稍微体面点的人家,偷偷嫁了。 这丫头有造化,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二皇子。太后宣进宫见了面不说,还要将她留在身边。 太后的用意不好揣测,这丫头的身份却是大不一样了。 不然在坐的夫人太太们也不会一个不落,全到了。 众人都是人精,见礼时,将曲落星好一通夸赞。什么模样好,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全用上了。 曲老太君眉开眼笑道:“让大家见笑了,这孩子没见过世面,有些怯生。” 一个白净富态的夫人道:“这丫头和曲丞相长的简直一模一样,也有几分曲丞相的风度。眼下不过是女儿家害羞,不好意思!” 曲老太君又是一笑,道:“忠义侯夫人过奖了。” 今日宴会的所有事,本该由苗氏一手张罗。要不是宁国公夫人来,老太君顶多出来打个招呼露个面。 曲落星与大家都见过,此事就算是圆满了。 苗氏看出老太太不想过多停留,当即高声道:“戏台子搭好了,点了《七仙女下凡》和《醉打金枝》,大家移步过去吧。” 说完先扶老太君起身,接着扶起宁国公夫人。 两位老太太又礼让了一番,并肩带头出去了。 一群夫人太太们找到关系好的,有说有笑鱼贯而出。 曲落月对看戏兴趣不大,觉得一群人在台上咿咿呀呀,又唱又跳的,吵的头疼。 “姐姐,你要不要去听戏?” 曲落星摇摇头,“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她对听戏还颇有些兴趣,不过想起刚才那些太太们看她的眼神,便打了退堂鼓。 曲落月道:“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儿,聊聊天?” 苗芊慧是戏迷,听到她们两个都不去,噘着嘴道:“一起去嘛!《七仙女下凡》我早就想看了。” 曲落月道:“你先去看,我们等会儿去找你。” 戏台子那边已传来开锣的声音,苗芊慧早就心急不已。闻言道:“行,那我过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曲落月打趣道:“这个小戏迷,只要有戏听,什么都不顾了。” 说话的功夫,刘管家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 看清屋里人,道:“小姐,老爷让人回来传话,二皇子马上到。这里要赶紧打扫整理干净。” 说完一挥手,几个丫鬟立刻麻利地动起手来。 曲落月一惊:“二皇子来做甚么?您是不是弄错了?” 刘管家忙道:“哎呀,小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弄错呢?老太君那里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哦。”曲落月转而去看曲落星。 她在城外救二皇子的事,都听母亲说了。今天的宴会又刚好是为她设的,二皇子为什么来,也不难猜。 曲落星面上淡淡的,“二皇子要来,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曲落月嘴角抽了抽,她还想着等一下要一睹二皇子的风采。要是走了,岂不是看不到了? 这么难得的机会,她可不想放过。 老太君从外面进来,陡然见到两个孙女,奇道:“你们两个怎么没去听戏?” 曲落月回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不喜欢这个。” 老太君顾不上理她,指挥下人道:“动作快点,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 又叫了美霞过来,“去把家里最好的茶叶拿来预备上,一定是最好的,别弄错了。” “是。”美霞答应着去了。 老太君又将屋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疏漏,这才道:“二皇子马上要来,男女有别,你们两个姑娘家不宜呆在这里。虽说有我们长辈在,就怕有人不安好心,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坏了你们的闺誉。” 曲落月虽不情愿,但也知道祖母说的在理,“知道了,我们这就走。” 话刚落,一个小厮急匆匆进来道:“老太君,老爷和二皇子已经过了二门,正往这边来。” 曲落月心中一喜,脸上故作慌张道:“哎呀,怎么办?现在出去,不是要撞个正着。” 老太君想了想,道:“你们两个赶紧到耳房去,不许闹出声响来。” 说到后面一句,老太君的眼睛直盯着曲落月。这个孙女她最了解,古灵精怪,一肚子花样。早就看出来这丫头根本不想离开这里。 曲落月嘴角一扬,“知道了,祖母。” 说完拉着曲落星就往里面走。 一进耳房,曲落月立即跑到镂空雕花的窗户边,弯腰趴上去。透过缝隙能很清楚的看到外面的事物。外面的人不仔细看,却很难发现里面的人。 在这里偷看,一点不担心被发现。 曲落月转头对着曲落星眨了眨眼,一脸欢喜。 曲落星笑了笑,也走过去,站在一旁。 这时,最外面传来恭敬问候的声音,“见过二殿下。” 曲落月赶紧贴到窗户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道好听的声音道:“都免礼!” “谢二殿下!” 接着一群人先后走进正厅。 先进门的人进了屋停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到他,曲落月瞬间想到了二哥曲落风。 公子如玉,干净、温润、隽逸,不同的是,他身上多了几分高贵之气。尤其是那一身紫衫,贵气逼人。 果然皇家之人不同于凡人。 随后进来的是穿着藏青色锦袍,面带笑容的曲怀庭。 “老身曲刘氏,见过二殿下。” 曲老太君正要行礼,公孙榆壤忙倾身双手掺扶,“老封君万万不可。” 老太君忙吩咐下人,“快,上茶!” 公孙榆壤道:“老封君别忙,我马上就走。” 第66章 休想抢走 老太君道:“府中设了薄宴,殿下若不嫌弃,吃了午饭再走!” 公孙榆壤道:“有客人在,我留下来大家反而拘束不自在。实不相瞒,今日来是专程为了答谢救命之恩。 ” 说完眼睛不经意往屋里扫了一眼,却发现屋里除了老太君,都是下人。 趴在窗户后的曲落月吓了一跳,生怕被发现了,赶紧退后两步。然后用手指了指外面,对着曲落星无声道:“找你的。” 曲落星悄悄走到窗户边往外瞧,只见二皇子反剪了双手,一派气定神闲。微笑的视线让他整个人更添了几分儒雅风流。 老太君笑吟吟道:“殿下言重了,能救殿下是我们家落星的福气。” 公孙榆壤又是一笑,语气缓和,“早该来的,只是身体未痊愈,是以迟了些。母妃特意给您备了些补品,希望您身体康健,年年益寿。” 老太君受宠若惊道:“老身多谢娘娘厚爱。也祝娘娘诸事顺意,心想事成。” 公孙榆壤抿笑不语,场面一下有点冷。 曲怀庭迟疑了一下,道:“殿下别站着,请上坐!” 老太君反应过来,附和道:“对对对,殿下坐着说话。来人,还不快上茶。” 公孙榆壤摆手,“不必了,我今天只是单纯来答谢的,完了就走。” 曲怀庭一听明白过来,二皇子这是冲着落星来的。既是要答谢恩人,没当着恩人的面,自然不算完。 转念想到皇上说的话,赐婚的事,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以后走动往来是少不了的,既如此,今日让他们两个先见面也无妨,何况还有两个长辈在。 抬眼向母亲看去。 老太君也不糊涂,看着儿子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曲怀庭回头对刘管家道:“去请大小姐。” “慢着!”老太君看了一眼耳房,“出来吧!” 曲落星离开窗户,眉头紧锁,站着没动。 曲落月将她轻轻一推,小声道:“姐姐,快去呀!那可是二皇子,不去怕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凭什么他想见就见?更恼的是,就因为救他,自己才惹上这一堆麻烦。 曲落月见她呆站着不动,索性拉过她的胳膊,轻轻一带。 公孙榆壤看过去,眼底带着笑。 曲落月顿时傻了一样,呆呆看着,也忘记了行礼。 这样隔近了看,二皇子的面容让人挪不开视线。 曲落星屈膝,低垂臻首,“殿下。” 公孙榆壤柔声道:“快免礼。” 老太君挽唇轻咳一声,“月儿,还不快给殿下行礼。” 曲落月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赶紧行礼:“小女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你与上次见时一点没变。” 曲落月心里一惊,她怎么不记得两人见过。莫非是去年中秋随祖母进宫的时候?肯定是了,她因为紧张,眼睛不敢到处看。进了一趟宫,除了太后,其他人什么样都不知道。 二皇子却记住了自己的模样。 心里突然雀跃起来,一颗心也没来由地“砰砰”直跳。 老太君心里暗叫不好, 她是过来人,一眼看出月儿神态不寻常。眉头一皱,尽量语气平和道:“月儿,你去帮你母亲招呼一下客人。” 曲落月有点失落,不过她向来乖巧,更何况是祖母发了话,“好!” 看了二皇子一眼,很快低下头,“小女告退。” 说完略一提裙摆,走了出去。到了门口脚下停滞片刻,终是忍着没回头。 将曲落月支开,老太君心里松了口气。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懵懵懂懂,情窦初开之时。很容易被异性的吸引,继而无法自拔。 公孙榆壤目光落在曲落星身上,上次见她就是淡淡的,带着疏离。今日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是讨厌自己还是性子天生如此? 那日父皇和他聊过后,他想了许久。这桩婚事既然逃不掉,又不讨厌,那就堂而皇之,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的态度。 选择今日登门,一是真心实意来谢恩,二是让人知道自己看重她,不会看轻了她。 正欲开口说话,被曲落星硬生生截住了,“殿下上次不是已经当面谢过了?” 老太君差点气了个倒仰,真是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沉声道:“放肆!怎么能这样和殿下说话?” 公孙榆壤愣怔了一下,赶紧解围道:“无妨,性子率直一些挺好。” 曲怀庭暗自咂了咂舌,身份尊贵的人就是不一样,想做什么从来不藏着掖着。二皇子这般维护落星,是个人都能看出点端倪来。 老太君的脸终于缓和下来,屋里一时沉寂,气氛有些尴尬。 “表哥!”突然传来一声拖着尾音的呼唤,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欢喜。 贺莲从外面急匆匆进来,直接无视曲怀庭和老太君,眼睛一下落在公孙榆壤身上,眉开眼笑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公孙榆壤翩然转身,儒雅从容的姿态只叫人如沐春风。“莲儿妹妹也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贺莲只觉屋内有千树万树的花儿次第开放,满心满眼只有表哥一个人。 表哥受了伤,无论她怎么求,父亲就是不肯带她进宫探望。害的她这段时间茶饭不思。 现在一看,表哥气色和精神都不错,应该是没什么要紧。 公孙榆壤看着她失魂落魄,一直盯着自己看,微微皱眉。他看了曲落星一眼,转而对着老太君道:“家里有客,我就不多打扰了。” 老太君也不强留,“殿下慢走!” 贺莲上前两步,急道:“表哥,我娘也在,你不去打个招呼?” 公孙榆壤摇头,“有其它宾客在,我就不去了,你代我向舅母问好。” 说完对着曲怀庭道:“告辞!” 曲怀庭拱手深深肃下去,“臣恭送殿下。” 贺莲看着表哥离去的背影,满是失望。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冷淡过。心里莫名一紧,难道是因为她? 转身看向曲落星,突然觉得她像中午的太阳一样刺眼。 贺莲用力咬着下唇,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她将手紧紧握成拳,指尖几乎掐进肉里去,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痛。 不管是谁,休想抢走表哥! 第67章 放回肚里 二皇子到曲家的事,一下子传到那群正在听戏的夫人太太耳朵里。 有些事很奇怪,你越是不想让人知道,它越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得人尽皆知。相反,你不在意的事,别人也不会在意。 就好比你做事的时候别人看不见,一偷懒就会立刻被人抓住。 台上的戏唱的很精彩,台下的人却没了看戏的心思。 王御史家的夫人憨直,心里憋不住话。因着贺将军的夫人叶氏坐在最前排,她坐在最后面,不怕被听见。是以对身边人低声道:“听说二皇子也来了?” 刘尚书家的夫人点头,“刚才闹出那么大动静,曲老太君和贺将军的千金都去了。” 王夫人转开脸,一手摸了摸耳坠子,假意看了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她们,又转回头来。道:“难怪一个庶女搞这么大的排场,原来人家要攀高枝了。哼!我就说嘛,这事不简单。” 刘尚书家的夫人笑吟吟道:“这也说不准吧。” 说完下巴对着坐在最前面的叶氏一指,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 王夫人会意的眨眨眼,压低声音道:“这有什么?男人三妻四妾的不是很正常?再说二皇子金尊玉贵,这两个一个正妃一个侧妃,不是正好。” 说完吃吃笑了起来。 刘夫人“哟”的一声,拿帕子掩着嘴,偷偷朝前面看了一眼,道:“你可小点声,仔细被人听见。” 王夫人见她这般,立刻失了兴致,从桌上拈起一颗瓜子送到嘴里,目光渐渐转到戏台子上去了。 贺莲回到母亲身边坐下,叶氏见她脸色不太好,道:“走的时候高兴的什么似的,这会儿怎么拉着个脸?谁惹你生气了?” 贺莲捏着帕子使劲绞了几下,到底是忍住了。她性子有些急躁,不过到底是得过母亲言传身教,知道在外面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没有,我就是头有点疼。” 叶氏一听女儿不舒服,不疑有它,赶紧伸手覆在她额头,又拿另一只手放在自己额头上。“不会是着凉了吧?快让娘看看,要不要请个大夫来?” 贺莲将头一歪,躲开母亲的手,娇嗔道:“娘~您怎么老把我当三岁孩子?我生病了自己会感觉不到?这里太吵了,等宴散了,回去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叶氏软语道:“娘这不是关心你吗?要不你先回家去?” 贺莲实在没心情继续呆在这里,点头道:“好。” 叶氏起身,“走吧,我带你去给主人家说一声。” 忠义侯夫人等她们走远,啧啧道:“这是怎么了?戏都不看了。” 离她最近的姚氏亲亲热热地揽住她的肩,凑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二皇子来了曲家,这么好的乘龙快婿,万一被人抢了怎么办?” 忠义侯夫人左右看了看,用手捂住嘴,小声道:“混说,曲家和二皇子,太后那里第一个就不答应。要说是和三皇子,那兴许有可能。不过曲家有一位嫡出的,也轮不到这位半路杀出来,来历不明的庶女吧!” 姚氏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知二皇子为何会突然来曲家?” 关于二皇子受伤之事,她们都是听自己丈夫说的。还特意叮嘱,宫里讳莫如深,就算人人知道,也不敢明着提半个字。 但是二皇子被曲落星所救一事,知道的没几个。 忠义侯夫人摇摇头,“这谁知道呢?” 叶氏携贺莲离了戏台,走到没人的地方,渐行渐慢,最后顿住。 后面的贺莲一个没注意,险些撞在母亲身上。 叶氏拿眼看她,“不是去见你表哥?怎么哭丧个脸?” 一听到表哥两个字,贺莲一下子委屈不已,她死死咬住了唇,带着哭腔道:“表哥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对我爱理不理的。以前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他是不是讨厌我?” 叶氏食指一点女儿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不听老人言,怪谁?你刚才不也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那么很多事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 “你和你表哥小的时候可以在一起玩闹,没人会说什么。如今却不行,因为男女有别。何况今日你是来做客,不是在自己家里面,更加要注意。你表哥肯定是为了不让人说闲话,才与你保持距离,他都是为了你好。” 贺莲一听破涕为笑,“真的是这样吗?” 叶氏看着女儿,爱怜道:“傻丫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你放心吧,有娘和你姑母,你们的事准成,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 贺莲摆了摆身子,娇羞道:“娘~当心被人听见。” 这点叶氏倒不担心,她刚才就是故意带女儿来这里。 她抬手指了指左前方,“除了那座凉亭,周围再没有其它遮挡之物,根本藏不住人,也就不怕我们说的话被人听去。” 贺莲看了看四周,才发现果真如娘所说,心里暗想娘果然聪明。也知道她这是在教自己以后怎么在内宅中生存,当即道:“娘,我记住了。” 叶氏赞许道:“你很聪明,反应也快,就是性子急躁了一些。遇到事不喜欢深思熟虑,容易生气,激动。你嫁人后,夫君免不了要纳妾。妾是什么?是玩物,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她们为了争宠上位不要脸皮,会不择手段,使劲伎俩。你若不改改性子,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贺莲亲眼见过母亲将家里那些姨娘收拾的服服贴贴。她一把挽住母亲的胳膊,撒娇道:“娘,您说的我都记住啦!” 叶氏乜了她一眼,“还回不回去?” 贺莲吐了吐舌头,“我还是回去吧!这里的客人除了我和芊芊,都是大人。我和她说不到两句就要掐架,烦死了。” 叶氏摇摇头,“虽说你们两个一般大,但你比芊芊早出生几个月,是姐姐,理应让着她点。与人相处,退一步海阔天空。” 贺莲乖巧点头,“我们是从小到大斗嘴斗习惯了,也就图嘴快活,又不是真的闹气。” 叶氏长吁了口气,“走吧,去和主人家打个招呼,你先回去。我至少要吃了午饭才能回,家里一大堆事还等着我去处理呢!” 贺莲立刻狗腿道:“您是能干人,能者多劳。” 第68章 失望透顶 宴散后,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说了会话,然后各自归家。 曲老太君顾不上疲累,叫了长子到跟前,抚着心口道:“我这心里不踏实,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事不好。” 见母亲拧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曲怀庭笑着安道:“上次儿子不是和您说过了,皇上有意给二皇子和落星赐婚。听皇上的口气,怕是让落星当正妃也说不准。” 老太君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太后让落星进宫,我原以为是打着选秀的主意。皇上又突然赐婚给二皇子,这明摆着是冲着太后。你看着吧,赐婚的圣旨一下,太后对我们曲家怕是会有膈应。月儿和三皇子的事,恐怕也要泡汤了。” 老太君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曲家这次摊上事了。 曲怀庭听了母亲这一番分析,无奈道:“君为臣纲,天家想做什么,身为臣子除了听命行事,还能怎么办?皇上这么做,一来如您所说,是针对太后。二来怕是已经敲定了太子人选。” 老太君倾身探头,“你是说大皇子?” 曲怀庭点头。 “大皇子是嫡长子,按理早就该立为太子。目前朝局稳固,就算立东宫,也不怕有人反对。我们曲家虽说与太后和三皇子交好,但这天下之主毕竟是皇上。他要做的事,就连太后也拦不住。咱们现在只管顺应圣意,谨慎行事。” 老太君听了儿子的话,心里就像吃了定心丸。曲怀庭又陪着闲聊了几句,让母亲去歇着,自己出去忙事了。 公孙榆壤才回宫,常秀过来回禀道:“荣妃娘娘派人来请了几次,让您回来后立刻过去。” 公孙榆壤一扬眉,“可问清楚是为了什么事?” 常秀道:“问了,那李贵嘴巴贼严,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只会给奴才打太极。” 公孙榆壤冷冷一哼,“下次他再来,你们一定好好招待,让他长点记性。” 常秀哈了哈腰,“得嘞!” 殿里金龙绕柱,一室辉煌。荣妃娘娘倚着银灰椅搭,看着面前的儿子,脸色不豫道:“你这是又跑出宫去了?我现在说的话,你都当做了耳旁风?” 公孙榆壤看着母亲不快的表情,知道她是真生了气。从小到大,她从来舍不得对自己发脾气,说话都是轻言细语。 立刻挺直了腰杆,毕恭毕敬道:“母妃莫要生气,儿子身子已经大好了,今日特意备了礼去曲家,以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你倒是会挑日子。”荣妃脸上的神色又冷了一分,“你打量我不知道,曲家今日设宴让她认祖归宗,你不就是跑去给她长脸?我问你,你父皇当真要给你们指婚?你是不是答应了?” 公孙榆壤道:“不是您当着父皇的面,亲口说让儿子早点成亲吗?” 荣妃眉头一蹙,“成亲也轮不到她,你们明明知道我想让你娶的是莲儿。你父皇也就算了,你还跟着一唱一和,是想把我气死不成?我当初拼了性命不要生下你,可不是让你来气我的。” 公孙榆壤道:“母妃明鉴,儿子也是迫不得已。父皇做主,我还敢抗命不成?其实,有句话我老早就想说了。我和莲儿打小就在一起玩闹,心里一直把当作最亲的妹妹一样。娶她为妻,我实在是做不到。您难道就忍心看着我们两个过得不幸福?” 荣妃冷冷一哼,“真是混账话,你们两个这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再合适不过。你与莲儿成了亲,就是亲上加亲,你舅舅也会义无反顾的支持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曲家和太后的关系,还去蹚这混水?之前我就说过,你要真喜欢,可以让她做侧妃。莲儿必须是你的正妃,其它任何人都不行。这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要替我想想,替你舅舅想想。任何事我都依着你,唯独这件事不行。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 公孙榆壤见母妃态度强硬,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光靠他劝怕是不中用的,“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您说我有什么用?” 荣妃一听嚯地起身,拔高音量道:“你以为搬出你父皇,我就没办法了?这件事我绝不妥协,除非我死。” 殿里殿外的太监宫女见主子发怒,吓得不约而同噤声。 公孙榆壤见母妃脸色煞白,已然是怒到极致,赶紧道:“母妃请息怒,您先喝口茶缓一缓,再听儿子慢慢说。” 荣妃心里憋着一团火,她一开始听到皇上要把曲怀庭的女儿指给儿子,简直是既震惊又愤怒。莫说是个身份低微的庶女,就算是曲怀庭的嫡女,她也不答应。 曲家和太后是什么关系?阿土娶了曲家的女儿,不是明着和太后作对? 如果不能娶莲儿,哥哥怎么会全心全意做她们母子俩的后盾?失去了哥哥的势力,她们又如何在这宫里立足? 皇上的心可真偏,真狠。阿土可是他亲生的儿子,却被拿来当枪使。不能继承大统也就算了,还要帮着他去对付太后。 荣妃是越想越气,心头的火如浇了油一般越烧越旺。心里对皇上已是失望透顶,他的凉薄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让人遍体生寒。 怅然一叹,木偶一样重坐回椅子里,喃喃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不管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公孙榆壤心里也难受起来,他走上前揽住母妃的肩,道:“儿子都明白,也知道您的良苦用心。可是您想过没有?父皇从一开始就看准大哥,暗中一直把他当接班人在培养。若不是忌惮皇祖母,早就立他做了太子。父皇肯定也会防着我们,尤其是舅舅。您不止一次当着父皇的面提起我和表妹的亲事,父皇哪次不是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荣妃测然一笑,“我何尝不知道,让你娶莲儿,一来我是真心喜欢她,二来你舅舅是大将军,手握重权,在朝中举足轻重。有了这个岳丈,你以后就算做个王爷,也不会叫人看轻了。” 第69章 冷血无情 见母妃情绪稍缓,脸色也有好转。公孙榆壤道:“您说的没错,但是换一个皇上,他又会怎么想?” 荣妃不明所以,抬头看着儿子。 公孙榆壤直视着母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新帝登基,肯定会担心自己的皇位不稳,更怕功高盖主。每一个有威胁的人都会忌惮,好比父皇忌惮太后一样。他不会把我怎么样,毕竟人言可畏,皇上要留个好名声。但我身后的人呢?肯定不会放过的。只要他愿意,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能治他们的罪,甚至株连九族,用除后患。” 荣妃这才醍醐灌顶。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皇上既然下定决心立阿壮为太子,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亲自替他扫清一切障碍。 让阿土娶曲怀庭的女儿,可谓一举两得。同时卸掉了另外两个儿子的臂膀。 而阿壮,还有强大的孟家。三兄弟的实力悬殊一下子就拉大了。 公孙家的人都生性淡薄,杀伐果断。 当初皇上兄弟十一个,争夺皇位时自相残杀,最后只剩下一个平阳王。其它的连后代都没留下,除了个干净。 阿壮像极了皇上,这也正是他深受皇上喜爱的原因。 等他登上了大宝,清理隐患时肯定如他父皇一样,绝不会手软。 想到这里,荣妃额头冒出汗来。 公孙榆壤偷觎母妃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循循善诱,“儿子受伤那日,意识模糊的那一刻,心里就在想。我还这么年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多冤。您养了我一场,我还没来得及在您跟前尽孝呢!默默祈求老天行行好,别收了我。许是老天听到了我的话,派了她来救我。如果不是她,您就见不到我了。此刻我也不会出现在您身边,陪您说话。” 荣妃一想到差点失去儿子,心里一阵钝痛。她双手合十,仰头道:“感谢观世音菩萨,我以后定日日烧香拜佛,供奉香火。” 公孙榆壤拉了一把椅子在母妃身边坐下,“您感谢观世音,我却最感谢她。也是天意,正好她会医术,还心地善良,肯出手救人。劫后余生,我算是看开了。人生短短数十年,什么名利富贵都是虚妄。能开开心心,和自己喜欢的人过完这一辈子,足矣。” 荣妃是过来人,她从儿子的神色,看出他不光是感谢那么简单。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将手收回,看着儿子道:“那莲儿怎么办?她那么喜欢你,知道你要娶别人,肯定会很伤心,很难过。她又生性倔犟,十头牛都拉不回。万一她钻牛角尖想不开,我怎么向你舅舅舅母,还有外祖外婆交代?” 公孙榆壤道:“莲儿还小,根本分不清亲情和男女之情。只是从小听长辈开玩笑,说要撮合我们两个做夫妻,她信了真。” 荣妃一眼横过去,“莲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跟亲闺女一样。她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我看你和你父皇一样,都是冷血无情的人。别人的感情在你们眼中一文不值。” 公孙榆壤被噎的哑口无言。莲儿毕竟是自己的妹妹,想到她会伤心难过心里也不忍。可事关她下半辈子的幸福,只能长痛不如短痛。拖的越久对大家都不好。 想清楚了这些,当即道:“母妃放心,择日我去舅舅家一趟,亲自和表妹说清楚。刚开始她可能接受不了,慢慢地时间长了,她……” 荣妃冷不丁打断他,“你看这样行不行?同时娶两个进门。她们同为正妻,不分大小,平起平坐。你贵为皇子,要为皇家开枝散叶,不可能只娶一个。你父皇那里,我去说。” 公孙榆壤嘴角抽了抽,“母妃,我说了半天,您还没听明白。我对莲儿没有一丁点儿男女之情,擎小把她视做亲妹妹一样。我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幸福快乐。愿意一生疼爱她,呵护她。但是娶她,儿子真做不到,宁愿一个人孤独终生,也不想害了她。” 荣妃嘴唇动了动,整个人泄了气一般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她眼神涣散,许多往事如走马花灯一样,在脑海中涌现。 被送进宫选秀的前一个晚上,她满心希望自己落选,不想自己的下半辈子在牢笼一样的皇宫里度过。 等落了选回家,找个自己中意的寻常人嫁了。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平平淡淡度完余生。 在见到皇上的第一眼,一颗心却沦陷了。 选秀那日,皇上走到御座前站定,轻轻一转身。而她出于好奇,大着胆子偷偷看了一眼。那一刻,天光仿佛琉璃,她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她努力表现自己,得知被选中时,心里高兴的喝了蜜一样。为了他留下,甘之如饴。 十多年的枕边人,如今除了失望,什么都不剩了。少女时的所有美好憧憬和向往,都消失殆尽,只余一颗心千疮百孔。 后来才知道,皇上选中她,是为了让贺家死心塌地。 要不是有个儿子,她在这深宫里简直一日都熬不过去。 想起他才出生那会儿,自己尽着十二分的小心,精心呵护。从那么点养到这么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但了多少心? 原以为儿子养大了,自己可以省点心,享享福。结果是儿大不由娘,养了个白眼狼。 罢了,他不想娶,也不强求,多说无益。只是苦了莲儿,还有哥哥嫂嫂,父亲母亲那里,该如何去说? 他们会不会责怪?肯定会的。 这么多年,要不是有哥哥和将军府,她们母子活不到今日。 荣妃只觉得乏累到了极致,头也疼的厉害。她疲惫地挥了挥手,道:“我累了。” 公孙榆壤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母妃为了他耗尽了心血,操碎了心。现在对自己肯定非常失望。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干脆答应母妃算了。 只要她高兴,自己委屈一些又何妨?转念一想,倘若一时心软,将来岂不是更伤表妹的心? 荣妃没听到他离去,抬起头。 公孙榆壤猝不及防,赶紧转过身去,丢下一句,“儿子走了。” 第70章 离愁难言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过去十多天。 曲落星每日早上去给老太君请完安,然后学习规矩礼仪。剩余的时间都是和曲落月待在一起。 两人渐渐无话不谈,曲落月跟她讲城里哪家的点心最好吃,还让哥哥们回家时顺带点,两人一起吃。吃完再商量明日让哥哥们再带什么吃的回来。 还告诉她哪一家珠宝铺的首饰款式多,又好看。等寻着机会带她去,用自己的私房钱帮她订几套。 曲落星连连答应,说不要钱的不要白不要。 然后跟曲落月说乡下的田野,吃草的牛羊。漫山遍野的草药,她想挖多少就挖多少。一半拿去卖钱,一半晒干了,免费送给需要的人。 曲落月睁大眼睛,奇道:“干嘛不全部卖掉?你真傻!” 曲落星笑,“不是我傻,是我娘傻。她说很多人看不起病,不能看着他们受罪。” 曲落月说:“你娘真好!她救了我爹。” 这日曲怀庭休沐,他刚从母亲处请安出来,门上急匆匆来禀:“老爷,宫里来人了。” 曲怀庭赶紧换过了一身衣裳,一路到了正堂屋中去。 见太后宫里的总管金满堂端坐上首喝着茶。 曲怀庭赶紧迎上去,“金总管稀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金满堂坐着不动,眼眸微抬,一张惨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一双如刃般的眼睛透着一股狠厉。这要是胆小的见了,怕是腿都要吓软了。 曲怀庭平常最看不惯这些阉人,明明是些绝户的可怜人,却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人下起手来,更是狠辣无情,残忍至极。 所以宫里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是他们代劳。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心里再厌恶,也要对这些阉人笑脸相待。若不小心被他们惦记上了,那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金满堂放下手中的茶盏,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老祖宗命杂家来,接令千金进宫。” 太后派身边最得宠的大总管来,这是给足曲家脸面。 曲怀庭双手一揖,“有劳金总管,您且稍待,我这就叫人去让小女准备。” 金满堂脸色幽冷,“曲丞相,杂家等会儿不要紧,老祖宗那里可等不得。” 曲怀庭回头看了一眼管家长泰,后者会意,从怀中掏出一踏银票,走到金满堂面前,双手呈上。 金满堂在太后身边多年,不光有过人的本事,更是嗜财如命。 乜了一眼整整齐齐的银票,金满堂嘴里发出尖锐的笑声。所有人顿时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 笑声止,金满堂伸出两指夹住银票,一边往怀里塞一边道:“那就快些吧,杂家也要等着回去复命。” “不会耽误很多时间。来人,快给金总管上最好的茶来。”曲怀庭笑容温和,眼神却带着一股冷意。这个阉人太过狂妄,未免太把自己当个东西。 要不是看在太后,眼角都不屑看他。 甘来院气氛有些压抑。 云开红着眼眶,低垂着头道:“小姐,我陪你一起入宫吧。” 曲落星情绪也有些低落,她柔声道:“宫里不比其它地方,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上次不是和你说好了,我娘的事你亲自走一趟。只有你去,我才能放心。” 云开抹了抹眼睛,叮嘱道:“别嫌我啰嗦,你一个人在宫里,要保护好自己。我打听过了,宫里的人最喜欢捧高踩低。你性子太温和,容易被人欺负。” 曲落星道:“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是去太后宫里,谁吃了豹子胆敢欺负我?不要命了?” 这时筱慧从外面进来,道:“大小姐,老太君来了。” 曲落星走出厢房,老太君面色沉重的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苗氏和曲落月。 “老太君。”曲落星行了礼,转而对着苗氏行礼。 苗氏两步上前将她扶起来,道:“快起来,要带的东西可都打点好了?” 曲落星点头,“嗯,本来就没什么东西。” 苗氏朝身后一招手,包嬷嬷上前递上一个红色绣花荷包。 “这里面是一点碎银和银票,你拿着。” 曲落星连忙摆手,“银子我还有一些,足够了。带这么多进宫,也没地方花。” 苗氏拿过荷包塞到她手里,“这不是让你买东西用的,宫里那些人最是势利眼,你用这银子打点打点,以后有什么事也有人照应。” 曲落星看着手里的荷包,眨了眨眼,道:“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然后将荷包递给云开。 老太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个孙女才来了几天,感情是有,但不多。 这件事说来都是她自己引起的,怪不得任何人。进了宫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可能因为她,连累整个曲家。 这样一想,不免怪她多管闲事。 到底是曲家的血脉,她的容貌又和长子一个模子刻的。一想到她小小年纪一个人进宫,又心疼。 宫里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稍不注意,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老太君叹了口气,道:“东西既收拾好了,就走吧!别让人家等太久,耽误了时辰太后那里也说不过去。” 曲落星点头,应道:“是。” 老太君道:“那就走吧。” 说完转身率先出去。 苗氏赶紧跟上去。 曲落月站着没动,她看着姐姐,眼神既不舍又无奈。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对这个姐姐非常喜欢。 可惜,才相聚就要别离。进了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勉强扯起一抹笑,道:“姐姐,你一个人万事小心。” 曲落星闻言,眼睛不知不觉湿了。这个妹妹让她感觉到了家庭的温暖。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上前轻轻抱住曲落月,道:“我一定会的,你放心。” 曲落月终于忍不住,哽咽道:“你要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就托人去给爹爹传话。不要怕花钱,用完了我们自会想办法给你送进去。你也不用害怕,爹爹每日都在宫里上衙,他也会随时打探你的情况。” 曲落星抬起头用力闭上眼,有泪从她眼中滴落。 云开心中压抑的离愁被她们引了出来,她走过去一把将两人抱住,泣不成声。 屋里的丫鬟婆子也都拿手去擦眼泪。 第71章 这个妖孽 刘管家来催了两次,三个姑娘才终于分开。 曲落星吸了口气,道:“你们这样哭哭啼啼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去了就不回来了。” “呸呸呸!”云开忙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姐,这种话可别乱说,你吉人自有天相,干娘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的。” 曲落月道:“就是,不可混说。我们都等着你回来。我答应了给你打首饰,你也答应了教我辨识草药的。我们拉过勾,绝不食言。” 曲落星眼中又升起了一层水雾,泫然欲泣。 刘管家再不忍心,也知道时辰耽误不得,开口催促道:“小姐,该走了。” 曲落月瞪了刘管家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姐姐,我送你出去。” 等到了大门口,一辆华丽的马车早等着了。 曲怀庭正在和金满堂说话,看到人出来了,笑着走过来。 曲落星迟疑了一下,行了礼。 曲怀庭敛了笑,明明之前有千言万语,想好了许多叮嘱。这时却没了头绪,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她到现在为止都不肯喊一声爹,怕是还在怪自己,不肯原谅。 想起瑶妹,终于启齿道:“其实我早就想把你娘接过来,葬在曲家的坟地。” 曲落星明白他的意思,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事情本来就是因自己而起,怪不了别人。怪只怪她多管闲事,怪她命不好。 “嗯。” 曲落星回过头,阳光下,红墙黑瓦,绿树繁花。所有人都看着她,神色各异。有人怜悯,有人难过,有人不舍……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要离开的地方,叫家。 曲怀庭眸光暗淡了一瞬,见金满堂频频张望,显然已不耐烦。便叮嘱了几句“保重,小心。” 曲落星答应着,最后登上了马车。 云开趴在车窗上,不舍的看着她,泪盈于睫。这是她们第一次分开,她不在身边,小姐一个人肯定会寂寞。晚上她还老踢被子,以后谁给她盖被子? 突然悔不当初,若重来一次,那晚她肯定会拦着小姐,不去救人。 曲落星看了一眼烫金的“曲府”两个大字,朝云开挥了挥手,放下了流苏车帘。 车帘落下的瞬间,她捂着嘴哭了起来。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像浮萍,离开了这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 等云开将娘接过来,入了曲家的坟地,她泉下有知应该会瞑目了。 老太君也答应她,云开以后就在曲家,以后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 至于进了宫会怎么样,走一步算一步吧! 曲怀庭对着金满堂一拱手,道:“金总管辛苦了,改日老夫请你共饮薄酒。” 金满堂昂着头,道:“曲丞相客气。” 说完转身,趾高气扬的走了。 曲怀庭看着马车起步,渐行渐远。 他心里是五味杂陈,有对女儿的愧疚、不舍、担忧。 这孩子的性子像极了她娘,温婉,善良。不管什么事,宁愿自己忍着,一个人承受,也不累及他人。 心里还有对朝廷的愤怒、不满。如今这一去,前路未可知。太后和皇上暗中的较量,不知道会不会殃及池鱼。 时局如此,除了认命,别无他法。世道何其不公,居于人下,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了宫门。只稍作停留就被放了行。 又行了一段路,马车停下,外面内监道:“姑娘下来吧!” 曲落星紧了紧怀里的包袱,撩开车帘,轻巧地下了马车。 一抬头,便看到一张惨白的脸,一双阴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被吓了一跳,心跳都漏了一拍。整个人不自禁退后两步,暗自吸了几口气,心跳才恢复正常。 金满堂一双冷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姑娘请吧!” 那笑容让曲落星浑身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她猜测此人身份不一般,是以客气道:“有劳。” 从容不迫,不慌不忙。 金满堂眼中掠过一丝异样,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冷冷一笑。 这丫头不简单,看着柔柔弱弱,一脸无害。却有着超乎常人的镇定和睿智。看来她和曲怀庭一样,狡猾如狐。 难怪太后一见就看上了。 金满堂收回目光,丢下一句,“跟上。” 曲落星跟着张嬷嬷学习多日,她赶紧低下头跟上,眼睛只看着脚下,连余光都不曾四处打量。 地上的青石砖光滑干净,让人不忍心踩上去。曲落星一边走,一边数着踩到了第几块砖。 到第十八块时,金满堂突然停下,躬身道:“二殿下。” 曲落星停下脚步,将头垂的更低了些。 公孙榆壤让他免礼,问道:“金总管这是要上哪儿去?你身后的人是谁?” 金满堂回头,见曲落星还木头一样站着,喝道:“大胆!还不赶紧给殿下行礼!” “免了。”公孙榆壤摆手,“抬起头来。” 曲落星偷偷翻了个白眼,缓缓抬头。 公孙榆壤笑了笑,道:“原来是你!” 曲落星看着他的笑脸,恨不得把自己的脚踩到他脸上去。这个妖孽,亏他还笑的这么灿烂。自己出现在这里,都是拜他所赐。 她不说话,公孙榆壤也不说话,金满堂也不敢说话了。 他再没眼力见,也看出来了,二皇子对她和颜悦色,一看就不同常人。自己再喝五喝六的,万一惹二皇子不高兴,擎等着挨板子吧。 公孙榆壤嘴角轻轻一扯,“就算是个哑巴,也该吱一声。” 曲落星低下头去,地上的石砖变成了人脸,她脚用力使劲碾了碾。 “吱吱!”石砖发出两声刺耳的声响来。 公孙榆壤半眯着眼,嘴角的笑容渐渐加深,最后绽出一朵花来。 金满堂心中一颤,得,把他当做透明人了?稍稍往旁边挪了挪,给两人腾地方。 没了遮拦,公孙榆壤满眼都是她窈窕的身影。就是不说话光站着,还黑着个脸,看着也觉得舒坦。 很明显,她对自己有成见。是因为自己害她进了宫?还是答应帮她却没实现?或者两者都有? 看来她是真的不想进宫啊! 公孙榆壤乜了金满堂一眼,“你们这是要往宁康宫去?” 金满堂点头哈腰道:“回殿下,正是。” “那就快去吧!” 第72章 人怪好的 很快到了太后居住的宁康宫殿外,还未进去就听到婉转的鸟叫声此起彼伏。 一进门,扑鼻就是一阵花香,香气袭人。曲落星深吸一口气,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几分。 突然一阵清咳,走在前面的金满堂道:“见了太后机灵一些,千万别再像木头似的不吱声。太后可不比二皇子,规矩大着呢!被抓了错,小心你那颗小脑袋。” “嗯,记住了,多谢您提点!”曲落星心想这人看着挺吓人,还怪好的。 到了正殿门口,金满堂丢下一句:“在这里等着吧!” 曲落星低垂臻首,肃立站着。虽然没有人在,但她不敢有半分僭越。 不多时,一个身穿嫩黄宫装,脸蛋圆圆的宫女出来,笑吟吟道:“曲姑娘请进。” 曲落星对着她略略曲了曲身,然后肃整了仪容,迈步准备进去。 “姑娘!” 曲落星收回脚。 圆脸宫女道:“按规矩,面见主子不能带私人物品进去。” 说着看了看曲落星手中的包袱。 曲落星了然,一伸手将包袱递了过去。 圆脸宫女接过包袱,笑道:“东西我帮姑娘收着,快进去吧!别让太后等久了。” 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走上去悄无声息。殿内淡淡的檀香萦绕,宁静悠远。 太后端坐在上首,贵气的脸上带着笑,显出几分和蔼可亲来。她只抚养了皇上一个孩子,对待宫中的皇子和公主一向和蔼。 曲落星跪地行了大礼,高声道:“小女曲落星,参见太后。恭祝太后凤体康健,万福金安。” “嗯。”太后的声音略显沙哑,“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 “谢太后!”曲落星起身,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仍低着头,不去直视太后。 太后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站着的人,眼中含着忖度和打量。 和上次见时相比,大不一样了。尤其是举止礼仪,很标准,姿态也很赏心悦目。 太后赞赏道:“这才几天时间,就长进了许多,可见是下了功夫的。你祖母很会调理人,算是有心了。” 曲落星垂着长睫回道:“家里给小女请了宫里的教养嬷嬷。在长辈的督促下,小女日日学习,不敢有一丝懈怠。” 太后点头,“你是个聪明孩子,有灵性。我和你祖母儿时就相识,几十年的老姐妹了。你以后在哀家这里不要太拘束,就当在家里一样。” 曲落星闻言应“是”,紧张的冒汗的手稍稍松开一点。 太后抿着嘴微笑,“你第一天来,也没什么需要做的。先让丁嬷嬷带你去把住的地方安置好。” 曲落星盈盈下拜,“小女告退。” 太后和煦道:“去吧!” 丁嬷嬷笑道:“姑娘请随我来。” 刚刚走到大门口,迎面走来一个美艳女子。梳着高髻,赤金步摇晃的人睁不开眼。 丁嬷嬷连忙侧身站到一旁,躬身行礼,语气恭敬道:“奴婢参见荣妃娘娘。” 曲落星也赶紧站到丁嬷嬷身旁,同样躬身行礼,道:“参见荣妃娘娘。” 荣妃走到曲落星面前时,突然脚步一停,“咦?”了一声,一双桃花眼好奇地多看了曲落星两眼。 见她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站着。年纪不大却显得很稳重。身上的穿着一看就不是宫里的人,于是道:“你抬起头来。” 曲落星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这位荣妃娘娘怎么会关注起自己来。不明白归不明白,不得不照着她的话做。缓缓抬头,眼皮子垂着,目光尽量平视着前方,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荣妃娘娘的容貌。 荣妃打量了她半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小女叫曲落星。” “哦~”荣妃修长的柳眉挑了挑,“你就是曲丞相才相认的明珠?” 曲落星被她那一声惊了一下,一个不注意,对上了荣妃的目光,随即快速低头,回道:“是的。” 荣妃娘娘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透着古怪。并且她的容貌看着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曲落星在脑海中细细搜索,终是无果。 荣妃娘娘道:“你似乎很怕本宫?” 曲落星摇头,“没有,小女是怕冒犯了娘娘。” 荣妃戴着三寸长镂金雕花护甲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笑,“想不到你这个乡野里长大的孩子不光模样好,脑袋瓜也很灵光。” 曲落星不知道荣妃娘娘的话是真心的赞美,还是打趣自己。 虽然心中没底,却并不慌乱,小心应道:“娘娘美言,小女愧不敢当。” 荣妃娘娘忍不住大声笑起来,“你这小姑娘真有意思,小小年纪,说话像个古板迂腐的老夫子。行了,你且去吧!” 曲落星跟着丁嬷嬷出了大殿,穿过长长的走廊。上次来时她还东张西望,一会儿看鸟,一会儿赏花。今天规规矩矩走着,眼睛只看着脚下。 走廊右转走了没多久,穿过一道月牙拱门,进了一座院子。里面大大小小十几个房子,围成一个正方形。 丁嬷嬷道:“这里是专门给下人住的地方,这会儿夜里上值的在睡觉,其余人不能来打扰。平时要休息有专门的杂役房。” 曲落星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腹诽道:好端端的,跑到宫里成了个丫鬟。 丁嬷嬷带着她进了东边最靠里的一间,指着临窗的一张床道:“这间本来是我一个人住的,因为腾不出地方,只能让姑娘委屈一些暂时住在这里。” 曲落星道:“嬷嬷言重了,我哪里有什么委屈的。倒是连累您和我共挤一室,我心里过意不去。您叫我落星就行了,往后许多地方还指望您教导和提点。我若有哪里说错做错的地方,您可千万多包涵。” 她说话慢条斯理,丁嬷嬷在一旁看着颇为喜欢。就是性子淡了点儿,不怎么喜欢说话。不过在宫里生存,谨言慎行总是好的。 她虽不是宫女,不会老呆在宫里。但在太后身边走动,有时一句无心的话,有可能被人利用,惹祸上身。 “姑娘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哦,不对!落星!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太后身边短不了人,等吃午饭时,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曲落星眉眼一弯,“那就有劳嬷嬷了。” 丁嬷嬷走到门口正欲将房间门带上,突然手中一滞,道:“荣妃娘娘是二皇子的生母。” 曲落星恍然,难怪看着眼熟。现在仔细一回想,母子二人确有三四分相似,尤其眼睛最像。 第73章 听天由命 等丁嬷嬷走了,曲落星环顾房内四周摆设。进门靠墙一个盆架,上面放着一个铜盆,架子上搭着一方白帕。左右靠墙各摆放了一张床榻,床头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还有一只衣箱。 最里边靠墙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南边靠墙是一个柜子。两边墙角的圆几上各放着一盆绿植。 整体简单干净,一丝不乱。 她走到属于自己的床边坐下,被褥都是崭新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百无聊赖的打开床头的衣箱,里面赫然躺着她的包袱。 她拿过包袱解开,里面就一身换洗衣服,两个荷包。一个荷包是娘给她绣的,时常带着不离身,一个是苗氏给的。 轻轻拿起娘绣的荷包放在手上摩挲,进京前,她幻想过无数个可能,唯独没想过会进宫来。 老太君曾把她叫到跟前,说进宫只是暂时的,她毕竟是大臣的子女,虽是服侍太后,但与宫里的宫女不能相提并论。等到了婚嫁的年纪,自然就放出来了。 老太君说完欲言又止。 她想说什么曲落星大概也知道,太后如果真的打皇上的主意,也有可能下半辈子都出不来了。 关在这深宫里,和坐牢有什么区别?关键是皇上都多大年纪了?二皇子看着都比她大好几岁呢。 曲落星暗笑:光想想都好可怕,不行,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留在宫里。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去求二皇子,二皇子那里如果没指望,她就只能走最后一步险棋了。不过小命有点玄乎,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看命大不大了,听天由命吧。 丁嬷嬷到时,正听太后皱着眉道:“哀家看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上心,是不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这一说戳到了荣妃的痛处,她脸上讪讪的,嘴里抱怨道:“臣妾冤枉死了,敬事房上牌子,万岁爷多半时候叫去。白日里又勤于政事,臣妾想了各种法子,连万岁爷的面都见不着。就连皇后娘娘同样吃了不少闭门羹。” 后宫人本来就多,皇上却只有一个。他不是谁一个人的,是大家共同的。轮流着来一个月也轮不到两次,何况皇上还整日忙着看不到人。皇上不来,她就找上门去,每回都被太监给拦住了。太监敢拦,肯定是皇上不让进,她也不敢硬闯。渐渐的就看开了,失了念想。 好在皇上不是单单对她一个,而是对所有人都如此。这样一想,心里稍微好受些。 太后知她说的也是事实,叹了口气道:“皇帝还这么年轻,老这么着可不行。不管怎么样,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哀家也是好心提醒你们,不日就要选秀,等新人进了宫,有你们哭的时候。到时别到哀家跟前哭哭啼啼的来诉苦。” 荣妃愣了愣,恍惚想起了自己选秀时的光景。时光荏苒,一晃就是十多年,等新人进了宫,自己就成了旧人了。 心里沉甸甸地压着,早上梳头发的香芝,偷偷给自己拔了好几根白发,她假装不知。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老了。 如果那时没进宫该多好,现在她可能做着当家主母。每天操着一大家子人的心,上要孝顺公婆,下要教养子女。每日晨起送丈夫出门,然后和一群小妾勾心斗角,斗智斗勇。 每日鸡飞狗跳,却是人间烟火。哪像现在,跟个尼姑似的,活着都没什么劲儿。还不能有丝毫抱怨,敢对皇上不满,简直是活腻歪了。 太后见她闷闷不乐,轻轻勾了勾嘴角。这时候知道怨天尤人了,也不想想皇上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个都只想着替娘家讨好处,也不管皇帝为难不为难。皇帝厌烦了,干脆躲着不见面,落个清净。 太后慢声慢气道:“这段时间皇后那里事多,又是六宫,又是选秀,分身乏术。你得闲去帮她一把,一来拉进和皇后的关系,二来也能让皇上看到你的好不是?” 荣妃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笑道:“老祖宗提点的是,臣妾愚笨,叫您操心了。” 心里却暗想:这样好的事,不叫自己的亲侄女叫我去?这是在装好人,还是给我下套子呢? 荣妃是个直性子,有什么心思再怎么藏也藏不住。太后一瞧她神色,就知道她的心思。撇开头去,全当没看见,拿起桌子上的铜签子,去拨玛瑙炉里的香灰。 等香燃得旺起来,太后把铜签子往玛瑙炉里一插,才笃悠悠道:“前儿个皇帝和哀家说,要给阿土指婚。” 荣妃“哦”了一声,“这事臣妾知道,就是才刚进来碰到的那个丫头吧?” 太后有些意外,原以为她会生气,继而趁着机会,让自己帮她做主。 谁知她非但没有,还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她可不止一次当着自己的面信誓旦旦说过,阿土非贺家千金不娶。 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贺家虽说是她的母家,若不联姻,到了下一辈关系慢慢就淡了。失了贺家,母子二人在这宫里就没了倚仗。 或者,她是因为皇帝发了话,不敢抗旨?今儿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她却不要?是傻不明白,还是另有打算? 太后心里拐了几道弯,只觉得这几日许多事都透着古怪。 荣妃垂着眼,端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吹着。幸好儿子提前给她分析了利害,不然哪里等得到太后提起,她早来闹了。最后被当枪使,还得罪了皇上,两不着实。 太后嘴角噙着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荣妃放下茶盏,道:“阿土都和臣妾说了,他父皇给他指婚,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加上曲姑娘对他有救命之恩在先,他也愿意接受。” 太后面上淡淡的,听了荣妃的话,心道:“瞧瞧,他们才是一家子呢,多齐心。自己是个妥妥的外人,都防着呢!” 太后的护甲不经意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丁嬷嬷就上前道:“老祖宗是不是乏了?” 荣妃识趣起身施施然一福,对着太后道:“臣妾就不打扰老祖宗了,您歇会子吧!” 太后用手撑着额头,合上了眼。 第74章 谁见面熟 午饭时,先前见过的圆脸宫女端了饭食送过来。 曲落星笑着将她迎进屋里,她将手中的朱漆提盒放在桌子上,笑道:“姑娘赶紧趁热吃吧,老祖宗说了,今日特例允许在房里用膳。明儿起就和我们一起吃。” 曲落星福了福,感激道:“谢谢姐姐,还麻烦你亲自送过来。你以后叫我落星就可以了。” 圆脸宫女伸手扶了一把,转而对着她福了福,道:“姑娘可使不得,你好歹是高门贵女,怎可给我行礼?我叫春荷,比你大,你若不介意,就叫我一声姐姐。你先吃饭,等得了闲,我去内务府帮你把宫女的行头和一应物品领了送过来。” 说着打开提盒,把里面的饭菜拿出来铺排开。 曲落星笑着道了谢,见有一碗汤,奶白奶白的。她早渴了,端起来抿了一口,满齿生香。 春荷眨眨眼,道:“这是老祖宗特意赏的牛骨髓汤,味道怎么样?” 曲落星抿嘴笑道:“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味道真好。你要不说,我还真喝不出来是什么材料熬的。” 春荷捂着嘴笑道:“那你就慢慢品尝,这会子老祖宗要歇午觉了,我要去上值。你吃完了打个盹儿,说不定晚上要派活给你。” 说完转身就走,出了门还不忘帮忙把门掩上。 曲落星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肚子忍不住“咕噜噜”叫了起来。 她坐下刚把碗递到嘴边,门缓缓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以为是春荷去而复返,抬头看去,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出头,身材高挑,同样是宫女打扮的女子。因为逆着光,看不太清楚她的面容。 曲落星只得起身曲了曲,先打招呼:“姐姐好!” 那宫女瞟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边往屋里走,一双眼睛环顾四周。 到了桌子前,用下巴将桌子上的饭菜点了点,道:“吃的真不错。” 曲落星见她面色不善,琢磨了一下,道:“春荷姐姐送来的。” 如果搬出太后,难免有炫耀的嫌疑。人心难测,对方一看就来者不善,言语上还是小心些为妙。 那宫女嗤笑一声,“多大会儿功夫,就和春荷姐姐前姐姐后了?你还真是见面熟。” 这话曲落星不好接,干脆闭了嘴。 那宫女也不以为然,自顾道:“我叫妙语,丁嬷嬷让我趁着老祖宗午休,来教教你规矩,尤其是寿康宫的规矩。你麻溜地,吃完饭咱们抓紧时间。” “哦!”曲落星端起汤,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然后拿起饭碗扒了一大口到嘴里。 妙语“噗嗤”笑了,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道:“时间不多,你边吃边听我讲。” 曲落星用力咽下嘴里的饭,点头。 “其实咱们寿康宫挺好,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老祖宗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和气,只要不出大的差错,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的身份与我们这些奴才到底是不一样的,只要加着小心,眼头放亮一点,基本就没什么事儿。” 妙语说话间,脸色逐渐柔和,不像之前那样生人勿近。看来她刚刚不过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摆威风罢了。 曲落星边吃饭边点头,对她说的话表示回应并赞同。 妙语继续道:“老祖宗什么都好,就是有头疼的老毛病。找了很多大夫瞧过,药也不知吃了多少,就连民间的偏方也试过不知凡几,就是不见效果。老祖宗耍起小孩子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吃药了。半夜头疼发作的时候,痛的受不了,下面的人没办法,只有请太医来施针,才稍微好转。一番折腾下来,各宫的主子都被搅得不能安宁。” 曲落星扒完最后一口饭,搁下碗筷。 妙语看着桌上的空碗空碟直咋舌,“看不出来,你这么能吃!” 曲落星羞赧一笑,道:“都怪宫里的饭菜太好吃了,我没忍住就都吃完了。” 妙语见她像个被抓了错的孩子,说话时嘴角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看着挺招人稀罕的。 笑着道:“能吃好,能吃是福。咱们老祖宗每天吃饭可把我们这些下人愁坏了,吃猫食似的,怎么劝都不肯多吃一粒米饭。” 话落,见曲落星已将碗筷收进提盒里,又道:“你不用管了,就搁桌子上,待会儿我叫人来收走。” 曲落星将提盒盖子盖好,随口道:“太后是胃口不好吗?” 妙语摇头,“老祖宗想吃来着,就是一吃多就积食,然后胃里胀气难受。所以宁愿忍着少吃点,也不愿遭罪。” 曲落星刚哦了一声,还未开口。妙语一拍额头,“我怎么和你扯起闲篇,忘了说正事?正事要紧。” 曲落星勾唇笑了笑,“那就说正事吧,我洗耳恭听。” 妙语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调侃道:“老祖宗最喜欢机灵乖巧的,到时候好好表现。没准她老人家一高兴,给你指个好亲事。等你攀了高枝儿,可别忘了我。” 说完嘿嘿地笑。 曲落星觉得她真是个奇人,一开始给人感觉不好相与。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不光开起了玩笑,还动手动脚起来。到底谁才是见面熟? 赶紧将她的手从脸上拿开,道:“看你笑的这样儿,是不是太后给你指了门好亲事?还是你想攀高枝儿了?” 妙语闻言臊红了脸,扯了扯嘴角道:“你混说,我这样的身份,哪里敢起什么歪心思?只等到了年纪放出去,家里给找个能过日子的就行了。” 虽然是女孩儿家风花雪月的玩笑话,但说多了总归是不好。 曲落星起身对着妙语深深一揖,道:“好姐姐,咱们说正事吧!” 妙语一把扶住她,“哎呀!可不敢!你这样我如何受得?” 曲落星正色道:“老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姐姐今日提点我教我,受我一拜也是应该的。” 妙语思忖了一下,继而眼睛一亮,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叫我一声师父,不能让你白叫了。来,咱们开始吧!老祖宗怕吵喜欢安静,在她身边说话做事最忌咋咋呼呼……” 曲落星看着她的樱红小嘴一张一合,心道:太后宫里的人都怪好的! 第75章 两不着实 皇后用过午膳,换好衣服,闲适地坐在桌前翻着手中的册子。 青婵进来道:“娘娘怎么还不歇着?身上衣服单薄,小心着了凉。” 皇后合上册子,叹了口气,问道:“万岁爷昨晚还是没传人侍寝?” 青婵点头,“奴婢才刚去问过了,皇上昨晚照样检点折子到半夜,一个人歇了。” 皇后放下册子,抬头看向窗外。外面阳光正好,荷花缸里的水镜子似的,反射出一道道光影。 偶尔有风吹进来,还能闻到荷叶的味道,只是没有盛夏时沁人心脾。 青婵走过去将槛窗合拢,放下帘子,屋里顿时暗了许多。然后柔声劝说道:“娘娘快歇了吧。” 皇后起身走到床边,裹了被子仰天躺下。青婵将鎏金炉里的香拿出来灭了,换上安息香点上。 见皇后合了眼,正欲退出去。 皇后叫住了她,“青婵。” 青婵走过去,轻声道:“娘娘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皇后支起身子,倚靠在床架子上,道:“曲家的小姐今天进宫了?” 青婵回道:“是的,太后只叫她到跟前说了几句话就让退下了?曲家的人,娘娘关心她做什么?” “正因为是曲家的人,本宫才要格外留意。”皇后看向桌上的册子,努了努嘴,“秀女的名单上有她的名字。” 青婵一惊,房里没有其它人,外面也有人把守,她还是小声道:“皇上不是说要给她和二殿下赐婚?” 皇上有一次来泰和殿陪娘娘用膳,她在旁边侍膳时亲耳听皇上说起。 皇后的脸色不好看,语气却很平静,“万岁爷是说了,可太后没说。朝政上的事她老人家不好插手,想给儿子后宫举荐个人还是无可厚非的。怪只怪万岁爷没下旨,太后又掐着时候将人接进宫里来。本宫若去万岁爷跟前说这事,就会得罪太后。若不说等万岁爷知道了,又会怪本宫知情不报。” 她最担心的是,太后真将曲家的人安插在万岁爷身边,不得宠还好。万一得了圣眷,就像当初的瑾贵妃一样。那阿壮立太子的事,恐怕又要耽搁。 不行,只要对儿子有一丝威胁的人和事,她都不会允许。就如父亲所说,皇上明里暗里已经透露出想立阿壮为太子,这事拖的时间越长对阿壮越不利。 偏偏万岁爷忙于朝政,整日不得闲,见个面都难。早上去给太后请安还能碰上,也说不上几句话。离月末还有些日子,等不得了。 青婵见娘娘半躺着发怔,她眼睛一转,道:“娘娘且先睡下,等您起了,奴婢到太医院去请御医过来。” 皇后不解道:“好生生的,请什么御医?” 青婵笑的讳莫如深,“请了御医,皇上知道了,不得过来看看娘娘?” 皇后乃一国之母,最不屑使心机耍手段。让她同那些嫔妃一样,为了见万岁爷一面使狐媚伎俩,是万万做不到的。 眼下事关儿子的储君之位,什么都豁出去了。 皇后抿着唇不言语,过了会儿侧着身子睡下了。青婵知道皇后这是默许了,她上前放下双绣牡丹纱帐。帐子四角垂落的金梭子,隐隐发出细碎的声音来。 青婵掩上房门,对上值的宫女嘱咐了几句,退出殿外。 外面日头照的人睁不开眼,多站一会儿瞌睡都来了。但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办,别人经手不放心。 娘娘是个稳妥人,要么不做,放手做了必求圆满,不能有丝毫差错。 太医院的人不是个个都可靠,她要趁着午正人少的时候,提前打点好。 这么多年,她从一个粗使宫女,一步步走到今天,并不是光靠运气。要想被主子看中,首先要有替主子排忧解难的本事。 皇帝歇了午觉起来,尚衣太监打理好衣服,梳发太监结了辫子。 正预备像往常一样休憩半个时辰,看会儿书。见一直垂手站着的庞德海不住拿眼偷瞄,欲言又止。 皇帝瞥了他一眼,拧起了眉,“朕看你这差当的是愈发没规矩了,是嫌脑袋长在脖子上碍事了?” 庞德海吓得赶紧跪下,磕头道:“奴才一心为主,事事都是为了万岁爷。” 他的背上出了汗,心里又是后怕又是后悔。皇上每次起身,都带着点起床气。只要遇到丁点不愉快,就要动怒。 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女官来找他,一点小忙他又不好拒绝,真真是左右为难。 皇上嘴角扬了扬,嘲弄道:“什么事,说吧?以后再这样耍心眼子,朕立刻让人把你拖出去斩了。” 庞德海又连磕了两个头,道:“万岁爷,皇后主子病了。” 皇上一听面色不豫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庞德海心里悚然一惊,打着颤道:“就刚刚……” 以后这种事,宁愿得罪人,他也不接了。 “刚刚?”皇上一声冷笑,“不愧是朕身边的人,消息也灵通。以后朕问你话,敢说半个不字,当心你的脑袋。” 才屁大点功夫,脑袋就掉了两次了。 庞德海稳了稳心神,道:“事关皇后主子,奴才就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把话说给万岁爷知道。” 这话一出,皇帝心里明镜似的。庞德海跟着他不是一年两年,最会揣摩他的心思。今日怕是得了人授意,不得不如此。 不过皇后从来不屑使这些手段,他是最清楚的。看来是有事,还很急。一般这种情况,定是与太后有关。 皇帝挥了挥手,“你起来吧!” “谢万岁爷!”庞德海起身,见皇帝皱着眉头,冷着脸,一脸的不痛快。 他躬身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暗道:这真是黑狗偷食,黄狗遭殃。主子们没什么,倒霉的是他们这些下人。 突然,皇帝“嚯”地一下起身,径直往外走。庞德海慌忙跟上,嘴里也不敢问,只偷偷招手,让御前的近侍不远不近的跟着。 皇帝出了御书房,脚步匆匆上了夹道,直奔泰和殿。 到了门上,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太监宫女,背着手直进了皇后的寝殿。 皇后正半靠在床架子上,拿手帕捂了嘴,连咳了几声。青婵道:“入了秋,天气转凉,娘娘不能怕麻烦,要多穿点。” 第76章 一箭双雕 皇后掖了掖嘴,道:“就咳了几下,没什么打紧,就你喜欢大惊小怪。” 皇上推开门,青婵一见圣颜,立刻跪下请安。 皇后一惊一愣之下,欲起身下床。 “皇后不必多礼。”皇上快步走过去拦住了她,“病了就好好躺着。” 皇后只得躺回去,笑道:“万岁爷来该让人通传一身,臣妾好接驾。这般失礼,有违体统。” 皇上伸手摸上她的额头,探了探温度。他身上的气息是再熟悉不过的,却也让皇后呼吸急促,脸上升起一片潮红。一眼看去,倒显出几分病态来。 见皇帝不说话,皇后心里很是忐忑。她本来就是装病,心里莫名发虚,生怕被发现了。强自镇定道:“臣妾就是受了风寒,太医来瞧过了,说不碍事,休息几天也就好了。” 皇帝收回手,目光淡然如水,“病无大小,只要身体有恙,都要引起重视。后宫之事多亏你打理得井井有条,朕才能安心朝政。你若病倒了,朕就有了后顾之忧。” 说着拉过皇后的手,焐在自己的掌心,“手这么冷,还说没事。以后不管是在屋里还是外面,切记多添衣衫,不要贪凉。” 皇后抬起头,看着皇上眼中柔情似水,脸上满是关怀。不禁心中一暖,心脏一丝一缕慢慢被填满。 嘴角忍不住上扬,道:“谢万岁爷关怀,这些都是臣妾份内之事。倒是万岁爷您整日忙于朝政,更加要仔细圣躬,保重龙体。太后不止一次和臣妾说过……” 皇后说到这里似乎难以启齿。 皇帝和颜悦色道:“怎么了?母后说朕哪里不好?” 皇后摇头道:“并没有,她老人家只是担心,说嫔妃们都诉苦,您整日躲着不见面,大家心里有苦难言。” 皇帝明白过来,接口道:“最近事多你是知道的。后宫这么多嫔妃,朕见了一个,其余的就都要见。这要耽搁多少时间?朕还能安安静静处理政事吗?朕连你这个皇后都一视同仁,她们有什么好抱怨的?” 皇后点头称是,“万岁爷说的也在理,可大家也是担心您。太后这几日一直催臣妾选秀的事,说后宫里该多添几个新人。” 皇帝叹了口气,道:“宫里的朕尚且应付不过来,再添几个人不是要把朕忙坏了?” 皇后低着头咳了起来,皇帝赶紧用手帮她拍拍后背顺气。 一旁的青婵道:“娘娘,把药喝了吧!总咳嗽,当心坏了嗓子。” 皇帝一听,不由分说道:“把药拿过来。” 青婵赶紧走到桌子旁,端起白玉药盏,转身时袖子不小心将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发出“啪”地一声闷响。 皇帝调转视线看了一眼,见是账本一样的册子,也没在意。 皇后却道:“快捡起来,仔细弄脏了。” 青婵手里端着药,分身乏术。皇帝看皇后紧张,便起身走过去。 待捡起来打开一看,原来是秀女名单。赶紧合上册子放回桌子上。 见皇后皱巴巴地看着碗里的药,仿佛会要了性命似的。走过去接过药盏,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皇后张嘴喝了,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等一碗药见了底,青婵赶紧递上清水给娘娘漱口。 皇帝看她小孩子一样,笑道:“喝了药,发出汗来就好了。” 皇后嘴里犯苦,心里犯愁。自己手段也使了,药也喝了,结果白忙活一场。万岁爷压根不关心选秀的事。 她瞟了一眼静静躺在桌子上的册子,看来自己天生就不是这块料。 皇帝却是火眼金睛,他嗅出点不寻常,慢慢走过去重新拿起册子翻看起来。直到看见“曲怀庭之女”几个字,才恍然大悟。 胸口升起一股火来,他亲口说过要给阿土和曲怀庭的女儿赐婚,那她就是自己未来的儿媳。 幸亏皇后及时让自己知道了,不然传出去,岂不是要闹出天大的笑话来? 看来太后直接无视他的话,非要来插一杠子,准备公然和自己作对了。知道他要立阿壮为太子,开始坐不住了。既然这样,索性大家都甩开了脸面,谁也不顾忌谁了。 皇后见万岁爷拉着一张脸,阴云密布,整个人顿时松泛下来。 万岁爷生气,就说明她做对了。他不希望曲家的人进入后宫,太后想扶持三皇子,便是痴心妄想了。 皇帝将手中册子重重摔在桌子上,“岂有此理,给朕拿笔来。” 青婵立刻出去,没一会儿双手捧着蘸了墨水的毛笔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拿过毛笔,大手一挥,“曲怀庭之女”几个字变成了一团黑墨。 皇后担忧道:“万岁爷,太后那里若问起来……” 皇帝冷哼一声,“有朕顶着,怕什么?别的事朕可以让步,独独这件不行。朕可是当着阿土和曲丞相的面,亲口说过要给他们赐婚。朕乃天子,君无戏言,绝不会出尔反尔。” 皇后与青婵对视了一眼,心道: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 不费吹灰之力,让万岁爷掐了太后的计划。阿土若真的娶了曲怀庭的女儿,贺家定会与荣妃心生嫌隙。 真是一箭双雕。 青婵躬身从皇帝手中接过毛笔,退出房间。 皇后叫了一声“万岁爷”,“事情既然已经拦下了,您也犯不着着急上火。仔细伤了龙体,就全是臣妾的罪过了。” 皇帝疲惫地合了合眼,回转身若无其事道:“为这种小事,朕还犯不上。你刚喝了药赶紧躺下歇会,朕还要去书房会见大臣们。” 说完又对旁边侍立的青婵道:“照顾好你们主子,伺候好了有赏,要是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青婵诺诺领了旨。 皇帝扔下一句:“朕走了。” 外面一溜宫女太监齐齐肃下身去,高声恭送皇上离开。 和来时相比,皇帝心里多了丝落寞和无奈。这宫里到处都是算计,明里暗里不是勾心斗角,就是尔虞我诈。 他已经尽量远离是非,却还是一刻不得安宁。 选秀的事不光太后,就连那些大臣也频频上奏。说什么为了绵延子嗣,为了国家社稷。说的振振有词,他简直无力反驳。 第77章 其乐融融 到了御书房,皇帝让庞德海伺候文房,提起笔蘸了墨,却迟迟不落笔。 这圣旨一下,他和太后之间的隔阂势必会加深。好歹,她也养育了自己一场,养育之恩大于天。 可不赐婚,太后必然不死心,日后定会生出许多事来,必有乱局。 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既能断了太后的念想,又不伤他们母子间的和气? 王福全进来行了礼,禀告道:“万岁爷,大臣们都候在外面,等着您召见呢!” 庞德海给了王福全一个大白眼,没眼力见的东西,催什么催?那帮大臣让他们多等会儿怎么了?惹恼了万岁爷,你的脑袋一刻都等不了。 王福全摸了摸鼻子,他也是没办法呀。不进来通传,那群文人你一句他一句,不住地在耳朵边嗡嗡嗡,像一群苍蝇似的。 皇帝撂下笔,没了心思。挥挥手让庞德海收了文房,对李福贵道:“让他们进来吧!” 王福全如得了赦令,“好嘞!” 太后百无聊赖,站在廊下拿棍儿敲笼子,里面的鸟儿你一下我一下的叫,乐此不疲。 太后其实不过五十出头,就是衣着和打扮稍微暗了一些,老成了一些。她一直不说话,身边的宫人便也屏气凝声,生怕打破了此刻沉闷的宁静。 一个太监轻手轻脚进来,凑到春荷身边耳语了几句。春荷挥手让他退下了,然后走到太后身边,禀奏道:“老祖宗,韵安公主来了。” 太后将手中的棍子递给春荷,道:“她来的正好,陪哀家说会儿话。站了这么半天,腿也受不住了。” 韵安公主公孙艳阳,乃瑾贵妃所出,是皇帝目前为止唯一的女儿。在她三岁刚会下地走路的时候,瑾贵妃说抚养两个孩子忙不过来,便把她送到太后跟前教养。直到十岁时,才另辟了宫殿给她单住。 太后进屋坐下没多久,就听外面传来一声高呼。声音如碎玉掉落在金盘中清脆,非常悦耳,“皇祖母,艳儿来啦!” 接着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太后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这哪里有半点女孩儿家该有的矜持,偏偏又说不得,毕竟她是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 怪只怪自己隔辈亲,将这个孙女娇惯的过头了。皇帝不止一次说过,祖母太慈爱败孙儿。 一个浑身洋溢着活力的少女蹦蹦跳跳走进殿内。她鹅蛋脸,双眉如弯月,一双眼睛顾盼生资。 头上梳着十字髻,只在发间斜斜插了一支金钗。腰间佩戴的玉环璎珞,随着她的走动轻盈地跳动,偶尔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大喇喇地到了太后跟前,行礼道:“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吉祥!” 太后一脸慈祥,笑道:“好孩子,难为你一片孝心。” 公孙艳阳蹲下身去,“听说您这几日腿又疼了?艳儿给您揉揉。” 边说着边伸手揉开了。一旁丁嬷嬷见了,道:“哎哟!小祖宗!好歹到塌塌上去,不然等会儿脚该麻了。” 公孙艳阳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太后伸手帮她捋了捋头发,笑道:“艳儿有这份心就够了,哪里还真要你动手了?快坐到皇祖母身边来,蹲久了哀家会心疼的。” 公孙艳阳在太后这里向来随意,也不客套,起身走到太后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还特意往后面靠,把双脚抬起来,一荡一荡的。说不出的洒脱自如,还带着点得意。 太后白了她一眼,对着丁嬷嬷道:“这般豪放,不知道哪家的儿郎敢娶。” 公孙艳阳把脖子一梗,亮如点漆的黑瞳一转,“谁说我要嫁人了?我就留在宫里,永远陪着你们。” 一点没有小姑娘家的扭捏害羞之态。 太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不害臊,你这脸皮估计快赶上城墙厚了。不嫁难道还让你父皇养你一辈子?” 丁嬷嬷笑道:“咱们公主天性率真,有一说一。但不嫁人那是不成的,公主是金枝玉叶,要找一个天底下一等一出众的儿郎当驸马爷。” 她是太后身边最贴心,最信任的人。太后不管和谁说话,她都不会离的很远。 公孙艳阳在太后这里,没少受到丁嬷嬷的照顾,所以从来不和她生分。 太后止了笑,微摇了摇头,道:“等见着你母妃,哀家要和她好好说说。女孩子家小时候性子野,大大咧咧可以说是天真可爱。到了谈婚论嫁还这般不收敛,那就是言行无状,有失端庄。你贵为公主,尤其要注意,全天下的人可都看着呢。你要做表率,要给你父皇和母妃长脸,知道吗?” 公孙艳阳见太后说着渐渐严肃起来,立刻双脚踩地,并拢双腿,正襟危坐。要不然皇祖母的话篓子一开,就无止境了。跟和尚念经一样,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丁嬷嬷也赶紧打圆场,“老祖宗,其实公主寻常不这样,也就看这里没别人,随意了一些。” 太后一哼,“你别给她打马虎眼,她那点斤两哀家还不清楚么?那戏里面说的泼猴泼猴,指的就是她。整日上窜下跳,没个正形。你说他要是个男孩子多好啊,偏偏投了个女儿身。” 公孙艳阳不乐意了,“皇祖母,您怎么拿我和猴比?猴满脸的毛,丑死了。” 丁嬷嬷憋不住了,和太后同时大笑了起来。 太后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连着“哎哟”了几声,道:“不成了,哀家、哀家差点背过气去。” 说完仍觉得好笑,一边拍着大腿一边笑的直不起腰来。 公孙艳阳站起身,跺了跺脚,娇嗔道:“我得了闲,头一个就来给皇祖母请安,哪想皇祖母竟不待见我。哼!我再也不来了。” 说完就要往外走。 太后哪能让她走呢,自己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便给丁嬷嬷使了使眼色。 “公主别走啊!”丁嬷嬷追上去。 公孙艳阳本就不是真的要走,闻言停下来,仰着头道:“我不走留下来让你们继续笑我?” 丁嬷嬷好容易拉平了眼角眉梢,压着嘴角道:“老祖宗多久没这么开怀大笑了,今天难得这么高兴,公主不如留下来陪老祖宗吃晚膳?” 第78章 天意如此 公孙艳阳陪着太后一直到太阳西斜。 丁嬷嬷温声细语道:“老祖宗,公主,午膳已经备好了,移驾过去吧。” “好孩子,早饿了吧?”太后笑着道:“帮公主把奶豆腐端过来。” 奶豆腐又白又嫩,上面撒了杏仁和山楂碎,再用玛瑙红的琉璃盏盛着,是女孩子一见就喜欢的。 公孙艳阳接过,拿起银匙舀了一口,入口即化,酸酸甜甜。 太后看着她吃的津津有味,便对身边的春荷道:“这奶豆腐给曲姑娘也送一碗过去。” 春荷赶紧应下了。 公孙艳阳眨眨眼,好奇道:“哪个曲姑娘?” 太后道:“食不言寝不语,乖乖吃饭。” 公孙艳阳将手中的琉璃盏往桌子上一放,掖了嘴道:“吃饱了。” 太后也不理她,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丁嬷嬷见公主闷闷不乐,笑道:“瞧瞧咱们公主,还跟小孩子似的。等会吃完饭,奴婢就叫她过来,你不就能见到了。” 曲落星整个下午都待在房里,其间来了一个小宫女给她送了一壶茶。 晚饭还是春荷亲自送的,她端着奶豆腐道:“这是韵安公主最爱吃的,太后特意吩咐给姑娘也留一份。” 曲落星谢了恩,将一整碗奶豆腐吃了个干净。因为太甜,腻着了,米饭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春荷见她吃完了,拿出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道:“这是内务府现拿的,姑娘先将就着穿。等给姑娘量好了尺寸大小,再做几套新的来。” 曲落星见衣服颜色和春荷身上的宫装不一样。想多嘴问一句,转念一想,可能宫女等级不一样,穿的衣服颜色也不一样吧。 春荷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太后说了,姑娘是相府千金,又是以女医的身份进宫,不能和奴婢们相提并论。” 宁康宫是三明三暗的格局,正中间是正殿,东偏殿是太后的寝殿,西边一间是配殿。 配殿的屉子上糊的绡纱,显得屋里很敞亮。南窗下是一张贵妃榻,太后坐在上面,正和一个长相明媚的少女言笑晏晏。 春荷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位就是韵安公主,老祖宗最疼她。” 曲落星对着春荷感激地笑了笑。 进去传话的宫女出来,对着春荷福了福,道:“姑姑,太后叫进去呢!” 曲落星进房跪下行礼,“给太后请安,给公主请安。” 太后道:“起来吧!” 曲落星谢恩起身,规规矩矩站好。 公孙艳阳毫不掩饰地将曲落星上下肆意打量了一遍,问道:“听说我二哥在宫外受伤,是你救了他?” 曲落星眼皮微抬,见韵安公主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自己,赶紧应道:“回公主,是的。” 公孙艳阳灿然一笑,“真看不出来,你瞧着瘦瘦弱弱的,还有这份胆识和能耐。” 曲落星腼腆地笑,“公主见笑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公孙艳阳“啧啧”两声,“你居然把救皇子说的就像路边救了只猫儿狗儿似的。我二哥要是知道了,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曲落星一时哑然,敢情她救了人,还得顾及一下他的感受。 太后一边喝着茶,一边不动声色地听她们说话。丁嬷嬷小声道:“公主和曲姑娘似乎很合得来。” 半拢着的槅扇门被推开,妙语进来行了礼,道:“皇后娘娘来了,马上到正殿了。” 太后“唔”了一声,“让她直接过来吧!” 公孙艳阳立刻乖巧地走到太后身边,伸手在太后肩上拿捏起来。 曲落星一听皇后驾到,赶紧退到旁边去站着。 等皇后进了殿,屋里的宫人都磕头请安,齐呼“皇后娘娘吉祥!” 皇后说了免礼,然后对着太后曲腿纳万福,“臣妾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太后道:“快起来,下午晌听说你宫里请了御医,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皇后起身抬头,眉眼间恭敬端庄,“谢母后关怀,臣妾只是吹了点风,喝了药发点汗就好了。” 太后道:“哀家说了多少回了,身体不适或事务缠身,晨昏定省能免就免了。知道你孝顺,只是要小心身子。” 皇后应是,“臣妾记住了。” 太后摇头,“每次都说记住了,哪次又真的记住了?” 公孙艳阳好容易瞅着机会,对着皇后行礼,“给母后请安。” 皇后一进门就看到了她,和煦道:“比孝顺,咱们艳儿更胜一筹。” 说的公孙艳阳不好意思起来。 皇后目光一转,看着曲落星笑道:“这位姑娘就是曲丞相的千金吧?” 曲落星先前已随着丁嬷嬷一同行了礼,不过皇后点名问起,她便又跪下行礼道:“臣女曲落星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吉祥。” 皇后让免礼,笑道:“母后真会挑人,不光模样长的好,一看就是个伶俐人。” 许是太后要将她放进秀女中去的缘故,也许是女人嫉妒心使然。皇后心里对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眼前的少女青春靓丽,明艳照人,就连自己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更何况哪个爷们儿不喜欢年轻漂亮的? 直接将曲落星干晾到一边,对太后道:“母后,臣妾还有一事,特意来向您禀告。” 说完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来。 太后看了丁嬷嬷一眼,丁嬷嬷会意,示意屋里的人都退出去。 公孙艳阳和曲落星也先后行礼告退。 等所有人都走了,丁嬷嬷将槅扇门轻轻合拢,自己守在门边。 太后道:“你有什么话,说吧。” 皇后想了想,才道:“昨日万岁爷听说臣妾病了,来探望。不经意看到了秀女名册,然后……然后……” 太后一听就明白了,嘴角浮起一丝笑来。似嘲弄,似失望,让人看不真切,“你不说哀家都忘了,皇帝亲口说过要给阿土和她赐婚。哀家该早点让你把她的名字去掉,你瞧瞧这记性,越来越差了。” 皇后低下头不吭声了,来之前想好的各种说辞,都派不上用场了。太后用轻飘飘的几句话,四两拨了千斤。 就是不知道,太后是真的忘记了,还是还有后招? 太后长叹了一口气,“皇帝不愿意哀家也不能强求,只能说天意如此。” 第79章 无忧无惧 曲落星走到廊下,韵安公主正在逗两只画眉鸟。她不好直接绕过去,便在离几步远时停下。 还未开口,公孙艳阳道:“你陪我说会儿话呗!” 曲落星不确定公主是在和鸟说话,还是和自己说话。一时踌躇,没有回答。 公孙艳阳扭过头,看着她道:“怎么,你不愿意?” 曲落星摇摇手,忙肃道:“没有,臣女以为公主是和鸟说话。” 她不知道在公主面前该如何自称,思忖了一下,还是觉得臣女合适。 公孙艳阳“哈”了一声,“这些畜牲哪里会说话?成精了?” 曲落星脸上讪讪的,幸而宫人们见她们在说话,都避得远远的。 公孙艳阳转过头将曲落星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你多大了?” 曲落星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如实道:“回公主,臣女今年虚岁十四。” 公孙艳阳拍了拍手,道:“那你比我大,我过完年才满十四。以后和我说话别臣女臣女的,也别一口一个公主。说你就直接用我,说我就直接用你,记住了?” 曲落星好容易将她的话理顺了:以后和公主说话时,自称“我”,称公主“你”。 忙摇头道:“公主,这不合规矩,尊卑有别,臣女不敢僭越。” 公孙艳阳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是皇祖母接进宫来的,就连父皇母后都要给三分面。再说我都没有意见,看谁敢有意见?” 见曲落星一脸为难,索性道:“我是命令你,不是和你商量。你若不照做,就是违抗我的命令。” 曲落星只得道:“臣女遵命。” 见公孙艳阳拿眼瞪她,赶紧改口,“遵命。” 公孙艳阳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又转头去逗鸟,那对画眉鸟还没长开,小嘴嫩黄嫩黄的,一看就是雏鸟。雏鸟最喜欢叫,还越叫越欢实。她拿起笼子上挂的竹棍伸进笼子里去。一只画眉鸟歪着头看了看,跳到竹棍上。 公孙艳阳高兴地将竹棍左右移动,画眉鸟扑腾了一下,爪子紧紧抓着竹棍,嘴里一声接一声叫起来。也不知道是太过高兴,还是受了惊吓。 另一只画眉鸟也跟着啾鸣不绝。 曲落星看着公主,觉得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无忧无虑,神采飞扬。 她一出生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东西是她得不到,也没有什么是她惧怕的。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曲落星一激灵,回过神来。公孙艳阳好笑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曲落星道:“没有,臣……我、我就是羡慕公主无忧无虑的,没有烦恼。” 公孙艳阳闻言轻轻一笑,不紧不慢道:“谁说我没有烦恼了?我没有朋友,每天一个人孤单又寂寞。遇到高兴或不愉快的事,都没人分享。” 曲落星心道:原来公主也会有烦恼,只不过她的烦恼是没人陪着她。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说实话,一个女孩子有胆有识,挺让人佩服的。今天我一见就觉得和你投缘,你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曲落星一愣,堂堂公主要和自己做朋友?这也太突然了,两人不过才见面,话都没说上几句。 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道:“我和公主做朋友?可以吗?” 公孙艳阳道:“当然可以,你情愿,我乐意就行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叽叽歪歪就是不识好歹。惹毛了她,随便给你治个罪,够喝一壶的。 “承蒙公主不嫌弃,能和公主做朋友,是我莫大的造化。” 公孙艳阳“切”了一声,不屑道:“这些客里客套的虚词以后就免了,朋友之间要真诚,真诚懂吗?” 曲落星只能顺着她捋,“懂了。” 公孙艳阳将手中竹棍挂回笼子上,冷不丁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曲落星正半仰着头看画眉鸟,闻言凝神道:“公主问吧,我定知无不言。” 说完看着公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心里暗道:能有什么事,我知道公主却不知道? 公孙艳阳突然扭捏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想问问,你二哥他、他……” 曲落星对“二哥”两个字还很陌生,一时半会儿没明白公主说的是谁。 她在脑中迅速捋了起来,大哥是曲落阳,二哥是曲落风。脑海里浮现一袭欣长的白影,仪态出尘,温文尔雅。 目光看向公主,却见她耳根子都红了。不禁奇怪,公主这是怎么了? 公孙艳阳第一次面对感情的事情,饶是平时粗枝大叶,此刻也羞于启口。被曲落星看的更心中一急,连脖子都红了。 曲落星再不懂也看出点端倪来,敢情公主不是要和她做朋友,而是想做她嫂嫂。 心里只是猜测,也不确定。 公孙艳阳对上曲落星的视线,先是别开眼,然后掩饰的清咳了两声,才快速道:“你二哥他定亲了没有?” 不用怀疑了,公主是真有这个心思。 可惜…… “实不相瞒,我不知道。” 公孙艳阳急道:“你哥哥的事,你会不知道?” 曲落星无辜道:“我才到曲家不到一个月,与我那二哥也才见了几次面,不是特别熟。” 公孙艳阳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是啊,你才到曲家,很多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她本来一直想找人去打听,又怕被人知道她堂堂一个公主做出这种事来,不知道背后怎么编排。她自己丢脸是小,不能连累整个皇家被人笑话。 曲落星看着公主失魂落魄的样子,赶紧又道:“不过我听说大哥订了亲,年下会成亲。二哥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说过,应该是没订吧!” 公孙艳阳却一点不见欣喜,她苦笑了一下,道:“我从小就知道,身为公主,婚姻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而是国事。我要嫁的人不可能由我自己选。但是一想到我要嫁给不喜欢的人,心里就难受,觉得自己白活了一场。你说羡慕我无忧无虑,又哪里知道我最渴望的是自由。” 曲落星听她说了这么多,似懂非懂。看来金尊玉贵的公主,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第80章 世事弄人 夜色降临,黑暗像幕布一样,将大地笼罩。有宫人在廊下挂了灯笼,将淡淡的光晕洒在地上。 曲落星看了会儿脚下,打破沉默道:“你见过我二哥?” 问出了口才反应过来这问题有点傻,没见过怎么会动心? 公孙艳阳抬头看了看天,半晌道:“去年元宵节,我求了父皇好久,他才答应让我跟着哥哥们出宫去游灯会。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出宫,灯会上人真多,真热闹。各种各样漂亮的灯笼看的人眼花缭乱,我穿梭其中,怎么都看不够。直到看见了他……” 公孙艳阳嘴角微微弯起,“他长的可真好看,就那样站在那里,身上的白衣随风轻动。就连四周的灯光都逊了色。他不说话时像苍冷的山,浅笑时像迷蒙的雨。那番气度教人挪不开视线。” 曲落星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一点点绽开,然而这笑意却无法抵达眼底。 感情的事她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公主。只感慨世事弄人,从小锦衣玉食,与世无争的公主,却为了情伤感。 公孙艳阳微微叹了口气,耳朵上的珍珠坠子轻轻晃动。她看着无边的夜色,道:“这件事,别告诉任何人。” “好!”曲落星点头,就算公主不特意叮嘱,她也知道。 终于将心中埋藏许久的话痛痛快快说了出来,心里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公孙艳阳又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天色已晚,皇祖母要歇了,你快过去吧。” 曲落星也知道自己该去太后那里,于是道:“那我过去了。” 妙语带曲落星去太后的寝殿,一面道:“老祖宗知道姑娘在和公主说话,特意嘱咐等你们说完了,再带姑娘过去。” 曲落星笑道:“又麻烦姐姐了,谢谢你。” 妙语轻笑一声,“姑娘别客气,这本就是我份内的事,哪里值当一谢!说不定以后还有需要仰仗姑娘的地方。我看公主对姑娘很不一样。” 曲落星抿嘴笑,转移话题道:“太后睡了吗?” “还没有呢!”妙语摇头,似看出曲落星有些不安,道:“姑娘别紧张,老祖宗是菩萨心肠,对人极和气。” 到了寝殿,太后已漱洗完毕,换了寝衣坐在贵妃榻上和丁嬷嬷说话。 “哀家这两日腿胀痛的厉害,尤其是到了晚上。” 见妙语领着曲落星进来,对丁嬷嬷道:“真让你说着了,她们两个还挺投缘。” 丁嬷嬷笑着点头,“公主这回有了个伴,以后往咱们这里跑得更勤了。” 太后身子往后倚着床垫,看着曲落星道:“艳儿没有姐妹,难得有一个年纪相当可以说上话的。你没事的时候多陪陪她,就把她当成你的朋友一样。” 曲落星腼腆一笑, “只要公主不嫌弃,臣女自然乐意。” “在哀家眼里,你就和艳儿一样,都是孙女。以后别臣女臣女的,哀家听着别扭。” 太后心里清楚,皇后特意来,就是想让自己知道,皇帝不会让曲家的人进入后宫。她本就是带着试一试的心理,能成最好,不成也无所谓。 等皇帝赐了婚,曲落星就是自己的孙媳妇,和孙女是一样的。早早让她习惯了,免得以后又改来改去的。 曲落星一听,心想这不成啊。她和公主差不多大,相处时可以随意一些。太后何等尊贵,比皇帝还要高一等呢! 正踌躇该怎么回太后,丁嬷嬷笑道:“曲姑娘,老祖宗怎么说你怎么做就行了。” 曲落星看向丁嬷嬷,却见她对着自己又点了点头。她是太后身边最说的上话的人,照着她的意思,错不了。 赶紧点头应了,想起刚刚太后说腿疼,便大着胆子道:“太后,您睡觉时拿东西把腿垫高一点,能缓解腿疼。” “哦?”太后道:“这法子有用?” 曲落星点头,“腿垫高可以改善血液循环,消除水肿。” 太后垂下眼皮子,这么简单的方法,太医院的那群太医会不知道?还每天让人抓了艾草和红花让她泡脚,脚都快泡烂了,效果却不明显。 曲落星见太后不信,曲了曲腿,道:“臣女的爷爷……” 突然想起刚刚太后的话,忙改口,“我的爷爷也有此疾,他老人家晚上睡觉就是用这个方法,既改善水肿,又缓解了疼痛。” 太后听她说的言辞凿凿,问道:“那还用喝药,或者用药泡脚吗?” “不用!”曲落星摇头,“我爷爷每日早起,必会在院子里溜达一个时辰。他老人家说轻微的运动也对消除腿肿有助益。还有菜不能吃太咸,要清淡。” 太后点头道:“太医也说让哀家不要老坐着,适当走走,可惜哀家懒得动。至于饮食,和你说的一样,少盐清淡。照你这么一说,哀家只需晚上睡觉时垫着腿,这腿疾就能好?你爷爷的腿疾是不是好了?” 曲落星脸色一暗,呐呐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惜他老人家不在了。” 说完心里一惊,好端端的,在太后面前提离世的人,是不是不吉利?她听说宫里很讲究这个。 偷偷拿眼去看太后,见她面色如常,并没有不高兴。 太后转头对丁嬷嬷道:“那哀家今晚就试试她的法子?” 丁嬷嬷应道:“那就试试,万一真有用呢!” 太后乐呵呵道:“哀家活这么大岁数,睡觉一直是规规矩矩的。今天就尝尝给脚枕枕头是什么滋味。哀家乏了,准备就寝吧!” 妙语走到门前击掌,马上有宫女进来,井然有序地铺褥子,点香,关窗。另有宫女给太后散发,净脸,拿水漱口。 一切准备妥当,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丁嬷嬷扶了太后到床上坐下。然后蹲下身,小心抬起太后的脚褪去袜子。红肿虚浮的脚踝一下子露了出来。 曲落星走过去道:“我帮您按按吧,活络活络筋骨。” 太后看着她,道:“你要帮哀家按脚?” 她抚育了皇帝,待阿池和艳儿如亲生的孙儿一样。他们都没说过要帮她按脚。这个才见了两次面,还因为她而进宫的小姑娘,主动提出要给她按脚。 曲落星理所当然道:“我经常帮我爷爷按脚。” 第81章 寸心难寄 太后谨遵祖训,勤字功夫,第一贵早起。是以她自己以身作则,从不晚起。 寅时,天还没亮。一大群当值的宫女太监早早备好了热水,候在寝殿外等着太后起身。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却迟迟没有听到里面给出暗号。春荷贴着门仔细听,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这真是奇了,往日太后总是不能好眠,晚上最少也要折腾个一次半次的。昨晚破天荒的安静,所有人都睡了一个好觉。 眼看过了起床的时辰,里面还静悄悄的。她倒不担心太后会出什么状况,丁嬷嬷整晚睡在太后旁边的榻榻上。离不远有两名宫女值夜,随时关注太后的动静,不敢有丝毫懈怠。 不止如此,寝殿隔壁的耳房还有几名宫人,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突然屋里一声高喊,“老祖宗金安!” 这是告诉外面的人,太后起身了。 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春荷带着一群人迈过门槛,鱼贯走了进去。 里面值夜的宫女已服侍太后起身换了衣服。所有人齐齐跪下请了安,然后各司其职,伺候太后梳妆完毕。 丁嬷嬷也收拾妥当,伺候太后去偏殿吃早饭。 太后喝了一口小米粥,道:“太神奇了,昨晚不光腿疼缓解了,头疼发作也比以前轻微了许多。哀家第一次垫脚,刚睡下时还有点不适应,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早上要不是你,哀家肯定要睡过头了。这么长时间,算是睡了一个好觉。” 丁嬷嬷高兴道:“不只是您,咱们寿康宫上上下下都睡了一个安稳觉。这曲姑娘还真是个妙人,救二殿下在先,与公主又合得来,还能帮您排忧解难。” 太后放下手中的白玉瓷碗,道:“这孩子的确讨人喜欢。” 丁嬷嬷给太后夹了一筷子素炒白菜放进碟子里,道:“再过三日应选的秀女们就要进宫了,曲姑娘您准备怎么办?” 太后将送到嘴边的菜放回碟子,慢声慢气道:“还能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的性子,若顺着他彼此相安无事,母慈子孝。撕破了脸,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不能做的。” 丁嬷嬷心里极明白,这颗棋子算是弃了。“真是可惜了。” 太后闻言轻笑,“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上天注定了她与阿土的缘分,谁也拦不住。” 见太后已不再动筷,丁嬷嬷上前递上早就备好的蜂蜜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秀女里面,还需要安排其它人吗?” 太后取下护甲,揉了揉眉心,接着冷哼一声,“不必了。” 曲落星来给太后请了安,太后和煦道:“来的这么早,吃过早饭了吗?” “回太后,已经吃过了。” 太后道:“你说的法子特别有效,昨晚哀家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真是多亏了你。” 曲落星道:“我陪着您再到外面去走走,两个法子结合,效果更好。” 太后一怔,道:“你这么早来,就是为了陪哀家走走?” 曲落星点头,“您不是说懒得动吗?我陪着您,一边说话一边走,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太后看着她亮如漆墨的眼睛,缓缓起身,声音洪亮道:“好,那你就陪哀家走走。” 寿康宫上下所有人,很久没看到太后这般精气十足。 到了寿康宫正殿外面,曲落星道:“今天第一天,咱们就只走五圈。” “只走五圈?”太后咋舌,“那不是要把哀家累够呛?” 曲落星一把拉过太后的胳膊,道:“我扶着您,还给您讲故事听,这样一点都不累。以前我和我爷爷都是比赛,看谁走的快。我家老头儿兔子似的,走的飞快,我还走不过他。” 太后发现她只要说起爷爷,眉眼里就满是灼灼的华彩。足见在她心里,爷爷占据了很大的份量。 心里同时被她那句“老头儿”说的一暖:她对我就像对自己的爷爷一样。我的洌儿若活着,他的孩子肯定也会这样亲近我,孝顺我。 太后养大了皇帝,将他扶上了皇位,如今处处防着她。几个孙子也孝顺,但总觉得隔了些什么。其实太后心里,最缺的是亲情。 曲落星见太后不说话,似乎神出,小声道:“要不只走三圈?” 太后回过神来,看着曲落星询问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模样,摇头道:“不,五圈。” “你们这是在干嘛呢?什么五圈?”公孙艳阳从外面进来,先给太后屈膝行礼,“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吉祥。” 太后脸上透着高兴,抬了抬手叫免礼,道:“你不是最喜欢睡懒觉?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公孙艳阳顽皮一笑,道:“您不是常说宴起则家败,艳儿谨遵皇祖母训导。” 太后拿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亏你还好意思说出来,睡了十几年的懒觉,今天倒突然醒悟了,谁信?” 公孙艳阳笑着躲开,“您还没告诉我,大清早的站在外面做什么呢?” 太后道:“准备走路活动活动,你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吧。” 公孙艳阳觉得很新鲜,“皇祖母,您一向懒得动,今天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太后没好气道:“贫嘴。” 公孙艳阳吐了吐舌头,道:“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皇祖母,请吧!” 皇帝下了朝第一件事,先给太后请安,雷打不动。 到了门口,向来沉寂的宁康宫传来欢声笑语。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个,是艳儿没错了。 皇帝笑了笑,这个丫头最鬼灵精怪。 守门太监看到皇上,赶紧跪下磕头。皇帝背着手走进去,只扔下一句:“不许说话。” 一脚踏进去,就听见一道少女清脆的嗓音大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爷爷真是个有趣的老头儿。你别停啊,再接着给我们讲讲。” 皇帝摇摇头,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粗鄙了一些,一点不像个姑娘家。 里面另一个婉转声音道:“我爷爷是个很乐观的人,他总说高兴过一天,不高兴也是过一天,干嘛不让自己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那声音吐字清晰,不缓不慢,入耳极为动听。 第82章 心眼子多 有眼尖的宫人看到皇帝从天而降,吓得赶紧跪下磕头,扯着嗓子道:“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这一嗓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忙活着擦地、抹围栏、扫院子的宫人都停了手里的活,通通对着皇帝的方向跪下磕头。 太后和公孙艳阳一看,真是皇帝来了,慢慢走了过去。 曲落星一怔,站在原地没动。看到远处一道明黄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赶紧随众人一起跪下。 少顷,只听一道低沉的嗓音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脸色泛红,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摆了摆手,然后捂着胸口直喘气。 皇帝目光一转,看着公孙艳阳道:“艳儿也在?” 公孙艳阳冲着皇帝一笑,“给父皇请安。” 皇帝将脸一沉,“平时请安你都是最后一个,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你在胡闹些什么?看把你皇祖母累成什么样子了?” 公孙艳阳将头一昂,“哪有胡闹?儿臣陪皇祖母走路呢!” “哦?”皇帝微一顿,“怎么突然想起来陪你皇祖母走路?” 公孙艳阳朝曲落星一指,道:“她说走路可以活筋疏血,能缓解皇祖母腿上的水肿。” 皇帝这才发现地上跪了一片,自己还没叫免礼,“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齐声道:“谢皇上。” 然后起身,重新忙活去了。 曲落星站起身,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双脚。她并不好奇皇帝长什么样,只希望他不要注意到自己。她和公主差不多大,皇帝都可以当自己的爹了。一想到太后有可能让她去选秀,不由打了个噤,将头垂的更低了。 皇帝见所有人都走了,就剩一个身穿紫衣的姑娘木头一样杵着,便多看了几眼。 心道:刚才说话声音好听的应该就是她了,她穿的不是宫装,那就不是宫女。 再转念一想,就知道她的身份了。便收了找她过来问话的心思。他不能让太后存一点念想。 他每天来宁康宫差不多都是这个时辰,谁知道今天的事是凑巧还是人为安排好的? 皇帝收回目光,道:“母后,儿臣还有事要忙,就不陪着您了。” 太后已缓过劲来,挥手道:“政务要紧,你去忙吧!” 皇帝又对公孙艳阳道:“好好陪着你皇祖母。” 公孙艳阳点头道:“知道了。” 皇帝一走,太后脸色冷下来。她刚才观皇帝看到曲落星时的反应,已将他心中所想猜了个十之八九。 艳儿提到了自己的腿疾,依皇帝平时的做派,少不得要过问几句,以示对自己的关心和孝心。 皇帝聪明,只一眼就猜出了曲落星的身份。他定怀疑这都是提前就安排好的。 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果然不让人失望,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太后没了兴致,因为身上出了汗,让丁嬷嬷扶着她沐浴更衣去了。 公孙艳阳走到曲落星身边,道:“你刚才怎么离这么远?你就一点不想一睹天颜?好多人想看还没机会呢!” 曲落星道:“我一听皇上来了,心里紧张,就迈不动腿了。又见别人都跪下了,就跟着跪了。” 公孙艳阳信了她的话,道:“你不用怕,我父皇人很好的。” 曲落星哦了一声,心想:若他是我的爹,我也不怕啊。 “别在这站着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等会儿皇后和其它娘娘要来给皇祖母请安。撞见了挨个行礼,腿都给你跪麻了。我每次都是等她们走了才来。” 曲落星问道:“我们去哪?” 公孙艳阳想了想,“有个好地方,跟我来。” 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 宁康宫南边角落,留了很大一块地方,种满了树。刚走近,就闻到一股桂花香。 公孙艳阳带着曲落星,直奔树丛中去。 等停下来,公孙艳阳松开手,整个人一下子躺倒在草地上,仰望天空。 “我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喜欢来这里,就这么躺着。看看蓝天,看看白云,既没人打扰,又惬意。” 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快过来呀,我们就这么躺着说话。” 曲落星走过去与她并排躺着。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投下一束束光影,有点刺眼。她眯着眼道:“我去山里采药的时候,累了也会找个地方这么躺着,一躺就是大半天。” 公孙艳阳转过头看她,“山里有野兽,到处都是蛇虫,你一个人去不怕吗?” 曲落星道:“野兽都是昼伏夜出,白天很少出来。对付蛇虫我有药,涂在身上,它们不敢接近。” 公孙艳阳转头看天,过了会儿,问道:“你觉得我二哥怎么样?” 曲落星转头看她,“我连我二哥都不熟。” 何况是你二哥。 “这里又没别人,说说也不打紧吧!” 曲落星转头看天,“我和二殿下就见了两次,话也没怎么说。” 公孙艳阳又问:“父皇要给你们赐婚的事,你知不知道?” 曲落星脸微微一红,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公孙艳阳半支起身子,促狭地眨了眨眼睛,“老实说,你对这门亲事满不满意?” 满不满意? 这问题问错人了吧! 二皇子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她有什么资格说满不满意? 不说别的,单凭二皇子的身份,样貌,她就该偷着乐了。 忽然想起一事,“宫里什么时候选秀?” 公孙艳阳想了想,道:“前几天听我母妃说起过,应该快了,就是这几天。” 曲落星思忖道:临近选秀,太后却只字未提,会不会是老太君想多了?太后压根就没起过这个念头? 心里松了口气,要真是这样,简直谢天谢地。 公孙艳阳见她发愣,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你问这做什么?” 曲落星“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就是想起来了,随便问问。这宫里的许多事,我都觉得新鲜,好奇。” 公孙艳阳复躺下,“没什么稀奇的,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曲落星半支起身子,“还可以站旁边看?” 公孙艳阳很没形象地翻了个大白眼,“你傻呀,当然是偷看。” 曲落星讪笑了一下。 公孙艳阳眼珠转了转,道:“我带你去看选秀,你有机会带我去见你二哥。” 曲落星嘴角抽了抽,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83章 打仗好手 两人直待到午时才出了小树林。 曲落星替公主拿掉头上的草屑,问出心中的疑惑,“怎么不见你身边带婢女?出来这么久,她们不担心吗?” 公孙艳阳拍了拍裙摆上的褶皱,道:“我不许她们跟着,不管做什么都要管,啰哩啰嗦,碍手碍脚。我母妃还动不动就招她们去问话,非要把我一天做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 曲落星一听原来如此。 公主行事跳脱,随身的婢女肯定要规劝并约束,否则就是不尽职守。上面怪罪下来,免不了受罚。 公主我行我素惯了,又看不得她们因为自己受罚,干脆不让她们跟着。时间一长,慢慢就都习以为常了。 到了宁康宫偏殿,守门的小宫女道:“皇后娘娘和瑾贵妃娘娘在呢,太后吩咐留饭。” 公孙艳阳原准备和皇祖母说几句话再回去,一听打了退堂鼓。 母妃最喜欢当着皇祖母和父皇的面训诫她,这一进去,不是撞枪口上了?她还是回自己宫里,清净自在。 “算了,我不进去了。” 曲落星一听也道:“我也不进去了。” 公孙艳阳看她,“要不你去我那里?马上吃午饭了,我俩一块吃。” 曲落星摇摇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刚进宫,到处跑怕是不妥。” 公孙艳阳也不强求,“行,我有时间再来找你。” 太后正和皇后,瑾贵妃拉家常。渐渐说到三日后秀女进宫的事。 “秀女进宫前的一应准备,哀家看过了,做的非常好。” 皇后挨着太后坐着,她看了瑾贵妃一眼,笑道:“多亏了有妹妹帮忙分担,不然臣妾分身乏术,必定焦头烂额。” 瑾贵妃手里端着茶盏,闻言忙道:“姐姐别这么说,你是能者多劳,嫔妾不过搭了把手,没做什么。” 皇后听她话说的好不免高兴,“妹妹过谦了,帮了本宫这么大的忙,还不居功。” 太后老神在在的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嘴角微扬着,偶尔端起杯子,悠哉悠哉喝茶。 见她们彼此谦让,说的差不多了,又开口道:“等秀女们进了宫事情更多更繁杂了,这段时间还要继续辛苦你们。选秀是大事,嘱咐下面的人不可行差错步,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那些不机灵的,别指派过去,免得坏了事。如果差人,就到各宫去抽人手。” 太后应道:“臣妾记住了。” 太后嗯了一声,道:“时辰差不多了,要不哀家让人请你们万岁爷一同来用膳?” 瑾贵妃一听眼睛一亮,她可有好多天没见万岁爷了。主动去了几次都被挡了回来,说是忙,没空。 白天忙还说的过去,晚上也忙?忙得人影不见?再忙,想见你,挤也要挤出点时间来。明摆着就是不想见。 前儿个父亲还让人带话来,要她紧着点心,错了时机只有后悔的份。成年的皇子中,阿池最小。不过有太后,也不是没有机会。 可人家万岁爷连面都不见,她有什么办法? 万岁爷要能来,总能说上话的。 却听皇后道:“昨天万岁爷去臣妾那里,说最近事多。有点空暇,只想清净一会儿。母后将万岁爷请了来,其它姐妹知道了,一个个都跑来。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得消停。明儿个没得到消息赶过来的,也会抱怨万岁爷厚此薄彼,吵得不能安生。” 太后一听,是这个理。妃嫔多,皇帝只有一个,真正的粥少僧多。 这动不动十天半月连面都见不上,谁受得了?特别是那些年轻一些的嫔妃,正是渴望和自己爷们多亲近的年纪。大家都见不到,一视同仁还按耐得住。别人见了,自己没见着,还不得闹翻天? 她们不敢到皇帝跟前闹,却会一个个到她跟前哭诉,让她做主。 思及此,太后就改了主意,“到底还是皇后知道体恤皇帝,那就不叫他了,我们自己吃。” 瑾贵妃瞬间一脸失望,她看向太后,欲开口。太后拿眼角余光将她一扫,她把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皇后早将瑾贵妃的反应看在眼里, 心里颇有些快意。平时仗着有太后撑腰,那劲头足的,恨不得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大有取而代之的架势。 她是这后宫之主,与万岁爷又是少年夫妻。在万岁爷眼里,她与其它妃嫔到底是不一样的。再忙,一个月里也会抽几天时间去泰和殿。加上每个月初一十五,万岁爷必定留宿泰和殿。她有什么好争的? 她给自己制造机会可以,但给别人做嫁衣,绝不可能。 想见万岁爷,她们凭手段,凭本事随便怎么闹。有她在,谁都别想。 太后知道皇后表面看着与世无争,一脸和气。说话慢声慢气,不痛不痒,却总能说到点子上,达到自己的目的。 任你狂风暴雨,我自波澜不惊。这才是肚子里会打仗的好手。太后年轻时也是有些手段的,皇后一点不输自己当年。甚至长江后浪推前浪。 太后略合了合眼,道:“传膳吧!” 公主走后,曲落星一个人无事,准备回屋里去,在廊下恰好遇到春荷。 她笑着喊了一声:“春荷姐姐!” 春荷道:“姑娘,我正找你呢!” 曲落星快步上前,“姐姐找我有事?” 春荷道:“姑娘随我一起去吃饭。晚了撤了饭,可就要等到下午了。” 春荷带她到了北门,指着几个小房子道:“这是专门给下人吃饭,休息的下处。” 说完带着她走进第一间,妙语也在。 见她们进来,指着桌上摆好的饭菜,笑道:“来的正好,快来趁热吃。” 曲落星道:“就我们三个吗?其他人呢?丁嬷嬷不一起吃?” 妙语道:“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其他人在隔壁房间。他们吃饭是轮流替换着来。” 春荷接着调侃道:“丁嬷嬷可是咱们下人中的特特等,不和咱们一起吃。她老人家吃的可比我们好多了。” 曲落星明白了,在宫里吃饭,下人也是分等级的。春荷、妙语是宫女中等级高的,才有单独的地方吃饭。其他人只能一拨吃完了,换另一拨。天气冷的时候,晚来的估计饭菜都凉透了。 人人只看到皇宫里身居高位的人光鲜亮丽,有谁在意底层的人生活的艰辛? 第84章 悲伤过往 吃完饭,妙语去休息,春荷要上值。 曲落星想了想,自己不能老闲着,去太后那里点个卯也好啊!于是,跟着春荷一同去太后的寝殿。 从廊下过,有小宫女小太监看到春荷,纷纷停下脚步,躬下身子对着她行礼,“春荷姑姑好!” 春荷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昂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等走远一些,曲落星笑道:“春荷姐姐刚才真是好威风啊!” 春荷回头看了一眼,道:“在他们面前就要端着,拿出架势来。嘻嘻哈哈惯了,他们就不把你当回事了。指派差事也不尽心去做,到时候他们自个儿挨打受罚是活该,却连累我跟着倒霉。” 曲落星一听,真是好大的学问。 到了寝殿,透过镂空牡丹花开的屏风,见丁嬷嬷坐在小绣墩上,将太后虚肿的腿左看右看,“奴婢看着,似乎较昨日稍微消了一点。” 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太后闻言提起自己的右脚仔细看了看,道:“哀家怎么看着并无变化,这腿还是跟象腿似的。” 丁嬷嬷“呵呵”笑了起来,“您这腿放大象身上,不给它压断咯!” 太后也忍不住嗤笑起来。 春荷绕过屏风,叫了一声“老祖宗”。 太后抬头,一眼看到跟着进来的曲落星,道:“艳儿没和你在一处?” 曲落星上前行了礼,回道:“午饭时公主回去了。” 太后点头,看了看自己的腿,道:“早上走了那么久,似乎没什么效果。” 曲落星道:“别说只走了一次,就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很显着的效果。它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只有每天坚持走路,持之以恒,才能看到效果。” 太后道:“昨晚哀家按你说的垫高了腿睡觉,效果就非常不错。腿没那么疼了,就连头疼也不再一阵一阵发作。” 曲落星一笑,解释道:“把腿垫高只是能起到缓解的作用,不能从根源上消除浮肿。昨晚我帮您按摩脚踝,促进了血液流动,活络了筋骨。把腿垫高,浮肿地方的水液会往下流,就好比河里的水往低处流一样。流一部分出去以后,水肿的地方减轻了负担,就不会胀痛了。” 太后经她这么一说,似乎有点懂了,“那头疼是怎么回事?哀家之前每晚睡觉,头疼总发作,时长时短,点了安息香也没用。昨晚就上半晌发作了一次,后来睡着了直到起身再没发作。” 曲落星沉吟了一会儿,道:“您的头疼很有可能是因为腿的胀痛引发的。腿疼无法安心睡眠,注意力就会一直集中在腿上。如此恶性循环,就更加难以入眠。人在深夜时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想多了自然就头疼了。” 太后摇头,“哀家头疼的毛病很早就有了。” 曲落星随口问道:“那您的头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话落,太后脸色突然一变,瞳孔骤然缩紧。 丁嬷嬷和春荷心里“咯噔”一下,心里直呼完蛋了。都在心里替曲落星捏了一把汗。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诡异起来, 曲落星知道自己肯定是不小心踩着太后的痛处了。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恭恭敬敬跪下,道:“我说错了话,请太后责罚。” 太后沉着脸不说话,她的眼中迸射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丁嬷嬷偷眼看向太后,那样狠厉的眼神,许久未在太后脸上出现过。浸淫宫闱半生的太后,年轻时也是个雷厉风行,手段狠辣的主。她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下面的人瑟瑟发抖。 这些年太后已和善了许多,对待宫人宽宏,偶尔犯点小错,都是一笑置之。 今日曲姑娘无意中触到了太后心中深埋的伤痛,不知太后会不会迁怒于她。 过了半晌,太后长叹一声,语调平平道:“你并没有说错什么,起来吧!” 曲落星赶紧看了丁嬷嬷一眼,见她轻轻颔首,方起身。 太后闭上眼,再睁开时,道:“哀家乏了。” 屋里三人顿时如得了赦令,春荷走到门前击掌,唤人进来伺候。 太后睡下后,春荷留下上值,曲落星和丁嬷嬷退了出去。 出了寝殿,丁嬷嬷心有余悸道:“姑娘今天差点闯了大祸了。” 曲落星对着丁嬷嬷福了福,道:“不知嬷嬷可否直言,告知一二?” 丁嬷嬷面露难色,少顷叹了口气,道:“我们回屋里说话。” “皇帝不是老祖宗亲生。” 曲落星瞪大眼睛,这么大的事,她是真的不知道。 丁嬷嬷顿了顿,又道:“老祖宗自己生养过一个儿子,只可惜养到5岁时,一场大病没了。” 曲落星惋惜道:“孩子好可怜。” 丁嬷嬷长叹一声,“孩子没了,老祖宗伤心过度,整日以泪洗面,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样。先帝爷最开始还劝慰一下,后来就不来了。老祖宗伤心之余,顿感心灰意冷。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整晚整晚头疼。” 曲落星一听唏嘘不已,没想到太后还有这样一段悲伤的过往。她最开始看到太后,只觉得她慈眉善目,平易近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寻常人家子孙满堂,享天伦之乐的老太太。 丁嬷嬷苦笑一下,“都说帝王之家薄情,一点不假。先帝爷有那么多的妃子,可以给他生很多孩子。多一个少一个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一个女人,一个母亲来说,孩子就是她的全部。孩子没了,她的天就塌了。那个时候,先帝爷若能耐心一点,多陪陪太后,也许太后能慢慢从悲痛中走出来。而不至于败坏了身子,导致不能再生养。” 曲落星看着丁嬷嬷又红了眼眶,说话声音几度哽咽。深知她与太后之间,已不是主仆,更像是亲人。 丁嬷嬷擦了擦眼睛,道:“这么多年,凡是在老祖宗身边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这段过往。是以人人都小心翼翼,绝口不提。” 曲落星不好意思道:“今日都怪我。” 丁嬷嬷怅然一叹,“你是不知者不罪,所以老祖宗今日才没有责罚于你。” 第85章 还有同伙 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 曲落星依旧每天早晨陪太后走路。公孙艳阳也来的早,一起陪着走,然后吵着要曲落星给她讲乡下的事。曲落星没办法,就给她讲春天和小伙伴去地里挖野菜,夏天下河摸鱼钓虾,秋天上山采各种野果和菌子,冬天在厚厚的冰上打雪仗。公孙艳阳听的津津有味,不停问东问西。 太后在一旁看着她兴奋又羡慕的模样,心道:关在笼子的鸟,最向往外面的自由,以为外面的空气都要新鲜。却不知,离了这笼子,它连肚子都填不饱。 连命都没了,还要自由做什么?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皇帝给太后请安的时辰也推迟了,恰好是太后走完路以后。 这日等太后去沐浴更衣,公孙艳阳对曲落星神秘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曲落星都来不及问,就被她拉着出了宁康宫。走了没多久上了御道,有路过的宫女太监给公主跪下磕头。 公孙艳阳脚下不停,嘴里道:“你们谁也不许说看到过本公主,否则我砍你们的头。” 两人穿过一道高高大大朱红色的门,拐了两道弯,上了一条甬道。又往前走了没多远,钻进一道月牙门,公孙艳阳道:“到了。” 里面是一个小院子,有两个小太监扶着一把木梯立在围墙下。公孙艳阳将手指放在嘴边,冲着他们“嘘”了一声,示意他们别说话。 然后拿手指了指,小太监会意,一人一边稳稳地扶着木梯。 公孙艳阳对曲落星小声道:“上去吧。” 曲落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略提起裙摆,准备上去。转念一想,不成,她怎么能抢在公主前面? 于是收回脚,伸手示意公主先上。 公孙艳阳以为她害怕,当即爬上去。没几下就爬到了围墙上,她低头对着曲落星招了招手。两个小太监见公主单手扶着梯子,吓出了一身冷汗。公主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其中一个稍大一些的太监小声道:“公主小心……” 公孙艳阳双眼瞪得似两颗杏子,“闭嘴,不许说话。” 太监立刻噤声。 曲落星有种做贼的感觉,这要是被发现了,公主肯定是没事,自己就说不准了。 硬着头皮爬上去,公主已经趴在了琉璃瓦上。她学公主的样子刚趴好,就听到一声尖细的嗓音高声响起。 “在站的各位,皆是正七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尔等都是经过了初选,皆容貌出众,体态康健。选秀是为了给皇上充实后宫,繁衍子嗣,此乃无上的荣耀。” 曲落星看着下面成列站着的秀女,心里直呼老天保佑。选秀都已经开始了,看来没自己什么事了。 队伍前面一位年长的公公板着脸,目光将众人一扫,又道:“接下来,诸位秀女们要留在这里学习宫里的规矩礼仪,然后迎接殿选。希望各位一切听从我的安排,不要徒生是非,给自己惹麻烦,也别给我惹麻烦。你们虽然经过了初选,最后能不能留下来还未可知。就算留下来,是当主子还是当奴才也说不准。总之安分守己,方为上道。” 众秀女齐声应是,“谢公公教诲。” “嗯,不错,孺子可教。接下来由苏姑姑教导你们礼仪。” 公孙艳阳扭头对着曲落星眨了眨眼,小声道:“我父皇已经有那么多妃子了,还要从里面再选一批。到时候每个人一天,怕是一个月都见不完。” 曲落星眼睛看着下面和她年纪相仿的秀女,心里再次将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甚至连土地公公都感谢了一遍。 她却哪里知道,要不是皇帝,她今日就成了其中的一员。 队伍前面的公公换成了一名中年宫女,一张脸像石板一样纹丝不动。 秀女们对着她齐声道:“苏姑姑好!” 苏姑姑双眼扫了一圈,嘴巴一开一合道:“诸位秀女,从现在起由我来教导大家规矩礼仪。不管你们是谁家的千金,背后有谁撑腰,在这里一视同仁。学的好了,你们前程锦绣,富贵荣华。觉得累,辛苦,那就告诉我一声,送你们回家享福去。” 话说的委婉客气,谁不知道这是在敲打,给所有人提个醒。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还有可能飞上枝头。反之,随便安个罪名打发出去,莫说是嫁人,自己家里都容不下她。好点的送到尼姑庵去,青灯古佛,了此余生。坏点的,直接莫名其妙就从人间消失了。 众秀女齐声应了。 苏姑姑满意点头,“今日我们就从宫规开始学起。开国娘娘曾定下宫规五十八条,下面我念一句,你们跟着念一句。一定要把它牢牢记在心里,到时候我会随意抽查。能背出来最好,背不出来就罚抄宫规。你们不要觉得罚抄而已,不可怕。这些都是要记档的,到时主子们一看,连宫规都记不住,要来也没什么用处。” 说难听点,就是觉得你傻不拉叽的。 秀女中低声议论的,闻言止了声。 公孙艳阳和曲落星正看的津津有味。突然一道慵懒的声音道:“你们在做什么?” 公孙艳阳一怔,这声音,除了大哥还有谁? 她吐了吐舌头,对着曲落星无声说了两个字:“没事。” 乖乖顺着梯子爬了下去。母妃不许她和大哥走的太近,两兄妹之间平时不怎么亲近。 公孙榆莽一身红衣,笑意盎然。 公孙艳阳却觉得后背生凉,她扯了扯嘴角,喊了一声:“大哥。” 曲落星心想:完菜了,被大皇子逮个正着。 公孙榆莽微眯了眯眼,竟十分温和道:“你一个姑娘家居然跑来偷看姑娘?要偷看也行,好歹注意着点,别被人发现。人家跑到我那里告状,说公主爬那么高,小心摔着了。” 公孙艳阳恨恨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本公主砍下他的头当球踢。” 公孙榆莽皱起眉来,“女孩子家别动不动就嚷嚷着砍别人头。” 眉毛往上一挑,似笑非笑道:“还有同伙?” 公孙艳阳一听急了,她张开双臂拦在梯子前,大声:“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硬拉着她来的,不关她的事。你要是敢动她,我跟你急。” 第86章 正不正经 公孙榆莽盯着公孙艳阳看了片刻,突然仰头道:“你是自己下来呢,还是本殿下让人把你给揪下来?” 曲落星咬了咬牙,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勇敢面对吧!说实话,那个告状的人,她也想砍了他的脑袋。 明知道是公主在偷看,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她们不看就是了。干嘛非要去告状呢?事情万一闹大了,自己也讨不了好,真是个眼尖心瞎的。 顺着梯子下了地,双手置于身前,认命地跪下。眼角余光看着绛红色的衣摆,语气恭敬道:“臣女参见大殿下。” 一个大男人,穿红衣,简直花里胡哨。 公孙榆莽静静地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第一次见面她翻墙,第二次见面她又翻墙。这么喜欢翻墙么? 这两位还真是物以类聚,臭味相投。 又睃了公孙艳阳一眼,别人家的姑娘,都是文静端庄,知书达礼,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这个妹妹……唉,不提也罢。 对着曲落星慢悠悠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教唆公主爬墙,还偷看秀女。此乃大罪,要砍头的,你可认罪?” 公孙艳阳在一旁吼道:“认什么罪?真是笑话,我做什么还需要别人教唆?未免太小看我了。是我硬拉着她来的,你要砍就砍我的脑袋,她的你想都不要想。” 曲落星感动不已,公主能这样护着她,实属难能可贵。不过真要砍头的话,不知公主拦不拦得住。开始为自己的小命担忧起来。 这宫里简直太可怕了,上次无意中一句话,差点惹怒太后,引来杀身之祸。今日又被大皇子抓了错处,不停地说要砍头。 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公孙榆莽“啧啧”两声,摇摇头,“一个姑娘家,整天砍头砍头,谁说要砍你的头了?” 公孙艳阳两道目光像剑一样射过去,“砍我的可以,砍她的绝对不行。” 公孙榆莽抚了抚额头,这个妹妹还真是,蛮不讲理。不但护犊,自己做错了事,还嚣张的不行。 不想理会她,转头看着曲落星道:“你一直低着头,是不是心虚?” 为了证明自己不心虚,曲落星抬起头。 突然一愣,这人好面熟。仔细一想,居然是他? 那天在曲家偷偷翻墙出去时,那个穿红衣的男子。上次翻墙被他看见了,今天翻墙又被他抓个正着。他和自己前世有仇么? 还自称是兵马司的人,骗子。 若他真是兵马司的人,出现在曲府外面人烟罕至的巷子里,还勉强说的过去。 身为大皇子,出现在那里就有点蹊跷了。他是冲着曲家,还是冲着自己去的? 如果是冲着曲家,说明大皇子已生了忌惮之心,毕竟曲家与太后交好。 如果是冲着自己?那就只可能是为了一件事。 曲落星眼睛缩了缩,下意识攥紧了衣袖。二皇子受伤,肯定是大皇子干的。查出是自己救了人,坏了他的好事,想杀人泄愤。 就是这样的想法,让曲落星脖颈生出一股凉意,而后蔓延开来,直达全身。好狠的人,连自己的弟弟都下的去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上次他没得逞,这回自己成了瓮中的鳖,插翅难逃了。这么好的机会,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她为什么要多嘴,向公主问起选秀的事?不然公主也不会拉着她来这里了,也不会见到大皇子。 再转念一想,自己是太后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加上公主在,他应该不会乱来。今日若能逃过一劫,以后看见他躲得远远的。突然有了底气,心里没那么害怕了。 公孙榆莽十分优雅地弯腰俯身看着她,明明知道她是谁,故意装作不知道。“本殿下记得你,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公孙艳阳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几遍,问道:“你们早就见过了,什么时候的事?” 有温热的呼吸扑到曲落星的脸上,她羽睫微垂,身子往后退了退。 “臣女愚钝,并不记得与大殿下见过。” 心里忿忿的想:大皇子又怎么样?你记得我,我偏不记得你。律法又没规定,记性不好有罪。 “哦?是吗?”公孙榆莽直起身,低眉看着她,“那日你从曲家翻墙而出,正好被本殿下看见了。你不记得,本殿下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言下之意:本殿下都记得的事,你胆敢不记得? 曲落星稍稍抬头,见大皇子眉目轻挑,嘴唇上扬,一双眼睛泛着寒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里愈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 她尽量保持镇定,语气平和道:“臣女记得有一日出府,确实碰到了一个身穿红衣,一看就不正经的人。” 公孙艳阳一个没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不正经的人。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形容简直是太贴切了。” 这句话她早就想说了,一个大男人,成天穿红衣,骚里骚气的。 公孙榆莽一个冷冽眼神扫过来,公孙艳阳生生收住了笑,差点没憋出内伤。 曲落星对着公主眨了眨眼,继续道:“那人只说他是兵马司的人,在巡查治安,执行公务。” 公孙榆莽目光凉凉地看着曲落星,若坚持说那天的人是他,就是承认自己撒了谎。金枝玉叶的大皇子,出现在市井之地,还自降身份,撒谎骗人。这要传出去,多少有点丢人。 这个哑巴亏,他吃下了。 眼眸一紧,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本殿下穿着红衣,也是那不正经之辈?” 曲落星静默半晌,吐出一句,“臣女不敢。” 静默的时间掐的恰到好处。很容易让人理解成,是有这个意思,但迫于你大皇子的身份,不敢承认。 不是不敢有这个意思,而是有这个意思,不敢承认。 公孙榆莽轻轻颔首,道:“虽然粗鄙了一些,却也是个妙人。今日念你是初犯,又是皇祖母身边的人,暂且不追究。不过,若再有下次……” 目光带着警告地看了一眼公孙艳阳,“严惩不贷。” 公孙艳阳瘪了瘪嘴,不服气地将头扭到一边。 第87章 离她远点 “别跪着了,起来吧!” 公孙榆莽徐徐转身,红色衣摆展开一道优美的弧度。 却看见公孙榆壤一袭紫袍,雍容华贵地站在门口,对着他扬了扬唇角,喊了一声:“大哥!” 公孙榆莽缓步走过去,径直站在他跟前,“二弟也来了,好巧。” 两人站在那里,一片红和一片紫,交相辉映,袭人眼睛。 公孙艳阳上前,喊了一声,“二哥。” 公孙榆壤点头,目光落在曲落星身上,随即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公孙榆莽回头,见曲落星还跪着,面无表情道:“这么喜欢跪?” 曲落星欲哭无泪,她腿麻了,起不来。不过也好,起来了见到二皇子还是得跪。顺势道:“臣女参见二殿下。” 公孙榆壤清浅一笑,缓缓向她走来,“你起来说话。” “谢殿下!”她试着左手撑地,先曲起右腿,然后换右手撑地,曲起左腿。双腿还是麻麻的,根本使不上劲。她就那样蹲着,想缓一会儿再起身。 公孙榆壤已经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刚好与她平视。他拿右手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是不是闯祸了?” 这样旁若无人的举动,吓得曲落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不是疯了?” 公孙榆壤看着她满脸惊惧之色,微微勾起唇角,伸出修长的手,道:“我扶你起来。” 曲落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手脚并用,麻利地起身。结果双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幸亏后面就是围墙。她往后一靠,借力勉强站住了。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扯了扯衣角,又拍了拍裙摆,然后清咳了两声抬头,却见三人神色各不相同。 公孙艳阳对着她挤了挤眼,满脸“我就知道你们之间有故事”的表情。 公孙榆莽用鄙夷的眼神将两人来回看了几遍,先是惊诧,继而恍然。这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是当在场的人不存在吗? 公孙榆壤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心想进宫那天不是胆子很大么?这会儿怎么怂了? 曲落星被看的浑身不自在,绽出一个假笑,对公主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公孙艳阳一听,现在不走更待何时?道:“好,我们走。” 曲落星试着迈出一小步,还好腿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公主身边,两人手牵着手,飞也似的跑了。 等她们一走,公孙榆壤瞬间冷了眉目,狭长的凤眸泛起一丝寒光,“以后离她远一点。” 公孙榆莽轻笑一声,悠悠然别过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可是一片好心,提醒她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然哪天不小心掉了脑袋都不知道。” 公孙榆壤齿缝间低冷地吐出一句,“她的事不劳你费心!她是皇祖母宫里的人,只要不是有人刻意,没有人敢对她怎么样。” 公孙榆莽淡淡的笑容褪去,脸上慢慢罩了一层霜。许久,才道:“你该不是看上她了?” “是!”没有片刻的犹豫,“要不是她,我哪里还能站在这里。一开始我不想连累她,结果还是被我害的进了宫。事已至此,我能做的,就是保护她不被人伤害。” 公孙榆莽点头,“她救了你,你保护她,理所应当。不过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害她?” 公孙榆壤挽唇,眼尾一挑,“你那日跑去曲家做什么?” “呃……”公孙榆莽伸手摸了摸鼻子。 说自己只是凑巧路过?谁信?路过也是从人家大门口路过,谁没事从人家后院路过?不是明摆着不怀好意。 怅然一叹,那日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没事偷听什么墙角?偷听完了瞎起什么好奇心? 这下误会大了。二弟怕是把他遇害的事,也算在了自己头上。 果然…… 耳边邪冷的声音响起,“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我反正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想动她,绝对不行!我这是警告,不是商量。先把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出了甬道右转,上了玉石台阶,曲落星停下来,双手抚膝,不停喘气。 公孙艳阳拍了拍胸口,等气喘匀了,道:“跑这么快,累死我了。” 曲落星抬起头,心有余悸道:“简直太吓人了,我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寿康宫,哪里也不去。” 公孙艳阳道:“有我在你怕什么?天大的事我顶着,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再说,还有我二哥呢!” 说完咬着唇,笑的诡异,“老实交代,你和我二哥,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 曲落星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急忙打断,“公主你可饶了我吧,这种莫须有的事,不能乱说。” “莫须有?”公孙艳阳摇了摇食指,“我亲眼所见,怎么会是莫须有?你们两个旁若无人,眉来眼去,怎么看都是郎有情妾有意。” 曲落星被她说的脸红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怕她说出更离谱的话来,赶紧道:“我们还是快走吧。” 到了宁康宫,太后正在廊下拿着一把小剪子,修剪廊下的花草。她看着一盆茉莉反复比较,最后才选了一枝多余的,“咔”的一声剪掉了。 这才眼睛一瞟,道:“你们两个去了这么久,干什么去了?” “皇祖母,我们……”公孙艳阳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太后冷冽的眼神一扫,乖乖住了嘴。 公孙艳阳心里直犯嘀咕:我们两个也不是今日才一起出去玩,之前都不问偏偏今天问起。莫非,刚才的事,皇祖母已经知道了? 要真是这样,她老人家的消息还真够灵通的。 太后将手中枝条端详片刻,然后“啪”地一声,轻轻折断了。 曲落星和公孙艳阳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太后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落星,你来说。” 曲落星来不及细想,将她们偷偷爬墙看选秀,然后被大皇子抓到,教训了一顿的事。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太后听完面色如常,看着手中的剪子一言不发。那种沉默,让人的心陡然提到嗓子口,压迫地喘不过气来。 过了半晌,太后只说了一句,“两个调皮鬼。” 语气分明是寻常长辈对晚辈的宠溺。 第88章 惊鸿一见 公孙艳阳再来,曲落星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她离开宁康宫,到处跑了。 公主就算把皇宫闹个底朝天,也没人敢问她一个不是。她就不同了,很容易被扣上教唆的罪名,随时有掉脑袋的风险。 为了项上人头,曲落星决定安分守己。 选秀没她什么事了,太后的腿疾只要坚持调理,慢慢会有好转。头疼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是没法子治好的。只能从心理上入手,凡事看开一些,心情好一点,减少发作的次数。 到时候寻着机会,向太后求个恩典,放她出宫去。然后和云开离开京城,再也不来了。 至于皇上说的赐婚,她进宫这么些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会不会和选秀一样,不过是空穴来风? 相比选秀,她对赐婚没那么抗拒。反正是要嫁人的,二皇子各方面都好,她妥妥的是高攀了。 就是一想到他以后还会娶很多个,到时候一大群人,多闹的慌? 唉~还是喜欢到乡下去,大早上站在家门口,和路过的乡邻打招呼,谈论天气,东拉西扯。晚上聚在大树底下,听老人把他们上一辈的故事讲给下一辈的人听。一群小孩子围着人群嬉戏打闹,满是人间烟火气。 越想越觉得宫里待不下去了。 突然觉得脖子处有点痒痒的,曲落星回头,看到一张凑的很近放大的脸。 她吓得连退几步,手里的鸟食洒了一地。等定过神来,才看清是谁。她拍着胸口吐出一口气来,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公孙艳阳道:“做什么亏心事了?瞧把你给吓的!” 曲落星皱着脸道:“这幸亏是大白天,要是晚上能把人吓死。” 公孙艳阳一笑,“想什么想的这么入迷?我在你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了,你都没有发现。” 曲落星将手里剩余的鸟食放进笼子里,道:“就胡乱想,想很多事情。” 公孙艳阳歪着头问道:“是不是想家了?” “想家?”曲落星摇头,“我娘和爷爷都不在了,没有家了。不过有点想云开,她和我一块长大,情同姐妹。” 至于曲家的人,只能算是连着血脉的亲人,感情是谈不上的。 见她脸色暗淡,情绪低落,公孙艳阳轻声道:“别在这发呆了,我们去摘桂花,拿到屋里插起来,可香了。” 曲落星有点心动,她住的房间里有个花瓶老空着,早就想放点什么进去,“就在后面小树林里摘吗?” “那里才开了几枝?我知道个地方,桂花开了一大半了。” 曲落星有点犹豫,“要不让宫人去摘?” “那不行。”公孙艳阳撅嘴,“我就是想找点乐子,她们摘的有什么稀罕。” 边说边举起手,“我保证,我们就摘花,绝对不会出什么乱子,相信我。” 不等曲落星考虑,一把拉过她的手,拽着就走。 曲落星忙道:“等我把地上收拾干净了呀!” 公孙艳阳脚下不停,冲着不远处一个小宫女道:“你来把地上扫干净,有赏。” 曲落星跟在公主身后,只管低头走路。刚来时她还觉得新鲜,多看过几次,其实宫里的屋子都差不多。大同小异,甚至还不及外面的精巧。就是屋子一多,加上红墙琉璃瓦,看着雄伟壮观一些。 到处都是笔直的夹道,不经常走的人,压根分不清。穿过几道门,走过一座白玉桥,桂花的香味扑鼻而来。 过了桥又慢慢走了没多远,眼前出现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伸头一望,绿叶间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团团,一簇簇的小黄点。 公孙艳阳遥手一指,“没骗你吧,到这里摘才尽兴,想摘多少摘多少。” 等她们走到树下,才发现桂花树比她们身量略高一些,开的特别好的,又在树梢上。就算踮起脚,伸直了手臂,也够不着。 曲落星看着诱人的花枝,觉得有点可惜。爬树对她来说简单的很,以前上山采药,比这高的多的树,她几下子就爬上去了。 但在宫里,她还是小心谨慎为妙。一个姑娘家,爬树跟走路似的,被人看见多不好。 “要不算了吧,我们就这样看一会儿也行。” “那不行,既然来了,怎么能空手回去?”公孙艳阳环顾四周,“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叫人搬梯子过来。” 曲落星知道拦不住她,只能由着她去。 抬起头,眼睛清清亮亮地看着桂花树。早上的雾还没有散去,如轻纱般萦绕在花叶间,如梦如幻。 西边有一枝开的特别好,看着不怎么高。曲落星走近,尽量踮起脚,抬高手臂。眼看越来越近,差一点,还差一点……脖子和胳膊都酸了,却还是够不着。 她垂下手,选择放弃。 “你想要哪一枝?我来摘给你。”身后传来男子醇厚的嗓音。 曲落星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雾色寡淡,树影斑驳,衬得她本就清丽淡雅的面容萧远出尘。 身后男子身形欣长,束发无冠,穿一身黑色滚边长衫。他负着双手,眉目冷峻却透着一股高贵之气。 曲落星心思急转:能出现在后宫之中的,必是皇族宗亲。他浑身上下又不戴配饰,看不出是何身份。 男子紧抿着唇,任由她打量了个够,才慢悠悠道:“你还想要花吗?” 曲落星点头,很快又摇头。 男子幽冷的眼中有探究之色。忽然,他绕过曲落星走到树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咔”地一声,轻轻松松摘下了那枝桂花。 转身将桂花一递,“还想要哪枝?” 曲落星垂眼,花枝很美,不过陌生人的东西,还是不要为好。 正要拒绝,眼角余光触到袖口的龙纹,突然心中一惊。 抬眼去看他的面容,正好与他四目相对,那双眼睛深若寒潭,幽暗无光。略显凉薄的嘴唇一动,道:“你怎么不说话?” 曲落星羽睫一抖,声音对上了,那日在宁康宫听到过。 心里哀叹一声,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一转身,撒开脚丫子就跑。 风合着桂花的清香在耳畔呼呼作响,她凭着记忆过了白玉桥,然后迷路了。 向路过的宫女太监问了路,才顺顺当当回了宁康宫。 第89章 被嫌弃了 皇帝将手中的桂花枝拿到鼻端嗅了嗅,香味浓郁,令人神清气爽。 看穿着还有打扮,刚刚那位姑娘可能是新进宫的秀女,一个人无聊想摘几枝花回去。 不过她突然跟见了鬼似的,一眨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也不知是为何?他还从未见过哪个姑娘家跑那么快的。 不对,应该是除了艳儿,他还没见过哪个姑娘家跑那么快的。简直是健步如飞,迅捷如兔。 宫里的女子,走路都是轻移莲步,端庄优雅。就连宫女走路,天大的事也必须规规矩矩,不能风风火火,失了体统。 低头轻笑,又看了一眼手里的花枝,正想着要不要也摘几枝一起带回去。瞥见自己宽大袖口上金线绣的龙纹,猛然明白过来。 她定是看到了这个,继而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才吓得落荒而逃。 胆子不小,明知皇上在此,既不磕头也不行礼。还冒着大不敬说跑就跑了,徒留他站在这里,不明所以。 不过,宫里妃嫔贵人们各种争宠耍手段,他是见惯了的。这会不会又是故意制造的偶遇?再来个欲擒故纵,才能引人注意。新进宫的秀女们最惯常用也最喜欢这种简单有效的伎俩。 突然兴致缺缺,将手里的花枝随手往地上一扔,一脚踏了上去。宫里到处充斥着算计,没有一刻让人清净,留给人的只余失望。 批折子累了,本想一个人出来透透气,舒坦舒坦。想不到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不能成为偏安一隅。 不远处一个身影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心中顿时无名火起。这个庞德海,愈发会当差了。叫他别跟着别跟着,偏要像个尾巴似的。不管谁看到他,都知道皇上就在不远处。 这树林子以后还是别来了,到时候听到消息的人都跑过来,树都要给折秃了。 叹了口气,迈步离开。庞德海想躲已然来不及了,只能掖着手垂着头站着。 皇帝看也不看他,径直扬长而去。 庞德海看着万岁爷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诚惶诚恐,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不听圣意,最多惹怒万岁爷,挨几十个板子。万岁爷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凭他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这差事当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近侍太监老远就屏退了闲杂人等,以免冲撞了圣驾。皇帝慢悠悠在夹道里走,两侧的宫墙笔直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就这么走下去,永远走不到头。 此时太阳已开始刺眼起来,皇帝加快了脚步,很快出了甬道上了御路。 到了御书房往宝座上一坐,御前宫女进来上了茶,放下帘子,再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像他就是个吃人的野兽,讨命的阎王。 庞德海垂手进来,躬着身子立在帘子后面。御前侍驾,听着多风光。谁又理解他的苦楚?操心多了就是妄意揣测圣心,稍有疏漏就是没有尽心尽责,板子立刻招呼到身上了。 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意思了。 皇帝意兴阑珊,没心思看折子。后宫妃嫔那里也不想去,今日去了哪个妃嫔那里,别的妃嫔得了消息,又一个个跑到太后那里,说他偏心,一碗水端不平。 闹得太后没了辙,又要将他叫到跟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什么为了后宫安宁,前朝稳定,一定要雨露均沾。 后来他发现,干脆哪个宫都不去,反而没人闹了。人就是这样,你有我也要有。大家都没有,也就无所谓了。 喊了一声庞德海,让他准备文房。拿起笔蘸了墨,正犹豫着画什么。 脑海里突然涌现桂花树下,一张淡远萧冷的脸。等她缓缓转过来,只见眉睫弯弯,眼睛清清亮亮,黑如点墨的瞳仁闪着黑宝石一样的光芒。阳光透过枝叶照在她的脸上,能清晰看见她脸上的疑惑和探究。那一瞬间真切细微的表情,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皇帝略一合眼,看来是误会她了,她事先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去桂林本就是自己临时起意,并非一早就决定好的。她也不可能预知并提前在那里等。便是这样的想法,让他莫名烦躁的心安定下来。 但是,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后,她逃跑的举动,是在嫌弃自己吗? 皇帝微微蹙眉,他居然被人嫌弃了! 这个秀女莫不是不想进宫,才会见了他就躲开? 每次选秀,除了早就内定好的几个秀女,会再挑选几个合眼的留下。其它撂牌子的,要么做宫女,要么出宫回家去。 历来秀女都以当选为荣,被撂牌子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不光丢自己的人,更丢家人的脸面。没被选上要么身体上有瑕疵,要么看着不太灵光,要么仪容仪态有可挑剔。被放回家去,极难说到称心如意的婆家。 宁愿丢人也不愿意进宫,倒是稀奇。 庞德海一边研墨一边偷觎万岁爷,见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思,接着又叹气。像是遇到了什么困扰的事情。 刚刚隔的远,只看见万岁爷在桂林里和一位穿粉衣的姑娘说了会话。只片刻,那姑娘就跑开了。 万岁爷不会是为了那个姑娘才困扰成这样?这倒是罕见,谁不知道万岁爷是个薄情的主? 曲落星跑到房里,一口气喝了两杯水,整个人才平静下来。 刚刚是皇上没错了,这宫里除了他,还有谁敢穿绣了龙纹的衣服? 还有声音,刚开始没注意,后来一比较,错不了,是同一个人的。 上次在寿康宫隔的远,又一直低着头,没看清楚皇上的容貌。刚刚隔近了看,皇上养尊处优,看着年轻又不显老,样貌也长的好。不愧是天选之人,老天爷眷顾,啥好处都占了。 不禁觉得好笑,多少人巴不得往皇上跟前凑,趋之若鹜。她刚刚却见到鬼一样跑得飞快,这算不算是冒犯了皇上?哪天皇上见到她,会不会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当时一想到可能是皇上,因为之前对选秀的抗拒,只想着离他远一点,其它什么也顾不上了。 这会儿后知后觉也晚了,幸好今天换了一套衣服。从皇上的神色来看,应该没认出她来。 在寿康宫只要稍微细心留意,就会发现每个主子每天来寿康宫晨昏定省的时间都有律可循。要想避开皇上,还是很容易的。 只要见不着,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第90章 左右为难 公孙艳阳叫了两个小太监抬着梯子到了桂林,没有看到曲落星。 她四处寻了一遍,确定人已经走了。 看到地上新折的一枝桂花凌乱不堪,心里担心,顾不上摘花,直奔寿康宫。 见她一个人闷在屋里,扯起嘴角道:“不是让你等着,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害我担心,到处找。” 曲落星说了句抱歉,“我原是等着的,没成想树林子来了人,我一害怕就跑回来了。” 见公主带着疑惑,又补了一句,“我是真怕闯出祸来,对方又是个男的。” “男的?” 公孙艳阳思量起来:能到后宫的男子,除了父皇,就是三个哥哥。皇叔平阳王除了隆重的节日和特殊传召,一般不会进宫。她见过大哥和二哥,自然认得。那就只剩下三哥和父皇了。 “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曲落星抿唇道:“我当时着急忙慌的,也没细看。就觉得他不爱笑,一双眼睛跟冰刀子一样。” 公孙艳阳有了底,三哥温润如玉,见人三分笑,可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来树林子的是父皇无疑了。 幸亏当时自己不在,要被父皇撞见了,少不得长篇大论一番。说来说去,左不过是姑娘家要端庄啦,矜持啦,温婉啦…… 后宫一大群妃子贵人个个都端庄温婉,也不见得他老人家有多喜欢。比如母妃,暗地里不知道叹了多少气。 乜了一眼曲落星,见她一脸平静,并无异常。也就不当回事儿,不再深究。 “下午秀女们在揽月轩过三选,等会儿我带你去看。” 曲落星摇头摆手道:“我就不去了,上次侥幸,大殿下没追究,再被抓住我都没脸求饶。” 公孙艳阳一脸鄙夷,“瞧你那点出息!有我在保你没事,你不相信我?” 曲落星被噎着了,她能说不相信公主么? 公孙艳阳趁热打铁,“你陪我一起去嘛,我一个人看多没意思。再说你还不是闲着没事,总发呆乱想,别癔症了。” 曲落星呐呐道:“选秀有什么好看的?” 公孙艳阳把脸凑近,“我想看啊。” 揽月轩很大,并排五间,往里进深三间。众多屋子单独隔开又首尾相连,用来选秀最合适不过。 负责选秀事宜的主事薛尚仪垂着眼皮将几个屋子挨个检查了一遍。选秀是大事,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外边有人进来,“尚仪,韵安公主来了。” 薛尚仪头疼起来,这个小祖宗,又来捣什么乱? 脸上堆了笑迎出去,蹲个福道:“公主呀,您怎么来了?” 公孙艳阳背着手,“我就来看看。” 薛尚仪心里明镜似的,这小祖宗好奇心重,说看看肯定不是随便看看。 选秀有规定,除了皇后主子,各宫小主为了避嫌,不得过问干预。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家中有亲眷入选的,肯定不会闲着。主子不能过问,指派身边的人背地里套个近乎,多少还是会给点面子的。就算不能当选,留在宫里分个好差事,也比打发回家有面儿。 韵安公主很难说不是得了瑾贵妃的授意。据她所知,这次的秀女中,就有瑾贵妃宗亲里的堂妹。瑾贵妃后面背靠着太后,搞清楚了这层关系,下面的人就得懂事,不然这差事也到头了。 薛尚仪心里计较完,呵腰道:“今儿三选,主要是看秀女的仪容仪态,繁冗无趣。” 这是委婉的拒绝了。 要不说她们这些当差的难做。上面有规定,得按规定办。主子们的意思也要顾全着,真真是左右为难。 “公主若有什么指示,可以和奴才说。” 趁着这会儿没人,提前说了心里也有个底。等会子见了人也好安排不是。 公孙艳阳脸一哂,“这话说的,我能有什么指示?就是想来看个新鲜,免得有人问起来,显得本公主孤陋寡闻。” 这……? 公主看出她为难,撒娇似的一笑,“我就站边上看,也不说话。” 薛尚仪苦笑道:“公主好歹体谅体谅奴才,您要实在想看,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看。” 公孙艳阳灿然一笑,“那是自然。” 正殿两侧都有耳房,薛尚仪命人搬来鲤鱼跃龙门的镂空雕花屏风,摆放在外室与耳房中间。 里面的人可以从屏风镂空的缝隙清清楚楚看到外面的每一个人。外面的人却很难看到里面。 薛尚仪还非常贴心地让人搬来两把椅子,随着公主一起来的姑娘早有耳闻。曲丞相家的千金,太后特意召进宫的,近来与韵安公主走的很近。据说皇帝有意将她许给二殿下,也是个不能怠慢的主。 等上了茶水点心,外面有人进来回禀,“薛姑姑,秀女已经到齐,在外面候着了。” 薛尚仪端出点威风来,走到上首面无表情肃立站着,冲底下人稍稍点头。 小太监走到门口,尖声道:“请!” 二选剩下的几十号人排列整齐进了正殿。 薛尚仪目光将所有秀女扫视了一圈,道:“诸位秀女,今日主要就是检验你们这些天的学习成果。希望各位尽力表现,能得到你们想要的锦绣前程。” 话落,走到桌案前的官帽椅上稳稳坐下,又对右手负责记录的嬷嬷点了点头。 旁边的小太监扯起嗓子准备喊开始。 队伍后面起了骚动,伴随着几声尖叫。 忙有人跑去看,原来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黑猫来,一双碧眼闪着幽光,看着的确有些瘆人。 几个太监猫着腰合力将黑猫驱出大殿,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薛尚仪耷着眼道:“一只猫就吓成这样,要是到了御前那还得了。” 众人这才明白,刚刚的黑猫不过是个考验。抬手压了压胸脯,暗自镇定下来。 小太监又扯着嗓子喊,“开始!” 右边第一列第一位优秀往前走了两步,对着薛尚仪福了福。接着目不斜视,挺直腰杆,风姿绰约地走了一个来回。 应该是预先就提点过,第一个秀女走完,自觉走到一旁规规矩矩站着,恰好离屏风不远。负责记录的嬷嬷提笔在册子上勾画了一下,也不说话。 下一个接着走,如此反复,果然如薛尚仪说的,繁冗无趣。 第91章 这就是命 已经走完的秀女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没有人说话,一室安静。 一个白白净净,长的特别好看的秀女“嗳”了一声,冲着身边的秀女道:“相看完了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我这心里头悬的慌。” 旁边秀女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顺其自然呗,实在不成那也是命里注定的,求也求不来。” 白净秀女笑了笑,“其实回家也挺好,就是怕家里人失望。来的时候,我娘还指望着我能挣个主子娘娘回去光宗耀祖。” “不害臊!”旁边冷不丁一个声音冒出来,“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妄想当娘娘。娘娘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不自量力。” 说话的是一个微微有点份量个儿不高的秀女,她眼睛一挑,挑衅味十足。 白净秀女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长的好看的都没戏,五大三粗的矮冬瓜岂不是更没戏了。” “你……你……”胖秀女气的快吐血了,“你说谁是矮冬瓜?”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刻有人哄笑起来。还别说,这矮冬瓜套在她身上挺形象的。 白净秀女得意的一咂嘴,“我只是说矮冬瓜没戏,又没说谁是矮冬瓜。有些人自己就对上号了,有点自知之明。” 公孙艳阳本来垂眉耷眼,昏昏欲睡。一听有人拌嘴,立刻来了劲,趴在屏风上,睁大眼睛透过缝隙往外看。 曲落星听她们说的有趣,也凑了过去。 胖秀女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寒着脸道:“凭着几分姿色就把自己当个东西,就算留下来,也不过是个以色伺人的玩意儿罢了。” 白净秀女气得涨红了脸,“矮冬瓜,就你这副体态,送去当丫鬟正合适。多跑跑腿做点事,没准就瘦下来了,还像个人样。” “小蹄子,你喊谁矮冬瓜?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胖秀女气得要冲上去打人,被离得近的几个秀女拉住了。 白净秀女趾高气扬道:“谁是矮冬瓜心里没数么?我瞧你答应得挺顺溜。” 对方牙尖嘴利,胖秀女讨不了丁点儿便宜。她几次想挣脱束缚上去要撕了那张利嘴,怎奈寡不敌众,只能隔空拳打脚踢,尤不解气。 “哟!还想打人啦?”白净秀女继续给她火上浇油,“注意着点,短胳膊短腿的,小心把自个儿打折咯!” 公孙艳阳摇了摇头,这胖妞也太没眼看了,就知道嚣张跋扈,半点脑子都没有。 曲落星见识了白净秀女的伶牙俐齿,佩服的不行。她只不过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把人气得乱了阵脚。 “你们当这里是自己家门口呢,还是菜市场?”薛尚仪走过来一声呼喝,刚刚还热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一开始这边有说话声,因为没有什么影响,并没有过来阻止。哪知道说话声越来越大,最后还吵了起来。真真是闺阁里的姑娘,娇生惯养,不知轻重,不分场合。 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经过两个当事人时,多停留了片刻,“两位姑娘好威风啊!提前就摆上主子的谱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事闹大了惊动主子们,罚跪挨打是小事,戴罪被发回家里去,家族宗亲都跟着没脸。” 秀女们经过这一敲打,立刻老实了。 薛尚仪这才收了脸子,来回踱起了步子。等那做记录的嬷嬷拿着册子走过来,才提高嗓子道:“诸位秀女们,接下来都仔细听好了,念到名字的站到我身后去。” 一边说一边接过册子展开,“工部尚书刘恒之女,礼部侍郎古德州之女……” 叫了名字的,一个个走到薛尚仪身后规规矩矩肃立着。心里惴惴,一脸忐忑。 等最后一个名字念完,薛尚仪将册子一合,伸手往右边一指,“没念到名字的全部站到一起。” 没念到名字的秀女们赶紧腾挪过去,同样规规矩矩肃立着。心里惴惴,一脸忐忑。 这么分开一站,两边队伍的区别就显而易见了。念了名字的,除了两三个长的还算可以,其余的只能算普通。 没念名字的,个个身材高挑,样貌出众。光往那里一站,就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这薛尚仪挑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皇帝艳福不浅,后宫又添这么多年轻漂亮的。 薛尚仪清了清嗓子,又将两边秀女扫视了一遍,道:“念了名字的留下,准备迎接两日后的殿选。没有念到名字的,等会儿收拾好东西去教习处,看分配到哪个宫里当差。” 屋子里瞬间沉寂下来,针落可闻。只一瞬,又突然炸开了锅。 被念了名字的高兴坏了,彼此相互道喜。又是谢天谢地,又是感谢隆恩。 没有念名字的都怀疑自己听错了,面面相觑,嘴里不住道:“是不是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吧!” 之前的白净秀女出列屈膝一福,道:“请问薛姑姑,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薛尚仪视线转到她身上,乜着眼道:“你是在怀疑我办事的能力?” 白净秀女咬了咬唇,“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薛尚仪冷声打断她,“我知道有人心里不甘心,可结果就是这样。样貌固然重要,但有些东西比样貌更重要。” 话说的已经够直白了,别的就不能再多说。后宫主子,靠的都是出身。出身好,门第高,有个有本事的爹,才有资格进宫当主子。真相信麻雀能成为凤凰? 白净秀女转身看着和她一样落选的秀女,她们低着头似乎已经认命了,自己又强出什么头? 薛尚仪心里叹了口气,她也是听命行事。选秀的章程一步不差全走了一遍,但最后留下谁是早就定好的。 最后殿选,万岁爷自己挑两个看的上眼的就尘埃落定了。 三选前,皇后娘娘把她叫到泰和殿,不经意提到了红颜祸水。混迹深宫这么多年,她自然懂皇后娘娘话里的意思:秀女中长的太好看的,不能留。 既没有好背景,长得又让人不放心,这就是命啊!在宫外可以不信命,与命运抗争。在宫里,主子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命。 语气一缓,“你们虽然不能参加殿选,但是留在宫里当差,争取当上官女子 ,前程也是有的。万一运气好,被主子爷看中了,不就能飞上枝头了。” 这些虚话谁信谁就是傻子,主子们眼高于顶,谁会低下头去看低到尘埃里的奴才? 第92章 选秀内幕 落选这边人人失意,心情低落。 被选上的那边就得意了,尤其是那个胖秀女。故意阴阳怪气道:“是人是鬼,终于见了分晓。有些人以为长了一副好皮囊,就能做主子。谁知天生贱命,只配让人使唤。” 白净秀女不光嘴巴伶俐,脑瓜子也好使。 头选过后,曾明令禁止秀女之间互相打探,违者罚杖责并发送回家。 对于女孩子而言,杖责是最丢脸面的。裤子给你一扒,摁在凳子上几棍子下去,腰以下全是血,殷红一片。就算能保住半条命,剩下的半条也没脸活了。 秀女们被震慑到了,别说打探,连话都不敢多说。因此大家伙一起到了三选,也不知道彼此的底细。 矮冬瓜这种姿色还没什么脑子的都入了选,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她后台有多硬。殿选九成十会被留下。 现在逞口舌之快将她得罪狠了,以她的小心眼,以后肯定会找自己的麻烦。还是忍一忍方为上策,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是以低下头去,全当没听到。 薛尚仪心中惋惜不已,这位样貌上乘,伶牙俐齿,一脸聪明相。关键还能屈能伸,会审时度势。这要是能留下来,啧啧啧……必定不得了。 可惜了…… 胖秀女更得意了,大脸盘上浮起轻蔑的笑来。与她一起的秀女中也有人猜到她背景强大,忙奉承道:“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貌,你是以智取胜。” 这话很受用,胖秀女一点也不谦虚地默认了。 旁边秀女继续巴结道:“以后还指望姐姐多多照应一二。” 胖秀女顿时头一抬,拍了拍胸口,“这个尽管放心,都是一起进宫的姐妹,自然有福同享。” 那架势,好像后宫是她家的。 屏风后面,曲落星抽了抽嘴角,扭头看着公主,道:“如此大费周章,就选出这样的?” 话外之意:皇帝真可怜,长得好看,聪明的都被筛了。留下来的都是些啥? 公孙艳阳耸了耸肩,抿唇不语。 那个胖妞是母妃最小的堂妹,她得叫一声小姨妈。有母妃在后面打点,加上皇祖母,小姨妈再磕碜点都能入选。这是早就定好了的。 “这可是给你父皇选妃,你不生气吗?” “生气?”公孙艳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那些漂亮的都入了选,万一我父皇被她们迷住了,那我母妃不是要受冷落?我也是有私心的,宁愿不公平,也不要母妃伤心难过。” 曲落星恍然大悟,这么一说,什么都明白了。 两边的人分派好了,去处自然不一样。被选上的很快让人带走了,她们脚步轻快,连背影都透出喜悦来。 剩下的嘴上不敢说,心里别提多委屈。她们里面好多都是出身不低,样貌又好,来的时候是抱了很大希望的。 落选已经够让人难受的,接下来她们还要在宫里当几年差。对女孩子而言,最好的青春被这样耽搁了,谁会甘心? 薛尚仪对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了,也感同身受。因为她就是这么过来的,一步一步,熬到现在。 熬出了头,也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在宫里同情心是最不值钱的,苦命的人那么多,你同情的过来吗?自己尚且命苦,哪还顾得上别人。 没多久,教习处的精奇嬷嬷过来了。她以泰山压顶的气势扫了一圈,沉着脸开了腔:“别一个个丧着一张脸,叫主子们看见了晦气。你们心里不甘心也没办法,这都是命数,上天注定了你们没有做主子的命。我奉劝各位,把心定下来,好好学规矩,好好在宫里当差。等混出个人样来,照样给家里争光。” 精奇嬷嬷说完,人群里没一个应声的。宫里当差的如过江之鲫,能混出头的不过凤毛麟角。 说这话纯粹是给她们画大饼。 精奇嬷嬷自然知道她们心里的想法,当即冷哼一声,“怎么着?一个个跟没了老子娘似的。你们当中要有人觉得委屈了,觉得埋没了,跟我说一声。我冒着被罚也给你报到主子那里去。没准上面开恩,通知家里来,给你们接回去享福。有这想法的没有?趁这机会,站出来。” 有这想法的多了,敢站出去的一个没有。嬷嬷只管俩嘴皮子一碰,话说的轻巧。谁要当了真,等家里来领回去的,保不准还有没有气呢! “怎么,没人站出来?”精奇嬷嬷又是一声冷哼,拔高音量道:“那就别眼红别人,摆正自己的位置。从今儿起,由我来掌管你们的教习。宫里规矩比天大,一言一行不能出半点差错。你们愿意听老婆子的教,懂事少出岔子,对大家都有好处。” 这是逼她们认清现实,认清了最好,不是池中之物,就老老实实做奴才。认不清的,自然有办法让你心服口服。总之,她们身后是没有退路了。 到底是薛尚仪心善一些,开口道:“你们虽是留下当差,却都是上等的姑娘,是有体面的。等分派了主子,指不定谁造化好,被赏识提拔。不过前提是你们要尽心尽力,让主子们看到你们的衷心。” 这些话不过是水里边落了一粒沙子,说了等于没说。 秀女们都无精打采,整个人蔫蔫的。反正任你怎么说,说出花来都是不予回应。各自闷在心里,替自己的前程担忧。 薛尚仪也不恼,这种情况一来能理解,二来早就见怪不怪了。 眼看天色不早了,精奇嬷嬷凉凉道:“忙了半天,想必大家都饿了。等吃完了饭找好了住处,大家早点歇着。明天又是个新的开始。 ” 秀女们面面相觑,这样的开始还不如没有呢。当现实与期望截然不同,那种崩溃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大殿里的人终于都走完了,薛尚仪对着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公主蹲了个福。 公孙艳阳说了声免礼,然后神色一肃,道:“其实我来纯粹是好奇心作祟,不过这件事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 薛尚仪脸上一凛,“公主没有来过,为何会担心被人知道?” 公孙艳阳一挑眉,满意地笑了。 曲落星感慨: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第93章 她的难处 回去的路上,曲落星还在为那些落了选的秀女们忿忿不平。 “那些落了选的姑娘们,就这样被定了前程么?她们都还这么年轻,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实在是可惜。” 公孙艳阳道:“她们又不是一辈子呆在宫里,做宫女满五年,到了年纪就放出去了。” 曲落星望了望天,五年啊,一个人最美好的五年就这样被耽误了。恐怕很多人都熬不过去,命就交代在宫里了。 “她们有没有可能哪天被慧眼识珠,然后被封为主子?” 公孙艳阳直接浇冷水,“后宫里正儿八经的妃嫔我父皇都应付不过来,哪有闲心去注意小小的宫女。要照你这么说,不得累死。” 曲落星还不死心,“就不兴宫女们自己制造机会?比如等在皇上经过的路上,上演一出让人一眼难忘的场面。实在不行,唱唱歌,跳个舞,扑扑蝴蝶也成啊!假装来个巧遇,或者不小心撞一下,投怀送抱。” 公孙艳阳一脸鄙夷,“亏你想的出来,宫女太监没有吩咐不能到处乱跑。主子们出行,前面都有太监清道。看见疑神疑鬼的,先给你架起来打个半死。” 曲落星一听偃旗息鼓,这宫里想要出头,看来挺难的。 过了会儿,公孙艳阳道:“我反而觉得被选中的更可怜,一辈子关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了。” 并不是留下了就坐等着享福,你得想方设法争宠,晋位份。晋了位份还要想着法儿怀上孩子,怀上了整日小心翼翼直到生下来。生下来了又愁怎么顺顺利利养大。 也有好多从进宫起,连皇上面都见不上的,最后郁郁而终。 叹了口气,又喃喃道:“你说到底是富贵重要,还是自由重要?” 这问题无法回答,只能说见仁见智,因人而异。有的人看中富贵,因为穷怕了,想过上好日子。有的人看中自由,那是因为没吃过生活的苦。人就是这样,缺失的东西弥足珍贵,拥有的反而不懂得珍惜。 天气突然阴下来,穹顶灰蒙蒙一片,看样子会下雨。 两人加快了脚步,还是赶不上雨快,天空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雨看着不大,银针似的从天上落下来,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就积了水。鞋子踩上去,雨水飞溅,只一会儿鞋子就湿了。 淋雨对曲落星来说算不上什么,就怕公主身娇体贵,受了寒生病。 赶紧拉着公主找了个亭子避雨,“这雨下的也太急了一些。” 公孙艳阳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但凡慢一点儿,我们也不会被隔在这里。” 又看了看天,“看这架势,只会越下越大,依我看不如冒雨冲回去。” 曲落星正扒拉头发的手一滞,忙道:“先避会儿吧,等有人经过,再吩咐人拿雨伞来。” 公孙艳阳看着珠帘子似的雨,正想说谁脑子坏了下这么大雨出来晃。 唉~就这么巧,有人脑子坏了。 公孙艳阳冲着雨中人影大声道:“那边的谁,你过来!快点过来!” 那团黑影子还真就朝这边移了过来。先前只能看出两个朦胧的人影,等走近一些,公孙艳阳眼睛一亮。穿紫衣的除了她二哥还有谁? 人影站定,油布伞徐徐往上,雨中的男子尽显雍容华贵。 公孙艳阳灿然一笑,喊了一声二哥,“你真是如神降临……” 公孙榆壤缓步走进亭中,将手中雨伞往妹妹手里一塞,“裴焕,送公主回去。” 裴焕侧身,毕恭毕敬道:“公主请。” 公孙艳阳指着曲落星道:“那她……” 怎么办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见二哥一个眼神飘过来,赶紧闭了嘴。 很多时候一个眼神,胜过千言万语。 公孙艳阳瞬间了然,大雨天留他们两人单独在这里,不是正好。 回了二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将手中油布伞往上一顶,一头钻进了雨瀑中。 亭中就剩俩人了。 曲落星屈膝蹲了个礼,然后拿脚尖蹉地。地上有了水汽,脚一搓又发出“吱吱”声。 公孙榆壤拿眼看她,“今天你俩又干什么去了?忙的雨都顾不上躲。” 曲落星脚一顿,干了什么也不能告诉你啊!又不想因为这等小事撒谎,于是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没干什么。” 公孙榆壤也不深究,又问:“在宫里还习惯吗?” 习惯?整日被困在这四方笼子里面,能习惯吗? 曲落星背过身去,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要不是因为他,自己这会儿不知道多快活。 再怎么样,话还是要回的,二皇子还等着她答复呢。“还行。” 公孙榆壤笑,“还行就好。” 曲落星立刻垂下嘴角,不想说话了。又开始拿脚蹉地,心想这雨什么时候停啊! 亭子里升起了雨雾,渐渐将她额前的碎发和脸上浅细的绒毛濡湿。显得本来就精致玲珑的五官,如诗如画,扣人心弦。 公孙榆壤面色不变,眼睛却是微微弯起的,“你若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我定替你周全。” 曲落星猛然看他,直愣愣说:“好啊!” 回答的这么快,看来已经有了难处。公孙榆壤淡淡点头,语气温和道:“你说。” 曲落星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刚刚她还闹情绪来着。自己进宫虽是因他而起,却不是他的本意。自己怨他似乎有点没道理。 深吸了一口气,快速道:“皇上如果真的赐婚,殿下能不能拒绝?” 说完很卖力的冲他笑了笑,有点讨好,怕他生气的那种。 公孙榆壤愣怔了一瞬,弯起的眼睛耷拉下来,没想到这就是她的难处。“拒绝?那岂不是要我抗旨?” “啊?”曲落星垂下眼眸,“不行就算了。” 看着她失望带点委屈的样子,公孙榆壤心想,自己对她的那点好意算是白搭。说真的,那种患得患失,朦朦胧胧的情意挺引人遐思的。一下子被辜负了,心里还有点失落。 不过感情这事不能勉强,得双方都愿意,才能美满。 一旁的曲落星偷偷纳闷,二皇子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来着。看着又不像生气,嘴角还噙着笑。大概他也和自己一样,不想被赐婚。 心里突然松快起来。 远处闷雷阵阵,天边愈发暗了下来。 第94章 那点情意 细雨绵绵,仿佛人的思绪,漫在心间,纷纷扰扰,剪不断理还乱。 裴焕送了公主赶回来,远远看着亭中站着的两人,恍惚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来,有点不忍心上前打扰。 在主子跟前当差,最要紧的就是要有点眼力劲儿。眼瞅着大雨将至,主子还往外跑,好巧不巧,遇到了避雨的曲姑娘。要说不是有心,他是不信的。 这段时日,曲姑娘和韵安公主的一举一动,主子都派人暗中盯着。肯操这种鸡零狗碎的心,绝对是上了心。 到了以后又故意支开了他和公主,就是想给俩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啊! 想明白了这点,裴焕突然后悔起来。他还像要赶着投胎的鬼魂,急匆匆赶了回来,好几次险些摔咯! 真是个缺心眼儿,看来这辈子就是个干碎催、跑腿的命,没有出头之日了。 密密麻麻的雨滴也和他一样,一点也不解风情。大珠小珠落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曲落星听到声音扭过头,看清来人,立刻眉目舒展,嘴角微微一弯,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伞来了!” 她几步迎上前,微风吹拂,满头秀发随着衣裳飘飘飞舞。 公孙榆壤见她笑若春花,眼含欢喜,唇畔忍不住露出温柔的笑。 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就这么微微一笑,宛若冰雪初融,春暖花开。 裴焕从主子脸上,看到了情窦初开的味道。突然心里突突的,他来的好像真不是时候。 在亭子前停下来愣住,一时不知所措。退是来不及了,继续往前怕被主子用眼睛给怼几个骷髅眼。 曲落星伸出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裴焕,道:“把伞借我用一下,谢谢!” 纤纤柔荑玲珑剔透,温香软玉。 裴焕看了一眼急忙移开视线,转而看向主子,用目光询问:这伞是给还是不给? 公孙榆壤眉头微微一蹙,牵了牵嘴角,稍纵即逝的神情,带着一丝冷意。 她这是一刻也不想多呆啊!自己刚刚萌芽的那丝情意,显得有点可笑!人家无意,自己就是自作多情了。 背过身去,将手负在身后,缓缓道:“送曲姑娘回宁康宫。” 裴焕打小跟着主子,这模样一看就是不高兴了。不敢有丝毫迟疑,赶紧一叠声说是,亲自将伞撑开,递到曲落星手中,“姑娘请吧!” 还不忘细心提醒,“小心脚下,路滑。” 曲落星客气地道了谢,回头想对二皇子说不用了,她自己一个人回去。见二皇子背对着她,连翻飞的衣袍都透着拒人千里,便识趣地闭了嘴。一把从裴焕手里接过伞,钻进了雨幕中。 公孙榆壤转身,看着早已远去的身影,吁了口气。 早就听闻皇祖母让她进宫,是为了让她参与选秀,还担心来着。要不是因为救了他,她不会被牵扯。 当父皇亲口说要赐婚,他就明白这是父皇与皇祖母之间的较量。 等过了殿选,选秀就落下了帷幕,他的担心看来是多余的。父皇棋高一着,阻止了皇祖母的计划。 他本来还高兴来着,父皇向来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既说了要赐婚,绝不会食言。 因为赐婚的对象是她,他还生出些许期待。等成了婚出宫开衙建府,他就当个潇洒快活的闲散王爷,也挺好。 这宫里,他是待够了。人活一世,被箍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再高的权利又有什么意思? 只可惜,他被兜头冷水,泼了个透心凉。心里又自我安慰:要不是她救了我,我也瞧不上她。要不是她救了我,刚刚她说的话,就是大不敬,可以治她的罪。 谁让她救了他!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愿意容忍她,成全她。 曲落星回去后,身上衣服已湿了大半,头发也凌乱失了形象。她赶紧换了衣服,重新梳妆,才去面见太后。 太后在寝殿与丁嬷嬷闲话,与往日并无不同。见了曲落星也只是笑着问道:“下半晌又和艳儿在一处?” 曲落星回了是,然后上前给太后揉捏起脚来。 只这几日,脚上的浮肿明显消散了许多,捏在手上不再是软绵绵的。 太后夸赞道:“多亏了你,晚上腿疼缓解了很多,头疼也轻微了不少。下午太医来请了脉,说继续坚持,会更有效果。还特意叮嘱药也不能断。哀家现在是听到喝药就怕,嘴里整日都是药味,还泛苦。” 曲落星手上不停,道:“良药苦口益于病,不喝也不行啊!等再过段时日,肿消的差不多了,药可以适量减少。” 太后听说只能减少,还是要喝,苦笑一下,“多喝少喝有什么区别。” 曲落星转移话题,“眼看天气渐渐转凉,您脚上务必穿暖和一些。寒从脚底生,病从寒中来。等寒气入了体,现在做的这些可就前功尽弃了。” 一旁的丁嬷嬷道:“姑娘说的有理,明日我就吩咐内务府,把老祖宗过冬的袜子提前备上。” 曲落星点头,又道:“最好把帽子也准备上,我爷爷说过,一帽在头,保暖又防病。戴上它可以保护头部不受寒气侵袭,防止生病,继而引发头疼,让其加剧。” 这话丁嬷嬷不好答应,老祖宗年轻时就特别注重仪表。每日宴起,头发必须梳得一丝不乱,脸上的妆容要精致,上身的衣服不能有一点褶皱,鞋面上是一点灰尘也不许有的。 更是为了让身上没有异味,稍微有点腥臊味的东西,绝口不沾。 让她老人家戴顶帽子?怕是不可能。帽子往头上一戴,既显老又不好看。 果然,太后摇头,“哀家情愿整日呆在屋子里不出门,也不喜欢戴那玩意儿,老难看了。” 民间戴帽子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爷老太太。把手往袖子里一拢,聚在一起蹲墙根晒太阳。然后张家长李家短,东拉西扯。 那画面光想一想,就让人心里发麻。 曲落星将太后的左脚轻轻放下,拿袜子给它穿上,又换了右脚揉捏。才笑道:“既这么着那就不戴。不过一定要忌风,出门不能怕麻烦,披件斗篷。” 太后难得没有反对,轻轻点了点头。 第95章 遥不可及 今天是秀女们殿选,接受皇上挑选的日子,从午正直忙到黄昏时分,眼看快要结束了。 皇帝坐在宝座上,身体微斜,脸色极为不佳。 皇后珠冠凤裳,端正坐在皇帝右侧,心里惴惴不安。除了内定的几位,万岁爷竟一个也没瞧上。 她偷偷瞄了一眼秀女名单,还剩最后五个就完了。要是再没有合心意的,可如何是好?这个薛尚仪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歹留下几个姿色上乘的。这些留选秀女的姿色,她身为皇后都看不过眼。 万岁爷是谁?他就该要世上最好的。这么多秀女,夹杂几个不上相的也就罢了,全是挑不上筷子的就过份了。 心里哀叹一声,这回肯定吃力不讨好,既要担责,又要被数落。 司礼太监高声将最后五个秀女一一唱名,几位秀女进殿垂手站成一排,盈盈跪拜,“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千岁吉祥。” 皇帝目光在秀女头顶一扫,不说话。 皇后立刻和颜悦色道:“快起身吧!” “谢皇上皇后!” 秀女们行动间,腰间和头上的珠翠佩环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大而空阔的殿内,显得格外响亮。 皇帝坐直身子,忽然道:“都抬起头来。” 秀女们闻言,皆微抬臻首,垂着眉睫不敢直视龙颜。 皇帝一一将五位秀女打量了一遍,右手轻轻一挥。意思就是一个没瞧上,全撂牌子。 司礼太监会意,指引着秀女们磕头谢了恩退下。 皇后心中一沉,转过头对皇帝道:“万岁爷,这一届的秀女全部选完了,一共留了五位,是不是太少了一些?” 皇帝轻轻应了一声,“就这样吧!” 微微露出疲惫之色来,看了半天早已眼花缭乱,简直比批一天折子还累。 要不是为自己选妃,皇帝是真不愿意来。他并不记得内定要留下的是哪几个,都是皇后在一旁说:“记下名字留用。” 然后过会儿在一旁提醒,“万岁爷看着可心合眼的,就留下吧!” 皇帝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却不以为然。后宫里已经晋了位份就够他忙活的,还有好些个见了面,要想一会儿才分得清楚谁是谁。 这次增添多了,一人在他身上薅一把,就算他是铁打的肾,怕是也要被薅出几个洞来。 从第一名秀女进殿,皇帝就格外留意,特别想认出那日在桂林偶遇的秀女。 她不是不想进宫么?那就偏要留下她,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反而那些想千方设百计想留下来的,偏给她撂牌子。 身为皇帝,也有自己的恶趣味。 只可惜看到最后也没看到她。是自己看花了眼没认出来?随即摇头否定。 她的姿色单看并不让人惊艳,只给人空谷幽兰,出尘脱俗的感觉。 不过今日一众秀女姿色平平,和她简直不能比。若她在里面,自己绝对能一眼认出来。 难道她三选就被筛了下去?凭她的容貌,这是被人暗地里使了绊子。 皇后见万岁爷闷坐着也不说话,脸上更是喜怒难辨,背上不由起了一层热汗。 脑子里飞快地转动起来:万岁爷肯定是生气了,自己这回真是办了一件傻事。留几个长的好看的秀女也没什么,万岁爷本就不是贪色之人。偏偏那瑾贵妃多嘴,自己又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唉~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皇帝忽而笑了笑,问道:“三选筛下来的秀女们,都如何安排了?可有放出宫去的?” 皇后脖颈突然有东西在蠕动的细痒,她不敢直视万岁爷,拿帕子掖了掖嘴,别过头道:“没有放出去的,都在尚仪局跟着精奇嬷嬷学规矩。等学好了,挑出机灵的分派到各宫当差。实在不行的,就放回家去。” 皇帝“唔”了一声,见皇后脸色极不自然,心里哪有不明白的。他的妃嫔们都怕选了好看的进后宫,会影响她们的地位。背地里早打听好了,哪几个最出挑,然后三选直接选不上。 深居宫中从小耳濡目染,皇帝早已不会肤浅的以貌取人。后宫那么多人,不好看没什么,没本事也无妨,放在一边不理会就是了。谁还敢说他一个不是? 眼睛扫了皇后一眼,手指在宝座扶手上笃笃轻点,“朕想看一看三选筛下来的秀女,所有的,一个也不能漏。” “啊?”皇后愣住了,她敢让人背地里作梗,就是吃准了万岁爷不会过问此事。眼下突然关心起来,定是生了怀疑,要弄个清楚。 找理由推诿是行不通的,万岁爷认准的事,不弄个水落石出不会罢休。无论如何,先把万岁爷安抚了再说。 起身蹲了个礼,道:“是,臣妾立刻让人去安排,等所有人齐了,再请万岁爷相看。” 皇帝扯了扯嘴角,“原本不该兴师动众,不过朕心中有些疑惑,不解不快。忙了半日,想必你也累了。这不是什么大事,等你休息好得了空,再安排也不迟。” 皇后更加笃定万岁爷对选秀之事起了疑心。觎了觎圣颜,想开口舌头又吃了花椒似的,又麻又涩。心里沉甸甸的,选秀所有事宜全是她一人经手,出了问题,责任就全部落到她的头上了。 皇帝站起身,“天儿不早了,朕该走了。你早点休息,别太劳累。” 皇后忙蹲身,“万岁爷吃了晚膳再走吧!臣妾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皇帝摆手,头也不回道:“朕还有政务要忙。” 皇后看着万岁爷的背影,心里既惆怅,又是被石头一样压制着,透不过气来。天子如神隔云端,明明触手可及,却总是遥不可及。 忙到现在浑身乏累,一颗心更是疲惫不堪。掌管六宫琐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在万岁爷那里不兴这个,你做的好,是份内之事,是应该的。做的不好,嘴上不会说什么,平时冷着你,让你煎油锅似的,诛心啦! 青婵见主子呆愣着出神,在一旁道:“娘娘,该回去了。” 皇后回过神,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倦懒道:“回吧,这段时间真是累坏了,本宫要好好歇歇了。” 第96章 无功受禄 薛尚仪下了值,垂着眼皮子准备回去好好休息。这段时间一直忙,真是累坏了,走路整个人都晃悠。 刚迈出值房,就听外边有人喊了一声:“薛尚仪。” 薛尚仪抬头去瞧,认出是皇后宫里的,脸上立刻堆起笑来,“是银杏姑娘啊!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银杏微微一笑,“薛尚仪,能否借一步说话?” 薛尚仪颔首,伸手做了个请。皇后娘娘有吩咐,天大的事也得搁一边去。 银杏转身在前边带路,薛尚仪跟着,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不一会儿进了泰和殿。 皇后穿着一身青色常服,头上钗环尽除,歪身坐在榻上,一个小宫女跪在一旁给她轻轻揉腿。 薛尚仪上前行礼,“请皇后娘娘安。” 皇后伸手虚抬了一下,曼声道:“薛尚仪快免礼,选秀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了。早就想叫你过来说话来着,一直不得闲。” 薛尚仪忙道:“都是奴婢该当做的,不谈辛苦。只要事情圆满,主子们满意,就是奴婢的福泽了。奴婢也老想着来给主子请安,奈何总腾不出时间来。” 说的都是场面话,也是实话。下人们做事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哪里还敢居功说辛苦?上头主子们要时不时巴结,下面的人也不能掉以轻心,出了岔子白白跟着担责。 “尚仪是宫里的老人了,做事自然是没得挑拣,不过……”皇后身子动了动,换了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本宫瞧着,今年的秀女相比往年,出挑的没几个,甚至可以说很普通,不知是何原因?” 薛尚仪心里咯噔一下,出挑的本来不少,三选时不是按您的意思,都给筛下去了吗? 正要开口,窥见青婵警告的眼神,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念头,难道选秀的事露了馅?来时就知道,无缘无故召见,肯定不简单。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道:“回娘娘,这次秀女中容貌出色的有几个,不过只观其貌是不够的,要内外都出挑才行。奴婢蒙主子器重,这样大的事自然要尽心尽责,不敢有一丝敷衍。留下来的秀女皆外貌端庄,形体健美,仪态得体,甚佳。” 皇后显然对这个说法很满意,很快摆出笑脸道:“不是本宫疑心尚仪,主要是今日殿选过后,万岁爷突然问起落选的秀女,还说要将她们召集起来,给万岁爷过目。本宫也是无奈,只能请尚仪过来提前商议一下,免得到时又出差池。” 薛尚仪这下全明白了,万岁爷起了疑,这顶帽子皇后娘娘是不可能接的。 话只需露半句,不用主子点明,自己要懂事儿,识趣一点。为了不给主子添麻烦,把错处转移到自己身上,一个人全给兜下来。 不兜下来,上面怪罪,管你是听命行事还是自作主张,不死也得蜕层皮。 兜下来,皇后娘娘说不定看在她识时务的份上,帮忙求个情从轻发落。两相比较,还是后者比较划算一些。 打定了主意,薛尚仪哈腰道:“奴婢办事不力,牵累了娘娘,罪该万死。明日奴婢就把落选的秀女集中起来,若皇上怪罪,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 皇后没想到她会这么上道,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挥了挥手,捶腿的小宫女起身退了出去。“薛尚仪如此深明大义,本宫铭记于心,以后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这话听过就算了,不能当真。主子们这会儿得了好处说的好听,转过身就能翻脸不认人。薛尚仪脸上摆出一副受用的模样来,“奴婢先谢过皇后娘娘。” 这时,青婵手里捧着一个红漆锦盒过来,皇后素手一指,“本宫新得了几枝上好的人参,这个赏给你拿去补补身子。” 薛尚仪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奴婢哪里配用这么好的东西,简直暴殄天物。” 皇后不想多言,看了青婵一眼。 青婵嗳了一声,道:“一枝人参罢了,不值什么。娘娘赏赐,薛尚仪还不快谢恩。” 话说到这份上,薛尚仪只能无功受禄。她从青婵手里接过锦盒,蹲身道:“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得娘娘如此厚爱。” 青婵笑道:“只要对娘娘忠心,自有你的好处。行了,娘娘今日累了一整天,怪辛苦的,要早点歇着。薛尚仪也早点回去,明天的事别忘了。” 薛尚仪连声应是,又对着皇后娘娘行礼道谢,方从泰和殿退出来。 回去的路上,心里已经开始想着明日怎么过皇上那一关。召集秀女们不难,就怕到时皇上看了,龙颜大怒。 一想到皇上,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她这次的确下了狠手,秀女中五六个容貌齐全,身段儿顶顶高级的,全被筛掉了。 后宫的主子娘娘们但凡家中有人应选的,几乎都找过她。都希望自己的亲眷能中选,以便今后在深宫中有个说体己话,可以相互帮衬的人。 她一个小小的尚仪,能怎么办呢?留下的名额有限,主子们又一个都不能得罪。 最后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将长的好看又没有背景的全筛下去。至于殿选能不能被选中,就看她们的本事了。 原以为皇帝会和往年一样,不会过问。看来人真不能做亏心事,一旦做了,真就怕什么来什么。 薛尚仪一走,青婵轻声道:“娘娘安心歇息吧,薛尚仪都表了态,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皇后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道:“本宫这心里总觉得不安,万岁爷从来不对这些事上心,今天很是反常。” 反常必有妖啊! 青婵这才明白主子到底担忧什么,难道皇上要看落选的秀女们,不是为了看她们长的什么模样? “那娘娘预备怎么办?” 皇后疲惫地合上眼,能怎么办?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万岁爷最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他的人也让人猜不透。 大多时候,他都挺温和,平易近人,给人一种特别容易亲近的假象。 等见识了他的手腕,还有深不可测的城府,才会知道他是一个极能忍的人。 能坐上皇位的人,可不是仅凭运气。 第97章 自食其果 “醒醒,快醒醒!都别睡了,赶紧起来,起来!都聋了吗?” 突然一声炸响在屋子里传开了,门被拍得震山响,紧接着每个人身上被什么东西抽打了一下。 “你,你,还有你,所有人麻溜的,赶紧穿好衣服站好队集合。别一个个挺尸似的,天塌下来都不醒。” 本来睡的好好的,突然被惊醒,所有人迷蒙着双眼,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有个正做着美梦呢,被打断了,她嘟囔道:“哪个吃饱了没事干?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烦死了!” 薛尚仪往屋里走了两步,冷笑一声,道:“哟,还当是在自己家里呢,一个个跑到宫里享福来了?都回过魂来,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不许抹脂打粉,赶紧收拾好了。别磨磨蹭蹭的,快点!” 一通火烧眉毛似的嚷嚷,都不明白怎么回事,有胆大的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薛尚仪斜睨发问的人一眼,寒声道:“教养嬷嬷难道没教过你们,少说话多做事?留着你们的好奇心,只管听命行事。不然哪天掉了脑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再也没人敢说话了,大家伙赶紧爬起来穿衣洗漱。等所有人都齐了,薛尚仪逐个打量众人的脸,然后道:“今天什么也不用做,全部给我打起精神来。” 众人心里都疑惑,却没人再当出头鸟。 泰和殿内,皇帝坐在上首,看完了最后一名落选的秀女,一张脸比冬天的雪还冷几分,一双眸子更是冰冷刺骨。 为什么秀女里面都没有她?难道那日只是一个梦?或者自己弄错了,她根本就不是秀女? 如果不是秀女,她又是谁? 皇后偷觎万岁爷的脸色,心里惶惶地跳,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万岁爷越是不吭声,越让人害怕。 皇帝抬起眼皮看过来,道:“人全部都在这里了?” 皇后从没见过万岁爷这样的神情,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看来这次是怒到极致了。 为了谨慎起见,她把目光挪向薛尚仪。 薛尚仪上前跪倒,“回皇上,所有落选的秀女全部在这里了。” 皇帝沉吟片刻,视线落在薛尚仪身上,又问:“三选时可有离宫回家的?” 薛尚仪道:“回皇上,没有。三选没选上的,需教习嬷嬷教完规矩,不合格的才让其出宫回家。” 皇帝颔首,看来她的确不是秀女。自己一开始就搞错了。 皇后紧紧捏着帕子,整个人因为万岁爷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紧张不已。 薛尚仪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她已经做好了认罪的准备。就是不知道皇上盛怒之下,会不会一声令下,要了她的命?早知道就不背地里徇私舞弊了。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秀女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皇上皇后怎么会突然召见她们。心里既疑惑又紧张。 同时有人心里存着一丝期待,会不会皇上发现留选的秀女不过尔尔,特意来看落选的秀女们。难怪薛尚仪不许她们打扮,肯定是怕皇上发现落选的秀女们姿色远比留选的要好。 如果真是这样,会不会有机会被皇上看中,然后封个主子? 整个大殿一时出奇的安静,针落可闻。 忽然,皇帝道:“没事了,都退下吧!” 皇后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薛尚仪更是如闻天籁,世上再没有比“没事”更好听的话了。 心怀期待的秀女们颇为失望。 直到皇帝起身出了大殿,皇后才反应过来,赶紧蹲身,对着皇帝的背影道:“臣妾恭送万岁爷。” 薛尚仪和一应秀女们齐声道:“恭送皇上!” 出了泰和殿,皇帝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看日头。阳光有点刺眼,晃的人眼睛都不想睁开。 正意兴阑珊,脑海中又浮现桂林中看到的那张脸,她究竟是谁?除了秀女,后宫还有谁能进出? 皇帝遮挡阳光的手缓缓落下,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心里急切想知道真相。 突然脚步飞快出了泰和殿。庞德海和一应内侍忙脚步不迭跟上。 廊下,曲落星闲来无事,主动帮着给鸟儿们喂食。微风徐来,吹动她的秀发和衣裙,给人飘飘欲仙之感。 皇帝隔老远就看到了那抹身影,他无声制止了所有人,一个人缓缓走过去。 曲落星看鸟儿们叫的欢实,淡淡的笑了笑。 刹那间,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皇帝的眼中只剩下那张浅笑嫣然的脸庞。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他挪不开眼。一颗心更是没来由“扑通扑通”跳的越来越响,越来越快。这是生平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既陌生又新奇,更抑制不住。 曲落星似有所感,抬眼去看。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五官异常清晰。正是那日桂林中的姑娘。皇帝脑袋一片空白,胸腔充盈着喜悦,仿佛喜爱的东西失而复得。他目不转睛盯着,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曲落星看到离自己不远处,立着一个身形欣长的男子。待看清容貌,心里一惊,皇上? 见他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呆看,心道:完了,一张脸跟石板似的,肯定是认出我了。怎么办?再像上次一样,扭头就跑? 转念一想,不行,皇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思及此,赶紧跪下,道:“臣女曲落星,参见皇上。” 皇帝闻言脚步猛地顿住,硬生生停了下来。嘴里不由自主道:“竟真的是你,竟然是你!” 一颗心刹那冷却下来,怎么偏偏是她?为什么会是她? 他从未对一个女子有过这种感觉,老天却和他开了一个这样的玩笑。 这世上所有的女子,只要他想要,唾手可得,独独她不行。 他不止对一个人说过,要给她和老二赐婚。这件事更是传扬开来,怕是连厨房里劈柴的都知道了。 他这是空欢喜了一场? 还是自食其果? 这个结果不正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按母后的意思,她就是这届的秀女之一。并且最后会毫无悬念入选,成为自己的妃嫔之一。 因为对母后的戒备,自己亲手将她除名了。 可笑的是,见了她一面,就念念不忘。 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98章 人有劣根 曲落星跪在地上,久久不闻皇上说话,心里开始犯怵。眼角余光分明只能看到明黄的衣摆,却生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来。 她咬着唇觉得有点委屈,堂堂皇上没必要这么小心眼吧!针尖大的事,非要搞得她犯了滔天大罪一样。 她本来不是胆小怕事的性子,有时候犟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住。凭他高高在上,这种芝麻大的小事,还真能把她怎么了? 心想,老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啊!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她被罚跪呢。壮着胆子抬起眉睫偷偷窥探,不想皇上正定定地盯着她,目光冰冷。眼中似震惊,似愤怒,又好像带着一点肃杀之气。 她赶紧垂下眉睫,心里顿觉丧气,这宫里是一刻也不想待了。动不动就命悬一线,胆战心惊,哪里是人过的日子?要是这时候有双翅膀,就这么飞出宫去多好啊! 搞不明白怎么有人会拼命想进来。 皇帝见她抬头匆匆一瞥,一双鹿儿似的眼中带着一丝怯意,小脸上还带着委屈。稍一恍惚,心想她肯定是被自己的样子给吓着了。 赶紧移开视线,正巧看到她衣领下肤若凝脂的脖颈。头上的碎发落在上面,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拨开。脸上微微一热,迟疑了一下,将视线转到鸟笼子上去了。 笼子里的鸟许是吃饱了,也不叫,只顾着埋头清理身上的羽毛。 皇帝嘴里随意道:“起身吧!” 曲落星赶紧谢恩,“谢皇上。” 然后起身,双手交叠在身前,规规矩矩肃立。 皇帝平了平心绪,问道:“太后呢?” 曲落星想也没想,回道:“在里面呀!” 皇帝眼眸一动,她说话和别人不一样呢。所有人包括皇后在内,开口闭口就是回皇上,回万岁爷。还从来没有人和他用这种随意的语气说话,他居然还莫名的喜欢。 想继续再和她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聊什么话题。搁平时,他是很不耐烦与人说没用的话。有那闲时间,不如多看点书。 曲落星巴不得皇帝快点进去见太后,自然不会没话找话。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这时,丁嬷嬷从里面出来,对着皇帝行礼道:“万岁爷来了?老祖宗正问是谁在外面说话呢!” 皇帝素来对宁康宫的人客气,淡淡嗯了一声,道:“朕过来看看母后。” 说完状似无意地看了曲落星一眼,曲落星赶紧垂着眼避开了。这要是被人发现她与皇上对视,给她扣上一顶意图惑乱皇上的帽子,恐怕要拉下去砍头了。 皇帝见她老神在在垂着头,连头发丝都透着疏离,心里立刻烦躁起来。只要他愿意,多的是人往他跟前凑,简直不识好歹。 强压着怒气,闷头往屋里走去。 曲落星长吁了一口气,又逃过了一劫。原地站了一会儿,为避免等一下皇上出来时又遇见,赶紧走到走廊尽头左转,帮花花草草浇水去了。 她想着,以后没事少在惹眼的地方出现,最好当个隐形人。 皇帝进去关心地询问起了太后的头疾腿疾。 太后笑着说好多了,“多亏了落星,还是她的法子最有效。这段时间睡眠好,精神都跟着好了很多,吃饭也特别香。” 皇帝本来静静聆听,听太后提起她,脑中不由自主闪现刚才曲落星浅笑的模样来。他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刚弯了一点弧度,猛然警觉,赶紧压下嘴角摇了摇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脑袋里的人驱散。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就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被她给扰乱了心绪?这还是那个朝堂上运筹帷幄,在大臣面前雷厉风行的自己吗? 如果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秀女,那日桂林的相遇,偶然的可能性很大。 现在她的身份揭晓,加上太后,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人为制造的相遇。 会不会太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凭什么这么笃定自己会一眼看中? 就是这样的想法,让皇帝清醒了一点。刚起的心思万万不能叫人知道了,传出去多丢人,趁早掐断了才是正经。后宫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像个毛头小子,没眼界。 太后见皇帝神游太虚,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唤了一声,“皇帝!” 皇帝回过神来,方知自己刚刚走了神。仔细想了想,记不起太后说了什么,脸色微赧道:“母后刚刚说什么?” 太后叹了口气,“皇帝怎么心不在焉的?和你说话半天都没反应,是不是朝上遇到什么难事了?” 皇帝身子往前躬了躬,道:“没有,可能是太累了,精神有点恍惚。” 太后了然地哦了一声,并不怪罪,温言道:“政务再忙,也要注意多休息,不然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事是做不完的,什么都比不上你的身体重要。” 皇帝连声应是,“儿臣知道了。” 太后道:“我也不虚留着你了,赶紧去歇会,打个盹儿也行。” 皇帝起身做了个揖,“那儿臣就告退了。” 到了殿外廊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皇帝心里不屑,欲擒故纵的把戏而已。迈开腿扬长而去。 太后拔下头上的簪子,拨了拨玛瑙炉里面的香灰。等塔子燃得旺起来,将簪子往炉子里一擦。 “你可看清楚了?” 丁嬷嬷脸色一凛,“奴婢好歹是过来人,绝对不会看走眼。万岁爷看落星的眼神,错不了。” 太后手指点着桌子,道:“这丫头果真没叫哀家失望。哼!人都有个劣根性,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不稀罕。越是望而不得,反而念念不忘。哀家亲手将人送给他,他还想方设法推阻。现在回过头来想要,却没那么容易了。” 丁嬷嬷道:“这样不是正好。” 太后手指一停,“你太小看皇帝了,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不管做什么,都会在肚子里拐十八道弯,脑袋里斟酌再三才会做决定。他在这里看到落星,十有八九又会疑心哀家。说不定走路回去的功夫,已经冷静下来了。” 丁嬷嬷是顶佩服老祖宗的,无论看人看事,一看一个准。“那您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太后声音明显一振,“哀家什么都不用做,只管看着就行。看皇帝是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伦常?还是狠下心来斩断情根。” 第99章 魂不守舍 皇帝裹着杏黄被子仰天躺着,没有一点倦意。只要一合上眼,脑袋里就走马灯似的,细想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索性支起身子,倚着床架子,半躺着发怔。 庞德海正站着犯困,头似小鸡吃米一样。忽然听到有动静,一惊之下瞌睡全没了。 他伸长脖子,帐子里面看的一清二楚,皇上此刻正半靠在床头,并没有睡。 他赶紧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问道:“万岁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皇帝问:“什么时辰了?” 庞德海道:“回万岁爷,马上午正了。” 皇帝不说话,复躺下合上眼。没过一会儿又侧过身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这会儿不光脑袋里一团麻,心里更是憋着一股无名火,烧的他根本没法儿睡。这火究竟从何而来,为了什么,自己都弄不清楚。 庞德海竖起耳朵听动静,心想万岁爷起的早,每天饭后入睡特别快,这么多年雷打不动。今天是怎么了?过了半个时辰了,还辗转反侧,看来是有心事啊。 肯定不是朝堂上的事,每日朝务那么多,要天天这么烦,还让不让人活了? 仔细一揣摩,心里也有点谱。上次在桂林见了个姑娘,回来就有点心事重重的。今日见完落选的秀女,明显是有点失望,整个人蔫蔫的。又火急火燎跑去宁康宫,万岁爷没让他跟上去,但也远远瞧见他在廊下和一个姑娘说话。那身形和桂林中的姑娘十分相似。 心里暗暗咋舌,万岁爷后宫妃嫔那么多,选秀又新进了一批,竟然还惦记着别的姑娘。就算是头牛,一个人在他身上捋一把,也要把他给捋成一头秃牛。 一愣神的功夫,帐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庞德海悄无声息地退后,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然后背抵着墙继续打瞌睡。 皇后同样睡的不安稳,秀女的事还在心里悬着,又得知万岁爷出了泰和殿,直接去了宁康宫。事情不弄明白,就好比判官手里的木板,不拍桌子始终觉得不踏实。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冷着脸蹙着眉头,心里是百爪抓心。 青婵掀起帐子,见主子脸上不好看,赶紧道:“娘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皇后摇头,沉吟片刻,道:“叫进来吧。” 青婵看时辰也差不多了,退出去叫人进来伺候娘娘起身。 等一切妥当,皇后屏退了所有人,对青婵道:“你瞅着庞德海得空的时候,把他请到这里来,本宫有话问他。” 青婵应道:“是。” 下午,皇帝见过了大臣,把刚刚批好的折子交给庞德海锁进箱子里。 又叫取字帖来。 庞德海出去,换了喜子进去伺候文房。 他刚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去值房好好休息,青婵打着笑脸迎上来,哟了一声,“瞧您累成这样,我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庞德海看了她一眼,客气道:“这话怎么说的,娘娘有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青婵用手往下一压,“庞总管言重了,我家主子就是请您过去说说话。” 庞德海苦笑了一下,道:“青婵姑姑,你说咱们这号人是不是最不容易?都是各为其主,心里眼里脑袋瓜里全都得为了自己主子着想。同时又不能得罪了其他主子,实在是不容易啊!” 青婵扯了扯嘴角,“庞总管的意思,叫您过去倒叫您为难了?” 庞德海心道:这还用问,不明摆着是推脱之词。 嘴里却道:“青婵姑姑有所不知,上回万岁爷差点没把我给就地办了。” 青婵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上次娘娘装病的事,脸上显出几分歉意来。“让您受罪了,我替我家娘娘谢谢您。不过这次您可以放一百个心,就是问几句话的事。” 庞德海知道推脱不过,手往前挥了挥,“行了,您前面请吧!” 果然不出所料,皇后娘娘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本宫知道你事情多,也不多啰嗦。今儿个万岁爷见了落选的秀女一声不吭去了宁康宫,都做了些什么?” 庞德海哈着腰,道:“回娘娘,万岁爷没让奴才随身伺候。” 皇后嘴角一沉,冷笑起来,“看来本宫平时待人太宽厚了一些,纵得连奴才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信不信本宫立刻让人把你的舌头拿剪子给绞了?” 庞德海知道皇后娘娘这会儿是故意吓唬他,不会真把他怎么样。真惹怒了皇后,等出了泰和殿,想治他有一百一千个法子,能叫他生不如死。 都到了这份上了,想明哲保身是不能够了。忙躬了躬身子,道:“前几日,万岁爷无事去桂林散心,在里面碰到了一个姑娘。奴才因为隔的远,没看清楚长什么样儿。万岁爷回去后就有点魂不守舍的。今儿个去宁康宫,还没进去呢,万岁爷就让奴才们不许跟着。” 皇后见他住了嘴,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砸过去,杯子掉落在地上,溅的满地都是茶水和碎屑。 “大胆的奴才,你是仗着万岁爷宠你,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话说一半留一半,真是长了本事。” 庞德海吓得往地上一跪,磕头道:“奴才不敢,有些事奴才也只是猜测,怕误导了娘娘。” 皇后这才吐了一口气,道:“你只管说便是,至于本宫怎么想怎么做,是本宫的事。并且本宫保证,绝对不会扯到你身上去。” 庞德海心里苦笑,宫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不等天黑,他光临泰和殿的事就众所周知了。 不过他心里也有盘算,皇后娘娘既然起了心,就算他瞒着不说,皇后娘娘总有办法知道。他又何苦得罪这位后宫之主。 于是将自己心里的揣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皇后听完抿着唇不言语,过了好半天,道:“你出来有些时候了,赶紧回去吧!” 庞德海不由多想,赶紧告了退,脚下麻溜地出了泰和殿。 皇后长长吐了一口气,事情并不是她预想的那样,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至于万岁爷看上了谁,她倒没那么在意。后宫的女子,多一个少一个又何妨? 第100章 庸人自扰 庞德海有句话说的太对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容易,多早晚都不容易。为了能在宫里好好生存,要做主子所不能做的事,要想主子所想不到的事。还要时时刻刻在旁边提点着,不能出一点岔子。主子得了势,自己跟着长脸。否则,这宫里的人谁会把你当人看? 皇后心里藏着事,加上当局者迷,没往深处想。青婵却是旁观者清,一下子就敏锐地觉察到了事情的核心点。 “娘娘,按理说老祖宗身边能露脸的都是宫里的老人了。经常出入宁康宫的,每日少说也要见上两三回。” 话不能说的太透,聪明人一听自然就明白了。万岁爷每天到老祖宗跟前晨昏定省,里面的几个人是早就见惯了的。 皇后被一语惊醒,是啊,老祖宗身边几个得脸的丫头,万岁爷要能看上早就看上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忽然一激灵,浑身上下仿佛都浸在了冷水里。她每日去宁康宫晨昏定省,老祖宗身边的几个人一清二楚。要说新来的,除了曲家的那位,再没有别人了。 莫非,万岁爷看上的人是她?还以为选秀过了就万事大吉,谁能想到又整这一出。 刚刚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不然问一问庞德海,得个准信总好过在这里胡乱猜疑。 不禁咬牙切齿道:“庞德海这个狗奴才,越发长本事了,当着本宫的面还留着一手。” 青婵缄口不语,这时候可不好凑嘴应声。同为下人,都知道彼此的艰难,她自然不会在背后落井下石。不管怎么样,每次去找庞德海帮忙,他多少都会给几分薄面。这就是他们这些奴才之间的交情。常在宫里走动,彼此之间相互帮衬,做起差事来方便不少。 皇后深吸了几口气,将心里的怒火慢慢压下来。 又想起万岁爷看见秀女名单时那愤怒的模样,还亲手执笔将曲怀庭之女除了名。难不成那股子做派都是假的? 再一想,不对呀!万岁爷是敢做敢当的性子,他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一向都是直接了当。完全不会推三阻四,遮遮掩掩。这样大费周章,岂不是让自己为难么? 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两人相遇之前,万岁爷没见过那丫头的真容。 真论起来,那丫头的确是个标致人。主要是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与世无争,淡然出尘的气质。万岁爷见惯了宫里的千娇百媚,端庄温婉,诗情画意,独独缺了这一种。 物以稀为贵嘛!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这大概是世上所有男人的通病。 所以,万岁爷不想让曲家的人入后宫是真,后来见了佳人,情难自拔也是真。 换作别人也就算了,偏偏她是曲家的人,曲家又靠着太后。瞧这番势头,很难保证所有事不是太后一手操纵。 难怪艳儿没事就往宁康宫跑,还和那丫头打的火热。定是受了太后的指使,故意给他们制造偶遇的机会。 前后一联系,简直不敢设想。皇后愤然起身,太后放着好好的福不享,非要趟这浑水。哼!说到底,还是差着血脉,不是她亲生的孙子不知道疼。 还有那个瑾贵妃,也让人头疼,和太后一丘之貉。要不是她生的那个贱种,谁也威胁不到阿壮的东宫之位。有太后帮着出谋划策又怎么样?孟家也不是怕事之辈。 幸而万岁爷不过刚刚起了一点苗头,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趁着他没有深陷其中,曲家的那位,必须赶紧想法子解决才是正经。 思及此,对青婵道:“你速速让人去把阿壮请过来,就说本宫有很重要的事。” 青婵应下,赶紧吩咐人去。 公孙榆莽从父皇那里出来,正准备回去,听说母妃找他,立刻转道去往泰和殿。 静静听母妃将她的想法说完,公孙榆莽“嗯”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多大点事呢!您别着急上火,急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皇后眯着眼,哼了一声,“你可别小瞧了这事。你父皇那样冷性冷情的人,一旦上了心,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唯只怕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他喜欢个姑娘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她是你皇祖母刻意召进宫来的。等她得了宠,再吹吹枕头风,你的太子之位就玄乎了。” 其它都好说,涉及到太子之位就非同小可了。 公孙榆莽微提了提嘴角,道:“您真是急昏了头了,庸人自扰。父皇亲口说过曲家那丫头救二弟有功,要给他们俩人赐婚来着。虽然还没有下旨,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父皇那样注重脸面的人,就算真的起了心思也不中用啊!他老人家还真能和自己的儿子抢同一个女人不成?” 皇后一听觉得有理,世上哪有做爹的跟儿子抢女人的?传出去不怕脊梁骨被人戳断了? 这才笑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唉~你父皇也是,既说了要赐婚,就干脆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公孙榆莽见母妃宽了心,笑道:“您再去宁康宫请安时,当着皇祖母和其它各位主子娘娘的面,将这件事提到明面上来。到时候人尽皆知,父皇总不能不承认吧!” 皇后赞许道:“还是你思虑周全,不愧是我的儿,聪明!” 公孙榆莽讪讪地摸了摸下巴,俗话说得好,孩子都是自己养的好。 急着要回去处理父皇交给他的差事,于是嘱咐青婵和一应婢女好生照顾主子,自己告了退,出了泰和殿。 等儿子一走,皇后揉了揉眉心,整个人怏怏道:“本来就没睡好,又伤神费脑的,这会儿头疼的厉害。” 青婵赶紧贴心地将主子扶到榻榻上坐下,手法娴熟地帮她按摩起来。 等缓和一些,皇后道:“你得空了去见见薛尚仪,叫她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落选的秀女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至于其它旁的,就不用多说。” 青婵道:“奴婢知道了。” 皇后怯意地合上眼,明日瞅着万岁爷在老祖宗那里的时候,她也跟着去凑个热闹。 第101章 能装善忍 早上的请安,其实就是皇后与各宫娘娘之间,你敷衍我,我应付你,走个形式。 先到的妃嫔依礼见过,按身份位次,找了自己的位置落了座。开场的寒暄客套是少不了的,一来二去,也没什么新意。 等人陆续到齐了,大家一齐给皇后蹲福请了安。 皇后抬手叫起,脸上含笑道:“都是一家子姐妹,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就当在自个宫里一样。” 底下有人就真的不客气,全然不顾上面坐着的皇后,拉着彼此交好的私下里聊得火热。一时间整个大殿叽叽喳喳,说不出的聒噪。 皇后被打了脸,还要端着自己的气度,仿佛她们这样做,并没有对皇后不敬。 瑾贵妃和荣妃自然是不屑做这些的,两人端着茶盏,一边喝茶,一边好整以暇地看戏。 从皇后脸上渐渐僵硬的笑容,不难看出她定是满肚子火气。人有千面,人心亦是。有的人心思挂在脸上,有的人善于伪装。明明恨不得将人家千刀万剐,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以示她心胸开阔。 皇后就属于能装善忍的,万岁爷总当着众人的面夸赞皇后德行兼备,娴静温和。其实背地里最会使手段,肚子里的算盘打的能开出花来。 别看皇后面上仍保持着微笑,实则一颗心像被扔进了油锅里,被煎炸了个透。 她知道下面这些人对自己是不怎么服气的。不敢明目张胆把她怎么样,逢着都聚在一起的时候,像商量好似的,一起孤立着她。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凭你们如何使劲,见了她还不是照样卑躬屈膝,低声下气。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要沉住气。没有对比,怎么显出她的气度来?她统领六宫,嫔位以下的,只要她愿意,随便找个理由就能给她们小鞋穿。 她偏偏不这么做,不上这些狐媚子的当。身为一国之母,肚量要大,大到能装得下万岁爷的整个后宫。为区区小事置气,传出去没得坏了自己的好名声。 这样一想,人也松快了,脸上的笑看着又渐渐自然起来。 一心巴结皇后的康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她撇唇一笑,亮着嗓子道:“皇后娘娘看着清瘦了不少,想是六宫诸多事务再加上选秀,劳累过度。” 这话一出,所有人自然不好继续再东拉西扯。纷纷出言附和,也有人不停夸赞皇后娘娘劳苦功高,不愧是万岁爷的左臂右膀云云。 瑾贵妃和荣妃当众翻了白眼,心说这些马屁精还真敢夸,也不怕闪了舌头。 当然凡事都有两面性,有人不乐意听,自然有人听了受用。 皇后本来强打精神的脸,一下子振作了起来。她仍旧摆出温和的样子,含笑道:“能为万岁爷排忧解难,是本宫的福气。” 康嫔立刻接过话头,道:“皇后娘娘聪慧过人,福泽深厚,臣妾们望尘莫及。” 瑾贵妃第一个受不了,刚喝进嘴里的茶变了味,只觉得牙都快酸掉了。她起身扬帕子,象征性地蹲了下身道:“臣妾们给皇后请过安,接下来该去宁康宫给老祖宗请安了。” 说罢也不等皇后开口,转身扭着腰就走。这般明目张胆不把皇后放在眼里,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 康嫔有心想讥讽她几句,碍着位份比瑾贵妃低,怕背上以下犯上的罪名,惹火上身,堪堪忍住了。 皇后目光如炬地看着瑾贵妃的背影,双手紧紧捏着宝座扶手。 就在众人以为皇后终于忍无可忍要发作时。康嫔起身款步上前,扬起帕子蹲身道:“请皇后娘娘移驾,带臣妾们一道过去给老祖宗请安吧!” 皇后收回目光,缓缓吸了一口气,笑着点头,“那咱们姐妹一道过去。” 众嫔妃习以为常,几乎每次都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一个敢挑衅,一个能隐忍。 大家一起起身,又行了礼。皇后打头阵,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宁康宫去。 太后现在走完路,已不像最开始时气喘如牛。 等换过了一身衣裳,太后坐在配殿泡脚。曲落星半蹲着,正手法轻柔地揉捏穴位。 丁嬷嬷取了褥子过来给老祖宗搭在腿上,“大早上天凉,太医说了,寒腿不能受冻。” 太后点头,目光落在公孙艳阳身上,嘴角挂着和蔼的笑,“好孩子,到祖母这儿来。” 公孙艳阳依言走过去,挽住皇祖母的胳膊,做出亲昵的样子来。“您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 太后和煦地笑起来,“你这猴精,我这里的好东西,等你出嫁的时候,都陪给你做嫁妆。” 公孙艳阳被说的不好意思了,摇晃着皇祖母的胳膊,撒娇道:“孙儿大清早来,竟是讨您取笑来了。” 太后乐不可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怎么是取笑呢?” 正说笑着,外面突然传来击掌声,这是给屋里发的暗号。 春荷赶紧替下曲落星,拿干帕子替太后擦了脚,然后穿上厚棉纱袜子。等扶太后坐好,外头下人们请安问好的声音传来。 曲落星一听皇上来了,伸手去接春荷手里的银盆,道:“这个我拿出去吧!” 春荷哪里肯,侧身躲开,“姑娘累了这么久,歇会吧!” 太后眼角斜斜一飞,丁嬷嬷会意,笑着道:“盆先拿到后面去放着吧!” 春荷答应了一声,端着盆往侧间去了。 皇帝穿着一身明黄刺绣的衣服,想是下了朝就过来了。 他走到太后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指了指一旁垫了狐皮褥垫的楠木椅,“快坐下说话。” 皇帝一面坐,一面对屋里跪着的人道:“都起来吧!” 目光一转,落在了公孙艳阳身上。将她从头到脚丈量了一遍,道:“你倒是叫朕刮目相看。” 公孙艳阳身子往太后身上一靠,撅着嘴道:“哼!又来一个取笑我的。敢情我这么不招人待见。”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父皇这是夸你有孝心呢!谁敢不待见你,我第一个就不依。这段时间多亏了你和落星,我的腿疾头疾缓解了大半了。” 皇帝放在膝头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尾一扫,入眼是木头一样杵着的身影。 第102章 环环相扣 曲落星低着头,眼睛乖顺地盯着自己的双脚,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些日子亲身经历的许多事情,让她深知在宫里生存的不容易。也明白不想麻烦找上身,就要少说话,不冒尖,不要让自己成为别人瞩目的对象。 不然,就算是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也经不住三番四次的折腾。 她这副和尚参禅的模样,让皇帝心里又开始老大不痛快起来。当着太后的面又不好挂在脸上,只微微蹙起了眉头,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下了朝他本该先去换身衣裳,然后接见臣工,议完了事再来请安。 今日也是鬼使神差,迫不及待就跑过来了。踏进宁康宫的前一刻,他心里就在想,要坏事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连脚也管不住了。 又宽慰自己,看吧,多看几次,没准看够了,就不稀罕了。 一边想,那双脚就迈过了门槛。眼睛往屋里一扫,看到她果然在,心里隐隐雀跃。目光强忍着不往她身上飘,脑袋里混沌一片。 要是换了别的姑娘,他直接下一道旨,先晋个位,横竖是他的人,慢火熬粥,也不急在一时。 可这位不一样,他亲口当着曲丞相,太后,还有阿土说了要赐婚。她已经算是自己未来的儿媳人选。他再不要脸皮,也不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去。 到时候大家怎么看他?阿土又怎么看他? 人人都说他凉薄,情浅。只有他自己知道,后宫里那么多妃嫔,全都是照着一个模子培养出来的。越多他越觉得乏味,没意思。每日翻牌子也觉索然无味。 她不一样,浑身那种气质,是与世隔绝的。尤其那双眼睛,干净到极致。让人一看就想起天边的云,河里的水,天山的雪。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生的好看。第一眼见她,阳光斜斜洒在她的脸上,也不知是阳光照亮了她,还是她惊艳了阳光。人的第一感觉还是非常重要的,那种怦然心动,一旦有了就根深蒂固,很难拔除。 只可惜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能看,能想,摸不着。 太后眼梢儿早就留意着皇帝的举动,见他眉峰渐渐拧成了疙瘩。心里不禁一怔,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用情这么深。 皇帝向来喜行不与人色,看来也是情难自已。 许是察觉到太后的目光,皇帝怕被看出端倪来。拍了拍膝头站起身道:“儿臣还有奏折要看,得了闲再来看您。早晚天凉,您仔细着身子。” 太后才说了声好。 有宫女进来禀告,“老祖宗,皇后娘娘带着各位娘娘给您请安来了。此刻都在正殿候着呢!” 太后笑道:“叫她们都到这里来,正好见见万岁爷。” 转而对着皇帝道:“既这么,且等她们请过了安,你再走。” 皇帝笑了笑,不置可否。 头戴九凤衔珠冠的皇后身影款款进了殿,紧随其后的是瑾贵妃,荣妃,珍妃。再就是康嫔,俪嫔等几个嫔位。 给太后请安,嫔以下的只需在殿外尽孝心就成。 皇后带头,分别齐齐整整给太后和皇帝行礼问安。 “臣妾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吉祥。”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万福金安。” 太后说了免礼,叫人看座,又吩咐人上茶。 一众嫔妃按位份依次落了座,见万岁爷也在,原本强打精神的脸,突然之间容光焕发。有人不停拿手一会儿摸头上的簪子,一会儿抚耳朵上的坠子,还时不时扯扯衣服裙摆。生怕哪里不够完美,给万岁爷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们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万岁爷的面儿了。白日里总说忙,晚上又不翻牌子。幸而万岁爷一视同仁,不偏袒任何一个,公平的很。 太后看着底下坐着的人,笑容可掬道:“今儿凑巧,你们万岁爷也在。平常你们总埋怨见不到人,这会子见到了,多陪万岁爷说会儿话。” 皇后笑道:“万岁爷朝务繁忙,忧心国事,臣妾们能理解则个。” 太后点头,“还是皇后通情达理。不过皇帝不能光顾着国事,须知家事不扫何以扫天下?” 皇帝点了点头,脸上隐约有笑意,“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瑾贵妃一双丹凤眼朝公孙艳阳斜斜一飞,道:“艳儿最近怎么突然变勤快了?以前请安都是排最后一个,现在比我们还早。” 公孙艳阳调皮一笑,“儿臣可不是为了来请安的。” 皇后心道真是天助我也,她正愁如何把话题引到曲落星身上去。万岁爷要赐婚的事都只是私底下在传,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当即对着瑾贵妃和颜悦色道:“妹妹有所不知,老祖宗每日早上走路锻炼,不光腿疾,就连头疾也好转了许多。” 瑾贵妃口中说着“原来如此”,心里却道这事宫里谁不知道?不知这贱人又在耍什么花招? 皇后目光慢慢移到曲落星身上,“这可都是曲姑娘的功劳。” 曲落星一听皇后提到她,自然不能就这么干杵着。她朝皇后微微一福,道:“都是臣女应该做的,老祖宗身体康健,乃是臣女的福气。” 皇后啧啧两声,道:“真是个伶俐人,既能干又会说话,老祖宗可真会挑人。” 曲落星笑了笑,对皇后的称赞做了回应。 太后脸上透着高兴,“是啊!多亏了她,困扰哀家这么多年的病痛才得以缓解。” 皇帝一双眼睛又忍不住望了过去。见她站的笔直,一双眼睛低垂着,眉心微微拧了一个小疙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后目光在万岁爷和曲落星之间来回一转,了然于心。道:“曲姑娘模样生的好,让人一见就喜欢。要不是阿壮已然定了亲,臣妾真想讨来做儿媳妇。” 康嫔赶紧送上神助,“皇后娘娘,大殿下定了亲,二殿下不是还没着落吗?” 此话一出,太后看着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之色。她知道皇后很有肚才,说话做事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 她不可能这么好心,关心起阿土的亲事。这样看来,皇帝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皇后全知道了。 第103章 心如飞絮 皇帝愕然心惊,心里的想法与太后是如出一辙。本以为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神不知鬼不觉,只等着过些时日,慢慢就淡了,自己也不必受这种煎熬。 偏偏皇后抓住了这事不放,非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皇帝不禁咬着牙冷笑,皇后当真是眼睛毒辣,任何事只要有一点苗头,都瞒不过她去。还有庞德海那个杀才,他不漏口风,皇后还真的能掐会算,通天了不成?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偷奸耍滑是无所不能,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就算不杀也不能轻饶了他。 皇帝眼皮子往下一放,颇为烦躁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也怪自己不争气,管不住心,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搅得他七魂丢了六魄。他的果断哪里去了?帝王的尊严哪里去了? 脑子里心里是一片乱麻,当着这么多人又不能叫人看出来。极力自持着,脸上总算是绷住了。 忽听得瑾贵妃轻声一笑,道:“康嫔妹妹这话就不对了,皇后娘娘既然这么喜欢曲姑娘,让大殿下娶回家做侧妃也不是不可以。难道凭大殿下的身份,还委屈了曲姑娘不成?” 她就知道皇后没安好心,这么急赤白脸,迫不及待,还故意当着万岁爷的面。是生怕亲事说不成,她不好坐收渔翁之利? 有太后和万岁爷在,康嫔愈发不敢有半分逾矩。她嫣然一笑,道:“在皇后娘娘心里,二殿下与大殿下都是娘娘的孩子,不分彼此。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自然要端平。” 瑾贵妃心中冷笑,这样的话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这个节骨眼上,皇后是生怕谁抢了她亲儿子的太子之位。听说上次阿土在宫外出了事,说不定就是皇后使的黑手。背地里要人的命,人前装出一副心慈和善的嘴脸。 她脸上不温不恼,闲闲地道:“手心手背也有里外之分,就好比咱们的位份,也有高低之分一样。皇后娘娘主六宫之事,免不得要多费心操劳。倒是康嫔妹妹放着好好的福不享,也跟着劳神费力的,实在让本宫汗颜不已。” 康嫔脸色微微一变,心里憋着一股气,又不敢发作,只能悻悻闭了嘴。 瑾贵妃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一则,皇后娘娘是国母,所有皇子都要尊称她为嫡母不假。但别人生的孩子,怎么能和自己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比?更何况帝王之家把血缘看的尤为重要。 二则,太后、皇帝、贵妃都在,别人都还没开口,她一个小小的嫔位就跳出来蹦哒。那副急于巴结讨好的嘴脸,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瑾贵妃说话向来随心所欲,还带着几分尖酸跋扈。奈何她位份仅次于皇后,又有太后罩着,大家敢怒不敢言。就连皇后,在人前时,也要让着她三分。 向来做和事佬的太后,此时也不说话。手里端起白玉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茶沫。 “瑾妃妹妹。”皇后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缓缓叫了一声。 她每次故意漏掉贵妃封号里的贵字,还总笑着说叫着顺口一些。果然,瑾贵妃气得脸都变了。 皇后笑的越发温和,正欲开口,突听万岁爷沉声道:“够了!” 皇帝本就心烦意乱,被她们一吵更觉得头大如斗。这宫里的每个人都在装模作样,表面上笑语晏晏,其实内心里巴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每日勾心斗角,暗自较劲,乐此不疲。 他是真的厌烦了,宁愿让自己忙得精疲力竭,也不想在一堆虚伪的女人中间周旋。 如果有一天,他的后宫干净了,该多好。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大家都把目光移向万岁爷,奇怪向来温和喜怒不挂在脸上的人,怎么为这点小事不高兴了? 皇帝闭了闭眼睛,也罢,赐婚吧!也好叫自己彻底死了这份心。这样的局面是他亲手造成的,自己种的瓜再苦也要咽下去。 等调匀了呼吸,皇帝道:“很多事相信你们早已心知肚明。曲姑娘救阿土有功,朕早生了给他们赐婚的念头。朕召曲丞相商议了,也问过了阿土,告知了老祖宗,他们都没有异议。”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视线缓缓移到曲落星身上。脸上尽量做出稀松平常的神色,实则一颗心狂跳不已。 “曲姑娘,现在朕想听听你是什么想法?这门亲事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到底还是心有不甘,自登基御极,还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只要她拒绝,自己为了她,就算被人戳脊梁骨,他也愿意顶着。 殊不知除了太后和皇后,已经有人觉察到了不寻常。万岁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近人情了?他是没事打听别人的想法,问别人愿不愿意的人吗? 曲落星早站得累了,左右脚轮流换着支撑身体。突然听到皇帝钦点她,茫然抬起头。竟和皇帝的视线撞个正着,虽然隔的远,仍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黑曜石般熠熠生辉。 曲落星匆忙移开视线,却见一屋子人都看着她,似乎都在等着她回答。 她脸上微微一红,心里思量着,若说不愿意,那是嫌命长了。就算皇上不追究,荣妃娘娘也要将她拉去杖毙了。 可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好意思开口说愿意呢!瞧瞧那一双双戏谑的眼睛,都等着看好戏呢! 突然心里一动,目光求助地看向公主。 公孙艳阳接收到她的目光,想当然的以为她是愿意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赶紧露出了一个笑脸子,冲着皇帝道:“父皇,这还用问吗?落星自然是愿意的,二哥和她郎才女貌,年龄相当,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有句话说的好,叫天作之合!” 年龄相当四个字似一把利剑,深深插在了皇帝的心窝子里。话听着刺耳却是事实,她比阿壮还小几岁,自己都可以当她爹了。试问哪个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不希望自己的夫婿是个少年郎? 皇帝心里是越想越苦楚,最后那点期望也渐渐熄灭了。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说的不正是他么,本不知相思为何物,刚刚有了相思的人,受着相思的折磨。却发现害他得相思的人,得不到。 第104章 柳暗花明 皇帝内心是难以言喻的酸涩。倘若是兄弟之间,他还用不着这么顾忌,大不了公平竞争就是了。要他和自己的儿子抢女人,这种遭人耻笑的事他做不出来。 心里苦笑着,也许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还债来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放不下也不成了。成全了他们,自己断了念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挺直了脊背,嘴角渐渐挽成凉薄的弧度,下狠心道:“既是天作之合,那朕就让人拟旨……” “父皇且慢!” 所有人循声望向门外,公孙榆壤一袭紫衣格外惹眼。 他缓步走到太后面前,行礼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眉眼温和道:“快免礼吧!” 心想这孩子来的凑巧,时间掐的准。这宫里头,说不隐秘吧,它有多到数不清,见不得光的秘密。说隐秘吧,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看来阿土是得了消息特意赶过来的,如果没有猜错,他不同意这门亲事。 公孙榆壤对着皇帝一揖,“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嗯”了一声,整颗心因为儿子的出现突然蜷缩起来。艳儿说的没错,他们正值青春年华,的确很般配。 他直视着儿子,脑袋里是一片空白,嘴里吃了黄连药丸一样,苦涩道:“你怎么来了?” 公孙榆壤被父皇灼灼的目光看的莫名其妙。心道莫不是父皇知道自己要反对赐婚,生气了? 拿眼角看向曲落星,见她低眉顺眼站着,那模样有点像受了气不敢言声的小媳妇。先不论父皇会怎么样,自己答应了她在先,绝不能做出尔反尔的事来。 公孙榆壤思量了一下,才开口道:“父皇,儿臣不同意这门亲事。” 一屋子人瞬间僵住了,脸上神色各异。有觉得好玩的,擎等着看下文。有不解的,历来还没有人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万岁爷的脸。当然还有失望的,只要万岁爷当众开了金口,这事就成了。关键时候出了状况,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曲落星瞬间如释重负,二皇子简直如神降临。只要这婚赐不成,她就有希望出宫,还是过原来自由自在的日子。 荣妃倍感意外,当初她不同意的时候,儿子还苦口婆心劝她来着。这会儿他怎么改了主意?纵然不解,心里清楚儿子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是以坐在人堆里,置身事外。 皇帝更是猛然一怔,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勉力自持,一双手忍不住打颤。一眨眼的功夫,屋子里突然变得亮堂起来,就好像黎明前的第一束曙光,刺破了黑暗。 目光又状似不经意扫了曲落星一眼。见她盈盈立在那里,夹在一堆美人中间,也是一等的一出挑。 只要他点了头,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不算数,他的机会就来了。一颗心抑制不住地砰砰直跳,擂鼓一般。 公孙榆壤观察父皇的神色,没有震怒,只是有点吃惊,似乎不敢置信。是不相信他会忤逆圣意,公然抗旨不遵? 父皇脸上还有一种他看不懂,也说不清的神色。像是激动,又像是欣喜,几种神色交织在一起,叫人摸不着头脑。 皇后冷冷看着皇帝,嘴角牵起嘲讽的笑。万岁爷所思所想到底是什么,别人不知道,她是门儿清。前一刻丢了魂一样,这会儿活过来了。脸上都放着光,就像枯草逢着甘霖了。 这世上情字最苦,也最藏不住。越怕人知道越容易自乱阵脚。万岁爷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认准了的人和事,九头牛都拉不回。真要遂了他的意,可就大事不妙了。这丫头迟早是个害人精,留不得。 她强压住心中的愁绪,强打着笑脸道:“你父皇也是一番美意,刚刚还夸赞你俩是天作之合呢。” 公孙榆壤对着皇后行了一礼,复又对着皇帝道:“恕儿臣不孝,不能从命。” 皇帝从来不知道,被人拒绝居然也有让人高兴的时候。心里再美滋滋,嘴上也要装装样子,“你也老大不小,该成亲了。” 只简单的一句话,再不多说了。怕用力过猛,又生变故。 皇后倒似她肚里的蛔虫,偏要作梗,“万岁爷说的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大哥年下成婚,你这会儿订下亲事,正好翻过了年成婚,好事成双啊。” 公孙榆壤微微侧过身子,清透隽逸的侧颜堪称绝色。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故意做出有难言之隐的假象。 皇帝敏锐地捕捉到了,忙问道:“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公孙榆壤清咳了一声,道:“儿臣前段时间出宫,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然后伤的有点重,主要是……主要是……” 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有难以言说的隐晦。 “什么?”荣妃噌地一下站起来,几步走到儿子跟前,高声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 屋里好些人的耳朵立刻竖起来,生怕漏掉了什么惊天秘闻。 皇帝脑袋里“嗡”地一声,阿土的意思,他受了伤,不能人道?这种隐晦的事为何要当众说出来?不管怎么样,男人的体面还是要的,他又是皇子,关乎的是整个皇家的颜面。 公孙榆壤偷偷扯了扯母妃的衣袖,眨了眨眼。荣妃明白过来,儿子不过是扯了个幌子,这就是母子间的默契。 为了配合儿子,她拿帕子压了压眼角,道:“赶紧让太医好好看看,悉心诊治才是正经。” 说完还应景地哽咽着抽抽了几声。 公孙榆壤摸了摸额角,道:“太医早看过了,说不是很严重,不过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 既然要休养,短时间内自然不宜成婚。 皇帝一听松了口气,不严重就好。 这时太后开了口,“不管怎么样,不能掉以轻心。以后没事不要到处跑,老老实实在屋里养着。” 公孙榆壤忙不迭应是。 曲落星心道二皇子明明是受了刀伤,怎么变摔伤了? 她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二皇子的目光。他浅浅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曲落星眨巴了一下眼睛,难道他是为了推掉皇上的赐婚,故意这么说的? 他不顾尊严,不惜损了声誉,只是为了帮她?这…… 第105章 两心茫茫 曲落星和公孙榆壤之间微妙的举动,被皇帝看在了眼里。他原还担心来着,怕她一个姑娘家,被人当众拒了婚,会觉得丢人,伤心难过。 这么一看,两人倒像提前就商量好似的。一个不惜拿自己的男儿尊严做代价,另一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皇帝算是看出来了,这俩人都不愿意被赐婚。阿土说受伤,可能就是个借口而已。就是不知他们两个究竟在闹什么幺蛾子,这种事也能随便乱说?不过人没事总是好的。 不用赐婚,也挺好的。简直是皆大欢喜。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关乎皇子的体面。众人自然是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了,纷纷开始坐不住,想立刻离去。 皇帝抚了抚膝头,起身对着太后道:“朕还有许多折子要看,就先走了。母后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也乏累了,您赶紧去歇会吧!等得了闲,再来看您。” 太后笑道:“朝务要紧,皇帝也要顾着点圣躬,注意劳逸结合。身子是自己的,事是做不完的。” 皇帝一面答应着,一面转身就走,步子轻快矫健。 皇后带着一众嫔妃起身,对着皇帝蹲身行礼,齐声道:“臣妾恭送万岁爷。” 皇帝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嫔妃们望着皇帝的背影,内心说不出的惆怅。万岁爷只有一个,是大家共有的。就算轮着来,一个月也难得轮上一两次。偏偏万岁爷动不动撂牌子,细细一想,最近一次侍寝是多久的事了?实在让人委屈又无奈。 找个人诉苦吧,大家都是这么在过。闷在心里吧,又实在是憋屈。都是风华正茂,鲜花似的。正是需要被呵护,想要被滋润的时候。不然再娇嫩的花也衰败了。 等那抹明黄远去,大家都收回目光。皇后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今天的事本来挺顺利的,结果出了岔子。这婚是赐不成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看万岁爷临去时春风得意的样子,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实在是罕见。万岁爷是个兜水不漏的,谁也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独独为了那个丫头,几次丢了魂忘了形,大大的不一般。以后要是真和她搅和在一起,事情真的不妥了。 她心里莫名地发慌,总觉得不安,有种危机四伏的预感。自阿壮出生起,她就一直为太子之位运筹帷幄,操碎了心。有句老话说对了,好事多磨。万岁爷迟迟不立太子,大家又都虎视眈眈。这么折腾下去,神仙来了也要被逼疯了。 皇后长吁了口气,又揉了揉太阳穴,道:“各位妹妹也累了,都散了吧。” 大家又纷纷给太后行礼告退,相继如潮水般离去。 公孙榆壤正准备随着大家一起退出去,曲落星叫住了他,“二殿下。” 公孙榆壤转过身,眉眼间神采飞扬。 太后是个顶识趣的,知道他们私底下还有话要说。起身对着公孙艳阳招了招手,倦懒道:“哀家去打个盹儿,着实累坏了。” 公孙艳阳看了曲落星一眼,上前和丁嬷嬷一左一右,陪着太后出了偏殿。 公孙榆壤缓缓走到曲落星面前停下,曲落星抬头,两人恰好四目相对。 “这儿就剩你和我了,有什么话说吧。” 曲落星窒了窒,移开视线呐呐道:“这可怎么办呢?大家肯定会误会殿下。都怪我,不该提这种无理的要求,让殿下为难。其实,殿下直接拒绝就行了。” 公孙榆壤见她自责不已,笑道:“我若不这么说,到时候别人会怎么说你?一个姑娘家被人拒了婚,传出去定会招人耻笑。以后你还怎么嫁人呢!我就不一样了,堂堂皇子还愁娶不到媳妇?” 曲落星被他说的一愣,鼻子突然一酸。原本空荡荡的心,瞬间被填的满满的。想说些感谢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能做到这种地步,自己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公孙榆壤见她傻愣愣的,脸上浮起促狭的笑意,“你怎么知道这事不是真的?” 曲落星明白他的意思,脸颊腾地一下红了,倍感尴尬。她低声道:“殿下受伤那日我瞧过了,您除了胸口的刀伤,其它地方都好好的。” 公孙榆壤“哦”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这么说,我全身上下都被你瞧过了?那可怎么办好呢?被人知道了,我的清白也毁了。” 曲落星悚然一惊,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晚上太黑了,根本看不太清楚,我是用手摸的。” 公孙榆壤点头,勾了勾唇角,道:“那就是全身上下都被你摸过了?更要命了,这下别说是清白,什么都没了,全毁了。” 曲落星欲哭无泪,赶紧解释,“我只摸了骨头,好查看殿下哪里伤着了,以便帮你上药包扎。殿下有所不知,在大夫眼里没有男女之分,都是一样的。” 见二皇子好整以暇的表情,又道:“这事我不说,殿下不说,除了天知地知,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公孙榆壤见她着急的快哭的模样,说不出的娇俏可爱。不再捉弄她,柔声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帮你是不是理所应当?” 曲落星道:“我救了殿下,殿下帮了我,那我们之间是不是两清了?” 她虽学了规矩,毕竟还没入骨,有时容易忘形。比如现在,和二皇子还说起了我们。 公孙榆壤眼角微扬,摇头笑道:“那可不行,本殿下的命金贵的很,只帮你一次怎么够呢?你以后有什么难事,还得找我帮你。” 曲落星无话可说了,她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再让殿下帮她。今日为了成全她,殿下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可若继续说两人之间两清的话,岂不是说殿下的命不金贵? 突然之间沉默下来,偌大的大殿空荡荡,静悄悄的。萦绕在鼻端的男子气息,让曲落星颊边又泛起淡淡的红晕。 她稍稍退后了一点,又怕做的太明显,抬头冲二皇子笑了笑。 公孙榆壤身子一震,那笑仿佛黑暗中珍珠发了光,照的人心里亮堂起来。 他清咳了一声,道:“记住,以后遇到难事了,还找我。” 第106章 缺心到家 公孙榆壤跨过配殿门槛,一抬眼发现母妃就站在廊下,正半仰着头对着笼子里欢叫的鸟儿出神。 他走过去,叫了一声母妃,“您还有这雅兴?不会是专程在等我吧?” 荣妃斜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嫌自己命长了?等着让你把我给气死。” 公孙榆壤赶紧赔着笑,道:“瞧您这话说的,儿子气谁也不敢气您不是。” 荣妃唇角一扯,“油腔滑调。” 说完侧过脸去,正好看到曲落星从里面出来。 看到荣妃和二皇子在说话,曲落星想倒回去已然来不及。只得上前屈膝行礼,“请荣妃娘娘安。” “曲姑娘快免礼。”荣妃伸手虚扶了一把,见她眼若星辰,一脸娴静,轻声道:“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曲落星一愣,委屈?思念一转,方明白荣妃娘娘说的是二皇子拒婚的事。忙肃道:“娘娘您可别这么说,臣女乡野出身,配不上二殿下。” 荣妃的目光,带着探究之色。刚才在里面的时候,她就留意过曲落星,发现她从头到尾没有一丁点羞愤和难过。正常情况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人当众拒了婚,不是应该又羞又恼,有的甚至会哭鼻子?这么平静也太不正常了。 除非她对赐婚压根就不满意,还有阿土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太巧了一些?不早不晚刚刚好。莫不是他们两人合起伙来演了一出戏?心里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阿土亲口说过同意这门亲事,还劝自己来着。怎么一转眼他就变了卦?这前后的反差透着不寻常,大大的不寻常。 不远处有宫人走动,许是怕打扰到主子说话,故意绕远了些。荣妃不好再多说别的,不紧不慢道:“本宫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特别的合眼缘。你救了阿土,本宫还没向你道谢呢。” 曲落星忙道:“娘娘言重了,臣女实不敢当。二殿下早已登门道过谢了。” 荣妃笑了笑,道:“你是个好姑娘。” 说完缓缓往外走去。 正对着宫墙远眺的公孙榆壤收回目光,冲曲落星微点了点头,迈步离开。 等出了宁康宫,荣妃停下来。脸一沉,转身对着儿子道:“你真是糊涂,这种事怎么能当众说出来?你不知道这些人都是狼心黑肝?让她们知道了,管你是真是假,不消片刻就传得沸沸扬扬,整个皇宫人尽皆知。到时候你不是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子?你是堂堂皇子,关乎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声誉。我看你父皇的神色,很是不高兴。” 公孙榆壤道:“儿子可什么都没有说,都是你们瞎想的。毫无根据的事怎么能当真?” 荣妃被噎住了,没错,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自己那方面出了问题。只是故意引别人往那方面去想,他好堂而皇之的拒婚。 真是让人头疼,果然儿子大了不由娘啊!年轻人做事总叫人捉摸不透。好端端的,整这一出做什么?不同意赐婚直接拒绝就是了。 荣妃无奈,没好气地看了儿子一眼,恨铁不成钢道:“当我不知道呢,就算你没说,也是故意让人生这样的误会。这事传出去了,我看谁还敢把自家的闺女嫁给你?你是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公孙榆壤对着母妃深深做了个揖,笑着道:“母妃莫生气,就凭儿子的条件,还怕不能给您找个好儿媳妇?” 荣妃知他身体无碍,气已消了大半。心想这儿子真是缺心眼他妈给缺心眼开门,缺心眼到家了。完全没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当回事。 纵然是皇子,要真是那方面出了问题,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 叹了口气,自己生的,能怪谁?扯孩子他爹也扯不上啊!万岁爷可有八百个心眼子呢! 又摇了摇头,懒得再多看儿子一眼,闷闷不乐地回崇明宫去了。 公孙榆壤无奈地笑了笑,被自己的亲娘鄙视,真是一件悲惨的事。 皇后脑仁里一直嗡嗡作响,想静下心来却怎么都不能够。越急越想,越想越急,最后成了一团麻,找不到头绪了。她只能让人又把儿子叫到跟前来。 公孙榆莽听皇后细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眉头微微蹙起。不应该啊,二弟当着自己亲口说看上了那丫头,还一副情深似海,坚定不移的样子。怎么到了节骨眼上,反而退缩了?这可一点不像他一贯的作风啊。 以他对二弟的了解,这事不对劲,绝对不对劲。他竟然当着皇祖母、父皇还有一屋子的人,连面皮都不要了?还是为了拒绝父皇的赐婚? 可是,他为何这么做?事出必有因啊! 突然想起一事,问皇后道:“那曲姑娘是什么反应?” 皇后努力想了想,道:“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了。她好像很平静,既不惊讶,也不伤心难过。按常理,一个姑娘家遭遇了这样羞辱的事情,肯定是又哭又闹。她却跟没事人似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拒婚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公孙榆莽一笑,这就对了。人家曲姑娘压根就不想被赐婚,定是私底下找二弟早就商量好了。她于二弟有救命之恩,会答应她也在情理之中。 皇后听完儿子的分析,一声惊呼,“我就说要坏事,那丫头分明就是得了老祖宗授意,冲着万岁爷来的!你是没看见,一屋子人呢,你父皇一双眼珠子恨不能贴到她身上去,被下了咒一样。” 公孙榆莽望了皇后一眼,心里没了底。 从记事起,身边的人都说他是天选之人,既是嫡子又是长子,以后必定要继承大统。 父皇也一直把他当作未来继承人栽培,朝中很多事都交给他去做。他也每件事力求做到最好,让父皇满意。 虽说因为各种原因,父皇一直不立太子。但他自信,太子之位迟早是囊中之物。 眼下出了变故,又是太后从中作梗,不能小觑。 若那曲落星真如母妃所说,是皇祖母故意用来魅惑父皇的。那她老人家这局棋,真的是煞费苦心。 二弟宫外受伤,九成十是皇祖母指使人干的。接下来所有的事就按照计划,顺理成章拉开了序幕。 要想知道真相,找那丫头试一试便知。 第107章 猫戏老鼠 午后,各宫主子都在歇午觉。因为没有什么差事要办,四下里便很少有人走动。这个时候整个宫里是最安静闲适的。 宫人们也可以偷偷懒,除了上值的,其余人都找了清净的地方。或睡觉,或几个人聚在一起吃瓜子唠嗑。有些小太监甚至躲在隐蔽的地方,喝酒赌钱。 从早到晚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这个时候是最放纵恣意的。 这些活动曲落星都不感兴趣。她每日起的早睡的也早,中午一点睡意也没有。一个人闲来无事,慢慢溜达到宁康宫后面的小树林子里。 风吹树摇,桂花零星落了一地。绿色的草地上黄白相间,煞是好看。时间过的可真快,她刚进宫的时候花还没开呢,这么快花都要开过了。 云开应该已经动身了吧,也不知道她现在到了哪里?一路上顺不顺利?真挺想念她的,她应该也一样。从小两人就整日待在一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分开这么久。 要是云开能陪在身边,该多好。 看了一眼远处的宫墙,就因为它的存在,将外面的一切阻挡起来。里外成了两个世界,两重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选秀已过,早上经二皇子那么一闹,赐婚不了了之,皇上肯定不会再旧事重提。 这两件事一了,她再不用担心会被困在这深宫里。等太后身上的病痛好的差不多了,她寻个机会求太后放她出宫去。 宫里再富贵,她还是喜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人这一辈子,过眼白驹,转瞬即逝。永远困在一个地方,就如井底之蛙,枉来世上走一遭。不过各花入各眼,每个人追求不同,只能说她追求的是自由不是荣华富贵和权欲。 走到最近的桂花树下,手指轻轻拨了拨。上面残存的桂花纷纷掉落下来,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花开的再美,总有凋零的时候。本来是特意来看花,可惜花期已过。 她漫步继续前行,到了深处,惊奇的发现还有些桂花开的正好。许是被旁的高大的树枝遮住了阳光,所以开的要晚一些。 快走几步,到了开的最好最茂盛的树下,抬头盯着一树怒放的花儿,心情都愉悦起来。 看准了一枝品相好的,伸手刚好能够着。怕动作太大碰掉了娇嫩的花朵,她踮起脚,正准备轻轻折断。 突然传来说话声。 林子里面比外面阴暗,加上她只身一人。突如其来的人声惊得她心里莫名一慌,手也跟着一哆嗦,花枝“咔”的一声脆响。 一道尖细的男声厉声道:“谁?” 紧接着传来脚步声。 曲落星一面环顾四周,一面仓皇后退。不管林子里是什么人,听到这点轻微的声响便如此警觉并紧张,必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宫闱之中,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知道的越多,离死就越近。 曲落星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幸好她经常在山林中采药,反应极快地用手抱住了树干,才没摔倒。 仰头看了一眼,突然灵机一动。这棵树又高又大,躲上去正好。从小到大别的本事没有,爬树还是可以的。伸手抓住一根树枝借力,脚下轻轻一点,整个人轻飘飘地跃到了树上。 怕站的太低容易被发现,又如法炮制往上面爬高了一点。 刚刚站稳,那尖细的嗓音道:“声音明明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应该就在附近,跑不远。” 另一道低沉的男声不紧不慢道:“那就慢慢找,这件事不能走漏一点风声,找到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奴才明白。” 曲落星悚然一惊,这是要杀人灭口啊!多亏她机灵,躲树上来了。可她冤不冤?明明什么都没听到。 脚步声由远及近,曲落星连大气都不敢出,站着一动不敢动。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到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正朝这边慢慢走过来。 走在前面的人一看衣服就是个太监,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左顾右看。正好走到曲落星被绊的地方,同样没留意被绊了一下。 曲落星又是一惊,他要是摔个四仰八叉,自己很容易就暴露了。这太监怎么连个路都不会看? 还好那太监只是趔趄着往前几步,很快就站稳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继续往前走。 曲落星松了口气,暗道好险。说运气不好吧,总能化险为夷。说运气好吧,偏遇到这档子倒霉事。 眼睛往后面一人看去,一身红衣让她眸子一紧,不会这么巧吧? 刚才心慌没注意,这会儿想起来,那道低沉的声音的确有点耳熟。 等他再走近一些,曲落星瞪大眼睛,还真是大皇子。惨了,万一被发现死定了。 脑袋飞速转动,他们找不到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开的。她该怎么样才能脱身?只盼他们快点离开继续往前找,然后她寻着机会悄悄溜出去。 耳边传来淡漠如茶的声音,“你到前面去找。” “是。” 曲落星眉睫一扬,机会来了。 谁知那太监走了许久,大皇子还闲闲地立在原地。有风徐来,他身上的红衣随风而动。 曲落星心里一悸,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皇子徐徐抬起头,挽唇冷笑,“怎么?想要本殿下亲自把你给揪下来?” 这话听着也好耳熟。 曲落星闭了闭眼睛,就这样被发现了,算不算倒霉? 接下来她该怎么做?事关大皇子的秘密,他又认定自己偷听到了。下去,无疑是自投罗网,必死无疑。毕竟这宫里的人是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人。 不管他信不信,先解释一下。于是居高临下看着公孙榆莽,道:“大殿下,臣女只是想摘几枝花。您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到。” “哦?”公孙榆莽尾音拖长,“你的眼神怎么样?” 曲落星愣了一下,不明白大皇子为何这样问。但还是认真回答道:“眼神挺好的,白日分的清雌雄,夜黑看得清道路。” 公孙榆莽嘴角微微勾起,细长的眼尾诡魅张扬,冷冷的磁音冰冷至极,“目明者耳聪,你说你什么都没听到,谁信?” 曲落星脑袋“嗡”地一下,这人怎么还学猫,吃老鼠之前,喜欢先戏弄一下? 第108章 守口如瓶 见曲落星站在树上,一点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树下的人也不着急,他甚至闲适地看了看天,很随意道:“今日天气还不错。” 好像两人是许久未见的故人。 天气不错?曲落星纳闷起来,他又想干什么?一会儿关心她眼神好不好,一会儿又关心起天气来了。 天气好不好,跟她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先不管了,只要不下去,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他要真有本事上来抓,自己就赶紧跳下去,等他再跟着下去,自己早跑啦。 心里这么一盘算,反而没那么害怕了。眼下先稳住他才是最紧要的,于是也跟着抬起头看了看天,道:“是还不错。” 话一出口,公孙榆莽冷冽的目光看向她,嘴角浮起一抹笑,“这么好的天气,本殿下觉得适合杀人。曲姑娘觉得呢?” 曲落星倒吸了一口气,他居然把杀人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像平时吃饭睡觉一样,足见其手上沾了不少血腥。直觉告诉她,今天这关怕是有点难过。 在这深宫之中,她孤零零一个人,就算凭空消失,也没有人会在意。大皇子身份摆在这里,他想让一个人消失还不留下一点痕迹,简直是易如反掌。 有丝丝凉意从脖子侵入,瞬间遍达全身,愈发阴森的气氛让她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她想以后还是要先翻一下黄历再出门。 低下头,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公孙榆莽的脸上。本是精美绝伦的面容,曲落星却只看到狰狞。她晃了晃神,手指抓紧了树干,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落入草菅人命的恶魔之手。 求生的欲望还是让她冷静下来,要想活命,就必须让对方有所忌惮。 思虑片刻,曲落星对上大皇子幽暗带着冷意的双眼,道:“太后午睡完起身,都会要我帮她老人家按摩双脚。若找不到我的人,肯定会派人四处寻找。到时候动静闹大了深究起来,就不好了。” 公孙榆莽蓦地一笑,“你凭什么认为皇祖母会为了你而深究?” 在红衣的映衬下,那张脸反倒有种妖异的美。明明是冷酷嗜杀之人,为何偏偏长了一张让人挪不开视线的脸? 老天真是不长眼。 突然加重的“皇祖母”三个字,让曲落星头皮一阵阵发麻。这世上每个做长辈的,不管后辈做了什么,都会无条件包容甚至包庇。 虽然太后私心里巴不得大皇子做点什么出格的事。这样容易失了圣心,三皇子才有机会被立为太子。 但明面上,太后还是要做一个慈爱的长辈。皇帝不是她亲生的,大皇子却是皇后所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查办大皇子,皇帝皇后见了她不得像冤家似的。 见搬出太后都唬不住他,曲落星只能又搬出曲家,“我是太后召进宫的,到时候曲丞相见不到我的人,肯定第一时间找太后,要个说法。” 公孙榆莽嘴里“啧”了一声,鄙夷道:“一个半路找上门,连爹都不喊的庶女。还值得曲丞相冒险得罪太后?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曲落星悲哀地发现,他说的好有道理。难道自己真的逃不掉了?实在不行就在树上和他干耗着吧,公主每日下午无聊都会来找她玩。宁康宫就这么大,找不到人,公主很容易就寻到这里来了。 目前为止,她只和公主有点交情。依公主的性子,说不定会护着她。 一下来了底气,挺直腰杆道:“我和公主常来这里玩,等一下见不到我的人,公主肯定会亲自找到这里来。” 剩下的话不多说,聪明人一点就透。 公孙榆莽垂下眼帘,沉吟片刻,点头道:“艳儿的确有点难缠,又蛮不讲理……” 曲落星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还没来得及高兴,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所以本殿下要赶在她没来之前动手。” 曲落星:“…………” 她这算不算是给自己招来一张催命符? 而那个手持催命符的人,此刻看她的眼神,像盯着一只猎物一样,那种眼神让曲落星心里发憷。 她想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了。“殿下,我可以保证守口如瓶,今日的事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只要你能饶了我。” 公孙榆莽双眼一眯,抬头的瞬间一时寒光乍现,“守口如瓶?你不是信誓旦旦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吗?” 曲落星:“…………” 她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个大皇子还真是个厉害角色,不光伶牙俐齿,还反应敏捷。不管你说什么,他都能找到破绽,并从容应对。 见她不说话,公孙榆莽盯着她,步步紧逼,“既然你听到了不该听到的,那你说本殿下该如何才能永绝后患?” 她连忙解释道:“我说的守口如瓶,是指殿下出现在这里这件事。至于殿下说了些什么,我是真的一个字……不,半个字都没有听到。我可以对天发誓。” 然,公孙榆莽并不相信她。“本殿下出现在这里是犯了什么天条吗?还怕人知道?哼!我不信什么守口如瓶,除非是不会说话的死人。” 曲落星不想浪费口舌了,和这种气场强势的人说话,无异于自讨气受。 还是省点力气吧,站了这么久,整个人又高度紧张,早累了。有和他废话的力气,不如盼着公主真的能找过来。 不管怎么样,先过了眼下这关再说。 殊不知公孙榆莽脖子都快仰酸了,他揉了揉脖子,这臭丫头爬那么高,也不怕掉下来摔个半死。 看她一副颓然的样子,显然是已经放弃了挣扎。心道造孽呀,看把这丫头吓成什么样子了?跟受了惊吓的鸡似的,飞到树上不敢落地了。 话说回来,这丫头真不简单。他从未见过姑娘家爬树的,还一下爬那么高。 死到临头临危不乱,还能清楚地把敌我形势分析的头头是道。不过她搬了这么多救兵,为何不提二弟? 也没有提父皇。 是自己恫吓的不够厉害? 看来还要再接再厉,“站这么久,你不累吗?要不下来说话?” 曲落星往下瞥了一眼。累,是肯定的。下去,是不可能的。 第109章 殿下自重 保持一个姿势站了这么久,双腿都开始发麻了。 曲落星看了看旁边横探的枝干,伸出右手抓住,然后弯下腰坐了下来。要不是一直防备着,她早想这么做了。 “唉!”这样可舒服多了,她还惬意地把两条腿晃来晃去。 这动作在公孙榆莽看来,多少带点挑衅的意味。这丫头,以为在树上,就不能拿她怎么样了? 公孙榆莽嘴角上翘,似笑非笑道:“你不下来,我就让人把树给砍了。” 曲落星的双腿慢慢停止了晃动。大皇子还有一个爪牙,去了这么久,是差不多要回来复命了。 等人一多,她就不占一丁点优势。于是打商量道:“殿下若能高抬贵手,我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不杀之恩。” 公孙榆莽讥嘲:“这辈子尚且漫长,提下辈子是不是太遥远了一些?再说,你觉得本殿下是缺牛少马的人么?” 曲落星抬眼,他的确不缺牛马,他缺的是一颗善心。 她算是看出来了,大皇子是故意在消遣她,把她当猴耍。可惜人在屋檐下,只能咬着牙硬忍着。 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都能给你怼回来。干脆从现在起不说话,只要不回应,他一个巴掌也拍不起来。 打定了主意,继续晃动着双腿,嘴里还轻轻哼起了调子。 公孙榆莽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偏要引诱她开口说话:“只要你下来,我就高抬贵手,放你一马。怎么样?” 曲落星双腿一滞,虽然不信,还是问道:“真的?” 公孙榆莽凤眸斜飞,很是不满道:“你竟敢怀疑本殿下?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见她还是一脸不信,难得耐心道:“我若真要杀你,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 曲落星一听有道理,就算今日公主来了,也只能保得了她一时。大皇子起心想杀她,不过眨眼间的事。除非她能逃出宫去。 不管了,事已至此,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赌一把。 曲落星站起身,双手抓住头顶的枝桠,然后慢慢往前移。等树枝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往下坠,她双脚够到下面的枝桠站稳。 如法炮制,很快,曲落星轻轻松松着了地。她拍了拍手,理了理头发。 公孙榆莽被她惊讶到了,目光将她上下丈量了一遍,嘴里啧啧道:“还别说,这身手真了不得,你属猴的吧?” 曲落星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恭敬地行了个礼,“时辰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 一只手拦住了去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逼得背靠在了树干上。想从旁边溜出去,一只手突然撑在了腰际的树干上。 她被彻底困住了。 耳畔响起魔鬼般的声音,“要不你再动一下试试?” 曲落星紧绷着身子,心中哀叹,上了贼当了。果然人心隔肚皮,难怪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温热的气息悉数扑在脸上,曲落星忍不住全身一悸。她偏过头去,身子往下蹲了一点。哪知非但没避开,大皇子牛皮糖似的。越躲,他就步步紧逼。 直到避无可避,曲落星梗着脖子,道:“想不到堂堂大皇子,居然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 公孙榆莽俯视着她,满眼含笑,“本殿下只说不杀你,别的,我可没答应。” 曲落星脑中警铃大作,他莫不是要……毁我清白? 语无伦次道:“请殿下…殿下…自重。” 公孙榆壤绝美的脸又凑近了一点,呼出的气息在颈边缠绕。“自重?你的意思,本殿下在非礼你?” 她简直要哭了,这都快贴到她身上了,如果这样还不算非礼的话?那什么才叫非礼? 此刻受制于人,加上男女体力上的悬殊,她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 怎么办?开口叫人? 她闭上眼,拔高音量,道:“殿下若再这样,我…我…我可就喊人了!我真喊了!” 公孙榆莽冷不丁凑到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喊吧,大点声喊,扯开了喉咙喊。只要你敢喊,本殿下就让你梦想成真。” 他的话起了效果,别说喊,曲落星连嘴巴都紧紧抿上了。即使喊破了嗓子,来人一见是大皇子,只怕连滚带爬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公孙榆莽满意地笑了笑,“你偷听到了我的秘密,我又保证了不杀你。为了不让秘密泄露,本殿下必须想个办法堵住你的嘴。” 曲落星想也没想,道:“我的嘴巴很严……” 自觉失言,忙又改口道:“我发誓,殿下的秘密我一点也不知情。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见曲落星拼命躲着自己,公孙榆莽想捉弄她的兴趣更浓。故意对着她低语,“什么守口如瓶,什么赌咒发誓,本殿下统统不信。让一个人守住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秘密也成为她的秘密。” 曲落星从未与异性这般亲密,温热的气息让她整个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她伸手用力推了推,那堵肉墙纹丝不动。 公孙榆莽放在腰际的手用力一带,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 曲落星惊慌失措,脸颊腾地一下子烧得火热。一声惊呼便要脱口而出,突然一只手用力托住了她的后脑勺,然后——额头落下一吻。 曲落星瞪大双眼,大脑空白一片,全身因为酥麻的感觉而一阵颤栗。 等她终于清醒过来明白发生了什么,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人推开。 公孙榆莽看着她通红的脸,无耻道:“记住,这才叫非礼,懂~?” 最后一个“懂”字故意拖长了尾音,仿佛意犹未尽。 曲落星瞪着他,咬牙切齿道:“登徒子!” 公孙榆莽一点不生气,反而邪气十足道:“要不是你提醒,本殿下哪里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举动。我顺了你的心思,你反倒骂我是登徒子,好没有道理。刚才见你非但一点也不讨厌,还沉醉其中。啧啧,女人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一番话顿时让曲落星羞愤得无地自容,她第一次与男人这样亲密接触,反应才迟钝了一些。这厮居然污蔑她沉醉其中? 不可否认,他的确长了一张风华绝代,让人一见就喜欢的脸。身份更是尊贵无比。可做出这样欺负人的事情,还能厚颜无耻地反咬一口。看来人不能只看表面,好看的皮囊下,隐藏的也许是衣冠禽兽的本性。 第110章 两全其美 曲落星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挫败感。和大皇子这种人打交道,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不被吓死也要被气个半死。 士可杀不可辱,横竖是个死,何必窝窝囊囊,受他捉弄? 因为在气头上,什么也不顾了,当下抬起脚就踢。有仇不报非君子,非要让他尝尝窝心脚的滋味。最好给他踢得四脚朝天才痛快,解气。 怎料人家是练家子,早有防备。一个退后,轻而易举就躲开了。嘴里还啧啧连声,不忘挖苦道:“出手这么重,真是最毒妇人心。” 曲落星腹诽,再毒也毒不过你那张铁打的嘴。淬了剧毒似的,毒的人哑口无言。 一下子失去了钳制,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她瞅准时机,拔腿就跑。 公孙榆莽看着她的背影,不慌不忙,一字一句道:“本殿下已经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就是勉为其难将你收了。只有让你成为我的人,到时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秘密一旦泄露,我有什么事你也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你就会死守住这个秘密。怎么样?这是不是不失为最好的办法?” 曲落星不跑了,她回转身斜睨了公孙榆莽一眼,待在这厮身边,怕是睡觉都会被噩梦惊醒。忍气吞声换来这样的结果,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公孙榆莽接触到她嫌弃的眼神,再次向她欺压过来,“你那是什么表情?信不信本殿下把你眼珠子给剜下来?” 曲落星赶紧退后,冷着眼眸道:“殿下不如给个痛快,一刀杀了我。” 这样慢刀炖肉,真不如死了算了。这大皇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要揪着她不放。也是她倒霉,以前想着不出宁康宫就安全了。谁能想到足不出户,祸事也能从天而降。 公孙榆莽睃了曲落星一眼,她眼中有倔犟,有愤怒,还有一丝不甘。明明怕死,对生命充满了渴求,还偏要逞一时之快。 自欺欺人的笨蛋。 “我既说了不杀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男子汉大丈夫,掷地有声,一言九鼎。说话不算话乃小人行径。” 曲落星陡感无力,和这样的人争辩,无疑是白费口舌。 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卑鄙!” 闻言,公孙榆壤忽然笑了。那笑容明明美到极致,却让她的一颗心高高揪起。 “这个词不错,我很喜欢。”公孙榆莽故意用极暧昧的语气,缓缓道:“为了不让你失望,我会加倍努力。不妨和你明说,既然我们之间有了纠葛,你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除非你能飞天遁地。” 话说的是一本正经,言辞凿凿。那表情分明带着十足的戏谑和玩味。 曲落星认清了现实,大皇子不会杀她,但是会好好磋磨她,还是放在身边慢慢磋磨。他确定自己偷听到了他的秘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她就不懂了,要杀要剐干脆点,整这么多事不嫌麻烦?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一时又理不清头绪,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这个时候,除了自救,没人能帮她。偏偏大皇子软硬不吃,你硬气,他就把你怼得无言以对。你低声下气,他就得寸进尺。 看来只能反其道而行,以退为进,说不定会有奇效。不管怎么样,赌一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脑袋一转,突然灵光一闪,“殿下贵为皇子,金尊玉贵,人品高洁。为了您的名声,还请三思。” 公孙榆莽不解道:“何意?这怎么还扯上名声了?” 曲落星诚挚无比道:“上午二殿下拒绝皇上赐婚的事,怕是已经传遍了六宫,背后也免不了遭人嘲笑议论。臣女身份卑微不打紧,只是怕连累了殿下。”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好,谅他也无话反驳。 谁料人家面色不改,装模作样道:“还有这事?是给二弟和你赐婚吗?” 心中暗道绕了这么大一圈,总算是说到点子上来了。真是不容易啊! 曲落星明显不信:“殿下竟然不知?” 公孙榆莽:“本殿下每日忙的很,哪有时间听这些无聊的事。” 话说完脸不红心不跳,曲落星一时很难界定真假。 不过这不重要,“殿下现在知道了。” 公孙榆莽思虑片刻,咬着牙哼笑一声,“这有什么打紧的,本殿下做什么事还在意别人怎么看?至于名声,不要也罢。” 这口吻,根本不容人置喙,强硬得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曲落星彻底泄了气,这个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恶魔。 事已至此,她已尽力了。真把人逼急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宁愿轰轰烈烈的死,也不做任人宰割的鱼肉。 恶魔蹙了下眉,心道等她自己上道,怕是到天黑也等不到了。 索性直接给她指了明路,“唉~毕竟是兄弟,做哥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夺人所爱。明日我找阿土问问,他若真的对你无意,我再收拾你不迟。反之……” 曲落星的眸子似快要熄灭的烛火,重新燃了起来。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 她目光灼灼看着公孙榆莽,道:“反之怎样?” 公孙榆莽立刻毫不吝啬地给出了答案,“反之你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日的事我自然当没发生过,既往不咎。” 曲落星呐呐道:“就这样?” 前一刻要杀人灭口,搞得她犯了滔天大罪一样。这会儿一句既往不咎轻飘飘就打发了? 公孙榆莽看出她生了疑心,立刻冷了声音,脸上罩起一层寒霜,“怎么?你不满意?” 曲落星眨了眨眼,无妄之灾,何来满意不满意? 公孙榆莽的言外之意她领会了,如果二皇子说对自己有意,他就不会为难自己。本是性命攸关的事,一下子变得如此简单。 只要她厚着脸皮开口,二皇子十有八九会答应。但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上午才因为她无理的请求,二皇子扫尽颜面当众拒了婚。 难不成再跑去对二皇子说:我后悔了,你还是答应赐婚吧! 她不能因为救了人家一命,就拿这事当令箭,动不动跑去把人戳一箭。 见她自顾站着发愣,公孙榆莽没好气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舍不得离开?” 曲落星:“…………” 第111章 迎难而上 午睡起身,太后照例先泡脚,和往日并无不同。 大概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曲落星有点心不在焉。太后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自然察觉到了,便沉寂下来。 刚泡完了脚,公孙艳阳来了。 太后笑道:“这两个真是一对活宝,每天形影不离了。” 丁嬷嬷接了话头,“公主鲜少与人这么合得来,说来都是老祖宗的功劳。” 曲落星眉睫微抬,她能进宫里来,也多亏了太后。如今选秀已过,她留在宫里也没什么用处了。不知太后何时放她出去。 太后乐呵呵地笑,然后极善解人意地让两个丫头自去找地方玩。 出了大殿,曲落星抬头看了看天,云又厚又白,连绵不断。没有云的地方,被水洗过似的,蓝的清透明亮。 云是一样的白云,天是一样的蓝天。从宫里看到的总觉得不一样。外面看到的云感觉是舒展的,一直向前延伸。宫里看到的云堆在一起,让人感觉压抑。 秋日的阳光不算强烈,但照在人身上让人懒洋洋的,浑身提不起劲来。 公孙艳阳见曲落星恹恹的,以为她还在为早上二哥拒婚的事伤神。一个姑娘家,被当着那么多人拒绝,搁谁都无法接受。 说实话二哥拒婚她也觉得挺意外的,原以为二哥对落星是有那么点意思的。早上做的属实有点过份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不说,甚至不惜自损颜面。 一些爱搬弄是非的碎嘴子,背后铁定会瞎议论。说什么二皇子宁愿舍了颜面不要,也不愿意接受这桩婚事,还是皇上亲自赐婚云云。 这话听了,多伤人的心。 两人闲庭信步行到宁康宫花园。里面的树木都是长了好些年的,平时有专人养护。一棵棵长的高壮挺拔,亭亭如盖。满园子到处绿树成荫,漫步其中,说不出的舒适宜人。 行到一处梧桐树下,公孙艳阳停了步子,开解道:“其实我二哥这人吧,除了长的还可以,其它地方也就那样。成日板着张脸,半点情趣也没有。天涯何处无芳草,说不定以后你能找到比他更好的。” 曲落星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其中内里又不好与她说明。只感激一笑,道:“二殿下人很好,是我配不上他。公主放心,这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公孙艳阳头一歪,“真的?这事要换了我,定要委屈的哭上三天三夜都不止。并且我还不会轻易放过他,这仇非报不可。” “我可不敢找二殿下报仇。” “怕什么?他不仁在先。” 曲落星低头轻笑,“被自己喜欢的人拒绝,才会委屈难受吧?” 公孙艳阳凑近她,“这么说,你对我二哥一点儿也不喜欢?” 曲落星被问的脸微微一红,她从未经历过情感上的事,没想过喜欢谁不喜欢谁,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她只知道,只有不与这皇宫里的人产生牵连,她才有机会出去,重获自由。 见公主含笑等着她回答,曲落星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怔怔看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反正二殿下拒绝了皇上赐婚,我心里一点也不难过,反而很轻松。” 公孙艳阳对感情的事也是懵懵懂懂,她想了想,道:“那就是不喜欢了,但凡有一点点喜欢,心里都会不好受。” 曲落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两人又慢慢往前走,东面有个人工造成的四方水池,池旁有座亭子。 走进去,凭栏观望,水池里有很多锦鲤悠哉悠哉地游来游去。 盯着看了会儿,曲落星的思绪随着鱼儿被拉远。她又想起了刚刚树林子里发生的事。 当时事出突然,没时间容她细想。现在静下心来仔细一琢磨,总觉得事情不对。 大皇子要做什么事,尤其是隐秘的事,怎么会跑到宁康宫来? 被她撞见了,大皇子一开始要杀要剐,后来居然就这么轻易放她走了? 越想越觉得这事不是偶然。她午后没事经常会到后面的树林子去,在那里刻意安排这出戏很容易。 只是,大皇子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还是因为她救了二皇子的事心生芥蒂?如果真是这样,蓄意谋杀二皇子的事,八九不离十是他做的。这,难道就是大皇子所说的秘密? 他说要把自己放在他身边的话,极有可能不是说说而已。不好明着动手,放在身边随便什么时候,找个理由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还想方设法要出宫去,被大皇子盯上,还有命出去么? 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永远顺心顺意。顺遂时不能安于现状,要居安思危。遇到困难不屈服,想尽一切办法迎难而上。” 现在还能想什么办法?除了二皇子,没人能帮她。 上午二皇子说的话还犹在耳畔:“本殿下的命金贵的很,只帮你一次怎么够呢?你以后有什么难事还得找我帮你。” 还真叫他给说中了,麻烦事甚至等不到明天,这么快就来了,还是个大麻烦。 看来要想保命,只能再厚着脸皮了。 公孙艳阳指着池子里的鱼,兴奋道:“你看那条白色带花的,是我放生的。它可算得上里面最老的鱼了。” 曲落星看过去,里面的鱼有红的,白的,黑的,都围着池子中间的石头慢吞吞地游。大一些的游在前面,小的跟在后面,像大人带着孩子。 “那么多白色的鲤鱼,你能认出它来?” 公孙艳阳头一扬,道:“当然,里面最大的那一条就是。母妃说这池子里第一条鱼就是我放生的。” 曲落星便愣愣地盯着池子瞧,里面好几条白色的锦鲤看着差不多大,分不出谁大谁小。 秋日里的风吹拂,池水荡漾,阳光一照,满池金光。 恍惚间,她想起了爷爷家门前的那条河。河水清澈,一到夏天,她和云开最喜欢跑到河边去,抓了鱼回去给爷爷下酒。 后来爷爷不在了,她就再没去过了。 想不到时光飞逝,造化弄人。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进宫来? 公孙艳阳看出她有心事,也就不再说话,免得吵了她的清净。 第112章 心思迷离 管理园子的宫人极有眼色地拿来了鱼食,公孙艳阳抓了一把扔进池子里。 鱼群经验老道,轻微的一点动静就知道有人投食。它们争相游过来,一窝蜂地抢食起来。还是大鱼厉害一些,一口一个准,吃的不亦乐乎。小鱼被挤在外面傻张着嘴,偶尔运气好,捡些大鱼漏下的。 尝到了味道,小鱼们抢的更加欢实,在鱼群中没头没脑一阵乱窜。水中一时水花四溅,炸开了锅。 很快,大鱼应该是吃饱了。又摇着尾巴,和上了年纪的人一样,继续散步去了。这时候终于轮到小鱼们大快朵颐,水面也渐渐安静下来。 等鱼都吃饱了,两人又倚着栏杆呆呆看了会儿。公孙艳阳拍了拍手,道:“实在太无聊了,我带你去我那里玩吧。我养了两只五彩小鹦鹉,会说话还会唱曲儿,可有趣了。” 曲落星不想每次都拂公主的意,加上她如果要寻求二殿下的帮助,就必须赶紧想办法见到他。宁康宫向来不是个安静的地方,随时有人来往,耳目众多。要是在这里见面,不消片刻,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不打紧,就是怕给二殿下惹去麻烦。遂点了点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会唱曲的鹦鹉呢!” 公孙艳阳喜不自禁道:“太好了,那我们走吧!” 两人出了宁康宫,直往公主住的祁云殿而去。 绕过御花园,穿过一条垂荫小道,公孙艳阳用手指了指,道:“前面右拐就到了,你记住路,以后随时可以来找我。” 曲落星笑吟吟应了。心道这宫里幸亏有公主,不然她一个人该多寂寞。 一踏进祁云殿,门子上的小太监正要行礼问安,公孙艳阳一边往里面走,一边不耐烦道:“谁敢吭声,罚三日不许吃饭。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见了我就公主好,公主好。烦死了!本公主被你们整日这么念叨,再好也不好了。” 小太监一个个缩着脖子,噤若寒蝉。 从里面出来的几个宫女齐齐蹲身行礼,都吓得不敢说话。 公孙艳阳拉着曲落星到了游廊下,指着挂着的笼子,笑吟吟道:“你看这两只五彩小鹦鹉,不光长得好看,可聪明了。” 曲落星往笼子里看,两只鹦鹉红色的肚皮,绿色的翅膀,头是棕色的,脸是黄色的,脖子上还套了一圈蓝色。嫩黄色的尖嘴,黑珍珠一样发亮的眼睛。看人时头轻轻一歪,很讨人喜欢。 “我第一次见到鸟的羽毛有这么多颜色,还这么鲜亮。我想听它们说话。” 公孙艳阳一下来了兴致,对着笼子“啾啾”两声,道:“大美,小美,在干嘛呢?” 笼子里两只鹦鹉头左右摇了摇,齐声鸟声鸟气道:“干嘛呢,干嘛呢?” 公孙艳阳乜了一眼,没好气道:“我问你们呢,在干嘛?快说呀!” 两只鹦鹉又齐声学她,“快说呀,快说呀!” 公孙艳阳气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吃多了,变傻了?” 笼子里又传来两声,“傻了,傻了。” 公孙艳阳用手敲了敲笼子,“两只笨鸟,呆鸟,关键时候就给我丢脸。信不信明天把你们拿去喂猫。” 许是听到猫,两只鹦鹉吓得将头埋在翅膀下面,一动不动。 公孙艳阳又好气又好笑,对曲落星道:“平时不这样,问简单的问题它们都会答。可能是见了你这生面孔,有点认生。” 曲落星不懂鸟,也就随着道:“应该是这样,你一说猫它们就躲起来,可见是顶聪明的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长得也挺漂亮。” 她越夸越让人觉得这俩鸟是中看不中用,公孙艳阳咧了咧嘴,笑得有点尴尬。她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四角凉亭,“我们去那边坐会儿。” “好,走了这么久正好累了。” 亭子外正好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遮住了阳光。两人到了凉亭落座, 曲落星几次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了嘴。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公主开口,二殿下拒婚在先,她方才又说了对二殿下无意。再贸然提出想见二殿下,不是自相矛盾,打自己的脸么?公主又会怎么想她? 公孙艳阳看出她欲言又止,以为是边上有人不方便说。她便侧过头对不远处伺立的半夏道:“这里不需要人,你带她们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都不许近前来。” 公主向来如此,半夏应道:“是。” 等人都走了,公孙艳阳道:“看你心事重重的,这会儿没人,你要想说就说出来。只要我能帮上忙,定不遗余力。” 曲落星嘴角舒展,看着公主的目光满含感激。她思量片刻,才面色赧然道:“我有一件事想请二殿下帮忙,又不好贸然去求见……” 公孙艳阳了然,素手在石桌上轻轻一扣,“我当什么大事呢,这还不简单。” 她微侧过头,对着身后说了一句,“来个会喘气的。” 很快一个太监躬着身小跑过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你速速去将二殿下请过来,就说……”公主低头想了想,“就说本公主想他了。” 顺喜立刻点头哈腰地去了。 曲落星见公主问也不问,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公主若真问起,自己不好说谎话骗她。说真话又怕将公主给卷进这些是是非非里面。 她由衷道:“公主,谢谢你!说实话,进宫前我一直担心害怕,自己一个人形单影只,无依无靠。宫里又不比别的地方,稍微行差踏错一步,就可能丢了性命。幸好有你,不嫌弃我,愿意和我在一起,还帮助我。” 公孙艳阳扯了扯嘴角,“你没来之前,我也总是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祖母和母妃他们老想管着我,不让干这个,不让干那个。规矩又多,各种束缚。你说成日待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这么着有意思吗?” 她捡起一片掉落的黄叶,在手里转来转去,“那些下人不是奉承拍马就是监视我的一言一行,我恨不得把他们通通赶出去,这样我才能彻底清净。你来了之后,我第一次知道有朋友是什么滋味。虽然我们不是无话不谈,但有人陪着,就挺好。” 她手指一松,树叶重落回地上,“我肯帮你,也是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曲落星听她这样说,颇有感触。 第113章 情根深种 顺喜跑了好几个地方,绕了一大圈,才在风波池旁的亭子里寻到二皇子的身影。 不得传召他不敢贸然上前去,只能对着立在山石旁听差的裴焕一阵比划,手势大抵是说公主有事找殿下。 裴焕知道公主一天到晚没什么正经事,除了吃就是玩。 知道归知道,话还是要传的。当下对着亭子一揖,道:“殿下,公主身边的顺喜来了。” 公孙榆壤调转视线瞥了顺喜一眼,又看向身旁的公孙榆渊,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应该是来找你的。 公孙榆渊淡然一笑,“让他过来。” 裴焕对着顺喜招手,顺喜哈着腰走到亭子外,行完礼毕恭毕敬道:“二殿下,公主让奴才来请您往祁云殿一趟。公主还让奴才带句话,说想您了。” 亭中两人对视片刻,公孙榆壤看一眼顺喜,“你说公主要找的人是我?” 顺喜回道:“是的,殿下。” 公孙榆渊温和一笑,揶揄道:“说实话,艳儿从未对我这个亲哥哥说过如此煽情的话。看来二哥在她心中的份量要多一些。” 公孙榆壤不理会,手指在石桌上轻叩了两下。艳儿若是有事,定会亲自来找他,而不是让人请他过去。 “公主可曾出去过?” 顺喜道:“回殿下,公主午后照例去了老祖宗那里,后来和曲姑娘一起回了祁云殿。” 公孙榆壤手上动作一顿,攒着眉,目光落在顺喜身上。 叫他猜准了,那丫头定是遇到了难事,并且还很急。他每日都会去宁康宫晨昏定省,只要有心,准会遇到。她选择不在宁康宫见他,是怕人多眼杂。看来事情还有点棘手。 早上两人单独说话时她都没有提起,难道是中午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见二殿下板着脸,顺喜不知哪里出了错,立刻噤了声。脑袋低垂着,一动都不敢动一下。 公孙榆渊也是一头雾水,还思忖是不是艳儿做了什么惹二哥不高兴了。 谁想公孙榆壤突然起身,启唇道:“三弟自便,我去艳儿那里走一趟。” 言外之意,就是不要他同去了。 公孙榆渊自然不会觍着脸跟着去,嘴里道:“二哥有事先去忙。” 公孙榆壤脚下步子稍稍有些快,为了不让人看出他心急,面上端的是从容不迫。 日头已西斜过半,阳光将树影拉得很长,将人的影子都盖过了。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不时有枯败的叶子似蝴蝶般打着旋掉落下来。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很快到了祁云殿,除了门上守值的太监,里面的下人早被清退了。 顺喜止步,又轻轻扯了扯裴焕的袖子,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跟进去。到了人家的地盘,裴焕自然照着他的意思做。 公孙榆壤进去,一眼便看到亭中坐着的两人。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曲落星身上。 许是听到动静,公孙艳阳和曲落星同时抬头看过来。 恰好四目相对,霎那间的回眸在公孙榆壤看来,勾人心魄。他心脏忍不住悸动,一直压制的情感瞬间喷涌而出。 他深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情根深种。所以早上才刻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拒婚,并故意引人误会他有了隐疾。 一来这事传扬开,有心和他攀亲的会有所顾虑,省去很多事。二来那丫头会心存感激,多少也要对他生出点好感来。有了好感,才容易亲近。亲近了就是好的开始。 曲落星只看了一眼,扇子般的羽睫往下一盖,低下头去。 公孙艳阳见二哥失魂愣怔,唤了一声:“二哥。” 公孙榆壤回过神来,自知失了态,心急之下脱口道:“听说你想我了?” 公孙艳阳斜眼看他,似笑非笑道:“二哥是在问我?” 当她不知道呢,一双眼睛从进来就被定住了似的。搞不懂这俩人到底弄什么?早上闹着要拒婚,下午就闹着要见面。见了面还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怎么感觉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纯属闹着玩呢? 公孙榆壤咳了一声,道:“自然是问你。” 公孙艳阳左右一看,四下里无人,正好。她嘴巴朝曲落星一努,对着二哥挤了挤眼,“想不想的,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奇了怪了,一个人都没有,都跑去躲懒了?我去找个人沏壶茶过来。” 说完就出了亭子,扬长而去。 曲落星明白这是公主故意给她制造机会,她先是规规矩矩行了礼,“见过二殿下。” 公孙榆壤见她一直垂眉耷眼,生生将所有事物都挡在了视线之外。心里生出一种被无视的感觉来。 他缓声道:“私下里不要拘礼,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曲落星抬眼,还未开口先红了眼眶。从进宫到现在,发生的许多事,心里被强压下的不愿和委屈,如决堤的水倾泻而出。 二殿下这句含着关心的话,让她所有的自制和强装土崩瓦解。 她想,最后厚着脸皮求一次,这次的难关过了,以后再遇到任何事都随天意吧!大不了就是个死,只要不怕死,就没有什么能难倒她了。 将眼中的泪意压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明明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公孙榆壤看她先是梨花带雨,接着又张口难言。莫名心疼起来,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语气愈发温和道:“无论什么事,尽管说出来,我都会帮你。嗯~” 最后一个“嗯”,似情人间的婉转呢喃,连空气都带着撩人的气息。 曲落星不懂这种感觉,只知道脑袋已没法正常思考,一片空白。她不敢直视二殿下的眼睛,最后终于把心一横,“大殿下……他……他……” 公孙榆壤皱眉,语气骤然深冷,“是不是大哥找过你?” 曲落星缓缓点头。 公孙榆壤眼眸一紧,“他对你说了什么?” 曲落星怔仲了一下,关于大殿下谋害二殿下,只是她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若胡乱说出来怕影响二殿下的判断。 大殿下说的话和有些举动,她实在难以启齿。 心里一急,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第114章 落入情网 公孙榆壤看曲落星连嘴唇都失了颜色,以为她是受了过度的惊吓。一时气不过,脑仁里突突往外直冒火。 连救命恩人都护不住,让人给欺负成这样,是他掉以轻心了。 原以为她在老祖宗身边,在宫里又与人无冤无仇的,没人会把她怎么样。大哥那里他是早就打了招呼的,没想到竟是对牛弹琴,人家全当了耳旁风。就是不知道一个小丫头究竟碍着大哥什么事了? 难道是因为她救了自己? 似乎只有这个理由说的通了。 那么…… 自己遭人暗算的事,是大哥做的? 他派人暗中去调查,直到现在也没查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出事的地方太过偏僻,人烟罕至。事后现场被人清理的干干净净。 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做不得准。 公孙榆壤看着曲落星满脸惶然无措,心中满是心疼,忍不住想上前去安慰一下。脚随心动,漫步走过去。 一边想,这么好的女孩,本该在宫外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就因为好心救了自己,如今被困在了这深宫之中。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陪伴,没有人心疼。 幸而她遇到事愿意来找自己帮忙,不然闷着不吭声,得受多少苦?这宫里的人,要成心想治你,有的是手段。甚至有时候,只需一个眼神,瞬间就能让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消失。想到这里心里后怕起来。 原先他还故意不和她过从甚密,就是怕树大招风,惹人耳目。 现在看来,很多人和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树欲静而风不止。 到了跟前,她身上的幽香丝丝脉脉闯入鼻息,顿时心跳怦然。少年情愫如春藤般迅速蔓延,在心间缭绕不绝。 心里顿时下了决心,以后定竭尽全力护着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宫里不是无依无靠。谁想欺负她,还要看他答不答应。 曲落星知道规矩,在二殿下进入亭中就垂下头,不与他对视。 此时二殿下的神色还有萦系在她身上的目光,她自然浑然不知。 心里只想着该如何开口,让二殿下帮她度过这道攸关生死的难关。 头顶猛然一沉,曲落星惊愕地一跳。陌生男子的气息霸道地闯进她的呼吸, 是极淡雅的味道,非常好闻。 仰头看去,入眼先是紫色的衣袖,接着是二殿下满含笑意的脸。瞬息又撞进两泓深不见底,宛若千尺深潭的双眸。 脸儿刹那滚烫,急急低下头去。 公孙榆壤紧张地绷着一张俊脸,嘴角的弧度却如何都压不住。放在她头上的手轻轻揉了揉,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从未开启的少女心,忽如雨后春笋。发了芽,然后破土而出,疯狂猛长。 从未接触过感情的人是最容易被打动的,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动作,足矣! 曲落星不懂这就是情窦初开,只知一颗心扑腾乱跳,一张脸越来越烫。这种奇异的感觉让她害怕起来。 当初母亲是不是就是这样陷入了感情的漩涡里?不,她绝不能步母亲的后尘。 偏了偏头,想要躲开头上的那只爪子。 公孙榆壤看出她的意图,手上稍一用力,将她的脸又掰回来,“跑什么?你叫我来所为何事?不说我可要走了。” 曲落星蹲下身去躲开他的手,很快起身后退了两步。垂眸道:“臣女有一事相求。” 公孙榆壤看了看手,揉搓须臾,慢慢将手指合拢握成了拳。眼睛看向她,目光灼灼道:“你说。” 曲落星深吸一口气,道:“臣女不想到大殿下身边去。” 公孙榆壤眉头微蹙,“谁说要你到他身边去了?” 随即明白过来,“是大殿下说的?” 曲落星抬眼看过去,四目相对间又匆匆移开了视线。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嘴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公孙榆壤挑眉,不是警告过他,让他离这丫头远一点?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张脸登时难看极了,愤然间迅猛转身,“我这就去找他。” “等一下。”曲落星伸手拉他。 公孙榆壤听到她喊便回转身来。因两人动作又快又急,曲落星拉住他衣袖时,被他转身的力道往前一带,正好撞进了他的怀里。 曲落星很快反应过来,慌忙松开了手连连后退。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但刚刚靠在他怀里的柔软,他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了。这种感觉让人留恋,刻骨铭心。 公孙榆壤忍着心里的悸动,一眼瞥过去。见曲落星脸蛋儿似熟透的虾,红的快滴出血来。 嘴角上翘,满心愉悦道:“还有什么事你说,我听着。” 曲落星定了定神,道:“之前臣女就求殿下帮了一次忙。现在又要厚着脸皮再求您一次。倘若大殿下问起,您对臣女……对臣女……” 嘴巴张了几次,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她急得额角隐隐盗出汗来,提出拒绝赐婚的是自己,现在又要二殿下当着别人说对自己有意。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公孙榆壤已然明白了,凑近一点,故意道:“我就说既然拒了婚,对你自然没有一丁点儿男女之间的情意。” 曲落星瞠目摇头,急急摆手道:“殿下千万不能这么说。” 公孙榆壤哦了一声,“那我该怎么说?” 曲落星钝钝的,话怎么又绕回来了?想了想,道:“您反着说。” 公孙榆壤噙着笑,又逗她,“反着说怎么说?你教教我。” 曲落星拉了拉衣摆,心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扭扭捏捏就不像话了。 把眼一闭,快速道:“殿下就说、就说并非对臣女无意。” 说完只觉口干舌燥,一张脸更是羞得无地自容,火辣辣的发热。 耳边很快传来一句,“好。” 仅这一个字,带着承诺,让她心安。慢慢睁开眼,见二殿下言笑晏晏看着她,立刻不自在起来。 她对着公孙榆壤敛衽行礼,脸上带着十足的诚意,道:“殿下恩情,小女感激不尽。” 公孙榆壤温和一笑,“你和我不必言谢。要不是你,我又何来的今日? 第115章 不容觊觎 曲落星缓缓吐出一口气,憋在胸口的忐忑不安总算消散了。 她对二殿下是感激莫名,说实话这件事太叫人为难了。天知道她鼓足了多大勇气才说出来,没想到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自知无以为报,于是又深深肃了一礼,带着十足的诚意道:“连累殿下屈尊降贵,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臣女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有大恩不言谢了。不过殿下放心,倘若老祖宗哪日放了恩典,允臣女出宫去。臣女绝不会以此为由纠缠殿下,到时候定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到京城来了。” 这个时候她居然想的是……走的远远的?可惜,有些事一旦开始,想躲也躲不掉了。 公孙榆壤就这么眯着眼看她,那张脸是怎么都看不够的。深闺里的女孩都是白的几乎透明,总让人觉得羸弱。她不一样,皮肤是带着点黝黑的健康色,给人朝气蓬勃的感觉。 他松开一直蜷缩着的十指,面无波澜道:“眼下你人在宫里,先不要想别的。切记小心谨慎保护好自己,遇到困难了还来找我。记住了?” 曲落星弯起眼角笑了笑,“好。” 这一笑似此刻天边渐渐西斜的落日,有光但不刺眼,直钻进人的眼角中来。 公孙榆壤抬头看天,才察觉时辰不早了。原来和喜欢的人待在一处,时光竟过的这样快。 他倒是还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又知她不宜在此多留,万一传出去于她终究是不好。唇角笑意和煦道:“你快回去吧,这事我既然答应了,你只管放心就是。” 一股暖意在曲落星心里蓦然荡漾开来。抬眼望去,不可否认,二殿下生了一张极好看的脸。看人的眼神温和煦暖,不小心掉进去就出不来了。 倘若是在宫外,能遇见这样一个少年郎,或许是最美好的事了。 只可惜…… 公孙榆壤无视值上的太监,直接往殿内急走,边问道:“你们主子人呢?” 小太监回道:“大殿下在书房呢!” 直闯进书房里,公孙榆莽坐在书桌后,正持着书卷安静地看书。 听到门响,只略抬起眼。看清来人,一点也不意外,嘴角一扬,道:“随便坐吧。” 公孙榆壤缓步走过去,径直站在桌前。右手将大哥手中的书卷往桌上一摁,“我说过离她远一点。” 公孙榆莽站起来,慢条斯理看了他一眼,眸色从容道:“你气势汹汹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大哥以为这是无关紧要的事?”公孙榆壤悦耳的嗓音带着彻骨的邪冷,“她对我而言不光只是救命恩人,谁要敢对她不利,我第一个不答应。” 公孙榆莽双手负于身后,脸上清浅的笑容渐渐敛去。他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启唇道:“你上午亲口拒绝了父皇的赐婚。既然你不想娶她,怎么还不许别人娶,这是什么道理?” 公孙榆壤眼眸泛起寒光,“你还想娶她?” 公孙榆莽嘴角勾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能可贵的是她还会治病救人,放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多安全啦!” “大哥是不是忘了,你已定过亲,并且年下就要成婚了?”公孙榆壤说着,一双眼眸眯成危险的缝隙。 公孙榆莽他轻笑一声,道:“男人嘛,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 有风从外面吹进来,桌上摊开的书卷被吹得翻动了起来。眼看就要翻页,奈何风力不够又落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书页又被吹得欲往另一边去。 公孙榆壤心尖处又酸又恼,他视为瑰宝的女孩,岂能容他人觊觎? 脸上慢慢凝起一层寒霜,语气愈发深冷,“我早上是拒了婚不假,可现在……我后悔了。” “你后悔也不成了。“公孙榆莽侧身望着门外,“她不是你的私有物品,谁都可以公平竞争。你就这么确定,她会选择一个当众给了她难堪和羞辱的人?” “大哥觉得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公孙榆莽脸上无波无澜,慢悠悠道:“这么说,你们是两情相悦,郎情妾意?” “我们的事不劳大哥操心。你只需记住,以后别打她的主意。否则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曲落星出了祁云殿,照着记忆绕过御花园,然后上了甬道一个人慢慢走着。 迎面一乘肩与缓缓行来,她停了脚步靠墙垂首站着。脑子里想着,来的不知道是哪位主子,也不知是行跪礼还是行蹲礼。 庞德海老远就看清楚了,他赶紧拿眼偷偷去瞧。 原本用手托着额头的万岁爷坐正了身子,慵懒的双眼一下来了神。真是有缘何处都相逢,随便出来走走也叫他遇上了。 庞德海暗里打了手势让抬的人慢行,很快到了跟前。 曲落星快速抬眼一扫,天菩萨,怎么是皇上?她正要跪下去行礼,皇帝清咳一声,乜了庞德海一眼。 庞德海立刻会意,急急道:“曲姑娘这是打哪里来?” 一下被打了岔,曲落星只能先回话,“回公公的话,小女从韵安公主那里过来的。” 庞德海拉闲话般又笑道:“这是回宁康宫去?” 曲落星不明所以地看了庞德海一眼,道:“是的。” 皇帝一直垂眼坐着,听到这里手指在肩与扶手上一叩。 庞德海知道万岁爷给自己打暗号,可他再精明,也不能万岁爷随便动一动手指头,他就能猜出圣意来。 不安地偷瞄龙颜,万岁爷也调过视线看他,眼中乌压压暗沉一片。 庞德海吓得低下头,暗道糟糕。等下回去,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要不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皇帝平静的脸显出不耐烦来,他动了动身子,挥手又打了个手势。 庞德海忙不迭将双手一拍,抬辇的人收到暗号,重又往前稳稳地去了。 等走的老远了,曲落星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继续行进。 皇帝状似不经意回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 心里浮起一抹怅然,见着了人,自己又像个才启了蒙的小伙子似的,紧张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不过机会多的是,只要她在这宫里,就不愁没机会见面。 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 第116章 山雨欲来 入秋后天黑的一天比一天早。晚上有薄薄的雾气,更加凉意袭人。 宁康宫内外各殿都掌了灯,透过窗户,里面的灯火成了一个个橘黄色的点。廊下挂着六角琉璃盏,被风一吹,琉璃盏不停旋转。洒在地上昏黄的光晕如水般荡漾。 曲落星回宁康宫时,正好妙语把一溜宫女们点完了名,准备用饭。看到她回来,笑道:“还准备叫人去寻你呢!御膳房刚让人送了饭菜来,马上就用饭了。” 掌事的和大丫鬟有单独的房间。其余下人全部在值房里,六人一桌围着八仙桌悄无声息地用饭。 宫里规矩比天大,一点儿也不能出错。不但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就连走路的姿势都不能有偏差。 饭毕,上值的赶紧去接班,不上值的赶紧回自己窝里去。 今晚是妙语负责侍寝,曲落星和她一道去往寝殿。 太后仍旧跟平常一样,洗漱后脱去了华服,换了简单的素衣坐在榻榻上。头上的钗环都卸了,长发就这么随意披散着,仍掩不住满身的贵气。保养得宜的脸虽素着,不难看出年轻时的倾城之色。 妙语近前正要替换下一旁伺立的丁嬷嬷,太后道:“先别忙,你去御膳房一趟,看看有什么点心,收拾一两样过来。晚膳哀家进的少,饿着肚子晚上肯定睡不好觉。” “是。”躬身应下后,妙语却行退出寝殿,顺手带上了房门。 宁康宫设了专用的小厨房,老祖宗往日要吃什么都是在小厨房里单做。特意指派她去寿膳房,看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她又不宜旁听。 所以去御膳房的时候她并不急,还特意慢悠悠的,就怕回来的早了也是干等。 曲落星也隐隐觉察出不对劲来,她细细想了想,并不觉得哪里出了差错。午后少有人四处走动,在树林子里发生的事应该没人看见,太后也不可能知道。 难道是因为自己去祁云殿见了二皇子? 心里颇为不解,早上若不是二殿下突然出现,两人已然被皇上赐婚了。她去见二殿下,对太后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妨碍才是。 除了这两桩,今日再没有其它事了。 太后并不急着说话,眼睛盯着桌上的玛瑙香炉似乎神出。寝殿一时寂静,那种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曲落星垂手站着,心怀忐忑。稍过了一会儿,太后缓缓抬起眼皮子,看了曲落星一眼,问道:“你晚膳在哪儿用的?” 这一问越发叫人摸不着头脑,曲落星来不及细咂,如实道:“回老祖宗,我回来时正好赶上和妙语姐姐她们一起用饭。” “这么说,你在艳儿那里一直待到晚膳前才回来?”太后语调平平,让人辨不出喜怒。 曲落星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她猜对了。忙不迭道:“是的。” 太后先是看了看摘了护甲的手,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儿目光一转,落到曲落星身上。“哀家本来还以为你聪明,现在一看倒是高估了你。你与阿土私下见面,就不怕落个诱惑皇子的罪名来?” 曲落星大惊,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太后话里的意思,竟还想着要把她往皇上跟前送吗?她还以为选秀一过,太后就歇了心思。 此刻她恨不得狠狠甩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做甚么非要让二皇子拒婚?她这是亲手把自己的生门给堵死了。 曲落星顿感无力,如今人在矮墙下,除了低头再无它法。恭恭敬敬跪下,将双手交叠置于身前,额头压在手背上。振声道:“还请太后明鉴,臣女绝无此意。 ” 太后闭眼,不置可否。 这时丁嬷嬷在一旁道:“曲姑娘回来时路上遇到谁了?” 曲落星不敢起身,仍保持着叩拜的姿势,道:“回嬷嬷的话,只在甬道上遇到了皇上的御驾。” 丁嬷嬷瞥一眼太后,轻声道:“万岁爷行驾时,除了遇见老祖宗和皇后娘娘才会停下御辇?就连各宫嫔妃也没有这项殊荣。今儿万岁爷遇见你,却让人停驾,还说了半晌话。你可知其中原因?” 曲落星脑袋一阵眩晕,像有无数星星在一闪一灭。才刚她心里也纳闷来着,总觉得哪里不妥。那个庞总管胆大包天,居然和自己扯闲话,胆敢让皇上在旁边等着。这简直是大大的不合常理。 不过当时她没有深想,只是觉得有点反常。现在经丁嬷嬷一说,醍醐灌顶。 要不是皇上的意思,庞总管哪来这么大的胆子?那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细品丁嬷嬷的话,曲落星惊出一身冷汗来。转而又想,皇上当着太后和各宫主子娘娘的面,亲口要把自己赐婚给他的儿子。如果不是出了意外,自己就是他的儿媳啊! 这……怎么想都是滑天下之大稽,让人无法相信。 丁嬷嬷见她不吭声,又说,“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御前承宠,可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第二就不用我多说了。太后当你是自家人,才关起门来让你自己选。不过,事关你的前程,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地上的凉意从掌心遍达全身,连骨头缝里都冰冷彻骨。御前承宠和荣华富贵都不是她想要的。早知如此,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自作聪明了。 进宫后她老想着怎么才能离了这牢笼,就是现在也不改初心。最坏不过一死,与其委屈自己,她宁愿拼一把。 别人想主宰你的命运和人生是一回事,自己是否逆来顺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下定主意,她声音坚定道:“小女愚钝,不敢让老祖宗寄予厚望。” 丁嬷嬷面上有几分不忍,“在太后面前,姑娘可要慎重而言。” 曲落星知道她的好意,但人各有志,她志不在皇宫,更不在皇上。恍惚间,不由扪心自问,若是换了二皇子,她或许是愿意的。只可惜世事弄人,也是她自作自受。 今日这关,怕是神仙也帮不了她了。 强忍着眼中的酸涩,道:“小女主意已定,望老祖宗成全。” 太后缓缓睁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倒像是在替她惋惜一般,“既然你执意,那就别怪哀家狠心。” 第117章 活罪难逃 灯台上的蜡烛燃得正旺,许是烧到了什么异物,烛火“噼啪”一声炸了一下。 曲落星一颗心跟着一跳,她做了忤逆太后的决定,知道横竖是逃不过的,已做好了听凭发落的准备。 脑中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也许太后会看在老太君的面上,从轻发落也不一定。 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伏在地上道:“进宫前老太君千叮万嘱,是小女没有福气,辜负了老祖宗的抬爱。您要打要罚,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要打要罚? 太后眼睛一眯,心道真会避重就轻,小脑袋瓜子挺活络的。就凭她敢拂了自己的意,当场杀了她都不为过。 还特意搬出曲家老太太,是希望自己念着老姐妹的情意,放她一马?这心思算计…… 可惜,她不肯为自己所用。 自从皇帝把她从秀女中除了名,太后便歇了心思,也很乐意成全她和阿土。偏偏皇帝对她生了想法,只能说天意弄人。 今日这般原是套她的意思,不出所料,果然是乡里来的丫头,见识短,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原以为吓一吓能让她妥协。想不到讲狠的遇到不怕死的了,她胆儿是真肥。 也没真想要了她的性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太后揉了揉额角,“罢了,哀家也不是不讲情面之人。” 顿了半晌,也不说如何处置。 一旁的丁嬷嬷开了口,“净安堂缺人手,曲姑娘正好懂医理,去那里再合适不过。” 这就算是做了处置。 曲落星心知净安堂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不错了。太后有意想惩治,什么样的辩白都是浪费口舌。 “谢太后。” 太后微微闭上眼,显出几分疲倦。她连手都懒得抬,只食指一挥,“你去吧。” 丁嬷嬷将曲落星带到外面,唤了一个小太监轻声耳语了几句。 小太监听完点头应了。 丁嬷嬷看着曲落星,面露惋惜道:“姑娘先去收拾东西,完了直接过去就是了。” 曲落星对着丁嬷嬷盈盈一拜,也不多说:“谢嬷嬷!” 回到寝殿,丁嬷嬷对着太后幽幽叹息,“她的确是个聪明孩子。” 太后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再聪明,不识时务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 “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丁嬷嬷说完,将灯架上的蜡烛灭了一半。 曲落星除了一个包袱,再没有别的东西,收拾起来也快。 都说太监势利眼,最擅长捧高踩低。那小太监难得,对她还算客气,“姑娘随我来吧。” 曲落星道了谢,小太监边在前面引路边道:“姑娘做了什么?竟被罚去净安堂?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她跟在后面,老老实实回了。 小太监头也不回道:“净安堂是宫里专门用来安置得了重病宫人们的地方,里面全是数着日子,擎等着见阎王爷的。姑娘去了可得注意些,没得感染上,命可就难保了。” 曲落星听完疑惑道:“得了病宫里不给请大夫,眼睁睁看着他们等死吗?” 小太监嗤一声,“能去那地方的,要么是年纪太大,家里没了人无人照料。要么就是得罪了人,压根没往上报,直接被扔进去不闻不问。还有一种嘛,就是犯了错被罚去那里,名义上是当差,想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曲落星笑了笑,她是属于最后一种了。不过她心里并不怎么害怕,反而觉得自己去了,没准可以救救那些可怜的人。 并且那里离死最近,所有人都敬而远之,反而更安全,对她更有利。 半天等不到她回应,小太监以为她害怕了,好心宽慰道:“姑娘到底身份不同,说不定过些日子老祖宗气消了,就免了你的罚,又让你回去啦!” 曲落星道:“那就借你吉言!” 天黑路长,身前身后都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两人一路无话,曲落星只顾低头跟着走,最后越走越偏僻,树木倒是越来越多。 到了一处被高大树木掩映的院落,小太监终于停下,才又开口道:“姑娘,这里就是净安堂了。” 曲落星就着月色一看,房子和其它地方的房子是一样的。红墙琉璃瓦,房顶四角飞檐直冲云霄。 此时两扇大门紧闭着,里面一片死寂。 小太监上前拍了拍门,树上有鸟被惊得连声怪叫,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过了许久,门从里边打开一条缝,一颗脑袋露了出来。看清楚门前站着的生面孔,不耐烦道:“干什么的?” 小太监身子让了让,也不说旁的,“新来的。” 门后那人身子从门缝里挤出来,将曲落星上下打量了一通,“看着不像是一般宫女,打哪来呀?” 小太监忙说,“宁康宫,老祖宗亲自发的话。” 那人有了计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祖宗身边过来的,总归是要高看一些。露了笑脸子道:“我叫宝山,是这里管事的,大家给面儿,都叫我宝总管。既来了,就进去吧。” 曲落星想着以后要长打交道的,客气地叫了一声“宝总管”,然后曲了曲身子,道:“以后还请您多多教导。” 那人摆了摆手,“到了这地方,别讲这些个虚的了,能不能活下来还得另说。” 话说的不中听,却是事实,这人一看就是个实在人。 小太监在一旁适时道:“宝总管,这位曲姑娘会治病,能救人。” 宝山眉眼一抬,这位想必就是传闻中,救了二皇子的曲家千金了。这样的身份,怎生被发落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嘴角一吊,道:“那敢情好,我们这儿除了几个当差的。剩下全是病的不成只剩半口气吊着的,不然也不会送过来。太医院里杵药的听到净安堂三个字都皱眉头,就算能请来个大夫,也只让预备后事。姑娘一来兴许能把这些短命鬼从鬼门关拉回来也不一定呢。” 话是这么个话,就是语气让人辨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初来乍到,受点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浅浅一笑,道:“宝总管菩萨心肠,也是他们的福泽。” 宝山嘴角一耷,就这不吃亏的性子,被送到这里也就不稀奇了。 第118章 做冷薄情 小太监将人带到,任务完成,功成身退。 宝山嘟囔道:“大晚上的困死了,被这么一吵,怕是又不得好眠了。” 说完一闪身从门缝里进去了,曲落星唯恐那道门缝合上,赶紧跟了进去。 过了那道门,再回头看了看外面无边的夜色。自己以后的日子,只怕也是漫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她只能等,等到所有人渐渐淡忘了她的存在,就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吱呀”一声响,门缓缓合拢。清爽的空气瞬间被隔断,只余漫天不洁的气味。 曲落星捂住口鼻,这种死气沉沉的味道,她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 宝山显然早料到了,“姑娘刚来肯定不习惯,等多待几天适应了就好了。” 曲落星想起他刚刚抱怨被扰了休息,便道:“劳烦宝总管给我指个落脚的地方,您也好早些歇息。” 宝山下巴朝身后一努嘴,“别看咱们这犄角旮旯小,但五脏俱全。来,我一一给你介绍介绍。” 说着拿手一指,“这四间房各有用途,白日里做饭吃饭熬药消遣全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曲落星还真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跟着宝山穿过走廊,过了一道月牙门,里面豁然开朗。 宝山手一挥,“这里总共八间房,东边四间我住一间,还有小朗子。西边翠儿和高嬷嬷各占一间,剩余两间姑娘看看觉得哪个合意,任选。” 曲落星一边听一边随意环顾四周,廊下挂着两个灯笼,借着昏黄的光,倒也能看个大概轮廓。 八间房东西各四间,院子里宽敞,除了几棵一人高的树,东边角落一座亭子外,再无他物。 宝山话落,曲落星心想这人真有趣。说别人是“占”了房间,到他自己就是“住”了。想起在乡下的时候,到了吃饭的点,邻里之间总会互相打趣,“我家都开始吃饭了,你家咋还不胀食?” 说自己永远都是用文雅的词,说别人就用俗不可耐或带点褒义的词。 为了不耽误人家歇息,曲落星道:“我住哪间都行。” 原以为他会去房里休息,谁想他只轻微颔首,又往前走了一段,手往前又是一指,“过了这道院墙,便是病人们住的地方了。这个时候已经落了锁,就不带姑娘进去看了。” 灯光照不了那么远,曲落星只能凭眼力去看。才发现宝山所指处有一道紧闭的木门,门的另一边悄无声息。 曲落星问道:“里面这样静,是不是压根就没人?” 宝山道:“连气儿都快续不上了,他们哪还有气力闹出动静来?到了明儿早上,把这门打开了挨个房间去查探。还有气的,给喂点水和汤药,继续熬。捱不过今晚的,我们就通知净化堂的人来收尸。” 曲落星诧异道:“晚上里面竟没有人照看吗?” 宝山回转身,脸上的表情隐没在黑暗中,让人看不真切。语气中却满是无奈,“姑娘刚来,许多事不懂。他们被送过来就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我们不会看病,去太医院请大夫,人家都不愿意来。偶尔指派个学徒过来,也是敷衍了事。我们几个当差的命再贱,也要先自保不是?在这种地方,能保着自己的命尚且艰难,哪里还有慈悲心肠去怜悯别人?不是我们心狠,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送到净安堂的都是重病不治的。这里是有几个当差的,可他们也怕过了病气。一旦染上了,不就和送来的人一样,数着日子等死?你心软可怜别人,就得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为了不相干的人,犯不上。 曲落星仰望着高高的院墙,里面的人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死亡,该有多么无助?人命如草芥,生死不过转眼之间,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心里愈发可怜起来,便道:“宝总管,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宝山眼睛一挑,“现在?” 曲落星一脸肯定,“对,现在。” 宝山叹了口气,再无二话,从身上摸出钥匙,走过去极熟练地开了锁。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宝山伸手从墙上取下一个灯笼,又拿火折子点燃。 “姑娘,请吧!” 曲落星迈开步子走过去,跟着宝山穿过那道门。里面依旧静悄悄的,似乎连风都没有。空气中充斥着的药味混合着其它不明的味道,更加难闻。 宝山将灯笼提高一点,道:“这儿一共九间房,东西北各三间。” “九间房?”曲落星挨个打量,“那也装不了几个人。” “那可不一定,逢着时疫的时候,每间屋子挤得满满的。隔日早上净化堂的人得用车来拉尸体,那场面别提多惊悚了。”宝山边说边回头看曲落星的表情,他就不信,一个小丫头还真吃了豹子胆不成。 曲落星面色不改,“宝总管,你这话糊弄糊弄别人还可以。宫里那么多御医,哪这么容易生时疫?再说了,就算真有了时疫,染上的宫人也不可能被允许留在皇宫里。” 这宫里的主子们怕被传染上,只怕巴不得将人仍得越远越好。 宝山讪讪一笑,道:“我说姑娘胆咋这么大呢,原来是懂其中门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这儿一个月里最多也就送三五个人过来。送来的人本来就身子弱,这地儿又长年累月积攒着阴气。一旦进了净安堂的门,就如同到了鬼门关,大多熬不过十天半月就升天了。所以这九间屋子大多时候有大半是空着的。” 曲落星在东边第一间屋子门口停下。刚刚,她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极弱的呻吟。那是濒临死亡的人不甘的叹息。 并且,她还听出,“这间房里住着的是个年轻姑娘吧?” 宝山侧目,“姑娘真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说完提着灯笼走过来,轻轻将房门推开。他走进去把灯笼挂在门边,道:“樱桃,有人看你来了。” 屋内的气味已经不能用难闻来形容了,血腥味、潮湿的霉味、尿骚味混合着人体散发出来的体味……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身强体壮的都要给熏出病来。何况是只剩半口气的? 没准大多数人就是被这味给熏得伸了腿。 第119章 风絮怜花 宝山走到屋子里,将桌上的蜡烛点燃了。屋里一下子透亮起来,一切清晰可见。 床上的人被破旧不堪的被褥捂得严严实实,只一条大辫子从床上垂落下来。 被子中间偶尔起伏,说明还有气在。 听到有人说话,被子里先是轻微动了动,接着那条辫子竟缓缓往被子里缩。 过了许久,一张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从枕头里侧着露了出来。曲落星这下才明白了,她是趴在床上。 看来她不是重病,而是重伤,还伤在了背后。 宝山道:“可怜见的,被罚了杖责。抬过来时腰以下没一处好肉,全化了脓。若是早些上点金创药,养些时日,等消了肿结了痂也就好了。唉~~偏偏被拖成了毒疮,皮下面全汪着毒水。现在就是有药,身子也给败空了,没救了。” 言下之意,是有人故意不给她留活路,将人拖得没法救了,才送进净安堂。 曲落星慢慢走过去,樱桃费力睁开眼睛,只一瞬又合上了。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很快又没了动静。 曲落星心里很平静,这样的情况,她跟着爷爷和娘不知见过多少。很多人惧怕死亡,但见惯了,就淡然了。 到了床前,先是掀开樱桃的眼皮,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球涣散无神。惨白的脸上泛着青色,隔近看十分瘆人。 轻轻揭开被褥,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鼻而来。曲落星只皱了皱眉,将被褥揭至大腿处放下。 烛光将曲落星的影子投在床上,恰好遮住了樱桃腰际至大腿处。饶是如此,仍能看出那里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宝山虽是个太监,也不好意思看姑娘家的尊臀。他干咳了一声,道:“我到外面去换口气,姑娘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 说完走出去,还很贴心地顺手带上了门。比起屋里那股无法言说的味道,外面的空气真是好。 这位曲姑娘也真是好,自己尚且落难,被发落到这阴阳相隔的地方来。还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 曲落星找到樱桃的手臂,弯下身子,两指搭在她的脉上。 她脉象虚弱,体内热瘀严重,要不是顽强的意志力撑着,怕是早就到阎王那里报到了。 现在最紧要的,就是给她喝活血化瘀的药,先解了体内淤积的毒气。 她喊了一声,“宝总管。” 宝山应了,问道:“姑娘需要什么?” “太医院没给她开药吗?” 宝山沉默了一下,道:“并没有给她请太医。” 曲落星闻言不再深究,上面有人想置樱桃于死地,下面的人谁敢多管闲事? 她倒是不怕,可眼下大晚上的,到哪里去弄药来? 突然对宝总管的那句心有余而力不足感同身受。她知道病人的病症,也知道该给病人吃什么药。但没有药材,一切都是徒劳。 她是个心软善性的人,看着床上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实在不忍心弃她不顾。 她从肩上卸下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瓷瓶。又叫了一声宝总管,“能给弄点热水过来吗?” 外面很快回应,“这个容易,前面炉子上有现成的。稍等,马上送过来。” 很快,热水送来了,不过送水的人换成了一个十一二岁光景的小宫女。 她提着壶进了屋子,走到床边,细声细气道:“姑娘,你要的热水。” 曲落星扭头,见她生的矮小瘦弱,看人时一双眼睛怯怯的。问道:“你就是翠儿吧?” 翠儿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曲落星眉眼一弯,“这里总共就四个人,不难猜。你快给倒杯水来。” 翠儿“诶”了一声,走到桌子旁拿了一个杯子。先倒热水将杯子烫了一遍,才又往里倒了热水端过来。 曲落星从瓷瓶里倒出两粒药丸,放进热水里化开。将瓷瓶放进包袱时,又从里面拿了一条干净的手帕出来。 她将包袱递给翠儿,然后捏着手帕的边角往杯子里沾上了药水,弯腰把湿手帕覆在樱桃裂得开了血口的唇上。 伤口遇了水,樱桃疼得溢出一声“嘤咛”,曲落星趁机将帕子用力一捏,上面的药水趁机流进樱桃嘴里。 曲落星低声道:“快将药咽下去。” 樱桃却趴着一动不动,显然连吞咽的力气也没有了。如果是这样,那就真的没救了。 曲落星将帕子从她唇上拿开。作为一名学医之人,眼睁睁看着一条年轻生命就这样在自己面前逝去,多少有点唏嘘。 樱桃原本已失去了知觉,整个人一直跌进混沌的梦境里。梦里有爹娘,还有已经去逝多年的阿爷阿奶。他们一直在说话,说了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不然为何会看到已不在人世的亲人?也感受不到一点疼痛? 水的清凉惊散了梦里的一切,拉回了她的一丝意识。她终于感觉到背后如火烧一般,疼痛灼热。 耳畔隐约有女子的声音,“快把药咽下去。” 那声音从未听过,极为好听。仅存的意识告诉她,有人想救她,她也很想活下去。 进宫前,阿娘说:“好好照顾自己,娘等着你回来……” 还未说完,阿娘已泣不成声。她若就这么走了,阿娘怎么办? 入口的药水停在她舌尖,只要吞下去,就有活的希望。 但她的舌头和口腔似乎粘在了一起,喉咙火烧火燎地疼。任她如何努力使劲,就是没法吞咽。 心里的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错过了这次机会,她真的只剩死路一条了。 心急之下,一滴泪从她眼中滚落。 曲落星心思细密,发现樱桃落泪,知道她内心有很强的求生欲。 赶紧又沾湿了手帕送到她嘴边,更多的药水入了口。她的口腔如同干涸的泥土遇到了甘霖,慢慢被滋润。药水渐渐流到咽喉,原本针扎一样的感觉缓解了许多。 樱桃试着用力将嘴里的药水往肚子里咽,终于成功了。 曲落星和翠儿发自内心的笑了。 一杯水很快被樱桃喝完,她睁开眼,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第120章 屈尊降贵 宝山人在外面站着,却时刻关注着屋里的动静。知道樱桃喝了药,心里也跟着高兴。不管性命能不能保住,至少要人愿意救她,就是死了做鬼,也不觉得冤。 期间高嬷嬷听到动静过来问了一嘴,他三言两语将老人家劝回去歇觉了。 月上中天,树木的影子被夜风吹的左右摇摆。屋顶的檐角也落在地上,两者混在一起,多瞧片刻,就眼花缭乱。让人分不清哪是树影,哪是檐角。 宝山晃了晃头,心想自己大抵是困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屋里歇觉。 眼角的余光里,突然出现一道人影。他以为是高嬷嬷又来了,还未看清人,便道:“不是跟您说了嘛,用不着您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儿没出什么岔子,快回自个屋里踏踏实实睡觉去。” 那人影非但不离去,还继续向他走近。宝山这才抬头去看,人影身量很高,一看就不是高嬷嬷,应该是个男人。 他的面目被黑暗掩盖,看不真切。宝山心头一跳,脑袋开始快速思考。这人是谁?大晚上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个时候各处都已经下了钥,能通过层层上值太监的看守,身份绝不简单。 宝山眯着眼,等那人终于走到明处,他脸上挤出个灿烂的笑来。身子更是自觉往下躬了躬,道:“庞总管,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儿不洁净,您快到前面去。” 庞德海乜了他一眼,昂着头面无表情道:“这么咋咋呼呼的做什么?让人知道咱家来过这里,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宝山立刻白了脸,腿都有点哆嗦起来。这地方本是宫里人最忌讳的,平时连提起都觉得晦气。 万岁爷身边的大总管深更半夜亲临,肯定不是好兆头。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他大半夜亲自过来?就算是要杀个人,完全可以指派下面的太监。 庞德海也不多话,转身往外走。宝山塌着肩膀跟了上去。 穿过那道木门,院正中赫然还站着一个人。今儿初三,天上一线弦月不是特别明亮。空气中有寡淡的雾气,只能看见朦胧的影子。 还未来得及细想,庞德海走过去极恭敬道:“万岁爷,人带过来了。” 宝山愣了愣,随即双腿一软,打着摆子跪在地上。嘴里颤声道:“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着皇上。虽没看清龙颜真面目,但能离皇上这么近,也是天大的造化了。 皇帝背手望天,欣长的身形挺得笔直。夜风吹拂,两鬓的长发一丝一缕地飞扬起来。如钩的弯月挂在半空,仿佛人的愁绪,怎么都捋不直。 庞德海看万岁爷不开口,只能他代劳了。于是道:“你们这是不是新来一位姑娘?” 翠儿手里端着蜡烛慢慢靠近床榻,地上的阴影也跟着她慢慢往前移动。 樱桃从抬到净安堂就是翠儿在照看。她毕竟年纪小,胆子也小,每日除了给喂点水,压根不敢靠近,更别提看她的伤处了。 这时趁着有人在,迅速看了一眼,很快别开了脸。那是怎样一种惨状?打她的人是下了死手啊! 难怪都说太监是最缺德冒烟的玩意,整天憋着坏想着怎么害人。溜须拍马,做丑表功更是信手拈来。在这深宫之中,不知被他们残害了多少无辜的生命。 曲落星尽管有了心里准备,在烛光亮照下,还是被樱桃身上的伤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她腰际至膝盖处就像冬日里解了冻的白菜帮子,皮是皱巴巴的一片一片,下面汪着黄色的毒水。化了脓的地方更是看的人浑身发麻。 好在气温转凉,不然…… 曲落星手上拿着棉帕,轻声道:“我要帮你把毒水挤出来,不然你这伤结不了痂。会很痛,忍着点。” 樱桃嘶哑着嗓子回了个“好。” 她是在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还怕痛么? 曲落星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手里的棉帕展开,轻轻覆在樱桃的腰上,然后用手极轻柔地按压。 棉帕很快吸了血水,从身上取下来时,棉帕与血肉沾在一起,樱桃嗓子里发出低沉的闷哼。 翠儿吓得额角盗出汗来,手里的蜡烛都快拿不稳了。她递了一条干净的棉帕,眼睛忍不住发酸。 过了小半个时辰,地上带血的帕子堆了满满一盆。 曲落星快速起身打开门走到屋外,连着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把胃里的排山倒海给压制住了。 很快她回屋,问翠儿,“有干净点的被褥吗?给她换一床吧。这旧的被褥又脏又硬,挨着她的伤处,就是结了痂也给磨破了。” 翠儿支吾着道:“有是有,不过要宝总管点头才行。咱们这儿什么东西都紧缺,用完了想去内务府领新的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说着指了指盆里的棉帕,又道:“这些还不能丢,明日洗洗接着用。” 曲落星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任何时候,不能强人所难。 “翠儿,去抱一床新的来。”外面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听声音是宝总管没错了。 他站在门口,月色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被拉的特别长。 翠儿响亮地答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出门抱被褥去了。 宝山道:“姑娘忙了这么久,想必累了。这里有翠儿照看着,你早点去歇息。” 曲落星侧过头,烛光打在她的脸上,那样的容貌虽称不上绝色,却也叫人挪不开眼。 原先宝山心里就纳闷,容貌身份都不差,怎么给派到这旮旯里来了?原来其中另有乾坤。 宫里到处传闻,这位曲姑娘被二皇子给当众不留情面的拒了皇上的赐婚,还替她惋惜来着。 没曾想她前脚刚到,万岁爷后脚就跟来了。虽然全程都是庞总管在问话,但他的意思,不就是万岁爷的意思? 宫里的主子娘娘们包括皇后娘娘在内,除了有位份高低之分,还没听过皇上格外荣宠过谁。前几日更是听说皇上有些日子没翻牌子招人侍寝了。 万岁爷是什么样的身份?肯屈尊降贵来到这种地方。 啧啧啧……这位曲姑娘不得了。 第121章 治上瘾了 曲落星见宝总管站在门口也不进来,还盯着屋里愣神,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她将脸又转向樱桃,问道:“其他人也和她一样么?” 倘若是之前问起,宝山可能还会和她胡拉海扯一番。他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嘴皮子贱。不管什么话都不好好说,见着姑娘家就喜欢吓唬人。见着爷们儿就可劲吹牛皮,还是不打草稿的那种。大抵是整天无所事事,太过清闲了。 有了皇上这事,他哪里还敢?当即一本正经道:“除了樱桃,就剩南面一位腿脚不便不能自理的老太监了。他老家嫡亲断了联系,其余旁的亲戚哪里愿意管他。被送到这里有些日子了,这几天也不怎么进食,怕是阳寿到头了。唉~没人披麻戴孝,死后也是个无主的孤魂啊!” 曲落星听了也觉得可怜,太监本就无后,家里人又不肯来认领。这皇宫里谁会管一个没用的老人的死活?多吃一口饭都嫌浪费粮食。 她不禁想起了爷爷,好在他老人家走前,她和娘一直侍奉、陪伴在左右。 这时翠儿抱着新褥子来了,宝山侧身让了让。曲落星赶紧将床上的旧被子提起来,一阵更加难言的臭味瞬间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 她屏着气将被子拎着准备到扔外面去,宝山见状,心想得趁早好好表现一下。没准这位得了皇上荣宠,晋了主子娘娘,他再讨好就晚了。慌忙上去一把抢过被子,随即后悔了。那味儿,能把个活人生生给呛得背过气去。 他快跑几步,将被子随地一扔,然后转过身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 曲落星嘴角一扬,道:“是不是觉得特别难闻?” 宝山拿手扇了扇鼻子,“何止是难闻,简直令人作呕,你说这……” 忽然住了嘴,抬眼看到曲落星好整以暇的眼神,脸上讪讪的。就这么会儿他都受不了,樱桃在那屋里可闷了好些天了。 他摸了摸鼻子,道:“姑娘也知道我们的难处,人微言轻,谁也不敢得罪……” 曲落星“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宝山后面的话便没法说下去了。 好在翠儿说话了,“姑娘,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啊,没事了,你去休息吧!”让她跟着忙活了这么半天,曲落星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翠儿一摆手,“还早着呢,有事姑娘尽管吩咐。你看我,精神好着呢。” 听到这儿,曲落星暗赞一声。这小宫女做事不嫌脏不嫌累,有情有义,一点不像宝总管手下的兵。在净安堂这种没有一点人情味的地方,属实难得。 她笑着问道:“有艾草吗?” 翠儿点头,“有,夏天熏蚊虫没用完的。” “那太好了,你去拿来在屋里点了,可以去除异味,还能驱邪祟。” 最主要的,樱桃身上化脓严重,艾烟一熏,可以杀菌,能有效帮助伤口快速结痂。 翠儿答应不迭,小跑着去拿艾草。 曲落星走到床边,樱桃脸上不再似之前泛着青色,呼吸也强稳了许多。 她轻声问道:“要喝点水吗?” 说实话,自己现在的模样,樱桃想起来自个都嫌弃。又脏又臭,奄奄一息,后背的伤肯定狰狞可怖。 进宫前,她老远看到街上的乞丐,就会捂着口鼻,一脸嫌恶。好像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 如今落到这般田地,真没想到竟然有人愿意靠近自己,还出手相救。 从她被罚杖责,被故意关起来。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还任由她的伤恶化,到最后被送到净安堂。 所有人都是冷眼旁观,更有人幸灾乐祸,恨不得她早点死。她的一颗心早就似冰窖里的寒冰,凉透了。 她很想看看这位心善的姑娘长什么样子,万一就这么伸了腿,不知道人家的容貌,下辈子如何报恩? 强撑着将眼睛打开了一条缝。床前的人背着光,看不清容颜。 心里有点遗憾,沉沉地合上了眼皮。因为趴的时间太长,全身上下包括整个脸都是麻木的,不能动弹。 她只能使足了劲,嘴里才吐出几不可闻的两个字,“谢谢!” 曲落星见她较之前状态好了许多,也高兴。转身走到桌旁执起水壶,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水。 她的手帕已经脏了,没法再用。无奈之下只能半跪在地上,一手轻轻将樱桃的脸托起,一手将杯子倾斜送到嘴边。 就是这么轻微的一抬,扯动身上皮开肉绽的伤。那种痛直入骨髓,连太阳穴都忍不住跳动起来。樱桃硬是紧着牙帮没吭出一点声来。 能感觉到痛,说明她还活着。越痛,对要害她的人的仇恨就越深。 疼意缓解,她张嘴,那杯子就往上,水顺势流进嘴里。等她咽下去,那杯子又往上,如此一下一下的喂,一杯水很快就喝完了。 曲落星将杯子放在地上,用双手托着樱桃的头,极轻柔地放回床上去。 樱桃睁开眼,看到一张放大的脸。都说不管长得多好看的人,隔近了看总有几分狰狞。看来这话并不完全对,她觉得面前的这张脸,是她见过最好看,最慈眉善目的一张脸。 重新趴回去,身上撕扯的疼痛令她紧闭了双眼,眉头拧成了疙瘩。 曲落星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眉心,叹了口气,道:“再忍忍,明天我想办法给你弄点外伤药来。” 樱桃鼻子一酸,刚刚喝进去的水通通化作了泪。 翠儿很快拿了艾草过来。点燃后,曲落星叮嘱她先关着门,等快要烧完时再把门打开一点,这样艾草才可以充分发挥作用。 做完这些,她走到屋外,意外看到宝总管还没去睡觉。 看她出来,宝山咧嘴一笑,搓了搓手道:“曲姑娘累了吧,我去给你提热水来洗洗?” 曲落星一晒,“可不敢劳烦宝大总管,您要真这么好心……” 说着眼睛往南边一挑,“您要真这么好心,不如带我过去看看?” 宝山真没想到她治人还治上瘾了。不过这种小小的要求,他怎么好拒绝? 伸手做了个请,“恭敬不如从命。” 第122章 明哲保身 相比樱桃住的屋子,老太监住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许是听到动静,躺在床上的人极为缓慢的睁开眼。待看清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拿着蜡烛站在屋子中间,还以为看花了眼。 他用袖子揉了揉眼睛,再看。尤自不信,再揉,再看…… 曲落星将蜡烛放到桌子上,笑着喊了一声,“老人家,您是眼睛不舒服吗?” 老人家?多遥远又亲切的称呼啊!小的时候,坐在村头树下纳凉的老头,才会被人这么叫。 他恍恍惚惚回到了小时候,家里人多,总吃不饱。有一天爹说带他进城,可把他高兴坏了。那天的糖葫芦甜的他在爹怀里睡着了。 醒来后他就在宫里了,刚开始哭,挨了打使劲哭。多打几次,慢慢就不哭了。 他这样的,进了宫也不受人待见。因为高低腿,别人都叫他跛子刘。外在形象不好,别说主子们嫌弃。就连一块儿当差的也都看不起他。 没过几年家里托人带口信,爹娘都不在了。慢慢地与兄弟姐妹们断了联系。 他是断了根的人,老天爷的意思,要断就断个彻底。一个人在宫里无牵无挂,挺好。 被送到净安堂他并不觉得难过,早就料到了,也看开了。人这一辈子,连根都没了,对什么都没了奢望。 整日整夜就这么躺着,偶尔想起以前的许多事,也会潸然泪下。不哭别的,就哭自己命苦。 刚开始他还会吃点东西,喝点水。慢慢就不吃也不喝了。这样真还不如死了,遭人嫌自己也遭罪,早死早超生。下辈子只希望投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有人亲有人疼,老了儿孙绕膝,就够了。 这会儿屋里出现一个天仙似的姑娘,笑意吟吟的,不会是天上的神仙来接他了吧? 一想又不对,他这样的,被迫着不知做了多少缺德害人的事,怎么配到天上去?只配下十八层地狱。 浑浑噩噩中,他半撑起身子,眼见仙女走到床前,又叫了一声,“老人家,能听见我说话吗?” 烛光打在仙女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圈晕黄的光。她的眉眼弯弯的,嘴巴也像月牙一样。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亲切的笑过。 跛子刘嘴里“嗳”了一声,破锣一样的嗓子问了一句,“你是谁呀?” 曲落星道:“我是来这里当差的,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和我说说。” 跛子刘确定自己是生了幻觉,看来自己阳寿尽了。这宫里当差的,不欺负人就不错了,哪有这么好心眼的人? 他缓缓躺了回去,复闭上眼,灰败的脸上一片平静淡然。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他嘴唇上的血口子和头上茅草一样的白发让曲落星胸腔里一片酸涩。 人来到世上,劳苦了一辈子,最后却落个这样凄惨的结局。 她转身走到屋外,对宝山道:“怕得罪人是一回事,见死不救是另外一回事。敢问宝总管,一个垂垂老矣的人,你善待了他,谁会怪罪你?” 宝山被问的噎住了,他用小拇指挠了挠耳朵。说实话,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只知道他刚来这里时,里面的老人就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道。不管看到什么不平的事,千万别意气用事。在宫里,这些都没用,权利才是最重要的法宝。 话他是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他和几个老人一样,冷眼看着抬进来的人,被卷着席子让人搬出去。一个接着一个,慢慢地就习以为常了。 等他成了这儿的老人,也同样告诫新来的人。不要多管闲事,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道。不管看到什么不平的事,千万别意气用事。在宫里,这些都没用,权利才是最重要的法宝。 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宫里每个月才给那么点例银,万一被过了病气,自己就成了被抬进来的那一个了。到时候悔断了肠子也迟了。 为了没有一点干系的人以身冒险,大大的不划算啊。这笔账,傻子都会算。 曲落星看出他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觉得多说无益,不想继续浪费口舌,径直越过他就走。 宝山道:“姑娘干嘛去啊?” 曲落星压根不想理他,偏偏他追上来,觍着脸道:“这大晚上的天黑,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少到处走。需要什么我可以代劳。” “宝总管这么热心快肠,我挺不习惯的。”曲落星脚下不停,“您还是回屋里歇觉去吧,免得给您沾上了晦气就不好了。” 宝山只当没听到,快走几步将她一拦,“姑娘貌美心善,别和我这眼皮子浅的一般见识。” 三言两语,这高帽子就双手给献上了。 曲落星话说出了口,心里也痛快了,斜睨了一眼宝山,道:“到底男女有别,劳烦您给弄点温水来,喂老人家喝点?” 宝山一听,这容易啊,点头如捣蒜,“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了。厨房炉子上备了热水,姑娘自己去打了洗洗,早点歇息。” 曲落星蹙眉,这人没事怎么尽关心别人歇息?该管的不敢管,尽瞎操心。 到了樱桃屋子前停下,艾草烧的差不多了,翠儿按她的吩咐,把门打开了一点。 翠儿坐在桌子旁,脑袋一耷一耷打着盹儿。 曲落星心道,这翠儿比宝总管有人情味多了,是个好姑娘。 将门推开,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她肩头,道:“翠儿,回屋里去睡。这里没什么事了。” 翠儿被惊得整个人一激灵,睁着惺忪的眼道:“什么事?怎么了?” 曲落星一笑,“瞧你,都睡迷糊了。晚上天冷,别受凉了,回你屋里去睡。” 翠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道:“那我睡觉去了,姑娘也早点睡。” 话落忍不住困意,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起身出去了。 曲落星到床前又看了一眼,樱桃脸上出了些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鬓角。脸色稍有好转,许是伤口疼,眉头皱着。 明天该想什么办法,帮樱桃拿到治跌打损伤的药?宝总管这里怕是行不通,其实,他选择明哲保身也没有错。 枪打出头鸟,喜欢强出头的人做好准备等着挨打。 比如自己。 不管挨多少打,她遇见了,一样不会见死不救。因为从小爷爷就教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学医之人第一条,不能见死不救。 第123章 带刺玫瑰 曲落星提着灯笼,亲自到前院去提热水。她不好意思再劳烦别人,只能自己动手。 忙了这么半天,早累了。只想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秋天夜里爱起雾,夜越深雾就越浓。灯笼光照不远,只能勉强看清巴掌大的地方。雾气凝聚在一起,似白色的浪花围着橘黄色的光缭绕不去。 曲落星仔细看着地上,敛着脚走的并不快。 过了月牙门,老远看到廊下挂着的灯笼,在雾色中闪着迷蒙的光。空气中是沁人心脾的冷冽,院子里的寂静让人忍不住心里发毛。 而她还要挨个去看,哪间屋子里烧着热水。心里懊恼,来之前怎么就忘了问一问? 眯起眼睛透过漂浮的雾浪看向几间屋子。 前面不远处,一道朦胧的人影让她悚然一惊。大半夜的,谁没事站在这里?也不怕吓死人。 不过也说不准是不是个人。 曲落星连连后退几步,这样的情景,配上白蒙蒙的雾,着实有点让人瘆得慌。 她以前一个人进山挖药,大白天也会遇到跑雾。一大片一大片,跟着人走,能把人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她却一点也不怕。 好像进了宫之后,胆子也变小了。 正犹豫着是转身跑还是上前一探究竟。人影朝着她徐徐而来,行走间衣袂翻飞,身形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那高大的身量,一看就是个男子。净安堂除了宝总管,都是老弱病儒。 这人……可以确定不是净安堂的人。 她紧紧盯着人影,等他站定,身后漫天白雾也随之落定,归于平静。他的容貌看不太清楚,随风而动的衣衫乱人眼。 好奇心促使下,曲落星强自镇定,将手里的灯笼高高提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像早上破云而出的朝阳,满是峥嵘之气。 再往下,等看清面容,她握着灯笼的手紧了紧。 皇上? 皇上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肯定是眼花了。 闭上眼使劲晃了晃头,再睁开。这回看清楚了,眼没花。 她垂下头,不敢再直视龙颜,双腿一曲正要跪下。 皇帝拢着眉峰,道:“别跪了。” 曲落星一时收不住,顺势蹲了个安。大晚上的也不知该不该说请安,便只说了句,“皇上吉祥。” 好话不折本,只要舌头打个滚。 皇帝不言声,见她中规中矩站着,脸上平静似水。心里那个气啊! 她被罚到净安堂来,大抵是因为什么,皇帝心里明镜似的。 他这两日的反常别人或许察觉不到,却逃不过太后的火眼金睛。太后自然是巴不得,甚至乐见其成。可惜千算万算,棋子没养熟。 一想到这,胸口又涌上一股气来。她宁愿受罚,也不愿到自己身边去。 亏得他抓心抓肝睡不着,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最后鬼使神差,不顾庞德海的劝阻,第一次踏足了这个宫人口中不祥的地方。 来的路上就想,等她水深火热,撑不下去的时候。自己就趁机把她捞出去,这样她就会感激,慢慢就会生出好感了。 想的挺美好的,现实总不遂人意。 人家非但不自苦,还把这里当成了她会诊地儿,显摆起医术来了。救人时那劲口,把自己当成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看来她是向日葵转世,不管多恶劣的环境,也能向阳而生。 曲落星半晌不闻皇上开口,想了半天,才勉强挤出几个字,“皇上怎么来了?” 皇帝一听心里又愁苦起来,心里腹诽,这丫头当着朕也敢玩心眼子,装起傻来了。自己什么心思,太后肯定已经说过了。 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般不受抬举,就该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自己反而清净了。 只要愿意,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她充其量就是棵玫瑰花,因为带着刺,扎手,不好采摘,才让他觉得稀罕。 他打小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心里有很强的征服欲。御极之后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想干什么,只要打定了主意,从来都是当机立断,绝不会优柔寡断。 为了一个女人,独自闷在心里油锅里煎熬似的,不值当。 皇帝脑袋里思一千想一万,恨不得立刻解脱。 可他的心和脑袋不在一处,意见也就没法达成共识。 皇帝心里的悲苦无处诉说,身为天子,看上个女的,还为她乱了方寸。 他多想不管不顾,直接下道谕,先给她晋个位份。等她慢慢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可他要顾忌着阿土的脸面。儿子前脚拒婚,老子后脚就把人收了,传出去成什么了?更何况赐婚还是他主动提起,还当着不少人的面。 进一步,他没资格。 但凡那丫头对自己有点意思,但凡有那么一点点。他也可以全然不顾,把脸面豁出去了,被人骂老不羞也不在意。 糟心的是,她没心。 可是退一步,他又舍不得。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 得知她救了阿土,虽没见着人,心里早对她怀了感激。要不是她,就再也见不到阿土了。 后来曲怀庭又讲起当年她的娘救人的故事,本该是一段佳话,最后的结局令他唏嘘不已。 桂林中蓦然回眸,将他内心深处尘封的地方惊醒。 那双眼睛,和母妃的那样像。每次脑海中浮现一次,就想看多一次。 曲落星眼皮子都打起架来了,脑袋转了半天,又挤出一句,“皇上来找宝总管?” 皇帝嘴角抽了抽,大晚上的,他到这儿来找个太监? 心里无比怨怼,她这是成心想把他给气死。 嘴角一扯,眼神突然像猎人盯着猎物,“朕看你在这儿过得挺好。” 曲落星道:“回皇上,奴才觉得只要心界儿宽阔,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奴才两个字让皇帝蹙起了眉头,“以后不要自称奴才。你本就是曲丞相之女,不要自贬身份。” 曲落星没想到皇上会在意这个。在宁康宫时大家看在太后的面上,高看她一些。如今被发落到这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第124章 流水无情 在雾下站的时间长了,头发、眉毛上全是水珠子,脸上也湿漉漉的。 曲落星不敢接话,皇上这个时候出现在净安堂,本就让人匪夷所思。既然不是来找管事的…… 想起太后说的话,曲落星开始惶惶不安起来。在宫里待了有些日子了,她想离开的决心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坚定。 任何有可能阻止她离开的人和事,必须远离。最好离个十万八千里,不要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偏偏他是皇帝,又不能这么冒冒然离开。她索性低着头将手里的灯笼轻轻晃动起来。灯笼开始顺着一个方向慢悠悠地转。等最后转不动了,灯笼又反着转回去,速度越来越快。 盘子大的光亮在地上旋转着,周围一粒一粒的雾也透着光亮。 皇帝见她眉眼带笑,自顾玩的不亦乐乎。心想她到底童心未泯,这个年纪的姑娘本该就是天真烂漫的。如果是艳儿,怕是比她玩的还要高兴。 反观自己,每天除了处理不完的政务,就是批不完的折子。只要有点闲暇,不是朝堂上的臣工有事要奏,就是后宫里的妃嫔求见。太后那里也要勤着去,还有皇子们的学业,皇后也不能怠慢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厌倦无比。 论尊崇自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也享尽消受了天底下的好东西。吃的用的都是世上最好最珍贵的,六宫粉黛皆绝色,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这些世人所向往的东西,自己都得到了。 唯独这一次,感受到了爱而不得,可望而不可及的滋味。 皇帝低头看着她刘海上挂着的水珠马上就要滴落。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接住了。 水珠落到掌心的瞬间,皇帝心里有了小小的喜悦。他甚至有股冲动,想把她一把抱进怀里。光是这样的想法,一颗心就激动得恨不能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就像蛊虫一样,早就在心里扎了根,让他欲罢不能。 曲落星再不谙世事,也知道皇上此刻的举动意味着什么。现在她该怎么办?首先要想办法尽快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皇上的身份摆在那里,让他离开怕是不容易。那么,只能想个法子自己离开了。 这时灯笼里的火光猛地蹿高,紧接着一点一点暗下去,最后熄灭了。里面的蜡烛已经彻底燃尽了。 曲落星心中一喜,真是天助我也。赶紧道:“皇上,奴才去取个新的来。” 话落,不等皇上发话,也不管方向对不对。借着淡淡的月色,拔腿就走。 这一去,她肯定不会再来了。跟宝总管说一声,让他去给皇上送灯笼,他应该会非常乐意。这可是个难得的,给万岁爷表功的机会。没准皇上一高兴,给他升发了,也算是美事一桩。 皇帝怔了怔,心道:岂有此理,她居然敢扔下朕,就这么走了?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朕。 平时老烦有人亦步亦趋跟着他,这会儿被人单独撂下,心里又不痛快了。 皇帝快走几步,伸手朝着那个模糊的影子捞去。等抓到带着水汽的衣服,手上稍微用力一带,手臂将她整个人圈住了。柔软的身体入了怀,像搂着绵软的褥子。皇帝将下巴搁在她濡湿的头顶,五脏六腑瞬间温暖起来,心里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他的心和身体都渴望接近她,闷在心里偷偷的想远远不够,也实在太难熬了。这一刻,他才是个坐拥想要一切的帝王。 曲落星如遭雷击,似晴天打下一个炸雷。她用力挣扎,嘴里道:“皇上,天黑看不清,奴才去拿灯笼来。” 皇帝收紧了胳膊,下使劲抱紧她,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去。他之前一直疑惑,怎么才一眼,就陷进去出不来了。 此刻明白了,他的心本就是空虚的,缺了一块。而她就是缺的那一块,现在找到了,顷刻间就把他的缺口给填补上了。 连着几日的煎熬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皇帝嘴里喃喃道:“你别怕,让朕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曲落星哪里懂皇帝满腔的情意,她先前是怕用力冒犯了皇上。这时脑袋一懵,什么也管不了了。她曲起手肘用尽全力往后拐去。 皇帝猛然吃了痛,手上松了劲。 曲落星趁机奋力挣脱了,她脑袋里一片空白,腿下意识往前跑。没几下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皇帝愣愣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消失,两条胳膊缓缓垂下。过了许久,嘴角浮起冰冷的笑来。 她跑的那样快,对自己简直避如蛇蝎。她心里什么都知道,这样迫不及待落荒而逃,说明了什么?说明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这样的行为,简直是大不敬,可以定她的罪。她就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冒犯主子会是怎样的下场。 皇帝心里恨恨地想着,没过一会儿又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仔细论起来,是自己唐突在先。她还小,没经历过这些,惊慌失措也情有可原。 人就是很奇怪,讨厌一个人时,会想着法儿的否定他。喜欢一个人时,会编出各种理由自欺欺人。 抬头看了看天,视线飘飘忽忽地。不知什么时候,月亮悄悄移到西边去了。雾也变得越来越浓。 他闭上眼,任由冰凉的雾水拂过脸颊。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让全身和心一样冷。 过了许久,隐在暗处的庞德海走过来,掖着手道:“万岁爷,该回去了。再过几个时辰就早朝了。” 刚才的一幕对这位大总管的震撼可谓空前绝后。他在御前这么久,第一次见万岁爷对哪个女子如此用心过。 后宫的主子娘娘们论容貌绝不输这位曲姑娘,就是不知她何德何能,入了万岁爷的眼。 她要是能顺了万岁爷的意,瞧这势头,荣宠绝对是独一份的。 可惜是个榆木疙瘩,七窍只开了六窍——一窍不通。 皇帝冷着脸,沉声道:“回吧。” 简单的两个字,恍惚透着怒意。 庞德海经验老道,知道这个时候言多必失。麻溜地摸出火折子,将手里的灯笼点燃了。 皇帝走了两步,冷声道:“朕来这里的事传出去,会是什么后果?” 庞德海脸上一凛,“奴才知道该怎么做。” 第125章 衣带渐宽 皇上半夜三更踏足净安堂的事不压着,真要传出去了,那还不得掀起惊天大浪来。 净安堂是个什么地方? 光听名字,不知道的人定以为是个好去处。殊不知它还有一个名字,阎王殿。 被送进来的人,等于是一只脚进了棺材。另一只脚什么时候进去,全凭天意,看自己的造化。宫里早有传闻,到了半夜,净安堂里总会传出一阵一阵凄厉的哭声,让人闻风丧胆。那是冤死的鬼魂在哭泣。 这种地方,连宫里最最低等的奴才都忌讳,隔老远都要绕着走。 皇上是什么身份? 万乘之尊,金尊玉贵。 随便打个喷嚏,能把御前的人紧张的冒出汗来。圣躬稍有违和,从太后起,个个跟着揪心。后宫的嫔妃有个伤风咳嗽的,都怕把病气过给万岁爷,自觉地不往御前凑。 结果呢?皇上置个人安危于不顾,晚上宵禁时驾临净安堂,还是为了个女子。 太后知道了不会说什么,顶多面上斥责皇帝几句。 皇后和各宫娘娘铁定坐不住。万岁爷喜欢上一个女人算不得多大的事,就是把她纳进后宫,晋个位份也正常。 不过,向来清醒孤芳自赏的万岁爷,为了个女人自降身段到这种地步,便是把她们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万岁爷多久没翻牌子了?大家伙都捞不着心里还能平衡一些。放着后宫这么多正经妃嫔正眼都不瞧一下,跑到那种腌臜地方去私会一个无名无份的女人。 这口气谁咽得下去?换谁都咽不下。 后宫的女人都是肚子会算计的好手,同样也能拿得起放得下。前一刻还看你不顺眼,恨不得把对方脖子给掐断了。一转眼就能抱作一团,同仇敌忾对付共同的敌人。 众人拾柴火焰高,何况是对付一个被太后发落到净安堂,在宫里无依无靠的小丫头。稍微使个眼色,自然有溜须拍马,等着表功劳的人愿意去料理她。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瞬间让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怜皇帝落了空,伤了心,还要担心伤他的人的安危,替她考虑周全。 他最清楚宫里黑暗的手段,只要不涉及到前朝,他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管能管的过来吗?不小心牵扯出更多的人和事,又如何收场?稍有不慎就会动摇国本,江山不稳。 人人都觉得皇帝高高在上,谁又懂身在高处不胜寒? 庞德海好容易才服侍万岁爷安置在了龙榻上,总算松了口气。去帘子后垫了块毯子,裹了厚被子躺下。再不眯一会儿,天就亮了。明日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别因为犯困办错了差就是菩萨保佑了。 曲落星脚底生风,不过片刻功夫就跑到了后院。宝山正好从老太监房里拿着灯出来,见有人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了人,忙问道:“姑娘着急忙慌的,是见着鬼了还是怎么的?魂都快被你吓飞了。” 宝总管又开始管不住嘴,开始满嘴混说吓唬人了。 曲落星嘴巴嗫嚅了一下,说没什么,“我去前院准备提点热水,灯笼突然灭了,心里一害怕就跑回来了。” 宝山嗤地一笑,用手挠了挠后背,“这话我还真有点不能信,姑娘不是那胆小的人。别不是真遇见什么了吧?” 话是这么问,心里不是明镜似的?万岁爷为谁而来?来了就不会扑空。 不过看曲姑娘这样子,是被吓着了。难道皇上看中了她,她还不乐意? 曲落星只能含糊道:“你看看这漫天的雾,没光照着,伸手不见五指。我一个姑娘家,自然是怕的。” 宝山又是一笑,“既这么着,我去给姑娘提水过来?” 曲姑娘这里献点殷勤,没准还能再遇着皇上。既卖了人情,又能在圣前混个脸熟,多点升发的机会不是。 曲落星一听忙说不用了,“劳烦宝总管给灯笼换根新蜡烛点上,我还是自己去吧。您跟着忙了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 宝山打定了主意,哪里容她拒绝,道:“姑娘就别客气啦,套你的话,时候不早了,早点忙完我们都早点歇觉。” 说完打了一个哈欠,又道:“一起走吧,你先回屋里去收拾一下东西,我很快就来。” 曲落星琢磨了一下,万一皇上还在那里?算了,还是辛苦宝总管跑一趟吧。 笑着对宝山道:“我这一来扰了您休息不说,还麻烦跟着忙进忙出的,实在不好意思!” 宝山已越过她往前走去,边走嘴里也不闲着,“姑娘到底不是池中物,我这不是盼着你哪天出了这地儿,撂了高打了远,登上了枝头,别忘了提溜我一把就成。” 曲落星咧了咧嘴,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可惜宝总管看走眼了,她是立志要出宫的,没想过要登高跳远。 吱溜一声响,房门被轻轻推开了。正中四方桌上早点了蜡烛,靠墙的炕上摆着干净整齐的被子。 床头一个小柜子,上面放着她的包袱。 屋子看着挺好,也很满意,就是一个人有点冷清。 她拿过包袱解开,幸好带了两套衣服进宫来。现在的境况,再穿太后给的衣服大大的不合适。 将衣服拿出来,下面两个荷包纹风未动。净安堂算是最底层的地方,这里的人品行却不差。就凭翠儿愿意配合她救樱桃,宝总管亲手给老太监喂水。 有句话说的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忽然鼻子一酸,她又想起了娘。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因为救了个负心汉,毁了一生。 皇帝没有一点倦意,满脑子都是抱着柔软身段的画面。那样的感觉,搅得他肠子都拧成了团,越想解开越是乱成麻。 轻轻叹了一口气,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以前总笑他人痴,如今也成局中人。 庞德海听着龙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似的。心里暗暗咋舌,这曲姑娘了不得了,把万岁爷迷的睡不着,明日该吃不下饭了。 心里又叹了叹,一个是炉子上的火,烧的正旺,另一个好像一丁点意思都没有。不然也不会被老祖宗发落了。 这样的情况,不是好兆头,早晚要出事啊! 第126章 暗箭难防 天上一轮明月,照着雾茫茫的大地,本是明亮的一片,却又什么都看不清。 因为条件不允许,没法儿痛痛快快地洗热水澡。曲落星只能少倒了点水在盆里,绞了帕子先擦干净了手和脸。 打开门准备把脏水倒掉,屋里的火光投射到外面,照出一条光带。随着门慢慢打开,光带越拉越长,尽头出现一道欣长的人影,吓得曲落星差点惊叫出声。 幸亏她看清了来人的容貌,及时打住了。 公孙榆壤披着一身烛光,紫色衣袍上的丝缕折射出惊鸿一现的斑斓。 门打开时带起的风,引得白雾朝屋里蜂涌而至,顺便将外面的冷气也带进了屋。 公孙榆壤破雾行来,到了石阶前没有丝毫的停顿,踏着台阶冉冉而上。 等他轻轻站定,含着笑的视线落在曲落星身上,嘴唇挽成月牙的弧度。 相比皇上,二皇子的出现没那么叫她心慌害怕。相反,二皇子的到来,让她心里感受到一丝落难后,被人关心的温暖。 在这宫里,真心对她好的人,只有他。 曲落星本想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想到左邻右壁都有人,如果站在外面说话,一怕扰人清梦,二怕被人看见不好。如果进屋里去,孤男寡女又是夜深人静的,也不太合适。 没办法,她就是这种心思敏感,遇事喜欢往深处想的人。说到底她就是缺乏安全感,任何事先想坏的一面。 但凡换个心思简单开朗一点的姑娘,且先不论对方的身份。光是看着那张袭人眼睛的倾世容颜,除了欢喜发痴,早把一切抛到九霄云外去啦! 公孙榆壤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抿着唇也不言声,一脚跨过门槛朝屋里走。 曲落星嘴里“嗳”了一声,根本阻止不了。又不敢闹出大的动静来。只能一边后退,一边双手紧张地抓着裙子。 眼见着房门慢慢合上,将不安分的雾隔在了外面。心里暗道,今儿真是事多的一天,一刻也不消停。 好在公孙榆壤没有步步紧逼,他一向和风细雨,鲜少有冲动管不住自己的时候。更何况面前的人对他来说又格外不同。 因为刚擦过脸,曲落星鬓角的头发还濡湿着,脸庞带着些许微红。朦胧的烛光一照,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她的美并不刺眼,也不是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绝色。每次看她,总让人觉得她像雨后新长出来的笋尖,鲜嫩欲滴。 公孙榆壤很快调开目光,直视着桌上明灭不定的烛焰。轻轻摇了摇头,道:“就你这样耿直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待在宫里。说说吧,哪里惹老祖宗不高兴了?” 语气没有丁点责备,反而含了无奈之意。祁云殿和她分开后,出于担心,他派人暗中盯着宁康宫的动静。 一听说她被罚到了净安堂,第一反应就想立刻过来。转念一想,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太显眼。万一惹恼了正在气头上的皇祖母,于她不利。事情已经发生,不必急于一时。 曲落星却不答,皱着眉垂头丧气。其中的缘由叫她如何启齿? 对二殿下说:“太后想让我去做你爹的嫔妃,我不答应,就被罚到这里来了。” 不怕死和主动送上人头是两码事。这话一说出来,自己就离死不远了。 论计策手腕,太后是后宫第一人,能登上后宫第一把宝座,靠的不单单是运气。 太后要是真想把自己往皇上身边送,哪里还会问愿不愿意?直接往皇上后宫里一塞,有的是雷霆手段让自己屈从。 之所以有这么一问,一是刺探自己对皇上有没有存别的心思。这第二,怕是故意找个借口,让自己身陷泥潭。 太后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打算? 这事全因自己和二殿下见面而起,难道太后针对的是二殿下? 细想不对呀,都说皇上属意大皇子为太子,太后该针对大皇子才是。把心思用在二皇子身上,不是浪费时间么? 反倒是皇上,居然跑到这种晦气的地方来,还做出奇怪的举动。他果真像太后说的那样瞧上自己了?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难道太后是想让皇上和二殿下之间心生嫌隙? 这个想法让曲落星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来,太后这是要把她当枪使了。皇上和二殿下要真的因为她生了嫌隙,这个罪过,够她死一百回了。 果然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曲落星下死劲地捏紧了拳头,脑袋里一阵嗡嗡嗡地乱响。 太后料事如神,先是皇上,接着是二皇子……事情大大的不妙了。 曲落星实在想不透,皇上一开始不是防着太后和曲家,坚持要给二殿下和自己赐婚吗?怎么突然又对她……有点莫名。 和皇上第一次正面相遇,应该是那日在桂林。而带她去桂林的人,是公主。 曲落星心里打了一个寒噤,幸好没有头脑一热,把为何来这里的原因说出来。否则就正中太后的下怀。 公孙榆壤见她脸上唇上都失了颜色,只余煞白,心都跟着揪起来了。 更加确定她是惹皇祖母生气了,语气又温和了几分,“有我在,你别害怕。等天一亮,我就去老祖宗跟前。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把你从这里带出去。” 曲落星知道他误会了,忙摇头道:“殿下,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太后只是给了一个小小的惩戒,我也没想要离开这里。” 公孙榆壤压平了嘴角,道:“若是其它地方也就罢了,这里哪是人待的?” 曲落星对着二皇子感激一笑,道:“这净安堂其实没有那么不堪,我反而觉得挺好的。这儿老有病重的宫人送进来,太医院的大夫事多繁忙顾不上,我在这儿正好派上用场。殿下,您要能听我一句劝,过了今晚就别再来了。” 公孙榆壤眼中的笑意敛去,“你是怕会连累我?还是觉得我喜欢多管闲事?” 曲落星心里一叹,话说到这个份上,看样子是劝不住的。 要不说几句难听的话,让二皇子一气之下,再也不想看到自己? 可她,终是有点不舍。 第127章 抱紧大腿 对于曲落星来说,二皇子几次帮助她,又在她遇到难处的时候亲自过来,还主动说要把她从净安堂捞出去。 他能做到这个份上,按理她应该心怀感激才是,怎么能不识好歹呢? 这条路走不通,皇上那里她又说不上话。看来只能从长计议。 曲落星凝了眸,见二皇子眼梢微微扬起,看着她的目光颇有种亦正亦邪的味道。 有些人拿捏人要靠大嗓门吼,甚至疾言厉色。二皇子不一样,轻轻一个眼神,就让她心里没来由的一慌。 赶紧掩饰地笑了一下,道:“殿下别误会,我的意思太后今日责罚我,您明日就把我提溜出去的话,太后威严何在?到时候她老人家一怒之下再重重治我的罪,赏板子,杀头,死无全尸都是说不准的。我还这么年轻,想好好活着。” 公孙榆壤一听觉得在理,皇祖母表面上是个慈祥的老人,真动了怒,的确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差一点就好心办了坏事。 他打量了一下寒酸的不能再寒酸的屋子,皱着眉头道:“这哪儿是人住的地方?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些日常用品过来。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别委屈了自己。” 曲落星张口结舌,“殿下千万别介,太后罚我到这里可不是来享福的。相比我小时候住的茅草屋,这里已经很好了。” 公孙榆壤心里不怎么受用了,他就是想帮帮她,对她好一点,这人怎么就不知道领一下情呢?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是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才不会惯着她。 曲落星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仍自顾说着,“再说这里又不止我一个人,别人住得,我当然也住得。殿下是没看见后院生了重病的人住的地方,那才真正不是人住的……” 公孙榆壤闷声不吭,眼睛看着她粉嫩的嘴唇一开一合,喋喋不休。烛光映照在她精致的脸上,浅细的绒毛更显稚气未脱。 曲落星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眼眸一转,明亮的眼睛看着二皇子道:“殿下,明日能帮忙送点金疮药过来吗?治跌打损伤最好的药。这里有个宫女伤的特别重,再不上药,她可就活不成了。我好歹也是个大夫,不能见死不救。” 说完生怕他不答应,露出讨好地的笑来。她殷殷的目光狡黠流转,期盼的神色给人至纯良善的感觉。 公孙榆壤一时失神和她对视,一颗心又不安分的跳做了一团。她才被发落到这里,不想着怎么出去,倒担心起别人的死活来了。该说她傻?还是缺心眼? 曲落星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看着二殿下似乎不妥,脸上微微一红,仓促地别开头去。 公孙榆壤干咳了两声,脸上似笑非笑:“只要你开口,别说是药,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你。” 曲落星脑袋发懵,歪了歪嘴角,心道谁要天上的星星了?看不出来这人还会油腔滑调。 回过头道:“那我就当殿下答应了。时辰不早了,您早些回去歇着吧。” 公孙榆壤点头,“那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明日我得空再过来。” 曲落星一听,绷不住了,“这不太好吧,被其他人看见了,会传出闲言碎语,招出是非来。不光对我,对殿下也没好处。” 公孙榆壤深吸了口气,淡声问:“你就这么怕和我扯上关系?” 曲落星被问得愣住了,她思量了一下,才道:“怎么会呢!殿下金枝玉叶,能得到您的照拂,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主要是我讨厌宫里的日子,不喜欢被困在这皇城之中。我从小在乡野长大,喜欢恬静自由的生活。我原以为只要拒绝了皇上的赐婚,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宫去了。哪知道后面又会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她的视线又慢慢转到公孙榆壤身上,“我的心不在这里,所以不想与这皇宫有任何的牵扯。殿下是个很好的人,是我不配。” 公孙榆壤往前走了两步,“从你救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有了牵扯。是天意,也是缘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放任你离开。你说要拒婚,我答应了也做到了,可很快我就后悔了。” 曲落星听的一愣一愣,心想他怎么这个时候说这些?他要是知道太后的计谋,恐怕会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 但这些话又不忍心说给他知道,祖母算计孙子,除了皇家怕是没人能做的出来了。 公孙榆壤趁着她愣神,一把拉过她的手,“要不是为了答应帮你,现在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你不喜欢生活在皇宫,那我们就离开。父皇迟早立大哥为太子,年下大哥成婚后,我和三弟就会出宫建府,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宫外,很少进宫了。” 曲落星被一双宽大温暖的手一握,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天旋地转。忘了抽回手,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眼睛在烛火下有种流动的潋滟,但凡有一点点的反感,都不会是这样的。 她最清楚自己的内心,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就动了情。 公孙榆壤怕吓着她,轻轻握着柔软的柔荑,低声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曲落星被他近似呢喃的语气惊得浑身一震,慌忙想收回手。 公孙榆壤哪里肯,略用力握紧,道:“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你也是因为救我才进的宫。以后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照顾你一天,绝不负你。” 曲落星措手不及愈发呆愣,手也忘记收了。过了许久回过神来,心想早知道是这样,何苦还拒婚来着。 现在只要她头一点,太后和皇上那里就不必愁怎么应对了。 公孙榆壤见她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暗自琢磨,姑娘家听到别人表白,不是应该娇羞,不好意思吗? 难道她想拒绝?她如果真拒绝了我该怎么做? 两人就这样握着手,各怀心思。 过了一会儿,曲落星抬起头,眸光不闪不避看着二皇子,道:“殿下主动伸出粗大腿,我自该抱紧些才是。” 第128章 两情相悦 公孙榆壤大喜过望,笑意在他眼中荡漾开来,直达眼底深处。嘴角也情不自禁往上扬起。 原以为这样突如其来的表露心迹,她一时半会儿肯定接受不了。他甚至连被拒绝后怎么应对都想好了,事情却比预想的要顺利多了。 其实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后,深知她是个极有主见,性子爽直的人。说话做事也不拐弯抹角,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像很多姑娘家,为了在人前显得端庄、矜持,就算心里喜欢、愿意,也要做一做样子,假意推诿一番。 曲落星的脸本就微微泛着红,被他这么盯着看,愈发羞不可遏。喉头一紧,不敢再与他对视,匆匆挪开了视线。 公孙榆壤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不过须臾低眉浅笑道:“我可不止伸出了大腿,还向你敞开了胸怀。怎么样?要不要也抱一下?” 曲落星“啊”了一声,饶是平时脑袋转的飞快,也被他问的懵住了。她咬紧了后槽牙,心里暗道这就是他本来的面目了,油腔滑调加不正经。就是不知他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果然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用力挣了挣,又想将手收回去。 公孙榆壤眼中的笑意愈发浓,最后渐渐晕开浮到了脸上。见她执意,他便松开了手。心里猛然有一种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空荡荡的感觉。 眼见佳人在侧,那蹙眉之态,简直勾人魂魄。心想机不可失,此时不为更待何时? 心随意动,手随心动。长臂一伸揽住了她的后脑勺,轻轻往怀中一摁,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胸口。 这一刻,天旋地转,心在胸腔里扑腾乱跳。整个人一时目眩神迷,恍恍惚惚。 一切发生得太快,曲落星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整个人已经在二皇子怀里了。 刚开始她全身有些僵硬,感受到二皇子的心扑通狂跳,一呼一吸剧烈起伏。温暖带着淡淡熏香的味道,让她生出一种异样的安心。身上的疲惫和害怕都消失了,隐隐还有种莫名的无法言说的期待。 她放松了一些,就这么任由二皇子揽着,自己的一颗心也随着他有节奏地跳动。这时候她只想这么静静地依偎着,闭上眼睛,让时光慢慢流逝。世间的所有事,都抛之脑后。 忽然想起在宁康宫小树林,大皇子也有过这样类似的举动。当时她吓得魂都快飞了,巴不得快点逃离。 还有皇上,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就是现在想起来都余悸未消。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只有被自己喜欢的人抱着,心里才会欣喜、甜蜜,而且踏实。好似不管遇到任何风雨,这个怀抱都能替她遮风挡雨。就算危险降临,也会全力保护她不受到伤害。 她的顺从恰似灿烂温暖的阳光,一下照进公孙榆壤的心里,暖洋洋的。 他低头嗅着她的发香,将脸贴在她柔软清凉的头发上。两人之间隔的这样近,浓浓暖意刻进彼此的心里。 岁月静好,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忙了大半夜,浓重的困意席卷而来,曲落星倦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很是煞风景地说了一句:“好困啊,想睡觉了。” 公孙榆壤拿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柔声道:“那你躺床上去,等你睡了我再走。” 曲落星听了这话,瞌睡消了一半。这人还真是,一个姑娘家睡觉,他还要在旁边看着,叫人知道了算怎么回事?亏他怎么想出来的? 她将头自怀抱中抬离,恰恰对上了一双狡黠的眸子。犹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璀璨还带着一丝危险。 愣了一瞬,赶紧往后退了一小步,低头羞窘道:“殿下先回,我要洗漱后才歇觉。” 说完红晕在她脸上腾地一下就散开了,那样子,莫名可爱。 公孙榆壤原还想逗逗她,心知夜已深,该让她早点休息才是。便收了心思,准备离开。 突然又想到一事,高高一挑眉,道:“走之前有个事儿,和你打个商量。” 曲落星又是一愣,怕他一说下去没完,再耽搁一下,天都要亮了。看他目光灼灼,又不忍拒绝,只好问道:“什么事?” 公孙榆壤就等着她发问,一口气快速道:“咱们这样算是两情相悦了吧?” 曲落星不吭声,这问的什么话? 公孙榆壤挽唇一笑,向她凑近一点,道:“之前我一直叫你曲姑娘,今日之后我也这么叫你么?” 扯了这么多,原来是要说这个。 曲落星别开脸,“一般不都是这么叫吗?一个称呼而已,殿下何必较真。” 公孙榆壤又挑眉,“旁人都叫你一声曲姑娘,我也这么叫的话,不是与旁人没什么两样?不然这样,有人的时候还叫你曲姑娘。私下无人时,就叫你落星,或者星星?” 曲落星只觉得肉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这语气,哪里是在打商量,分明是不容置喙。 到底是身份尊贵,强势的很。她一个平头小百姓,就是不愿意,又能怎么样?主要是现在太晚了,她也困的不得了。一没精力和他掰扯,二怕扯来扯去没完没了。 公孙榆壤见她不反对,有点得寸进尺了,“还有你的称呼也要改一改,人前你还是叫殿下,无人时就叫我的小名阿土。父皇母妃平时就这么叫我。” 曲落星闭了闭眼,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若觉得叫曲姑娘太生份,叫我的名也可以。不过让我叫殿下的小名,您还是饶了我吧。” 公孙榆壤早知她会这么说,赶紧退而求其次,“不叫小名也可以,那你和艳儿一样,叫二哥。若这个也不行,那就只能叫二郎了。” 曲落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给倒噎着了。幸亏不是在喝水,不然被他这么连惊带吓,非把自己呛死不可。 她揉了揉眉心,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快点将这尊神请出去。再待下去,不知道他还会再出什么花样子来。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殿下,东西要一口一口吃,心急哪能吃热豆腐?” 公孙榆壤逗了她这么半天,知道适可而止。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人都走到门边了,还回过头扬起嘴角一笑,“晚安,落星!” 曲落星:“……” 第129章 此地无银 曲落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扯起一抹笑,说了声:“殿下慢走,不送。” 公孙榆壤拉开门,夹着雾的风拂过鬓边的落发,身上的衣袍也跟着摇摆。直到那袭欣长的身影融入浓雾之中,一切归于平静。 曲落星走到门边,外面的雾沉沉压下来,除了几个模糊的轮廓,什么都看不清了。就连月色也与雾融为了一体,变成了一片白茫茫。 似察觉到什么,她侧过头一望,立刻悚然心惊。宝总管?他怎么在这里?这么晚了还没睡?糟了,不会都被他看见了吧? 半夜三更有男子从自己的房间里大摇大摆走出去,这事要是宣扬开来,好说不好听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要命了。 曲落星大觉尴尬,嘴唇动了动,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欲言又止。 宝山却跟没事人似的,对着她笑吟吟道:“曲姑娘放心,我刚从屋里出来,什么都没瞧见。外面怪冷的,你快进屋去吧。” 曲落星唇角抽动了一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真是奇了,人在坦坦荡荡时做任何事谁都看不见,稍微一点见不得光的事,越是怕人知道,越是防不胜防。还真是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想解释来着,又怕会越描越黑。说一千,道一万,晚上有男子从她屋里出去是事实。越解释越说明心里有鬼。 再转念一想,她和二皇子之间既然捅破了窗户纸,彼此又心意相通,私下见面也没什么,不怕被人知道。 早一点传得人尽皆知未尝不是好事,只要皇上那里断了念头,所有一切就迎刃而解,太后的计谋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样一想,心里踏实多了。对着宝山笑了笑,道:“宝总管这么操心想必也累了,你也早点回屋歇着去吧。” 宝山用食指将头上的帽子往上顶了顶,又顺势挠了挠痒。仿似没听出曲落星的话外之意,仍旧笑着道:“我也就是瞎操心,别看这里庙小,耐不住菩萨多啊,遇到了总要拜一拜。听姑娘一说,还真觉得累了。” 说着还非常应景地打了大大的一个哈欠,又伸了一个懒腰,“睡觉去了,明儿见。” 别看宝山脸上笑眯眯的,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黄道吉日,鸟不拉屎的净安堂连着来了两位大人物。先是皇上,再是二皇子。 他们来净安堂,居然是因为同一个姑娘,这位姑娘又是从太后宫里过来的。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因果? 看到皇上为了曲姑娘来净安堂时,宝山只是略微的惊讶了一下。万岁爷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这宫里的女子只要他瞧得上的,甚至都不用他开口。 能为了一个女子踏足净安堂,足见她在万岁爷心中是不一样的。 皇上看中个女子不为奇,二皇子正值青春年少,喜欢个姑娘就更不为奇了。何况这位曲姑娘还救过他一命,感激之下心生好感再正常不过。 但父子俩看中了同一个姑娘?这是多么让人震惊又不可思议的事。这关乎人伦大纲,关乎着皇家颜面。传扬开来,足以震惊朝野。 宝山是个警醒的人,深知要想在宫中活得久,管住自己的嘴,少言。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今天看到的事,他会让它们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就是不知道这位曲姑娘的到来,对净安堂的人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 曲落星满身疲惫地摸了摸桌上的水壶,里面尚有余温,能凑合着用用。 洗漱后躺在床上,也不知是换了地方,还是心里有事,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眠。 感觉刚刚睡着,外面传来说话声把她给惊醒。睁开眼睛透过窗户,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赶紧起身收拾好了打开门,外面阳光正好,雾早散的一干二净。 见四下无人,心里记挂着樱桃,待要去后院看看。 翠儿恰好从前院过来,喊了一声姑娘,“有人送来两盒金疮药,特意交待是给姑娘的。” 说着到了跟前,将药递了过来。 曲落星伸手接过,道:“我刚准备去看看樱桃,这药送来的正是时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翠儿道:“我去看过了,能睁眼,也能稍微动弹。昨日都快要断气了,简直是奇迹,这都是姑娘的功劳。厨房里正熬着粥,等好了我端过去,多少给她喂点。能进食才不会亏了身子。” 曲落星走的路上就在想,这二殿下办事牢靠,这么早就让人把药给送过来了。一想到他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心里就喝了蜜一样。 等到了樱桃床前,发现她精神也比昨日足了一些。听到动静吃力地睁眼看了一眼,欲开口说话。嘴唇动了动,发不了声。 曲落星道:“你别说话,养着点精神。我马上给你涂药,涂上了伤口愈合的快。会很疼,你忍着点。” 说完拿了条板凳坐下,先静静地给她把了脉,还是气血两虚,阳亏体弱。揭开被子,背上的伤大部分还积着血水,一眼看去让人全身发麻。 要不是看惯了各种各样身受重伤的伤患,隔这么近看着还真受不了。 曲落星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帮樱桃涂药。她的动作很轻,饶是这样,樱桃还是疼得全身不住颤抖。好在她硬气,嘴里连吭一声都没有,只嘴里偶尔发出“嘶”地抽气声,由头至尾一直忍耐着。 这样的伤最费药,等全部涂完,用去了大半瓶。樱桃的伤最少也要连续涂抹半个月才行,送来的两瓶药用不了几次,看来还要厚着脸皮再去讨几瓶来。 唉~虱子多了不怕痒,两瓶也是欠个人情,再多要点一样的。 药带着点清凉,初时碰到伤口火辣辣的疼,过了一会儿就好多了。 樱桃本来怏怏的没有精神气,也不想动弹。但恩人就在眼前,她忍着疼睁开眼,挤出一个笑来。扯着嘶哑的嗓子,艰难地说了一句:“姑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第130章 一世凄苦 樱桃一开口,喉咙里像哽了一块炭火一样难受。她原以为自己是彻底没有指望了,一条命就这样交待在净安堂。 老天垂怜,不忍她就这么死了,派了这位姑娘来救她。如今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来。这是过命的交情,实在不是几句简单的感谢就能衡量的。 但她现在唯有说一声谢谢,才能表达心中的感激。 曲落星给她盖好被子,笑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安心把病养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我去洗个手,过会儿再来看你。” 床上的人“嗳”了一声,沉沉合上了眼皮。 曲落星退了出来,屋子里的怪味被药香冲淡了不少。她琢磨着,等下和翠儿商量,给樱桃换个干净向阳的房间。常言说的好,人挪活树挪死,病了的人最忌阴气,老是待在一个地方,阴气病气经久不散,人怎么好的了?还有她盖的被子,也要拿到太阳底下晒晒,多吸点阳气。 她慢悠悠走到前院,看到第三间屋里有腾腾热气飘出来,不用问也知道是厨房了。走到门边探头去看,果然见翠儿在里面忙活。 “翠儿。”曲落星叫了一声,“劳烦你给我打点水,洗洗手。” 翠儿抬头见是她,一边答应着一边后放下手里的活,拿起手边的盆舀了水出来。 “姑娘,给。” 曲落星看了看盆,这是厨房用的,洗手好像不合适。 翠儿道:“怎么了?要兑点热水吗?” 曲落星摇头,朝翠儿招手,“到外面来,我刚给樱桃涂过药,你把水淋我手上。” 翠儿一听,嘿,这姑娘还挺讲究。 仔细洗完了手,跟着翠儿进了厨房,到了灶台边才发现还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嬷嬷。 曲落星率先打招呼,“您就是高嬷嬷吧?” 高嬷嬷年龄大了,有点耳背,她怕别人也听不见,扯着嗓子道:“是啊,你就是昨日新来的?” 翠儿比了比耳朵,曲落星明白了,也提高了音量同她寒暄起来。 等粥熬好,她们先吃过,翠儿盛了一碗,说是给樱桃送过去。 曲落星道:“不是还有个老太监吗?” “他呀?”翠儿放了一把调羹到碗里,“好几天都不肯吃东西了,自己不想活了,谁都救不了他。” 曲落星笑了笑,道:“送不送在我们,吃不吃在他。” 翠儿闻言又盛了一碗。 两人又一起到了后院,翠儿去喂樱桃,曲落星端着粥进了老太监的屋。 床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灰白的头发像枯败的草堆在头上,乱糟糟的。脸上形容枯槁,嘴唇苍白干裂。 许是听到动静,他的眼皮轻轻跳了跳,接着又一动也不动了。 曲落星走到床边,轻声道:“您起来喝点粥吧。” 床上的人并不买她的账,没有一点反应。 曲落星更加放软了声气儿,道:“您不吃东西,小心死后轮入饿鬼道,下辈子就没法儿投胎了。” 跛子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爹说要带他去城里,他连忙摇头说不想去。爹就拉他,娘也推他,就连哥哥姐姐们都在旁边大声说:“城里好多好吃的,你去呀!快去呀!” 一转眼,爹、娘还有哥哥姐姐们全部化作厉鬼,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朝他走来。他吓得一直跑,生怕一停下来就被抓住了。 跑着跑着他整个人漂浮起来,变得轻灵无比。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就这样在无边的黑暗里无穷无尽地往前飞行。 直到听见有人说话,刚开始声音很小听不清,他努力去听,终于听到一句:“……死后轮入饿鬼道,下辈子就没法儿投胎了。” 他心道不能投胎好啊,下辈子真不想做人了,太苦。他这辈子就像炒菜锅里的抹布,酸苦辣,什么滋味都尝透了,独独少了甜。 耳边又传来说话声,“蝼蚁尚且偷生,您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以前怕死,努力想好好活着,身边的人总想置他于死地。现在不怕死了,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竟有人劝他活下去。 这是临死都有人与自己作对。 曲落星该说的都说了,见他除了偶尔眼皮跳动,在无任何反应。知他真如翠儿所说,一心求死。 装睡的人是永远叫不醒的,不想活下去的人是拉不住的。 她叹了口气,道:“我给您梳梳头发吧,好歹走的时候体面一些。免得到了阎王殿,鬼差嫌您蓬头垢面不肯收。” 屋里除了一桌一椅和一张床,加上门旁立着的盆架,再无他物。梳子自然也是没有的。 曲落星道:“您要不答应就摇摇头,或者眨眨眼也成。” 跛子刘心道我傻呀,有人帮梳头干嘛不答应?这丫头说的对,形象不好阎王那里都不受待见。到时候又给投个苦命的胎再受一世的苦。 “既不摇头也不眨眼,我就当您答应啦!”曲落星说着将他的辫子拿在手上,解了发带。 有句老话,要好打从头上起。头发乌亮齐整、油光水滑的,都是命好日子过得舒坦的。头发枯乏埋汰的,都是命苦的。看来还是有点道理的。 她又想起了爷爷,也是个一辈子操心劳碌的人。四十岁不到的时候就生了密密匝匝的华发,配上满脸的皱纹,远远看去像个七老八十的耄耋老翁。 她经常帮爷爷梳头发,一趟梳下来,头发能掉下一大把来。 爷爷每次总笑着说:“可怜了我的头发,再多让你梳几次,我就成秃头咯。” 曲落星微微扬起嘴角,将思绪拉回来。她将头发散开,除了有点毛燥还算干净,看来他平日里是个爱收拾的人。 她用手指轻轻梳理,头发有几处打了结,想理顺还是要费点功夫。 好容易全部理顺了,想给它编成辫子,奈何人家躺着,没法儿编。 曲落星慢慢说:“您这后脑勺不抬起来,头发可编不了。我看就这样吧,至少不是乱糟糟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披头散发的怎么能行? 跛子刘一下睁开了眼。 第131章 三堂会审 净安堂的人如往常一样,起床后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宝总管从早上到现在,还不曾露过面。 一大清早,宝山就准备去内务府领东西,他想趁着早上人少的时候,内务府的人好说话一些。去晚了人一多,谁还有功夫搭理他?想领根绣花针都难。 刚迈出净安堂大门,迎面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过来,招呼了一声,道:“宝总管可巧,我正找您呢。您这会儿得空不?” 宝山停下步子一瞧,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忙扯着笑道:“哟,是运祥啊!你这么早找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运祥脖子一梗,“宝总管说笑了不是?我哪敢吩咐您?我也就跑跑腿,上传下达。” 意思是上面有人找他。 宝山颔首,什么也没说,伸手在前做了个请。他心里也清楚皇后娘娘召见,十成是为了昨晚皇上驾临净安堂的事。他心里和面上一样平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运祥有点意外,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稳,遇事一点儿不露怯。 宝山跟在运祥身后一路往泰和殿去。心里琢磨着等下见到皇后娘娘,不管说还是不说,都会得罪人。这事弄的,尽叫人左右为难。要怎么样,才能全身而退? 到了泰和殿,运祥带着他进了偏殿一间屋子,里面等着他的是泰和殿大总管汪正。旁边还站着四个太监,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见他进来,汪正很客气地摆出了笑脸子,“宝总管,有日子不见了,瞧着还是这么精神。我可真羡慕你,当着清闲的差,谁都比不上你舒坦。” 宝山赶紧弯腰作了个揖,满脸堆起笑道:“您就别取笑我了,不过是厚着脸皮混日子。哪像您本事大,皇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我是连您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啊!老想来看您来着,净安堂事多,竟老腾不出空来。” 这宫里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打了照面都是先说一通虚套的场面话。大家心知肚明,也不计较真心还是假意。说的人脸不红心不虚,听的人就当是听了个玩笑话,不当真也不点破。 汪正露出领情的样子,道:“宝总管有心,以后咱哥俩还是要多走动,免得生份了。都在宫里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交个好,大家可以相互照应一二。” 宝山连声应是,“承蒙您不嫌弃,改日我备点薄酒,还请汪总管赏脸。” 汪正呵呵笑道:“我前不久正好得了几坛上好的陈酿,你等下顺道拿一坛回去尝尝。” 宝山一听又是一揖,嘴里道:“本该我孝敬您才是,没想到修了这样好的造化,真是沾您的光了,先谢为敬。” “一坛酒罢了,不值什么。”客套话都说完了,就该说正事了,汪正道:“听说昨晚上,老祖宗将身边的曲姑娘发落到了净安堂?” 宝山低头道是。 汪正收了笑脸,又问道:“昨儿晚上除了曲姑娘,净安堂可还有其他人去?” 宝山心道这么问不是为难人吗?直接问一句皇上是否去过净安堂能死?他可没这么大胆子将皇上供出来。 偷偷咽了口唾沫,哈腰道:“净安堂除了几个当差的碎催偶尔进出走动,一般人大白天都不会往净安堂去,何况是晚上。” 汪正笑了笑,一双眼眸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你也知道一般人不会去,那不一般的人呢?” 宝山抬头,尽量让自己的脸上和声音保持镇定,“昨晚曲姑娘是我亲自迎她进的净安堂大门,带着她熟悉了一下地方,就回屋歇着了,直到天亮。” 汪正脸上的笑意敛去,眼睛如刃般落在宝山身上,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很久。 宝山知道这个时候最考验人的定力,他垂下眼帘,老神在在的模样。 汪正别有深意地点了点头,“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语罢只一个眼神,旁边四个太监朝宝山围拢过来。 汪正冷哼,“这世上之人,总有那么些不知死活的,非要见了棺材才肯落泪。” 宝山极力遏制自己的慌乱,“汪总管这是要动用私刑了?” 汪正闻言一愣,随即一道尖锐的笑声在整个房内回荡,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良久,汪正才止了笑,道:“我要想治你的罪,何患无辞?这宫里死的人多了,也不怕多你一个。生或死只能选一条路,若还想不明白,等后悔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听他这样一说,宝山的面色变得陡然紧张起来。赶紧接过话茬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汪正冷厉的眼中闪过诡谲的幽冷,藏青色的身影慢慢挪到宝山面前,“说。” 只一个字,冷的透骨。 宝山此时生出几分胆怯来。但他清楚地知道,在汪正这样的人面前,越是害怕输了底气,越是容易被他拿捏。从容应对,慢慢与之周旋,反有奇效。 皇上去净安堂的事,一旦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无疑是自寻死路。汪正这里又不依不饶,不给个交待,想全须全尾的离开泰和殿,怕是不能够。 幸好他这里有皇后娘娘喜闻乐见的消息,“昨晚我起夜时,听到曲姑娘屋里隐约传出说话声。当时特别好奇,便想一探究竟。昨晚上的雾特别大,十步之外不能视物。我偷偷摸摸刚走到廊下,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情急之下,我就躲在了柱子后面。等屋里人出来往外走,才发现是个男子。因为背对着没看到容貌,只看清他穿着一身紫色的锦袍。” 汪正眼一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低眉看着宝山。想不到他平时看着不怎么起眼,还有这份冷静和睿智。整个宫里谁不知道大皇子喜穿红衣,二皇子爱着紫袍。 他没指出是谁,听的人却知道他说的是何方神圣。 不过,他说的并不是主子想要的。看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永远不知道厉害。 “你在净安堂有些年头了吧?” 宝山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如实道:“整六个年头了。” 汪正嘴角一扯,“当了这么多年的阎王殿总管,不如也尝尝被抬着回去的滋味?” 宝山霎时愣在当场。 第132章 逃过一劫 就在宝山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走到汪正身旁附耳低语一阵。 汪正听完对着小太监一挥手,邪冷地瞥了宝山一眼。嘴角一挑,冷哼一声,道:“来人把我前几日得的好酒给宝总管拿一坛过来。” 宝山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算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心里暗自吁了一口气。 耳边再次传来汪正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若是有人问起,你来泰和殿做了什么,可知道如何回答?” 宝山神色一肃,“汪总管哪只眼睛看到我来过泰和殿?” 汪正双眼一眯,看不出来,这货还挺有几分眼色,不枉费他一坛好酒。 皇后头上戴着赤金的九凤飞天步摇,日头底下一晃,说不出的富贵逼人。这是一国之母才配戴的首饰,后宫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 此时的皇后却没精打采,俨然一副被霜打了的模样。 青婵叫了一声,“娘娘,这个宝山不肯表忠心,您就这么轻易放他回去了?” 皇后缓缓转过脸看着她,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语气茫然道:“对付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不过现在是紧要关头,我们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叫人拿住了把柄,对阿壮大大的不利。尤其此事关乎万岁爷,更加要慎之又慎。” 青婵道:“净安堂既偏僻人又少,真想动手也方便。” 皇后抬头眺望着远处高高的宫墙,长长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先撇开太后不说,万岁爷是什么样的心思本宫最清楚。表面看似对什么都毫不在意,一旦有上了心的东西,谁敢打主意使坏,无异于虎口拔牙,不要命了。本宫如今身居后位,凡事需得瞻前顾后。既不能失了母仪,又不能叫人在背后使绊子。万岁爷手中的棋子一日不落下来,本宫的心整日就这么悬着,半刻也不敢松懈。” “要是换了别的姑娘,本宫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直接做主抬了她的位份,万岁爷一高兴,没准还领了本宫的情。偏偏有太后这层关系,不得不妨啊。从阿壮出世,本宫就盼着他被立为太子的那一日,这么多年了,本宫输不起,整个孟家也输不起。” 青婵一想也是这个理,皇上对这位曲姑娘上了心,还没得手呢人就没了,必然会龙颜大怒。到时候真追究起来,怕是要和皇后娘娘翻脸。皇上即使顾念夫妻结发之情,不好做的太过。就怕心里生了嫌隙,连带着不待见大皇子就糟了。 皇后的视线顺着一直向前延伸的宫墙极目远眺,阳光照着金碧辉煌的殿宇,更显得巍峨雄伟。 外面的人看皇宫,肯定觉得里面是一千一万个好。荣华富贵,山珍海味,权势名利……他们哪里知道,得到这些又要付出哪些代价。 她从小就被家里当皇后一样教养,最后也如愿以偿登上了后位。到底是少年夫妻,万岁爷对她倒也敬重,除此她还能奢望什么? “娘娘。”青婵将她的思绪拉回来,“这二皇子也叫人捉摸不透,皇上赐婚他不愿意,昨晚又跑去净安堂,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皇后嘴角一耷拉,“公孙家的爷们儿不都是这样?万岁爷前脚要将人家姑娘赐给儿子做媳妇,一转眼自己又瞧上了。男人就是这种德行,得不到的时刻掂念着,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真上了手发现也就那么回事,立马就给撂一边去了。有句老话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青婵左右看了看,拿手掩着嘴,低声道:“二皇子年轻还没有开窍,把不住分寸。咱们不如寻个机会,叫他和曲姑娘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万岁爷不撒手都不行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皇后心里一激动,脸上也露出笑来。 宝山提着一坛子酒返回净安堂,一路上心事重重。他就知道,这位曲姑娘的到来不是一件好事。 人分三六九等,同一个等次的人聚在一起正常。突然混进来一个不同等次的人,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昨晚上的事这么快就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不用想也知道,守值的太监里有皇后娘娘的眼线。以后净安堂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要加以小心。 今日算是老天庇佑,险险的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就是不知以后会不会还有这样的好运气。只盼望曲姑娘能早点离开净安堂,到她该去的地方,他们这些碎催好继续过平淡的生活。 小朗子老远看到宝总管,本想和他打声招呼。见他一直低着脑袋,不知想什么想的都入了神。 等他到了近前,大着嗓子道:“师傅!手里面拿的什么好东西?” 宝山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扔了手里的酒坛子。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道:“你个小兔崽子,狗汪鬼叫的,魂儿都差点被你吓没了。” 小朗子咧嘴一笑,“您这是打哪儿弄的这么一坛子酒?闻着还怪香咧。” 宝山将酒往上掂了掂,“狗鼻子,想喝就别问,问了就甭喝。” 小朗子立马觍着脸道:“我赶紧到厨房去叫翠儿添两个下酒菜。” 说完一溜烟跑了。 “嘿,小兔崽子,酒鬼托生啊!” 将酒随意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慢慢踱到中院,没见着人。又晃到后院,只见满院子晒着床单被套,帕子衣物。 更奇的是,原本只剩下一口气吊着的跛子刘,此刻正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宝山走过去,笑着哟了一声,“您这是想开了,还是回光返照啊?这幸亏是晴天大白日的,要换了晚上,我还以为见着鬼了。” 跛子刘只睁开了一只眼,看清楚人立马又闭上了,爱搭不理。 宝山也不和他计较,嘴里唉了一声,道:“咱们这死气沉沉的净安堂,破天荒第一次有了生机勃勃的感觉,午饭时喝两盅?” 跛子刘缓缓睁开双眼,咂了咂嘴,扯开破锣似的嗓子,居然文绉绉吟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宫里的太监,大都心里苦闷,寻着机会喜欢喝点酒,一醉解千愁。 第133章 时光静好 吃中午饭的时候,三人还真就在院子里摆了张小饭桌,悠哉地喝起酒来。 饭菜自然算不上好的,大多是素食,扒拉半天才能看到点肉荤。比起在宁康宫时,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曲落星草草吃了几口就撂了筷子,端着翠儿单独给樱桃开小灶蒸的一碗蛋,到了后院。 樱桃趴在床上,门推开的时候她整个人动了动,然后艰难地昂起脑袋。看清来人,也没力气说话,一头杵进了枕头里。 曲落星把碗搁在桌子上,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掀开一点,看了看她的伤势。还不错,臀部往上有几处轻点的地方已经不往外冒黄水了。 “涂抹的药已经起了效果,伤处免不得疼痒难耐,最是难受。我喂你吃点东西,这样才有力气抗下去。” 樱桃头脸都是细汗,背后仿佛万蚁蚀骨般灼痛,一阵一阵百爪抓心一样的痒。还有她的脖子和四肢,因为长时间保持趴着的姿势,又酸又麻。只要稍微一动弹,那种感觉,说不出的难受。这些她都极力忍着,硬是没吭一声。 刚来净安堂时人一直昏迷,没有知觉,也感觉不到疼痛。那会儿除了躺在床上算日子等死,什么也做不了。心里明白自己铁定活不长了,除了害怕,这么年纪轻轻就要去见阎王,自然是特别不甘心。 现在虽然痛,但这种感觉真好,至少证明人还活着,还有救。 樱桃将头侧过来朝着外面,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点笑,有气无力道:“这么的又要劳烦姑娘了,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我这条命是姑娘救的,就是把我碾成齑粉也报答不了您的恩情。” 曲落星摆了摆手,道:“感谢的话就不必再多说了,把力气省下来多吃点东西,你的伤也能好的更快一些。” 樱桃却只吃了几口就不肯再吃了,不是不饿,也不是东西不合胃口。她是怕吃多了,自己又不能起身,万一要方便只能求助旁人。这种事谁都不愿意,吃少一点,尽量不给人添麻烦。 曲落星又陪着说了会话,见她执意不肯吃也不再劝。临出门道:“你好好休息,晚点我再过来帮你涂药。” 等房门掩上,樱桃闭上眼,这次遇到了贵人捡回一条命,算是福大命大。而那个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得知自己没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又该如何自保? 曲落星闲来无事,坐在树下看翠儿和高嬷嬷绣花。这玩意儿她从小就看着娘绣,可谓耳濡目染,眼睛是会了,手却怎么也学不会。 她问翠儿,“你多大了?” 翠儿头也不抬,“六月里才满十三,虚岁十四了。” “那你比我小,进宫多长时间了?” 翠儿将绣花针在头发上蹭了一下,“整五年了。”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高嬷嬷年龄大了受不住,回屋歇午觉去了。这个时候的净安堂比宫里任何一个地方都自在惬意。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谁都不会没事跑来这里沾晦气。 翠儿道:“姑娘要不要跟着一起绣?不会我可以教你,很简单的,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用来消磨时光。” 曲落星摆手,“我看你们飞针走线特别容易,到了我手里是绣啥不像啥,我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 “嗯,难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一个声音斜刺里传来。 翠儿一抬眼,就见一个紫衣俊俏的男子漫步行来,嫡仙下凡一样。她手里的绣花针停止了动作,几疑是梦。谁会想到,二皇子竟然出现在这里。 曲落星行礼叫了一声殿下,才让翠儿回过神来。她赶紧跟着起身,行礼问安。 公孙榆壤笑道:“都免礼吧。” 曲落星道:“现在正是午休的时候,殿下怎么来了?” 公孙榆壤应道:“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我来不是正好?” 翠儿听不下去了,什么叫一个人都没有?敢情自己在二皇子眼里都不算个人。她很自觉地端起针线筐,悄没声地往旁边挪开几步,然后一转身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走了。 曲落星拿手掩着嘴轻轻地笑,眉眼弯弯柔美得水一样,“看你把翠儿给吓的。” 公孙榆壤满眼止不住的惊艳之色,携了她的手道:“我记挂着你,怕你在这不习惯。现在横竖没事,陪我走走?” 曲落星低头红着脸,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宫里每一处地方都是风水宝地,包括净安堂。 错落有致的院落掩映在成片的树林中,与其它地方一样红墙琉璃瓦,四角的飞檐直入云霄。 两人顺着外面的小径一直往前,公孙榆壤牵着她的手,攥得紧紧的。 虽然四下里无人,曲落星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使劲将手挣脱出来,嘴里嘟囔道:“叫人看见多不好。” 公孙榆壤四下里看了一遍,“这里除了我和你,再没有第三个人了。” “这会儿是没有,没准等一下突然冒出来个人来。” 公孙榆壤眼一眯,不屑道:“真有那不长眼的,我打发他到净安堂当差。” 曲落星但笑不语。 午时的阳光煦暖,照在人身上,偶尔有风轻轻吹来,温暖而刺痒的感觉,总会让人想起许多美好的事情来。 曲落星在前面慢慢走着,公孙榆壤快走两步和她并肩而行。这样娴静悠闲的时刻,身边是心里喜欢的人,情意绵绵,笑脸相对,这已经是世上最美好的时光了。 地上落慢了黄叶,一大半虽然掉了却还没有枯败,脚落在上面软软的。偶尔踩到干枯的树叶,就会发出“沙沙”的声响来。 曲落星一时兴起,专门找枯了的树叶踩,一时“沙沙沙”声不绝于耳。 公孙榆壤背着手跟在身后,笃悠悠地看着她幼稚的举动,满脸宠溺。 曲落星踩累了,终于停下来。感受到二皇子平静温柔的目光,她脸上又是微微一红,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早上你让人送来的药效果特别好,就是两瓶少了怕是不够用,能再多给几瓶么?” 公孙榆壤歪着头,嘴角勾起一抹从容的笑来,“当然可以。” 第134章 圣意难测 庞德海正犯着困,玉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小声喊:“师傅。” 瞌睡打得正香,猛然被吵醒,庞德海半睁开眼睛,不悦地紧皱起眉头,一副老大不痛快的样儿。 他看了看帐内,见皇帝往里侧身躺着一动不动,这才出了寝殿。到了外面,开口时语气十分不善,带着一丝被吵醒后的恼怒,翻着大白眼道:“什么事这么着急?是火烧着你屁股了还是天要塌下来了?没点眼力劲,就不能等我闲下来?” 玉春挠了挠头皮,然后上前,将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的见。 庞德海听完瞥了玉春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玉春如得了赦令一般,哈腰倒退两步,然后一转身麻溜地跑了。 庞德海一直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才又进了寝殿。突闻帐子内传来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 他紧赶两步迎上前,皇帝正好起身,将身上明黄的衾被掀开,道:“叫起吧。” 庞德海应下,走到门前击掌。尚衣的太监很快进来,伺候皇帝穿戴。 御前的宫女灭了安息香,卷起窗帘,然后去收拾床榻。 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走廊挂着的五彩盘花帘上的络子,被风一吹,慵懒地摇曳起来。上面的丝线被阳光斜斜一照,在地上投下一大片斑斑驳驳的光影。风吹帘动,那光影也随着不停晃动。 皇帝愣愣地看了两眼,回过神,随手拿过一本书翻开。 一旁的庞德海心里拿不定主意,玉春刚刚说的那件事,是趁万岁爷现在有空说呢,还是假装不知道? 这么多年的差当下来,他早练出一颗七窍玲珑心,脑袋瓜子转的比陀螺还快。万岁爷是什么心思,他这个做奴才再明白不过。可明白归明白,只要万岁爷嘴上没说,他就是妄揣圣意。万一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龙颜一怒,自己腚上又要遭大罪。 又怕不说,过后万岁爷追究自己一个知情不报之罪,一个眼神下去,脖子就离了缝。 这么两相一比较,心里掂量了一番,最后做了决定。抬头正准备开口,见皇帝看的正专注,怕直愣愣地打断吃挂落,生生住了嘴。 皇帝本就没什么心思看书,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没法安定下来。察觉到庞德海有话要说,又一副踌躇不已,欲言又止的样儿,索性将手里的书撂下。 “朕看你的胆子是真的越来越大了,上次就警告过你,有话说话,别吞吞吐吐的。如此不长进,小命不想要了?” 庞德海见万岁爷面色不豫,吓得双腿一曲赶紧跪下,边磕头边道:“奴才不敢!奴才是有事要禀奏万岁爷。” 皇帝听了这话便懒懒地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半合着眼,做洗耳恭听状。 到了这份上,不说也得说了。庞德海一咬牙,将玉春刚刚和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和盘托出。 皇帝听完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地将身子坐回去,手在书页上摩挲着。过了许久将下巴微微一抬,冷笑一声道:“自作聪明的蠢才,看来朕平日里待你太宽厚了一些,所以才纵得你没了边,竟然敢妄自揣摩朕的心思?” 庞德海心里悚然一惊,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心道让你卖弄聪明,这下好了,马屁直接拍到了马腿上。 又不停地磕头,颤着嗓子道:“奴才也只是想把主子您伺候好了,” 皇帝喜怒向来不形于色,这会儿脸色却非常吓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火气,抓起书卷扬手就朝着庞德海劈头盖脸地砸过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庞德海心里松了口气,万岁爷既这么问出了口,就不会再追究自己的不是了。在御前这么久,他深知万岁爷的脾性,越是嘴上说的厉害,越不会把人怎么样。就怕一声不吭,一道口谕下去,直接将人拖去菜市口,那就真的是神仙也难救了。 “回万岁爷,就在您午睡起身前没多久的时候,玉春过来亲口和奴才说的。” 皇帝的脸色很吓人,他打量着庞德海,心道还敢在朕面前装,玉春去净安堂盯梢,还不是你这狗奴才的主意。不过这样的行为虽然可恶,却也让自己知道了这件事,不至于被蒙在鼓里。 莫名烦躁,一颗心突突直跳,胸口起起伏伏,有种被人背叛被人欺骗的感觉。迫不及待想去看一眼,仿佛只有亲眼看见才肯信。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语气平静道:“不要声张,除了你别让任何人跟着,摆驾……” 去哪里没说,庞德海却知道该去哪里。 正午的太阳还是有点烈,一到太阳底下顿时有种重见天日的豁亮。地上的青砖被大太阳一照,微微晃得人眼花。 庞德海怕万岁爷晒到了,道:“万岁爷稍等,奴才去取……” 话才说了半截,皇帝把脸沉得万年寒冰一样,眼一横没好气道:“朕又不是个雪人,太阳一照就能化了?” 庞德海知道万岁爷正在气头上,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再不敢言声。 曲落星跟着二皇子一直往前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路越走越偏,她一点不觉得害怕,只管跟着走。仿佛有他在,不管去哪里都是一件幸福的事。 突然公孙榆壤停了脚步,舒展的眉目调转过去望她,“我们往回走。” 曲落星望了望前面,看到不远处有个小小的院落,几间白墙黑瓦的房屋与其它地方大大不同。她心里隐约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问只笑着点头,“好。” 两人又如来时般肩并着肩往回走,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落在地上时,竟是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画面。 有小片黄叶从树上掉落,在风里打着旋儿飘飘忽忽,最后落在曲落星的发间。 公孙榆壤微微转头,看着身旁那个窈窕明艳的少女,仿佛初冬的暖阳,暖融融的,让人心生欢喜。 看见有树叶掉在她头上,公孙榆壤驻足,“你头上掉了东西,我帮你拿下来。” 说完伸出手去拈叶子。 曲落星下意识把头一偏,脸上的笑似春天的花一样明媚。 无巧不成书,她看到了不远处一抹明黄的身影。 第135章 目极心灰 皇帝看着眼前卿卿我我的画面,只觉得吸气呼气都特别的费力。 瞎子都能看出来两人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含情脉脉,满目深情。另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这么光站着,什么都不做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其实他们在一起多般配呀,一样青春年少花一般的年华。又是郎才女貌,一个有情一个有意。按常理是应该被祝福的一对佳人。 错就错在不该糊弄人,害的他以为有了机会,陷入了漩涡里。 皇帝的心里不由冷笑起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口口声声不肯接受赐婚,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偏偏是自己的亲儿子,心里再气又能把他怎么样?换了别人治一个欺君之罪都是轻的。 有那么一瞬间心里觉得特别痛恨,可究根结底又该恨谁呢?恨阿土?明明是自己忌惮太后,非要赐婚在先?恨她?未免太牵强,自己那点心思,她哪里知道? 看吧,连找个借口都这么难。 突然觉得这么火急火燎跑过来很可笑,像个傻子似的,就为了心里那点见不得光,不为人道的情意?如今事实摆在了面前,除了掐断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庞德海在一旁屏息敛神缩紧肚皮站着,直觉告诉他,一场狂风骤雨即将降临。 曲落星站在那里,一颗心在腔子里猛烈地蹦哒。先不论皇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亲眼见到比从别人口中听一千遍一万遍都管用。 心里拿定了主意,立刻身子一转,公孙榆壤顺着她转了半圈,正好背对着皇上。 他将曲落星一通打量,奇道:“怎么了?” 曲落星看着他澄净的眼睛,嫣然一笑,然后踮起脚尖快速在他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 她是个喜欢快刀斩乱麻的利落人,与其和二皇子费一番口舌,不如自己速战速决。不然等皇上走了,岂不错失良机? 公孙榆壤先是骇然,紧接着嘴角上翘的弧度越来越大。伸手扶正了曲落星的脸,俯下头去。 有些事很需要礼尚往来,不然很吃亏。 风从北而来,吹起了鬓边的头发,拂在脸上是轻柔的刺痒。一直痒到了心里,整颗心受不住顿时蜷缩了起来。就像落入了烧的滚开的水里,备受着煎熬。 皇帝负在背后的手先是瑟瑟发颤,最后越攥越紧。为什么非要过来?就为了亲眼目睹这一幕?现在满意了,可以彻底死心了。人家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自己简直就像戏文里面的丑角一样,既多余又可笑。 他极力自持,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嘴唇一开一合,说:“回吧。” 庞德海应了一声,躬身抚膝等着万岁爷起驾。 皇帝半转过身子,却站着不挪步。庞德海不敢打扰,静静候着。 一阵风吹过来,皇帝使劲闭了闭眼睛,这才抬起灌了铅似的腿,慢慢往前走。 庞德海见万岁爷下盘有些不稳,慌忙飞也似地跑过去一把扶住了。心里暗道这才多久的功夫,怎么就到了这样深的地步了?幸好今日多了一嘴,不然等事情再发展下去,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到时候父子反目,要坏大事。 皇帝侧头木然地看了庞德海一眼,借着他的手使了把劲,一下挺直了脊背,仍然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巍然不动的帝王。 不管任何时候,发生任何事,都要顶天立地,不能丢了帝王的尊严。 好容易把万岁爷扶进了西暖阁,安置在了榻上,庞德海衣服都汗湿了。 他顾不上御前失仪,扑通一下跪倒,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嘴里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死罪!奴才不该自作聪明,擅作主张。” 说完又抬手啪啪打了自己两个响亮的大嘴巴子,“都怪奴才这张嘴,把不住门。” 皇帝半靠着,浑身虚弱到了极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亲眼见过了,那点感情充其量就是一点临时起的杂念。早一点摒弃也好,等陷进沼泽时再发现就迟了。 轻轻合上了眼皮,抬了抬手,“你到外面去守着,不管谁来就说朕头有点疼,一律都不见。” 庞德海一愣,这哪成?万岁爷跟前从来没断过人,现在又是这样一副模样。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自己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万岁爷,奴才就在边上候着,连气都不带喘的,您看成吗?” 皇帝嫌他在一旁聒噪,愈发的心烦,当即蹙眉,道:“出去!” 庞德海没辙,万岁爷这是犯了心病,心病只能心药医。别说是他,就是太医来了一样束手无策。磕头行了跪安礼,起身哈腰却行退了出去,穿着一身半湿的衣服在外面静候待命。 终于静下来,皇帝睁开眼睛谓然一叹,这叫个什么事?后宫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是合心意的,为了朝纲稳定又不得不纳入后宫。平生不懂情为何物的人,终于遇到一个为之心动的姑娘,满心以为可以和其它别的东西一样信手拈来。 初见时还以为她是秀女,志在必得。老天却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不肯给他的感情以任何机会。 突然觉得心灰意冷,纵使得了这天下,藐视着世间万物。若是得不到心爱之人的倾心爱慕和陪伴左右,又有何意义?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病了一样。都说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也许冷静两天就好了。为了一个女人躺在这里伤春悲秋,半死不活。堂堂的帝王之志哪里去了? 日光投下的影子渐渐东移,越来越长。皇帝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还是觉得不舒服,索性起身坐了起来。 她不是被派去了净安堂?只要自己不往那里去,几乎就没机会再看到了。 再不济随便寻个由头把她打发出宫去,这样就肯定没机会见了。 至于她和阿土,要真修成了正果,就是儿媳妇了,到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要老命了。 做皇帝也是个辛苦活,每天早早起身,打点好了要上朝,和朝臣唇枪舌战。下了朝还不能歇,太后那里要去点卯,后宫嫔妃们有求见的要应付,堆成山的折子要批…… 本就劳累,加上一通七想八想,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136章 化于无形 曲落星看着那张缓缓凑近的脸,心里明白即将发生什么。有点紧张,本想闭上眼,奈何看到二皇子越来越近不断放大的五官,觉得有些怪异一下没忍住就“噗嗤”笑出了声。 公孙榆壤一下愣住了,一脸幽怨地看着曲落星。他头回亲近人,本就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被她这么一笑就更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了。 曲落星知道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怎么能笑呢?赶紧清咳两声,端正了脸上的神色。阳光照耀下,看向公孙榆壤的眼中似有潋滟在流动。 她的心里有期待,有欢喜,还有一些头脑发热的迷醉。又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做这么没羞没臊的事,不远处还有人看着,不由得连耳脖子都泛起了红色。 偏偏又是自己带了头,没道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何况她还是别有目的,不能前功尽弃。只一会儿功夫,心里已转了不知几道弯。 公孙榆壤看她害羞的模样,心想以后日子长的很,不必急在一时。索性伸手按上她的头颈,缓缓将她摁在怀里。然后闭上眼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光这样抱着也挺好。 这种温存的感觉让人心安,他身上传来的气息萦绕在鼻间,柔软又让人沉迷。曲落星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两人就这样紧密相拥,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肆无忌惮地落在他们身上。这世上能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且也同样喜欢着你,是一件多么幸福又幸运的事。 过了良久,曲落星自怀抱中抬头长长透了一口气。这种感觉还真是,心跳的快,呼吸也快,快把她憋的背过气去。这难道就是戏文里说的,痛并快乐着? 她往一侧移了半步伸长脑袋往后看去,皇上竟不知何时离开了。 曲落星这下满意了,化事于无形,简直是完美,皆大欢喜。 两人一时无话,肩并着肩继续往回走。 和二皇子告别回到净安堂,翠儿看到她劈头就问:“这么半天不见人,干什么去了?赶紧老老实实交待,不许有一丁点儿隐瞒。” 曲落星对着她高深莫测一笑,“你猜。” 翠儿嗳了一声,“我可什么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别想糊弄过去。” 曲落星凑近一些,低声道:“心里知道就成了,别嚷嚷。放心我记着你的好,肯定不会忘记的。” 翠儿这才一扬眉,“好姐姐,我这不是盼着你攀了高枝,以后能把我从这鬼地方给提溜出去。” 曲落星瞬间悻悻的,她自己都还在这旮瘩不知道怎么出去呢。不过说实话,净安堂虽然是个人人都瞧不起的地方,这里头的人都还不错。等有机会从这里出去,一定不会忘了他们的。 翠儿看她为难的样子,掩嘴笑道:“好啦我逗你玩呢,别放在心上。” 曲落星想起该给樱桃涂药了,“我去看看樱桃。” 宝山从屋里慢慢走出来,看着她的背影感慨道:“瞧瞧人家这劲头,多足。刚去见过了心上人,转眼又照顾病人去了。真是谈情救人两不误啊!” 翠儿也觎着她的背影,道:“别的什么都不说,我就喜欢她心眼儿好。这宫里上上下下谁把净安堂的人当人看?她不一样,一点也不嫌弃人。我亲眼见过她怎么给樱桃治伤喂药,那样的活儿一般人做不来。” 说完扭头问道:“宝总管,您看她和二皇子能成吗?” 宝山乜了她一眼,“成不成的谁知道?” 他是真心希望能成,可中间还隔着万岁爷呢。这话他不能也不敢说出口,谁都明白在这深宫里,知道的越多,就是离死越近。他从没指望过能登高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有命活着就知足了。 皇后正坐在绣架子前绣百子千孙图,有风从外面吹进来,额前的碎发迷了眼也顾不上去理会。 青婵从外面进来喊了声“娘娘。” “什么事?”皇后头也不抬,正绣得专注。 青婵走过去在皇后耳边一阵低语。 皇后手里的绣花针渐渐停了下来,听到最后秀眉一蹙,道:“这倒是个好消息,万岁爷过后是什么反应?” 青婵道:“万岁爷回去后就进了西暖阁一直没出来,好多大臣求见都被庞总管给打发走了。说是万岁爷头疼,谁也不见。” 皇后将手里的绣花针别在了绣绷上,拉着脸道:“本宫与万岁爷夫妻这么多年,从未见他为了谁如此伤神。都道他薄情,看来是大错特错了。” 青婵安慰道:“万岁爷知道二殿下与曲姑娘情投意合,再怎么样都不济了。” 皇后却没这么乐观,“凡事都有变数,只要他们之间没有婚约,一切都是空的。太后那里横竖是指望不上的,万岁爷成了这样,她老人家功不可没。本宫就奇了,那丫头也不是什么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到底有什么本事,把素来淡性的万岁爷给迷成了这样?” 要说皇后心眼大,她能容得下六宫所有的妃嫔。要说皇后心眼小,得知万岁爷在意一个姑娘到了五迷三道的地步,也难免吃味,心里不舒坦。 后宫嫔妃再多,只要万岁爷一视同仁,不偏心不专宠任何一个,大家都能相安无事。一旦有谁拔了尖,与众不同,那就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非要除之而后快。 偏那个丫头背后有太后,又与二皇子有了牵扯,明里暗里都不好动她。 皇后心头有口气,压又压不下去,想吐又吐不出来。 青婵忙趋前两步,“要不奴婢把大皇子请过来,娘娘也好有个商量。” 皇后揉着眉心,道:“别忙,还是先看看万岁爷的反应吧。阿壮毕竟是个爷们儿,要干大事的人,不能老操心这些鸡零狗碎的事。万岁爷既然身体违和,本宫自当去嘘寒问暖,关心一下才是。” 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里所有的烦闷都发泄出来。 青婵走过去扶主子起身,皇后强打起精神来,出了泰和殿,直往西暖阁去。 第137章 时来运转 皇帝一觉睡醒,已是黄昏日影斜。 他也不传人进来,横竖半日时光就这么睡过去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就这么歪在榻上,拧着眉头,心里还是苦闷。 太后是有雷霆手段的,既然计划好了要把人送到自己身边,为何不强硬一点?好歹叫她一声母后,她若态度坚决自己也会妥协。瑾贵妃的表妹不也在选秀时成功被选上了?为何不想要的轻易就能得到,想要的偏偏得不到? 这样的胡思乱想,让皇帝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悲凉来,他竟然到了心甘情愿被人算计的地步。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愁肠百结,又陷在里面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 索性又闭上眼,脑袋里一个声音道:“你是堂堂皇上,只要你想要,没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另一个声音立即反对,“你不但是皇上更是一个父亲。身为父亲,怎么能和儿子抢同一个女人?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皇帝猛地睁开眼,烦躁地晃了晃头。正准备开口唤人进来。外面隐隐传来说话声,听着人还不少。 突然,庞德海拔高音量,大声道:“皇后主子,各位娘娘主子请留步。万岁爷头疼不舒服这会儿正歇着呢,之前特意吩咐了奴才,不叫人进去打搅。” 皇后问道:“万岁爷一个人在里面?有多久了?” “回皇后娘娘,万岁爷身体不豫怕吵,就想一个人清净清净。从午睡时一直到现在都在里面没出来过?” 皇后明显不悦,“你是怎么伺候的?万岁爷本就圣躬违和,身边怎么能长时间缺人?不行,本宫要进去看看才能放心。” 庞德海忙道:“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奴才也是按照吩咐行事,万岁爷怎么说奴才就怎么做。您若实在不放心,奴才这就进去瞧瞧。万岁爷要是睡着,各位主子晚些时候再过来。要是醒了,奴才给请个示下?” 皇后点头,“你快去。” 庞德海轻轻推开门,却见万岁爷从里面慢慢走出来。衣袍上的团龙随着走动也变得活灵活现起来。他立马打千道:“万岁爷,皇后娘娘领着几位小主来看您呢。” 外面的人一听知道皇上出来了,由皇后带头,纷纷敛衽行礼,蹲下身子稳稳地坐在脚后跟上,齐声道:“臣妾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语气平静道:“都起身吧!”说完放在嘴边的手向皇后伸去,又很快收回,算是虚扶过了。 等大家起身,皇帝道:“难为你们有心还专门跑这一趟。下午睡了一会子,现在已经无碍了,你们且放心。” 皇后笑道:“万岁爷没事就好,您可一定要保重龙体,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还是该请个太医来瞧瞧才是正经。”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道:“就是精神有些不济,没必要兴师动众。惊扰了太后又要让她老人家跟着担心。” 紧挨着皇后的瑾贵妃道:“快到进午膳的时候了,臣妾回去熬点粥,备几样小菜,还请主子赏脸。” 话落,一道道或鄙夷或羡慕的目光齐齐落在瑾贵妃身上。有皇后在,除了她没人敢这么招摇。 皇后快速朝瑾贵妃瞥了一眼,嘴角不屑地扯了一下。 皇帝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遍,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厌恶来。 他凛凛的目光立显天威,让人生出不容逼视之感。大家都不说话,静等着看万岁爷如何回话。身为皇帝的女人,大家都摸不清万岁爷的为人。表面上他都是一副平易近人待人温和的面貌,给人一种容易接近好说话的感觉。等真正接近,才发现万岁爷有着多么深不可测的城府。 就这么说吧,后宫这么多女人,虽然和万岁爷一张床上睡过,还给他生儿育女。但没人能和他论夫妻讲情义,就连皇后都不行。她们与万岁爷都隔着一层纱,或者说隔着心更为贴切。 皇帝终于开口,“本来你一番好意,朕该领情才是。不过朕想着许久没有陪皇后一起用膳,今儿先去泰和殿,改日再去你宫里。” 皇后简直受宠若惊,她还以为万岁爷定会应允了瑾贵妃。哪里想到好事会突然落在自己头上。万岁爷极少有主动提出去哪个宫里的时候,自打上次万岁爷留在自己宫里歇过午觉至今,两人可有好些天连面都不曾见。 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自己时来运转走好运了?不管是哪一种,对她而言都是美事。这个瑾贵妃仗着太后,总喜欢在人多的时候故意给自己难堪。她为了保持风度次次忍让,肚子里憋的气都快装不下了。看着瑾贵妃憋屈的样儿,皇后心里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顺畅,更是找到了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快乐。不过心里高兴归高兴,也不能就这么摆在脸上,皇后就该有皇后的做派和气度。 她尽量拉平了眼角眉梢,嘴巴也保持着水平的弧度,轻轻颔首道:“臣妾知道了,回去就让人准备。” 那语气,像极了寻常老夫老妻之间自然的对话,而她并没有因为皇帝的这个决定有一丝一毫的激动雀跃。 瑾贵妃一张俏脸拉的老长,丝毫不在意皇帝在。身后众人的目光都转成了幸灾乐祸,叫她老想着露脸拔尖、狐媚争宠,现在好了,丢了脸子,该! 在她们看来,皇后是六宫之主,皇上另眼相看她们除了羡慕心里还是比较服气的。换了其他人,她们一边羡慕一边嫉妒,同时还要哀怜自己不如人,多累的慌。 皇帝笑了笑,道:“朕还有折子要看。” 皇后立刻施施然一福,“那臣妾们就不打扰万岁爷,先告退了。” 众人也都行了礼,这才如潮水般退去了。 太阳快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皇后反而觉得天空亮堂了许多。她放开青婵搀扶着的手,嘴角终于扬起来,“回去后先吩咐小厨房准备万岁爷爱吃的菜,然后让人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擦一遍,再把所有下人都检点一遍,不要御前失了仪。” 青婵曼声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安排妥当。” 第138章 世多凄苦 瑾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叫初蓉,是她的心腹,跟着她已有八年之久。 见瑾贵妃面露愁容,兀自晃着神,眼看就要在其他嫔妃们面前失仪。她赶紧上前一步暗里扯了扯主子的衣袖。 瑾贵妃回过神来,见身后的虞嫔、丽嫔还有琴贵人都看着自己,忙扯起一抹笑道:“瞧瞧我真是糊涂了,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发愣,让妹妹们见笑了。” 三人忙会心一笑,一边说着没事一边跟着瑾贵妃慢慢往前走。 虞嫔道:“臣妾大胆多句嘴,万岁爷这段时间似乎有点不大寻常。” 瑾贵妃伸出戴着镂金护甲的手拿帕子掖了掖嘴,才道:“万岁爷向来喜静怕吵,人一多就会觉得不安生。” 那语气,好像自己多了解皇上似的。 琴贵人笑道:“皇后娘娘也知道万岁爷最是怕吵,今儿竟然拉着咱们姐妹一同去看万岁爷……” 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大家都听懂了。皇后表面上是个温和绵软的人,内里可是个最会算计的。她心上生了七个窍,全是心眼子。不在背后使阴招就不错了,哪里会有这份好心? 瑾贵妃似笑非笑,“谁让人家是皇后,咱们心里再清楚,也不能驳了她的面子不是?” 丽嫔哟的一声,嘴里啧啧道:“她这是拿咱们当挡箭的了。瞧瞧今日这事弄的,好处全让她一个人占去了。咱们除了白跑一趟,啥也没捞着。” 这话一出,几人脸上顿时没了神采。琴贵人到底位份低,承宠最少,倒觉得没什么。 她抬起头,视线茫然地看着天。上面有皇后、贵妃,宫里又新进了一批秀女,这样被人忽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皇宫,该多好。只可惜进了这里,想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泰和殿一应早安排妥当了,皇后特意沐浴更衣,重新绾了发上了妆。头上戴着九凤朝阳的金钗,耳朵上新换了一对水头极足的翡翠耳坠。端的是雍容华贵,母仪天下。 好容易等到晚膳时分,外面终于传来击掌的声音。她赶紧抚了抚一丝不乱的头发,整了整衣衫裙摆,这才前去迎驾。 皇后对皇帝不需要行大礼参拜,她只略微福了福身,微笑道:“万岁爷快到暖阁里去。” 皇帝脸上隐约带着笑意,一把携了皇后的手道:“你不必亲自出来迎接,前阵子才伤了风寒,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皇后抿唇笑道:“臣妾谢万岁爷关怀。” 皇帝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率先迈开步子进了殿。 皇后很无奈地笑了笑,万岁爷性子冷,对人总是淡淡的。和谁都不会特别亲近,即使靠的再近,也像隔着千山万水似的。 万岁爷有公孙家代代相传的好样貌,加上宽肩身窄的身条,更容易让人心生倾慕。皇后最初嫁给他时,也盼着能多得到一些垂爱。可这么多年过来,随着宫里妃嫔越来越多,她早就把心里那点念想给生生掐断了。万岁爷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他是大家的共有的,谁要是想独得圣宠,无异于痴心妄想。 哪次见面,万岁爷不是先关心几句给点甜头?接着能把人晾到一旁冷成一块冰疙瘩。今日能在众妃面前给她长脸面,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里面伺候的人一道跪地恭迎圣驾。皇帝未作停留,一边说着免礼,一边径直到了膳厅。 在桌前落了坐,皇后亲手倒了一杯茶双手呈上。皇帝接过茶盏嘬了一口,只觉整个嘴里弥漫着清香。对着皇后满意地点头,“这茶入嘴醇厚,不错。” 皇后温婉笑道:“万岁爷喜欢就好。” 皇帝将茶盏搁在桌上,“皇后费心了,不过你主管着六宫事物,本来就事务多又责任重大。有些小事小情不必亲力亲为,不该管的也不要管。” 皇后惶惶然地抬起头,觑了觑天颜,道:“臣妾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万岁爷提点。” 皇帝见她神色不安起来,反而笑了笑不甚在意道:“你不要多想,朕只不过随口这么一说,并没有别的意思。” 皇后听了嘴里道是,心里却沉甸甸的。心里大概知道万岁爷的意思。明摆着是提醒自己不要掺合他与曲姑娘的事,担心自己会去动那个丫头。想不到万岁爷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竟然亲自来敲打她。 果真得不到的,吃不进嘴里的都是最香最好的,想方设法的也要顾全着她。 皇后心里头憋着气,顾忌万岁爷在,只能努力压制着,生怕一不小心露在了脸上。 幸而皇帝道:“朕饿了,让人传膳吧。今日都有哪些菜?” 皇后忙趋前两步,报起菜名来,“臣妾让御膳房准备了肉丝炒芥头片、爆炒凤舌、五香豆腐、虾仁黄瓜丁、人参炖芦花鸡,还有您最爱吃的雪里蕻炒牛肉沫。” 皇帝道:“两个人吃,有些多了。以后朕再来你这里用膳,备三四个菜尽够了。” 皇后点头应是,一边让人上菜。 净安堂的人吃晚饭时发生了一件让人心情不好的事,喊跛子刘吃饭,叫不应了。 一下午,大家都以为他喝了酒在睡觉,都没在意,哪里想到他一句话也没交待,就这么一觉睡过去了。 要说悲痛也谈不上,不过是觉得没多久还在眼前晃的人,突然就这么走了,有点唏嘘。 翠儿直说可怜,“要是没有亲人认领,就只能拉到乱葬岗去胡乱的埋了,连个坟头都没有。” 曲落星听了也觉得可怜,问道:“能不能使点银子,让人给他找个地好好葬了?” 宝山眼睛扫过来,“别费劲了,凭你再多银子使出去,最后都是打水漂。净化堂那群杂碎,银子照收,事情却不一定给你办全咯。反正到了宫外又不落人眼,也不怕有人去查,做了什么全靠他们自个说了算。” 没多久净化堂的人就来了,将人用白布一裹,粗手粗脚抬到架子车上推走了。 从此,诺大的皇宫,少了一个在这里贡献了一辈子的老太监。他的离去,就好比大海少了一滴水,没有人会发现,也没有人会关心。 这世上,有很多人苦成了黄连,究竟有多苦,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第139章 孤芳自赏 用过晚膳,皇帝并不急着走,移驾到了偏殿,端坐在上首的宝座上悠闲地喝着茶。 下面坐着的皇后却一点也悠闲不起来,她一颗心吊着,总落不到实处。 很奇怪,万岁爷不来的时候吧,天天伸着脖子盼着他来,哪怕只是来坐一会儿。等人真的来了,又不安起来,总觉得万岁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饭前就小小的敲打了她一番,吃了饭还不走,怕是还有话要说。 皇帝起先只顾着喝茶,等察觉到皇后心不在焉,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皇后被叫回了魂,惊觉失了仪,连忙起身道:“臣妾只是想事情走了神,还请万岁爷原谅则个。 ” 皇帝饶有兴致道:“想什么事情想的这么入神?可否说来朕听听。” 万岁爷开了金口,就是编也要编出一套说辞来。 不过这难不倒皇后,她先是尽力扯出一抹笑来,然后道:“请恕臣妾斗胆直言,宫里姐妹本来就多,前不久又新进了一批秀女。套句不好听的老话,正是僧多粥少,您还动不动就撂牌子。姐妹们每日来臣妾这里请安,个个都怨声载道,都说快一个月没见着您的面了。昨日臣妾去给母后请安,她老人家也旁敲侧击说起这件事,还特意叮嘱臣妾别只图自个清净,不替姐妹们着想。” 皇帝听了半天不言语,六宫妃嫔多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他喜不喜欢也不重要。本来就是互惠互利的联姻,各取所需罢了。 不过总这么躲避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新选进宫的秀女们。看到她们心里觉得烦,可她们何错之有?想要在宫里好好生存,除了拼命往上爬,再没有别的法子了。甘于人下,只有挨打的份。 他的视线落在皇后平静的脸上,其实她也不容易。亲口对自己的丈夫说出这种话来,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做皇后,肚里要能撑得下船才行。要是换了自己,大抵是做不到这样大度的。 皇帝站起了身,“你说得有道理,时候也不早了,朕该走了。” 皇后忙道:“臣妾恭送万岁爷。” 皇帝未置可否,几步踏出大殿,跨过了门槛。在外面的庞德海忙上前搀扶着,上了门前停着的九龙步辇。 等步辇顺着甬道走远,皇后望着万岁爷的背影,心里既失落又惆怅。明明近在咫尺,可惜天子如神隔云端,只能抬起头来敬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万岁爷之间越来越疏远了?还是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亲近过? 青婵走到跟前,低声喊了声“主子。” 皇后却恍若未闻,仍看着前方发愣。青婵只得又喊了一声。 皇后听到了,转过脸看她,“什么事?” 青婵说:“万岁爷都走远了,您别这么站着了,快进屋里去吧!” 皇后又转脸看向皇帝已经模糊的御驾,茫然重复了一遍:“是啊,万岁爷已经走远了。” 青婵看着主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难受。“主子又是何苦?非要在这个时候和万岁爷说这些?您要不说,没准万岁爷留下来也不一定。” “要真想留下来,无论本宫说什么,都不会走的。”皇后说完一笑,“万岁爷这一走,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六宫。那些人狼一群狗一窝的都不安什么好心,背后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本宫呢!” 青婵自然拣好听的话说,“万岁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婉拒了瑾贵妃,来陪主子用膳,说明在万岁爷心里您还是与旁人不一样的。她们连和万岁爷一起用膳的机会都没有,凭什么来笑话您?” 皇后长叹一声,“这话不过是你用来宽慰本宫罢了。万岁爷一向孤芳自赏,他心里除了自己,哪里还有别人的一席之地。” 不过这么随口一说,青婵听了却是噤若寒蝉,“主子慎言,当心叫人给听去了,拿来做文章 。” 皇后本就带了点情绪,闻言倦懒道:“本宫很累,得好好歇一歇了。” 天擦黑的时候,敬事房负责往御前传绿头牌的小安子端着大银盘准时来了。 在廊下正好遇到王福全,赶紧先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小声道:“万岁爷一直叫去,不知道今日会不会翻牌子。” 王福全甩给他一个大白眼,尖着嗓子道:“这是你和我该操心的吗?咱们只管当好自己的差,尽好本分。至于万岁爷最后到底是翻牌子还是叫去,你只管听命行事。” 小安子悻悻地一连说了几个是,然后将大银盘高举过头顶,进了暖阁。 皇帝正坐着看书,小安子一时间有点进退两难。进去怕扰了万岁爷的清净,可不进去他怎么交差? 好在皇帝及时抬眼看过来,小安子赶紧在门口跪下,双手将装满了牌子的银盘托得高高的,往前一递,道:“恭请万岁爷御览。” 皇帝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小安子顿时提心吊胆起来,偷偷咽了一口唾沫。往日万岁爷都是很爽快的直接叫去。他告退出去,差事就算完了。今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既不叫去也不翻牌子,弄得他一颗心是七上八下。还有他的手有点受不住盘子的重量,开始打起颤来。 皇帝终于合上了书,抬眼看着满满当当的一大盘牌子发怔。今日只要开了头,六宫所有的妃嫔都要轮一遍。不然后宫那群女人肯定要闹翻天,不得安宁。 他在脑袋里将全部有印象的嫔妃都过了一遍,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选谁。索性起身朝着那些牌子走去。 很快,一双绣着黑色祥云的靴子停在了小安子面前。 皇帝伸出右手食指,停在第一块牌子上,然后慢慢往后一块一块划过去。有一块被烛火照得特别亮,他伸手将牌子捻起来。 小安子从暖阁退出来,走了好一段距离才敢将银盘放下来。两只胳膊早已酸胀,只等着快点回去交了差,好好揉一揉。 哪想王福全还在廊下,看到他忙问:“怎么样?” 小安子对着银盘一努嘴,“翻了,新进的秀女。” 王福全哦了一声,心道甭管翻谁,都比天天叫去强。 对小安子道:“牌子翻了,那就赶紧吩咐下去,让人快点准备着。” 第140章 满心愁闷 负责背宫的太监小运子背着侍寝的秀女进来时,皇帝正坐在床头看书,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见万岁爷还没躺下,小运子把人放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以往人背到这里,都是直接送到龙床上去的。今天事情有了变故,他也不敢擅作主张。 等了片刻,万岁爷依旧稳如泰山,小运子只得跪下磕头,趴在地上强自镇定道:“奴才斗胆,请万岁爷安寝。” 皇帝仍盯着书,冷冷道:“退下。” 小运子赶紧又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低垂着双臂,哈着腰倒着退出了寝殿。一直到了北边窗户下,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王福全斜乜他一眼,“瞧你那点出息,又不是头一次当差。” 小运子只是讪讪地一笑,心里的想法,是打死也不敢当着万岁爷跟前的人说的。一个不留神,脑袋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入了秋的夜很冷,好在屋里早早就拢了碳盆子。 秦娇裹着大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从接了要侍寝的口谕起,她就高兴地什么似的。不光手底下的人,只要是打宫门前走过的宫女太监,全部都放了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被万岁爷翻了牌子。 进宫前她对自己的样貌还心存自卑,在一群出挑的秀女里面,她显得太过平平无奇。好在有太后,有秦家,她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入了选。 打小她就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进宫的,更是以姑母为榜样,立志要像她一样,成为令人尊崇的人。 许久未招妃嫔侍寝的万岁爷,今日破天荒翻了牌子,还第一个翻了自己的牌子。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也是一个好兆头。过了今晚,那些看她的目光,除了嫉妒羡慕,更多的怕是怨恨。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她脑门子里全想着如何讨万岁爷欢心。至于旁的人有什么想法,与她没什么干系。 秦娇大着胆子偷偷窥了一眼,万岁爷看的正入迷,半点没有要歇的意思。她咬着唇颇有些委屈,这么干杵着也不是办法,谁知道万岁爷这书要看到什么时候去?时间长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这么想着,又偷偷抬眼去看。这次看的时间长了一些,只见万岁爷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一张脸保养的极好,很白净,比她预想的要年轻的多。不光如此,万岁爷长的还不错,端的是龙章凤姿,气度不凡。 正暗自庆幸,突然,皇帝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翻动了一下书页。 秦娇吓得赶紧收回了目光,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就这么僵立着,一颗心突突直跳。 皇帝笼罩在橘黄色的的烛光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终于抬起眼皮,目光冷冷的。 看着眼前站着的人,心里并没有一点得了新人的喜悦,反而觉得自己就像一匹种马,不管他喜欢不喜欢,只负责播撒种子就行了。 这么一想,一股苦闷涌上心头。可笑后宫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是自己真正喜欢,真正想要的。只要进了宫,他就必须全部接纳。 秦娇又快速抬头瞥了一眼,发现万岁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到底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被人这么直勾勾地瞧,一张脸瞬间红透了。 皇帝叹了口气,人都背进来了,躲是躲不掉的,过场总是要走一走。他放下书,缓缓走到床边慢慢躺下。 进宫前,教习嬷嬷就专门教导过该如何侍寝。被翻了牌子后,宫里也派了经验老道的姑姑详细的又教导了一回。 秦娇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走到床尾,解下披着的大氅。然后身子钻进被子,小心翼翼匍匐着到了另一端。等躺平了,紧闭着双眼,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这是她幻想了无数次的场景,真正身临其境,既紧张茫然又手足无措。 皇帝侧头看过去,稚气未脱的面容谈不上好看不好看。不停颤动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忽闪忽闪。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另一张脸,心想如果躺在身边的人是她该多好! 心中轰然一惊,立刻慌了神,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想着她?自己亲眼见过阿土和她相依相偎,卿卿我我。明知他们两情相悦,为何还要圈进去不肯放下? 用力摇了摇头,人是甩走了,心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闭上眼,伸手将身边的人抱进怀里,动作是极温柔的。 秦娇如遭电击,脑袋一片空白,整个身子随之蜷缩成了一团。很快她意识到这样是大不敬,又慢慢放松下来。 不敢再有任何动作,静静躺着,听见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一声强过一声。 王福全打着哈欠,正准备打个盹儿,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咳嗽。他半张着嘴朝屋里看了一眼,问身边的小运子,“你可听见了?” 小运子点了点头,咋舌道:“这次可真够快的。” 王福全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他还是白了小运子一眼,“你小子胆儿够大。” 小运子知道一时嘴快说漏了,赶紧陪着笑哈腰道:“瞧我这臭嘴,您就当我放了个屁。” 王福全没好气道:“你在我跟前说说没什么,下次可管好自己的嘴。” 小运子连声应是,很快里面皇帝说了声:“进来。” 他赶紧走到门口,等人从里面出来,背上就走。只等着将人交给外面的小宫女,他的差事就完了。 王福全打发人进去收拾好了,自己挨着门帘子静待。里面许久没有动静,估摸着万岁爷睡了,他整个人才松懈下来,一天又顺顺当当地过来了。 皇帝睁眼看着头顶上的纱帐,今天他实在是没有心情,只能草草了事。按照常理,新进的秀女都要挨个宠幸。秉着雨露均沾不厚此薄彼,其他妃嫔也要轮一遍。过了今晚,明日、后日又该怎么办呢?再继续这么下去,身子铁定会出问题。 偏偏他的这些苦处没法说,也没处说。不知道有多少人还羡慕他后宫佳丽无数,艳福不浅呢。 四周逐渐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了。皇帝闭上眼,既然躲不掉,那就只能面对。 还有那个丫头,最好是送出宫去。不然老在眼皮子底下晃,迟早要坏事! 第141章 神秘来者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下了,再没有人四处走动。 曲落星拿出准备好的香烛和纸钱,悄悄走到墙角点燃了,专程给离世的跛子刘送行。悲痛自然是谈不上的,她就是觉得他可怜,死了没有亲人领回去帮他送终。给他烧点东西,黄泉路上不至于太凄凉。 她知道宫里头不许随便烧香纸,所以才特意选了这个时候。并且净安堂这地方,白天都很少有人过来,更何况是大半夜。 不过她很小心,为了避免动静太大将人招引过来,并不一次性将纸钱全部点燃,而是用手捏着纸钱一张一张慢慢烧。嘴里喃喃道:“您老人家收到钱后,好好贿赂贿赂下面那些鬼差,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受苦了。” 火光在她的脸上跳跃,将平静姣好的面容映照的异常清晰。原以为偷偷摸摸再加上小心翼翼不会被人发现,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非常好听的声音,“想不到居然有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宫里私自焚烧?是不是活腻歪了?” 曲落星心中一惊,顾不上去看来者何人,赶紧起身拿脚慌乱去踩火堆。一时火星四溅,青烟顿起。 那声音又道:“被我抓了现行,你踩也没用了。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 好容易将火堆踩灭了,曲落星这才转过身去。四周一片漆黑,除了一个朦胧的人影,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过这人说话的声音一听就不是净安堂的人。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干什么? 宫里各处都下了钥,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走动。他居然能来到这里还不被人发现,身份不简单。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曲落星一边将两只手来回搓了搓,一边道:“我才进宫没多久,很多规矩不是很清楚。傍晚净安堂有个老太监死了,我单纯就是想烧点纸钱给他。” 那人听完很不屑地道:“不过死了一个太监而已,也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语气,好像在说树上掉落了一片叶子,路上踩死了一只蚂蚁。人命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曲落星觉得这个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偏偏自己叫他拿住了把柄,言语上也就不敢太过于得罪。 明知天黑伸手不见五指,对方根本看不见,还是挤出一丝笑来,“我也是看他可怜,死后连个发送祭拜的人都没有。” 那人冷嗤一声:“你可怜别人,却要搭上自己的性命,简直愚不可及。” 曲落星被他这句话给噎住了,她脑中快速想了想,道:“我偷偷在这儿烧香纸的确是犯了宫规,不过你若是告发我,别人就会知道你半夜三更到处乱跑,还遛达到净安堂来了,只怕罪过不比我轻。” 那人迟疑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被反将一军。很快嘴里轻轻哦了一声,道:“听你这意思,是在威胁我?” 曲落星连忙摆手,“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既然大家都有错,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告发我,我自然也当没见过你。这样两相一抵,大家都好不是?” 那人却不以为然,“我既然有本事大晚上出来,会怕被人知道么?” 这么一说,曲落星没辙了。她早就猜到对方身份不一般,尤其是说话时的语气,总是高高在上,天不怕地不怕的。 心里不由纳闷,宫里最末等的宫人对净安堂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他怎么会光临这里还选这个时候? 要想弄清楚,只能开口问了,“不知你来净安堂,有何贵干?” 那人道:“你这话说的,没事我就不能来了?这宫里,只要是我想去的地方,但凭心意。” 曲落星暗道:“敢说这话,身份岂止是不一般。” 猛然想到那日皇上也是半夜来此,难道他是…… 抬眼努力去看,面前这人身高相比皇上矮了一大截,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偏偏越是这样越是急切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偷偷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等小小的火光亮起…… “公主?怎么是你?”曲落星看着眼前玲珑娇俏的容颜,惊得无以复加。她就是想破了脑袋,也绝不会猜到来的人会是公主。 公孙艳阳嘴里“嘘”了一声,“你小声一点,要是被人看到我来这里,再传到母妃那去,非罚我禁足不可。” 曲落星闷声一笑,降低音量道:“刚刚是谁说不怕被人知道?” 公孙艳阳也笑,“我不是逗你玩,故意吓唬你来着。” 曲落星这才问道:“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公孙艳阳头一抬,“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专程来看看你。要不是母妃不许我来这种晦气的地方,我早就过来了。” 曲落星怎么也想不到,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的公主,会为了自己,大半夜偷偷跑到净安堂来了。 连忙道:“公主要见我,只管让人过来吩咐一声,何必要你亲自过来?” 公孙艳阳歪着头道:“那多没意思,我这样过来既惊险又刺激。你是犯了什么错,被皇祖母罚到这里来了?” 曲落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斟酌了一下,道:“我嘴笨又不机灵,好几次因为说错了话惹太后不高兴了。” 公孙艳阳明知她不过是敷衍自己,不再继续深究,反而安慰她道:“等过几日皇祖母气消了,我就去求她老人家解了你的罚,你就不用待在这里了。” 曲落星心中一暖,对着公主蹲了个安道:“承蒙公主不弃,愿意帮我,先谢过了。” 其实她内心里并不想再回到太后身边去,待在这里挺好的,自由自在还清闲。但她不能不识抬举,拂了公主的好意。 虽然她一度怀疑公主亲近自己,是太后授意别有目的,但那也只是自己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 公孙艳阳道:“你别谢早了,能不能成还不一定。行了,我该回去了。” 曲落星道:“天这么黑,等我去拿个灯笼过来。” 公孙艳阳已经转过身去,“不用了,我又不是一个人来的。” 不等曲落星再开口,公主已经走远了。 她站了会儿,又折回墙角处,将剩下的纸全烧完了。又把灰烬用泥土掩埋好,才回屋子里去了。 第142章 福大命大 第二天一大早,浓雾笼罩着大地,站在门口看不清院子里的事物,一看就是个晴朗明媚的好天气。 曲落星心里琢磨着,生了病的人最害怕湿气。樱桃的被子该拆下来洗洗,然后在大太阳底下好好晒一晒,吸收点阳气。睡的地方干净暖和了,心情愉悦,对她的身体也有好处。 这么想着,一头钻进了樱桃的屋子。樱桃醒的也早,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吃力地抬起了头。看到是她,道:“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我今天觉得身上好了许多。背上没那么疼了,就是痒的难受,又不敢用手去挠。从明儿起,姑娘早上多睡会儿,不用担心我。” 曲落星听出樱桃的呼吸不再像之前那么急促,嗓音也不似之前那般沙哑,心里很是为她感到高兴。于是笑着道:“痒说明伤口正在愈合,熬过来了就没有什么大碍了。药不停继续用着,再好好休养休养,很快就能痊愈了。今儿天气特别好,等一下翠儿过来了,我和她帮你把床上的床单被褥全部拿去拆洗,然后趁着大太阳好好晒一晒。到了晚上,你睡着也能舒服一些。” 姑娘家都爱干净,樱桃久病在床,早就受不了身上的味道。加上床上被子上粘糊糊的,贴在身上特别难受。偏偏自己又不能动,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有人愿意帮忙把被褥拿去洗洗再晒晒,简直是求之不得。 于是也不推脱客套,嘴里感激道:“又要麻烦大家了,除了说声谢谢,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曲落星道:“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也好打发时间。等你身体全好了,再说谢谢不迟。” 樱桃点头,“这是自然,要不是你们,我哪里还有命在。” 曲落星只是笑了笑,道:“一切都是天意,也是你命不该绝。等躲过了这一劫,以后更加要好好活下去。” 樱桃苍白的脸上有了笑意,“姑娘是我命中的贵人,你没来净安堂时,我知道自己活不长,马上要去见阎王了,心里再不甘也无能为力。菩萨保佑,让我遇见了姑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曲落星摆摆手,“是你自己运道高,福大命大。我呢也是不忍看你年纪轻轻就这样香消玉殒。昨日亲眼目睹了有人从这里被抬出去,这样的情况实在是不愿意再看到了。” 樱桃知道跛子刘昨日去世了,心里生出兔死狐悲的凄凉来。不要说这小小的净安堂,宫里哪个地方不死人?今天是他,明天不知道会是谁?或许哪天一不小心,就到了自己的头上。 原本奄奄一息的樱桃,在经过曲落星的一番救治后,这么快就有了好转。看她今日的气色和状态,命是保住了。这事出现在净安堂,简直就是奇迹。谁都知道,被送进来的病人,几乎没有活着出去的。就是好生生一个人到了这里,也能给折腾没了。 翠儿提着热水进来,嘴里直呼乖乖,不得了,“刚被抬进来那会儿,头和脚全耷拉着,还浑身上下是血,我们都估摸着命不久矣,是送来等死的。开始几日还给送点水和饭进来,后来见人整日昏睡着不吃不喝,都以为没救了,也就不管不顾听天由命了。谁想到天无绝人之路,硬是从鬼门关把人给拉回来了。” 樱桃鼻子一酸说,“都说宫里好,其实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里好了?老天垂怜,让我遇到了你们,愿意帮我照顾我,才得以捡回一条命。这份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永远都不会忘。” 翠儿将水壶放在桌子上,“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每天好好吃饭,吃饱了再加上汤药,争取快点好起来。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樱桃冲翠儿点头,“你说的对,我要快点好起来,才不会辜负了你们。等我好透了,才能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曲落星给她服了药,又绞了热帕子帮她擦了背,抹上金疮药。大部分的伤处已经结了痂,剩余小部分也开始慢慢愈合。继续涂药,不消半月,就能全好了。 因为要把床上的床单被褥拿出去晒,两人又给樱桃穿上干净的褂子,然后合力把樱桃从床上架起来,准备扶到椅子上去。 等双脚落了地,樱桃两只手搭着她们的肩膀,喟叹道:“从来都不知道,脚踩在地上的感觉竟然这么好。” 翠儿一听不由笑道:“都说能坐着躺着是福气,你倒好,情愿站着。” 樱桃也笑,“躺了将近一个月,不怕你们笑话,胸口都快被压平了。现在脚踩在地上,竟如同踩着棉花一样,软绵绵的使不上劲。这是在床上躺的时间太长,腿和脚都躺懒了。这样的福气,我是无福消受。看来我天生就是个劳碌的命。” 樱桃人还很虚弱,在椅子上坐稳了,手还用力扶着椅子把手,生怕一不小心滑到地上去了。自己摔了是小,就怕笨手笨脚的还麻烦别人。 看着外面还未消散的雾气,心里唏嘘不已。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看到这些极寻常的景物,心境与旁人自是大不相同。差一点点,她就永远也看不到了。 曲落星拿着一对枕头正要出去,不经意间扭头看了樱桃一眼。她恰好正对着房门坐着,外面的光亮打在她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竟然是她!”之前樱桃一直是趴在床上,再加上她的头发凌乱,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真切。现在迎着光亮,曲落星一眼认出她就是应选秀女与胖秀女针锋相对的那位。 想不到她不光被人使了黑手落了选,还沦落到这般田地!只是不知要置她于死地的,究竟是何人?会是那个胖秀女吗? 樱桃对上曲落星的目光,疑惑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曲落星浅淡地笑了笑,“没事,我就是瞧着你的气色特别好。” 樱桃不疑有他,“我今天的精神也较往日好了很多,不再浑身无力。脑袋里也不是混沌一片,清醒的很。” “那就好,你先坐会儿,等我们收拾好了扶你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 第143章 心生忌惮 万岁爷好容易翻一回牌子,却偏偏选了秦家的人,皇后更加有了压迫感。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和恐慌。 虽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女,就算被临幸也没必要这么蛇蛇蝎蝎的。但是只要和太后有牵连的人,皇后就会生出防备、忌惮之心,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她最在意的就是儿子的太子之位,虽然身居后位,她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半步。任何威胁到阿壮的人和事,她都不敢掉以轻心。 更可怕的是万岁爷的态度,入选的秀女好几个,无论容貌还是身形都比那个秦娇强。独独翻她的牌子?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万岁爷顺着太后的意思,在抬举秦家。 自古以来前朝和后宫都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来秦家有人立了功。这么下去,太子之位实在玄乎。 唉~自古以来好事总是多磨,磨的人快要崩溃了。 皇后是越想越不称意,偏偏这时候秦娇在外面求见。她实在不愿意见,想将人打发走,却更不愿意落人口舌被人诟病。 新进宫的秀女承了宠开了脸,次日一早必须给皇后见礼,这是最基本的礼节。人家来遵规守矩,堂堂皇后却避而不见,有拈酸吃醋的嫌疑。这么做不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吗?她在太后和万岁爷面前,一向是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的。 对着青婵点了点头,示意她去将人带过来。然后用手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里所有的苦闷全都发泄出来。 等秦娇进来规规矩矩跪下磕了头,皇后脸上立刻扬起了笑,伸手虚扶一把道:“赶紧起来吧,以后都是自家姐妹了,不必拘礼。本宫还要给你道一句恭喜,从今儿起你就是正经主子了。” 秦娇起身,赧然一笑道:“奴婢特来给皇后娘娘磕头谢恩,多谢娘娘。” 皇后为了面上做的好看,尽量摆出温和的笑容,“以后一起服侍万岁爷,都是一家人,别再自称奴婢了。” 秦娇低眉顺眼说了声是。 皇后指了指下手的椅子,道:“别傻站着呀,坐下说话。” 秦娇没有顺着皇后的意思落座,嘴里恭敬道:“我位分低,又是初来乍到,以后还要仰仗娘娘顾念一二。” 皇后翘着兰花指抚了抚鬓边的点翠,垂眼道:“瞧妹妹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本宫与你都是侍候万岁爷,彼此之间相互照应也是理所应当。” 说完挪了挪身子,兰花指一翻,掩着嘴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 秦娇哪里又耐烦和她这么虚情假意地周旋,赶紧识趣地告了退。 出了泰和殿,她直奔清辉宫。 瑾贵妃大老远见了她,边伸手相迎边笑容可掬道:“你来的正好,我让人备了礼物,正准备给你送过去。” 自秦娇进宫至今,为了避嫌。两人还未见过面。久居深宫,突然看到亲人,自然是发自肺腑的热情和欣喜。 到了瑾贵妃跟前,秦娇停住,端端正正跪下磕头,“给贵妃娘娘请安。” 竟比对着皇后时要诚心许多。 瑾贵妃上前亲自将她搀扶起来,“你我之间,整这些虚礼做什么?快起来!” 趁着两人隔的近,秦娇调皮一笑,小声道:“堂姐,进宫前父亲说了,这宫里不比外面,位份高低看的尤为重要。还特意叮嘱我千万要守礼。不然被抓住了把柄,可是要受罚的。” 瑾贵妃携了她的手,一面把人往屋里带,一面道:“也是这个道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家里一切都好吗?你父母亲身体可好?” “家父家母身体康健,家里一应都挺好的。”说完不等堂姐问,主动道:“伯父伯母身体也好,进宫前我还专门去看过他们。” “那就好。”瑾贵妃点头,脸上又是宽慰,又是怅然。自打入了宫,最寻常的亲人相见都是奢望。最开始没日没夜的思念,渐渐的就习以为常了。 等到了正殿东次间,两人坐下,瑾贵妃道:“昨晚你头一个被翻了牌子,不但你长了脸,咱们整个秦家都长了脸。你要抓住机会趁热打铁,早一点怀上龙种。等孩子生下来就不愁晋位份了。” 秦娇到底是个小姑娘,闻言红了脸,害羞地低下头去,不好意思接话。 瑾贵妃看她害臊尴尬的模样,不由笑着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如今不再是小孩子,很多事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要大大方方的,学着接受。这后宫里的人,哪个不盼着得到万岁爷的宠爱?哪个不想怀上龙种?不然大家拼了命地进宫来做什么?宫里的女人什么都靠不住,只有生下孩子才能站得住脚。” 话说的明白,很容易懂。进了宫的女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争宠。自己挣了位份,家里的父辈兄弟跟着水涨船高。只有家族兴旺发达了,自己的后盾才会强大。这是相辅相成,密不可分的。 秦娇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瑾贵妃很满意,继续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宫里各色各样的人都有,人性更是复杂难测,所以往后要多长几个心眼。宫里上上下下个个都是自私自利,愿意帮助人的没有,在背后捅刀子的大有人在。不要随便和别人交心,宁肯得罪人也不透露自己的任何事。这是在宫里生存最基本的要领。当然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和别人结下仇怨,冤家宜解不宜结。” 见堂妹听的认真,还不时对自己的话点头认同,瑾贵妃继续不厌其烦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千万要沉得住气,不要慌里慌张的先乱了阵脚。一切有我呢,再不济还有姑母,不要怕。” 秦娇抬头,道:“堂姐和姑母就是我的主心骨,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瑾贵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口干舌燥,侧身端起茶盏喝了两口茶,“你打小就聪明又乖巧,相信你不会让大家失望的。这个时辰,去见姑母正合适,我带你过去吧!” 第144章 渐行渐远 刚进宁康宫,正好有个小太监从里面走出来。迎面看到瑾贵妃,赶紧给她行礼请安:“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吉祥!” 瑾贵妃高昂着头,问:“老祖宗现在何处?做什么呢?” “回贵妃娘娘的话,老祖宗刚刚用完了早膳,这会儿正在偏殿喝茶。” “嗯,那正好,你先进去传话。” 小太监点头哈腰忙不迭往里面去了。 瑾贵妃回过头,看出秦娇很紧张,两只手抓着衣服下摆,不停揉捏。脸蛋红扑扑的,是少女特有的稚嫩。 心里忽然有种恍若隔世、时过境迁的感觉,仿佛看到了刚进宫时年轻的自己,也是这样的青涩、不谙世事。 忍不住黯然神伤起来,那时候的自己多好啊。天真单纯,对未来满心憧憬,对任何事物都怀着美好的向往。一心只盼着能得到万岁爷的盛宠,从来没有想过算计其它。 时光荏苒,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少女被浸淫成了善于心计,步步为营的人,也是万岁爷最不喜的人。 可是,若非万不得已,情势所逼,谁又愿意和本来的自己渐行渐远?谁又愿意做令人讨厌的人?在宫里生存,不争不抢就会被人踩在脚下,只有挨打的份。 宫里年轻一辈层出不穷,自己已是人老珠黄,很难再入万岁爷的眼了。什么雨露恩宠,早已是奢望。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瑾贵妃语气柔和道:“是不是害怕了?尽量放轻松一点,姑母又不是外人。” 秦娇回过神来,摇头道:“我不是害怕,就是觉得像做梦似的。前不久还在家里,一转眼就进了宫,还……还和万岁爷……和万岁爷……” 脸上瞬间一红,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瑾贵妃故作没看见,扭头看着远处连绵不断,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宫墙,目光悠远道:“秦家的女子都不是这么过来的,谁也没办法改变命运,也反抗不了。你以后就要在这座四方城里生活下去,剩下的半辈子都要在这里度过。外面的一切已经是过眼云烟,一去不复返。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慢慢适应这里的枯燥和残酷。” 秦娇对未来的生活本就充满了迷茫,闻言道:“我心里都明白,不过事已至此,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幸而有你和姑母在,我就有了主心骨,不管遇到任何事,至少有个可以商量出主意的人。” 瑾贵妃就是想给她提个醒,意思到了就行了。抿唇淡然一笑:“我先进去,你在这里等着,有人宣你再进去。到了里面切记不要笨嘴笨舌的让姑母不喜。她先是太后,其次是我们的姑母。” 说完不等秦娇回应,转身迈过门槛直往殿里走去。 秦娇不是头一回来宁康宫,小时候跟着母亲来过一次。那时候太小,心里只觉得新奇,并没有一丝害怕和紧张。 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还是老样子,红墙琉璃瓦,规模不比自己家里的宅院大,但是更壮阔宏伟一些。能住在里面的人,是这天底下最尊贵最厉害的女子。或许有那么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 这样的想法让她心里莫名一慌,赶紧低下头去,盯着地上一棱一棱的青砖,生怕被人知道了内心大胆的想法。 直到里面有人走出来,道:“秦小主,太后宣你觐见,随奴才进去吧!” 秦娇说了声有劳,低着头垂着眼,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很快就到了正殿门口,带路的人停下脚步,小声道:“秦小主,到了,太后和贵妃娘娘在里面等着。” 秦娇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跪下,双手交叠置于地上,额头压在手背上:“娇儿见过姑母。” 坐在上首的太后,头发梳成整齐的高髻,发间插着极简单的素钗,围拢的眉头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她目光看了下面跪着的人一眼,语调平平道:“你刚才叫哀家什么?” 秦娇心里一惊,猛然想起进宫前父亲的教诲。人前要以君臣论,人后才能以亲人相待。刚刚堂姐提醒过,先是太后其次才是姑母。自己怎么这么快就给忘了个干净? 她不敢抬头去看太后的脸色,仍保持着跪拜的姿势,道:“奴婢说错了话,请太后责罚。” 太后辨不出喜怒的声音缓缓道:“犯了错的确该罚。” “太后,她……”瑾贵妃心急之下欲开口求情。一句话还没说完,太后戴着雕花护甲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一叩。瑾贵妃剩下的话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过了半晌,太后才接着道:“不过念你新进宫不久,又是初犯,可以从轻发落。明日起,哀家礼佛时,你就陪在一旁抄写经文,顺便给你的主子爷祈福。” 这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太后给秦娇制造了一个亲近自己的机会。 不过秦娇不敢妄测太后的意思,赶紧道:“奴婢谢过太后。” 太后见她应对尚算得宜,满意道:“既承了雨露,以后就是主子了,别再自称奴婢,自降身份。起来吧!” 秦娇赶紧应到:“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说完站起身,朝着太后身侧的瑾贵妃望了望,眼里带着感激和谢意。 瑾贵妃回以微微一笑,抬手假意扶头上的钗环,顺势手指轻轻一勾,示意秦娇往前一点。 有了前车之鉴,秦娇在太后面前不敢太过造次,犹豫不前。 太后端坐着,对她们之间偷偷的举动像是没看见一般。过了一会儿,对着秦娇一招手,和蔼可亲道:“娇儿,快到姑母这里来。” 秦娇听了这话,愕然抬起头。太后刚刚才对自己做了敲打,现在怎么又……? 愣神的功夫,忘了低眉顺眼的规矩,抬眼看向太后。却见太后正笑吟吟看着自己,脸上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不由自主小步到了太后另一侧站稳,对着堂姐吐了吐舌头。 恰好太后侧目望过来,却也只是宠溺一笑,“看看你,还像个孩子似的。以后在姑母这里可以随心一些,离了这宁康宫,一定要谨言慎行。你要记住,姑母可以保你一时,却不能保你一世。” 这一刻,秦娇觉得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姑母。 第145章 谁的意思 皇帝正在书桌前练字,外面有人禀奏道:“万岁爷,韵安公主来啦,说是要见您。” 伺候笔墨的喜子转过脑袋,却见万岁爷充耳不闻,继续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写完了最后一笔,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这才将毛笔搁置在笔洗上,道:“没跟她说朕正忙着,没空吗?” 外面太监回道:“奴才说了您正在练字,韵安公主不肯走,说可以等一等。” 皇帝吹了吹未干的笔墨,道:“看来是有很重要的事。” 御书房是皇子们经常光顾的地方,皇帝考他们的学业,进日讲,讨论国事,都在这里。 韵安公主最不爱读书,从小到大,只要看到书就打瞌睡。平时走错了路都不会到书房去。皇帝本想将她好好打造成一位满腹经纶、有才华的公主。慢慢发现她是朽木不可雕也,就打消了念头。心里还暗自庆幸,得亏不是儿子,不然非把自己气死不可。 不过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多半是犯了错怕责罚,找自己讨庇护来了。这丫头,就是太过娇宠了。 喜子端过温水给皇帝净了手,漫步走出书房。刚到外间,一声少女清脆的嗓音传来:“父皇!” 皇帝抿唇微笑,“你不在后宫里好好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不是又调皮捣蛋惹你母妃生气了?” 语气里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有的只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宠溺。他和儿子们相处时总是一副严父的形象。换成女儿,无论如何也严不起来,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怕大了。 公孙艳阳走过去,一把抱住了皇帝的胳膊,撅着嘴道:“父皇!您怎么就不能盼着我一点好?” “哈哈!”皇帝难得畅怀大笑,“说吧,这么急着见朕,不是这般,那到底所为何事?” 公孙艳阳眨眨眼,也不拐弯抹角,“落星被皇祖母责罚,发落到净安堂去了。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您能不能去和皇祖母说说,解了她的罚?或者给换个地方也行。” 皇帝有点意外,“你怎么会想起来替她求情?” 公孙艳阳急急道:“她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皇帝却只说了一句,“你皇祖母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朕也不好干涉。” 公孙艳阳略感失望,“如果连您都帮不了,那就没人能帮她了。” 皇帝沉吟片刻,问:“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公孙艳阳先是不解,很快就明白过来了,高声道:“自然是我的意思,难不成您怀疑是她教唆我?” 皇帝闭了闭眼,这丫头愈发没规矩了。 太后说起娘家的人,回忆起以前的很多往事,话语中满是对亲人的思念。虽然她有特权,可以随时召至亲的人进宫。但皇帝不是她亲生,为了避嫌,不好太过频繁地和秦家的人接触。一年里也就三五次,能见的人也不多。 瑾贵妃和秦娇陪在太后身侧,时不时接上话茬,你一句我一句,逗的太后开怀大笑。 殷嬷嬷从外面进来,看到这温馨的场面,眉眼都带着笑意。她走到太后跟前行了礼,道:“万岁爷御驾正往宁康宫来,马上就到了。” 瑾贵妃原本强打精神的脸,听到这个消息,突然变得容光焕发起来。今天这是走运了吗?往日难得见上一次,还总是有一大群人在,连话都说不上一句。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没准能邀万岁爷上自己那儿去坐坐。上次万岁爷拒绝了,这次总不好再拂自己的面子吧!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雀跃激动起来。 可惜当着太后的面不好太显露,不然会让她认为自己心里只有万岁爷,与她不是一条心。努力按捺住,却还是忍不住朝门口张望。 秦娇心境却与她截然不同,听到万岁爷三个字她忍不住绷紧了身子。想起昨晚上的经历,她甚至有些害怕。教养嬷嬷说过头一晚会有一点疼,看来是轻描淡写了。她到现在都疼,总之这种事不想再有第二次了。不明白怎么有人对这事乐此不疲? 本来想问一问堂姐,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因人而异?最终她羞于启齿。 太后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吩咐道:“让小厨房预备几个皇帝喜欢吃的菜。” 殷嬷嬷答应着去了。 瑾贵妃一听,这是要留万岁爷在宁康宫用膳啊!没准是故意给堂妹制造和万岁爷独处的机会。看来自己刚刚那点小算盘又没戏了。心里刚燃起的火苗,瞬间被浇灭。 既如此,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是识趣一点,别在这里碍眼。 走到太后面前,扬起帕子蹲安道:“老祖宗,臣妾就先告退了。” 不等太后说话,外面有太监高声传唱道:“万岁爷驾到!” 瑾贵妃赶紧整了整衣冠,然后转身。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外面瀑布一样的阳光倾泻在万岁爷身上,缀满金色团龙的夹袍熠熠生辉,如神降临。 皇帝先是看到瑾贵妃,对着她笑了笑。接着看到秦娇,眉头微微一皱。 瑾贵妃还未从万岁爷那一笑中回过神来,见他很快又面色不豫,心里一时七上八下。 万岁爷总是这样,喜怒无常,叫人捉摸不透。 确定自己没有哪里不妥,瑾贵妃心里稍安。对着皇帝蹲身行礼,“臣妾恭请万岁爷金安。” 皇帝伸手虚扶一把,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连她的衣服都不愿意触碰一下。“免礼吧!” 接着对坐在上首的太后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笑道:“你来的正好,哀家让小厨房准备了几样小菜,你就在这儿用膳。” 皇帝说了声好,心道怎么感觉有点像鸿门宴? 太后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秦娇明白过来,上前一步对着皇帝跪拜,“臣妾恭请万岁爷金安。” 她才承了宠,见着皇帝要行大礼,以谢圣恩。 皇帝看也不看她,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秦娇跪在那里,一时不知是该继续跪着还是起身。她心里本来就有点悚皇帝,这下更加惶惶然。 瑾贵妃心里冷哼一声,若不是看在秦家,昨晚不会第一个翻娇儿的牌子。 当着太后的面都是这种态度,娇儿以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第146章 父子反目 瑾贵妃只觉得心凉,宫里的女人在万岁爷眼中,不过是他用来巩固自己帝位的牺牲品。 历朝历代,帝王并不会以个人的喜好去选择嫔妃。谁有利用价值,就施舍一点恩宠。过后扔在一边,连看也不看一眼,管你受着怎样的煎熬? 万岁爷可以有无数个妃子,三宫六院越来越多的女人,却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一个。正所谓僧多粥少,怎么能叫人不拼了命地去争去抢? 论出身、样貌,她们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出挑?闭着眼都能寻一门好亲事,然后在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过幸福美满的日子。 可惜,她们注定了要接受这样不公平又不幸的命运。 瑾贵妃拿帕子掩住嘴,心里是五味杂陈,酸甜苦辣都揉到了一起。秦家牺牲了自己不算,如今又搭进来一个。 太后似乎对皇帝的态度不甚在意,她万分和蔼地看着秦娇,道:“你起来吧。皇帝翻了你的牌子就是福泽,以后要紧点心,好好地伺候着。” 秦娇先谢了恩,这才起身低头道:“老祖宗教诲,臣妾谨记在心。” 太后转而对着皇帝道:“皇帝别嫌哀家多嘴,既然开了头,就要雨露均沾。那些新应选的秀女们,不可偏颇,要一视同仁。后宫与前朝紧密相连,密不可分。皇帝要记住,只有家宁才可安天下。” 皇帝忙正了正脸色,道:“母后提醒的是,儿子知道怎么做。” “嗯。”太后点头,“当然,皇帝还是要以圣躬为重。有时面上是那么回事就行了,别图一时新鲜,不知道节制伤了元气,亏了身子。不然凭你吃多少补药,喝多少鹿血都补不回来。” 皇帝一听,有点尴尬。自己才刚刚过了三十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哪里这么容易就伤了元气?说的好像自己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不过太后也是一番好意,身为长辈为表关心,时不时过问一下晚辈的房事,也是很正常的。就如同平时过问吃饭穿衣一样。不好同太后争辩什么,眼睛扫了身旁的瑾贵妃一眼,道:“贵妃这是专程带她过来的?” 瑾贵妃一怔,抬头觑了觑天颜,随即受宠若惊道:“回万岁爷,臣妾是按惯例带她来给老祖宗掌掌眼。” “贵妃费心了,皇后主管六宫事物,许多大事大情上亲力亲为,分身乏术。你身为贵妃之首,有协理六宫之责。小事小情上替她分担一些,免得她太过辛苦。 ” 瑾贵妃的脸上突然有什么东西爬过时的细痒。她的脑袋飞快转动起来,万岁爷这话是暗指自己太闲了? 她极力笑着,手里的帕子差点被自己给捏碎了。略蹲了蹲身,道:“臣妾醒得。” 皇帝见她脸色苍白,忽而笑道:“朕没有别的意思,皇后身子一直不好,不宜太过操劳。” 又对秦娇道:“皇后那里可去过了?” 秦娇拘谨道:“回万岁爷,已经去过了。” 皇帝神色温和道:“都请过安了,就回去好好歇着吧。” 秦娇偷偷往上快速地瞥了一眼,见太后面色如常,赶紧蹲下身去,“谢万岁爷,臣妾告退了。” 瑾贵妃也识趣地道:“臣妾也告退了。” 皇帝几不可闻地唔了一声。 等人都走了,太后终于开了口,“别站着了,快坐吧!” 把人打发走了,自然是有话要单独说。 皇帝走到椅子前坐下,手指在扶手上笃笃轻点着,“朕听说曲丞相的千金被您发落到净安堂去了?” 太后眼睫一动,深井一样的眼睛看着皇帝道:“皇帝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皇帝别开眼,慢慢道:“儿子就是觉得,净安堂毕竟不是个好去处,她又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 太后听完眯上眼,似笑非笑道:“皇帝鲜少过问这种小事。” 果然得不到的招人惦记,自己的正经妃子从来都不屑一顾。 皇帝道:“朕倒不觉得这是小事。曲丞相毕竟是朝中重臣,他的千金在宫里头受了责罚,传到外头好说不好听,面子上不好看。倘若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处,您念她年纪小,宽容一些。” 太后挽唇一笑,“那哀家这就命人把她从净安堂调出来。” 皇帝没想到太后会这么爽快,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事情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一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后叹了口气,道:“皇帝不说哀家也知道定是艳儿那丫头的意思。” 这台阶给的,简直天衣无缝。 皇帝将手搁在膝盖上,轻轻咳了两下道:“她自小没有姐妹,好容易有了个年纪相当可以说的上话的朋友。” 一说到这个宝贝孙女,太后就打开了话匣子,“唉,到底是隔着辈,不肯和哀家亲。她要是来和哀家说,难道就不顺着她的意思了?” 皇帝也笑,“艳儿每日来您这里的次数最多,朕和她母妃是能躲尽量躲着。仔细算起来,她还是和您亲。” “哈哈哈!”太后眉开眼笑,“你们总是念叨她这不好那不好,她不乐意听,自然远而避之。” “是这话。”皇帝颔首,“不过她的性子太拗,我们说了她也听不进去。朕瞧着她和曲家那丫头挺投缘,不如让她们在一处,也好让艳儿有个伴。” 太后不急不慢道:“先还是让她回哀家这里来,又不拘着她。只要艳儿愿意,她们可以成天待在一块。” “那就照您的意思。”皇帝起身,“朕来了有些时候了,还有些政务没处理完。” 太后之前说了要留皇帝用膳,现在两个侄女都不在,也就不再提起。 “皇帝有事先去忙吧!” 等皇帝出了大殿,殷嬷嬷过来扶太后安置到榻上。然后有宫女过来拿美人锤给太后疏通筋骨。 太后舒坦地闭上眼,皇帝想把人从她这里弄出去,本来可以卖他这个顺水人情。可她偏不,就这么吊着。那丫头不肯为自己所用,能够让皇帝父子闹得反目成仇,也称意。 娇儿那孩子她并不看好,没有倾城的容貌不说,人也太呆滞了一些。想得到圣宠怕是不容易。 第147章 皇帝绝情 到了宁康宫殿外,秦娇一脸沮丧地低垂着头。这皇宫里和她预想的大不一样,尤其是皇上,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润儒雅。昨晚上的皇上甚至让她感到害怕。 走在前面的瑾贵妃回过头,见她状态不对劲,问道:“你承了雨露皇恩,应该高高兴兴才是,怎么反而没精打采的?” 秦娇吸了口气,道:“堂姐,皇上他、他好像不喜欢我。” 瑾贵妃听了,不由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就像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事。到底是刚进宫,心思单纯,居然和万岁爷论起喜欢来了。后宫之中,就连皇后都没造化和万岁爷提这两个字。 在万岁爷那里,没有喜欢不喜欢,只有谁对他的用处大一些。并且这会有用还知道有你这号人,没有用处了就抛之脑后,压根不管你的死活。 不过这些话在心里面想想可以,不好明着说。敢抱怨万岁爷绝情,不要命了? 瑾贵妃笑了笑,道:“万岁爷对谁都是这样子,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恩都谢完了,你赶紧回去等着内务府放赏,没准还会晋位赐封号。要是重新指派了去处,好好地让人把新屋子收拾妥当!嫔妃里少不得有人去你那里串门子,顺便想打听点消息的。免得到时候人家去了,你那里还是一团糟,惹人笑话。” 说完招了招手,道:“走吧!” 秦娇一边答应着一边迈开步子跟上,走了一小段路,又喊了一声堂姐,“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瑾贵妃回头瞥了她一眼,问:“什么事?” 秦娇被堂姐这么一看,心里咯噔一下。不过话已经说出口,想收回已经不能够了。“选秀的时候,有个秀女老是和我作对。虽然三选的时候她没有被选上,但我心里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后来、后来我让人找了个由头将她惩戒了一番。” 还当是什么大事,主子惩罚下人再正常不过。瑾贵妃不以为然,“落选的秀女充其量就是个宫女,罚了就罚了,没什么大不了。” 说完话锋一转,“不过你以后还是要收敛一些,不然会被人认为心思歹毒,万岁爷也会不喜欢。更重要的,别给姑母惹麻烦!” 这么说无非是提醒她,要审时度势,别一意孤行,害了自己还连累别人。稍微有个一星半点的疏漏,就有可能要担责。打断骨头连着筋,不光是太后,贵妃自己也有可能受她的牵连。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宫里头受点气是无可避免的,有些小事该忍的还是要忍。有句话说的好,小不忍则乱大谋。 提到太后时突然加重的语气,让秦娇面色随之一凛。连忙道:“堂姐说的有道理,我初来乍到不懂事,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先与你打个商量。” 瑾贵妃对她的话还算满意,立即放软了语气道:“在这宫里头,除了姑母我也没有可以真心说的上话的朋友。如今你来了,我身边有个伴热闹一些。你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你拿拿主意。” 秦娇听了这贴心的话,立时道:“我心里都明白,这宫里姑母和堂姐与我最亲,也是真心对我好的。我愚笨,以后许多事还要仰仗堂姐多指教,多顾念些个。” 这话听着受用,瑾贵妃笑了,“你和我姐妹之间,本就应该彼此照应。只要你不和我生分,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就好。” 秦娇赶紧顺着杆儿爬,“堂姐放心,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瑾贵妃嗯了一声,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眉眼一挑,“还有事?” 秦娇支支吾吾道:“原本、原本人已经被打的不行了,听说、听说被人给救过来了。” 瑾贵妃轻蹙了一下眉头,“那这会儿人在哪里?” 秦娇不自觉捏紧了手帕,“在净安堂。” “净安堂?”瑾贵妃冷嗤一声,拿帕子掖了掖鼻子,“去了那种地方还能捡回一条命,看来是命不该绝。哪个天杀的奴才这么没有眼力见,也不打听打听清楚,就乱救人。” 秦娇忙上前两步,小声道:“我让人打听过了,是被姑母罚到净安堂的曲落星。” 瑾贵妃嘴角轻蔑地扬起,“我说呢,那些个奴才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死活。不过我要给你提个醒,这个曲落星你别轻易动她。姑母既然把她弄进宫来,肯定是有用处的,你别冒冒失失坏了姑母的事。” 秦娇嘴里连连道是,心想幸亏自己机灵说给堂姐听了,不然要坏事。原本她还打算让人去教训一下那个曲落星,叫她别多管闲事。 堂妹日后出息大不大,瑾贵妃心里也有点底。男人嘛,只要有选择的余地,谁不愿意挑里头拔尖的?论容貌,堂妹八成是入不了万岁爷的眼。论智慧,不过尔尔。 兴致缺缺准备回宫,一抬眼见荣妃朝这边款款而来。瑾贵妃赶紧挺直了脊背,高傲地昂起了头。 到了跟前,荣妃纳福问安,“姐姐这是打哪来?” 瑾贵妃曼声道:“本宫才去给老祖宗请过安,妹妹这是要去哪里?” 荣妃掩唇一笑,“巧了,我也正要去老祖宗那里。” 视线一转,落在了后面的人身上,“这位想必就是万岁爷新得的佳人。” 秦娇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上前行礼请了个双安,略垂臻首道:“荣妃娘娘吉祥!” 荣妃并不搭理,也不叫起身,傲慢地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对着瑾贵妃道:“恕妹妹不能久陪,耽搁迟了怕老祖宗怪罪。” 瑾贵妃牵唇哂笑了一下,荣妃明着是在给堂妹难堪,暗里不是在打自己的脸么? 也不接荣妃的话茬,将手往初蓉小臂上一搭,“本宫甚是乏累,要回去好好歇歇。” 说完眼睛朝着秦娇斜斜一飞,“你也别在这儿戳人家的眼窝子了,回你自己屋里等着领赏去吧!” 荣妃听罢只哼笑了一声,也不说旁的,朝着瑾贵妃象征性地拜了一下,“姐姐慢走。” 瑾贵妃虽瞧着来气,但碍于身份又不好发作。转头冲着荣妃笑道:“妹妹也好走。” 荣妃脸色变了变,一句好走差点真的将她送走了。 第148章 匀一口汤 如瑾贵妃所料,秦娇被晋了位份,封了个常在。 是皇后跟前的银杏来传的口谕,“秦氏温婉端庄,德行兼备,着晋封为常在,赐居永祥宫。” 寥寥数语,让人觉得有点敷衍。不过对于一起新入选的秀女来说,除了羡慕,更多的是带着希冀。只要皇上肯翻牌子,没准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银杏宣完皇后的旨意,露着笑脸给秦娇跪下磕头,“奴婢给小主道喜了。” 秦娇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懵。幸而婢女提醒,她才回过神来,走上前去搀扶,“姑娘快快请起,我可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银杏边起身边笑道:“您晋了位,往后就是贵人主子,奴婢叩拜主子是应当的。宫里早有规定,下人看到主子,都要行礼。今儿又是您的喜日子,奴婢更加不能乱了规矩。” 秦娇赧然笑道:“请教姑娘,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该去给万岁爷谢恩?” 银杏听了嘴角一扯,真没想到,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满脑子都是花花肠子。这才刚刚得了点势,就想着怎么狐媚万岁爷了。要都这么着,万岁爷一整天啥也不用干,专门接见嫔妃算了。 不过也能理解,背靠着太后这棵大树,自然不甘于小小的一个常在。 银杏看了一眼秦常在的大脸盘,又不屑起来。就这副尊容,要不是太后,入选都难。谁让人家会投胎呢! 当即一笑,道:“回小主,后宫之事一向是皇后娘娘做主,万岁爷每天日理万机,没空理会这些。您要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奴婢斗胆多一句嘴。您先去给皇后娘娘谢恩,然后到永祥宫去拜见主位娘娘吉嫔,顺便请她给您指派住的地方。那里同住的还有芬贵人和英常在两位小主,等都见过了,您再等着尚仪局派使唤宫女过来。然后吩咐她们去内务府领日常用度和份例,收拾屋子就行了。” 听她这么一说,无头的苍蝇都能找得到方向了。到底是皇后跟前的人,秦娇不敢拿大连连道谢,“多谢姑娘指点,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得冒冒失失惹人笑话。” 银杏忙道:“小主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奴婢该当的。若没什么事,奴婢就告退了。” 秦娇回头朝婢女使了个眼色,“姑娘跑了这一趟,费心费力的,这点小钱拿去买点零嘴吃。” 在宫里,主子们凡是遇到喜事多多少少都会有打赏。对主子们而言图个喜庆,下人们可以多点体己,何乐不为。银杏也不客套,伸手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荷包,行礼道:“奴婢谢小主赏,您且忙着,奴婢告退。” 等银杏离开,早在一旁探头探脑的秀女们一下全围拢过来。她们早就摸清楚了秦娇背后的靠山,平时就溜须拍马,极力奉承她。这会儿更是纷纷恭维,说什么她得宠晋位是迟早的事。祝她平步青云,步步高升。日后可不能忘了一块朝夕相处的姐妹们。 秦娇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一下油然而生,她像只打了胜架的公鸡,高抬起头,母仪天下似的压了压手,“都是一起进宫的姐妹,我吃肉绝不会忘了给大家匀一口汤喝。” 这话其实大家听着心里都不爽快,搞得自己像个乞丐似的,巴着她那口汤过活? 不痛快也得忍着呀,不管怎么样,有棵树抱着总比没有强。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先套好了交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秀女们商量好似的,装出一副很受用的样子,又争先恐后地说了一大堆巴结的话。 秦娇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内心更加坚定了要往上爬的决心。一刻也不想耽误,带着婢女又跑了一趟泰和殿,给皇后叩头谢恩。因为一大早就来过,所以皇后只略说了几句场面话。 等到了永祥宫时,主位吉嫔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歪坐在圈椅上。 见她进来跪下行礼,嘴里哎呀一声,边让婢女扶她起来,边细声细语道:“今儿起都是自家姐妹了,不要这么见外。” 又指了指下手的椅子,“坐下说话,以后在我跟前不必拘礼。我们能成为姐妹又同住一起,这样的缘分实属难得。” 秦娇扶了婢女的手起身,并不坐,仍站着说话,“我位份低人微言轻,将来还要仰仗姐姐多多照应。” 吉嫔道:“这个还用得着你说,能照应到的地方,我定然当仁不让。” 秦娇知道人家只不过是嘴上说的漂亮,听过就算了,当不得真。宫里人人都是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笑了笑,道:“那就先谢过姐姐。” 吉嫔抬起手轻轻抚摸怀里的猫 ,身子动了动,问一旁的婢女道:“后殿空着的屋子都收拾干净了?” 红豆微微弯了弯腰,道:“回娘娘,已经按您的吩咐,全部打扫的干干净净。” 吉嫔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道:“永祥宫除了本宫,还住着芬贵人和英常在。前殿已经满了,后殿两间屋子都空着。东尊西卑,依本宫的意思,你不如选东边的屋子。” 秦娇赶紧盈盈下拜,“多谢吉嫔姐姐,那我就听您的安排。以后再有事,姐姐千万提点我一些。” 吉嫔摆了摆手,“这点小事也值得你谢来谢去的?你别站着,坐下来喝点茶,我们姐妹说会话。” 秦娇道:“原不该拂了姐姐的盛意,只是后面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处理。今日就不能陪姐姐了,还望原谅则个。” 吉嫔嗯了一声,“无妨,既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机会多的是。你有事先去忙,改日我们再叙也是一样的。” 说罢招来一个小宫女,“你领秦常在到后殿看屋子去,哪里短了什么缺了什么,立刻来回本宫。” 秦娇少不得又道了一回谢,这才跟着小宫女往后殿去。 她前脚踏出大殿,吉嫔就冷了脸,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嘴里哼笑一声道:“这皇后娘娘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偏把这尊大佛指到这里来?碍着老祖宗,本宫不能得罪了她,我一个主位,总不能老陪着笑脸子。” 红豆轻声道:“皇后娘娘还不是看您好说话,要是别的娘娘,肯定就推了。” 吉嫔看着怀里的猫,“推了不就得罪老祖宗?” 第149章 别再回来 原本奄奄一息的樱桃,竟然下了地,还能自己走出屋子。这在净安堂实在是罕见,大家伙都唏嘘不已。 宝山更是啧啧连声,“到了阎王殿门口都能遇着救星,真是福大命大。” “就是。”小朗子把帽子往上顶了顶,“我来净安堂这么久,她是头一个病的这么厉害却能活下来的。” 宝山拿眼一乜,“你才来了多久?这话我都不敢说,高嬷嬷才最有发言权。” 大家都把目光转到高嬷嬷身上。高嬷嬷耳朵不灵光听不大清,不过从他们的眼神,知道大概是说到了自己,于是咧着嘴冲着大家笑了笑。这一笑,给人的感觉,特别慈祥和蔼。 樱桃的头发刚刚洗过,用发带随意束在脑后。脸上还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看着很憔悴。就算这样,也掩不住她精致的五官。 她脸颊浮起一抹笑,“菩萨保佑,让我遇到了贵人。你们都是我的恩人,只可惜我无以为报。只能说声谢谢,以表心意。” 翠儿嗨了一声,道:“这全都是曲姑娘的功劳,我们可不敢居功。不过说实话,你能活下来,我们都挺高兴的。” 曲落星浅淡一笑,“我娘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这样谢来谢去的,反叫我不好意思了。” 宝山吧唧了一下嘴,感慨道:“哎~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樱桃命里注定了有这一劫,老天爷又派了贵人来相助。” 小朗子一伸大拇指,“总管说的对。” 话刚落,就被宝山扇了一下脑瓜子,“这么喜欢显摆,那就给你个好机会,随我去内务府搬东西去。” 小朗子摸了摸头,背着宝山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宝山道:“你们且坐着聊会天,眼看秋日过半,咱们的门帘子该挂起来啦!” 樱桃人有点蔫,但她想多晒晒太阳。躺在床上的这些日子,许多再寻常不过的事,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奢望。 翠儿是一刻也闲不住,拿了针线出来绣冬天穿的棉袜。她针线活好,绣什么像什么。 曲落星好奇地盯着看了一阵,问:“你这绣的是菊花吗?” “对。”翠儿点了下头,拿针在头上拨了两下,“这双是给高嬷嬷绣的,菊花寓意着长寿安康,希望她能健健康康无病无灾。” 樱桃说:“翠儿不光手巧,心也善。” 翠儿被夸的不好意思起来,抿着唇笑道:“我刚来那会儿,多亏了高嬷嬷照应,少吃了不少苦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提前帮她预备上了,天冷就可以穿了。” 说完抬起头看着曲落星道:“姐姐若不嫌弃,帮高嬷嬷绣完了,我帮你也绣两双。” 曲落星说:“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既然你主动开了口,我可就不客气了。” 樱桃掩嘴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也会一点女红,远不及翠儿绣的好。等我身子好透了,也给大家绣鞋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曲落星眉开眼笑道:“这下发财了,袜子鞋子都不愁了。我没有你们手巧,只能厚着脸皮来者不拒。” 三人聊的很投机,不知不觉太阳西斜。翠儿赶紧去收了被褥,帮樱桃铺床去了。 曲落星也不闲着,将晒得半干的床单被套收到屋子里,明日再拿出来晾晒。 樱桃看着忙进忙出的两人,心道:“想不到这皇宫里,最有人情味的地方,居然是让所有人敬而远之的净安堂。这地方没有争斗,没有尔虞我诈,是最安乐的所在。倘若没办法离开,一直待在这里也挺好。” 等收拾好了,樱桃也没力气继续坐着,就进屋去躺下了。 曲落星看她脸上有些发红,便让翠儿去烧热水。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替她把脉。 樱桃自责道:“都怪我,不该贪太阳在外面坐那么久。病了自己受罪是小,连累你们跟着担心。” 曲落星把完脉帮她掖了掖被子,道:“你就是吹了点风,不打紧,等会喝点药再睡一觉就没事了。” 樱桃倦意袭来,沉沉合上眼皮,嘴里还不忘道:“对不住,我想睡会儿。” 曲落星守在旁边一直等她睡着了,才退出房间。刚走到中院,却看到了妙语。 她先是一愣,转而笑道:“妙语姐姐怎么到这里来了?” 也许是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妙语站在院门口止步不前。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才道:“姑娘这段时间受苦了,老祖宗特意让我来接你回宁康宫。” 曲落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看到妙语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也许是韵安公主去找太后说情了,或者是二皇子。 她心里有点不舍,净安堂算的上是皇宫里唯一的净土,在这里无忧无虑,是真好。 舍不得也没办法呀,不出净安堂,如何出宫? 曲落星对着宁康宫的方向蹲了蹲身子,先说多谢老祖宗。又道:“姐姐稍等片刻,我去收拾东西,顺便和大家伙道个别。” 妙语笑道:“我等多久都没关系,就怕迟了老祖宗那里不好交差。你尽量快一些,我就在大门口等着。” 宝山和小朗子还没回来,樱桃睡了不好吵醒她,曲落星去厨房找翠儿。 翠儿放下炒菜的铲子,愣愣道:“啊?姐姐这就要走了?” 曲落星点头说是的,“他们都不在,我来和你说一声。” 翠儿舀了半碗水倒进热锅里,说:“挺好的,这里本来就不是姐姐该待的地方。以后多留点神,走了就别再回来啦!” 曲落星明白翠儿话里的意思,自己是被罚到净安堂来的,她是希望自己出去后,别再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嗯,走了肯定不回来了。”曲落星深吸了一口气,“不过,我还是会偶尔过来看你们。” 翠儿手一挥,说:“这种晦气的地方还是少来为妙。走吧走吧,别耽误了时辰回头又挨罚。等他们回来,我就说姐姐奔前程去啦!” 曲落星鼻子一酸,人总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要去的地方不想去,想留的地方不留人。 第150章 都是奢望 重新回到宁康宫,曲落星给太后行跪拜大礼。 “奴婢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端坐在榻上,正闭眼盘弄着手里的佛珠。哪怕卸了妆奁,只是穿着素净的衣衫,就这么坐在那里,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她并不急着说话,等不慌不忙数完了最后一颗珠子,才睁开眼睛。视线慢慢地移到曲落星身上,打量了片刻,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看来你心里还在怪哀家。” 曲落星明白过来,太后这是在怪她以奴婢自称。来的路上她就想着,既然惹太后不高兴还受了罚,自然是要放低身段的。这般深思熟虑,结果还是错。就是不知道,如果她不以奴婢自称,太后又会怎么说呢? 不容她细想,忙改口道:“老祖宗宽宏大度,倒是臣女小肚鸡肠了。 ” 太后闻言一脸慈祥,勾唇一笑,“人看着比之前清瘦了许多,看来吃了不少苦头。” 不叫起身,又说了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曲落星颇觉忐忑。又不能不予回应,遂低眉顺眼恭恭敬敬道:“回老祖宗,净安堂里除了吃的饭食不怎么样,其它都挺好的。” “哦~”太后眼皮子往上一撩,仍嘴角含笑道:“你倒是头一个说净安堂好的,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一室寂静。 曲落星心里一滞,太阳穴也跟着一跳一跳起来。看来自己嘴笨,又说错话了。怎么能当着老祖宗的面说那种不祥的地方好呢?那里可是犯了错,生了病,最最低等的人待的地方。 心里懊恼,想解释又怕多说多错,索性俯下身去,额头压在手背上,“臣女自幼在乡野生活,过惯了缺吃少穿的苦日子。所以只要是有吃有住、不挨饿受冻的地方都觉得好。” 太后闻言身子微微往后一靠,“听说你在净安堂还救了人?” 曲落星老老实实回道:“臣女从小跟着爷爷习医,虽不精通,但遇到有人受了伤,生命垂危,总不好见死不救。我娘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多积点德,佛祖会庇佑的。” 她这几句话是留了心眼的,一则,很明显有人要置樱桃于死地。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让太后知道,她救人完全是出于一个医者的本能,并非成心要坏他人的事。 这第二嘛,太后是信佛之人,不管是否诚心诚意,搬出佛祖来,总归只有好处。 搁以前的性子,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想做什么全凭自己喜欢。进宫经历了许多事,终于明白不是在哪里都可以随心所欲,尤其是在这皇宫里。稍有不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以前说不怕死,那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濒临死亡的时刻。真正经历了,才会知道害怕。在这里人命似草芥,消失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没有人会关心过问。 太后直盯着她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儿,才冷哼一声,声音忽然转厉道:“好一个见死不救啊!听你这么一说,阖宫上下除了你,全部都是一些见死不救之辈了?” 曲落星这会儿不止是太阳穴,一颗心也开始剧烈跳动起来。阖宫上下自然也包括太后在内,敢说她老人家见死不救?可谓大不敬,要砍头的。 难怪老话说伴君如伴虎,真的是一点也不假。前一刻给颗甜枣尝了点甜头,后面全是刀山火海等着。管你愿不愿意,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 稳了稳心神,赶紧道:“臣女孤身一人在这宫里,有什么事没有人可以请教。很多时候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也不自知。老祖宗明鉴,臣女绝无此意。” 太后侧脸看着桌上的小盆景不说话。 一旁的丁嬷嬷瞥一眼太后,轻声道:“众所周知,净安堂乃是不祥之地,人人都避而远之。要不是犯了大错,又怎么会沦落到那地方去?那个樱桃本就是该死之人,姑娘救了她便是坏了规矩。那些个奴才知道你是老祖宗身边的人,便高看了几分,也就任由你将人救了下来。” “不过~”丁嬷嬷顿了顿,又缓缓道:“也要老祖宗当你是自家人才行,毕竟能在宫里随意定人生死的,绝不是普通人。”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要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她不可能全须全尾的活到现在。 曲落星缥缈的声音道:“承蒙老祖宗的抬爱,臣女何德何能。” 除此,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明知道太后别有用意,可有什么办法?在这深宫中,她连一个奴才都斗不过,更遑论身份尊贵的太后。 太后轻轻叹口气,“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知肚明。若是真的不上道,哀家也只能辜负你的祖母了。” 曲落星紧紧掐着手指,强忍着从内心深处冒出来的寒意,稳住心神正欲开口。 丁嬷嬷道:“老祖宗累了,你退下吧。” 曲落星赶紧叩首,如蒙大赦。 到了外面,才惊觉后背全是汗,里衣早就湿透了。 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太后之前所有虚虚实实的试探,不过是饭前的开胃菜。 真正的大戏,刚刚开场。 而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 错在以为太后会看重和祖母的情意,不会过多为难。错在以为凭着几分聪明伶俐,可以在染缸一样的皇宫里游刃有余。更错在相信世间哪里都是讲道理的地方。 回到住处,用铜盆打了水,一丝冰凉触到脸上,杂乱的思绪一下子聚拢起来。 摸着脸颊的手指轻微颤抖,脑中却清楚的知道。真顺了太后的意,从此就别想逃离这座牢笼,还要整日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要想摆脱束缚,回到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单凭自己,何其艰难? 宫里除了二皇子,她没有一个可以求助的人。而二皇子愿意为了自己,与太后作对吗? 那点不足挂齿的救命之情,似乎也早就还清了。 就算二皇子愿意,她又该想什么办法,才能彻底摆脱太后的掌控? 之前还天真的以为可以和二皇子双宿双栖,现在看来,不过是奢望。 第151章 两两相对 用完早膳,太后正准备礼佛,殿外有击掌声传来,很快一个小宫女匆匆进来回禀,“老祖宗,万岁爷来了。” 太后脸上的神情明显一振,很快哼笑一声道:“哀家这里又要开始热闹起来了。” 丁嬷嬷偷眼看向太后,躬身道:“奴婢去迎请万岁爷进来?” 太后忽然抬手制止,“礼佛是大事,不可随意打断。” 紧接着朝曲落星遥手一指,“你出去对皇帝说,哀家正在礼佛,今日的请安就免了。他的孝心哀家收到了。” 曲落星没有想到太后会让自己出去面见皇上,真论起来,宁康宫随便一个资历深一些的宫女,都比她合适。 而这看似很寻常的一指,实则是太后故意要给自己制造接近皇上的机会吧。 愣怔片刻,正欲开口,丁嬷嬷抢先一步道:“老祖宗礼佛身边不能缺人伺候,只能劳烦姑娘了。” 丁嬷嬷是太后身边资历最深的老人,一刻也不能离太后左右。能用这么客气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已经是给了很大的面子。 曲落星无声叹了口气,心里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感慨来。先是太后,再是丁嬷嬷,看来是非去不可了。往前一步尚有机会慢慢从长计议,若退后,等着她的只会是万丈深渊。 当下对着太后盈盈一拜,“臣女这就去转告万岁爷。” 一走出殿门,迎面就看到皇帝正朝这边走过来。就算是站在一堆人中,那天威凛凛的架势,简直不容人直视。 宫里有规定,在万岁爷面前不能抬眼,更不能对视。曲落星低垂着双眼,等脚步声渐渐近了,稳稳的跪下,“给万岁爷请安。” 奔涌的江水暗纹进入她的视线,上方很快传来皇帝好听的声音,“起来说话。” 曲落星谢了恩站起身,低眉顺眼道:“万岁爷,老祖宗这会儿正在礼佛。她老人家说您的孝心收到了,今日的请安就免了。” 皇帝似乎不甚在意,“朕来的不巧。” 说着拿眼看她,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可惜这对翅膀总是碍事,将下面的美好全部遮掩了。 曲落星拘谨地站着,心里没底。万岁爷就这么站着,也不说话,更没有丁点要离去的意思。这种情况,她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太后授意,跟前就只剩下几个站门的小宫女、小太监。她连一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 皇帝看出她的窘迫,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悸。收了原本要离开的心思,扭头状似无意地看了庞德海一眼。 庞德海立刻会意,躬身道:“万岁爷,您刚刚还咳嗽来着,外面有风,要不您移驾去偏殿等老祖宗?” 皇帝一听,心道这狗奴才嘴里老嚷着不敢妄揣圣意,其实最擅长此道。有眼色,脑袋瓜子转的也快。这点换在平时是极惹人厌的,今日却是犯瞌睡的时候,及时递上了枕头,直撞到人心坎上来了。 低下头,将右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装模作样轻咳了两声,然后迈步从从容容地往里走。 庞德海跟了两步,回头冲曲落星使了一个眼色,手指勾了勾,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上啊!” 那模样,似乎他是太后身边的人,急切地帮着把人往万岁爷身边推。 纵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曲落星却也只能顺从地应了个是,然后晕头晕脑地跟了上去。 等到了东配殿,皇帝已经舒舒服服地落了座。看到她慢慢吞吞地走进来,好像屋里有洪水猛兽,似笑非笑道:“朕有那么可怕吗?” 曲落星不明所以,一时忘了规矩,茫然抬起头,竟与皇帝对视起来。 看着那双睁的大大的眼睛,还带着一丝错愕,皇帝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这一笑很好看,眉目舒展,让整张脸都格外亲近生动起来。 庞德海心里一乐,这回押对宝了。万岁爷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御前这么久,从未有哪个女人能左右他的情绪。 这丫头有造化,今儿这么一相处,没准万岁爷一下来了兴致,晚上就让人抬到龙床上去了。不说以后能指望她,单是万岁爷那里,也得记着自己的好不是。 越想心里越美滋滋的,见曲落星还傻愣愣站着,赶紧咳了两声提醒她。 曲落星这才猛然回过神来,长长的睫毛缓缓往下一垂,只道:“臣女只是有些紧张。” 皇帝不想吓着她,轻轻嗯了一声。转而对庞德海道:“你去给朕沏壶茶来。” 庞德海应声嗻正欲退出去。 曲落星心道这是个好机会,浑然又忘了规矩,道:“沏茶这种事怎么能劳烦庞总管,臣女去吧!” 说完便要转身。 皇帝眉头一蹙,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走就走。要不是对她略有些意思,就这莽莽撞撞的性子,都不知道挨多少回罚了。 嗓音一沉,道:“朕准你去了吗?” 曲落星整个人一凛,顿住脚。听声音似乎有点不对。不过,也并非坏事,没准万岁爷因此就不待见自己了。 庞德海一看情势不对,忙道:“姑娘,万岁爷的喜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还是我去最合适。” 话落,脚底似抹了油一样,走时还不忘扬手一比划,把屋里两个小太监也带走了。 门窗都关着,把一切嘈杂都阻隔在外。屋里只剩下二人,两下里缄默,更加寂静无声。 费了这么大功夫,终于可以独处。皇帝本来想和她说会话,奈何才对她拉过脸子,先开口又觉得失了面子。 目光挪过去,见她脸色有些发白,失了颜色的嘴唇紧紧抿着,应该是被吓着了。 见她这委屈的样子,皇帝心有不忍,想着不如让她先缓一缓再说。索性把眼一合,手抵着额头闭目养神起来。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曲落星久听不到一点动静,抬眼望过去。 原来在假寐,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好奇,大着胆子打量起来。 身上穿着藏青色的袍子,精致的蟒纹绣花张牙舞爪往下延伸。头发用银带束着。许是有点紧,眼尾和眉梢朝发间斜斜飞去,给人狡黠如狐的感觉。 再偷偷看他侧着的半张脸,老天还真是偏心,已然是高高在上万众敬仰,还要给他配上俊美的容貌。 第152章 心跳过快 曲落星正看的入神,怎料皇帝突然睁开眼睛,勾起一边嘴角,幽幽道:“为何这样一直盯着朕?你知不知道,冒犯天颜是大罪。” 嘴里说着吓唬的话,心里隐约泛起一丝甜味来。 被抓了个正着,曲落星猝不及防。匆忙调开视线,正要跪下磕头告罪。皇帝绷着一张脸道:“屋里没旁人,别动不动就磕头下跪,朕不喜欢这套。 ” 一听不让跪,曲落星顺势曲腿朝着皇帝福了福,低声应了声是。 皇帝起身,悠闲地走到窗边。天气冷,窗屉子早就合上了,还落了窗闩。外面廊下挂着的一溜竹帘,随着风不停摆动。灿烂的阳光打在上面,满目皆是跳动的金色。 拔了窗闩推开槛门,外面有风吹进来,凉飕飕地夹着寒意。 虽是老爷们,皇帝毕竟养尊处优,被冷风猛地一灌,忍不住皱着眉头咳嗽起来。 曲落星被吹的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还不忘提醒道:“外面风大,万岁爷仔细圣躬。” 说完腹诽,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了,自己也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奴才。果然人都是善变的。 皇帝取下手腕上的迦南珠,大拇指顺着拨动起来,嘴里道:“那就关上吧!” 却是光说不动。 曲落星垂下头,心道庞总管怎么沏个茶去了这么久还不来?倘若他是故意不现身,自己该想个法子快点离开才好。 皇帝等了半天也不见她有所动作,拿眼一乜,“你竟敢不遵朕的旨?” 曲落星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让她过去关窗呢。不愧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的,连这种顺手的小事也要假手他人。 嘴里哦了一声,慢慢走过去。皇帝站在窗前,挺拔伟岸的身姿将整个窗户全霸占了。 曲落星心里嘀咕,不腾位置,这窗户怎么关?开口让万岁爷挪一挪?那是嫌命长活得不耐烦了。 皇帝察觉到她的迟疑,面无表情问:“又怎么了?” 曲落星一躬身,“臣女斗胆,请万岁爷移一下驾。” 皇帝嗯了一声,往边上挪了挪,刚好腾出一个人的位置来。 曲落星嘴角往下一耷,就是借给她一个胆子,也不敢和万岁爷并肩站在一起。宫里规矩大如天,一不小心被人抓住把柄,脑袋就要搬家了。眼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好在皇帝开恩,只站了一会儿便走开了。 曲落星赶紧快步走过去,拉窗屉子、落窗闩,一气呵成。 皇帝回到椅子上坐下,迦南珠重新绕回手腕上。细想起来,不禁觉得好笑。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为了一个丫头装病不说,刚刚还很幼稚地去捉弄她。 说到底,眼前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他身边女人无数,无一不是挖空了心思地靠近他,娇滴滴地装怜求宠。而她呢?把自己当夜叉一样避着。这样下去,何时才能俘获芳心? 猛然想起老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了。她心里有了别人,这个人正是他的儿子。强行去争,父子的情分还要不要了?关键是他们之间彼此有情,无论年龄还是样貌都是那样般配,他厚着脸皮去争,很难争得过。除非她是贪慕权势之流,对他有所图。 就这么放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愿意放在心尖上的人,这辈子除了她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换成谁也舍不得。 在所有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英明神武的皇帝。谁又知道,他同时也是一个极简单的男人,所求不过愿得一人心,与之长相厮守。 他舍下帝王尊严,只为接近她。她呢,一点也不领情,还视他作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皇帝做到这个地步,简直是悲哀呀! 曲落星见皇帝本来面容和煦,嘴角含着笑意,只片刻又皱紧了眉头。只以为他哪里不舒服,试探道:“万岁爷,要不要给您请太医过来瞧瞧?” 皇帝的心里直泛苦,别说太医,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治不好。脸上难掩落寞,淡淡道:“不必。” 说完眼睛冷冷地看过去,触到她漆黑发亮的眼眸,莹莹玉玉单纯得没有一点杂质。心想没准是上辈子得罪了她,这辈子报仇来了。自从见了她,一颗心这么吊着,多看一次,就深陷一分。 一时头脑有些晕乎乎的,嘴里哼了一声道:“你不是懂医吗?何必舍近求远?” 微微怔了一怔,曲落星连连摆手,“民女只是略懂皮毛……” 皇帝沉声打断:“你又想抗旨?” 抗旨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谁敢伸头去接? “民女不敢。” 皇帝将右手往桌子上一摆,“过来替朕把把脉,诊的好有赏。” 曲落星盯着那只“龙爪”,慢慢走过去。命好的人就是不一样,一个大男人,爪子养的修长白嫩,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离三四步远时生了怯意停下来,皇帝眉眼一挑,脸上颇有些恼意。正待要发作,曲落星极有眼色地走上前,倾着身子伸长胳膊,把右手三指搭在了那只“龙爪”上。 皓腕纤纤,柔若无骨。突如其来的触感就像清水里落入一滴墨汁,慢慢晕染开来。皇帝只觉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深吸一口气想缓解一下。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说不出的好闻。 正自晃神,突闻“咦”的一声,“万岁爷脉象怎么如此之乱?” 皇帝面上微微一红,果然还是个孩子,对情事一窍不通。视线一转,见她站在离自己两步开外,倾着上半身,右边胳膊尽可能伸到最长。又好气又好笑道:“朕身上有刺不成?你这样也不嫌累!” 曲落星收回手,沉吟片刻,道:“万岁爷除了心跳过快,其它并无不妥。” 皇帝将手放在膝盖上抚了抚,似乎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就这样?” 曲落星想了想,点头道:“您若不信,可以唤个太医来。” 皇帝看她一本正经地模样,又想起她说的那句心跳过快,突然闷声笑起来。人前他要端着架子,很少这么开怀地笑。 曲落星不知道他笑什么,心里直打鼓,偷眼去看。万岁爷虽然抿着嘴笑不露齿,但能看出来是高兴,不是生气。 悬着的一颗心落回实处。 第153章 喜怒无常 皇帝笑够了,自觉有些突兀,想看看她有没有被自己吓着。抬眼却见她只一味低头垂眼看着地上,好像地砖是金子打的一样。 她是不是压根一点都不在意?若是换成老二,她肯定与他言谈甚欢,你侬我侬。顿时讪讪的,他向来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何曾被人这么忽视过?好心情霎时败了一大半。正心烦意乱间,庞德海带了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进来。 看出万岁爷脸色不大对劲,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这才多大会功夫,怎么就惹得万岁爷不高兴了?神天菩萨,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哟! 这位曲姑娘不上赶着巴结万岁爷他是知道的,不然万岁爷也不必费那些心思了。可她也太不知好歹了,别人还发愁没有机会接近,没杆子可爬。她倒好,竟敢惹怒龙颜,真是胆子大的没边了。难道是仗着有太后撑腰不成?她知不知道,这皇城里,到底是万岁爷说了算。 一张胖脸往下一垮,佝偻着腰上前道:“万岁爷,茶来了。” 皇帝正愁心里的气没地儿发,看到庞德海更加怒火中烧,抓起桌子上的红色玛瑙香炉扬手就砸了过去。只听砰地一声脆响,玛瑙香炉砸在地上,玉碎四散,溅的到处都是。 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块大石头,屋里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虽然不明所以,却知道一场狂风骤雨即将来临。都惶惶然屏气凝神,缩紧脖子站着,生怕一个不留神惹火上身。 皇帝咬了咬牙,“沏个茶去了这么久,你的差事当的是越发好了!看来朕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纵得你没了分寸。若都像你这般,一天到晚什么都不用干了。” 庞德海双腿一弯赶紧跪下,磕头道:“万岁爷息怒,奴才知罪,奴才该死。” 心里哀声一叹,不管有罪没罪,乖乖认下才是上上策。万岁爷喜怒无常,他这个近身伺候的简直苦不堪言。顺了万岁爷的心,有偷奸耍滑,妄揣圣意之嫌。稍微有一点差池,轻则挨骂,重则腚上受罪。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真是一个字都不带假。 皇帝冷笑道:“既知有罪、该死,等一下自己到内务府去领板子。” 庞德海哑巴吃黄连,苦着脸应了。又暗自庆幸,万岁爷没说领多少板子,那他去领个三五板子意思一下也能交差。 皇帝火发完,沉寂下来。看也不看曲落星一眼,起身正要下令摆驾。 丁嬷嬷从外面走进来,躬身行礼道:“万岁爷,老祖宗听说您圣躬违和,特意命老奴送驱寒的姜汤过来。” 皇帝嗯了一声,问:“老祖宗礼完佛了?” 丁嬷嬷回道:“是,不过这会皇后娘娘带着主子娘娘们正在给老祖宗请安。” 皇帝点头,“那朕待会儿过去。” 丁嬷嬷笑道:“万岁爷注意龙体,赶紧将姜汤趁热喝了,不然老祖宗又该担心了。” 说完示意身后的宫女将姜汤呈上。 皇帝看着白玉瓷盏里热气腾腾的姜汤,心道朕好端端的,喝这劳什子做什么?本来是没有的事,太后知道了,必定又要小题大做。 转念想到罪魁祸首,视线又不由自主挪过去。一看人家老僧入定的样儿又来了气,自己在这里熬灯油似的,凭什么她没事人一样置身事外? 嘴角一扭,沉声道:“你,过来。” 没有指名道姓,屋里所有人都怕怠慢了挨罚,赶紧抬眼看向皇帝,然后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曲落星。 曲落星很快反应过来,有了前车之鉴,片刻不敢耽误,走到近前躬身道:“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皇帝嘴角一勾,拿眼一瞟她,“你帮朕试试这姜汤。” 曲落星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让她帮着试毒呢!她早就听人说过,万岁爷所有进到嘴里的东西,都必须要人先试过,确认无虞后才会吃用。当时她还觉得残忍没人性,明明可以用银针试毒,为什么非要用人试?难道奴才的命就不是命? 这下事情很快就摊到她头上来了。如果真有毒,她先伸腿翘辫子。万岁爷啥事没有,继续过他风光奢靡的帝王日子。 还有,这姜汤是太后让人送来的,万岁爷连太后也信不过?再看丁嬷嬷一脸泰然,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不由感慨,这皇宫里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双手捧起白玉瓷盏,拿起里面接近透明的汤匙,问:“要不要换个勺子?” 她长这么大,见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碗和汤匙,更别说用了。就算今天真的被毒死,也可以瞑目了。 皇帝下巴一抬,“就用这个,万一汤匙被动了手脚,不是白试了。” 曲落星没忍住,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见皇帝冷眼瞪过来,赶紧低下头去舀起姜汤喝了一口。 入口全是生姜的辛辣味,还有淡淡的红枣香。眨了眨眼,没有任何不适,正要将汤匙放进瓷盏里。 皇帝看着几乎没动过的姜汤很不满,“就喝这么一点能试出来?多喝一点。” 曲落星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看皇帝,偷偷在心里将他狠狠鄙视了一番,然后低头喝起来。 汤匙在瓷盏里荡起了层层涟漪,涟漪一圈一圈放大,直荡进皇帝心间。他觉得屋里那样的安静,四周一切都消失不见。大脑里空白一片,只剩她斯斯文文喝汤的样子。 曲落星连着喝了两汤匙姜汤,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将瓷盏呈到皇帝面前,道:“万岁爷您瞧,没事儿,可以喝。” 皇帝盯着那双葱白如玉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微提了提嘴角问:“味道怎么样?” 曲落星侧头想了想,回:“还不错。” 皇帝扯唇一笑,“那你就把它全喝了。” 曲落星迷茫地抬眼,触到一双暗沉沉的眸子,里面的阴霾铺天盖地压下来。她愣怔了一下,嘴里道:“万岁爷,这是老祖宗特意给您准备的,臣女不敢受用。” 皇帝看着她诺诺的样儿,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一些,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瓷盏。刚好碰到她的指尖,温热柔软的触感,似羽毛一样,挠人心弦。 第154章 坐怀不乱 曲落星没留意这些细节,一心只盼着万岁爷喝完了姜汤,快点离开这里。 皇帝拿起瓷盏里的汤匙,舀了半勺,吹了吹就往嘴里送。 “万岁爷。”曲落星急忙制止,“那汤匙臣女用过,要不您稍等一会儿,臣女这就去另取一个来。” 皇帝握着汤匙的手一滞,眼睛盯着半勺浅褐色的姜汤,既不动也不说话。她这样大惊小怪,是嫌弃自己用她用过的勺子?真是岂有此理。先前灭下去的怒火蹭蹭蹭往上涌,直达天灵盖,最后连头发尖都是火。 心里自嘲地笑了笑,真是鬼迷了心窍,乐颠颠费心扒拉地套近乎。结果呢?一个人在这里剃头担子一头热。不过这样也好啊,快点死了心吧。本来就是不该有的心思,偏要给自己寻不痛快。只要不把她当一回事,就不用再受这份煎熬了。 “当”的一声脆响,汤匙被重重的扔进了瓷盏。屋里所有人的心跟着一紧,连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将瓷盏送到嘴边,一仰头,将里面的姜汤一饮而尽。喝完抬手掖了一下嘴,赌气般将空瓷盏狠狠搁在桌子上。里面的汤匙被震的弹起来,复落回去,又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庞德海被火烫了尾巴似的,更加绷紧了身子,趴跪在地上。原以为这个曲姑娘是个福泽深厚的,没曾想如此不开窍。她知不知道,后宫多少女人绞尽了脑汁,只求着万岁爷能多看一眼都不能够。 这边毫不领情,偏偏万岁爷又是个闷嘴的葫芦,简直急死人。 丁嬷嬷到底是太后跟前最得力的人,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看气氛不对,行礼道:“万岁爷,喝了姜汤容易发汗,外面有风,您在屋里歇会子再出去吧!” 皇帝不说话,扭头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启唇道:“都退下,让朕清静一会儿。” 如闻天籁,曲落星松了口气,转个身正准备随大家一起退出去。 皇帝后脑勺好似长了眼睛,转过头面无表情冷声道:“朕准你出去了吗?” 说完有些懊恼,怎么就管不住嘴?还把她留下来做甚么?是嫌被气的不够?当真是遇到克星了。但话已然说出了口,想收回却是来不及了。 曲落星不知道万岁爷到底什么意思,又不敢开口直接问。只能低眉顺眼,站在原地。 屋里很快又只剩下两人,一室寂静,针落可闻。之前的玛瑙香炉摔了,收拾碎屑的宫女给换了一个鎏金麒麟样式的香炉,重新点了熏香。 曲落星歪头,看着缕缕轻烟从麒麟大张着的嘴里冒出来,袅袅往上升腾,缭绕不绝。里面也不知道熏的是什么香,气味淡雅,隐约夹杂着一丝甜腻的幽香,与龙涎香深邃浓郁的味道截然不同。 这一瞬,皇帝只觉得自己很可笑。她宁愿盯着一只香炉,也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抛开自己的身份不谈,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为了个女人患得患失?罢了罢了,及时收手,既能成全老二,自己也不用再为情所困。 心里自我开解了一番,却还是有些怅然若失。略合了合眼,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朕有一事问你,你务必如实回答。” 曲落星的目光从香炉上移开,落在脚下的砖面上。她不知道万岁爷要问什么,又隐隐约约猜测万岁爷要问什么。可能是站的时间太久了,也可能是因为紧张,她有些头晕目眩,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皇帝瞧见了,想也没想伸手去扶,嘴里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行动间,衣袖带动出风来,香炉上的烟瞬间被刮散了。扑鼻而来的熏香味道让曲落星的脑袋更加昏昏沉沉的,她这才猛然意识到,熏香不对劲。 抬手指了指麒麟香炉,有气无力道:“万岁爷,熏香、熏香有问题。” 皇帝看向桌子上的香炉,眸子一紧。先前就闻出熏香味道与平时常用的不同,不过没有在意。如果真的有问题,除了太后,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不解的是,太后想要她的命,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一想到她会有性命之虞,皇帝的心慌乱起来。调转视线,发现她满脸微微泛红,呼吸急促,瞬间明白过来。香炉里面点的,竟然是催情香。 曲落星先前只是头晕乏力,这会儿浑身燥热起来,嗓子里好似有一团火,烧的她口干舌燥。她用力捏紧了皇帝的手臂,才不至于瘫软在地上。 皇帝目光灼灼地盯着曲落星娇俏艳丽的面容,心里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滋味。对这样龌龊下流的手段,他自然嗤之以鼻。可眼下有了这样好的机会,就算真的发生点什么,也是情有可原,错不在他。 很快摇了摇头,不行,君子坐怀不乱,更不能趁人之危。否则,与登徒子何异。 正胡思乱想间,皇帝的头开始昏昏沉沉起来。紧接着全身燥热,胸口似有熊熊火焰在燃烧,渐渐往下蔓延…… 曲落星未经人事,懵懵懂懂。她只知道熏香有问题,却不知是催情的邪物。 皇帝见多识广,很快就明白催情香对他也起了作用。奇怪的是,两人都在这屋里,为何她会先一步有反应?这香还因人而异? 难道,真正有问题的,是那碗姜汤?她先试过了,自己后来才喝,所以才会慢一步有反应。想通了这点,皇帝一颗心冷如冰窖。他的好母后,果真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自己。越是这样,他越不能称了别人的意。 曲落星所有的意识渐渐涣散,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她嘴里呼出的温热气息搅得皇帝莫名烦躁,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看着那张越来越红,粹然出彩的脸,皇帝想,这段时间吃够了相思的苦,不如趁机把解药吞了。就算她不喜欢,就算她恨,那便让她恨去吧! 可惜,他到底不是一个心狠冷血的人。伤害她的事,他做不出来。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第155章 一念之间 太后自打把皇帝养在身边起,就把他当成未来储君栽培,寄予了厚望,对他自然也就过分严苛。无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能有一丝差错。 皇帝很小就知道,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让母后对自己满意。 各种条条框框和束缚之下,他一直严于律己。除了养成极强的城府和忍耐力,自制力也异于常人。这点邪门之物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还扛得住。 使劲晃了晃脑袋,他强迫自己清醒冷静下来。太后既然敢这样肆无忌惮,后面肯定还有后招。无论如何,千万不能着了太后的道。否则,公孙家的江山怕是要改名换姓了。 而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离开这里。 看着几近昏迷的曲落星,皇帝心里痛恨不已。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真是可恶至极。 他对紧蹙着秀眉的曲落星低声道:“对不住了,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世上能让堂堂天子亲口说出这三个字的人,屈指可数。 皇帝说完伸手拦腰一抱,隔着衣服刚触碰到不盈一握的身段,脑袋里便又开始有些管不住了:想不到她看着瘦弱,手感居然这么好。 宜人的香味扑鼻而来,似无数看不见的藤蔓,在心间缠绕。皇帝紧紧闭上眼睛,强力自持着。好容易静下心来,复睁眼。没曾想她如瓷器般精细的脖颈又撞进视野。 皇帝匆忙调开视线,抱着她快步朝南边走去,绕过牡丹花开屏风,将人轻轻放置在了卧榻上。正要收回手臂起身离开,曲落星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前襟,嘴里嘤咛一声,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皇帝身躯一震,心脏犹如被重锤击中了一般怦怦直跳,这种心悸的感觉前所未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口干舌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全身仿佛有无数只蚂蚁爬过,麻痒难耐。 他毕竟是血肉之躯,又正直壮年。在药物的作用之下,脑中一个念头挥之不去,既然天意如此,怎可辜负?就算被人知道了,朕乃天子,谁又能奈我何? 一股热血直冲天灵,欲望驱使之下,伸手去解她脖子处的纽扣。谁知鼓捣了半天,怎么也解不开。越是心急越不得要领,慌乱之下一个用力,鎏金口子被硬生生扯掉了。 许是吃了痛,曲落星悠悠醒转,微微睁开双眼。眼波迷离间,看清楚眼前的人,再察觉到自己衣衫凌乱不整。条件反射之下捂住胸口尖叫起来。幸而她失了气力,声若蚊蝇。 皇帝有些做贼心虚,面红耳赤,嘴里连说着:“别喊,别喊!” 如果将外面的人引进来,他是没什么好怕的,私心里甚至巴不得。却又担心她一个姑娘家被人撞见了,遭人口舌,名誉受损。 眼见她挣扎的厉害,皇帝情急之下,挥手将她打晕了过去。目光悠悠忽忽看向被自己扯掉扣子的领口,不禁面上一热。多亏她及时醒来,不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拉过一旁的薄毯盖在她身上,皇帝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背后贴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转身走到案边,揭开麒麟香炉的盖子,将里面未燃尽的香熄灭。然后端起茶盏,倒了点茶水在掌心,尽数拍在了滚烫的脸颊上。 做完这些,扬声唤庞德海。 在外面听候差遣的庞德海一直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一听万岁爷声音不大对劲,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丁嬷嬷才刚还好心让他去偏殿喝口茶歇会儿,幸亏没去。不然这会万岁爷气头上找不见人,又要大发雷霆了。 麻溜地进了屋,果然,万岁爷脸色阴沉沉的,说不出的吓人。 庞德海悚然一惊,本就弯着的腰更往下一压,颤着嗓子道:“万岁爷有何吩咐?” 没想到万岁爷脸色看着挺吓人,语气却很平静:“你速速让人去准备轿辇,一直抬到大殿门口来。朕身体不适,不能见丁点儿风。再让人去请夏太医过来。” 庞德海答应不跌,“奴才这就去办。” “还有,你在门口守着,不管谁来,一律不见,就说是朕的旨意。” 庞德海应个嗻,片刻不敢耽误,脚步飞快地往外走。刚刚趁着万岁爷说话的功夫,他偷偷把屋里四下都扫了一遍,意外发现曲姑娘竟然不在。他一直守在门口没有离开过,一个大活人居然凭空消失了? 让人把轿辇抬到大殿门口,平时这种情况也有,不过都是逢下雨下雪天气。今儿天气晴好,他跟在万岁爷身边片刻不离,龙体适不适他门儿清。 万岁爷吩咐守着门谁也不让进,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是曲姑娘抵死不从,万岁爷将她…… 庞德海惊出一身冷汗来,不敢细想,赶紧叫来两个稳妥的人低声交代了一番。自己又站回门口,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势必连一只蚊子都不放进去。 很快,皇后带着一众主子娘娘来了。 庞德海毕恭毕敬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各位主子娘娘吉祥。” 皇后含笑道:“庞总管,本宫听闻万岁爷圣体有恙,特意和姐妹们一起来瞧瞧。” 说着往里看了一眼,“不知万岁爷可还在里面?” 庞德海挤出笑脸子道:“回皇后娘娘,万岁爷在里面歇着,还特意吩咐不准打扰。” 皇后又是一笑,“庞总管好歹进去通传一声,总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 “这……”庞德海面露难色,“皇后娘娘,不是奴才不通传,实在是……” “狗奴才!”瑾贵妃故意大声道:“长本事了?万岁爷说不见人,难道连皇后娘娘也不见?若是太后来了,你也胆敢拦着?” 庞德海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各位娘娘息怒,奴才也是奉命行事,不敢抗旨。” 抗旨二字一出,所有人都被唬住了。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们原本是来给太后请安的,丁嬷嬷向太后禀奏,万岁爷有些不舒服,人在偏殿。众人一听,自然都想来嘘寒问暖,表现一下。 结果竟来了这一出,气不气人? 第156章 来者不善 “太后驾到!” 就在大家进退两难时,太后如神驾临。 她搭着身边宫女的小臂,目不斜视地走到大殿门口停下。拿眼睛将众人扫视了一圈才开口,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赞许:“你们对皇帝这样关心,哀家甚是欣慰。” 听到太后亲口夸赞,所有妃嫔满脸喜色地屈身下去,齐声道:“都是臣妾们应该做的。” 太后点头,又道:“皇帝朝政繁忙、日理万机,着实辛苦。你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该体谅他一些才是。” 众妃嫔齐声应是。 太后嗯了一声,也不叫她们离去。转过头目光落在庞德海身上,前一瞬还笑吟吟的脸霎时沉下来。“庞总管不在御前伺候着,怎么跑到外面当起门神来了?” 庞德海叫苦不迭,后背微微发凉,暗惊出一身冷汗来。他清楚知道太后来者不善,若是坚持要进去见万岁爷,他如何拦得住? 不拦着,万岁爷会要了他的脑袋。拦着?太后也不会放过他。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的命可真是,苦瓜攀上了苦藤,苦上加苦啊! 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却保持着镇静,“回老祖宗,奴才都是遵万岁爷的意思办事。” “荒唐!”太后突然拔高音量,“莫说你是在御前当差,就是普通人身边的小厮,也知道一刻也不能离开主子左右。皇帝虽是天子,但也有失误的时候。你不能什么事情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更遑论皇帝龙体欠佳,你更应该加倍尽心才是。这样偷懒耍滑,不好好当差,要你何用?” 庞德海心里知道,太后并非真的要把自己怎么样。天子哪里有错的时候?他说一谁又敢说二?太后这么说,不过是拿他作筏子,借题发挥罢了。 面上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老祖宗息怒,万岁爷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所以让奴才们都出来,以免扰了清净。” “一个人?”太后冷声道:“庞德海,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口出妄语糊弄哀家!” 庞德海眼前一阵晕眩,像有无数金星在闪烁。他一心只想着拖延时间,倒忘了之前丁嬷嬷也在。这可如何是好?若改口,糊弄太后的罪名就坐实了,万岁爷那里也没法儿交差。为今之计,只有一口咬死,到时候再向万岁爷讨一句维护了。 心里作了计较,低头往地上猛磕了一个响头,道:“老祖宗明鉴,就是借给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谎欺骗您啦!” 太后冷笑起来,“你居然还敢嘴硬?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丁嬷嬷适时上前道:“庞总管,奴婢记得曲姑娘进去后,一直没有出来。” 此话一出,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扔进了一块大石头,引起了轩然大波。因着太后在,都不敢大声议论,只与相近的人窃窃私语。 皇后和在场的妃嫔们原以为太后只是斥责庞总管不尽忠职守。这会儿都听出点儿苗头来了:万岁爷和太后身边的那位曲姑娘,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难怪万岁爷会让大总管亲自守门,原来是这个原因。有人觉得有趣,擎等着看戏。有人心生嫉妒,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里面的人狠狠羞辱一番。还有人忧心忡忡…… 皇后略勾起嘴角嘲讽一笑,果然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光明正大地给他不要,偏偏喜欢偷偷摸摸地行苟且。更讽刺的是,外面还守着一群妻妾。也不知等会儿万岁爷出来,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目光看向太后,她们这群妻妾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很明显是太后计划好的。便是这个想法,让她瞬间从愤怒中清醒过来。 视线转到那扇紧闭的大门上,别人或许不行,太后绝对有法子让门打开。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太后的目的一旦达到,对阿壮是大大的不利。要赶紧想办法阻止才是。越急脑袋里面越乱,一点头绪都没有。最后只能对着青婵耳语了一番。 青婵听完主子的交代,趁人不注意时,悄悄离去。 另一边,荣妃意外之余,因感念曲落星对儿子的救命之恩,也让人速速去通知阿土。 庞德海额头上的汗涔涔而下,他被架在了火堆上,已经无处可逃。明知眼前是铡刀等着他,也只能把脑袋往刀下送。“刚才万岁爷唤奴才进去,吩咐准备轿辇,请夏太医。奴才看的清清楚楚,曲姑娘并不在里面。” 丁嬷嬷面上诧异,看向太后。 太后戴着护甲的手一动,眼中是沉沉的雾霾。“既如此,那就进去瞧瞧吧!皇帝一个人在里面,不止哀家,所有人都不放心啊!” 庞德海脑袋里轰地一炸,急急道:“老祖宗,万岁爷说了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要不,容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太后慢悠悠道:“来人,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奴才拉下去掌嘴。” 丁嬷嬷一招手,很快两个太监走过去,一人抓住庞德海的一边胳膊。 庞德海自是不敢反抗,只嘴里大声嚷着:“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恕罪!” 两个太监刚把庞德海提溜起来,后面的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半边。 皇帝冷着脸走出来,只一个眼神,两个太监遍体生寒,连忙松了手,双腿一软跪下了。 除了太后,所有人或跪或蹲行礼。 皇帝给太后揖手行礼,“儿子见过母后。” 太后只一怔,随即笑着虚扶一把,“皇帝注意圣躬。” 皇帝恭敬道:“多谢母后关怀,儿子就是吹了风,有点头疼,无碍。” 太后伸手搭在皇帝手上一握,笑道:“入了秋天气转凉,平时多穿一些。看你的手,凉的很。” 边说着作势欲往屋里走。 皇帝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对还行着礼的众人道:“都起来吧!” 拿眼一乜庞德海,没好气道:“蠢材,朕说不见人,没说连皇后和太后也不见。等得了空,自己去内务府领板子。” 庞德海迭声道:“奴才该死,奴才知错。” 皇帝别过脸,对太后道:“他是儿子身边伺候惯了的,母后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第157章 仅此而已 太后静静看着皇帝,倏而一笑,“一个奴才罢了,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咱们母子之间,不用这么见外。” “让母后担心,是儿子的不是。既然大家都已经见过朕,可以放心了。没什么事的话,都散了吧!”皇帝说完对着太后哈了哈腰,“母后想必也乏累了,去歇会子,儿子稍后就去给您请安。” 皇后一听,立刻驱前两步,“万岁爷、老祖宗,臣妾们就先告退了。” 万岁爷发了话,她正好顺水推舟带着大家离开。这样既不会得罪太后,又顺了万岁爷的意思,再好不过。至于屋里是否有人,万岁爷和她之间又是否发生了什么。只要没有人亲眼看见,即使传出去,也不过是流言蜚语。她只要再寻个时机,将祸害铲除,就太平了。 其它妃嫔们纵然不甘心,却也只能紧随其后,纷纷向太后皇帝屈膝行礼告退。不过,好奇心驱使下,不少人转身走了几步还回过头去看,大有不忍离去的意思。 太后扬起嘴角一笑,和煦道:“皇帝,难得她们今日聚在一块,人又来的齐全。干脆别走了,都留下来陪哀家用膳吧。” 姜不愧是老的辣,太后单说让人陪着她用膳,作为晚辈,怎么好拒绝? 皇帝负在身后的手用力掐了掐掌心,强压住体内蜂拥而至的燥热,稳了稳心神道:“母后一番美意,自然不能辜负。” 太后满意地昂首一笑,“哀家这宁康宫许久没有热闹过了。来人,吩咐御膳房备膳。” 原本就不想离去的嫔妃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一声不吭地站着。只有几个不想蹚这浑水的,就算听到了,也假装没听见,快步往外走。 皇帝目光直视皇后,“辛苦皇后扶母后去正殿,你且陪着说会儿话。等夏太医来替朕诊过脉,朕即刻就过去。” 未等皇后开口,太后接过话道:“几十号人来来去去的,未免太麻烦了一些。这里现成有地方,何必舍近求远?再说,不止哀家,相信皇后和诸位嫔妃们,也都非常担心皇帝的龙体。都想听一听太医的诊断。” 皇后一时犯了难,她自然愿意照万岁爷的话去做。偏偏老祖宗出言反对,她哪里敢公然对抗。六神无主之下,只能求助地看向皇帝。 皇帝眉头皱了皱,脸上即刻乌云密布。他除了体内憋着的一团邪火,胸腔又新添了一把怒火。 这样步步紧逼,真以为他会害怕不成?他是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谁也别想干预。真把他逼急了,那就都不顾着脸面了。 当即直剌剌道:“母后恕罪,朕头疼的厉害,怕吵不喜欢人多,还望您体谅。” 从太后和皇帝一来二去的言语间,大家都嗅出了点不寻常的味道。宫里时间待的久的人都知道,太后与皇帝之间,表面上一直维持着母慈子孝。这会儿,像是要撕破脸了。 胆小一些的低眉顺眼,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胆大一点的,目光在太后和皇帝之间来回。更有人心里懊悔,刚才没有趁机离开。 太后显然没想到皇帝会直截了当拒绝,原以为他顶多委婉的推诿。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再说什么了。 当下叹了一口气,怅然道:“皇帝这话怎么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哀家不知道体恤你似的。你擎小由哀家教养长大,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哀家打心底里心疼你,你却嫌弃老婆子在这里碍眼。” 说完又是长长的一叹,还拿起手帕擦起了眼角。 一时间,场面陷入令人寻味的寂静。在场的人心知肚明,太后这些话和言行举止,不过是假象。真正心疼孩子的母亲,哪里舍得为难生病的孩子? 皇帝只觉得整个人憋得慌,体内的欲火被外面的冷风一吹,灭了大半。剩下的全靠意志力咬紧牙关极力抵制着。但胸腔内的怒火却只增不减,快要冲冠而出。太后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内心里却全是算计。她布下了陷阱,只等着自己跳进去,然后万劫不复。 只不过,她的算盘怕是打错了。登基这么多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任由人摆布,稚嫩软弱的少年天子了。 见万岁爷眉头微蹙,并不说话,皇后赶紧对着太后蹲身福了福,笑着道:“老祖宗您消消气,万岁爷孝敬您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您呢?” 太后的目光在皇后脸上看了一眼,只轻飘飘一眼,便如同寒风扫过。 皇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好在皇帝及时开了口,“母后,朕今日着实不舒服的紧,就失陪了。” 说完也不等太后反应,转过身就往屋里走去。他实在坚持不住了,眼中的事物分成了好几个朦胧的影子,看不真切。耳中像有无数只飞蚊在嗡嗡作响,吵的他太阳穴一跳一跳。手脚越来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看来不止姜汤有问题,熏香里也加了让人失去力气的迷香。 这宫里的人,成天这样算计累不累?现在,他只希望外面所有人都消失的干干净净,眼不见心不烦。 太后却不肯放过他,“皇帝这样子,叫哀家如何放心?来人,进去伺候你们万岁爷,再让人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到?磨磨蹭蹭的,脑袋不想要了!” 皇帝用力扶着木槅门,回头看着太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今日这扇门,谁若敢踏进一步,格杀勿论!” 所有人顿时瞠目结舌,万岁爷居然敢对太后说这样的话?宫里人都知道,万岁爷对太后一向尊敬有加,百依百顺。平时就连说话,声音都不会太大。看来屋里面,的确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丁嬷嬷欲带人进去,也被皇帝的话给唬住了,不敢上前。 太后眼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皇帝好大的威风啊!竟是一点也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了。这里是哀家的地方,皇帝倒是说一说,为何进不得?” 皇帝道:“朕就是想一个人待着,仅此而已。” 第158章 病入膏肓 受万民敬仰,向来说一不二的皇帝,龙体有恙,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这不过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情,无可厚非。 倒是太后这样咄咄逼人,反而显得极不正常。不过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知道太后为何如此。并且纷纷猜测,那位曲姑娘八九不离十就在屋里。就是不敢确定,万岁爷与她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对她又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若说中意,万岁爷为何不趁这个机会,抬举她入了后宫?这样以后就能光明正大了。若说不中意,怎么瞧着,万岁爷是想护着她?难道是怕遭人耻笑,毕竟在这之前,曲姑娘差点成了二殿下的未婚妻,还是万岁爷的意思。再细细一想,万岁爷也许单纯就是不希望把太后的人留在身边,养虎为患。 在场的人心思转了不止十八道弯,嘴上却没有人敢吭一声。身为皇帝的妃嫔,此时就算有人再想讨好万岁爷,也歇了心思。毕竟得罪了太后,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两边都不帮也不得罪,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皇后看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也只能干着急。刚才她就闹了好大一个没趣,再贸然开口惹怒了太后,铁定吃不了兜着走。心里只盼着阿壮能快点来,帮着出点主意。 气氛又一次陷入难耐的寂静。 看着皇帝石头一样坚定的表情,太后整个人慢慢沉寂下来。皇帝是她一手带大,他的性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只要他认准的事情,绝对一条道走到黑。既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出了狠话,看来是丁点不顾念母子那点情分了。 不过…… 棋走到这里,横竖就差最后的一步,无论如何不能前功尽弃。她倒是很想看一看,皇帝当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舍了声誉和威望,把她这个养母格杀不成? 太后高昂着头,直视皇帝,道:“皇帝可还记得,你小的时候生了病,哀家都是寸步不离守在你的身边。就连煎药都亲力亲为,不假手他人。如今皇帝也已为人父,怎么就不能体谅哀家的护犊之心呢?难道是怕哀家害你?” 一番话简直叫人无法反驳,皇帝不是太后亲生,将他辛辛苦苦抚养成人并扶上帝位,是人尽皆知,有目共睹的。别的不说,光是这份恩情,永世难忘。 皇帝疲乏地闭上双眼,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拦着就是不近人情,全是自己的过错和不是了。罢了罢了,听凭她们闹去,事情闹开了,于自己而言何尝不是件好事?这段时间真真是吃够了相思的苦,趁这个机会将她晋了位给了名分,自己就不用再患得患失了。 至于太后那里接下来会怎么做,且看且应对吧!泱泱大国都能统治的了,自己真心想要一个女人还畏首畏尾不成?身为帝王的果断和雷厉哪里去了? 这么一想,心里不由有些迫切和希冀,很快又有些忐忑起来。开弓没有回头箭,她那样抵触自己,万一等会儿醒过来…… 不由感慨,堂堂一个帝王,现在竟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既想得到佳人又怕惹怒佳人。到了这个地步,和病入膏肓无异了。 现在还不是和太后翻脸的时候,自己已经尽力,她醒来真要怪,要恨,那就由她吧。 叹息在心底徐徐散开,皇帝睁开眼,面无波澜地对着太后拱了拱手,道:“儿子心烦意乱,一时说错了话,母后恕罪。” 太后轻轻一笑,语调平常道:“皇帝言重了,哪个做母亲的会和儿子置气?外面有风,皇帝还是随哀家到屋里去吧。” 说完将手搭在身边宫女的小臂上,抬脚欲往屋里走。 皇后心头急跳起来,只要太后进了屋,一切就没有办法逆转了。 心急之下,张口唤了一声“万岁爷……”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太后回头用眼睛冷冷一扫,皇后心里一惊,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她无可奈何地闭上双眼,事情已然成了定局,不愧是太后,手腕和心计无人能及。 耳边却闻一道少女清脆的嗓音,高叫了一声,“皇祖母,父皇!” 公孙艳阳噔噔噔地跑了过来,先是对着太后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向来慈爱的太后脸上明显不耐,“你父皇今天不舒服,不要吵闹。要没什么事,你先退下。” “艳儿。”瑾贵妃赶紧招手,“快到母妃这里来,别吵着你父皇。” 公孙艳阳只作未闻,噘着嘴道:“我就是听说父皇病了,特意来看看。” 说完几步走到皇帝身边,还未行礼,嘴里先惊呼起来,“哎呀!父皇,您的脸和眼睛怎么这么红?想是病的不轻吧?太医呢?快传太医!” 除了太后,所有人被吓了一跳。 她们只以为万岁爷伤了风,并无大碍。现在一听,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发现万岁爷果然如韵安公主所说,脸颊发红,就连双眼都是猩红一片。 那还得了,万岁爷病了可是比天还要大的事情。 场面轰地一下,顿时混乱起来。 “万岁爷,臣妾这就让人帮您传太医!” “哎呀!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麻溜的。” “万岁爷,您没事吧?” ………… 要不是太后在,估计都要扑到皇帝身边嘘寒问暖,以示贴心。 只有皇后,不时回头去看,心里责怪青婵怎么叫个人去了这么久还不来。 太后冷漠地看着,最后用泰山压顶式的嗓音道:“你们好歹也是后宫主子,遇到点事情便这般嘈乱,成何体统?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就是这么统领后宫的?” 皇后被活活大了一个大嘴巴,也只能屈膝跪下,垂首道:“老祖宗息怒,她们也是关心则乱。” 太后冷冷一笑,“好一个关心则乱,再这么乱下去,天下人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了?” 皇后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她还发着愁呢,太后为何独独抓着自己不放?不过这韵安公主来的正是时候,没准这么一耽误,等会儿阿壮就赶来了。 用愈发恭敬的语气,四两拨千斤道:“老祖宗教训的是。” 第159章 关心则乱 太后冰冷中带着凌厉的眼神在皇后身上徘徊,这个儿媳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加厉害。 不但会谋划打得一手好算盘,知道藏拙避锋芒。而且深谙绵里藏针,以柔克刚之道。她的最厉害之处,人前总是给人一副温婉和善的面孔,惯会伪装。 不过从她的身上,依稀能看到几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相信假以时日,皇帝后宫嫔妃里面,少有人能与之抗衡。 皇后虽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太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感觉如芒在背。要不是情势所逼,她实在无意与太后正面交锋。深知太后正在气头上,此时开口多说多错,是以低垂着头,俨然一副做错了事等着责罚的模样。这样放低了姿态,相信太后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过为难。 一众妃嫔被太后震慑住,都安静下来,规规矩矩站着。再看皇后吃了挂落,大部分人心里是一阵解气,偷偷在心里暗笑。她们早就不满皇后装腔拿调的做派,在万岁爷面前总是装作一副大度通情达理的形象,背地里最会使阴招。她们中大部分人深受其害,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敢怒不敢言。这时心里都满心巴望着,太后能狠狠惩治这个贱人一番。 但是太后哪里有这份闲心,她还有正事要做。目光从皇后身上移开,斜长入鬓的娥眉往上一挑,沉声道:“公孙艳阳,你傻傻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你父皇进屋!” 公孙艳阳怔了怔,皇祖母鲜少连名带姓直呼她的名字,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她眼睛不经意往屋里瞟去,奈何里面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清。 落星,她真的在里面吗?如果在里面,是父皇的意思,还是皇祖母故意安排的?如果是和二哥,她还觉得郎才女貌,挺登对的。可是和父皇…… 目光不由一转看向父皇,却发现他双眼紧闭,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看来父皇当真是病了,还病的不轻。 她一边用力扶着父皇一边大声道:“快来个人,过来帮帮忙啊!” 还跪着的庞德海心念自己的主子,顾不上太后在,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搀住了皇帝。触到他滚烫的手,急道:“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身上为何这般滚烫?” 听他这么一嚷,外面一群妃嫔们又开始不平静起来。有了前车之鉴,她们不敢再大声喧哗,只能低声议论,然后干着急加上干瞪眼。 别人不明实情,太后心里明镜似的。所以她根本不担心皇帝的龙体,还让人在宁康宫外截住了太医。不然等太医一来,皇帝被人下了药的事情就败露了。 眸子一紧,对着庞德海厉声道:“你这个杀才,还不快扶你们万岁爷去屋里面。磨磨蹭蹭的,到底是何居心?” 庞德海心里清楚,真正居心不良的人是太后。一旦进了屋,定然会对万岁爷不利。但万岁爷都要礼让着太后,自己人微言轻,若忤逆太后的意思,闹不好会当场将他格杀。 正自左右为难,太后抬起戴着玳瑁镶嵌米珠宝翠玉石护甲的手看了看,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来人,将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奴才给哀家拉下去,赏他一百梃杖。” 一百梃杖?寻常三十梃杖,年轻一些的太监都会皮开肉绽,去掉半条命。太后分明是想要庞德海的命,这与杀他何意?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般肆无忌惮,堂堂皇帝威严何在? “慢着。”皇帝睁开眼,直视太后,“母后犯不着为这点小事要打要杀的。再说朕的人,没有朕的允许,谁也别妄想动分毫。” “你……”太后怒极,待要发作,很快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若再耽误下去,恐生变故,就怕事情不往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皇帝越是在意护着那丫头,越说明今日这步棋她走对了。 强忍着怒意,稳定了一下心神,对着丁嬷嬷使了一个眼色,随即扯出一抹 笑,“哀家不过是关心则乱。” 说完觉得不对劲,就在刚才,她还因为同样的话斥责过皇后。 不过在场的人都只当没有听到。她可是太后,就算真的说错了话,谁又敢怎么样?好比皇帝几次明确说了,不让人进屋。太后还不是一样坚持要进去。皇帝是天下之主不假,太后还是对天下之主有养育之恩的养母呢!只要不涉及到朝政,太后在儿子面前任性一些无可厚非。 丁嬷嬷得了太后授意,走过去将另一扇门推开。外面的光亮随着打开的门一下子倾泻进屋里,顺带着一大片各异的目光。有好奇,有期待,更有紧张…… 太后不容置疑道:“皇帝不宜吹风,赶紧到屋里去避一避。” 说完太后打头阵,率先迈过了门槛。 公孙艳阳看向父皇,皇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抬脚往屋里走。 太后没有发话,皇后自然不敢起身。她呆呆的看着一群背影,心里只想着:今日太后计谋得逞,对阿壮大大不利。 皇后不动,其它妃嫔自然不能越过她,跟上去看热闹。 不过瑾贵妃除外,她走到皇后身边,翘起兰花指扶着鬓边的珠花道:“皇后娘娘怎么不跟上去关心关心万岁爷?您要是不去臣妾可去了。” 说完不等皇后开口,扶着婢女的手,趾高气扬地走了。 皇后紧紧抿着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藏在袖中的双手不住收紧,直至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瑾贵妃这么做,丝毫没有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六宫之主,一国之母。瑾贵妃敢公然挑衅她,实在是狂妄至极。 康嫔见状走到皇后身边忿忿道:“也就娘娘脾气好纵着她,瞧她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皇后呢。” 黛眉徐徐挑起,皇后犀利的目光冷漠地盯着瑾贵妃的身影。她越是这样嚣张,自己就越要沉得住气。不过是一只仗着太后的跳梁小丑罢了。 皇后扯起嘴角讥诮一笑,然后扶着康嫔的手站起身,高昂着头道:“想必大家都很想进去看看吧!” 第160章 势在必得 看戏自然是要亲临现场,亲眼所见才最有意思。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始终不真实。大家嘴上没有出声附和皇后,脚却不约而同往屋里走。生怕进去的晚了,错过了最精彩的环节。 太后素来不喜奢华,所以宁康宫的布置都是简约而不失大气。亏得如此,一下子进去这么多人,一点也不显拥挤。 屋里除了基本的桌椅,再就是靠墙的博古架,墙角几个置放物品的高脚圆凳。这些地方压根就藏不住人。 唯有南边有一座四开的牡丹花开屏风,因是镂空雕花,能隐约看到屏风后面摆放着一个大卧榻。而榻上,被子微隆着,似乎躺着一个人。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一下子全部集中在屏风上,只觉得它无比碍眼。恨不能将目光化作眼刀,将那屏风劈得四分五裂。 事情正在一步步往有利的方向发展,太后嘴角和眼尾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抹计谋得逞后的得意之色。 皇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阻止。或许他的心里还隐隐有一丝期待,只是道德的束缚让他不愿意承认罢了。等大家见到了屏风后面的人,不管她愿不愿意,除了成为他的女人之外,别无选择。 幸而阿土拒婚在先,不怕那些臣工们拿赐婚之事做文章。 至于太后,就算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又怎么样呢?他一个皇帝,难不成还会为了一个女人任由她摆布,连江山皇位都不要了?太后是一块老姜不假,任她千算万算,还能算得准人心? 公孙艳阳一眼不眨地盯着屏风,此刻她多希望有一双透视眼,能看清榻上躺的人究竟是谁。 父皇后宫不乏和落星一般年纪的女子,但她们怎么能和落星比?她把落星当做朋友,若落星真的和父皇……不,她无法接受。 金枝玉叶,无忧无虑的韵安公主,心里对感情一直存着美好的期待和憧憬。觉得只有情投意合、彼此相爱,还要各方面般配的人才能在一起。 落星是正当花季的少女,而父皇,已经步入中年。年龄这样悬殊,一点也不合适。 还有…… 公孙艳阳眼眸猛地一紧,若落星成了父皇的妃子,那自己和曲落风岂不是绝无可能?光是这样的想法,让她的一颗心似被开水烫过一般,瞬间蜷缩成一团。 不,她要想办法阻止。 皇后自踏进屋子,眼睛又何曾离开过那座屏风。相较于在场的所有人,她心里涌起无边的恨意。为什么人人都要和她争和她抢?皇后之位如此,太子之位亦是。 无论出身还是才学,明明阿壮才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偏偏有人不甘心,妄想取而代之。 这么多年,她快要忍出内伤了,尽量大度宽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阿壮也很努力,万岁爷对他尚满意。怪就怪万岁爷迟迟不肯下旨立太子,让某些人存着一丝奢念。 尤其是太后瑾贵妃一流,明目张胆,从来不曾掩饰她们的野心。 皇后是越想越恨,眉眼间有阴戾之色渐渐浮现。她咬牙强忍着,不想被人发觉。奈何背后有几双眼睛一直盯着她,她越气,就有人越幸灾乐祸。 凡事有太后操纵,瑾贵妃只需做个看客即可。她悄无声息地走到皇帝身边,对女儿使了一个眼色。 公孙艳阳立刻会意,将父皇的手臂交到母妃手里。 瑾贵妃暗自得意,这样关键的时刻,陪在万岁爷身边的人是她。等事情一了,万岁爷多多少少会承她的好。而那群看戏不怕台高的蠢货,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唯有荣妃,不时回头去看,始终不见阿土的身影。按理去了这么久,就算寻不到人,也该过来禀奏一声才是。难道是出了状况?还有太医,早就吩咐人去请了,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到? 脑中突然闪现一个可怕的想法,宁康宫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了。从这里派出去的人,压根就没出宁康宫。 心里“嘶”地吸了一口气,看来太后今日之举,势在必得。心里不免替万岁爷深深担忧起来。目光一转,却发现瑾贵妃不知何时悄悄站在了万岁爷身边。嘴角一瘪,这个贱人当真是心大,好事全让她一个人占尽了。 就在大家心思各异时,太后开口道:“来人,将屏风挪开,别挡了皇帝的道。” 是怕挡了大家的视线才对。 话音刚落,早就等在一旁的几个太监快步走过去,合力将屏风缓缓移开。 没有了遮挡,一切清晰可见。 卧榻上,覆着一床白色的绒毯。 绒毯下,确实躺着一个人。 不过绒毯几乎将整个人盖住了,只能看到一团黑色的头发。 屋里响起了一阵抽气声,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但还是有人掩着嘴,装出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还有人与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后眼角和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她眼尾斜斜一挑,乜了丁嬷嬷一眼。丁嬷嬷立刻朝着卧榻走去。 皇帝心头突然急跳起来,简直像第一次迎亲的毛头小伙子一样,既紧张又期待。只要那毯子一揭开,她就是自己的了。 公孙艳阳却是一刻也等不急,她向来我行我素惯了,不顾皇祖母、父皇在,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几步窜到卧榻边,伸手抓住毛毯一角,略微迟疑片刻,然后扬手猛地掀开。 所有人尽管心里都知道躺的是谁,还是屏气凝声,搞得气氛莫名地紧张。 公孙艳阳先是一怔,继而嘴角抽了抽,嘴里喊了一声:“大哥!” “啊?”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有胆大的往前走了几步,伸长脖子去看。 卧榻上穿着一身红袍,格外惹眼的人,不是公孙榆莽又是谁? 太后眼角和嘴角猛地往下一耷,整个人都愣怔住了。这怎么可能?这屋里明明是那个丫头,怎么换成了阿壮? 最震惊和意外的是皇帝,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榻上躺的是谁。他没有离开过屋子半步,刚刚和众人说话也是守在门口,阿壮是怎么进来的?皇帝直愣愣看着公孙榆莽,活像见了鬼似的。 还有,她去了哪里? 第161章 峰回路转 皇帝不错眼珠儿直视着卧榻,心想既然阿壮有本事进来,那么肯定也能把她弄出去。 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失望,总之脑子里心里是一片乱麻。浑身燥热难耐又失了力气,偏又不能叫人看出异样来。只能半边身子靠在庞德海身上,静等着这场闹剧散场。 心里正一片沮丧的皇后,随着公孙艳阳一声大哥猛地抬起头,眉眼间俱是震惊之色。她原本以为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无力回天。 榻上的人真的是阿壮? 无异于在皇后不平静的心湖又投进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虽然隔得远看不到面容,但自己的儿子,只需一眼就能认出来。 心里还责怪他关键时候人影不见。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到屋里去了。 既然他能进来,那丫头肯定也已经不在这里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皇后脸色转霁,随之升起一抹傲然之色。她的儿子论智谋、胆识皆有过人之处,实乃天选之子。有些人还妄想与他争太子之位,简直不自量力。 难怪都说婆娘是别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家的贼,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随着公孙艳阳的一声惊呼,公孙榆莽缓缓睁开眼,睡眼惺忪地以手支起头。眯眼看了半晌,忽然轻笑一声,道:“艳儿,好端端的你掀大哥被子做什么?你好歹是个姑娘家,当矜持一些,不可莽撞胡闹。”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是一阵酒味扑鼻而来。公孙艳阳拿手掩住口鼻,皱眉道:“大哥,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满嘴的酒味,大白天的你怎么还喝上酒了?” 公孙榆莽闲闲地乜了她一眼,突然从榻上翻身而起。大约是喝多了,整个人有些恍惚站立不稳。好在人还没糊涂,口齿也清晰,“本想好好睡一觉醒醒酒,你偏来捣乱。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没什么重要的事的话,就不要打扰我睡觉了。” 说完作势又要躺回去,公孙艳阳过去一把拉住他,没好气道:“大哥,你还是先看清楚你身在何处。皇祖母、父皇、母后他们可都在呢。” 公孙榆莽迷离的醉眼从她脸上扫过,先是环顾了一圈,等看到屋里站了一大群人,作出 一副恍然惊觉的样子。 “呀,这么多人!” 然后遥遥作揖行了一礼,弯腰下去时摇摇晃晃,一个趔趄差点来个倒栽葱。幸而公孙艳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有摔个狗啃泥。 公孙榆莽咧嘴笑了笑,道:“孙儿见过皇祖母,见过父皇、母后,各位娘娘。” 不等人反应,扬手一挥,红色衣袖呼啦一响,“我不过是喝了点酒,没事,你们别大惊小怪的。” 那模样,十足一个喝多了酒,意识混沌的醉汉。和平时沉稳睿智、温润儒雅的大皇子简直判若两人。好在没有言行无状,就算有,大家也不好和一个醉汉计较。 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丁嬷嬷把这屋里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个遍。确定四处无人后,她回到太后身边站定,对着太后不着痕迹地轻轻摇了摇头。 想不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从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了。太后脸色晦暗,如同三九天的寒霜,就是八月的烈阳怕是也化不开。就差这最后一步,眼看就要成了,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再看到公孙榆莽醉意熏熏的醉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坏了她的事不说,还借酒故意在这里装疯卖傻,这是成心想把她气死。 哼!不愧是皇后生养出来的,和她一样让人生厌。太后脸上怒意更甚,眼中更是隐隐透出杀气来。 皇后眼观六路,看情势不妙,脑中一思量就有了主意。一边朝着公孙榆莽走过去,一边抢先一步责备道:“你看看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亏得你父皇还怕你在人前失了体统,丢人现眼。真是个不争气的孩子。” 要不说连太后都看得起她,不但聪明还会说话。不过寥寥数语,顺带着就给皇帝找了一个台阶下。原来之前拦着不让人进屋,不过是怕儿子醉酒出洋相。 这么一说,整件事简单明了。屋里哪有什么曲姑娘弯姑娘,不过是大皇子喝多了酒,万岁爷担心他人前失了态,所以才拦在门口,几次三番让大家离开。皇帝是天子,也是一个父亲,可怜天下父母心。 就算在场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谁又敢点破?对这些妃嫔而言,她们下半辈子乃至整个母家的荣辱,能仰仗的只有万岁爷。得罪谁也不敢得罪这尊大佛。 让人生气的是皇后,不但得了便宜还卖了乖,轻松化解了一场对她不利的危机不说,又在无形中讨好了万岁爷。 果然,皇帝领了她的情,“不枉皇后与朕少年夫妻一场,最了解朕心。” 夫妻二人就这么一唱一和之间,整件事一锤定音,尘埃落定。太后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有句老话说的是真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公孙榆莽赶紧对着皇帝又是一揖,“儿臣多谢父皇维护之意。” 皇帝虚弱到了极点,这会儿只想快点找个地方躺下,安安静静的睡一觉。他几乎是用完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抬了抬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眼皮一合,一切陷入了黑暗。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庞德海,他尖着嗓子大声道:“不好啦!万岁爷晕倒了!” 接着是瑾贵妃,快急哭了,“万岁爷,你别吓臣妾啊!快快快,传太医,传太医!” 很快,屋里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叫喊声、哭天喊地声,夹杂着因为慌乱碰到桌椅板凳的声音。 少顷,一屋子人走了个干净,就连公孙榆莽那个醉汉也趁乱消失了。甚至没有一个人向太后告个退。 太后铁青着脸,气都快喘不匀了。手腕上戴着的佛珠绳子不知为何断了,迦南珠一颗颗滚落到地上,弹起又落下,弹起又落下…… 搅得人的心更加烦躁。 丁嬷嬷忙上前给太后顺气,“老祖宗别气坏了身子。” 第162章 不能轻饶 太后明显是被气的不轻,粗声喘着气,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她右手紧紧抓着身边宫女的手臂,越抓越紧,仿佛那是谁的头盖骨,要生生将其捏碎方才解气。 那宫女手臂被捏的生疼,额角都疼出汗来,却也只能低垂着头咬紧牙关强忍着,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唯恐一个不小心,惹到了太后被无辜波及,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了。 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如履薄冰,过的何其艰难。 丁嬷嬷知道太后是怒到极致了,忙又小声劝慰道:“老祖宗,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没有足够的时间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所以才会失策。您切不可太过激动,要是引发了头疾,晚上又要遭罪了。” 太后长长吸了一口气,强抑下心中的怒意,嘴唇勾勒出一抹毫无温度的冰冷笑意,“今日之举哀家本来只是想做个小小的试探,恰逢天时地利人和,眼看成功在望,谁料被阿壮那个臭小子给搅黄了。最让哀家意外的是皇后,这宁康宫被拦的密不透风,她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阿壮召进来,还来了个偷龙转凤,当真是好本事。看来以前哀家还是小瞧了她。” 说到这,丁嬷嬷也觉得奇怪,“从万岁爷决定留下并踏进偏殿,宁康宫就只进不出。就连庞总管指派去传轿辇和太医的两个奴才,奴婢也让人一直盯着并在返回后截住了。消息也不知道是如何传递出去的,难道咱们身边有内鬼?” 太后瞳孔一缩,森然道:“彻查整个宁康宫,务必将人揪出来。若真查出吃里扒外的东西,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坐在权位上的人,最讨厌身边不忠有背叛之心的奴才。外人你可以时时提防着,但身边的人如何防的住?信任的人肚子里包藏了一颗祸心,光是想想就令人遍体生寒。 “是,奴婢即刻去办。”丁嬷嬷迟疑了一下,又道:“曲姑娘既然不肯为您所用,便没有继续留在宫里的必要了。” 太后终于松开了抓着宫女的手,抬起头眯眼看着屋顶似乎神出,过了半晌方道:“她这般不识好歹,哀家可不能就这么轻饶了她。” “老祖宗是想……”丁嬷嬷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太后虽没看到,却明白丁嬷嬷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道:“她死不足惜,可若是因为她让曲家记恨哀家就得不偿失了。年下阿壮成婚,皇帝迫于压力不得不立太子,眼下哀家和曲家的关系是宜和不宜僵。那丫头死罪可免,不过哀家有的是法子惩治她。” 丁嬷嬷知道老祖宗心里已然有了计较,再不多言。 太后疲乏地闭上眼睛,又长长吐出一口气,似要将心中全部的怒火尽数吐出来。 待心里稍微平顺了一些,道:“一个皇后就如此棘手,孟善元较之更加老奸巨猾,难以对付。并且皇帝这样防着哀家,心里本就属意阿壮,看来接下来要打的是一场硬仗。” 丁嬷嬷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事情不到最后一步谁都说不准,您也别太着急忧心,是丁是卯总有个结局的。从早上一直到现在,您也累着了,去歇会儿吧!” 太后不搭话,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皇帝被火速送到养心殿,除了皇后其余妃嫔主子们都被拦在了殿外。这种特殊时刻,就算有人心存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更不敢说什么。一个个面上满是关切和焦急之色,皆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观望,好像这样就能比别人要先一步知道结果一样。 里面的奴才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给吓坏了,傻傻呆立着,不知所措。 庞德海是他们的头儿,担心他们傻头傻脑被哪个主子拿来撒气,赶紧挥手示意所有宫女太监退下。只点了两个机灵点的值守,以防紧急之需。 等宫女太监都却行退至殿外,诺大的养心殿,一瞬间不见人影。 很快,夏太医背着药箱小跑着进来了。陪在床前的皇后二话不说,赶紧松开拉着皇帝的手,起身腾位置好让他给万岁爷看病。 事关万岁爷龙体,夏太医顾不上行礼,放下药箱就走到床前。等给皇帝诊完了脉,却面露难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皇后以为龙体病重,心急如焚问道:“夏太医,万岁爷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夏太医思忖了片刻,对着皇后拱了拱手,道:“回娘娘,万岁爷龙体并无大碍,就是普通的伤风受凉。待微臣开了药让人去煎好,万岁爷喝下便没事了。” 皇后哪里这么好糊弄,直视着夏太医道:“是吗?本宫怎么瞧着不像,夏太医可千万别诊错了。万岁爷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可想过后果?” 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尤其容易伤风感冒。但谁伤风感冒会晕倒?何况还是一个大老爷们。 夏太医惶恐道:“皇后娘娘,微臣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皇后一听是这个理,别说是小小一个太医,就是她也不敢随便拿万岁爷的龙体开玩笑。 不过她依然不放心,目光挪向尚在昏迷沉睡的万岁爷道:“夏太医赶紧开药好让人去煎。就算是伤风受凉,也不能掉以轻心。” “是。”夏太医答应不迭,面色如常的去开药方,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万岁爷不但中了迷香,还被下了不为人齿的催情药。这样的下流之物,在宫廷内被视为禁物。 夏太医之所以不敢说出来,是因为他知道万岁爷才从宁康宫出来。 放眼阖宫上下,除了太后,谁敢这么做?可这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那是要砍头甚至株连九族的大罪。还是等万岁爷醒来,再如实回禀,且看万岁爷如何定夺吧。 好在迷香除了让人暂时失去力气之外,对人无害。催情药万岁爷也捱下来了,药效已渐渐转弱。 开好了药方,夏太医对皇后道:“这药还是由微臣亲力亲为放心一些。” 皇后心思都在皇帝身上,闻言头也不抬,只轻声说了句“有劳夏太医了。” 生怕自己的语气重了一些,会惊到了万岁爷。 第163章 只字不提 才不过一会儿功夫,养心殿外已是人影憧憧。看来皇帝生病的消息已经传遍开来,惊动了所有人,凡是得到消息的都赶过来了。 等的正焦急不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众人,瞧见夏太医从里面出来,一窝蜂快步走过去,顿时将他围拢起来。 “夏太医,夏太医!万岁爷怎么样了?可醒过来了?” “夏太医既然出来了,那万岁爷龙体肯定不要紧吧?” “对对,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就算人多不能一起进去,我们挨个进去看一眼也行啊!” 不少人出声认同,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夏太医看着一张张精心描绘的樱唇,不停开开合合你一句我一句,只觉得头大如斗。他借口出来煎药,就是不想面对诸多盘问,怕不小心说漏了嘴。却忘了外面的人更多更加难以应付。 他稳了稳心神,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万岁爷暂时还没醒,不过各位主子娘娘们不必太过担心。万岁爷并无大碍,等喝了药再稍作休养,龙体就康健如初了。” 此言一出,却如同一滴水珠落入了湖水之中,瞬间被淹没。 宫里谁不知道,太医们看病都是尽量往轻了说,报喜不报忧。这般轻描淡写,压根就不可信。 有人立刻问出心中疑惑,“既这么,万岁爷怎么还昏睡不醒?” 所有人都随声附和,然后看着夏太医等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夏太医有苦难言,只得躬身拱了拱手,道:“微臣要去给万岁爷煎药,一刻也耽误不得,还望各位主子娘娘体谅则个。” 这招果然有效,大家都收起满腹疑问,还自动给夏太医让出了一条道。 夏太医颇为感激地又拱了拱手,这才疾步离去。 虽已入了秋,但午时的太阳享有秋老虎之称,晒的人极为难受。更何况她们当中大部分人,从早上去宁康宫给太后请安一直折腾到现在,已是身心俱乏。此刻还要站在太阳底下活受罪,简直苦不堪言。 奈何生病的人是万岁爷,就算她们满腹怨言,也只能忍着,没有一个人敢离开。不时有人拿手帕擦拭着额头细密的汗珠,心里恨不能立刻找个阴凉舒适的地方坐下来喝口茶。这种平时无聊透顶时用来消遣的事,此刻却是无比向往。有机灵的婢女拿出手帕,给自家主子扇风驱热,很快其它婢女都纷纷效仿起来。 如此等了半个多时辰后,方见夏太医带着一个拿着托盘的宫女行来。托盘中一个透明的白玉瓷盏内,盛着热气腾腾浅褐色的汤药。 大家都盼着万岁爷早点好,也就没有人再缠着夏太医问东问西。更有人催促夏太医快点进去,将药给万岁爷喝下。 这个时候,病床上躺着的皇帝缓缓睁开了眼睛,正自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方。 就听一道欣喜的声音道:“万岁爷,您可算是醒了。” 皇帝被她这么一惊,意识渐渐回归。待看清楚说话的人是皇后,张开嘴嘶哑着嗓子问:“这是在哪?” 皇后道:“万岁爷,这是养心殿。” 皇帝闻言微抬了抬上半身意欲起身,怎料还是浑身无力,想坐起来都难。 皇后连忙会意地过去,扶着万岁爷半坐起身,又拿了一个云锦枕头垫在身后,方便他靠在床头。 做完这些,轻声道:“万岁爷口渴吗?要不要喝点茶?” 被这么一问,皇帝还真觉得嗓子里又干又疼,便轻轻点了点头。 皇后忙拿起桌上双龙戏珠的白玉壶,倒了一杯温热的茶端到床前。万岁爷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半杯,便摆手示意不喝了。 放下杯子,皇后过去把滑落的明黄色衾被往上提了提,轻声细语问道:“万岁爷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皇帝道:“皇后放心,已经好多了。就是头还有些疼且身上疲乏无力。不过不打紧,休息休息就好了。” 皇后一边伸手去探万岁爷的额头,一边柔声道:“万岁爷整日忙于朝政,却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龙体怎么行?凡事相辅相成,您病倒了,这朝政国事不就放到一边了?只有您身子好好的,才有精力去处理朝政。” 皇帝看着眼前满是关切的面容,睿智的双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安抚地拍了拍皇后的手背,淡淡道:“皇后说的在理,不过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就算朕贵为天子,也逃不掉。” “呸呸呸!”皇后别过脸连啐了几口,“万岁爷正值春秋鼎盛,万万不可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来。您听臣妾一句劝,这几日好好休养,别的什么都不要管,暂且放到一边。天塌下来不还有个高的顶着。” 皇帝疲惫地摇摇手,“那怎么行?每日呈上来的折子不批完,岂不是越堆越多?最后还不是要朕夜以继日地批完。何况奏折中多是大事,万一耽搁了,朕于心何安?” 皇后微笑道:“万岁爷勤政爱民、废寝忘食,真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皇帝不是肤浅之流,平时最不喜欢听的就是溜须拍马之言。不过,自登基以来,他从未贪图安逸享乐,以天下之忧而忧,以天下之乐而乐。这么多年,他自问对得起天下,亦对得起天下的黎民百姓,无愧于心。 人在生病的时候,不光是身体上虚弱,就连心理也是脆弱的。皇后的话说的时机恰到好处,简直撞到了皇帝的心坎上,无比熨帖。 加上她对宁康宫的事只字不提,没有给皇帝一丝一毫的难堪。聪明如她,太后打的什么算盘,有何居心,还有整件事情的始末,想必皇后门儿清。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知道了能忍着假装若无其事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对皇后的好感陡增,一把握住她的手浅笑道:“后宫这么多妃嫔中,也就只有卿彤最了解朕。” 不是皇后,而是……卿彤…… 皇后微一失神,随即满心欢喜,脸上亦是如花笑靥。略显激动地反握住万岁爷的手,嘴里却只喃喃唤道:“万岁爷……” 第164章 高高在上 能和万岁爷单独相伴,是一件挺奢侈的事儿了。何况如这般同坐在一起安静地说话,还带着点煽情的氛围。 每次好容易见一回,除了几句敷衍的场面话,聊一聊阿壮,两下里就再无话可说了。 万岁爷性子冷,永远是一副只可远观高高在上的模样。即使靠的再近,也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让人不敢亲近。 皇后才嫁给万岁爷那会儿,他们之间也有过一段寻常夫妻的小甜蜜。可后来,一个坐拥江山,一个母仪天下,两颗心很难再靠拢了。 在得到的同时也同样会失去,有得必有失,就是这个意思了。 其实,万岁爷也有他的无奈之处,天下是他的,同样他也是天下人的,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考量一番,决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身为皇后,她倒是比其他妃嫔们见万岁爷的机会多一些,这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了。就像现在,其他人只能在外面太阳底下等着。唯独她,可以在里面近身伺候。 皇帝转过脸看她,脸上隐约带着些笑意。一双眸子极亮,宛如黑暗中的星辰,“你的气色看着不大好,手又有些发凉,该去歇着才是。朕这里自有下人看顾,你不必守在这里遭这份罪。” 皇后偏过头去非常应景地轻轻咳嗽了两声。她脸色能好吗?在宁康宫,差点被气的吐血身亡了。万幸的是事情有了转圜,要不然她的气色岂止是不好看啊?有没有都不知道。 整理好神色,很快转回脸,抿唇笑道:“万岁爷说哪里话,照顾自己的丈夫本就是理所应当的。臣妾并不觉得是遭罪,相反还甘之如饴。倒是万岁爷可别嫌臣妾笨手笨脚的。” 天底下,谁敢和皇帝论夫妻?就连皇后也不行。 这个道理皇后自然晓得,但为了儿子的太子之位,她必须时不时大胆地给万岁爷提个醒。 阿壮是他的嫡长子,这一点是谁也越不过去的。论出身,他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谁也别想争。 皇帝清癯的脸上仍然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对皇后的话不甚在意。 “朕也是怕你太过劳累,身子会受不住。你是朕的贤内助,后宫有你一手操持,朕方能无后顾之忧。对你朕感谢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还有什么能比万岁爷的亲口肯定更让人受用的?皇后尽量收敛着脸上的喜悦,谦恭道:“臣妾身为皇后,理该为万岁爷分忧。万岁爷要说感谢,那就是和臣妾见外了。” 皇帝浅浅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握住皇后的手稍稍一紧。这一刻无需太多言语,点到即止即可。 这时庞德海悄声过来,向皇帝禀奏道:“万岁爷,夏太医带着煎好的药在殿外求见。” 夏太医? 皇帝剑眉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明显的不悦让皇后偷觎了一眼天颜,果然见万岁爷面色不佳。虽然不明白万岁爷怒从何来,但她装作不知,只专心地给皇帝掖着被子。 很快,就有脚步声传来。夏太医见皇帝已然醒来,面上一凛,走到近前跪下,也不说别的,只道:“万岁爷,请喝药。” 皇帝目光如刀,看向跪着不敢抬头的夏太医。在宁康宫,他要是能早一点到,自己也不用受药力煎熬许久。那药虽然不致命,却是抓心抓肝,简直让人难受至极。好在药效消散的快,不然他肯定会憋出内伤来。 皇后起身走过去,亲自端起药盏复回到榻前坐下,素手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吹,“万岁爷赶紧趁热将药喝了,早喝早好,免得越拖越严重。” 皇帝收回目光,就着皇后的手很快将大半碗药喝下去。 皇后放下空碗,拿帕子替万岁爷擦了擦嘴角的药渍。她是个心思活络又顶识趣的,知道万岁爷肯定有话要同夏太医私下里说,于是起身道:“臣妾就不打扰万岁爷休息了,等晚一些时候,再来看您。” 皇帝听了这话,板着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辛苦皇后了,你回去了也好好歇着!” 皇后才走了没几步,似想起什么又停下来回转身道:“有一事臣妾差点给忘了,各位妹妹们还在外面等着呢。” 皇帝眼皮微微一动,未说话。按理她们也是出于关心,该让她们都进来见一见才是。可那么多人,又不好厚此薄彼。等一个个轮流见过,免不了再嘘寒问暖一番,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完。刚经历了一番折腾,他真的累了,只想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皇后一观神色,哪里不知道万岁爷所思所想。转而问夏太医:“夏太医,不知万岁爷现在的龙体,可适合宣大家进来探望?” 夏太医本就低垂着的头,更加往下低了一些,“回皇后娘娘,万岁爷刚刚喝过了药,需躺下好好休息。实在不宜受到打扰,否则于龙体不利。” 既然太医都这么说了,病人自然要遵医嘱。皇帝望着皇后道:“让她们都散了吧,就说她们的心意朕都知道。” 皇后眸光一亮,“臣妾这就去和妹妹们说,她们都通情达理,知道万岁爷无事也就放心回去了。” 话是这么说,临走却对着庞德海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跟着一起出去。 既然是万岁爷的意思,自然是由他身边的人去说合适。如果她去说,闹不好那群贱人借此发挥,说是她故意不让她们见万岁爷。 庞德海压根没时间向万岁爷讨个示下,只能摸了摸鼻子,随皇后往外走。 临到殿门口,皇后放慢了脚步,等庞德海走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劳烦庞总管去和各位娘娘传达万岁爷的旨意。” 庞德海心中苦笑,却也只能对着皇后躬了躬身子,然后越过她先一步走到殿外。 在外面早已等的心焦的众人见终于有人出来,都精神一振。待看清出来的人是庞德海,忙异口同声问道:“万岁爷醒了没有?” 庞德海对着众人躬身拱了拱手,笑道:“回各位主子娘娘,万岁爷已经醒了,刚喝完了药。得知娘娘们一直在外面等着,颇为感动……” 瑾贵妃不耐烦地打断他,“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第165章 两败俱伤 庞德海赶紧赔着笑脸子道:“万岁爷得知娘娘们都在外面等着,本来想见来着。奈何夏太医说万岁爷才喝了药龙体正虚着,应好好休息,不宜太过劳累。” 该说的他都说了,不该说的是半个字也不敢多说。至于娘娘们会不会离开,皇后满不满意,都不是他一个奴才该费心的事。 果然,瑾贵妃俏脸一沉,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连万岁爷的面都没见上,就这么离开?” 她们这么多人在外面等了这么久,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最后却等来这么一个结果,能不叫人生气吗? 庞德海做出惶恐的样子,对着瑾贵妃躬着身子道:“还请贵妃娘娘明鉴,就是借给奴才一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妄自做主啊。” 瑾贵妃当然知道他不敢,就这音量,里面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她气的是,这一切定是皇后做的妖。每次万岁爷有个什么,只要有皇后在,她们都只有被打发走的份,这个心思歹毒的贱人。 其余妃嫔中,和瑾贵妃有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不过她们没有瑾贵妃这般有底气,敢公然表达不满。她们就这么静静地瞧着,看戏一般。有人愿意当出头鸟,出了事与她们没有一丁点关系,万一争到了好处,她们反而能跟着沾点光。 何况这两人斗的越厉害,对她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最好是斗的两败俱伤,你死我活那才叫好。而她们只需坐山观虎斗,才能解心头之气。毕竟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是她们拼尽了全力也斗不过的。 瑾贵妃到底不敢在养心殿外太过放肆,深吸了口气压住满腔怒火。心有不甘地朝养心殿看去,恰好皇后从里面嘴角含着恬淡的笑意走出来。 那抹刺眼的笑在瑾贵妃看来,无疑是皇后背地里使坏得逞后的挑衅。 迫于位份,瑾贵妃再恨也只能咬紧银牙忍着,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手帕。连皇后都只在背后使阴招,她不可能蠢到在这么多人面前以下犯上,落人口舌。 不经意与皇后目光一个交错,有冷冽的寒意在彼此眼中一闪而过。瑾贵妃象征性地屈膝行了个礼,一脸讥讽道:“皇后娘娘不在里面伺候万岁爷,怎么出来了?” 言下之意,皇后也被撵出来了。 其余妃嫔对着皇后行礼,齐声道:“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盈盈浅笑,戴着护甲的手往上虚虚一抬,道:“大家都辛苦了,无须多礼。” 说完眼波一转,睨了瑾贵妃一眼,细心描绘过的丹凤眼中没有一点涟漪。万岁爷三宫六院的人太多了,多的让人心烦。不过,只要有她在,她就必须帮万岁爷时不时清理一下。这样万岁爷和她眼眶子就干净了,多好! 至于瑾贵妃,再怎么蹦哒,也不敢在她面前翻出什么大浪来。顶多图嘴上快活,先由着她得意,以后自有收拾她的时候。 用手抚了抚袖口精致的绣花,金银丝线有些微的刺手。这世上,有很多表面看上去美好的事物,其实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好比身上的华服,看着精贵,其实穿在身上一点也不舒服。 抬眼慢悠悠地扫视了一圈,皇后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上,自有一股高人一等的气势。很多位份低的妃嫔,一接触到她的目光,迅速低下头去,摆出一副谦卑之态。 皇后勾唇一笑,温言道:“万岁爷已经歇下了,有人在反而会扰了清静。妹妹们等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都散了吧!” 说完掖了掖鼻子,一脸倦懒道:“今儿可真是累坏了,本宫得好好歇一歇了。” 青婵赶紧趋步上前,扶着皇后。 瑾贵妃差点被气了个倒仰,在外面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整个人是昏头脑涨,都快要虚脱了。皇后一直待在屋子里,既没晒着也不用一直站着,她居然还好意思喊累? 本想怼两句,转念一想,万岁爷还在里面躺着呢,万一动静闹大了吵到里面那位,就全是自己的过错了。于是沉着脸又咬牙忍住了。 众人一听连皇后都走了,她们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纷纷向皇后行礼告退,然后如潮水般离去。 有几个素日巴结皇后的,凑到跟前拣好听的说了两句。说万岁爷待皇后到底不一样,生病了也只惦记着皇后,别人连面都见不上。还说瑾贵妃不知道天高地厚,总想和皇后比。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有几斤几两。 皇后只听着,也不搭话。几人讪讪地又说了几句,便告退走了。 等四周再无旁人,青婵一面扶着皇后往前走,一面轻声道:“娘娘,奴婢还没出宁康宫就被人给拦了。” 皇后脚步骤然一停,眼中盘旋着一抹狠厉之色。人前她向来大度,很多事只要不触及到底线,她都能一笑置之。宰相肚里能撑船算什么,万岁爷的三宫六院再多出几个来,她一样装的下。 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皇后之位和儿子的太子之位。谁要是敢打这两样的主意,那是绝对不行的。就算是贵为太后,也不行。 青婵被皇后的目光吓出一身冷汗来,好在没有持续太久,那抹厉色很快便散去。 皇后高昂起头,发髻间的珠环翠玉叮当作响,“待会儿本宫写一封信,你派人送到父亲手里去。” 说完柔柔一笑,“走吧,本宫去瞧瞧阿壮怎么样了。这个臭小子,酒瘾还见长了。” 养心殿里,夏太医背后熬出了汗。他心里掂量了一番,这才低垂着头趴跪在地上,将自己在到达宁康宫后被太后的人拦截一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皇帝听完不说话,夏太医心里生出一股怯意来。这种静默最折磨人,心里有气嘴上说几句狠话发作出来,反倒没事。闷在心里那才是大大的不妙啊!万一圣心不悦,拿最近的人开刀,只要一声令下,自己的脑袋瓜立马就要搬家了。 这么一想,夏太医心里越发惶恐,赶紧深伏下去,额头几乎挨着地面了。日光透过窗户上竹帘的缝隙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斑斑驳驳的光影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夏太医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只盼着万岁爷开金口,让他赶紧滚蛋。 第166章 忍气吞声 皇帝拥着锦被半靠在床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书桌上。书桌正中央摆放着一块石头,精雕成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模样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飞走冲向天际。 他愣愣地看着,整颗脑袋也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被气着了,全是木的。他居然有点羡慕这只鹰,虽然是石头雕的,好歹可以展开翅膀。他呢,却是半点自由都没有。翅膀被折断了,除了这皇宫,哪里都去不了。 世人都觉得身为皇帝,无论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却不知皇帝才是最束手束脚的,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到平衡。前朝如此,后宫亦是。 太后这般放肆而为,他这个做儿子的却也只能忍气吞声。身为母亲,不过是想给儿子房里添个人罢了,何错之有呢?就算手段有点不为人齿,说来不过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养育之恩大于天,他要是不顾孝道对太后动怒,那些个言官肯定又要联名上奏。尤其是太后一党,定会弄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这事看来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一番折腾下来,最累的当属皇帝,可谓是身心俱乏。愣神想了一会儿,整个人终于扛不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夏太医跪了许久听不到动静,极小心且快速地抬了抬眼。却看见万岁爷歪在榻上已经睡着了,嘴里还发出轻微的鼾声。不愧是天子,即使是这么歪靠在床头,睡相也是极养眼的。眉目舒展,嘴角微扬,呼吸不疾不徐。 他立时愣住了,一时不知该继续跪着还是退出去。万岁爷没发话叫起,擅自起身似乎有些不妥。可是万岁爷这一觉也不知要睡到什么时辰,一两个时辰还好,倘若久了,他这把老骨头恐怕也要交待在这里了。 眼下先保住命要紧,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万岁爷醒过来真的要怪罪,顶多挨一顿板子,不会要他的命。 心里有了计较之后,很快拿定了主意。夏太医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然后轻手轻脚倒退着却行了一段距离,这才转过身走到了养心殿外面。 正好庞德海恭立在门口守着,见夏太医从里面出来,忙探身一边往殿内看一边问:“万岁爷怎么样了?” 夏太医压低声音道:“万岁爷睡着了,您快些派人进去伺候着吧。” 庞德海一听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往殿里急走。 夏太医终于舒了一口气,然,眉宇间笼罩的担忧却是一丝也不减。 经外面的风一吹,曲落星觉得整个人清醒了许多,体内的燥热也有所减缓。可头依然是疼,浑身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踩在地上如同踩着棉絮一样。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哪里,前面的人终于停下来,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走路也不稳,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曲落星抬头,入眼是一座小亭,四周竹影婆娑,绿树成荫,说不出的清静优雅。亭中除了石桌石凳再无他物,亭外是一个湖泊,湖水澄清,阳光照在水面上,浩浩荡荡全是耀眼的金波。 她二话不说走进亭中,在那石桌旁边坐了下来,疲累的身子一下子找到支撑点,瞬间轻松了不少。 公孙榆壤跟着走进去,看着曲落星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和酡红得脸庞,淡淡道:“我让人给你请个太医瞧瞧?” 曲落星摇头,“多谢二殿下,不过不用这么麻烦。我就是大夫,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最清楚不过。只需要稍作休息即可,并不十分打紧。” 她体内除了有让人失去力气的迷药,还有一种,是只听过却未见过的催情药。初时她并不知道,还是从自己身体的症状推断出来的。 迷药时间一长无药自解,催情药对人体无害,只要忍过去药效慢慢就过了。从被下药到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没必要再请太医。 何况如果被太医诊出来再传扬开,一来她的名声会受损,二来扯出太后也不好。 公孙榆壤自己本就心乱如麻,闻言也不再坚持。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会……会与父皇单独待在一起?” 曲落星目光微微一闪,他这么问是因为在乎还是在意? 抬头看向二皇子,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眼神却是深沉的。 见她不答还一脸探究,公孙榆壤心中莫名一阵火起,眼睛一眯,轻飘飘道:“怎么?这个问题让你很难回答?” 曲落星一颗心往下一沉,看来二皇子已经生了芥蒂。其实也可以理解,换成自己,肯定也会介意不高兴,甚至比他还要过激。 竹叶飘落,有一片躺在了她的裙摆上。伸手捡起,慢慢捻揉着,叶片在她指尖旋转。 这个问题她该如何回答?实话实说肯定不行,事关太后和万岁爷,又关乎她的名声。看来只能避重就轻岔过去了。 手一松,竹叶轻飘飘打着旋掉在地上。曲落星心一横,道:“万岁爷来宁康宫请安,不巧老祖宗正在礼佛。丁嬷嬷便指了我去向万岁爷说明……” 公孙榆壤冷冷打断她,道:“宁康宫那么多下人,丁嬷嬷为何偏偏要你去?” 嘴里这么说,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祖母故意安排的。他就是气不过,为了一己之私,都连基本的人伦也不顾了。一个是祖母一个是父皇,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曲落星陡感无力,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得不到关心和安慰也就罢了,居然还要面对这样的质问。 见二皇子咄咄的目光看着自己,赌气般扭过头,道:“二殿下既然不信,我多说无益。” 当她幽幽醒转后,听到太后与万岁爷的对话,知道自己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趁着太后进屋之前离开。就算事后太后怪罪,打也好杀也罢,总好过丢了清白名声,再无脸苟活于世要强。 环顾整个偏殿,结果却发现,除了正门和与之并列的窗户,再无其它出口。 除非,揭开房顶的琉璃瓦翻出去。 换了平时,只需要找一个高一点的东西搭台,就能轻而易举地攀上房梁,再揭瓦离开。 眼下她浑身无力,连爬桌子都费劲,如何又能爬到屋顶去?看来除了坐以待毙,别无他法。 第167章 日暖心凉 正六神无主时,房顶上方突然传来轻微的异动。曲落星抬起头,诧异地发现屋顶的瓦片少了一块。有阳光从缺口倾泻进屋里,数不尽的微小飞尘在光束中浮动。 还以为是太想离开所以出现了幻觉,曲落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使劲闭了闭。再睁眼却发现瓦片又少了几块,豁大的洞口已能容一人之躯通过。 这可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正合心意。难道是娘在天之灵,知道她遇到了难处,特意显灵帮她? 不容曲落星多想,一条又粗又长的麻绳从洞口缓缓垂落下来,紧接着一抹红色身影闯进视野,然后顺着麻绳往下降落。 虽然逆着光看不真切面容,但她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大皇子。也许是对他那一身红衣印象太过深刻了。 所以当公孙榆莽在曲落星面前站定后,她一点也不吃惊和意外。反而睁着有些迷离的双眼,发自内心展颜一笑,带着困境时柳暗花明的欣喜和雀跃。 这一笑宛如云开雾散,天朗气清。又如黑暗之中珍珠发了光,照亮周围的一切。有什么东西在公孙榆莽心底氤氲而起,转瞬即逝。不过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他曾无数次不自禁地忆起这个笑容。 曲落星正待开口说话,公孙榆莽却摇头制止,“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绳索,“最要紧的是先离开这里。” 曲落星知道时间不等人,耽误了时机后悔都来不及。也不废话,接过绳索就缠在自己腰间。因为缺乏气力,打结打了几次都失败了。 越急越慌,越慌越乱越不得章法。 公孙榆莽垂下眼,见她脸颊上透着两团红晕,鼻尖都急出细汗来了。额前和鬓边的碎发带着湿意,越发衬得她的脸似出水芙蓉,赏心悦目。 嘴角微微一挑,公孙榆莽嘲弄道:“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呆笨的人,连个绳子都系不好。” 曲落星憋屈不已,却是有苦难言,只管低着头继续跟绳子较劲。 公孙榆莽看不下去了,自她手中一把抢过绳索,手脚麻利,一眨眼就系好了。 男子特有的气息一下子萦绕在鼻尖并闯进曲落星的呼吸,让她一时有些紧张,险些站立不稳。 好在公孙榆莽眼疾手快,伸手拉了她的衣袖一把。等她站稳后,抓住绳索轻轻往下扯了扯,低低道:“去吧!” 上面的人得了信号,绳索很快绷紧。双脚离地后,曲落星双手紧紧抓住腰间的绳索,同时低头看向大皇子。 阳光从屋顶投射进来,他正好站在那一束窄窄的光带中,一脸平静坦然,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很寻常又微乎其微的小事。 终于能离开这里应该很高兴才是,曲落星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不知道大皇子是如何得知她的处境,并如神一般降临伸出援手。与他仅有过几次不太愉快的照面,别说交情,连熟识都谈不上。也许,他只是不希望太后的计谋得逞,以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吧! 愣神的功夫,很快就到了洞口。曲落星回过神,握住从外面伸进来的两只手,被人用力给拉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明亮而刺眼,晃的人有一霎那的眼花看不太清楚。等适应过来,才看清拉着她的人是居然二皇子。 心里的疑惑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地感动,心里尘封的地方被轻易触动,变得异常柔软。原以为自己在这宫里孤立无援,想不到危急时刻,二皇子竟愿意费尽心思来救她于水火。想来大皇子也定是他搬来的救兵。 两人咫尺而立,公孙榆壤目光凝结在曲落星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沉默中带着洞察。 曲落星被看的微微错愕,不知所措之下率先抽回手。 公孙榆壤将手负于身后,揉搓须臾,转头对着身后的裴焕点了点头。 裴焕会意,赶紧将揭开的琉璃瓦按原样放了回去。 曲落星忙低声道:“大皇子还在里面。” 公孙榆壤道:“时间来不及了,放心,大哥自有应对之策。” 曲落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等落了地,顾不上多问,跟着二皇子速速远离了宁康宫。 刚刚逃出生天的喜悦,却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个透心凉。在二皇子心中,她已然是一个不洁之人了。 有了污点,她更加配不上金枝玉叶的二皇子。 不过这样也好,两人就此都断了那点非分之念。她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离开皇宫,继续去过原来自由自在的日子。 虽然这么想,心里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气愤和难过。气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平,也替自己刚刚萌芽的情意夭折而难过。 公孙榆壤看着曲落星怅然失神、伤心失落的样子,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和她说话。 祖母要做的事,就算是父皇、皇后也不敢随意忤逆,何况是她一个小姑娘。她受了委屈已经够难受了,自己居然还对她甩脸子疾言厉色。 大哥遣人来说她有难时,他一颗心急得跟什么似的。等和大哥到了宁康宫,在屋顶之上偷听片刻,终于大致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他不自觉握紧了双手,指骨咔咔作响。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谁,气祖母算计?气父皇虚伪?亦或是气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不管气谁,都不应该气到她头上。 缓了缓脸色,想了半天也只是温言说出一句:“抱歉。” 曲落星怔住了,有泪意在眼中蔓延。她何德何能,先是得堂堂二皇子相助,又让他亲口说出抱歉二字。 一颗心差点又要陷进去,好在她及时克制住了。破镜即使重圆,裂痕却仍在。就算二皇子现在不在意,以后呢?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他的父皇,换了谁都会觉得膈应。就像是肉里的一根刺,即使看不见,它却无时无刻不在。 因为娘的缘故,她本就对男女之情看的极淡。这种时候最应该做的是知难而退,倘若迎难而上,等到泥足深陷时,只会落个被伤的体无完肤的下场。 将眼中的泪意强行逼了回去,起身对着二皇子行了一礼,道:“多谢二殿下相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定铭记于心。过了这么久想必大家都散了,我也该回去了。” 第168章 有情皆苦 公孙榆壤一下子就瞧出来了,她的话里面带着情绪,身上也透着一股子疏离。仿佛回到了初次相见时,拒人于千里。 都怪自己方才语气不善,估计脸色也不好看,她生气也是应该的。可没办法,他从来都是被身边的人捧着,养成了不顾及别人感受的性子。有什么不痛快,全都挂在脸上。有什么话,藏不住也不会拐弯抹角。很多时候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正想着怎么给她解释,却见她一个转身已经出了亭子。忙道:“我送你回去吧!万一祖母为难你,我也好帮你说上话。” 曲落星身子一顿,心里嗵嗵直打鼓。这一回去,还不知道落个什么样的下场。依着太后与曲家的关系,应该暂时不会要了她的命,但处罚肯定是免不了的。要是罚跪或是罚去做苦差还好一些,万一罚梃仗那就丢脸丢大发了。 她听别人说过,被绑在长条凳子上,外面裤子给褪到腿弯子那里,几板子下去,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都得皮开肉绽。关键一个姑娘家家的,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以后还怎么见人? 就算二皇子去了也只能保一时,太后看着他的面子当时不会怎么样,过后就难说了。何况两人一道回宁康宫,那不摆明了是二皇子从中作梗,坏了太后的事? 乌七八糟想了一大堆,心里没底,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压着。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劫横竖是逃不掉躲不过的,该来的总会来。既如此,何必牵连旁人,一个人承受吧! 转过身对着二皇子曲腿深深肃下去,“实在不敢再劳烦二殿下,且太后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越是有人帮着说话求情,就罚的越狠。” 听她一口拒绝,公孙榆壤心里不受用。他是一片好心,人家不领情也不好说什么。堪堪收住了欲往前的脚,微微侧过头,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默默看着冷清的湖面。 向来都是别人挖空了心思讨好他,他何曾对人这样上过心?他骨子里自有骄傲,上赶子的事也仅对她做过。 曲落星看他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伤感。之前两人相处的画面浮光掠影般划过,美好而让人满怀憧憬。只可惜造化弄人,偏生出这令人措手不及的变故来。 怪只怪世事无常,世间有情非苦即孽! 二皇子不说话,她就当是默认了,往后退了两步,转身便走。风扬起了她的青丝,仿若有所眷恋,舍不得离去。然,加快的脚步却是去意已决,不带一丝迟疑。 等她走远了,公孙榆壤又调转视线,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有风从南边徐徐吹过来,束起的头发迎风飞舞,拂在脸上是轻柔的痒。心里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失去了一样空荡荡的。 为其不可得,失之顿觉失落。本是郎才女貌,挺登对的两人,一退一止之间,缘分已悄然错落。 公孙榆莽在亭外伫立观望,已然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缓缓走至亭中,意味深长地唤了一声:“老二啊!” 红衣妖娆,公子陌如玉。一双深黑色的瞳仁清明至极,哪里有半分醉酒之意? 公孙榆壤似从睡梦中被惊醒一般,精神渐渐凝聚起来。等看清来人,问道:“什么事?” 公孙榆莽蹙眉,“我叫你来英雄救美,赢得美人心,你怎么反其道而行?” 公孙榆壤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寥落。 在宁康宫寻了一圈,没有看到曲落星的人影,公孙艳阳直奔大哥处。她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不弄清楚心里不踏实。 大哥的亲随文永却告知:“公主殿下,主子酒还未醒,正在寝殿休息呢!” 公孙艳阳脚下未停,仿若未闻,“本公主有急事。” 文永追上前,挡在门口,“公主殿下,主子吩咐,睡醒前谁也不能打扰。” 公孙艳阳眉尖微蹙,怒瞪着文永,语气里满是不悦:“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拦我?” 文永赶紧将身子躬下去,道:“公主殿下垂怜,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公孙艳阳冷哼一声,“你放心,大哥要真怪罪,本公主一力承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阻止就是不识好歹,自寻不痛快了。但是主子吩咐的事情办不好,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文永眼珠子一转,道:“公主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您就这么贸然闯进去怕是不妥。要不,奴才斗胆进去先向主子讨个示下?” 这话搁以前,公孙艳阳压根不会在意。今时不同往日,她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对自己的形象开始注重起来。 她现在是大姑娘了,和大哥到底不是一母所生,确实应该避点嫌。再一想大哥醉酒还未彻底清醒,就算现在去问,怕是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时失了兴致,想着还是先找到落星,没准这会儿她人已经在宁康宫了。 看到公主走远,文永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长长舒了口气。幸亏来的是公主,换了旁人怕是没这么好打发。盖因他的主子,压根就不在。 刚准备坐下歇歇喝口茶,小太监急匆匆来报,“皇后娘娘来了。” 文永心里直叫苦,怎么怕什么来什么?怕也得硬着头皮摆出笑脸子去迎啊! 行完跪礼,皇后叫起,“你们主子呢?” “回皇后娘娘,主子说头晕,这会儿正睡着呢!” 皇后一听,微微皱起眉道:“这是喝了多少酒?醒酒汤喝了吗?” 文永忙答,“主子回来就歇下来,还吩咐谁也不许进去打扰。刚刚韵安公主来过,听闻主子在休息就走了。” 话落,感觉皇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脖子一缩,屏住了呼吸。 皇后道:“阿壮虽好酒,却从来都是浅尝即止,今日为何喝成这样?” 文永如实回禀道:“主子本来一个人无事在书房看书,万岁爷身边的喜子突然来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主子就随他一道走了。临走还吩咐奴才请二殿下速速去宁康宫一趟。” 皇后本就聪明,一听什么都明白了,敢情这都是万岁爷的主意。一颗心喝了蜂蜜水般甜丝丝的。 她原本还担心万岁爷会因为那丫头乱了分寸,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第169章 一往而深 皇后心里高兴,脸上随之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吩咐人将醒酒汤备上,放炉子上用小火温着。等阿壮醒了,赶紧让他喝下。” 欲转身之际,又加了一句:“好生伺候着你们主子,做的好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后面半截话不说,傻子也明白,伺候的不好,那是连命都别想要了。 文永点头哈腰领命,“奴才定竭心竭力伺候主子,万死不辞。” 皇后甚满意,笑了笑不再说什么,搭着青婵伸过来的手臂,转身走了。 文永等皇后走远了,方才直起身子,拿手抹了抹额头。真是奇了,平时主子在,一整天都不见有人来找他。今儿不在又不想被别人知道,偏偏接二连三有人来找。看来人不能做亏心事,不然还真就怕什么来什么。 曲落星忐忑不安地踏进宁康宫,门上的太监见了她,眼里都带着怜悯。就好像她这一进去就出不来了一样。 心里明白自己的处境,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步朝着主殿走去。 太后仍旧跟平常一样,端坐在雕花楠木椅上,正闭眼拨弄着佛珠。旁边桌子上的香炉内燃着焚香,散发着淡雅的香味。 丁嬷嬷看到她,朝着地上努了努嘴。 曲落星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跨过门槛往前走了两步跪下,深深地匍匐在地上道:“臣女死罪,请老祖宗降罪。” 太后手上略停了停,又继续不紧不慢一颗一颗拨着佛珠,像是没听到一般。 整个大殿一时呼吸可闻,寂静得可怕。那种沉默,快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柱香时间过去,太后终于停了手,缓缓睁开眼睛。将手中的佛珠往桌子上一放,冷冷道:“既知是死罪,却还是敢忤逆哀家。是你当真不怕死,还是料定了哀家不会杀你?” 曲落星重重地连磕了几个头,嘴上却还是重复那句,“臣女知罪,请老祖宗降罪。” 太后看了看丁嬷嬷,心想这丫头居然这么硬气,既不辩解也不求饶。依着自己从前的手段,这丫头是万万活不成的。如今临老,顾及的事多,不管是皇帝那里,还是曲家,都不能做的太过。无论如何,现在还没到解决她的时候,等她没了用处,想处置她跟玩儿似的。暂且留着她的性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嘴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虽然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哀家却始终把你当自己人。罢了,丁嬷嬷,就让她长长记性吧!” 丁嬷嬷看了曲落星一眼,面有不忍。但太后发了话,此时又正在气头上,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很快小太监奉命取了执法的藤条来,藤条拇指宽,一尺半长,是专门用来惩罚犯了错的宫女。不过宫里有规定,宫女们犯错受罚,可以打手、打背,甚至传仗,但不兴打脸。要知道女人一辈子全靠着一张脸,脸毁了,什么都完了。 丁嬷嬷走到曲落星面前,将因为常用而打磨得发亮的藤条高高举起,然后朝着她那双青葱白玉般的手呼地一下抽打过去。 “嘶!”钻心的疼痛让曲落星嘴里倒吸一口气,条件反射收回了手。 十指连心,那藤条抽打在手上,如同抽在人的心上似的。她虽然从小就跟着娘过清苦日子,还什么活都干,但挨打这种事却是从未有过。 万般委屈涌上心头,一时鼻子发酸,嗓子发堵,眼中很快漫起了水雾。 好在她没忘记身在何处,咬紧嘴唇忍着疼痛,很快又将麻木的双手伸了出去,不过这次是掌心朝上。 丁嬷嬷转过脸看向太后,见太后端着茶盏轻轻吹着茶沫,并未言声。便又再次举起了手中的藤条,当着太后的面没法子徇私,只能像平时责罚宫女一样,卯足了劲狠狠抽下去。 藤条一下一下,一双白嫩纤细的手很快被抽得又红又肿,隐隐泛着血丝。 曲落星一颗心仿佛在开水里焯过一般,紧紧蜷缩着,揪成一团。为了分散注意力,她默默在心里数着藤条抽打的次数,十八、十九、二十…… 直到太后开口,“行了,今儿算是给你一点教训。哀家累了,你去廊下跪着吧!” 幸而曲落星早有心理准备,挨了打硬是忍着疼一声不吭。如果她一开始就不住地呼痛求饶,太后铁定没这么快喊停。 背上的衣服已经湿漉漉地粘在身上,额头鼻尖全是细密的汗珠。因为疼过了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一双手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全然没了知觉。 但曲落星知道,这已是格外开恩了。太后想杀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就算她莫名失踪,谁又会在意? 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磕了一个头,开口时牙齿都在打颤,“谢老祖宗恩典。” 丁嬷嬷私下里说过,主子们赏是赏,罚也是赏,都得谢恩。 起身退了出去,到走廊跪下,心里暗自庆幸,索性只是打手罚跪,既捡回了一条命,又没丢脸,比预想的要好太多。 屋子里太后拿铜签子一边拨着香炉里的焚香,一边对丁嬷嬷吩咐道:“让小厨房炖了最好的燕窝,送去给皇帝补补身子。” 丁嬷嬷怔了怔,送补品这种事,向来是后宫娘娘们做的。既能接近万岁爷,又能显出娘娘们的贤惠和心意。 太后似知道她的疑惑,手里的铜签子在香炉上轻轻敲了两下,道:“你只管照做,哀家自有用意。” 说完将铜签子往香炉里一插,眼睛往殿外看了一眼,又道:“并且这燕窝还得是你亲自去送。” 丁嬷嬷何等聪明,瞬间明白过来。别人去送,最多送到庞总管手里,见不着万岁爷的面儿。她不一样,到底是太后身边最亲近得力的人,见到万岁爷的几率要大的多。 听老祖宗话里的意思,等面圣后,要将落星挨打罚跪的事透露给万岁爷知道,以测试圣心。看万岁爷是全然不当一回事,还是想法子维护她。 想明白了这些,丁嬷嬷笑道:“老祖宗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太后微提了提嘴角,道:“皇帝越来越让哀家捉摸不透了,那样的情况下,他都能忍得住。到底是哀家低估了他的忍耐力,还是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一往而深?” 第170章 自作主张 丁嬷嬷还未搭话,妙语从外面进来,向太后禀奏道:“老祖宗,韵安公主来了,吵着要见您。” 太后自然知道她急着见自己所为何事。不过,她要求的事,现在还允不了。 “你去跟她说,哀家有些不舒服,受不得吵闹。” 妙语答应着正要退出去,丁嬷嬷对着太后道:“公主性子拧的很,妙语哪里说得动,还是奴婢去吧。” 太后抿着唇点了点头。 公孙艳阳隔老远就看到廊下跪着的人,快步走过去,问:“这是怎么了?咋还跪上了?” 曲落星扯起一抹笑,道:“我又惹老祖宗生气了,罚跪已是她老人家仁慈。” 公孙艳阳看着她的惨样,上前就要拉她起来,“别跪着了,我去跟祖母说,让她免了你的罚。祖母平时最疼我,只要我开口,有求必应。” 刚才挨打的时候疼成那样都没哭,这会儿却因为公主的话心里一阵酸涩。曲落星吸了吸鼻子,道:“公主愿意屈尊帮我求情,实在是感激不尽。不过公主还是别去了,要是因为我再惹老祖宗不高兴,恐怕要罪加一等了。” 公孙艳阳是再聪明不过的,一听就知道绝对不是犯错罚跪这么简单。她是深知祖母脾气的,对待晚辈尤其是孙辈尤为和蔼,却最不喜人过问插手她的事情。正不知如何是好,丁嬷嬷从里面走出来。 她像看到了救星,走过去抓住丁嬷嬷的袖子,“嬷嬷……” 丁嬷嬷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却拍了拍她的手打断道:“公主且听老奴一句劝,现在是打也打了,跪也跪了,就等着老祖宗气消,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公主若执意进去提起,闹不好会招老祖宗不痛快,那不是反而害了她?” 丁嬷嬷跟着太后这么多年,对她老人家的心思大概能猜出个七八分来。既这么说了,自有她的道理。 公孙艳阳左右看了一眼,见廊下没人,小声道:“那怎么办?您好歹替我想想法子!我不能看着她遭罪置之不理吧!” 丁嬷嬷转脸看她,这孩子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说一句逾矩的话,自己简直就和亲祖母一样。心里不免担忧,身在皇家,有这份善心也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坏。 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打小就心善,菩萨心肠,最见不得人受苦。” 调转视线看向曲落星,见她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跪着,像块石雕一样巍然不动。丝毫没有因为公主替她求情而怀有侥幸。心里对她的怜惜之情更盛,只可惜太后不比常人,她决定的事谁也没法说动。 又叹了口气,“这丫头身娇肉贵,遭这份罪也是怪可怜的。公主不妨先回去,老奴心里有数。” 公孙艳阳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是徒然,又看了看不远处跪着的身影,这才转身出了宁康宫。 皇帝一觉醒来已是午时末,比平时午睡起身稍微迟了一些。庞德海惦记着万岁爷一直未曾进膳,等尚衣太监伺候着换好衣服,赶紧请示下:“主子饿坏了吧?奴才先让寿膳房的人进茶点来?” 寻常这个时候,皇帝都要先看会儿书再进茶点。他站在书架子前抽出一本书翻开,听了庞德海的话,这才觉出肚子饿了。许是饿过了头,反而一点胃口也没有。选好了书走到御桌前坐下,专心看起来。 庞德海久等不到万岁爷发话,偷偷抬眼去瞧。见万岁爷心思全在书上,不敢再问。屋里一时只闻西洋自鸣钟铁坨摆动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皇帝突然摞下手里的书,瞥了庞德海一眼,忽而启唇道:“阿壮是你派人去请的?” 庞德海稍一愣,立马躬着身回道:“奴才一听要传太医,担心有个什么闪失,这才擅自做主让喜子去请大殿下。” 皇帝垂眼,复拿起书,板着脸道:“朕看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敢背着朕自作主张,早晚哪天脑袋离了脖子。” 庞德海闻言却并无怯意,万岁爷要真动了气,哪还有功夫废话?他知道这次做对了,连忙觍着脸道:“奴才脑袋搬家是小,万岁爷安危才是顶顶重要的。” 皇帝乜了庞德海一眼,知道他当差这么多年,早已练的比狐狸还精。不但惯会揣摩主子的心思,喜欢卖弄聪明,拍马屁的话更是信口拈来。虽然有时候可恶,但大多时候却是颇合心意。 丁嬷嬷提着食盒到了养心殿外,没多久庞德海从里面笑盈盈走出来,道:“老祖宗又给万岁爷送什么好东西了?” 丁嬷嬷对着里面曲腿行了个礼,道:“老祖宗惦记着万岁爷,特意让人炖了上好的燕窝,让我送过来。” 庞德海道:“您来的可凑巧,我这正犯着愁呢。万岁爷从早上到现在,滴米未进。” 丁嬷嬷啊了一声,当即道:“你瞧瞧你这差当的,老祖宗要知道了,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庞德海苦笑道:“您好歹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帮我在老祖宗那里兜着点。万岁爷午睡起来,我寻思着先进了茶点再看书,他老人家压根不搭理我。” 丁嬷嬷不过是故意拿话唬他,主子们的事哪里由得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有时说的好便也罢了,一个不注意,就会惹祸上身。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燕窝拿进去,先让万岁爷垫垫肚子。” 庞德海侧身做了个请,道:“万岁爷让传您进去呢!” 进了养心殿,里面寂静无声。靠墙的描金小几上,两个鎏金铜炉里冒着烟,入鼻全是好闻的幽香。 庞德海上前禀奏,“万岁爷,老祖宗特意让丁嬷嬷送了燕窝过来。” 丁嬷嬷赶紧上前磕头见驾。 皇帝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等看完了手中那页,方抬眼,道:“起身吧!” 庞德海揭开食盒盖子,从里面小心翼翼端出尚温的燕窝,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只看了一眼,却没有一丁点要用的意思。淡淡道:“回去替朕叩谢太后,就说多谢她老人家时刻记挂。” 说完右手两指捻起书页往后一翻,复又看了起来。 主子不发话叫退下,丁嬷嬷也只能低下头站着待命。 第171章 用心良苦 庞德海亦低眉耷眼垂臂站着,等万岁爷翻到第六页时,突然开口,“你退下吧!朕得了空就去问老祖宗安。” 又对庞德海道:“朕饿了,叫进来吧。” 庞德海道是,一抬头触到皇帝的目光,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心思急转,猛然间醒过味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丁嬷嬷。 到了养心殿外的檐柱旁,庞德海驻足道:“您亲眼瞧见了,我这差不好当哟!” 丁嬷嬷也停下来,笑了笑,道:“咱们做奴才的,只要不惹主子们动怒,不落埋怨,那就是最好的了。” 庞德海嘿嘿笑了两声,道:“我瞧您在老祖宗跟前伺候得挺顺当的。” 丁嬷嬷环顾四周无人,低声道:“别看老祖宗心善脾气好,可才刚还不是因着早上的事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这会儿曲姑娘还罚着跪呢!” 庞德海闻言脸色一变,正待要问的仔细一些,好回万岁爷的话。 丁嬷嬷先他一步开口道:“我出来有些时候了,得赶紧回去。你快进去伺候着,别让万岁爷久等。” 说完转身就走了,徒留听了个半不落的庞德海愣在原地。 皇帝盯着书,神思恍惚。直到庞德海进来连唤了两声万岁爷,才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清咳两声,皱着眉问:“说了什么?” 庞德海何尝不知道太后是故意派丁嬷嬷来传消息的。一旦万岁爷知道了,必定又要坐不住了。可他也没胆子瞒着,只能如实将丁嬷嬷的话回禀。 皇帝一听立刻冷笑起来,“不愧是朕的好母亲,还真是用心良苦!” 说完手指一用力,书页“嘶啦”一声被撕掉了。顺势将其揉成一团,愤然起身,狠狠砸向地面。 庞德海心中一凛,将本就低着的头垂得更低。这个节骨眼上,降低存在感才是最好的保命之道。依着万岁爷的睿智,应该不会冲动行事。 果然,不过片刻,皇帝重新坐回楠木圈椅中,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派人去盯着,一有动静立刻来回朕。” 庞德海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嘴上应着,躬身退到外面吩咐人去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御桌残缺的书上,他爱读书,是惜书之人。很多书看过多遍连一点折痕都没有。这还是第一次因为生气将心爱的书给撕毁了。 而他,到底在气什么?气太后?还是气她被太后罚了?单只说了罚跪,不知道挨过打没有?转而又恼起自个来,明知不该,偏偏又放不下。 曲落星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跪麻了的膝盖头子才稍微好受了一些,然而手上依旧一阵一阵热辣辣地疼。 这种苦真够人受的,偏偏时间仿佛爬行的蜗牛一样,缓慢而煎熬。就是不知道熬过了今日,明日还会不会有同样的无妄之灾,平白受皮肉之苦? 这一刻,她才深深意识到自己的一条小命被别人捏在手上,根本由不得自己。对此,她却莫可奈何,就算她再谨小慎微,也架不住有人存心刁难,何况那人还是太后。 纵然再受罪心里再委屈,也不敢哭丧着一张脸,宫里头最忌讳这个。主子们打你罚你没有要了你的命,就该感恩戴德。 丁嬷嬷回来就看到她一脸恬静地跪着,身板依旧挺得笔直。心里暗自琢磨,这丫头果然与众不同,是个能屈能伸、忍辱负重的。 命人倒了杯茶,端到她跟前道:“跪了这么久渴了吧?快喝口茶润润嗓子。” 曲落星抬头迎上了丁嬷嬷关切的目光,微弯了一下腰,感激道:“多谢嬷嬷。” 大半天没吃没喝,确实是又饿又渴。两相比较,渴更让人难以忍受。嗓子干疼,嘴唇起了皮,都快裂开了。 倘若是别人,她还有点犹疑,丁嬷嬷亲自来递茶,想必太后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想伸手去接茶杯,怎奈那双手像不是自己的,根本不听使唤。 丁嬷嬷见状连忙将茶杯呈到她嘴边,一面努了努嘴,道:“可怜见的,快喝吧。” 就着丁嬷嬷的手,很快就将一杯茶一饮而尽。清凉带着一点甘甜的茶水顺着喉咙流入腹中,如同干涸的土地逢上及时雨,整个身心被滋润得无比舒畅。 曲落星看着丁嬷嬷咧嘴笑了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宫里大多都是捧高踩低、趋炎附势之辈,更有人肚子里包藏着一颗祸心。自己眼下这样的境况,有人肯伸出援手,哪怕是小小的一点温暖,足以让她感恩戴德,又岂是简单的一句谢谢能够表达的? 她再怎么坚强,也不过刚满十五岁,受了苦独自忍着,满心的委屈无人诉。幸而老天对她格外恩赐,身边还有心存善意的人。 她的所思所想哪里逃得过丁嬷嬷的火眼金睛,怕继续待在这里引她伤怀,拿眼睛往屋里看了看,道:“老祖宗那里不能短人,我先进去了。” 殿内鸦雀无声,宫人犹如泥雕木雕的假人一般伺立着。太后正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执着棋子,皱紧了眉头冥思苦想。 除了诵经礼佛,太后闲暇之余最喜欢的就是下棋。还专门找一些未破的棋局,自娱自乐打发时间。 为避免打扰到太后,丁嬷嬷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看着纵横交错的棋盘和上面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她全然不能理解,这玩意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人全神贯注、沉醉其中?在她看来,下棋既沉闷又无趣,更何况还是自己和自己下。 随着太后手中的棋子扔进棋奁中发出一声脆响,丁嬷嬷知道这局棋没有解开。她赶紧示意一旁的宫女将棋盘撤走,然后呈上提前备好的茶水。 太后见了丁嬷嬷,也不问她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只悠然地用茶盖轻轻拨着茶沫。窗口的光线落入官窑上供的青瓷杯里,里面荡漾的水纹透着金光。 丁嬷嬷跟在她身边数十载,主仆间除了超越旁人的情意,还有毫无保留的信任。但凡是棘手的事情,没有丁嬷嬷办不了的。只要是丁嬷嬷经手的事,没有她不放心的。 太后低头浅尝几口茶,随即眉头舒展,轻叹了口气道:“跪了多久了?” 丁嬷嬷道:“快两个时辰了。” 第172章 一劳永逸 太后又喝了两口茶才搁下杯盏,“过了这么久皇帝那边没有任何动作,倒是叫哀家有点捉摸不透。” 丁嬷嬷笑道:“万岁爷可是您打小就带在身边养大的,心里面想什么哪里能逃得过您的法眼。” 太后微微提了提嘴角,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哀家老啦,心力和精力都较年轻时差远了。反倒是皇帝,其心机和城府早已深不可测,越来越不叫人放心了。” 丁嬷嬷宽慰道:“您就好比天上的鹰,就算上了年纪也不孬。再狡猾的兔子,凭它有三头六臂,也躲不过您的五指山去。” 太后闻言乐呵起来,指着丁嬷嬷道:“你这张嘴呀,简直跟抹了蜜似的,叫人不喜欢都难。” 屋里正说的热闹,隐隐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不一会儿妙语从外面进来,走到跟前恭恭敬敬行了礼方道:“老祖宗,二殿下来了。” 似早料到一般,太后一点也不意外,“传进来吧!” 丁嬷嬷上前帮太后捋了捋裙摆,然后命人撤走桌上凉了的茶水。 公孙榆壤从外面进来,紫色的衣袍将本就不俗的面容衬得愈发俊朗。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了。” 太后一如既往地和蔼,指了指一旁的楠木椅道:“快坐下说话!今儿个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公孙榆壤并未依言落座,仍站着道:“孙儿闲着无事,就想来看看皇祖母。” 太后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让哀家猜一猜,你来其实是有事要与哀家商议对不对?”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皇祖母。”见话已挑明,公孙榆壤也不打太极,“是,孙儿确实有事专程而来。” 这时宫人奉了茶来,太后道:“先坐下来尝尝哀家新得的龙井茶,口感很是不错。” 公孙榆壤一向对皇祖母的话言听计从,可这次却只是看了绘着精美图案的茶盏一眼,拱手道:“皇祖母,恳请您念在曲姑娘曾救过孙儿的性命,免了她的罚。” 前一瞬还一脸慈爱、笑吟吟的太后缓缓收敛了笑容。抬手去端茶盏时, 护甲不经意间划到了桌面,发出“吱”地一声。 尖锐刺耳的声响过后,屋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太后身子往后靠了靠,然后拿茶盖不疾不徐刮着茶叶。过了许久方开口慢悠悠道:“只是让哀家免她的罚这么简单?” 公孙榆壤蓦然抬起头来,脸上是难掩的讶异。不过他很快恢复了神色,小心看着太后的脸色道:“皇祖母圣明,孙儿还想请您做主……” “砰”地一声脆响,太后手中的茶盖重重落回杯盏上。 话突然被打断,公孙榆壤只能聪明地不再说下去。落星被罚跪他早就知道,之所以等了些时候才来,是因为他深知皇祖母的性子。在她气头上时求情,只会适得其反。 来之前他就想过了,与其让落星在宫里被算计和利用,不如求皇祖母将她指给自己,一劳永逸,这是自己欠她的。 外面的太阳往下落了一些,从窗口照射进屋里的日光悄无声息地拉长了。金色的光映在太后身上,更显威严。 太后拿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动,道:“哀家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也愿意成人之美。” 公孙榆壤心中一喜,道:“皇祖母,您这是同意了?” 太后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哀家一直觉得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现在看来倒不是这么个事了。” 公孙榆壤面上虽平静,眼神却晃了晃,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听太后道:“你曾当着哀家及众人的面,亲口拒绝了你父皇的赐婚。这才过了多久,你又眼巴巴地来求。这要是传了出去,你父皇的威严何在?皇家的颜面何存?” 公孙榆壤来之前就想到了皇祖母会拿这个说事,只怔忡了片刻道:“皇祖母说的言之有理,都是孙儿糊涂。不过孙儿还是斗胆,恳求皇祖母能够成全。” 太后叹道:“不是哀家心狠不帮你,要知道身在皇家,说话做事皆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身为皇子,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整个皇家。若是换一个人这件事也好办,偏偏是她。你也当理解哀家的难处,不能到老还遭人诟病,晚节不保。”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没有余地了。堂堂太后,这点小事谁敢说什么?不过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怪只怪当初自作聪明,闹了那么一出,当真是自食其果了。 虽然心中酸涩,却也知道多说无益。一个不慎惹怒了皇祖母,落星那里恐怕就不是罚跪这么简单了。本来是一片好心,可别办了坏事反而害了她。 心里面想明白了,便道:“都是孙儿思虑不周,不该让皇祖母为难。” 太后点了点头,“你能明白最好,以后做任何事之前,必三思而后行。殊知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公孙榆壤连忙答应不迭,等太后说完了方道:“皇祖母,那她罚跪的事……” 太后道:“哀家本意是小惩大诫,跪了这么久也够了。” 话落,丁嬷嬷不等太后吩咐就转身走了出去。 公孙榆壤暗松了口气,过了今日,想必皇祖母不会再过多为难她。至于其它,以后有的是时间从长计议。 太后抿了一口茶,抬眼道:“看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你对她当真动了情,铁了心的想娶她?” 公孙榆壤愣了愣,脸上不由一红。心里思忖着,皇祖母既这么问,看来还有希望。 当即道:“孙儿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本就对她存有好感,慢慢接触过后对她的好感与日俱增……” 说着拿眼瞧了太后一眼,然后有点难为情地继续道:“不瞒皇祖母,孙儿心悦她,愿意娶她为妻。” 太后闻言一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凡事皆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你自己想一想,人家一个小姑娘,被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了婚,不但伤了心还要遭人耻笑,真是够可怜的。现在倒好,你又反过来说要娶她。就算哀家舍了这张老脸不要,还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呢。” 公孙榆壤有苦难言,只能讪讪一笑,躬身道:“皇祖母教训的极是,孙儿以后一定引以为戒,再不鲁莽行事。” 第173章 手段真高 太后身子动了动,欲放下手中的茶盏,公孙榆壤忙上前伸手接过,然后轻轻搁在一旁的桌子上。 这一举动让太后颇为受用,再开口时嘴角已噙着笑意,“哀家虽然不能替你做主,但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公孙榆壤忙挨到太后身边,道:“皇祖母快说来听听,孙儿洗耳恭听。” 太后合上眼,静默片刻,才睁眼道:“既然当初你父皇决定要赐婚,那就说明在他心里你们两个是顶般配的,也看好这桩姻缘。” 话虽不多,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既然对这桩姻缘满意,那么肯定不介意再赐一次婚。 公孙榆壤心里却不由得咯噔一下,这老太太手段真是高啊!不愿意帮忙原来是打这个主意呢!宫里谁不知道父皇最讨厌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辈。自己拒绝赐婚在先,再回过头来去求,这种行径轻则会换来斥责,重则会惹父皇不喜。 另外早上发生的事本就如同一根鱼刺鲠在心间。万一自己的猜疑是真的,父皇对落星存着别的心思,那此举更加不可为。一个闹不好赐婚不成,反而让父子之间有了隔阂,本就淡薄的那点亲情怕是所剩无几了。 公孙榆壤心里思绪万千,但面上不会显露半分,努力保持镇定道:“父皇勤政,日夜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生为儿子,非但不能帮忙分忧,还要因为一己之私、儿女情长去劳烦父皇,实乃不孝。” 太后脸上笑意不减,“你能这样想,也是你做儿子的孝道,你父皇知道了想必也会觉得欣慰。” 话说丁嬷嬷到了外面,廊下的人腰杆子依旧挺的笔直。宫里每天都有宫女太监犯了错被罚跪,旁边有人盯着时还能规规矩矩的,没人盯着的时候都会偷空耍滑,只求少受点罪。这丫头是个实诚的,跪了这么久,仍像座石雕似的巍然不动。 好在太后松了口,不然继续跪下去,身娇肉贵的小姑娘,多可怜。 丁嬷嬷快步走到她跟前,招呼道:“老祖宗开恩了,你赶紧起来吧!” 曲落星整个人因为跪的时间长了,全身连带着脑袋都是麻的。闻言吃力地弯下腰去磕了一个头,“谢老祖宗恩典!” 双腿早已经跪得没了知觉,想自己站起来是不可能了。伸手扶着墙壁挣扎了半天却还是起不来,丁嬷嬷见状过去搀了一把,这才勉强站起来。 曲落星笑着说谢谢,丁嬷嬷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自己都这副惨样儿了,非但没有丝毫的委屈,还笑得出来,真是没心没肺! 见她欲往屋里去,忙道:“别急着去给老祖宗谢恩,我先带你去休息一会儿,然后吃点东西,等精神好一点再谢不迟。” 曲落星一听觉得有理,自己这样狼狈,的确不宜面见太后。 两人才要往下人值班的地方去,远处遥遥有击掌声传来,这是圣驾御临的暗号。当值的宫女太监们一边打信号,一边纷纷涌到正殿门口去准备接驾。 很快,就看见大总管金满堂毕恭毕敬随着万岁爷过来。丁嬷嬷迎上去肃身见礼,其余人都跪下磕头。 曲落星也随大家一起跪下,做下人的是不能对着主子尤其是万岁爷张望窥视的,她低着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免礼!”皇帝未做停留,直接往大殿而去。 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上演,大家早就习以为常。皇帝一走,都起身各忙各的去了。 曲落星待要起身,感觉衣服上被人扯了一下。抬头去看,春荷对着她笑道:“能自个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 “谢谢!这会儿好多了,没问题!”说话间曲落星已经站了起来。 春荷见她有些恍惚,过去架住她,“快去坐下歇歇。” 到了南门值班的下处,春荷先倒了一杯茶水给她,“你喝点水,我去给你弄吃的来。” 曲落星接过茶心里一暖,由衷道:“春荷姐姐,能认识你们真是我的福气。” 春荷笑着调侃,“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不过一点吃的喝的,就把你感动成这样了?其实你不必往心里去,咱们做下人的,本就该互帮互助,这样才能熬得下去。” 曲落星嗯了一声,“不管怎么样,自打我进了宫,一直都是你们在帮我。” 春荷边往外走边道:“这有什么,大家伙都帮你说明你人好。” 曲落星道:“姐姐不光人好,还挺会安慰人的。” 宁康宫正殿,见过礼后,皇帝随意寻了张椅子落座。 太后对皇帝一笑,“正说着你呢,没成想你就来了。” 皇帝将手放在膝盖上,也笑,“儿臣刚批完折子,闲着无事就想着过来看看母后顺便给您问个安。看来朕来的巧,就是不知道是在说朕的好话还是坏话?” 太后哈哈一笑,“皇帝乃万尊之躯,就算是哀家也不好在背后议论你的不是。” 略顿了一下,又道:“今儿是阿土这小子过来同哀家说,想娶媳妇了。” 皇帝闻言倒是有点意外,哦了一声,将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一脸慈爱道:“阿土长大成人了,是该成亲了,你母妃当着朕的面提过多次。说说吧,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只要家世清白、门第过得去,朕给你做主。” 公孙榆壤抚了抚额头,想不到太后居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他看着皇帝道:“儿臣说出来,父皇可别不高兴。” “你先说。”皇帝面色不改,语气却明显冷了下来。“实在不济,先收在房里,等合适的机会给个名分就是了。” 公孙榆壤偷眼去看太后,太后压根不搭理他,兀自垂下眼皮看手上戴着的护甲。他收回目光,嘴里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皇帝拿眼睛横他,“堂堂七尺男儿,男子汉大丈夫,畏畏缩缩、吞吞吐吐地,这还是朕的儿子么?” 太后叹了口气,“皇帝别上火,还是哀家来说吧!上回也是在这里,皇帝做主要给他赐婚,这小子却犯浑给拒绝了。不过他现在很后悔,又知道自己理亏,所以不好意思启齿。” 皇帝闻言半晌没说话,视线越过儿子望着别处若有所思。 第174章 不近人情 入了秋天气燥热,但太后有头疾,下人们将所有窗户都挂上了竹帘。外面有风吹过,竹帘轻轻晃动着,斑斑驳驳的光影也随着悠悠的颤动。 公孙榆壤看着镜子似的地面,一颗心也一起忽上忽下,忽远忽近。 猜到了父皇会不高兴,也做好了被痛斥一顿,或者直接被拒绝的准备。谁知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丁点儿动静,简直令人窒息。 内心不安地抬眼看过去,哪巧父皇也正好抬眼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只一瞬,公孙榆壤立刻低下头去。 本来心里窝着一团火的皇帝,看到儿子避着自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孩子长到这么大,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几乎没求过什么。现在不过是为了一个喜欢的姑娘第一次开口相求,按理他应该想也不想就答应。 但身为九五之尊的他,也有顾虑。 从小到大,他一心只读圣贤书,做了皇帝后,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国事上。至于男女间的情情爱爱,那是全然不懂,更是不明白戏里面那些生死相随的爱情因何而起。 他身边从来没缺过女子,大多数都是为了拉拢朝臣稳定臣心,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喜不喜欢,想不想要。对她们,他也只是完成任务一样,要说感情,顶多就是念在她们陪伴了自己这么久,又生儿育女,生出些许似亲非亲的情意。 至于她们在背后使的那些手段,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那个丫头,虽然有点莫名,情不知所起,但他心里明白,正是因为她与宫里女子截然不同的气质,激发了他内心深处的欲望。 好在他没有丧失一国之君该有的理智,美人和江山之间孰轻孰重,他还能拎得清。女人嘛,只要他想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江山却只有一个,丢了不但找不回,还会成为千古罪人,遗臭万年。 自己爱而不得,选择了放手,若能成全了儿子,也算是皆大欢喜。 只可惜她是曲家的人,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太后和秦家的野心与日俱增,凡是和他们有关的人和事,不得不防。否则早上他不会宁可受煎熬,也不愿着了太后的道。 当初还想利用阿土和那个丫头联姻来离间太后和曲家,现在想来还真是草率了。将太后的人放在阿土身边,无疑是在他身边放了一把刀,随时都会有危险。 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孩子什么性格做父亲的最清楚。阿土话不多,但固执死心眼,认定的东西九头牛都拉不回。 倘若不答应,父子之间生嫌隙不说,堂堂皇子,喜欢个姑娘想留在身边都不能如愿,传出去阿土也没脸面。 皇帝心里几番计较之后,很快便想到了对策。他正了正脸色,对儿子道:“倒不是朕不愿意做这个媒人,只是你先前青口白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过一次。姑娘家面皮薄,又爱面子,若说不伤心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不如这样吧,朕先问问她的意思,再做定夺。” 公孙榆壤一听还要将落星招过来问话,心里不免担忧起来。父皇说要问,问完了她要是不答应,会不会又挨罚?他本是好心,想将她留在身边,能好好保护她。就怕弄巧成拙,又害了她。 忙对着父皇俯首作揖,“父皇何必这么麻烦,只要您点了头,余下的话儿臣私下里去同她说。” 皇帝看着儿子的脑袋瓜子,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近人情。可若是不狠心,还不知道太后会做出什么更毒的事来。眼下,不正是太后在逼着自己做出选择么?是选人,还是选择父子反目成仇? 不,他是天底下最最高贵、最最威仪的万民之主,他不要受任何人的摆布。 皇帝挺直了脊背,如泰山般巍然不动,下狠心道:“她终究是曲丞相之女,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委屈。再说,感情不都是要两情相悦才算圆满吗?” 说的句句在理,叫人无法辩驳。公孙榆壤只得求助地看向太后,想着她能帮忙说句话。 太后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你父皇自有他的打算,你听他的便是。并且不管他做什么,只会是为了你好。” 接着转头对丁嬷嬷道:“你速让人去传落星过来。” 公孙榆壤闭了嘴,眼睁睁看着丁嬷嬷吩咐宫女去传人。 曲落星刚喝完了一碗粥,才搁下碗筷,就有宫女寻到值房来,冲她道:“姑娘,快随我去见太后和万岁爷。” 她看着宫女愣了愣,等反应过来,笑着问道:“姐姐可知老祖宗传我去有什么事?” 宫女道:“我只管过来传话,别的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姑娘可快些吧,别让老祖宗和万岁爷等着。” 曲落星答应着,顾不上收拾碗筷,走到宫女面前蹲了个福,“辛苦姐姐了,你先请吧!” 宫女也不客气,转过身率先走了出去。曲落星跟在她后面,心里琢磨着:太后传召,不知道为着什么事。原以为罚过跪,今日的事就算告一段落,看来还没完。 之前罚跪的时候看见二殿下来过,不知道他可还在。如果走了,那是再好不过了。自己现在是颗倒霉蛋子,谁沾上了都不讨好。 突然想起万岁爷也在,心里就觉得有石头沉甸甸地压着。不会还是为早上的事吧?难道太后还想着把自己往万岁爷身边送?这下估计是凶多吉少了,就算拿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会委曲求全。就是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听说宫里惯用赐毒酒,赏绫子,杖毙。 前面两样要好一些,至少全须全尾,走的体面。万一让杖毙,还未出嫁的姑娘,被褪下裤子,屁股给打开了花,死了都不能瞑目。 一想到死,说不害怕是假的。可害怕也没用,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凭你有三头六臂,也逃不掉。 曲落星低着头跟在后面走,心里是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 不知不觉,很快就到了宁康宫外面。在迈过门槛的时候,整颗心悬着没有着落,进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出来。 第175章 在劫难逃 进了大殿,太后端坐在上首,皇帝在她右手边闲适地坐着。二殿下也在,垂手站在太后身边。 这架势,俨然是三堂会审。 曲落星跪下磕头,“老祖宗金安,万岁爷圣安,二殿下福安。” 太后一脸兴味道:“瞧这小嘴,吉祥话说的挺溜。起来说话吧!” 曲落星谢恩起身,敛神站好。 太后见她脸上含笑,丝毫没有丁点被打被罚后的委屈。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叫人看着都舒服。 “才刚哀家打你罚你,你心里头怨不怨恨哀家?” 曲落星微弯了一下腰,谦恭道:“臣女犯了错,老祖宗肯屈尊训诫,是臣女的福气。” 太后明显有点意外,心道这丫头机灵,遇事反应敏捷,临危不乱。仔细审视着她,“你能这样想的确不错,但是哀家要听真话。” 曲落星迎上太后的目光,不闪不避,“臣女不敢欺瞒老祖宗,宁康宫里人人都说您赏罚分明、公正无私。今天罚臣女,肯定是臣女哪里做的不对。您是个善性人,若换了别人,臣女命还在不在都得另说。所以臣女对您只有感恩,绝对没有半点怨言。” 就连听多了这种官面话的太后,一时间也愣住了。这世上有很多的东西,有些人生来就会,有的人却怎么教都教不会。这样聪明伶俐的人,如果能为自己所用,必是一把利刃。 太后笑着转移话题,“二殿下听说你被哀家罚了,很是担心,跑过来恳求哀家免了你的罚。哀家知道你对他有救命之恩,自然就答应了。没想到他还不知足,一直缠着要哀家和万岁爷做主,说想娶你过门。咱们万岁爷心慈怕委屈了你,特意传你过来,就是问问你是个什么意思。你别怕,心里怎么想照实说就行。” 曲落星被吓了一大跳,这怎么一会儿唱一出,换个胆子小点的怕是早就被吓死了。今儿个之前她还有点这个想法,这会子是半点也没有了。就算是有,她也不会傻傻地当真,然后蠢笨地答应,还感恩戴德地磕头谢恩。 太后是多有能耐的人,她想促成的事情还需要问你答应不答应?一道口谕下去,凭你是谁,必须乖乖听命。除非事关万岁爷,太后才会顾忌着一些。 假惺惺地召自己过来,不过是要自己亲口拒绝,免得她老人家在孙辈面前做了恶人。她要说出愿意的话来,怕是离死不远了。 想明白了这些,赶忙又屈腿跪下,趴在地上道:“臣女先谢过二殿下维护之恩,不过殿下乃金枝玉叶,臣女不敢有非分之想。臣女句句肺腑之言,还望老祖宗和万岁爷明鉴。” 皇帝暗暗松了一口气,对她的反应比较满意。早看出她是个聪明识趣的,果然没叫自己失望。 刚进来时强忍着没去看她,这会儿侧眼去打量。虽是低着头看不到脸,光那身段就没得挑。瘦是瘦了点,丝毫不见羸弱,骨子里透着一股宫中女子罕见的桀骜不驯。 一直以来,他以为只要是想要的,都能信手拈来。如今看来,他也有可望而不可得的时候。心里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满目所及皆是晦暗。 有那么一瞬,他恨不能什么都不管,抛开所有,颁道旨意下去,给她一个位分,两人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该多好。 可是他不能啊,身处高位,有太多太多旁人无法体会的无奈。江山社稷如同一座沉甸甸的高山压在肩上,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能让公孙家的江山,毁在自己手上。万民之主的身份,注定了他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按自己的意愿过日子。 还有他的儿子,也喜欢她。父子之间抢一个女人,传出去多不堪? 公孙榆壤料到落星不会答应,但亲耳听到她一口就断然拒绝,心里总归不受用,脸色也随之沉下来。 “真是不识抬举!”倒是太后动了怒,语气明显不悦,“你既知阿土尊贵,却又辜负他一片心意,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看来之前的教训并没有让你长记性,倒是让你长了胆。看在你祖母的份上,哀家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曲落星心里泛苦,明明这就是太后想要的结果,面上还要如此做作一番。动怒不过是假象,要是真的,二话不说就让人将她拖下去领赏了。 又磕了一个头,道:“臣女自知配不上二殿下,不敢有高攀之心。” 太后冷笑一声,“果然有气性,也难怪咱们阿土会对你动心思。不过年轻气盛,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丁嬷嬷……” 公孙榆壤见势不对,忙跪下泥首道:“皇祖母息怒,是孙儿先对不住她,她不愿意也算是情有可原。” “好一个情有可原。”太后看着地上跪着的孙子,叹了一口气,“堂堂一个皇子,竟肯做到这般地步。可惜人家全然不领你的情。” 公孙榆壤无言以对,只得道:“这事要怪就怪我,求皇祖母开恩。” 太后闭眼道:“瞧瞧,在你眼里哀家就是个心肠歹毒的人。话都还没说完呢,就以为哀家要罚人杀人。罢了罢了,哀家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左不过希望你们后辈过的好,等死了才有脸去见先帝爷。” 公孙榆壤没有想到皇祖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脸惶惶道:“孙儿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着事情皆因我而起,不想连累到她,是以急切了一些。” 太后摆了摆手,“被你这么一闹,哀家就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行了,别跪着了,都起来。” “谢皇祖母!” 等二皇子起身后,曲落星谢过太后,起身肃手站着。 皇帝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飘过去,刚看了一眼,又做贼似的怕被人发现,赶紧挪开。不远处的白瓷瓶里,疏朗朗插着几枝桂花。那样淡雅的颜色,和她浑身的气质相得益彰。 这个节骨眼上,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可又能怎么办呢?他需要顾忌的太多,强行将她纳入后宫,以后还要使出浑身劲儿应对太后。还有阿土该怎么想他这个父皇?只怕会气断了肠子。 皇帝心里是既沮丧又无可奈何,只觉得自己年轻轻的,一颗心已饱经沧桑。难怪戏文里总唱,爱如利剑情似刀,一旦沾上了就在劫难逃。 第176章 做出抉择 太后目光转向一直不说话的皇帝,嘴角勾了勾,悠然笑道:“皇帝别干坐着呀,好歹说句话。” 正想的失神的皇帝猛然回过神来,作势清了清嗓子,道:“俗话说事不过三,既然你们两个一人拒绝了一次,那这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阿土,你的婚事,朕会去同皇后说,让她多留意着。有出色的姑娘先让你相看,等你遇到满意的,朕自会给你做主。” 公孙榆壤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戏台上的丑角,既尴尬又可笑。上次拒婚是为了她,无论谁提起,他都没办法替自己辩解。今天她当着父皇和皇祖母的面,拒绝的干脆又果断,甚至宁愿顶着被打被罚的风险。 有一瞬,他心里升起恨意来。多可恨的女人,她的心定是铁打的石头雕的,丝毫不顾念他的感受。明明长着一张天真无害的脸,伤人时却一点也不含糊。他心里难以言喻的愁苦谁能知道? 她一开始拒绝的时候,他很想呵斥她不懂规矩,简直是胆大包天。太后发了话,她怎么敢忤逆?可是话在舌尖上滚了滚,终究是没说出口。树要皮人要脸,他拉不下这个脸面。堂堂一个皇子,上赶着要娶她似的,弄得半点尊严都没有了。 他苦笑着,现在父皇发了话,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其实这样也挺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姻缘,终究是不会美满的。与其这样,倒不如放手,对大家都好。 渐渐抿紧了嘴角,俯首作揖,“儿臣都听父皇的。” 曲落星莫名感到无力和哀伤,二殿下如果只是一个寻常人该多好。以他的相貌品行,能嫁给他真是祖上积德了。 只可惜,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许多事不能随心所欲不说,就连想接近他的人,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够不够格。 皇帝没想到儿子会这么乖顺,原以为他怎么着也会替自己争辩几句,脑子里还飞快地想了好几句说头。他能想通并放下,真是省事不少。 眼睛不经意往那边快速扫了一眼,道:“好了,事情既然已经解决……” 坐在上首的太后突然打断他的话:“哀家还有话说。” 皇帝眸光一闪,明知太后定会作梗,哪怕心里再不愿意,也不会表露出来显在脸上。他的权力再大,也不好公然忤逆太后。当即笑着道:“母后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太后微一颔首,“皇子被拒婚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万一传出去,丢的可是整个皇家的脸面。” 皇帝捏了捏腰间挂着的玉佩,道:“还是母后想的周全,不过屋里拢共就这几个人,相信不会传出去的。” “是吗?”太后不以为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这深宫之中。稍微听到一点点风吹草动,私底下就有人不顾死活的议论。不消片刻功夫,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皇宫大院,传到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就连缩在墙角的乞丐都知道了。” 这番话倒是不争的事实,皇宫里面规矩再大,总有一些人顶风来事。杀鸡儆猴的事也没少做,就是堵不住某些人的嘴。有的人和要好的说完,还不忘小声加上一句,“和你关系好才说给你听,千万别给说出去了,否则要掉脑袋的。”事实上,只要面熟的,全说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直到传遍街头巷尾。 皇帝离了座椅,站起身道:“喜欢碎嘴的都是那些下等的奴才,眼下几个人中,您和朕是绝对不会往外说的。阿土为了他自个儿的颜面,更加不希望别人知道。曲姑娘不是愚钝之人,明白这事一旦传出去,于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至于丁嬷嬷,她是您顶顶信任的,最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说完,目光转向丁嬷嬷。后者被看的头皮一阵发麻,她虽然是太后的人,却也不敢直剌剌明着与万岁爷对着干。当即哈着腰道:“万岁爷圣明,奴婢定守口如瓶。” “皇帝所言有理。”太后不慌不忙道:“屋里这几个人是没有什么问题,但门上还有几个等候差遣的奴才。我们适才光顾着说话,也没想过要避嫌,恐怕他们多少也听去了一点。俗话说人多眼杂,偏偏这些个奴才都是天生的贱骨头,一个个心思不一。就算是哀家和皇帝亲口下了命令,他们怕是也管不住那张爱惹是生非的嘴。除非……让他们永远也开不了口。” 话都说到要杀人灭口的份上了,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于是不再多言,“那依母后的意思,该当如何?” 太后身子微微一倾,道:“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中一人定亲。阿土是皇子,婚事肯定马虎不得。” 言下之意,听者皆知。既然二皇子婚事不能马虎,那就只有曲落星做出牺牲。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太后会仍然拿这个来说事。 皇帝胸口憋着一团火,这是非要逼他今日做出抉择么?要么他一怒之下将人要了,要么他永远也别想要。身为一国之主,他竟然也有被逼无奈的时候。 嘴角微沉,对着太后道:“您也说了,阿土的婚事马虎不得。可她也是丞相之女,婚事亦不能儿戏,否则朝中大臣会如何作想?儿子的意思,不如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说。” 太后端坐着,脸上的表情坚定的如同石头一样,“皇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婆婆妈妈了?难道非要等事情传扬开去,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不是哀家要摆太后的谱故意为难,身为皇帝,你应该最懂治世之道。万民为重,社稷次之。而皇家颜面乃社稷之首,一旦失了颜面,便是失了民心啊!” 如此语重心长又言辞凿凿的一番话,让皇帝无言以对。到底是太后,除了九转十八弯的心思,其能言善辩的本事也非常人能及。 公孙榆壤见气氛有点僵,赶紧出来打圆场道:“皇祖母,这一时半会儿的,到哪里去寻合适的人啊。” 他虽然不知道皇祖母的用意,但总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事情都是因他而起,他不能坐视不理。 第177章 始料未及 怎料太后却道:“人选哀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且无论身世还是年龄,与落星都是非常的般配。” 曲落星一脸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太后,这么短的时间内连人都选好了,看来太后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不由感慨,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让太后如此抬爱? 公孙榆壤恰好侧头看过去,见落星一脸惊异之色,心里不免懊悔。若非自己多事,她也不会摊上这些事。看来他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哪里知道,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不管他来不来,只要皇帝在,该发生的照样会发生。 皇帝眉头皱了皱,原想着等出了宁康宫再作计较,谁知太后打定了主意,一点也不肯让步。面上神色不改,只问:“不知母后看中的是谁家的公子?” 太后看着镇定的皇帝,缓缓道:“孟丞相家的幼子。” 皇帝一听脸上立刻阴霾密布,曲、孟两家本就权势滔天,又因各自的立场不同,平时除了特殊情况,鲜少走动,更别说联姻了。太后将曲丞相的女儿弄进孟家,到底是想干什么? 难道是眼见将人安在自己身边不成,就退而求其次安插到孟家去?太后还真是一点也不吝啬,随着阿壮婚期越来越近,她对自己的野心和目的都丝毫不加以掩饰。 继续这么下去,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他是天子,又岂能任人摆布? 也不怕撕破脸,直剌剌道:“母后,恕朕不能答应。您看中谁都行,独独孟家不成。” “哦?”太后眉毛一扬,“为什么?皇帝是觉得孟家不好?” “并不是孟家不好。”皇帝回道:“曲、孟两家在朝中的势力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再强强联手,绝非好事。这个道理相信不必朕多说,母后也能明白。” 太后早就料到他会用这个理由来推诿,当即摇头道:“皇帝多虑了,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罢了,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专横霸道的语气让皇帝大为不满,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最不能忍受有人当面忤逆他说的话,就算是贵为太后,也不行。目光直视着太后,一字一句道:“朕已经说得很清楚,孟家绝对不行。” 太后被气得脸色一沉,用手指着皇帝颤声道:“咱们万岁爷真是好大的皇威啊,哀家好歹也受了太后的衔。虽然做不得大主,但是指派个婚事还是能够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皇帝若是不满,那就将哀家贬为庶人吧。” 像平静的湖面被扔进了一块大石头,所有人瞠目结舌。太后这是将了皇帝一军,他再有理,也不能对将他抚养长大,还扶他登上御座的太后,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看来今日当着儿子的面,他这个做君父的面儿要折完了。无奈之下,前一刻还掷地有声的皇帝,此刻只能放低了身段,对着太后双手作揖,道:“母后息怒。” 公孙榆壤见状也赶紧帮腔,“皇祖母莫要生气,父皇也是为了顾全大局,还请您多多体恤。” 太后长叹了一口气,怅然道:“不是哀家不体恤,你父皇是哀家一手带大的,打心底里就把他当成了最亲的人。哀家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为了整个江山社稷着想。再瞧瞧你们爷父子,总是将哀家当成心思歹毒的老巫婆。 ” 言罢一点也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话锋一转,道:“既这么,哀家也学皇帝的法子。落星,哀家单问你,你是个什么意思?” 曲落星惶惶垂下头,适才太后那句“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像一把尖刀,猛地刺中了她的心窝,硬生生给捅出一个血窟窿来。她会选择留在曲家并进宫,都是为了给娘争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 而待在宫中的这些日子,竟让她有些忘乎所以了。做皇帝的女人?嫁给二殿下?就凭自己的身份也配?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说白了,她不过是太后手中一颗有点利用价值的棋子,和这宫中的奴才没什么不同,甚至连他们都不如。 眼下太后又将难题抛给自己,也不管她真实的意图了,先答应下来。只要能出皇宫,她就有办法离开京城,过回原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不必担惊受怕的日子。 她捏着拳头,竭力不让自己表现出一丁点异样来。屈膝跪下,面上毫无波澜道:“臣女说一句逾矩的话,老祖宗就如同臣女的亲祖母一样。您愿意替臣女做主打算,简直就是皇恩浩荡,臣女自然是感激不尽。” 太后闻言,立刻放软了语气,“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好孩子,难为你明白哀家的一片苦心,哀家心里甚感欣慰。别动不动就跪,快起来。” 听着两人一唱一和演双簧,皇帝心里冷笑不止。她害他掉进了感情的牢笼里,吃够了相思苦,受尽了煎熬。她自己却站在一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冷眼旁观。 她那样聪明,自己那点心思不信她看不出来。可她全然不当一回事,太后给她指婚,她一边高兴地应承,一边感恩戴德。 他情愿相信她是被逼无奈,但事实摆在眼前,想自欺欺人都难。她和太后是一党的,合伙将他们父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外头阳光那么亮,那么刺眼,为什么他满心满目皆是晦暗? 皇帝咬了咬牙,心想要不狠下心来将她杀了,所有事情就迎刃而解了。只可惜他不是个动不动就杀人的暴君,干不出这事来。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面对朝政,天大的事情他都能果断应对。偏偏在她这里栽了跟斗,弄得满身狼狈。 何苦这样?明知她是太后丢的饵,难道还要继续受她们愚弄吗?身为帝王,连这点志气都没有? 皇帝挺直脊背,摆出睥睨一切的姿态,对太后道:“母后执意,那便依您。既是您赐下的恩典,儿臣就不拟旨了。扰了这么久,想必母后也乏了,儿臣告退。” 太后原当皇帝会继续和她掰扯,没想到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真让人始料未及。公孙家的人性子多执拗,只要认定的东西,不到手不会轻易放弃。 看来这次,失策了。 第178章 有缘无分 太后转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更漏,“不知不觉竟到了这个时候,时间过的可真快!说了这么久的话,哀家的确有点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皇帝笑着对一旁的丁嬷嬷客气道:“请嬷嬷代朕多费心,好好照顾着太后。最近天气转凉,一定记得添衣。” 丁嬷嬷连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万岁爷有心,照顾老祖宗是奴才的本分,就算万岁爷不说,奴才也定会尽心尽力的。万岁爷也要注意圣躬,老祖宗这里不必挂心。” 皇帝颔首,“那朕就放心了。” 说完后退两步,转身往殿外走。候在外面的庞德海和御前侍卫赶紧迎上前。 公孙榆壤和曲落星出来时,只看到一群人簇拥着明黄的步辇慢慢迤逦而去。两人站在廊下,咫尺而立。 等人都走远了,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公孙榆壤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游走了一圈,确定近前无人后,用带着点怒意又夹杂着些许讥讽的语气道:“恭喜你啊!” 听到她没有拒绝太后时,他的心就像那洗碗的抹布一样,被拧成了一团不是滋味。他猜不透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放着他这个皇子不嫁,倒宁愿嫁给一个纨绔?早就有耳闻,孟丞相幼子不学无术,整天沉迷于吃喝玩乐,根本不是良配。 本来想说几句狠话煞煞她的性儿,顺便发泄一下郁结在心中的愤怒。转念一想,为难一个姑娘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再者自己若反应过度,容易被人误会是情及生怨。男人嘛,脸面比什么都重要,丢什么也不能丢了它。 曲落星蹲了个福,道:“谢殿下。” 公孙榆壤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又不打一处来。但看她脸色苍白,整个人明显疲乏精神不济,还是放软了语气道:“你知道孟丞相幼子的为人吗?” 曲落星如实答:“不知道。” 公孙榆壤长吸一口气,有点气结,“那你还答应嫁给他?” 曲落星扬起长长的睫毛,忽然无奈地笑了一下,“不过是命不可违,哪里由得我答不答应。殿下也是主子,您决定的事,还会问下面的奴才们愿意不愿意?” 面对她的话语,公孙榆壤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莫说是她,就算换成自己,面对太后的决定也无力反抗。远离皇宫,于她而言实乃好事。只不过他心里有些替她担忧,曲家和孟家联姻,以后怕是也不会太平。不过这些话他不打算说给她听,明知无力改变,知道的越多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殿下若没什么事,臣女就先告退了。”折腾了一整天,曲落星早就疲惫不堪,乏力到了极致。她这会儿是强打了精神站着,可双腿因跪的太久,酸疼无力。担心自己随时有可能体力不支晕倒,是以想快点离开。 公孙榆壤看她紧紧咬着嘴唇,脸上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知道她今日确实遭了罪,忙道:“我唤人过来扶你下去休息。” 曲落星道:“这会大家都有事忙,就不麻烦了,我自己能行。” 说完勉强蹲了个福,转身稳着步子,慢慢朝住处去。好容易到了,她走到床边一下子瘫倒下去,然后拿手捂住脸,心里所有的委屈和难受,都化作泪水顺着指尖无声流淌。 进宫之前她还全然不当一回事,现在算是彻底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太后一旦下旨定了婚事,相信不日就会让她出宫回家待嫁。能离开皇宫才是最大的解脱,而孟家她是断然不会嫁的。她必须想个万全的法子,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没一会儿,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还没到传膳的时候,丁嬷嬷担心饿着太后,温声道:“您午膳没怎么吃东西,奴婢让人拿点心来先垫垫吧。” 宁康宫小厨房锅里随时备着吃食,蒸笼里点心、粥品、燕窝、补汤等一应俱全。 太后揉着眉间摇头道:“这会儿吃了,晚膳又该吃不下了。到了晚上睡觉到一半,又饿醒了。” 丁嬷嬷也不再劝,又道:“那奴婢扶您去塌塌上歇歇。您脸色看着不大好,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瞧瞧?” 太后手上动作一停,突然笑了,“哀家又不是三岁幼童,连饿了、病了都不知道。你别老像哄小孩子似的,哀家只是老了,又不是傻了。” 丁嬷嬷平时和太后私下里比较随意,也笑道:“您千万别嫌奴婢啰嗦,万岁爷临走还特意叮嘱奴婢要好生照顾着您,奴婢半点也不敢怠慢。您万一饿着了或是病了,万岁爷要责怪起来,奴婢难辞其咎。” 太后止了笑,眼睛定定望着衣袖上绣着的大朵金红色的牡丹,似乎神出。 过了半晌,太后道:“明日你安排人分别到曲家和孟家去宣哀家的旨意。这桩婚事皇帝拍了板,就是板上钉钉,没跑了。” 丁嬷嬷嘴里道嗻,然后偷偷看了看太后的脸色,方道:“奴婢有一事不明,您为何宁愿让落星嫁进孟家,也不愿成全二殿下?您就不怕二殿下心生怨怼?” 太后冷冷一笑,道:“哪里是哀家不愿意成全,分明是皇帝防着哀家。不过能给皇后找点不痛快也不错,省得她没事就在哀家面前瞎蹦哒!” 丁嬷嬷心里一叹,二殿下是她擎小看着长大的,无论各方面都是大拇哥,没得挑。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挺喜欢落星这丫头的,不光长的好,还心地善良、聪明,性格也好。若是两人能成,真是天作之合。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太后久不闻丁嬷嬷说话,观其神色哪里猜不到她心里想什么。不禁有点下脸子,“是不是觉得哀家心太狠?” 丁嬷嬷回过神来,连忙躬身道:“奴婢不敢,奴婢就是觉得两个孩子都不错,这样的结局只能说他们有缘无分。” 太后脸色稍缓,喃喃道:“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何为有缘,何为无缘?缘分是上天注定,可遇而不可求。” 声音渐小,直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