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只想种田 上》 第01章 【正文开始】 昭宁十四年春,帝都少京。 正月里的喜气还没有过,京城里就出了一桩惊天大案。因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宰相谢远清连同谢家一百一十九口全部下狱,累及门生无数;谢家长子,时任礼部侍郎的谢执因当庭冲撞圣上,被杖毙于午门之外。 一时之间,朝野风声鹤唳。 朝华宫中,两个身材魁梧的粗使宫人将一个穿着赤红宫装的女人死死按住,女人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歇斯底里的嚷着:「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对待本宫,你们信不信本宫告到陛下那里去,治你们一个大不敬!」 女人喊着嚷着,金钗珠翠落了一地,大红色的金丝软烟罗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贤妃娘娘,您可省省力气吧。」一个圆脸绿豆眼、腆着肚子的太监尖着嗓子开了口,面上还挂着笑:「这是陛下的口谕,咱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说着,那三角眼的公公脸色微沉,手一挥,厉声道:「带走!」 「你们放开我!你们这帮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狗奴才,居然敢假传圣旨,羞辱本宫!你们等着,本宫绝对不会饶了你们!等本宫告诉了陛下,定把你们一个个都凌迟处死,五马分尸!活剥了皮,挂在少京的城门口示众!」贤妃犹自在叫嚷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宛如狰狞的厉鬼。 过往的宫人都在驻足看热闹,树倒猢狲散。谢家如今已经败了,这昔日嚣张跋扈的谢贤妃自然也是好日子到了头。 绿豆眼公公咽了咽口水,紧了紧手中的拂尘,瞪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个疯女人拖下去!」 冷宫的大门被「咯吱——」一声推开,粗使宫人一个蛮力将贤妃推了进去。宫门关上的一刹那,那宫人冷笑着,「娘娘,您害死我妹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您也有今天呢?从今往后,您就在这不见天日的冷宫里,好好做您的贤妃吧!」 贤妃咬着牙,这个贱人,她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留下她,就该将她和她那下作的妹妹一起弄死! 冷宫里面一片破败,杂草丛生。 贤妃撑着身子爬起来,碎石子划破了她白嫩的手心,钻心的疼。 少京地处北地,新春刚过的时节,依旧是天寒地冻。朝华宫里有暖龙,这冷宫却没有。贤妃哆哆嗦嗦的推开主殿的门,听说这冷宫以前住过先帝的一位妃子,后来被吊死了。这些年,关于冷宫闹鬼的传闻就没有断过。 殿门被推开的瞬间,屋顶有灰尘簌簌落下,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突然,有个阴森森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贤妃娘娘,我死的好惨啊……」 ——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小可爱们,虽然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我还是不得不告诉大家,本文鸽了,再也不会更新了。手动微笑再见。 鸽了?! 谢昭昭习惯性点击下一章,结果豆沙绿的屏幕上弹出一个明晃晃的白框:重要提示,已经到最后一页了。 不是吧,真的鸽了?! 亏她昨晚熬夜追文,一直追到今天中午,原本期待着女主升级打怪,复仇虐渣,一路走上人生巅峰,结果作者居然坑了!还有这个坏事做尽的贤妃,打入冷宫之后呢?不把她剥皮拆骨,简直天理难容! 可是作者坑了,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然后了……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太让人难受了。 谢昭昭很郁闷,甚至有点生气。平复了想骂人的冲动,她假惺惺的给作者留了个言: 【大大,真的不更了吗?很想看后面的剧情,不要坑呀!】 这一留言不要紧,谢昭昭才注意到评论区里最新的一条留言还是在半年前,而作者再也没有回复过。 谢昭昭扫了一眼作者的名字。 洝九? 很好,她记下了,并且自动划入黑名单。 书没追完,困意却开始铺天盖地的袭来。谢昭昭看了眼手机:201x年4月1日,愚人节。 在睡过去的前一秒,她还在想,就算是愚人节,也不带这么玩人的! —— 孔雀蓝釉的云纹三足香炉里燃起袅袅白烟,那是西域进贡来的「一尺香」,整个皇宫里不过三块。水红色的鲛绡床幔垂下,床帐的四周坠着珍珠流苏,一角还悬着块兔子形状的羊脂玉,温润莹白,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你们愣在这里干什么,娘娘刚才被那贱人冲撞了身子,眼下都还昏迷着,你们赶紧到浣衣局,将那贱人提来!真是下贱的胚子,这才冲撞了贵人!」 屋外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似乎是被什么事情气的不得了,张嘴闭嘴就是「贱人」。谢昭昭被这声音吵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入眼处,赤红的织锦帐顶绣着只展翅的凤凰,四周簇拥着大团大团的牡丹花。凤凰的羽翼用金线勾了边,眼睛处还坠着一颗碧色的猫眼宝石。 谢昭昭咽了咽口水,被眼前的这团富贵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帐外,刚才门外那娇俏的声音响起:「娘娘,可是醒了?」 娘娘? 谢昭昭揉了揉眼睛,大脑里浑浑噩噩。 一只白嫩的手掀起了水红色的纱幔,她扭头看过去,便见床边站了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模样水灵,眼睛又大又圆,穿着身水绿色的衣裙,像极了田间地头里长势最好的小白菜。 第02章 「娘娘,可还觉着身子有哪里不舒服?」说着,小白菜就探上了她的额头。许是见着没有发起热来,才放心的收回手,一边将她扶起来,一边恶狠狠道:「柳絮那个贱婢,胆敢冲撞娘娘,奴婢一定不会放过她!」 谢昭昭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没想到,这小白菜还挺泼辣。 等等!方才额头上那温温的触感是怎么回事?也太真实了吧。 谢昭昭下意识的就抓了抓身侧的被子,软软的、还滑溜溜的;她又使劲掐了一下大腿,大腿吃痛,她往后一撑,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眼泪直接飙了出来。 「哎呀,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小白菜急急的扶住谢昭昭,冲着殿门外大喊:「赶快宣太医!李太医,陈太医,赵太医,冯太医……统统宣进宫!」 谢昭昭瞅着高高肿起的手腕,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又生出手指戳了戳,期待自己能在剧痛中醒来。 然而,一指头下去,醒是没醒来,却疼得她直哆嗦。 这疼做不了假。所以……她不是在做梦? 小白菜急得团团转,又不敢乱动,也跟着掉眼泪:「都是奴婢不好,要不是奴婢刚才在御花园里走岔了路,也不会让娘娘撞上柳絮那贱人……呜呜呜,娘娘罚奴婢吧,怎么罚都行,碧荷绝无怨言……」 这小白菜自称「碧荷」,还叫她娘娘? 谢昭昭忍着疼,小脸皱成一团,「你叫碧荷?」 小白菜突然抬头,一双大眼睛通红,嘴巴一扁:「娘娘不记得奴婢了吗?奴婢是碧荷呀,从小和您一起长大的碧荷……娘娘是不是真的被柳絮那贱人冲撞了?呜呜呜呜……」 大脑像是忽然接受了某种数据,谢昭昭几乎都顾不上手腕上的疼,只瞪大眼睛愣神。碧荷、娘娘、柳絮……这些熟悉的字眼,可不就是自己睡着之前追得那篇宫斗文么?所以,她这是穿越了?还这么凑热闹的穿进了一本书里? 书中的碧荷是贤妃身边的大宫女,所以她这是穿成了……贤妃? 谢昭昭险些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抖着手腕,试探着开口:「这是……朝华宫?」 「回娘娘的话,这是朝华宫。」小白菜哭得稀里哗啦,哽咽着点点头。 「我是……贤妃?」 「娘娘……」小白菜又是伤心又是自责,几乎泣不成声。 谢昭昭:…… 此时此刻,谢昭昭深切的体会了什么叫做生无可恋。导师布置的论文还没有写完,培养皿里种下的白菜还没有发芽,下周有田野实践……而她,穿书了,穿成了时下最热门的女配,拿的还是炮灰剧本。 谢昭昭记得清楚,原书的女主叫柳絮,就是小白菜口中的那个「贱人」,她本是官宦之女,小时候在上元节走丢了,被人牙子买到了青楼。后来青楼失火,她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机缘巧合之下又进了宫,得了贵人赏识,从此开始她开挂的人生。至于贤妃…… 谢昭昭眼里包着一汪泪,将落未落。 「娘娘,您再忍一忍,太医马上就到了。」小白菜以为她是疼的,期期艾艾开口。 忍一忍?这叫她怎么忍!想到贤妃,想到贤妃以后的下场,谢昭昭实在忍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谢昭昭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入眼,仍旧是凤凰于飞,花开富贵,可看着却让人糟心。 贤妃是何许人? 大名谢凝,小字昭昭,爹是当朝宰相,娘是国公府的小郡主,妥妥的天之骄女一枚。十六岁入宫为妃,虽说是小老婆,可后宫没有皇后,她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女人。 可惜,一手好牌被打的稀烂。 原书里的贤妃,不但心狠手辣,苛待宫人,还谋害皇嗣,构陷忠良,更是肥着胆子绿了皇帝,把前朝后宫搞得一团乌烟瘴气,最后成功把自己作进了冷宫。 谢昭昭躺在床上,欲哭无泪。 这个蠢货就是她吗?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年月,她正走到作死的哪一步? 谢昭昭轻轻动了动手腕,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只是有点火辣的肿胀感。她抬手,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去,手腕处已经上了药,仍旧肿的像个包子。 她叹了口气,开始琢磨自己如今的遭遇究竟是发生在书里的哪个时候,不知道距离谢家败落,自己被打入冷宫还有多久。 如果时日还早,她或许还能抢救一下,若是时日已晚,总不能等死吧?可是,谢昭昭想不起来了。 书里好像从来就没有描述过贤妃伤了手腕这段。至于小白菜说柳絮冲撞了她……呵呵,作为本书的大反派之一,因为性格泼辣,贤妃平均每三章就要和女主冲撞一回,各种花式作死,谁知道这撞的是哪一回? 谢昭昭咬了咬牙,捶床。 紧接着,空旷的寝宫里就响起女人突兀的一嗓子:「哎!我的手!」 「娘娘,您醒了?」小白菜呼啦一下掀开帐幔,原本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 她还没死呢,这小白菜哭什么。 话说,书里的贤妃虽然坏,却也有忠仆,这叫碧荷的小白菜便是其中之一,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又跟着她一起进了宫。只是跟着贤妃久了,书里的碧荷也自然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没少帮着贤妃陷害女主,可以说是广大读者眼中,反派阵容里的佼佼者,天天盼着她领盒饭下线。 谢昭昭想,后来谢家败落,贤妃蒙难,这小白菜估计也没什么好下场。 「娘娘……」碧荷哭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这会儿见贤妃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心疼的跟着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给她揉手腕,还一边絮叨:「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能照顾好娘娘,辜负了老爷、夫人和大少爷的嘱托……呜呜呜……娘娘罚奴婢吧,怎么罚,奴婢都受着……呜呜呜……」 谢昭昭眨眼,看着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的小白菜,这小丫头别也是穿越了吧?这爱哭鬼的人设和书里气焰嚣张的碧荷差太多了吧? 第03章 「喂,小白菜……」 碧荷:? 「不是……」谢昭昭讪讪一笑,咧着白牙试探着开口:「小碧荷,我问你啊,现在……是个什么年月?」 话一出口,碧荷一双杏眼里的泪蓄得更凶了。 「不准哭啊。」谢昭昭一皱眉,假装凶她。再这么哭下去,还怎么好好聊天? 碧荷点点头,抽搭着鼻子收眼泪。一边收,又一边絮叨:「娘娘说得对,奴婢不哭,咱们朝华宫的人怎么能哭?要哭,也是那些下贱胚子哭!赶明儿奴婢就把柳絮那贱人提来,归根结底,还是那贱人冲撞了娘娘,若是不好好教训一顿,岂不让整个后宫都以为咱们朝华宫可以随便欺负……」 谢昭昭:…… 这小白菜张嘴一个贱人,闭嘴一个下贱胚子,她轻嘶一声,觉得这小丫头的思想有点危险。还想把女主提来好好教训,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听到贤妃的轻嘶声,碧荷连忙低头去看她的手腕,「娘娘,是不是奴婢弄疼你了?娘娘……」 谢昭昭不在意的摆摆手,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搞清楚,实在是没心思管这手腕子上的伤。方才她已经想得很明白,装失忆虽然狗血,但眼下也似乎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对非女主视角下的贤妃,她只能通过碧荷去了解。 只是,在摊牌之前,还需提点这小白菜两句。 「碧荷,我十六岁入宫,做了这贤妃。三年来,虽说圣宠不断,却也遭人嫉恨。眼下这件事,事关咱们整个朝华宫的生死存亡,所以你知我知,是万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的。否则,一旦被有心人稍加利用,便是我们阖宫上下,都要陪葬。」 谁知,话音一落,小白菜「扑通」就跪在了地上,给她磕了个头,「娘娘放心,奴婢自七岁跟了娘娘,这辈子便只认娘娘一个主子,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奴婢都替娘娘去!」 碧荷灼灼的目光让谢昭昭有些动容,若不是跟着贤妃做了太多坏事,这小白菜其实也挺可爱的。 她将人扶起来,顿了顿,「碧荷……有件事……」 看自家娘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小白菜十分贴心的开口道:「娘娘是不是想好要怎么教训柳絮那个贱人了?是掌嘴还是杖责?要不要奴婢现在就命人将她提来?要奴婢说,那贱人冲撞了娘娘,就不应让她看到明早的日头!」 谢昭昭:…… 「柳絮的事,先不急。」谢昭昭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我可能是真的摔坏了脑子,一觉醒来,有些事……竟不大记得了。」 果然,一听她说自己摔坏了脑子,小白菜瞬间泪崩,「奴婢就知道,娘娘肯定伤了身子,太医院那群老匹夫还说只是受了惊吓,稍加歇息便是。呜呜呜……娘娘……」 「碧荷,我跟你说这件事,不是让你哭,让你心疼我。这宫里是非多,我现在有些事情又记不清了,你要记得时刻提点我,明白吗?」说着,她拿起手帕,给小白菜擦眼泪。 「娘娘,奴婢明白。」碧荷点点头,「娘娘放心,这事,天知地知,娘娘知奴婢知。若是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奴婢就去剪了他的舌头。」 谢昭昭:…… 这颗小白菜,是真的长歪了,有空还是要好好矫正一下。 「那你先给我说说,柳絮是怎么冲撞了我?」 夜深人静,朝华宫的寝殿里还燃着「一尺香」,香烟袅袅,微弱的烛火下,主仆二人正在说着悄悄话。 按照碧荷的说法,贤妃今早是去御花园散步,听说内务府来了几盆进贡的玉兰,打算先去瞧瞧。可碧荷一时记错了去内务府的路,直接将人带去了浣衣局的方向,于是,就和女主柳絮巧遇了。 遇上的时候,柳絮正在被浣衣局的管事姑姑教训,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藤鞭抽得开了口子,白色的亵衣也染上一道道血色,瞧着触目惊心。她本想躲开管事姑姑的又一鞭子,却不小心撞到了贤妃身上。 这一撞,撞得两人双双落水,撞出了此后漫长的是非恩怨。 谢昭昭听得眼眶微湿,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又吸了吸鼻子,有点喜极而泣。 这段儿她熟,特别熟,故事发生在昭宁十二年夏,也就是原书刚刚开始的时候。那时候,柳絮才进宫不久,贤妃也只是名义上的嚣张跋扈,还没有到做尽坏事的地步。故事才刚刚开始,她或许还有救。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谢昭昭就已经为自己制定了「保命十六字真言」:低调做人,谨慎做事,讨好女主,远离男主。 总结下来,大概就是三条: 第一,书里那个嚣张跋扈,坏事做尽的贤妃已死。从此,她就是新一代贤妃,努力洗白,拒绝搞事情。 第二,抱紧柳絮这条自带主角光环的大粗腿,在她熟知剧情的金手指加持下,协助柳絮顺利并快速走上人生巅峰,力争成为成功女主背后的女人。 第三,远离一切和女主有关系的男人,那些男人,一个个都位高权重,分分钟玩死人,还不给偿命。 想明白了这些,谢昭昭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方针路线既然已经制定好了,接下来就是实施了。谢昭昭是个行动派,当即吩咐碧荷取来纸笔。 她披着火红的外裳坐在床榻边,如瀑的长发披在身后,眼角微微上挑。微弱的烛火打在她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却让原本就极漂亮的一张脸,更添了几许动人。 谢昭昭蹙着眉头,她得把原书好好捋一捋,是敌是友,分门别类,既然不打算搞事情,那么很多关系就要重塑,还真是有点伤脑筋。 正想着,碧荷便端着笔墨走了进来,站在案几前轻轻磨墨,偏头问她:「娘娘是要写什么吗?」 谢昭昭点头,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提起笔,二话不说,埋头写字。 写的,是一个又一个人名。 淑妃。 假扮柔弱的白莲花,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种人最不能结交。谢照照果断在她的名字上打了个叉,看得碧荷眼皮子狠狠一跳。 第04章 丽妃。 贤妃的好姐妹,欺软怕硬,胸大无脑,仗着和贤妃交好,在后宫里作威作福。暂且……留着吧。 宁妃。 倒是个不争不抢的主,先留着。 徐昭仪。 出身低微,却心比天高,一心想要攀附贤妃,却又背地里向淑妃示好。墙头草,打叉。 冯婕妤,打叉。 韩贵人,打叉。 郑常在,打叉。 …… 谢昭昭密密麻麻列了一排又一排,叉打了一个又一个,认真梳理着书里的人物,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伏笔。可恨那无良作者坑了,让她成为了史上最悲催的穿书女,连是死是活都不能给个痛快。 谢昭昭忿忿的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碧荷眼中隐隐的兴奋。 「娘娘终于想通了,打算出手对付这帮狐媚子了吗?」小白菜开口,连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跃跃欲试。 恩? 谢昭昭一愣,抬眼看了看小白菜,又低头瞅了瞅案几上的纸。 密密麻麻的宫妃名字,多半都被她打了叉。 谢昭昭:……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只是个小可怜,想在这深宫里寻觅几个靠得住的盟友,然后努力活下去。 小白菜自然没有看懂谢昭昭的否认三连,她犹自沉浸在自家娘娘即将带着自己横扫六宫的兴奋里,「要奴婢说,娘娘就是心慈手软,纵着这些女人魅惑陛下。」 陛下? 谢昭昭手一抖,她怎么把这号人物给忘了。 皇帝这种生物,在谢昭昭眼里,就是个外挂。而如今,这个外挂不仅仅是个站在权利制高点的男人,还是她谢昭昭的男人。 原书里,皇帝不是男主,甚至连男配一二三的名额都没能抢不到,充其量算是女主开挂人生里一面金光闪闪的背景板。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条又粗又长、从脚趾头到大腿根都镶金嵌玉的大腿,要不要抱? 谢昭昭想着,提笔就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萧淮。 碧荷看见这两个字,吓得手一抖,墨锭「噔——」的一声砸在砚台里。 「娘娘,这可万万使不得。」小白菜也顾不得尊卑之分,一把抓住了谢昭昭的手臂,「娘娘,想怎么对付宫里这些女人都成,但这个念头千万不能有。谢家世代清流,对皇室忠心耿耿……」 小白菜边说着,「扑通」一声就给谢昭昭跪下了,「娘娘!」 ??? 谢昭昭狐疑的看着一脸大义凛然的小白菜,这小丫头难不成以为她想造反?她弯了弯唇,正想吓唬一下小白菜,朝华宫外的值守太监嘹亮的来了一嗓子—— 「皇上驾到!」 小太监这嘹亮的一嗓子着实把谢昭昭吓得不轻。要是给门外这位看到了书案上的这些东西,白纸黑字大八叉……她大概就可以提前领盒饭下线了,也不用绞尽脑汁琢磨怎么保命了。一道圣旨下来,她保证自己凉的透透的,还能顺带捎上整个谢家。 谢昭昭脑子里这么想着,身体显然比脑子反应更迅速。她直接拿起毛笔将纸上的名字一个个涂黑。 朝华宫寝殿的大门传来「吱——」的一声,像是一道催命符。眼瞅着纸上还有十几个名字,谢昭昭直接端起桌上的砚台,朝着纸上泼了下去。 墨汁四溅,不但浸黑了一沓宣纸,连带着她的寝衣也没能幸免于难,水红色的广袖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墨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明黄色的袍角转进寝殿,烛火明灭,一张白纸从桌上落下,飘啊飘啊飘,不偏不倚,刚好落在绣着二龙戏珠图样的龙靴前。 夏夜的晚风涌进寝殿,卷起地上的白纸。白纸翻了个面,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萧淮。 谢昭昭:…… 变故总是来得这么突然。 来人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捏起地上的白宣。身侧,碧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打着颤的开口请安。 反倒是谢昭昭,一点要恭迎圣驾的意思都没有。她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立在书案前,手里还捏着砚台,衣裙上沾染着墨迹,看起来有点狼狈。 不是谢昭昭不想动,实在是腿软,迈不开步子。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大不敬,会不会小命不保……这么想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也跟着染上了水气。 偏偏,她这副负气的可怜样子,落在萧淮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第05章 「不就是来晚了几个时辰。」男人嗤笑了一声,「娇气。」 谢昭昭:? 怔愣之间,她蓦地抬头,穿着一身明黄色衣袍的男人正立在殿中,唇角含着一抹笑。 这块原书中金光闪闪的背景板,曾与谢家长子谢执、钟家二郎钟景祺并称「少京三公子」,端的是世家风流少年郎。只是萧淮继位以后,上位者的杀伐决断日渐显露,加上避帝讳,没有人再敢提起这样的美名。 眼下,谢昭昭看着年轻的帝王,心中自然而然的就涌出八个字:天子之资,神仪明秀。说得白话一点,怎么可以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发什么呆。」萧淮走上前,将那张白宣放在书案上,垂眼看向谢昭昭,「朕听闻你白日里摔了一跤。怎么,难不成还摔坏了脑子?」 谢昭昭:…… 宽大的广袖之下,她蜷起手指。美色纵然惑人,但和小命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萧淮和碧荷不一样,绝对不是她谢昭昭可以轻易信任之人。更何况,自古伴君如伴虎,在这位面前,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付。 原书中,贤妃嚣张跋扈,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拜这位皇帝所赐。盛宠之下,想要养出那么个作天作地的性子,太容易了。而书中两人相处的模式,便是一个「娇」,一个「纵」,贤妃也因此成为这后宫之中,唯一一个敢给皇帝甩脸子的女人。 想到这里…… 「陛下。」谢昭昭垂眸,微微福了福身子,小脸却依旧绷着,连个笑脸都没有。 瞧着她这闹脾气的小模样,萧淮轻哼了一声,踱步到书案前坐下,「西北八百里加急,朕从午时到现在,都还没有用膳。」 这是在给她解释来晚了的原因?顺带提醒她,自己还饿着肚子? 谢昭昭有点微讶,没想到当皇帝的,居然这么好脾气。可惊讶归惊讶,她还是小心的拿捏着身为一个宠妃的分寸,琢磨着该怎么作得自然又不做作。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赌气的开口,「陛下日理万机,臣妾这些小伤小痛,哪里敢入您的眼。左不过几日,肿消了,自然就好了,万万比不上边关急奏,更不敢惊扰了陛下。」 说完,眼圈还跟着红了,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又在说胡话。」萧淮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拉过谢昭昭的手,掀起袖口,原本纤细凝白的皓腕一片红肿。 他皱了皱眉,「还疼不疼?」 这话一出,谢昭昭眼中的湿意更重了,她软着嗓子,委屈巴巴的撒娇:「疼。」 面上小心翼翼的装可怜,内心却慌得一批。她到底不是贤妃,不敢在萧淮面前真的放肆。这可是皇帝啊,使小性子这种,差……差不多就行了吧? 脑子里正在胡乱想着,手腕间突然传来凉凉的触感。谢昭昭抬眼,就看到萧淮正低着头,对着她红肿的手腕,轻轻的吹着。 烛火摇曳,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下颌线条干净利落。 「不闹别扭了,可好?」说着,萧淮拉着谢昭昭,将人带到怀里,圈住她的腰,「下次想朕过来,就让你宫里的人知会元宝一声,别一个人委屈着,知道了吗?」 萧淮温言软语的哄着,谢昭昭却如木头桩子一样,整个人都僵掉了。可怜她一个二十多年的母胎,一朝穿书,居然直接坐在了个陌生男人的大腿上,还被这么亲密的抱着。那接下来呢?这个皇帝不会要留宿在她这儿吧?还要和她……这样那样? 想到这里,她整个人不但僵,还莫名其妙的开始紧张。 「臣……臣妾才没有。」人僵,嘴也僵。 「你没有?」萧淮低笑,将人圈紧,「那你偷偷写朕的名字做什么?」 谢昭昭:…… 我只是在想,你这条金镶玉的大腿要不要抱,以及该怎么抱。 「脸怎么这么红?」萧淮皱眉,看向她一张红扑扑的脸,却发现怀里的人温度也越来越高,不禁有些担心,「是不是还有哪不舒服?朕宣太医来……」 「不……不必了。」谢昭昭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的从萧淮身上起来,「陛……陛下还饿不饿?我宫里小厨房最近新做了一道冰镇甜汤,最是消暑解渴,陛下要不要尝尝?那个,我再让人炒几个小菜……」 说着,她才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萧淮,恰好对上男人的眸子。不知道是不是她心虚,偏生从这平静如一泓潭水的目光里,读出些审视的意思。 谢昭昭心中一惊。不会,这么快就穿帮了吧? 「陛下。」她定了定心神,再抬眼,便有些心疼的看向萧淮,「朝堂上的事情,臣妾虽然不懂,却也知道诸事繁杂,桩桩件件都是关乎国运民生的大事。您是天子,一人身系天下,更是应该要保重龙体才是……」 也不知道,书里那个嚣张的贤妃能不能说出这么识大体的番话来,谢昭昭顿了顿,语调微微一转,「宝元这奴才,是怎么伺候的?这都什么时辰了,居然还让主子饿着肚子!」 说完,谢昭昭也不敢再去分辨萧淮眼中的神色,转身就往寝殿外面走。 而在她身后,萧淮依旧坐在书案前,他微微垂眸,看着那张白宣上的「萧淮」两个字,眼底神色不明。 —— 殿外,只留了碧荷和萧淮身边的大太监元宝守着。 「给贤妃娘娘请安。」 弓着背的太监有点胖,饶是弯着腰,也盖不住那腆起的肚子,谢昭昭微微一愣,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来。这元宝,可不就是书里最后将贤妃亲手送进冷宫的人么。 「元宝?」 「奴才在,娘娘有何吩咐?」元宝抬头,露出圆脸绿豆眼。 第06章 「呵。」她轻笑了一声,眼尾微挑,淡淡瞥了他一眼,「走,碧荷,陪本宫去趟小厨房。」 碧荷:「是,娘娘。」 元宝:……? 朝华宫的小厨房是贤妃从相府带来的私厨,她幼年曾同父亲谢远清在江南待过一段时间,偏爱那里的清淡口味。进宫之初,还因不喜宫中的菜色,茶饭不思,生过一场病。萧淮得知这其中缘由后,才命人将相府专门负责她饮食的厨子接进了宫。 往小厨房去的路上,谢昭昭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上露了马脚,却又理不清楚。 「碧荷,你去吩咐小厨房,备些冰镇甜汤,再按照陛下的口味,做几样可口的小菜。」吩咐完,她自己又往回走。到底,是哪里可能出了错呢? 刚走到寝殿门口,就看到萧淮急匆匆的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个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 谢昭昭被吓了一跳,「陛下?」 萧淮扶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好好休息,朕忙完了再过来看你。」 看着几人神色匆匆的走出朝华宫,谢昭昭微微蹙眉。那黑衣人十有八九就是书中说的皇族暗卫,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就这么大剌剌的出现在了朝华宫。 她摇摇头,原来熟知剧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金手指。毕竟,在主角视角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在悄悄发生。 谢昭昭缓步走进寝殿,一进来,就看到了书案上的那张白宣,上面的「萧淮」二字笔力逎劲,三分刚七分柔,不枉她练了多年的字。 字? 谢昭昭蓦地心中一跳,瞳孔微缩。 她还是太大意了,只想着怎么去应付萧淮,居然忽略了这么明显的破绽。 谢昭昭只觉通身冰凉,她快步走到书案前,抖着手,在上面胡乱翻着。可整张书案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一星半点有贤妃字迹的东西。 书案上没有,谢昭昭又去翻书架、妆台、小几,甚至连被子底下都没有放过。 理智告诉她,如果真的是字迹露出了马脚,萧淮不可能容她到现在,大概早在看到那页白宣的时候就把她当刺客抓起来了。还有碧荷,那小白菜似乎也并没有对她的字迹产生怀疑。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贤妃的字,和她的字是一样的。 但不管怎样,这个隐患不排除,谢昭昭寝食难安。 碧荷从小厨房过来,刚走到寝殿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响动声。转进来一看,自家娘娘正撅着个屁股,在翻床榻上的被褥。 「娘娘在找什么东西吗?」碧荷赶紧过来,将谢昭昭扶住,「娘娘这一身的伤,要好好休息才是。要找什么东西,吩咐奴婢一声便是。」 谢昭昭抓了抓头发,这个事情,她不敢问得太明显,万一被小白菜察觉,她这副躯壳里装得根本不是贤妃,依着这小白菜的忠心程度,怕是会第一个告发她。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睡不着,想找个帖子,练练字。」 「帖子?」碧荷一听,杏眼瞪得浑圆,「我的好娘娘,您当真是不心疼自己的身子么,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练字?」 说着,小白菜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其实娘娘不说,奴婢心里也清楚。」 谢昭昭:? 「刚才小德子捎来了信,说皇上往云芷阁的方向去了。」碧荷扶着谢昭昭在榻上坐下,水汪汪的眼睛里有些黯然,「奴婢知道娘娘心里委屈,睡不着,奴婢这就给您寻帖子来。」 谢昭昭:……? 小白菜抹了把眼泪,转身往西殿的方向去了,谢昭昭独自坐在榻上,有点懵。云芷阁?萧淮不是带着暗卫走了么,那一副神色匆匆的样子,不像是急着去找女人的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云芷阁的冯婕妤倒也是个人物。进宫不过月余,便从一名籍籍无名的选侍,成了正七品的婕妤,还单独开殿,御赐了云芷阁。 只不过,炮灰终究是炮灰。谢昭昭回忆了一下原书里的细节,托着腮,距离这位新宠领盒饭的日子,好像也不远了。 正想着,碧荷抱着一摞帖子进来了。小白菜把帖子放在书案上,又走到谢昭昭身边蹲下,轻轻给她揉着手腕,「娘娘要不还是早点歇下吧,刚才……是奴婢多嘴了。」 谢昭昭安抚的拍了拍小白菜的手背,「不妨事。」 她走到书案前,一本一本的翻着字帖,直到翻到倒数第二本,才发现一封被夹在帖子中的花笺。花笺上写着两行字:昭昭若日月,离离如星辰。 刚劲的字迹里带着几分清秀,和她的如出一辙。 「呀,这花笺原来在这里,难怪娘娘您找了那么久就找不到。」 谢昭昭皱眉,「我找这花笺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喜欢在意呀。娘娘不记得了么,这是三年前的百花宫宴上,娘娘一曲《秋池月》拔得头筹,才得了这御赐的笺语。」 「这是萧……御赐的笺语?」 「恩恩,当时呀,曲子一弹完,整个长宁殿都静悄悄的。还是皇上头一个抚掌,当即就评了这十个字。娘娘喜欢,便亲自题在了花笺上。」碧荷说得笑上眉梢,可说着说着,神色又暗了下来,「娘娘当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么……」 她还真不太记得了。 谢昭昭努力的回忆着原书的情节,好像是有这么一段,但当时她并没有太在意。只记得,似乎是那年百花宫宴过后不久,谢家长女就入宫做了贤妃,从此盛宠不断。 但不管怎样,她好歹确定了一件事,这字迹是贤妃的,也和她的一模一样。至于是巧合,还是其他,谢昭昭一时半刻也有些糊涂。 第07章 她打了个哈欠,将花笺重新放回字帖中,「本宫突然觉得有些乏了,这字……就暂且不练了吧。」 碧荷捂着嘴巴笑了笑,扶着谢昭昭,「成,那奴婢侍候娘娘歇下。」 子时已过,朝华宫中的烛火才熄。大概是这一天太折腾,谢昭昭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只是这一晚,她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之间,总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喊着:昭昭……昭昭…… —— 「娘娘,娘娘~」 外面的天色微亮,谢昭昭就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喊娘娘。她翻了个身,滚到床榻里侧,嘴里嘟囔着,「什么娘娘,我是昭昭。」 立在床边的人憨笑了一声,「是是是,是昭昭,可昭昭就是娘娘啊。」 ?! 谢昭昭蓦地睁开眼睛,看到帐顶大红织金的凤凰于飞,有些愣神。她大概是睡糊涂了,差点忘记自己还活在一本书的世界里,她现在,是嚣张的贤妃。 「娘娘,再过半个时辰,各宫的主子们就要来了,奴婢服侍您洗漱梳妆。」碧荷一边将鲛绡床幔理好,一边叮嘱道:「下个月就是宫中一年一度的百花宫宴,娘娘昨个吩咐各宫主子今日过来商议此事。等下……若是有什么想不起来,记不清楚的,就揭过,可千万不能露了马脚。」 又是百花宫宴? 这大周朝每年的八月初三,都会在宫中设宴,邀王公大臣及其家眷同赏百花。其实就是皇上花钱请大家吃吃喝喝,以昭君臣同乐,天下太平。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便是所有未出阁的官家女子,都会在宫宴上展示才艺。之后,会得两句笺语,题于花笺之上。 是以,每年的百花宫宴过后,这少京城中总会新添几对良缘美眷。换句话说,这百花宫宴就是官方举办的大型相亲会。而昭宁十二年夏天的百花宫宴,可不就是原书中男女主角爱情开始的地方? 想到此处,谢昭昭顿了顿,从妆台上捏起一支凤凰双飐染锦金簪,细细摩挲着。她应该如何把握这个机会,助柳絮一臂之力呢? 「娘娘,这支簪子好,刚好配这凌云髻。」碧荷的话打断了谢昭昭的思绪。 谢昭昭低头看着手中的凤凰金簪,这贤妃,虽为妃位,吃穿用度上倒是与皇后无二了。这般喜爱凤凰,当真就不怕被人说成僭越? 「换这个吧。」她放下手中的金簪,重新从奁盒中挑了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递给碧荷。 金海棠绽放在发髻的一瞬间,莹莹珠花垂下,灵动翩然。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这贤妃不但有一张惑人的脸,美目流转之间顾盼生辉,更是将这十分的美貌生生化作七分妩媚,三分天真,却又浑然天成。 谢昭昭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间有些恍然。 「娘娘可真美,这要是让皇上瞧着了,定移不开眼。」碧荷将发髻间的步摇又正了正,「要不奴婢吩咐小厨房去准备些冰镇甜汤,晚些时候,娘娘送去给皇上尝尝?」 「就你这鬼丫头激灵。」谢昭昭嗔怪的瞥了眼碧荷,「不过,皇上这几日朝政繁忙,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 经过昨晚的事情,她现下可不想主动去招惹萧淮。何况,比起哄男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柳絮那姑娘……那奴才呢?」 「回娘娘的话,奴婢一早去问过浣衣局的常姑姑,昨个就被关起来了。但没有娘娘的吩咐,浣衣局的人也不敢随便发落。」 谢昭昭点点头,「好,你待会儿派人把她带到朝华宫来,本宫有话要问她。」 得了吩咐,碧荷既兴奋又欢喜的退下。谢昭昭垂眸,理了理身上大红色的宫装,接下来,她便要打起精神,亲自去会一会这各宫娘娘了。 —— 谢昭昭来到正殿的时候,殿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一眼望去,大概有十几人,姹紫嫣红,燕瘦环肥,正是萧淮的小老婆们。 见她进来,宫妃们屈膝,齐声问安。 谢昭昭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后排一个穿着桃粉色宫装的女人身上。女人生得不算出挑,但也有些颜色,此刻也正向谢昭昭看来,神色里带着明显的挑衅,正是冯婕妤。 这般目中无人,难怪早早就下了线。谢昭昭淡淡笑了笑,懒得搭理这种小角色。 「姐姐怎么才来?」众妃刚刚起身,贤妃的好姐妹,丽妃便迎了上来,言语之间透着旁若无人的熟稔。 丽妃挽着谢昭昭的手臂,瞧了眼右侧空着的首位,「听闻淑妃娘娘身子又不适了,敢情这宫里头一忙,她就不舒服。百花宫宴这么大的事,里里外外有多少需要操持的,到头来,便只辛苦姐姐您一个人了。」 谢昭昭笑了笑,金步摇的掩映之间,皆是耀眼的明艳。 「淑妃姐姐一向体弱,这些宫中杂务自然不敢劳她费心。更何况,我还有诸位妹妹帮衬着,可不敢担这辛苦二字,不过都是为陛下分忧,尽各人的本分罢了。」 不枉费她看了那么多的宫斗文,眼下说起这场面上的漂亮话,简直是滴水不漏,手到擒来。 「就是因为姐姐这般好脾气,才纵了某些人。」丽妃笑得意味深长,转头看向下首的徐昭仪。 徐昭仪连忙起身,福了福身子,「贤妃娘娘所言极是,吾等定听从娘娘教诲,竭尽本分,为陛下分忧。」 这后宫之中,除了贤妃、淑妃、丽妃和宁妃,便是这徐昭仪为大。淑妃常年抱病,丽妃为贤妃马首是瞻,宁妃素来低调,不喜与人相争。是以,徐昭仪这么一说,那些品级位分低的宫妃,纷纷跟着附和起来。 「徐姐姐这么着急做什么。」一众的附和声中,忽然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冯婕妤犹自坐在椅子里,摸着自己红如蔻丹的指甲,眉眼轻挑,「姐姐只要忠心做事,还怕贤妃娘娘看不到么?」 徐昭仪是个出了名的软糯性子,方才不过是因为得了丽妃的眼色。现下,突然被比自己品级低的冯婕妤这般取笑,姿色平平的一张脸涨了个通红,却也只喏喏开口,「妹妹说得极是。」 见她这般能忍,有几个宫妃悄悄交换了眼神,但也都笑而不语。倒是冯婕妤,今日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当着贤妃的面再次放肆起来。 「徐姐姐说笑了,这后宫之中,向来是贤妃姐姐做主,谢姐姐说是才是。」她咯咯笑了两声,状似无意的摸了摸腕间的碧色镯子。 第08章 「呀,冯妹妹这只玉镯倒是极为漂亮,可是前些日子陛下赐下来的?」一直默不作声的韩贵人开口赞道。 冯婕妤却没有搭话,只神色得意的又看了一眼谢昭昭。这玉镯本是一对,另一只便在这朝华宫中。 谢昭昭心中冷笑,不就是个镯子么,至于这般显摆吗?不过这冯婕妤虽然没脑子,眼神倒还不差,明里暗里的讽刺徐昭仪想要巴结贤妃,却又没那份忠心。 「好了,说笑斗嘴的事情暂且放一放,本宫今日邀诸位妹妹来,是想一同商议百花宫宴的事情。」谢昭昭在主位上坐下,瞥了眼下面的一众宫妃,「所以,妹妹们都不妨说说,自己有什么想法。」 这话一说完,众妃们便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开了口,整整讲了一个多时辰。朝华宫的茶水和点心去了大半,也没商讨出个所以然来。谢昭昭听得头疼,又在操心柳絮的事情,最后便只得暂时先让众人退下,回了后殿。 「娘娘方才可是瞧见了?」碧荷一边给谢昭昭揉肩,一边忿忿道,「那冯婕妤仗着皇上宠爱,连在娘娘面都敢放肆。要奴婢说,娘娘就应该给她些教训才是。」 教训?不过是个炮灰命,时间到了,自然就会下线,哪里要她费心来教训。 谢昭昭抚了抚发髻间的步摇,「柳絮呢?」 「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将人提来了,这会儿还在宫门口跪着呢。」 「哦。」 恩?跪着? 「跪了多久了?」 「恩……」碧荷眨眨眼,略微思索了一下,「估摸着,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谢昭昭:!!! 她看向窗外的日头,突然间就不头疼了。一个机灵,提着裙摆,就往殿外跑去。 眼下,巳时已过,明晃晃的日头高高挂起,照亮了朝华宫的金瓦红墙。 谢昭昭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出来,远远的就看到宫门口跪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穿着最下等的粗布宫衣,衣服上还裂着口子,像是被藤鞭抽打所致。 惨,还是她家女主惨。 谢昭昭放缓了步子,心里虽然紧张,却还是稳住心神,端出了贤妃的架子。她现在是宠冠六宫的第一人,怎么能在个下等宫人面前失了分寸,岂不平白遭人猜疑。 碧荷喘着粗气跟上来,「娘……娘娘,可慢着点,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这事可不能当着小白菜的面说,谢昭昭眸色微转,「你去小厨房瞧瞧冰镇的甜汤准备好了没。」 「娘娘您想通啦?」碧荷面色一喜,轻快的福了福身子,「奴婢这就去。」 谢昭昭:……? 也不知道这小白菜怎么突然就这么开心,谢昭昭懵懵的眨眨眼,缓步向宫门口走去。直至三步之外,才站定。 「奴婢给贤妃娘娘请安。」见到她,跪着的人盈盈一拜,仍旧低垂着头。 「你就是柳絮?」 「回娘娘的话,奴婢贱名柳絮。」 谢昭昭端着贤妃的身姿,在眉眼中凹出三份轻蔑,「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话落,跪在地上的姑娘缓缓抬起头,修眉联娟,樱唇单薄,盈盈秋水剪瞳,即便穿着最下等的宫衣,也难掩风华。 这就是她的真大腿啊,谢昭昭不禁有些激动,要不是碍着贤妃的身份,她真想直接冲上去把人扶起来,好生嘘寒问暖一番。 轻咳了一声,谢昭昭才又缓缓开口,「你可知,本宫为何会将你提来?」 闻言,柳絮神色一暗,再叩首,「奴婢冲撞了娘娘,自知罪孽深重。」 「若单单只是冲撞,本宫只要稍加暗示,这宫里自然有的是人替本宫教训你。可如今,既然将你提来……」谢昭昭微顿,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 片刻,伏在地上的人才轻声开口:「奴婢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这柳絮,果然是个明白人。 谢昭昭心中千回百转,方才在那群女人七嘴八舌商议百花宫宴的时候,她就在捉摸,怎样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给柳絮制造机会。 原书中,这柳絮后来也成了萧淮众多小老婆中的一员,只是她心中真正爱慕之人却并非皇帝,而是寒门出身的大将军程寻,即原书男主。在谢昭昭已知的剧情里,最后谢家败落,柳絮被封慧妃,而程寻却驻守北地,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定北王。 谢昭昭原本想着,可以借贤妃的身份好好提携柳絮,帮助她尽快走上人生巅峰的,可今日冯婕妤和徐昭仪的事情多少还是给她提了个醒,她可万万不能让这柳絮成了萧淮的女人。宫闱倾轧,人心难度,万一哪天柳絮站在高位上反咬一口,她谢昭昭大概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农夫与蛇的故事,她自小听了无数遍。姑且不说柳絮是不是蛇,这样的蠢事,谢昭昭不会去做。 「本宫听浣衣局的常姑姑说,你精通音律,下个月的百花宫宴,本宫想排个曲子,可如今人手些紧,你可愿来?」谢昭昭顿了顿,美目微抬,「这曲子若是得了陛下的欢喜,昨日的冲撞之罪,本宫便不再与你计较。」 能从一个下等宫人,一跃成为宠妃手下的乐师,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福分,更何况柳絮还担着个冲撞贵人的罪名。 谢昭昭弯着唇,看向地上跪着的人,她给了柳絮一条通天的捷径,是福是祸,全看她如何把握。 到底是原书的女主,个中利害了然于心,柳絮盈盈一叩到底,「奴婢叩谢娘娘天恩。」 第09章 「还算是个识抬举的。」谢昭昭点点头,「行了,你先退下吧,收拾收拾东西,赶明儿就住进朝华宫来。」 大腿嘛,既然得罪不得,就还是要放在眼前才安心。 打发走了柳絮,谢昭昭伸了个懒腰,才慢悠悠的往正殿走去。她穿过来也有一天了,都还没好好打量一下自己的地界。据说这朝华宫是后宫中最大的一处宫殿,毗邻皇帝居住的承明殿,是大周朝历代皇后的居所。 所见之处,红墙黄瓦,白玉雕栏。正殿之后,依次是后殿、寝殿,绿树掩映之间,东西各有一处偏殿。整个宫殿,制式规矩,气势恢宏,无一处不透着天家威严。 谢昭昭依稀记得,这贤妃刚入宫之际,因御赐了这处宫殿,还招来宗室和礼部一群老头子的反对。萧淮却大笔一挥,不顾朝臣异议,将这「凤藻宫」改成了「朝华宫」,并直言:「从此再无凤藻,只有朝华,唯昭昭一人尔。」 这贤妃,也因此成了后宫第一人。 唯昭昭一人尔? 谢昭昭撇撇嘴,纵然万般宠爱,最终不还是将贤妃打入冷宫,还抄了整个谢家。自古伴君如伴虎,谁知帝王深情不是舔血白刃?抑或这盛宠不过是捧杀,只因忌惮谢钟两家滔天的权势? 贤妃这条自保的路,并不好走,于她谢昭昭而言,每天都是踩在刀尖上。无心再欣赏这宫中景色,谢昭昭有些丧气的走进了正殿。迎面,就遇上碧荷端着托盘,托盘上一只碧色小碗,盛着冰好了的甜汤。 「娘娘,奴婢已经备好了甜汤。还冰着呢,皇上一定喜欢。」碧荷笑盈盈的走上前,「而且奴婢瞧着,这也快要到午膳的时辰了,小厨房还备了几样小菜,娘娘要不要一起送过去?」 谢昭昭:…… 原来这小白菜方才这么高兴,就是以为她想通过了,愿意亲自给萧淮送甜汤了? 按理说,她是萧淮的宠妃,适时表现一下关心,撒个娇什么的,是分内的事。可现下,她不但有点怕这个皇帝,还因为贤妃后来的下场,生出些兔死狗烹的悲凉,着实很难对这个男人有什么好脸色。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柳絮那贱婢又顶撞了娘娘?」碧荷见她心情不好,连忙放下手中的托盘,关切的问道。 「没有。」谢昭昭摇摇头,盯着那托盘中的碧色小碗好一会儿,才将托盘端起来,「我去就是了,但你们都不许跟着。」 「这……」碧荷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家娘娘怎么突然看起来就愁眉苦脸的。但娘娘的吩咐她不敢忤逆,就只能听话的待在朝华宫里,干着急。 而谢昭昭端着个盘子,一路出了朝华宫,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正是正午时候,日头毒辣,路上的宫人见贤妃居然自个端着个托盘,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带,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却也只低着头,恭敬又小心的问安。 谢昭昭却没有在意这些宫人的揣度,只眼观鼻鼻观口的往御书房走去,在路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兀自改了道。她按着原书中路线一路往皇宫的西面走去。直到面前出现一片碧湖,湖中有一处凉亭,四周鲛纱轻垂,荷叶连天。 这亭子的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储冰室,所以即便是这样炎热的夏日,亭子里也十分凉爽。谢昭昭将托盘放在白玉石桌上,倚在软塌上歇凉。 她才不要去哄男人,平白给自己添堵。想着,谢昭昭端起桌上的甜汤,晃了晃汤匙,甜汤入口,甘凉的味道瞬间熨帖了她所有的情绪。 「喵~喵~」 两口甜汤下肚,亭子里突然响起猫叫,谢昭昭循声望去,便看到角落里一团白毛,此时正蜷着身子,顶着个毛茸茸的脑袋,冲着她叫,样子奶凶奶凶的。 「呀,你是哪里来的小可爱?」谢昭昭俯下身,冲着小猫招手,「过来。」 小猫似乎经过了一番剧烈的内心挣扎,才踩着步子走过来。在靠近谢昭昭的时候,纵身一跃,跳在了软塌上。 谢昭昭这才发现,这猫咪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透亮如琉璃。虽然瞧着身形不大,和她对视的时候,样子却很威风,并不像寻常的流浪猫。 「喂,小家伙,你是谁家的猫咪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谢昭昭大着胆子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换来软软的一声「喵」,听得她心都要化了。 「你是不是也想吃?」她又端起桌上的甜汤,凑到小猫面前。这小家伙果然是馋了,就着碧玉碗,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 萧淮走近湖心亭的时候,就看到一袭红色宫装的人正倚在软榻边。女人低着眉,怀里抱着白绒绒的一团,正捏着汤匙,一勺一勺的喂甜汤。 莲叶微动,鲛纱轻卷,美人如画。 「哟,这不是明太妃宫里的杏仁酥么?」 「杏仁酥?」萧淮负手立在通往湖心亭的水廊之上。 元宝捂着嘴巴嘿嘿笑了两声,「可不就是明毓宫里的杏仁酥。过几日,便是太妃生辰,听闻太妃素来喜猫,程将军特意派人从北地送来的。」 明太妃是先皇的宠妃,萧淮继位之后,先皇身边的旧人,没有子嗣的,统统被发派去了皇陵。唯独这明妃,膝下虽无子,却留在了宫中,封了太妃。虽然不比做明妃时风头无两,但也可衣食无忧,颐养天年。听闻这旨意还是太后亲自下的,以昭先帝仁慈,后宫德容。 「程寻倒是有心了。」说着,萧淮迈步走向湖心亭。 谢昭昭虽然在喂猫,但其实萧淮靠近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会儿见人进了湖心亭,在白玉石凳上落座,她才缓缓起身,「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萧淮瞧了眼桌上的碧玉小碗,里面的甜汤已经下去了大半。 「朕听你宫里的人说,你是去御书房给朕送甜汤去了?」 谢昭昭:…… 见她依旧福着身子,低眉顺眼不说话,萧淮哼笑了一声,「枉朕为了这碗甜汤,顶着这么大的日头,又折回了御书房。等了好半天也没见人来,寻了宫人来问,才知道有个人端着东西往莲湖的方向去了。如今瞧来,是便宜了个畜生?」 谢昭昭:……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谢昭昭直接腿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喂猫不过一时兴起,她可万万没有折辱天子的意思。 萧淮皱了皱眉,「起来。」 「臣妾不敢。」 第10章 是真的不敢。 从察觉到萧淮在湖心亭外,谢昭昭就一直在心里打鼓,琢磨着怎么应付这个人。眼下一句「便宜了个畜生」,更是听得她心惊肉跳。「欺君」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起来说话。」萧淮又瞥了她一眼,面上有些不悦,「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可不见你这样怕朕。」 元宝跟在萧淮身边久了,是个极有眼力见儿的,赶忙走到谢昭昭身边,「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赶紧起来吧。这莲湖亭的地上凉,娘娘可别冻坏了身子。回头,皇上又该心疼了。」 谢昭昭被元宝扶着,硬着头皮起了身,却不敢看萧淮。 见她依旧不说话,萧淮有些无奈,「莫不是昨日真摔坏了脑子,还不如元宝懂事。」 谢昭昭:…… 「可是因为冯婕妤的事情?」他温声开口。 恩? 谢昭昭抬眼,微愣。 这怎么就突然又扯到冯婕妤身上去了?谢昭昭看向萧淮,宫装宽大的衣袖下,手指搅在一起,有些糊涂。 「不过就是个镯子,当真这么小心眼,不愿意朕赏了旁人?」 谢昭昭:…… 原来,这皇帝是以为她因为冯婕妤的那只镯子,吃醋了,才一个人跑到这莲湖亭来生闷气,还把要端给自己的甜汤喂了猫? 谢昭昭不禁有些怀疑,到底是贤妃平素里太过善妒,还是这皇帝的脑洞太大。但眼下,吃醋似乎也不失为化解僵局的一个好办法。 于是,谢昭昭垂着头,又福了福身,明艳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倔强,「臣妾不敢,父兄与母亲自幼教导臣妾,女儿家出了嫁,便要以夫为尊,相夫教子,安宁后宅。人有喜庆,不可生妒忌心;人有祸患,不可生喜幸心。冯妹妹既然得了赏赐,定是因为妹妹有所长,得了陛下喜欢,臣妾自当自省,不敢生出他心。」 她这一段话,说得不卑不亢。只一本正经里还偏生让人觉出了几分委屈,萧淮听得有些微讶,旋即笑笑,「朕看这宫中,就属你伶牙俐齿。朕才说了一句,你就回了这么多,竟将《家训》都搬出来了。这般能言善辩,下回谏言堂开课,不将你带去都可惜了。」 「皇上又在笑话臣妾。」谢昭昭嘟着嘴,面上虽不高兴,也知道点到即止,不能跟萧淮真的闹脾气。至于萧淮说的谏言堂,倒是让她想起一个人来。只是如今宫中事务繁杂,她又在适应贤妃的身份,想要去寻这个人,看来只能等百花宫宴过后了。 谢昭昭正在走神,冷不防的被萧淮握住了手。对于这样突然亲密的肢体接触,她本能的有些紧张。 「用过午膳了吗?」萧淮将人拉到身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谢昭昭摇头,她忙活了这大半日,现下倒也觉得有些饿了。只是手被萧淮握着,男人的指腹有些粗粝,贴在手背上的触感被无限放大,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元宝,让御膳房把午膳送过来,朕就在这里和贤妃一起用。」见元宝躬身退下,萧淮才从慢慢的从怀中摸出一只镯子,神色竟还有些别扭和不好意思。 镯子通体透碧,是极为少见的满绿冰种,也因此得了个了不起的名字,叫做「帝王绿」。手腕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透着盈盈水色的碧玉镯将一截皓腕衬得愈发白皙若凝脂,谢昭昭却有些傻眼。 这镯子,应该值不少钱。 「御赐的东西,朕已经着内务府送到你宫里了,这个……」萧淮顿了顿,「是私物。」 他握着谢昭昭的手,拨了拨她手上的玉镯,似乎是想调整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位置。片刻,他才抬起头来,深若寒潭的眸子里竟缱绻出些许温软,那是一种不属于帝王的情绪。 「谢凝,你可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话?」他沉声开口,神色专注又认真。 这还是谢昭昭第一次听萧淮叫这个名字,而他称自己为「我」,将两人的地位放在了同一个水平线上。这样的萧淮,让谢昭昭更加看不懂了,对于他的问话,自然也不敢贸然回答。 半晌,倒是萧淮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处在那个位置上,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朕知道,不管怎么补偿你,都还是委屈你了。」 其实……也不委屈吧,这镯子瞧着就很贵,比冯婕妤那只不止好了千万倍。谢昭昭心里很怂的想着,她摸不清萧淮现在的心思,便也不敢与他对视,只垂着头看向手上的镯子。 「喵~」 一声软软的猫叫,打断了两个人的思绪。谢昭昭下意识抽回手,想起身将小家伙抱过来,却不想小猫十分警惕的看了眼萧淮,一溜烟,跑没了。 谢昭昭:…… 她回头瞪萧淮,男人的眸子里却有隐隐笑意,「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喜欢猫?」 额……这叫她怎么回答? 「这是明太妃的猫,你若喜欢,可以时常去明毓宫里坐坐。」萧淮生母陈皇后早逝,他年幼时曾在明太妃宫里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先皇再次立后,才又将他接到了中宫,由现在的太后姜氏抚养。 「再过几日便是太妃生辰,你前些日子说给太妃备了惊喜,如今准备的怎么样了?」 被萧淮这么一问,谢昭昭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件事情来。惊喜?她初到贵宝地不过一日,哪来的时间准备惊喜。 「既是惊喜,便要等到太妃生辰之时才能拿出来,皇上着什么急嘛。」谢昭昭笑着同萧淮撒娇,心里却愁得不得了。 于是,同萧淮在莲湖亭用过午膳,谢昭昭便匆匆往朝华宫赶。距离明太妃的生辰不过五日,贤妃所谓的「惊喜」,她谢昭昭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刚走到宫门口,碧荷就迎了上来,「我的好娘娘,您可是回来了,若不是元宝公公派人知会了一声,奴婢都要急着去寻人了。」 「碧荷,把咱们宫里面擅长刺绣的人都找来,再去内务府领些金线。对,还有贡缎,要昭宁九年江宁织造府送进宫的那一批……」谢昭昭一边吩咐,一边急匆匆往殿里走去,刚一迈进正殿的大门,就被几案上摆着的东西镇住了。 足足四大盒的镯子,素手镯、飘花镯、春色镯、黄翡、三彩、满绿……质地不同,颜色也各异,怕是整个大周朝的镯子种类,都在这了。这就是萧淮说的,着内务府送来的东西? 第11章 谢昭昭有些头疼,他这般无度娇宠,就当真不怕世人给谢凝冠上个妖妃祸国的名头吗?不过话说回来,不管将来如何,眼下这般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其实并不差。 宽大的衣袖盖住了她的手腕,谢昭昭下意识的摸了摸腕间的那只「帝王绿」。 「娘娘。」碧荷走上前,笑得眉眼弯弯,「这都是方才才赏下来的,皇上……在为你出气呢。」 谢昭昭转着腕间的镯子,又瞧着几案上那一盒盒的玉镯,心中却千回百转。 「碧荷,挑几个品相上乘的,给翠微宫、岁秋宫和怡春.宫几位娘娘送去,后宫的其他人,也要关照到。」谢昭昭微顿,「若是还有剩下的,就让库房收好。」 「娘娘。」碧荷皱眉,显然有些不满。可对上谢昭昭的眼神,便也只能撅了撅嘴巴,照着自家娘娘的吩咐去办事。 谢昭昭一个人回到寝殿,靠在软塌上回想明太妃生辰的事情。 这原书中,贤妃为了讨好萧淮,当日是送了一幅万寿图的。只是眼下,万寿图怕是来不及了,抓紧一下,或许能弄个百寿图出来。更何况,「万寿」喻意虽好,可未免风头太盛,贤妃当初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可曾想过将太后置于何地?也难怪姜太后礼佛归来后,就没给过她好脸色。 想通了这个中关节,谢昭昭又将生辰宴上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细细的过了一遍,才命碧荷让宫人开始打样绣图。 —— 而此刻,在皇宫东北角的一处宫殿,却突然响起「哗啦」的一声,杯碗茶盏碎了一地,连带一起被摔碎的,还有一只玉镯。 冯婕妤坐在小几边,面色阴郁,胸口不停的起伏。 皇宫这种地方,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能传遍各宫,何况是皇上那般大张旗鼓的赏赐了朝华宫。只这一次,贤妃居然破天荒的将东西又分赏给了六宫。尤其是对于那些品级位分低的宫人,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好一个谢凝,得了便宜还卖乖。」冯婕妤咬着牙,鲜红的指甲几乎都要陷进了掌心。 「主子,你消消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冯婕妤身边的宫女宝英劝道:「这贤妃嚣张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主子您又何必与她置气。只不过,她今日明着是赏了六宫,可暗地里,谁不知道是在给咱们云芷阁甩脸子,她们都说……」 「她们都说什么?」冯婕妤抬眼看向宝英,神色忿忿。 宝英蓦地垂下头,小声道:「她们都说,这天底下最好的,都在朝华宫……至于主子您得的,不过是入不了贤妃眼的……」 「混账!」 又是「哗啦」一声,小几上的青花瓷瓶被扫到了地上,瓶中的芍药花散落了一地。宝英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主子息怒,是奴婢多嘴了。」 「你是多嘴,来人!给我拖下去,掌嘴三十!」 片刻,云芷阁的院子里便响起啪啪的掌嘴声,冯婕妤站在窗前,眸中依旧带着愤恨,且渐渐转凉。 「谢凝,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盛宠不断,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院子里,宝英垂着头,两边的脸已经高高肿起,唇齿间还带着血沫。 「二八!二九!三十!」 最后一巴掌落下,宝英有些体力不支,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宝英姐姐!」一个小宫女扑了过来,连忙将人扶住,哭得梨花带雨。 「没事。」宝英冲小宫女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余光扫过云芷阁前的那抹身影,神色比冯婕妤更凉。 明太妃在这后宫中虽然已经是个闲人,但萧淮到底顾念年幼时的抚育情分,又今年恰好是太妃整寿,特地命礼部仔细操持,不可疏怠,一应用度也早早就得了贤妃的首肯。是以,谢昭昭并不需要在这件事上操太多的心,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自己关在了朝华宫里,监督宫人刺绣。 这一忙,就是整整三日。巧合的是,萧淮最近也忙,连着几日都在御书房议事,听说是西北那边传来了捷报,大将军程寻不日将班师回朝。 到了第四日,礼部着人来了朝华宫,说是太妃明日生辰宴的一些琐事还要贤妃娘娘亲自定下。碧荷进来通报的时候,还笑盈盈的冲谢昭昭眨眨眼。 谢昭昭:? 「是大少爷。」碧荷走上前,在她耳边低语。 谢执? 这大周朝虽说民风开放,但后宫之中也是不准外男随意出入的。自贤妃进宫以来,除非大型宫宴,很少能碰上父兄。谢凝的母亲在生下小妹谢芮后不久便过世了,父亲身居高位又公事繁忙,她自小便是跟着谢执一起长大的,兄妹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真的是哥哥?」谢昭昭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眉眼染着笑,连娘娘的身份都顾不上,提着裙摆就跑了出去。 从偏殿到到正殿,不过百余米,谢昭昭一路小跑过来,远远的就看到正殿中站着的男子。乌发束冠,侧颜俊朗,穿着一身靛蓝色的官服,愈发衬得整个人身长玉立。 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说的便是这位谢家的嫡长子,也是大周朝人人称颂的「写月公子」。 只眼下的谢执,和她记忆里那个总是轻袍缓带的世家公子,有几分像,又不太像。君子如玉,比昔年更加温雅端方。 脚下的步子一顿,谢昭昭瞳孔微缩,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被自己的意识吓到。她……怎么会有谢凝的记忆?还有,这种对谢执天然的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惊恐也仅仅是一瞬间,只因来人已经转过头,正含笑看向她,澄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不认同。 谢昭昭下意识的松开裙摆,稳着心神走上前,谢执毕竟是贤妃的亲人,又素来心思缜密,她必须要小心应对才是。 「微臣谢执见过贤妃娘娘。」 见她走上前,谢执一揖到底,谢昭昭却连忙将人扶住,「哥哥这是做什么?」 第12章 「君臣有别,我既当职于礼部,怎能自己先坏了规矩?」他声线温和,说着,竟还有要行大礼的意思。 「哥哥是觉得我嫁了人,便再也不是谢家的姑娘,是要与我生分了吗?」谢昭昭执拗的端着谢执的手臂,偏生不让他行礼,言语间还带着女儿家的娇嗔。 谢执无奈,直起身子,唇角逸出一丝温软的笑,「都是做娘娘的人了,怎么还一点规矩也没有。」 「在哥哥面前,我什么时候有过规矩?」谢昭昭弯着唇,眸子里漾着笑,「更何况,写月公子又什么时候教过我规矩?」 世人皆知,这谢家长子最是随性不羁,只是这几年入朝为官,收敛了几分。 「你呀,总是这么没大没小。也不知宁川……皇上如何受得了。」 谢执,字少廷;萧淮,字宁川,幼时便交好。 谢昭昭却冲谢执眨眨眼,「天子家事,不得妄议哦~」 谢执无奈的摇摇头,入了座,禀奏了太妃生辰宴的一应事宜,才提起这次亲自来朝华宫的另一个原因。 他抬眼,一手端着茶盏,目光不经意扫向正殿里的宫人。谢昭昭心领神会,挥了挥手,「我与兄长说些家事,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鱼贯而出,谢执却似仍有顾忌。 「哥哥放心,但说无妨。」 见她这般肯定,谢执才坦露来意。原来,谢家小妹谢芮马上就到了及笄的年纪,京城里多少人都等着盼着同谢家攀交情。前些日子,姜太后嫡出的景王就曾几番暗示谢远清。 「那父亲的意思是……」谢昭昭略微沉吟,这景王是少京城里有名的纨绔,仗着是先帝幼子,又有太后宠爱,早年就对萧淮继位颇有微词,又终日混迹在烟花之地,后宅美人无数,实非良配。 「于私,父亲和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和芮儿受了委屈。女子亲事,事关终身,不可马虎。于公……」谢执摇头,宫闱之内,实在不是个可以让人放心说话的地方。 男子面色如水,声线温醇,可谢昭昭偏偏从他这番话里,听出了明显护犊子的意味。一想到这般风光霁月的人,最后被杖毙于午门之外,她没由来的就有些心疼。至于谢执没有说出来的话,谢昭昭也心中明了。 于公,以谢家如今的权势地位,实在无须刻意结交景王,无端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我自会留意这宫中的动静。太后如今在东海礼佛,不问世事,他便有心想找太后说情,也要等岁初之时。但哥哥可曾想过,芮儿及笄在即,便是没有景王,这京中的权贵子弟多如牛毛,父亲究竟是何打算的呢?」 提及此,谢执却是叹了口气,神色中流露出鲜少的暗淡。 「我和父亲的意思是,给芮儿寻个靠得住的普通人家,离开少京。」 谢昭昭蓦地一愣,谢芮是家中小妹,又因母亲早亡,自幼便得尽父兄宠爱,便是谢凝这个做姐姐的,对她也是千般好。谢远清居然舍得将她远嫁,嫁的还是寻常人家? 谢执微微阖眼,有些话似乎并不愿意再说。 谢昭昭垂眸。是啊,纵然舍不得又如何?总好过他日连命都保不住。只是如今就已经开始未雨绸缪的谢家,又怎么会在昭宁十四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她忽然觉得胸口涌起一阵莫名的疼痛,堵得她几乎都有些喘不过起来。便听到宫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 「娘娘,大少爷,是冯婕妤。」碧荷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知道了。」谢昭昭冲谢执点点头。殿门从外面被推开,一眼便可望到正在朝华宫门外撒泼的冯婕妤。 「我当是哪个宫里的奴才,原来是浣衣局的贱婢。前些日子才不长眼冲撞了贤妃娘娘,今日居然又在本宫面前找晦气。」冯婕妤端出一副主子的架势,「来人,给我将这个贱婢拖下去,杖毙!」 谢昭昭皱眉,踱步往殿外走去。那宫女身形单薄,穿着三等宫人的衣裙,瞧着竟然还有些眼熟……可不就是她的真大腿柳絮么! 「住手!」 又气又怒的一嗓子自朝华宫的正殿传出,众人望过来,便见贤妃一副震怒模样,美目微凛,正快步往宫门口走来。 「见过贤妃娘娘。」冯婕妤服了服身,面上依旧挂着笑。 可这笑落在谢昭昭眼里,却着实扎眼。她这几日忙着明太妃的寿礼,尚无暇顾及柳絮,但这并不代表,随便来个人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辱她的真大腿! 「姐姐这般动怒又是为何,我不过就是教训个不懂事的宫人罢了。」 「跪下!」 谢昭昭端着身姿,一声厉喝,不仅是朝华宫的宫人,连带着冯婕妤身边的宫女,都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只冯婕妤尴尬的看向身后的人,面色有些不自然,「姐姐……」 「跪下。」 她一字一顿,又言简意赅。冯婕妤的脸色才变了,这话摆明了就是说给她听的。冯婕妤再如何嚣张,也知道尊卑有别,断不敢真的和贤妃硬碰硬,只能极不情愿的跪了下去。 「来人,杖责二十!」 「你敢……」冯婕妤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谢昭昭,「贤妃娘娘就算要教训我,也总要有个是非因由?这般随意责罚宫妃,就不怕惹人非议,陛下动怒吗?」 谢昭昭却笑了,笑得妩媚又灼人。她弯着唇,双手交叠在胸前,嫣红的唇瓣微动,「是非因由?本宫教训个不懂事的奴才,还需要因由?」 「你……我可是皇上封的婕妤。」 「是吗?那可真了不起啊。」谢昭昭笑了笑,看向冯婕妤,「那你给本宫听好了,今日教训的因由有三。」 「其一,罔顾宫规。按我大周朝宫礼,单独居一宫者,才可称‘本宫’。云芷阁不过是个宫中小筑,你冯婕妤居然以‘本宫’自称,当真是不把我大周朝的宫规放在眼里吗?其二,目无尊卑。你一个区区七品婕妤,按照宫跪,四妃面前当行叩拜大礼。你出身低微,不懂礼数便也罢了,居然在本宫面前张口闭口称‘我’,不是目无尊卑又是什么?其三,苛待宫人。敢问婕妤娘娘,这位宫女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祸,要被杖毙?」谢昭昭笑笑,「你不是不清楚她是哪个宫的人吗?现在本宫就告诉你,她是我朝华宫的人,是我谢凝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冯婕妤还真是好本事,打算在我朝华宫的门口,替本宫教训起我的人来了?」 第13章 谢昭昭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堵得冯婕妤哑口无言,只能涨红了脸,瞪着眼睛不说话。 「听清楚了?桩桩件件,哪一条摆出来都是死罪,本宫如今不过杖责二十,已经是从轻发落,慈悲为怀了。」谢昭昭俯下身,和冯婕妤对视,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漂亮的眸子里满是猖狂,「不服?去找萧淮告状啊,看他是心疼你,还是舍不得我?」 饶是冯婕妤再骄矜,如今不敬宫礼、目无尊卑、苛待宫人……一顶顶的大帽子扣下来,整个人都懵了。看着面前美目冷然的谢凝,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在这个宫里头,贤妃想要弄死她,便如同踩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尤其是在听到谢凝直呼萧淮名讳的时候,这种恐惧更是达到了极点。她不过是虚张声势,贤妃才是真张狂。正如那人所言,抓住了贤妃的嚣张,便是抓住了萧淮的弱点。 可在性命面前,谁的话也不作数,也不可信。冯婕妤像突然失了力气,匍匐在谢昭昭脚下,不住的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贱妾知道错了,请娘娘息怒。」 谢昭昭却不再看她,只双手交叠在胸前,面色冷然,「柴姑姑,掌刑。」 几个粗使宫人抬来长凳,将冯婕妤架了过去。不过片刻,朝华宫中便响起板子落在肉上的声音,钝钝的,还伴着女子哭哭啼啼的求饶声,渐渐变成了微弱的哼哼声。 宫门口,柳絮却依旧跪在地上,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整个人都还恍惚着。她有些困惑,又有些感激,抬眼看着谢昭昭的侧颜。听这宫里的人说,谢贤妃把持后宫,嚣张跋扈,可一连两次,却都是她帮了自己。而刚才说与冯婕妤的那番话,句句在理,打在痛处,并不像传言中的那猖狂无脑之人。 柳絮只顾着自己揣测,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这般大胆的凝视,落在谢执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谢执负手立在谢昭昭身后,微微敛眉,这小宫女看起来柔柔弱弱,可眉目之间却透着股与生俱来的矜傲,这可不是一个普通宫人该有的气韵。 —— 贤妃杖责冯婕妤的事情,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后宫。宫中之人,惯会踩高捧低,明里暗里都在笑话冯婕妤自不量力,居然不要命的去招惹这尊大佛。而整件事情的另一位女主角,此刻正猫在朝华宫的后花园里烤红薯。 没错,就是烤红薯。 谢昭昭忙活了好几日,方才又和冯婕妤大动肝火,只觉得眼下只有美食才能治愈自己。可这宫中膳食,一向以精细见长,却少了几分市井的烟火气。加之谢昭昭没穿来之前,最喜食辣,朝华宫的小厨房完全不对她的口味。 来了这几日,她分外想念家乡的烤红薯。这会终于得了闲,才让碧荷找来几只红薯,又亲自在朝华宫的后花园挖了坑,将红薯一个个埋进去,铺了碳火。 看着细白如嫩笋的指尖沾满泥土,碧荷心里忽然就特别难受,自家娘娘自小锦衣玉食,何曾遭过这份罪,想着想着,杏眼里就忍不住开始蓄泪。 「小白菜,你这是做什么,我好端端的坐在这,你哭什么?」谢昭昭笑得没心没肺,握着木棍拨了拨面上的碳火,「等我哪天死翘翘了,你再哭也不迟啊。」 「娘娘说什么胡话,娘娘是千金之躯,定能长命百岁。」碧荷出口反驳道,泪也蓄得更凶,「百岁都不止,是千岁!万……」 看着小白菜自知险些失言,一副使劲憋着的表情,谢昭昭不厚道的就笑出了声,「哪有人真能长命百岁,便是咱们隔壁那位,整天的山呼万岁……」 「娘娘!」碧荷跺跺脚,她家娘娘是被冯婕妤那贱人气糊涂了吗,怎么突然接二连三的说起胡话,还咱们隔壁那位?朝华宫毗邻承明殿,那可是大周朝历代帝王的寝宫。 看着谢昭昭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碧荷扁了扁嘴巴,自知再说什么她家娘娘也听不进去,干脆也蹲在地上拨碳火。 「娘娘,奴婢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 「娘娘怎么总是叫奴婢小白菜?奴婢寻思着,自个儿长得也不像颗白菜啊。」 「不像吗?」谢昭昭偏头看向碧荷,小丫头穿着一身碧色的衣裙,挽着垂挂髻,水灵娇俏,明明就是颗小白菜,眼下皱着眉,娇憨的小表情更是可爱极了。 碧荷本性不坏,只是跟着贤妃做了许多错失。可既然她如今成了贤妃,就断然不会再让这小白菜错下去。 「我瞧着挺像。」说完,谢昭昭又笑了笑,越过碧荷,目光落在了远处。 这朝华宫的后花园,佳木茏葱,繁花锦簇,白玉桥引一带流水,处处蕴藏匠心,端的是天家富贵,可偏偏没有烟火气。 「小白菜,你说我要是把这园子里都种上白菜可好?」 碧荷一听,嘟了嘟嘴,「娘娘惯会打趣奴婢。」 谢昭昭却笑笑,没再说什么,只垂着眸看向地上的碳火,目光有些空洞。 她方才那般与冯婕妤大动干戈,是冲动了吧。明明初来时,是想着以后再也不去惹是生非,低调保命的。可惜天不遂人愿,方才她若不出手,柳絮必定要被刁难,她要保人,冲突就在所难免。 谢昭昭叹了口气,那往后呢?她不想重蹈贤妃的覆辙,也有点舍不得这颗小白菜,甚至是连谢执、谢芮,她潜意识都想护着。若是如此,难不成真让自己陷入这宫斗的漩涡中去?那可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思绪飘远,谢昭昭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碳火,却没有察觉,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转进了后花园。碧荷正欲起身行礼,却见萧淮摇了摇头。 坐在地上的女子穿着大红色的宫装,云髻高绾,雾鬓低垂,裙摆铺排开来,翻涌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暗绣。夕阳的余晖下,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美的惊心动魄。 园子里隐隐有香气溢出,谢昭昭动了动鼻子,瞬间回神,「嗳,熟了熟了,可以挖出来了。」 说着她连忙拨开地上的碳火,用木棍将红薯刨了出来。红薯上还裹着泥壳,谢昭昭嗅着香气,伸手就要去拿,奈何这副身子太过细皮嫩肉,指尖甫一碰到泥壳,她就被烫得缩回来,捏住了自己的耳朵。 「娘娘,小心点。」 碧荷急急的走上前,谢昭昭却不在意的吹了吹手指,冲她摆摆手,又小心的用木棍将烤好的红薯拨到一边的空地上。浓郁的香气升腾,她盯着地上的红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唔,就是这个味道,实在是太勾人了。 「娘娘,你可小心些,当心又烫着。」碧荷寸步不离的跟在谢昭昭身后,皱着眉,生怕她一个忍不住,又烫了自己。 「小白菜,你可听过一句话?」谢昭昭用木棍戳了戳红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烤红薯。」 碧荷:…… 第14章 小白菜偷偷看了眼站在几步之外的皇帝,大周朝有规矩,宫妃不得妄议朝政。却不想,谢昭昭又大剌剌的继续开口道:「不过,放在放到咱们宫里,应该是……皇帝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烤红薯。」 说完,她还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萧淮:…… 这回,碧荷直接白了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谢昭昭转头,便看见萧淮站在不远处,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谢昭昭:…… 她连忙丢掉手里的木棍,小心脏都要跳了出来,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小白菜怎么都不提醒她一句?以及,她刚才说了什么,是让皇帝回家烤红薯吗? 谢昭昭闭了闭眼,不禁在心中哀叹,为什么她和萧淮的每一次碰面,都是修罗场;每一次,她都在欺君之罪的边缘反复横跳。 「臣妾失言,知道错了。」她垂着头,乖乖认错,屈膝行礼,盼着萧淮能大人有大量,不和她计较。 萧淮踱步走上前,看着地上灰不溜丢的东西,「这是何物?」 谢昭昭:「烤红薯。」 萧淮:……? 「你就是打算让朕烤这个?」 谢昭昭:…… 「回皇上的话,臣妾说的是‘不为民做主,回家烤红薯’。皇上是明君,事事以天下百姓为先,自然不存在回家烤红薯一说。」谢昭昭顶着一张冷淡脸努力自救,说完又福了福身子补充道:「但无论如何,臣妾都不该说这没有分寸的话。臣妾知错,甘愿领罚。」 萧淮哼笑,「对的错的都让你说了,连天下百姓都搬出来了,罚了你,倒显得朕听不得逆耳之言。」 啊?听这意思,就是不罚了?谢昭昭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便听到萧淮又道:「可若是不罚,岂不纵着你这般胡言乱语?」 谢昭昭:…… 萧淮微顿,「便罚你……」 什么? 「给朕剥个烤红薯吧。」 谢昭昭:…… 这皇帝说话太要命了,就不能一次给个痛快?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谢昭昭福了福身,「臣妾领罚。」 红薯已经不烫了,谢昭昭提了提裙摆,蹲在地上,捡起木棍敲了敲上面的泥壳。红薯被掰开,黄澄澄的还冒着热气,她低头吹了吹,便将其中一半递到了萧淮面前。 然后,谢昭昭便看到自己的手指上还沾着泥,看起来脏兮兮的。她有些尴尬的看向萧淮,下意识的想缩回来,却不想面前的男人低下头,就着她手里的红薯便咬了一口。 男人温凉的唇瓣碰到指尖的瞬间,谢昭昭心中也跟着一跳。可是,皇帝陛下……你为什么要吃红薯皮啊? 什么叫骑虎难下,说的大概就是眼下的谢昭昭。 萧淮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只是眉头微蹙,大概是红薯皮的滋味不太好。谢昭昭讪讪的收回手,盯着手里黑不溜丢的红薯皮,神情肃穆又哀戚,仿佛这手中拿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烤红薯,而是天子的脸面。 皇帝要脸吗?自然是要的。 谢昭昭要命吗?当然也是要的。 于是,为了不让皇帝难堪,谢昭昭心一横,便也低头咬了一口红薯皮。酸涩里带着点烤糊了的微苦,她强行凹出一个笑脸,「臣妾觉得吧,这味道还行。」 萧淮:……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口味了,朕竟然不知道。」萧淮依旧拧着眉,瞥了眼谢昭昭手里的烤红薯。 「许是宫中的御膳吃得久了,就觉得,偶尔换换口味也是不错的。」谢昭昭一边苦着脸笑,一边艰难的咽下红薯皮。 萧淮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是吗?」 说着,便从她手中拿过烤红薯,修长的手指剥下一片红薯皮,径自递到谢昭昭嘴边,眸子里隐隐还带着笑意,「昭昭既然喜欢,便多吃点。」 谢昭昭:…… 谢昭昭看着面前递来的红薯皮,有些欲哭无泪,不知道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张开了嘴巴。 随即,萧淮就着黄澄澄的红薯也咬了一口,又有模有样的点点头,「爱妃说的不错,味道的确不错。」 谢昭昭:…… 这个小心眼的皇帝,一定是故意的! 好在朝政繁忙,萧淮只在朝华宫停留了片刻,临走时还顺走了谢昭昭三个又大又圆的红薯,只给她留了巴掌大的一个,还是副歪瓜裂枣的样子。 谢昭昭悻悻的捧着这最后一个烤红薯,忙不迭的回了后殿。好在这红薯虽然长得丑,味道却不差,入口的甜糯终于慰藉了她遭罪的味蕾。 第15章 正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有宫人前来禀告,说柳絮已经带到。自白日里教训了冯婕妤之后,谢昭昭便直接将柳絮升为了朝华宫的一等宫女,同碧荷一样,随侍她左右。 这种破格提拔,虽不合宫规,奈何贤妃在这后宫一向无法无天惯了,也没人敢明着说三道四。倒是小白菜碧荷,对自家娘娘的这一举动,有些小情绪。 「娘娘,你怎么会把那个贱……那个奴才要来,还让她跟在您身边伺候。」碧荷给谢昭昭端来铜盆,一张小脸上全是不乐意。 「可能是缘分吧。」谢昭昭眸色微动,旋即笑眯眯的抬眼,「你放心,便是她跟在我身边,你贴心小棉袄的位置也不会被抢了去。」 「娘娘,你又在取笑奴婢,奴婢才没有那个意思呢。」小白菜扁了扁嘴,「只是,她当初冲撞了娘娘,还害得娘娘忘记了好多事情,奴婢……奴婢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而且,她一个下等宫人,什么正经规矩都没学过,哪里能照顾得好娘娘。」 谢昭昭净了手,笑着摇摇头,「那你便多教教她,拿出朝华宫大宫女的气势来,可好?」 「娘娘!」 主仆两人正说笑着,宫人便领着柳絮进了后殿。她已经换了一等宫女的衣裙,和碧荷是一样的花色,疏着双平髻,整个人看起来更为温婉。见到谢昭昭,屈身一礼,自是通身的好教养。 谢昭昭点点头,显然对这个新晋的一等宫女还是很满意的。 碧荷却有些不屑的撇撇嘴,在察觉到谢昭昭往她这里看了一眼,才正了正神色,厉声道:「柳絮,你既进了朝华宫,从今往后便要记得,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要时时记住娘娘今日的恩德,事事以娘娘为先,悉心照料,将忠诚二字刻在骨子里,你可明白?」 小丫头说得一本正经,将大宫女的架子端了个十足,谢昭昭却十分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她点点头,「听明白了吗,往后要好好同碧荷姑姑学习。」 「娘娘。」碧荷跺跺脚,有些羞,她才刚满十五,哪里能担得起姑姑二字。 柳絮却低着头,又是一拜,「奴婢谨遵娘娘教诲,定向碧荷姐姐悉心求教。」 「谁是你姐姐,你明明还年长我一岁……」碧荷小声嘟囔着,转身向谢昭昭福了福身,「娘娘晚膳想吃什么,时辰也差不多了,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准备着。」 谢昭昭却摇摇头,她刚刚吃了一个烤红薯,属实还不饿。 「不急,你请柴姑姑把那副百寿图拿来,我想先瞧瞧。」 明明已经清楚这场寿宴中,贤妃不过是个看客。可不知道为什么,谢昭昭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不过片刻,几个宫人就抬着一副绣品进了后殿。 朱色的锦缎掀开,赫然是一副七尺见长的百寿图。选了江宁织造府的赤缎做底,再用黄色的绣线绣了整整一百个形态各异的寿字,中间一个尤为大,几乎占了整个绣图的三分之一,还特意用金线细细勾勒。 这个「寿」字取自先帝手稿,是昔年明太妃得宠之时,先帝在她的生辰之际亲自题的。 谢昭昭满意的点点头,这幅绣品,虽然称不上精妙绝伦,但无论心意还是手艺,也都算上乘。用作为太妃祝寿,既不会过分张扬,也足够撑得起场面。 碧荷也是一脸欢喜,立刻便带着宫人下去领赏。后殿之中,就只剩下谢昭昭和柳絮二人。而柳絮瞧着这眼前的百寿图,却皱起了眉头。 她这番异样自然也落入了谢昭昭眼中,「可是有何不妥?」 「奴婢也不是很确定。」柳絮摇摇头,「只是觉得……」 她走上前,指着最角落里的一个寿字,「奴婢只是觉得,这个寿字的写法,有些奇怪。」 「怎么说?」谢昭昭皱眉。 「就很像……很像奴婢家乡,写给先人的阴‘寿’。」一句话说完,柳絮自知失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再出声。 谢昭昭却是一愣,阴寿? 她瞳孔微缩,宽大的广袖之下,手指紧紧蜷着。 —— 昭宁十二年七月初九,太妃明氏六十寿诞,昭仁帝萧淮于长宁殿设宴,邀文武百官同庆太妃生辰。 万里碧空之下,皇城巍巍。长宁殿前,身着紫衣的宫娥挽着高高的云髻,手持金盏,鱼贯而入。殿内,群臣已悉数落座,右侧上首坐着位年逾五十的长者,着朱红官袍,面容清矍,双目迥然,正是宰相谢远清。 「谢大人。」几位同僚拱手,上前攀谈。 谢远清在朝为官三十余载,门生无数,更是辅佐当今圣上的肱股之臣,于这朝堂之上的分量极重,也自然是百官攀附的对象。只他为官清正,素来厌恶朋党,因此也十分深得萧淮的信任。 人群之外,还有位长者,瞧着有些面生,独自端坐在长几前,与这大殿内的熙攘和热闹显得格格不入。有官员往他这处看来,低头耳语。 此人便是刚刚从江南调回少京的御史大夫简易之,掌御史台,监察百官,可谓如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一员新贵。 「皇上驾到!太妃娘娘驾到!贤妃娘娘驾到!」 随着内侍的连声高喝,百官齐齐起身叩首,山呼万岁。萧淮一身明黄色衣袍,龙章凤姿,引着众人踱步至玉阶之上,在金漆雕龙宝座前坐下,右边坐着明太妃,左边便是谢昭昭。其下,依次是宁妃、丽妃、徐昭仪等五品以上的宫妃。至于淑妃,仍旧抱恙在身,无法赴宴,只着宫人带了寿礼。 中宫早逝,后位空悬多年,不少人都猜测,依着后宫如今的景象,这皇后的宝座迟早都是谢家嫡长女的。但也有人私下议论,钟谢两家,权势已是滔天,皇帝宠爱贤妃,却迟迟不肯立后,这其中缘由,也实在是耐人寻味。 不过,今日的主角是明太妃,众人的目光更多的落在了这位太妃身上。这明太妃年轻的时候也是位难得的美人,深得帝心,也难怪先帝驾崩后,她还能留在宫中。只她常年待在内宫,深居简出,今日倒是特意换上了一身绛红色的宫装,端的是雍容华贵。 至于谢昭昭,为了避嫌,今日倒没有穿贤妃最爱的红色,而是换了一身宝蓝色宫装,挽着高耸的凌云髻,眉心垂着颗水滴状的红宝石,整个人更显清丽。 宫娥一舞过后,后妃和宗室子女纷纷为明太妃献上寿礼,多是些喻意富贵吉祥之物,宫中并不罕见,只平添喜气罢了。 轮到贤妃的时候,只见四个宫人抬着一幅像是匾额一般的东西走上大殿,上面蒙着朱色的锦缎。锦缎掀开,百寿图直直映入众人眼帘,看到当中的那个「寿」字时,明太妃显然有些动容。 第16章 谢昭昭起身,冲着太妃盈盈一礼,「臣妾恭祝太妃福寿安康。」 明太妃点点头,看向谢昭昭的目光有几分赞赏,「你倒是有心了。」 「哗啦——」,大殿偏僻的角落里突然响起茶盏落地的声音,格外突兀和刺耳。谢昭昭抬眼,那小几之后的人,慌慌张张,白着脸,是这后宫中一向胆小的平美人。 所以,该来的,总会来。不是吗? 这平美人入宫多年,始终未得圣宠。按照大周朝的规矩,未被召幸的宫人是没有位分的,除非遇上普天同庆的喜事。 昭宁九年,萧淮曾下过一道旨意,四妃以下,所有宫妃的位分皆晋一级,未被召幸且入宫五年以上者,晋一级,平氏便是这后者。 眼看闯了祸,平美人的脸已经白成了一张纸,哆哆嗦嗦的伏在地上,打着颤的求饶:「皇上饶命!太妃娘娘饶命!」 只是那煞白的脸,倒让她额间点的那朵海棠花愈发显眼。 谢昭昭垂眼,这海棠额妆本是贤妃初进宫时所创。谢凝素来喜欢鲜艳的颜色,那时候一袭红衣配着这额间海棠,当真是后宫中最娇艳的一抹颜色。后来,有宫妃效仿,却被贤妃随便找了个由头处置了,自打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化过这海棠额妆。 宽大的广袖下,谢昭昭摩挲着自己的指甲,果然是冲她来的呀,用的还是这样拙劣的激将法。可惜,她不是贤妃,管你是海棠额妆还是海带额妆,统统都不在乎。不过,谢昭昭倒有点好奇,没了自己这个作天作地的主角,这些人的这出戏,预备怎么唱? 「罢了,不过是个茶盏。」明太妃端坐在高位上,和蔼的看向萧淮,「今日也算个好日子,皇帝看在老身的面子上,便不与她计较了吧。」 萧淮颔首,「今日是太妃生辰,一切便由太妃做主。」 这就结束了?谢昭昭不免有些失望。便听到下首丽妃的声音响起,「谢姐姐,你看那平美人额间的海棠花,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呢?」 谢昭昭有些意外的瞥了丽妃一眼,又掀了掀眼皮,捏起桌上的碧玉杯,浅酌了一小口,「是吗?」 「当热了。」丽妃掩唇,「姐姐不记得了,姐姐刚进宫的时候,最喜这海棠额妆了。」 听丽妃这么一说,立在谢昭昭身后的碧荷忍不住绞着手指,娘娘摔了脑子,别不是把这茬也忘了吧?柳絮则垂着头,乖巧的站着,没什么表情。 「哦。」谢昭昭点点头。 贤妃冷淡的反应让丽妃有些意外,她讪讪收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倒是平美人听了这番话,突然来了劲,不住地给谢昭昭磕头,「贤妃娘娘饶命!贤妃娘娘饶命!」 「这是……」明太妃有些诧异的看向谢昭昭,她久居明毓宫,对后宫中的杂事也不会理会,自然也不清楚这海棠额妆的忌讳。 谢昭昭起身,冲着萧淮和明太妃福了福身子,「说出来让皇上和太妃笑话,都怪臣妾年少不懂事。」 关于海棠额妆的事情,萧淮倒是略有耳闻。眼下看着她乖乖认错的模样,倒让他有些微讶。 而听谢昭昭这么一说,平美人更是抖得如同筛糠,一路从角落里匍匐到大殿前。口口声声喊着求着,「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有萧淮在,后宫诸人不敢多嘴。前朝的官员也有不少知晓贤妃跋扈,这会儿看着平美人求饶的可怜样子,也有些不认同的皱起了眉。 谢昭昭心中冷笑,她今日原本只想低调做人,糊弄完这场宫宴就回去补觉。奈何有些人,总是明里暗里的想找她的麻烦。既然他们把人头都送上门了,她又岂有不收的道理? 「平美人。」谢昭昭转身,立在玉阶之上,双手交叠在胸前,「你口口声声让我饶命,我实在有些糊涂,不知自己几时想过要你的命?」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平美人跪在殿前,仍旧一边说一边磕头,不过片刻,原本点着海棠花的额头已经一边红,甚至隐隐有血迹渗出。 可就在余光瞥见百寿图的瞬间,平美人突然面露惊恐,蓦地抬头看向谢昭昭,恐惧里还带着明显的不可思议,「你……你居然……」 这就要开始正式表演了,是吗? 谢昭昭弯唇,「我怎么了?」 平美人转头看向明太妃,惊惧之色更甚,却又在瞬间垂下头,闭口不言,只抖着的肩膀泄露了她此刻的慌张。明太妃在这深宫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又岂会看不出这其中有猫腻,见平美人明明看向自己却又欲言又止,不禁皱起了眉头,「平氏,你可是有话要讲?」 平美人只跪在地上,不住的摇头。 可她越是这样,众人心中便更计较。明太妃拧着眉,「平氏,大殿之上,天子面前,不可妄言。」 「太妃娘娘饶命!太妃娘娘饶命!」 平美人又是一阵磕头和求饶,明太妃有些嫌弃的摇摇头,她年轻时泼辣,很是看不上这种胆小又懦弱的人,「皇帝以为如何?」 萧淮方才看得明白,这平氏明摆着就是在针对谢凝,「来人——」 「皇上息怒。」谢昭昭却笑眯眯的打断了萧淮的话,「这平美人既然口口声声是冲臣妾来的,臣妾就得让她把话说明白了。否则,这么不明不白的就将人处置了,岂不臣妾又要落人口实?」 说完,她转头看向平美人,唇边漾着笑,「今日皇上和太妃都在这里,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若是我真欺负了你,皇上自然会为你做主。但若是你污蔑了我……」 谢昭昭只是噙着笑,可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平美人咬着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半晌,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事,重重朝萧淮和明太妃磕了个头,神色也跟着凛然起来。 「今日本是个喜庆的好日子,是妾身无知,惊扰了皇上和太妃娘娘。妾身死不足惜,可……」她顿了顿,抬头看向谢昭昭,「贤妃娘娘这般包藏祸心,就不怕遭报应吗?!」 一句话落,满殿哗然。 自谢家长女入宫以来,宗室和朝臣虽对她专宠颇有微词,但有皇上和谢家护着,众人即便不满,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指责,更别说是这样严厉的字眼。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的都看向了谢远清。 第17章 谢远清却依旧端坐在矮几前,面色如常。 「包藏祸心?」谢昭昭咬着这几个字,唇角依然挂着笑,踱步到玉阶之下,「平氏,你可知这四个字的意思?」 「娘娘敢做,难道还怕人说吗?」平美人直起腰杆,和谢昭昭对视,「难道娘娘敢指天誓日的说,献给太妃娘娘的这幅百寿图没有包藏祸心吗?」 又是炸响惊雷的一句。 她声音响亮,吐字清晰,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惊恐,谢昭昭扯了扯唇角,这演技也未免太过拙劣了吧。 「皇上、太妃娘娘,妾身自幼在江南长大。在妾身的家乡桐城,有一种为已亡故之人写的‘寿’字,称为‘阴寿’。」平美人起身,走到百寿图前,指着最右下角的一个字,「这个寿字,便是‘阴寿’。太妃娘娘生辰以先人之‘寿’为礼,不是包藏祸心又是什么!」 她说得掷地有声,连龙椅上的萧淮都微微蹙眉,看向谢昭昭。 大殿之上,静寂无声,谢昭昭却兀自的笑出了声,「平氏,你口口声声说这是‘阴寿’,你可看清楚了?」 「妾身自幼在桐城长大,自然不会有错。」 谢昭昭点点头,目光扫过殿中众人,「诸位大人中,可有桐城人,抑或在桐城履过职?」 半晌,有一人自矮几前起身,「回禀贤妃娘娘,微臣曾任桐城太守七年。」 却是御史大夫简易之。 简易之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让不少人都有些意外。御史一职,在朝中的地位本就微妙,简易之新官上任,居然就一脚掺和进了这后宫的纷争中,实在不是聪明人之举。 而他的突然出声,也让谢昭昭微微一愣。这人……可不是就…… 「简爱卿,朕记得你是在昭宁二年上任的桐城太守,昭宁九年才调任两江掌江南织造府。此事关系到皇家声誉,你可要看仔细了。」大殿之上,萧淮开了口,毕竟在百官面前,又涉及太妃,还是这般阴损之事,他虽有心偏袒谢昭昭,面上的这碗水也必须端平。 简易之躬身,「皇上且放心,微臣承御史一职,自当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不敢妄言。」 话落,他行至百寿图前,捋着胡子仔细端详。整个长宁殿都鸦雀无声,安静等待这位御史大人的论断。 片刻之后,简易之转身,躬身一拜,「回禀皇上,微臣已经仔细辨认过,此寿字并非桐城一带的‘阴寿’。」他指着右下角的那个寿字道:「桐城一带的‘阴寿’写法有个极为特别的地方,便是此处会刻意勾连闭合,以保先人寿数不尽,福佑后辈。而这百寿图上的此处,却明显没有闭合,是个极为正常的写法。 「你胡说,这明明就是阴寿!我自幼在桐城长大,怎么可能看错?」平美人瞪大眼睛,极力反驳道。 简易之却没有同她纠缠,只是向上位拱手,「皇上若有疑虑,可着人查阅《桐城地志》,江南一带,冥寿盛行,地方志中定有相关记载。也可请这殿上精于书法的大人辨认一二,微臣判断这应该就是个极为常见的寿字,并非‘阴寿’。」 萧淮点点头,当即派文渊殿大学士林文康前去查阅典籍。殿上一些对丹青略有钻研的,也围着这百寿图仔细研究起来。 「这的确是个很寻常的写法,看起来并无不妥。」 「还是等林大人查阅了典籍后再说,一人一字,这着实……不好说。而且你们看,这里的一横,笔法明显要用力些。」 「嗨,这哪里是笔法用力,这是江南一带十分少见的绣法,叫做三线绣,因着比寻常的双线多一股,颜色才深了些。对了,简大人您曾供职于江南织造府,这可是三线绣?」 简易之扫了一眼,颔首道,「不错,确实是三线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过片刻,林文康带着《桐城地志》来了。地志上的记载与简易之说得相似,这个寿字,的确不是阴「寿」。 一时间,人证物证俱在,更由不得平美人抵赖。她尖声叫嚷着,看向谢昭昭的眼神也从刚才的言之凿凿转为惊恐。 「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搞错了。」平美人在宫中待了许多年,构陷宫妃,诋毁皇家声誉是个什么下场,她再清楚不过。这样突变的局面让她有些自乱阵脚,「不可能的,我反复看了很多遍,不会有错,不会有错的!」 「哦,你反复看了很多遍呀。」谢昭昭蓦地抬眼,依旧弯着唇,「不知平美人你反反复复确认这阴寿的写法做什么?还是觉得,自己迟早有天会用上,先好好练练?」 谢昭昭话落,坐在百官之首的谢远清神色微动,看向她的目光里微微有些不赞同。圣上面前,这个浑丫头,又在说什么胡话。 众人看不到地方,谢昭昭偷偷吐了吐舌头,她也知道在萧淮面前不能乱说话,可方才那个架势,这样回怼过去,真的好爽。 「简直是胡闹!」被搅和了生辰宴,明太妃本就有些不愉,眼下又看了这么拙劣的一出戏,年轻时的泼辣性子便有些按耐不住。 「哀家看你才是包藏祸心!故意在宫宴上胡闹不说,竟还敢这般诬陷后妃。」她看向萧淮,神色严厉,「皇帝,依老身之见,平氏这般蛇蝎心肠的宫人,留不得!」 谢昭昭转身,蓝色裙摆上的繁花暗秀翻飞,她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跪拜大礼,「皇上,孰是孰非,孰对孰错,已经一目了然。还请皇上为臣妾做主,还臣妾清白。」 萧淮抬手示意,便有殿前守卫将平氏架了出去。她依旧在叫嚷着,可这一回,谁都懒得再听。 平氏已被拖了出去,可谢昭昭却依旧跪在地上,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有人在背后这么用心良苦的算计她,就只处置个平氏怎么行?而且谢昭昭有预感,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正垂头想着,一双明黄色龙靴突然映入眼帘。群臣跟着纷纷起身,谢昭昭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萧淮走了下来。她有些不解的看向对面的男人,这人不好好坐在龙椅上,跑下来干嘛?她的戏还没唱完呢。 「起来,地上凉。」萧淮看向她,微微蹙着眉,声音却很温柔。 当真这么多人的面,谢昭昭瞬间红了脸。这这这,别人会怎么想?大概又以为她恃宠而骄了吧。 谢昭昭僵硬的被萧淮扶起来,又在文武百官面前,被一路牵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整个人都战战兢兢。 「这平氏真是大胆,不但扰了太妃娘娘的雅兴,还这样诬陷贤妃姐姐,着实不得轻饶!」丽妃堆着笑,捏起玉杯,「方才让姐姐受惊了,臣妾敬姐姐一杯,给姐姐压惊。」 「丽妃娘娘说的是,这宫中谁人不知贤妃姐姐最是温婉孝顺,居然这般抹黑姐姐。」 第18章 …… 宫妃们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奉承之词,一片融洽有爱的景象,却听得谢昭昭格外心累。 「不过,三线绣是什么?我有些好奇。」一旁侍候的小宫女听见了方才几位大人的谈话,不禁开口问道。 「听说是江南一种独有的绣法,那位不就会么。」说着,小宫女旁边的人用下巴点了点谢昭昭身后的柳絮,「有些人,有本事着呢。」 话里话外透着股酸。 「这么厉害啊。」小宫女不禁感叹道。 「什么厉害?她一个歌舞坊出身的女子,会些别致的绣法怎么了?我听说,她连那种赤足舞都会呢。」 小宫女不解:「什么赤足舞?」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偏巧被丽妃听了七八分。她嚼着葡萄笑道,「什么三线绣,赤足舞?」 「回娘娘的话,没什么,奴婢胡说的。」小宫女说着就跪了下来。 「哎呀,这好端端的,你跪什么。」丽妃连忙将人扶起来。 明太妃也察觉了这边的异样,「丽妃,在说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 「回太妃娘娘,没什么,小丫头们乱嚼舌根子罢了。」说着,她冲那小宫女使了个眼色。 小宫女是个老实本分的,丽妃让她回太妃娘娘的话,她自然不敢不答。只低着头站了出来,给诸位贵人一一行过礼后才诺诺开口:「奴婢听说,贤妃娘娘身边的柳絮姐姐很厉害,不但会这百寿图上的三线绣,还会跳赤……赤足舞,是以很羡慕。」 「哈哈哈哈,赤足舞?你居然羡慕会跳赤足舞的?」坐在左上首的年轻人突然出了声,且笑得狂妄。男人穿着墨绿色的蟒袍,一张面皮白净,只双目下的有明显的青影,一看便是纵情酒色所致。 「小丫头,你可知这赤足舞是什么?」 官员之中,有些已经羞赧的地下了头。 「回景王殿下,奴婢不知。」 「哈哈哈哈,那本王就来告诉你,这赤足舞便是如今少京城的烟花之地最为盛行的一种歌舞,专门用来勾男人的。怎么,你也想学学?」 小宫女一听,瞬间涨红了脸。 景王素来浪荡,如今在大殿之上说出这番话便也罢了。话落,他竟然还抬头去看谢昭昭身后的柳絮,「不错,的确是有几分姿色。」 「来人,景王醉了,扶他到后殿休息。」萧淮皱眉,已有不悦。 景王却满不在乎的笑笑,「皇兄这就心疼了?那不如问问你的爱妃,怎么留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在身边,居然还让她染指太妃的寿礼?」 前朝后宫皆知,景王与皇上素有嫌隙。即便如今皇上已经继承大统,景王仗着有姜太后撑腰,也深知萧淮不敢将他怎样,更是胡作非为。说完,也不等宫人来扶,兀自哼着小曲向殿外走去。 景王走后,众人的目光却再度落到了谢昭昭身上,让青楼女子为太妃绣寿礼,将皇家尊严放在何处? 谢昭昭抿着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人为了对付她还真是处心积虑。原来,平美人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拿来做文章的,居然是柳絮的身世? 昨夜柳絮察觉这百寿图的端倪后,便亲自做了修补,为了遮掩痕迹,才用了这十分少见的三线绣。谢昭昭当时就有疑惑,柳絮只说,只有用这三线绣才盖得住阴寿的痕迹。她不懂刺绣,便也没有追究,如今想来,却是疑窦重重。 谢昭昭瞥了眼她身后立着的柳絮,贞静的样子并不像是做了亏心的事。还有丽妃和景王……这场宫宴,和原书中的完全不同,难道就因为她擅自将万寿图换做了百寿图? 一时之间,疑问一个又一个的冒出来,谢昭昭定了定心神。不管真相如何,她得先过了眼下这一关。 这事若是放在真的贤妃身上,只怕一顶枉顾皇家尊严的帽子扣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可惜啊,贤妃的这副驱壳里住着是她谢昭昭,拿柳絮的身世做文章……呵,那她就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陛下圣明。」一直不动声色的谢远清此刻却起身走上前,撩袍跪拜,「此事怕是有误会,贤妃娘娘自入宫以来,事事以陛下和皇家为先,断不会做出如此有失大体的糊涂事。」 谢昭昭下意识的抬眼看向萧淮,男人正看向大殿之下跪着的谢远清,漆黑的眸子里神色难辨,但绝对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也觉得自己会不顾情分,故意做出这样羞辱皇家的事情?胸口中一股郁滞的气无端的叫嚣着,谢昭昭粲然一笑。 「陛下以为如何呢?」她蓦地出声,带着些质问的意味,几乎是执拗的想要萧淮一个答案。话落,连谢昭昭自己都被惊着了,这不是她想说的,绝对不是。 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昭昭身上,连远处一直只顾低头品酒的谢执都看向她,有些意外。 「臣妾失言。」谢昭昭垂头,躬身认错。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更不敢抬头去看萧淮,也因此错过了男人眼中有些复杂的神色,只眼观鼻鼻观心的说道:「柳絮原是浣衣局的下等宫人,前日里臣妾与她在宫中偶然相遇,只觉她与臣妾年幼时的一位玩伴极为相似,许是投缘,便收在了身边。越级晋升宫人,是臣妾考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贤妃这是在避重就轻。 「贤妃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几时说过你不按规矩办事。可既然是你身边的人被疑出身低贱,还染指了太妃的寿礼,你总要给个说法不是?否则,我皇家的尊严岂不成了个笑话!」说话之人带着几分厉色,是萧淮的亲姑母,先帝一母同胞的姐姐,这大周朝真正的金枝玉叶。 「长公主说得极是。」话落,谢昭昭回头看了柳絮一眼,虽然心中有疑,但眼下她只能赌一把。 柳絮也是个极为聪慧镇定之人,面对这样的局面,居然一直都乖乖立在谢昭昭身后。只在接触到谢昭昭的眼神时,才微微泄露出些许慌乱,但也十分乖觉的跟在谢昭昭身后。 两人走至殿下,屈膝跪拜。谢昭昭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先前的镇定如常,「启禀陛下,臣妾的确对柳絮的身世有疑,还特意拜托了哥哥帮臣妾追查。昨日里,哥哥来了朝华宫,带来了消息,臣妾多年夙愿得偿,这才破格将柳絮升为一等宫女。」 第19章 谢昭昭的话说得有尾没头,众人听得糊涂。只谢执微微挑眉,手执玉杯,唇边漾出些许兴味。 「臣妾年幼时曾随父亲在江南待过一阵子。那时候,曾结识过一位十分要好的玩伴,名叫小瑶。后来,父亲调任,臣妾与小瑶便也断了联系。直到两个月前,臣妾在宫中偶然遇见柳絮,只觉得她与幼时玩伴极为相似,这才央求哥哥去查了柳絮的身世,也才知道她原是秦乡人,小时候确实在江宁一带长大。只因与家人失散,孤苦伶仃,这才辗转多地,入了少京。至于出身烟花一说,实为无稽之谈,还请陛下明鉴。」 「事关皇家尊严,岂是贤妃你说无稽之谈,便是无稽之谈?」长公主轻蔑的笑笑,「即便她身世可怜,若真是出身于那低贱之地,别说是宫中,便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也是万万容不下她的。」 「长公主教训的是……」谢昭昭微顿,低着头,眼眶有些微红,「兹事体大,的确要彻查。前几日臣妾与柳絮双双落水,在看到她肩头的月牙胎记时,其实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这才将柳絮接进了朝华宫……是臣妾考虑不周……」 说着,她顿了顿,等待着另一个声音的响起。 「贤妃娘娘可看清楚了?」 简易之出声的瞬间,谢昭昭的一颗心终于落肚。她转头,诧异的看向简易之,「自然是看清楚了,简大人……」 「当真是月牙胎记?且谢大人说她是秦乡人,可否属实?」简易之问得很急,神色中的急切和震惊也太过明显,以至于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大殿之上的失态。 「简大人,你这是……」谢昭昭有些糊涂的看着简易之,广袖之下,双手却捏得紧紧的。能不能逆势翻盘,便全看这位御史大人了。 简易之看向柳絮的神色复杂,似是沉痛里带着悲哀,却又有隐忍的怜爱。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简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萧淮这一开口,简易之竟有几分老泪纵横的意思。他抬手擦了擦微湿的眼眶,「回禀圣上,这应是微臣家事,可时隔多年,若真是小女失而复得,便是苍天垂怜呐!」 简易之已年近五十,膝下无子,多年来也只有一位正室夫人。据他说言,早年曾有一女,名唤简方瑶,于天禄三十三年的上元节走失,肩头便有一枚红色的月牙胎记。 殿上众人听得震惊,若当真如此巧合,这柳絮可就是堂堂御史千金,岂能让人随意轻贱? 听完简易之的话,柳絮整个人则完全是懵懵的,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泰然自若,她一瞬不瞬的盯着简易之,眼神空洞,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月儿弯弯,船儿向南,囡囡不睡,盼着阿爹归……」 「星儿垂垂,风儿轻吹,阿爹牵着囡囡啊,年年岁岁……」简易之的声音已经哽咽。 这是秦乡当地的童谣,简方瑶小时候,他经常唱给她听。 柳絮被宫人带下去检查身子,谢昭昭只垂首立在殿中。柳絮是简易之的女儿这件事,本应该发生在一年后,可形势所迫,她只能顺势而为。 御史千金的身份自然不会有假,至于是否出身青楼已经不重要。爱女失而复得,舔犊之情,弥补之心,简易之自然会帮她善后,容不得别人再在背后指指点点,染指太妃寿礼更是无从说起。更何况,简易之如今在朝廷的地位举足轻重,没人会想去得罪这位御前红人。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自作主张,会产生怎样的蝴蝶效应。这一场宫宴,一波三折,最后竟成全了简易之和柳絮,谢昭昭只觉得疲惫,等着宫宴一散,便回了朝华宫。 解下繁重的宫装,换上单薄的衣裙,她捏着壶酒,坐在寝殿的门口,托着腮,看月亮。 柳絮已经被简家认下,自然不合适再待在她身边做宫女,刚抱到的大腿就这么没了,谢昭昭觉得有点可惜。 她又想起今日在大殿之上自己质问萧淮的那句话,那种满腔的爱恨和意难平,她才穿来多久,对萧淮哪有那样的深情?所以,谢昭昭开始怀疑,这具身子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比如说,真正的谢凝。 这个认知她有点害怕,她原本也不太相信。可连自己都穿进了一本书里,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万一哪天真正的贤妃回来了,那她是不是就要成为孤魂野鬼了?或者一辈子都不回去,被困在这具身子里? 还有,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今日这个局,幕后的主使又是谁?丽妃、景王、长公主,他们都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谢昭昭本以为自己有了熟知剧情的金手指,却不想牵一发而动全身,剧情没有完全按照剧本走。而这后宫就像个大漩涡,生生的要将她拖进去,她不愿意沉迷于算计,奈何别人却不想放过她…… 思绪混乱复杂,谢昭昭抿了口酒,又叹了口气,直到一壶酒下肚,胸中的郁气似乎才得到了缓解,只是整个人都钝钝的,看天上的月亮,也似乎渐渐变成了满月。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嗝~」谢昭昭打了个酒嗝,「曹孟德诚不欺我!」 「曹孟德是谁?」 冷不丁响起的男声把谢昭昭吓了一跳,可转头看到眼前立着的明黄色身影时,她却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明艳不可方物。 「你来了啊。」她迈着东倒西歪的步子走到萧淮面前,偏着头,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他长得可真好看,和自己的本命长得一样好看,眼睛里好像有星星。皮肤也好,又白又嫩,都二十好几的男人了,连毛孔都看不见…… 萧淮微微蹙眉,面前的女子长发垂腰,着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裙,愈发衬得肤如凝脂,只是神色迷离,看样子应该是喝醉了。脸颊边突然传来微凉的触感,红色的广袖垂下,露出一截皓腕。 女子的指尖细腻,神色痴痴。 「唔,手感真好。」谢昭昭有点嫉妒了,继而伸着手指,在萧淮的脸颊上戳了戳,还真嫩。 「谢凝。」 「谢凝是谁啊?」谢昭昭痴痴的笑着,「叫我昭昭。」 萧淮微顿,眸子里似有暗涌翻滚,半晌喉头微动,「昭昭……」 「乖~这……」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一把箍住,柔软又温凉的触感跟着落在唇上。 谢昭昭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从床榻上爬起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床幔掀开,小白菜俏生生的站在面前,身后立着一排宫女,端着梳洗的一应用具,排场十分大。 碧荷笑盈盈的将谢昭昭扶到妆台前坐下,又端来盥洗净口的器具,「娘娘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命人准备汤泉?」 谢昭昭含了口盐水,扭了扭脖子,除了脑袋有点沉,其他还真没觉出什么不舒服。她抬头瞧了眼小白菜,小丫头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第20章 「你这小丫头,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回娘娘的话,当然是喜事。」碧荷笑嘻嘻的冲谢昭昭眨眼,「皇上今早走的时候,特意叮嘱了奴婢,让小厨房给他留晚膳。」 哦,谢昭昭点点头,萧淮今晚要来她这里吃饭。等等,什么叫今早走的时候?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床榻,红色的锦被凌乱不堪,轻薄的床幔被扯下一角,床角卷着她昨夜穿的衣裙,垂下来的裙摆被撕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现场太过刺激。 「你是说……萧……皇上昨晚上睡在我这里?」 碧荷微微红了脸,低头捂着嘴巴笑,「娘娘,昨晚皇上是留宿了朝华宫,今早上朝的时候才走。」 一口盐水喷在妆台上,谢昭昭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她这才瞥见铜镜里的自己,脖颈间还有疑似红痕。 谢昭昭:…… 她……她居然和萧淮,做了?还是在她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 「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碧荷赶紧取来帕子,替谢昭昭擦拭手背上的水渍。 昨晚的画面断断续续的在脑海里回放,谢昭昭隐约记得,萧淮是来了的,好像还问她曹孟德是谁?可后来呢,她有点记不清了。 心中有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谢昭昭忿忿:她活了二十几年,连个男生的手都没拉过,萧淮这个狗皇帝,居然趁着她酒醉,占她便宜!还……还撕她裙子! 可想着想着,她又不气了。穿成宠妃,侍寝只是迟早的事,只是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前几日萧淮忙于朝政,无暇顾及这档子事,现在是打算要补回来吗?今晚还要来?也不知道狗皇帝的技术好不好……那档子事,是个什么滋味儿…… 谢昭昭沉浸在自己的脑补里,为已经失去的清白默哀,一时半刻还有点回不过神。 —— 而此时,御书房中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萧淮坐在龙椅上,抿着唇。书案之上,一方白宣,笔走游龙的写着几行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这就是昨晚谢凝吟的诗?用词对仗都很奇怪,并不是大周常见的诗体,短短几句,忧思缠绵,却又饱含壮志,颇有些睥睨天下的意味。她还说曹孟德诚不欺她,可见对此人颇为信任。 萧淮皱了皱眉,不自觉的轻哼,昨夜也不知是谁,抱着他撒娇耍赖,把他一身的火气都点了起来,自己却呼呼大睡过去了。想他堂堂一国之君,还要半夜里照顾个酒鬼。这便也罢了,她居然还惦记着别的人? 「夜二。」萧淮开口,声线里带着明显的不愉快。 一抹黑影倏地立在御书房中,躬身抱拳。 「去查清楚,曹孟德究竟是何人。」 「遵旨。」黑影埋着头,接过白宣,又忽得不见了。 元宝站在殿中,怀里揣着柄拂尘,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仿佛一个木头桩子,直到萧淮喊了他的名字。 「元宝,着人去朝华宫瞧瞧,贤妃娘娘醒来之后在做什么?」 元宝躬身告退,不过片刻,就回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萧淮抬眼。 「启禀皇上……」元宝有些犹豫,弓着背,「朝华宫的宫人说,贤妃娘娘起来用过午膳后,就乔装打扮,出了宫……」 「出宫?」 「回皇上的话,是出宫了。」元宝战战兢兢继续道:「奴才着人问了各个宫门的值守,是从西华门出去的,应是去了礼部。」 萧淮抿着唇,不说话,可面上的不高兴已经十分明显了。谢凝性子活泼,不喜束缚,他们之间曾有约定,入宫之后,她若觉着这宫里委屈了不如意了,可随时出宫散心。别说在大周朝,往前追溯三百年,后妃可随意出宫,绝对都是开天辟地独一份。 只是这三年来,谢凝从未私自出过宫,如今又是怎么了?萧淮放下手中的朱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里委屈了不如意了,是因为昨日宫宴上的事情?难怪她会一个人在朝华宫喝闷酒,还吟那样的诗。 元宝的额角隐隐挂着些汗珠子,想他一个没了子孙根的人,居然还得日日为这两口子吵架闹别扭的事担惊受怕,真是造孽…… —— 宫外。 上好的红木马车辘辘的行在官道上,青顶的一角挂着枚乌底金字的牌子,上书一个「谢」字。这个字,在整个少京可以横着走。 马车里,坐着两个俊俏的公子,一个着灰白色祥云锦袍,手持一柄折扇,玉冠束发,面若敷粉,端的是俊美无双;一个着青衣,圆脸皱成一团,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娘娘……公子,咱们这么出来,当真不怕上面怪罪下来吗?」碧荷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后妃私自出宫,这要是让人告发了,她家娘娘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第21章 谢昭昭却不在意的摆摆手,用扇柄挑起车帘,偷偷的往外看去。官道两旁,商铺栉比,卖着各样物件的小商贩正在沿街叫卖,看到谢家的马车,都主动避让。 「公子!」碧荷像是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连主仆尊卑都不顾了,赶忙打开谢昭昭的扇子,将车帘抚好。 「娘娘……」小白菜压着声音,「不可胡来。」 大周朝虽然民风开放,对女子的约束并不严苛。可谢凝毕竟是高门贵女,又已嫁入皇家,金尊玉贵,自然不适合再这般抛头露面。 谢昭昭撇撇嘴,见小白菜一副誓死护卫车帘子的模样,只好低着头,无聊的坐在车里玩扇子。关于谢凝和萧淮的这个约定,除了当事人之外,旁人并不知晓,是以碧荷才会这般大惊小怪。只是她今日出宫,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出来玩。 马车很快便在礼部门口停下,当值的守卫看到车角的家徽,便知道是谢大人家里来人了。待一个圆脸大眼睛的青衣小哥下了马车,两个守卫都是一愣。车帘一卷,又是一个俊俏的公子,唇红齿白,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养大的。 「谢执谢大人在吗?」谢昭昭粗着声音开口询问。 昨日她在众人面前撒了个弥天大谎,可谢昭昭知道,她骗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一个人。她得来找谢执,给他个说法,让他心甘情愿帮自己圆谎。 「谢大人尚在署内,容小的通报一声,贵人稍等。」 当值的守卫很上心,片刻就小跑了出来,「二位公子,谢大人有请。」 谢昭昭轻摇折扇,跟着守卫走进了大门。碧荷无法,跺跺脚,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这古代的官署谢昭昭还是头一次来,她有点好奇,不免又是一阵东张西望。行至东里,便看到谢执已经等在门口,依旧是靛蓝色的官袍加身,和这森严规正的礼部倒是相得益彰。 守卫将人送到,便躬身退下。碧荷给谢执行了礼,也乖乖守在门口,自是知道自家娘娘有话要同大少爷讲。 谢执引着谢昭昭进来,在厅中的小几前坐下。小几上置着一柄上好的紫砂壶,两个杯子,茶香袅袅,和着淡淡的松枝香。 「看来哥哥知道我今日会来。」谢昭昭端起茶杯,兀自饮了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溢开。 谢执却没有说话,面色淡然,捏着壶柄,又给她添了一杯。 「哥哥可是生我的气了?」谢昭昭抬眼,「我是说了谎。」 谢执心思缜密,非常人可比。对上这样的人,谢昭昭知道自己的斤两,与其班门弄斧,不如乖乖认错。可认错之余,她也知道,谢执疼爱这个妹妹,撒娇便是对付这位写月公子最好的办法。 「可那也是情急之下,没有办法的办法。哥哥因为这个生我的气,昭昭不服。」 「你冒失莽撞,反倒还有理了?」好半天,谢执才沉声开口,言语之间责备的意思十分明显。可看到谢昭昭赌气的模样,胸中的那股气,就不自觉的弱了下去,「你何以觉得,谢家护不住你?」 谢昭昭:诶? 你何以觉得,谢家护不住你? 原来,谢执生气,是因为这个。 可她不是谢凝,谢家究竟能为谢凝做到什么地步,谢昭昭心里没有底。不过,眼下谢执的这句话,却还是让谢昭昭有些动容,她甚至开始有点羡慕谢凝,总好过她,孤身一人。 「我自然知道父亲和哥哥会护着我,可我既然已经嫁入了皇家,以后的路总要自己走,又怎么可能让你们一直护着?」谢昭昭低头,喃喃自语,「身在后宫,总要有自保的能力才行。谢家的女儿,又岂能时时刻刻仰仗父兄?」 她声音很小,可字字句句谢执都听得清楚。谢家身居高门已久,又与皇家盘根错节,后宫有多凶险,谢执心中最是清楚。 看着小丫头突然的低落,谢执有些心疼。当初萧淮一意求娶的时候,他就曾犹豫过,后宫那个地方是否适合昭昭?如若有天她真的闯下弥天大祸,萧淮的承诺又能否作数? 「昨日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头来,谢执却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知道他这是心软了,谢昭昭才将柳絮的事情一一道来。只说是自己对她的身世早有怀疑,着了宫里的人前去查探,又不好将培植心腹这样的事情拿到大殿上来说,才假借了谢执的名义。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哥哥若是还生气,我也没有办法了。」谢昭昭垂着眼,绷着个小脸,模样既委屈又生气。 罢了,她说了谎,他帮她圆就是了,从小到大不就是这个样子么。谢执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你当真是被萧淮养出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也不知道是谁无法无天,居然直呼皇上的名讳……」谢昭昭小声嗫嚅道:「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也不是萧淮一个人养出来的,你不也惯着么……」 谢执:…… 察觉的谢执看过来的目光,谢昭昭顿时闭了嘴,眨眨眼睛,在厅中东张西望。 「以后在这宫中,你有何打算?」 「啊?」被谢执这么冷不丁一问,谢昭昭有些哑然。目光从墙上的衣服山水画落回到谢执身上,却看到他在仔细烹茶,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在问她,今晚准备吃什么。 谢昭昭咬着唇,心思转了千八百遍,也没揣测清楚谢执的言下之意。 「能有什么打算,就这样过呗。」 老实说,这后宫的日子还是挺舒坦的。每天好吃好喝的,除了隔三差五总有人冒出来想找她的麻烦。可惜贤妃太作,她不能好好享受这份安逸。 谢执抬眼:「一辈子都这么过?」 谢昭昭:…… 倘若避不开原书的剧情,她这辈子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吧,不只是她,还有整个谢家。疲于保命都来不及,她还能有什么打算。但这些话,谢昭昭自然不会同谢执说。 第22章 「哥哥呢,有何打算?」 谢执不会闲来问她这么一个问题,想必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没什么打算,就和你一样。」谢执微顿,唇角牵出一抹笑,笑得如沐春风,「就这样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谢昭昭:…… 真的是个狐狸,半点都不肯透漏给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办理妥当,兄妹二人又闲聊了些别的,不外乎是谢芮的婚事和即将到来的百花宫宴。 「哥哥早已过了及冠之年,想来家中的门槛早已被踏破。」谢昭昭眨眼,「就没有一个可心的姑娘来给我做嫂嫂?」 「又在胡说。」 「我哪有胡说。寻常人家的男子到了哥哥这个年纪,早就做了爹爹,哥哥倒好,院子里连个通房……」谢昭昭蓦地噤声,小心翼翼的看着谢执,陪着笑,她差点忘记了这是古代,正准备满嘴跑火车。 果然,谢执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责备和不认同。 「嘿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哥哥若是有了意中人一定要告诉我。不过,要我说……」谢昭昭偏着头,「哥哥这么好,只有天上的仙女才配得上。」 谢执摇摇头,似乎是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出言无状,「好,那边等你寻来九天仙女,再与我说可好?」 「好呀。」 原书中的谢执,是真的好,只是结局凄凉。这一世,她或许……能帮帮他? 眼看着离宫门落锁的时候不远了,碧荷又在门外催促了几句。谢执一路将谢昭昭送到礼部门口,临上马车时,又询问道:「你身边的另外一个宫人呢?」 谢昭昭知他说的是柳絮,「她已经不是普通宫人,自然是要回她该回的地方。」 谢执颔首,「那也好,此女非表面那般柔弱,你要多当心。」 谢昭昭微微一愣,没想到谢执竟如此心明如镜,只见过柳絮两面,便察觉出她不一般。她笑眯眯的冲他点点头,「我知道了,哥哥放心。」 夕阳斜照,红木马车沿着官道往来时的方向而去,谢执站在礼部门口,负着手,眉心微蹙。这后宫到底不是寻常地方,即便是昭昭那般活泼跳脱的性子,如今也变得心思细腻,步步为营。只是这样的变化,于昭昭而言,真的好吗? —— 马车里,谢昭昭歪在软塌上,说服了谢执帮她圆谎,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里的折扇,若不是想着宫门快要落锁,她还真想去这少京城里转转,也不知原书中写的歌舞坊是个什么模样,望仙楼的八宝鸭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喂,小白菜,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谢昭昭有些讨好的往碧荷身边蹭了蹭。 碧荷十分警惕的望向她,「公……公子,你还要干什么,这都已经酉时了,陛……」小丫头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陛下还要过来用晚膳,娘娘不记得这个事情了吗?」 谢昭昭撇撇嘴,她还真的不记得这个事情了。被碧荷这么一提醒,原本的好心情瞬间没了,不自觉地就又开始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嘶——」的一声马鸣,马车被逼停,谢昭昭险些撞在窗棂上。 「公子没事吧?」碧荷赶紧扶住她,继而转身大喝道:「车外何人喧哗?」 到底是跟在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瞬间就拿出了宠妃心腹的声势。 「回主子的话,是景王殿下和忠勇侯府的小少爷。」 景王和齐昀? 萧淮少年继位,曾立过一位皇后,便是这忠勇侯府的嫡女。齐皇后虽然早逝,不过中宫一直无主,这位齐小少爷便也以国舅爷自居,是少京城里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谢昭昭有些头疼,谢凝未入宫前,就与这齐昀不对盘。后来,因萧淮宠爱贤妃,齐昀更是嫉恨她,若是真让这二人知道自己私自出宫,指不定又要大做文章。谢昭昭皱眉,怎么就这么巧,偏偏碰上了这两个霸王? 「车内可是二小姐?淳这厢有礼了。」 景王的声音在车外响起,端的是温和有礼。谢昭昭翻了个白眼,敢情景王是把这马车里的人当成谢芮了。他就不怕这车帘子一掀,里面坐的是面色铁青的谢远清? 这么一想,谢昭昭险些笑出了声,碧荷不明所以的看向她,这都已经火烧眉毛了,自家娘娘还在乐个啥? 谢昭昭有些尴尬的收了笑,端坐在马车里不作声。即便这马车里坐的真是谢芮,面对这种当街拦车的登徒子,自然也是不会理会的。 见车里没人应,萧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更确认车中之人便是谢芮,「淳并无冒犯唐突之意。」 说着,他便向齐昀使了个眼色,齐昀连忙接话,「谢二小姐,我母亲过些日子在府内设宴,邀请京中交好的夫人小姐过府一叙。这拜帖本是要递到宰相府的,既然在这遇上了二小姐,便亲自交到小姐手上好了。」 这说得是什么话?哪有内眷设宴,外男给别家小姐送拜帖的道理,更何况谢芮尚未及笄,还待字闺中,这景王分明就是没安好心。 谢昭昭不欲与他二人纠缠,向碧荷使了个眼色。碧荷会意,掀起车帘的一角,甫一接到烫金的帖子,便缩回了手。 帖子上盖着忠勇侯府的印鉴,的确是邀谢芮于七月二十八至忠勇侯府赏诗。 合上拜帖,谢昭昭伸手指了指车外,碧荷咽了咽口水,有点紧张,却还是大声道:「拜帖我家小姐已经收下,多谢景王殿下和齐小公子。」 谢昭昭笑眯眯的点头,冲碧荷伸出大拇指。而马车外,景王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萧淳抱拳,「二小姐,既已收了拜帖,不妨回给侯夫人回个信物,齐公子也好回去交差。」 一次无理是无知,二次无理是莽撞,这第三次,便是明摆着没把他们谢家放在眼里。萧淳当街拦车在先,假托送拜帖搭话在后,如今居然没脸没皮的要谢芮的信物。这女儿家的东西给了出去意味着什么,难道他不知道? 第23章 谢昭昭神色冷下来,这景王今日怕是专门来找麻烦的。 谢芮自幼在父兄和姐姐的爱护下长大,和谢凝一样性子活泼,却不像谢凝那般行事无状,甚至犯浑。许是谢远清在谢凝身上吃了亏,教导起谢芮来也格外用心和严格,到真让他教养出个有模有样的高门贵女来。小姑娘虽说私底下还是小孩子心性,但在人前,大家闺秀该有的教养自是一样都不差。 「景王殿下,拜帖之事,待我回府后会亲自回帖给侯夫人。至于信物一说,属实不妥,还望景王殿下见谅。」谢昭昭细声细气的开口,竟将谢芮的声音学了个八分像。 「二小姐这么说,是信不过再下的人品?」 人品?这么贵重的东西,您有吗?谢昭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度将声音放细,「景王殿下,男女授受不清,还请不要为难。」 她声音虽然柔柔的,却很坚持。马车外,萧淳轻笑一声,语气里陡然带了几分傲气:「若本王偏要为难呢?」 他没有再自称萧淳,而是以本王自居,搬出了这尊贵的身份,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谢昭昭无端就有些生气,若今日这马车中人真是谢芮,难道就要这样让人欺负去?更何况,她拒绝的已经很明显,萧淳却还偏要一意孤行,甚至用身份相压,不断了他这份心思,迟早都要给谢芮找来祸患。 思及此,谢昭昭的眼中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几分凌厉,「殿下若要执意为难,本宫也就只能请皇上来评评理了。」 她的声音一响起,别说是马车外的景王和齐昀一愣,连车里的碧荷都懵了,娘娘故意亮出身份,就不怕景王真的闹到皇上那里去吗?小白菜瞪圆了眼睛,却看到她家娘娘竟然自顾自的演起了双簧。 「姐姐。」她学着谢芮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劝阻,下一秒却又声线一冷,厉声道:「无妨。」 「可是……」 「你不必说了,本宫倒要看看,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是谁敢这般无理胡闹。」 不但声音在变,连表情也跟着变,看得碧荷一愣一愣的。车外,景王显然没有料到贤妃也在此,旋即面上挂着笑,「不知贤妃娘娘驾到,萧淳失礼。」 依着大周的礼制,贤妃身为皇妃,景王见了她虽不必行跪拜大礼,但起码的问安还是要的。只他到底是姜太后所出,不比其他王爷,身份贵重,又素来没有规矩。如今,虽是赔礼,一不下马,二未弯腰,架子倒是摆的很大。 「景王殿下说笑了,本宫人微言轻,不敢担殿下这一礼。若是没有什么其他事情,本宫便带着小妹先行回府了。」 萧淳扯了扯嘴角,这一次倒没有出声阻拦。他今日本就是为谢芮而来,却不想碰上了贤妃,这个女人素来麻烦,实在没必要故意招惹。 见景王那边没了动静,谢昭昭正准备吩咐车夫回宫,却不想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齐昀却是急了。 「等等!」 少年的声音一响起,谢昭昭就头疼。这齐昀和谢凝年纪相仿,还小她几个月,两人自幼就不对付。即便后来谢凝入了宫,得了宠,京中与她不和的许多人都不敢再造次,这齐昀却偏偏不服气。 一来,他出身忠勇侯府,是先皇后齐氏最疼爱的幼弟,身份不比寻常。齐皇后早逝,萧淮对这位妻弟也格外爱护。有皇上护着,什么人都敢得罪;二来,这齐昀也不知为何,似乎就是喜欢同谢凝过不去,一有机会就找她麻烦,并乐此不疲。 眼下,少年端坐在马上,一身淡金色锦袍,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急切:「不准走!」 谢昭昭:…… 往来的路人不禁都往这边看来,待看到谢家的马车和车前穿着锦袍的贵人,又低着头匆匆离去,甚至故意走远,生怕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不知娘娘缘何出现在这里?」齐昀一开口,便是质问。 谢昭昭讶然,「齐小公子这话问的奇怪,此地莫非是被忠勇侯府买下了,本宫来不得?」 「娘娘休要诡辩,我母亲今日随长公主入宫,专程去了朝华宫。宫人说贤妃娘娘身体不适,还在休息。娘娘如今出现在这少京的大街上,怕不是私自溜出来的吧?娘娘可知后妃擅自出宫,该当何罪?」 「齐小公子这是在同我讲规矩?」谢昭昭眉眼低垂,唇角带着笑,「谢凝怕不是听岔了吧?」 她微顿,轻轻晃着手里的扇柄,「这少京城中,谁人不知,齐小公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连当今圣上面前都敢放肆,如今居然破天荒的同我讲规矩,啧啧……」 谢昭昭摇摇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少年白净的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一时语塞,只气冲冲的瞪着马车。 「齐小公子,听本宫一句劝,做人做事还是不要太过猖狂。否则,迟早是要吃亏的。」 「娘娘这话才是笑话。」齐昀不以为然,「若论猖狂,只怕贤妃娘娘更胜一筹。」 「哦,是吗?」谢昭昭眨眼,「那承让了。」 「谢凝你……」 到底是年轻,又心高气傲,如今一拳打在棉花上,齐昀原本俊俏的一张脸涨得通红。谢昭昭却收了闲散意态,眸中的神色淡下来,「齐小公子,还请收敛言行。谢凝这两个字,可不是谁都可以喊的。」 这齐昀,当真是太放肆了。心底的某根弦被拨动,谢昭昭有些压制不住莫名的怒火,疾声道:「据本宫所知,齐小公子一未承袭爵位,二未入朝为官,纵然出生侯府,也不过是一介庶人。本宫念在先皇后的情分上,不与你计较,如今齐小公子这般对本宫呼来喝去,是当真以为我怕了你?!」 齐昀显然没想到谢昭昭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有些怔愣,又听她言语之间提及齐皇后,下意识的捏紧缰绳,胸口不住的起伏,「你凶什么凶?若我姐姐还在,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飞扬跋扈!」 诶? 不知怎的,谢昭昭居然在齐昀的这话里听出了些撒娇和赌气的意味。她抬头看向碧荷,只怕谢凝和齐昀之间并不像原书中所说的那样不对盘,至于其中有何隐情,她还得抽空和小白菜打听一下。 这一走神,原本的气势也跟着弱了下去,谢昭昭叹了口气,还是想办法早点送走这个霸王才对,与他在这争执什么。她顿了顿,放软了语气,「齐小公子误会了,我并没有凶……凶你,不过是念在先皇后的情分上……」 「你居然还记得与我姐姐的情分?枉我姐姐昔日那般待你,你呢?」 谢昭昭:我……? 第24章 「贤妃娘娘莫不是以为自己入了宫,就真的能代替姐姐做皇后?」 谢昭昭有点傻眼,这都是啥和啥?怎么听着她像是个辜负了齐皇后的渣女? 「放肆!」 怔愣之间,一道男声响起,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不怒自威。 萧淮端坐在马上,穿着便服,淡淡的目光瞥向众人,直叫人冒冷汗。 萧淳:「皇兄……」 齐昀:「姐……姐夫……」 谢昭昭更是一呆,心中暗道:完蛋了。 她刚才教训齐昀的话,也不知道萧淮听到了多少,他不会为小舅子出气把自己咔嚓了吧? 毕竟,小老婆千千万,小舅子就这一个。 棕色的宝马在原地踏着步,不安的打着响鼻。马上之人一身玄色窄袖锦袍,削薄的唇抿着,落在齐昀身上的目光微凉,带着来自骨子里的孤清。 空旷的官道上,因为方才谢昭昭和齐昀的争执,本就没什么人。如今,萧淮的一声「放肆」过后,让仅有的几个驻足看热闹的人也受了惊,都灰溜溜的走开了。 「姐夫……」齐昀虽然霸王惯了,但在萧淮面前也不敢造次,连忙下马,躬身行礼。景王这会儿反倒置身事外,施施然的跟着下了马,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只马车里的人,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萧淮的突然出现让谢昭昭有些紧张,她正冲碧荷手口并用的比划着,可小白菜早就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呆呆的跪在车里,一动不动。 谢昭昭:……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谢昭昭闭了闭眼,萧淮若当真要因为齐昀罚她,她便忍了。左不过就是挨骂加禁足,出宫的事情两人有约在先,可容不得他抵赖。 「方才的话,你敢再说一遍?」萧淮冷声开口,眸色里带着逼人的盛气,叫人根本不敢直视。 谢昭昭吞了吞口水,说就说……她正预备开口,马车外,齐昀的声音再度响起。少年泛白的指节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可语气依然执拗:「齐昀不服。」 此话一出,谢昭昭微微一愣,继而对齐昀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小霸王这么头铁,居然敢和萧淮叫板。 「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今日的事情,我可以不同你计较。倘若再让我听到你对谢凝这般出言不逊,便是十个忠勇侯府也保不住你。」 谢昭昭:诶? 这剧本和她想的不太一样。萧淮居然不是来找她麻烦的?话里话外还都是明显的袒护,护着的是她。 少年紧紧抿着唇,一脸的不服气,「齐昀即便有错,那贤妃娘娘呢?她身为后妃,擅离皇宫,难道就没有错吗?」 谢昭昭:…… 真不知道谢凝是怎么得罪了这齐昀,让这少年如此嫉恨她。 「谁说她是擅自离宫?」言罢,萧淮翻身下马,踱步至马车前,淡淡瞥了眼齐昀,「这过几日便是中元节,归府省亲,悼念郡主,这是旨意。」 谢昭昭:? 车帘突然被掀开,外面的光漏了进来,萧淮看到车里男儿打扮的谢昭昭,先是微微一愣,继而面无表情的坐下,「去宰相府。」 见他发了话,车夫赶紧驱马,片刻不敢耽误。 马车渐渐走远,齐昀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敢再闹腾,倒是景王闲闲的开了口,「没想到啊,咱们这位贤妃娘娘如此有本事。来时我还听宫里的人说,程将军从西北呈来奏报,皇上传几位大人御书房议事,这不过片刻的功夫,便下了旨意,还亲自陪着归府省亲?啧啧……」 他话里话外都透着股阴阳怪气,暗指萧淮偏宠贤妃,竟连先皇后的面子都不给。 齐昀轻哼了一声,满是不屑,「不过一个宠妃,怎能与我姐姐相提并论。」说完,他看了眼景王,「殿下也不必这般挑拨,上次是我打赌输了,今日你要我拦谢二小姐的马车,我愿赌服输,已经做了,东西没要到,可怨不得我。」 被齐昀这般大剌剌的挑破,景王面上有些难堪。 「告辞。」齐昀却没打算同他再浪费口舌,打马便要离开。刚行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夕阳将马上的影子拉长。少年端坐在马背上,神色微凛,「还有,我看不惯她,是我的事。至于她如何,其他人没有资格指责。」 说完,齐昀便打马离开,徒留景王一人站在原地,面色铁青。 —— 马车辘辘的驶向宰相府,车里却一直很安静。碧荷早在萧淮一进来的时候,就十分乖觉的躲到了外贸,跟着车夫一起驾车,留下谢昭昭一个人面对萧淮一张没有表情的俊脸。 这小白菜,忒不够意思了。谢昭昭暗暗腹诽,却不敢抬头看萧淮。这男人明显还在气头上,她才不要往枪口上撞。 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明明出宫的事情是两人事先约定好的,怎么如今倒像是她偷偷溜出来闯了祸,还要等着萧淮给她收拾烂摊子。 「你到挺有自知之明。」 谢昭昭:? 第25章 「居然在这少京的大街上,与景王和忠勇侯府的小公子争执,真是好本事。若论猖狂,爱妃才是我大周第一人。」 谢昭昭:…… 「怎么,这会儿老实了?方才见你教训齐昀的时候不是挺凶的么,句句在理,有理有据,连大周的宫规和先皇后的情分都搬出来了,现在呢?」男人轻哼一声,「是哑巴了?」 谢昭昭:……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皇帝,话这么多,还毒舌。教训她的样子,就仿佛是在教训一个做错了事的学生。 谢昭昭也怂,一声不敢坑,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 「说话。」 「说……说什么?」她偷偷抬眼看萧淮, 话都让你说了,你让我说什么? 「为何出宫?」 谢昭昭咬着唇,总不能说是因为昨日说了谎,今日特意来求谢执帮她圆谎的吧。 「皇上当日答应过我,若是往后觉得委屈了不如意了,可以出宫。」 「那你委屈什么?」 谢昭昭:诶? 「太妃生辰,本是吉事,朕没有处死平氏,也是在为太妃积福。至于那百寿图是何人做了手脚,你平素在宫中树敌太多,一时半刻,哪里查的清楚。」 谢昭昭觉得自己可能是书读得少,几次三番都不太跟得上这皇帝的思路。萧淮是以为她因为委屈才出了宫,这是在给她解释?哄她? 谢昭昭咬着手指,没想到啊,这皇帝还是个情种,这般舍不得贤妃受委屈。她又偷偷瞟了一眼,唔,还黑着个脸,有点吓人。 「过来。」 「哦。」 谢昭昭挪啊挪,挪啊挪,好一会儿才堪堪挪到萧淮身边,却仍旧和他保持着半臂的距离。萧淮瞥了眼身侧小心翼翼的人,眉心微蹙。 「咣当——」车轮突然碾过一块凹地,车夫瞬间吓得白了脸,连忙请罪,边听萧淮淡声道:「无妨。」 马车里,谢昭昭倒在车里,萧淮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耳际有些痒痒的,鼻息间全是清冽的男性气息,带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姿势太过暧昧,她一动不敢动,生怕某个人突然兽.性大发,在车里把她办了。 萧淮凝视着身下的人,虽然换了男子的衣衫,却依然难掩倾城之姿,此刻发冠微散,几缕发丝贴在脸颊边,慵懒的样子更添风情。目光落在女子娇嫩的唇上,淡淡的粉色里透出惑人的嫣红,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尝是个什么味道。 谢昭昭喉头微动,盈盈的一双眸子里仿佛带着水光。亲就亲吧,不就是嘴对嘴么,这皇帝长得这么好看,她也不吃亏。 眼皮一点点合上,却听到萧淮轻笑一声。 谢昭昭:? 她蓦地睁开眼,便对上男人有些玩味的神色。萧淮将她扶起来,唇角挂着一抹笑。 谢昭昭:…… 「怎么,有点失望?」 谢昭昭:………… 「马上就到了,你且再忍忍。」 谢昭昭:……………… 看着男人眸子里隐隐的笑意,谢昭昭几乎要暴走:忍你个大头鬼啊! 不过片刻,马车就停下了下来。因为先前已经得了消息,皇上只是微服出宫,不宜大肆迎驾。眼下宰相府的大口,只有谢远清和谢执等着,看到停下来的马车,连忙迎了上去。 这是萧淮第二次以皇上的身份来谢府。他先行下了车,对着躬身的谢远清和谢执微微颔首,才转身掀开车帘。 因为之前散了头发,谢昭昭如今只能披着萧淮的玄色披风,兜头罩住。披风太大,将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衬得小小的一个。 看到面前伸来的手,谢昭昭微顿,最终还是将手交到了萧淮手里。男人的手掌温热干燥,指腹间带着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她有些恍惚,手却被蓦地捏紧。谢昭昭下意识抬头去看,男人却面色如常,一本正紧的跟着谢远清进了正厅,只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用指尖挠了挠谢昭昭的掌心。 谢昭昭:…… 这个皇帝,好幼稚啊。 谢远清和谢执陪着萧淮在正厅说话,谢昭昭先回了后院收拾。 谢家虽旁支繁杂,但自钟氏过世后,谢远清一直都未曾续弦,是以宰相府的后宅十分清净。谢凝入宫之后,便只有谢执和谢芮兄妹二人住在府中。偶尔,教导谢芮的女师傅樊青衣也会在府上住几日。 v第26章[02.17] 谢昭昭一路跟着碧荷回到自己的院子,那还是谢凝未进宫前住的地方。 可一进院子,谢昭昭就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宰相府大小姐的院落,自然是气派的。可这院子里,种的不是什么奇花异草也就罢了,这一块又一块的菜地是什么鬼?一水儿绿油油的小白菜,西红柿打着嘟噜,萝卜刚刚冒了头。 谢凝,居然还有这个爱好? 谢昭昭被眼前魔幻的一幕怔住,堂堂相府大小姐在院子里种菜?恕她这个穿来的地球人没见过世面,不太能接受。 而怔愣过后,她便提着裙摆走上前,弯腰仔细观察起地里的萝卜来,还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刚刚冒出来的小嫩芽。 「碧荷,院子里有没有小铲子?」 碧荷:? 「最近几天高温,这几株萝卜幼苗刚刚冒了头,要适当松松土,保持土壤的透气性,这样才有利于农作物的生长。」 碧荷:??? 看着一脸懵逼的碧荷,谢昭昭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职业病犯了。在穿来之前,她读了六年的农学专业,并且刚刚申博成功。刚才乍一看到这田间地头,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就没忍住。 「那个,我也是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谢昭昭干笑了两声,直起身子,顺势拍了拍沾在披风上的土。 「娘娘,要奴婢说,今时不同往日。娘娘原先喜欢插个秧啊,种个菜啊,总归是在自家府里,怎么顺心怎么来。可如今娘娘是千金之躯,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些粗活还是交给下人去做的好。」碧荷一边苦口婆心的劝着,一边却从菜地边的凉房里端出来个小笸箩,笸箩里面七七八八放着些铲子锄头之类的小工具,「喏,都在这儿了,皇上还在正厅等着,娘娘过过瘾就好。」 谢昭昭笑嘻嘻的挑了一把小铲子,她就知道这小丫头心疼她,就是小小年纪,格外啰嗦。 得了工具,谢昭昭把披风解下来,一撩衣摆,就大剌剌的蹲了下去,口中还念念有词:「果然是该松土了,这都有裂口了,再耽搁几日,怕是要烂根。」 她手下动作翻飞,一看就是极为熟练。碧荷眨眨眼,「娘娘都快三年没碰过这菜地了,怎么瞧着比以前还顺手?」 谢昭昭手下的动作一顿,这些基础的活儿她早就做过千八百遍,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当然顺手了,只是不知道谢凝是个什么手速。 她放慢手下的动作,「这不是……太久没碰,有点激动嘛。」 「娘娘还是小心些,手上的伤才刚刚好些。」说着,碧荷也蹲下来,从笸箩里拿出一把小铲子,帮谢昭昭一起松土。 谢昭昭瞥了眼小丫头的动作,虽然比不上她专业,但一看也是十分有经验的。相府小姐的贴身丫鬟,若不是常常下地种菜,是断不会有这个本事的。 「你这小丫头不也没手生?」她试探着问道。 「那是小姐……那是娘娘教的好。」碧荷偏过头,一脸的小骄傲。 原来,谢凝未入宫前居然真的爱种菜。 这个认知,让谢昭昭有些意外,大概没谁会想到,宫里那个作天作地的贤妃娘娘,以前在自己院子里的时候居然过得这么接地气? 菜地的面积不大,萝卜的也只有一小块,不过片刻土就已经松好。谢昭昭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检查了一下涨势旺盛的小白菜和西红柿,心里忍不住的高兴。要是能在宫里有这样一片菜地就好了…… 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姐姐!」 谢昭昭甫一转身,一个桃红色的身影就朝她扑了过来。小姑娘冲得太猛,谢昭昭下意识的接了个满怀,还险些被她带倒。 「姐姐真的回来了!」小姑娘扬起一张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净白小脸,眉眼与谢昭昭有几分相像,却不若她那般明艳,是稚气未脱的样子。 这应该就是谢芮吧。 谢昭昭笑着接住小姑娘,「都是要及笄的姑娘了,怎么还这般顽皮。」 谢芮咧着嘴,笑得天真烂漫,「芮儿许久都未见姐姐了,自是欢喜。姐姐呢,有没有想芮儿?」 对于谢芮这般的亲近,谢昭昭还有点不太习惯,但也只能学着长姐的样子,耐心的哄小姑娘,「想,当然想。」 「姐姐骗人,若真是想芮儿,为何不回来看芮儿?芮儿上一回见到姐姐,还是在除夕的宫宴上。」 小姑娘有些抱怨,却还是抱着谢昭昭不撒手,也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水灵灵的眼中一亮,「芮儿前些日子刚刚学了个新曲子,还得了樊师傅夸赞,芮儿弹给姐姐听可好?」 到底是孩子心性,想起一出是一出,说着便拉起谢昭昭往屋子里走,却被碧荷止住了,「二小姐先别急,皇上还在正厅等着呢,容娘娘收拾好妆容,请了安,再回来弹琴可好?」 「不妨事,你给姐姐收拾,我在一边弹琴就好。」 谢昭昭被谢芮兴冲冲的拉进了屋子。屋子里的陈设倒是极为简单,与一般大家闺秀的闺阁无二,却让谢昭昭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尤其是在看到墙上那幅泼墨山水画时,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两眼。 谢芮已经坐在长几前调试琴音,见谢昭昭盯着墙上的画愣神,笑着问道:「姐姐发什么呆?」 「没……没什么。」谢昭昭收了心思,转进卧房,端坐在妆台前,任由碧荷给她梳妆打扮。 铜镜里的人披散着头发,眉眼精致,肤光胜雪,可渐渐的……谢昭昭仿佛又在镜子里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相似的眉眼,带着少女的天真,竟是未出阁之前的谢凝。 那一年,柳绿莺啼,海棠初开。 「谢凝!」 爽朗的男声传来,谢凝抬头,便看到墙头上英姿偏偏的少年郎。钟景祺一身紫色窄袖长袍,革带束腰,怀里抱着一柄重剑,正笑着向她这处看来。 v第27章[02.17] 谢凝东张西望了一下,确定院子里并没有谢远清派来看管她的人,才溜到墙角,冲着墙头上的少年瞪眼:「这么大声做什么?这次若是让我爹爹发现了,便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定会打断我的腿!」 钟景祺是国公府上的二公子,谢凝的表兄。平日里,谢凝招猫逗狗胡作非为,总有这钟家二郎的一份。 少年笑得满不在乎,「姑父要打断的是你的腿,又不是我的,我怕什么?」 「钟二!」 见她有些恼,钟景祺忙收了笑,「好好好,不逗你了,你今日不是要去看犒军么?范将军率领的大军如今已经在少京三十里外,北城门早就堵得水泄不通,你若还不抓紧,可就来不及了。」 为了看今日的犒军,谢凝早早就换了男装,眼下听钟景祺这么一说,当真有点急,踩着事先备好的草垛子,扒着墙头就往上爬。 「哈哈哈,你瞧瞧你,哪有相府大小姐的样子,难怪姑父每次都要被你气得一脸铁青。」嘲笑归嘲笑,钟景祺还是伸出手,微微用力一提,便将谢凝拉了上去。 「少幸灾乐祸,等我转头告诉了舅舅,说你专门带坏我,看舅舅会不会也赏你一顿板子。」谢凝一身青色衣袍,昂着头,眉眼之间是少女独有的韵致,青涩里是日后掩都掩不住的风姿。 少年被她唬的一愣,继而摇摇头,「小姑奶奶,我真是怕了你了。」 钟景祺护着谢凝从墙头上跳下来,两人钻进了马车,一路往城北的方向驶去。直到出了宰相府,谢凝才知道,何止是北城门,为了看犒军,整个少京城到处人满为患,只越往城北走,越是拥堵。官道上虽然留出了供马车通行的道路,可眼下望去,长长的一串马车排着队,都是往北城门去的。 「这几时才能到凌霄楼?」谢凝倚着窗棂,皱眉问道。 钟景祺抱着剑,挑眉,「这犒军你从小看到大,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般着急做什么?」 「你懂什么,这次范将军平定西北有功,皇上特地出城迎接,能和普通的犒军一样吗?」谢凝望着车外攒动的人头,「师傅,麻烦能再快一点吗?」 「哼,就知道你不是为了来看犒军的。」钟景祺瞥了她一眼,小姑娘依旧望着窗外,只白嫩的脸上染着的些许红晕,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少年蜷了蜷手指,「你当真想好了?」 「什么?」谢凝转头,揣着明白装糊涂。 「入宫。」 他问的直白,却让谢凝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样子,钟景祺没有来的心头有些烦躁,「罢了,你不想说便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谢凝:…… 「下车。」 谢凝:? 少年有些不耐烦,抓了抓头发,「你不是想早点看到么,我带你抄近道。」 谢凝不知道,钟景祺说的近道居然是骑马。她平日里虽然胡闹,但在马术上却十分不精,只因年幼时有过堕马的经历,心中始终迈不过那道坎。 少年踩着马镫,直接跨上马,才又俯下身向谢凝伸出手。谢凝看着面前宽厚的手掌,只微微踌躇了一下,便抓住钟景祺的手,翻身上马。 官道上的马车被堵得寸步难行,一骑宝马却绝尘而去。马上之人,紫衣猎猎,青袍翻飞,尽是世家少年的张狂不羁。 不过片刻,谢凝和钟景祺便在一处酒楼前停下,酒楼有三层之高。墨色的匾额上书着三个龙飞凤舞的漆金大字:凌霄楼。 「这是除却皇宫,整个少京城内最高的地方,一会儿大军从北城门进来的时候,保证你第一个看到。」钟景祺翻身下马,引着谢凝一路上了三楼的小隔间。 隔间临窗,正对着北城门的方向,眼下桌上已经备好茶点和小吃。谢凝拈起一块杏干丢到嘴里,笑得眉眼弯弯:「没看出来,你想的还挺周到。」 钟景祺瞥了她一眼,轻哼,却没答话。 正午时分刚至,远远的便听到沉肃的号角声。谢凝急急的起身向外望去,从北城门到皇宫的一条路上,旌旗猎猎,立着数千铁卫,穿着皇家禁军的暗红色甲胄,剑戟寒光夺目。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北城门缓缓开启,二十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当先一人棕马玄盔,器宇不凡,便是大周朝如今的护国大将军范谨。而谢凝的目光却落在了范谨身旁的那点明黄上。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她着实看不清那人的眉眼,但整颗心都跟着这雷动的马蹄声,砰砰砰的跳着。 厅中的琴音蓦地一断,谢芮懊恼的声音响起,「呀,竟是弹错了一个调子,樊师傅若是听见了,定要训我。」 谢昭昭此时却无暇顾及谢芮的抱怨,她看着铜镜里呆呆的自己,方才那真实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幕幕是什么?她怎么会有谢凝如此清晰的记忆? 「娘娘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碧荷正在给谢昭昭挽发,不经意抬头向铜镜里看去,却发现她家娘娘的白着一张脸。 「娘娘?」 碧荷又喊了一声,谢昭昭才堪堪回过神。她盯着铜镜里的人,明明就是贤妃如今的样子,哪里来的少女谢凝? 「没什么,你挽发吧。」谢昭昭垂眸,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好在谢芮的琴声又重新响起,调子平缓温和,刚好可以静心凝神。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碧荷就已经给谢昭昭收拾好了妆容。相府不比宫中,没有那么多森严的规矩,谢昭昭穿着寻常贵女的衣裙,举手投足之间倒真有谢凝少女时的模样。其实贤妃本来也就只有十九岁,放到现代,正是青春少艾。 一路从院子走回正厅,萧淮正在同谢远清议事,余光瞥见一个盈盈身影款步而来。他抬眼,便见谢昭昭一身鹅黄色衣裙,白色轻纱逶迤拖地,纤腰楚楚,珠翠辉辉。 「臣妾给皇上请安。」 谢昭昭不闹腾的时候,端庄的模样足以糊弄所有人,谢远清往昔便是吃了这个亏,才对她疏于管教。萧淮轻恩一声,「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话虽这样说,但谢远清到底身在官场多年,听了萧淮这话连忙行礼,「微臣惶恐。」 v第28章[02.17] 「谢爱卿不必拘礼,昭昭既然嫁进皇家,便是我的家人。」萧淮扶起谢远清,「若是换在普通人家,萧淮还要称爱卿一声岳丈。」 「皇上厚爱贤妃娘娘,是谢家满门的荣耀,这岳丈二字,微臣万万不敢当。」谢远清执拗的躬着身,他在朝为官三十载,亲眼看着这位在不足弱冠的年纪登上帝位,从不得不仰仗后妃家族,到一步步坐稳皇位。都说圣心难测,而眼前这位,更是深不可测,让谢远清一刻都不敢大意。 见他这般固执,萧淮也没有再强人所难。恰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相府的后厨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以恭迎圣驾。只到底君臣有别,一顿饭吃下来,除了萧淮之外,每个人都循规蹈矩,尤其是谢昭昭,只顾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连菜都没怎么添。 用过晚膳,谢远清主动问及萧淮的去留,若皇上今晚真要宿在相府,那一应用度便绝对不可含糊。萧淮端坐在主位上,低头含了一口茶,「谢爱卿不必麻烦了,朕在昭昭的院子里歇一宿便是。」 正在偷偷扣指甲的谢昭昭:? 她蓦地抬头看向萧淮,男人正慢条斯理的磨着茶盏。住在她的院子里?那岂不是就要和她睡一张床?而且,她院子里还有一片菜园子,也不知道萧淮知不知道谢凝有这等爱好,若是不知道,她又该如何解释? 察觉到女子的目光,萧淮抬眼向她看来,「昭昭可是觉得不妥?」 「没……没有不妥。」谢昭昭秒怂,普天之下您最大,您说睡哪就睡哪。 萧淮微微颔首,「既如此,朕也觉得有些乏了,便劳烦昭昭带朕去休息吧。」 谢昭昭:诶? 这男人明明就是一副精神得不得了,还能在批阅一百分奏章的样子,哪里有乏?而且,这才刚刚过了戌时,接下来大把的时间在哪过? 脑子里跳出上一次被撕毁的衣裙,谢昭昭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萧淮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相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得知御驾亲临,更是戒备森严。一路走来,谢昭昭居然连个下人都没遇上,只听到呢哝的夏虫。 「冷?」 萧淮冷不丁的开口,让谢昭昭有些怔愣。这夏日里的天气,怎么会冷。 「我看你一直在发抖。」 谢昭昭:…… 还不等她反应,一只温热的大手就将她的手捉住,握紧。这样的亲昵,让谢昭昭没由来的就有些紧张。而萧淮在察觉到她微凉的指尖时,眉头也跟着蹙起。 「皇……皇上,臣妾觉得时辰尚早,不如……不如去花厅坐坐?」谢昭昭心中打鼓,有些欲哭无泪。眼下这种情况,可绝对不能带萧淮真的去歇息。 「坐坐?」 谢昭昭抬眼,小心的观察了一下萧淮的神色,又试探着开口:「那就……坐坐?」 「那便坐坐吧。」萧淮点点头,眸子中却隐隐有笑意。 闻言,谢昭昭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可一口气还没提上来,便又听到萧淮开口:「夜三,备马。」 备……备马?谢昭昭诧异的看向萧淮,不是就去花厅坐坐吗? 萧淮捏了捏她的手指,「你许久未出宫,若不趁这个机会出去逛逛,就不觉得亏了?」 诶? 虽然诧异萧淮的举动,但他的这个提议,是真的让谢昭昭心动了。 「真的可以吗? 」谢昭昭抬头,眸子里带着光,是藏不住的兴致和憧憬。可她还是有顾虑,比如萧淮的安全。 「为什么不可以?」 「可当皇帝的出门,不都是前呼后拥,呼啦啦的一群人。眼下就只你一个人,不会有危险吗?」谢昭昭问得很认真,却偏偏在萧淮的眼中察觉了些许兴味。 「你几时见我出门是呼啦啦的跟着一群人?」 「昭宁十二年的犒军啊,我当时在凌霄楼,就看到你……」话说到一半,谢昭昭自知失言,也不知道是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亦或是眼下的萧淮太过温柔好说话,她居然就「你来你去」的这样同他讲话,还神经兮兮的提起了那次犒军。 「你去看了犒军?」这对萧淮来说,简直是个意外之喜。只是身居高位已久,他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恩……啊……去看了呀。」谢昭昭错开萧淮直直看过来的视线,顾左右而言他,「皇上不知道吗,臣妾自小顽劣,受不了闺阁的束缚,也最是羡慕男儿热血,自然舍不得错过犒军这样的盛事。」 萧淮微微颔首,「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谢昭昭听得稀里糊涂。萧淮却不在意的笑笑,「走了,带你出去散心。」 —— 大周朝民风开放,入夜的少京城依然喧闹如白昼。谢昭昭坐在马上,被萧淮圈在身前,优哉游哉的在大街上溜达。 「想去哪?」 「恩……」谢昭昭略微沉吟,「想去尝尝望仙楼的八宝鸭。」 其实她更想去吃花酒,但有贼心没贼胆。 「就知道你还饿着肚子,夜三已经先过去了,你喜欢的,都给你备着了。」话落,萧淮加紧马腹,直奔望仙楼。 v第29章[02.17] 望仙楼是这少京城中极负盛名的酒楼,八宝鸭更是其中一绝。谢昭昭跟着萧淮上了楼,甫一转进珠帘隔着的小筑,四溢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方才的晚膳根本没有好好吃,现下,她是真的有点饿了。一坐下,谢昭昭就忙不迭的撕了一个鸭腿,待察觉到萧淮的笑意,才讪讪收了手,重新拿起桌上的筷子。 鸭腿被夹起来,她顿了顿,还是放进了萧淮的碗里,「老……老爷今晚也没怎么吃。」 「噗嗤——」屋顶上传来憋笑声,谢昭昭循声抬头望去。 「是夜三。」萧淮顿了顿,「老爷?我,很老?」 谢昭昭一口鸭肉哽在喉头,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能连忙冲萧淮摆手。终于吞下了鸭肉,她才泪眼汪汪的开口解释:「我只是觉得,这样称呼,稳妥一些。」 「你可以叫我宁川。」 「哦。」 谢昭昭埋着头,她又不是谢凝,这般亲密的称呼,怎么叫得出口。好在美食当前,这点小插曲很快便被谢昭昭抛诸脑后。不过片刻,便杯盘狼藉,谢昭昭抚了抚鼓起来的肚皮,十分想打个嗝,可天子面前,她忍住了。 小筑临窗,扭头望去,江安河清波荡漾,一盏盏莲花灯漂浮在水面上,化作星星点点的亮光,与沉沉夜幕的万里星河交相辉映。 这是大周的习俗,中元节临近,百姓会在河边放河灯。起初是为了祭奠先人,祈求祖先福佑后辈,到后来却渐渐演变为一种祈福的仪式。 见谢昭昭目不转睛的望着河边的灯火,萧淮开口询问,「想不想试试看?」 「什么?」 萧淮却拉起她,二话不说下了楼,扶着谢昭昭翻身上马。日行千里的宝马在这少京城中根本跑不开,跑了不过数百米,便在沿河的一处小摊子前停下来,「老板,两只河灯。」 小贩:「好嘞。」 「皇……」谢昭昭看着小贩递来的河灯,心中有些动容,「我其实也没有很想……就是觉得……」 「谢凝,出了皇宫,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萧淮接过河灯,将怀中的人圈紧。 男人的胸膛宽厚,仿佛蕴藏着可以撼动山海的力量。谢昭昭不知道她是不是同谢凝产生了共情,听萧淮那般说,心中一时间竟酸酸涩涩。 一路行至河边,萧淮扶着谢昭昭下马,寻了个人不太多的地方。暗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躬身给萧淮递上火折子。 河灯燃起,莹莹的一点火光包裹在莲花之中,谢昭昭跪在地上,将河灯轻轻推入河中。河水荡开一圈圈波纹,她双手合十,诚心祈愿。 在这个世界里,她没有亲人,自然也没有什么要祭奠的,只希望这河灯真的能带来福运,保佑她在现实世界的家人平安。 谢昭昭微顿,也希望神明在上,保佑萧淮一世平安,做个人人敬仰的好皇帝。 祈完愿,谢昭昭睁开眼,却看到萧淮依旧阖着双目,立在她身侧。月光之下,男人清俊的侧颜愈发硬朗,鼻梁高挺,眼睫低垂。 谢昭昭偏头看向身侧的男人,他是一国之君,握着天下人的生死祸福,也有求而不得,需要向神明祈的愿吗? 萧淮到底还是没能在宰相府留宿,不仅是萧淮,连谢远清都连夜被传进了宫。西北传来消息,阿若部族的老王突染恶疾,大王子光英趁机联合其他各部,将原本老王属意的王位继承人莫连王子驱逐。 先帝还在位时,西北各部族就时常发生动乱,常年侵扰大周边境,边疆百姓苦不堪言。后来萧淮继位,着护国大将军范谨挥师北上,整整用了五年时间才将西北的内乱平定。范谨凯旋回朝后,便是程寻一直驻守西北。 这几年,各部族虽偶有动荡,但都被程寻所率的长平军一一化解,边疆互市也得以重启。若说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便是从前一个名叫阿若的小部族日渐兴起,并渐渐成为西北部族最为强大的一支力量。 如今,阿若部族突然内讧,大周朝廷自然不会也不敢坐视不理。原本班师回朝的大将军程寻在得此消息后,已经率五万先锋军先行返回燕州,剩余十五万交由副将李平,暂时扎住在元澜江沿江以北。 元澜江横贯大周国土北部,是护御西北的一道天然屏障。 谢昭昭被护送回宰相府的时候,刚好碰上谢远清从府中匆匆走出来。 「娘娘。」见到谢昭昭从外头回来,谢远清并无意外,这宰相府但凡有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他。只是他没有想到,皇上会如此厚待自己的女儿,居然这般由着这丫头的性子胡闹。 「父亲不必多礼。」 谢昭昭此刻看向谢远清的眼神,是有些复杂的。 原书中,昭宁十二年的这次阿若族内乱很快就会被程寻平定,最终于大周而言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谢家来说,却是件顶大的事。只因阿若部族的兴起并非意外,是大周朝廷一直在暗中扶持。西北部族多为胡人,生性豪放,不受管制,且极为排外。大周此举便是在西北部族内培植起一支可以为己所用的力量,用胡人去管制胡人。而献上这「以胡制胡」计策之人,便是宰相谢远清。 这一次入宫,谢远清还会继续这样的怀柔政策,且提议支持光英王子,只因比起六王子莫连,光英此人庸碌无能,更好控制。 可谢昭昭知道,一年之后,莫连王子便会东山再起,最终斩杀光英,继承王位。而谢远清也是在那个时候,被御史大夫简易之检举私通外族。 各种缘由还不清楚,但谢昭昭猜想,萧淮大抵也是在那个时候,对谢家动了杀心。 谢远清已经踏上马车,这一去,很有可能就是谢家走向深渊的开始。 「父亲。」谢昭昭还是开口喊住了谢远清。 覆巢之下 焉有完卵。她与谢家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想自保,就得先护住谢家。 谢远清微微一愣,转身看向谢昭昭,躬身:「娘娘有何吩咐?」 「父亲可否借一步说话?」 v第30章[02.17] 谢远清微顿,却见谢昭昭已经转身朝树下走去。 「你且等我片刻。」他叮嘱了下人一句,便跟了上去。 「关于阿若族的这场内乱,父亲怎么看?」 她问的直白,让谢远清有些意外。一则,大周立朝以来,从不允许后宫干政,谢昭昭此举已经逾越;二则,这丫头素来只知道胡闹,怎么突然一本正经的关心起政事来了? 事情紧急,谢远清不能耽搁太久,谢昭昭也等不及他想清楚这各种是非曲直,又道:「父亲可是打算扶持光英,继而静观其变?」 谢远清豁然抬头,面上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父亲不必意外,皇上并未对我避讳此事,对阿若族的局势,女儿还是略知一二的。」这个时候,只能把萧淮拉来做挡箭牌,谢远清就算心中有疑,也断不会找萧淮对峙。 「光英此人虽庸碌无能,易于把控,可他善妒好战,心思奸邪,绝非可以辖制西北部族的最佳人选。扶持一个阿若部族已是不易,一旦西北部族再度陷入内乱,且不说边疆百姓和戍边将士又将忍受战乱之苦,朝廷呢?平乱之后再去扶持另一个阿若部族?父亲呢?我谢家呢?」 谢昭昭没有明说,可谢远清在朝为官三十载,这其中的厉害得失比谁都清楚。若是真在西北的事情上出了差池,必然会招致有些人的落井下石。身居高位,亦如刀剑起舞,半分都错不得。 「可是……」谢远清顿了顿,眉头蹙起,「莫连此人,非池中之物,若真让他得了机会,只怕日后会养虎为患。」 「谁说要扶持莫连了?阿若老王姬妾成群,又不是只有这两个儿子。」唇边绽开一抹笑,谢昭昭看向谢远清,「父亲觉得赫真王子如何?」 二王子赫真出身卑微,向来不受老王重视,在阿若部族的一众王子里最不起眼。若说有什么能让人记住的,便是此人极为孝顺,明知生母只是部族的一个歌姬,这些年也日日侍奉在侧,也因此为老王不喜。 这其中的关节,谢远清略一思索便心中有数,他有些诧异的看向谢昭昭。 月华之下,女子一身素净的鹅黄色衣裙,身姿笔挺,贵气天成。莹莹月光照亮她的侧颜,竟让谢远清觉得有些灼目。 「好了,时辰不早了,父亲还是速速进宫呀,不要耽误了皇上的召见。」谢昭昭微微服了服身,行的是寻常人家晚辈对长辈的礼。 「娘娘……」 谢昭昭笑笑,露出些小女儿的娇憨,「父亲早去早回,我同哥哥和芮儿等在府中,待爹爹回来,一同祭奠娘亲。」 谢远清有些怔愣,恍然间觉得面前的人明明就是他的昭昭,那个有些顽劣却心思单纯的丫头,至于刚才那灼眼的人,反倒像是幻像。 —— 这一晚,注定是不平静的。前朝出了这样的事,后宫也不太平。倒是宰相府,难得宁静。 萧淮不在,谢昭昭自是睡的十分踏实,一觉睡到自然醒。 天光微亮的时候,薄荷匆匆走了进来。 「娘娘,宫里出事了。」 谢昭昭还有些迷糊,闻言。迷蒙着眼睛看向碧荷,「什么事啊?」 「冯婕妤在云芷阁自缢了。」 「你说什么?」谢昭昭猛的坐起来,「冯婕妤死了?」 谢昭昭蜷着手指,原书中的冯婕妤的确是死在明太妃生辰过后的一晚,只因她在寿宴上开罪了太妃。贤妃为讨太妃欢心,翌日便将人私下里处置了,明面上自然是说是失足落水。 可她早先已经杖责了冯婕妤,因无法下床塌,冯婕妤连寿宴都为出现,如今怎么就上吊了呢? 「宫里没了个婕妤,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娘娘一定想不到……」碧荷伏在谢昭昭耳边,「宫里的老人验尸的时候,发现她居然还是完璧。」 谢昭昭:恩? 「她不是自缢吗?怎么还要验尸?」 「娘娘,验尸不是重点啊。」碧荷有些恨铁不成钢,却还是悉心给谢昭昭解释:「奴婢听说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许是和平氏有关。」 「平氏?」 「对呀。」碧荷点点头,「哎呀,奴婢昨晚忘记同娘娘讲了,平氏在慎刑司被查出有两个月身孕,还招认是冯婕妤指示她诬陷娘娘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得了恩宠的还是完璧之身,未被召幸的却怀了身孕? 谢昭昭眨眼,是不是萧淮不行啊?不然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老婆娶了不少,却连个孩子都没有,而且连谢凝的肚子也没见大。 不过,这不重要。 倒是冯婕妤的死倒是让谢昭昭留了个心。贤妃与冯婕妤并无大仇,若说恩怨,左不过就是为了争宠而争风吃醋。而不管是家世地位,还是皇上的宠爱,冯婕妤更是比不过贤妃,既如此,她干嘛非要用胳膊拧大腿,明知道是死路一条却还走到底呢?冯婕妤背后一定还藏着另外的人,而这个人又为何非要同谢凝过不去? 谢昭昭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只觉得越想越糊涂。宫斗实在是个技术活,她也委实有些吃不消。谢昭昭不禁打了个哈欠,想要再去补补觉。 「娘娘,现下可不能再睡了。」碧荷扁着嘴,同情的看向她。 「为啥?这又不是在宫里,爹爹也不在,还不兴人睡个回笼觉么?」说之前,她还伸了个懒腰。 「老国公得知您出了宫,却没来看他。一气之下,将府里上上下下臭骂了一顿,连大老爷和二老爷都遭了殃。」碧荷指了指窗外,「国公府的马车这会儿已经等在门口,老国公说,娘娘今日若是不来,就明年的今日去给他上坟……」 v第31章[02.20] 谢昭昭:…… 老国公,钟家? 钟国公府在整个大周朝是个极有威望的存在。 大周立朝二百余年,国公府的门楣便光鲜了二百余年。国公府的祖上是开国功臣,从龙有功,得封了这世袭的国公。到谢凝外祖这一辈,已经是第六代。老国公一声戎马,更是养出了个暴躁脾气,便是谢远清在他老人家面前,也不敢造次,遑论谢凝。 听了碧荷的话,谢昭昭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二话不说收拾了妆容,备了礼品,也顾不上什么娘娘出门要不要摆驾,提着裙摆就坐上了国公府来接人的马车。 马车行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谢昭昭掀开车帘,远远的就望见一处朱红高门,门口立着两尊石狮,煞是威风。国公府的一应女眷已经等在门口,为首的是谢凝的大舅母郑氏和二舅母黎氏。 「车夫,麻烦绕到后门去吧。」谢昭昭开口吩咐。 「娘娘。」碧荷有些不情愿,「娘娘没有摆驾已经是给了国公府天大的面子,如今还要从后门进去,若是传了出去,多不好听,又要被宗室那群老头子说成是没有体统。」 「没有体统就没有体统呗,我什么时候有过体统?」谢昭昭满不在乎的笑笑。 从正门进去,她有那么想不开吗?好不容易出一次宫,还得了萧淮首肯,可以在宰相府多住几日。是望仙楼的八宝鸭不好吃,还是德昌班的折子戏不好看,非得闹得整个少京都知道贤妃娘娘出宫了? 不过片刻,马车就在后门停下,谢昭昭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这国公府的后门正对着条僻静小路,路边一片竹林,郁郁苍苍。门口倚着个老头儿,瘦瘦的,头发已经全白,正眯着眼打盹儿。 这人叫老胡,是国公府的老人了,据说是打小看着老国公长大的,约摸着已经有八九十岁的高龄,可精神依然矍铄。 谢昭昭不敢打扰老胡,一边提起裙摆,一边猫着腰,正准备蹑手蹑脚的溜进去。 「呔!」老胡大喝一声,蓦地睁开眼睛,将谢昭昭吓了一跳。 「嘿嘿,老胡。」谢昭昭露出一口白牙,和老头儿打招呼。 「你是……」老胡眯了眯眼,忽然眼睛瞪得老大,「哎呦妈耶,贤……」 这老头儿嗓门忒大,谢昭昭赶紧一把捂住了老胡的嘴,「小点声,小点声,你想把前面那群人都招来吗?」 老胡点点头,又眨眨眼,谢昭昭才慢慢松开了手。 「娘娘……」他压着嗓子,低声底气的问道:「你怎么跑到后门来了?」 「前头那阵仗太吓人了。」谢昭昭往里面探了探头,问道:「我外公呢?」 「钟元那混小子?在自个儿院子里练功呢。」 谢昭昭:「……」 钟元是老国公的名讳,整个大周朝,怕是只有老胡敢这样称呼钟家老爷子了。谢昭昭点点头,又从马车里取了两壶桂花酒,塞进老胡怀里,「谢谢老胡,这是孝敬您老的。」 「嗳,你这小丫头还挺有良心,知道我老胡就好这口。」说着便扯下酒封,嗅了嗅,「恩,昭宁三年的,好酒!好酒!」 老胡一边喝酒,一边引着谢昭昭往钟老爷子的院子走去。这国公府地方大,谢昭昭跟着老胡一路七拐八拐,刚靠近老爷子的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再来!」钟老爷子中气十足的一嗓子自院子里传来。 谢昭昭瞥了眼身前弓着腰吃酒的老胡,这老国公可能还真是这老胡头带大的,不然怎么嗓门一样的大? 越过老胡,院子里再度响起兵器碰撞的锵锵声,谢昭昭一眼就看到了空地当中正在耍大刀的钟家老爷子。老爷子打着赤膊,正在和一个中年人比划拳脚,一柄大刀舞的虎虎生风。见到院子里来了人,只舞着大刀瞥了一眼,显然还在气头上。 钟家男丁兴旺,到了谢凝母亲这一辈,钟老爷子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幼如珠如宝的护着,及笄之年又封了郡主。 依着老爷子的意思,将门虎女,便应该配个驰骋沙场的好儿郎。谁知小郡主到了婚配的年纪,偏偏看上了谢远清这个文弱书生,一头扎进去,大有非君不嫁的意思。 老国公没办法,只好提着礼物亲自上谢家求了亲。好在谢远清为人正派,成亲之后待钟氏一直很好。只钟氏生谢芮的时候,他因远调江南,没能守在身边,却不想从此竟是天人永隔。这件事,谢远清一直心中有愧,钟老爷子也耿耿于怀。 这些年,翁婿之间的关系一直僵着。谢远清的官越做越大,钟老爷子对他,却是越来越瞧不顺眼。但奇怪的是,对谢凝,老爷子却十分偏宠。 见着贤妃娘娘已经进了院子,老国公可以怄气不搭理,跟他比划的侍从却不敢,连忙收了兵器,给谢昭昭行礼。行完礼,还不忘提醒钟老爷子,「国公,贤妃娘娘到了。」 「哼,到了便到了。怎的?做了娘娘,便站不得这石板地了?便连外公都不认了?」老爷子还在气头上,数落谢昭昭的同时,还嗖嗖的耍着宝刀。 侍从知道这老国公是驴脾气,倔得很,只好躬着身现将谢昭昭请过来。谢昭昭有些局促的站在院子里,生怕这老爷子一个刀剑无眼,砍了自己。 偏生她这副畏首畏尾的样子落在老爷子眼里,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不来看他便算了,怎的进门这么久,连个外公都不叫? 「接着!」 谢昭昭还没反应过来,钟老爷子就抄起兵器架上的一柄银枪,冲她扔了过来。好在,谢昭昭眼疾手快,堪堪接住了银枪,却被这股力逼得连连后退,连带着碧荷,一块跌坐在了地上。 啧! 老爷子愣住了,侍从也瞬间白了脸,只倚在门边的老胡一壶桂花酿已经下了肚,人有点迷糊。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小丫头,钟老爷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应付,好半晌才嘟囔了一句,「宫里没给你饭吃么,这么娇气。」 谢昭昭:「……」 她哪里想到谢凝还有这舞棒弄枪的本事,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老爷子嘿嘿一笑,「外公。」 v第32章[02.20] 「哼。」老爷子依旧骄傲的昂着头,转身套上了外赏,可面上的不愉已经开始松动。 谢昭昭十分狗腿的走上前,笑眯眯的挽住老爷子,「外公可是想昭昭了?」 「不想。」 「不想啊?」谢昭昭面露失望之色,「昭昭甚是想念外公……既然外公不想昭昭,那我就回宫去了。」 说着,便松了老爷子的手臂,羌装离开。 「回来!」钟老爷子喝住她,「这都哪学来的?一个个成天到晚,假惺惺的,嘴巴里没个实诚话。你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谢昭昭笑眯眯的跟着钟老爷子进了屋,便见到厅中的桌上摆了好些点心和零嘴,都是她平素里最喜欢的。谢昭昭捏了一块红枣糕咬了口,笑得眉眼弯弯,「我就知道,外公心疼我。」 老爷子瞪了她一眼,端坐在厅中的主位上,「那你倒是同我说说看,前两日明太妃的寿宴,是怎么回事?」 谢昭昭有些诧异,没想到钟国公会问起她这个事。毕竟老国公已经多年不问朝政,更别说这后宫的是是非非。 「也没什么,大概是有人跟我不对付,想借着太妃的寿宴找我麻烦。」谢昭昭咽下一块红枣糕,「外公放心,我应付得来。」 「当真应付得来?」钟国公瞥了她一眼,「应付得来还被气得跑回娘家了?」 谢昭昭:「……」 是她拿的剧本不对吗,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负气才出宫的。有一生气一委屈就回娘家的妃子吗? 「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钟国公这话一出口,谢昭昭就知道,自己岔开话题的机会来了,「昭昭哪里不让外公省心了,明明是钟景祺那个臭小子最混!」 钟国公又哼一声,「两个都一样!」 谢昭昭吐吐舌头,歪在椅子里,又捏起一块核桃酥,「外公别急,据我所知,程大将军虽然回了燕州,可已经着麾下小将先行回京,向陛下禀奏西北事宜。按着路程算,过几日便应该到了。」 「那个混小子回来作甚?吵得我心烦。」 「外公怎知回来的是谁?可是托人打听了?」 「闭嘴!核桃酥都堵不上你的嘴么?!」 谢昭昭咬着核桃酥,狭促的笑笑,没继续揭穿钟老爷子的嘴硬。 说来也是奇怪,钟家虽是武将出身,可到了钟老爷子的子辈,男子却多在朝做了文官,就连谢凝的大舅舅,未来要承袭公国之位,如今在朝廷里也堪堪是个三品文官。至于小一辈里,继承了老爷子衣钵的,只有一个钟景祺。 钟景祺自幼喜欢舞刀弄枪,三年前,更是连个招呼都没和家里打,直接投在了程寻帐下。这事,钟家人虽然反对,但也没见谁真的去把人捉回来,想必也是老爷子的意思。 谢昭昭舔了舔唇角的点心屑,有些事情,从前没觉得有什么,可如今想来,却处处透着怪异。便是这钟家,好端端的,怎么就弃武从文了呢? 且说正门的一群人,迟迟没有等来贤妃娘娘,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望着。 「也不知娘娘的凤驾如今到了何处,府上派去跟着的人,还没回来吗?」黎氏微微皱眉,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叮嘱身后的下人,「你再去瞧瞧膳房那边如何了,给娘娘准备的点心和甜汤可都备好了?还有揽月轩那边,可都收拾妥当了?娘娘怕热,再搬些冰块过去。」 黎氏是钟景祺的母亲,出身书香世家,早年也是这少京城有名的才女。钟景祺打小和谢凝玩在一处,黎氏心疼她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待谢凝也十分亲厚。 「府里的车驾是老爷子一大早派去的,咱们派去的人方才已经回来了,说是并没有接到娘娘凤驾。」郑氏也拧着眉,她是将门之女,不比黎氏心细,虽说是这国公府的大奶奶,但府中诸多事物都是黎氏帮着一块打理,妯娌之间相处的也极为和睦。 众人都有些心急,担心贤妃娘娘在这来的路上是不是碰上什么乱子。若不是宰相府的管家说,皇上昨日留了话,贤妃娘娘出宫一事不要大肆宣扬,国公府的人只怕早就去接驾了。 郑氏正要着人再去看看的时候,老国公身边的侍从来了,说贤妃娘娘已经在老爷子院子里说话了,郑氏和黎氏这才放了心,带着众人前去接驾。 钟国公的院子里,谢昭昭刚刚吃完一小盘点心,便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进了院子。 「你躲什么?」看她想要跑,钟老爷子立即将人喊住,「都是当娘娘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丫头片子一样,稳重些。」 谢昭昭苦笑,她也不想的,奈何谢凝这两位舅母对这个外甥女太过疼爱,她怕自己招架不住。 可钟老爷子已经发话了,谢昭昭只能硬着头皮坐在正厅中,等着国公府的一众女眷前来行礼问安。 「臣妇给贤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在郑氏和黎氏的带领下,国公府的女眷跪了一地。谢昭昭苦哈哈的扯了扯唇角,有点不自在的抬了抬手,「大舅母、二舅母快快起身,你们都是长辈,不要跪我。」 「娘娘是贵人,当得这一跪。」郑氏垂着头,应道。 「大舅母这是要跟昭昭见外了?都是一家人,大家都起来吧,不要跪着说话。」说着,谢昭昭从椅子上起来,将郑氏和黎氏扶起来。 郑氏还好,只是看向谢昭昭的目光慈爱了些,倒是黎氏,也不知怎的,看着这个外甥女,眼睛有些微红。 黎氏几乎是看着谢凝长大的,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如今女儿长大了,进宫做了娘娘,她这个当舅母的又高兴,又心疼。 「让娘娘笑话了。」黎氏取出帕子,摸了摸眼角。 额……这种温情的局面,谢昭昭有点应付不来,正尴尬着,便听到郑氏开口问道:「娘娘今日来的的这般早,可曾用过早膳?府上的膳房准备了些点心,要不要臣妇命人送来?」 v第33章[02.20] 谢昭昭本想说,她刚刚吃了一盘子点心,可触到郑氏关切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就劳烦大舅母了。」 「不麻烦,不麻烦。臣妇这就命人送来,还有甜汤……哎,还是臣妇亲自去一趟,膳房里那些人毛手毛脚的,摸不准娘娘的喜好。」说着,郑氏服了服身,便匆匆去了膳房。 「大舅母还是这么个急性子。」谢昭昭望着郑氏的背影,笑道。 黎氏也收了泪意,跟着笑了笑,「自打娘娘进了宫,这国公府就不复从前热闹,姐姐这是心里高兴。」 谢昭昭有些讪讪,哪里是国公府不复从前热闹,不过是她进了宫,钟景祺从了军,两个祸害都不在了,自然清净。 她又与黎氏话了些家常,陪着老爷子和郑氏用了早膳,才众星捧月般的被护送到了揽月轩。 揽月轩是谢凝母亲未出阁时的住处,得知贤妃娘娘归府省亲,特意又收拾过。这会儿众人告退,只郑氏和黎氏留了下来,谢昭昭也才稍微放松下来。 「大舅母、二舅母可还有什么事?」 郑氏看了黎氏一眼,黎氏有些欲言又止。 「哎呀,娘娘,臣妇本是个直性子,有话便直说了。若是有什么不妥当得地方,还望娘娘多多担待。」郑氏端了这么久,早就有些绷不住,豪爽的性子一下子上来了。 原来,这郑氏和黎氏留下,是得了钟老爷子的嘱托,来问谢昭昭宫里的日子过的如何,有没有被人欺负,太妃寿宴上的歹人查出来没有。 说了好一会儿,谢昭昭才大概听明白了两位舅母的意思。和着是担心她没有母亲在旁提点,在这后宫里吃了亏,正打算手把手教她如何宫斗。可是……这国公府后宅一向和睦,谢昭昭挑眉,有点不太相信她这两位舅母有什么宫斗的真本事。 果然,郑氏一听说宫里那些腌臜事情,脾气就上来了,「娘娘,你且放手去做,有什么好怕的。别人若是不服你,便打到她服!」 谢昭昭:「……」 「姐姐,话不是这么说的。」黎氏摇摇头,有些不认同,软声软语的又接着道,「娘娘,这后宫不比后宅。便是后宅,得宠的姨娘身后都还有一两个靠山,何况宫中的诸位娘娘,哪个母族不是这少京城里的贵人。恕臣妇逾越,娘娘性子急,凡事还是要再三思量,不可冲动。」 谢昭昭听着这郑氏和黎氏你一句我一句,一个话糙理不糙,一个虽瞻前顾后却心思细腻,倒觉得一刚一柔,竟还都说的有几分道理。 「大舅母、二舅母放心,我会多多留心,不会闯祸的。也麻烦转告外公,让他不必为我操心,好好保重身体。」 「我们昭昭……娘娘,到底是长大了。」黎氏有些欣慰,下意识想摸摸谢昭昭,手伸出去却又僵在了空中。 眼前的女子已经不是那个会在她怀里撒娇告状的小姑娘了,她嫁了人,嫁了大周最尊贵的男人。如今,她是君,她们是臣。 谢昭昭看着黎氏僵在空中的手,微微一顿,顺势握住,「舅母不必伤心,我总要长大的。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昭昭。若是哪一日我同舅母撒娇耍赖,舅母不要嫌弃才是。」 这话,她是代谢凝说的,钟家人待她视如己出,若是今日是真的谢凝站在这里,想必也不忍亲人伤怀难过。 黎氏有些动容,红着眼睛道,「你这孩子,又在说胡话,舅母什么时候嫌弃过你,舅母自会一直护着你。」 一旁的郑氏也点点头,「对,不止是舅母,整个钟家,都会站在娘娘身后,护着娘娘!」 送走了郑氏和黎氏,谢昭昭才倚在床头,想事情。 原书只写到谢家满门被炒,那时候的钟家虽然还没被牵连进来,可冲着钟谢两家的姻亲关系,被祸及是迟早的事情。 谢昭昭自认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格,可现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人日后怕是要吃尽苦头,她就心中烦躁。 「小白菜,你说如果一个人明明自顾都不暇,还想着帮这个帮那个,是不是不太对?」 碧荷正在理妆台上的首饰,听谢昭昭这么一说,顺口问道:,「娘娘是想帮什么人?」 额…… 「要奴婢觉着,也不能算全错吧。若是好人,能帮自然还是要帮的,若是坏人,哼……」碧荷瞪着眼,「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奴婢菩萨心肠了。」 诶?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心思还挺通透。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谢昭昭点点头,「你这丫头,想得还挺明白。。」 小姑娘得了夸赞,美滋滋的继续收拾府里刚刚送过来的衣物首饰。谢昭昭歪倒在床头,砸吧砸吧嘴。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若是能帮就帮帮吧。她占了谢凝这具身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关心她的人去送死。更何况,渡人亦是渡己,就全当为自己积福了,总好过日后因为袖手旁观而后悔。 想通这件事,谢昭昭便安心在国公府住了下来。国公府上上下下对谢昭昭也是尽了心,好吃好喝的供着,郑氏黎氏时不时就过来陪她说话解闷。可谢昭昭心里清楚,这是老爷子变着法的看着她呢,知道她不安分,怕她出去闯祸。 今时不同往日,谢昭昭虽然很想溜出去逛逛,可也真的怕自己会摊上事,连累了钟家,便就乖乖的待着在国公府,日日腻歪在老国公院子里,看他舞刀弄枪,顺便也跟着学学花架势。 这一住便住到了中元节这一日,宰相府没有派人来接,倒是谢远清带着谢执和谢芮亲自上了门。 听说谢远清来了,老国公直接把自己关在了院子里,谁也不见。谢昭昭觉得,这老爷子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可偏偏谢远清还是个不会哄孩子的。她虽有心调和,也知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偷偷让碧荷去街上买了两包最普通的粗茶,亲自送到了老爷子院子里,说是谢远清带来的礼品。 钟老爷子早年在外征战的时候最喜这种粗茶,如今书房里都还储着两罐。堂堂国公居然喜欢这二十文一包的粗茶,任谁也想不到。 老爷子嘴上虽然说着嫌弃,可这些年,还是头一次有人送礼送到了他心坎上,没想到谢远清这个文绉绉的,还挺心细。 拜别了钟老爷子,又去京郊祭奠了母亲,谢昭昭才被谢家的马车送回了皇宫。 天色已暗,可远远的,谢昭昭还是在西华门的门口看到一个人,正是柳絮。 v第34章[02.20] 乍然看到柳絮,谢昭昭有些意外,她的真大腿不是已经认祖归宗了么,怎么如今背着个包袱站在宫门口? 见谢昭昭从马车上下来,柳絮赶忙迎来上,「奴婢给娘娘请安。」 「你这是……」谢昭昭有些诧异,不明白她怎么如今还是以奴婢自称。 柳絮垂着眼,紧了紧肩上的包袱,似乎是在下很大的决心。在抬起头来的时候,剪水般的眸子里透着股坚定,「娘娘,奴婢不想离开朝华宫。」 说着,她便扑通一声跪在了谢昭昭面前。 谢昭昭:? 「奴婢入朝华宫那日,碧荷姑娘便告诉奴婢,从今往后,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娘娘的救命大恩奴婢没齿难忘,只想这辈子能随侍左右,侍候娘娘。」说完,柳絮还给谢昭昭磕了个头。 谢昭昭:这…… 柳絮的这番话着实让她有些意外,哪有好端端的千金大小姐不做,非要来伺候人当丫头的?谢昭昭搭着碧荷的手,微微蹙眉,「简大人怎么说?夫人呢?他们刚刚才寻得你,舍得让你进宫当宫女吗?」 「奴婢已经禀明爹娘,爹娘感激娘娘大恩,也自是希望奴婢能侍奉娘娘左右,以全简家上下的一片心意。」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谢昭昭自然也不好再推脱,更何况,她潜意识里也是希望柳絮能留在身边的,便点头允了她的请求。 主仆几人刚刚回到朝华宫,内务府的人就火急火燎的赶来了,说是百花宫宴的一应用度已经拟好,就等着贤妃娘娘定夺了。 谢昭昭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大事,当即就命内务府将单子呈上来。宫里头大大小小的宫宴时有,内务府早就轻车熟路,可谢昭昭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长长的一串单子,大到皇家制式,小到一杯一盏,事无巨细。等她摸清楚里面的门路,天都已经黑透了。 好在百花宫宴年年都办,谢昭昭也没打算玩儿什么新花样,对照着以往的用度,觉得相差无几,便命内务府操办去了。 「娘娘今日奔波了一日,这内务府的人也忒没有眼力,偏生在这个时候来。」碧荷心疼自家娘娘,一边给谢昭昭揉肩,一边吐槽内务府。 柳絮倒是更为细心些,从小厨房端来热粥,「娘娘饿了吧,奴婢让小厨房一直煨着呢,是娘娘最喜欢的瑶柱鸡茸粥。」 谢昭昭是真的觉得有点饿了,端过热粥,也顾不上碧荷连声的「小心烫着」,就狼吞虎咽了起来。 碧荷瞥了一眼柳絮,今日在宫门外,她那番话倒是让碧荷有些刮目相看。堂堂御史千金能这般纡尊降贵,实属不易,眼下又见柳絮如此细致周到,先前对她的敌意也减轻了几分。 一碗热粥下肚,谢昭昭觉得自己似乎又精神了许多。可今晚,似乎是老天爷存心不让她歇息,谢昭昭刚刚躺下,朝华宫的小太监就又匆匆忙忙闯了寝殿,「娘娘,出事了!出事了!」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碧荷喝住跑进来的小太监,「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明毓宫走水了。」 明毓宫?那不就是明太妃的寝宫? 谢昭昭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柳絮赶紧给她披上外赏,几人便急急忙忙往明毓宫的方向赶过去。 这明毓宫离朝华宫并不近,走宫道约莫要一炷香的时间。 「从御花园穿过去。」谢昭昭当即就带着碧荷和柳絮抄了近道。 眼下已近子时,御花园里人迹罕至。碧荷挑着宫灯走在前头,远远的便看到草丛里有盈盈火光,还伴着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 中元节还未过,又突然碰上这么诡异的一幕,小白菜当即被吓了一跳。谢昭昭将她护在身后,几步走上前,冲着火光处厉声喝道,「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宫中烧冥钱!」 烧冥钱? 柳絮拉住碧荷的手,给她指了指草丛里冒起的烟。谢昭昭虽然披散着头发,可通身娘娘的气度倒是端了个十足,被她这么一吼,草丛里畏畏缩缩钻出个小宫女,早已经被吓白了脸,不住的磕头求饶。 借着灯笼的亮光,谢昭昭才看清楚了磕头的小宫女,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藕荷色的衣裙,是个三等宫女,可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她微微眯眼,这小宫女……可不就是前几日在太妃寿宴上说是羡慕柳絮会跳赤足舞,结果却被景王奚落的那个小丫头吗? 谢昭昭心中诧异,「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 「回娘娘的话,奴婢宝莲,原是云芷阁的。」小宫女埋头答话,整个人都已经抖成了筛糠。 冯婕妤的侍女? 谢昭昭蹙眉,「你是……在祭拜你家娘娘?」 「不是的。」小宫女连忙摇头,连声音都染上了哭腔,「今日是中元节,奴婢思念亡母,只想尽些孝心,求娘娘恕罪,求娘娘恕罪。」 原来如此。 谢昭昭点点头,「不过是悼念亲人罢了,你起来吧。」 宝莲原本以为今日这事被贤妃娘娘撞上,自己大概难逃一死,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狠辣的娘娘这么好说话,当即就有些懵懵的看向谢昭昭。 对上宝莲呆呆的目光,谢昭昭微顿,「但你也须知,宫里不准烧冥钱,这是规矩,不能破坏。念在你一片孝心,本宫便不与你计较了,往后莫要再做这种违抗宫规的事情。」 说完,也不管这小宫女是不是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谢昭昭便急急忙忙往明毓宫的方向赶去。只在经过小宫女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那日在太妃寿宴上,这个叫宝莲的宫女可是有意为之? —— v第35章[02.20] 明毓宫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宫妃,见谢昭昭来了,宫妃们自动让开一条道,谢昭昭穿过人群,便见明太妃被宫人扶着,面上还好,似乎没有受什么惊,只怀里抱着的一团灰灰的毛球。 「太妃,您可要当心,切莫再冲动了。」身边跟了明太妃许多年的姑姑劝道。 原来,这明毓宫起火,人倒是没有伤者,却险些烧伤了太妃的猫。谢昭昭看着明太妃抱着怀里的一团轻声安抚着,像是在哄个小孩子。这猫她有些印象,上一次在莲湖亭,就是这个小东西喝了萧淮的甜汤。好像是大将军程寻献给太妃的寿礼,有个很讨喜的名字,叫杏仁酥。 「太妃。」谢昭昭走上前,想要安慰一下,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杏仁酥似乎是真的受了惊,缩成一团,窝在明太妃怀里。谢昭昭看向明太费事身后的宫人,「冯姑姑,宫里好端端的,为何会起火?」 「回贤妃娘娘的话,已经派人去查了。听宫里的下人说,看到有宫女在明毓宫的后殿……」冯姑姑抬眼看了眼谢昭昭,欲言又止。 谢昭昭:「如何?」 「烧冥钱。」冯姑姑道。 烧冥钱? 谢昭昭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听到身后的宫人纷纷行礼,是萧淮来了。 众人乌泱泱的跪了一地,只明太妃定定站在宫门口,一动不动。萧淮看向谢昭昭,谢昭昭却摇摇头,明太妃现在的情绪明显很不稳定。 就在这时,两名小太监提着个宫女来了,小宫女哭哭啼啼,声声说着「没有」、「冤枉」。冯姑姑身后的一名宫女见状,瞬间白了脸。 「奴才给皇上、给贤妃娘娘请安。」小太监将那名捉来的小宫女往地上一推,「奴才刚刚在明毓宫附近发现了这鬼鬼祟祟的小宫女,还从她身上搜到了这个。」 小太监将东西呈上,竟是一叠冥钱。众人倒抽一口气,这在宫中,可是大忌。冯姑姑的身后的那个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明鉴,娘娘明鉴,宝莲年纪还小,万万不敢做出这违背宫规的事情。」 这宫女叫宝英,原是云芷阁伺候冯婕妤的。冯婕妤自缢,她们姐妹便被调来了明毓宫。 谢昭昭显然也认出了这个小宫女,只是没有想到事情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也终于对眼前这对姐妹有了印象。 原书中,那个亲手将贤妃送进冷宫的粗使宫人……她嫉恨谢凝,便是因为谢凝曾害死了她妹妹,一个叫宝莲的小宫女。而谢凝之所以会处死宝莲,也是因她牵扯进了明毓宫走水一事中。只不过,原书中,这宝莲是被冤枉了,给人做了替死鬼。 小宫女已经吓得失了言语,宝英将她护在怀里,脸上似乎还有伤,不住的求饶,姐妹俩哭哭啼啼的抱作一团。谢昭昭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间,宝英和宝莲的两张脸,换成了她和谢芮,还是在阴森森的冷宫。 谢昭昭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若不是被萧淮伸手揽住,整个人怕是就要直接跌坐在地上。 「贤妃。」 萧淮沉声开口,谢昭昭恍然回神。 她脸色微白,方才那一幕似真似幻,让她整个人都震惊、惶惑,以及莫名的,开始后怕…… 谢昭昭定了定心神,再次看向哭作一团的姐妹俩,明明就是宫女宝英和宝莲,哪里来的她和谢芮的影子。可方才的那一幕似乎又太真实了,真实到连冷宫的那种阴森,她仿佛都感觉到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知道宝莲无辜,还是因为在这个小宫女的身上看到了谢芮的影子,谢昭昭有些不忍,半晌才淡淡开口:「不是她。」 她这极淡的三个字,直接将宝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小宫女已经被吓傻了,只姐姐宝英不住的向谢昭昭磕头,「娘娘明鉴!娘娘明鉴!」 众人看向谢昭昭,她既然说的这般肯定,总归要有个理由。宫里无端搜出了冥钱,总要有个说法才行。 「皇上,臣妾有错,甘愿领罚。」谢昭昭转身,直挺挺的跪在萧淮面前,「宝莲身上的冥钱,是臣妾拿给她的。」 这话一出口,众人哗然。 「贤妃妹妹这是……」连一向低调的宁妃都忍不住开口,实在是这事太蹊跷,也太令人费解。 「今日是中元节,臣妾吊唁母亲回来,心中一直不能平静,这才私自将冥钱带进了宫,想再尽些孝心。方才经过御花园,臣妾遇见这个小宫女,见她一人哭哭啼啼,询问之后,才知道她亦是思念亡母,一时间不免有些同病相怜,才让宫人悄悄将身上带着的冥钱分与她。当时明毓宫已经起火,所以纵火一事,断不是这小宫女所为。一时感情用事,是臣妾糊涂,触犯了宫规,还请皇上责罚。」花落,谢昭昭便向萧淮磕了一个头。 萧淮负手,抿着唇,一瞬不瞬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他知道谢凝在撒谎。他派了贴身的夜二暗中保护着谢凝的。夜二回来禀告时,可并没有提及冥钱一事。更何况,她随身带着冥钱做什么?简直是错漏百出! 而这一众人里,即便有人听出了漏洞,没人敢出来反驳,毕竟这后宫一直是贤妃一手遮天,萧淮又在这儿,皇上都没听出来,那就是没有。 萧淮微微蹙眉,不太明白谢凝为什么要揽下这个罪名。可如今无数双眼睛看着,若是不罚,以后谁还会将这宫规放在眼里。若是罚,他又有些不忍心。 半晌,萧淮才开口,「罢了,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便罚你禁足半月,抄宫规百遍。」 「谢皇上恩典。」谢昭昭轻轻叩首。 一场走水风波就这样被谢昭昭轻轻揭过,虽说她也受了罚,可总好过白白牺牲一条性命。安置好明太妃,谢昭昭便打算回朝华宫领罚,接下来半个月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刚好百花宫宴在即,便是没有这罚,她也会忙的像个陀螺,可见萧淮私下里还是偏袒谢凝的。 谢昭昭刚刚迈出明毓宫的正殿,就看到宝英和宝莲两个跪在殿前的空地上。 这两人缘何会出现在这里,谢昭昭心中自然清楚,左不过就是感激她今日救了宝莲一命。可这深宫之中,敌友难辨,冥钱一说她糊弄了所有人,可这个小宫女宝莲却最是清楚事情的原委。 不过,谢昭昭并不担心宝莲揭穿自己。毕竟这私藏冥钱、蓄意纵火的罪名足以要她的命,只要不傻,宝莲这辈子都不会往外吐露一个字。可谢昭昭却担心这宝莲还有效忠的主子,若是这小宫女转头将实情告诉了她主子,那么自己今日这番所作所为只怕迟早要落下把柄。 方才救她,不过一时不忍。现在回头想想,谢昭昭只觉得自己太冲动。可她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若是今日的事情重来一遍,她也还是会救下宝莲,方法或许会更妥帖一些,但结果不会变。只因她知道,宝莲是无辜的。 无辜之人,不该被责难。 「谢恩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你们若是心中当真感念本宫的恩德,便记好了今日的教训,清楚这宫里什么最大。本宫有些乏了,你们退下吧,往后好好侍奉太妃。」折腾了一晚上,谢昭昭是真的有些累了,提点了宝英宝莲两句,便回了朝华宫。 寝殿里,碧荷正在收拾床塌。谢昭昭歪在窗前的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榻边的小几。 v第36章[02.27] 「娘娘可是在想那个叫宝莲的宫女?」柳絮给她端来冰镇的甜汤,这炎炎夏日,最是消暑。 「你觉着呢?那小丫头有问题吗?」谢昭昭看向柳絮,她差一点忘了,这可是她的真大腿,原书中才智双全的女主。 「奴婢觉着……不好说。都说人心隔肚皮,何况还是在这宫里头,装傻充愣的不在少数。不过,这宝莲当日在太妃寿宴上的所为,奴婢觉着,当是无心之举。」柳絮将瓷盅里的甜汤和了和,递到谢昭昭面前,「她小小一个宫女,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三番两次在娘娘面前造次。若说背后有人指使,那这人只怕也是个手段拙劣的。」 谢昭昭抬眼,「怎么说?」 「奴婢觉着,这小宫女太过天真单纯,根本做不了构陷他人的事情。便是今日在御花园中遇上的时候,她看向娘娘的眼神,是打心底里的畏惧,并无半点慌乱,不像是曾算计过娘娘的样子。」柳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不过是奴婢自己的感觉罢了,娘娘还是万事当心的好。」 谢昭昭点点头,虽说是直觉,但柳絮所言,其实也正是她所想。人心的确复杂,可到底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谢昭昭不相信她有那么深的城府。即便她真是在扮猪吃老虎,谢昭昭笑笑,她堂堂一个贤妃,还怕个宫女不成? 想明白了宝莲的事情,谢昭昭现在最头大的一件事便是百花宫宴了。 她托着腮,看向身边的柳絮。原书中,程寻很快就会处理好阿若部族的内讧,可那个前提是谢远清提议支持光英王子。可如今,在谢昭昭的鼓动下,谢远清将一直没有什么势力的赫真王子推了出去,想要重新培植,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怕这程寻是赶不上百花宫宴了,那她的男女主要如何擦出爱情的火花? 谢昭昭有些头疼,她当初只想着游说谢远清,却偏偏忘了这么重要的一茬。 「娘娘可是还有话要问奴婢?」柳絮见谢昭昭一直盯着她,忍不住开口询问。 「额……」谢昭昭顿了顿,漾着笑,「也没什么,就寻思着以后给你和碧荷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她这话一出口,两个姑娘瞬间红了脸,尤其是碧荷,涨红着一张小圆脸,「娘娘……娘娘在说什么,奴婢才不要许人家,奴婢要一辈子待在娘娘身边!」 「一辈子?那你可就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谢昭昭笑笑,在这宫里,贴身侍女跟着主子一辈子的大有人在,可她却不想这样。眼下虽说是个玩笑话,可若是有机会,她还是会给两个小姑娘寻个好人家的。 碧荷却不依,「老姑娘便老姑娘,奴婢就是要一辈子都守着娘娘。」 「好好好,一辈子都让你守着。」谢昭昭冲碧荷眨眨眼,笑的弯了眼睛。 床塌已经拾掇好,谢昭昭从小榻挪了过来,又才熄了烛火,让碧荷和柳絮下去歇着。 偌大的寝殿里突然安静下来,漆黑的环境也让人的头脑愈发清醒。谢昭昭躺在床塌上,想到方才在明毓宫出现的幻觉,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谢凝,是你吗?」她悄悄开口。 这话若是让旁人听见了,定会以为贤妃娘娘得了失心疯。可谢昭昭一直怀疑,真正的谢凝还在。 可空荡荡的寝殿里,并没有人应她。 「谢凝,你要是真的在的话,就给我说一声。」谢昭昭扯着被角,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毛毛的。眼下若真有人应她,只怕谢昭昭当即就会被吓晕过去。 「谢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或者放不下的事情?所以才把我从另外一个时空给召唤来了?要是有的话,你就告诉我,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完成……」谢昭昭胡乱的说着,可渐渐的还是忍不住排山倒海的困意,睡了过去。 这一夜,谢昭昭依旧睡的很不踏实。她不断的做着梦,梦里光怪陆离,各种各样的事情错综交织。一会儿是幼年时追在谢执屁股后头跑的谢凝,一会儿是跟着钟景祺成天闯祸的谢凝……她还梦到了萧淮,在一个林子里,萧淮教她骑马。 因为有过堕马的经历,谢凝原本对骑马是十分抗拒的,可偏偏在梦里,萧淮手把手,教会了她骑马。 梦里还有一个声音,不时的在喊着她的名字:昭昭……昭昭…… 夏夜里忽然来了一场暴雨,窗外电闪雷鸣,都没能将谢昭昭吵醒,她似乎陷入了一个长久的梦魇,皱着眉,额角沁着汗。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些天,谢昭昭一直窝在朝华宫里。皇上有口谕,让她好好反思抄宫规,她当真就认真抄起了宫规,抄了一遍又一遍,一百份,半点都不含糊。除此之外,便是内务府天天来报奏百花宫宴的事宜,都是些繁杂琐事,小太监啰里八嗦的,每天都要讲大半个时辰。 但谢昭昭也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日子,宫里、京中的动静,碧荷和柳絮都会说给她听。要说大事,只有一件,便是忠勇侯府前几日的赏诗会。 不知道景王要出什么幺蛾子,谢昭昭早早就提点了谢芮,小姑娘称病没有去。而有个人却是出尽了风头,直接和齐小公子在府里打了起来,这人便是安阳郡主赵瑾。 这赵瑾是承安长公主的爱女,也是萧淮的表妹。原书中,赵瑾也是个活泼性子,和未入宫前终日招猫逗狗的谢凝脾性有些像,可赵瑾却十分看不上谢凝,只觉得她丢了京中贵女的脸。可谢昭昭却知道,赵瑾不喜欢谢凝的真正原因,是钟景祺。赵瑾爱慕钟景祺,可从小到大,钟景祺却只带着谢凝玩儿。 后来……谢昭昭倚靠在窗边的小榻上,心中叹息。 后来赵瑾做了和亲公主,被嫁给了阿若部族的老王,没过多久,老王暴毙,光英王子贪恋她的美色,将人强占,最后竟是被折磨死了。 终归,也只是个被娇惯了的孩子,是个可怜人罢了。 谢昭昭正想着,便有宫人来报,说承安长公主求见。谢昭昭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位长公主这个时候来找她做什么。上次的寿宴上,这位长公主便没有给谢昭昭好脸色,她与谢凝不睦,宫中人人皆知。 但不管怎样,终归是长辈,谢昭昭当即便命人将承安长公主请到了正殿,自己收拾了一下妆容才赶过去。 甫一走进正殿,谢昭昭便看到了坐在一边的女人。她穿着紫色的宫装,一头金钗珠玉,却难掩眉眼之间的憔悴。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是连胭脂都盖不住的颓丧。 谢昭昭心中微讶,数日不见,这承安长公主怎的老了这么多。 见她从偏厅走进来,承安长公主腾的一下就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谢昭昭面前,抓住她的手,「求求娘娘,救救我的瑾儿!」 赵瑾? 谢昭昭扶住长公主,好声安慰道:「姑母莫急,有话慢慢说,安阳郡主怎么了?」 原来,那日在忠勇侯府,赵瑾之所以与齐昀起了争执,便是因为齐昀说她不要嚣张得意,好日子过不了多久了。赵瑾自幼被长公主捧在手心里,哪里受的了别人的这般说辞,当即就在忠勇侯府里动起手来。 v第37章[02.27] 明面上是两个孩子的玩笑,可承安长公主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大风大浪见多了,齐昀的一句玩笑话她却是放在了心上。几经打听,才得知皇上为了安抚阿若部族,有意和亲,而安阳郡主恰好就在这和亲的人选之中。 「娘娘,求求您救救瑾儿,她可不能嫁到阿若部族去。那蛮荒之地怎么能是人待的地方,我的瑾儿自幼矫养,如何吃的了那份苦,那些粗人,又如何配得上我的瑾儿!」不过几句话,承安长公主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可骨子里,还端着她大周公主的骄傲,张口闭口都是蛮夷和粗人。 对于这个消息,谢昭昭多少还是有些意外。毕竟在原书中,赵瑾和亲阿若部族应该是在昭宁十三年的秋日,这怎么就提前了这么多?还是因为她提议扶持赫真王子,改变了某些人命运的轨迹? 谢昭昭蹙眉,拍了拍长公主的手背,「姑母不要急,这事如今也不过是听忠勇侯府的人这么一说,到底怎么回事咱们都还不清楚,等我问过皇上的意思,可好?」 「这哪里还需要问?如今宗室里成年的女子本就不多,无论从身份还是年纪来看,瑾儿都是……如今阿若部族内讧,忠勇侯手握重兵,他府里消息,不会有错的。娘娘,看在瑾儿自幼和您一起长大的份上,我求求您,救救她!」 谢昭昭并非不想帮她,只眼下这事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与她所知的剧情又相去甚远,她总要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才行。更何况,她不过是个妃子,和亲之事又关涉西北政务,岂是她能随便插手的? 「姑母,容我一点时间,现将事情弄清楚可好?便是皇上当真有意同阿若部族和亲,安阳郡主也只是人选之一,如今也并没有谁说一定要她嫁过去。」 原本是有商有量的话,也不知是哪里触到了承安长公主的逆鳞。她蓦地一顿,抬眼看着谢昭昭,眼睛还红着,神色却已经冷了下去,「娘娘这么说,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谢昭昭:? 「便是瑾儿年少不懂事,得罪了娘娘,娘娘就当真要这般狠心,让她将一辈子都赔进去?」 谢昭昭:…… 这长公主脑子不太好吧?怎么说得,像是她非要把赵瑾嫁到阿若部族似的。 谢昭昭还想说什么,承安长公主却已经松开了她的手,顺势擦了眼泪,「娘娘若是不肯帮忙,那便算了。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瑾儿的事情,也便不劳烦娘娘操心了。」 诶? 说完这话,承安长公主还深深的看了一眼谢昭昭,只把谢昭昭看得毛骨悚然,似乎是在警告她,不帮忙也罢了,若是敢从中作梗,她绝对不会放过她。 只可惜,长公主话虽说得漂亮,可迈出朝华宫正殿大门的时候,微微晃了一下的身子,还是泄漏了她此刻的心绪。到底是做母亲的,不忍自己的女儿远嫁受罪。 谢昭昭心中明了,承安长公主今日能这般放下身段来求她,已经实属不易。终归是皇室里长大的公主,骨子里带着骄傲和轻慢。 只可惜,为人处事,过刚易折。 —— 十五日的禁足一过,便进入了八月。一年一度的百花宫宴就在两日后,谢昭昭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却又被告知太妃在宫宴上的宫装出了疏漏,谢昭昭又不得不为此再跑一趟明毓宫。 听碧荷说,这段时间杏仁酥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太妃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远远的,谢昭昭就听到了明毓宫里传来的笑声。 「你这小丫头,就会哄我这个老婆子开心。」 「太妃娘娘哪的话,瑾儿这是实话实说,娘娘同母亲交好多年,瑾儿在母亲那里见过娘娘的画像,当时就觉着,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直到进宫见到了太妃才知道,原来真的是有仙女下凡。」女子的声音里带着些娇憨,每一句话里都裹着蜜。 见谢昭昭来了,明毓宫的宫人纷纷行礼。伏在明太妃膝边的那抹碧色转过身,眉如远黛,面若桃花,继承了萧氏皇族优越的长相,是个十分漂亮的人。 「给太妃请安。」谢昭昭福了福身子,「内务府方才来报,说是太妃后日宫宴的衣服出了错,怕那些下人粗手粗脚的再出了差错,儿臣特意过来看看。」 明太妃慈蔼的笑笑,「不妨事,不过就是些小疏漏罢了颀。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不在乎这些穿啊吃啊的。」 说着,明太妃将一边的杏仁酥抱在怀里,「宫宴事务繁杂,这后宫有没有个可以帮你协理的,也是辛苦贤妃了。」 明太妃话音一落,赵瑾便起了身,不同于大多京中贵女的拖地长裙,赵瑾踩着鹿皮软靴,着窄袖衣裙,眉宇间带着女少独有的娇俏和灵气,只看向谢昭昭的目光,有和承安长公主如出一辙的傲慢。 「安阳给贤妃娘娘请安。」她虽说是请安,可连膝盖都没弯一下。谢昭昭不欲在小事上和小孩子计较,只找了明毓宫的冯姑姑,询问宫装的事情。可这安阳郡主却像个小尾巴一样,一路跟着她,直到两人走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地方。 「喂,谢凝,你别以为自己进了宫,当了娘娘,就真是我皇嫂了。」她抱着胸,垂在肩头的小辫子还一翘一翘的。 谢昭昭差点笑出声,「我听说你同齐昀在忠勇侯府里打了起来,可是不应该啊。听你这口气,和齐小公子一模一样,应当惺惺相惜才对呀。」 「谁要和那没脑子的东西惺惺相惜,若不是他满府里追着我,不许我说你的不是,我才来的同他计较。」 诶? 谢昭昭有些微愣,齐昀和赵瑾打架,怎么又扯上她了?而且听着,这齐昀还在帮她?是齐昀脑子坏了,还是她拿错了剧本? 谢昭昭抬眼去看赵瑾,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合着这小丫头一路尾随她来,是有话要同她讲?略一沉吟,谢昭昭便猜出了这七八分的缘由。 「据我所知,长平军归京的先锋军如今已抵邵安,不过三日便会入京。」她双手交叠在胸前,偏着头,笑得狭促,难得孩子心性一回,想逗逗这个刁蛮的小郡主。 「什么长平军先锋军,我听不懂。」赵瑾被这么一调侃,慌着辩白,可急切的神色到底还是泄露了女儿家的心思。 哟,这小郡主居然还害羞了,实在难得。谢昭昭笑笑,「郡主听不懂,就当我没说吧。」 「诶!」一听这话,赵瑾有些急,连忙喊住了谢昭昭,却又干瞪眼,不说话。 「怎么?郡主还有事情?」谢昭昭这会儿也是极有耐心,像逗小孩子似的,耐着性子等她的下文。 到底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小郡主,唯我独尊惯了,更是心直口快藏不住话。被谢昭昭这么一逗, 便跺着脚抱怨,「谢凝,你这性子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v第38章[02.27] 「反正郡主喜欢的也不是我,我干嘛要上杆子的讨好你。」谢昭昭却笑眯眯的开口。 「你……」赵瑾咬牙,「钟景祺当真三日后便到了?」 果然是因为钟二。 谢昭昭点头,「当然。」 得了这话,赵瑾也不打算再同谢昭昭逞口舌之快,提着她的小鞭子,扭头便要往明毓宫外面去。 「等一下。」谢昭昭却喊住了人。 见赵瑾皱眉,她四周环顾了一下,才走近压低声音道,「郡主当真这般在意我二哥?」 她话问的直白,一时间让赵瑾有些无措,「你……你胡说什么。」 「这哪里是胡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臊的。」 谢昭昭说得理直气壮,让赵瑾微微愣神,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些困惑。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过了,谢昭昭轻咳了一声,「我是说,郡主这般在意我二哥,可知他是个什么心意?」 本是好心一问,可这话落在赵瑾耳朵里便不是那么个意思了。小丫头虽然莽撞,可在喜欢人面前难免心思细腻,赵瑾自然知道钟景祺对她没那个意思,被谢昭昭这么一问,想到钟景祺自小便爱同谢凝玩在一处,下意识的就觉着,这是谢凝在同自己炫耀。 「要你管!」话落,赵瑾转身便嗒嗒的走了。 谢昭昭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有些微愣,她还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原本觉着这安阳郡主不似她母亲那般,可眼下瞧着,都是一个样,我行我素惯了,听不得别人的意见。 罢了,也是她自己多管闲事。可想到这活泼的小郡主日后的遭遇,谢昭昭却还是渐渐收了笑,且不说和亲一事,便是钟景祺这件事……钟二向来是个不解风情的,小丫头这颗芳心怕是要错付。 —— 从明毓宫出来的时候,天色有些阴沉,连空气里带着过分的闷热。 「瞧这天气,待会儿怕是要下暴雨,娘娘……」碧荷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谢昭昭提起裙摆往朝华宫的方向跑去,「哎,娘娘,等等奴婢……」 古时农家,靠天吃饭,四时节气的稍稍变动,常年守着庄稼的人一抬眼,一看天,心里便有了数。谢昭昭虽说受的是现代化的教育,可这「看天气」的基本功还是有的,眼看暴雨将至,她心心念念惦记着宫里后花园刚刚破土的嫩芽。 这小白菜的种子是几天前才播下的。谢昭昭在被禁足在朝华宫,闲来无事,便让碧荷寻了些菜种,当真在后花园辟了一方菜地。地方不大,不过三尺见方,用来打发时间。 谢昭昭前脚踏进朝华宫的宫门,后脚倾盆暴雨便至。 「碧荷,去找些油布来,这雨势太大,那些小嫩芽受不住。」话落,人便只剩下个背影。 「娘娘,小心些,当心染了风寒!」碧荷将手里的伞往柳絮手里一塞,急急跑向偏殿。 两个丫头,一个去追人,一个去寻油布。 好在谢昭昭回来的及时,一方油布罩好,刚刚破土的小嫩芽免了这疾风骤雨,她自己浑身却被打湿透。碧荷有些抱怨,却也不敢直说,只闷闷的打来热水,服侍谢昭昭沐浴。 「这是谁惹咱们小碧荷不高兴了?」谢昭昭挑眉,看着铜镜里正用帕子给自己绞头发的小丫头,圆圆的脸蛋上全是闷闷不乐。 碧荷瘪了瘪嘴巴,「娘娘,以后这些粗事,就让奴婢代劳可好?娘娘身子金贵,要好好爱惜才是。」 知道小丫头是心疼自己,谢昭昭笑眯眯的点点头,「好好好,你个小管家婆,以后都听你的可好。」 听了她这话,小丫头一直蹙着的眉才稍稍舒展开。谢昭昭垂眸看向指尖,方才搭油布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指,白皙的指尖上有道小口子。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要为了几颗白菜就去淋雨的,古代的医疗技术不比现代,一个不慎,风寒都可能要了命。只这三尺菜地,对她来讲,太重要了。 在朝华宫种菜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的临时起意,可就在三天前,小白菜冒芽的那晚,谢昭昭又恍惚梦到了昔日的谢凝,有了谢凝片段一样的记忆,一连三天,皆是如此。加之上一次在宰相府的经历,谢昭昭怀疑,这菜地会不会是一种介质,能够让她和真正的谢凝心意相通。 喝下柳絮端来的姜汤,谢昭昭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便早早的睡下了。这一觉,同前几天一样,她仿佛一个局外人,再度走马观花般看着谢凝的故事。 这一回,故事的男主人公叫袁嘉瑞,是谢凝从小一起长大的小竹马。 袁家是杏林世家,世代走江湖,以行医为生。到了袁嘉瑞的祖辈,才入朝为官,进了太医院。谢袁两家交好,谢凝自小便同袁嘉瑞相识。只她生性活泼,对脑子里从来只有药材医书的袁嘉瑞不甚喜欢,年幼的大多时光都是和钟景祺几个混小子厮混在一起,对袁嘉瑞却不理不睬。 可青春少艾,最能撩动少年心事。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袁嘉瑞对谢凝生了别样的情愫,可那时候的谢凝,心思已经在萧淮身上,对袁嘉瑞的爱慕自然避之不及。直到谢凝入了宫,袁嘉瑞也进了太医院,继承了父辈的衣钵。 原本是两个不可能再有交集的人,却不知道为何,书中的谢凝后来竟然与袁嘉瑞有了苟且,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扣到了天子的头上。 谢昭昭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一个漂亮女人窝在白衣青年的怀中,软软的叫着「嘉瑞哥哥」。 她蓦地睁开眼睛,看着帐顶织金的凤凰于飞,喉咙钝痛,像是被刀子狠狠剌过。 「碧荷……」谢昭昭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娘娘,奴婢在的。」碧荷掀开帐幔,便看到自家娘娘满脸通红,伸手探去,手下的皮肤滚烫,果然是烧了起来。 「来人!赶紧去宣太医!」 碧荷急忙吩咐宫人,连原本今夜不当值的柳絮也闻声赶来。谢昭昭靠在床榻边,抿了口水,好一会儿,喉咙里的干涩才稍稍缓解。 v第39章[02.27] 「你们都这么紧张干嘛,不过是有些发热罢了,搞得像是我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一样。」谢昭昭不在意的笑笑,她实在没想到,谢凝这具身子这么不经折腾,淋个雨而已,居然还真的染上了风寒。 「娘娘莫要胡说,娘娘是要长命百岁的。」碧荷一向极为在意这样的说辞,绷着个小脸给谢昭昭理着被子,生怕她再受了凉。 「太医怎么还没到?去瞧瞧看,今晚是谁在当值?」 碧荷话音刚落,朝华宫寝殿的大门「咯吱——」一声被从外推开。一个白色的袍角转进内殿,身前有位小太监引着。 「娘娘,太医院的袁太医到了。」 袁太医? 谢昭昭蓦地抬眼向门口看去,青年立在内殿的门口,垂着头。一身宽大的白衣,身上还染着夏夜暴雨过后的深重露气。 「微臣袁嘉瑞给贤妃娘娘请安。」 袁嘉瑞躬身问安,他声音温和,像是他的人一样,总给人一种和煦的感觉。谢昭昭却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打翻。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他的绿帽子来了! 时移世易,如今的谢昭昭,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和袁嘉瑞扯上任何关系。她连忙掩下眼中的慌乱,沉声开口:「本宫不过是有些乏了,就不劳烦袁大人了。有劳袁达人跑这一趟,碧荷——」 谢昭昭微顿,眼睫低垂,掩住眸中的神色,「本宫有恙在身,你替送送袁太医。」 「娘娘……」碧荷有些诧异,想要劝阻,可触到自家娘娘的目光,又下意识的噤了声,「奴婢遵命。」 谢昭昭的这番说辞,落入袁嘉瑞耳中,让他有些意外。听她的声音,当是染了风寒,既如此,又为何不肯让自己诊治? 可到底如今两人的身份不同,袁嘉瑞纵然心中疑惑也知道不便问,不能问。当然,依着谢凝昔日的性子,问了也不会有结果,袁嘉瑞顿了顿,便跟着碧荷躬身告退。 暴雨过后的皇宫显得有些寂寥,石板地被冲刷的透亮。 「袁太医,麻烦您这么晚了,还跑这一趟。」碧荷将袁嘉瑞送至朝华宫的宫门口,才瞥见他净白的袍角上沾了些许泥点,应该是方才来的路上有些急。 袁嘉瑞也自然察觉到了碧荷眼中的异样,微微有些尴尬,拱手道:「让碧荷姑娘笑话了。」 话落,他顿了顿,又道:「贤妃娘娘可是晚些时候淋了雨,染了风寒?」 碧荷点点头,「应当是的,娘娘这会儿还发着热,只是不知道方才怎的,又不许大人诊脉。」 许是自幼相识,碧荷待袁嘉瑞不同于其他外男,多少都要自在亲厚些。袁嘉瑞摇摇头,笑得有些寂寥。 「无妨,今日本就是我当值,宫中哪位贵人有恙,再下都会跑这一趟的。我回去开个驱寒的方子,老范碧荷姑娘侍候贤妃娘娘服下,定不会耽误后日的宫宴。」 「那便多谢袁太医了。」碧荷微微福身,感激道。 「还请碧荷姑娘保密,不要同贤妃娘娘说……」袁嘉瑞敛着笑,「这方子是我开的。」 若是让她知道了,只怕是连这药都不肯吃了。 雨后夏夜,空气清朗,叮嘱了碧荷,袁嘉瑞便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寥寥宫灯映着路,依稀可见在袍角处沾染的泥水,袁嘉瑞垂眼,不禁有些苦笑。 谢凝这是在避嫌,他略一琢磨,心中便明了了。只是事到如今,她对自己竟避成这个样子?连诊脉都不愿。 袁嘉瑞抬头,夜空沉沉,一片混沌,像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隔着茫茫山海。而山海,皆不可平。 —— 「娘娘怎么不让袁太医瞧瞧?总归人都来了,让太医看看不是更放心些吗?」柳絮陪在谢昭昭身边,绞干了帕子,贴在她的额头上,「奴婢听闻,如今的太医院的年轻一辈里,这位袁大人可是翘楚。」 谢昭昭又如何不知道袁嘉瑞的本事,可她万万不能重蹈谢凝的覆辙,便只好从根上彻底掐断这点联系。 「不过是些发热。我心中不爽利,不愿意让太医诊治。」 有些话,她谁都不能说,思来想去,便只能将其归咎于自己的任性。反正贤妃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宫中人人皆知,她便是再骄纵一回,也无妨。 「知道生病了还不让太医瞧,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清润的男声响起,萧淮负手走进了内殿。 见到来人,谢昭昭有些微讶,这才多大的功夫,就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了?她想要起身问安,萧淮却摆手,「好好躺着。」 话落,径自走到床榻边,抬手便覆上了谢昭昭的额头。男人的手掌温凉,谢昭昭先是一惊,继而被这微凉的触感熨帖着,居然鬼神神差的在萧淮的掌心蹭了蹭。 这一蹭,蹭的两人皆是一怔。 萧淮微微抬眼,沉沉的眸色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心念却微动。这般小女儿的举动,带着些许呆头呆脑的娇憨,让他恍惚看到了曾经的那个谢凝。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孩子气的同自己撒娇了。 谢昭昭虽然脑子有些混沌,也还是清晰感觉到了异样。男人面色如常,可覆在她额头上的手却有一瞬间的微僵。 她这个举动,就像一只被主人顺了毛的小动物,贪恋又享受。谢昭昭尴尬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只得不着痕迹的偏开头,逃离萧淮的掌心,并试图找个话题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皇上怎么过来了?」谢昭昭窝在被子里,眨眨眼,看向萧淮。 v第40章[02.27] 「朕来了,你不高兴?「 谢昭昭:…… 当皇上的是不是都这样,总喜欢说话踢皮球,反问别人。 「臣妾不过是染了些小小的风寒,皇上忙于朝政,实在不必为这些小事操心。」 谢昭昭这说得是心里话,眼下她着实没有精力应付萧淮。可这话落在萧淮耳中,偏生又变了味道。 他看着谢昭昭,眸色里带着些许审视,「怎么,生气了?」 谢昭昭:……? 「若是往常,你总要闹上一闹才肯罢休,今日怎么倒变得乖巧懂事了?」 我……谢昭昭腹诽:我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不行吗? 「臣妾这段时间在朝华宫闭门思过,想了许多事情,觉着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太过骄纵,给皇上添了不少麻烦,心中甚是惭愧,所以……」 「谢凝。」谢昭昭正运转着不太灵光的脑子编胡话,却被萧淮冷不丁的打断了。 「朕不怕你麻烦。」 诶? 谢昭昭觉得,萧淮每次叫谢凝的名字,说出来的话都让她有些听不懂。譬如,上一回出宫逛夜市,他说在宫外,她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再上一回,送她玉镯的时候,说自己知道委屈了她,可身在其位,却身不由己。 谢昭昭眨巴着眼睛,本来发热的脑子就不好使,对于萧淮这似是而非的话,更是听得糊里糊涂。 大概是因为生病,她眼中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光,眼下仿若一头幼兽,落在萧淮身上的目光,依恋又黏糊。半晌,坐在床塌边的男人低低叹了一口气,便合衣靠在了谢昭昭身边。 萧淮的突然靠近,让谢昭昭整个人一下子就僵了。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被,她仿佛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的温度,还有充斥在鼻息间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 感觉到一只手臂自头顶揽过,谢昭昭下意识的攥着手下的被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怎么好端端的就躺下了呢?她这还生着病呢,这皇帝不会就想……这样那样吧? 「皇……皇上,臣妾……」谢昭昭咽了咽口水,「臣妾今晚身体不适……皇上若是想……想……」 「想什么?」 想什么还要我说? 谢昭昭心一横,闭上眼囫囵道,「臣妾怕过了病气给皇上,不宜侍寝。」 「嗯。」 嗯? 「朕不怕。」 谢昭昭:…… 直到头顶响起男人低低的笑声,谢昭昭方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耍了。正欲发作,身边的人却将她圈紧,「朕好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过,别闹,让朕睡一会儿。」 似乎是真的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疲惫,谢昭昭蓦地噤了声,可眼下这个姿势似乎不太舒服。谢昭昭小心的测了个身…… 「别动。」萧淮阖着眼,淡声道。 谢昭昭:…… 娇气! 不动就不动,她盯着男人胸口处的盘龙,任由他抱着自己,当真一动不动。 这龙袍的做工可真精良,可以说是浓缩了上下五千年中华纺织的精髓,连龙爪子和眼珠子上的光泽,都是用了金线细细描边勾勒了的。听说皇帝的龙袍都是五爪,谢昭昭盯着眼前张牙舞爪的神兽,在心中默默数着,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渐渐开始打架,困意袭来,谢昭昭打了个哈欠,头一歪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萧淮看着怀中人沉静的睡颜,才小心翼翼的抽出有些微麻的手臂。 「陛下……」立在一边的碧荷轻声道。 萧淮示意她再小声点,又将谢昭昭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太医可留了方子?」 「回皇上的话,太医开了药方,奴婢已经让人小火煎着了。」碧荷应道。 萧淮点点头,「仔细侍候着。」 叮嘱完,便转身出了朝华宫的寝殿,匆匆赶回御书房。 江南水患已经有所缓解,西北的部族内讧也有望尽快平息,西域的使臣带着岁贡,刚刚出了玉阳关……一本本折子打开又合上,好在传来的消息都不错。 v第41章[03.02] 萧淮又拿起另一本折子,来自宗室的几位老王爷,一番诉衷肠,谏言他早日立后,以安定后宫。 「朕的后宫不安定吗?」他抿着唇,面上带着明显的不高兴。 元宝立在一边,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响。宗室的这些老爷子们,也忒不省心了,总变着法的给陛下添堵。话说,陛下已经鲜少这般喜怒形于色了吧?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萧淮的声音再度响起,「告诉议事局,往后这些折子不必再呈上来了。」 「奴才听命。」元宝躬身退出御书房。 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一眼望去,宫灯星星点点。 虽没有看到那折子里的内容,可元宝心里清楚皇上说的是哪些折子。他抬眼往朝华宫的方向望了望,又才匆匆往内阁议事的地方去了。 八月初三,大周朝一年一度的百花宫宴。一大清早,谢昭昭便被碧荷和柳絮两个拉起来,从衣服到头发,从配饰到发冠,一样样的细细甄选琢磨。 谢昭昭托着腮,小鸡啄米一样的打着瞌睡。她昨日才退了烧,如今虽不至于影响参加宫宴,可整个人都还是恹恹的,「小白菜,咱们能不能随便捯饬一下就好,我还想再睡会儿。」 「娘娘,今儿可是个大日子,马虎不得。」碧荷在内务府新送来的首饰盒里挑了一圈,捏出一支金钗,「这支金丝瓒凤钗可好?刚好陪娘娘那件金丝鸾鸟宫装。」 谢昭昭掀了掀眼皮,大红色的织锦宫装撑在架子上,委地的裙摆上绣着一对振翅高飞的鸾鸟。 鸾鸟,凤皇属也,喻天下安宁。这内务府的人倒是会讨好逢迎,给贤妃制得这副行头,既不违制,又处处可着她的心意。 只可惜,这种风头,不出也罢。 谢昭昭懒懒开口,「换一支吧。」 —— 每年的百花宫宴从巳时开始,由宫中位分最高的女子率一众官家女眷,从西华门一路经莲湖、榭台、落英苑,至御花园。夏末时节,百花齐放,这一路走来,一边赏花一边闲话,约莫就要个把时辰。到了午时,皇家在长宁殿设宴,便是高门贵女们一展才艺争头筹的时候。 而眼下,辰时刚至,西华门外便已经排起车马长龙,京中命妇、朝臣家眷早早就候在了宫外。 两辆乌顶的红木马车并排停在最前头,一个「萧」字,一个「展」字。 少京城中人人都知道,除了宫中的公主,眼下这京中未出阁的女眷中,便是这两位最最贵。公主府的安阳郡主和怀王嫡女展姝。 说起这怀王府,在大周朝也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是大周立朝百年唯一的一位异姓王,且时代世袭,不降爵位。据说是怀王祖上从龙有功,才得了这令世人艳羡的荫封。 怀王府的马车中,一位美妇慈爱的看着身边的女子,女子一身杏黄色宫装,明眸皓齿,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姝儿,老王爷那里你父王已经打点好了,只要你今日好好跳完这支舞,入宫的事情不必担心。」中年美妇理了理女子耳边的鬓发,「日后入了宫,母妃便不能像现在这样提点你了,我叮嘱你的那些话要时时刻刻牢记在心,进了宫,更要处处小心。」 女子娇羞的低下头,似乎入宫之事已经不必担忧,轻声道:「母妃放心,女儿省得。只是这位分……」 「你放心,你父王自然是舍不得委屈你的。」美妇拍拍女子的手背,笑着让她放宽心。 而另外一辆马车里,却不似这般岁月静好。 「母亲,我等下还有重要的事情,这宫宴便不去了。」公主府的马车里响起娇俏的女声,赵瑾握着鞭子,有些心不在焉。 「胡闹!」长公主冷着一张脸,压着声音厉声斥道:「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能比过御前献艺?」 「什么御前献艺,不就是跳跳舞,弹弹琴,画个画,这些无趣的东西,我可不喜欢。」赵瑾满不在乎的撇撇嘴,昨日长平军的先锋军已经在少京城外扎营,她得早点赶过去堵那个人。 那日谢凝的话在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响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确没什么好害臊的。京中有些传言已经流出,赵瑾想,她得赶紧去找钟景祺,让他上公主府去提亲。 长公主皱眉,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女儿。这些日子她已经打听的很清楚,和亲阿若族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联姻的人选有三,除了先帝的一位庶出公主和晋阳侯府的二小姐,便是赵瑾。 这些事,她不敢同女儿说,只怕赵瑾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知道了这和亲的事情,捅出更大的篓子。可惜她身为这大周的长公主,想要护主自己的女儿都竟这般的难。 「瑾儿,你平日里如何胡闹,我和你父亲都由着你,任着你言言。可今日,你必须要听母亲的。」长公主按住赵瑾的手,「待会儿抚琴之后,信安伯世子……」 「什么信安伯世子?母亲你当真要我嫁给那个窝囊废?!」赵瑾蓦地抽出手,听到这人的名字火气便蹭蹭的往上冒。她忿忿看向自己的母亲,嚷道:「母亲,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早就听说了,你和爹爹为了笼络信安伯,合计着要把我嫁给那个废柴世子!」 「不是这样的,瑾儿……」 长公主的话未说完,赵瑾帘子一掀,便兀自跳下马车。西华宫的宫门也正在此刻缓缓拉开,谢昭昭一身赤红的宫装,双手交叠在胸前,身姿笔直的立在宫门口。身后跟着丽妃、宁妃、徐昭仪等人。 这…… 一众管家女眷仓皇下了马车,贤妃娘娘不是还有大半个时辰才至西华门的吗,怎么这会儿便来了。 众人纷纷下跪请安,谢昭昭的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谢芮的身上。小姑娘调皮的抬起头,冲她吐了吐舌头。 「姑母、怀王妃。」谢昭昭收回视线,看向最前面的几人。 长公主皮笑肉不笑的走到她面前,「瑾儿莽撞,让娘娘看笑话了。」 「姑母说笑了,瑾儿妹妹最是天真。」谢昭昭端着笑,应道。 听着这两人假惺惺的对话,赵瑾哼了一声,弯了弯膝盖,「给贤妃娘娘请安。」 v第42章[03.02] 女眷们小心翼翼的瞥向几人,也不知贤妃娘娘在这西华门内站了多久,方才公主府马车里的对话又听到了多少。而最难堪的,便要属信安伯府上的女眷了,被人这般嫌弃,这会儿还哪有什么好脸色。 「郡主不必多礼。」谢昭昭抬手,「诸位也都起身吧,时辰不早了,便随本宫一同前往御花园赏花吧。」 转身之际,谢昭昭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她也是刚刚才接到内侍传来的旨意,说是宫宴的时辰提前,让她携一众女眷于巳时三刻前赶到长宁殿,不得已,赏花的时辰只能提前。好在这等事上,哪个官家女眷都不愿落后,竟都早早的来了,一个也没有一个落下。 时间紧,任务急,谢昭昭便只能带着一众女眷走马观花,也顾不上闲话家常了。好在,众人都知道这百花宫宴的重头戏在长宁殿,对这赏花也并不十分在意,一群人浩浩荡荡入了西华门,一路走来,堪堪在巳时三刻赶到了长宁殿。 长宁殿毗邻太和殿,隔着数十米远,便可见太和殿前白玉石阶被冲洗得发亮,石阶两侧旌旗猎猎,原是长平军的先锋军已经抵京。 钟景祺已经到了? 谢昭昭正想着,便听到身后长公主喝道,「不准胡闹!」 赵瑾虽然任性顽劣,但长公主真的发起火来,她还是怕的,只能暂且收拾了心思,闷闷的跟在母亲身侧。 也就是这片刻的功夫,一个银白的身影阔步走出太和殿,谢昭昭定睛看去,便见钟景祺一身银甲,举手投足间全是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 等人走到近前,便见钟景祺展颜一笑。男子眉目舒朗,还带着些未脱的稚气,周身气度比之从前硬朗了许多,只眉宇间的意态还如三年前一般,是那个炙热赤诚的少年。 钟景祺这三年在西北,一路从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成了程寻账下的一员猛将,不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都说他是沾了国公府的光。可谢昭昭知道,钟景祺这一路过来,靠的是实实在在的战功。 军中不比朝廷,程寻出生寒门,看人更重本事。 「谢……」谢字一出口,钟景祺便知自己说出了话。眼前的女子再也不是昔日那个同他上树掏鸟蛋下水捉泥鳅的少女了。她一身赤红的宫装,明艳不可方物,将这身后一众的女子都比了下去。 委地的宫装拖出鸾鸟高飞,谢昭昭弯着唇走上前,站在钟景祺面前微微福身。钟景祺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好端端的,谢凝为何要向自己行礼。 「这可使不得,贤妃娘娘身份贵重……」钟景祺似乎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半晌才蹦出一句话:「微臣不敢当。」 「怎么就不敢当?」谢昭昭对钟景祺有种莫名的亲近,一如她对谢家众人,她唇角漾着笑,连语气里都带着傲娇,「钟将军浴血沙场,保家卫国,怎就当不得我这一拜?」 钟景祺被她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便见谢昭昭敛了笑。 「谢凝代京中女眷,拜谢驻守西北的所有兵士。」话落,谢昭昭屈膝,竟向他行了个极为正规的宫礼,「西北男儿浴血沙场,护我大周安康,当得天下人一拜。」 赵瑾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看着面前的白袍青年,「贤妃娘娘说得对,当得这一拜,当得天下人一拜。」 见这两位都这般说了,一众高门女眷纷纷跟着行礼,齐声又道:「西北男儿浴血沙场,护我大周安康,当得天下人一拜。」 朝阳之下,少年将军的银甲泛着光,俊朗的面上挂着笑。他仿佛透过眼前的一众人,看到了昔年那个坐在海棠花下的人。 少女提着酒壶,朗声道:「钟二,若哪一日你当了保家护国的将军,我定焚香更衣,当着天下人,拜你一拜!」 时光流转,我已信守承诺,你是否也与有荣焉? 巳时已过,长宁殿中,轻歌曼舞,丝竹声声,挽着高高发髻的宫娥托着金杯玉盏鱼贯而入。 大殿正中,百花宫宴一年一度的重头戏已经开始。官家小姐们各个卯足了劲,衣饰、妆容、才艺,无一不精心准备,只盼着这一遭能给自己挣个好前程。 可也有昏昏欲睡、心不在焉、不在意也不在乎的。譬如谢昭昭,譬如赵瑾,譬如坐在角落里一直不停吃糕点的谢芮。 谢昭昭百无聊赖的端坐在长几前,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手,她正在偷偷的扣指甲。因为除了悄咪咪扣指甲,她着实不知道这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还能干什么。可不做点什么,她就真的要睡着了。 不说她风寒还未痊愈,这古代的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着实无趣。就拿眼下这位正在写字的吧,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一幅字已经洋洋洒洒已经写了大半篇,那架势,不像是在献艺,像是在科考。 谢昭昭忍住想打哈欠的冲动,往别处望去,便看到长公主身边,赵瑾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钟景祺的位置,果然,人也不在。谢昭昭挑挑眉,这小郡主不会是真的去向钟二表露心意了吧? 至于长公主,显然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谢昭昭瞥了眼几上的小册子,马上就要轮到赵瑾了,也难怪长公主这般急。 而此时,不知被母亲念了多少遍的赵瑾,正在离长宁殿不远的树荫下,堵住了钟景祺的去路。 「钟景祺,我有话问你。」少女一身碧色的窄袖劲装,说话也不似这京中女子的软糯,自带着股勃勃的英气。 钟景祺皱眉,他方才被禁军都尉叫出去说话,不想这回来的时候居然遇上了安阳郡主。他虽与赵瑾不熟,但因着谢凝,对她刁蛮的性子却也是略知一二的。 「不知郡主有何吩咐?」钟景祺拱手,该有的礼数一分也不缺。 赵瑾微顿,继而直白的问道:「你这三年在西北,可有议亲?」 乍一听,钟景祺有些懵。 「看你这样子便是没有了。」赵瑾咬着唇,「不如……你娶了我吧。」 钟景祺:…… 虽说大周朝民风开放,但一个未出阁女子这般大剌剌的向男子求亲,还是十分罕见的。怔愣之余,钟景祺扯出一个笑,「郡主玩笑了。」 「本郡主没有和你说笑,我母亲想将我嫁给信安伯世子,我不愿意。」赵瑾绷着脸,一字一顿道:「我想嫁给你。」 她这般大胆的言语,即便是钟景祺这样素来不拘小节的人也有些招架不住。好半天,只干笑了两声,「郡主莫要胡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这般儿戏……」 「我才不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就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娶我。」 v第43章[03.02] 看着安阳郡主认真的模样,钟景祺却有些为难了。他对男女之事一向不怎么在意,这些年来,身边玩得好女子不过一个谢凝。至于安阳郡主,连相熟都算不上,哪里谈得上喜不喜欢,更遑论嫁娶。 小女儿心思到底细腻,见他这般为难,赵瑾眼眶有些微红。其实想想也是,她和钟景祺,其实一直都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可到底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又不想这么轻易放弃,赵瑾吸了吸鼻子,不想让自己难堪。 「你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说完,也不等钟景祺回应,便转身跑开了。 「诶?」看着跑远的女子,钟景祺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 长宁殿外的这一幕,谢昭昭自然是不知道的。至于殿内,那官家小姐的一幅字终于写好。 「啪啪啪——」三声抚掌声响起。 「好字,确是好字!」景王手持一柄折扇,笑得轻佻。话锋一转,他皮笑肉不笑的看向邻桌的谢远清,「不过论这写字,本王听闻谢大人的爱女更是高人一筹,不知可否让本王开开眼?」 谢远清拱手,「王爷说笑了,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当不得真。」 谢远清为官多年,什么样的狐狸精幺蛾子没见过,不过笑着几句话,便推拒了景王所求。也是,谢家二女,谢凝已入宫为妃,谢芮尚未及笄,无论哪个来献这个艺,都是不妥的。 「谢大人谦虚了,莫不是看不起本王?」景王是个混不吝的,素无章法,偏偏也不吃谢远清这一套,「本王是诚心所求,还望谢大人成全。」 他这话说得便耐人寻味了。这少京城中,谁人不知谢远清的幼女及笄在即,而求亲的人中,最高调的便是这位景王。 诚心所求,还望成全,莫不是一语双关? 谢远清正欲开口,却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 「要说这写字,老夫倒是见过位了不起的,景王爷不若也来品品?」说话的人是宗室里的老王爷,仗着自己在宗室里的辈分高,平素里惯会倚老卖老。 景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心中不乐意,还想说什么,便听到老王爷高高一嗓子,「展姝那丫头今日来了没,人呢?」 话落,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怀王妃身边的女子身上。女子一身杏色宫装,姿容艳丽,起身盈盈一拜,一一叩首请安,端的是通身的好教养。 老王爷捋着胡子点头,「姝丫头,你来写几个字,本王记得你的字也是写的极好。」 「展姝愚钝,是王爷抬爱了。」她说着话,已有内侍将笔墨纸砚抬上来,不仅如此,还有一展素色的白绢屏风。 谢昭昭挑眉,这还当真是有备而来啊。她抬眼看向萧淮,龙椅上的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由着这帮人在底下演戏。 好吧,皇上都没说话,她就当看戏好了。 一应用具备好,便有琴声缓缓泄出,展姝蹁跹起舞,广袖轻扬之间,娟秀的小楷便落在了屏风之上。 这曲子选的有些妙,是古曲《秋池月》。在众人的记忆里,三年前的百花宫宴,谢凝便是凭着这曲子得了圣上的青眼,从此盛宠不断。眼下,展姝旧曲作新舞,便让人不免揣测起怀王府的用意了。 谢昭昭更是看得津津有味,难得折腾了快两个时辰,终于有个能入眼的节目了。可展姝这名字,她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如果她记得没错,似乎就是在这一年的百花宫宴后不久,宫中便会多出一位展昭仪。 哟,那还真是一出好戏。 殿中女子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间自成风情,处处透着温柔小意。一舞作罢,曲尽,字成,也自然是赢得了满堂彩。 众人的称赞声中,长公主却已经把指尖捏的发白。原本这一次联姻阿若部族,展姝也在候选的名册之中,可怀王偏偏动用了宗室的力量,将展姝的名字抹去。可惜她虽贵为公主,终究是个女儿身,驸马在朝中地位式微,如今更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居然还要仰仗信安伯府。 长公主心中冷笑,怀王府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她一眼便知。想将展姝送进宫固宠?且不说这事能不能成,他们都以为人人都是谢凝? 「展姑娘果然聪慧过人,真是让本公主大开眼界。」长公主收敛了心中的轻蔑,端出长辈慈爱的笑。 大约是因为刚刚跳完舞,展姝的气息还有些不匀,净白的脸颊上也染着红晕,「叩谢长公主殿下。」 「不过,说起写字,本宫倒是想起一个人来。」长公主微顿,又摇头笑笑,「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福分再瞧上一瞧?」 「哦,是什么人?」有官家贵妇接话。 「自然……是咱们的贤妃娘娘。」话落,长公主将目光落在谢昭昭身上,怀王不是想让女儿同贤妃媲美么,她便给他这个机会,让两个人真的比一比。 此话一出,大殿里的一众人瞬间安静了。这暗暗里较着的劲,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这会儿便只等着看贤妃如何接招。 「恰好景王不也想瞧瞧谢家女儿的字么。」长公主不痛不痒的又加了一把火。 谢昭昭只想坐着看戏,却万万没想到,有人居心叵测,将她也拉了进去。这明明就是个进退两难的局。 不写,定会被人说她驳长辈颜面,暗讽长公主没有福分;写了,她身为皇妃,于这大庭广众之下献艺,算是怎么回事?宗室中人,又会说她有失身份,不成体统。 写与不写,都是错。 谢昭昭偷偷看身边的男人,您倒是给句话啊,我也好奉旨办事,省的落人口实。 萧淮自然是察觉到了谢凝的小动作,唇角不自觉的微微牵起,转头看向谢昭昭,「朕记得三年前的宫宴,爱妃题过两句花笺。可惜爱妃藏的紧,朕始终未能得见,不若今日……帮朕了了这个心愿?」 谢昭昭:…… 谁不知道,三年前的宫宴,那花笺上的两句诗本就是出自萧淮之口。自己什么时候藏着掖着不让他看了? v第44章[03.02] 「皇上说笑了。」谢昭昭心中吐槽,面上却还得端着她皇妃的姿态,「臣妾记得,先帝设这百花宫宴,原本就是为了君民同乐,祈求天下太平。既如此,臣妾便献丑了。」 谢昭昭自玉阶之上走下,内侍正要替换笔墨,却被她止住了,「无妨,不过是几个字,不用这么麻烦了。」 「还是咱们贤妃娘娘识大体。」长公主点点头,暗暗笑话怀王府小题大做,写几个字,又是跳舞,又是抚琴,连屏风都抬出来了。 谢昭昭也不是想给展姝难堪,只是这事情她不参合便算了,如今她被搅和进来,一举一动代表的不但是皇家的尊严,还有她谢家的脸面,半点都不能马虎。 她倾身,极随意的沾了墨汁,便提笔落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寥寥数笔,一首《短歌行》便跃然纸上。笔力不见得有多么高深,却胜在浑然天成的大气,尤其是最后两句。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连一向自视甚高的文渊阁大学士林文康都不住的点头,「贤妃娘娘有经世之才,林某佩服!佩服至极!」 林文康可谓天下文人的楷模,学富五车又极为自负,得他如此称赞,实属不易。于是,再精妙的才艺,此时都失了色。 谢昭昭却想吐舌头,这哪里是她的经世之才,不过是她投机取巧罢了。她低着头,自然没有察觉萧淮眼中的神色。 又是曹孟德! 没看到那句「昭昭若日月,离离如星辰」便罢了,居然又拿这个男人的诗给他添堵,她便当真这般赞赏此人? 夜二也是个废物,都这么多时日了,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脖颈上传来一阵凉飕飕,谢昭昭抬眼,敏感的察觉到了萧淮的不悦。咦?这马屁没拍对? 她赶紧一拜,补救道:「臣妾于丹青一道不精,谨以此诗贺圣上天下归心,大周国泰民安。」 萧淮扯了扯唇角,话说得倒是漂亮,你的心呢?可在朕这里? 「贤妃有心了。」便是心里的醋坛子已经被打翻,萧淮还是笑着夸赞了谢昭昭。 众人一听,也连忙起身,齐声贺道:「贺圣上天下归心,大周国泰民安。」 「皇上,既是天下归心,老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老王爷原本想就着展姝的才艺提纳妃一事,却莫名其妙的被贤妃抢了风头。可有些话还的说,有些事还得做,只得厚着老脸皮旧事重提。 萧淮掀了掀眼皮,自然明了这老王爷要做什么。 「前两日,老王爷上过道折子,言明六宫无主,后宫不稳,前朝难安,朕觉甚是在理。」说着,他还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老王爷一听,险些老泪纵横,磨了这么久的嘴皮子,皇上终于听进去了他的话,看样子将展姝送进宫,也并不是难事。正琢磨着,便听玉阶之上,响起清润的男声—— 「谢凝,接旨。」 谢昭昭:? 明黄色的卷轴缓缓展开,大太监元宝立在大殿之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贤妃谢凝,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贵妃,钦此!」 圣旨一出,满座哗然。 元宝施施然合上圣旨,腆着肚子,一脸严肃道:「另传圣上口谕,念中宫无主,着请谢贵妃代掌凤印,统御六宫。」 大太监尖细的声音自玉阶上传来,穿过长宁殿,落尽每个人的耳中,回荡在巍巍宫城的上空,久久不去。 自齐皇后薨逝后,维持了多年的四妃局面终于被打破。而晋封贵妃便算了,居然还予了统御六宫的权利,这实质上和皇后也没有差别了吧。 元宝躬身走到谢昭昭面前,胖乎乎的笑眯眼了:「贵妃娘娘,接旨吧。」 谢昭昭还跪在地上,呆呆的看向萧淮,这怎么就突然封她做了贵妃呢? 「皇上,三思啊!这……」如意算盘落了空,老王爷第一个便出声反对。册封贵妃这么大的事情,宗室中人居然毫不知情,他这张老脸以后要如何卖,又该怎么同怀王府交代。 「朕已经三思过了,前些日子老王爷叮咛朕,要为这六宫寻个主子。朕思前想后,觉得立后之事不可草率,需等太后礼佛归来后好好商议。可老王爷和宗室诸位长辈日日为朕的家事操心,朕心中不忍。」萧淮微顿,眉头微微蹙起,似乎真的为难心疼,「这一回,便听老王爷的,寻个能帮朕管住这后宫的人。至于选了贤妃……朕觉着,她可担此任。」 「皇上!」老王爷一礼,撩袍便跪了下去,「统御六宫,位同副后,需与宗室商议,这般草……皇上!」 「老王爷不必忧虑。」萧淮出声打断,深沉的目光向殿下扫去,「此事朕已与宗室的几位王爷和郡王商议过了。」 「可老臣为何……」 老王爷的话还没说出口,宗室中的一位年轻人便笑道,「老王爷莫急,圣上也不过是感念您年事已高,不忍老王爷操心费神,这才没有打搅。总归,老王爷您的劝,皇上听了,如今为这后宫择了位管事的主子,这是喜事。」 话落,这位年轻人还特意向谢昭昭行了个礼,「微臣恭贺贵妃娘娘。」 谢昭昭:…… 原本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若是识时务的人便会顺水推舟。奈何这老王爷是个拧巴脾气,眼下又听了这番话,只觉这是皇上变向在架空自己在宗室里的地位,心中更是不甘。 v第45章[03.02] 宗室里其他与老王爷交好之人,也一个个都活动着心思,这谢家嫡女若是成了贵妃,后位指日可待。皇上独宠贤妃三年,若是今后当真让这位入主中宫,以贤妃嚣张跋扈的性子,皇嗣堪忧呐。 「皇上,老臣尚有一事不明。」老王爷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仗着自己的身份,言语间也不再顾忌,「册封贵妃便罢了,贤妃入宫三年无所出,如何能统御六宫?」 后宫之中,最是看中子嗣。 「要本宫说,贤妃娘娘这些年操持后宫,事无巨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王爷这话说的,好像诞不下皇嗣,便有错了。」长公主冷不丁开了口,她可没忘记,将赵瑾定入和亲人选一事,这位老王爷可是出了不少力。 「更何况,贤妃娘娘,不……应该说贵妃娘娘年纪尚小,子嗣迟早都是会有的。皇上正值壮年,老王爷这么说,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 「姑母所言极是。」萧淮微顿,「更何况,择人择贤,朕方才听闻,贤妃于大殿之外向长平军行了大礼,直言‘西北男儿护我大周安康,当得天下人一拜。’」 他敛了笑,目光扫过玉阶下的一众人,「长平军戍守西北多年,几次平定内乱,你们可有哪个人说出过这番话?你我于京中享这盛世太平时,可又惦记起过苦寒之地的数万将士?」 此话一出,大殿静寂无声,人人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 萧淮微微牵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还是老王爷觉得,后宫中人,不必心怀家国,只要会弹琴唱曲就行了?」 这话,便重了。 自然也无人再敢置喙。 见没有人再出声反驳,萧淮才点点头,「既如此,从今往后,朕便将这后宫托付给谢贵妃了。」 诶? 一直听着他们神仙打架的谢昭昭突然被点名,还有点回不过神。可萧淮眼中的意思却已经很明白:傻乎乎的跪着干什么,起来接旨啊。 哦。 事情已成定局,谢昭昭糊里糊涂的谢了恩,受了宫妃朝臣们的恭贺。 乐声再起,贵女们再度纷纷献上才艺,棋琴书画,花样繁多,可因着谢昭昭成了贵妃,不少人的心思都不在了这上面。从今晚后,也不知这后宫之中,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谢昭昭一本正经的端坐在一旁,心思自然也不在这里:啧啧,她这是小老婆成功上位了? —— 宫宴结束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谢昭昭今晚饮了不少酒,是被碧荷和柳絮一路扶回了朝华宫。 「娘娘,慢些,您这是要去哪?」 「去看我的小白菜。」谢昭昭摇摇晃晃的,一路往后花园走去。 地里的小白菜苗比前些日子又长高了些,谢昭昭走近,笑眯眯的蹲下来摸着小嫩芽。 「乖乖,我来陪你们聊聊天,」说着,便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 「娘娘,天气凉,你别坐在地上。」 「就不,我要坐在地上,本宫要陪着自己的小白菜!」话落,她还往菜地边上挪了挪。 无法,碧荷只好叮嘱柳絮看着谢昭昭,自己回殿内去取披风。 谢昭昭坐在菜地边,回想着今日的宫宴,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乖乖,你们说我是不是拿错剧本了,怎么这剧情和我知道的完全不一样?」她托着腮,口中念念有词,「谢贵妃?这怎么就成了贵妃了呢?」 萧淮负手踱步而来的时候,谢昭昭还在胡言乱语。他径自走上前,袍角一掀,便在自言自语的某人身边坐了下来。 察觉到身边有人,谢昭昭迷蒙着眼睛转头。待看清来人的时候,唇角又不自觉的漾开笑。 「你来啦?」她笑眯眯的看向萧淮,凝白的脸蛋上挂着两朵不正常的坨红,显然又醉得不轻。 「我跟你说啊,我今天可遇上了件了不得的事情。」谢昭昭挪了挪屁股,往萧淮身边蹭了蹭,「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当贵妃了,贵妃知道吗?皇宫里仅次于皇后的——最大的女人!」 萧淮:…… 「那你喜欢吗?」萧淮看向一喝酒就话多又放肆的女人,只觉得这样的她,才是真的谢凝。 「喜欢啊,贵妃谁不喜欢,宫里没有皇后,我就是老大……」谢昭昭抱着膝盖,下巴懒懒的搭在上面,神色却不如她口中这般欢喜。 「反正都是在这宫里,贤妃和贵妃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别人的小老婆。」她喃喃道。 「小老婆?」 「对啊,小老婆。」谢昭昭目无焦距的点点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有些忿忿,「我谢昭昭特么居然做了别人的小老婆!」 萧淮微微蹙眉,不太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便见身边的人又神色一喜,傻乎乎笑眯眯的说道,「不过,皇帝三宫六院那么多美人,说不定哪天就把我忘了。」 萧淮:…… 谢昭昭撞了撞身边的人,似是在征询他的意见:「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存些钱,万一哪天皇帝对我厌倦了,我就……」 v第46章[03.07] 「你就怎样?」萧淮眯着眼,神色微凉。 谢昭昭看着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不……不怎样啊。」 看着她突然小心又紧张的样子,想到自己当初求娶她时说的话。萧淮淡声开口,声线温和,「你当真不怪朕?」 谢昭昭:……? 「让你入了宫,却没有给你皇后的名分。」 谢昭昭皱眉,皇后?合着她这个小老婆还有机会转正? 萧淮揽过身边的人,将她身上的披风紧了紧,下巴抵在谢昭昭的头顶,「谢凝,那个位置,我给你留着,定让你每一步都走稳。」 男人声线低沉,似乎每说出口的一个字都蕴藏着可平山海的力量。 「哦。」谢昭昭小鸡啄米的点点头。也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身边的人太暖,她又往萧淮怀里拱了拱,「那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能骗我。」 薄唇落在发顶,萧淮轻声开口,「不骗你。」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依稀听到怀里传来清浅的呼吸声。低头看去,谢昭昭已经合上眼,睡了过去。 她的睡颜沉静,缩成一团窝在自己怀里,像是只幼兽,全心依赖和信任着身边的这个人。萧淮神色淡下去,眸中似有抹不去的沉重。 于这深宫之中,他可不就是她全部的依凭?只可惜…… 秋风渐起,怀中的人动了动,柔弱无骨的小手攥着他的衣襟,似乎是觉着冷,不自觉的将手探入其中取暖。 萧淮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无奈的笑笑,伸手捏了捏谢昭昭的鼻子,即便是睡着了,还是这么磨人。 谢昭昭在他怀里拱,口中轻喃:「大胆,居然敢对本宫无礼。」 无礼? 若不是看她睡得熟,他还有更无礼的。 怀里的人哼哼唧唧,不知在说什么疯言疯语。萧淮唇角牵出一丝笑,想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去照顾一个醉鬼。 谢昭昭又做梦了。 梦里的谢凝还是个粉白团子,小女娃娃穿着碎花小袄跟在钟氏身边,听说府上来了个俊俏小哥哥,长得比自家哥哥还好看,她忙不迭的往前厅跑去。 「昭昭,慢些,当心摔了。」钟氏急急的跟在后面。 结果话音刚落,前面倒腾着两条小腿的粉白团子「咚——」的一声,摔了个狗啃屎。 女娃娃乌黑的大眼睛里蕴着水气,嘴巴一扁,作势就要哭出声。一截白色的袍角映入眼帘,小谢凝抬眼,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正负手立在眼前。少年一身锦袍,生的唇红齿白,只把小谢凝看傻了眼。 爹爹没有骗人,这个小哥哥当真长得极好看,比自家哥哥还要好看。 正傻乎乎的发着呆,俊俏的小少年开了口:「真丑。」 竟然是十分嫌弃的两个字。 这两个字放在小谢凝的耳朵里可不得了,女娃娃虽然年纪小,可已知美丑,又是一家子人的掌心宝,被这么一说,当即坐在地上哇哇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直接吓坏了小少年。钟氏有些抱歉的看向少年,「小女年幼不懂事,还望殿下海涵。」 「无妨。」少年开口,声如玉质。 可小谢凝才不管眼前这人是谁,便是皇帝的儿子,也不能说她丑。 粉白团子哭得昏天暗地,小少年也终于有些受不住,眉头轻蹙,长这么大头一遭温声温气的哄起人来,「你……你别哭,我不是说你真的丑。」 小谢凝:……? 「我只是觉着……」少年顿了顿,样子严肃又认真,「你摔倒的样子臭。」 小谢凝:哇! 少年:…… 哄了两句,见小姑娘的眼泪依然收不住,少年便索性不再开口,只抿着唇看向坐在地上的粉白团子。小谢凝偷偷从指缝里看去,见这小哥哥似乎没要继续哄自己的意思,才抽抽嗒嗒的开口,「你……你叫什么名字?」 「萧淮。」 那是谢凝第一次见到萧淮。 小女娃娃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俊朗的少年,初冬的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谢凝眯了眯眼,乌黑的大眼睛里晶亮。 「我叫谢凝,小字昭昭。」小姑娘坐在地上,大概是刚才哭狠了,这会儿依旧抽抽搭搭,止都止不住。 萧淮皱眉,抿了抿唇角,难得好脾气的说道:「你不要哭了,我和你道歉。」 v第47章[03.07] 咦? 谢凝抬手摸了摸眼泪,打了个嗝。便见小哥哥蹲下身,「这个给你,是我不对。」 少年净白的掌心里放着一块包好的红枣糕,香甜的枣香味溢出来,小丫头忍不住嗅了嗅,可还是扁着嘴,「要不,你再夸夸我吧。」 萧淮:…… 他一向寡言,几时这般哄过人,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一时有些为难,可对上小姑娘眸子里期待的神色,他又觉得,夸夸她,也不是不可以。 「昭昭若日月,离离如星辰。」他淡声开口。 谢凝眨眨眼,偏着头:「是……什么意思……」 萧淮:…… 「就是夸你好看。」 「昭昭若日月,离离如星辰?真的吗?」 「恩。」 小姑娘几乎是在瞬间破涕为笑,「既如此,我便原谅你了。」 说着,还不忘拿走了萧淮掌心的红枣糕。 谢凝拨开外面一层油纸,登时眉开眼笑,阳光照进她乌黑晶亮的大眼睛,萧淮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笑。 这一笑,如冰雪初融,看呆了谢凝。 画面一转,却是在皇宫的太学。谢凝的身量高了许多,看着有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衣裙,似是在躲什么人,一路东张西望。 六公主到了入太学的年纪,皇上给公主挑伴读,也不知为何相中了谢凝,直接将人拎进了宫。可谢凝不爱读书,这会儿正打算在太傅眼皮子底下溜走。 谢凝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眼前一片翠绿,十里莲湖,接天成碧。她探头探脑的望去,却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望见一个人。 萧淮? 萧淮与谢执交好,又时常出入谢府,是以谢凝对他并不陌生。小姑娘提着裙摆走近,亭中人却冷不丁开口,「什么人!」 「是……是我。」谢凝慌慌张张的立在原地,「谢……谢凝。」 见是谢执的妹妹,萧淮才放下警惕,定定看着面前局促的小丫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就是看到你一个人,想……想来看看。」谢凝低着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萧淮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却也没有赶人。见他这是默许自己留下来了,谢凝才大着胆子走上前。她抬眼看去,便对上少年沉沉的眸色,又慌不迭的低下头。 「你不在太学念书,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谢凝不敢说她想逃学,只嘟囔道:「你不也没在太学念书……」 萧淮:…… 谢凝偷偷去看他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不高兴,才渐渐卸下心中的紧张,胆子也跟着肥起来。「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她小声开口,仔细打量着萧淮的神色。 烦心事吗?也许吧。 生母陈皇后早逝,萧淮幼年便是明妃待在身边的,后来才被接到中宫,由姜皇后抚养。只这段时间,他听闻了一些传言,陈皇后之死似乎另有隐情。虽然对于母亲的样子有些模糊,可到底是血缘至亲,若母亲真是被那人所害,自己这些年……又和认贼作父有何区别? 他心中难平,才想在这莲湖亭静静。眼下看着谢家小丫头小心翼翼的模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轱辘轱辘转着,似乎连带着心中的郁结都渐渐开始消退。 「太傅吩咐的功课都做完了?」 本想和她闲聊两句,谁知话一出口,小丫头便咬着唇,一张小脸绷着,虽没有年幼时爱哭了,可依然一副委屈模样。 萧淮有些微怔,复才想起,谢家这小丫头顽劣,大概是以为自己在训斥她不好好读书。唇角微微牵起一个弧度,「谢兄治世之才,你这小丫头,却半分都没有随你兄长。」 谢凝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语气却十分倨傲,「我又不考状元,要经世之才有何用?」 「那你今后也不嫁人了?」萧淮笑着摇摇头,「谢家高门,你不读书识字,将来的夫家不喜欢怎么办?」 「那淮哥哥呢?可是也喜欢会读书识字的?」 小丫头心直口快,冷不丁的一句话问出口,却让萧淮微微一怔。谢凝也自知失言,偷偷去看对面人的神色,却见他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扩大。 小姑娘心无城府又童言无忌的模样着实可爱,萧淮点点头,「我自是也喜欢会读书识字的。」 「哦。」闻言,谢凝有些恹恹。 两人就这样坐在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至天色渐暗,谢凝身边的小丫头一路寻过来,来看到自家小姐被三殿下背在身上,脑袋歪在殿下的肩膀上,显然已经睡着了。 小姑娘的呼吸清浅,口中还喃喃有词,「淮哥哥,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念书。」 v第48章[03.07] 「恩。」萧淮轻声应道。 「那等你当了王爷,我就来给你做王妃,好不好?」 少年弯着唇,眸色温软。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虽是呓语,谢凝却真的将这话记在了心里,打那日之后,当真开始好好读书,用功的程度连谢远清都有些诧异。 一年之后,皇帝驾崩,三皇子萧淮继位,改年号昭宁。昭宁三年,忠勇侯府嫡女齐氏被册封为皇后。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 那一日,谢凝躲在被子里,哭成了个泪人,一边哭一边抽泣道:「骗子。」 从此便又开始她上树捉鸟,下水抓鱼的散漫日子。 可她不知道,承明殿红烛长明的那一晚,齐皇后到天亮也没等到皇帝。至于萧淮,则是在莲湖亭坐了整整一夜。 再后来,谢凝便愈加无法无天,纨绔之名少京城几乎人尽皆知。可每每父兄在提及朝政的时候,她总会留着耳朵仔细听。哪个大人今日遭了训斥,哪家又失了皇帝信任,西北动乱渐平,西域岁贡将至。 从这些蛛丝马迹里,谢凝知道,萧淮的皇位一天比一天坐的稳。 女子的闺房里,少女提笔,刚劲的字迹里透着几分清秀。 白宣上书着两行字:昭昭若日月,离离如星辰。 窗外,落花微雨。 淮哥哥,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不计较了。 —— 谢昭昭睁开眼的时候,天色还未亮透。她呆呆的望着凤凰于飞的账顶,与其说是梦,不如说她作为一个局外人,看尽了谢凝的前半生。 原来,她与萧淮自幼便相识相知。 原来,那句花笺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原来,纨绔之名不过表象,谢凝心中澄明,自成一方天地。 谢昭昭叹息,有些心疼谢凝。若是萧淮没有当皇帝,只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王爷,他和谢凝的故事,是不是就就不一样? 那后来的事情呢?叹息之后,谢昭昭越发不解。 她不是穿进了一本书里么,怎么就这突然有了谢凝这么年少时的记忆? 三千大梦,谢昭昭混沌惶惑。 她,到底是谁? 淅淅沥沥的秋雨落下,街上人迹罕至,只辘辘的车轮声自远处传来。 一辆乌顶马车渐行渐近,车角没有挂哪家的木牌子,可见主人家并非官家,或是并不想以官家的身份出现。 马车在一处茶楼模样的地方停下,黛瓦白墙,方方正正的竹木面额上书着三个规规矩矩的大字:谏言堂。 油纸伞撑开,自马车里下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年人穿着青绿色长袍,一个娃娃脸,一个瓜子脸。帘子复又被挑起,露出一张俏生生的眉眼,面若桃李,生的更为标志。 「公子小心些,已经给您留着位置了。」娃娃脸少年扶着锦袍小公子下了马车,主仆三人一道径自往谏言堂走去。 不同于外面的清冷,这谏言堂里却是极为热闹,八仙桌一张挨着一张,茶水小食已经备齐。不远处的台子上,已经有几个年轻人争执起来,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说是「天下人皆可一言」的谏言堂,瞧着却听个挺热闹的茶馆。 锦袍小公子往靠近台子的一处桌前坐下,捏起碟子里的一块桂花糕,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上面的人高谈阔论。 「如今我大周兵强马壮,国运昌隆,区区西北部族,有何惧?眼下已入秋,过不了过久,西北便会是天寒地冻,到时候出兵,岂不刚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个白袍青年激动的说道。 「齐兄此言差矣,西北部族一向凶悍,若是贸然出兵,即便我大周胜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依我之见,不妨先行安抚,再寻长久之计。」另一个略上年纪的男子反驳道。 「荒谬!」白袍青年不服气,「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岂不窝囊?」 「窝囊?」中年男人瞪眼,「治国平天下又不是逞一时之快?自要放长远!」 这谏言堂在大周是个极为特别的存在,可议朝政,论天下事,又有大学士林文康时常坐镇,吸引了不少读书人聚在此地。 两人你一言我一眼,眼见着就要吵起来。林文康坐在边上,捋了捋胡子,轻咳了一声。 正在争辩的两人瞬间噤了声,朝着他拱拱手,「先生。」 林文康点点头,往下面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子端,你来说说。」 闻言,那一直心不在焉吃茶点的锦袍小公字突然转头,循着声望去。便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起身,他身上穿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色袍子,浓眉大眼,模样倒是十分端正。 v第49章[03.07] 「先生。」书生先是朝林文康拜了一拜,这才开口道,「西北部族侵扰边疆多年,先帝在位时便屡屡出兵镇压,但收效甚微。直至昭宁九年,范将军大败阿若部族,西北部族这才联名上了降表。可如今阿若部族内讧,各部族又开始蠢蠢欲动,可见武力镇压,并非可以一劳永逸。」 「孟敬沅,你胡说什么!」先前那白袍青年微怒,厉声道。倒是与他激辩的中年男人,得意的挺了挺胸。 被唤作孟敬沅的书生微顿,似乎并不在意白袍青年的怒色,只语气轻缓平和的复又道,「不过,一味的安抚也并非长久之计,西北苦寒,物资匮乏,朝廷若是一直接济,一来有伤国本,二来各部族若是以此为依仗,贪心不足,只怕也是后患无穷。」 听他这番说辞,原本得意洋洋的中年男人面色一黑,「墙头草!要你这般说,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难不成就这么僵着?」 孟敬沅拱手,「据孟某所知,两年前,程将军已在燕州设立商站,推行互市制度,用粮食交换马匹,不过只在官署开放。若是能够将此举推广至民间,将大周的生丝、茶叶贩卖到西北,再从当地购进棉花、毛毡……往来商贸一旦推行开来,于我大周,于西北部族,皆是好事。」 台子下有人不以为然,「西北苦寒,谁愿去做这费力的生意?」 孟敬沅却温和的笑笑,「曹兄此言差矣,商人重利,若是能开放贸易,推行起来,想必不是难事。」 「那往后呢?做起生意来,胡人便听话了?」先前那主战的白袍青年不屑道。 「兵法有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圣上心怀天下,西北部族也是我大周百姓,以武力镇压,实为不得已之举。若能借往来商贸巩固与各部族关系,将之盘根错节,外来商贸才是民生根本。即便将来个别部族有了二心,想必也不敢贸然动武。」 孟敬沅一言道明其中的要害,有不少听明白关节之人不住点头。见状,孟敬沅又朝林文康一礼,「先生,以子愚见。」 「你想得倒是透彻。」林文康赞赏的点头,又见孟敬沅似乎还有话说,「可是……还有别的主意?」 「不过是晚生一时闲来的胡想。」孟敬沅躬身拱手,「不知可否考虑在在边境设立官学,招收部族子弟,开放科考……」 此言一出,反对声便一浪高过一浪,连先前赞同开放民间贸易的几个读书人都忍不住摇头。与西北部族做生意便罢了,还要开放科考,难不成还要让胡人来做官? 见众人反对,孟敬沅的话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林文康点点头,示意他到这里便可。倒是台下那锦袍小公子,桂花糕也不吃了,津津有味的听着孟敬沅的谏言,待他说到开放科考的时候,还忍不住挑了挑眉,一直目送孟敬沅回了自己的位置,心中颇为感慨。 没错,这小公子便是乔装而来的谢昭昭。她已经来了这谏言堂多日,也只为孟敬沅而来。 三年一度的春试在即,少京城聚集来不少读书人,孟敬沅便是其中之一。 孟敬沅,字子端。 原书中,这位寒门出身的读书人便是在昭宁十三年的春试中高中,御前钦点了探花郎。后来调任江南,做了一方父母官。如今来看,果然是有两把刷子。而谢昭昭来寻此人,不过是想来看看他人品如何,能否值得谢芮托付终身。 眼看着谢芮就要及笄,景王一直不安分,谢远清和谢执又打算给她寻个普通人家,她这个做姐姐的,总要尽一份力。 这段日子,谢昭昭时常来谏言堂,与这孟敬沅也算点头之交。这人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学问好,耿直又老实,听说家中还有一位十分热心肠的老母,可谓母慈子孝。虽说原书没有完结,孟敬沅结局如何也无从知晓,但谢昭昭依稀记得,萧淮对此人十分信任,且寄予厚望。 —— 谢昭昭从谏言堂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雨后的青草味和着扑面而来的桂子香,令人神清气爽。 主仆三人一上马车,碧荷便撇撇嘴,十分嫌弃的开了口,「娘娘说那读书人厉害,可依着奴婢看,就是个不知变通的榆木脑袋,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岂不把这天下的读书人都得罪光了,好像说的就他一个人厉害似的,难怪大伙都不喜欢他。」 谢昭昭笑笑,没说什么。孟敬沅这性子,与御史大夫简易之有几分相像,自然不招同僚喜欢。也正因这样,孟敬沅高中不久之后便被远调江南,做了个小小的知县。可他谢家如今,要的不是八面玲珑招同僚喜欢的人,而是得皇帝信任的人。 谢昭昭阖着眼,将原书中和少京城中如今需要议亲的男子又细细想了一遍,却发现这孟敬沅似乎是不二人选。 看瞧着天色渐晚,碧荷吩咐车夫走西边的那条小巷子,这样才不会错过宫门落锁的时辰。可马车堪堪驶进巷口,便听到一阵争执声。 谢昭昭掀开帘子望去,便见孟敬沅被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堵在巷子里,方才被他驳斥的白袍青年正得意洋洋站在一边看热闹。 「你不是厉害吗,不是能言善辩吗,不是最得林先生喜欢吗?本少爷倒是看看,今日剪了你的舌头,明日你如何在台上信口雌黄!」 「你……天子脚下,你怎可……」孟敬沅有些慌,可依然端着读书人的一身正气。 对面的人嗤笑了一声,「天子脚下怎么了?知道忠勇侯吗?那是我伯父,手里握着二十万兵马!」 说着,他手一挥,一群家丁便向孟敬沅扑上去。 眼看着那群人将孟敬沅架了起来,一个家丁当真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谢昭昭皱眉,沉声道:「夜二。」 「在。」 声落,黑色的影子突然闪过,小巷里旋即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还没等谢昭昭回过神,那道黑影便自马车边略过,轻声道:「娘娘,妥了。」 谢昭昭探着头望去,一圈人躺倒在孟敬沅脚边,不是抱头就是捂肚子,个个都是呲牙咧嘴的模样。那白袍青年更是惨,手臂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反折起,正躺在地上呻.吟着。谢昭昭抽抽嘴角,萧淮给她配的这暗卫,办事还真是干净利落。 察觉到一道打量的目光,孟敬沅也向马车这边看过来。随即理了理衣摆,小跑过来,站在马车外便是一礼,「多谢恩公救命,孟某感激不尽。」 「无妨,路见不平。」谢昭昭掀起帘子,冲孟敬沅笑笑。 「谢兄?」孟敬沅有些诧异,没想到搭救他的,是这位在谏言堂相识不久的小兄弟。 「孟兄见谅,方才不便现身。」 孟敬沅点点头,这少京城卧虎藏龙,他也隐约知道,这位谢小兄弟家中也是做官的,自然不好与忠勇侯府正面冲突。 「谢兄客气了,是孟某应当感激你搭救之恩才是。」 上了马车,孟敬沅才发现,这位小兄弟一直皱着眉,似乎是有什么忧愁之事。 v第50章[03.07] 「谢兄可是遇上了麻烦事?」 「唉……」谢昭昭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谢昭昭告诉孟敬沅,他家中有一小妹,马上就到了婚配的年纪,原本想寻个好人家嫁了,却不想偏偏被这少京一霸盯上了,他爹爹已经回绝,可对方居然不管不顾非要强娶。对方财大势大,这可愁坏了他们一家人。 孟敬沅是个老实的读书人,听了这事,自然忿忿,「天子脚下,怎能强抢民女!」 谢昭昭摇摇头,「方才孟兄不也瞧见了,天子脚下,还有人想要剪了你的舌头。」 孟敬沅:…… 他一时羞赧,心中不平却又无功名在身。 「唉……」孟敬沅叹了一口气,「可惜在下人微言轻,着实帮不上谢兄什么忙,实在是惭愧。」 谢昭昭抬头,定定看着他,只看得孟敬沅有点脊背发凉。 「谢兄可是有话要讲?」他开口询问。 谢昭昭欲言又止,好半晌又才摇摇头,「唉,罢了。」 看他这副为难的模样,孟敬沅有心想问问因由,可毕竟是别人家事,他二人又相识不久,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过片刻,马车便在一处破败的小巷口停下。吃饭上京夜景花费了不少盘缠,孟敬沅住不起客栈,便在这偏僻之处寻了个容身之所。 孟敬沅下车后,车夫才驱车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娘娘方才为何要那般说?」碧荷有些听不明白,却也隐约知道,自家娘娘说的是二小姐的亲事。 谢昭昭笑笑,看向柳絮,「你以为如何?」 柳絮略微沉吟,开口道,「奴婢觉着,这位孟公子有些迂腐,大约……急不得。」 谢昭昭点点头,孟敬沅是个读书人,免不了忠孝节义一大堆,可他为人正直,肯定还会问起此事。她如今不过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只等着它静静发芽,一天天长大。直到长成参天大树,能为谢芮遮去一切风雨。 —— 谢昭昭甫一回宫,屁股还没有坐热,便有麻烦事找上门。听说太医院丢失了一批药材,这会儿整个后宫都人人自危。 「太医院丢了药材,当报京畿衙门,找到我这里做什么?」她抿了口茶水,十分不解道。 「回娘娘的话,这批药材,有些特殊,是……」朝华宫的掌事姑姑悄悄抬眼,见贵妃娘娘神色如常,才小心开口道,「是保胎药,且据查,流向了宫中。」 保胎药?宫中? 这便不是小事了。 宫中从未听起过哪位宫妃有了身孕。若这保胎药当真流入了后宫,那便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宫妃有孕,可担心遭人嫉害,暗中保胎,不敢声张;要么便是有宫人与外男有了苟且,珠胎暗结。 谢昭昭思来想去,觉着第一种的可能性极小,毕竟这肚子总归是要大起来的,实在没必要这般藏着掖着,萧淮如今并无子嗣,若真是宫妃有孕,那还不得闹得整个后宫人尽皆知?暗中保胎,实在是多此一举。若是第二种……谢昭昭不由郑重起来,那可就是关系到皇家尊严的大事了,难怪后宫人人自危。 思及此,谢昭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平氏何在?」 「回娘娘的话,如今还被关在慎刑司。」 自明太妃寿宴过去已有月余,虽说萧淮言明为太妃积福,饶了她的死罪,可她未被召幸便有了身孕,到底是欺君的死罪,人肯定是留不得的。如今宫中突然丢失了保胎的药,平氏虽人在慎刑司,可依然最有嫌疑。 —— 慎刑司在内廷极为偏僻之处,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刑讯,远远的,谢昭昭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她皱了皱眉头。 越往里面走,味道越重。谢昭昭掩着鼻息,直到走到最里间的牢房,才看到里面关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染着血迹,她平躺在茅草上,小腹微微隆起。 「把门打开。」 慎刑司的掌事太监依言照做,谢昭昭走进牢房,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贵妃娘娘驾到,赶紧起来。」掌事太监走到平氏身边,抬脚踢了踢,可躺在地上的女人依然一动不动。 「啧!」 掌事太监作势就要动粗,却被谢昭昭止住了。她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低下身看过去,却忽得对上平氏睁着的眼睛。 眼珠凸起,已然没了生气。 谢昭昭被惊得连连后退,还好碧荷和柳絮及时将她扶住。 平氏暴毙! 慎刑司一众人都吓得仿佛丢了魂,管事的太监更是哆哆嗦嗦跪在谢昭昭脚边,「贵妃娘娘饶命,奴才真的不知这平氏已死,方才送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 v第51章[03.11] 谢昭昭平复了一下心绪,不在意的摆摆手。慎刑司这地方虽说干了不少草菅人命的事情,可平氏是萧淮开口留下的人,这帮奴才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真的将人折腾没了。 「起来吧,本宫有话要问你。」 「娘娘请问,老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据这管事太监所言,平氏自打入了这慎刑司,并无外人来过。因着她这条命是皇上亲自吩咐留下来的,即便用了刑,慎刑司的人还是找了大夫来,吊着她这口气。也是因此,才诊出她有了身孕。至于为何突然暴毙,整个慎刑司上上下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倒是晚间给平氏送饭的小太监说,平氏今日不像往常一样,见到饭菜就扑上来,反倒是盯着牢房里那巴掌大的小窗,望了许久。 从慎刑司回来,谢昭昭便有些心绪不宁,今日种种着实怪异,似乎有人专门引着她去探寻些什么。 朝华宫正殿的空地前新置了一口青花的白瓷缸,缸中养着数尾锦鲤,眼下正游得甚欢。 谢昭昭立在缸边,伸手去逗弄水中的游鱼,心里却在琢磨另外一件事。当初如果她没有因为柳絮而责罚了冯婕妤,那么在明太妃寿宴上,那个企图用阴寿嫁祸她的人,会不会就不是平氏?平氏一个没有被召幸过的宫人,怎么就这般大胆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敢同宠妃叫板? 或许……从一开始,平氏便是报了必死之心! 谢昭昭蓦地瞳孔萎缩。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原因,竟然能让一个母亲带着未出世的孩子一起赴死? 平氏的背后必然有一个人,这个人要么握着她的把柄,要么对她许以重利。但不管是哪一种,这个人都肯定是冲她谢昭昭来的。不将此人揪出来,只怕是寝食难安。 谢昭昭将柳絮叫到身边,在她耳边低语。 「娘娘当真要这么做?」听了谢昭昭的吩咐,柳絮微讶。 谢昭昭点头,「如今敌暗我明,既然这样,不如就把这池水搅混。」 她顿了顿,细白的指尖在缸中搅出一圈涟漪,「毕竟……混水里,才好摸鱼。」 最近几日,谢昭昭时常守在她的菜地边。地里的小白菜已经长了有半尺多高,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收割了。不过,最近几天雨水多,谢昭昭担心小白菜烂根,有事没事就去瞧瞧,照料的愈发细致。 就在谢昭昭忙着种菜的时候,后宫里一则关于平氏的消息不胫而走,渐渐传得满城风雨。说是谢贵妃不顾皇上口谕,公然违抗圣旨,竟将平氏秘密处死了。 「娘娘,您是不知道,如今这话越传越离谱,简直要传成个话本子了。」碧荷站在菜地边上,忿忿的绞着帕子。 谢昭昭从菜地里抬起头,见小丫头已经气得将最喜欢的一块帕子绞的不成样子,一边除草,一边笑眯眯的的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了咱们碧荷姑姑,说出来,本宫替你出气!」 「娘娘!」碧荷跺脚,「您当真就不着急么!」 「急什么?」谢昭昭垂眼,依旧是副不上心的样子。 碧荷皱着张娃娃脸,刚想开口,又制住了。抱怨生气是一回事,当真把哪些传言说给自己娘娘听,却是另外一回事。她咬了咬唇,「算了,不说也罢,说出来,反倒是污了娘娘耳朵。」 谢昭昭没心没肺的笑笑,索性一屁股坐在了菜地边,又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儿,「来,坐下说,反正闲来无事,就当打发时间了。」 坐是不敢坐的,碧荷干脆蹲在谢昭昭脚边,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开口,「奴婢……奴婢听说,说这平氏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是龙种。」 小丫头声音压得很低,说完龙种两个字,还十分警惕的望了望四周。谢昭昭挑眉,她当初让柳絮放出话,说贵妃娘娘秘密处置了平氏。可如今看来,这皇宫里的人脑洞才大,连皇帝都敢编排了,当真是胆大包天。 碧荷见自家娘娘没有动怒,又愤愤不平的小声道,「也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娘娘忌惮这孩子,才将人处置了。」 啧,编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处死宫妃事小,谋害皇嗣可就是大罪了。若是宗室那帮老头子再搅合进来,说不定她这个新鲜出炉的贵妃很快就要凉凉。 谢昭昭正想着,便有宫人来通传,说是丽妃娘娘来了,正在前殿候着。 丽妃? 谢昭昭挑眉,唇角微翘,没想到第一个来的,居然是丽妃。 —— 这段时间,因为常常去谏言堂,谢昭昭索性称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丽妃几次来问安都给回绝了。这会儿再瞧见人,却觉得多日不见,这位丽妃娘娘似乎又丰腴了不少。 眼下,丽妃一身桃色宫装,胸口处绣着大团大团盛开的木芙蓉,眉眼之间的颜色也更为艳丽。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见谢昭昭走近,丽妃屈膝问安,若说往日两人以姐妹相称,如今谢昭昭封了贵妃,她自然也是知道分寸的。 谢昭昭却端出一个亲厚的笑,连忙将人扶住,「丽妃妹妹这是做什么,几日不见,便连声姐姐都不愿意叫了么?」 「贵……」她一个字刚出口,对上谢昭昭羌装出的不认同,连忙改了口,「哎呀,好姐姐,妹妹哪里是不愿意,这不是……尊卑有别……不敢造次么。」 嘴上虽然这么说,丽妃还是熟稔的挽上谢昭昭的手臂,「妹妹几次过来,都让柴姑姑给挡回去了,说是姐姐身子不舒服,如今可是好些了?」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疲累,可能是最近几日天凉,春困秋乏罢了。」说着,谢昭昭还顺势打了个哈欠。 「说的也是,这雨见天的下,天气跟着也凉,姐姐可要保重好身子才是。」 丽妃扶着谢昭昭坐下,两人又闲话了几句,瞧着谢昭昭眉眼间似真的有倦色,才又试探着开口,「妹妹本不想来打扰姐姐休息,可最近宫里总有些不中听的话传出来……妹妹听着,着急。」 「反正都是胡说,何必当真。」谢昭昭倚着软塌,低头抿着果茶。 见她似乎不在意,丽妃眸光闪动,又开口道,「那些嚼舌根的话,妹妹自是不会相信,可姐姐当真就由着他们这么胡说?往姐姐身上泼脏水?」 谢昭昭垂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问道,「那依丽妃妹妹之见呢?」 v第52章[03.11] 丽妃顿了顿,「要妹妹说,姐姐就应该快刀斩乱麻,好好惩治那帮乱嚼舌根子的人。」 「又在胡说。」谢昭昭不在意的笑笑,「怎么个惩治法?这事情也是刚刚才传开,我便是有心惩治,也不知该从何开始,拿哪个人开刀?」 原来不是不在意……丽妃心下微定,小心的往谢昭昭处看了一眼,「妹妹倒觉着……不妨先从慎刑司查起,毕竟平氏是在慎刑司出了事,流言来的这样快,慎刑司的那帮奴才肯定脱不了干系!」 谢昭昭点点头,「妹妹说得似乎有几分理,那我这就派人去慎刑司。」 见这般轻易就说服了谢昭昭,丽妃心中得意,又就这慎刑司这些年做的那些有损阴德的事说了说,便以「不打扰姐姐休息」为由告退了。 送走丽妃,碧荷和柳絮跟着谢昭昭回了后殿,甫一坐下,碧荷便忍不住开口,「奴婢瞧着,这丽妃娘娘分明就没安什么好心,亏得娘娘平日里待她亲如姐妹,这个时候,居然卯足了劲儿撺掇娘娘!」 谢昭昭挑眉,没想到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居然还能看出这个门道来。今日的来人是丽妃,的确让谢昭昭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这个人似乎也只能是丽妃。 淑妃常年抱病,宁妃素来低调,徐昭仪又是个温吞性子,能这般大剌剌来撺掇她惩治慎刑司的,便只有丽妃了。 性子泼辣,也与谢凝交好。 只是这慎刑司……谢昭昭摇摇头,原书中,这后宫里,最不能动的便是慎刑司。原因无他,大周朝素有皇族暗卫,一来保护历代君主,二来守护皇族血脉。皇嗣出在后宫,暗卫不方便动手的,便交由慎刑司。这慎刑司明面上隶属内廷,是内务府四司六局里最没有油水的一个,但实际上却由历代天子掌控。慎刑司明面上的主理是掌事太监,但真正管事的却是暗卫首领,谢昭昭依稀记得,那个人叫「夜大」。 丽妃撺掇她彻查慎刑司,可不就是让她和萧淮直接相对,主动送上人头么。合着后宫扳不倒谢凝,这些人就想借萧淮的手么?只是,丽妃一向与谢凝交好,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而慎刑司的这层隐秘身份,便是谢昭昭也是从原书中得知的,丽妃又是从何知晓? 谢昭昭琢磨了半日,复又想起一个人。 —— 自上回失火,明太妃便闭门谢客。谢昭昭只在被册封了贵妃的第二日来过一回,看着太妃气色不错,便也没有再多过问。 这会儿,谢昭昭正提着个小篮子,状似不经意的在明毓宫附近的莲湖边上溜达。 「娘娘,咱们这是在做什么?」碧荷不解,只能跟在谢昭昭身后瞎转悠。 谢昭昭却一会儿探着头,一会儿猫着腰,似是在寻什么东西。忽得一抹白影自眼前掠过,她才展出一个笑,旋即就跟了上去。 走近,便看到杏仁酥弓着背,警惕的立在树荫下,溜圆的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谢昭昭手里的小篮子。 谢昭昭蹲下身,将篮子盖揭开,里面是用新鲜的小鱼做的鱼干,她冲杏仁酥招招手,「喵喵,快来,新鲜的鱼干哦~」 杏仁酥嘴刁又好吃,几经犹豫,终于受不住鱼干的诱惑,蹭着步子上前,甫一靠近篮子,就直接将脑袋埋了进去。 一连几天,谢昭昭都差不多会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莲湖附近,杏仁酥大概是被它养成了习惯,也会定时定点的来寻吃的。一人一猫,倒是十分默契。 「娘娘。」见到远远走来的身影,柳絮开口提醒。 谢昭昭正躲在角落里,笑眯眯的盯着猫咪吃鱼干,闻言抬眼看去,便见到明毓宫的宫女宝英正往这边走来。 「你这小东西,原来是在这里偷吃!」宝英走到杏仁酥身边,埋怨道,「我就说你怎么日日茶饭不思,竟是每日吃饱了才回来!让我瞧瞧这是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便映出一截赤红色的宫装,宝英蓦地抬头,正对上谢昭昭似笑非笑的眼睛。她心下一惊,面上却十分恭敬,「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这猫是你在照顾?」谢昭昭蹲下身,怜爱的摸了摸杏仁酥的脑袋,小家伙刚刚吃完鱼干,十分不舍的舔了舔嘴巴,冲着她软软的「喵」了一声。 「回娘娘的话,是奴婢。」 谢昭昭点头,「本宫瞧着与这猫投缘,便寻了些吃食给它,没有什么不妥吧?」 「能得贵妃娘娘怜爱,是这猫三生修来的福分,哪里会不妥。」宝英弓着身,不敢抬头,只仔细的回着谢昭昭的话。 「你这么说,本宫便放心了。」谢昭昭又在猫咪的脑袋上揉了揉,「小家伙,本宫明日有些事情要处理,怕是不能来瞧你了。等忙完了手上的事,再给你带鱼干。」 半晌,见贵妃娘娘没有再说什么,宝英曲了曲膝盖,「贵妃娘娘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奴婢便先带着这猫退下了。」 谢昭昭不在意的点点头,宝英见状,连忙行礼,抱起杏仁酥便往明毓宫的方向走去了。 「娘娘,这便完了?」碧荷蹙着眉,看着宝英走远的身影,不解的问道。 「恩。」 「咱们辛辛苦苦守了这么些日子,难不成真的就是来喂猫的?」小丫头跟上谢昭昭的步子,「娘娘不是说,要问她平氏的事情吗?明明什么都还没有问的嘛。」 谢昭昭笑笑,「柳絮,你说。」 「是,娘娘。」柳絮冲碧荷眨眨眼,「咱们虽是什么都没有问,可该知道的想要知道的,全都打听清楚了呢。而且,说不定,过几日,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呢。」 「啊?」碧荷皱着脸,怎么就全都清楚了呢。 柳絮往明毓宫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想想看,那位宝英姑娘,从前是侍奉哪个主子的?」 碧荷皱眉,宝英?可不就是云芷阁的宫女么,从前自然是跟着冯婕妤的。 小丫头恍然大悟,冯婕妤自缢,这宝英宝莲姐妹非但没有被牵连,还被调到了明毓宫。太妃虽然如今式微,可皇帝看重明毓宫,宫里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如今想来,这明毓宫与后宫无争,衣食用度也不缺,还当真是个避难的好地方。若不是有人授意,宝英姐妹绝寻不到这么好的去处。 「可是,奴婢前些日子去问过内务府的小太监,说是太妃自个儿想寻个细心又懂得养猫的人,内务府着人去查了闲置宫人的册子,这差事才落在了她们姐妹二人身上。」碧荷皱着眉,「难不成,是那小太监诳了奴婢?」 v第53章[03.11] 「有人想动手脚,自然要万事周全。」谢昭昭弯着唇,双手交叠在身前。不管这宝英是谁的人,相信狐狸尾巴应该很快就能露出来。 谢昭昭在莲湖边上站定,十里莲叶,接天成碧,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谢凝和萧淮在莲湖亭中的那一日。 这段时间,她经常被那日梦中的情景所扰。每每入夜,那些画面便反复出现在她脑子里,仿佛是想不断加深她的记忆,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谢昭昭也常常出现在菜地边,试图让新的记忆再度如梦,可说也奇怪,无论她在菜地边上守多少时辰,谢凝的记忆仿佛就定格在了那日犒军,再也没有任何进展。 谢昭昭下意识的往莲湖亭的方向看去,却意外的,和亭中立着一点明黄对上。 萧淮这段时间忙于朝政,几乎没有在后宫歇过。便是来,也是在朝华宫坐坐就走,完全没有要留下来过夜的意思。这会儿见他这般悠闲的出现在莲湖亭,谢昭昭还有些意外。 眼下这样撞上了,对方还是皇帝,总不能当成没看见。谢昭昭正准备硬着头皮过去打个招呼,却见萧淮又带着元宝出了莲湖亭,像是并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一样。 「娘娘……」柳絮也敏感的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异样。 谢昭昭摇头,「无妨,咱们回宫吧。」 今时不同往日。 若是换成从前,萧淮于她,不过就是原书中的一个背景板,一个与谢凝有交集的男人;可如今,她莫名其妙的有了谢凝这么多的记忆,知道了她和萧淮从前的种种,同为女人,共用一具躯壳,再面对萧淮,她便怎么也没办法做到从容不迫。 谢凝可以不计较,可她谢昭昭……不行。 —— 翌日,谢昭昭一早就带着朝华宫的宫人,浩浩荡荡的往慎刑司去了。 因着出了平氏的事情,加上宫中近日的流言,慎刑司的一众人这几日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朝华宫的这位主子一个不高兴,将他们统统拉出去杖毙。这会儿,见着正主端坐在主位上,慎刑司的太监宫女一个个都垂着头,不敢吱声。 「本宫问话呢,平氏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们一个个都不说话,是等着本宫让人撬开你们的嘴么!」谢昭昭厉声道,难得还带着几分谢凝的嚣张样子。 丽妃得意的立在她身边,「贵妃娘娘问话,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不应话!」 「贵妃娘娘息怒……丽妃娘娘息怒……」慎刑司的掌事太监已经抖得如同筛糠,「这……平氏之死,老奴和慎刑司上下当真不知,这……叫老奴如何答……」 「李公公,你一人不知,本宫尚且信你。你慎刑司上上下下,奴仆无数,你如何是肯定他们都不知?居然还敢在本宫面前提慎刑司上下,本宫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贵妃娘娘明鉴,平氏自入慎刑司以来,因着有皇上的口谕,慎刑司上下都不敢出了纰漏。除了负责审讯的两名宫女和每日送吃食的太监,再无其他人近过身,这三人跟随老奴多年,老奴敢用向上人头作保,他三人断不会谋害平氏。」 这掌事太监的话,谢昭昭其实是信的,慎刑司只认皇帝这一个主子,皇帝发话要留的人,他们自然会留住。若是连这点本身都没有,又如何在御前当差?可眼下,谢昭昭还得装出一副得理不饶人得样子,和这老太监叫板。 「这三人如今何在?」谢昭昭「啪——」的一拍桌子,「本宫倒要看看,往日你们用在别人身上的手段,今日用在自己身上,你们是招还是不招!」 「娘娘,奴婢已经吩咐吓人,将这三人提至内堂,只等娘娘发话了。」朝华宫的柴姑姑十分识时务的开口。 谢昭昭蓦地抬眼看向身侧的老奴,这位柴姑姑可是跟着谢凝进宫的。心中虽然惊讶,可她面上依然镇定,只弯了弯唇角,「有劳柴姑姑了。」 话落,谢昭昭起身,赤红色的宫装在这幽暗的慎刑司中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既然你们如此嘴硬,本宫便亲自去问问!」 按照谢昭昭原本的设想,她会在进入内堂之后谎称不适,让这出大闹慎刑司的戏码戛然而止。而如果不出她的预料,暗里针对她的那个人,很快就会坐不住了。到时候,她只要顺势收网即可。 可甫一迈入内堂,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谢昭昭只觉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直接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她这一番动作,看呆了身边的所有人,年纪稍长一点的宫人,更是忍不住揣测起来。只柳絮扶助谢昭昭,给碧荷递了个眼神,碧荷心领神会,扯着嗓门喊道:「都愣着做什么,赶紧传太医!」 萧淮急匆匆从御书房赶过来的时候,慎刑司一处偏僻的小院外正站着一群太医,为首的是太医院院判,袁嘉瑞的叔父袁坦。 「微臣参见皇……」 一群老太医正要行礼,却被萧淮止住了,「袁太医,怎么回事?」 他面色有些急,可见对谢昭昭晕倒一事十分在意。 「回皇上,老臣听闻贵妃娘娘在慎刑司晕了过去,就忙着赶来,可……」袁太医面露难色,「贵妃娘娘不让人诊治,臣等现在都还被拦在院子外。」 「胡闹!」萧淮丢下两个字,面带愠色的就往院子里走去,看到门口守着的碧荷也没有好脸色,「娘娘不懂事,你们也都跟着胡闹?」 碧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息怒,奴婢知错了。」 小丫头面上乖乖认错,待萧淮走过,又偷偷去瞧他的背影,娘娘说了,不论如何都要拖着那群老太医等皇上来,而且信誓旦旦的跟她保证,皇上肯定不会生气。 可瞧着……不太对啊。碧荷缩了缩脖子,又乖乖跪在地上认错。 而屋子里,某个传说中晕倒在慎刑司的人,正阖眼躺着。晕,不过是顺势一晕,当时那个场面,除了晕倒,谢昭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等被人送进这院子,躺下来,她才得了空,开始仔细回忆。似乎自打她穿来以后,就没有来过大姨妈,结合方才的呕吐症状,莫不真的有了吧? 思及此,谢昭昭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可是,原书中的谢凝,直到昭宁十四年都没有子嗣,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不过,话说回来,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很多已经和原有的剧情不太相符,万一真的有了,也不是不可能…… v第54章[03.11] 谢昭昭忧心忡忡,这才让碧荷将太医们都挡在外面。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她绝对不能让太医诊脉,万一真的诊出了喜脉,怎么办?有了孩子,很多事情就更揪扯不清了。 而且宫里刚刚丢了保胎药,加上原书中一直让谢昭昭耿耿于怀的「绿了皇帝」一事,被泼脏水上身也不是不可能。 手下意识的放在小腹上,谢昭昭想:局面不能掌控之前,就索性……先拖一拖。 熟悉的龙涎香气息靠近,谢昭昭动了动鼻子,缓缓睁开眼。虽然心里不待见这个男人,可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的。 她先是定定看着萧淮,委屈的动了动嘴角,然后一翻身,没搭理。 萧淮急着从御书房赶来,又听太医说谢贵妃不肯诊脉,原本是又急又气。平素里任性便算了,怎么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可这会儿瞧着躺在床上,一脸惨白的人,他又心软了,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的放轻了。 「听话,让太医瞧瞧。」 感觉到身边空着的地方塌下去了一块,谢昭昭缓缓转过身,却依旧绷着个小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皇上嘴上不上,可心里也一直都惦记着臣妾的肚子,是不是?」 谢昭昭不用去打听,都能知道慎刑司的人是怎么向萧淮禀告的。这会儿瞧着萧淮眉间的忧色,无论是关心她的,还是她的肚子的,都足够谢昭昭借题发挥。 「朕若是真的只惦记着你的肚子,哪还有今日的谢贵妃?」萧淮也不理会谢昭昭的故意使小性子,径自将人揽在怀里,「让太医瞧瞧,也让朕放心,可好?」 「不好。」谢昭昭执拗的拒绝,「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 话落,她抬头去看萧淮,却见男人垂着眼,正定定的望着她,眸中的神色复杂。谢昭昭心里打鼓,是不是自己演过了? 她正想继续胡诌什么,却听到萧淮轻嗯一声,「那就不瞧了,朕送你回宫。」 谢昭昭:? 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关了?害得她白白紧张了半天。紧接着,整个人一轻,谢昭昭下意识的就搂上了男人的脖子。 龙涎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谢昭昭有点僵,却又不敢拂了皇上的好意。见萧淮抿着唇,一点都没有要将人放下来的意思,干脆埋着头,任由他抱着自己出了屋子。 跪在地上的碧荷瞧见一截明黄色的袍子,正要请安,蓦地看到自家娘娘被皇上横抱在怀里,直接傻了眼。 娘娘真的没有骗她啊,看样子,皇上非但没生气,还是去哄人了? 碧荷:娘娘威武! 于是,昭宁十二年秋的某天,注定要被史官重重记上一笔。 众目睽睽之下,谢贵妃就这样一路被皇上抱回了朝华宫,古往今来,这是第一人! 直到回到朝华宫,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谢昭昭都还觉得有些耳热。 她,不想这么高调的啊。 「你先睡一会儿,朕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就过来陪你。」萧淮替谢昭昭掖好被子,又叮嘱了碧荷和柳絮,才离开。 谢昭昭却躺在床上睡不着了,她诧异于萧淮淡然的反应,又惦记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孕,思来想去,才将柳絮叫到身边,「你去礼部一趟……」 —— 御书房。 萧淮前脚进来,太医院的袁院判便跟来了,元宝早已经见惯了这一幕,躬身退出大殿,将御书房的门关上,亲自守在一边。 「袁爱卿,近日怎么样?」 「回皇上……」袁坦顿了顿,摇头道:「微臣一直照着方子抓药,可娘娘的失魂症似乎并无好转,这身子底却是愈发虚了。」 萧淮端坐在龙椅上,缄默不语,面色阴沉。 袁坦心中轻叹,谢贵妃这桩病当真是生在了皇上的心坎上。这三年来,他查遍了所有的古方,用尽了世间罕见的药材,可如今看来,却是收效甚微。 「朕知道了,你继续按着方子抓药便是。还有……」萧淮微顿,「仔细些,不要让娘娘察觉了。」 袁坦躬身,「微臣明白,微臣告退。」 偌大的御书房里,萧淮独坐在龙椅上,面前的奏折堆积如山,龙涎香静静燃着。他闭了闭眼,脑海中出现的却是朝华宫窗前的那道纤瘦的剪影,隔着一道窗子,他似乎都能感知到她的情绪。 谢凝,过得并不好。 她的嚣张、胡闹、任性妄为,不过是她掩在人前的假象。掩住了她一颗热腾腾的赤子之心,也掩住了他们之间数十年的情谊。 是不是他错了?他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就折了她的翅膀,将她困在这一方宫禁之中。 萧淮阖着眼,垂在身侧的手却捏成了拳。可想要放手,却又谈何容易。 「夜三。」 一道黑影轻飘飘落在殿前,躬身行礼。 「去把洝九那个老东西给朕找回来。」 v第55章[03.11] 黑衣人一礼,又在悄无无声的消失在龙案前。 —— 萧淮说忙完手中的事情就过来,谁知不过两个时辰,就来了。来的时候,不但带着贴身的元宝,还带来了一群小太监。小太监鱼贯而入,有的捧着笔洗砚台,有的端着茶碗杯盏,有的揣着好些本书,更多的则是被一摞又摞的奏折遮住了眉眼…… 谢昭昭靠在床边,像是见鬼了一样的看着这些小太监,这这哪里是来看人?分明就是一副要搬家的架势。 「皇上这是……」谢昭昭忍不住开口询问。 萧淮走至她面前,瞧着她脸色似是好了些,不复之前那般白,才点点头,解释道:「两边来回跑,麻烦。」 谢昭昭:诶? 「最近没什么大事,朕就在朝华宫处理朝政,刚好也能陪着你。」 谢昭昭:…… 合着还真是搬家。 可这么一来,萧淮是不麻烦了,谢昭昭却头大。这岂不是要天天面对这个男人?时不时的演演戏还成,这从早到晚待在一处……谢昭昭打心里不愿意。 「皇上……」谢昭昭顿了顿,抬眼小心去瞅萧淮,「礼部方才来了人,兄长说小妹最近染了风寒……芮儿自小和臣妾一起长大,眼看着就要及笄,臣妾这个做姐姐的……」 谢昭昭虽然没把话说完,可萧淮听得明白,她这是想回宰相府住几日,是在变着法的躲自己。 「你在生朕的气?」 男人的气息蓦地靠近,谢昭昭呆呆看着眼前放大的一张俊脸,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想躲着朕?」他干脆挑明,在谢昭昭满怀希冀的眼神中,微微勾唇,眉眼染着一点笑:「不行。」 不……不行? 谢昭昭嘴角一僵,抬眼看向萧淮。 面前的男人微微躬着身,与她四目相对,漆黑的眸子宛若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可她便生就从这深寒中看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谢昭昭眨眨眼,试图想将这笑意里可能掩藏的情绪分辨的更清楚一些,却只在男人的眸子里看到一个呆头呆脑的自己。她蓦地垂下眼,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视。 「朕怎么觉着,自打你落水之后,倒比原先乖巧了许多?」萧淮盯着谢昭昭的发顶,微微眯眼,视线不经意落在她蜷着的手指上。 坐在床沿边的女人低着头,手指紧紧抠住床橼。 谢昭昭现在的心几乎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都怪她一时大意,没有过分拿捏谢凝与萧淮的相处模式,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了吧? 正寻思着,萧淮的声音又冷不丁响起:「元宝,让人把外间给朕收拾出来。」 元宝微愣,这……他抬眼向谢昭昭看去,皇上都巴巴的跟到朝华宫了,这怎么又要和娘娘分房睡?还外间,皇上难不成还打算给贵妃娘娘值夜?啧…… 可不管元宝明示暗示,谢昭昭一律当作没看见。不是不习惯她乖巧懂事吗?那她就骄纵给他看。而且,睡外间这个决定太合谢昭昭的心意,她没道理拒绝。 看着纹丝不动的女人,萧淮几不可查的蹙了蹙眉,这……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可堂堂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总不能这么快就出尔反尔。 萧淮抿了抿唇,索性冲着元宝脸一板,「朕说的话听不懂?」 元宝一惊,连忙躬身低头,「奴才不敢,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去办。」 恐继续殃及池鱼,元宝一溜烟的退出了寝殿。速度之快,让谢昭昭有些瞠目结舌。原来,胖子也可以这般灵活? 可惜,萧淮落下来的目光太灼人,让谢昭昭没有心思再去想元宝的身材问题。偌大的殿中如今只剩他们两人,这样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就在谢昭昭苦哈哈的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应付萧淮的时,原本一直注视着她的男人却走到书案前坐下。 萧淮奏章翻开,是西北传来的消息,他一目十行匆匆掠过,日常的军报,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又翻开一本,是关于明年的春试,如何云云,洋洋洒洒说了许多。萧淮看着折子上的字,心思却始终不在上面。 搬进朝华宫,并不是他一时兴起。 这三年,谢凝的失魂症时好时坏,按照袁坦当初的说法,这病症如果一直这么拖下去,她会渐渐忘掉周遭的一切,甚至忘掉她自己。他不敢想象那一天会是什么样子,只好尽自己所能,让她活得简单恣意些。 所以这三年,无论谢凝怎么闹腾,他都顺着她;无论她闯下什么祸,他都会替她兜着。萧淮知道,闹腾闯祸,不一定就是谢凝的本意;可有时候,大概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谢凝。 他也曾动过放手的念头,可终究没能敌过自己的私心。 他是个亲缘浅薄之人。 生母早逝,先帝虽与他有血缘至亲之实,却无父子天伦之爱。太妃太后,各有私心,兄友弟恭,不过表象。这二十几年,他日日如履薄冰。 谢凝于他,起初或许是数十年前谢府的那场偶遇,小小的女娃娃,仿若冬日里的暖阳,蕴藏着能够驱散他心中所有阴霾的力量;或许是那年莲湖亭里,她莽撞的一问,半梦半醒间的呓语,她说会好好读书,以后给他做王妃。 那个时候,萧淮是和她认真了的。 只可惜,世事无常,此后种种,皆不可回首。而时至今日,这个他期盼了多年的女子,已然成为心中的一道执念。 萧淮知道,自己已经错了一回。而这一次,无论对错,他都要好好守着她,护着她,即便大厦倾塌,也要护她一方周全。 v第56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 翌日,天刚刚亮,朝华宫的宫门口便热闹了起来,大大小小的宫妃聚了一片,连一向很少在后宫走动的宁妃都出现了。宫妃们美其名曰:贵妃娘娘身体不适,我等前来探望。 但不管是真的来探病,还是借着探病为由打听消息,一律都被碧荷挡在宫门外。小丫头端出贵妃娘娘身边大宫女的架势,一句「娘娘正在休息」打发了所有人。 「宁妃娘娘,你说这贵妃娘娘真的……」刚刚吃了闭门羹,徐昭仪有些踌躇,总想找个能拿主意的人说说话,便是不能得了提点,闲话几句也好。 「徐妹妹慎言。」宁妃蓦地打断了徐昭仪的话,冲她摇头,「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得等贵妃娘娘身子爽利了,由娘娘亲口来说,我等不可妄言,胡乱揣测。」 闻言,徐昭仪只是咬着唇点点头,虽然还有一肚子的话,可还是憋了回去。宁妃是这宫里的老人,听她的,不会有错。 这短短的一日一夜,贵妃娘娘有了身孕的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传遍了整个皇宫,越传越真。加上皇帝搬进朝华宫处理朝政的消息不胫而走,似乎更加坐实了这一猜测。若不是谢贵妃真的怀了皇嗣,皇上干嘛这么紧张,这么宝贝? 宫妃们一个个的再也坐不住,守在朝华宫外头等消息。 「宁妃姐姐,徐妹妹。」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却是丽妃带着宫人来了。她穿着一身霞色宫装,眉眼娇媚,连音色里都润着喜气。 也是,这后宫之中,便是丽妃与谢贵妃最为交好。如今这样的消息传出,只要好好傍着谢贵妃这颗大树,丽妃今后在宫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 「怎么大伙儿都在这宫门口站着?莫不是我来晚了,错过了探望贵妃姐姐的时辰?」说着,她还扭头往朝华宫里面望了望。 「给丽妃娘娘请安。」徐昭仪屈膝行礼,见宁妃并没有出口解释的意思,又才喏喏道:「朝华宫的宫人将大伙儿都拦在了外面,说是贵妃娘娘还在休息。」 「贵妃姐姐也真是,定是害羞了,不好意思见诸位妹妹。」丽妃掩唇笑笑,「既如此,咱们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徐妹妹若是没事,不妨到我宫里坐坐?」 徐昭仪眼下正想找个人说话,听丽妃这么一说,当即就答应了。一众人,乌泱泱的来,又在片刻之后,乌泱泱的散去。 朝华宫里,某个说是正在休息的人,正靠着软塌吃葡萄。萧淮虽说昨晚留在了这里,可一似乎是一宿都在批折子,天还没亮,就又急匆匆的去上朝了。睡前醒来都不用打照面,谢昭昭也乐得自在。 这会儿,正一边吃,一边听着碧荷绘声绘色的给她描述宫门口的一幕,时不时的还要点评上一两句,待碧荷说到宁妃提点徐昭仪那几句话的时候,谢昭昭点点头,「没想到,这宁妃娘娘还是个明白人。」 「娘娘,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碧荷拧着眉,宫里关于娘娘有了身孕的闲话都传疯了,可……碧荷盯着谢昭昭的肚子,仿佛只要她这么瞧着,就能瞧出个活蹦乱跳的小皇子。 谢昭昭吐出葡萄皮,闲闲的靠在床头,不经意瞥见碧荷的眼神,眉毛一挑,「礼部那边有消息了吗?哥哥怎么说?」 碧荷蓦地回神,屈膝道:「回娘娘的话,大少爷方才派人来传话,说来人过了午时便到。」 谢昭昭点头,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初秋时节,雨刚刚停了,天色却还有些灰,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昨夜因着萧淮睡在外间,她一整夜都提心吊胆,几乎都没有好好休息,眼下距离午时还有段时间,不如睡一会儿吧。 这样想着,眼皮也渐渐跟着沉下去,不稍片刻,榻上便传来女子清浅的呼吸声。 午时刚过,萧淮原本打算在朝华宫批折子,便有宫人来报,说钟将军以至御书房,有西北军务禀奏。 正倚在软榻上的谢昭昭挑眉,钟景祺赶在这个时候商议军务,莫不是得了谢执的吩咐?她羌装着打了个哈欠,「军务要紧,皇上还是莫要让钟将军久等,臣妾觉着有些乏,刚好再睡一会儿。」 萧淮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只轻嗯了一声,便往御书房去了。他前脚刚走,谢昭昭就一咕噜从软塌上爬起来,招呼着碧荷把事先准备好的小太监取来。 「娘娘,奴婢心里觉着还是悬,要不……」碧荷有些犹豫,往日出宫是得了皇上允许,有夜二暗中保护,如今这是私自出宫,万一被告发了,可是大罪。 「没事没事,你家大少爷精得像只狐狸,他说妥当,就一定不会出事。」谢昭昭急急忙忙换着衣服,便听宫人说,礼部就派人来了,说是年节将至,祭祀大典的一应仪仗还需贵妃娘娘过目。 礼部派来的人进了朝华宫,片刻之后,却是带着两个小太监一起出来。一路上,谢昭昭连头都不敢抬,直直往西华门而去。 西华门外,礼部的马车还等着,谢昭昭猫着腰钻进马车,一抬眼,就看到了端坐在里面的谢执。 谢执还穿着靛蓝色的官袍,乍见钻进来的小太监还有些蹙眉,待看清来人眉眼,只无奈的摇摇头。 昨日,朝华宫派人来找他,说是谢凝身子不适,眼下风口浪尖,不放心宫中太医,想让他寻个得靠得住的医师。这两日宫中的传言他自然也有所耳闻,正想寻个时机当面问问,可朝华宫的这番说辞,落入他耳中,谢执便知道,事情恐怕不简单。他放心不下妹妹,不但派了心腹来,自己也跟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执想不通,妹妹若是对身孕之事不放心,大可找袁嘉瑞诊脉,怎的非要冒险出宫。 谢昭昭攥着衣角,每每对上谢执,她都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眼下被这么一问,不自觉的就有点紧张,「也……没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宫里的太医……靠不住。」 「胡说。」 谢昭昭心中一跳,谢执看似温润实则半点容不得他人糊弄自己,还好她原本就有求于谢执,且不是寻医师这一件。 马车一路从西华门向礼部驶去,谢昭昭便这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谢执听。从太医院失窃,到平氏暴毙,再到自己大闹慎刑司和最近宫里的传言……谢昭昭说的口干舌燥,末了,还十分委屈的看向谢执,「哥哥,你说我这日子……是不是过得忒惨了。」 对谢执,她总忍不住亲近。 谢执不置可否,只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点明,「你可曾想过,你这般故意放出流言,又大闹慎刑司,于自己名声有损?而且,那人若真是从明太妃寿宴时便有意设计你,可见城府之深非寻常人可比,你这一通胡闹,对方不上钩怎么办?」 果然是个狐狸啊。谢昭昭心想,名声什么的,她并不是很在乎,反正贤妃素来也没什么好名声。至于谢执后面所担心的,却正中她下怀。 谢昭昭看向谢执,嘿嘿一笑,「这不是敌我力量悬殊,我就赶紧来搬救兵了么。」 谢执:…… 见谢执并没有不悦,谢昭昭干脆大着胆子蹭到他身边,挽住谢执的手臂,「既然哥哥说此人城府极深,并非可以轻易撼动之辈。那不妨咱们就给他再添一把柴,让火烧的更旺些?」 从小到大,谢执似乎都拿这个妹妹没办法。 v第57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只气定神闲的往后靠了靠,有些任命道:「那你想怎么办?」 谢昭昭瞥了眼马车里的另外一人,见谢执并没有表态,才将这次出宫的目的和盘托出。 —— 而此时,翠微宫中,丽妃捏起一颗鲜红的石榴籽,正在听宫人向她禀告朝华宫的一举一动。 「照你这么说,皇上前脚刚走,贵妃娘娘后脚就出了宫?」她挑着眼角,嫣红的唇角勾着一抹笑,完全没有了往日那副好姐妹的模样,「既然姐姐这么心急,咱们不妨帮帮她。」 「娘娘的意思是……」 丽妃直起身子,将捏起的石榴籽丢了回去,「走,带着这石榴去一趟御书房,听说皇上还在同钟将军议事。」 丽妃勾着笑,私自出宫事小,可若是联合钟谢二家骗了皇帝,这便是欺君的大罪。皇上不是偏袒谢贵妃吗?若蓄意蒙骗他的不是谢凝,而是钟谢两家……皇上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 马车在礼部门口停下,谢昭昭和碧荷跟着谢执的心腹下了车,一路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官署的东里。谢执说医师已经到了,让她放心诊脉,其他事情他自会办妥。 谢执做事,她自然是十分放心的。一件事情落定,谢昭昭现在只惦记着自己的肚子。然而,门一推开,看到矮几旁正在煮茶之人,谢昭昭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根本没出这趟宫。 袁嘉瑞依旧是一贯的素净白衣,脚边放着药箱,正垂着眼,在仔细煮茶。见到来人,他一点都不意外,理了理衣袍,躬身一礼。 身在宫外,他知道为谢凝遮掩身份。 谢昭昭却头大如斗。如果到头来还是找袁家瑞,那她折腾这么一大圈做什么?直接躺在朝华宫里宣太医不就好了?可如今骑虎难下,为了不让彼此难堪,谢昭昭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 「还请娘娘移步里间,方便微臣诊脉。」 温厚的男声响起,谢昭昭却大剌剌的在矮几边坐下,袖子一撸,「不必麻烦了,就在这儿诊吧,诊完了我还得赶紧回去。」 她可不能让自己和袁家瑞有机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纤细的皓腕落入眼中,袁嘉瑞有些微怔,但也马上敛了心思,从药箱中取出一方素净的白娟,搭在谢昭昭的手腕上,才按上脉门,心无旁骛的诊脉。 片刻,见袁嘉瑞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谢昭昭心中打鼓,「袁……先生,我是不是……」 袁嘉瑞抬眼,对上谢昭昭谨慎又探究的眼神,心中五味陈杂。 「不必担心,许是这些日子天凉,脾胃不和,待我开个方子,着人煎了照例服下,过几日便会好转。」他眉眼低垂,一边收起搭在女子手腕上的白色绢帕,一边仔细叮嘱着。 「当真?只是脾胃不和?」天知道她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有多开心,心中的大石落地,简直喜不自胜。可蓦地捕捉到袁嘉瑞微微蹙着的眉头,谢昭昭才觉出不妥,复又低头道,「真的……只是脾胃不和吗?」 「嗯。」袁嘉瑞温声道:「不必担忧,只是脾胃不和。」 得了他这句话,谢昭昭也终于放下心来。她在心中常常舒了一口气,放下袖子,大大方方道:「多谢袁先生。」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宫里的那些传言,袁嘉瑞自然也是听过一些的,今日看她这副模样,却又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意了。她,不想怀上皇嗣?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袁嘉瑞又不禁在心中苦笑,哪有宫妃不愿怀上皇嗣的,是他又糊涂了。她一贯是个有主意的,想来也不想让旁人见到自己空欢喜一场。可是…… 思及此,袁嘉瑞忍不住开口,「娘娘……」 他突然的欲言又止,让谢昭昭原本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 袁嘉瑞微微蹙眉,心中千回百转。他方才在诊脉,才觉出谢凝脉象虚浮。体虚至此,想要子嗣,谈何容易。 「袁先生有话,不妨直说。」谢昭昭自然也看出了袁嘉瑞的疑虑,事关身家性命,她半点不敢马虎,只希望袁嘉瑞不要有所隐瞒。 看着面前女子定定的目光,袁嘉瑞微顿。半晌才又开口道:「娘娘身子虚,想要子嗣……并不容易。」 「你说什么?」袁嘉瑞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听得谢昭昭蓦地一愣,她下意识的直直开口询问。 袁嘉瑞抿了抿唇角,他就知道,自己不敢告诉她。后宫之中,最是看重子嗣,若是没有子嗣,这争来这一切,迟早都是过眼云烟。 「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忧,臣再在方子里加两味药,想来慢慢调养,也是可以的。」 他这话谢昭昭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她这会儿一门心思都在琢磨别的事。难怪自她穿来就没有来过大姨妈,难怪谢凝如此得宠,却始终没有孩子,原来是体虚,不易受孕。 见她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袁嘉瑞心中轻叹,劝道:「事已至此,也急不得,一切……随缘便好。」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劝谢凝,还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闻言,谢昭昭回神,点头应道:「有劳袁先生了。」 因为今日还有别的事,她不敢耽搁,确诊自己没有身孕后,便乘着马车,悄悄从后门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两个穿着小太监衣服的宫人上了谢昭昭来时的那辆马车,一路往西华门去。 日头渐渐偏西,御书房外,丽妃还拎着一篮子石榴站在边上。原本宫人想要帮忙拿着,奈何丽妃偏要在皇上面前做样子,眼下胳膊都已经酸了,却还得强撑着。 九月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尤其是早晚。 v第58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为了面圣,她特意换了身轻薄的宫装,眼下秋风渐起,凉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丽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若不是方才有宫人来报,说谢贵妃乘着马车往宰相府的方向去了,她可能早早就被这渐凉的天气劝退,打了退堂鼓。 这是动摇谢凝地位最好的一次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把握住。为了她,也为了……思及此,丽妃舒展眉头,眉眼间的那抹娇色愈浓。 萧淮与钟景祺这一议事,便是将近酉时。期间,宫人进来通传过一次,说丽妃娘娘求见,萧淮连眼皮都没掀,倒是元宝机灵,揣着浮尘,三步并两步将小太监拎了出来,低声呵斥了几句,吩咐小太监转告丽妃娘娘,皇上口谕:非召,不得入。 丽妃等的快没了耐心,便见御书房的门自内打开,一个身着银甲的青年阔步而出。 「钟将军。」 钟景祺驻足,瞥了眼眼前这艳丽女子,瞧衣饰当是宫妃,只是没有什么印象,只颔首嗯了一声,算是应了礼。 望着钟景祺走远的背影,丽妃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怅惘。这谢凝,还真是好福气,这么多人,一个个的,都宠着她,护着她,怎能叫人不心生嫉妒? 收拾了心思,她拎着石榴篮子,进了御书房。 「陛下。」 「何事?」 萧淮并未抬眼,视线仍旧落在面前的折子上。对于他这般冷淡的态度,丽妃早就习以为常。这宫里女人无数,可除了谢凝,哪个真正得过皇上的好脸色。 「陛下,前些日子臣妾母舅从西蜀回京述职,带了些当地的石榴。虽说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可臣妾想着,贵妃姐姐近日身子不爽利,这石榴口味酸甜,又宜脾胃,当是最合适不过了。」 萧淮微顿,抬眼看向丽妃。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可丽妃对上男人看过来的眸子,只觉得通身冰凉,连忙垂下头,又勉强牵出一个笑,「臣妾不才,听闻贵妃姐姐这几日在同陛下使小性子,便想着……陛下不妨用这石榴去哄哄姐姐,姐姐欢喜了,这后宫自然就和睦了。」 丽妃素来是个直性子,凡事都不拐弯抹角,说是泼辣直爽,有时候说话做事也显得欠妥。比方这皇帝和妃子的这点闺.中事,便不好这般大剌剌的拿在面上说。 萧淮定定看着御阶下的女子,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依稀记得,丽妃是在昭宁三年进的宫。 彼时,他刚刚立后,而齐皇后执掌后宫的第一件事便是帮他选妃,以昭母仪之德。丽妃和宁妃便是在那时候入的宫。不比宁妃母家世代荫封,丽妃的父亲不过一个小小的从五品,齐氏看中她,便是相中了她性子直爽,没有母家依凭,于这宫中,也可少作乱些。而这些年,随着丽妃的品阶越升越高,她背后的母家倒是越发不安分了。 「丽妃倒是有心了。」萧淮合上折子,「既如此,你便同朕一道去趟朝华宫吧。」 —— 酉时刚至,朝华宫里便已经燃起了烛火。 「皇上驾到,丽妃娘娘驾到。」 随着内侍的一声通传,朝华宫正殿的大门从两侧被拉开,谢昭昭穿着规规矩矩的宫装跪在地上,身姿笔直,面色庄重。 「臣妾恳请皇上重回御书房理政。」她声如玉珠落盘,掷地有声。末了,更是一个头磕到底,行的是最为正规的叩拜大礼。 萧淮微微蹙眉,而他身侧的丽妃,却已经白了脸。谢凝不是去了宰相府?怎么又会出现在朝华宫?看样子,还是有备而来。她心中惊愕,却也不敢声张,只得先依着品阶行礼请安。 谢昭昭却不看丽妃,只眼观鼻鼻观心,出口的每一句都是朝纲大义,「大周立朝百年,历七帝,君臣同心,励精图治,方得这盛世太平。如今皇上理政朝华宫,于公,耽于后宫,有违祖制;于私,即便勤勉,也难逃昏聩之说。臣妾可以不计较名声,不在意众人指责,可却不能不为皇上的声誉着想,故请陛下重回御书房理政,以安百官之心,封缄悠悠之口。」 这一番话听下来,丽妃的脸更白了。这些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怕是早已经被吓破了胆,可眼前的女子宫装端正持重,鬓发一丝不苟,神色坦荡,不卑不亢。这根本不是她认识的谢凝! 萧淮先是微愣,旋即挑眉,负手立在谢昭昭面前,「耽于后宫,有违祖制,难逃昏聩之名?」 他唇角带着隐隐有笑意,「朕倒是好奇,自己怎么就耽于后宫了?还有……」 萧淮微顿,「收起你文绉绉的那一套,给朕好好说话。」 谢昭昭抬眼,对上萧淮带着笑意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毛毛的。 她顿了顿,又一本正经的开口道,「自打皇上入了朝华宫理政,现在宫里人人都说臣妾恃宠而骄,虽担了这统御六宫的责,却没有统御六宫的气度,一个人霸占着皇上,全然不顾后宫和睦,简直不成体统。」 「霸占?」萧淮哼笑一声,「朕记着,昨夜自己可是宿在了外间,何来霸占一说?」 谢昭昭:…… 对于萧淮这突然清奇的脑回路,谢昭昭着实有点应付不来。自己明明就在很正经的说事关国运的大事,这皇帝,怎么这么……不正经。 「朕白日里忙于朝政不得闲,终于得了闲,还要照看着好不容易得了的皇嗣,怎么就不成体统了?」 诶? 等等,皇嗣! 谢昭昭愕然,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淮,她明明就是脾胃不和,哪里来的皇嗣?却听萧淮依然自顾自道:「既然贵妃有此担心,不若明日你便随朕搬到御书房去,朕也好一边批折子,一边照顾你们母子?」 说完,他还十分有心的往谢昭昭的肚子上看去。 谢昭昭:…… 摸不清这个男人的套路,谢昭昭索性选择不接招。倒是萧淮借着又道:「对了,丽妃瞧你身子不舒服,特意给你送来了这西蜀的石榴,据说口味酸甜宜脾胃,想来贵妃会喜欢。」 谢昭昭这才认真打量起萧淮身后的丽妃,虽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眼下看到丽妃真的出现在这朝华宫,还是不免心凉。 v第59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看向丽妃,弯了弯唇,「多谢妹妹记挂。」 丽妃几乎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她脸色发白,额角隐隐挂着汗珠。 「姐姐说笑了。」她强扯出一个笑,「妹妹糊涂,还没有恭喜姐姐。」 萧淮背对着丽妃,蓦地冲谢昭昭眨眼。谢昭昭微怔,旋即心领神会,「多谢妹妹,只是……」 男人的大手递到面前,她顺势起身,依旧言语吞吐:「只是……」 萧淮将人揽着,师范自然的接过谢昭昭的话,「虽是喜事,但依朕之见,暂时还是不要声张的好。爱妃觉得如何?」 谢昭昭望向身侧的男人,我觉得如何?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腰际忽然被掐了一下,谢昭昭想要瞪眼,却又隐隐猜测,萧淮这么做是在帮她。便只好低下头,乖顺的依在男人身侧,装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臣妾都听皇上的。」 待丽妃退下,谢昭昭都还因为自己方才那副娇羞模样浑身不自在,却忽略了此时她与萧淮之间暧昧的姿势。 「朕今日才发觉,贵妃果然是个人才。」 清沉的男声冷不丁的在耳际响起,谢昭昭倏地抬头,便对上萧淮有些玩味的笑。 她人虽被萧淮箍着,气势上却不愿意输。左右她算是看明白了,就算谢凝把天捅破,萧淮也会给她补上。 谢昭昭抓着萧淮胸前的五爪盘龙,笑盈盈的和他对视:「臣妾今日也才发觉,能当皇上的人,都不简单。」 「哦?」萧淮噙着笑,「彼此彼此。」 男人的眸子中映着有些愕然的自己。最近的萧淮,的确让她有些摸不清路数,几次三番,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顿觉自己落了下风,谢昭昭想要从圈着她的手臂中脱身,却不想被越箍越紧。直到男人低着头,温凉的唇贴上她的额头。 萧淮低声开口:「你不是一直想要揪出太妃寿宴上诬陷你的那个人么?胡闹了这么些天,谣也造了,慎刑司也闹了,连孩子都有了,还满腹算计的设计了这么一出……你就当真愿意功亏一篑?」 谢昭昭蓦地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落在自己耳朵里的话。不亏是在这宫里待了二十几年的人,段位就是比她这个初来乍到的菜鸡强。 可是,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她明明是想亲手揪出那幕后之人而后快,可如今瞧着,怎么像是可以躺赢的节奏? 其实,的确有什么不对。 因着谢昭昭这微微抬头的动作,她的鼻尖擦过萧淮的唇,而自己的两片唇便好巧不巧的,落在了男人的下巴上。 水润柔软的唇瓣贴着胡渣,依稀有涩涩的感觉,有点扎人。 借着照顾皇嗣为由,萧淮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在朝华宫住下了。每日寅时一过就起来早朝,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就让一群小太监抱着尺高的奏折回了朝华宫。只要没有军机要务,几乎不踏出朝华宫半步,更是常常折子批到深夜,然后自觉的宿在外间。 谢昭昭总觉得,自那日不小心亲了他的下巴后,这个男人似乎就在有意无意的躲着她,除去必要的碰面,很少出现在她面前。当然,这也可能是她的错觉,毕竟皇帝忙得像狗,根本无暇找她麻烦。 谢昭昭懒得应付,索性就由他去,日子也因此过得越来越滋润。而那些个三不五时就要在她面前晃一晃的宫妃,大抵也因萧淮坐镇朝华宫,消停了不少。 若说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大事,便是安阳郡主被晋封为了公主,联姻阿若补足。只是这联姻的对象,并非阿若部族的老王,而是二王子赫真。 这个消息传到朝华宫的时候,谢昭昭还有些意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当初向谢远清推举赫真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不过对那小郡主而言,这也并不算个坏消息。 日子如流水一样过,谢昭昭觉得,自己自打穿来,就没过过这么舒坦的日子。 俗话说,心宽体胖。 大概是日子过得太悠哉了,没几日,谢昭昭晨起更衣的时候,便发现谢凝最钟爱的一条赤色石榴裙,居然穿不上了。 不是吧?胖了? 她心中狐疑,瞄了眼紧绷的胸口,「不应该啊。」 「娘娘,您再收收呢。」碧荷扯着裙子,「好了好了,马上就系上了……」 只听「刺啦——」一声,价值千金的香云纱石榴裙便被撕成了两片。 谢昭昭:…… 果然是胖了,还胖的撑破了衣服。 这个打击对谢昭昭来说,着实不小。她便当即命人改了小厨房的膳食,往后一日三餐,菜色缩减一半,且半点油星儿都不能见。不但如此,她还身体力行,亲自下了菜地。 地里的小白菜已经长成,摘下来洗洗,就能下锅了。 萧淮今日退朝晚了些,看着已经快要到午膳的时辰,便索性让元宝留下收拾奏折,自己先行回了朝华宫。 往日这个时候,谢昭昭不是倚在寝殿的软塌上看话本子,就是在后花园的躺椅上晒太阳。萧淮一路从正殿寻过来,后殿、寝殿都没见着人,直到到了后花园,才看到一片绿油油的菜地旁,正弯着腰摘菜的农家姑娘。 谢昭昭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素色衣衫,大约是为了方便干活,头上还包了一块靛蓝色的头巾。阳光照下来,落在她净白如瓷的脸颊上,映出一抹娇粉,艳如桃李,灿若朝阳,竟让立在廊檐下的男人晃了眼。 自幼长在皇家,为君十二载,萧淮见过的美人无数,可无论如何媚色倾城,都抵不过谢凝一个素面娇憨的模样。 v第60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心中轻叹,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一个谢凝罢了。 「碧荷,来,拿着,今晚我给你们煮小白菜汤。」谢昭昭背着身子,随手递来一把鲜嫩的小白菜,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接住小白菜的那只大手,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你们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我告诉你们,我做的菜特别好吃,以后若是得了空,我便天天做给你们吃,可好?」 「好。」 男人清润的一个吐字,惊得谢昭昭差点掉了手里的镰刀。 她转过身,看到站在身后的萧淮,一身明黄色的朝服,端的是天家威严,九五至尊,可手里拿的却是把绿油油的小白菜,白菜根上还沾着泥土,画风着实清奇。 「臣妾给皇上请安,不知皇上驾到,没能及时迎驾……」谢昭昭一边行礼,一边将手里的镰刀往背后收了收,「还请皇上恕罪……」 「你菜做的不错?」 诶? 谢昭昭抬眼,见萧淮眉眼染着笑意,似乎并没有不悦,才大着胆子应道:「还成,臣妾幼年顽劣,诸事不精,不过是和师傅学了个皮毛。」 「恩。」萧淮点点头,「晚膳便不用小厨房备菜了,你做几个小菜,给朕尝尝。」 谢昭昭:? 「你不是要朕恕罪么?」萧淮拉过谢昭昭背在身后的手,将小白菜塞进她的手里,「好好做菜,朕就不跟你计较了。」 谢昭昭:…… 看着男人转身离开的背影,谢昭昭不甘心的呲了呲牙,冷不防碰上萧淮忽的转身。也不知道他看到自己的鬼脸没有,只是挑挑眉,唇角牵出一抹笑:「还有,菜种的不错。」 谢昭昭:………… 被萧淮这么一搅合,谢昭昭也没了继续摘菜的心思,看着已经快要到用午膳的时辰,她索性回去换了身衣裙。来到前殿的时候,便看到萧淮已经端坐在桌前,目光落在一桌子的素上,脸色跟菜色一样,越来越绿。 谢昭昭走上前,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小心的试探开口:「可是这菜色……皇上不喜欢?」 萧淮并非重口欲之人,只是他正值壮年,又日日操心劳碌,对着这半点荤腥没有的四菜一汤,着实有些提不起胃口。 谢昭昭将他这心思揣测了个七八分,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西北渐入早冬,臣妾听二哥说,即便朝廷拨了军饷,可用度依然吃紧,以往长平军中,有些驻边兵士便要忍冻挨饿。臣妾如今在宫中日日锦衣玉食,着实心有不安,便想着能省则省,也算是……」她微微一蹲,福了福身,「为朝廷和西北将士,略尽绵薄之力。」 谢昭昭一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边小心观察着萧淮的脸色。这话虽是编的,但也不是信口胡诌。她依稀记得,原书中昭宁十二年的冬天,长平军中的确是出过一场乱子,不过没多久便被程寻镇压了。起因便是戍边兵士的冬衣分配不均,可见朝廷拨下去的军饷,怕是不少都流进了当地官员的口袋。 萧淮起初听着诧异,略微沉吟之后,便有些心生惭愧,「朕虽为一国之君,倒不若你有心了。」 额……谢昭昭只想着怎么忽悠萧淮,却没想到皇上和自己的脑回路不太一眼,听着倒像是歪打正着,搏了个美名? 谢昭昭正美滋滋的在心中得意,便听萧淮又吩咐元宝,「贵妃娘娘勤俭,体恤西北将士,传朕旨意,从即日起,除太后和明太妃处,各宫用度减半。」 恩? 谢昭昭抬眼,愣愣的看向萧淮,各宫用度缩减一半?那后宫还不闹起来!这些个妃子,一个个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突然的缩衣节食,怕是暗地里又要扎小人诅咒她,只顾着自己在皇上面前表现,却这般苛待宫人。 想到此处,谢昭昭不禁有些泄气。凭什么皇帝一时来了劲,却让她背这个锅?她巴拉着碗里的饭,神色有些忿忿。 「朕记着你最是喜欢红色,怎么今日穿得这般素雅?」萧淮瞥了眼谢昭昭的丁香色宫装,随口一问。 可这随意的一问,谢昭昭听了,便觉得有些丢人。奈何她还没有反应,身侧的碧荷却是噗哧笑出了声。 萧淮向身后的小宫女扫去,碧荷自知御前失礼,不敢再说胡话,只得垂头道:「娘娘原本是想穿那条香云纱赤色石榴裙的,兴许是这些日子……恩……皇上照顾的好,就丰……丰腴了些,没能穿上。」 碧荷说得吞吞吐吐,谢昭昭的头却是垂的更低了,这个小丫头片子,是忘了谁才是她的主子么? 萧淮看着身侧几乎要将头埋进碗里的人,又下意识的向谢昭昭的胸口扫去,似是好像要说什么,停顿之后住了口,只低头用膳时,神色有些许的不自然。 就在谢昭昭以为这篇就这样翻过去之际,身边的男人却又突然放下碗筷看向她,一本正经的开口道:「不必多虑。」 谢昭昭:? 「你年纪小,还在长身子,丰腴些……」萧淮轻咳一声,「也属正常。」 谢昭昭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泪眼汪汪的看向萧淮,这男人青天白日,在说什么胡话! 碧荷和柳絮,又是拍背,又是端水,等谢昭昭这口饭顺下去,也不知是呛得还是怎么着,几乎成了一只熟透的虾子。 谢昭昭垂着头,不禁往自己的胸口瞟去。她这是……还在发育吗?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本宫只想种田》上 作者:琅久 02、《本宫只想种田》下 作者:琅久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