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美人末法封神》 第1章 死于非命 碧落古镇,剪刀巷37号,沈记裁衣。 窗缝灌进屋里的风,把悬挂的钨丝灯泡吹得晃动。 沈香引手捏两寸长的银针,缝进绸缎布料的衣领。 衣服还穿在对方身上。 毫无预兆,躺着的老人忽然直直坐起身子! 沈香引一怔,倒吸一口凉气。 一阵风,吹得钨丝灯泡剧烈摇摆,沈香引的巨大影子在逼仄房间晃得人眼晕。 屋里,只有一个影子。 老人目光呆滞,双腿移到床边,鞋也不穿,下床。 “月英。”沈香引叫住老人,声音有些抖地问:“你还会痛吗?” 话音落,沈香引起身迈到老人身前,伸手朝老人的脖子。 喉咙皴皱的皮肤中间,赫然插着那根细长锋芒的银针! 沈香引手很稳,快速捻起针尾拔了下来。 老人不为所动,脖子上空留一个黑黑的芝麻眼,不见血迹。 老一辈都讲,人不在了,衣服要穿得体面才好走。 沈香引为她缝衣,送她最后一程,却不想,她竟然起尸。 “赫——”沈月英的喉咙里传来沙哑的咕哝。 黑紫色肿胀的双脚拖沓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佝偻的背影一路朝外面走。 自然老死,不肯安生,她有什么放不下的? 凌晨三点,碧落古镇近两年开发旅游,难说晚上会不会碰上游客。 沈香引先跟着沈月英出门,一探究竟。 从裁缝铺子出来,穿过剪刀巷边儿上的窄胡同,沈香引远远听到男女嬉笑的声音,心头一紧。 她快速超过沈月英,挡在胡同口,刚好撞上来人要拐进来。 “这条路不通。” 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一身酒气,站都站不稳,扬起下巴朝沈香引:“美女,大半夜不回家在这儿当路桩?” 旁边穿着银色亮片短裙的女孩,年轻的脸上化着不协调的浓妆,劝男人:“算咯,哥,我们绕着走嘛,也不远。” 男人不爽的挣开女孩搀扶,顺势推一把,“碧落古镇还有我王哥百事通不知道的事儿?” 转头再看沈香引,一脸无赖样,勾勾手:“来美女你告诉我,我在这古镇管了六年,我怎么不知道这条道不通啊?” 沈香引皱眉,抬手遮在鼻底,挡着臭气熏天。 动动耳朵,沈月英脚底摩挲青石板的声音越来越近。 “过来。”沈香引说。 男人舔着唇饶有兴致,“嗯?该不会是仰慕老子特意在这儿搭讪的吧?” 他自以为很帅杵到沈香引面前,“姑娘你这姿色用不着使手段,直接……” 话未落音,沈香引膝盖一顶,抬手一劈。 男人应声倒地,直接昏了。 旁边的女孩捂着嘴要尖叫。 “别叫!”沈香引冷声预判,硬是让姑娘把尖叫堵在了喉咙口。 “你还不走?再不走连你一起劈。” 明明是拖着尾音的软语,姑娘愣是觉得浑身战栗,蹬着高跟鞋,头也不回落荒而逃。 她刚跑不远,沈香引后背一寒,汗毛都竖立起来。 回头,几乎贴着沈月英灰白的死人脸。 下一秒肩膀被沈月英重重撞开。 沈香引继续跟着走,一路跟到碧落古镇东边几百米外的雁行湖。 以前她和沈月英经常到雁行湖边玩乐。 思忖间,沈月英忽然加快步伐,径直朝湖水里走。 沈香引惊觉,一个箭步冲上前,反手绕到后脑拽下一根头发,拉过沈月英的手腕,绕了上去! 水为阴,雁行湖底有地下暗河,是大凶的养尸地。 她是想变成厉鬼?! 沈香引的头发像一根牢固的绳子,散发着幽紫色的光晕,缠着沈月英的手腕。 “赫——”沈月英像是未开智的兽,只管僵硬的挣扎向前。 “月英!”沈香引低喝了一声,“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心愿?” 沈月英像是听懂了,一节一节回过头,喉咙里发出干扁难辨的声音,“你……陪……我……” “我……陪你?” 陪你什么?陪你一起死? 沈月英虚岁九十,寿终正寝,已经算是老喜丧,怎么会这么大怨气? 沈香引带沈月英回到沈记裁衣。 沈月英垂着肩歪着头,坐在椅子上。 死气弥漫的房间,布满尸斑的脸,皮肉松弛,无比阴森。 自己昔日最亲密的亲人变成这副模样,既诡异又心疼! 沈香引拉来另一把椅子,靠近沈月英坐下。 “咱们娘俩,今天就好好聊聊,说吧,陪你什么?” 急速闪动的钨丝灯终于在‘砰’的一声后暗灭了。 沈香引轻闭双眼,快速适应黑暗,睁开眼的同时,沈月英突然抬起脸,“赫——!” 沈香引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人脸,出奇镇静,但是随后眼眶又发酸湿润。 沉默片刻,沈香引喃喃细语:“你怨我,是吧?” “赫!——赫!——”沈月英喉咙发出极度凄惨的声音,听得沈香引一阵揪心。 “怨我可以,干嘛不放过自己?” “好,陪你一起死。” 沈香引声音很轻,语气无比空灵,像在宣布一件小事。 她伸手从旁边的裁缝台上,提起一把剪刀,磨得锃亮。 冰凉又极锋利的剪刀尖抵在苍白的手腕上,按下一个小坑。 “如果这样可以让你消除怨气。” 剪刀尖捅破手腕内侧薄薄的皮肤,生硬的痛感蔓延。 “嘶——”伴着轻轻的一声,殷红的血从伤口冒出,顺着细嫩的胳膊流下来。 沈香引继续用力推,生生划开伤口,痛得牙齿有些打颤。 有安静的泪水沾湿了睫毛。 沈香引哑声:“我确实亏欠你,但是我没办法。月英,去投胎吧。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沈月英歪着的脑袋猛然抬起来,她很愤怒,暗灰色干皱的脸皮扭曲成可怖的样子。 “这样不够?”沈香引不含糊,从腕上拔出剪刀,没有犹豫朝心口刺! “笃笃笃!!” 急切的敲门声打断沈香引的动作。 她朝门外看,“谁?” “犯不着吧?”凉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下一秒木门轻轻开了,夜晚的寒气结成雾,先行闯入房间。 门外站着面色苍白的年轻男人,他瞥了一眼门上贴的门神像,鞠了鞠手,没进来。 “莫轻生,你轻生,我跑断腿,积点德好吧。” 男人吊着森寒的京腔,瞥了一眼沈月英,眯了眯眼,停顿了很久才说:“她叫你,陪她吃顿饭。” 只是吃顿饭?沈香引紧捏剪刀的手松了松,看向沈月英。 “呃——”沈月英灰白的眸子死死盯着沈香引,发出的声音却缓和许多。 沈香引心里松了松,随手扯过来一块白色碎布料,缠到手腕伤口处。 原来沈月英只是想一起吃顿饭。 自己当年出走,沈月英给她做了一碗面,她没吃,也没有再回来过。 男人要走,沈香引叫住他:“不吃碗面再走?” 她的声音有一股气音的韵味,咬字也很特别,他没听过有谁像她这么说话的,很好听。 夜深露重的夜晚,停留片刻也不是不行。 他朝门神像再次鞠了鞠手,才迈进门里。 男人进屋,随便找了个雕花木椅子坐下。 沈香引抽根筷子,单手把长发盘在脑后,开火烧水。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她一只手在面盆里揉面,受伤的手撑着盆,鲜血肉眼可见的映出形状。 “阿傍。”男人无聊的把玩桌面上的银针。 “别乱动。”沈香引语气不善。 “上次见你,你很热情。”阿傍眯起眼放下银针,上下打量沈香引。 沈香引瞥了一眼沈月英以示回复。 阿傍转而看沈月英,紧抿着唇,是看出了什么,但没说。 小麦丰熟的香气飘满房间,热气腾腾的烟火气也让屋里暖和了些。 三碗素面上桌,气氛诡异。 沈香引把碗朝沈月英推了推。 沈月英的牙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下巴缓缓坠下夸张的程度,她大大张开了嘴。 阿傍兴许是觉得这画面实在倒胃口,端起面碗背过去半个身子,不管别人,自己先嗦了起来。 这面条揉得筋道,简单的素面味道不凡,呼噜着吃面,就着汤,从喉咙一路暖到胃里,踏实。 沈香引挑起面条,小心翼翼伸进沈月英嘴里。 这画面似曾相识。 很久以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需要大人这样喂着吃。 “对不起,我有好几次都想回来看看你的。” 一边喂着,沈香引一句接一句忏悔。 几十年的亲情缺失,她以为她会怪自己,恨自己不给她养老送终,才不肯走。 原来只是一顿饭。 面吃完,沈月英垂下了头。 就当沈香引以为,她会安生走的时候,又见沈月英缓缓抬起胳膊,指向空荡荡的墙角。 沈香引看向阿傍,无声询问。 “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阿傍耸耸肩。 沈香引盯着墙角,“那她怎么还不去投胎你总知道吧?” “死于非命,哪那么好投胎。” 平地一声雷,沈香引脑袋都炸了,沈月英死于非命? 她只是平凡镇子里一个普通裁缝! 不是寿终正寝?是死于非命?? “什么?”沈香引一把拉住刚站起身的阿傍。 阿傍回过头,意味深长:“我说她,被人害死,死、于、非、命。”说完,轻轻甩开沈香引的手。 沈香引趔趄了一下,看向沈月英,过去美好温情的回忆冲上心头,她的心被狠狠攥紧。 阿傍从不多管闲事,说这么多,已是难得。 沈香引没有追问,目送他离开,眼底越发猩红,泪水也静默的夺眶而出。 她的月英,是被人害死的? “对了,你是不是老了?耳朵这么差。”门外阿傍指了指耳朵,随后隐没进黑夜里。 沈香引立刻提起精神,竖起耳朵。 越过沸腾的锅、噼啪的柴火,窗外边,似乎,有一颗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沈香引目光凛冽看向窗外,有人在外面! 第2章 溺死 沈香引脚尖踮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悄然靠近,猛地推开窗。 窗沿上房,立着一个异常挺拔高大的身影! 被沈香引撞破后飞跃凌空,往屋顶上跑。 沈香引蹬上窗台,纤长玉臂伸出去抓到窗台的花瓶,狠狠朝男人砸! 男人回头挡下,白色郁金香在月光下散落一地。 沈月英死于非命,这人潜伏周围,大概率和此事脱不了干系! 沈香引操起剪刀,轻跃上房顶追逐。 她的速度非常快,男人估摸一米九多,人高腿长,她追得费力。 他似乎不打算继续跑,停下脚步回过头等她。 沈香引直接扑,右臂向后缓冲。 “你是谁?!月英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沈香引问。 男人及时偏过头,躲过朝他脸上刺过来的剪刀。 这个女人,疯的吗? 第一招就想不留余力冲脸来! 他没回答,大长腿踢高横扫。 沈香引侧弯避过,身形疾如闪电,步伐诡谲的冲向他。 男人避之不及,用胳膊一挡,剪刀刺入,还用力推了几分。 下一秒,沈香引整个人扑倒他。 男人挣扎间,二人从屋顶跌落到巷角。 沈香引后退几步,在观摩。 她看出来男人也在观摩。 几个回合下来,沈香引隐隐摸出他招式上的的退避。 他若全力迎战,自己未必有胜算。 不知谁家的后窗,忽然透出光,在巷子里照了点明亮。 沈香引终于看清男人的样子。 墨黑的碎发遮挡狭长吊梢凤眼,高挺鼻梁下紧抿薄唇,面相上这种唇最薄情。 他一身肃杀之气,狠厉的气场灼热逼人。 沈香引垂首间拧了一瞬眉,蹬着墙借力冲到男人面前,身形矫若游龙。 男人没顾上防备,瞬间被冰冷的剪刀抵住脖子。 “沈月英的死,到底和你什么关系?” 男人向后仰着脑袋,说话慢条斯理:“谁?” “你知道什么?告诉我。”剪刀向前推了半寸,划破皮肤。 他好像一点都不怕,甚至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为什么偷听?” 男人一挑眉,表情戏谑看向沈香引身后。 沈香引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正看到那扇亮着的窗户上趴着个大娘,拿着手机对着他们二人,还开着闪光灯。 !! 沈香引手里松懈,忽然整个人被狠狠撞开,直直倒在一辆电动车前。 男人跑了。 电动车的警报声瞬间拉响,响彻整条巷子。 沈香引捂着耳朵,向前追。 但是这一次,男人却速度飞快的消失在巷尾。 一开始跑那么慢是装的? 沈香引怒极反笑:妈的被戏弄了。 再次回到沈记裁衣,原本坐着沈月英的的椅子空荡荡。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急忙上楼去查看,里里外外,都不见了沈月英的影子。 沈香引头皮发麻! 找出照明工具朝雁行湖跑! 万一趁她不在的时候,沈月英去了雁行湖就糟了! 一路冲到雁行湖边时,东方的天已经微微泛白光。 沈香引踢下鞋,一个猛子扎进雁行湖里。 湖水冰凉彻骨,沈香引眯着眼睛沉入水底。 晨间的光渐渐映射到水中照亮视觉。 勉强能看到湖里的景物,雁行湖里除了水草和湖鱼什么都没有。 继续下潜,她要到地下暗河去找找。 暗河的洞口被茂密的水草掩盖,费力穿过厚厚涌动的水草,眼前一片黑。 沈香引打开水下照明,各种杂质漂浮。 水流急,她奋力抓着甬道内的石壁向前攀。 攀了几百米,似乎到了头,光线微弱的手电筒照亮前方。 暗河的尽头是一个出水口,一块透水的巨石挡在这里。 巨石上有被水侵蚀到不可辨认的痕迹。 沈香引伸手摸了摸,粗粝的手感,像文字,但不是汉字。 沈月英不在这儿,能在哪? …… 沈香引浑身湿透,抱着胳膊打着颤回碧落古镇。 体力消耗,肚子好饿,随便找了一家面馆坐下来。 “老板,来碗面,汤的,暖身的。” 面条很快上桌,冒着热气,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勺子肉。 沈香引挑起筷子,吃得正香,面前被阴影笼罩。 抬脸看,是昨晚被她打的酒徒,身后跟着三个街溜子。 王哥百事通,古镇管物业的经理,大名王格,行事张扬,自称为哥。 头上一个突兀大包,是前一天摔的。 此时一脸得意:“真巧啊,让我在这逮住你。” 他啧了一声坐到沈香引对面:“吓得不敢说话了?” 沈香引不看他,加速吃面,把汤都喝完,然后掏出钱放在桌子上,起身就走。 王格追上来:“想走?昨天打了我,就这么算了?说吧,私了还是上局子?” 沈香引继续无视。 刚走两步,手腕被拉住,她当即反手甩开,阴戾回瞪一眼。 王格摇头晃脑,以为自己是上位者,咄咄逼人道:“私了还是上局子?” 沈香引睨着他:“不上局子。” 王格扯起一边嘴角:“私聊好说,看你模样不错……” 沈香引蔑笑打断说:“也不私了。” 她话未落音,猛地提手,正要扇巴掌,旁边传来厉声喝止的声音。 “你们几个大男人!围着人家一个姑娘在干什么?!” 沈香引朝声音的来源看,是一位身姿笔直如松的警察。 这身衣服,不是普通民警,是刑警。 翟新厚,青山区的刑警队队长。 王格秒怂:“警察同志,我没惹事,是她!昨晚把我打了。” 沈香引开口抢过话头:“我也要报案,昨晚,我奶奶的尸体,不见了。” 翟新厚看到沈香引的瞬间一怔,表情有异。很快又正色道:“沈月英,认不认得?” …… 清晨,沈月英的尸体出现在警局门口,领口缝了名字。 沈香引在停尸房握着沈月英的手,捂着不放,像要把僵硬冰冷的手捂热似的。 直到翟新厚的声音惊断她,“我们做了一个简单的尸检,发现,老太太是溺死的。” 沈香引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住半天反复确认。 怎么会是溺死?! 她回来的时候,沈月英就安静躺在沈记裁衣,没有任何异样,就像睡着了一样。 要不是阿傍提醒,她甚至看不出来,沈月英死于非命。 “怎么会是溺死的?”沈香引追问,声音嘶哑。 翟新厚招招手:“卜贤,你跟他说。”接着又安抚沈香引:“沈小姐,还请节哀。” 被称为卜贤的中年男人,法医,摘下口罩后推了推缠着胶布的眼镜慢,吞吞说: “死者尸斑浅淡,是由于水中氧合血红蛋白不易分解。口鼻部有蕈形泡沫,身上多处皮肤有鸡皮状,手脚指缺氧而紫绀,她的后颈也有强力造成发紫的手印……总之,被害溺亡无疑,死亡时间,大约是五天前。” 沈香引耳鸣,她无法想象九十岁的沈月英,被人溺水而亡时有多绝望难受。 双脚发软,翟新厚扶了一把,莫名的正向力量顿时传递给她。 下一秒,翟新厚又说:“请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他指的是沈香引浑身湿透。 第3章 鹤冲天 沈月英社会关系简单,没有仇家,只是个半截入土的普通老人。 沈香引是她唯一亲人,结合她浑身浸湿,既无法解释为什么半夜跳湖,也无法解释沈月英的遗体为什么被放警局门口。 她被合理怀疑为嫌疑对象。 不想赡养老人,又觊觎沈月英保险十几万的赔偿。 证据不足,沈香引暂时自由,但要随时配合调查,且不能出市。 沈香引走后,翟新厚难得发愣出神。 旁边卜贤问他:“发现什么线索了?” 翟新厚摇头,“我看她有点眼熟。” “刚才那个女的?”卜贤翻看沈月英的实践报告。 “对,肯定不是一个人,我那时候才七岁。” …… 从警局出来,沈香引快步走在路上。 沈月英死于非命,自己又是嫌疑人。 她烦得很。 回裁缝铺换了身玫瑰锦的云纹旗袍,她穿过碧落古镇的小巷弄,敲响一民居大门。 开门的是位七十多岁的大爷,佝偻着背。 “姑娘你找谁?” 沈香引笑道:“老人家,想打听点事儿。”她提了提手上的礼物,在附近的店子买的。 牛奶,麦片,饼干。 她没钱。 “哎哟,我和我婆姨每天也不怎么出门,你打听什么?我们可能不知道。” 老人看了看那些礼盒,眼神里有在意。 “您知不知道,都没关系。既是上门来,礼物要有的。” 大爷大声朝屋里喊了一句:“婆姨!有个姑娘说来打听点事!” 沈香引顺着指引,进到院子里。 屋内,一个满面红光的胖大娘倒茶给沈香引。 桌子上,还放着几个礼盒,人参、鹿茸、海参。 沈香引看了看墙上的全家福。 两位老人幸福的笑着,中间一对年轻夫妻,抱着个襁褓娃娃。 但是中间女人的影像看着模糊,八成已经不在人世。 沈香引开门见山:“大娘,昨晚上,你是不是在拍了段巷子里的视频?” 大娘的笑顿时僵住,大惊失色:“没有!我没看到啊!” 沈香引笑着安抚:“大娘,别怕,昨晚上,是我和我男人打架,我俩都是练武术的,场面激烈了点。” “真的?”大娘怯生生的,生怕沈香引是来杀人灭口的似的。 大爷接茬:“你们小两口打架,怎么下那狠手呢?夫妻…最重要的是和睦!” 沈香引哀声,眼眸泛起水光:“哎,是他爱上别人了,我怀着他的种,想自己生下来养,但他怕我拿孩子要挟他。” 沈香引看了看大娘的反应,显然是信了,继续道:“他家暴!孩子没了。我心灰意冷,想拿走嫁妆离开这里,但是他不肯给,我一句话没说对,他就追着我打,也是你们昨晚看到的。” 大娘眉头紧皱,一脸心疼,沈香引攥住她胖嘟嘟热乎乎的手:“大娘,昨天那个视频对我很重要。我要报警,那是证据。” 大娘欲言又止半天:“哎哟…真是…啧。” 一旁沉默的大爷黑着脸,不说话,默默点起了烟斗。 “怎么了大娘?”沈香引奇怪。 大娘看向里屋,沈香引顺着她的视线看,刚好高大的身影略低头从门里出来,手里拿着大娘的老人机。 是昨晚那个男人! 他今天穿着略微宽松的黑色休闲西服,衬得原本就高大挺拔的身姿更加伟岸。 整个人严肃神秘、不容冒犯。 让他捷足先登了! 大爷看到他出来,发怒的用拐杖重重敲了几下地面。 “女娃,是我们两口子没长眼,被这混蛋骗了!视频八成已经被他删除!但是你别怕,昨晚上我们都看到了!” 大娘附和:“报警!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俩给你当证人!” 男人挑挑眉:“出去说?” 沈香引挑眉,有点尴尬。 刚才戏精附体,一顿即兴发挥,收都没收住。 “行。”她站起身。 大娘急了,拉她的手:“你不怕他再打你啊!别跟他去!他这么大高个,打你一个小姑娘?真不是东西!” 说着,大娘上前夺过自己的老年机,又朝着男人脚边啐了一口。 “我赔钱,婚也不离了。”男人眼尾带着调笑。 沈香引真诚回握大娘的手。 “大娘,我不想连累你们,他这个人,报复心很重,对我尚且如此,何况是你们?你们放心,外面人多,他不会拿我怎么样。” 大娘被劝动,叹了口气,又狠狠剜了一眼男人。 大爷则怒气冲冲提起那几个礼盒:人参、鹿茸、海参。 丢到男人身上,怒道:“拿着你的东西!滚出我家!” 男人被重重砸到,似乎动了怒。 沈香引立马打圆场,软声哄着:“这些东西,就当是我买的!大爷大娘,他的钱,本是我们的共同财产,现在他独占不止,还会给小三花,你们收着,别便宜了他!” 转身,沈香引对男人没好气:“走了。” 刚走没两步,大娘在身后喊:“女娃要是需要我们作证尽管开口!不能让坏人占了便宜!” 沈香引回头颔首: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并肩走着,肩膀被男人手肘怼了一下。 他低声懒懒道:“知道送东西,算懂点礼数,也不是完全没有王法。” “彼此彼此。”沈香引也暗暗铆足劲儿,用胳膊怼了一下男人。 问:“说吧,你叫什么?干什么的?” 男人轻笑出声,不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偷听我墙角,现在又来销毁证据,不该有个解释?” 男人耸耸肩:“谁说我是来毁灭证据?” “那你来干嘛?” 说到这里,二人已经走到了碧落古镇热闹的十字大街上,面对面站立。 真高,沈香引抬头看着男人感慨。 “当然是查查,你是什么人?这么无法无天。”男人目光如炬的审视。 “你查我?你这不是反客为主?” 男人不以为然,眯起吊梢的凤眼。 “月英的死到底和你什么关系?” “没关系。不要碰瓷。” 男人俯低身子,凑近沈香引,接着又低声说:“我倒想问问,你口口声声说,你奶奶死了,为什么,我看到,她还能自己走路?” 沈香引身子一怔。 “还有昨晚你自己在家里自言自语,你是不是…”他指着她的脑袋,“这儿有问题?” 他指的是她和阿傍说话。 沈香引哼了一声,踮起脚,也凑近他耳边:“你这身手,可不像一般人,既然对我好奇,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她的咬字很有韵味,听着就让人心痒。 男人嘴角微不可察勾了勾:“今天没空。” 转脸,对上沈香引近在咫尺探究的眼神,不觉后退一步。 沈香引轻笑,也撤了一步:“一整天都没空?晚上呢?” 她看到男人挑了一下眉,又伸手到她跟前:“手机给我。” 沈香引拿出自己的电话递给他。 大娘同款老人机,用得掉了漆。 男人按动上面的数字,老人机的机械女声大喇叭似的念出他的号码。 手机再还回来,他说:“晚上打给你。” 说完转身就走。 沈香引接过手机看,屏幕上三个像素大字:鹤冲天。 真是个好名字,家家楼上簇神仙,争看鹤冲天。 …… 晚上,沈香引百无聊赖等客上门。 沈记裁衣是老木屋的结构,二楼尤是逼仄。 就是这样小小的几平米,放着一张靠窗小床,和沈月英一辈子生活过的痕迹。 在外飘零躲藏多年,若不是连番梦到沈月英托梦,她可能不会再回到这里。 也是自己够混蛋,放任沈月英孤独的自生自灭。 沈香引推开木窗,用木棍支撑,歪着脑袋向外看。 剪刀巷还没有开发起来,仍旧保留着当年风貌。 最怕触景生情,回到这里,不可避免期期艾艾。 直到老人机的大喇叭响起,把她从愁绪中拉回当下。 沈香引勾起嘴角,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 没有路灯的剪刀巷,鹤冲天在夜幕下身影颀长。 他指尖捏着香烟,深吸了一口,火光映照锋利的脸部轮廓。 与她对上视线后,利落将烟蒂扔到地上,抬起脚步朝大门来。 沈香引下楼,打开吱呀的木门,身形高大的鹤冲天堵在门口,离得很近,像故意的。 “这么晚,我都要睡了。”沈香引声音轻轻的,不嗲但娇媚。 空气中有细微的血腥味和药水味。 沈香引斟茶,关切:“手没伤着筋骨吧?” 鹤冲天嗤笑,前一晚还招招要他命,现在这是演什么? 茶香伴着腾腾水雾散开,水柱浇灌出清脆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绵长撩人。 沈香引推推杯子,鹤冲天没喝。 他在观察沈香引,不置可否这是一张绝顶的美人脸。 未施粉黛,美得浑然天成,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明艳着勾人,但她的眸子空灵,静默得不声张。 “沈记裁衣。”鹤冲天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一楼的裁缝铺,堆满了各种布料,也挂着成衣,都是沈月英生前做的,生意不算好,积了很多没卖出去,落了灰。 “这家裁缝铺只有一个独居老人沈月英,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我叫沈香引,沈月英是我奶奶。你经常在这片活动?”沈香引又推了推茶杯:“武夷山的岩茶呢。” 鹤冲天点点头,复述一遍:“沈香引。” 他依旧不喝。 一阵风吹动木门,响动异常。 沈香引吓得抖了一下。 鹤冲天失笑:“看不出来,你胆子这么小,心里有鬼?” 沈香引笑容蛊惑摇头:“你为什么偷听我墙角?” “路过,好奇。” “这么巧?”沈香引喝下一杯茶,“你不喝,是怕我下毒?” 鹤冲天勾起嘴角:“我不喝外面的东西。” 沈香引若有所思点点头:“那你没口福了。” “所以,为什么你奶奶死了还能走路?” 沈香引不回应,令起话头:“这么好奇?” 鹤冲天笑着摇头,翻转着手里的金属火机:“天生好奇,你不告诉,我晚上回去要睡不着了。” “你有失眠的问题?” 鹤冲天抬了抬眉,没说话。 沈香引紧接着说:“那就,不回去睡呢?” 鹤冲天绷了一瞬下颌线,凌冽的目光看向沈香引。 沈香引不紧不慢又倒了杯茶,喝下。 看着鹤冲天目光逐渐涣散,似笑非笑。 在他昏睡闭眼的瞬间,沈香引站起身:“叫你喝茶,你不喝。” 香炉里幽幽飘散的沉香加了东西,茶是解药。 第4章 捆 鹤冲天昏昏沉沉睁开眼的时候,远远看到沈香引曲线绰约的身影。 待视线清晰,看清她弯腰撑在桌边,拿一颗苹果在削皮,长长的苹果皮弯弯曲曲坠下没有断。 想站起来,动弹不得。 他被五花大绑在房柱上。 绳子打结方式很特别,通常是用来在乡下绑猪的,越挣扎越紧。 沈香引耳朵一动,回头看鹤冲天。 窗缝外透出一道明亮白光,打在他毛茸茸的眉毛上,和阴影部分形成强烈对比。 “睡得怎么样?” 沈香引光脚在地板上走近鹤冲天,蹲下身。 鹤冲天目光像刀子锋利,冷声:“解开。” 沈香引咔滋咬了一口苹果,另一只手拿着水果刀,贴到鹤冲天脸上。 “不得不说,你长得真不错,死了可惜了。” 鹤冲天用力挣扎,老房子的柱子都被他拽着晃了晃。 “喂喂喂——”沈香引慢条斯理,“房子塌了,你会死。” “死也拉你一起!”鹤冲天从喉咙中发出一阵笑,继续用尽浑身力气摇晃房柱,眼底蔓延猩红。 沈香引又咬下一口苹果,修长洁白的脖间滚动咽下。 “别浪费力气了,告诉我,月英的死,到底和你什么关系?” “路过,好奇。”鹤冲天的胳膊上青筋暴起,浑身散着热气。 “不信,我从来、从来不信巧合。”沈香引用刀背摁在男人的喉头,下移到胸口,再下移到腹部,再下移到腿间。 “你不说,我只好先当是你做的。” 鹤冲天紧抿着唇,他相信她做得出来。 不成想,自己会栽到一个女人手上。 “干嘛这样盯着我?想吃?”沈香引在苹果上没有咬过的地方切下来一块苹果,递到鹤冲天嘴前。 鹤冲天猛然别过脸去。 沈香引不以为然,自己吃了:“好好想想,我数三下,还是嘴硬的话,我就只能杀掉你了。” “3。” “2。” “1。” 沈香引眸子忽然迸出狠戾,刀尖快速刺向鹤冲天的胸口。 鹤冲天出声:“好!” 刀尖还是微微刺进去一些,真不是吓唬他。 沈香引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狂热的愤怒,像能把人灼伤。 他这人有什么毛病?被死亡威胁还挺兴奋? “说啊,听着呢。”沈香引扭过头,把耳朵向前贴了贴。 “不是我,但我可以帮你。” 沈香引转动手中的水果刀,玩得溜:“我需要你帮?” “她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鹤冲天问。 “六天前,被溺死。”沈香引说这句话语气冰冷。 “从她溺水的液体中监测,数据分析出是哪个水域,锁定地点,调取监控。” 科技这么发达吗?沈香引面不改色:“还有呢?” “六天前的晚上,碧落古镇一个夜间巡逻的保安,不知看到什么吓破了胆,请了好几天假,到处说见到鬼。” “你该不能胡诌骗我?” “不信你去找,叫古云实,他巡逻的地方就是雁行湖。” 胸前伤口被麻绳勒得痛,鹤冲天向后靠去。 沈香引若有所思:“你家住哪?” “干什么?” “要是你骗我,我再去把你绑回来。” 鹤冲天怒不可遏,却也有一丝快感,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 迫不及待再来一次较量,他一定会快意反杀。 沈香引两瓣朱唇叼着苹果,捏着掉漆钢笔,在通讯录本上唰唰记录鹤冲天的地址。 “鹤冲天。”沈香引念了一下他的名字:“你这么大本事,这个结,能自己解开吧?” 说完,起身离开,男人长腿一蹬,挣扎低骂。 沈香引头也不回的下楼,刚下一半,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 同时手机的大喇叭也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翟新厚。 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手机的喇叭声太大,外面都能听到。 眼下,二楼还五花大绑着鹤冲天,他现在就像快要爆炸的炸弹,一触即发。 “抱歉了帅哥。” 沈香引说完,上前揪起鹤冲天的领子,另一只手重重朝着他的后脖颈劈去。 鹤冲天根本来不及反应,任人宰割被击晕过去。 …… 沈香引给翟新厚开门,笑脸相迎。 翟新厚憨笑着。 他似乎一直是这样的脸,无时无刻在好心情。 他侧身挤了进门,身后跟着另外两名警察。 “怎么了这是?”沈香引问。 “你奶奶的尸体,不见了。” 沈香引晴天霹雳,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 翟新厚补充说:“老卜说是半夜被人偷走的。” “那你这是来?”沈香引警惕,他们难不成是怀疑她偷尸体吧? “沈小姐,抱歉,例行公事罢了,还要问你几句话,你奶奶平时,还有什么来往的人?” 沈香引气不打一处来,要是他们不无端怀疑她,不让她把月英带回来,月英的遗体怎么会丢! 她语气森寒:“你们弄丢遗体,还来找我要?” 翟新厚嘿嘿笑了两声:“沈小姐,就走个形式,搜一下,不会弄乱你家东西的。” 说着,抬手挥挥,指令身后二人:“搜的时候小心点,别弄乱了。” 二人得令,立刻开始搜。 “不要碰我的东西!”沈香引警告。 翟新厚摸摸后脑,语气像哄着人:“冒犯了,我们只是想尽快找回老人家的尸体。” 头顶的木质天花板忽然发生响动。 翟新厚神情一振:“沈小姐,家里还有别人?” 有…还是没有呢? 翟新厚带头上楼。 沈香引脑袋里飞快编织着合理的谎言。 要不,还说是夫妻?情趣?不行,没证件,人家警察没那么好糊弄。 沈月英的遗体不见了,自己本来就是怀疑对象,如果再被发现屋里绑着人,更说不清…… 盘算间,沈香引已经跟着翟新厚上了楼。 沈香引认命的看向绑着鹤冲天的柱子,却不见他人。 跑了。 她刚才下手可没留情,鹤冲天果然有点本事。 翟新厚走近地上的一滩绳子,蹲下查看:“这是?” 沈香引看他拿起的那一截绳子上还有血迹:“村里绑猪的绳子,杀完,我就把绳子拿回来了。” 翟新厚眼神询问旁边两个人。 其中一个女警说:“这种结,确实是老家绑猪的捆法。” 看来,比起让她喝一壶,鹤冲天更不想见警察。 木窗大开,沈香引不禁猜:鹤冲天,现在是在窗外听着?还是又上了房顶? 她不再阻拦,很快搜查完,一无所获。 翟新厚又过来找补。 “沈小姐,我们公事公办,绝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就我个人来说,非常同情你的遭遇,也相信你不会是凶手。” 沈香引点点头,她不讨厌翟新厚,他总是笑眯眯的。 这个笑,不是笑里藏刀的笑,是真正纯良正直之人的笑。 能让周围人被他带动得也开心几分。 他也许聪明,但没什么城府。 不像鹤冲天,让他看一眼,好像没穿衣服似的心慌。 眼下,沈月英的遗体无故失踪,事情似乎变得更加棘手。 “遗体怎么会被偷走?你们那没人看着?” 翟新厚撇撇嘴:“昨天值夜班的,是个新来的实习生,有人冒充家属,不知道怎么的唬了两句,签了字就领走了。” 沈香引皱起眉,对方冒了头,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没有监控?” “有,但是没有拍清楚,是个中等身材的年轻女人,去领尸体的时候,戴着墨镜。” “还有别的蹊跷的地方吗?” 翟新厚若有所思:“我们的实习生,按理说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但是昨晚上,据他自己说,就像喝醉酒一样,迷迷糊糊的,今天一整天身体都不舒服,已经请假回去休息了。” 沈香引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身体不舒服。 “后续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沈香引开口赶客。 翟新厚招招手,带着两个人往出走:“沈小姐,别送了,你相信我们,一定把你奶奶的尸体找回来。” 翟新厚一步三回头,又是笑又是摆手,真喜庆。 沈香引没有回以笑脸,焦心遗体为什么会失踪,还是被人冒领的! 楼下关门声刚响,忽觉背后一凉。 身前自己的影子被更高大的影笼罩。 看来,鹤冲天是躲在窗外听着。 第5章 目击者 沈香引只觉后脖颈汗毛直立。 好凶猛的杀气! 她向前迈了两步,才回头。 任她反应再快,架不住鹤冲天人高手长。 一回头,迎面被青筋蜿蜒的大手死死扼住喉咙。 近在咫尺的眸子里,交织着残忍和暴戾。 鹤冲天当下只有一个念头:弄疼她!弄伤她!让她哭着求自己放手! 但是沈香引的表情很不正常,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一片死寂。 身体也没有丁点挣扎的意思。 鹤冲天从来没有看过谁快被掐死的时候是这个表情。 她好像不怕死,甚至说,她想死。 沈香引窒息到眼前发昏,喉咙生疼。 眼前一黑前,她被猛地推了一把,重重跌到墙边。 鹤冲天放开了她。 她很快恢复呼吸,嘴角不断渗出鲜血,声音沙哑:“你可不像手软的人。” “疯子。”鹤冲天不屑的评了一句。 “你不是?”沈香引又吐掉一口血,伤得不轻。 摸摸白皙脖颈上的红印子,“嘶——你真的,蛮有力气。” 她拾起旁边桌上的香烟,点了一支,又将烟盒扔给鹤冲天。 鹤冲天拍掉,“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告诉我,你奶奶怎么回事?” 沈香引眼睛不离他,呼出一口烟,“不知道,你也听到了,遗体不见了,要不你把尸体找回来,我帮你问问她?” 鹤冲天低骂一句,接着转身要走。 沈香引看着他的背影,说:“帅哥,如果你骗了我的话,我会再去你家找你。” 看着他背影从楼梯拐角消失,沈香引冷下脸。 灭掉烟,她闭上眼睛开始捋目前的线索。 她不喜欢闭上眼睛的感觉,这是有意识状态下的全黑。 黑暗中无数腐败难辨的脸,狰狞、嘶吼朝她汹涌而来。 有的脸她认识,有的不认识,也可能是忘了。 它们都想把她拉进黑暗深渊。 黑暗深处,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在蛰伏着,混沌、沉寂。 比死亡可怕,比恐怖本身更恐怖。 她不愿意回碧落古镇,就是在躲“那个东西”。 在这里,她对它的感应尤为强烈。 无形的,不是人,不是灾难,更不是什么力量,但比已知的一切都强大。 “回来了……”没有音色的声音凭空出现在脑海,像是脑海中的自言自语,但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思想。 沈香引蓦的睁开眼睛,脸色煞白,周围风吹草动草木皆兵,好似会突然出现什么恐怖的东西。 如影随形的恐惧,又来了。 …… 沈香引打听到古云实的宿舍,空手拜访。 不是看不上人家的职业,是她手头实在紧。 简陋二层楼的单间,开门的是个白白胖胖的男人,看到沈香引一惊,都忘了说话。 别说他生活中见不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就是在电视上,也没见到过。 深蓝色的旗袍勾勒她高挑曼妙的身段,一张浓颜明艳的神女脸,眸子清冷。 二百斤大汉心中陡然浮现四个字:姐姐杀我!! “古云实在吗?”沈香引出声,胖子没动。 看向屋里,屋里的人也都在看着她,无一不好奇,这山里娃古云实,在哪认识了这么个仙女? 有人拍拍古云实的背:“找,找你的?” 古云实回过头,是一张倔强的少年脸,看着年纪不大,个挺高,但特别特别瘦。 像三天饿九顿那么瘦。 他看到沈香引后,表情不自然,故意大声壮胆:“干嘛?你谁啊?” “找你有事,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古云实提起拖沓的鞋,出了房门。 身后仍有人在惊叹:“古云实这小子什么福气?前两天路上捡了个玉镯子,今天又有大美女找。” 另一个人没好气:“能什么福气?没准人家美女就是来找镯子的。” 沈香引忽然想到,整理遗物的时候,确实没见到她送沈月英的玉镯。 “你找我什么事?”云实心里也打鼓,担心她是来要镯子。 沈香引果然开口:“那个镯子,能让我看看么?” 屋里的男人一片哄笑:“哈哈哈哈——” 古云实脸色难看,站着不动。 沈香引又说:“放心,我不要,送你了,我就看一眼。” “这美女是想人赃并获,给古云实送进去。”又有人说。 沈香引朝人群刀了一眼,“我跟你们说话了么?” 她声音不大,但极有威慑力,一帮男人顿时消停。 “我真就看一眼,找个地方,请你坐坐。” 古云实目光一滞,这是第一次有女人邀请他“坐坐”。 且不论沈香引美得非人,就说单独和异性相处,上一次,还是在老家,和邻居家的虎妞一起在地里割小麦。 …… 东大街的咖啡馆,古云实挑的。 他巡逻的时候路过很多次,店里总是飘出来醇香迷人的咖啡香气,他从来没有进来过。 沈香引捏着玉镯看,确认是送给沈月英的那一支无疑。 “哪捡的?” 云实喝着想象了很多次味道的咖啡,刚浅尝一口,差点喷出来。 这是什么?比中药都难喝! 面儿上故作镇静:“雁行湖。” “雁行湖,听说你那天值完夜班后,请了好几天假?怎么了?” “不舒服。”古云实想要显得应对自如,用力过猛,整个人都紧绷着。 “哪不舒服?” 古云实低下头,没回答。 “那天晚上你看到什么了?”沈香引盯着他的眼睛,想要探究出一些什么。 古云实眼神中有恐惧,愣出神,似乎在回忆,直至打了个冷颤。 “没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沈香引追问。 “说了,没什么。”古云实大声回应。 “那天晚上,雁行湖溺死了一位老人,是我奶奶,警察还在调查,你现在不说,就得去警察局的审问室说。” 古云实目光惊恐,忽然胳膊一挥,把面前的杯盘全部扫到地上。 “我说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他几乎是顿时切换到应激状态。 到底看到了什么,把一个大小伙儿吓成这样? 服务员小姑娘一脸嫌恶的过来清理东西。 沈香引赔礼:“真抱歉,损失我会赔偿。” 随后又靠到沙发上:“那先不聊这个,聊点别的。” 她上下打量着云实:“你这么大个儿的机灵小伙,怎么会在这儿当保安?” 古云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气有点虚,“在碧落古镇当保安有什么不好?” “工资很高吗?我有个弟弟,和你年纪差不多大,也没工作。” 她哪有什么弟弟?张口就来。 但说到这个,云实来了兴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青龙集团啊。” “青龙集团?” “你是外地的?青龙集团,在咱们这儿,是这个。”云实竖了竖大拇指。 “能顶半边天,但不是黑帮啊,就是一个势力庞大,涉猎各行业的大集团。集团老总,我们的龙头,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只能听到一些个堂主的动静。” 云实顶起一边肩膀,手指点着桌面:“碧落古镇,这么大景区,就是青龙集团承包建设经营的。我们归礼堂管。” 沈香引若有所思,还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岂不是还有其他分堂?” “嗯呢呗!前阵子,执堂堂主也在碧落古镇的文旅区买了栋半山别墅。有传闻说,他是想来蚕食礼堂的势力,抢地盘的。”古云实侃侃而谈。 沈香引吃下一枚饼干,看向窗外,执堂,应该是分堂里实权最大的。 碧落古镇水挺深。 “那你当保安,什么时候能混出头?” 云实挠挠脑门:“哎,其实我之前都录入员工了,跟着王哥后面混的,后来出了点小变故,被调到这,不过,王哥义薄云天,不会让我一辈子在这里做保安的。” 王哥?该不会是那个头上磕出大包的猥琐男? “碧落古镇百事?”沈香引试探。 云实神采奕奕:“对!你认识我老大?” “见过两次。”沈香引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但是古云实,你混不远。” “你凭什么这么说!”云实拍了下桌子,不服气。 这小子,太浮躁了,但也很好激怒。 “因为,你胆小啊。”沈香引又往嘴里送了一枚饼干,咔滋咔滋咬得响。 云实咬了咬后牙,欲言又止。 “瞧给你吓得,还混呢,看着什么就吓成了这样?我一个女人,胆子都比你大。”沈香引补刀,轻蔑的笑。 “你!”云实怒指沈香引。 “行,别怪我没提醒你,吓到了别赖我!”云实一副破罐子破摔样。 他拿出手机,点了两下递给沈香引。 “看吧,声音开小点。”云实脸色难看,抱着胳膊往后退,显然是害怕手机里的东西。 沈香引接过来,是一段影片,偷拍的视角,黑漆漆一片。 影片中,古云实小声说:“卧槽,前面那是什么啊卧槽!” 随着镜头放大,模糊可辨,是雁行湖。 穿着碎花棉袄、佝偻身体跪在浅水区域中的,是沈月英。 她的左手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绕到身后按着自己的脖子,把自己的脑袋按在水里。 右手却不停的扑腾、挣扎,奋力的拍着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苍老的声音不停呼救、求饶、痛苦呻吟…… 整个过程触目惊心,直到一动不动。 沈香引揪心的看完,沈月英被“自己”溺死的全过程。 接着就是云实絮絮叨叨惊吓过度的自言自语,纠结要不要去看看怎么回事。 忽然,画面一转,影片中的云实尖叫出声的同时,屏幕中出现沈月英沟壑层叠眼珠灰白的脸。 “嘘——”令人浑身发寒的声音,咕哝着从沈月英的喉咙里挤出,清晰无比。 视频中古云实尖叫一声,手机也丢了出去。 但镜头恰好固定在沈月英蹒跚着步子,向古镇方向走。 边走,边脱下了身上的湿衣服。 第6章 嗦粉 难怪古云实会吓成这样。 沈香引倒扣下手机,双手覆盖住脸,眼眶发酸。 记忆中的沈月英,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的笑着,如春风一般和睦。 她对谁都温柔耐心,一辈子没做过坏事,怎么临了临了要遭这种罪? 沈香引抬起脸时,双眼通红。 “吓哭了?我就告诉你别看,你还不信。”古云实语气软了许多。 沈香引站起身:“你那个王哥不是什么好人,想往上混,换个人跟。还有,你今天应该要倒霉,赶紧回去别出门了。” 撂下这句话,沈香引去结账,走得干脆。 干脆到忘了赔偿打碎的杯盘。 古云实舍不得浪费,问服务员要来纸杯,打包了沈香引未喝过的咖啡。 刚迈出门,被店员一把拉住袖子。 宽大不合身的衣服直接被扯得露出半边肩膀,显得窝囊。 “摔完东西就走?”店员小姑娘看古云实一身保安服,更不客气。 古云实甩开她:“那个女的不是付过了么?” “她只付了咖啡钱。” “……”古云实掏出干扁的皮包,钱没赚几个,没花就没了,真的是钱难挣翔难吃。 刚转头出来,迎面碰上两个高大的男人。 古云实一激灵:“两位哥,真巧啊,在这儿碰到你们。” 两人相视而笑,其中一个道:“不巧,我们到处找你呢。” 另一个直接把大臂膀搭在古云实瘦弱的肩膀上。 “又饿瘦了啊,还吃馍馍就你妈寄的辣椒酱呢?” 古云实低着脖子:“找我干啥,两位哥…哎轻点压……” “哈哈哈哈哈还是这么怂。”压肩膀的壮汉说。 另一个接话:“行了,轻点吧,别吓坏他,这小子胆子比鸡崽儿还小,哈哈哈。” 古云实尴尬的笑僵在脸上,他都被发配来当保安了,这群人怎么追着他欺负? 再想起刚才沈香引断言他因为胆小混不远。 一股无名火窜上胸口。 “放开!有事说事,我跟你们很熟?”古云实扒拉开压着自己脖子的人。 还没来得及后悔,眼眶直接挨了一拳。 接着头发被拽着,按着他弯下腰,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膝盖。 古云实被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发懵,肩膀被紧捏着,挟持他往前走。 “要不是还有正事,我哥俩非好好伺候伺候你!” …… 沈月英的死,越来越复杂,沈香引下一步,得去找弄丢尸体的工作人员。 好饿。 每次悲伤过度、思虑过度、运动过度,都好饿。 好像胃已经空虚的开始消化自己。 沈香引弯腰捂了捂肚子,拐进一家鱼粉店。 “老板,鱼粉一碗,汤的,最便宜的。” 店挺大,里面还有包间,门紧闭着。 热乎乎浓白汤的鱼粉上来后,沈香引迫不及待挑起来。 滑溜的鱼粉顺到胃里,瞬间充实。 身后的包间门开了,里面喧闹的声音瞬间传出来。 没过一会儿,沈香引后脖颈察觉到了气流颤动。 侧身躲过,回头看,阴魂不散的——碧落古镇百事通:王格。 真倒霉,一吃饭就碰到这玩意儿。 “哟哟哟,美女,你说咱俩这是不是缘分呐?!” 王格满脸通红,似乎喝了不少,一脸油光。 可惜美味的鱼粉,被他倒了胃口。 王格一屁股坐在沈香引旁边:“咱,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嗝。”打过酒嗝儿,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进去跟我喝两杯?哥带你见识见识大…大人物。” 沈香引掩住鼻子的同时端起碗站了起来,快速呼噜两口,汤没喝完,太倒胃口。 “老板,多少钱?”她绕到柜台。 王格不死心,追上来,短又粗的胳膊往她肩膀上搭:“跟你说话呢,别给脸不要脸。” 沈香引弯腰,捉住王哥肉乎乎的手腕,反手绕到他身后扣住,四两拨千斤。 “懒得收拾你,非要找打?” 老板慌了神:“哎呦!别!别在我这儿闹事!姑娘,你不认识他吗?!快给人家放开!” 包间又出来两个男人,醉醺醺,指着沈香引。 “哪来的女人?!放开王哥!”一个人说。 “废什么话!打!”另一个人说着操起旁边桌的绿酒瓶子,还未近身就被沈香引打掉,摔在地上瞬间粉碎。 更多的人从包间里出来,个顶个唬人。 刚才还觉得宽敞的店子瞬间满满当当。 她不想惹麻烦,瞅准时机朝着门口跑。 有人从身后猛的抓了一把,拽散了她的头发,羊脂玉的发簪掉在地上碎成两截。 沈香引回头猛蹬一脚,被踹的人飞出去几米远,后背硬生生把木椅压散炸开! 她被重重围起来。 王格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趾高气昂抓着自己的皮带扣扭了扭:“呲——你不是能打么?这么多人我看你怎么打?” 旁边老板看起来都快哭了,一直在摆手祈求。 沈香引听着烦:“道上规矩,我打了你是我不对,我道歉。” 能伸就能屈,她还鞠了一躬。 不料众人哄然,肆虐的笑声震耳欲聋。 王格尤为乐: “还道上规矩,你特么一个小娘们,知道个屁,跟我们谈道上?你有资格?” “今天你不跪下给我认错,再陪哥哥我玩几天,这事儿过不去。” 沈香引啧了一声,顺手拎起旁边的椅子朝王格脑袋上砸。 王格躲不开,直接见血,抱着脑袋退好几步。 下一秒,十几双手脚朝她身上招呼。 店铺太小,她和众人拉不开距离,双拳也难敌十几双手,耳边呼啸而过风声,她腾不出来空档。 看来是得挨一下了。 近在咫尺的风声戛然而止。 回头看,那只高举着酒瓶的手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握着,捏得发白。 顺着手臂看过去,是个头高过众人一截的鹤冲天。 “哎呦,鹤爷,疼疼疼,松手!”举瓶子的人求饶。 “鹤爷,这点小事怎么能劳您大驾?您在里面坐着就成!”王格捂着脑袋,瞬间换上一幅嘴脸。 鹤冲天突然用力,抓着那人的手朝他头上狠狠砸上去,当场见血。 嘲弄道:“丢人。” 沈香引了然了,他们都是青龙集团的蛇鼠一窝。 利落说了声:“谢了。”接着往门口走。 老板拦上来,挡住不让走:“这,这这,你可不能走啊,砸坏这么多东西!” 沈香引气血上涌:“他们这么多人闹事,你不找他们赔钱,当我软柿子?” 老板怯懦看了一眼众人:“这…我小本生意,姑娘,你这一顿砸,我一个月白干。” “没钱。”沈香引说得干脆。 鹤冲天此刻被簇拥在中间,旁边人给他拉了条椅子。 他掏出烟,旁边又递过来好几个打着的火机。 鹤冲天眯着眼,嘴角藏着看戏的笑。 沈香引指着鹤冲天:“问他要,他有钱。” 鹤冲天耸耸肩,朝旁边吐出一口烟,像在说:关我什么事? 老板浑身一抖,看都不敢看鹤冲天,嘟囔:“问他要,我这店子还开不开了。” 什么来头?这么嚣张? 僵持不下之时,饭店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鼻青脸肿的古云实被两个人推搡进门。 古云实先看到沈香引披头散发:扯着哭腔:“你也被他们抓了?” 待看到王格,大喊:“大哥!是我啊!古云实!” 鹤冲天看到来人,也不看王格,语气戏谑:“你手下人干活,真脏。” 王格一幅立正挨打的嘴脸,一个大耳刮扇到办事不力的人脸上。 “让你俩把人请过来!就这么请的?好歹以前也一条道上干活的!” 鹤冲天朝古云实招招手:“过来。”又换了个带着戏笑的语气说:“你可以走了。” 他没抬脸,但沈香引知道,是对她说的。 走么?沈香引不想走了。 第7章 去你家 古云实看起来太可怜了! 刚才还好好跟她喝着咖啡,现在缩在地上,衣服歪歪扭扭,一脸伤。 “你抓他干什么?” “难怪下午找不着人,你动作挺快。”鹤冲天说。 沈香引挤开众人,走到古云实旁边。 古云实被十几个人围着,吓得够呛,跪着不敢动,偷偷掉小珍珠。 王格伸手挡住她:“鹤爷让你走,是鹤爷大度,你别给脸不要!” 沈香引笑了,他们一定想不到,他们如此敬畏供着的鹤爷,今早还在她房间里,被捆猪的结死死绑着,任她宰割。 根本不想理,只看鹤冲天。 “你找他什么事?就在这说,说完,我要把人带走。” 鹤冲天舌尖抵了抵内脸颊,“行,也不是什么大事,和你目的一样。” 他递了根烟给古云实:“今天,你跟她说的,再跟我说一遍。” 古云实抬眸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围人,颤颤巍接下烟。 “别告诉他。”沈香引打断他说话,冲到鹤冲天面前:“还说跟你没关系!你这么大动干戈的,为了什么?” 周围所有人都蓄势待发朝前迈了一步,鹤冲天摆摆手,让他们退下。 “我帮你,你就不会缠着我。” 王格怒气冲冲指着沈香引:“你还敢缠着鹤爷?!真活腻歪了!鹤爷大度,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说着就卷起袖子,咋咋呼呼的耍狠,不过是装样子。 沈香引继续不搭理他,复盘整件事。 难道鹤冲天真是巧合? 这是青龙集团的地界,他插手好像也合理。 再加上他不明觉厉的身份,没准真会多管几下闲事。 鹤冲天向前倾了倾身子,手肘支在长腿上,略微施压问古云实:“听她的,听我的?” 古云实瞥了沈香引一眼,没怎么犹豫,向前跪了两步。 “鹤爷,给,我给她看的就是这段影像。” 鹤冲天接过手机。 古云实扯着委屈极了的嗓子:“鹤爷,我以后能跟着您吗?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鹤冲天心不在焉:“跟什么?你电影看多了?” 随后站起身,突兀在人群中异常高大,他独自进到包间里,关上了门。 王格的人不掩饰的嘲笑声顿时四起。 “还想跟着鹤爷混,不掂量掂量自己斤两。” “穷山沟沟里跑出来的下三滥,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笑掉兄弟们的牙。” 讥讽的话让跪在地上的古云实肩膀下沉,头也越来越低。 沈香引看着火大,一群欺软怕硬的垃圾。 鹤冲天片刻后再出来,把手机还给古云实:“你手机里的我删了,已经备份到我手机里。” 王格凑过去脸:“鹤爷,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 鹤冲天甩过一个阴鹜的眼神,唇角挂起笑。 “谁再打听这件事,或者试图从古云实嘴里套出点什么,别怪我没提前提醒。” 王哥瞬间低头摆手:“不打听,不打听。” 鹤冲天转眼又看向沈香引:“聊聊?” “聊聊。”沈香引拉起跪在地上的古云实:“没出息样,还没咋呢跪什么跪?” 鹤冲天也不看王格:“钱我付了,你们接着吃。”说罢,路过柜台时,放下一沓钱。 …… 深秋的夜晚凉,古镇街道已经少了行人。 “云实,以后别让人那么轻易欺负你。”沈香引拍拍古云实的背叮嘱。 古云实自觉难堪,什么也没说,转身一溜烟跑了。 古云实走远,沈香引耳边传来鹤冲天压低的声音:“还去你家?” 她转过头目光凛冽:“你可真是个头铁的,那段影片你看过了,不怕?” “不至于。” 这很反常,甭管他是什么爷,混得多好,碰上这档子事,正常人肯定避之不及。 人为利往,这事儿没利可图,又跟他没关系的事,干嘛要犯着危险凑热闹? “莫非,还是跟你有关系?”沈香引追问。 “疑心病?我说了,帮你查。碧落古镇出这档子事,我执堂堂主怎么能放着不管?” 执堂? 在文旅区买半山别墅的那个执堂堂主? “那聊聊,去你家。”沈香引说。 …… 一辆黑色大g停在鱼粉馆前面。 沈香引印象中,古镇的步行街,没进过车。 开车的男人叫周正,是鹤冲天的助理,精瘦、眼神炯炯有神,上衣紧绷着倒三角,后面扎一低马尾。 鹤冲天朝沈香引抬抬下巴,示意她上车,随后坐到副驾驶。 周正转过半个身子来上上下下看沈香引,头发略显凌乱,忍冬青的修身旗袍叫她穿得那叫个韵味,只是外侧撕开了,白皙的大腿若隐若现。 周正甩了甩脑袋,自愧脑袋里的黄色废料:“哥,去哪?” “回。”鹤冲天说。 “回哪?”周正不太确定,又问了一遍。 鹤冲天捂了捂胸口,刚才拦着朝沈香引头上招呼的酒瓶子,伤口又撕开了。 “回:文旅区的房子。”鹤冲天一字一顿。 不怪周正向他确认,鹤冲天出名的不近女色。 沈香引一个人在宽敞的后座,皮质座椅简直不要太舒服,比她在沈记裁衣的床舒服多了。 “怎么不跟我坐后面?不好意思?”沈香引问。 鹤冲天冷哼一声:“怕你一言不合,给我一刀。” 沈香引笑,忽然感受到一道不善的目光,是周正从后视镜警惕又压着火的瞟了她一眼。 笑出声了,沈香引靠在座椅上,伸了个懒腰。 车子的颠簸,和窗外闪过的模糊风景,让她有点困。 已经三天没合眼。 还是不睡了,鹤冲天这人难捉摸,不好说会不会找个地方给她埋了。 闭目养神,实在困得不行,干脆轻轻哼起评弹小调。 又过了会儿,远远的看到半山上月光下的别墅群,沉浸在一片静谧中。 车子开到其中一栋中式别墅边。 鹤冲天朝周正甩了甩下巴,周正会意点头。 沈香引看懂了。 鹤冲天的意思:你回去吧,她今晚走不了了。 第8章 温馨家园 鹤冲天的庭院宽敞,几株孤零零的植物被晚风吹得摇曳。 其中一棵红枫炸眼,在夜晚中红得像火焰。 房子盖得有品,中式构造,整体线条流畅,屋顶盖着彩色龙纹琉璃瓦,反射粼粼月光。 颇有北平的风情。 一路进到内部,他家里东西不多。 屋子正中供奉着一尊巨大的六臂大黑天,三目圆睁,鬃毛竖立,头戴五骷髅冠,浑身缠满蛇、人骨。 骇人的威严恐怖。 大黑天是守护事业的法神,但在家这么供的,沈香引没见过。 鹤冲天卷起袖子摆弄茶具。 沈香引的目光落在鹤冲天胳膊缠绕的纱布上,血映出来,是被她绑的时候又伤到,还没来得及处理。 沈香引挑了挑眉,翘起二郎腿,修长的小腿斜斜叠在一起:“那段视频,你有什么想法?” “闹鬼。”鹤冲天说着,把两杯茶一齐放在沈香引面前。 “你还信这个?”她看了看左边的茶水,又看看右边的。 “信,怎么不信?” 她不正面回应:“你说要帮我,有头绪么?” 鹤冲天下巴点点茶杯方向,不掩饰坏笑:“怎么不喝?” “喝哪杯?” 鹤冲天向前倾了倾,眼神讳莫如深:“二选一,看你运气怎么样。” 原来在这儿等她呢。 “我两杯都不喝呢?”沈香引说。 “我这人,心胸没那么豁达,我帮你,你不向我赔个不是怎么冰释前嫌?” 沈香引点点头,“行。” 她点兵点将,点中一杯,一饮而尽:“茶不错。” 鹤冲天唇角勾起得逞的笑,眸子里藏着蠢蠢欲动的危险信号。 下一秒,沈香引又端起另一杯,也喝了。 鹤冲天愣一下,其实两杯都加了东西。 “慌什么?我诚意给到,你不是,都跟那小伙儿使眼色,让他走了么?我今天出不了这个门。” 沈香引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鹤冲天。 她旗袍的裙边扫过鹤冲天的手臂,而后轻飘倒在他身上。 像在开一个未知结果的危险玩笑。 鹤冲天张张嘴,无语。 怀里的女人轻盈,后仰的脖颈曲线精致。 干架时身手挺飒爽诡谲,怎么现在落他手里边和没骨头似的软? 鹤冲天从沙发垫下抽出准备好的刀。 刀背抵在沈香引白皙的脸颊上。 沈香引睫毛微颤,这么好看的脸,划了可惜。 他没打算真的对她做什么,只想吓吓她。 刀尖割开领口的扣子,一路往下。 他捏起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唇角,像恶作剧似的想要在这殷红饱满的嘴唇上割开一个血口。 沈香引蓦的睁开了眼睛。 鹤冲天一愣:??? 怀里的女人眯起冷杏眼,舌尖微微探出,他虎口瞬间湿濡,像被电到似的推开沈香引。 “看你迟迟不下手,我都急了。”她曲起腿坐到另一边沙发。 “别客气。”她说得淡然。 说完,玉臂伸出,拽着他的胳膊,握住拿刀的大手,猛地朝自己肩膀上捅。 临近,鹤冲天制止,刀尖还是刺了进去。 沈香引微微皱眉:“这么浅?” “有病!”鹤冲天咣当一声把水果刀扔到桌上,退几步坐回沙发上。 沈香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认真问:“我诚意不够吗?” 鹤冲天没理她,她又说:“有一说一,你这个沙发是真舒服,借我睡一晚。” 反正周正走了,没人带她下山。 鹤冲天不说话,起身上了楼:这女人真不简单,那药能弄晕一头牛!她十分钟就醒了! …… 清晨睡醒,沈香引看到鹤冲天在不远处的生态鱼缸喂鱼。 漆黑无光的眸子盯着大鱼撕碎小鱼。 他察觉到她醒了:“睡得真死,就这么相信我?” “嗯——大不了失个身,我也不亏。”沈香引拖长声音伸懒腰,远远听到鹤冲天略带不屑意味的嗤笑。 她踱步到鹤冲天旁边,手臂的伤还是没有换药。 “这么不注意啊?” “什么?” 沈香引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臂:“有吃的没?” 鹤冲天笑了,她这假惺惺的关心什么意思?明明每次都冲着要他命来发狠。 “你我不敌对了,不代表是朋友。”鹤冲天朝旁边撤了一步,是看出她在套近乎的身体语言。 “我帮你换药,换顿饭总行吧?”看鹤冲天不回应,又说:“你这胳膊,发炎了会烂掉。” “吓唬谁?” …… 沈香引吃着面包片,鹤冲天按动手机,在发消息。 狼吞虎咽吃完,几乎没怎么嚼,拍掉手上的面包屑,朝鹤冲天招招手:“来,过来。” 鹤冲天伸出一只胳膊,脸也不抬。 拆开纱布后,外翻的血肉触目惊心,沈香引手轻也稳当:“你还没说,怎么帮我?” “联系了个人,晚上十点,我们去见她。” “什么人?” “去了就知道。”鹤冲天说。 沈香引点点头,细心的给他用纱布系了个蝴蝶结。 “帅哥,你谈对象了吗?” 鹤冲天瞥了她一眼,没回话。 这空荡荡的房子,妥妥单身。 “咱俩试试呗。”沈香引说得轻巧。 鹤冲天全身一震:??? “有病?”他抽回已经包好的手,坐得更远了些。 沈香引不以为然:“对啊。” “有病去医院,我说了,我们不敌对了,也不是朋友。还有,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打算,就算有,也不会找一个疯子。” “好吧。”沈香引又捏起两片面包吃:“天冷了,要是能吃一顿羊蝎子火锅……那滋味……” 鹤冲天起身穿上外套:“送你出去,我有事。” “我也有事,能让你伙计送我去城南的温馨花园吗?” “去干什么?” “我们不敌对了,也不是朋友,干嘛告你?” …… 沈香引被鹤冲天放在了碧落古镇。 摸摸兜,没钱打车。 英雄也得为斗米愁。 这么想着走在街上,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姑娘?”是之前拍下她和鹤冲天打斗视频的大娘,吴桂花。 沈香引看看吴桂花挎着的菜篮子:“好巧啊大娘,买菜?” “去我儿子店子里做饭。”大娘笑盈盈的,待看清她身侧皮袍的撕痕,又摇摇头:“又被打了?” “没,我和那个渣男一刀两断了,干干净净。” 大娘又换上笑脸:“那就好,多水灵的姑娘啊,老话说相由心生,那男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善茬。” 沈香引附和:“长了一张家暴脸。” 大娘搀着沈香引胳膊:“我儿子在古镇里开了一间书画店,有空你可以去坐坐,你们年轻人也有话聊。” 牵线搭桥? 沈香引正琢磨,这大娘以为她没了个孩子,还是二婚,怎么会想着介绍给自己的宝贝儿子? 大娘紧接着说:“我家媳妇,去年得病走了,剩下我儿子一个,带着个四岁的小姑娘,还得看着店子,平时也挺闷的,你们没事可以走动走动。” “好。大娘,我还有事,回头等我空了,再上您家看您去。”沈香引笑盈盈的回应,脚下步子溜得快。 沈香引坐公交到温馨花园,天色已黑。 人穷真是不好办事。 根据翟新厚给的地址,那个值班的实习生:小陈,就在这儿租房子。 楼道不知道哪里漏了水,滴滴答答的,空气里也有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沈香引敲了敲贴满小广告的防盗门,没人开,再敲,还是没动静。 她把耳朵向门贴了贴,门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在。 沈香引从火柴盒里捻起两根黑色发卡,开锁。 推开门的瞬间,门内的积水倾泻而出,冲湿了她的鞋子,于此同时,浓烈的血腥味也扑面而来。 不开灯的房间里,借着窗帘后微弱的光线,她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小陈正跪在地上快速挥舞着手臂,在墙上密密麻麻写着什么。 放眼整个房间,所有的墙壁,都是一串相同文字,层层叠叠。 “小陈!”沈香引厉声呵道,快速踏着水跑近。 跑近了,才看到,小陈的手里没有握着东西,他在用自己手写。 十根指头,已经磨得只剩下半截秃秃的小拇指! 第9章 水邪 小陈嘴里心急小声的重复着什么,沈香引凑近才听清。 他在说:“笔没水了。” 沈香引一把抓着小陈的后脖领阻止他。 小陈猛然回头看向她,眼神充满恐惧,浑身湿哒哒的发着抖。 “借我笔!借我你的笔!”说着猛然掰住沈香引的手指往墙上用力杵。 力气大得不正常! 沈香引蹬了一脚小陈,把他踹翻。 突然后背一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什么都不怕,唯独怕“那个东西”。 这里有一丝气息! 不是存在于脑海中隐秘的! 而且真实存在于现实!! 整间房子的潮湿和黑暗将她包裹,“啊……”沈香引低低叫出了声,她是真怕。 小陈趴在地上,疯狂抽搐,拍打起水花,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站起来。 血腥混着污水的味道,实在不好闻。 忽然,兜里的大喇叭铃声响起,同时小陈也朝她扑过来。 沈香引抬起一脚,带起水花,把小陈蹬出几米远。 因为害怕,没收住力气,似乎还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音。 “喂?”沈香引刚接起电话,小陈快速朝她爬过来,仰着头:“你的笔借给我用!” 这咕哝嘶哑的声音,像极了沈月英起尸的声音。 “在哪?约的时间快到了。”是鹤冲天。 “过不去了,撞到邪。”说话间,沈香引气喘吁吁,用力掐住小陈的脖子,探他的脉搏。 还好,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过了今晚。 “什么邪?”鹤冲天追问。 “水邪。” “位置。” “温馨花园,2栋……啊!!” 小陈忽然把头伸过来,咬住了她的手指头! 这么大力气,是要给她咬掉! 沈香引顾不得了,把手机一丢,腾出手死死扼住小陈的下颌骨,不让他继续咬合。 捏碎了下颌骨,小陈终于松口。 沈香引抽出被吸得黏腻咬破皮肉的手指,反手把小陈的两只手扣在身后。 快速看了看周围,墙上挂着根数据线,有点远。 沈香引抬起长腿,脚尖勾起数据线抛到面前,手横着一把捉住。 干脆利落缠绕到小陈手腕上,又用膝盖顶住他的肩膀,令他跪着。 绑人,她擅长。 被绑住手脚的小陈行动力减弱了许多,在地上打滚、嘶吼。 沈香引上前又用力狠蹬了两脚才消停些。 转身跌坐到沙发上,她立刻给翟新厚打电话:“小陈家出事了!” 翟新厚一边问原委,一边安排着争分夺秒。 “沈小姐,你安全吗?” “暂时安全。” “要不要救护车?” “要。”沈香引简述了小陈的状况后,压了电话。 刚挂断,手机收到条信息,鹤冲天发的。 “a区b区?” 她正要回复短信,鹤冲天又把电话打进来。 她接通:“别来了,警察马上到。” “a区b区?” “我已经解决了。” “a区?b区?” “a。” 鹤冲天挂了电话。 小陈低着脑袋,咯咯咯的笑着。 沈香引蜷在沙发里,拇指尖抵在齿间,阴森森的潮冷令她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起。 水滴入水里的声音清脆,在沈香引的身后荡漾起涟漪,极具穿透力。 还没有来得及回头,耳边响起了幽远空洞又干扁的女声。 “你知道…她有多想你吗?” 沈香引回头,什么都没有。 是幻听? 可怕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在左耳时而在右耳,停停顿顿。 “她以为你在雁行湖等她,要带她玩儿呢……哈哈哈哈——” “你想弥补?你的罪孽是弥补不了的——” “好一对至亲至爱,她临死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吊着都想等到你——” “墙上的衣服,不是卖不掉,是她给你做的,等你回来,天天有漂亮衣服穿——” “她——是你害死的……” 沈香引崩溃,蛊惑人心的哀声细细钻进她的脑海。 怎么就一走几十年,一次都没回来看沈月英呢? 沈月英最大的苦难,就是她沈香引! “你是什么东西?”沈香引冷冷的问。 那个声音变得无比的近,像贴在耳边:“我是不远的将来,新世界的先行者。” 沈香引探入手包,从里面捻出银针,猛然朝声音来源刺了过去。 邪祟没有现行,而且忽然消散。 看来邪祟的本体不在这,这只是一缕怨念。 沈香引绝望的盯着黑暗,看清墙上密密麻麻锋利的字。 这不是,雁行湖水底暗河尽头的文字吗? 头皮发麻。 她要先走了,翟新厚一会儿就到,她没必要在这儿耗着。 刚走到门口,碰上要进门的高大身影。 一股如地火般灼热的气,不看也知道是鹤冲天。 “什么情况?” 沈香引看到鹤冲天身后跟着一个矮小的老人。 哑姨,看事儿的,天生通灵,整个人看起来鬼气森森。 青龙集团平时大的白事,或者有什么人解决不了的事,都找她。 沈香引听鹤冲天介绍完,想要握手,刚伸出去,就被鹤冲天挡住了。 推开她的手,也摸到了露出骨头的黏腻。 “哑姨不说话,礼节免了。”说完侧身冲进屋。 打开手电筒照明,光柱聚焦在被五花大绑的小陈身上,而后又照到墙上密密麻麻的血字。 鹤冲天看向哑姨。 哑姨脑袋没动,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字,眸子里闪过恐惧。 她摆了摆手,要从屋子里出去。 “诶?”沈香引拽住她,“这人,身上有东西没?怎么救?” 哑姨瞪了一眼沈香引,让她不觉一冷。 鹤冲天朝哑姨招招手,哑姨犹豫着,跟到他身边。 “还活着,现在怎么办?”鹤冲天问哑姨。 哑姨摸着小陈的天灵盖,又脱下鞋子摸摸脚底板,闭着眼睛好一会儿。 拉过鹤冲天的手,在他手心划拉字。 沈香引靠在门框上,她是真累了,而且很冷。 没有缘由的困倦,特别困。 侧面打过来强烈光照,沈香引看过去,翟新厚来了,后面跟着好几个人。 “沈小姐!”看到她没事,翟新厚脸上松了松,而后热火朝天的张罗:“快!跟我进去把人救出来!” 走近了,又问:“小陈还好吗?” 沈香引摇摇头,问鹤冲天:“怎么样?” 鹤冲天抬起头:“哑姨说先送医院,后面的事再说。” 翟新厚进屋,看到鹤冲天:“你们什么人?” “我朋友,陪我一起来的。”沈香引说。 翟新厚没管那么多,救人要紧,立即把小陈背上担架,运送出去。 救护车开走,翟新厚再回来:“怎么回事?”说着,他的肚子一阵咕噜噜的叫。 “饿了?”沈香引毫无边界感的手背碰了碰翟新厚的肚子。 翟新厚点点头,“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说?” “我也饿了。”沈香引转头又问鹤冲天:“去不去?” 鹤冲天:“不了。”随后搀着哑婆出门。 沈香引看他要走,叮嘱说:“你的手臂,沾了水,回去路上换个药。” 鹤冲天已经走出去一截,又说:“吃完打电话,你过来换。” 沈香引挑了挑眉:呵,男人,嘴上说什么不敌对了也不是朋友…… 翟新厚还是憨憨的:“男朋友?” 沈香引笑了一下:“还不是。” “真帅哈!”转头又跟另外两个人吩咐:“现场保护好,我附近吃两口很快回来。” 在小区外面的大排档,点了两份最快的炒面。 翟新厚吃东西,比沈香引还狼吞虎咽,吃得那叫个香。 “所以你不信我说的?”沈香引问。 “持保留意见。”说完,翟新厚拿起汽水咕噜咕噜喝下半瓶。 沈香引也没指望这种事,有几个人信,除了鹤冲天那个疯子。 “那个女人偷走遗体,应该拍到车辆照片了吧?找到了吗?” “车是找到了,一辆失窃快报废的面包车,就在路边停着,里面干干净净。” “还有别的线索吗?” “在筛查大量的监控录像,警局附近不远有个小卖部的监控,拍下了领走你奶奶那个女人的正脸。” “找到是谁了吗?” “没那么快,你先看看你认不认识?” 沈香引接过翟新厚递过来的手机,一张模糊的截图。 照片中的女人脸色苍白,但是戴着墨镜,看不清另外半张脸。 翟新厚爽朗的哈哈大笑:“挺普通一个女的,会不会是你家什么别的亲戚?” 沈香引摇头:“没有,我全家死绝了。” “死绝了?远房亲戚呢?” “死绝了。”沈香引低声说,言语中透露出冷漠。 第10章 蛊 翟新厚回去现场收尾,沈香引坐在快收摊的大排档等鹤冲天来。 没多久,那辆抢眼的黑色大g停到旁边。 待沈香引上了车,才发现鹤冲天没来。 车子一路开,周正时不时瞟她,小小的眯眯眼里满是大大困惑。 沈香引太困了,拖着有些倦怠的声音:“想问什么,说。” 周正犹豫再三:“我哥,你弄伤的?” “嗯。” 周正无声用嘴型骂了一句,沈香引看到了。 周正严肃:“不管你什么目的,什么手段,让我哥对你特别对待。我得提醒你,别玩火自焚,我哥没你想的那么好惹。” “嗯嗯。”回得又轻松又敷衍。 周正又跟了一句:“我也会盯着你。”说完,狠狠剜了她一眼。 “你送我回我家吧。” “什么意思?” “今天累了,不想玩了,想回家。” “这可是你要求的啊,不是我威胁你。” “别废话。” 周正把沈香引放在沈记裁衣门口,踩下油门嗡一声走了。 沈香引回到老屋,关上门后靠在门边,整个身体都在无助下坠。 满墙挂满落了灰的衣裳,各式各样的旗袍。 怎么之前没注意呢? 都是她的尺寸。 沈香引抱住胳膊,埋住半张脸,眼泪安静流下来。 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在乎,也是唯一在乎她的人死了,不在了,连遗体都丢了。 真没意思。 活着,真没意思。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唯有无穷无尽的生离死别。 旁边装线的篮子里放着锐利剪刀。 她盯着看了好久,最后还是擦掉眼泪站起来,不能任由自己陷入绝望,还有事没做完。 晚上太冷太黑,沈香引决定天亮后再去湖底探查诡异字符。 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想让自己暖起来,好好休息一下,下水可是体力活。 然而天不遂人愿,好不容易暖暖和和睡着,手机的大喇叭又响了。 挂断,又打来。 沈香引干脆关机。 睡着没多久,听到石子敲击窗户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沈香引一个激灵起身,推开木窗户查看,迎面吹进来的冷风让她更加清醒。 鹤冲天在楼下,仰头朝她这里看。 “有事?”沈香引懒懒问。 “心真大,遇到这么邪门的事儿还能睡着。” “有事没?”沈香引又问了一句。 “你不想知道哑姨在我手上写了什么?” “等着。” 沈香引下楼开门。 二人在茶台上坐下,沈香引困倦的撑着脑袋:“哑姨跟你说什么?小陈身上什么东西?” 鹤冲天朝她招招手:“手给我。” 要划她的手心?大晚上,玩什么暧昧? 沈香引把手伸过去。 鹤冲天看了看:“另一只。” 沈香引又伸出另一只手:“哪只手不一样?” 鹤冲天看着她被咬伤发黑的食指:“你也中招了。” 沈香引这才注意到自己伤口的异样,边上皮肉里有什么在蠕动,难怪她这么困乏。 “小陈着了蛊,但他身上最致命的伤是肋骨断了伤到内脏,等抢救过来,就要解蛊。” 沈香引:…… 她打的。 “走吧,哑姨就在车里。”鹤冲天说。 …… 夜晚的病房外,只有小陈在刑侦局的师傅卜贤守着。 沈香引和卜贤有过一面之缘,给沈月英做过尸检的法医。 卜贤看起来旧旧的,裤子肥大不合身,邋里邋遢系紧皮带,箍着他瘦弱的腰身。 今天更加沉默,双眼通红失神,在心疼自己新收的好徒弟。 沈香引没太费口舌,就说服他,让几人进去看看小陈。 小陈在单独的房间,沈香引先进去,房间开着小灯。 他此时躺在床上,面色灰白,睁着眼睛盯天花板,目光呆滞,双手绑着厚厚的纱布。 沈香引知道,他的十根指头,都没了。 小陈听到声音,艰难的转过脸,倾斜使眼眶里的泪水滑了下来。 三个人,一个玲珑有致美得非人、一个矮小佝偻阴气森森,一个高大锋利浑身散发危险,小陈顿时瞪大双眼。 呼吸罩让他的剧烈呼吸肉眼可见。 沈香引开口安抚:“别动,我们是来帮你的。” 小陈见了沈香引,尤其恐惧,看来他还记得自己见过她。 “伤到你我很抱歉。”沈香引伸出自己的手指,有长好的迹象,但仍然看着惊骇。 “这是你咬伤的,还记得吗?” 小陈痛苦又无力的摇着头,不愿意想起来。 “我们真的是来帮你的,你中蛊了。” 小陈不停闪躲。 他太抗拒,这样下去反而会动到伤处。 怎么办? 沈香引看向鹤冲天。 鹤冲天笑了一下,好像在说:你也有不灵的时候? 接着手揣进兜里,向前走了一步。 沈香引正想听听他要怎么说,只见他从兜里飞快拿出一根针管,小指轻弹,弹开盖帽,快又准的朝着小陈的胳膊扎了上去。 “安不安全?”沈香引问。 “镇静剂。”鹤冲天看着小陈慢慢合上眼。 他受了重伤,又经过一番折腾,早就筋疲力尽,没睡着,是经历的事情太过恐怖,无法放松。 “你去门口守着别让别人进来。” 沈香引听安排,到门边抵着,远远看着哑姨从布包里掏出一团丝绸包裹。 里面是一根红烛,一把剪刀,还有一个矿泉水瓶装着绿色的草药汁。 拧开不知道用过几次的矿泉水瓶,里面浓郁的草药味顿时蔓延到整个房间。 鹤冲天扶起小陈,半条腿跪到病床上抵着他的背,取下呼吸罩又捏开他的嘴。 哑姨挤着草药汁,粗鲁的灌进去半瓶,溢出不少。 小陈看起来似乎醒了,努力抬着眼皮子,睁不开眼,快速眨巴了几下又沉沉闭上。 哑姨点燃红烛,坐到床边,剪刀尖在红烛的火苗上烧过,轻车熟路刺进小陈的手腕。 接着,低声念诵咒语。 沈香引懵了:哑姨会说话? 第11章 野路子 沈香引旁观哑姨解蛊的场面,耳语般的低吟,让她的心头一动,平缓舒服。 小陈的身体在颤抖,像是有什么力量在他体内冲撞,要将这副躯壳撕裂。 哑姨手掌贴在小陈的伤口上,加速念咒,小陈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应该是听到了动静,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下一秒,有人要开门进来。 沈香引转过头,从小小的玻璃窗看到卜贤在外面。 现在不能让他进来,沈香引反锁后死死抵着门。 卜贤用力的推,门框晃动不止。 僵持不下不知过了多久,哑姨的声音安静下来,手掌里捧着一滩黏腻的黑血。 沈香引见过别人解蛊,多用草果、鸡蛋、银针辅佐烧鸽子屎石灰草药之类,哑姨这个更像是野路子。 天生通灵者,确实不同凡响,难怪她不说话,不然得泄露多少天机? 这类人大多不会有好下场,看她年过七旬身体还硬朗,应该是没少做善事。 哑姨肩膀沉沉垂着,站起身一个趔趄。 沈香引开了锁,卜贤砰的一声推开门进来,低沉着愠怒:“你们在干什么!” 他快速奔向小陈,检查情况,一边惊慌的掏出手机打电话。 “你应该知道,有些疑难杂症,目前科学还不能解决。”沈香引说。 卜贤不回她,接通电话:“喂?翟新厚!那个姓沈的女人!带了两个怪人,不知道对小陈做了什么!你快过来!” 鹤冲天:“走吧,该给你解了。” 沈香引往外走:“我不用。” “不想活了?”鹤冲天是笑着问的。 见几人走到了门口,卜贤又扑了过来,死死拉着鹤冲天的衣服不让他走。 鹤冲天一脚将他蹬出去好远,没解释也没手下留情。 卜贤跌在地上,眼镜都歪了。 沈香引没回头,在琢磨怎么合理逃避喝下那剩下的半瓶草药汁。 三人出了医院,周正已经等候多时。 沈香引逗他:“周小哥,今天可麻烦你接来送去了。” “应该的。”几乎是咬牙切齿。 鹤冲天看了周正一眼,又转头对后座的沈香引:“哑姨,再受累。” 哑姨拿出半瓶喝剩的草药汁,晃了晃,摇匀充满杂质的浓绿汁液后拧开。 沈香引闻着就想吐。 “哑姨,您能开口说话?”沈香引扯开话题。 鹤冲天嘴替:“哑姨只念咒。” 沈香引点头:“果然是神通广大,高手在民间。” 哑姨又摆摆手上的草药汁,让她喝。 沈香引接过矿泉水瓶,半天不动。 眼珠子一转,趁人不备,忽然用力甩向车外,和丢手榴弹似的,瓶子砸出好远,炸了一地。 哑姨提起一口气,惋惜的拍了怕大腿,看向沈香引,瞪着她。 鹤冲天厉声:“不知好歹!” “说了不用就不用。” 哑姨用力捉起她的手看,眼神诧异,又凑近看,然后睁大眼睛打量她。 下一秒拉过她的手,划拉:解了? 沈香引点点头。 鹤冲天从后视镜偷窥:“在说什么?” 沈香引没空搭理,因为哑姨正在她手心划拉长句:你知道墙上的符号意味着什么? 沈香引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沈香引看错了,哑姨的眸子瞬间失去神采,一脸苦涩,低垂着脸。 拇指在手指九宫上快速点算着。 沈香引:你知道那些字什么意思? 哑姨点头。 沈香引:“什么意思?” 哑姨点算完,脸色难看。 她转过去,一幅不会再理沈香引的样子。 沈月英被害死,尸体也不见踪迹,眼下虽然有线索,但是毫无头绪。 “知道什么,你说啊!”沈香引用力拉了一把哑姨。 鹤冲天转过头,长胳膊拦着沈香引:“再这么放肆,就下去!” 沈香引回正身子,劲劲儿的打量他:“那你帮我查个人。” “什么人?” 沈香引摸摸兜,掏出手机:“我给你发个彩信你收一下。” 彩信,沈香引的老年机功能不全,要想发图片只能通过这种古早的方式。 “把我奶奶尸体领走的人,大概率也是给小陈下蛊的人。对了,这么晚,还有五金店开着么?” 周正抢答:“我知道,前面有,把你放那?”他是多想把她从这辆车赶下去? 鹤冲天:“买什么?” “买点东西。” 鹤冲天哼笑一声,也不问了:“下次再见到你,你会不会也十根指头都没了?” “不至于,蛊不就是寄生虫或细菌之类的,我抵抗力好,吃点消炎药就好了。”她胡诌。 “由你,快死了给我打电话,给你收尸。” “行。”沈香引回得还挺感激。 店铺门口,沈香引刚下车,周正就要踩油门,鹤冲天拍拍他,制止。 沈香引关车门的同时,鹤冲天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来电显示,立刻又说:“沈香引,你自己打车回,我有点事。” 沈香引白了他一眼,甩上车门。 今晚的风格外大,刚从车上下来就被吹散了一身热气。 身后的车猛踩油门,引擎声巨响,嗖一下就跑出去好远。 沈香引抬头一看,这哪是什么五金店?分明就是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 好啊周正,别让她逮住机会报复。 眼下只能将就了。 沈香引快步钻进店里,购买了老虎钳和头灯,看着这些东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天气太冷,一想到要下水,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路过零食的货架,沈香引拿了两块巧克力,走两步,又放回去一块。 怕钱不够。 甜味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尤其是巧克力,能让她体会短暂的愉悦。 从店里出来,路上别说人,连个车都没有,鹤冲天真是无情,这么晚把她撂这儿就走了。 那通电话,应该很重要。 沈香引嘎嘣咬下一大口巧克力细细咀嚼,浓郁微苦的可可香在口中融化。 迈开步子走吧,幸好也不远。 她看到了,鹤冲天当时电话响,来电显示上是:母亲。 但她不知道,鹤冲天的母亲江云桐,不大给鹤冲天打电话,既打了,鹤冲天就会立刻赶去见她。 …… 鹤冲天到江云桐的宅子时,已经凌晨三点多。 江云桐的宅子在山里,每次进山都要绕好久的路。 她在这办了一间书院。 选这么偏僻的地方,是因为地租便宜。 书院里的孩子很特别,都是她从各地福利院领养的。 全是一些性格有缺陷的孩子,也有长大了的少年。 孩子们在这里有书读,有饭吃,又有大自然作伴,师资还好。 除了文化课,也会学很多学校不教的。 没有江云桐,他们可能一辈子不会有家。 江云桐允许他们一直在这里生活到成年。 想考大学的可以去,想留下教书的也可以教书,要想出去闯了,这大家庭的兄弟姐妹各个人中龙凤,互相帮衬。 鹤冲天也是其中一个,第一个。 第12章 放出来了 山里冷清,江云桐的房间里壁炉烧得旺,噼里啪啦响,极暖的火光把整个房间照得温馨。 鹤冲天放轻脚步走近江云桐,母亲似乎睡着了。 她才六十出头,就已满头银丝,是操劳过度。 鹤冲天单膝跪在地上,提起母亲滑落的毛毯。 江云桐睁开眼,目光慈祥温和,声音也温暖:“回来了。” “母亲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要紧事?” 江云桐摇头叹息:“十三不在了,要帮他操办个体面的丧礼。” 十三,母亲领养的第十三个孩子。 书院多是有些问题的孩子,偶有夭折。 原本鹤冲天不觉得如何,他们这些人,遇到母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多活一天赚一天。 但十三极其崇拜他,天天缠着他说要快点长大,百炼成钢后像他一样厉害。 江云桐见鹤冲天沉默:“物竞天择,这点苦吃不顺,不如早入轮回脱离虚弱躯体的垂累。” “明白。” 江云桐点点头,干瘪的手摸向鹤冲天的头顶:“多请些人来吊唁,酬得善款,给书院的设施换换新,也许十三的悲剧就不会重演了。” 鹤冲天闷闷的嗯了一声,“十三怎么没的?” “练身法的时候不小心失误了。” 鹤冲天愣出神,想到自己小时候练身法,踩木桩过刀山火海的惊险。 现在只有高高的木桩,没了那些火盆和尖刀。 十三是摔死的。 “不说伤心事,这么久不回来,最近怎么样?” “一切都好,母亲,您想我随时叫我回来便是。” 江云桐摇头:“牵挂,是羁绊。你查的事有没有什么进展?” 鹤冲天收敛了笑,“没有大进展。” 江云桐也收敛了笑,目光里的慈爱瞬间收得干净:“该不是锦衣玉食让你懈怠?” 鹤冲天郑重回说:“没。” “再富有也不能过得太舒服,会消磨意志。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你要做什么,便只做什么。” “记得。” 江云桐捋了捋自己的白发,直起身:“若想成事,必然褪去一身凡骨,痛,也忍着。” 鹤冲天点头抬起结实的手臂,“我知道,母亲,我扶您去休息。” 送江云桐回房后,鹤冲天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几年不常回来住,但房间一直保持着原样。 小小的床,甚至放不下他整个身长,脚悬在外面。 人活着,不能太舒服,得吊着口心气儿。 欲望和怒火是驱动。 母亲叫他做的事,他自己想做的事,都不容易。 鹤冲天调出沈香引传给他的彩信。 靠半张脸,能找到么? …… 湖面敛着微微辰光,沈香引走断腿终于到了。 仅仅几天,温度骤降,脚尖刚碰到水,冰得人直打颤。 不管了,她朝湖的深处走,及腰的时候,咬牙一个猛子扎进去,水面不多时恢复平静。 阴天,日出的太阳被云遮着,整个湖面宽阔阴沉,像只沉寂的巨兽把她吞没。 沈香引进入水中,憋着气,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试着感受沈月英在雁行湖里溺死的感觉。 在水里绝望死去,真痛苦。 穿过厚重的水藻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手指的伤还没好就沾了水,她总觉得这水里的腥味变重了。 通过黑洞洞的暗河甬道,来到那块石墙前。 沈香引这一次仔细看了字,像梵文又不是,和她见过的所有字体都不一样。 这石头应该是控制水流或者生态之类的,怎么会刻上字? 像极了一个门,后面有什么? 沈香引拿出老虎钳,夹在旁边的钢筋和铁索上,大力出奇迹。 脚瞪着甬道内壁,她推开石墙。 沉重的石墙缓慢下沉跌落,激起水流涌动后重重沉在水底。 没有石墙挡着,河流水汹涌奔腾,沈香引瞬间失去控制,被冲得跌宕。 水中激起大量气泡,遮挡视线。 身体失控让她顿感无助。 沈香引双手捂住脸,生怕被什么划花了,及腰的墨发也被冲散,和湖中的海藻一般漂浮波浪。 混乱中,湖水冲进她的鼻腔,令她忍不住想要呼吸。 得上岸,可是水流太急,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方向! 脚腕被甬道的石头擦伤,她顺势蹬了一脚,试图找回平衡。 下一秒,被擦伤的位置忽然被更加冰凉的什么包裹。 黏腻、刺骨。 还有什么,比这将要入冬的湖水更冷? 沈香引看过去,头皮发麻! 是一个浑身灰白,穿着白裙子的女人! 沈香引奋力挣扎,继续被水流裹挟着。 直到出了甬道,水流小了些。 她再看抓着自己小腿的女人,除了死死握着她的脚腕,没有任何动静。 好沉,像是拽着她下坠! 憋气到极限,她必须上去换气。 另一只脚用力蹬,半天都蹬不掉那只手,用手掰,纹丝不动。 女人僵硬得厉害。 是尸体,还是邪祟?肉眼看,没有丝毫腐败。 沈香引无助的吐出空气,控制不住的大口呼吸让她呛入湖水,鼻腔生疼,想要咳嗽但咳不出来,任她怎么吸,都没有氧气,只有腥气的湖水和窒息。 沈香引本能的向上蹬水,那女人拽着她直直下坠。 痛苦到极点的时候,无声的水中,忽然有冰凉的声音传进耳朵。 忽远忽近,细碎可怖。 “她,就是这么痛苦死去的——” “你为什么要装人呢?——” “害怕么?当你变成黑暗,便不必再惧怕黑暗——” “无尽的黑墨滴入水中扩散,你阻止得了?——” 如坠冰窖,沈月英临死前的恐惧、痛苦她悉数体会。 是昨晚在小陈家里碰到邪祟。 话音落,脚腕的重量忽然变得轻飘,但是没有松手。 沈香引猛力向上游,带着邪祟一起。 冲破水面的瞬间,脚上的手松开了。 不多时,水中隐约飘起白色的布料,女尸慢慢飘上水面,脸朝下,无比诡异。 她整个身体慢慢悠悠转向她,头朝着她的方向一点一点靠近。 沈香引剧烈咳嗽,快速逃离。 退到岸边,沈香引抱着膝盖,浑身发抖,脚腕上的擦伤严重,上面还覆盖着清晰的五指印。 空气中的水腥味浓烈,让她浑身不舒服。 抬头看,雁行湖上方氤氲着一层晦暗的水汽。 有不好的预感。 她,是不是不小心把什么东西放出来了? 第13章 告密者 清晨冷风吹刮沈香引湿透的身体。 她沿着河岸边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鞋。 耳边幻觉似的讥笑每一个都像来自地狱。 “你怎么还不死?” “我好疼啊!哈哈哈,你看看我!看看我!” “——来陪我们!!” 沈香引仓皇逃离,没走两步,忽然哭出了声。 她蹲在地上发了疯似的捶打自己。 又想逃跑了是吗?!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沈香引蓦的起身往回走,凭着一腔怒火气势汹汹。 她扑进水中,直冲那邪祟去,一把拽着她的头发朝岸上拖。 上了岸,沈香引扇了两巴掌邪祟:“你把沈月英的尸体藏哪了!!” 双目紧闭的尸体,嘴角缓缓牵起可怖的弧度,一股强劲的怨气陡然迸发。 这是邪祟的本体,阴邪的力量比昨晚要浓厚得多! “呃——”邪祟睁开眼睛,一层灰色的膜覆盖着眼珠子。 “沈月英的遗体在哪?”沈香引说话同时掏出两寸长的银针捏在手心。 邪祟后退着,一点一点撩开自己血渍浸染的白裙。 白裙下,浮肿的女体中间,是血红空洞的肚子! 她的肚子是空的! 甚至可以看到后面的脊椎! 邪祟瘆人的笑着,抬头看天,大白天的,她竟看向了太阳?! 沈香引顺着她的目光,只见乌云快速游移,遮天蔽日。 天色很快暗下来,待她回正视线,邪祟以极快的速度瞬间移动到她耳边。 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响起黏腻的声音:“开始了——” 沈香引手持银针朝她刺了过去,银针不偏不倚刺入邪祟灰色的瞳孔! 耳边响起厉声尖叫,后退一截,僵硬的手指嘎嘣嘎嘣一节一节握起来把银针拔下来甩到地上。 以极快的速度漂游到山中密林,消失不见。 跑了。 沈香引愣在原地,邪祟惧怕天光,白天很少现身,更别说直视太阳的! 怎么可能?! 邪祟说的开始了是什么意思! 小陈的蛊从口入,不是很凶恶的蛊害,不至于让他发疯,更无法让他凭空变得那么大力气,更像是人为。 难道这是一场人和邪祟合谋的局? 邪祟害死沈月英,又控制小陈在墙上写下那些字符,引她来打开石墙? 这么大费周折为了什么? 沈香引浑身发冷,她顿时想通其中一条逻辑。 能让在外躲藏漂泊的她,回来碧落古镇的,只有沈月英的死。 她来打开这个石门,也不是巧合。 想到这,沈香引脑海中又出现不属于自己思想的声音。 “那个东西”笑了! 她必须知道石墙上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香引有些疯魔的朝着古镇方向狂奔,手上按动着电话,打给鹤冲天。 此时正是书院早读的时间,鹤冲天挂断电话没有接。 沈香引接着打,直到整个书院的孩子都被鹤冲天的手机振动影响到,他才出门接电话。 “我要见哑姨!” “今天没空。” “地址给我!” “这么喘?” “地址给我!”沈香引压着低吼,声音嘶哑。 鹤冲天不知道她发什么疯,有些不耐烦:“下午我带你去。” “现在,把哑姨的地址给我,不给,我就去烧了你的房子。”沈香引说得平静,但是鹤冲天却听出了压得人喘不上气的绝望情绪。 “你怎么了?”问出这句话,鹤冲天又想起昨晚母亲说的话,他只需做他要做的,旁的,不要看,不要想。 正这么想着,鹤冲天的后腰被拍了拍。 回头看,是江云桐:“怎么不在里面听早课?有什么要紧事?” 鹤冲天立刻挂了电话,“没有,公司的事,我推了。” 江云桐搀着鹤冲天,进到教室里。 明亮宽敞的晨读大教室,里面坐着五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六岁。 大家看到江云桐进来,脸上都扬起笑脸。 江云桐安排中午一起包饺子吃。 鹤冲天很快适应到当下温暖平和的状态中。 直到中午,正包饺子,手机接到了报警电话,火警。 他在文旅区的大别墅,院子被点了。 真是疯子! 那棵红枫树要是被烧毁,他绝对会杀了沈香引! …… 鹤冲天赶回文旅区别墅时,火已经灭了,除了红枫树,全部烧得精光。 被冲脸冒犯的同时,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沈香引也觉得这棵树烧不得。 沈香引接到鹤冲天的电话时,正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嗦面条,连嗦两碗才踏实了些。 等坐上鹤冲天的车,她抱着胳膊还在抖,湿透的发丝凌乱贴在脸上。 周正皱眉,默默把空调热风开大:“哥,要不要帮你们约个脑科的医生?” 鹤冲天和沈香引都没搭茬。 鹤冲天:看也应该看心理医生吧? 沈香引:你才要看脑科,你全家都要看脑科。 …… 哑姨住在乡下村子里,家里院子不大,放着一口还在用的石磨,门口晒着喂猪的玉米。 向周正打听了,才知道哑姨每次看事只收五十块,多了只能送东西。 但哑姨也享受不来太好的东西,会送给村子里其他人。 沈香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哑姨,不能来硬的。 这么想着,闭眼间,锋利的眸子增添几分柔和。 鹤冲天在前面敲门,半晌都没有人应。 察觉到不妙,鹤冲天没犹豫,提起长腿用力一蹬,门砰的一声开了。 沈香引紧跟着鹤冲天挤进门,只见哑姨坐在火炕上,呆呆看着门口,他们进来的位置。 “怎么了?”沈香引上前查看,左看看右看看,摸摸手又摸摸胳膊。 哑姨摇头苦涩,浑浊的双眼盈满泪水。 沈香引直接开口:“哑姨,昨晚墙上的字到底什么意思?” 这句话问出口,哑姨的眼泪滚落,拇指在中间三根指头的九宫上快速点算。 越点越快,越点越急。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 前一晚也是这样,她在算什么?! 突然,哑姨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绝望的靠到了墙边。 眼神逐渐坚定,指了指鹤冲天,朝他招招手。 鹤冲天立刻上前。 哑姨一把拽过他的手,时不时看看墙上滴答走的时钟,快速在鹤冲天手心里划着笔画。 一句话写完,枯老的手把鹤冲天的大手握成拳,郑重点点头。 然后又抬起两条胳膊往外赶人,指着鹤冲天和周正,让他们出去,去院子里。 哑姨有话交待沈香引,不让他们听。 鹤冲天不愿意,但还是拍拍周正,出去了。 哑姨双目死死盯着沈香引,忧心忡忡。 沈香引等着她划拉自己手心,却听到哑姨指着她自己。 用极其嘶哑低沉的声音开口说话:“告密者。” 又指了指沈香引:“见证者。” 沈香引顿觉心惊! 哑姨的声音阴冷可怖,和她唱咒时的声音完全不同! 她追问:“告什么密?见证什么?” 哑姨吞了一下喉咙,似乎说话对她来说很难,但是看看墙上的时钟,秒针快速滴答着。 她扯着嗓子,急急地说:“万劫之始,于今日开启,厄水滋生业火,逆五行大道,摇摇欲坠如漏船。” 顿了顿,她忽然捏住沈香引的肩膀,眼泪扑簌的同时声嘶力竭:“处处补,处处补!!” 沈香引还想问些什么,只见哑姨蓦的瞪大双眼,噗出一口浊气喷在她脸上! 恶臭难忍,沈香引没有躲开,稳稳扶住哑姨沉重脱力的身体。 人死之前会吐出一口气,殃气。 哑姨没了。 时装秒针刚好停在12的位置。 下午三点零九分。 沈香引咬紧牙关,正想朝窗外叫鹤冲天,却看到鹤冲天和周正身边,凭空站了第三人。 头戴森白可怖鬼面,鬼面上两根弯曲尖锐的红色肉角。 是阿傍,收魂时的阿傍。 第14章 点火 绣金边的黑色马面裙扫过门槛,阿傍向沈香引敷衍的鞠了一礼。 “这么狼狈?”一贯凉薄的声音。 沈香引声音沙哑:“会发生什么?” 阿傍耸耸肩,“别问我,她…”他指了指哑姨:“就是死于话多。” “走了。”阿傍大手一挥,一个矮小绰约的黑影凭空出现在他身边。 “等等!告诉我,‘处处补’什么?” 阿傍摇头:“别想了,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 与此同时,窗外的鹤冲天朝屋里看过来,看到沈香引有些疯癫的朝着空气说话。 他脸色一变,立刻往屋里赶。 阿傍看向门外:“这个男人不错,比你之前找的都强。”说完,瞬间消失不见。 沈香引浑身恶寒,她一直有预感会来临的“那个东西”,是真的!不是臆想! 万劫之始,于今日开启,厄水滋生业火,逆五行大道,摇摇欲坠如漏船。 水怎么可能生出火? 这是一场布局了多久的大局?全貌是什么样子? 沈月英的死仅仅只是个开始吗? 只为引她亲手开启那扇门,因为她是见证者? 那最后哑姨说的“处处补”,是让她补这漏船? 身体被剧烈的摇晃,耳边传来暴戾的声音。 沈香引聚焦眼前,是鹤冲天摇着她的肩膀,问她发生了什么。 “死了。”沈香引抬手蹭了蹭鼻子站起身,自顾自的坐回车里。 “那个东西”没有实体。 她连自己的对手都摸不着,无力感包裹得他喘不上气。 另一边,鹤冲天用白布盖住哑姨的脸,立刻安排后事。 哑姨没有孩子,没有亲人,只听她说有一个隐居市井的师父。 老师父比她大几十岁,现在在不在人世都未可知。 哑姨无人送终。 鹤冲天沉着也悲痛。 从哑姨给他手上划字开始,他就猜到,哑姨是算到了大限。 他打着电话安排,看向外面,车前窗没关,倒车镜里隐约看到坐在车里的沈香引。 长发被她自己揉得乱糟糟的散落在肩头,她在哭。 哑姨对她说了什么? 她对着空气说话,是精神有问题?还是…有什么他看不到的东西? 鹤冲天拍拍周正的肩:“跑一趟,把她送回去。” 周正欲言又止:“我不走,你这儿事还多。” 鹤冲天扭头看他,眸色阴鹜,周正不说话了:“我快去快回。” 沈香引此刻颓丧,内心的黑色漩涡,吞噬着她所有的希望和活力,思绪也混乱。 她很害怕,蛰伏在黑暗中,盯着她一举一动的“那个东西”。 周正从后视镜看到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平时那个时刻自信仰着头颅,时刻胜券在握的女人消失无踪。 “你怎么了?”周正小心翼翼。 沈香引半天没回。 周正又说:“你别担心了,哑姨的事,我哥会处理好。” 沈香引才声音嘶哑说:“这是去哪?” “我哥让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休息? 她只能躲起来休息? 不甘心。 沈香引声音冷硬:“送我去雁行湖。” …… 雁行湖边,沈香引直冲着湖水中央去,她需要先确认邪祟在不在水里。 不在,她就上山找! 周正吓得够呛,立刻掏出手机给鹤冲天打电话,电话接通:“哥!沈香引跳湖了!” “拦着!” “她……看起来像疯了一样,卧槽,一头就扎进水里了!十月份的天气多冷啊!” “下去捞!” “哥,她连你都能重伤,我这点本事……” “哪个湖?” “雁行湖。” …… 沈香引一无所获。 回到岸上,没注意到周正穿一大裤衩准备下水。 她卸了力重重躺到草地上,眼前是无尽广阔的苍穹。 云朵漂移,风云变幻。 蛰伏的危险蠢蠢欲动,她自己却如此渺小无能。 正这样想着,头顶笼罩来一层阴影,是鹤冲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这男人,腿真长,这么死亡的仰视角度都俊逸得锋利。 沈香引合上眼睛,不看那双施压的眼睛。 下一秒,鹤冲天用鞋尖踢了踢她的胳膊:“寻死这么窝囊?” “谁寻死?”沈香引还是闭着眼睛。 “你不寻死,跳什么湖?” “找东西。” “找到了?” “没。” “接着找,躺在这算什么?什么东西?我帮你找。” “你找不到。”沈香引面无表情站起来,朝雁行湖后面的密林走。 鹤冲天转身回车里,拿出外套追上沈香引:“哑姨死了,这事算和我有关系了吧?在找什么?” 沈香引沉默了一会儿,回:“邪祟,小陈家那个,我把实体放出来了,跑了。” “邪祟?你放出来?” “被算计了。”她不打算多说。 “我们出来以后,哑姨跟你说了什么?” 沈香引抬头看看鹤冲天:“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让我离开这里。”他没全说。 哑姨其实写的是:小心身边人,离开这里。 “哑姨疼你,所以让你离开这,不要插手,回去吧,别跟来了。”沈香引站住了脚。 鹤冲天偏过头挑了挑眉,笑说:“我不会听的。” “那你可能也会死。” “放心,要死也是你先死,哑姨说过我的命特别硬,诸邪不侵。” 沈香引翻了个白眼,继续走:“随你,想死不拦着。” 山林不算高,沈香引绕着之字形巡回上山。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二人到了山顶,什么都没找到。 一眼望到头的小小山顶,山下一片灯火。 沈香引松懈地坐到地上,目光空洞,有些无措。 “你回吧,我累了,走不动了。” 鹤冲天没说话,找来树枝点起篝火。 火光映照到沈香引的时候,她才回过神取暖。 衣服还是湿的,黏在身上很冷,冻僵的双手贴近火苗,有点痛。 她讨厌这样阴霾潮湿看不到光的感觉。 耀眼的火焰攒动,有些迷人,她不自觉的将手探进去,灼烧感刺痛的瞬间,她浑身一震。 想要探得更深,突然被鹤冲天拍开。 沈香引身上没力,整个人都被推倒。 离得火焰远了些,寒冷席卷。 她语气讥讽飘忽:“别劝,别管。” 鹤冲天嗤笑:“矫情,稀得管你?只是我要做的事你有线索,我怕线索断了。” “你要做什么?” 鹤冲天说:“我说过,青龙集团地界内出了这档子事,执堂不可能不管,现在,再加上哑姨。” 他没撒谎,但也没全盘托出,之所以这么尽心尽力,最大的原因是为母亲让他查的事。 “所以,别拖后腿,你不想继续,就把知道的都告诉我,然后你爱跳湖还是自焚随便。” 沈香引坐起来,定定看着鹤冲天歪起脑袋凑近火苗点烟的样子。 “想继续,但我需要点一把火。” 鹤冲天看向她:? 沈香引没说话,双手推着鹤冲天的肩膀,俯了上去。 火光明灭她的侧脸,苍白虚弱,但美得让人失神,鹤冲天没有躲。 第15章 日出和火焰 鹤冲天比他看上去还要炙热,极致酣畅的燃烧后,沈香引的湿衣服已经在火边烤干了。 她穿鹤冲天的外套。 外套宽大,干燥、温暖,将她整个人包裹。 内心的死气和阴霾被一丝绵长灼烧的快意渐渐冲散。 人的情绪就是这么奇妙。 她点燃一支烟,看向山下古镇外地平线泛起的一线白光。 视线里闯入鹤冲天的脸,无比靠近和她对烟,深吸一口,两点星火在黑暗中摇晃。 “下山?”鹤冲天语气难得轻柔。 “等等吧。”她想看日出。 鹤冲天嘴角一抹恣睢看她,“累?” “不啊,你累?”沈香引拖着调子反问。 鹤冲天摇头:“还有事。” “事真多,你是不是很有钱?” “还可以。” “能买起那么大别墅,房顶装龙纹琉璃瓦,是还可以?不过,你已经足够有钱,还这么拼着赚钱干嘛?” 鹤冲天愣了一下,胳膊撑着朝后倒: “不知道。” “有安全感。” “自豪。” “爽。” 四连干脆的回答。 沈香引笑出声:“你的安全感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 “我缺。” 言语来回间,火红的旭日升起,新生的第一道光照在脸上,也照亮大地。 鹤冲天看着红日:“你为什么没烧红枫树?” “那棵红枫树像火焰,也像今天的日出,我喜欢炙热浓烈的东西。” 沈香引伸出手:“手机借我,拍照。” “拍了给你发彩信?”鹤冲天调出摄像功能,把手机递给她。 咔嚓两张,定格住日出和火焰,“不用,帮我洗出来。” 还想再多拍两张,电话响了。 来电:江月弦。 江云桐真正最喜欢的孩子,一直留在身边宠着的女孩,也是鹤冲天关系最好的妹妹。 今天是十三的丧礼。 鹤冲天接通电话站起身,指了指地上烘干的衣服,又指了指沈香引:“穿上,走了。”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你先帮我顶一会儿。”他看了看表:“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在哪?隔壁市也过来了吧?” “山上。”他回头瞥了一眼系旗袍盘扣的沈香引,旗袍把她玲珑有致得身体衬得更韵味,只是看起来有点冷。 “哪个山?让周正开快点下来。” “车开不上来,不说了,我现在往过赶。”鹤冲天挂了电话。 …… 清晨的阳光照在磨得发亮的青石板路,反射暖色光。 碧落古镇街上人少,卖包子的早餐店热气腾腾,老板揭开笼屉盖子,拥挤的白胖包子飘出肉香。 沈香引上前五元买了三个,边走边吃,有些烫,远没有陈记包子铺的好吃。 哑姨说她是见证者,意味着万劫之始,摇摇欲坠如漏船,她都会看到全过程。 想到这里,恐惧和无助攀上心头。 孤零零的,没有沈月英,她在这世上连根都没了。 哑姨最后叮嘱的:“处处补”,她做不到。 她连自己都顾不好,只想找回沈月英的遗体好好安葬,为她报仇。 其他的爱莫能助。 她知道,这个仇不好报,但一个一个,她都不会放过。 她需要长线作战。 要打长久战,得把沈记裁衣再经营起来,店子的营收至少要保障她的温饱。 她需要保持活力,不让自己怯懦逃避或再次陷入无明的绝望。 …… 回到店子里,沈香引仔仔细细洗过热水澡换了衣服。 长发盘起,将铺子里沈月英给她做的所有衣服泡在水缸里,涤去灰尘。 这么多漂亮旗袍,都是沈月英为她一针一线手工缝制的,因为知道她喜欢。 沈香引搬着梯子,大刀阔斧的收拾,到了快天黑,也没有大进展。 手写了一张广告贴在门外面。 【沈记裁衣招短工一名,一小时\/拾圆。工作内容:辅助翻修,包括但不限于刷木漆、搬东西、做清洁。备注:懂木工的优先。】 要求不低,预算有限。 天快黑的时候,沈香引给鹤冲天打了通电话。 那边热闹得很,人声鼎沸,哀乐夹杂着咔嚓咔嚓的拍摄声。 她不太关心鹤冲天在做什么,第一句开门见山:“那个失踪的邪祟,可以从失踪人口入手调查。” “嗯,我去查。” “她只有一米五多,年龄不确定,但是不超过40,20到40之间。我记得她的脸,有照片的话,我能认出来。” “好。” “嗯你忙吧。”没等鹤冲天回话,就挂断了。 继续在纸上设计图案,一楼东边的整面墙,要画满幅壁画。 门外几个孩童牵着一个氢气球追逐玩耍,嬉笑的声音无比天真。 沈香引不经意抬眼看,其中一个女孩,双瞳剪水笑弯了眼,两个梨涡,尖尖的一只虎牙。 有点像,像月英。 错愕失神间眼眶湿润,氢气球飘进了沈记裁衣。 沈香引抬头看,红色的氢气球飞到房顶轻轻晃动。 几个小朋友在门口不敢进来,互相稚气的怂恿。 “你去。” “你去!” “你弄丢的。” “我不敢。” 沈香引笑得温和:“我有那么吓人吗?过来。”她冲那个小女孩招手。 其他人一哄而散。 “你的气球?”沈香引问。 小姑娘穿着红色外套,小拳头一握,弯着腰跺脚,好开心:“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别人都跑了,只有她没跑。 “因为你最漂亮,所以我想这个漂亮气球应该是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柔柔。”她说。 “柔柔。”沈香引重复。 “蓉蓉!”超大声。 沈香引被逗笑了,摘下气球递给她:“蓉蓉,很晚了,快回去吧。” 蓉蓉激动的舔舔舌头,小手接过气球,拽着就跑,跑了两步又转过头大声:“姐姐你也很漂亮!像神仙一样!” 沈香引定定看着她跑远的红色小身影。 电话的大喇叭响起,打断她的愁绪。 是翟新厚。 接通电话,翟新厚正气又阳光的声音,从话筒里听也能量爆棚。 “小陈下午醒了,医生说他快速转危为安,恢复也很快,老卜说是你们帮了他。” “没事最好。”毕竟是她打的。 “老卜,你自己说。”电话声音由近及远。 卜贤接了电话,磕磕巴巴:“喂…喂?沈小姐,我没有你朋友的联系方式,上次唐突,很抱歉。” “也是我们没有提前打招呼,担心提前说不清。”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突然激动道:“我欠你们一次!以后需要帮忙!一定告诉我!!” 中年人蹩脚又尴尬的感激,但是真诚。 远远听到翟新厚洪厚的声音:“哎?不至于!老卜!不至于!” 翟新厚重新夺回电话:“沈小姐,没吓着你吧?老卜这人特实在,哈哈。” “没事。”沈香引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用铅笔唰唰的画着。 “咳。”翟新厚压低声音:“沈小姐,您那位朋友,是青龙集团执堂堂主鹤冲天吧?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能聊聊?” 沈香引莞尔一笑:“当然,警民一家亲嘛。” 第16章 下不为例 沈记裁衣。 沈香引的招工广告在门口贴了一个周,风吹雨淋笔画花了,一个来问的都没有 沈香引为省请客下馆子的钱,自己买了食材在准备。 屋里暗了一些,她顺着看向大门,来了个眼熟的人。 沈香引转头看:“古云实?” 古云实略显尴尬:“看你这在招工。” 沈香引切菜,手起刀落,刀刃快到模糊,“行,你被录取了。” 古云实看她自然卷的发丝颤动,忘了说话。 沈香引以为她不愿意,又说:“咱俩也算认识,包你吃。” 古云实回过神,瞥见桌子上的螃蟹、五花肉、整鸡,暗暗吞了吞口水:吃这么好? “包几顿?” “我在家吃一顿,就包你一顿。” “行。”古云实撸起袖子就抗麻袋,他迫不及待想吃午饭,干活儿特别利索。 沈香引烧起锅,她精通此道但是很少做,一个人吃饭总是没滋味。 古云实一边干活一边闻着香味,越干越有劲儿,初冬的天气,都冒汗。 沈香引打趣他:“你机灵又端正,做保安可惜了。”又好奇:“你之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来做保安的?” 古云实爬上梯子拆腐朽木头,“也没什么,时运不顺。” “怎么不顺?” “之前跟着王哥,有时候都能在礼堂堂主周爷面前露上几次脸,周爷出门办事有时也会点名带上我,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他有些蔫了:“后来的事其实我也挺稀里糊涂。” 沈香引闲聊式的问:“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平时殷勤一些,兄弟们看不起我,说我拍马屁。说就说呗,我无所谓。但有一次,和一个兄弟起了点小矛盾,王哥为我撑腰,直接卸了对方一根指头,说以后谁再欺负我,就不止一根指头的事。” 沈香引听到这里,心中已经了然:“让我猜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看我猜得对不对。” 古云实扭过头来看她,一只手还挥着铁铲:“来!你猜!” “我猜,后来,你的那些兄弟们更看不惯你,明里暗里的合伙针对你,你终于在他们的不配合和故意陷害下,酿下过错,而这个时候,你的王哥表示:这次保不住你了,只能先把你调到别的地方,等风头过去,再把你调回去,你一等,便等到了现在。” “你,你怎么猜到的!他们告诉你了?” 沈香引摇头:“你被算计了。” “啊?”古云实从梯子上跳下来,绕到沈香引旁边。 沈香引手上的活儿没停:“小矛盾,该你们自己解决,做大哥的有失公允偏袒你,底下人会怎么想?他是故意给你树敌,把你抬得高高的,再任底下人把你拽下去摔得惨烈。这么做,他既解决了你,还显得他重情重义,谁叫你越过他被礼堂堂主看重?” 古云实脸色难看,叫沈香引这么一说,一下全通了。 饭菜差不多做好了,香得很。 沈香引下巴点点楼上:“你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吧,客人快到了。” 古云实沉重的思绪拉回来不少:先吃饭,他盯着蒸笼里的东坡肉好久了。 翟新厚上门时,带着几个礼盒,说是卜贤送的,但是因为不善言辞,就让翟新厚转交。 放下东西,洗了手便帮沈香引端菜上桌,脸上一直挂着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整个沈记裁衣因为他在,都变得朝气蓬勃。 仨人开席,六道菜,都用了心思。 “吃吧,边吃边聊。”沈香引说。 翟新厚大大咧咧,也不客气寒暄,第一筷子直冲东坡肉。 古云实紧跟着前后脚夹,两筷子下去,整块的四方肉少了一半。 沈香引看着二人大快朵颐,心情不错。 翟新厚一边呼啦饭一边问:“你和鹤冲天怎么认识的?” 古云实愣了一下接着干饭,但是悄悄竖起耳朵。 沈香引:“我们这片归他们管,见过几次,就认识了。” “关系还不错?” “一般吧,普通朋友,认识。”除去在山顶那晚。 “青龙集团有挺多不合规矩的操作,我们一直在找证据,鹤冲天是重点的观察对象,沈小姐刚回来青山市,可能不了解,交朋友要小心。” 沈香引诚恳点头:“明白,谢谢关心。” 后来又东扯西扯了几句,附近哪家的面条好吃,碧落古镇新盖的塔楼有什么表演,最近接了什么案子很奇葩。 当然也有沈月英的后续,暂时没有进展,等小陈恢复一些,再问他更多细节。 一顿饭,宾主尽欢。 只是快结束时,翟新厚忽然问了沈香引一个问题:这么冷的天,麻雀为什么不去南方过冬? 很简单的问题,他没可能不知道。 但沈香引没在意,随口回:麻雀喜欢踩雪吧,去了南方没得玩。 …… 下午,沈香引接到鹤冲天的电话,约她在古镇门口见。 周末,碧落古镇游客多,就不开车进来了。 顺着剪刀巷几百米,是古镇的东大门,百年槐树下,鹤冲天抽着烟等她。 车停在旁边,周正点头踩缝纫机听着dj。 沈香引站在鹤冲天身后右侧,拍了拍他的左肩。 鹤冲天直接朝右边转过头,对视间看到沈香引唇角笑意温柔。 他深吸了一口烟后退一步,直接开口正事。 “这两天暂时找到这么多20-40岁失踪的女人,你看看有没有。”他递过一沓照片。 嗯?好冷漠。 一个周没联系,鹤冲天脸上有些疲惫。 沈香引接过来照片,快速翻着看,只剩几张没看,没有邪祟的脸,相似的都没有。 接着翻,翻到最后,看到洗出了两张照片,一张日出,一张篝火。 “没有。” 鹤冲天有些烦躁点点头:“行,我接着找。” “谢谢你洗的这两张照片,很漂亮。”沈香引单独拿出那两张反过来给鹤冲天看。 他瞟了一眼:“举手之劳。” 鹤冲天抽完烟灭了:“我先走,有消息联系你。” “哎等等。”沈香引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上前踮起脚够到他的额边,取下一片槐花给他看。 看他没表情,沈香引笑了:“没有落在你头上,我刚才趁你不注意捉的落花。” 她察觉出鹤冲天的刻意疏远,干脆打直球,“怎么,没想我?” 鹤冲天像听了什么笑话,哼了一声:“想什么?我早就说过不会找一个疯子,上次的事下不为例。” 沈香引娇笑出声,指尖捻着那朵小小的白色槐花塞进鹤冲天西装口袋里,放好又轻轻拍了拍。 “那我可更喜欢你了。” 鹤冲天语言冰冷:“想都别想!” 沈香引耸耸肩,看不出什么情绪,没回话,转身走了。 鹤冲天回到车里,黑着脸,一句话不说,从兜里取出那朵小花用力扔出窗外。 下一秒车子开走,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走远的沈香引。 天鹅绒绣花的旗袍,勾勒出玲珑摇曳的腰肢,真蛊人。 疯是真的疯,漂亮也是真的漂亮。 第17章 碧落小雅 剪刀巷相对热闹的东西南北十字大街,游客少很多。 大多是本地人在生活,沈香引走一半,迎面又碰上吴桂花。 吴桂花一看到沈香引就乐:“姑娘咱俩这是多有缘分呐!” 沈香引看她提着菜篮:“大娘又去给儿子做饭?” “是啊,你还没去我儿子店里看过吧?正好今天碰上了,我带你过去转转!” 不由分说,吴桂花搀起沈香引的胳膊拉着她走。 沈香引推脱:“大娘,我不打算再找,您就别撮合我和您儿子了。” 吴桂花:“不撮合,你们就交交朋友!大娘喜欢你,想经常跟你来往咧!” 盛情难却,沈香引没有再拒绝。 一间书画坊,牌匾四个大字:碧落小雅是。 小小的门面里堆满了东西,处处可见这家人的拮据。 吴桂花先踏进门口热情招呼,进门就喊:“经才,蓉蓉!” 蓉蓉? 沈香引看向屋里,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角落捏着半截铅笔头画画。 楼上传来李经才踩木质楼梯的声音:“妈,你怎么……”说一半,不说了,因为他刚好下来,看到沈香引。 是洛神从画里活脱脱走出来了吗? 云鬓高挽,眉目如画。她所有的线条、比例、神韵都惊艳得不真实! “别愣着了,快下来聊聊!”吴桂花朝李经才招手。 蓉蓉从绘画中回过神,抬头看沈香引,一脸惊喜:“仙女姐姐!” “嘴真甜。”沈香引摸摸她的头,“画什么呢?”。 吴桂花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低声对李经才说:“喜欢蓉蓉!” 沈香引听到了,回头礼貌笑笑:“你好,沈香引。” 李经才说不出话,吴桂花抢过话头:“我儿子打小就喜欢弄这些,什么诗啊画啊,特别懂浪漫,你们年轻人没事可以多来往。” 又补了一句:“沈小姐命苦,跟错了男人,哎……所以人,找男人不能太注重外表啊,内在才重要……” 沈香引不搭茬,抬头看满墙惟妙惟肖的画像。 忽然灵光一闪,问李经才:“你能根据我的描述来帮我画张人像吗?” 李经才立刻回:“可以。” 那可太好了,有了画像能事半功倍! 邪祟的脸清晰浮现在脑海里,沈香引向李经才描述:“方圆脸,头发大概这么长。”她比了比。 李经才跟着画,一开始还觉得放不开,到后来就专注到绘画中。 同时也看出来,沈香引是真的需要这张肖像,和犯罪速写似的。 他的画功很好,不出一个小时,就还原出了那张女尸的正脸,一模一样。 沈香引拿起画来端详,没抬脸,“多少钱?” “不,不要钱。别客气,你这个画的是谁?” “没谁。”她是一点不愿意透露,连编都懒得编。 李经才扁扁嘴点头:“你喝什么茶?金骏眉还是大红袍?” 沈香引给鹤冲天发消息:我有邪祟的肖像了。 鹤冲天:发来。 沈香引:手机摄像头坏了,你过来看。 鹤冲天:二十分钟。 沈香引乐:刚分开就把他叫来溜腿,真有趣。 “不喝了,我店里还有事,回头有空再来坐。”沈香引勾起唇角,回头看看蓉蓉,“有空再来看你。” “那,那就不留你了,路上慢点。”李经才对着沈香引背影招手,深深叹了口气。 吴桂花一脸惊喜:“怎么样?喜欢不?” “她这种神女一样的女人,看不上我的。”李经才闷闷不乐。 吴桂花拍拍他的背:“你不追追人家怎么知道成不了?她也是苦命人啊……哎……咱家虽说没什么钱,但绝不会亏待她,趁妈还能动,大不了你娶回来,我们一家供着她,一点活儿都不让她干。” 李经才这才恢复点神采,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他之前为了保病重妻子的命,没少欠外债。 …… 沈香引回到店里的时候,古云实已经去值班。 肚子有点饿,她开火煮面。 太阳下山时,鹤冲天踏着斜照进门的夕阳风尘仆仆迈入门槛。 沈香引回头看了一眼,瞥到他内里白色衬衣的袖口边缘沾了一点血迹。 “怎么还亲自过来?以为你会叫周正来拿。” “这件事我没让他知道太多。” “周正处处向着你,你这么防他?” “少知道点好。”鹤冲天走到桌台边上,对着那张画像拍照,“哪弄的?” “拍咱俩视频那个大娘你记得吧?她儿子在古镇开书画坊的。” 鹤冲天点头,看了看周围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老屋子。 二楼的地板都被拆了很多朽木,能直接看到她的房间,换了灯和装扮,挺温馨。 “走了。” “嗯。”沈香引不多留他,回得干脆。 溜腿成功~ 让他那么傲!还说什么:想都别想。 他越这样,沈香引反而越觉得有趣,想逗他,反正他这样的男人到头也不会缠着她。 鹤冲天走到门口又站住脚:“给你换个手机,方便。” “不用,我很重感情的,这部手机跟了我很久,舍不得换。” 鹤冲天:“……”重感情?不信。 沈香引挑出面条,刚要吃,听到急急脚步声朝她这里来。 朝门看过去,是冒冒失失赶来吃饭的古云实,还穿着宽大不合身的保安服。 “鹤鹤鹤…鹤爷!”古云实当即鞠了一躬。 鹤冲天没看他,擦肩而过出了门。 沈香引看古云实盯着面吞口水,便端给他:“下班了?” “中间休息一会儿,晚点还要值班。”古云实接过面碗,压低声音:“你和鹤爷…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 “我每次见你!都能看到你和鹤爷有来往,哪里普通!”肯定是有地下奸情。 “就是普通。”沈香引接着下面条。 古云实还要说什么,瞥见桌上的画像,瞬间把满嘴的面条喷了一地:“卧槽!你怎么有瑶瑶的画像?” “什么?”沈香引立刻回过头,看到古云实指着桌上的画像。 “你认识??” 古云实点头间眼神闪烁了一下:“之…之前跟着王哥混,晚上基本都要去夜场,就认识了这群姑娘。” 夜场的姑娘? “你认识她别的朋友?”沈香引追问。 瞬间迸发的气势,让古云实有点惧:“咋,咋了?” “带我去见。”沈香引直接关火,面也不煮了。 “不了吧…我现在都…”他看了看自己的保安服。 沈香引二话不说,去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套之前的成衣西装,甩给古云实:“换上。” “有点大吧。” “over size.”跟周正学的。 “啥死?” “好看,穿吧。” …… 古镇周边老旧的居民楼,混合着各种陈旧的气味。 邪祟生前的同事们,在这里合租。 据古云实所说,之所以看到画像会惊讶,是因为在他还跟着王哥的时候,就听说瑶瑶失联了。 是一年多前的事。 开门的是个排骨精一样瘦的姑娘,门开的瞬间,一股刺鼻的脂粉味扑鼻而来。 “古云实?你来干什么?” 沈香引跻身在前开口:“打听点事儿。” “打听啥啊?”姑娘的说话不算客气。 其他几个姑娘也凑过来,看起来是要出门,都已经换好衣服,化好妆。 “女的?别是来抓小三的吧?” “问清楚再开门。” 几个人七嘴八舌。 沈香引被吵烦了,一字一顿道:“打听瑶瑶的事,耽误不了你们多久。” “瑶瑶?”几个人又面面相觑。 迟疑开了门,沈香引进屋,才看到沙发上,还坐着几个姑娘,这么小一个三室一厅,九个人。 第18章 请你消费 客厅烟雾缭绕,挂满衣服包包,还有混杂的香水味。 九个姑娘围着一个三人沙发坐,还好都挺瘦。 “你是她的朋友不?”开门的姑娘正绷着嘴涂眼睫毛。 “不是。”沈香引说。 她显得有些失望:“我还指望你能还她欠我的一千块钱呢。” 沈香引:“她欠你钱?” 那姑娘点点头,旁边一个嗑瓜子的说:“瑶瑶自从回了老家就没信儿了,我们也联系不上,不知道去哪了。” 沈香引:“我不是来找她的,想向你们打听打听,她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了?” “死了。”沈香引冷声直言。 “死了??”惊呼声此起彼伏。 沈香引点头:“所以,我想要了解她的一些信息,她是什么样的人?” 女孩们一听说她死了,脸色都不太好。 有悲伤,也可能预见了自己未来的一种可能性。 “说说吧,她的一切信息。” “你是什么人?警察?”其中一个姑娘警惕。 “不方便透露。” 没人说话。 旁边的古云实坐不住了,他得赶回去上班,迟到扣一天工资。 “你们就说吧,这位姐姐,鹤爷的人。” 众人哗然,各种交头接耳。 应该没有人敢说大话和鹤冲天攀关系,更何况沈香引看起来确实有那个资本。 沈香引被上下打量得不自在,她知道自己要借势,也不反驳。 其中一个姑娘首当其冲,站到沈香引旁边,抱她胳膊:“姐姐,您和鹤爷……” 沈香引顺势躲开,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客厅中间,语气严肃说:“瑶瑶的信息,你们谁知道?” 女孩们开始热心的你一言我一语提供情报。 “瑶瑶去年说要回趟老家,很快回来,然后就没了消息。” “她这个人很单纯,说白了就是笨!太容易相信别人!” “她不算笨,是她老家在很深的山沟里,又穷又落后,见识短很正常,能出来就不容易。” “哎,那她能跑出来还挺幸运的。” “你们说得都不对,瑶瑶刚来的时候你们都没来,我来得早,她刚来的时候还很不乐意呢,天天说想她男人了想家了之类的,她挺爱她前夫的。” “那会儿我也在!那个前夫,好像是瑶瑶十几岁的时候村里内部消化给安排的,听她说她原来男人家里好多牲口,算是大户,但是因为她生不出孩子,不到二十岁让她男人给休了。” 休了? 沈香引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现代词吗? “她爸妈嫌她不争气,也觉得她不能生孩子就没价值,只会浪费口粮,瑶瑶天天吃不饱饭,实在太饿才跑出来的。” “不过我听瑶瑶说,她一开始也不想在夜场干,她之前是在一间早餐店帮工,是让王哥看上她了。” “要不说她蠢呢?人家王哥什么女人没见过?对她不就是图个新鲜?她还以为自己又遇到真爱了,王哥转眼就带她入行。” “我记得,她那阵子天天哭是吧?说场子里有人吃她豆腐,王哥不帮她,还把她灌醉送人家房里。” “也不能怪人家王哥,他开夜场本来就经营酒色,做这行不陪客,赚什么钱?” “可是我来的时候怎么见她每天都很开心呢?” “八成是找到新男人了吧,不晓得,虽说死者为大,但我觉得她这么单纯,又没丁点手段,下场注定不会好。” 话里话外,净是看破欢场的人间清醒。 用自己最宝贵的年轻生命耗费在供别人娱乐上,以为穿着漂亮衣服,又来钱快,就很厉害,待青春不再,惊觉一无所长无力谋生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唏嘘中,卧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姑娘,沈香引看着眼熟。 是她那晚一掌把王格劈晕时,他带着的女伴。 女孩胸口剧烈起伏,气冲冲跑到客厅中间:“你们懂什么?瑶瑶是找着希望回老家去了!” “什么希望?”沈香引追问。 “你们一个个说着她傻她蠢,自己不还在火坑里蹦迪?瑶瑶是运气不好罢了。” 沈香引:“为什么这么说?” 女孩看到沈香引也是一惊,认出了她,顿时自惭形秽,同时也有点惧她:“没什么,到时间上班去。” 女孩们一排溜站起来走,沈香引拦住一个,问:“她是谁?” 女孩回:“你说芒果啊,她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之前和瑶瑶玩得最好。” …… 从老小区出来,沈香引一路拼凑信息。 瑶瑶死后变成了邪祟,自称是不久未来的先行者,生前命运多舛,但也没舛到这种地步吧? 她回老家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芒果为什么说瑶瑶运气不好?还有她所谓的希望是什么? “云实,她们上班那地方,消费贵吗?” 古云实语气有些失落:“每人最低消费五百,不过以你和鹤爷的关系,可以横着走,没人敢问你要钱。” 还鹤爷呢,鹤冲天今天还跟她说:想都别想。 “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古云实指了指自己,大声反问:“我??”没记错的话,他在给她打工,今天工钱还没结。 “回头让鹤冲天还你。” 古云实瘪嘴:“我哪敢问他要啊,你没看到,他今天叼都不叼我,我还鞠躬了呢。” “他可真不懂礼貌,云实,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借我一千,我请你去消费。” 古云实眨了眨眼,听着好像不亏,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一个月工资才三千……还要寄两千回老家,我……” “云实,记得你拍得那段录像吗?” 古云实浑身一抖。 “那段录像,就是瑶瑶死后,变成了邪祟,害死了我奶奶。” 古云实脸色难看,几次要开口都咽下去了,“瑶瑶?怎么会?” “你不是问我怎么会有她的画像?我上周在雁行湖底把她尸体捞上来,她跟我说了几句话,跑了。” 古云实缩起肩膀:“姐姐我去上班了哈。” 沈香引拽住他的后脖领:“别怂,云实,我说过你想出人头地,换个人跟,跟我,我带你拳打王哥脚踢鹤冲天。” “别别别,别这么说……”古云实上下打量沈香引,快速分析短暂见她这两面的所有经过后壮起点胆儿。 “那你到时候问鹤爷要钱还我的时候,别提我行不?” “行。” 第19章 邂逅玫瑰 邂逅玫瑰酒吧。 艳俗的霓虹灯张扬闪烁,男男女女在嘈杂的音乐里声色犬马。 沈香引的天鹅绒绣花旗袍,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环视一周,越过熙然人群,酒吧隐秘的位置有一台卡座,比场子里其他的客座都奢华。 灯光昏暗,坐满了人。 芒果应该在那。 沈香引和古云实找了临近的散座坐下,点了一瓶标价九九九的洋酒和一个一元打火机。 刚好低消一千。 卡座五男七女,主位上端坐着一个穿着唐装的男人,四十岁出头,面儿上和善,但从嘴角的肌肉走向可以看出他平时不少发狠。 他旁边,弯着腰奉承着,喋喋不休的是王格。 沈香引暗骂两句,看见他就倒胃口。 再看古云实,看到王哥后眸子里也升腾起怨恨。 无奈实力有限,出不了恶气,眼尾下垂着,看起来特可怜。 沈香引屏蔽开嘈杂的音乐,隔空听那桌的动静。 “哎!对!漂亮!给他们炫一个!”王哥喝彩,不尽兴,他又开了一瓶啤酒,摇了摇,粗鲁塞进芒果嘴里:“两支一起炫!” 彩色闪动的灯光交替在芒果年轻洁白的脖子上,她的喉咙快速滚动,表情痛苦。 沈香引看着不舒服,芒果看起来不过刚成年。 她腾的一下站起来,翻过中间的栏杆来到卡座前。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把夺过芒果手中的啤酒,喷出的啤酒花弧线甩了王哥一脸。 “别喝了!”沈香引说。 桌上除了那个唐装男人全站起来,气势汹汹指着沈香引:“哪来的?干什么?!” 待王格认出来她:“卧槽,怎么哪都有你这个疯女人?” 芒果慌了神,质问沈香引:“你干嘛!” 桌上另一个女孩低声扯了扯王格的袖子:“哥,她是鹤冲天的女人。” 王哥哈哈大笑:“什么?前两天我跟鹤爷一起吃饭的时候,这女人过来搅和,鹤爷说的可是她死缠烂打!怎么就变成鹤爷女人了?谁说的?你自己说的?”他指着沈香引。 沈香引蹙起眉心,按捺着动手的冲动。 这是他的地盘,她当然可以天不怕地不怕,把场子掀翻了,然后呢? 芒果会受到牵连,她甚至都不愿意沈香引帮她。 “每次见你都没好事。”王哥摸着后脑:“今天我有客,不跟你计较,赶紧滚!” 芒果紧接着贴心抚摸王哥的胸口:“哥你消消气,我们接着玩啊~”然后递给沈香引一个让她赶紧走的眼神。 行。 沈香引气冲冲回到自己的小座位上。 没有注意到,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唐装男人,在她走后,悄悄和王哥一通耳语。 古云实吓得快缩进座位里了。 “姐姐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砸场子呢,吓死我了!我们就在这儿等芒果下班吧……反正钱也花了。” 沈香引胸口堵着闷气,一杯洋酒入口,又呸的一声全吐出来。 妈的,假酒,勾兑的。 卡座上的人像是达成共识,开始疯狂的灌芒果酒。 王格此刻嘴脸嚣张,百元大钞往桌子上拍:“一百!喝不喝?两百!三百!四百!……” “我喝!”芒果晃晃悠悠从沙发上爬起来,一手抓着钱,一手端起酒。 “哈哈哈,你是爱毛爷爷还是爱你王哥我啊?” “当然是王哥你。”芒果陪着笑,刚说完捂嘴起身,跌跌撞撞朝厕所跑。 一桌人哄笑。 人为什么喜欢灌别人酒?无非是喜欢把下位者虐在地上摩擦,享受支配权利的快感。 沈香引站起身跟着芒果去了厕所。 脏兮兮的水池边,芒果费力撑着,又吐又哭。 “别哭了。”沈香引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干净的丝绸手帕递给芒果,“擦擦。” 芒果双眸迷蒙,接过手帕擤鼻涕,清新的木兰香气让她舒服了一些。 “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不换个工作?”沈香引问。 芒果低声抽泣:“都怪你,要不是你,他们也不会这么对我。” 沈香引:“怪我?难道不该怪那些灌你酒的人?” 芒果哭的更伤心,低垂着脑袋:“你其实很看不起我们,我知道,但你又不是我们!我如果像你一样有本事,有选择,肯定过得比你还好。” “你很缺钱?” “不然呢?我妈还在瘫在医院等我给她送钱呢!”芒果越说越无力。 那爱莫能助,她也有她的劫要度,“你和瑶瑶很熟?她死了,你应该最难过。” 芒果哭得更伤心了:“怎么就死了?真倒霉,坏事儿都让她碰上了!” “为什么这么说?” “原先她计划在古镇开个小吃店,钱也快攒够的时候,谈恋爱了。” “谈恋爱?” 芒果不再压抑着,嚎啕大哭:“她怀孕了!所以一开始根本就是她老家那个男人不行!多讽刺?出来遭了这么多罪!到头来根本不是她的问题!” “怀孕为什么没有和男朋友在一起?而是回了老家?” “好像听她说男朋友逼她吃什么东西?反正就是对她很不好。” “那你说的希望是?” “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啊!她想躲着男朋友把孩子生下来,也想给老家那些人看看,扬眉吐气,就回去了。” 根据信息拼凑,瑶瑶并非是容易放弃希望的人,一次又一次的相信别人,重燃希望,不停的寻找出路和方向。 她回老家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变成邪祟?还自称新世界的先行者? 得去一趟邪祟的老家。 沈香引问芒果要了邪祟老家地址。 芒果吐完继续回去陪喝酒。 沈香引也回到座位叫古云实离开。 然而身后却传来一下接一下扇巴掌的声音。 是王格嫌芒果去厕所太久,回来又不肯自罚三杯。 有些做不到放着不管,沈香引顿住脚步,再次翻过栏杆,来到这桌人面前。 王格龇牙咧嘴:“又来闹事?” 不待沈香引开口,唐装男人坐起身,说:“算了,我们出来玩也不想闹事,姑娘,这三杯你替她喝完,就带她回去吧。” 沈香引蔑笑一声,端起桌上倒好的酒,一饮而。 三杯喝完,瞬间上头。 下一秒天旋地转,头晕到无法保持平衡,额头霎时冒出一层虚汗。 酒里有东西,她知道。 第20章 撒野 芒果冰凉的手握住沈香引的手。 沈香引此刻耳边的声音被拖长。 有谁用力拉了她一把,她整个人跌在酒桌上,打翻酒瓶酒杯,玻璃碎渣刺入手臂的皮肤。 “嗯……”沈香引闷闷呻吟一声后勾起了嘴角。 早想动手了,但总得有个由头不是? 躲在一旁的古云实冲过来,本想拉起沈香引走,但是刚走没两步就被两个人挡住了去路。 “这是干嘛?和兄弟们对着干?”王格把烟头弹到古云实崭新的西服上,烫出个洞。 “你!小人!”古云实咬牙切齿。 旁边的小弟哄笑:“哎呀,小鸡崽儿这是变勇敢了?还敢顶王哥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脏手段!我被礼堂除名就是你搞得鬼!你见不得周爷赏识我!” 王格哈哈大笑:“我?对付你?你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赶紧滚,别在这儿找打!” 古云实捏紧了拳头,朝其中一人挥了过去。 旁边几个壮汉立刻过来往他身上招呼。 没几下,就龇牙咧嘴吐出一口血。 沈香引看着古云实挨打,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那么胆小,但是没有跑:行,能处。 王哥面露得意邀功:“哈哈哈哈,山爷,怎么说?我这药厉害吧?” 沈香引歪歪斜斜踉跄两步,虚汗还在一层一层冒。 药不错,劲儿挺大。 “古云实,带芒果走。”沈香引低垂着脑袋,嘴角挂起狂热的笑。 古云实踉踉跄跄,肿着眼睛:“不行!” “我说,带芒果走。”她狠戾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古云实咬咬牙,拉起芒果就跑。 沈香引像抑不住的兴奋,咯咯咯笑出了声。 她猛的转过头看向众人。 周围丑陋的嘴脸,人鬼难辨,沈香引心里禁锢着的野兽,蠢蠢欲动。 她一把抓起起桌上的金属水烟杆子,回头直朝唐装男人要害攻去,血印出一片。 男人惊愕的对上她有些疯癫的眼神。 她在笑! 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男人慌乱抓起旁边的酒瓶照着沈香引的头上砸。 沈香引只觉得一阵通透的痛感,酒瓶破碎。 头上流下一道殷红血柱,滴答滴答顺着精翘的鼻尖滴在地板上。 她像不怕痛,嬉笑着挥起水烟杆步步逼近唐装男人。 “卧槽,什么情况?怎么没事?!”王格吓得够呛,躲在小弟们身后。 身后有人朝她挥拳,侧身轻松躲过。 回头用水烟杆击中了那人的头部,对方当即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其他人也朝她攻击过来,沈香引下手又准又黑,身形矫健,阵阵笑着,越笑越放肆。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恶鬼邪祟日夜折磨,看得见摸不着,现在终于能反击,管他是人是鬼! 豪华卡座登时一片狼藉,鲜血四溅。 邂逅玫瑰的灯牌闪烁着,彩光照着一脸血的沈香引。 她觉得晃眼。 一杆子挥上去,灯牌炸裂出巨大的电花,整个酒吧的电都烧了! 黑暗中,无关的人到处逃窜。 沈香引逮住一个人刚才灌芒果酒的人,狠狠踩着他的脸,水烟杠一下一下尽兴的挥打。 好像没看到王格?让他跑了么? 沈香引目光锁定在酒桌下面。 黑暗中,她慢慢靠近:“你不是,很享受强迫别人?到处撒野,撒的什么上不了台面的野?” 语气讥讽又狂热的说话间,沈香引一把掀翻玻璃制的大长桌。 抱头发抖的王格,就躲在下面。 “呵呵…我也很享受敲碎别人头骨的感觉,你也让我在你头上撒撒野呗?”声调逐渐升高,无比残忍。 沈香引后退两步,高高抬起大臂蓄力,力发一半,忽然后人捏住了手腕。 她可不矮,高举手臂,能轻松握住她手腕的…… 回头看,对上鹤冲天深邃无光的眸子。 鹤冲天身后站着古云实和芒果。 古云实还以为沈香引要遭殃,去搬救兵,不曾想,再回来,店都让她砸了。 “放开!”沈香引很不爽被打断,有些不受控制的用力挣扎。 “鹤爷!鹤爷!救我!这个女人,疯的!”王格大呼小叫着好像看到救星似的。 鹤冲天不看他,先看沈香引,头发乱糟糟,一脸血,下午还漂亮着的天鹅绒绣花旗袍侧边撕破,可隐约窥见春光。 王格几乎是爬到鹤冲天脚边:“鹤爷!这个女人是疯子!救我!” 猝不及防,鹤冲天用力一脚把王哥踢得老远。 他从沈香引手里夺过水烟杆,照着沈香引刚才的姿势如出一辙的蓄力。 王格还没反应过来,迎头挨了一下。 顿时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顾不上疼,又挨了一下。 沈香引挑了挑眉,笑了。 在一片狼藉的碎玻璃渣里,翻出一包烟,用刚买的火机点燃,休息。 鹤冲天力气比她大,下手更狠,那就让他代劳。 鹤冲天带来的几个人看不下去,过来拦着,但他只管盯着目标,一下又一下,好像听不到别人的声音。 越来越多的血。 “鹤冲天。”沈香引喊他差不多得了,他不为所动。 站起来去拉他,被胳膊肘狠狠顶开。 这已经不是在帮她,而是陷入了自己偏执的暴戾中,比她还没分寸。 沈香引助跑着整个人冲撞过去,抱着鹤冲天的腰,把他扑到沙发上,用力按住他的手。 四目相对,鹤冲天的眼睛里难得泛着光亮,凶恶的光。 鹤冲天一把推开沈香引,令她侧翻到旁边,他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平静了一会儿,他捏过沈香引指尖的烟深吸了一口,终于说了自进门来第一句话:“古云实,叫救护车。” 沈香引没看错,鹤冲天和她一样,疯的。 “哈哈哈哈……”沈香引坠躺在沙发上休息。 鹤冲天声音低沉:“笑什么?” “笑你下狠手,笑你什么动机?” 她明白他失控的点,就是护食。 自己吃过,说不喜欢下不为例,但别人不能染指不能惦记。 说白了就是自私、专制。 鹤冲天哼了一声,他自认为做事一向没什么章法,“想打就打了,要什么动机?” 这个酒吧明面上是王哥开的,但他其实就是个看门狗。 这是礼堂堂主周爷的生意,周爷进集团比他早,算前辈,饶是他不服,在集团里也讲究辈分。 今天砸了场子又重伤他的人,等于是往人脸上撒尿。 还有那个唐装男人,是周爷的大客户,来头也不小。 外面一直传鹤冲天想抢周爷的生意,其实他只是想长住碧落古镇。 母亲交代的事和碧落古镇有密切的关系。 如何收场? 他看了看沈香引:“你是我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他说的,不是我说的。”沈香引指了指古云实。 古云实:我是不是背锅了?但我不敢说话。 鹤冲天敛眉凛声:“今后要有人问,你就说你是我的人。”场子都给人家砸了,当然得有个充分的理由。 沈香引压低声音婉转着调调调侃:“我不本来就是吗?年纪也不大,这么健忘。” 鹤冲天瞬间炸毛,还没发难,瞥到她流血的脑袋,警告的话咽下去,“让周正送你去医院。” 沈香引笑得艳丽,脸上的血迹倒显得她像鬼魅,“关心我?” 鹤冲天冷淡:“你我在合作,你死了傻了,我也讨不着好。” 说到这个,沈香引收了笑,换上正经脸:“我要去一趟那邪祟的老家。” “邪祟老家?” 沈香引点头:“明天就去,邪祟生前在这上班,大着肚子回老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有预感,她被放出来后,会回老家,要出事。” 第21章 麻河村 沈香引起了个大早,不同颜色材质的旗袍在初冬暖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沈香引上手摸,暖暖的,沈月英给她做的衣服都是好料子。 她将这几件旗袍放进精巧的皮质手提箱里,提着下楼。 一楼萦绕着她喜欢的评弹曲儿:《枫桥夜泊》。 她路过跟着哼了两句:江枫渔父对愁眠—— 古云实在梯子上刷木蜡油,散发出淡淡松木香。 沈香引路过桌子,放下一小沓钱和店铺钥匙:“钱还你了,还有这几天的工钱饭钱,我出趟远门,交代你的这些工作你好好干,别偷懒。” 古云实低头看,那么一沓钱:“你不是说你没钱吗?哪来的?” 刚问,看到沈香引迈出门槛,鹤冲天迎了过来。 倒也不用再问了,还想说些会积极表现的话,但俩人已经上车。 出远门?玩去了?谈上了? …… 鹤冲天脸色不好看,沈香引猜是他上午的交涉不顺利。 “吃亏了?”沈香引问。 周正抢答:“我哥能吃亏?笑话!呵…哈哈哈哈!你没见我哥当时那个霸气,迷死你!” 鹤冲天刀了一眼周正,他立刻闭嘴。 也是,鹤冲天又狠辣又不讲理。 那就是他上午没少勾心斗角耍狠博弈,累了。 一直沉默的鹤冲天开口:“周正,前面羊蝎子馆停,路远,吃了再走。” 好嘛,羊蝎子,她馋好久了。 羊蝎子是羊的脊骨,内有骨髓外有肉,十几道工序腌制焖煮后在铜锅里炖,没有腥膻,汤底微辣鲜美,铜锅里再涮上菜煮上面。 冬天能吃一口羊蝎子,是福报,沈香引超爱。 一点儿没客气,三个人要了五斤羊蝎子,沈香引自己吃小三斤。 吃完的骨头整齐排列在旁边。 每一个羊蝎子骨头都像一个快乐大笑的小精灵脸,沈香引在心里默默给它们排名,谁最开心,然后自娱自乐的笑个不停。 周正往锅里下茼蒿菜:“哥,你俩到底在办啥事儿啊?神神秘秘的一直不告诉我。” “少打听。” “这次我开车送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哈哈哈。” “不会,让你带这么多东西,就是让你住村外,别跟进去。” 周正欲言又止,咽了下去。 鹤冲天不让他知道的事,他是一点都摸不着,也多亏他没那么多好奇心鬼心思,才能一直跟着鹤冲天。 沈香引继续捞肉。 周正瞥了一眼她桌边的骨头矩阵,“不吃点菜?不噎吗?” 沈香引下巴扬了扬鹤冲天:“他也没吃菜,你怎么不说他?” “我哥难得放纵一顿,我管他干啥?” 沈香引:“你哥这么有钱,不舍得花?” “你懂什么?清心寡欲!” 嗯,清心寡欲。 从饭店出来走了没两步,沈香引又迎面碰上吴桂花。 这是什么缘分? 吴桂花一看到她身边的鹤冲天,登时拉下脸,上前拽沈香引的胳膊:“你怎么……!”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得跺脚:“你图啥啊?!他怎么打你的你忘了?怎么不长记性!” 沈香引尴尬笑笑:“浪子回头金不换嘛,我就给他一次机会,毕竟,像他这么帅又有钱的男人…也不好找。” 吴桂花怒冲冲看向鹤冲天。 鹤冲天满脸黑线,接了一句:“和好了,不打了。” 吴桂花也不再说什么,脸红脖子粗的转头就走。 沈香引有些愧疚,但一时间也没有想到更好的说辞。 他们还赶着去邪祟的老家麻河村,离碧落古镇有四五个小时的路程。 上了车周正追问不停:什么和好了?不打了?俩人懒得解释,一句“误会”带过。 吴桂花这边,到了碧落小雅,还没消气,看李经才在那里磨墨,更生气。 “经才!妈前两天带到店里那个沈姑娘!咱甭惦记了!” 李经才手上顿了一下:“怎么了?” 吴桂花提高嗓门:“妈刚才走道上碰到这姑娘,身上又多了伤!你猜!她跟谁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谁?” “就是之前打她的那个前夫!之前还跟我说什么一刀两断了,呸!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了!” 李经才心跳都漏了几拍,有些恍惚,手中的墨磨出来了都没注意到。 吴桂花哀叹:“哎,还是为了钱。为了点钱,给人家打都不分开,算了,没缘分,不强求。” 李经才没说话,手机响了,是女儿幼儿园的家长群。 【张老师:蓉蓉爸爸,冬令营的费用就你家还没交了。】 冬令营,七天三千。 李经才扁起嘴,犹豫再三,私聊张老师。 李经才:我家蓉蓉不去了吧,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她妈妈去年没了。 张老师:所以作为父亲你应该给她提供更多的爱啊,冬令营应该让孩子去。 李经才心想着,自己对蓉蓉爱护有加,只是这三千块掏不出来,就不算爱了? 李经才:这次就先不去了。 张老师没有回复,但是几分钟后,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冬令营活动,全班33人,32人参加,未参与的有:李听蓉,原因:家庭原因。 李经才用力捏着手机,钱钱钱,真的是够了。 吴桂花在旁边厨台做饭:“不过儿子你也别灰心,你这店铺好好经营,我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嗯。”李经才说完,又说:“这个月可能给不了你和爸生活费了,以后这些肉啊鱼的少买。” “吃一顿又花不了多少钱。” 李经才不说话,深感无力。 父母俩人都没有养老金,一直靠他和老婆养着,现在老婆没了,他一个月赚七八千,除去给二老的生活费,还要供女儿上学,外债十多万,每个月利息就要三千多。 叹口气,李经才研究起注册送外卖,长衫,该脱就脱。 …… 太阳落山的时候,沈香引一行人到了麻河村口。 麻河村不大,藏在大山窝里,四周都是山林。 在地图上没有标点,一路上问了很多人才顺利到达。 村口的门牌都是简陋的,边上种着一棵大樟树,被风吹得沙沙响,樟树下头一座绑着红花的空神龛。 周正就地在村外几百米支起车顶帐篷,沈香引和鹤冲天徒步进村。 路上想找个人打听,一个人也没有。 路过的土房子里,有的还冒着炊烟,也不见人。 奇了怪了。 “怎么没人?”沈香引问。 鹤冲天嘘了一声,向前倾了倾身子,在听。 沈香引也注意听,热闹又诡谲的唢呐声由远及近。 村头小路的尽头,浮现一行人的身影朝他们走来。 带头的老者一路撒着白纸花,被风吹卷飘散。 空荡的村子回荡起诡吊戏腔:“黄昏送泥孩,神位保丰收。全村心欢喜,保佑愿成开。庙前泥孩坐,神光映村户。人丁皆兴旺,风调雨顺年——” 第22章 送泥孩 泥孩,沈香引听说过,传闻无子嗣的女人在庙中求回泥孩,为它们命名,待她死后孩子们会生出灵性,保佑一方水土。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延续着这个风俗。 一行送泥孩的队伍浩浩荡荡走近,经过沈香引和鹤冲天,有不少诧异的目光,但是没人停下脚步,继续行进庄严仪式。 中间八个人抬着一顶木轿子,轿子四周遮盖红色布头。 路过沈香引身边的时候,风吹起红布一角。 沈香引瞥到里面儿童形状的黑色塑像,脸上刻画着笑,映着红光,无比诡异。 队伍后面跟着村里其他的人,不像前面抬轿、奏乐的那么讲究,队伍也松散一些。 沈香引跟上其中一个看起来很开朗的大娘,“大娘,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大娘满脸喜悦,“泥孩显灵满月了,送泥孩!”又紧接着一句:“你俩,城里人?没见过你们,跑这儿干啥来了?” 沈香引拿出画像:“找…” 鹤冲天插话打断:“找一个朋友,之前她借钱给我们投资,有分红,但是联系不到人。” 沈香引接上话:“对,听说她回老家了,就找过来。” “分红啊!那可是好事儿,叫啥啊?”大娘惊喜。 沈香引展开画卷,大娘顿时变了脸,胳膊肘指了指前面一个穿花棉袄的大娘:“你去问她吧。” 说罢也不再理会二人,但沈香引怎么觉得,大娘看她的眼神变嫌弃了? 不多想,沈香引追上前面的花棉袄大娘,故技重施说分红。 原本看到画像脸色难看的大娘:凤姨,此刻两眼放光:“你们是翠兰的朋友啊!分红?能分多少?” 似乎意识到此话不妥,又哀哀道:“翠兰是我们家闺女,你们要早点来就好了,她一个多月前,难产去了。” 翠兰应该就是邪祟的真名,一个多月前?她不是已经失踪了一年多吗? 看沈香引不说话,凤姨又说:“翠兰真的是我们家闺女,待会儿送完泥孩,我带你们上我家去!” …… 凤姨家比其他人家的破房子还要破,土夯的墙,四处漏风,屋里比外面都冷,有一股馊馊的味道。 屋里还有个大爷,王贵田,翠兰的爹。 躺在床上,两耳不闻窗外事闭着眼睛,时不时咳嗽两声。 沈香引冷得抱起胳膊:“家里怎么没有翠兰的牌位?” 听到她说话,大爷睁开眼:“谁来了?” 凤姨一边烧火一边说:“翠兰生前的朋友,你总说翠兰不争气,人家争气着呢,在外面投资生意,朋友过来送分红了!” 燃烧的煤炭烟雾腾起,大爷坐起身,剧烈咳嗽:“噢……分多少?” 沈香引看向鹤冲天。 鹤冲天:“三万。” 这种落后的村子,普通人家一年的收成可能也就两三千。 凤姨果然喜上眉梢:“哎呀!这么多呢!那那那……”她抹了抹手上的灰,略显局促。 “没带现金,可以转账。”鹤冲天说。 沈香引抢过话头:“哎…翠兰走了,就剩下你们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节哀。” 凤姨:“是啊,这孩子要强,但是命苦。” 看俩人没再接着转账的话说,她一直提也不好,又说:“你们两个,吃晚饭了吗?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吃,你们要是不嫌弃,留下来吃口饭?” 沈香引:“姨姨,我们能借宿一晚吗?您看外面天都黑了,我们回去不方便是一回事,主要是想多跟你们聊聊,翠兰不在了,我们至少给她上个香。” 凤姨面露难色:“这边…没子嗣的女人入不了土。”小声说完,立刻又说:“住宿的话……不是姨姨小气,我们家就这三间屋子两张床,我和老头一张,还有一张……是翠兰的。” “没关系。”她巴不得能从邪祟生前生活的房间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凤姨看了一眼王贵田,王贵田颔首。 “你们要不介意就没关系,有的人可能会说晦气,但要我说,你们关系好,自己的朋友,自然不会忌讳这些,谁死前还不是人了?” “一起睡,不介意吧?”沈香引抬脸低声问鹤冲天。 鹤冲天没理她,跟着凤姨进了翠兰的房间。 沈香引也跟进去,隐隐一股腥臭味。 没有灯的房间,阴气森森,小小的床边放着一个简陋的三斗柜,抽屉歪歪斜斜,柜子上只有一个花了底的红色塑料圆镜,中间割裂破碎。 凤姨铺床,敦实的身体挡着床,沈香引弯腰去看,一闪而过底下棉花褥子上,大片结痂的红黑色血迹,铺盖盖上去,空气流动,浓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到了晚上吃饭,一桌子稀汤寡水。 任鹤冲天和沈香引怎么问,二老嘴都严实得很,面儿上客客气气,一句有用的信息都问不出来。 生前有什么反常,为什么不立牌位,坟头在哪都像没听到似的闭口不答。 鹤冲天以银行下班为由,把转钱的事情拖到第二天。 天黑得早,村里没有通电,两眼一抹黑,沈香引和鹤冲天坐在翠兰生前的床上悄悄复盘。 “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除了这俩人的刻意隐瞒?”沈香引问。 鹤冲天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借着月光看向生锈的铁架床头,指尖摸过,锋利的刮痕。他长得高,往后倾斜,长臂再摸向靠里的床头架,一样的刮痕。 “翠兰应该被铁丝或者铁链绑在这里过,而且挣扎得很厉害。”鹤冲天说完站起身往门口走。 “干嘛去?”沈香引问。 鹤冲天:“晚饭喝一肚子汤,你不饿?回车里吃点东西。” “我不去了,我们都走了被发现也不好,还有,你就睡车里吧。” 鹤冲天:? “你不害怕?”整间屋子阴气森森。 沈香引抱起胳膊,楚楚可怜:“怕啊,床褥还有大片的血迹,但是你跟人家说…不喜欢人家,一起睡多暧昧啊,万一我……” 鹤冲天打断她:“闭上嘴吧,我快去快回。” 鹤冲天离开后,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又低了几度,沈香引忍不住打颤。 床上有一条被子,但是她膈应,不想盖,站起来活动活动,琢磨这件事该怎么继续查,上哪找那邪祟去。 桌子上的红色塑料镜子,斑驳反射着月光。 沈香引余光扫到,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是窗外的鸟? 走近镜子,她拿起来的瞬间,后背一冷,锈了底的镜子赫然反射出她的身后,一张白惨惨割裂的脸! 饶是她见怪不怪,也还是被吓得够呛,差点叫出声。 “吓唬谁啊!”沈香引转身,什么都没有。 难道只能在镜子里看到?不可能啊,她什么都能看到,连阿傍那种级别的她都能看到。 还是说,走了? 既然现身,为什么不找她? 不是冲她来的? 沈香引脊背一凉:鹤冲天一个人在外面走夜路。 第23章 夜井 沈香引冲出门朝村口狂奔。 她不会死,但她身边的人未必。 鹤冲天再厉害,也是人,碰上邪祟,占不了上风。 夜晚圆月高悬,惨白的月光照亮旷野。 沈香引远远看到鹤冲天挺拔的身姿悠哉悠哉,刚松口气,又想到,那邪祟回家去,不找她不找鹤冲天,还能找谁? 想到这里,沈香引掉头就跑。 鹤冲天看到她,百米冲刺朝自己跑过来,又急刹车回头百米冲刺。 他人高腿长,很快追上沈香引。 “跑什么?”他都不带喘的。 “邪祟现身了,老头老太太有危险。” 二人紧赶慢赶,回到土房子,沈香引顾不上歇口气,砰的一声推开快散架的院门。 凤姨死死抱着王贵田的腰,哭天抢地。 “老头你这是发什么癔症!不能跳!不能跳啊!” 月光下王贵田灰白色布满沟壑的脸下垂着,用尽浑身力气,弯着腰往井里冲。 沈香引立即上前帮忙,掰着王贵田的肩膀试图制止。 他力气大得惊人。 “怎么回事?”沈香引问。 “一定是翠兰回来了!一定是翠兰回来报仇了!”凤姨崩溃大哭。 沈香引:“报仇?找自己爹报仇?” 话刚落音,王贵田甩过头来看她,阴森诡异的笑着,脸色发青,满脸汗液。 王贵田的三白眼移到沈香引身后,沈香引顺着他的目光,只见月光下邪祟凌空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扑来! 沈香引提起一口气,调动整个手臂的力气推了一把鹤冲天,将他推开。 下一秒,她连带着二老被一股沁骨冰冷的猛力冲撞。 王贵田离得井口最近,一骨碌坠入深井,扑通一声。 凤姨被鹤冲天拉着,滚到了旁边的土地里,满脸灰。 而沈香引,两只手扒住井边,悬着没有掉下去。 她右臂发力,向上攀爬,刚抓到粗粝的井口外沿,一片森寒的阴影遮住了月光。 披散湿漉的头发遮着皴起腐朽的脸,从沈香引的角度,邪祟腹部薄纱的白裙下,隐隐蠕动着一团粉色,原本空荡荡的腔体,此刻又挺了起来,无比诡异。 “多管闲事……”邪祟幽幽哀怨,伸手轻轻抚过她的手背,黏腻、冰冷,每摸过一寸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蓦的,邪祟发灰的指甲死死按住沈香引的手背,是要刺到肉里。 沈香引痛到下意识松开右手躲避,邪祟嘴角咧起,竖起指甲朝她左手攻去。 正当沈香引以为自己不可避免要落井时,眼帘里闯入鹤冲天。 他从旁边冲过来,像完全看不到邪祟似的,一把抓住沈香引的手臂。 邪祟被鹤冲天冲撞的瞬间,凄厉叫喊,无端连连后退,直到消失在夜色中。 “上来!”说着,鹤冲天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腋下。 他手臂很有力,沈香引就这么稳稳当当脱险了,难得体验他人搭救,感觉还不错。 沈香引转头朝井里看,王贵田从水面冒出半截脸,口鼻淹没水中,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鹤冲天虽然看不到邪祟,却是亲眼看到面前几人被无形的力量冲击。 沈香引走到凤姨身边,见她抱着头边哭边絮叨:“不怪我,娘不是故意的,娘对你好着哩……” 抬脚踢了踢凤姨的胳膊:“诶,你女儿走了,不想死就告诉我们,她为什么回来找你们?” 凤姨连滚带爬到井边,趴到井口看了一眼,一声长啸,边哭边捶胸口。 她正崩溃,现在问是问不出来了。 “邪祟刚才不对劲儿,比上次厉害些。”沈香引长舒一口气。 “什么情况下会还厉害些?”鹤冲天问。 “她肚子里现在有东西,我没看清楚。” “会不会是婴儿?不是说她难产死的?” “如果是一尸两命,那一开始我见她肚子为什么是空的?” “等这老太太冷静一点,我们问清楚。” 沈香引靠着鹤冲天,他身上散着灼热的气场,哑姨说得没错,这男人命硬得很。 “鹤冲天,你是不是打小就没碰着过什么邪门事?而且遇到危险总能化险为夷?” 鹤冲天抬眼间,面前幻觉一片血海,蹙起眉心,迈开步子走了,“进屋吧,带老太太一起。” …… 凤姨头发乱成鸡窝满脸黄土灰,捧着冒热气的缸杯,目光空洞。 “一年多前,翠兰回来后没多久就生了个死胎。” 沈香引坐在火炕上,修长小腿顺边叠放,她捏起旁边火炉上烤得清香的橘子:“怎么死的?营养不良?” “不是!不知道……那娃娃生下来…只有半拉子。”凤姨疯狂摇头,想到了可怕的事,不愿回忆。 沈香引接着问:“后来呢?怎么怀了第二个?” 凤姨猛吸一口气大哭:“都怪她爹!听了村长的游说,把她配给村里的老光棍!说既然能生,再怀一个就是!我们家翠兰不愿意,想回城里去,天天哭天天哭……哭得我那个心肝颤唷……” 所以女人价值就是生呗? “那你们就非法囚禁她?”鹤冲天问。 “不是!是我家翠兰又怀上以后精神出了问题,天天胡言乱语又哭又闹,发癔症说什么会有人接她回城里过好日子……” 沈香引:“第二个孩子怎么没的?” 凤姨抬起胳膊抱住脑袋:“村长说泥孩显灵了,不知道…不知道…我没进去看,她叫得太惨了……说到底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能不心疼啊,可怜我的孩子啊!”说完,埋头到膝盖里,呜咽不止。 “多的也不问出来了。”沈香引对鹤冲天说。 鹤冲天:“你说的这个老光棍住在哪?” 凤姨:“进村左边数第三家……” 出了门,沈香引不屑:“好一个慈母,帮凶把女儿一次一次当牲口卖,女儿死了,送个泥孩都欢喜的穿着大花袄子,见了我们先惦记三万块,老头死了才哭哭啼啼,早干嘛了?” “邪祟会不会连她一起带走?” 沈香引声音冰冷:“如果我是王翠兰,我会。” 鹤冲天:“幸亏你不是。”他不敢想,要是这女人彻底发起疯,得闹成什么样。 两人顺着村道,找到老光棍家,大门虚掩着,沈香引走前面,推开里屋的门,只见一床被子严严实实裹着什么,剧烈抖动。 沈香引直接上手抓起红被子。 一个看起来和王贵田差不多年纪的老头蜷缩在里面,眼圈乌青,腰上系条红腰带。 被掀开被子后他大惊失色,呲着土烟熏黑的豁牙,发了疯的乱抓乱打。 “泥孩吃人了!我婆娘让泥孩吃了!泥孩……泥孩吃人了!!” 一转眼,老光棍看到她,又换上幅贪婪表情,“嘿嘿嘿,好俊的女人。” 在他扑过来之前,沈香引朝着肚子给他一脚踹翻。 老光棍捂着肚子呕苦水:“村长……是村长,我不知道……别吃我……呜呜呜别吃我。” 村长?泥孩吃人? “这个村子,还有没有一个正常人?!”鹤冲天拽了一把沈香引,示意先离开。 沈香引:“整个村子都挺邪门。” “我们不该管这些。”他的目的也很明确,不是什么正义凛然的救世主。 “因果有报,我也不爱管闲事,但我想知道邪祟的破绽,她为了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每一次都碰巧被命运践踏,还是曾有人推了她一把?让她灰飞烟灭不难,难的是剥丝抽茧她背后的局。” 鹤冲天点头:“那就查。” “刚进村时,他们说是泥孩满月送到神龛,我猜这个泥孩就是王翠兰的。” 无子嗣的女子求回泥孩,待她死后孩子生出灵性。传闻是这么传闻,但沈香引并不觉得灵性,只觉得邪性。 鹤冲天:“村长应该知道不少。” 是啊,整个村子的风气如此,他们该去会一会这一村之长了。 第24章 胖娃娃 麻河村呈田字型,竖着一条土路直通村口到山林,横着蜿蜒的麻河贯穿整个村子。 村长家在河流拐口内,风水上讲是玉带缠腰的大吉位置,聚财聚气。 沈香引敲响这人家门,朱红两扇大门,贴着凶神恶煞的彩瓷门神。 秦叔宝和尉迟敬德,驱鬼辟邪最灵。 村长孙乾寿,刚好开门出来。 沈香引认出来,他就是前一天送泥孩时带头唱词的,此时手里提着个红布盖的篮子。 孙乾寿上下打量:“两位找谁?” 沈香引:“我们是王翠兰的朋友,向您打听点事。” 孙乾寿目光淡然,向前指了个方向:“王翠兰家在那,你们可以去她家里打听,我还有事,不便耽搁。”说着就迈出门槛,反锁大门。 看他一幅事不关己的样,鹤冲天黑着脸,拦住他:“王贵田昨晚上跳井死了。” 他说话冲,孙乾寿被震得一颤,“死了?” “我们刚才从那老光棍家里出来,他疯了,说泥孩吃人,还提到你。” “关我何事?”孙乾寿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那老光棍疯了,说话信不得,什么泥孩吃人?明明是泥孩显灵了!一定是他太老了不中用,泥孩显灵的时候冲撞了他!” 鹤冲天拽住孙乾寿的衣领:“问你话,跑什么?” 孙乾寿吓得一个激灵,牢牢抱住篮子,生怕掉落:“放开!这是麻河村!我是村长!任你在外面有钱有势,在麻河村,由不得你放肆!我一嗓子就能喊来全村的壮丁!你欺负我一个老头,拼得过全村人吗?” 鹤冲天转手捏住孙乾寿的脖子,目露凶狠:“看是他们赶过来快,还是我拧断你的脖子快。” 沈香引上前拉住鹤冲天:“你冷静一点,别伤着村长!作为一村之长,自然有人家的安排和道理!” 她扶着孙乾寿脱离鹤冲天的钳制:“老人家,冒犯了,他这个人比较容易冲动,因为王翠兰死得实在蹊跷,昨晚他爹王贵田跳井的时候,我们可是亲眼所见,特别邪门。” 孙乾寿眼神里闪过恐惧,又没好气的瞪了二人一眼,继续走。 沈香引跟上来:“您这篮子里装的什么?” 因沈香引轻声细语,还向着他说话,孙乾寿语气也好一些,“泥孩的贡品,我们村子里有了泥孩守护,是福泽,当得好好供起来!万不能耽误了时辰!”说着,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一些。 “这个泥孩是王翠兰的?” 孙乾寿顿了顿,说:“是,王翠兰大着肚子回来,不久生下死胎后变得疯疯癫癫,便去庙里求了泥孩,本是以此为慰藉补缺憾的,不曾想泥孩竟然真的显灵。” 沈香引:“为什么说泥孩显灵?看到了?” “那可不!” “我们有机会瞻仰神迹吗?” 孙乾寿摆摆手:“且不说你们是村外人,泥孩的神迹可不是随便什么普通人都能见得到。” 鹤冲天冷哼一声不屑:“什么泥孩,我看就是你们自己人搞得鬼,把王翠兰害死了又推到泥孩身上。” 孙乾寿:“话不能乱说!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跟我去神龛!” 沈香引挑眉看向鹤冲天,红白脸搭配得挺默契。 二人跟着孙乾寿一路走到村口大樟树下的神龛,泥孩像端坐在上,双眼弯弯的,笑得阴森。 前一天放的贡品,此时竟只剩一些碎渣。 不排除是附近飞禽走兽叼走的,沈香引自告帮忙打扫,拿起一颗咬了一半的苹果,上面一排整齐的小牙印。 孙乾寿得意得很:“我们麻河村福泽深厚,泥孩把贡品吃得干净,一定会保佑我们人丁兴旺,四季丰收!” 沈香引附和:“那您平时一定没少积功累德。” 孙乾寿被赞誉更是端起了几分架子,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鹤冲天适时泼冷水:“积功累德?逼得王翠兰嫁给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生孩子?” “你懂什么!我们村里不像你们城里!人多,人口流动大,我们村子的繁衍延续,靠的就是内部消化!近几年,村里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去年只有七个新生儿出世!生得少了,渐渐村子就没了!我作为一村之长,自然从大局考虑!” 沈香引不回应,明明就是早年重男轻女,女婴既不能顺利出生,又不能平安长大,导致的比例失调,让他说得那么大义凛然。 大清早,神龛又陆续来了人上供祭奠,只是祭得东西都比不上村长的气派。 昨日沈香引问话的开朗大娘也来了。 沈香引看到她,上前搭话:“大娘,这泥孩也是拖王翠兰的福,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对王翠兰有成见?” 大娘白了一眼沈香引:“王翠兰那丫头片子,一点礼数都不懂,大着肚子回来,孩子爹是谁都不知道,不守妇道,伤风败俗,也就俺们村长心眼实,接纳她,她怎么做的?啊?挺个肚子大闹祠堂,要讨什么说法?” “算了不提了。”孙乾寿摆摆手。 周围聚起一小搓人听热闹,大娘说得更起劲儿。 “怎么不提了?她那么羞辱你,羞辱祖宗!王翠兰回来啥样你们可都看见了!穿得那个骚,天天还趾高气昂的,她第一个孩子没了,搞不好就是因为她染了什么不干净的病!孩子没了,每天胡言乱语就算了,村长好心带她去庙里请泥孩祈福,又帮她安排了下半辈子,虽说光棍儿老了点,好歹人家家里养了牛羊,亏不下她吃喝!她怎么回报的?不积口德,活该死那么邪门!” “好了!闭嘴!。” 孙乾寿厉声打断大娘,又震声说:“在泥孩面前这么说翠兰,你也不怕泥孩惩罚你?!死者为大,以后谁都不要再议论王翠兰!” 沈香引捕捉到重要信息:王翠兰死得很邪门。 人群悻悻散去,沈香引赶上大娘追问:“翠兰怎么死得邪门了?” 大娘缩着脖子瞥了一眼泥孩像,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没什么,没什么,回家去了。” 鹤冲天闻言:“我们可以支付一笔费用。” 大娘又看了一眼泥孩:“说不得了说不得了。” “一万,现金。” 大娘停下脚步:“多少?” 鹤冲天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沓子钱,是前一晚预判到在这里有钱好办事,从车里拿的。 大娘两眼放光:“我告诉你们翠兰咋死的,这钱能给我?” 沈香引点头:“大娘您是实在人,我们也是,你就实话实说,既是阐述事实怎么会冲撞泥孩?泥孩又不是不讲理。” 大娘吞了口口水,压低声音声情并茂。 “那翠兰啊,肚子大得不正常,我们都以为她怀了双胞胎!快生的时候,胃口大得吓人,吃多少都吃不饱,老光棍养不起她,她就挖土抠墙皮吃!有一天晚上,老光棍满村子大喊大叫喊救命,村长带我过去接生,一进屋!只看她肚子已经破了!从里面撑破的!像个皮球一样炸开的!” 说到这里,大娘打了寒颤:“翠兰肚子里,血淋淋肉乎乎的胖娃娃把血肉搅合得不成样子!见我们进来,摸着黑一下就飞到泥孩像后面消失了!村长说,这就是泥孩显灵了!” “胖娃娃?你看清了?是娃娃?” “不然还能是啥?粉白粉白的!” 沈香引一阵恶寒,回过头再看那泥孩像,更显得诡异。 大娘接生时看到的东西,就是她昨晚在邪祟肚子看到的东西。 吃贡品的,会是它吗? 第25章 神秘人 再次回到王翠兰家,试图找到一些线索。 凤姨一宿没合眼,现在缩在墙角里沉沉睡过去,眼泪混合黄土结成泥块,死了男人又没子嗣,仿佛天都塌了。 挺可怜。 虽说她也有可恨之处,但生在这样落后的村子,作为女人,从小接受的思想灌输,注定她对父权的仰望,对生育的看重。 “如果能找到王翠兰生前用的手机,应该能找到不少的线索。”沈香引在凤姨的房间翻找。 “按这家人的脾性,要么会卖掉,要么会留着自己用。” 沈香引点头,又朝王翠兰房间走去。 之前进来的时候天黑,没有注意到,墙角的黄土地上,有一块搬走重物后留下来的印记。 这个形状大小,应该是泥孩。 原先放泥孩的墙边,有一个巴掌大的墙洞。 凤姨说过,王翠兰孕晚期的时候,天天闹得厉害,老光棍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就把王翠兰送回来,每天管送饭。 王翠兰肚子里肉乎乎的东西,应该是从这里逃跑的。 两个人在屋子里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手机。 “会不会是让王贵田带井里去了?”鹤冲天问。 沈香引不想捞尸:“但愿没有,你看他们俩像是识字的吗?智能手机那么复杂,我猜他们会卖掉。” 智能手机复杂? “沈香引你之前的学历是?”鹤冲天调侃她。 “小时候我家里很穷,没钱供我上学,所以……” 鹤冲天打断:“嗯知道你可怜了,去附近镇子的手机店看看?顺便带你吃点你没吃过的东西。” 他似乎能get到一点沈香引无厘头的言语,甚至也能顺着回两句。 她总是无端说一些没头没尾一听就是假的瞎话,也不总是为了表达什么意思或者达到什么效果,就仅仅是自己说着好玩,张口就来。 但这也不意味着,她认真时说的话就是真,鹤冲天摸不透她。 周正开着车带二人到镇子上,也才上午十点多。 一眼望到头的镇子,两边商店屈指可数,只有一家手机维修的店铺,店子兼顾许多买卖,包括婚庆和丧葬。 也不知道是老板多才多艺有生意头脑,还是这附近实在难做生意。 见沈香引和鹤冲天来,老板大喜,站了起来:“两位,有什么能帮你们的?” 沈香引笑得尽力亲和:“老板,想向您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收到旧手机?。” 老板不解:“怎么了?” 鹤冲天说:“老人错卖了手机,里面还有非常重要的资料,我们想买回来。” 老板心眼多,看这两人也不像附近村子的,担心是谁偷了他们的手机,过来捉赃。 “没有没有,我们这收不到手机。”他语气有些不耐烦,转头看电视,有几分赶客的意思。 沈香引这两天的耐心已经用光,尤其是前一晚没有睡觉,此时甚是暴躁。 她收起笑意:“跟你好好说话,你就乖乖配合,再装,店给你砸了。”声音不大,语气挺狠。 鹤冲天挑了挑眉,没说话。 沈香引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巨响一声:“这两个月收到的手机拿出来。” 老板后退到墙根:“抢劫?” 见老板还是不动,沈香引拎起旁边的凳子朝老板砸,被鹤冲天拦着。 鹤冲天挡在她身前,从兜里掏出匕首,稳稳放在桌上,看得老板一抖,接着又掏出几张百元大钞。 “选一个。”鹤冲天说得慢条斯理。 老板挠了挠秃掉的头顶,在微黄的玻璃柜台里翻找,不多时,拿出一个手机:“这个嘛,刚送来不多久。” 一部今年新款的智能手机。 鹤冲天拿起开机:“里面东西删过没?” “送过来的时候就格式化了嘛。” 得带回去恢复数据,正这么想着,刚开机的手机忽然接连响起短信铃声。 沈香引立刻凑到鹤冲天跟前看。 【未知号码:预产期是什么时候?我去找你。】 【未知号码:这次不要再失误,每一天都要吃,第一个孩子就是不听话的后果。】 【未知号码:关机了?孩子呢?】 这是一个虚拟的网络号码,要查源头,也得回去才有办法。 但至少,他们得到了重要的信息,这件事,还有一个重要的神秘人,没有露过面。 之前凤姨说王翠兰胡言乱语会有人来接她去过好日子,不是癔症,是真有这么个人。 而且有可能蛰伏在周围。 “你觉得会是谁?”鹤冲天问。 沈香引摇头,转身出店子,“泥孩他爹?不确定。” 鹤冲天拿起桌上的匕首追上她:“你之前说过,王翠兰有一个男朋友。” 沈香引一路走到旁边药店,轻拍柜台:“伙计有豆蔻粉吗?来一斤。”转头又对鹤冲天说:“如果从我们已知的信息里推断,这个男朋友嫌疑很大。之前芒果说过,王翠兰的男朋友逼她吃什么东西,她不愿意,才回了村子。不过我眼下,对这个胖娃娃更感兴趣一些。” 鹤冲天:“你想到什么招了?” “晚点你就知道。天还早,我有个微不足道的愿望,不知道鹤爷您能不能满足一下。” “什么?”鹤冲天觉得她没憋着好。 沈香引指了指药店对面招待所规格的:皇家酒店。 不知道她是不是看错了,鹤冲天好像无意扫了一眼柜台上的保健区,“说过了,下不为例。” 沈香引:“什么?想洗个热水澡,补个觉都不行?” 她忽然双手捂住嘴,惊讶说:“你该不会以为……”她佯装着摇摇头,“今晚恐怕又是无眠夜,困倦会让人迟钝,我必须睡一会儿。” 鹤冲天知道被她戏弄,抬眉戏谑地笑,指尖摩挲眉心。 沈香引接过店铺伙计递过来的东西,打了打哈欠:“但如果……我也不介意睡得更香甜一些。” …… 下午在旅店开了两个单间,短暂修整后,在落日黄昏前回到村口。 泥孩像前,早晨的贡品原封不动摆着。 沈香引拿出她的银针,从神龛里扳出泥孩的脑袋,用针在黑色的塑像头顶天灵盖直直扎了下去。 鹤冲天:“你胆子还挺大。” “难道不该夸我的针锋芒?”沈香引拔出针,指尖摸过去,只有水泥灰,“这应该就是个普通的雕塑。” “怎么看出来的?”鹤冲天弯下腰看那根银针。 “我这针,年头久了,有灵性,发黑代表有脏东西。”沈香引把银针收好,拿出那包豆蔻粉。 “这是干什么用?”鹤冲天问。 沈香引向前迈了一步:“告诉你我一个我的秘密,我对这个玩意儿过敏,你帮我撒到贡品上。” “过敏?”鹤冲天问。 “对,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势在必得,不管是谁,村民还是泥孩还是其他什么,身上只要沾了这东西,我保准跟不丢。” “你过敏到什么程度?”鹤冲天问。 “打喷嚏。” “这算哪门子秘密?” “好大的弱点呢。”沈香引语气故作矫情,下一秒又略微兴奋:“我们拭目以待吧,这显了灵的泥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26章 鸠占鹊巢 夕阳余晖斜斜打在大樟树上,阴影斑驳,黑色泥孩像躲在神龛围起的黑暗里,窝着肩膀,弯眼睛像窃笑。 太阳落下山头,十几分钟,天就全黑了。 沈香引在不远不近的隐蔽位置,找了一块大石头坐着,百无聊赖扯下地上的干草编小兔子。 “看什么?”沈香引察觉到被注视,但是没抬头。 “幼稚。”鹤冲天撇过脸:“又一个黑夜,你说村子里会不会再有人遇害?” 沈香引漫不经心:“不好说。” “冷血。” “你爱管你去看着他们。” 见鹤冲天不说话,沈香引抬脸,猝不及防揉捏他的耳垂,然后轻笑。 鹤冲天脑袋嗡的一下,往旁边躲,一脸被冒犯到的愠怒,吊梢起的眼尾都锋利。 沈香引不管他继续自己编草玩,消磨时间,直到闻到空气中飘过一丝腥臭,陡然抬眼。 “泥孩”还真来了! 神龛前的贡品台上,一团粉色在黑暗中扭动着,像肉乎乎的婴儿。 和鹤冲天对视一眼,沈香引发力蹬地,朝着贡品台身形如电疾跑。 什么东西?她从没见过! 快接近的时候,“泥孩”察觉到动静,迅速朝着樟树后的荒草地爬行,一溜烟就窜没了影。 “你看清了么?”沈香引顺着“泥孩”消失的方向继续追踪,紧接着阿嚏一声,打起喷嚏。 鹤冲天脸色不好看,“不确定。”他难以置信:“像虫子。” “虫子?那么大的虫子?!你没看错?!阿嚏!……这边。” 拨开半人高的茂密杂草丛,二人继续追踪,弯弯绕绕,沈香引打了一路的喷嚏。 终于追到能看见前面一路被压倒的草地。 鹤冲天长得高,视野开阔,这下他应该是真的看清楚了,下意识捏了一把沈香引的胳膊。 “怎么了?”沈香引回头看他警惕犀利的眸光。 “小心点。”鹤冲天掏出匕首,绕到前面。 沈香引看他像计算好了距离准备飞扑,立刻拉了他一把,“你往后稍稍!” 她再次挡在前面,电光火石间,面前的草地上突然跃起一团巨大的粉肉,腾空朝她面儿扑而来。 这玩意儿会跳!还跳得这么高! 惨白月光照亮“泥孩”疏松的长绒毛,身躯下左右各两只黑亮亮的大眼睛,还真是条大虫子! 鹤冲天大臂一挡,在“泥孩”扑到沈香引之前,拦住了它,双手掐着,举在空中。 “好难闻!”沈香引屏息,右手伸向鹤冲天;“刀给我!” 接过刀,她轮动右臂,刀锋划过夜空,动作快到挥出一道光幕! 那虫子“吱啊”惨叫一声音,鹤冲天将他摔到地上。 鹤冲天:“这什么玩意儿!”他紧咬后槽牙,在意的看了看自己刚捏过“泥孩”的双手,毛骨悚然。 沈香引用手臂挡在鼻子前面,也掩不住“泥孩”的血腥味! “泥孩”翻不过身,扭曲挣扎,手指粗的无数只脚胡乱翻腾。 沈香引看清楚了,吓得不行:“它的嘴!怎么和人的那么像!” “现在怎么办?” “弄死!”沈香引说着咬咬牙,用力一脚踩在上面,头皮发麻。 “泥孩”感受到外力挤压,挣扎得更厉害,手指粗的肉脚齐齐抱住她的脚背,尖叫不停。 “啊啊啊……要死了……我要死了……”沈香引快受不了了。 “让开!”鹤冲天夺过她手里的刀,朝着“泥孩”刺去,却忽然感受到一阵寒意。 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放开我的囡囡!”凄厉狂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沈香引一回头,就对上邪祟狰狞的脸。 刹那间脖子被掐起,沈香引陡然腾空,她脚下的力道一松,“泥孩”尖声愤怒,一跃钻进了邪祟的肚子里,在里面像是打窝似的,转了好几圈才卧下来。 鹤冲天看不到邪祟,只能看到沈香引腾空被掐着脖子,他立刻拿起刀朝空气扎了过去。 邪祟被触碰到的位置登时像火灼烧一样燃起烈火。 她吃痛,重重把沈香引甩到地上,恨恨看向鹤冲天:“真是个碍事儿的。” 邪祟后退几步,再抬头,脸上挂起诡异的笑:“你不是很想知道沈月英的尸体在哪吗?别找了,她已经碎成泥了,哈哈哈哈——” 还真是懂得怎么让她难受呢。 沈香引心痛低吟一声后反击道:“你肚子里这玩意儿,是寄生虫,不是孩子,你真正的孩子,八成已经被这玩意儿吃了。” “你胡说!”邪祟凄凄的笑了起来:“你们就是不愿意承认,我能生孩子!” 沈香引扯下自己后脑的发丝,双指夹着穿入银针快速打了个结,发丝散发暗紫色的光,驱动银针朝着邪祟肚子上刺去。 “泥孩”发出尖锐的怪叫,张开小嘴对着沈香引龇牙咧嘴。 “王翠兰!你怀孕的时候吃的什么东西?!谁给你的!”鹤冲天对着空气厉声。 邪祟心疼“泥孩”,呜咽着,抬起胳膊后退连连,不甘心的脸扭曲起来,“沈香引!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 银针回旋出漂亮的弧度,回到沈香引手中,上面的血迹滋滋的像烧干了似的,银针很快又恢复干净的锋芒。 “有本事把孩儿他爹叫出来正面刚!”沈香引再次驱出银针,针尖刺破空气,发丝缠绕邪祟的脖子,越勒越紧。 她凄厉大喊一声,表情痛苦,双手硬生生扯断发丝,十指皆割裂出伤口,恨恨瞪着沈香引,后退着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沈香引暗骂自己平日偷懒,念力不足,没能一举制服。 “鹤冲天,下次你别拉仇恨了。”邪祟虽然不能近身,但可能会用别的方式报复他。 “那虫子怎么回事?” “如果没猜错的话,有人给她吃了蛊种。” “这?”鹤冲天用手比了比那“泥孩”的大小:“这么大也叫蛊?” 沈香引点头:“我之前没完全骗你,寄生虫也是蛊害的一种,虽然还不知道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王翠兰的两个孩子,应该都是被这种虫子蚕食掉,鸠占鹊巢的,第一次因为她不肯按时吃什么,导致没养成,第二次养成后,这肉虫就吃了她的五脏六腑后破膛而出。” 鹤冲天绷紧下颌线,饶是一惯杀伐果断,天地不惧,碰上这种事,也发毛:“有什么方法能让我也看到邪祟?” “不要尝试,看得到不是好事。”她看向邪祟消失的方向,皱起眉:“村子里,应该会有人遭殃了。” …… 村口一片静谧,没有丁点光亮,连烛火都没有。 沈香引目光聚集在村子的尽头,隐隐火光——村长家。 二人赶到孙乾寿家门口的时候,沈香引脚步一顿。 孙乾寿家门口原本凶神恶煞镇邪辟鬼的门神像,怒目圆睁的眼睛抹了血迹,显得无比邪性。 她对鹤冲天说:“可能来晚了。”随后用力推开门冲了进去。 满村老小都聚集在孙乾寿家围着,而孙乾寿一个人坐在大圆桌上,圆桌摆满堆成小山的死禽和大白馒头。 此刻他正咬下一只大鹅的半边脑袋,眼神贪婪如癫。 生的,还在扑腾。 “这么快,就来啦?”孙乾寿像是捏着嗓子学女人说话似的,牵起诡异的笑,满嘴血,越过众人,直勾勾看向沈香引。 他被附身了。 第27章 附身 孙乾寿家里,煤油灯的火苗被阴风吹得颤动,昏暗中,地上墙上的影子都像在攒动,氛围诡异。 众人被沈香引和鹤冲天来势汹汹的气势吸引了注意力: “村外人?” “要不要拦着点村长啊,再这么吃下去不得吃坏了?” “从这俩人踏进村子就没好事!前一天是王贵田跳井死了,今天又是村长中邪。” “她们说是王翠兰的朋友!” “王翠兰”三个字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投来更多打量的目光。 沈香引哼笑一声,越过众人,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王翠兰!你还要害死多少人?” 看不出来,玲珑纤细的女人能迸发出这么大的爆发力。 旁边人惊呼:“王翠兰?这妮子刚才是不是说王翠兰?” “我看她面相不像一般人,该不会是来驱邪的?” “不好说,我看她那长相倒更像妖邪!” 孙乾寿抬起头,手中死鹅的肚子被他撕扯得老长,咬下来了,边嚼边说:“我可是德高望重的村长啊,人齐了,都坐下来吃饭。” 他阴森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的后退几步。 开朗大娘心急跳脚,又不敢上前,远远劝诫:“别吃了!我说你们都别看着!拦住他啊!” “我要吃!!”孙乾寿喉咙里挤出男女难辨的诡异低吼,“你们每户人家的补贴,我都要吃到肚子里!瞧你们一个个穷酸的样子,见不得别人吃得饱,穿得好?哈哈哈哈——” 众人诧异,沈香引也懵了。 “这个!老光棍送我的!他喜欢王翠兰,我就想办法让王翠兰给他当婆娘!”他指着一只羊羔,眼神狂喜。 说完,发黑的指甲抠入羊羔的眼睛,生生把眼珠子抠出来囫囵扔进口中。 “上面收你们的水田,每年补贴款买的!全是我的……全是我的!你们饿死穷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收成不好,你们找我有什么用?!泥孩……让王翠兰那个败坏名声的贱人养泥孩!有了泥孩,你们就不用找我了!” 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东西。 沈香引上前一把掀翻圆桌,杯盘落地,半死不活的牲口家禽垂死挣扎。 “出来!” 被吃掉眼睛的羊羔朝着沈香引跌跌撞撞,被鹤冲天眼疾手快拦到一边。 孙乾寿后退两步,咯咯咯的干笑,毫无征兆一头扎进旁边的大水缸,咕噜咕噜喝水。 沈香引这才看到他的肚子已经高高鼓起。 “拦住他!”沈香引对鹤冲天说。 两个人一左一右上前制住孙乾寿的肩膀,他像疯了一样,扭动着脖子试图用糊满毛发和血的嘴咬人。 “绳子!”沈香引看向人群。 大家都愣着不动。 “村长每年都说补助没下来!原来是进了他自己的肚子里!” “要我看,这就是王翠兰回来报仇了!老光棍疯了,她爹死了,现在轮到村长!” “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不想多管闲事。” “救也没用了,他刚才吃了那么多馒头,又喝了这么多水,馒头遇水发胀,来不及了……” 孙乾寿哈哈大笑:“你们就是这样!事不关己就充耳不闻!王翠兰被囚禁在家里,想逃跑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袖手旁观!”说完,他发力挣脱出手臂,干枯的老手用力捏在自己肚子上。 沈香引用力掰开他的手:“这不是一条人命吗?!绳子!”她再次冲众人大喊。 “哎呦翠兰儿!人死不能复生啊!你也别怨了!”大娘双手合十拜了拜,转身慌乱的找绳子。 孙乾寿见状,整个身子猛力向前冲撞,二人猝不及防,他一肚子撞到了桌角。 一声体内闷闷破裂的咕噜声,孙乾寿一口血夹杂着方才吃下的生肉,笑得无比满足:“都要死的,你们都要死的!新的世界要来了!” 沈香引松开他,知道没救了。 鹤冲天看她表情难看,“尽力了,不用自责。” “不是,我在想,怎么弄死这邪祟。”她抬眼,眸光凌厉,看向众人中间,歪着低垂脑袋发出桀桀桀笑声的邪祟。 只有她看得到。 沈香引:“这些人伤害过你,你找他们报仇,但沈月英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死她? “她不死,这一切怎么开始呢?”邪祟意味不明抬起眼看向沈香引,又看了一眼鹤冲天,“我迫不及待,想看到你痛不欲生的那天。” 邪祟倒退着将将要隐没在黑暗中。 又想跑? 出其不意,沈香引动作如风抬起手中捏着的长针,朝着邪祟的眉心精准刺了进去。 邪祟闪躲不及,一声凄厉的叫喊,眉心的针眼散着黑气,瞬间虚弱倒地。 “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给你吃蛊种的人是谁?”沈香引步步逼近。 周围的村民炸了锅: “这妮子在跟谁说话?!” “她也中邪了??” “看这把式,有两下子……” 鹤冲天挺拔站立在人群中,眉心紧蹙,他看不到,所以什么都做不了,他讨厌发力方向都找不到的感觉。 邪祟沉默半晌,慢慢爬起来,捂着自己的肚子,很自豪,“这个世界糟透了,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新世界的到来,哈哈哈——” “这世界公平正义由不得你一个人判定,王翠兰,你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 “就是他们!他们害死了我!”王翠兰指着周围的所有人,还有倒在地上,鲜血淹没整张脸的孙乾寿。 沈香引摇头:“你真是魔怔了,害死你自己的,是你对繁衍的偏执,和…吃下的蛊种。”她指了指她血淋淋的肚子:“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只是个畸形儿吧?” 沈香引不掩饰自己的嘲笑鄙夷。 王翠兰立刻疯狂摇头:“我的孩子只是和别人的长得不一样!” “孩子?这么大虫子你瞎吗?其实这么多年,你压根都没走出过这个村子。给你吃蛊种的,是你后来交的男朋友吧?芒果说,你一开始是为了躲着他才回老家,后来为什么还是相信了他,帮着他一起骗自己?” 王翠兰不说话,两行血泪,顺着腐朽的脸皮淌下,但她的嘴角仍然上翘着。 沈香引:“因为那个时候你被迫嫁人被迫生子,逃出无门,无人可依对不对?” 邪祟凄厉,“你根本就不懂!被自己爱的人嫌弃遗弃,被自己依赖的人推入火坑,被自己的亲人一次又一次背后捅刀是什么感觉!只有刘则不嫌弃我,只有刘则要我!只要我……帮他生下我们的孩子……” 那个人叫刘则? 沈香引哼了一声,蔑视她像看什么幼稚的撒泼,“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你若是真的懂,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坠入黑暗深渊!!”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早就明白,不要寄希望于他人。这就是你的死穴,你口中的刘则,无非又是一个背叛者,利用你,用你真正的孩子和你的命,养蛊虫,你能不能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肚子的那团肉,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邪祟咬牙切齿怒不可遏,“不是,我的孩子不是虫子!” 话止于此,沈香引不打算再说下去,她没有义务劝谁醒悟,但也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沈月英是被她亲手杀死的,她要她灰飞烟灭。 沈香引蹲在她的面前,抬手捏着长针,要给她最后一击。 周围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沈香引耳膜一阵刺痛,周围人也纷纷捂住耳朵。 不等她反应,邪祟忽然脸色一怔,挂起狂喜的笑,下一秒,站以极快的速度漂游向哨声的方向。 沈香引立刻追了上去。 躲在暗处的人:刘则,现身了。 第28章 饿鬼道 沈香引一路追逐,向鹤冲天概述方才的经过。 鹤冲天跑得轻松,思索着:“可能有诈。” 沈香引反应一下,确实。 刘则一直躲在暗处,更像运筹帷幄的人,“他在暗,我们在明,怎么防?” “小心点,天亮我们回不来,就叫周正报警。”这么说着,鹤冲天掏出手机打电话。 追不上,邪祟很快漂游着消失在起雾的山林中。 沈香引稍微放慢脚步,舒了口气:“妈的真难追,这都上山了。” 鹤冲天一点都不喘,观察周围的同时掏出了匕首。 沈香引见他警惕,抬高手拍拍他的肩:“没事,我保护你。”说完,继续向前追。 鹤冲天不屑哼笑一声,谁保护谁不一定。 王翠兰是有实体的邪祟,一定有白天可以躲藏的老巢,她需要一个养尸地。 既是厄水的开始,这几次见她也总是湿漉漉的,她的养尸地一定也和水有关。 麻河由山泉汇聚而成,找到山里的水,应该就能找到她! “找水源。”沈香引说。 鹤冲天立刻意会:“分头找。” “电影小说里,分头行动是最容易出事的情况。” “这是现实!分头找会快一点。” “这种邪门的事,听我的,不要分开!”不由分说,沈香引顺势拉住鹤冲天有力的手掌,紧扣着:“这山这么大,上哪找去?你有没有什么高科技的东西?” “卫星地图。” 鹤冲天抬手,顺带也抬起紧扣着的沈香引的手。 沈香引被他用力甩开,整个人都趔趄后退了几步。 不屑大声:“真小气。” 他不搭茬,拿卫星地图给她看:“这里河流湖泊很多。” 沈香引快速浏览,地图她懂:“这。”她点了一下某个位置:“高山低洼,背阳聚阴,月晒养尸的好地方。” 她是什么都懂一些,但什么都不算精通。 二人穿越夜晚雾蒙蒙的丛林,朝着地图标点赶。 夜晚丛林只有偶尔鸟鸣,高大的树木遮挡月光,没有成形的路,荒草丛生。 四周一片黑,好像随时都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黑暗中冲出来。 跑了一路,沈香引有些累了,出了层薄汗,口干舌燥。 腿上单薄的丝袜被杂草树枝刮得破破烂烂,也有不少划伤。 即便如此,她也不觉得自己穿着旗袍有什么不妥。 终于是听到了水声。 二人在一处山坳中隐蔽着的洞窟前停下脚步,茂密的树叶和下垂的藤蔓有被割开的痕迹。 沈香引将耳朵贴近,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 弯腰进去,洞口小,里面别有洞天但不深,尽头有一处拐角,半人高的水洼,顶上月光从缝隙里撒进来,形成一道细长的光柱。 光柱下蜷缩着一团白色沾血的布料。 沈香引戒备靠近,临近了,冲刺上前,只见邪祟扭曲在水中,大张着血口,灰色眼睛更黯淡了几分。 察觉到沈香引靠近,邪祟艰难的转过脸,胸腔里发出呻吟:“呃——” 虚弱又无助。 沈香引看到她扁扁的肚子:“那只虫子呢?” 邪祟脖子上的青筋突兀,从喉咙里挤出零碎的字眼:“刘则,要孩子,不要,我。” 她灰眸扩散,沈香引透过她绝望的眼神,眼前的景物荡起涟漪,无限放大。 一滴水落入水中的声音后,她看到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幕。 黑暗中站着一个男人,戴着遮了半张脸的白口罩,把“泥孩”装进一个皮质的老式行李箱里。 邪祟雀跃的仰起皴皱腐败的脸问他:“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你会带我回家的对吧?” 男人没回话,直接从兜里拿出一张符纸,不紧不慢用打火机点燃后,塞进还剩半瓶的矿泉水里,晃了晃。 接着从黑暗中伸手胳膊,捏住邪祟的脸,将矿泉水里的符水灌了进去。 没有犹豫,没有波澜。 邪祟沉浸在幻想中,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她痛苦的消散,才意识到他在伤害她。 顿时,虚妄破灭,连报复的念头都提不起来。 男人后退了两步:“谢了。” 说完,提起箱子,走得干脆。 邪祟独自奄奄一息在这冰冷潮湿的洞窟内,月光撒在她空荡荡的肚子上,她终于从自己的谎言里抽离。 发了疯的哭喊,遮盖,是自己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可怕。 “你说的对,我从来没有出过这个村子。”邪祟合上眼睛,血色的泪珠沾在颤动的睫毛上。 沈香引被她这句话拉回现实,她喉咙滚动了一下,低声:“繁衍不是你唯一存在的意义,就算你不会生,一辈子都不生,芒果也爱你,还有别人也会爱你,最重要的,你也应该爱你自己。” 说完又自嘲,讲这些没用的话做什么? 她捏着银针,没犹豫要送她最后一程。 王翠兰可怜归可怜,但她不该溺死沈月英。 脑海中沈月英的脸,在阳光下笑得灿烂,下一秒,变幻成溺死时的可怖。 她的月英那么无辜,凭什么? 沈香引发狠刺出银针。 “嘿!”山洞外,一句响亮的京腔,打断沈香引的动作。 朝外看去,是阿傍,和上次一样的马面裙和牛头骨面具。 沈香引看他站着不动:“卡住了进不来?” 阿傍摘下面具,弯腰进来,难得笑了,“她都这样了,你手下留个情呗。” 沈香引怒声反驳:“她溺死了沈月英!你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 “是啊,所以不能便宜了她。” 沈香引做事嚣张无度,但总要给阿傍三面分子。 转身拉住阿傍的袖子,语气软了几分:“什么安排?” 一直在当背景板的鹤冲天靠在洞壁边上,食指摸了摸眉心。 他从进来就一直在看沈香引一个人无实物表演,各种自言自语。 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失神,一会儿又伤心,一会儿生气,现在怎么还撒上娇了? “你跟谁说话?” 沈香引没回他。 阿傍勾起一边嘴角,看向鹤冲天,“饿鬼道,给个机会,你自己不也说了嘛,这世界公平正义由不得一个人判定。” 沈香引不甘心的长叹一口气,收起了针,“听你的。” 阿傍不置可否:“嗯…”闪着寒光的铁链,猛地一下抽在水中,荡起水帘,接着再一甩,套在邪祟头上。 “祝你好运。”说完,阿傍瞥了一眼洞穴外,瞬间带着邪祟消失无踪。 阿傍不会说多余废话,沈香引还在想,“祝你好运”什么意思。 突然听到锋利划破空气的声音,朝洞外看,一支弩箭快速朝着狭窄的洞里射进来。 “小心!”沈香引扑向鹤冲天。 鹤冲天反应更快,立刻把她推到身后。 二人的体型差距大,沈香引被挡得严实,贴着结实的后背,清晰感觉到他被箭射中颤动。 鹤冲天闷哼低骂一句,向外追。 沈香引拉住他的胳膊,拉到拐角安全的地方,“让我看看!别动!” 她不认为,一个善用蛊术又心狠手辣的坏人,会放干净的冷箭。 第29章 她的秘密 沈香引借着月光,左手用绢帕按着鹤冲天肩膀上的伤口,右手稳稳一寸一寸拔出弩箭。 血肉外翻,鹤冲天身躯微颤,一声没吭,就低眸看着她。 冷白的皮肤上蔓延下一条暗黑色血迹,隐隐有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黑色微粒,里面还真有东西。 亏得鹤冲天的臂膀坚硬厚实,伤口不深,但也耽搁不得。 要赶紧带他回去解蛊,但是现在出去,外面说不准有什么埋伏。 “我出去会会这个孙子,你等着。”沈香引把绢帕按在伤口上,站起身朝洞口外探查。 外面一片静谧,她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一路找,终于在一片山顶投射到地面的阴影上,看到一个拉长的人影。 全黑的身影居高临下,刘则就站在那,在山壁之上。 戴着白口罩,压低渔夫帽。 “你养出这么个玩意儿要干什么?!”沈香引说着向上攀爬。 “沈香引。”他故意压着嗓子用喉咙震动出难辨的声音。 “叫你姑奶奶做什么?” “终于又见到你了,未来主宰选中的人,真好奇啊,你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香引一怔,若说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她深藏的秘密。 难以启齿无法触碰,也是她绝望人生的祸根! 还有,什么叫“又”?他以前见过她? 沈香引身手敏捷,很快攀到岩壁上,和刘则相对而立。 “如果我没有杀沈月英,你会不会和我们对立?”刘则忌惮她,后退了几步。 “你们?还有谁?!” “回答我,会不会?” “不会,我嫌你们恶心!”话音落,沈香引捏着长针,飞掷向刘则。 他偏身躲过,不算轻松,“你不能杀我!我知道你好多事!” “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对这东西过敏!”猝不及防刘则洒出一把豆蔻粉。 沈香引后翻着躲避,还是吸入不少,连连打着喷嚏,都要站不直了。 “阿嚏——” “阿嚏——” 她有些睁不开眼。 不对,刘则在这里和她废话周旋,要干什么? “滴——滴——”机械的声音藏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后。 沈香引转头看向刚出来的山洞口,交替闪烁的红绿光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 汗毛直立,拔腿往山洞跑。 “喂!别走啊!不想知道沈月英在哪吗?” 她识破了刘则的拖延,咬咬牙加快脚步。 身后传来刘则傲睨的声音:“你就看着吧,最黑暗的时刻,出现在黎明之前!” …… 沈香引飞身扑进山洞的瞬间,扯下脖子上的丝巾掷在身后,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巨石破裂,山洞倒塌。 晚一秒,她都进不来。 她顾不上回头看洞口坍塌的情况,直冲鹤冲天身上扑。 鹤冲天此时意识有些不清明,伤口深处噬心的痒,让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挠。 正对抗着自己的冲动,突然被冲撞了满怀的软。 下一秒,冰冷修长的五指盖住他的头顶,揽着他侧贴入怀中,面前细腻手臂包裹着绒毛袖口扫着鼻梁和嘴唇。 外面的山洞震动,崩塌,他被沈香引牢牢挡在安全的地方。 头顶一块大石跌落,沈香引抬头看,巨石快速向她砸来,她没有躲。 紧闭双眼,浑身发抖。 垂直落下的巨石砸到她的后背上,她低吟了一下没有动,也动不了。 嘴角静静溢出鲜血,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顺着指尖流到鹤冲天的后脖颈上。 一滴一滴…… 待到山洞的崩塌静止,沈香引抽身滑落,手绕到后面摸了摸,一个血窟窿。 好疼,钻心刺骨,无法呼吸。 “嘶——”沈香引痛出一层薄汗,再看鹤冲天,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费力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已经发热。 沈香引目光落到他肩膀的伤口,没再犹豫,伸出脑袋贴了上去。 这鬼地方什么都没有,她没别的办法。 …… 鹤冲天醒来的时候,山洞中的氧气已经变得稀薄。 旁边沈香引脸色苍白,口中溢出的血浸满前衣,半眯的眸光里死寂一片。 而他自己的伤口,比之前要大了许多,但是不再有异样的奇痒。 “沈香引?”鹤冲天声音有些哑。 她嗯了一声,还活着。 但是面无表情,声音黏黏的一点情绪都没有:“我已经用小刀在你伤口上划了个十字,再把烂肉刮掉,蛊虫什么的,火一烧,不过你也没完全好,出去还得处理,不然照样得挂。” 鹤冲天呵了一声,她是怎么下得了这个手,又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来的? 不过,半睡半醒间,他没觉得疼,只感觉到温凉柔软的唇瓣湿濡的触感。 “你哪受伤了?”他问。 沈香引摇摇头,垂眸蹙起眉心。 她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此刻,后背血肉正疯狂生长。 那是一幕可怖景象,她自己都不敢去窥探。 她的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要一直隐藏下去的秘密。 是:她不会死。 她是长生的。 她讨厌濒死的时刻,好像一切都将结束。 回顾漫长一生的跑马灯,那些忘不掉的脸,回不去的地方,全部清清楚楚过一遍。 然后再像个怪物,被记忆垂累着继续活下去,在这个不停重复别离和飘零的人间。 闭上眼是噩梦,睁开眼是孤苦。 骨头嘎嘣一声,眼前一黑,这是最痛的一步。 鹤冲天听到声,直起身子,“哪断了?我看看。” “别过来!”沈香引脊背扭曲使不上力,手脚并用挡着鹤冲天俯过来的身子。 “哪断了?”他还问,大手捉着沈香引虚弱的两只纤纤手腕。 沈香引惊恐地乱蹬着,后背躲着他,喉咙挤出呜咽声:“关你什么事?能滚远点吗!” 鹤冲天莫名其妙,他难得关心别人,“又犯什么毛病?” “嘘……”她虚弱的闭上眼睛,疼到没有力气说话。 看她眼角滚滚落下的泪珠,鹤冲天也不再问。 但是判定她可能快死了,她这模样,八成是脊柱断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先别睡,给我讲讲。” 沈香引迷迷糊糊颠三倒四,用气音说了事情大概。 “所以你为了回来救我,让那个男的跑了?” “不用感激,我只是不喜欢欠别人,你挡一下,我还一下。” 鹤冲天顿了顿:“到底伤哪了,我看看。”大手刚搭在她肩膀上,立刻被重重甩开。 他从来没有在沈香引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惶恐无措。 “鹤冲天。”沈香引突然说,像要交代遗言。 漏下来的阳光洒在她的眸子上,照得瞳孔有些透明。 “说。”他挪开视线不看这眼睛。 “待会儿出去了,你最想做什么?” “能出去再说。” 还说什么出去,她活不成了,好歹相识一场,心里不太舒服。 沈香引气音虚虚的“别这么悲观。” “那就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你呢?”抬眼,眸光温和。 沈香引转过脸,扯到快要愈合伤口,“嘶——”的一声,语气轻浮:“抱着你好好睡一觉。” 鹤冲天嘁了一声,“有完没完?” 沈香引不置可否,缓缓靠了过来,枕到他结实宽阔的肩膀上。 鹤冲天趁机朝她后背看过去,大片擦破的旗袍下,雪白嫩滑的皮肤,一点伤都没有。 装的?! 下一秒,用力推开她:“沈香引,合作归合作,别的……” 沈香引轻声但是倔强的打断:“我偏要想!” 她又活了下来。 肆无忌惮且迫不及待想给自己找点乐子,找点有趣的盼头。 以此维持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秩序。 鹤冲天这把火,她就觉得挺好玩。 第30章 滚蛊 沈香引被巨石滚动的声音惊醒,下意识捏住鹤冲天的手臂。 “哥!鹤冲天!”外面周正的声音穿过层层叠叠的石壁传到山洞里。 沈香引松了手,回应周正。 他是凭着沈香引临进山洞时扔出的丝巾,找到二人的,一同来的还有救援队。 沈香引从山洞脱难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报警,麻河村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她不想再有第二个王翠兰,麻河村需要社会的关注,需要文明的介入。 在回碧落古镇的路上,即便暖风开得很大,烘得沈香引昏昏欲睡,她还是肺腑冰凉。 血肉生长耗费掉她几乎全部精力。 像空腹跑了三趟马拉松又被人抽干脑髓后挂在千年冰川的冰窖里一样又冷又累。 转脸看鹤冲天,情况也不算好,脸色苍白,闭着眼睛。 “周正,前面找个酒店停一下,你去买十颗鸡蛋,两斤米,再买瓶双氧水纱布医用胶带。” 周正皱着眉从后视镜看她:“买鸡蛋干嘛?不用吧,我开快点,很快回去。” “让你怎么着你就做。”沈香引不耐烦。 周正很少见她这么严肃,瞅了眼鹤冲天。 他没睁眼,轻轻嗯了声。 周正不情愿,但是也照做。 路过的第一间酒店把俩人放下后去买东西。 还算干净的快捷酒店,沈香引带鹤冲天进到房间。 打开暖色的墙壁投射光,床铺洁白柔软的被子格外温馨。 鹤冲天看见床就要躺。 沈香引拽住他,推他进到浴室里,“在泡着腐尸的水里浸了一宿,洗洗干净。” 鹤冲天长得高,颓然靠在浴室墙,显得小隔间满满当当。 沈香引调好水温后退出浴室。 走出来两步,瘫到电视旁的地毯上,打开箱子,找出要换的旗袍,身上这件已经破破烂烂。 在漫长难捱的岁月里,穿旗袍是她为数不多还热爱的执着。 少年时得的那场大病,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终于挣脱,却发现余生才是无尽的噩梦。 已经过去很久的事她不愿意想起来,蹙起眉心转移注意力。 半阖着眼,盯着浴室间里烟煴的水汽,点一支烟听安静房间里的沥沥水声。 那个叫刘则的人,应该就是盗走沈月英遗体的幕后主使。 她拿出电话给翟新厚打过去,电话很快接通。 她开门见山:“我这边有条线索,一个叫刘则的人,你能不能查到?” “哪个则?”翟新厚有力清亮的声音让人不由振作几分,隔着话筒都好像能看到他呲着大白牙在笑。 沈香引还愣了一下,总觉得翟新厚对她没什么防备。 “不知道,但是最近有出现在青山市麻河村,身高大概175左右,年龄……20到50之间不确定。” 翟新厚思索片刻:“哪来的消息?” “就是你持保留意见不太相信的那些,但是保真。对了,之前监控上的女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说来挺蹊跷,那女人开着车进了一个没有监控的巷子,就没有再出现过,车倒是在巷子里停着。” “巷里有别的出口?” “没有,不排除翻墙或者从下水道运输的可能,我们还在查,沈小姐放心,我们比你急。” 沈香引叹口气,“小陈恢复得怎么样?他当时中的蛊从口入的,我想应该还能问出点什么。” “小陈出院了,但是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所以……” “我有分寸。” “哈哈哈,好。不过这个案子疑点很多,我还真有点开始信你的那一套了。” “开始信?你关注一下麻河村这两天的案件,我在这里。你想知道细节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麻河村?”翟新厚刚问完,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老大!看新闻!卧槽,邪了门了!” 对面是新闻播报的声音,说的正是麻河村的案子。 有媒体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把王翠兰这个极具悲剧色彩的封建牺牲品拿出来大做文章。 沈香引细细听着新闻怎么讲的,添油加醋煽动情绪,她有些犯困。 面前的浴室门悄然打开。 腾腾的水汽扩散出来,水雾里隐着围浴巾的鹤冲天。 上过手,但是没这么看过,有点挪不开眼,胸前傲居的青龙生动,但他本身比这纹身更凶一些。 电话那边翟新厚声音提高八度:“沈小姐你在哪呢?我现在过去找你方便不?” “现在不方便,等我有时间联系你。”她直接挂了电话。 鹤冲天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拖着略微沉重的步伐扑到床上就不动了。 沈香引步子也沉。 浴室间满地的水渍,空气中沐浴露的味道没有散,还有鹤冲天扔在地上的衣物。 有些暧昧。 沈香引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对着镜子,身上的皮外伤数不清。 越重的伤好得越快,越小的伤口就像普通人一样慢慢愈合。 从浴室出来,换好藏青色藻井纹的旗袍。 这件比较宽松,内衬是小羊皮的,还缝了一层棉花,很暖和。 周正刚好送东西过来,沈香引想起来鹤冲天对他隐瞒这些邪门事,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编瞎话。 接过东西没说话,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周正在门口喊:“我哥呢?在里面?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我俩睡觉你也要看?”她丢了这么一句,外面也没了音。 要解蛊,她不算太擅长,不知道能不能成。 如果不成,鹤冲天也只能自求多福。 她已经是站着都快要睡着的困倦。 坐到床边,用银针在鸡蛋尖上旋转着刺进去,翻过鹤冲天的身子,鸡蛋贴到他肩膀伤口的周围滚动。 她不懂念咒,但知道咒归根结底是一种精神力量,类似于祝由术的意念。 边滚鸡蛋边集中意念,调动心识,滚完一颗,便丢到米里面埋着。 滚鸡蛋直到她昏昏欲睡的丢脑袋,起效果的话,十颗鸡蛋应该万无一失。 提起沉重的步子,沈香引把鸡蛋连带米全部放进酒店的热水壶里,兑上水去煮。 心里还暗想着,果然酒店的热水壶不要乱用,你真的不知道它都煮过什么东西。 水开了,沈香引把鸡蛋排成一排,蹲在地上挨个敲开,看有没有光滑正常的。 第一颗,里面破破烂烂,像马蜂窝似的,第二颗,更糟糕,鸡蛋白都没了,第三颗,第四颗……越敲越糟心。 一直到第八颗,终于让她敲开一颗滑溜溜的好蛋。 长舒一口气,沈香引提着的心放下来,把这些鸡蛋全部扔进垃圾桶。 成了,解了。 但还不能睡觉……要处理伤口。 指尖划过伤口周围的皮肤,鹤冲天微蹙毛茸茸的眉毛。 真是个顶好看的人,紧实有力的曲线,异常高大,不说蠢话,不遮掩炙热和狂烈的锋芒。 最妙的是,他是个绝对薄情寡义的人。 贴好纱布后,净手,钻进洁白柔软的被子里。 关灯,睡觉。 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在山洞时说到最想做的事,达成。 沉重的眼皮子合上,视觉里一片黑暗,那些张牙舞爪的鬼魅再次浮现。 她习惯了,不理会。 忽然,脑海中无比清晰闯入“那个东西”没有音色的声音,她知道不是自己的想法。 它说:墨,滴入了水中。 第31章 沈月英 墨滴入水中,一层一层的黑晕染扩散,水愈发浑浊。 沈香引困得撑不住,睡过去了。 在她昏睡的这几个小时,麻河村泥孩事件在网络上疯狂发酵。 越来越多的帖子和新闻层出不穷。 碧落小雅,李经才被债主催债后,脸上挂了彩,也在眼眶上滚鸡蛋,另一只好着的眼睛里有泪光。 睡不着,他刷手机。 刚好看到一篇文章,标题是:从麻河村惨案分析:什么样的父母比吸血鬼父母更可怕? 内容无非是抨击那些逼着自己子女结婚生子,害子女一生不幸的父母。 评论区俨然成了大型诉状现场。 其中一条热评:他们生我们是爱我们更多,还是索取更多?从麻河村这件事来看,显然是后者。有多少父母是打着“我为你好”的名义,满足自己的私欲?说白了,就是养儿防老。 底下大部分是反驳他的。 其中一条,是翟新厚:个体的崩塌不能代表全部,父母与子女之爱,是世间最难割舍最深厚的情谊,这件事之所以能引起这么大热度的讨论,也正是因为难得一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要因为个别案例而怀疑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也有芒果的回复:逝者已矣,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父母没有给我提供过什么物质支持,我还要辛苦赚钱帮妈妈续命,但是每一天早晨,阳光照在我脸上,去买热包子热豆浆吃进肚子里的时候,都会感慨生命的美好,我拥有最好的东西:我的生命,就是妈妈给我的,所以,爱和索取,不要计较得那么清楚。 但是李经才没有看到这些回复。 提醒还信用卡的消息又来了。 这苦日子,真是没个头。 …… 沈香引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她和现在一致无二。 在金色暖阳笼罩的草地上,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童扯着风筝线嬉戏奔跑。 “飞得好高啊……娘你看哪!”短短的胳膊卖力扯着风筝线,她想让沈香引夸夸她。 但是沈香引偏不,饶是看着她心都要化了,也不肯回应女孩的热忱。 于是女孩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风筝飞得不够高,更加努力的奔跑,拽线。 直到风筝线断了。 高挂的风筝歪歪扭扭坠入旁边的雁行湖。 见她哭,见她以为自己犯了错,一幅准备挨打的小模样,沈香引终于是没忍住上前摸了摸她头。 “没关系的,月英,我去帮你捞上来。” 沈月英是她在战时捡的弃儿。 时局动荡,她自身难保。 好几次想把月英送人,都没成功。 月英只认她。 她也渐渐开始在意,在意月英跟着别人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会不会被欺负。 沈香引趟水进入雁行湖捞风筝,不想沈月英也跟了过来。 夏天的雁行湖水很暖。 她心大,拽着月英在湖里转圈圈。 激起的水花被夕阳照得闪闪发光。 月英毫不惜力笑得响亮。 嫩嫩的小脸红扑扑,眼睛弯成月牙。 清澈水灵的眸子里只有沈香引。 两个人玩累了,躺在岸边休息,长发铺散交织在柔软草地,让夕阳晒干。 那天的天气太好,以至于她印象深刻到过这么久还历历在目。 她记得自己闭着眼睛哼小调,翘脚惬意的晃着。 怀里的小团子不消停,紧紧抱着她,闻啊闻的,无限眷恋。 “娘,我真是太太太喜欢你了。” 沈香引大手抵在她脑门上推开她:“真是张小狗皮膏药。” “什么是狗皮膏药?” “就是怎么甩也甩不掉贴得紧紧的东西。” 沈月英听不懂她的贬义,短短的胳膊抱得更紧。 “那我以后就叫狗皮膏药,贴着娘永远不分开!” “哪有什么永远啊?还有,我说过,不要叫娘。” 梦境回溯戛然而止。 金色暖阳消失,被阴暗潮湿取代。 “永远不分开”几个字萦绕在沈香引的脑海中。 怀里拥着的,何尝不是她眷恋着的。 但是她的生命太漫长,分开是迟早。 她后来离开得很仓促。 一样的晴天,她没有吃沈月英给她煮好的那碗面,心神不宁说出去散散心。 自此,她把沈月英一个人丢在沈记裁衣。 她无法面对沈月英一天天长大,甚至比自己看起来都年纪大了些。 她不是没想过回来,归途遭了场不愿回想的劫难。 待她脱身,心和灵魂也都破碎得七零八落。 不是沈月英需要她,是她需要沈月英。 她害怕“那个东西”的感应。 也害怕自己对沈月英的依赖。 害怕看她变老,去世。 低声断续的呜咽吵醒了鹤冲天,她缩在他宽阔的胸怀里啜泣到颤抖。 “怎么了?”低沉的声音在头顶懒懒的。 沈香引声音嘶哑干枯:“先别推开我。”她转身背对。 窗帘被风吹动,一道阳打进房间里。 沈香引抬起胳膊捞了一把,想把阳光攥进手里。 手腕绕着绕着,眼泪也浸湿枕头:沈月英不会回来了,她不再存在了。 于是她变成一艘漂泊大海的孤船,没了锚,也没有彼岸。 光缝下,侵略的大手横扫过来捉住她的手,耳边是愈发重的呼吸。 肩膀被扳过,整个人翻转,眼泪变了走向。 沈香引吸了吸鼻子:“不用你觉得我可怜。” 鹤冲天阴沉着脸看她:“不是。” 一贯冷硬的表情,声音有些不耐烦的克制:“你当老子什么圣人?” 四目相对,有防备也有狂热。 沈香引:“你会不会喜欢我?” 鹤冲天回得干脆:“不会。” “那最好。”沈香引反手扣紧了握着自己的大手。 “现在怎么说?” “我没想过那么多,你也别老说废话。” …… 沈香引把自己的漂泊感暂时寄托在鹤冲天身上。 他够强大,够炙热,也够薄情。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前路危机四伏,一路孤苦。 她需要一点点支撑,哪怕这个支撑只是汪洋中偶遇的一片叶子,随时会散。 …… 再次回到碧落古镇,沈香引一边要尽快把沈记裁衣收拾出来恢复经营,一边要查刘则的线索。 鹤冲天人脉广,办法多,他带走王翠兰的手机去恢复数据。 从麻河村回来一连好多天,两个人都没联系。 执堂和书院多的是他要处理的事情。 沈香引约了翟新厚和小陈在碧落古镇的咖啡馆见面。 不是她爱喝咖啡,是这古镇也没别的她既能消费起,又能安静聊天的地方。 下雪了。 沈香引穿一身长袖茉莉白的旗袍。 收紧的腰身向下大片尾峨佐刺绣,和古镇雪景很搭。 古云实看呆,钉子把锤子凿得哐哐响。 “姐姐你这是上哪去?” “喝咖啡去。”想起来,和古云实第一次见也是那家咖啡馆,“你去不去?” 古云实大吸一口气抿嘴,放下手里的锤子。 “去!”他跟上沈香引的步子。 “我上网查了,该点焦糖玛奇朵,那个不苦,我点的意式浓缩,最苦!” 沈香引没注意听,抬头看灰蒙蒙的天落下鹅毛般大片的雪花,真美。 古云实顺着她的目光,“哎呀下雪了,我给你撑把伞去!” 大雪吸纳噪音,一片清静。 沈香引看出了神,没听到落在卧室的手机,电话一通接一通的响。 打电话的人应该很急。 嗡嗡响的老年机一点一点震到了地板上。 第32章 顺理成章 咖啡馆里,翟新厚和小陈已经到了。 翟新厚正襟危坐一身正气。 看到沈香引进门,大手有力一挥,标志性的笑依旧刺眼夺目。 旁边的小陈被他衬得黯淡。 他废了十根指头,落下残疾,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后又大病初愈,这个状态也正常。 翟新厚看到古云实,大喇喇招呼:“这位是?” 沈香引介绍:“自己人,我店里的伙计。” 此话一出,古云实不觉腰杆挺直,胸脯也拱出来几分,转头大方叫服务员点单。 “你电话里和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翟新厚问。 “这不是什么秘密,麻河村随便一个人都能作证,鹤冲天当时也在。” 翟新厚哈哈笑了几声,打趣:“鹤冲天这尊佛我们可请不来问话,不过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到王翠兰?” 沈香引耸耸肩:“通灵?阴阳眼?反正就是……能看到。” 古云实小口嘬着咖啡,竖起耳朵听。 内心狂喜:走运!这次绝对跟对人了!沈香引能文能武黑白两道阴阳二路都吃得开! 一个桌上,只有小陈的脸色不好,一直在往后退。 他实在不愿意再和这种事挂上关系,肩膀都缩了起来。 沈香引看出来安抚他,“害你的邪祟已经死了。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你值班那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小陈委屈:“我说了啊……就是那个女人冒充家属,我不知道怎么就迷迷糊糊的让她三言两语哄了。” “你那是中蛊了,你的蛊是从口入的,仔细想想,那天你有没有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小陈陷入回忆半晌:“早晨在家煮的面,中午和大家一起在食堂打的饭,晚上翟警官帮我带的饭……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零食呢?” 小陈挠挠脑袋:“我刚实习不久,还没习惯工作环境呢,吃不下什么零食……饭都不想吃。” 早餐自己做的,没问题,中午和别人一起吃的,没问题。 晚餐? 翟新厚会有问题吗? 如果是翟新厚,他有一百个方法让小陈说不了话。 也有一百个办法悄无声息的偷走沈月英的遗体。 还有,翟新厚如果有问题,那么他的境界和城府不会是小喽啰,一定是幕后大boss。 刘则看起来很瘦小,和翟新厚完全两个人。 最重要的是,翟新厚的眼神太正了。 尤其是看着她的时候,眼神可谓是纯良。 “会不会是食堂的工作人员搞的鬼?”一旁的古云实小声说。 食堂人杂,认准目标的话,打饭的时候很好下手。 翟新厚认同这个方向,甩出食指指向古云实,眼神也肯定:“小伙子反应挺机灵!” 古云实用咖啡杯挡住得意翘起的嘴角。 沈香引:“还有刘则的身份。” 翟新厚吁出一口气,“还以为你会把手机给我们处理,没想到你还是选择相信鹤冲天多一些。” 沈香引承认确实信任鹤冲天多一些。 不是看人家帅感性偏好,是她更认可鹤冲天的手段。 “他路子野嘛。王翠兰在老家怀第二胎的时候,刘则想给他送蛊虫…也就是寄生虫,能怎么送?快递?” 麻河村落后,连通外面的大巴都没通,村子里的人要想去镇上,都得赶每月阴历九或者十九,一起凑钱租辆三蹦子去。 就算是镇上,也只有一个绿皮火车小站。 翟新厚:“快递不现实,我更偏向于这个刘则亲自去过麻河村,开车或者坐火车。” “收费站和火车站的信息应该可以查。”一旁沉默许久的小陈说。 “嗯,而且她的手机是今年新款,半年多前才上市,应该不会是她自己买的。” “那手机购买记录也是个方向,每部手机都有自己的序列码。” 后续沈香引又向翟新厚陈述了麻河村的其他细节,直到窗外纷飞的大雪都渐渐小了。 散场后,回沈记裁衣,沈香引的短靴踩在平整的雪地上吱呀呀的响。 一路走到店门口,回头看,规整的一串脚印。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她一定会揪出刘则。 “古云实,晚上还吃面没意见吧?”这么说着,沈香引踏进店子的门槛。 门刚打开,吓一跳。 一楼太师椅上,鹤冲天沉着脸,斜坐在上面捏着烟,一只脚踩在脚蹬上,西装领和领带扯得皱巴松垮。 她没见过鹤冲天这么气场全开过,浑身的危险气息一点没收着。 “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打个电话。”沈香引一边掸掉身上的雪。 鹤冲天坐着不动,上下瞥她茉莉白的旗袍,目光像刀子,眼神最后落到古云实身上,“打了。” 沈香引恍然记起,出门急,忘了带手机。 “什么事?” 他没说话,快速烦躁的在烟灰缸里用力摁灭烟。 古云实受不了这个低气压,膝盖无故弯曲起来,打不直:“那个,没啥事,我先上班去了。” 沈香引:“饭不吃了?” “不了不了,鹤爷再见,姐姐再见。”说完头也不回跑了,临了还关上了门。 “怎么了这是?”沈香引走到鹤冲天旁边,手背撩过他刀削的侧脸。 鹤冲天迅速偏过头躲了一下,用力拽着她的胳膊,让她背对自己坐下,脑袋埋到后颈窝,两只手箍着她。 长长舒出一口气,但是身体依旧紧绷着。 真重啊,沈香引低头看,在他的鞋上看到擦拭过,但是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沈香引不掩饰嘲笑:“上次你又说下不为例。” 鹤冲天不回他话,猛地叼上她的耳垂。 沈香引躲着:“我得去买颜料,墙上这幅画,再不上色,我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了。” 鹤冲天微微侧头看向东边墙的满墙线条,声音疲惫:“画的什么?” “池塘,金鱼,空山新雨后。” 他一只胳膊圈着她,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另一手拿手机,绕到她面前,点开外卖软件:“你看看要什么颜料。” “能给送过来?” 鹤冲天闷闷的嗯了一声,骨节分明、青筋蜿蜒的大手举着手机。 沈香引伸出一根手指划拉,看到了“碧落小雅”。 点开,应有尽有。 她没客气,往多了买,加号点点点。 今天鹤冲天古古怪怪,不知道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她懒得问,送上门的小鲜肉不要白不要。 “好了。”沈香引话音落,鹤冲天快速点两下,付了款,把手机倒扣在旁边的桌上。 下一秒鹤冲天干燥的大手一把捏住她的后脖颈。 侵略的气息让她有些怡悦。 一楼的炭火茶炉煮着茶,散发出清香和热气,旁边的香炉烟波缥缈,整个屋子都燥热起来。 “怎么今天心情这么差……” 话没说完,鹤冲天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沈香引立刻咬住他的虎口。 牙齿陷入肉里,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 鹤冲天“嘶——”的一声转手捏住她的下巴。 他不愿意说算了,沈香引舔了舔嘴角腥甜的血迹。 直到敲门声响起,响了好几声,锢着她的力量松开。 沈香引起身去开门,本想接过东西就关上。 却看到,门外来送颜料的,是碧落小雅的老板:李经才。 第33章 生前的手机 李经才无意瞥到沈香引洁白渗出汗珠的脖颈,还有嘴角的一抹殷红,以为是口红花了。 立刻低下头:“我…见是沈记裁衣下的单子,就,就自己过来送了。” 沈香引一边梳理头发,系起旗袍领盘扣:“麻烦你下这么大雪跑一趟。” “不麻烦,你……画画?” “对。” “画的什么?要这么多颜料?” 李经才在门口站着,风刮着雪花飘到他的睫毛上,冰得眨眼睛。 “画壁画。”她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 “要这么多颜料,画不小吧?我下午没啥事,可以帮……”李经才没说完话,充满力量感的大手蓦地抓着门边推开。 门后,是高自己两头的鹤冲天。 这是一个男人看到都会自惭形秽的男人。 鹤冲天内里的白衬衣敞开到下腹,里面刀削斧砍的身体纹着纯黑色的青龙。 衣角,有完整形状的口红印。 李经才内心翻滚,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想开口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下一秒,门被鹤冲天关上了。 大雪纷飞,挺冷。 他听到门的另一边鹤冲天声音低沉嘶哑:“下雪也送挺快,能花钱解决的事,以后少废腿。” 李经才苦涩笑笑,转头朝自己店里走,越走,步子越沉。 雪太厚了,恍惚中,他绊了一下,整个人栽倒在雪地里。 干脆翻身躺着,热泪将他的眼镜片糊起霜。 他忽然觉得活着挺没意思,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要是能从天而降个十几万该多好? 那样他的日子也能好起来吧? 蓉蓉也能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报名去冬令营。 …… 沈香引清点颜料,鹤冲天就着茶壶自斟自饮。 她回头看他:“高兴点了?” “嗯。” “吃不吃东西?” “不了,周正在路上。” 沈香引心说他还真够无情的。 刚这么想着,鹤冲天接了一句:“送手机过来,王翠兰的手机数据恢复了。” …… 碧落小雅,李经才在炉子边烤火,他在雪地里躺了太久,衣服湿透。 吴桂花在厨房做饭,锅碗瓢盆故意摔得丁桄响。 蓉蓉又想妈妈了,在一旁哭着要妈妈。 从他回来,吴桂花的嘴就没停过,说他这么大人还能弄湿衣服,冬天的衣服不好洗云云。 他满心委屈诉苦,说自己看到沈香引男人自惭形秽,又被吴桂花一顿奚落,说他没点出息。 电话铃响,低头看,又是催债的。 李经才捂起脑袋,逃避周围的声音,表情无声狰狞。 刚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沈香引像洛神一样的姿态。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门外雪还在下,夜幕下的碧落古镇,开进来一辆黑色大g,一路碾着雪停到沈记裁衣门口。 震天响的dj音乐戛然而止,周正大口嚼着糖下车,敲门。 沈香引这时候正踮着脚在墙上涂颜料。 淡雅的藕荷色极轻一笔勾勒,整片花瓣渐变出朦胧感,如同在雾中。 周正进来,先看鹤冲天:“哥!”然后看沈香引:“你还会画画?” 她语气敷衍:“我会的多了。” “手机充好电了。”听周正这么说,沈香引手中的笔一抖,金鱼的尾巴画长了些。 坐到茶桌上,接过手机操作,鼓捣了两下又递给鹤冲天:“你弄吧。” 她不太会。 周正热心:“之前的聊天软件也恢复了登录,还有聊天记录。” “哥,这手机谁的啊?是不是周老王八那帮孙子的?” 周正说这话的时候不客气。 他口中的本家“周老王八”指的是礼堂周爷。 鹤冲天脑袋里闪过中午和周爷的饭局。 有些恍惚。 眼前幻视出一片血海。 比院子里的红枫树还要红。 他心跳加速,抑制住不安的兴奋感:“周正,你去车里等我。” 周正看了看俩人:“哥你多久?我晚上约了女朋友,不,不能通宵。” 鹤冲天:“马上。” 周正出门后,沈香引凑到屏幕前看。 一部手机能暴露出一个人多少秘密? 鹤冲天点开王翠兰的聊天软件。 置顶的对话框:用户已注销。 是刘则。 【刘则:等想到办法,再来接你。】 【王翠兰:这个孩子我不想要……我好害怕……为什么不能报警?】 【刘则:不要打草惊蛇,你好好养胎,只要是你的孩子,我们都会珍视。】 【刘则:喜丸冲水服送,一天一颗,等你吃完,我再来看你。】 【王翠兰:我想吃碧落古镇的陈记肉包了……你下次来,能帮我带一些吗?】 【刘则:好。手机藏好了,最近先不要联系。】 接着是三个月后的聊天记录,中间王翠兰发过无数消息,但是刘则没有回复。 王翠兰的相思和依赖渐渐变成了自言自语。 她那段时间的绝望从字里行间溢出了屏幕。 “陈记包子……”沈香引慢慢念着,口吻有些跳脱。 “这家包子有问题?” “没有,很好吃。”她的语气有些失落,转而又提高声调:“你觉不觉得“我们都会珍视”这句话怪怪的。” 鹤冲天点头:“我们,还有谁?” 继续往下看。 【刘则:那一天快来了,新的世界,将因你而开启,瑶瑶你就是新世界的先行者!】 【王翠兰:那一天我们一家人就会幸福的在一起了,我最近食欲好大,我猜我怀的是一个胖小子。】 【刘则:喜丸都按时吃了?】 【王翠兰:都吃完了,你说的新世界到底什么样?我好期待。】 【刘则:到时候你会亲眼看到,方便视频吗?】 然后是长达二十分钟的视频,结束后,王翠兰没有再回复过消息。 大约两个月前,刘则又发了两条消息。 【刘则:快生了吗?】 【刘则:?】 到这里,他意识到手机可能已经被她家人发现拿走。 他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不知道是王翠兰傻还是只剩这一线希望能祈盼。 再往下翻,没什么有用的东西,芒果她们后来给她发的消息,她都没有回。 唯有一个群聊,显得古怪。 群名称是2:2。 里面一句聊天记录都没有,只有一个通话时间为一分钟的群聊视频记录。 蹊跷的是:在视频结束后,群里五十多个成员陆续退出群聊。 还剩群主和王翠兰。 群主显示账号已注销,是刘则。 王翠兰那个时候应该已经被囚禁起来,所以没有退出。 “这是什么组织?”沈香引问。 这些人昵称怎么都花里胡哨的? 各种符号装饰。 她不懂,鹤冲天了解一些:“看来这个群的目标人群很清晰。” “怎么说?” “都是像王翠兰一样迷失的年轻人。” “这类人缺乏精神寄托,更容易受到蛊惑?再看看别的,相册。”沈香引说。 打开相册,里面只有几张照片,大部分都是她拍下的肚子。 “诶?这是?”沈香引伸手点开这部手机的第一张照片。 乍一看是麻河村的一处景致,但是远远的有个人影。 非常远,不仔细看看不到。 像是王翠兰偷拍的刘则。 怎么感觉这个背影有点眼熟? 她绝对见过。 但是和谁都对不上号,也许是在古镇路上见过。 刘则知道陈记包子铺,生活的圈子可能就在附近。 沈香引后背一冷,这么一个可怕的魔鬼蛰伏在暗。 他会不会,一直都在暗处看着她? 第34章 圆眼睛 王翠兰的手机被两人翻了个底儿掉。 鹤冲天活动脖子:“可以推断出刘则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别的同伙或者是手下,是一群人。” 转动脖子的间隙,瞥到沈香引耳后颈的红印子,他捏的。 眼尾微挑,有些恍惚。 沈香引若有所思:“冒领我奶奶遗体的,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鹤冲天嗯了一声,站起来要走,“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沈香引叫住他。“就走了?” 他打开门,“嗯。” “你今天,怎么了?来的时候……” 她本来不怎么关心,也没打算问。 但如果刘则蛰伏在附近,又有些手段的话,他应该也认识鹤冲天。 鹤冲天没有回她。 让她看到自己失控的一面已经是冒险的信任,不可能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见他不回答,沈香引接着说:“上次在山洞里,那个炸药是冲你去的。” 鹤冲天顿了下脚步,走了。 房间又恢复空荡荡,沈香引坐在椅子上,琢磨整件事。 沈月英起尸的那晚,吃完面后,指着墙角的位置。 沈香引抬起胳膊,指向那个墙角,屋里那个位置什么都没有,屋外呢? 还是说,是其他什么意思? 实在想不通,晃了晃脑袋,决定先睡觉,等休息好了再想问题。 …… 沈香引睡不踏实,总觉得有谁在背后盯着她看。 后半夜终于睡着,她做了个梦。 梦里,吴桂花脸色乌青,瞪着眼睛,死掐她的脖子,逼她嫁给李经才。 怨毒的眼神,愤怒的声音:“你嫁给我儿子!嫁给我儿子!!” 沈香引从噩梦中惊醒,吴桂花怨恨的眸子在脑中挥之不去。 这梦做得莫名其妙,她对李经才印象不算深刻。 就是吴桂花,也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印象是个热心肠的大娘。 她被一种无形的厌腻裹挟,身上一层冷汗。 又是这种潮湿阴冷的感觉。 五点多,天还没亮。 起来冲热水澡。 淋浴头喷洒的热水浇在身上很舒服,沈香引慢慢放松紧张的心,沉浸在温暖的安逸中。 忽然,沈香引胳膊上的汗毛竖立起来。 好像有人在看着她! 立刻回头,看向浴室的门。 门下边角上贴着的防窥花膜有一片起胶卷起的,透向门外的漆黑。 小小的漆黑后面,是一只黑亮亮的圆眼睛! 对视间立刻消失不见。 沈香引浑身战栗,立刻抽出浴巾披上,砰的一声踹开门。 门后什么都没有,安安静静,她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 有些毛骨悚然,沈香引快速穿好衣服,继续四处查看。 什么都没有。 那个黑亮亮的圆眼睛,和梦中的吴桂花是一样的。 一样的怨毒。 …… 凌晨五点多,下过雪的碧落古镇格外寂静。 白茫茫的积雪在月光下耀眼,将那些废弃的老房子、深不见底的小巷衬托得更加幽黑。 沈香引刚出门,一阵刺骨的冷风夹杂着酸臭的腥味扑面而来。 好难闻的味道,她看向风吹来的方向。 不远处,落满积雪的巨大梧桐树,一截被压低的树干上,坠着个摇晃的黑影。 仔细听,有节奏的滴答滴答声沉闷。 在安静的雪地里格外刺耳。 她走近梧桐树。 抬头,枝干崎岖蔓延遮天蔽日。 头顶赫然高悬着一只黑色死猫! 皮毛黏腻湿哒,浑身没有一块好的地方,长尾巴刺穿进树枝。 一滴血落下,从她眼前落在脚尖。 炸开,晕染,还热着。 沈香引后退一步,一阵胆寒。 这猫是被什么东西咬死后挂在了树上。 出门见死猫,不是好兆头。 沈香引助跑几步跳起来,抓住猫的尾巴,甩到雪地上。 蹲下来仔细观察,才发现这只猫还没有死透,浑身抽搐。 既可怜,又恶心…… 沈香引有些不忍,手发抖的拨开它杂乱的毛发。 在大片血迹下,有被啃食的伤口。 活不了了,脖子已经被什么东西咬穿。 沈香引长长呵出一口气,凝结成水雾。 她把自己的丝巾抽下来,裹在死猫身上,起身掰下一根树枝,用力插进树下的土里,刨土。 沈香引心里沉甸甸,她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有一种确定的感觉: 这只猫也是因为她而死。 一直以来,她自认为是灾星扫把星,走哪哪没好事。 各种邪性和可怕的事都会围绕在她身边发生,事实也确实如此。 埋好了死猫,天有些亮起来。 沈香引接着往吴桂花家走。 她需要确认吴桂花是不是出事了。 开门的是吴桂花的老伴李光荣,穿着棉秋裤,头发乱糟糟,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看到来人,立刻认出来:“沈姑娘?这么早来什么事?”转而眼睛一瞪,认真道:“是不是找我和老婆子帮你做认证!” 沈香引往屋里瞥了瞥:“不是的,吴大娘在吗?” “她昨晚上没回来,这么大雪不方便,应该在儿子店里过夜了,找她有什么事?” “没什么要紧事,准备去早市逛逛,想着叫吴大娘一起,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告别李光荣,沈香引快步朝碧落小雅走。 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 沈香引敲了很久的门,听到李经才下楼的声音。 突然,一声惊叫划破清晨的安静。 隔着潮湿厚重的木门,李经才在里面喊破了喉咙。 “妈!” “妈你怎么了!” “妈!!” 心脏被捏了一把,沈香引重重敲门。 过了好久,李经才才开门。 快四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鼻涕眼泪一把,手足无措。 李经才的声音都在抖:“怎么……是你?” 沈香引没回他,跻身进门。 一进门,就看到吴桂花扭曲的躺在地上,后脑淌出一大片血迹。 往日总是扬着热情笑容的脸此刻乌青松弛。 李经才崩溃坐在地上哭,在叫救护车,说话也颠三倒四。 沈香引抱有侥幸的探了探吴桂花的鼻息和脉搏。 片刻,声音暗哑道:“李经才,不用叫了,吴大娘已经去了。” 李经才几乎是跪着爬了过来,慌乱的抱起吴桂花,染一身血。 “不可能!不可能!我妈昨天还好好的在这儿!” 沈香引站起身,观察周围,看到灶台桌角的血迹。 “吴大娘磕了脑袋,摔倒,你昨晚上没听到什么动静?” 李经才痛哭捶地,口水涎下来,吼道:“没有……没有!” 猝不及防,他一下接着一下重重扇自己巴掌。 “为什么不下来确认一下妈回去没!” “妈是为了每天给我和蓉蓉做饭才来回跑!都怪我!都怪我!!” 他提到蓉蓉,沈香引立刻想到蓉蓉也在。 她抓住李经才的胳膊:“够了!别吵到蓉蓉睡觉!你想让她看到这一幕吗?” 她心里很乱,一时间找不到头绪,这一系列的怪事实在蹊跷。 她梦到吴桂花,吴桂花死了。 看起来是意外死亡。 人死后一口气咽不下,做个怪也正常。 也许是太想撮合自己和这个看起来不太能抗事的儿子才托梦? 但……浴室门口的那只眼睛是怎么回事? 梧桐树下挂着的死猫又是怎么回事? 自己精神太紧绷,看错了? “嘎嘣嘎嘣。”随着室内的一阵阴风吹过,沈香引汗毛直立,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声音。 回头看,是蓉蓉坐在黑暗中的台阶上,在大口嚼东西。 转瞬即逝的一刹那,她好像看到,蓉蓉嗦进嘴里一片闪着光采的橙色。 像金鱼尾巴。 第35章 陈记包子铺 蓉蓉太小,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看到沈香引看她,安安静静走过来。 伸手摸了摸跪在地上李经才的脑袋,“爸爸你怎么啦?”转头再看吴桂花:“奶奶怎么睡在地上?” 沈香引伸手一把拉过她,捏着她的小脸令她张开嘴:“蓉蓉你在吃什么?” 蓉蓉被吓到,立刻挣扎着推开沈香引:“好痛!呜呜呜——” 李经才焦急抢过蓉蓉抱住:“沈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沈香引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太紧张了。 因为得知刘则一直在暗中注视,而草木皆兵? 李经才胸口剧烈起伏,“你也看到了了,我妈……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便招待你,请回吧。” 强硬的逐客令。 沈香引喉头滚动,没有说话,她大早上的来报丧,确实不讨喜。 没有告别,沈香引自觉退出了门外。 身后是父女俩哭作一团的声音。 李经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回荡。 “妈你为什么走的这么急啊!如果我知道昨天是我们吃的最后一顿饭,我一定不会让您生气……” 他震耳欲聋的悔意,让沈香引揪心。 来不及告别,很残忍。 冬天太冷了,周遭一切都看起来惨兮兮的。 沈香引很想吃热乎乎的包子。 她停下步子,掉头拐到向通往西大街的路。 回来碧落古镇以后,还没去过西大街。 …… 陈记包子铺。 从同治年间开到现在,百年老店。 招牌肉包百多年传承的美味。 店子生意好,一大早就排起长队。 窗口边立着个木牌,红漆手写:招牌肉包每人限购:两。 巨大堆砌的笼屉里,满满当当的大肉包,热气腾腾。 窗口里站着俩人。 一个老人,背不驼腰不弯,负责收钱。 一个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手里很利索的打包着包子。 沈香引闻着包子香气,在后面排队,越靠近,越觉得暖和。 陈记包子铺是一个象征。 每天早晨准时卖热包子,在这古镇的一角,任时代变迁物是人非,包子没有变过。 排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轮到沈香引。 她声音响亮,说:“三个。” “你不识字儿啊?”女人性子急,拍了拍旁边的木板,“要不要?” 沈香引:“可是我吃三个才能吃饱。” 听到这句话,旁边收钱的老人一怔。 时间仿佛都静止。 后面排队的人在催:“买不买啊?不买让让。” 沈香引站着不动。 女人试图驱赶她,被老人一把拉到旁边去。 “今儿冷,天冷得多吃肉,三个够你吃吗?”他声音尽力清亮,但听起来依然苍老孱弱。 沈香引:“我就带了一块钱。” “那你可以先欠着,我再给你多装一个,不够吃你再来。”老人这么说着,手有些抖的装了四个大包子进纸袋。 后面的人抱怨连连: “怎么她就能买四个?上次我加钱都不多卖!” “买完了吗?赶着送孩子上学!” “真磨叽!聊什么呢老头儿?” 旁边的女人,一开始还挺急,现在也不催他了。 朝着后面排队的人喊:“吵什么吵!卖完了!今天卖完了!” 沈香引完全无视周遭的声音,噗嗤一声笑了,“这么做生意,不怕你家店亏钱啊?” 老人有些得意道:“就四个包子而已,能亏多少?你天天来吃,我家店都亏不了。” “你这么说,那我可天天来了。” 这句话一说出,老人眼眶里的眼泪连串掉下来,落在包子上。 他有些慌,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声音也恢复苍老的状态:“老了,迎风流泪,给你重拿。” “没关系。”沈香引探过去夺下那袋子。 后面各种抱怨的声音此起彼伏,女人懒得理,把限购的牌子翻了面:售罄。 她巴不得少卖几个包子。 皮薄肉厚的大包子,每一枚包子里都是一颗完整的粉蒸狮子头。 卖五块一个,只将将收回本钱。 幸亏老爷子祖产雄厚,上面保护非遗也有些补贴,才经得住造。 但是今天过后,这店子还开不开,她不知道。 老爷子等的人来了。 只是,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有点年轻。 …… 沈香引自从知道陈记包子还开着,就隐隐猜到,杜鸿秋还在这里。 按年龄来算,他今年得九十有七。 相顾无言,她不想叙旧。 叙旧对她来说太残忍,对杜鸿秋夜残忍,他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来一是看看你,二是碧落古镇最近不太平。” 说着,她从小包里拿出随身带的的剪刀,随意揪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咔嚓一剪刀。 “你找个东西装起来,贴身戴着。” 杜鸿秋接过头发,细致梳理好捏在手里。 他对沈香引的事并不了解,只知道她不老不死。 老人清明的眸子里隐约能看到当年少年锦时的模样,沈香引不忍心看他。 她低下头说:“能轮回是好事。” “我知道。”杜鸿秋立刻回她:“我一直都明白,我也不怕死,如今你肯回来看我一眼,我更没遗憾了。” 沈香引牵起嘴角:“别这么说,搞得和最后一面似的。” 杜鸿秋有些激动,连连点头:“我每天都在这卖包子。” “我想吃的时候,就来找你。” 知己,是沈香引给这段关系的定义。 但她一直都知道,杜鸿秋是以知己的名义爱慕她。 杜鸿秋爱戏,有一把绝顶清亮的好嗓子,早年狂爱昆曲,纨绔子弟一个,天天跟家里闹着要学戏。 家里祖传的招牌不能砸,不让他学。 在碧落古镇,沈香引是唯一和他聊得来的人。 他十几岁就认识了她,因为四个包子,沈香引教他昆曲行腔,教他唱长生殿。 一直唱到了二十七八,沈香引的样子没变过。 喝了酒,她告诉他,自己是不老不死的怪物。 杜鸿秋是第一个哭着说她这么多年得多寂寞多无助的人。 不想叙旧,但是旧事一件接一件的在脑袋里蒙太奇。 直到沈香引手机大喇叭响得惊天动地。 鹤冲天的电话。 接通后,对面直接说:“怎么不在店里?” “出来了。” “查到了卖出王翠兰手机的店铺,就在附近。” “这么快?”沈香引没掩饰笑意。 “你在哪?” “陈记包子铺。”说完顿了一下:“我们在西大门见吧。” 她不想让杜鸿秋看到鹤冲天。 但是杜鸿秋忽然开口:“让他过来接你吧,外面路不好走。” 鹤冲天在电话那边听到了:“跟谁在一起?” 杜鸿秋抢着回答道:“表爷爷,我是她表爷爷。” 多讽刺,沈香引看着沈月英从女孩变成女人变成奶奶,看着杜鸿秋从少年变成男人变成爷爷。 挂了电话。 杜鸿秋看出沈香引落寞,和煦笑着说:“总得有人陪着你,是我想看看,这个人够不够格。” 沈香引被他逗乐,“要怎么才算够格呢?” 杜鸿秋端起戏架子,唱道:“他风姿,犹如松竹秀——他神采,又好像云霞飘——” 第36章 喜欢疯的 鹤冲天知道陈记包子铺,在热闹繁华寸土寸金的西大街是钉子户。 车子停下,鹤冲天大长腿先一步迈出来。 杜鸿秋见来人。 模样、气魄、气度、身段,样样上品。 喜悦多过于苦涩,好像自己真是沈香引爷爷似的。 鹤冲天点头问好,不打算多说什么。 沈香引白眼:没礼貌。 “这位是杜先生,包得一手好包子的昆曲大家。” 鹤冲天弯腰颔首,回以礼貌:“您好,久闻大名,鹤冲天。” 人看到了,也没必要久留。 沈香引站起身,绕了绕头发,再次叮嘱:“不要离身,最近有怪事发生的话,立刻打电话给我。” 杜鸿秋连连颔首:“好好……你们路上慢些,想吃包子的时候,就来。”他会一直在这里。 …… 沈香引坐上车,发现车里还有一个没见过的人,姑娘。 姑娘很热情:“你好,我叫李珊珊,你可以叫我珊珊。” 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青春活力型美女。 周正解释:“我对象,今天过生日,正好你们也要去商场,我就顺带带她一起去。” 沈香引点头:“沈香引。” 一路上,李珊珊都在试图和她建立连接。 无奈沈香引实在和她没话聊。 最近在追什么剧,平时怎么保养皮肤,一会儿去商场买哪个牌子的什么东西,身上旗袍是谁家买的。 不得不说,她一个人挺热闹。 商场的手机店,装修精致。 等人的间隙。 店长和另一个店员各种打量,讨论沈香引。 在这种现代化的地方,一身正统的旗袍加格外玲珑扎眼的身段,显得格格不入。 店员:“是不是哪个网红来这儿拍视频?” 店长:“没看到摄像机,穿得和cosy似的。” 店员:“啊哈哈哈,看那辟谷,啧啧啧……” 店长:“小点声……” 他们以为自己聊得很小声,但是沈香引四人都听到了。 沈香引立刻要冲上去动粗,被鹤冲天拦了一把,低声说:“看完监控再说。” 李珊珊觉得尴尬:“那个…周正,我们去逛街吧!” 俩人走后,沈香引很快忘掉了这回事,她心里有事。 走到正体验新手机的鹤冲天身边:“吴桂花死了。” “谁?”语气淡淡的。 “拍下咱俩视频的那个大娘。” 鹤冲天不以为然。 “昨晚上死的,刚死来找我托梦,让我嫁给她儿子。” 鹤冲天挑了挑眉,戏谑道:“谁让你爱招惹男人。” 沈香引气笑了,“我除了招惹你还招惹谁了?” 鹤冲天脑袋一撇,没回话,脑袋里闪过一长串名字。 “刘则在暗,不知道会搞些什么动作,被动的感觉真不爽。” 鹤冲天拿起一个新款手机观摩,“如果你害怕,可以求求我,没准我会同意让你暂时搬到我那里住一阵。” 沈香引翻了个白眼:“你这算盘打得响,都蹦我脸上了。” 周正说鹤冲天清心寡欲,真的是不了解他。 王翠兰手机售出当天值班的人到了,是个年轻小伙。 一行人去监控室。 屏幕上的影像快进中,很快出现戴着白口罩渔夫帽的男人,有些驼背。 “这个人,有印象么?”沈香引指着监控画面。 小伙很配合,点着头:“记得!他当时很古怪,所以印象深刻。” 沈香引:“怎么古怪?” “当时大夏天,他裹得严实,来了以后,直接找我付款提货,颜色都没挑。” 鹤冲天追问:“还有什么别的细节?” 小伙挠挠头:“他袖口蹭上了鳞片,那种鳞片……”他看了一眼沈香引,“你们别嫌恶心啊,就是老鼠尾巴上的鳞片。” 店长看了眼鹤冲天,低眉顺眼:“不确定的别瞎说啊!老鼠尾巴上还有鳞片?” 小伙不服:“我老家闹过鼠灾,长得大的老鼠,尾巴就是有鳞片!我不会看错!” 沈香引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最怕老鼠,宁愿见阿飘都不愿意想起老鼠这个生物。 她恐惧的程度,是单单想到这个词都会脸色煞白的程度。 后背一冷,她想到,凌晨浴室外面黑亮亮的圆眼睛,不就是老鼠眼吗?! “啊!”沈香引巨大幅度打了个寒颤。 鹤冲天问他:“怎么了?” 沈香引摇头,抱起胳膊冲出昏暗的监控室,浑身发毛。 鹤冲天又看了会儿监控,追出来:“你知道些什么?” “老鼠。”她说出这两个字都有点颤,接着把凌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包括自己不确定的都告诉了鹤冲天。 鹤冲天混不吝的笑:“还有你害怕的东西。” 沈香引胳膊肘用力怼他一下转身走,“你没有害怕的东西?” 鹤冲天脸色一沉,他有。 这么一想,还真没什么好笑的了。 正是中午,周正带李珊珊满载而归,大包小包一堆。 四人在一间老字号饭店吃涮羊肉。 李珊珊一边清点战利品,一边自拍。 拍了半天小心翼翼问沈香引:“小姐姐,那个……能和你一起拍张照吗?” 要不是为了来看监控,沈香引不会来这么繁华时尚的地方。 很不舒服。 直截了当道:“不能。” 她才不要轻易留下什么影像资料。 没想到,严肃正经的拒绝,被鹤冲天听到,嗤笑出声。 他只是笑她情商忽高忽低,没别的意思。 李珊珊瞬间尴尬到不行,她不是什么下等货色,也是有钱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小姐。 所以即便知道鹤冲天是周正的老板,也没有畏首畏尾。 一路上还铆足劲儿和沈香引聊天。 想着女人和女人总有话题聊,如果能和沈香引做朋友,没准能混入新的圈子。 怎么沈香引这么不识好歹? 鹤冲天这尊大佛看上她什么了?看上她没礼貌? 周正缓解气氛:“珊珊,别拍了,快吃饭!” 李珊珊笑着回应:“老公,你对我真好,给我买这么多东西。人家说,看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就看他舍不舍得给你花钱。” 说着,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沈香引:“每次路过商场你都会给我买好多东西,爱死你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沈香引也没在意,她在锅里专心烫毛肚,七上八下的数着涮了几次。 汤底翻滚,一个巨大的草果翻了上来,被煮得黑黢黢,粗毛炸开。 “啊!!”沈香引一摔筷子,弹跳起来。 汤锅瞬间溅起汁水洒得哪都是。 她太害怕耗子,看错了。 一惊一乍中,强烈的反胃。 鹤冲天反应快,躲了过去。 “咋了这是?”周正赶紧抽出纸巾擦桌子。 鹤冲天猜到原因,拉了一把沈香引往外走:“你们先吃。” 周正问:“哥你不吃了?干啥去?” 李珊珊附和:“小姐姐怎么了?是不是我哪句话让你误会了……” 鹤冲天揽过沈香引的肩膀,没听完也没回话走了。 出了火锅店,沈香引甩开他揽着自己的胳膊:“干什么?” “没什么,你明面上是我的人,别人看扁你也是看扁我。” 沈香引有些神经质的挑起一边眉毛,“谁看扁我了?” …… 周正和李珊珊找到鹤冲天的时候,他正靠在手机店门口的柱子上,抱着胳膊看向店里。 神色怡然像在欣赏一部好戏。 店里,之前议论沈香引的店长和店员跪在地上,鼻青脸肿。 沈香引优雅走过柜台,指尖轻轻扫过一排手机,拿起一部,走到俩人面前。 突然发狠甩在地上,眼神迸出乖戾。 砰!! 巨大的声响,店长和店员颤颤巍巍发抖。 手机在地上砸爆了! 她轻笑一声,觉得这声音很悦耳,又去拿起一部,再摔。 地上的碎渣目测有十几部。 李珊珊吓坏了:“天哪!这是干嘛!她疯了吗?!快拦着她啊!” 鹤冲天眯起凤眼慢条斯理:“不用,我就喜欢她疯的。” 不可理喻!! 周正看着一地的残骸碎片:“这这这……好可惜!我去拦。” 鹤冲天懒懒伸出脚尖挡着周正,轻描淡写道:“无所谓,千金难买她乐意。” 第37章 全部身家 分别送了沈香引和李珊珊,周正载鹤冲天回半山别墅。 没外人,鹤冲天露出些许疲惫,阴着脸沉默看向窗外呼啸过的黑夜。 周正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开口:“哥……你该不会真的看上沈香引了?” 鹤冲天几乎没思考,不紧不慢道:“不至于。” 松松衣领,脑袋回正向后靠着,“她很漂亮,也很有用。” 周正揣摩了几秒钟这句话。 他说没有,就是没有。 鹤冲天是一个对自己有绝对掌控权的人,当然,除了暴戾发作的时候。 鹤冲天自己也琢磨了琢磨:有吗? 没有。 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沈香引是比其他女人特别一些,特别疯,特别强,特别……美。 但他不信任她,也不喜欢她。 他没考虑过感情的事。 只有接近死亡的极致爱欲,残暴与温存的平衡,让他感觉很好。 沈香引应该也一样。 电话的震动打断思绪,鹤冲天看了一眼,周爷周承望打来的。 响两声后接通。 电话那边是长辈温和的语气。 “小鹤啊。” 鹤冲天瞥过白眼,都是堂主,地位平等,周承望偏偏叫他“小鹤”。 鹤冲天近几年风头两无,论办事,远比周承望漂亮周全。 周承望仗着辈分大,面儿上处处压过他一头。 “周爷。”鹤冲天语气平淡。 “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没休息呢吧?” “没有。” “那就好,我是想跟你说个事,山爷刚才给我打了通电话。” 山爷,在邂逅玫瑰算计沈香引的那个唐装男人。 鹤冲天嗯了一声,直觉不太好。 “这次市中心商圈的工程项目,山爷是主要投资方的话事人。” 鹤冲天听到这里,拧了拧眉心。 他已经猜到周承望打这通电话是什么意图。 “上次的事也是误会,一起吃过饭也和解了。但是这次董事长把这个项目交给了你,山爷一听,嘿!他当时就不同意了。” 有钱不赚是傻子,山爷是商人,没理由因为这点恩怨和钱过不去。 周承望接着说:“山爷是老江湖,讲老一派的道义。” 鹤冲天听到这,嗤笑出声。 他?道义?给小姑娘杯子里放脏东西? 听烦了,周承望废话铺垫这么久,不就是想劝他放下这块肥肉? “周爷,投资方的变动,助理会跟我报,劳烦您这么晚为这点事专程打个电话,谢了。” 周爷听出他的贬低,也不恼:“哈哈哈,小鹤,想成事可切忌心急!这个项目的预算资金,你知道要多少?没有山爷,你……” 鹤冲天打断他:“周爷,我做事没那么畏首畏尾,到时候立成了,请您过来剪彩。” 油盐不进的语气,周爷也不磨叽了,直言:“小鹤,这个项目,你拿不下,开发旅游这块一直是我们礼堂公司的范畴,我们有经验,有……” 鹤冲天再次打断:“董事长自有考量判断。老周,早点休息,到你这个年纪,熬夜伤身。” 还真是不客气,以往私下斗得再狠,面儿上一直过得去。 现在这样看,他是装都不打算装了? 周承望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断定,鹤冲天干不了这件事,他年纪轻,根基浅。 既然如此,他且看着他强弩之末后大厦崩塌。 挂断电话,鹤冲天眸子里映出阴戾。 前一天的饭局,周承望约他吃饭,一伙路人故意找茬,失心疯似的过来闹事。 只逮着鹤冲天这边的人打。 照那伙人的架势和准备,他就算不缺胳膊少腿,也得在医院躺好一阵。 那天的恶战,满墙满地的血,打到后面,他没了理智。 跟他去赴约的一个新人,结束的时候,断臂在包间的火塘里烤得焦黑。 从饭店出来,他异常兴奋,近乎于癫,与之对立的是对这份兴奋的恐惧。 想起来,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着,只想去找沈香引。 点燃一支烟,他开窗透气,强劲的刺骨冷风让他冷静。 周正听到了电话内容,担心他:“哥,要是没那狗东西的投资,这工程咱们还真不好干。” “嗯。”鹤冲天知道。 正常的商人,会去周旋、拉拢。 或想办法找新的投资方。 但他鹤冲天不是合格的商人,他不喜欢求助。 “你明天跑一趟,把我名下所有资产清算一遍,做个抵押。” 周正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了半天,惊得不小心点了刹车。 “哥!别啊!就是拿不下这个项目,也没必要冒这风险!要是出点什么问题,这么多年就全白搭了!” 鹤冲天深吸一口烟:“那就不让它出问题。” “哥!没必要!就算落成了,无非锦上添花,万一没成,那可是片瓦无存!” “周承望不是喜欢斗么,我跟他斗。” 周正不再说话,鹤冲天决定的事,不会动摇。 但是他内心狂潮猛冲,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些冷:不愧是鹤冲天,他是真的冲天! 赌徒!疯子! 赌上全部身家,就为了斗败一个蹦跶不了多久的老东西? …… 沈香引回到碧落古镇后,没有直接回沈记裁衣。 刘则袖口上有老鼠尾巴的鳞片,浴室门外的圆眼睛也是老鼠,咬死黑猫挂在树上的似乎也是老鼠。 吴桂花看起来是意外身亡没错,但好像没那么简单。 虽然暂时没有头绪把二者联系起来,但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忽略:蓉蓉昨晚嘴里嚼东西的一幕。 敲响碧落小雅的门,李经才开门。 屋里只开着一盏晦暗的灯,隐隐的腥臭味难闻。 大概是吴桂花尸体拉走以后,地上没擦太干净。 “打扰了。”沈香引语气和善。 李经才一脸憔悴,看到沈香引,眸子里才有点光。 “我正想说,怎么去给你道个歉呢。”他指的是前一天的逐客。 沈香引不在意:“没事,理解。你也节哀,你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呢。” 李经才含蓄浅笑:“多谢沈小姐关心了。” 屋子里看一圈,没看到蓉蓉,“蓉蓉呢?” 不是来找他,李经才悻悻地:“在门口玩吧。” 话音落,沈香引转身出院门,在旁边转角的巷子口看到一截红色衣服的布料。 是蓉蓉蹲在那,不知道在玩什么,哼哧哼哧的捣鼓。 沈香引走过去,“蓉蓉,你在……” 话没说完,一阵怵然。 对上蓉蓉天真无邪的脸,嘴里粘稠血红,嚼着几截蠕动的东西。 她的小手里,捏着半截大蚯蚓! 她在刨蚯蚓吃! 第38章 久活成精 沈香引登时变了脸色,蓉蓉被她吓到,也不笑了,抹抹小嘴撇起来,快哭的样子。 “蓉蓉。”沈香引语气尽量缓和,“你为什么吃蚯蚓?” 蓉蓉蹙了蹙眉,扬起童真的笑脸:“牙齿痒痒呀!” 银铃般清脆的笑着回荡在安静的暗巷,蓉蓉站起来蹦蹦跶跶跑回碧落小雅。 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定住,转过身来对沈香引说:“你嫁给我爸爸吧!” 沈香引一怔,她这句话,声音稚嫩,语气老成,和之前说话完全不一样! 更像吴桂花。 可是没理由吴桂花会害蓉蓉。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娘,意外身亡哪来这么大怨气? 沈香引看得出来她很爱自己的家庭,宠儿子,也宠小孙女。 难道蓉蓉是异食癖或者其他什么心理问题? 邪祟都怕尖锐的东西,只要用她的银针测测就好。 但对蓉蓉恐怕不管用,小孩也怕尖锐的东西。 再次进到碧落小雅,蓉蓉在角落安静画画,铅笔摩得擦擦响。 看起来没有异常。 李经才准备好茶水,略显局促的推推茶盘:“沈小姐,喝点热茶。” 沈香引不想喝,碧落小雅的味道让她不舒服。 担心蓉蓉听到,她凑近李经才低声:“蓉蓉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蓉蓉是李经才心尖上的宝贝,提到蓉蓉,他异常敏感,“什么意思?” “我刚才出去,看到她在院子里挖蚯蚓吃。” 李经才瞬间拉下脸:“不可能!蓉蓉最怕这些虫子把戏的!” 沈香引皱眉,继续耳语:“也许是经历了太多亲人的离世,让她心理失调?保险起见,李先生,你最好带蓉蓉去看看心理医生。” 待她回正身子,蓉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跟前。 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蓉蓉捂嘴窃笑盯着沈香引。 沈香引一阵恶寒:“蓉蓉,你为什么吃蚯蚓?” “嗯?我没有呀。” !! 刚才还说是因为牙齿痒痒,现在又说没有。 李经才皱着的眉松了松:“沈小姐,我的女儿我了解,你就不用操心了。” 沈香引:“……” 李经才把蓉蓉抱到腿上,语气轻佻起来:“虽然我们只见过几次面,但是沈小姐你的为人我还是了解一些。” 他指的是她贪慕金钱,作践自己。 “沈小姐三番两次上门,是为了什么?” 沈香引从他的表情语气里察觉中既酸溜又怨责的质问。 心里暗骂两句。 “实话跟你说吧,我怀疑你家蓉蓉,被上身了。” 她明显看到李经才浑身一抖。 “怎么可能!你是说我妈?!不可能!” 李经才的声音很大,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是真是假,只要我这个银针扎一下就知道。”沈香引快速从收纳包里捻出银针。 这么老长一根! 李经才顿时抱起蓉蓉向后趔趄了几步,带翻茶盘,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你干什么!!” 蓉蓉哇的一声哭了,脑袋埋进李经才的怀里:“呜哇——爸爸我好害怕……蓉蓉不要扎针针!” 李经才护着蓉蓉安抚,颠着她哄。 嘴里怒斥沈香引:“你是不是疯了?离开我家!马上!不然我报警了!” 沈香引顿口无言,站起身,朝门口走。 路过蓉蓉画画的桌子,她瞟了一眼。 a4的纸上,赫然画着笔锋尖锐的崎岖枝干,枝干上挂着一团黑色。 是那只死猫! 转头看向蓉蓉,对上她黑亮亮的圆眼睛。 黑暗中,闪着邪性的光亮,黑漆漆。 沈香引提起一口气,想冲上去硬碰硬。 又及时忍住了。 她害怕伤到蓉蓉。 李经才不信任她,不会让她碰蓉蓉。 不管蓉蓉是着了什么东西,这个东西不像吴桂花。 吴桂花没有这样阴险的城府,也没有理由会伤害自己的宝贝孙女。 但除了她还会是谁?或者说:会是什么? 她得先搞清楚,做好准备,再来刚。 …… 沈香引活了这么久,没有特意修炼过什么术术。 单凭着年龄的增长,增长意念心识。 念力驱物,发丝连心。 有句话讲:老而不死,久活成精。 物件老了,会生出灵识来,何况是人? 夜半子时,沈香引焚香沐浴后,盘坐入定。 难得修炼心识,闭上眼睛,黑暗中张牙舞爪的群鬼又出来叨扰。 她不去理,试图用念力建立和蓉蓉的连接。 如果蓉蓉意识还清醒的话,理论上她可以感知到蓉蓉的思想和感情。 这种程度的意念法术,她没有试过。 事实上也确定自己做不到。 就好比刚学会加减乘除的人,去解线性代数。 她讨厌修炼,一直不求上进。 摆烂摆了上百年,没下过功夫,全靠自然领悟。 但这次她不甘心像以前一样遇到事就逃,就躲。 她需要变强。 再苦,再不愿意,也得做。 调动起六感,沈香引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不自觉眉头越蹙越紧。 心识神游,她看到沈记裁衣门外的积雪,继续向前,越推越慢。 两个路过剪刀巷的人,在讨论东大街新开的火锅店用了合成肉滥竽充数羊肉。 巷子边一户人家煮夜宵,肉香飘出窗外。 沈香引心跳加速,周身磁场逐渐紊乱。 远远看到碧落小雅的门。 比之前进步不少! 刚暗自窃喜,一口血猛地上涌,直呛鼻腔。 她被打断,蓦地回到当下。 口腔鼻腔瞬间喷出鲜血,脑袋也痛到要裂开! 这种程度,远远不够! 气自己不争气,沈香引一边平稳呼吸,一边重重捶着床铺。 五脏六腑的鲜血不断上涌,呛得她呕出眼泪,浑身发冷。 好气,真的好气! 为什么她要去吃这些苦? 为什么她要去遭这些难?! 为什么她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 实在不想活了,撞了南墙重头开始! 真他妈是活受罪! 窗外的辰光照进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整个晚上。 沈香引叹口气,走到浴室漱口。 镜子里,口鼻的鲜血衬得她皮肤更苍白。 掬一捧水,扑到脸上,沁骨的冰凉。 修炼心识意念不容易。 她虽然不知道蓉蓉着了什么,但一定和耗子有关,和刘则有关! 镜子里涣散的眼神愈发坚定。 一向冷漠,一向得过且过。 但是这一次,她不会放弃也不会逃跑了。 她一定会把月英的遗体找回来,为月英报仇! 振了振精神,沈香引浑身发软的下楼,计划去喝碗羊肉汤,暖暖身子,补补气血。 拿出手机,想问问鹤冲天大概几天能查到刘则从手机店出来后的行动轨迹。 刚举起来,鹤冲天三个大字就显示在屏幕上。 他打过来了。 沈香引接通,鹤冲天声音磁性低缓,像刚睡醒不久。 “刘则买完手机后回的民居,就在沈记裁衣对面巷子后边的楼房。” “你是说,他住我对面?!”沈香引震惊出声。 “没错,所以,你的一举一动,他应该都能看到。” 第39章 傻子 剪刀巷的羊汤馆。 沈香引今天的脸色格外苍白,辰光照她脸上有些透明。 她专心往羊肉汤撒胡椒粉,一大勺,搅匀,端起来喝汤,无比满足。 鹤冲天挑起碗里的粉条,视线从沈香引脸上挪开。 他没什么口腹之欲,这么热腾的早餐,印象中没吃过。 以前在书院,每天先晨读再吃饭。 母亲坚信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那一套,不让他们吃太好。 早晚馒头鸡蛋水煮菜,中午米饭鸡蛋水煮菜。 偶尔有什么活动或节日,所有人一起包饺子,就是最好的。 从书院出到社会这么多年,难免应酬,但是他从没有意识的去享受过口欲。 这碗羊肉汤让他浑身不自在,看起来闻起来都太香了。 尤其看着沈香引吃,更香。 贪图享乐的人办不成事,吊着的那口以怒火心气儿会被安逸和幸福驱散。 从欲只会消磨本心。 想到这,他推开碗,站起身去窗口买了白饼子和水煮蛋。 最近和某人三次“下不为例”,不能放纵更多。 沈香引见他不吃,也没问,直接筷子伸过去把肉都挑自己碗里。 低头继续吃。 “别吃撑了。”鹤冲天脱口而出。 沈香引抬头不满:“你自己不吃,还不让我吃?” “一会儿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吃饱了才有力气,一会儿要真有什么,你可别脚软。” 鹤冲天:“……”脚软?我? …… 小区生锈的铁门前,沈香引和鹤冲天站在墙根边,视觉盲区里。 快三十年的老房子,是征收附近村民土地后建的安置房。 沈香引放眼去看,这小区太旧了,住的也都是些老人,好多窗户都是破的,没再住人。 残破,陈腐,了无生机。 阴天,空气潮湿阴冷,厚重游移的乌云黑压压,压得很低。 沈香引不太舒服。 老鼠对她来说,是最肮脏、阴暗的生物,躲在潮湿的地方,会同类相食会带来瘟疫…… 她从包里掏出黑色丝绒手套戴上。 鹤冲天打听到的消息是:那个戴白口罩,渔夫帽的怪人住进小区门第一个单元。 也就是朝北有一扇窗刚好能看到剪刀巷的单元。 沈香引和鹤冲天相视点头,一齐往单元门冲。 沈香引更敏捷一些,先进到楼道门。 进入瞬间,视线骤然变暗。 猝不及防的,迎面冲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沈香引顿感到一阵眩晕! 那个男人五官扭曲着龇牙咧嘴,手里拽着老鼠尾巴,转圈甩着跟玩似的! 挣扎乱扭的老鼠直冲她脸上来! 肩膀被大手用力掰了一下,鹤冲天的胳膊挡在她的脸前。 她被他及时按到贴墙边站。 那男人仿佛没看到二人似的,蹦蹦跳跳继续甩着老鼠跑了出去。 沈香引双腿发软,胸口剧烈起伏看向冲出去的高大男人。 确切说是男孩,二十岁左右,又白又胖,屁股墩巨大! 穿得倒是干净。 男孩站在小区中间,一边转着圈一边甩手里的老鼠,嘿嘿嘿像嚎一样笑得大声,涎出口水。 “是个傻子。”鹤冲天断言。 “老鼠。”沈香引低声提示。 “可能是巧合。” 巧合?哪有那么多巧合。 但是眼下她要先找身形瘦小有些驼背的刘则。 六层高的老小区,刘则应该会选楼层高的地方租住。 四楼以下视线遮挡,看不到沈记裁衣。 二人放轻脚步,上到五层。 左边的人家门口放着一个鞋架子,里面的门开着,只锁了外面的防盗门。 依稀能听到掉帧的咿咿呀呀声,是戏曲。 变调的戏腔在幽暗的楼道显得异常诡异。 看进去,一个干瘦的老头躺在摇椅上,像睡着一样,椅子还在晃。 暂时排除。 右边,看不出来。 沈香引敲了敲门,吊起嗓子尖而娇,带着吴侬软语的方言腔:“有人否?” 开门的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拧着眉头,早餐的油烟味腻腻的扑面来。 “找谁?”她有些不耐烦。 沈香引:“我们药房新开脏,桑门查血压送鸡蛋的呀。你拉要不要留个电话的呀。” 砰! 门关上了。 鹤冲天凤眼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 沈香引白了他一眼,踮着脚继续上楼。 顶楼的平台更宽阔些,右边,放着一个落满灰的大酱坛子,旁边堆着大葱。 左边,没有贴对联,没有放东西,空空一扇门。 左边的房子窗户朝北,刘则之所以选择在这住,一定会选能看到沈记裁衣的地方。 沈香引不动声色,从兜里掏出两根黑色发卡。 刚掏出来,鹤冲天同时间手里捏着一把钥匙。 ? 鹤冲天没解释这是物业的万能钥匙,直接把钥匙插进十字门锁。 转动。 咔嚓一声,门开了。 沈香引两指夹着银针,注意力集中,闯入门内。 原本窄小的户型竟然出乎意外的空荡宽敞。 所有窗户都拉着窗帘。 一眼望去除了墙就是地,房间与房间之间连门都没有! 沈香引默契看了一眼鹤冲天,二人一左一右分开行动。 动作挺猛,刹车挺急,没有人,两个卧室都是空的。 “会不会是出去了没回来?”沈香引说。 鹤冲天视线落在客厅的小木桌上,也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家具。 简陋的木桌上有一个唐彩的花盘子,上面放置着一颗咬一半的苹果。 桌子上还有一台电脑。 只有屏幕,没有主机,几根电线纠缠的乱七八糟。 从苹果氧化程度来看,时间不久。 鹤冲天伸手摸了摸旁边插座,“温热的。” “没有超过了半小时。”沈香引蹙眉。 如果这是刘则的住处,他一定刚走不久! 没准和他们恰好擦身而过! 沈香引走到朝北的房间,从窗台上看下去,沈记裁衣有点远,看得模糊。 她还以为,刘则会在这里架个高倍望远镜。 “他好像知道我们要来,走得很匆忙。”鹤冲天忽然说。 沈香引咯噔一下,早上六点多,鹤冲天打电话,俩人去吃过早饭再来。 一共不超过四十分钟,刘则从哪知道去? “会不会是你那边的人漏了风声马脚?”沈香引问。 鹤冲天若有所思看向被遗留下的键盘:“不会,win和r磨掉了,这两个键什么意思?” “你不懂,我更不懂。”沈香引语气烦躁。 本以为今天就能揪出刘则,却扑了个空! 她等不了那么久! 蓉蓉的情况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她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一团乱麻,她要尽快找到刘则。 还有什么别的线索被忽略了?! “过来。”鹤冲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焦灼。 沈香引转头看到他,偏身在窗边,卡着视角,在朝楼下看。 她沿着墙走过去,顺着鹤冲天的视线看过去。 耳边,鹤冲天温热的低语:“那个傻子,在看我们。” 沈香引看过去,刚才还甩着老鼠的傻子,笔直站在楼下,面无表情仰着头,定定盯着这扇窗。 沈香引打了个寒颤,她就说吧:哪有那么多巧合。 第40章 黑脸伯伯 沈香引撤到视觉死角。 鹤冲天问:“找他去?” 她点点头,有点不在状态,隐隐预感到危险。 “你怕他?”鹤冲天语气上挑,不等沈香引回答:“胆小你就站远点,交给我。” 这不是激她么? 沈香引呵了一声,转身走。 一路下楼,在开楼道门前顿了一下,用力推开。 晦暗的天光下,傻子站在不远处,刚好和她对视。 还好,他手里现在没抓着老鼠。 沈香引冲到傻子面前:“小子,你在看什么?” 傻子嘿嘿笑着,嘴角勾起夸张弧度的笑:“嘿嘿嘿嘿……” “我问你在看什么?” “嘿嘿嘿嘿。”傻子脖子前倾着,手揣进兜里。 沈香引下意识后退一步。 鹤冲天挡在身前,半个身子将她往后挤了挤,对傻子说:“想不想吃雪糕?” 沈香引:“……”大冬天你问别人想不想吃雪糕? 傻子疯狂摇头:“不吃,窜稀。” “你想吃什么?” “大公鸡!”声音巨大。 沈香引追问:“烧鸡?烤鸡?炸鸡?” “不不。”傻子一甩脖子,“像这样的,黑脸伯伯吃的大公鸡。” 鹤冲天沉吟,“活的?” “死的!不会动的!”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答对了,我给你买十只大公鸡。” 傻子跺着脚,荡起一地扬土,激动到口水顺着嘴角直流:“好啊好啊!最喜欢回答问题了!” 鹤冲天指了指顶楼刘则的房子:“上面住着什么人?你见过没?” 傻子兴奋抢答:“白脸伯伯!”他一边说一边搓脸,肉乎乎的十根指头像痉挛一样乱动。 “刘则总是戴着白色口罩。”沈香引说。 鹤冲天点头,接着问:“你今天见过他没?” 傻子忽然蹲下来,扯着粗嗓子嘶吼:“不打针不打针了!看过医生了!不看了!” 难听刺耳的噪音,耳膜都要震碎了! 鹤冲天提起一口气,显然是没了耐心。 沈香引顺着说:“不打针,不看医生,吃大公鸡,十只大公鸡。” 傻子怯生生抬起头,“嗯嗯嗯……” 沈香引也蹲下来,柔声道:“接着考考你,你要认真回答。你的老鼠,在哪逮的?” 只见傻子忽然掏出揣在兜里的手,举到沈香引面前。 她还没看清,后颈就被鹤冲天捏着拽起来,连连后退。 没来得及怪他,她看清傻子手里捏着的死老鼠。 一阵反胃。 傻子站起来献宝似的:“仙女姐姐喜欢,送给仙女姐姐!嘿嘿嘿。” 他赶着笨拙的步子朝她扑着走。 沈香引全身血液凝滞,幸好鹤冲天抬起长腿抵住傻子的膝盖。 “站那!问你老鼠哪抓的?” 好凶。 傻子顿时低下头,小声说:“黑脸伯伯那里……” “黑脸伯伯在哪?” 傻子变脸跟变天似的快,神秘笑笑,语气郑重又惊喜:“秘密基地。” 沈香引追问:“秘密基地在哪?!” “不能,不能告诉你们……”他缩了缩肩膀,左顾右盼。 沈香引:“他在害怕什么?” 鹤冲天摇头:“不确定。” 忽然,傻子朝着小区不远处一个杂草丛生的红砖房跑去。 “秘密基地?”沈香引说着跟上他的脚步。 三五平米大的砖房,破窗,破门,破屋顶,凑近一股腐败的味道。 “别过来!”鹤冲天忽然挡到沈香引前面,遮的严严实实。 “怎么了?” 鹤冲天语气阴沉:“你怕的东西,这里多得是。” 沈香引一咬牙,紧捏住鹤冲天的胳膊,探出头看。 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来,新鲜的,干扁的,大的,小的,没毛的……满地都是! 大脑一片空白之际,鹤冲天拽着她走,“走吧。” “去……哪?不进去看看……么?” “这不是他的秘密基地,我知道他的秘密基地在哪了。” “哪?” “待会儿你就知道,不过,如果你害怕,可以不去。” “你不用激我,我怕是一回事,但我不会逃避!” 说着,鹤冲天已经拽着她再次来到刘则住所的单元门前。 沈香引:“这儿?” 鹤冲天嗯了一声:“你刚才进这道门的时候,低头开把手,我在后面看的清楚,傻子朝你跑过来的方向,不是垂直的。” 懂了,楼道门正对着上楼的楼梯,傻子是从旁边下楼的楼梯过来的。 地下室。 这种老式的居民楼小区,地下一层有地下室,一条贯穿的走廊,走廊两边挨着的小单间,上面有门牌号,对应这栋楼每一户人。 “你在这等我,我先下去看看。”鹤冲天说完就走。 “一起,傻子说黑脸伯伯,刘则可能不是一个人在这里。” 鹤冲天没再劝她,“你要怕耗子,往我背上跳。” 他没开玩笑,每个人都有自己恐惧的东西,旁人不能理解,但是他知道那种感觉。 俩人已经下了一半楼梯,沈香引虚虚的说:“不至于……” 地下室里,只悬着一盏被风吹得晃悠的钨丝灯泡,微微的闪。 到处结着蛛网,墙皮脱落,大片霉斑从墙上攀到房顶。 走廊幽黑,看不清尽头。 沈香引手心发汗,心提到嗓子眼,此刻丁点声响可能都会让她心惊胆战。 潮湿的,阴冷的,黑暗的,腐朽,死气沉沉…… 真讨厌。 不自觉紧紧挟着鹤冲天的左臂,挡在胸前。 鹤冲天绷了绷下巴,下意识准备甩开,想了想又作罢。 601。 用红漆刷着字的木门斑斑驳驳。 笔画流下来分支的红漆在黑暗中像血一样瘆人。 沈香引内心挣扎,她知道自己不该让鹤冲天走在前面。 他肉体凡胎,要是真遇到什么危险…… 但是她真的好怕老鼠…… “鹤冲天!“沈香引搭上他准备开门的手,捏住他捏钥匙的手,“我来开。” 鹤冲天不听不松手。 沈香引只觉抱着的胳膊肌肉牵动坚硬了一瞬间。 开门了。 门后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下一秒鹤冲天砰的一声踢开门。 一股奇异的味道弥漫开来。 这气味蛰眼睛,开门的瞬间,沈香引什么都还没看清就闭上了眼。 “咳!……”剧烈咳嗽着,煽动脸前的空气。 慢慢睁开眼,小小低矮的房间,密不透光却映着暗红色的光。 诡异至极! 房间里满墙的瓶瓶罐罐,贴着写满咒语的黄纸白纸! 沈香引看向墙角。 黑暗的角落里,盘坐着个人!! 身上裹着红布,头顶顶着红包袱,脸漆黑难辨五官。 这…是傻子说的黑脸伯伯?! 第41章 瘟神 潮湿难闻的霉味刺鼻,夹杂血腥和腐败的味道。 角落里的黑影一动不动。 鹤冲天的手机手电筒亮光一扫而过。 黑脸被照亮瞬间,耳边传来低吟的嗡鸣。 那不是人,是神像。 通体漆黑,三目圆睁,巨大的獠牙狰狞! 前面密密麻麻缠着的红线。 断了气吊着脖子的大公鸡扭曲架在红线上。 如同来自地狱深渊低吟,密密切切从四面八方向她聚拢,割裂空气,直刺心灵! 模糊不清的咒语,像是在召唤着某些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沈香引捂着耳朵,浑身颤抖。 是五瘟神中的北方黑瘟鬼! “鹤冲天!!”沈香引尖叫出声想让他出去。 刚喊出声,耳边感觉到来势汹汹的劲风,她下意识弯腰躲过。 回头看,鹤冲天眼神中闪烁着凌厉寒光,双拳紧握。 他没有犹豫,朝着沈香引攻击,像狂风暴雨势不可挡。 沈香引侧身闪开,迅速回击一记响亮耳光。 “你他妈不是诸邪不侵吗?!中什么邪!” 鹤冲天像听不到她说话,高大的身形朝沈香引扑过来。 无处可逃!手臂被他一只手擒拿住动弹不得! 论单打独斗,沈香引远不是他的对手! 她反关节挣脱,绕到背后,一跃跳到鹤冲天背上,对着他的耳朵,“醒醒!” 他这不但不脚软,下手还挺硬! 沈香引右手持针快狠准刺入鹤冲天后脑的风池穴! 银针转动,鹤冲天背着她在房间内冲撞,手臂被旁边的架子划伤巨大口子。 怎么不管用?! 沈香引拔出银针,搂紧鹤冲天的脖子,额头贴到他的后脑。 试图意念连接。 一瞬间,一股深陷泥潭的绝望通变全身。 难忍的愤怒无处发泄,快要爆炸。 “啊!!”沈香引受不了这种折磨,痛苦出声。 这是此刻鹤冲天的感觉吗? 她只能感受,还做不到干预。 五脏六腑翻滚,上涌的血比前一晚自己修炼时还要凶猛! 沈香引一口血喷到瘟神像上。 狰狞的怒目霎时红彤彤的更加骇人。 周围的低吟声也更加密密切切! 这座瘟神像是破局关键? 厄水,2:2,瘟神,老鼠,逆五行大道…… 2:2是坎卦的代号,坎为水,瘟神五行属水,老鼠散播瘟疫。 这其中一定是有联系的! 鹤冲天的动作戛然而止,跪到地下,无力的垂着肩膀。 沈香引捏过他的脸看,瞳孔扩散的同时映出猩红血色。 不管这是什么邪法力量,总归该有个规律! 既然水能生出火!那金是不是能克水? 沈香引从鹤冲天的背上跳下来,意念驱动银针,直冲瘟神像的眉心刺去! 银针碰到坚硬的质地,将将只刺进去一点,低吟带来的不适感似乎小了一些。 继续驱动推进,大量的鲜血从口鼻溢出,越发力虚,身上的经络穴位都在突突跳着! 好冷。 沈香引顶着五脏俱裂的痛,拼死发力。 极限到眼前一黑的同时,瘟神像脸上光滑的外壳剥落一片,露出里面粗粝可怖的凶戾恶鬼。 银针散发寒光,高速旋转着,破入瘟神像的眉心! 低吟声瞬间消失,屋子里的红光也暗淡下去,只剩黑暗。 鹤冲天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从一场难以摆脱的可怕噩梦中惊醒。 半晌才分得清现实和虚幻,才记起今夕何夕。 肩膀上虚虚挂着沈香引的胳膊,他一动,她就松开了。 随后滑落,一点力气都没有使。 他惊悸转头,借着跌落地上的手机光照,看到满身满脸鲜血的沈香引。 她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眸中的死寂和上次在山洞中一模一样! “沈香引!”鹤冲天捏住她的肩膀,手指伸入领口探脉搏。 很微弱,但是有。 他立刻打着横抱,将她抱起来。 “别,别动。”沈香引想骂娘。 动一下,浑身的经络和穴位就牵动一下。 她需要安静恢复。 鹤冲天小心翼翼将怀里虚弱柔软的人放置在地上。 他后怕到颤栗,被有生以来最强烈的无力感裹挟着。 他是人中之龙,但碰到鬼邪,什么都不灵了! 无法掌控,无法预判的无力令他焦躁。 砰! 鹤冲天一拳重重挥到一旁的瘟神像脸上。 下一秒,黑石雕凿的瘟神头颅整个断裂,重重掉在水泥地上,粉碎。 瘟神的脸和内里恶鬼的脸全部七零八落! “鹤冲天。”沈香引闭着眼睛用气音轻声叫他。 “嗯……” “你有什么心魔?” 鹤冲天泠然,回说:“没有。” 沈香引睁开眼睛,审视他:“不肯说,这件事你就跟到这里,剩下的不要再插手。” 鹤冲天心里一紧,难不成沈香引伤成这样,是他打的?? 对自己暴戾的恐惧让他觉得失控,失控……他最无法接受。 “对不起。”他停顿一下接着说:“但我不会退出,你……” 没说完,沈香引打断道:“这么危险,你都不退出?真的只是为了履行你的什么执堂职责?” 她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哑婆对他说的话。 他不知道什么万劫之始,不知道厄水已如墨滴入水中,不知道这股力量笼罩下的五行逆行,更不知道,这世间会摇摇欲坠如漏船,需要处处补。 他甚至不关心,吴桂花的意外死亡。 他有别的目的,是她不知道的。 鹤冲天知道她聪明,也不再遮掩。 “我确实有别的目的,但这目的无关你,无关利益,也无关无辜之人,是我自己的事。” 沈香引话赶话的问:“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但我承诺,你可以相信我。”他一字一顿的诚恳。 向来强取豪夺,他不喜欢这样被动争取。 沈香引轻哼了一声,语气讥讽:“相信你?你相信我么?” 见他哑口无言,沈香引有些吃力的站起身。 “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你想查,想送死,我不拦,但别跟着我。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的诸邪不侵,这回派不上用场,你根本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她走到瘟神像碎裂的头颅前,不看他,“你这心魔,搞不好要把自己吞噬掉,好自为之。” 身后的鹤冲天猛地站起来,提高声音:“你说散伙就散伙?” 沈香引突然被拽了一下胳膊,整个人朝后倒,站不稳。 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怎么?我还连这点人身自由都没了?” 用力甩开鹤冲天,再次蹲到瘟神像碎裂的头颅前。 她其实不担心鹤冲天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 相反,他有手段、聪明、武力高强,没有他,她寸步难行,也不可能这么快查到刘则的住处。 她是怕他死。 除此外,还有一份不被信任的无端愤怒。 凭什么不信她啊? 她顶着恐惧、忍着痛苦,救了他两次。 越想越不平衡,沈香引抬手朝身后捶过去。 半路就被截了。 黑暗中,鹤冲天居高临下轻握着她的手臂,浑身散着炙热的气息,声音暗哑:“我可以告诉你,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第42章 吃头发 沈香引收回被轻轻握着的手。 无端的愤怒消散许多,她救他两次,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死,但鹤冲天会。 换一个人,她一样会这么做。 如果鹤冲天诚意够的话,她不介意继续和他互相利用。 “先把眼下的事办完再说。”她指了指周围的一片狼藉。 很显然,刘则的地下室藏的东西不少。 沈香引先是看到地面上一个巨大的圆形痕迹,中间干净,外缘积满灰尘,像水缸那么大。 鹤冲天也看到了:“看来他还是搬走了什么。” 沈香引转身捻起地上碎成渣的黑石:“黑曜石雕塑,刘则还挺有信仰。” 她拾起散落的恶鬼头颅碎片观察,像眼眶融化的眼睛。 “不知道附了什么邪祟在上面,表面上是五瘟神中的北方黑瘟鬼,但内里更为丑陋的恶鬼,才是真身。” 鹤冲天问:“刘则供北方黑瘟鬼,是水之精,领万鬼行恶毒之病,和他放蛊有关系?” 看来他对这方面确实有一些研究,更说明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冲着灵异事件才插手的。 沈香引站起来,朝周围的架子看过去:“刘则是个天才,他的手笔奇技淫巧,不拘一格,不像正统的苗蛊。” “你了解多少?” 她盯着瓶子里的瓶瓶罐罐,各种培养皿和养虫的罐子。 “感致巫术和染触巫术他都精通,你刚才着的就是感致巫术。” 鹤冲天:“……”他什么都不记得。 “你着了道以后,把我打吐血,所以晚一点去吃顿好的不过分吧?”沈香引指了指自己胸前的血渍。 鹤冲天:“……”还真是他打的? 愧疚之余也惊叹,这女人血可真多。 “找找线索吧,记得我跟你说的蓉蓉吗?要尽快解决掉她身上的东西,刘则用了什么手段,这里应该有痕迹。” “你怎么这么确定?” “我们来的快,刘则走的匆忙,所以没有来得及拿走这里的东西,只加了一层保险,也就是进来以后你……产生的幻觉。” 这么说着,沈香引在架子后面的墙角似乎看到两个字。 “手电照一下。”沈香引朝鹤冲天勾勾手。 接过手电,勉强看到霉痕斑驳的墙上,印着两个字。 乍一眼,没看出来,笔画模糊。 这一层架子是空的,但是没有灰尘。 鹤冲天指了指:“放书的地方。”他是根据灰尘的痕迹判断。 然后弯腰凑到沈香引跟前,朝里面看,“梳……密?字怎么是反着的?” 沈香引愣了一下,定睛看,还真是“梳密”二字。 “可能是手写或者印刷的书籍,潮湿把字体沾到墙上,所以是反的。” “梳密……是什么书?” 沈香引脸色难看:“九梳密蛊?” 鹤冲天也沉下脸来,他听说过一些九梳密蛊的传闻。 关于九梳密蛊,资料少之又少,短短几句的描述,都是凶恶、歹毒、邪门等词汇。 沈香引不可置信:“九梳密蛊早就绝迹了!怎么会传下来?!” 她这么确定,是因为,清末的时候,她亲眼见识过九梳密蛊的邪性和难缠。 生黎中的一个分支,属于小宗旁系。 九梳密蛊只能传给他们自己血脉的后人。 而他们的秘法又难又凶,自己人传承不下来,死都死绝了。 “刘则是九梳密蛊的后裔?” “相信九梳密蛊还存在,我宁愿相信刘则买了盗版书。” “现在无从判断,找找老鼠的线索吧。” 沈香引不说话,前脚还想了一下晚上坑鹤冲天吃顿什么比较好,顿时没了胃口。 她退了两步,看鹤冲天拿起那些泡着或者圈着各种活的死的耗子的瓶瓶罐罐。 “你弄吧,我站这儿也能看到。” 鹤冲天嗯了一声:“你说的蓉蓉,应该不是中蛊。” “我也觉得,中蛊害会行为怪异,但不会变了个人,更不可能有稳定的性格。” “和老鼠有什么关系?” “有两个断链的矛盾,一个是刘则怎么找上意外身亡的吴桂花?他怎么知道吴桂花会死?还有一个是刘则研究老鼠,研究的是什么?和这个既像老鼠又像吴桂花的邪祟有什么关系。” 鹤冲天转过来,思索片刻:“你的意思是吴桂花和老鼠的结合?这个东西哪里像老鼠?哪里又像吴桂花?” “行为、习性、留下的痕迹和眼神像老鼠,但是说话的语气、执念像吴桂花。” 吴桂花的执念:让沈香引嫁给李经才。 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她都不记得李经才长什么样子。 鹤冲天眉头紧锁:“你自己一个人在沈记裁衣不安全。” 沈香引白眼一翻,“我很安全,你不安全。上次的炸药,这次的感致巫术都是冲你来的。我两次受伤都是因为救你,如果我不救你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她故意这么说,想邀邀功,敲打敲打鹤冲天,没有她,他早死了两回,以后行动,多听她指挥。 但是鹤冲天完全不搭茬,继续分析:“也就是刘则弄出来一个什么玩意,利用老鼠,制造出融合了老鼠和吴桂花的邪祟。” 沈香引忽然脚底板发冷窜到头顶:“我好像想到了。” “什么?”鹤冲天追问。 “小有气候的老鼠,如果吃下人的头发,会吸收这个人的精气。”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吴桂花刚死不久躺在地上,老鼠张合鼠嘴吃她头发的画面。 脊背发凉。 她不自觉摸摸自己的头发:“人的头发不完全是废料,像我的头发,就带着我的精气,可以镇邪辟鬼。人死后,精气消散,这个时候如果有动物吃下她的头发,有概率吃下她精神气的一部分据为己有。” “所以刘则只需要操控一只耗子去吃吴桂花的头发?” “应该还有九梳密蛊的秘术,吴桂花似乎只有一个执念融到这邪祟中,他们这一分支……挺邪的。”她没有继续说,转移话题:”那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恶心我?” 这里猜不通了。 鹤冲天还在推:“还有,吴桂花的死也很蹊跷。” “他这么精通蛊术,潜伏在周围,想对谁下手,不难。”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怎么会盯上吴桂花,而不是别人?吴桂花跟你并不熟。” 是啊,为什么是吴桂花? 鹤冲天又提出一个疑问:“还有,那个傻子的老鼠从哪抓的?” 沈香引思索:“他应该是刘则引我们去地下室的一个机关。” 鹤冲天:“这不矛盾吗?引我们发现地下室,又留下这么多线索没带走。” “不矛盾,因为人本身就是矛盾的,刘则不是鬼神,他是个人,是个天才。天才总是寂寞的……吧,他自负不会输,同时也想给我们炫耀,他很厉害。” 房间里陷入安静的几秒钟,鹤冲天的手机忽然响起。 周正打的。 鹤冲天接通,只听到那边周正都快哭了:“哥!度假村所有建成的地基都塌了!就刚才!埋了好几个人!还有几个没挖出来!你快来!” 第43章 三个问题 沈香引听到了电话内容,也看出鹤冲天平静之下的暗涌。 “有事你先去处理,这里我一个人可以。” 鹤冲天指了指周围的瓶瓶罐罐:“这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报警。” “报警?你私闯民宅?” “……”好像也是。 “我让周正过来帮你。” “都是害人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也罢。” “还是留一手,万一之后有什么发现。”鹤冲天顺势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套在沈香引身上,有些焦急的转身离开。 度假村的项目投资巨大,建成会比碧落古镇的规模都大。 不应该也不能出事。 沈香引裹紧身上的衣服,遮挡满身血迹,也出了地下室。 鹤冲天的衣服,有一股焚烧松针的侵略味道,烈烈的,很好闻。 头顶的乌云还没有散,更加压得人喘不上气。 现在有三个问题想不通。 一是:刘则这么做是为什么?大费周章的就是为了给她找麻烦?炫技?为了恶心她? 二是:为什么是吴桂花? 三是:她前脚和鹤冲天打电话说知道刘则在哪住,怎么刘则后脚就能金蝉脱壳? 周正来的时候灰头土脸,开着一辆小型货车,和他一样灰头土脸。 从车上跳下来,周正忧心忡忡,看见沈香引一脸血,还披着鹤冲天宽大的外套,白了她一眼。 这俩人天天神神秘秘在干什么?? 沈香引耸耸肩,手贴在外车厢,按下一个接一个整齐手印,“又不是我叫你来的。” 周正鼻子出气:“搬什么东西?快一点!帮你弄完还得回去帮我哥。” 沈香引琢磨:鹤冲天不是不让周正知道这件事太多么? “我自己找人搬,周正,你回去吧。” “不用,我哥交代我的事情我肯定办。”他撸起袖子左顾右盼的找:“搬什么?” “我难得见有什么事是让鹤冲天都头疼的,发生了什么?” 周正倾诉欲爆棚,夸张开口:“我哥工程上……” 沈香引伸出手打断他:“你们的电话我听到了,埋了人,我想问这个工地怎么回事?鹤冲天在里面充当的角色是什么?还有…好好的地基为什么会开裂?” 周正回道:“集团计划开发一座比碧落古镇规模还大的度假村,董事长把这个活交给了我哥,而不是更富经验,根基更深的周老王八,所以,最大的投资方,也就上次给你酒里下东西那个孙子,撤资了。” “最大投资方撤资了?”沈香引听到这里有一丝愧疚,明明是她和对面起冲突,结果把鹤冲天扯进来。 “所以我哥为了把这事办好,赌上了全部身家。” 沈香引:??? “这么莽,你不拦着他?别人老江湖老谋深算,他万一……算了,谁能劝动他。” 周正最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此时更加崩溃:“你都不知道我哥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不能就这么儿戏似的毁了!” “他才多大?二十几?长长记性也好。” 周正难以置信的看向沈香引:“还不是你!我哥自从遇到你就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跟我说!现在他一个人进里面捞人,不让我帮忙,让我来给你搬什么鬼东西!!”周正越说越大声,到后面几乎是吼出来。 沈香引挑了挑眉:“我没让你来,你可以去找他,现在。” “但是我哥……” 沈香引打断他,语气施压:“你哥你哥!你有点自己的主见吗?我叫你回去帮他!现在!” 周正咬咬牙,没再说什么,转头狂奔出去打车。 沈香引抬头看向刘则楼上的窗户,若有所思。 她好像想通了刘则这么大费周章的是为了什么。 …… 古云实穿着保安服来接她的时候,手里还拎着根棍子,一脸想要献忠的架势。 看到沈香引脸上的血迹,更是紧紧捏着木棍,戒备起来。 “姐姐!发生了什么!要我做什么!你说!” 沈香引语气平淡:“搬东西。” “搬什么?” 她不想继续说废话了:“抄了个养蛊人的老巢,把他的蛇虫鼠蚁小型农场搬走。” 古云实倒吸一口凉气,第一次干正事就这么惊险?! “有…有危险吗?” 又来了,古云实是真怂:“有,他的蛊都很厉害,还有些东西施了咒。” 古云实吞了下喉咙:“姐姐我……” 沈香引小腿交叉靠在车边,呼出一口烟雾眯起眼。 “胆小怕事你就回去吧。” …… 刘则的地下室,除了那个断了头黑黢黢的瘟神像,全部搬空。 小货车开出小区门,后轮胎大幅度咯噔一下,像是轧过一个坑。 沈香引回头看,看到一个井盖,就在刘则单元门外不远。 她记得,翟新厚说过,那辆运走沈月英遗体的车,隐匿在巷子后,开车的女人带着遗体消失,可能爬墙,也可能走地下通道。 如果水井之间有相通的路线…… 那沈月英的遗体可能也曾经出现在这里过。 会是……地下室那个大水缸似的痕迹吗? 她联想到之前王翠兰为了刺痛她说的话:她已经碎成一块一块的了。 不可以! 沈香引瞬间颤栗,不敢去想,她最喜欢的那张脸,被分割破坏。 在车上,沈香引给翟新厚去了电话,要他帮忙查青山市地下管道分布图。 翟新厚直接答应。 她总觉得翟新厚能当上队长,应该没这么单纯好说话,又不觉得他有任何令她不舒服的地方。 像是与生俱来的信任感。 翟新厚很快回复,像她害怕但推断的那样:沈月英的遗体极有可能是从没有监控的暗巷,通过管道,移到了这里。 原来,和她隔着一条街的,除了刘则,可能还有她日思夜想的沈月英。 …… 回到沈记裁衣,古云实吭哧吭哧搬东西不让沈香引上手。 她站在一楼墙角,再次想起月英的提示。 她举起胳膊,这也不是刘则的住所方向…… 到底是什么? 沈月英想告诉她什么? 她蹲下来细细看。 忽然在墙上看到一粒小小的黑芝麻点,闪着不仔细看根本微不足道的光。 手机忽然响起来,鹤冲天打来的。 刚接通,就听到鹤冲天压低声音,语气森然:“你在沈记裁衣吗?” “在。” “出来。” ? 沈香引将信将疑出了门,什么都没看到:“人呢?” 只听鹤冲天语气又冷又硬:“win加r键,是调取监控画面的快捷键。” 第44章 儿童画 沈香引几乎无法呼吸,脑袋嗡嗡响。 恶寒的感觉漫布全身。 鹤冲天那边很乱,各种吵嚷,机械运作,哭喊叫骂,还有周正一直“哥哥哥”喊不停的声音。 她半晌平复下来,说:“你先忙。” “你先别打草惊蛇,等我这边忙完去找你。”不等沈香引回复,他挂了电话。 沈香引没有放下电话,捏着手机回到店子里。 自言自语。 “周正买的黄纸不对,我没拿,算了,我自己买去。”她在自导自演,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门再回来。 “那万一真出了人命你岂不是要跑路了?” “好好好,我不插手,我也没有那闲工夫,蓉蓉的事已经够我焦头烂额。” 放下电话,沈香引又拦住搬东西的古云实。 “云实,我刚才在墙根看到有颗钉子砸在墙里,你抽空用腻子刮平了,我强迫症看着难受。” 古云实用力点头同意。 沈香引又说:“算了,你不是专业刮腻子的,到时候抹不平更难受。我过两天找人把整面墙重刮一下。” …… 古云实搬完东西,接过沈香引递的热茶,一口闷:杯子太小,不解渴。 沈香引朝他笑笑:“你饿不饿?去对面吃点东西?” 下馆子啊?! 古云实抿着嘴笑:干一点点小活,就能跟着吃香喝辣,真好。 …… 没有招牌的小面馆,肉酱面八块一碗,沈香引点了两碗。 古云实的脸上有失落。 “吃面在家煮就好了啊,还出来……”话落音,又立刻挑起一大筷子塞嘴里嗦。 沈香引没胃口,语气凝重:“云实,你应该多少知道一点,我和鹤冲天……” “嘘——”古云实打断她,还使了个颜色:“了解,明白,我保密!” 沈香引白眼一翻:“不是,你仔细听我说,别打断。” 古云实一边嗦面一边抬眼看她,点着头。 沈香引向古云实大概叙述了目前关于厄水的事态。 “之前说让你跟着我混,总归得让你知道事态危险。”沈香引拿出剪刀,又裁下一截头发:“我身边的人都不安全,这个给你,找个东西装起来,贴身带着。” 古云实脸色煞白,一言不发,半晌才反应过来接过这撮头发。 沈香引:“我不能告诉你那么多,但是这件事的全貌不止如此,就算刘则被解决,后面还会有王则,李则……我会一直处于危险的漩涡中心。所以,要不要继续跟我混,你自己决定。” 古云实还是没有说话,这一切对他来说超乎想象。 他自知平凡,却是沈月英溺死的唯一目击者。 他总觉得,这件大事,和他有关系,也许一开始,自己就是局内人。 冥冥之中的安排! 使命感油然而生,但……腿好抖。 “姐姐……我一会儿先回去上班了,那个…你让我考虑几天。” …… 沈香引独自回到沈记裁衣,门大开着。 一阵悚然的风吹过,沈香引屏住呼吸踏入门槛。 只见蓉蓉坐在茶桌上,拿着笔在画着什么东西。 听到开门声,蓉蓉看向她,脸上绽出天真烂漫的笑:“仙女姐姐你回来啦。” 沈香引喉咙滚动一瞬,不动声色走近蓉蓉,坐到茶台边。 好大的胆子,怎么敢上门来? 蓉蓉仰着小脸,蹙起眉头,“你看到我不开心吗?” 真是令人心生爱怜。 蓉蓉很像沈月英小时候,一样的水灵,一样的美好。 沈香引没有回话,在收纳包里摸银针。 “仙女姐姐!”蓉蓉突然开口,打断她的动作。 “我妈妈一直不回家,爸爸说她出远门了,我等了好久好久她都没回来。”蓉蓉剪水的双瞳泛起泪雾。 蓉蓉的妈妈不会回来了,就像她于沈月英,没有再回来过。 月英每天都在等自己,等到最后一刻。 “这是我们幼儿园的作业,画的题目是我的妈妈,你可以帮我签个字吗?” 蓉蓉像是害怕被拒绝一样小心翼翼推过手里的画, 一层白纸贴在一层红色卡纸上,白纸上画的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女人儿童画,用最鲜艳的蜡笔涂色,周围缀满鲜花、糖果。 “可以吗?”蓉蓉在祈求。 沈香引呵出一口气。 她接过蓉蓉手里的画,仔细端详。 随后鬼使神差在白纸上裁掉方块露出下面红纸的位置,写了自己的名字。 她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像是徒劳无功的弥补,她拒绝不了这张绘满对母亲思念的儿童画。 刚落笔,蓉蓉手速很快夺过画纸,脸上的楚楚可怜也消失不见。 她利落的撕分开白纸红纸,随手把那张画着母亲的画丢在地上。 下面的红纸密密麻麻写满了黑字。 蓉蓉笑得阴森,“嘿嘿嘿,蓉蓉马上就要有新妈妈啦~” 那张红纸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婚书”。 沈香引再看蓉蓉,窃笑得诡异,上翻的眼睛黑溜溜透出阴森 “你已经答应了,不能反悔哦!” 蓉蓉小心折好红纸:“亲笔写下的婚书,就是到了下面,见了阎王爷,你都诋不了赖!哈哈哈——” 随着蓉蓉放声笑,顶灯开始狂闪。 “做你的春秋大梦!”沈香引掏出针,一把捉住蓉蓉的小手。 蓉蓉挣扎得厉害,反抗的声音尖锐到像一只耗子! “不管你是什么鬼东西!出来!”沈香引说着,银针扎进蓉蓉的中指指腹! “啊!!!”蓉蓉小小的身体里迸发出巨大凄厉的叫喊,浑身抽搐。 沈香引拔出针,再刺入另一只手的中指指腹。 “你和经才在一起!你和经才在一起!!”蓉蓉喉咙里溢出难辨音色的怒吼,时而尖锐时而厚重。 混乱中,蓉蓉一口咬在沈香引的手上。 沈香引按住她的额头,随手拿起桌上的檀木茶宠塞进蓉蓉小嘴里。 紧接着一针扎进蓉蓉肩膀上的太溪穴! 蓉蓉的呜咽尖叫被茶宠堵的叫不出来,喉咙低沉嘶吼。 “出来啊!!”针又刺入几分,沈香引揪着心。 目之所及忽然被一束光照亮,一声严厉正气的呵斥:“你在干什么!把人放开!!” 沈香引朝着光线和声音来源看去,一行警察,后面站着形容崩溃颓废的李经才。 第45章 不速之客 蓉蓉被李经才抱进怀里,一脸惊慌失措,豆大的泪珠成串儿滚落。 李经才胡子拉擦,红着眼睛,对沈香引怒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蓉蓉啊!” 蓉蓉哭得更凶了,举着两只小手,十指张开,触目惊心的针眼溢出鲜血。 沈香引被强行带回审问,理由是挟持、虐待儿童。 但是她好像并不着急,回头看了一眼蓉蓉。 耗子精在最后一刻离开了蓉蓉。 蓉蓉暂时安全了。 …… 审讯室里,李经才激动到几次站起来怒骂沈香引。 警察把现场发现的婚书拍在沈香引面前:“解释解释吧?怎么回事?” 沈香引不说话,说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让吃了她奶奶精气的耗子精附体,用一张儿童画套路自己? 搞不好再给送到精神病院电疗。 沈香引长吁一口气:“我没什么好说的,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对面也没了耐心,咄咄逼人道:“你什么原因?什么想法?为什么要挟持、虐待儿童?这张婚书又是怎么回事?” 沈香引紧抿唇线,面无表情。 也许是这份淡漠刺痛了李经才,他突然暴走站起来,扑向沈香引试图拽她的领子。 沈香引翘着脚向后仰着轻松躲过,歪了歪脑袋。 李经才很快被制服按在椅子上。 他一边要照顾受不了打击病倒的老父亲,一边要操办丧礼,蓉蓉在这个时候一而再被沈香引“骚扰”。 他真的杀人的心都有了。 沈香引有些不忍,说:“蓉蓉是你的女儿,她有没有异常,你看不出来?” 李经才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火气,被按在椅子上也挣扎着咆哮:“你这个带来不幸的女人!自从你出现!我们家就不得安生!” 好一个带来不幸的女人,沈香引目光凛冽,她认同。 “够了!李先生!先出去!”审问的警察给旁边人使眼色,先带李经才出了审讯室。 福泽审问的警察说:“既然承认,就陈述一下案情,该怎么办怎么办。” 沈香引:“你们现在只是怀疑我,并没有定罪是吧?” 见对方点头,她说:“叫翟新厚来,我会当着你和他的面,一五一十说清楚。” ……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怀疑是催眠或者迷药,所以用祖传的针灸手法给蓉蓉治疗。”沈香引说完,看着翟新厚。 翟新厚相信她的话,觉得没毛病。 负责审讯的警察显然是不信这一套说辞。 “你的供词有诸多不合理的地方,首先……” 翟新厚朗声笑着打断他。 “别这么咄咄逼人嘛!前面的案情陈述我看过了!沈小姐用针扎的确实是穴位!” “师兄!这个案子是我在办!”审问的警察语气严肃,再问沈香引:“还有,那张婚书怎么回事?” 沈香引耸耸肩:“李听蓉拿来的,贴在一张白纸儿童画后面。” 翟新厚:“还有证据没搜集完呢?这天也不早了,让人先回去吧,找到证据再抓也不迟嘛!” 啪! 审问的警察重重拍了下桌子:“师兄!这个案子情节恶劣,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沈香引暂时拘留在所里。” 没得商量。 沈香引身子前倾,对翟新厚说:“你是好警察,我是好公民,我叫你来也不是为了这个。” 她意味深长接着说:“麻烦你帮我给鹤冲天带句话,房间墙上的钉子别拔,我还要吊东西,但是别告诉他我在这。” 她被抓得急,还没来得及告诉鹤冲天自己的计划。 审问的警察呵止:“你们打什么哑谜?!” 沈香引摇头:“误会,没有。” 审问的警察站起身,把翟新厚被半推着出门,“师兄,就这么着了!您先回去吧!” 沈香引从另一个门被押送到临时拘留的地方。 走过长长封闭的通道,一道坚固的铁门前,严肃的女警上下打量沈香引。 “随身物品放到这个篮子里。” 沈香引把手机、针线包都放了进去,温柔对女警说:“麻烦你替我保管了。” …… 翟新厚从警局出来忧心忡忡,沈香引如果不想办法洗清罪名,至少三年往上。 但是她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看着漫天的雪,翟新厚想起二十年前,也是冬天。 那时候他和妹妹一起参加学校组织的远郊陵园扫墓,贪玩迷了路。 一个浑身是血像鬼一样的妇人,突然出现,挟着他和妹妹往深山里跑。 要不是碰上一位穿着赤红旗袍,面容宛若仙人的女人。 他应该会和妹妹一样,被挟持走。 妹妹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他也快忘了搭救自己的人长什么样。 第一眼见沈香引,他觉得相似。 几番相处,他有一个自己都不信也找不到论证的猜想:沈香引就是当年的女人。 对于麻雀为什么不飞去南方这个问题,她们的回答一致。 当年那个女人说:你看这雪多美,雀儿在上面跳得欢,飞去南方,可就玩不着了。 …… 临时拘留的房间,大白灯通亮,有四张挨着的床。 发霉的味道混合着尿骚味,难闻。 除沈香引以外只有一个人,一个精瘦的女孩,看着年龄不大,爆炸的卷发扎在后脑。 她进来的时候,女孩瞥了她一眼就继续低头揪指甲玩。 沈香引直接躺到落满灰的床单上,大出一口气。 这一天天的可真够累人。 刚才警察让她填写拘留通知联系人的时候,她没填。 她知道鹤冲天肯定会捞她,所以不急。 等他忙完。 也知道,自己在这儿关着,那耗子精吊着一口吴桂花的怨气。 不会放过她。 其实这口怨气并不能代表吴桂花怨恨她,只是死的那一刹那,刚好在琢磨这个念头。 床不干净,躺在上面脸颊痒痒的。 愣神中,房间里的灯“啪”的一声毫无征兆的关了。 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熄灯了。 旁边女孩背对着她,小小的身躯巨大的能量,呼噜震天响! 后半夜,困倦来袭。 沈香引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抬头看,浑身的血液都凝固! 一根细长的老鼠尾巴和她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硕大的黑老鼠站立在她的床头! 有一只成年的猫那么大! 狡猾阴毒的眼睛黑亮亮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啊!!”沈香引弹跳起来,魂都吓飞了。 她猜到它会来,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恶心! 老鼠定定看着她,前抓弯曲,大大的张开嘴巴,獠牙尖锐。 沈香引现在没有银针在身边,摆起赤手空拳的架势。 “你他妈就不能换个模样吗?!”沈香引崩溃。 “吱!!”黑老鼠迎面朝她飞窜过来。 沈香引偏身躲过,回旋踢着将大黑老鼠啪一声踢到墙上,滑落在地。 片刻,吴桂花的声音幽幽暗暗像从肮脏潮湿的下水道传来。 “你为什么不做我们家媳妇!你为什么不做我们家媳妇!你要是跟了我儿子!我儿子也不会害死我!” 沈香引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可能?! 吴桂花是李经才害死的?! 第46章 灭鼠 沈香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吴桂花怎么可能是李经才害死的?! 吴桂花每天都去店里给李经才做菜。 李经才店里还挂着一幅吴桂花晒辣椒的简笔国画。 眼看大耗子冲她扑来,她有些失神的翻身躲过。 “吱!!——”黑老鼠惨叫一声。 沈香引转过头,看到刚才还在打呼噜的女孩,此刻干练挺拔站在床尾。 月光从小窗透进来,照得她轮廓泛光! 不大的手筋络暴起捏着大黑老鼠! 她她她!这是要捏爆它?! 老鼠精抬头张大嘴,眼看就要咬住女孩的手。 “小心!”沈香引跃上床尾,撩起长腿扫过老鼠的脑袋。 嘎嘣一声,耗子精嘴里溢出血 女孩一把将老鼠甩到地上。 沈香引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老鼠,说不出话,太恶心了。 女孩甩了甩头挡着眼睛的卷曲刘海,纵身一跃,直接跳到老鼠身上,踩爆了…… 沈香引:“……” 好消息,这个玩意儿应该不会再恶心到她,坏消息:老鼠精成老鼠鬼了。 “你叫什么名字?”沈香引一边问,一边拿起旁边的牙刷当簪子,利落的把头发盘起来。 “毛妮。”女孩回得干脆,“这地方不经常有老鼠,你不用怕。” “毛妮,躲我后面,别逞强。” 话刚落音,毛妮还没反应过来,沈香引一把捏住她单薄但有力的肩膀,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只见毛妮撤开的身后,赫然出现一个佝偻的身影,长着吴桂花的脸,但鼠眼鼠嘴,脸上黑毛稀疏。 沈香引当即一脚踹过去! 沈香引用自己的头发快速打了个结,抛向空中,吹一口气。 毛妮也惊了:“卧槽这是什么东西!卧槽!”连滚带爬去拍打向通往外面的门,“救命啊!!”。 耗子精表情狰狞,双手朝沈香引掐过来,被她泛着紫色光晕的头发束着。 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攻击! 沈香引被扑倒,整个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脖子也被毛茸茸的手死死掐着。 这怨毒的眼神,和噩梦中的一模一样 该死的耗子精!吊着吴桂花死时心里憋着的一口气! 混混沌沌就知道缠着她! 刘则可真喜欢搞这些蛇虫鼠蚁恶心人的玩意儿! 沈香引被掐得脖子咯咯响。 耗子精龇牙咧嘴着长獠牙朝沈香引的脖子攻来,“你们立下婚书!一起陪我到下面做一家人!!” 毛妮闻言跳过来一记勾拳迅猛的挥向耗子精的脑袋,随后整个人冲上去把她扑翻。 沈香引暂时脱身,她需要银针! 集中意念,心识念起,“你拖住她,我很快!很快……” 几百米外的银针微微颤动,突然冲破塑封袋的束缚,刺破空气以极快速度穿梭走廊…… “噗——” 沈香引又吐血了…… “卧槽你怎么了!”毛妮吓一跳,膝盖跪在耗子精脖子上制住她,转头看沈香引。 “没事,习惯了!” 短短两天内喷血三次,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无非痛一些,无非冷一些! 耗子精翻身挣扎,一把推开毛妮,手像老鼠爪子一样伸出长指甲,朝沈香引扑过来。 “修炼到这种道行,真不容易。”沈香引说话间,抬起胳膊。 闪着寒光的银针竟然冲破铁质的牢门,稳稳悬在沈香引的指尖上方! “肮脏玩意儿,我送你灰飞烟灭!”话音落,沈香引甩出胳膊,锋芒的银针划出一道长长的银色轨迹。 沈香引左手穿针,右手引线,长发缠绕脖颈,银针直冲眉心! 耗子精尖锐:“你杀了我!蓉蓉也活不成!” 沈香引及时停住。 怎么会?! 耗子精趁着她出神瞬间,猛地朝她扑过来。 沈香引只觉得胸口被绑着的双手重重一击,内里五脏六腑更痛到想飙泪。 连连后退,后脑砰的一声撞到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上。 她刚要回正身子,身后袭来骇人冰冷的气息! 回头看,镜子中瞬间伸出无数只手! 枯槁、黢黑、腐败。 这些手迅速拽起她的头发,捏着她的肩膀,掐住她的脖子,妄图把她拉进去! “你还记得我吗…我死这么惨都怪你!” “就差你了……” “你和我们是一样的……” 沈香引惊恐之下,本能地抓住洗手台。 脑海中的那些虚幻恶鬼怎么会有实体!! 无数只手生拉硬拽,她散了头发,向后下着腰迅速被拖入镜的黑暗幽冥中! 为什么?! “那个东西”又变强了?! 耗子精一步一步走近她,“和我做家人有什么不好……蓉蓉需要一个妈妈,经才喜欢你……” 真是痴人说梦!怎么就会念叨这两句?! 毛妮在一旁吓呆了,反应过来扑上前,拽住沈香引的脚。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毛妮使出吃奶的力气,紧咬牙关,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 沈香引挣脱出手,瞬间迸发出心识的力量,再次驱动银针,脑袋一甩,银针直刺入耗子精的眉心! 这次她没有手下留情。 蓉蓉不会有事,是这个脏东西在诈她! 吴桂花被刺入的瞬间,凄厉惨叫着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被它吞掉的那一口吴桂花的精气也飞走不见。 拽着沈香引的那些手也都全部消失。 周围恢复一片宁静。 沈香引脱力滑落在地上,任由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自己还是这么弱,动不动就超负荷到吐血,但是“那个东西”竟然已经能幻出实体。 “喂,你没事吧。”毛妮蹲在她旁边,关切。 沈香引不想说话不想动,安静吐血…… 见她准备上手抬自己脸,才虚虚说:“没事。” 毛妮也箍起膝盖坐到地上,长舒一口气:“刚才……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邪祟。” “那你是……?抓鬼的?” 沈香引:“……”妹妹你能继续维持高冷不要说话了吗? …… 天没亮,楼道里就传来脚步声,沈香引警惕,立刻站起来。 毛妮也跟着戒备:“又来?!” 沈香引屏住呼吸,静候。 她烦躁的拧紧眉心:能不能让人喘口气啊! 门开了,一束手电光先照进来。 沈香引向前跃了一步正要攻击,看到来人及时收手。 进门的女警被吓得跳脚,屋里一片狼藉,地上一只硕大的死老鼠,沈香引胸前浸满了鲜血。 “什么情况!”值班人员严厉呵斥:“你俩打架?!” 沈香引和毛妮异口同声:“没有!” “那这是怎么回事?!” 沈香引:“进了只大耗子,把我吓吐血了。” 毛妮附和点头:“对!” 女警似乎也不是很关心,嫌弃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死耗子,想着一会儿还要来收拾。 语气烦躁:“你,跟我来。” 她指了指沈香引。 …… 不算宽敞值班室里,身形高大的鹤冲天坐在那里,目光锁着她由远及近。 凌晨四点多,他应该还没休息,直接从工地过来的。 他唇线缄默,可以说是把“非常不爽”挂在了脸上。 鹤冲天看沈香引,又是满脸满身血,血液干涸在她脸上有一种别样脆弱神经质的美感。 她已经换了衣服,不是之前的血。 这次,不是他打的了吧? 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快死了……? 第47章 来头不小 沈香引逮着凳子立刻坐下来,趴到桌上闭眼休息。 彻骨的冷让她指尖发麻,语气也喃喃的软:“你怎么会来?” 鹤冲天冷脸:“我不来,你还不打算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沈香引侧脸压在手臂上看他。 鹤冲天蹙起眉:“你这伤怎么回事?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沈香引语气轻飘,“问得好,有“多少“我决定也瞒着你。” 鹤冲天彻底沉下脸,微眯无光的眸子。 在刘则地下室分别的时候,他以为他们会开始建立一点信任。 沈香引仰视着他,忽而笑了:“逗你的,看你太紧张,缓解一下。” 鹤冲天表情没变化。 她又说:“我练功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说完指了指自己胸前血迹。 鹤冲天表情没变化。 沈香引:“真的,你过来,我仔细给你讲讲。”她勾勾手,懒懒的支起来脑袋。 鹤冲天身子前倾把耳朵伸过去,闻到她身上幽幽的玉兰香混杂血液的腥味,无故令他有些亢奋。 耳边传来沈香引轻声的气音:“吴桂花刚才变成大耗子来找我,我跟同宿舍的姑娘,一起把她给灭了。” 她停顿了一下,鹤冲天以为她说完了,正要坐好回正。 “没说完呢。”沈香引伸手拽住他的领子,拉向自己,“不过……看到你我挺开心。” 下一秒,鹤冲天耳廓有湿濡柔软的触感,冰凉、缓慢。 怔住片刻,他用力捉住拽着自己领子的手甩开。 回正坐好,胸口微不可查的起伏:“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这个就比较伤脑筋,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翟新厚。” 沈香引察觉他这三个字念得格外用力,也是,他不喜欢警察正常。 “对了,我还有话跟你说。”她又像刚才一样勾手。 鹤冲天不搭茬,语气嘲谑:“工地还有事。” 他站起来要走。 “我说的就是你工地的事,过来。”继续勾手。 鹤冲天挑了挑眉,靠近了些,但不是她能够得到的位置。 沈香引从他的领口摸下来几粒尘土,而后一番细语。 “就是这样。”沈香引继续趴好休息。 鹤冲天此刻脸上的神色可谓已经乌云盖顶,“知道了。” …… 沈香引回到拘留的房间,毛妮一骨碌爬过来:“他们叫你干嘛去了?” 沈香引躺好,虚得像要立刻睡着:“我朋友来看我。” 毛妮大声:“这么晚?你朋友看你?你这朋友……来头不小吧?” 她这么吃惊不无道理,这不是旅馆,是拘留所!凌晨都下班了!她们在拘留呢! 沈香引嗯了一声,想到鹤冲天挺拔站立在剪刀巷等她的样子,“一个什么集团的执堂堂主。” 毛妮哽住了,半天没说话。 沈香引以为她不感兴趣,放松精神要睡觉。 快睡着的时候,毛妮突然开口:“卧槽!鹤冲天!!” 沈香引:? “你认识鹤冲天?!”毛妮抓着自己的爆炸头,“他长啥样啊!帅不帅!” 沈香引回得干脆:“帅。” “卧槽!你这么美都说他帅,肯定巨帅!” 沈香引转过来,看毛妮,这才看清楚她稚嫩但倔强的长相,“你知道他?” “在青山市混的,哪个不知道青龙集团史上最年轻的堂主,江湖人尊称外号真罗刹,一把唐刀战无败绩、平步青云、架海擎天,俊逸无双,潇洒轩昂的江湖新贵执堂堂主,鹤冲天!” 沈香引脑子糊,半晌才理解到位她所有的描述。 说的是一个人吗?刚才被他咬耳朵心跳加速强装镇静的男人? 还有,鹤冲天善用唐刀? 唐刀确实挺不便携,难怪没见他佩戴过。 …… 鹤冲天从拘留所出来,直奔碧落小雅。 不顾深更半夜黑夜宁静,他快速用力的敲门。 待门开了,看到李经才的瞬间,他才想起来自己见过他一眼。 在沈记裁衣门口,送颜料。 李经才认得他,脸上一惊,瞪大眼睛:“你干什么?!”说着就要关门。 鹤冲天有力的手扒住门,一把推开。 自顾自进到房间,又当自己家似的找了椅子坐下。 “你这是私闯民宅!我可以报警抓你!” 鹤冲天点了支烟,深吸一口后看了看周围的穷酸破败:“听说你急用钱。” 李经才后退了两步:“关你什么事!” 鹤冲天懒得打太极:“只要你不追究沈香引,撤销报案,配合和解,我给你钱。” 李经才鼻孔大出气:“有钱就能为所欲为?!沈香引那个女人!用针扎我的女儿!我女儿才四岁!四岁!” 鹤冲天挑眉,幽沉的眸色比冬夜还寒凉:“你喜欢沈香引是吗?” “你胡说什么!”李经才提高声音,激动到发抖。 “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那去世的老母亲咽不下一口怨气,一直在缠着沈香引,甚至附身在你的小女儿身上。” 李经才倒吸气,一时无言。 鹤冲天接着说:“二十万,要不要?” 李经才提气要说些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 鹤冲天肆意把烟头扔在地上,溅起火星子:“你还了债,还能所富余。” 李经才气得发抖:“你当我是那种为一点钱就出卖尊严的人?!” 鹤冲天有些意外的蹙眉:“催债的人,不是已经去幼儿园找过你女儿了?”他又指指自己眉骨:“打在你身上不痛,你女儿呢?” 他来之前已经摸清了李经才的老底。 “还有你独居孤苦的父亲,你妈没了,他一个人还能活多久?” 李经才慢慢蹲下来,抱住头,肩膀越发颤抖。 “五十万,你要还不接受,我也有别的办法。” 李经才崩溃大哭,脸憋得通红。 鹤冲天从进门就没正眼看他,言行举止更是没把他当回事。 自尊被彻底碾碎:他想要这个钱。 鹤冲天站起来走近他,拍了拍肩膀道:“要不要?” 李经才重重的点着头,泣不成声。 鹤冲天的脸上依旧的是漠然的表情,好像从进门就知道拿捏他不用费什么功夫。 “明天,你去撤销,解释清楚是误会,沈香引放回来,钱立刻到。” 他不打算久留,出了门:“天亮就去,九点前,五十万,够改善你们全家的生活。” 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李经才又哭又笑的声音:“有钱真好,什么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鹤冲天没理,继续走。 李经才不饶,咯咯的笑着:“和你比起来,我真像一只蛆!你能不能告诉我,沈香引那么美的女人,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鹤冲天瞬间气血上涌,握紧拳头回头,大臂一挥,一拳打在李经才脸上! 李经才被他打翻在地,吃痛的吐出一口血,像笑又像哭:“你有钱,你把我一起都买走啊!我的尊严!我的画!我所有所有的一切!有本事你都抢走啊!!” 鹤冲天奔涌的失控感上头,猛地一拳挥到李经才肚子上。 李经才抱着肚子蜷缩,喘着粗气,说不出话。 鹤冲天用力一脚踩在他的手上,碾得嘎嘣响。 他轻蔑呵一声,阴恻恻道:“以后再从你嘴里听到她的名字,青山市你就别呆了。”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是被别人惦记,他不痛快。 第48章 召上来 鹤冲天从碧落小雅出来,天上又飘起鹅毛大雪。 抬头漫天的雪花缓缓飘落,凛冽的风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些。 工程上的事处理的及时,没有出人命。 但要捞沈香引,要赔偿工伤,意味着他没有多余的流动资金。 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 吃过午饭,沈香引百无聊赖坐在床上修炼心识。 刚入定,就听到旁边毛妮喊她:“还没问,你犯什么事进来的?” “拿针扎小孩。”她蹙起眉,接着试图入定。 毛妮语气不屑起来:“嚯!那你真是活该。” “那小孩被昨晚上你捏爆的耗子附体,我在救她。” “嚯!!那你真是冤枉了!” 沈香引问她:“你怎么进来的?” 毛妮吊儿郎当,含糊不清:“没什么,揍了个孙子。” “寻衅滋事?” “不是!”毛妮气一脸不打一处来的样子,“碧落古镇你知道吧?有个什么自称百事通的孙子,我看他不爽,揍了他一顿。” 王格?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沈香引来了兴致,睁开眼睛:“展开说说。” 俩人打开话匣子一顿聊。 毛妮外表看着冷酷,一说话就像小孩,沈香引觉得她挺有意思。 “你的店还缺人不?我刚好大学毕业没找着合适工作。” “我恐怕顾不起你,而且你也看到了,跟我一起挺危险。” 毛妮一挥手:“这危险什么?碰上之前我还以为这些东西多难缠,昨天不是让咱俩打配合给灭了?” 沈香引没有回话,要是古云实那小子没胆量的话,毛妮是不错的人选。 她势单力薄,经常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如果她雇得起的话…… 下午,警察来开门,叫沈香引。 她跟着出去,发现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人家把之前没收她的东西还给她了。 沈香引接过自己的手包,从发髻里捏出银针放回去。 出到外面,看到鼻青脸肿的李经才和黑着脸的鹤冲天。 这家伙,自己都自身难保,还真这么快就想办法把她弄出来了? 她看向李经才,目光冷冽。 前一天,吊着吴桂花一口怨气的耗子精说:是他害死了她。 看不出来,也想不到什么理由。 他们只是一家普通的老百姓,吴桂花对他,对蓉蓉都不薄。 最要紧的是,李经才看着就是个懦弱胆小的男人,他怎么会做出弑母这种事? 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沈香引冷眼瞪着李经才。 李经才一直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对警察道歉。 “我说过了,脸上的伤自己磕的,闹这么大误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的供词变太快,警察目光落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鹤冲天身上,再次对李经才说:“如果有人威胁你胁迫你,不要怕……” 李经才有些恼火打断他:“没有!快点结束吧,我还要回去接孩子放学。” …… 周正不在,鹤冲天开车。 沈香引通过倒车镜观察后面的李经才。 眼神呆滞又悲伤,右手死死攥着一个金属手提箱的把手。 可怜又可恨的男人。 碧落古镇门口,鹤冲天放下李经才。 沈香引看他下车后一直站在雪地里,看车子走远了都没动。 “花了多少?” 鹤冲天没正面回答:“李经才的态度有点怪,欠了钱,但是又好像看不上能解燃眉之急的数目。” 沈香引叹息,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鹤冲天瞥了眼忧心忡忡的沈香引,发现她原本只有一截断发,现在多了一截。 “头发又给谁了?” “云实。”她指尖慢慢敲击着车窗,说:“前面纸扎铺子把我放下。” …… 鹤冲天在车里等待的间隙,接到周正的电话。 一边聊着事一边朝纸扎铺子里看。 沈香引朱红色的棉质旗袍,套着他宽大的西服,形容虚弱,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也摇曳生姿。 只是随便转身,旗袍裙角遮掩的修长小腿也精致得夺目。 “我马上过去。”鹤冲天挂断电话,看着沈香引走近。 沈香引提着一个黑塑料袋,隐隐看到里面的纸币金元宝。 “我去碧落小雅。” 鹤冲天想到李经才对沈香引的念头,就像吃了只死苍蝇。 “我约了人见面,忙完跟你一起去。” 沈香引嗤笑一声,“鹤冲天,你怎么老上赶着要跟我一起、陪我一起、带我一起?” 鹤冲天心说她又发什么疯? 沈香引咬字强硬:“你是不是觉得砸了点钱帮我点忙,我就应该特感激你特顺着你?” 鹤冲天压着怒火,他不想吵架,“没有。” “那最好,以后我的事你少管,我头发给谁这种事也要问,关你屁事?少他妈给自己揽责任,我不是你的责任,睡了也不是你的人。” 沈香引说完,用力打开车门,下车,砰的一声关上门。 鹤冲天下颌紧绷,从后视镜看她走得干脆:莫名其妙!真不知好歹!老子还不乐意管呢! 轰!!! 一脚油门,越野车的大轮胎在雪地里快速卷起一人高的雪幕。 声音刺耳,沈香引没回头,有雪泥溅在她的脚裸,冰凉。 无所谓,生气最好。 他看看玩玩就算了,可别动什么别的心思。 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鞋子渐渐湿透,但她不挑好路走。 像是顶着一股脑的怒火自我惩罚,她这个带来不幸的女人,得赶着去收拾碧落小雅的烂摊子。 …… 碧落小雅。 李经才也刚回来不久,颓然坐着,面前的铁盆里火焰腾飞卷着火舌。 他呆呆抬眼,看到沈香引很快撤开视线。 木讷道:“你来干什么?” 沈香引看向火盆里,翻飞的残破画卷被火焰吞噬,都是李经才曾经视若珍宝的丹青墨宝。 温热火光让她想起吴桂花。 第一次见面时,吴桂花满面红光精神抖擞,说要帮她作证,将她护在后面。 那个善意是不求回报的。 “我来送吴大娘。” 李经才拧紧了眉,有些咬牙切齿:“你们有完没完……” “吴大娘去的不安生,解不开这个心结,她也投不了胎。” 她看李经才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又说:“也顺便帮你。”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沈香引将黑色塑料袋摊开在地上,拿出黄纸:“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李经才一听这话,一脚踢翻火盆,向后退了好几步。 火焰被打翻,在黑夜中如同狂窜的猛兽。 沈香引偏身躲过,几点火星子落在手背上,灼烧得痛。 她没恼,蹲下身在火盆里点燃黄纸。 “你妈最后没能咽下去的一口气,不是怪你,是怪我为什么不跟你好。” 李经才一怔,眼泪瞬间汹涌,紧抿的嘴唇破出崩溃无助的悲鸣。 泪水模糊双眼,旋转卷起的灰烬落在吴桂花生前最喜欢坐的木椅子上。 椅子旁边,还放着个毛线篮子,里面有没来得及织上袖子的红毛衣。 吴桂花还活着的时候,说给老伴、李经才、蓉蓉、自己都织一件红毛衣。 过年穿。 椅子上,黑色的轮廓绰绰约约逐渐清晰。 吴桂花上来了。 第49章 好好活下去 沈香引只觉得屋里腾起一阵湿冷雾气,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李经才瞪大双眼看着吴桂花越来越清晰,膝盖重重跪下。 “妈!”带着哭腔,李经才一脑门磕在地上。 沈香引听着都疼。 吴桂花迟钝的转过头,语调缓慢、尾音拖长:“经……才……” “砰!砰!!砰!!” 李经才不停磕着脑袋,额头沾满灰尘,渗出血珠。 “经才……”吴桂花佝偻着背,蹒跚走向李经才,试图制止他。 李经才磕头越来越快,起身一阵眩晕,身体倾斜朝旁边倒。 吴桂花猛地扑过去想要搂住他,扑了个空。 李经才磕住脑袋,痛到下意识捂着,看着吴桂花悬空无助的双手,像想到了什么,更加痛苦的哀嚎。 “妈!对不起……对不起……” 沈香引远远看着这一幕悲剧,手指紧捏着自己的胳膊。 她知道,自己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但她也起到了一定推动。 她猜到吴桂花想要撮合“落难”的自己和李经才,猜到李经才对自己动了心思。 却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香引看着不断尝试相拥却碰不到对方的二人,心生困惑。 李经才不是真的想让吴桂花死。 是一时冲动? 人真的这么愚蠢脆弱?这么容易被情绪左右犯下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这不是她能想出个所以然的问题。 眼下,是要让吴桂花安心上路。 沈香引轻声:“吴大娘,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吴桂花缓慢转过脸:“放不下……经才……蓉蓉。” 沈香引哑声反问:“他害死你,你不生他的气?” 李经才泣不成声:“妈,对不起……我不争气,我不孝!我该死!”说完一下接着一下的扇自己巴掌。 吴桂花迟钝拦截着他的动作,徒劳无功也不停:“经才,不要自责,妈最怕的是你过不好……” 沈香引不快道:“李经才,现在自责有用吗?吴大娘魂魄虚弱,呆不了太久。” 李经才囔囔哭着说:“我能做什么啊……” “解开你们的心结啊!我说了,她临死前有一口气咽不下去。” 转脸再对吴桂花:“大娘,对不起我一开始骗了你。” 如果一开始没有撒那个无厘头的谎,后来的一切会不会也不会发生? 一丝愧疚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我和鹤冲天不是夫妻,因误会发生冲突打起来,分别去找您都是为了查清楚对方的底细。” 李经才有些激动的冲过来,“你为什么骗我妈!为什么让我妈误解!” “够了!”沈香引侧身躲过,让李经才扑了个空。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还外债,是你自己无能翻身,我的出现只是让你更加怨恨自己的无能!” 她对吴桂花有愧疚,对李经才只有恶心,“正事不做,你这是要你母亲变成游魂后慢慢灰飞烟灭吗!” 李经才回头,看到黑暗中无措的吴桂花。 沈香引问:“吴大娘,你临终那一刻的念头是什么?” 吴桂花目光呆滞看向李经才:“怪我没能力,帮经才渡过难关,如果我会赚钱,或者能给他讨回来个满意的媳妇儿,经才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哀怨叹息一声,吴桂花继续说:“经才苦,我帮不上忙,还添乱。经才一定很讨厌我……我不想……被自己的儿子怨恨。” 沈香引心寒如冰窖,这就是无私的爱? 李经才再一次跪在地上,“妈,我好后悔…我怎么会怨恨妈!您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对我最好的人,没有您,我什么都不是……” 吴桂花呼出一口浊气:“不怪就好……妈的保险金,能有一些,你领了,过年带蓉蓉去吃那家烤乳猪。” 烤乳猪,是吴桂花有一天买菜路过时看到的。 八百元一只,香味扑鼻,隔着玻璃窗她都流口水。 一回家,就向李经才提议,过年一家人去那里吃团圆饭,尝尝这烤乳猪到底什么滋味。 但是李经才被债主烦扰,训了吴桂花两句,又自弃的说:我们家这种条件,那种给有钱人吃的东西就不要想了。 李经才哭得没了声音,愣在原地。 沈香引知道,他这是心碎了。 吴桂花见他不回应,又说:“经才…别怪妈没本事了……” 李经才摇着头,眼前一黑,摔在地上,昏倒了。 “经才!”吴桂花担忧。 沈香引上前:“吴大娘,人鬼殊途,你的身体一直穿过他,他受不住的……” 吴桂花像做错事般向后撤了两步。 沈香引垂眸,低声试探:“吴大娘,您怨我吗?” 吴桂花摇摇头:“阴差阳错……阴差阳错……怪我自己,我家媳妇走了以后,经才一蹶不振,我太想让他能有个奔头……可惜他谁也看不上,唯独对你……”吴桂花不再说了,定定望着李经才的脸。 沈香引心情复杂,也不再多说:“您安心上路吧。” 见吴桂花依旧恋恋不舍,又说:“鹤冲天给了他不少钱,他自己也有手艺,不会再受穷。蓉蓉,我也会顾。” 吴桂花转脸看向沈香引,脸上淡淡漾起温和的笑,身影也渐渐模糊起来。 没了牵挂,在人间便留不住。 消散前,吴桂花的声音回荡在沈香引耳畔。 “如果觉得对我有愧疚,就还给经才,不要怪他,让他好好……” 她没有说完,消失得像没有出现过,空留漂浮着的灰烬。 但沈香引知道,她想要李经才好好活下去。 寒夜漫长,沈香引找了个椅子坐下来,香烟一支接着一支点。 这人间疾苦,她真是看不得。 天蒙蒙亮的时候,李经才醒了。 刚睁开眼一个激灵坐起来:“我妈呢!” “走了。”沈香引的声音干扁无力,像个老人。 李经才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眼神愈发黯淡。 沈香引看他像看垃圾,问:“你怎么下得了手?” 李经才胸腔里挤出哭腔:“我没有……我妈摔倒了……磕了脑袋。” 他摇着脑袋,似乎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她向我伸手,让我扶她……我没扶……她一声一声叫我的名字……我……我上了楼去。” 沈香引心律失调一瞬:吴桂花等死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得多害怕,多伤心…… 见死不救不犯法,但李经才余生都会活在痛苦中。 沈香引摁灭烟:“因果循环,你造的孽,不想报复在蓉蓉身上,就把这苦果悄没声的自己全吃了。” “什么意思?” “你要用余生赎罪,在每一个想要背弃生活、堕入黑暗、一了百了的时候。再苦,受着,就算是装,你也得“好好活下去”……” 李经才听懂了,他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老父亲,也无法面对蓉蓉。 但是他必须面对,被愧疚和痛苦重重压着,也要装作无事发生,像个阳光积极的正常人,继续扮演父亲、儿子,撑起这个家。 不能说苦,不能颓丧,不能放弃。 沈香引走出门口,语气有几分讥讽的再次重复:“李经才,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像是诅咒钻进李经才的耳朵,压得他抬不起肩膀。 沈香引知道,李经才余生将承受什么。 因为她也在这样“好好的活着”,但她承受的是李经才的千倍万倍。 从碧落小雅出来,沈香引拿出老人机,给鹤冲天发了个消息:“忙得怎样了?” 第50章 唯一活路 鹤冲天回到半山别墅。 刚到门口手机来了消息,他看了一眼发信人,皱起眉头,但还是点开。 嗤鼻间,屏幕上跳出周承望的来电。 他接通,对面语气简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小鹤呀,听说你工程上埋了几个人,要不要我帮你找人看看?” 鹤冲天淡淡然:“不劳操心。” 周承望哈哈笑着:“要么说你还是太年轻,经验不足。小鹤,你现在把这工程交给我,你还能有活路。” “老周,威胁我啊?”鹤冲天带着嘲讽。 “没有没有——只是关心你那么卖力挣来的一方小天地,这么快就要化为虚有,啧啧啧,可惜了。” 鹤冲天慢条斯理着:“不到最后,鹿死谁手不一定。” “哦?那就拭目以待了,不过,周爷我讲道义,你什么时候需要帮助,随时找我。” 鹤冲天挂了电话,漆黑的眸子如同寒潭沉星。 径直走到客厅中央,供着的大黑天添了新香。 约好的人和周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高天师,早两年作为某富商的御用法师名声大噪,近两年有高人退隐之势。 鹤冲天看他,五十上下,络腮山羊胡,精瘦矮小,黝黑的脸一双龙眼炯炯有神。 哑姨走了以后,集团也好,他也好,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做补替。 这次工程地基开裂,几番排查并非人为。 他知道有人搞鬼,但找不到破解之法。 周承望在得知他前期工程功亏一篑后,一天给他打几个电话各种冷嘲热讽,到处嚷嚷说要接盘。 就是在这个时候,鹤冲天经人介绍,和高天师搭上线。 高天师之前一直坐镇两广,这次来青山市也是巧合。 “鹤先生。”高天师不苟言笑,不谄媚也不故弄玄虚,只是朝他举了举茶杯。 “高天师。”鹤冲天点头回应。 鹤冲天坐下,不多寒暄,直入主题:“周正你带天师去工地看过了?” 周正提起茶壶,清澄的茶汤淅沥沥倒入玉质茶杯,“看了,天师说,有人作法陷害。” 鹤冲天看向高天师:“可有法子破?” 高天师双目有神,不卑不亢回他:“破除的法子有,稳妥来说,兵来将挡,但不能保证没有风险。” “有没有万全之策?”鹤冲天问。 高天师双眸微微一沉,半晌说:“万全之策,你可听说过人柱?” 人柱,即打生桩。 鹤冲天脸色阴沉,但没有打断高天师。 高天师:“古法的人柱,需要活祭生埋若干人,或一对童男童女,在下不才,苦心钻研一妙法,只需一人,小童即可。” 鹤冲天眼底的冰冷一闪而逝:“不行。” 高天师点到为止:“你要万全之策,唯此一法。” 鹤冲天回绝,“可有退而求其次的法子?” 高天师眼神坚定:“我听闻你是个狠角色,今日一见,却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古往今来,成大事,谁手里不沾点血腥?我替人做事三十余年,那些所谓的大人物,不过表面光鲜。” 鹤冲天环臂靠在沙发上,他一路走来确实不是事事光彩。 这次不能输,但要牺牲一个无辜之人,还是儿童,于心不忍。 正思忖,周正的电话响了,他起身去接,不久东奔西撞跑回来。 只见他脸色难看,“哥!工地上又出事了!” …… 沈香引昏昏沉沉醒来,眼皮沉重。 浑身湿哒哒的,冰凉。 好冷…… 她缩在浴室墙角的地板上,周围一片狼藉。 小小的空间,满地满墙的红色液体。 地上堆着尖锐的玻璃碎渣,浴室镜子也被敲得粉碎。 “嘶——”头好疼。 手臂也好疼…… 仔细看,双臂内侧各有一道外翻的伤口,触目惊心。 断断续续回想起昨晚几个片段。 她记得自己路过商店,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了能暖身的红酒。 记得缩在浴室角落,仰头对瓶喝,红酒由头顶浇灌,浸湿全身。 记得自己满脸血似的酒液对着镜子疯狂讥笑。 记得愤怒割开手臂的痛快。 果然还是不能随便喝酒…… 酒品太差。 沈香引找不到鞋,揉着脑袋,踮脚避开地上的玻璃碎渣,到客厅找手机。 没有消息提示,她轻哼了一声,手机丢到床上,咚的一下。 乱糟糟的屋子,让人更加烦闷,沈香引想起来沈月英之前总是在勤快打扫。 她说:屋里亮堂了,人心里才能亮堂。 沈香引活动了活动落枕的脖子,开始大扫除。 清扫浴室时,心不在焉,手上又多了几处伤口。 洗过澡,包扎好伤口,换上紫色云锦绸缎的旗袍。 宽大的云袖遮挡纱布,云纹图更凸显出她优越的腰臀比,自己看着都赏心悦目。 干净温馨的房间确实让人心里亮堂,只是清冷空旷。 老式碎花的纯棉窗帘布被窗外的风吹得轻轻飘起边角。 她望出了神,坐在柔软的床边,脚尖有节奏的点着木地板,凉凉的。 鞋还是没找到。 碧落小雅的事情告一段落,刘则又赢了。 她没能揪出来他。 要好好活下去,日子还长,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扭过半个身子抓过手机,又给鹤冲天发了个消息:“我带你去个地方。” 窗外的麻雀抖抖索索飞来一波又一波。 唱片机里,《莺莺祥月》的评弹已经播了四五遍,手机都没动静。 沈香引开始猜想,鹤冲天是不是死了? 要不然,一个男人怎么会小气到这种程度? 不就呛了他两句?又没说错什么。 两条消息都不回? 直到月落西山,从窗户看到剪刀巷西边尽头的青山被夕阳染红了边。 屋子里又暗了下来。 无聊。 她准备出门找个热闹的地方吃碗面。 刚站起身,手机响了。 鹤冲天打的。 接起来,那边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她先开口,声音懒懒娇娇的:“忙完了?” 鹤冲天声音低沉:“没有。” “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你要不要和我去?” 鹤冲天嗤笑一声,不问去哪,调子高得很,不客气道:“求我呢?” “对啊。”沈香引紧接着回,尾音拖长,听起来像撒娇,“你要不要去呢?” “可以去,但你要帮我个忙。” …… 沈香引化了妆,外面又披了一件缀满珍珠的半身斗篷,搭身上的旗袍格外华美贵气。 她要出门吃饭。 顺着夜幕下的剪刀巷没走两步,迎面撞上李经才。 李经才一看到她,几乎连滚带爬扑过来扑到她脚边。 “沈小姐!蓉蓉不见了!蓉蓉不见了!!” 第51章 生桩谜局 沈记裁衣,李经才抓着头发哭个没完。 “你不是说把我妈送走就会没事了吗?!”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蓉蓉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报应!都是报应!!我该怎么办!你说话啊!” 沈香引闭上眼,堵着耳朵,心烦意乱。 “别吵了!你最后一次见蓉蓉是什么时候?” 李经才呜咽:“早晨,早晨你走了,我我就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以后,蓉蓉就不见了。” “大门开着?” “开着。” “古镇都找过了?” “找了两遍……” 沈香引的电话响起来,她撤到窗台边去接。 电话那边乱哄哄的,各种撞击吵嚷的声音。 打电话的是周正,他语气焦灼,几乎是大喊:“沈香引!” 沈香引不耐烦:“干什么一个个吃了炮仗似的?” “你能不能过来帮帮我哥?” 请帮忙,语气挺冲。 沈香引没好气:“你哥那么大能耐人儿,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 周正急切:“工地上有人在闹事,我们人不够,你那么能打,快来帮忙!” 沈香引白眼一翻:“你们打架斗殴不找警察找我干什么?还有,鹤冲天有这么容易被欺负?” “你帮是不帮一句话!” “他惹了什么事?” 周正有点没底气,降低了音量:“周老王八他们拉帮结派的,来工地上,说我哥坏规矩,打了生桩,要抽刚浇灌好的地基。” 沈香引的手机大喇叭声音太大。 一旁的李经才瞬间坐不住了。 颤抖着说:“打,打生桩?蓉蓉……蓉蓉!!” 沈香引耳膜都要破了,同时语气森然,对周正说:“位置发来,等我。” …… 青山北峰顶的旅游开发区,夜幕下两拨人吵吵嚷嚷,互相叫嚣。 周围一片狼藉,地上坐着、躺着不少受了伤人,显然已经打过一场。 沈香引一身优雅旗袍,墨黑卷发盘在头上妩媚不失灵动,精致入画的妆容和周围的工地环境格格不入。 她抱着一边胳膊,走起路又飒又韵味,像冬日里绽放的玫瑰。 身后跟着两个人,拎着根木棍,穿松垮西服的少年,和一个落魄哭哭啼啼的中年人。 吵得凶的众人,待沈香引走近瞬间安静许多。 “怎么来了个女人?谁家的?” “卧槽……她这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我见过她!别让她外表给唬了!疯子一个!山爷就是让她给打断胳膊的!” 饶是鹤冲天看到沈香引这一身打扮,一眼扫过,又立刻回过头补了两眼。 没见过她这样,是没看过想象不出来的程度。 李经才看到鹤冲天,一股不要命的劲儿窜上来朝他身上冲。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带走我女儿!” 古云实及时拉住他的后脖领:“沈小姐自然会给你交待,你急什么!” 沈香引璨如星的眸子厉色一闪,语气失望:“鹤冲天,没想到你是这种货色。” 鹤冲天傲然挺拔于众人间,挽起的袖口绷着爆炸的肌肉,脸上溅着不知道是谁的血,斑斑驳驳,衬得他更加残忍暴虐。 “你来做什么?这儿没你的事!” “哥,我……我叫她来帮忙。”周正小声回应,转而又对沈香引厉声:“你分不清自己是哪边的?” 沈香引眼底映出泪光:“打生桩,你可真能耐。” 鹤冲天紧咬后槽牙,下颌线的轮廓更加锋利,不回话。 李经才看他这反应,崩溃大哭,要不是被古云实拉着,非得一头钻进尚未凝固的混凝土里。 “鹤冲天,你不要觉得我倾慕你就能容忍你做这腌臜事。”沈香引一字一顿说得用力。 旁边周承望一行人像看戏似的不吭声。 早些时候听闻不近女色的鹤冲天身边出现了个女人。 再有就是邂逅玫瑰被砸了场。 今日一见,闹这么一出窝里斗,大有看头! 沈香引瞥到周承望含笑不语,又说:“你若觉得我们冤枉了你,就证明个清白!若是证明不了!别怪我不念旧情!” 鹤冲天嗤笑:“青龙集团的事还轮不上你个女人插手!” 他胸腔里迸发出的骇人气势,沈香引不自觉往周承望旁边靠了靠。 周承望见她被呵灭了几分气势,立刻搭腔。 “沈小姐,你作为女子如此深明大义,周某佩服。既是有情有义江湖人士,怎么能说插不上手?” 沈香引顺梯爬,微微颔首鞠了一礼,抬眼看周承望:“周爷,久仰大名。” 沈香引像是被鼓励到,再次质问鹤冲天。 “你敢不敢砸开?” “不砸。”鹤冲天回得坚定。 沈香引双眼微红,“清早云实巡逻,亲眼看到你的车带走蓉蓉!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鹤冲天依旧不回话。 周正跳出来说:“我们浇筑的成本,风刮来的么?沈香引,你要是能赔得起这价钱,再来叫嚣!” 说完又不屑补了一句:“穷裁缝,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 沈香引眉头微皱间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旁边的周承望。 周承望被她如水中月般眸子一看,不禁想,难怪山爷那老家伙会栽跟头。 同时也判定沈香引并非传闻的像洪水猛兽般难缠,不过就是个小女人。 他正欲开口,沈香引回说:“你砸就是!我就是卖了铺子!欠了外债也赔给你!” 周正急了,指着她:“你说砸就砸?以为光赔个成本就完了?” “那你还要怎么样?!”沈香引回得带了些哽咽。 “十倍!”周正两个食指交叉着,嚣张道。 鹤冲天立刻拉了他一把,但显然话已经说出口。 “你!”沈香引看起来是没了办法。 下一秒,周承望朝前一步,挡在沈香引前面:“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十倍是么?二十倍,砸开没有周爷我赔二十倍!” 说完不忘递给沈香引一个宽慰的眼神。 鹤冲天神色一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香引略显雀跃的声音抢先。 “要反悔?鹤冲天,亏你是执堂堂主,这点信用都没有?” 周承望顺势得意,大手一挥,威风道:“砸!” 话音落,他回头看那娇滴滴的美人,想显摆两句。 只见刚才还略显柔弱的女人,此刻却像换了副面孔。 双目如潭,微微扬着的脸波澜不惊,睨着他看,嘴角挂着讥笑,好像完全没有把他放眼里。 周承望瞳孔一缩,这个女人,怎么会变脸? 第52章 鹿死谁手 狂风呼啸的山顶,周承望这边的人气势汹汹,黑压压冲到刚浇灌好的地基边。 抽泵、上挖机,工地折腾得满目疮痍,到处是半干的混凝土。 虽然沈香引忽然变脸有蹊跷,让周承望有些发毛,但他仍有十足的把握。 像是早就确定鹤冲天一定会打生桩。 ——鹤冲天年轻气盛,激不得也输不起。 这个套他一定会中。 黑夜里,沈香引不动神色的看着、等着。 鹤冲天也站立不动,手揣在兜里。 他的表情很难捉摸,眉心微蹙,看不出来急切,也看不出来痛快。 折腾了半个小时。 人群中一个男人大喊:“找到了!有个盒子!!” 一句话激起人声鼎沸,众人纷纷凑过。 李经才挣开古云实的束缚,鬼哭狼嚎的朝着地上慢泻流平的一坨混凝土冲去。 他双手快速的扒着,不多时露出一个暗红色的方盒,有行李箱那么大。 “蓉蓉!”李经才死命扯下外面的黄符封条。 沈香引站在外围,没有凑近,远观着众人的反应。 有人震惊屏息,有人等着看戏,有人焦灼,也有人幸灾乐祸。 她自己也在看戏。 谜底即将揭晓。 箱子打开了。 里面没有蓉蓉,只有一个方形水晶盒,水晶盒里是红绳系起的一撮头发。 沈香引挑眉,是她的一截断发,放在水晶盒里还挺好看。 李经才愣在那里,再看向地基大坑,已经挖得差不多了。 周承望的笑僵在脸上。 鹤冲天看着他脸上精彩的表情:“没看到死人失望了?” “你!一定是在别的地方!继续挖!”周承望大手一挥。 鹤冲天打着火机,点一支烟,缓缓说:“老周,这么肯定,你埋的?” 周承望憋着一口气,又不能明说。 沈香引这个时候跻身进到人群中,对鹤冲天说:“啊原来误会你了。” 鹤冲天挑眉,恶劣的笑着说:“过来认错。” 她大摇大摆走到鹤冲天身边,挽上他的手臂:“差点就损失惨重,还好有周先生慷慨解囊!” 鹤冲天还没在她脸上见过这副乖巧粘人的样子,装的很自然,有点想笑。 周承望气得脸发青,终于恍然大悟,自己被反过来摆了一道! 沈香引现在这么明晃晃的娇笑闲聊,对他更像是叠加嘲讽! 可…怎么可能出问题?? 他的人的明明都亲眼看到鹤冲天的车把那个叫蓉蓉的小女孩载走了! 还有高天师。 高天师也向他打了包票,说鹤冲天同意了! 甚至做完法事之后,短信给他通了消息!他甚至还结算了尾款!! 鹤冲天看周承望脸上表情变幻,一会儿比一会儿难看,“老周,二十倍,笑纳了。” 沈香引在旁搭腔:“闹这么大乌龙,周先生不会食言吧?” “不会,这么多人看着,礼堂是分堂里最讲道义的。”最后几个字,鹤冲天咬字重,是强调,也是讥讽。 “你们合伙算计我!”周承望低声怒道。 鹤冲天深吸一口烟,不急着回复,半晌才轻飘飘问:“算计你什么?” 周承望说不出,一跺脚,干生气。 他身后站出一个清瘦的青年男人。 脸上挂着鄙夷:“鹤冲天,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擅长利用女人。” 鹤冲天不屑:“利用?”他低笑了一阵接着说:“这次可没有。” 青年男人刀了他一眼,转身跟着周承望离开。 一群人浩浩荡荡落败而归。 鹤冲天挪开视线,释然的轻松交杂某种脱缰的虚荣感。 沈香引还挽着他的胳膊,斗篷上缀下珍珠流苏,冰冰润润扫着他的手臂。 这种感觉令他很不舒服,松开胳膊朝旁边撤了两步。 刚才那个呛声的男人,叫齐宴,是他初入青龙集团时的搭档。 后来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分道扬镳,齐宴现在跟着周承望。 沈香引察觉到了异样,但是没有问。 鹤冲天很复杂,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她只关心他的心魔是什么,以及带着什么目的插手她在追的事。 旁边的李经才还在崩溃着,古云实看事情落定,有些于心不忍。 原来男人窝囊起来这么难看…… 他把李经才扶起来。 “别哭了,你女儿去了冬令营。” 李经才一怔,反问:“什么?” “清早,鹤爷找到我,安排的。” 李经才立刻掏出手机,找老师确认。 电话那边,王老师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一直说会好好照顾蓉蓉,特别关照。 李经才不放心,直到蓉蓉接了电话。 蓉蓉告诉他今天自己玩得多开心,帅气的哥哥送她去赶冬令营的班车。 晚上吃火塘火锅分到了大鸡腿,明天要和营地里的其他小朋友们一起上山挖冬笋…… 他的心情过山车,虽然被利用,不但不生气反而更加自惭形秽。 沈香引瞟了李经才一眼,懒得理他,去找古云实。 她拍下古云实西服上蹭的灰,瞥见衣服上之前被王格烫的烟洞,补丁了一只棕色小熊。 “你想好了?” 古云实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山顶这一出下来,他现在对沈香引简直是佩服!崇拜! 同时也立下g:做男人不能怂不能窝囊,太难看了! 清早时候,鹤冲天突然闯入古云实的宿舍,问他要沈香引的头发。 他一开始不大愿意给。 鹤冲天于是提出一个交易,允许他进到执堂的公司。 以前求之不得的前途,因为一撮头发这么轻而易举。 同宿舍的人都羡慕疯了。 但是他并没有感到很高兴,那一瞬间他觉得跟着鹤冲天混没有跟着沈香引混有意思。 他缺的不止是钱。 他想干成点事,干点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取代的事儿。 最好还能名垂青史! 沈香引于他,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古云实有些血脉喷张,觉得自己的人生要开始起飞了。 以前那些欺负他、不起他的人,今后都会被他远远甩在后面。 再遇到,也许还会被他踩在脚下! 刚这么想着,沈香引一盆冷水—— “但是我没有多少工资发给你。” 古云实试探:“……那我兼职?”主业还干保安,至少一个月有个三千的收入。 “店子要开业了,你做合伙人,赚到钱我们三七分。” 古云实眨眨眼,合伙人,怎么听着像画饼? 赚到钱就有的分,赚不到就一分没有。 三七分,谁三谁七毋庸置疑。 但是仔细想想,这是不是等于他一分钱没花,就和别人合伙开了个店? 等过年回村的时候,在亲戚朋友面前,也算是个“老板”呢。 “行。”古云实回得干脆,脸上挂起自以为野心勃勃的憨厚笑容。 胳膊上汗毛忽然树立,他回头看,是鹤冲天过来了。 他像没看到自己,直接站到自己和沈香引中间挡着,说:“走,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第53章 带你去个好地方 下山路,鹤冲天开车,沈香引副驾。 周正、古云实、李经才坐后座。 前座后座中间像隔起一个无形屏障。 前面,放着舒缓的电台音乐,酷炫高级的氛围灯流动,鹤冲天沈香引云里雾里聊着其余三人听不太懂的话。 后面三人多多少少身上沾着泥巴混凝土,各怀心事不说话。 沈香引问鹤冲天:“你是怎么发现高天师有问题的?” 鹤冲天:“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你总说不信巧合,我就找人查了他的底。” “不信巧合,那就是说你一开始偷听我墙角也不是路过好奇了?”沈香引调侃他。 鹤冲天歪了歪脑袋,默认。 沈香引食指点了点下巴,今天晚上非要问问清楚他的动机。 鹤冲天话锋一转:“你墙上的钉子什么时候拔?”他指的是刘则安在她墙角的监视器。 沈香引让翟新厚带给鹤冲天的话,叫他不要拔钉子,她要吊东西。 吊的是刘则的计划,让他以为自己没有败露,让他以为一切顺利。 于是对付鹤冲天的连环计也会继续行进。 吴桂花的事,刘则不是为了炫技,也不是为了恶心她。 而是为了让她分心。 刘则虽然不知道沈香引长生的秘密,但知道她难对付。 他在大行厄水,令墨扩散在清水中的同时,还有一个目的:杀了鹤冲天。 山洞的炸药、地下室的九梳秘法都是冲要他命去的。 两次都因为沈香引在,没成功。 出于什么原因未可知,也许是利益纷争,也许是其他。 沈香引俯身到鹤冲天跟前咬耳朵,不让其余三人听。 “你觉得刘则藏在青龙集团吗?会不会是你认识的人?” 鹤冲天朝旁边倾斜了一些,回:“不会,如果是青龙集团的人,他藏不起来。” 也是,以刘则的天赋和心机,不会是寂寂无名的小角色。 鹤冲天在集团里势力深,又是执堂。 如果刘则是青龙的人,确实藏不起来。 “那他会和周爷有什么关系?” “不像他的手笔,但也不排除有合作关系。” 沈香引又问:“那你查高天师,查出什么了?” “早年名声大噪,近两年迷上赌博,去年欠了几千万的外债。周承望办事小心,没有让他知道太多,他只知道自己要做的这一部分。” “最后你怎么处理他的?” “放回去了。”在好好伺候了一番之后。 “修行之人,可惜了,功亏一篑。不过我好奇,如果高天师没有问题,你真的会听他的打生桩?” 鹤冲天摇头:“犯不着,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头发有用。” “那你怎么不问我要?” “……”好问题,她给了杜鸿秋一撮,古云实一撮,为什么就是没给他?还得他自己去找古云实抢。 沈香引调笑着问:“因为我跟你发脾气?” “……” 也不尽然,他虽然习惯强取豪夺,但沈香引没给他,他就不想开口要。 沈香引像完全不把自己撂过的狠话当回事,接着好声好气闲聊说: “不过生桩这事,历来确实有,以前是人,现在更多是活物,动物道行不够,容易镇不住。” 后面的古云实一直在听着,适时插嘴:“姐你的头发能压住这么大一片地,是不是说明你的道行比普通人高很多?” 沈香引咯咯笑说:“是啊。” 周正说:“太佩服我哥聪明的脑瓜,这么快就想出来一出好戏,周老王八这次亏大了!” 古云实:“主要是头发好使,我姐还会演,把周爷哄得迷迷糊糊,降智了都!眼睛就没离开过我姐。” 话刚落音,轰的一声油门声,越野车在下坡的盘山公路加速。 沈香引手搭到鹤冲天胳膊上:“开这么快,谋杀?” 鹤冲天缓缓松开油门,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下了山,你们自己打车走。” 周正心不甘情不愿:“……”我哥要办什么事不带我? 古云实一脸后怕:“……”该死,我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李经才垂着脑袋:“……”我是垃圾,快让我下车找个地缝钻起来。 …… 放下三人。 沈香引路过商店,神神秘秘买了一袋子东西。 鹤冲天瞥见,似乎是高粱酒。 乡间窄道上,两边田野,没有路灯,一路坑坑洼洼。 鹤冲天的车性能好,不至于太颠簸,像是坐丝滑上下的旋转木马。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一片长满一人高野蒲苇草的旷野。 沈香引提着东西下车,萧瑟的风吹动野蒲苇草摇摆,哗啦啦响。 待鹤冲天走近了,她攥起他的手朝蒲苇草里走。 鹤冲天呵出一口气:要整这么野的吗? 下不为例,事不过三。 不行,绝对不行! 正想着怎么开口拒绝。 二人已经穿过一片蒲苇草,来到一方豁然开朗的空地。 空地上有一截歪斜的废弃蒸汽火车! 从外面完全看不出,中间有这么一方天地! 没有铁轨,只有孤零零一个火车头带一截车厢。 鹤冲天直观体会了什么叫钢铁怪物,火车头个头巨大,复杂的大型零件外露,锈迹斑驳、车窗破碎,像个沉寂荒凉的巨兽。 铁锈味刺鼻夹杂着冬季干草的味道。 满眼萧瑟、陈旧。 沈香引转过脸,狡黠的笑:“你胆子大不大?” 鹤冲天一脸问号:“干什么?” 沈香引轻车熟路攀上火车头,进到里面,扭过来半个身子,朝他伸手:“你不是想了解我?我直接带你看看。” 鹤冲天心一横,迈起长腿登上火车。 内里竟然不凌乱,透过中间的门,可以窥见客车车厢两两相对的绿色丝绒沙发。 腐败发黑,长满霉斑,落满灰尘。 沈香引蹲在地上鼓捣,在火炉里点火。 “这火车还能开?” “不能!”沈香引笑着说,语气是意外他怎么会这么想。 点着火,站起身,往火炉里铲边儿上的碎煤。 火越烧越旺,红彤彤的照映,车厢里越来越暖和。 添完了煤,沈香引贴到鹤冲天面前,拿出长针,在自己的食指指腹扎了一下。 血珠映出,她又捉住鹤冲天的手。 他没躲,也挨了一下。 紧接着,沈香引的食指点在他的食指上。 一瞬间,一股寒意遍布全身,像过电一样蔓延。 “轰!”旁边的火炉忽然卷起巨大火焰,照亮整个车厢! 他顺着沈香引的视线看向客车车厢里,只见原本空荡荡的车厢蓦的坐满了人! 第54章 上她的车 客车厢里,站的坐的,满满当当十三个脸皮腐朽的人! 此刻正齐刷刷看着二人。 他们打扮奇异,长袍马褂、短襟衫,圆墨镜。 沈香引抱着胳膊,靠在旁边车门,等鹤冲天适应。 会接受?还是会逃跑? 鹤冲天愣了几秒,看向沈香引,无声询问。 沈香引解释说:“这是一辆民国二十三年失事的火车,车头连着第一节车厢冲破山崖,坠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那他们?”鹤冲天胆子大,但也是第一次见到真东西,抬起手看看手指上的血迹,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毛骨悚然。 沈香引点头默认:“我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我的血,能让你暂时开眼大约……一刻钟。” 说完,她朝着车厢里走,在第一排的空位置坐下。 车厢里的人形容各异,有老有少,有幽怨的有嬉笑的也有哭哭啼啼的。 “沈小姐,你来看我们了。” “怎么带了人来?他也能看到我们?” “这位兄弟身上怎么金光闪闪的?我有些怕,可别让他摸到我们!” “嘤嘤嘤,沈小姐的衣服真美,我也想换漂亮衣裳……” 沈香引笑着向他们点头问好。 这场景无比诡异,鹤冲天从来没有这么悚然过! 隔着一道门,像是隔着阴阳两界! 沈香引坐在里面,如同鬼魅,但她是美的,鲜活的。 不远不近,沈香引的声音缓慢 “这节车厢,于你只是一堆废铁,再有情怀些,无非感慨是历史的痕迹。但对我来说,这是一整个戏班子十余人的百年遗憾。” 她指了指旁边穿长褂手持扇子的中年男人,“万老板,当年包下一节车厢,带整个戏班子上北平赴一场梨园盛会,那是这个被埋没的戏班子崭露头角被大家看到的机会,十几年的苦功夫就差临门一脚。” “可惜没去成,半道儿上遭了土匪,全死了,唱杜丽娘的演员也被土匪绑了去。” 说到这里,扮柳梦梅的儒雅巾生黯然伤神。 其他人,有的人低下头,有的人捶桌子,有的人叹气低骂…… “所以他们困在这里,咽不下一口气,每到夜晚就搭台唱戏,缺了杜丽娘,也没有观众,日复一日重复着试图完成那场永远不可能完成的《游园惊梦》。” “鹤冲天,我和你看到的世界不一样。你想知道,我们面对的对手是什么,这关乎于另一个世界,在我说出来之前,你还有机会遵循哑姨的劝诫:离开这里。” 鹤冲天愣怔。 沈香引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疏离,好像他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样。 刹那间还真有点被唬住了。 待回过神,他呼出一口气。 悠然而坚定,一步一步迈进客车的车厢。 “这世界原本只是一个世界。” 他坐到沈香引旁边,伸出自己的手掌,翻覆,“正面,反面,侧面,外面,还有里面。” 说完,看了一圈周围灰白腐朽的脸,已经不见丝毫惊慌。 “阴或阳共同组成我所在的世界,并不是我看不到,它就不存在。我不会离开逃避。” 沈香引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杏眼微眯的看着他。 “我好感动,听着都让我以为,你会十分大义凛然的帮我呢。” 鹤冲天反问说:“我没在帮你?” 沈香引若有所思,周围的十几个人像是听热闹似的,围着二人。 “你表面上是在帮我,但其实有自己的目的,而且对于你来很重要,说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鹤冲天看了看周围,不说话。 “你放心,一刻钟过去,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沈香引:“……”未曾看到过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嘛?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鹤冲天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对着空无一物的镜子画小花脸,又问:“他们要困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沈香引耸耸肩,“不知道,困到他们连这个状态都维持不住。” “然后会去哪?” 沈香引语气有些失落:“消失,哪也不去,没了。” “没有轮回?” “除非他们放下执念。”她想到了沈月英。 月英的躯体和魂魄,都不见踪迹,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还是否存在。 鹤冲天提议:“如果你我做观众,他们能不能重入轮回?” 沈香引摇头:“你当他们傻呀,又不是拍电视,他们要的是真真实实的满堂彩,而不是一个出于怜悯的孤零零掌声。还有,杜丽娘不在。” 万老板在后面唉声叹气:“不知道嫣红和我们是不是一样被困在哪里。” 嫣红是扮杜丽娘的演员。 沈香引脱口而出:“那个土匪头子对她不错,寿终正寝,早投胎了吧。” 说完,又找补对鹤冲天说:“查资料看到的。” 唏嘘中,那画花脸儿的少年闲不住,敲响了锣鼓。 接着不知谁弹拨了琵琶。 三弦的调子也起来了,接着是京胡、二胡、竹笛…… 是《游园》中《皂罗袍》的一段。 在烘着通红火光的废弃车厢,极妙的曲儿倾泻而出。 沈香引从地上拿出之前买的酒,倒在落满灰尘的破杯里。 “光顾着聊天,忘了给你们上酒。” 万老板摇着扇子听得高兴,晃着步子到沈香引跟前儿,对着白酒嗅了嗅。 “沈小姐今天不来一段?” 沈香引摇头:“有人在,放不开。” 鹤冲天挑眉:你和他们还更熟一些?我倒成外人了? 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有点懵,也有点迷。 车厢里的小曲儿婉转动听,他这是误入了一场惊艳诡谲的堂会。 鹤冲天笑得别有深意,对沈香引说:“你唱一段,我送你个礼物,保证你喜欢。” 沈香引抬眼看他,这卖关子的把戏现学现卖? “万一不喜欢呢?” “肯定喜欢。”鹤冲天向后坐坐,抱起胳膊。 沈香引清了清嗓子有些敷衍的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变赏心乐事谁家院?——” 就唱了四句,火炉里的火焰顿时熄弱,鹤冲天眼前一灭,整个戏班子的人都消失不见。 原本热闹的车厢只剩黑暗,骤然冷场。 一刻钟到了。 沈香引空灵闪着水光的眸子定在那里,戏调也戛然而止。 她收回眼神看鹤冲天,“你要送我什么?” 鹤冲天脑袋里突现一个荒谬愚蠢到令自己发笑的念头:你要什么我送什么。 说出口的语气是冷硬的,“我找到了冒领走你奶奶遗体的女人。” 第55章 上他的车 沈香引眼里的落寞瞬间消失,转而瞪大双眼:鹤冲天靠着模糊的半张脸监控截图?!找到了?! “什么时候找到的?” 鹤冲天:“在你让我少多管闲事那天。” 沈香引找补:“女人容易阴晴不定,你别太在意。” 鹤冲天:“……” “她在哪?现在去找她方便吗?”沈香引说着就站了起来。 “等等,还没聊完,你还没告诉我,我们面对的是什么?”鹤冲天又看看周围的空荡荡:“去我车里,我先说。” 沈香引于是对空荡荡的车厢招手:“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们。” …… 二人从沈香引的废弃蒸汽火车,到鹤冲天的黑色大g。 穿越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的车里内饰有格调,氛围灯在静谊黑夜缓慢流动。 鹤冲天并不打算全盘托出。 母亲让他查的事,他自己要查的事,两者间他决定只说自己的部分。 只是对于自己的事,他有些难以启齿。 鹤冲天握着方向盘,踌躇许久,久到沈香引都快睡着了:“有这么难?” 他蹦紧下颌线,转脸看她,无光的眸子像黑洞深邃。 “我是孤儿。” 沈香引愣了一下,也没有很意外。 这世上孤儿很多,鹤冲天这么古怪的性格,童年不幸是意料之内。 鹤冲天接着说: “人在三岁以前没有记忆,但我记得一些片段。” 他的声音低醇沙哑,语言也零碎,“院子里有一棵红枫树,血流成河,我无知无畏满手把玩着碎肉块,在死人堆里看到父母破败不完整的身体,血腥味刺鼻浓烈到好像被我呼吸到体内,我身体里全是那股味道。” 一边说,他的眼前又映出那片血海,“闭上眼睛,我就能闻到、看到。” “这是我的记忆碎片,深刻且不断浮现。有完整的记忆以来,我一直跟着养母,养母说在路上捡到的我。”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养母待我极好,但那些记忆的片段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清晰。” “待我长大一些,查各种资料,向各路打听,都没有查到任何自己的身世记录。就当我以为,一切只是我的臆想幻觉时,我认识了哑姨。” “哑姨道破我的心魔:幼时父母在我面前被残忍杀害,我被凶煞气之气浸泡入灵肉……有时会失控。” 鹤冲天定定看着沈香引,眸子里的深渊越发深沉。 “脑海中血红色碎片不是梦,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被什么力量抹得干干净净。哑姨说杀我父母的不是人。不是人,那是鬼是野兽?哑姨的师父当时还在青山市,他帮我算了一卦,卦上说,只要我搬到碧落古镇,会遇到一个穿针引线的人。” 沈香引快速判断着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穿针引线的人,说的是她吗? 同时也想起了在刘则地下室感同身受到的绝望。 忽然手被鹤冲天紧紧捏住,他的眼神狂乱交织祈求。 “你问我,我的心魔是什么,我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这样。我必须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必须摆脱失控的泥沼。” “我确实不完全为了帮你,是帮我自己,但我想我们目标是一致的。” 鹤冲天的坦诚完全超出了沈香引的预计。 她猜想过很多可能,也许为了权利,也许为了利益,或者真的是有什么仇要报。 没想到是如此复杂蹊跷。 她能体会脑袋里有不受控的东西存在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是什么,无法抵抗,被牵着鼻子走,连对抗或摸清楚的方向都找不到。 最难的部分在于:他们都有怎么求都求不到的答案。 鹤冲天完全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沈香引也一直都无从得知,自己生了一场要命的大病后,怎么就长生了?还能不能再入轮回? 鹤冲天收敛了眼神,落在表盘滴答的时间上。 他完全隐瞒了母亲的部分,事实上,母亲领养他,和当年发生的事有关系。 自有记忆起,母亲对他严厉,对他进行非人的训练。 江云桐告诉他:如果想走到报仇的那一天,这些苦必须吃。 他问母亲,当年发生了什么?向谁报仇? 母亲只说:时机成熟时他自然知晓,提前从她口中预知,会功亏一篑。 江云桐殚精竭虑的培养他,以仇恨和愤怒浇灌。 鹤冲天每一天每一步的目标都很明确。 他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准备着,从不松懈。 几十年磨一剑。 忽觉沈香引拍了拍他的胳膊。 她厌烦道:“哑姨那天跟我说——万劫之始,于今日开启,厄水滋生业火,逆五行大道,摇摇欲坠如漏船,她叫我:处处补。” 这些话超出预料,听起来遥不可及。 思虑半晌,他说:“水怎么可能生出火?” 沈香引摇头:“黑暗中,蛰伏着一个可怕的东西,它会令这世界摇摇欲坠如漏船,从我打开雁行湖暗河的大石,它设好的局就开始连锁反应了。” “为什么是你处处补?” 沈香引送耸肩:“不知道,我能看到很多东西,天生的,像你说的。”她举起手:“正面,反面,侧面,里面,外面。” “这么说你岂不是无敌?” “没有。反而这样更渺小,好比一粒沙,在沙漏中,它的世界就只有沙漏这么大,它无需了解、看到、思索沙漏以外的世界。但如果把这粒沙,放到撒哈拉沙漠……”沈香引说着有些扫兴,不知道用什么词汇形容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 “你看到的、涉及的维度越多,看不到的、应付不来的就越多。” 沈香引认同点头,就是这种感觉!“除了能看到,会练那个吐血的功……其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哑姨叫我处处补我做不到,我只想找到沈月英的遗体,为她报仇。” 她也不打算全盘托出,决心隐瞒自己长生的部分,自然也没有提到自己是“见证者”,更没有提到她和“那个东西”的感应。 但这并不影响和鹤冲天谋事。 她没有英雄情结,不想拯救世界,只想把刘则揪出来大卸八块! 鹤冲天若有所思,“也是,你我都是凡夫俗子,顾好自己的事已是艰难。” “同意。”说完顿了顿笑着说:“从你嘴里听到承认自己是凡夫俗子,有点怪。” 鹤冲天哑然失笑,人人眼中所向无敌,看似步步为营壁垒森严。 在遇到沈香引之后,他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弱点,接连暴露无疑。 先是被她算计五花大绑,后是做不到推开,再来是面对邪祟时的被动,现在连脑中的血海都袒露了。 想到这里,他惊觉一件事:他好像还不知道沈香引的弱点,除了害怕老鼠和对豆蔻粉过敏打喷嚏…… 难道说……他当了一回傻白甜,沈香引比他藏得还深? 第56章 药渣 沈香引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平时也不见她勤勉,闲着的时候多在发呆、自娱自乐。 沈香引比他藏得深? 转脸对上沈香引讳莫如深的眼神。 她这个人,太过神秘。 首先长得就不像人…… 不知怎么想的,鹤冲天鬼使神差伸手捏她的脸。 沈香引向后仰着躲,“干什么!” “我觉得你不像凡夫俗子。” 沈香引:“那像什么?” 鹤冲天端详左右,认真道:“狐妖?你练什么功能吐那么多血?” 沈香引抬眉疑惑:“我?狐妖?我要是狐妖,你就是……”她及时刹车,没继续说。 “是什么?”鹤冲天追问。 “没什么。”沈香引拍开鹤冲天的手,“好了,说正事,那个偷走遗体的女人,在哪?” “你告诉我是什么,我就告诉你。” 沈香引:“……” 她勾勾手,鹤冲天一脸严肃的倾过来耳畔。 然后她用极小声的气音说:“药渣。” ! 鹤冲天回正身子,好像有被侮辱到。 沈香引撑着脑袋看他:“你自己非要问的。” 鹤冲天蓦地又转脸过来,有些在意,但又不好开口。 他什么时候变成渣过??明明每次都还很充沛…… 无意瞥了一眼沈香引洁白的侧颈,他说:“那个女人现在在精神病院,强制入院,只能探视。” “疯了?” “打听到的消息是这样,还没来得及去看过。” 沈香引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医院几点开门?” “八点。” 沈香引后仰着脖子伸懒腰:“那先回去,我昨天没休息好,养好精神明天好好会会这个女人,不管她是疯了傻了死了,都得给她嘴撬开。” 鹤冲天点头发动引擎,好像暗暗期待的什么落空了…… …… 沈记裁衣,沈香引睡着没多久,辰光就从窗户漏进来打在她薄薄的眼皮上。 肚子咕咕叫着,她起来。 今天穿波浪领的无开叉旗袍。 白色绣云纹。 宽松的剪裁罩起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若隐若现。 打扮漂亮,生活才有动力继续。 这么想着,沈香引出门朝陈记包子铺走。 她一路都在想这么冷的天气,一口咬下包子,外面麦香松软,内馅儿入口即化肉……该有多爽。 但是走到一半儿,她又站定。 远远瞅着陈记包子铺热气腾腾的,忽然不想去了。 刘则是个没有底线的人,她还没有揪出来他。 这个时候,她去找杜鸿秋吃包子,可能会带给他危险。 太扫兴了。 沈香引泄气回沈记裁衣等鹤冲天。 到了门口猛地踹飞脚边的积雪,撩起一道白幕。 “姐?”身后传来古云实的声音。 沈香引回头,只见古云实左手拿着一个包子,右手提着一个包子。 “包子哪买的?” 古云实先回说:“陈记包子铺啊,我昨晚夜班,下了班直接去排队买的。” 沈香引指了指他手里提的包子:“给我。” 古云实愣了一下把袋子递给她,又跟着她进到店里。 东边墙上的满墙壁画已经完成,素淡半隐的荷花和金鱼,高光点缀大量金色,像阳光镀着层闪闪金光,他不懂画,但不妨碍被震撼。 一楼的茶台、工作台、展架也弄好了。 沈香引:“过来找我什么事?” 古云实一脸憧憬:“顺道儿过来看看咱们的店,我干到二十号才发工资……能迟几天报到吗?” 沈香引点点头,继续吃包子。 她一开始就想好了,做定制,走高端,一个月做一件就够吃半年那种最好。 她有手艺,有审美,但是没时间,所以店铺不会很忙。 客户源也想好了,就缠着鹤冲天给她介绍。 古云实看着她三口一个大肉包,说:“姐,鹤爷是不是对你不怎么好?” 沈香引:? 古云实小声:“你好像经常吃不太饱……够吃吗?要不我请你去吃个面吧。” 沈香引摇摇头,刚要说什么,鹤冲天突然从迈过门槛进来。 古云实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 怎么能说曹操曹操到?? “鹤爷!!” 鹤冲天瞥了他一眼,又无视,对沈香引说:“走了。” 沈香引站起来,叮嘱古云实:“我出去一趟,你想在这里待一会儿就待一会儿,走的时候把店锁了。” …… 车里,鹤冲天在前面抱着胳膊,“周正,前面羊汤馆停。” 沈香引:“干嘛?你又不爱吃。” 鹤冲天回过半个身子看她:“请你吃,免得人误会跟我吃不上饭。” …… 青山市精神卫生中心。 借着鹤冲天的名头,沈香引从偷走遗体女人的主治医生口中套出点线索。 那个女人叫何小芳,一周前在城市广场,突然暴起无差别攻击路人。 伤了两女一男,一个六岁儿童。 其中一个女的抢劫无效死亡 她的攻击方式,是用咬的,如野兽撕扯。 被抓获后,一句话不说,持续发狂状态。 做了各种检查都没有发现身体上的问题,暂时收到精神病院进一步观察。 何小芳不是本地人,身份证上显示她今年三十五岁。 身份证上的地址,警方联系过,已经搬空。 她去年在电子厂上班,今年年初突然辞职。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丈夫。 一个人住在城市边缘的自建房,直到一周前,发疯伤人。 主治医生带着沈香引二人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几个单间装着铁门。 医生用钥匙打开其中一间,带俩人进到里面的小走廊。 和关着何小芳的房间还隔着一层牢门。 房间有大窗,阳光很好,除此外只有一张床垫。 何小芳很瘦小,蜷在墙角里,耷拉着脑袋,头发凌乱像干草。 听到动静,她猛地回头。 沈香引瞬间被她的眼神光刺到。 何小芳的表情十分诡异! 她的眼神空洞绝望,嘴角挂着狂喜的笑! 两种极度冲突的情绪表情把她清秀漂亮的脸拉扯得骇人。 何小芳看到几人,立刻手脚并用爬到牢门边。 沈香引及时后退一步,差点被她疯狂伸出的手抓到! 何小芳像没有理智的野兽,牙齿咬在铁杆上,伸着舌头,涎下口水。 同时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也扑面而来。 据医生说,她只在这里关了三天。 但是脸上泛黄结痂的泥垢几乎掩盖她原本清秀的五官。 她死死抓着牢门摇晃,用力想冲破屏障。 沈香引语气森然:“这要没隔着一道门,不得把我们都生吃了?” 鹤冲天蹙起眉心,问医生:“查出来她是什么问题?” 医生脸色犯难,摇头:“还没。” 沈香引看着何小芳的眼泪汹涌滚落,转头对鹤冲天说:“碰上真药渣了。” 第57章 生魂夺舍 沈香引说何小芳是药渣。 鹤冲天立刻联想到刘则。 如果他真的是九梳蛮的后裔,意味他精通这世上最邪门的蛊术秘法。 “你是说,何小芳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沈香引没有回答,抬起手十指穿进蓬松的卷发中,捋到发尾,而后抽下脖子上的丝巾将头发牢牢绑起。 “我要进去。”她这么说着,看向医生手中的钥匙:“这个铁门的钥匙是哪一把?” 医生大惊失色:“这门不能开!你要干什么?!” 鹤冲天也意外,“进去?” 沈香引点头,面色沉重,“我有分寸。” 鹤冲天定定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医生:“钥匙给她。” 医生坚决摆手,“不行!何小芳身上有好几条人命,她有可能是罕见病案例!这位女士…”他打量着沈香引,快速摇头:“或者何小芳任何一人出了什么事,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沈香引看着何小芳绝望的眸子,皱了皱眉,她等不了了。 伸手进鹤冲天内揣里摸出匕首,转身利落比在医生身前:“让我进去,现在!” 见他还是不松口,沈香引干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钥匙,抬手朝着后脖一劈。 晕倒了,被鹤冲天及时架住。 “鹤冲天,我能相信你吗?”她看鹤冲天的眼睛。 鹤冲天被她的急切紧迫感染,回应点头。 “守着门,我不出来,就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包括你自己,听到任何任何动静都不要进来,也不要看。” 不等鹤冲天回复,她又补了一句,“我相信你会信我这一次。” 鹤冲天于是架着医生出门外,守在走廊里。 大门关上,沈香引把钥匙插进孔里的瞬间,何小芳一把抓了过来,瞬间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三道血印! 沈香引低吟一声继续拧动,开门。 同时意念一动,收纳包里的银针破出,直直扎入房间内的监控摄像头。 “砰!” 摄像头炸了,沈香引吱呀一声拉开沉重的铁门。 何小芳登时朝她扑过来! 沈香引抬手一挥,一道无形的力量击中何小芳,将她整个人往上空抛去。 沈香引转身顺手拉上了窗帘。 整个屋子瞬间昏暗无光。 何小芳的身体悬停在半空,头朝下四肢乱舞的挣扎。 沈香引屏气凝神稳住自己周身的磁场。 这是她意念御物表现最好的一次! 不枉费前几次吐血吐得差点把自己吐干了。 她目光凛冽,抬头道:“何小芳!刘则在哪?!” 何小芳的四肢仍在没有章法的乱抓,眼神失去焦距。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 何小芳的身子顿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你被利用了对不对?是就眨一下眼睛,不是眨两下!” 何小芳紧闭双眼,没有动静,眉头向上牵动像抽搐,嘴巴大张着。 沈香引说:“我可以帮你!” 何小芳蓦的睁开眼睛,眨了一下! 看来她还有一些理智在,也有意愿配合! 可惜只能问她“是不是”的问题。 “沈月英你认识不认识?” 何小芳眨眼一下。 “你把她给刘则了?” 何小芳眨眼一下。 “从地下通道运过去的?” 何小芳眨了两下眼! 不是从地下通道? “爬墙运的?” 何小芳眨眼两下。 不是下水管道也没有爬墙?还有别的可能吗? 沈香引沉下一口气,再抬头时目光狠戾:“刘则,是不是把沈月英放在一个罐子或者坛子里?” 何小芳眨眼一下。 沈香引的心脏仿佛瞬间停滞收紧,浑身发冷,下一个问题堵在喉头。 半晌,沙哑道:“月英她……是不是已经被分解了?” 何小芳眨眼一下。 沈香引张开嘴,整个人被抽空,眼泪汹涌而出。 却见何小芳又眨了一下眼! 没有?没有被分解? 沈香引心里刚燃起一丝丝希望,何小芳眨了第三次眼…… 三次,什么意思?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眨眼了,还是说,她不知道? 或者,沈月英不是被分解,但也算分解? 趁着何小芳还能回应她,沈香引不敢耽搁,继续问。 “刘则是不是九梳蛮的后裔?” 何小芳眨眼一下。 沈香引一怔,九梳密蛊竟然真的还存在! “刘则除了在碧落古镇,杨柳小区的房子外,在本地还有么有别的住处?” 何小芳眨眼三下。 沈香引猜测,三下可能是不知道… “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或者违背了什么,才被刘则这样对待?”她想知道刘则做事有没有规律可循。 何小芳眨眼两下,不是。 那么刘则用何小芳试验自己的蛊,说明是对她并不看重。 利用完就毫不在乎的物尽其用。 沈香引的心识意念有些撑不住,五脏六腑的血液奔腾翻滚! 她又试图问了许多“是不是”的问题,想了解刘则。 但是何小芳知道的很少,能够表达出来的更少! “最后一轮问题。”沈香引一边说着,嘴角溢出鲜血。 “你身体里,是什么东西。是豺狼虎豹狮熊之一的?” 不是。 “野兽?” 不是。 “家禽?” 不是。 何小芳的瞳孔逐渐扩散,染上疯狂之色,她的身体快被另一个东西完全占领! 沈香引皱起眉,试探:“宠物?” 何小芳颤动挣扎着眼睑眨眼一下,是。 “狗?” 何小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翻着白眼努力眨了一下眼睛,是。 沈香引一阵恶寒,“刘则的宠物狗?” 何小芳眨眼一下,是。 !! 何小芳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朝着沈香引咆哮嘶吼! 她浑身暴起一股蛮力挣扎,沈香引噗的喷出一口血,何小芳重重砸在地上! 她像感觉不到疼痛,猛地朝沈香引扑过来。 何小芳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仿佛一头失控的野兽。 沈香引跃起闪过,退到门口的位置:“要不要我帮你解脱!” 何小芳继续扑向她,同时用力眨了一瞬狰狞的眼睛,挤下一串浑浊的眼泪。 沈香引抬手,银针悬停在指尖。 避身躲过的同时,针尖刺入何小芳的天灵盖。 两寸长的针全部没入! 何小芳应声倒地,浑身抽搐,阵阵骇人的嘶吼不停。 沈香引不能背上谋杀的罪名,她不能杀掉“她”,只能杀掉这具身体里的何小芳! 虽然残忍,虽然不公平,但是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不这么做,何小芳的意识不会消失,她没有办法重新占领身体,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身体里,看着感受着一切。 房间渐渐安静下来,何小芳的意识消散。 她用沾满血的手,剧烈颤抖在地上划着笔画。 她想告诉沈香引什么? 歪歪扭扭的笔画,打乱层叠在一起。 两竖,一个“刂”,一个看起来像“人”的“刂”,一个“贝”,还有一个笔画难以分辨,像缺了一点的“文”。 是刘则的名字?则,是这个“则”? “刘则,刘则怎么了?去哪能找到他!”沈香引捏着何小芳的手臂,试图抓住最后的机会。 只见何小芳蓦的松开手,瞬间迸发起浑身的力量,朝她身上扑了上来! 沈香引侧腰撕裂的痛,剧烈的痛感刹那间漫步至全身! 低头看,腹部血肉模糊,被咬穿了! 她痛到失声,反手掐住何小芳的脖子。 刚掐住,何小芳一拳捣穿她的伤口,带出血肉!! 沈香引眼前一黑。 驱动银针穿透何小芳的手掌,运起全身气流集中意念,将她钉在高墙上! 而后跌落在地靠到墙边,任由血慢慢流失,动弹不得。 生命快速流逝,体温降低,失去意识。 鹤冲天,最好信她,一定要信她……不要进来。 第58章 跑马灯碎片 沈香引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身体的痛楚远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虚无。 眼前,钉在墙上挣扎着的“何小芳”逐渐模糊,换而浮现两扇镶嵌精美铜钉的朱门。 月色下,起了薄雾,两扇高门缓缓打开,是一条宽阔大道。 周围的一切都在放慢、趋于宁静,道路两侧的黄色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是老仆们手执长杆点了灯。 “小姐回来啦!” “三小姐你又去哪了!让大少爷好找!” “小姐快进去吧!老爷找不到您正生气呢!” 沈香引穿宽袖拖地的长袍,藕粉色丝绸镶绣大片荷花的裙尾扫过汉白玉地砖,是母亲为她缝的新衣。 大道两旁郁郁苍苍的树木庭院,每一颗她都记得。 树干高大、叶子挺括的广玉兰,她最喜欢,父亲费了很多周折才移来。 缀满橙色灯笼似的柿子树,是哥哥从外地带回来的,结的果子极好看,但不能吃,很涩。 还有一株桂花树,裹满金色点点的桂花,芬芳浓郁,母亲每到季节都会做桂花糕。 所有的树都不合时节的开得茂盛。 穿过熟悉的大道,推开里面的门,喧嚣热闹,人声鼎沸。 四五十张圆桌,几百个人。 在摆酒席。 是哥哥带商队顺利归来的接风宴。 大家都注意到了她进门,有的人打招呼,有的人继续热闹。 中间主家那桌,坐着她最熟悉最想念的人。 父亲、母亲、大哥、嫂嫂、二姐…… 父亲黑着脸,在看到她的时候更是狠狠剜了一眼。 “还知道回来!” “我买糕点去了!福满糕坊今儿不知怎么在排队……”她提起手中的盒子,垒在桌上。 父亲吹胡子瞪眼:“胡闹!你就是没规矩!今日请了扬州有名的糕点师傅来府里做点心!你还上外面买?!” 哥哥抚着父亲的后背,说:“是我想吃,叫她去买,父亲不要责备香引也是想给这一桌好菜锦上添花嘛。” 母亲也搭腔:“是啊!瞧你动不动上纲上线的!好像香引犯了多大的错,这不是也赶上了嘛~” 沈香引眨眨眼,打开放点心的盒子,从里面捻起一块,递到父亲面前。 “父亲莫生气!热着呢,您尝尝!” 一枚染着粉色的荷花酥。 父亲瞪了她一眼:“不是说给你哥哥买的?” “我和哥哥孝顺,有好吃的当然父亲先尝!”沈香引俏皮笑着,看了一眼哥哥。 哥哥附和点头,大声道:“对!父亲先尝!” 父亲面儿上说着生气,还是接了过去,认真咬下一口,眼中浮上笑意。 “嗯——确实不错,你们也都尝尝!” 沈香引拿起一枚,递给母亲:“哥哥嫂嫂你们自己拿。” 在盛大宴席如此不顾场合的行为,也就沈家纨绔的三小姐能干出来。 她做什么都随心随意。 生来自由,没体会过忧虑。 一口咬下温热清香的荷花酥,千百层酥皮瞬间崩裂,唇齿留香。 有人来敬酒,醉醺醺满脸红光。 “苏老!恭喜恭喜!” 沈香引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家里的应酬、生意毫不关心。 跟哥哥说:“哥哥,你们这次去云南府有没有什么新奇有趣儿的事?” “那可多了!”哥哥侃侃而谈在云南府的见闻。 直到旁边敬酒的人和父亲聊着聊着说到:“犬子今年二十有五,一直尚未婚配,为人笃实,与你家的老三……” “打住!”父亲严肃的打断对方,“我这闺女,让我宠坏了,这城里谁不知道她……”父亲摇摇头,不愿意继续话题。 沈香引竖起耳朵听,她可早想嫁人了! 无奈一直没有合适人选,她今年已经二十三,算是老姑娘。 同龄的小姐妹们,早已孩子们都满地跑! 对方笑着说:“实不相瞒苏老,犬子倾慕你家老三已久,这不是撺掇我来探探口风。”他指向人群中。 沈香引顺着看过去,对上一个僵硬坐直的青年人,那人一看到她看自己,立刻低下头扒拉饭吃。 沈香引笑出声,模样不错,可惜胆子有点小,她不喜欢。 父亲也看到了,连连摆手:“我闺女我清楚,你家小子镇不住她,不行不行。” 对方语气为难:“你家老三都二十三岁了!再耗下去……” 父亲眉毛竖起来,“耗下去怎么了?我家闺女就是一辈子不嫁人!我们家也养得起她!” 见对方还要说什么,父亲摆摆手:“好了好了,说媒的事作罢,叫你家小子甭再惦记。” 沈香引又瞟了一眼那青年人,样子实在憨,挺有意思。 她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过去逗逗他玩。 “香引,这个是云南府带回来的佳酿,你要不要尝尝?”哥哥在旁边喊她。 沈香引回过神,看了父亲一眼,父亲默许。 她点头如捣蒜。 “你还没吃点东西怎么饮酒?”母亲往她碗里夹了一块鱼腹肉,最香的那一口。 香甜甘醇的咕嘟酒,她浅尝一口,随后夹起碗里的鱼肉往嘴里填,回味无穷。 “香引,今日人多,你还是注意些仪态的好。我给你绣的那副帕子呢,怎么不见你带?莫不是嫌我手艺差?”嫂嫂调笑着说。 “没有没有,我叫春棠帮我去洗了!嫂嫂的绣工没得挑剔!” 一家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宴席什么时候散的她不知道,醉酒醒来的时候,整个院子只剩她自己。 所有的灯都灭,桌上的美食美酒也都腐败变黑。 巨大的恐惧来袭,沈香引惊叫着哭出声:“父亲!母亲!哥哥!” 她跌跌撞撞看着刚才还热闹气派的院落,此刻满目疮痍。 一个人都看不见了……好像全世界只剩她自己。 她打开内院的门,蓦地看到在门廊大道上的人影。 是戴着鬼面身穿马面裙的阿傍。 幡然惊觉,记起自己早就不是那个集全家宠爱于一身、纨绔自由的苏家三小姐。 她是又迷了路。 哥哥接风宴的小片段,只是她记忆之海中小小的一个片段。 起身走向阿傍,熟悉又折磨的孤零感令她窒息。 阿傍见她慢慢悠悠挪着步子,叹着气向她走了几步。 “这么不小心?让我好找。这一段儿是什么事儿?你怎么看起来比上次更伤神?” 随后拉上她的手,带她出去。 “我哥哥的接风宴。”沈香引不想再多说。 她不喜欢阿傍的手,太冰冷,比她的手还冷,但她没得选。 此时有人愿意搭理她,不把她独自丢在这里,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从苏府朱红色的大门迈出来,又走了一截,脚下的道是送她苏醒的路。 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回头望,暮山茫茫,百草苍凉,那座院子在浓雾里变得腐朽。 相隔百年,故人早已远去,于是她浮生再无所寄。 第59章 乞丐 鹤冲天没有走太远,靠在走廊的墙边。 医生醒了以后,他好说歹说,承诺不菲的赞助又揽下责任,才说服支开他。 数着时间的时候,时间过得最慢。 沈香引进去故意两个钟头时,他听到她痛苦的惨叫。 立刻跑到门前,在开门前迟疑了。 沈香引让他相信她,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去。 要相信她吗? 他收回手,转身靠在门边,烦躁点烟。 脑袋里全是沈香引被撕碎的画面。 时间流逝,里面一直都没再听到沈香引的动静。 夜幕降临,他的头发被自己抓得有些乱。 抽完烟盒里最后一支烟,身体滑落蹲了下来。 沈香引不想让他看到什么?她还瞒着什么? 不行,不能听她的! 不管他开了这扇门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他可以忘掉,不追问,但他必须先确保她还活着! 鹤冲天快速站起身去开门,手碰到门的瞬间,门从里面缓缓推开。 漆黑一片中,沈香引垂着脑袋,茉莉白的旗袍被鲜血染红,像开满红花,大颗的泪珠从她死寂的眸中滚落,冲散脸上的血迹。 她缓缓挪着步子,如同行尸走肉。 此时的沈香引脑袋里一片混乱,像要炸开了。 又一次的跑马灯,从黄泉路逆行而上,眼泪没完没了的断不了。 浑身彻骨的冷,冷到发颤,冷到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鹤冲天。”她虚虚的喊了一声,随后整个人朝他倾倒,双手穿进他的外套环抱。 好热的身体,身形高大到西服缝隙都能让她蜷进去取暖。 耳边紧贴鹤冲天心口的位置,剧烈跳动的心脏让她有逐渐落在地上的踏实感。 但她不满足,想要更温暖,想要被灼伤,贪婪到想融入这副炙热躯体的皮肉。 鹤冲天瞥见她侧腰旗袍的撕裂,沉着气声音低低的:“要不要去医院?” 沈香引摇头,“我想回家。” …… 沈记裁衣。 沈香引在浴室冲热水澡。 鹤冲天在靠窗那张一米二宽的小床上坐着。 这床又窄又低,但是很软,他盯了一会儿有些燥热的扯了扯领口。 转移注意力去观察沈香引的房间。 这是他第二次上来,上一次被绑在中间的房柱上。 简陋、清贫,在寒冬里甚至没有可以取暖的东西。 不过昏暗的灯泡把房间染上暖色,挺温馨。 刚才沈香引从门里出来,体温低得吓人,他在走廊里捂了十几分钟都没焐热。 活人怎么会有那么低的体温? 沈香引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何小芳到底怎么回事? 他脑袋里很乱,越和沈香引接近,越被她牵着走,现在情绪都会被她影响到。 自己要找的线索却不见一点蛛丝马迹。 浴室门开的时候,他没抬眼。 沈香引自顾自爬上床,他视线里瞥到一截精致的脚裸。 他站起来背着身:“等你休息好了再打给我。” “不用。”沈香引声音细微,“你说何小芳是失败的试验品,确实,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这么说的时候,冰凉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握住了鹤冲天的手腕,又往袖口里边探。 鹤冲天像被电了似的撤开。 沈香引没力气逗他,太冷了,冷得大脑迟缓,身体和灵魂都被冻结。 她只露出半个脑袋在被子外面,“你坐下,我不动你了,你站得远我大声说话费力气。” 鹤冲天顿了顿,向后撤了一步坐下。 沈香引吸吸鼻子,觉得自己特像乞丐。 就连鹤冲天这片飘零大海中的浮叶都不肯给她一点温暖…… 沈香引别过去脸,缓缓说:“九梳密蛊中,有一邪门法术,可生魂夺舍,此法需要两门秘法的炉火纯青,一门是锁魂蛊,一门是移魂术。我们上午看到的何小芳,身体里占据主导位置的是刘则的宠物狗。” “宠物狗?”鹤冲天讶然。 沈香引向他复述了自己和何小芳“是不是”的问答后,又补充:“说何小芳是失败的试验品,在于,宠物狗没有那么大那么持续狂暴的攻击性。也就是原先宠物狗的魂魄,在夺舍何小芳的身体后,受损了。” 鹤冲天:“如果刘则成功,原则意义上是不是说,他掌握了长生之法?” 沈香引听到“长生”这个词,咯噔一下:“可以这么理解,但是据我所知,生魂夺舍的术法,在当年九梳蛮鼎盛时,也只是一个假设的猜想,没有成功过。” “你怎么知道?” “我对九梳蛮深有研究。”其实是九梳蛮在云南府被剿灭的时候,她也在,亲身经历,深入敌窝,她甚至怀疑,自己会长生也和九梳蛮有间接的关系。 但已经无从得知,即便找到刘则也难说能不能破解,因为刘则甚至不知道她是长生的。 鹤冲天有些懊丧,“这次还是没能问出来刘则的踪迹。” “也不是。你想想,刘则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让何小芳跑出来?他知道我在找她。” “他是故意的?” “我猜是的,也许刘则想让我们以为自己找到了线索,然后跳进他设下的另一个圈套。” “可是照你那么说,何小芳已经不存在了。”他话刚落音,立刻又说:“何小芳在城市边缘的自建房?” 沈香引嗯了一声:“那里应该会有线索。” “她的住所已经被警方封锁。” “难到你了?” 鹤冲天摇摇头:“难办,翟新厚不好说话。” 沈香引想了想,翟新厚难说话么?“我去跟他说。” 鹤冲天顿了顿,调子阴鹜了几分,“翟新厚这个人,你的美人计在他身上使不上力。” 沈香引哼了一声,“什么美人计,从来不屑用。” 鹤冲天挑挑眉,语气更冷硬:“不合规矩的操作他不会同意。” “你怎么这么了解他?尝试过腐蚀没成功?” “腐蚀”,多难听的词,鹤冲天站起来:“我想想办法,先回去了。” “嗯。” 她转过来脸看着鹤冲天走到门口,即将关上门的时候,堵在喉咙口的挽留泄出声:“等等。” 鹤冲天看她,是进门后看她脸的第一眼。 这一看,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沈香引的脸没有血色,杏眼里盈满水光,她刚才一直在哭吗? 看起来整个人破碎透明,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比之前任何一次看起来都要可怜。 他没记错的话,刚才的对话里,沈香引没有一句提及她是否受了伤。 他站定了几秒,听沈香引语气矛盾着疏离和渴望说:“我听外面在下雪,要不你别走了。” 沈香引说完这句话,卧室的门还是关闭,鹤冲天走得坚决。 沈香引合上眼,房间温度骤降,浓烈的孤独肆虐折磨。 闭上眼睛,父亲、母亲、哥哥、嫂嫂的笑脸轮番浮现,但是她怎么都记不清他们的长相,明明今天才看到过的…… 睁开眼睛,房间空荡荡,她目光落在墙角,沈月英的遗像上,任由绝望和厌倦攻击她。 她不知道,鹤冲天一路急急走到门口,没有走。 一个人在雪夜站了半个多钟头,才记起打电话叫周正开车来。 第60章 打赌(为李好呀推荐票加更) 沈香引精力过度消耗,身体回温也需要大量体力,她睡得很沉。 电话响了三四回才听到。 迷迷糊糊接起来,冰冷的手机贴在脸颊凉得一个哆嗦。 电话那边和窗户外边的声音差着零点几秒的延迟。 一个在耳边,一个在头顶。 “醒了没?” 沈香引嗯了一声,挂断电话,胡乱罩上衣服推开窗户看下去。 鹤冲天一身黑色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中,高大挺拔,旁边一辆小型货车,里面装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他今天的头发,好像有打理过。 …… 茶台上,沈香引三心二意听着鹤冲天说给她添置家电的理由。 说是屋里太冷,对她的身体和心理都有影响,降低做事效率。 刚好有家电商场老板欠他钱,货抵债,挑了点给她送过来。 有空调、电烤炉、带烘干的洗衣机等……总之都是些取暖避免寒冷的东西。 沈香引注意力集中在烹茶上。 之前家里做茶叶生意,哥哥狂爱茶,她不感兴趣也耳濡目染了许多。 “听到了没?”鹤冲天提高声音问她的时候,她正在转着腕子端茶杯。 “什么?” 鹤冲天脸色沉下来:“我问你,会不会用这些家电。” 沈香引摇头,把茶杯稳稳送到鹤冲天面前:“我不会,也不要,电线好丑,家电也丑。” 她不是故意驳面子,是真的不喜欢房间里外露的电线,也不太喜欢外观时尚的家电。 鹤冲天彻底黑脸,朝搬东西的工人挥手示意他们不用搬了。 沈香引电话响,翟新厚打来的,她起身去门外接。 翟新厚充满热情的声音从话筒炸出来。 “沈小姐!你们竟然发现一周前在广场上袭击路人的何小芳就是盗走你奶奶遗体的人?!” 沈香引:“嗯?你怎么知道?” “鹤冲天一早联系了我,我给你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沈香引嗯一声:“我们昨天见过何小芳。” 翟新厚那边立刻回,“那好,我带你们过去。” …… 青山市边缘,有一排孤零零的自建房平房,怎么看都像是仓库。 周围荒无人烟,远处只能看到一家冒着黑烟的工厂。 平房有四间,有一间还住着人,是附近的工人夫妻。 翟新厚昂首挺胸的在前面,推开何小芳家的门。 “这个片区归属南望区管辖,我问同事调了卷宗,何小芳的家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特别穷就是。” 沈香引紧随其后,进门。 冬天潮湿的霉味浓烈,单间里一贫如洗。 满地垃圾和女人头发,简陋的衣杆上挂满乱七八糟的衣服,漏风的窗户用订书机订着塑料布,呼啦啦灌着风。 小偷见了都落泪的程度。 折叠床、衣架、放洗漱用品的洗脸盆、断腿靠墙的烂桌子,没有别的东西。 沈香引:“看看吧,会不会遗漏了什么。”说完先去桌子上找。 鹤冲天问翟新厚:“警察有没有从她房间拿走什么东西?” 翟新厚在翻床铺:“没有,只收了她随身携带钱包、手机。” “手机?里面有什么线索?”鹤冲天追问。 翟新厚摇头:“同事的反馈是没有,我已经申请调取证物了,下午应该能拿到。” 沈香引翻完桌子,什么都没有,也去床边摸索。 她想到王翠兰:“王翠兰和何小芳都是边缘人,也都是无依无靠的女人。” 翟新厚搭腔:“这个刘则,真他妈不是东西,专挑势弱的女人下手!”说完,又对沈香引说:“来,和我一起把床抬起来。” 沈香引:“说到这个,你记得我之前提到过王翠兰手机里的群聊吗?他们好像有一个群体,何小芳应该也在里面。” 翟新厚:“下午拿到手机看看!” 二人刚把床竖起来,露出床下满满当当的垃圾碎屑,鹤冲天长腿一迈横插在二人中间站立。 翟新厚抬头看了眼高自己一头的鹤冲天,哈哈大笑,“兄弟你别站我边儿上啊,显得我多矮!” 鹤冲天没搭腔,脚尖踢翻地上的一坨纸露出下面黑乎乎腐败的半截烤肠。 沈香引快速浏览了一遍床底下的内容,没什么东西。 她瞥见床单边缘,坠着一个银色的小吊坠。 沈香引:“这是……?” 鹤冲天拇指在上面摸了摸:“银子。” 沈香引离近些看,那是一个细长空心圆锥的吊坠,上面穿着一个圆环。 像耳环,但不是。 沈香引:“像不像苗族姑娘头冠的穗?” 苗族传统的银质头冠,下面会坠一圈类似的坠子,但何小芳房间里只有一个。 她说:“她可能去过苗寨,或者刘则随手送给她。” 心里不太舒服,她太了解女孩爱美但是望尘莫及的心情。 她以前落难的时候,穷得要饿死,兜里时刻揣着一个旗袍盘扣。 何小芳,也是爱美的吧,把这坠子挂在床单边上,装点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如此穷困潦倒,又被利用误入歧途。 没有人知道她短短的一生发生了什么。 无依无靠,活着无人知,死了也无人知。 来了一趟像没来过似的。 沈香引转身去翻何小芳的洗脸盆,牙杯里装着炸毛的牙刷,一块发黄的劣质白毛巾,还有一块小香皂。 这个香皂很小,根据形状仍有方正的棱角可以判断,不是用小的,是原本就不大。 已经干在脸盆底部,紧紧黏在上面,硬要掰下来可能会弄断。 “带水了吗你们?热水。”沈香引回头。 翟新厚向前迈了一步:“有有有,我去拿!”说完就走路生风去车里拿水。 鹤冲天蹲过来看她发现了什么,“有什么特别的?” “记不记得咱俩开房那次?” 鹤冲天:? “解蛊,你第二次说下不为例那回。”沈香引刚说完,浑身一冷,是鹤冲天刀了她一眼,周围气压瞬间降低许多。 “说事儿。”鹤冲天语气带着威胁的意思。 沈香引:“这不是怕你记不得嘛,当时那个酒店的香皂,小巧精致,我装包里带回去用了。” 鹤冲天指了指,“这是酒店的香皂?” 沈香引点头:“她这么穷困潦倒怎么会去住酒店?所以我猜可能会有线索。” “这块香皂也只能证明她去住过酒店。” “酒店的香皂上,刻字的。” “酒店的香皂不都是批发的吗?” “赌一把,看我有没有幸运眷顾,这块香皂拆下来,下面会不会有字,如果有字,会不会有用?” 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有字,也磨平了,就算没磨平,也可能是生产厂家或者连锁酒店的名字。 “赌什么?”鹤冲天问。 沈香引转脸看他,笑得没正形:“你抱我一宿。” 鹤冲天被冒犯到,眉梢染上怒色,不回她。 沈香引来了兴致,调子阴阳怪气:“你胆子好小\b,这么怕我?” 鹤冲天嗤鼻直起身,神情倨傲看着她:“行,如果你输了,回答我一个问题,任何问题,不能拒绝。” 沈香引挑挑眉,“好,成交。我有预感,自己今天会很幸运。” 第61章 红腊梅 翟新厚将保温杯里的水缓缓倒入脸盆中。 热水融软小香皂,沈香引伸手轻轻捏起,在翻转过来之前,看向鹤冲天,表情笃定。 翻过来,上面果然有字! 福禄顺水大酒店。 旁边翟新厚惊呼:“还真有字!” 沈香引把香皂丢在一边,拿起那条泛黄的毛巾:“这里。”她指了指毛巾边缘。 “虽然颜色很浅,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拆掉绣线后的痕迹,字迹比周围浅淡一点。 鹤冲天夺过毛巾看。 她早就知道。 如此恶劣的玩笑,她到底怎么想的?自己怎么就被两句话术套中和她打幼稚的赌?? 沈香引手节附在鼻底笑弯了腰,意味深长看一眼鹤冲天后说:“用手机查一下,这个酒店在哪?” 翟新厚立刻掏出手机查。 “找到了,在松石县。”他点着手机地图,放大着画面。 沈香引凑过去,地图不断放大,“这是……汉苗交接的地区?” 鹤冲天回想起来之前何小芳的身份证信息。 “何小芳的老家在北方,刘则应该是带何小芳去过这个地方。” 沈香引收敛了笑意:“这应该就是刘则留给我们的线索。” 翟新厚:“留给你们的线索?” 沈香引:“他想让我们以为自己发现了他的踪迹,然后跳入他设计的陷阱。” 说这句话时,沈香引表情有些兴奋。 翟新厚一愣,她太像小时候救过自己的女人了! 他盯着她看:“沈小姐,您更喜欢黄腊梅还是红腊梅?” 沈香引挑挑眉:“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翟新厚解释不了,就是想再三确认,虽然不可能,但沈香引就是当年的女人。 “问问嘛!” “红腊梅。” “为什么?” “你不觉得血色在雪景中更漂亮吗?” 翟新厚屏息,又是和当年一样的回答。 幼时遇难困在大雪封山里,女人和他说过很多话。 终于等到救援的时候,她消失了,像没有出现过。 他告诉所有人事情经过,大人们都说没有这个人。 翟新厚后来自己都记不清真伪了,好像她真的只是自己的臆想。 直到沈香引出现,不止惊为天人的模样一样,做事风格像,说出的话也一样。 …… 车子停在沈记裁衣门口, 沈香引刚下车就看到古云实捧着脸坐在台阶上,愁云惨雾。 她开锁,铜锁冰凉:“怎么来之前不给我打个电话?地上多凉。” 古云实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鹤冲天,站起身,垂下肩膀:“我……没事,我先回去了。” 沈香引拉住他:“等等,我有事跟你说。” 进了屋,沈香引先点火灶,一边用长钳子填碳块一边说: “我要去一趟松石县,你对那边熟悉吗?” 她记得古云实老家就在汉苗交接的地方。 古云实眼中讶异夹杂为难:“我每次回老家都要经过松石县。” 沈香引:“你怎么了?从刚才就看你别别扭扭。” 看到鹤冲天向后仰着盯自己,古云实说不出话,“没,没什么……” 沈香引:“你要不要一起去?” 鹤冲天转头看沈香引:“带他一起?你自己就做主了?” “不行吗?”沈香引反问,又说:“我们不了解当地,古云实对那边熟悉,有个向导方便许多,再说,你车里又不是坐不下。” 其实更多的是,她需要带个自己的人使唤。 鹤冲天舌尖抵抵脸颊,沈香引说得对,苗人和汉人有很多风俗上的差别,带上古云实跑跑腿也方便。 但古云实胆小,又没过人之处,听沈香引的意思,古云实现在是她店里的“合伙人”,对目前发生的事知道得很清楚。 鹤冲天理解为“小弟”。 “你说刘则设计好了陷阱,引着我们去跳,带上他?行么?” “你不也会带周正?让他们不要跟太近就好了。” 古云实一听陷阱、危险,先是缩了缩肩膀,又慢慢抬头。 “我…我虽然打架不太行,身体素质还不错……。” 鹤冲天嗤笑一声,声音低低地说:“图什么。” 对啊,图什么,古云实也说不上来,中二一点,宿命感? 沈香引不以为然,看向鹤冲天,“什么时候走?” 鹤冲天想了一下:“三天后,这两天没办完的事清一清。” 古云实有些热血沸腾,不久前他还是个任人欺负的小保安,现在都能和鹤爷鹤冲天一起出差办事啦! “要不要买装备?!瑞士军刀!工兵铲?!还有卫星电话??” 沈香引轻笑一阵,“又不是去探险,云实,你就当去旅游。不过装备嘛…你那根棍儿可以带上,话说你在哪捡得那么直溜的棍儿?” “哪里是捡的!我在网上买的!雷击木!七十多块呢!” 沈香引呃了一声:“好的云实……之前听你之前说过,父母在老家,难得回去一次,你可以顺带回去看看。” 古云实脸色难看,立刻拒绝:“不用了。” “怎么了?有什么赶紧说!” 古云实哪都好,就是窝窝囊囊的样子招人烦。 鹤冲天冷冷开口:“你连我都怕,到时候看到那些没见过的东西,不得吓破胆?” 古云实努努嘴,半天说道:“我…妈……催我……回去结婚呢……” 沈香引哈哈哈笑:“你在老家有女朋友?” 古云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同村的娃娃亲。” 沈香引想到王翠兰十五岁就被“配”给同村的单身汉,“你那媳妇多大了?” “不是媳妇!”古云实不太高兴:“虎妞和我同岁,我俩一起长大的,但我只把她当妹妹!没想过结婚!” 沈香引:“你都跑出来了,每个月还能给你父母寄回去不少钱,怎么?他们还不听你的?” 古云实抱着脑袋了,略显崩溃:“我……我今天过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个事,想知道你有没有好的建议。” “虎妞…逼我回去完婚,我不肯,她闹自杀!!我有个表哥很喜欢她,因为这个事,现在对我像仇人一样……虎妞说,如果我再不回去,她她…她就要来找我!” 古云实一整个大崩溃。 鹤冲天挑起一边眉毛,显然是对古云实的终身大事不感兴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三天后一早,我来接你。” “等等。”沈香引转过半个身子对着他:“你忘了我们打的赌?” 鹤冲天咬了咬后牙,唇也抿成一条线:“今天?” “不然你想推到什么时候?” 鹤冲天不说话,掏出手机。 沈香引看到他打拨号江月弦之后站起身去门口。 江月弦,名字真好听。 …… 下午,翟新厚调到何小芳的手机。 沈香引通过电话和他沟通得知,何小芳的手机数据被专业清除过,无法恢复。 她笃定,刘则应该是吃一堑长一智。 上次王翠兰手机里的对话、群聊里,有刘则不想让他们知道的线索。 有些期待,刘则这次会准备什么样的惊喜给她? 第62章 超市 鹤冲天给江月弦打电话,问母亲这几日的安排有没有空挡。 他要回去一趟。 母亲好静,通过江月弦联系母亲是书院不成文的规定。 去松石县不知道要多久,有事不能及时赶回来。 约好时间后,江月弦缠着他闲聊最近书院的日常,不知不觉过去一个多钟头。 再回到沈记裁衣,古云实已经走了。 沈香引围着立裁人台打版,在做衣服。 修长的手指灵巧快速的穿针引线,极其专注。 她手里不停,也没抬头:“时间还早,你可以先去忙,晚上再来找我。” 鹤冲天有些恼火,她这什么态度?当自己是什么? 大步流星走到门口,又回头,“我要去买东西,你去不去?” “买什么?” “路上用的。” 沈香引想起来上次在王翠兰家,吃糠咽菜,也没干净地方睡:“去。” …… 周正开车来的时候,车上还载着李珊珊。 她今天穿着风格和上次大不相同,上次是活力少女,这次是雍容女神。 沈香引和她一起坐在后面,她这次对自己不像上次那般热情。 只礼貌笑笑,刻意保持距离。 但依旧爱找鹤冲天的话茬。 李珊珊声音软糯:“我正好也要买点东西,冲哥不介意我蹭趟顺风车吧?” 鹤冲天看起来心事重重,没回话。 周正热情宠溺道:“这趟出差不知道要去多久,我给你多买点零食,省得你大冬天再往外跑。” 沈香引:“……”不是有个东西叫外卖吗? 超市里,周正推一个车,里面是帮鹤冲天买的东西。 他了解鹤冲天的饮食习惯、生活习惯,也有些搞不懂,鹤冲天这次为什么要跟来。 李珊珊也推着辆购物车。 沈香引这是第一次到超市,进来都惊呆了! “随便……拿?”一望无际的货架,应有尽有。 鹤冲天手节抵在下巴上,观察她:“买完再结账,你没来过超市?”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又是那套说辞,但这次没说完,推着车就跑了。 鹤冲天对逛超市兴趣不大,但是沈香引这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挺有趣。 她每次出碧落古镇,都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就说现在,墨绿色的暗纹旗袍,蹬着双细跟高跟鞋,一步一摇曳的,推着超市购物车…… 怎么看,怎么冲突。 跟着她一路驻足在巧克力货架前,她回头看他:“你带了多少钱?” 鹤冲天扬了扬下巴:“买吧。” 沈香引露出一瞬这张脸上没看到过的表情,该怎么形容?天真无邪? 她近乎于扫荡,把吃过的没吃过的巧克力都拿了些,扔进货架。 李珊珊推着购物车过来,和沈香引并排。 她拿起沈香引购物车一板巧克力,好心叮嘱:“姐姐,这个是山寨货,冒牌的。我之前去法国玩,吃过现做的,味道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不要吃这个!” 沈香引听进去了,觉得冒牌可能不好吃,从车里把那个牌子的全部放回去。 李珊珊优越感油然而生,继续道:“这个也是!国产货,便宜大碗,很没品!姐姐你喜欢巧克力,可以买那个。”她指了指货架上售价399的一条巧克力:“这是比利时进口的~” 沈香引这次没有拿出去,国产是缺点吗?? “还有还有,姐姐!这个!太甜了!会发胖。” 沈香引:甜?我就喜欢甜!腻死我最好! 转身就搬了一大堆进购物车,也没跟她说一句话,买完推着购物车从她身边略过。 鹤冲天也似笑非笑的从她身边略过,让她刚升起的优越感顿时索然无味。 逛了一圈,沈香引购物车里的商品多到溢出。 排队结账,轮到她的时候,几百件商品,半天也结算不完。 脚好酸,逛超市真是个体力活。 周正和李珊珊已经结完账,在等他们。 沈香引耳朵好,听到李珊珊在疯狂吐槽她。 “她每次都这样吗?你哥好像冤大头!” “像没逛过超市一样,一点品位都没有!她是农村的吗?” “也就长得好看些,你哥也真是肤浅的男人。” 沈香引翻了个白眼,懒得计较。 收银员终于快清算完她的物品时,长须一口气:“没了吧?” 沈香引点头的同时,肩膀上伸过来长胳膊,拇指和中指捏着旁边货架的三个红色盒子丢到结算台。 …… 幸福就是如此简单,吃不完的巧克力和……赏心悦目的男人。 沈香引有些贪婪无厌的嚼着巧克力。 暖意和甜蜜蔓延,腻得头晕,吃完第三板,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气。 太爽了! 俯身弯腰,湿漉漉的头发扫过鹤冲天的胳膊,她逗趣似的挑挑眉。 鹤冲天一言不发,一只手探到她细白的后脖颈,拇指摩过她嘴角。 她忽觉失重。 一米二宽的小空间很窄,面对面靠得无比近。 鹤冲天眸子漆黑看着她,声音低沉:“你还真是什么都贪多。” 她声音轻细缓慢:“我还有什么贪多了?” “你说你喜欢炙热的东西。”鹤冲天说这句话的时候,热烈的气息在这小空间扩散侵略。 沈香引笑:“对啊,所以我总缠着你,但我贪了吗?” 身后有力的臂膀肌肉突然迸发力量,令她贴近,耳边是鹤冲天有些阴鹜的低语:“翟新厚热情,古云实年轻朝气,还有我,你更喜欢哪一个?” 说完,不等她回答,一阵火辣的痛感,耳垂被用力咬了一口。 沈香引皱眉低吟一声,回:“提他们做什么?你疯了?”指尖摸了摸耳垂,看一眼,出血了。 不服气,沈香引朝着鹤冲天的肩膀一口咬下去。 “我疯?”鹤冲天攥紧她的手,捏得用力。 沈香引的嘴唇很软,让他心痒到失控,被咬的痛感还不及酥麻触感强烈。 摄心夺魄,这是他能想到最贴合沈香引的词。 他原本是一个对自己有绝对掌控力的人。 沈香引松口,朱唇染血,轻抿淡淡的腥味:“咬你都不躲吗?”说完,嘴角勾起恣肆无忌的笑。 鹤冲天绷紧下颌线,下一秒,掐着她的脸颊,贴了上去,是自己血的味道。 沈香引被他吻得呼吸急促,好像要喘不上气,她越这样,他越脱轨不受控。 这房间不需要什么火炉取暖,有鹤冲天在,就烈火燎原。 …… 清早,沈香引比前一天睡得沉,但她还是醒了,被盯醒的。 人的目光带细微光子辐射,鹤冲天的目光绝对超过正常范围,像太阳光一般能灼伤皮肤的那种程度。 鹤冲天坐在旁边,穿戴整齐。 “哎呀——”沈香引翻了个身,“早……” 这副慵懒样,毫不造作的娇滴滴,让人心生烦躁。 “你还好吗?”他挪开眼睛不看她。 沈香引坐起来,摸旁边的烟盒,捻出一根叼嘴里,看向他,等下文。 鹤冲天继续说:“你我合作调查的事危机四伏,这种无聊的游戏只会干扰判断,事不过三,不要再有下次。” 沈香引呼出一口烟,想笑:“我昨天打赌说的是,让你抱我一宿,没让你……” 鹤冲天眼底泛起猩红,看向她不让她继续说。 他不想承认,也不愿接受这种……被戏弄的感觉。 “以后你我都不要再做越界的事。”他站起身,下楼。 沈香引不生气,反而轻笑出声,语气也带着笑:“慢走不送,后天见。” 虽然鹤冲天的反应伤人,但她清醒,她之所以允许自己招惹别人,还真就因为他足够薄情。 这样,他不喜欢她,她也可以不依恋他,多好。 第63章 失控 鹤冲天下楼上车,周正已经等候多时。 “去书院。”鹤冲天焦躁扯了扯领子。 周正瞥了他一眼,惊讶道:“哥!你……?”周正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鹤冲天想起来,早晨起来照镜子,脖子上大片的红,喉结上还有深刻牙印。 更焦躁了。 手指摸过自己的脖颈,一些画面再次浮现,她沉下一口气,声音也低得阴沉,“先回半山。”换衣服。 …… 沈香引饿得连吃三碗面。 不得不说,鹤冲天疯起来,不太吃得消。 只是鹤冲天一再炸毛翻脸,实在无趣。 她可从来没说过要他喜欢自己之类的话。 接下来几天,沈香引没有再出过门,专心临阵磨枪。 饿了就下楼煮面,吃饱就上浴室修炼——吐血好清洗。 一想到不知道刘则准备了什么危险大礼包,潜能就全部激发出来。 期间,古云实夜晚巡逻路过沈记裁衣,她的心识刚好穿过墙壁。 古云实一边走路一边玩手机。 窥屏别人不道德,但她好奇,古云实这么捶胸顿足抓耳挠腮的在干什么? 凝神看,古云实在聊天软件上打字。 【虎妞:我不管!过两天就二十周岁了!可以扯证咯!】 【古云实:我们真的不适合!我不会跟你结婚的!】 【虎妞:咱俩是娃娃亲!你想毁约?你爸还在你家院子里种了一棵枣树,说等我们长大成人,枣树也长高了!那不就是让我们早生贵子的意思!】 【古云实:你记错了吧??是你来我家把我妈藏的枣都吃光了!我家吵得鸡飞狗跳,我爸才种了棵枣树!】 【虎妞:你别想始乱终弃!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你!阿金哥已经告诉我你的地址了!】 【古云实:姑奶奶,别啊!我有什么好??阿金哥和你明显更合适……】 【虎妞:他就是个种地的土包子!我和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有你配得上我!你回来,我告诉你个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 【古云实:我不喜欢你,怎么可能在一起!】 【虎妞:感情是可以培养的,结了婚,过上日子就好了~~】 沈香引没兴趣继续看,她试着探了探古云实的内心情感。 费力,但好在古云实意志不算坚定。 在血气上涌前,她感同身受到双唇微颤、心里像打鼓似的咚咚咚。 古云实在害怕。 沈香引缓缓抽离神识,回到当下缓缓睁眼。 成功了!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能探到别人的内心感受! 感谢不设防的古云实!感谢不畏吐血的自己! 但不能骄傲,继续精进! 她驱动面前的针,要练习以针为引,以线为锁——意念打绳结。 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手铐结都不能顺利完成。 漫漫长夜,一次又一次的差一点,要想成功,需要绝对的精准和控制。 半透明的玻璃门照进天光,天亮了,沈香引站起身。 这已是第三日。 腿上神经一跳一跳的发麻…… 盘腿太久,又冷又饿。 耳朵一动,门外有车开碾过石砖的声音。 能在碧落古镇剪刀巷过车的,除了鹤冲天也没几个人。 她忽然很想知道,能不能探探鹤冲天的感受? 沈香引再次坐定,闭上眼睛,意识穿过楼下的大门。 神识刚到鹤冲天背后,就看到他猛地回过头来! 这一瞪好像在看她似的! 给她吓一个激灵! 瞬间溃散分解的心识归位。 “唔……” 又吐血了…… …… 沈香引和古云实坐后排。 古云实书包背在胸前,头戴一顶像旅行团发的黄色鸭舌帽,上面四个大字:碧落古镇。 她上车以后,先看到鹤冲天旁边放着一把唐刀。 刀鞘是紫光檀木镶嵌整面的黑翡,刀柄黑色珍珠鱼皮。 外观沉稳、内敛,但沈香引能感觉到这把刀散发出的凶煞之气。 也就鹤冲天能镇住。 再看鹤冲天,紧抿唇线,面色严峻得很。 比起他遮遮掩掩的高领黑色毛衣,沈香引敞亮,修长白皙的脖子嵌入竹叶领的旗袍,遍布触目癜痕。 以至古云实看到惊一跳:“姐!你脖子怎么了!上火了?刮痧了?正好,我带了颗柚子!等着啊,我给你剥!” 说着,拉开拉链掏出一颗柚子…… 周正从倒车镜看沈香引,沈香引正好也从后视镜和他对视。 他的眼神里有警惕、厌恶,也有防备:他不喜欢沈香引,本来就觉得和她犯冲,再加上李珊珊每天吐槽的耳濡目染。 他觉得沈香引就是个疯子,是个祸害。 但是又惹不起,只能拿古云实撒气:“别在车里吃东西,弄地下你打扫啊?” 古云实愣了一下,回:“我扫……” 周正嘁了一声:“你知道我哥这车洗一次要多少钱?你们坐的座位,弄脏了要干洗,还要护理。” 沈香引笑了,语气讥讽:“这么金贵,别给我们坐呗,最好你自己也别坐,供起来,你抱着车跑。” 周正提一口气又压下去,他不能和沈香引吵。 沈香引接着说:“鹤冲天,怎么说?车上不能吃东西?” 鹤冲天沉默了几秒,能当然是能,但他不想显得自己特别惯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沈香引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 有完没完,至于么?她又没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做什么! 男人别别扭扭她最看不上! “行,您俩开车去吧,我俩穷苦老百姓,自己坐火车。” 说完,沈香引拍了拍古云实:“不在这儿受气,走了。” 沈香引开门的瞬间,鹤冲天终于开口:“周正,道歉。” “哥……?”周正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香引看着他们烦,也不想要什么道歉,火车没准还更快,也自由。 她自顾自下车,不客气的用力拍着车尾盖,“后备箱!” 周正抬手要按键开后备箱,鹤冲天拦住他的手,然后火冲冲下车。 压迫气场整个迸出来,对古云实说:“上车去。” 古云实站着不敢动,眼眶里泛水光:我就不该带柚子…… “上车!”鹤冲天又喊了一声,阴鹜的暗哑让古云实膝盖一弯。 “吼什么吼?!”沈香引狠狠推了鹤冲天一把,“你要真不愿意,我能强迫了你?少在这装得二五八万似的,你就是怂!” 鹤冲天一怔,身体僵硬,深邃晦暗的眸子定定看着沈香引。 深吸一口气,突然伸出大手捏住沈香引的两只手,另一只手捏在她后颈。 沈香引说得没错,如果他不愿意,她真奈何不了他。 反观沈香引,现在挣扎,还是被他没怎么费力气的塞进了车里。 “周正!锁车门!”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偏执想留下他们同路,脑袋里好像又有什么部分不听使唤了…… 第64章 事故多发路段 车里气氛压抑,古云实整个人缩成一团,不敢说话。 沈香引上车也不再闹,眼神冷得没有一点情绪,好像周围的一切她都不感兴趣、无所谓。 鹤冲天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自己“怂”,他却无法反驳。 归根结底,是沈香引不够了解他。 他只告诉沈香引自己要寻找身世之谜,隐瞒了更重要的部分。 自有记忆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备战,要报仇,也要完成母亲的嘱托。 大仇和大恩,是他的全部。 和沈香引的关系让他深感脱轨,超出掌控范围。 男女之情从来不是他会去考虑的事,更没考虑过要如何处理。 他做的最错的事就是第一次没推开,这么想是有些又当又立的意思。 但他不知道如何解决,已经做过的事不能改变,他也不能接受更多的失控感。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夕阳的橙色照进车里。 沈香引有些耐不住无聊,一边看向窗外,一边哼起评弹调调。 鹤冲天听她出声了,松了口气,对周正说:“周正,我平时就这么教你待人的?不道歉,是觉得自己没错?” 周正几乎没有被鹤冲天这么严厉的责备过。 李珊珊说的没错,他哥这是中了沈香引的迷魂记,变昏庸了! 沈香引哼了一声:“不用,不爱听这些虚头巴脑的,少逼逼两句就行了。” 周正不服气,但没有违背鹤冲天,憋了半天:“对不起。” 古云实打圆场:“没事……你们也别置气,是我想得不周到。” 沈香引一挑眉,想起昨晚上鹤冲天发神经问他翟新厚、古云实和他,更喜欢哪个这种蠢到降智的问题。 她端起柚子,“怎么会不周到?我最喜欢吃柚子。”说着就上手剥。 闷厚的一声撕开柚子的厚外皮,一股清新的香气扩散出来。 她剥得仔细,像处理工艺品,剥出一瓣红澄澄晶莹的完整果肉。 “给,你上了车就没喝过水,渴吗?”她递给古云实。 古云实受宠若惊:“给…给我吃?” “你还想让我一直举着?”沈香引捏着果肉往古云实嘴里塞。 紧接着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不用看也知道,鹤冲天看她了。 呵呵呵。 沈香引继续剥柚子,“云实你包里还有什么有趣儿的?” 古云实嘴里塞满柚子果肉,嘟嘟哝哝说:“我带扑克了。” “扑克?拿出来玩。” “两个人能玩什么?” “多了去了~”沈香引调子高,她确实挺想玩的,“比如排火车!” 俩人在后面排火车排得高兴,有说有笑,古云实也渐渐放松下来。 前面鹤冲天和周正都不说话,低气压。 玩完一轮排火车,古云实说:“姐你不是懂玄学吗?你会不会用扑克算命?” 沈香引心情好很多:“会,我来算一个。” 整合起一副牌,扑克在手中翻转,洗牌切牌的声音清脆。 排列好,沈香引对古云实说:“抽一张。” 古云实食指游移最后点中一张:“这个!” 沈香引抽出这张牌,翻转过来:j。 霎时身上略过一阵悚然。 古云实:“这张牌什么意思啊?” 此时周正手机导航的机械女声忽然播报:“前方进入隧道,全长3.7公里。” 周围的环境瞬间昏暗,幽长的隧道像没有尽头。 耳边钻进刺耳的共鸣,沈香引心惊:“周正!停车!” 憋了一路火的周正:“高速路上停车?!你没事吧?!” “减速!停车!古云实,系安全带!”沈香引捂着耳朵。 鹤冲天回头看她:“怎么了?” 古云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疾手快立刻系后排的安全带,“咋了姐?” 话刚落音,导航中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前方为事故多发路段,请谨慎驾驶。” 沈香引:“不对劲,不知道,先停下再说!” 周正别着一股劲儿,“隧道里停车你知道有多危险?万一后面有大车追尾!你有没有常识?!” “停车!”鹤冲天刚说出口,不等周正作反应。 沈香引看到车前一团黑影站在路中央,整个隧道响起狂啸的声音! 像是狂风中夹杂着女人的惨叫。 急刹车声尖锐刺耳,刺破耳膜,沈香引没有来得及系安全感,整个人失重从座位上颠起! 肩膀重重磕在前排的座位上。 车里的空间剧烈的抖动、猛然倾斜,四周的安全气囊迅疾弹开! 事发突然,她根本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 小腿被什么深深割裂,是前挡风玻璃被她撞碎了。 电光火石间,失重戛然而止,充满力量感的阻隔拦住她的腰,是鹤冲天的胳膊,整条手臂竖着,大手稳稳捂在后脑。 下一秒,她回落进宽阔的臂弯里。 心脏剧烈跳动,身上多处受伤,额角渗出的血温热顺着鼻梁滑落。 整辆车呈四十五度倾斜攀在隧道壁,左低右高,前高后低。 她卡在前座两个座椅中间靠鹤冲天的位置,一条胳膊兜着她,防止她滑落下去。 鹤冲天另一只胳膊扒拉开安全气囊:“你怎么样?” 沈香引惶恐的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致命伤,一动,整辆车也晃动起来! 现在不能随便乱动,车翻了更危险! “我没事。”她咬起牙关,看古云实,他也没事,鼻梁似乎断裂,流着鼻血,瞪着眼睛惊魂未定。 再看周正,脸埋在安全气囊里,没有动静。 “周正。”她喊了一声,没反应。 汽车的大灯,在快速闪动几下后,“砰!”的一声灭了! 隧道里瞬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刚才在出事前,车前出现的黑影,此时一定就在他们身边! “鹤冲天,手机,灯……”她声音有些抖,小腿的撕裂伤不轻。 鹤冲天掏手机,她又叮嘱古云实:“云实,我的头发你带着吗?” 古云实颤颤巍巍回:“戴了……” “你慢点,下车去。”话音落,她咬牙抽回耷拉在车窗外的半截小腿,浑身都在抖。 伏在鹤冲天胸膛前支撑,她把那条受伤的小腿抬到鹤冲天身体另一侧。 古云实要下车,她需要保持车内重量的平衡,“鹤冲天,往那边挪挪。” 鹤冲天撑起一些,揽起沈香引一起向另一侧挪动,同时打开手机的亮光。 沈香引借着光,看向窗外。 只见黑洞洞的隧道里,一个脸皮破烂的女人,正用枯槁的双手死死掐着周正的脖子! 第65章 遮眼 沈香引看到怨鬼的同时,怨鬼也看向她,脸上两个血窟窿,歪歪脑袋好像是意外她能看到自己。 “放开。”沈香引冷然对怨鬼道。 刚说完,后腰的大手松开了。 沈香引有些哭笑不得转脸对鹤冲天说:“有怨鬼作祟,周正快被掐死了。” 鹤冲天立刻看向周正,什么都没有看到。 怨鬼不听沈香引的,怒气冲天,更加发狠的掐着周正的脖子! 沈香引见她不听劝,轻甩下巴,散落在地的小包里立即刺出一道银色,泛着白光的轨迹直直朝怨鬼的眉心刺去。 怨鬼猛然被击退,松开周正。 这种没什么灵智只知道害人的怨鬼,凶是凶,但很好解决。 沈香引没有下死手。 伴随它凄厉惨叫,隧道内狂风大作,连带车子一阵地动山摇。 沈香引只觉得更加倾斜,身上全部的力量都压在鹤冲臂弯里,好像下一秒车就会翻过去! “怎么回事!”古云实在窗外大喊。 古云实的声音吸引怨鬼注意,转而扑向他! 森白鬼手在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被无形的力量弹开。 更加凄厉的声音回荡在隧道,怨鬼消失在黑暗中。 沈香引瞥见古云实胸口泛着微微紫光,是她的头发。 “云实,手轻点,把周正弄出去。” 古云实闻言赶紧上前,拉起周正一只胳膊搭在肩上,再拽着他将人驮到背上。 轮到沈香引下车,她使不上力气。 左腿伤及筋骨,肋骨应该也有断裂,隐隐戳着肉。 每动一下,都痛到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下了车,踩到什么东西,她顺手弯腰捡起来。 是一张学生证。 沈香引拖着瘸腿在墙边靠下,打开学生证看,第一眼看到照片,像刚才那个怨鬼。 千湖大学大四的学生。 照片上,女孩脸庞清秀,眉宇间透漏着温和,和刚才的怨鬼完全两幅样模样。 鹤冲天下车后先检查汽车情况,油箱漏了,他安排大家尽快带着重要行李穿过隧道。 周正始终昏迷不醒,只能让古云实背着。 除此外,古云实身上挂满了其他大包小包。 沈香引体内血液翻腾,在愈合,靠着墙几乎动不了。 昏昏欲睡中,忽然一道强光照在她脸上。 抬起胳膊挡,啧了一声。 鹤冲天持手中电筒,光线移到她被旗袍包裹的小腿,布料染红,脚踝裸露的皮肤被鲜血浸染得红彤彤。 鹤冲天靠近她,屈膝半蹲下来,而后伸手:“上来。” 沈香引白了他一眼,特别疼和没出息间,她选特别疼。 死咬着牙,豆大的汗珠滚落,沈香引发力站立起来,拖着腿朝前面走,每走一步周身都簌簌发抖。 古云实看出来他们还在闹别扭,提议道:“鹤爷,要不…你背周正,我背……” 话没说完,沈香引猝然整个人腾空,被打了横抱。 她没力气挣扎,完全放松下来,血迹斑斑的脖子后弯出极致曲线。 鹤冲天自己上赶着帮自己,她可没要求他。 沿着隧道往前走,走了一路,漆黑的隧道像没有尽头。 古云实有些吃不消了,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歇会儿?” 鹤冲天回头看:“隧道里不安全。” 古云实咬咬牙迎头赶上:“姐,刚才发生什么了?那张牌什么意思?” 沈香引轻悠悠说:“扑克牌“j”预示着困难和危险。” 古云实:“姐你可真厉害!能提前算出危险!” 沈香引:“有什么用?不还是出事了?” 古云实后怕到脊背发凉:“要不是你提醒我系安全带,我飞出去可没人搂着!” “是你自己福大命大,突然提议让我算算。”说完,沈香引转头看向前方路的尽头:“这条路,有这么长?” 头顶鹤冲天的声音很近,说话间热气让她脸痒痒的,“全长3.7公里,怎么都该走出去了。” 沈香引胳膊勾上他的脖子,向上攀了攀,朝身后看,一片黑暗中,隐绰着一个黑影,和他们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怨鬼还不死心? “鬼遮眼了。”她语气不满对鹤冲天:“你这诸邪不侵的体质怎么越来越不行了?” 不行…… 鹤冲天很不喜欢这个词,但他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沈香引接着说:“这只怨鬼挺凶,光骂两句应该没用,或者……有童子尿吗?”问完看古云实。 古云实沉默了半天,“撒哪儿?” “墙上,随便。” 鹤冲天低头看沈香引,又回头问古云实:“你?童子?” “昂……”古云实不太好意思:“鹤爷你转过去……” 沈香引知道鹤冲天脑袋里在想什么蠢问题,无非觉得她是个极其随便的女人,轻佻浪荡,热情翟新厚朝气蓬勃古云实,都不能逃脱她的魔爪。 轻哼了一声,她又掏出学生证看。 鹤冲天:“这是什么?” “刚才作祟怨鬼掉的学生证,死之前好像是千湖大学的学生。” “鬼?!什么鬼!”古云实在后面跳脚,“刚才车祸是见鬼了?!” 沈香引:“周正应该也看到了,所以急刹车。” “你打算怎么办?”鹤冲天问沈香引。 “能怎么办?她现在站得远,我受伤近不了她身。” 鹤冲天:“她忌惮你,为什么又不让我们出去?” 沈香引:“不知道,她现在的状态智商很低,就好比人气急了失去理智的状态。” 古云实完事儿急跑两步追上来,和鹤冲天并肩走,生怕后面的脏东西突然抓他的脚后跟,或者背着的周正忽然变了脸。 “难怪,直溜溜的路事故多发……就放着不管了吗?之后万一再有人出事儿怎么办?” 沈香引:“那要怎么办?” 古云实小声:“你问问她呗……什么事放不下……劝劝……” 鹤冲天目光落在沈香引被血染红的小腿上:“出去我请人来处理,你不用管了。” 破了遮眼后,没多久几人就走出了隧道。 翻过路旁栏杆,暂时在荒地修整。 救援要大约两小时才能到。 冬夜荒地周围没遮挡,大风呼呼的刮,沈香引哆哆嗦嗦拿出银针,“周正冲了煞,不好醒过来,我给他扎一扎。” 刚刚说完,后背覆盖上一层温暖。 回头看,是鹤冲天把外套给她了,也不等她回应,转身去翻包找药箱。 沈香引拉过周正的手,捏着针直接朝着他的虎口戳。 “姐!你不消毒啊!”古云实说。 “你当我这针是普通针呢?”这根银针跟了她很久,早已有了灵性,是真正的诸邪不侵。 污秽、阴邪、就算是细菌,都能破。 待周正醒来,一个激灵原地打滚,大吼大叫:“啊啊啊!!鬼!哥!我看着鬼了!!” 鹤冲天没抬脸,拧开一瓶双氧水坐到沈香引跟前:“你捡回一条命。” 周正:“啊?” 古云实:“刚才要不是我姐救你,你指定让那怨鬼抓去做替身了!” 周正喉头哽了一下:“怎…怎么救的?” 古云实双指在胸前挥动:“chua!chua!chua!打跑了呗!” 周正瞪大双眼:沈香引还有这本事? 沈香引看到他矛盾的表情,“打住,这事过去了,不用谢,不爱听。现在车毁了,接下来怎么说?” 鹤冲天:“松石县不远了,去附近乡镇坐火车。” 一边说,一边捏住她的脚裸,拉向自己。 沈香引体温太低,只觉得他的手掌热得发烫,令她皮肤刺痛。 鹤冲天轻轻掀开湿濡的裙角,小腿骨肉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 他看向她,紧蹙眉心:伤成这样,看着还挺波澜不惊。 “忍着点,痛你就喊。”说着,稳稳倒下双氧水做清创。 冰冷的双氧水浇在她血肉上霎时膨起气泡。 沈香引紧闭双唇,牙齿都要咬碎,也不愿意叫一声。 在最痛的时候,背后一冷,她下意识转头。 马路对面,怨鬼幽幽的站在那,双眼如黑洞朝她看。 冷风带着怨鬼细碎凄凉的声音钻进沈香引耳朵,她说:“帮帮我……” 第66章 绿皮火车 “帮帮我。”怨鬼的声音比隆冬野外的晚风还令人发冷。 沈香引干笑两声,眯着眼看鹤冲天用棉签擦拭她的肉和骨。 双手在身侧用力抓紧潮湿干草,语气虚弱又嘲讽:“帮你?我没让你魂飞魄散就不错了。” 她不仅害他们翻车,也害了更多人丧命。 周正腾的站起来,草木皆兵的看向周围:“你在跟谁说话?!在哪呢?!在哪呢?!” 他举起古云实的“雷击木”,左顾右盼个不停。 沈香引疼到没力气回答。 待鹤冲天把纱布贴到伤口上,沈香引呵出一口气,气若游丝:“周正,你要是闲,点个火去。” …… 救援队来了以后,周正跟车去修理厂处理后续,提前结束行程。 他自知理亏,也没要求鹤冲天再带着他。 如果一开始听沈香引的停车,也不会出车祸。 沈香引三人抵达附近乡镇时,天蒙蒙亮起来。 沈香引执意不去医院,小做休整后继续上路。 本地没有高铁,镇上唯一的火车站乱哄哄。 嘈杂的声音充满整个空间,进站口有很多揽客的商贩。 “千年苗寨精品小团,兄弟去不去?包苗家小妹儿按摩!” “几位!几位!看看我这尖儿货!祖传苗药!” “糯米糍粑……十元三个!” 古云实一个人前后各背一包,左右各拎一箱子,左看看右看看的新鲜。 “姐你想吃糍粑不?咱们仨刚好一人一个!” 沈香引瞥了一眼那背箩筐的大娘,背篓上盖着块棉白布,四周缝隙冒出带着清香的热气。 “吃,我一个人要吃三个。” …… 进站上车,鹤冲天买的软卧四张,每个单间四张床,包圆了。 全程要七个多小时。 沈香引虽然累,但是越靠近松石县,越精神紧绷。 昨晚上侥幸除了她以外别人都没受什么伤,但是下一次的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降临。 闭目养神间,又想起昨晚上怨鬼凄惨惨的恳求。 她掏出怨鬼的学生证,又看了看。 照片里的女孩眼里有光,青春靓丽。 好好的姑娘,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古云实,帮我查查,千湖大学,于静。” 古云实同时间站起身,愣了一下:“能不能等下给你查……我想上厕所!” 他出去没多久,沈香引听到鹤冲天悠悠的说:“千湖大学大四女生失踪之谜,青山市失踪女生于静,寻人启示……” 她转脸看他在对面下铺按动手机。 “丢了?具体怎么个事儿?” 鹤冲天一边浏览,一边徐缓道:“大四实习期间失踪。” “有没有说她是做什么工作?” “找到校园贴了。”鹤冲天点开千湖大学的贴吧。 于静失踪的事在校园贴吧里直到现在都还有热度。 沈香引着急:“你要不要给我看看?” 鹤冲天:“说给你换手机你不要。” “下次一定……”跟古云实学的新鲜词。 鹤冲天起身坐到她旁边。 一阵热气袭来,窄窄的床瞬间被占了大半,阴影笼罩,沈香引不动如山的平躺着,接过手机看。 【你的学姐:我就是经管系的,于静住我隔壁宿舍,她好像没去学校推荐的单位上班。】 【今天吃红烧肉:于静是我们班同学,还没找到啊?会不会被骗去传销了?】 【小橘子:实习开始前一个月的时候,她就经常几天几天的不回来,我们辅导员都给她警告了!她家庭条件一般,但是找到工作以后回来大手大脚的!换了新手机,还买很多零食给同宿舍的人吃。你们说,干什么工作来钱这么快?我认为她八成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哎……】 【白白:李晓菊你少在那阴阳!!于静买的零食你没吃还是怎么地?在这儿怪声怪气暗指什么呢??于静失踪前,你不是还跪舔她,让她带你一起赚钱??】 后面的骂仗没什么有用信息。 “给。”沈香引把手机还给鹤冲天后总结:“于静是青山人,在千湖市上大学,找了份来钱特别快的工作,然后失踪遇害了。” 鹤冲天:“来钱快?” 沈香引:“想到什么?” 鹤冲天:“嫖赌抽。” 沈香引:“……” 没什么头绪,以目前来看,她的同学和家人还不知道她死了,也就是尸体还没有被找到。 她眼下有自己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顾不上管。 古云实去了厕所很久都没有回来,沈香引不禁猜想,这地方是不是挺乱的?古云实不能让卖了吧? 又等了十几分钟,古云实终于回来。 沈香引转脸看,他竟然脸上挂了彩! “你怎么上个厕所也能弄成这样?” 鹤冲天闻言也看过去。 古云实才换的衣服歪歪扭扭蹭满灰,头上一个大红包,擦破了皮,嘴角也肿了。 “没事,见义勇为了。”古云实语气挺硬。 “火车里?发生什么了?”沈香引追问。 只见古云实抬起可怜的趴趴眼:“上厕所路过外面车厢,看见一个女的卖手串,骗两个大学生。那手串一看就是网上五块钱仨还包邮的东西,她非说是苗寨乌沉木,镶苗银的,卖200……我就戳穿她。” 沈香引挑眉:“她有同伙,把你打了?” 古云实垂下脑袋:“没。” 鹤冲天:“她把你打了?” 古云实默认。 沈香引不高兴,虽然说男人打不过女人挺丢人的。 但是那人卖假货又无打人,打的还是她的人。 古云实好不容易办件有气概的事。 她直接坐起身穿鞋:“哪儿呢?你带我找她去!” “算了姐…你都受伤了…”古云实也觉得丢人。 “这能算?别说我只是伤了条腿,就是瘫了我也能教她做人!”说着就往门外冲。 鹤冲天捏住她的小臂:“躺着吧,我去。” 沈香引:“不行,我要自己出手!云实带路!” 古云实为难,但还是听话。 沈香引跟着他后面穿过车厢,花青色的旗袍再一次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一路走到两个车厢中间的吸烟区,古云实顿住脚,指了指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的人。 看起来好小一只,戴着卫衣的帽子看不到脸。 沈香引抬脚毫不客气踢了踢她的背,“起来!” 女孩把手里夹着的烟用力丢在地上,腾的站起来,昂首挺胸凑上来耍狠。 却在看清楚沈香引的一瞬间:“啊?” “毛……?”沈香引忘了。 女孩补充:“毛妮……” 古云实更吃惊:“认识?” 毛妮瞪了他一眼:“我们一个号子蹲过。” 第67章 打眼 宽敞干净的软卧单间里,沈香引坐在床尾靠窗,就着毛妮泡好的热茶吃酸杏果脯,丝丝甜腻在口中化开,再用一口苦茶冲淡。 窗外的清晨蒙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山水随着火车行驶不断变化。 一望无际的田野,连接着山峦起伏,又闯进一片娇翠欲滴的森林,看起来湿哒哒的。 她收回视线看向车厢内,鹤冲天靠在对面下铺床头,抱着胳膊闭目养神,大长腿几乎占满了整条床。 她视线上下游走在鹤冲天腿上,他的腿好看,也有力,她特别喜欢,看着看着脑袋里浮现出一些画面,浑身一紧。 挪开视线,看向车厢中间,毛妮跪在地上,拿着于静的学生证崩溃大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冷静下来。 半小时前,沈香引拎着她的领子回车厢教育。 一开始还好好的,给沈香引倒茶请罪,对偶像鹤冲天尖叫爆鸣,又给古云实道歉。 直到她解释自己之所以行骗是因为在找人,但是路费花完了,走投无路出此下策。 沈香引问她找什么人,她说是她的发小:于静。 沈香引拿出学生证,告诉她隧道的事后,她哭到了现在。 古云实怪不得劲儿,扯了两张纸给毛妮:“你喝口水再哭吧…” 沈香引耳朵嗡嗡的:“毛妮,你先停一停,你跟她关系很好吧?知道她找的什么工作?” 毛妮接过纸,用力擤鼻子:“我和于静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但不知道她具体做什么工作。她在松石县上班的时候,我们还打过电话,当时她还给我打钱了。” “给你打钱?她为什么给你打钱?”沈香引追问。 毛妮:“我跟奶奶长大,学习一般也没什么出息,生活过得很拮据,于静……学习很好,她总说,等她赚了钱,也有我一份。” 古云实:“她给你转多少?” 毛妮:“前后一共三万多。实习前一个月的时候,她在网上看到一则招聘,薪水开得很高,我本来要和她一起去的。当时我奶奶生病离不开人,于静就说她先去探探路,我们约好每天四个时间点,共享位置,以防发生什么危险……中间她还回来过三四次处理学校的事,每次回来都会带很多礼物。” 沈香引:“她失踪前给你发的位置在哪里?” 毛妮:“没等到她失踪的时候,她就不怎么给我发位置了。” 沈香引:“发生了什么?” 毛妮:“她去试岗的前半个月,在一个写字楼里工作,有宿舍,也有同事,看起来很正规,后来,调岗去了工厂,那时候我奶奶的病也好了,我说去找她,但是她说我的专业胜任不了那份工作,不让我去。” 沈香引:“什么工作你胜任不了?” 毛妮摇头:“不知道,于静说我胜任不了我也没有多想,我原本也就没什么大的志向,不想去外地,想待在青山市和奶奶在一起。” 沈香引:“那她调到工厂以后,你们还有过通话和视频吗?换句话说,那之后你能确认和你联系的还是她本人吗?” 毛妮抓着爆炸头:“偶尔视频,她后来的工作地点总是变!但是每次还是会给我报平安,最后一次就是在松石县,后来我不是进去了嘛,期间失去联系15天,等我出来,就再也联系不上她了。” 沈香引:“那天有什么特别之处?” 毛妮:“没什么特别的,她后来的工作总在晚上。” 沈香引想起鹤冲天说的嫖赌抽,“于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家里有困难吗?” 毛妮:“于静父母关系很好,都是普通工薪阶层,小康家庭吧,反正和我比起来,她算是大家闺秀了。她是一个很积极阳光的人,比方说我,走投无路要睡大街要挨饿,就会想着骗点钱,但是于静不会,她很聪明,总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线索不够,沈香引脑袋有点乱,这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自己将要面对什么都还不知道呢,顾及不暇。 “我帮不了你什么,出门在外,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朋友已经不在人世,你回去吧,剩下的交给警察。” 毛妮缩了缩嘴唇,很倔的样子:“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遇害了,我怎么可能当做无事发生的回去?” 古云实:“那你能做什么?” 毛妮:“从她最后失踪的地方找起,我当时给她点过一次奶茶!叫什么福禄顺水大酒店的!” 福禄顺水大酒店? 古云实嘴快:“我们也要去那里!” 沈香引瞪了古云实一眼,站起身往外面走。 一直沉默的鹤冲天忽然坐起身,问她:“干什么去?” “吸烟。” 她说完,鹤冲天也从床上下来。 毛妮先前只看他躺着,没觉得这么高大,待他站起来,感觉自己还没人家腿长…… 沈香引一路走到吸烟区,靠在窗门边,若有所思。 鹤冲天站她对面,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想帮忙?” 沈香引没否认点点头,“之前被耗子精恶心进牢里的时候,毛妮帮过我。” “有点恩就想报?我帮过你这么多次,怎么不见你报答我?” 沈香引:“你跟他们不一样,我承受不来不求回报的善意,你接近我,带目的的。” 她在分析着,刘则的圈套,会不会已经开始了? 鹤冲天忽然也开口:“你说,刘则的心机会不会这么深?有没有可能,你入狱的时候,他就已经安排了毛妮这颗棋子?” 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也是沈香引眼下最摸不准的,她没有发现毛妮的任何破绽。 但是太巧了,她不相信巧合。 萍水相逢对自己出手相助,在她发现刘则留下的线索后,高速隧道必经之地碰上怨鬼,附近城镇一天一趟的火车上再次相遇,目的地又一致是松石县的福禄顺水大酒店。 沈香引:“如果刘则想在我们身边插一个人,似乎更容易击破我们的防线。” 鹤冲天:“但是你怕自己猜错了,辜负那份不求回报的善意?” 沈香引哼了一声:“说得好像你很懂我一样。” 鹤冲天:“不是吗?” 沈香引摇头,不喜欢他这样看透自己的得意样:“毛妮身手很好,有胆量有魄力,如果她没问题,会是很好的帮手。” 鹤冲天耸耸肩:“在招贤纳士?” 沈香引顺着往下说:“你真当我在小打小闹?再厉害的人也有分身乏术的时候,是人就会有短板,我势微,像毛妮、古云实这样性价很高的好帮手,不好碰。” 鹤冲天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性价比……那我呢?性价比如何?” 沈香引皱眉冷然:“你不是我的人,没有可比性。” 鹤冲天抿了抿嘴角:“先带着吧,让古云实防着点,我查查她的背景。” 相顾无言,沈香引看着窗外的旷野呼啸而过,鹤冲天呼出一口烟给窗景蒙上薄薄烟雾。 他忽然低低的开口:“对了。” 沈香引没看他,语气干脆:“什么?” “很抱歉,你我的私事,我处理得不好。” 沈香引嘁了一声的同时翻翻白眼,“你之前都怎么处理的?不想继续的时候,给钱?灭口?还是恐吓?” 火车轰隆隆驶入隧道,车厢灯光微弱,沈香引眼前的美景被打断,转而看向鹤冲天。 看到他漆黑无光的眸子越来越沉下来。 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茫然:“以前没遇过这种事。” “没遇过哪种事?” “需要处理后续的女人。” 沈香引愣了一下,“你没谈过女朋友?” “没。” “暧昧的呢?” 鹤冲天有些烦躁的簇起眉,声音也冷:“我不谈感情。” 沈香引哑然失声了,她还以为鹤冲天是那种万花丛中如鱼得水的浪子,原来是没动过情的。 难怪他不能应对自如,难怪他别别扭扭…… 打眼了。 以后,还是悠着点好。 第68章 风水局 沈香引再次回到软卧包厢,毛妮已经坐到床边,捏着于静的学生证在发呆,看起来很可怜。 沈香引坐到毛妮身边,拍了怕她的肩膀,踌躇片刻后开口:“你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 毛妮抬起脸:“你……打算帮我?” 沈香引摇头:“帮不了那么多,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同路到什么时候不顺路了,就分开走。” 毛妮眨眨眼睛:“可是…我身上没什么钱。” “叫你同路就不用你花钱,不过你要告诉我,你这身手在哪练的?” 毛妮:“我从小练散打……能考上大学也是靠这个特长,但是身高不达标,所以……也没什么前途。” 好像也没什么破绽,毛妮身手好,但是没有好到惊世骇俗的程度,和她的描述是符合的。 …… 火车到站,松石县的出站口比他们之前的进站口要更为简陋老旧一些。 杂乱无章,揽客的人比客人多,争先恐后的嚷嚷,空气中有一股暖烘烘的奶臭味。 周围一眼望去没什么高楼大厦,尽头都是雾蒙蒙的山,松石县镶嵌在群山中间。 周围来往的路人,年纪大一些的仍保持着苗族的穿戴。 她往前走了两步,一个大娘手像钳子似的拽住她的胳膊:“姑娘!原始苗族去不去!晚上有赶尸表演!” 另一个大爷一屁股挤开大娘,大娘还拽着沈香引,拉扯着她一个趔趄:“她们家没意思!来我们精品小团,原汁原味的苗寨深度游!你们几位是一起的吧!” 沈香引刚甩开手,身前蹿过来一个身影,是一头爆炸卷发的毛妮,气势汹汹。 “滚滚滚!!不住店,不参团!谁再碰一下试试?!”小小的身体巨大的爆发力,张牙舞爪的,周围揽客的人顿时被她骇住散开。 沈香引禁不住扬起唇角,毛妮好像一只战斗状态的吉娃娃,有点可爱。 出了火车站,四人直奔福禄顺水大酒店。 沈香引一路观察松石县的风貌,除了路上多了穿苗服的人,好像和其他的县城也没什么差别。 杂乱的街道,杂乱的店铺,杂乱的民居,充满生活气和人味儿。 直到到达目的地,沈香引下车,福禄顺水大酒店让她诧异! 豪华到不像是会开在这么朴素的县城。 又是玉带缠腰聚财的地理位置,二十多层高的酒店坐北朝南,楼宇曲线凹起,更加聚财。 “鹤冲天,你带的钱够不够?”沈香引问。 鹤冲天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先一步迈进酒店大堂。 沈香引从旋转门进入,刚进到酒店里就浑身发毛。 酒店装修富丽堂皇,一尘不染,看起来没有脏东西,为什么会发毛? 进门两根装饰圆柱,圆柱后面一个水景台,正对着酒店前台后面有五幅巨大的金雕壁画。 鹤冲天人高腿长已经靠在前台选房间,两个前台小姐娇笑抢着给他介绍房型。 沈香引走过去,问:“你们九层还有空房吗?” 前台小姐相视一愣:“九层……需要贵宾提前预约。” 沈香引瞥见前台桌台上一个摆件,一个旧到几乎不能反光的铜镜,上面布满锈迹和裂纹,虽然周围点缀着金元宝和玉如意的装饰,还是显得很怪异。 “预约?贵宾?搞什么?店大欺客?!”毛妮不满道。 前台观察着几人,鹤冲天和沈香引看起来都是不太能惹得起的样子。 “抱歉,这样吧,我免费帮你们申请升级房型。” 鹤冲天嗤鼻,语气施压:“贵宾?什么标准?” “这我不清楚,贵宾都是老板定的……” 沈香引扯了扯鹤冲天的袖子令他侧弯一些,踮起脚耳语:“住不到九层,就去别的地方住。” 鹤冲天挑了挑眉,来了兴致,对前台说:“你们老板电话给我。” 一个姑娘说:“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另一个怼了怼她的胳膊,对鹤冲天说:“您稍等。” 她拨通电话,过了很久电话才拨通,对面声音嘈杂,男人浑厚轻佻的声音从话筒传出:“什么事?” 鹤冲天伸手长夺过话筒,“青山执堂,九层客房能不能给行个方便?” 对面顿了一下,语气恭敬了几分:“执堂?哪个部门的?” 鹤冲天:“堂主。” …… 沈香引一路都想笑,这比让他装得到位。 走廊上,鹤冲天问她:“为什么一定要住九层?” 沈香引抬头看周围的装饰装修:“这个酒店是个巨大的风水局。” “什么样的局?” “我也不是太懂,风水方面我算外行,只能看出个大概。从外观来看,酒店门口的大方鼎,和楼身两侧的黄色竖状装饰,整个就是一个大祭台。” “祭台?那我们住进来,是什么?祭品?” 沈香引点头,几人已经走在999号房的门口,鹤冲天刷卡转动把手。 套房内,客厅层高有将近三米。 沈香引径直走到中央的豪华沙发上坐下,伸了个懒腰,没什么约束的踢掉高跟鞋,横躺在上面,接着说: “这是一个谁住谁破财的酒店,除了九层。” 她看周围,圆弧的阳台,太阳形状九根吊坠的吊顶,进门后门两侧的麒麟壁画。 “从我们进门开始,到处都是布局,比如那两根装饰圆柱,敬鬼才用两炷香,还有圆柱后面的水景台,水为财,但是水景台的走向却是冲散客人财气流向酒店前台后面五幅壁画的。” 鹤冲天:“那五幅壁画,我看了一下,不太舒服,像是五鬼。” 沈香引:“没错。” 古云实抱着胳膊瑟瑟发抖:“这么邪门我们还住?” 沈香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对了,还有前台上摆着的那个铜镜,你们注意点,不要被照到,会吸气运。” 鹤冲天听到这里,抽出几分注意力,看向套房里三间卧室的位置,两间大床,一间双床。 沈香引接着说:“这个祭台的布局,应该是运用到五鬼运财术,把来往客人的财运财气都掠夺运走,但是这种局一般不会做成死局,九是至阳的数字,所以我猜九层的布局会不同,事实也正是如此。” 古云实:“不能弄错吧?”他左右看看,缩着脖子,“我还没发财呢,别先破财了。” 鹤冲天指了指门口两侧的麒麟:“你见过谁家酒店房间里面摆麒麟的?” “风水祥兽之王,又辟邪,还有上面这九根天柱,聚气养财的阳台弧度,999的房号。”沈香引转脸看鹤冲天,下意识伸出手背想拂他脸颊,却在他躲开之前及时收回来。 她接着正色道:“你这个执堂堂主,面子挺大,这间房,应该是酒店老板自留住的。” 第69章 深夜造访 “你这个执堂堂主,面子挺大,这间房,应该是酒店老板自留住的。” 说完,沈香引看向毛妮:“在想什么?” 毛妮听着出神,若有所思:“我之前给于静点奶茶,也是九层。” “她告诉你房间号了?” 毛妮:“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见她掏出手机查记录,沈香引凑过去看。 大约一个月前的日期,她点了一杯加满各种料的大杯奶茶,热的,三分糖。 门牌是992。 沈香引:“于静能住九层,是酒店老板的贵宾?还是自己人?” 她向鹤冲天:“怎么说?鹤爷,再劳您大驾,多开一间房?我晚上要去992住。” …… 992是一间大床房,类似的风水布局,只是面积小。 鹤冲天站在走廊没往进走,沈香引在床上整理行李。 “让毛妮陪你?”鹤冲天问。 “不用,那个套间三间房,你们刚好一人一间。” “酒店老板范宗华,约我明天下午喝茶。” “我也去,何小芳在这儿住过,应该有记录,他应该能配合你调监控吧?” 鹤冲天摇摇头:“不好说,刚才我说要开这个房间,他百般推辞。” “我们要住九层,他应该知道风水局被堪破,那这个房间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沈香引摸了摸枕头,想到于静一个月前在这张床上睡过。 鹤冲天:“明天见了范宗华就知道了。” 沈香引:“你这么有把握?不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不是在青山市。” 鹤冲天:“沈香引,你以为我在青山横着走靠的是名声?”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傲。 沈香引轻笑了一阵,说:“行,你回去吧,明早见。” 鹤冲天闷声嗯了一下,转身关门离开。 房间顿时安静地没有一点声音。 沈香引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重新处理自己的伤口。 血肉愈合太快,担心有纱布或者线头长进去,那就麻烦了。 坐在床上,沈香引小心撕开外面贴着的胶布,掀开,一道贯穿小腿那么长的丑陋疤痕突兀。 “嘶——”沈香引指尖轻轻触碰肉眼可见的细微愈合。 肉在跳,她心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房间的恒温系统很舒服。 躺在床上,沈香引想:刘则准备的陷阱会是什么? 是这间酒店? 酒店只是个破财的风水局,没有那么危险。 那是这间酒店背后的势力?于静的死也和这股势力有关系? 她不能确定毛妮是不是刘则的人,但可以确定,他们现在已经在局里了。 看向天花板,九根灯柱挨个看,两天没怎么好好休息,这么看了两圈,暖黄的灯光和沉香的味道烘得她发困。 沈香引睡着以后,房间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她睡得太沉没有听到。 缓慢的敲击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玄关房顶逐渐潮湿,慢慢渗出水珠,打在摆在门口的两只麒麟身上。 那水黏腻,麒麟渐渐染上一层阴影。 沈香引正睡得香,忽然右侧身畔袭来一阵猛烈的寒意,迅速蔓延全身! 侵入肺腑的冰凉! 沈香引惊醒,脊背毛毛的。 房间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滴滴答答的水声有回声。 沈香引屏住呼吸,后脖颈袭来一丝阴冷气。 她眨了一瞬眼,转过脸,面前无比近的是于静一半腐烂的脸。 太近了,沈香引双眼前,就是于静两个空洞洞的双眼血窟窿,像血淋淋的深渊。 沈香引皱起眉,坐了起来。 “怎么进来的?”问完回头看向门口的石狮子,被黏腻的水渍打湿。 于静没有说话,眼眶淌下两行血泪:“呃……” “你一路跟着我们?敢进这个房间不怕魂飞魄散?” 于静喉咙里挤出沙哑低沉的声音:“帮帮我……” “我不能保证能帮到你。” 于静的眉头拧起愤怒,胸腔里迸发出怒吼:“帮我……!!” “你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就算帮你,你又能得到什么好结果?”沈香引波澜不惊抬起手,银针霎时悬停在她手前。 她语气没有施压,甚至带着几分劝诫:“还想有下辈子,赶紧下去赎罪,再来打扰我,让你消失。” 于静一看到银针,无限向后退着,喃喃道:“找到我的尸体……爸爸妈妈……毛妮……放下。” 看着于静消失,沈香引躺平,闭上眼,心里翻江倒海。 于静让她帮忙,只是让她找到尸体?好让牵挂她的人放下她,尽快开始新的生活? 她有些分身乏术,刘则给她准备的惊喜是什么,她毫无头绪,只是第六感觉得危险。 她的心识力不同以往,未知的危险像发出预警,越来越严重的挑着她紧张的神经。 …… 次日一早,敲门声再次响起,沈香引没睡好,梦里有很多割裂的画面,每个画面都锋利到割伤梦中人。 起身开门,是古云实,看起来很兴奋,眼睛笑得弯起来:“姐!下去吃早饭不?这个酒店早餐是自助餐!” “嗯。”沈香引应了一声,“等我几分钟。” 她草草洗漱完,青绿色的旗袍外面披上一件披风,卷曲的头发懒散披着,跟古云实下楼吃早饭。 餐厅在一楼大堂东侧,沈香引刚出电梯,就听到前台的两个小姑娘笑得开心。 走近了,看到前台有个男人趴在那,一身钓鱼佬打扮,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在逗小姑娘:“人到中年不钓鱼会堕落的!” 一个小姑娘说:“但我看你都钓好几天了,也没见你钓上一条!” 另一个小姑娘说:“他们钓鱼佬有个专业术语,叫空军,意思就是出去钓鱼一整天都没能钓上一条来。” “哈哈哈,那大哥你岂不是天天空军!” 男人也不恼:“嘿——今天绝对不会!今天我保准钓大鱼上来!不跟你们说了,吃早饭去!” 沈香引进到餐厅里,鹤冲天在靠窗的位置。 鹤冲天第六感沈香引来了,朝门口看过去,果然看到她。 清早蓬松的头发有些凌乱美,整个人苍白得透光,看起来恹恹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沈香引这两天对他变冷淡了。 第70章 不去医院 鹤冲天看着沈香引在鱼粉和清汤面之间犹豫。 身后忽然传来男人夸张的惊叹声:“哇!这个鱼丸!正啊!”接着是囫囵吃东西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一个身穿户外棉服、戴着遮阳帽遮阳镜的男人背对着他。 也许是察觉到鹤冲天转身,也转脸过来,“抱歉啊兄弟,吵到你了!” 鹤冲天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男人嘿嘿笑着:“你们是来苗寨旅游的吧?去灵谷苗乡了吗?” 鹤冲天继续摇头,不打算继续理他,回正身子的时候,沈香引已经端着鱼粉过来了。 今天的早餐,中餐主食除了鱼粉就是汤饺,馒头。 沈香引慢条斯理的嗦着粉,时不时看向窗外心不在焉。 他几乎没见过她食欲不振,通常都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鹤冲天盯着她看,半晌开口:“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沈香引回正脑袋,但没看他:“嗯,我发现自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鹤冲天皱了皱眉:“怎么?” 沈香引:“为什么我有能力帮忙的事,就一定要帮呢?不想帮不行吗?” “于静找你了?” 沈香引点头。 鹤冲天低低的笑了:“没想到你会苦恼这个问题。街上那么多流浪汉,整个世界那么多流离失所吃不上饭的人,再者每时每刻又有多少弱势的生灵死于我们的口腹。其实每一个人都有能力去帮更多人,但是大多数人不会那么做,自诩普通人。” 沈香引静静听着,鹤冲天的语气很不屑。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是求助者编出来骗施救者的谎言。牺牲自己成就他人的人之所以值得尊敬,是因为稀有,你我都不是这类人。你想帮谁,不想帮谁,自己决定。” 沈香引反问:“你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我?我从不关心无关的人。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单是要走好自己的路,都很难,其他的,随缘。” 沈香引:“如果咱俩是电影里的角色,一定是反派。” 鹤冲天:“无所谓,人生是我们自己在过,做事对错,只需对得起自己。人性本就是自私,无私的,那是神佛。” 沈香引点点头,心情好了些,她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沈月英的遗体,灭掉刘则。 于静的事,不该在这个时候干扰到她。 想到这里,沈香引胃口也好多了,用勺子舀起一颗鱼丸送到嘴里,嚼了两口,登时觉得喉咙不舒服。 鱼丸的包心里,掺了豆蔻粉! 沈香引立刻吐出来,但是为时已晚,脑袋开始发昏,有些喘不上气。 “怎么了?” “豆蔻。” 沈香引对豆蔻粉过敏,闻着都打喷嚏!更别说吃下去了! 此时在自助餐吃流动席的古云实和毛妮也赶了过来:“怎么了?!” “鱼丸里有她过敏的豆蔻粉。”鹤冲天从座位上起来,拉起沈香引:“去医院!” “回…房间……” “去医院!” “我死都不去…医院……”沈香引眼泪汪汪的,大吸着气。 古云实气冲冲跑到打饭阿姨跟前:“你们!鱼丸里为什么要放豆蔻粉?!” 打饭阿姨一脸懵:“暖胃的啊!我们酒店的鱼丸是自己手打的,老配方了!” 沈香引推开鹤冲天,一步一弯腰往电梯走。 鹤冲天跟上她,对古云实说:“你们吃完再过来吧。” 二人一路到电梯里,沈香引始终喘不上气,头昏脑涨。 电梯上行,从一层上到九层。 沈香引被鹤冲天捉住了手臂,要拉她出去,但是门没有开! 明明只按动了九层!怎么会继续上楼? 电梯上行的速度变得极快! 电子屏上的数字疯狂跳动,几乎瞬间上到十八层! 沈香引受不了这个重力,瘫坐在地上,靠着墙。 电梯停了,但是门依旧没有开。 沈香引神经紧张,只听到耳边鹤冲天大呵着:“危险!起来!靠墙马步扎稳了!” 她被拉了一把,说时迟那时快,整个电梯顿时下坠! 失重的感觉和狂闪的电梯灯令她恶心想吐,更加喘不上气! 混乱中,鹤冲天从身侧抽出唐刀,直直刺入电梯门的缝隙! 下一秒,电梯“咣当!”一声剧烈晃着停止下坠。 鹤冲天的唐刀卡住了电梯! 刀柄越发弯曲,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 鹤冲天迅速把外套甩在地上,徒手掰着电梯门,电梯门此时就像一张巨兽紧闭的口,死死咬合着! 他用了大力气,整个臂膀的肌肉爆炸! 牙缝里挤出低哮:“出去!快!” 沈香引闻言立刻起身,从鹤冲天掰开的小小缝隙中,攀上楼层地面。 她刚一出去,鹤冲天就松懈了力气,电梯的门又合上了些! 沈香引立刻帮忙掰门,用尽全力。 鹤冲天的额头、脖子、手臂的青筋全部暴起!眼底泛起猩红! “啊……”沈香引干脆手脚并想让这个缝隙更大一些。 起效果了,但不够:“鹤冲天你他妈没吃饱吗??” 话刚落音,鹤冲天浑身剧烈颤动,沈香引的手在他的手下面,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低落。 他出血了。 门缝开得足够大! 但没有鹤冲天撑着恐怕也不行! “你出来!我撑着!”沈香引说。 “你哪里撑得住!”鹤冲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恐惧。 他今天可能要交代在这儿了。 “撑得住!”沈香引说完,闭上眼睛,尖叫怒喊着,一秒入定,电梯门瞬间趋于平稳不再闭合! 是心识的意念力! 沈香引一把拽起鹤冲天的手,“出来!” 伴随着这两个字一起从胸腔里迸发而出的是喷涌的鲜血。 鹤冲天扑了一下,快速从电梯中脱身,顺势接住应声倒地的沈香引。 她看了他一眼,而后闭上眼睛,紧接着,唐刀滑落,整部电梯轰然下坠! 不消得一秒钟,巨大的声响令整个楼都震了震! 电梯井中腾起滚滚灰尘。 鹤冲天大手伸到沈香引脖领内,皮肤冰冷,脉搏微弱。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他来不及细想,沈香引是怎么让整个电梯悬停并保持开门的状态。 抱起她,从楼梯往楼下跑! 去医院,这次必须去医院! 快要下到二楼的时候,又听到沈香引在耳边细碎的声音:“如果你送我去医院,你这辈子都再见不到我……” 第71章 呼之欲出 沈香引静默的躺在洁白的床上,窗外的天光也白,照得她清透苍白,像一盏玻璃樽。 鹤冲天坐在床边,双手交叉抵在下唇,后槽牙咬着绷紧了下颌线。 床头柜上的热水杯冒着热气,但是沈香引没有喝,她一直睁着眼睛,像在看什么,但是什么都没在看。 “你到底练的什么功?”鹤冲天问。 “气功。”沈香引说这话的语调,声音像耳语一样轻。 鹤冲天不是傻子,什么功使一次吐一次血? 就算是武侠小说里的七伤拳也不至于如此。 “你会因此而死?” 沈香引摇头:“不会。” 鹤冲天:“为什么不去医院?” 沈香引不说话,转过脑袋看他,窗外的阳光勾勒她的轮廓,令她整个人更不真实。 她不愿意说。 鹤冲天微微抿唇垂眸,语气带着阴鹜,“下午你休息,我单独会会范宗华。” 沈香引费力坐起身,手指在摸到常温的床铺时都觉得暖和,“我也去。” 鹤冲天声音低沉:“你这样怎么去?” 沈香引:“那叫他来。” …… 鹤冲天接了电话出去,沈香引撑在浴室洗手台前面,看到自己面无表情苍白的脸。 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湿润了毛巾,她觉得烫,一点一点擦拭脸上的血迹。 换好衣服,沈香引坐到茶桌边,点了一支烟。 刚吸没两口,门外传来刷房卡的声音。 她看过去,下一秒,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只见和门差不多高的鹤冲天手里拎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后脖领,生拉硬拽的拖进房间。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范宗华,满脸横肉大腹便便,油头被弄乱,手上还箍着块金表。 鹤冲天向后一踢关上门,松开范宗华后脖领转而拎起他的前领,抵在墙上。 “鹤…鹤爷,有话好好说……怎,怎么一见面就动手?” 沈香引看着他们没说话,倒茶水。 鹤冲天办事还真够莽的,人家好歹也是这么大酒店的老板,背后靠山势力小不了。 鹤冲天用力一提,范宗华双脚悬空,鹤冲天用力把他扔到地上,利落抽出唐刀,利刃比在范宗华的脖子前。 “别!别!”范宗华往后躲,鹤冲天用力踩在他的脚腕上,遏制住他,一言不发。 沈香引看他都快吓尿了,轻飘飘问:“想活么?” 范宗华浑身颤抖,摆着手:“想!想活!” 沈香引:“那就别装傻,说说吧。” “哎哟…说什么啊……”范宗华声音也在抖。 鹤冲天脚尖用力碾着他的脚腕,范宗华疼得龇牙咧嘴。 沈香引哼了一声:“还装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鹤爷,我在松石县,您在青山市,井水不犯河水的,您…您…这是为了什么啊……” “嘘——”沈香引打断他:“既然你记性不好,我就来提醒提醒你,先从你这酒店的风水布局开始。” 范宗华一个激灵:“我酒店的布局怎么了?” 沈香引:“五鬼运财,运四方来客之财,掠夺财运气运进你自己兜里,你说怎么了?” 范宗华一拍脑门:“我不懂啊!前几年生意不好,我找了个风水先生指点,都是他教我这么弄的!” 沈香引呵了一声接着说:“范老板做什么生意发家的?” 范宗华:“开…开酒店。” 沈香引:“之前呢?开酒店得不少钱吧?在松石县这么个地方,开这么豪华的酒店,为什么?” 范宗华眼神闪躲避而不答。 沈香引有些不耐烦了,端着茶杯踱步到鹤冲天旁边,看着范宗华:“你当我们来做什么的?旅游?” 看他一脸茫然的装傻,沈香引说:“你认不认识何小芳?” “谁?”范宗华似乎还真不知道。 沈香引接着问:“于静呢?” 范宗华脸色一变:“沈小姐你说的这些人我都不认识!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香引慢悠悠点点头:“还知道我姓沈呢,挺了解我,你告诉他的?”她看向鹤冲天。 鹤冲天摇摇头,抬脚慢慢挪到范宗华的肋骨上,用力一拧,怒道:“谁让你在电梯上动手脚的?” 范宗华吃痛,气喘吁吁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鹤爷!虽说您是执堂堂主!但我们松石县可不归你们管!我本本分分做生意,招谁惹谁了我?!” 沈香引忽然拍着手发出一阵笑声,:“演得不错。”下一句语气陡然冰冷起来:“你是真不怕死。” 话音落,一根足足两寸长的银针凭空出现刺向他的右眼,只差几毫米就触碰到! “啊!!”范宗华吓傻了,瞪着眼睛不敢动,“卧槽卧槽……我…是,我就是个腿子,上面让我这么做的!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腿子?”沈香引问。 鹤冲天:“赌场里拉客抽成的,你可以理解为赌场跑业务的。” 沈香引接着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刘则的人?” 范宗华拼命摆手,脑袋不敢动,害怕一乱动,那根尖锐长针就刺穿他的眼睛! “何小芳呢?” “真的…真的不知道……” 沈香引:“那你知道些什么?赌场、于静、风水局,还有电梯,事无巨细的讲清楚,我一旦发现你有所隐瞒……” 银针又向前刺了一些,范宗华面容扭曲,脸憋得通红:“我我…我我慢慢说……你们别动手……” “大约十年前,我我染上了赌博的习惯,输光家产……” 看来他会说很多了,沈香引坐到床边,继续喝茶,微微翘起的小指控制着银针。 “还不上赌债,我就只能在赌场打工还钱,拉身边的朋友去赌,他们输了,我就有提成。我靠干这个,不仅还清了钱还赚了不少,上面看我有天赋……” 沈香引对他的发家史不感兴趣,打断:“你们老板是什么人?” 范宗华:“这…这我就真不知道了……赌场东家很少露面,我也只是和自己的上线有联系,这里面关系挺复杂的。” 根据他的描述,开设赌场的位置不唯一也不固定,大约一半个月换一次,有时候在一些废弃工厂里,有时候在烂尾楼里,有时候在深山里。他干了七年,从开始最低级的腿子晋升为某个赌场负责管理腿子的小领导。 范宗华没有见过这一切幕后的大老板,和他联系的上线:赌场负责人,也是听上线安排。 “那是谁给你出去损招布这么个风水局?”沈香引问。 范宗华好像陷入了回忆:“像是个苗人,也是赌场的负责人帮我介绍的,我这酒店,是大老板投资开的,我只能分三成利……那个风水师他会说苗语,但是穿着又像汉人……瘦瘦小小,看着没什么特别之处。” 会说苗语,穿着像汉人,瘦瘦小小。 沈香引隐隐觉得,有什么在呼之欲出了。 第72章 死鱼 给范宗华看风水的,会不会就是刘则? 范宗华接着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和他没什么联系,只是偶尔他会来我们这儿住。” 沈香引:“有入住信息么?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范宗华:“他每次来都住991,那个房间从不开给别人住,他每次来又不通知我……我也不知道上次是什么时候。” 沈香引呼出一口气,“去监控室,指给我们看。” 范宗华:“我们酒店的监控记录只有30天,之前的都被覆盖掉了…不确定有没有。” 沈香引:“去看看。” 鹤冲天收回刀,提醒道:“聪明配合,留你一命。” 他说这话时语气狠戾。 电梯的事故令他差点丧命,令沈香引吐了一缸血。 照以前,这种人利用完了他也不会留。 范宗华从地上爬起来,慌乱的理了理头发。 三人步行下楼。 路上,沈香引接着问:“于静怎么回事?那个大学生。” 范宗华知道于静,这件事才过去不久。 “她……这事不是我干的,是我们那个赌场的负责人的安排……我们开赌场其实没那么简单,不是找一些人来玩就行,像是发牌的荷官和庄家,都有培训,于静…是个挺聪明的姑娘,我不太懂这部分,她很会算,概率什么的,负责修改调整规则……” 据他说,于静一开始通过层层筛选考核后入职,前两个月的工作只是诱饵。 高工资让她快速适应高收入高消费的生活,以为毕业后前途一片光明。 由奢入俭难,待公司安排真正的工作的时候,大部分人会选择继续下去,来去自由,干一次拿一次的提成,在一晚上流水动辄百万千万的赌场,手上沾点油花都够吃的。 于静离开过几次,想找个好工作开始自己坦荡的人生,但都不太顺利。 她是所有推手里,脑子转的最快的。 幕后老板亲自见过她,签署长期雇佣的劳务合同,于静全职跟着,随着她的收入越来越多,提成不再按时到账了。 吃喝全包,住福禄顺水大酒店,想买什么东西十几万十几万的零花钱也给,她在这样的生活里渐渐迷失。 也许是因为心中还有些希望,觉得这样的人生和自己的梦想背道而驰。 于静提出了毁约离职,一直没发的提成,她要求只拿走一成,事实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赚了多少钱。 后来的事,范宗华也不知道了。 范宗华说,上面不可能让于静这么轻松走,她知道的太多,也见过大老板,甚至知道好几个场地在哪。 沈香引听着有些喘不上气,于静一步一步被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势力引诱、毁坏、杀害,死得无声无息。 她死前一定经历过很深的绝望,不然不会变成怨气那么重的怨鬼。 沈香引回了回神,说:“你负责的场子,今晚带我们去。” 范宗华甩着脸哆嗦:“不行不行,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放我一条活路……” 鹤冲天声音干冷:“你指路就好,说留你命自然保得住。” 范宗华语气软了许多:“鹤爷,你们是为了什么来?就为了于静那姑娘?” 鹤冲天:“少问。” 三人到达酒店后面的设备室,范宗华安排保安调监控。 一直到半夜,也才看了酒店大堂一个监控的一多半画面。 沈香引打着哈欠,肚子在叫,正准备提议去吃东西,忽然看到监控画面中出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何小芳! “暂停!” 她看向日期,何小芳是20天前来入住的。 画面中的何小芳穿着老土但是还算整齐干净的衣服,身边跟着一个带渔夫帽的男人。 渔夫帽、白口罩……是刘则! 沈香引:“范宗华!这个人是不是给你布局的风水师?” 范宗华凑过去:“看不太出来,身形挺像,这脸都挡住了啊。” 这是鹤冲天第一次看到刘则,瞬间血液凝固。 瘦小,有些驼背的身材,他语气有些不确定:“早晨……坐我后面的那个男人?” 沈香引记得,吃早饭的时候,鹤冲天身后坐的钓鱼佬,也是她下楼用餐时路过前台说今天一定钓大鱼的男人! 虽然和刘则装扮不同,换了遮阳帽和墨镜!但身形很相似! 沈香引和鹤冲天对视间,脊背发凉,她转脸对范宗华说:“带我们去991!” 991门口,范宗华刷了房卡。 鹤冲天在前,转动把手拧开的瞬间踢开门。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这次门开之前,他屏住了呼吸,担心再吸入什么邪门的东西。 房间里空空如也,又扑空了! 沈香引拉了一把鹤冲天,“你们两个在门口等着,我进去。” 鹤冲天不屑的笑了一声,跻身先进入房间。 客房像没有住过人一样干净整洁。 沈香引:“会是那个钓鱼佬吗?听起来,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天了。” 鹤冲天转脸看向电视桌,微微俯身看了看,而后朝沈香引勾勾手:“过来。” 沈香引闻言过去,看向他看的地方,桌上一张字条,上面压着一只死鱼。 死鱼散发着腥臭,眼珠子血红,穿着鱼钩。 纸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今天似乎对你又多了一些了解,期待下一次见面。” 鹤冲天指尖点了两下桌面,说:“留给你的。” 沈香引沉下脸,怎么也没想到,刘则会明目张胆的出现在眼前,她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是气息不同。 在麻河村,刘则气息阴沉老旧,但这次,他是充满生机热情的。 一个人的气息气场很难改变。 刘则,到底是什么人? 沈香引想继续在房间里找找有什么线索。 鹤冲天说:“他早就知道你能找到这里,怎么会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沈香引:“那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鹤冲天:“看起来,松石县赌场的背后势力,水挺深,你觉得,电梯的故障是谁的手笔?是冲你我谁来的?” 沈香引思索片刻,电梯的故障,既然是范宗华的上线直接安排他来做,幕后黑手自然还是那个躲在暗处一直想要鹤冲天命的人。 但,刘则应该也知道。 沈香引是“那个东西”选中的旁观者,刘则按理说不会针对她。 他是在探她的底,就像字条上说的,刘则在试图了解:沈香引有什么特别之处。 恐惧瞬间笼罩!她长生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沈香引目光凛冽看向范宗华:“晚上,带我们去找你上线。” 她没有在商量,说话间已经站到范宗华身前,手掌中的银针刺破他的眉心,一点,一点的深入。 范宗华双腿颤抖滑落在地上,尿了…… “晃…晃水村……姑,姑奶奶,求求你……”范宗华双手合十,挤着闭上了眼睛,针眼扎出的血液流动到他颤动的眼皮上。 沈香引:“具体地址!”银针还在深入。 “我,我给你画地图!!求你了!饶我一命!!不要……” 第73章 注意事项 临走前,沈香引和鹤冲天再次回到999的套间。 鹤冲天挟着范宗华,束其手脚。 沈香引没有完全信任毛妮,只告诉了她于静的部分。 沈香引把古云实叫到一边交待道:“我和鹤冲天要去个地方,你看着他俩,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古云实犹犹豫豫:“范宗华好说,但我弄不住毛妮。” 这一点沈香引其实也想到了,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都带在身边,她担心人多了乱。 古云实问:“你们要去哪?” 沈香引简单对他概述了今天发生的事,“我们要去晃水村。” 只见古云实后背微微僵直:“我…我老家?” 沈香引意外道:“你老家在晃水村?” 古云实点头:“怎么会是晃水村?那里连车都不通!从这儿过去,坐大巴到井招镇,然后坐三蹦子到晃水河,还得坐船穿过晃水河,再走一阵才能到,而且地形复杂,山路崎岖,没去过的人很难找到的。” “这么麻烦。”沈香引想起范宗华画的地图,意识到对方还是有所隐瞒。 沈香引绕到范宗华跟前,冲上去一脚踢翻。 范宗华抱着肚子龇牙咧嘴:“又怎么了!我都告诉你们了为什么还要打我?” “你给我们的地图那么模糊,是吃准了我们找不到晃水村吧?” 范宗华神色微怔,也不说话了。 沈香引转头对鹤冲天说:“古云实的老家就在晃水村,一起去吧。” 鹤冲天看了一眼靠在门边的古云实:“我们五个?” 沈香引:“对。” …… 租的车不比鹤冲天自己的好开,他还是那套猛如虎的狂野操作,这车颠簸许多,刹车也不稳,风风火火。 沈香引和毛妮坐后排,范宗华绑结实了在后备箱。 毛妮不知道自己跟过来的意义是什么,她现在满心只想尽快找到于静的尸体。 于是提议说:“要不你们去,我带后面那孙子去报警。” 沈香引回她:“赌场还没见着,你现在报警证据不足,先等等。” 她在脑袋里把目前的线索都联系起来,刘则,麻河村的王翠兰,被宠物犬夺舍的何小芳,厄水,于静,群聊,赌场…… 沈香引身体前倾趴在驾驶座的靠椅后面,下巴放在靠背上,用只能鹤冲天一人听到的声音说:“刘则有一个完整的生态。” 鹤冲天微微侧了侧脑袋,以示他听到了。 沈香引语气缓慢接着说:“刘则在做一件事。为了做这件事,他需要钱,需要人。钱,还有什么比赌场更赚钱的?所以他为赌场的幕后老板做事。至于人,就是那个群聊。但是这么偏执又信念感强大的人,不会甘心被束缚在松石县,我想,他在松石县,也有自己的根据地。” 说完,她回正了些身子,才看到古云实在副驾驶抱着胳膊贴耳倾听。 沈香引下意识推他一把:“别人说悄悄话你也听?” 古云实懵懵懂懂:“什么群聊?” 沈香引:“什么少年多梦不多心,女人本该活得骄傲,shi你如命,姐就是女王这种群。” 古云实猛地扭过头来:“姐就是女王??” 沈香引:“咋了?” 古云实:“我发小网名就叫这个!” 沈香引:“你有几个发小?” 古云实:“虎妞。” 沈香引:“虎妞?”她记得前几天心识偷窥古云实手机聊天的时候,对方名字就是“虎妞”。 古云实好像怕她不信,掏出手机,点开虎妞的资料:“喏!你看!” “虎妞”是备注。 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毛妮搭话说:“这个网名挺常见的,会不会是碰巧?” 这可巧合不得,沈香引面色沉下脸:“云实,我们去完赌场得去你家一趟。” …… 小船淌过晃水河的时候,东边的山顶倾泻一片鱼肚白。 范宗华一路上都在求饶,说如果被那些人知道是他出卖了他们,他只有死路一条。 沈香引不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尤其是对范宗华这种毒瘤。 但是死还不至于,“我们既然答应留你一命,就不会让你死。” 古云实接茬:“瞧你吓得那怂样儿,我姐跟鹤爷那是一般人儿吗?你就放心倒戈效忠吧!” 沈香引哼了一声:“效忠不必,这事儿完了,送你踏踏实实进去吃牢饭。” 到了彼岸,只有一条被人走出来的土路,土路上有车辙印,但是目之所及一片荒野,没有任何人类文明的痕迹。 古云实在前面带路:“确定在晃水村?我们村子很小!只有二十多户人家。” 范宗华意识到现在想活命全得靠沈香引和鹤冲天,积极起来:“是在存在东侧山坳,我们搭的一个临时场地,平时到点儿有接送车。” 他看了看时间,接着说:“按理说,这个点,该结束了,没准一会儿路上能碰到。” 一路走,潮湿空气在皮肤上凝结成水珠,山林茂密、许多巨大的树高到可以遮蔽月光。 在山里走了半个多钟头,七拐八拐,终于看到几间隐秘在树木中的集成房。 鹤冲天带头闯入,只见里面空空如也。 沈香引回头看范宗华:“怎么回事?” 范宗华满脸汗珠,累的,“我…不知道啊!” 鹤冲天说:“刘则,他既然知道我们会找到他在福禄顺水的房间,应该也推算得出来,范宗华会带我们过来。” 又扑空! 沈香引一把掀翻面前的牌桌,声响巨大!“怎么每次都差他一步!” 鹤冲天走到房间供奉的神像前:“也不是。” 沈香引走到他跟前,看到他在神龛前拿起的木牌。 木牌只有巴掌大,上面刻着隶书字体:青龙。 “这场子,和你们集团有关系?” 鹤冲天把木牌收进兜里:“有意思,董事长严禁涉赌涉毒,到底是谁在玩火自焚,还一心想…弄死我?” 报了警,赌场的后续由警察处理,范宗华也交给了警方。 四人做了简单的笔录后,只有毛妮跟着回警局。 她要跟着去,找回于静的尸体,立案,追凶。 沈香引要继续往更深的山里走。 她需要确认,古云实的发小虎妞,是不是那个群聊里的成员。 深入大山的路上,古云实一路都在絮絮叨叨叮嘱。 “我们村里老人多,大都不会说汉语,年轻人也有一部分不懂,你们听到什么点头微笑就好。” “村里很少有外人去,如果他们显得很热情……请你们不要生气,敬酒你们一定要喝…” “我家可能会杀鸡招待你们…鸡头一定要吃…”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古云实叮嘱鹤冲天:“鹤爷,我们村的姑娘送你什么东西你都别接别摸……” 第74章 晃水村 古云实带几人走了一个多小时的上山路。 说是路,其实根本没什么路,大都是原始山林。 晃水村的人很少外出。 终于到达的时候,清早的太阳给整座山笼上一层青蓝色,脚下有云海。 晃水村建在山坡朝南,随盘山而上的“之”字,吊脚楼木屋高度零星错落。 山间农田不多,二十多户人家主要靠山吃山。 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因山势变化一层比一层高的烟囱里飘出炊烟,空气中有烧柴火的味道。 耳边小鸟叫得欢腾,沈香引感慨:“古云实,你老家可真美。” 古云实低着脑袋,“嗯……我们快点走。” 鹤冲天嘲讽他:“有仇家?” 古云实小声:“没……” 几人拐弯向上爬山梯,山梯都是村民自己凿的,山体乱石。 路过第一户人家,那人女主人正在院子里挂腊鱼,看到几人,立刻热情道:“古云实回来了!哎呀!!还带了朋友回来呢!” 当然,她用苗语说的,鹤冲天和沈香引都没听懂,回以礼貌微笑。 接下来一路上,不大的村子因为古云实回乡变得格外热闹。 直到路过一户庭院里摆着法式装饰荡秋千的人家,古云实提快速度,几乎跑起来。 沈香引猜到那可能是虎妞家,跟上他的脚步,正想叫住他,还没开口,听到身后清亮如百灵鸟的一嗓子。 “古云实!你跑什么!”是汉语。 沈香引回头,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身漂亮苗服的妙龄少女,如山中精灵般灵动可爱,好漂亮的姑娘,眼睛比星星还亮! “虎……妞?”沈香引不敢相信。 少女点头,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沈香引,皱起眉毛语气试探:“你是谁?” “我……”沈香引脑子有点乱,她以为古云实不喜欢虎妞是看不上,这样看起来,明显是他小子配不上吧!! 沈香引转头:“怂什么!回来!” 古云实停住脚步,不情不愿榻着肩膀扭着胯下台阶。 到跟前了,瞥了一眼虎妞:“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虎妞:“你这是出去待傻了?!今天十二月初三啊!” 沈香引疑惑看向鹤冲天,见他也懵,再看向古云实,古云实的眼睛瞪得巨大,嘴都白了。 “十二月初三怎么了?”沈香引问。 古云实喃喃道:“游方……今天要搞游方!” 游方,沈香引听说过,对鹤冲天解释说:“苗族传统的社交活动,未婚青年男女在这一天,社交、寻觅对象,和相亲大会差不多。” 附近村寨未婚的年轻人会选村子里一片环境优美的地方,吹芦笙、唱山歌、跳舞,看对眼的互送信物。 古云实脸上表情实在精彩,虎妞像个多动症,这摸摸那拽拽他,一下都不停。 沈香引忍不住笑了笑:“不是我说,古云实,你怕什么?” 古云实愣愣转过头,沉默看着沈香引。 虎妞已经把他死死抱着,脸贴在他胸口,脚底下却在跳着,“云实哥哥!晚上我们去玩嘛!!你快回家换衣服!” 不得不说,应该是真爱,虎妞是沈香引迄今为止见到过的第一个:看见鹤冲天当没看见似的女性。 “古云实你是不是会下蛊?”沈香引调笑。 虎妞神色一变,瞪着沈香引:“你瞎说什么!云实哥哥怎么可能是搞那乌糟玩意儿的!” 沈香引轻笑出声:“好好好,我叫沈香引,你蛮有意思的,认识一下吧?”她伸出手。 虎妞看着她,鹿眼笑得弯弯的,伸出胳膊握手:“你也蛮漂亮!还有,你说话的口音和咬字我都很喜欢!” 古云实拉了她一把:“尊敬一点,沈小姐是我老板!”说完,又介绍鹤冲天:“这位…呃…反正你记住就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你可以叫他鹤爷。” 没想到虎妞这么泼辣直爽的人,还真听古云实的,俏皮挨个鞠躬:“沈姐姐好~鹤爷好~” 鹤冲天食指摸了摸眉头,侧身跟沈香引说:“怎么你是姐,我是爷,差辈分?” 沈香引弯腰笑了一阵:“您混得好呗。” 古云实趁机推开虎妞:“内什么,我正好找你有事……” 虎妞惊喜:“找我有事你躲着我干嘛?!”说着一锤捣在古云实的胸口上。 古云实被锤得弯腰,小声道:“没躲你……”他朝虎妞伸出手,“手机给我看看。” “干嘛?”虎妞从见到古云实开始,嘴角就没有下来过,一直处于亢奋惊喜的状态。 古云实干脆自己伸手掏兜,掏出虎妞的手机后举高了解锁,快速按动密码,顺利打开。 虎妞急了,跳起来够不到,对他拳打脚踢但是都没用力:“你干嘛!还给我。” 赏心悦目。 沈香引心里浮现出这四个字。 这俩人的互动让她心里无意识的荡起温柔涟漪,谈恋爱真有趣儿。 古云实一路逃着躲避,直到在虎妞的手机里翻出一个群聊,站住了脚。 “2:2?这是什么群?” 沈香引的笑僵在脸上:“给我。” 古云实把手机朝鹤冲天一抛,接着拽住虎妞的胳膊,不让她去抢。 鹤冲天稳稳接住。 沈香引看向虎妞的手机。 群聊名:2:2,群成员43个,群主:刘则。 踏破铁鞋无觅处,群聊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五天前晚上十一点。 视频聊天,全长六分钟。 刘则不愿意让沈香引找到这个群聊的信息,虎妞手机里有。 间接说明,虎妞和古云实的关系不在他意料内? “虎妞,听古云实说,你们两个有娃娃亲?” “手机还我!”虎妞嚷嚷着。 沈香引:“手机,先放在我这,我们回云实家里,慢慢聊。” “聊什么聊?”虎妞气冲冲的挣脱着古云实的束缚。 “别闹了!大事!”古云实吼道。 这还是沈香引第一次见古云实大声吼谁。 虎妞变脸比翻书快,立刻欣喜:“大事?终身大事?” 古云实:“……” 沈香引:“我们没有恶意,终身大事也好,人命关天也好,你先别急,听我细细给你说。” 虎妞愣了一下,看看沈香引,又看看鹤冲天,神色警惕起来:“你们也知道新世界?” 第75章 反水 听到虎妞说“厄水”二字,沈香引正了正色:“你知道多少?” 虎妞撇开眼神:“没什么好聊的!手机还我!” 古云实大吸一口气,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跟我回去!” …… 古云实家比起其他村民的房子来说,可以说是财大气粗,楼盖了有三层高! 家里冰箱彩电一应俱全! 古云实的父母在家,爷爷一早上山采药去,晚上会回来。 寒暄几句后,几人钻到古云实的房间反锁,“审问”虎妞。 沈香引从窗户看出去,古云实的父母喜庆得和过年似的,又是杀鸡又是宰鱼。 古云实常年在外,房间却很干净,看起来有一直在打扫。 对虎妞,沈香引将整个事情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夸张危害、渲染情绪、贬低刘则讲完…… 虎妞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沈香引诚恳的看着虎妞:“就是这样,你以为古云实不愿意和你结婚?不是,他正在做很危险的事,这关乎全人类的未来,他怕给不了你幸福。” 虎妞潸然泪下,一头栽进古云实怀里:“我就知道云实哥哥是大英雄!阿金哥还总说你没男子气概!但是…我不想让你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古云实被沈香引的口若悬河惊得说不出话,“呃……”拖长半晌说:“英雄嘛,都有使命,不过阿金哥确实更有男子气概一些。” 沈香引接着说:“这个刘则,最擅长蛊惑人心,我想听听,他是怎么跟你说的?还有,你是怎么加入到这个群体里面的?” 虎妞抽泣两声,两只眼睛像溢水放湖泊,她抿起倔强的嘴角,像下定什么决心:“云实哥哥,是不是打败坏人后,你就会娶我了?” 古云实惯用的小动作,挠着脑门:“你先回答沈小姐问题……” 虎妞看向沈香引,沉下一口气,开始全盘托出。 “我们村是三年前通网的……云实哥哥看到外面的世界后决定出去打工,留我一个人在村子里。那我的生活就变得很空虚很寂寞啊,大约一年前,我在网上逛一个叫“末法降临报团自救”的贴吧,里面的帖子都是揭露抱怨人心丑陋的一面,贴吧里的人互相交流,都比较……那个词叫什么?厌……” “厌世?”沈香引问。 “没错,那个贴吧很吸引我,我也经常会发一些帖子。刘则就是在那里找到我的,他经常找我聊天,照你刚才说的,他确实是放大了我的不满和负能量……大概聊了半年多,他问我想不想要一个新的世界,我当然想!他就拉我进群了。” “他说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先驱在努力着,每个人贡献一点点,新的世界会洗刷旧的世界,带来新的秩序。” 沈香引皱起眉:“你们为什么这么相信他?他有说新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虎妞摇摇头:“不知道别人,就我来说,就好像找到了一个组织,一个赖以支持精神的支柱,我们一起为了同一件事而努力,那是一种归属感。他说新世界有我们想要的一切,说实话我没细想过新世界是什么样,我只是觉得……觉得……现在的一切烂透了,我想要改变。” 这大概就是刘则找边缘人做自己棋子的原因,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选择,所谓的“新世界”不过是一个虚幻假像,对于没有希望的人来说,有希望总好过没希望。 就像王翠兰,就像何小芳,她们要么选择相信、跟随,要么继续自己迷茫看不到前路的人生,只是她们没想到,自己跟随的人是一个魔鬼,会要了她们的命。 虎妞又问古云实:“沈姐姐刚才说那个叫何小芳的女人…被夺舍是真的吗?” 古云实虽然没见过,但是无比确定的点头:“可吓人了!” 虎妞皱起眉:“我和她之前没事就聊天……” 人死不能复生,再聊起来也没什么意义,但是沈香引还是有些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虎妞:“是个孤儿,但不是城里那种被遗弃以后会送到福利院的幸运孤儿。” 说到这,沈香引听到鹤冲天轻轻呵出一口气。 他也是孤儿,而且格外在意自己是孤儿。 虎妞接着说:“何小芳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十几岁的时候跟着村子里办白事儿的师傅们一起跑白事,她会拉二胡!后来让团队里一个有家室的男人给骗进房,事情败露以后,她在村里被吐沫差点淹死,自杀过一次,没死成,就跑城里打工,在城里的工厂里做流水线女工。但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又唯唯诺诺,也没少吃苦。” 虎妞越说越愤愤不平:“刘则经常带她做任务!她偶尔跟我聊天,分享说刘则带她去这去那,那个时候她的生活看起来越来越好,脸上总是挂着笑!狗娘养的死人渣,竟然……” 鹤冲天声音低沉的开口:“什么任务?” 虎妞回道:“每次刘则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做,就会打视频沟通,他会先说地点,做不到的退出会议,然后说基本要求,比如男或女,身高,有什么技能之类的。说完所有要求,一般也不剩什么人在里面了。” 沈香引立刻追问:“你见过刘则的脸吗?” 虎妞摇头:“他每次都戴着白口罩、墨镜、帽子,说话时慢吞吞。” 沈香引想到了什么:“你们上一次的视频会议,任务是什么?” 虎妞想了想,面露惊恐:“他是不是知道你们要来啊!我没有留太久,因为住得偏远,还没领到过任务!上次的任务地点在松石县,!我才第一次留到第二轮,然后他说要男的……我就退了。” 五天前,要一个男的到松石县,刘则要做什么? 沈香引看向鹤冲天:“听起来像是冲我们来的,这个人应该还没有出现过。” 鹤冲天点头:“但是快了。只是…为什么一定要男的?” 沈香引:“五天前开始准备,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吧,你说,我们来晃水村,是不是刘则安排的?” 在暗处,有危险蛰伏着,也许正在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咚咚咚!”敲击玻璃的声音响起,古云实吓得一个激灵。 看过去,是他妈妈隔着窗户一脸质朴的笑,左手端着一盘冒热气的烤肉。 “开换!” 古云实脸色难看,解释:“我妈…叫我们吃饭。” 沈香引理解他的脸色难看。 沈香引安慰的拍了怕古云实的肩膀:“放心,我和鹤冲天,会尽力保证你家人的安全。” 说完她看向鹤冲天:“一定,一定,不能出差错。” 鹤冲天应允点头:“吃完饭,古云实带我去村子里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异常。” 第76章 有何特别 古云实带鹤冲天去附近巡查的时候,沈香引跟着虎妞到她家里做客。 她家里没有古云实家豪华,但是小姑娘的少女心处处可见。 比如院子里浪漫梦幻的秋千。 沈香引一进院就在上面玩,清风拂过长发,映衬她越发放松的笑颜。 心觉轻盈,往复的律动带着一种失控的失重感,面前是蓝天白云切换广阔青山。 耳后传来一阵玲玲啷啷清脆的声音,沈香引转头看。 虎妞穿戴晚上游方的装饰,转着圈,下身红色裙摆随之旋转出漂亮的弧度。 她的脸白净如玉,转完圈,凹了个造型定格,宛如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 “姐姐,我穿这个好不好看?云实哥哥会不会喜欢?” “好看。”但是古云实会不会喜欢,沈香引不知道。 细想起来,她之所以喜欢把古云实带在身边,也是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一直很干净,没有男人看女人的意味。 古云实这小子,该不能不喜欢女人吧? “虎妞,你为什么一定认准古云实?” 虎妞走到沈香引跟前,推她荡秋千。 “我们俩一起长大,云实哥哥从小就聪明,我们不懂的他都懂,而且云实哥哥很善良!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云实哥哥在外面是什么样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些,又问:“他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沈香引:“那倒没有。” 虎妞追问:“一定很多人追求他吧!” 沈香引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她,古云实在外打工这么多年,饥一顿饱一顿,穿不暖睡不够,做着最底层的工作,还天天被人欺负吧? 不过以后不会了,她会罩着他。 虎妞还在等她回答,沈香引想了想,说:“他在外面很努力工作,没考虑过交女朋友这回事。” 虎妞开心道:“我就知道云实哥哥不会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住,他可棒了!你知道吗?他每个月能往家里寄两千块呢!我们全村人都羡慕死他家了!” 两千块,对于这么深的山中村民,可能是一家人一年的花销。 大山深处的人,像活在另一个世界,没有外卖也不网购。 穿,自己缝,吃,自己种。 沈香引问:“如果不和他在一起,你有想过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过吗?” 虎妞摇头:“不知道,我已经到年龄了,今天游方,如果云实哥哥还不接受我,家里也会安排别人给我认识吧……哎……”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沈香引听到脚步声回头,是鹤冲天和古云实回来了。 鹤冲天的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以青山为背景的高挑挺拔更显性感。 他远远扬了扬下巴问沈香引:“怎么鞋也不穿?” 沈香引低头看看,才觉得凉,刚才荡秋千,什么时候踢掉的也忘了。 鹤冲天走近了,说:“村里和附近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古云实补充道:“我们村子很小,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都藏不住!” 虎妞此时已经抱住了古云实的胳膊:“云实哥哥你看我这个头饰,我娘今年新给我打的!” 古云实推了推她:“但是晚上游方,附近几个村寨的年轻人都会参加。” 沈香引若有所思:“那个躲在暗处做任务的人想做什么的话,可能会在晚上的游方?” 虎妞推了古云实一把:“你都不看我!” 古云实瞥了她一眼:“看看看,好看。”转而又询问鹤冲天:“鹤爷,晚上要不要一起去游方看看?” 鹤冲天眯起细长的凤眼:“你们去,我留在村子里守着。” …… 夜幕降临后,晃水村统共八个适龄男女结伴前往晃水河边。 沈香引没有听虎妞的换下旗袍,为了不显得太奇怪,她戴了头饰,披一件罩衫。 路上,沈香引逮着机会问古云实:“你确定自己不喜欢虎妞?” 古云实回得干脆:“不喜欢。” “你该不能…喜欢男人?”沈香引试探。 古云实甩头:“不不不,不是。虎妞就像我妹妹!我们十岁前都还在一口锅里洗澡,我对她真没那个意思!” 沈香引:“不管喜欢不喜欢,你别让她太受伤。” “她?她受伤?你别看她细胳膊细腿儿,打人可有劲儿了!虎妞就是我给她起的外号,人如其名!” 沈香引耸了耸肩,她不知道古云实是没开窍还是真不喜欢,感情的事除了当事人,别人都插不得手。 到了场地,已经有二三十个男男女女围着篝火在聊天了。 大家都带了自家的美食美酒来分享。 沈香引坐在一个角落里,静静观察每一个人的言行反应。 她在想:刘则为什么要引他们来晃水村? 他的陷阱应该是早就计划好的,所以不会猜到沈香引会带古云实来。 至少在最初的计划里,引他们来晃水村,和古云实没关系。 那晃水村有什么特别之处? 面前的篝火火苗翻滚,人群热闹,沈香引原地盘起腿,心识缓缓向上漂浮。 附近的山势挺拔雄伟,起伏走势像一条沉睡环抱的巨龙。 周围溪流如同龙脉的血脉,水流的弯曲涌动带着灵气,水流清澈丰盈。 晃水村附近,应该有巨大的地下暗河。 这么好的能量场,赌场设立的位置也很好解释了,想不发财都难的风水。 但是山的背阴面,浓雾遮蔽,看不真切,那是河流流向的方向,也是地下河汇聚的地方。 “云实哥哥!跳舞啊!”虎妞清亮的声音冲进耳朵。 沈香引猛地回过神,睁开了眼睛。 古云实被虎妞硬拽起来跑向篝火,差点摔倒,沈香引看出了神。 他脸上不乐意,但还是拉着虎妞在转圈,十指紧扣的。 沈香引抬臂看自己苍白纤弱的手,愣出神。 年轻男女憧憬着爱情,想找到心上人建立自己的小家,开始下一段的旅程。 她被剥夺了这种美好憧憬的权利。 也记不得上次憧憬爱情,想要和别人成家是什么时候。 那人应该已经老了,或者死了,也可能早把她忘了。 仔细想想,想不起来有什么可怀念的片段,之前怎么会起那么个念头呢? 可能只是迷失时寻找的寄托,又或者只是想体验憧憬爱情本身,而不是为了哪个人。 “你不是我们苗族人吧?”浑厚的声音伴随着巨大的阴影。 沈香引抬头,是一个健硕黝黑的苗哥。 他的汉语不是很标准,但能听出来语气里的失落,“我叫阿金,你是古云实的朋友吗?” 沈香引愣了愣,晃水村这么人杰地灵吗? 怎么遍地俊男美女? 第77章 游方 周围芦笙的声音喧扰,沈香引没有刻意提高声音,回说:“沈香引,古云实的朋友。” 阿金顺势坐到沈香引旁边,递过手中的酒壶:“你是来参加游方的?” 沈香引没有接,点头又摇头:“我陪虎妞来。” 提到虎妞,阿金的脑袋低垂了几分,说了几句苗语,沈香引没听懂,但是听他语气,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你不喜欢古云实?” 阿金苦笑说:“我只是想不通凤蝶为什么死心眼,古云实又不喜欢她。” 凤蝶,虎妞的大名。 “你喜欢凤蝶?” 阿金嗯了一声。 “那你也是死心眼,喜欢不喜欢自己的人。” 阿金忽然哈哈笑了几声:“是吧,凤蝶眼里只有古云实,我眼里只有凤蝶,所以只有我,浪费这么漂亮的晚上。” 沈香引指了指热闹人群:“夜晚还长,这么多人你不去了解了解?” “我这不是来了解你嘛。”阿金说得大方真诚,丝毫没有遮掩。 沈香引转过头看他,“我?我有心上人了。”她随口胡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我看到了,是那个英爽汉子吗?高高的。”阿金也没有很在意。 沈香引没否认,另起话头:“你们这个村子风水很好,是不是经常出将才?” “那没有,我有记忆以来,村子里都很少有人走出去。” 这就怪了。 阿金又说:“也许是因为这里太过封闭了吧。” 他起身从前面的食盘拿了两个苗糕,递给沈香引一个,“我们这里很少和外界交流,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村子。” “那你呢?没有想过要出去看看吗?”沈香引问完,咬了一口苗糕,糯米软糯的口感,有红薯香甜的味道,绵软香甜。 阿金反应很大:“没!我在这里,采采草药,打打猎,早就是这大山的一部分!我要走了,晃水村劳动力得少一半!”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骄傲赤诚。 “我觉得你们这里挺好。”沈香引把剩下的苗糕全部塞进嘴里,接着说:“挺羡慕你,选择你所喜欢的,爱你所选择的。” 阿金哈哈笑着:“我注定是要守着这里过一辈子,每一天都过不够的!这个苗糕怎么样?我阿妈打的!” “好吃。”沈香引说。 “那再吃一块?”阿金说着又伸手向前,干脆把整个盘子端过来,“就点我们自己酿的酸酒嘛,搭配起来味道很棒!” “我怎么喝?”沈香引指了指他的酒壶。 “哦哦,忘了你们汉人都很保守。”阿金站起来去后面的林子里折下一片叶子回来,清澈的酒汁倒在上面,聚成大水珠。 沈香引接过,小尝一口,酸酸甜甜,很清爽。 阿金突然扭捏了些,“那个,有个事商量一下。” “你那个帕子能不能给我嘛,晚上回去,我阿妈阿爹见我没拿姑娘帕子回去,要念叨我。” 沈香引觉得无所谓,直接把手帕递给他。 刚递完,手臂的汗毛竖立了起来,这熟悉的压迫,被灼烧的感觉。 沈香引看向前方,鹤冲天站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明明是单薄一人,却像带着滔滔翻滚的乌云。 他不是在守村子吗? 待走近了,鹤冲天居高临下睨着沈香引说:“喝上了?” 阿金热情,“兄弟你好!我叫阿金,这是我阿妈酿的酸……”他没说完就收回递酒壶的手。 因为鹤冲天始终没有看他,气氛也异常压抑。 沈香引问:“你不是在守村子,出什么事了?” 鹤冲天绷了绷下颌:“古云实的爷爷,还没有回来。” 阿金解释:“是为这个啊,他阿爷是我们村的神农!他在山里有小屋,偶尔也会住山里不回来的!别担心。” 沈香引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要往日还好,现在这个档子,她还真不放心。 沈香引站起来:“叫古云实,一起去找找。” 鹤冲天嗤鼻笑了一声:“你留在这,继续,我们去就够了。” “你什么意思?”沈香引语气不满,但是仔细想想,不确定古云实的爷爷是不是真出事了,还是留一个人守在这里比较好。 “那你们快去快回,我们村子里见。” 鹤冲天很快收回目光,唇角一抹讥讽的笑意闪过。 很快,他带古云实慌慌张张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不明所以的虎妞。 虎妞看到阿金和沈香引,捂着嘴惊喜道:“阿金哥!你?!你收到沈姐姐的手帕了?!啊!!” 阿金刚想解释什么,对上鹤冲天漆黑的瞳仁,这眼神锐利,像要把他刺穿。 沈香引皱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赶紧去找云实的爷爷!别再耽搁!” 鹤冲天意味深长的点了几下头,看向沈香引,脸上有一种透着克制的疏离。 他转身走得干脆。 沈香引有些烦躁,从兜里掏出烟,刚抽出一根夹在双手间点燃,手腕忽然被侵袭过来的大手死死捏住,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被用力拽了起来。 鹤冲天又回来了! 他仗着自己手长,另一只手顺带抽过阿金别在衣襟的手帕,胡乱往手里揉了揉,垂下手臂用力上抛着,把那团布丢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 扔进篝火,燃起更旺的一团火,上面绣着的蝴蝶花草迅速焦黑朽起来。 沈香引推了他一把:“你他妈又发什么疯?!” “一起去。”不容商量,鹤冲天攥着沈香引的小臂,拽着她追上古云实他们的脚步。 他无法解释心中翻滚着的这股莫名妒火,压不下去,只能任它烧。 “松开!”沈香引用力甩开他的手,骂他:“有病?” 鹤冲天周身的气场越来越沉,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她,自由散漫,目无章法,跟自己没见几面就给他推了。 他一直都认定她是肆意而为的人,为什么还隐隐有那么一丝欲求,自己是不同的? 他也跟她说清楚了,以后停止任何暧昧,她有照做。 怎么就看不得她跟别的男人聊笑? 不管。 不管为什么会这样想,总之就是不行。 他需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发泄这股无名火,脱口而出的却是:“沈香引,是不是长得好看点的男人你都可以?” 沈香引被莫名其妙拉拉扯扯半天,现在又听到这话,更火大,反问他:“你管我?” 鹤冲天压低了声音,攥着她的肩膀拉向自己,俯身在耳边,语气阴鹜道:“管了。” 沈香引气笑了:“那我认真回答你,是。” 第78章 山阴浓雾 得到干脆肯定的回答,鹤冲天甩开沈香引,紧抿唇线不再说话,迈着修长双腿很快跑到前面和其他人拉开距离。 古云实跟不上他,只能小跑起来,他跑,虎妞也跟着跑。 剩下沈香引一个人在后面走。 她隐隐闻着什么酸味了,尽管只有一点点,也分得清,这酸厉害,得是硫酸级别。 沈香引抬起手腕,被捏红,有些痛。 暗骂鹤冲天。 专制,变态!他还真是对一切都有超乎寻常的掌控欲。 童年不幸的人,极度缺乏安全感,是会有这种通病没错。 但鹤冲天他凭什么? 待用不到他的时候,她会有多远躲多远! 越走,路越黑,今晚的月亮晦暗,山里没有路灯。 沈香引怕耗子,向前跑着追上了其他人。 路过村子,古云实从家里取了火把。 四人翻过山的南面,到了山的背阴面。 不久前,沈香引从上方用心识观察过,整片后山都被浓雾包裹,可见度不到五米。 扑闪的火光照着雾气游移,越往深处走越觉得会迷失方向。 虎妞抱着古云实的胳膊:“云实哥哥,怎么起这么大的雾呢!” 古云实心里忐忑,这雾,也不知道好是不好。 好在于,也许是因为雾太大,爷爷会留在小屋过夜。不好在于,这雾大得有些诡异。 沈香引胳膊上起来一层鸡皮疙瘩,是她自身的磁场感应,这个雾不太对。 “你爷爷的小屋还有多久到?” 古云实语气有些不确定:“我…我记得快到了啊。” 鹤冲天忽然站着不动了,“没有参照物,在雾里我们可能会迷路,先不走了。” 沈香引:“做记号吧,虎妞,你的红手帕还在吗?”反正她的是没了。 古云实从兜里掏出来:“在我这。”说完一下撕破了。 “哎!”虎妞想阻止都来不及,“这是代表我心意的帕子,你怎么说撕就撕了?!” 古云实继续用力撕着,“心意收到了,我的反馈是,你考虑考虑阿金哥。哎?这团绣你用什么绣的?怎么撕不开?” 表情有些咬牙切齿,但是依旧撕不开。 虎妞脱口而出:“阿金哥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沈姐姐都把帕子给他了!” 沈香引提一口气,余光瞥了一眼鹤冲天:这小姑娘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眼下不是闹别扭的时候,要赶紧找到古爷爷。 自己多大?鹤冲天多大?和他一般见识? 沈香引解释:“也不是,他是担心没有别的姑娘给他帕子,回家不好跟父母交代。” 虎妞反驳:“怎么可能?阿金哥在我们这附近可出名了!好多女孩子喜欢他~姐姐你就不要害羞了嘛。” 沈香引:“……” 她看不清鹤冲天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那股黑压压的不满。 “给我。”鹤冲天低低出声,同时夺过古云实手里的红帕子。 只听清脆的“刺啦”一声,撕开了,鹤冲天转身把红布绑在树丫上,“走吧。” 沈香引瞟了他一眼,“用不着那么麻烦。” 抬起手臂,两指上悬起银针,沈香引说:“是磁场紊乱,我的针能破雾瘴,跟着它走,就是东。” 虎妞张大了嘴:“沈姐姐你还会变法术!” “小把戏。”沈香引端着胳膊到古云实跟前,“带路吧。” 古云实:“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沈香引:“我不是刚意识到可能在原地打转?要不是某人刚才莫名其妙朝我发火,我可能脑子能转得快一些。” 她继续向前走,不去看鹤冲天的表演。 肯定很难看。 古云实收起虎妞手帕撕开的碎布揣进兜里,继续带路。 四人一边走,一边大喊古云实爷爷,声音响彻山间。 回声很大,像自己和自己对话。 一直走到古云实爷爷的小屋,古云实立刻上去敲门,发现门外还挂着锁。 他爷爷不在里面。 “爷爷!”古云实崩溃破音。 虎妞安慰他:“云实哥哥不要急,古爷爷也可能是在哪里迷路了,或者找到一片好地,还在采草药,我们再找找!” 沈香引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调动心识,周围却不见什么异样。 几人漫山遍野的地毯式搜寻,一直到了山脚下的山谷。 虎妞不愿意再往深处走:“不行,这里不能去。” 古云实也顿住了脚步。 鹤冲天问他们:“怎么了?” 虎妞解释说:“这是山神的领地,我们不能去,村里从来没有人敢进去,就算是古爷爷,他也不可能进去这里!” 古云实语气焦急,带着些哭腔:“什么山神啊!山谷深处有熊!中间这条小河是界限,这熊有灵性,不犯这边的界,但是过去那边的话,可能就会被熊吃了……” 其他的地方已经找过,古云实的爷爷,极可能在河的另一边。 古云实蹲在地上抓头发,抬头看一眼河对岸,想淌过去,又觉得是在送死,表情挣扎。 沈香引看着心里不舒服,她隐隐猜到了,一开始刘则把他们引到晃水村,也许有别的安排。 但是因为古云实的加入,这个安排可能直接导致了他爷爷的失踪。 她答应过古云实,不会让他的家人有危险。 “你们在这边等着,我进去找。”沈香引说完就提起裙子往前走。 话未落音,脖子迅速被扼住,不用想也知道是鹤冲天。 耳膜被暴戾的声音震得痛,“送死不挑时候?”她看他的脸,额头上一条青筋凸起。 “别管。”沈香引寸着劲儿用力推开他,往河里淌。 古云实大喊,“姐!不要去!” 沈香引没回头,语气坚定,“古云实,我一定把你爷爷找回来。” 鹤冲天咬紧了后槽牙,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失在河里的浓雾中,单薄的身影被黑暗吞噬。 压了半天的怒火瞬间爆发:“想死不拦着!古云实,我们先回去!” 虎妞不可置信:“回去?沈姐姐一个人进到山神的领地!你要回去?” 鹤冲天走得极快:“古云实,你们村子里有没有猎枪?火铳?” 古云实跑起来也有些追不上他:“有!阿金哥有!” 鹤冲天此刻双颊微微颤抖,语气不受控的发狠,“带路。” 沈香引犯蠢,他不会跟着蠢,他知道沈香引身手好,碰到熊未必会丧命,自讨苦吃他没道理犯贱拦着,让她吃点苦头最好。 但念头一转,想到她万一真碰上熊,受了伤怎么办? 沈香引吐血、苍白、眸中死寂的样子浮现脑海。 她从不喊痛,但怎么可能不痛?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鹤冲天跑了起来,他要尽快拿到猎枪! 第79章 你以为我不敢? 鹤冲天气势汹汹冲进阿金家里,正堂里正在绣花的阿金妈妈吓得从椅子上摔到地上。 用苗语惊恐地问:“你!你是谁!!” 鹤冲天没有理会,看向里屋,阿金刚好出来,问他:“怎么了?” “猎枪,借给我。” 阿金对上鹤冲天不善的眼神,语气也不客气:“猎枪哪能随便借人?只有村子里最好的猎手才能用!” “少他妈废话!”鹤冲天冲上前提起阿金的领子。 阿金自认为武力无人能敌,用力端起鹤冲天的双臂想过肩摔,刚发力手里的臂膀就爆发式下压。 他使了全力,鹤冲天纹丝不动。 比力气,他可从来没遇到过对手! 阿金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鹤冲天见他不配合,猛推一把,干脆自己闯进他房间去找。 古云实姗姗来迟,喘得要断气似的。 阿金妈妈快哭了:“古云实!你那个朋友是怎么回事?!” 古云实左右为难:“我爷爷,可能进了山神禁地!” 阿金妈妈脸色难看:“…你爷爷,会不会是自己出走了?” 古云实一听这话,心里的防线几乎崩溃。 晃水村自来贫穷,村民向往自然,偶尔会有老人不能再劳动后,选择出走,消失在大山里,找一个自己选好的地方,和大山融为一体。 出走的老人,没有坟,也没有吊唁。 晃水村的人爱山,也是爱自己的亲人和先祖。 古云实拼命摇头:“不可能!我爷爷向我保证过!他绝对不会!我们说好了的!等我在城里赚够钱,就带他去看天安门!” 屋里发出激烈打斗的声音,古云实立刻赶过去,一进门就看到阿金张开双臂挡着鹤冲天的路。 “猎枪只有我能用!你要抢!除非我死了!” 鹤冲天将猎枪扛在肩上瞄准,语气暴躁:“你以为我不敢?” 装弹,扣下扳机。 古云实快吓蒙了!扑向鹤冲天。 “砰!” 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猎枪被古云实推偏了打到墙上工艺画上。 工艺画的玻璃罩瞬间炸裂一地! 外面阿金妈妈的尖叫声连连! 鹤冲天不顾,绕过蹲在地上的阿金往飞奔。 古云实表情痛苦,大吸气,跟上鹤冲天的脚步,一边回头解释:“对不住了阿金哥!沈姐姐一个人进山神禁地找我爷爷去了!我们要去救她!” 阿金脸色一变,追上二人:“枪给我!我跟你们进去!” 鹤冲天忽视他说话,迈开大长腿跑得像一阵旋风。 他不想耽误一秒,这地方山肥水沃,熊不知道会长多大个! 熊的舌头上有倒刺,舔一口,沈香引那漂亮的脸蛋都得毁。 一路上,因猎枪异响,村里不少人都出来看热闹。 面对杀气腾腾又高大异常的鹤冲天,没人敢大声说话。 “站住!”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鹤冲天面前挡着一个老者。 “村长!”古云实上前,“村长!我爷爷可能进了山神禁地!” 村长拧起眉头:“古云实,你爷爷八成是出走了!即便如此,你怎么能帮着外人坏我们的规矩?!这猎枪是谁都能拿的吗?” 鹤冲天一胳膊撇开村长,继续跑。 古云实追着他,喘着粗气断续解释:“我带来的另一个朋友,进去找爷爷了!” 村长气得吹胡子:“你们!这是不把晃水村的规矩放眼里!不把大山放眼里!大山会惩罚你们!” 看到阿金也跟着几人走:“你干什么去?!还不快把猎枪抢回来!” 阿金有些底气不足:“那个姑娘,危险,我去帮他们把人找回来。” 村长更气了:“胡闹!全都在胡闹!你不准去!山神禁地是什么地方?那几只熊是山神的守护灵!是随随便便就能制服的吗?!” 阿金:“人命关天,等我回来您怎么罚我都行!” 虎妞跑得慢,刚下了山碰上他们,“拿到了?我们快去救沈姐姐!” “凤蝶你也要去?!”村长忽然扑向阿金,抱住他:“你不准去!凤蝶也不准去!他们我拦不住!但是你!阿金!你是我们村子最有希望的年轻人!不能去!” 阿金坚定掰开村长的手:“对不住了!帮我看好凤蝶!”说完,阿金猛然回头一掌劈晕了虎妞。 随后追上前面的鹤冲天。 …… 沈香引没有带火把,淌水来到对岸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闭上眼睛静心凝神,再睁开时已经有些适应黑暗。 但视野极度受限。 脚边的草木有些枯萎,周围散发着阴冷气息。 明明是极好的龙脉风水,一座山,怎么会有如此不同的两个天地? 是什么原因让背阴面灵气枯竭? 沈香引蹲下身,手掌摸着地上湿润枯萎的草地,感受地下汹涌的暗河。 越往深处走,周围的磁场越是紊乱,且听不到任何动物的声音。 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安静地如同静止。 抬头看,看不到天,只有流动的浓雾,像有生命有意识一般。 一阵阴风吹过,沈香引猛地回头,看到河滩边上隐隐颤动着什么。 她随手捡起地上的树枝,上前查看。 像蛇! 细长带着黑色斑纹。 再细看,是蛇影草,毒性极强的草药。 触碰皮肤或者进入体内都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严重的影响。 沈香引撕下披风的一角,摘下一把蛇影草揣起来。 山谷里有山神也好,有熊也好,总之是危险,她也许会用得到。 继续往前走,沈香引朝着前面大喊一声:“古爷爷!” 回声重重叠叠无限重复,越来越低沉,到后面已经完全变了音色。 不像她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学她说话。 又叫了几声,沈香引觉得瘆得慌。 忽然,前面不远处出现个绰约的人影,那人壮实,高高抬着手臂,一下一下的朝她招手。 “古爷爷?”沈香引试探。 “嗯……”闷闷的声音。 她觉得奇怪,但还是一步步靠近,同时银针捻在两指间。 就在她距离黑影四五米远的时候,黑影迅猛的朝她扑了过来! 恐怖的咆哮声巨大威慑! 是熊! 传说山里的熊会站立招手骗人过去吃,竟然是真的。 第80章 见过 沈香引迅速反应,侧身躲过黑熊的飞扑。 一道无形的力量从她指尖释放,两寸银针刺入熊的眼睛! 黑熊吃痛,但是没有停下攻击。 身形和她差不多高的熊,四肢强壮得多!张开獠牙锋利的大嘴,发出低沉威胁的咆哮声。 沈香引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包围裹挟。 不对! 身后有另一个声音的吼叫! 沈香引立刻翻滚在湿润冰凉的草地上,逃开几米远,回头看,一只巨大的黑熊,比刚才那只要大得多! 沈香引胸口剧烈跳动着,抽回银针,凭借意念力用力刺入大黑熊的胸口! 为什么这里的熊会主动攻击人? 如果古爷爷真的跑到山神禁地,岂不是已经让他们吃了?! 沈香引心里翻腾,给身边人带来厄运的愧疚占据心头。 她飞跃起身,跳到旁边的树干上。 大黑熊朝她咆哮着,站立起来,要爬树! 那双黑暗而冷酷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口水涎着,每次张口都能看到它巨大舌头上的倒刺。 大黑熊攀爬的速度极快,沈香引跳下树躲避。 她抬起手臂,调动全身的力量,远处的树枝陡然凭空折断,随着她手掌猛力的推移,直直刺穿大黑熊的身体! 大黑熊砰然倒地! 那只小的不知道躲在哪。 “出来!”沈香引五指弹动,又一根尖锐的树枝飞速而来,握紧在手中。 这还是自开始修炼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实战搏斗,体内气流窜动,但不再像以前那般紊乱! 她感觉自己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胸口剧烈起伏。 空气中有一股越来越靠近的浓烈臭味,带着危险的气息。 沈香引屏息,只见浓雾中,一个巨大黑影渐渐清晰。 它走得缓慢而沉稳,口中叼着方才的小熊,用力甩到一边! 同类相残?! 大黑熊自然站立,有三米多高! 骇人心脾的吼声从它的巨口中迸发,震得沈香引耳膜刺痛!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臭味! 这是什么庞然大物! 巨熊的脑袋都比她上半身大! 沈香引倒吸一口凉气,转头就跑! 这么大的熊!肯定已经成了气候!同类相食更是邪门! 内心的恐惧促使她无法正面对抗。 巨熊的奔跑速度惊人,沈香引后背被巨熊哼哧出的热气喷得湿热! 她再次调动心识意念,拦断旁边的树木给身后巨熊制造障碍! 不远处有一条窄的山壁,沈香引拼了命加快速度跑进去,巨熊的胳膊比她腰粗两倍有余! 如果她躲进去,熊就够不到她了! 转身擦身挤进山壁缝隙,沈香引面对近在咫尺的巨熊脑袋,顿生直面死亡的天然恐惧! 直观的血盆大口! 巨熊锋利而强大的熊掌猛地伸进山壁里掏,沈香引继续后退着,她完全看不清楚山壁深处有什么,只觉得越来越宽阔。 巨熊掏不到人,转而开始疯狂的撞击洞口。 地动山摇,沈香引的头顶不断有碎石和灰土掉落。 这大家伙怎么也得有一吨重了吧!照这么猛力的撞击下去,山有可能会榻! 沈香引保持着冷静和集中,想办法脱险,她虽然不会死,但是被熊撕碎了得多痛! 更可怕的是,不出意外她会在熊的肚子里生长恢复…… 沈香引调动起周围的树枝和石头去干扰熊的攻击,随着时间流逝,巨熊的攻势开始减弱,它累了。 正当沈香引想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两声咳嗽声! 这里有人?! 她抬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沈香引。”一个平静阴森的声音缓慢叫出她的名字。 “刘则!”沈香引瞬间辨别出来那个声音的主人! 和之前在麻河村的时候是一样的。 刘则语气平淡:“没想到,为了一个半截入土的老人,你竟然会只身犯险。” 沈香引没有问他古云实的爷爷在哪,他想说就会告诉她,不想说也问不出来。 “原来你是对我感兴趣啊?把我引到这儿来,准备了什么大礼?” 刘则的语气终于有了几分兴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现在就告诉我呗,说实话,我对你也很感兴趣,你弄这么大动静出来,散播厄水,传播末世恶法的种子,图了什么?” 刘则笑了,没有回答她。 “九梳密蛊的后裔,除了你还有别人么?” “你知道九梳蛮蛊?!”刘则语气跳脱,像是没想到她会知道,惊讶之余也有一丝兴奋的意味。 “我不止知道你九梳密蛊,还知道你在钻研生魂夺舍的秘法。” 头顶的声音安静了许久。 半晌,刘则接着说:“看来我们身上都有很多秘密,你想套我的话?” “何来套话一说,你艺高人胆大的,还怕我知道了什么阻止了你不成?第一次有机会跟你聊聊,好奇罢了。你一直不把月英还给我,是想让我做什么?”沈香引知道刘则是个既谨慎又自大的人,故意这么说,试图降低他的防备。 没想到刘则哈哈大笑了几声:“第一次聊?哈哈哈……其实我们见过面的,沈香引,我一直都很好奇,未来的主宰为什么会选你做见证者,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说她见过她?! 沈香引脑海中快速搜索着为数不多认识的、见过的人…… 刘则在明面上的身份,到底是谁? 见沈香引不回答,刘则似乎觉得乏味,语气再次恢复平淡:“让我们来做一个趣味实验。” 沈香引岔开话题:“你说的未来主宰,是谁?你见过它?” “嗯?我还以为,你会是最了解他的人,闭上眼睛,直视那片黑暗,你感觉不到吗?”刘则的声音逐渐痴迷。 沈香引反问道:“你脑海里有?” “当然,被主宰选中的人都能感受到。” “那是他让你做这些事的?在你脑袋里说话,让你听他的安排?”她试图了解这一切的规则,既然说有新秩序,一定有规律可循。 刘则哼了一声:“真正的大道,从来都不是能用语言表达的。如同佛祖和迦叶之间的拈花微笑,悟了便是悟了。” 沈香引讥讽轻笑:“污浊妖邪怎么敢和佛祖迦叶相提并论?想笑死谁?” 刘则沉默片刻:“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么愚钝,为什么意念力会如此强大且进步飞速?你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香引语气戏谑,抬起头大声道:“想知道?先把沈月英还给我。” 刘则哼了一声:“我更喜欢自己探索,好了,聊了这么久,开始有趣的实验吧,我就在这里看看清楚,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话音落,沈香引面前的山壁巨石瞬间崩塌! 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靠近,地面微微震动。 巨熊虎视眈眈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好像她已是它肚子里的肉! 沈香引连连后退着,黑暗中,脚下踩空,顿时失重! 她掉下去了! 缝隙深处是空的地洞! 和她一起掉落的,还有向她扑来的熊。 太黑了,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巨熊近在咫尺的咆哮声和又臭又热的气息。 第81章 有人 惊心肉跳的短短几秒,沈香引来不及做别的反应,只有念头闪过:完了,要摔烂了。 没有如期而至的坚硬地面,巨大的冲击力拍打后背疼到发懵。 一瞬间内脏都要震碎了! 下一秒,沈香引坠入冰冷的水中。 冰水无情涌入口鼻,沈香引刚找好平衡,右手臂突然被强力划过,整个人在水中翻滚。 是巨熊在游水,巨大的爪子挠过她,划破了皮肉。 沈香引冒出水面后,大口呼吸着空气,没吸两口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景象诡谲骇人! 像半球体的空间,上面宽阔下面狭窄。 抬头,洞深五十多米,有20层楼那么高! 她没直接被拍晕或者粉身碎骨简直是奇迹! 墙壁、顶部和地面布满钟乳石,石笋、石幔、石帘……间隙处泛着幽幽红光,是镶嵌着自发光的红色萤石。 萤石的微弱光让这些钟乳石看起来像泛着血光融化的巨人,各种形态。 溶洞顶部的钟乳石中间密布黑漆漆的孔道,已经无法分辨刚才是从哪个里掉下来的。 四周墙壁也有很多大大小小溶蚀作用下的洞道洞窟。 看起来错综复杂、纵横交错。 扑通一声。 巨熊在她不远处冒出水面,动作巨大的拍击水花,甩着脑袋上的水,狗刨式朝她游过来! 情急之下,沈香引意念力推起自己的身体,瞬间腾空,上到岸边! 远处传来遥远微弱的声音,有人说话,但是她听不懂: “什么声音!” “有什么掉下来了?” “又有人被送进来了?” 这洞窟里有人?! 她顾不上思考这个问题,眼看巨熊离她越来越近! 熊是顶级好猎手,认准了目标不会轻易放弃,目光定位她,盯得人脊背发冷。 她不确定刚才说话的声音,是从哪个洞窟里传出来的。 不敢贸然给里面的人带来危险,限制在这半球体范围内。 在有限的空间里,沈香引的躲避受到限制。 巨熊似乎失去了耐心,发狂咆哮朝她飞扑而来,巨大如手臂粗的锋利爪子可怖。 遥远微弱的声音慌乱起来: “什么野兽掉进来了?!” “快!快找武器!” “好像是熊!” 沈香引快速思考,熊的攻击有盲区,就是它自己的后背! 沈香引蹬着横插的萤石,快速攀上周围墙壁,两步飞跃错位,绕到巨熊身后跳到巨熊背上。 巨熊忽而站立狂甩身体,试图把她甩下去,两条前爪也在奋力朝身后掏。 沈香引身形单薄,紧紧贴在熊后背,它够不到,干脆朝后倒地! 电光火石间,沈香引拿出包在布里的蛇影草,抓了一把,手臂绕到巨熊脸前,还没摸到熊嘴,小臂内侧先被尖锐的牙齿划开。 慌乱中,沈香引快速驱动银针刺入巨熊口中,顶在其上颚。 巨熊下意识要合口,被刺痛没有完全闭合。 沈香引逮着机会把蛇影草全部塞入其口中,抽出手的瞬间,撤掉银针。 手臂抽出时摩擦过巨熊舌头上的倒刺,硬生生被舔下来一片皮肉。 很快,巨熊开始恍惚摇晃身体,沈香引从它背上跳下来,反方向逃离。 巨熊转身朝她走来,一边走一边甩着脑袋。 沈香引不再躲避,抱着受伤的胳膊在心里默算着。 巨熊的行动越来越缓慢,脸对脸近在咫尺,巨熊抬起熊爪,轰然倒地。 沈香引捡起地上的石块,用力砸向墙壁上的萤石晶体,砸了好久,终于砸下来一块。 她双手握着一头尖锐的柱体晶石,毫不犹豫朝着巨熊的胸口刺去。 鲜血霎时四溅,腥热喷撒一脸。 巨熊缓缓抬起眼皮看她,巨大的鼻息渐渐微弱。 弱肉强食,沈香引没有手下留情,拔出晶石,又猛力刺了几下,保证它死透了。 右手臂鲜血淋漓,自己的血肉混合了熊的血。 沈香引抬手用力按在巨熊毛茸茸的腹部,探查它今天有没有吃过人…… 也就是古爷爷。 似乎没有。 沈香引稍微松一口气,起身走到水边清洗伤口。 看了眼周围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洞窟,大声问:“刚才是谁在说话?” 问完,洞窟里传来各种她的回声。 接着那些人在讨论着。 “别回答她,这山神禁地可了不得!没准就是刚才吼叫的熊在装女人说话!” “可万一…真的是有人来了呢?” 她听不懂,这就麻烦了。 但是很快,一个干扁苍老的声音回应:“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是汉语。 沈香引隐隐纳闷,她从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些人的声音特征。 他们的音色和语调,似乎都是苍老的。 “我叫沈香引,晃水村古云实的朋友,我在找古云实的爷爷时,不慎掉落到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不曾想,她这么一说,几人的对话沸腾了起来: “刚才那只熊是被她杀死了吗?” “她一个女人,怎么打得过山神的巨熊?” “外乡人?” “老古,是来找你的!” 苍老的声音开口:“你真的是古云实的朋友?” 沈香引立刻回:“是,我在青山市碧落古镇结识的古云实,古爷爷在这里吗?我们在山里找了他一个晚上。” 半晌,那老人回:“在。” 紧绷愧疚的心瞬间放松,古爷爷还活着! …… “这有血!”阿金举着火把蹲在一片草地上,手摸上去,还有些温度。 鹤冲天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气,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他凭借嗅觉辨别着方向,朝浓雾里走了几步。 浓雾中,巨大的黑熊尸体被树枝贯穿心脏,诡异而庞大的歪斜在乱石上。 再走几步,一只被巨兽撕碎的小熊。 鹤冲天上前查看,从小熊身上的爪伤和咬痕推断,并非旁边另一只熊留下的。 这山里还有更大的野兽…… 更多的野兽和沈香引都不见踪影。 鹤冲天起身间脑袋里闪过一瞬间的恍惚,朝着四周旷野,声色俱厉喊道:“沈香引!” 回应他的只有回音。 鹤冲天捏着猎枪的枪柄,脑海里出现一个可怕的念头,沈香引是不是已经被吃了? 第82章 着道 鹤冲天心脏空了一瞬,紧接着被什么坠着,垂了肩膀。 他来回不过用了八分钟!怎么会来不及! 剧烈极限的狂奔令他满身满脸汗湿,滚动的喉结泛着水光,心悸之下眼前发黑。 身后古云实发现了什么,急切道:“鹤爷!这有一片衣服的碎布!” 鹤冲天当即转身赴上去。 是绣着兰花的碎布,沈香引手臂上的。 鹤冲天捡起黏腻在一滩血液里的碎布,挑起来一抹红色在指腹上。 第六感告诉他,这血是沈香引的。 他不受控的伸出舌尖,腥甜。 血腥味激起他脑中的血海,思维愈发狂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定要找到她! 鹤冲天循着地上的血迹和巨熊脚印,走向山谷深处。 血迹消失在山壁缝隙前。 此时的山壁缝隙已被刘则炸得大开。 身后古云实举着火把,照亮里面的构造。 阿金在洞窟外喃喃自语:“山神的守护灵死了…会是沈小姐杀的吗?山神要发怒了……” 鹤冲天看清了缝隙里的洞天,俯身朝里面望,红映映的一片,洞口小,视野极其受限。 他没有看到沈香引。 “沈香引!”他又朝着里面大喊一声。 绵密重叠的回声从地下幽幽传出。 片刻,他听到极小声的回复。 是沈香引:“鹤冲天?” 得到回应,鹤冲天呵出一口气,整个人一瞬间放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听到沈香引喊着什么。 她在声嘶力竭:“小心,刘则在外面!” 鹤冲天刚听清楚,身后古云实重重朝他倒了过来! 面前深不见底的地洞,瞬间心惊胆战! 好在手长胳膊长,他扒住周围的岩壁没有掉下去。 回头看,一脸懵的古云实趴在他背上,身后是目光灼灼的阿金! 阿金发了狂似的助跑,以自身的重量整个人朝古云实冲撞了过来!同时手中的火把也整个丢到鹤冲天的身上! 猝不及防,三人一齐坠入地洞! 沈香引话刚落音,心就提到嗓子眼! 鹤冲天他们掉下来了! 她能活下来,其他人未必! 几乎是本能反应,沈香引瞬间迸发起意念力,驱动旁边的石块用尽全力丢进水里! 她必须破坏水面的张力,减少坠入水里的冲击! 还好来得及,三人连番掉落。 她一头扎进水里,担心有谁会昏迷下坠。 鹤冲天最先浮上水面,骨节宽大的手掌捋下脸上的水渍,锋利冷峭的五官被红光映得英拔。 接着是古云实,满脸惊恐:“我这是死了吗?!” 沈香引看他还能扑腾水,说:“没有,你爷爷也在这里!太黑了没看清,还有谁掉下来了?” 鹤冲天回她:“阿金。” 周围的壁洞里立刻传出声音: “又有人下来了?” “我听到了三声!” “云实!是你吗?” “我们是不是得救了?” 古云实脸色阴转晴,向前游着,用苗语回复:“爷爷!是我!你在哪!” 忽然,水中伸出一条强健的胳膊,一把搭在古云实的头顶,死死把他按在水里! 古云实脸上的错愕入了水后悄无声息! “阿金?你在干什么!”沈香引大声呵止,同时快速游过去。 鹤冲天也掉头往回游。 壮如牛的阿金挟着瘦弱的古云实潜入水中,沈香引也跟着潜入水中,视线里一片昏暗,她乱摸乱抓,抓到了谁的胳膊,奋力向上游。 但是那人重的厉害,她有些费力,继续用力,突然,又变得轻松。 回到水面上,她看到自己捏着古云实的胳膊,而鹤冲天束住了阿金的双手。 阿金疯了似的不断挣扎怒吼。 古云实呛水咳嗽,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阿金哥这是怎么了?” 沈香引皱起眉,一把掐住阿金的脸固定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扒开他的眼皮看。 一道黑色的线贯穿阿金的眼白,她看向鹤冲天:“着了刘则的道,中蛊了。把他弄上岸。” 岸上,鹤冲天和古云实一头一脚的按住阿金浑身抽搐的身体。 古爷爷隔空喊着:“云实,发生什么事了?” 古云实:“阿金哥中了蛊!” 古爷爷焦灼:“快把他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 溶洞里的红色幽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接连的水滴声沉闷。 沈香引跟在鹤冲天后面,有些佩服他听声辨位的能力。 复杂的钟乳石溶洞,到处都是隧道,像迷宫,每个分叉长得都差不多。 但是鹤冲天能仅凭着古爷爷的声音带路。 她已经完全失去方向了,闷头跟着他坚定的步子。 他一路不同她说话,没什么交流,也不问她发生了什么。 是还在生气?还是厌恶她? 总之眼下落入未知险境,不是闹别扭的时候。 “鹤冲天,你看到刘则的脸了么?”沈香引轻声软语的破冰。 鹤冲天回得干脆:“没有。” 沈香引继续,语气诚恳:“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身后古云实吭哧吭哧背着被沈香引一掌劈晕的阿金:“怎么会!鹤爷是回去拿猎枪了,你没见他一路上那样,真是……” “古云实。”鹤冲天低沉严肃的打断他。 沈香引回头问古云实,莞尔而笑:“什么样?” 说还是不说? 古云实虽然害怕鹤冲天,但沈香引才是他老板。于是语气极快的蹦出一连串:“气势汹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差点给我阿金哥都崩了!” 说完,瞬间觉得这溶洞似乎又冷了几个度。 即便鹤冲天没回头,他仍觉得膝盖不由自主的弯曲…… 沈香引心想,如果真像古云实说的这样,那挺意外的,但面儿上震惊自然。 “鹤爷不愧是鹤爷,要么人家混得好?有魄力,讲义气。” 说完,回头递给古云实一个挑眉的眼神,告诉他点到为止不要继续说了。 沈香引轻轻拍了拍鹤冲天的后背:“这个地下溶洞,似乎就是刘则给我们的陷阱。” 鹤冲天沉默片刻,低低地回道:“也许不止如此。” “没错,这里不止古爷爷一人,我听声音,至少五六个,都是老人。”话刚落音,沈香引想到了什么:“我忽然发现,“老人”这个词,最近有些频繁了。” 鹤冲天没有回应,她接着说:“月英是老人,吴桂花是老人,还有这次的老人,为什么刘则总是挑老人下手?” 鹤冲天:“未可知。” 沈香引调笑他:“你讲话好冷漠…”不给他机会反击,立刻又说:“但是你能返回来救我,很感激,我越来越发现你是值得信赖的伙伴。” 鹤冲天轻笑了一声,语气很是不屑,也没接茬。 终于,几人穿过钟乳石迷宫,到了一处宽阔的洞窟,比刚才的要小许多。 有六个老人,除了古爷爷,各个形容枯槁,蓬头垢发。 古爷爷和另外一个年轻一些戴帽子的爷爷在洞口等待他们到来,剩下三个坐在钟乳石削平的“凳子”上。 还有一个,看起来已经是耄耋之岁,躺在一块褥子上,身上盖着棉被,眼睛堪堪睁开一条缝看向到来的众人。 一股刺鼻的老人味夹杂着死气。 这个空间看起来,像一个简陋破烂的房间。 这…是什么地方? 第83章 死窑 沈香引一向喜欢和老人相处,但这里的氛围无故令她浑身不舒服。 一块像是餐桌的钟乳石台上,摆着点缀红点的馒头和糕点,也有水果,但水果大都腐朽得有些发黑。 这些东西,像贡品。 洞窟后,还有一条宽阔甬道。 古云实一看到古爷爷,立刻丢下肩上的阿金,“爷爷!” 爷孙相拥,古云实男儿有泪可劲儿弹,“爷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温情的画面,其余老人都垂下了脑袋,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可能是想自己的家人了吧,沈香引有些阴暗的想。 古爷爷指了指放置在一旁采集草药的箩筐:“我在后山采草药…碰到村长也在,他拿出自己带的热茶分享,我喝完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古云实充当起了同声翻译。 “村长?”鹤冲天若有所思看了看周围:“你爷爷是怎么被送到这里的?” 旁边戴帽子的爷爷,老吴。 他指了指头顶,沈香引顺着看过去,三四十层楼高的洞顶上,有一个小孔透着些微弱月光。 远看是小孔,实际也有一人宽。 老吴继续说:“一根很长的麻绳,从上面放下来的。”他顿了顿,语气悲哀:“我们,都是从这里被丢下来的。” 古云实先翻译完,表态惊讶:“被丢下来?你们不是自己出走的吗?” 沉默的老人面面相觑。 躺在“床”上的老人干咳了两声,缓缓开口,是汉语。 “人老了,谁不想死自己家里?所谓的入山出走不过是一个谎言。” 古云实看向他,灰白凹陷的脸,难以辨认是谁,或者说,他不认识他,没见过。 古爷爷在一旁解释:“彭老,目前我们几个老家伙里,他是在这里呆得时间最久的。” 旁边坐着的老人上前扶彭老坐起来。 刚坐起来,彭老剧烈咳嗽:“不是有人中蛊了吗?先解蛊吧。” 古云实一拍脑门,才记起被自己丢在一旁的阿金。 老吴小心翼翼从层层叠叠的红布头里掏出一颗鸡蛋,交到彭老手里。 彭老的声音干扁无力,“一颗不够。” “哎……”老吴又拿了三颗出来,手捧着,颤颤巍巍,双眼放光盯着鸡蛋,其他几个人脸上都有程度不一的不舍。 在这样的环境里,鸡蛋不放到快坏了,勤俭的老人们不会舍得去吃。 放着看都金贵。 阿金中的诱梦蛊不算难解,彭老转过半个身子帮他解蛊。 苗人善蛊,沈香引没有插手,彭老的瞳孔老得发灰,但是她看得出来,他有些本领。 她找了一处“凳子”坐下,观察周围地形,从上面的孔洞出去是不可能了,会不会有别的出路? 既然有水,水一定会流出去。 旁边的老吴摘下帽子:“你们是怎么下来的?我以为,只有我们这种不中用的老骨头才会被丢到这里自生自灭。” 沈香引:“也许没那么简单。” 早年间,一些贫困的村落,有“祭死窑”的陋习。 失去劳动力的老人,被视为拖油瓶,家属们将其丢进死窑中,偶尔丢些吃的进来,令其自生自灭。 但时至今日,晃水村虽然不富有,好歹吃喝不愁,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还有,她出发去游方的时候,见过村长。 年过七旬的瘦弱老头,就算是把人迷晕了,他有这么大力气把这些老人用绳子运下来? 这么高的高度,得多有力气才做得到? 这件事和刘则扯上关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之前刘则在群聊中发布的任务,要求是男的。 是否是因为男人力气大一些,需要他来运老人下来? 这么隐秘的地方,刘则是怎么清楚了解的? 结论显而易见:村长和刘则是同谋,长期的。 沈香引看向彭老:“彭老,您在这里呆了多久?” 彭老没有抬头:“四十年。” 沈香引一怔,四十年,刘则最多不超过五十岁。 “您也是被绳子运下来的?” 彭老:“我和你们一样,是从外面掉进来的。” 沈香引:“在您之前这里有别人吗?” 彭老:“没有。” 古云实攥紧了拳头:“我决定要离开这里外出打工时,村还偷偷给我塞了红包!天天满口的仁义道德!我原本还很敬重他!真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 古爷爷叹气:“哎,云实出息,我辨得百草,自认也算有些价值,他怎么会……”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虽然合理但是不合情,古爷爷也不继续说了。 其他几个老人的脸色难看,没有价值,就该被放弃吗? 古爷爷眉头上的褶皱层叠:“老哥哥们,是我说错话。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该被如此对待!” 转脸,又悲伤的看向古云实,带着呜咽:“可怜我的好孙儿,要陪爷爷困死在这里……” 古云实摇头:“不会的!爷爷!我们一定带你们出去!这两位是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神通广大,我们一定会找到方法!” 话说完,洞窟里又陷入一片沉默。 沈香引:“彭老,您在这里四十年,没有找到出去的路么?” 彭老的语气不是很有耐心,淡淡道:“能出去我还困在这里四十年?” 沈香引回:“天无绝人之路,有流动的水源,应该会有出去的路。” 鹤冲天也坐下来,缓缓开口:“彭老,你是四十年前第一个掉下来的,在你之前有老人出走的习俗吗?” 彭老没有立刻回答他:“小伙子的蛊解好了,喂点水吧。”说完,抬眼看了看鹤冲天:“没有。” 鹤冲天追问:“那你也是晃水村的人?” 彭老不再回答,缓缓躺下,咳嗽。 旁边的老人代为回答:“彭老可是晃水村第一个大学生!七十年代那会儿,大学生多金贵!他是有名的民俗学家,回村子里做田野考察,没想到遭此无妄灾祸。” 鹤冲天看向沈香引,交换眼神。 他有话想对她说。 沈香引秒懂,立刻开口,语气里带着暧昧和示弱:“我后背受伤了,很痛,你帮我去那边看看?”她指了指一旁的宽阔甬道。 这语气,听起来关系不太一般。 鹤冲天挑了挑眉,站起身,“嗯。” “等等。”彭老忽然开口制止,“那边不要去,去你们过来的那边。” 第84章 矛盾的人 鹤冲天转过半个身子静默回眸:“为什么?” 彭老声音干冷:“那是我们几个的……茅厕。” 沈香引回道:“没关系,我们几个接下来也会要在这里方便了。”说完,拉起鹤冲天的手腕朝甬道里走。 彭老还想阻止,找不到说辞,只能作罢。 一路拉着鹤冲天进到甬道,刚进来,他便甩开手。 沈香引手臂的伤很痛,抬起查看,熊的牙齿上有很多细菌,可能感染了。 离得近了,鹤冲天才借着甬道墙壁微弱的红光看到她胳膊上的伤势。 沈香引意识到他的目光,立刻把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对他着:“背上,对,哎呀,好疼。”语气倒是跌宕。 鹤冲天也站着不动:“别动,我看看。” 说完,弯下腰俯低身体在沈香引耳朵边,低声道:“这个地方,有蹊跷。” 沈香引也发现了,回以耳语:“我也这么想,这条甬道有水流。” 她指了指甬道中间的河流,缓慢流淌,活水,有半截小腿那么高。 沈香引接着说:“这里并不脏,就算有什么也早被水冲走了,彭老为什么不想让我们来这儿?” 二人一齐向甬道里面看,左边是很高的高台,没有和顶连接在一起,中间弯弯曲曲的河流甬道,一眼望不到头,右边有个半人高的小洞道,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鹤冲天:“彭老是四十年前第一个意外掉进来的人,在晃水村村民开始往这里面丢食物之前,他吃什么?就算他有过人的本领,在这样的条件下,随便生个病都会死,也就是说,他掉下来没多久,晃水村就开始送人下来。” 沈香引:“你也觉得,这个祭死窑的原因蹊跷?” 鹤冲天点头:“以前那么穷都没有这个陋习,四十年前,正是所有人都开始富裕的时候。” 沈香引:“而且这样的大山,怎么会吃不饱饭?还有一点,我发现晃水村的风水很好,巨龙环抱,但是整个背阴面的灵气是枯竭的,像凭空消失一样。” 鹤冲天若有所思:“刘则和晃水村的村长有某种合作关系,刘则会为了什么?村长会为了什么?把这些老人送进来,能达到什么目的?山阴面灵气枯竭和他们在做的事有关系?” 沈香引:“村长家你去过么?我看他瘦瘦弱弱,穿得也不好,不像为了钱。” 鹤冲天:“去过,一贫如洗,但不能确认是不是为了钱,但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彭老,知道些什么。” 沈香引:“那你觉得,他隐瞒,是不信任我们,还是……他也是同谋?” 鹤冲天压低了眉心:“同谋什么会让一个人心甘情愿赔上自己的后半生,窝屈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沈香引摇头:“我们待下去,兴许就会知道。” 鹤冲天点点头,可能是弯腰太久,他直了直身子。 沈香引怕声音太高了被外面听到,一退一进到他旁边,“你找个机会告诉古云实,别让他说漏了,几个老人看起来都很尊敬彭老。” “嗯。”鹤冲天摸了摸兜,发现带的烟已经湿透。 “找什么呢?”沈香引问他。 “烟,湿了。” 沈香引从披肩内揣里掏出精致的铁盒,里面还有火柴,她捻出来一支烟递给鹤冲天:“这两天可能要饿肚子。” “外面不是有只熊,那么大,能吃一年。”鹤冲天说完,偏头就着沈香引点燃的火柴。 他放松的呼吸声一起一伏,烟头的火光照亮侧脸勾勒轮廓,沈香引看他,心里抑不住的蹦词出来,醉玉颓山、玉树琼枝、神清骨秀…… 沈香引回过神转移注意力:“那个熊,很奇怪,同类相残,不太正常。” 鹤冲天:“会不会也是刘则的蛊?” 沈香引:“不知道,总之邪门,我不想吃。” 鹤冲天:“熟了都一样。” 沈香引:“你真不挑食。” 话说出来,她自己也愣了,一两个小时前,鹤冲天责备她和阿金聊笑,发神经,也是觉得她在某些方面不挑食。 果然,鹤冲天挺记仇:“你也不怎么挑。” “我挑。”沈香引立刻反驳,她心里有一个不受控的意愿,不想让鹤冲天误会她。 鹤冲天轻笑回应:不信。 沈香引语气一旦正经,特别冰冷,她说:“真的。” 鹤冲天上次听到这个语气,还是在废弃蒸汽火车里,她郑重向他确认,是否要继续听她说下去。 有点信了。 沉默了几秒钟,独处的黑暗中有某种情绪涌动。 鹤冲天话锋一转说:“手臂上的伤不用担心,出去后给你联系医生,不会留下疤。” 沈香引低垂着脑袋,掐烟的手捋过头顶,拨开遮眼的长发:“不用,我愈合能力比普通人强。” 鹤冲天弯下脖子看她:“背上呢?真受伤了?” 沈香引点头:“落水时水面给拍的,没事,我不是练气功了么…愈合能力…” 她没说完,耳边鹤冲天又靠近了几分:“我看看。” 这句话的语气不大对,像是一个暧昧的试探,或者伙伴和睦的示好,她不太能确定。 沈香引不想打太极,直言问他:“怎么看?” 刚说完,肩头搭上大手,轻轻掰过她背对。 她能感觉到鹤冲天贴得很近,语气故作镇静道:“其实也没什么…” 指腹轻轻按在上面,沈香引痛到颤了一下,“疼的……” 身后鹤冲天语气不好:“肿了。” 沈香引嗯了一声,转身回正身体,内凹的腰线覆上鹤冲天的大手,隔着衣服也觉得热。 瞬间头皮发麻,现在能确定了,鹤冲天刚才是暧昧的试探。 沈香引笑了一声。 鹤冲天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后脖颈,拉向自己:“笑什么?” “没什么。”沈香引没抗拒,脸贴在鹤冲天的胸口,这幅炙热如火的身体,她可太喜欢了。 “说出来,笑什么?” 沈香引又笑了,声音很轻的说:“笑你,笑你下次又会突然炸毛,让我离你远一点。” 鹤冲天没立刻回她,沈香引不算矮,看上去总是丰姿冶丽,高挑在众人间,但在他怀里,很小,不止小,还很冰,像一整个冰块。 他不觉得冷,反正会踏实到一种沉静中。 于是说话的语气也缓慢:“也许吧。”感觉到沈香引要抽离身体,手上施了些力扣住。 沈香引又笑了,克制又冲动,疏离又渴望,喜欢又不要。 矛盾的人有时候最迷人,至少她这么觉得。 第85章 十二月初四 回到众人所在的洞窟里,古云实脸上有些担忧问道:“沈姐姐伤得重吗?” 沈香引斜靠在墙壁边上,摇头:“还好,但是我的银针丢了…” 古云实大惊:“啊?!那怎么办!” 沈香引没抬眼,说:“刚才还在,可能来的路上掉在哪里,你去帮我找找。” 古云实挠挠脑门喃喃说:“我不认识方向……” 鹤冲天顺势提议:“我跟你一起去。” 针丢了是假,有话交代是真。 鹤冲天带古云实返回溶洞迷宫里,沈香引起身摸了摸还在昏睡阿金的额头,又扒开他的眼皮看。 蛊解得干净,彭老果然有些本事。 几个老人在用苗语聊着什么,彭老偶尔插两句话。 她虽然听不懂,但是听得出来古爷爷的语气不好。 她猜想可能是大家埋怨她不过丢了根针,为什么要古云实和鹤冲天大动干戈的去冒险。 对上几个老人不满的眼神,也没解释。 不多时,鹤冲天带着古云实回来了。 古云实手里拿着鹤冲天提前给他的布包,递给沈香引:“找到了。” 到底是城府浅,也不知道鹤冲天怎么跟他说的,古云实表情难看。 古爷爷一看到他立刻上前关切:“云实,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古云实想了想,“没有…就是饿了……” 话刚落音,沈香引心颤了一下,听到了远远的什么声音,严厉道:“嘘——” 空气瞬间安静,很快大家都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咚咚咚——” 沉闷而深邃,像大鼓的声音。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切,整个空间都剧烈震荡起来,极具压迫感! 彭老高声道:“大家贴墙站!” 未知的恐惧油然而生,沈香引刚拖起阿金,鹤冲天扳开她的手,拖着阿金靠墙。 众人靠在墙边,沈香引问:“这是什么声音?” 彭老的语气复杂,兴奋中夹杂着无奈,他抬头看着小小洞口透进来的白日天光,说:“今天是十二月初四。” 古云实诧愕道:“今天…是祭先人的日子!” 巨响急切的大鼓声庄严,在洞穴的腔体内被放大,沈香引捂着耳朵,继续问:“祭先人?” 古云实回:“晃水村有老人出走的习俗,村长在山顶盖了一座小庙,每年苗年第四天一早,全村祭奠,把祭奠仙人的极品从天井中丢下去!” 细思极恐,古云实一阵恶寒,后背发冷。 自他有记忆以来,每年都会跟着家人一起到山顶祭仙人。 奉上好酒好菜,祈福、表达思念,仪式结束后,把所有的东西贡品投放进天井中。 那口“天井”,原本只以为是仪式中一个形式,用以寄托,不曾想,井下是如此一幅活地狱的景象! 那么多年的祭祀、节日的热闹和美好,瞬间都变得恐怖阴森。 村子里,除了村长,还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看看周围,这些被困死被丢弃在这里的老人,无限悲哀的抬头看着,如果他们还有亲人活在世上,此刻一定在祭祀中,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咫尺天涯。 随着大鼓声的节奏到达高潮,一阵刺耳声音划破空气、扰乱耳际,声音抬头看,小小的孔洞接连掉下东西! 速度极快,不敢想象,如果被砸中,会是怎样血肉模糊的场景! “砰!”一声轰鸣巨响回荡在空气中。 在场的人都被吓得一颤,巨大的红布包裹着不知什么东西。 接着是第二人,第三个……一个接一个的包裹。 沈香引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 按理说,有人送丰富的吃食物资,应该喜悦才是,但是没有人笑。 除了古爷爷,他鼻孔都张开了,应该是闻到了烧鸡的味道,吞了吞口水。 最新的红布包裹砸扁垫在下面的,终于不再掉东西下来。 可能是声音太吵,阿金懵懵懂懂的睁开了眼睛,慌乱道“这是哪?”他看向众人:“你们……?” 古云实大概向他阐述了事情经过,阿金受到很大的冲击:“不可能!村长不是这种人!” 古云实:“事实摆在眼前,人心隔肚皮。” 阿金没有继续反驳,抬头大喊:“喂!!有没有人!!听得到吗!!!” 彭老坐起来,咳嗽了两声:“别白费力气了,他们听不到,这周围的岩壁吸纳声音,还有……这鼓声,不就是为了遮盖我们的声音吗……” 众人陷入沉默,古云实才意识到,为什么村里有一条铁定的规矩,每年除了十二月初四,其余村民不可以到先人庙里,说辞是会惊扰先人,其实是怕事情败露…… 古云实想到了什么:“一年只有这一次投放食物吗?这怎么够吃?” 彭老回:“每月初一,苗敬方会丢些吃的进来。” 苗敬方,村长的大名。 老吴立刻反驳:“那算什么吃的?!我家猪吃的都比那好!” 有人小声嘟囔:“有的吃也不错了……” 说这句话的老人打了一辈子光棍,在被丢下来之前,已经吃喝都成了问题。 鼓声逐渐缓慢下来,已经很久没有东西掉下来,应该是扔完了。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沈香引站得腿酸,累了一宿,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她很好奇村民们都扔了什么东西下来,自己能不能也蹭着吃个饱饭。 彭老终于开口:“把东西拖到桌上吧。” 说完,几个老人上前,沈香引等人也上前帮忙,把所有人空包裹拖到桌上摊开。 酒水全部摔烂散了一地,还有一些残留在片瓦中的,老人们小心翼翼收集起来。 贡品中,有烧鸡、牛头、羊头、烤猪,各种水果,蒸熟的五谷饭团,原本应是浑圆的大圆球,从那么高的地方抛下来都变成了大饼,还有十几种精巧的点心…… 够丰盛的,除了村里筹备的牛羊鸡猪外,家家户户都贡了不少东西。 如果不考虑食物变质,这么多东西应该够六个老人吃一个月。 但是可惜了,食物会坏。 烧鸡被摆在最中间的位置,晃水村人信奉祥鸟凤凰,认为自己是凤凰的后代,鸡在祭祀中代表的地位最高。 沈香引觉得有说不上来的奇怪,这么多丰盛的美食摆在眼前,为什么气氛反而压抑起来? 她看向鹤冲天,鹤冲天蹙了蹙眉,摇头,他也觉得不对劲。 彭老掀开了一直盖在身上的棉被,转身坐到床沿。 沈香引愣住了,她原以为,彭老只是太老了,不方便活动,没想到,他是没有腿! 彭老膝盖以下秃秃的,非常平整的创面生了冻疮。 他有些费力的一只手支持身体平衡,弯下腰伸手进角落里。 不多时拿出一个石头凿的类似笔筒的器物,中间放着几根竹签。 他没抬眼,声音沉且缓慢:“开始抓阄吧,抓完了,一起吃个团圆饭……” 第86章 抓阄 抓阄。 沈香引疑惑问:“抓阄做什么?” 彭老用苗语娓娓道来,古云实在一旁翻译。 “四十年间,不断有人被送下来,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小空间,我们有自己的规则。这个小姑娘说的没错,地下暗河有活水,代表有出去的路,所以早在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放弃过寻找出口。我掉下来的时候,摔断了腿,所以没有机会跟着大家一起去寻找出路,只能留在这里,但同时…也没有见人回来过。我不知道,那些人是逃出去了还是……总之这么久以来,这个牢笼没有被发现过,也没有人回来救过被困在下面的人。” 彭老摇着手里的四根签:“我是困在这里最久的人,大家先后不是病逝老死,就是进入甬道后再没有回来过,我猜是不是因为解救太难,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导致逃出生天的人选择自保而放弃营救……亦或者,甬道的尽头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吞噬了他们……” 他抬眼看了看众人:“我没有进过那条甬道…对于我这个又老又残疾的废人来说,注定要待在这里待到死。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人能找到出去的路…然后回来营救剩下的人,或者给我一个答案,那条甬道的尽头到底有没有出口?好让我……破了这困境的牢笼,以后再有人进来,给他们指指路……或者告诉他们……不要再去尝试,就安心在这里等死吧……” 长长的叹气后,彭老接着说:“总之,这规矩是我立的,也是前人的经验累积,每年的苗年初四,大家抓阄一人,去探路,那条道儿的尽头,到底是生机还是死路,一直未知,因为未知,所以不能停止探索……新来的不参与抓阄……毕竟人心难测,新人同大家没有感情更容易一走了之……来吧,开始抓阄。” 古云实翻译到后面,语气越来越无力。 沈香引和鹤冲天对视一眼,决定先按兵不动。 她看到阿金要抬手,立刻按下他的手,极小声说了句:“先看看。” 古爷爷因为刚被送下来,不用参与,其他四个人轮流抽签。 沈香引脑子快速转着分析彭老的话,没有人回来过,大概率是都死了,但是里面会有什么危险,能让进去的人都丧命? 如果里面真的有危险,为什么甬道这边的人没有事? 这么久以来,难道就没有人进去后再出来,告诉彭老里面是什么光景?所有人都一条道走到底直到“消失”从不折返? 这是一个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生死赌博。 老吴抽签前搓了搓手:“再在这里待下去我非得疯了,今年该轮到我去探路了吧?!是死是活老子也不想再坐以待毙!” 说完,他快速抽出一根签,看了一眼签头,什么也没有。 老吴显得有些失望,摇摇头撤开。 第三个光棍老人上前抽,嘴里絮叨着:“其实…这里有吃有喝,也没什么不好……”说完,签子抽出来调转一看,红头签! 光棍老人浑身一震,满眼惊恐! 有点讽刺,想去的没抽到签,不想去的反而抽到。 沈香引本以为,既然如此,也许老吴和驼背老人能换一下签,但是彭老收回红头签,放回去,“大家……吃团圆饭吧。” 这事儿就定了。 鹤冲天开口问:“为什么不让想去的人去?” 彭老缓缓说:“脱离了社会的我们,你以为,最重要的是什么?” 沈香引好像明白了什么,开口接话:“秩序。” 没错,秩序,绝望之地更需要严格的规矩保证秩序,不然一切会糟糕得多。 抓阄抓到谁,谁去探路,如果单凭商量着来,总有意见不合的时候,有时几个人抢着去,有时所有人都推诿。 他们都不再是好斗的年轻人,也没有过剩的精力,老人更追求平和,需要一个秩序,而资历最久,懂得最多的彭老,就是这个秩序的执行者。 鹤冲天了然,手覆上沈香引的肩膀轻点一下。 沈香引朝他点了点头,对彭老说:“彭老,这次,让我们去。” 彭老看着她不说话,等她说下文。 沈香引接着说:“我们找到出路的概率更大。还有…我和鹤冲天不是晃水村的人,成功营救的可能也更大。” 彭老能听懂她的意思,如果有人活着出去了,却没有回来营救,阻力可能来自于晃水村村长,或者自身能力不够,难以自保。 但是他们不同,他们是外来的人。而且沈香引能单挑巨熊,鹤冲天更不必说,看着就不一般,他们都有傍身本领,确实更容易找到出路。 沈香引接着说:“遵守秩序是在没有突发情况下的最优解,但是这次情况特殊,我们愿意去探路,不管前面是什么。” 光棍老人也附和:“年轻人成功的概率更大一些……还有,老古的孙子一定会丢下老古不管,能出去话,就会回来。” 彭老发灰的眸子讳莫如深:“你们四个,去三个,那个小伙子刚解了蛊,身体没有恢复,留下来休息休息。”他指阿金。 怎么听着有点留下一个人做人质的意思? 沈香引觉得彭老有些多此一举。 不过,甬道里有什么还是未知的,少一个人犯险也好,想到这里,她甚至想只身一人进去探探路。 想到就说,沈香引提议:“要不我自己进去看看。” 大臂被捏住的同时,耳边传来鹤冲天的声音:“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沈香引耸了耸肩,鹤冲天确实很强,能帮到她,甬道那么黑,其实一眼看过去,挺害怕的。 “那就咱俩进去。” 彭老忽然说:“古云实也去。” 沈香引猜,彭老是怕他们两个外乡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一去不回?而古云实绝不会丢下古爷爷不管。 沈香引点头:“也行,什么时候走?” 彭老:“吃了团圆饭。” 微弱的天光和四周幽幽的红色照不亮黑暗的洞穴。 在潮湿的地底,被遗忘的角落,所有人围在“餐桌”四周,包围着丰富的一桌美食。 彭老被抬到上位的高台上,用不知道从哪里弄下来的铁片分割鸡腿肉,没有人动筷子,都注视着他。 凤凰是他们的祖先,吃鸡肉仿佛能得到几分凤凰的能力,此时的仪式感庄严。 “一只鸡腿给新来的老古……一只鸡腿给…探路的先锋。”彭老说着,把一只肥硕流油的鸡腿分给了鹤冲天。 这是彭老对鹤冲天的认可,也许其余几人的骐骥。 几人中,鹤冲天看起来是领导者,武力值最高、能力最强。 鹤冲天非常自然的直接把鸡腿转夹给沈香引,什么话都没说。 其余几人齐齐看向鹤冲天和沈香引。 这不止是一只鸡腿,是临行前的仪式,一种信仰的加持,也可能是最后一顿饭。 他让给她。 沈香引看向鹤冲天,语气郑重:“我一定带大家出去。” 鹤冲天嘁了一声,凑近耳语:“别想多,我只是想让你吃饱后性情温顺一些,少发作多听安排。” 沈香引白了他一眼。 紧接着鹤冲天又低声说了一句:“彭老的腿,是非常精湛的外科手术截断的。” 第87章 断头饭 彭老的腿是非常精湛的外科手术截断的,显然洞底并不具备先进的医疗条件。 沈香引一边扯着鸡腿吃,一边琢磨。 她看到旁边收集起来的酒水,提议说:“我向来相信缘分,我们结识于此,就是莫大的缘分,前路危险,今朝有酒今朝醉,一起喝一个。” 老吴分酒:“古云实,你这位朋友什么路数?能单枪匹马斗得过黑熊!” 古云实充当翻译,沈香引回说:“练气功的。”再多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沈香引低杯敬酒给彭老:“彭老,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可是稀有人才,不在城市里养尊处优,为了学术入险境田野调查,遭此罹难后又百折不摧度过半生,到最后仍旧为所有人着想,佩服。” 她越说越感动,在座的所有人也都默默低下了头。 众人对于彭老的大义和坚韧,都是敬重的。 彭老浑浊的眸子映出热泪光,声音有些颤抖:“但愿你们这次,真的能找到出路。” 好真诚,沈香引感性上愿意相信他是好人。 但大概率不是。 刘则在她和巨熊一起坠落下来之前,说过一句话。 他说,要亲自探究、观察,看看清楚她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刘则养蛊,做实验,这个洞穴就像极了一个实验用的器皿。 既然要观察,一定有“眼”。 她不觉得这里会有什么监视器,或者刘则能躲在哪里看看清楚。 她猜,彭老就是那个“眼”。 尽管蹊跷,但这是一个可能性很大的猜想。 一杯酒敬完,沈香引话锋一转:“彭老,您对学术一定有很深的热爱,之前研究的是哪方面的课题?” 彭老顿了一下:“巫蛊文化。” 回答得很笼统。 沈香引点头:“巫蛊现在被大众所熟知,普遍被认为是一种细菌或者寄生虫。对了,我有个朋友,对这方面造诣很深,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 沈香引抬眼看彭老的表情,沟壑纵横的脸一点表情都没有,宽松的眼皮耷拉着也看不清楚她的目光,发黑发青的手指盖,慢条斯理的揪着热乎乎的白馒头吃。 沈香引一字一顿道:“刘、则。” 彭老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抬眼对上她的眸子,眼神坚定但语气平淡:“不认识。” 沈香引收敛眼神,撒谎的人大多会非常坚定的看着对方的眼睛,一来显得真诚,实则是欲盖弥彰,二来,撒谎的人潜意识想确认,对方相不相信这个谎言。 沈香引面儿上波澜不惊:“他懂九梳密蛊呢,很厉害,要是有机会出去,我引你们见见。” 不等彭老回复,沈香引立刻又说:“不过几十年沧海桑田,您又断了双腿,应该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了,话说回来,彭老,当年您从高空坠入水中摔断腿,这么艰苦的条件……怎么处理的伤口?” 见他脸色不好,沈香引又补了一句:“别介意,如果这洞壁里有什么急求或者妙用的锦囊,对我们在路上来说可能会有保命的作用。” 彭老缓缓开口:“没什么特别的,我当时随身背着一些急救的物品,就用上了。” 鹤冲天诧异问:“您随身带了手术刀?” 彭老摇头,知道他们在问他双腿是如何截肢的,“是后来被遗弃到这里的老哥哥救了我,石头磨锋利后帮我弄好的。” 沈香引点点头,石头磨得再锋利,也不可能割出这么平整的创面。 她看起来只是八卦好奇,一边捻起一块酥皮点心满足的品尝一口,又聊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地下的洞窟真够神奇的,我们从山神禁地掉下来,穿过溶洞迷宫来到这里,就到了山顶先人庙的地下,真是四通八达、内有乾坤。” 阿金不是很有胃口,蔫蔫的回复:“五脏山。一二三四五的五,脏东西的脏。” 这么灵气四溢钟灵毓秀的地方,叫五脏?沈香引接着问:“什么典故?” 阿金解说说:“传闻几百年前,五瘟神聚集散播瘟疫,曾途经此处,在一处山洞停留七七四十九日,后销声匿迹神隐,自此山的背阴面常年薄雾不散,但也仅限于山神禁地,浓雾不过河。村里老人说,五瘟神把瘟疫、疾病等肮脏污秽的东西留在了山洞里…所以就叫五脏山。” 沈香引一边听着,用桌上的布料擦净手指上沾的鸡油,她从没听说过这个典故。 难怪没有人会趟过河来这一边,挺瘆人。 瘟神似乎和整件事都有关系。 之前在刘则的地下室,也发现了北方黑瘟鬼。 阿金见她不再回话,有些试探的说:“你们说,村长有没有可能有自己的苦衷?” 此话一出,各种不屑或愤怒的声音四起。 这些老人们,对村长可都是恨之入骨。 古云实首当其冲不服气:“阿金哥,你是不是在这里呆傻了!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是觉得村长是无辜的吗?!” 阿金欲言又止半天:“你们都不知道,村长怕我压力大,叫大家保密的…十几年前,我八岁,贪玩在山里摔断腿,咱们村里的条件你也知道,那是断了骨头!要送到外面的医院去救,但同时间,村长自己的儿子,奇哥哥,发高烧,也需要运到外面去看病。当时交通不比现在发达……村里的劳动力只够抬一个担架出去的……村长安排了大家抬我翻山越岭四十多公里上医院……所以奇哥哥才烧坏了脑子……但是村长从来没有怨过我,他甚至怕我愧疚,也不让其他人提起这件事。” 阿金越说越激动,急切想让大家了解他心目中的村长,绝不是为了利己而十恶不赦之人。 沈香引理解他,但不同意,“他也许待你好,但不代表待在座的所有人都好。他也许在某些方面值得敬佩,但不代表所有行为都正确。这件事也没必要再说,等你出去了,可以亲口问问他。” 阿金垂下脑袋,也不反驳了:“你们如果能出去,一定要回来救我们。” 古云实拍着胸脯道:“当然,没有理由不救。”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能出去再说。” 瞬间空气都凝固了,平心而论,沈香引自己也挺犯怵,四十年的未知,甬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第88章 进甬道 沈香引没有吃太饱,她已经很累了,再吃饱,非得更加昏昏欲睡。 得赶紧想办法出去,最后哪怕就是她心一横,跳水里呛着水顺河流冲出去了,再回来救其他人也成。 鹤冲天找了团麻绳,在一端栓了块石头,挂到古云实肩上。 条件有限,就当是给他傍身的武器。 鹤冲天带下来的猎枪,浸了水,一时间无法正常使用,留在洞窟里给阿金。 “走吧。”鹤冲天半个身子已经隐入甬道中。 他骨子里是个好战分子,前面的路危险,他很想尽快见识到,甬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沈香引跟在鹤冲天后面,静心凝神,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甬道比洞窟的平台矮半米高,鹤冲天转身扶了她一把。 抬头看,顶上两米多高,左右两人宽。 暗河水流淹过脚面,冰冰凉凉,前方弯曲一眼看不到头。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伸出半个身子叮嘱留在洞窟里的人:“你们……今天要上厕所的话,去那边解决!” 古云实也惊觉:“卧槽!是啊!爷爷!你们今天可别在这儿上茅子!” 沈香引接着走,又看到了左边的高台和右边的小道,人的惯性思维是跟着大路走,但这是自然界的随机安排,长得像出路的那一条未必是真的出路。 不过先跟着水流走也没错。 一路下坡,越走,水越深越急,冰冷的地下水没过了小腿肚,空气中充斥着岩石的土味和水草生物的水腥味。 甬道也逐渐变矮,鹤冲天的身高超标,猫着腰走。 顺着甬道走了十几米,忽然来了一个峰回路转的一把八十度大拐弯,水流在此被拦断激荡。 也许是因为水流冲撞的原因,甬道浑圆得像管道。 冷冷艳红色的荧光,照得水面红印印,错觉如一片血海。 鹤冲天从进来就没有说过话,沈香引想到他的心魔,向前捉住鹤冲天的手臂,语调松弛带着些玩笑:“听说个子高的人平衡能力不好,你一会儿不能脚底打滑吧?” 鹤冲天暗笑了两声:“你也不矮,你觉得呢?” 沈香引只是想找些话题活跃活跃,接着说:“我下盘稳得很。” 古云实当真把这个话题当回事了,忧心忡忡提议:“这水越来越急,万一一会儿谁脚底打滑被水冲走了什么办?鹤爷,沈姐姐,我们用绳子绑在一起吧!” 鹤冲天:“……” 沈香引轻笑出声:“倒也不用,我开玩笑的,没人比你鹤爷下盘还稳的。” 古云实一脸纯真,虚心讨教:“怎么看出别人下盘稳不稳啊?” 没人回答他。 往前走了很远,水已经没过沈香引的腰,水流急,冲得人有些站不稳。 沈香引冷得瑟瑟发抖,声音都有些颤,“每走十几米就有一个掉头的拐弯,简直工整得不像是自然冲蚀。” 鹤冲天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外套脱下团握在手里伸到她面前:“确实,时间久了,在滴水石穿的作用下,这么大力道的冲蚀,应该形成一个相对顺畅的河道,而不是“之”字形。” 沈香引披上宽大的西服外套,羊毛的质感磨得脖子暖暖呼呼,她比鹤冲天矮太多,衣服有三分之一都浸到水里。 “这个地方,可能是人为建造的?”这个结论一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了什么?” 鹤冲天回说:“走下去就知道了。” 凡事都有个原因,甬道建成这个额形状也一定有它的作用,这么弯弯曲曲,有什么作用?减缓水流? 再走,水已经没过胸口,湍急奔腾的河道变宽,声音巨大震耳欲聋。 沈香引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已经打折,路的尽头在哪都看不到,她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个拐弯。 脚底苔藓和石头滑腻,她已经不慎打滑好几次,要不是鹤冲天在前面撑着,她准会被水冲走。 越来越危险,一旦被冲走,意味着会被激流挟着撞到一道接一道岩壁上! 想到这,她伸手搭上了鹤冲天固定唐刀的玉扣。 刚搭上没多久,身后急急一个巨大的冲击力,拦腰横撞着她。 沈香引差点整个人都翻了,用力扒住甬道边的萤石保持平衡,同时,看到古云实在激流中翻滚扑通。 眼睁睁的,古云实从自己身边被快速冲走! 情急之下,沈香引双腿离地,撑到两边的甬道,向前急赶了几步。 还未到古云实身边,他先停了下来。 依旧是在水中剧烈飘荡,但是不再往远处漂了。 沈香引正纳闷,看清楚是鹤冲天抬着长腿,古云实握着他的脚腕哇哇乱叫,“救命啊!我不想死啊!” 鹤冲天厉声:“腰上用力!把腿沉下去!” 这个时候最怕身上的肌肉松懈不发力,一放松准被冲得溃败、随波逐流! 古云实乱了方寸,死死抓着不敢动:“水流太大了!我腿压不下去啊……完了!我要死了!沈姐姐!鹤爷!给我家人多打一些抚恤金吧!好吗!……”他一边说,激流时不时淹没过脑袋。 沈香引双腿横劈撑在石壁上,扶着鹤冲天的腰,稳定他的平衡:“你撑住,我去前面把他拽起来!” “不用。”他话刚落音,沈香引感觉到,暗流水面之下,扶在他腰上的双手被温热的大手覆了上来。 他扣着她的手,平衡着,硬生生勾回长腿,把古云实勾了回来! 离得近了,鹤冲天右手立刻上前,一把揪住古云实的衣领甩到身后。 同时长腿抬起用力压向水面,把古云实的下半身压到水中,让他整个人竖过来! 好腿…沈香引感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看错,古云实好像,就剩一条裤衩。 裤子……被冲走了? 古云实得救恢复平衡后,紧紧抱着旁边萤石:“不行不行,此路不通……我们还是回去吧……再走下去必死无疑。” 沈香引同意:“之前是我想得太乐观,以为跟着水流,冲也能被冲出去,显然不行,这七拐八拐的弯,上面都是尖锐石头,真要被水流冲着走,过不了两个弯,身上都是窟窿。而且,水越来越深,前面可能要没过头顶。” 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为什么之前进来的人都没有再回去。 就像温水煮青蛙,一开始水流只没过脚背,慢慢的,越来越深,越来越急。 因为看不到头,人的本能会赌一把,再赌一把,期待下一个转弯就重见天日,直到脚底不慎打滑,后悔都来不及的被冲向岩壁。 也不对,这么危险,四十年间没有一个人是谨慎折返的?被水冲走的概率怎么会趋近于百分之百? 或许,危险也不止于此。 第89章 有风 沈香引如果是自己一人一定会继续向前,但不会拿鹤冲天和古云实的命开玩笑。 “先回去,刚进甬道右面的小道,或许也有路。” 鹤冲天转过身:“你们在这等我,我再往前走一点,也许过了下一个弯,就出去了。” “不行。”沈香引语气坚决,“你要是被冲走,想给你收尸都没地方找。探路这事急不得,不能冒这个险!” 她的语气很急,鹤冲天心头一热,想了半天才想通,沈香引急切的责备,是他几乎没有听到过的关心。 自幼,母亲的态度都是:这个苦你吃不了、这个险你不敢冒,你就成不了事儿。 他一直被要求做一个勇士,不能害怕不能逃避,解决不了险情是无能,怕死是无能,惜命也是无能。 “嗯。”鹤冲天回得干脆,转身逆着水往回走,平淡但是坚定说:“我们都会活着出去。” 巨大的冲击力,寸步难行,鹤冲天压上身体的重量向前俯着身走。 有鹤冲天在前面破水流,沈香引走起来没有那么费力。 她其实也不确定,左边的高台或右边的小道有没有出路。 想好最坏的打算,试探着提前打预防针,“鹤冲天,你记得我练的那个气功吗?” 鹤冲天走得吃力,语气沉沉喘着:“你当我没见过气功吗?”他始终不相信沈香引那套说辞。 “不管你信不信,你亲眼见过我逆天的愈合能力对吧?”鹤冲天没回她,她便接着说:“如果找不到路,我一个人从这里漂出去,我出去了再回来救你们。” 刚说完,鹤冲天立刻道:“不行,如果没有别的路,我就是凿壁攀岩,从头顶的庙井爬出去,都不用你这么去送死。” 沈香引不再说话,不争口舌,真到了绝境,趁他们都睡着的时候,抱着脸往水里一躺,谁也发现不了。 回去的路,几人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到达甬道口的时候,筋疲力尽,沈香引昏昏沉沉脑袋发懵。 同时也发现,古云实的裤子真的是被水冲走,现在就穿着一条到大腿的大裤衩。 洞窟里的人看他们又回来了,一脸诧异。 “怎么样?!里面有出路吗?”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这条甬道里,有什么东西?” “古云实的裤子呢!” 沈香引累得直接坐到墙边,断断续续说:“暗流甬道七拐八拐,越深越急,到后面,水深快一米八了,冲劲儿太大,被冲走可能会出去,但出去的一定是尸体,活不下来,每个弯道都是一百八十度转弯。” 这个信息很有用,至少,之后的人不用再考虑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就从中间过了。 她看了看彭老,发现他沉着脸,表情很值得玩味。 彭老手里捏着竹签,不知道在刻着什么。 他们回来,他诧异,但是告知甬道内的情况,他并不意外。 “彭老,您进去过吧?”沈香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试探,起身走近了彭老身边。 彭老讪笑着自然收起手中竹签:“我?我怎么去?顶多让人抬着在边上如厕。” 沈香引挑挑眉,没有继续说破。 她已经笃定了彭老会用竹签刻字传递信息,难道甬道的尽头就是出口? 窗户纸先不必捅破,彭老和刘则是一伙的,把自己困在这里四十年,不会因为她三言两语的威胁就告知一切,反而容易激将到他,做出不可预估的事情。 毕竟洞窟里还有这么多老人。 沈香引拖着步子到桌边,拿起一个苹果咔滋咬了一口,丰沛香甜的苹果汁四溢在舌齿间。 古云实在一边说:“大家的表情不要这么难看嘛,我们还会继续进去探路的,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有个老人不满道:“苹果是能放得最久的水果,她不问我们一声就吃,出去这么久回来也没找到路,是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旁边老吴立刻制止他:“一个苹果而已!你犯得着吗?我要是她,知道你这么说,到时候真的找到方法出去了也不回来救你!” 那个老人回呛:“彭老那么有智慧的人,在这里四十年,都没能出去,他们几个愣头青能有什么办法?” 老吴无奈,对古云实说:“他性子就这样,不要理会,你别翻译给你朋友啊!” 话落音,古云实已经翻译完了。 沈香引无所谓的耸耸肩,咔滋又是一口,吃得香:“放心,我没那么小气。” 她引得众人注意力,鹤冲天在一旁闲聊似的叮嘱阿金小心彭老。 修整完毕,继续探路。 三人这次选择先看看右边的小道。 左边的高台到了后面,从暗河甬道里看过去,已经和上方壁顶连在了一起。 小道只有半人高,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光,三人各自捧着一块萤石充当光源。 鹤冲天打头阵,矮小的隧道他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沈香引还好,就是蹲着走有点累,隧道太小,她也看不见前面有什么。 她随手摸在地上,捡起一块湿乎乎的石头,手搭在鹤冲天肩膀上,腕子一使力,把石头丢了出去。 石子滚落的声音传得远。 有路。 又这么往前又走了十几米,隧道豁然开朗起来,很快人都能站起来,但是很黑。 隐隐有一股闷潮的臭味,滴答滴答的水声在四周此起彼伏,沈香引贴着鹤冲天站,好像黑暗中忽然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 沈香引看看周围说:“又是一个大的洞窟。” 鹤冲天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洞窟尽头,一条小道。 有戏!沈香引有些兴奋,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一阵风从那个小洞道里吹出来,夹杂着恶臭味。 其他人也闻到了,古云实扇动面前的空气:“呸!真臭!不能是有死耗子吧!” 沈香引笑不出来了,别吧,但是转念一想,有风,有气流流动,也就意味着有出路! “进去看看……” 穿过中间的小道,来到又一个洞窟,臭味也越发浓烈。 古云实干脆捂住了口鼻,呜呜说着:“这肯定不止死耗子了。” 一阵寒意拂过沈香引的脊柱,她表情难看,语气有些哑,“接着往里走吧。” 这个洞窟前面,还有一个小道…… 鹤冲天右手按在唐刀上,伴随一声清脆的刀鸣,锋利的刀出鞘划出一道银色弧光。 他以刀抵御在胸前,继续走在前面带路。 又是一个洞窟,洞窟很小,差不多是直径三米的半球体。 沈香引在鹤冲天身后,缩着肩膀依靠在他宽阔结实的后背上,“有什么?” 鹤冲天:“死人。” 沈香引梗着脖子从鹤冲天大臂外侧看过去,幽幽昏暗的红光下,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靠墙坐着,血肉没有完全化为尘土,黏腻湿润烂在骨架上,阴森至极。 四周严严实实没有其他出口,死路一条。 那风是从哪吹来的? 第90章 深潭 古云实嗷的一声跳起来:“怎么会有死人啊!” 味道太冲,在密不透风又潮湿阴冷的地洞里,腐败情况糟糕得令人发指。 鹤冲天手节附在鼻子下面,蹲下身,用刀尖挑开尸体脚腕上的裤腿,刀背轻轻敲打一下,又伸手到尸体后背摸索着什么。 半晌,他说:“应该是之前困在这里的老人,脊柱弯得很厉害,骨头密度也非常疏松。” 沈香引平复了心情,也捂着鼻子蹲下身来看,低垂的脑袋上裹着苗家人的汗巾,衣服已经浸满发霉的血肉,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沈香引觉得心里发毛,一丝丝凉沁沁的阴风若有若无。 她摸了摸周围的墙壁,坚硬,不见缝隙。 “走。”不好的直觉爬上心头,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 古云实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掉头往出窜。 沈香引跟在后面,刚转过身,后背被一股阴冷气侵袭,同时听到鹤冲天低吟一声。 立刻转头,看到那具尸体竟然站了起来扑向鹤冲天! 鹤冲天在狭窄的空间里,挥刀直砍,刀锋所到之处,尸体被斜着切成两截! “起尸了!”沈香引向前迈了一步,挡在鹤冲天身前。 “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她看鹤冲天不动,又说:“对付这个,我比你灵,赶紧出去!” 地上的两截尸体剧烈颤动着,各自分家的朝沈香引和鹤冲天爬过来。 沈香引意念力驱动银针,依次扎进尸体的百会穴、内关穴、神阙穴、血海穴、太冲穴。 实则也并非是要这几个穴位,沈香引无师自通参透的,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有能量,尸体之所以起尸,也是一口气咽不下去,留下一股阴邪的能量不散,作祟。 她只要用与之相克的银针将其打散了,驱散这股能量就好。 “走吧,太臭了。”沈香引这么说着,弯下腰出去。 这三个连着的洞窟,没有别的出路,只是死路一条。 古云实在最外面的甬道跳脚:“什么声音啊!” 鹤冲天回:“起尸,解决了。”他蹲在暗河边认真洗手,问沈香引:“不会再起来跑出来害人了?” 沈香引摇头:“不会。” 那具尸体没有什么意识,只是残余的一点微弱能量。 所谓的鬼怪,沈香引看来就是能量、精气。 像是之前的吴桂花,也是一个精气神被耗子精吸了去。 而阿傍每次带下去的阴魂,也都是人的另一种能量形态,不能再被肉眼看到,却没有消失,阴阳有别,无法在阳间游荡,要去另一个空间,活够了阴寿后轮回,或者直接轮回,抑或者不轮回。 眼下,只剩最后一条看起来就没有出路的路…… 左边的高台。 古云实抬头看,上面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有什么,“还有必要上去看吗?” 沈香引:“看看吧,万一呢。”她不太抱希望。 鹤冲天依旧第一个首当其冲当开路先锋,沈香引在中间,古云实断后。 高台与甬道顶中间的间隙更小,刚开始还能蹲着,没往里走几步就只能匍匐着前进。 沈香引腿上穿得薄,尖锐冰冷的石头磨得膝盖痛,“鹤冲天,你慢一点…” 鹤冲天身子顿了一下,“嗯。” 匍匐前进极其耗费体力,沈香引往前的过程中肩膀不慎被上方顶出的萤石划伤,一直有温热的血液流淌下来。 渐渐的,高台右边连通甬道的空隙消失,连接起来,变成一个扁平的隧道。 一丝失望涌上心头。 古云实在后面适时打起退堂鼓,“鹤爷…我不行了,两条腿破得都麻了…前面还有路吗…” 他没有裤子,擦伤一定更痛,沈香引说:“要不你先停了,我们两个去前面看看。” 古云实喃喃着:“算了。” 又往前爬了一截,隧道矮得人抬不起头,也支不起来胳膊,只能憋屈的蠕动。 这是一种极其受制的状态,沈香引有些担心他们其中的谁被卡死在这里…… “前面…还有路么?要不…回去?” 鹤冲天说:“不确定,但是我们现在出来的距离,已经比之前走水路出来的距离多了很多。” 沈香引累得爬不动了,伸手抓住鹤冲天的脚裸:“歇歇……” 这里的磁场太乱,她几次试图稳定自身磁场调动心识探查周围的环境都没能成功,出窍十几米五脏六腑就翻腾得厉害。 沈香引完全放松,翻了个身平躺,一瞬间舒服的几乎要秒睡。 最后再试一次,吐血就吐血吧… …… 鹤冲天正想问她是不是睡着了,休息够了没有。 “噗……”剧烈的喷涌声。 !! 有些焦急试探:“沈香引?” 沈香引声音咕噜咕噜的,像是一边在喷血,一边在说话:“前面……二十米左右!有一汪大水潭!” 鹤冲天第一反应:“你怎么知道?”问完又说:“又吐血了?” 沈香引翻过身,来了精神似的:“但是前面窄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过去。” 他胸肌腹肌背阔肌……长得有点厚。 隧道矮到极致的时候,鹤冲天身体是完全撑不起来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沈香引提议:“上面的石头是石灰岩和萤石,你的刀看起来蛮锋利的,试试能不能劈开。” 鹤冲天及其受限制的拔出唐刀,用力砍着面前尖锐顶出来的石头。 慢是慢了些,但是有效果。 几人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挪着。 沈香引几乎是昏睡一会儿,跟着往前挪一点。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洞窟。 整个洞窟都是红印印的潭水。 沈香引大呼一口气,爬到鹤冲天并排的位置。 能出来就好!四肢伸展不开的感觉好难受! 只是,高台通往外面的洞口狭窄不说,距离水面还有七八米高,站不起来,也调转不了方向,只能头朝下扑进水里。 沈香引看着周围的环境,在这潭水里,古云实的裤子漂浮在水面! “古云实!你裤子在这儿!”她的语气雀跃,因为这意味着,甬道的水流是通往这潭水的! 而潭水前方有两个宽阔的山洞,地势比这汪潭水要高许多,潭水只有浅浅的表面一层能流到山洞里。 极有可能就是出去的路。 古云实双腿磨得血肉模糊,有些说不出话了,低声回应:“沈姐姐…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鹤冲天正要头朝下往下栽。 沈香引忽然看到平静的水面点出一个巨大的涟漪。 他立刻拉住鹤冲天的手臂:“等等!” 有什么东西从水面越出来冒了个头,太快了她没看清楚。 第91章 红鱼 深水潭里,漆黑的水面下有东西! 沈香引把自己身上携带的红色萤石抛出去,一道红色弧形抛物线,微弱照亮周围。 咚的一声,萤石刚坠入水面,原本平静的水面一石激起千层浪般涌出无数红色的不明生物。 有半个人那么大!是鱼? 沈香引下意识捏紧了鹤冲天的手掌。几乎是一瞬间,上百只泥鳅形态的红鱼争先恐后翻涌层叠,争夺着萤石。 堆成了小山。 鹤冲天语气森寒:“这是什么怪东西…” 沈香引不寒而栗道:“像狼牙虾虎鱼,但是怎么会这么大?” 这鱼红得人犯恶心,肉乎乎的,像是裸露的大肠充着血似的光溜血腥,头部一排棘状的突起,庞大的腮裂下垂纵横出一道道血丝。 最骇人的是巨口中两排尖利长牙!歪歪扭扭但是细长疏松! 这要被咬一口不得撕下一块肉?! 沈香引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起。 也许是水中平静了太久,忽然掉什么东西下来引得整个潭里的红鱼都涌到沈香引丢萤石的位置。 流线型的身体滑溜溜,凶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香引觉得它们比刚才更红了一些! 但是它们在发现萤石后,并不吞噬,而是拱着往岸边推。 古云实在后面不知道情况,只听到巨大的扑腾水的声音,“狼牙虾虎鱼?我小时候经常吃,能有多大?” 沈香引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古云实要是亲眼看到了,非得吓坏了。 鹤冲天还算镇定,“它们的视力好像不行。” 沈香引盯着看了一会儿,上百条红鱼像无头苍蝇似的不长眼,大口一张一合碰着什么就吸就咬,不少红鱼都被其他鱼咬碎了半个头,但是吞到坚硬的萤石就会吐出来。 在它们的涌动中,萤石被推到了山洞口的浅水岸上。 水面浮起的血红色,也分别流向前方两个宽阔的山洞里。 沈香引有些恶心的冷冷说:“有智慧的生物,皮肉娇弱,容易被硬物划伤,又有集体意识,遇到坚硬的东西掉到老窝里,会清理到岸边。我猜,这潭水里,一个树枝或者石块都没有。” 那么尖锐漂浮的竹签呢?它们也会拱到岸上,任其顺着山洞的水流流向前方? 前方两个山洞看起来没什么差别,沈香引问鹤冲天:“你说,左边和右边两个洞口,哪个会是出口?” 鹤冲天:“看不出来。” 沈香引:“我们可能只能选一个,选错了,再往回走,可能就要被吃了。” 鹤冲天沉默了半天反问:“百分之五十的几率?” 沈香引:“差不多吧,你赌哪边?” 嘴上这么说,但是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选错了,她就是自己葬身鱼腹,也会保鹤冲天和古云实安全出去。 鹤冲天看向她的眼睛:“左边。” 沈香引点点头,“那就左边。”沈香引费力把手向后伸,“古云实,绳子。” 古云实把沈香引的绳子摘下来后交给她:“荡过去?” 沈香引:“让你们开开眼,我这气功,练的如何……” 说话间,沈香引又向前伸出一截身体,把绳子挂在左边胳膊上,右手两指集中意念,驱动拴着石块的那一头绳子。 石块悠悠的动了起来,鹤冲天眼看着石头嗖一下悬空,随着沈香引葱削的修长双指像有意识似的不急不缓“飞”到对岸。 沈香引闭上眼睛,意识先行,跟着石块一同到达对岸的山洞里。 染红的潭水缓缓流向黑暗不见尽头的山洞里,只有洞口处能看清楚一些,浅浅的水面下凹凸不平的石块。 栓不住绳子。 但她原本也没打算拴住。 意念力和手上的力气,分散在水的两岸。 她一人把这十几米长的绳子用力扥直了! 一个简陋的索道。 沈香引始终闭着眼睛,埋头在左臂上,攥紧了这边的绳子,心观对岸。 “鹤冲天,你先过去,动静小点,最好攀上岩壁,虽然水浅,红鱼钻进山洞里会搁浅,但架不住数量多。” 鹤冲天甚至没有向她确认是否安全,微微抬起胯,单手解开扣,抽出皮带,“长度不够三个人用。” 沈香引说话有些吃力:“我不用,你和古云实分。” 鹤冲天咬了咬牙,选择相信她的安排。 他用刀割开皮带,分给古云实一半,而后把半截皮带搭在麻绳上,伸出双手用皮带两端绕在手上。 沈香引始终埋着脑袋闭着眼睛,“古云实,看好了,一会儿轮到你,你也要像鹤冲天这么弄。” 古云实连连点头,没注意到,但是鹤冲天注意到了,她都没看他。 不过现在不是他刨根问底的时候。 “撑住了。”鹤冲天说着,身体向前,尽量轻的离开了地面的支撑。 麻绳瞬间弯了许多,沈香引被拽出去一截,整个身体摩擦着地面,古云实在后面拽着她的脚。 鹤冲天滑行的飞快,几秒钟就到了对面,长腿漂亮的蹬在地上减速,划过水面如蜻蜓点水。 他到了对岸,才惊讶发现,那一头隐没在黑暗中的绳头,是悬空固定在半空中的! 红鱼感受到水的震荡,有几只扑腾着朝他游过来,一进到山洞里,便不太灵活的翻了身子,拍打鱼尾。 鹤冲天唐刀一出,几只红鱼立刻变成死鱼,轻轻一推,就滑进深水潭里沉了底。 该古云实了,沈香引有些担心他,身手不错,但也只是天资好罢了,没经历过什么实战。 古云实拖着两条伤痕累累的腿,将手中皮带套在麻神上。 沈香引在一旁加持:“云实,回碧落古镇以后,我天天请你上东门涮肉,一个月让鹤冲天给你开一万工资,千万别松手,抓牢了,我们全须全尾的回去。” 古云实原本倦怠得有些发昏的头脑顿时清醒许多,心里燃起一团火,他将皮带两端绕紧在手上,有些咬牙切齿道:“不用一万,五千就行!” 说完,猛的一跳,顺着绳索就滑下去,沈香引身体发力的这边手臂肌肉都要炸了才拽稳了绳子! 古云实晃晃悠悠滑过去,眼看就要到了,鹤冲天伸手预备给他拦腰抱住,防止他摔出去,不曾想古云实太害怕失重,尖叫着刚到山洞里就松手,一屁股坐到了水里! 巨大的动静,原本沉寂的潭水水面剧烈震荡起来,表面的水波纹越来越明显! 沈香引隔岸大声道:“你们先跑!” 她已经发力到极限,这句话喊出口,绳子两头瞬间散掉,落了下去。 伏在隧道口,沈香引有些抬不起脑袋,她隐隐看到,无数中红鱼争先恐后涌入山洞口,层层叠在一起,几乎掩住半个洞口! 但是很快,这座鱼墙被锋利闪着寒光的唐刀击溃,鲜血四溅。 松一口气,沈香引觉得自己多虑,她总是把鹤冲天当成普通人看待,事实上,鹤冲天是她活这么久以来见过最厉害的凡人。 这些鱼,伤不了他。 正想着自己要怎么过去的时候,沈香引忽然瞥到潭水正中浮起一只巨大的红鱼,把其他的都大两倍有余。 这只红鱼,好像……长出了半截人。 第92章 半尸鱼 这是什么怪物!人鱼?! 不是,这东西上半身腐烂枯槁,像鬼一样!腰部往下是斑驳破烂的红鱼! 之所以会显得斑驳破烂,是因为它和其他的红鱼都不一样!它有鳞片! 丑陋又诡异。 太黑了,她有些看不清楚,只见那半截人形斜插在水中,垂着脑袋,也垂着双水,静悄悄又极其缓慢的靠近山洞口…… “鹤冲天!小心!有怪物!”她声音巨大的提醒,不知道鹤冲天能不能听到。 他此时周围都是巨大红鱼扑腾的声音!应该很难听到她说话。 不行,她要过去。 再次调动意念力,试图把自己举起来。 心口剧痛,一丝腥甜涌上喉咙。 她出了太多力,从和先后三只熊的搏斗,到接下的一切,再到刚才分两边拽绳子,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 沈香引皱紧眉头,颤抖双臂把身体撑起来一些。 她过不去,但是可以制造更大的动静。 还有这些鱼,视力很差,除了靠听觉以为,一定还有灵敏的嗅觉……她身上有伤。 沈香引攀着向前,最后脚上一蹬,扑通一声直直坠入水中。 腥臭的潭水有些黏腻的质感,应该是泛滥的红鱼身体表面的分泌物。 沈香引屏住呼吸下坠,耳边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越下坠,水中越暗。 想睡觉,想放任意识懈怠。 但愿鹤冲天和古云实可以逃出去。 鹤冲天很聪明,不会做无谓的牺牲,想到这里,竟然有些欣慰。 突然,脑海里的黑暗再次清晰浮现。 沉闷深远的笑近在耳边。 那个没有音色没有语气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舍己为人?真是越来越不学好……” 这绝对不是她自己的想法,是“那个东西”。 不在碧落古镇,为什么还是能感应到?! 沈香引猛的睁开眼睛,周围震荡的水流,隐隐恐怖的红色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她很害怕,害怕被撕碎,害怕疼,也害怕身体破败到不能支持行动时意识还清醒…… 下意识她开始反抗,想游到水面上,但是周围太黑了,她失去了方向感,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 一只巨大的红鱼直冲着她游过来,沈香引用力蹬了一脚,借力向上…如果这条鱼游的方向是正的话。 突然,身后传来热乎乎的触感,沈香引用尽全力往前游,刚游出去不到半米,左手在黑暗中被另一只大手握住了。 看不到她也知道,这手是鹤冲天的,她记得这感觉。 一刹那,从万丈悬崖坠落的无助好像被什么稳当接住了。 真是疯了!学她什么不好,学她爱送死! 鹤冲天拽着她的手,大臂一弯,将她折回到怀里,同时用力拽了拽拴在腰上的麻绳,传递信号。 沈香引冰冷的后背贴到结实而炙热的胸膛,身前也拦着有力的手臂。 她有一种心脏被捏住的酸胀感动,像溺水的人在想求生时抓住了浮木。 他稳稳挟着她,沈香引能感觉到在水中巨大的阻力,她摸了摸他的腰,栓着留在山洞里绑着石头的那一头。 也就是说,他一看到她跳下来,捡起地上的绳子绑住自己先过来了,留下古云实在山洞里慢慢拉回她原先手里捏着的另一头。 也就是说!那个怪物!他可能根本就没看到! 如果那个怪物去找古云实了,他现在不可能有功夫拉绳子。 怪物没去山洞,能去哪? 周五黑色红色的涌动可怖阴森,怪物一定是来找她了! 鹤冲天手持唐刀在水中快速挥动,凭着对水流颤动过人的预判,他身法灵敏一次一次躲过红鱼的攻击,周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沈香引在水中翻了个身,手绕到鹤冲天身后,在他背上写下字:“小心怪物”。 写完,她摸索到鹤冲天腰后的麻绳,快速攀着,加速二人上岸的速度! 拼了命的加速攀拽,蓦的,沈香引不动了,她的视线前方出现了诡异的身影。 半人半鱼的怪物缓慢朝她游过来,披散打结的头发在水中漂浮,腐坏的脸看不真切。 沈香引拍了拍鹤冲天的肩,双腿用力一蹬,带着鹤冲天转身,紧接着自己也在他环着的圈里转身。 怪物越来越靠近,那双腐烂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沈香引。 沈香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她试图掰开他的手臂,打着手势想告诉他,让他先走。 怪物逐渐逼近,她心急如焚,再次调动心识,用力全力驱动银针,银针在水中刺出一道细密的水泡轨迹。 沈香引挥动双指,完全没有章法,银针的轨迹围绕着怪物全身进进出出,极快的攻击着! 同时她口中不断渗出的鲜血溢散在水中。 面前近在咫尺的怪物被银针划出的气泡轨迹包裹,行动愈发迟缓。 一道银光闪过,鹤冲天手中的唐刀准确刺入怪物的鱼腹,怪物痛苦的扭动,溜长的身体疯狂甩动,掀起大量水泡。 身后鹤冲天忽然掐起她的腰,用力把她抛向水面! 沈香引有些晕头转向,只觉得头顶被水的阻力压得发懵,忽然冒出了水。 用力呼吸着空气,周围有几只红鱼朝她游过来。 沈香引顾不上歇口气,快速的游向岸边,古云实好像在哭,哭得声音很大。 一边哭,手里拉绳子的动作快到看不清。 “沈姐姐!”古云实一看到沈香引便破涕为笑,“我还以为你们俩回不来了!” 沈香引没力气回答,小腿被尖锐的牙齿碰到,立刻收回来后快速蹬了一脚! 她拉住古云实伸出来的手,古云实大声哼哧,使了吃奶的劲儿把她拉上山洞口的岸边。 一出水面,沈香引浑身更是没力气。 像没了骨头,瘫在地上,声音也单薄:“接着拽,快……” 古云实不敢耽误,继续拉绳子。 沈香引心焦如火,爬到一边,捡起山洞后面的碎石,用力抛向远处,分散红鱼的注意力。 效果显着,很快大量的红鱼涌到她丢石子的地方。 没多久,鹤冲天也冒出了水面。 他皱着眉头,白色衬衣被血水染红熨帖在身上勾勒出炸裂有力的肌肉线条。 沈香引伸手拉他上来,“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话刚落音,鹤冲天上岸,脚从水里出来以后连带着那怪物! 鹤冲天的脚,卡在半人半鱼中间连接的位置! 沈香引用力把他拽上来,怪物也跟着上了山洞的地面,搁浅着颤动。 她这才看清楚了,这怪物身上多处刀伤已经露了鱼骨出来,尾巴也被削掉一半。 再仔细看,它似乎也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条大红鱼,吞人下肚时,人骨架卡在了嘴里。 时间久了,人骨嵌入肉里长在了一起…… 第93章 水庙 不是怪物,而是……一条巨大红鱼,吞人下肚时,人骨架卡在了嘴里。 时间久了,人骨嵌入肉里长在了一起…… 半人半鱼的怪物奄奄一息扑腾在山洞口的浅水中。 鹤冲天上岸后抽回腿,用刀刃平削开它的嘴,平整的切面下,鱼鳃还在耸动。 鹤冲天的脚只有擦伤,不严重。 沈香引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直接向后躺下,大字瘫在浅水里,凉沁沁。 鹤冲天原想责备她,哄着他们滑过来,自己又没办法安全脱身,还跳水,但是看到她惨白的脸,也不说什么了。 沈香引蹙着的眉头颤动,轻吟了一声,看起来不太好。 他伸手探到她的额头上,滚烫。 眼下这条件,什么也没有……但愿能快点出去。 “沈香引。”轻轻叫了一声,沈香引更轻的嗯了一下。 “还能走吗?” 沈香引含含糊糊说:“我先睡一小会儿……” 得,鹤冲天一只手拽着她的腕子,另一只手扶起背。 只能先背着走了。 …… 山洞不深,往里面走了没多久,尽头是一个冒着红光的矮门洞。 照往常,看到这样的幽幽的红光,一定觉得瘆人。 但是此刻几人已经筋疲力尽,什么恐惧都没了,只想尽快找到出路。 沈香引环着鹤冲天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鹤冲天就像一个持续发热的暖炉,令她体温逐渐回暖。 随着一步一步的颠簸,沈香引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脑袋里的黑暗境地没有再次浮现,无比安心。 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其实不过两三分钟。 耳边懵懵的声音,是鹤冲天和古云实在说话。 语调拖长放缓了,他们在商量,要不要先进去看看,还是先在这个山洞里休息一下。 “进去吧。”她喃喃说着。 近在耳边的声音让鹤冲天顿了一下,她口中喷出的微弱气息凉凉的。 沈香引没有直起身子,脑袋斜斜的靠在斜方肌上。 跨过矮门洞,眼前的景象瞬间让沈香引才觉得的舒适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这里面才是真正的别有洞天! 一个巨大的水庙! 整个庙地势低洼,灌满了从山洞里流出的水,水底堆满白骨! 刚才水潭里砍杀的红鱼肉块和鲜血,也顺着水流飘向了这里,而后沉积。 一股庄重恐怖的氛围弥漫,沈香引瞬间打起精神拍了拍鹤冲天的背,“放我下来。” 堆积如山的白骨,是……之前试图寻找出路的人? 沈香引想起来,刚才的红鱼有把坚硬的东西拱到岸边的习惯。 不寒而栗。 五脏山的地下洞窟,是一整个的献祭的装置! 所谓祭死窑,就是把将死的老人,困在山洞底,通过“之”字形的甬道,送到潭水中,被红鱼吃完了肉,骨血被山洞的水冲到这水庙里! 越想越恐怖,四十年……是四十年前就开始了吗? 水庙宽阔,高有五米多,一面是邪神像,另一面是水帘瀑布。 他们现在在瀑布后面! 庙的左边是他们进来的矮门洞,另一边,相对应的位置,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门。 周围镶嵌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萤石,是抛光过的,照得整个空间红彤彤,绑着错综复杂的红线和红布。 成串的黄符更显得阴森。 庙里暗暗的点着五盏红色蜡烛,蜡油烧得味道恶臭。 古云实从进来以后就一直在喊卧槽,“这是什么鬼地方?!” “庙。”沈香引回得干脆,视线对上庙中的主体——身躯扭曲、面目狰狞的邪神像,像活物一般可怖。 她无从辨别这座神像是谁,或者说,它并非记载在册的神,一身邪气鬼气。 她走到邪神像前,随手拿起旁边的贡品,把五盏蜡烛拍灭:“这老尸油炼得真纯。” “尸油?!”古云实连连后退几步。 沈香引抬头直视祭坛之上的邪神像,它嘴中滴落着血淋淋的液体,也许不是血,只是被红萤石照得像血。 盯得久了,她感觉被一股强大的压抑感笼罩。 瀑布声音巨大轰鸣,其中似乎还隐隐藏着沉闷的呻吟和哀嚎…… 血腥和腐朽的气味愈发浓厚。 沈香引有些魔怔的甩了甩脑袋,她此刻头脑不清明,很容易被隐藏的心理暗示攻破。 “从这里出去,应该就是出口。”鹤冲天扶了一把她的肩膀。 沈香引嗯了一声:“这不应该叫五脏庙,应该叫五脏庙,脏,二声,五脏六腑的脏。” 一路走来,她把这里的地形摸透了,“一开始的甬道七拐八拐是肠道,两边是肝脾胆肾,水潭那里是胃,两个山洞是胃,这里,是心脏。” 鹤冲天听她这么一说,也发觉如此:“内有乾坤宇宙,所有的能量通过拟作血管的水流,最后都供着心脏?” 沈香引:“没错,这里,是对刘则供奉真鬼的地方,我想他这次,是自信过头了。” 说完,沈香引走向立在一旁的碑旁。 “刘则多次往返于晃水村,为的就是祭祀这邪神像,他以为,没有人能活着出来,才会把我们丢下来吧。” 鹤冲天疑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你认得么?” 碑文刻着老瑶字,古代苗族才会用到的文字。 沈香引:“感觉更像是族谱。” 鹤冲天:“什么族谱?” 沈香引:“九梳蛮族,起源、迁徙、宗旨、祖训……有很多字我看不懂。” 她也是百年前跟哥哥去西南的时候,在苗寨住过几个月,才了解了一些当地文化,不算精通。 因为碑文,她更肯定刘则这次是低估了他们,他一定没想到,他们能来到这里,摸清他的底。 碑文上记载,九梳蛮的血统至纯近神,蚩尤后代,被剿灭后,族中用蛊高手一朝全部被灭杀,传世秘不外宣的蛊害之根被消灭干净,留下的典籍也都残缺不完整,若后人有谁能参透残留的典籍,一定要重振九梳蛮云云…… 其他的沈香引也看不太明白了。 古云实一直坐在旁边休息,终于忍不住插嘴:“那个……我们能出去吗?我爷爷还在里面困着。” 沈香引嗯了一声,从墙上掰下来一块萤石,挥动大臂,重重掷向邪神像。 “还血统近神…我看就是一窝子反社会人格血统!” 话落音,邪神像结着手印的手臂被砸断。 沈香引挑挑眉:“砸了就走。” …… 邪神像被几人砸得稀烂,沈香引觉得还不够,双臂悬着搬起一块碎片,悠着从瀑布扔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听到巨大的落水声,沈香引长舒一口气:“看来这瀑布挺高。” 古云实抓了抓他重新套在身上的麻绳:“那我们怎么出去?沈姐姐,你的气功……还能用吗?” 鹤冲天紧接了一句:“应该是最后一关了,你收收神通,我来出出力?” 沈香引问他:“你有好办法?” 鹤冲天撸起两边的袖子,活动了活动脖子:“我之前说攀岩,不是随口提的,爷擅长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希望近在眼前了,鹤冲天语气格外轻松。 但是沈香引没有太给面子:“倒也不用,你们注没注意到彭老用竹签传递消息?”她解释了一番后继续说:“我想,刘则经常来这里,他可能就在外面守着。我正面对上过刘则,身手一般,所以我猜,从这里出去,不难。” 沈香引踱步到瀑布边,手臂伸出去摸索外壁,瀑布巨大的水幕冲击在她的头顶透心凉。 不多时,她从瀑布外面,摸进来一个绳梯。 第94章 失手 落日前河边的草地,阳光温暖,沈香引呼吸着新鲜空气,每呼出一口气都感觉身体里吸入的浊气在逐渐排掉。 她先枕在鹤冲天的大腿上,觉得有点硬,又枕到肚子上,更硬,最后还是枕到了胳膊上。 大臂有点高,小臂正好,侧躺着,他摊开的手掌就在脸跟前。 “这么个鬼地方,能困住人四十年?”古云实枕着自己的胳膊,喃喃说到。 但是刚说出口,他又觉得自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 要不是鹤冲天和沈香引,他死十次都出不来。 沈香引闭目养神:“这件事是彭老、村长、刘则三个人做的。他们搞这么个祭祀为了什么?刘则我能理解,但是村长和彭老是为了什么?” 鹤冲天:“刘则会给他们什么想要的东西?” 沈香引:“抓起来问问,但是我感觉直接问不好问出来。” 鹤冲天:“审问这种事,交给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故弄玄虚的阴森,沈香引不禁笑了一下,鼻息轻轻的,面前的大手顺势抚了过来,指尖划过她脸上的梨涡。 阳光晒得人真暖和,这是沈香引无数次死里得生后,第一次有活着真好的感觉。 来不及多享受两秒钟,沈香引闭上眼睛,心识腾空而起,在附近搜寻刘则的踪迹。 刘则想探她的底,一定就躲在周围,看她到底能不能从这五脏洞窟里逃出来。 空气静谊了片刻,沈香引猛地睁开眼睛,喃喃说:“找到了。” 鹤冲天不明所以问她:“什么?” “刘则。”沈香引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你跑得快,但是要小心着了他的道,我数三声,我们一起朝西边那个山坳跑。” 说完,沈香引叮嘱古云实:“云实你去晃水河边守着,别让任何人过了河。” 古云实立刻激灵起来嗯了两声。 沈香引数着:“3,2,1!”沈香引立刻站起身,同时手中紧捏着银针比自己先一步快速飞向西面的山坳。 鹤冲天嗖的一下跑出去,比她快许多。 跑到山坳边缘,沈香引立刻看到山坳中的刘则,依旧是裹得严实,白口罩、渔夫帽。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明显刘则浑身抖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意识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出来,还能找他他,转身就跑。 沈香引紧随其后,挥动小臂,盯着刘则飞速倒腾的双腿,精准将银针斜插进他的脚面! 刘则被固定住一只脚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狗啃泥。 摔倒后,他毫不犹豫抬着脚拔起来,脚被银针整个穿过,继续跑。 还没跑起来,前路鹤冲天横冲出来拦截。 沈香引也很快追了上来,两面夹击:“省点力气。” 她刚说完,看到刘则背过身后的手,拇指抠着食指,立刻抬手横抓一把,隔空捏住他的手臂:“叫你省点力气,还想放什么脏东西出来?” “沈香引。”刘则开口了,“不要杀我,杀了我,你找不到沈月英。” 沈香引讥笑着步步逼近:“不杀你,你就会老实告诉我了?” 刘则一直试图寻找逃离的路线,但是被两个人围着,灵敏度也不够。 “我不仅告诉你沈月英在哪,还有……”他转头看向鹤冲天:“你想不想知道,到底是谁一直想要你的命?” 鹤冲天想,但是他不喜欢谈条件。 沈香引也不废话了,刘则狡猾的像泥鳅似的,废话太多容易出岔子。 随手拽下一根长发,沈香引在手中将其绕成结,轻飘飘吹向前方,泛着幽紫色发结直直圈住了刘则的手。 沈香引走到了刘则跟前,问他:“我真的很好奇,你说见过我几次,你到底是谁。” 一边说着,沈香引猛地伸手揭下刘则挂在脸上的口罩! 刘则露出脸的那一刹那! 沈香引脑袋像被电击似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整个人都麻痹了,五感瞬间消失! 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大脑被什么东西破坏侵蚀,是“那个东西”在作祟! 怎么可能啊?!她怎么会不受控制! 沈香引调动全部的心识意念力挣脱束缚,与脑海中那股黑暗对抗。 心里的脏话都骂完了,她能感觉到,与那股力量抗衡的此消彼长。 天灵盖蓦的一下通透,脑海中的黑暗全部消散,逐渐恢复觉知。 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沈香引动了动麻木的指头,才看清楚自己正靠在鹤冲天屈着的膝盖上。 再看刘则,已经再次戴好口罩,还用手严严实实捂着,生怕谁再给他拽了。 “别管我,弄住他!!”沈香引有些崩溃的喊着,怒形于色。 鹤冲天叹了口气,手指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沈香引顺着看过去,看到晃水村的老村长挟着虎妞的脖子,旁边站着焦急的古云实。 她不过就失去了几秒钟的意识,这是发生了什么? 莫非不止几秒钟? 老村长扯着嗓子喊:“你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刘则似乎又没那么急着想逃命了,“沈香引,这么快你就挣脱未来主宰的禁锢?还是说……”他看向鹤冲天,“果然你也是个难缠的,好在你…我们还是能除掉的。” 鹤冲天紧咬后槽牙,狠戾目光盯着刘则。 沈香引抬起手,驱动银针,正要刺向老村长捏着虎妞的那只手。 “啧啧啧。”刘则忽然出声提醒:“这姑娘中了九梳密蛊的报时蛊,只要我念出相对应的词语,虫母在她体内暴裂,成千上万带着勾刺的虫卵炸在体内,可就神仙难救了。” 就在沈香引犹豫之间,刘则悠哉悠哉的转身走了,“未来主宰选中的人,我服了,回去吧,等着我的礼物送上门。” 沈香引胸口剧烈起伏着,气的是七窍生烟! 差一点!她就能看清楚刘则到底是谁! 差一点,她就能伏诛他! 刘则怎么总是弄一些肮脏下三滥的手段! 懂得下蛊了不起?会些手段了不起?! 沈香引越想越难受,怒火攻心中,在鹤冲天看不到的身侧,她咯嘣一下硬生生掰下来一截自己的小指。 她是不老不死的怪物,论阴暗邪门,谁能比得上她? 那截血淋淋的小指节,被心识控制着,穿过草地,慢慢攀上了刘则的裤腿,然后迅速萎缩。 鹤冲天听到了些声音,压低声问她:“哪又骨折了?” 沈香引藏着难看的手,表情也回避,她没回他,站起身,冷着脸一步一步走向田村长:“说说吧,你…图了什么?” 第95章 报时蛊 田村长松开虎妞,颓然跌坐在地上,垂下脑袋虾起背。 古云实顺势接过虎妞扶到一边,追问说:“什么报时蛊?” 他把着急写在脸上,声音在抖,手也在抖。 田村长抬起皮包骨的胳膊,揪着挂在上面的宽松布衣擦了擦浑浊的老眼。 怎么还哭了……? 沈香引不客气,抬脚脚尖蹬了蹬田村长的肩膀:“哭你妈呢?” 田村长七十多岁的老头,被她一踢,半个身子猛地被击退,像要散架。 他呜咽起来,“不会解…我解不了这个蛊…我…”话没说完,泣不成声。 沈香引看他哭成这样,又抬起脚。 鹤冲天迈两步过来拽她胳膊:“先听听。” 他知道沈香引这是脾气上来了,担心田村长挨不住她两下。 田村长边哭边说:“这个蛊,我们全村人都中了…我不会解…” 古云实愣了:“您说什么?!” 沈香引也愣了,全村人都中了蛊?!包括古云实? 她立刻上前俯到古云实旁边,扒开他的眼皮看,下眼皮上,隐藏着一条不仔细看看不清楚的黑线。 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一点症状都都没有! 田村长崩溃大哭,苍老的声音颤抖道:“四十年前,我方才三十出头……继任我阿爹的村长之位,阿爹跟我讲,我们五藏山钟灵毓秀,蕴含福泽、财禄、长寿、喜气和和气,是要代代出将才的宝地,叫我一定把村子守护好!我们晃水村……以前多好…全省第一个大学生,就是我们这里考出去的……” 田村长说的是五藏,藏宝图的藏。 这个地方原本是沈香引一开始判定的那样,龙脉环抱,灵气四溢。 全省第一个大学生,说的会不会就是现在还留在地下洞窟里的彭老? 沈香引试探问:“彭老?” 田村长布满周围的唇周颤抖,无限无奈。 “罢了…和你们说也没有用…要杀要剐,随你们去吧……我早该死。” 田村长面如死灰。 沈香引继续问他:“你不说清楚,怎么知道我们有没有办法?你说全村人都中了报时蛊,刘则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古云实走到田村长旁边:“报时蛊是什么蛊?我出去打工这么久,怎么也中了?” 田村长看到古云实,嘴角下垂到极致,眼中满是不忍。 “四十年前,彭青回来探亲,带同事一起,就是刘则的父亲,我们都叫他刘教授,刘教授和彭青是同门,都是研究民俗文化的。” “当时,刘教授一语道破晃水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龙脉好风水,我大摆宴席,彻夜饮酒,聊得开心。彭青和刘教授走后,大概半年,刘教授自己回来了!” 沈香引隐隐已经猜到了,刘教授再次回来,也就是晃水村人噩梦的开始。 田村长苦笑:“一开始我以为是他喜欢我们这里,还拿出好酒好菜招待他住我家里……” 说到这里,田村长呜咽破了音:“但是他竟然,竟然在饭桌突然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句子,我阿莲突然七窍流血,当场咽了气……刘教授让我以后要听他的安排,不然,全村人都会像我阿莲一样,死在他轻飘飘的一句咒语中。他是看上了晃水村的风水,初来那次,便在酒缸里下了报时蛊。” “我阿莲”是晃水村人对妻子的爱称。 沈香引有些心酸,后悔刚才那一脚踢得重。 田村长无力反抗,又能做什么? 多年的压抑和痛苦,终于说出口,田村长眼泪一直冒:“我无能,作为苗家人,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方法解开报时蛊,我们晃水村,活脱脱变成了用来祭祀邪神的牲口圈!直到十年前,刘教授有半年没有来,就当我以为噩梦要结束的时候,没想到,刘教授的儿子刘则来我们村子里,继续接手。” 沈香引问:“那彭青呢?他怎么回事?” 田村长摇头:“刘教授控制晃水村没多久的时候,我给彭青偷偷写过很多信,希望他能想想办法救我们,他也确实回来了,但…是断着双腿回来的,我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什么话,刘教授便把他放到井洞里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同样被控制…” 这么听起来,这一切甚至还是子承父业? 至于彭青是为了什么心甘情愿四十年在地下活受罪,得把他从下面拉上才知道。 田村长呈大字型躺在草地上,落寞道:“我不像阿爹强悍,晃水村交到我手里算是毁了…我儿变成憨傻子一定是凤凰神鸟对我的惩罚…晃水村的将来…只能靠阿金…求你们…一定把阿金救上来。” 田村长越说越绝望。 沈香引语气软了下来:“厄运降临,错的不是受害者,是施害者。田村长,我…应该可以帮到你们。” 她语气不算坚定。 田村长瞥了她一眼,很快又闭上,语气有倨傲也有破罐子破摔:“报时蛊,和普通的蛊不一样,我们苗家人都解不开。” 沈香引向前扶起一蹶不振的老村长:“我当真有些法子。” 田村长全身骨头僵硬,不情不愿被她扶起来:“算了吧,能试的法子我都试过了,九梳密蛊自古就外族人破过。” 沈香引狐疑反问:“你确定?一个人也没有?” 田村长叹气:“只有那一个,百年前西南边陲,生黎旁支出了一位天降神人,四岁开智,十岁无师自通悟道,十二闭关,十年后出关,第一件事,便是剿灭了九梳蛮,但这只是个口口相传的传说,是真是假都不知道。” 沈香引敛了眸光:“不是传说,祖上有些渊源。” 田村长诧异之于脸上染上喜色,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报时蛊邪得很,只要刘则不念出咒,村民们还是能平安无事到老…” 暮色青光映衬沈香引的目光冷冽,田村长被她看得发毛。 她不像在商量,而是通知:“那老了之后呢?凭什么要世世代代任人鱼肉?我先给你解,你要是死了,就当赎罪,要是解成,皆大欢喜。” 田村长一时间眸中惶恐,少顷平静:“你有几成把握?” 沈香引:“三成。” 田村长抿紧唇线,目光渐渐坚定:“那…就用我这条老命试试看。” 第96章 蛊医旧事 田村长不信沈香引能成功,但他是真想赎罪解脱。 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赌了。 古云实握紧田村长的手,安慰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您……但您可以相信沈姐姐一次,她真不是一般人。” 田村长抬起眼看站在远处的沈香引,眼神中依旧是深深的怀疑。 “在开始之前,我要先把村长的位子,传给阿金……” 鹤冲天看向站得离他们有些远的沈香引。 她站在一棵云杉树下,抬着头吸烟,眼神空洞盯着被风吹动的树冠。 烟雾散不掉,聚拢着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疏远。 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重重的。 她把烟头丢在地上,脚尖拧灭,垂着脑袋走过来。 四目相对,鹤冲天先撇开了眼神。 沈香引没停留,说:“走吧,去拉他们上来,第一个先拉彭老,他上来了,下面人才安全。” …… 阿金一直有意无意的盯着彭老看。 沈香引几人走了几个小时没有再回来,也不知道出去没有。 彭老在刻竹子,阿金问他:“您在刻什么?” 彭老脑袋没有动,抬了抬眼皮,语气不善:“刻字,这下面度日如年,我总得有个消遣才能熬下去。” 阿金被呛得无话再讲。 又过了会儿,彭老低声向身边几人说:“我…上个厕所。” 阿金抬头瞥了一眼,看到彭老把一根竹简塞进袖口里。 老吴和光棍老人离得近,自然而然去搀扶他,架着他走。 老吴说:“那几个年轻人先前叮嘱了今天先不要去甬道里上,我们去另一边。” 彭老否决:“他们如果能出去早出去了,上到另一边臭要臭死,就去甬道。” 老吴和光棍老人也没有继续和他犟。 沈香引他们前一次回来的时候也说了,中间的水道不通,他们要找别的路。 阿金百无聊赖,用包裹食物的丝绸仔细擦着他的猎枪。 忽然,上方的井洞放下来一根绳子,绳子绑了很多结,大圈小圈,还拴着一块布头,布头上写了字。 阿金拆下布头看:先把彭老第一个套进来,如图。 下面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简笔画,是古云实的手笔。 算是绳结的使用说明,哪里绑手,哪里套腿,哪里拴着腰…… 阿金快速看了一眼,画得丑是丑,挺好理解的。 洞里剩下的三个老人炸了锅。 “这绳子…是救我们出去的?” “那几个年轻人成功了!?” 古爷爷最激动,“是不是我孙子出去后回来救我们了?!” 阿金朝他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瞥了一眼甬道里,“想顺利出去的话,一会儿都别说话,也不要拦着我做任何事。” 话落音没多久,甬道里三人出来。 老吴问:“你们刚才吵什么呢?” 刚说完,还没看清楚落下来的绳索,阿金就冲了过去。 “救援来了,彭老第一个上去!”不由分说,阿金强壮高大,一下就把彭老从另外两人手中抢了过来,扛在肩膀上。 老吴瞪大了眼睛,说话声音也高了几度,喜溢眉梢道:“哎呦!这不是做梦吧!” 彭老被突如其来的变故袭得发懵,折腾着,断肢乱踢,两只手推阿金:“我不上去!放我下来!” 阿金并不搭他的话,快速把彭老两条断肢塞进绳圈里,而后捉着他两只手穿过绑手的绳圈,一把收紧。 旁边几个人见彭老折腾的厉害,对阿金说:“你动作轻一点!彭老的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彭老一边咳嗽一边挣扎,“我不出去!放开我!” 话说完,阿金也绑好了,拉了拉上方的绳子,绳子另一边收到信号,立刻拉着彭老上去。 古爷爷看着绳子越来越高,立刻去捡起自己采药的篓子,脸上颇有满面春风的意思:“我孙子还是很有本事的!” 阿金不屑:“还不是要靠另外两位……” 古爷爷不恼,继续得意道:“那也是我孙子带回来的朋友!” …… 沈香引手里又点了烟,坐在一边休息,看鹤冲天和古云实拉人上来。 鹤冲天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沈香引自从说要帮忙解报时蛊后就好像抽离了,抽离了当前的环境,没了灵魂一般,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她是害怕失败,担负人命? 还是害怕自己不能解救晃水村的人? “沈香引,现代医术发达,你如果失败,我可以联系国外最先进的寄生虫专家……” 他没说完,沈香引眉头拧在一起出声打断了他:“和那没关系。” 她是想起来百年前的那个隐世的蛊医。 当时哥哥的接风宴过去没多久,又要出发带商队去西南。 她贪玩,偷跑着跟着哥哥一路到蜀州,被发现后,哥哥没办法,只好带她一起。 商队在西南大山驻扎,请的当地向导因为招惹了九梳蛮的人横死尸骨无存。 他们被困在雾瘴遮蔽满是蛇虫鼠蚁的深山苗寨,一面还要面对九梳蛮的挑衅报复。 九梳蛮的人来村子里闹事,哥哥带的人多,有洋枪,损失不算太严重。 但是自此村子怪事连连。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血淋淋的死亡,也真正见识到九梳密蛊的恐怖。 哥哥要送沈香引回家的前一天夜里,她发了癔症。 半夜痴痴的往深山里走,是着了九梳密蛊的害。 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边哭边笑朝山里越走越深。 向一路走向幽暗的死亡。 那天晚上月儿亮,所以当她看到山峭上白如月的身影时,印象很深刻。 一袭白衣的年轻蛊医,长着她见过最悲天悯人的脸。 他没有头发,没有眉毛,整个人泛着和月色一样的柔光。 蛊医纵步到她面前,问她哭什么。 声音好似天籁,温暖而慈悲。 她说不出话。 蛊医结着手印,轻点在沈香引的额顶,她的双腿立刻又听使唤了。 那天,蛊医帮她解了蛊,又说有缘,随她回了寨子。 像救世主一般的降临。 蛊医看到寨子里被九梳蛮迫害的人,替所有人解了蛊不说,还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说出去走走,再回来,白衣染血。 猖獗已久惑乱一方的九梳蛮竟就如此轻易的销声匿迹,整个寨子的人都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说蛊医为民除害功不可没,他不邀功,也不说做了什么,只浅浅的回以淡然温和。 对于这件事,沈香引一直有些惝恍,她总觉得,蛊医和风细雨,不该做这么残忍的事。 尽管她知道,九梳蛮是祸害,留着只会害更多人,但她就是无法把那张慈悲的脸和消失的九梳蛮联系在一起。 蛊医对所有人都亲切,上到到七八十的老人,下到牙牙学语的孩童,对他来说都一样。 他能和任何人侃侃而谈,和寨子里的人聊蛊术,聊医术,和也能跟哥哥聊茶道,聊商道。 但他只和沈香引一个人提起他自己的事。 沈香引一直怀疑,自己会长生,也是和他有关系。 第97章 先礼后兵 沈香引已经完全忘了蛊医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好看,是哪种好看也不记得,高矮胖瘦都不记得。 就像忘记父母哥哥的样子,蛊医的样子在她脑海里完全模糊。 奇怪的是她甚至能记得以前家里帮厨的阿嫂长什么样子。 在西南的深山里,她总缠着蛊医聊天。 蛊医说他从来没有出过这座山,洞中闭关十年,心识游历四方十年。 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记得他说过,世间万物总有规矩可循,未必有道理,仅仅是:如此而已。 比如水为什么能灭火?没有为什么,就是如此而已。 滚鸡蛋解蛊是蛊医教她的万能法子,理论上来讲,心识有多强,滚鸡蛋解蛊就有多厉害。 蛊医教她的时候,她的心识都没有开窍,只当听着玩玩,觉得新鲜。 回想起来,那几个月发生的一切蹊跷得和做梦一样,很多事情她都分不清是梦是现实。 总之,临出大山的时候,她好像哭得很厉害,蛊医十里相送,在山的边界,送给她一颗糖丸。 当时他是什么表情,什么语气,什么态度,她全都不记得。 糖丸吃掉的第二天,她一病三年,浑浑噩噩,恶症痊愈后,她就不老不死了。 哥哥说她是相思病,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真的芳心暗许过,还是那颗糖丸有问题。 她的长生,是因为那颗糖丸?还是因为后来父亲请来给她看病神神叨叨的老游医?亦或者,是在西南深山里,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无踪、口吐人言的滇金丝猴? 理不清楚,答案被时间撕碎掩埋,想起来一次烦一次,琢磨来琢磨去就是为难自己。 沈香引头很痛,眉头拧得有些酸,她努力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去,回到当下。 看向井边,阿金最后一个被拉上。 沈香引款步走到鹤冲天跟前,懒懒的斜靠,脑袋抵在他外臂上。 鹤冲天看了她一眼,瞥见她裹在小指浸满血迹的手绢,“手怎么了?” 沈香引垂眸,装作听不见。 她爱漂亮爱体面,丑陋恐怖的一面,她不想任何人看到,尤其是鹤冲天。 沈香引问被五花大绑的彭老:“彭老,没伤着吧?” 彭老紧抿着干扁的嘴,瞪向苗村长。 苗村长犯怵,收敛了目光,也往鹤冲天身后躲。 沈香引鼻子轻哼了一声:“四十年,您这是为了什么?” 彭老目光灼灼看着沈香引:“你们把刘则怎么了?” 沈香引挑挑眉看他,语气平淡:“死了,杀了。” 彭老瞳孔一震,浑身紧绷:“怎么可能?!不可能!你们怎么能……” 沈香引单指朝天,两寸长闪着寒光的银针就悬在指尖上,徐缓着旋转,“怎么不能?” 彭老发灰的眸子顿时散开,绝望的寂静扩散全身。 他像一瞬间失去了生命力,瘫倒在地,也不再说话。 沈香引不再靠着鹤冲天,站直了顺带捋捋鹤冲天的衬衣:“先回去吧,要做的事情还多。” …… 田村长家里确实一贫如洗。 田村长的老婆早在四十多年前,被刘教授以儆效尤的杀害在眼前。 家里只有一个痴儿,好在还算乖巧,像心智没长大的孩子。 虎妞醒了过来,一直缠着古云实,帮他处理腿上的伤。 边处理,边掉眼泪,古云实一边嗷嗷叫着让她轻点轻点,一边还要安慰她不要哭了。 阿金被村长叫到里屋,是在交代他事情。 沈香引猜,田村长会告诉阿金,如果他不慎被自己解蛊解死了,阿金要继续代替他的位置,让刘则奴役下去。 直到找到解开报时蛊的方法。 鹤冲天俯到她耳边,问她:“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两成。”沈香引没撒谎。 九梳密蛊原本就险恶,她懂得确实是皮毛。 据刘则的描述来说,报时蛊还一不小心就会自爆……有难度,有挑战。 “那你呢?你看彭老那副万念俱灭的样子,你审问成功几率有几成?”沈香引问鹤冲天。 鹤冲天神情讳莫如深:“十成。” 沈香引笑说:“这么自信?” 鹤冲天站起身,手揣在裤兜里,稳步走近彭老,没有收敛身上带着攻击性的气场。 他扶了彭老起来,又拍了拍彭老身上的灰。 “知识分子的体面,总要顾好。” 彭老不给面子,不为所动。 鹤冲天没生气,扶着他坐到椅子上,倒了杯热茶:“您还有得时日好活,出来不好吗?为了什么一定要待在那活地狱里?” 彭老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的热茶。 四十年在阴冷潮湿的地洞里,什么热乎都没有。 他有些机械的拿起桌上的茶杯,浅尝一口,温热的茶水淌过口腔,顺着一路往下…… 鹤冲天又开口了:“这双腿,怎么没的?” 彭老垂下了脑袋,依旧不说话。 鹤冲天活动活动脖子,诚恳又不卑不亢对他说:“这世上,没您在乎的人没您在乎的东西了?只要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尽所能,满足您的要求,在下面苦了四十年,我送您去温泉山庄疗养怎么样?长租一间套房,再请几个保姆伺候您……” “别说了!”彭老忽然愤怒开口。 鹤冲天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之前的客气温和荡然无存。 三次软的不吃,那就来硬的。 鹤冲天站起身,一把拎起彭老的领子,拖着他到地上,一路拖到了外面。 动作粗鲁残忍,丝毫没有顾及他的面子,也没有顾及他的身体状态。 沈香引都吓到了,这么个先礼后兵的反差,给谁谁受得了? 她有些不放心,跟了出去。 刚出去,就看到鹤冲天按着彭老的脑袋在大冬天的水缸里溺水。 八十多岁的老人,断肢乱颤着挣扎。 沈香引恍然看到了沈月英被溺死前的画面,蓦的伸出手,制止住鹤冲天的胳膊。 鹤冲天身上滚烫,浑身迸发着暴戾气,甩开她的同时凌厉道:“别管!” 彭老原本就有咳疾,此刻更是一边呛水一边剧烈的咳嗽,口水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水缸中很快映出了血。 鹤冲天手里力道不减,甚至越发的狠,手背青筋突兀得明显。 “人,只有真正濒死的时候,才知道害怕。” 沈香引用力推了他一把:“濒死?再按下去,真死了!” 她扶着彭老坐回到地上。 鹤冲天没有继续执着,蹲下身,平视彭老,问:“不管你为了什么,都落空了,赌上半辈子什么都没落着,不委屈么?” 彭老掀着眼皮看向他,剧烈的咳嗽带着血丝。 他的目光越来越炙热:“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刘则…刘则可是有可能攻破长生之谜的天才哪!” 第98章 进步 彭老说完这句话,鹤冲天立刻冲动揪起他的领子追问:“什么?再说一遍?!” 彭老语气焦灼,拍着自己的腿:“我说!你们杀的可是有可能攻破长生之谜的天才!” 鹤冲天松开彭老后眉头紧蹙的眯起眼睛,眸子里是讳莫如深的沉默。 沈香引回想起何小芳,她被刘则的宠物犬生魂夺舍,这么邪门的术法,在以前都只是个猜想,刘则近乎于成功。 原先宠物犬的魂魄夺舍何小芳后受损,不完整,所以性情大变。 如果真叫他修成了,不就是长生之术吗? 几次和刘则交手,他本身并没有什么法力,他是靠献祭邪神像借法。 沈香引冷然,“彭老,你该不会以为自己也能等到那一天吧?” 她看彭老的眼神像审视。 彭老眼神闪避:“是又如何?” 他像是终于放下了道貌岸然的面具:“我是为社会有贡献的人!我的民俗研究,不仅可以帮助人们认识历史和文化,还能改造现实社会的生活!揭示人类活动的一切细节!可为什么……” 彭老枯槁的双手死死捏着自己的断腿。 “为什么,在我学术生涯最重要的时期,上天要夺走我的双腿?!我不甘心。” “你没了双腿就不能做研究了?”沈香引问他。 “你懂什么?!我们需要大量的田野调查!去不了一线,我的前半生都没了意义!” 沈香引:“这就是你为虎作伥的理由?” 彭老:“晃水村的这些山野老人,一辈子浑浑噩噩,不出去也从未社会为人类做过任何贡献!都是半截入土的人,用他们的命换得长生之法有什么不妥?” 沈香引摇头:“亏你还是读书人,口口声声社会贡献,人类发展,你可知道刘则所谓的长生之法有悖人道?先辈们争了几辈子的人人生命平等,怎么在你们嘴里就变得可以比较孰轻孰重了?你以为,社会贡献、人类发展的尽头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人?为了人去伤害无辜之人,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你不过就是为了自己,别扯得好像自己多么伟大。” 彭老反驳:“人人生命平等?若是刘则真的能研究处长生之法,古往今来的伟大之人,群星闪耀的智慧先辈们都能永世存在,牺牲小我完成大我,这有什么不好?” 沈香引笑了:“这么说,你是知道这生魂夺舍是怎么个原理了?上个月,刘则用身边人做实验,施这生魂夺舍后,你可知那人下场如何?” 彭老身体一震,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刘则没告诉他。 沈香引笑得轻蔑,“呵呵,彭老,你把刘则当成希望,想必没少受他诓骗,不然你后半辈子就算不够完美,也不用如此荒废在那湿漉漉阴冷冷的山洞,那可是四十年。” 彭老脸色难看,很显然,他以为刘则已经死了,自己这四十年输得一败涂地。 不过,就算刘则没有死,他也没戏。 沈香引继续说:“刘则对身边人还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对他忠心不二的漂亮姑娘,被刘则的宠物犬夺舍,没成功,那个姑娘啊,像疯了一样毫无理智见人就咬。是宠物犬的魂魄受损,只剩原始的兽性,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那具身体里,那个姑娘意识还清醒,能感受到一切,只是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身体。” 见彭老的表情不够难看,沈香引又说:“你有没有想象过,如果把你的魂魄转移到别人身上后,你不再是你,会是什么样?还能否有完整记忆?会不会像那宠物犬一样疯狂?对了,你也不用想这个,因为像刘则这样心狠手辣又没有底线的人,如果真被他掌握了生魂夺舍的法门,他不得把你口口声声说要建设的未来,毁得七零八落吗……” 彭老缓慢的摇着头,声音有些颤抖起来:“你何苦再拿话激我?” 沈香引抬了抬眉,看了眼一旁的鹤冲天,他一直在听他们的对话,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沈香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问彭老。 “晃水村四十年来横死的皑皑白骨,你是帮凶!激你怎么了?不过,我倒是有个好奇的地方,你们为什么选择老人下手?别说是因为老人半截入土,罪孽轻一些,刘则可不像是有良知的人。” 彭老原不想说,抬起了脑袋看向头顶的苍穹,想起鹤冲天问他的话,这世上没有一个他在乎的人也没有一件他再想做的事了么? “你想问我这么多年,关于刘则,关于晃水村祭祀的事?” 沈香引没好气:“明知故问。” 彭老转头看向鹤冲天,酝酿了半天:“刚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鹤冲天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抽回思绪瞬间,回他:“什么?疗养院请两个年轻护工?” 彭老皱起老脸,剧烈咳嗽着严肃道:“不是!我是说,我配合的话,你是不是愿意帮我?” 鹤冲天点头:“你想要什么?” 彭老沉默片刻,低声回说:“我…原先有个学生,我走的时候没告诉他,腿断了也没告诉他,想…想让你帮我打听打听他还在不在…在哪。” 鹤冲天立刻应下了:“名字告诉我,现在就查。” 鹤冲天的手机进了水,处于关机状态,他回屋借了虎妞的手机,不多时出来。 “明晚之前,就能回来消息,不过,是叫他来还是?”鹤冲天问。 彭老连连摆手:“不,不用,能知道他的近况就好,不要告诉他我还活着。” 这语气……沈香引觉得不太对,但也懒得深究,“你知不知道刘则在青山市的住所在哪?” 彭老合上眼睛:“待我知道了赵西南的近况,自然告诉你们。” 鹤冲天嗤笑:“她问你,你就说,我还能骗了你不成?” 彭老蓦的睁开眼睛看沈香引:“一辈子竹篮打水一场空,末了,也就捏着这点点筹码了,你们就当让我心安。” 他的语气平淡,不自觉的又把自己抬高了似的。 沈香引看不上他的不知悔改,不屑道:“你还真是个会自洽的人,以为自己有资格谈条件?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这么多人,现在肯商量,是怜悯你愚蠢的后果,你若是不配合……” 话音落,念起,沈香引心识蔓延,猛地侵袭彭老的眉心。 彭老陡然瞳孔一阵,有些不受控起来,“你…你们谁,对我做了什么?” 沈香引自己也意外,这行将就木又万念俱灭的老人,防备如此单薄! 瞬间,失望、遗憾、不甘心、仇怨,还有…爱之切但不得的惋惜…百般滋味交织的浓烈痛苦攀上心头。 如此深切的感同身受,她觉着自己进步了许多,却没想过,一旦开始能够痛他人之痛,她对许多事就再不能置身事外。 第99章 我看着 彭老问他们谁对他做了什么,鹤冲天还没来得及追问,就发现沈香引捂着胸口,表情也不太对。 “你做了什么?”他问沈香引。 沈香引霎时收回心识,脑袋里想着编个什么词。 “对,摄心术,彭老,那赵西南,是您的学生?还是…爱人?” 彭老霎时间方寸大乱! “你胡说什么!”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沈香引笑得别有意味:“别这么紧张,四十年过去了,同性相爱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满大街都有。” 彭老依旧否认,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么?我才对你施了摄心术,你不也感觉到了么?这法子用起来耗神,而且不太尊重个人隐私,所以你无需对我藏着掖着什么。” 沈香引说完这句话,胳膊上的汗毛瞬间竖立起来,是鹤冲天突然爆发出的警惕和敌意。 摄心术这么荒谬的说辞,鹤冲天又不傻,反应这么大,心里是有多见不得人的秘密怕她知道? 沈香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修长的双指伸向鹤冲天的额角。 还没靠近,就被鹤冲天一把握住手腕:“别闹了,先做正事。” 沈香引挑挑眉,不打算继续逗他,回过头看彭老:“怎么说?自己讲还是要我动手?刘则为什么总挑老人下手?” 彭老清晰的感觉到那一瞬间有什么侵入了他的脑海。 他既然信了刘则的长生法,自然也信沈香引懂摄心术。 为了避免沈香引再从他脑袋里发现什么,没好气回说:“老人,浊气重。” 沈香引顿时明白,生魂夺舍,一取一送,以蛊为媒。 养蛊需要浊气,祭邪神,也需要浊气。 老人的浊气重。 想到这,她有些隐隐不安,沈月英九十岁高寿,刘则把她的遗体偷走,难说是不是用来养蛊。 “你知不知道怎么找到刘则的住所?”沈香引语气森寒施压。 彭老陷入思索,片刻摇头:“不知。” “刘则的父亲,也就是刘教授,你的同事,什么来历?” 山中夜里凉,彭老把手揣进袖子里,细细讲了他和刘教授早年共事一起做研究的往事。 刘教授1944生人,比彭老小几届,是在西南民俗研究时认识的。 此人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但是为人沉默。 彭老一心做研究,也更愿意跟这种寡言少语但做事漂亮的人共事,一路提携。 关于刘教授的家人或者朋友,彭老一概不知,刘教授从不提及、独来独往。 但是有一件事,他印象很深刻,是刘教授自学术小有所成后,一心想要去西南边陲一个叫起龙乡的地方看看。 当时彭老是陪他一起去的。 废弃的乡寨,在大山深处,附近也鲜少有人烟。 刘教授大学学医,转到民俗学不久,学术方面远不如彭老。 他叫彭老和自己一起去起龙乡,找到许多古籍和清朝的古物件求教分析。 当时的人手不够,带不走太多东西。 他们找到一座碑。 那石碑上刻的字是老瑶文,刘教授当时还认不全,听彭老翻译后,执意硬生生背着一座石碑,走了上百里山路。 沈香引从彭老的话推断出,所谓的起龙乡也许就是当年九梳蛮所在的村落。 她曾缠着蛊医去那片废墟看过,满地的杂乱不堪和鲜血,没有一具尸首。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蛊医一个字都没说。 刘则作为九梳蛮的后裔,也是第一次回去吗?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她留了一截断指攀上刘则的裤腿,千里万里,自己的一部分,在完全枯萎之前,还是能有一些感应的。 处理完这边的事,得尽快去找刘则。 …… 田村长家此刻比火车站拥挤,比菜市场吵闹。 阿金挡着沈香引不让她进田村长的卧室,门口挤满了晃水村村民。 村子这么小,什么事都瞒不住。 沈香引以为人性自私,这些村民会唾弃田村长,居然没有。 更蹊跷的是,他们竟然不放心沈香引来给田村长解蛊,觉得她既不是苗人又太年轻,很不靠谱。 几十个人在门口吵吵嚷嚷七嘴八舌,沈香引一个字都听不懂。 好在有鹤冲天握着刀鞘靠在门边,他们进不来。 古云实也翻译了几句,田村长实实在在给全村人尽心尽力当牛做马了几十年。 村民们平日遇到困难,他总会想尽办法解决,哪怕自己和傻儿子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他没有自私过一次。 最难搞的就是阿金,他自愿代替田村长,叫沈香引先给他解。 田村长不愿意,被阿金锁在里屋。 僵持久了,一旁被吵得头昏的鹤冲天发话:“给谁解都一样,赶紧动手。” 太乱了。 太乱了…… 沈香引沉下一口气,对阿金说:“你跟我进去。” “当真?!”阿金喜悦。 阿金的娘被挡在门外,声嘶力竭:“阿金!你不要娘了吗!” 阿金心一横:“娘!我不信自己命这么短!” “别废话了,赶紧。”沈香引回得干脆。 一开门,田村长一个激灵,“胡闹!” 沈香引拎着阿金的衣服跻身进门,反手磕上门锁,空气瞬间安静许多。 不待田村长和阿金继续争执,沈香引先说:“求生者的意念力,也会迸发出很大的力量。” 田村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问她:“什么?” “我的意思是,阿金比你存活率高,如果是他,我把握五成。” 田村长撇撇嘴,“不能冒这个险。” 阿金扑通一声跪下:“田村长!我自幼没有父亲!一直当您是我的父亲!要不是您,我这……” 田村长摆摆手不叫他继续说:“我不会同意。” 沈香引没了耐心,活动活动手指,“我数三声,谁先摸到那面墙,谁上好吧?” 田村长大喊:“这不公平!” 沈香引:“321——” 眨眼睛,阿金向前迈了两步,摸到对面的墙壁。 …… 田村长被古云实环腰抱着出到外厅。 沈香引在卧室,准备好鸡蛋滚蛊,她不知道报时蛊在人身体里什么位置。 只能掀开阿金的衣服,在丹田上找。 阿金大惊,沈香引知道她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无妨。” 阿金也不扭捏了,撩起自己的上衣脱下,一幅忠烈即将赴死的样,大声问她:“裤子去不去?” 沈香引:“不用。” 阿金点点头,刚停下解裤腰带的手,木门砰的一声开了。 外面村民的吵闹声也蜂拥靠近。 沈香引朝门边看,看到鹤冲天紧锁眉心。 他也是刚想起来,上次从麻河村出来,自己着了蛊,迷迷糊糊,记得好似是被摸了个遍。 不太确定,越想越不得劲,正琢磨着,不知道怎么就进来了。 但是面上还是装得淡然:“我帮你。” 沈香引抬手撵他出去:“你弄不了。” 鹤冲天咬了咬牙根,反手关上门,把吵嚷隔绝在门外,沉默片刻:“那我看着。” 第100章 报时蛊 沈香引略显尴尬摸摸眉尾:“看着可以,但别上手。” 鹤冲天拉了条椅子坐下来,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阿金也不在意,准备好了平躺在床上:“开始吧。” 猛地闭上眼睛,视死如归一样,但是唇角抑不住微颤的。 谁会不怕死呢? 沈香引拿出一颗生鸡蛋,银针插入鸡蛋尖头,用鸡蛋在阿金的丹田上滚。 她很不自在,鹤冲天的目光此刻聚焦在她手里,盯得她发毛。 不自觉埋怨一声:“有什么好看的……” 鹤冲天半晌回:“这次也用在麻河村给我解蛊的法子?” 沈香引嗯一声,聚精会神在阿金周身的磁场气流。 鹤冲天不再说话,目光落在沈香引脸上,更烧灼。 虽然只有五成的把握,但沈香引不想让阿金死自己手里。 找到报时蛊的位置,竟然是在胃里,这报时蛊还真是钢筋铁骨,这么多年胃酸都没有腐蚀掉? 她忽然灵光一闪,揪起自己一撮头发,掏出小剪刀剪下。 既然在胃里,她能上一个双保险。 只是这双保险能不能上成功,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一撮头发捏到面前,沈香引右手双指对着空气划圈。 划着划着,那撮头发泛起光随她右手指蜷起,不住翻滚成套,越来越规整。 沈香引低声:“你们两个,不论发生任何事,不要打扰我,不要跟我说话,不要动我。” 说完,又转头看向鹤冲天:“帮我守好门,谁都不能进来,有人吵,随便你用什么法子让他安静。” 鹤冲天被她严肃的情绪感染,点头:“嗯。” 阿金原本还惊异她手中青丝凭空蜷起,没来得及问,先作罢收声。 沈香引沉下心,一只手捏住阿金的双颊,“张嘴。” 阿金大张开嘴,眼看着沈香引双指驱动着那团头发,如绸缎层层旋转着朝他口中游移。 刚入口没多久,咽喉被拇指大的发团硬硬撑开,反应想吐,撑着抑制。 阿金双手紧紧抓着床单,浑身紧绷。 沈香引声音轻柔:“我不会让你死,别怕。” 她闭上眼睛,自己的头发,比其他物品更容易控制。 一路向下,一路持续翻卷着,搅和的阿金身体里翻江倒海。 沈香引左手滚着鸡蛋,右手动作细微控制翻卷的头发。 报时蛊只会在听到特定的咒语时才会发作,平日就吸附在胃壁上。 已经长到蝉那么大,蛊虫腹部肿胀得透明,里面密密麻麻的小虫数不清,它没有眼睛,两侧大而幽深的耳孔长满绒毛。 好恶心! 沈香引身躯一震,瞬间迸发出力量,手指大幅度挥动用力,发丝卷拼合的绸带登时千丝万缕缠绕报时蛊。 滚鸡蛋的那只手单手捏起针,插入另一颗鸡蛋,接着滚。 鹤冲天看不出来内里的乾坤,但能感觉到此时的事态紧急。 忽然,空气中一声刺耳的电流破音。 院子里不知道是谁拿着喇叭在试音! 沈香引差一点破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鸡蛋吸了邪气,还要把报时蛊揪出来,她不能有一点分心。 无暇去思考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只能相信鹤冲天。 鹤冲天几乎是喇叭响起声音的同时间,立刻开门出去。 脚下步子不停,招呼古云实过来守门的同时叮嘱:“看好门!” 鹤冲天杀气腾腾冲过水泄不通的大堂,快速往外跑,前后不过几秒钟。 院子里的喇叭声里传来田村长傻儿子怯懦的声音:“喂喂喂,听得到吗?” 他有些磕磕巴巴的大喊着:“神灭形消,五毒滋生……啊!” 话没说完,田村长的傻儿子被急急赶来的鹤冲天一脚踹翻在地。 鹤冲天人没到位,大长腿先行。 喇叭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一时间众人都没了声响,是腹部一阵异动。 沈香引拧紧了眉头,她能感觉到,自己头发包裹着的报时蛊…… 动了! 小田傻子手里紧紧捏着喇叭,连滚带爬,急切继续说:“神灭形消,五毒滋生!报时虫蛊……” 鹤冲天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喇叭摔烂在地上,另一只手死死捂着傻儿子的嘴不让他出声! 他猜到了小田傻子要说的,正是可以令全村人丧命的咒语! “谁…教你这么说的!!”鹤冲天凶狠拖拽着他远离正屋。 田村长闻声而来,“我的儿啊!你怎么能!……鹤先生,你轻点啊……” 沈香引这边更加紧急的滚着鸡蛋,阿金此刻已经痛到忍不住蜷缩起来。 滚完最后一颗鸡蛋,甚至有有些虚脱。 这蛊上的邪毒厉害,比之前给鹤冲天解蛊要难百倍千倍。 现在就差临门一脚,把报时蛊揪出来,能不能成功,就看这一下! “张开嘴,舌头压下去!”沈香引这么说着,微微划着圈的双指绷紧了力道,漂亮的嘴唇紧紧抿起。 蓦的,沈香引双指快而稳横着划了一道,附着在阿金胃壁上的报时蛊,已经在滚鸡蛋时邪气四散,此时正是奄奄一息的状态,只要不爆开,阿金就是安全的。 如若要爆开,那她的头发会像网一样收拢,不让蛊虫肚里的卵崩裂。 好在她耗足了精神,足够稳。 发卷包裹着报时蛊经过阿金喉咙的瞬间,阿金再一次生理反应着想要呕吐。 沈香引立刻腾出手扶着他的背,“吐!” 阿金侧身朝床边一阵剧烈呕吐,沾了些血和粘液的发团包裹着报时蛊,内里蠕动。 “这是什么东西啊!”阿金持续反胃。 沈香引起身,拿起旁边的罐头玻璃罐,一把扣在发卷上,装起来,拧紧了盖子。 她放得远了些,才敢放松一直紧绷的心识意念。 长长呵出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的跳。 她刚松懈,那千丝万缕的头发瞬间恢复死物状态,被撑开散落。 闷闷的“嘣”一声,玻璃罐的内壁糊满了淡绿色的粘稠。 是报时蛊炸了。 沈香引后怕得脊背发凉,报时蛊不仅是听到相对应的咒语会自爆,离开人体后也会自爆! 她走近了去看那淡绿色的粘稠,分明不是液体,而是极小的、密密麻麻的小虫! 各个尾部带着倒钩刺,极其活跃的扭动。 刘则还真没夸张,真的有成千上万只。 她只给阿金一个人解蛊就累得要死,村子里还有几十个人…… 刚才,如果没听错的话,田村长的儿子差一点就把整个村子团灭了。 是刘则留的后手,他是疯了吗?! 邪神像毁了,晃水村于他没了用处,也犯不着屠村吧? 不确定刘则还有没有别的后手,唯恐夜长梦多。 不能耽误时间。 晃水村每个人的肚子里,都有一颗定时炸弹,包括古云实。 第101章 分量不足 沈香引推门出来的瞬间,原本就人心惶惶的人群更是炸了锅。 古云实焦心朝屋里看:“阿金哥呢?!” 下一秒,阿金从屋里冒出头,尽管脸色有些苍白,但表情是喜悦的。 人群沸腾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阿金还活着!是不是成功了?!” “这个女人看着年纪轻轻,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解了?别是唬人的!” “别瞎说,我们村子有救了!” 有怀疑的声音,也有如释重负的祈祷。 阿金的妈妈扑上来抱住阿金,热泪滚滚,左看看右看看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确定他没事,猛烈地又捶又打。 “你不要阿娘了去做英雄!你要是有三长两短!你要阿娘怎么活!” 捶完,又破涕为笑。 还有什么比有惊无险、虚惊一场更值得庆幸? “阿娘,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我相信沈小姐的。”这是后话,成功解蛊之前,他也不怎么信。 阿金回到屋子里,拿出报时蛊自爆的玻璃罐,给村民们看。 “这个,就是沈小姐从我肚子里弄出来的,炸掉了,好大一只!我们村子里每个人肚子里都有这个。” 在阿金用苗语给大家解释的时候,沈香引朝院子看。 田村长守着自己的傻儿子,小田傻子嘴里塞着一团巨大的麻布。 鹤冲天刚好转头看向沈香引。 对视间,没有言语,但是沈香引好像看懂了鹤冲天眼神。 像是他在耳边说:你只管做自己手头的事,其他的不用操心,交给我。 沈香引被这感觉弄得莫名其妙,她为什么会如此肯定鹤冲天的眼神就是这个意思? 自嘲摇摇头,沈香引径直去找古云实。 古云实被大家缠得有些应接不暇,一看到沈香引,立刻问她:“大部分人都相信你,想叫你帮忙解蛊,沈姐姐…你还好吗?” 他是看出沈香引的倦态了。 “先给你解。”沈香引点着头,拉他进屋。 古云实站住脚不动:“先…先帮虎妞解,她可害怕虫子了。” 沈香引神色不动,拉着古云实的手加大了力度:“先给谁解,我决定。” “可是……” 沈香引回以一个冷冽的眼神打断他。 她又不是闲的没事做。 给阿金解蛊算是试水,成功是成功了,没想到这么费劲。 稍有不慎,还是有风险。 万一出了人命,她必定惹一身骚,全村几十个人,多的是老弱病残,她没有把握每一次都能成功。 尤其是她的心识意念力,是会消耗的,越往后,越不灵光,需要时间恢复。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找刘则,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沈香引不客气的把古云实拖进房,一把将他推到床上。 “古云实,救谁,我说了算,你没得挑。” 她的语气威慑力十足,古云实不再吱声。 …… 在鹤冲天的暴力威胁和田村长的循循善诱下,小田傻子终于听懂了一些,那句咒语不能随便乱说。 原来,这些年刘则一直在暗中接近小田傻子,诱骗他,告诉他如果想帮阿爹分担辛苦,有一个必杀技只能他来做。 刘则在几个小时逃跑前,正好碰到小田傻子,嘱托他在人最多的地方用喇叭“出其不意”念咒。 安抚好小田傻子,鹤冲天再次回到正厅。 向阿金了解情况后,他也想到了,沈香引如果要担起这个担子,风险不小。 沈香引恰好给古云实解了报时蛊,开门出来。 她额边的发丝都黏在了额头上,脸色苍白,一向挺秀的身子有些颓然。 鹤冲天于是了然了,报时蛊不好解。 面对众人争先恐后的求助,她恐怕吃不消。 鹤冲天伸出胳膊阻挡拥向沈香引的人群,给她腾出一片空隙,问:“要不要先休息休息?” 沈香引摇摇头,“赶时间。” 鹤冲天说:“如果我们第一时间去追,还有可能追到刘则,现在已经晚了。” 沈香引看向他的眼睛,眼神中的疲惫被一股急火冲散:“我有办法。” 说完,转头向人群:“虎妞,进来。” …… 天亮的时候,田村长家里的人少了三分之一。 沈香引已经很久没有出门来,她不让鹤冲天进去。 鹤冲天只能看着长牌队伍人进人出。 有些坐不住了。 鹤冲天腾地一下站起来,趁下一个人从门里出来的时候跻身进去。 沈香引侧面对他,晨曦冷光找得她脸上的皮肤苍白如纸,口中溢出的血液层叠干涸,浓浓的红色和苍白的脸对比强烈。 她身前也是大片血渍,厚厚的血渍掩盖了旗袍原本的花纹。 这么看,沈香引的肩膀显得特别单薄。 她甚至不知道是他进来,也不抬头,声音干扁如老人:“躺下。” 鹤冲天的心脏被什么捏了一把,他两步迈到沈香引身前,一把扳过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揽。 沈香引懵了一下,正要反击,撞进炙热宽阔的怀抱里,霎时松懈了强撑的清醒。 沈香引身子凉得失温,声音闷闷的,“好累啊……” 这语气,不是埋怨,像求安慰。 鹤冲天半天说不出话,“你…需要什么?”或者说,他能为她做什么? 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这样就好。”说完,双臂穿进鹤冲天的外套,环住他的腰。 鹤冲天的腰细,不知道怎么长得,他的肌肉该厚的地方厚,该薄的地方,超乎完美。 沈香引特别喜欢,再加上周身灼热的气场,一抱上就觉得治愈,像是可以为她充电。 说她馋他身子也好,说她迷恋美色也罢,总之起作用。 呼吸平缓到舒适,直到门外的人等不及,敲了门。 鹤冲天按住沈香引的后背,不让她走,转头对着门,胸腔迸发着阴鹜:“不想等的可以走。” 他并不觉得沈香引能救人等于她有义务救人。 她不欠任何人,帮或者不帮,他不是很在乎,他甚至不在乎她是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善良好人”。 “你现在的状态,不好再继续了。” 沈香引:“嗯,但是我等不了那么久。” 她左手的小指在快速恢复,待完全长好了,断掉的那根会变成尘土,不再受她感应。 鹤冲天低声追问:“为什么?” 这声音轻柔得像怕吵到她,和刚才对着门喊得那一嗓子判若两人。 但是她不想说自己断指的事。 鹤冲天有些急:“再这么失血,你会死。” “我不会。”沈香引推开鹤冲天:“出去吧,我好多了。” 她的态度坚决,推开得也干脆,好像他就只是个用来取暖的工具。 她不听他劝,不受他控制,甚至不回答他的疑惑。 说到底,就是他在她心里,分量不够。 鹤冲天把极其不爽写在脸上。 沈香引歪脑袋看他,语气带着挑衅意味:“还不出去?” 刚说完,面前高大的男人快速靠近,她脚下一空,身体失重。 动作太快太迅猛,沈香引根本反应不过来! 过肩摔?! 不,不是,是公主抱! 待她迟缓的思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好在床上,下颌边的棉被正被掖好。 鹤冲天站直了居高临下,手也揣进裤兜。 他挡住了灯泡,逆光看不清表情,沈香引只觉得他有点过于高了,看起来离得很远。 “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休息。” 呵…这命令的口吻,沈香引不屑的哼了一声,鄙屑道:“凭什么听你安排?” 他抬了抬下巴,语气自矜:“不凭什么,你要么把剩下的力气浪费在跟我打一架后消耗殆尽,要么休息。” 第102章 幸事和憾事 沈香引睡得沉,鹤冲天在一旁盯着。 再盯得仔细些,怕是能数清楚她卷翘的睫毛有多少根了。 明明困得要死,为了给不认识的人解蛊,觉都不要睡了? 连着两晚上没合眼,别说她,他自己都有些熬不住。 沈香引睡着睡着翻了身,侧躺抱着身前的被子。 鹤冲天看到她缠着染血手绢的小指,顺手轻轻挑起手绢一角。 俯身窥进去,红色笼罩下,赫然看到她断了一节的小指! 什么时候弄断的? 她的手骨肉匀称,修长如玉,断这么一截,她吭都没吭一声… 鹤冲天长舒一口气,捏了捏眉心,起身轻手轻脚去屋外。 他怕外面的人等急了再敲门。 或者,不知道虎妞家里有没有巧克力之类的零食。 …… 太阳从东边绕到山南又转到西边将将落下。 鹤冲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缓缓坐起,朦胧中,摸出兜里的香烟,抽出一根点燃。 烟头刚含在唇间,沈香引睁开了眼睛。 她伸出手,问他要烟。 鹤冲天一边递烟给她,含糊不清低声问:“手指怎么断的?” 沈香引点燃火机的瞬间拧起眉头,没有立刻回答,吸一口烟后抬眼,看到鹤冲天朝她被子上扔过来一条巧克力。 “掰的。”说完有些不在乎的呼出烟雾,拿起巧克力袋子撕开。 咬下一大口巧克力,贪婪咀嚼几下后吞掉。 沈香引用警告的语气对鹤冲天说:“以后,我不去窥探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你也别窥探我试图藏着什么,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 鹤冲天眼神幽深,“我不信你真的会摄魂术。” 沈香引淡淡笑了两声:“我真会,要不要试试?” 她诈他,就算她的心识意念力练到顶了,也做不到读心,那是神佛的境界,她最多控制控制脑神经、探探感知,而且以鹤冲天的防备和意念力,她根本摸不着一点儿。 鹤冲天微微颔首,语气坚定:“试试。” 沈香引唇角弧度渐深,蓦的抬头看他,目光冷厉:“你好像…对长生格外在意。” 又是诈,她是通过认识以来,鹤冲天每次听到长生这个字眼后的反应猜测的。 沈香引怀着这天底下人人想要的长生,因此付出过不少惨痛可怕的代价。 她最怕身边的人是因为这个接近她,这是她最忌讳的话题。 鹤冲天对她那套寻找身世的说辞,她信,但也猜到,可能不是全部。 鹤冲天面不改色,甚至轻松地有些好笑:“不行么?” 沈香引眯了眯眼睛,从他的表情上没看出什么端倪。 鹤冲天接着说:“但是我不信,古往今来多少人痴迷于寻得长生之法,寻得了什么?你也放心,对于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最多…只是好奇。”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正常人听到长生法,好奇正常。 沈香引怀疑自己过于敏感草木皆兵了。 “我也不信,要是真有长生术,那么无敌的人早都称霸世界了。”她这么瞎掰着,迎合世人对长生之人的猜想。 就她自己而言,活得越久,越没奔头,能够拥有的都玩腻了,也就那么回事,不如闲暇。 力争上游是生命有限的人才会着急赶着去完成体验的。 对于时间静止的人来说,最后的归宿一定是归于平淡的三餐四季。 人活着就会遇到难事,生离死别,各种刻骨铭心。 当生命足够长,必然经历的就足够多,活到后面孑然一身,谁还总能提得起拼搏的精神? 反正她不行。 …… 在鹤冲天的强制休息机制下,沈香引给整个晃水村的人解蛊解了整整三天。 坏消息是:断掉的小指像一个倒计时,越来越完整。 好消息是:晃水村全员安全下车。 也许是五藏山灵气恢复的缘故,再次开始庇佑山下的人民,也许是沈香引运气好,每一个三成把握五成把握,她都抓住了赢面。 在虎妞的配合下,鹤冲天联系到刘则2:2群聊的所有成员名单。 传回给周正处理,要他安排出人出力出钞票,务必把所有成员争得倒戈。 鹤冲天说,这些人都是刘则花了大功夫筛选出来的。 单纯、贫穷、迷茫、听安排。 犯过事的,赔钱送局子,没犯过事的,安排工作。 没有深仇大恨的,安排到公司名下产业做基层工作,有深仇大恨的,直接入职执堂从实习员工做起。 沈香引没有细问太多,只知道这件事鹤冲天有足够的能力办漂亮。 也算是给这些被利用误入歧途的边缘人一个好结果。 但另一件事就没那么皆大欢喜了。 彭老在得知赵西南已经去世四十年后,消失不见。 田村长带人找了他两天,最后在先人庙的洞井里发现了他。 跳下去的,摔成了泥。 在同性相爱被视为异类的八十年代,彭老和赵西南的事被其他学生发现蹊跷。 事情闹得很难看,一时间人人喊打。 一场荒唐下来,彭老被打断了双腿。 赵西南家里觉得丢人,安排他出国,他撕了机票,改买两张长途火车票要和彭老离开。 但是彭老退缩了,他这辈子,最大的还是学术研究。 名声扫地,工作不保,还断了双腿。 就是那个时候,刘则找上他,并承诺说,会研究出长生之法,生魂夺舍。 彭老于是丢下赵西南,一个人钻进暗无天日的洞底,祈盼人生还能重来一次。 但这么做还有个原因,他不想再连累赵西南,他家境好,跟他自己私奔,能跑哪去? 两个人靠什么活? 以后每一天都要他照顾残疾的自己? 彭老以为,自己离开,赵西南会很快忘记他,重回正轨。 但是没有,赵西南找了他半年后,卧轨自杀。 临死留了一封信,给如果还活着的彭老。 信的内容,周正拍照片发给鹤冲天。 彭老在得知赵西南的死讯后,是看了信才再不忍多活片刻的。 信上写的是: 「向自己承认眷爱你的那天,我有猜到结局。只是,早知道分别这么快,每天我该多抱你一刻,也该更早接受对你的感情。现在,想多看一眼都看不到,想多抱一秒也抱不到,才遗憾原先有多浪费,这日子我熬不住。若你还活着,好好活着,如果可以,百年后记得来找我。」 赵西南没有后悔过相遇,也没怨彭老不告而别,只后悔没有足够珍惜。 鹤冲天看过信后不太舒服。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像心头被什么扎了一下,溢出微不足道的滴血,算不上疼,但血很热,在滋养着什么蠢蠢欲动。 第103章 移花接木 再次回到松石县,福禄顺水大酒店被查封,鹤冲天毫不意外。 事实上也是他从中运作的结果。 不止福禄顺水大酒店,毛妮那边也抓到了杀害于静的凶手,只是幕后的势力太深。 鹤冲天再回青山市,还有得斗。 沈香引挺佩服他,不动声色就面面俱到。 这城府和谋略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年纪不大,道行不浅。 …… 租车回程的路上,沈香引头上蒙着鹤冲天的外套,整个人盖得严实。 一开始还挺安静,后面抽抽搭搭起来,甚至哭出嘤嘤声。 彭老的结局和那封信的确让人酸涩怅然,鹤冲天也受到不小的冲击。 但是沈香引……怎么能哭成这样? 古云实一路打电话,才离开晃水村不到两个小时,虎妞就缠着他聊了半个小时。 挂了电话,古云实敛声屏气,试探:“鹤爷…要不…放点音乐舒缓舒缓?” 是个办法,鹤冲天打开广播,调频。 电台里播放着音乐: “怨只怨人在风中,聚散都不由我……” 换台。 “只要你敢不懦弱,凭什么我们要错过……” 换台…… “问这快乐为何来去如飞,像那天上白云乍离乍聚……” 鹤冲天默默关闭电台:“……” …… 沈香引哭得伤心,感慨生命脆弱,一个不留神,一辈子便缺憾到令人无法承受。 尽管她的生命不脆弱,照样诸多无法释怀的遗憾。 比如出走前,她没有吃沈月英给她煮的那碗面。 比如她没有赶回来看沈月英最后一眼。 比如哥哥被抓捕的那天,她病中惊坐起,累人的病躯没能走到门口,只看到哥哥的背影,三日后,哥哥被斩首示众,她在昏睡中浑然不知。 比如母亲听了那劳什子庸医的偏方,用心头血做药引喂了她整整两年,待她病愈,母亲坟头已经开满紫色雏菊。 比如父亲带着她逃难,留她在驿站,出门买吃食,她等到天黑,等到父亲被流民抢劫杀害的消息。 太多了,数不完的。 一时间全部一股脑的涌上心头,把她往深渊里拉。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耳边忽然传来鹤冲天微沉的声音:“吃不吃火锅?” 下一秒,面前罩着的衣服被扯下,大太阳晃得人下意识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面前是鹤冲天的大手,手里捏着两张纸巾。 沈香引接过纸巾,擦了眼泪擦鼻涕,“吃。” …… 不是饭点,又是国道附近的火锅店,人很少。 好在沈香引也不挑食。 铜锅沸腾,飘着枸杞子的清汤里面涮羊肉,肉香味四溢。 沈香引眼睛哭得有些肿,重重的抬不太起来,她沉默盯着锅里翻滚的肉片,默数时间,不能涮老了。 时间到,夹肉…… 一筷子下去,小半碗肉,戳进麻酱碟里。 古云实看吞吞口水:“鹤爷,你把剩下的捞了,捞完我再煮……” 鹤冲天不说话,正常吃,“沈香引,你说有办法找到刘则,什么办法?” 沈香引正忙着狼吞虎咽:“气功。” 鹤冲天:“连新词都懒得编了?” 沈香引没回他,久没有动静的老年机突然响起,吓得自己一个激灵。 她都要忘了自己还有个手机。 电话是翟新厚打来的。 沈香引手里筷子没停,听翟新厚在那边说。 挂了电话,沈香引脸上的摆烂态度消失无踪,又警悟起来。 鹤冲天:“什么事?” 沈香引:“刘则可能和翟新厚在一个单位楼工作。” 鹤冲天筷子悬住,等她说下文。 很快,沈香引收到翟新厚发来的彩信。 她的手机像素低,看不清楚。 “我发给你。” 鹤冲天收到彩信,点开。 是监控录像的截图。 截图中,戴着口罩墨镜的何小芳,将载有沈月英的遗体的小推车推进面包车的后备箱。 拍摄角度来看,面包车侧面平行于镜头。 如果在唯一没有监控的巷子里,遗体既不是翻墙运走,也不是走地下通道,只有一个可能:她根本没有把遗体运上车。 是错位。 面包车的另一边,监控拍不到的位置,是翟新厚单位地下车库的入口。 刘则也许当时就在面包车后面。 半夜无人,他把沈月英的遗体拉进了地下车库。 沈香引补充道:“翟新厚说,车库是单位专用,只一个出入口,录了牌照的车才能开进去。” 古云实立刻问:“那车库里不都是监控吗?” 沈香引:“好巧不巧,那天晚上车库的电闸被拉了。” 鹤冲天:“好一手移花接木,待第二天,刘则再以真实身份开车正常上下班,没有人会去检查他的后备箱。” 沈香引想起来,之前小陈中蛊,蛊从口入,只有中午饭有可能被下蛊。 午饭是在食堂吃的。 翟新厚后来排查了食堂所有人,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三人陷入沉默,沈香引忽然下筷子捞肉,再煮会老。 “快吃,吃完我们回青山市,我有预感,这一次,刘则跑不了了。” 沈香引状态切换快得像翻书,刚才还一幅寂若死灰的样子,现在又恢复正常。 这么多年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一不小心陷入绝望,但是一切又无法结束。 所以但凡有个奔头,她都会牢牢抓住,驱动着自己往前走。 她自己习惯了如此,鹤冲天却越发觉得奇怪。 也许……真的该给她约个心理医生? 古云实的手机响,是接连的消息提示,“噗——” 沈香引抬头:? 古云实把手机屏幕调转过来给她看。 是虎妞发的信息。 【云实哥哥!我刚参加完村里的大会回来!】 【这次大会太精彩了!好可惜你不在!】 【除了改造先人庙、变更十二月初四祭先人、阿金正式继任村长外…】 【大家决定!!!把原来的先人庙改成沈仙姑庙。】 “噗……”这一声是沈香引发出来的,“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古云实前倾着身子,调子高得整个饭桌都热闹起来:“哪里是客气!你可是救了我们全村人的命啊!” 沈香引不认同,晃水村对刘则已经没了用处,就算他有计划卷土重来霸占晃水村的风水,也没机会了。 她这次一定会揪出他,杀了他! 只要小田傻子不说出那句咒语,村里人照样可以安然无恙,无非肚子里有只巨大寄生虫,容易营养不良。 “盖庙,夸张了,你帮我跟他们说,不要盖,受不起。” 鹤冲天倒是严肃认真:“受得起。”他顺势夹起铜锅里的肉塞进沈香引碗里。 意识到突兀,又补了一句:“多吃点,补补。” 好像更不合适。 沈香引吞了吞口水:“鹤冲天,你是不是让夺舍了?” 第104章 她耍你呢 沈记裁衣。 沈香引看着古云实一趟一趟把鸡蛋、腊肉、火腿、糍粑、苗糕、酸酒……搬进老屋。 天色渐暗。 沈香引靠在门外,暮色下的剪刀巷行人三三两两,很安静。 她抬手看那秃秃的半截小指,还剩四分之一就要长好了。 其实她掰下来的时候就想过,刘则会不会发现她小指的秘密,从而猜测到她身上的秘密? 但当时情况紧急没有别的办法,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刘则再一次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周正不多时开车过来,以为鹤冲天会上车走,但是没有。 鹤冲天回来以后,一直在远处打电话,挂一个接一个。 沈香引自回到碧落古镇,对自己失去的那一节小指就有了感应。 感应是方向,没有准确的定位。 她在想,是养精蓄锐好好休整一晚再去找刘则,还是立刻去? 她给自己一支烟的时间考虑。 直接去当然是害怕夜长梦多,她迫不及待要找回沈月英的遗体,也迫不及待想把刘则撕碎。 但是这趟去松石县,这么多天,她几乎没怎么睡觉。 再加上才解了晃水村人全村人的蛊,可以说是精疲力尽。 她不是怕累怕苦,是怕自己状态不佳。 和刘则正面交锋,她不能出差错,需要好的状态。 捏灭烟蒂,沈香引活动活动脖子,踱步到鹤冲天身边。 他正听电话,见她过来,明显回避了一下。 但是沈香引不忌讳:“有什么事明早联系,我要休息一下。” 鹤冲天看向她,捂住话筒位置,说:“等我十分钟。” 沈香引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示意不等了。 转身进店子里,路过古云实时叮嘱:“走的时候关好门,我上去睡觉。” 古云实正想要问她后续安排,看她转身上楼,也不说了。 老板什么安排,需要向他汇报吗?等通知就好了。 打工人的职业操守他是有的。 …… 沈香引关了卧室门,径直走进浴室,要好好洗个热水澡,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睡一觉。 褪下衣物,沈香引看到蒙上水雾的镜子反射出自己满身斑驳血迹和淤青暗伤。 她转身拧开水阀的瞬间,热水浇注在头顶,温暖的涟漪一寸寸冲刷掉身体的冰冷。 她洗得舒缓仔细,沐浴原本也是极其放松享受的事。 海绵一遍一遍在身上打圈,擦去疲倦和灰尘。 太舒服了…… 洗完澡,沈香引用毛巾擦干乌黑如瀑的长发,身上披好浴巾。 推开门的瞬间,拥挤在浴室的水蒸气怦然散开,她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刚出笼的包子。 她现在非常放松,懒懒的拖着步子。 浴室到床只有十步距离,再走十步,她要倒头就睡。 忽然,她听到了男人慵懒呼气的声音。 朝声音来源看去,鹤冲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门,就坐在她窄窄的床上。 鹤冲天呼出烟雾,灭掉手里的烟,“我刚才叫你,你没应。” 沈香引轻轻呵了一声,他绝对没叫她,不然她不可能听不到。 “什么事?”她也坐到床上,鹤冲天旁边,然后斜斜躺下,小腿叠在一起。 沈月英铺得床很舒服,床单用的布料也极好。 鹤冲天别过头看她湿漉的发丝印湿枕头,“不去找刘则了?” “他死我活的正面交锋,我要养好精神,先睡一觉。”沈香引说话时闭着眼睛的。 鹤冲天顿了一下说:“嗯,明早醒了打给我。” 他刚站起身,沈香引抬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像恶作剧似的捏着他的掌心。 鹤冲天站定,转头凝视她。 沈香引被她这么盯得有点虚,他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狭长微眯的凤眼微微发颤。 见他一直站着不动,也不走,还没有甩开她,沈香引拽了一把。 正当她以为,一米九五的大男人就这么被她轻轻一拽便拽动的时候,鹤冲天高大的身形瞬间朝她袭来。 沈香引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危险炙热的压制气场。 原本冰凉的唇被两片火热碾得猝不及防,他热烈的气息喷洒在脸颊,燥得人脑袋发昏。 撑在耳边的胳膊渐渐聚拢,他要将她包裹,拇指在嘴角有些粗鲁的摩挲…… 两人间的吐息愈发急促,鹤冲天柔软湿热的唇一路撩到耳边。 沈香引的声音暧昧勾惹,支配他的热情。 然而热情戛然而止在鹤冲天还未捏起的浴巾一角。 他脱身,转身躺到一旁,侧头觎着她,声音低低地暗哑:“我还有事。” 沈香引:“哦。” 早说啊。 沈香引大出一口气,“明早电话。” 鹤冲天起身走向门外,顺手关门时,没有回头的顿住脚步。 “晚安。” 说完就走了,沈香引本也没想回他…… 鹤冲天心脏狂跳的下了楼,急躁抽出一根烟塞进嘴里,点燃,坐上车。 “去书院。” 周正看他面颊的红晕未消,“哥,你喝酒了?” 鹤冲天敛眸,脸色沉下来:“周正。” 周正:“哥。” 鹤冲天:“……” 见他半天不说话,周正看向他:“咋了?” 鹤冲天靠着椅背,目光瞥向窗外呼啸而过的窗景:“……” 车里安静得诡异。 就当周正以为会一直安静下去时,鹤冲天语调拉长又缓慢的出声了。 “一个女人,勾引你又好像不缺你,是为什么?” 周正懵了:“勾……哥会不会是会错意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鹤冲天:“一个女人……她只想跟你睡又……” 他不说了,转而觉得自己好笑:“算了。” 周正皱起了眉头。 鹤冲天是从沈记裁衣出来。 果然,他这位亲大哥是中了沈香引的邪,变得愚蠢。 很明了的事,她就是不喜欢他人,有别的企图。 这么简单的道理,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一向聪明过人的鹤冲天怎么可能想不通? 还真是当局者迷? 不行,不能让他叱咤风云杀伐果断的好哥哥在这么低级的问题上栽跟头。 忠言逆耳,真话伤人,就算鹤冲天不爱听,他也得点醒他! “哥,内啥和谈对象是两码事儿,沈香引耍你呢。” 话音落,鹤冲天斜睨过来的凌厉眼神,刀得他不寒而栗。 “但也不好说,也有可能是别人挑男朋友考虑的方面比较多……” 男朋友,好陌生的词。 鹤冲天眉心舒缓,看向窗外,遐想了片刻“男朋友”意味着什么。 第105章 母亲交待的事(小水果推荐票加更) 鹤冲天到达书院的时候,山林寂寥,漆黑一片中唯有江云桐的房间亮着暖橘色的灯。 夜深露重,遥遥的,他发觉确信那是一盏留给他的灯时,心头涌过暖流。 浮躁和动荡在走向母亲门前时,一步一步褪去消散。 “母亲。”鹤冲天唤了一声。 江云桐在书桌前,抬眼看他,摘下厚厚的花镜:“小天回来了。” 桌上瓶瓶罐罐的药片十几种,母亲每天都要吃。 她好像比几天前又苍老了几分。 鹤冲天心里不忍,踱步到桌边,看向母亲手里堆叠起来的纸张:“怎么这么晚,还在忙?” 江云桐呵呵笑着道:“接近年关,给孩子们写寄语。” 鹤冲天在离开书院之前,每年也会收到母亲的寄语。 他全部珍藏起来,只身在外拼杀遇到难处时,会拿出来反复看。 鹤冲天坐到江云桐旁边,拿起一张寄语看。 母亲的字如锦绣,笔锋婉转,她用的还是自己当年第一次赚到钱时送的那只钢笔,好像有点跑水了。 寄语上的每句话依旧那么铿锵有力震耳发聩,母亲年过花甲才思不减。 鹤冲天崇敬也崇拜母亲,她像一个大爱的智者,姿态严厉,蕴含智慧,高深莫测。 “等等月弦会过来,她知道你要回来,高兴得不得了。” 鹤冲天放下手中的寄语卡片,“嗯。” 江云桐提起江月弦总是慈祥一些。 江月弦生得极其乖巧温婉,性子温和又不失灵动,是母亲最喜欢的孩子,一直留在身边。 门被推开,江月弦端着一个盘子进来。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鹿眼清澈而灵动,“哥哥!” 像献宝似的,江月弦有些欣喜的看着手中甜品,走向鹤冲天。 江云桐说:“月弦最近迷上烘焙,每天在厨房捣鼓,你一打电话回来,她觉都不睡了,说一定给你尝尝她的手艺。” 语气里满是宠爱。 江月弦有些不好意思,贝齿俏皮的咬了咬下唇:“巧克力脆皮咸奶油千层卷,不知道哥哥喜不喜欢。” 鹤冲天心底温软,嘴角笑意蔓延:“喜欢,我们分着吃。” 他扶着母亲在茶几边的沙发坐下。 江月弦边分甜品边说:“今天真晚,哥哥你下次回来得早点呗。” 鹤冲天接过江月弦递的蛋糕,小勺挖下一点抿进口中,巧克力味道浓郁,沈香引应该会很喜欢。 耳边传来母亲的声音:“小天在外面忙,你别总引着他回来。” 鹤冲天心里咯噔一下,听到“引”这个字眼,眼前闪现过几个小时前的香软。 母亲紧接着又说:“小天,你找到的线索,是什么?” 鹤冲天正了正神色,阐述何小芳被宠物犬夺舍、死窑祭邪神,以及刘则所谓的长生之道。 他没有向江云桐提到过沈香引。 并非刻意隐瞒,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不讲过程,只说结果。 母亲一个人管理书院,自他有记忆以来,无时无刻不在费心操劳,没有休息过一天。 他不会用多余的废话来烦扰她。 江云桐:“这么说,你马上就能找到这个叫刘则的人?” 鹤冲天:“是。” 江云桐沉吟片刻道:“九梳密蛊……带他过来见我。” 鹤冲天:“此人危险,擅长阴毒蛊术,母亲见他不安全。” 江月弦语调清脆悦耳:“这么危险哥哥你不是也摆平了嘛!有哥哥在怕什么?带他来~” 摆平蛊术的不是他,这样,该得提到沈香引了…… 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鹤冲天有一点私心的不愿意。 像儿时贪玩害怕母亲知晓,也像原本就捉不住的蝴蝶暴露在更加不可掌控的地界。 “可以废了双手双脚再带来见您。” 江云桐动作一滞:“不可,一来更容易激怒他鱼死网破,二来怕是折损了此人的神通。” 说完,江云桐话锋一转:“哑姨死了,你这次去松石县带的什么人?” 没显出丝毫犹豫,鹤冲天面不改色,“临时找的,不如哑姨,我会继续找人代替哑姨。” 江云桐:“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的,性格古怪,能力一般。”他说的漫不经心。 鹤冲天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移话题又会太突兀。 江月弦惊异:“呀?哥哥你这次和女人一起去的松石县吗?她长什么样啊我看看。” 鹤冲天戏谑轻笑:“有什么看头,不值一提。” 话音落,鹤冲天手机震动起来,他刚想说谁打电话这么及时救场,一看来电:沈香引。 鹤冲天皱皱眉,挂掉了电话,刚挂断,手机还没揣起来,又打来了。 “没事,接吧。”江云桐说。 鹤冲天不在意的摇摇头,手里动作利索,直接关机。 江云桐问:“谁打的?” 鹤冲天敛眸:“最近生意上的合作人,不接了。” …… 从母亲房间出来,鹤冲天疾步往自己房间走,边走用力扯了扯领口。 母亲要他务必带刘则回来。 沈香引一定会手刃刘则。 他得想个办法截胡,还不能让沈香引发现是他做的。 沈香引猜得没错,他确实格外在意“长生”这个词。 母亲江云桐,委托他在外追查的,就是长生之道。 江云桐是照亮鹤冲天至暗时刻唯一的光,是绝望生命里的救赎。 他不会去问母亲为什么,不去想,是母亲放不下书院里的孩子,大爱永存不愿老去?还是有关他的身世惨案? 母亲的恩情,他报不完,叫他做的什么,他一定会做。 没有耽搁的开了机,未接来电的短信响起,接着是短消息。 都是沈香引在找他。 什么事这么急? 正要点开,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鹤冲天锁屏的瞬间抬头,表情换上温和。 江月弦跳起来拍拍他的肩:“腿长就是走得快~赶半天没追上你。” 鹤冲天:“怎么还不休息?” 江月弦:“母亲让我给你的,说你可能会用到。”她递给鹤冲天一张纸条。 鹤冲天接过有些顾不上的塞进口袋。 “蛋糕很好吃,明天再做一个,我带回去吃。” 江月弦惊喜:“真的吗?”她笑弯了眼睛:“干脆我多做几个!哥哥吃完……” “不用。”鹤冲天打断。 二人已经走到他房间的门口。 “回去休息吧。”说着,鹤冲天拧开门把手就要进门。 江月弦拖长着调调:“哥哥,你是不是有情况啊?刚才给你打电话的到底是谁?” 江月弦观察他观察的一向仔细。 鹤冲天回过头,笑说:“女人。” “啊,这回是什么样的?” 江月弦不意外,鹤冲天的外貌、气度、实力,方方面面都拔萃,实打实人中之龙。 这么多年,追求他的送温暖的一抓一大把,但是鹤冲天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没有女人能占他心里有哪怕一粒尘埃那么大的位置。 “你别给母亲告状,让她操心。”鹤冲天叮嘱江月弦。 江月弦有些蔫,但还是乖巧点头:“行,你又欠我个大的。” 打发走江月弦,鹤冲天人关上门的瞬间,立刻掏出手机看消息。 【沈香引:刘则约我见面,地址发你了,我先过去。】 第105章 抓不住的蝴蝶(小水果推荐票加更) 鹤冲天到达书院的时候,漆黑一片中唯有江云桐的房间亮着暖橘色的灯。 夜深露重,遥遥的,他发觉确信那是一盏留给他的灯时,心头涌过暖流。 浮躁和动荡在走向母亲门前时,一步一步褪去消散,变得平和。 “母亲。”鹤冲天唤了一声。 江云桐在书桌前,抬眼看他,摘下厚厚的花镜:“小天回来了。” 桌上瓶瓶罐罐的药片十几种,母亲每天都要吃。 她好像比几天前又苍老了几分。 鹤冲天心里不忍,踱步到桌边,看向母亲手里堆叠起来的纸张:“怎么这么晚,还在忙?” 江云桐呵呵笑着道:“接近年关,给你弟弟妹妹们写寄语。” 鹤冲天在离开书院之前,每年也会收到母亲的寄语。 他全部珍藏起来,只身在外拼杀遇到难处时,会拿出来反复看。 鹤冲天坐到江云桐旁边,拿起一张寄语看。 母亲的字如锦绣,笔锋婉转,她用的还是自己当年第一次赚到钱时送的那只钢笔,好像有点跑水了。 寄语上的每句话依旧那么铿锵有力震耳发聩,母亲的文采不减。 “等等月弦会过来,她知道你要回来,高兴得不得了。” 鹤冲天放下手中的寄语卡片,“嗯。” 江云桐提起江月弦总是会更慈祥一些。 这种慈祥是带着光彩的,和平日习惯性的慈祥不同。 江月弦生得极其乖巧温婉,性子温和又不失灵动,是母亲最喜欢的孩子,一直留在身边。 门被推开,江月弦端着一个盘子进来。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鹿眼漆黑而清澈,“哥哥!” 像献宝似的,江月弦有些欣喜的看着手中甜品,走向鹤冲天。 江云桐说:“月弦最近迷上烘焙,每天在厨房捣鼓,你一打电话回来,她觉都不睡了,说一定给你尝尝她的手艺。” 语气里满是宠爱。 江月弦有些不好意思,贝齿俏皮的咬了咬下唇:“巧克力脆皮咸奶油千层卷,不知道哥哥喜不喜欢。” 鹤冲天心底温软,嘴角笑意蔓延:“喜欢,我们分着吃。” 他扶着母亲在茶几边的沙发坐下。 江月弦边分甜品边说:“今天真晚,哥哥你下次回来得早点呗。” 江云桐接过江月弦递的蛋糕,小勺挖下一点抿进口中:“小天在外面忙,你别总引着他回来。” 鹤冲天心里咯噔一下,听到“引”这个字眼,眼前闪现过几个小时前的香软。 “小天,你找到的线索,是什么?” 鹤冲天阐述了何小芳被宠物犬夺舍、死窑祭邪神,以及刘则所谓的长生之道。 他没有向江云桐提到过沈香引。 并非刻意隐瞒,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不讲过程,只说结果。 母亲一个人管理书院,一辈子费心操劳,没有休息过一天。 他不会用多余的废话来烦扰她。 江云桐:“这么说,你马上就能找到这个叫刘则的人?” 鹤冲天:“是。” 江云桐沉吟片刻道:“九梳密蛊……带他过来见我。” 鹤冲天:“此人危险,擅长阴毒蛊术,母亲见他不安全。” 江月弦语调清脆悦耳:“这么危险哥哥你不是也摆平了嘛!带他来~” 摆平蛊术的不是他,这样,该得提到沈香引了…… 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他有一点私心的不愿意。 像儿时贪玩害怕母亲知晓,也像原本就捉不住的蝴蝶暴露在更加不可掌控的地界。 “可以废了双手双脚再带来见您。” 江云桐动作一滞:“不可,一来更容易激怒他鱼死网破,二来怕是折损了此人的神通。” 说完,江云桐话锋一转:“哑姨死了,你这次去松石县带的什么人?” 没显出丝毫犹豫,鹤冲天面不改色,“临时找的,远不如哑姨,我会继续找人代替哑姨。” 江云桐:“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的,性格古怪,能力一般。”他说的漫不经心。 鹤冲天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是转移话题会太突兀。 江月弦惊异:“呀?哥哥你这次和女人一起去的松石县吗?她长什么样啊我看看。” 鹤冲天戏谑轻笑:“有什么看头,不值一提。” 话音落,鹤冲天手机震动起来,他刚想说谁打电话这么及时救场,一看来电:沈香引。 鹤冲天皱皱眉,挂掉了电话,刚挂断,手机还没揣起来,又打来了。 “没事,接吧。”江云桐说。 鹤冲天不在意的摇摇头,手里动作利索,直接关机。 江云桐问:“谁打的?” 鹤冲天:“最近生意上的合作人,不接了。” …… 从母亲房间出来,鹤冲天疾步往自己房间走,边走用力扯了扯领口。 母亲要他务必带刘则回来。 沈香引一定会手刃刘则。 他得想个办法截胡,还不能让沈香引发现是他做的。 沈香引猜得没错,他确实格外在意“长生”这个词。 母亲江云桐,是照亮鹤冲天至暗时刻唯一的光,是绝望生命里的救赎。 他不会去问母亲为什么,不去想,是母亲放不下书院里的孩子,大爱永存不愿老去?还是有关他的身世惨案? 母亲的恩情,他报不完,叫他做的什么,他一定会做。 包括寻觅这不切实际的长生法。 鹤冲天刚开机,未接来电的短信响起,接着是短消息。 全是沈香引发的。 什么事这么急? 正要点开,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鹤冲天锁屏的瞬间抬头,表情换上温和。 江月弦跳起来拍拍他的肩:“腿长就是走得快~赶半天没追上你。” 鹤冲天:“怎么还不休息?” 江月弦:“母亲让我给你的,说你可能会用到。”她递给鹤冲天一张纸条。 鹤冲天接过:“蛋糕很好吃,明天再做一个,我带回去吃。” 江月弦惊喜:“真的吗?”她笑弯了眼睛:“干脆我多做几个!哥哥吃完……” “不用。”鹤冲天打断。 二人已经走到他房间的门口。 “回去休息吧。”说着,鹤冲天拧开门把手就要进门。 江月弦拖长着调调:“哥哥,你是不是有情况啊?刚才给你打电话的到底是谁?” 江月弦观察他观察的一向仔细。 鹤冲天回过头,笑说:“女人。” “啊,这回是什么样的?” 江月弦不意外,鹤冲天的外貌、气度、实力,方方面面都拔萃,实打实人中之龙。 这么多年,追求他的送温暖的一抓一大把,但是鹤冲天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没有女人能占他心里有哪怕一粒尘埃那么大的位置。 “你别给母亲告状,让她操心。”鹤冲天叮嘱江月弦。 江月弦有些蔫,但还是乖巧点头:“行,那你这次欠我个大的。” 打发走江月弦,鹤冲天人关上门的瞬间,立刻掏出手机看消息。 【沈香引:刘则约我见面,地址发你了,我先过去。】 第106章 正面交锋 沈香引赶到青山脚下一片荒村附近,刘则给的地址。 她穿一件暗红色旗袍,头发高盘,利落冷艳,走路生风,宛若暗夜里的玫瑰。 刺骨凉的冷风吹得后脖颈发凉,沈香引不觉得冷,热烈的心跳砰砰的好像要跳出来。 两层高的自建房孤零零,外观破旧不堪,斑驳墙壁上布满青苔和藤蔓,遮蔽黑洞洞没有光亮的窗户。 看着阴森,不像住着人。 房子的大铁门锈迹斑斑,沈香引叩门。 不知道刘则会准备些什么防备,总之今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势在必得! 开门瞬间,沈香引乍然伸手探入黑暗,一把捏住开门之人的脖颈。 刘则被她攻得节节后退。 “沈小姐!”刘则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沈香引手里的力气没有松,死死扣着对方的喉咙,发狠问道:“月英在哪?” 刘则被掐得喉咙嘶哑,吐字微弱又混乱:“我死了,你找不到她。” 沈香引用力将刘则甩到地上,向前一步约莫着踩到他的手掌上。 外面的月光只透进屋一点,她看不清刘则的脸也看不清屋子里的构造。 沈香引蹲下身驱动银针,身体向前倾着靠近刘则施压。 刘则低着脑袋,发出阵阵骇人低笑。 “沈小姐,不用这么紧张,我既然敢叫你来,便知道自己不会轻易跑了。” 沈香引:“你从哪看出我紧张?我只不过是…”她猛力拉起刘则的的领口,想借着月光看清楚他的脸。 “很想杀了你。” 刘则低垂下脑袋:“真遗憾我这么不讨你喜欢,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讲完,我告诉你去哪找沈月英。” “废话真多。”沈香引用力踩拧脚下的手掌,抬手再次捏住他的喉咙。 “从前有一个人!”他忽然大声呵道,强力抢过话头:“他的父亲是遗腹子,从死尸肚子爬出来的鬼胎。” 沈香引:“……” 她知晓刘则这样无敌寂寞的天才,会有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别人听的嗜好,但也不用说“从前有一个人”这么矫情吧? 她不想听,正要打断,却听出点悬机。 刘则:“他被路过的妖道收养,命中带邢克,又是鬼胎,道观里的人对他百般欺辱。” 刘则的语气很是凄婉,“为了口饱饭,他给那些败类们当了一辈子看门狗,好在命运眷顾,他相识逃荒的农女,老来得子。” “他把这老来子奉若珍宝,不曾想一个人人可以凌辱、烂泥般的人,生下的孩子会遭遇什么不公的待遇!” “那个孩子…自幼受尽冷眼和排挤,他不明白,冬日里,别人在屋子里暖炉软垫热汤,为什么他要拿着那些败类沾血的衣裳去河边凿冰窟濯衣,手上的裂口,长不好就又撕开。” “就当孩子渐渐长成少年,试着接受人有三六九等的差别,而自己是最底层最没有人权那一类时,他无意听到,道观里几位长老的闲聊。” “茶余饭后的闲聊,竟改变了少年的命运。” “九梳密蛊,少年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原来,少年那个试药瞎了眼的鬼胎残父,是九梳密蛊唯一留下的血脉,他是从血腥濡满的地下爬出来的!当年路过的妖道刨出的女尸,穿着九梳蛮最高身份的女人才能戴的银冠。” 沈香引脊背发冷,看来刘则说的“从前有一个人”或“少年”,都不是他自己。 九梳密蛊从人间蒸发的事,是在1893年,已然过去一百四十年。 刘则不会超过50岁。 浑身的血液凝固,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沈香引脑海里分明浮现出蛊医翩翩白衣的背影。 月光下,无暇而出尘,和风细雨,声音如天籁的蛊医。 慈悲的他,把九梳蛮的所有人都埋了吗? 刘则继续说:“少年生来被踩在污泥中如爬虫苟活…他想,如果自己真是那传说中九梳蛮的后裔,一切会不会不同?于是他用尽全力踏上追寻自己来历的路,这条路,越走越难,越走越远。” “他终于找到了被改名为起龙乡的九梳蛮旧址。他发现,原来自己拥有天地间最近神的血脉。他再不甘平庸,誓要复辟九梳蛮,光复九梳密蛊。上天眷顾,他有神助……只是,大业未成,他却老去……” 沈香引猜到了,刘则说的这个少年,就是他的父亲,刘教授。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沈香引问。 只见刘则从兜里摸摸索索掏出一个手帕,小心翼翼剥开,里面赫然是她的一截小手指。 刘则在地上跪得直,像前又跪了两步。 沈香引不言语,刘则脑门重重磕在地上,朝沈香引磕了个响头。 “你进门时掐我用的是右手,我猜得没错,你的手指已经长好了!这节断指,程序性细胞死亡的过程异于常人,你是个奇迹!” 刘则抬头微微仰视:“沈香引,我终于知道未来的主宰为什么会选你做见证者,因为你……” 沈香引害怕听到那两个字,急急打断他:“那又如何?!” 他参透了她的秘密,沈香引打消慢慢折磨的念头,今晚就要他死! 刘则:“你我合作,我愿意臣服,为你做任何事。” 沈香引觉得好笑,便笑出声。 刘则以为她不信任自己,急着表忠心:“我可以给自己下报时蛊。” 沈香引:“真有诚意,不如先告诉我月英在哪。” 沈月英是沈香引留他一命的最后牵制。 刘则在地上更加俯低了身体:“蜉游及夕而死,夏蝉不知春秋,你却可以坏肉再生!你应该猜到了,我的生魂夺舍术还不成熟,只要你我联手,破解长生之道指日可待!你…难道不想永世长存吗?无尽的享受,永久的快乐,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可以做成任何事!” 刘则越说越激动,是向往极了长生。 沈香引心下一松,原来他只以为沈香引可以坏肉再生,不知道她可以长生。 “连月英在哪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相信你的诚意?” 刘则伏在地上不说话也不动,显然是在挣扎,在赌。 “我带你去。”刘则相信,没有人可以抵挡不老不死的诱惑。 房间里另有玄机暗道。 沈香引跟着刘则下窄梯,刘则语气兴奋不减。 “之前多有得罪,日后我定竭力弥补,不求冰释前嫌,只求沈小姐给一个机会,让我们两个都能长生。” “沈小姐,其实我们之前见过几次,但是你没有认出我。” 啪! 刘则打开了灯,整个地下室瞬间亮如白昼! 沈香引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满目精密仪器,大大小小的培养皿以及其中形色各异的怪物。 还有,放置在房间中央的透明棺。 刘则转过头,她在看清他的脸的同时,也看清透明棺中面目全非的沈月英。 一时间气血上涌。 “是你!”沈香引抬起手飞出银针! 她根本就没想要什么合作,在看到月英被做成景观肉山后更加怒火攻心。 一定要刘则偿命! 要他千倍百倍的痛苦死去! 砰!! 巨大的声响震得房间动荡,地动山摇中白炽灯瞬间熄灭。 沈香引往地面走了两步,一探究竟。 只见一辆卡车撞烂墙壁,大铁门被撞得变形。 卡车持续加足马力轰隆隆往屋里顶。 巨亮的大灯闪得人眼睛刺痛,沈香引看不到开车的人是谁。 来不及反应,接二连三的砰砰声,像是放礼花。 房间里瞬间充斥满了粉末状的漂浮物,沈香引立刻捂住口鼻。 是豆蔻粉。 第107章 我带你回家去 沈香引面对这突发情况,眼睛瞬间都睁不开了。 漫天漂浮的豆蔻粉,浓烈微辣钻入口鼻,屏住呼吸也没能躲过。 窒息得无法喘息,接连的喷嚏和咳嗽。 沈香引耐不住弯下了腰,脚下不停去地下室杀刘则。 身后猛地袭来危险气息。 沈香引在头晕耳鸣的喷嚏中蓦的被人一掌劈在后脖颈处,瞬间眼前一黑。 …… 沈香引脑袋重得像灌了铅。 沈香引摸了摸手边潮湿的草,睁开眼,天亮了。 她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 一片野地,不远处是昨晚刘则的房子。 刘则?他真的叫刘则吗? 还是叫卜贤? 沈香引头很痛,是长时间窒息缺氧导致大脑损伤。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刘则的真实身份,是卜贤! 那个木讷陈旧的中年男人,枯瘦懦弱,窝窝囊囊。 卜贤是小陈的师父,给他下蛊易如反掌。 他也是翟新厚的同事,进出大楼,没人比他更方便。 还有,他是学医的。 沈香引起身朝山坡下的房子跑。 沈月英还在那里。 一路疾奔,她在想,昨晚开卡车撞门的人是谁? 或者说,还有谁知道她豆蔻粉过敏? 卜贤也好,刘则也罢。 既然知道了身份,就不会让他跑了! 沈香引掏出电话,打给翟新厚。 临拨出又犹豫,鹤冲天知道她豆蔻粉过敏,翟新厚也知道。 她现在谁也不敢信。 又来了,这种无所倚靠,身边危机四伏无人可信的孤零感! 捂着口鼻再次进入房子,空气中隐隐有残留的豆蔻粉味道,但是地面上的,已经被清理过。 直奔地下室。 没有窗又断了电,地下室乌黑得什么都看不到。 她磕磕绊绊扑到房间中央的透明棺边,狼狈,踉跄。 手机微弱的灯光照亮里面的沈月英。 沈月英躺着,裸着,身上大大小小的圆形蛀动,腐烂的皮肤上长满各种菌类苔藓。 她的脸变了形,被深入皮肤的植物顶得凹凸不平,几乎看不出人形。 血肉腐烂,黑洞洞的眼眶里隐隐爬动着什么。 再往下看,沈月英的肚子在动。 突然,尖锐吱吱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麻河村那条大肉虫从沈月英的腹部下窜了出来,扑在透明棺内壁。 沈香引捂着脸,单薄的身子剧烈颤抖,泪水顺着指缝汹涌而出。 压抑许久的悲痛瞬间倾泻而出。 月英怎么能让这腥臭的大虫子筑了巢?!还生了一堆小的蛀满她的身体!! 她连个全尸都没有。 一股无法控制的戾气冲得头脑不清明,她恐怕要疯了,无法控制自己,僵硬站起身。 摸到透明棺的锁,猛挥一拳下去,清晰的生疼扩散,让她觉得痛快,好似心中无处发泄的火有了出口。 锁没开,一拳又一拳,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痛。 啪嗒。 锁掉到地上,沈香引掀开上方盖子的同时操起旁边的金属棍。 预判着大肉虫扑来,腥臭味扑面而来。 砰的一棍子,沈香引挥得大肉虫吱呀呀叫。 她已经感觉不到恶心,没了理智,一脚踩在肉虫身上,眼底发烫,滚滚的泪夹杂着狠戾。 双手抓着金属棍捣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又快又猛。 她紧抿着唇,肉虫被她捣成了烂泥,也停不下来! 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喊后,沈香引停了手,有些神经质的转头看向透明棺。 沈香引柔声说:“月英,我带你回家去。” …… 沈记裁衣二楼,沈香引窗帘拉得严实。 打开裹尸袋,沈月英蜷在里面,恶臭扑鼻,但她不嫌难闻。 沈香引的眼底猩红,映着水光,破碎而凄清。 她把沈月英抱在床上。 有一只拇指大的虫掉到红色花纹的地毯上,沈香引狠狠踩在上面,鲜血蔓到鞋边。 腥臭蔓延。 “我…我一定给你弄干净。” 沈香引坐到床边,捻起银针,把沈月英身体里的虫一只一只挑出来,丢进旁边的火盆里。 不小心扯到皮肉时,心里一揪。 千万只虫,她有耐心,连有虫趁着她哭模糊了双眼钻进她手中受伤的皮肉都感觉不到。 不知道是弥补亏欠,还是终于肯承认,她真的很爱沈月英。 迟来的,总是无用的。 “水中捞月尚见影,我访娘要比捞月更眇茫,访过了禅院庵堂闯,庵堂禅院皆无娘……” 这段评弹沈香引唱得断续,夹杂着时不时痛哭出声的“对不起”。 那时候流行评弹,沈月英特别喜欢,但沈香引觉得评弹小气,不如昆曲韵味。 她唱了一整天,所有的虫子被挑出来烧掉后,又用镊子清理沈月英身上的菌类和苔藓。 “你不要担心,一定把你弄得很漂亮……” “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了?” “月英你魂归何处了……” “让我陪你一道儿走。” …… 沈记裁衣外,冷风萧瑟。 傍晚过后,鹤冲天提着丝绢绑着的巧克力蛋糕站在门外,他叫江月弦做的那一个。 沈香引很聪明,她未必猜不到是他做的。 他隐隐听到沈香引断断续续的低唱,也听得出在哭。 约莫定定站了一个钟头,他将那蛋糕放在门口,转身离开。 哑姨的师父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叫他搬到碧落古镇,会遇到一个穿针引线的人。 他骗她的。 …… 后半夜,没开灯的房间里阴气森森,尸臭味浓烈。 沈香引终于处理净了沈月英的身体,帮她穿好自己做的旗袍。 她还在自言自语,耳朵轻轻贴近沈月英残缺的手臂,不敢用力。 呼吸间,她幻听沈月英在跟她说话。 “嗯?痛吗?” 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手足无措的轻抚:“不要怕,再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不会让任何人……” 没有说完,沈香引咯咯咯的低笑,讥讽十足。 沈月英都成这样了,还能怎么被伤害? 她沈香引不就是伤害月英的罪魁祸首? 活着的时候,等了她一辈子,临了,被人溺死,变成鬼,她一心要送她投胎还把遗体弄丢了,最后落得眼前这般模样。 “你不要哭了……”沈香引被幻听折磨得捂住耳朵。 “我…我去杀了他。”沈香引点点头,又更加坚定说:“我去给你报仇,要他千倍,万倍的偿还。” 沈香引摸出手机,手在抖,按键选择在翟新厚和鹤冲天的电话间来回跳转。 最后定在鹤冲天的名字上。 电话很快接通,接通瞬间,沈香引语气阴冷得骇人:“卜贤在哪?” 第108章 想活吗? “卜贤在哪?” “我这里。”鹤冲天语气敞亮。 沈香引心里的防线一瞬溃败,她不是没猜到,只是最不希望背后捅刀子的是鹤冲天。 鹤冲天不止一次以身犯险的救她。 麻河村的山洞,他挡了冷箭,那时他们还认识不久。 松石县的电梯,他让她先脱险,他差点就死了。 晃水村的深潭,他跳下水中捞她,斩杀满池的食人红鱼…… 他们很少有言语上的交流,有也多是些不好听的话。 再不承认,彼此却心知肚明,是重要的。 她不想去问他为什么,只怪自己看走眼,没有相信第一感觉。 “你在哪?” 鹤冲天回:“你给我发的这个位置。” …… 挂断电话,鹤冲天大手覆在脸上,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 他截胡绑了卜贤回书院以后,母亲不让他在跟前听着。 原以为会是场恶战,鹤冲天守在门口时刻警惕,同时也在编织应对沈香引的谎言。 拨号前,犹豫了。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他不用给任何人交待。 沈香引不会追着他要说法,二人之前经历的种种足以两消。 散了就散了。 是个抽离开的好契机。 事情告一段落,关系也到此为止。 正这么想着,母亲竟叫鹤冲天送卜贤回去。 他以为自己听错,母亲不愿多说,由江月弦搀着去佛堂。 送走卜贤,鹤冲天有些惘然若失,好像几次死里逃生大刀阔斧到最后时刻,哑炮一个。 事情结束得不明不白。 一时间不知道去哪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沈记裁衣,手里还提着巧克力蛋糕。 滑稽。 当他发现自己无意识的接近后,心里不甘心的情绪愈发浓烈。 鹤冲天回到书院,想要一个缘由。 母亲只说:“泾渭分明,互不相干。” 他不明白,也不能再多叨扰。 临走时,江月弦点他,母亲放弃了卜贤这条线,要他继续找别的线索,如果他自己想不通,可以继续追下去。 于是他又捉来了卜贤,回到地下室。 鹤冲天眯起眼睛看向身边被五花大绑的卜贤,眼眸漆黑无光。 鹤冲天猛吸最后一口烟,烟蒂利落甩到地上踩灭。 他在卜贤身前蹲下,又抬眼看了看周围。 自从砸了那邪神像,卜贤像被废了武功,此时蔫蔫的,碎了眼镜,也不敢正眼看鹤冲天。 “我告诉你是谁要害你,你放我走。” 他的态度有点怪,不像昨晚上刚被抓时肆意狂热的那个人。 鹤冲天不知道沈香引过来要多久,不想耽误时间。 “想活?” 卜贤用力点头。 “我接下来的话你听仔细了。” …… 沈香引一路狂奔。 既然卜贤和鹤冲天在一起,那昨晚开卡车撞门的人,是鹤冲天无疑。 沈香引踢开烂铁门,直奔地下室。 亮着一盏应急灯,地下室还算明亮,空气中腐朽的臭味刺鼻。 沈香引一脸阴鹜,原本白皙的手臂染血,皮肉绽开,她来的气势汹汹。 没有看鹤冲天,直接绕到卜贤跟前,掏出剪刀毫不犹豫往他脚腕子上挑。 卜贤吓得大叫,不停缩着脚,“沈小姐!有话好好说!” 沈香引和他可没什么好说的,身形敏捷向前一把拉过他的脚腕子。 剪刀尖快准狠的插进脚后跟的筋络处。 一挑,卜贤惨叫,沈香引收起剪刀,手捏进皮肉里揪着脚筋抽动。 她这是要抽他身上的筋?! 鹤冲天在身后看着她,紧抿唇线,并未阻止。 沈香引的眸光森寒,专注在卜贤身上,越发狂热。 她甩了甩下巴,银针悬空,像她的态度一样冷冽干脆,直接钻进卜贤脚腕的伤口中,挑开筋和肉的连接,方便沈香引一寸寸抽出。 卜贤疼得晕了过去,沈香引停手,不疼可就没意思了。 她站起身点烟,也不和鹤冲天说话。 “对不起。”鹤冲天打破沉默,走近她跟前。 “昨晚在陪家人,没有听你电话,后面关机……没看到消息。” 沈香引吸一口烟,转过头,用藐视的目光看他,呼出烟雾挑衅的喷在他脸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香引抬高下巴,盯着鹤冲天的脸,语气冰冷:“为什么带走卜贤?带走又还回来,干什么?” 鹤冲天皱眉:“带走?” 似是恍然大悟她对自己的误会,鹤冲天说:“一早收到你短信立刻赶过来。” 他指了指中间黏腻着人形尸水的透明棺,“我想你已经找到了想找的人,先去沈记裁衣找你。” 沈香引想起出门时踹翻的那个巧克力蛋糕,是他放的? 蔑笑一声,沈香引说:“那你怎么不进去找我?中间一个电话都不打?” 鹤冲天呼出一口气,压低眉心,愠怒反问:“你怀疑我?” 沈香引掀掀眼皮,渺然默认。 “那我还解释什么。” 沈香引觉得好笑:“你解释了么?” 鹤冲天垂眸后又猛地抬眼与她对视:“我解释,你会信么?” 沈香引:“我听听。” 说出这句话,面儿上波澜不惊,却祈盼着鹤冲天真的能有合理的解释,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点蠢。 还能什么合理解释?被外星人绑架刚放回来? 鹤冲天沉下一口气,耐心道:“家在山里,很远,早上看到你消息后走得急,忘了带手机,去沈记裁衣找你……”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听着很是温柔,“我听到你唱庵堂认母,那个时候,你应该不想被打扰吧,我就返回了这里,本想找些线索,正巧碰上他。” 鹤冲天从来没有这么柔声好气的说过话。 “骗傻子呢。”沈香引笑了半天。 也是,这么多巧合,他还要怎么圆? 沈香引转过身不再看鹤冲天,踢了踢卜贤,叫醒他。 “诶,想不想留一根脚筋?”沈香引提着手里卜贤完整的右脚筋,抽在他脸上,玩似的。 卜贤推着眼镜,咬牙点头。 “那个男的。”沈香引指了指鹤冲天,“昨天晚上带你去哪了?干嘛去了?” 卜贤疑惑了一下:“他?昨天晚上带走我的不是他。” 沈香引的笑滞在脸上,瞬间变得恶劣。 “回答错误。”话音落,手里的剪刀已经咔嚓一声剪开卜贤另一边的脚腕。 “你该不会以为他能保你一命吧?卜贤,你会死的。” 沈香引俯身贴近卜贤,阴恻恻的眼神冰冷的像毒蛇,“被我折磨致死,我花样很多,你慢慢体验。” “但如果你告诉我,他昨晚带你去了哪,做了什么。” 沈香引伸出三根指头:“我向上天发誓,给你一点痛快。” 说完,她又甩了甩下巴,银针再次刺入卜贤的皮肉间,钻心的痛让卜贤面容扭曲,叫喊撕心裂肺。 “沈香引!你不想长生吗?!只要我还活着!有生之年一定能让你长生不老!” 沈香引嗤笑,银针在他腿里剔筋剔得干净,猛地用力一抽,又是一根完整的脚筋。 “怎么样?还不说吗?”剪刀尖按在卜贤的手腕内侧,“这里,更痛。” 卜贤咬着牙,看向鹤冲天,又看向沈香引,在银针刚嵌入手腕皮肉时,大声道:“我说!!” 第109章 人我伤的,她没动手 沈香引微微偏过脑袋,洗耳恭听的样子。 “周承望!是周承望!我一直在帮他做事,昨晚带走我的是他,他不相信你。” 沈香引:“又错了。” 鲜血四溅,卜贤疼得几乎又要昏过去。 鹤冲天过来捉住沈香引的手臂,“够了!” 沈香引讥讽:“终于看不下去了?今天,你拦不住我。” 鹤冲天绷紧下颌线,紧抿的唇微微缠着,蓦的正色道:“你到底在恨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对上沈香引猩红的眼眸,鹤冲天说:“你恨的是那个没能尽孝的自己,惩罚的也是那个没能护好亲人的自己!” 沈香引隐秘到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绪被戳穿,嘴角抑不住的颤动,她的眼泪汹涌,倒流进喉头,无比苦涩。 鹤冲天捏着她的手不放。 对视间,鹤冲天看到她平静不动下的崩溃。 鹤冲天蹙起眉心,软着语气:“沈香引,逝者已矣,放过自己。” 沈香引用力甩开他的手,“如果你也有血仇,你会放手?”沈香引问的声嘶力竭。 鹤冲天咬紧牙关眸底染上晦暗,她知道他脑中的那片血海。 沈香引抬手转着锋利剪刀:“再拦,连你一起杀。” 她不是放狠话,是真的想玉石俱焚,统统毁灭。 沈香引转身踩在卜贤的喉咙上,捏着他的下巴固定脑袋,剪刀朝眼睛上扎。 猛地刺下,手臂又被死死捏住。 沈香引巧劲儿反手朝身后捅。 鹤冲天站得直,甚至向前挺了挺身,剪刀尖全数刺入鹤冲天肋骨处。 鹤冲天闷哼一声,从沈香引手中夺过剪刀,死咬着牙一瞬拔出丢在地上。 沈香引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只听到他俯在耳边的低声:“我帮你。” 鹤冲天大手突然伸向卜贤,猝不及防间,骨头碎裂的声音。 沈香引看过去,鹤冲天卸了卜贤的下巴,狂风暴雨般爆发的拳脚,是把卜贤往死里打。 鹤冲天额前的碎发全数落下遮着晦暗不明的双眼,有血顺着他的脸颊流往筋骨分明的脖颈。 “我自己来!用不着你!”沈香引上前阻止。 下一刻,铁门被人撞开,无数手电筒的光照进屋里。 翟新厚来了。 …… “再问一遍也是这样,人我伤的,她没动手。” 沈香引在审讯室外听到鹤冲天这么说。 卜贤被送医抢救,自有法律制裁,死罪难逃。 但是鹤冲天的报复行为,难逃追究。 沈香引冷静了许多,身上披着鹤冲天不知什么时候披上来的外套。 回想鹤冲天蹩脚的解释,还是无法相信。 鹤冲天一个人把责任都揽了,她只做了简单的笔录就可以离开。 鹤冲天是走不了了。 走廊的墙上有一个意见箱,沈香引定定看了几秒钟后走近,撕下一张纸,写了些什么。 而后把纸条给蹲在一旁抓头发的周正,叫他转交鹤冲天。 周正不接,“什么意思?” 沈香引语气疲惫:“我要走了。” 周正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沈香引的鼻子:“我哥怎么办?!” 沈香引眼神冷冽看向那道门:“该怎么办怎么办。” “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我哥为了你…”周正想起鹤冲天的叮嘱也不继续说了,憋屈的狠抓自己的头发。 她不觉得鹤冲天是帮她顶罪,他是弥补。 沈香引知道卜贤和鹤冲天不是一伙的,不然不会一次又一次针对鹤冲天布下死亡陷阱。 但鹤冲天目的不纯,用豆蔻粉卑劣的从她手里把卜贤劫走。 不知道是什么目的,沈香引不想知道了。 转身离开,肩膀被周正狠狠抓住。 “你不准走!在这儿等着我哥出来!” 沈香引刚想甩开他,古云实迎面过来,一把推开周正:“松开!我姐是你能动的吗?” “你!”周正挥起拳头,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翟新厚押着鹤冲天出来。 鹤冲天的白衬衣沾血,肋骨处的刺伤映出大片血迹,不显落魄,依旧身形峻拔。 “周正,让她走。” 沈香引听到这句话,头也不回,“云实,走了。” 鹤冲天看着她越走越远,胸口的压抑愈发强烈,他有一种感觉,沈香引不会再见他了。 她不信他的这场苦肉计。 “她留了什么给我?”鹤冲天问周正。 周正烦躁的递过纸条:“哥!你何苦!” 鹤冲天一边打开纸条,说:“做任何事都要承担后果,什么何苦。”语气平静至极。 字条打开,只有两个字。 两清。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压得鹤冲天恍惚,再抬头看,走廊里已经没有沈香引的身影。 …… 沈香引作为罕见昆虫和细菌的顾问,再次来到卜贤的地下室。 两次来都太急,这一次才真真切切看到卜贤的心血有多深。 现场封锁起来,相关的工作人员在她的指导下把各种不同的“蛊”分门别类处理。 满屋子的实验样本,堆成山的数据。 一些为了彻底解开九梳密蛊的全部法门,一些为了长生。 房间里突兀着一个巨大的福尔马林桶,里面泡着一具浮肿的男性尸体。 她盯着看出神。 翟新厚忙完一阵过来找沈香引:“沈小姐,这些真的要毁掉吗?如果交给专家继续研究下去,会不会突破些什么迷题?” “你说长生?”沈香引嗤笑:“无稽之谈,害人害己,有些东西,还是尘封起来比较好。” 她这么说着,想到了百年前灭掉九梳蛮的蛊医,他当时会不会也是这个想法? 翟新厚第一次碰到这么邪门的大案子,接受的还算快。 “没想到老卜……算了不提了。” 沈香引嗯了一声,若有所思:“我觉得有人会保他。” “不可能!”翟新厚夸张道,似是怕沈香引不信,又说:“有我在,公正!严明!” “你当然公正严重,抵不过有人手眼通天。” 沈香引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 鹤冲天报的警,打卜贤看似打得狠,处处避开要害,卜贤也不承认开卡车劫走他的人是鹤冲天。 他俩为什么互相帮忙?无非利益交换。 翟新厚明白她在说鹤冲天,但又有些想不通:“鹤冲天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俩吵架了?” 这话听着好像是情侣闹矛盾似的,沈香引瞪了翟新厚一眼。 “之前我劝过你离鹤冲天远一点,不过,这次的事他倒挺爷们,全抗,有的苦头吃了。” 沈香引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老卜的双手双脚,鹤冲天腹部的伤……下手都挺狠。”他故意停顿,看破不说破。 沈香引不想再听他说鹤冲天,越听越烦。 敲了敲面前的福尔马林桶:“你觉不觉得眼熟?” 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是脸部的骨相轮廓像极了卜贤。 卜贤和刘则,到底哪个是他的真名? 或者都不是? 沈香引回忆起来,卜贤真情流露的故事里,一句没有提到过他自己。 她瞬间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第110章 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爸,我好孤独,好难受。” 一张揉烂的字条上,扭曲写着这句话。 字条是在卜贤的实验日志里找到的,夹在扉页。 还有其他一些字条,字体越来越扭曲,像是写字的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手。 沈香引决定再见一次卜贤。 卜贤伤得重,还在重症病房。 沈香引探视的时候,他已经醒了。 她一进门,卜贤立刻注意到,眼神满是惊恐。 她打扮得很精致,纯白的旗袍绣着茉莉花,不染凡尘似的,眉眼里含着笑,不紧不慢走向他。 “刘教授。” 卜贤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别害怕,我是来向你请教…长生之道的。” 卜贤表情有些悲痛难忍,并不回答她。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已经成功了,还要用何小芳和你的宠物犬做实验?” 卜贤依旧不理会。 沈香引抬手捏住卜贤的氧气管,还是兰花指,就像前两天捏着他的手脚筋一样。 “你要是死了,还能生魂夺舍么?” 卜贤剧烈呼吸,眼眶里溢满泪水,在他将要闭上眼睛前,沈香引松手了。 “顶替自己儿子的身份苟活,你亏心不亏心呢?” “爸,我想吃炸鸡桶了,小时候您带我去的那家。” “爸,放过瑶瑶,我真的喜欢她。” “爸,我是不是…要消失了?” 沈香引一句一句慢条斯理,语气越来越阴森戏谑。 卜贤紧闭双眼,想要抬手捂着耳朵,但是双手都被鹤冲天打断,一只手还被她挑了手筋,根本动不了。 “怎么不说话?鹤冲天拧了你的下巴,舌头扯断了?” “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沈香引调动心识。 闪电般的愧疚感击中卜贤的大脑神经。 “啊!”卜贤大声嘶吼。 沈香引立刻捂上他的嘴,“嘘…嘘……” “变态!神经病!”卜贤斜着眼恶狠狠瞪着沈香引美艳的脸,当真是蛇蝎美人。 沈香引指着自己:“我?我变态?我神经病?在你面前,不敢当。话说……” 沈香引点了点卜贤的额头,“你儿子,现在有意识吗?还是彻底失去身体的掌控权?刘教授,夺舍自己亲儿子什么感觉?” 卜贤死死咬着牙不吭气。 沈香引睨着他看,眼中波澜不惊:“反正你也是个死人了,聊聊呗?” 卜贤别过脸,鹤冲天答应过留他一命,他确信自己不会死。 现在处于弱势状态,最好不要和沈香引起正面冲突。 “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干脆不跟你合作吗?”沈香引故弄玄虚。 卜贤是真纳闷为什么,谁会拒绝长生的诱惑? “因为…”沈香引拖长调子吊胃口:“我找到了,长、生、之、道。” 卜贤猛地转过脸看她,满脸的不可置信,“什么?!” 他很快就想通了,是啊,除非沈香引不稀罕他生魂夺舍的法子,才会那么干脆的拒绝他的诱惑。 见他开了口,沈香引压低声音缓缓说:“不如我来猜猜,为什么你明明成功了,还要拿何小芳做实验。” “因为你没有第二个儿子,也不想再拿自己的骨肉下手了是吗?” 卜贤的表情很精彩,沈香引猜对了。 虎毒不食子,夺舍自己亲手养大的血亲,他做到了,但受不了。 卜贤的心理防线已经溃败不堪,情绪掩饰不住。 九梳密蛊记载的生魂夺舍,需要自己的血脉至亲才可以保证夺舍的人意识不散。 那条大肉虫子,是他培育的摄魂蛊蛊母,食了自己血脉胎儿养成的。 他想尝试,改良生魂夺舍的秘法。 但是失败了,夺舍何小芳的宠物犬魂魄受损严重。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未来世界的主宰,为什么没有来救你啊。” 沈香引捏起卜贤的手臂,他使不上一点力气,废人一个,任由沈香引摆弄。 “噗嗤……最近神的血统,笑死人,什么神天天和蛇虫鼠蚁打交道?” 沈香引觎着卜贤不屑:“你该不会一生都在弥补自己少年时的自卑吧?” 卜贤被戳中痛处,他不甘心自己的出身,一直在求证问道虚无缥缈的东西,不禁呜咽出来。 “偷生,是违背天道的。”沈香引冷冰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收敛了笑。 是说卜贤,也像是在说自己。 “卜贤,我告诉你,你不会长生,也没有神眷顾你。” “你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想要证明自己却无能的可怜虫。” 沈香引从手包里拿出一个铁盒,里面是一只摄魂蛊,“这就是命,你想要的,就是这只对吧。” 沈月英遗体里挑出来的,扔进火盆里,没有死。 是卜贤一直在培育的真蛊,未必真的完美,但一定可以打破血亲的限制。 沈香引扳着卜贤的脑袋,将摄魂蛊放在他耳朵边,不多时,聪明的虫子找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生魂夺舍需要一收一放,沈香引看不懂九梳密蛊残卷的内容,只大概知道怎么收。 肉虫吸食了卜贤的三魂七魄,发了狂似的蠕动在枕边,周身绒毛颤动,脸上几个黑亮亮的眼睛抬起看沈香引。 它想往枕头下面钻。 沈香引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杯底碾在肉虫上,一用力,鲜血溢出暴裂。 继续碾,拖出长长的肮脏血印。 再看躺在床上的卜贤,面容枯槁,双眼无神。 …… 清晨薄雾下的墓园,一座座整齐秩序的灰色墓碑隐没在水雾中。 湿气重,沾湿了沈香引旗袍的边角,她撑一把黑色大伞。 黑伞的阴影笼罩,沈香引捧着沈月英的骨灰盒,身影孤绝寂寞。 她请了杜鸿秋一起来吊唁。 属于前一个时代的知交,也就只剩杜鸿秋了。 “沈姐姐今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外人,杜鸿秋还唤她沈姐姐。 “还没有结束,鸿秋。”沈香引声线萧瑟,像是故意压低着苍老,“沈记裁衣的铺面要经营起来。” 杜鸿秋的声音清亮了几分,“要留在碧落古镇吗?” 沈香引:“嗯,你们家包子太好吃了。” 她觉得送终这个词不好听,就没有说,但是做好了陪伴杜鸿秋一直到长眠的打算。 她要留在碧落古镇,尽管“那个东西”再来与她感应,她不会再逃了。 一束白色小雏菊放在墓前,被早风吹得微微颤动。 像沈香引印象中的月英,天真而灵动。 “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不要再来找我。” 沈香引这么想着,不是不想见沈月英,是真心觉得沈月英最大的不幸是她。 转身离开,心里又闪过一个念头:既然是小狗皮膏药,一定还会来找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所以这世间,可不要摇摇欲坠如漏船。 如果沈月英下辈子还来找她,她一定要待月英好,不叫她受一点委屈。 心头热乎了一瞬又凉下去。 她活了这么久,可从来没见过哪怕一个熟面孔呢。 安葬了沈月英,沈香引搀着杜鸿秋下山。 没车是不方便,打车太过浪费,她店里开业到现在,还没顾得上做一单生意。 在路边等车,沈香引接到古云实的电话。 古云实那边吵得很,语气也着急:“沈姐姐你在哪!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来砸你店子了!” 第111章 故人轮回 墓园就在青山附近,离碧落古镇不远。 杜鸿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从沈香引有些焦灼的态度推断出她是遇到了什么。 沈香引不愿意杜鸿秋掺和是非,执意先送杜鸿秋回去。 送完杜鸿秋,沈香引疾步穿过碧落古镇的街道,赶回沈记裁衣。 一进门先看到一屋子黑压压的人,好大派头。 沈记裁衣的一楼不过二十来平米,满满站了有十几人,王格也在。 正对面唯一的太师椅上,翘腿坐着个寸头男人,一袭松垮的黑色西服,紫色衬衣的开口敞开,半隐半现的大金链子不显夸张,很衬人。 除去那一股子浮躁的桀骜劲儿,有点低配山寨版鹤冲天的意思。 眼熟,忘了在哪见过。 该不能又是鹤冲天的哪个小弟来替他鸣不平的吧? 古云实在他旁边站着,见沈香引来了才挺直腰板。 “沈姐姐来了!” 齐宴抬眼看沈香引,她今天也穿一身黑,和上次在山顶罩着珍珠熠熠生辉的暗夜玫瑰很是不同,有一种克制清冷的美。 他不喜欢鹤冲天,但不得不承认,鹤冲天的眼光是真好。 “砸店?”沈香引开门见山跨过门槛,左右两排人高马大的男人挺唬人,但没压住她的气场。 齐宴抬起一边眉毛:“不至于。” 沈香引坐到齐宴旁边,不急着回他话,先对古云实说:“自己家店子,站着干嘛?找个凳子坐。” 古云实被她镇静自若的态度感染,后知后觉放松下来,“哦哦…” 随后拉了条凳子坐在王格旁边,也没问他要不要。 王格换换站酸的脚,瞪了古云实一眼。 沈香引不看齐宴,自顾自掏出一支烟点烟,不紧不慢吸一口才开口。 “我这人不喜欢弯弯绕绕,有什么事直说,没事的话…”她睨着扫了一圈其他人,“我还要做生意。” 她语气不算客气,赶客的意思也很明显。 齐宴掀了掀眼皮,腔调也散漫:“想来是鹤冲天自己没规矩,忘了告诉你,在碧落古镇做生意,怎么能不打声招呼?” 沈香引嗤笑一声:“干什么?要我拜码头?” 齐宴勾起一边嘴角不置可否,心想她能听懂就好。 沈香引觉得好笑,她这店虽然一直没生意,但又不是第一天开业,怎么鹤冲天一出事就有人来找她麻烦? 所以,这些人不是来找她麻烦,是趁鹤冲天不在,来给他添堵的。 想必除了自己这里,鹤冲天的其他生意也多少都被“关照”了。 “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沈香引问。 “齐宴,上次在山顶,你当时忙着诓周爷,可能没注意到我。” 沈香引想起来了,当时周爷那边人吃瘪,齐宴呛声说鹤冲天擅长利用女人。 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不过你们找错人了。” 齐宴:“什么意思?你不是这店老板?” “我是老板,但我和鹤冲天没关系了,你们消息不灵通啊。”沈香引语气调侃,看了眼号称百事通的王格,“你们不知道鹤冲天是让我摆了一道进去的么?他要是出来,知道你们找我麻烦,感谢你们还来不及。” 齐宴没想到沈香引一下就能看清这一趟的真实目的,同时也嘲讽鹤冲天居然有一天能吃这种亏,暗暗低笑了一阵。 笑完,转念一想沈香引挺狡猾,难说不是又诓他。 “沈香引,在碧落古镇做生意,都是这个流程,和鹤冲天可没关系。” 沈香引轻哼了一声,她已经决心和鹤冲天撇清关系,之后不再来往。 如果碧落古镇开店,真有这个规矩,她没那闲工夫搞特殊。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在人家地盘做生意,礼数她不会缺。 “也不是什么大事,待我打听清楚,若事实如此,自然登门拜访。” 齐宴上下打量沈香引,他早就查过了,青山市之前没有这号人。 二十出头小姑娘一个,聪明归聪明,但没有鹤冲天给撑腰,应该还是很好拿捏。 沈香引话锋一转“不过我也算是初来乍到,还是请你多点拨点拨,想在碧落古镇做生意,要跟谁打招呼?” 齐宴心说,沈香引果然不懂碧落古镇的规矩,一般的商户要开店,打招呼都是找王格。 这次不同,他这趟来,是周承望的主意。 “自然是礼堂堂主周爷。” 沈香引似笑非笑,“那这礼堂堂主还够闲的,店铺开业要和他打招呼,那平日水管爆了屋顶漏了不也得找他?” 齐宴知道她在打趣,也不回怼,反而将目光落在沈香引旗袍开叉下白生生的小腿上。 “沈小姐你之前是跟鹤冲天的,你也知道,鹤冲天和我们周爷有些过节。” 目光转移到沈香引的侧脸上,悠悠开口:“沈小姐若是真和鹤冲天分道扬镳了,还是找个靠山比较好。” 这话沈香引不爱听,转脸对上齐宴暧昧的目光,不屑反问:“你说你啊?” 齐宴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和直白打得愣了一下,很快收回目光:“话已经带到了,明日晚上八点,方圆茶肆,沈小姐也不必害怕,来就是,我到时也在,会帮你替周爷说两句好话的。” 齐宴说完,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店子装修的不错,等真正开业大吉那天,我定也送上一份贺礼。” 沈香引没再说什么,送齐宴到门口。 其余十几个人也跟着出门,好像来得有些多余,沈香引根本不怕这些小手段,当他们不存在。 齐宴走到门口,一把撕下沈香引贴在门口写有“开业大吉”的红纸。 沈香引不生气,这威风就让他耍。 很明显,齐宴对她有意思,现在撕得挺威风,回头就让他补个更好的。 模样不错,心思也不深,最重要的是,挺讨厌,耍着玩玩不愧疚,解闷正合适。 目送齐宴上车,预料之中对上他回过头的眼神,沈香引浅笑招手,却看到副驾驶上一抹倩影。 一个女人,漂亮女人,同时也在她看,目光里除了深深的探究,还有自带着妩媚和勾人。 一颗痦子大的泪痣,在她粉白的脸上特别显眼。 沈香引沉下脸色。 命运真喜欢开玩笑,才感慨百年来不见旧人轮回,这就让她碰上了。 这女人看着像百年前哥哥院子里的婢子,和沈香引有过一段挺恶心的纠葛。 来世再见,不是报恩就是讨债。 女人的眼尾带着桃色的红晕,一颦一笑绰绰约约拖着另一个影子。 一个不属于她的影子。 她身上有东西。 …… 车里,齐宴含着笑点烟深吸一口,身边的女人林俏珠纤纤玉手拈走齐宴口中的香烟叼自己嘴里,媚态尽显。 “瞧你笑得那样,发什么春?”声音也是万般风情的软。 齐宴的笑更深了一层:“鹤冲天撬我女人,这次,我撬他的。” 林俏珠瞬间神色一滞,不回话了。 齐宴从后视镜看她的脸:“我倒想知道,别人的是不是真的这么香。” 林俏珠偏过头呼出烟雾,明显已经很不高兴,但是她不回嘴。 齐宴口中被撬的女人,就是她。 第112章 方圆茶肆 沈香引没钱没人,明知是鸿门宴,还是决定只身去闯一闯。 梳妆台前,沈香引俯身靠近镜子,正在对比珍珠耳环和祖母绿哪个更端庄,输人不输面儿。 今天的暗紫色旗袍也是剪裁大方的款式。 古云实在旁边急急请示,“沈姐姐!你带我去吧!” 沈香引不以为然:“陈记包子铺的屋顶漏了水,晚上叫不来工人,你替我去补补。” “我?补屋顶?”古云实一腔热血被扑灭。 “杜鸿秋有风湿,近日这雪化得快,屋子里进了潮气可不好。” 她想让古云实补屋顶是真的,怕晚上这趟闹得难看也是真的。 …… 差两分八点,沈香引的黑色皮靴踏着融化的雪泥,闪过暗哑光泽,停留在方圆茶肆门口。 她今天挎着一个精致的绣花手包,里面装着杜鸿秋塞给她撑场面的现金。 方圆茶肆,之前路过几次,装修气派古朴。 门口的迎宾小姐人靓条顺,穿还算合身的绸缎旗袍,微微颌首,落落大方,“女士有预定吗?” 沈香引回以温和笑,递出一张百元大钞当小费。 一旁等候多时的王格小跑过来,看起来好像等了很久,“这这这。” 沈香引对迎宾小姐礼貌一笑,跟上难得穿着得体的王格。 大堂里除了王格,还有其余十几人,看起来,像守门的。 迎宾小姐看着沈香引的背影,今日二楼茶肆老板清了场,原来请的是这位美人。 不知道一个女子为何能惊动这么大阵仗,看着总是有些唬人,但愿她今晚能平安吧。 沈香引上了楼立刻发现二楼出奇的安静。 她看了一眼出口都在哪里,脚下的暗花地毯踩着没有声音,有些过于软了。 推开门,差香扑鼻,映入眼帘的是黑压压的满屋子人。 一面手绘山水画的屏风隔出两个空间。 屏风这头十几人清一色黑衣服,王格很自然和他们挤到一起坐下。 众人见她进来,都投来不善的目光,有凶狠也有打量。 沈香引绕到整面墙的单向落地窗。 外面是古镇热闹的东大街街景,灯火点点,很漂亮。 屏风后是一个茶台,人都到了,就等她。 沈香引的目光落在林俏珠身上,她也来了。 意外的是,林俏珠贴着周承望坐。 周承望主位,左边山爷,右边林俏珠。 齐宴旁边屈膝坐着侍茶的茶艺师,沈香引看到山爷看自己的眼神,脸上掩不住嫌恶。 她拍拍茶艺师的肩,“我坐这里。” 明明茶座上还有别的座位。 周承望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齐宴,“沈小姐,赶走茶艺师,怎么?你要伺候我们喝茶?” 刚来就下马威,沈香引这趟来,不是找麻烦的。 “可以啊。” 她嗅了嗅空气中的茶香:“你们喝什么?” 周承望没开口,山爷先开口了:“正山小种。” 沈香引语气清朗,丝毫没有被这阵仗压得收敛,“我当今天只是来拜个码头呢,你怎么也来了?” 周承望说拿捏着强调:“之前你把山爷伤成那样,一直没来道个歉,执堂不守礼堂的规矩,但你要想在碧落古镇开店,就得守礼堂的规矩。” 沈香引行云流水的斟茶,香味四溢,水柱拉长缩短,很是韵味。 她没抬头,专注在手底下的戏法,“礼堂什么规矩?” 周承望:“自然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诚悌勤雅恒,你不是我们公司员工,又是女子,今天需得求得山爷的原谅。” 齐宴适时开口:“山爷为人豪爽讲义气,不会揪着你的过错不放,敬个茶,道个歉。” 沈香引舌尖微微顶了顶内脸颊,她没把那下药的下三滥打残废纯属手下得轻了。 她只想好好做生意,先忍了。 见沈香引久久不回应,林俏珠开口,“也别太为难人家了,人家姑娘是鹤爷的人,鹤爷到时候回来……”她没说完,显然在周承望面前提鹤冲天,是激发矛盾。 果然周承望有些不屑:“鹤冲天一个不懂礼的小辈,提他做什么。” 沈香引倒好了茶,起身到山爷跟前,“我和鹤冲天没关系了。”语气干脆冷硬。 明明情绪没什么起伏,听得人有些脊背发凉。 林俏珠笑笑说:“哦是吗?我不知道,那沈小姐你要想清楚了,作为女人,想在道上做生意,没个靠山可不行。” 沈香引多看了她两眼,一颦一笑媚态尽显,拖长的白色重影依然在。 不是鬼,但阴气有些重,像是鬼仙一类的。 那颗泪痣很是刺眼,沈香引看着就讨厌。 “林小姐在这方面很有建树?”沈香引斜了斜身体,朝林俏珠浑圆的臀部看去,一团白雾。 不顾林俏珠脸色难看,周承望揽下她的肩膀:“哈哈,俏俏的靠山,就是我。” 他看起来得六十了,林俏珠之前坐齐宴的车,他们这几个人,好像关系有点乱。 瞥到齐宴用喝茶掩饰尴尬,沈香引笑而不语。 欠了欠身体,给山爷敬茶:“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山爷原谅。” 很简单,也不够诚恳,但是山爷接下喝了,即便是喝茶的时候,眼睛也没离开过她。 山爷喝完茶说:“沈小姐,你那个店子的产权,在我手里,你能不能开店,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沈香引抬眸,神色带着恶劣,装作听不懂弦外之音的意思。 这一眼给山爷看得挺犯怵,在邂逅玫瑰被她逮着打,鲜血四溅的恐怖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沈香引冷了语调:“不如直说,我这店子,怎么才能开门?” 正常开门做生意,怎么?还要出卖色相了? 林俏珠:“妹妹,你那个铺子,我早就看上了,之前那个老太太死也不肯让给我,现在好不容易死了,你要是不想要呢,我可就要过来了。” 沈香引一个冷眼刀过去,瞬间发颤的手突然被山爷抓住:“那个铺子给不了你,我要留给沈小姐的。” 沈香引猛地甩开山爷的手,捏起手边茶杯,一杯热茶泼到山爷脸上。 “好不容易死了……”沈香引重复了一句,觉得无比刺耳。 她今天真没想闹,但他们不该不敬沈月英。 不等几人反应,沈香引一把掀翻了茶桌,滚烫的热水溅到每个人身上。 听到动静,屏风两侧涌过来之前的十几个人。 沈香引慢悠悠提起铁茶壶,看向山爷:“你是真不长记性,带这么几个人,就敢来?” 山爷立马捂着重要部位往后躲了几步,叫嚣:“齐宴!齐宴!!弄她!!” 怎么?齐宴很能打? 第113章 她挺好相处的 齐宴腾地站起来,不等他完全站稳,沈香引一个铁壶砸过去,齐宴刚用手掌挡住,烫得松开手。 小小的空间,沈香引被十几人围攻。 齐宴身手不俗,但比鹤冲天差得十万八千里。 他从腰间掏出匕首,猛挥向沈香引。 沈香引掰住他持刀的中指,旋即转身到齐宴身后,手肘抵着手肘,用力一弯中指。 嘎嘣一声。 一记肘击,齐宴踉跄后退几步。 沈香引刚好优雅转身对视,似笑非笑看了看屋顶的吊顶灯。 下一秒,吊顶灯毫无征兆坠下,满屋子的人被炸开的玻璃碎片和电光惊得四散。 齐宴后背被吊顶灯砸到,很快爬起来,脸上挂了彩,看起来多了几分凶狠。 沈香引只乱了头发,见一地人满地打滚,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临出门不忘嚣张挥挥手,“码头我拜了,接不接受看你们。” 沈记裁衣的老屋是祖产,真细究起来,产权不定是谁的。 周承望面子上挂不住:“齐宴!愣着干嘛!追!” 沈香引走在走廊上,身后气流汹涌,转身一脚,用膝盖顶着齐宴的腹部,把他按在墙上。 齐宴反抗了一下,沈香引浑身迸发力量,齐宴的腹肌抵不住她的膝盖硬,破了功,满脸吃痛。 “就这?想当我靠山?” 轻蔑的嘲讽后,沈香引推开齐宴,大步离开。 楼下的迎宾小姐显然是听到了楼上巨大的动静,缩着脖子像鹌鹑。 看到沈香引的瞬间,神色一松。 不经意的微表情被沈香引捕捉到,沈香引手上沾着血,从包里捻出一张钞票递出去。 “这身旗袍不衬你,有空来我店里坐坐,沈记裁衣。” …… 三日后。 沈记裁衣照常开着门,沈香引搬了立体人台在近门口的位置打板。 古云实坐在一边玩手机,手机声音不大,讲的是:新店如何做营销一年狂赚一个亿。 “云实,没什么事儿去买点菜回来,晚上我下厨,请杜鸿秋来。” 古云实立马锁屏,反正他也听不懂,买菜好啊,晚上这是要吃顿好的了。 交代了古云实买些什么怎么挑,沈香引继续专注手里的活。 打版刀沿着铅笔线一点一点切割泛着光彩的墨绿色丝绸,沈香引沉着心,手很稳。 裁缝,裁和缝是两回事,都见功夫。 她的剪裁方式遵传统古法,后来又跟西洋人学过一阵,自有心得。 难得闲暇的午后,阳光照进店铺里,打亮她纤长的手在布料之间翻飞如画。 忽然,阳光被遮挡,沈香引朝门外看,是周正和李珊珊。 “哟,人家跟我说你就是个裁缝我还不信来着,怪不得穿那么好看,我当是买的什么名牌呢。” “……”沈香引张张口,欲言又止,是忘了来人叫什么名字。 沈香引用大头针固定布料,表情淡淡的:“做衣服?” 周正受鹤冲天嘱托,不能找沈香引麻烦,解释说:“陪珊珊逛街,路过。” 哦对,珊珊。 沈香引又不傻,这位大小姐天天这个名牌那个限量款,什么时候愿意来碧落古镇剪刀巷逛街了? 李珊珊松开周正慢悠悠走入店里,这看看,那摸摸,眼睛根本不在衣服上,每个动作都是嫌弃。 “三无产品呢,连个标签都没有……” “这布料你都在哪弄的?染料不能有毒吧?” “你缝一件衣服能赚多少钱啊?” 面对李珊珊的不屑,沈香引笑盈盈拿出布料本,边翻开边走近。 “有品位的姑娘,衣柜里总该有一件独一无二的衣服吧?量体裁衣,设计绣纹,每一匹布,每一根线,每一颗珠,都有来头,做一件衣服除去成本,不赚什么钱。” 随着她的翻动,布料本上精致的素绸缎,桑波缎,提花重缎,珍珠缎等一页页翻过。 “你看,这个颜色就很衬你。”布料本挺在一页雾蓝色提花的布料上,比对着李珊珊的手。 沈香引咬字蛊惑,手也好看,让她这么一说一摆弄,李珊珊还真有点想做件衣服了。 肤色衬什么颜色显白显气质,布料贴合气场,款式和细节设计符合性格,量体凸显身材优势遮蔽不足,图样构想……一整套下来,日落西沉。 沈香引按着计算器,“一共是六万四千八,抹去零头,六万四,半个月后过来试初版。” 李珊珊眼巴巴看向周正,也忘了这趟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周正喉头滚了滚,“信用卡能刷吗?” 刷完卡,沈香引烹好热茶,递给周正和李珊珊,“现在可以聊聊你们来做什么了。” 周正和李珊珊面面相觑,如梦初醒。 林俏珠一直和鹤冲天有工作生意上的往来,李珊珊跟着周正见过她不少次。 前几天沈香引大闹方圆茶肆,林俏珠吃瘪,和李珊珊聊起来,打听沈香引。 李珊珊这次来店里,是气不过沈香引找林俏珠的麻烦,想来刁难。 不知怎么的就定了套衣服不说,还坐下喝了茶。 现在再开口责难也不知道怎么说。 沈香引摸不准他们来做什么,但是店铺开张心情好,主动问:“为了鹤冲天?” 周正接茬:“我哥…嗯…那个……” 沈香引打断:“他没跟你说么?两清了,结束了。” 语气轻松,像是丝毫没当回事儿。 周正想起鹤冲天叮嘱立刻又说:“不是,这次不是为我哥的事儿来的,听说你和林俏珠有点过节?” 沈香引原本愉悦的表情沉了下来,她确定林俏珠身上有鬼仙,只是还不知道哪一路。 “你们很熟吗?之前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 李珊珊表情颇为骄傲:“当然熟啊,青龙集团的一枝花,林俏珠谁不认识。” 沈香引来了兴致,又问了二人许多才结束话题。 周正开车送李珊珊回家,一路上都在琢磨,沈香引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今天下午过得挺开心。 不对!他好像让套话了! …… 冷风咧咧响,周正的车停在路边。 夜幕下,鹤冲天高大的身影在寂静的道路由远及近,没有疲惫,还是一样的意气风发。 鹤冲天上车,带进了冷风。 周正看到他心里就踏实,他要再晚几天回来,好多生意都要搅黄。 “哥,这两天还好吧?” “嗯。”鹤冲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随手摸起烟点了一支。 周正多看了两眼,鹤冲天穿得干净,没什么变化。 鹤冲天点支烟,打开车载烟灰缸,发现一支细嘴紫色烟头。 是周正临走时,沈香引散的。 鹤冲天声线低沉:“你找沈香引了?” “啊……路过,带珊珊去店里做了套衣服。” “她有没有说什么?” “问了好多林俏珠的事,好像挺在意的。” 传闻林俏珠和鹤冲天有过一段过往,到现在也不清不楚,沈香引打听林俏珠做什么? 第114章 没吃上红烧排骨 古云实双手拎着十几个塑料袋,哼着歌买菜回来。 看到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半杯茶:“沈姐姐,来客人了?” 沈香引正在画图纸,起身应他,脸上难掩喜色,“做了单生意。” 她接下古云实手里的菜肉:“再跑一趟,去请鸿秋来,回来路上小卖部买几瓶竹叶青,鸿秋爱喝那个。” “沈姐姐,不是我说,你这也太没大没小了~人家杜爷爷好歹也年过耄耋。” 沈香引嗯了一声敷衍,先撸起袖子:“排骨你想喝汤还是红烧?” 古云实顿了一下:“能都要吗?”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古云实搀着杜鸿秋,踏着夕阳进门。 杜鸿秋为赴宴捯饬了一番,熨得笔挺的中山装穿在身上,行如苍松,一点看不出来年过九十的老态。 他一进门,就看到夕阳照在沈香引脸上,渡一层柔和金光,随意挽起的卷发,有一缕掉在脸颊旁,揭开锅的瞬间雾气蒙蒙。 真是老了老了有福气,有沈香引陪他度过晚年。 “沈姐姐,今儿怎么不放曲儿?”杜鸿秋中气十足。 倒是给古云实吓一跳,沈香引没大没小就算了,这老头怎么也喊人家小姑娘姐姐? 下一秒思路断线,因为沈香引闻声转脸过来,夕阳给她的轮廓描了金边,原本深黑的瞳孔温柔极了。 她笑了!笑的真好看! “古云实,去,楼上,花好月圆的昆曲带子拿下来放。” 瞬间梦醒,沈香引语气是命令加跋扈,刚才那个暖人的笑不是对他。 “好嘞!……” 杜鸿秋挽袖子很斯文,站到沈香引边上:“沈姐姐,这小子知不知道你……” “嘘……就你知道,其他没人知道了。”沈香引指了指蒸锅,“除了红烧排骨,其他都是清淡的,蒸菜。” 杜鸿秋爱吃蒸菜,和蔼的笑:“今天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赚钱了。” 杜鸿秋佯装打趣:“赚钱有什么好开心的?你需要钱,我那里好多,花都花不完。” 沈香引瞪了他一眼:“我就是以前太不上进了,现在这个时代很好,自己赚钱养家花得舒坦。” 是啊,这个时代很好,不会有那么多人吃不上饭,穿不暖衣,也没有战乱,医疗发达,人的寿命也变长了。 所以,不应该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乌糟东西破坏这份美好。 杜鸿秋:“那,今天这么高兴,不如我们包饺子?” 沈香引是北方人,从前逢年过节庆祝事都要包饺子。 杜鸿秋记得自己还是年轻大少爷的时候,没少跟沈香引拌嘴,过年是吃饺子还是汤圆。 沈香引眼睛亮亮:“好,你来调馅儿!” 杜鸿秋抬起胳膊摆着唱戏的架势,拒绝道:“呐呐呐——我那馅儿吃也吃腻了,沈姐姐,今日该你来调馅儿。” 沈香引噗嗤一声笑出来,此刻的宁静和美好如此真实。 希望下一次的危险来得慢一些,杜鸿秋活的久一些…… 古云实活力满满,噔噔蹬踩下楼梯。 收音机里很快传来花好月圆的唱词。 “哎?包饺子吗?我会包太阳花饺子!” 欢声笑语中,菜上齐了,饺子也出了锅。 古云实倒好酒,沈香引提杯:“不讲虚的,以后我们每周至少这么聚一次~” 砰!! 还没来得及饮酒,沈记裁衣的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沈香引看清来人是王格,皱起眉,继续把杯中酒喝掉。 杜鸿秋被吓了一跳,陡然停滞笑容,手抚在胸口。 “吃上了?”王格不请自来进门,身后跟着七八个人,走到餐桌边,徒手抓起一枚饺子塞嘴里,嚼了两口呸的一声吐在地上。 古云实猛地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王格:“你干什么!” 沈香引把杜鸿秋挡在身后:“你俩上楼去。” 王格叫嚣说:“听说今天开张了?让你开业了么你就敢开?” 李珊珊定了衣服以后回头就告诉了林俏珠。 沈香引店面小,舍不得打坏一点东西,步步逼近王格,“出去说。” “说什么说?!给我砸!” 王格一把掀翻餐桌,还没吃一口的酒菜全部打翻在地上,满屋子狼藉。 沈香引气血上涌,回头看了一眼,古云实扶着杜鸿秋上楼。 真不爽啊,她只是想和身边的人吃顿饭,为什么偏要这个时候来打搅? 沈香引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碗片,语气森寒,“出去说。” 王格带的人蓄势待发朝她耍狠,门外忽然跻身进来一个人。 是脸上挂着彩的齐宴。 王格一看到他,更是用鼻孔看人:“齐哥,这女人不守规矩,硬要开门做生意!” 齐宴从西服口袋摸出一个信封,“沈小姐,不好意思,手底下人下手没规矩,这是这间铺子的产权证,周爷把这件事交给我办了。” 齐宴一脸胜券在握的肆意,他说通了周爷,鹤冲天的女人,让他一个作手下的撬了,更挫威风。 沈香引没给他好脸色,王格有胆子掀他桌子不就是他授意的? 先来个下马威,他自己再进来像救场似的。 沈香引问:“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交个朋友,你,和我。”齐宴这句话的语气略带着风流的意味。 沈香引抱着胳膊,轻笑了两声:“这么想当我靠山呢?” 齐宴不置可否。 沈香引看不上他。 有时候人比鬼可怕,碰到鬼她可以动手,人不能乱杀。 今天的晚饭被搅合,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香引抬起手臂就要搭在齐宴肩膀上的时候,视线里闯入一道火红轨迹。 是飞过来的烟头,弹在齐宴的后脑上炸出火星子。 他很快反应过来,回头拍了拍后脑勺。 沈香引越过他的肩膀,看到沈记裁衣门口身形修长挺拔的鹤冲天。 他一个人站着,刚好吐出大口的烟雾,双手揣兜,睨着看过来很是不屑。 这么快就出来了?! 活见鬼! 齐宴怒骂了几句,转头就冲向鹤冲天,沈香引见人都跟着他出去了,立马关门反锁。 沈记裁衣二楼,古云实和杜鸿秋挤在窗台上观赏一场精彩的街头斗殴。 鹤冲天下手又快又狠,像此时没有月亮的黑夜一样黑暗静默。 齐宴自诩礼堂第一打手,在鹤冲天手里过不了三招。 不肖得十分钟,黑漆漆的剪刀巷安静下来,只剩鹤冲天一个人。 鹤冲天懒懒散散踱步到二楼窗户的视觉盲区,沈记裁衣的大门外。 敲门声响。 古云实心情澎湃,他可太崇拜鹤冲天了!帅的要死! 正要下楼迎接,听到沈香引上楼的声音。 沈香引:“古云实,送鸿秋回去吧。出门给外面那个男的带句话:不用他管。” 古云实嘀咕:“红烧排骨一块没吃上呢……” 沈香引不理他,转而安慰杜鸿秋:“对不起啊,今天闹成这样,下次我去你店里做饭。” 二人走后,沈香引下楼锁门,看也没往门外看一眼。 回到楼上,刚躺好放松一下,砰的一声,窗户从外面被打开。 抬眼看,鹤冲天刚好从二楼的窗户翻进来。 第115章 那是你的答案,不是我的 鹤冲天一进来,就显得沈香引卧室很小,房顶尤其矮。 他带着一股子冷冽的风霜气,空气里丝丝血腥味。 沈香引轻飘飘白了他一眼,是真不想跟鹤冲天再扯上什么关系。 在晃水村的时候,有几个瞬间,她有心动过。 但鹤冲天反手捅刀子,利用她的弱点对付她,她不会再栽这种跟头。 鹤冲天站立在她面前,她的余光只能瞥见他的大长腿,上面沾了血迹。 沈香引语气冷:“你是不认字还是听不懂人话?” 两清看不懂?别管听不懂? 鹤冲天缓慢蹲下身,她撇过脸,还是看到鹤冲天微微抬头探究自己的表情。 对上他有些凉薄无光的眼眸,又听到他离得近的低声:“那辆卡车,是我。” 沈香引耸耸肩,好像他不说她就不知道? 鹤冲天始终仰着头看她低垂的脸,“我有我的原因,不能告诉你,但以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真好笑,沈香引都笑出声了,“不是,大哥,你觉得你那个谎话很天衣无缝吗?” 鹤冲天也觉得不可理喻。 那种情况下,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但又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了。 沈香引摇摇头:“回去吧,再不走,我动手了。” 鹤冲天往前挪了两步,他肋骨的刺伤还没好,“动,我不还手。今天来,是告诉你,那件事已经结束,以后我找你,只聊私事。” 沈香引讥笑一声,想起周正和李珊珊口中的林俏珠。 林俏珠原先是青山大学的大学生,勤工俭学,努力上进,但是家境一般,有个不求上进的弟弟和吸血鬼父母。 她原先是齐宴的女朋友,俩人都要结婚了,林俏珠家里问齐宴要三十万彩礼,一套房。 齐宴拿不出来。 当时鹤冲天是齐宴最好的兄弟,两个人每天形影相吊,交情过命,有什么功都是一起立。 但是突然有一天,齐宴从执堂除名,去了礼堂从头做起。 原本毕业后找了份白领工资的林俏珠,改头换面,一身风情摇曳,天天跟在鹤冲天后面应酬。 大家都说,是鹤冲天不守规矩撬墙角导致兄弟反面。 要说鹤冲天撬了墙角,好好待林俏珠也算,但他没有,而是把她当礼物似的送来送去。 鹤冲天能爬这么快,林俏珠功不可没。 江湖最新传闻,鹤冲天结识新欢,林俏珠失宠,转头傍上礼堂周爷,但还是经常和鹤冲天不清不楚的来往。 长久的沉默,鹤冲天开口:“你见林俏珠了?” 沈香引点头,打了个哈欠,不是装的,做饭挺累,一口没吃上更累。 鹤冲天抿了抿唇线,语气里有一股压制着的急切:“不是这样。” 沈香引手势比停:“我没兴趣听,困了。” 鹤冲天站起身,顺势脱下外套。 “你干嘛!”沈香引和见了鬼似的。 鹤冲天:“事关他人隐私,我只能说,我从来没有动过林俏珠,心思和身体都没有。” “不是,我问你脱衣服干嘛??”沈香引惊的站起来往后退,好像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有吓到她似的。 鹤冲天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了几步:“没带家门钥匙,我借宿。” 什么时候这么混不吝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不骗人你能死么?” 鹤冲天扯了扯领口,微微垂垂肩膀,声音也低,“真话不好听。” 二楼没开灯,显得他这句话很疲惫。 事实上也确实累,一个周没怎么睡,想明白一个答案,心脏里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要冲破出来,很痒也很酸。 他没地方想去,来沈记裁衣,到门口看到沈香引要用手臂勾齐宴的时候,心脏突突跳,爆捶一通后有些无措。 他不确定这感觉意味着什么,会持续多久,所以更不懂怎么告诉沈香引知道。 沈香引不吃他这套:“呵呵。”真话不好听,就别干混事儿。 鹤冲天抽下领带,双手垂着,“真话是,我想跟你睡。” 沈香引脑袋都要炸了,“滚!” 鹤冲天今天出奇的脾气好,也没生气,“对不起。” “什么?”沈香引语气一直是正经且不耐烦的,要不是打不过,早上手了。 鹤冲天话到嘴边有点矫情,之前沈香引勾着他的时候,他是扭扭捏捏,矛盾的要死,但现在想明白了,也看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何不秉烛游。” 母亲的事他会做,自己的事他也会做,除此之外,他可以,留一点任性,做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心安理得的放松,比如不瞻前顾后的闲暇,比如看着沈香引的各种样子。 沈香引眯了眯眼睛,看透了他一腔火热的冲破自我。 “那是你的答案,不是我的答案,鹤冲天,我再说一遍,两清,意思是你和我,恩怨相抵。别管我,意思是我逗谁玩,你都管不着。” 鹤冲天咬紧了牙关,明明一开始就是她轻易的再三招惹他,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是有事瞒着她,她也有事瞒着他啊。 什么气功能御物? 吐那么多血为什么没事? 为什么不去医院? 她……到底是不是人? 这些对他来说其实都是潜在的危险,他和她在一起,也是在冒险,但是她不愿意说,他也没有非要问。 “走吧,再不走,真动手了。”沈香引说着自顾自躺上床,抱着胳膊闭上眼睛。 “铺子,我送你,不用找齐宴。”说完这句话,鹤冲天往楼下走。 “等等,走窗户,我懒得下去锁门。”一点情面不留了。 鹤冲天走后,沈香引很快睡着,她其实没这么困,是掉入了梦魇之中。 一片黑暗中,熊熊燃烧的烈火狰狞可怖。 火中有焦黑扭曲的黑影挣扎嘶吼着。 火焰燃烧席卷,吞噬萧瑟的碧落古镇。 沈香引脑袋里再次响起没有音色的声音,“厄水滋生业火……业火燎过,万物不生。” 这么快,就来了吗? 红烧排骨还没吃呢…… 惊了一身汗,沈香醒不过来也开不了口,只能哼哼着低吟,脑海中的火越烧越凶。 好热,像是要把她也烧焦了。 耳边有低低的邪经吟唱,她很熟悉这个声音,声音越来越近,近到耳边,钻入耳孔,像是有人在耳边凶恶急切的大喊。 她谁也靠不上,只有自己,这世界,原本每个人就是独立,靠不得其他任何人的。 第117章 他吃不了亏 大清早,周承望家里气氛紧张。 装修附庸风雅的客厅里,随处可见的金色装饰透露出这家主人试图隐藏又确实喜欢的土豪气质。 “去你x的!”周承望一脚踢翻跪在地上的齐宴,不解气又把茶杯砸到他脸上。 齐宴双拳紧握,再次跪好,胸口剧烈起伏,一句话不说。 周承望咆哮训斥:“鹤冲天这么快就回来,你碰上了不会躲?!不躲就算了你还敢招惹!” 齐宴压抑怒火,语气尽量和气:“我去找沈香引不就是为了给他找麻烦么?怎么就招惹不得了……” 周承望倒吸气,气得无话可说,“蠢货!你算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暗地里给鹤冲天使绊子,闹得最难看的时候也没有明面上撕破脸。 这次是瞅准了鹤冲天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才落井下石。 既然回来了,又让齐宴当面碰上,他不赶紧找补,还主动动手…… 周承望呼哧呼哧的舒气,“你自己想办法,给鹤冲天解释清楚,这次跟我没关系,你自己擅作主张。” 他知道鹤冲天不会信,只是不想让鹤冲天有合理的由头找他麻烦而已。 齐宴最讨厌的人就是鹤冲天,给他赔礼道歉当孙子不如杀了他。 “周爷,你知道我和他的过节。” “过节?!”周承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俏俏!过来!” 听到周承望叫林俏珠,齐宴的拳头握得更紧,嘎嘣响。 林俏珠魅然应了一声,款款而来,身上穿着薄薄的丝质吊带睡衣。 “周爷~”林俏珠软软喊了一声坐到周承望旁边,不看齐宴。 周承望被她这么一喊,气也消了几分,手随便在哪捏了一把,“齐宴,摆正你现在自己的位置,女人这关你要是过不去,也别混了。” 齐宴哪里是女人这关过不去,分明是作为男人的尊严过不去。 是,鹤冲天现在混得好,不一样了,人家现在是爷,但刚入社会的时候,不照样和他一样的毛头小子,谁又比谁高贵许多? 当年的事历历在目,一口气有些喘不上来,所以说出的话也没什么力气。 “知道了。” 周承望打了巴掌又要给枣吃,留齐宴下来吃早饭。 “家里阿姨煮的海鲜粥正的很,外面都吃不到,小齐你别怪我对你狠心,这是为了你百炼成钢!我年纪大了,退隐是早晚的事,手里这么多兄弟和生意,总要交给信得过的人,你现在还是太浮躁、沉不住气。” 见齐宴面色缓和了些,周承望又继续说:“我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外面多的是女人想上我的床,你知道为什么我偏要俏俏?我就是要让她每天在你面前晃,这件事,你过不去也得过去!小事上计较,你就干不了大事。” 如此深明大义用心良苦,他不知道齐宴信不信,自己反正是快信了。 正感慨自己老于世故一派大家风范的时候,家里阿姨过来说,鹤冲天在门口。 心里有鬼,不敢怠慢,周承望亲自去给鹤冲天开门迎接。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听说你遇上点麻烦事,我刚托好关系说能不能帮你,你就……” 他没说完,鹤冲天偏身走开,进门看到齐宴,眼神冷得像冰刀。 “周爷,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手下办事不讲规矩,是你的意思,还是?” 齐宴没想到鹤冲天会来,硬着头皮也得上,不情不愿到鹤冲天身边,“是我擅作主张,和……” 啪! 他也没说完,被鹤冲天一个巴掌打断,踉跄几步。 看齐宴想还手又不敢的样子,鹤冲天恶劣的谑笑一声,随后走到周承望的沙发上坐下,翘起脚,当自己家似的随意。 刚坐下,又往桌子上甩了一沓文件。 “周爷不愧是元老,我前脚不在,你后脚就担心我生意没人管,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周承望脑中警铃大作,这几天,他没少在鹤冲天的地盘撒野,桌上的文件不用看也知道是证据。 鹤冲天当真是昨晚才回来?动作怎么会这么快! “别人怎么想不重要,你要知道我这是怕别人觊觎…” 鹤冲天再次打断,一点面子也不给,语气也放肆,“周爷,礼堂代表的是集团的面子,这事办的属实难看,你不做点什么给外面人看看,恐怕折损的不是你自己的脸面。” 说到这个份上,周承望不大大方方割点肉,是过不去了。 鹤冲天也不给周承望回旋的余地,脑子转得快,话说出口也快:“别说我不尊老,都帮你整理好了,你礼堂的面子里子怎么要回去,清单在这个文件后面,除此之外…” 鹤冲天看到一边站着快要气炸了的齐宴:“沈记裁衣这间铺子的产权使用,让给我,出个价。” 周承望原本还盘算着,鹤冲天这么看重沈香引,可以利用沈香引和沈记裁衣讨口气回来,但是当下此刻,他于情于理都亏得很,一时间也找不到好的理由拒绝。 鹤冲天走后,桌上的海鲜粥除了林俏珠没人想喝。 林俏珠此时心情好的很,鹤冲天临走的时候,找了她,约她下午见面。 正美滋滋的想着如何和鹤冲天单独相处,周承望打断了她的幻想。 “俏俏,帮我联系高天师,他的条件,我答应了。” …… 沈香引清早起来,在工作台上画旗袍的绣纹图样。 一夜梦魇,脸白得没有血色,涂了正红艳丽的口红提气色,看上去却是冷绝妖冶。 时间还早,剪刀巷来来往往只有零星担着生意路过的游商,是去十字街出摊的。 铅笔在纸上沙沙摩擦,沈香引陷入了思索。 在晃水村,砸了邪神像没多久,卜贤便不再有法力加持,只是一个懂蛊的普通人。 当时自己有机会杀卜贤,但是被“那个东西”干预,五感全失,错失良机。 对抗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那个东西”力量的消散。 回到碧落古镇再次遇到卜贤,“那个东西”没有再干预。 它没有形体,不能直接作用于真实的世界,只能在人的脑海里和人对话。 目前沈香引已知的,只有自己和卜贤和“那个东西”有连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感应,但可以推断出卜贤大概率是通过邪神像。 厄水滋生业火,业火燎过,万物不生。 如果烈火已经开始烧了,会不会有谁同样通过类似邪神像的物质和“那个东西”建立连接? 而她作为见证者,会不会已经见过那个人了? 会是谁? 正想着最近发生的蹊跷事,店里进来人了。 周正和李珊珊。 这么一大早登门拜访做什么……衣服昨天才定好,今天该不能来反悔吧? 沈香引刚冷下脸,不退不换的话还没说出口,周正和李珊珊一起给她鞠了一躬…… 第118章 道歉 沈香引原本思绪还陷在厄水业火的谜团中,被突如其来的鞠躬惊得一个激灵。 周正神色复杂,有不情愿也有受伤。 李珊珊也差不多,一脸迫不得已的憋屈,“沈小姐,之前冒犯到你很抱歉。” 周正跟着说:“之前对你有些误会,是我的问题,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帮忙。” 刚才还在想最近有什么蹊跷的事,这不就来了,还有什么比一大早,两个看她不惯的人登门来道歉? “你们两个吃错什么药了?”沈香引淡然处之,继续手里的画稿。 李珊珊小心翼翼走近沈香引:“沈小姐,你能不能劝劝鹤爷不要把周正开了?他跟了鹤爷五年,一直尽心尽力,不要因为我的任性断送了他的前程……周正对鹤爷一直都很好……” 沈香引手里的铅笔芯断了。 鹤冲天,赶周正走?吃错药的是他吧? 周正是真把他当亲大哥。 他们表面上是上下属,实际是有兄弟情在。 贴身跟随的可信之人,赶走和儿戏似的? “我和鹤冲天也什么关系了,你们回去告诉他,你们没有冒犯到我的地方,如果他觉得有,那我原谅了。” 俩人不放心,赖着不走,一边表达歉意,一边帮店里打扫。 周正倒了垃圾又搬东西,李珊珊是沏茶又陪聊。 沈香引和李珊珊依旧是没什么话好聊,一直尬聊到中午。 二人要请沈香引吃饭,沈香引烦透了,直言赶人,才让他们离开。 刚歇口气,准备煮面,又有人登门拜访。 是齐宴…… 满脸伤,右边眼睛肿得和核桃似的。 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壮汉,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沈香引双手覆在脸上,往后仰了仰身体的同时长舒一口气。 齐宴这么三番两次的找麻烦,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正当她准备招架接下来的烦扰,齐宴身后的三人提着食盒先进了屋。 齐宴不和她对视,也没了前几天的锐气。 “昨天打搅了你的晚饭,今天赔上,抱歉。” 语气可以说是咬牙切齿。 沈香引看向桌上的漆器食盒,打开其中一个盖子,红烧排骨。 齐宴抱了抱拳:“祝沈记裁衣,生意兴隆。” 说完转身要走,沈香引也没留他。 但是跟着他来的三个壮汉竟然挡住了大门,不让他走。 齐宴大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拳头捏得指节发白,猛地又转头过来,鞠躬,标准的九十度,一气呵成。 他鞠着躬没有起来:“之前冒犯了沈小姐,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今后不会来打搅。” 沈香引看得出来,齐宴不是软骨头,不是被逼无奈不会这么做。 鹤冲天他这么安排,等于变相让所有人知道,她还是他鹤冲天在罩着? 这不是给她树敌么? “知道了,我对事不对人,你走吧。” 她现在只想清静。 门口三个大汉让开路,其中一个大汉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给齐宴。 “鹤爷请你吃的,牛蛙焖大鹅。” 齐宴没有接,脸憋得通红,羞愧难忍冲撞着跑开了。 沈香引摇摇头,看不下去,这简直就是霸凌啊…… 三个大汉也没有久留,准备走。 沈香引叫住他们:“等等,这漆器和碗盘,可不便宜,不要了?” 对方回说:“吃完您放着就好,会有人来取。” …… 这么多菜,复刻了昨晚沈香引被打翻满地的菜。 应该是鹤冲天下楼路过看到的。 他还真是……闲…… 沈香引一个人吃不了,叫了古云实和杜鸿秋来吃。 杜鸿秋说,这是九月轩的菜。 九月轩,沈香引记得,也是百年老店,离碧落古镇不近,她带沈月英去吃过,当时规模不算大。 没想到现在这么大手笔,外送的餐盒都是紫檀大漆描金的。 夕阳照进沈记裁衣的时候,沈香引完成了旗袍的绣纹图设计。 古云实送走杜鸿秋没事做,留在店里找活干,找了半天没找到,都被周正做完了。 沈香引刚准备点支烟休息休息,闻到空气中一股似有似无的异香。 越来越近。 沈香引看向门外,林俏珠穿着一件收腰的红色风衣,一步一摇曳踏进门来,像一朵红花艳丽娇媚。 其实她的长相算不得出众,但散发出来的女人味十足,很是娇俏讨喜,是男人绝对会喜欢的那种。 沈香引原本还在想,怎么才能找个机会接近她,没想到她倒是亲自登门了。 刚要开口,林俏珠欠了欠身子,朝沈香引鞠了一躬。 沈香引:“……” 又一个来道歉的? 古云实表现得异常安静,他之前跟着王格混的时候,也见过几次林俏珠,不过是远远看到的,没说过话。 青龙集团有名的交际花,也算是个人物。 沈香引疲于应对,林俏珠在旁边自说自话。 “我也是身不由己,在周爷面前,自然要维护他的面子,希望沈小姐不要怪我。” “你我有相似之处,应该能理解我的苦衷。” “鹤爷他现在疼你,待你好,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 …… “沈小姐?你在听吗?” 沈香引藏起来手里把玩的珍珠粒,抬脸:“在听。”又正了正色说:“你用的什么香水,好香啊。” 林俏珠脸上的笑尴尬别扭了一瞬,很快恢复:“回头我送你一瓶。” 沈香引回头看了一眼古云实:“上去帮我把地扫一下。” 古云实闻言上楼,沈香引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说:“不是,我问的是你用什么东西掩盖的这股子骚味。” 林俏珠的表情立刻僵住,委屈说:“沈小姐!我是听了鹤爷的话,诚心来道歉的!同为女子,你怎么能这样侮辱我?!” 她的措辞,好像和鹤冲天关系很近似的。 沈香引挑挑眉,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小声点。”说完,另一只手上的银针已经悬在指尖。 林俏珠用力挣脱,力气不够,“你要干嘛!鹤爷现在宠你,不代表会一直宠你。” “我的天,他是皇帝吗?能不能别三句离不开鹤冲天。”沈香引漫不经心说着,银针直刺向林俏珠的中指间。 中指连心,她身上的鬼仙,到底是什么,扎一下应该能看清楚。 沈香引不懂道术,空有法力,遇到邪门的事只会蛮上。 “啊!!”林俏珠凄喊一声,被扎破了手指。 沈香引看向地上林俏珠的影子,巨大曼妙的曲线流动,竟然看不出是什么。 第118章 有我在怕什么? 看到了影子,沈香引松开林俏珠:“我说的是字面意思,没有羞辱你,你身上的味道,我闻得见。” 林俏珠看到她像见了鬼似的,往后缩着。 沈香引说:“修炼不易,但愿你身上的东西,是向善的,如果做怪,我会去找你。” 身上有仙的人,其实很常见。 有的是仙自己找的人,有的是人花钱请来的仙。 人有所求,仙也有所求,前者求庇护保佑,后者求供奉香火。 少有害人的,仙家修炼最怕积业障。 也不算什么大事,要不是现在特殊时期,沈香引处处警惕,也不会多过问。 林俏珠平复了半天,整理好得体的表情和语气:“没想到沈小姐也是个懂的。” 沈香引微笑默认。 其实她没有很懂,因为从来没有修炼过术,一直修的法,如果要和林俏珠身上的东西正面刚,她除了杀杀杀也不懂做别的。 思及此处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道缘,活这么久都没给她碰到个懂术的师父。 林俏珠见她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又说:“我信佛的,自然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沈小姐放心好了。” 沈香引:“那就好,你和我之间并没有什么恩怨,也不用道歉,既然来了,也不好叫你空手回去。”她的语气如门外烟煴的潮湿气,带着疏远的凉意,林俏珠不了解她的性格,以为是针对自己。 起身从柜台里抽出一枚小香包,店里只有这一种伴手礼。 林俏珠接过手里:“沈小姐费心了,不过倒也不是人人都能闻得到,鹤爷就闻不到。” 沈香引知道她会错意,原本想解释,一听到她又提鹤冲天,不想解释了。 “时候不早了,不多留你。” 林俏珠看了看桌上九月轩的食盒,“好,回头我得空过来找你做件衣服,沈小姐不会不欢迎吧?” “怎么会不欢迎,沈记裁衣开门做生意,能有你帮衬,当然是欢迎。” 宰不死你。 …… 古镇门口大槐树下,黑色大g停了很久。 周正和鹤冲天在里面。 “哥…你这次是打算用沈香引当挡箭牌,分担周老王八的火力么?” 鹤冲天看向窗外的槐花树枝杈峨嵯、树影婆娑,语气笃定:“不是。” 周正一噎:“啊?难不成沈香引说不原谅我,或者我不去道歉,你还真打算赶我走?!” 鹤冲天转过脸定定的看着周正:“是,你识人不明,被人利用都不知道,蠢到我了。” 周正憋屈至极,组织半天语言:“哥,我被谁利用了?你这么偏袒沈香引为什么?!她都害你……” 感受到车里压迫的气场,周正不再继续说。 鹤冲天关上车窗缝,转头用看傻子的表情看周正“你只看到沈香引不如你意的地方,看不到其他,你以为,怎么样算对我好?对我毕恭毕敬阿谀奉承?” 周正嘟哝:“那倒不是……” 鹤冲天:“沈香引救了我的命不止一次,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图我什么,这次是我背刺她,她没找我讨怨,只说两清,你以为我替她抗了什么?没有。” 看到周正欲言又止,鹤冲天继续说:“你不信任她,其实是不信任我的判断。” 周正反驳:“哥!我肯定相信你!只是……你和沈香引真的就只有这些?我是怕你被她迷惑!” 鹤冲天身边没个说话的人,周正是最了解他的,他自己也问过周正男女感情的事。 所以没有否认。 “她迷惑我图什么?现在一心要撇清关系的是她,不想结束的……是我。” 周正脑子里乱乱的,努力在捋,他的认知里,半路杀出的沈香引几次三番害鹤冲天受伤,鹤冲天还一改常态无限容忍、让步。 这样的鹤冲天让他觉得陌生,自然而然判定沈香引是危险的存在,再加上沈香引嘴上不饶人,做事绝情又自私,他才诸多怨怼。 今天听鹤冲天这么一说,他也能想通另外一个可能性:沈香引很强,强到他认为无所不能的鹤冲天无法掌控。 或者,他哥的爱情来了? 鹤冲天对上周正瞪大双眼探究的眼神,皱皱眉:“林俏珠把你和李珊珊当枪使,这么低级的错误都看不出来,我确实打算调你到别的地方。” “不不不。”周正连忙反对,“哥,我懂了,想通了,沈小姐好啊!错的是我!”周正竖了竖大拇指。 鹤冲天微微张了张嘴,观察周正的表情,半晌说:“管好你的女朋友,少和林俏珠来往,她不是个省油的灯。” 周正心直口快:“可是哥…你之前和林俏珠来往不挺密的么?这些年,她没少帮我们。” 鹤冲天不屑的哼了一声:“提前说好的互相利用,她不安分,得寸进尺,该划清界限了。” 周正似懂非懂,照鹤冲天这么说,意味着因为沈香引出现,鹤冲天要把之前的风流传闻撇撇清楚。 “这次是认真的啊?” 鹤冲天挑了挑眉,没听明白他问的是哪回事。 周正直言:“沈香引。” 鹤冲天听到这三个字心里有点空,他从来没喜欢过谁,所以不知道怎么定义男女感情,自然也答不上来。 周正当鹤冲天是默认,有些兴奋拍了一把方向盘:万万没想到!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 “不过哥,我和珊珊还好,你大张旗鼓让齐宴那小子,还有林俏珠去道歉,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有人想压她一头。” “可这不是变相等于给她竖敌了么?” 鹤冲天不是没想到,无所谓的说:“有我在怕什么?” 况且沈香引也不是吃素的。 周正迷蒙点点头,指了指车上放着的剪刀巷37号沈记裁衣老屋的产权证书,“这个,不便宜吧?” 鹤冲天觎了一眼,嘴角勾起笑:“还好,用洗浴会所的股份换的。” “哥!”周正大惊出声。 洗浴会所的流水一直非常好,集团持股拿大头,剩下的鹤冲天和林俏珠一半一半,换一个老铺子,亏得要死。 鹤冲天不以为然,意味深长道:“账我算得清,亏不了。” 沈香引那么倔,如果非要两清,他也不是不能耍点心眼。 第119章 离奇死?有多离奇? 李珊珊定制的旗袍,沈香引三天就做好了,但是为了让她觉得物超所值,才说两周后再取。 剪掉最后一根线头,沈香引搬了把椅子坐在立体人台前面欣赏自己的杰作。 蓝色天鹅绒的旗袍流光溢彩,光照在上面闪着点点的白星,领口精致的绣花契合了李珊珊的甜美外形,剪裁婉约曼妙,单一件衣服挂在那,就能让人联想到妙龄少女的玲珑。 沈香引收钱不含糊,做衣服也同样不马虎。 感受到一道视线,沈香引转脸,看到门口站了个男人,看了看门牌,又望进来,但是不进门。 最近被叨扰得多,看见陌生人下意识觉得烦。 对视间,男人脸上牵起和善的笑,沈香引起身关门。 门将关上的时候,男人上前来,用手抵住了大门,“老板,是要关门了吗?” 沈香引:“什么事?” 男人顺势推开门:“自然是想做件衣服。” 沈香引这才仔细打量男人,身量很高,肩宽腿长,一身考究板正的灰色西装,料子是上好的羊毛,纯手工,细节处处彰显品味。 不像是个会随便出现在大街上的人,而且看起来,似乎是个懂衣服的。 男人介绍说自己叫楚经纶,海外留学硕博连读才回国,家在附近,四处逛逛,路过沈记裁衣,被店里那件旗袍吸引。 如沈香引推测,他对衣服很懂,沈香引身上穿的这件,在苏派原本精致秀丽的基础上,加入一些自己的创新,不拘一格,融会贯通。 楚经纶聊起衣服头头是道,二人不知不觉聊了几盏茶。 他想在店里做一件中式西服,西式剪裁,中式线条,中式装饰。 店里没有样衣,沈香引自然不愿意放过赚钱的机会,当即拿出纸笔勾勒草图。 二人正聊得澎湃,门口黑压压过来一群人遮挡了店铺里的光线。 沈香引原本放松的笑滞在脸上,“楚先生,抱歉今天就只能先聊到这里了。” 楚经纶也抬眼看,来者不善。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还是温和的,“沈老板有事先忙,改日我再来。”说完起身,又回头补了一句:“明日上午,我再来拜访。” 楚经纶走到门口,门外带头的周承望笑盈盈对沈香引说:“哎呀,小沈你不地道,小鹤对你这么关心,你怎么净招惹男人?” 楚经纶脚步顿了一下,还是继续离开,他走得坦荡,并不是落荒而逃。 周承望这仗势,给一般人早吓坏了,沈香引不禁猜想,楚经纶真的只是路过进来做衣服的?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我裁缝铺子开门做生意,怎么就成了招惹不清不楚的男人?还有,我和鹤冲天没关系。” 周承望明显是来找麻烦,旁边跟着齐宴,一行人步步生风端着范儿进门,最后进的人随手把沈记裁衣的门关了严实。 “你和小鹤没关系?前头我们在方圆茶肆发生点小摩擦,后脚小鹤就给你出了恶气。” 不等沈香引反驳,周承望突然伸手推倒店里的立体人台。 咣当一声巨响,其余人闻声而动,两三下把店里的东西砸了个七七八八,小小的店铺充斥各种叫嚣。 沈香引反应快,跃起夺下一人手中撕扯的香云纱布料,“鹤冲天找你麻烦,你找我麻烦?什么道理?” 周承望发了飙,眼睛暴怒的血红:“你这间店,鹤冲天用他洗浴会所的股份换的!既然交到我手里的洗浴会所有问题,我自然也不会交出安生的沈记裁衣!” 沈香引愣了一下,鹤冲天真把铺子拿回来了?但是没给她啊! “你们之间的交易跟我没关系,你不敢惹鹤冲天,在这儿跟我逞什么威风?” 给李珊珊做好的旗袍撕碎了在地上被人踩踏着,不能要了。 这给谁说理去? 毁灭吧! 沈香引猛然冲出朝周承望,抬臂挥去。 旁边的齐宴见状快速推开沈香引的手臂,“鹤冲天这个伪君子,表面装得如何深情,其实都是算计!周爷好心好意跟他做买卖,他这么干,有悖道义!你叫他来,当面说说清楚,这件事,怎么办?!” 沈香引怒极反笑:“等等,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们和鹤冲天狗咬狗,你们没咬过他,找我砸了我的店,还要我主持公道?我没听错吧?” 周承望盛怒:“嘴巴放干净点!什么狗咬狗?!丫头片子别以为你有人罩着又有点功夫在,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齐宴在一旁补充说:“你那个跟班,现在还在礼堂做保安吧?还有上次在你店里吃饭的老头,好像已经九十多岁了?” 沈香引心一提,碧落古镇就这么大,还是礼堂的地盘,自己再天不怕地不怕,也有弱点。 周承望笑得得意,他这次来,是知道鹤冲天行事一向没有章法,没有底线,所以也没破绽。 可他为了沈香引,抗事把自己弄进去了,目前还是取保候审的状态。 洗浴会所的烫手山芋塞给他,他咽不下这口气。 来找沈香引麻烦,一是出气,二就是要看看清楚,口口声声没关系、急于撇清关系的沈香引,在鹤冲天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算不算得他的破绽。 沈香引拉了把椅子坐在众人中间,面对一屋子气势汹汹的大男人,似笑非笑:“还没怎么呢就上脏手段,你不怕哪天回家发现全家死光啊?还不至于,什么洗浴会所,发生什么了?” “你不知道?”周承望反问。 “我知道你妈我知道,有话说,少卖关子。”沈香引眼底的戾气闪过,如果他们真要找杜鸿秋或者古云实麻烦,她不会手软。 周承望再怎么说也是礼堂堂主,不能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跌份骂街,只能示意身边的齐宴开口。 齐宴在和方圆茶肆和沈香引交手后,就觉得她有点邪,好好的吊顶灯,让她一看就掉下来了,还有在走廊里用膝盖顶他的小腹,攻击性十足,很痛,但是不讨厌,甚至有点……诱人? 再加上在沈香引面前被鹤冲天强迫道歉,那道癞蛤蟆吃天鹅肉的菜让他最后一点尊严扫地。 面对沈香引,齐宴威风不起来,没有叫嚣,只就事论事。 “最近洗浴会所先后离奇死了三个人,消息封得死,鹤冲天把这烫手山芋算计给周爷,安的什么心?” 火机应声响起,火光灭掉的瞬间,沈香引的神色也肃然晦暗,“离奇死?有多离奇?” 第120章 试探破绽 洗浴会所是集团早期交给鹤冲天打理的生意。 如今运作成熟,鹤冲天手里生意多,基本不用怎么管,收钱就好。 会所一共三层,一楼有餐厅、娱乐,二楼男女浴室,三楼客房。 说是会所,从建成到现在已经十几年,现在主要面相大众消费。 鹤冲天不是唯一股东,在林俏珠的运营下,也隐藏着一些擦着边的生意在。 半个月前,凌晨三点,保洁阿姨在女浴单间的木桶里,发现一具烧焦的男尸。 死因是急性心梗,也就是猝死。 离奇的地方在于,男尸在女浴,水中烧焦,还有死者死前泄过元阳。 男女浴室在建筑空间构造上没有通道,进门的位置都有监控,监控中显示这些男人并没有进过女浴。 就在调查一筹莫展的时候,仅隔了两天,又有受害者出现。 两个案子手法和特征相同,都是半夜三点多发现的。 到这已经够邪门了,隔了一天,又一个…… 破案没有头绪,洗浴会所消防和安全都没问题,停业整改一个周继续营业。 消息封锁得好,外面人一直都不知道,周承望没事也自然不会关注一个小小洗浴会所,不明不白和鹤冲天做了交易。 原本这烫手山芋是鹤冲天和林俏珠的,现在变成了林俏珠和周承望的,正巧最近二人最近同进同出高调示爱。 外加鹤冲天那段时间不常在青山市,天天和沈香引这个村那个镇的跑,麻烦撇得干净。 周承望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被算计,明面上又挑不出刺,没法找鹤冲天说理。 先是大骂林俏珠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和他提过,又战战兢兢担忧正常营业后再出命案。 这才来找沈香引麻烦,想敲打敲打鹤冲天,如果沈香引受到威胁,他会不会坐视不管。 沈香引不知道这其中许多弯弯绕绕,听齐宴的陈述,只知道发生离奇连环死亡的生意,鹤冲天算计给周承望了,还是用沈记裁衣换的。 “我不管你们什么理由,你们找我麻烦没道理。” 沈香引拿出手机报警,老年机声音巨大的机械女音:幺、幺、零。 周承望示意齐宴阻止,齐宴想讨回面子,用了全力抢夺手机。 打斗间,沈香引被齐宴的匕首割伤手背,不很深,血液也顺着流到袖口里黏糊糊的。 手受了伤,齐宴趁机以男性的力量压制,将她正面抵在墙边,攥住绕在背后的双手。 沈香引正要调动心识,砰的一声响,曝亮的白光倾打进沈记裁衣。 她偏头看过去,有些睁不开眼,是汽车的远光灯。 光源太强,只能看清下车的人逆着光的轮廓,步伐缓慢,一股强大的气场不容置喙地压迫周围一切,这样摄人的压迫感和异于常人的身高,不用看清楚也知道是鹤冲天。 他还真会挑时候来。 鹤冲天人高腿长,很快款步而来,在众人的错愕中,轻而易举掰开齐宴钳制沈香引的手。 周承望混了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即便是鹤冲天气场全开的时候,他也遭遇过几次,但这次不太一样。 这次的危险是压抑着磅礴汹涌杀气的,不禁浑身发毛。 “鹤冲天,你这…小女朋友脾气有点冲了…我们来找她问点事,不知道怎么就动起手来。” 周承望语气上是服软,但还在试探,这个没权没势的女人在鹤冲天心里有多重。 鹤冲天不理周承望,拉过沈香引的手看,大灯下,沈香引的手臂像白瓷,被齐宴捏出红色指印,手背上还有一道狰狞的口子,流着血。 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齐宴,这一眼给齐宴看得一个哆嗦,鹤冲天狭长凤眼中,是深不见底的黑。 空气凝固,也就安静了那么一瞬,鹤冲天猛地蹬出一脚,动作快到沈香引没看清,齐宴就飞摔出去。 齐宴吃痛的抱着腹部,一口血涌出,这一脚的力道太大,鹤冲天根本没留余力。 不等他反应,鹤冲天缓缓走近,一言不发踩在他的小臂上,蹲下身,突然用手一掰。 撕心裂肺的喊叫里,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声音,齐宴的手背贴到了手臂。 鹤冲天用齐宴的衣服嫌弃的擦擦手,站起来后慢条斯理从兜里掏出烟,自己点一支,散给沈香引一支。 大灯照射下,团雾漂移,鹤冲天站在离周承望很近的位置,居高临下看他,但是不说话。 周承望不高,比他矮个两头不止,原本强撑的气焰一点一点被黑压压的气场压得湮灭。 平时闹得再难看,鹤冲天只要开口说话,他们就有得谈,但是这次鹤冲天看他的眼神,他没见过。 想开口,怕挨打,周承望憋了半天,没坚持住,后退了两步,“我们走!” 所有人走了以后,沈香引回过神:“就这么走了?我店里损失怎么办?” 鹤冲天关上大门,屋里的光线瞬间柔和下来,骇人的气场也收了起来。 “我来赔。” 沈香引忍不住想翻白眼:“你傻吗?谁砸的谁赔!” 鹤冲天深吸一口烟,看了眼门口:“没事。” 沈香引也不多问了,谁赔都一样,有钱拿就行,反正这麻烦也是鹤冲天给她惹来的。 她还是不够了解鹤冲天,才会觉得他当冤大头。 鹤冲天不说,心里都想好怎么报复个大的,很快算计好,又回过头看沈香引,自然而来拉起她的手,“疼不疼?” 沈香引噎了那么两秒钟,定定的无语,然后才抽回手:“没什么事你回去吧,损失多少我发消息给你,钱打我卡里。”说着就去收拾一地的残局。 鹤冲天慢半拍收回手:“我要做件衣服。”然后从沈香引手里把扫帚拿走,“方便么?” …… 应该没有裁缝会拒绝鹤冲天,出手阔绰是其次,主要是他长得太好了。 鹤冲天的外形没得挑,是杀的你片甲不留一点都不带讨好的锋利,但偏偏让人挪不开眼。 身材一米九多,颀长挺拔,身上的肌肉匀称,比例堪称完美。 举手投足间的风度气质,他要是个明星,绝对是奢侈品牌趋之如骛的对象。 他会把衣服穿得很好看,沈香引是期待的。 但是…… “不方便。” 鹤冲天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卷尺,递给沈香引:“我叫家政来帮你打扫。” 看着一地狼藉,沈香引沉默半天终于开口:“我做衣服收费很贵。” 第121章 量体裁衣 沈香引怀疑鹤冲天是故意叫了四个保洁来扫她二十平米的店铺。 导致她想给鹤冲天量尺寸都没地方落脚。 阿姨们十分默契的一直说:“让让。”、“抬起脚。”、“过去点。” 只能上楼。 鹤冲天的要求很简单,沈香引按照自己审美随便来,他也算给沈记裁衣打招牌了。 沈香引原本说的两清不再来往,但是真到了当下这份上,又拒绝不了金钱的诱惑。 她报价有零有整二十一万四千二,没坑多少,她确实想做一件配得上鹤冲天的西服。 面料要定制,先着色再纺织,着色要加蓝宝石的粉末,纺织要融入特殊材质,出来的布料才能纹理迷人色彩饱满漂亮。 全手工针脚,整套下来将近一万针的细密,不用缝纫机。 每个细节的设计和材料选择,都要最好的。 费心也费力,有人出钱,她当给自己过手瘾。 二楼空间也不大,灯光又暗,但是安静。 沈香引抽出皮尺,踮着脚将皮尺绕到鹤冲天颈后,又踮脚凑过去看尺寸。 正常的鼻息正常的喷到鹤冲天修长的脖子上。 沈香引看到鹤冲天喉结不正常的滚动。 她还是有职业操守的,动作很快,量完领围量胸围,手绕到身后去够皮尺,几乎要贴在一起,闻到鹤冲天身上细微的木质味道,立刻拉开距离。 但是手总归还是碰到人家剧烈跳动的胸口上,很热。 暧昧的化学分子不受控,神奇的安静发酵,只有呼吸声和皮尺摩擦声的房间有暗流涌动,房间里的味道是冷香的,和沈香引的体香一样,鹤冲天错觉回想埋在她颈窝里缠绻的味道。 沈香引能明显感觉到鹤冲天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自己的心跳好像也有些快了。 有些不自在,心虚的绕到鹤冲天身后,不再和他面对面。 中腰、肩宽、上臂、手腕、袖长…… 鹤冲天有些紧绷,沈香引在他身后,他看不到,但是手不论落在哪里,都很撩火。 她越是疏离,刻意躲避,他就越想捉住她,贴近她,理智克制着他站如木桩一动不动。 沈香引不言语,一通量,自认为利落干净,直到要量……通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缓解尴尬,决定找个话题聊聊,转移注意力,打破周围真实又浓郁的暧昧。 “鹤冲天,你和齐宴有什么过节?” 鹤冲天顿了顿开口,声音有些哑:“怎么了?” 沈香引:“你每次见他,下手都挺狠,像针对他。” “嗯。”声音好低沉… 沈香引接着问,语气故作轻松:“为什么呢?”说着就上手量最后这个部位了。 鹤冲天不是第一次定制衣服,自然也知道有这么一出,但沈香引真量的时候,还是反应有些大。 “两个原因,我看不起他,还有,他看你眼神欲望太满了。” 沈香引刚好量完,抬头对上他睨着自己晦暗不明的眼神。 有谁眼里的欲望比他现在还满的吗? …… 沈香引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打发走鹤冲天,不过细想,人家混这么好,真要有需求,外面大把听话的,不缺。 这么想着,于是想到了林俏珠。 想到林俏珠,又想到了洗浴会所的离奇死亡案,最后想到业火…… 沈香引给古云实打了个电话,他的保安生涯已经接近尾声,干到过年就能走。 因为他和鹤冲天沾了些关系,同事甚至是领导都把他供着,工作是越干越舒坦,甚至有点不想辞职了。 “鹤爷的洗浴会所?!”古云实惊讶问道。 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想不通沈香引要去做什么,莫不成是要去捉奸或者教训林俏珠? 沈香引只是问名字地址,别的没有说,这次除非不得已,不然不把别人牵扯进来。 云溪洗浴会所,很大众的名字,装修也很老派。 沈香引一个人来,店里冷清,是周承望手底下人走漏了风声。 知道死了人,坏事传千里,没什么人敢来。 沈香引拿了手牌进女浴,她想到晚上人会少,但没想到会这么少,一个客人都没有,就连值班的工作人员都寥寥无几。 不知道是为了省电还是灯光氛围如此,浴室里光线昏暗,阵阵的潮湿水汽夹杂着复杂的味道。 洗浴区里很安静,显得十分空旷,蒙蒙水雾中有水滴缓慢的回声。 死者是猝死后,尸体在女浴单间浸满水的浴桶里焚烧,沈香引要去单间看看。 几个值班阿姨凑在一起,刷手机、聊天。 沈香引上前打听,要一个单间泡澡。 听到是要单间,阿姨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个看起来很强壮的阿姨带她去。 一条走廊,两边是门对着门的小房间。 沈香引路过看到三个贴了封条的房间。 怎么每次死人还不在同一个房间? 沈香引挑了一个时间最长的项目,先泡澡后按摩。 泡澡的时候,阿姨就出去了。 沈香引这次不是单纯来洗澡,所以身上的浴巾裹得紧,一直没脱。 阿姨不在,沈香引偷溜到其中一个贴封条的房间。 因为是浴室,只有一个小天窗,所以很黑,沈香引担心开灯引起注意,也没开灯。 一进门,夹杂着香氛和霉味的浓烈气味扑鼻而来,除此之外,还有隐藏着的焦臭味。 正常来讲,尸体是不会在水里燃烧的,但沈香引知道这次还真不一定。 小浴室里滴滴答答的水声有一下没一下,沈香引走到镜子前面,从镜子里折射出房间的浴桶。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猝死瞬间的男人被烈火焚烧,扭曲挣扎,嘶吼出可怖的声音。 轰—— 烈火扑卷的声音真切在耳边,沈香引的后脖颈袭来灼烧的刺痛,被烧焦的男人瞪着惊恐、没有眼皮的眼睛正朝她扑过来。 回过神,安静的房间什么都没有。 不是,灼烧的气味更浓了,除此外,好像还有隐隐的骚臭味。 有些熟悉,沈香引想到了林俏珠。 门外的阿姨找不到沈香引,扯着嗓门喊了她一声。 沈香引从封条房间出来,回到原先的房间,阿姨搓着手要精油按摩。 烟煴的水汽蒸得人有些发热,到处都湿哒哒雾蒙蒙的。 沈香引非常不合时宜的想到了鹤冲天。 身体的异样让她烦躁。 好在阿姨的手法很好,沈香引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沉,再醒来的时候,阿姨已经离开。 沈香引也准备先回去,直到出了浴室门,才发现不对劲。 浴室门外,原本该是更衣室,现在却是另一个浴室门。 而且,她才发现,刚来一路走来,一个人都没有。 第122章 浴场惊魂(为远光、霁宁加更) 古云实再三挣扎,决定还是给鹤冲天报个信。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沈香引下手挺没轻重的,林俏珠什么身份,万一真闹起来,一定很难收场。 “鹤爷…是我,古云实,沈姐姐好像去找林俏珠麻烦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鹤冲天是懵的,他回家刚冲了个冷水澡冷静,正准备冲第二遍。 “哪?” “云溪洗浴会所,鹤爷,我姐不是一般女人,要是你还和别人不清不楚就别……”他没说完,鹤冲天已经挂了电话。 驱车一路油门踩到底,鹤冲天来到云溪洗浴会所。 刚进大堂,正巧碰到林俏珠在前台交待什么工作。 鹤冲天也不废话,疾步上前。“沈香引在哪?” 林俏珠歪了歪脑袋:“你怎么来了?”惊喜之余也难掩失落,然后嗲怪他,“沈小姐在哪你还要问我?” 鹤冲天蹙了蹙眉:“女浴里现在有多少人?都叫出来。” 林俏珠不可置信捂捂嘴:“你干嘛啊~你知不知道你不让我给周爷说这里的事,我已经挨惩罚了~”语气是软的,没有责备。 林俏珠掀开手臂给他看青紫色的伤痕,“这个地方你已经抛掉啦,怎么好来干涉?不怕周爷找你麻烦?” 鹤冲天咬了咬后槽牙,也不再和她周旋,转身到女浴门口。 “沈香引!”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极具穿透力。 前台小姐吓得够呛,拉了拉林俏珠的胳膊:“老板娘,他不会…闯进去吧?” …… 越来越浓的水雾聚拢,沈香引朝着空荡荡的浴室大声问:“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回声。 沈香引的银针在更衣室的衣柜里,思及此,心识调动,却毫无反应。 沈香引踩着拖鞋穿梭来回找出口,踩出吧嗒吧嗒的水声,水声空旷拖长。 忽然,身后传来淋浴头打开的异响,哗啦啦的。 沈香引又问了一声:“有人吗?”转过头,看到小隔间上面的莲蓬头开着。 走近,一个焦黑的尸体坐在地上,热水浇灌,垂着脑袋,眼皮被烧没了,灰色的瞳孔泛着死气。 饶是沈香引胆子大也被吓了一跳。 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尸体猛然抬起头,扭曲着脖子张开大嘴朝她嘶吼出可怖的声音,声带被烧,声音既尖锐又嘶哑,尸体周身燃起一层红色火焰。 沈香引脊柱窜起一股凉意直到头顶,转头就跑! 她现在没有心识意念力,银针也不在,穿得还少! 要是让那个焦黑的鬼东西触碰到她,她要恶心死了! 但是怎么跑,都跑不出迷宫一样的浴室。 穿过浴室通往小包间的门,灯光骤然变暗,跑到走廊尽头,没了路。 内心的紧张被放大,沈香引剧烈呼吸着,头皮发麻。 身后忽然传来灼烧的刺痛,焦尸追上她了! 沈香引眼前一黑,陷入极度的恐惧中。 “啊!!” 惊叫一声后,沈香引再次醒来,慌乱的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又躺在了一开始小包间的浴床上。 是…做梦吗? “有人吗?!”沈香引又问了一声,同时调动心识意念力驱动银针。 没有反应。 正当绝望的时候,门把手咔嚓一声,被拧开了。 “沈小姐。”进来的竟是林俏珠? 沈香引定定看着林俏珠,打量,观察。 “沈小姐来我店里怎么不说一声?我亲自来给你按摩。” 沈香引正要坐起来,被一个很柔和但不可抵抗的力道按下。 “沈小姐,不要跟我客气嘛~你放松一点。”说话间,林俏珠的指腹已经撩过脊椎。 沈香引浑身发毛,“你用了什么法子禁锢我的心识意念?” 林俏珠双手柔软覆在她肩膀上,缓缓推开,又在耳边娇娇的说:“我不想聊这个。” “你要聊什么?”沈香引挣扎但是动弹不得。 林俏珠笑了两声:“我想知道…鹤爷他……厉不厉害?”这句话的语气极尽风流。 下一秒,灼烧的感觉爬了满背,与此同时,房间的开始四处漏水,水火相容。 烟煴迷蒙的水汽铺天盖地,沈香引觉得自己要溺毙了,喘不上气。 灼烧感越来越强,蔓延开来。 林俏珠冷冷的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的水深火热,“若你不来找我麻烦,我原本打算放过你呢。” 沈香引的感官被放大,烈火焚烧中每一寸皮肤都在剧痛紧缩,她想喊,但是声带被烧,发出的声音诡异难听。 不知道烧了多久,沈香引再一次失去意识。 醒来的时候,她还是躺在浴床上……惊坐起身,不见林俏珠,房间的设施也没有坏掉,和她上次醒来时一样。 刚刚经历了一次被活活烧死的痛苦,沈香引缓不过来,幻觉自己仍旧浑身灼烧的痛。 在闷热缺氧的房间呆了太久,脱水,又因为挣扎和恐惧消耗体力,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她已经分不清浑身湿透是水还是汗,滑腻腻水涔涔的。 雾气不散,沈香引手背的伤口裂开了,她擦去睫毛水雾的时候在脸上蹭下一道薄薄的血迹,很快被体表附着的湿润扩散开。 门把手再一次被拧动。 沈香引是真怕了,下意识蜷了起来。 这一次,门外站的是鹤冲天。 沈香引半睁着有些涣散的眼神看他,胸口剧烈起伏,却也说不出话。 她刚才被烧死的感觉,就像一开始追她的那具焦黑尸体一样,声带烧毁,嘶吼无力。 门外的鹤冲天朝她扑过来的时候,沈香引翻身躲过,缩在墙角。 她并不认为这是真的鹤冲天。 鹤冲天愣住没动,沈香引歪扭的浴巾遮盖外,其他一览无遗,“你怎么了?” 沈香引听到鹤冲天说话,从刚被烧死的境地中回过神,无力的转了转手指,心识意念力有反应。 她不想哭,但是劫后余生后的一刹那实在忍不住。 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但是被火焚烧太痛了! 刚才的一幕幕像噩梦一样醒不来,好像整个世界只剩她一个,谁也找不到。 鹤冲天脱下自己的外套,蹲在前面,没有靠太近,“你别害怕。” 沈香引还是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是不是在现实世界。 她没有接过鹤冲天的外套,而是扑向他的怀里。 鹤冲天隔着衣服被这一团用力的香软撞到失神,沉沉叹气,沈香引是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要老命了吗? 周围很安静,女浴没有人……她埋在他怀里软得没骨头。 大手悬在沈香引身后好久,最后落在后脑上。 “鹤爷。”林俏珠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值班阿姨。 众人显然是对于鹤冲天凌晨强闯女澡堂的行为感到诧异和不解。 听到林俏珠的声音,沈香引猛然回过头看向她。 林俏珠明显怔住了,又很快镇静下来:“你们……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沈香引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长生不死,她刚才已经死了。 像那三个男人一样,猝死的瞬间被业火焚烧。 第123章 偏见 鹤冲天会出现在这里,沈香引推断他是从沈记裁衣出来后来找了林俏珠。 搞不好林俏珠养狐仙的事他也知道,甚至店里死的三个人和他也脱不了关系,只是自己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或者有点旧情难忘,鹤冲天不想让她死林俏珠手里,这才来阻止。 沈香引没有当面戳穿林俏珠装作浑然不知的错愕。 鹤冲天捕捉到沈香引看向林俏珠带有深意的眼神,微微眯了眯眼睛也没吭气,先是问沈香引:“不舒服?” 沈香引摇头,再看向林俏珠,声音提高了几度:“只是做了个噩梦,被脏东西恶心到了。” 林俏珠不为所动,脸上仍旧挂着职业和蔼的笑,心理防线挺高。 沈香引刚站起来要走,脚下一软。 “沈小姐,很晚了,要不留下吧,我帮你和鹤爷开个房间。”林俏珠提议。 沈香引挑了挑眉,没看懂她的操作,但确实还不想走,她很想问问林俏珠,好好的狐仙怎么会养成这样? “有劳了,不过我和鹤冲天不熟,我自己住。” 林俏珠的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很快又黯淡下去,因为鹤冲天说:“我带你去房间,有话说。” 林俏珠坚持带二人上三楼。 沈香引身上黏腻的厉害,即便浑身冰冷,还是有灼烧的刺痛感在,没有留下痕迹,但神经末梢的刺激还在,一进客房先进浴室冲澡。 鹤冲天虚掩门回到走廊,林俏珠还在门外,见他出来立马迎过来:“你的房间没让人动,还在。” 鹤冲天早期偶尔留宿这里,但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他没铺垫,直接问:“你做了什么?”眼神是审视,语气是冷冽的质问。 林俏珠抿抿唇,压着委屈反问:“我能做什么?” 鹤冲天肃然:“离她远点。” 这句话又冷又硬,按平时林俏珠一定言听计从,但她从没见过鹤冲天这么护过谁。 “所以你现在是在警告我?你和她才认识几天?我为你做事五年了。” 鹤冲天勾起唇角,“为我做事?我哪次没付钱?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别的心思不要有。” 鹤冲天回到沈香引的房间关上门,沈香引已经洗完澡在吹头发,还是裹着浴巾。 沈香引自从修炼提升心识意念后,听力越发好,自然也听到门外的对话,没什么有用的内容,无非两人在闹别扭。而且话到了她耳朵了,鹤冲天所谓的付钱买消息、做事,成了某种交易。 沈香引很难信任一个人,尤其是得来不易的信任被打破后,再难修复。 “你能帮我去拿下我的东西吗?衣服,包。”沈香引忽然说。 鹤冲天愣了一下,这是在使唤他了? “好。” 鹤冲天走后,沈香引手指从发丝间抽出来,关闭嘈扰的电吹风,去开房门。 林俏珠定定站在门口。 沈香引漫不经心问道:“嗯?你要在这里站一宿吗?” 林俏珠还是礼貌的笑着,但是笑容里分明带着恶意。 沈香引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没有死?” 林俏珠的嘴角松下来:“你在说什么?” 沈香引:“这里就咱俩,没必要装了吧?你怎么把狐仙养得这么凶?” 正常来说,供奉狐仙最大的作用是变漂亮,招桃花,提升女性魅力,财运事业运也都会得到提升,再凶邪一点的,无非擅长蛊惑人心玩弄异性采补,害人命的几乎没有,更别说这么残忍又生猛的。 林俏珠手附在鼻底莞尔一笑,笑容收起的时候,看向沈香引:“装什么?你想往我身上泼什么脏水?警察办案都讲究证据的,怎么?你要空口白牙给我套女巫论那一套?没想到你这样的女人,也会视他人的美貌魅力为异乱。” 言下之意:承认别人优秀很难? 说完,林俏珠撇下一个挑衅的眼神转身,摇曳生姿的离开。 电梯开门瞬间,鹤冲天迈出来,手里提着沈香引的衣服。 两个人没有说话,擦身而过,沈香引接过自己的衣服,也没让鹤冲天进门。 …… 林俏珠回了周承望的宅子,一回去泪眼婆娑。 周承望问了两句,得知是鹤冲天和沈香引上洗浴会所“闹事”,一点面子不给她,多年情谊也不顾。 周承望是有奈无奈,今天的正面交锋,他溜得挺怂,鹤冲天到现在都没动静,一反常态,他不觉得鹤冲天会就这么算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是睡也睡不着,手机一响都害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周承望捂着脑袋头大,有窝囊气没地方撒:“你好歹也号称是青龙的红玫瑰,这点事都摆不平,找我有什么用?还有,你既然跟了我,以前那些风流韵事我不感兴趣,以后别让我听到!” 当初在一起,是周承望几番示好求来的,这在一起才没几天,已经一幅不耐烦的样子。 林俏珠也不说什么,直接离开了周承望家里。 男人,真的是靠不住,她曾以为,鹤冲天也是靠不住的那一类,他只认利益交换,谁对他有利,他对谁等价的好。 没有回家,林俏珠驱车到郊区的一间独栋民宿,周承望安排高天师暂住在这里。 其实在一开始,认识高天师的是林俏珠。 当初沈香引和鹤冲天砸了邂逅玫瑰酒吧,谈和说到砸场子的缘由,鹤冲天向所有人宣布沈香引是他的人。 那场饭局林俏珠也在。 林俏珠自然不信,毕竟这么多年她见过太多人在鹤冲天身边绕,迎来送往没人留得下,鹤冲天从不多看谁一眼。 要说有谁是例外,她自认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她很有价值,会为他提供各种消息和支持。 谈和的饭局中,周承望打趣鹤冲天有了新女人,林俏珠怎么办,鹤冲天没怎么在意回说:我找女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周承望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勾搭林俏珠的。 林俏珠顺水推舟装作失意给周承望机会,实则介绍高天师给周承望的同时,又把周承望和高天师的计划告诉鹤冲天。 她以为,那场将计就计是她和鹤冲天的完美配合,直到在山顶看到真正美艳如暗夜玫瑰的沈香引。 沈香引挽上鹤冲天的胳膊的瞬间,鹤冲天看沈香引的眼神落在林俏珠眼睛里。 那个眼神充满炙热欲望和满足感,她从没看到过,此前还当鹤冲天没有常人的感情。 于是林俏珠真的失了意,上了周承望的车。 高天师自上次被鹤冲天打断右腿后,因道心不正遭到反噬,反反复复好不了,落了些残疾。 林俏珠的深夜拜访,二人交流一番,高天师的眼神逐渐阴毒:“又是她,她…还真是个麻烦。” 林俏珠洗了澡斜在沙发上:“你认得她?什么来头?” 高天师一瘸一拐坐到林俏珠脚边,捏着她的脚趾如念珠,沉吟片刻:“不认得,上次山顶的事不就是她破的局?”他指的是那撮头发。 “那你要怎么对付她?” 高天师:“不知道她手里有什么牌,我们先出张“三”。” 林俏珠了然一笑,脚尖轻轻搭在高天师大腿上。 高天师阴恻恻笑了一声捉住脚腕:“钱,也还是要照付的。” 第124章 绳子 沈香引一早起来,鹤冲天住她隔壁,说顺路送她回去。 云溪洗浴会所离碧落古镇三十多公里,附近没有直达的公交,太早也没有车,沈香引心下厌恶鹤冲天,反而不再避嫌,喜欢的反面就是不在意,她直接坐后座,让鹤冲天当司机。 路上,沈香引问死者三人的身份。 刚问出口,沈香引从后视镜看到鹤冲天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 “我也不清楚,不过你想知道,我去查,查完告诉你。” 他会不知道? 让他去查,俩人不又搅合到一块儿了么? 沈香引拒绝:“不用了,我问翟新厚一样。” 鹤冲天,也没有接着说,一路上车子开得很慢,到了沈记裁衣已经上午九点多。 沈香引临下车,顿了顿,说:“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 鹤冲天没回应,她便下了车。 一下车,沈香引看到楚经纶在等着。 差点忘了,楚经纶说上午来找她做衣服,他今天换了套衣服,一样的考究帅气,戴着银边复古的眼镜,整个人更加儒雅温和。 沈香引一边开锁一边招呼:“有事出去了一趟,等很久了吗?” 楚经纶越过她看向鹤冲天的黑色大g,“没有,刚来,碧落古镇现在能开进车来了?” 沈香引轻笑说:“没。”她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引人进屋:“你昨天回去以后,我又想了想领口花纹的设计。” 楚经纶跟着迈进屋,沈香引一边斟茶一边说:“等我画给你看。” 刚说完,抬眼看到看到鹤冲天迈过门槛进来了。 沈香引皱起眉:“有事?” 鹤冲天嗯了一声,像没当回事,当自己家一样径直上楼:“东西落你床上了,拿了就走。” 沈香引:“……”转身捏起茶杯给楚经纶:“喝茶。” 楚经纶抬头看鹤冲天上楼:“男朋友?” 沈香引吞下一口茶,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不是吧,显得她好像很随便,解释吧,又没什么必要解释。 但她实在不喜欢鹤冲天这么一出。 “不是,客户。量尺寸在二楼,我店子小,东西经常放床上。” 说完这句话,楼上的脚步声下楼靠近。 鹤冲天自然往门外走,又很自然说一句:“古云实十分钟过来。”目光忽然落到楚经纶身上:“量尺寸。” 沈香引没搭理他,叫古云实来量尺寸也好,她知道自己这副皮囊好,给异性量尺寸确实不太合适。 继续和楚经纶聊衣服,楚经纶倒没在意鹤冲天这一出,大大方方说自己喜欢纹理清晰的面料和书法元素,希望可以加到衣服里。 鹤冲天走了没多久,沈香引浑身开始不舒服,说不出来的怪异。 好像头顶上压了个什么东西,不是很重,但是压抑,尤其眉心的地方隐隐有异物感。 一开始没在意,直到她拿出布料样本,手里莫名其妙一滑,好好的布料本跌在地上瞬间散架,满地都是。 刚要蹲下捡起来,身后炭火小炉烧着的泥炉砰的一声炸了! 楚经纶反应快护了一把,用衣服格挡四溅的开水。 然而开水巧妙的全部溅到沈香引的小腿上。 恰好古云实赶来看到这一幕,迎上来查看,“沈姐姐没事吧!” “去买烫伤膏。”楚经纶脱口而出,语气温和坚定。 古云实懵了一下,想说你谁啊?你老几啊?但还是转身走了。 沈香引坐到凳子上,周身的磁场有所波动,她抬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但是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她可以确定,自己头顶上有一片看不见的乌云,要倒霉了。 又是愤慨不懂术的一天,这是有人给他下厄运缠身的咒! “不好意思楚先生……”沈香引腿上的烫伤挺严重,原本白皙漂亮的小腿已经起了水泡,让她回想起前一晚被烧死的感觉,脸色煞白渗出细汗。 楚经纶彬彬有礼:“没关系,我就住附近,衣服什么时候做都可以。”他看了看沈香引的腿,但是没有凑近,“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你留个电话,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再请你过来。”沈香引回绝的很快,语气有些冷。 厄运缠身,不用猜也知道和林俏珠有关系。 林俏珠先是差点要了她的命,现在又搞这么一出,她要是再不还手,别人当她吃素的。 …… 鹤冲天回到半山别墅,冬天的院子更苍凉,连红枫树都稀疏萧条。 偌大空荡的庭院,他没什么心思打理,先回到更显空旷的客厅,供奉大黑天吃香。 三目圆睁的大黑天,保事业,虔诚的敬香后,手机来了电话。 是周正,语气压着喜悦,“哥,事办妥了。” 鹤冲天转身回到沙发上翘脚坐下,“干净吧?” 周正神清气爽的:“干净!明面儿上绝对挑不着咱毛病~哈哈哈,我说哥,你真该看看周老王八当时的表情!脸都憋紫了!” 鹤冲天鼻息哼了一声:“还有件事你去办一下。” 周正:“哥你说。”特别积极。 鹤冲天:“你去找沈香引,材料已经准备好了,沈记裁衣的产权转给她。” 周正顿了顿说:“哦哦好。” 正要挂电话,鹤冲天突然说:“等等,不用转了,去准备租赁合同,找沈香引对接租赁事宜,一年一签续合同。” 周正明显开心了些,他哥果然还是那个拎得清的主,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但八字还没一撇,铺子少说也值百十来万。 “行,那房租多少?” 鹤冲天:“九。”是幸运数字,鹤冲天根本不是舍不得送铺子,而是手里筹码不多,他要放长线钓鱼…… 周正噎了一阵:“多少?” 鹤冲天:“一个月九块,房租必须一个月一个月打。” 他笃定沈香引不会丢下沈记裁衣不要。 查了很久,沈香引和沈月英根本不是直系亲属。 沈香引独门独户,说是海外华侨回迁,国内无亲属,她继承不到沈记裁衣的产权。 只要握着沈记裁衣,沈香引就和他脱不开关系。 周正:“……”这世道,九块连个视频会员都办不下,但是能在热门旅游景区碧落古镇!租一个二层楼的门面! 鹤冲天用浴场股份换沈记裁衣,是顺带想把沈香引卷进来。 顺利的话二人会因此继续合作,在他的认知里,算计是做事基本逻辑,争取就是算计加强取豪夺。 不顺利的话,目前只有沈记裁衣这一层羁绊,还得再想想有没有别的绳子。 第125章 反噬 交代完租房合同的事,鹤冲天说:“去沈香引店里看看,梳背头穿西服的眼镜男在不在,在的话查一下。” 周正迟疑一下,小声试探:“哥……” “怎么了?” “我跟着你是要办大事的,你怎么能……”周正停住,半晌嘟囔着不满道:“让我帮你追女人……” “没追。”鹤冲天立刻否认,语气肃然起来:“让你跑个腿这么多废话,办完来半山找我,晚上约了人。” 周正神神秘秘问:“什么事啊?” 鹤冲天:“你不是问我洗浴会所为什么给周承望?” 周正提起这个就来气:“啊…对啊!虽然死了人!又不是解决不了!我那帮做媒体的兄弟不是吃白饭的!” 鹤冲天不徐不疾:“碧落古镇东大街,空出来的那片地……” 他没说完,周正炸了:“舞草!哥!!等等!等等!!我头皮麻了!昨天中标的神秘人该不能是你吧!?” 鹤冲天:“周承望总说我不守规矩,觊觎他碧落古镇的地盘,我不能一直白受非议。” 得到确认,周正彻底尖叫爆鸣。 鹤冲天拉开手机和耳朵的距离:“晚上早点过来。”随后挂了电话。 周正不自觉脑袋都扬起来了,从周承望最引以为傲的“水云间茶园空间”对面离开。 碧落古镇东大街今天两个大新闻。 一个是碧落古镇的头号招牌、文旅范本——水云间茶园空间,被曝造假、以次充好,几十个看似是消费者的愤怒群众上门闹事,店砸得七零八落, 同时间,相对应的后山茶园被员工实名举报农残超标,停业整改。 好巧不巧各路记者很快赶到,一手新闻、现场直播,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这件事,想压也压不住。 黑料和证据,鹤冲天早就搜集好了,一直没爆是在等时机,事实上现在并非好时机,只是昨天周承望砸了沈记裁衣,他今天就砸茶园空间。 另一个大新闻,是碧落古镇最大规模、约三亩地的庭院餐厅,不久前因股东个人经济原因,法院收回拍卖。 那块地昨日被人以评估价的64%拍得,至于是花落谁家,一点风没漏。 抢手旺地,门面在东大街热门地段,内里一直连接到青山山脚下。 之所以六折拍得,是因为周承望放话要接手。 想在碧落古镇做生意的,谁不知道礼堂堂主周承望,和他对着干,买下也开不了业。 周承望的计划是流拍三次后底价拍得,结果鹤冲天在流拍两次后截胡。 这是林俏珠一个月前高价卖给鹤冲天的消息。 …… 沈香引收下烫伤膏,门也没让古云实进,急冲冲生怕自己倒霉连累别人。 古云实走后,沈香引锁门上楼。 即便这么短的距离,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再遇到什么危险。 她以为自己足够小心了,上楼时还是不小心崴了脚,烫伤的地方剐蹭到扶手,痛出一额头的汗。 恨得牙痒痒,沈香引走到窗边,拉扯过碎花棉布的窗帘遮挡窗外阳光,又点了最能让她静心凝神的沉香。 盘坐在小小的窄床上,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入定。 心识观四方,意念脱离躯体。 沈香引以旁观者的视角清楚看到自己双眸紧闭的盘坐,头顶一团乌黑雾气。 咒既然能施到她身上,自然也能回去。 正好可以试试看,时隔这么久,上次没能游移到碧落小雅的心识,这次能走多远。 调动周身的磁场,集中念力在一处,渐渐聚成一粒如绿豆般大大、能量巨大的紫色光粒。 光粒游移到头顶的黑雾中,黑雾不多时溃散开,但是没有消失,以极快的速度朝东边飘去。 承载着沈香引心识的光粒紧随其后,一路紧紧跟随,穿过急速略过的街道、荒地。 几个瞬息间,沈香引看到一张无限放大的脸。 这个人她没见过。 五十上下,络腮山羊胡,精瘦矮小,黝黑的脸上隐着阴毒。 男人被她看着的同时蓦的瞪眼,似是发现她的存在,一双龙眼凶狠圆睁。 在他的旁边,是翘着脚喝茶的林俏珠。 这么糟心的厄运缠身法,沈香引当发善心,不逮着一个人霍霍,男人和林俏珠一人一半。 光粒劈散黑雾,以极快的速度附着在二人头顶。 做到这里,沈香引已经是强弩之末,为了不让男人发现她力量的不稳定,瞬间收回心识。 高天师被猛烈强大的法力盖脸击中,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再看林俏珠…… “这个沈香引,有点本事……” 话刚落音,林俏珠喝茶呛住,喷高天师一脸,窒息咳嗽间手背不小心戳到桌子上的香,痛到惊起,被高天师的脚绊住没能坐起来栽倒在地,高天师拉了她一把,手腕脱臼的同时和她一起滚在到旁边的垃圾桶上…… 总之……刹那间满地狼藉。 这两天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待沈香引再睁开眼睛,一口鲜血涌出,干净锃亮的地板上顿时一道喷射状的血迹。 施咒的男人住得不算近,有七八公里,能做到这种程度,吐点血也不亏。 沈香引勾起唇角,洁白整齐的牙齿此时映满血红,原本好看的笑也显得邪性。 她破了咒,施咒者要遭到反噬。 不知道下次见林俏珠,会被厄运缠身咒折腾成什么样子。 只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有些让人在意。 他当时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心识力,不像只有三脚猫功夫的法师,既然如此,为什么会给她下这么容易破的咒? 沈香引很快明白过来,对方是在探她的底,也就是说,对方还会出招? 看外貌不像本地人,身旁放着根拐杖,面部沟壑纵横,沈香引联想到了未曾谋面的高天师。 上次生桩的事,她没和高天师打过照面,当时听鹤冲天说,是打断了一条腿放走了。 可是,高天师虽然有些真本事,法力绝对没有这么强,不然上次的事情会棘手很多。 为了确认对方的身份,沈香引犹豫再三给周正打了电话。 刚接通,周正说,在来她店里的路上。 …… 周正左手拿着一叠文件,右手提着还冒热气的糖炒栗子登门。 沈香引不讲客气,她刚吐完血,虚得很,热乎乎闻着就甜香的烤栗子味道,直接伸手接过。 就着热茶,沈香引自顾自拨栗子吃,微热香甜,栗子肉口感沙糯,一口下去心情都好了很多。 周正在一边略带讨好的说租房的事情。 “所以,沈小姐,我们今天签了合同,你把房租给鹤爷打过去……”说完,他又往身上摸了摸,摸出一个智能手机,“鹤爷说,用这个软件,每个月打给他钱就好。” 智能手机屏幕挺大,沈香引看过去,周正点开一个社交软件,又点开联系人列表,里面躺着独一个联系人:鹤冲天。 “点这里,可以绑定你的银行卡。点这里,就可以给鹤爷发消息,这个,是转账……” 沈香引一边看一边吃栗子,照这么来看,智能手机也不是很难用么。 她不傻,虽然不知道鹤冲天图了什么,但也看出了套路,“行,知道了。” 送上门的好处,不要白不要,等她赚了足够多的钱,再把铺子买回来。 不就是用智能手机每个月转九块钱吗?平时不用不充电放着就行。 签了合同,周正再次补充:“对了沈小姐,我在手机里给你下了几个小游戏……” 第126章 生意 从沈记裁衣出来,周正驱车来到鹤冲天半山的别墅。 约的人还没有来,鹤冲天一个人在鱼缸前盯着黑鳍鲨捕食,抬眼先问:“办好了?” 周正点头,“顺顺利利。” 鹤冲天眉梢一挑,和周正坐到沙发上,近了才闻到他身上甜腻的烤栗子味:“从哪过来的?” “沈记裁衣直接过来的,哥,沈小姐问了高天师的事。” “高天师?问了什么?” “问了长相,描述外貌后问我是不是高天师,还真是,她可能见过了。” 鹤冲天若有所思,高天师又来青山市?来做什么? 林俏珠卖他消息不便宜,有钱她一定赚。这次没跟他说,莫非是来帮周承望处理浴场的离奇死亡案? 那三个人的身份他其实知道,只是没什么用处,三人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完全像是随机的死亡。 邪门,不像人干的,沈香引也在查这个事,是碰上高天师了? 门铃响起,是请的厨师到了。 鹤冲天一直没有雇佣保姆管家,都是按次请。 厨师带着新鲜食材上门,到厨房准备晚饭,鹤冲天大概给周正讲接下来的计划。 “之前没给你漏风,是你最近嘴松得很。”鹤冲天指的是周正对李珊珊。 鹤冲天拍下碧落古镇东大街的那片地,计划开一间私汤庭院温泉酒店。 不同于之前的洗浴中心带着风情味,这次的温泉酒店,古朴、典雅、青砖绿瓦。 他对新生意有清晰的定位,是一间气质像沈香引的温泉酒店,要像她一样典雅高贵,高不可攀。 以前龙头交给他打理的那些生意,很多上不得台面,要一个一个脱手,更迭商业矩阵。 老龙头独子在国外安家,外甥侄子没一个争气,分钱还行,办事拉胯。 再过一个月,老龙头八十大寿,股份且不说,只说这龙头的位置,总要传下去。 周承望辈分高,根基深,所有人都认定周承望是下一个一把手,但鹤冲天势在必得。 松石县赌场的事他一直在追,也刚得到线索。 鹤冲天贪钱权,以此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在他看来,钱权不只是钱权,而是抗风险的能力和自由的能力。 待有一天,他直面脑袋里那片血海的真相时,不希望自己能量不足,无法抗衡。 母亲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也能鼎力相助。 还有,他想要拥有什么,有钱有权就不会求而不得。 钱权代表有选择有余地。 这次约的人,是英国戈林酒店上任经理的入门弟子,中国人。 此人父母离异各自有家,小时候送回碧落古镇给外婆养大,现在外婆得了绝症,他回国照顾。 他替国内外不少五星级酒店出谋划策过,但鹤冲天请他来,不是出主意,而是坐镇。 要说行业顶级人才怎么会屈尊?是鹤冲天手里有一位深居浅出老中医的人脉。 那位华侨的外婆,现在就靠老中医的独门方子吊着命。 一年也好,半年也罢,把人安在身边的时间越久,对温泉酒店的经营越有优势。 周正了解情况后,激动得近乎亢奋:“我就知道我没跟错人!” 时间差不多了,客厅通透的落地窗外暮色将晚,深蓝色浓郁得扎眼。 鹤冲天坐在正对门的位置上,指尖夹一支烟,透过暮色窗景,看到红枫树影婆娑,和深蓝色的天色对比强烈。 一个挺拔的身影进了院子。 约的人到了。 门铃响起,鹤冲天起身迎面。 在开门的瞬间,鹤冲天和善的笑意微不可查滞了一瞬,对方明显也愣了一下。 “真巧。”鹤冲天先开口,不显山不露水请人进门。 楚经纶礼貌点头,“看来是缘分了,早听闻鹤先生神采英拔,果然是所言不虚。” 鹤冲天眼眸漆黑,笑容也显得浅,楚经纶是各大酒店庄园争先抢夺的人才不假,但他没必要奉承。 老中医应唯泽,师承中医界的活神仙李玉显,因脾气古怪油盐不进,早年被同门和西医集团合伙算计,砸了招牌又锒铛入狱,妻女受人威胁,险些家破人亡。 是鹤冲天不计后果几番出手相助,最后不仅救了人,还替应唯泽挽回了名声。 只是那次斗太狠,应唯泽自此开始与世无争的深居浅出,若不是有助创新意义的疑难杂症,不会出手。 知道他的人不多,能请动的人更少。 像楚经纶外婆那样心肺衰竭的老死病,很常见也没得医,所用药材是又贵又难配难煎。 每天一幅,应唯泽亲自煎熬。 可以说,这个吊气续命的法子,只有鹤冲天有这个面子。 这么大的恩情和优利,楚经纶自进门后,除了一开始眸光闪过黯淡,之后对鹤冲天的安排有求必应。 一直到酒菜上桌,已经聊了七七八八。 上桌吃饭,周正给二人斟酒,鹤冲天该有的礼数和诚意给足。 楚经纶看着一桌子珍馐,从刚才严肃紧张的氛围中抽回神:“鹤先生有心,如此丰盛就我们三人吃,实在客气。” 鹤冲天靠着椅背:“分量不大,听闻你儿时在碧落古镇长大,尝尝。”他请的厨师都是当地的老厨子。 楚经纶也不推脱,拿起筷子挑起一块葛粉蒸肉,不经意提起:“这么好的菜,不请上午那位女士一起来吃吗?” 鹤冲天浓眉一挑,“她店里忙。” 楚经纶肉送嘴里嚼了几口一脸满足:“地道,和我外婆做的一个味道。” 夸完,又疑惑看向鹤冲天:“上午你走了没多久,沈小姐烫伤了腿,看着挺严重的,还能看店?” 鹤冲天夹菜的手一顿,看向周正,“烫伤?” 周正这边帮忙上汤菜,接了一句:“我下午去的时候她好像没什么事。” 楚经纶眼神微闪,埋头吃饭,沈香引否认,鹤冲天默认,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酒过三巡,鹤冲天酒量好,微醺到有些放松的时候,楚经纶趴在桌上睡沉了。 鹤冲天修长干净的手指抽出一张餐巾纸,慢条斯理擦过嘴,对周正说:“送楚先生下去开个房间休息。” 尽管他这半山别墅能住下二十个人,也没打算留人过夜。 周正得令,架起楚经纶往出走。 “等等。”鹤冲天又叫住他,“我也下山一趟。” 某个人烫伤了腿,他刚好有针对烫伤的特效药膏,其实周正也能去送,只是楚经纶是真醉假醉他没瞎。 晚餐,鹤冲天没有劝一句酒,他对楚经纶的所求不过是生意,已经谈妥,那么他装醉是为了什么? 都说酒品见人品。 两种可能,楚经纶想要表现得单纯无害,或者他既不想驳面子又想早些离开。 鹤冲天不在意他有自己的小算盘,只要不关生意也不关沈香引就行。 第127章 溯梦的万花筒 周正走后,沈香引研究了一下智能手机,手机里有一个吃豆人的小游戏。 操作简单,画面可爱,音乐轻快,明黄色小脸大嘴一张一合吃迷宫里的豆子。 因为太认真,玩了一会儿就累了。 沈香引提了提领口,觉得冷,破厄运缠身咒消耗了太多元气精力。 她决定先睡一觉。 冬天的碧落古镇潮冷,一摸被子冰凉,窗外的潮湿气味翻涌进窗,好像要下雨了。 沈香引脱下外套钻进被子里,玩着吃豆人不知不觉睡着。 梦境中,万花筒的彩色碎片流转,泛着虚幻的反射光,画面定格在陌生又熟悉的街道。 药王庙街,大雪纷纷,白雪盖红墙,路上行人屈缩着脖子揣手赶路。 眼前街边不起眼的角落,卖身葬父的牌子边,一具瘦弱身躯被雪覆盖。 沈香引披着厚棉披风,手里揣着汤婆子,脚上的鹿绒靴子双层皮,穿这么多,她都冷得打哆嗦,而那具被雪覆盖的身躯,鞋都没有。 她叫身边婢子上前查看,说若是活着,就带回去救一命。 那具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僵硬躯体,叫琼芳,林俏珠的前世。 她生命力很顽强,沈香引带她回去没养两天就恢复了。 原本想着病好了,给她点银钱让她葬了父亲就回家去。 但是琼芳不肯,说沈香引救了她一命,余生都要报答她,哪怕只是帮她扫扫院子里的落叶也好。 沈香引那时候年纪小,耳根子软,破例留琼芳在府里做事。 她还记得琼芳当时感激涕零的样子,本以为是萍水相逢的主仆情缘,却不知会引发后续许多机缘。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沈香引根本没注意到。 突然有一天,嫂子来她院子里讨要琼芳做婢子,说她精通按摩之法,哥哥常年在外奔波,风餐露宿,落一身不严重但磨人的病。 琼芳去了哥哥院子里,等哥哥偶尔回来的时候,可以帮他舒展舒展。 以前那社会,这不算什么稀奇事,女子尚且被普遍当做物件,何况一个婢子。 只是沈香引印象中,琼芳天天把报她大恩大德挂在嘴边,应该不会愿意去别的院子。 没想到琼芳一口答应,说是替主家分忧是她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香引并没有当做回事,只是日常中毫不起眼的一个片段。 万花筒转着转着,颜色好像淡了些。 熟悉的院落里,沈香引内心翻滚,指甲嵌入手掌心都没有察觉。 好多人,很吵。 嫂子哭了,大哥皱着眉头跪在地上,父亲坐在椅子上沉着脸,母亲一脸的担忧。 “我当你是个稳重的,沈家的家风就是教你这么做事的吗?” “我们沈家几代一夫一妻,你如此行事,荒唐!” “沈知川,有还是没有,你说句话……” 哥哥跪在地上,捏紧了拳头,关节捏的发白,他说:“没有!” 震耳发聩的怒吼,夹杂着不甘和委屈。 琼芳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不怪大少爷,全是奴婢的错,那夜大少爷喝醉了酒,奴婢却还是照例去做推拿术,我……对不起!” 琼芳甩着脑袋一下一下的磕在地上,砰砰响,头破血流。 “奴婢愿意以死明志,都是奴婢的疏忽……”说完这句话,琼芳狠狠朝着门柱撞上去。 剧烈的一声闷响后,琼芳跌坐在地上,哭得绝望:“奴婢自知不配,死不足惜,只是肚子里毕竟是周家的血脉,肚子里的肉比我这身子可重要,是奴婢冲动鲁莽,不该寻死的…不该寻死的……” 沈香引还记得当时的心情,震惊、愤怒、无力。 全家人,包括哥哥自己,都以为,是酒后散了德行。 沈香引无法接受自己温柔沉稳的大哥做出这种事,但更不相信一个婢女会敢以下犯上,尤其是最规矩老实的琼芳,她连沈香引送的口脂都不敢涂。 这件事对沈香引来说,如鲠在喉,是哥哥人生中的污点。 画面还在回闪,万花筒原本绚丽的颜色又褪色了几分。 琼芳夜里难产,惨叫声响彻了院子,沈香引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午饭有剩下的绿豆饼,起来摸到后厨吃东西。 再纨绔的小姐半夜偷吃东西也不算光彩,后厨有人进来的时候,她躲了起来。 那人着急忙慌,往一碗水中倒了些盐巴,当时的沈香引没看到,梦回时却看得清楚。 那碗水,是滴血认亲的水,加了盐巴,血液中的蛋白质发生盐析,血液自然会融合在一起。 以沈香引现在的认知,滴血认亲是无稽之谈,但百年前,这是验证血缘的唯一途径。 沈香引有些喘不上气,胸口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 更多的记忆涌入脑海,后来……琼芳顺利产下一子,嫂子心善,让她留下做了小。 在她的印象中,琼芳自产下一子便又没了存在感,说是做小,依旧抢着伺候哥哥嫂子,穿得朴素、为人低调,不出风头也不爱说话。 再后来……嫂子自己的孩子出了意外没保住,琼芳哭了好几夜,去五塔寺跪了七七四十九天为嫂子早夭的孩子祈福,回来人都瘦脱了相。 但她不声不响不叫苦,依旧像个吓人伺候着哥哥嫂子。 紧接着,一家人冬日去静湖冰钓,嫂子好端端掉进三九天的冰窟里。 哥哥跳下去救了嫂子上来,但嫂子寒了身子,一直没再怀上。 灰色的万花筒旋转,转得人眼晕,沈香引视线模糊,额边豆大的虚汗直流,四肢酸软无力,她拼命支起使不上力气的腿,想要出门去。 那时候的她正生着病,不分昼夜的浑浑噩噩,惊醒听到官差抓捕哥哥,是他与起义军的密信残片被人发现了。 原来她当时不是走到门口的,是爬到门口的,下巴抵在高高的门槛上,只看到哥哥颓然垂着肩膀的背影。 这一次,她看清了父亲的面色严峻,已然憋了泪水,母亲哭晕了过去。 嫂子面无血色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只有琼芳,高抬着头颅,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沈香引从没见过琼芳脸上有过这种表情,她从进府后一直唯唯诺诺乖顺憨实。 画面如万花筒的碎片,瞬间褪色消散,沈香引无助的伸出手,什么都抓不住!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原来她沈香引不止是引狼入室,这根本就是农夫与蛇! 从她带琼芳进府的那天起,琼芳就步步为营。 哥哥三日后被斩首,次日嫂子自缢跟随。 嫂子到死都在责备自己,没有把那些要命的信件烧干净,甚至没有给哥哥留下一个孩子。 揪心的愧疚和愤怒把沈香引吞噬,满腔苦涩挤压膨胀,激起一种极度想要杀人的冲动。 卑劣的灵魂,转世就能逃脱因果吗? 再次相遇,并非讨债或报恩,是送到她沈香引面前来送死的。 第128章 你喜欢什么啊? 噩梦惊醒,天色已黑,没有开灯的房间,一片黑暗。 沈香引的眼泪浸湿大片枕头,她攥紧冰凉的被角,作为唯一的依靠。 以前没能联系到一起的表象,在百年之后串联拼凑原貌,恍然明白间,已白驹过隙,曾经的一切早就消弭再没有机会昭雪。 她的脑袋里现在没有业火,没有林俏珠,只有琼芳,她要琼芳死,要琼芳痛苦的死。 沈香引抽了几支烟冷静下来,手指间仍不住的颤抖。 高天师精通法术,法力不弱,她不是很有把握。 沈香引对道士有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梦到业火感应时,耳边的念经声令她全身血液凝固,和道士的形象重叠在一起,让她记起自己最想要忘记的一段痛苦回忆。 房间安静得一根羽毛落在地上都听得到。 沈香引灭了烟,蜷缩在被子里,面对墙壁。 忽然听到一阵清亮的啼哭,声音很真实,好像在窗外,又很幽远,拖长了尾音,像来自幽冥。 一开始以为是猫,细细听了一阵儿,那哭泣抽抽搭搭,并非是猫。 后脖颈吹来一丝凉气。 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直到近在咫尺,一股死亡的腐朽气猛然袭来。 沈香引屏住呼吸,盖着被子也能感受到后背袭来沁入骨髓的凉风。 是夜啼鬼。 传闻这种鬼是报丧的,家中最近将有丧事,它就会来门口嘤嘤哭。 不过,沈香引不会死,正常来讲夜啼鬼也不会进家门…… 又是高天师的把戏? 他刚想起哥哥嫂子的冤死,夜啼鬼就来报丧。 沈香引调动心识意念,银针已经悬在手边。 夜啼鬼长得都很吓人,像被福尔马林泡成巨人观的孩童。 哭声又近了几分,好像趴在她床边凑着耳朵哭…… 沈香引猛地坐起来,掷出银针的瞬间,看到那小小的夜啼鬼,耷拉肿胀的五官拧在一起。 银针迫近的瞬间,它很快隐没到黑暗中,哭声也远了一些。 听起来……是又到窗外哭去了。 沈香引掀开被子起身,窗户被什么砸了一下,挺用力,下一秒,哭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放在床头茶几上的智能手机响了。 沈香引腾的起身摸过去,屏幕上显示,是鹤冲天发的消息:窗户打开。 鹤冲天在外面? 沈香引忽然想到,之前哑姨说鹤冲天有诸邪不侵的体质,有几次确实是灵得很,但是后来好像越来越不行…… 刚才的夜啼鬼,是因为鹤冲天过来所以走了? 为什么? 沈香引在吊带裙外罩了件长棉衣,起身推开窗,探出去半个身子看。 月色暗巷中清隽身影卓然而立,鹤冲天偏头看过来,深邃英俊的五官因喝了酒染上一层慵懒,他提了提手中的纸袋示意。 沈香引迟疑了一会儿,往外扇了扇,显然是赶他走。 鹤冲天盯着她看,嘴角轻扯,倒是一步一步靠近了。 他身法轻,两三下就攀到窗外。 一股浓烈酒气夹杂着鹤冲天侵略炙热的温度袭来,沈香引双手关窗,鹤冲天快一步握着窗沿推住。 “烫伤膏。”鹤冲天递过手中的纸袋。 沈香引不接,“用不着。” 鹤冲天低眼朝沈香引的腿看,灯光暗,但还是看到大片的烫伤,“这么不小心?” 沈香引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管好你的人,少管我。” 鹤冲天若有所思,长手一伸,直接把纸袋放在沈香引床头茶几上,“走了。” 走挺快,沈香引关了窗。 然而没几分钟,那嘤嘤的哭声又来了…… 小腿肚的烫伤有些痛,涂了古云实买的烫伤膏没什么用。 沈香引打开鹤冲天给的药涂上,清凉极了,疼痛瞬间减缓许多。 她一向不爱拒绝恩惠,是落过难的人,甚至饿死过两次,她很识时务,给就要,不给也不讨。她不懂什么叫拿人手短,收东西心安理得,要她还那不可能。 睡是睡不着了,沈香引起身换上一件碧色的旗袍,裙尾袖口绣茉莉花,外面搭一件棉绒的披风,像她捡琼芳回府那天的穿着。 打开檀木的衣柜,最隐蔽的抽屉里,沈香引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一枚高抓金镶蓝宝石戒指。 幽蓝的宝石沉淀了时光,光芒璀璨,是哥哥送她的生辰礼物,颠沛流离中,很多东西不是丢了就是卖了。 这枚戒指保存下来不容易,她害怕刮花弄丢,一直舍不得戴。 现在,有些庄重的戴在了右手食指上。 转身出门,沈香引走路挟着风。 照着昨天心识意念力寻到的路,找到高天师的住所。 这是一个城郊乡村的独栋民宿,外面阡陌小道,院子别致精巧。 大门锁着,沈香引敲了敲,没过一会儿,有人开门。 是林俏珠。 沈香引凶戾的眼神在此刻死死咬着林俏珠不放,就算面前的人已经忘记前世的记忆,也无法原谅。 新仇旧恨,沈香引调动起心识力,想要瞬间将面前的女人撕碎! 但是她没有,唇角吊起诡异的弧度,沈香引定定看着林俏珠,声音诡吊缓慢:“林俏珠,你喜欢什么看重什么啊?” 林俏珠头发散乱,包臀裙上有一片褐色污渍,像干了的血迹。 被她的眼神语气吓到,没听懂问题,只觉得不妙,睁大了眼睛,立马要关门。 沈香引手臂抵着,硬生生推开门,她比林俏珠高将近一头,脑袋往前杵着压迫她,语气阴森亢奋:“你喜欢什么啊?除了鹤冲天,还有呢?” 砰的一声,沈香引用力推开大门,故意往林俏珠脑袋上磕,她果然被撞到地上。 沈香引不想林俏珠那么轻易的死,她要她失去所有珍视的一切,一无所有,被痛苦折磨,被绝望包裹,求死不能的时候燃起希望,然后才能死。 沈香引迈过她,大摇大摆穿过小院往里屋走,“怎么力气这么小?你身上的狐仙呢?” “什么狐仙!沈小姐再三这么羞辱我是为什么?” 还不承认,沈香引摇摇头,“昨天过得怎么样?是不是没这么倒霉过?” “是你给鹤爷告状的?!”身后质问的声音带着点哭腔。 沈香引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一推门,看到客厅里的鹤冲天。 他怎么在这儿? 沈香引的心怦怦跳,狂欢开始前压着的兴奋好像又加了一剂猛药。 第129章 精神状态不明 客厅里,高天师龇牙咧嘴抱着右腿坐在地上,一道狰狞创面,裤子布料嵌入小腿肚子里,血淋淋。 鹤冲天坐在沙发上,手肘撑长腿,身子前倾,指尖里夹着一支烟,眼睛里冷漠恣意。 周正站在高天师旁边,穿着短袖,胳膊上的爆炸肌肉看着就梆硬,不优美,但挺狠,手里拎一把铁锹,铁锹一角还有血迹。 客厅中央的桌子上,扔着一个符人,黄符红字。 鹤冲天见沈香引来,偏过头问:“你怎么来了?”说着下意识往她小腿上看,遮得严实,看不到。 “我还想问,你怎么来了。” “训狗。”语气森寒。 昨晚上他给沈香引送药,沈香引说让他管好自己的人。 鹤冲天第一反应是周正是不是又说错话。 再仔细想,沈香引提到高天师,于是叫手下人查了高天师来青山市的住处。 没想到还碰上林俏珠。 桌上草扎的符人上浆糊黏着黄色符咒,符咒上龙飞凤舞的繁体字,除了“沈香引”三个字,还有清晰的“厄运”二字。 沈香引提手漫不经心指向低着脑袋的林俏珠:“你是说,这只狗吗?哈,我还以为她是你什么人呢。” 鹤冲天眼神微微沉,沈香引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儿…… 只见沈香引不忙着动作,拉过门口椅子,刺啦一声刺耳,“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鹤冲天:“你知道些什么,不打算跟我说么?” 沈香引歪歪脑袋,没说话,视线却飘向他黏住,显然是不打算先露底,叫他继续。 鹤冲天垂眸深吸一口烟,火星子同他眼神中闪烁的凶恶一起亮起,蓦的抬头朝林俏珠:“你过来。”他手指点了点旁边的地板。 林俏珠和鹤冲天认识早,见识过他早年的手段有多残忍,太平了些日子,鹤冲天不用每天刀尖舔血,导致她差点忘记,鹤冲天狠起来是什么样。 林俏珠肩膀颤抖,她除了害怕,还有一种更难受的情绪:羞愧。 她一直努力在鹤冲天面前维持自己的体面,从不把那些腌臜事拿到明面说,自认为没有作践,只是魅力无穷娇花一只,各路大佬争先青睐的明星。 被鹤冲天撞破她和一个瘸腿老男人过夜,羞愧难当。 林俏珠双手攥紧垂在身前,挪着步子到鹤冲天指的位置,扑通一声跪下。 沈香引鄙视的眯起眼睛,这唯唯诺诺的样子,没变呢,只是换了主子。 鹤冲天觉得林俏珠跪的近了,抬起靠她近的那条腿翘脚,退避几寸,“说说吧。” 林俏珠垂着脑袋,肩膀开始剧烈颤抖:“我和高天师不是你想的那样,昨天我有事……” 鹤冲天不耐烦打断:“谁要听这个?”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符人。 林俏珠一怔,他是真不在意自己啊,丝毫的占有欲都没有,那么生气,是因为这个符人?可沈香引好端端站在这,一点事都没有。 林俏珠转脸过来看了眼沈香引,只见她事不关己,干干净净坐在那,睨着和看戏似的。 沈香引感受到她怨怼的眼神,耸了耸肩,挑了挑眉。 鹤冲天没耐心听林俏珠哭,语气施压:“不会回答是吗?” 对方还是哭,鹤冲天抬起手腕叫周正:“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 周正立马抽出一把匕首,上前捏住林俏珠的脸颊,冰冷的匕首捅进她嘴里搅。 “我说!我会回答!”林俏珠含糊不清的挣扎,鲜血混杂口水涎下长长的丝。 周正看了眼鹤冲天,鹤冲天示意他先停手,匕首随意的抽出,丝毫没有忌惮。 这是沈香引第一次看到周正做事的样子,和平时反差极大。 林俏珠口腔里多处割伤,又因极度伤心止不住抽泣,她很久没这样哭过,是真没想到,为了这一点事,鹤冲天会如此对她。 “我…自认跟了你这么多年……” “啪!” 鹤冲天猛地一记耳光,林俏珠被掀翻倒地,脸颊火辣辣又疼又麻,耳鸣伴随着头晕,牙齿磕进伤口剧痛难忍。 鹤冲天眼眸漆黑无光,“我问你什么,你答的什么?还有,别把利益交换说得像和我谈了一样。” 林俏珠彻底哭破了音,上气不接下气。 沈香引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是我说你们,鹤冲天…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还有,林俏珠,你身上那么大个邪仙,让人给欺负成这样?” 林俏珠猛地转过头看沈香引,顿了顿说:“同为女人,你何苦为难?。我曾经也和这位沈小姐一样干净,鹤爷,你比谁都清楚我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不是谁天生下来就有好牌,沈小姐不该一而再的给我身上泼脏水!什么狐仙,我不懂!所以鹤爷叫我去给你道歉,我诚心诚意,低眉顺眼,你是怎么做的?羞辱我身上有味道,临走还假情假意送个香包给我…” “没错,我讨厌你!所以找高天师来给你施以小惩!没想到你睚眦必报,加倍反击我二人!导致我昨天到现在都不敢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高天师之间有什么!” 林俏珠一字一句尽是委屈,好像沈香引是那种不懂人间疾苦,专戳人痛处的跋扈之人。 忽然就懂了,为什么林俏珠身上有那么厉害的仙,却在这吃瘪。 她是真的很在意自己在鹤冲天面前的人设。 沈香引咯咯咯笑了一阵,清澈杏眼泛着水光诚恳说:“你所谓的干净是什么?我刚认识鹤冲天就把他睡了。” 周正看了过来,小小的眯眯眼瞪圆了,充满疑惑:她在说什么啊! 鹤冲天夹在指尖的烟,长长的烟灰“吧嗒”一下掉在地上,觎一眼沈香引,知道她是真疯了。 心里一阵异样,沈香引什么意思?和他睡就是不干净? 沈香引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她就是要挑林俏珠不爱听的说。 穿着优雅旗袍的女人慢悠悠踱步到林俏珠跟前,勾起的嘴角邪魅恶劣:“我看不上你,纯粹就是觉得你上不得台面,身上好臭,自己闻不到么?” 鹤冲天心里计较了那么一瞬间,眉头微蹙后舒展,忽然捉住沈香引的胳膊,把她拉到沙发上:“你真的是故意羞辱?” 语气责难像训斥。 沈香引挑了挑眉,瞥见林俏珠陡然抬眸的惊喜,鹤冲天看起来要为她做主似的。 “是啊。”沈香引坦然得理所当然。 她靠得鹤冲天很近,好像动了怒,鼻息喷在脸上灼热,下一秒,一阵低笑,肩膀也被揽了把,撞进鹤冲天臂弯里,有力的胳膊拢了拢,很宠的架势。 耳边,鹤冲天笑够了才嘲戏说:“林俏珠,赏你口吃的赏出错觉了?你什么东西跟沈香引相提并论?” 沈香引:“……”他刚才是不是配合自己演了把林俏珠? 第130章 你想图我点什么? 鹤冲天杀人诛心,林俏珠的表情精彩。 沈香引本来想推开鹤冲天,但是看到林俏珠不开心,她就开心。 林俏珠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不可置信的同时,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鹤冲天看她的眼神淡漠,当年林俏珠如丧家之犬求他带入行,他说他只养有价值的狗,林俏珠于是不择手段帮他找各种消息。 他没强迫过她做任何事,每一个有用的消息每一次相助,他都会出不菲的价格。 往他身上贴的女人太多了,他确实利用过林俏珠帮他挡掉一些,因为林俏珠最听话,从不敢逾越,可随着她越混越高,胆子也越来越肥,二人的合作也就此终止。 沈香引嘴角始终勾着嘲讽的弧度,她就看着林俏珠难堪、伤心。 这样的羞辱,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鹤冲天见林俏珠一时半会儿也聊不出来什么,转而下巴点点高天师,周正立刻拎起高天师的领子,送到鹤冲天面前。 看到林俏珠被冷落到一边,沈香引起身走近,猛地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让她后仰,膝盖也压住她跪在地上的腿。 “你干什么!放开我!”林俏珠挣扎不动,沈香引看着瘦,力气不小。 沈香引虚握右手,反手手背贴在林俏珠的脸颊上。 林俏珠顿时感觉到尖锐冰冷的触感,是沈香引戒指上的高抓硌的。 “鹤爷!”林俏珠求助,鹤冲天当没听到。 沈香引忽然用力,戒指的高抓快速划过,林俏珠脸上一道殷红血印。 “一点利息,游戏开始了林俏珠。”说话的同时,沈香引放开林俏珠的头发,林俏珠立马捂着脸尖叫,血液从指缝中流出。 沈香引再次回到沙发上高高在上,睨着林俏珠,看她恶狠狠钉着自己的眼神,再看戒指,通透璀璨的深蓝上染了鲜血,像是一丝慰藉的血祭。 注意力回到鹤冲天和高天师的谈话上,好像不太顺利。 鹤冲天伸出青筋蜿蜒的大手,抓着高天师的头发,用力摔在玻璃茶几上,“断了条腿还不安生,你们这一行的,靠什么吃饭?” 说着,鹤冲天另一只手拽过他的胳膊,拿起桌上的水杯砸在他的手背上:“要是双手双脚都没了,嘴能用来写符吗?” 鹤冲天并不知道狐仙的事,也不知道洗浴中心死掉的三人和林俏珠有关系,还以为高天师是来看事的。 但沈香引知道,高天师现在还不能废,业火的事还没问呢,她要报复林俏珠,也需要高天师。 正要阻止,余光一撇,高天师目光凶狠,另一只手在身后偷偷结手印,弹指间迸发出强大的力量,是朝鹤冲天去的。 巨大黑色的印结飞速撞向鹤冲天。 就当沈香引暗叹糟糕的同时,印结竟然在碰到鹤冲天胸口的一瞬间,陡然溃散。 下一秒,高天师暴起吐血,鲜血从口鼻眼耳涌出。 怎么回事? 鹤冲天愣了一瞬立马反应,抬起长腿迈到高天师跟前,擒住他的肩膀:“怎么回事?” 高天师心脉紊乱,随时有暴亡的可能,张口说话,鲜血咕噜咕噜的冒出:“诸邪不侵的炎阳之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又提到了鹤冲天的诸邪不侵,沈香引也上前,调动心识意念稳住高天师的心脉,“为什么说不可能?” 高天师想不到沈香引竟然会出手帮忙,没有她帮忙,自己不留神或者鹤冲天再给他两下,命就没了。 “上次见,他身上没有镀着这炎阳之体的屏障!” 高天师精通此道,遇到异象先是震惊,紧接着想弄清原委,有些痴迷的飞速掐算,脸上沟壑更加尖利。 “原来是这样……”高天师忽然漾起阴邪的笑,也不说缘由,忽然从口袋里抽出一捆红绳,抛向周正。 周正当即反应,伸手挡下紧紧握住。 下一刻,红绳瞬间像有生命一样快速生长攀着周正的手臂,一路缠绕。 很快系住周正的喉咙。 鹤冲天知道这是声东击西,高天师要跑,“沈香引,帮周正。” 说完,他一拳挥出,朝着刚起身窜逃的高天师后脑。 拳头没出去,被沈香引挡下。 鹤冲天及时收手,语气不算重的问她:“为什么?” 沈香引先去帮周正解绳子,手穿进勒着周正喉头的绳圈里,防止他被勒得呼吸道粘黏。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一直找我?”她没转头,双手利索的翻转。 见鹤冲天答不上来,沈香引又说:“或者我换个说法,你看重我什么想利益交换?” 她认准了他的野心勃勃和绝情,无利可图他不会感兴趣。 鹤冲天不急着回答,是看到了这个问题以外含义,沈香引今天表现异样,她一定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而且,她有非常重要的计划或目的。 沈香引问他问题,是在谈合作条件。 以前的两清,新的合作要开始了。 那他就不能说,一直找她,没有为什么,喜欢,乐意,想。 这种回答她不会吃。 想到这,又想到沈香引刚才炫耀刺痛林俏珠时的表情,羽翼般的眼睫扑闪一瞬,语气带着低笑:“你…气功厉害,脑袋灵光。” 沈香引破了附在周正脖子上的绳子,转过头看鹤冲天,墨黑如绸缎的波浪长发顺着肩膀滑落,“没了?” 鹤冲天向后倚靠着墙,窗外晨曦照进来照亮房间,但他站在暗处,“多了你能答应?先说说你想图我点什么?” “钱,权。”沈香引回得干脆。 报复,有鹤冲天的配合和帮助是最快的,如果鹤冲天不愿意,她再想别的办法。 想别的办法,绕来绕去绕不过鹤冲天,林俏珠太在意他,沈香引要么把鹤冲天杀了,要么利用鹤冲天碾碎她的心脏。 对于林俏珠这种心比天高人比狗贱的灵魂,显然求而不得的羞辱和戏弄更好玩。 沈香引看向门外,故意放走的林俏珠已经走远,但她迫不及待想再一次见到她。 像猫捉老鼠,不急着一口咬死,要慢慢玩,围、追、堵、截,令其恐惧、绝望、精疲力尽再一命呜呼。 鹤冲天合上手里的金属打火机,清脆的一声后,他说:“可以。” 答应得这么快,也不问问她具体要做什么,多少钱,多大权? 第131章 三十迈 清晨的天光还没完全亮出来,压抑整晚的雨云翻滚游移,细雨倾泻而下。 沈香引坐上鹤冲天的车,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车窗上,窗外景色变得潮湿模糊。 后座车门开了,雨声吵人,鹤冲天挟着冷冷潮湿坐进来,没有离得沈香引很近。 他的肩头被雨打湿,上车后脱下外套,放在副驾驶。 车子行驶在颠簸的乡间小路,因为下雨,一路上碾过各种积水泥坑,后座溅起的水幕时不时冲到窗外。 车外潦草寒冷,车内安静温暖。 鹤冲天靠向椅背,身体松弛但仍旧挺拔,转脸过来,对上沈香引思索探究的眸光,“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 沈香引把林俏珠养狐仙,浴场幻境,业火的事全盘托出,自然没有提林俏珠是琼芳转世的事。 鹤冲天眸光越发的沉,听到最后再次变得无光,沈香引那天,差点死了,胸口被什么压着,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觉让他不安,不安得蹊跷。 这陌生的感觉是后怕。 “林俏珠,我处理。”鹤冲天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寒意深不可测。 “不用,这是我的乐趣。”沈香引眼底的狂热一闪,又说:“我推测,业火跟你们青龙集团关系很大,高天师法力大增,很可疑。不过,你我没有义务拯救世界,注意自保。” 接着她又说了自己的推断,业火会和厄水一样,有一个载体,可能还是信仰的形式。 交换完信息,沈香引又问:“你和林俏珠到底什么渊源?关系多深?” 她问这句话没有八卦的意思,一是想更加了解她,二是想知道鹤冲天能配合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渊源,关系,鹤冲天想说没渊源,没关系,但并非如此。 “齐宴,你见过的。”鹤冲天声音放的很低。 沈香引当然记得,传闻鹤冲天撬了好兄弟齐宴的女朋友林俏珠,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你们三角恋?”沈香引没看鹤冲天,瞥到后座置物架里,冒出一个包装袋的角,褐色的和奶白色相间。 “不是。”鹤冲天顺着她的视线看置物架,长手一伸,捏出置物架里的东西递到沈香引跟前。 一条巧克力。 “上次的没吃完。” 沈香引接过,撕开,她从昨天下午吃了糖炒栗子后就没吃过东西,胃里饿得发紧。 周正从后视镜看过来,沈香引不知道,但他知道,鹤冲天的车两天一洗,每次洗完放一条巧克力在车里的是他周正,鹤冲天叮嘱的,说是他有时候顾不上吃饭会吃,但周正没见他吃过。 破案了。 鹤冲天不知道巧克力有什么好吃的,但是沈香引每次吃巧克力的时候表情都很妙,她是真享受。 冷天的巧克力冻得硬,嘎嘣一口咬下,含着,用嘴里的温度慢慢融化,微苦丝甜漾开,扩散着满足味蕾,暖意和愉悦先达大脑。 沈香引察觉鹤冲天靠近了些,他长得高,站着只到他肩膀,坐着也有压迫感,她不矮,很少有人在她面前存在感这么强,强到侵略。 沈香引下意识要躲,耳边是鹤冲天压得极低的声音:“为什么问我和林俏珠?” 这句话问的不暧昧,他确实好奇。 沈香引看了眼周正,周正各种服从,鹤冲天各种瞒,车里说悄悄话都不想让他听到…… 她也压低声音:“如果知道她会死很惨,你还帮不帮我?” 一抹失神在鹤冲天的眸底掠过,沈香引不是在意他和别的女人有没有关系。 “帮。” 鹤冲天回得很快很脆,沈香引不知道他是骗自己还是真不在意:“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身边的男人沉吟了一声,脑袋后仰靠在她旁边的座椅靠背,朝她这边倾斜着转脸过来,离得很近,余光都能看到他的修长筋骨分明的脖颈,突出的喉结随着言语滚动,耳语又低又沉。 “五年前,齐宴是我的搭档,一起在执堂做门徒,我和他,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过命交情,他想做第一打手,我从下山第一天就知道自己的目标,所以我们两个的差距越来越大。” “林俏珠那年上大四,跟了他三年,毕业了家里催结婚。” 说到这,鹤冲天察觉到沈香引吃巧克力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微微抬起脑袋侧头看她表情:“笑什么?” 沈香引噎了一下:“没有没有,你们这种人,刚入社会就想结婚挺可笑的…你说,我在听。”她的嘴角勾着,说出的话带笑意。 耳边猛地袭来短促湿热的气流,是鹤冲天恶作剧似的呼吹了一下,“那是他的想法,不是我,还有什么叫我们这种人?” 沈香引食指和拇指搓搓自己耳朵,语气警告,“安分些。” 鹤冲天挑挑眉,他是想好好说的,毕竟这是他不愿意触碰,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像一根卡在喉咙很多年的鱼刺。 但一靠近沈香引,她身上的冷香,笑起来的肆意,举手投足的韵味…甚至颤动的头发丝,都很容易让人走神,偏离到放松的状态。 “齐宴腰上的枪眼,差点瘫了,替我挡的。他的右臂断过,没恢复好又伤了,到现在都弯不回去,也是替我挡的。他那个时候和林俏珠关系好,当时我们两个每个月工资到手七八千,应酬后不剩什么,他拿不出钱,林俏珠的父母逼她相亲。” 回忆起来,昔日的窘迫疏远到好像不曾发生过,陌生的字眼和概念早就离现在的自己远到不沾边。 “那年过年,我和齐宴陪上一任执堂堂主去拉斯维加斯赌博,齐宴偷偷带了林俏珠一起,因为林俏珠没有出过国,我他妈甚至……在前堂主面前帮他们说话。” 鹤冲天的声线又低沉了几分,沈香引咬下巧克力的动作也放慢了,车里的气氛骤冷了几度。 “拉斯维加斯场子里顶灯长亮,没有窗户,分不清白天黑夜,纸醉金迷,每一刻都有人暴富有人破产,钱好像不再是钱,林俏珠用三千块赢了三万,齐宴想用这三万把结婚钱赢到手。” 鹤冲天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意气风发的齐宴,怀里搂着爱人,好像那晚桌牌上所有的筹码都是他爱情的见证。 一秒天堂,一秒地狱,鹤冲天第一个用心对待的兄弟,就是那天没的。 沈香引感觉到身边的男人好像扯了扯她的衣角,回头看到他微敛的深眸,“怎么了?” “说渴了。” 哪里是渴,分明是不想说了,沈香引掏出一支香烟,扭过半个身子,塞进他嘴里,“抽完接着说。” 薄唇微微抿了下烟嘴,懒懒道:“好。” 现在车里的氛围很舒服,即便是讲述讨厌的过往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突然,车子停了下来。 周正欲言又止:“那个……沈记裁衣到了……”说完还指了指表盘,“下雨,路上开三十迈的。” 第132章 疑罪从有 鹤冲天目光带刀看了一眼周正,心说绕路不会吗? 沈香引也怕鹤冲天变卦不愿意继续说,“你不是渴了吗?刚好进去,我给你煮热茶。” 鹤冲天慢悠悠点点头,坐正了身体。 沈香引瞬间感觉到炙热的温度抽离走了,最后一口巧克力吃完,去开沈记裁衣的门,雨还在下,周正撑伞。 照鹤冲天的说法,和林俏珠关系如何还不知道,和齐宴关系挺深刻……只是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 上一次见齐宴,鹤冲天硬生生掰断他一只手…… 沈记裁衣的椅子围着茶桌,鹤冲天坐她对面,喝了两杯热茶,又抽了根烟。 鹤冲天眼睛不看她,盯着泥炉里的火苗,阴雨天的蓝色和火苗的红色对比强烈。 “齐宴欠到三十万的时候,找我借钱,我那会儿哪有三十万,问前堂主预支,未来两年白干。本以为齐宴吃了教训,能收手,临走前一晚,齐宴又栽了,这一次,是六百万。六百万,现在想起来不算什么,当时是天文数字,还不上,要用器官抵。” “前堂主不愿意继续插手,我只能单枪匹马,救齐宴出来以后,他浑身是伤,像快死了说遗言,让我无论如何把林俏珠救出来。” 鹤冲天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头脑很热,只认定齐宴不死,他做什么都行。 沈香引皱起了眉,齐宴舍不得林俏珠没错,鹤冲天还恩情没错,但鹤冲天再返回去冒着生命危险救林俏珠有些没道理。 “林俏珠救出来了,下半身血淋淋,入院治疗。一周后齐宴醒过来,问我要林俏珠,我了解齐宴,这样的林俏珠,对他的打击还不如没救回来。” 齐宴未必真的有多爱林俏珠,但是男人的尊严和他莽撞一根筋的性格,注定他绝对会寻仇,以卵击石后送命。 鹤冲天抬眸,眼睫闪烁着不确定,试探的看着沈香引:“林俏珠让我认下来。” 沈香引张大嘴:“啊?”她是不是听错了? 鹤冲天下颌线绷紧了,手指无意点了点桌面,“她的伤没有别的可能性,林俏珠说,能让齐宴原谅的只有我一个,换做其他人,他接受不了,她说爱齐宴,不想失去他,当时时间紧迫,齐宴就在病房外踹门。” 他记得那时候的挣扎,林俏珠跪在地上求他,脑袋磕出血。 “所以我编了一个荒谬的谎话,认下是我强来的,本以为这场变故会以我和齐宴关系破裂,他俩破镜重圆结束。” 鹤冲天和齐宴打了一架,两败俱伤,齐宴怨恨的眼神印在他脑子里,说着最难听的话,说他鹤冲天出风头比他厉害,打架比他厉害,谋略比他厉害,他就一个林俏珠,鹤冲天不过帮他还了点钱,他不是他的狗。 齐宴带林俏珠走之前,指着鹤冲天鼻子说,因为是兄弟,所以留他一条命,但是这笔债总要讨回来,哪天鹤冲天找了女人,他也要玩到医院里。 荒谬、离谱、狗血,所有的阴差阳错都那么巧合,所有的错都在一念间发生。 沈香引觉得这一切有些熟悉,不禁恶意揣测,真的都只是巧合吗? “齐宴带林俏珠走了,为什么会又跟了你?” 鹤冲天烦躁的抽出一根烟,“齐宴被执堂除名后离开青山市,带林俏珠回老家开棋牌室,没多久,林俏珠来找我,说齐宴把她甩了,她说她回不去原来的那条路,如果我不收她在执堂,她只能死,那时候我往上升了些,安排齐宴回来跟着我继续,他拒绝了,直到三年前,他跟了周承望做礼堂第一打手。” 沈香引摇头:“不对不对,你和齐宴结束了,为什么收留林俏珠?” 鹤冲天:“一开始没想留,那时候我根基弱,步若深渊,林俏珠用三天时间,帮我拿下一个海外老板的合作,又用一周时间,收集了对家的内部资料。”说白了就是有用。 沈香引眯着眼神,思考出神,鹤冲天忽然打断:“从和齐宴决裂那天开始,林俏珠在我这儿就没有意义了,之前,她是我最好兄弟的女人,之后,她就是个兵,和其他的员工没区别。” 沈香引的眼神很冷,眉头蹙得也紧,“鹤冲天,你平时那么聪明,这件事,就没察觉出问题?” 鹤冲天怔了一下。 他不懂也正常,根据之前鹤冲天对自己一系列的直男反应和表现,他可能玩过女人,但绝对没谈过感情。 沈香引抛出一个问题:“你觉得林俏珠爱你爱的这么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鹤冲天正喝茶,停顿瞬间,撇眼看她,“别说这么恶心。” “爱你哪里恶心?”沈香引反问。 听沈香引这么说,好像是不恶心,“不知道。” 沈香引:“绝不是当你手下以后日久生情,不然她做不到为了留在你身边从一个清纯女大剧变成江湖交际花,要么之前的清纯只是表象,要么她在孤注一掷,或者两者结合,总之,她早就对你有心思了。” 鹤冲天压低了眉心,脸也黑下来,之前他判定林俏珠不再是齐宴的女人,有用就能用了,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沈香引:“还有,她是一个心气很高的女人,不甘平凡。”吃了前一世的亏,这一世看穿林俏珠的演技轻松很多,林俏珠确实会装,懂得不露锋芒的达到目的,最可怕的是,她对自己特别狠。 “你这外形条件,魅力,能力,齐宴往你身边一站都让比没了,林俏珠和他谈恋爱,估计天天惦记的都是你。” 鹤冲天目光锐利扫过沈香引的脸,她的猜测,让他后背发凉,但同时也咂摸出一点什么:沈香引是吃他这款的。 沈香引继续推:“还有,以你对林俏珠的了解,她是那种容易知难而退的人吗?如果她真的爱齐宴爱的要死,没有彩礼能难到她?她原本也没有很想和齐宴结婚。” 鹤冲天:“会不会是那场遭遇改变性格?” 沈香引:“性格可能改变,但本性不会变,剧变和灾难只会激发潜能放大本性。”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以确定的是,她从在医院求着让你认下的时候开始,算盘就已经打上了。” 总之看似事情顺其自然的发生到今天的地步,其实处处不合理,巧合太多了。 沈香引:“你想不想知道真相?” 鹤冲天:“不重要了,说说你和她什么仇。” 沈香引摇头,神色严峻:“重要,你让人诟病五年,齐宴头抬不起来五年,我去问一趟齐宴,就什么都清楚了。” 她联想到自己的哥哥嫂子,血液在身体里崩腾,站起来就要去方圆茶肆。 手腕被身后的男人拉住,步子也迈不出去。 鹤冲天说:“我自己去。” 沈香引没有商量的回绝:“你在,他什么都不会说。” 她说的是没错,但齐宴当年放的狠话在鹤冲天脑海里闪过,一想到齐宴看着沈香引时脑袋里在想什么,就受不了。 “那就不要问了,在你我这儿,可以疑罪从有。” 第133章 更快的方法 沈香引没有去找齐宴,对鹤冲天和齐宴来说,关系破裂不单只这一件事,说清楚了也于事无补。 害怕兄弟苦,更怕兄弟开路虎,鹤冲天何止是开路虎的程度,是直接平步青云,跨了几个级别。 鹤冲天太过锋芒,齐宴早就心怀不满,只是在那个时间点爆发了,就算没有那件事,以后也会有受不了的一天,他不是能成人之美的人。 沈香引知道人性,也明白鹤冲天这辈子是交不到什么真朋友了。 茶冲得寡淡了些,沈香引泡一壶新茶,“之前哑姨说你诸邪不侵的体质,有没有提到别的?” 高天师说鹤冲天炎阳之体,诸邪不侵,但是上次见没炎阳之体的屏障,这次见又厉害的很,和沈香引的疑惑不谋而合,她也发现鹤冲天的诸邪不侵时灵时不灵…… 可惜高天师不会轻易告知其中玄妙,看他逃跑时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应该会用此事做文章。 鹤冲天摇头:“哑姨说话通常只说一半,她说是自己道行不足,扛不住。” 沈香引:“我记得你说过,哑姨有个师父。” 鹤冲天:“我这两天在联系,还没联系上。” 沈香引又抿了口茶,暖茶下肚手还是凉,搓搓手,“你有联系方式?” 鹤冲天余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嗯了一声,“电话是镇里小卖部的,哑姨的师父:庄师,不喜欢城市,常年在山村里,居所不固定,行踪难定。” 上次去书院,母亲让江月弦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的就是庄师最近的消息。 庄师很神秘,一生也就收过哑姨一个徒弟,据说早年做过不少名人政要的座上宾,神通大,退隐早。 时近中午,屋外连绵的雨还在下,潮冷一番连着一番,鹤冲天转转杯子,“不如先说说,你的计划?为什么放走他们?” 沈香引:“我想慢慢玩,林俏珠都在做什么生意你知道吗?投资、资产、生意,她拥有的全部身外之物。” 鹤冲天微眯着眼睛,斜倚在靠背椅上看沈香引,调笑说:“多大仇啊?” 沈香引收敛笑意:“你就当她杀我全家了吧。” 鹤冲天不信也没多问,让手下人整理了一份资料,不多时发到手机里拿给沈香引看。 一间控全股的美容院,一套市中心价值一百多万的房子,一套城郊三百万的别墅,一辆价值八十万的车,洗浴中心24%的股份,方圆茶肆30%股份等…… 林林总总两千万左右,还挺有钱。 鹤冲天:“需要我做什么?” 沈香引想问题想出了神,鹤冲天问了她两次才回过神:“美容院最近几年有没有医疗事故?洗浴中心死了三个人的消息好像没什么水花,方圆茶肆的供应链……在哪?” 鹤冲天扯了下嘴角,颇满意她思路挺清晰:“我还以为你会用气功。” 沈香引一边手覆在肚子上抚了抚,一边严肃道:“也会用的。”说完,瞥了眼角落的咸菜坛子,里面装的不是咸菜,坛子盖用头发缠着。 鹤冲天嘴角抑不住勾了勾笑,沈香引是没听出来他的调侃,“我还有个更快的方法。” “什么?”沈香引问。 “等下说,先点些吃的。”鹤冲天抬起手腕看时间,“上次的菜好不好吃?” 他指的是九月轩,沈香引饿,不想等,“我煮面。”说完起身到隔间后的灶台:“你点你自己的就行,我等不了了。” 鹤冲天转过半个身子看她:“不说你也不吃,帮我煮一份,谢谢。” 谢谢两个字咬字带着玩笑。 “不客气。”沈香引回得郑重,面粉倒入水打鸡蛋。 鹤冲天:“你怎么天天吃面?” 沈香引脱口而出:“我北方人。”说完又觉得不妥,紧接着转移话题问:“什么更快的办法?” 鹤冲天站起来,走到灶台前,倚靠在墙边:“松石县的赌场,查到了,背后的老板是周承望。” 沈香引眼神中没有意外,继续揉面,左手转着面团,右手用力揉搓按扁,踮着脚,整个人上上下下的。 和卜贤合作,一心想让他死的,也是周承望。 鹤冲天看她长发散到脸颊,差一点就挨着面团,用力的揉面,呼吸也重了些,有想帮她把头发捋到身后的冲动,撇开视线,接着说:“我的人在那边收集够了证据,收网只等合适的时机,如果能让林俏珠参与进去,顺带就收了。” 聚众赌博罚的狠,林俏珠不会愿意把宝贵年华耗在吃牢饭上。 沈香引揉面和揉仇人似的,恨不得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用力的时候声音有一些颤,“怎么让她参与进去?” 鹤冲天:“诱惑。” 诱惑,就像面前颠上颠下的女人,明知道不合时宜也不能够,就是想靠得再近一些,沈香引再这么揉面揉下去,他是没法好好聊天了,“我来揉。” “你会?”沈香引摇头。 鹤冲天挽起工整的西装袖口,在水池细细的洗手,“比你揉得筋道。” 沈香引落得轻松错开身,鹤冲天的大手按在面团上,不怎么费力的按扁揉搓,又快又力度大,手背青筋微凸蔓延到小臂一路隐藏进袖口。 “如果,林俏珠需要一大笔快钱,又恰好知道周承望在攒一场大的赌局,会翻几倍的赚,她会中套。” 沈香引想了想,“一大笔快钱,比如从今天开始,洗浴中心入不敷出,医疗事故需要赔偿,方圆茶肆供应链全断的时候,她应该会缺钱。” 白白的面团被鹤冲天翻了个面拍在案板上,“外加她很想中标青山北峰顶度假山庄的娱乐项目,但是招标方要求资金保障。” 沈香引笑出了梨涡,妖花绽放似的,顺手接过鹤冲天揉好的面团开始做手擀面。 招标方,不就是鹤冲天么。 “帮我这么多?你要什么?” 鹤冲天站她身后,目光落在她耳垂下白皙的脖颈上:“现在想不到,想到了告诉你。” “那提前说好,我做不到或者不想做的会拒绝,到时候别拿人情债压我。” 鹤冲天眸子闪了一瞬,“不会用人情债压你。”回过神又讲:“你有钱参与竞标吗?如果你也参与,她应该会更想赢,方案和人我这边出。” 沈香引擀好面条下了锅,转身倚靠在灶台边撑着手臂,“鹤冲天,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他帮的太多了。 鹤冲天正要回答,手机铃响,周承望的电话。 他去外面接。 沈香引看着锅里翻滚的面条,热气升腾,猜测鹤冲天的算盘,最后得出一个结果:他在拉拢她,让她也变成他的兵。 不多时鹤冲天打完电话回来,面条出锅,鹤冲天端起两个碗,往外走:“周承望约我晚上去九月轩,他做和事佬。” 第134章 下作局 面条拌入之前炸好的酱,切黄瓜丝萝卜丝铺上去。 小小的茶台变成餐桌,热腾腾冒着气的面条让屋里冷清的氛围热闹了几分。 鹤冲天搅拌好杂酱面,挑起一口送进嘴里,他见沈香引煮面无数次,吃是第一次。 江月弦的书柜里有很多不枯燥的课外书,他十几岁的时候借来看过一本,已经忘了名字和内容,只记得一段话。 说再不相干的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吃了很多顿饭,同一锅菜的烟火进两个人的胃,餐桌上呼与吸气息交换,时间久了就会变得亲密。 当时不理解那段话的意思,但是莫名吸引他看下去,想探究个清楚,没来得及看更多,就被江云桐发现他看闲书。 书烧了,他被扔到山林里一个周,没吃没喝,风餐露宿,山里有狼,他只带一把唐刀。 “你是上京人?”鹤冲天忽然问。 沈香引不搭茬,“你这面揉得确实比我揉得筋道些。” 不否认应该就是默认,鹤冲天很快吃完碗里的面:“我先过去。” 沈香引:“他这鸿门宴怎么约在中午?” 鹤冲天:“周承望最喜欢做和事佬,有一套自己的流程。”中午吃完饭,下午去按摩,晚上唱唱歌,夜场继续喝。 他每次都是吃完饭就走,但这次应该会呆久一些,青山北峰各个项目即将开始招标,他要漏风给林俏珠听。 沈香引:“那我挺好奇,你和林俏珠都闹这么难看了,还怎么和事?” 鹤冲天:“你跟我去,坐旁边看。” 沈香引收拾起碗筷:“下午有事,不去了。”再说,她又不是青龙集团的人,对外,她和鹤冲天已经是不清不楚,没必要加深这种印象。 …… 九月轩是青山市宴请待客最高规格的酒楼,鹤冲天常年在外,当这里是自家后厨,周承望选在九月轩请客,算是在对方的地盘,给足诚意。 十二人的包厢里,除了周承望和林俏珠,还有齐宴,鹤冲天没带周正,单刀赴会。 齐宴手上打着石膏,林俏珠脸颊贴了纱布,嘴角一片深红,是被匕首划伤,除此外,一只眼睛乌青,周承望打的。 酒菜上桌,周承望一幅长辈做派说一堆场面话,听来听去无非就是:和气生财、都是自家人、亲兄弟都有急眼的时候…… 鹤冲天没多言语,吃过沈香引的面条不太饿,松松垮垮靠着椅背,指尖夹着烟也不抽,一直到周承望让林俏珠表态。 周承望:“俏俏你也真是,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小鹤的小女朋友过不去!你,小齐,小鹤以前那点事早就过去了!往昔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鹤冲天确实是跟着笑了,周承望的茶园空间吃官司,不知道最后能不能保住,怎么还这么云淡风轻。 齐宴和林俏珠也是,身上都有伤,就这么急着来给他磕头认错求和? 不太对,他们应该有别的目的。 “高天师没来?”鹤冲天勾着嘴角语调戏谑。 周承望怔了一下:“哎呀,那个老登,腿断了,在医院来不了,不然我高低让他来给你敬个酒赔个罪。” 鹤冲天看着毫不在意,耸耸肩。 林俏珠手绕裙角,犹豫再三,站起来敬酒:“鹤爷,对不起。沈小姐已经划了我的脸,应该消气了吧?” “啧。”鹤冲天撇过脸有些不屑:“怎么听着你好像挺委屈?” 林俏珠吓得不行,立刻要跪下,跪一半,鹤冲天抬起长腿,鞋尖挡着她的手臂,眼睛看周承望:“和气生财。” 又转眼看齐宴,“是吧?” 齐宴咬紧了牙关,绷得嘎嘎响,僵持了那么几秒,“是。”随后也站起身敬酒。 他要鞠躬敬,鹤冲天无所谓的脸瞬间染上一层阴戾,“真他妈没骨头。” 齐宴鞠躬一半直起身,握紧了拳头。 鹤冲天继续对周承望:“手下人没规矩,周爷你可得看好了,别有下次。我今天来,顺带聊聊青山北峰度假村的事,最近有两个项目要招标,你在这方面门道多,有什么好建议?” 周承望咂摸了半天,鹤冲天问他要建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要么是有鬼,要么是他资金跟不上了。 不过都不重要,今天过去,鹤冲天会从塔尖上跌落。 周承望满脸积笑,“小鹤还是气量足的很,要不说钱都往你口袋里流呢。”他比了笔大拇指,“俏俏和小齐都是我的人,回去我好好教,这么着,你给我个面子,喝了这杯酒,咱们到下一个场慢慢聊。” 鹤冲天也不废话,端起面前的酒杯,“下一场在哪?远不远?我那帮兄弟在外面等着下午庆功呢。” 周承望脸色微变,鹤冲天带人来了,是提防他。 “既然带了兄弟来,今天我做东,旁边的檀溪会所,放松放松?” 按摩的地方,鹤冲天提杯,其他人杯子将碰上来的时候,他收手一饮而尽。 一众人到了旁边檀溪,鹤冲天和周承望在一间单间,鹤冲天没点,周正也没跟进来,在楼下等。 林俏珠按摩手法一流,给周承望按。 周承望一边享受一边耐心给鹤冲天中肯的建议,分析中,这两个项目,谁中标谁一本万利。 昏暗的灯光,舒缓的水流声,沁人的檀香味,鹤冲天有些异样的发热。 “小鹤啊,你就是太紧绷了,男人嘛,出来玩搞什么特殊。” 鹤冲天扯了扯领子:“误会了,我是嫌脏。” 耳边周承望的话开始变得模糊,燥热的感觉越发强烈,一股热流在体内沸腾,某种欲望愈发膨胀。 这感觉来的又快又猛,很快整个身体都有些颤动,身体有内到外滚烫到急需发泄。 忽然,脸颊上贴过来一只温凉软手,他抬脸,重影中,好像看到了沈香引,喉结不自觉的滚动,鹤冲天猛地一把将女人拉到自己怀里,正要吻下,又用力推开。 味道不对。 鹤冲天天旋地转的夺门而出,手机在给周正拨出电话以后掉在走廊,千算万算那么多可能性,没想到这一局玩的是下作,他被下了药。 可是为什么?这么做周承望能捞着什么好?没道理! “拦住他!”身后周承望大喊。 身后又传来一声极其娇软的挽留,魅惑至极,情欲和理智疯狂在脑中对抗。 鹤冲天血脉喷张着,血管都要爆裂了一样,脚步不停,一路往外冲,齐宴出现在电梯门口,拦住了他,表情复杂着阴狠和愤怒,“鹤、爷,脚软了?” 第135章 那你要听什么? 鹤冲天被齐宴拦住,窗外日暮前最后一缕夕阳照在鹤冲天脸上,昏黄刺眼,心脏剧烈跳动间眼前的景物更加绰约。 “滚!”鹤冲天暴怒推了一把齐宴。 齐宴后退几步又缠上来和鹤冲天对抗,“又不是没玩过,这次怎么不肯?”语气里尽是愤慨。 鹤冲天铆足劲儿一拳挥到齐宴脸上,对方立马翻倒,这一拳实实在在捶得人头昏。 逃生通道没了阻碍,鹤冲天往外走了两边,又站住脚,侧过半张脸对齐宴低哑道:“我没动过她,一次也没有。” 说完,跌撞下楼,身后齐宴愣了几秒,朝他吼:“你什么意思?!” 鹤冲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车,断断续续告知周正事态,随后双目紧闭,瘫着不动,一动血液就更加澎湃。 好像全身千万只虫在爬,又烫又痒,脑中蒙太奇着香艳画面,血红的滤镜像染血,猛烈又暴力。 车子停下,周正扶鹤冲天下车,鹤冲天理智尚存,看到脚下熟悉的青石板路,抬头,牌匾“沈记裁衣”。 雨水太细,浇在他脸上身上降不了温,一接触皮肤就被滋滋蒸发一样。 周正见鹤冲天站着不动,好像在低声说着什么,将耳朵凑过去,急死了,“哥你大点声!” “我说,你他妈是多恨沈香引?去医院啊!来这儿干嘛!” 周正噎住,他好歹也一米八,但驮鹤冲天有些费力,吭哧吭哧把人又塞进车。 砰的一声车门关闭,药劲儿发作到达顶峰,鹤冲天晦暗深眸看向沈记裁衣虚掩的大门。 他是真的很想找沈香引。 但是不行。 引擎声发动,和周正一样急切,油门踩下瞬间,鹤冲天从门缝里看到沈香引手中的铅笔被一只略大的男人手抽走,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脸同时闯入视线,离得她很近。 “等等!”鹤冲天这一声叫停,周正立马刹车,车子剧烈一抖。 鹤冲天紧咬后牙,无法发泄的力量握成拳,他不确定自己现在对上沈香引会发生什么。 但是……楚经纶和沈香引挨得那样近,灯都不开! 她说下午有事,就是这事?! 和楚经纶你来我往用同一支笔在那画画画?! 门外阴雨中男人挣扎,门内沈香引听着评弹,喝着热茶,和兴趣相投的人搞创作,宁静舒适。 毫无征兆一声巨响,店门大开,外面的雨声和潮气扑面而来,鹤冲天垂手而立迈进来,雨水淋湿他的黑发,显得更黑,也衬得他更沉默。 鹤冲天的衣领大开扯得歪斜,隐秘的青龙刺青随着结实胸口剧烈起伏,生猛如活物,他的眸子暗沉,钉着自己,像野兽看猎物般。 “鹤先生。”身边的楚经纶放下手中的铅笔,起身相迎。 沈香引心脏咚咚跳,是危险的预警,鹤冲天只看她,像听不到楚经纶说话,直冲自己走来,绝对压制的身高和气场,直到她被他的阴影笼罩。 “怎么——”话没说完,双脚离地失重,鹤冲天打了横抱。 “你又发什么疯!!”沈香引挣脱,踢脚捶打,只感觉腰间和膝窝的胳膊发力紧绷,死死钳制。 他的体温烫得厉害,身上灼热的气息夹着一股女人香,沈香引只看得到他锋利的下颌线,他什么都不说,只大步上楼。 “中邪?!”沈香引继续推他,他上台阶一步三阶,混乱始料未及,沈香引被扔到窄床上。 鹤冲天此时什么都听不见顾不得,刚才抱着满怀软让他要疯了,快速甩下外套,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阻止,回头,是追上来的楚经纶。 “鹤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沈香引眼看鹤冲天要上手,起身拦着,拳头被她四两拨千斤绕偏,“不好意思,你,你先回去!我回头打给你!” 当事人发了话叫他走,鹤冲天也算是他老板,还捏着外婆的药,但楚经纶不甘心松开,“是不是喝多了?你一个女人怎么应付得来!” “应付得来!赶紧!走!”沈香引语气急,楚经纶是斯文人,再不走,不定会受多严重的牵连。 楚经纶张张口没有继续说什么,松手出门顺便把门带上了。 鹤冲天回过头再看沈香引,猝不及防迎面挨了一记响亮耳光。 真是好极了,他想办法帮她整林俏珠,她在他的铺子里和小白脸有说有笑,还说什么回头打电话? 沈香引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捏住脸颊,掐着她的脸往他身上拉,条件反射沈香引提膝抵他,鹤冲天长太高,抵不到腹部。 糟糕,真是糟糕,踢到铁板。 鹤冲天闷哼一声,浑身颤栗,面前的女人散了头发,花了口红,看起来有些狼狈。 脑海里闪过一百个画面,高不可攀的沈香引,各种眼角噙泪的样子。 沈香引摸到枕头下面的剪刀,正要狠狠刺向男人,他突然松了手,朝浴室去。 她跟上去,门里,男人暗哑至极道:“别过来!” 同时间,沈香引手里拧着钥匙落锁声“咔嚓”。 谁要过去,锁门而已。 淅淅沥沥水声很大,鹤冲天在里面不知道搞什么,过了十几分钟都没动静。 “沈香引。”浴室潮湿逼仄,声音传出来也潮潮的,鹤冲天念她名字很慢。 “说。”沈香引含着一支烟在镜子前面整理头发。 “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 “说话。” “楚经纶怎么会认识你?” 门里沉默了几秒,又传来更低沉的声音:“不想听这个。” “那你要听什么?” “……”好难以启齿。 …… 夜色融融,沈香引靠在床头,捧本书看,手边放着剪刀。 响了两个钟头的淋浴声吱一声停止,“开门。” 沈香引警惕到浴室门口:“你好了?” “好了。” 一身懒散的男人黑着脸,卸力横在窄床上,床太窄,他当窝沙发似的靠着墙,身上散发出沈香引沐浴露的味道,抬抬手,要烟。 沈香引猜了七八成,多少还敬他是条汉子,那种感觉,就像一周没吃饭,饿都饿死了,面前摆一只冒油烧鸡,没有理智没有道德感,没有不吃的道理。 相对无言,鹤冲天瞥了眼暖光柔照下的沈香引,深吸一口烟,香烟燃烧的滋滋声过后,起身到窗边吹冷风,这玩意怎么还有余热? 窗外,雨停了,剪刀巷有三三两两游客,还有…正抬头看过来和他对视的楚经纶。 身后,沈香引开口:“鹤冲天,我好像猜到你的诸邪不侵为什么时灵时不灵了。” 第136章 弹力橡皮筋 鹤冲天朝楼下人笑笑,笑不达眼底,还带着几分餍足意味,随后关上窗,回头问沈香引:“什么原因?” 这还真不好说出口…… 沈香引虽然不是什么至阴之体,但是女子为阴,尤其她这种久活成精的老女人,阴得很。 鹤冲天八成是误打误撞的叫她给采了,原来满血复活的感觉不是心理作用。 “你身上女人香谁的?来之前叫谁扑了一次?”沈香引问。 鹤冲天眼尾扫了扫她,呼出一口烟:“推开了,林俏珠。” 说完偏头看她表情,她眉头蹙起,好像在烦恼什么。 “应该是这样……”沈香引舔舔唇,对上他的目光又闪开。 鹤冲天等下文,半天等不到,“我是你药渣是吧?” 沈香引顿住,慢悠悠点头:“我一开始不知道的。”说完捋了捋鬓边碎发以遮掩尴尬,她这个人,露水情缘大大方方,越深交反而越忸怩。 鹤冲天闭上眼睛嘲弄的笑了一声,沈香引和他想的一样,那八成实锤了。 沈香引补充:“林俏珠身上的狐仙邪门,修炼采补,你这种体质对她来说应该是大补。我不懂此道,沾不了你多少好处…不过你放心,和正常女人没事。” 放什么心?他想的不就是她沈香引么。 “林俏珠是因为狐仙,你呢?气功?” “对。”沈香引回得理所当然,“刚才回想时间线,我的话…你大约十天能恢复炎阳之体诸邪不侵的屏障。” 身边男人烦躁的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你想不想见林俏珠,我把她弄过来。” 猜来猜去不算实锤,问过才能确认。 …… 沈记裁衣茶台边,九月轩的食盒比林俏珠先来,四菜一汤。 沈香引正吃着,周正和另一个眼生的大汉带林俏珠进门。 这天气,汤菜趁热喝,沈香引和鹤冲天各捧着碗一左一右在茶台翘着脚吃鸡汤汆海蚌。 鹤冲天没抬眼看,喝汤间隙漫不经心:“来点响,吃完了再说。” 沈香引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见林俏珠看一圈,垂下头,自己扇自己巴掌,一下一下响亮得很,好有诚意。 一顿好饭细嚼慢咽,林俏珠脸上的划伤皮开肉绽,低声呜咽声泪俱下。 擦过嘴,鹤冲天指尖轻敲桌沿两下:“说吧,有一句假断一根指。” 林俏珠沾血的双手垂在身边,嘴里的伤烂开更大,她下午还在担心,自己如果真的得逞,鹤冲天是不是真的会死,她没下定决心真的要鹤冲天死。 眼下看着高高在上端坐着的二人,心里苦得发涩,鹤冲天推开自己,跑来找沈香引,是对她林俏珠厌恶到什么程度? 眼下,只怪自己没留住人,搞不好要折在这里。 “我是被逼的。” 沈香引当听了句废话,不过现在不是灭狐仙的好时机,她有自己的游戏节奏,“我觉得也是,毕竟你舔了这么多年,人都是有感情的。” 林俏珠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看了她一样:“沈小姐已经赢了,何必继续挖苦?” “对手都没有我赢什么了?”沈香引讪笑几声,接着说:“你别缩得和只鹌鹑似的,把你知道的说一说,我保你毫发无损出门怎么样?” 林俏珠再不服气,也得识时务,周承望对她没感情,真出事了不会帮她。 还有,周承望斗不过鹤冲天,她始终笃定鹤冲天是最强的。 于是没怎么盘问就全盘托出,据她说,高天师算破鹤冲天的炎阳之体在孩提不稳定的时期沾染过太多血,孽深怨重,受到影响,与修炼之人结合后会破功。 高天师受反噬之苦不好受,本不愿意再背上人命,一直没答应周承望帮他杀鹤冲天,但是彻底断了一条腿后,和周承望达成一致,要林俏珠破他诸邪不侵,再由高天师作法加害。 至于狐仙,林俏珠也认下了,破罐子破摔。 只是没有说自己养狐仙的心路历程,是见识过鹤冲天看沈香引的眼神后,世界崩塌般的意识到,这个男人非常看脸,他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不够漂亮,所以问高天师求邪门歪道。 沈香引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语气故意缓和了些:“你身上的狐仙,是高天师帮你请的?” 得到肯定回答,沈香引认定高天师通过业火力量提高法力,又问:“高天师在哪?” 林俏珠摇头:“这个真不知道,沈小姐,你也是修炼之人吧,高天师,担心你找到他,藏好了。”说完,嘴角不经意的翘起。 沈香引看懂她的笑意,无非就是高天师躲起来,要和她斗到底。 沈香引恣意的回以笑,“你该不会你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哈哈哈——”她笑的越开心,林俏珠的恨意越深。 “走吧,你在我面前构不成任何威胁,你活着,我当看个跳梁小丑,找乐子。” 她把难听羞辱的话都说出了口,还不忘问鹤冲天:“你说呢?” 林俏珠偷偷看向鹤冲天,鹤冲天的表情耐人寻味,似乎不是很开心,心脏收紧了一瞬,他…刚才是不是心疼她了? 最会茶言观色的交际花怎么会看错?人都是有感情的,一定是鹤冲天不愿意承认,又碍于沈香引,对她林俏珠百般羞辱,到头来,是会心疼的! 林俏珠楚楚可怜望着鹤冲天落泪,眼中放大的心碎和情谊惹人爱。 “不打扰鹤爷和沈小姐,我先走了。”林俏珠转身决绝又悲凉,像一朵孤傲美丽的野百合,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回眸柔情化不开的看一眼鹤冲天,泪如清痕顺着脸庞流下,恰到好处。 鹤冲天适时开口:“等等,周正送她回去吧。”语气是温柔的。 林俏珠走后,屋子里安静了那么几秒,沈香引才笑出声,看鹤冲天的眼神却带着几分天真,像恶作剧得逞的恶童。 “你是真的很想帮我。” 鹤冲天演技可以,林俏珠不能心灰意冷,鹤冲天刚才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足以让林俏珠的心死灰复燃。 林俏珠只有非常想打败沈香引,“夺回”鹤冲天,失败和绝望才会更加强烈。 鹤冲天收起唇角冷冷的笑,在回忆林俏珠说的话,孩提不稳定的时期沾染过太多血,孽深怨重,是和脑海中那片血海有关。 沈香引见他不回应,也不觉得扫兴,“没什么事你也走吧,我明天一早还有事。” 鹤冲天瞟过来,“有事。你下午说有事,就是楚经纶来?” 沈香引白一眼:“当然不是,下午和杜鸿秋看戏去了,他喜欢的昆曲大家来青山市演出,然后,去了趟美容院,用杜鸿秋的名字办了张卡,买一堆产品。”她指了指楼上,“林俏珠的店,你猜,我在那些护肤品里发现了什么?” “什么?” 沈香引神神秘秘郑重道:“油脂,死人油脂。” 第137章 拉她入伙 沈记裁衣,二楼。 沈香引手上端着鎏金闪烁的小罐子,拧开,一股异香飘开,直窜鼻腔,敷料面膜膏体洁白水润,沈香引挑起一点在指尖上,揉搓化开。 鹤冲天俯低上前闻了闻,异香里果真夹杂着一股腐朽的怪味。 膏体在指尖快速吸收,沈香引扯一张纸擦去,空气中久久散不去的味道诡异。 林俏珠的美容院生意很好,得有上千人用这死人油脂在脸上揉搓吸收过。 想到这,沈香引胃里一阵翻滚,“这么大的量,你说她从哪来的货源?” 鹤冲天若有所思:“听闻,她店里招的美容师,都干不长久。” 沈香引心里有两个念头在矛盾,一方面抓到对方的破绽,可作为杀招,兴奋。 一方面,想到那些干不长久的小姑娘,可惜。 悲悯和复仇不嫌事大的冲突。 鹤冲天被周承望算计,没有吃哑巴亏的道理。 他一向还击快,没有在沈记裁衣久留,匆匆离去。 临走前,叮嘱沈香引先不要擅自行动,等他忙完眼下的事一起查。 接下来两天,沈香引天天做梦都是哥哥嫂嫂惨死的场景。 琼芳和林俏珠的身影不断重合相叠,一样的做派,一样的行事风格,一样心比天高的性子,好似她根本不是转世,只是失忆。 几日不见鹤冲天的人影,倒是古云实来店里天天八卦,吃瓜吃得兴头足。 这两天各大媒体的头条和热搜,被云溪洗浴中心三起诡异凶案的新闻占据。 一时间,正经洗澡的人不敢再去。 倒是不少不信邪的年轻人专门去探店录视频。 真真假假的闹鬼视频层出不穷,看样子洗浴中心的营收还有回暖的架势。 人为利往,在利益冲突下,周承望翻脸不认人,把下药的事都推到林俏珠身上,将其扫地出门以求自保。 前两天还到处昭告自己是林俏珠的靠山,得意洋洋于自己老当益壮魅力不减,甜腻的“俏俏宝贝”余音未散,好像这么做就像鹤冲天一样年轻勇猛。 此事一出,圈内不少看笑话的,说这位青龙元老做事难看。 不少合作和支持者都倒戈了鹤冲天,当然其中也有鹤冲天的推波助澜。 周承望只当壮士断腕,焦头烂额处理手里的烂摊子。 老龙头九七寿宴在即。 近年老龙头越来越少露面,大多生意都交给手下打理,老龙头子孙凋零,说不准下任董事长会是鹤冲天,他手里的股份和周承望不相上下。 周承望不想输。 他十四岁就跟着老龙头混,从乡下仔一路坐到现在的位置。 为老龙头流的血比谁都多,功劳苦劳资历都算最大。 要不是半路杀出来个鹤冲天,他就是铁铁的二把手。 鹤冲天被缠的脱不开身,老龙头和周承望感情深,只有周承望犯下死罪并失掉老龙头信任后,鹤冲天才能无所顾忌下狠手。 眼下只能小刀慢慢削弱。 这日,沈香引决定不等鹤冲天,喊了古云实去美容院,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市中心精致豪华的两层门面,刚到附近,沈香引看到了林俏珠从车上下来,按理说林俏珠平时是不来店里的。 “等等!”沈香引拦着古云实,拽他躲进马路对面的便利店。 林俏珠戴了墨镜,笔挺的身姿依旧是高昂着头颅。 她往店里走,刚进门的位置小跑过来一个姑娘。 姑娘背大书包,黑色皮衣,阔腿灯芯绒裤子,毛线帽子边缘堆挤出来爆炸小卷发。 沈香引看清楚了,是毛妮! 古云实惊呼:“卧槽!那个母老虎怎么会在这里!” 沈香引手背用力拍了他一下,“说的什么话?毛妮又飒又酷,哪里母老虎。” 古云实不服气:“打人比虎妞都疼,怎么不是母老虎,她来这儿干嘛?” 沈香引的目光落在美容院大型led灯牌上,招聘美容技师学徒,底薪6000,包吃包住…… 别人家收技师学徒,工资也就两三千。 “两种可能,她要么是来应聘的,要么…她一直都是周承望的人。” 沈香引到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她。 看了看周围的路况,沈香引对古云实说:“分两路,我左你右,等毛妮出来不管往哪面走,我们碰到她就说偶遇,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如果她说应聘,拉她入伙,如果她不说实话,不透露自己去过美容院,我们把她绑回去。” 说干就干,沈香引出便利店,顺带想挑一条巧克力。 上次在鹤冲天车里吃的巧克力很好吃,口感丝滑浓郁,醇香味道比之前吃过的都好得多。 一眼扫过去,可可豆复古手绘风格的包装纸很好辨认,再看价格,120。 倒也不必了。 必经之路站定脚,沈香引等的无聊。 抬眼看周围繁华街道,无处不在的电子屏幕,不同于九十年代艳丽闪烁的霓虹灯,更简洁,建筑也是,线条和装饰都趋近于简约。 她不太适应现代,一身古典旗袍,自然卷发盘在脑后,站在街上回头率很高。 站一小会儿,一个大胡子男人过来询问能不能街拍。 街拍她不懂,听着是要拍照片,当即凶相毕露赶人走。 一直到天快黑了,毛妮终于出现,走路生风,看起来心情很好。 “毛妮。”沈香引喊住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毛妮看到沈香引惊喜跺脚,激动的握紧沈香引的手臂,“我来找工作啊!太有缘分了!我们两个太有缘分了!\u001d” 沈香引试图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异样,只看到赤忱的喜悦。 “既然碰上,请你吃晚饭,古云实在前面买烟,我们过去找他。” 一路上,沈香引询问上次分别之后发生的事,于静的尸体找了回来,就在事故多发路段隧道附近的荒地里,凶手也被绳之以法,可惜幕后的始作俑者还是没有抓到。 附近的一家潮牛火锅店,三人落座,沈香引问毛妮:“怎么想到去美容院工作?”很显然毛妮不是喜欢摆弄化妆护肤的女孩。 毛妮鼓鼓腮帮子皱起眉:“我除了打架啥也不会啊,总得赚钱养自己和奶奶,那间美容院工资开挺高。” 沈香引:“那你面试通过了吗?” 毛妮点头:“叫我明天就上班。” 沈香引:“你知不知道那间店的老板是谁?” 毛妮摇头:“刚才给我面试的就是老板吧,感觉是个挺厉害的姐。” 沈香引忽然郑重看向她的眼睛:“有笔外快你想不想赚?” 第138章 不讲武德 沈香引不能全然信任毛妮,只对她说这间美容院的护肤品有问题,她在查,需要毛妮打内应。 “有一定危险,做脸版的孙二娘包子铺,人家用人肉做包子,她用人脂做面膜,如果你不想参与,我也建议你不要去这里工作。” 毛妮精瘦的小手紧紧捏着筷子,都要捏弯了,“怪不得!怪不得!开那么高的工资!”随后目光有神看向沈香引:“我信你!我加入!” 说完,毛妮又压低声音充满期待:“接下来什么计划?” 她这句话说的,好像此时围着一只火锅的三人已经是侦查小分队,团队氛围一下就上来了。 沈香引正要开口回应,身边站过来一个男人挡住光线。 “美,美女,加个联系方式。” 沈香引抬头看,三十出头大腹便便的男人,喝得脸红脖子粗,语气轻佻,谁秘密的眼神盯着她,“看你好久了,交个朋友,你加我,这顿我请你们吃。” 沈香引摆摆手,拒绝。 男人不依不饶:“穿成这样,在大排档吃火锅,你是附近哪个场子的姑娘?我晚上去点你的台哈哈哈——” 沈香引放下筷子,古云实反应慢半拍刚要站起来,毛妮水杯里的茶叶水已经全数泼出去。 男人满头满脸挂着茶叶渣子,烫得嗷嗷叫。 “割了你舌头信不信!滚滚滚!”毛妮极强爆发力的嗓门和出拳的架势,即便男人比她高两头,还是被骇了一下。 古云实也站起来,“我劝你…”他指了指旁边:“现在走还来得及。” 沈香引不再看男人,只等他识相自己走,也许是酒壮怂人胆,男人拿起旁边的酒瓶朝沈香引餐桌上砸。 毛妮实战经验足,在酒瓶砸到桌面之前,一把握住瓶声夺过,攥在手里,跳起来按住男人的肩膀,“怎么个事?给你脸了!” 古云实眼看对方一起吃饭的人都朝这边过来,拉开毛妮:“先别动手…有话好好说……这儿有监控。”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怎么好好说。 一伙人吵吵嚷嚷拉扯成一团,由古云实发挥牵动力,朝门外走去。 在监控拍不到的昏暗小巷子,上演一场澎湃火热的斗殴。 沈香引并不闲着,可惜的看一眼锅里将要煮老的牛肉,抱臂屏息,调动心识意念,在混乱的巷子里,或甩出一块砖,或拉开一条胳膊。 总之对方六个人愣是打不过毛妮和古云实两人。 不多时候,毛妮和古云实回来,看起来非常开心。 “太不经打了!咱俩这混合双打配合无敌!” “今天简直有如神助!” 沈香引其实是故意不现身帮忙,她知道毛妮骨子里有做女侠的向往,能体验到快意江湖,会更愿意跟随她。 但也担心这火爆性子总有一天要吃亏。 “毛妮,以后能不动手还是尽量不动,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第一选择。比如这次你的任务,林俏珠段位高心思细,稍不注意就是生命危险,你如果决定好了,去上班,帮我打探消息,要把好身手先藏藏好,藏锋好作底牌。” 沈香引详尽解释了毛妮做小卧底的注意事项。 “一会儿我会去店里闹事,明天也去,明天你故意把热水撞到我身上,我贬低辱骂你,你也回骂我,但是别露身手,等我走了,你就向林俏珠认错,自罚工资,顺便说我……”她 思考了一会儿,接着说:“长得老气,装腔拿调,自以为是……怎么难听怎么骂。” 林俏珠现在苦闷的很,恨不得沈香引碎尸万段,又拿她没办法。 身边有个员工和她能同仇敌忾,听着有人骂沈香引会舒心,自然也对毛妮另眼相待。 今天先去闹一次事是为了防止整件事看起来太刻意。 吃完饭,沈香引结账,毛妮问沈香引:“他一会儿跟你去美容院?你俩注意安全。”他指着古云实。 沈香引:“我自己去。” 毛妮心直口快:“那他负责什么?” 沈香引:“他不用做什么。” 之所以带上古云实,是因为沈香引和社会脱节,很多东西都不懂,出了碧落古镇和文盲似的。 毛妮斜眼看古云实,觉得他吃白饭,“那带他来干啥……” 沈香引看向认真打包没吃完的蔬菜的古云实,唇角勾起:“这孩子,长得多好,看着高兴。” …… 毛妮回家,古云实在附近等,沈香引独自返回美容院。 大摇大摆进店,摆出一副恶女相。 店里每天人来人往,但前台小姐记得她,前两天刚来办了卡,长得和古典画美人走出来一样。 又是送茶又是端小点心,安排沈香引做项目。 沈香引在禁止吸烟的牌子前面点燃一支烟:“你们老板娘不在吗?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叫她过来。” 前台小姐当即惶恐,表示这不合规矩,老板娘早就不给客人亲自服务了。 沈香引只说她负责打通电话,剩下的交给她。 服务业顾客是上帝,前台小姐没有再拒绝,沈香引接过电话后先低笑一阵,“林女士,知道我是谁吗?” 对面愣了几秒:“沈小姐去我店里做什么?” “找你做脸啊,我办了卡呢,上次你不在,没做成,这次你还不在,怎么说?你多久过来?” 说完这句话,对面沉默中鼻息节奏换了几次。 她选择势微,没了周承望的庇护,和鹤冲天也结了仇,元气大伤。 在回血前,她惹不起沈香引。 “半小时。” 四十分钟后,林俏珠驱车到达美容院,沈香引盯着她进门。 “脸上的伤这么快就好了。”预料之内。 沈香引之所以划林俏珠的脸,就是知道她不会容忍自己脸上有瑕疵。 身上有狐仙,即便是犯忌讳,她也会尽快让自己的脸恢复。 犯忌讳,意味着有报应。 林俏珠皮笑肉不笑:“我开美容院,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沈香引看看表:“这么久才来,你该不会是化了个妆才来见我吧?我又不是鹤冲天。” 林俏珠握了握拳,“沈小姐做什么项目?”她不想吵,也猜到沈香引是来找她不痛快,又无可奈何。 沈香引站起身往门口走:“你来晚了,我要回家睡觉。这样吧,明天下午,我再来,希望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在等我了。” “你…”林俏珠恨不能现在就弄死她,心情都写在脸上。 沈香引挑眉反问:“我什么?明天我不一定自己来,你要想见鹤冲天的话,记得等我哦。” 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仇恨拉满,至于鹤冲天,明天肯定不会来,她唬林俏珠的。 走出门,心情大好。 果然,人活着就得找点事做才有意思。 第139章 要让她下地狱 沈香引脑海中的地狱山摇地动。 闭上眼,无数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争先朝她张牙舞爪。 “你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你和我们是一样的。” “快了,她就要快来和我们作伴了。” 耳边嗡鸣,脑海里的声音太多,吵嚷的声音占据思绪,煎心中整个人好似被熔铸沸腾。 好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感应折磨,沈香引饮了很多酒,失去意识才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爹娘哥嫂看不清脸,围在茶桌一起饮茶。 沈香引贪吃茶点果脯,娘在一旁责备她任性。 哥哥说,她喜欢吃就让她吃,又不是天天吃。 父亲又怪责哥哥,都说慈母多败儿,做哥哥的这么惯着她,都给她惯成废物了,长这么大的姑娘,什么都不会。 沈香引当时十六七岁,人也懵懂,没考虑过未来,只享受在当下。 光线透过斑驳竹影,照在哥哥脸上,笼上一层柔和,他说:“我倒希望妹妹一辈子是个小废物,她不用会什么,每天就琢磨怎么玩,怎么开心,我供她一辈子。” 父亲笑着摇头:“你们啊…”是拿他们没办法,他自己对小女儿也宠得很。 是啊,沈香引自有记忆起,一直都是个漂亮的废物。 生来拥有绝对自由,十指不沾阳春水,衣食无忧,就连那吃人的封建都不曾烦扰过她。 她没有烦恼,不用算计,被溺爱过了头,只看得到真善美,只接触得到自由自在的快乐。 人的福气是有限的,极致的爱和自由戛然而止,之后的岁月,孤苦和牢笼要加倍奉还,无助无依,如坠深渊。 饮茶的画面定格在一家人的开怀大笑的瞬间,随后湮灭不见。 她又没有看清他们的脸。 耳边,无比清晰的声音响起,哥哥的哀嚎和质问直击灵魂。 “不要放过她!她害死我,害死我的妻,害死我的儿!你一定要让她下地狱!” 轮廓锋利的画面生硬闯入大脑。 梦里,琼芳抽动手里的鱼线,嫂嫂踩着鱼线的脚底打滑,跌入冰窟。 一只放大的眼睛,瞳孔中是狂喜的恶意。 那是琼芳的眼,她手里拿着哥哥通叛的书信边角,差人送到官府。 嫂嫂形容崩溃,琼芳在她耳边说:“要不是你,夫君不会被斩了脑袋,你是心虚不敢去送他吗?他的人群中找了你好久,脑袋被斩下,咕噜噜滚了老远,眼睛都闭不上,你猜,他临死前在想什么?我猜——他想让你跟他一起死。” 沈香引猛地从床上坐起,泪水和汗水沾湿衣领,她死死抱住双臂蜷缩起来,内心的怒火熊熊燃烧。 琼芳也好,林俏珠也罢,是同一个灵魂,她要这灵魂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 沈香引面容憔悴,无心妆点,挽起简单发髻,套一件绣淡色雏菊的白色旗袍出门。 一路到了林俏珠的美容院,她没心情演戏,冷冷喊了一句:“林俏珠。” 林俏珠从里屋出来,看向她身后的同时,嘴角得体的笑僵硬住。 她本以为鹤冲天会来,“沈小姐一个人?气色这么差,怎么,和鹤爷吵架了?” 沈香引嘴角勾起讥讽,“我到哪间?” 林俏珠也勾起唇角,“楼上。” 在林俏珠心里,始终不相信鹤冲天那种人会真的对哪个女人长情,更别提百依百顺。 沈香引心高气傲,鹤冲天和她不会不久,自己只要忍气吞声好好表现,还是有机会的。 她是最有耐心的猎人,只要不判死刑,不到最后胜负难定。 沈香引大步上楼,经过林俏珠狠狠顶了她的肩膀。 美容院的房间私密性很好,装修华丽,馥郁香气扑鼻,加湿器的水雾喷到手背上凉凉的。 为了不引起怀疑,沈香引应要求换了浴袍,躺在美容床上、 林俏珠戴口罩,调和面部清洁的泡沫。 沈香引忽然开口:“前几天在公园的天鹅湖,看到一群白天鹅嬉戏玩水,一只花鸭子混了进去,仰着脖子模仿天鹅的姿态,白天鹅玩累飞走,花鸭子扭着笨拙的步子妄图一起飞,摔在地上,吃一嘴泥。” 林俏珠哼了一声:“沈小姐想说什么?人往高处走,天鹅只是投胎投得好,并非就高人一等。” 沈香引:“是啊,但这只花鸭子,啄掉了白天鹅的羽毛,装点自己的翅膀,学着天鹅的样子飞,不伦不类,既恶心又可恨。” 林俏珠用金属勺挑起洁面泡沫按在沈香引的脸颊上,一阵沁入毛孔的冰冷。 耳边,林俏珠软软说:“怪就怪这些天鹅又蠢又没用,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护不住自己的羽毛,怪鸭子凭本事扶摇直上?” 沈香引看到林俏珠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阴毒得意,一时间愤怒堵在胸口,蓦的扼住林俏珠的手。 “天鹅接纳花鸭子一起玩乐,分食给它,就活该丧命?!天鹅有天鹅的活法,花鸭子有花鸭子的活法,不懂安分又不寻找自己正确的出路,强取豪夺算计陷害,不觉得愧疚吗?!” 林俏珠挣开手腕,脑袋伸到沈香引面前,离得很近,俯低看她,“虽然不知道沈小姐在说什么,但我想鸭子没什么好愧疚的,怪就要怪天鹅,谁让他们是天鹅,天生拥有那么多美好,又那么愚蠢。” 沈香引看着眼前女人倒转的脸,忽然调动心识意念,旁边的剃眉刀瞬间握在手中。 胳膊一挥,刀尖横着的平面刮过林俏珠的脸,沿着口罩上沿的边,削下一整条脸皮,贯穿整张脸。 整个过程极快,林俏珠捂着脸尖叫的同时,鲜血滴落到沈香引的眼球上。 沈香引条件反射眨眨眼,眼前一片红色晕开。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毛妮进来了。 计划打乱,毛妮手里端着茶,“怎么了!老板!老板你怎么了!” 空气在刹那间震动起来,林俏珠周身迸发出强大磁场,瞳孔缩小的同时一股难闻的气味扩散。 她身上的狐仙要现身了。 毛妮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把将林俏珠挡在身后,整盘茶水扔向沈香引。 “老板!是不是这个女人弄伤你!” 林俏珠顾不上她,脸部抽搐狰狞,附在身上的狐仙像烟雾,从天灵盖升腾溢出,巨大又诡异。 沈香引骤然用力推开毛妮:“你算什么东西敢用茶水泼我!” 毛妮被她攻击得抱头回避,一路退出门外。 沈香引顺手锁门,后背发凉,转头,林俏珠耷拉着脑袋垂肩而立,巨大的雾状狐狸坐卧在她前面,有房顶那么高。 林俏珠和狐仙同时张嘴,声音诡异,像无数个声音合并,既尖锐又沙哑。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本仙面前撒野。” 第140章 下次我来,我命硬 沈香引按兵不动凝视着眼前的狐仙。 三尾,已经小有气候。 对上它狡黠的目光,沈香引说:“终于现身了,蛮漂亮的。” 说着,手指附在鼻底:“可惜这三百年的道行,怎么想的,和这么个货色狼狈为奸,看起来,都快要融为一体了。” 狐仙不回应沈香引,俯低前身,做攻击状,身形一晃,带着致命的杀气朝沈香引扑来。 沈香引侧身躲过,“林俏珠,不管管你家宠物,我要是死在你店里,鹤冲天对你最后那点怜悯和愧疚可就没了。” 林俏珠听到这里,果然缓缓抬起脑袋。 “那就,让你,尸骨无存呢。” 沈香引嗤笑出声:“口气真大。”要不是死太快会便宜了她,沈香引今天就替天行道。 狐仙吹出一口浊气逼向沈香引,沈香引跃起到窗边,顺手打开窗:“味道真大。” 紧接着心识一动,整张美容床瞬间腾空翻转,朝着林俏珠砸去。 床腿磕在林俏珠下颌骨,顶穿了,将她抵在墙边。 两股相对的法力在房间内对抗,沈香引没有用全力。 “你打不过我,我又没想杀你们,硬碰硬吃亏的是你们。” 狐仙看了一眼林俏珠,林俏珠示意后,狐仙再次朝沈香引扑了过来。 这只狐仙道行虽深,造诣都在幻术和魅术上,打打杀杀远不敌沈香引。 “咚咚咚——” 有人用力敲门,屋里没人应。 门外的男人大声喊了一句沈香引的名字。 顿时,空气凝固安静,狐仙迅速如烟雾收缩,回到林俏珠身体里。 房间里很快恢复平静,除了一地狼藉,像刚才诡异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安静不过几秒,砰的一声巨响。 鹤冲天踹门进来。 他扫了眼房间环境,林俏珠受伤,沈香引脸上有血。 径直走向沈香引,捏着她的脸颊左右看,检查有没有伤口。 沈香引抬头看他漆黑的眼眸,“你怎么来了?” 鹤冲天敞亮自然:“找你。” 这不废话吗? 检出半天,没受伤,鹤冲天也不再说什么,拉起沈香引的手腕往外走。 沈香引走两步站住脚,回头盯着滑落跌坐的林俏珠,“走不动,累。” 鹤冲天浓眉一挑,眸色微沉,挪开视线,低声:“背还是抱…” 沈香引被他这副略显羞答的反差笑到,这男人某些时候没有犹豫,猛地很,现在是不好意思什么? 没等到回应,鹤冲天打了横抱。 沈香引单手勾着他的脖子,被抱着转身的同时朝林俏珠招招手:“拜拜,下次再来找你玩。” 林俏珠没忍住委屈哭出声:“鹤爷,你们能不能放过我……” 沈香引捏捏鹤冲天的胳膊,让他停下脚步。 鹤冲天于是停下,又转身向林俏珠。 林俏珠眼睛里倒映着破碎的光:“我本本分分做生意,求你们放过我,我林俏珠已决定此生不再嫁人,也不会再和鹤爷有瓜葛,沈小姐一而再毁我的脸,为什么啊……” 她哭诉得那么伤心,我见犹怜。 沈香引一脸铁石心肠:“有什么好哭的啊林俏珠,你脸上那丁点伤,多杀几个人不就好了么。” 说完这句话,身上的汗毛瞬间竖起来,是鹤冲天在用炙热锐利的眼神看她了。 鹤冲天不再停留,快速抱她离开,周身的气场压迫。 二人坐上鹤冲天的车,周正去办事情不在,鹤冲天开。 身边高大的男人挂挡、拉手刹,转动方向盘,车子猛地起步。 沈香引脸上的表情松下来,唯有眼神还闪着兴奋。 鹤冲天抽出一支烟给沈香引:“林俏珠到底做了什么?” 沈香引打着金属打火机点烟:“杀我全家了。” 鹤冲天转过脸,郑重而威慑的看她:“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有办法让她死得痛不欲生,你别管了。” 沈香引猛地警惕他,略带神经质的挑挑眉,“干什么!为什么!” 鹤冲天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抬手落了车锁,沈香引不会开的那种。 “你故意划破她的脸,为的是让她杀人?你对她的报复也在吞噬你自己!” 沈香引自从说要报复林俏珠,精神状态一直很差。 好比现在,苍白的脸上隐着不可估计的癫狂,眼眶里有血,流下来像血泪。 她不像她了。 沈香引不屑:“报仇不都这样,鹤冲天,你要觉得难做,不想帮了就直说。” 鹤冲天顿住,“担心”二字卡在喉咙出不来。 他用冷硬的语气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很蠢。” 沈香引吸一口烟,长长呼出:“不蠢,我乐意。” 鹤冲天拇指摩挲着方向盘的皮革,车里的氛围压抑。 沈香引看向窗外,城市的高楼大厦隐在晚雾里,晚霞蒙着一层灰变得柔和。 晦暗不明的柔和,看着让人憋火。 半晌,鹤冲天在旁边说:“下次要做什么让我来,我命硬。” 沈香引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语气戏谑好笑的问:“怕我遭报应?你该不能真喜欢上我了?” 鹤冲天别过去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到表情,他没有沉默很久,坚定道:“不会。” 他没撒谎,说出口便坦荡。 他确实不知如何去喜欢,不懂什么是喜欢,更不知道喜欢意味着什么。 沈香引也觉得他不会,大家都是成年人,哪那么多功夫天天情情爱爱的。 她不再计较,看向窗外风景。 车驶过跨江大桥,江面平静倒影深色雾霾蓝的天空,满眼浓浓忧郁的色调。 鹤冲天松了松油门,将车速放缓。 车里隔音很好,电台在播一首英文歌,舒缓深情。 歌词大意是: 你带我下沉,沉入大海。 就这样带我进入深海。 沈香引听不懂,鹤冲天听得懂,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干脆烦躁抬手关闭了电台音乐。 音乐中断,沈香引又看他,忽然想起来似的,问他:“你怎么会来找我?” “我是不是说等我一起查?林俏珠心思深,又有高天师暗中协助,你自己冒什么险?!” 语气抑不住的重了些,鹤冲天一想到上次沈香引去洗浴中心差点死了,后怕的感觉就很强烈。 他这两天收了周承望一家餐厅,一家游戏厅,又要对接山顶度假山庄的诸多事务,睡觉都没时间,并非故意让她等。 缓了缓语气,鹤冲天说:“老龙头明天请家宴,叫我带上你。” 沈香引意外反问:“我?” 鹤冲天嗯了一声,修长手指有节奏的敲在方向盘上。 老龙头对手下心腹一向知根知底,尤其对鹤冲天。 最近沈香引风头足,外界疯传鹤冲天多次怒发冲冠为红颜,老龙头想见,很正常。 鹤冲天只忌惮两个人,老龙头和母亲。 他抓不住的蝴蝶,现在老龙头要过问,下一次会不会是母亲? 第141章 他的步步为营 沈记裁衣门口,沈香引惊讶发现自己的店铺有了人气儿,不再是之前静谧鬼森森的。 古云实和杜鸿秋在店里聊得火热。 古云实一米八几大小伙,蜷着肩膀弯着腰,手里捏针线,专心致志在一块布料上。 杜鸿秋在旁边看,指指点点:“你这么着不对!得这样!”说着想上手。 古云实眼不离布,手里一闪,不让杜鸿秋碰:“我会!等我弄完给你看成果!” 沈香引原本紧绷又思虑重的心情放松了一些,迈进门槛。 “给我看看,今天要是还不达标,你也别学了,没天赋的教起来费劲。” 古云实和杜鸿秋同时抬眼看她。 古云实急道:“这个不算!我重缝,等着……” 杜鸿秋看到沈香引身后的鹤冲天,顿了一下问候出传统礼仪:“你们吃了吗?” 沈香引状态不好,不想留鹤冲天吃饭。 “我不饿。”转头又对鹤冲天说:“明天几点来接我?” 鹤冲天:“下午五点。” 沈香引:“好我记住了,你先回去。” 鹤冲天也没吭声,转身走了。 从沈记裁衣出了门,拐出去没多久,店铺里传来热闹的聊笑声。 杜鸿秋说带了包子来,沈香引问几个,杜鸿秋说三个,沈香引说不够吃,让古云实去买只叫花鸡回来。 …… 车子发动,鹤冲天要去对付青山北峰几个钉子户。 青山北峰原来有零星的村落,早期拿地签了合同赔了钱,村民现在要求祖坟也要赔。 处理完这件事,还要去趟医院,鹤冲天手下人打伤周承望的亲兵,得去处理。 然后是老龙头的家宴,然后要去外地几天…… 道上都说鹤冲天是神兵天降,效率高手段狠,拜了码头后人如其名开挂冲天。 殊不知是他是真不怎么睡觉。 十多年前,鹤冲天刚下山的时候当了兵。 一路做到赴法维和的军官,人脉关系多,信息来源广。 原本没头没尾的童年记忆碎片,还真查出了点线索。 一名曾经从事处理机密文档的内部人员提供了线索。 1995年在青山市确实有一件捂得密不透风的大案。 死了很多人。 凶手是谁,死者是谁,为了什么,具体在哪,没人知道,资料也已销毁。 提供线索的人无意看到一张案件相关之人的照片——青龙集团的龙头:庞文魁。 要说这世上谁对当时的事最清楚,只有老龙头庞文魁。 鹤冲天与法与理做不到以当时的身份接近庞文魁,只得离开,只身来到青山市。 他深知当年真相风云诡谲,牵扯许多,越是庞大不可预估,越不能心急,不容一丝差错。 老龙头势力盘根错节,为人狡猾,想动他比登天还难。 这么多年,鹤冲天试过很多方法也无从下手。 试探?恐怕被发现苗头就会打草惊蛇到前功尽弃。 逼问?只怕有命去,没命走出青山市。 他从进青龙集团第一天就步步为营,步步飞升。 只有庞文魁成为他的下位者,他才有机会接触到真相。 眼下老龙头年纪大了,不想也不能再等,再等怕老龙头带着秘密下黄泉。 寿宴之前,鹤冲天要把周承望死死踩在脚下,稳居二把手。 他要做青龙集团新龙头。 届时,一切尽在掌控,老中医应唯泽吊命的药方子也派得上用场。 他想知道的,都会知道,如最初预期的那样,不差分毫。 路上,电台音乐继续。 鹤冲天无端想起沈香引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再想起来这个问题,答案依旧无解。 五岁那年,在母亲的引导下,创伤应激症候群好转,他开始说话,试着和周围事物建立连接。 院子里有一条白色小狗,软绵绵像。 他很喜欢,每天都想攥在怀里。 小狗经常从他怀里跳出去,他觉得委屈,找母亲帮忙。 母亲给了他一把刀。 教他怎么剖开小狗的肚子,剥下皮,填充东西,做成标本。 母亲告诉他,刀是武器,武器越厉害,想要的越能得到。 他至今还记得小狗柔软肚皮的触感,绵绵滑滑,也记得被做成标本后的小狗有一股防腐剂的味道。 母亲教他练武,练心性,练体魄,知人性,懂权谋,这些都是武器。 但是那条小狗再也不会动,不会叫,不能跟他一起玩。 他那时候太小,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也许是自己没有说清楚让母亲知道,他喜欢的是活的小狗。 或者说,喜欢就意味着毁灭和占有,像折一朵花,不折下来,便不属于自己。 十四岁那年,身体开始变化,长出喉结,声音变粗。 少年青涩,被站在桂树下穿白裙的女孩吸引目光。 离得远,他没有看清过女孩的脸,只觉得飞扬的裙角很好看。 母亲问他为什么练刀走神,他如实回答。 后来那个女孩被送走,他全然不知,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到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 不到半年,噩耗传来,年轻的生命被养父母凌虐致死。 母亲表示遗憾,若不是怕鹤冲天分心,也不会送走,女孩就不用死。 她告诉鹤冲天,喜欢是情感作祟。 作祟,贬义词,妖魔鬼怪才会用到“作祟”二字。 男女情感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是低级的荷尔蒙操控大脑。 会破坏理性,令人变得痴傻。 他需要绝对理智,需要对自己有绝对的控制。 所有的决定和策略都只能从利益出发,从目的出发。 喜欢?害人害己。 他坚信如此。 所以这么多年遇到过无数女人,各型各色,推开很轻松,错过谁也没感觉,心如金石坚定。 唯独碰上沈香引,抵抗过,没成功,毫无道理的推不开又抓不住。 这感觉难以言喻,是害怕。 他面对死亡绝境的时候都没这样害怕过。 再危险的情况,只要理智在,决策正确,就有生机可搏。 有勇有谋,不怕死局不破。 但沈香引靠近的时候,感觉不一样,自己的行为自己都解释不清,一不留神就会陷入漫无目的无利可图。 鹤冲天不想剥沈香引的皮,也不想她离开。 他回答不出喜欢或者不喜欢。 只能说想拥有。 他想要活着的小狗,会动会叫会和他玩。 但该怎么做,怎么说,怎么体会,怎么相处? 没人教过,没看到过。 无解,安静的车厢里,鹤冲天低笑出声,是嘲讽的笑,对自己。 抽出一支烟点燃,打开车窗缝,冬日冷风袭来,吹起额角细碎墨发,呼出的烟雾被狂风卷飞散。 远眺山顶,火光闪烁,是村民们在闹事,鹤冲天忽然觉得处理贪心无理的钉子户没那么无聊了,刚好一腔烦躁无处释放。 第142章 老龙头的家宴 沈香引清早在陈记包子铺。 外面吵吵嚷嚷排着大长龙,她坐在店铺里,无限供应。 一口下去,多汁的清蒸狮子头内馅肉香四溢、入口即化。 杜鸿秋有订报纸的习惯,这年头,还在订报纸的人不多,沈香引喜欢老派媒体。 后窗晨曦打进光束,沈香引抖了抖大幅报纸,就着光看今天的头条新闻。 整版都是云溪洗浴中心,又出现两具烧焦的尸体,死者死于心肌梗塞。 重要信息两个:一个是这次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洗浴中心勒令停业。 杜鸿秋忙完了来找她,没外人,又亲切喊她沈姐姐。 沈香引蹙眉反复盯着报纸看,“洗浴中心要是停业了,林俏珠去哪找人杀?” “哎…死那么多人……”杜鸿秋没有继续说下去,沈香引把百年前琼芳、哥哥嫂嫂的事都告诉了他。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我戴戴你眼镜。”沈香引伸手摘下杜鸿秋挂在口袋的老花镜,戴在自己脸上。 在老旧的房间,拿着报纸,戴着老花镜,和老友坐在一起,想象着自己变老的感觉。 想了没一会儿,眼晕头晕。 “沈姐姐,你最近和鹤冲天关系还好吧?” 杜鸿秋试探了一句,看沈香引没什么特别反应接着说。 “你可以让他帮你,不用自己动手。” “那不行。”沈香引立刻回绝,“首先,这是我的乐趣,其次,我不想欠他太多。” 杜鸿秋表示不理解的摇摇头:“鹤冲天这个男人够格、靠得住,总得有个人听你说话不是。” 沈香引知道他什么意思,余生无尽,她应该找个伴做依靠,像以前那样,没事谈个恋爱玩。 “他这个人挺深的,不一定什么时候捅我一刀。” 杜鸿秋慢悠悠摆摆食指,清明的双眼里有点故弄玄虚的意思。 “你说过,他有几次替你扛下致命一击,天大地大命最大。一次不如意,满盘皆否定,沈姐姐你咂摸咂摸。” 沈香引快速卷起报纸轻砸在杜鸿秋手背上。 “咂摸个锤子,杜鸿秋你是不是闲?没事干去店里帮我盯着古云实绣花!笨得要死!” “小古天赋不错,是沈姐姐你没耐心。哎…事事糊涂,沈姐姐你是不是老了?” …… 沈香引化了一个大气古典的妆,着橄榄绿云锦旗袍。 神秘的橄榄绿衬得沈香引皮肤白得发光。 既然是家宴,太正式不好,太过美艳又容易给人带来花瓶的印象,内敛婉约最合适。 竖起的衣领将白生生纤细的脖颈隐一半,欲说还休的韵味。 下午五点整,沈香引在沉香前面转了三圈,出门。 鹤冲天正倚靠着车门等候,身形颀长,松垮的休闲西服显得他多了几分不羁。 对视间,鹤冲天从口中掐下烟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钉住,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映出耐人寻味的闪烁。 老龙头的住所,一眼望去依山傍水间,整座四方广阔的院落,围墙高得突兀。 门口佣人等候多时,一条碎石小道贯穿前院,十几米外有几间瓦房,古朴但不普通。 从一进门,沈香引就注意到了这个院子的安保多严丝合缝。 无死角监控,十几道目光盯着他们不放,是院子里巡逻的保镖。 老龙头是真惜命。 沈香引远远看到亮堂着的饭厅,没来由心里闪过一丝慌乱,还以为是紧张。 心脏咚咚跳,呼吸也不自在乱了节奏,发凉的指尖无措碾在一起,忽然被男人宽大炙热的手触碰,而后指根被扣住。 鹤冲天攥了一把将她往自己怀里拉近,二人走在路上的姿势有些暧昧。 沈香引抬头,看到他低垂带笑意的眸,路灯照得他侧脸好看。 失神了一瞬,耳畔一热,低沉的声音带着些戏谑:“还有你害怕的时候?” 沈香引抿抿唇,平静了片刻才说:“我不小鸟依人怎么显得你格外高大?” 鹤冲天轻笑了两声,沈香引明显感觉握着自己的大手用了些力道。 “我高不高,大不大,你不清楚么。不用拘着。” 沈香引没回应他,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饭厅里,推开门的瞬间,沈香引看到老龙头庞文魁。 一张苍老到脱相的脸,整张脸皮下垮像融化,眼神像生锈但钝锉的刀子,喇人。 沈香引喘不上气,犯怵。 她知道,庞文魁盯着自己看了很久,久到鹤冲天出声打断,顺手拖了下椅子,更靠近沈香引,也更靠近饭桌对面的老龙头,几乎挡在二人之间。 沈香引躲在身前宽阔的肩背后,应对老龙头对她的寒暄。 老龙头始终带着笑,却让人感觉不到笑意。 餐桌上,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身体很壮,戴眼镜,穿夸张花纹的黑色背心套工装外套,细眼肿眼泡,凸嘴。 趁着鹤冲天替她挡下话头的间隙,沈香引深呼吸调理莫名紊乱的磁场。 稍微平静,再看老龙头,只是普通老人,没有任何异样。 鹤冲天一只手架在餐桌上捏着烟,另一手绕到沈香引身后靠椅,捏了捏她的后脖颈。 看似无意的小动作,沈香引却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安心,之所以说奇异,是因为安心中带着酥麻。 老龙头介绍餐桌上的年轻男人。 “我孙子,庞显顺,最近回国发展,小鹤你没事带他熟悉熟悉国内环境。” 庞显顺没有站起身,扬扬下巴,伸出手:“叫我詹森就好。” 这个姿势,显然是要鹤冲天站起身迁就他握手。 沈香引第一反应锉锉他,刚要站起来,身边的男人反应更快一步,按住她的腿,站起来屈身握住庞显顺的手,“鹤冲天。” 即便鹤冲天不卑不亢,又是迁就的姿态,看起来庞显顺还是让鹤冲天比没了。 鹤冲天的身高外貌气场,样样顶,沈香引没见过谁站他旁边能好看过。 老龙头笑了两声:“家宴,随意一些。” 无关紧要的话题聊着,精致菜肴一道接一道上,摆盘精致,味道寡淡,没油没盐。 老龙头一边慢条斯理的吃,一边说:“年纪大了,委屈你们这些年轻人陪我吃得清淡。” 庞显顺高声:“不委屈,爷爷上年纪多注意身体,我们做小辈的吃什么都行。” 老龙头咬一口炖软的白萝卜,笑容僵了一瞬,对庞显顺的回答不满意。 慢吞吞咽食后,放下筷子,语气带了几分严肃:“小鹤,显顺刚回国,交给别人不放心,你带他去集团旗下各个公司,场地看看转转,选个合适的生意教他上上手。” 沈香引埋头吃饭,没有抬头看,但是身边的男人明显不高兴了,她能感觉到。 是啊,拼死拼活战绩累累,周承望还没凉呢,半路杀出个亲孙生瓜蛋子。 但她现在没功夫替鹤冲天操心,老龙头身上那股让她犯怵的气场,绝非空穴来风。 第143章 水仙有毒,我不喜欢 不算愉快的家宴吃得差不多了。 鹤冲天喝了很多酒,庞显顺一晚上劝酒,他喝的没鹤冲天一半多,已经去吐了三次,再灌不下才作罢。 沈香引没吃两口,也放下筷子。 老龙头喝一碗汤,津津有味,满足的呵出一口气,忽然开口说:“小鹤,你找女人眼光可以,打算什么时候办?” 鹤冲天侧头,看沈香引,语气闲散了些:“不急。” 老龙头扯了下嘴,“你该学着不要把事做绝,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了女人有了家,仇家就是定时炸弹。” 他看了眼鹤冲天的反应接着说:“二十多年前,仇家绑了周承望的老婆和一双儿女,连个全尸都没有。” 沈香引挺意外的,一句轻描淡写,周承望的家没了,难怪这么大年纪还每天风流无度。 声色犬马下是掩盖不住也填不满的空虚和欠缺,周承望这辈子是圆满不了了。 老龙头提起这茬,言外之意,警告鹤冲天不要锋芒太盛,要知进退,小心死老婆。 鹤冲天抬眸,笑的深意:“明白。” 沈香引不知道鹤冲天的真实目的,不知道他要当新龙头的决心,自然也无法共情他内心翻腾的怒火。 只听出来对面的老登在用她来警告鹤冲天。 桌上的阳澄湖大闸蟹好肥,她拿一只给鹤冲天放在盘子上。 “鹤冲天你放心,我这气功,绝对拖不了你的后腿。” 一个响指,变戏法似的,螃蟹从中间整齐一分为二,金灿灿的蟹黄随之流淌溢出。 沈香引眨眨眼,娇俏像撒娇讨鹤冲天夸。 一~点~都~不~像~给~老~登~下~马~威~ 老龙头短暂错愕,随后缓慢的鼓起掌,掌声厚实,“哈哈哈,难怪小鹤这么重视你,好好好,青龙集团福泽厚啊,人才辈出。” 沈香引舌尖略过齿间,对上老龙头灼热的目光,思虑片刻笑说:“您误会,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裁缝,不是青龙的人。” 老龙头摆摆手,用长辈对小辈的关切语气说:“你是小鹤的人,自然就是青龙的人,以后在青山,青龙就是你的坚强后盾,可以横着走。” 一句玩笑,字面意思给足了沈香引面子,也认可鹤冲天在自己这里的地位,但沈香引听着不舒服。 她总觉得,这个老龙头,哪哪都不对。 他看自己的眼神无关情欲,无关男女,像是看白萝卜,迫不及待送进嘴里,咬碎、吞咽。 饭局接近尾声,周正开车送沈香引和鹤冲天离开。 路过城市中心广场,堵车。 走走停停一个小时后,沈香引没了耐心,旁边一辆电动车慢慢悠悠超过了他们。 这样的场景,沈香引映像中没有见过,她看一眼旁边微醺沉默的鹤冲天,定定看着窗外出神,显然也没怎么见过这种场景。 周围有等不及的汽车长按喇叭,堵死了根本过不去,周正也跟着按。 “哥,对不起对不起,今天跨年夜,我忘了……” 沈香引知道现在年轻人在意元旦前夜,但是想象不到城市广场会这么人山人海。 周正手指快速在电子屏上滑动,导航地图上红紫色一片。 “堵死了,三公里,照这个速度,几个小时都过不去。” 鹤冲天按下车窗,开一条缝,外面吵嚷的声音和复杂的节日味道一股脑涌进来。 沈香引后仰着脑袋:“我走回去。” 鹤冲天俯了俯身,朝广场最热闹的地方看。 他最讨厌热闹,今天却想试试身在其中是什么感觉。 “沈香引你刚才吃饱了没?”声音懒懒的。 沈香引看向鹤冲天,他此时眼尾带着笑,很蛊惑人,问她吃饱没,好像邀请试探。 沈香引终于发觉鹤冲天今天的不同。 之前注意力一直在老龙头身上,没注意到鹤冲天侵略霸道的亲密。 她先下了车,鹤冲天告诉周正,他和沈香引先走,也跟着下了车。 沈香引长得高,在南方,路上的男人大都也比她矮一些。 周围熙熙攘攘,她能看到人头攒动。 寒冷冬夜因热闹而火热,沈香引一身橄榄绿的旗袍,在现代化的城市广场中美得拔群。 不少人匆匆回头看她,惊鸿一瞥。 空气里有一股浓郁甜香味,她没闻过,闻起来很想吃。 仔细嗅了嗅,忽然闻到木质焚烧后的烈香。 回头看,鹤冲天隽秀挺拔的身姿立于人群,朝她迈进一步,站在一起。 有谁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于是撞到她,贴得紧。 下一刻,电子屏传来轻快的新年歌,周围的欢声笑语在此刻更加清晰真实。 沈香引抬头看,鹤冲天俊逸的轮廓在周围灯光下,忽明忽暗交替,灯光描绘他出色的五官。 周围太吵了,吵得人无法集中精神,无法清醒思考,沈香引忘了挪开眼。 失神间胳膊被鹤冲天反手挽进手臂。 这么热闹的节日庆典,沈香引没见过,鹤冲天也没体验过,如今一同身在其中,感觉非常奇异。 鹤冲天像一团火,带沈香引穿过人群。 他一身打扮贵气逼人,举手投足自然散发出灼热狂傲。 路人自然而然避开,让条道出来。 沈香引察觉到他在往更热闹的地方走,“这不是出去的路。” 鹤冲天俯身在她耳边,声音:“请你吃宵夜。” 沈香引踮脚在他耳边:“你还有这时间?” 在车里,鹤冲天让周正帮他约了个材料供应的老板晚上见。 鹤冲天勾起唇角,“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晚上还有事。” 沈香引正要说那还不赶紧走出去,就见鹤冲天摸出手机给周正发消息。 “通知张老板改时间,明晚见。” 发送完,又快速补了一句:“如果有其他事,明早再说。” 各色小吃排成两排,沈香引此刻像个普通人,置身于烟火人间,什么都不想,只享受在当下。 空气中浓郁的香甜来自于脆皮芝士年糕,新鲜玩意。 咬下一口,身边男人问她好吃吗,她说你想吃怎么不多买一串。 视线里猝不及防闯入冷峻侧脸,鹤冲天咬掉她留下的那圈齿痕。 沈香引的心倏地收紧,不止她像普通人,她和鹤冲天,好像一对普通的恋人,和广场上其他恋人一样。 这场突然偶遇的华丽盛典,绮丽的像一场令人心悸的梦。 它很吵,不给人说话思考的机会,又很拥挤,将她和鹤冲天推在一起拉不开距离。 一瞬间,沈香引想到早晨杜鸿秋对她说的话。 天大地大命最大,鹤冲天坑过她,也有事瞒她,但遇到事他是真抗,危险来临他也是真的拿命挡。 “鹤冲天。”沈香引忽然叫他。 被鲜花车吸引目光的鹤冲天,回头瞬间伸手从鲜花满簇中抽出一支白色水仙。 花小,蕊大,杆长,清丽脱俗,水仙花在桀骜散漫的鹤冲天手里,说不出的诱人。 沈香引心头被水仙香气的风拂过,有什么情愫不受控的汹涌成形,让人心慌。 沈香引管不住这感觉,但能管住自己的嘴。 “水仙有毒,我不喜欢。” 第144章 五花 一句话把整晚自然猖獗的暧昧粉碎。 鹤冲天敛眸,神色平淡看不出波澜,将水仙花揣入西服内衬口袋。 随后偏头看她,一字一顿:“有毒我也喜欢。” 继续走,一路走一路吃吃买买。 鹤冲天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好似一路贴着自己半边胸膛的女人真的属于他。 穿过热闹拥挤,周围越发冷清。 没必要再牵在一起,沈香引抽手脱身,故意站住脚不和鹤冲天并排走。 并非矫情,是鹤冲天身上摄人心魄的气息侵得她心乱。 周围的温度凉了些,一切趋于平静。 鹤冲天走在前面,修长挺拔的身姿,步伐越放越慢,像在等她跟上来。 沈香引偏不,保持两三步的距离,气氛尴尬僵硬。 直到身后砰的一声巨响,沈香引旋即回头看。 毫无预兆的惊艳,心跳都凝固。 天空中绚丽的烟火在接近零点时绽放,流光溢彩,雾状的彩色喷散而出。 太美了,和以往见过的烟火都不同。 巨大、炫目、震耳欲聋,一簇簇彩色久久不散。 忘了呼吸,风吹凉的脸颊突然感受到干燥炙热指腹的触感。 一整晚若即若离木质焚烧后的烈香猛然袭来,唇畔触碰的瞬间,脑中过电般。 来不及反应,鹤冲天掠夺似的冲犯,撬开唇齿,她能感觉到他的喘息沉重,像团肆虐燃烧的火。 大手捏着她的脸颊,控制她迎合慌乱的求索。 沈香引溢出喉咙的声音被死死堵住发不出,宽大结实的身体将她包裹,另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挡在后背固定她,手掌往上抚摸,手指穿进她的头发。 沈香引浑身都在颤,被碾得酥麻的唇也在颤,在窒息缺氧中忘了反抗。 鹤冲天微微睁着眼睛,晦暗的眸子愈发的沉,她在他怀里越来越软,她被他搅得面颊绯红。 沈香引的理智沉沦下坠,交缠中,鹤冲天完全掌控主导,她好像被揉碎了,化作一滩水。 烟火的色彩照在两人脸上,变幻颜色。 失去了时间感,沈香引从没想过一个吻能持续这么久。 忽然亮起的闪光灯不合时宜的打断疯狂继续。 鹤冲天退出来但是没有松开手,还箍着她的腰身,怕自己松手,她会站不稳。 沈香引确实有些站不稳,呼吸里都是鹤冲天炙热的气息,如丝媚眼扫过鹤冲天的脸。 他的眼神少有的闪着光亮,耳边缓慢的话语暗哑得变了声线,“要不,我们,试试。” 沈香引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 心绪复杂,沈香引转头看端着照相机的街头摄影师,闪光灯一下接一下不知收敛。 她想挣开他去阻止,鹤冲天坚硬的手臂纹丝不动,在等她回复。 沈香引害怕留下影像资料,但鹤冲天逼慑的炙热气息再度翻涌,真怕他又亲上来。 “不可能,没结果。” 沈香引的语气冷硬,好像刚才动情到眼角挂泪的人不是她。 空气凝固,鹤冲天进占的气息瞬间收敛,手里的力度也松下来,他放开她,朝街头摄影师走去。 气场凌厉,几步走到被震慑发愣的摄影师面前,一言不发,快又狠的夺过对方手中摄像机。 摄影师只仰头看了他一眼,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低着头缩瑟,不敢说话不敢动。 鹤冲天按着摄像机的按键,调出他和沈香引拥吻的照片。 照片中,女人全然倚在男人怀里,美得不可方物,而男人的表情,动情至深,他没看到过这样的自己。 按下删除键,在确认删除的时候手指悬住,退了出去。 转而拔下摄像机的内存卡,将摄像机重重砸回摄像师怀里。 摄像师吓破胆,扭头就跑。 看着鹤冲天走回来,沈香引别过脸不看他。 下巴突然被大手捏住,扭正面对他,对上他炙热的目光。 鹤冲天是反应过来了,她的拒绝不是不想、不要、不喜欢,是没结果。 “你想要什么结果?结婚?生子?还是白头到老?” 沈香引不说话,鹤冲天又说:“我确实保证不了这些结果,但我活着一天,我们就算一天。” 他说这话时迫切,说出口自己都意外。 沈香引又撇开视线,捏着她下巴的手扳正她的脸,耳边的声音带着循循善诱,试图掩盖戾气,“看我。” 沈香引看他一眼,这张脸、这个人,勾魂摄魄,多看一眼理智都要溃散,方才拥吻的触感再次鲜活于每一寸皮肤。 她用全身力气挣脱,朝后退了两步,“等你死了留我一个人?我不要。” 说完,在眉头蹙起之前转身快速逃离。 脑海中,男人英挺的姿态佝偻,脸上爬满皱纹,结实的身体变得干扁松弛,最后化作一捧灰,而她还是一成不变,守着一捧灰在无尽余生里承受无法预估的想念和孤独。 鹤冲天将外套脱下来罩着她,语气恢复平静,“前面能打车,我顺利送你先回。”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到此结束。 鹤冲天不知道沈香引长生,只以为她对感情慎重,像周正说的,挑男朋友考虑的方面比较多。 他不能空口无凭承诺自己不会哪一天突然死于非命,在完成报仇和报恩后,他的命才属于自己。 眼下,沈香引要的,他还真给不了。 这是理智的分析,然而感情从来不讲道理,沈香引身上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他。 他跟着沈香引下了出租车,跟着她一路走到沈记裁衣门口,沉默无言。 沈香引迈进门槛,回来太晚,古云实和杜鸿秋都不在。 没开灯,好冷清。 转身关门,鹤冲天一身黑色站在夜色中,高大而沉默,眸子里的晦暗致命吸引。 沈香引鬼使神差,心脏无来由狂跳,手快于脑,伸手扯了一把鹤冲天的衣领,扯他跨入门槛。 后背覆盖上炙热的大手,一触即燃。 在不开灯的房间,鹤冲天将她抵在门里,狂热的吻再次攻袭。 理智崩溃的刹那,老年机铃声巨响,鹤冲天制着她动弹不得,从她身上摸出手机,要挂断。 沈香引没阻止,瞥一眼,来电显示:毛妮。 凌晨两点,毛妮给她打电话,肯定是有事! 沈香引瞬间冷静,偏身从怀抱里绕出来。 电话里,毛妮声音发颤,用大声掩饰害怕,“是肚皮上的肉!她他妈用的是五花!” 第145章 炼油 沈香引磕穿林俏珠下颌骨的那天,毛妮一边处理现场的狼藉一边按照沈香引教的,把她骂了个体无完肤。 眼下势单力薄的林俏珠果然对毛妮有了些好感。 在接下来的几天,林俏珠对毛妮格外关注,算是对她摸个底。 晚上,林俏珠留下毛妮,让她晚上加班,帮前台小姐打打下手。 十点闭店后,前台小姐没有安排工作,一直玩着手机。 一直等到凌晨一点多,店门口开来一辆面包车,前台小姐从后备箱接下一个冷冻箱。 原本毛妮还以为是平常事,美容用品调配之类的,跟着前台小姐进到储物间。 没想到,储物间里还隐藏着一个小隔间,桌上有一套炼油的装置。 阴暗的房间,味道复杂呛鼻,一股若有似无的阴风吹得人瘆得慌。 毛妮问前台小姐要做什么,前台小姐说调配秘方美容膏。 她打开冷冻箱,毛妮看清楚里面方方正正的“五花”,带着肚脐,肥瘦匀称,表皮滑嫩。 饶是勇猛胆大的毛妮也怔住了,头皮发麻,血腥直观的冲击力让她脚打颤。 身后高跟鞋的声音靠近,下意识后退几步,后背靠上了刚刚进门的林俏珠。 林俏珠问她,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毛妮指了指前台小姐正切小块的“五花”。 林俏珠勾起唇角,笑得阴森:“一块驴肉你都害怕,你信佛看不得杀生啊?” 驴肉,谁信。 林俏珠进隔间,顺手反锁门,慢条斯理问毛妮有什么未来规划。 毛妮心慌,以为林俏珠在问她遗言。 哭哭啼啼回说,想赚钱,想吃香的喝辣的,想和偶像林俏珠一样做叱咤江湖的女大佬。 林俏珠接过前台小姐递来的尖刀,把玩在手上,问毛妮怎么会知道她。 毛妮说,一开始不知道她就是林俏珠。 “在青山市谁不知道青龙集团,林俏珠、鹤冲天、周承望、老龙头、齐宴这些名号,各个响当当。不过,只是听闻传说、名号,很少有人见过你们真容,我自然也对不上号。” “刚来上班的时候,确实不知道老板就是林俏珠,我从上学的时候就最崇拜你!那个鼻孔长在脑门上的女人来找麻烦,我才知道老板的真实身份!但,但我知道自己的资质平平,未来,未来能有您十分之一厉害就很满足了!” 毛妮说得慌乱,但意思都表达清楚了。 林俏珠手里的刀尖一转,毛妮呼吸停滞,刚绷起肌肉准备脱身,看到林俏珠刀尖向她自己,刺破了小臂内侧一颗红痣。 血溢出的同时,林俏珠站起身将流下的血液滴在一支试管里。 一滴一滴,声音在安静的房间格外清晰。 “那你应该知道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林俏珠没抬脸。 毛妮摇头:“我不会!不会告诉别人我们用驴肉!” 林俏珠笑出声:“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看你挺机灵,也算和你投缘,想留你当自己人来着。” 毛妮变得语无伦次,把一个单纯赤忱少女的憨态体现的淋漓尽致。 “老板说是什么肉,就是什么肉!能跟着您,是我,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荣幸!” 一个笨拙的鞠躬,林俏珠又笑了一阵:“你不害怕吗?” 毛妮看着前台小姐镊子夹起一小块肉,放入滴了林俏珠血液的铜制小盘里煎熬。 “怕,但习惯就好了!” 林俏珠对她的反应和回复都很满意,“那行,明天你正式入职,签合同、保密协议,我们店里对员工的福利还是很好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每个月会有一份额外奖励送到员工家里,你家里的老奶奶,会收到。” 毛妮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家里还有个奶奶。 看到毛妮慌张,林俏珠又说:“放心,只是些米面油水果之类的礼品,但如果你敢泄露什么商业机密,你老奶奶就不一定会收到什么了。” 毛妮知道没有退路了,收起慌张,点着头,“不会有那种事发生!” 林俏珠走后,毛妮和前台小姐继续炼油。 像熬猪油似的,小火慢煎,玻璃棒不停的搅拌,融合林俏珠的血液,呈现出泛着粉红的透明油脂。 三个小时才炼出小小一碗,放在圆形的深盘里静置凝固成膏体。 膏体白如玉,已经看不到血色。 前台小姐不是很有耐心讲解,自顾自把一捧茉莉花铺满油膏。 “明早七点你过来换一次花,之后每隔八小时换一次,三天后再洗油。” …… 毛妮心惊胆战回到家才敢给沈香引打电话。 沈香引在茶台边抽着烟,眉头紧锁。 毛妮的表现比她预估的还好,处境也比预估的危险。 “我会尽快出手,她活不了太久,你当心点,不要冒险。” 毛妮欲言又止:“我奶奶会不会有危险……” 沈香引沉默,她是真没想到,这件事会牵扯到家人,但是她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好办法。 提前把毛妮的奶奶保护起来,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沈香引思索的间隙,旁边的鹤冲天出声:“你奶奶的事我来办。” 电话那边爆鸣一声,毛妮来了精神:“沈姐姐,你是不是和鹤爷在一起!” 之后又压低声音:“我这卧底,是不是给你俩当的?” 她急于知道自己除了在帮沈香引,是不是也在帮鹤冲天,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毛妮从学生时代到现在的偶像一直是鹤冲天。 沈香引瞥一眼鹤冲天,“他,也是帮帮忙。” 鹤冲天补一句:“沈香引的事就算我的事,你奶奶,不用担心了。” 挂了电话,沈香引脸色不好看,只有肚子上那一块,其他部位呢? 还有,供货的面包车是什么人? 鹤冲天似乎看出她的思虑:“下一次,我们提前埋伏好,跟车摸底。” 沈香引慢慢点头,“毛妮的奶奶,你有什么办法不会欲盖弥彰?” 鹤冲天掏出手机,调出一个叫大龙的号码。 “这个人,专做低价老年旅行团的。” 大龙掌握好几个城市的老年旅游业,一八八八马代十日游,九九九五天四夜精品普吉岛这种…… 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游说老年人参团,一路上十个景点有九个购物。 东西伪劣假冒居多,但吹得天花乱坠。 一趟下来,花的不比正经旅行团少。 “毛妮的奶奶,送外地疗养院放着,旅行团挂个名,这种出行没破绽。” “林俏珠会不会起疑心?大龙要是给林俏珠说漏嘴怎么办?” 鹤冲天听着笑话似的嗤笑一声,“他敢。” 第146章 挖坑 鹤冲天走后,沈香引感觉没睡多久,楼下就传来丁玲桄榔的声音。 沈记裁衣的钥匙有两把,她自己一把,古云实一把。 吵的再睡不着,沈香引下楼。 “大早上拆什么家。” 沈香引责备一声,顺手拧开磁带播放机,绕到工作台前。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沈姐姐!我在清扫角落灰尘呢!” 沈香引瞥一眼,不再理会,昨晚双手丈量鹤冲天腰身,余温好像都没散,现在只想做衣服。 定制的250支纺羊毛面料还没有到,先画设计稿。 鹤冲天的身材好到犯规,比例、肌肉线条、甚至每一处骨骼的凸起凹陷,都超乎完美。 画着画着,时针在表盘上转过四分之一。 画笔在脚踝的部分收尾,沈香引想到鹤冲天沉稳的脚步,皮鞋踩在地上的节奏声音。 禁制的黑色皮鞋,恰到好处的西服裤沿。 视线内的光线暗了几分,沈香引抬眼看向门口,刚好看到刚才脑海里的画面。 鹤冲天迈进门槛,脚尖先着地,优雅且有侵略感。 但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矮他两头的庞显顺。 没有老龙头在,庞显顺一身纨绔样明显。 “沈香引这不是就在店里呢吗!” 庞显顺超过鹤冲天凑到沈香引跟前,看了两眼店里的衣服便失去兴趣,目光落在沈香引身上打量。 “哇沈香引你这店里衣服好老土,不过穿你身上挺好看。” 古云实走过来挡住沈香引,问什么情况。 “青龙集团,老龙头的亲孙子。”沈香引笑盈盈对庞显顺,“独苗呢。” 古云实原本厌恶到想要发作的表情瞬间凝固,难怪鹤冲天都不说话。 “啧啧,不用这样说,我很随和。”庞显顺分明对他人的忌惮受用得很。 从进门,庞显顺嘴巴不停的动。 也难怪,前二十几年都在国外养尊处优,不缺钱,但还不至于被捧作人上人。 他以为,老龙头就是青山市的土皇帝,而他就是电影里可以只手遮天的皇长孙。 庞显顺用对下属的语气对鹤冲天说:“你不是还有事?碧落古镇剩下的地方,沈香引带我逛就行了。” 不等鹤冲天反驳,又说:“哎沈香引你这店好小啊,回头我让我爷爷给你换个大点的。” 鹤冲天眼睛微眯,一瞬间危险气息迸发,他向前迈一步,横在庞显顺和沈香引面前。 不爽两个字大大写在脸上,“我自己女人不劳你操心。” 庞显顺耸耸肩,很不在意说:“别误会,我刚回国,没什么朋友,就见过你俩,当你俩是朋友。放心,我知道她现在是你女人,不会怎么样。” 沈香引真是气笑了,眼前这个丑货怂包二傻子,真当他是盘能上桌的菜? 这话说的,现在是,以后会被他撬走了? 哎不对,她现在也不是鹤冲天的人啊……只是别人以为罢了。 庞显顺现在一定优越感特别强,他是真不知道江湖水深,恐怕都很少见血。 鹤冲天如果不忌惮老龙头,他现在已经是一摊泥了。 沈香引想着想着笑出声,挽上鹤冲天的胳膊,“没事,外国教育环境开放,庞少爷没有那个意思。” 庞显顺被她顺毛捋得得意,又耀武扬威显摆了半个多小时,才被鹤冲天诈走。 说来说去,潜台词无非是,他是青龙的真主子,鹤冲天这些人,都是帮主子打江山的。 鹤冲天的脸从来没有那么黑过。 沈香引觉得鹤冲天吃瘪很好笑,又有点疼惜的意思。 庞显顺连鹤冲天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她不觉得鹤冲天会让这孙子站自己头上嚣张多久。 古云实看出沈香引发呆,“沈姐姐,刚才那个…真是老龙头的孙子?” “嗯。”沈香引喝一口茶,放下茶杯在手心里慢慢打转:“古云实,你知道青山市,有哪些场子有那种东西吗?” 刚才庞显顺的状态很亢奋,不止是得意忘形于自己的社会地位,他身上隐隐有一股奇香。 沈香引不确定是哪一种,但绝对是能让人上瘾的那一类。 古云实脱口而出:“邂逅玫瑰就有。” 下午,沈香引继续细化设计稿,她发觉自己今天想鹤冲天想得有些多了。 没办法,昨晚上亲太狠,现在呼出的气息都好似有鹤冲天的味道。 不讨厌,嘴角还有点压不住。 她不承认不接受不回应,但偷藏一丝丝甜隐秘在心里,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么想着,视线内的光线又暗了几分,抬头,看到双手插兜的庞显顺。 一个人。 就他这短腿,学人鹤冲天双手插兜,又短又难看。 “庞少爷,还有事?” “鹤冲天不尽责啊,有事走了,还没逛完,你带我逛逛呗。” 沈香引笑弯了眼,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外套,“你想去哪逛?” 庞显顺没想到她能这么快答应,“就…你给我介绍介绍,我还不知道开什么店呢。” 连自己想开什么店都不知道,能做好生意就奇怪了。 怎么看,他都像是挑玩具。 老龙头要真想把自己手里的江山给他,那多少脑子是进水了,约等于是扔掉摔碎。 给他留生意,不如给他留钱,每个月打的那种。 很明显,老龙头混一辈子,不像那么没远见的人。 沈香引一时间猜不透老龙头打的什么算盘,总之是不合理。 方圆茶肆前,沈香引背着手站立,转身回眸一笑,眉尾轻挑,庞显顺看愣了。 “这个店,是我在碧落古镇最喜欢的,要进去坐坐吗?” 庞显顺趾高气昂进店,“行!” 顶楼走廊,沈香引路过一间敞开门的,瞥见里面的齐宴。 齐宴也看到她,但是沈香引没理会,带着庞显顺去尽头的包厢。 茶艺师斟好茶,沈香引将茶艺、茶文化讲解的头头是道,舌绽莲花。 方圆茶肆瞬间又提高好几个档。 沈香引吐气如兰轻吹杯中热茶:“在青山市,在碧落古镇,传统文化更受欢迎,尤其老龙头,也就是您家爷爷,行事也是这个风格。” 这一点,庞显顺认可,但是不满:“都啥年代了,还玩这些老掉牙的……要我说,就该开个酒吧,那多赚钱!” 沈香引明白他的想法:“庞少爷这不是刚回来嘛,方圆这种地方,就是个面子,之后要做的生意还多。碧落古镇,有一间酒吧,邂逅玫瑰。晚上,我带你去看看?” 说完,又一拍脑门:“哎呀,这两个好买卖都是那位大爷的生意呢,算了庞少爷,我们去鹤冲天自己手里的生意场子看看吧。” 庞显顺不服气,“哪位爷?” “周承望周爷,青龙的二把手,我可开罪不起他。”沈香引越说越小声,“碧落古镇都是周爷的地盘。” 庞显顺鼻孔出气:“哼,什么周爷的鹤爷的,不都是庞家的,没事,你不用怕。” 沈香引看起来更害怕了,“您当然不怕,您是庞少爷,我就是个做小生意的裁缝,您能不能不要说我带您来这里了?” 这可怜巴巴乞求的语气,庞显顺心都化了,浑身燥热,“好,我不说。但是这个茶楼,我要了。” 门外传来突兀的敲门声,沈香引应了一声。 进来的是齐宴,他还不知道庞显顺的身份,只对沈香引说:“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沈香引挑挑眉,齐宴语气挺和气,不像要找茬。 庞显顺没有为难,叫沈香引快去快回。 在新开的包间里,齐宴犹犹豫豫半天,终于问出口:“沈小姐,鹤冲天和林俏珠的事…你知道多少?” 第147章 告知真相 包间里溢满碧螺春的浓香、 沈香引闻着茶壶升腾的水汽,鼻子深吸一口。 虽然鹤冲天和齐宴,没有林俏珠件事,兄弟情也走不到最后。 但当时他们两个关系正是过命的好,还没走到齐宴因妒忌而爆发的地步。 也就是说,齐宴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懊悔莫及。 无法面对鹤冲天也无法面对自己,八成要找林俏珠麻烦。 现在林俏珠没有靠山,又是众矢之的,很好动。 茶匙轻搅,散发出更多香气,沈香引抬眼看齐宴。 “其实我也不确定,如果你愿意开诚布公,今天就你和我两个人,在这里,当时始末可以浮出水面。” 齐宴脸色难看,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触碰起来无地自容。 倒不是因为痛失所爱,他最恨的是自己,像个傻子被最信任的两个人同时背叛,将他尊严摔在地上粉碎。 在齐宴心里,从那以后再也没能抬起头过。 “我能相信你说的话吗?” 沈香引推过一杯茶,“如果你不信我,喝了这杯茶,我就先走了。” “等等,你为什么说不确定?” 沈香引定定看了齐宴几秒,把鹤冲天视角下,三人在拉斯维加斯赌场事件始末讲了一遍。 “所以林俏珠进医院不是因为鹤冲天,他认下的,也不是对林俏珠的心怀不轨,是对你的保护。” 齐宴一动不动静止,捏着茶杯手指发白,半晌,呼吸抑不住急促。 低沉而颤抖的咒骂从齐宴喉咙里挤出来,“傻x,是他,我更他妈难受。” “但至少你能活着回来,鹤冲天知道你上头不要命,一定会去报仇。当地的势力,别说你俩当时是马仔,就算是现在,你们整个青龙的人去了,都讨不着好。” 齐宴呵出一声,眼眶血红,“所以他就不解释呗,回来一句话不说,兄弟也没得做。” 沈香引挑挑眉:“这种事,认了又解释,不是二次伤害?再者,齐宴,他有他不得已的理由在青龙刀尖舔血,你呢?你回老家开个棋牌室日子不比这舒坦?每天跟个吆五喝六的老头子后面卖命,让人卖了都给人数钱,好过吗?” 齐宴听到沈香引的贬低,顿时上火要反驳。 沈香引先一步出声:“不管你承不承认,你论心机,论能力,论野心,远不如鹤冲天,鹤冲天真把你当人,才不愿意你继续蹚浑水,他没说,但我从周正那打听到,你回乡开棋牌室的钱,根本不是前堂主的遣散费,你以为青龙做慈善的呢。” 齐宴一怔,五年来日夜折磨的怨恨和偏见被颠覆,一时间无法接受。 “那他为什么还要威胁勾引林俏珠离开我?让她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人尽可夫的交际花!变得陌生!变成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沈香引思忖着,抽出一根烟递给齐宴,慢条斯理说:“林俏珠是这么跟你说的?” 一支烟燃尽,沈香引把林俏珠隐忍、算计、将计就计、两面三刀一系列操作讲述分析完,齐宴的肩膀也彻底垂了下去。 “我一开始也理解为什么鹤冲天每次见你都下手那么狠,那个词叫什么,恨铁不成钢?他好歹把你当真兄弟处过,放着好日子不过,你来给周承望当看门狗。” 齐宴忽然暴起拍桌,半个身子前倾杵到沈香引跟前,“你撒谎!一定是你和鹤冲天骗我!想让我出卖周承望!” 沈香引后仰拉开距离,锐利坚定的眼神盯着他,“信不信由你。” 房间陷入安静。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同时聒噪的声音响起:“沈小姐男人缘很好啊。” 沈香引蹙起眉,看向门外,庞显顺举着手机朝她走来。 那句话好像不是对她说的。 沈香引和齐宴都愣了,直到庞显顺一屁股坐到沈香引旁边。 沈香引定睛看庞显顺举着的手机屏幕,里面赫然是仰视角度的鹤冲天。 !!! 虽然没有使用过这个功能,沈香引也不是蠢到底,庞显顺怎么会和鹤冲天在视频通话? 屏幕里锋利的下颌角画面转到正脸,鹤冲天好像在车里。 鹤冲天沉着脸,看到庞显顺离得沈香引这么近,恨不能穿过屏幕来一脚。 “招待不周的地方我回去补齐,找我女人没必要吧。” 沈香引自觉退出屏幕,和旁边的下头男拉开距离。 听筒里,鹤冲天声音暴躁:“齐宴,你也是,有事找我。” 齐宴一听到鹤冲天声音,夺过手机,此刻心情像开锅的沸水没有理智,要爆炸。 “你是不是傻x!沈香引说的是不是真的!你!……” 沈香引手快夺过手机,对着屏幕急急说了句:“你放心,我有分寸。”然后挂断。 齐宴胳膊一扫,满桌的茶具粉碎在地,那气势给庞显顺吓得愣在原地。 齐宴无法接受原本就一败涂地的自己更蠢更无能,也懊恼这五年恨错了人,深感无力和愤怒却无从弥补。 沈香引打圆场:“齐宴,我忘了跟你介绍,这位。” 她指了指一旁早已经挂脸的庞显顺:“老龙头的孙子,刚从国外回来的,庞少爷,庞显顺。” 齐宴愤怒扭曲的脸僵住,沈香引又笑着向庞显顺解释:“齐宴,青龙集团第一打手,猛将脾气都怪一些,特讲义气。” 最后四个字,沈香引念的重,齐宴听得抬不起头。 庞显顺品了品沈香引的话,伸出手:“你好,叫我詹森就好。” 齐宴没搭理他,太阳穴突突跳,站起来就要走。 沈香引叫住他:“干什么去?帮我个忙呗。” 齐宴站住脚,“什么忙?” “晚上想去邂逅玫瑰坐坐,你能不能给开个卡?” 齐宴在周承望的场子里吃得开,但沈香引不是真的要他帮忙。 她只是不能让他去找林俏珠的茬,林俏珠有大狐仙护体,吸干弄死他很轻松。 眼下,庞显顺这块橡皮糖粘着,她不能和齐宴说太多。 只能把他先带着,看着才不出岔子。 她不想让庞显顺知道其中丁点的乾坤。 齐宴没多想也应了,他内心浮躁,前路渺茫,回头看一片狼藉。 眼下,好像只有沈香引是沉静清朗的。 他甚至想知道,如果沈香引是他,会怎么做。 沈香引大概知道齐宴的心境迷茫无助,但她无心救赎,只想利用他更痛快的报复林俏珠。 第148章 邂逅玫瑰好热闹 松石县,鹤冲天约的人提早一天到了,是一位葡岛做赌博生意的老板。 此人撺赌局几十年,花样百出,生态成熟,手里人才比内地高几个档次,认识的内地大玩家也多。 有底子,能担风险。 对于周承望来说,能和他合作,是一大块肥肉。 近几年葡岛生意难做,老板的生意接连受到重创,早已是强弩之末,空壳一个。 他是青山市人,想衣锦回乡做些别的干净生意。 小买卖,不甘平凡,大买卖,青山市有青龙集团。 几个月前,老板给当下风头最盛的鹤冲天抛橄榄枝。 鹤冲天原本没理会,直到发现周承望在松石县开设赌场,才联系了葡岛老板。 鹤冲天的条件很简单,借葡岛老板的手,帮周承望撺票大的,打窝捕鱼。 事成,分他点市场好说。 鹤冲天走得急,一下飞机就打视频给庞显顺,以招待不周为由探探他会不会回去找沈香引。 没想到一个草包还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 夜幕降临后,齐宴带沈香引和庞显顺到邂逅玫瑰。 嘈杂的靡靡音乐,浓烈酒味混合了香烟香水味,彩色灯光一下一下闪着眼睛,沈香引脑袋发胀。 这种地方,从五感上让人应接不暇,卸下防备和伪装。 好似饮酒、吸烟、调情、迷醉才是正常的状态。 庞显顺一进门就开始吐槽邂逅玫瑰老派,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年轻潮流。 沈香引也不是真的带他来玩的,敷衍应付。 她坐沙发边缘,坐下时顺手拉了一把齐宴,让他坐旁边。 齐宴此时是心乱如麻,想去找林俏珠问问清楚。 “台子给你开好了,我先走。”说着就要站起来。 沈香引拽他一把,手指点在果盘上,“难怪鹤冲天宁愿你回乡开棋牌室,这么容易冲动。” 齐宴召来服务员,下单,瞟一眼旁边盯着沈香引的庞显顺,又点了几个陪酒姑娘。 接着暗骂几句,“老子没他那么多心眼!” 沈香引看向齐宴,咯咯笑:“缺心眼很骄傲?” 齐宴脸色难看,沈香引又说:“行了,林俏珠和我有仇,我会收拾她,你们看着就好,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搭把手。” “你和她有什么仇?” 庞显顺凑过来打断:“沈香引,你不是带我来玩么?!干嘛就你俩说话。” 沈香引跟齐宴说:“这孙子难缠,先应付他,你别走。” 说完,沈香引拿起酒瓶倒酒,“庞少爷,这地方,你不喜欢?” 庞显顺端起架子,撇撇嘴摇头:“档次低。” 沈香引:“周爷年纪大,好这口,邂逅玫瑰地理位置非常好,还有挺多有趣的东西你没发现。” “能有什么有趣的?”庞显顺跟着沈香引的视线看向吧台旁边的走廊。 一个精瘦的男人站在那里左顾右盼。 果然庞显顺两眼放光,“这儿有那些玩意儿?!” 沈香引假装没听懂:“什么玩意儿?”而后端着酒杯转而和齐宴说话:“你喝么?” 齐宴夺过酒杯一饮而尽,悄声问沈香引:“你这是耍的什么招?” 沈香引笑说:“没招,耍猴。” 庞显顺站起身,朝走廊去。 沈香引盯着他,喝一口龙舌兰,浓香辛辣刺激着舌尖和味蕾,“怎么你齐宴来,酒就是真酒。” 过来几个女孩,沈香引一眼看到芒果,比上次见还要瘦一圈。 芒果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又看看齐宴,弯腰点头:“齐哥!” 沈香引想着,不点她也得去别的桌,不如让她今晚陪自己喝,“芒果,坐我旁边。” 齐宴给她腾了个位置,刚坐好,浑身紧绷僵硬。 沈香引察觉出他的异样,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到一身红裙的林俏珠,正走进对面豪华卡座。 她怎么会在这里? 今晚卡座后面的客人是谁? 齐宴不屑怒道:“婊子,这么快就要傍新金主。” 沈香引用牙签扎起一颗殷红小番茄,“我要是她,还会求周承望。周承望对她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地位又高,得到冰山一角也比别人的小土包多。” 庞显顺买完东西回来,一看满沙发的姑娘,终于有点夜店的样子,异常兴奋,但嘴上不承认。 “沈香引,这地方还真有点意思,不过我有洁癖,这些女孩留给齐宴就行,你过来。”他招招手。 沈香引倒也听他的,临起身,叮嘱齐宴帮忙照顾好芒果。 庞显顺鼓捣着手里的糖丸,递给沈香引一粒,“诶,你陪我出来玩,鹤冲天不会生气吧?” 沈香引接过,“我帮他接待你,他生什么气。” 随后捏着糖丸扔进嘴里,齐宴眼疾手快要拦着,看清她勾着无名指,障眼法将糖丸漏入袖口。 女孩们都得了吩咐,哄着庞显顺又是撒娇又是逗趣。 庞显顺一门心思想拿下沈香引,一杯接着一杯劝酒,一粒一粒糖丸递出去,以为今晚就能成。 酒过三巡,沈香引有些头晕,手肘支在桌上扶额。 庞显顺搭她肩膀,离得很近,语气风流暧昧说:“沈香引你行不行啊!” 沈香引直起身的瞬间,被对面的闪光灯晃了眼。 闪光灯灭了,沈香引看清楚是林俏珠。 沈香引先看齐宴,对他摇摇头,而后推开庞显顺。 “好巧。” 林俏珠捧着手机不看她,站都站不稳,痴痴笑着,“鹤爷当你是什么好货呢,也是烂货。发给鹤爷,看看,哈哈哈。” 仔细看,林俏珠的锁骨上有几个红色烟疤,像是刚烫上去的,脸颊红肿,头发一边湿哒哒的,妆也花了。 沈香引不怵她威胁,点一支烟,慢悠悠走到东倒西歪的林俏珠旁边。 “周承望这么变态啊?”沈香引说得极慢,手里的烟稳稳朝着林俏珠脸上戳。 冷漠又阴狠的表情,齐宴看着都为之一怔,庞显顺是吓到了,根本不敢吭声,心说爷爷圈子里的人都是这么玩的吗? 沈香引喝了酒,正是道德感约束很低的时候,恨不得现在就扒了林俏珠的皮。 林俏珠捂着脸尖叫后退,抓起桌上的酒瓶朝沈香引摔。 场子上有青龙第一打手,林俏珠的酒瓶子还没砸下来,就被抢了过去。 林俏珠这才看清楚齐宴,“你?!你凭什么拦我!” 她当齐宴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是那个被齐宴和鹤冲天害惨堕落的可怜女人。 齐宴要扇巴掌,耳边传来沈香引阴森的笑,不寒而栗,让他浑身僵硬。 沈香引硬抢下他手里的酒瓶,抬手不紧不慢浇在林俏珠的头上,绕着圈,洒出漂亮的弧度。 四十度的龙舌兰,易燃。 沈香引压下火机,窜起火苗的时候,林俏珠好像酒醒了大半,惊恐的瞳孔里映着火光,也映着沈香引自己的脸。 沈香引看不到林俏珠,只看到对方瞳孔里被火焰吞噬的狰狞的脸。 她揪起她的领子,贴着林俏珠的耳朵戏谑说:“你要是,烧毁容了,得杀几个人补回来?” 第149章 幻听 场面失控,场子里的人都惊恐围观起来。 沈香引的目光像无限收紧的绳,缠着林俏珠,像要将她活活勒死窒息。 芒果吓得要死,上次沈香引把邂逅玫瑰砸了,她没少受牵连。 “沈小姐!你!你别冲动呀!” 沈香引回眸看芒果的瞬间,手里一松。 火机掉在地上,瞬间点燃林俏珠的裙角,火势向上怦然蔓延。 旁边机敏的服务生拿着灭火器朝着林俏珠喷。 沈香引觉得有些扫兴,拿起桌上另一瓶酒,对着嘴喝。 咕咚半天,喉咙吞咽急,喝水似的,小半瓶没了。 周围人议论纷纷。 “又是上次那个女的!穿旗袍的!我记得她!上次把好几个人砸开瓢了!” “要不要报警?” “听说是鹤冲天的女人。” “她…疯了吧!” 齐宴第一次见沈香引这样,汗毛都竖起来了,之前就觉得她邪性,现在更是恐怖至极! “沈香引,你要不要先回去。”齐宴一边疏散客人一边问。 “想走?”远远的,一道沉稳又狠戾的声音震慑过来。 沈香引瞟一眼,是把周承望引过来了。 周承望看到地上被泡沫灭火器包裹的林俏珠,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 不是心疼,是被打脸的愤怒。 沈香引对上周承望的眼神,勾起唇角,坐回到沙发上。 周承望老江湖,也很少见这么邪门的,沈香引眸子里闪着狂热和肆意的光,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先撇开视线,看埋汰的林俏珠,指着周围几个女孩,“还不快带她去收拾收拾!” 随后又责难齐宴,破口大骂:“你是干什么吃的!自己地盘看不住!” 沈香引扑哧一声笑出来,“周爷,发这么大火?别吓着贵客。” 一旁的庞显顺被点名,一个激灵站起来,在糖丸和酒精的作用下迷迷糊糊。 周承望打量庞显顺,脸上不屑,心说这是哪根葱。 沈香引:“老龙头的孙子,庞少爷。” 周承望一怔,他听说了这件事,但是没见到过人,立刻想到老龙头一定是先让孙子见了鹤冲天。 沈香引乱拳随便打,先把庞显顺架上去再说。 庞显顺舔舔唇,硬上:“我爷爷年纪大了,不方便走动,叫我代他来看看青龙的生意都做得怎么样。” 周承望皮笑肉不笑:“庞少爷,过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看了看周围,“怎么,小鹤不在?” 庞显顺见他也算恭敬,腰杆挺起几分:“那个红衣服女人是你的人?” 周承望:“算是。” 庞显顺解释:“我们在这好好喝着酒,她无端过来辱骂沈小姐,这才闹得不愉快。” 周承望头大,先前刚赔了鹤冲天两个场子,现在还没缓过来。 眼下这冲突,又是鹤冲天,又是皇长孙,还真不好硬碰硬。 嘲笑似的哈哈一阵,周承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小鹤这个女朋友还真是魅力大!”说完剜了一眼齐宴,“跟我回去领罚。” 沈香引抬眸,语气不耐烦:“她不能走,我和他还有帐没算完。” 周承望嘴角抽搐,看一眼庞显顺。 庞显顺根本不知道其中门道,老头想带齐宴走他没意见,甚至巴不得,但沈香引不愿意,他想显得自己爷们一点。 “给我个面子,行吗叔。”庞显顺提一杯酒。 周承望哑巴亏吃大发了,摸不准庞显顺的路数,也知道沈香引身上有道行。 “当然,只是下次要来玩,找我就好,小心身边的魑魅魍魉。” 周承望瞪一眼沈香引,正要走。 沈香引先一步站起来,“扫兴,没劲,走了。” 齐宴坐着没动,沈香引拍拍他肩,示意他跟上。 她并非在乎齐宴会不会挨打,而是担心庞显顺替她说几句话就缠上她。 林俏珠双眼猩红赶回来的时候,三个人已经离开。 沈香引猜得没错,她最近都在低三下四的跪舔周承望。 她需要筹码,需要支持,需要靠山。 “周爷…”林俏珠双眼蒙泪委屈巴巴看着周承望。 周承望原本怒火中烧,看她一眼,好像又漂亮了许多,脸上并没有沈香引留下的烟疤。 “俏俏,委屈你了,哎…你也是,惹她干什么。” 林俏珠哭哭啼啼:“是她容不下我…我哪里敢惹她…以后我绕道走就是。” 周承望捏捏她的小脸:“行了,我还有事要谈,你先回去等我,司机送你。” 周承望走后,林俏珠脸上的娇媚沉下来,满场找刚才出头的芒果。 一个酒吧女,对沈香引语气那么冲,她不觉得是她有眼无珠。 找到芒果,林俏珠递出几张百元钞票,“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 芒果大概能猜到林俏珠为什么会骂沈香引。 鹤冲天是这个圈子里所有女人望不得求不得的神,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梦中情人。 以前,林俏珠和他关系近。 失去这么一个神话般的男人,给谁谁也接受不了。 芒果对林俏珠没恶意,只当她是个被爱冲昏头脑的可怜人。 林俏珠点一支烟,和芒果聊起来:“我见过你几次了,你在这儿好像干挺久。” 芒果回应着她的搭讪,三两句后,林俏珠话锋一转:“想不想换个工作?我美容院最近缺人。” …… 沈香引从邂逅玫瑰出来,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下起阴雨,街上没什么行人。 反射月光和店铺招牌灯的青石板路,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哪里是个头? 她要去哪? 冷冰冰的沈记裁衣? 沈香引盯着脚下,缩瑟身体,走得极快。 脑袋里很乱,在林俏珠眼睛里看到被火焰包裹的自己,很可怕。 耳朵里,近在咫尺的声音无比真实,吵得她什么都听不到。 “香引,你为什么还不弄死她!你不想替哥哥报仇吗!” “我未出世的孩子…死的好惨!” “香引,香引!!你有心吗!!你是不是把我们都忘了!!” 直到有人挡住去路,晃着她的肩膀,听觉才慢慢恢复。 沈香引眼睛聚焦,“云实?你怎么在这儿?” 古云实一脸急切,“妈呀!沈姐姐你眼睛怎么这么红!”说着掏出手机,“电话怎么关机!鹤爷找你电话打爆了!” 第150章 被需要 沈香引摸出老年机看,忘了充电。 回头看一眼跟在后面的齐宴和庞显顺。 “庞少爷,今天怠慢了,改天再聊。” “齐宴…”沈香引皱皱眉,脑袋里的神经绷紧了,剧烈跳动,扯得很痛,随时会断似的。 “齐宴你先别找她,什么都别做,等我联系你。” 敷衍完,沈香引拽着古云实的胳膊转身就走。 古云实压低声音惊讶说:“沈姐姐,你怎么和他们两个在一起!” 沈香引头痛欲裂,摆摆手不想提,一刹那间,脑袋里闪过鹤冲天对她说的话。 她对林俏珠的报复也在吞噬她自己。 “鹤冲天出什么事了?” 古云实:“不知道,你快回一个电话吧,急得很,事应该不小!” “他说他在哪了吗?我直接去找他。”沈香引说着拿过古云实的手机,回过去电话。 脚下的青石板没有尽头,鹤冲天好像是此时唯一可以停歇的驿站。 电话很快接通,沈香引问:“你怎么了?” 鹤冲天那边安静了片刻,语气克制不悦,“你怎么会和庞显顺在邂逅玫瑰。” 沈香引想起来,林俏珠拍了庞显顺对她毛手毛脚的照片,说要发给鹤冲天。 当时林俏珠正醉着,还是被周承望欺负到极委屈的状态,摆弄手机老半天。 除了发照片,应该也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 沈香引呵出一口气,没事就好,找这么急,还以为遇到危险。 “你在哪,我去找你。” 电话那边顿了片刻沉默,“外地,你要来吗?我给你订机票。” 沈香引噎了一下,悻悻地:“算了,我不坐飞机。” 在回沈记裁衣的路上,沈香引一路走一路讲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边很安静,鹤冲天的呼吸均匀,她也安心。 庞显顺是草包,邂逅玫瑰他现在不一定想要,但方圆茶肆一定会要。 晚上在邂逅玫瑰,周承望吃了庞显顺的瘪,回头再被抢地盘,梁子肯定结下。 她只要稍微推波助澜就好。 邂逅玫瑰有人卖违禁品,庞显顺是消费者,找人盯着他哪天玩大了点个炮。 还没讲完,沈香引回到沈记裁衣,古云实一路跟着。 “云实,还有事吗?” 见她没有把手机还给自己的意思,古云实挠挠脑袋,“手机……” 沈香引才反应过来,“我到了,先挂。” 鹤冲天嗯了一声,临挂断又突然出声:“交房租那部手机,打给我。” 人和人的关系真的很奇怪,沈香引冲了热水澡,翻出来智能手机,再三犹豫充上电。 她还记得自己前些日子和鹤冲天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 但是飘零感和恐惧袭来的时候,她只想抓着鹤冲天。 她极度不安,像在暴雪寒风里走钢丝,脚下万丈深渊里有无数只鬼手张牙舞爪,一旦跌落痛不欲生,但不会死,还有知觉和意识。 脑海里的声音,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肆无忌惮折磨。 她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哥哥嫂嫂冤魂不散。 她想让林俏珠永世不得超生,也想什么都不用考虑,无忧无虑看清晨初升的太阳。 什么厄水,业火的,她不想关心。 手机开机,弹出好多消息。 聊天软件里,几分钟前发来一条鹤冲天的消息。 “齐宴和庞显顺的后续交给我。” 沈香引回说:“齐宴我有用。” 消息刚发出去,鹤冲天来电。 沈香引没看清直接接通,屏幕弹出鹤冲天的脸,又是仰角,半边锁骨若隐若现,他躺着。 鹤冲天在屏幕里看到沈香引侧躺,蹙眉探究,脸颊微红,头发散落,她只露个脑袋,裹着他知道有多香多柔软的碎花棉被。 “齐宴脑子不够,容易出岔子。” 沈香引不以为然:“也没计划让他做太难的事,你去哪了?” “松石县。” 屏幕里的画面震荡,是鹤冲天坐了起来。 镜头正对他正脸,随后靠近,放大他狭长好看的凤眼和高挺鼻梁,他的眼皮很薄,被手机光照得白的透明,凹入的弧度恰到好处,浓密睫毛下是深黑色无光的眸子。 火光闪烁的同时火机声响。 他在点烟,点好了,手机随着手又下移到呼出烟雾的嘴和滚动喉结。 这么好一幅皮囊,处处诱人,形美,神韵也够劲。 沈香引也坐起来,点一支烟。 此刻无需言语,分别在两张床,一呼一吸,隔着屏幕,沈香引却分明觉得有人相伴。 长久的安静后,沈香引躺着有些昏昏欲睡。 “沈香引。”很轻的声音,鹤冲天喊了一声。 她微微睁开眼,嗯了一下,又很快失去意识。 “晚安。”鹤冲天说。 沈香引没听到,也亏得她晚上喝多了酒且被幻听纠缠。 不然这种没什么话要说,却不挂断的行为,实在是…蠢的要死。 鹤冲天也觉得蠢,简直不可理喻,但是沈香引今晚给他的感觉不太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虚无缥缈的猜测,他好像被她需要。 鹤冲天指腹抚过屏幕,画面是沈香引睡熟后紧蹙的眉。 她已经睡着,挂断好像是断了某种连接,还是不挂了。 她上一次不加掩饰的需要他,已经过去很久,想起来宛如昨日。 回忆再次鲜活起来,细碎压抑的声音里有他没听到过的绝望,入柔丝滑嫩皮肤的触感,还有…… 手机来了电话,中断视频也中断回忆的一池春水。 周正到了。 …… 接下来几天鹤冲天了无音讯,沈香引也没主动联系,只能说:以后少喝酒。 吃瓜前线的古云实带来捷报。 方圆茶肆,老龙头把林俏珠和周承望的股,加价买回。 以后,方圆茶肆是庞显顺的。 老龙头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周承望和林俏珠有苦难言,拿钱放手。 好在,方圆茶肆对周承望来说,不是什么大买卖,就是个谈生意的根据地。 收入一般,一个月能赚个三五万都是好的。 但对林俏珠来说,收入大大折扣,洗浴中心还封着,她现在只有美容院。 古云实学缝纫认真,一边缝一边吃瓜:“听说老龙头给的价格很公道,怎么感觉周承望和林俏珠是赚了?” 沈香引剥橘子吃,一瓣一瓣撕下来,“一只会下蛋的鸡换两只肉鸡,长远看是亏了,除非他们短时间再投资个好生意。” 吃完橘子,沈香引抽出纸样准备剪裁:“鹤冲天在,他们什么都做不起来。” 古云实听懂了,“沈姐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发财啊?”语调可怜巴巴,无比憧憬。 沈香引睨一眼古云实:“你很缺钱吗?” 古云实蔫蔫的:“虎妞说要来过春节……我总不能让她睡大街……” 沈香引若有所思,从工作台上摸出一张名片,楚经纶。 “虎妞来,规格提上去。虽然我没鹤冲天有钱,给你发点年终奖还是没问题。” 第151章 缝衣服 晚上十点过后,沈香引在店门口站着,无聊看路人。 回来几个月,剪刀巷新开了好几个店铺,越来越多破败的老房子被翻修,游客也多了起来。 风情万种的女人,穿着旗袍,倚着门边,什么都不做,看起来像在等人。 三个来碧落古镇猎艳的黄毛,交头接耳几句,推选出一个长得最凶的,上前搭讪。 沈香引正看着路尽头的灯火出神,视线里突然闯入矮自己半头的黄毛。 “你,多少钱?” 沈香引第一反应没明白,什么多少钱,看着也不像做衣服的。 黄毛认定沈香引是做那种生意的,继续问:“五千,到明早,怎么样?” 沈香引听懂了,嗤鼻一声,正要回击。 “兄弟。”一只干净的大手拍在黄毛肩膀上,顺着整齐规整的袖口,沈香引看清来人是楚经纶。 楚经纶语气不客气,对黄毛说:“你冒犯到别人了。” 黄毛的两个朋友见状凑上来,表情不善。 其中一个说:“干嘛?先来后到不知道?” 沈香引见楚经纶来,不想和这几个瘪三过多纠缠,看也没看三个人,“你来挺晚,我都快关门了。” 一边说着,往屋里走。 不知道谁手欠,拉了一把她的头发。 “臭婊子,看人家穿的好,以为我们没钱是不是!” 沈香引刚隔空拾起路旁的石块,楚经纶一个拳头挥出去,黄毛踉跄翻倒。 看不出来,文文弱弱挺有劲儿。 黄毛三人不甘示弱,一窝蜂发起攻势和楚经纶扭打在一起。 不过十几秒钟的暴动,巡逻的保安迅速将几人拉开。 沈香引见过这几个保安,古云实的同事。 都不傻,看得出谁和谁是一拨,扭着仨黄毛拉偏架。 楚经纶不恋战,抽身出来,整了整被拉歪的衣领。 沈香引瞥见他袖子被撕开一个口子。 “真不好意思,给你惹麻烦。” 楚经纶摇头淡然:“沈小姐没什么好抱歉的,错的是别人。” 沈香引招呼他进屋,“外套,我给你缝,保证看不出来。” 门外的黄毛不服,还在挣脱保安钳制。 其中一个保安急了,嚎一嗓子:“鹤爷的女人你们都敢惹,青山市呆够了?” 带头闹事的黄毛慌了,又和保安确认了几句,甭管是真是假撒丫子跑了。 沈香引在屋里斟茶,听得仔细,皱了皱眉。 她和鹤冲天的关系,除了当事人自己,其他人都默认了? 异样的情绪在心底滋生,抗拒,又和着一股夹着酸胀的悦然。 打发走保安,楚经纶脱下外套给沈香引缝。 沈香引捏着细针,穿入蚕丝线。 透过袅袅热茶水雾,楚经纶看她缝得认真。 看着看着,楚经纶表情有些僵硬起来,犹豫再三说:“女子外貌太过出众,怀璧其罪,只是鹤先生脾气暴躁,也许并非良配。” 他是指上次鹤冲天发了疯似的闯进来扛着沈香引上楼。 沈香引不知道怎么解释,半天才回道:“那次不是你想的那样,最后我们也相安无事。” 看楚经纶不太相信的样子,沈香引也不继续解释,随口一问:“你认得他?” 楚经纶不咸不淡解释,自己受鹤冲天委托做事。 好巧,沈香引问他替鹤冲天做什么。 楚经纶说出于保密协议,暂时还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沈香引不依不饶追问,是不是青山北峰顶的旅游度假村。 说到这里,沈香引就着之前鹤冲天提到的,度假村招标项目又聊了聊。 楚经纶:“沈小姐好像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为什么不问鹤先生要来做呢?” 沈香引:“我没资质没资源,且不说他给不给,给了我也做不了。” 楚经纶沉默片刻,“沈小姐对那片地有什么规划的想法?” 沈香引还真有点想法,鹤冲天送她的新手机让她接触到互联网。 网络的力量不容小觑,她想做非流水线的文旅周边。 “度假山庄有一座明朝保存下来的寺庙,之后翻修开发,会是招牌打卡地。青山的刺绣受湘绣影响,绣花花生香,绣虎能奔跑,绣人眼传神。” “我想做个绣坊,体验、展示、售卖寺庙祈福周边,既是非遗文化,又能发挥寺庙祈福的价值,青山北峰附近村子的妇女也能就业。” 楚经纶做生意做得久,听到这里亮了亮眼睛:“可以打出品牌,绣品祈福周边请寺庙师傅加持。” 沈香引得到认可,心花怒放一瞬间,又黯淡:“没资质,没资源。” “资质,我可以牵线。” 楚经纶认识国内不少专业做文旅的人才,从设计师、施工团队到整个生态规划的经理,他都可以介绍,价格公道,服务没得挑。 越聊越火热,沈香引忽然想起来,杜鸿秋说有花不完的钱…… 如果可以,借杜鸿秋的钱,租鹤冲天的地,用楚经纶的人……给杜鸿秋分红,给鹤冲天带动旅游效益,给楚经纶佣金。 她整合资源,策划总体,统筹全局。 预判到这件事做成了绝对有意义,也有意思,沈香引心跳加速起来。 “那我回头做份预算,可行的话就要麻烦你了。” 楚经纶和睦的笑:“说什么麻烦,我们不是朋友嘛,只是不知鹤先生会不会介意。” 楚经纶给鹤冲天做事,又误以为她和鹤冲天是一对,确实应该避嫌。 原本不想解释,但是之后要长期合作的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我和他也只是朋友,没有介意一说。” 楚经纶滞着拿茶杯的手,看了看沈香引,快速理解着,片刻问道:“沈小姐是单身?” 沈香引缝着袖口收尾针,“嗯。” 楚经纶眸光闪动,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方才英雄救美的一幕又鲜活起来。 沈香引手里的线一拉,缝纫的痕迹隐形不见丝毫,布面光滑如新。 “缝好了,你看看!”沈香引话刚落音,楚经纶接过。 突然,空气中扑来一丝丝血腥气,手臂上的汗毛也竖立起来。 凉风迎面吹,沈香引抬头看向门外。 深黑的夜幕为背景,鹤冲天如夜间的鬼魅,踏入门槛,脸上溅满喷射状星星点点的血渍。 沉重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的红印。 凌厉肃杀的威慑让人不寒而栗,鹤冲天阴鹜的眼神扫过,沈香引和楚经纶同时拿着一件外套的画面尽收眼底。 第152章 找她 鹤冲天在回程的路上,经过一段荒芜国道,迎面一辆卡车突然变道冲撞。 周正刹车躲避及时,但副驾驶位置还是被撞得凹陷,鹤冲天受了些伤。 卡车后车厢下来二十多人,手上拎着家伙围攻二人。 一场恶战后,鹤冲天开着半报废的车带周正逃离。 周正受伤重,心下三寸插入利器,送到了医院。 脱离危险后,鹤冲天抑着脑海里的血红,不管不顾由着本能来到沈记裁衣。 一身杀戮气还未散尽,只看到眼前最想见的人和他人暧昧的画面。 沈香引看到鹤冲天满身血,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狠狠敲在心脏上,呼吸也停滞。 她立刻起身到鹤冲天面前,“怎么搞成这样!” 鹤冲天用锋利的眼神看她,对上担忧的眸子,瞬间收敛挪开眼。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沾血的腕表,已过零点。 再看楚经纶,“这么晚,你在这做什么?” “做衣服。”沈香引脱口而出,下意识有几分解释的意味,“你哪受伤了?” 鹤冲天抿抿唇,一瞬间又露出恶劣的笑:“做衣服。”他重复一句,踱步到店里的椅子坐下。 沈香引看他这样挺怵的,鹤冲天沉默平静下透着无法预判的乖戾,真怕他下一秒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她递给楚经纶一个眼神:“取衣服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楚经纶的眸光从鹤冲天进来以后,一寸一寸黯淡下去。 “好。” 他起身要走,鹤冲天忽然出声,调子高,“楚经纶,你做什么衣服?介不介意我加个塞。” 楚经纶回头看他,沉默。 沈香引焦急,按住鹤冲天掏烟的手,捏他的脉搏,被他反手一绕,捏住了手臂。 沈香引失去控制,被鹤冲天使出的巧劲儿旋转了半个身子。 腹部一搂,她坐到了鹤冲天腿上。 鹤冲天身上炙热的触感,烘托出更加浓郁的血腥气,危险又凌厉。 头顶,鹤冲天的声音很近,语气森寒,“我要下个大单子,急活,楚经纶,你的衣服,往后等等,可以?” 沈香引用力挣脱,挣不开,更怒他不可理喻。 “什么活那么急?他的单子早就下了,要不是你几次打断,我都做出来了!你发疯有点边界行么?” 一声轻笑自头顶侵袭,凉遍全身,她被固得浑身如牢笼禁锢,“先放开!” 鹤冲天松了松,偏过头到她面前,低声说:“弄疼了?” 故意的暧昧,沈香引骂了一句,又用力挣脱。 无意间看到鹤冲天里面浅灰色丝质衬衣的血渍又扩大了一圈,顿时消停些。 鹤冲天睨着楚经纶:“立绣腾云青龙,三米高,一个月。” 楚经纶犹豫了没几秒,撇开视线,声音有些无力说:“我不急,沈小姐先紧鹤先生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楚经纶一走,鹤冲天松开了手,“去关门。” 沈香引站起来转头看他,只见他脸色苍白,费力的解着扣子,指尖在颤抖。 沈香引匆忙锁门,搀鹤冲天起来,“上楼!” 鹤冲天看到沈香引低着头扶自己上楼,把憋屈和生气写在脸上,又碍于他受伤,没发作。 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立绣的活,真有,你开价。” …… 沈香引涮洗水盆里的毛巾,浸染红色,空气中血腥味浓。 “周承望的人?”沈香引基本确定是他。 周承望在庞显顺和老龙头那吃了瘪,她用的阳谋,周承望明面上讨不来好,只能玩阴的。 继续坚持不懈取鹤冲天的命。 二十多个持械的打手,鹤冲天只有胸口一巴掌大的挫伤,手臂两处刀伤。 鹤冲天坐在沈香引的窄床上,伤处缠绷带处理好,深吸一口烟,缓缓说:“嗯。” 沈香引抬头看他,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看起来深沉又颓废。 周正在医院有李珊珊陪着,车不知道被他扔到哪了,怎么送他回去? 夜晚安静的房间,鹤冲天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齐宴带的人,又他妈替我挨了一闷棍。” 沈香引愣了一下,“他还好吗?” “死不了,他的人会送他去医院。”鹤冲天长呼一口气,往后躺。 沈香引看到他沾血黏腻的发丝,拉了他一把,“等等。” 鹤冲天看她:“我都这样了,你小床也不让躺一下?” “不是。”沈香引撸起袖子,“枕头不好洗。” “那我不枕枕头。”鹤冲天有些无赖的又要躺。 沈香引沉下一口气,手背触碰了一下鹤冲天的头发,“你转过去躺,头伸出床沿来。” 鹤冲天身上有伤不能洗澡,沈香引端来干净水,用暖壶浇着给他洗头发。 十分钟解决的事,总比血都渗进枕头里好,而且黏黏的,鹤冲天应该也不舒服。 鹤冲天像被点了哑穴,没有再说话。 脑袋耷拉在床沿外,修长脖颈拔抻出极致硬朗的弧线,凸起的喉结有棱有角。 沈香引侧身蹲在地上,当他是个需要照顾的病号。 左手拎水壶,右手穿进他墨黑短发,“他暗算你,我晚上也送他个小礼物。” 鹤冲天倒着的脸离得近,他半眯眼睛眨了眨没说话。 洗发水在沈香引手心打开泡沫,均匀涂在鹤冲天头发上,手指略过头皮。 “你放松一点,会不会享受啊,绷成这样。”沈香引手上施加了压力。 鹤冲天闭上了眼睛,眉头蹙着,如鸦羽般的睫毛不停微颤。 他是真没想到,沈香引来真的,给他洗头?! 卧室里只有手指隔着绵密泡沫摩擦发丝的声音,沈香引倒了几盆水,一张毛巾盖在鹤冲天脸上。 “自己擦。”收拾完,沈香引下楼。 身后鹤冲天终于出声:“你去哪?” 这语气,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等着。” 不多时,沈香引端回一个贴着黄纸的咸菜坛子。 一转眼,看鹤冲天,高大的身体已经躺在窄床上。 “什么东西?”鹤冲天摁灭烟蒂,坐起半个身子,隐在青龙纹身后的刀削斧砍,白得发光。 沈香引多看了他两眼,“夜啼鬼。” 高天师上次放出来扰人清梦的夜啼鬼,沈香引捉起来,用鸡血和着自己的头发丝封存。 以她现在的心识意念,可以和这个小玩意讲讲道理,叫他去周承望家里哭一哭,换得自由。 咸菜坛子打开,一股腐朽的陈旧臭味扑鼻,鹤冲天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沈香引自己被吓了一个激灵,后退几步。 鹤冲天窝腰伸手扶了一把,“很恐怖?” 沈香引脸色难看点头:“泡皱发胀的小孩……” 鹤冲天表情没变化,他想不到是什么样,只能感觉到手里的软腰。 给夜啼鬼安排了任务,沈香引坐回椅子上。 半晌,撑着胳膊犯困。 鹤冲天失了很多血,缠斗耗费大量体力,刚才洗头的时候就差点睡着,现在更是昏昏欲睡。 “我不回去了。” 困倦让声音变得轻慢。 沈香引回说:“我知道。” 片刻安静,鹤冲天又说:“你过来,让我睡个好觉,明天起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诱惑又低沉的声音,语调拖长。 沈香引慢吞吞摇头,几乎是半睡半醒:“伤口不深,但也不能大动,会撕裂,我就在这眯一会儿。” 鹤冲天沉吟一声,声音更低沉,“谁要动,你来。” 他张着一只手臂,掀开半边被子,一方看起来就非常舒服的角落极度吸引人。 沈香引提起一口气,打了个哈欠,窝了进去。 她背靠鹤冲天,耳后鹤冲天低声叹息,喷洒热气。 一股源源不断的炙热暖意包裹入侵,沈香引无比安心。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鹤冲天一定会回击,她要报复。 危险、算计、奔劳、临深履薄、血腥…… 但那都是明天的事,夜晚此刻,她只需要蜷在这里,安心睡个好觉。 第153章 开工大吉 上午八点多,冬日烈阳透过细细的窗缝照进屋,沈香引终于被楼下动静吵醒。 迷迷糊糊要坐起来,有些费力,腰上横着一只结实的胳膊,肩膀也被半个肩膀包裹着。 第一反应倒吸一口冷气,不知今夕何夕的懵。 待看清鹤冲天近在咫尺的睡颜后,才恍然想起昨晚的事。 他的下巴挨着沈香引额头,均匀呼吸,炙热气息凝聚。 沈香引撤后一点,抬头看,环在腰上的力度本能收紧。 暖色调昏暗的房间,窗缝透进的细条光线刚好斜在他脸上,对比强烈。 这么看,鹤冲天秀长浓密的睫毛,像神秘深邃的密林,皮肤冷白,倒和他的性格气质有些冲突。 安静睡着的鹤冲天,少了几分残忍,多了几分温润。 沈香引不知道的是,鹤冲天几乎没有过这样安稳的睡眠,一如她自己难得睡得沉。 内心飘零无根的人,像没有锚的船。 这种人,睡着后绷着根弦不能放松,不安定感让人时刻保持戒备。 轻手轻脚起身收拾,沈香引下楼找古云实,检查他昨天缝制的领子。 好几个样式,立裁的,杜鸿秋说得对,古云实有点天赋。 大男人拿绣花针,违和得有点可爱。 沈香引评点完作业,去厨台炖老母鸡,要煲鸡汤。 古云实乐呵呵大声:“今天什么好日子,大早晨开荤?” 沈香引炖上鸡,回到前厅煮茶,身后楼梯一步一步吱呀响,回头看到鹤冲天下楼。 古云实也看过去。 鹤冲天眉宇间还有些刚睡醒的朦胧,穿着松垮的衬衣,下摆一角塞进裤腰,胸前开着两粒扣,里面结实有力量的肌肉随着下楼的动作起伏。 这件衬衣是沈香引之前缝的夸张宽松版,当连衣裙穿的,在鹤冲天身上出奇合身。 他挺拔健壮,把衣服架得好看。 古云实半天忘了说话,噎得吞吞吐吐半天,“鹤…鹤爷,早?睡,睡的好吗?” 鹤冲天低低的嗯了一声,转身朝沈香引走来,捏起茶杯给自己倒水喝,动作娴熟当自己家似的。 “你做饭了?”鹤冲天懒洋洋的声音在靠近。 沈香引没来由心跳快了些,在鹤冲天偏着脑袋即将从身后绕过来看她之前走开。 “我去看看锅。” 也不知是早餐还是午餐,鸡汤砂锅蓬蓬冒热气,鹤冲天吃得极其认真。 古云实给他盛汤,红枣枸杞西洋参片一股脑给他舀。 沈香引不常花功夫做菜,平时多是简单小菜或面条,但凡做了,味道一绝。 一锅鸡汤,吃完,汤底都干净了。 饭后,沈记裁衣来了一个面生的男人,给鹤冲天送衣服的。 挺括面料的西服,材质暗哑有质感,不像日常款。 鹤冲天接过衣服,走到沈香引跟前:“你也换件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香引穿一件青绿色旗袍,搭配墨色流苏披肩,饰品也是长款流线状的,端庄大气,也不像日常款。 不知道鹤冲天葫芦里卖什么药,他吃过饭就一直在接打电话,忙得她插不上一句话。 鹤冲天拿着电话踱步靠近过来,“不听话的媒体挡住。” 媒体?沈香引看他。 他此刻是慵懒散漫,黑眸被太阳照得折射出光彩,垂眸看她,抬手随意捻过耳坠上的流苏,没来得及阻止,已经蜻蜓点水般的掠过,留下指腹轻触的温度扩散。 沈香引忍不住打断:“要去哪里?为什么会提到媒体?你知道我不喜欢拍照。” 鹤冲天点头,应付电话那边:“剩下的你定夺,我二十分钟到。” 挂了电话,鹤冲天看向门外说:“不远,东大街尽头,走路去。” 顿了顿又说:“到场的媒体发出去的东西有商有量,不会有你的正脸。” …… 东大街尽头,原先碧落古镇最大规模、大约三亩地的庭院餐厅,现在已经基本夷为平地,场地用安全网围挡起来。 沈香引跟着鹤冲天从大铁门进去,抬头看,一条巨大竖状横幅:“开工大吉”。 场地里的临时舞台已经搭好,典雅低调,几十把椅子上坐满了人,热闹得很。 沈香引先看到了周承望。 他很难不被看到,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就他一个人挂着苦瓜脸。 周承望直到前一天才知道,截胡拍下这块地的人是鹤冲天。 他原本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外地人,还盼着给人下马威,以更低的价格回收。 昨天收到请帖,怒不可遏兵行险招,让齐宴带人教训鹤冲天。 没想到,鹤冲天没什么事,自己这边一堆要报账的医药费。 林俏珠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在周承望旁边不敢吭气。 鹤冲天能拍下这块地还亏得她卖消息。 眼下,鹤冲天越好,她越痛苦自己求而不得。 鹤冲天到场时的英姿,超乎完美的长相是他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魅力,摄人的贵气和与世俗背道而驰的狂热不羁,任何女人看他一眼,都会沉沦着迷。 举手投足间,蛊惑人心的邪气极具侵略性,上天不公,林俏珠怎么做都得不到他。 再看他身边同样夺目的沈香引,浑然天成的美好,多般配,般配到令人想毁灭。 沈香引看到林俏珠望穿自己的不甘眼神,朝她恶劣的笑。 笑完了再懵,问鹤冲天:“什么情况?” 鹤冲天是主角,当地文旅干部、工程总承包商、媒体、司仪等等都朝他看过来。 鹤冲天支起胳膊肘,示意沈香引搀他。 人好多,好吵,沈香引顺势搀扶,由鹤冲天引着去看沙盘。 “这里会建一间温泉酒店。”鹤冲天说着,指向周围宽阔的场地。 “独栋独院,十二座院落,你喜欢哪一间,那一间不对外,留给你。” 沈香引大脑轰的一下炸开,理解了好半天。 面前的沙盘描绘的是怎样一番诗情画意。 古朴静谧,绿树成荫,青砖白墙,三步一景,飞檐翘角边拴的挂饰精致,美好得不真实。 晃神的空隙,司仪担心误吉时,请鹤冲天上台。 鹤冲天拽了拽发呆的沈香引,沈香引反应过来抽身保持距离,“你自己去就好。” 沈香引不止眼神闪躲,还在不停后退抗拒,生怕鹤冲天的热情灼烧。 鹤冲天看得清楚,手中空空握了握,眸子沉下来。 慌乱热闹中,他被几个人簇拥着,去敲锤。 司仪温婉又嘹亮的声音响彻这片空旷。 “金锤一响,黄金万两,一锤四季平安,二锤八方来财,三锤万事如意!” 第154章 最了解她的人 开工仪式完成,喜庆的氛围到达顶峰。 鹤冲天走到台下,已不见沈香引的身影。 周承望不合时宜的过来敬酒,他将鹤冲天和沈香引的拉扯看在眼里,也看清沈香引是如何离开。 沈香引攥紧双手,头也不回走得干脆,看起来很不开心呢。 “小鹤,瞒天过海玩得好啊,怎么,生意场上得意,情场失意?” 鹤冲天收回四处寻觅的视线,脸色越发深沉。 周承望哈哈大笑两声:“既然你都在我的地盘开澡堂子了,我去你的地盘开个歌舞厅,公平吧?” 他意有所指,鹤冲天在青山北峰的度假山庄,并非占全股,还有其他的势力,所以项目外包才会搞招投标。 周承望如果真想插一脚,也不是没可能。 他要这么想,倒是正中鹤冲天下怀。 周承望对内部不了解,不知其余股东已算是傀儡。 他要想掺一脚,只会加速势力衰亡。 周承望看鹤冲天表情不咸不淡,不见波澜,没能令他吃瘪,他感到挫败。 “小鹤,要我说,姓沈的那个女人你也别太当回事,啧啧啧,人家可是傍上皇长孙了的,你看开点。” 热闹喜庆的日子,鹤冲天不想见血,隐忍不发,端起路过侍者捧的酒杯,抬脚离开。 “在我场子里,坐大腿唷!”周承望大声笑说。 鹤冲天微眯的双眼闪过暴虐,猛地和周承望碰杯。 砰的一声! 高脚杯杯瞬间粉碎,玻璃渣和酒水溅周承望一身一脸。 林俏珠发给他的照片,庞显顺的手搭在沈香引肩膀,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林俏珠“贴心”的发了好多消息: “我实在看不下去才发给你的。” “你不要生气,沈香引是个聪明人,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达成目的的行动力很强。” “她对你会不会也是逢场作戏?” 鹤冲天知道沈香引不会把庞显顺当回事,也猜到照片是断章取义。 但…送她温泉院子,她跑什么? 是因为还没建成,她觉得不实际? 还是因为人太多,她嫌乱? 或者…他其实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她逢场作戏中摆弄的棋子,见不得他动真格。 只是他的利用价值高一些,分得的戏份便多一些。 昨晚同床共枕的温存感还幻觉在胸口,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 鹤冲天转身走,不理会身后的混乱。 刚往出走了两步,刚好撞上胸口别着一朵襟花的楚经纶。 “鹤先生,恭喜。” 看到楚经纶,鹤冲天脑袋嗡嗡响,笑不达眼底的问候完径直离开。 男人懂男人,楚经纶看沈香引的眼神不单纯。 还有几次撞见的暧昧互动,很难让人不在意。 沈香引是没发觉还是发觉了但不在乎? 鹤冲天心底起伏剧烈,翻江倒海的苦涩,像走迷宫的人失去方向。 要说沈香引身边出现的这么多男人,古云实跟沈香引相处最多,但最清白。 鹤冲天给古云实打去电话,语气压着不悦,“古云实,沈香引最信任的人是谁?” “啊?”古云实一时间有点懵,心里还想:是我吗? 鹤冲天又补了一句:“你每天和她在一块,你觉得,最了解她的人是谁?” 古云实不假思索:“杜鸿秋爷爷。” …… 陈记包子铺,杜鸿秋喝着热茶,准备午睡,忽然停下铺床的动作,回头看门外。 长到他这个岁数,味觉、听觉、视力都变得迟钝,但某种第六感反而会变得敏锐。 养女在门口晒太阳嗑瓜子,声音隔着门传进屋:“找谁?” 这么冲的气场,杜鸿秋坐好了斟茶,茶倒一半门开了。 鹤冲天看到杜鸿秋,收敛周身躁动的灼热,“打扰了。”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相顾无言。 半晌,鹤冲天忽然开口说:“您,不是沈香引的亲戚吧。” 杜鸿秋明亮的眸子一瞪,“啊。”又慢慢点头:“我就说瞒不住你这样的人物。” 又是沉默,鹤冲天不知道怎么开口,组织了半天语言,手捏着茶杯在桌子上转了又转。 还是杜鸿秋先开口:“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关于沈…香引的?” 鹤冲天不置可否,“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杜鸿秋目光看向落在窗外的鸟儿,“一个人在不同人眼里的样子千变万化,她在我这里,是这世间最好也最绝望的人。” 绝望,鹤冲天被击中,他好多次在沈香引身上、眸子里看到的绝望,无比震慑又缥缈。 “她为什么绝望?”鹤冲天追问。 杜鸿秋收敛目光,抻展衣服前襟:“我没法告诉你。”说完,转眼看鹤冲天,有几分郑重:“但是你有心,有一天会知道。” 鹤冲天唇抿成一条线,手指敲击在桌面上,缓缓问出口:“她有没有向你提过我?” 不待杜鸿秋回答,又低沉着嗓子补了一句,“和她身边的其他男人比,有何不同?” 问出口,心跳骤然沉重憋胀,鹤冲天盯着杜鸿秋的眼睛,死死盯着,不想错过对方任意一个微表情。 杜鸿秋确是哈哈大笑了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鹤冲天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苦涩刺痛喉咙。 杜鸿秋看鹤冲天一眼,坦诚又认真回说:“沈姐姐,她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勾勾手,身边人甘心不求回报的为她做事,更有甚者,不必勾手,甘愿一生相随。” 看到鹤冲天脸黑到极致,杜鸿秋话锋一转:“她很聪明,也有能力自保,吃亏的事不会做,你是让她变糊涂的那一个。” 杜鸿秋察觉到鹤冲天恐怕是没听太明白,不自觉白了一眼,斟茶给他。 “想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轮廓,看不见细微末节,你是唯一有入场券的,就看你有几多用心。” 鹤冲天大脑高速运转,分辨杜鸿秋的表情语气,确认他没有撒谎,又不愿意全然相信。 唯一有入场券的,真的……? 一瞬间胸口的苦涩化开出异样的酸胀,喜悦也慌张。 杜鸿秋的话一字一句钻进耳朵:“你们还年轻,时间还多,她在做的事,你我都知道是错的,阻止不得,陪她错,或替她错,你且自行斟酌。” 鹤冲天意味深长看一眼杜鸿秋,他果然是最了解沈香引的人。 沈香引报复林俏珠这件事,是玉石俱焚般的凶狠。 陪她错或者替她错,他确实需要好好斟酌斟酌,赔也好,替也罢,总之不会置身事外就是。 第155章 哪一个都不该死 近日离奇死亡的人数剧增。 一开始是洗浴中心的男客,之后的看似无关联,实则全部去过邂逅玫瑰。 最近一起,是沈香引去邂逅玫瑰那一晚,被发现在男厕隔间的客人。 和其他受害者不同,最近一位死者不止猝死后烈火焚身表皮炭化,体内全部血液都被抽干了。 案子转到翟新厚手里。 看过卷宗后,翟新厚把这件连环死亡案和另一桩不太起眼的案件联系到一起。 近日青山市在案的失踪女性数量也在上升。 不同的是,失踪的女性凭空消失,没有尸体被发现。 梳理好现有线索,翟新厚联系到沈香引。 他推测,这类邪门事,沈香引知道些什么。 一通电话后,翟新厚确认沈香引比他猜测的更知情。 她讳莫如深一句话都不透。 翟新厚不得不怀疑,沈香引也参与其中,主谋或帮凶。 如果对手是她,一定也会牵扯鹤冲天,查办破案将是一场硬仗。 好坏算是有了头绪,疏密有致的眼可以先布下。 …… 隆冬的雨比下雪要冷,温度虽然没有那么低,潮湿水汽附着在皮肤上冰冰凉凉,源源不断吸走身体的热气。 沈香引在泥炉边烤手,丢一块橘子皮进去,香味瞬间升腾而出。 老年机来了消息提示,毛妮发的,说林俏珠又安排她晚上留下炼油。 沈香引没有耽误,立刻联系鹤冲天。 自前两日温泉酒店开工仪式撂下鹤冲天离开,俩人还没联系过。 电话拨通,鹤冲天那边格外安静,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沈香引告知美容院今晚会有车送五花,需要盯梢跟踪后,鹤冲天语气还是平淡。 “我知道,我在这里盯着。” 沈香引愣了一下:“啊?” 鹤冲天解释说:“林俏珠的前台撂了,今晚凌晨一点送货,上家很神秘,和青龙有关,林俏珠十分忌惮。” 合着他这两天没动静是一个人去查死人油脂的来龙去脉。 听他意思还不想让沈香引跟着。 不等沈香引回应,鹤冲天又说:“林俏珠店里新来一个学徒,你两次在邂逅玫瑰她都在你旁边。” 沈香引脱口而出:“芒果?” 鹤冲天嗯了一声:“她今天没来上班。” 沈香引脑袋轰的一下,浑身发麻,指尖冰凉。 还记得上次见,和芒果闲聊,她说她妈妈坚持不住走了。 她没妈妈了,之前欠了亲戚们太多钱,还得再干两年。 芒果说,有盼头就好,生活还要继续。 “鹤冲天,你在哪?” 不等他回复,沈香引责备的语气明显,“你什么时候发现芒果在美容院上班?” 鹤冲天沉吟片刻:“两天前。我在她手机里安了定位。” 沈香引:“她在哪?你在哪?” 鹤冲天顿了顿:“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比想象中的更危险,林俏珠的美容院,只是个分得残渣剩肉的,也许也参与了一环供应,但真正的幕后之人,出于什么目的,有多大的势力,都做了什么,还无法预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和青龙有关。” 沈香引反问:“所以?” 鹤冲天严肃,“所以我不想让你参与。” “这么见外啊鹤冲天,怕我发现你们集团里不可见人的秘密?”沈香引说的讥讽。 “不是。”鹤冲天严肃反驳,“只是不想让你深陷危险旋涡。” 这件事,越查,越不对头。 所有的超自然,所有的邪恶,所有的谜踪。 浮出水面的厄水,半隐半现的业火,当年不露丁点线索的惊天大案…这一切好像都是有关联的。 有一只巨大而沉默、不可名状的恐怖大手凌于长空、操控着一切。 鹤冲天自知无法跳出局外,但希望沈香引可以。 谁也不让步,电话仓促挂断。 沈香引手有些抖的点一支烟吸,脑袋里一团乱,现在去救芒果,击败林俏珠的底牌就没了。 不救…她还那么年轻。 沈香引突然想到,在这件事里,意外受害的可不止芒果一个。 那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哪一个该死? 只是因为她认识芒果,才会在意芒果的安危。 做坏人,不能细琢磨。 有良心,可干不顺畅坏事。 沈香引用力摁灭烟头,连着戳了几下,火星子全部黯淡才停下手。 …… 夜雨瓢泼的街道,空气中的寒气肉眼可见,沈香引呵的热气也凝结成水雾。 长靴迈下出租车,溅起水花,沈香引没撑伞,原地盘坐在积水的路边,入定。 鹤冲天既然在盯梢,不会离得太远。 心识意念像扫描仪,以自身为半径搜寻四周的车辆。 鹤冲天在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高尔夫里,带着两个眼生的人,车子熄火,车窗全黑。 沈香引起身,衣袂带起地上污水,掀起更大的波澜。 快步走近黑色高尔夫,沈香引用力敲后窗门。 鹤冲天看到她,神色一怔,这么大的雨,把她浇透了,眼睫如水帘,黑眸像深潭,幽暗。 “开门。”鹤冲天说。 车锁一动,沈香引立刻拉开门钻进车里。 鹤冲天意外,她从车尾走来,没有一个角度能看清楚车里的情况,四个座三个人,她是恰好蒙中右后方有空位? 沈香引开门见山:“我要救芒果,现在。” 鹤冲天摸了摸眉尾,敛眸凛声:“眼下,摸清上家从哪出货最重要。我们无法提前预知,芒果现在的位置和上家出货的位置是同一个。” “不冲突,我去找芒果,你去另一个。别告诉我你就准备了一辆车。” 他确实准备了四辆车,其余三辆车也都停在附近,等他消息。 鹤冲天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你自己去,不安全。” “没时间了!多耽误一分钟,芒果就危险几分!”沈香引前倾着身子,扼住鹤冲天不紧不慢吸烟的手腕。 鹤冲天坐得直,居高临下看她,凭着自己力气大,手腕反方向,拇指捋开沈香引遮眼的碎发。 “我以为你不在乎别人性命。” 沈香引心里的阴暗被揭开,微微怔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错的。 但发生过的事已经无力回天,她现在只想芒果不要受到牵连。 深暗的车厢里,沈香引脸上露出一丝祈求的哀怨。 是她难得露出的脆弱模样。 鹤冲天知道是露给他看的,不再多卖关子,缓缓开口:“芒果,古云实已经接走了。” 第156章 追逐入阵 沈香引很快反应过来鹤冲天为什么这么瞒她一圈。 并非捉弄,而是针没有扎在她身上,她不会痛。 早先鹤冲天几次阻拦,冤有头债有主,她不听。 脑海里不断催促责备的声音裹挟她折磨她。 吵得她分不清声音来自外部干扰,还是她自己内心的想法。 下意识一拳捶在鹤冲天肩膀上,下手不轻。 鹤冲天闷哼一声,胸前的伤口被牵扯。 沈香引再次确认:“芒果没事?” 鹤冲天嗯一声,“再见着林俏珠,不划脸了行吗?” 沈香引心里的大石放下,长舒一口气,缓缓点头。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现在收手也有点晚了。 鹤冲天似是安抚的抚过沈香引的额角,“你去后面那辆银色车,先回去,我完事回去找你。” 沈香引摇头:“芒果的事,我谢谢你,但你不能替我做决定,林俏珠的美容院,留不得了,我不会全然交给你去做。” 言语来回间,一辆破烂的白色面包车在雨幕中缓缓停在美容院门口。 出门接货的是毛妮,爆炸头梳成干练的丸子在头顶,看不清表情,肩膀是瑟缩的,她害怕。 鹤冲天摸出手机,对其他车的人说:“目标从东向西来,白色面包车,车牌号碧c571f4,3号车现在缓慢上路,被超车后跟上,报位置。” 白色面包车卸完货立刻打着转向离开。 走远后,鹤冲天紧盯前路,顺手一只胳膊绕到沈香引另一侧,拉下后座安全带,利落帮她系好。 又叮嘱开车的司机,“保持距离。” 沈香引注意到,自己坐的这辆车开出去没多远,后面又跟了两辆车。 这阵仗,在鹤冲天的预判中,上家出货的地方像是龙潭虎穴。 鹤冲天和其他几辆车时刻保持联系,确定白色面包车的位置和去向。 鹤冲天脑袋里长着青山市的地图。 大道小道,哪条路可能会通哪,白色面包车在左车道还是右车道,估摸是要去哪,他都历历可数。 车子一路时停时冲,偶尔一个方向猛打拐进小道抄小道,晃荡像过山车。 沈香引一只手拽着车扶手,还是被惯性带得上下左右前后颠簸,胸前的安全带勒得胸闷。 鹤冲天精神高度集中:“对面很警觉,在绕路,二号车先撤,跟在我后面。” 然后拍拍司机的肩:“鱼池路,追上去。” 车猛地加速拐弯,沈香引整个人失重,快贴到玻璃窗上,大臂外侧鹤冲天搂一把将她揽回来。 鹤冲天偏头看她,“想吐提前说。”他指了指车里的废物袋。 沈香引嗤鼻:“看不起谁?” 下一个大转向,沈香引一头栽进鹤冲天怀里,梆硬的肌肉,撞得头闷痛。 鹤冲天也好不到哪去,她撞伤处不偏不倚。 “沾了这么多命,对方不是善茬,你现在下车来得及。” 沈香引目光灼灼,揉着脑袋:“我也不是善茬。” “鹤爷,应该是暴露了,我追不上!”司机忽然开口。 鹤冲天思忖半秒,“我来开,换位置。” 沈香引懵了,车开这么快,怎么换位置?! “沈香引,你坐驾驶位后面,自己扶好了。” 鹤冲天说完,副驾驶的人身手敏捷涌到后座。 鹤冲天撑了一下,两条长腿先迈入副驾,一推,身手漂亮的坐到副驾。 他伸出一条长腿踩在油门上,又把着方向盘。 司机也是练家子,跻身从前座到后座,鹤冲天很快坐到驾驶位。 眼看后座三人中的一个要去坐副驾驶,沈香引用力拉了一把,自己抢先坐到副驾,大腿外侧的旗袍侧开撕拉一声。 完成换位置的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鹤冲天余光瞥她,顺势脱下外套罩她腿上:“你疯了!” 沈香引拉着安全带系上:“少废话!我能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让我分心?!”鹤冲天猛踩油门,手背青筋暴起绝对精准的控制方向盘。 沈香引语气也不客气,“电梯我都能截,车也能。好好开你的车!分什么心!” 一路疾驰,从尾随转为追逐,周围的景色越发荒凉泥泞。 白色面包车想甩掉他们,鹤冲天车技狂野,死死咬着不放。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在前挡风玻璃上,视线受限。 车子驶离柏油马路,进乡间小路,两边蒙着雾的幽深密林。 七拐八拐半个多钟头,白色面包车停在一座废弃村屋外,不知道是不是上家的位置。 面包车里的人匆忙下车,连滚带爬摔在泥里,回眸惊恐看向沈香引所在的车。 鹤冲天动作飞快下车,几乎看不清的身手,拎住逃跑的司机。 其余几辆车也很快跟上来,所有人下车,十几个黑影攒动在大雨暗夜中。 几束车灯交错打着,把这场景照得清楚。 沈香引坐在车里,纵观车外。 不被注意的村屋角落,一把黑伞下,坐着个男人。 男人站起身,身形矮小,半个人挡在黑伞中,只露出一截残腿和结着手印的手。 高天师?! 沈香引当即推开车门,奔向暴风中心。 漆黑的苍穹蓦的闪过白光,阴云积压的天空被狰狞粗锐的闪电分得四分五裂。 轰隆隆—— 巨大的雷声震耳欲聋,脚下的地好似都在震。 一道天雷以极快的速度朝鹤冲天所在的位置劈过来。 沈香引瞬间调动心识隔空推开鹤冲天,力道极猛。 雨太大了,附近都不安全,在第二道天雷劈下来之前,沈香引快速跑向高天师。 高天师猝不及防被沈香引扑到地上,黑伞打翻,急促雨水噼啪打在油布上响声巨大。 “原来你躲在这里。”沈香引钳制高天师的手。 手下们控制住司机,鹤冲天带一众人乌泱泱过来。 两个手下反手剪着高天师的手臂,押着他。 沈香引跟着鹤冲天进到村屋里,客厅里还烧着炭火,这里看起来像是高天师的临时住所。 高天师和司机跪在地上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鹤冲天沉默,目光狠戾,手掌由额头到后脑捋一把,抬脚踹翻高天师。 “你到底是谁的人?” 沈香引也想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高天师现在做的事,不是周承望的手笔。 他身上有业火加持的力量,但并非像刘则那样直接和业火建立连接。 有一个始终藏在暗处的人,供着业火,操纵棋局,在做他们不知道的事。 高天师掀起眼皮,阴毒看着鹤冲天,突然大笑出声:“你死就死在狂妄自大上哈哈哈!” 话音落,地动山摇,四周墙壁剧烈抖动。 刚才进来的门突然长出头发,攀进地里,一阵阵女人的哀嚎声从四面八方由远及近。 沈香引心说糟糕,业火的力量不容小觑,高天师修行多年精通道术,他之前隐藏了真正实力! 这屋村,是个诡阵! 第157章 身陷诡阵 沈香引见高天师阴毒笑着,一道耀眼白光闪过,隔绝在高天师和她之间。 白光迅速膨胀,沈香引下意识抬手阻挡,灼热触感烫得小臂刺痛,每一粒细胞都在灼烧。 眼前的景象瞬息间变得扭曲模糊,一片混乱。 烈火焚烧腐肉的味道充斥鼻腔,越发浓烈,头顶、四周有头发丝摩擦的沙沙声。 沈香引放下遮眼的双臂。 刚才寒酸的村屋,此时变得诡异至极! 高天师消失不见,除了沈香引和鹤冲天,还有三个打手和白色面包车司机。 鹤冲天的人好歹都见过大风浪,不至于自乱阵脚,但也吓得够呛。 面包车司机慌乱跑来跑去寻找出口,待看清眼前恐怖的景象,跪在地上大喊:“我还在这里!放我出去!” 沈香引垂眸看脚下,地面布满错综复杂的的裂缝纹路,墙壁生长出的头发有意识般深入地缝。 头发像活物扭动,不断生长。 “小心!”鹤冲天大喊一声,沈香引脚下悬空,她被架着换了位置。 刚才脚下的位置裂缝越来越大,发出阵阵红光。 沈香引眉头紧锁,“鹤冲天,高天师背后有高人布局,这一趟,是引我们来的。” 这处村屋所在的位置是大凶之地,高天师布下的诡阵危险,若没有今晚暴雨,凶恶磁场沈香引定会第一时间发现! 今夜的暴雨,是万事俱备的东风。 一切准备就绪,只需放出风声,透露今晚送五花。 甚至,高天师一开始的天雷咒都是障眼法。 沈香引还以为所有的动荡和不安是因为暴雨和天雷。 有人要鹤冲天的命,或者,也顺带她。 这也意味着,毛妮可能暴露了,她现在有危险! 轰—— 一声闷重暴烈巨响,地缝上卷出红得发黑的火焰,火舌窜起一人高! 火焰燎上盘踞在地面墙壁的头发丝,燃起更大火势,几乎将整个迷阵吞噬! 焦臭的浓烟滚滚,大把头发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碎碎的尖锐声,沈香引用袖子掩住口鼻。 “鹤冲天,到底有多少想要你命的仇家?” 四周墙壁厚重的发丝疯狂生长,也疯狂燃烧。 浓烟遮挡视线,所有人都呛的直咳嗽,更要命的是二十多平米的小房间里,热得像烤炉! 鹤冲天脱下外套,罩在沈香引身上隔绝了些许温度。 沈香引看他在火光攒动中,敏捷如豹跃到门口,抬脚猛蹬铁门。 若是普通的门,经不起他这么踹,可这里是高天师的诡阵。 “没用的!”沈香引拉鹤冲天躲避火舌舔舐。 “所有的阵,都会有一个阵眼,不会是死局,如果是业火,那么……”沈香引快速算了一下,“逆五行大道,木克火!” 沈香引急忙在屋里四处搜寻,所有的一切都被头发丝包裹,滋啦滋啦的不断燃烧。 周围人纷纷摸索身上的随身物品。 一个手下颤抖着双手碰上自己的钥匙链子,“穿成串儿的文玩核桃行么?!” 另一个手下,干脆脱下自己的上衣,满头大汗憋红:“我这衣服!纯麻布的!” “还有吗?!”沈香引急匆匆的问。 一边问一边看向周围,猜测阵眼会在哪里。 眼前不断缠绕的长发一茬一茬的燃尽,烧焦物堆在地上呈粘稠状,呛得人强烈反胃! 再不破阵,不被烧死也会被呛死。 没有时间耽误了! 头发是从他们进来时的那扇门门缝开始生长的。 沈香引先赌一把,捏着文玩核桃,塞到门把手的位置。 “我不确定是不是这里。” 凉腻的头发瞬间缠上沈香引的手,急速攀向她的手臂,一时间整条胳膊都被全部包裹、收紧,胀得发麻。 及时脱手,用力一拽,沈香引抽出胳膊,核桃被吞没。 看一眼胳膊,密密麻麻丝丝缕缕的紫红色缠纹。 猜错了阵眼,众人惋惜的跺脚。 面包车司机崩溃:“不确定你就敢上?!就这么两样东西你要是都猜错了,我们都得烧死在这里!” 鹤冲天的脸在火光中一瞬间阴鹜,手掌捂着面包车司机的后脑用力一带,往地上摔。 “啊!!”面包车司机面朝地重重摔在地上,焦黑燃烧物黏在他脸上,糊着口鼻。 鹤冲天捉住沈香引的手臂,看一眼缠丝的痕迹,忽而抬眼看向周围。 沈香引错觉,鹤冲天大手握着她的胳膊,好像轻抚了几下。 几个手下已经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眼泪鼻涕横流,东倒西歪。 “你还觉得哪里会是阵眼?”鹤冲天问沈香引,“别担心,人骨也属土。” 说完递给她的一个鼓励的坚定眼神…… 沈香引更怵了,人骨还行…… “高天师所在的位置?我不确定…我……”是真不懂法术,空有法力。 争分夺秒,鹤冲天夺过沈香引手中的麻质上衣,覆盖在之前高天师所在的位置。 衣服覆盖的地方火瞬间熄灭,一丝惊喜。 其他地方还熊熊燃烧着…… “又不对!”沈香引懊恼自己两次都没猜到,喘不上气,有些窒息蹲在地上。 双手止不住颤抖,她不会死,但是鹤冲天会。 又来了,绝望无助的感觉。 “沈香引。” 头顶传来鹤冲天的声音,他猛地拉她站起来,声音醇厚明朗,“就算要死了,别缩着,抽根烟潇洒走。” 沈香引被强有力的力道拽到怀里,气笑:“呛都呛死了,还抽烟?” 冲撞到宽阔胸怀的瞬间,沈香引闻到一丝丝水仙花香味。 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伸手进外套内揣。 意外的欣喜涌上心头,鹤冲天的外套内口袋,还装着前几天去逛夜市时买的水仙花! 她从怀里掏出水仙,隔在和鹤冲天之间,从他反射着火焰的黑眸里,看到自己的杏眼闪着炯炯亮光。 “我运气太差了,鹤冲天,最后一个机会,你说会是哪?” 鹤冲天只想了一瞬间,“不是最后一个机会,这次如果还不对!就用人骨。” 他说的那么笃定,硬撑着不咳出声,不让沈香引发觉他已经缺氧。 鹤冲天双腿修长,两步迈到房子中央,手里捏着水仙花,准确无误插入最初腾起业火的地缝中。 水仙花杆长,全部根茎没入地面后,沙的一声,火焰熄灭。 一瞬间,所有的火光消失不见,像不曾存在过! 盘踞满长发的诡阵中,只剩一片焦黑的废墟,稀薄的空气骤然降温,寒冷雨夜的温度刹那侵入。 火灭了,出口还没有出现。 第158章 宝贵的血 沈香引站在深灰混杂焦黑的废墟中,四周一片寂静,灰烬像慢动作下落,只有头发生长的沙沙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看向长腿大开着抱膝坐的鹤冲天,灰尘把他的桀骜染上几分野性,汗水顺着线条冷峻的脸颊滑落,每一处轮廓都显得更加鲜明有力。 胸膛在急促呼吸下剧烈起伏,强壮而有力。 如此蓬勃肆意的生命力和周围满目死灰对比强烈。 鹤冲天呼出的大团热气在凄白水仙上凝结成出水珠。 沈香引看出神,鹤冲天忽然转脸,对视间,沈香引心脏深处泛起一丝涟漪,她是喜欢水仙花的。 暂时得到喘息,沈香引调侃说:“鹤冲天你不洗衣服啊?” 鹤冲天起身朝她走来,暗笑低声:“抱过你的,多穿两天。” 沈香引面儿上嫌弃,语焉不详说:“你什么时候开始讲话这么风流的。” 说完,沈香引伸出手:“有没有带小刀?” 鹤冲天侧头,从腰带里摸出一把匕首,在沈香引接过前忽然撤走举起,不给她。 “要刀做什么?” 沈香引踮起脚跳一下,没够着,“出口没有出现,阵还没有破,我想剌开这些头发看看,后面是什么。” 既然没有出口,说明刚才熄灭的业火源头并非真正的阵眼。 他们此时身处的诡阵,真正的阵法是这些长发。 鹤冲天了然,转身朝着墙壁挥匕首,利落的一道寒芒自上而下。 正在挪动盘结的发丝蓦的横切断开,犹如丝绸被划开裂缝。 突然,一只血红的手从裂缝中伸出,鬼爪般乱抓乱舞。 鹤冲天反应快,向后仰着躲开,看向沈香引。 沈香引表情凝固,摸出银针捏在手里,“女人手,女人发。” 她若有所思半晌,问鹤冲天:“你所知道的,除了林俏珠的美容院,还有别的地方有女人失踪?” 鹤冲天眼眸漆黑,深思后回:“青山市近两年,常有。” 沈香引看向吓疯了一样呆滞的面包车司机,走近他踢了踢:“想不想活?” 司机疯狂点头,挎着脸快哭似的,脸上被高温灼烧的水泡狰狞拉扯。 沈香引嫌恶,将手附在鼻底:“高天师够狠的,同伙都不放过。” 司机愤慨:“他妈的,这帮子没人性的疯子,出去我弄死他!” 沈香引趁着他情绪激动,追问道:“那些失踪的女人,怎么回事?你从哪接的五花?” 司机生怕出不去死在这里,倒也配合。 “我刚干这个没多久,每次就是从高天师这里接,五花算是没用的废料,高天师高价卖给林俏珠。至于那些失踪的女人,都死了。” 都死了,沈香引预料到了,也不算意外。 又问司机:“你还知道些什么?好好想想,知道的越多,我们越可能找到线索。” 司机双手抓头发,烫坏的头皮上一大片突兀,冒着脓血,头发揪起血珠。 “我想想…我想想…”一撮头发被他自己连带皮肉拽下来,司机说:“高天师抽她们的血!” “抽血?”沈香引看向墙壁中伸出的那只手,仍在乱抓乱舞,干扁青黑,没有血色。 司机躁动点头:“对!高天师说这些女人浑身都是宝,血是最贵的!” 不知从何时起,四周墙壁上的长发愈发快速的生长,颇有疯狂之势。 沈香引回头看动静,交错的头发之下,渐渐有轮廓浮现。 女人的轮廓。 司机顺着沈香引的目光,也看出了端倪,吓得大叫,躲在沈香引身后。 “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你要带我活着出去!” 四周墙壁的轮廓越来越明显,像是有人裹在里面,大张着嘴挣扎,缓慢而诡异。 看起来像在冲破头发丝的禁锢。 “好重的怨念,像怨鬼。”沈香引不自觉靠近鹤冲天,他辟邪。 皮肤上的灼烧感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刺入骨头缝的阴冷。 细碎的哀叹声层层叠叠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而来。 鹤冲天问沈香引:“怨鬼,和隧道里毛妮的同学是一样的?” 沈香引嗯了一声:“一样的低智,凭着怨念作怪,但并非所有枉死之人都会变成怨鬼。” 沈香引紧了紧宽大的外套,胳膊穿进袖口穿好,“少说几十个,这么大规模,一定是有人搞鬼,这些怨鬼是高天师炼的。” 鹤冲天:“炼?” 沈香引:“高天师应该懂御鬼,在枉死之人往生后,施加外力干预,令他们变成怨鬼,为自己所用。” 这些被害死的女人不仅今生无端被人害了性命,死后也不得安生。 鹤冲天:“怎么破?” 沈香引:“杀,或者解开怨念。” “啊!!放开我!!”一声慌乱的凄嚎响彻诡阵。 沈香引立马看向声音来源,刚才还缩坐的面包车司机,被两只鬼手抓到,靠在墙边。 司机蹬着腿挣扎,双目圆睁的惊恐,“救命!救救我!” 沈香引飞掷出银针的同时,一只被发丝包裹得黑黢黢脑袋突然破墙而出! 抓着司机的两只手来自不同的两具身体,其中一只手蓦的发力。 咔嚓一声。 司机的呼救声戛然而止,脑袋重重耷拉下来,脖子断了。 确切的说,是整根颈椎断裂,仍旧连着一些皮肉。 大动脉的鲜血直喷,喷洒在地面、墙壁。 鲜血在冬日里冒着白色热气,血腥味扑鼻而来,沈香引出手晚了,收回银针。 “你看!”沈香引指着墙壁,她惊觉溅到血的长发变得丰盈,生长也缓慢。 鹤冲天看过去,说:“这些怨鬼,想要血?” 沈香引:“八成是,高天师既然说这些女人身上最宝贵的是血,他应该不会取死血。” 他会取活血,在女人最疼痛、恐惧的状态下,活生生失血而亡。 她们死前最大的感受,一定是冷。 绝望无助,慢慢感受着生命的流逝,血液的流逝,被抽干。 鹤冲天:“几十只怨鬼,得需要多少血?杀吧,怎么杀?” 沈香引沉默了,周围的哀嚎声四起,一声声刺破耳膜,刺入心口,烙下深印。 她讶异自己的心软,但也没有犹豫太久。 沈香引目光逐渐坚定,看向鹤冲天手中的匕首,“多少血我都有,你别拦着就行。” 第159章 她练气功 沈香引:“多少血我都有,你别拦着就行。” 鹤冲天眉头皱起,他知道沈香引下定决心,但也清楚,这些怨鬼的数量之多,绝非轻易可以应对。 沈香引之前确实挺能吐血的,但人类的血液统共三升多四升。 她怕是血流干都满足不了二十多只怨鬼,于是斩钉截铁道:“不行。” 沈香引愈合能力超人,造血速度也非常快,理论上来说,只要控制好流血速度,她能一直流…… 一阵冷风吹过,沈香引的长发飘动。 本能反应侧身躲过,身后有两只怨鬼破出,朝她扑过来。 沈香引身手敏捷,怨鬼几次攻击不到,转而回头攻击身后的其他人。 鹤冲天的手下都带着家伙,但毕竟肉体凡胎,真见鬼了身法七慌八乱。 沈香引深吸一口气,拔出鹤冲天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割破自己的手腕。 殷红鲜血顿时涌出,顺着掌纹蔓延,染红手掌。 沈香引将手掌高高举起,鲜血顺着葱削的指尖滴落。 “血……血!”怨鬼仿佛闻到了血腥味,一窝蜂的躁动。 鹤冲天反应过来抢夺匕首,四周发丝涌动的波浪愈发剧烈。 “真不要命了!”鹤冲天大喊,一刀快速刺入扑向沈香引的怨鬼。 刀捅在怨鬼脑袋上,不痛不痒,只断了几缕头发快速枯萎。 沈香引用力按压手腕的伤口,让更多血液流出。 鹤冲天眼看越来越多怨鬼冲破束缚,扑向沈香引,而自己的攻击却不起作用。 心急之下匕首向内划破手掌。 滋啦一声。 血滴在地上烧灼头发。 这灼烧和之前的业火不同,只顺着长发吞噬,包裹怨鬼。 怨鬼在凄厉的嘶吼声中崩解成无数光点。 沈香引这边,就着一只怨鬼飙血,一捧接一捧的血,怨鬼的身体逐渐透明消失。 渡的没有杀的快,鹤冲天鲜血所到之处,怨鬼灰飞烟灭。 “你省省吧沈香引。”鹤冲天较劲儿似的杀红了眼。 沈香引失血太快,头晕眼花,视线模糊,眼前忽然一黑。 结实的手臂扶了她一把,耳边鹤冲天嘲弄,“也没见你多珍视人命,鬼命倒拼上了。” 沈香引回说:“鬼哪有命,人死了有轮回,鬼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说出的话虚虚的,因为耳鸣有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只看到鹤冲天忽然收回手掌握起。 鹤冲天是想起来沈香引带他去废弃火车。 她看到的世界从来不同,她很在意轮回。 鹤冲天声音暴烈威慑,示意一旁躲避攻击的手下,“你们三个,割点血!” 三个人面面相觑,鹤冲天的命令哪敢不听?有命出去也没得好活。 没有犹豫多久,三人纷纷割破自己不同的位置洒血。 字面意思的洒热血,场面极其壮观。 直到最后一只怨鬼消失不见,缠绕四周的头发也一同消失。 一声声哀怨的叹息远去,沈香引听到屋外的雨声。 死里逃生,诡阵破了。 村屋和刚进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高天师遁逃不见,火盆里的木炭烧尽熄灭。 面包车司机被吸干血,死不瞑目瞪大双眼蜷在角落。 “分两路,他们三个快去就医,我们去救毛妮。”沈香引拉开大门。 雨还在下,巨大的雨滴吧嗒吧嗒打在沈香引开门的手腕上,几乎看不到血色。 这么深的动脉伤口,没流血也没结痂,泛着死人白,鹤冲天瞳孔一震,手掌轻轻覆过去,完全不见刚才杀红眼阎罗模样的戾气。 沈香引浑身冰冷,失血后失温,被他手掌温度灼得刺痛,抽手躲开,扯了扯袖子遮挡。 “你不去医院?”鹤冲天低声质问,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沈香引掉了可不止四升血。 沈香引摇头,快一步冲到雨中,跑向汽车位置。 三个手下也将沈香引的怪异看在眼里,表情异样。 鹤冲天肃然一个眼神甩过去:“她练气功。” …… 林俏珠的美容院,周围警笛声四起,蓝色红色灯光闪烁,将门面死死包围。 鹤冲天把车停在旁边,沈香引摇下车窗,手里的巧克力不停往嘴里塞。 “什么情况?”沈香引眯着眼聚焦到美容院内。 “下去看看就知道。”鹤冲天一把拉好手刹,下车。 沈香引一眼看到人群中高大明快的翟新厚,微微低着头,在倾听。 是谁在讲述,看不见,人太多挡住了。 “这里不能进,警察办案。”有警员挡住沈香引。 沈香引也没硬闯,直朝里面喊:“翟警官!” 翟新厚闻声看过来,浓眉大眼顿时爽朗出笑意:“沈小姐。” 接着招呼警员:“放她…”待看到沈香引身后的鹤冲天,又改口说:“让他们进来。” 沈香引进了警戒线,走近了,看清楚方才给翟新厚讲述的人是毛妮。 提在嗓子眼的心倏地落地,手抚在胸口,“毛妮!” 毛妮看到沈香引,双眼炯炯有神,泛着水光。 眼角大片的淤青,鼻子也有擦过的血痕。 “沈姐姐!鹤爷!”毛妮看起来有几分委屈,她的委屈不娇气,依旧是倔倔的模样。 翟新厚声音洪厚有力,“认识?” 毛妮先看了一眼沈香引的反应。 “哈哈哈,认不认识都不知道了?”翟新厚调侃。 沈香引也跟着笑,“认识,关系也好。”接着话锋一转:“翟警官怎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翟新厚自然不会承认,他一直派人盯着沈香引和鹤冲天的动静。 知道他们后脑勺长眼睛,也不敢跟太近,几天才摸到林俏珠的美容院。 一查,一化验,五花,活取的。 出警的时候刚好撞上夺门而出的毛妮。 毛妮在给沈香引通风报信后按部就班上班,和前台小姐一起等面包车送货。 货到半小时后,林俏珠来了店里。 毛妮还以为她是来监工的,不曾想,林俏珠盛怒,一进门就揪着毛妮的头发打。 毛妮知道事情败露了,一边求饶一边找机会逃跑。 林俏珠气得够呛,边打边骂。 毛妮对沈香引讲述着今晚的全过程,“王八蛋下手真狠!怎么那么大火…还吓唬我说,要把我也送去当血药。” 沈香引陷入深思:“血药……看来林俏珠是刚知道你是我的人,早就知道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鹤冲天啧了一声:“是引我们去村屋的人告诉她的,到底是谁,眼睛看这么清楚。” 第160章 顶替 有一个未知的人,在暗中蛰藏。 以女人血做血药,使唤得动高天师,也认识林俏珠。 沈香引在想,会是周承望吗? 他不像这么能沉得住气的。 以血为药兹事体大,周承望就算做得到,又用来做什么? 青龙集团里,除了他,还有谁想要鹤冲天的命? 藏得太深,没头绪,思维回到当下。 沈香引转过头问翟新厚:“林俏珠抓住了?” 翟新厚叉着腰摇头叹气:“我们来的时候撞到这位毛小姐跑出来,第一时间闯进去,店里只有前台一人。” 说着,翟新厚看向屋里的角落。 沈香引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前台小姐颓然坐在凳子上,手肘撑膝盖,低着头,披散的长发遮盖脸。 翟新厚继续说:“我们一进去,前台便咬死说,全是她做的,就连供应方和供应的方式都一连串说完,僵硬的和刚背熟似的,生怕晚点述罪给忘了。” 沈香引有些意外前台会顶包,之前鹤冲天说过,他是从前台小姐口中得到的消息。 也就是说,她并非忠诚之人。 不对。 她有可能极为忠诚,忠诚无二到林俏珠对她知无不言。 所以当鹤冲天试图从她口中得到送货消息时,她如实告知,推波助澜。 可…会是为什么呢? 沈香引问翟新厚:“我能问她几句话吗?” 翟新厚想了想,摸着头顶的帽子:“这…难办哪。” 沈香引:“你也知道,她是顶包。你之前给我打电话问我的问题,我没说太多,但你应该清楚,我知道不少。” 说完,缓解气氛的笑笑,又拍拍翟新厚大臂外侧。 “失踪女性的凶手不是林俏珠,连环死亡男性的是。” 翟新厚蓦地瞪大眼睛,咳了一下清清嗓子,“你要问什么?我代你转达。” “没看到她,我也不知道要问什么,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跟我旁边一起过去总行吧?” 翟新厚思忖着:“连环死亡男性的案件,有没有什么重要线索?” 沈香引挑眉点头:“有,一会儿告诉你。” “行。”翟新厚没有再推三阻四,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一旁沉默的鹤冲天,连抽三根烟压不住烦躁。 杜鸿秋的话萦绕,说沈香引不喜欢心眼小的男人。 他不觉得自己心眼小,但是看到沈香引跟别的男人说笑就烦。 忍不住了,鹤冲天扔掉烟头,快速呼出烟雾,长腿一迈,跟了上去。 沈香引走到前台小姐面前,还没开口,对方忽然歪着脑袋抬起半张脸。 小巧的脸被头发遮挡,轻轻的痴笑一阵,沈香引后脊瞬间发凉。 前台小姐的脸上有几块红色溃烂,大大小小,随着她扯起嘴角一抽一抽的缩动。 沈香引和翟新厚中间突然挤入鹤冲天。 他身形高大,这么一挤,存在感十足。 “这溃烂,我上午见的时候还没有。”鹤冲天语气平淡。 翟新厚对鹤冲天突兀闯入不以为然,问前台小姐,“你得了什么病?” 前台小姐惊叫一声,指尖想要触碰自己的脸颊又迟迟没有下手,惊恐的眼珠子左右转着。 “啊……都是我做的,都是我!抓我走!抓我走!” 前台小姐声嘶力竭,颤抖中,指尖戳进脸上的圆形溃烂。 “啊!!”像是受了刺激,前台小姐忽然搓起脸,将溃烂抓得血淋淋。 沈香引眼疾手快控制住她的双手:“别动!这么漂亮的脸蛋毁了可惜。” 前台小姐顿时停止动作,呆呆的看着沈香引:“是啊……好可惜。” 猝不及防的,前台小姐忽然挣扎着扑向一旁的化妆品置物柜,“敷了面膜就会漂亮!” 置物柜被打翻,一时间场面有些失控,警员很快控制住前台小姐。 沈香引已经猜到答案,在翟新厚身边耳语一句。 “那些男人是林俏珠养的狐仙杀的,狐仙不归人管,我会收拾掉。” 不等翟新厚反应,沈香引拽着鹤冲天的胳膊退出门店。 鹤冲天有些受用的伸着胳膊,任她拽着走,身子微微向后倾,亦步亦趋。 边走,边吐槽:“为了那张科技脸,还真豁得出。” 极致到病态的爱美,为了维持面容甘心堕落。 她没有杀人,不会牢底坐穿,只要效忠林俏珠,她就能得到想要的。 沈香引不懂护肤品成分,和着人脂施了邪法的面膜霜,一旦停用必有副作用。 如何恢复,她帮不上忙,但猜想应该和戒断似的,熬过一阵恶劣的时期,会慢慢恢复。 沈香引倒不担心林俏珠会逃脱,事实上她对现在的结果是满意的。 美容院被查封,发生这样的事,就算之后恢复营业也不会有人敢来了。 关店是迟早。 洗浴中心无限期停业整改,用不了多久就会支撑不下去基础成本而倒闭。 方圆茶肆被庞显顺要了去,林俏珠就算拿到现金,也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林俏珠黄了三个生意,一定想投资新买卖。 回到车里,沈香引手臂叠在车仪表台上,脑袋又枕在手臂上,歪着脑袋看鹤冲天。 鹤冲天的侧脸轮廓线条挺拔锋利,车窗外的红蓝光线交替照得他忽明忽暗,黑色碎发散落额前,看不大清楚表情。 “鹤冲天,我要在你青山北峰的旅游度假区开绣坊。” “嗯?”鹤冲天饶有兴致偏过脸,余光瞟一眼她,“好说,给你留个门面。” 沈香引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垂,语气懒懒:“不是门面,绣坊,要好大一块地。” …… 沈香引讲述了自己的想法,顺带也告诉鹤冲天方案。 借杜鸿秋的钱,租鹤冲天的地,用楚经纶的人……给杜鸿秋分红,给鹤冲天带动旅游效益,给楚经纶佣金。 想法挺好,确实也能跑得动,经济效益和社会价值都很好。 鹤冲天佩服,但脸黑。 金属打火机擦的一声点燃,鹤冲天悠悠说:“钱我有,人我也有。” “那也不能逮着你一个人薅,就说你肯不肯帮我。”沈香引从他手里夺过火机。 鹤冲天沉默半天:“杜老爷子的棺材本你好意思?还有楚经纶,不一定在青山市待多久,靠不住。” 楚经纶在青山待多久,取决于老中医吊命的药,不定因素很多,少则半年,多则三年。 沈香引要反驳,鹤冲天先发制人:“度假区建成至少得两年,你绣坊开张至少三年后,第一年想回本想都别想。” 沈香引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事,但…… “你出钱你出人你出地,那和你自己开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我投资你开。”鹤冲天说完这句话,灭烟发动车汽车。 轰的一声。 话锋一转:“天都快亮了,投资人请你喝羊汤去不去?” 第161章 龙头拐杖敲不肖孙 沈香引起早,煲了盅天麻脑花汤,路上顺带买一捧花,打车到青山市人民医院。 独立住院病房,齐宴一个人在,无人陪护。 头上开瓢,他伤得不轻,还裹着纱布,挂大瓶点滴。 看到沈香引抱着花提着餐盒,怔了怔。 “没打扰你休息吧。”沈香引将搭配着向日葵和康乃馨的花束放在小桌上。 发觉齐宴看了眼门的位置后撇开视线,说:“你怎么来了?” 沈香引一边拧开餐盒盖子,开玩笑说:“我再不来看你,你都出院了。” 脑花用黄酒慢炖过,没有腥气,香味独特。 在冷清安静的病房,满眼惨白,齐宴看着冒热气的餐盒,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钻进鼻孔,带着暖意。 “鹤冲天叫你来的?” 他这么猜测,是因为那场混战中,除了鹤冲天和他自己,别人都以为他被自己人打伤是意外。 沈香引噗嗤一声笑了:“不是,是不是失望?” 刚说完,又紧接着一句:“不过,他对你这次义举,反应挺大。” “嘁……”齐宴语气不屑,嘴角下意识勾起一边,伸出手接过沈香引递来的汤碗。 “所以你就替他来谢谢我?不用谢,我只是不想欠他太多。” 沈香引否认道:“没有,我很功利的。”看着齐宴满足的干掉一碗汤,她又接过碗,盛第二碗。 “好喝吗?” 齐宴点头,似乎是忘了自己脑袋有伤,点头力气大了一些,皱起眉头,低骂两句叫疼。 “功利?你找我什么事?” 沈香引不急,慢条斯理说:“林俏珠的美容院被查封了,她现在三桩生意全打水漂,我想让你帮个忙。” 提到林俏珠,齐宴的脸瞬间垮下来,“怎么帮?” “林俏珠现在又跟回周承望,等你有机会见到她,适时告诉她,我会竞标青山北峰山顶度假山庄的一片地。你暗示她,那片地很好赚。” 齐宴埋头喝完第二碗汤,“就这样?” 沈香引:“没错,勾起她跟我竞争的念头,不要太过了。” 齐宴嗯了一声:“可以是可以,但你的计划是什么?” 沈香引笑意浅浅,眼神闪过一丝狠,“现在还不能说,等成功那天你等着看大戏吧,会很精彩。” 齐宴也不追问,只是盯着桌上的餐盒:“汤还有吗?” 沈香引笑:“医院不给你饭吃?” “不是,这个汤很好喝,你在哪买的?”齐宴暴风吸入第三晚热汤。 这几天吃医院餐,寡淡得生无可恋。 “我自己煲的。”沈引香坦然。 齐宴喝汤的手一顿,像自言自语:“鹤冲天命真好。” …… 回到沈记裁衣,一进门就看到不速之客。 庞显顺翘着二郎腿坐在鹤冲天常坐的太师椅上,摇头晃脑抖着腿,双满布满红血丝。 大上午的搞什么鬼? 沈香引扬眉,语气没有情绪:“庞少爷,店里生意不忙吗?” 庞显顺听到声音才发现沈香引回来了,“嗯……沈…沈香引,我在你这儿躲躲……” “躲什么?”沈香引四处看不到古云实的身影:“我店里的男孩呢?” “男孩?”庞显顺反应了一下,皱起眉头,肿眼泡挤成一条缝,摇摇头。 “不知道,妈的邂逅玫瑰卖货的孙子反水,要是被我爷爷知道就糟了!” 庞显顺双眼无神,瞳孔扩散,时不时痴痴笑一阵。 沈香引原本想等他酿成大错再点炮,没想到被人提前戳破。 应该是周承望沉不住气,急着咬庞显顺,把事捅到老龙头那里。 正想着怎么把事情闹大,古云实急急忙忙从外面赶回来,手里提着袋子。 “你看是这个不?跑了好几家都不卖你说的牌子。” 古云实把袋子递给庞显顺,叉着腰抹掉额头上的汗对沈香引无奈道:“沈姐姐……” 他是给这孙子跑腿去了。 庞显顺动作仓皇拆开古云实买回来的香烟,点燃深吸一口。 合着是余韵未消,在沈香引店里散味儿。 看着那张令人讨厌的脸,沈香引琢磨,就算庞显顺使用违禁品,被老龙头逮个正着,顶多教训狠一些,不会受到实质性的惩罚。 周承望的目的也只是教训教训庞显顺。 但她的目的不一样,她想让庞显顺退出。 目前把柄不足,她最好还是帮庞显顺度过这一次。 “庞少爷,你且安心在这儿休息吧,沈记裁衣今天休息一日。” 说完,沈香引看向古云实:“云实,去闭店。” 古云实点头应承,挪步去关门,但是沈香引迟迟没有听到木门关闭的声音。 “云实?”沈香引转头的同时,一股如乌云密布般令人压抑的气场席卷。 正门外,老龙头拄着龙头拐杖,威仪站立。 古云实被慑的说不出话。 整块绿松石雕刻而成的青龙,盘踞在紫檀木镶铂金的柱身,这根拐杖,是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龙集团老龙头的标致。 老龙头背有些佝偻,眼皮松弛耷拉着显得格外凶狠,盯着庞显顺看。 庞显顺还未察觉,垮坐在椅子上满脸享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空气仿佛凝固,沈香引浑身鸡皮疙瘩耸立。 她之前就觉得老龙头的气场很可怕,此刻感觉更甚,几乎有些站不住脚。 咚、咚、咚—— 龙头拐杖沉稳有力的敲在地上三声。 庞显顺大梦初醒般坐直身体,看到老龙头的瞬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也不顾丑不丑。 老龙头一脸怒极的阴毒,走近庞显顺,抬起拐杖一棍子敲在庞显顺腰上。 “你以为我找不到你?显顺,你躲不掉!” 狂风骤雨般的暴虐持续很久,庞显顺被打得吐血,眼镜片嵌入眉骨。 沈香引旁观,发觉老龙头恨是恨,真下手的时候都避开了要害。 庞显顺不停求饶,直到老龙头打累了,余光扫向站在门外的手下。 手下立刻进屋架起庞显顺往外拖。 老龙头呼哧呼哧大口喘气,佝偻的背和干扁的胸口剧烈起伏,看起来快要背过气去似的。 他手里捏着白手绢擦拭手上血迹,擦得很慢,浓稠的血迹擦不干净,血腥味倒是散开了。 沈香引没有说话,以为老龙头收拾完庞显顺就会离开。 突然,老龙头转脸看向沈香引,目光锋利如疾速的冷箭。 “沈香引。”老龙头用枯老的声音喊她的名字,接着布满皱纹的嘴角勾起弧度,瘆人。 “下个月我过大寿,请你赏光。” 第162章 目睹落魄 老龙头突然变脸,还说什么请沈香引参加寿宴? 仿佛被雷击中大脑,沈香引动弹不得,说不出话,浑身僵硬。 没来由的,老龙头令她浑身抗拒,不寒而栗。 拐杖笃——的一声敲在地面上,沈香引回过神。 看向老龙头,他已经蹒跚着步子走出店门。 待人走远,沈香引凝固的血液逐渐恢复流动,长舒一口气。 古云实递来一杯茉莉香气的热茶:“沈姐姐,这是老龙头吧!好足的派头!” 沈香引点点头,心有余悸,上楼休息。 老龙头出了沈记裁衣,回到车上,庞显顺在后座哆嗦。 看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老龙头抬起拐杖,扼住庞显顺的喉咙:“碰什么不好碰这个!” 嫌恶的眼神不加掩饰,庞显顺委屈至极,印象中爷爷从来没有如此为难过他。 老龙头沉下一口气,阴沉着语气命令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出门了。” …… 沈香引入定修行心识进入忘我的状态,以平复心里波澜。 智能手机响,是聊天软件。 聊天软件里就一个好友,这个声音,只能是鹤冲天。 收回心识到当下,看一眼窗外,青色夜幕,已经傍晚。 肚子空空的,沈香引一只手摸出智能手机一只手抚过巴掌大的小腹。 鹤冲天:九月轩上新菜,半小时后去接你。 沈香引没回复,直接起身去换衣服。 鹤冲天这两天热情得过头,和一开始的扭捏矛盾判若两人。 不得不承认,沈香引有些受用,不远不近,挺好。 沈香引没去九月轩吃过饭,确切的说,是这次回来以后没去过。 九月轩在六十年代也算得上老店,沈月英特别喜欢。 换上紫梅色锦缎旗袍,旗袍及脚裸,暗花绣纹华丽繁缛,衬得沈香引神秘高贵。 头发简单盘起,黑色丝绒发饰坠翠玉发簪,将明艳的脸部轮廓修饰得有几分婉约。 不化妆的皮肤也似温玉,沈香引连口红都没有涂,清水芙蓉。 九月轩不远,鹤冲天开车快,十几分钟就到。 饭店的大门还是最初那块木质牌坊,其他的装饰翻天覆地的不同。 处处可见的木雕屏风,鹤冲天由饭店经理亲自接待,一路走到订好的包厢。 包厢宽敞,除了餐桌还有一个小型茶艺区,进门一幅整面墙的流动山水画,装饰着植物,檀香味令人放松。 外面的喧嚣被隔离开,鹤冲天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拉开一把椅子给沈香引。 沈香引落座,问鹤冲天:“这么大包厢,还有别人吗?” 鹤冲天顺势坐在她旁边,身体微扭向她几分,朝外的胳膊支在桌子上,“就我们两个。” 经理拿来菜单介绍季节限定的菜单,沈香引点了几道想吃的,等菜间隙去洗手间。 九月轩里结构七拐八拐,沈香引回来路上经过一个包间,突然听到林俏珠的声音。 沈香引站住脚,调动心识意识窥视包厢内。 大包间,十几个人坐一桌,满桌珍馐美酒。 周承望和林俏珠都在,其他人看穿着,应该是周承望的朋友。 有的人带了女伴,有的人带得力手下。 林俏珠妩媚勾人,眼尾的桃花更甚,站起身含笑提杯。 “胡老板,我敬您一杯,五湖四海相逢,能一起喝顿酒就是缘分。” 恭维的语气和姿态明显,被称为胡老板的男人显然不拿她当回事,眼看她把酒杯伸到面前,倾斜酒杯弧度,点头微笑,浅尝一口,就当喝了。 林俏珠被驳面子,尴尬坐下。 旁边有一位稍年轻的女士瞟她一眼:“林小姐,我之前上学的时候就听说过你!青龙玫瑰!百闻不如一见,真人也太美了~” 年轻女士刚举杯,胡老板的老婆笑盈盈开口:“你上学的时候是几年前的事了?” 暗讽林俏珠年纪大的潜台词也不遮掩。 桌上一个男人喝得满脸通红,散了德行:“青龙玫瑰不得了,你记不记得?我追过你!大概三四年前?哇你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还以为你对鹤冲天忠贞不渝呢!” 一桌人哄然大笑,周承望面子上挂不住。 他今天本不愿意带林俏珠来赴约,是她自己想攀上胡老板,死缠烂打要跟来。 没成想,人家带了老婆来。 林俏珠三个生意黄了,周承望接二连三丢买卖丢地盘,二人在圈内的地位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年轻的这一票人,看实力下菜。 你厉害,就敬你,你德不配位,谁管你是什么爷。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承望能逆风翻盘,还是被鹤冲天一路杀伐得一蹶不振,直到退出游戏,谁也说不准。 面子上算过得去,但是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客气。 胡老板的老婆笑得尤其尖锐,还不忘挖苦:“周爷,这我得请教请教你,你用什么方法掳获了青龙玫瑰的芳心啊?她之前可是出了名的——好睡难娶。” 林俏珠的脸色在众人的讽刺中变得苍白,她之前的手段是不光彩,但从未如此迷茫过。 只要能见到鹤冲天,为他做事,做他身边最特别的女人,她便有期待。 鹤冲天的眉眼再次浮现,他会对她说:“做的不错。”、“你很有用。”、“又带来什么好消息?”……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想到这里,林俏珠猛地泼一杯酒到胡老板的老婆脸上,泄愤大于反击。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猝不及防,林俏珠被周承望拽着头发向后仰起脖子,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扇在脸上。 周承望聚这次饭局,为的就是求胡老板在鹤冲天度假区的招标项目上能伸出援手! 林俏珠不过算个高级玩物,敢泼人家老婆一身酒,真是脑袋抽风了! 胡老板压着火不吭气,看着林俏珠被打出血,才发作。 “什么猫狗都能上桌了,我们走!”说完,怒气冲冲领着自己老婆离开酒席。 周承望大声阻止:“等等,胡老板!我是我,林俏珠是林俏珠!不要因为疯女人影响我们的合作!” 一桌十几个人,十几双眼看着林俏珠被打肿脸颊,大部分人在看戏。 林俏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甘心、羞愧、自尊心被践踏。 五年的努力顿时湮灭!她受不了这样的天差地别! 以前给鹤冲天卖命,执堂手段高,没人敢惹她,今时不同往日,都知道她势微,被鹤冲天扫地出门。 林俏珠呜咽出声,捂着脸,丑态百出。 她看着胡老板出门,门打开的瞬间,瞪大双眼,她看到了最恨的那张脸。 沈香引就那样自然的站在门外,眼神锋利冷漠,看她如看一团死物。 她在笑,笑得那样不屑,林俏珠的心被刺痛,愤怒冲破理智,她好想让沈香引死! 紧捏裙角的手抓成利爪,林俏珠瞳孔闪过诡异绿光。 顾不得周围还坐着这么多人,林俏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沈香引撕碎。 第163章 激将法 “沈香引!”林俏珠尖利的声音越过众人,直传入门外沈香引的耳中。 这一声喊,所有人都看向门外。 沈香引捕捉到林俏珠眼神里闪过的绿光,皱起眉。 包厢里这么多人,她这是要召唤狐仙出来? 果然,白色烟雾从林俏珠天灵盖上方冒出。 桌上的人视线集中在沈香引身上,暂时没人发现林俏珠的异常。 把伤害降到最小,沈香引需要尽快疏散人群。 刚往前迈了一步,耳边传来鹤冲天的声音。 “迷路了?” 沈香引扭过脑袋看鹤冲天,他离得近,顺利揽一把她的肩膀,催促她,“快上菜了。” 沈香引再看林俏珠,头顶的白雾消失不见。 林俏珠怒不可遏的情绪在看到鹤冲天的一瞬间溃散无踪。 鹤冲天对沈香引的肢体语言亲密,不必多说,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模样。 不甘心的酸楚更深,但也束手无策。 林俏珠最害怕鹤冲天看到自己不堪的样子,宁愿沈香引和鹤冲天赶紧离开这里。 沈香引看穿她的心思,眼睛看着她,脑袋亲昵朝后一仰。 后脑刚好靠在鹤冲天胸口,他的鼻息在头顶,沈香引抬头踮起脚,唇瓣覆在鹤冲天的下巴上,轻嘬一口。 鹤冲天的注意力和视线一直都在沈香引身上,没有看到林俏珠和周承望仔里面。 沈香引亲完他,玩笑似的看向林俏珠,果不其然她脸都绿了。 正欣赏林俏珠妒火中烧的精彩表情,视线里闯入鹤冲天的脸,他从身后俯低脑袋吻了回来。 下一秒,鹤冲天炙热的大手捧住她的脸,攻势侵略霸道。 “嗯…”想说话被堵着说不出,沈香引被突如其来的反击打得措手不及。 后退半步,腰上立刻环上结实有力的手臂,令她贴近。 沈香引双手撑着两人间的空隙,试图推开鹤冲天。 “有……人……”沈香引费力挤出两个字,声音出乎意料的娇媚。 鹤冲天听着更不愿意松开她,强势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她碾碎。 突然,包厢的门推开了,热气和酒味扩散而出。 周承望站在两步开外的位置。 “小鹤,怎么和女朋友站外面亲热,不冷吗?”玩笑似的语气透露着不友善。 鹤冲天烦躁皱眉,慢慢松开沈香引,薄唇上润着晶亮,转身对周承望,“真会挑时候冒头。” 周承望被怼的脸色难看。 胡老板的合作泡汤,林俏珠又让他在一众朋友面前跌份儿丢面儿。 鹤冲天出现,他分明更加不爽。 鹤冲天绕在沈香引腰上的手臂攀到肩膀,揽着她,朝周承望笑得恶劣。 “周爷,怎么在我的地盘请客?”说完放声大笑,“差点忘了,你手里的饭庄给了我,周爷照顾生意,回头我叫前台给你打个折。” 鹤冲天的羞辱张扬不收敛。 包厢里沸了锅,虽说九月轩是鹤冲天的地盘,但是在包厢里都能碰上的概率很小。 出了名不近女色,谁的面子都不给的鹤冲天,大摇大摆搂着个女人,看上去就护得紧,真稀奇。 “传闻竟然是真的!执堂堂主迷上一个绝世美女,开了七情六欲的窍!” “这个女人就是沈香引?美得超出我的想象范围了!女娲也太偏心了吧!” “林俏珠,说句公道话,你输给这个女人,不难看……” 林俏珠偏过头,不说话,努力不让鹤冲天注意到她,事实上鹤冲天也的确没注意她。 周承望冷哼一声:“打折?不必,周爷我混了几十年,沦落不到沾小辈的光。” 鹤冲天嗤笑,“那我这个小辈沾沾你的光?” 沈香引肩膀上的手臂发力,带她往包厢里走。 有几个急于拍马屁的直接开始张罗,又是收拾桌面叫新餐具,又是空出椅子。 周承望没想到鹤冲天来真的,反应还算快,回到做东的位置坐下。 大臂一挥,很是豪气,“想吃什么,随便点。” 鹤冲天照着最贵的点了个遍,接着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一条胳膊搭在沈香引身后的靠背沿。 “周爷,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资产应该缩了一半儿?” 鹤冲天漫不经心说着,手中把玩酒杯,“奢侈的作风该改就改,别败光了养老钱。” 周承望嘴角抽搐,“谁会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鹤冲天笑了,“笑到最后?你作古后几十年我也还能笑。别说最后,就说现在,还当自己是呼风唤雨能顶半边天的礼堂堂主?” 说到这里顿了顿,待周承望正欲反击的时候,鹤冲天高声切慢条斯理道:“人得服老。” 周承望气得不轻,猛地拍桌子站起身:“鹤冲天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鹤冲天摊摊手耸肩:“别上火,我今天没工夫打架。” 说完,捏起沈香引纤长白皙的手,攥着,“周爷小心血压,我就不在这儿添堵了。” 撂下话,鹤冲天拉着沈香引出门。 走到门口,沈香引回眸看林俏珠。 此时的林俏珠,两眼憋得血红,恨不得生吞活剥沈香引似的。 周承望气吁吁跌坐在椅子上,高高举起酒杯用力扔在地上,忽然又恶狠狠看向林俏珠。 “他妈的,是不是你这个贱人告密!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东大街那块法拍地的内部机密?!” 林俏珠咬紧了后槽牙。 同为女人,沈香引不费吹灰之力得到鹤冲天百般温柔情义。 无需讨好,也无需委曲求全。 反观自己,苦心经营千方算计也求不得。 跟了这么个半截入土,什么都不行的老头,挨骂挨打不说,一点忙都帮不上! 林俏珠回复周承望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有意义么?” 周承望被林俏珠冰冷骇人的气场冲得愣了一下,“什么?” 林俏珠面无表情,掏出一支烟点燃。 “是不是我告密,现在还有意义么?” 周承望占一晚上下风,此时有意把所有怨气撒在林俏珠身上。 一巴掌挥下去,没想到林俏珠稳稳接住,并用力捏着他的手。 林俏珠低哑着声音说:“想要扳回一成,唯有拿下青山北峰顶两个外包项目。大的归你,小的归我。从内部扩散突围,新度假区,该是我们的。” …… 沈香引和鹤冲天回到自己的包厢里,刚好上菜。 正夸着鹤冲天激将法用得溜,迈进门,沈香引被一股力量推到靠门。 鹤冲天高自己一头半的身体袭到眼前,大手握住她小巧精致的肩膀,偏头靠近。 沈香引挑眉疑惑,抬眼看到对方吊梢凤中眼灼灼的热烈,空气中沸腾着浓郁的男性气息。 这家伙属石油的吧?一点就燃! 第164章 是最后也是唯一 沈记裁衣冷清了好几天,沈香引乐得清闲做手里的订单。 给鹤冲天做衣服的面料终于到了。 沈香引迫不及待沉浸在剪裁和缝纫的乐趣中。 这套衣服会是一件艺术品。 一连几天,庞显顺都没有来骚扰她,连骚扰电话都没有一通。 买菜路过方圆茶肆,才看到大门紧闭,落满灰尘。 有些可惜,这间茶肆其实不错,沦为内部斗争的牺牲品。 沈香引有些好奇,老龙头到底是怎么处置庞显顺的? 和消失了似的。 难不成送去强制戒断? 鹤冲天的衣服做到收尾阶段,沈香引停了手。 最后的调整阶段,需要换换脑子再接着做。 沈香引伸着懒腰看向窗外漆黑一片,想吃包子,也想见见杜鸿秋。 鹤冲天说他要投资,叫沈香引不要打杜鸿秋棺材本的主意,但她明确自己更信任杜鸿秋。 杜鸿秋的父母爷爷辈,在动荡时期,一家人躲避战乱远渡重洋,赚了花不完的钱后回乡继续经营祖传的包子铺,家底非常厚。 沈香引初识杜鸿秋时,他回国没多久,被昆曲迷得茶饭不思。 他本意是要背井离乡去追逐梦想,可惜梦想敌不过年少的惊艳。 沈香引出走后,他哪也没去,留下来开包子铺。 怕她回来吃不着自家的包子会觉得凄凉。 沈香引的一生太长,也太凄苦,再吃不上包子可太惨了。 碧落古镇西大街,清晨四点。 杜鸿秋一边吊嗓子唱游园,一边将整颗狮子头包入软白的面皮子里。 沈香引敲门进屋,两位老友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时不时穿几句戏腔唱词。 空荡荡的古镇街道,寂寥中有这一处别样温暖的烟火气。 “鸿秋,你家还剩多少钱?”沈香引没有铺垫直接问。 一旁搅拌馅料的养女表情诧异,退出了屋子:“你们聊,我去外面支摊儿。” 待她出门,杜鸿秋担忧问:“沈姐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沈香引告知自己的计划。 杜鸿秋表情放松下来,“原来是这样,沈姐姐有心做些买卖我肯定支持!不说分红,两三千万不在话下。” 杜鸿秋一边说着,手里飞快捏包子的动作也不停。 “用不了那么多。”沈香引忙摆手。 杜鸿秋认真道:“沈姐姐,我这岁数,也用不到什么钱,包子铺留给闺女,她更用不着什么钱,我都怕她身上钱太多,心静不下来,给我这包子铺关咯。所以我的钱——” “鸿秋。”沈香引打断,杏眼里竟泛出水光,“不要说这种话,你知道我听不了。” 她可以心安理得花杜鸿秋的钱,用他的家底去做生意,却不愿听到杜鸿秋交代后事,像立遗嘱。 她不敢想杜鸿秋死。 没有人能习惯生离死别的折磨,经历越多,不仅不会麻木,反而更加受不住。 尤其是没有轮回资格,注定身边人都会消逝成灰的长生之人。 杜鸿秋知道沈香引长生,知道她的生辰,知道她从哪来,去过哪,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知道她常常会想念亲人。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当自己是人,仍有希望和期待的度日。 沈香引心里清楚,不会有谁像杜鸿秋一样懂她,别人如果知道她长生还痛苦,定会骂她真矫情。 她在百岁诞辰后出走,自此不觉得自己活着,而是孤魂野鬼。 她不再与人交心,不再有新的感悟,所有的行为和思考,像延续之前的自己。 古云实也好,毛妮也好,甚至鹤冲天,对她来说都差不多。 从一开始,她就定义为过客。 重视归重视,她无法交心,也不会告诉他们自己的秘密。 不是她自视孤傲,而是心力交瘁,失去了这方面的能力。 杜鸿秋活着,沈香引也活着。 杜鸿秋哪天去了,沈香引这个人便不复存在,活下去的只是像沈香引的另一个人,日复一日模仿她的言行举止。 他是最后也是唯一。 意识到自己见杜鸿秋见一次,少一次,沈香引止不住心慌,赖在店里不走。 直到包子铺开门做生意,沈香引跟着杜鸿秋去打下手,帮忙打包。 接近午时,包子卖光,杜鸿秋留了一笼屉,和沈香引就着浓茶当午饭吃。 沈香引翻着智能手机,咬一口包子:“鸿秋,这店里缺了你能行吗?” 杜鸿秋:“能行,闺女顾个打下手的店照常开。” 沈香引翻转手机给他看:“那好说,叫古云实来帮忙。这个,你想不想去?下下个月,江南戏曲节。” 杜鸿秋戴上老花镜,眯起眼睛看沈香引手机上的广告页面。 江南戏曲节,百位名家,汇聚一堂,连续七日,梨园盛宴…… 杜鸿秋清明的眼眸中闪着纯粹的光亮,“你,你要带我去吗?!” “嗯。”沈香引坚定。 杜鸿秋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脸上绽放神采飞扬的光彩,胸脯也挺起几分。 “说话算话?” 沈香引分明从杜鸿秋经历九十余载风雨的脸上,看到了如孩童般的赤忱。 “算话,我现在就订票。”沈香引在手机里操作几下,又小心翼翼低声说:“鸿秋,你一定照顾好身体,我带你去很多地方。” 杜鸿秋眼眶迅速发红,眼底湿润,紧抿着嘴唇,重重点头。 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血压都有些上来了。 沈香引定好票,收起手机,“你午休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青山公园散散步晒晒太阳?” 杜鸿秋哑然半晌,喜悦的感觉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感压过,无比酸楚。 他又懂了,沈香引是害怕失去他。 他哪天撒手人寰,她将会何等孤寂。 她想珍惜,想留住,想感受。 他懂了,自己是这世间唯一能让她觉得真实,能证明她是她的人。 肯定的答复还未说出口,沈香引的手机响了。 沈香引蹙眉接听,鹤冲天的声音从听筒传出,低沉的声音隐着一丝雀跃,“怎么不在店里?” 沈香引:“什么事?” 鹤冲天:“大事。在你店里,回来找我。” 沈香引有些不耐烦:“什么大事?” 鹤冲天:“现在说不好,得占你一天。” 沈香引看一眼杜鸿秋,“今天没时间,改天。” 鹤冲天顿了顿,压低声线,郑重道:“今天很重要,你有什么事说来听听,我帮你解决。” 问又不说干什么,沈香引没了耐心,挂断电话。 杜鸿秋长长叹气,目光落在自己的膝盖上,苍老的手掌覆盖在上面摩挲。 “风湿痛得紧,今天去不了公园。” 第165章 玳瑁老扣 沈香引回到沈记裁衣,门口停着鹤冲天招摇的黑色大g。 往车里面瞟一眼,开车的是鹤冲天。 看来周正伤的确实不轻,还没复岗上班。 想起来,周正之前对她偏见不小,沈香引无意讨人喜欢,没打算过去看望他。 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 阴影中,鹤冲天的侧脸丰神俊朗,一双乌沉黑眸透过车窗缝看向她。 沈香引没有直接上车,绕进店里。 “来得正好,你定做的衣服收尾,进来试试哪不合适。” 沈香引到人形立台前,一粒一粒解开衣扣。 鹤冲天转了转腕表,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香引给他做的衣服。 在此之前,他对这套衣服的款式、颜色、材质一无所知。 一眼惊艳,整体飘逸随性,线条极为流畅。 经典的意式西装剪裁,质感高级的纹理材质。 颜色是禁忌般的浓烈黑,仔细看,隐隐有低调暗闪,是染料中加入的宝石粉末,像极夜里的星。 鹤冲天接过衣服,拿在手里竟然不重,手感柔软温暖。 沈香引像忘了什么,忽然拉住袖口,“等等。” 她转身从工作台拿起一个分格的小盒子,递到鹤冲天面前。 “这三种扣子,你喜欢哪个?” 第一个是铜质狮纹复古扣,第二个是黑玛瑙简约圆扣,第三个是玳瑁老扣。 沈香引抬头看鹤冲天眼睛,他视线从左扫到右,修长手指没什么犹豫捻起玳瑁老扣。 “这个。” 沈香引勾起一边唇角,他一眼选了个最贵的,绝版材质。 倒出玳瑁老扣,沈香手脚麻利绕线,穿针,缝扣子。 她的针线活极巧,手指翻飞间,缝纫的痕迹精致至极。 鹤冲天看出了神。 “你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 鹤冲天:“去松石县,看戏。” 沈香引猜到大半:“那确实得占一天。” 缝好扣子,鹤冲天上楼换衣服,沈香引胳膊肘支在工作台上吸烟。 顺手捏起剩下的一颗玳瑁老扣,举起来,眯着一只眼透着阳光看。 骨质油润,美丽而独特的花纹,好看得令人心花怒放。 皮鞋落地沉稳的哒哒声在背后响起,沈香引转头,长发飘逸甩出优美弧线。 鹤冲天迈着比例完美的逆天长腿一步一步下楼。 在晦暗的楼梯上,一寸一寸显现光彩。 衣服穿在他身上,比在人形立台上俊逸潇洒一万倍! 沈香引不禁倒吸一口气,心跳怦然加速。 当她看到鹤冲天的脸,手里捏的扣子掉落在地,清脆一声。 鹤冲天将沈香引的反应尽收眼底,走近后,恣意低声说:“合身的。” 他看起来是如此疏狂迷人,沈香引偏过头不再看他,蹲下身捡掉在地上的老扣。 “合身就好,尾款记得打给我。”沈香引用平淡的语气掩饰心乱。 鹤冲天摸了摸袖口的玳瑁老扣:“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扣子吗?” 沈香引漫不经心回复:“三个里面,这个最珍贵。” 鹤冲天低笑挑眉,“你常带的手包,和这些扣子是同一块原料。” …… 开往松石县的路上,鹤冲天手指时不时轻敲方向盘,是一不小心就露馅的雀跃。 他此时身上穿的这套衣服,一分一毫都是沈香引的心血。 那些细密的针脚,沈香引一针一针缝的。 沈香引今天外出也拿着同款老扣的手包。 一眼看过去二人身上的同款老扣,有些含蓄不易察觉的亲昵。 沈香引拿着一块巧克力啃,越吃越快,满足到下意识翘脚。 鹤冲天瞥一眼沈香引,她朱唇上染了可可的棕色痕迹。 “怎么这么爱吃巧克力?” 沈香引吞咽下一大口,如实回答,“心情好,会感到开心。” 鹤冲天的唇线渐渐平复,思索片刻:“仅此而已吗?” “嗯。”沈香引说着又咬下一大口。 鹤冲天发觉沈香引吃巧克力时有暴食的倾向,像有瘾似的。 巧克力中含有的化学物质和人类感受浪漫爱情时,大脑分泌的化学物质相同。 不仅如此,进食后短时间,能有效舒缓不安全感和孤独感。 鹤冲天猜测分析着,沈香引贪食巧克力的背后,要么是她极度渴望亲密关系,要么她焦虑于孤独和没有安全感,不开心。 “对了鹤冲天,你能给我讲讲老龙头的事吗?” 沈香引突然说话,打断鹤冲天的推论。 鹤冲天问:“怎么提起他?” 沈香引:“他前几天来我店里,逮使用了违禁品的庞显顺,居然顺带叫我参加他的寿宴?” 鹤冲天反应了两秒,“他怎么说的?” 沈香引:“原话就是:下个月过大寿,请赏光。没头没尾,前脚还在打孙子,打完就对我这么说。” 鹤冲天蹙起眉心,回想起之前家宴上,老龙头盯着沈香引的怪异眼神,脸色沉了下来。 “你可以不去。”鹤冲天说。 沈香引两只手绞紧,弯腰低头抵上去,她对老龙头的恐惧蹊跷,很想搞清楚原委。 那种恐惧,并非来自于力量悬殊,也不是对方磁场不对。 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恐惧,沈香引无法忽视不理会。 “我会去,还有很远才到松石县,你给我讲讲他的事迹?” 鹤冲天如实讲述一番,沈香引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草莽出生,天生将才,运气之子… 沈香引听的打哈欠,刚闭上眼,鹤冲天伸手抬她下巴。 “就睡了?” “嗯……” “有一件稀奇事还没跟你说,哑姨的师父,早期隐退,是因为泄露了天机,告诉老龙头,他的大限,在百岁。” 沈香引来了精神,问鹤冲天:“他今年过寿宴是多少岁?” 鹤冲天:“九十九。” 沈香引没来由后背发冷,头顶像掀过一阵冷风。 她是觉得奇怪,哑姨的师父传闻道行极深,怎么会道破他人大限后隐退? 她是不是还泄露了什么其他的惊天大秘密? 抑或者,参悟了什么,看破了什么? 鹤冲天看出她的异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沈香引摇头,不自觉抱起胳膊:“我觉得,他死不了。” 鹤冲天不解问:“为什么?” 沈香引:“感觉。” 强烈的感觉,她无法解释,但无比确信。 看向窗外雾蒙蒙的青色山脉,阴暗的云雾积压,潮湿朦胧。 沈香引更紧的抱着自己,声音哑然,“鹤冲天,想置你于死地的血药幕后之人,会不会是老龙头?” 第166章 看戏收网 鹤冲天想不到老龙头有什么理由要弄死他。 老龙头庞文魁能混到今天的位置,靠的是一个义字。 他未必是好人,但不会背信弃义、卸磨杀驴。 鹤冲天是青龙集团的功臣,目前集团七成的盈利都倚靠这位名震青山的执堂堂主。 即便是功高震主,也不该以这种方式解决。 庞文魁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年纪,对集团事务出不上什么力。 青龙集团没有鹤冲天,活不下去。 别说把这么大江山传给庞显顺,就是手底下跟着混了这么久的兄弟们,可能都会饿死。 眼下集团没有可用之人,庞文魁不傻,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动他。 可话又说回来,青龙集团,除了庞文魁,还有谁有那么大能量? 沈香引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也有她的判断和道理。 一个猜想,激起千万层水花,车厢里的气氛变得安静压抑。 几个小时后,抵达松石县附近一个荒凉的村落。 鹤冲天将车开上山,停在半山腰的密林。 车头正对山对面的一片废弃厂房。 天色接近傍晚,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周围昏暗,但是视野极好。 鹤冲天抬手看腕表,指了指对面的厂房:“快开始了。” 沈香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废弃厂房杂乱的某个屋棚外,挂着一盏不亮的灯。 一辆商务车停在不远处,车上下来三个人。 周承望,林俏珠和齐宴。 沈香引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向前倾了倾,“齐宴怎么也在?” 鹤冲天语气不太好,“周承望手里没什么人堪用。” 沈香引掏出手机,“要不要知会他一声,叫他躲躲?” 鹤冲天捉住沈香引的手臂:“不用,容易打草惊蛇,他不玩,出不了什么事。”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到达后,葡岛老板从厂房里出来,坐车离开。 不久后,鹤冲天的电话响起。 葡岛老板打来的。 局已布好,葡岛老板现在需要尽快离开内陆,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沈香引从电话里得知,这场玩得大,葡岛老板慌的和要逃命似的。 原本没有计划搞这么狠,是周承望和林俏珠胃口深,颇有破釜沉舟的意思。 不难理解。 周承望的资产短时间缩水一半,他若是想争度假村的项目,需要巨额的现金保障。 能否尽快翻身,就看这一仗。 而林俏珠,输得更惨。 前几天在九月轩的激将法,火力凶猛的点燃了导火索。 鹤冲天将车内空调暖风大开,又开半截车窗保证空气流通。 沈香引是一边呼吸山林里的新鲜空气一边吹暖风,舒服的很。 二人盯着山下的动静,他们这趟来,不需要做任何事,看戏就好。 其实鹤冲天老实待在青山市更为理智。 之后周承望追究起来,拿此事做文章怪责鹤冲天不仁不义同门相残,会落下话柄。 鹤冲天行事乖张野蛮,没什么章法可言,嚣张的不得了。 要不是会破坏结果,他恨不得站人门口看戏。 沈香引所在的半山腰位置,山下的光景一览无余。 “他们有这么多盯梢的,警察能抓着人么?”沈香引问。 鹤冲天看着厂房周围七八个隐蔽位置的盯梢。 “周正比我们早到一天。” “周正?出院了?!”沈香引讶异。 鹤冲天嗯了一声,“还没好全乎,这事缺不了他。” 周正带着底下的打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承望安排盯梢的人,都在周正的掌握范围。 鹤冲天又朝山下指了指:“看着了吗?” 沈香引眯起眼睛看过去,找了半天,才看到穿着一身迷彩的周正,位置隐蔽。 鹤冲天这边的打手训练有素,先后利落控制住周承望的盯梢。 静谧的荒村厂房,里面是热闹浮躁的地下赌局,外面是无声但激烈的捕猎。 沈香引眼睛盯着山下的动静,顺手摸向放巧克力的置物篮。 鹤冲天突然出手截胡,从她手里抽出巧克力。 “你已经吃了六条。” 沈香引故意阴阳怪气:“怎么了鹤老板,六条就给你吃穷了?” 鹤冲天轻声嗤笑,“少来。”他将巧克力放在自己左边门把手下,“沈香引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 沈香引被问的莫名其妙,挑眉不语。 “对了,不是要开绣坊,投标申请文件给你拿过来了。”鹤冲天屈身,打开副驾驶前面的按压屉。 沈香引接过翻看几页,转身放在后座,“谢了,不过钱我还是问鸿秋拿,他有。” 鹤冲天把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低低应了一声,“真缺德,放着年轻小伙的钱不要,坑老头棺材本。” “诶?”沈香引伸手拍鹤冲天肩膀,啪的一声。 “我怎么坑他了?只要能中标,我亏不了!到时候分红也不会少。” “亏不了又如何?杜鸿秋能等到你分红的那天?”他实话实说,没有忌讳。 杜鸿秋九十七岁,再活四五年的可能性不大。 沈香引瞬间沉下脸色,别过脑袋不再说话,她不怪鹤冲天口无遮拦,只是难过。 鹤冲天看出她的情绪,“沈香引,你和杜老怎么认识的?” 沈香引转过头看他,余光一闪而过了什么,看向山下,几条路上飞驰着一辆接一辆的警车。 “警察快到了。” 鹤冲天也看向山下。 暮色下,正义的法网收拢向中心,厂房的位置。 不多时,十几个警察下车,乌泱泱涌进厂房屋棚里。 哄闹的声音甚至传到了半山腰的密林。 胜负在此一举,鹤冲天左手的拇指慢慢摩挲着食指外侧,目不转睛盯着山下动静。 非常自然的,沈香引看到他朝自己伸手,没有征求同意,大手捏住了她的手,扣紧。 车里很安静,车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时而轻缓,时而急促,夹杂着绿草的清新味道,风凉。 沈香引的一缕头发扫过脸颊,垂在鹤冲天的手背上。 “沈香引。”鹤冲天叫她,顿了两秒,“赢了这把,我就是青龙集团名正言顺的二把手,你想要什么,我送你。” 沈香引懵了一下,没来得及回答,山下的警察押着周承望、林俏珠等人上警察。 鹤冲天没有动,抓捕不代表事成,他将视线挪到手机上。 “你想要什么?”鹤冲天又问了一遍,语气有躁动也有一丝不确定。 不确定的是这场局的结果,也是沈香引的答案。 “没什么想要的,我想要的没人给得了我。”沈香引话落音的同时,鹤冲天电话响了。 鹤冲天立刻接起,同时诧异看向沈香引。 这通电话是他安插在赌局的眼线打的。 事成与否,结果要看这通电话。 第167章 爱之切,会胆怯 鹤冲天接通电话,对面讲了简短几个字后挂断。 沈香引偏头看鹤冲天,只见他眸光微动,倏地扬唇一笑。 电话的内容是:“抓了现行,死局。” 鹤冲天靠向椅背,长舒一口气,半晌才开口,“赢了。” 沈香引跟着勾起唇角,笑眼弯弯。 抽出一支烟递给鹤冲天,像庆功似的,“这一击漂亮,林俏珠也会一无所有,财产清零甚至负债。” 第一步完成,林俏珠失去了几乎所有身外之物,相对应的,她的社会地位也落了地。 接下来是第二步。 沈香引盯着指尖捏的烟蒂,升腾起缕缕青烟。 “你知道林俏珠的住所在哪吗?” …… 恶事行千里,周承望落网的消息不胫而走。 集团内一部分人表示周承望德不配位,没有资格继续担任礼堂堂主。 涉赌做非法生意已是难看,被一锅端了更显无能。 这拨人气焰嚣张,是认定此事之后周承望定元气大伤,能不能出来都说不好。 另一部分人,是周承望的亲兵,认定周承望是遭人陷害,坚定他只要顺利度过此劫,定能东山再起。 亲兵们一连几日联名恳求老龙头出手相助,各路奔走疏通。 两拨人谁也不服谁,互相使绊子,大大小小的冲突频发。 发引千钧,青龙集团内部一波才动万波随。 鹤冲天一连几日昼夜兼行处理事务。 沈香引数着日子,年关将近,在店里给杜鸿秋缝新年冬衣。 古云实一上午脚不沾地,这擦擦,那摆摆,毛毛躁躁。 沈香引余光总能瞥到他不安的踱步,有些不耐烦道:“有什么事你就说,走来走去你不烦我都烦。” 古云实哒哒哒走近工作台。 “虎妞下周的火车到青山市,我还没给她定酒店。” 一经提醒,沈香引才想起来这回事。 掏出手机,“你帮我这几个月我都没发过工钱,连带年底奖金一起发给你。” 古云实抓耳挠腮,“不是,我在想酒店的事!虎妞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人傻乎乎,外面这么乱,我不放心她自己住!” 说话间,古云实的手机响,他拿起看一眼,到账五万元。 “多少?!”古云实揉了揉眼睛,手机凑近跟前,“沈姐姐你是不是多打了一个零!” 沈香引摇头,继续缝手里的红色棉衣,“没,敲了鹤冲天一笔。” 顿了半秒,沈香引接着说:“那你陪她住酒店,定个套间,一人一间。” “那不行!!”古云实的声音响如雷,无比抗拒。 沈香引:“怎么不行?不是说你们两个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还在乎这些?” 古云实疯狂摇头,“那是小时候,和现在哪能一样!我才不要。” “古云实。”沈香引语气凝重,放下手里的针线,看向面前热锅上的活蚂蚁,“你有没有对异性有过那种反应?” 古云实从耳根烧红到脸颊,生硬的转移话题,“沈姐姐,你在做的这件衣服看起来挺暖和的。” 奇怪,沈香引挑眉,眯起眼睛凝视他,像要将他看穿。 他会害羞脸红,分明就懂情爱。 真相只有一个! 他撒谎了。 要么,他不直。 要么,他爱惨了虎妞。 有的人,爱之切,是胆怯。 胆怯到极致,是逃避。 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沈香引忽而弯了弯唇角,语气故作严肃道:“古云实,女生一个人住酒店的确非常危险,你想想,万一她隔壁住着王格那种人。” 看到古云实惊恐瞪大的双眼,沈香引又接着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这里睡不下多余的人。” …… 夜色浓得幽静时,沈香引到店门口,打算搬回装饰用的人形立台。 一个醉鬼从巷子斜对面的小卖部踉跄出来。 月光拉长他修长的身影,一身黑,融进夜色。 沈香引背对身没看到,听到脚步声靠近,转身的下一秒,颀长的身子挂了上来。 好大的酒气,灼热燎人。 高大的男人将双臂搭在她肩膀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是被铺天盖地覆盖的感觉。 沈香引收回出了一半的肘击。 “鹤冲天你这是掉酒缸里泡了一个周?”沈香引换着脚步,维持平衡。 男人醉呓,声音含糊低沉,拖长尾音,“嗯——” “周正呢?醉成这样他怎么敢留你一个人?” 沈香引环住鹤冲天的腰身,后退着拖拽鹤冲天进屋。 后脑突然被他一只手突然按住,预判到他下一步的动作,沈香引躲不及,干脆将脸埋进炙热胸口逃避。 热烈的吻落在头顶。 沈香引慌乱掏出手机,脸颊贴着鹤冲天胸口,匆忙调出周正的号码。 直到挂断都没人接。 耳边,鹤冲天低醇诱惑的声音喷着热气,“可以吗?” 可以什么? 沈香引压根都没听到他说之前说了什么。 再打一通,几秒后周正电话接通,沈香引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对面先地动山摇的哕了半天。 沈香引脸色阴沉,等周正吐完了:“在哪?” “哕——” 沈香引:“鹤冲天在我这,你……” 还没说完,对面又吐了。 沈香引挂断电话,将手机用力拍在桌面上,猛然抬手捏住鹤冲天的下巴,抬起,仰视他。 “能不能站直了?不能我打120给你接走。” 鹤冲天抽身站直,脚下依旧晃悠,手里提的袋子掉在地上,是刚才在对面小卖部买的东西。 沈香引弯下腰捡,看到袋子里装着一支牙刷。 费力扶着他到二楼窄床。 鹤冲天弓腰坐着,懒懒的拽松领带,手掌向后撑,又后仰了脖子。 他的脸颊、脖子染着红晕,喉头滚动,性感至极。 沈香引端醒酒汤上来,递给鹤冲天,“醒酒汤,喝了。” “嗯。”鹤冲天沙哑回应,端起碗,站起身,勾走牙刷袋子,进了卫生间。 当他用醒酒汤当漱口水刷完牙出来的时候,沈香引垂下了肩膀:乏了。 鹤冲天将脑袋埋进沈香引颈窝,沈香引耳朵湿润,听到男人低沉蛊人的声音,“我睡这里,可以吗?” 这次说得挺清楚。 第168章 狐仙供台 沈香引双手穿入脑袋两边的发缝里,抓起。 纯棉香软的碎花窄床,被身高一米九五的健硕男人霸占着。 她拿鹤冲天没办法,总不能狠心给他扔出去? “啊!”沈香引惊叫一声。 鹤冲天突然拦腰揽过她,失重感太过猛烈。 危险预警和怦然热烈的心动同时大作,鹤冲天长臂越过她的颈线绕到身后,固住肩膀。 沈香引推着他,问:“怎么一来就醉成这样?周承望怎么样了?” 赌场收网后,外面乱成一锅粥,但是周承望和林俏珠的结果一直没有尘埃落定。 “老龙头叫我明天去把周承望保出来。” 沈香引愕然停止推推打打,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一股夹杂酒气和薄荷清香的男性气息,炙热喷洒在脖颈,是鹤冲天缱绻绵长的笑。 时不时贴着耳廓的低沉耳语,说得极慢,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 “这两天有没有想我?” 沈香引脑袋轰的一声,又莫名其妙。 周承望都要被捞出来了,鹤冲天怎么还笑得出来? 就算天性乐观,笑得出来,为什么要问她这么智障的问题? 沈香引提高声音,正色问:“林俏珠呢?也保出来?” “嗯。”鹤冲天调整睡姿,“林俏珠情节轻一些,车房卖了交了罚款就差不多了。” 耳边清晰的一声吞咽后,沈香引唇角覆上鹤冲天的拇指指腹。 他接着说:“周承望的事大,老龙头念旧情,不想他老死在里面,最后拉一把,卸任走人。” 沈香引悬着的心放下,周承望毕竟根基深厚,这样已然是很好的结果。 想到这里,沈香引又问:“周承望卸任,礼堂堂主位置不就空了?有人能接上?” 鹤冲天懒懒捏揉着沈香引的耳垂,语调拉长玩味,“沈香引,我这七天睡了六小时,今天三场酒,第三场二对十,结束后只想抱着你好好睡一觉,你怎么……” 言语停顿,鹤冲天捏着耳垂的手微微用力。 沈香引不住嘶了一声。 鹤冲天接着低声说:“就聊这些?” 沈香引舒气,反问他,“这么拼,不怕猝死?” 鹤冲天低笑说:“命硬,不会死这么早。” 沈香引:“行行行,别说话了,赶紧睡,七天六小时,我要是你,走不到这儿就睡昏在马路上。” 鹤冲天又笑。 沈香引看他:“你笑什么?” 鹤冲天摇摇头,喃喃轻语,“说话真不客气。” 沈香引从散发着焚烧后木质香气的怀抱里挣了一下,“不爱听?” “爱听……”语气听起来是要睡着了,手臂却固得紧。 沈香引不是很困,看着鹤冲天如墨描的眉,不见往日锋利的乖张,似是化开了些温情。 同样一张脸,怎么会有两幅模样? 那张薄唇,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很绝情。 泛着润泽,暗红如血,挺诱人的。 他应该是累极,很快响起细微的鼻鼾,缓慢而有节奏。 沈香引向前伸了伸脑袋,贴到那两瓣薄唇上,浅尝一口。 热的,隐隐有酒香,还有醒酒汤老姜的辛辣触感。 轻轻触碰,他柔软削薄的唇,纹理一寸寸真实。 突然心悸,窄到不能翻身的床,昏暗摇曳的钨丝灯,灼人滚烫的他。 没有有感而发,没有定论抉择,只有此刻当下的心动。 她觉得自己活着。 …… 某高档小区,沈香引在一栋楼的顶楼天台。 大风呼啸冰冷,她裹紧外套,塞了耳塞,盘坐入定。 鹤冲天清早离开,去保周承望和林俏珠。 沈香引后脚到林俏珠常住住所蹲点。 心识出窍,坠落下降三十二层楼,在单元门外停留。 不多时,林俏珠瑟缩抱臂钻进了单元门。 她果然回家了。 心识一路跟着,林俏珠的黑色丝袜破了几条道,精神萎靡,看来这几天没少吃苦。 林俏珠进了门,踢掉沾满泥土的高跟鞋,拖着疲惫直奔浴室。 沈香引无意看女人洗澡,心识绕到别的房间,四处搜寻。 无光的杂货间上了锁,里面一片黑,沈香引五脏六腑突然剧动绞痛。 她找到了。 林俏珠洗完澡,瘫在沙发上打电话,没有猜错的话,对面的人应该是高天师。 沈香引不能靠得太近,担心和狐仙相融的林俏珠有所察觉。 林俏珠已经克制到极限,语气依旧难掩阴冷暴戾。 “真他妈倒霉,这老头怎么会废到这种程度!” “全没了,全完了!” “你必须帮我,当初是我帮你牵线,你才……” “好我不提这个……” “你说的对,我还有狐仙,只要人没事,总有翻身的机会。” “沈香引算计我,她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和我有仇似的!” “她必须死。” “真的?” “我现在去找你。” 林俏珠挂断电话,恢复面无表情,冷冷看一眼杂货间。 自言自语说:“都说家仙旺主,怎么我事事不顺……” 说完,又用手机屏幕照了照憔悴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自我欣赏。 看了会儿,林俏珠渐渐勾起唇角,起身换衣服出门。 看着她走远,沈香引收回心识,乘电梯到林俏珠的家所在楼层。 根据刚才看到的密码锁密码,沈香引隔着手帕按了几下。 门开了。 一股奇异复杂的浓烈香气刺鼻,沈香引打了个喷嚏,径直走向杂物间。 常见的小锁,沈香引从手包里拿出两根黑色发卡,穿了进去。 咔嚓一声。 锁开了。 “又是你。”魅惑的声音突然从门里传出,语调高高在上。 沈香引嗯了一声,利落摘下刷着朱砂的锁。 不大的杂货间,进了光,沈香引看清里面的摆设。 一尊双手合十的女人泥塑供奉在案台上,红衣白裙,身前伏一只白狐。 后面竖朱红色牌位,两边点红烛,前头倒扣一个香炉。 鲜花腐败发出阵阵酸味,贡品发霉长毛。 整个供台透着阴森森的诡异,再次印证她的猜想。 “你来此何事?!”狐仙厉声,声音似来自深渊。 沈香引开门见山:“狐仙聪慧,你会猜不到我来做什么?” 狐仙冷哼一声:“你真当是胆大至极!” 沈香引抬手将枯萎的花瓣捻碎成泥,暗红色揉了满指,一字一顿回道:“怎么,沦为阶下囚还如此狂妄?” 第169章 我帮你,你帮我 沈香引第一次在林俏珠的美容院见到狐仙真身的时候,就发现了端倪。 成气候的三尾狐仙,资质上成,选择依附在林俏珠这样心术不正的人身上,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动物修炼,忌讳逆天而行,害人性命获得修炼提升,相当于作弊,极容易前功尽弃。 再者,狐仙和林俏珠的魂魄趋于相融,对修行百害无利。 沈香引道破狐仙的困境。 一阵风扫过杂货间,两盏红烛骤然亮起。 供台上狐仙像的脸被烛光照得惨白阴森。 砰的一声巨响,杂货间的门关闭。 一股浓雾从狐仙像周围扩散而出,不多时又散去。 狭小的杂货间赫然凭空出现一位美丽的女子。 红衣白裙,细长的狐狸眼眸光怨毒,“既然看出来了,你当知道我的本事不止如此。” 沈香引紧握着银针,防御在身前,“是啊。不过,你这么大火气,是没看出我的本事?” 沈香引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指尖,银针尖端发出一道耀眼光芒。 抬手间,巨大的力量迸发而出,狐仙下意识后退一步。 沈香引即使收手,只是亮亮招子。 “与其因魂魄相融,受林俏珠的影响把我当敌人,不如和我做朋友。” 狐仙犹疑偏偏脑袋,“朋友?我和你怎会是朋友?” 沈香引不紧不慢解释道:“我帮你,你帮我,这样,我们就是朋友。” 见对方没有反驳,沈香引接着说:“你为什么会受困于此?是什么禁锢了你?” 狐仙红唇轻启,半晌才说出口:“内丹,我的内丹被高天师骗了去。” 沈香引眉头瞬间拧紧,动物修炼,内丹是仅次于性命重要的东西。 没有内丹,狐仙会法力全失,打回原形。 “所以你现在只能靠高天师的法力加持,附在林俏珠身上,给她当长期补品?” 狐仙垂眸沉默。 “内丹,高天师吃了吗?” 狐仙摇头,“他的道行不够,吃不下,但是…快了。” 快了,沈香引联想到高天师短时间内法力大增。 “你的内丹是怎么被骗去的?” 狐仙单手捏着兰花指附在额角,哀怨的声音冰冷。 “高天师的祖师爷,法力深厚,德高望重。我之所以能开智,便是跟着他一起修行,学了些本领。祖师爷对我恩重如山,狐族知恩图报,祖师爷羽化后,一代代徒子徒孙,我是能帮则帮。” 沈香引:“帮到内丹都搭进去?” 狐仙苦涩:“几个月前,高天师断了腿,落魄得很,恰逢有邪力找上门,他想接,又受不起,求我内丹一用,助他无虞。” 沈香引听到这里,打断问:“邪力?业火?” 狐仙:“你知晓?” 沈香引嗯了一声:“既然知道是邪力,为什么还要帮?” 狐仙:“道传于高天师这一代,已是没落,若他死了,这一脉便断了。我将突破四尾,届时可化作人形,原定……这是最后一次相助。” 沈香引捋了捋,供奉业火的人,将业火的一部分力量借与高天师,让他替自己出头做事。 而高天师,不仅接受了业火的力量,还在试图吞噬狐仙内丹。 没了内丹的狐仙,被他安在林俏珠身上。 还有,高天师在用女人炼血药。 想到这,沈香引又问:“血药的事你知道多少?” 狐仙:“无法窥探,业火的力量强悍。” 沈香引继续追问:“那你知道是谁找上高天师,借与他业火力量的?” 狐仙轻轻摇头,“那个人,很强。即便没有业火,法力也不在我之下。” 沈香引骇然,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手心沁出一层冷汗。 人修炼比动物容易是没错,可眼前的狐仙,至少三百年道行! 是什么样的狠角色,不露声色的藏在暗处,将一切玩弄于股掌? 刘则虽然懂蛊,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厄水尚且掀起那么大风浪! 业火的持有者,难以对付的程度神鬼难测。 “害怕了?”狐仙的质问中有些不屑,“现在还觉得我们能做朋友么?” 沈香引收回思绪:“能。” 手指绕了绕发尾的自然卷,沈香引干脆道:“我帮你拿回内丹。” 虽然不信,也没有别的办法,狐仙只能选择相信。 “若你帮我拿回内丹,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做什么。”沈香引意味深长的笑,“我不需要你报恩,你恢复了自由,离开这里便是。” 狐仙离开林俏珠,沈香引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从林俏珠的家出来,沈香引先回沈记裁衣。 据狐仙说,高天师因法力不足以吞食内丹,一直将内丹随身携带着。 上次在城郊乡村的独栋民宿中,高天师吃了鹤冲天的亏,元气大伤后行踪隐秘,行事谨慎。 没人能找到他,包括每次林俏珠见他,都约在不同的地方。 沈香引要拿回内丹,需要先找到高天师在哪。 高天师精通各种术法,平日需要的法器、养的邪门玩意、符箓等等…五花八门。 这么多东西,他应该不会经常换老窝。 沈香引打算跟踪林俏珠,通过林俏珠找到高天师。 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几天,林俏珠没有再回过住所。 甚至法院的人给房子贴了封条,林俏珠都没有露过面。 像人间蒸发似的。 找不到林俏珠,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一无所获。 实在没法子,这日沈香引在工作台前对着一份青山市的地图,眉头紧锁。 她用铅笔在地图上划分区域,打算用心识意念力地毯式搜寻。 有用的笨办法,极费工夫。 沈香引全神贯注,直到手机响起消息提示。 瞟一眼,鹤冲天发来消息:寿宴晚上七点开始,六点去接你。 沈香引腾出手,快速点两下发出去:嗯。 锁屏后继续划分区域,并按照可能性的大小标上不同颜色。 刚弄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沈香引啧了一声,掏出老年机,看到一串陌生号码。 接通后,对面是清亮通透的少女声音。 “沈姐姐!云实哥哥怎么没来接我?!打他电话也不接!” 沈香引心慌了一下,看向墙上的表。 虎妞的火车下午三点到,古云实中午吃完饭便出发去火车站。 现在下午四点半,古云实能去哪? 第170章 红线法阵 沈香引去火车站接虎妞的路上给鹤冲天打了通电话。 对面一接通,沈香引立刻说:“今天我有事,去不了了,你一会儿不用来接我。” 鹤冲天语气顿了一下问她:“怎么了?” 沈香引想了想,周承望卸任,青龙集团近日人心涣散。 老龙头九十九寿宴,宴请八方,鹤冲天作为二把手,绝对不能缺席。 他花了那么多功夫才成为青龙集团的二把手,不趁这个机会露露脸,巩固地位,笼络人心,之后再难得有这么合适的机会。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不想去了。” 鹤冲天嗯了一声:“老龙头有意让我暂时接受礼堂的事务……” 他没有继续说完,“今天会到很晚,结束后我去找你。” 今晚的寿宴,老龙头是主角,但大出风头的会是他鹤冲天。 私心来说,他想要沈香引出席,伴在自己左右。 好像这样的话,他和她的关系会更落实一些。 沈香引急着挂电话,没有听出鹤冲天细微的失落,“恭喜你,执堂和礼堂,面子和实权都在你手里了。” 不等鹤冲天回复,沈香引又说:“今天不要来找我了,有客,虎妞来了,忙得很。” 急匆匆挂了电话,沈香引心神不宁。 她这几天到处找高天师,是打算主动出击。 这个节骨眼上,古云实不见了。 掏出手机,又给古云实打了几通电话,关机。 沈香引在火车站接到虎妞,将她暂时安排在沈记裁衣。 骗虎妞说,古云实为了多赚些钱,这两天调到别的景区值班。 虎妞对晃水村以外世界的规则不是很清楚,沈香引说什么她都信。 瞒过虎妞,沈香引又安排毛妮在沈记裁衣陪她。 安顿好一切,沈香引驱动心识意念力找古云实的踪迹。 之前她剪下来一缕头发给古云实,被鹤冲天抢了去代替生桩,镇压以土木动工。 那件事结束后,古云实正式决定跟着她混。 一高兴,沈香引又送了一缕。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东西,沈香引有感应。 根据方位的指引,沈香引坐在出租车上,穿过半个青山市,来到周边一座山村。 出租车开到半山的位置,山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泥泞。 司机不愿意继续往前走,说加的钱抵不过修车钱。 沈香引不愿意耽误时间,这么荒的村子,预感越来越不妙。 古云实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下了车,沈香引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坑步行上山。 天色渐晚,太阳在西边的山头缓缓落下。 脚下鞋子被泥水浸湿,裹着冰冷泥浆。 沈香引顾不得这些,越来越快赶路。 太阳落下三分之二时,面前出现一大片坟地。 是乡下的土葬坟堆,墓碑横七竖八。 太阳很快落下,天色跟着暗下来,腐朽的味道弥漫在周围。 一阵山阴冷风吹过,带来血腥气。 沈香引的视线越过一个个坟包,看到不远处的废弃村屋。 天一暗,坟堆附近升起薄雾。 穿过密集的坟堆,与一座座墓碑擦身而过。 有的墓碑上贴着黑白遗像,在黑夜中恐怖至极,这些人的遗体,都在她脚下这片土地里躺着。 来到村屋前,沈香引看到泥巴路上的两道车辙印。 这里不久前有人来过。 沈香引瞬间警惕起来,心也提到嗓子眼,驱动银针悬在指尖。 在推开村屋歪斜的木门之前,沈香引犹豫了半秒,她害怕看到古云实出事。 砰的一声,沈香引用力推开大门。 铃铃铃—— 百十个清脆幽远的铃铛声随着推门的动作一同响起。 沈香引顿时感到一阵眩晕,浑身抑不住开始颤抖。 背后突然袭来一股强劲的力量,快到沈香引没能来得及做反应,向前踉跄几步。 脚踝的位置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伤,沈香引没有摔倒在地,被数不清的阻力拦截。 村屋里一片黑,没有窗。 沈香引打开智能手机照明,密密麻麻的红线被照得光影层叠绰约。 红线在四方的空间里纵横交错,挂满铃铛。 红线坚韧,扯不开烧不断,勒在身体不同的位置上,割裂得生疼。 沈香引有些扭曲的卡在这些错综复杂的红线之中,她试图站起来,却被绕得更紧。 屋里没有古云实,只有孤零零一撮头发。 沈香引脑中警铃大作。 中计了!还掉到了陷阱里! 这么诡异精密的陷阱,像高天师的手笔。 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亮,沈香引翻身,整个身体呈下腰到极致的状态。 如瀑的长发散落,坠在地面。 刚翻过身,沈香引试图看清红线的路数,却看到一片寒芒! 房梁上赫然悬挂一根巨大的银杵! 沈香引瞬间惊出一身薄汗,巨大而沉重的恐惧由心底深处扩散漫至全身。 她绷紧了身体,试图保持静止一动不动。 抑不住胸口的起伏,一只铃铛牵引一连串的铃铛响起。 红线连锁反应震动,直至头顶的装置。 电光火石间,红线断裂的声音如同她崩裂的心弦。 银杵垂直坠落而下,沈香引弯曲身体躲避,被红线勒得动弹不得,只抬起了头。 巨大的重量袭在头顶。 嗡—— 周围的铃铛响声霎时模糊,嗡鸣刺耳的声音盖过一切。 剧痛犹如闪电从头盖骨处窜到每一处神经。 凄楚的一声哀嚎,沈香引控制不住身体的抽搐。 天灵盖被银杵刺穿了。 温热的血液一瞬间涌出,淹没双眼。 意识迅速模糊,沈香引调动心识意念,想要拔出刺入头顶的银杵。 刚起了念头便头痛欲裂。 红线的阵法,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她站在哪个位置,朝哪个角度被推,腿上几寸会被哪根红绳绊住,以她的身高,被困于阵中,脑袋会在什么位置…… 都是算好的。 沈香引被封闭了心识意念力。 动弹不得,沈香引清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无助和恐惧化作痛苦的低吟。 血液顺着长发滴落,湿濡地面。 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周围。 沈香引最害怕的不是死,而是被高天师发现她的秘密。 好冷。 寒如冰柱的银杵在脑袋里,冻结她的一切。 在无法忍受的痛感中,意识逐渐抽离当下,漂浮于一片白色浓雾中。 最后一刻,一声阴毒的蔑笑无比清晰,不知是从来于脑海,还是门外。 第171章 脱困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巴掌宽的一道月光洒进屋内。 门外的男人拄着拐杖,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是高天师。 半米长的锥形银杵,正中沈香引的天灵盖,刺入将近三分之一。 倾泻如墨的长发随着身体颤动在黑暗中悠摇。 高天师拨通电话,沙哑的声音透出兴奋得意。 “沈香引死定了,你没能亲眼看到真是可惜。” “她法力不弱,输在不懂法术,斗不过我。” “是你前世的业障,幸亏我发现得早,将你暂时藏起来,先对她布下杀阵,不然死的人会是你。” “等你和狐仙融为一体,天下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得了你,鹤冲天也不例外。” 高天师挂了电话,走到门角的位置,伸出胳膊在某根红绳上轻轻一绕。 红线密网陡然崩塌,沈香引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银杵着地产生巨响。 “同为修道之人,我来给你超度,来世再相见,无怨也无仇。” …… 沈香引的意识漫无目的在一片白雾中前行,越走,路越黑。 直到走入完全的黑暗,突然恢复觉知。 从黑暗中醒来,沈香引忘了今夕何夕。 抬手腕的动作牵动铁链冰冷的碰撞声,很重。 心口如有惊雷闪过,胸腔迸发出凄凉破碎的尖叫。 最可怕的噩梦,最不堪回首的过往,最想忘记的牢笼境遇,重现了。 拴着手的铁链极短,她站不起来,跪伏挣扎。 铁链碰撞的声音无情坚硬。 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沈香引浑身都在抖。 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低吟咒语,抑扬顿挫,带着禁制的压迫,阴森骇人。 沈香引想捂耳朵,受铁链限制做不到,只能无助的蜷缩。 熟悉的恐惧后,是熟悉的被动。 沈香引瞪大了双眼,用力想要看清楚,却什么都看不到。 数不清的手捉着她身体不同的部位,将她摆弄成盘坐的姿势。 衣领被剥开,胸口被冰冷的利器刺入,旋转,温热液体流淌而出。 黑暗中,无助的哭声被唱诵的咒语经文盖过。 陷入绝望,沈香引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很远。 “沈香引。” “沈香引。” “这不是真的,你已经逃出来了。” “这次我不会帮你带路,你要靠自己。” 是阿傍的声音。 沈香引渐渐意识清醒,记起自己已经脱难许久,记起自己回到了碧落古镇,记起被高天师算计。 是又迷路在回忆跑马灯的碎片里,陷入最可怕的噩梦中。 只是,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无能自救的人。 周身的磁场共振,求生意志爆发出强劲力量,心识起,身体回温。 束缚手脚的铁链一寸寸碎裂,咒语经文快速消散,拉扯她的一双双手全部破灭成灰。 眼前,曝亮的白光中渐渐浮现出重叠的光斑,最后汇聚成轮廓。 轮廓清晰,阿傍站在几米开外的位置,身披墨蓝氅衣,垂手拿着森白可怖的鬼面。 “走吧。”阿傍说完转身。 沈香引跟上,回头看一眼困着她的监牢,如水中幻影绰绰约约看不清楚。 “我脑袋被人捅穿了,醒了会不会再死下来?”沈香引问。 “有可能,你最近死得真密。”阿傍慢悠悠吊着京腔,语气中满满怨怼。 沈香引:“……我又不是故意找死。” 阿傍沉默片刻说:“我说过你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沈香引极不服气,“那不一定。” 阿傍不跟她争,“行,作死吧。” 穿过一片乍亮的迷雾,沈香引的意识回到现实。 最先感觉到的是头顶剧烈而冰冷的痛。 “嘶——”沈香引活动僵硬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臂。 后背湿濡的大片血迹发出黏腻的声音。 沈香引牙齿打着颤,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握住头顶的银杵。 细微的力度都能牵动颅内的痛觉神经,一鼓作气,沈香引猛地拔出银杵,丢在一旁。 接着大口喘息低吟,痛到眼泪飙出,半晌才缓过来。 不能耽误时间,她要趁着高天师还没有走远,追上他。 沈香引摸到掉在附近的手机,看一眼时间,晚上八点。 站起身,头顶的贯穿伤正在恢复,随着她的动作,动一下,疼一下。 太痛了,沈香引咬紧牙关,左摇右晃踉跄出门。 村屋外的有清晰的脚印,沈香引跟着脚印一边追,一边再次拨打古云实的电话。 通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嘈乱。 沈香引急切道:“古云实?” 半天,对面才含含糊糊回道:“嗯……” 确认是古云实的声音,沈香引悬着的心落地,“你去哪了!” “我…”古云实的声音带着些哭腔,“我被绑了……” “你现在在哪?安不安全?” “刚才又被放了,我在……这是哪?我不认识,在路上打车。” 沈香引继续追问:“有没有受伤?” 古云实:“没有,但是我身上的东西都被抢了……完了完了,沈姐姐,不跟你说了,我刚开机,还没回虎妞电话,我没去火车站接她,她万一……” 沈香引打断他:“虎妞我接到了,在沈记裁衣,毛妮陪着她。” 古云实瞬间不急了,语气恢复平静悠闲:“那就好…沈姐姐你在哪,怎么这么喘?” 沈香引:“在忙,再见。” 挂了电话,沈香引加速跑了起来。 脚印上了山,高天师就藏身在附近。 他瘸了一条腿,走不快。 沈香引调动心识意念力,向前搜索。 几百米外,高天师歪歪斜斜的身体正费力行走。 狐仙说高天师随身携带着她的内丹。 沈香引调动心识绕着圈探寻,并快速思量着。 眼下自己受了重伤,伤口疯狂生长的血肉正在消耗她大量的体力和能量。 还能维持活动,并且发动心识已经是极限。 高天师精通法术,又有业火的力量加持。 这个时候和他发生正面对抗是不明智的选择,赢面微乎其微。 如果被他亲眼看到自己致命伤恢复的场景,也会节外生枝。 今天是老龙头的寿宴,她有更想要做的事。 很快,沈香引得出结论:她只取回内丹,避免正面冲突。 高天师脖子上的项链,藏在衣服里。 项链的吊坠是一颗球形木盒。 沈香引集中意念,屏蔽五感猛然发力。 高天师兜里的手机腾空飞起,垂直向上后骤然坠落摔得爆裂。 他还没来得及作反应,藏在衣服里的项链断开。 球形木盒倏地从衣领飞出,以极快的速度朝沈香引飞来。 高天师发觉的瞬间,身边的杉树咔嚓一声断裂朝他砸来。 沈香引站定抬手,下一秒,球形木盒飞驰而来悬停在手掌前。 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一颗形状圆润,散发着幽幽白光的狐狸内丹。 拿到了。 沈香引心头略过一丝欣喜,今晚有好戏上演。 第172章 寿宴 九月轩今晚包场,四层楼一百六十八桌全部坐满。 沈香引到达九月轩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上次来,九月轩安静雅致,这一次,连门厅都站满了人,嘈杂热闹。 老龙头的客人,比一般的客人更加江湖气一些,嗓门大,也不拘小节。 沈香引换了衣服,穿一件及踝绣缠枝暗纹的酱紫色旗袍。 旗袍恰到好处勾勒出她极致曼妙的修长身段。 细长小腿在侧开襟里若隐若现。 沈香引头顶的伤口没有完全长好,搭一顶细纱半遮面的圆帽。 庄重高贵的一身打扮,神秘而美艳。 根据指引,沈香引乘电梯上了顶楼。 顶楼宴会厅,放眼望去,红色灯笼和绸带绵延几十米,挂满天花板。 寿宴已经开始两个多小时,宾客们吃过饭,正是热闹的社交时间。 如此热烈的氛围,不仅仅是一场庆祝老龙头九十九大寿的盛会,更是青龙集团势力强劲的展示。 每个笑容背后都藏着故事,每一声祝福都承载着深意。 沈香引的视线越过嘈杂人群,落在尽头的二十人大桌。 老龙头在尊位上高坐,左边坐着许久没有露面的庞显顺,右边坐着鹤冲天。 鹤冲天半靠着椅背,姿态慵懒晃着手里清澈透明的酒杯,有人来敬酒,他下巴稍扬,碰杯。 他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脸颊上升起红晕。 白色衬衣领口扯开两粒扣,刀削斧砍的棱角和附着在上面的纹身清晰可见。 人群中,身形高大,气场危险暴戾的鹤冲天总是最灼灼夺目的那一个。 庞显顺看起来比之前健康了许多。 不远处,林俏珠眼尾带着浓抹的桃花,一身红色修身鱼尾裙,衬得皮肤白如雪。 她正徐徐向庞显顺走去敬酒。 说笑间,林俏珠笑弯了腰,干脆蹲在庞显顺脚边。 趁着酒劲儿,笑得花枝乱颤,趴在庞显顺腿上一瞬。 庞显顺对这位美女很感兴趣,弯腰屈就她,劝她继续喝酒。 林俏珠豪迈干掉杯中酒,胸前被礼服挤压的波涛汹涌剧烈起伏,庞显顺眼都直了。 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上位。 周承望失势难再翻身,转头就钓皇长孙。 “沈香引?”耳边男人的声音打断沈香引的窥察。 循声望去,是齐宴。 他挪开看沈香引的视线,略带警告看了一圈周围人。 沈香引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她,有探究的打量也有不轨的凝视。 “来了怎么不进去?我带你过去。”齐宴说着又看了看周围几个胆大仍旧盯着她看的人,“鹤冲天在里面。” 提了鹤冲天的名字,周围肆虐的视线顿时收敛。 沈香引嗯了一声,跟上在前面开路的齐宴。 置身觥筹交错中,浓烈的酒香从四周碰撞的玻璃杯里散出。 人群喧闹,沈香引所到之处,空气安静片刻。 她太美了,熠熠生辉摄人心魄的美,美得极具攻击性,直击心脏。 沈香引的名字已是热门,但江湖上几乎没人见过她,这位眼生的美人很快引发讨论。 隔着两张桌子,微微弓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的鹤冲天忽然看过来。 四目相对,鹤冲天呼出一口烟雾,短暂的诧异后嘴角漾起勾人的弧度。 他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又偏头猛吸一口指间香烟,随后将烟头用力摁灭在烟灰缸中。 沈香引被他炙热的目光黏着,有些不自然的先撇开了视线,去看林俏珠。 真老土,庞显顺拉着林俏珠的手,在帮她看掌纹。 沈香引不紧不慢走近,步步摇曳生姿。 待走到鹤冲天身旁,鹤冲天侧过身抬头看她,“你怎么来了?”声音带着一股微醺的诱人低醇。 腰上环来鹤冲天的手臂,自然揽着她靠近。 鹤冲天笑意凝固,手掌贴在她后背又探了探,“怎么这么冰?” 沈香引还没回复,忽然感受到一道令人浑身发毛的目光。 “沈香引,来晚了。” 老龙头布满褶皱的脸堆着笑,苍老干扁的声音里有几分诡异的雀跃。 话音刚落,蹲在地上调情的林俏珠蓦的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沈香引抑制着对老龙头的恐惧,瞥一眼林俏珠。 “晚上有事耽误了些时间,紧赶慢赶还好赶上了。” 老龙头冷森森的笑着,“来晚了,罚几杯,你自己说。” 沈香引在鹤冲天旁边坐下,拿起鹤冲天的酒杯,斟满酒。 “罚到您叫停怎么样?”沈香引又看一眼林俏珠,她的脸色难看至极,整个人僵在那里。 沈香引根本不是想敬酒。 心脏里有一股奔腾的热流,心潮澎湃,有意喝酒助兴。 起身端起酒杯,沈香引提杯,“庞老先生,劲松长青,翠竹永节,祝您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一杯白酒入口,柔和的酱香在口腔中弥漫开,深沉久远,久久不散。 沈香引心情大好,轻笑出声,接着倒了第二杯,第三杯…… 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众口纷纭。 “这位就是鹤爷的女人沈香引?” “空古绝今的美人啊!难怪鹤爷藏那么紧,从不带出来!比明星都漂亮!” “鹤爷不带她出来是因为…我也是听说的…这个女人脑子不太正常……” “啧,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你看她……喝上瘾了似的。” “果然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不过这么韵味的女人,即便是用脑子换的,给我我也要!” “你们懂什么?我层在青山北峰见过一次沈小姐的风采!脑子转得快着呢!聪慧伶俐!” 沈香引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眼里只有错愕的林俏珠。 她甚至不想眨眼,担心错过精彩瞬间。 林俏珠分心和庞显顺聊笑,庞显顺的手逗在她小脸边上,弯曲手指刮了刮。 沈香引在喝第六杯酒的时候,被鹤冲天按住了手。 鹤冲天转头对老龙头说:“庞老,第六杯这么吉利的数字,我借花献佛敬您,祝您顺水顺风,洪福齐天。” 沈香引手中的酒杯被鹤冲天顺走,猛地仰头一口吞下整杯酒,嘴角始终噙着笑。 意气风发的样子气霸道凌人。 老龙头意味不明的笑凝固在脸上,笑得突兀,“哈哈哈。小鹤疼女人啊。” 沈香引视线转移到鹤冲天脸上,在林俏珠的注视中,轻轻一口点在鹤冲天脸颊上。 鹤冲天眸中闪过光亮,汹涌又克制的欲求从眼神中溢出,言有尽而意无穷。 林俏珠应对庞显顺的笑脸,要多僵硬有多僵硬。 任何男人在鹤冲天旁边对比,都显得格外欠妥。 尤其是此刻微醺后动了情的鹤冲天,令人着迷到眩晕,杀人不偿命。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整个宴会厅。 毫无征兆的,林俏珠头顶泄出一团巨大翻滚的白雾。 一切顺利,好戏开始。 第173章 青龙玫瑰,辉煌终结 林俏珠的尖叫声划破寿宴的喧嚣,她的面容扭曲,眼中充满恐惧。 沈香引欣赏着眼前的一幕,在众人惊慌的混乱中,拿起桌上的白酒瓶,仰头直饮。 遥远的声音幽幽响起,狐仙传音入耳。 “出于朋友的好心提醒,林俏珠的业障有你一半,当心报应。” 木已成舟,沈香引将唇抿成倔强线条,而后又仰头饮酒,管它有来无回。 突发暴动,鹤冲天下意识护在沈香引身前,对上她势在必得的表情,神情一滞。 “你做的?” 沈香引点头,又摇头:“她自食恶果。” 林俏珠四肢痉挛的挣扎,动作笨拙无力,试图阻止自己的身体变得陌生可怖。 她的皮肤迅速变得黯淡无光,皱纹如蛛网蔓延,原本娇艳的容颜瞬间苍老。 乌黑亮丽的秀发失去光泽,变得干枯,一缕缕白发如枯草般冒出。 丰满的曲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瘪的皮肤紧贴骨头,犹如干尸。 短短几十秒,林俏珠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像老了二十岁。 原本凹凸有致的红色抹胸鱼尾裙,此时被她穿得不伦不类。 狐仙附体时,吸食精气的业障,如数报复在林俏珠身上。 林俏珠瘫坐在地上,惊恐的哭喊,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看着自己干瘪的双手。 沈香引报复的第二步,便是要她失去引以为傲的美貌。 林俏珠跪到方才与她调情的庞显顺身前,“庞少爷,我的脸有变化吗?” 庞显顺像见了鬼似的从椅子上掉坐在地,推阻着她,“滚!滚开!” 林俏珠瞥见旁边光滑瓷器的反光,只一眼就吓得挪开视线。 她的尖叫再次响起,无比尖锐刺耳,发了疯似的将一人高的瓷器花瓶推倒在地。 “轰!” 沈香引的视线内闯入鹤冲天穿着白衬衣的胸膛,迅速靠近,贴紧。 他将她完全包裹,免受锋利碎片的波及。 震耳欲聋的巨响直击每一个人的心脏,瓷器的碎片像冰雹般激射开来,弹跳着,发生一连串清脆的碎响。 待恢复平静,沈香引从宽大的衣襟里冒出头。 此时的齐宴护在老龙头身前,他也在定定看着林俏珠,捏紧了双拳。 老龙头震怒:“这是混进了什么妖魔鬼怪!还不快给她赶出去!” 寿宴的人群骚动,不少人因惊恐而尖叫,更有甚者干脆逃离宴会。 整个场面一片混乱。 九月轩的保安试图控制失控的林俏珠,但她已经失去了理智,任何接近她的人都被她不计后果的推开。 “沈香引!是你!是你害我!”林俏珠充满愤怒和不甘的怒吼。 嘶哑尖锐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林俏珠握起地上的陶瓷碎片,朝沈香引扑过来。 沈香引躲都不躲,只等她到跟前了给她踹飞,不曾想身边高大的男人先站了起来。 鹤冲天双手揣兜居高临下挡在沈香引身前,神色倨傲。 不等林俏珠靠近,齐宴捏住她的手腕,一折。 林俏珠吃痛,瓷片落地。 齐宴将林俏珠双手反剪在背后,三下五除二将其制服。 回头询问道:“先关起来还是直接赶出去?” 老龙头用手帕挡住鼻前,“赶出去,晦气。” 齐宴得令,押着林俏珠离开。 林俏珠恶狠狠回头瞪着沈香引:“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接受!我不接受这个结果!” 她无能为力,如今的她要钱没有,赖以翻身的资本也没了。 沈香引不急着最后一击,且留她一条命苟活,去体会体会这世间的人情冷暖。 像前阵子古云实在手机里给她放的电影。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索性没有人受伤,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后,寿宴继续。 庞显顺受了不小的惊吓,前一秒的美娇娘,下一秒发了狂变了脸。 一时间大家又在讨论林俏珠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有人猜测她用了违禁的美容产品,有人猜测她为了鹤冲天请了小鬼增加魅力,反而遭到反噬。 也有人怀疑和沈香引有关,碍于鹤冲天,没人敢提出来。 一片唏嘘中,艳色称绝的青龙玫瑰,辉煌终结。 好戏看完,在沈香引看来,这场寿宴也没什么意思了。 拉了拉鹤冲天的手臂,让他靠近自己,小声问:“寿宴什么时候能结束?” 鹤冲天低笑:“你还真是一点闲工夫都不愿意耽误。” 他抬手看看腕表,“快了,半个钟头吉时到,双狮戏绣球后,寿宴结束。” 沈香引点头,捂了捂肚子,她饿了。 老龙头在旁边,她吃不下东西。 瞥一眼老龙头,正专心喝一盅百合淮山鲈鱼汤,勺子撇掉油花,一勺一勺慢条斯理饮汤。 白色的淮山药,在老龙头齿间一分为二。 沈香引看得莫名生理性反胃。 老龙头吃东西极享受,尤其咀嚼的动作,如贪婪的生啖。 上次老龙头家宴,吃白萝卜时也是这种感觉。 不寒而栗,沈香引总觉得这恐惧是她熟悉的,却想不起来。 几分钟后,齐宴神色仓皇走来,对鹤冲天耳语。 沈香引动动耳朵,听到齐宴说:“见鬼,舞狮的两个狮头不见了!” 鹤冲天眉头轻蹙:“人还是道具?” “人!”齐宴低骂着脏话,“青山市舞狮最牛哔的俩人,刚才还在,现在哪都找不到,电话也不接!” 舞狮表演这类面子相关的,一直都是礼堂负责安排的。 两位狮头之前跟礼堂关系密切,现在周承望倒了,鹤冲天接替相关事务。 鹤冲天前一天还亲自见了二人,包了大红包,聊得顺利。 眼看吉时到,临时联系别的狮头时间来不及。 双狮戏绣球是今晚的重头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档子事,明显冲着搅局来的。 老龙头放下喝了一半的汤碗,问鹤冲天:“舞狮队伍怎么还没到?” 鹤冲天在齐宴耳边低语:“先让团里其他人顶上。”而后笑对老龙头:“去叫了。” 沈香引拍拍鹤冲天的肩,“我能上,我会。” 鹤冲天浓眉一挑,鸦羽般的长睫投落阴影,“你?” 沈香引点头,“其实很简单,就是……” 一阵哄闹的议论声从宴会厅门口蔓延开。 沈香引抬眼看,人群散开让出一条路。 一脸阴沉狠毒的周承望,带着几十个人进了宴会厅。 第174章 舞狮,势成骑虎 来者不善,周承望声势汹汹步步走近。 沈香引问鹤冲天:“老龙头请他了么?” 鹤冲天双眸沉静如星,周身散发出一股使人噤若寒蝉的压迫气场,“请了,在一楼。” 寿宴的座位安排,是按照地位由上而下,一楼是没什么实力也不算亲近的散客。 周承望走近了,身后跟着的几十个亲信,各个挺胸叠肚的在撑场面。 老龙头掀了掀眼皮,嗤鼻一声:“老周,有事?” 周承望鞠了一礼,假模假样,语气阴阳怪气:“你今日九九大寿,多年老战友,我自然要亲自来敬你一杯。” 老龙头乏于应对,默不作声。 鹤冲天淡漠靠着椅背,眼神恣睢。 “敬酒?好大排场。今日喜寿,老龙头重义,图高兴,对主要宾客皆有顾到,已经饮了不少酒,不便再多饮。” 他完全没有把周承望放在眼里,言下之意:你现在没有资格敬酒。 周承望扯了扯嘴角,举着酒杯的手悬停在半空中,老龙头不动如山,没有要与他碰杯的意思。 空气凝固,周围的宾客都安静的看着这一场面,气氛尴尬。 鹤冲天倏地笑了,偏头摸了摸野性的眉尾,语气跋扈:“你要真想喝这杯酒,跟我喝。” 说着,鹤冲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举起杯,绕到周承望面前。 周承望顿时收回手,将酒杯放在一旁。 下一秒,鹤冲天倾斜酒杯,将酒水从左到右洒在周承望脚前,是祭酒的方式。 周承望是万没有想到,鹤冲天会当着老龙头和这么多人的面,触他霉头到如此地步。 “你!鲜廉寡耻!” 鹤冲天俯低,在周承望耳边低声,“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接着直起身,居高临下看他,大声正色道:“老龙头寿宴,任何人,不可造次,前礼堂堂主也不例外。” 周承望身后的亲信蠢蠢欲动。 周承望抬手制止众人的躁动,凸显自己的威风,忽的笑了。 齐宴带着舞狮的队伍来,一行人走到宴会厅的更衣室。 周承望瞟一眼,夸张大声:“小鹤,这就是你给老龙头九九大寿请的舞狮班子?啧啧啧——” 周围的气温骤降几分,鹤冲天语气也像掺了冰块。 “你那点余热,不好好捂着安享晚年,烧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上,可惜了。” 老龙头会留周承望一命,最大的原因是受困于众人口中一个“义”字。 如今他破坏寿宴,鹤冲天或老龙头,都不会再容下他。 周承望面色得意,用尽了力气让自己声音尽可能中气十足。 “狮,乃祥瑞之兽。驱散邪气,带来福气。舞狮者通过精妙的步伐、灵活的身姿和细腻的表情,将狮子的威武、活泼、顽皮等特质展现得淋漓尽致。每一次跃动都是对舞者技艺和意志的挑战,每一次转身都蕴含着对传统文化的尊重和传承。” 卖弄完,周承望颇为可惜道:“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舞得好,小鹤你贯会打打杀杀,对礼堂的诸多门路,还是浅薄无知啊!这事,办的属实不漂亮。” 眼看吉时到,这么大的坑,舞狮台上重头戏,演也不是,不演也不是。 沈香引看一眼时间,起身到鹤冲天身前,睨着周承望,指节附在鼻底嗤笑了一阵。 “对不起,没忍住笑,你努力卖弄的样子实在是……哈哈哈有趣。” 周承望被正中膝盖,垮了脸,“哼,你们这些不懂礼数的年轻人,青龙的礼堂交到你们手里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沈香引笑够了,正色厉声:“最上乘的舞狮表演,需在舞狮者的演绎下赋予神兽以灵动生息,将勇武和柔美巧妙融合,以灵动飘逸之姿,展现狮子作为神兽的威武和庄严,是力与美的完美和谐。” 沈香引字字铿锵,“所以,鹤爷今天安排的狮头,是他自己,还有我。” 周承望被唬得愣了一下,又哄然大笑,身后的亲信也跟着笑。 “你?你们两个?小姑娘,我知道你伶牙俐齿,但这种时候,就别逞能了吧?演砸了可怎么收场啊哈哈哈哈——” 沈香引伸出手掌打断:“我们还要上台,不便耽误吉时,失陪。” 说完,沈香引拉走鹤冲天,到宴会厅的更衣室。 路上,鹤冲天开口:“香引……演砸不如不演。” 沈香引回眸看他,语气笃定:“我相信你,你信我吗?” 鹤冲天看到她眼中的光采,心头一阵触动。 沈香引是为了他的面子才上心出头的。 “信你。” 沈香引并非一时脑热,鹤冲天身手之漂亮利落,反应之敏捷灵泛,放眼当世,鲜有人敌。 他气场全开时气势如虹,勇猛威武,只要基础不出错,狮尾的人跟得上,会比职业舞狮者更像猛狮。 “时间不多,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记好。舞狮有四种基本步伐,前行、后退、左右转身、侧身。” 来到更衣室,沈香引调动全部精气神安排接下来的表演。 团员一片焦灼,两个狮头失联,他们也不想砸了招牌。 沈香引告知解决方案,所有人都叫衰着行不通。 时间紧迫,沈香引不争执,点了一个狮尾的舞者,“你跟我来一遍,动作分解演示。” 沈香引抬手举起狮子头饰,钻了进去。 “鹤冲天,听鼓点。你自幼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套动作难不倒你。” 随着鼓点,沈香引快速进入状态。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更衣室里一片惊叹。 鹤冲天也懵了一下,他看过很多场舞狮表演,像沈香引这么灵的,第一次见。 不禁有感道:“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 沈香引严肃,“别分心,看好了,我只做一次,你要全部记住。” “从现在开始,双手就是双眼,上半身是头,下半身是前腿,神态捏住了。” “双狮戏绣球,分六个部分:观望绣球、戏弄绣球、争抢绣球、协作玩耍、高难度高潮、收尾归位。” 行云流水间,沈香引舞着的狮子完美落地,威风凛凛又憨态可掬。 鹤冲天全神贯注记着每一个动作。 沈香引摘下狮头,长发甩出飘逸的弧度,看一眼时间,“鹤冲天,上台了。” 第175章 痛快的满堂彩 鹤冲天只看了一遍舞狮演示,就要上台。 没有怯场,鹤冲天换狮服的同时默念着方才总结的口诀加深印象。 喧闹有序的准备中,一声焦急的声音划破秩序。 “鹤爷,您腿太长,我们带的这几条舞狮服都不合您身啊!” 沈香引快速套上正穿一半儿的上衣,转头看向鹤冲天,均码的裤子套在他腿上不到七分。 转身找到手包,拿出银针,侧身挤过忙碌众人,到鹤冲天跟前。 “多拿一条来。”沈香引单膝跪在鹤冲天脚前,抬头看他一眼。 众人穿梭错位,光线急急明暗变幻在他脸上,雕塑般的五官散发着不可一世的英气。 这样仰视的角度,沈香引没看过。 鹤冲天正襟危坐宛如一座山峰,坚实巍峨,眉眼偏偏又肆意横生着野性的霸道。 他完全不慌,泰然自若,是经历过无数风雨洗礼后才能修得的从容。 裤子拿来了,沈香引动作利落,沿着舞狮裤层叠的纹路撕下裤管。 银针穿线,俯身将裤管续缝在鹤冲天腿上的七分裤上。 她全神贯注,鹤冲天低头看她,身形纤细在自己腿间显得小小一团,表情无比认真倔强。 沈香引细皮嫩肉,细胳膊细腿,却一直爆发着各种可能,遇事冲在前头,争挑大梁,坚韧得令人窝心。 鹤冲天在不经意间将这一幕的画面悄然印刻成画。 解决了服装问题,时间刚刚好。 准备就绪,舞狮的鼓点敲响,喜庆热闹的氛围瞬间点燃。 沈香引以一脚定乾坤的气势踏出第一步出场亮相。 鹤冲天紧随其后,动作大开大合,充满力量感。 沈香引配合鹤冲天的猛进,每一个转身、停顿都恰到好处。 寿宴厅里顿时掌声议论声四起。 “鹤爷还真会舞狮?!好看!实在好看!” “不是说沈香引是个裁缝吗?怎么舞狮这么专业带劲儿?” “别吵吵!打扰到我欣赏!” 双狮在舞台上翻飞跳跃,时而相互追逐,时而亲昵依偎,围绕着绣球嬉戏。 沈香引总觉得差点意思,鹤冲天顾着技巧没出错,少了几分纵情火热的燃烧。 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极致。 双狮擦身而过时候,沈香引透过狮嘴对鹤冲天大喊。 “内什么的时候那股劲儿呢?跟我争啊鹤冲天!” 鹤冲天舞的狮停滞一瞬,摇头晃脑眨眼后,紧接着突然跃起,勇猛激进。 鼓点越发急促,双狮的互动激烈精彩到极限。 极具美感和惊险的视觉盛宴,一层高过一层的澎湃,刺激刷新着所有人的想象。 风行水上,直到沈香引有些力不能支,浑身汗湿,头发黏在脸颊上,仍想要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完。 鹤冲天宛若游龙,一串漂亮的移位后高难度翻滚,将绣球抛向高空。 沈香引几乎同一时间腾空而起,狮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精准无误接住落下的绣球,定格在漂亮的结束动作。 沈香引心跳极快,耳边轰鸣着掌声喝彩。 震耳欲聋的满堂彩。 周承望在众人如雷动的掌声中愤然离场。 沈香引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痛快的兴奋感如潮水般涌来。 畅快,抑不住嘴角上扬,沈香引看向鹤冲天,相视而笑。 超预期完成表演,他还真是,什么事都天赋异禀。 退场后,肾上腺素渐渐恢复正常,沈香引的疲惫汹涌席卷。 自愈几乎消耗掉她所有力气,本来是多出不了一点力,是看不得周承望下鹤冲天面子,莽了一把。 穿过通往更衣室的狭窄通道,沈香引喘息加重。 灯光逐渐昏暗,喧嚣声被抛在身后,沈香引跟在鹤冲天身后步入安静的空间中。 鹤冲天的身影有了重影,眼前的景象有些歪斜扭曲。 伸手扶着墙壁保持身体平衡,直到看到一张椅子,立刻坐上去。 趴在桌上,头埋在胳膊里,身体渗出一层虚汗。 “沈香引。” 鹤冲天喊她,炙热大手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他。 “怎么了?”鹤冲天的声音很朦胧,像隔着水,闷闷的。 旁边有人说:“是不是低血糖了?我这有两块奶糖。” 沈香引清晰感觉到心脏突突跳,嘴里忽然被塞入一块东西。 甜的,奶香味很浓。 鹤冲天手背贴在她额头上,又往衣领里探了探脉搏,“你来这之前去了哪?” 没什么好瞒的,沈香引虚虚回说:“高天师。” 鹤冲天僵了一下,“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沈香引:“今天的寿宴你不能缺席,我如果告诉你,除了让你徒增烦扰,还能怎样?” 鹤冲天沉默了几秒,转身去接别人倒来的热水。 沈香引接过热水杯,捂在手里,鹤冲天蹲到她旁边,抬眼看她。 “我会劝你寿宴结束一起去。如果劝不动,就跟你一起去。” 沈香引支起胳膊,吹了吹热水,浅浅喝一口,有些烫。 放下杯子,沈香引笑了一声,显然是不信他会错过寿宴。 鹤冲天想反驳,但是空口无凭的自证没有意义。 要说以前,飞上青龙集团云端之尖,确实是他头等重要的事,毋庸置疑。 除了母亲,无人可干扰分毫他的目的至上。 但不知从何时起,鹤冲天的心境有了变化。 也许是沈香引在洗浴中心差点死掉那次开始。 他开始担心自己一个没看好,沈香引就死了。 死亡,是无法挽回,是不复存在。 “别这么严肃。”沈香引抬手,食指指尖掠过鹤冲天单薄的眼皮,被睫毛蹭得有些痒。 “我又没事,就是累了,你先出去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外面的寿宴接近尾声,老龙头的致辞收尾很重要,送宾客也耽搁不得。 沈香引闭上眼睛,额角覆上鹤冲天炙热的大手,捋过额头,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后。 接着后背盖上鹤冲天温暖的外套,“我很快回来。” 鹤冲天走后,沈香引陷入短暂的昏睡。 门外的喧嚣有条不紊,直至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沈香引反而醒了。 空荡的更衣室,沈香引恢复了几分精神气。 朝外走,推开门,看到众人的视线全部汇聚在老龙头那一桌上。 老龙头挺直着腰背,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宴会厅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 庞文魁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各位,青龙集团经过数十载的风雨飘摇,如今四方繁荣,我庞文魁作为主事荣幸之至,今日九十九大寿,也是时候安排集团后续发展,去故纳新。” 沈香引看向鹤冲天,人群的焦点,青龙集如今的主心骨。 庞文魁却话锋一转:“这是我的孙子,庞显顺,日后还望大家多多指教、提携。” 第176章 以权谋私,难以服众 沈香引的眉心紧蹙。 五官臃肿的庞显顺一脸讶异,慢慢抬起胸脯。 即便他站得再直,气势气度也矮鹤冲天十万八千里。 鹤冲天面上波澜不惊,沈香引却看清楚他唇角的僵硬。 沈香引觉得难以置信,庞文魁是真老糊涂了? 庞显顺这种草包,主事的位置交给他,不是等于亲手葬送青龙集团的将来?! 且不说他刚回国,对集团的人或事务根本不熟悉、不了解。 就算他再摸爬滚打个十几年,混熟悉了,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 他就不是那块料! 众人皆对庞文魁的话感到诧异,鹤冲天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这年头,谁能让兄弟们赚上钱过上好日子,谁是老大。 很快有人不服发声。 “庞老,您这话什么意思?” “是啊,小少爷回国,家人团圆,兄弟们也替您高兴。可集团众多事务,旗下几十上百个生意,上万人要糊口,主事的人选岂能儿戏?” “庞老,鹤爷在集团的贡献和地位,无人不服,您突然让一个新手上位,恐怕难以服众吧?” 庞文魁叹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我理解你们的担忧,但集团需要新的血液、新的思路。我了解小鹤,也了解显顺。集团从无到有到如今根基深厚,我做过无数个众人反对的决定,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显顺只是暂时不了解集团,但他的能力和潜力都是我看中的,他会带领青龙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人群中,有人冷笑一声,不退让道。 “庞老,鹤爷不仅是兄弟们的顶梁柱,更是兄弟们的精神领袖。他一手带起来的团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接手的。” 庞显顺脸色涨红,被众人反驳打压的话语激怒,想要反驳,被庞文魁用眼神制止。 “小鹤。” 庞文魁拉过鹤冲天的手,攥在手里语重心长。 “我有意让你协助显顺熟悉集团事务,辅佐他带领集团步入新的征程,你意下如何?” 鹤冲天看一眼周围众人,有焦心的,有不甘心的,还有怒不可遏的。 “我明白您的心意,会尽力配合。” 沈香引心里咯噔一下,鹤冲天的妥协中有极致的隐忍。 她知道,鹤冲天不会轻易放弃。 只是此刻当下,这口气实在难咽的下。 庞文魁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庞显顺。 “显顺,以后集团的事务我会慢慢交给你接手,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庞显顺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和惶恐。 他显然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走向,简直像是中了彩票! “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庞显顺一点一点昂起头,看向不服气的众人。 “鹤冲天,今后就多麻烦你协助我,我自幼接受西式教育,秉承做事要讲结果效率,缺乏应对人情社会桎梏的经验,相信有你帮我处理短板,青龙集团定会龙腾虎跃再上一层楼。” 众人唏嘘一片。 沈香引也脱口而出一个脏字,顺手点燃香烟猛吸一口。 在以江湖背景发家的青龙集团,不懂人情不善交际还说个锤子? 又不是搞科研,是做主事龙头。 再者,他的胆识、魄力、眼光,三无,哪会来什么结果和效率? 话里话外,自持西式教育高级,看不上中式人情社会的桎梏。 一方水土一方风情,如果是普通人,可以看不上、不喜欢。 但作为青龙集团的主事龙头,不行。 鹤冲天笑不达眼底,“显顺少爷能带着集团更上一层楼是好事。只是,人情世故,不是书本上能学到的,需要时间和经验去慢慢积累。显顺少爷愿意学,我自然愿意教。” 他这番话,表面上是在给庞显顺台阶下,实际上却是在暗示他,人情世故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掌握。 庞显顺被鹤冲天的话噎了一下,但想到庞文魁的支持,又重新挺起了胸膛。 “谢谢你的提醒,我相信,在爷爷的指导和你的帮助下,我能做好。” 沈香引看着这一幕,冷眸微眯。 不对劲。 老龙头庞文魁混一辈子,能不知道鹤冲天是何等杀伐果断的猛兽? 他把自己窝囊无用的亲孙子推到这个位置上,他根本胜任不了! 等百年后作古,庞显顺不得被这帮子人生吞活剥到渣都不剩? 庞文魁是真的荒唐糊涂到如此地步,还是另有所图? 正这么想着,庞文魁阴鹜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她。 四目相对,沈香引从庞文魁堆满褶皱的虚伪笑脸中,看到了令人脊背发冷的恶意。 …… 寿宴结束,鹤冲天朝更衣室走来。 沈香引明显感觉到,他越走近自己,脸色越沉,一身肃杀之气冷冽如冰刀。 是卸了伪装。 走到跟前,黑压压的气场收敛几分,鹤冲天揽过沈香引的肩膀,带她离席。 沈香引理解他的心情,她自己此刻有多不服气,鹤冲天作为当事人更甚几倍。 “我觉得蹊跷,庞文魁没理由这么做,太蠢。” 鹤冲天嗯了一声,“不聊这个,你想去吃什么?” 他是注意到她整晚没有动筷。 沈香引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 今晚的寿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鹤冲天的大脑应该已经超负荷,情绪也复杂饱满到极致。 只是有些佩服这位哥的情绪处理,不知是真看得开还是压着呢。 沈香引坐进车里,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道:“喝羊汤,或者羊蝎子火锅。” 鹤冲天转头看她,低笑一声,“沈香引你上辈子是狼?这么爱吃羊肉。” 沈香引回以笑,笑不太自然,攥在一起的手被鹤冲天一只手捂住,有安抚的意味。 “周正,羊蝎子馆。” 周正整晚在三楼,自然也听说了今晚发生的事,透过后视镜有些担忧的看了眼鹤冲天。 “哥……要不我找几个人把那孙子——” “用不着。”鹤冲天抬手捏了捏眉心,“这边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全力找庄师的踪迹。” 庄师,哑姨的师父。 鹤冲天急着找她做什么? 沈香引正疑惑,握着自己双手的力度紧了紧,耳边鹤冲天低沉缓慢道:“这么冰,高天师今天伤你不轻?” “还好,严重的话,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鹤冲天沉默半晌:“以后不要瞒着我独行。” 沈香引嗯了一声,也没太当回事。 汽车行驶在黑夜中,经过一段畅通无阻的高架桥。 沈香引困倦,靠在鹤冲天结实的肩膀上半睡半醒的舒适。 “卧槽!哥!”周正惊恐的声音惊醒沈香引。 心跳瞬间加速,不详的预感强烈。 车窗外的风景在眼前飞快掠过,车厢颠簸得令人眩晕。 周正右腿猛踩刹车,无济于事,“刹车失灵了!” 第177章 血衣 刹车失灵,过了高架桥后是一长段下坡。 沈香引的大脑瞬间清醒,双手紧握扶手。 鹤冲天身手敏捷,迅速越到副驾驶位置,把住方向盘的同时扫了一眼仪表盘。 “沈香引,安全带!”鹤冲天大声喊道。 长下坡,车子加速度飙升,几乎失控。 前方不远处,有几辆大车前后错落行驶,若是冲上去了绝对避不开。 这么快的速度,三个人都会变成泥! 更不敢想这几辆大罐车里装的会是什么易燃易爆物品! 电光火石间,鹤冲天一声高喝:“保护好自己!” 下一秒,鹤冲天转动方向盘,汽车撞上下高架桥后路边的绿化坡道。 坡度减缓急速猛冲的车速,也令整个车厢剧烈震动。 沈香引单手护头,屈回膝盖,紧握把手的指尖传来冰冷触感,视线紧盯着前方。 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沈香引的身体被惯性猛地向前甩去,又重重弹回座位,胸口闷痛。 耳边尖锐的金属撕裂声和玻璃破碎声刺耳,无法静心凝神调动起心识意念力。 鹤冲天侧身紧捏方向盘,凭借过人的驾驶技术和冷静的判断,控制车与障碍物撞击的角度,减速的同时尽可能保障安全。 前方有条空车道,只要顺利驶入,车速会逐渐减缓下来。 胜利在望,空车道突然汇入一辆大罐车,车上大大的红字“爆”。 周正骂着脏话,声音带哭腔,“完犊子哥,咱们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千钧一发,沈香引双手捂住耳朵,快速进入入定状态。 周围刹车和轰隆声巨大,混乱中鹤冲天高声断喝:“周正,油门踩到底!” 轰—— 引擎声凶猛如巨兽嘶吼。 车子迅疾加速,沈香引被强烈失重感狠狠捏住了心脏。 鹤冲天猛打方向盘,车子横越绿化坡道,瞬息离地,惯性飞驰。 沈香引用尽全身余力,调动每一个细胞的能量,竭力的痛苦喊声如利刃划破长空。 瞬息,鹤冲天朝她飞扑过来,“周正,跳车!” 沈香引脑袋撞上鹤冲天的胸口,后背被肌肉紧绷的手臂紧紧捂着。 眼前景物杂乱无序的切换,剧烈风声忽然刮过耳畔,鹤冲天白色衬衣的衣角猎猎作响。 鹤冲天携着她,从车厢内飞跃而出。 跳车入水,没人注意到飞速冲在半空的黑色汽车蓦的在空中悬停了那么两秒。 沈香引抱紧了鹤冲天的腰,看一眼脚下深黑中星点粼粼的江水。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鹤冲天剧烈跳动的心脏在耳旁滚烫。 两个人的自由落体,原来会比一个人坠落安心这么多。 失重带来的心跳加速和颅内酥麻与某种情绪混淆。 沈香引分不清楚此刻的心跳是哪般作用争上风,便和鹤冲天一同坠入水中。 落水瞬间,冰冷刺骨的水瞬间包裹全身。 沈香引紧闭双眼,只管抱紧鹤冲天的腰。 在这冰冷黑暗的世界中,不必担心沉沦,鹤冲天会带她出去。 …… 沈记裁衣,浑身湿漉的沈香引打着喷嚏进门。 店里古云实、虎妞、毛妮都在。 三人见到沈香引以及跟在她身后的俩人,一同站起身,面露诧异。 古云实:“怎么搞成这样?!” 沈香引抱着胳膊上楼,“你鹤爷带我去游冬泳了。” 鹤冲天跟在她身后上楼,上一半,一只脚踩在阶梯上,抬头看一眼。 沈香引匆匆上楼的背影,浸湿的旗袍紧紧包裹她袅娜的身体。 再转头看一眼,四个人正行注目礼。 “你们,还有事?” 毛妮:“沈姐姐让我保护她。”她指虎妞。 虎妞摇头:“我要跟云实哥哥去酒店休息!” 古云实:“酒店…酒店…我还没订…看沈姐姐有什么安排?” 周正:“……哥我想洗澡。” 鹤冲天在路上听沈香引叙述,了解到高天师利用古云实引诱她。 思索半秒,鹤冲天掏出钱包,抽出里面一张卡,飞掷到周正跟前。 “你带他们三个去这里过夜,保障好安全。” 周正接到卡,看一眼,“卧槽,我也去?” 鹤冲天嗯了一声,转身下楼,“走吧。” 周正见鹤冲天赶着人往外走,揣起青山市最壕无人性五星酒店的总统卡。 “哥我懂了!” 古云实不知道这张卡意味着什么,问鹤冲天:“去哪?鹤爷你也去么?” 鹤冲天:“不,我关门。” 说话间,四人被身形高大的男人逐到门外,只听人撂下三个字:“不用省”后毫不犹豫关紧大门。 还落了锁。 …… 沈香引热水澡洗得磨蹭,昏昏沉沉。 血肉重生后,舞狮耗尽体力,刚恢复一点,又调动巨大心识意念力截停汽车悬空几秒。 身体几乎要强制关机,以避免解锁与阿傍见面的新方式:累死。 鹤冲天脱下湿透的外套,倚靠再浴室边的墙壁,屈一条腿松垮站立。 门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悦耳,蒸汽从门缝弥漫而出,带出冷香和淡淡的血腥味。 余光回瞥浴室门,下一秒转身,大手覆在门把手上。 正欲转动把手,鹤冲天看到堆在角落的血衣。 是沈香引晚上受困红线法阵受伤时穿的衣服。 从门把手上抽回手,鹤冲天转而蹲在血衣前,拿起来观察血迹。 大量浸透的血迹,由上而下,前后都有,不是吐的血,是流出来的。 根据血迹位置和形状,鹤冲天判断,沈香引应该是脖子以上受了伤。 这么多血,伤得不轻。 可晚上见到她,分明无碍,莫非是异于常人的愈合能力? 越观察得仔细,鹤冲天眼底的黑越发深沉。 后衣领上顺到腰间,有大量粉白色的浆状体混杂在殷红血迹中。 他不会认错。 可是……怎么可能? 鹤冲天倏地站起身,转动门把手,闯入烟煴水汽中。 沈香引诧异回眸,一脸错愕。 对视间,鹤冲天脸色幽沉,双眸漆黑不见底,也不见情或欲。 他走到她身前,一只手固在她后脖颈,另一只手仔仔细细抚过她的头颅。 沈香引很快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惊慌失措尖叫着推开他。 挣脱后,沈香引连连后退,直到无可退,蜷蹲在墙角。 沈香引紧紧捂着自己还未完全长好的头骨,带着些祈求的叫喊:“鹤冲天,你出去!” 视线里,花洒密集的水柱砸在地板上,溅起纷乱水珠。 鹤冲天峻刻的黑色皮鞋踏在水上,一步一步走近,停在无比近的位置。 第178章 什么都可以 沈香引头骨的伤处和周围质地尚不一样,有些软,不仔细摸,摸不出来。 但鹤冲天已经发现蹊跷,他若是硬要查到底,她兜不住。 沈香引最难以启齿不愿承认的,不是长生,而是似人非人。 当一个事物与人类非常相似又不完全相似时,会令人产生强烈的不适感或反感,即恐怖谷效应。 无数次噩梦,她被自己脸部塌陷变形的模样、断了脖子连着筋的模样吓到失魂。 她比任何人都恶心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更不愿意鹤冲天窥探分毫。 此时沈香引已然力竭,心识意念力一分都使不出来。 浑身止不住发抖,在看到鹤冲天屈膝蹲下的动作时,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 长久的沉默,鹤冲天没有如预期触碰到她。 沈香引缓缓睁开眼,看到鹤冲天收回悬停半晌的手,妥协般叹一声气,转身离开。 浴室门再次关上,沈香引紧绷的神经暂时松懈下来。 她无力的靠着墙角,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是自惭形秽。 门外,时不时传来鹤冲天的脚步声,时而近时而远。 孤独无助的感觉在此刻尤为强烈。 如果被鹤冲天看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一面,他还会把她当人看吗? 那些阴霾黑暗的恐怖和死亡…… 任谁都无法接受。 门外越发焦急的脚步声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沈香引的心随着身体的温度一起降低冰点。 突然,浴室的门被敲响,门外鹤冲天声音低沉,“洗好了没?” 在她迟疑的间隙,鹤冲天声音更加低沉道:“沈香引,不要怕我。” 沈香引微微撇了撇脑袋,疑惑中有不信任,“没洗好,你先回去。” 门外,鹤冲天长舒一口气,浴室门再次被打开。 鹤冲天走进来,干脆利落将她打了横抱,“浴室有那么好躲?再洗得掉层皮。” 沈香引挣扎了两下没再动,脑袋昏昏沉沉,筋疲力尽到快要睡着。 她不敢睡,担心睡着后鹤冲天摸到她头顶的异常。 半梦半醒,颌角的被子被掖好,沈香引语气恶劣,“鹤冲天,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鹤冲天怔了一下,沈香引跟他说男女有别?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看沈香引,她微微扬起气极的脸庞,泛着点点水珠,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 她比往日更苍白透明,易碎得让人舍不得触碰。 鹤冲天手背轻拂过沈香引的脸颊,“这么提防我碰你?男女有别都搬出来了。” 沈香引别过脸,不看他,也不说话。 身后,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火焰燃烧烟丝细微的滋滋响。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鹤冲天吞吐烟雾的呼吸。 可怕又磨人的沉默。 沈香引耐不住,偏头看向他。 房间灯光昏暗,鹤冲天半阖的眉眼朦胧在指尖升起的弥漫烟雾中。 他也看她,语气平淡,“你想让我装没看见,还是告诉我真相?” 沈香引噎了一下,他可真直接。 鹤冲天语气越是平淡,事情越是不简单。 沈香引斟酌片刻,以攻为守:“你不用装没看见,我也不会告诉你。” 她不上他的套,傻到去二选一。 “总得来说,关你什么事?” 鹤冲天微眯双眼,暗笑着摇头:“说话这么冲,你不怕我犯浑?” 沈香引:“你不会趁人之危。” 鹤冲天目光钉在沈香引脸上,微微偏头朝旁边呼出烟雾,“我最喜欢趁人之危。” 沈香引累极了,蹙起眉心,“少对我使你博弈的那套算计。” 她本意是自己不喜欢周旋,不想陪他玩什么心理战。 鹤冲天却心头一滞,他此时满心想的,没有算计。 他只想知道她的事,无关利益,无关好奇,也不为功利。 杜鸿秋说过,沈香引是个绝望的人。 也许…和她异于常人有关。 鹤冲天放下手中的烟,蹲到床边,与沈香引平视,声音温柔而坚定,“你杀人了?” 沈香引挑起一边眉,看向他的眼睛,试图从中解读出他的心思。 他是真没往那方面想,还是装不知道? 鹤冲天神色正常,“我是怕你没处理干净,不过你这么聪明,我想多了。” 沈香引放松了几分警惕,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下,“也…不算人。” 沈香引继续编,鹤冲天听得认真,一边解开白衬衣的扣子。 “这么说,你练的气功有些伤身体。” 沈香引嗯了一声,不管他真与假,鹤冲天不追究,这件事就先过去。 “还好…就是容易冷……” 各怀心事的夜晚。 沈香引呼吸均匀,不放心睡着,担心鹤冲天摸她脑袋。 黑暗中,鹤冲天的声音在身后缓慢低沉,“沈香引,男女有别?” 沈香引无语了一下,“合着你半夜睡不着,在琢磨这句话?” 鹤冲天掰了掰她的肩膀,“所以我进浴室你那么怕我?” 沈香引沉默良久:“庞显顺都踩你脸上了鹤冲天,你那辆黑色大g不便宜吧?废了!咱们仨差点挂掉,你知道谁做的吗?血药的幕后主使……” 她没说完,嘴被鹤冲天捂上,“我只是想说,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怕我。” 鹤冲天说这句话的语气,是沈香引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过的气质——虔诚。 冷硬的心墙忽而有一丝动摇,脱口而出,“我是怕你怕我。” 鹤冲天听到这句话反应极大,支起半个身子,“我怎么会怕你?” “很多种可能,比如,其实我是只修炼得道的女鬼,或者我的气功会让我变成嗜血狂魔,抑或者……” 她没有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试探鹤冲天。 鹤冲天的大手环绕过来,声音缓慢低沉像耳语,“不管你是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说的极认真,是绕过了真真假假的真诚。 沈香引转过来面对他,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试探问:“可以什么?” 鹤冲天也跟着笑,说:“什么都可以。” 沈香引:“那我说了……我…是只公蝙蝠精。” 鹤冲天低笑了两声,“也可以。” 沈香引推了他一把,反被捉住手,贴到他柔软微湿的唇间。 气息交织,沈香引的大脑被闪电击中一般空白一片,反应过来后抽回手。 “别装。” 鹤冲天拖着尾音调笑,“我装?” 沈香引:“话谁不会说?” 鹤冲天慢慢点了几下头,“也是,光嘴上说“可以”哪够。” 下一刻鹤冲天突然支起身子俯身。 沈香引倒吸一口凉气,撑直双臂推他,大声警告:“炎阳之体!” 第179章 当局者迷 大清早,鹤冲天被电话吵醒,来电显示:周正。 鹤冲天迷迷糊糊翻身接通,听了一会儿,声音低沉嗯一声。 “找你。”鹤冲天伸手将手机贴到沈香引耳朵边,触碰到她柔顺的头发。 沈香引半天抬不起眼皮,睡不醒。 “嗯……”沈香引脑袋埋在长卷发里,只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 周正:“那个…古云实把自己锁在浴室里不肯出来怎么办……” “啊?”沈香引转脸,头发滑落脸颊,半张脸露出来。 鹤冲天撑着胳膊看她,目光顺着她的鼻梁,到弧度绝妙的唇线,再到曲线优美的脖子。 对话那边,周正支支吾吾,“主要是…哭得挺伤心,担心他有什么事想不开。” 沈香引手覆在脸上,长舒一口气:“把电话给虎妞。” …… 简单说,昨晚几人到壕无人性的酒店消费。 餐吧和酒吧全部免费,房间也送了价值不菲的香槟。 所以古云实喝到断片。 第二天醒来和虎妞在一张毯子里裹着,且某种正常的功能在清早正常的活泛。 虎妞没见过,大惊小怪一番。 古云实刚睡醒就惊慌失措躲进厕所,大哭不止。 任谁问他什么都不开口,周正没办法,给沈香引打了电话求助。 沈香引睡得懵,精神和体力也没有完全休息过来,皱眉捏着眉心。 “叫古云实听电话。” 半晌,电话那边,周正敲门,“古云实,沈香引找你。” 咔嚓一声门开了,很快又砰一声闭上。 “沈姐姐……”古云实语调拖长,无比委屈迷茫。 “嗯。”沈香引坐起身,回头撩起窗帘的一条缝,看外面的天气和日头。 “在逃避什么?”沈香引懒得循循善诱,有些不耐烦的问。 古云实安静好久,“没逃避,只是想记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沈香引猜到了一多半:“不用担心,喝太醉不行的。” 浑身忽然发毛,沈香引侧目,看到鹤冲天眸光微冷看她,似乎还用舌尖轻轻顶了顶内脸颊。 “生物学上的理论。”沈香引补充。 古云实有些哽咽,“可是…可是我昨晚好像梦到……” 沈香引单手贴着头皮穿进头发里,“有没有,你问虎妞就知道。如果真有,她不会没有感觉。” “我不敢……”古云实声音极小。 沈香引无奈抓抓头发,“带她回来,我问。” 话虽如此,但沈香引确定,古云实和虎妞百分百没有发生任何事。 首先确实是喝太醉不成事,其次如果有,证据会很多,最后,虎妞没断片。 古云实之所以会这么大动干戈的逃避。 是因为他做的梦。 他一定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令他无法面对虎妞。 至于哭……沈香引有些猜不透原委。 大概,也许,是自欺欺人的“纯洁友谊”被思想“龌龊”的自己“玷污”了? 也可能是因为,明明是青梅竹马,偏偏自诩兄妹之情,意识到自己心思不正后,对自己失望? 总之,沈香引觉得是好事。 古云实,可能要开窍了。 …… 临近年关的几日,鹤冲天身兼数职,忙得连电话都没一个。 自然,沈香引无事也不会主动联络。 除夕这日,沈记裁衣热闹。 古云实和虎妞在店里学做中国结,杜鸿秋在写春联。 店里放着喜庆欢腾的京剧曲目《龙凤呈祥》。 沈香引列出年夜饭的清单,查漏补缺。 古云实手巧,跟着网络上的视频完成了中国结的编织后又想做个灯笼。 虎妞缠着他,“云实哥哥,我来了青山市几天,还没有去古镇里好好逛逛,你啥时候有时间啊?” 古云实手里拿着剪刀,裁剪红色布料,眼睛跟着剪刀跑。 “我哪有时间啊,店里这么忙。” 虎妞杵在原地,愣愣不动,半天挤出来一句:“可是我再呆三天就要回去了。” “这么快?”古云实直起身子看她。 虎妞:“我再不回去,阿金哥要找你麻烦嘞。” 古云实愣了一下,问她:“你不回去,为什么他找我麻烦?” 虎妞鼓了鼓嘴,没有接着说:“反正,你陪我去逛逛嘛。” 沈香引有些听不下去了,转头抱臂睨着古云实。 “店里没有那么忙,你带她去逛逛,晚饭前回来就行。” 古云实木木放下手里的东西,“哦好。” 二人走后,杜鸿秋双手挂着对联过来,“这副干了。” 沈香引连忙接过,“我来贴。” 杜鸿秋不跟她争,坐下喝茶,“这个小古…啧。” 沈香引转头看一眼杜鸿秋,只见他皱眉叹气摇头。 “你看出什么了?”沈香引将对联翻过来,仔细刷上刚熬制好的浆糊。 杜鸿秋撇撇嘴:“再不长脑子,有他后悔的时候。” 沈香引深表认同,“你也发现他口是心非了?死鸭子嘴硬,可能自己把自己都骗住了。” 杜鸿秋:“或者小古只是怕给不了虎妞安定的生活?他在外打工,虎妞在山里生根发芽。” 沈香引耸耸肩,“只要他愿意,虎妞一定会来城里和他一起。” 杜鸿秋:“那可能就是小古自己不愿意虎妞来城里。” 猜不透。 人的感情总是复杂的。 杜鸿秋吹了吹茶杯,轻抿一口:“总之看着是有些可惜。” 沈香引提起涂满浆糊红底黑字的对联,“我也觉得。” 她绕到门外,“来帮我看看位置。” 杜鸿秋站起身往外走,边说道:“要不,帮帮?” “怎么帮?”沈香引踮起脚,将上联比对在门右侧。 “劝,制造机会。”杜鸿秋右手往下方扇动。 沈香引调整对联位置:“有必要插手别人的事吗?” “小古迟钝,我们帮他看看清楚,功德无量。”杜鸿秋比了个赞的手势。 沈香引将对联贴好,整整齐齐,“你帮吧,我懒得,喜欢就在一起,胆怯逃避,瞻前顾后的算什么……” 杜鸿秋朗声笑了一阵,“沈姐姐,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罢了。” 他意有所指,沈香引听得出来,“我的情况复杂得多,和他不一样。” “是一样的。”杜鸿秋笃定,“小古也觉得自己的情况复杂。沈姐姐你活得虽久,但只有生命所剩无多的人才能体会,什么叫何不秉烛游。” 沈香引没有回复,竟然觉得杜鸿秋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贴好“随喜自在”的横批后,沈香引从椅子上下来。 身后,传来一个难听的男声,“哟,沈小姐,忙着呢?” 沈香引回头,是她看见就烦的王格。 不理会,沈香引进屋忙别的。 王格跟着她,迈进门槛,“我来是通知您,晚上七点,庞少爷包场邂逅玫瑰宴请八方,这是您的请帖。” 第180章 我的客人到了 庞显顺前几日刚顶着全员质疑被宣布为青龙集团的下一任主事,这么快就耐不住出风头。 沈香引之前利用庞显顺,让他和周承望结仇,又引他去邂逅玫瑰。 庞显顺看不出来,老龙头庞文魁不一定也看不出来。 老龙头应该是已经提点过他了。 之前庞显顺缠得沈香引紧,一天几通电话。 自从被庞文魁爆打带走后,再没有联系过她。 除夕年夜饭,自然要和亲近的人一起吃。 沈香引没考虑多久,婉拒道:“庞少爷客气,我晚上另有安排,下次一定。” 王格怵鹤冲天,不敢为难沈香引,但也得罪不起这位老龙头力保的皇长孙。 满脸横肉挤出讨好的笑,将请帖放在沈香引的工作台。 “请帖您收下,去不去,您自己对庞少爷解释。” 沈香引嗯了一声,转身去后厨开始张罗晚饭,包饺子的面团要提前醒好。 王格见她爱答不理,也不再自讨没趣,离开沈记裁衣。 沈香引手里和面,忽然想到,庞显顺说自己不擅长处理人情社会的交际,还真是。 大年三十晚饭时间请客,但凡来赴约的,多是怕得罪他。 就算给了面子到场,心里不定怎么骂他。 没来赴约的,更是把“不看好”三个字摆在明面上。 整这么一出损人不利己,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该不能…又被算计利用了? 鹤冲天……? …… 晚上要包四种馅儿的饺子。 沈香引喜欢过除夕,除旧迎新,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在周而复始不能停息的生命里,只有这一天过得像“可以从头来过”。 过年,是团圆。 今年她不是独身一人,万家灯火中,会有她的一盏。 夜幕降临时,沈记裁衣坐得满满当当。 古云实和虎妞买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回来,杜鸿秋的养女也提着礼盒拜访。 沈香引端上最后一道菜,桌上总共十二道菜,四盘主食。 正当沈香引准备招呼大家入座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汽车喇叭声,刺耳又嚣张。 她疑惑地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看到了一辆正红色的敞篷跑车。 车门打开,庞显顺从车中走出,他的脸上张扬着笑,看起来又讨厌了几分。 沈香引微微皱眉,看一眼墙上的钟表,七点半。 “沈小姐,不请自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庞显顺的声调傲然,与之前判若两人。 沈香引摇头,没给什么好脸色,“庞少爷,听闻你今日宴请八方,离席到此,不妥吧?” 庞显顺勾起一边嘴角,自以为帅的笑,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我特意为沈小姐准备的新年礼物,希望您能喜欢。” 沈香引没接,正色道:“无功不受禄。” 庞显顺的笑容僵了一下,手中小盒的大logo明显,她怎么会不要? 是不稀罕?因为鹤冲天给过她更好的? 看来鹤冲天在青龙集团的生意场中,没少捞。 沈香引不想让他继续叨扰自己的年夜饭,提醒道:“庞少爷,第一次请客别迟到太久为好。” “怕什么?”庞显顺飞扬跋扈,“作为下一任主事,让他们等这么一会儿都不行吗?” 沈香引挑挑眉,被他膨胀的态度逗笑。 庞显顺看她笑了,以为是自己的霸道散发出了魅力。 “上次在我爷爷的寿宴你也看到了,集团里很多老人不服我,新君上位,第一步,就是要看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庞显顺说这句话的时候叉着腰挥斥方遒。 看来,他一时半会儿是不走了。 沈香引抓了把瓜子嗑起来。 庞显顺接着说:“今晚我请客,就是要看看,谁支持我,谁不支持我。” 沈香引又笑,磕着瓜子也不说话。 庞显顺一定以为自己特别威风,特别聪明。 殊不知,势均力敌时这招才管用。 一个毫无成绩半路杀出的草包,拿什么和鹤冲天比谁的支持者多? 庞显顺这个时候,最该做的事不是立威信,而是做成绩和拉拢人心。 就算他非要立威信,也万不该把客人晾着,搞什么下马威。 庞显顺靠在自己车门前,故作深沉。 “你不来,我猜到了,只是觉得可惜,所以专程来找你一趟。良禽择木而栖,沈香引你懂吗?” “呃——”沈香引嗑完一把瓜子,点头,“懂。” 庞显顺邪魅一笑,动作夸张拉开骚红色轿车的车门,“上车?” 沈香引摇头,撇过视线,看向红色轿车车尾。 一辆崭新的黑色迈巴赫刚好降下半截车窗。 正巧露出鹤冲天一双冷峻锋利的眸子。 顶好看的吊梢凤眼,能蛊人也能杀人,两个极度反差的气质,在鹤冲天脸上相反相成。 鹤冲天的车高,闪了两下曝亮的远光灯,威慑的气势碾压。 沈香引唇角微不可查的勾起。 “庞少爷,我的客人到了。” 庞显顺被远光晃得缩脖子,逆光看过去,大灯照得他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鹤冲天下车,不徐不疾走近庞显顺跟前,伸手。 “庞少爷,你今天不是请客?怎么在这儿?” 身高和气度的压制更明显。 沈香引看好戏的欣赏着庞显顺的表情。 庞显顺被鹤冲天的突然出现搞得有些措手不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不安。 他得到的消息,分明是鹤冲天今天回去陪家人了。 鹤冲天的家人一直是个谜,藏在深山老林里,藏得深,没人挖得到底细。 江湖上对他的家人有很多猜想和传闻。 有人说是鹤冲天保护得好,有人说是鹤冲天的家人本身深不可测。 更有人说,这位活阎王根本没有家人,进山是拜坟祭鬼。 事实上,鹤冲天的确刚从母亲的书院赶过来。 下午沈香引拿到庞显顺请帖后,给鹤冲天打电话,问庞显顺犯蠢是不是他的手笔。 鹤冲天反问,不然呢? 在电话里,鹤冲天听到沈记裁衣里闹哄哄的,在紧锣密鼓的包饺子。 于是破天荒在除夕夜从书院提早离开。 庞显顺不打算自取其辱,当着鹤冲天的面撬墙角。 他还没大胆到这种地步。 临离开,看了一眼屋里众人。 扫兴的红色跑车轰的一声驶离店门前,鹤冲天将新车停在沈记裁衣正门口。 众人对鹤冲天到来皆感到惊讶。 饭菜放久了有些凉,鹤冲天落座的同时从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盒。 他也有东西要送。 第181章 因害怕而逃避最蠢 沈香引顺手接过,打开,满绿翡翠手镯。 难得的品相,只看一眼就挪不开眼。 沈香引清澈而充满神韵的眸子忽的一闪,与水色丰盈的翡翠相映成辉。 她将手镯拿在手里端详,冰凉沉淀,有一股清冽又温润的质感。 满眼的绿色,像初春的嫩叶,生机盎然,仿佛能滴出水来。 水透的绿色闪过如金属表面般强烈的流光,鹤冲天走近身前:“试试看大小合不合适。” 鹤冲天知道一定合适,沈香引的手,他扣住、捏紧无数次,空空一握也有记忆。 沈香引看他一眼,“我不戴玉镯。” 说着将翡翠手镯放回盒子,推还给鹤冲天。 鹤冲天漆黑的眸子黯淡一瞬,接过了盒子。 沈香引不会跟他讲客气,说不要,就不会要。 气氛尴尬了几秒,杜鸿秋的折扇敲了敲桌边,“先吃饭,菜要凉了!” 沈香引扭过半个身子,指了指空座位,引鹤冲天落座。 一桌六人。 饭桌上的气氛微妙,沈香引拿出两瓶老珍酒,指着桌上四盘饺子。 “三鲜、素三鲜、白菜猪肉、萝卜羊肉。” 鹤冲天提筷子夹三鲜饺子,缓解方才送东西被拒的尴尬,“都是你下午包的?” 古云实接过话头,笑得憨,指着盘子里几个奇形怪状的饺子:“这几个是我包的。” 鹤冲天筷子即将触碰到一枚丑饺子的时候,悬停住,夹起一枚玲珑饱满的小耳朵饺子。 沈香引余光瞥一眼他,微不可查的眉眼一弯,鹤冲天有认出来她包的饺子。 “你好意思说,绣花针拿得挺稳,包个饺子学不会。”沈香引开古云实的玩笑。 虎妞夹起古云实包的饺子,塞进嘴里,小鹿般的双眸闪着光亮。 “好吃!” 苗寨没有吃饺子的习惯,这是虎妞第一次吃。 古云实得意的笑笑,又很快收敛。 沈香引发现,古云实和虎妞出去玩回来以后就心事重重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们两个下午去哪玩了?”沈香引问。 虎妞嘴里古囔囔,含糊不清道:“就在碧落古镇,这里真大,整个下午都没逛完一半!” 沈香引剥着虾,“这里好玩的地方还很多,你要不多待两天再回?” 古云实和虎妞同时沉默,沈香引更觉得古怪。 一桌人的气氛,也因此从热闹到低沉。 古云实憋不住先开口:“虎妞和阿金哥的定亲仪式定在下周,她得赶回去。” 话音落,餐桌上除了鹤冲天,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齐齐看向二人。 空气都凝固了。 鹤冲天挑起一块鱼肉,置身事外不紧不慢吃得有滋有味。 鱼皮炸出虎皮后,又炖得入了味,放紫苏叶,味道一绝。 不得不说…沈香引下厨手艺真顶。 沈香引放下了筷子,握住酒杯缓慢旋转,盯着杯中白酒形成的小漩涡。 “虎妞?你和阿金?为什么?” 她看向表情复杂的古云实,试图解读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古云实下午逛完回来,像丢了魂儿似的心不在焉,笑也假假的。 虎妞说,三天后回晃水村,再不回,阿金会找古云实麻烦。 沈香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在想,为什么虎妞不回去,阿金会找古云实麻烦。 敢情是人家要订婚了。 虎妞垂下肩膀,扬起脑袋,无奈道:“姑娘总要嫁人嘛,再不嫁,我阿娘都要投井嘞,云实哥哥不娶我,嫁谁都一样,阿金哥打猎厉害一些,缺不了肉吃。” 她说完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古云实。 古云实感受到她的目光,皮笑肉不笑,打着哈哈说:“你阿娘吓唬你的。” 沈香引挑眉,停止旋转酒杯,“古云实,你真怂。” 古云实疑惑,“啊?” 扇子抖展开的声音飒立,杜鸿秋不屑的哼了一声。 “小古,男人要有个男人样,怯怯懦懦的,当心后悔莫及!” 古云实的脸色变得更加复杂,他瞥一眼虎妞,再看一圈众人,低下了脑袋。 空气再度变得安静,桌上铜锅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鹤冲天忽然提杯朝古云实。 古云实惊了一下,立刻捏起酒杯和他碰杯,双手持杯,放得低。 沈香引看向鹤冲天,见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的时候睨着古云实。 古云实观察着鹤冲天的动静,见他盯着自己,还一口干了,自己跟着干了,不敢剩一滴。 一杯喝完,鹤冲天又倒酒,与他碰杯。 连着三杯急饮,古云实有些喝不下。 鹤冲天倒第四杯的时候,虎妞出言阻止:“等一下!云实哥哥酒量不行……别喝了吧?” 鹤冲天嗤笑一声,看古云实,“酒量和胆量,都不行?” 古云实低垂下头,面对所有人的质疑,没有反驳。 这一次,古云实没有像以前一样反驳,说自己对虎妞没有男女之情,让大家不要瞎猜。 在他纠结到极致的时候,沈香引适时出声。 “虎妞,阿金看起来蛮壮的,你们做夫妻,你有苦头吃,回头我跟你说些悄悄话,教你一些事。” 沈香引的暗示,立刻在古云实脑袋里形成画面。 肉眼可见他捏紧了手,指节攥得发白。 他明明就无法接受虎妞和别的男人亲密,之前还假模假样撮合人家…… 杜鸿秋叹了口气,“小古,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古云实忽然又开始倒酒,自顾自喝下一杯,憋了半天,还是一个屁都没有。 沈香引将自己的椅子向后拉开一截,不耐烦的点燃一支烟。 “你是不是觉得,爱情不如亲情加友情长久?” 古云实蓦的抬头看她,仿佛被戳中的牵起眉头,没承认也没否认。 沈香引继续说:“你害怕她有一天发现你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厌倦你。” 古云实的唇线下垂,紧抿着,逃避似的挪开视线。 沈香引不打算放过他,她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非常糟糕。 急得情绪有些上头,更多是恨铁不成钢。 “古云实,因害怕而逃避是最愚蠢的行为,你可以耽误自己,但不该耽误虎妞。”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沈香引自己也惊了一下。 “我没有耽误她!就是不想耽误她,才……”古云实着急反驳。 一旁泪眼汪汪的虎妞抽一张纸擦眼泪,“沈姐姐,你们不要逼云实哥哥了,不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沈香引看一眼虎妞,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桌上默默干饭的养女突然幽幽开口:“你以为的不耽误,不等于她以为的不耽误,更不等于真正意义上的不耽误。” 杜鸿秋接着她的说:“小古,你已经耽误人家这么久了,还打算继续耽误下去?小姑娘想要什么,你给就好了,你还怕自己给不了一辈子?” 怕古云实听不懂,沈香引补充:“浪费能好好在一起的时间,耽误自己,也耽误对方,蠢的要死。” 第182章 不要浪费 浪费能好好在一起的时间,是耽误自己,也是耽误对方。 醍醐灌顶般,古云实转头看哭得梨花带雨的虎妞。 在酒精和氛围的烘托下,古云实目光迅速坚定起来 手掌抹过虎妞的下颌角,又用拇指擦拭她脸颊上的泪珠。 “不哭了嘛,你不要回去,留在这儿,我们结婚。” 沈香引脑袋嗡的一下! 结婚?! 原本她是想让古云实正视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重新审视和虎妞的关系。 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激进!上来就结婚?! 虎妞也同样愣住了,方言都出来了,脆生生怯怯的,“么子?” 古云实自己也愣。 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一声,其他的人也接着笑了出来。 餐桌上瞬间笑声一片。 沈香引无意识的跟着笑,心里隐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鹤冲天就坐在她旁边,靠着椅背发呆,单手搭在桌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口袋里鼓鼓鼓的,装着那只翡翠手镯。 其实她不是不戴玉镯,是怯了。 那镯子不便宜,七位数级别。 鹤冲天换辆车不过也就是这个价。 最近鹤冲天的攻势有些猛,不好招架,让人阵脚大乱。 一开始,她只觉得自己有用,鹤冲天想争取她到他的阵营。 后来不知怎么的变了味儿。 要送她一间温泉院子。 城市广场烟火下的绵长激烈的吻,那支藏在衣襟里的水仙花,以及他问出口的:要不我们试试。 之前赌场收网,鹤冲天在成与败的关口急切问她想要什么…… 种种件件,一些眼神,一些语气,欲言又止的话和藏不住的身体语言。 这些时日,她留他过夜三次。 相安无事,反而更令人在意。 每一次虽说都是事出有因,但归根结底,还是双方都有心靠近。 在过往的上百年里,没有人像鹤冲天一样,像熊熊燃烧席卷天地的山火般如此炙热猛烈,侵略吞噬。 烧得她里里外外滚烫,真实活着的感觉强烈。 沈香引不敢让关系继续发展下去。 鹤冲天太蛊人了,再发展下去,她会抽不了身。 教育别人不要怂,头头是道,轮到自己,理由一堆。 不能因噎废食的道理谁都懂,但沈香引是真噎怕了。 有多诱人,就有多危险。 她不想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权利,也忌惮既定结局:她无法和任何人白头到老。 桌上的欢声笑语持续,虎妞再三向古云实确认,是不是真的会和她结婚。 古云实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原本的喜悦逐渐冷静到担忧。 “要不……你先跟我在一起试试?” 欢快的气氛再一次被打破。 “试试什么?”虎妞高声反问,粉拳应声捣在古云实腹部。 古云实吃痛的五官扭曲,缓了半天,龇牙咧嘴夸赞:“虎妞你力气又大了……” “我问你试什么试!”虎妞心情过山车,害怕也忧心。 “试试…在一起能不能谈好嘛…万一你真不喜欢我呢……或者你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想回家去。” 见虎妞委屈的眼泪又要飙出来,古云实连忙解释。 “我不能让你赌上清白吧!万一不合适,你也好…去找更好的人不是……” 虎妞没有听出来古云实言语中的爱意。 他其实就是太害怕自己配不上,认为虎妞值得更好的人,又舍不得放手。 他要给虎妞一个试错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真正争取和证明的机会。 沈香引不打算继续当翻译官,一只胳膊撑着脑袋,一粒一粒夹炸花生米吃。 饭局接近尾声,古云实带虎妞到门口放花炮玩。 杜鸿秋的养女干活利索,帮着沈香引收拾桌子。 一桌酒菜见底,沈香引很有成就感。 鹤冲天原本也在搭着把手,被门口看花炮的杜鸿秋喊走。 相对安静的厨台边,沈香引慢慢悠悠洗碗。 碗不是非得她洗,放着不管第二天古云实也会洗,只是…… 杜鸿秋在门外和鹤冲天的对话,她听得到。 杜鸿秋先问了两句鹤冲天过年怎么不和家人在一起,又问了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 鹤冲天回得含糊,倒不是不真诚,是心思重。 两句寒暄后,杜鸿秋话锋急转,突然说:“她喜欢你送的手镯。” 沈香引洗碗的动作突然一滞,放下碗,要出去打断杜鸿秋。 当听到鹤冲天语气暗哑说:“我知道,她拒绝的不是手镯,是我。”的时候,又拿起了碗筷,继续洗。 心里很乱,她在逃避,也在期待,在害怕,也在渴望。 杜鸿秋有些语重心长的说:“她若对你无心,喜欢的手镯会收下。” 沈香引又怔住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理,杜鸿秋知道。 她一向坚信: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那只手镯她不收,并非拒绝鹤冲天,是拒绝自己,不允许自己继续沉沦。 鹤冲天沉默良久,“谢谢。” 杜鸿秋清朗的笑了几声:“要说谢谢的是我,你…配得上她。” 鹤冲天自嘲,“但愿。” 杜鸿秋长长叹一口气:“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能照顾好她,哈哈——别见笑,人老了,喝一点儿就感性。” 杜鸿秋的声音带着丝丝微颤,像自言自语,“总得有人跟她说说话,是你,她会更开心。” 鹤冲天:“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送您回去休息?” 沈香引很少在鹤冲天嘴里听到“您”这个字。 杜鸿秋没有直接回答鹤冲天,:“沈姐姐的生辰,在惊蛰。与她相处,要用心,不要用脑,更不要用眼。” “鸿秋!”沈香引大声喊了一句,朝门外走,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喝了酒站外面吹这么久冷风,快进来烤火。” 杜鸿秋回眸看沈香引,门外彩色的烟花光彩照在她脸上,映在她眼中。 红唇如点漆,肤白若暖玉,一如初见时明艳韵味。 杜鸿秋意味深长看一眼鹤冲天,“上年纪熬不动夜,今天不能陪你们守岁了。” 养女搀上杜鸿秋的胳膊,二人离开。 路灯下,挂满灯笼的剪刀巷,杜鸿秋的走得越远,背越弯,直到消失到巷尾。 鹤冲天的身影缓步进入沈香引的视线,深色系的西服在星火明灭下,显得庄重。 他的眸光深暗,眉宇间似拢着烟火的灼热和月华的柔和。 “你都听到了。” 鹤冲天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他离得很近,身上的酒气和燃烧后的木质香醉人。 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副翡翠手镯,盒子随手一松掉在地上,拉过她的手。 “不要浪费,你戴,好看的。” 他没有直接把镯子套在她手上,说这句话的语气像在请求一个许可的循循善诱。 不要浪费,能在一起的时间。 要还是不要,只在一念之间。 潮水汹涌,闸门死守,一旦接受,没有回头路可走。 第183章 何不秉烛游 沈香引垂手而立,一步之外,鹤冲天的脸在晦暗中,眸光微闪。 他背后斑驳烟火光点闪烁,衬得挺拔身形,宛若高塔。 明明站得近,沈香引却觉得他逐渐遥远到模糊。 时间在此刻静止。 沈香引挪不动离开的脚步,也抬不起接受的手。 一滴冰冷的雨水倏地落在脸颊,沈香引抬头看天。 天在眼前垮落,泛着光的雨点倾盆而下。 满目下落的雨,一瞬间,人在风雨中飘着。 时间回溯到无尽开始之前,一道耀眼柔光刺穿心脏。 内心深处某种被埋藏被遗忘的陌生痛苦一闪而过。 沈香引呼吸急促,指尖冰冷发麻。 脑海中,散落的碎片无法拼凑出任何意义。 在永恒中,在无言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变成了残酷的空。 本能反应的,沈香引身体前倾伸出手,隔着雨雾摸到鹤冲天微湿的衣领,拉向自己。 鹤冲天的轮廓从朦胧中近到无比清晰真实。 沈香引有些语无伦次,语气中压抑着恳求。 “鹤冲天,我不能保证很多,有一天,算一天,可不可以?” 鹤冲天僵了一下,随后沉沉的嗯一声。 男人侵略的拥抱比突如其来的暴雨更狂烈,驱散疏离,覆没漂泊感。 手腕,套上温润玉环,沈香引用这只手攀向鹤冲天宽阔的后背。 指尖触碰,似长出荆藤,缠紧二人,开出玫瑰。 温热的呼吸流转于耳廓,滚烫的吻从耳垂密密落到唇角。 烟火被雨水浇灭,绚丽更加短暂,一个接一个绽放于黑夜长空。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 除夕夜的邂逅玫瑰,庞显顺请了八百多人,实到三十余人。 到场的也都是相对职位比较低的或边缘人。 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实力影响力,担心当炮灰,不敢违抗皇长孙的人。 在老龙头的寿宴时,大家对庞显顺的表现有目共睹。 他的行事作风和处事态度,都上不得台面。 如此一个没有作为,浮躁浅薄的人,即便有老龙头撑腰,也成不了气候。 当然,众人笃定不必卖面子赴约,更多的原因是鹤冲天。 鹤冲天进集团短短五年,从籍籍无名到二把手。 连坚不可摧的老树周承望都让他四两拨千斤连根拔了。 集团内,周承望的亲信接二连三因各种原因离开。 有的是因把柄被迫离开。 有的是主动退出,是否出于自愿那就不清楚了。 集团实权在鹤冲天手里,即便是老龙头想拿回去,恐怕也难。 众人心服口服鹤冲天的,在于简单两点:一是公平,二是赚得多。 只是,往年周承望负责的礼堂,会举办策划各种新年宴会。 今年,眼看年都要过完了,鹤冲天也没有动静。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渐渐有一些不好的声音。 有说鹤冲天不重视礼节传承和集团文化,不适合接手礼堂的。 有说鹤冲天做事小气,不愿意掏钱把大家伙聚在一起高兴高兴的。 周正着急的给鹤冲天讲这些声音的时候,鹤冲天在沈记裁衣包饺子。 “哥,虽说老龙头没把主事的位置给你,但面子上不能落下啊!” 鹤冲天包饺子认真,时不时看一眼沈香引,和周正仿佛在两个世界。 黑色衬衣的袖子高高挽起,结实小臂的肌肉线条牵动,骨节分明的大手里收紧一枚饺子边缘。 周正见他不说话,更急了,“哥!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可以帮你策划安排,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去办!” 鹤冲天余光瞥一眼他,“不用急。” 沈香引在擀饺子皮,也好奇一向高调好掀风浪的鹤冲天怎么变低调了。 一时间有些担心,该不能是个恋爱脑? “人都是感性的,就算你能力再强,该鼓舞士气拉拢人心的时候,功夫不能落下。” 鹤冲天嗯了一声,转而对周正说:“通知执堂的兄弟们,明晚禧里香榭包场。” 周正瞪大双眼,愣了几秒,“倒也不用去那么贵的地方…吧?哥,有事别瞒着我,你是不是做什么违法买卖了?” 鹤冲天碾起一撮白面,利落弹指,一道白色粉雾正中周正。 “我赚钱用得着做那些?” 沈香引看一眼满脸白面的周正,轻笑了几声,“只请执堂,别的人不管?” 鹤冲天:“今年只聚自己兄弟,其他人,另有安排。” 眼下鹤冲天接手了礼堂事务,却无意隆重操办。 一是老龙头才把主事的位子给庞显顺,他不适宜在明面上抢风头。 尤其是庞显顺前几日才在邂逅玫瑰一塌糊涂,鹤冲天再热闹大办直接打脸,爽是爽了,没有用处。 他不屑和庞显顺同台打擂比人气。 执堂的兄弟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心腹股肱,是真正的自己人。 要庆祝,自己人悄悄聚落不下话柄。 至于届时场面盛况会不会传出,被集团其他人羡艳,明面上就不是他鹤冲天的动作了。 对于执堂以外的其他人,虽然不聚,也不会冷落。 每一个人,大到公司总经理,小到保洁阿姨,都有奖金礼品。 钱和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分别是他的诚意和实力。 奖金比去年翻倍,礼品有市面无售的香烟、限量联名名酒、名家字画、季节限定的顶级食材等等以及……沈记裁衣服装定制礼券。 他要传递的信息是:我没有拉拢你,但你给我做事,这是你应得的。 鹤冲天在寿宴后,过年前,便是忙着准备这些。 亲力亲为,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些天,一点风都没露出来,就等有人坐不住开始传闲话的时机。 人的情绪就是如此。 符合期待而来的礼赠会打折,心生怨念后发现自己错怪他人,并得到超预期的礼赠,情绪价值翻番。 鹤冲天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对集团有价值的人。 但,想要和他成为亲信,像他执堂的兄弟们一样,得到钱和礼物以外的亲近,需要更多的忠诚。 人人都能把大饼拿到手里,也看得到鹤冲天画的更大的饼。 这一次,他不张扬,闷声来。 明面上给了老龙头面子,实际上也更赚众人好感。 沈香引有些佩服鹤冲天做事。 外表看着嚣张恣意,实际上心细如丝。 轻轻松松就把事情安排到滴水不漏。 沈香引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手腕看一眼,“鹤爷,你好懂送礼,我的礼物也是一起准备的?” “不是。”鹤冲天包完饺子,转到沈香引另一边洗手。 周正突然插话:“你以为这种有市无价的东西好找呢?我哥托人找了两个月!” 鹤冲天阻止不及,剜一眼周正:“脑子没有嘴一半快。” 两个月前……他们统共才认识四个月。 第184章 庆功宴的诅咒 暮色渐浓,沈香引推开沈记裁衣二楼的窗。 对面的飞檐翘角染着残照,鹤冲天的黑色迈巴赫停在楼下,降下车窗。 他意气风发的俊朗浑然天成为一幅画。 沈香引转身下楼,几缕不经意的碎发垂落在耳畔,扫过绿松石耳坠。 鹤冲天看着沈香引一步一步婀娜生姿走近,唇角勾起野性又摄魂的笑。 墨绿色的绸缎旗袍,勾勒她曼妙身段,外搭蓬松白色皮草尽显雍容。 昭昭在目的气场和韵味,像一朵绽放的夜莲,明艳不失柔美,美得令人窒息。 沈香引坐上车,周正时不时从后视镜看过来一眼。 印象中,沈香引盛装打扮,还是上一次是在青山北峰顶配合演生桩的戏码。 确实漂亮,不怪他哥迷的要紧。 鹤冲天顺手解开黑色衬衣的领扣,沈香引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幽香,一闻到就燥得心里乱腾腾。 “你真的要去?”鹤冲天又确认了一遍,“人多,几百号大老爷们,会到很晚。” 执堂聚会,庆功一年战绩。 沈香引愿意来,像主动公开确认关系,他当然愿意沈香引陪他一起,只是担心她不习惯。 沈香引轻车熟路摸储物网里的巧克力,调笑说:“再多问一遍,就不去了。” 鹤冲天有些好笑的嘁了一声,“行,让兄弟们见见你。” 她刚准备撕开的巧克力,被他夺了过去。 正纳闷,鹤冲天欺身压低她,卡在周正看不到的视角吻上来。 干燥粗糙的大手掌抚在后脖颈,有些用力。 这是一个打着测试名义的谋私。 鹤冲天之前猜测,沈香引暴食巧克力,要么是渴望亲密关系,要么是焦虑于孤独和没有安全感。 听说接吻也能令人放松,产生愉悦情绪,还能……增进感情。 沈香引明显感觉到鹤冲天的吻从温柔试探迅速转为霸道炽热。 呼吸加重的同时,吻也越来越深入。 她喘不过气,脑袋渐渐发昏。 紧贴着,他的滚烫和心跳也越发气势汹汹,将她冲散又聚拢,逃不出他的怀抱范围。 沈香引不经意一声略显暧昧的低吟,鹤冲天覆在脖子上的手猛地穿入她的发丝。 同时,刹车突兀点了一下。 鹤冲天抽身,沈香引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柔和。 是眸中的水润镀了一层滤镜。 周正咳了一下:“新车,开不太习惯……” 鹤冲天:“……”小测一下怎么给自己测失智了? 沈香引:“……”我刚才要干啥来着? 沈香引对着小镜子擦抹花的口红,被自己脸颊的红润程度吓到。 鹤冲天靠近她耳语,“今天结束去我家?” 沈香引瞟一眼他,“炎阳之体……” …… 禧里香榭,青山市排前三的夜总会,外观并不夸张。 沈香引挽着鹤冲的手臂,周正在前面引路。 一进大门,扑面而来一阵迷幻灯光和震耳欲聋的音乐。 内里的装潢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高级奢华的气质。 几百平米里聚满了人,都是执堂的兄弟,有一些人带了女友或老婆来。 执堂的人和普通人还是有些区别,气场强烈不容忽视。 看到鹤冲天和沈香引,瞬间炸开锅,目光不约而同看过来。 鹤冲天一路走,每个兄弟都点头致意,面露惊喜。 “鹤爷来了。” “鹤爷,这位就是沈小姐?!比画报上的美女都漂亮啊!” “鹤爷,您找女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好福气!” 鹤冲天嘴角半勾,浑身散发着自然的凛凛霸气。 与平时不同,他今天更痞一些。 大堂最深处的卡座空着,鹤冲天带她坐在中间,黑色皮质沙发柔软舒适。 很快,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敬酒。 鹤冲天不说场面话,西装外套挂在旁边,挽起袖口。 往那一坐,酒一喝,兄弟们面子上就光彩,玩得也尽兴。 沈香引第一次直面鹤冲天的酒量,还没怎么呢,一瓶红白相间的白酒瓶对瓶吹完了。 人群中,他最夺目,迷人得要命,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不可一世的气度。 气氛微热,兄弟们也都进入了状态。 一个浑身腱子肉的年轻人满脸红光上前敬酒。 敬完鹤冲天又敬沈香引,语气激昂,“嫂子!敬你一杯!牛x!” 沈香引被这一声嫂子叫得愣了一下,桌上的人也都安静了一瞬间。 沈香引莞尔笑出声,与他碰杯。 杯子相碰的同时,鹤冲天也拿着白酒瓶碰上来,眉眼含笑语气带着几分得意,“会说,多说。” 一桌人随之笑乐。 似是掌握了博鹤冲天一笑的密码,沈香引在一声声嫂子中,耳朵嗡嗡的。 “嫂子,我干了!你随意!” “嫂子,我给你表演个十秒炫一瓶!” “嫂子!能站在鹤爷身边的女人,您可是第一个!兄弟们今天可算是真开了眼了!国色天香,气质绝尘……” “行了行了,你别往外蹦成语了……嫂子!今天高兴,我献唱一首送给你和鹤爷!” 于是大厅里响彻了一首《精忠报国》…… 鹤冲天手中的碰杯声不绝,他便喝不停,时不时侧目看沈香引从容的落落大方。 手臂始终搭在她肩上,手指将她的碎发缠绕。 怎么会有人美得如此不媚俗,她诱人的程度会让一般男人敬而远之,只敢欣赏。 沈香引饮酒,他不拦着,控制欲体现在不断敲击酒瓶的指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管太宽。 沈香引接受了他的礼物,但没有完全接受他,她说的是有一天算一天。 听起来和玩似的,和暂时互相取暖似的。 突然,混乱但有序的舞池中发出一声巨响。 几瓶白酒被砸碎在地。 周正背对站着,低头垂肩。 周围渐渐空出一个圈,和他拉开距离。 猛地一阵阴风吹过,沈香引胳膊上瞬间起来鸡皮疙瘩。 周正扭头看她,眼神空洞而狂乱,脖子扭转的角度也诡异。 沈香引在混乱中,听到幽幽一阵低沉的诡笑,如癫如狂。 周正的动作变得异常猛烈,双手乱挥朝她跑来。 如同被邪灵附体,周正的表情扭曲,嘴角高高勾起阴森的弧度。 上百号人蜂拥而上,试图抓住周正。 但周正此时像是被赋予了超乎寻常的力量,将试图接近的人轻松推开。 他用牙齿咬,用指甲抓,无所不用其极以最快的速度朝沈香引扑过来。 “周正!”鹤冲天怒喝一声,越过酒桌挡在前面。 沈香引被鹤冲天挡得严实,一时间看不到周正,高声提醒,“他中邪了。” 话音刚落,周正停在鹤冲天两米外,忽然偏身朝沈香引看过来。 对视间,怨毒可怖的表情更加阴森。 “我要你们两个,死得比我惨!”凄厉可怕,诅咒般的阴狠咆哮。 是周承望的声音。 第185章 阴煞鬼 周正被邪祟附体,发出周承望的声音。 沈香引身体紧绷,戒备起来,“周承望死了?!” 鹤冲天弹飞指尖烟蒂,一道星火飞速跌在墙角。 他揉揉头顶发丝,眼底映出阴鹜,“不知道,死了的话,还真是阴魂不散。” 话音落,他反手从桌上拿起水果刀,划破手掌,同时甩手。 飞溅而出的鲜血正中周正的脸。 滋滋几声,周正捂着脸痛苦大叫,五官变形扭曲。 扑通一下,周正直直趴在地上不动了。 须臾,沈香引感觉到一阵强劲冷风袭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味道。 有机物分解后的腐烂味,以及夹杂异香的檀香味。 沈香引蓦的扭头看左边,周承望阴森模糊的身影就站在沙发旁边的阴影中。 大厅里挨肩擦膀的众人似乎都看到了他,一齐看过来,瞠目结舌议论着。 “卧去,什么情况?周爷变成鬼附身我们周哥了?” “这这这——活见鬼了?!” “周承望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们没听到嫂子说的吗?!周哥中邪了!周承望现在是人是鬼啊!” 一时间,纷纷攘攘乱作一团,炸了锅。 沈香引忐忑不安,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看得到周承望。 这说明,他有实体! 结合刚才那股香气,沈香引浑身的血液凝固,寒意沁入骨髓! 是阴煞鬼。 无尽幽冥中,阴煞鬼的实力相当强悍。 世间哀怨未消、怨气难平之辈死后,经由道行深厚的邪道施以秘法,辅怨念至深之人的活血供养七日,方成。 鹤冲天再次划破手掌,纹路清晰的手掌两道成叉字的血痕,殷红鲜血顺着掌纹和手臂蜿蜒青筋滑落。 沈香引被一股力道挡在身后,眼前鹤冲天向前跃起,一掌拍向周承望。 鹤冲天的身手敏捷,快到肉眼可见重影。 即便是变成阴煞鬼的周承望,也难逃一击,心口实实在在挨了一掌。 痛苦的嚎叫回荡,像来自深渊地狱。 周承望的身影变得透明,嘴角堆起阴恻恻的笑。 “鹤冲天,你会死在我手里——!还有你的女人,我要在你面前把她撕烂,弄成泥!” 回声幽长,周承望暂时被鹤冲天元阳之体的诸邪不侵之力击退。 鹤冲天此时脸色难看,怒气焦灼,渐渐浮现出暴戾之色。 沈香引惊魂未定之余,庆幸自己和鹤冲天这两天都把持住了。 只是……难道鹤冲天以后都要禁欲?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执堂众人魂飞胆丧。 “鹤爷!发生了什么!” “周老王八!就算变成鬼也不是我鹤爷的对手!” “周正还没醒!怎么办?” 沈香引拉过鹤冲天的手,“下手真狠,割手指不行么?” 说完放开他的手,下到舞池中查看周正的情况。 鹤冲天跟着,语气森然,“这样看起来比较吊。” 沈香引有些哭笑不得他的脑回路,“周承望被炼成了阴煞鬼。可附体,将怨念沈植宿主之心,延祸亲族,波及无辜。有实体,可修炼,智慧高,怨念强。这次,麻烦大了。” 鹤冲天也意识到棘手,“他这一趟来,是宣战,告诉我们,他死了,也变强了。” “嗯。”沈香引蹲在周正身边,将他翻过来,探了探鼻息,又用拇指搓在他眉心上,“周正染了煞,要去煞。” 鹤冲天蹙起眉心,烦躁的扯了扯衣领,问:“怎么去?” “我不会。”沈香引回得理所当然。 短暂的沉默后,沈香引继续说:“阴煞鬼的煞气可附体于他人,使其言行举止乖张异常,沦为复仇工具。趁周正还没醒,绑起来吧。” 周围的气压低得可怕,鹤冲天阴沉下脸,微微扬扬下巴,示意旁边的手下动手。 手下平日里也是听周正指挥的,“鹤爷…周哥他……” 鹤冲天余光的阴鹜侧过去,手下立刻动手,叫了其他几人帮忙,将周正抬起来。 沈香引在旁边叮嘱:“绑牢一点,用木质枷锁,关在安全的地方,多找几个人,看好了。” 鹤冲天揽过她的肩膀,沙哑的语气散发出戾气,“周正会怎么样?” “短时间应该没事,他还是他,知道吃喝拉撒睡,但是会怨恨你和我,为了杀掉咱俩,不择手段,被怨念煞气逐渐侵蚀。” 庆功宴上出了这么大的事,鹤冲天周身气场灼热,揽着沈香引回到沙发落座。 台下众人也什么心情继续庆祝,纷纷朝鹤冲天看来。 鹤冲天松开沈香引,向前倾了倾身子,双手相扣,手肘抵在膝盖上。 “各位都看到了这次要面对的是什么。周正遇害,青龙集团有邪性的力量蛰伏,眼下,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女人非池中之物,会帮我一起打赢这把硬仗。胆儿不够肥的兄弟待会儿领了钱可以走,退出。剩下的兄弟,我们从来不是他妈待宰的羊,我们是屠夫。周承望也好,谁也好,我执堂别的没有,就是拳头硬,废话不多说,跟我干翻这群污糟玩意儿!” 充满挑衅和攻击性的暴怒发言刚落音。 “嘭——”舞台的大射光亮起强烈白光。 数不清的红色钞票从十米高的天花板哗啦啦下雨似的从天而降。 吐钞机飞出的钞票弧度飒爽。 在场所有人都瞬间沸腾起来,无数双眼睛都被钞票上闪耀的光泽吸引。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激动和昂扬斗志。 “鹤爷牛哔!” “卧x!老子这辈子就跟鹤爷混到死了!” “妈的这么多钱!我为鹤爷为周哥拼了!” 在这样的诱惑下,竟然没有人反目争夺,而是以一种有序的热情参与抢夺。 或跳跃抓住空中飘洒的钞票,或伸手拦截,或弯腰捡地上的…… 沈香引完全愣住,被猝不及防的盛大场面震撼! 鹤冲天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用力搂过沈香引的肩膀,点一支烟塞她口中。 沈香引吸一口,呼出烟雾,抬头看满目飘洒的红色钞票。 好看,真好看! 鹤冲天嘴里叼一支烟和她对烟点燃,指尖夹着香烟离口。 “沈香引,人家都骑咱头上了,我不喜欢被动当孙子。” 沈香引深吸一口烟,吐出滚滚烟雾,“我也不喜欢,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跟我去山关市,亲自找庄师。” “行。走之前,安顿好杜鸿秋他们,还有,我要去见见林俏珠。” 第186章 断片 沈香引转脸看鹤冲天,他一手搂着自己,一手拿着酒瓶急饮。 两千多一瓶的酒当水喝,顺着他滚动突出的喉结流下来。 喝完了,酒瓶顺手一扔,粉碎成片。 鹤冲天手背抹掉嘴角酒痕,近在咫尺地凝视沈香引。 沈香引从他的瞳孔,看到自己的脸。 绚丽的灯光和富有节奏的音乐下,钞票摩擦的沙沙声持续了十几分钟。 钞票暴雨结束,没有一个人离开。 能跟着鹤冲天混,大把钞票和光明前途不止。 鹤冲天有良心,重义气,不会拿任何一个兄弟的性命开玩笑。 所有人都相信,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输不了。 硬仗在即,今朝有酒今朝醉。 庆功宴不仅没有被灵异攻击到七零八落,反而更加沸腾凝聚。 在充斥情绪和激情的震荡空间里,气氛越来越狂热。 酒液在杯中摇曳,音符跳动麻痹防备。 沈香引最后清醒的画面是死死勾着鹤冲天的脖子,天旋地转无力到下腰。 她说要喝酒,鹤冲天拿着酒瓶拉长水线,倒入她口中。 视线里澄清的白酒柱后面,鹤冲天居高临下蛊人的双眸里泛着迷恋的光。 然后… 沈香引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周围安静一片,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 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倒吸一口凉气,闻到熟悉的味道。 鹤冲天灼热的气息,还有那贵得要死的酒的余香。 “醒了?”身后鹤冲天暗哑低沉的声音懒懒的。 沈香引才发觉他贴着自己,惊觉后掀开被子,衣物整齐。 “酒量真不怎么样。”鹤冲天又箍紧了她的腰身,“渴不渴?” “几点了?!”沈香引懊恼自己饮酒误事,倏地坐起来。 起太猛,一阵头晕目眩。 说好了要把杜鸿秋他们保护安顿好,还要去见见林俏珠,怎么就喝断片了? 鹤冲天坐起来,弓着腰,捋头发到脑后,摸出手机。 手机屏幕的光亮起,沈香引看到上面的时间,凌晨三点。 还好,不算耽误太久。 光线照在鹤冲天修长筋骨分明的脖子上,三道血痕。 “怎么受伤了?” 鹤冲天偏了偏脑袋,声线低沉讥嘲她,“你酒品也不怎么样。” 沈香引脑中警铃大作,太阳穴突突跳。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喝到这种程度。 也许是酒的度数高又好入口,也许是最近精神防线有些崩溃,又也许…… 当她看着鹤冲天,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又极度克制的时候,分裂太辛苦。 “我说什么胡话没?”沈香引试探,她的秘密太多,随便一个都要命。 鹤冲天偏身到另一边摸烟,叼一根咬在嘴里,含含糊糊说:“喊了别的男人名字。” 沈香引:“???” “这么惊讶?”鹤冲天点燃烟的同时忍俊不禁低笑一阵。 沈香引懵了,“喊谁了?” 鹤冲天耸耸肩,“鸿秋,是杜鸿秋没错吧?” 沈香引:“没错。” 说完,她下床,双手穿进头发梳理:“我要赶回去,把他安顿在安全的地方。” “不用,在你忙着妄图轻薄我的时候,我已经把他们都带回来了。” 轻薄?妄图?沈香引屏蔽掉这些信息。 “他们?带回来?”沈香引觉得自己酒没醒完,揉了揉太阳穴。 “杜鸿秋,他女儿,古云实,虎妞,还有那个爆炸头女人。” “毛妮?” “嗯。”鹤冲天朝她伸手一只手,隔空悬着,像邀请。 沈香引这么看着,一时间没懂,朝他走两步,手搭上去。 刚搭上去,鹤冲天轻扯一把,有力的胳膊稳稳圈她到身边。 沈香引背靠着他曲起的一条长腿,后脖颈上圈过的手绕在前面缓慢抚过脸颊、耳垂、唇角。 “都安排好了,我们不在这几天,他们住我家,大黑天神像开过光,庄师的功夫,邪祟不入门,执堂的兄弟安排了三十二个守着。” 他说话的时候没看她,语气缓慢轻柔,一边吸烟,将烟吐到旁边。 “这么多人,都在你家?” 鹤冲天嗯了一声:“周正也在,十二个人分三批看着,约了木匠一早来,给他造个镣铐。” 庆功狂欢后,她睡了一觉,鹤冲天雷厉风行面面俱到办了这么多事…… 沈香引佩服到哑然:“那…周承望的事你也打听到了?” “嗯。”鹤冲天脸色沉了一些,“寿宴当晚失踪,对外声称闭关休息,到现在都没消息。但是齐宴确切告诉我周承望死了,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不愿意全盘托出。” “齐宴?你俩现在能正常沟通了?” “差不多,他上次在老龙头面前露了几手,现在跟着庞显顺。” “他?跟庞显顺?”沈香引捏捏眉心,总觉得周承望的死不简单。 阴煞鬼需要道行深的邪道施法,八成就是高天师。 “青龙集团那个藏在暗处,用女人血炼血药的人,也就是赋予高天师业火力量的人。周承望的死和他有关。” 鹤冲天点头,他也想到了,“如果真像你猜想的,是老龙头,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沈香引摇头,鹤冲天腿被蹭得一阵麻麻痒痒,紧绷了一下,才接着说:“等找到庄师,就能见分晓。” 沈香引认同,她不懂法术,对方藏在暗处,实力深不可测。 眼下既不能硬碰硬追查到底,也无从得知线索。 找庄师帮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她看一眼鹤冲天白皙脖子上触目的血痕,皮肉外翻。 “疼不疼……?” “疼。”鹤冲天答得又快又脆,“还睡不睡?不睡的话我带你去找林俏珠。” “不睡了…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沈香引推开房门的时候惊了一下,走廊里好多人。 根据之前来鹤冲天家的记忆,找到医药箱,在众人的注视下回到房间。 这是第二次帮他包扎。 上次在沙发上帮他包扎,她问他:帅哥,谈过对象没?咱俩试试? 他问她:有病? …… 邂逅玫瑰的夜场热闹,夜夜通宵狂歌痛饮。 冷风吹得呼呼响,沈香引裹紧了皮草外套。 “林俏珠,在这儿?” 鹤冲天漫不经心掸掉烟灰,朝后仰着活动了下脖子。 “嗯。你见到她现在的样子,应该会开心。” 第187章 灭你轮回 沈香引正要迈进邂逅玫瑰的大门,伴随一声尖叫,门内几个保安架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出来。 乱哄哄的,保安们动作粗鲁,不知轻重将女人抛在地上。 女人摔得重,哀声连连。 一头灰白色的波浪卷发凌乱稀疏,干瘪的身体蜷缩在一起。 一个保安走时不忘吐槽:“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还想勾引我们王哥!” 沈香引被突如其来的暴力冲突吸引注意。 地上的女人翻了个身,躺在地上,捂着嘴呜咽了一阵,忽然嚎啕大哭。 在看清楚这就是林俏珠的时候,沈香引愣住了。 短短一个星期不见,林俏珠比在老龙头寿宴的那次更糟糕! 林俏珠短裙的边上,脸颊,以及乱糟糟的头发里,都黏着污秽的脏物。 看起来快五十岁,松垮的脸上化着不服帖的妆,已经花了。 她的眼神黯淡而涣散,游离不定的看着周围,嘴里语无伦次念叨着什么。 鹤冲天看到林俏珠这副骇人落魄的模样,皱了皱眉,不屑道:“丧家之犬。” 沈香引心里划过一丝不忍,还没来得及反应,脑海中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怎么还活着?” “咽不下这口气,得让她变成游魂野鬼也投不了胎!” “杀了她!” 眼前的景物变幻,变得血腥突兀,暴力的神经活跃,蠢蠢欲动。 “你怎么了?” 鹤冲天问她,同时捏了捏她的手心。 沈香引被鹤冲天触碰到,一时间回过神,有些恍惚。 “帮我个忙,我先进去,十分钟后你带她进去,请她喝杯牛奶,先不要找我。” 鹤冲天欲言又止,他知道沈香引要做什么。 无非是落井下石,让林俏珠的心理防线更加崩溃。 林俏珠喜欢鹤冲天,鹤冲天给她一点希望,再全盘撤回,她会更痛苦。 沈香引在利用他。 他很不爽被利用,尤其是沈香引利用他的点是:林俏珠喜欢他。 这让他有一种被亵渎侵犯的恶心感。 但……沈香引叫他这么做,他开不了口拒绝,半晌点了点头。 在林俏珠又哭又笑胡言乱语着自己是青龙玫瑰的时候,沈香引进了邂逅玫瑰。 王格和几个街溜子在卡座上吹牛。 沈香引一进门就被他们恶心的油腻味儿辐射到了。 王格的裤链都没拉好,叉着腿大爷似的瘫在沙发上。 “什么青龙玫瑰,也就那样,玩儿起来不如我这儿的姑娘。” 几个乌合之众肆无忌惮聊着荤话。 “以前那么牛x哄哄,都不正眼看咱们,现在变成这幅鬼样子,倒想起来巴结咱们了。” “我倒觉得她虽然皮相没了,那股子劲儿还在,我挺舒服。” 一桌人哄笑。 王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逗的是她刚才那个不可置信的眼神!你们看到了吗哈哈。她还以为把我们伺候好了,我真会出手帮她。” 有人附和:“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哥几个愿意碰她,她都得倒贴钱!” 这些刺耳的话,沈香引听得清楚,本以为林俏珠越惨,她越痛快,但是没有。 不仅如此,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压着,喘不过气。 有一股压不住的火无处宣泄。 沈香引路过酒吧桌,顺手拎起玻璃烟灰缸,沉甸甸的。 砰的一声。 “妈的人渣!” 烟灰缸角与王格嘴巴剧烈碰撞。 事发突然,一桌人都懵了,七横八竖乱窜。 一个男人酒醒,语气无奈又带着和气。 “这这…鹤…沈小姐!有话好好说,这是什么了?!” 王格手捂着血肉模糊的嘴,拿开手时,掌心一滩血里淹着几颗发黑的牙。 “沈小姐!为什么?!我又怎么您了?!”王格说话漏风的委屈。 “看不惯你,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沈香引把烟灰缸用力砸在王格的桌子上。 一片狼藉。 沈香引转身,找一个隐蔽的角落坐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林俏珠害人性命,丧尽天良,浴室的男人和被取活血的女人,背着那么多条命,也多次想将沈香引置于死地。 前世或今生,林俏珠死在沈香引手里都不冤。 但……她不该被他们…… 不多时,沈香引停止思索,她看到鹤冲天拖着林俏珠进门。 林俏珠曲着膝盖,缩起肩膀,裹紧了外衣,把头埋得深深的。 一边哭一边挣扎想离开,鹤冲天伸直了胳膊拖她进酒吧。 林俏珠难堪到恨不得立马去死,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鹤冲天。 别的不说,她对鹤冲天是真的喜欢,几乎是奉若神明。 在他最绝情无义的时候,林俏珠没有想过报复他。 鹤冲天带林俏珠坐在豪华卡座上。 邂逅玫瑰的人很有眼色,立刻拿来水果小吃和热毛巾。 鹤冲天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目光不经意朝沈香引投来。 他开口说了什么,林俏珠掩面哭得肩膀颤抖。 哭了一会儿,林俏珠渐渐平静,拿起桌上的热毛巾仔仔细细擦脸。 鹤冲天递给她牛奶杯,林俏珠受宠若惊,一下就跪在地上,接过后一饮而尽。 她也对鹤冲天说了什么。 林俏珠半爬着想靠近鹤冲天的时候,鹤冲天翘着腿的那只脚尖抵在她肩膀阻止。 沈香引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款步走近。 林俏珠正急切道:“鹤爷,求您好人做到底,这一关过去了,我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那不行。”沈香引忽然出声。 对于突然出现的沈香引,林俏珠猛地偏过脑袋浑身颤抖,“你!你怎么在这?你害我!你害我!!” “是我害的你?”沈香引戏谑笑着,坐到鹤冲天旁边。 她单手勾上鹤冲天的脖子,亲昵靠近,“哦想起来了,要不是我,你变不成这样。” 林俏珠双手紧捏着裙摆,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哭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沈香引耸肩:“你的灵魂,没资格转世为人。林俏珠,你的三个买卖,是我推波助澜搞黄的,你跟周承望去赌场,也是我求鹤冲天安排的。” 林俏珠怒不可遏,眼底映出猩红,可鹤冲天在这里,她一时间做不出什么疯狂的事。 一分钟前,鹤冲天分明还递给她一杯热牛奶。 他对她说话,关心她最近过得如何。 林俏珠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是忌惮鹤冲天看她的丑。 沈香引见她委屈至极的模样,亮出食指上的高抓金镶蓝宝石戒指。 “你为了恢复容貌杀了那么多人,啧啧啧,也是我故意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俏珠终于崩溃尖叫出声。 沈香引转了转戒指,前倾到林俏珠跟前,语调阴冷:“因为我要让你死,连你的轮回路一起灭。” 第188章 现世报 痛苦绝望的哭声里夹杂着自嘲,林俏珠陷入疯狂的支离破碎。 冷不防的,林俏珠从衣服里摸出一支小拇指大小的针管,猛地朝沈香引扑来。 “杀了你!跟我一起死!!”恨到极点的嘶吼从林俏珠的喉咙里迸发而出。 她拼尽了全力,沈香引还未反击,便看到鹤冲天一把捏住林俏珠的手腕。 快到看不清的动作,鹤冲天推开林俏珠。 混乱中,林俏珠手里的针扎进自己左边胸口。 刹那间,她瞪大眼睛,僵直不动。 空气中弥散出一股浓烈腐朽的死亡气息。 沈香引被鹤冲天揽着肩膀退到几步外,她探出脖子看林俏珠。 静止不动的林俏珠难以置信的看着鹤冲天,死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死在他手里。 林俏珠发出凄苦的呻吟,刺破耳膜,沈香引忍不住捂了捂耳朵。 她浑身都在剧烈抽搐,桌子上的牛奶杯被打翻碎裂,玻璃溅在林俏珠身上。 很快,她的嘴角溢出黑血,恶臭浓腥。 黑血越吐越多,源源不断喷涌。 沈香引愕然,眼前的一幕诡异恐怖。 事情发生太快,林俏珠的皮肤迅速溃烂,吐出的黑血中渐渐夹杂血块。 她一定痛苦极了,眼泪滚滚,如兽般低吼、咒骂。 林俏珠的生命在流逝,无助的在地上打滚,连还击的力气都没有。 “你相信现世报吗沈香引!”林俏珠发出嘶哑如恶鬼的声音,目光怨狠。 “信。”沈香引如实说。 下一刻,鹤冲天捏了捏沈香引的肩膀,像是给予力量和安慰。 他怒喝林俏珠:“你现在落得如此地步,就是现世报。” 林俏珠蜷缩在一起,眼睛死死瞪着沈香引,嘴角勾着一丝令人恶寒的笑。 她死了,定格在这个眼神这个笑。 林俏珠注射的东西邪门,不仅腐蚀五脏六腑化作血水,上吐下泻而出,也腐烂了皮肤。 死相可怖。 邂逅玫瑰的客人看到林俏珠的样子,惊慌奔逃。 满地血水,恶臭难忍。 没几分钟,邂逅玫瑰空空荡荡,只有七彩的灯在不知疲倦的闪。 鹤冲天有些心神不宁,抽出一支烟点燃。 沈香引卸了力,面无表情瘫软在沙发上,目光空洞。 林俏珠下场如此,沈香引大仇得报,但她看起来并不开心。 甚至可以说,反而痛苦又迷茫。 鹤冲天察觉出沈香引的状态不对,“我们先离开这。” “去哪?”沈香引有些茫然看向他。 也就是霎时间的变化,沈香引心里忽然无比空虚。 鹤冲天压低声音,耐心说:“先回去。” 沈香引偏了偏脑袋,有些神经质的说了一句:“鹤冲天,你怕不怕我?” 鹤冲天蹙起眉心,试图拉起沈香引,“不会,先跟我回去。” 沈香引甩开他,低头笑起来,“你该怕,我不是人……” 鹤冲天只当她在自我良心谴责,不知她此刻正怀疑自己厌恶自己。 “你没做什么,这次动手的也是我。”鹤冲天轻声循循善诱的劝诫。 “所以你更应该怕我不是吗?”沈香引拧着眉心,认真问鹤冲天。 “我在利用你报复她,她死了,你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沈香引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鹤冲天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带着些命令的语气道:“现在先什么都别想,跟我走。” 沈香引蓦的哭出声,嘤咛的声音充满绝望。 巨大的绝望淹没一切,鹤冲天抬手触碰,即将接触的时候悬停了手。 他觉得此刻离得沈香引很远,他碰不到她。 或者说,此时,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从没有触摸到过真正的她,也从来没有了解过真实的她。 “砰——” 邂逅玫瑰的灯熄灭,只有混茫的蜡烛还闪着点点暖光。 鹤冲天无声陪伴在沈香引身侧,一脸阴沉。 “沈香引,你疯了?”阿傍微怒的京腔迅速由远及近。 鬼气森森一阵冷风猛地扑面而来。 沈香引抬起脸,看到一身黑色戴着恐怖的鬼面的阿傍。 沙哑回说:“对。” 阿傍不可置信,胸口有清晰起伏。 “按阳间法律,她这种情况也活不了,你让她痛痛快快死不就得了?你至于……” 他气急了,噎了一下才接着说:“至于故意一再重伤她,让她造下这么多杀孽投不了胎么?” “至于。”沈香引回复的语气劲劲儿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阿傍走近,压低声音,冰冷道:“你丫是真不怕报应?!” 沈香引嗤笑一声,声泪俱下:“报应?我活着不就是在遭报应吗?还能怎么样?” 阿傍无奈,低骂了一句,手中凭空出现一条闪着寒光的铁链。 铁链甩在地上,又狠又重,语气森寒,“有你哭的时候。” 沈香引较真的仰着脸,质问他:“耍什么狠?你要惩罚我?” 阿傍知道她的怒意从何而来,没搭茬,勾了林俏珠的魂儿转身要走。 “等等!为什么你不能带我走?”沈香引有些崩溃,起身拦阿傍。 阿傍无言相对,往前走,身影逐渐模糊。 沈香引踉跄追了两步,双臂扑着他。 她太急了,说出的话语无伦次,“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是不是已经变成怪物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一直都在承受无止尽的现世报对吗?!将来也还会更糟糕是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吗?你知道我有多想死吗?!” 阿傍脚步顿住,他知道沈香引已经快疯魔,他该管管,该说些什么。 身后沈香引哭得肝心若裂。 回眸看一眼,浑身散发耀眼金光的高大男人,正从背后将沈香引包裹。 炙热的气息,站十米外都觉得灼人。 阿傍消失的干脆。 他一直都清楚,两个没有体温的人最没必要试图给予对方温暖。 沈香引被强烈的不真实裹挟窒息,直到因鹤冲天而身体回温。 在林俏珠死掉的那一刻,沈香引突然情绪崩溃。 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可怕的事。 那些无辜的人因她私心报仇而死。 林俏珠本有机会轮回,被她一步一步设计,永世不得超生。 她觉得自己不像自己,像换了一颗残酷魔鬼的心。 也许,脑海里“那个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侵占了她的思想,改变了她。 不老不死,她本就不算人吧…彻底变成怪物是迟早的事吧…… “沈香引。”鹤冲天的声音暗哑深沉,在耳边喷洒热气。 “嗯。”沈香引冷静了一些,双手用力抓着鹤冲天结实有力的大臂外侧,像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他低沉叹息,喉咙滚动吞咽,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隐忍着强烈情绪质问。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第189章 回得来,等我 鹤冲天问沈香引,刚才在跟谁说话。 一时间居然有些答不上来。 沈香引和阿傍的交情不算深。 她受难的那几年,每天流转生死。 阿傍按规矩办事,稀松平常似的反反复复带她回魂,从不干预事态也不怜悯。 回顾漫长的百余年,最久一次,沈香引有将近三十年没见过他。 她其实并不了解这位勾魂使者。 只知道他活了上千年,日复一日巡逻搜捕逃跑的阴魂,拘魂阳寿已尽之人的魂魄下阴间。 他像一个符号。 一个关于阴阳两界的工具,没有性格喜好没有往事,只有一个模样。 威严阴森的白色鬼面,森寒可怖的铁链,深黑色的马面裙,淡漠缓慢的京腔…… 今天是她第三次见阿傍有强烈情绪。 警察闯入邂逅玫瑰的时候,沈香引才回过神,自然也没有回答鹤冲天,自己刚才在和谁说话。 跟着回去做完笔录,回到鹤冲天的半山别墅,天已微亮。 薄雾罩乌金,各怀心事,整晚沉默没有沟通,沈香引和鹤冲天之间的气氛冷清。 身心俱惫的沉重感拖着沈香引,不困不想睡,也活跃不起来。 穿过庭院,深秋还红胜火的枫树,在隆冬萧瑟许多,被凉风吹得摇曳作响。 “回来了。”别墅大门打开,杜鸿秋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 杜鸿秋起得早,四点多醒来找不到沈香引,一直在在客厅坐着等,直到透过落地大窗看到她立刻开门迎接。 沈香引心事重重回到客厅,发现大家都在。 基本的事态,鹤冲天在安排他们收拾东西来的时候讲了个大概。 杜鸿秋一脸担忧,捂着热水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能回去?” 沈香引看看周围的人,古云实经常和杜鸿秋以及沈香引在一起,习惯了她暗示的眼神。 拉起虎妞的手,又顺手拍拍毛妮的肩膀。 “走走走,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手下们看见古云实的反应,也都有眼色,四散开留出隐私空间。 一时间,大厅只剩鹤冲天还站着。 沈香引还是没说话,看他一眼。 鹤冲天愣了,挑眉瞪眼的,“我也要回避?” “嗯。”沈香引不以为然。 鹤冲天勾唇不屑,低声骂了个脏字,抽出一支烟,转身迈着大步出院子吸烟。 沈香引把所有事原原本本告诉杜鸿秋。 “就是这样,我和鹤冲天不在,你们可能有危险,尤其是你。” 杜鸿秋面色凝重,“我?” 沈香引欲言又止,满脸的为难,“这次的业火比上次的厄水要邪门很多,我怀疑,和我的过去有关联,但是想不起来,总之预感很不好。” 思及此,沈香引心里像打鼓,拉过杜鸿秋苍老的手。 “鹤冲天说这间房里的供奉的大黑天保宅,邪祟不入,在我们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出去。” “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沈香引恳切。 落地窗外,身形高大的鹤冲天单手揣兜,微微扬着下巴睨进来,目光落在沈香引手上。 呼出滚滚烟雾,鹤冲天微眯凤眼,凛冽之色锋芒。 …… 这次没有周正开车,在出发之前,要准备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 鹤冲天制定了周密的防护计划,叮嘱守在家里的三十号人务必不能掉以轻心。 任何外人不得入内,被保护起来的几人不可以出院门,有异动第一时间通知鹤冲天。 还有最重要的,周正的房间要上锁,严加看管。 偌大的别墅此时人声鼎沸,紧锣密鼓。 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凝聚一齐对抗未知的危险。 走廊里忽然传来争执的声音,打破和谐氛围。 沈香引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虎妞拉着古云实的胳膊,将他往房间拉。 “都这个时候咯!你瞎讲究什么!” 沈香引出言打断,“怎么回事?” 鹤冲天也闻声而来,看到古云实提着装行李的袋子出了房间,“要去哪?” 古云实连忙解释,“没要去哪,我……我睡客厅。” 虎妞觉得他不可理喻,大声道:“云实哥哥你至于吗?!和我睡一个房间,我能吃了你?!” “不是!姑娘的清白很重要,你不要闹,我心里有数。” 明白了,古云实不愿意和虎妞睡一个房间。 鹤冲天的别墅只有八间客房,这么多人,房间紧俏得很。 杜鸿秋一间,养女和毛妮一间,古云实和虎妞一间,周正一间,鹤冲天的房间空着没有安排人住。 还剩三间房,三十多个执堂兄弟挤着睡,沙发、走廊、弹簧床,几乎睡满了。 实在安排不开古云实单独一间房。 他想睡地铺,也得有地方让他铺床啊。 鹤冲天还纳闷,扬扬下巴对古云实说:“不是都要结婚了,一间房怎么不行?” 古云实一边被虎妞撒泼拉扯,一边被周围几十个男人围着看吐槽,分心回鹤冲天:“你不懂!” 说出口又后悔自己态度不好,赶紧找补。 “鹤爷,女孩子的清白真的很重要!都是男人,您应该知道一起睡那难受劲儿…哎呀!远不如睡地板舒服呢!” 鹤冲天半阖着眼,浅浅咬着烟蒂,若有所思片刻,转身安排,“老杨,三楼的杂物间清出来,给他支张弹簧床。” 沈香引挑眉,不太理解,能有多难受,拉过虎妞安慰,“你由他去吧,他这也是对你好。” 虎妞气鼓鼓不服气,“哪里是对我好?都已经是男女朋友了,还不愿意跟我亲近呢!” “这更说明他重视你。”沈香引温声劝导。 “男人对女人越珍惜越谨慎,不把你当回事反而才会肆意妄为。” “太早发生关系,灵魂会来不及共振。容易造成假亲密的关系。对亲密的原始渴望,会混淆内心对真实爱意的感受。” 沈香引又劝了几句,虎妞听进去了,回房睡回笼觉。 从走廊出去,经过鹤冲天,他拉了她一把。 沈香引转身抬头看他,走廊昏暗,他眼眸漆黑,语气戏谑但笑得浅,“那我们是不是太早了?” “我哄小姑娘的。”沈香引敷衍一句,擦身而过。 也是这个时候,沈香引突然意识到,她对鹤冲天的灵魂似乎并不太感兴趣。 或者说,她对任何一个人的灵魂感兴趣过吗? 好复杂,想不通,不想了。 …… 行李装车,沈香引出门之际,再次叮嘱杜鸿秋,保护好自己不要出门。 门将关上的时候,杜鸿秋突兀大声叫住沈香引,“沈姐姐!” 沈香引转身看他,辰光透过清透的窗照在杜鸿秋身上,清亮的眸子闪着如少年般赤诚的光采。 杜鸿秋嗓子也同样清亮,“三月底回得来吗?” 沈香引记得,她答应三月底带杜鸿秋去江南戏曲节玩。 “回得来,就算没完事儿,我也回来,我们去江南,你等我吧!” 第190章 紫鹊镇 山关市,紫鹊镇。 根据鹤冲天母亲给的电话,周正追到的最新线索:一个月前,有人在紫鹊镇的一间中药铺子见过庄师。 此地距离青山市远一千六百多公里。 鹤冲天独自驱车十七小时,早晨出发,凌晨到达。 车停在紫鹊镇古旧铺石板的主干道上。 道很窄,鹤冲天的车停路边,像格格不入的庞然大物。 沈香引下车高高撑起胳膊伸展,玲珑的曲线瞬间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鹤冲天两步迈到她身前挡着,“先吃点东西。” 沈香引转动酸痛的脖子,“同意,服务区的东西简直不是人吃的。” 一齐走在宁静街道,路尽头,月下远山呈青黑色,披着月华的袅袅雾气飘过,是遮挡北风的屏障。 紫鹊镇很暖和,走了没几步,沈香引发了汗,脱下外套挂在手臂上。 三坊一照壁的白墙灰瓦建筑让街景风貌格外陌生。 沈香引忽然觉得自己和鹤冲天像一对散步的普通情侣,挽上了他的胳膊。 她自己都没发觉,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这个人如其名,名如其形的男人。 也许是第一眼就被吸引。 沈香引像着迷炙热浓烈的日出、火焰、红枫树一样,被他吸引。 她并非不关心他的灵魂。 相反,因为鹤冲天,她第一次意识到并反省:自己为什么从不关心别人的灵魂? 凌晨的小镇街道冷清。 要么是东西收的干净空留一个玻璃罩的摊位,要么是地上的货盖了块布,只剩三三两两的摊贩还亮着灯。 鹤冲天观察周围的店铺,带盘踞自己胳膊的考拉进一间野生菌火锅店。 店里还有一桌客人,六个人喝大酒,满面红光旁若无人的吵嚷。 沈香引坐在离那桌人最远的位置,拿着鹤冲天手机点单。 “鹤冲天,你喜欢吃什么?牛肝菌应该不错…”刚说出口,鹤冲天的手机来了电话。 江月弦打来的。 沈香引记得这个名字,好听。 她没见过江月弦,也没听鹤冲天提起过。 每次江月弦打电话,鹤冲天都很重视,会避开她聊很久,表情看起来也总是愉悦的。 十次有八次,鹤冲天接完江月弦的电话会有事离开一半天,是去见她了吧。 她会是谁……? “你的电话。”沈香引悻悻的把手机还给鹤冲天。 果然,鹤冲天看到来电显示后起身到外面接。 不该问的别问,他不想说的就不会说,别自讨没趣。 沈香引这么想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扫码点单。 不管鹤冲天想吃什么,先一通乱点。 下单后等了好久,鹤冲天还是没有回来…… 沈香引不禁冷哼一声,掏出烟点燃。 打火机被用力摁得脆响。 隔壁桌的的男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自以为小声的讨论。 “瑞哥!你看那个姑娘,一个人吃火锅,就是背对着看不清脸。” “脸么,关了灯都一样!看这背影这身段,啧啧啧~~是一个人么?还会抽烟呢!” “附近哪个按摩店新来的姑娘?” “大晚上,一个人,穿成这样,她怎么敢啊?” 充满意淫意味的聊笑,沈香引熟视无睹,习惯了。 坐一天车,前一天的宿醉劲儿也没过,累得很,懒得追究。 火锅店老板听到几人越来越大声的占便宜,端了壶花茶到沈香引这桌,尴尬赔笑。 “不好意思,送你壶花茶,本地鲜玫瑰。” “没事。”沈香引回得平淡。 老板担心沈香引害怕,也想示意那一桌客人适可而止,坐到沈香引旁边桌的位置刷手机。 一个醉酒的客人突然站起身扭过来,大声质问老板。 “怎么我们这桌没送免费花茶?” 老板愣了一下,心想为什么你们没有,自己心里没点数? “不好意思啊,剩最后一点料,送女士喝了哈哈。” 老板一边说着,掏出烟去那桌散烟赔不是。 沈香引有点同情老板,为店铺的生意,不得不天天装孙子。 “这茶我会付钱。”沈香引玩着手机里的吃豆人,头也不抬的说。 被称为瑞哥的男人叼着烟,“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一个人吃多没意思,过来一起吃?” “不用。”沈香引语气又冷又硬。 瑞哥像听不出她的拒绝,端着酒杯子,直接绕过来,“会喝酒不?” 走近了,看到沈香引的正脸,瞬间两眼放光,浑身血脉喷张,甚至不自觉舔嘴。 沈香引深吸一口烟,手指捻灭烟头,“会,但不想跟你喝。” 身后几个兄弟还看着,瑞哥被驳面子脸上挂不住,正要继续撩逗,老板上前阻止。 “哥,今天的饭给你们打折,咱别吓着小姑娘。” 瑞哥胳膊肘重重怼了一下老板,挺着胸脯散发魅力,“打折?老子是那贪小便宜的人?” 老板被他一肘击,打得吃痛捂着胸口。 瑞哥继续嚣张:“老子占了镇子东头的四层牌楼开酒店,会差你那百十来块钱?!” 沈香引转着手中玻璃杯,思量着动手还是不动手。 只见老板突然瞪大双眼,“四层的牌楼…你你你是说那栋鬼楼?!” 瑞哥一脸得意,“你知道?” 老板连退几步,生怕晦气妨害,“紫鹊镇谁不知道?那地方可不兴动!邪门的很!前两年镇上有人想动土,全死绝了!” “呸!”瑞哥吐一口在地上,“老子百无禁忌诸邪不侵,什么鬼见了老子都要绕道走!少在那叽叽歪歪,庸俗匹夫!” 老板吓得不轻,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暗示沈香引:“姑娘,我看你男朋友出去挺久了,你要不要出去找找他,会不会迷路了?” 沈香引听出老板的善意,但是鹤冲天在接江月弦的电话,她可不想听到什么给自己添堵。 瑞哥见沈香引不动,干脆在她对面坐下去,“你有男朋友啊?” 沈香引身手快,抢先伸脚踢掉凳子,“我让你坐了?” 话音未落,瑞哥一屁股坐在地上,巨响一声。 其他几个小弟立刻围过来,瑞哥摆摆手,阻止几人耍狠。 沈香引头顶的灯光被遮住,瑞哥站起来手臂撑桌上居高临下看她。 “你这身打扮不就是出来勾引人的?装什么清高?” 沈香引蔑笑了一声,没用正眼看他。 瑞哥用更大的声音无赖道:“哟,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儿了。有男朋友又怎么样?来,咱们找个暗点的地方聊聊!” 刚说完,几个男人围成人墙,虎视眈眈朝沈香引伸手。 冷不防,瑞哥被一把突然飞来的椅子砸中后背,当即折腰扑在桌子上,半天起不来。 众人朝椅子飞来的方向看过去。 身形高大异常的鹤冲天,正拎着又一把椅子朝这边砸,动势凶猛骇人。 幽暗灯光下,他的脸凌厉逼人,双眸映着狠,杀气宛若猛虎,撕裂空气。 第二把椅子重重砸散人墙,沈香引挑眉耸肩,慢条斯理拍了拍趴在桌上瑞哥的脸,脆生生响亮。 沈香引戏谑:“大晚上穿成这样出门,你猜我怎么敢的?” 第191章 鬼楼传闻 教训完几个瘪三,从火锅店出来。 沈香引和鹤冲天在夜宵摊子打包两份米线将就。 小镇上没有豪华酒店,找了间看起来相对干净的旅馆。 相邻两间,沈香引在鹤冲天的房间里吃米线。 热腾腾的米线现出锅没多久,沈香引嗦得起劲儿,相顾无言。 鹤冲天一边吃,忽然说:“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找我?我就在门口。” 沈香引阴阳怪气:“你在打电话。” 又是安静的沉默,鹤冲天看来是不打算告诉她关于江月弦的任何信息了。 沈香引吃得很快,没吃够,“早知道你花钱大手大脚开两间房,刚才该多加俩卤鸡腿。” “下次别省,卤鸡腿吃不穷我。” 鹤冲天高高挑起米线,看她一眼,顿了顿,用不太有底气的语气低声说:“开两间是弥补。” 沈香引纳闷:“弥补什么?” 鹤冲天将米线挑起放下挑起放下,看似漫不经心,“灵魂…共振…什么的…” 沈香引陡然失笑。 鹤冲天八成是把她对虎妞那套说辞全听进去了。 情况完全不同,实在没什么可相提并论的,但沈香引还是想逗逗鹤冲天。 “木已成舟,哪有弥补一说。”表情颇为惋惜。 鹤冲天嗦粉的动作一滞,看不出在想什么。 沈香引继续装模作样:“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感情这事是很复杂的。” 转过半个身子拍拍鹤冲天的肩:“你会比较辛苦。” 郑重的眼神递给鹤冲天,沈香引欲言又止:“肉体是拨动灵魂的琴,追求灵魂的共鸣……” 门缝里忽然飞进来一张小卡片,刚好卡到沈香引脚下。 弯腰捡起,花花绿绿的卡片上有一个美少女全身像,旁边的字也很有趣,下面留了电话。 话不用说完,鹤冲天清朗的眸蒙上一层暧昧。 再看沈香引,她的思维已经跳到另一件事上,翻着卡片来回看。 “火锅店那几个孙子有提到一件古怪事。” 沈香引阐述了关于鬼楼的听闻,“紫鹊镇不大,这种市井传闻,这些姑娘一定知道,叫一个过来问问?” 鹤冲天喝两口矿泉水,松松领子,“犯得着叫这种人来问话?小镇,鬼楼,知道的人肯定不少。” 沈香引指了指卡片上漂亮可人的美少女:“第一次见这种东西,我承认有好奇的成分。再说,现在就想知道的话,能去问谁?” 鹤冲天知道沈香引经常会对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持有异于常人的好奇,也不劝了。 “那你叫。”鹤冲天顺势脱下外套挂起,去浴室洗澡。 沈香引打通电话,接电话的小姑娘说卡片上的美少女今天没空,有一个比她还漂亮的十分钟就能到。 然而不到五分钟,门口敲门声响起。 沈香引兴冲冲打开门,来人矮得出其不意,沈香引视线下移,看到一块浓妆艳抹踩着恨天高的树墩子。 “是个姑娘啊。”树墩子表情惊喜,又转而担忧:“小姐姐,您没什么特殊癖好吧?” 沈香引目光落在树墩子套着黑色网袜的粗壮小腿上,“没,就聊聊天。” 聊天,按同价每小时收费。 谈好价钱,树墩子坐到椅子上,浴室门打开。 烟煴水汽后,一米九五的鹤冲天神色自若走出来。 附着一层水光的美好身体刀削斧砍,随着走动步伐,腹肌牵动着诱人的力量感。 不愧是见过大风浪的男人,不拘小节,泰然自若当活菩萨。 树墩子的眼睛追着鹤冲天挪不开。 “小姐姐,光聊天就收你五百有点昧良心了,你们真不需要我提供服务?按摩我也会。” 沈香引脸色一沉,拿着烟灰缸当判案拍桌的惊堂木,哐哐两下。 “你遮一遮!”沈香引扭头对鹤冲天没好气。 鹤冲天顺手拉起被子夹胳膊下,点一支烟抽。 他肆意妄为惯了,不在乎别人目光,不讲矜持害羞那一套。 只是,沈香引在意的话,他倒有些受用,以后跟着注意一些就是。 满足了对卡片服务工作人员的好奇心后,沈香引专心问关于鬼楼的问题。 据树墩子说,紫鹊镇的鬼楼由来已久。 二十多年前,千禧年之际,紫鹊镇有一个富商衣锦还乡,创业带动乡镇经济。 因为紫鹊镇特殊的枢纽性地理位置,富商计划盖一个物流仓储中心。 原本非常具有前瞻性,关山市当地拨款支持,各大报纸当头条全线跟踪。 不曾想,大楼落成试运行那日,一场离奇大火,百余条人命。 富商捡回条命,但熏瞎了双眼。 不是没有想过翻修,富商赌上全部身家想要重振旗鼓。 诡异的是,但凡进入大楼,想要重修动土的工人,都会出意外。 轻则受伤,重则丢命。 人们都说,在大火中丧命的冤魂太多,怨气重。 富商也找过不少人施法超度,没有用。 大楼一直空着,派不到任何用处。 过了几年,上面有人勒令将其推平。 挖掘机刚破了个门,司机当场口吐白沫心肌梗死。 人们又说,是富商在外地赚了昧良心的钱,遭到报应,波及乡亲。 富商的妻女也死在那场大火里,只剩刚满月的儿子逃过一劫。 富商倾家荡产,一蹶不振。 这么多年过去,鬼楼已经变成紫鹊镇的伤疤,矗立在最繁华热闹的中心地带。 乌云密布,杂草丛生。 鬼楼是紫鹊人心中口中的禁忌,选择性将其遗忘、回避。 没人敢动,敢动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传说讲完了,房间里陷入冷清清的沉默。 树墩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也就是和你们投缘,我才愿意说这么多的,你们要是问别人,别人真不一定告诉你们,太晦气了!” 沈香引付钱给树墩子,她接过。 “笃笃笃——” 酒店房间突然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沈香引不由吓得一个激灵,看向鹤冲天,他已经警惕起身,松垮披好外套。 “谁?”沈香引问了一声。 “笃笃笃!!”敲门声更加急促。 管他是谁,是人还是鬼,沈香引和鹤冲天对了一下眼神,去开门。 门把手拧开,沈香引快速拉开门。 出人预料,一个清瘦无尘的少年站在门口。 黑色刘海遮着吊眼,罩一件宽大到大腿的黑色卫衣,穿一条宽大堆叠几层褶皱的黑色运动裤。 “你找谁?”沈香引问。 少年一双眼被遮得看不清,但沈香引能感受到他看向自己的冰冷。 他指了指屋里的树墩子,语气轻蔑。 “你们犯法了,给我两百,不然报警。” 第192章 装狗的猫 少年不进门,伸出手就要钱。 沈香引看一眼树墩子,“你俩一伙的?” 树墩子如临大敌,“没有!” 少年异口同声,“不是!” 树墩子赶紧解释:“小弟弟,我们是清白的,小姐姐叫我来就是聊聊天!” 少年指着树墩子手里的红票子,“人赃并获!” 鹤冲天披着外套走过来,比几人都高出一截,气势上碾压。 语气又拽又不客气:“报警?报吧。” 沈香引伸手拉紧他的衣服,扣了几粒扣,遮住若隐若现的肌肉块。 仙人跳也好,少年专职点炮捞钱也罢,这种事有口难辩。 沈香引不愿意花钱息事,鹤冲天也不是受威胁的主。 几人僵持不下,少年声音提高几分,像在给自己造势。 “世风日下,我看你俩人模人样的,癖好这么特别?闹到警察局也不好看。” 沈香引冷哼一声,“我看你未成年,大晚上不回家在这儿捞偏门,闹到警察局,你不也得叫家长来?” 少年耸耸肩,“我无所谓,肃清社会风气,好人好事良好市民。” 最后是树墩子挨不住了,骂骂咧咧从手里分出两张百元大钞。 “给!”钱拍在少年手里,树墩子跻身出门,嘴里还在念叨。 “真晦气,真晦气!鬼楼果然不能随便议论……” 少年顿了顿,意味深长扫了眼沈香引和鹤冲天。 拿到两百块,竟也真的不再纠缠,转身就走。 沈香引愣了愣,在玄关处和鹤冲天面面相觑。 忽然想笑,小镇旅馆奇遇,沈香引笑弯腰。 鹤冲天顺手将她的碎发拢在耳后,双手抄兜里看她笑。 嗯……虽然笑得毫无理由,但是好美。 …… 次日一早,二人到达周正打听到的庄师曾去过的药店。 老派中药铺子,一进门就闻到浓浓的中药味,满面墙的药柜,一格一格,写着油漆字。 老板是一个中年女人,没客人,正支在玻璃柜台上嗑瓜子,见到沈香引二人来,热情迎客。 沈香引道明来意后,老板脸上闪过一瞬失望。 “顺便买点…”沈香引一时间想不到买什么,看鹤冲天。 鹤冲天伸手在收银台最近的置物架上一扫,大手捞起四个方形盒子。 “嗯……”沈香引看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拖长音沉默了片刻,接着问:“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大约一个月前来过。” 鹤冲天跟着描述庄师的外貌。 老板恍然大悟的,“你们问的是庄师吧?” “你认识她?”沈香引惊喜。 老板看起来也有几分遗憾,“人家那样的人物,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呀。” “至于踪迹…我是真不知道,庄师这两年经常来我们紫鹊镇。” “她经常来我店里买药,上次来是一个月前没错,但上上次来可就是半年前了。” 没有踪迹的线索,多久来一次也不一定。 沈香引有些失望,追问:“她每次买什么药?” “每次买的都不同,像进货似的,要的种类多,量也大。” 鹤冲天直接判断说:“庄师可能在行医。” 老板立刻附和:“对对对,很有可能。大师悬壶济世嘛,她要的那些药和用量,确实像是在行医。” 沈香引接着问:“她每次除了买药,跟你闲聊过什么没有?” 老板想了半天,目光游移到门外,越过街道后的雾霭。 一栋蒙着黑气的大楼沉默寂静。 老板浑身抖了抖,压低声音,“有一次,庄师说叫我那几天不要去鬼楼附近,大概是两年前吧……结果第二天,刮邪风,鬼楼掉下来一根钢筋,同时贯穿楼下六个人,有的人被穿了头,有的人被穿了胸口……” 沈香引后背发凉,四周仿佛在刹那间充斥着无数危险。 真邪门。 鹤冲天面色凝重:“六个人,是路过的人?” “不全是,外地的开发商,去实地勘察,还没靠近,就死绝了,本来是五个人,还有一个送外卖的小哥路过,一起被穿成了串儿……” 老板不愿意再多说,指了指鹤冲天手里的东西,“这四盒,七百九十六。” “这么贵?!”沈香引惊愕得大声问道。 老板推了推付款码,“他拿的是大盒,进口的,加大号。” 沈香引还没勒令鹤冲天放下,叮的一声,已经付款。 二人留了电话,庄师如果再来买药,第一时间联系他们。 从药店出来,沈香引提议去鬼楼看看。 庄师自从退隐之后,一直是云游四方的状态。 但是根据药店老板的说法,庄师在紫鹊镇附近已经至少待了三年。 得道的法师不继续云游,既然选择留在这里,紫鹊镇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眼下,这栋令人谈之变色的鬼楼,就是紫鹊镇最特别的地方。 鹤冲天元阳之体诸邪不侵,沈香引久活成精心识意念力小有气候,二人可以小闯一下。 紫鹊镇一眼望去没有高楼,鬼楼高十二层,是整个小镇最高的建筑。 几公里开外,能看到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视觉上有明显的乌云笼罩。 驱车前往,越靠近,沈香引心里越有一种毛毛的感觉。 直到行驶到一个大铁门前,没了路。 铁门边生锈蒙尘的牌子上写着:鹊起物流仓储中心。 四周围墙围起一大片空地,墙上贴着各式各样的红纸黄符。 沈香引裹了裹衣服,即使是白天,她也觉得冷。 是那种阴森森到骨头缝里的冷。 “这个地方,磁场很乱。”沈香引语气有些发颤,手心发出冷汗。 鹤冲天停了车靠过来将她的手握住,“我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 沈香引抬头的一瞬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面前巍峨矗立的大楼,爬满藤蔓植物,黑漆漆的窗口没有玻璃,看不清楚里面,也许此时在黑暗中正有无数双冤魂恶鬼在盯着他们。 大楼外侧贴着二十多年前流行的小白瓷砖,发黄发黑,斑驳可怖。 看着真瘆人。 “我进去,你在外面等我。”沈香引说。 鹤冲天提气正要反驳,蓦的转头。 沈香引也跟着转头,吓了一跳。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一个老头,走路轻得没声音! 老头脚跟前跟着一只黑猫,体型巨大,吐着舌头和狗似的哼哧哼哧,尾巴也像狗似的狂摇。 沈香引一时间不知道先好奇这只猫,还是先好奇这个老头。 “你们什么人?”老头的声音苍老无力,问出口后,他摘下墨镜。 墨镜下,是两只变形扭曲的盲眼,好吓人。 沈香引惊讶出声:“你是盖楼的富商?!” 第193章 瞎眼富商 鹊起物流仓储中心大门旁,保安亭内。 四五平米,严丝合缝嵌一块单人床板,一张木桌后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沈香引屈缩在角落的板凳上。 不通电,她将手伸在烧炭火的铁皮桶上方取暖。 鬼楼附近确实比紫鹊镇其他地方要冷许多。 鹤冲天长得高,靠在小窗台边突兀,像误入小人国的巨人。 温吉华,也就是曾经的富商,略显尴尬重新戴好遮丑的墨镜。 沈香引端详眼前的脏老头,看不出一点富商的痕迹,不说还以为是流浪汉。 温吉华摩挲着膝盖,掉色的棉裤,膝盖位置包黑浆。 “实在抱歉,把你们当成探险鬼楼的年轻人。” 短视频兴起后,时不时有不信邪的人从全国各地跑来打卡,防不胜防。 这些人的结局,要么是时运不济,要么是不久后发生意外,残疾或者死亡。 也有的进了精神病院,不久后自杀身亡。 温吉华唯一幸存的儿子,一年前去外地工作。 留他一个人干脆也不再回家,住在保安亭,想着能劝住一个算一个。 结果是越劝别人越来劲儿,甚至缠着他采访开直播。 温吉华干脆墨镜一摘,用自己恐怖的瞎眼来吓退来人。 得知沈香引和鹤冲天的来意,多少对他们的能耐抱着一丝侥幸。 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一串发黑的香蕉,招呼二人。 “庄师确实来找过我看鬼楼,可惜她行踪不定,我找不到她。” 沈香引看到他手上纵横的裂横,黑色已经沁入皮肉,心头一紧。 温吉华的日子过得很苦。 没有接过香蕉,沈香引接着问,“庄师有没有说这栋楼为什么会这么凶?” 温吉华紧锁成沟壑的眉心又拧起几分。 “庄师说,这栋大楼地理位置独特,又有邪物聚灵滋怨。怨之本,解铃还须系铃人。” 鹤冲天问:“邪物,是什么东西?” 温吉华摇摇头:“庄师是唯一一个进入大楼后,安全出来的人,进去一天吧,没找到。” 卧在床尾的黑色大猫伸了伸懒腰,懒洋洋打哈欠。 沈香引感觉它好像斜眼白了自己一眼,挑了挑眉盯着这只大猫观察。 “您这只黑猫倒是有趣,跟条狗似的。” 温吉华诧异的偏了偏头,“猫?我家大白就是条小狗啊…” “汪!”黑猫猝然直立,摇动尾巴煽动气流声,欢腾的四肢踩着床铺,闹腾动静和小狗无异。 沈香引和鹤冲天相顾哑然。 黑猫两条前爪搭在温吉华腿上,忽然抬起一条猫爪,竖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温吉华浑然不知似的,表情欣慰,“也就大白陪陪我了,哎……” 沈香引瞳孔一缩,这猫成精了……? 还是,这猫……有鬼。 鹤冲天锐利的眼神微眯,“是狗没错,你养了多久?看起来很通人性。” 温吉华眉心稍微舒展,“是我儿子养的,他去年出去上班,把大白给我留下了。” 聊起儿子,温吉华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小民最近过得怎么样,最近连个电话都没有。也不怪他,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连累孩子,给谁谁受得了。” 沈香引顺着他的话头随口问了一句:“您儿子在哪个城市打工?” 温吉华:“青山市。” 沈香引转头看鹤冲天,“我们也是从青山市过来的。” 温吉华面露惊喜,正要问些什么,黑猫突然吠起来,发出的声音就像一只成年的小型犬。 温吉华脸色一沉,摸起身边的导盲棍,站起身来。 沈香引看向小窗外,仓储中心门口,几个男人围在一起。 为首的男人正用老虎钳开大铁门的锁链。 鹤冲天动作快,赶在温吉华和沈香引之前先冲了出去。 沈香引赶到的时候,鹤冲天已经和他们动起手。 六个男人蜂拥而上,一茬一茬被鹤冲天击退,近不得身。 “哎?说清楚就行了,怎么还打起来了?” 待看清楚几人的样貌,沈香引嚯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悠着扔了出去。 一声惨叫,石头正中靶心,砸中其中一人的额头。 是昨晚上在火锅店的那几个孙子。 鹤冲天原本是过来阻止,没想到几个人见是他,仗着自己今天带了家伙,气不过,还想碰硬茬试试。 为首的王瑞啐一口血,踉跄爬起来,“要不是老子现在不杀人了,你现在已经不会喘气儿了!” 鹤冲天掸了掸西服外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还不滚?” 王瑞放着狠话,手指指向鹤冲天,但对鹤冲天的恐惧让他本能连连后退几步,看起来要多怂有多怂。 “滚?滚哪去?这路是你家的?别太嚣张……” 鹤冲天嗤笑一声,走到沈香引跟前,“香引,你觉得我有必要拦着人送死么?” 沈香引耸肩,“没必要。”说话间目光扫过几个瘪三,像看死人,“这种人,死了省空气。” 几人见状,提一口气想斗狠,又不敢,担心再多挨几下。 王瑞咬牙切齿:“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哥几个,干正事儿走!” 说罢,几人继续去撬门。 温吉华闻言立刻冲上前阻止,“又是你们几个!我说过!你们会死的!” 王瑞一把推开温吉华,“滚开!老子有老子的办法!用不着你管!” “不行!!”温吉华滚在地上,死命抱住王瑞的腿,“这是我的楼,你们不能进去!” “找死!”王瑞一脚踹在温吉华肚子上,锁链应声断裂。 沈香引上前扶起温吉华,“人各有命,别人活够了想寻死,拦不住就算了。” 温吉华脸上挂了彩,吃痛的摸了摸伤口,愤愤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鹤冲天从地上拾起温吉华的导盲棍递给他,站到沈香引身边。 三人站在门外,看着几个瘪三走进园区大门。 六人不像预期那样莽撞,走近鬼楼时,站住了脚步。 离得远,沈香引耳朵好,充当传话筒。 “王瑞说,想把鬼楼改造成旅馆,但找不到施工队愿意接活。” “原来是穷疯了,王瑞吃了十年牢饭,刚放出来两三年,每天游手好闲的,这才盯上鬼楼,想空手套白狼。” “说是改成旅馆,简单装修专门租给外地游客,人死里面还能捞点钱。没打算长久干,捞一单算一单!” “王瑞说自己身上有宝贝,所以他不怕进去。” “暂时改不成旅馆,他们打算当做仓库厂房来用,王瑞来清理场地。” 温吉华暗骂:“人渣!还想害更多人?死了活该!” 鹤冲天狐疑:“身上有宝贝?” 话说到这,只见王瑞一个人颠着腿,鼓了鼓气,深呼吸一口,顶着脑袋往里冲。 黑暗的门洞瞬间吞噬人影,王瑞钻进了鬼楼。 第194章 山鬼钱 王瑞进去后,几个小弟蹲在门口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 沈香引几人坐到车里,等着看动静。 因四周无遮挡物,大风穿堂过,鬼楼里的空间发出凄凉空洞的哨声。 明明是中午时分,四周太阳当头,晴空万里,唯独这一片有薄雾。 阴森、压抑。 黑猫卧在汽车扶手箱上,警惕的盯着鬼楼方向。 沈香引被它无意间摆动的大尾巴扫到,目光落在它圆圆的脑袋顶。 她很喜欢猫,只是这只猫行为诡异,她才没有第一时间上手。 黑猫尖锐的小耳朵竖着,时不时机灵转动,上面一撮茸毛尤其可爱。 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黑猫,通体乌黑油亮,肌肉线条流畅有力。 圆脸上镶一双黄色宝石般的猫眼,明亮水润,此时因专注放大圆溜溜的瞳孔。 沈香引的指尖鬼使神差摸上黑猫耳尖的茸毛,出奇柔软好摸,心都要化了。 黑猫耳尖快速抖动,露出内耳的嫩粉色。 歪头看沈香引,喵的声音刚出来一个音节,改成了汪。 沈香引倏地笑了,“温老板,你们家大白性子真好,不怕生。” “是啊。”温吉华脸上扬起几分骄傲,“大白很聪明,也温顺,小民把它教的很好。” “说起来,大白现在也算是我的亲人了。” 沈香引憋着笑看向黑猫,肆无忌惮继续上手。 它既然要装作温吉华的大白,一定不想温吉华发现端倪,沈香引吃准了这一点,手挠向它毛茸茸的下巴。 黑猫无奈屈于沈香引淫威之下。 越摸越来劲儿,沈香引甚至想把黑猫抱怀里蹂躏。 鹤冲天忽然坐直了身体,“王瑞出来了。” 沈香引立刻看过去。 这孙子,竟然真毫发无损的出来了! 王瑞看起来很累,身上脸上都是土,小弟们有的递纸有的递水。 他表情很得意,挥斥方遒在鬼楼前面挥着胳膊,耀武扬威。 黑猫忽然跃到沈香引腿上,沉甸甸一下踩得沈香引条件反射弯腰。 只见它伸爪拨弄车把手,一推,门开了。 它会开车门!! 温吉华听到开门声,问:“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事?我们要过去看看?” “看起来暂时没事,先不出去,我开门透气。”沈香引这么说,是想看看黑猫要做什么。 鹤冲天也同样盯着黑猫的动静,像一道黑色闪电窜出,蛰伏在大门口的位置。 黑猫呈伏击的状态,攒动的前爪不住后退着。 王瑞为首的几人刚迈出大门,黑猫如弹簧般迅速弹起。 流畅迅猛的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消失在另一侧的草丛。 再看懵了的王瑞,领口大开,胸前一道细微血痕。 王瑞反应过来,低头看,“卧槽,我宝贝呢!”立刻浑身上下摸索。 小弟:“会不会是刚才那只猫给你挂走了?!” 王瑞大喝:“追!” 几人朝着黑猫失踪的草丛疾跑。 沈香引傻眼,“要不要去帮忙?” 话音刚落,开了条缝的车门挤进来一团黑色,软软的窝在她腿上。 黑猫口中叼着一根绳,绳上拴着枚山鬼钱。 上面有一些字符,沈香引拿起看。 “雷霆,杀鬼降精,斩妖辟邪,永保神清,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赦。” 是开过光且法力深厚的辟邪驱鬼法器。 沈香引握在手中,黑猫尖牙叼着,往后拽,不给她。 “我先替你保管!”沈香引好声好气说着,捏起黑猫的小脸,“一会儿人家找过来问你要,你有口袋装吗?” 黑猫不情不愿的松口。 沈香引再次摊开手掌看,鹤冲天凑过来端详。 “这个刻字……好像是庄师的字迹。” 鹤冲天因为哑姨的因缘见过庄师几次,给大黑天神像开光的时候,见过她的字迹。 “庄师?这是庄师的东西?!”沈香引看向车窗外,几个瘪三找不到黑猫,果然来找他们。 东西拿到手里,自然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沈香引一问三不知,鹤冲天转着手里的打火机,好像随时会朝谁脸上来一下似的。 几个人不敢太嚣张,王瑞气的脸都青了,“你们!别逼我跟你玉石俱焚!” 沈香引耸肩,“你说的这个宝贝是什么东西啊?哪来的?说出来我们帮你留意留意。” 旁边一个小弟着急,一囫囵说:“我哥从庄师身上顺的!你们就还给我们吧!这不是开玩笑的!人命关天!” 确实,没有这枚山鬼钱傍身,几个人可能真的会遭怨煞妨害。 沈香引看一眼黑猫,黑猫神色自若摇摇头。 沈香引了然,回道:“没见过,不过你们想谋财害命,丢了就丢了,有多远躲多远,别再打这鬼楼主意。” 王瑞还想争辩,咔嚓一声,鹤冲天手里的火机点燃。 “再不滚,我可没耐心了。” 威慑的语气令周围温度骤降,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身上的伤还在痛。 “妈的,丢就丢了,老子命硬,人都敢杀还怕这些!人只有穷死的!没有吓死的!” 放了狠话,王瑞带着几个小弟先离开。 清静了些,沈香引决定亲自去鬼楼里一探究竟。 庄师说鬼楼中的邪物是怨之本,聚灵滋怨都因它而起。 如果能找到甚至破解,也算是功德。 找不到也没办法,她还要尽快追到庄师的踪迹。 杜鸿秋他们还藏在鹤冲天家里不能安然出门,周承望所幻的阴煞鬼虎视眈眈,眼下没那么多工夫多管闲事。 鹤冲天坚持要独自进入,沈香引也是。 二人在三局两胜的猜拳后,达成平局,一起去。 至于谁戴山鬼钱辟邪,也是三局两胜,沈香引输了,她戴。 鬼楼大门上的漆皮已经剥落,被风吹的颤动,斑驳的痕迹看起来像一张张扭动的鬼脸。 “好冷。”沈香引打了个寒战,跟在鹤冲天身后。 推开大门,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道。 夹杂着腐朽和潮湿,味道相当刺鼻难闻。 没有灯,窗户明明大开着,却透不进光,很黑,一眼看不清全貌。 黑暗中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正窥探他们的一举一动,浑身发毛。 沈香引向前走了两步,踩上一块软绵绵的东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惊出一身冷汗。 这触感,像尸体…… 鹤冲天持手电,光柱打在沈香引脚下。 沈香引脑袋嗡的一声,忘了呼吸。 一只血淋淋的白色动物尸体,是一条死狗! 它的嘴巴张开,眼睛暴突出来,散发出浓浓腥臭味。 这……是温吉华的狗,大白? 第195章 借运 白狗的尸体有些风干,看起来死了至少半个月,被踩了一脚黏糊糊的。 鹤冲天蹲下身,捡起旁边烧焦的木棍,挑起死狗。 “除了你这一脚,没有别的外伤。”丢下棍子,空荡的回声响起。 二人继续行进,越往里走,焦灼味扑鼻,二十多年前那场大火后,鬼楼一直保持原样。 鬼楼占地五百平,十二层,沈香引和鹤冲天一层一层搜索。 鹤冲天诸邪不侵的体质不是盖的,沈香引身上带着山鬼钱,都没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有安全感。 他看起来是一点都不怕,眼神坚毅,脚步沉稳,仿佛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脏东西对他构不成威胁。 不知不觉攀住鹤冲天的左臂,挂在脖子上的山鬼钱也捏在手心里。 尽管沈香引不老不死,但是鬼这玩意,还是怕。 就像看恐怖片,明知道恐怖的音乐和鬼脸都是假的,构不成威胁,正常人也还是会怕,更何况是她面对的是真鬼。 二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沈香引的心跳随着环境的压抑而加速,她捏捏鹤冲天结实的大臂,对方绷一下肌肉,心中的恐惧便减轻几分。 王瑞只清理了一楼的场地,二人没有发现异常,上二楼。 楼梯上横着各种烧毁的建筑结构。 沈香引对异样磁场的感应越发强烈,警惕看着周围的一切。 楼梯间全黑,只有鹤冲天手电光柱所到之处有亮。 沈香引感官全面开启,她不害怕和鬼怪正面刚,就怕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面前吓她一跳。 鬼楼处处充斥着死亡痕迹,生猛真实暴露在明面上。 烧黑的墙壁上,喷射状的斑驳血迹,氧化变黑。 卡着手机的拍摄器,屏幕碎裂沾着凝固成暗色的血迹。 死猫死老鼠的尸体…… 一路到第七层,这一层的构造与其他层不同,更像一个档案室。 所有的资料都被烧成了灰烬,被多年的风雨吹散,只留下一点滞留尘埃。 鹤冲天突然站住脚,抬头看房顶大火燃烧的痕迹。 “发现什么了?”沈香引问。 鹤冲天根据热损伤判断说:“火好像是从这一层开始烧的。” 沈香引:“当年应该有火灾现场调查,一会儿我们出去可以问问,是不是从这一层开始烧的。” 鹤冲天:“只是…七楼开始的话,一到六层的人应该有机会还生才对。” 突然,一阵异响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二人立刻警觉起来,沈香引看到一道黑影从视线中一闪而过。 下意识追上去,鹤冲天紧随其后。 穿过一道道长廊,沈香引跟着模糊不清的黑影来到一个大门紧闭的房间前。 黑影消失在门里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息,沈香引手中的山鬼钱突然发热。 “啊!”沈香引被升温的山鬼钱烫得灼手。 “啪嗒——”拴山鬼钱的绳子忽然断裂,钱币应声落地,向房间深处滚去。 挨到门的瞬间,原地打了几下转,铜币清脆的声音在诡异的安静中格外清晰。 沈香引心跳如鼓,低头捡起山鬼钱。 刚才一定是替她挡了一下,发挥威力的时候,以雷霆火焰灼烧断绳子。 鹤冲天直接伸手开门,就在即将打开的时候,一阵强烈的震动传遍整个楼层,随之而来一声巨响。 有人在拼命的敲门。 不止一个人在敲。 剧烈的敲门声一下一下重击,捣得人心颤。 鹤冲天手臂的青筋充血,猛地用力打开房间门。 沈香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心脏狂跳。 门里力量巨大的阴风冲撞而出,冰冷到肺腑。 无端起飓风,耳边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和惨叫声清晰骇人。 “你听到了吗?!”沈香引恨不得钻进鹤冲天衣服里。 “什么?”鹤冲天平淡回应。 她于是知道,他什么都没听到。 无窗房间里吹出的风停了,沈香引抚着心口,“应该是被呛死在房间里的,阴魂未散。” 鹤冲天嗯了一声,反手持手电照入全黑房间,查看情况。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怕…… 房间里一张办公桌,一个置物架。 地上散落一张照片,沈香引拾起看。 已经泛黄,是一张合影,几十人排得整齐,所有人面带微笑。 照片的背景是这个大楼的内部。 沈香引的目光在照片上游移,突然定格在一个面目模糊的身影上。 那个人站在人群的边缘,脸部模糊失焦,看上去整张脸都是扭曲变形的。 他的姿态很突兀,似乎并不属于这个集体。 沈香引直觉不对劲,鬼楼大火比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她将照片递给鹤冲天,鹤冲天看了一眼,“照片怎么会只有一张脸是失焦的?” 沈香引浑身汗毛竖立,脊背发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人被什么附身遮住了,要么…他不是人。” 鹤冲天眯起眼睛,将照片揣进口袋里。 继续上楼搜寻,一直到顶楼,都没有发现类似邪物的东西。 窗外的太阳西沉,沈香引不想天黑了还在这鬼地方待着。 “什么都没找到,先走吧。” 无功而返,鹤冲天有些不甘心,“这里会不会有什么暗道密室?” 俩人又试图找有没有暗道,眼看大楼里的光线更暗了,沈香引催了两声。 “太阳下山,阴阳交替,阳气弱阴气盛,我可不想下楼的时候还排队。” 说完耸耸肩,转身下楼,“去问问温吉华,他是盖这楼的老板,如果有什么隐蔽空间,他应该最清楚。” 鹤冲天跟上她。 二人刚下到一楼,角落的木头忽然发出异响。 沈香引顺势看过去,看到一个融于黑暗的黑影紧贴着墙壁站立,看不清楚脸。 “在看什么?”鹤冲天隔在几米外问她。 沈香引转头看鹤冲天,只见他头顶上的房梁上悬着一个倒挂的焦黑尸体,面容扭曲恐怖! 大叫一声,沈香引用握着山鬼钱的手,拉起鹤冲天的手,手心相贴,十指相扣。 “跑!别回头!” 即将跑出楼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阴森森干瘪的声音,“温老板,被借运了。” 烧剩半截的符纸乘着阴风从沈香引头顶掠过,飘过她面前时,她伸手捉住。 黄纸红字,她看不懂是什么,只看到上面有温吉华的大名,以及生辰八字。 被烧毁的另一半,和温吉华名字对应的部位,只看得到一个“鬼”字。 第196章 不存在的第二十九个人 从鬼楼出来到保安亭的这几十米,沈香引走得心惊肉跳,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她生怕楼上突然掉下来什么东西,把二人砸扁或者刺穿。 这鬼楼的磁场太乱! 太阳一下山,数不清的冤魂恶鬼便全部现身。 回到保安室,温吉华正襟危坐在床板上,竖着耳朵面色严峻。 听到两人回来的动静,立刻担忧的站起来。 “是你们吗?怎么样?” 沈香引回头看一眼隐没在黑暗中阴森森的鬼楼。 “还好,没有找到邪物,找到一张照片和…一张烧掉半张的符纸。” 温吉华:“照片?符纸?” 他眼睛已经失明,看不到照片也看不到符纸,沈香引口述。 “是剪彩前,员工的合影。” 温吉华记得,立刻回说:“当时加上我有二十八个人,他们都是我精挑细选的骨干成员。” 鹤冲天从兜里掏出照片,数着数,“一,二……二十九。” 多出一个人。 沈香引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左下角有一个脸部模糊失焦的男人。” 温吉华眉头紧锁,“不可能,这张照片,就洗了一张底片,我也有,绝对是二十八个人。” 沈香引转脸看鹤冲天,面色凝重,“还有,我们临出来之前,应该是您之前的员工…的冤魂,给了我们一点提示。” 温吉华显得很激动,前倾着身体,“他们还在里面吗?还记得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连声音都已经分辨不出男女。”沈香引遗憾,拿出符纸,“他说,您被借了运。” 温吉华陡然张大嘴,踉跄两步跌坐在床板上,咚的一声。 半晌,他恍然大悟,“我温吉华一辈子顺风顺水,做生意有如财神相助,怎么偏偏在这里栽跟头,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谁?”沈香引立刻追问。 温吉华布满皱纹的嘴紧紧抿着,半晌,懊恼着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沈香引意外,温吉华知道是谁借了他的运,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温吉华追悔万分,“回乡创业的那阵子,镇上来了一个做生意的前辈,我与他投缘交好,细想起来,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名字。” 鹤冲天:“那你怎么称呼他?” 温吉华:“他让我叫他三爷。他说他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师父,让我把八字给他,他替我拿去给师父算算。这栋楼的动土时间、封顶时间、剪彩时间,都是他帮我算好的!” 沈香引听明白了,温吉华当年回乡创业,结识一个叫三爷的人,三爷以帮他算吉时为由,要走了温吉华的八字,借走了他的运! 那么,这场大火,和三爷有关系吗? 沈香引盯着符纸看出神,根据上面的八字掐算,“这个人……年纪不小了,当时你遇到他的时候,他应该也有六七十岁了吧。” “是啊。”温吉华满脸苦涩,不住地摇头,“借了运,那我还有个儿子…会跟着我一起倒霉吗,小民……他……” 鹤冲天突然问:“你儿子叫什么?” 温吉华:“温学民。” 鹤冲天脸色微变,嘴唇也抿成清肃的线条,看不出在想什么。 “时候不早了,我们不多打扰,改天再来。”鹤冲天突兀说。 温吉华点点头,沉浸在自己半生苦难的悲伤情绪中。 沈香引从保安亭出来的时候,扫了一圈周围,没有看到黑猫。 这小猫咪,挺大方,山鬼钱是不要了? 鹤冲天开车带沈香引回到旅店附近一间饭店。 点了一桌美食。 沈香引虽食指大动,但是从鬼楼出来以后的阴森感觉还没有完全消散,看起来恹恹的。 “你刚才想到了什么这么急着走?好多问题都还没来得及问温吉华。”沈香引夹一块卤包浆豆腐,挑开沾一点卤汁。 饭店人很多,有人气,热闹闹的。 鹤冲天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烤鱼肉,“我怕你接受不了。” “有话就说。”沈香引白他一眼。 鹤冲天盯得她浑身发毛,半晌才开口,“温吉华的儿子,在青山,叫温学民,你没印象?” 大脑突然被雷击中一般,沈香引眼前一黑,周围的声音瞬间都消失不见。 温学民。 在她第一次划伤林俏珠脸的时候,洗浴中心的受害者之一,温学民。 筷子掉在桌上的声音响起,沈香引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 “你这是什么表情?当初做的时候不知道别人也是有家人的?”鹤冲天的话里有嘲讽的冷酷。 沈香引空洞的杏眼眨眼间,大滴清澈的泪珠滚落。 她是真没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被她当做复仇炮灰路人甲的名字,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 “对不起”三个字疯狂在心中脑中震耳欲聋。 温吉华已经够惨了,他就这一个亲人!还因为她的有心之过,死于非命! “喂!”一声清亮傲娇的少年音在身后响起。 沈香引四肢发麻,木木的转过头,身边的空位置已经坐上人。 是昨晚敲诈的少年。 “听说你们在找庄师?”少年开门见山。 沈香引吞了下喉咙,咽下苦涩,蔓延全身。 她点点头,忘了擦眼泪。 鹤冲天见状,从桌上的纸巾盒抽出一张纸巾,“逝者已矣,哭也没用。” 他捏着纸巾擦拭过沈香引的脸颊、下颌、眼角,才转脸对少年说:“接着说。” 少年抬高了下巴,“你们帮我做件事,成了,我带你们去找庄师。” “你?”沈香引声音有些嘶哑,面无表情反问少年:“我们凭什么相信一个惯会敲诈勒索的不良少年?” “你!”少年微微愠怒后挑起眉毛,“你们在鬼楼找东西找不到是不是?” 见二人不说话,少年得意,“我说对没错吧?其实,说是帮我做件事,也是帮你们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人?”鹤冲天话音落,已经绕到少年身旁,反手捏起他的手臂。 卷起的袖口内侧,黑衣沾湿,鹤冲天手指碾过,满指殷红。 是血。 少年挺了挺胸,轻蔑地看着鹤冲天,声音稚嫩:“小爷我是庄师的入门弟子,玄果。” 沈香引和鹤冲天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惊讶。 沈香引:“你?!庄师得道大家,怎么会教出来你这么个偷鸡摸狗的小贼?” 鹤冲天:“不可能,庄师入门弟子只有哑姨一个。” 玄果遗憾叹口气:“师姐她命薄,师父恐无人送终,又收了我。” 他竟然知道哑姨的事…… 沈香引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又无法证伪,试探问:“你需要我们帮什么忙?” 玄果瞥她一眼:“你们在那栋鬼楼里什么都没找到,是因为,没去地下室,我啊…内什么…有个东西…落地下室了。” 第197章 玄果 鬼楼果然有地下室。 沈香引平复呼吸,问玄果:“你进去过?去做什么?” 玄果疏离的吊眼看向满桌的美食,“我饿了,边吃边说。” 沈香引掀了掀眼皮,朝忙碌穿梭于餐桌之间的服务员喊一声。 “加套餐具。” 吃人嘴短这一道理在玄果身上不见印证。 他悠然自得,且极其挑食。 肉片只吃瘦的部分,肥肉咬下来丢桌面上。 炸洋芋,大块的不吃,嫌不入味,碎块也不吃,嫌调料味重。 最离谱的是汽锅鸡,只挑内脏吃。 鹤冲天看他慢条斯理吃了半天,催促道:“能说了么?” 玄果不抬头,继续吃,“我是来下山游历的,庄师叫入世渡人。” 沈香引问:“渡谁?” “渡谁都行,我们修道的事你不懂。”玄果提起果茶壶,将花茶倒入杯中。 浓郁的花香气扩散而出,沈香引隔着水汽看一眼鹤冲天,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鹤冲天于是伸手按住茶壶,打断玄果倒水的动作。 玄果悻悻的放下茶壶,被鹤冲天刀人的眼神慑住,庄重了几分。 “既然你们能从鬼楼安全出来,说明有几分本事,我也不多隐瞒了。” “庄师暗示我渡人,可以渡温吉华,他是个苦命人,中年遭遇大难,身残家破,晚年又丧子。” “一开始,我以为,只要帮忙解决鬼楼,找到症结所在的邪物,驱散尽其中冤魂,便可帮到他。” “谁知……”玄果眼神飘忽一瞬,“反正,师父给我的引魂铃落里面了,上次进去,差点没能出来,地下室的情况比上面还糟糕!我是打死也不要再去,你们……帮我把引魂铃找回来,我就带你们去找我师父。” 怎么听都是拉替死鬼垫背的买卖,沈香引抿一口花茶,放下茶杯后,手指不轻不重敲打着桌檐。 “地下室有什么?”沈香引问。 “不是死了上百号人么?一个轮回的都没有!全挤在下面……还有…聚灵邪物滋怨的邪物,太邪门了,以我现在的法力,都不能直视。” 鹤冲天蓦地抬眼,语气低沉严肃,“不能直视?” “嗯。”玄果白嫩的少年纤手捏起桌上的鲜花饼块,“怨气太重,扫一眼就浑身难受,没看清楚也不敢盯着看。” 沈香引:“所以你也不知道邪物是什么?” “没错。”玄果黑亮的眼睛盯着鹤冲天看:“你身上诸邪不侵的屏障好厉害,…哎?” 玄果表情诧异,“金色的防护罩上怎么会有红色裂痕?这么凶……” 沈香引分明看到玄果的目光落在鹤冲天身上,又不是在看他,好像在仔细观察着不存在的东西。 玄果似自言自语:“戾气逼人,攻守兼备…你这体质要是入我道门,相当于天生自带免死金牌加尚方宝剑!” 沈香引眨眨眼,听出来他在夸鹤冲天,“真的假的?该不能是吹擂我们,让我们去帮你找回引魂铃?” 玄果摆摆手,忽然又伸出右手,朝鹤冲天,“随个喜。” 鹤冲天懂规矩,从兜里掏出几张零钱给玄果,是不让对方承自己因果。 既然是庄师的入室弟子,自然有几分本事,不会犯傻信口胡诌给自己加口业。 从饭店出来,沈香引和鹤冲天先回酒店,等第二天午时阳气最盛的时候再探鬼楼。 临别分道扬镳之际,鹤冲天搭上玄果的肩膀,将他挟到一旁。 回头对沈香引说:“问他点私事。” 知道沈香引耳朵灵,鹤冲天拐着玄果走出好远,一直到路尽头拐了弯才停下。 鹤冲天松开玄果,微微俯身低声问,“元阳之体受损不稳固,有没有修复之法?” 玄果:“其实你只要修身养性坚定内心,不修复反而神通更大些。” 鹤冲天认真:“要修复。可有法子?” 玄果挑挑眉,似乎看出了什么,“呵,人类。法子肯定有,但是得找我师父,我不会。” 鹤冲天了然,他需要用到庄师的地方太多了,但愿都能得偿所愿。 步行回酒店的路上,沈香引异常沉默。 内疚和后知后觉的歉意化作密密麻麻无数只虫,以心脏为中心,啃噬全身。 鹤冲天知道她在想什么,和她并肩走在街上,扣紧她冰冷的手。 犯过的错,造下的孽,有心无心的,都已尘埃落定。 他或者她,无法改变过去,只能承受当下以及未来的负疚,尽可能去弥补。 “沈香引,我觉得温学民出现在青山市不是巧合。” 沈香引从自责的心境中抽离出来,失神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为什么偏偏是青山市?这么远,青山市并非外地人外出务工的好选择。”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紫鹊镇鬼楼的事,隐隐和你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种感觉很强烈,但是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论证。 鹤冲天手心灼热,覆在沈香引纤细白嫩的后颈。 很舒服的温暖触感,沈香引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几分。 抬头,天低到月亮似乎近在伸手可触的高度。 晚风微凉,夹带着一股树木的清香。 身旁,鹤冲天说:“不要绝望,孰能无过,一念之差种下恶因,不管结什么果,我陪你面对。” 沈香引恍惚抬眸看他,洁白月光撒在平白都散发三分戾气的鹤冲天身上,看起来竟不冲突。 “怎么会这么温柔?”沈香引喃喃自语,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 鹤冲天第一次听到有人将“温柔”和他联系在一起,怪不适应。 下一秒,沈香引身体失重,脚下悬空,眼前景物颠倒。 鹤冲天将沈香引扛在肩上,有力的手臂箍紧她的腿,另一只手搭在她身上固定,大步流星。 既然不习惯用语言安慰,干脆转而用行动。 这是他暂时想到的,能将她从绝望无助情绪漩涡中拖拽出来的方法。 人的身体机制是:受到外界刺激时,肾上腺素飙升会转移注意力到当下。 “你发什么疯!放我下来!”沈香引捶着鹤冲天的后背,视线前方的景物快速被抛在眼前,耳边风声簌簌的。 鹤冲天掂了掂肩上的女人,带着恶劣的语气低笑说:“看着肉乎乎,这么轻。” “我哪里肉乎乎?!”沈香引气急反问。 鹤冲天小臂肌肉一紧,爆炸的肌肉硬邦邦硌到她,“这儿。” 第198章 再探鬼楼 翌日正午,沈香引和鹤冲天如约抵达鬼楼前。 天公不作美,阴云遮日,整个世界陷入压抑的氛围。 吹来的风更加冰冷,周围一切失去色彩,鬼楼也显得更加阴森。 再次见到温吉华,沈香引下意识闪躲,无法安然面对。 玄果已经在铁门外等候,看到二人来,上前打招呼。 扬扬下巴,对沈香引说:“山鬼钱不要离身,我的引魂铃就落在楼梯口,你们拿到就快回来。今天没太阳,不宜久留。” 沈香引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山鬼钱?” 玄果白眼一翻,“师父的气息,我当然有感应。” 沈香引和鹤冲天来到鬼楼前,破碎的窗户穿过风,发出如同哭泣般的声音。 地下室入口在鬼楼外部的“z”字楼梯旁,要绕到建筑物侧面才能发现。 沈香引老练的掏出两根黑色发卡,捅进生锈铁门的锁孔。 一面还好奇,门上端的防护栏间隔不过一拃宽,门锁没有破坏过的痕迹,玄果是怎么进去的? 鹤冲天嗬了一声,指了指她的黑色发卡,“老演员了。” 沈香引专心开锁,“行走江湖必备小技能,你不会?” 鹤冲天戏谑一笑,“我用不着。” 咔嚓一声,门开了。 浓浓的霉味扑面刺鼻,沈香引后撤了一步,一边咳嗽一边扇动面前的空气。 前方直直的楼梯,越深越黑,看不到尽头,仿佛是通往另一个地下世界的通道。 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沈香引拉了一把鹤冲天,“还是你打头阵。” 鹤冲天在附近搬来一块大石,挡着门不被风吹得关上。 沈香引跟在鹤冲天身后,一步一步走入黑暗。 二十多个阶梯后,呼啸的狂风从身后灌入,吹得裙角抖动,猎猎作响。 沈香引心头忽然掠过强烈不安的情绪,没来由的恐惧。 她捏紧了山鬼钱,同时也离得鹤冲天更近了一些。 “砰!” 剧烈到震动空气的巨响,门关上了,楼梯道上一片黑暗。 鹤冲天搬来挡门的石头少说五十斤重,得多大的风才能吹得动?! 鹤冲天捏了捏她的手心,“没事。” 沈香引还没来得及回应他,脚下的砖块突然动起来,不是被踩动,而是变形! 霎时间,沈香引失重,手电光照到阶梯,只见原本平整的水泥阶梯竟突出来了人脸的形状! 还会动! 被水泥包裹人头,张大嘴巴挣扎攒动。 一层一层阶梯,一层一层的人头,如粘稠流动的浪潮。 沈香引极力控制着气息,还是害怕到呼吸急促。 脚下的冤魂恶鬼不计其数,像是要将他们拖入无尽黑暗。 鹤冲天猛地抽出唐刀,一道寒芒伴随金属清脆的声音锋芒毕露。 精准的低角度横扫,鹤冲天面前的恶鬼如水泥被击得粉碎。 他的动作迅猛,唐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肃杀的轨迹。 斩杀水泥状恶鬼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中回响。 沈香引单手捏着鹤冲天的衣角,闭上眼睛,心识意念力环绕周围,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她竟然有一丝很不适应的熟悉感。 这是一种矛盾的感觉。 既是熟悉,也令她感到不安和恐惧。 鹤冲天唐刀出鞘,气贯长虹。 沈香引只感觉路很不好走,不睁眼细看脚下踩的东西有多恐怖,歪歪扭扭、踉踉跄跄,闷头跟着鹤冲天往前攻。 终于,来到地下室。 沈香引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紧贴鹤冲天。 他很高大,呼吸起伏间散发蓬勃力量,热血腾腾的。 沈香引这才回头看一眼楼梯。 不见丝毫异样,仿佛刚才鹤冲天一刀一刀砍碎的鬼东西并不存在。 “先找引魂铃。”沈香引说。 唐刀入鞘的声音后,手电的光柱扫过地下室的空间。 “这么大!”沈香引惊呼出声。 堆满杂物的地下室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在楼梯口附近,很快找到玄果所谓的“引魂铃”。 沈香引屈起左边膝盖,伸出右边大长腿,勾回引魂铃。 脚尖一提,引魂铃腾空而起,沈香引伸手抓住。 “这不就是个铃铛……” 模样很可爱,刻着狮纹,铃铛开口处做的像兽嘴,憨憨的。 铃铛里的铃锤滚动,像小狮子吐舌头。 沈香引摇了摇手里的铜陵,声音清脆穿透四周无边的黑暗。 心里一紧,忽然想到她还不知道这个铃铛有什么作用。 听名字“引魂铃”……不是什么吉祥玩意。 “走?”鹤冲天警惕看着周围的动静,右手搭在刀鞘上,左手反手握着手电。 沈香引犹豫片刻,“我想找到这栋大楼的孽根。” “玄果说以他的道行无法直视。”鹤冲天不同意。 沈香引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道行深法力弱,“我一定要去找找看,如果能毁掉,也算弥补一点过错。” 鹤冲天沉默的间隙,沈香引又说:“你先上去等我。” 黑暗中,鹤冲天沉沉叹一口气,“我和你一起。” 并肩深入,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摇曳,脚下厚厚的灰尘绵软,目之所及是堆积如山的废旧物品。 沈香引对孽根邪物的概念并不清晰,但熟悉又排斥的直觉越来越强烈。 在地下室的正中心,放着一个破旧的衣箱,沈香引一下就被它吸引了目光。 “鹤冲天。”沈香引几乎发不出声音,巨大的压抑感吞噬着她。 鹤冲天目光也同样落在地上的衣箱上。 衣箱上贴满了黄符,字迹狰狞。 沈香引颤抖着手,打开箱盖,窒息的感觉让她不住猛地吸气。 光线照亮箱内。 一件旗袍。 沈香引认得这件衣服的凤仙领。 斑斑点点的深色污渍互相晕染,散发腐朽的臭味。 如果死亡有味道,就是这个味。 不可名状的恐惧笼罩收紧,沈香引忘了呼吸,伸手进箱子,拿起那件旧衣。 坚硬冰冷的触感,旗袍上的污渍,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每一滴血,都是她一次次被折磨致死的痕迹。 这是她的衣服。 为什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在这里!! 是她的怨气和血液,浸透了这件旗袍,成为鬼楼的孽根邪物! 沈香引紧握手中凶戾至极的旧衣,被大脑防御机制选择性忘记的片段如幻灯片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好痛,好绝望…… 锥心刺骨…… 鹤冲天在看到旗袍的一瞬间诧愕,还未来得及细琢磨,就看到沈香引徒手抓起别人不敢直视的邪物。 “沈香引!”鹤冲天想要夺下她手中的旗袍。 沈香引木木的转头看他,眼中尽是他陌生的空洞。 一刹那间,沈香引幽暗的空眸看着她,身子直直朝后倒下,姿态宛若坠入深渊。 她躺在地上,手里攥紧了旧旗袍,瞪大的双眼泪水汹涌,却是一眨不眨。 像是陷入魇中,他叫不醒她。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从头上传来,整个楼开始震动。 “沈香引!要走了!” 第199章 白日烟火 冰冷的疼痛潮湿。 幻觉中,心尖冒出的血顺着皮肤流淌,所到之处被血液温度灼得发烫。 这是来自过去痛苦回忆的触感。 一幕幕已经淡忘的不堪,像洪水猛兽,冲散沈香引所有神志,像丢了魂的躯壳。 失温中,焚烧过后的木质香气混杂着浓烈的男性气息,钻入鼻孔。 “沈香引!醒醒!”耳边熟悉的声音在喊她,但是好远,像站在河对岸。 她被抱了起来,男人又唤了他一声,带着焦急。 周围的火药味越来越刺鼻,五感还在,但找不到回到真实世界的出口。 得不到回应,男人捂着她后脑,将她脑袋埋到胸前。 颠簸中,浓烟滚滚睁不开眼,沈香引觉得有些缺氧,咳嗽到窒息。 耳边,男人心脏剧烈跳动,喘息粗重。 “我会带你出去。”男人低沉的话像是说给自己。 昏昏默默不知道过了多久,视线中出现模糊光亮。 抱着自己的男人突然闷哼一声,沈香引闻到了烧焦的血腥味。 又过了好久,男人带着自己一齐失重,在强烈的撞击后,颠簸平复。 身后的大手,一下又一下的,由她后脑顺到后背。 脑袋顶落下一吻,男人低哑的声音贴着耳廓,“没事了。” 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沈香引被吸引注意力,木然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阴森的大楼被滚滚浓烟包裹,无数朵错落的蘑菇云翻腾。 阴云与浓烟相连接,巨大得令人心生恐惧。 一阵阵轰鸣,宛如雷暴近在咫尺。 星星点点的光亮在浓烟和苍穹间闪现。 沈香引微微偏了偏脑袋,思索:这……是什么? 待看清楚是烟火在白日里混乱绽放,呼吸凝固,眼眶湿润。 痛快的震撼直击心灵深处,像是攥紧了她的心脏,攥得酸痛。 沈香引仰着头,脖子绷出极致的曲线,定定看着眼前的白日焰火。 短暂热烈的力量,在空中炸开,不被看到。 鹤冲天的视线越过她不停吞咽的修长脖颈,看向眼前突如其来的灾难。 他和沈香引在地下室的时候,王瑞运来一批烟花。 过年未售完的烟花,需要不菲的费用存放。 王瑞以极低的价格收回,计划暂时零成本储存在此处,次年大赚一笔。 丢了辟邪的山鬼钱,王瑞不敢踏入鬼楼,只敢把东西放在园区内的棚子里。 五千箱烟花。 冥冥中的厄运之手操控,十分巧合的,邪风将王瑞在几十米外丢的烟头,卷进棚内。 包括王瑞在内的六人,全部被救护车拉去医院。 血肉模糊,生死未卜。 周围很乱,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此起彼伏。 “先生,你受伤了!”有医护人员跑到鹤冲天身边。 鹤冲天摆摆手,坚决道:“无妨。” 沈香引不去医院,那他也不去,她还攥着那件旧旗袍,像丢了魂没醒来。 烟花持续燃爆一下午,沈香引在百米外的草地上看了一下午。 脑海中有模糊的声音重复着,听不清。 风吹来火药味和灰烬,烈烈大火和爆炸声持续爆发巨大的能量,偶尔有火光被热浪吹到面前。 天色渐暗之际,周围恢复一片死寂。 沈香引终于听到脑海里反复回荡的那句话是什么。 不要自怜。 这四个字仿佛一句咒语,蕴含巨大的力量,沁入肺腑。 回过神,回到当下,沈香引视线转移到鹤冲天身上。 他阖着眼,弓着身子支撑她的重量,胸口起伏,额头上汗珠滚落。 有血液顺着肩膀流到指尖,染红一小片草地。 再看手中,那件旧旗袍皱皱巴巴落满灰烬。 沈香引伸手进鹤冲天兜里摸打火机,“我送你去医院。” 沈香引有了反应,鹤冲天蓦的睁开眼睛,“你还好吗?” 沈香引虽然入魇了,但对刚才逃生的过程还是有些觉知,也能推断出来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鹤冲天是死里逃生带她出来,受了伤。 沈香引单手护着风,罩起打火机的火苗,点燃旧旗袍,“这件衣服是我的。” 她扬扬手,挥过浓烟未散的鬼楼,“这栋鬼楼,也是我的恶果。” 鹤冲天压制着痛疼,紧咬牙关站起身来,追问道:“什么意思?” “这件旗袍,凝结了我的怨气,被有心之人利用,酿成如今的局面。” 旧旗袍被干涸的血浸满,点燃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味,滋啦啦响。 风一吹,火舌卷着旧衣转动,像因求生无门而挣扎的人形。 鹤冲天说:“那这并非你的恶鬼,是布局之人的恶果。” 不要自怜,谁的恶果已经不重要了。 沈香引在半人高的火焰前点燃一支烟,“找个诊所处理下伤口,然后找玄果,找到照片上那个不存在的第二十九个人。” 鹤冲天嗯了一声,“沈香引,你今年多大?” 沈香引说旗袍是她的,鬼楼形成于二十多年前。 她看起来比自己小几岁,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二十多年前,她也穿旗袍? 沈香引朝他似笑非笑,“二十四。”见他脸色阴沉,又随口胡诌说:“祖传的旗袍。” 鹤冲天梳理着,用打诨的语气问她:“怨气也是祖传的?” “嗯。”沈香引看着眼前的旗袍被烧尽,“我只能说这么多。” …… 夜晚,路边的鸡丝米线摊。 玄果拿回引魂铃,捏在手里左看右看的欢喜,“失而复得,谢了。” 沈香引好奇问他:“这个铃铛什么作用?” 玄果眼皮懒懒的抬一下,“引魂啊,迷路的枉死之人,循着铃声可以往生。” 沈香引瞳孔一缩,这么厉害的法器,玄果当真是不简单。 玄果眉宇轻蹙,凭添一分傲娇的模样,“既然你们帮我找回引魂铃,我也是时候兑现承诺,带你们去找我师父。” “不过……”玄果话锋一转,“至于她会不会帮你们,我就不能保证了。” 店铺老板端来一碗鸡丝米线,沈香引将面前两个碗叠起来推到一旁,吃第三碗。 “玄果,你是人么?”沈香引漫不经心挑着米线说。 玄果不悦,眯起吊眼,“怎么说话呢!” 沈香引反应了一下,又改口,“温吉华孤苦无依,只剩一条白狗相伴,惨死鬼楼中,所以那只通人性的黑猫,假伴作他的白狗?” 微微上挑的语气,明明是笃定,听起来却像是征求观点的语气。 鹤冲天漆黑如泼墨的眸子忽而一闪,“玄为黑。庄师说过她命里师徒缘浅,只会收哑姨一人为入室弟子,所以,你不是人。” 玄果敛眸,靠在椅背上,懒懒的放松下来,用人的音色拟了一声。 “喵——” 第200章 你很想看到我的脸? 清晨天色未亮,沈香引在酒店露台打坐。 木质的地板擦得干净,坐在上面不觉得凉。 面朝东方太阳冉冉升起的方向,晨曦逐渐明亮。 沈香引的双手交叠,拇指相抵于丹田前方,绵长呼吸着灵气四溢的空气。 紫鹊镇的气候很舒服。 地板传来清微的震动,是猫肉垫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沈香引缓缓睁开眼睛,视线里,玄果坐在她对面,以猫的形态。 她一整晚都没有回房间,按照玄果教授的方法,吸收什么日月精华。 鹤冲天对此不知情,他背上有烧伤,昨晚分别回到房间休息后,就睡了。 玄果大晚上回马枪溜回来,找沈香引在露台开了半宿的道友交流会。 比起沈香引看出玄果是猫便道破的直白,玄果察觉出沈香引身上诸多疑团却未当着第三人捅破。 他看得出她的心识意念力强得惊世骇俗,至少近百年无人匹敌,但似乎她不太会用。 也看出来那件旗袍,和她有脱不开的干系。 动物修炼,特别是结了像庄师这样的善因的,品性毋庸置疑。 沈香引没有多隐瞒,许多不方便与鹤冲天讨论交流的,一股脑倒给玄果。 一人一猫很快达成一致,要帮温吉华脱离鬼楼诅咒的苦海。 揭示当年真相,清理鬼楼冤魂。 没了旗袍聚灵滋怨的作用,玄果的引魂铃可以渡冤魂,只是会很耗神。 至于当年的真相,眼下有两个线索可以追。 照片上失焦模糊的人,以及温吉华的儿子,温学民,去青山市的真实目的。 鹤冲天正睡得沉,被电话吵醒,看一眼来电显示,是青山市的手下。 不祥的预感,鹤冲天坐起身接电话。 电话那边有些焦急,“鹤爷,我们拿不准主意!周哥他…绝食了。” 鹤冲天一只手覆在额前,将碎发捋到后面,闷闷说:“绝食很难办?喉咙里插根管,灌汤,实在不行弄晕了,输葡萄糖。” 对面沉默了几秒:“是…是插了根管,但是周哥挣扎的太厉害,食道大出血。” 鹤冲天朦胧的睡眼陡然凌厉。 是叫医生来家里,还是把周正送出去就医? 周承望变成阴煞鬼,背后推波助澜的,是人。 那个人想让他死。 理智来讲,周正中了煞气影响,性情大变,不该离开家。 但…沈香引在乎的人都在他家里,也不能冒险。 短暂几秒钟的计较,鹤冲天说:“多叫几个人看着,去我们自己人的医院,快去快回。” 上衣没来得及穿,鹤冲天踩上拖鞋,出门,转身,敲响隔壁房门。 沈香引不在,无人应门。 鹤冲天打了电话才得知她在露台吃早餐。 紫鹊镇有一种让人亲近自然、融入自然的魔力。 这里人很少,温暖空气总是湿润得恰到好处,风里吹来周围山林的灵气。 鹤冲天于是没有穿上衣,简单洗漱后直接去找沈香引。 此时的沈香引,自助了一份旅馆的过桥米线,吃得香。 在玄果指点一二小技巧后,整晚修炼心识意念力,效果显着,体力消耗巨大,她好饿。 玄果趴在桌上慵懒的发出咕噜声。 沈香引左手撸猫,右手嗦粉,忽然视线里闯入男人的宽肩窄腰。 鹤冲天坐到她对面,抬手拎起玄果的尾巴,随意往身后一扔。 “喵!”反抗的声音有点凶,玄果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窜入桌椅森林里,不见踪迹。 鹤冲天点燃一支烟,盯着旋转上升的烟圈,喉结滚动,低哑的声音从他喉咙溢出。 “喜欢猫回去养一只,这只别再碰了。” 他转头看向朝他走来已变幻成少年模样的玄果,又对沈香引说:“你说呢?” 这副刚起床慵懒迷人的调调…… 沈香引嗯了一声,吃完最后一口粉,“帮我个忙。” 从兜里掏出鬼楼员工合影照片,沈香引指了指照片中本不存在的第二十九个人。 “玄果说这张照片缠着邪,我的气功也许能感应到模糊背后的真相。” 鹤冲天掸掉烟灰,抬眼间,辰光落进他眸中,目若朗星,“帮你什么?” 沈香引撇开视线,指节不经意蹭过鼻尖,“衣服穿好。” 热乎乎活生生的战损肌肉男! 大早晨的! 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静不下心。 她要入定,需要冷静。 …… 在玄果的帮助下,沈香引很快找到要领。 不同于以往的心识脱离躯体束缚,这次的心识意念力,是感应照片中的能量。 在一片黑暗中,沈香引漫无目的寻觅,单凭着第六感的指引判定方向。 走了很远的路,终于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影。 照片上模糊人形穿的衣服,和远处的人影重叠,是同一个人。 长款的风衣搭配着宽松的西服裤,脖子上挂着一条黑色围巾。 那人不高,背对她蹲着,伸手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沈香引越走近,周身不适的感觉越强烈,胳膊上的汗毛直立,每一个毛孔都在悚然发冷。 走到男人背后,沈香引试图绕到他身前,却怎么绕都绕不过去。 忽然,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你很想看到我的脸?” 沈香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堵着呼吸困难,她猛地将指甲狠狠嵌入手心,失声尖叫。 “你很想看到我的脸?” 这句话,同样被大脑的防御机制选择性遗忘,但她再熟悉不过。 是她被囚禁折磨那些年,其中一人常对她说的话。 她离开沈月英出走十年后,在归途,被不知什么人捉了去。 蒙着眼,钉着手脚,一关,就是十二年。 日夜唱诵的恐怖经咒,失去时间感的各种折磨,以及一次又一次掏心挖肺的仪式……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更不知道关她的人是谁,关在哪里,为了什么。 多年非人的折磨磨灭她的心智,也弄丢很多记忆。 逃出来以后,恢复了很久才能装作正常人般生活。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失衡的,失调的。 灭而重组,不伦不类。 原本已经尽力淡忘这场噩梦,可耳边无比清晰的声音在提醒她。 血淋淋的十二年,四千多个日夜,是真实发生过的。 难怪鬼楼里会有她浸满血的旗袍。 当年囚禁她的罪魁祸首之一,就是此时此刻,照片小方寸能量场中,蹲在她面前的人。 突然,“不要自怜”四个字像晨钟响彻身心,如一只强有力手,拉着她,不让她坠入深渊绝望。 沈香引大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抖的说:“是,我想看到你的脸。” 第201章 拨云见日 沈香引正经历着惊心眩目的时刻。 背对她蹲着的男人站了起来,一寸一寸转脸。 受害者面对施害者时,本能的恐惧深入骨髓。 男人转脸极慢,沈香引饱受煎熬,心脏狂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是谁,为了什么,将她关在哪里折磨了整整十二年?! 鹤冲天指尖的烟一支接着一支燃尽,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钟头。 沈香引入定后一直眉头紧蹙,指甲刺入手心映出的血,擦都擦不完。 她看起来越发的脸色惨白,额头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嘴唇在微微颤着,像是陷入噩梦时想要挣扎醒来。 鹤冲天没了耐心,手背碰了碰玄果的肩膀,“什么情况了?能不能叫她醒?” 话未落音,一声沉重的低吟从沈香引喉咙挤出,她蓦的睁开了眼。 目光中满是惊恐,鹤冲天单膝跪在地上凑近她,担忧道:“怎么样?” 沈香引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脑袋嗡嗡的回响着恐怖的经咒声,声音发颤:“庞文魁。” 她的惊骇程度难以言喻,又重复了一遍,“我看到了庞文魁,这个人是庞文魁!”她指了指手边的照片。 对上了,借运符纸上,烧了大部分信息的名字,露出一个“鬼”字。 庞文魁。 二十多年前,也正是庞文魁在青山市商界白手起家的时候。 在此之前,他的生意不温不火。 是借了温吉华的运后,青龙集团才一路顺风顺水,直至青云,成为如今势力雄厚的中坚砥柱。 鹤冲天扶着沈香引窝进藤编椅子里,脑海里更多疑惑冒出来。 在此之前,种种迹象表明,那个藏在暗处用女人血做血药,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人,极有可能是庞文魁。 不能确定,是因为没有铁证。 鹤冲天实在想不明白,黄土已经埋到脖子上的百岁老人,为什么要暗中灭他的口? 青龙集团现在根本离不开鹤冲天,没有他,集团不止收益崩盘,其中错综复杂的势力组成也会混乱。 庞文魁分明已经力不从心,三年没有管理过集团事务! 他的孙子,庞显顺,完全不堪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鹤冲天脑袋发胀,许久不曾猖狂的血红色在脑海中翻滚。 身体里的血液热得发烫。 鹤冲天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青筋无端暴起。 好想用力,想要毁灭,想闻到血的味道。 庞文魁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他是青龙集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事,是二十多年前利用邪法害人谋私的大恶之人,是鹤冲天脑海中血红色记忆碎片的线索! 我从何而来?我为何至此?鹤冲天想知道答案,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谜团。 困着他的一切,也操控他的全部。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庞文魁是目击者,还是局中人? 事情比想象中的更复杂。 他原以为庞文魁只是个普通的江湖老鬼,不曾想他藏的这么深。 鹤冲天捏紧了拳头,盯着自己突兀血管中汹涌的青色。 待找到庄师回去,他要面对的对手,将是庞文魁。 一张桌上,另一个人同样沉默凝重。 沈香引除了知道鬼楼孽祸的罪魁祸首是庞文魁外,也知道了当年负责剜她心脏的人,是庞文魁。 难怪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会没来由的恐惧。 即使认不得他的脸,身体的本能排斥是那么强烈。 沈香引几乎窒息,每虚弱的呼出一口气,便觉得自己被抽空了几分。 庞文魁,知道她的秘密。 他从四十年前就知道她沈香引的存在。 知道她长生,不老不死。 他从前为何那样待她?会不会故技重施? 沈香引想起了庞文魁一边慢条斯理咀嚼食物时一边看她的眼神,浑身恶寒。 露台上,空气凝固,沈香引和鹤冲天各自伤神。 直到玄果出声打断,“两位,快中午了,我要去送鬼楼冤魂往生,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 鬼楼前,沈香引刚从车上下来,一张未燃尽的白纸花闪着火边漂到面前。 “怎么白天就烧纸?”沈香引砰的一下关上车门,走向温吉华。 温吉华跪在地上,面对着鬼楼,双手合十,时而拜一拜时而磕磕头,嘴里念叨着什么。 走近了,沈香引听清楚。 “兄弟姐妹们,恩恩怨怨已过去数十载,若你们在天有灵,就放过那几个不懂事的年轻人吧……” “为人在世,孰能无过……如果他们能抢救回来,我愿意每天都给你们烧纸钱……” 王瑞等六人因烟花爆炸入院抢救,目前只有三人脱了险。 温吉华心善,不愿意这栋楼再背上更多人命。 在他心里,是自己回乡创业,盖什么仓储中心,才死了这么多人。 沈香引叹口气,王瑞他们不敬鬼神,自讨苦吃,但也罪不至死。 “温老先生,庄师提到的邪物已经被烧毁,我们请了庄师的徒弟前来超度亡魂,届时怨气厄运也都会散了。” 温吉华费力的站起身,磨损的棉裤沾满灰尘,惊喜道:“当真?” “当真。”沈香引直面温吉华,“有一件事,我想告诉您…” 温吉华不可置信,瞬间喜极而泣,浑浊的泪水从墨镜下方流出,顺着皱纹沟壑和白色胡须蜿蜿蜒蜒。 “姑娘你说!什么事?” 沈香引:“…您要有心理准备。”鼓起勇气,提起一口气还没说又泄了气。 身边靠过来的男人遮盖了阳光,语气坚定有力,“温老先生,大白葬身于烟花爆炸引起的大火中,请节哀。” 沈香引诧异间,手心被鹤冲天捏了捏。 温吉华的脸色沉下来,嘴角向下撇着,“大白…是条好狗。” 沈香引看向玄果,众人沉默。 大白的死且让他感到如此悲伤,温吉华未必能承受晚年丧子之痛。 鹤冲天声音提高了几分,“还有,我联系上了温学民。” 温吉华抬眉,“小民,他…你…他最近好吗?” 鹤冲天叹了口气:“我也是多方打听才得知,温吉民一个月前,被安排到国外参与保密工作,具体的工作内容不清楚,但是你放心,是绝对安全的项目。” “保密工作啊……”温吉华脸上的表情松了松,“小民有出息,保密工作都是公家单位吧…那确实不方便和我联系。他好…就好了……” 鹤冲天顺着温吉华的话嗯了一声,又说:“温学民确实混得不错,将来你要是收到匿名打款,准是他给你打来的。” 似乎有了盼头,温吉华脸上漾起温和的笑,缓缓点头。 沈香引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鹤冲天,没有发声,用唇语说:“谢谢。” 不远处的大楼,一袭黑衣的少年立于天台,引魂铃抛向长空,抬手拨云见日。 紫鹊镇的伤疤鬼楼,将成为过去。 过一重山,又一重山。 鹤冲天电话响起,守在家里的手下打来。 周正在就医的时候,逃跑了。 第202章 神不引人入邪恶 紫鹊镇西南方向棱谷山,车子开进山里七拐八绕,绕得沈香引彻底失去方向感。 玄果前倾身体在驾驶位和副驾驶之间,指着前方的大榕树。 “这里,停车。” 车停稳后,沈香引左顾右盼半天,“庄师住哪?” 玄果随手一指天,“山上,步行上去。” 三人于是下车,玄果没说,沈香引和鹤冲天也就空着手出发了。 所谓空手,并不是说没给庄师带礼物,而是没带水,也没带食物。 沈香引原地转了一圈,四周冷杉树高耸入云。 玄果在前面带路,沈香引中间,鹤冲天坠后。 没有什么好路走的原始森林,脚下无数落叶堆叠,像踩在棉花里,稍有不慎就崴脚。 安静的森林,沈香引听着脚下一步一步的沙沙声,深吸一口气。 森林里的风很清凉,呼吸之间,富氧带着植物清香置换体内浊气。 一开始,丰富植物美景应接不暇。 一个小时后,沈香引累了。 “还有多久到?” 玄果漫不经心回头,“照你的速度,太阳下山之前能到就谢天谢地了。” 两个小时后。 香汗淋漓的沈香引摘下路边一颗诱人红果,“这个看着就水大!” 鹤冲天高声阻止:“有毒!” “妈的,这是第六个你说有毒的水果了!我要渴死了鹤冲天!听说有的树,树汁能喝,玄果,哪个树能喝?” 玄果:“……” 鹤冲天暗笑,觉得可爱,顺手掸掉她挂在眼皮上的汗珠:“再忍忍,玄果说前面有条小溪…” 玄果:“我记错了,咱们走的这条路没水喝。” 沈香引:“……”不想说话,口水黏得要干了。 进山六个小时。 沈香引口干舌燥,肚子饿的咕咕叫,眼前出现重影。 “前面好像…看到房子了?”嗓子好像也冒烟了。 此时浑身无力酸软的程度,仅次于被鹤冲天不收敛时的折腾。 玄果轻哼出小调,“到了~我先去禀告师父,你们在门口等我!” 庄师的房子是全木构造,一对木门紧闭,木围墙高高围起百十来平的空间。 沈香引脱力坐在大门前的石阶上,湿湿凉凉的触感透过衣服传到皮肤上,是苔藓。 沈香引顾不得脏不脏,朝鹤冲天勾勾手。 “过来让我靠靠。” 视线里,鹤冲天的大长腿迈向她一步,热浪也随之而来。 “啊——”沈香引长长舒一口气,侧身靠在鹤冲天的腿上,觉得肌肉线条分明坚实。 脑袋在腿间滚了半天没找到舒服地方,“放松些,绷这么紧,硌人。” “沈香引。”鹤冲天突然蹲下身。 沈香引因惯性失重,在闪了腰之前被鹤冲天捏住肩膀。 他蹲下也比她高一头,睨着看的眼神略带挑衅,“你是不是觉得,我忌惮元阳之体的屏障,不能对你怎么样,就肆意妄为?” 沈香引愣了一下,“靠一下不行?” 鹤冲天靠近了些,呼吸落在她脖子上,痒痒的,“行。” 一个“行”字意味深长得千回百转。 身后木门吱呀一声响起,原本若有似无的草药味刹那间变得浓郁。 沈香引起身回头。 “庄……啊!!”劈头盖脸一盆冷水,从天灵感淋到脚背,透心凉。 沈香引用手捋掉脸上的水,看清面前端着个玫粉色塑料盆的老者。 这大概就是鹤发童颜吧,花白的头发,模样看起来却只有四十出头。 一根金属条贯穿庄师的脸颊两侧,被刺穿的部分已经肌肉萎缩,看起来是维持了很久这样的状态。 意为:不言。 言多必失,谨言慎行。 “庄师,这是何意?”鹤冲天在沈香引做反应之前已迈到她身前,语气里有不悦。 庄师一身灰白色练功服,手背到身后,“怨氛孽垢深重,既来造访,赠汝吾三日取回之神泉水,毋需言谢。” 鹤冲天回头看沈香引,刚好看到她探出粉滑晶亮的舌尖舔唇。 这才松了眉,作揖说:“庄师,这次前来拜访,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请您出山。” 庄师摆摆手,“我都知道了,但我已立誓不再入世。” 她转而看沈香引,意味深长道:“等你好久了。” 沈香引怔了一下,“您知道我?” 庄师没正面回应,看着沈香引,目光清冽。 鹤冲天又说:“既然您都知道了,那业火燎过,死伤不计,可有法子破?” 庄师面不改色,“有。”她右臂一挥,偏过半个身子,指向自家大门。 “只要你们进了我这道门,业火,便有法子破。” 鹤冲天狐疑看她,不知道庄师卖什么关子。 记忆中,庄师虽然寡言少语,但不会这么故弄玄虚。 今天如此反常,倒像是在打什么哑谜。 他看到沈香引沾着水珠的浓密睫毛眨了眨,问庄师:“您这道门里,有什么?” 庄师挑唇一笑,挺着脊背,“有大道,有天道,还有自赎之道。” 沈香引若有所思,唇轻启着,“还有呢?” 庄师:“这道门,一旦进了,没有后路,且都要听我安排,不可违背。” 沈香引蹙起眉心,“那我要是不进呢?” 庄师也蹙眉,慢悠悠摇头:“在你面前,仅此两条路,原本定好的恶因恶果,只面前这一道门可偏离。” 像是邀请,庄师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大门,“神不引人入邪恶,不要一步错,步步错。”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香引愕然僵直。 神不引人入邪恶。 沈香引突然意识到,多舛命运和脑中不属于她的声音,都是在一步一步将她引入邪恶。 林俏珠该死没错,为了报复她,沈香引牵连了太多无辜的人。 她总觉得,这个世界对她太狠了,于是她常常觉得被亏欠,想索取。 世道炎凉,人心不古,她不愿做善人。 对上庄师悲悯的姿态,沈香引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可有机遇轮回?” “有机遇。”庄师回得干脆。 下一秒,沈香引脚下的步子也迈得干脆。 三合小院,破瓦老房的木头颜色深,还没来得及看仔细全貌,身后砰的一声关门声。 庄师对身边站着的鹤冲天说:“好说,打到我知富宝里。” 鹤冲天要“孝敬”庄师五十万,来之前就计划好了。 庄师得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在乎,给就要,不会推脱。 沈香引看到庄师插上了门插,转头对她说,言之凿凿:“沈香引,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定助你洗净铅华,顿悟成道!” 心里咯噔一下,三个月?!…… 事情似乎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第203章 囹圄 沈香引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庄师,您说一个月是什么意思?” 庄师甩手将粉色塑料盆扔到进门的大水缸,水花飞溅。 “今日起一个月,你与我同吃同住,听我支使,准确的说,是四十九日。” 沈香引立即想到和杜鸿秋的江南戏曲节之约。 “下个月底,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赶回青山市。” 距离三月底已经不足三十日,照庄师这么说的,她会赶不上。 庄师神情严肃,没了有商有量的和蔼,“从进入这个门开始,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没有后路。” 沈香引顿时觉莫名其妙,这不是诈取强逼么? “你又没说清楚。” 庄师脸颊被金属长针贯穿,说话很不方便,语气也严厉了几分。 “人在做出选择之前,命运会提前告知每个选择的所有结果?要不要我帮你做个swot分析表告诉你哪个选择你每天会吃什么饭?” “师父!”玄果迈进一步高声提醒。 庄师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嘴。 早年因算出并泄露天机,埋下祸根,自责隐退。 自此之后,虽不再轻易泄露天机,说话又变得难听,积口业。 于是穿针入口,锁住祸出之门,时刻提醒自己谨言、慎言。 沈香引想不通,为什么非要这个时间档强迫她在这山里闭关四十九天。 在见到庄师之前,她期待很高,仙风道骨,超然绝俗,救世济人…… 谁知一见面,又是当头泼一盆凉水,又是诱入囹圄。 总归是有事相求,沈香引不能硬碰硬。 看向正在院子西侧中药架边翻药草的庄师,沈香引心想大不了求得解法后再强闯出去。 庄师蓦的转脸看她:“我在这座山下了禁制迷阵,擅自下山走不出去。” 沈香引僵直背,她这是有读心术还是咋地? 面对突如其来的禁制,鹤冲天也有点懵。 回顾着刚才庄师和沈香引在进门前的对话。 她二人分明故意不想让他听懂,但他也不是个愚钝的,不多时就想通了。 从厄水开始,一系列事情就围绕着沈香引。 第一个死者是她奶奶沈月英,厄水之源在冥冥中算好了由她亲手开启。 哑姨也是见过她之后死的,临死前,叮嘱他离开这里,却叮嘱沈香引要处处补。 还有刘则,想要将他置于死地,却又一次次把沈香引扯进来,格外重视。 至于业火,他至今都不知道,林俏珠到底和沈香引有什么深仇大恨。 就连鬼楼里的那件旗袍,都是沈香引的。 沈香引说过,末法降临,不是突然爆发,而是摇摇欲坠如漏船。 但沈香引并不是一个坚定的卫道者,结合沈香引报复林俏珠的反常。 庄师的意思应该是:沈香引有两条路,要么入恶,要么进门悟道。 庄师要帮她。 那么他呢?他在这整个事件里扮演什么角色? 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将他和沈香引绑在一起。 但他也有自己一定要做的事。 帮母亲寻觅长生之法,找到自己从何而来,破解当年那场惊天大案的真相。 按照母亲的说法,命运会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他当年的真相,届时他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报血海深仇。 眼下,变成阴煞鬼的周承望,高深莫测的老龙头,阴险毒辣的高天师,以及他受血怨所损的元阳之体。 桩桩件件都需要庄师鼎力相助。 鹤冲天看一眼把情绪挂在脸上的沈香引,上前安抚,“过来抽根烟。”冷静冷静。 沈香引胸口剧烈起伏,走向鹤冲天的同时又对庄师说:“那你需要我留下来做些什么?” 沈香引接过鹤冲天递来的烟,庄师也凑过来,伸手讨烟。 “我要送你去个地方,在此之前,要先净心,去浮躁。” 沈香引确实够浮躁的,这会儿猛吸一口烟,“净什么心?冒昧一句,您是道姑还是尼姑?总不能也让我出家?” 好无礼的语气,在一旁修剪薄荷叶的玄果猛地站起来看向这边。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庄师忽然吐出一口烟,烟头随手一丢,“哈哈哈哈,不会。” 她绕到正北房间一进门的桌子上,拿出自己的烟斗,点着嘬了两口。 烟杆和脸上刺穿的不言桩碰撞发出金属声。 沈香引回头看她,站在台阶上,烟雾后,看起来像肃穆又虚无缥缈的老神仙,看穿她心里的惴惴不安。 庄师的声音坚定,“世间众人轮回不止,欠债,还债,因果不息,你酿下大错,有缘进我山门,也是前人为你种的善因。” “前人?什么人?”沈香引追问。 庄师有意无意看一眼鹤冲天,“但事事有变数,接下来的时日,也要靠你自己的造化。” 一头雾水,沈香引更懵了,也看鹤冲天,他和自己一样懵。 玄果这时候撸着袖子提一桶水路过,“师父不入世,修不言之道,对你们讲了这么多,已是难得,就别问了,专心跟着师父修身养性悟道吧!到时候,你们求的一切,自然能有解决法。” 听起来好像好理解了一些。 庄师满意点头,对玄果说:“你安排他们住下,为师出去一趟。” 玄果将水桶放下,认真说:“师父,我们没有多余的两套床铺。” 庄师看一眼鹤冲天,神色深,又意味不明的苦涩笑,“那就铺一套。” 沈香引蓦的怔住,“啊?”她指了指自己,又指指鹤冲天,鹤冲天也石化了。 庄师手里的烟斗往木门上重重一磕,“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得,沈香引又没听懂。 玄果挠挠头,强行解释:“你觉得这个安排荒谬?不要诧异,是因为我们山里物资紧俏……” 鹤冲天显然是不信服这个说辞,挑着一边眉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沈香引环顾四周,这三合院子,隐在摇曳高耸的冷杉树中间。 进门正对北方位三联屋是主人的客厅、静室、客厅。 东边客房两间,其中一间堆满杂物,靠门位置有一间小的洗盂室,带茅厕。 西边厨房连着药房。 中间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不过十几平,摆几个大水缸,一套餐桌,两排晒药的架子,几乎满了。 她要在这呆四十九天? 庄师说要送她去个地方,是哪也不说。 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鹤冲天会和她一起面对接下来的稀里糊涂。 第204章 静山中 太阳下山后,天色渐暗,温度骤降。 小院子不通电,被冷蓝色笼罩,树木被风吹得唰唰声更显幽深。 沈香引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冰冰凉黏在身上,厚厚的头发也没干,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客房只有十平米,一张掉漆榉木架子床,上有顶下有榻,四周三面围着,一面挂着帘子,像个方盒子。 鹤冲天握着床柱晃了晃,整张床摇摇晃晃,连带木地板都发出吱呀声。 玄果一边铺床一边连打哈欠,眼泪都出来了。 鹤冲天人比门高,倚靠到进门的位置,抱臂说:“玄果你是有吸猫薄荷的习惯么?” 玄果没听出来鹤冲天是在暗讽他哈欠连天的模样像瘾犯,解释说:“我困。” 玄果有灵性,但道行浅,维持人形极其耗费精力,尤其是前一天才送走那么多往生之人。 要不是为了和沈香引鹤冲天沟通方便,他才不要一直变成人形。 沈香引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玄果手背抹掉眼角的泪水,“你今晚上自己修炼吧,我不陪你了。” 沈香引一个激灵,“我也不练了,累得要死。” 鹤冲天站直,沉声道:“怎么个意思?昨晚上你俩整晚在一起?” 沈香引不甚在意嗯了一声。 在她眼里,玄果变成人形是为了方便入世,实际上他就是只猫,不是什么男孩。 玄果铺好床,迈出门:“师父临走前说了,你可以穿她的旧衣服。” 沈香引跟着他的步子出去,“不用,你去车里帮我们拿几件换洗的衣服来。” 玄果困倦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蔫蔫儿地说:“师父不让。” 那怎么行?! 沈香引是清末间生人。 她爱穿旗袍,不仅是因为穿着美,更因为旗袍是由旗人之袍演变而来,是她的精神支撑之一。 好比现代人习惯当下穿着,穿越到百年后只能穿奥特曼连体衣或者各种高科技材质,巨大的差异带来的不安和不适应感,也会想要穿自己熟悉又没那么怪异的衣服当保护壳,以减缓无依无着的漂泊感。 要不是穿清装太引人瞩目,沈香引更想穿清装。 疯狂偏执的习惯,沈香引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不穿旗袍。 正想着该怎么办才好,肚子响起一连串咕噜噜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响亮。 她早就饿扁了,现在让她干吃草都会香。 鹤冲天语气硬硬的问玄果:“有吃的没?” 玄果蹲在地上,困得蜷成一团,“我和师父不怎么吃东西,师父给你们买吃的去了。” 沈香引:“要去的地方远吗?她什么时候回来?” 玄果:“你们是贵客,不能怠慢,师父应是去紫鹊镇采买。” 那也就意味着,没有一半天,回不来…… 还贵客…还不敢怠慢…… 人避世久了当真是好古怪…… 沈香引长叹一口气,安静无聊的院子,又冷又饿又焦急。 鹤冲天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沈香引身上,罩过沈香引多半截大腿。 “刚才进来的时候,门口有一片竹林,玄果你跟我去挖笋。” 沈香引幽怨看向他,都走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更闷更无聊。 “我也去。” 鹤冲天看向她在上山路上割伤几处的小腿:“庄师的药材架上有几味可以当菜吃,你看看,选出来,等我们回来。” …… 也算是有个差事,不至于太闷。 沈香引找来一个竹编簸箕,挑拣能入菜的中药。 鹤冲天和玄果出去以后,冰冷深蓝色的院子里连人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 玄果在院子正中央的饭桌上点了一盏煤油灯。 光很暖,但是辐射范围小,勉强能用作照明。 沈香引许久没有身处在如此绝对的安静中,纯粹得只有风声和手指碾过药材的声音。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每一秒都拉长了声音,风穿过冷杉。 沈香引陷入一种说不清的孤寂与无趣之中。 思绪如同山间的风,时而平静,时而翻涌。 喧嚣的生活,忙碌的奔往,现在想起来似乎变得遥远。 沈香引试图去捕捉那些记忆的碎片,却发现它们就像山间的雾气,触手可及却又瞬间消散。 这山有灵性,果然能去浮躁,静人心。 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鹤冲天脑袋歪在肩膀上,夹着手机在听电话,黑色衬衣挽起,勒在结实的手臂上,双手各拿一颗大头笋。 “去李珊珊家里找找,周正只是变了性情没有失忆。” “庞文魁不简单,你不要掉以轻心,先顺着庞显顺。” “嗯,我这里信号不好,不说了。” 他蹲下身,修长的腿折叠得很好看,将竹笋丢在地上后,拿起手机挂断。 沈香引端着一簸箕中药材走近鹤冲天,“周正还没有找到?” 鹤冲天神色凝重,眉宇间有散不开的雾,像远处山前的雾一样浓,“既然是阴煞鬼的煞气所侵,他会不会去找阴煞鬼?” 沈香引若有所思:“阴煞鬼是高天师作法养成,找阴煞鬼也就是找高天师。” 鹤冲天接着说:“找高天师也就是找幕后之人。” 沈香引:“极有可能是那个老不死的老龙头庞文魁。” 鹤冲天绷了绷下颌,“如果你是周正,像周承望一样怨恨我,你会做什么?” 沈香引:“周正知道你来找庄师,要么,他会捣乱后方逼你我现身,要么,他会来找我们。” 想到这里,沈香引心悬起来,突突跳,很不安,“我没带手机,你的借给我。” 鹤冲天坐到矮木椅上,递过手机:“打给谁?” “杜鸿秋。”她要再次叮嘱杜鸿秋不要出门,照看好自己的安危。 鹤冲天突然收回手,眯起凤眼,脑海里浮现临别时,沈香引动之以情,眼含泪光握着杜鸿秋的手。 杜鸿秋九十多岁,情急的时候总喊沈香引沈姐姐,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怎么看都不像正常的祖孙情,鹤冲天心底像压着块巨石一样沉重,闷气。 沈香引看鹤冲天忽然面色阴沉得可怕,又不给她手机,试探问:“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鹤冲天眸色一暗,语气也冷硬,“没有,安全方面我已经安排得万无一失,你无需多虑。” 说着,他收起手机,揣进兜里:“手机的电量,留给真正有用的时候。先吃饭吧。” 沈香引才注意到鹤冲天一个人回来的,“玄果呢?” 鹤冲天拿起地上笋,沉默了一下才不悦说:“捉竹鼠去了。” 沈香引真有意思,除了他鹤冲天以外的所有男性,她都挺近乎。 就连刚才打电话过来的齐宴,都特么问东问西关心沈香引近况。 沈香引嫌弃的噫了一声:“你没阻止他吗?我害怕一切鼠类…” 鹤冲天临进厨房站住脚,回眸时恶劣勾唇笑,“可是,野猫最爱吃鼠类。” 第205章 恋人 沈香引惊喜的发现,庄师在厨房熬药制药,所以厨房的设施很全乎。 有电灯,太阳能的,是文明的痕迹呢! 小院餐桌,一菜一汤,风吟树语。 沈香引先喝一碗热汤暖胃,满足的放下碗后,闲聊似的问鹤冲天:“庄师说我能来到这里,是前人的善因,会是谁呢?” 鹤冲天挨着她坐,高出一头,侧脸看她,调笑说:“我呗,我带你来的。” 沈香引半信半疑点点头,“可能吧。” 庄师说的是前人,当时的语境,庄师所指,应该另有其人。 鹤冲天也从她的表情看出思虑,心底隐隐浮现不安的沉甸感。 沈香引多的是他不知道的事和人际关系。 吃完饭,周围黑漆漆一片,大眼瞪小眼,聊天都显得沉寂。 玄果还没回来,沈香引困了,早早睡下。 鹤冲天去帮她把旗袍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夜色如水,将一切浸染成一片宁静的蓝。 睡在庄师风水精妙的房子里,沈香引感到一种奇妙的平静。 所有的焦虑、恐惧和无聊都随着渐浓的困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释然。 闭上眼睛,脑海中没有恶鬼的声音,“那个东西”的气息也不存在。 沾床陷入睡梦,半梦半醒间,后颈贴上滚烫柔软,热气喷洒,手腕被扼住。 “睡着了?”鹤冲天的声音磁性低哑,说不出来的勾人。 沈香引微微睁开眼,扭过半个身子看他,透过窗的月光不够明亮,但鹤冲天的心思溢满倾泻。 微微仰头,手指穿进鹤冲天的手掌下,描摹他的掌纹。 鹤冲天似被引燃的火药,瞬间爆发的危险攻势令人难以招架。 他幽寂的眸里,是隐忍已久的火焰。 沈香引心脏砰砰直响,热息如乱砸的雨点。 沈香引手无措地,对沉迷的恐惧令她泛起抗拒情绪。 鹤冲天恣意的脸近在咫尺,扯过她的手腕,吻了吻套在上面的翡翠镯子。 像是在提醒她,她接受了他,在二十天前。 他们的关系,是可以这么做的。 黑暗中,鹤冲天一脸沉迷的哑声诱哄:“让我点一把火。” 在颤栗中沦陷,沈香引记得她第一次推倒鹤冲天时,说的便是:我需要点一把火。 ……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小院里有人回来了。 鹤冲天翻到旁边,目光沉沉,长长呼出一口气。 比起沈香引短促起落的呼吸和无措,他显得极稳。 沈香引脑袋昏昏沉沉,敲门声响起,门外玄果的声音响起:“我捉了竹鼠回来,现在吃吗?” 竹鼠?大号鼠类,就在她门口?! 沈香引没力气崩溃,化作一滩水似的,无辜着眼求助鹤冲天。 鹤冲天于是暗哑着声音朝门外冷声:“不吃。” 不曾想,玄果没走,没好气抱怨:“怎么又不吃了?我找了好久才抓了两只!又大又肥!” 沈香引水光朦胧的眼散出疑惑,小声:“是你让他去捉的?” 鹤冲天倒是没否认,还挺理直气壮,“是啊。” 玄果没得到回应,又说:“沈香引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鹤冲天嗤笑出声,“你听错了,我说她最害怕这个。” 好幼稚的伎俩,沈香引一记肘击顶在对方因阵阵低笑起伏的腹部。 鹤冲天反手钳制,滚烫的唇扫过她白藕般的手臂,语气带着控诉,“谁让你跟他亲近。” “我啥时候和他亲近?他还只是个孩……” 话没说完,鹤冲天低颈托起她的脸,电流般的触感酥麻扩散。 “那也不行,你只能和我一人亲近。” 低吟般的嘶哑中带着一丝轻颤,说出来又偏偏蛮横得很。 沈香引服了,真服了。 要是平日,她一定会骂他有病,但今天她不这样觉得。 明天会不会还这么想另当别论,就此时当下,她被冲昏了头脑。 “嗯。”她应了一声,下一秒极尽占有欲的炙热将她包裹。 她听不见门外的叫骂,耳朵只能捕捉到鹤冲天的呼吸。 放任自己坠入情网的后果果然很严重,鹤冲天太顶了。 她很想复盘一下,自己何不秉烛游的选择到底对不对,但是念头在脑中形不成丁点连贯的逻辑,就被冲散。 意识弥散之际,鹤冲天不真切的低语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这样,你有没有感觉到灵魂的共鸣?” …… 凌晨五点,沈香引感觉才睡着一分钟似的,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惊醒的瞬间浑身紧绷,牵动酸痛的肌肉。 “沈香引,起来跟我去静室诵经。”玄果的声音冷冷淡淡。 沈香引睁不开眼,很快阖上,在秒睡之前,鹤冲天拍了拍她的额头。 “起来了。” 沈香引:“……”哥你是铁打的,我不是。 …… 昨夜刮风,旗袍干了,沈香引收拾好来到静室前。 “常观潭上枯松引,独爱云间鹤一双。” 一副对联,字体遒劲有力,笔锋流转间皆是超脱尘世的闲适与淡泊。 每日的晨读是庄师为数不多坚持的清规戒律,临走前也安排了玄果带沈香引念诵《清静经》。 静室摆设简洁不失雅致,靠窗放一张矮桌,桌上铺着细草编织的席子,摆放墨砚和宣纸。 玄果点燃桌旁的香炉,淡淡的香烟缭绕而出,香气混合着山中的松风,沈香引觉得头脑瞬间清明了许多。 鹤冲天本身每天就有早功要练,此刻正在院子里热身拉筋。 沈香引从窗外瞥了他一眼,帅气挺拔,英姿飒爽,一点不见疲态。 收回眼神,沈香引深呼吸,和玄果一起端坐在席子上,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平放于膝上。 玄果肃然,“心神凝聚,今天先听我念。”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玄果的声音悠扬,如同山谷中的回音,渐行渐远。 沈香引虽然不明白其中含义,却也在玄果一声声的诵读中心静怡然。 一种崭新的感觉令她新奇,鹤冲天澎湃的交付,清晨冷杉林中的经诵…… 这种感觉,像平和,也像释然,陌生又润物细无声的深刻。 但她不能安心度日,三月底之前,她得回去。 第206章 超度 午后,鹤冲天和玄果出门去找吃的,庄师挑着扁担回来了。 担两边各一个半人高的箩筐,里面装了米菜油。 步行将近一整日,庄师一进门先坐下喝茶解乏。 得知只有沈香引一人在,庄师思忖着对沈香引说:“昨天休息的怎么样?” 沈香引很难说清楚昨天晚上休息的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见她没回复,庄师又说:“这山里空气好,气场养人,今日见你容光焕发,身上精气神足得很。” 这倒是,肌肉酸痛是一回事,充足了电也是真的。 沈香引点点头,“庄师,您对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庄师放下茶杯,指着沈香引的衣服,“怎么没换件干净的?” 沈香引:“不习惯穿别的款式。” 庄师摇头说:“只是件衣服,不该成为你的枷锁。你身上这重重枷锁,我光看着都觉得累。” 沈香引解释说:“我只是不想忘记,也不敢忘记。” 庄师看向沈香引的目光透露出慧光,语重心长:“沈香引,不要自怜。” 沈香引怔住,庄师看出她的疑惑,说:“是我在你的旧衣上留下咒语,助你坚定本心。” 沈香引心中顿起诧异。 原来,鬼楼地下室,那件聚灵滋怨的旧旗袍上,有庄师留下的咒语,难怪她破解的如此轻松,有如神助。 她原以为自己和庄师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只是因为自己有求于人,恰好庄师有这个本事,才有缘相见。 但是按照事情发展到现在,二人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说,庄师对她的了解,远超过她对庄师的了解。 一阵清爽的风吹过,冷杉树传来沙沙的声音,格外静谧治愈。 庄师抬起头,声音平静温和,“你看这冷杉树,哪一棵不是历经百年风雨?” 说着,她低头看向沈香引,眼神中传递出一股坚定的力量,“所以…不要自怜。旗袍,你喜欢可以穿,但不该成为你保护自己的枷锁。” 沈香引心潮起伏,“庄师,您知道我多少事?昨日刚见面的那盆见面礼,是否也是为了找个由头叫我放松下固执的习惯?” 庄师默认着,继续说:“我知道的也许比你知道的还多,但是……” 她指了指自己嘴上穿过的不言桩,“谨言慎言。” 沈香引心猛的一紧,“您今年不过七十有余,从何得知我的事?” 远处百米外,脚步声近,鹤冲天和玄果快回来了。 庄师面色带着犹豫,说或者不说,该怎么说……她快速思谋着,最终还是决定说出。 “正与邪,阴与阳,自古对立相依,我徒弟临终前对你说的所谓末法……” 说到这的时候,庄师的神色明显闪过苦涩的痛苦,顿了顿才接着说。 “是邪道传承。既然邪有传承,正自然也有传承。日升月落,时间不止,一代代的此消彼长,绵恒蔓延……前人行大道,种善因,借我之力,引你传承……” 话止于此,庄师脸色微变,抬头看天,门在下一秒被推开,鹤冲天和玄果回来了。 庄师转头,笑脸相对,点头示意。 沈香引压着心底翻滚的情绪,急切的小声追问:“我该怎么做?” 庄师起身,拍了拍上山路蹭在衣服上的灰,“其一,以身入境,超度亡者…其二…” “超度什么?”鹤冲天走近过来,打断了庄师的话。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又造口业。 不言之法讲究还没发生的事不要提前妄断。 庄师笑对鹤冲天说:“从今日起,沈香引每日要超度枉死之人入轮回。” 庄师指引沈香引跟到静室,大门紧闭,直到夜幕降临。 沈香引盘腿坐在蒲团上,凝神静气。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无边大海中的孤船,没有锚,无法停留,迷失方向,随波逐流,没有目的地,注定飘零。 庄师的出现,像一个灯塔,虽然隔着浓雾看不真切,但让她找到了方向。 庄师缓慢的声音流淌,和香炉上轻轻飘散的缕缕青烟如出一辙的令人安心。 “种因容易,消业难,这对你来说不会很轻松。” 沈香引半垂着脑袋,惭愧无地,“如果能弥补因我一念之差无辜枉死之人,哪怕只有分毫,不轻松可不值一提。” 庄师叹着气,“那就照我刚才说的去做。” 周围一圈圈香烛环绕,火光跳动着,投射出幽幽的影子。 沈香引的面容在烛光中显得异常严肃。 面前摆着的法器,招魂幡、往生符、净瓶等,都是连接阴阳两界的桥梁。 第一次进行超度,面对的还是被她害死的无辜者,沈香引心跳沉重。 庄师站在一旁,目光穿过摇曳的火光,注视着沈香引。 这是沈香引坚定道心的关键一步,能不能成,她不确定。 沈香引深吸一口气,吟唱庄师传授的经咒,声音清晰而有力。 随着咒语的深入,周围的空气开始震荡。 突然,一阵风穿堂而过。 蜡烛的火苗剧烈摇晃。 沈香引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涌向自己,是枉死之人的游魂。 其中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沈香引此时惭愧难忍,恨不得当即自裁谢罪,巨大的痛苦和悔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不是崩溃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冷静,继续吟唱经咒。 随着每一个字的吐出,内心越来越动荡。 枉死之人的痛苦和不甘,化作一声声哀怨的呐喊。 生命的残响,如同无形的波浪冲击沈香引的内心。 “我还不能死,爸妈还在老家等我接他们到城里住大房子。” “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加班好累,我只是想洗个澡放松睡个好觉,不是想一睡不醒!!” “明天就是周末,可以去城北看老婆和女儿,我不想死……” “我死了……他们怎么办!!我死了…我怎么办……我还没有看过大海,还没有将儿女养大成人,还没有骑上心仪已久的摩托车……” 对家庭的眷恋,对未能尽孝的遗憾,对生命在不经意间被无情夺走的不甘。…… 他的控诉穿透沈香引的耳膜,直抵心灵深处。 沈香引看到了此人生前的欢笑、悲伤、绝望和愤怒,这些情感如同利箭,一根根刺痛她的心。 沈香引的手抑不住的颤抖,经咒的声音也变得颤抖。 仿佛置身于无边黑暗,愧疚和无助包围。 腿几乎要软下来,但是仪式不能停,要咬紧牙关,要坚持…… 这是她犯下的过错,万死不辞…… 庄师看着沈香引破碎的形容,连连叹息,这只是第一天。 他没有帮忙,沈香引必须独自面对。 若非过人的意志诚心悔过,她便不能成功。 若不成,前人的苦心,庄师自己的半生苦功,就都枉费了。 第207章 不是亏欠会是什么? 夜色融融,鹤冲天在静室窗外的台阶上,坐了半宿。 抬头看,繁星黯淡,黑沉的夜笼罩压抑。 沈香引进到静室里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 她念诵经咒的声音无助,带着绝望哭腔,持续颇久,嗓子也哑了。 他不能做什么,坐着抽烟,一支接一支,嗓子八成也要哑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香引的声音逐渐平复至悲悯。 天光好像亮了一些,鹤冲天自顾自勾起唇角,长舒一口气。 他得回去睡觉,叫沈香引看到他在这里坐着,非得笑他蠢,他自己也觉得蠢。 于是又自我解释,是因为怀里没美人暖床,不困。 沈香引此时已经熬过最难的时候,枉死之人释放了执念和痛苦,便随着她的引导踏上轮回之路。 她殚精竭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道光,照亮灵魂的归途。 完成超度仪式,沈香引疲惫地跪坐在祭坛前,泪水无声滑落。 庄师哽了一下喉头,看向窗外,微不可查的释然一笑。 但是一想到这只是个开始,又不由得蹙起眉心。 她且有的几层皮要脱,有的人可是要跟着心碎了。 …… 晨间《清静经》的念诵照常进行,沈香引消耗过度,结束后轻飘飘似踩着棉花回房休息。 鹤冲天来到静室门前,没有贸然闯入,带着恭敬的态度轻敲门扉。 门缓缓开启,庄师的面容出现在门缝中,松木燃烧的特有香气缓缓飘散。 庄师侧身让开道路,示意鹤冲天进入。 一壶茶在炉火上悠悠冒着热气,散发出淡淡茶香。 两人围坐在一张用树桩打磨而成的茶几旁,庄师手法熟练地为鹤冲天角斟上一杯热茶。 茶水呈现出清澈的琥珀色,随着茶香四溢,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宁静。 “有事相询?”庄师平静地开口。 鹤冲天接过茶杯,轻轻啜饮一口,“沈香引每天都要做超度仪式?” 庄师摇头:“也不是,怎么了?” “她当时行将踏错,没能极力制止,有我的过失。她是女子,恐怕吃不消,我……” 庄师伸出手掌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不是惩罚,渡人也是渡己。” 鹤冲天深吸一口气,思绪回到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庄师,恕我冒昧,你应该知道我这次为何而来,传闻三十年前你避世的原因…” 鹤冲天没有把话说透,去戳庄师的肺管子,话锋一转,继续道:“当时你可是为庞文魁做事?” 庄师瞳孔一震,自己悟道前的那段往事,鲜有人知,还真不愧是他。 “不错,我在刚入世的时候确实是为庞文魁做事。” 鹤冲天眼神一暗,他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传闻,庄师早年是在青山市做一位大人物的入幕之宾,相当于哑姨当时的位置。 而青山市,几十年来的大人物屈指可数。 有人说,庄师是因为堪破天机后心死避世,也有人说她是因为泄露天机,酿下大错后隐退。 无论是哪一个传闻,都和她当时的主顾有关,得是多严重的程度,才会让庄师内心产生巨变? 青山市为数不多的几个大人物,有巨大动荡且深不可测的,更少了。 另外,这世上那么多苦难,庄师最后选择在紫鹊镇落脚。 还有哑姨,她分明就不是贪图钱财的人,甘心为鹤冲天,为青龙集团看了十几年的事。 难说是不是受庄师的安排。 所有的一切联系起来,鹤冲天才有这么大胆的猜测。 鹤冲天深眸微敛,看向庄师,“你修不言之法,不必多言语,晚辈下不去山,闲来无事,自说自话,扰了你的耳朵还请见谅。” 庄师还没有想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鹤冲天接下来的话令她脸色骤变。 “这么多年,哑姨帮了我许多,她是受你的嘱托才对我关照有加?” 分辨出肯定的反应,鹤冲天不等她思考,紧接着问:“你早就见过我,见过我小时候。” 庄师不回话,捏紧了桌上的茶杯。 从她的表情里,鹤冲天捕捉着所有细微的信息。 “那场被掩埋起来的惊天大案,你在场。” 看到庄师抑制惊恐无措的样子,鹤冲天又紧跟了一句:“庞文魁也在。” 庄师的表情逃不过他的眼睛,鹤冲天呵出一口气,正要接着问。 庄师高声出言打断:“够了!你想知道的事不会从我这里得知,除此之外,要我帮你什么,不会推辞。” 外面的风悄悄吹过院子,竹叶沙沙作响。 空气凝固着。 鹤冲天从庄师的眼睛里没有看到愧疚。 她对他没有愧对? 鹤冲天闭上眼睛,捏着眉心,再次从头捋过。 一开始,他以为当年的惊天大案,庞文魁只是个知情者。 毕竟自从他进了青龙集团后,庞文魁锋芒藏得深,像个胸怀大义无心进取的年迈老者。 他原本只是计划权势凌驾于老龙头后,既可以找到真相,又更方便他替母亲寻觅长生之法。 但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颠覆了他对庞文魁的认知,也让他对当年惊天大案有了更具象的猜想。 鬼楼这么大的事尚且见得了光,他脑海中那些血色的片段岂不是还要严重许多! 现在看来,庞文魁的动作似乎还没有结束,他和业火脱不开干系。 庄师在其中应该是一个迷途知返的角色。 先是跟着庞文魁做事,在发生巨变后,避世隐退。 但她又没有完全避世,除了四处行医救人……她先后两次去青山市找过哑姨。 当时没发现,现在回想才觉得巧合,庄师去找哑姨的两次,恰好他都在场。 第一次,庄师说与他有缘,替他请了一尊巨大的六臂大黑天。 第二次,庄师说顺带替他算一卦,叫他搬到碧落古镇。 庄师一直都在帮他。 如果哑姨都是庄师安排在青山市帮助自己的人。 除了亏欠还会有什么原因? 这么想,他又觉得整件事的错综复杂,不仅围绕着沈香引,也在围绕着他。 那么从他的角度出发,沈香引在中间扮演什么角色? 她说她二十四岁,那场被掩埋起来的惊天大案发生的时候,她还没出生。 鹤冲天脑中思绪翻飞,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越多。 庄师不会多说,但是会出手相助。 只能先解决眼下的事。 蓦的睁开眼睛,目光灼灼看向庄师。 “两件事需要你助一臂之力,对付业火,修复受损的炎阳之体。” 第208章 见鬼神,灭妖邪 “两件事需要你助一臂之力,对付业火,修复受损的炎阳之体。” 庄师朝鹤冲天摊开手掌,“手。” 鹤冲天顿了一下伸手臂过去,庄师拉住他的小臂外侧,朝自己拽了几寸,另一只手利落剥开他的袖口挽起。 庄师的视线在鹤冲天手臂内侧扫过,“另一只。” 鹤冲天干脆撸起两边袖子,同时扭到身前给她看。 庄师枯瘦的手按在鹤冲天蔓延的手臂青筋上,“受损的炎阳之体,我可以帮你修复。但是对付业火,最后的成败还是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鹤冲天听到,她说的是“你们”,他和沈香引。 “那就请你多费心了。” 庄师转脸看向窗外,一阵山风吹过,带起落叶和阵阵清凉。 庄师又斟了一杯茶给鹤冲天:“你的炎阳之体之所以受损,是幼时天命体质不稳时,受到孽重之血的侵蚀。我只能帮你复原到诸邪不侵的屏障不被影响,至于心魔,是另一回事,需要机缘自渡。” 鹤冲天默然半晌,“好。” 庄师接着说:“阴阳协和,星辰顺度,日月昭明,这西南的深山中,生长着一种叫太极兰的植物,能够调和阴阳,当日月星辰达到奇异的和谐之时,可于绽放时采集。” 庄师伸出四根手指:“太极兰,新朱砂,老沉香,还有沈香引的血。” “她的血?”鹤冲天目光微微一凝。 庄师:“想来你想要修复炎阳之体,多也是为此女。” 见鹤冲天某种闪过一瞬晦暗涩然,庄师坦然:“顺应自然,男女之事乃天地自然规律,阴阳和谐之体现。内心平静一如宇宙和谐。男女之间,是修炼心性的途径之一,并非禁忌。” 鹤冲天拇指思忖着在食指外侧划着圈:“找来这四样东西。内服?外敷?” “文身。左为阳,代表生。右为阴,代表死。左臂纹通灵符,通阴阳,见鬼神。右臂纹天罗地网符,困魔捕鬼,灭妖邪。” 鹤冲天心跳骤然间有一些加速,能通阴阳,见鬼神,也就是能看到沈香引眼中的世界,而困魔捕鬼,更是猛虎添翼的神力加持! 在鬼神方面深感无能为力的憋屈日子终于可以到头了。 鹤冲天心潮翻涌,“此法有什么反作用?或者我要为此付出什么?” 庄师轻轻拂过衣袖,“太极兰难得,百死一生,届时我会与你同去谋求。另,此法加身,神威重,命不够硬的人受不住会一命归阴,至于你,扛来不至于丧命,应也会难捱一阵,也看造化。” 鹤冲天了然,闭上眼睛,手指轻抚着温热的茶杯,决心要破釜沉舟。 庄师双眸愈发深邃,看着鹤冲天,仿佛看清楚了他心中的迷雾渐散。 “太极兰花期难得,日月同辉之际,有可能开花。三月中旬,刚好有此天象。” “十日有余,我需要准备什么?” 庄师轻咳一声,“守身,炎阳之体的屏障之力届时有些用处。” …… 夕阳照进西晒的客房,沈香引侧躺着,玲珑曲线镀上一层柔和金光。 鹤冲天轻手轻脚坐到床边,没出声。 凑近了隔着分寸距离,她的呼吸平稳深长,眉头紧蹙。 睡的真沉,不知道她此时梦中是什么光景。 一缕缕乌黑的秀发散落在枕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呼吸散出她特有的冷冽香气。 鹤冲天目光落在沈香引的脸上,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本是来叫她起来吃饭的,又不想吵醒她了,是对这个瞬间的珍惜。 有云雀落在窗台,机敏的转着脑袋,也不曾鸣叫打扰沈香引的梦。 地上婆娑的树影与夕阳余晖交织,落在他禁制的黑色皮鞋上,也落在一旁沈香引的白色刺缎面鞋上,温馨而暧昧。 鹤冲天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任由时间在宁静空间里缓缓流淌。 一直到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逝。 沈香引感受到身旁的温度,微微侧头,看到鹤冲天坐在床边,靠着床柱阖眼养神。 窗外风吹冷杉的声音和鹤冲天的呼吸声叠在一起。 沈香引又闭上眼睛,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就看到鹤冲天,好安心。 皮肤感受一丝流动,是鹤冲天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眉梢。 睁开眼睛,沈香引放松的低声呢喃:“几点了?” 鹤冲天抬腕,“六点,晚上。” 沈香引顿时生无可恋,手掌覆在脑门上:“睡懵了…再睡五分钟,叫我起来去做超度仪式。” “庄师考虑到你这身板子虚,说隔天超度一次。” “嗯?”沈香引微微偏过头,“我今天能休息?怎么可能,你该不能在诓我,超度岂是儿戏。” 鹤冲天凑近沈香引的耳边,低声道:“诓你我有什么好处?下午我和庄师聊好的,你好好休息。” 沈香引微微偏过头,“你们下午聊了什么?” 鹤冲天将文身以及所需的四种原料告知,隐去风险的部分。 沈香引比他兴奋多了,当即喜形于色摸出烟来点燃。 “之前附在林俏珠身上的狐仙说过,业火的持有者,道行比她深,不容小觑,如果你真能得此神威,不管需要我多少血,绝对无偿不限量供应!” 鹤冲天被沈香引忽然的生龙活虎逗笑,笑意却不很深,他是刚从沈香引口中得知,业火的持有者,修行道行极其。 也就是说,庞文魁,又比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想到了什么,鹤冲天试探着切入话题:“今天和庄师聊了很多,有些感悟,沈香引,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他想了解她,也想了解她在这件事里,到底是什么角色,而他们两个又有什么别的关联。 沈香引平躺着,香烟从口中抽出,指尖掐着烟蒂悬在半空,半眯眼睛看烟雾扩散的形状。 鹤冲天忽然朝烟雾吹一口气,吹散了。 沈香引语气冷淡:“记得。” 鹤冲天继续问:“是什么样的?” 沈香引又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呼出,“记不清了,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脸。” 不等鹤冲天接着问,沈香引忽而转头看他,“不如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鹤冲天蓦的伸手捏住沈香引的脸颊,“就这么戒备我?反客为主的心计都用上。” 沈香引拍开他的手:“你先套我话。” 鹤冲天脸色微沉,将她从头到尾扫视一遍,像是要看看这么个美人皮下,包的是什么没心没肺的精怪。 “你管关心和了解叫套话?” 他的语气实在不怎么好,沈香引于是也没客气,“那我也关心关心你,江月弦是谁?” 第209章 坦白局 江月弦。 鹤冲天压着嘴角不笑出来,面儿上沉静,不显山不露水。 沈香引注意到他身边的异性了,听语气,还挺在意。 “想知道?”他故作认真。 鹤冲天严峻的神色刺痛她,沈香引心里烦躁,“随口问的,我才懒得知道。”说着起身下床,伸懒腰。 筋络一寸寸舒展开,突然被鹤冲天攥住手腕拉近。 后背蓦的贴上鹤冲天有力的胳膊,他居高临下言辞慎重,“真言对酌敢不敢?” 抬头回眸,刚好看到他飞扬跋扈挑起眉尾,“什么东西?” …… 月光洒在小院的青石板上,银色光泽映照出鹤冲天硬朗分明的轮廓,看不真切是什么情绪。 沈香引和他围坐在院中央的石桌边,桌上摆放着一桶酒和两个酒碗。 鹤冲天倒酒,酒液在杯中激荡出清脆声,碗中反射周围星点光芒。 “山里自在,难得机会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们玩个游戏。” 他的声音蛊人,沈香引推了推面前的酒碗,饶有兴致,“怎么玩?” 鹤冲天:“真言对酌,你我一问一答,答不上来,就饮一碗酒,答上来,对方饮酒。” 他是铁了心想多少问出点什么,她越想赢他,想叫他多饮,就要回答越多的问题。 沈香引看着面前的碗,容量不小,眼中闪过迟疑。 “你不敢?”鹤冲天觎她一眼,轻蔑的语气不多不少,刚好让人来气。 “你都敢,我怕什么?只是你酒量比我好,不公平,我喝一碗,你喝三碗怎么样?” 鹤冲天无奈一笑,没迟疑,“行。” 庄师院子里的酒是自酿的青梅酒,青梅酒通常酒精十几度,他不会醉。 沈香引的手指轻抚着酒碗的边缘,“那好,我先问。” “等等。”鹤冲天扭过半个身子,看向黑暗中坐在小院东边台阶上嗑瓜子的玄果。 “公平起见,玄果过来给下一个禁止撒谎的咒。” 忽然被点到名的玄果吐出口中瓜子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积极,“抱真守朴咒行不行?” 沈香引莫名被戳中了笑点,“鹤冲天你要玩这么狠?自己的后路都不留?” 鹤冲天刚坚定的嗯一声,玄果将手里瓜子摊在桌上,立刻结手印。 一股气流冲遍全身,沈香引只觉得所有感官在瞬间放大,风袭远山的声音一浪接一浪,杯中青梅酒散发出清新不腻的诱人味道。 鹤冲天抬眼看她,目光锁定,“你问。” “江月弦……” 不待沈香引问完,鹤冲天抢答似的,“我妹。” 如期看到沈香引错愕的眼神,鹤冲天接着说:“她在我六岁那年被领养。我母亲不喜欢用手机,大部分时候联系我都是通过江月弦,你知道我这种人,家人的信息要保护好,十天半个月通一次电话。” 鹤冲天语气轻快,说的清楚,末了,又补一句:“你该不能把我们孤儿都想得很变态?禁忌之恋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说到禁忌,他眉宇间闪过浓烈抵触,言辞坦然,沈香引也不知怎么了,心情大好,十分舒爽,拿起桌上的碗就喝。 琥珀色的酒液入口,微酸与甘甜在舌尖铺开,真好喝…… 哎? 哎?? “噗——”沈香引猛地朝旁边喷出酒水。 “怎么了?”鹤冲天问。 食道一路灼烧到胸前,瞬间烧烫脸颊,“你尝尝……” 鹤冲天端起酒碗,饮一口,辛辣顺喉而下。 嗯,庄师是用六十度的衡水老白干酿的青梅酒。 这场坦白局,赌注加码翻倍。 “该我问了,沈香引,你生日是哪年?” 杜鸿秋说沈香引的生日在惊蛰,他不确定是3月5日或者6\/7日,总之是快到了。 简单一个钓鱼的送分题,鹤冲天想让她先缓缓,自己也喝点,跟上她的状态。 不曾想沈香引愣了一下,欲言又止半天,憋红脸说不出一句话,干脆斟满酒碗,又干了一碗。 鹤冲天眼角微抽,好看的笑僵在脸上:这都不能说? 游戏似乎刚开始就失控了,两碗高度酒下肚,沈香引脸泛红霞,微带酒晕。 咣当一声,沈香引将酒碗掷在桌上,双臂撑着桌角。 “鹤冲天,你开卡车撒肉豆蔻截胡刘则那次,为什么?” 鹤冲天怔了一下,不说话,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连饮三碗。 如果沈香引问难以启齿的问题,他会答,但是关于母亲,他不会说。 鹤冲天饮得急,语速也急,“在我之前,你谈过几个?” 沈香引蹙眉,掰手指,一,二,三,四,五…… “好了好了!”鹤冲天出言打断她继续掰手指,又连着急饮三碗,酒气直冲脑门。 沈香引继续问:“你一开始接近我,是不是利用我?” 鹤冲天直率点头,“直到厄水的事情结束后,再无分毫利用。” 字字掷地有声,像是借着酒力和抱真守朴咒传达热忱。 沈香引被空气中滚烫的气息灼到,一颗心无端砰砰狂跳。 饮酒掩饰不安,一半清冽一半辛辣,烧入喉。 鹤冲天捏着桌上的酒碗,目光灼灼,声音却低沉了几分,“此时你心里,男女之情,除了我,还有没有别人?” 沈香引想了想,没有。 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酒精在血液里游走,脑袋越发昏沉。 她想说没有,说不出来。 脑海中浮现满地月光,洁白如纱,柔和得不像话。 眼前,鹤冲天动作幅度很大的连饮三碗酒,一口比一口喝的猛,不要命似的。 沈香引当他喝傻了,“我没答上来,你喝什么?” 鹤冲天没回他,越发黯淡阴沉的眸看得她发毛。 她是没有说出来,答案却振聋发聩。 空气凝固在安静微妙的氛围中。 鹤冲天胸口的剧烈起伏,周围蟋蟀的鸣叫声、远处溪流的潺潺、偶尔传来的野兽低吼,都为当下的安静凭添一种蠢蠢欲动的张力。 他突然觉得这个游戏没意思极了,自讨没趣。 人家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都无关情爱,他是一句接一句不离求索。 也许沈香引从头到尾就是馋他身子。 也许她是对的,智者不入爱河。 爱一个人的灵魂或身体,后者显然轻松又快活。 但是心底剧烈翻滚着什么,叫嚣着想要冲破胸膛。 鹤冲天下意识伸手捂着,让它安生,发觉自己在做什么后唇角勾出轻笑。 沈香引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她给不了很多,有一天,算一天。 她把话放在明面上,他就该知道收敛,但为什么他妈的就是控制不了? 下一秒,沈香引又喊他,他抬脸看到她的眼,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像夜空中的星辰,明亮却难以触及。 心一寸寸下沉,沈香引犹豫再三,“如果你不老不死,会不会还这样招惹我?” 第210章 灵魂的共鸣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熟虑的问题。 鹤冲天不明白沈香引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当她是没有想问的问题,随口一提。 不老不死,看着爱人生老病死,自此永生变永劫。 或者不要低估人的忘性,没准几十年过去,刻骨铭心变成记不起的过眼云烟。 鹤冲天已经对这个游戏没兴致了,但抱真守朴咒令他要么沉默,要么不得敷衍。 “会,不止招惹,还要想方设法拥有,不浪费一分钟。” 鹤冲天冷着脸,咬字带着股狠劲儿,妥妥真心话。 沈香引苍白纤细的手指夹着烟,缓缓放到嘴边,点燃。 火光明灭映照她的脸,眸中沉寂的不屑明显。 “明知自己不老不死,在对方死后注定会继续生活,对方的一生完满了,留下的人怎么办?” 语气更是不怎么好。 酒后吸烟,更晕,她看鹤冲天的脸都有了重影。 鹤冲天也半阖眉眼,点燃浅浅咬着的香烟,“能怎么办?受着呗。以最好的姿态予爱人一生圆满,还有什么不满足。” 沈香引不以为然,也不再争辩,扶着额头舒缓呼出酒气。 无尽余生,岂一句轻飘飘的“受着呗”就能一笔带过? 院子里忽然照来亮光,庄师从屋里出来,去茅厕。 路过二人,说:“什么死不死的,我问你们个问题,如果今天是你们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要做什么?” 沈香引想了想,声线变薄,含糊不清道:“给自己找一处风水宝地,躺好。” 鹤冲天看着她认真的脸,莹莹剔透中,好看的酒晕红到了耳垂,好像一颗熟透的诱人浆果。 如果只剩一天,既报不了仇,也报不了恩,他要极致燃烧,死她手里。 玄果这时候也凑过来,“等死多浪费时间?如果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会去找到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然后把它们全部吃光,让自己在最后的时光里尽情享受!” 说罢,他看鹤冲天,“你呢?” 鹤冲天没回应,再次看向趴在桌上的沈香引,她好像睡着了。 也是,上次在禧里香榭,喝的酒不过四十三度,她发了疯的哭笑砸,酒品极差。 狠狠咬了他一口才消停睡去。 今天的量和度数,连他都喝到头了。 沈香引头埋在自己臂弯里,呼出的酒气又被吸入,平地旋转。 抱真守朴咒放大感官,烈性酒精放大情绪,沈香引觉得自己要炸了…… 犯了错,不能以死谢罪赔命。 危险和可怕的事重重包围,一茬接一茬,逃不掉也不能再逃。 失去好多人,还要失去更多人。 鹤冲天对她的炙热她看得清清楚楚,不敢接,不敢细琢磨,浅尝一口都怕收不住。 还有,为什么刚才鹤冲天问她心里有没有别人,分明是没有,她说不出口。 内心深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努力去想,想不起一点,越想还越绝望。 如果今天真的是生命的最后一天,她最想做的事,真的是找个风水宝地把自己埋了。 埋在哪? 回上京?算了,那地方现在都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 半个世纪没回去过,老宅早就没了,街道变迁巨大,埋哪都会觉得陌生。 月英在碧落古镇,埋在月英身边挺好,但是……碧落古镇总让她觉得不安。 入土为安,得埋到一个让她安心的地方。 回溯过去的一百五十年,难道没有一个地方是她想要长眠于此的? 一定有…… 是哪来着? 沈香引蓦的站起来,接着脚下一软,眼前的房屋酥软塌落,煤油灯的光点也一颗颗掉在地上。 瞬息之间,眼前崩解的景象和陌生空间对折。 一万公顷无边森林生长。 沈香引不犹豫的朝森林深处走。 耳边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很近,但是她找不到。 在黑暗和树木疯长中奔寻,一直跑到脚底悬空。 沈香引躺到柔软的堆叠落叶上,剧烈呼吸,眼前密林拢起一方寸天。 这一方寸天里,忽然闯入张倒着的脸,悬在上方一拳外。 孤傲不拘,棱角锋利干净。 “你跑什么?”鹤冲天按着她的肩膀,捋过她额前的缕缕湿发。 “我找你。”沈香引气喘吁吁用气发声,手指抵在鹤冲天心口。 “找我?”鹤冲天以为听错了,偏头贴近了听。 浓烈的男性气息侵袭覆盖,唇边是热热的脖颈,她回:“嗯。” 耳边戏谑又暗昧的喷洒热气,“你看清楚我是谁了?” 沈香引认真点头,“嗯。” 话音刚落,鹤冲天感觉到喉结覆上湿热,柔软的触感如触电般一路滑到唇角。 隐忍的暗哑声线磁沉,鹤冲天偏头躲过,“我是谁?” 问出口又后悔,陌生的怯惧,令人恼火的怯惧。 在捂上她嘴之前,听到她蛊惑的回应。 “鹤冲天。” 她咬字清晰,喊的那么好听,如山谷回音。 要命。 沈香引此时水润的眸子里矛盾着疏离和期求。 他不受控的吻上去,熟透的浆果,比想象中的更迷人。 理智星落云散。 什么炎阳之体什么诸邪不侵屏障,他不需要这劳什子玩意也会拿到太极兰。 不正常,不应该,不可以,但是……真做不到。 要是因此死掉怎么办? 管他呢,世界末日了,就当最后一天。 沈香引脑中的意识虚虚实实,眼前鹤冲天的头发、脸庞、衣角凌乱。 时隐时现身后的穹顶,星辰闪烁,树影婆娑。 她被环得好紧,仿佛镶嵌进他的身体。 看到斗转星移了,看到云卷云舒了…… 滚烫的吻野蛮至极,攻池掠地的卷扫涤荡,伴随若有似无的吞咽声,极具攻击性。 被放大的感官敏感捕捉着周围的一切,理智甘心沉沦,闭上眼睛。 沈香引朦胧挤出几个字,断断续续,“我看到了。” 鹤冲天热息中吐出蛊人的柔声,“看到什么了?” “一片漆黑旷野。” 鹤冲天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半晌嘶哑又动容道:“我也看到了。” 沈香引轻声侧脸,一字一句磨进他耳蜗,“真的吗?那你有没有看到,我们两个。” “有。” 真的有,他真的看到了。 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孤独旷野中,两个灵魂相伴而立。 第211章 对不起 月落星沉,天地失色。 “我总梦到自己突然坠落,失重在无尽黑暗,沉睡的身体抽缩着醒不来。” 沈香引缓慢的说着,像安静流淌的溪水,融于夜晚的森林。 耳畔鹤冲天磁性低沉的声音虔诚,“以后我都捞着你,掉不下去。” 男人有力的双臂紧紧勒在身前,像是怕她不够安心,长腿也攀过来。 沈香引放松着,轻笑说:“缠这么紧,当心和我一起掉下去。” “那就一起掉。”鹤冲天拖着尾音,有笑意。 心脏在此刻已经趋于平稳缓和,一下一下的,平和而稳。 印象中,心跳没有这么真实过,有血有肉,鲜活有力。 “你为什么问我生日?是发现了什么?”沈香引试探着。 潜意识里,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果鹤冲天知道她是长生的。 没有隐瞒,没有欲言又止,坦诚相待。 不再患得患失,他会选择,要不要接受她。 她的秘密,不能再告诉任何人。 如果鹤冲天能自己猜到……另当别论。 鹤冲天的声音带着几分失落,“你生日快到了,我想知道,是哪天。” 原来是这样的小事。 心中的为难缓和,沈香引细语,“3月5日。” …… 沈香引向庄师确认,确实可以隔天进行超度仪式,只是山中囹圄的期限会延长。 沈香引于是不仅拒绝,反而要求不分日夜的超度,想要赶在三月底前回去。 越早赎罪,越早去庄师口中要带她去的地方,越快离开。 庄师初时不同意,沈香引的超度仪式不同于寻常。 找不到往生路的冤魂,本没这么轻易得到解脱,身载沉重怨气,散不了就不能投胎。 沈香引的超度,是承受它们所有的怨恨和痛苦。 能量相对守恒,怨苦的能量会落到沈香引身上。 一天一个已是常人的极限。 沈香引没有听取庄师取中的建议,更没有听鹤冲天惯溺的建议,自持反正死不了,一往无前。 庄师拿她也没办法,由她去,只提醒超度仪式也有概率会失败,叫她注意自己的状态,小心对待。 沈香引开始更加密集的超度仪式,不分日夜。 整整两日,度了三人,到第四人的时候,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消耗到极致。 她虽然长生,却也是肉体凡胎。 意识之海中,此时正痛苦咆哮的是一个即将毕业的男大学生。 沈香引结印在丹田的手越发颤抖,手心渗出汗珠,胸口闷痛。 这个年轻人,刚拿到心仪公司的录用通知书。 同学们羡慕他,叫他请吃饭,他把这笔钱省下来,请远在乡下老家的单亲父亲来到青山市。 他用省吃俭用攒下的生活费,请父亲到浴场体验城市的生活,讲述不久的将来拿到不菲的工资就把父亲接到城里过好日子。 他本前途一片光明,生命却戛然而止在这一天。 命运对这对父子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沈香引的内心如同被利刃割裂,极致的痛苦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悔恨如同滚滚洪流,席卷了每一个神经。 在悲痛中挣扎,沈香引稳着心绪,念诵口中经咒。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脑海深处,沈香引在自责中不断追问,但答案永远不会来临,一切已尘埃落定。 一口鲜血蓦的从沈香引口中喷出,身体因虚弱而摇摇欲坠,泪水模糊双眼,抑不住的痛哭失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沈香引的悔恨达到顶点。 生命在这一刻随着内心的崩溃渐渐消逝。 青年与父亲的对话,青年对命运的控诉,沈香引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这一切在她心中回响,直到黑暗将她彻底吞没。 超度仪式失败,她死了一次。 …… 意识渐渐从深渊中浮现,沈香引感到一丝微弱的光亮。 思绪如同被浓雾笼罩,记忆片段零散而模糊,不安却异常清晰。 沈香引想起来,超度仪式失败了,要重新来过。 眼皮沉重如铅,努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鹤冲天守在床边的身影。 他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轻轻握着她的手。 他眼底积聚着血丝,嘴角紧抿。 看到她醒来,鹤冲天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松一口气的安慰,也有不安。 沈香引喉咙发出沙哑到超乎自己意料的声音,“我睡了多久?” 她管昏死叫“睡”吗? “十个小时。”鹤冲天看了眼窗外,“庄师熬了粥,我去端一碗过来。” 鹤冲天的声音极有温度,驱散她体内的寒意。 沈香引嗯了一声,“帮我把窗打开,透透风。” 鹤冲天刚站起来,又俯身探了探她额头体温,温度很低。 “清早起了大风,待会儿再开。” 鹤冲天出门再次返回的时候,看到沈香引靠在窗边。 窗大开着,她苍白到透明的脸迎风阖眼,发丝被吹得卷起。 鹤冲天放下装有菜碟和白粥的托盘,立刻上前关窗。 “你急着回去不顾身体,超负荷超度,我管不了,你他妈休克过去差点死了,刚起来非要吹风?!是真活够了?!” 鹤冲天压着怒火,额角的青筋微凸泛着青色。 沈香引为了赶回去带杜鸿秋去旅游,可谓是拼上了命。 去什么江南戏曲节,比命还重要了?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一整晚积压的怒气随着几句话爆发而出后,鹤冲天稍微冷静了些。 看到沈香引无措又惊愕的眸子。 她像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火,软声解释,“我只是有点喘不过气,只是,喜欢感受风……因为…因为风很自由。” “刚才声音有点大,对不起。”鹤冲天道歉又快又脆。 推了推桌上的托盘,“见不得你糟蹋自己身体,多吃点,妈的这山里连点有营养的食材都没有。” 鹤冲天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沈香引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埋头吃粥。 她原本想说:别管我了,实在不行你找点事干,别天天跟着我。 清甜的米香温柔划过舌尖,很暖和,简单也满足。 “身体,就得用,越用越耐造,我没那么金贵。”沈香引编造出安慰的话,说出口,琢磨了琢磨。 她不对劲儿,她为了不让他不开心,试图哄他。 鹤冲天正要反驳,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空气在一瞬间变得紧张,执堂的兄弟来电,要么是周正找到了,要么…是出事了。 第212章 电话 鹤冲天接通电话,打开免提咣当一下掷在桌面上。 沈香引舀起一勺黏糊莹白的米粥送进嘴里,听对面说什么。 “鹤爷!几天前出门采买的兄弟出了车祸,当场没了,本来以为是意外,我正寻思要不要为这事儿打扰您呢……昨天…昨天出门采买的兄弟,好端端走在街上,被高空坠物砸了,也是当场就去了……” 沈香引不自觉拧紧了眉心,看鹤冲天,沉着脸,神色紧绷。 鹤冲天从兜里摸出烟,一边点燃一边说:“叫其他弟兄把后事处理妥,家人都照顾好。” 电话那边突然又说:“可是…鹤爷……这俩兄弟刚才一起回来了!” 沈香引心提了一下,鹤冲天也是瞳孔微缩。 “回来了?”鹤冲天又确认了一遍。 “没错!活见鬼啊!就在刚才,我说到院儿里活动活动筋骨,见着他俩并肩站着!” 鹤冲天有些乱,问:“进家了?俩人身上有什么异常?不是……尸体没处理?” 对面更着急,“没进家…尸体明明入殓了的……鹤爷,这大早晨的天还没亮全呢,俩人和没事人一样,喊我名字,我没敢答应,撒丫子就跑回来关了大门。然后…然后……他们现在……在落地窗外的院墙内冲我笑呢,卧槽卧槽!” 对面好像都快吓哭了,鹤冲天捏了捏眉心,“大黑天守着,他们靠近不了房屋主体。” 鹤冲天起身拿起电话,另一只手指了指外面,示意沈香引:“我去找庄师,你吃完过来。” 沈香引于是快速呼噜呼噜完白粥,跟出去。 在院子里,刚好看到抱着木柴的庄师偏身对电话里说话。 “如果是这样,不用担心,所有人,这几天先不要出门,我……”庄师看向在药架边翻药材的玄果。 “我寄点辟邪灵符过去,寄顺风吧,后天能到。” 她原本是想让玄果走一趟,又想到哑姨被她牵扯到这件事后丢了命,不舍了。 交代完,正要挂电话,电话那边由远及近传来杜鸿秋的声音。 “是鹤冲天吗?” 沈香引当即眼神亮了亮,抢过手机,“是我!” 杜鸿秋声调提高,“沈…你还好吧?打你电话没有人接。” “我手机落车里了,这边有点事绊住,你在那住的还习惯吗?” 鹤冲天微眯双眼,看着沈香引激动的样子,目光越发冷冽。 “习惯…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包子铺好几天没开门了。” 沈香引:“不用太久,我会赶在三月底回去,你照顾好自己的安危,等我回去。” 电话那边,杜鸿秋安静了几秒,“赶不回来也没事,正事要紧…不用操心我,戏曲节去不去都行,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再说。” 他话是这么说,语气里的失落却掩盖不住。 沈香引心头一热,他都九十七岁了,哪还有那么多的来日方长? 沈香引还想说什么,鹤冲天夺过手机,“电量不多,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庄师看向鹤冲天,“对方耐不住了,可能还会有别的动作,大黑天防得住邪祟,但防不住人,你留的人虽说不少,保不齐对方出其不意派更多的人强攻。” 话说一半,庄师继续忙手里的活。 鹤冲天心领神会的思忖片刻,又在手机上拨了通电话。 打通后立刻挂断,鹤冲天大手捏着沈香引的后脖颈,推她朝前走,“先回屋。” 几分钟后,鹤冲天的电话再次响起,齐宴打来的。 鹤冲天开门见山:“你那边什么情况。” 齐宴也不寒暄,直接说正事:“刚准备打给你,老龙头昨天晚上进医院了。” 鹤冲天差点没拿稳手里的茶杯,登时站起身,“怎么回事?” “不知道,在重症病房,听庞显顺说是年龄到那儿了,器官老化。” 鹤冲天要紧后牙,绷紧了下颌,“不能让他这个时候死。” “你当我是你呢?我可没这么大能耐,话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庞显顺这两天和高天师走得很近,不过是高天师主动接近他的,还有,你好几个地盘都出了点事,不少人辞职,新换进来的,都是老龙头的亲信。” “还得个把月,地盘的事先不用管,他们动不了根基,我给你打电话是有别的事交代……” 鹤冲天叮嘱齐宴暗中盯着老龙头手底下人的动静,以防被突袭。 齐宴现在明面上跟着庞显顺做事。 除了当事人,其他人都以为齐宴和鹤冲天两个还是水火不容的。 鹤冲天在半山的别墅,除了原本守在家里的那拨人,又另外安排了一拨人在外面暗伏,再有齐宴里应外合的通气。 安排完三重保险,鹤冲天又打了一通电话,给老中医应唯泽。 鹤冲天之前不计后果帮助应唯泽,也是带着目的。 想着老龙头哪天不行了,请他给老龙头吊着命多活一阵,好问出当年真相。 老龙头也许道行深,也许城府广,但也是凡人,逃不过生老病死。 鹤冲天真怕他住了重症病房,万一就这么没了。 请应唯泽鼎力相助,去照顾老龙头的情况,这么做,又亏了一个人。 在青山市正帮他管理着温泉酒店项目的楚经纶…… 应唯泽同一时间只能帮一个人。 原本想着楚经纶至少能留下半年,却不想只有短短三四个月。 劳心费神处理好所有事,鹤冲天有些疲惫的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覆盖在脸上。 刚挂断的那通电话,楚经纶破音的哭声很难不让人在意。 他说鹤冲天卸磨杀驴,鹤冲天没有解释。 他好像能理解一点楚经纶的崩溃,呕心沥血帮人做事,祈盼对方能念着点自己的好,能为他的亲人多求来些福泽。 然而最难的部分刚做完,对方就收回所有施恩。 鹤冲天感觉自己变心软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正自我排解,两边额角有柔软冰冷的触感,令他一瞬间放松。 沈香引站在他身后,揉着他的太阳穴。 “已经做了决定的事,就别想了,朝前看。”沈香引对别人说道理一套一套的,对自己是油盐不进。 鹤冲天缓缓呼出一口气,任由温柔缠绕,放松他突突跳的太阳穴。 忽然,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 睁开眼睛,殷红的血从沈香引的嘴角鼻腔溢出,滴答在他眉尾、鼻梁、眼角、唇边…… 第213章 三个愿望 沈香引不分昼夜超度作法令她的身体她越来越虚弱。 但她就像没事人似的,我行我素。 为了避免超度法事再次失败,她会在达到极限之前停止。 没在超度的时候,沈香引会缠着鹤冲天。 她的状态在两个极端间流转,痛苦的超度枉死之人,快乐的被鹤冲天融化。 玄果不懂这些,悄摸问鹤冲天:她为什么不让你睡觉,这么消遣你。 鹤冲天没把自己当消遣,甚至甘之如饴。 生活似乎变得很简单,沈香引在静室的时候,他在院子里练刀,看书,偶尔也帮帮庄师下厨。 远离青山市的纷扰,没有名利角逐,也没有生死的打杀。 每一天,在沈香引身边醒来,呼吸山林间未曾被污染的空气,满耳都是鸟鸣和溪水潺潺的自然之声。 沈香引总在他目之可及的地方,像一对再平凡不过的恋人,过着最清贫朴素生活。 这日子不会持续很久,就要重返之前的生活。 鹤冲天不会逃避,更不愿沈香引这么天天消耗自己,却也忍不住想着,但愿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 就当奖励自己三十年未曾懈怠,踏实做了一场好梦。 …… 沈香引再次从睡梦中醒来,挪步到洗盂房洗漱,山里清晨的风带着清爽凉意。 镜子里,灰白的脸没有想象中的憔悴。 她穿着庄师给的白色练功服,整个人看起来很清透,连眸子都是纯净的。 来时带的旗袍挂在院子里,被风吹得摇曳。 原来不穿旗袍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脖子上的连串红印扎眼,沈香引手指摩过,密密麻麻的刺痒扩散,随之而来的其他触感也再次幻觉。 屋内光线暗了几分,鹤冲天靠在门边,身形高大清隽,他逆着光,辰光描摹他的轮廓,度一层柔光。 “今天惊蛰,弄完来院子里熏艾草。” 沈香引嗯了一声,嘴角不自觉上扬,弯腰捧起龙头里的冰凉井水,扑在脸上。 惊蛰,天气回暖、大地解冻、万物复苏。 这个节气,伴随着四个意象:雷震、鸟鸣、花茂和春耕。 沈香引已经记不得自己上次过生日是什么时候,活太久反而觉得过生日很讽刺。 虽然鹤冲天问了她时间,但她没报什么期待,这山里物资匮乏,饶是鹤冲天也变不出什么花儿。 踱步到院子里,庄师和玄果在整理药草,晒干的艾草里穿插一些别的香草。 四人把院子里里外外熏了一遍,以香味驱赶蛇、虫、蚊、鼠和霉味。 结束后沈香引匆匆进到静室继续超度仪式,直到薄暮冥冥。 回到卧室,沉香与窗外飘来的焚烧药草味交织在一起,令人安心。 鹤冲天慵懒斜倚在椅子里,漫不经心掸了掸烟灰,见她进来,随手把烟头扔到一边,疏懒的张开双臂。 沈香引拖着轻飘飘的步子上前,没有言语,只有呼吸逐渐同步,频率一致。 鹤冲天轻轻绕着她的发丝,用手指轻梳,手掌温暖而坚定,又缓缓滑过她的背脊。 沈香引像被触到开关,整个人瞬间放松,紧绷的神经一下舒缓。 室内的灯光柔和,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长交融。 闭着眼睛,沈香引额头上覆过柔软,他的唇炙热,缓缓下滑,轻触她的眉梢、眼角,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呼吸中,是鹤冲天霸道炽热的气息。 手臂自然环绕鹤冲天的脖颈,身体软化,所有的疲惫和重负在这一刻消融。 探索中,所有的触碰都是那么的自然和恰到好处,如同两个灵魂在无言中对话。 突然,耳边传来叮叮铃铃的悦耳声,错落有致,仿佛山中清泉的叮咚。 沈香引微微睁开泛着水光的杏眼,朝声音来源看。 只见鹤冲天后仰着抬着右臂,拎一串果壳风铃。 长方形的冷杉原木板上,并排坠着十几串坚果壳,深浅不一的棕色交织着微妙的纹理。 麻绳串联,间隔各式山里叫不上名字的坚果,打磨处理过,内里掏空外表光滑,随着鹤冲天的手腕发出声音。 真好听,直触内心,晕开平静祥和的水波。 山中的音符,是山泉在石间跳跃,也是远方鹿鸣。 沈香引一时间忘了说话,直到耳边低沉缓慢的声音响起,“你不喜欢。” 沈香引回过神,扑哧一声笑了,“不是我说,鹤爷您是有点闲工夫的。” 她并非不喜欢,是真愣住了,她说喜欢感受自由的风,这风铃就是风在念诗。 鹤冲天也跟着笑,这山里什么都没有,自己女人过生日也只能整这么个寒碜玩意儿。 撤手将风铃扔到桌上,语气调侃,“等回去,爷给你好好补过。” 沈香引挑眉,“怎么补?” 鹤冲天深眸微闪,“你把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都记下来。” 人在物资匮乏,精神平静时的愿望最真实。 见沈香引没当回事,鹤冲天又说:“东西不用你想了,回去我送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沈香引心跳漏了一拍,呼吸的节奏也停滞一瞬,鹤冲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好认真。 她且做白日梦,畅所欲言,“我想养只猫。” 鹤冲天也怔了一下,随后勾起唇角漾开怜爱笑意,“嗯,但是不养黑猫。” 沈香引微微抬头,看向窗外远处,思索畅想,“养白的,听说纯白色的猫很容易受欺负,我们养一只,让它当你鹤爷的小猫,再也不受欺负。” 鹤冲天胸腔颤动,发出阵阵磁性的低笑,“猫界的事我还能管了?” 沈香引郑重看他,点头,“嗯。”而后又说:“我想要吃不完的巧克力,好久没吃,回去先吃个够,之前你放在我店门口的巧克力蛋糕,看起来很好吃。” “哪个?”鹤冲天一时间没想起来。 沈香引:“被我踢烂那个,后悔了好几天,那么多巧克力酱,踢翻以后浓浓的可可香味馋死人,你犯了过错,蛋糕是无辜的。” 鹤冲天想起来,又笑了好一阵,“那个蛋糕是我妹做的,回去叫她多做几个给你。” 提及到家人,问题好像又复杂了,沈香引被拉回当下。 鹤冲天又催她,“有没有难一点的?远大一点的?” 沈香引看向鹤冲天漆黑的眸子,在里面看到自己的脸,刹那间的恍惚,她好像看到原本的自己。 那个无忧无虑不学无术的纨绔小姐,每天除了玩就是吃,绝对自由纯粹。 “有,我想去上京。” 三个愿望,平淡柔软的生活,衣食无忧,故地重游。 可惜生活注定动荡,也不会有永远的衣食无忧,故乡更是早已经不复存在。 第214章 情双好 日月同辉的日子临近,即将动身去采太极兰。 惊蛰后下了场春雷雨,庄师带鹤冲天出去找雷击木,两日未归。 雷击木乃是树木被天雷击中后留下的神木,蕴含天地之间的至阳之气,能够镇压邪灵,驱散阴霾,具有强大的辟邪捉鬼之效,是制作法器和符咒的上佳材料。 超度仪式接近尾声,度完最后一个,沈香引朝着四方各磕三个头,虔诚庄重。 希望逝者来世没有苦难,顺遂一生。 送走所有枉死之人的冤魂,沈香引又觉得空落落。 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循环的,生生不息,来来往往,只有她没有机会轮回。 差点陷入自怜自艾,院子里玄果清亮的喊了一嗓子,“啊烫烫烫烫!” 沈香引回过神,跑向声音的来源——厨房。 只见大铁锅里的热油噼里啪啦炸锅,浓烟滚滚,玄果嘭的一声变成黑猫,嗷呜一声窜出厨房。 好一幕人仰马翻。 沈香引赶紧找到锅盖将油锅盖上。 看到灶台上摆着被处理得既干净又不专业的食材。 沈香引了然,玄果在做饭,但是他不会。 油锅里进了大量的水,炸了。 小动物哪有那么好学做饭的…… 柴火灶,不能随意控制火候,只能任由锅盖里的油噼里啪啦把水煎干。 灶台旁的小窗,玄果冒出半个圆脑袋,沈香引瞪他一眼:“怎么闯了祸就跑?” 玄果吐吐舌头,毛茸茸的耳朵抖动,掩饰尴尬的舔舔粉爪。 桌上的食材分量不少,沈香引又问玄果:“庄师他们今天回来?” 玄果点点圆脑袋。 沈香引两天没见鹤冲天了。 于是,她决定…做一桌好菜等他。 一个小时后,沈香引揭开小炉砂锅的盖子,浓郁的鸡汤香气飘散出来。 转身到柴火灶里添柴,火焰烧得旺,噼里啪啦响。 在她忙于流转灶台时,鹤冲天和庄师回来了。 鹤冲天径直去静室外,门虚掩着,没看着沈香引,又去西边卧室。 房间里只有风铃高挂在床头,随着他推开门的动作,风溜进房间吹得风铃铛啷啷响。 心头一紧,人呢? 回到院中,看到厨房的烟囱里炊烟阵阵冒出,而玄果刚巧幻作少年模样,接过庄师顺带采回来的草药。 鹤冲天快步朝厨房走,掀开竹帘的下一刻,沈香引一手撑着灶台,一手扇动面前空气的模样映入眼帘。 呼吸停滞,时间变慢,窗外光束照得浮尘和烟雾游移。 他不再迈进半步,像是怕扰乱这幅光景。 沈香引很快发现他,转脸过来,皱起眉,“怎么流血了?” 鹤冲天反应了一瞬,下意识藏起右手在身后,“怎么想起来下厨?” 沈香引放下手里的炒菜勺,又擦了擦手,朝他走来,“我说想体验一下做饭等你回来,你信不信?” 鹤冲天比门高,此时杵在原地喉头滚动一下,没说话,是觉得美好的不真实。 沈香引屈身将胳膊绕到他身后,抽出他受伤的手臂。 小臂外侧血肉外翻,虽然已经做过处理,涂了药草浆,但是伤口深,看着仍旧触目惊心。 “怎么弄的?”沈香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鹤冲天满不在意,“山里有熊,没注意。” “熊啊!”沈香引惊慌失色,“那不得下山打个狂犬疫苗?啧,我先给你做个清创。” 鹤冲天又补充说:“杀熊的时候没注意头顶掉下来的断木,树枝划伤。” 沈香引表情稍微松了松,嗔怪看他一眼,继续回灶上忙,要盛菜。 鹤冲天挑眉,对她的关心格外受用,抬起大长腿款款来到灶台前,俯身道:“虽然是树枝划伤,但最好还是清创一下。” …… 沈香引端着最后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走出厨房,窄小的院子里充满令人垂涎的香气。 庄师坐下来,看着桌上的菜肴,啧啧称叹:“上山以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菜了。” 玄果早就按耐不住,直勾勾盯着桌上的清蒸鱼,“这是……什么魔法?” 沈香引坐下来,“动筷动筷。” 她先动筷,夹起一块方正标致、五层肥瘦均匀的红烧肉,放到鹤冲天的碗里。 “传世红烧肉,你今天有口福了。” 鹤冲天微怔,左手持筷也如右手一般灵活,但是刚夹起来,脑袋一热,手里一个“不小心”。 软糯棕红色的红烧肉块又颤巍巍跌回碗里,他看向沈香引,“哎呀——” 沈香引停顿夹菜的动作,挑起一边眉毛看他,充满疑惑。 他是当她瞎还是当她傻? 鹤冲天此刻的心情也是:我是当她瞎还是当她傻?啊,傻的另有其人,是我自己。 气氛尴尬了那么半秒,沈香引大大方方伸出筷子,夹住鹤冲天碗里的红烧肉,往他嘴里送。 只见鹤冲天修长脖颈上的筋络瞬间绷得明显,狭长凤眼微眯,目光闪躲稍稍瞥到一边。 他的耳根红了。 鹤冲天猛地向前叼走沈香引喂给他的红烧肉,快速咀嚼,耳根红的更明显。 玄果一边快速扒拉饭,眼珠子滴溜溜切换在二人之间,不是很懂。 嘴里东西没嚼完,玄果急着发言:“我说你俩最近怎么和中邪一样?” 庄师看出玄果的好奇和疑惑,翻过筷子另一端敲敲他的脑袋。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你多下几次山就知晓了。” 这话一出来,沈香引感觉自己耳根也在发烫,偷觎一眼鹤冲天,他眸中闪过柔情,嘴角噙着浅笑。 这也太像一对普通恋人了…… 像是提醒二人,庄师忽然严肃,“明天要出发去龙讳山采太极兰,不通车,步行三天,翻山越岭路难走。” 沈香引看向鹤冲天,他顿时眼神清明,肃穆起来,“还需准备些什么?” 庄师摇头,“没什么。”又看沈香引,“你可以不去,留下来休养生息,等我帮鹤冲天拿到太极兰,要送你去一个地方。” 沈香引从第一天进门就听庄师说了,要送她去个地方,“这都要临近了,能透露一下到底是什么地方吗?” 庄师放下碗筷,一板正经,“沈香引,人的命运是注定好的,不要期盼将来,不要缅怀过去,且就珍惜当下,当下给你喜幸,你好好享受,当下给你痛苦时,你再去挨。” 沈香引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要去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甚至还需要她休养生息去面对。 第215章 太极兰的护卫 鹤冲天同样从庄师的话里听出不祥意味。 “庄师,这个地方,我有什么办法能一起去?” “你进不去。”庄师直言。 鹤冲天敛眸,脸色微沉。 沈香引倒是也不再好奇,庄师说的对,还没发生的事不要提前忧虑。 此时当下,温度适宜,饭菜很香,冷杉树沙沙作响。 只是,采撷太极兰凶险异常。 鹤冲天的命只有一条,她会一起去。 翌日,四人背上行囊出发去龙讳山。 沈香引之前有过在原始森林常栖的经历,对此不甚在意,临行时还换上旗袍。 这一次不是为了执拗的坚持,纯粹就是穿习惯了,当战袍。 路上要穿越一片广袤古老的原始森林。 沈香引背的包最小,东西几乎都在鹤冲天身上。 西南这边的深山里,古木参天,茂密的枝叶遮蔽天空,零星阳光穿透厚厚的树冠,斑驳洒在湿润的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腐叶气息,还有野花香味,这些气息与时不时远处的兽声交织在一起,鹤冲天右手按在刀柄上没松开过。 一路上,各种小兽和昆虫烦扰,好在运气不错,没有遇到大型野兽。 第三日。 晨雾散去,沈香引刚好弯腰采集不知名野花,起身看到庄师停下了脚步。 龙讳山的轮廓近在眼前,山峦顶部被云雾缭绕,和周围的山对比明显,巨大而沉默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凝视中,沈香引忽然心头一震,这里她好像来过。 不多时,几人来到龙讳山地界,歇脚。 沈香引拧开灌着山泉的水壶,倒一点在瓶盖里,分给玄果。 “龙讳山这么大,太极兰小小一朵,我们怎么确定位置?” 庄师掰着手里被风吹得有些干的馒头,“太极兰有灵气,有植物的智慧,为了避免被野兽误食,衍生出自己的护卫。” 鹤冲天舌尖微微抵在内脸颊,居高临下睨着看粉舌卷水的玄果。 庄师拿出罗盘,“我们先找一个中心点驻扎,等日月同辉即将开始的时候,龙讳山的磁场会发生变化,届时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准确方位。” 顿了顿,庄师手指快速掐算一番,又说:“总之,不要掉以轻心。” 看她的神色凝重,沈香引猜测,庄师口中的“护卫”不会好对付,但是也没多问。 她已经习惯了庄师事到临近才揭晓答案的习惯。 几人在龙讳山中心点驻扎休息,一直到凌晨,山里起了浓雾。 沈香引枕在鹤冲天胳膊上,软硬适中,睡得正香,耳边忽然传来罗盘转动的声音。 “走!”她还没睁开眼,就听到庄师大喝一声。 立刻站起来,包也不背了,跟上庄师的步子,朝浓黑的林子里狂奔。 天光在这十几分钟里逐渐显现。 穿过浓雾,穿过幽深林木,打头阵的庄师急刹车停下脚步。 一棵参天大树赫然直立于身前,巨大的树冠,似乎坠有密密麻麻的果实,被浓雾遮挡看不清。 庄师收起罗盘,抑制刚才狂奔导致的气喘,“人头树,不要听它们的悄悄话…屏气凝神。” 她当真是老了,想当年上山下海,身轻如燕,翩若惊鸿,如今是岁月不饶人,跑两步就喘。 顺了口气,庄师接着说:“两道槛,这是第一道,抓紧时间。” 沈香引顺着庄师的视线抬头看。 天空异常明亮,像被一层神秘薄纱覆盖。 太阳的金黄色光芒与月亮的银白色光辉相互辉映。 原来这就是“金乌玉兔”,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天地和谐与平衡的力量。 庄师语速很快:“日月同辉通常只有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过了这个时间,太极兰会败。人头树挡着路,我们把这些脑袋都摘下来!快!” “师父!!怎么摘?!!”玄果第一次应对如此凶险刺激的情况,幻作少年模样,目光如炬握着手中雷击木棍。 话刚落音,就见庄师跃起飞踢,整个人弹射进浓雾。 模糊中,一颗人头大小的球形嗙一声被踢飞掉在地上。 鹤冲天紧随其后,跃起时劲风拂过他墨黑碎发,衣角也猎猎作响。 手中唐刀出鞘,横斩一刀,刀气披靡斩落三颗人头果。 曝亮日光拉长鹤冲天的颀长倒影,沈香引踏着他身影跟进,调动心识意念力驱动银针。 三寸长的银针在日光下闪着寒芒,迅疾而出,刺出破竹之势。 银针比沈香引速度快,噗呲一声扎入人头果,下一秒沈香引靠近了,才看清楚,枝头挂着的果实竟真酷似人头,像长着人脸的白玉瓜。 它们的眼睛能动,嘴巴微微开合,发出诡异的低语,无比邪性! 被她刺中的人头果快速腐朽,双眼凹陷,汁水鲜红如血快速流尽,发出吱吱唧唧的声音。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沈香引不松懈手里的动作。 满树上百颗人头果,时间紧迫! 离得最近的一颗,沈香引正要驱动银针去破,突然听清楚它在说什么。 “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这老贼!老怪物!” “你杀了好多人啊!现在还要杀更多人吗?!” “你会遭到报应……” 沈香引下不去手,耳边传来鹤冲天因砍杀而暴躁的声音。 “不要听它们的低语,是幻音。” 沈香引闭上眼睛,心识意念力悄然发动,一股无形的波动在她的周围形成,将那些诡异的低语隔绝在外。 鹤冲天大刀阔斧,刀光如虹,将接近的人头果实一一击落。 不多时,沈香引的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她发觉心识意念力在这片诡异的林子中变得愈发难以掌控。 没来由的心神不宁。 人头果的低语声一点一点穿透她的意识防线,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冰冷的手指紧紧抓住。 鹤冲天发觉她的不敌,于是说:“你去后面休息,剩下的我来!” 沈香引转脸看鹤冲天,他的眼神坚定警惕,每一次挥刀都是准确无误。 他的肌肉在紧张与放松之间交替,每一次斩击都伴随着风声和力量的爆发。 沈香引没有撤开,最后一颗人头果应声落地,留下声音尖锐的遗言。 “我们会找你们报仇……” 人头树突然震荡,一股无形的黑暗力量突然从地面涌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随着参天大树的下沉,沈香引蓦的脚下失去支撑,整个人向漩涡中心滑去…… 第216章 龙讳山 鹤冲天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猛地一跃,唐刀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光芒,刀尖准确刺入漩涡边缘。 他的身体像是绷紧的弓弦,用力将沈香引向自己拉近。 沈香引感到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身,背部紧贴着鹤冲天的胸膛。 电光火闪间不过短短半秒,从坠落失重到被他稳稳捞住。 脚底悬空,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她下坠,低头看,看不到底的黑暗。 沈香引心跳加快,仿佛要跳出胸腔。 “不行,漩涡的吸引了太大了!”沈香引能感觉到鹤冲天用力的将她向上提,两股力量拉扯,快把她撕碎! 鹤冲天一言不发,幽深黑眸坚定,他用力将唐刀砍到一旁,跪在漩涡边缘,双手拉她,手臂的青筋突兀,肌肉爆炸。 沈香引闭上眼睛,集中所有的意念力,试图打破漩涡的吸引。 一股温暖的力量在体内涌动,磁场气流前所未有的丝滑流畅,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是鹤冲天的炎阳之气。 心识意念力在这股力量的驱使下变强大,浑身脉络的力量感逐渐清晰,漩涡的力量迅速减弱。 鹤冲天的唐刀再次挥出,在低吼声中倾注所有的力量,刀光如同破晓的曙光,划破黑暗。 漩涡深处传来轰隆隆的倒塌声,缺口消散在空气中。 沈香引身体变得轻盈,鹤冲天收紧双臂将她捞进怀里。 两人跌落在地上,呼吸急促。 目光交汇,沈香引感觉心底深处的柔软被触碰,不细琢磨,不让鹤冲天看到,立刻站起来跟上庄师的脚步继续朝前走。 绝境时有人伸出强有力的臂膀,这感觉真好。 但她害怕依赖这种感觉,拼命想把这感觉从脑袋里赶出去。 不能念他的好,记他的好。 没走多远,沈香引发觉周围的温度上升,空气中有灼烧植物的味道。 前方,一片火光莹莹。 待走近才看到,纵横交错的枯木朽株上挂满了灯笼形状的花,比人头果个头还大,被风吹着摇曳,在迷雾中显得格外诡异。 像各种姿势扭曲拉长的人在提着灯笼朝他们靠近。 红灯笼散发出恐怖的热量,使得整个森林都处于一种不安的躁动之中,宛如地狱。 玄果不满意自己刚才的表现,幻作黑猫,身影快到像一道黑雾,窜到前方。 “玄果!”庄师掏出随身带的黄符,快速在上面写着咒,“回来!” 玄果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离他最近的红灯笼陡然变亮,亮得好似可以焚烧一切。 “喵嗷!” 红灯笼下端突然伸出深红色的藤蔓,快速卷向玄果。 亏得玄果闪得快,毛茸茸的尾巴着了火,没有受到其他伤害。 沈香引朝前一跃,玄果结结实实撞进她怀里,惊恐的猫眼瞪得极圆,炸了毛。 快速徒手灭火,身边鹤冲天猛地伸手过来,将玄果抓起,丢到身后。 庄师连忙挥动手中的黄符,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咒语声的响起,黄符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她迅速将符飞贴向玄果的身体。 “咄!“庄师轻喝一声,金光一闪即逝,玄果身上的余火彻底熄灭。 “避火符,一人一个!” 沈香引接过庄师递过来的符咒,来不及看仔细,那些红灯笼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似乎在向他们发出某种警告。 沈香引紧随庄师的步伐,快速穿梭在摇曳的红灯笼之间,躲避周围岩浆般滚烫的热气。 一边奔跑,一边回头观察,红灯笼似乎有意识地追逐着他们! 越是接近出口,这些花朵的动作就越是激烈。 “它们不想让我们离开!“沈香引咬紧了唇,捏着手里的避火符越来越热。 鹤冲天听到沈香引的话,心中一凛,他放慢了脚步,转身面对追来的红灯笼,唐刀再次出鞘,刀身上流转着寒冷的光芒。 “时间不够了!我来断后,你们先走!“鹤冲天的声音坚定无比。 沈香引还没来得及否决,鹤冲天已经冲向那些红灯笼,他的身形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孤独。 “鹤冲天!“沈香引焦急地喊了一声,她知道鹤冲天一个人断后是何等的危险。 “月亮快要消失了!“庄师的话语中充满了紧迫感。 抬头看,天光回暗,月亮的轮廓越来越淡。 沈香引回头望,只见一片火海中,鹤冲天的身影坚毅地站在那里,唐刀舞动间,一道道刀光如同流星划破夜空,斩落无数红灯笼。 “鹤冲天!“沈香引的心猛地揪紧,掉头回去找他。 “轰隆隆——”成百上千只红灯笼如地狱之火涌向鹤冲天,瞬间将他吞没。 巨大的爆炸声中,沈香引的心被攥碎了,调动起全部的心识意念力。 霎时风起云涌,一阵飓风呼啸席卷火海。 五雷轰顶的感觉满布浑身每一个细胞,沈香引顷刻间失去意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飓风刮过,面前的景象再度和陌生的空间折叠,一万公顷森林拔地而起,火焰退去。 鹤冲天从火海中冲出,唐刀在胸前劈断面前所有荆棘藤蔓。 龙讳山,她想长眠的地方就是这里! 她不止来过这里,而且很这里层发生过很重要的事! 但是她忘记了。 树木疯长,风拂过每一处发出森林的一百种声音错落。 视线中,鹤冲天朝她奔赴,所向无前。 沈香引头痛欲裂,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过龙讳山。 “沈香引!”耳边鹤冲天的声音拉长变形,过滤掉急躁,变得柔和。 “刚才的月光,曾经照在我身上过。”沈香引意识模糊说完这句话,因心识意念力的爆发,暂时昏迷。 时间不等人,鹤冲天咬紧后槽牙,将她背在背上,跑向前去找庄师。 太极兰,就在附近! 虽然还没有看到,但是它的香气融合了森林、山川和湖泊的气息。 轻轻一嗅,仿佛就能进入一种宁静、平和的状态。 争分夺秒,几人分头找,鹤冲天没有把沈香引放下,感受到她口中不停溢出的鲜血浸染自己的背后,身体也在失温。 头顶,月亮的轮廓已经淡的看不清。 在最后一丝月华消失之前,沈香引的手缓缓抬起,指向一个方向。 她不用抬头就知道,太极兰在哪。 太极兰,原本就是有谁送给她的礼物,是采集了龙讳山所有的精华和美好,幻育出来的种子,她亲手种下的。 第217章 文身 最后一丝月光,肉眼可见真真实实落在一小块地上,一汪泉水边,岩石缝隙之中。 绕过岩石的遮挡,月光下,纯白色的太极兰散发出淡淡光芒,花瓣轻轻摇曳,像活的一样。 身后庄师急喊了一声:“直接采!” 话音刚落,鹤冲天伸手穿入土壤,将太极兰攥在了手里。 苍穹之上,月隐,日明。 沈香引仔细端详着太极兰,轻柔朦胧,花形优雅而流畅。 越想要记起来忘记了什么,脑袋越痛,沈香引摇摇头不再去想。 她相信自己大脑的防御机制,越痛苦的事越忘得干净。 长久以来记不得的事太多了,不差再多这一件未解之谜。 想不起来就算了。 …… 从龙讳山匆匆赶回庄师的小院,已是三日后。 掐算着时间,能不能准备赶回去,就是差一两天的事。 沈香引主动请缨下厨,几人在山里风餐露宿这么多天,没进油水,需要好好补补。 庄师去准备给鹤冲天纹身的颜料。 太极兰,新朱砂,老沉香,还有沈香引的血。 这个配方的颜料,刺入皮肤,平日会比较浅淡,只有情绪波动大、饮酒、洗澡时,红色会更加明显。 用过饭,沈香引被庄师叫到静室取血。 茶几上,白色毛巾上放着一把匕首,高度酒泡过匕首,庄师伸手朝沈香引。 “左手。” 沈香引于是伸手过去,鹤冲天坐她旁边,已经沐浴焚香过,脱了上衣,身上白皙紧致的皮肤包裹丰肌秀骨,泛着哑光。 她晚上杀了只鸡,就不上手“玷污”他这副美好身体了。 鹤冲天眼底有动荡的情绪,嘴角缄默。 庄师用刀尖刺入沈香引手臂的时候,他绷紧了下颌线,眉眼里流露出不忍。 殷红鲜血顺着白如玉的小臂嘀嗒进和了朱砂、沉香的小碗里,比朱砂更红。 简单包扎后,沈香引出了静室。 玄果自从龙讳山回来之后就闷闷不乐,此时正躲在院子角落两个水缸中间,五体投地的趴着。 “玄果。”沈香引喊了一声,走近,手探入水缸中间,顺着玄果的后背抚过。 软软热热毛茸茸的手感,沈香引蹲近了些。 她猜到玄果为什么闷闷不乐。 猫生性高傲,这次去龙讳山,玄果的表现有些不尽人意。 这也不能怪它,不论是人头树还是灯笼林,都是极其危险的阵仗。 庄师天资卓越,修道诫身几十年,鹤冲天更是非人的存在,而她自己……用那人头果的话说就是,老妖贼。 玄果跟他们没什么好比的。 见玄果还是不理人,沈香引干脆直接将它从缝隙里拽出来抱起,令它伏在自己一条胳膊上,另一只手放肆的从头顺到尾的撸猫。 “你能幻作人形,是庄师帮你的吧?”她猜玄果的道行还不够幻作人形。 “喵——” 沈香引转身把它放木桌上,“你喵喵喵的我听不懂。我马上就要去庄师说的那个地方,就这一两天的事,出来以后就要下山去。” 沈香引对生性单纯的生物有强烈好感,也算活太久的缘故,喜欢新生不久的生命。 玄果嘭的一生变成少年模样,又颓丧坐在地上,“这么快就要走了?” 沈香引:“不快,这都快一个月了。” 玄果长叹一口气,“我就是觉得…对自己很失望,而且…好尴尬。” “自从通了灵性,我一直跟在师父身边,还以为名师出高徒,自己会有多厉害呢,真上阵居然比韭菜包子还水……” 沈香引坐在旁边木椅上,“不然呢~你才修炼多久?要和庄师一样厉害吗?” 玄果:“不是啊,师父很厉害,你也不差,但是鹤冲天……他明明肉体凡胎怎么比你们还要厉害些?” 沈香引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耸耸肩:“不知道,不重要,我只要知道,我从没见过比你厉害的猫。” 玄果回头看了一眼静室,压低声音对沈香引说:“我师父说你活了有一百五十岁,这么久你都没见过比我厉害的猫?” 沈香引心里咯噔一下,又咯噔一下。 庄师知道她的生辰?! 还告诉玄果了?! 沈香引暗骂一声,怪不得要修不言桩呢,庄师名不虚传的管不住嘴。 或者说,要紧的事她是闭口不说,八卦倒厉害。 “这事你可不能和任何人提起。” 玄果微微抬起下巴藐视她一眼,“我嘴肯定牢,你快回答我的问题。” 沈香引:“是啊,我从没见过能幻化作人形的猫,也没见过动物幻人形有你这么好看的。” 玄果脸上的颓丧退去几分,露出明晃晃的得意,“也对,我们猫修行很难,我可是有两条尾巴的哦!” 小动物果然是小动物,沈香引被他的样子逗笑。 看到沈香引脸上露出这种宠爱小动物的笑,玄果突然严肃了。 “等等,你这个笑,是把我这种高等生物当成宠物了?” 沈香引嘴上没没没,心里想的却是:对对对,猫类最讨人喜欢的就是这副傲娇劲儿。 玄果又朝静室的方向看一眼,叹气,“要是我和你们一样厉害就好了,也能替师父分担一些。” “你的时间还长,不急,慢慢变厉害。” 玄果垂头,“可是师父……”可是师父的时间不长了,他没有说完,又接着说:“我要从今天开始勤加苦练。等你们走了,继续肃清山下那些男盗女娼,给祖师爷积功德!争取早日出息,能独当一面,替师父分忧,拯救苍生!” 小猫咪理想远大,只是……什么叫肃清男盗女娼? 沈香引于是对玄果科普了一些江湖人间的规则和逻辑,“你那叫敲诈,别人报警,警察是可以抓你回去坐牢的。” …… 夜晚过去一半。 静室里有了动静,沈香引踱步过去。 刚走进,门打开了,透过门缝看到,庄师正架着鹤冲天走出来。 鹤冲天两只手臂外侧鲜血淋淋,两边各满臂笔势锋利苍劲的符咒。 密密麻麻的血珠不断渗出,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吧嗒吧嗒响得急。 沈香引登时心揪了一把,这出血量不正常。 他不止胳膊血红,身上也红得异常,低垂脑袋,表情在阴影里看不清。 一米九五的身子,几乎全部重量倚着一米五的庄师。 “怎么了这是?”沈香引上前迎。 庄师皱眉,欲言又止,“你自己问他吧。” 第218章 为止恶 沈香引将鹤冲天带回房间,费了好大力气才安顿好。 鹤冲天时不时发出低吟声,沈香引又搭了一条湿毛巾在他额头上,物理降温。 他浑身高热滚烫,原本白皙的皮肤,比以往任何一次气血沸腾的时候都红。 床头的果壳风铃时不时发出叮咚的声音,除此外屋子里安静地只有鹤冲天隐忍的闷哼。 沈香引用医用棉细致擦去他手臂上冒出的血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细密的伤口竟不能立刻结痂。 到底发生了什么,庄师不说,让她问他,看他现在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 沈香引怕他烧傻了,不停换着凉毛巾敷在他身上。 一边照顾着,沈香引想到,前几天自己因为超度时有休克,鹤冲天也是这样守着她的吗? 挺难熬,困又不愿意睡是一方面,心里是真不舒服。 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窗户透进晨曦,院子里传来玄果早起用功的声音。 鹤冲天醒了。 “你怎么了?”沈香引立刻问。 鹤冲天声音嘶哑,“没什么。” 沈香引不客气,一拳捣在他胸口上,“庄师让我问你,你不说,我只能再去问庄师。” 鹤冲天有些虚弱的阖上眼,“也没什么,老沉香换成了三清祖师的香灰。” 沈香引顿时一个激灵,恐惧感在心底翻腾,“你疯了?!为什么?庄师让你换的?” 三清祖师的香灰岂是肉体凡胎受得住的。 原本的颜料,命不够硬的都绝对扛不住,即便是鹤冲天,扛来也会难捱一阵,甚至还要看造化。 沉香换成香灰,而且是庄师供了一辈子的三清祖师像所受的香灰…… 这法力得多重? 听庄师的语气,不像是她的主意,应该是鹤冲天自己执意如此。 他这么敢啊…… 见鹤冲天不说话,沈香引又锤一拳,“你怎么想的?!” 鹤冲天见她这样,反而勾唇笑说:“这样更猛一些,别担心,我没那么弱。” 他怎么能浪费沈香引的血,既然要纹就纹最顶的。 沈香引心中一片混乱,“是吗?万一呢鹤冲天?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自己扛不住,适得其反了怎么办?或者……”或者直接挂了怎么办…… “不会。”鹤冲天抬手朝她伸过来,拇指抚过她的下巴,语速很慢,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气虚,“天还早,上来睡会儿,跟我。” 沈香引哼了一声,第一反应是:谁理你? 哼完,看到鹤冲天掀开被角,又觉得这床铺是真舒服…… …… 鹤冲天扛得艰难,两日卧床,沈香引悉心照料,不敢松懈。 一直到他胳膊上的纹身结痂后,沈香引这才稍稍放下心中的担忧。 结痂意味着鹤冲天的体质开始适应了三清祖师的香灰带来的强大法力,他的身体正在逐步恢复。 这日夜晚,沈香引合上手里的民间故事会杂志,口中哼唱的评弹小调也暂停。 踱步到床边,看到鹤冲天睫毛微颤,伸手探探额头,又烧起来了。 反反复复,但总体在好转。 “鹤冲天。”沈香引叫了一声,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你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庄师说我要去的地方,最多十天就能回来,我想明天出发。” 鹤冲天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回应她还是做梦了。 “等我们处理完这些,一起回青山,把那些孙子杀个片甲不留。” 没得到回应,沈香引又说:“要是你明天还睡着,我也不能再等你了…反正,等我回来吧。” 自言自语完,沈香引叩响庄师的房门。 庄师也不意外她突然拜访,放下手里的书卷,“准备好了?” “嗯。”沈香引坐到庄师旁边:“鹤冲天这两天嗜睡,我发现他睡着的时候身体恢复的更快,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你自己呢?”庄师疑惑问道。 沈香引没听懂,“什么?” 庄师蹙眉摇头,“我说,你刚才说的是鹤冲天好转,能离人了,你自己呢?准备好去要去的地方了吗?” 沈香引诧异,对啊,她这两天好像只关心了鹤冲天。 很快,又说服自己,是因为庄师没有告知要去什么地方,她没概念,所以没上心。 但不管去哪里,她一定都回得来就是。 “准备好了。” 庄师点点头,没有再多说,点燃烟杆,吸了两口,“现在?” “现在?”沈香引意外,这都晚上了。 庄师:“那等你准备好了再说。” “现在就现在。”沈香引被磨的没了耐心,此时对于要去的地方,好奇大于恐惧。 不差休息这一晚上的。 “不用告鹤冲天一声?”庄师问。 “不用,等他明天醒了问起我,您告诉他一声就行。” 沈香引没打算告诉鹤冲天,是不想把这件事弄的太隆重,凭添一个短暂离别的场景,反而让人担忧。 她想营造一种,只是出一趟门,很快回来的感觉,像出门买菜一样稀松平常。 庄师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嗯。” “那我准备好了,现在去,可以告诉我是哪里吗?” “去了就知道。” 庄师从腰间拿出一沓黄符,突然说:“沈香引,你有没有好奇过,世间作恶害人的那么多,为什么偏你必须赎罪?” 沈香引没想过,直接摇头。 庄师在黄纸上画着陌生的符咒,“哑娘跟你说过,你是见证者,你有没有好奇过,是谁赋予你见证者的身份?” 沈香引又摇头。 庄师头也没抬,无奈道:“你还当真是懒得动脑。”苦涩笑笑,又说:“虽说命由天定,但人又可逆天改命。” 沈香引捏了捏眉心,“庄师,您到底想说什么?” 庄师蓦的抬头,手里符咒最后一笔勾勒上挑完成,“你所遇之事,皆为劫难,一关过完又一关,终将褪去一身凡骨。厄水,令你入正邪之争的局,业火,你身在其中,犯下大错,方可大彻大悟。” 沈香引倒也没觉得自己到了大彻大悟的地步,似懂非懂点点头。 庄师的意思,无非就说她是天选之人,要历经磨难。 那不然呢?她可不就是天选之人吗?谁家正常人不老不死的。 像哑姨说的,她是见证者。 庄师似乎又看透了她的心思,“你误入歧途,天罚也好,因果报应也好,落你身上,不仅是惩罚,更是止恶,止你心底的恶,自此悲悯落地生根。” 沈香引脑袋里乱糟糟,只见庄师忽而点燃指尖火,燃烧符咒,嘴里念念有词。 猝不及防,囟会穴被庄师的烟杆敲了一下,视线里,黄符燃着火朝她快速飘来,下一秒眼前一黑。 第219章 一纸状书 沈香引很快反应过来,并非是眼前一黑,而是坠入了全黑的深渊。 耳边,庄师的声音越来越远,“人间一天,地府一年,沈香引,保重。” 地府? 一天等于一年?! 在不断下坠的强烈失重感中,沈香引耳边充斥各种遥远的幽怨哀嚎。 变幻过十八个境地,摔到地上,如羽毛落地,毫发无损。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周围安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还没来得及反应,轰的一声,几米外亮起火把。 暗红色的火光下,头戴森白鬼面,手持森寒铁链,身穿马面裙的男子缓缓走近。 是阿傍,见到沈香引后浑身一僵,吊着慢悠悠的京腔道:“活见鬼,你怎么在这儿?” “阿傍?!”沈香引紧锁眉心,她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阿傍抖开手中的黄纸,“自己过来看看。” 沈香引刚看到阿傍手中黄纸的时候,是庄师刚才烧掉的符纸模样,一瞬间变幻成一张写满字的白纸。 上面赫然写着: 天地神明在上: 沈香引因受邪魔蛊惑,间接导致六名无辜之人丧命,特此写下状书,恳请阴曹地府诸位神明公正审理,以慰亡魂,平息生者之愤。正义若能伸张,世间方有光明。 此状上达。 落款:庄舒怀。 沈香引看到这里心跳如鼓,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呼吸都没力气。 是啊,夺走他人性命,只是超度就完了吗?哪有那么好赎罪的…… 状纸下方,渐渐隐现一行小字。 沈香引一面觉得荒谬一面眩晕到浑身打颤。 庄师说最多十天能回去,意味着她最多会在这里呆十年! 脑海中,地狱诸种惨不忍睹的画面闪过脑海。 活生生投入沸腾油锅中,受尽煎熬和灼烧之苦,浑身烫出大泡。 或被迫爬上锋利的刀山,每一步都遭受割裂和刺痛,撕碎血肉。 或在巨大的石磨中碾磨,直至磨成粉末,痛不欲生。 或者浸泡在血池中,血液腐蚀肌肤,痛苦难耐却意识清醒…… 哪一种? 她要经历哪一种?! 别人下地狱,赎过罪就能洗净前程,忘记一切,获得新生。 她不能。 阿傍的声音在耳边很虚,听不真切,沈香引耳鸣了。 “我倒觉得是好事儿,你因不老不死,业障不消,会成为现世报,如今有人法力通天地,送你下来受幽冥地狱之苦,反正你也死不了,无非受些苦。” “什么——幽冥地狱?”沈香引回过神来,有些怔愣地看向阿傍手中的状纸。 下端浮现清晰的,赫然是:生人地狱,幽冥之地,受难解罚,三年。 三年,不算久。 “嚯!”阿傍看清了时间,转着腔调自言自语似的,“有人替你压了时间,本事可真不小。” 沈香引喃喃道:“庄师果然有些神通。” “庄师?”阿傍挑起一边眉毛,淡淡道:“她可没这个道行。” 沈香引接着问:“那是谁?压了时间是什么意思?” 阿傍耸肩,“你这明知故犯,六条人命呐,告状告到下边儿来,不得百年起步么,才三年,肯定是有人替你受过了。” “这还能替?”沈香引恢复了一些觉知,大脑也开始运转。 阿傍漫不经心抠着指甲,“嗯,家人可以。” 沈香引又问:“家人?” “对,亲人。”阿傍回得脆生,吊儿郎当的京腔漠然。 “亲人?!”沈香引惊愕万分,费解的同时内心涌出很多不切实际的猜测。 阿傍今日似乎心情不错,耐着性子慢条斯理解释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听过吗?一个人犯下罪孽,也可以报应到家人身上。” 沈香引心脏心中焦灼,想要知道这一切的缘由,“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人在世了。” “不知道。”阿傍淡然置之,又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问她:“沈香引,你该不会有什么神仙亲戚吧?” “不可能啊……”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是有什么神仙亲戚,那是不是也跟她会长生不老有关? 想到这,沈香引心潮起伏剧烈,“什么关系的亲戚的能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能行么?” 阿傍淡而不厌的轻哼了一声,“父母,子女,结发夫妻。” 沈香引挨个想来,她的父母都是普通人,而她自己从来没有婚育过。 “没有,不可能。” 阿傍不打算继续聊下去,折起状纸。 “那就不知道了,一切万物,自有因果,不知你这是承了谁的善果,偷着乐去吧。” 还偷着乐…她在人间受苦受难上百年不得轮回,身心俱损一朝行将踏错。 前一刻还在鹤冲天的床边守着,对他说很快回来,下一刻落入生人地狱,服刑三年…… 庄师没有提前给任何提示,打的她这叫个措手不及。 果然,命运在给你降下厄难的时候,并不会提前告知。 这也算是庄师给她上的一课…… 只是,如果提前知道要隔那么久才能见鹤冲天,她一定会好好告别。 于他是三日,于她是一千多个日夜。 阿傍说有人替她受过罚,那么这三年对她来说更像是个小惩罚。 即便如此,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 对未知的恐惧,对牢笼的抗拒。 沈香引急声追问:“阿傍,幽冥地狱是什么样的?” 阿傍挥了挥手,扫过当前空间的四方,“就是这儿,用你们现在的话说,就是小黑屋。” 阿傍说的轻巧,但沈香引清楚,一个人关在封闭的黑暗中,用不了多久就会疯掉。 臭名昭着的“感官剥夺”实验,参与者在没有任何外部刺激的环境中待了几天到几周,就会出现幻觉和严重的心理应激反应。 即便是没有感官剥夺且心理素质强大的宇航员,在长期的太空任务中经历孤独和隔离的压力,几个月内便会出现认知功能下降、睡眠障碍、情绪问题等问题。 阿傍将沈香引眼中的恐惧尽收眼底,“行了,这么着,这把长明火我给你留下。” 说着,阿傍转身要走。 “等等,你会偶尔来看看我?”沈香引慌神叫住阿傍,一想到阿傍走了之后自己要面对长久的幽冥,心里发慌。 “不能。”阿傍有些心不在焉,又补了一句:“对了,这儿可没吃没喝,你注意着点,别再疯了。” 第220章 幽冥地狱 阿傍隐没在黑暗中,留下的火把似乎都微弱了许多。 空气潮湿而沉闷,安静的能听到火把中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这幽冥地狱,现在起就成了她的全部世界。 四周冰冷,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凝固。 外面的世界还在继续,而沈香引却被困在这个没有日夜之分的空间里,无法与任何人交流。 人间一天,地下一年。 沈香引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故事,李和子买命。 元和初年的一位恶少李和子,因经常偷食猫狗,被四百六十只猫狗的冤魂联名状告地府。 鬼差追捕,为了逃脱惩罚,李和子用重金冥币贿赂冥界鬼差,以换取三年的寿命。 然而,李和子在还阳的三日后死去…… 沈香引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坚硬的石头上,忽的自嘲发笑。 为了不让自己心理崩溃,沈香引开始尝试自我安慰。 试图合理规划这三年,她能做些什么? 没有狱友,没有探视,没有活动,没有阳光…… 沈香引缓缓呈大字躺在了地上,半阖着双眼看向幽冥之境的上方,看不到头。 再看周围,也看不到尽头。 沈香引倏地坐起来,拿起火把,决定先探索一下周围。 如果能发现些什么,哪怕是一棵草或者一些碎石也好…… 然而越是探索,越绝望。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香引走得口干舌燥,脚底困痛,除了地下凹凸不平的石头地面,什么都没有。 在黑暗中,脚下毫无规律的路让她完全迷失了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原地打转。 无法回到最初的地方,沈香引又有些后悔,担心万一阿傍发善心过来看她,找不到人。 再走不动路,沈香引吞了一下干涸的喉咙,将火把卡在石缝中,彻底瘫坐在地上。 “啊!!”声嘶力竭的一声无助叫喊,连个回响都没有。 躺在地上,沈香引反复催眠自己,就当是一场梦,一个长梦,醒来时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闭上眼睛,试图回忆一些美好的记忆,让它们在心中慢慢展开,形成一幅幅温暖画卷。 想象着自己走在故乡的街道上,感受微风拂过脸庞,带来福满糕坊的荷花酥香味。 想象着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一家人日暮时分吃饭聊笑的场景、 想象着月英还小的时候,她单手就能抱得动,月英粘在她身上,软软糯糯的笑着,笑的很好看…… 想象着和杜鸿秋在少年时,和她在雁行湖边唱西厢…… 想象着……鹤冲天…… 鹤冲天…… 不得不说,人的大脑真是最有趣的东西,沈香引仿佛真的得到了慰藉,暂时忘却当下的恐惧和孤独。 然而下一秒,故乡的街道被风吹散。 母亲坟头的草有半人高,父亲被强盗殴打致死暴尸街头,哥哥人头应声落地,嫂嫂含泪自缢而亡…… 脑海里,月英从牙牙学语的孩提迅速长大,迅速变老,还没看清楚,又迅速腐烂,变成破破烂烂的模样,身上爬满了虫,连个全尸都没有。 翩翩少年杜鸿秋到了岁暮,清亮着眸子,唱出声的戏腔却再不如当初透亮,他说:“沈姐姐,没关系,来日方长。” 还剩鹤冲天依旧鲜活着,只剩鹤冲天…… 沈香引倏地破音哭出了声。 担忧和害怕也随之而来,她因之前长达十二年的折磨和囚禁,原本就已是一个失衡的人,有严重的认知障碍,恢复了好久才正常些。 在这种地方呆下去……再次失去理智怎么办?再次变成一个疯女人怎么办? 周围的黑暗虎视眈眈,叫嚣着要吞噬她的灵魂,把她变成一具空壳。 负面情绪涌上心头,沈香引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扑向几米外的火把。 灼烧的痛感顿时转移了沈香引的注意力,顾着疼,就顾不上别的。 冷静下来,沈香引又开始反思。 她为了报仇,把自己的不幸带给无辜的人,懊悔和自责碾过心理防线。 沈香引的泪水在无声中蒸发,火把的微弱光芒映照着她崩溃的面容。 哭声没有回音,这里只有她自己。 在这黑暗的牢狱中,眼泪是最无用的,只会加速消耗身体水分。 沈香引站起身,拭去泪痕,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在深呼吸中警告自己,如果不控制住情绪,黑暗会更快的淹没她的理智。 她必须尽快给自己一个规律,给自己找点事做,来保持心智不受这无尽黑暗的侵蚀。 盘腿而坐,沈香引在脑海中试图构建起一座精神护城河。 和煦的阳光照在布料上,纹理的触感,剪刀划过的触感,针线穿过布料时手中的细微震动…… 食物的温度、口感、滋味,充盈整个口腔,吞咽而下,无比满足。 恋人炙热干燥的大手,掌心的纹路和攥着她时的力度,让人安心又悸动。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非不热爱人间,并非完全厌倦了活着。 只是太多难以招架的痛苦和别离,无止尽。 想着想着,困意来袭。 幽冥之境会让她失去时间感,失去时间感会加速人的崩溃,她需要规律,需要平衡。 沈香引当下决定,以自己的生物钟为准,睡醒到困倦算作一日。 每一日要活动筋骨,要正念入定……尽可能给自己找些事做。 幸好,这次受苦难的只有她一人。 她一定熬过去,回到人间的时候,鹤冲天才过去三日。 她来得及带杜鸿秋去江南戏曲节,一定要去,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阻止。 这么熬着盼着,重复着自己的小小仪式,以此来维持心智。 直到不知道第几天,极度的饥饿和口渴带给她的折磨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饿不死,渴不死,但得受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饿到无法入睡。 沈香引不怨恨,甘心受罚,只求能得到宽恕和重生的机会。 岁月在黑暗中缓缓流逝。 渐渐的,沈香引的大脑变得迟钝,无法入定思考,更无法有序活动筋骨,只每天盯着火把。 温暖的,炙热的火把,带着光亮。 每一天都以为无法再清醒的醒来,每一天又无限接近于崩溃的清醒。 突有一日,沈香引终于明白了庄师说的,让她来这里,是为了止恶是什么意思。 止恶,并非是让她受严酷惩罚,害怕犯错。 而是让她身处地狱,才体会到美好的一切有多难能可贵。 恶同善一样,会滋生,会分裂,一个恶因会结无数的恶果,一个善因也会结无数善果。 那美好的,她极度想要拥抱享受的人间,应该是善的,一定要是善的。 她从来没这么渴望过去为摇摇欲坠的漏船处处补,去维护人间的善。 只因切身体会到了极恶。 一道月光蓦的照亮心头,涌出温柔清泉,沈香引心里有一个明确的念头。 不可言传,不可描述的:悲悯落地生根。 第221章 只能告诉你一半 沈香引自体会到了悲悯,停止呼喊,停止摸索,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任由时间在身边流逝。 喉咙因长时间未沾水变得沙哑,胃也因饥饿而扭曲。 时不时会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已经是一个被遗忘的灵魂,还有没有人在等待她的归来。 三年的时间在无边黑暗中流逝,每一秒都像是永恒。 度日如年的黑暗中,沈香引就一个念头:只要心还在跳动,就还有机会重见天日。 这一日,当沈香引再次从睡梦中睁开眼时,看到模糊的身影在远处显现。 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她能够辨认出,是阿傍在缓步向她走来。 “沈香引?”阿傍的声音带着试探。 “阿傍。”沈香引回他。 阿傍吁出一口气,放松下来,“状态不错。” “三年时间到了?”沈香引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嘶哑,语调也奇怪。 “嗯——”阿傍拖着尾音,走到跟前,伸出手,“走吧?” 沈香引有些木然将手搭上去,不知是不是在幽冥地狱呆久了,阿傍的手竟然都有了些温度。 眼前的景象变幻,沈香引回头望一眼无尽的黑暗。 收去火把后漆黑一片,这里有她的痛苦、挣扎、顿悟和平静。 要离开了,沈香引忽然有一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她猜想,轮回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感觉? 再次回到人间,是否也能当做一个全新的轮回? 不是的,只要带着记忆,就无法重新开始。 …… “沈香引什么时候能醒来?”鹤冲天坐在客房的椅子里,斟茶给对面的庄师。 庄师摇头:“前天问了昨天问,今天还问?” 鹤冲天脸色微沉,捏了捏眉心,也没再追问。 沈香引走的那天晚上,鹤冲天梦到她坠入黑暗,他伸手捞,捞不住。 跟着她一起纵身跃下之后,突然梦中惊醒。 房间里看不到沈香引,便去厨房找,静室找…… 那个梦给他的感觉是,她会消失了。 庄师说沈香引的魂魄去了一个地方,最多十天就能回来,叫他好好养身体,不要担心。 但是每晚鹤冲天都会梦到沈香引,一梦一整晚。 梦里的他悬浮半空,看到沈香引在一片黑暗中,时哭时笑,好绝望。 他不知道沈香引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庄师也不会说。 他只知道,沈香引需要他。 鹤冲天思虑出神之际,耳朵忽然捕捉到一声清微的嘤咛。 掐灭手中只吸了一口的烟,刚起身,窗外吹进来一丝刺骨冰冷的风,很不寻常。 透过窗户看出去,因支起的窗遮挡视线,他只看到昏暗暮色下的院子里,掠过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描金花纹的黑色马面裙,苍白到泛光的双手捧着一只带流苏的黑色汤婆子。 鹤冲天俯身从窗户探出去想看清楚时,那人已经不见踪迹。 院子里静得好像刚才是他的幻觉。 顾不上多想,鹤冲天旋即走向床边,查看沈香引的状态。 看到她那双浓墨般的杏眼已经微微睁开一条细缝,唇也轻启着。 “沈香引?”鹤冲天低声叫了她一声,她没应,就一直喊她名字。 沈香引的意识像在深海中的潜泳者,穿透层层厚重的黑暗,缓缓上浮。 逐渐从无尽的虚无中回归,感官逐一苏醒。 耳畔有心跳声,是她自己的,也许还是另一个人的。 身体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包裹,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抚摸。 意识更加清晰。 一丝淡淡的焚烧木质香气钻入鼻腔,味觉也随之回归,舌尖似乎能感受到一丝丝甜意,久违的感觉。 沈香引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睑,视线中模糊的光影,随着焦距的调整,变得清晰。 看到鹤冲天的一瞬间,沈香引心中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感觉。 抑不住的喉咙哽咽,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低低的沙哑声音。 她微微抬起手,想要触碰到鹤冲天,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 鹤冲天感受到她的动作,猛地捉住她的手,攥紧。 温暖而坚实的力道让沈香引确信,她真的回来了。 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眼角包含百般滋味的泪水滑落。 “有吃的吗?”沈香引嘶哑的声音很轻很薄。 鹤冲天有些愣神的笑了,“有,去给你拿。” 说完这句话,又盯着她看,她不过昏迷了三日,为什么眼神里的内容会变了这么多? 他说不上来变了什么,总之是不一样了。 鹤冲天捏着她的手到唇边,轻吮一下手背。 潮热的柔软触感清晰,沈香引甚至感受到了他唇的纹理。 再次确信,自己是真的从幽冥地狱回来了,泪水更加汹涌。 鹤冲天有些不舍的放下她的手,“很快回来。” 他走后,庄师捏着茶杯走近床边,上下打量着沈香引,“这么快就回来了,好造化。” 沈香引没有回应,三年不多不少刚刚好,再久一点,她可能还是会疯。 不想开口说话,沈香引下床出到院子里。 抬头看,一轮明月高悬,抬起手遥不可及,但有月光落在手上。 沈香引握着月光,呈现到眼前。 一缕风拂过,吹动发丝,沈香引感觉思绪无比的清晰。 当前的局势,不论庞文魁是不是业火的持有者,也不论用女人血做血药的要不是他。 庞文魁将她囚禁折磨,组织发展秘密团体,后又利用邪法害紫鹊镇物流仓库中心的上百余人,在业火中被活活烧死。 令如今青山市阴云密布,风谲云诡。 除掉庞文魁是势在必行的事。 当然,在此之前要先把阴煞鬼解决掉。 沈香引忽然想到了什么,既然当年庄师是为庞文魁做事,后经理变故大彻大悟将功赎罪。 那么她应该比所有人都了解庞文魁。 想到这里,沈香引再次回到房间,点点头问候,随后开门见山问庄师。 “庄师,庞文魁是不是懂道术?当年你到底是算出了什么,还是参透了什么?” 庄师持茶杯的手微微僵着,半晌才抬眼看她。 “我只能告诉你一半。” 沈香引于是坐到旁边,“有劳了。” 此时鹤冲天刚好端来摆着七八个小碗的托盘,听到庄师缓缓开口。 “庞文魁,是我的师父……” 第222章 鹰犬 沈香引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明显感觉到鹤冲天也僵住了。 他怔愣了半天,才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 庄师看到二人的反应,自嘲:“很意外吧。” 窗台上,趴着小憩的玄果也竖起了耳朵,悄然注意着这场对话。 庄师指了指桌上的吃食,“你先吃,慢慢听我说。” 沈香引确实饿得够呛,生理上,三天没有吃东西,心理上,有三年没有尝过任何滋味。 虽然鹤冲天每天喂水给她,但因担心她意识昏迷呛到,每次只灌一点,远不能解渴。 沈香引用力吞了下口水,立刻先端起托盘上的热麦茶,两三口喝完。 鹤冲天手肘支在桌面上,手附在唇边,瞥一眼沈香引,“你倒是慢点,别呛到。” “嗯。”沈香引嘴上答应着,又马上拿起筷子,夹起小碗里的鸡腿,狼吞虎咽。 庄师长吁一口气,“不知道从何说起,也许会讲到很多废话,你们就当让我说个痛快吧。” 庄师左手掩面,右手抽动刺穿脸颊的不言桩,突然一用力,金属长针连血带肉抽了出来。 玄果喵的一声惊叫,窜到院子里。 庄师不以为然,接着说:“没有影响你的食欲吧?” 沈香引只抬头一眼,便不再看她,低头扒拉饭,摇了摇头。 “那就好。”庄师掏出随身带的手绢,轻轻擦拭脸颊两侧萎缩肌肉的血窟窿。 在沈香引近乎残暴的风卷残云时,庄师陡然放松显得苍老的声音娓娓道来。 震惊化作手里吃饭的动作和吞咽,一场惊心动魄。 “我自幼能见鬼,胆小,命阴,常受妖邪侵扰。为求安宁,父亲送我到附近道观求助,那年我方才三岁,与庞文魁结下因缘。” “彼时年幼,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初次见面的印象也不很清晰,只记得感觉,每次父亲带我去见他,我是害怕的。” “五岁时,家中一场大火,父母兄弟俱亡,唯我独活,村民视我为不祥,自此受尽冷眼,饱受饥寒,流离失所。” “庞文魁找到我的时候,我七岁,奄奄一息,他将我带回,悉心照料,正式收为入室弟子。” “庞文魁在山里盖了一间茅屋供我住,偶尔来看我,留宿十天半个月,教我道术,教我身法,甚至请了老师叫我文化。” “所以我对他视若恩人、亲人,视作在这世间唯一的依靠。” “他说我生来就是修道的好苗子,勤加苦练必定能成大器,我也确实不负所望,年华十六,庞文魁领我下山,一出山便名声大噪。” “只是,自我开始接触外界起,他不允许我向任何人提起他是我的师父,也不允许我再叫他师父。” 庄师的眼睛盯着烛火,闪过一丝黯淡。 “他那时已经不做道士,七几年,百废待兴,遍地是银钱,庞文魁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有法力懂道术,摇身一变成做贸易生意的庞文魁。” “我帮他做了许多事,偷他人运道,给对手下咒,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一些人…总之是替他解决一切障碍。” “我对庞文魁言听计从,也跟着他享尽了荣华富贵。”庄师说到这里倏地抬眼看向沈香引,眼睛里有水光。 “我是后来才知道,庞文魁培养我教导我,是为了让我替他做脏事。” “他比谁都清楚,我做的那些勾当,会带来怎样的反噬和业障,他不愿意自己承受,养了一条狗,替他咬人。” 门砰的一声开了,少年急切的声音无比焦灼:“师父!你不要说了!” 沈香引看过去,是玄果捧着捣好的草药泥和包扎用品。 “无妨。”庄师看向玄果的眼神充满慈爱,“人总是要替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早或晚,总是要的。” 玄果小跑过来,沈香引端起菜碗,挪到桌角吃,给他让开位置。 玄果帮庄师处理脸颊上的伤口,一边隐忍泪水,沈香引看着心里怪不是滋味。 鹤冲天适时开口问道:“这么说,你会的,都是庞文魁教的?” 言下之意,庄师都这么厉害了,即便他和沈香引得到庄师的助力,也未必是庞文魁的对手。 “一半一半。”庄师讪笑,“二十岁那年,庞文魁开始变得行踪诡秘,经常几个月几个月的消失不见,花钱也如流水。” 沈香引瞳孔猛缩,嘴里咬一半的脆青菜也停了。 庄师说的这个时间节点,应该就是她被关起来的时候。 整整十二年,蒙着眼睛,被当做死物被当做烂泥,随意处置。 当时施害者不止庞文魁一个人,只是每次第一个动手剜心的是他。 庄师看着沈香引的反应,接着肃然道:“十二年间,庞文魁疏于对我控制和洗脑,我专心问道,在一次入定时,我对真正的“道”窥见一斑。” “当时真是欣喜若狂啊!”庄师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很快又收敛:“只是现在想来,不过是机缘巧合,我在入定时受仙人点化,之前三十年的种种信念一瞬间分崩瓦解,我甚至怀疑,让我家破人亡的那把火,也是庞文魁的手笔,只为收我当鹰犬。” “这世上真的有仙人?”鹤冲天问。 “有。”庄师意味深长看着鹤冲天,“就在我被点化当日,庞文魁浑身是血找到我,要我护法助他保命。当时…要是能狠下心就好了。” 庄师长叹一声,“是念着所谓的养育之恩,最后一次帮他,并决心归隐山林,完成仙人所托。不曾想,庞文魁之后会变本加厉,大行业火之邪力,害死上百条人命。” 沈香引听到此处,心中一个激灵,联系到初入幽冥地狱时,阿傍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神仙亲戚。 “这个仙人,和我有渊源吗?” 庄师的表情看不出是确认还是否认,“我说能讲一半,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正与邪,此消彼长。末法降临,最初只有五个点,不断滋生传播,若不加以阻止,金木水火土,逆五行,忤正道。如今你们已经除去厄水之源,业火的力量也已经显现,今后,还需继续对抗下去,维持世间正道。” 鹤冲天眸光低沉,回想脑海中的血色的碎片。 对应庄师讲述的时间点,正是庞文魁满身血找到她,要她护法保命的时候。 所以,庄师可能确实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至于仙人,沈香引方才急切追问,分明是很在意。 会不会是今天在院子里看到的男子? 沈香引好像…就是他送回来的。 第223章 大限 沈香引消化了好一阵,梳理脉络后,又说:“庄师,还有一事相求。” 庄师没有打断,沈香引接着说:“鹤冲天虽能见鬼神,灭妖邪,我也洗去业障开悟向善,但我们两个都不会道术,遇到一些术或者阵上的麻烦,依旧束手无策。” 庄师静静听着,沈香引继续说:“我们这次要对付的人,除了庞文魁,还有一个极其擅长各式诡术的道士,我曾两次中了他设下的阵法。” 庄师唇纹沟壑深刻的嘴张了张,半晌出声,“你们,带玄果下山吧。” 玄果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忽然抬起脸,露出一丝欣喜,转瞬即逝为忐忑,“我…可以吗?” 庄师伸手抚过玄果的头顶,墨黑柔顺的头发被捋得更乖巧了几分。 “玄果,我教你的都是术法,阵法,药法,你原本就不善正面应敌,去寻太极兰时,你只想着正面对战,没有好好应用术法、阵法,这才吃了亏。” 庄师顿了顿,看了眼鹤冲天,又接着对玄果说:“你跟他们下山去,遇到危险就往鹤冲天背后躲,远距离施法,不要冲在前面。” 沈香引想笑但是憋住了,毕竟是师徒情深的场面。 庄师叮嘱玄果的,是她的真心话…… 玄果,又问庄师:“那我这次下山多久回来?” 庄师掐算了几下,看向窗外天上星辰,若有所思,“青山市远,这次就当你正式下山历练,去五年。” “五年?!”玄果惊讶之余眉心挑起忧心,“那我多久能回来看您一次呢?” 庄师脸上浮现和蔼的绵长笑意,“既是历练,要么满了五年,要么…等你…突破到三尾吧。” 猫修炼一百年,渡劫成功后修成一尾,玄果离三尾,虽然只差临门一脚的机会,却也没那么容易。 玄果的表情严肃起来,燃起了斗志。 又交待了几句,几人再无话说。 沈香引看着桌上烛台的蜡油滴落,说:“那说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 庄师无声叹息,“你们跟我来一下。” 静室中,沉香长燃,沈香引深呼吸,顿时觉得心静。 庄师打开角落上锁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黄色绸缎包裹。 小心翼翼打开包裹,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淡绿色小玉壶。 “玄果,你在外遇到危险时,可用此云烟壶释放浓雾或云烟,用以遮掩视线,逃脱危险。” 小玉壶圆润的肚子上雕刻精致,玄果郑重接过,干脆又清亮道:“谢谢师父!” 庄师又交待:“青山市不比我们山野乡下,你要学些规矩,别给为师丢人。去到那里,替我给你师姐上柱香。” “记住了,师父!”玄果漆黑水亮的眸子灼灼有神。 庄师又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古朴的木盒子。 盒子看起来上了年头,像纯手工做的。 “鹤冲天。”庄师肃然,“这个给你,除非你死了,这颗珠子,一定保管好。” 鹤冲天也严肃起来,接过木盒的同时问:“珠子?什么用法?” 庄师耐人寻味看他一看,“到了时候,自然知道。” 鹤冲天没再追问,打开木盒,一枚鸡蛋大小的宝珠,细腻的磨砂质地,散着白色柔光,像夜明珠又并非夜明珠。 庄师最后从包裹里拿出一团拇指盖大小的线团,递到沈香引面前。 与二人拿到的精致赠物不同,显得有些寒碜。 “灵犀线,能感应灵气和鬼魂动向,很坚韧,配你的银针刚好用得着,送你了。” 沈香引接过这团白色细线的一瞬间,脑袋里嗡的一声,像被天雷劈中。 陌生的声音传入耳朵,虚的好似隔了十万八千里。 “这……是灵犀线编的,你……,去到哪……” 听不清…… 大脑一阵强烈眩晕,沈香引差点没站稳,鹤冲天晃了晃她的肩膀,才回过神。 鹤冲天的声音也由虚变实,“怎么了?” 沈香引错愕着收起灵犀线,“没怎么,可能没吃饱。” 来不及细想,庄师又说:“好了,今天都早点回去休息,沈香引留下。” 鹤冲天和玄果离开后,沈香引回头看庄师,她的肩膀好像垂下了几分,坐到蒲团上。 “庄师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讲?”沈香引坐到另一个蒲团上。 庄师长长舒出一口气,肩膀又垂了一些,“玄果,要麻烦你照料了。” 沈香引看得出庄师有多疼玄果,郑重言辞:“您放心,我一定保证玄果的安全,待他如亲人。” 刚说出口,对上庄师抬眼看她的目光,“玄果模样是少年,心智却还是个孩子,今后你要有耐心多教导他,不要让他无所依靠。” 沈香引心头一震,“庄师,您什么意思?” “不是所有人都如你这般幸运,犯了错有机会弥补,我做过的错事,不报是还有事没做完,如今该做的该说的,都已完成……” 沈香引蹙起眉心,庄师这弦外之音,是她的大限要到了。 不舍惋惜之后,有有一丝释然,“能重来一次,也不差……” 庄师缓缓摇头:“可惜一生到头,终不得道。” 沈香引思索,庄师如此精通道术,却说自己不得大道。 “您说您这身本事,一半来自于庞文魁,另一半,是自己参悟?” “你应该已经有了猜测,为何还试探一句?没错,是仙人点化。” 沈香引瞬间有一些心疼面前这位枯槁的老人。 庄师一生荒诞不经,前半生被庞文魁利用,做尽恶事,后半天又受所谓仙人嘱托费尽心力。 沈香引直言问道:“大约什么时候?” 庄师看向香炉上方的寥寥烟雾,“半年?一年?总之是等不到玄果再回来了,你也不要叫他再回来,你们走后,我也会离开这里。” “去哪?”沈香引追问。 此时的庄师好像一阵轻飘飘的风,自由无负重,随时会消失于山河人海。 庄师笑了笑,点燃烟杆:“回老家去,或者去还没去过的地方,北方吧,蹬腿儿前再看看雪。” 沈香引哽咽了一下喉头:“不亲自跟玄果说一声吗?” 庄师嘬着烟嘴,摇头:“玄果对我的依赖,不次于当年我对庞文魁。所以,我切身体会,不能告诉他,若他哪天问起,还请你告知,我继续云游了。” 沈香引心里百感交集,庞文魁不是个好师父,但庄师绝对是个好师父…… 庄师看出她眼中的情绪,又说:“作为交换,你帮我照顾好玄果,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沈香引抿了抿唇,微微点头。 庄师说:“血药,是用来延长寿命的,庞文魁的大限,在百岁,若不到百岁而亡,其中必有妖。” 第224章 下山 沈香引清晨醒来,转头看身后紧抱自己的鹤冲天。 抱的有些紧,转个身也耳鬓厮磨,他的体温总是炙热的。 晨曦透过窗棂,清晨斑驳光影笼着他。 沈香引伸出手指,一身刚睡醒的困倦懒意,隔着空气描摹他逆着光的轮廓。 下颌分明,鼻梁高挺,唇轻轻弯曲着,双眉浓密像一对展翅欲飞的燕翼,睫毛长而翘,在眼睛上落下一抹阴影。 脖颈线条与他肩部和胸膛线条相得益彰,好精硕漂亮的肌肉。 这次下山危险重重,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和美男一起赖床,更不知道还能不能和鹤冲天像恋人一般相处下去。 沈香引越来越发觉,自己的秘密太多了,她自己都没有头绪。 末法降临,逆五行,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坚定的处处补,可预见前途危机四伏、九死一生。 鹤冲天不该跟着她蹚浑水。 她要找到自己长生的秘密,找回弄丢的记忆。 脑海中,她和鹤冲天的人生轨迹已经开始背道而驰。 当真是有一日,算一日。 沈香引的手掌覆在鹤冲天大臂外侧,那里被光照显一层绒毛。 眷恋的感觉在心底滋生,沈香引捏了捏,好结实,充满力量感。 “嗯——”男人独有的磁性低沉,尾音上挑。 沈香引抬眼对上他微张开的凤眼。 枕在脖子下面的胳膊动了动,绕到她手上面覆盖,扣紧。 真是……很舍不得呢。 如果可以,但愿一天过完又多一天,一直有明天。 …… 沈香引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的时候亦然。 玄果背了鼓囊囊的行囊,站在院子里,千叮万嘱庄师如果想他,一定给他写信或者下山借个电话打给他。 沈香引朝着庄师,深深鞠了一躬,又暗示玄果:“下山历练,你不三叩师恩吗?” 玄果立刻把行囊放在一旁,面色略显沉重到庄师身前,眼神中透露出强烈的不舍。 庄师并未阻止,咬紧了后牙,不让自己的表情显露出异样。 玄果俯身在地面,向庄师叩了三个头,每一下都叩得沉稳有力。 “行了。”庄师摆摆手打断,“下山去吧,净整些婆婆妈妈的……” 沈香引分明从她眼里看到了水光。 沈香引也有些不舍,离开意味着再也回不来,她或者玄果,都回不来。 这里的生活将成为永远的回忆,独一份。 是啊,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转身走,渐行渐远。 再回头时,小院和庄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下山,沈香引盘算着,这么多事,先处理哪件好? 玄果真是小孩心智,刚才还因为离别而沉默,现在又不停向沈香引和鹤冲天请教关于城市的各种问题。 沈香引如实说:“我也不太了解。” 山脚下,鹤冲天新提不久的车落满了树叶和灰尘。 简单清理后,上车出发。 车内宽敞明亮,沈香引利落拉下安全带扣上,又马上从置物架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玄果和鹤冲天。 不管他们爱不爱吃,想不想吃,她先狠咬一大口,顿时被甜蜜浓香的味道征服。 沈香引找出落在车上的手机,充上电,等待开机,看一眼鹤冲天,“怎么我一吃巧克力,就像欠你钱似的?” 鹤冲天手搭在方向盘上,觎她一眼,“欠钱倒没有,就是好奇,什么快乐是爷给不了你的?” 沈香引拧开车载音响,随便找了个电台,播放音乐。 又不紧不慢调侃鹤冲天,“鹤爷,您刚才是不是吃一块儿巧克力的醋了?” 玄果脑袋伸到二人中间,“他这么年轻,你为什么叫他爷?” 沈香引转脸看玄果,“两种人可以叫爷,一种是上年纪的,一种是特牛x的,鹤爷属于后者,你下山游历,能跟上鹤爷这样的人物,赚大发了。” 鹤冲天被她故意吹捧调笑的语气逗乐,低笑一阵,“说正事,玄果你知道怎么对付阴煞鬼?” 玄果问:“咋了?” 鹤冲天:“有兄弟被阴煞鬼的煞气附体,你知道该怎么解决?” 玄果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脸向沈香引:“沈香引,我不懂啊,就问问。鹤冲天这么牛x,但需要我帮忙,我要帮了他是不是代表比他厉害?下山以后,别人是不是要叫我玄爷?” 沈香引哈哈哈笑了好久,“玄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孩,等到了青山市,叫你看看鹤爷的实力。” 鹤冲天哼笑一声:“打住,沈香引,一路上这么捧着玩,什么意图?” “没什么意图,就是好玩,觉得你帅,觉得你强,喜欢你,想没头没脑炫耀你。” 鹤冲天怔愣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反应了好半天才舒缓心跳,说出口的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发神经。” 沈香引显得有些亢奋,“说对了!”说话间拍拍他的肩。 鹤冲天,“行,那我有…多强?” 风流的语气,沈香引顿时想到这一个多月的不节制,耳根发烫,“玄果心理未成年!” 鹤冲天认真的嗯了一声,调子一转,身体朝她靠近了几分,侧耳又说:“那你小声点。” 沈香引挑了挑眉,要这么勾人是吧? 于是附耳。 鹤冲天的笑凝在脸上,喉咙明显的滚动两下,极低沉声的声音里有不经意散发的魅惑。 “这样啊?那你喜不喜欢呢?” 沈香引噎了一下,不回应。 转移话题挽起鹤冲天小臂的袖子,检查刺青结痂的状态。 不得不佩服鹤冲天的承受能力和恢复能力,淡红色的纹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鹤冲天叼着烟,瞟一眼扒在他胳膊上的沈香引,“我在院子里,看见一个穿马面裙的男人,你认识?是神是鬼?” 沈香引惊喜,“你已经能看到啦!他鬼差。” “鬼差?为什么?你去了哪?”鹤冲天语气像审问。 “地狱走了一遭。”沈香引没细说有三年之久,草草带过。 鹤冲天心里不安的那部分落下来。 沈香引的语气很不在意,鬼差,很正常。 一路聊着回去以后的计划。 玄果说,解决阴煞鬼煞气附身的方法有两种。 一种是杀掉阴煞鬼,煞气自然不复存在,一种是对中煞的人作法,法事复杂,但是恰好他会,有引魂铃在,也事半功倍。 沈香引提议先不回半山的别墅,那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他们回青山,先不打草惊蛇,以免对方有准备或者藏起来。 先把阴煞鬼灭了,再露脸去看庞文魁,是不是真的快不行了。 沈香引算着她订的去江南的机票,还有三天。 于是振奋着摩拳擦掌,“回青山第一件事,找到阴煞鬼的位置。三天之内,解决阴煞鬼!找回周正!” 第225章 对阵 车子行驶出山区,高速路两旁的绿树呼啸而过,年久失修的老年机,在一阵复古的旋律后开机。 沈香引拿在手里,消息提示音一个接一个。 在急促轮播的提醒页面,她频繁看到了楚经纶的未接来电和短信。 匆匆一瞥的字眼里,是不得体的绝望和控诉。 鹤冲天间接宣布他亲人死亡的那天,沈香引也在,她知道原委却也无能做些什么。 人各有命,阳寿尽了,硬要留下来也不符合自然规律,终要入土为安,再入轮回。 说来,楚经纶是她裁缝铺正儿八经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客人。 沈香引想了想,回过去一个信息:最近在山中静休,没有带手机,你的事我知道,生命中有些事,我们无法控制,也无力改变。节哀。 发送之后又觉得不太好,无法撤回,就这么着吧。 等回到青山市,有机会去看看他。 暮色降临,抵达青山市后找了间酒店入住。 外卖到的时候,沈香引刚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 久违的淋浴,冲去一身疲惫,沈香引感觉自己浑身都轻了不少,深吸一口气,香香的。 鹤冲天原本在摆放饭菜,疾步冲过来,一秒脱外套盖在她身上。 沈香引看一眼玄果,压根都没看她,不知道鹤冲天紧张什么,把别人都当他了吗,多看两眼都能着火。 玄果此时正化作黑猫,在阳台两个极软的床之间横跳着玩。 沈香引随手把擦头发的毛巾丢在一旁,坐下吃饭。 夹起一块牛腩,刚就着米饭没吃两口,鹤冲天的手机铃声响起。 沈香引前倾过去看,来电显示是齐宴。 鹤冲天一边慢条斯理咀嚼口中的食物,一边听电话,时不时回应一个“嗯”。 沈香引也听着齐宴在那边说的内容。 他一直跟着庞显顺做事,表面上尽心尽力,庞显顺很器重他。 明天晚上,高天师约庞显顺在一间茶室见面,庞显顺叫齐宴陪他去。 鹤冲天又问了两句有没有周正的消息,得知他似乎并没有和高天师在一起,李珊珊也不知道他在哪。 临挂电话,鹤冲天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你注意好自己的安全。” 事情进展顺利,沈香引嘴角上扬,眼睛里迸出欣喜的目光。 “找到高天师,控制住他,应该能找到周正的下落。” 鹤冲天点点头,有些心焦周正,没有和高天师在一起,能去哪里? 周正中了煞,怨恨他,想报复他,会怎么做? 会不会找上母亲和江月弦。 周正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母亲住处的人。 想到这,鹤冲天立刻拨通江月弦的电话。 电话接通,鹤冲天开门见山说:“周正有没有去过书院?” 电话那边温润的女子声音甜软,“周正?你身边那个小跟班?没来过,怎么了?” 鹤冲天轻舒一口气,“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去过书院?” 江月弦:“没有没有,我说你就不用担心我们了。” 也是,江云桐能教出来鹤冲天,亦有些本事在身上,书院里可谓是卧虎藏龙。 就是江月弦,也有一身本领,甚至连鹤冲天都不知道她藏着多少功夫。 挂了电话,鹤冲天看低眸认真扒饭的沈香引,深眸低垂。 一旦想到母亲,想到自己还未完成的事,沈香引在他的印象中就会变得遥远几分,触不可及。 母亲绝不会允许他沉溺于儿女情长,即便感情这种事不是人能控制得住的。 五岁时喜欢的小狗,少年时多看了几眼的少女…… 母亲的恩情他这辈子也报不完,他不会令她失望。 正如沈香引自己说的,有一天,算一天。 他没资格想以后,但念头联翩的止不住。 次日傍晚,沈香引一行人抵达茶社外静候。 高天师很谨慎,茶社地处偏僻,是生怕被沈香引他们发现踪迹,正面对上。 待庞显顺和高天师先后进入茶社,鹤冲天将烟蒂丢在脚下,脚尖碾灭,倏地一身肃杀之气凛然。 沈香引跟在鹤冲天身后,一起快步走进茶社,期间收到了齐宴发过来的包厢号。 沈香引走路生风间,调动心识意念力,先于自己探到包间内的场景。 高天师正坐在茶室中的一张檀木桌旁,手中把玩着一串阴沉木制的念珠。 他将手里一个瓷瓶递给庞显顺,说:“庞先生,这是您爷爷叮嘱我为您寻来的补药,不仅可以排出体内毒素,更有壮阳之效……” 蓦的,高天师眉头蹙起,猛然抬起头看向门口。 “砰!!!” 鹤冲天一脚踹开了包间门。 沈香引紧跟着挤入包厢,看到高天师脸上的表情惊愕深邃。 鹤冲天步步逼近,气场如同猛虎下山,凌厉的杀气让整个空间都为之一震。 沈香引驱动手中的银针和灵犀线,如同一条银色的蛇,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踱步到高天师面前,嫣然一笑,“高天师,好久不见。” 高天师眼中迸出阴毒之色,先转脸对齐宴说:“还不快送庞先生回去!” 他刚说完,玄果挡住门,“你这邪道,还不跪下求饶!今天,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高天师意识到形势不妙,试图掐诀施法。 鹤冲天像预料到他的动作,瞬间爆发的掌风震动高天师的衣领。 高天师躲不过,重重挨了一下,噗的一声口吐鲜血,随着他振振有词的念咒,粘稠的鲜血拉出长丝落在地上。 一阵阴冷邪风猛烈袭来,带着腐臭味道。 变成阴煞鬼的周承望刹那间出现在高天师身边。 阴煞鬼一见到鹤冲天,灰白的眼中冒着狂喜的狠毒,“鹤冲天!你终于出现了!!” 说话间,他扑向鹤冲天。 沈香引的银针如同一道流星,直射阴煞鬼的眉间,灵犀线则化作一张大网,封锁他的攻击。 阴煞鬼身形一晃,勉强躲过银针的攻击,动作被灵犀线的大网所阻,僵硬的身体一滞。 鹤冲天趁机挥刀而出,唐刀出鞘的那一刻,刀光如电,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庞显顺尖叫着想逃出去,被玄果提着领子踩在地上。 “鹤冲天!你这是干什么!你俩打架关我什么事?!” 鹤冲天装聋,充耳不闻,手中刀法凌厉无比,高天师的咒诀之气节节退败。 庞显顺缩在墙角继续大放厥词。 “鹤冲天,我是青龙集团的主事!你这是以下犯上!万一误伤到我,没你好果子吃!” “x!齐宴,你他么不是很能打吗?!这么个小孩你打不过?!护我出去啊!” “沈香引!咱俩好歹也有过交情,他们不管我,你还不管我吗?!” 这边战斗变得激烈起来,焦灼中,那边庞显顺一句一句,把人的火气都拱起来了。 鹤冲天在他试图向沈香引撒娇施展“美男计”的时候,掀起桌子照他摔了过去。 高天师应接不暇左闪右避,催出掌心业火,灼烧禁锢阴煞鬼的灵犀线网。 沈香引不知道灵犀线防不防得住业火,立刻收回。 阴煞鬼逃脱后,后退几步,面目狰狞可怖,扫视周围,目光落在玄果身上。 在场所有人,玄果看起来是最好拿捏的软柿子…… 然而玄果自己不这么认为,手中的引魂铃蠢蠢欲动。 第226章 我再送你们一程 阴煞鬼化作雾气,突然闪现在玄果身前,凶恶的鬼脸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在他扑向玄果之际,一声直击人内心的清脆铃声拖着嗡鸣长音响起。 玄果清脆的云淡风轻一句,“鬼魂鬼魂听吾言,引魂铃声叮叮咚!” 阴煞鬼扭曲丑陋的脸和玄果干净倔强的脸相隔不过分毫。 一方怒发冲冠,一方面淡如水。 阴煞鬼动不了了,扭曲着脸皮,“归个屁的正道!小孩!放开老子!” “不放。”玄果再次摇响手中引魂铃,阴煞鬼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 沈香引不再担心玄果,移开视线,专心制服高天师。 鹤冲天冲在她前面,唐刀则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舞都杀气腾腾。 用力一刀劈下,高天师用手中的念珠硬生生挡下,强大的力道让他手臂发麻,念珠应声散落一地。 “鹤冲天,你……”高天师一脸诧异,急忙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 再不出保命功夫,要交待在这里了! 鲜血喷洒在墙面,高天师双指隔空横扫,墙面裂开一个大口。 墙皮轰然崩裂,刹那间无数只鬼手鬼脸从墙中挣扎伸出。 沈香引肌肉紧绷起来,手里的动作在一瞬间迟疑。 这些人的脸,不就是曾经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折磨她的幻象吗! 之前在监狱里也出现过一次! 是“那个东西”的力量,比上次邪气更重! 鹤冲天察觉出沈香引的愣神,高天师也逮住这个空隙,逃窜到茶室的窗边,抬起一边肩膀眼看着就要跳窗逃跑。 鹤冲天疾步冲到高天师面前阻止他逃跑。 高天师回首,宽袖甩出一团白雾,是满脸褶皱的夜啼鬼。 它不顾身体被鹤冲天炎阳之气灼伤,死死抱住鹤冲天的腿。 鹤冲天浑身一震,迸发出骇人的威慑,小臂的肌肉充血,上面的纹身以极快的速度变得赤红,如同火焰。 他抓起夜啼鬼扔向高天师。 高天师愕然到忘记脚下的动作。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看得到它,碰得到它!”话没说完,鹤冲天的唐刀化作一道刀芒,穿透高天师的肩膀。 被刀芒贯穿,高天师倒在地上,看向墙壁上越来越大的裂口。 “我出不去,你们也别想活着出去!”随即语速极快的念咒。 墙内百十个恶鬼争先恐后张牙舞爪,气势凶猛。 沈香引后退着犯怵,这是她的噩梦啊! 这每一张脸她都熟悉! 在无数个惊醒的夜晚,在她脑海中发出真实的声音,质问她怎么还不死。 鹤冲天捏了捏沈香引的肩膀,“看住他,墙上那些杂碎东西交给我。” 沈香引点头,再次驱动银针和灵犀线,驱动银针刺入高天师的嘴,缝住,再绕到他的手心,同样缝紧。 防止他再念咒或掐手印。 沈香引转头看鹤冲天,他手臂上的符咒纹身在此刻如同活了一般,每一个符纹都闪耀着炫目的红芒。 唐刀刀身被这红芒映着反光,宛如沐浴在烈火之中。 鹤冲天挥舞唐刀,每一次斩出,都伴随着手臂符咒的加持。 刀风凛冽,锋利无匹。 “都给老子死!”鹤冲天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不可一世的暴烈。 数不清的恶鬼嘶吼着前扑,但在鹤冲天面前,似乎都失去了威胁。 鹤冲天身形闪烁,唐刀舞动如风,一道道刀光如雷霆裂空。 “沈香引,你怎么还不死?” “我们等你等的好辛苦……” “一起死吧!一起下地狱!” 鹤冲天怒骂两句脏话,加速手中砍杀,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 战意高涨,每一步踏出都似乎震动着整个茶室,所向披靡,同战神降世。 然而不知为何,这些恶鬼好像杀之不尽,一茬又一茬的痛苦扭曲着。 沈香引忽然叫停,“等等!” 鹤冲天骤然停手,满脸的血,眼底尽是暴戾的杀气,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怎么了?” “我自己来……” 沈香引走近墙边,正色扫过他们每一张脸,“你们,该不会都是我杀的?” 埋在心里不敢触碰不敢面对的可能,今天终于有勇气面对。 鹤冲天一怔,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墙上的怨鬼一时间也安静了一瞬,安静后是如暴风雨般的狂躁涌动。 一张张腐朽掉色的鬼脸挤在面前。 沈香引这次没有后退。 “是啊……” “是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 “你怎么还不死!!” 在逐渐尖锐的一声声怨念中,沈香引调动起强大的心识意念力,猛地挥袖横扫。 近乎破碎的怒喝震荡整个空间,“死了就去投胎,我再送你们一程啊!” 顷刻间,所有的恶鬼化为烟雾,消失不见,只剩墙上的裂缝,溅满了血。 接着,沈香引一步一步走向高天师,猛地一脚踩在他被缝起的手上,双指驱动,撤走缝着他嘴唇的线。 “别挣扎了,少受点罪不行吗?” 她蹲下身,有些恶劣的审视高天师的脸。 “周正在哪?” 高天师退无可退,满脸惧色,“你们两个,去了哪里?怎么会进步这么多?!鹤……” 鹤冲天没让他说完,打断道:“周正在哪?” 高天师满嘴血,“你们要杀了我,我还告诉你们做什么?” 玄果此时摇着引魂铃走近,蹲在沈香引旁边,一同端详高天师。 “了不敌呀,这位道友,业障重成这样,还在嘴硬。” 玄果看了看阴煞鬼,又看了看高天师,“你在这怪东西身上下的咒好毒啊,要是反噬到你身上……” “你!”高天师一下就急了,原本没了血色的脸瞬间胀红,“周正在哪,我不知道!” “行。”沈香引回的干脆,又问:“业火,在庞文魁身上?” 高天师怒瞪着沈香引,半晌不说话。 倒是一旁的庞显顺先说话了,“喂!你们说我爷爷什么?!他老人家都快不行了,你们还在打什么算盘??” “真不行了?”鹤冲天站起身,饶有兴趣走向庞文魁,像看一个小丑。 庞显顺比鹤冲天矮将近两头,面对面的时候,气势越来越软。 “是啊……昨天晚上,三道病危通知书,我得回去守着他,再在这里跟你们耗下去…万一见不到最后一面……” 第227章 医院 庞文魁随时有咽气的可能,鹤冲天和沈香引对视一眼。 沈香引需要从庞文魁口中得知,为什么会知道自己长生,他还不能死。 鹤冲天更怕庞文魁现在死,关于他脑海中那片血海,目前只有庞文魁一个突破口。 老中医吊命的方子虽然神,也不是万能的。 如果庞文魁在此之前已经用尽了长寿延年的方法,即便是应唯泽也束手无策。 思及此,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沈香引,我要去见庞文魁。” “好。”沈香引看向不断挣扎的阴煞鬼,正被玄果绝对压制,“杀了它,周正解了煞应该就能自己回来!” 鹤冲天转而看向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阴煞鬼,没有犹豫。 “周承望。”鹤冲天偏头抽刀,唐刀锋芒刺眼闪过。 在刀刃砍下之前,阴煞鬼依旧在挣扎咆哮。 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被怨气邪法占据所有神志。 曾经风光无限的礼堂堂主,晚节不保,死因不明,死后被练作丑陋恶鬼。 鹤冲天干净利落的一刀,将其斩为灰烬,也算解脱。 魂飞魄散后迸射的邪气四窜,高天师趁着所有人闪躲之时,毫不犹豫撞破窗户逃跑。 沈香引在听到声音后,立刻跃出窗口。 窗外,沾满血迹的灵犀线被丢在地上,四周已不见高天师的踪迹。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能有如此大的行动力,业火的力量真是不容小觑! 沈香引再次回到茶社,愤愤懊恼道:“让他跑了!” 鹤冲天此时顾不得高天师,拎起庞显顺的领子,迈开大长腿拖着他走,“先去见庞文魁。” “庞文魁在哪个医院?”鹤冲天猛力拽了拽庞显顺的衣领。 庞显顺吓得声音都在抖,短腿跟不上鹤冲天,磕磕绊绊的。 “你,你要干嘛?” 鹤冲天没耐心,快速拖着他下楼上车,“送终。” 低沉但阴戾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庞显顺被鹤冲天强势的气场骇到,吞了吞口水,“青山市第一医院。” …… 高危病房外的走廊,站着坐着二三十个人,其中几个是庞文魁高价雇的保镖。 沈香引跟在鹤冲天身后,嗅到空气中医院的消毒水味道。 医院让她陌生又恐惧,上一次进医院,是她逃脱囚禁后昏迷,被人送进医院。 医院里正巧外派来一个外籍大胡子,在给她检查完身体以后,满脸震惊的说她是什么生物奇迹,请她和自己回国做研究。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眼神,让人发毛,像庞文魁看她的眼神。 好像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美味的肉,他们要贪婪肆意的生吃咀嚼。 原罪是她“天赋异禀”。 当时沈香引刚从长达十二年的囚禁折磨逃脱,已经疯魔崩溃,哪肯配合? 但她没有亲人,没身份,大胡子医生将她移到单间的监护室,每天麻醉镇静剂伺候,抽了她好多血。 刚逃出生天又被监禁,加剧了沈香引的精神问题,发了疯般的逃脱后,在山林里独自待了十几年。 浑浑噩噩的野人生活,对爱漂亮的沈香引来说也是折磨,但更恐惧人类社会。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十几年,心理建设和自我挣扎有多艰难。 好在是熬过来了,一点一点变好,从附近的村落开始,慢慢恢复,像个正常人。 好似现在,她穿着上好布料的旗袍,跟在鹤冲天这样的时代英杰身边,像模像样走在医院的走廊。 沈香引微微抬了抬下巴,脊背又挺直了几分。 过去的都过去了,她会主动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像那些从墙壁里钻出的恶鬼一样,医院也没那么恐怖。 “鹤爷。”庞文魁的心腹起身挡住路,“老龙头病重,不方便探视。” 鹤冲天偏了偏头,满脸汗珠衣领歪斜的庞显顺会意。 “我爷爷要见他。” 心腹皱眉看向庞显顺,“庞少爷您去哪了,医生要您签字,老龙头就快不行了,吊瓶都摘了!” 庞显顺找回点胆子,想逃离鹤冲天身边,“我爷爷快不行了,我能先进去看他吧?” 鹤冲天不好再阻拦,庞显顺几乎是屁滚尿流的奔向病房。 心腹又转脸对旁边的手心吩咐:“去向老龙头确认一下,要不要见鹤冲天。” 手下得令离开,沈香引心一提,庞文魁如果提前知道鹤冲天和她找来了,走廊里这么多人,不好对付。 这里是医院,更麻烦…… 心腹换上虚伪的恭态,“鹤爷最近都不在青山市,是另谋高就了?” 鹤冲天戏谑笑了一声,“还用谋?我特么自己就是高就。” 他的视线落在病房门口,又不经意看了一眼齐宴。 齐宴立刻出声,对心腹急道:“老霍!老龙头那么多身后事,将来庞少爷也少不了鹤冲天的扶持,你不让他见,这不误事儿么?” 心腹眯了眯眼,半晌道:“齐宴,你和鹤冲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缓和了?” 齐宴一愣,心腹接着说:“我怎么记得,你们俩但凡见着面,必然会打起来呢?” 沈香引:“呵呵——”毫无情绪但大声,嘲讽拉满。 “我说这位,什么霍?…霍先生,鹤爷在青龙集团什么地位你比我清楚,这么重要的时候,你拦着他,不让见老龙头,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你!”心腹微怒后恢复平静,“我当然是为了保障老龙头的安全。” 沈香引抿了抿唇,目光冷厉看向鹤冲天,“你进去吧,这里交给我。” 鹤冲天环顾周围,二三十个人,沈香引未必应付的了,但也许晚一刻,老龙头死了,他所有努力都白费。 咬咬牙,低声说:“注意安全。”又看齐宴:“伤了人死了人算我的,帮我护好了。” 鹤冲天刚摆出俯冲的姿势,进病房问话的手下走出来,“老龙头要见沈香引。” 沈香引和鹤冲天对视一眼,没了主意,她是真摸不准庞文魁打的什么主意。 “老龙头说,沈小姐如果不介意自己的秘密被鹤爷知道,可以带他一起进来。” 沈香引心里咯噔一下。 鹤冲天更是目光深邃看向她:“什么秘密,是庞文魁知道,我不知道的?你之前就认识庞文魁?” 沈香引摇头,没法解释。 走廊另一端,传话筒手下又说:“老龙头说,自知大限已至,有很重要的事对沈小姐说,不要浪费时间了!” 沈香引心下沉了几分,她和鹤冲天,只有一个人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 第228章 响头 不知道是不是庞文魁有意为之,带鹤冲天一起进病房,意味着向他袒露自己长生不死的秘密。 不带他进去,她和鹤冲天必然起隔阂争执。 二人贸然一同闯入,也有可能暴露秘密。 现在已经不是老龙头见不见鹤冲天,而是沈香引愿不愿意让他见。 鹤冲天的脸黑到极致。 沈香引伸手握了握他的小臂,“我会跟你解释,但现在不是时候。” “所以呢?你允许我跟你一起进去?”鹤冲天的语气带着质问。 他袒露了自己心底最不为人知的一面,告诉她自己的目的,告诉她自己的心血。 她应该懂他为了揭晓答案,寻找线索都付出了什么。 沈香引到底怀着什么样的秘密,是在如今这个关头,依旧要瞒着他的? 她到底在怕什么? 还是说,她压根就没信任过他? 沈香引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你信我吗?” 鹤冲天嗤笑一声,“你信我吗?” “我信!”沈香引恳切的仰头看他,回得无比赤诚郑重。 鹤冲天与她对视,漆黑澄澈的杏眼中满含局促,他看不得她这样可怜的表情,撇开视线。 “你信我,就不要怕我知道你的秘密,无论是什么,你都不用防我。” 沈香引顿了半秒,“现在不是时候,以后我会告诉你,你信我,就让我一个人去。” 她和鹤冲天认识不过半年,即便抑不住的如痴如狂,即便多次一同出生入死,她还是不敢说,原因有很多,一时间捋不清。 鹤冲天的心不断下沉。 沈香引又喊他名字,独有的咬字方式格外韵味,带着温柔至极的气音,没来由蛊惑人心。 “鹤冲天,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问到,你想知道的事。” 她纤长的手握着他的双臂,追着他的视线,令他看她诚恳的杏眼泛着水光。 鹤冲天绷紧了下颌,唇也抿成线,如果他想,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拦不住他冲进病房。 但是…… “你进去一刻钟,若是问不出我想知道的,你出来,我进去。” 沈香引也不再贪多,她不能再耽误下去,忽的踮起脚,在鹤冲天脸颊落下清脆又响亮的一吻,随后转身奔向病房。 鹤冲天愣神看着沈香引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抬手轻触脸颊上那一小片酥麻。 他刚才,把命运全然交给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女人。 如果出了差错…… 母亲劳心泣血几十年的栽培,他被隐藏至深的身世,从记事起就坚定的目标,拼了命承受非人训练的日日夜夜,机关算尽若涉渊冰的每一次死里逃生……都将化作一场空。 但是他做不到让沈香引眼睛里挂着的那片水光落下来。 他曾利用她的信任,用豆蔻粉,截胡刘则。 这一次,做不到了。 鹤冲天捏紧了双拳,倚靠在墙边,坐以待毙的心乱如麻。 他只能相信沈香引。 沈香引进到病房,被眼前豪华的装修和高端的设施惊了一下。 五星酒店也不过如此,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空气中甚至残留着幽幽的中药味,应该是鹤冲天口中的老中医应唯泽,来煎过药。 此时庞文魁深陷在厚厚的床垫中,瘦小而虚弱,戴着氧气罩,面色灰白像死人。 庞显顺正趴在床边恸哭。 “来了…”庞文魁虚弱的声音像干草被踩碎一样压抑,轻微破碎。 沈香引再面对他,依旧觉得恐惧,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原始反应。 “你有什么话,赶紧说。”沈香引没有走太近。 庞文魁先对庞显顺说:“显顺,不要哭了,哭坏身子。爷爷不能看着你结婚生子了,之前对你严厉,是怕你误入歧途,你那些不好的习惯……对身体伤害实在是太大,我托人带给你的补药,你要吃啊…” 此时的庞文魁尽显慈祥,如果不知道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这场景看起来一定很感人痛心。 庞显顺重重点头,“爷爷,您的遗嘱都给律师交待好了吧……呜呜呜……您放心,我一定替您打理好青龙集团,只要青龙集团在一天,爷爷您的精神就会永存!” 沈香引舌尖略过牙齿,觉得搞笑又笑不出来,太尴尬了。 庞文魁却是欣慰的笑笑,“乖仔,爷爷不求你事业有成,只求你健健康康,该交待的都交待好了,显顺你先出去,我和沈小姐聊两句。” 庞显顺站起来,袖子一抹脸,抽泣两下,从兜里拿出高天师给的有排毒壮阳功效的补药,一口吞下,出了病房。 沈香引抱着胳膊,呈现不自然的防御状态,“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说着,她拿出老年机看了看时间。 皱纹深刻,庞文魁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沈小姐,很抱歉。” “什么?”沈香引以为自己听岔了。 只见庞文魁抚平颤抖的手掌,像在寻找最后一丝力量。 他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像是在和死神做斗争,用尽全力找支撑,急促又虚弱的残喘。 “庞文魁,你为什么要囚禁我?又是从何得知我的秘密?” “砰——”庞文魁体力不支,从床上翻身摔在地上,听起来骨头都断了。 庞文魁紧抿着嘴,目光坚毅,用尽最后的能量爬着,缓缓跪在地上。 沉闷的一声响,很厚重,庞文魁一下接一下的在地上给沈香引磕响头。 “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苍老哭腔和忏悔,“对你做出那样的事真的很抱歉。” 沈香引脑袋嗡的一声,被眼前发生的一些冲击到怔愣。 庞文魁发出笨拙的动静,额头上沾满灰尘和鲜血,“我已是个死人,临死才发现一生所求皆为虚妄,对不起……沈小姐,对不起……年轻时心术不正,听信他人教唆洗脑,妄图长生,愚蠢啊……” 庞文魁额头抵在地上软弱的脖子塌陷着,看起来随时要咽气。 沈香引顾不上接受他的道歉,更顾不上听他忏悔:“谁教唆你?你们从哪知道我…”她压低声音,“我的秘密?” 庞文魁虚喘着,喉咙里发生沙沙的声音,“组织这件事的人,是当年一个名为永寿宫的道观观主,叫李道光…我不知道他从何得知你长生之事……” 沈香引又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七分钟,“鹤冲天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庞文魁不断发出奇怪的声音,是临死之兆。 “他…他……” 沈香引急切道:“说完,别结巴!小心现在死了下地狱多受五百年苦!他的童年,一九九五年,被封锁的惊天大案,是什么?!” “沈小姐…你一定要原谅我……” 庞文魁吭哧出一口恹气,卸了浑身力气,轰然倒地。 沈香引大脑一片空白,心脏提到嗓子眼。 庞文魁,死了。 第229章 裂痕 沈香引在探过庞文魁的鼻息和脉搏后,失神走出病房。 视线中,长长的走廊出现重影,清隽高大的身影绰约着朝她这里狂奔而来。 鹤冲天在她身边没有停顿,像一阵风略过,直冲入病房。 在看到倒地不起的庞文魁后,冲刺着扑上去确认。 随后眸光沉下去,片刻失神后颓着肩膀泄力靠到墙边,掏出兜里的烟点燃。 指尖烟雾寥寥上移,他不抽,定定看向窗外。 鹤冲天喉咙有些发干,用力扯了一下衣领,艰难开口,声音暗哑:“沈香引。” 沈香引脸色有些苍白,抬起不确定的步子走到他面前,保持着一定距离。 “对不起。” 鹤冲天身体轻颤一下,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又不死心,低声问:“什么都没问到?” 沈香引感觉自己的喉咙被紧紧捏住了,窒息,半晌没底气的回说:“没有。” “嗯。”鹤冲天偏过低垂的脑袋直直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复杂,“不怪你,他死的太快。” 沈香引胸口更加闷,此时的鹤冲天看起来像一座即将倾倒的大厦,也像百米大坝快要拦不住的洪水。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讪笑一声,撇过脸不再看她,掐着烟深吸一口,长长的烟灰断落,散在他的鞋尖。 沈香引知道他在笑什么,他不怪她,当然就是怪自己,怪自己将唯一的机会拱手让人,回过头还安慰她两句。 如果她是他,她做不到。 鹤冲天恐怕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越来越多的人鱼贯涌入病房,庞显顺鬼哭狼嚎哭喊着:爷爷爷爷。 庞文魁死在地上,以跪伏的姿势。 一众人围着沈香引要讨个说法。 “你对老龙头做了什么?” “庞老竟走的如此不体面!不能放过她!” 还有医护人员不断催促鹤冲天。 “先生!这里不允许抽烟!” 玄果和拉扯沈香引的人对峙。 “松手!信不信我把你的命算穷!” “放开!再碰一下,你祖坟冒黑烟!” “再动一下试试?小爷让你这辈子喝水都噎!” 沈香引耳边嗡嗡响,头痛欲裂,她看到鹤冲天的眉头越蹙越深,用力将烟蒂弹在地上,溅起火星子。 他紧咬着后槽牙,下颌线绷得线条锋利,极其粗暴推开众人,环着她离开。 身后紧贴的体温还是一样炙热,但感觉不同了,此时的鹤冲天灼人,让她觉得煎熬。 是她愧疚,不是他为难。 鹤冲天的低气压和冷如匕首的眼神,没人敢拦着。 相对安静的走廊里,沈香引不敢看鹤冲天上下扫的目光下,像审视。 他久久才又开口,“庞文魁对你说了什么重要的事?” 沈香引思量了片刻,“他只一直对我道歉。” “为了什么道歉?”鹤冲天盯着她的眼睛,阴沉的声音沙哑。 沈香引开不了口,她被当做猪狗,被数不清的男人女人肆意凌虐,长达十二年。 庞文魁对她做的事,不只是剜心。 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在她身上探索长生的奥秘,榨取一切。 长久的沉默,鹤冲天声线异常低沉,带着几分戏谑,“不能说?” “嗯。”沈香引垂眸点头。 她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听到他沉重的长气后又说:“你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是什么?” 鹤冲天此刻焦躁失魂,想着,哪怕换来点信任,可能也会好受些。 沈香引一直垂着脑袋,一个字都不说,精致弧度的嘴唇,如熟透的浆果,一向让他着迷,现在却看着生了几分讨厌。 讨厌的沉默。 “也不能说是吧?” “嗯。”沈香引鼻音有些重,随之落下连串的泪,吧嗒吧嗒砸在地板上。 鹤冲天慌了一下,他又没责问她,没责备她,语气也尽力温和。 什么都不愿意说的是她,承受后果的是他,她哭什么? 鹤冲天伸手给她拭泪,还没接近,沈香引就偏头躲过了,连带着后退了两步。 万般情绪此刻冲蚀他的心脏,猛地一步迈到她跟前,大手捏住她的脸颊,抬起她的头,面对自己,声音低哑暴躁,“为什么?” 沈香引用力想偏过头逃脱,眼神瞥到一边,眼泪更加汹涌。 鹤冲天顿觉喉咙哽咽,她在挣扎抗拒。 为什么?他做了什么??该崩溃的人是他才对。 松开沈香引,鹤冲天哑声:“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沈香引用手掌抹掉脸颊的泪,闷着鼻音,“鹤冲天,我一定帮你查出来你的事。” 说完,转头像逃跑一样离开。 沈香引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鹤冲天身体滑落,无力蹲到地上,抓了抓头发。 “还不快他妈跟上!”极致狠戾粗暴的怒号。 玄果吓得愣了好几秒,好像鹤冲天一句话给他魂儿喊没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去追沈香引。 当下只剩鹤冲天自己,人总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 此刻终于有所体会,爱的本质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庞文魁死了,那惊天大案还有什么能追的线索? 入伍八年,青龙五年,唯一线索付诸东流,他还有多少个十三年? 窗外,九尽春回,繁花满地。 鹤冲天被巨大的迷茫无措淹没。 …… 沈记裁衣,沈香引凌晨梦中惊醒,下意识去抱身边的人,只摸到冰冷床沿。 庞文魁阴毒充满恶意的声音在身后断续,“你很想看到我的脸?” 有哪里不对,庞文魁坏到骨子里,再诚恳的抱歉都和当年的他格格不入。 回想庄师为了嘱托她照顾玄果,作为交换说再告诉她一件事。 庞文魁的大限在百岁,提前的话必有妖。 他死的太仓促,当时被巨大的变故扰乱思绪,现在想起来有些蹊跷。 沈香引坐起身,拿出手机给齐宴打了通电话,问庞文魁的遗体在哪。 …… 沈香引不请自来庞文魁的别墅吊唁。 庞文魁生前人脉广,多的是来上香问候的,也没人拦她。 沈香引每一步都走得心虚,害怕碰到鹤冲天,无法面对。 玄果跟在她身边,“你怀疑他没有死?” “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信他会死,更不信他死前会跟我道歉。” 跟着指引,沈香引排队到棺木前,再一次看到庞文魁灰白的死人脸。 “有什么办法确认他死没死?”沈香引问玄果。 玄果有些吞吞吐吐:“就……已经死了啊…剩烂肉一堆,三魂七魄都没了。” 沈香引脑袋轰的一声,不甘心不接受,但事实摆在眼前。 最后一丝祈祷奇迹的侥幸,沈香引驱动银针悄没声进到棺材里,刺入庞文魁心口半寸。 忽然,身后有谁喊了一声,“鹤爷,您来了。” 第230章 死透了 更多的人一声叠着一声恭敬向鹤冲天问候。 沈香引脊柱僵硬,像被钉在了原地,反应过来的时候目光扫着周围,像在找逃跑路线。 意念一松,银针不稳当的全然刺入庞文魁的心脏,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香引收回银针,快速淹没入拥挤的人群,绕着路离开。 浑身的汗毛直立,她知道,鹤冲天在看她了。 走到门口,逃离了喧嚣,沈香引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 他背对着,扭过半个身子隔空对视。 鹤冲天比众人高出一头半,身姿鹤立,松垮的西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更加拔正英气。 向来不可一世的脸,蒙着一层阴鹜,沈香引立刻挪开视线。 鹤冲天目光锁着沈香引逃一样离开,深眸微闪,领香上香。 环视周围,问主持后事的主管:“庞少爷怎么不在?” “庞少爷和庞老祖孙情深,伤心过度,回房休息了。” 鹤冲天蹙起眉心,虽说庞文魁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但作为唯一亲人,人一丝,庞显顺是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他像沈香引一样,想再次确认庞文魁的死,临棺盖钉上之前,以瞻仰遗体为由又看了一眼。 他发现庞文魁胸口寿衣上的针眼,猜到沈香引来吊唁的目的和他一样。 都扎穿心脏确认过了,庞文魁死的透透的。 约莫半个小时后,鹤冲天手机显示来了一条消息,不经意扫一眼,看到是沈香引发的,立刻打开看。 【庞文魁死前有提到一个叫李道光的人,说是他教唆自己误入歧途,此人是过去一个名为永寿宫的道观观主。】 鹤冲天凤眼微眯,回复。 【你在哪?】 盯着屏幕半晌,没有得到回应。 沈香引告诉他的线索的方式和态度,总觉得像是在划清什么。 告诉他线索,叫他自己去找?各忙各的? 不行。 鹤冲天又发了条消息:【我带你去接杜鸿秋。】 片刻后,沈香引回复:【公交站。】 跑够远的。 鹤冲天做完表面功夫也不再多留,身边跟着的司机是新调的,周正还是没有回来。 三月草长莺飞,别墅区附近的绿化很好,沈香引倚在公交站牌杆边抽烟。 视线里,鹤冲天的黑色迈巴赫停下,她把烟叼在嘴里,眯着眼开车门。 一路上,沉默的氛围压抑,坐副驾驶的玄果应接不暇着路边的风景,顾不上后座的焦灼。 快到半山别墅时,鹤冲天忽然开口:“你之前递交的山顶招投标项目,中标了,哪天有空去看看。” “嗯。”沈香引拘谨回道。 鹤冲天心底的不安又在翻滚,连带着那片可以吞噬所有理智的血海,也在蠢蠢欲动。 他不知道李道光和他要查的事有没有关系,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很想知道,沈香引在追查什么,探寻什么,但是她什么都不肯说,甚至在刻意疏远他。 强烈的欲求和不满惴惴不安,他想抓住这只抓不住的蝴蝶。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沈香引轻咬一点下唇,半晌才说:“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业火之后,还有别的邪道,我会跟下去。” 鹤冲天从车载置物架摸出两板巧克力,递给沈香引一板。 二人没话,撕开包装吃巧克力。 这次鹤冲天吃的要比沈香引快得多,猛吞下一大口,甜腻的味道冲击大脑。 鹤冲天说:“一起查一起跟。” 沈香引嗯了一声,鹤冲天听得出来,她的梳离和克制。 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沈香引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逃避,手腕上翠绿欲滴的镯子看着好碍眼,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看的镯子,不经意往袖子里藏了藏。 细微的动作被鹤冲天捕捉,他什么都没说,又撕开一包巧克力。 鹤冲天心中了然,他没做错什么,是她厌弃他。 厌弃他令她感到愧疚不适,连带那副象征接受他的玉镯,也不喜欢了。 …… 半山别墅,虎妞直接冲上来冲到沈香引怀里。 “沈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杜鸿秋更激动,背挺着笔直,“麻烦事,都解决了?” 沈香引看到杜鸿秋的一瞬间,有回家的感觉,松垮身上紧绷的弦,走到杜鸿秋身边。 “差不多了,我来接你们回去。” 古云实头发炸得像鸡窝,亢奋到跳脚:“刑满释放!可以出狱了!!” 沈香引跟着笑,笑不达眼底。 杜鸿秋看出她和鹤冲天之间的冷硬的氛围,也看出沈香引的情绪低落。 “我们这些天能安然度过,多亏了鹤冲天的庇护,不能拍拍屁股就走,得好好感谢一下。” 沈香引看了一眼鹤冲天,张张嘴,“鸿秋,后天一早的飞机,等我们回来再说,鹤冲天不会在意这个。” 鹤冲天原本想说在意,但是听着她是真把带杜鸿秋旅游这事看得比什么都重,又说不出话了。 只有沈香引自己心里清楚,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和杜鸿秋去江南。 杜鸿秋在陈记包子铺等了他一辈子,他一生专痴,一个戏,一个她。 她不会让他失望落空,要送他一场圆满。 杜鸿秋是最后也是唯一的知己。 …… 鹤冲天让司机送众人离开,没有跟着。 到了碧落古镇门口,沈香引没让车开进去。 古云实和虎妞先回沈记裁衣。 沈香引送杜鸿秋和他养女回陈记包子铺,叫玄果跟着。 路过东大街鹤冲天计划开温泉酒店的地界,沈香引诧异看到正要进门的楚经纶。 楚经纶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脸看过来。 沈香引点头问好,朝他走去。 楚经纶面有抱歉之色,“沈小姐,好巧。” “是啊,之前我还想找个机会见见你,居然在这里碰到了。”沈香引看向鹤冲天的温泉酒店,已经初具雏形。 “你…还在这儿工作?” 楚经纶尴尬自嘲,“是啊,这间酒店是我的心血。况且,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鹤先生并没有错。” 沈香引诧异他的豁达,“楚先生真是胸怀坦荡的人……” 楚经纶不好意思的笑着,“之前给你说的那些,希望不要放在心上…当时我太着急了,冲昏了头。” 沈香引露出安慰的表情,“可以理解的,是我觉得抱歉,没有第一时间接到你的电话。” 楚经纶摇摇头,“我奶奶临走前说,多活这几个月她很知足,人不能贪多,要是一直不死,不成怪物了?” 沈香引的笑僵了一下,“是啊,楚先生你先忙,回头我们再聊。” 楚经纶点头,看向杜鸿秋,“好。这位是陈记包子铺的老板吧?小时候,奶奶经常早起排队去买包子给我吃,她临走前就想再吃两个陈记包子,哎……可惜一直关门。” 第231章 期待 陈记包子铺。 杜鸿秋留沈香引和玄果吃午饭,饭后玄果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睡午觉,养女屋子里外上下大扫除。 空气中有肥皂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阳光透过窗缝照在杜鸿秋皱襞的皮肤上,老人的皮肤很薄,泛着柔和暖光。 他戴着老花镜,认真在用铅笔在纸上唰唰唰的写着出游的计划,手边还摆着切好的水果。 时间在这间有百年历史的房子里,好像更慢一些。 沈香引觉得无比心安,唇角不禁上扬。 “沈姐姐,上午在路上碰到那个穿西服的男人,和鹤冲天有过节吗?” 沈香引用小银叉挑起一块切好的芒果,将楚经纶和鹤冲天之间的事说了个大概。 “也是个可怜人,哎……要是当时我在店里,让他家人吃上一口包子就好了。” “命运安排,没有人有错。”沈香引打开手机,“戏曲节的场地在西湖边,我定了一个附近的民宿小院,你看看行不行。” 沈香引把手机递给杜鸿秋,杜鸿秋调整了一下老花镜,脑袋往后抻,看图片。 经典苏派建筑的民宿小院,院子里还有一幅秋千。 “行。”杜鸿秋双眼含笑。 沈香引看到他的笑,心也跟着变得更柔软,“你最喜欢的昆曲大师亲传弟子七天都会在。” 杜鸿秋更是欣喜,双手有些局促的抚平衣服褶皱,“我好久没有出远门,除了衣服还要带些什么?” 沈香引:“带钱。”说完又笑了,说是她带杜鸿秋去玩,花的又是人家的钱。 杜鸿秋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带多多的钱,让沈姐姐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转而又盯着自己的腿看,声音低了一些,像自言自语,“带副拐杖,去了不要拖你后腿才好。” 沈香引捻起桌上的果壳,丢在杜鸿秋身上,笑怪道:“说什么拖后腿?我们又不赶时间,累了就休息,慢慢逛,三月江南海棠花开得最好,我们就找海棠树下坐着休息。” 杜鸿秋扬唇笑,笑声清亮温暖,无限憧憬,已经预见二人坐在海棠花下闲适的场景。 衰老的心脏怦然恢复年轻的跳动,期待到生出焦灼来。 沈香引笑意加深,“玄果留在这里,我后天清早六点来找你吃早饭。” 从杜鸿秋家出来以后,正是一天当中阳光最舒适的下午。 脚下青石板凹凸不平,干净得反光,踩在上面,沈香引步伐越发轻松。 心情好多了。 庞文魁死了也好,业火的力量应该会随之消散,意味着高天师也会失去业火加持,变回空有道术而法力不精的庸人。 庞显顺这个草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鹤冲天在青龙集团会轻松很多。 她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开开心心和杜鸿秋去江南玩一遭。 这世间很美好,要尝试和自己和解。 生活好像在此刻再次变得有序有期待。 只是想到鹤冲天……心脏会滞一下的酸胀。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愧对,一时间无法弥补,也害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动心到自己惶恐。 她担不起鹤冲天的信任,好像怎么做都会辜负。 杜鸿秋这知己已让她患得患失,她不敢让自己无尽的生命中,有鹤冲天这样绝对毁灭的存在。 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不敢想会陷得多深。 他是认真的,她也控制不住会一起沉沦。 百年后,失去他,她一定承受不了。 不吃饭会死,因噎废食不可取,不谈感情不会死,她无法再和鹤冲天继续放任自流下去。 这份感情庞大深远,太重,她装不下。 回到沈记裁衣。 古云实在工作台边,正给虎妞演示自己的心灵手巧,“拓印花朵我也会,明天去摘些花回来,我给你做块手帕。” 看到沈香引回来,古云实抬脸惊喜,“沈姐姐,你可回来了,来帮我看看,我想给虎妞做件春天穿的衣服,这个稿子怎么样?” 沈香引踱步到桌边,拿起来仔细端详。 藕粉色轻薄麻质布料的上衣,上窄下宽,宽松版型。 袖口很宽,接近袖口一端的半截袖子是重工微镂空的毛线编织,缀着几朵玫瑰,花型圆润可爱,非常少女的美衣,像春天。 “好看,真爱还真是让人爆发潜力。”沈香引认可的敲敲桌面,“稿子好,手工也跟上,别拉胯。” “好嘞!”古云实嘿嘿笑着,继续细化画稿。 沈香引绕到工作台另一边,赶工之前给杜鸿秋做的春衣。 做得快的话,临行前就能做完,到时候杜鸿秋就有新衣服穿。 她选的面料轻便舒服,很适合春天,颜色也浅淡,杜鸿秋一定喜欢。 次日一早,沈香引一个人在店里,古云实难得没有大早吵醒她。 虎妞算是逃了婚,不敢也不想回家。 沈香引昨天看到古云实在手机上找兼职,想给虎妞租个房子。 沈香引手覆在额头上,在想能怎么帮到他们。 她不想虎妞这么美好的姑娘来到城市后,失去自我,无事可做,每天只靠古云实负责吃穿用度,浪费年华。 更何况,古云实现在也赚不了多少钱。 她得想个办法,帮虎妞和古云实安排个可长久发展的事。 正这么想着,视线所及的光线暗淡,晨曦被遮挡。 沈香引看向门外,鹤冲天的车莽莽撞撞急刹在门口。 下一刻,车门打开,先迈出一条大长腿。 鹤冲天今天穿一套黑色休闲西服,里面搭一件花衬衫,随意开着几粒扣子,胸口的黑色纹身若隐若现,整个人矜贵俊逸得让人挪不开眼。 沈香引心中生怯,鹤冲天长了相当好的一幅皮囊,举手投足蛊人不讲道理,真要命。 沉默没有持续多久,鹤冲天微一颔首,“中标文件我给你打出来了,去看看地方,顺便聊聊什么时候签合同。” 沈香引心中关于古云实和虎妞的困惑迎刃而解。 青山北峰顶的旅游度假区,开绣坊,少不了人手。 古云实和虎妞都可以去。 绣坊运营,有很多职位空挡,虎妞可以选择自己擅长且喜欢的事。 甭管能赚多少,能长久持续,生活方式喜欢且充实,人生就不会太差。 坐上鹤冲天的车,沈香引在副驾有些拘谨。 汽车行驶到盘山公路上,电台轮播到一首极具漂浮感的音乐,沈香引盯着窗外连续的绿树出神,深绿色被浓雾挡着,凭空生出沉寂梦幻的感觉。 鹤冲天指尖香烟的滋滋声后,低沉缓慢的男声响起,“你现在,怎么定义我们?” 第232章 朋友 “你现在,怎么定义我们?” 沈香引心脏一滞,有一颗巨大冰冷又干涩的球体堵在喉咙和胸腔之间。 该来的总要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 组织了半天语言,却发觉怎么说都不够贴切。 她说不清楚。 要想说清楚,就要告诉他自己全部的心路历程。 告诉她自己百年来所有的遭遇,他方才有可能理解,理解她的恐惧和不配得感。 好像没有合适的语言,能不违背自己的意愿。 沈香引偷觎了一眼鹤冲天,他的侧脸轮廓此时清冷又寂寞,染着冷蓝色环境光,缄默下垂的嘴唇饱含倔强的恣意。 她想告诉他,她不想辜负他,又觉得这话轻薄无意义。 鹤冲天得不到回应,瞥一下她,严肃问:“沈香引,你这张嘴说不了话了?” 沈香引沉下一口气,说:“朋友。” “哪种朋友?” 他紧接着反问,语气戏谑像讽刺,又嗤笑念了一句:“朋友…” 鹤冲天脸色阴沉,车内气氛降到冰点,呼应着盘山路的潮湿清冷。 沈香引:“好朋友。”她不敢看他,攥紧了衣服边角,想快刀斩乱麻。 “为什么?”鹤冲天彻底冷下来的语气带着乖张的不满。 沈香引于心有愧,愧对他也愧对自己,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无法好好思考。 “我心里装不下你……” 话没说完,轰的一声,油门猛踩,车子飞驰加速。 沈香引只觉得后背越来越紧贴座椅,脑子也干脆被惯性落子车尾后。 鹤冲天的声音压的很低,但是暴躁,“装不下我,能装下谁?” 沈香引想要解释,是她无法承受这份感情。 不是不喜欢,不是不想要,是恰恰相反。 还没开口,鹤冲天打断,“好了,不用告诉我,我不想听。” 沈香引咽下口中的话,堵在心口,堵得她喘不过气,也庆幸没有说出口。 如果他能断了念想,她也随着止了心,他怎么误会她都可以。 在感情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停止,对谁都好。 他不必再被她牵连犯蠢,她也不用担心受怕自己深陷没有结果的恋情。 车子持续高速行驶,沈香引觉得透不过气,打开窗点一支烟。 轰隆隆的凉风灌入,震的耳膜痛。 她瞥到鹤冲天紧捏方向盘,胳膊上的青筋凸起,手臂纹身的淡红色迅速加深。 是她太伤人了,沈香引又赶紧找补:“是我的问题,错的是我,你什么都没做错,没必要不开心,完全不值得。” 鹤冲天谑笑一声,一边唇角勾起,语气像开玩笑,但听着无比阴沉,“你这是安慰我,还是提醒我,我有多蠢?” 沈香引不再说话了,手肘支在车窗边缘,看向山下变小的城市,一眼辽阔。 儿女情长于她向来不是必需品,只是调剂。 要不是鹤冲天,她不会知道一个男人能让人失控到如此地步。 只是,原本以为说清楚了会轻松,心脏却好像缺了一块,空洞洞回荡山凉风。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山上,一切按流程办事。 沈香引看了自己中标的那块地,在山顶西边,地理位置极好。 说来好笑,她根本就没做什么,这块地,算鹤冲天送她的,连带后续的一切规划团队。 沈香引第二天要和杜鸿秋出发去江南,一周后才回来。 按照流程,她中标在几周前,回来再签合同会赶不上。 虽然这块地原本就是鹤冲天的,想怎么给她都行。 但鹤冲天当下脑袋里有一个执拗的念头。 在沈香引出发之前,还要见她一次,他说第二天一早,带着合同去找她。 鹤冲天的自尊心极强,但是在这件事上,他的横暴更胜一筹。 沈香引想结束,不可能。 她无情无义也好,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好,心里装了别人装不下他了也好…… 他有的是时间,穿过她的身体,攥住她的灵魂。 …… 沈香引起了个大早,清早冷清,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都是些零碎的片段。 她梦到庞文魁的脸,皱纹深刻,笑的狰狞。 他贪婪抢过她的手,塞进嘴里咀嚼,咯嘣响,血肉横飞。 梦到鹤冲天黑着脸一直看她,不说话。 梦到坐在一只飘摇的船上,风浪汹涌,无处停泊也没有桨。 洗了热水澡,沈香引在房间打开音响,放轻松的评弹小调。 俏皮的唱腔让清冷早晨生出饱含希望的愉悦感。 生活的意义总是要落在地上,活在梦里,活在过去都不好。 只要还能感受到,听得到,看得到,闻得到,摸得着……就不会太糟糕。 沈香引这么想着,一件一件收拾出喜欢的旗袍装在箱子里。 昨晚赶工杜鸿秋的春衣到很晚,好在是做完了。 一丝不苟熨烫妥帖后,沈香引将它叠整齐放在纸袋里,又在窗台花盆剪下一支春兰,一同放进去。 收拾妥当,沈香引将自然卷发梳成慵懒发髻,两边随意留下两撮卷发。 茉莉白锈草绿纹的旗袍,很适合春天。 沈香引盯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看了又看,最后摘下来,用一块绸缎布子包好,放在首饰盒的最里层。 眉笔简单扫过眉尾,一点口红涂匀。 镜子里的人很年轻,紧致白皙的皮肤泛着细腻光泽。 沈香引拖着简单的行李,临出门给鹤冲天发了个消息,告诉他自己先去陈记包子铺吃早饭了。 古镇的早晨生机盎然,柳树长出的嫩芽和她旗袍上点缀的颜色呼应,愉悦平和的美好在此时踏实。 陈记包子铺今日依旧不营业,门口没什么人。 沈香引一走近就看到杜鸿秋穿着白色的老头衫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三月的天气,远没有暖和到这种程度,沈香引赶紧上前拉他起来。 “怎么穿这么少坐门口?快跟我进去。” 杜鸿秋没有让她拽起自己,抬头看她,脸上的表情复杂。 沈香引从来没有在杜鸿秋脸上看到过这种沉重委屈的表情。 “怎么了?”沈香引问。 “沈姐姐,我去不了。”杜鸿秋的双眸黯淡无光,声音颤抖哽咽。 沈香引感觉好像有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来,“为什么?” 她跟着杜鸿秋的视线,转脸看向自己身后。 穿着马面裙,手提森寒铁链的鬼差一步步走近。 是阿傍,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阿傍。 第233章 明明 沈香引全身防备,挡在杜鸿秋前面,声音尖锐到有些神经质,“阿傍,你来做什么?” 阿傍挑了挑眉,侧身,视线越过她落在杜鸿秋身上,扬了扬下巴:“公事。” 沈香引轻轻摇头,随即笑了一下。 是不可置信的荒诞无稽。 “谁?”沈香引目光呆滞了片刻,语速很快道:“不可能。” 阿傍脸色微变,定定看着沈香引,她的心智理性正在一寸寸崩裂。 “沈香引。”阿傍提高声调,咬字很重的喊了一声。 沈香引抬头应了一声,又不住摇头,“你弄错了,怎么可能?” 阿傍无奈叹气,抖开手中的白纸,“杜鸿秋,终年九十七,你自己看。” 硕大残忍的黑字清晰,沈香引扫了一眼,快速夺过撕得粉碎。 “啧。”阿傍抿了抿唇,不再多言,手中森寒的铁链利落甩在地上,走到沈香引跟前。 沈香引仰着头看他,始终挡在杜鸿秋面前,语无伦次到失态,近乎是撒泼。 “不要……” “你听我说…我,我今天要带他去江南听戏,他年轻的时候…很想四方闯荡学戏,他喜欢昆曲,向往游戏人间,因为我,因为等我,他没有离开过碧落古镇。我才回来,我们要去看海棠……” “不要!!!” 她没有说完,阿傍的铁链绕过她,甩在杜鸿秋身上,杜鸿秋刹那间被铁链拴住双手。 阿傍一拽铁链,杜鸿秋便踉跄的扑到他跟前。 巨大的恐惧如海啸扑面,沈香引失声出破碎的声调,全身泛起颤栗,赴上前抱住阿傍的腿。 “不可以!不可以……等等……先别走。” “沈香引…”阿傍拖着长腔调,耐下性子,屈身拉起沈香引。 她攥着他的衣角,不让他带杜鸿秋走,断断续续说着什么,泣不成声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语。 她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摇摇晃晃,像碎了的玉。 心不由主,阿傍伸手揽过面前破碎狼狈的女人,握着拳拢她入怀,不让她滑落倒地。 沈香引的哭声更凄凉,下巴抵在阿傍肩头,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杜鸿秋身上。 “为什么?…” 她问不出更多的话,心脏被挤压揉碎,血浆四溅,苦涩和痛楚蔓布全身。 只能哭,只想死。 “有没有办法带我一起走……”沈香引绝望的声音传进阿傍的耳廓。 阿傍叹气,他知道自己现在说看淡生死节哀顺变之类的空话没有用。 说什么都没用。 阿傍低头在沈香引额角轻吻了一下,摊开握着的手掌,抚她后脑。 这个吻没有别的无意义,是目睹她一切遭难后垂怜的安慰。 沈香引没有感觉到他的动作,只顾在他身上支撑着不倒下。 “鸿秋你不能穿这样走,我给你带新衣服了……”沈香引破涕笑了一下,很快又恍惚无措,再次失声痛哭。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一起做出游计划… 明明她赶回来了…… 明明…… 几米开外,鹤冲天将一切尽收眼底。 杜鸿秋死了,那位“鬼差”抱着沈香引,她叫他带她走。 她心里装不下他鹤冲天,是因为他吧。 这位鬼差,眼角有一颗泪痣,看起来确实像讨小姑娘喜欢的儒雅模样,说是玉树临风不为过。 鹤冲天挪不动脚步,定定站在原地,直到听那鬼差对沈香引说:“我没办法带你下去,但是如果你受不了了,我带你回山里。” 胸膛里叫嚣的野兽在此刻破笼,鹤冲天快步冲向二人。 阿傍察觉到身后的骇人杀气,觎了一眼,松开沈香引:“你男人来了。” 下一刻,鹤冲天已居高临下在面前,一把拉过沈香引。 在沈香引软到他手臂里的时候,理智又拉回一些,鹤冲天朝阿傍颔首,“进去聊?” 不能让沈香引再在街上被当成猴看了,路人眼中的她崩溃失态,对着空气拥抱咆哮大哭大闹。 阿傍没有推辞,现在这个情况,沈香引不会让他走。 硬带人走,他也于心不忍。 后院厢房,沈香引循着哭声破门而入,看见养女跪在床边啜泣。 床上躺着的正是已经死亡的杜鸿秋,盖着被子,面容痛苦,死不瞑目。 干净的棉质被子破了十几个洞,棉花外翻,染红了血。 杜鸿秋被人捅了十几刀,横死。 而玄果正制服着趴在地上奋力挣扎的男人,楚经纶。 沈香引理智全无,随着一声脆弱的尖叫,抱在杜鸿秋遗体上,沾了满身满血的脸。 “我明明叫玄果贴身守着你,为什么!为什么……” 鹤冲天心情复杂,杜鸿秋的惨死很突然,他走到玄果跟前,“怎么回事?” “我……”玄果自知保护不力,支支吾吾说:“早晨,早晨这个男的来找杜先生买包子…杜先生今天晚起了,我…我没在意,就让他进门了,谁知道……” 鹤冲天疑惑:“杜鸿秋今天要和沈香引出远门,怎么会起晚了?” 养女道:“我爸他…昨晚整宿睡不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衣服试了一套又一套,快天亮才睡下……” 玄果低着脑袋:“我一直贴身护着的…早晨…早晨,这个歹人进门后,我们招待他在客厅等着…姨姨去厨房拿包子给他,我…我也跟着去了……”他越说越小声。 鹤冲天脸上阴沉,猛地一脚踢在楚经纶肚子上。 楚经纶的西服皱起,鲜血从森白牙齿缝泄出。 “为什么?”鹤冲天问。 楚经纶梗着脖子抬脸看向沈香引,语气带着嘲弄:“我走投无路,给你打电话,发信息,你装聋作哑,回头轻飘飘说没看手机?” 又看向鹤冲天,破碎的眼镜下是怨恨的目光。 “还有你,有钱了不起,真了不起!女人你随便弄,男人的脸你随便踩,就连人命,也随便处置!” 沈香引不可置信,看着楚经纶近乎癫狂的陌生模样,“就因为这个,你杀他?” 楚经纶嗤了一声,“沈香引,我以为你现在能跟我感同身受,失去唯一亲人的感觉,怎么样?” 鹤冲天后撤一步抡起拳头砸在楚经纶脸上,一口鲜血喷出,楚经纶的脸被打得变了形。 不等他喘息,鹤冲天提脚踩在他脑袋上,用力的像要碾碎。 “等等。”一旁看戏的阿傍突然出言制止,“你们人间现在杀人不犯法了?自己动手,下半辈子不过了?” 鹤冲天半晌才松开那颗快要碎裂的头骨,刚松开一半,沈香引拨开他,抢着掐向楚经纶的脖子。 沈香引指节发白,死死扣着楚经纶的脖子,指甲嵌入半个,鲜血淌出。 “杀了鸿秋,你奶奶能复活?你为什么!为什么!!” 楚经纶挤出一个笑:“子欲养而亲不待,用我一条命,换我奶奶多活五十年,值了。你呢?沈香引,你能么?” 第234章 野马尘埃 楚经纶的话让在座所有人惊骇,一条命换奶奶五十年? “谁跟你说的?”鹤冲天攥住沈香引的双手,让她先放开楚经纶。 楚经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我不会告诉你。” 沈香引:“高天师?” 楚经纶闭上眼睛,不说话。 鹤冲天捕捉到他神色中的细节,大概率就是高天师。 但高天师,为什么这么做? 他恨沈香引吗?谈不上,要恨,也更恨他才对。 杜鸿秋的死,只会让沈香引崩溃痛苦,除此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别说五十年,就是五天都够呛!生死有命,哪来那么多回魂重生之法?天方夜谭,你怕不是被骗了!”玄果愤愤道。 楚经纶笑着摇头,好像众人皆醉我独醒般,又蓦的抬脸盯着沈香引。 “沈香引,你身边所有人都会死,所有人,都会不得善终!” 鹤冲天低骂了一句脏话,楚经纶又看向他,“还有你!鹤冲天,你的一生…哈哈哈哈……” 楚经纶笑的癫狂,“你的一生,荒谬至极,可怜的东西,你的结局,会比我惨一百倍!” 沈香引猛地偏头,飞射而出的银针划出一道银线,即将穿入楚经纶太阳穴之前,鹤冲天用身体挡住。 “还有话没有问完。” 楚经纶态度剧变,话里话有,明显是知道了什么。 鹤冲天直觉猜测,也许和沈香引的秘密有关,也和他的身世有关。 沈香引根本听不到鹤冲天说话,只想让楚经纶陪葬。 下一刻,楚经纶的身体轰然倒地,口中吐出大量黑血,眼白迅速染红,眼球凹陷。 突如其来的变故,阿傍嗬了一声,鹤冲天看他,他又摆摆手笑说:“没没没。” 楚经纶的奶奶会不会复活不一定,但是他被下了噬心咒。 楚经纶一时间错愕,很快又释然。 好像自己的死,真的可以换来奶奶的重生。 弥留的跑马灯,稻田里的奶奶回头朝他招手,让他跟上步子,一起回家吃饭。 荒唐吗?没有人知道楚经纶死的多甘心,哪怕真的被人骗。 他由奶奶一手带大,相依为命。 出国八年的本硕连读,楚经纶逐渐痴迷于国外优越生活和弱肉强食。 他总想着,自己赚大钱了,就把奶奶也接到国外。 他要买一套带花园的大房子,让奶奶安享晚年。 钱赚不完,一山也总有一山高。 总有人生来含着金汤匙,他一辈子也赶不上。 当要强的楚经纶像个陀螺一样,做到行业翘楚的时候,早年操劳过度奶奶已经油尽灯枯。 他追逐的一切好像也没了意义。 奶奶一生清苦,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所以他想,让奶奶重新来过一次,哪怕他这不孝孙从此消失。 反正他的人生,也是一捧泡沫,消散或存留,都没有意义。 沈香引这样拜金虚荣,不惜作践自己的虚伪之人,也该受到惩罚。 能让鹤冲天这样的人中之龙愤怒到这种地步,一口压抑已久的闷气在临死前变成恹气吐出。 阿傍拘魂。 他的铁链栓到灵魂后,灵魂都像被打了镇静剂一般老实。 沈香引木木的站起身,歪着脑袋,手足无措。 “那…我走了。”阿傍挥挥手。 “等等!”沈香引再次扑上去阻止,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但做不到干看着。 阿傍预判着避开,扬下巴朝鹤冲天,“你倒是看好喽!磕碰破相了再!” 鹤冲天皱了皱眉,双臂环住沈香引,沈香引尖叫着挣扎,直到阿傍带着痴痴状的杜鸿秋一起消失。 视线里,她看到,杜鸿秋最后回头朝她笑了一下,眉眼分明就是年少时的样子。 他喊了她一声:“沈姐姐。” 沈香引的心在这一刻破碎一地,被抽干所有力气,大脑也变得空白。 细碎的哭声断续,沈香引下意识去追杜鸿秋。 鹤冲天抱着她,她动不了。 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由沈香引身上爆发而出,随之双腿也再无力支撑身体。 鹤冲天被猛烈震开撞到墙壁,所有的窗户碎如她此时的心脏。 杜鸿秋的房间一地狼藉。 沈香引跪伏在地上,望穿前方。 什么都没了,如野马尘埃。 手止不住的抖,拾起地上的吊灯碎渣,直往脖颈上的动脉刺。 鹤冲天不顾身上疼痛,伸手抢夺。 玻璃碎渣割伤二人的手,血肉相摩,鹤冲天再次抱住沈香引。 沈香引体温冰冷,沁入骨头缝的冷,她在喃喃说着什么。 鹤冲天附耳听,她说:“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句话直捅入他心窝子,怀里的人像狂风荡过的飘雪,七零八落,拼不起来。 他肩膀前倾着包裹,仓皇的脑袋里不断重复: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 “沈姐姐。” 沈香引惊醒坐起,耳中拖长的嗡鸣震得大脑昏沉。 目光聚焦向声音的来源。 先看到古云实担忧的脸,又看到他旁边肩膀宽大又颓垂的鹤冲天。 视线模糊了片刻,她再次看向古云实。 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拉过古云实的胳膊,喊杜鸿秋。 鹤冲天也是在帮杜鸿秋料理后事的时候发现他年轻时的照片,和古云实有一点像。 难怪沈香引对古云实没来由的护短,难怪她总带着他。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鹤冲天想不通。 他此时深刻体会到,沈香引比任何人都害怕孤独。 她看起来太寂寞了,无比绝望,摇摇欲坠。 昏迷三天不愿意醒,鹤冲天没了辙才出此下策,叫古云实来喊她。 好在是醒了。 鹤冲天大手覆在脸上,长舒一口气,起身打开床头柜上九月轩的食盒。 “古云实。”他咬了咬牙,“喂她吃点。” 古云实小心翼翼多看了两眼鹤冲天的反应:“合…合适吗?” 在鹤冲天的黑脸爆发之前,古云实连连点头,端起里面的粥,到沈香引面前。 “沈姐姐,吃点东西……” 鹤冲天转身靠在窗边,背对阳光,高大俊逸的身形的轮廓沉默。 脊背微微弓着,偏头点燃香烟,火光映照一瞬间他布满阴沉的脸。 电话响起,鹤冲天接通。 对面的人简单寒暄两句后说:“鹤爷,您不是让我查这个叫楚经纶的都见过谁,去过哪嘛!嘿!你绝对猜不着。” 第235章 没有结束 楚经纶临死前那番言辞,鹤冲天反复琢磨。 庞文魁生前和高天师有紧密来往,高天师逃脱后可能会反击。 业火到此并没有结束,楚经纶在此之前也许和高天师做过什么交易。 鹤冲天让手下调查楚经纶,最近一个月的行踪轨迹。 楚经纶的奶奶出殡时,他在殡仪馆很巧的结识了高天师。 次日,高天师为楚经纶奶奶超度颂福,多次频繁来往。 后来,楚经纶去医院看过庞文魁。 庞文魁死后,楚经纶去庞文魁家中上过香。 最可疑的一点是,楚经纶在到陈记包子铺杀害杜鸿秋的前一晚,第二次去了庞文魁家,一直呆到第二天早晨。 中间发生了什么?和高天师脱不开关系是肯定的。 有没有可能,高天师从茶室逃脱后,一直藏在庞文魁家里? 鹤冲天想到了之前的厄水之源。 在瀑布后,数不清的皑皑白骨和血肉滋养着的邪神像。 在他和沈香引破坏掉邪神像之后,刘则的法力近乎于无,变回精通下蛊的普通人。 厄水的邪力自此消失。 如果把这股邪力想象成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力量,要连接到这个世界,需要一个媒介。 同源的业火,是否也是需要通过献祭媒介,例如另一个邪神像,来维系与这个世界的连接,作用到人的身上。 庞文魁死后,还有人在祭祀的话,那业火的力量是不是会转移到那个人的身上? 业火并没有结束。 眼下沈香引的状态不容乐观,他有心守着她,但外面的危险还在继续,高天师后续一定有别的动作。 先下手为强,他得再去一次庞文魁家里,确认邪神像是不是在他家里。 如果能发现高天师的踪迹更好。 下了定论,鹤冲天走到沈香引的床边,看到古云实手里的粥,半点没下去。 沈香引并非故意为难任何人,而是陷入迟钝的混乱状态。 鹤冲天拢着她的头发,叫她多少吃点,一字一句钻进耳朵,组合起来却进入不了大脑。 她什么都不想做。 所有的情绪也变得钝钝的。 如同身在冰冷黑暗的深海中。 …… 鹤冲天先将沈香引安置在半山别墅。 玄果、虎妞、古云实都一同接来。 玄果负责安全,虎妞负责看护,古云实负责…试着喊她起来吃东西。 把沈香引安顿在卧室后,鹤冲天下楼给大黑天上了三炷香。 他犹豫要不要请专业的医生来看看,沈香引太抗拒医生了。 她在极端情绪下爆发的杀伤力,他都未必扛得住。 而且,他隐隐觉得,沈香引的秘密,和她不愿意看医生也有关系。 很矛盾,他现在不想自己去打开她藏起的潘多拉盒子,想她亲口告诉自己。 回到卧室,鹤冲天坐在床边,双手交叉抵在额前,万般情绪翻腾。 周正还是没有出现,鹤冲天发布了寻人启事并报警,手下拨出几十号人地毯式搜索。 从庄师处回来以后,还没顾得上手里的场子。 齐宴说从他走之后,几乎所有重要的公司和经营场所的人员都有非正常的变更,原先的自己人都换成了庞文魁的人。 想来是庞文魁在死之前,给自己无用的孙子铺路。 当下诸多事,照以前,他一定会立刻判断出优先级,以最高效率处理妥当。 可是现在…… 他的视线落在沈香引的脸上,轻手轻脚躺到她身后,手臂环过。 她睡着也皱着眉,时不时痉挛蜷缩。 沈香引说,她在梦中时,总是失重坠入无边黑暗。 鹤冲天说会捞着她,不叫她掉下去。 万一捞不住,就一起坠下去。 鹤冲天忽然他想到阿傍的存在。 想到沈香引在此之前几次对着空气撒娇聊笑,想到阿傍吻在沈香引的额角,胸口闷胀。 黑暗中,强烈的占有欲没来由铺垫盖地袭来,不受控的手抚到沈香引的嘴角,用了些力度抹过。 柔软的触感真实又冰冷。 电话响起,鹤冲天沉沉呼出一口气,抽手接通电话。 齐宴在那边压低声音道:“庞显顺联系我了,我建议他探探你的口风,他说请你吃饭,应该用不了多久会联系你,到时候你可以执意去他家中拜访。” 鹤冲天摸出床头的烟点燃,嗯了一声又说:“高天师有没有消息?” “没有,自从庞文魁死了之后,我也没见过庞显顺,不确定他在哪。” 鹤冲天若有所思,“你透露庞文魁和高天师在茶室见面的时间地点,高天师事后大概率会反应过来是你泄密,等我和庞显顺见过之后,你找个理由去外地避一避。” 高天师的手段之阴险毒辣,鹤冲天不想让齐宴也为此陷入危险境地。 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顾上,他回来以后还没有去书院看过母亲。 鹤冲天翻身下床,准备去外面给江月弦打电话,忽然腰上被拦了一下。 心跳加快,他下意识将手覆在环着自己腹前的手上。 沈香引的声音有些哑,又很轻,“我想吃东西。” 鹤冲天:“想吃什么?” 沈香引没说话,似笑非笑的轻哼了一声,双手用力将他拉向自己。 鹤冲天绷紧下颌,转身撑着半边身子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空寂的眸子里。 “嗯?” 沈香引好像没有在看他,揽着他的脖子压低。 她是听到“高天师”三个字的时候醒来的。 高天师是害死的杜鸿秋幕后主使,不应该还活着。 他藏的再深,沈香引也要不计代价找到他的藏身之处,将他碎尸万段。 她没有力气,如同一片死灰,于是扑向身边炙热的火焰,置身火海,点燃身体和灵魂。 鹤冲天心里的烦躁更甚,他大约能猜到她是为了什么,这样的肆无忌惮好像他是个什么物件。 明明前一天还急于撇清关系,真当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思及此,鹤冲天强势主导,所有不满在此时找到了丁点出口。 …… 沈香引拨开遮挡眼睛的湿发,涣散的视线聚焦在天花板。 身体回温,血液重新温热流淌,身体触感打开朦胧感知。 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她瞥过视线看鹤冲天,声音冷硬无情绪,“带我一起去庞文魁家,如果高天师在,我就能找到他。” 第236章 回老家 庞家的庄园外,鹤冲天驱车带着沈香引抵达。 庞文魁的尸体已经火化,鹤冲天当时亲眼看着尸体被推进焚化炉的。 庄园里还有一些黑色白色的挽联和花圈没有清理完。 沈香引上次来,记得院子里有很多保镖,可以用戒备森严来形容。 这次,保镖只剩下两三个,庄园里开了些春花,观赏树也生出嫩芽,没了之前的死气壁垒,一派生机盎然。 进门后,管家引着二人到会客厅。 沈香引一进门先看到了坐在会议桌另一端的庞显顺,正巧看着她,目光落定。 庞显顺起身颔首问候,“沈小姐也来了。” 沈香引笑都没笑,“卫生间在哪?” 管家引路,沈香引从会客厅出去,剩下鹤冲天、庞显顺和齐宴。 庞显顺先开了口:“鹤冲天,我约你见面,是想聊聊青龙集团的后续发展。” 鹤冲天点点头,没有说话。 庞显顺低头捏捏眉心,一脸忧虑:“我爷爷去了之后,我病了几天,说来不怕你笑话。” 庞显顺抬脸看鹤冲天:“之前他老人家在的时候,我当自己是个晚辈,是个孩子,有恃无恐。如今…庞家也只剩我了。” “节哀。”鹤冲天后仰,宽大的肩膀靠进椅子里,坐姿歪歪斜斜,不甚在意庞显顺的心路历程。 “庞少爷这一个多月接手集团生意,可还习惯?” 据鹤冲天所知,他不在的这一个多月,庞文魁可谓是给他的宝贝孙子安排了个28天速成董事长的魔鬼训练营。 恨不得让他立刻接触到集团上下里外所有人所有生意。 庞显顺表面上不敢不从,私下叫苦连天,多次鬼哭狼嚎想回国外。 庞显顺苦笑一下:“人该做什么,和想做什么,并不总是一致的,相信你也是。” 鹤冲天原本懒散的姿态忽然一滞,怎么感觉庞显顺经过这一个多月,说话都不一样了,还真是成长了? 庞显顺接着说:“爷爷的死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 鹤冲天舌尖略过牙尖:“庞少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需要你帮我。”庞显顺双眼泛红:“身边不少人明里暗里告诉我,让我防着你,甚至建议我探探你的口风,便可知什么是狼子野心,但我认为,最不该防的人是你才对。” 鹤冲天眯了眯眼,庞显顺的话让他出乎意料。 庞显顺:“鹤冲天,你的能力是不争的事实。你跟着我爷爷五年,平步青云到今天的位置,他是伯乐,你是良驹。” 被比作马,鹤冲天面色不悦。 庞显顺很快又笑着说:“而我,是那懵懂稚犬,需要你的支持和帮助。” “我知道,主事这个位置,本该是你的,阴差阳错落到我手里。于理我该识趣的还给你,但是……” 鹤冲天压低深眸,像要看穿庞显顺。 庞显顺被他盯的挪开了眼:“但是于情,这是爷爷对我的寄托,我是庞家三代单传,不想忤逆爷爷的意愿。” “鹤冲天,树大招风,你若是真的做了龙头,未必是好事。” “集团的实权在你手里,你我不是敌人。” 鹤冲天听出庞显顺的弦外之音,是让他做摄政王的意思。 “我无心争夺权利。”才怪。 庞显顺脸上露出略显天真的笑:“当然,你无需和任何人争,便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 鹤冲天被他这么一捧,倒察觉出点猫腻。 庞显顺今天的态度和变化很值得推敲咂摸。 他是真想让鹤冲天放他一马并护他做傀儡? 还是说,他只是想暂时稳住鹤冲天,不让他大刀阔斧斩掉他,缓兵之计? 不管是哪一种意图,庞显顺的心机都可见一斑,不像之前以为的那么好对付。 鹤冲天正了正色,“集团的生态运转没什么大问题,之前遗留的问题不难解决,你把人员配置的差事交给我。” 他知道,得人者得权。 “好!”庞显顺连连点头,似乎很欣喜鹤冲天同意帮他,“不过,要是不难解决的话,不如你交给我去解决?” 鹤冲天微微挑眉,视线盯在庞显顺脸上,见他立刻乐呵呵笑着说:“主要我也想做点什么…不想让别人说我说的太难听了。” 鹤冲天斟酌片刻,庞文魁在集团的持股比远大于鹤冲天,现在这些股份全部落在庞显顺手里。 除非他自己放弃或者抛出,不然鹤冲天现在硬来,也没把握全拿下。 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顾不上在青龙集团争龙头。 不管庞显顺是什么算盘,稳定当前局势也好。 “这事不急。”鹤冲天回说。 “还有一件事。”庞显顺语气有些怯懦。 “听闻前几日碧落古镇出了命案,一个卖包子的,好像和沈小姐关系匪浅…” 鹤冲天的脸阴沉下来,转了转套在食指的戒指。 理智来说,杜鸿秋和他没什么关系。 鹤冲天向来寡情,这件事于他没什么损失,对后续的进展也没什么影响,却是当前最棘手也最烦心的事。 楚经纶杀害杜鸿秋前一晚一直在庞家,不知道庞显顺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他虽然不堪用,但毕竟是庞文魁的亲孙。 鹤冲天:“没错,他是沈香引的…亲人,凶手你见过。” “我?”庞显顺诧异。 “楚经纶,事发前一晚,在你这庄园里待了一整晚。” 庞显顺恍然大悟:“是吗?长什么样子?爷爷的后事,不少家外地的人来吊唁,挺多都安排到庄园住了。” “是么,不过这楚经纶和你爷爷可不怎么熟。” 庞显顺一脸紧张:“他为什么要来我家住?你查到了吗?” 鹤冲天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庞少爷,你觉得高天师是个怎么样的人?” 庞显顺耸耸肩:“你们和他有过节我知道,咦?沈小姐去卫生间怎么还没回来?不能遇到什么事吧?” 鹤冲天听出庞显顺不正面回答,反而转移话题,声调压低阴鹜,“庞少爷,你现在该防的确实不是我。如果我是高天师,有一百种方法利用你将庞家的财产收入囊中,神不知鬼不觉。” 也许是鹤冲天的语气太过阴森,庞显顺一个激灵。 “别,别吓我……我爷爷早给了他一笔遣散费,找人送他回老家了。” 鹤冲天愕然,“回老家?” 庞显顺:“是啊,你们去茶室那天晚上的航班,应该已经走了。” 第237章 变聪明 沈香引调动心识意念力,把庞家的庄园里外扫了一遍。 二人从庄园出来后,再次回到车里。 鹤冲天动作有些粗暴的扯了扯衣领。 庞文魁的态度很奇怪,不冒进,也没退让,可谓是滴水不漏。 他有一种想挥拳但是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动作很快的抽出一支香烟,从车内后视镜撇一眼沈香引。 “要不要?” 沈香引后仰贴着座椅,脑袋斜着看向窗外,没说话也没看他,只伸出手,摊开两指。 下一刻,视线内闯入鹤冲天的大手,香烟被塞到口中。 紧接着火苗攒动,她一动不动吸一口,烟草滋滋响着点燃,烟雾徐徐上升。 鹤冲天:“有什么发现?” 说完扭过半个身子,手肘支在方向盘上侧脸看着她。 沈香引简直是瘫在椅子里了,脖子都没在用力的,和没骨头了似的。 刚塞进她嘴里的烟,就含在口中吸着,不拿,也不怕呛。 待鹤冲天耐心尽失到呼吸有些重,沈香引才缓缓抬手夹着烟。 “高天师今天不在,但是我找到了他住过的房间。” 鹤冲天:“庞显顺说,我们去茶室那天晚上,庞文魁安排了高天师回老家。” “不可能。”沈香引脆脆的回应,声音很空,没什么情绪。 “他房间桌上,有鸿秋被刺身亡报道的报纸。” 沈香引觉得恶心。 看报纸,曾是她和杜鸿秋的午后消遣。 高天师这么个阴险狡诈不入流的后生崽子,凭什么和他们一样看报纸? 他是害死杜鸿秋的罪魁祸首,买一份报纸欣赏自己的手笔,真讽刺。 鹤冲天看她杏眼里又泛水光,“沈香引,不抽就扔了,呛不呛?” 沈香引呼出缱蜷烟雾,从鹤冲天的视角看,透明苍白的脸上,小巧朱唇吐出烟雾,初时细小,滚滚翻腾后扩散。 下午的阳光把烟雾照得发暖光。 像吞云吐雾的神仙。 “你在想什么?” 沈香引:“我能不能现在进去把庞显顺绑了?” 这个回答着实是令鹤冲天没想到,“为什么?” “他不说实话,打到他说实话。” 看沈香引表情无比认真严肃,鹤冲天夹着烟的手,拇指扫了扫眉尾,唇角勾起笑意。 “庞显现在动不了。” 鹤冲天把今天见到庞显顺后的谈话内容全部告诉沈香引。 沈香引仰头掩面,呼出一口气,“高天师跑不了,他们两个还会再见面。” 鹤冲天认同,“业火没有消失,有没有可能传到庞显顺身上?如果在高天师身上,我想不到什么理由,高天师会留庞显顺一命,而不是鸠占鹊巢。” 沈香引听到鹤冲天的猜测,后背发凉。 “业火还有能让人变聪明的功效?” 鹤冲天:“不知道,但一个人得到高于自己原先能力百倍的能力后,心境和视野也会不同吧。” 沈香引:“得再见他一次,试探试探。” 鹤冲天:“他家里有没有供奉什么奇怪的东西?” 沈香引:“大厅一座弥勒佛,茶室一座关公,还有地下室,建的和防空洞似的坚固,有一座空神龛。” 鹤冲天:“移走了?” 沈香引:“可能吧,高天师知道我们要来,带着可能是邪神像的媒介躲起来了?” 鹤冲天嗯了一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母亲叫他今天回去吃晚饭。 沈香引余光瞥到他看时间的动作,“回去吧,困了。” “回哪?”鹤冲天当然知道沈香引说的是他家,但就想听她说。 “回你家。” …… 沈香引安排玄果在庞家老宅外守着,自己陷进床里,使劲儿睡觉。 一旦睡醒,就会被强烈的绝望感和无力感裹挟。 鹤冲天送她回来以后就离开了。 楼下,古云实和虎妞充满朝气的聊笑惹人烦闷。 沈香引翻了个身,实在睡不着。 这间别墅太大,一点都不聚气,人待在里面显得更小,身上的热气散的也快。 沈香引想回沈记裁衣,想蜷在她那张窄小的床上。 房顶很低,房间很小,很安全。 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沈记裁衣门口。 沈香引揉了揉脑袋,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发了癔症。 打着赤脚,有些木然,沈香引打开沈记裁衣的门。 阿傍正坐在屋里,翘着二郎腿,吹茶杯里的热茶。 “我在做梦吗?”沈香引狐疑走近。 “怎么见着我这么意外?”阿傍站起来。 沈香引垮下脸,不看他,她知道杜鸿秋的死跟阿傍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一看到他,就会想到他拘杜鸿秋的魂时的场景。 “喂,我说你。”阿傍不满的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变脸可真快,前两天不还嘤嘤嘤往我怀里钻,叫我带你走?” 沈香引没心情和他打趣,“哪壶不开提哪壶,真难听。” “行。”阿傍挑了挑眉,“我本来是给你送礼物来的,走了。” 说着,阿傍站起身,装模作样往外走。 “什么礼物?”沈香引追问了一句,阿傍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你那个朋友,不肯投胎,你帮我劝劝他?” 沈香引触动,正要点头,又胆怯了。 同一个人,失去两次,第二次更难受。 但是杜鸿秋要是不肯投胎,一定是有心愿未了,她不能让他在那么黑的地方无助无靠到变成孤魂野鬼。 “他在哪?”沈香引问。 阿傍故弄玄虚,朝她招招手,“跟上。” 沈香引低头看着自己的赤脚,“我是不是在做梦?” “当然不是!不然你做梦都梦到我不是很诡异?”阿傍说完这句话有意无意瞥着沈香引的反应。 沈香引点头:“确实。” 虽然阿傍说这不是梦,但沈香引依旧保持怀疑态度。 理由是他们两个走的太快了,周围的景色完全看不清楚,不知道怎么的,在夜晚的剪刀巷走到十字大街,走着走着,到了一片荒野。 苍凉的芦苇荡渐渐熟悉。 沈香引脑袋里闪着某种细碎的火花,脚步也越来越轻快。 穿过芦苇荡,拨开面前杂乱粗糙的芦苇草,一截废弃的蒸汽火车头赫然出现在眼前。 皓月流云的夜空下,一身笔挺西服的杜鸿秋正站在火车头前。 穿着她为他赶好的春衣,胸口别着那支春兰。 第238章 惊梦 荒野之中,废弃的蒸汽火车头,锈迹斑驳积满厚厚灰尘,春草春花爬满。 杜鸿秋转身一只脚上了火车,回过头朝沈香引招手。 沈香引心中悸动,像一根很细的线突然崩断,情绪汹涌前扑着跟上去。 她的裙角扫过地上矮草,沾了夜露,变得重了些。 火车里,困在这里的戏班子,成员们喜眉笑眼。 百年前的人,尤其是梨园行当的人,一颦一笑都灵动有韵味。 盔箱科和容妆科的提着自己的家伙式,招呼沈香引和杜鸿秋。 沈香引愣在原地,杜鸿秋已正襟危坐在座椅上。 盔箱科的人正给他勒头、戴盔头,而容妆科的人也正调试着手中的妆彩。 戏班子里演柳梦梅的巾生,身姿飒爽绕过一车厢忙碌众人,来到杜鸿秋身后拍拍他的肩。 “老爷子,这柳梦梅您来演,我给你们配春香。” 杜鸿秋眸光闪烁点着头,调试着嗓音,吊嗓子练习。 “愣着干嘛?”身后传来阿傍淡然的声音。 沈香引回头看他,眨眼的瞬间,豆大泪珠滚落。 “沈小姐,来呀!”戏班子里负责后勤的小姑娘热情拉过沈香引的手,将她按在椅子上。 “我好期待您唱杜丽娘!” 梳头师傅围着她比划,阿傍踱步过来坐她对面。 “不高兴?” 沈香引愣神,“你怎么做到的?” 阿傍欠欠儿的耸肩,“我下面儿有人啊。” 他指了指车窗外,沈香引顺着看过去,荒野中不知何时已经聚满了黑影。 数以百计的孤魂野鬼整整齐齐朝火车里张望。 给她上妆的人扭转过她的脸,微凉的妆笔划在脸上。 …… 沈香引和杜鸿秋并肩而立在荒野上。 沈香引侧脸看杜鸿秋,九十七岁的他,容颜虽老,眼中却闪烁着少年般的光彩。 百年前罹难的戏班子全员各就各位,穿着旧时的戏服,面带微笑。 阿傍带来的观众们交头接耳的期待着。 “轰——”一声,蒸汽火车的火炉火焰卷出赤红热烈的光。 小锣敲响,沈香引绕地游,“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杜鸿秋眼神清亮,戏腔婉转,一身英姿流转,风华绝代。 眼神交汇,沈香引心中宛如溪流汇成江河,无声却汹涌。 她像穿越时空,回到了从前的雁行湖边。 游魂们静静观看,无不动容。 戏班子的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游园惊梦》里。 他们曾无数次在梦中重温这台戏,却始终无法触及。 今晚,借由沈香引和杜鸿秋的演出,终将得以圆梦。 随着剧情的推进,沈香引和杜鸿秋演绎着生离死别。 最后一场,杜鸿秋扮演的柳梦梅唱道:“此生缘浅,来世再续前缘。” 他双眼含泪,是戏中人,也是他自己。 沈香引心痛如绞。 剧终人散,台下的掌声久久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中,满堂彩的绝唱。 鞠躬谢幕,一场荒诞陆离的荒野堂会结束。 “沈姐姐,来世,再与你同台,你可别认不出我……” 杜鸿秋的身体一点一点化为点点光芒,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她仓皇扑向杜鸿秋,扑了空。 戏班子众人和观众们也同样化作光点弥散。 星光漫天,沈香引抬手捉不住。 “沈香引,你帮了我个大忙,真送你个礼物。”阿傍说完这句话也渐渐变得透明。 沈香引顾不上阿傍说什么,同一个人失去两次,第二次果然更痛苦。 杜鸿秋的心愿已了,沈香引的没有。 他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留下隽永温情的记忆和无尽惋惜。 沈香引跪坐在地上怅然若失,恢复黑暗的芦苇荡,岁月腐朽的火车头,空荡荡的荒野……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沈香引掩面自唱。 “沈香引!” 耳边忽然传来鹤冲天火急火燎的声音。 沈香引直立身体,寻找鹤冲天的身影。 周围的景色忽然模糊,沈香引觉得身体很冷,猛烈的失重感来袭。 沈香引惊醒时,心脏狂跳,胸口剧烈起伏。 鹤冲天坐在床边,握着她的双手,抬头看她。 而她赤脚站在地上,脸上布满干涸的眼泪。 “鹤冲天?” 沈香引脑袋很懵,一时间分不清梦幻和现实。 “我怎么回来了?” 鹤冲天咬了咬后牙,反问着:“你去了哪?” 他在书院吃过晚饭,匆匆赶回来,刚进卧室就看到沈香引一个人神采飞扬在阳台唱戏。 看她挺开心,也没打断,但是越看越不对。 她唱着唱着哭得好像要背过气。 沈香引慢慢回过神,喃喃说:“大家都投胎去了。” 鹤冲天脸色微沉,将她两只手叠在一起,握在手里暖,“沈香引,你有梦游的习惯?” 沈香引点点头,意兴阑珊,回味这场似梦非梦的“游园”。 鹤冲天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在一旁眉头紧锁,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法一直守着她,他得把她带在身边,也不知道她肯不肯走。 晚上吃饭,他对母亲说了最近发生的事。 母亲说庞文魁临死前,提到的李道光是非常非常关键的人物,让鹤冲天务必找到。 母亲心情很好,她的表现让鹤冲天觉得,他立了大功一样。 鹤冲天追问缘由,母亲只是说,庞文魁在当年的惊天大案里,确实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 既然挖到了李道光的线索,知晓了存在,有了姓名,就是大进展。 鹤冲天原本想趁着事情有进展,母亲心情好,探探她对沈香引的态度。 谁知母亲先一步冷下脸,收回情绪,问他最近是不是一直跟之前提到会气功的女人在一起。 母亲刨根问底的态度让他有不祥的预感,好在江月弦打圆场。 江月弦说鹤冲天一向受异性欢迎,但是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叫母亲放心。 还声称见过此女的照片,不用担心鹤冲天动摇本心。 鹤冲天这顿饭吃的没滋味,末了,问了母亲一句:“如果有一天,我遇到想要共度余生的女人,母亲会不会祝福?” 母亲的回答是:“当然会,但现在不是时候,在你大仇得报前,命运给你安排的都不是良缘,是障碍。” 第240章 失灵 庞家庄园对面的绿化带,玄果砰的一声变幻成少年模样。 “我靠,沈香引,你被人打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先说什么情况。”沈香引严肃。 玄果:“高天师回来了,还带了个女人,我没看清脸。” 沈香引若有所思:“又搞什么幺蛾子。” 不管了,沈香引今天来只管杀高天师,瞬间燃起斗志,径直朝庄园走。 鹤冲天追上她的步子:“直接闯?院子里的保镖都有武器。” 沈香引脚步顿了一下,“你在这等我。” 鹤冲天像听到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你不是说自己要活很久?”说话间,沈香引抬手,灵犀线立刻缠绕在手掌中。 鹤冲天对她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灵犀线缠绕。 全身上下一圈一圈拴紧。 沈香引还是这么会绑…… 鹤冲天越挣扎,身上的灵犀线越紧,“解开!” 沈香引转脸对玄果叮嘱:“看好他。” “我?!”玄果指了指自己,“我不用跟你进去?” “不用。”沈香引接着朝庄园走,走两步又回头再次叮嘱玄果。 “不要跟过来,一定看好他,我不会有事。” 鹤冲天绷紧了浑身的肌肉,都无法挣脱灵犀线,额角的青筋暴起。 “沈香引!!” 他大声喊她,沈香引头也不回。 “玄果,放开我!” 鹤冲天暴怒的气场凶猛,玄果后退两步,摊摊手:“这是灵犀线,认主的,我弄不开。” …… 庄园内,一声巨响后地动山摇。 别墅主体侧面的雕塑,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碎,瑞兽登时粉碎。 庄园的一队保镖绕到别墅侧面,查看情况,沈香引快速通过庭院。 她的身法敏捷,带着一腔怒火来的,动作比往日更利落。 同时间,心识意念力起,沈香引快速锁定高天师的位置。 进门直奔地下室。 之前见过两次面的管家上前阻拦,“你怎么进来的!” “你……啊!!” 他没说完,双脚悬空被甩出几米远。 “不想死就闭嘴。”沈香引声音冷冽,没多看他一眼。 如果高天师身上还有业火的力量,他一定能感觉到她来了。 地下室内部弥漫着一股霉湿的气息,空气中充都斥着不祥的氛围。 沈香引皱了皱眉,她能感觉到高天师的气息越来越近。 突然间,一阵窃笑声划破沉寂。 沈香引耳朵捕捉着,视线落定在黑暗角落里的一面落地镜上。 又是什么把戏? 沈香引不去管,加速脚步朝高天师所在的房间狂奔。 “香引——”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幽冥的回声。 沈香引停住脚步,愣在原地半秒,转身踉跄扑向落地镜。 梨花木雕繁纹的落地镜落满了灰,反射出的镜像灰蒙蒙的模糊。 镜子中,赫然直立着一个穿着囚衣的散发男人,看不清脸。 “哥!”沈香引跪在地上,双手抱着镜子,瞬间痛哭出声。 “香引。”声音变化,镜子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沈香引攀着镜子与母亲对视,一样是看不清脸。 镜子中的人不断变化,快速切换着外形。 父亲母亲,哥哥嫂嫂,都在。 “你为什么不来和我们团圆啊?” “香引,这些年苦不苦?” “嫂嫂做了你爱吃的小吊梨汤,母亲尝了说你一定喜欢,你来,我给你盛一碗。” 沈香引小腿相叠,倚靠在镜子前面哭到肩膀颤抖。 “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 “就算要迷惑我,至少也该让我看到家人的脸吧?这样…真的很不专业……” 沈香引慢慢站起身,别过脸不去看镜子,后撤步一拳挥到镜子正中。 落地镜粉碎,散落的镜片上沾染着沈香引的血,每一片都映射出不同扭曲的鬼脸。 沈香引猛然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高天师隐匿在黑暗中,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 “沈香引,你怎么就不肯放我一马,也放自己一马?” 高天师的声音冰冷刺骨。 沈香引紧握着银针,用力挥臂飞掷而出。 “放你一马?杜鸿秋死的那天,你也就是个死人了。” 高天师见状,立刻转身逃走,留下身后一道道黑色的邪气向沈香引袭来。 沈香引敏捷地躲避,同时用银针反击,银针穿梭成如网的轨道,凝聚着她的愤怒。 追着高天师进到一间房,门关上的瞬间,房间满墙壁的符咒闪烁出邪性的黯光。 天花板和地板上也都是符咒。 “为什么杀杜鸿秋?!不想活了?想和林俏珠一起身形俱灭是么?” 高天师皱眉看着沈香引:“为什么?对啊,为什么……” 高天师满脸的皱纹深刻,慌乱回应,掐着指诀念动咒语。 霎那间,地面震动,无数恶鬼从地下涌出,围绕着沈香引,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又来了,杀不完的恶鬼,一个个都喊着问她怎么还不死。 来自业火的力量,也是“那个东西”的力量。 在恐怖又密集的围攻下,沈香引几乎耗尽了所有力量。 身上越来越多伤口,沈香引的眼神坚定,今天不手刃高天师,她不会罢休。 “高天师!你越挣扎,死的越惨。” 高天师口中不断念念有词,越来越急,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沈香引,要他命的不是我,你何必揪着我不放?” “不是你是谁?接近并指使楚经纶的人,除了你,还有谁?!”银针刺破沈香引和高天师之间最后一个恶鬼的身影。 高天师连连后退,靠到墙边,看一眼天花板。 “是庞文魁!” 庞文魁…沈香引怔住,他知道她的秘密,了解她,最清楚怎么样让她最难受。 可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沈香引步步逼近,手中三寸长的银针发着寒光。 高天师:“我不知道啊!可能…可能就是坏吧。” 沈香引又问:“业火在哪?” “什么?” 沈香引蔑笑着,下巴一撇,银针飞出,直悬在高天师胸腔前方。 “高天师,想不想要个全尸?” 话音落,银针以极快的速度刺入高天师胸口半寸。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业火在哪,但是我可以帮你……” “啊!——”银针全然刺入他的心脏。 高天师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沈香引同样错愕,是她的心识意念力失灵了吗?! 她刚才,分明还没有痛下杀手! 第241章 是敌是友? 高天师死了?沈香引再三上前确认。 沈香引片刻慌神,心里空落落的。 林俏珠死后,她也有同样的失落感,悲痛并没有减缓,反而更压抑。 高天师有话没说完,大张着嘴,双目圆睁,胸口被刺穿的部位散着焚烧的火点子。 “笃笃笃——” 沈香引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得肩膀一抖,看向门的位置。 “谁在里面?!”是庞显顺的声音。 沈香引皱起眉,转身开门。 庞显顺在看到屋内景象的一瞬间后退着摔倒在地。 “啊!!” 沈香引眯起眼审视庞显顺:“你在门口站了多久?” 庞显顺一怔,“我…我……”他站起身落荒而逃的奔走,“我什么都没看到!不要杀我!” “庞显顺!”沈香引喝一声,墙边的柜子翻倒,横挡在庞显顺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沈香引一步一步走近,银针从高天师的胸口退出,回到沈香引的指间。 她刚才,分明就没有听到庞显顺的脚步。 银针不受控刺入高天师的心脏,没有听到几米外庞显顺的脚步声,一时间犯两个错,哪有那么多巧合? 庞显顺抱着脑袋,不断往角落缩:“沈香引!我就当没见过你!你走啊!” 沈香引走近他身前,蹲下:“庞显顺,业火在哪?” “什么业火……”庞显顺带着哭腔,看起来已经害怕到应激的状态。 “庞显顺,藏拙,你真的不擅长。” 庞显顺双手捂脸,肩膀抽搐,像在哭。 沈香引伸手捏住庞显顺的脖子,银针无限接近他的眼球。 庞显顺的哭脸趋于冷静。 楼梯上传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二人剑拔弩张的对峙。 “庞先生,还好吗?” 庞显顺与沈香引对视着,高声回应:“没事,你在房间等我。” 说完,庞显顺抬手推开沈香引捏着针的手。 “我没恶意,纯粹为了自保而已。”庞显顺起身,不经意拍拍身上的灰尘。 “所以,业火在哪?”沈香引追问。 庞显顺:“爷爷和高天师之间的那些事,我真的不知道。” “沈小姐,我承认爷爷在的时候,我的表现让你们对我有诸多误会。” “当时我刚回国,青龙形式诡谲,我没有根基,如果不藏拙恐怕性命难保。” “我确实没有表现的那么愚蠢,但也没你想的那么有威胁。” 沈香引视线瞥一眼镜子碎片,心识意念力驱动,没有用很快的速度,也没有用很大的力度,刺向庞显顺的大腿。 庞显顺连基本的反应速度也没有,实打实挨了一下,吃痛倒在地上。 “沈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沈香引看着他无力还手的样子,确实不像有业火在身上。 庞显顺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沈小姐,你要找什么我可以帮你!何必动手呢?” 沈香引哼笑了一声:“我要找业火,原先摆在地下室的邪神像,你帮得了?” 庞显顺:“邪神像?神像?”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我爷爷去世前,家里确实运出去过一尊像,但是我没看清楚,红布盖着。” “运去哪里?”沈香引追问。 庞显顺龇牙咧嘴道:“能不能……先帮我叫个救护车,我不想落残疾。” 说完,他又看向高天师的房间:“高天师偷偷潜入我家,研究邪法,意外身亡,你我亲眼目睹。” 沈香引确实没有动手,但意外庞显顺帮她开脱,“我凭什么相信你?” 庞显顺无奈笑说:“你要是有事,鹤冲天会放过我?现在是我要讨好他,他没跟你说吗?” 见沈香引还是不信任他,庞显顺又说:“沈小姐,运走神像的那辆车,是青龙集团旗下的物流公司,肯定有记录,鹤冲天查得到,我们真的不是敌人……你帮我叫个救护车。” 沈香引不再耗下去,“知道了。”转身离开,在楼上路过管家身边时,告知他叫救护车。 从庞家出来,沈香引复盘今天发生的事。 她这次来杀高天师,原本就没想全身而退。 如果庞显顺能把后续处理干净,她也算捡着了。 庞显顺的表现像是变了个人,不能确定是因为业火变得聪颖,还是说之前都是装的。 高天师死前说,杀害杜鸿秋的主使是庞文魁,她想不通庞文魁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庞文魁死前,痛诉忏悔向她道歉,这么一套操作又是为了什么? 沈香引总觉得忽略了重要的东西,一时间串联不起来。 眼下,既然有了邪神像的线索,就先找到邪神像再说。 这件事,不管庞文魁留了什么后手,只要业火的邪力消失了,会好办很多。 沈香引抬手,泛着白光的灵犀线快速缠绕成团,回到她手掌心。 几米外鹤冲天奔赴而来,手臂和脖子上都有细线勒过的血痕。 “你受伤了!”鹤冲天强压下眼神里的火焰。 沈香引:“高天师死了,但……” 她不确定,到底是自己失手,还是有别的原因。 “但什么?”鹤冲天问。 “我见到庞显顺了,如你所说,确实很可疑,但是又没有确凿的证据。” 沈香引将全部事发过程告诉鹤冲天。 鹤冲天说:“物流是庞文魁亲兵产业,我得亲自去一趟。” 庞家庄园三楼书房,庞显顺站在桌边,目送鹤冲天的车驶离。 他的身后搭上来一双纤白玉手。 庞显顺回头,看向女人的脸,那女人比他高半头。 庞显顺:“向影,你看到了,差距。”说完,他将女人的手臂甩开,转身拖着伤腿离开。 被称为向影的女人垂头不语,捏紧衣角。 庞显顺临出门前,又丢下一句:“好好养几天,恢复期过了,再去做几场手术。”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向影挪着步子走向卫生间的镜子前,端详着镜子前越发陌生的脸。 她的手指僵硬,为了增加手指的长度,做了骨延长手术。 十指全部敲断,固定牵拉,打着钢钉,痛入肺腑半年才长好,现在仍在复建阶段。 漂亮的玉手,修长的无名指抹过轮廓精妙的嘴角。 嘴角,已经做过三次调整手术,庞家人还是说不满意。 她今天第一次见沈香引本人,只远远看一眼,情绪汹涌。 这个女人,当真是宛若天人。 难怪会让人痴迷至此。 第243章 还得是你! 沈香引让鹤冲天送自己回沈记裁衣。 她的本意是不想高天师的事牵扯到鹤冲天,庞显顺会不会言行一致还是未知。 鹤冲天的理解是:沈香引又翻脸不认人了。 所以当沈香引下车后,还没来得及说再见,轰一声油门,黑色迈巴赫开出去好远。 得亏也是剪刀巷的游客少,不然这种行为准得引起投诉,上社会新闻。 沈香引进屋洗手,玄果跟在后面,“你身上的血腥味真重。” 沈香引看向镜子里,颧骨上有一道划痕,“玄果,你说一个人会在经历过生离死别后突然开窍变得聪明吗?” “你说那个庞显顺?” “嗯。”沈香引始终觉得庞显顺在一开始的言行举止是真的蠢,不像真的。 这样的话,他所谓的为了自保装傻充愣就不成立。 她更倾向于业火传到庞显顺身上的猜测。 那他又为什么要给出邪神像的线索? 要么是这个线索没有用,要么是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换取信任的冒险。 如果邪神像藏匿处的调查不顺利,他就不能排除嫌疑。 沈香引疑心重,躺到床上扶着额头。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庞显顺帮她,可能不只是为了抛橄榄枝。 鹤冲天说过,如果他是高天师,庞文魁死后,他会想办法除掉庞显顺取而代之。 那么高天师的死,对庞显顺来说,一定程度上是有利的。 她仔细回想今天在庞家庄园里发生的一切,忽然想到那个女人的声音。 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那个声音有些熟悉,有几分像她。 沈香引蓦的睁开眼,摸出手机打给鹤冲天。 电话接通,沈香引先听到一声急刹车,才听到鹤冲天低沉磁性的声音:“嗯。” 沈香引:“你能查到庞显顺家里那个女人的消息吗?” 鹤冲天:“玄果说跟着高天师一起回去的女人?” 沈香引:“对,感觉庞显顺和她关系不错,但是之前并没有这样一号人。” 鹤冲天:“可以,不过庞显顺喜欢玩女人,不一定是有用线索。” 沈香引:“没关系,先查到再说。” “好。”鹤冲天应了一声后,沈香引没话再说,他又问了一句:“你中午吃什么?” …… 午饭后,沈香引跟着鹤冲天去了物流公司。 几乎没有阻碍,鹤冲天很快查到,当时从庞文魁家里运出神像的工作人员资料。 那一单运送的明细上显示,在运送过程中,货品丢失,最新进度显示:物流公司和客户正在沟通赔偿。 弄丢货物的工作人员这两天都没来上班,叫李磊。 鹤冲天要了李磊的家庭住址联系方式后,二人驱车前往。 路上,沈香引拨通李磊的电话,没有人接。 沈香引对着副驾驶的化妆镜,往颧骨的伤口上贴创可贴。 “你觉得这个人还活着么?” 鹤冲天:“不一定,邪神像原本就需要定时祭祀,这样基层的员工,失踪引不起什么大风浪。” 沈香引想起自己在庄师那里超度的亡灵,“再无关紧要的普通人,也有自己完整的宇宙。” 鹤冲天笑了一声:“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你很有同理心。” 沈香引撇过脸看他一眼:“不行么?” “行。”鹤冲天语气没什么情绪的坦然:“关爱世界,从关心身边人开始。” 在这儿等她呢,沈香引被逗笑了一下,“我不关心你?” 鹤冲天抬起下巴,绷直脖颈,上面被灵犀线勒出的伤痕明显。 沈香引:“我是不想拖累你。” 鹤冲天:“这就是不关心,违背他人意志强迫别人。” 沈香引:“你这判词,我听着怎么像是你对我做的事?” 鹤冲天挑了挑眉,半晌才压低声音认真问:“沈香引你是从来不会害羞?” 沈香引噎了一下:“会,比如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鹤冲天余光瞥到她垂头,正有些不自在的将头发别在耳后,耳朵通红。 …… 北城老城区,一座现代化小区,沈香引和鹤冲天来到那个叫李磊的货运司机家门口。 鹤冲天敲门,沈香引观察周围环境。 楼道里有开着的摄像头,李磊家门口见贴着新春对联。 资料上显示,这个中年男人和老婆孩子以及妈妈住一起。 没多久,门开了。 是一位矮小到还没有鹤冲天腿长的老奶奶,隔着防盗门朝外张望。 “你们找谁?” 沈香引:“李磊在吗?我们是他公司的同事。” 老太太一听到李磊的名字,马上要关门。 沈香引在门关上之前阻止:“他是不是这两天没回家?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老太太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但还是继续关上了门。 沈香引用力拍着门:“你儿子可能遇到了危险,拖的越久,越危险,现在只有我们能帮你。” 鹤冲天拨开她的手:“你这么吓她,她更不会开门的。” 沈香引抱臂撤到一边,扬扬下巴:“您来。” 鹤冲天对着门:“老太太,在你这儿得不到线索,我们只能去找你小孙子了。他在青山博远小学三年几班来着?快放学了。” 门几乎是立刻打开的,老太太一脸惊慌失措:“你,你们到底要干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沈香引目瞪口呆缓缓点头,“行,还得是鹤爷。” 鹤冲天脸上扬起恣意笑意,先对老太太说:“我们什么都还没问,怎么就知道你不知道?” 老太太捂着胸口,难以承受压力的表情痛苦,身体顺着防盗门滑落,直到坐到地上。 “你们公司的人,天天来天天来,赔钱可以,房子不要了,车子不要了,我老婆子的棺材本也不要了!但是……但是至少……要让我先见儿子一面吧?” 沈香引和鹤冲天对视一眼,问老太太:“你儿子多久没回来了?” 老太太:“八九天。” 鹤冲天:“你说天天来,是说他们物流公司的人天天来?来要赔偿?” “是啊…” 庞文魁叫自家公司运送邪神像到未知的地址,途中,这座能迷惑人心需要活人祭祀的邪神像丢了,物流公司现在的态度是问王磊要赔偿? 沈香引皱起眉,问鹤冲天:“王磊和邪神像一起消失了?” 鹤冲天:“哪有消失一说,藏起来了,不是自己藏的就是被人藏,去找监控。” “找翟新厚?” “呵。”鹤冲天轻轻拍了两下沈香引的肩膀:“青山市的监控,爷随便看。” 第243章 烧给他(上一章是242,写错改不了) 监控显示,李磊驾驶的小货车从庞家老宅出来后,一直行驶在回物流园的路上。 在快到的路口,李磊等红绿灯的间隙接到一通电话,随后直接在直行道掉头。 一路歪歪斜斜超速行驶,直到一栋废弃的烂尾楼附近,监控在那附近消失了。 八天前,正是庞文魁死的前一天,也是沈香引他们从紫鹊镇回来的那天。 李磊凶多吉少。 沈香引和鹤冲天第一时间赶到监控中显示的烂尾楼。 烂尾楼前,李磊的货车斜停着,门大开。 不见人,也不见邪神像。 “车钥匙都没拔,会不会藏在楼里?”沈香引问。 鹤冲天:“进去找找。” 沈香引抬头看矗立在面前的烂尾楼,散发着阴森和废弃的气息。 原本应该光滑坚固的外墙面被风雨侵蚀得坑坑洼洼,裂缝中长满了杂草和干枯的爬山虎。 窗户都没有封,风一吹,发出凄厉的哀鸣。 有些窗户被木板钉死,像封死了的眼睛。 沈香引跟在鹤冲天身后钻进楼里。 通往楼上的楼梯间裸露在外,没有扶手的部分已经被侵蚀得只剩下骨架。 穿行在烂尾楼的废墟中,积着厚重灰尘的水泥地踩上去有吱吱声,沈香引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楼里不通电,光线很暗,手电筒光束在墙壁上晃动,投射出沉默的影子。 在一堵被涂鸦覆盖的墙边,沈香引看到一个生锈的小铁门,厚厚灰尘上有指印。 沈香引刚伸手要打开小铁门,鹤冲天拦住她的胳膊,“配电箱,小心有危险。” 沈香引扶着旁边废弃的木质框架,一脚踹在上面,折断一截,用断面嵌入小铁门,撬开。 黑漆漆的配电箱里,有一个纸箱子。 是一件包裹。 沈香引看一眼鹤冲天,微拧眉头。 鹤冲天探手进去将包裹拿出来。 硬质的纸壳是新的,寄货地址是庞文魁的庄园。 收件人也是庞文魁。 “自己寄给自己?”沈香引问。 鹤冲天暴力拆开包裹,一团白色泡沫纸层层叠叠裹着,一层一层撕开后,是一张光盘。 鹤冲天拿着光盘正反看看,什么信息都没有。 沈香引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突然,她听到一阵异动的响声,从楼上传来。 看一眼鹤冲天,他正收起录像带。 二人顺着声音来源去找。 沿着斑驳的楼梯往上走,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却始终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到达四楼后,沈香引发现一间暗室,门微微敞开。 她先行上前,一把推开门,房间内一片漆黑,房内的空气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霉味。 沈香引扇动面前的空气,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味道。 突然间,房间的温度骤降,鹤冲天的手电筒闪烁了几下后彻底熄灭,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沈香引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回响。 “先出去。”沈香引说。 “砰!!” 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关上了门,将他们困在里面。 沈香引脊背发凉,身后似乎有着不可解释的动静——有什么在悄悄移动。 恐惧达到了顶点,沈香引后脖颈的汗毛直立。 “还给我!!”极度愤怒的声音响起。 鹤冲天听声辨位,立刻阻隔在声音来源和沈香引中间,下一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撞。 沈香引磕磕绊绊摸黑去开门。 刚拉开一点门缝,巨大尖锐的呜鸣风声透过门缝刺穿耳膜,这扇门被对流风吸住了,拉不开。 沈香引听着身后的打斗声,愤怒的声音不停咆哮发狂,鹤冲天呼吸越来越重。 用尽身上的力气,借助心识意念力,门终于打开。 一丝亮光投进房间,沈香引回头看,只见穿着工作服的男人被鹤冲天制服在地上,他扭转脖子,正凶神恶煞死死盯着鹤冲天。 “包裹!还给我!还给我!” 是人?是鬼? 沈香引定睛看看,是人。 鹤冲天一只手按着他的双手,膝盖摁住他的膝盖窝,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刚才找到的光盘。 “这个?” 沈香引眯起眼睛,辨认着这个眼眶紫红,青筋暴烈的男人,“李磊?” 李磊被喊了名字,看了一眼沈香引,用更激动的声音说:“东西还给我!!” 沈香引察觉出李磊已经丧失了理智,“庞文魁让你寄邪神像,你怎么会跑到这里?光盘是怎么回事?” 李磊口水喷飞的愤慨:“什么邪神像?” 鹤冲天膝盖用了点力顶李磊的腿窝:“八天前,庞文魁叫你到他的庄园上门接收一件东西,不是神像?” 李磊言之凿凿道:“不是!什么神像,我没见过!那天晚上不止我一个人!” 鹤冲天:“庞文魁交给你的只有这个光盘?” 李磊用了全身的力气挣扎:“求求你行行好,庞老先生亲自叮嘱我要办好的事,这个光盘的内容不能给任何人看到!” 鹤冲天蹙了蹙眉,无意瞟一眼沈香引,眸色更深:“看到了会怎样?” 李磊啊啊大叫着,表情扭曲在一起:“还给我!还给我!!” 沈香引走近看他:“他中了咒。”伸手覆在李磊的天灵盖上,片刻后,沈香引面色凝重,“他会不计代价完成下咒者之前的嘱托,真毒啊。” 鹤冲天眼睑微垂,“李磊,庞文魁嘱托你做什么?告诉我,我就还给你。” 李磊破音着挣扎,蹭了满脸的灰,恳求说:“他,他让我头七晚上,找个十字路口,把光盘烧给他。” “啊?”沈香引纳闷,“不是,这里面什么东西啊,你看过吗?” 李磊:“没有!这是庞老先生最重要的东西!我怎么能窥探!” 鹤冲天眼底掠过一抹恍然,“你为什么躲在这儿?” “那个姓高的…图谋不轨,庞老先生去世后,他想知道光盘的内容。” 沈香引满心疑惑继续说:“你从庞文魁家回物流园,到门口了临时掉头,明显是临时改变主意,这怎么解释?” 李磊:“我原本想把东西寄存在公司,但是高天师给我打电话…说庞先生把这件事交给他做了,让我把光盘给他,我只好躲起来。” 整件事看起来都莫名其妙的,沈香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据李磊说,这个光盘是庞文魁临死前,交给李磊,让李磊在庞文魁头七那天秘密烧给他,但是期间高天师想看光盘的内容。 被庞文魁下了咒的李磊,宁死也要完成嘱托,他选择逃到一个没人找得到他的地方躲着,到今天晚上刚好第七天。 到底是什么东西,庞文魁这么大费周章,死了都要带走? 第244章 光盘 这件事情里,有太多干扰信息。 庞文魁、庞显顺、高天师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似乎都不同,各有目的。 沈香引和鹤冲天能找到这里,是庞显顺指引的。 李磊还在不停挣扎,眼睛死死盯着鹤冲天手里的光盘。 “我知道的都说了,现在能还给我了吗?!” 鹤冲天嘁笑了一声:“当然不能。” 李磊突然爆发出所有潜能,翻身逃脱鹤冲天脚下,脑袋朝着他的手顶过来。 速度力道之劲猛,几乎是非人。 鹤冲天抽身瞬间,李磊死死咬住光盘一角,硬生生咬碎,嘴角划出血痕。 鹤冲天立刻抬手掐住李磊的脖子,防止他吞下去。 李磊的脸憋得发紫,像要窒息了。 沈香引抛出灵犀线勒住李磊的手脚,不让他乱挣扎。 玄果不在,她解不开李磊身上的咒。 沈香引上前抓住李磊的头发,把他带着弯下腰,膝盖用力一顶他的肚子。 鹤冲天适时松手,李磊呕了一地酸水。 沈香引立刻去捡地上的碎片,同时心识意念力收紧灵犀线,将李磊扯到相反方向。 “光盘碎了,还能修复么?” “不好说。”鹤冲天拎起李磊的后领,“先带回去。” …… 李磊身上的咒很毒辣,不是常人能承受得住,外加上他几天只喝了一点水,身体非常虚弱。 玄果给他解咒后,李磊在医院睡了三天才恢复神志。 沈香引第一时间到医院去找他,想知道他不受咒控制的情况下,李磊会不会透露出别的信息。 鹤冲天把光盘交给专业人士处理,今天去取。 这位专业人士,在城市边缘的县城里开网吧,鹤冲天原本想跟着一起去,但是鹤冲天不带她。 所以当沈香引坐在李磊病床边,带着玄果等他睡醒的时候,看着窗外发呆,思绪乱飞。 鹤冲天那么不乐意带她见这位能人,为什么? 该不能是要比她先一步看到光盘里的内容? 想到这,沈香引心烦意乱,给鹤冲天打电话。 “你到哪了?到你朋友那没?” 鹤冲天按了两下车喇叭:“还没,这附近……今天赶大集,堵车。” “鹤冲天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去?有私心啊?” 又是两下催促的车喇叭声。 沈香引直言:“光盘里的内容,要看一起看,你不能先看!” 鹤冲天低笑了一阵,语气有些哄着人:“好。” 沈香引:“老奸巨猾的男人,信不过你。” “那怎么办呢?”鹤冲天拖长调子,带着笑意。 沈香引想了想说:“开视频,全程看你拿到东西,直到回到我跟前。” “好啊。”鹤冲天挂断电话,弹了视频过来。 视频接通,沈香引看到鹤冲天侧面的仰角,“古古怪怪,为什么都不让同行?” 鹤冲天笑了笑没正面回应:“你那边怎么样?李磊问出什么了?” “不是,鹤冲天,你这话题转移这么生硬,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鹤冲天噎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这个人性格有问题。” “有问题怎么了?你是怕我出言不逊和他杠起来?” 鹤冲天笑说:“不是,他是个……怎么形容好,肥宅?看到你会炸开。” 沈香引:“怎么个炸法?自爆?” “不至于,可能会侵入你的网络,给你手机安个远程监控什么的,总之防不住。” 原来是为了这个,沈香引也不追问了,语气敷衍下来:“噢,那是挺可怕的。” 鹤冲天其实是唬她的,沈香引除了他帮忙注册的聊天软件,没有其他任何社交账号,电子产品也就只有手机。 监控不至于。 只是这位性格古怪的天才确实非常爱看美女,鹤冲天预判自己受不了他看到沈香引的眼神。 他不想承认自己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视频持续接通,沈香引将手机放在桌面上时不时瞟一眼。 李磊醒后,沈香引再次询问了整件事情经过。 李磊先是感激涕零自己得救,哭哭啼啼又说:“沈小姐,您菩萨心肠,我知无不言,能不能求您转告鹤爷,保证我家人的安全?” 沈香引还没说话,桌上的“鹤冲天”忽然开口:“可以。” 李磊愣一下:“这是……?” 沈香引:“嗯…鹤冲天。” 鹤冲天:“在的。” …… 李磊说,庞文魁在医院住了有些日子,那天也许是回光返照,非要回庄园。 当天晚上,庞文魁叫了两辆货车到家里拿东西。 一辆车确实运走一尊类似神像的东西,用红布盖着。 具体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他被庞文魁留下了。 庞文魁带他在书房,对他施咒,嘱咐等庞文魁头七,李磊找个十字路口,写上庞文魁的生辰八字和姓名,把光盘烧掉。 李磊也确实是在回物流园路上接到了高天师的电话,他不知道高天师说庞文魁把这件事交给他接手是真的假的。 李磊先一步被下咒,不执行指令不罢休,所以才躲了起来。 据他说,那几天浑浑噩噩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和行为,像做梦一样。 大差不差,沈香引要找邪神像,在另一辆物流车上。 从医院出来以后,沈香引回到沈记裁衣,等鹤冲天。 玄果若有所思,“总觉得这件事有很多脱了裤子放屁的地方。” 沈香引:“我也觉得。” 玄果:“庞文魁这么设计,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可不是这么低能的人。” 沈香引:“看到光盘里的内容就知道了。” 鹤冲天在开车回来的路上,突然插话,声音的震动在沈香引手掌心。 “沈香引,路边有一家手工巧克力店,进去买点东西可以吧?” “可以!”沈香引立刻回应,又说:“买东西,又不花我的钱,问我干嘛?” 鹤冲天:“你这不是在监工,我的行动线,不得尽在你允许范围内么。” 沈香引举起手机斜他一眼:“得得得,不贫了吧,赶紧买完赶紧回来。” 半个小时后,鹤冲天的车停在门口。 沈香引看向门外的时候,他刚好下车。 鹤冲天踏着夕阳迈入门槛,左手提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包,右手提着一大袋子巧克力透明袋。 巧克力透明袋里,十几种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堆在一起,好诱人,沈香引不自觉勾起唇角。 玄果原本趴在桌上,抬起脑袋:“快快快,光盘里到底是什么!打开看看!” 第245章 恶心 鹤冲天坐在茶台边的太师椅上,打开电脑。 三个人里,只有他一个人会用电脑。 沈香引手肘搭在鹤冲天肩膀上,微屈着腰,另一只手越过他摸进装巧克力的袋子里,挑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纸盒。 盒子上系着棕色蝴蝶结,沈香引一边盯着笔记本的屏幕,一边拆开精致包装。 浓郁的可可味散发而出的时候,沈香引低头看一眼,九宫格中,每一个格里一颗爱心形状的巧克力。 圆润的外形,极有质感的光泽。 包装上,印着一行小字:爱的一百个味道。 沈香引随便捻起一颗,咬一口,浓烈可可发酵香味瞬间冲击整个口腔。 黑巧里面包裹牛奶巧克力,黑巧味道醇厚,牛奶巧克力甜蜜丝滑。 一瞬间大脑放松,分泌快乐因子。 沈香引自顾自轻笑出声,视线挪到鹤冲天的侧脸。 沈香引忽然很想知道,他在货架上挑巧克力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又拿起一颗巧克力,沈香引咬下一半,好酸。 百香果夹心? 电脑发出声音,沈香引收回思绪,俯低身体仔细看屏幕。 视频画面漆黑一片,一阵嘈杂的故障动画后,有了光点光亮。 视频画面是地面,像素模糊,画面摇晃,像是有人手持dv拍摄的。 毫无征兆的,画面快速切换,对焦在一个人的脸上。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沈香引的心脏猛烈的几下跳动后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捏住。 “啪!!”鹤冲天快速合上笔记本电脑盖。 沈香引手中的巧克力盒也应声落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没有人说话,沈香引甚至无法呼吸。 视频画面中对焦的人,正是她自己。 像掉色一般的模糊的画质中,沈香引蒙着眼睛,跪在地上,身上的破布并不能完全遮盖身体。 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压得人喘不过气,沈香引双脚发软。 玄果最先反应过来:“靠,假的吧,画质这么差…离间计!” 沈香引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在坍塌,连带鹤冲天的脸一起褪色。 鹤冲天静默几秒,脑袋微微转向玄果。 玄果梗了梗脖子,会意站起身走向门外,“我去……喝奶茶了。” 玄果一走,沈记裁衣里的气氛更加紧张。 沈香引不自觉后退,和鹤冲天拉开距离。 鹤冲天偏过头伸手,“过来。” 沈香引没反应,鹤冲天看她眼睛,“你告诉,这段视频是什么,我就不看了。” 沈香引喉头滚动一下,难以启齿。 那时候庞文魁并不把她当女人,只是当个牲口。 那些人,都是把她当牲口,供起来割肉取血剜心的金贵牲口。 沈香引细数不清都遭遇过什么,因为没多久她就疯了,分不清梦和现实,只在每次死而复生的时候有片刻清醒。 鹤冲天还坐着,肩膀一点点垂下去,宽大的身体显得颓然。 “沈香引。”他又喊她,声音有一点抖。 沈香引摇头,她自己都不记得的细节,被大脑选择性遗忘的创伤,怎么去承认?! 鹤冲天唇抿成线,眉心蹙在一起看沈香引。 这个视频的内容当然是真的。 庞文魁临死前,要见沈香引。 在此前,他并不知道庞文魁和沈香引以前就认识。 庞文魁临死前,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沈香引说,还说如果不担心鹤冲天知道她的秘密,可以跟着一起去。 沈香引害怕秘密被鹤冲天知道,选择独自前往。 然而,庞文魁所谓重要的事,竟然是朝她磕头认错。 这段视频,如果是伪造的,以沈香引的性格,看到以后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鹤冲天重重的点了点头,声音很低的问:“他欺负你?” 沈香引沉默许久,沉沉呵出一口气,拖着步子到鹤冲天对面,拉出椅子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坐下,抬脸看鹤冲天:“嗯。” 鹤冲天消化了片刻:“你的秘密,是这个?” 他的声音很沉,压抑的暗哑得好像随时会爆发。 在他看来,沈香引既然和庞文魁有过这样的过往,第一次他带她去庞文魁家吃饭时,她为什么装作不记得? 她不该恨他吗? 庞文魁终年九十九岁,他跟在庞文魁身边做事,是五年前。 如果沈香引今年二十四岁,那她被拍下视频的时候可能都没有成年。 沈香引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这个视频,是庞文魁故意给我们看到的,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不是故意已经不重要,鹤冲天想得明白,就算是故意,只要他们看到光盘里的内容,就必然产生巨大裂痕。 和这条裂痕比起来,病房那次简直就是开胃小菜。 “鹤冲天,很多事我不记得了,是创伤应激。”沈香引努力让自己语气平稳,条理清晰,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鹤冲天脑袋很乱,在他的视角中,沈香引的一切成谜,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都不确定。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 “你什么时候认出庞文魁的?” 沈香引:“紫鹊镇,仓储中心找到我的旗袍那天,想起来是他。” 每一个字都像扎在自己心口。 沈香引撑着脖子让脑袋仰着,好让自己看起来有底气一些。 现在,可怜的丝丝自尊只能靠强撑姿态来维护。 鹤冲天眸光晦暗闪动,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缓缓开口道:“是以前的事,也不是你的错。” 沈香引的眼泪扑簌簌的掉,吧嗒吧嗒砸在桌面,她快速遮掩着抹去,点头:“嗯,我没有错。但,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知道鹤冲天脑袋里在想什么。 当时不止庞文魁一个人,他们禁锢他,不为色,而是为了探索长生的奥秘。 她和庞文魁不是鹤冲天以为的那种关系。 鹤冲天抬眸看她,猩红的眼望穿了,等她解释回答。 沈香引咽了一下喉咙,苦涩回流,内心挣扎到极点,脑袋像要裂开。 不管了,她要把所有事都告诉他,就是现在。 刚要开口,反胃感翻涌。 一团白雾遮蔽视线,胃里翻江倒海,绝望的恶心感觉从喉咙贯穿胃的深处。 这一幕,刚好被来串门的虎妞看到。 鹤冲天反应快,立刻伸手去扶沈香引,另一只手按下笔记本电脑的光驱弹出。 沈香引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鹤冲天看到她白皙脖颈旁颤动的发丝,挪开了视线。 愧然,惋惜,怜悯,愤怒,不忍,嫉妒,怨恨……所有的情绪一同沸腾,烧红眼底。 第246章 腐朽霉点 沈香引觉得恶心,从里到外,身体、心灵、意识,都觉得恶心。 虎妞在帮忙清理呕吐物的时候,鹤冲天把她拉到厨台,点了炭火,将光盘扔了进去。 沈香引盯着炭火,浑身冷汗涔涔。 因为看到视频中的画面,很多已经忘记的记忆和感觉又来折磨她。 鹤冲天接了杯水给她,没说话。 沈香引喝了口水,恶心的感觉压下去一点。 她看向炭火中央,卷起的火舌幻觉似的浮现出庞文魁的脸。 沈香引捂着心脏的位置,想起被剜心的绝望,恶心的感觉再次来袭,胃部痉挛着抽搐打结。 沈香引又呕了几次。 只有在绝望到窒息的极大压力下,她才会生理性呕吐。 沈香引嘴唇颤抖,难以控制,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很喜欢鹤冲天。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庞文魁也已离世,其实想起来也没什么,不至于让她难以忍受到如此地步。 但是……鹤冲天看到了,鹤冲天知道了…… 他这个人,别人多看她一眼,他都要难受半天,恨不得给人眼珠子卸了。 如此屈辱,她受不了,他更受不了。 沈香引忽然自嘲出声,声音冷硬细碎。 庞文魁为什么这么恨她呢? 他死了,既要害死杜鸿秋,也要离间她和鹤冲天。 从他临死前,叫她进病房的时候开始,就开始了。 势必要她孤苦无依? 每一步都是避无可避的阳谋,明知是陷阱也会踩,明知是故意也无法忽视。 无法装作没看到过。 鹤冲天在看她,他的目光让她有灼烧感,刺痛的难以忍受。 她不敢想,鹤冲天脑袋里在想的画面,她知道他也在控制自己不去想,但这怎么由得人控制? “鹤冲天,我有点累,邪神像的事你去查吧。” 鹤冲天顿了顿,回道:“好。” 沈香引面部表情僵硬,后撤一步靠在墙边:“那,你先回去吧。” 鹤冲天手指附在鼻底,思索半秒,“嗯。” 他走了两步,又回眸:“你不舒服,先上去休息,我让虎妞去买点药回来。” 沈香引没回应,他站着不动几秒,又说:“别多想,我也不会多想,都烧干净了。” 他瞥一眼炭火中,光盘已经被烧得融化,分离,变形,里面的内容一同消失。 胸口稍微松弛了一瞬,又想到,庞文魁让李磊把这个光盘头七的时候烧给他。 鹤冲天咬紧了后槽牙,先行离开沈香引身边,再不走,他要撑不住了。 路过虎妞,鹤冲天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钱,嘱咐道:“去药房给她买点药。” 虎妞瞪大眼睛,拉着他的袖子到一边,悄默默瞥一眼沈香引的位置,压低声音:“不是吧你?!” 鹤冲天皱眉疑惑。 虎妞:“沈姐姐好端端的吐什么?!电视里这么演,都是怀孕了!” “不会。”鹤冲天下意识回应,哪有这么狗血,他从来没想过这码事。 很快心猛地一紧,倒吸气着脖子上的经络凸显。 虎妞的表情满是责备埋怨:“怎么不会?是她不孕还是你不育?我说你,还打算给她吃处方药?想害人?” 鹤冲天脑子里乱糟糟,心底巨大的恐慌如百米巨浪翻滚,热潮泛滥。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就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足够让他重视。 “你先帮我照顾好她,这事还没谱,先别跟她提。” …… 沈香引坐在自己的窄床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预感,她和鹤冲天从今天开始就结束了。 男人,或者说:人,是这样,出于理智分析,出于道义德行,当下的言行可以做的很好,承诺也可以漂亮。 但是之后,出于本能的抗拒和抵触,霉点长久的腐蚀扩散,总有扛不住的一天。 就算鹤冲天真的爱她爱到违背人性,她自己也接受不了。 她受不了两个人之间横着这么恶心的芥蒂。 单是身体侵犯,也许还有磨灭的可能,但那些人对她做的事,是剥夺了她做人的资格。 以后,她只要看到鹤冲天,就会想起来,他见过那个时候她的样子,她受不了鹤冲天看着她的时候想起这件事。 又想逃了,想离开这里。 但是不可以,还有事没有做完。 光盘的线索,是庞显顺给的,她要再去找一次庞显顺,试探业火到底在不在他身上。 这次不会是玻璃扎腿这么简单的试探。 沈香引在烟灰缸里快速摁灭烟蒂,心底的恶气和浑身上下的不自在,都急需一个发泄口。 …… 半山别墅,鹤冲天摔门的声音在空荡房间回声巨大。 他像一头暴怒的兽,火冲冲进浴室,手有些抖的拧开水龙头,捧起水劈头盖脸浇在自己脑袋上。 恢复一些理智,鹤冲天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眶红得要滴血。 猛地一拳砸在镜子上,指骨间扎进玻璃碎渣的疼痛让他更清醒了几分。 回到客厅,鹤冲天拉开电脑包,从内包里拿出一个光盘,备份的。 他对沈香引的态度不会变,但他一定一定要知道沈香引的全部,好的不好的,都要知道。 他不要去猜不要去脑补,要真真实实了解全部。 按下播放键,鹤冲天双手交叉抵在唇下,心脏像被无数根针密密麻麻的不停扎着。 视频中,沈香引满脸血污,大片裸露的皮肤上满是伤痕。 她的脸很小,一块白布缠得很厚遮住她的眼睛,也遮住她的表情,只看得到僵硬下垂的嘴,裂着血痕。 手持dv的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她抬头,没有丝毫的反抗,乖顺得没有灵魂。 “饿了?”视频中庞文魁压低的声音充满恶意和冷漠。 沈香引木讷没回应,庞文魁拉起她的手,拉向自己。 随后沈香引忽然发出尖叫,她挣扎着后退,被脚上钉在地里的铁链绊倒。 她哭的好惨,捂着自己的手,血肉模糊。 这是……庞文魁咬了她的手? “你过来。”庞文魁平静的命令,沈香引抽泣着爬向镜头,“想吃东西,忘了拿什么换?” 沈香引拍了拍胸口,是心脏的意思,庞文魁要取她的心当补药,但在鹤冲天看来,沈香引指的是她自己。 整个视频十几个小时,是拼接起来的,每个片段几十秒,全部避开致命伤的片段。 鹤冲天计算着,十几个小时,意味着拍了几年。 切身体会心如刀绞,这十几个小时,他一秒都没快进。 第一视角的服从,第一视角的凌虐。 鹤冲天浑身发抖,阴晦尖锐的痛苦蔓延全身。 难怪杜鸿秋说沈香引绝望,这他妈给谁谁不绝望? 鹤冲天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迅速染上血红,理智和情绪也在刹那溃散。 久违的失控感,前所未有的凶猛,灭掉理智,他想杀人,想看到血,想一把火烧掉一切。 第247章 逃不脱 沈香引走在庞家庄园偌大的入户园林里。 四周很安静,保镖们对她并不阻拦。 她只身一人,低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步。 此刻浑身发冷的感觉,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四周尽是黑暗与寒冷,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温度。 孤独如影随形,沈香引觉得无处遁形,逃无可逃。 她站在庞家门前,按响门铃。 门开的一瞬间,原本预期会见到的是管家,却没想到开门的竟是庞显顺本人。 他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灿烂的笑容,似乎在享受着某种游戏的乐趣。 “沈小姐,来得真巧,我正在煮下午茶。”庞显顺的声音轻松愉悦。 沈香引的眼神中充满了怒火,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鲜血淋漓。 她的声音低沉而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诅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庞显顺摆弄着桌上的茶具,不经意抬脸:“什么?”声音轻佻,沈香引捕捉到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庞显顺在倒茶,随着水柱浇灌进茶杯里,沈香引闻到佛手桔和其他桔类水果表皮的油脂香味。 这股香气莫名地让她平静了几分。 但这份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庞显顺继续装作无辜,热情地招待:“好茶要趁好时机喝,你来的刚刚好,快来尝尝。”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嘲讽和轻蔑。 沈香引的怒火在刹那间如同火山爆发一般。 她直接冲上前去,拎起桌上滚水的茶壶,照着庞显顺的脸甩。 庞显顺一个激灵弹跳起来,侧身躲过。 “庞少爷真敏捷啊。”沈香引冷声讥讽,反手又拿起桌上的茶杯,猛磕在桌面上。 茶杯碎裂,割破她的手掌,沈香引感觉不到疼,捡起一块大片的陶瓷碎片,飞扑向庞显顺挥臂。 庞显顺刚躲过一击,有些笨拙的后仰着躲避,被陶瓷片划伤腹部。 “怎么又不敏捷了?” 沈香引用力蹬地面,跃起抓住庞显顺的头发,手肘顶住他的脖子侧面,持陶瓷片的手毫不犹豫扎向庞显顺的眼睛。 庞显顺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劲的气场,手速很快的挡住了沈香引持凶器的手。 沈香引用尽全力与之抗衡,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滚落,手臂微颤。 “沈小姐这是做什么!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 哪里惹到?! 沈香引的心像被撕裂成千万片,她想到了鹤冲天隐忍不发的表情,强烈的绝望和无助席卷全身。 “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说出来告诉我知道啊!”庞显顺还在嘴硬。 沈香引调动心识意念力,加剧手上力度。 陶瓷片不规则的尖锐距离庞显顺脆弱的眼球不过分毫。 庞显顺忽然转身,迸发出非人的力量,灼伤沈香引的手。 业火果然在他身上! 既然如此,光盘的线索就是庞显顺故意的! 庞显顺后退几步,“沈香引!我在帮你!” 沈香引不理会,步步紧追,咬牙切齿道:“你把邪神像藏哪了?!” 庞显顺不断后退和她拉开距离。 “为什么要与之为敌?你还不明白吗?你和鹤冲天不是一类人!他看到了不好吗?你要遮遮掩掩到什么时候?” “他不愿意接受你,所有人都会弃你而去,但是……” “庞少爷……”一声怯生生的女声在沈香引身后响起。 沈香引回头看,竟看到一个长相和自己极度相似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件艳红色的旗袍,连身段都和她极为相似! 沈香引愕然愣在原地,“你是谁?!” 庞显顺的电话忽然响起,他接起听了两句,眉头越皱越紧,转身朝门外走。 沈香引上前追,刚追了两步,身后的女人带着哭腔哀求:“沈小姐!” 沈香引猛地站住脚,再次看向这个和自己有七分像的女人。 形像,神不像,太懦弱了,没有她的锋利,也没有她的厌倦。 “你是谁?!”沈香引提高声音又问。 “我叫…向影,向往的向,影子的影。” 沈香引厌恶的情绪到达顶点,“还有呢?” 她看不了这个女人顶着她的脸楚楚可怜,很反胃,也很奇异。 “我是…”向影垂眸,“我不知道怎么说。” 沈香引转头看,庞显顺急匆匆接着电话,已经离开。 “你和庞显顺什么关系?” “雇佣。” “你和庞文魁什么关系?” “一样。” 沈香引瞳色更冷,眉宇间尽是厌恶:“雇佣你做什么?” “欣…欣赏……”向影抬脸偷偷瞄一眼沈香引的表情。 沈香引觉得像吃了死苍蝇一样。 眼前的女人,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有丝毫法力的痕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置之不理,她做不到。 滥杀无辜,她亦做不到。 庞文魁和庞显顺到底还有多少幺蛾子?!庞文魁留了多少后手?!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沈香引有些崩溃的蹲下身,手臂支在膝盖上,慢慢摊开手掌,陶瓷片滑落。 生理性的反胃再次袭来,沈香引吐的昏天黑地。 “对不起啊沈小姐……”软糯的声音伴随着柔软的触感,沈香引眼冒金星,瞥到向影蹲在自己跟前,用手帕擦拭她手掌的割伤和灼伤。 “我知道自己这样对你是极大的冒犯……但我没得选……” 沈香引没回应,抽手后退,和她保持距离。 她不敢想,庞文魁或庞显顺,弄这么个冒牌货在身边,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把她当做她了吗?! 为什么?! 恶心,太恶心了! 沈香引内心充斥愤怒和羞耻。 不老不死,所有人趋之若鹜,所有人都求不得,于是对她趋之若鹜,无所不用其极的变态! 沈香引觉得自己赤裸而丑陋,人格被践踏成泥,他们还是不放过她…… “沈小姐,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向影再次靠近,这次提来医药箱。 沈香引透过恍惚的泪眼,好像看到了自己。 这一次她没有抽手,让她包扎。 “为什么说你没得选?有人威胁你?” 向影苦笑,无奈晃神的片刻,有一瞬间竟神似沈香引的失神空洞。 “以前是为了钱,现在……逃不脱了。” 逃不脱…… 好刺耳的三个字。 沈香引忽而坚定:“我帮你。” 第248章 烧干净了 沈香引和眼前像极了自己的女人对视,看着她那双和自己形状一模一样的杏眼蒙上水雾。 沈香引撇开视线,“我不会让你顶着这张脸留在青山市,死还是走,选一个。” 顿了顿,又说:“我可以给你一笔钱。” 向影开始抽泣:“如果能逃脱魔爪,我一定整回我原来的样子……不给你添麻烦……但是……” 沈香引皱眉,“但是什么?” “我……”向影看着自己的肚子,“我两个月没来事儿了。” 沈香引呼吸急促,紧紧捏住拳头,面色如霜:“所以?” “姓庞的都不是人!如果真有了,我不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沈小姐!你神通大,帮帮我,我要去医院……你帮我逃出这里!” 沈香引看向大门外瑟瑟缩缩的管家,构不成威胁。 “你有没有家人?” 向影摇头:“没有……庞文魁说……说你没有家人,所以我的家人也……” 沈香引倒吸一口凉气,反手拉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 庞显顺驾车一路超速,赶到青山市永安墓园。 山顶上火光冲天。 庞显顺下了车,疾步飞奔上前,远远看,鹤冲天清隽高大的背影颓着肩膀,站在火焰旁。 “鹤冲天!!” 庞文魁的墓碑四分五裂,棺材劈裂成木材,在火焰中心燃烧。 鹤冲天回眸,晦暗眼底满是暴戾,喷溅的血珠和大片血迹染红他半张脸。 血是别人的,最先收到消息前来阻止的人,先后两波,十几个人,全被打得站不起来。 鹤冲天把庞文魁的坟挖了。 现在正熊熊燃烧的正是庞文魁的遗体。 庞文魁出殡火化时果然有猫腻。 阴魂不散的卑劣小人,怎么肯化作一捧灰? 他逃过所有人的眼睛,凭钞能力运作埋在青山市最大的墓园顶。 他想留全尸?不可能。 庞显顺愤怒的咬牙切齿:“鹤冲天!死者为大!你这是做什么!” 鹤冲天眸色原本深黑无光,在看到庞显顺的瞬间逐渐又映出火焰。 他掐下口中含着的烟蒂,弹到一旁,一步一步走向庞显顺,步伐缓慢沉稳。 突然,鹤冲天一拳猛地挥向庞显顺。 庞显顺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双脚离地,倒在地上。 还在头晕眼花着,鹤冲天拎起他的领子,把他朝火堆拉。 庞显顺奋力挣扎:“鹤冲天!有话好好说!!” 鹤冲天根本不听他说什么,一言不发,手臂青筋突兀,纹身闪着赤红。 庞显顺迸出业火的力量,全力反抗,不曾想,业火在鹤冲天面前竟像失了效! 鹤冲天走得稳,拖着他如同拖着死物。 大火前,鹤冲天按着庞显顺的后脑,将他的脸直接按进火中。 “啊啊!!啊——”庞显顺凄厉尖锐的惨叫,声音被轰轰的火焰声卷没。 鹤冲天整只手臂伸入火中,死死按着庞显顺的脑袋,没有理智可言,眼里只有血海和杀欲。 忽然,一团白雾遮蔽视线,火焰退散。 鹤冲天眉间戾气更甚,转脸看向一旁用灭火器打断他的人。 齐宴身后带着几十号人,左右快速扭动身体,灭火器喷洒干粉。 “鹤冲天!你他么疯了!!” 鹤冲天确实疯了,用力将庞显顺的脑袋甩向地面,对着齐宴的肋骨就是一脚。 齐宴被踹翻在地,手里的灭火器不停,“都愣着干嘛!弄住他!!” 鹤冲天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蔑笑,滚烫的心脏剧烈跳动,要撕破胸膛。 众人看到满地伤员的惨状,竟没一个敢贸然上前的。 鹤冲天怎么做上这执堂堂主的位置,青龙的人都知道,他今天带了唐刀,看样子还没出过鞘…… 去阻止杀红了眼的鹤冲天,谁敢? “齐哥……要不…要不报警吧!” 齐宴低骂了两声,鲤鱼打挺起身,“废物!全xx废物!” 火灭了大半,庞显顺上半身血肉模糊夹杂着焦黑,连滚带爬奔向众人,“快!快!先送我去医院!!” 鹤冲天回头看一眼地上庞文魁焦黑的遗体,伸手一把抢过齐宴手里的灭火器。 齐宴力气没他大,急得跺脚,抓乱了头发,“完犊子,完犊子!!鹤冲天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鹤冲天听得到,但是不理会,拎着灭火器,到庞文魁遗体边,向后抡着狠狠砸上去。 一下接着一下,又稳又狠。 灭火器的喷管乱飞着白色粉雾,和余火的滚滚浓烟形成强烈对比。 庞文魁的遗体面部凹陷,浑身折断,直到接近于粉末状,直到灭火器砸上去像砸在地面一样哐哐响。 鹤冲天丢下灭火器,沉沉呼出一口气,抬脚径直下山。 他现在很想见沈香引,想告诉她,他把一切都烧干净了。 几十号人堵着路,在鹤冲天掐着烟走过来的时候齐齐让开一条道。 齐宴欲言又止半天,最后还是追上了他的脚步。 “你让我查的那个女的,我查到了,叫什么不知道,是个杀人犯。” …… 沈香引带着向影离开庞家的庄园。 向影识相的戴上口罩帽子遮掩自己的相貌,什么都没带就急匆匆跟着沈香引往出跑。 一路朝有车的路上狂奔,向影在身后气喘吁吁:“谢谢你。” 沈香引没回应。 向影接着说:“谢谢你信任我,我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完了。” 身后和自己相似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被风吹得有些碎。 她好像哭了,越说越哭,越哭越说。 “沈小姐,在见到你之前我恨过,恨你的存在,让我坠入人间炼狱,但其实我恨错了人,庞家人才是罪魁祸首,你救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不用。”沈香引终于回应了一声。 打到车,沈香引心事重重看向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心烦意乱点一支烟。 向影无辜,但她的存在很膈应人,她不想让鹤冲天知道她的存在,不能让他看到她这张脸。 沈香引掏出手机,关机。 先去医院检查向影有没有怀孕,如果有,直接做掉,然后取钱,送她出境。 要躲过庞文魁的追寻,得弄个靠谱的假身份,没有鹤冲天,她能找谁帮忙? 沈香引咬着指甲,有些无措。 杜鸿秋已经不在了,她想遍了每一个认识的人,找不到一个能帮她的。 第249章 新生命 青山市第一医院,沈香引带向影到妇产科挂号。 这是沈香引第一次来妇产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里比医院其他地方怨气重得多,阴森森。 想想也是,整间医院里,妇产科是最血腥最多人死的地方,堪称生死的交界。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人欢喜有人愁,吵得很。 好像这里不是医院,而是码头。 向影去抽血,沈香引坐在候诊大厅有些局促。 因病从周边县城赶到城里的中年妇人,着急的用方言和引导护士试图沟通。 年轻的女孩,脸上的无助像天塌了,坐在她旁边的男孩脸色同样不好看,两个人看起来还是上学的年纪。 长相朴实的妇女独自等候着,目光与沈香引对视间,比她更局促不安。 沈香引心生烦闷,觉得一切都糟糕透了。 她旁边挤过来坐下一个怀孕的女人,孕肚很大。 她的丈夫把书包背在胸前,从包里掏出水壶,拧开,吹了吹递给女人喝。 喂了水,又喂面包,帮她用消毒湿巾擦手,问她累不累。 这对夫妻和周围的人都不一样,他们不被纷乱打扰,沉浸在自己的幸福美满里。 从他俩的对话中得知,预产期在下个月,夫妻两人都很期待这个宝宝的到来。 男人将耳朵贴在女人肚子上用心感受着他们爱情的结晶,感受着将要诞生的新生命。 他们在讨论孩子的性别,如果是女孩,叫什么名字,是男孩,叫什么名字。 男人说着土味情话,但是赤诚真挚:“如果是男孩,我们两个保护你,如果是女孩,我保护你们两个。” 沈香引如坐针毡,被平凡的幸福刺伤。 她站起来,给那个男人让了座位。 女人连连感谢她,随口搭讪道:“美女,您是来做什么检查的?” 沈香引摇头:“陪人来。” 她觉得不自在,笑脸也挤不出来一个,逃离候诊大厅。 等向影抽完血,血液送检,还需要几个小时出结果。 俩人坐在医院楼梯间的台阶上等。 沈香引买了两瓶矿泉水,“这里没人,口罩可以摘一会儿。” 向影摘下口罩,急饮矿泉水,而后拉开厚重臃肿的外套拉链,今天天气很热。 “你人真的很好。”向影突然说。 沈香引没有回她,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夸赞,只觉得讽刺。 她不想做好人,只想能少受点苦。 向影又说:“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沈香引不予评价,望向防盗窗外自由来去,聚散的群鸟。 向影:“我算是被诱骗的,三年前,我大学刚毕业,家里经济条件一般,我又要强,想出人头地,想赚大钱,正巧看到青龙集团高薪聘请董事长秘书的招聘信息。” “那时候我并不长这样……”向影无奈叹气,“庞文魁出手很阔绰,不到半年,他开始要求我整容,每做一个项目,都有不少的补贴。” “我当时还很傻,觉得既能赚到钱,又能变漂亮,每次去整形医院都和度假一样有人伺候。” “当我惊觉自己的脸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庞文魁对我的态度也开始……” “我当时提出了离职,庞文魁露出本来的面目,将我囚禁在郊区另一栋别墅里。” “这三年,我几乎都是在整形和恢复中度过的,一年前,我家人接二连三出了意外,我发现是庞文魁做的。” “我原本想杀了他报仇,却连他一根汗毛都伤不到,那天,他告诉我,我只是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没有家人,我也不能有,他说我的人生太美满了,怎么整都没有厌弃和绝望的样子。” 在向影零零碎碎的叙述中,还原了她这三年所受的所有苦难。 沈香引没有安慰,只更加坚定说:“我会把你送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时间差不多了,沈香引带向影拿了化验单去找医生。 与此同时的沈记裁衣,鹤冲天脸色阴沉站在二楼卧室。 手机里的提示音依旧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玄果,她去哪你不知道?” 玄果不敢靠太近,鹤冲天的瞳孔有些扩散,眼神中的危险像能割破人的皮肤。 “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出去了。” 鹤冲天调出查找手机的功能软件,在地图上看到沈香引的位置。 沈香引不知道,这部手机的定位功能,关机也没用。 上面显示,她的位置在青山市第一医院。 沈香引去医院做什么? 她最讨厌医院,上次庞文魁快死了,她不得已去医院,全程不自在,抗拒到心率失衡。 鹤冲天心头猛地一跳,立刻夺门而出。 …… “嗯。”穿着发黄白大褂的医生放下化验单,看了眼戴墨镜口罩捂得严实的向影,“怀孕八周了哈。” 在门外等候的沈香引心头一震。 几个小时前,她并不在乎这个让她觉得膈应的女人到底有没有怀孕,只想在不滥杀无辜的前提下让她消失。 但是不知为何,现在的心境发生了巨大转变。 也许是因为向影的悲剧有她的因果,也许是向影的无依无助让她联想到自己。 向影的肚子里,现在也有一个小生命。 这个小生命的血肉,一半来自于向影,一半…来自于庞文魁。 沈香引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却也心生强烈的不忍情绪。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一直念着:“恭喜了,现在我们需要开始进行一些孕期检查和筛查测试,以确保您和宝宝的健康。” “在孕期中,需要注意自己的饮食、锻炼和休息。避免吸烟和饮酒等不良习惯。” “你可能会经历一些常见的孕期症状,例如恶心,呕吐…” 向影打断医生:“医生,这个孩子我不要,请立刻给我安排手术。” 医生噎了一下,也见怪不怪,“我理解你目前的情况和决定,但我需要确保你已经充分了解流产的风险和后果。” 沈香引觉得透不过气,开了个门缝对向影说:“我出去抽根烟。” 向影点点头,“快去快回。” 沈香引刚出妇产楼大门,掏出烟要点,察觉到人群的惊慌骚动。 她朝着发出嘈杂动静的方向看过去,鹤冲天挺拔高挑的身影刚好落在她视线正中,朝她飞奔而来。 第250章 如果 沈香引点打火机的手悬在半空。 鹤冲天满头满脸的血,乍一看以为他受了很重的伤。 很快,鹤冲天冲到她面前。 沈香引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撞击,鹤冲天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抬头看了一眼妇幼保健楼几个大字。 沈香引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推开他。 “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受伤了?” 鹤冲天整个人是僵住的,被推开后连着后退几步,眼神失焦。 沈香引在这里做什么,她是不是真的……有了? “问你话呢!”沈香引提高音量,心跳骤然加速,生怕鹤冲天发现向影的存在。 那张光盘片头的几秒钟尚且已经是他们之间巨大的芥蒂。 如果让他知道,庞文魁弄了个和她长得一样的女人在自己身边当宠物。 她不知道鹤冲天会恶心到做出什么事,也不确定向影能不能活着离开。 沈香引自己本身,也以向影的存在为耻。 “我来找你。”鹤冲天恍然回应,再次靠近,“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有。”沈香引蹙紧眉心。 她观察到鹤冲天身上的血,不是他的,“你杀人了?” “没有。”鹤冲天目光一黯。 沈香引说没有话要告诉他,是不打算告诉他知道,还是检查结果是没有? “这血怎么弄的?”沈香引追问,同时手心沁出汗,担心向影等不到她出来找。 “沈香引,我都烧干净了。” “什么?”沈香引没听懂,鹤冲天确实也没说清楚,他心神皆波澜巨大。 “没什么。”鹤冲天再次张开双臂朝沈香引覆来,“有点累,让我抱一会儿。” 沈香引抿抿唇,没有躲。 鹤冲天觉得怀里的人紧绷着,在微微颤抖。 无声胜有声,拥抱融化焦虑,爱意击溃苦楚。 沈香引有些不舍的抽身,“你能不能先回去?我有点事没做完。” 鹤冲天神经瞬间又绷起来,为什么叫他先走?什么叫有事没做完? 她还要回到医院里,是结果还没出来? 还是结果已经出来了…她不要。 “什么事?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次不行。”沈香引认真严肃,语气也冷硬。 沈香引的语气像责令,“你先回去。” 鹤冲天喉咙很干,半晌才沙哑回说:“这个孩子,你不想要?” 沈香引错愕,脑中警铃大作,难道鹤冲天已经知道向影的存在?!甚至还知道她有孕?! “什么?你怎么会……” 鹤冲天嘶哑的声音压的很低,伸手贴到沈香引的腹部,“沈香引,如果你有了,不要拿掉。” 沈香引悬着的心立刻落下,鹤冲天是误会她,并不是知道向影的存在。 她出来已经够久了,再不回去向影一定会找过来。 “我没有。”向影拍拍鹤冲天的肩,“你先回去。” 鹤冲天将信将疑,还是不肯走,“我陪你进去。” “我真的有事。”沈香引有些急,语气很冲。 她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我这两天都有事,你信我,等我忙完了,给你打电话。” 鹤冲天看着沈香引的眼睛,她的意愿强烈,再僵持下去,她会翻脸。 鹤冲天沉下一口气,“手机不要关机,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嗯。”沈香引往外赶他,“快走吧。” 目送着鹤冲天走远,沈香引立刻掉转头回妇产楼。 殊不知,向影早在几分钟前已经在一楼大厅,看到她和鹤冲天在一起,就没过来找她。 沈香引远远看到向影,捕捉到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和自己很像。 一个很不好的念头闪过沈香引的脑海:向影刚才,是在做模仿她的练习吗? 沈香引和鹤冲天刚在在一起的时候,最多的表情就是落寞。 很快,沈香引打消掉这个念头,停止恶意揣测:“医生说了什么?” 向影笑笑回应:“约了最快的时间,明天下午,还得用你的身份证……” 向影的证件都在庞家人那里,她也不方便留下自己的踪迹,以防被庞显顺追查到。 沈香引不在意这个,“嗯,需要住几天院?” 向影:“发现的早,又是微创,当天就能出院。” “那我安排后天的车,先送你去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渔村呆一阵子,等风声过了,再送你出境。” 沈香引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从庞显顺那里找到业火的邪神像。 邪神像一旦毁了,庞显顺再次变回草包,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到时候,也不用担心向影被抓到。 沈香引现在最防备的人是鹤冲天。 出境要涉及的手续更多,周期也长,鹤冲天心细如发,一定会发现。 而这个渔村,是她曾经藏身十余载的地方,民风淳朴,与世隔绝,很安全。 …… 鹤冲天一整晚没有睡。 在分析回想沈香引的每一个表情,得出一个结论,她在遮掩很重要的事。 这件事,让她难以启齿。 鹤冲天不能确定沈香引到底有没有身孕。 这件事很大,大到他的心脏前所未有的颤栗,大脑不受控制,不断幻想“如果……”。 他有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 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母亲对他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在耳边响起,打断他“如果”的幻想。 直到天亮,鹤冲天脑袋发麻,起身出门。 青山第一医院,鹤冲天踏着晨雾等医生上班。 当他用了些手段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胸口剧烈起伏,好像有一簇带着荆棘的玫瑰正在蔓延绽放。 沈香引的就诊记录,孕早期,八周。 八周前,正是他和沈香引在紫鹊镇的时候。 鹤冲天在医院门前的榕树下,捻着烟,吐出一口烟雾,打通沈香引的电话。 沈香引才睡着没多久,被电话吵醒。 这部智能手机,像鹤冲天专属,一响,准是他。 沈香引接通,对面顿了半天才说:“在店里吗?” “不。”沈香引看看周围,她陪向影在医院附近一个隐蔽的旅店住。 鹤冲天:“我要见你,在哪?” 沈香引:“这两天没时间。” 鹤冲天:“沈香引……” 他的声音极度隐忍,有恳求也有无助,直击沈香引内心的柔软。 她是真的很喜欢鹤冲天,也是真的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语气,“晚上,十点,沈记裁衣。” “好。”临挂电话,鹤冲天又急急补了一句:“不见不散。” 第251章 没有死 下午,沈香引陪向影去医院手术。 在等候的走廊,不断有做完手术的人出来。 有人捂着小腹面色如纸。 有人哭得喘不过气。 有人念叨着:“我看到他们剪碎我的孩子了……” 向影一直沉默,越来越不安。 沈香引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说不出劝她的话。 终于,轮到向影,她猛地站起来,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沈香引看着她僵硬的站立,“害怕?” 话音刚落,沈香引的老年机大喇叭声响起。 齐宴来电。 沈香引接通,正意外齐宴找她做什么,就听到话筒另一边传来微弱嘶哑的声音,听着很不舒服。 “沈香引。” “齐宴?” 对面缓缓说:“齐宴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现在暂时安全,但是,你半小时内赶不过来,就保证不了了。” 沈香引:“你是谁?!” “昨天才见过,这么快就忘了?庞显顺。” 庞显顺?! 他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 尖锐、刺耳,声线很不稳的嘶哑。 鹤冲天前一天说,他把一切都烧干净看…… 沈香引隐隐察觉,鹤冲天的满脸血,和庞显顺有关。 “鹤冲天找过你?” “见了我,你自然知道。”庞显顺语气阴鹜,顿了顿又说:“对了,你来找我,不要告诉鹤冲天,不然…齐宴一样会死。不止他,你那个裁缝学徒,他的小女朋友,你养的猫,都会死。” “你敢!”沈香引怒极喝道。 “我有什么不敢?沈香引,二十八分钟内你过来找我。” 挂了电话,沈香引心急如焚,她原本也是要找庞显顺的,没想到他想找上她。 齐宴现在有危险,又不能叫鹤冲天去救。 沈香引对危机的预感强烈,浑身的汗毛竖立起来。 “向影,我现在有急事,你也先回旅馆躲一会儿。” 向影惊慌失措:“怎,怎么了?” 沈香引:“庞显顺要见我,听声音他受了伤,应该还没发现你逃出来了。” …… 巧合的是,庞文魁给的地址是同一间医院。 沈香引安顿好向影后,留了自己的一撮头发给她。 沈香引来到烧伤科住院部前,看着“烧伤科”三个字,浑身发毛。 庞显顺在电话里的声音,是声带烧伤。 他受的伤应该不清,沈香引很恐惧烧伤的人脸。 时间不算宽裕,沈香引来到庞显顺给的病房外,敲了敲门。 门像被风吹动打开,沈香引进到病房。 单人间,宽敞明亮,隔着浅蓝色的帘子,沈香引隐隐约约看到庞显顺躺在病床上的轮廓。 “沈香引。” 尖锐细微的声音像恶鬼低语,沈香引浑身不自在。 “齐宴人呢?” 庞显顺安静了片刻,语气冰冷:“你都不过来看看我?” 沈香引厌恶的皱了皱眉,哗啦一声拉开浅蓝色的帘子,“怎么?业火持有者被火烧了?” 下一刻,她看到浑身缠满绷带的庞显顺。 只露出眼睛,怨毒的眼神露出恶狠狠的光芒,眼周的皮肤鲜血淋淋、血肉破烂。 “我想过无数次这个时刻会是什么样,从没想过,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沈香引皱眉问:“什么时刻?” 庞显顺抬了抬缠着纱布的手,“和你相认。” 沈香引心底骇然,喉头也哽住说不出话。 庞显顺此时的语气,激发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你不是庞显顺……”沈香引几乎喘不过气,下意识转身逃离。 “砰!!”病房的门忽然死死关上。 沈香引惊愕回头看向病床上的人,突然意识到,庞文魁也有心识意念力! “沈香引,你还不算笨。” 沈香引身子猛地一震,后退两步,抓住自己的手臂,心脏狂跳。 庞文魁没有死! 庄师明明就提醒过她,庞文魁的大限在百岁,不足百岁而亡,必有妖! 可是……怎么会?! 厄水的持有者,九梳蛮后裔刘教授,能夺舍自己的亲儿子,是因为有九梳蛮密传邪法,噬魂蛊。 他也并不算成功! 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刘则,是融合了刘教授和自己儿子灵魂的结合体! 庞文魁是怎么做到的?! 同时,沈香引又想通了很多疑点。 庞文魁没有人性,他对庞显顺的诸多照顾,不是为所谓的皇长孙铺路,而是为了自己灵魂的新皮囊铺路! 难怪庞显顺使用违禁品时,庞文魁会发那么大的火。 他想要一幅绝对健康的身体! 庞文魁“临死”前,叫自己到病房假装说遗言,分明是戏弄她,也是离间她和鹤冲天! 光盘的事从一开始到后面露出线索,都是他一个人的手笔! 沈香引的脑袋嗡嗡响,恐惧侵入肺腑,寒意遍布每一处骨缝。 “怎么不说话?这么多年没见,我以为,你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 沈香引被庞文魁可怖又难听的声音拉回现实当下。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你死了!”沈香引不愿意接受眼下的局面。 庞文魁:“假死之术,不骗过你和鹤冲天,我怎么瞒过众人,叫高天师帮我作法?” 高天师作的法! 高天师从茶楼逃脱后一直都在庞家庄园里。 难怪庞文魁刚死的头两天,庞显顺不露面,对外谎称生病。 好一招金蝉脱壳,若不是他亲口承认,沈香引断想不到! 沈香引因杜鸿秋的死,上门寻仇高天师,最后时刻,银针刺入高天师的心脏,她原以为是自己失手,现在看来,也是庞文魁做的! “所以,高天师的死,是你下的手?为什么?” 庞文魁语言淡漠:“留着他,除了节外生枝,也没别的用处。” 他需要高天师作法夺舍,除此之外,高天师会的,庞文魁更精通。 庞文魁道法高深,又得了新的年轻的躯体,他只需保护好邪神像,便可高枕无忧…… 沈香引越想越后背发凉,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庞文魁算好的。 他知道玄果的存在,定是玄果盯梢的时候漏了馅儿。 庞文魁知道玄果盯梢,高天师也是他叫回去的,借她之手,除掉高天师这个拖油瓶,还想卖她个好,与她交好?! “沈香引,过来。”庞文魁朝沈香引招招手。 沈香引脚下的步子不听使唤,来自心底的畏惧迫使她向前挪动两步。 沈香引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为什么?你要做什么?” “别这么怕我,沈香引,我和你,才是一类人。” 庞文魁尖细的声音像来自地狱。 沈香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三个字:逃不脱。 第252章 痴人说梦 在庞文魁循循善诱的声音中,沈香引颤栗着身体步步走近。 即将走到病床边的时候,沈香引调动心识意念力,银针在瞬间破出收纳袋,刺向庞文魁。 眼看银针马上刺入庞文魁的眉心,突然停滞不动。 庞文魁平静阴狠的目光依旧,没有多余的动作,银针蓦然调转方向,朝沈香引快速刺来。 沈香引的心识意念力驱用到极致,也只是减缓了银针的速度。 在即将刺破她心脏之际,银针咣当落地。 沈香引放下防御的手臂,心有余悸。 庞文魁说:“我说,不要这么怕我,我们是一类人,我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 沈香引嗤笑一声,恐惧渐渐回落,刻骨的恨意占了上风,“谁跟你一类人?真恶心!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庞文魁杀了她几百次!折磨了她十几年! 他不放过她,以前,现在,都没有把她当做过是人,阴魂不散! 最不能原谅的是,他害死了杜鸿秋! 庞文魁笑了两声,“我原本也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接受,所以才想慢慢来……可惜,鹤冲天打乱了我的计划。” 果然是鹤冲天伤的他,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庞文魁正面对抗鹤冲天,占下风? 沈香引的心底有一丝暖意回流。 庞文魁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我的手段,你见识过,鹤冲天斗不过我。” 沈香引没有回话,心说,鹤冲天加上她,两个人,未必斗不过。 “还有。”庞文魁语气带着恶意的笑,“你怎么就知道鹤冲天真的能接受你?据我所知,他眼里可容不下一点沙子。” 沈香引被刺痛,“是,不过他容不下的是你,不是我。” 庞文魁尖细的笑声诡异:“真自信,沈香引,你不懂男人,更不懂鹤冲天。” 沈香引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心口却是一阵酸涩的痛。 庞文魁接着说:“之前没骗你,我确实是受人教唆,下达指令的另有其人,我只是执行者。” 沈香引:“李道光?我倒是好奇,你为什么告诉我?”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不必为敌,你的生命是美丽奇迹,以我的权势和法力,你的天赋异禀,我们应该是伙伴,互相成就的伙伴。” 沈香引只觉得不可理喻,“痴人说梦,庞文魁,你叫我来,就是说这些?齐宴现在在哪?” 庞文魁:“没错,你现在不能接受,但我有的是时间。至于齐宴,在很安全的地方。” 沈香引屏蔽掉庞文魁示好的话,“很安全的地方是哪?” “你现在有两条路,与我同路,你的诉求我当然满足,或者,坚持与我为敌,你身边的人……”庞文魁停顿了几秒说:“你知道我的行事风格。” 庞文魁语气极其阴毒:“鹤冲天毁了我的脸,我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但是……如果你做出正确的选择,我可以放过他。” 沈香引看着庞文魁的脸,无比厌恶。 庞文魁依旧滔滔不绝的游说:“他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比起你我,差得远。” “我比你看得通透,梅花香自苦寒来,你既不会死,经些磨难大彻大悟不好吗?” “你我联手,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届时你就会明白,我从来不是你的敌人。” 沈香引越听越反胃,他的声音,他烧毁的脸,以及他整个人,都让她觉得极度生理不适。 “说这么多,你的诚意呢?不还是威胁?对朋友,你只会威胁?” “当然不是,你救走的那个女人,我可以放过。” 沈香引心中一滞,庞文魁还真是千里眼顺风耳,“就这点诚意?我直说,我要齐宴。” 庞文魁顿了几秒:“可以,我知道你在耍什么小聪明,只是,我的诚意会让你看到。” 沈香引不屑的哼了一声,“告诉我,他在哪,我自己去找他。” “不用,我既然答应,就会做到,我叫他亲自给你报平安。” “这么大方,那周正也能放了?” 庞文魁干笑了两声:“你怎么这么确定他在我手里?” 沈香引:“放不放?” 庞文魁冷哼一声:“你真贪,不过,周正就是个没什么大用的棋子,放就放了。” 沈香引不再多说一句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庞文魁又叫住她:“沈香引,你懂人性,鹤冲天到底能不能接受你,你去试试便知。” “哦,忘了提醒你,我还活着这件事,你如果想告诉鹤冲天,我也不介意给他看你更多的美好留影,当时作法的人,并不止我一个。” 寒意从脚底蔓延全身,沈香引当下最不愿意面对,也最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她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庞文魁,可惜做不到。 庞文魁如果没有业火的加持,也许还有机会。 沈香引头也不回的离开,一路分析整件事的脉络。 庞文魁原本想借用庞显顺年轻的身体和新身份,与沈香引交好。 结果被鹤冲天伤了脸,他自知以这样的外形,沈香引也绝无可能对他产生什么好感。 于是告知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沈香引有些恍惚的走在路上,天已经黑了。 庞文魁到底是怎么做到夺舍庞显顺的? 她意识到庞文魁和刘教授一样,夺舍的都是自己的儿子。 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当务之急,是找到邪神像。 沈香引忽然又联想到,向影之前说过,她被藏在一个郊区的别墅。 而庞文魁刚才又说,齐宴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这两个地方有可能是同一个,非常隐蔽的秘密地点,就连鹤冲天都不知道。 沈香引隐隐猜测,庞文魁极有可能把邪神像藏在这里。 思及此,沈香引立刻赶回旅店。 向影在那间郊外别墅住了几年,应该能提供一些线索! 灯光昏暗的旅馆里,沈香引提回一份饭菜给向影。 “我见了庞显顺,他说放过你。” 向影吃的正香,随口一句:“有真的,谁还要假的?” 沈香引皱了皱眉,只当她心直口快,“但我觉得未必保险,明天做了手术,你还是尽快离开青山市。” 向影点头应着:“这三年,真是噩梦一样,还好要醒来了,你对我的恩情,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 沈香引:“确实有一件事,你可以帮我,你说庞文魁之前把你安置在一个郊区的别墅,在哪?” 向影思索了片刻:“我不记得,那条路只走过几次,每次都是司机接送,但是我记得…四周都是山。” 根据向影的各种细节描述,沈香引一点一点推理着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幕深沉,十几公里外的沈记裁衣里安静得可怕。 鹤冲天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看向墙上的钟,指向十二点。 沈香引又关机,也关闭了定位。 她今天一定要来,因为他做了疯狂的决定。 他需要一点回应,一点就好,一点就足以让他坚定。 正这么想着,电话响起,他以为是沈香引,立刻拿起手机看。 来电显示:江月弦。 第253章 赴约 根据向影给的零碎线索,沈香引确定这个郊外别墅没有出青山市。 四周都是山,独一栋,那么这间别墅就是自建房,并非商品房。 根据周围的树木分布、向影吃到的季节性蔬菜、距离庞家庄园的大概车程距离等,最后筛选出十几个有可能的位置。 关闭卫星地图,沈香引想起来,自己会看卫星地图是鹤冲天教的。 那时候在麻河村,她和鹤冲天一起在山里追逐怀着鬼胎的王玉兰。 在山洞里,相识不久的鹤冲天没来由替她挡了一弩箭。 沈香引猛地记起和鹤冲天约好晚上十点见面,一看时间已经凌晨2点。 “向影,我有事出去一下。”沈香引急忙去拿外套。 向影顿了顿,放下沈香引的手机,“你去哪?今天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害怕,梦到庞文魁变成厉鬼还找我。” “我去见个人,你放心,庞文魁变不成厉鬼的。”沈香引脚步不停,干脆的出了门。 沈香引接到鹤冲天电话约见面的时候,向影听到了,她推算的出,她要去找他。 凌晨不好打车,沈香引掏出手机给鹤冲天打电话,怎么都打不出去。 没有信号,两部手机都没有。 她发现手机屏幕显示信号的位置,有一个小飞机图标。 她认不出那是飞行模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能更加焦急的等出租车。 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卷起她长旗袍的边。 沈香引等了二十分钟,一辆面包车停在她面前。 车窗摇下,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问她:“去哪啊姑娘?我送你。” 沈香引直接拉开车门:“碧落古镇。” 司机一脚油门,落下汽车童锁,将车载音乐开的很大。 沈香引心急如焚:“麻烦快一点。”她从手包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司机。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瞟一眼她,接过钱:“挺大方,姑娘这么着急去碧落古镇,找男朋友啊?” 沈香引顿了顿:“嗯。” “你们谈多久了啊?”司机语气轻佻的调侃。 沈香引无意闲聊,“多久能到?” “半小时吧,大晚上,这么急,去开房啊?” 沈香引皱了皱眉,“开你的车。” 司机瘪瘪嘴,安静了。 过了几分钟,司机又说:“我没恶意,就是大晚上拉客无聊犯困,随便聊两句。” 沈香引嗯了一声,拿出手机给司机看:“我手机打不出去,有一个飞机的图标,你知道这是坏了还是我点错设置了什么吗?” 司机瞥了一眼,心说飞行模式都不知道,看着这么机灵,是个傻的? “你这,好像是坏了吧,我也不知道,得拿到手机店去修。” “对了,扶手箱里有饮料,坐我的车随便喝。” 沈香引:“不用。” “没恶意”三个字,几天前“庞显顺”才对她说过,沈香引回味过来,警惕性提起几分。 “你跑黑车多久了?” 司机想了想:“好几年。” 其实他根本不是黑车司机,原本打算去酒吧猎艳,在路边看到沈香引等车,生了色心。 发现她连飞行模式都不知道后,又起了歹意。 沈香引打开卫星地图,看从医院到碧落古镇的路线,发现司机已经偏航了好远。 本能骂了一句脏话,沈香引猛地抬手,三寸长的银针悬在她手掌上。 “我说碧落古镇,你听不懂?” 汽车猛地左右摇摆,司机被突如其来的威胁吓丢了魂,“卧靠,卧靠……你……” “掉头!!”沈香引呵斥。 司机还狡辩:“中间有一段路修路了,我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了,姑娘你……” 沈香引拿着卫星地图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半个小时,到不了碧落古镇,你的双手双眼,都不用要了。” 怕他不信,沈香引意念驱动银针,浅浅刺入司机手背几分。 见他慌乱想拔掉针,沈香引大声道:“别动!不然立刻废了你!” 司机咬牙切齿的暗骂着,调转方向盘。 沈香引看看时间,心急火燎,“手机借给我。” “干…干嘛?” 沈香引伸手:“拿来!”她直接探了身子夺过司机的手机,调出鹤冲天的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挂断了。 再打,关机。 沈香引心脏跳的厉害,每一下都很心慌。 她很想联系到鹤冲天,又恶狠狠催促道:“开快点!再快点!” 半小时后,沈香引终于回到沈记裁衣。 茶桌上一杯见底的茶水没有温度,鹤冲天已经走了。 玄果从楼上下来,揉揉惺忪睡眼:“你这两天去哪了?” “鹤冲天呢?”沈香吻。 玄果表情无语,这俩人怎么都问问他要人?互相玩失踪? “等不到你,接了个电话走了。” “你知道是谁给他打电话?” “月弦,他电话里是这么喊的。”玄果打了个哈欠:“沈香引,他是不是找别的女人去了?” “那是他妹。”沈香引低头丧气坐在椅子上,就着鹤冲天放凉的茶杯,续了凉水喝。 玄果:“你那天突然离开,去哪了?鹤冲天找不到你,差点吃了我。” 沈香引摇摇头,她和玄果认识时间不久,不打算告诉他向影的事。 “庞文魁没有死。” “什么?!”玄果原地惊跳炸毛,“那,那他现在在哪?” 沈香引又喝了一杯冷茶水:“夺舍了庞显顺,你在他家门口蹲点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你存在了。” 玄果瞪大双眼:“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可是我的师祖!” “嗯,这件事不要告诉鹤冲天。”沈香引说完,目光像刀子盯着玄果:“如果你想继续待在我身边,就听我的。” 玄果吞了下口水:“你怎么也吓我~你以前不这样的…” “听见没?”沈香引故意严厉,她需要玄果帮忙,但是绝不能鹤冲天参与进来。 她不想让他再知道她更多的不堪。 沈香引对玄果说了除向影以外所有的事,“所以还得麻烦你,保护好大家的安全,你自己也要小心。” 鹤冲天接了江月弦的电话,应该是回去见他养母了。 沈香引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养出鹤冲天这样的人? 他的养母很神秘,大半夜叫他回去,鹤冲天又关机,应该是有很重要不能被打扰的事。 思及此,沈香引拿出手机给玄果看:“你知道这个小飞机图标怎么回事吗?我电话打不出去。” 玄果和沈香引面面相觑,“要不,我跑一趟,去找姓古那小子来?” 第254章 我们有明天 凌晨五点,古云实把关闭飞行模式的手机递给沈香引:“好了。” “就好了?怎么回事?”沈香引接过手机,未接来电的短信提示一条接一条的响。 古云实指给她看,解释了飞行模式。 沈香引没多想,以为是自己按错。 再次拨通鹤冲天的电话,还是关机。 收到的短信中,有一条是鹤冲天发的。 【雁行湖西山顶等我。】 沈香引锁屏,对玄果和古云实说:“我出去一趟,玄果,记住我说的话,不该说的不要说,保障好大家的安全。” 从沈记裁衣出来,沈香引直奔雁行湖。 天还没有亮,西大街陈记包子铺照常冒着腾腾热气,但是杜鸿秋已经不在了。 沈香引眼眸黯淡,没有停留,几乎是小跑起来,一路跑到雁行湖边。 她的额头渗出细汗,喉咙很干。 春天树林的味道清新,沈香引急着上山,鞋子和裙角沾满露水泥土,顾不上看一眼漫山开遍的夏天无。 到达广阔山顶,夜空下,几米外燃着烈烈篝火,鹤冲天修长挺拔的背影卓然而立于崖边。 “鹤冲天!”沈香引喊了他一声,声音响彻空旷。 鹤冲天心头掠过一阵风,他很喜欢听沈香引喊他名字,转头看到她急刹的步子。 沈香引走向鹤冲天的时候平复着呼吸,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 相隔半米的时候,沈香引停住脚步:“你怎么会在这?电话怎么关机?” 鹤冲天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有些话,我想在这里和你说,我要去外地一趟,不会太久。” 沈香引张了张嘴,噎住,脑袋发懵,半晌说:“去做什么?” 鹤冲天往前迈了半步,毫无征兆抱住了她。 拥抱的力度一点一点加剧,“沈香引,我们的孩子…不要拿掉。” 鹤冲天的声音粗哑干涩,落寞也无助。 沈香引心口一滞,严肃解释道:“鹤冲天…我们没有,我没有。” 鹤冲天根本不信:“我去过医院了。” 沈香引哑口无言,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名字的就诊记录,只能毫无说服力的否认。 鹤冲天的胸口起伏剧烈,贴着沈香引,她能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沈香引,你等我回来。”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你要担责任,要处处补,我陪你,你不想,我带你离开这。” 鹤冲天脊背弯着,将头埋进沈香引的颈窝,“你生下来,我有能力保护你们。” 沈香引试图推开他,凌晨山顶的风扬起他的头发,火光明灭闪烁,鹤冲天的情绪汹涌,让她害怕。 “沈香引。”鹤冲天喉咙滚动,贴着她脖子的睫毛颤抖,“等我回来,我们结……” “鹤冲天!”沈香引打断他,心脏跳到酸胀的不知所措:“我说了我没有,你为什么不信?还有,你做这个决定,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我?” 鹤冲天几乎立刻回应,无比赤诚:“因为你,因为是你。” 他呼出的气息灼热,咬字坚定。 沈香引屏住呼吸,抬起垂在身侧的手臂环住鹤冲天。 她第三次意识到,自己真的很喜欢鹤冲天。 “我不敢……”细碎懦弱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溢出。 鹤冲天柔声问:“不敢什么?” 沈香引想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想到自己的不老不死,想到庞文魁的存在…… 力不足心有余和患得患失绞紧心脏,心瞬间枯萎,刺痛难忍。 但在鹤冲天怀里,她又生出几分勇来,断断续续试探说:“不敢和你在一起,不敢想生儿育女,不敢想明天。” 她抛出自己的困惑给他,试图找到一丝缓解的安慰。 “不要怕,沈香引。”鹤冲天声音很坚定,“有我,你不用害怕。” 可是我最怕的就是你啊……沈香引想到这句话,没忍住,眼泪连串掉落。 沈香引踮脚越过鹤冲天的肩膀,透过水雾迷蒙的眼睛,看到日出。 东边的天空,流云的缝隙透出红色朝霞,蔚蓝色的晨曦染上朦胧红雾。 一种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的感情,在胸口膨胀。 她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就是现在! 缓慢抽身,沈香引看着鹤冲天的眼睛说:“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比你想象中的更恶劣。” 鹤冲天眼底涌动的情绪如岩浆般热切,似羽翼的睫毛微微发颤,他看出沈香引的为难,拇指覆盖沈香引柔软的嘴唇。 “过去的都过去了。” 沈香引吞咽一口苦涩,嘴唇清晰感觉到鹤冲天粗粝的指纹。 下一刻,突如其来的吻落下,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鹤冲天高耸挺拔的鼻尖蹭过她的脸颊,热烈如火的气息随着他的吻侵入呼吸。 沈香引呼吸着他的气息,屈指抓皱了鹤冲天后背的衣服。 一样的篝火,一样的日出。 “我们有明天。”鹤冲天深黑的眸子里满是渴求。 沈香引绷紧了身体,用目光描摹他的每一笔轮廓,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鹤冲天沉沉呼气,唇角的恣意再次勾起几分意气风发,再次吻了上来。 在两个人的情绪都热烈到极致时,沈香引探寻的手忽然被攥住了。 鹤冲天眼底闪烁的狂热光芒一点一点归于平静。 他确信沈香引的肚子里现在孕育着新的生命。 他的种子在她身体里结出果实。 同时也想到了光盘里的内容。 说不在意是假的,但他并非抵触,也不是嫌恶,而是不忍。 鹤冲天害怕伤害沈香引,也害怕伤到这条象征希望的新生命。 沈香引僵直在清晨的风里。 她回想起庞文魁的话,鹤冲天到底介不介意,试试就知道。 鹤冲天握住她的肩膀,“你先待在我的房子里,业火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沈香引想问他要去哪,又忍住了。 她暗下决心,要趁鹤冲天不在的时候,一个人把事情解决,把庞文魁解决。 至于鹤冲天要去哪,她自己也有很多没法解释的为什么。 鹤冲天想说就会说,他不说,也定是有难言之隐。 事实也正是如此。 鹤冲天刚和母亲大吵了一架。 他从来没有和江云桐吵过架,顶嘴都没有。 他没有告诉沈香引,他现在正面对的压力和煎熬,生怕吓到她,怕她反悔。 他现在只求索一件事,他和沈香引一定有明天。 第255章 过七关,禁九杳 篝火旁,沈香引抱膝坐在草地上,倚着鹤冲天的肩。 流云变幻,金黄色晕染霞红,辰光透过薄雾,将鹤冲天的侧脸染上温暖的光泽。 日出总给人一种有希望的错觉,沈香引沉浸在其中,思绪万千。 鹤冲天的电话响起,温馨的氛围被打破,沈香引也回到当下。 接通电话后,鹤冲天按低音量键的同时微微斜过身子听电话。 “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天都亮了。” “一个小时。” “母亲她……” “知道了!”鹤冲天显得有些烦躁,急于结束话题:“先这样,挂了。” 鹤冲天挂了电话,沈香引想了想还是问出口:“这次你和你妹一起去外地?” 鹤冲天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她耳朵好,下意识还是想躲。 鹤冲天并非要去外地,却是会消失一阵。 几个小时前,江云桐急召鹤冲天回书院。 鹤冲天没等到沈香引,担心她一个人会不会悄悄把孩子拿掉。 他第一次不想随叫随到,试图在电话中解决问题,问母亲有什么重要的事找他。 母亲亲自接了电话,叫他务必赶回,有他身世的重要线索。 鹤冲天在挂掉电话后,又在沈记裁衣多等了半小时,将近凌晨一点时才离开。 回到书院时,江云桐破天荒在茶室等他,江月弦也在。 鹤冲天心不在焉。 江云桐何其聪明,从电话里就已经发觉出鹤冲天的异常。 鹤冲天越显得焦急,手指不经意的点着桌面,时不时注意手机,江云桐沏茶的手速越是放慢。 “小天,你很赶时间?是有什么急事?” 江云桐的语气施压,提醒鹤冲天如果有要紧的正事可以告诉她,不重要的话,倒也没必要跟她说,自己注意不要开小差。 鹤冲天没有回答,反而是问道:“母亲,您说的线索是什么?” 江云桐阴沉了脸,茶杯溢出还在浇水,直到江月弦低声提醒才放下茶壶。 鹤冲天知道自己的反常逃不过江云桐的眼睛,也无意继续隐瞒。 坦然摊牌对江云桐说:“母亲,我要成家了。” 坚定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完全像是通知,江云桐当即拿起桌上满茶的茶杯掷向鹤冲天。 “你再说一遍?” 鹤冲天能躲过,但是没有躲,滚烫的水浇在他的胸口。 他看向江云桐,比刚才咬字更加清晰,声音也提高了分贝:“我要成家了,我遇到了要共度余生的女人,不能等。” 江云桐气急,推翻面前琳琅一堆茶具。 鹤冲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着头看与江云桐对视。 “母亲交代我的事,我定尽心尽力,至于我自己的身世…” 江云桐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捂着胸口剧烈呼吸,不敢相信鹤冲天短短时间中了什么邪。 鹤冲天接着没说完的话,“至于我自己的身世,如若要豁出性命,便作罢。我的命,要留着对自己女人负责。” 江云桐大吸一口气,皱紧眉头抚着胸口,下一刻一巴掌招呼在鹤冲天脸上。 “糊涂!鬼迷心窍!” “鹤冲天,你真让我失望!” 鹤冲天结结实实挨下巴掌,目光依旧坚定。 “这个女人是谁?!” 鹤冲天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母亲,儿子两头顾得来,您让我做的事,我不会懈怠。” 江云桐冷哼说:“你不说我就查不到?” 鹤冲天当即想到五岁那年,被做成标本的小狗,“她既重过儿子的身世,儿子定会用性命护她周全。” 鹤冲天语气坚决,态度明确。 如果江云桐要动沈香引,他不惜以命相护。 “好啊。”江云桐苍老的声音发颤,“我对你的栽培是白费了!家规你是忘的一干二净?!” “没有。”鹤冲天虽然铁了心,也并非铁石心肠,看着母亲为自己失望到如此地步,内心煎熬。 “母亲,家规我记得,不忠不孝情节严重者,过七关,禁九杳。” 一旁沉默许久的江月弦大惊失色:“哥!你在说什么啊!”她立刻柔柔晃了晃江云桐的肩,“母亲,哥哥只是娶妻,又不是……” 江云桐一道阴冷的目光甩到江月弦脸上,江月弦噎了噎:“男大当婚…人之常情……” “啪!!” 清脆的巴掌声。 江月弦错愕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跟着跪到鹤冲天身边,泪水顺势而下。 “母亲,哥哥自幼最听您的话,您说一,他从不说二,若不是动了真感情,深思熟虑过,怎会如此?”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现在责备哥哥也没有用!哥哥乃人中之龙,他看上的女子,定不会差!也许能令哥哥如虎添翼也说不准?!” “母亲!哥哥只求过您这一次,为什么您不肯呢?这个要求……”江月弦伏低身体,“并不过分。” 江云桐怒道:“你懂不什么?动了情,有了软肋,便是有了弱点。下刀都会比从前慢三分!迟早,也会生出妇人之仁!” 江月弦继续说:“母亲,书上说,爱情是多巴胺的短暂分泌,哥哥不会错太久的!” 鹤冲天反驳:“月弦,我没有错,再三确认过了,我对她真心。” “真心。”江云桐嗤笑了几声,气到头痛,扶着额头:“一个两个,都这么爱跪,呵呵……” “母亲!!”江月弦花容失色,满脸惊恐,见江云桐不动摇,又试图劝鹤冲天:“哥…婚姻不是儿戏,母亲对你赋予重望,你不要让母亲伤心了…” 鹤冲天脊背挺直,脸上的表情依旧。 江云桐无奈又恨铁不成钢,“好啊,鹤冲天,过七关,禁九杳是吧? 鹤冲天脖子直,“是。” “那便随了你的愿!”江云桐不再废话。 过七关,禁九杳。 这是书院里最狠的家法,书院训诫中有详细记录,以警醒江云桐收养的每一个孩子。 从来没有人犯过这么严重的错,更像是一个吓唬孩童的恐怖传说。 鹤冲天幼时,曾错入过邢房,饶是他天不怕地不怕,也做了几天的噩梦。 母亲曾说,这个地方,只是起威慑作用。 她的书院,断不会养出不忠不孝之人。 如果有,那就把命留在这里。 鹤冲天主动提出来,是决然要以此明志了。 江云桐满脸的皱纹似乎又深刻了几分,“小天。” “母亲。”鹤冲天不卑不亢。 “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让你甘愿伤透母亲的心,冒着丧命的风险,甚至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打算查下去了?” “她…”鹤冲天微颤的唇角微微颤动,勾起一丝笑意。 他不说,也许是不愿意告诉江云桐,也许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江云桐的眼神一点一点沉寂:“过七关,禁九杳,活着出来,我就信你有本事两头兼顾。” 第256章 杀人犯 沈香引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要去带向影做手术。 “你妹都催你了,先下山?”沈香引说着站起身。 “等下。” 沈香引手腕被攥住,鹤冲天拽她,她又坐到他身边。 鹤冲天调转身体,拉过沈香引的双腿令她也扭转,拿出手机,调出前置摄像头。 沈香引看到取景框中自己和鹤冲天的脸,下意识躲开。 她很抵触留下影像资料。 刚躲开,肩膀上揽过鹤冲天结实有力的手臂,再次将她拉到取景框内。 镜头里,鹤冲天的五官深刻,目光灼灼,好看的眉眼中,情愫浓的化不开。 沈香引没有再躲,不自在攥紧的手,被鹤冲天干燥炙热的手抚平扣紧。 沈香引调整出一个浅淡的笑,侧目瞄一眼鹤冲天。 快门按下,图像定格,捕捉下她注视他的目光。 合影中,二人背对日出朝霞,映照篝火光辉,爱意溢出屏幕。 …… 下山后,沈香引再次道别,鹤冲天又提议道:“喝羊汤去吗?” 沈香引眨了眨眼,心说今天怎么这样粘人,“天气这么暖和,喝羊汤要上火。” “那你想吃什么?”鹤冲天问出口就后悔了。 沈香引想吃陈记包子。 “回沈记裁衣,给我做碗炸酱面。”鹤冲天话接着话,但还是看到沈香引眼神中闪过的黯然。 “来不及了,前面随便吃点。”沈香引指了指前面的面馆。 一顿早餐吃完,鹤冲天掏出自家钥匙,再次叮嘱。 “你一会儿回去就收拾好东西上我那住下,我不在这段时间,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沈香引挑了挑眉:“嗯……对了,周正联系你了吗?” 鹤冲天唇线拉直,“没有。”顿了顿又察觉沈香引的语意奇怪,为什么不是“找到周正了吗?”而是“周正联系你了吗?” 鹤冲天:“你有消息了还是?” 沈香引摇摇头,不想告诉他自己见过“庞显顺”,解释不清。 庞文魁前一天晚上说会放了齐宴和周正,也许还没这么快。 沈香引想着算是为鹤冲天做了点什么,心里有一股暖流趟过。 忽然又听到鹤冲天说:“对了,齐宴查到,庞显顺身边那个女的,是个杀人犯,资料挺保密,应该不是什么善茬。” 沈香引咯噔一下,心底一阵颤栗。 懦弱纤弱的向影,杀过人? “她杀的什么人?” 鹤冲天摇头,江月弦的来电再次响起,鹤冲天没有接,深眸黯淡。 “要走了。” “好。”沈香引起身,满心想的是如何和向影周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走到门口,鹤冲天又说:“这段时间,不方便联系,等我回来,来找你。” 沈香引心不在焉点头摆手,回想起昨天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会不会是向影按的? 转身走,沈香引不知道,鹤冲天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路的尽头。 …… 向影所在的旅店,沈香引警惕敲响房门。 她一路上都在分析,向影是杀人犯这件事的几种可能性。 或者她没有杀过人,她的案底是庞文魁为了控制她伪造的。 又或者,她被囚禁期间,出于自保或者其他原因,确实杀过人。 也可能像鹤冲天说的,她并非善茬,只是想利用沈香引脱离庞文魁。 最后一种,也是最可怕的一种可能,她并非善茬,接近沈香引是为了博取信任,帮庞文魁达到什么目的。 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那么她应该不舍得做终止妊娠手术,更不愿意被送走才对。 沈香引决定先试探她愿不愿意做手术,不第一时间摊牌。 向影开了门,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她的东西不多,临时买的衣服打包好放在一进门的玄关。 沈香引没有多说什么,向影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红痕,注意到她在看她,又挪开视线。 医院里,沈香引全程戒备着突发情况,然而手术顺利进行,直到向影苍白着脸从手术室出来。 沈香引的紧张情绪回落了一些。 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做出偏激失控的事也能理解。 从青山市去隐世的渔村,需要乘坐长途火车,再坐大巴,轮渡之后还有大巴,最后还要乘渡船,再步行半天。 她决定把这些路线打乱,不买直达,多次换乘,中间穿插三次租车,亲自送一趟向影。 会很辛苦,也耗时,但也最大程度防止被追到。 沈香引对向影有怀疑,有戒备,也有膈应。 除此外,她最大的情绪是:想帮她安全逃脱。 好像这么做,像帮助了从前无依无助的自己。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向影没有身份证,买不了车票。 沈香引想到一个有阵子不联系的人,翟新厚。 只是不知道向影杀的到底是什么人,思来想去,她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中午在餐厅包厢,沈香引点了一些滋补的菜,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银行卡。 “逃脱以后,你想做些什么呢?” 向影想了想:“你送我去渔村,那我就开个小卖部,或者种点地自给自足吧…劫后余生,没什么大的志愿。” 沈香引点点头:“只是你的身份信息,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需要补办。” 说完这句话,她观察向影的反应,看到她慌神皱眉。 “怎么了?”沈香引问。 “我……”向影犹豫再三,“我有案底……恐怕不能顺序补办身份信息。” “什么案底?”沈香引故作镇静的追问。 “杀人。” “嗯?” “庞文魁一开始为了胁迫我,设计陷害,让几个地痞挟持我。”向影陷入回忆,满脸惊恐:“那天像往常一样,我去上班,他叫我去办公室,说去旅游买了一把很漂亮的小刀,送给我,旅游纪念品。” 向影原本做了手术,脸苍白的很,现在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她喝了口水说:“当时我很害怕,恰好口袋里又有一把锋利的英吉利匕首……所以……” 沈香引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好了,我知道了。你放心,你……”她顿了顿,蹙起眉,“和我长得七分像,我就说你是我远房亲戚,在老家超生没上过户口,家里人都不在了,来投奔我。” 向影感激点头,“谢谢…谢谢你…我逃走以后,一定每天为你祈福,祝你长命百岁,万事顺遂……” 第257章 一家五口 办好身份证已经是下午,向影做了手术后一直蔫蔫儿的,看着就很不舒服,上车后一直在睡觉。 沈香引愣神看向窗外,呼啸而过的树影摇摆,外面好像在刮大风,暮色的天纹丝不动。 不知道鹤冲天有没有到目的地,不知道他这次做的事危不危险。 他说这段时间,不方便联系,有多不方便? 想着出神,老年机的大喇叭响起。 沈香引立刻拿起来看,发现是翟新厚来电,看一眼睡熟的向影,她起身朝车厢之间的吸烟处走。 “沈香引,我下班了。” “嗯。”沈香引一只手接电话,从烟盒里叼出一只烟。 “今天那个女的,不是你远房亲戚,事儿都办了,能告诉我了吗?” 真是长了双鹰眼,沈香引点燃烟,“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过,你没有远房亲戚,全家都不在了。” 沈香引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原话是:全家都死绝了。 当时月英的遗体被盗,翟新厚让她想想,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亲戚领走了。 “啊,这个旁支太远了,当时没想到。” “哦哦。”翟新厚憨厚笑笑,“对了,你俩头发掉我这儿了,刚好局里来一批实习生,能用你俩头发做案例分析么?” 沈香引吸一口烟,噼啪的急雨打在车门窗上,她不经意转头看,“分析什么?” “dna比对啊,远房表亲实例分析。”翟新厚义正言辞。 沈香引轻笑了一声,“之前那么多起女性失踪案,最后凶手还是没抓到吧?” 翟新厚顿了顿:“顶包认罪的有,证据链完美的天衣无缝。” “是么…”沈香引应和,隔着玻璃,窗外的风景被水波纹模糊。 “太完美了,所以反常,你的意思是,这个女人,和之前的案子有关?” “差不多吧,同一个施害者。” “怎么和你长得这么像?”翟新厚问。 “不知道。”沈香引语气冷下来,“总之,这个凶手,我在查。” “重要证人?听起来你在火车上,你要带她去哪?你这操作不合规啊!”翟新厚语气变快。 “别这么急,她知道的都告诉我了。”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能补办自己原先的身份?” 沈香引大致讲了一下向影的遭遇,大学实习后被诱骗,被下了递刀局,被囚禁,出逃。 翟新厚听后情绪很高涨,“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不让我们来办?!” “术业有专攻。” 翟新厚叹了口气,“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你信息还是共享一下。” “这不就找你帮忙了吗?” 翟新厚啧了一声,对沈香引的操作很不满,“哎,你不该送她走,应该交给我们。” 沈香引倒是想省事,但是人多口杂,庞文魁党羽多,根基深,心机重,还是送走的好。 一路颠簸赶路。 沈香引又细化了一遍向影给出的线索,来确定隐秘别墅的位置。 安顿了向影在渔村后,沈香引没有多留,照原路返回。 从青山市离开的第四天,坐在回隔壁市的火车上,沈香引再一次接到翟新厚的电话。 原听筒那边,翟新厚的焦灼的语气让她浑身不自在。 “沈香引,那个女人的卷宗我查到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大学生,初中辍学,是做家政的,还有,她杀的人,是雇主家一家五口。” 沈香引脑袋像被雷劈了一样,嗡嗡作响,“你确定?” “dna比对,我确定。还有…她以前根本不长这样!她故意整成你的样子,是为了什么?” “我…”沈香引语塞,哑口无言,她觉得自己蠢爆了! 别人三言两语就博取了她廉价的同情。 “你在哪?”翟新厚问。 “回来的路上。” “你把她送哪了?跨省通缉令,我现在发,还有…你也不用太自责,她的档案上显示,她的心理素质极高,言行都极具欺骗性,这种天生演员,你分辨不出很正常。” 沈香引没有觉得安慰,只清晰感觉到浑身冰冷,“她为什么杀了雇主一家五口?” 翟新厚顿了顿,“她本名胡倩,六年前,在本市一个富商家做住家保姆,和男主人有了婚外情,怀孕后逼宫,闹的一家上下鸡犬不宁,那男主人也是个孬种,没把她当回事,辞退后给了她一笔钱。胡倩拿到钱之后,不甘心,用农药泡了他们家大米,夫妻俩,无辜妻子的父亲,八岁的儿子,三岁的女儿,一家五口,都没救回来。” 沈香引头皮发麻,太阳穴突突跳。 胡倩。 好恶毒的女人,她怎么下的去手啊…… 翟新厚又说:“警方第一时间逮捕了她,但是她的精神鉴定结果很糟糕,判不了,只强制入院了,卫生中心医院接管后,这边回访了几次,资料显示,她三年前病逝。” 沈香引捏着手机的指节发白,有些无力的回说:“她没有死,被庞文魁救了。” “庞文魁?!”翟新厚声音提高八度:“你是说,你所谓用女人血炼药,导致多起女性失踪案的幕后真凶是庞文魁?!” “嗯。”沈香引脑子有点乱,她想不通,吴倩这样贪心的女人,为什么甘心离开庞文魁? 在庄园时,她的吃穿并不差,身上也没什么伤。 还有,她怀了庞文魁的种,为什么选择去打掉? 她不信这种人有良知。 整件事变得扑朔迷离了。 翟新厚语气很懊恼,“青龙集团深居简出的老龙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那么大能量,除了他还有谁?!我甚至怀疑过鹤冲天都没有怀疑过他!可惜已经死了……” 庞文魁确实很懂得藏锋,若不是为了给自己的新身体铺路,他会继续当个隐形人,不被任何人注意到。 挂了电话,沈香引翻开和鹤冲天的聊天对话框。 只有他一个联系人的社交软件。 她发现,鹤冲天换了头像,是截图合影中的篝火。 真是一团漂亮的篝火。 沈香引打了几行字,又尽数删掉,再次打开卫星地图研究路线。 很多疑点,她不是非要弄清楚。 她不想被干扰,懈怠了目前最要紧的事。 胡倩,自有翟新厚将她绳之以法。 她现在做要的,就是从地图上这十几个点里,找出来那座隐秘别墅。 砸了邪神像,杀了庞文魁。 第258章 求问心无愧 沈香引整理出十八个有可能的地点,都是地处偏僻的山林中。 地上三层,底下至少一层,占地五百平的建筑,并不常见,更何况独一栋。 只是这十八个地方,分布在青山市周边各个角落,沈香引一天最多只能跑到两个点。 因为向影,也就是胡倩的身份、目的的剧变,沈香引开始怀疑她给的线索会不会有误导信息。 她想过跟踪庞文魁,不确定庞文魁的心识意念力有多强。 跟踪他,如果被发现会前功尽弃。 眼下,也只能先在这些地点找找看。 沈香引没回过沈记裁衣,也没去鹤冲天的住处,就近住在调查地点附近的村落。 玄果没有跟来,保住大后方。 在沈香引日夜兼程寻找的时日,鹤冲天死中求生。 过七关,禁九杳开始前,江云桐将在外所有养子养女召回。 在所有人面前,公开处刑他们视为榜样、奉若旗帜的鹤冲天。 七关,分别为:笞、钉、悬、水、冰、刀、蛇。 笞顾名思义是以鞭笞之,八十一鞭,必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钉,则是将一寸半的木钉四十九颗,钉入全身皮肉。 悬是将人悬在垂直圆盘上不停旋转,持续七十二小时。 水是将人倾斜固定在桌上,持续滴水在额头上,长时间的身体精神双重折磨。 冰是水之后立刻将人驱到零下二十度的冰窟房,通往下一关的钥匙藏在某块冰里。 刀是在受刑人在身负重伤,精神也极度崩溃的情形下过刀山梅花桩,稍有不慎千疮百孔。 蛇是八米深的光滑洞井中,百余条毒蛇下藏有过关钥匙。 至于九杳,介绍上的描述很少,只说是幽冥机巧迷宫。 书院的会议大厅,阴云密布,江云桐宣布完毕,众人哗然,不敢相信。 七关九杳,根本不可能有人活着出来。 即便是人中之龙鹤冲天,也只是肉体凡胎,没有存活概率。 大厅里几十人,人声鼎沸,有打小把鹤冲天当偶像的弟弟,出声质疑:“母亲,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是啊…这是谋杀。” 鹤冲天向前迈了半步,凛声道:“是我自愿,无人相迫。” 江月弦和他最亲近,此时已是泣不成声,试图做出最后的努力。 “哥,你要活着还能有可能不是?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母亲…哥哥犯的并非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您……” 江云桐打断江月弦:“你们当中,不少人的父母都是含冤而死,我培养你们,要的是你们有骨气,做顶天立地的人!能为自己,为自己的家人讨回公道!鹤冲天是你们当中最出众的,也许我耗费最多心血的,他如今,为了儿女情长,竟要放弃过去几十年的努力苦心竭力,可笑!可悲!不可理喻!” 人群炸开了锅。 这里,理智至上,目的至上,以强为尊。 鹤冲天是这些人当中的人尖,境界无人可比,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江云桐脸色阴郁,接着说:“我并非不近人情,你们当中不少人成了家,很幸福。只是有的人,连自己从何而来都不知道,身负血海深仇,每天脑子里净装着些情情爱爱…”江云桐脚下不稳,痛心到紧紧皱眉。 缓了缓才接着说:“不必多说了,既然你自愿过七关,禁九杳,能活着出来,我不再拦你。” 鹤冲天像被钉在耻辱柱上,周围的人都在用不解的眼神看他,无数难听的声音重叠着钻进耳朵。 母亲的话好像在说,他真的罪大恶极。 他想不通,自己只是想和沈香引共度余生,有什么好可耻? 他不想背叛母亲,更不会放弃沈香引。 前路凶险,他信自己只要留住一口气,就能搏一个两全。 最好…不要落下什么残疾。 重中之重,还要护好脸,沈香引这个女人太看脸了。 想到沈香引,想到她肚子里此时孕育的生命,鹤冲天心脏狂跳。 他用心去看,沈香引说过那么多没用的废话,实际上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想到这里,原本微塌的脊背再次挺直,“母亲,那就一言为定。” 江云桐经过一夜,又苍老了几分,手里拄着拐,在前面带路。 江月弦搀扶着她,泪干了,话也说尽了。 鹤冲天死犟,她一点辙也没有,她很好奇,鹤冲天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的那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 她是不是会下蛊?会施迷魂法? 素未谋面的人,让她从小到大最亲的哥哥至于此,心里的苦楚真是没法排解。 七关九杳的入口在地下器材室的尽头。 一个房间连着一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带喇叭的监控,这意味着鹤冲天在里面发生的一切,全书院的人都能看到。 平时有人犯了错,也会在这里受罚,只是与鹤冲天要受的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比如鞭打几下,或者丢冰室里冻几个小时。 从来没有人连着受过两个惩罚,更别说七个,且是成倍的动真格。 江云桐安排了两个力气大的男人带鹤冲天进第一个房间“笞”。 鹤冲天踏入冰冷散发血腥味的房间。 鬼门关里走一遭,自此可以心安理得与爱的人在一起,值得的。 他必须去,不止为了获得母亲的同意,更为自己心里那副冲不破的枷锁。 不破不立,自惩,以获坦荡,沈香引得到的,会是坦荡的他。 门关上之前,江云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小天!” 鹤冲天顿住脚步,听到母亲继续说:“若是受不住了,打手势知道吗?我的孩子,有机会反悔。” 江云桐的语气带着微颤,极其柔和慈祥,触动鹤冲天内心的柔软。 他想,母亲心硬嘴硬,意志如铁,却也是会疼他的吧。 但是,他有把握活着出来,不会反悔,不会怕苦怕痛。 大门关上,地下室的半截窗透出微微亮光。 房间里设施很简单。 鹤冲天被固定在木凳上,脱掉上衣,想到了什么,叮嘱二人说:“照着背上打,别打歪了。”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长鞭的手有些抖,“哥!八十一鞭,都抽在背上,你怎么受得住?” 鹤冲天咬了咬后牙,“别废话。” 他不想全身都破破烂烂的,难看。 另一个兄弟恨恨的,“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成为你这样的枭杰,你居然栽在女人身上,真xx出息!!” 说完不解气,啐了一口,对另一个人说:“咱哥这背上肌肉多厚,打你的就是。” 话音落,狠狠一记鞭子抽在鹤冲天背上。 皮肉瞬间绽开,皮鞭纹理刮过血肉,带起的血溅到鹤冲天后脑,又腥又热。 第259章 反胃晚餐 沈香引找到第三天的时候,接到了庞文魁的电话。 理由是,他出院了,想请她吃顿饭。 沈香引原本拒绝,但庞文魁说一起吃饭的有齐宴和周正。 自他说放人起,齐宴和周正都没任何动静,是这个老阴笔还扣着人,留着后手。 晚上,沈香引穿了最素的一身宽松黑色旗袍去到庞文魁的庄园。 管家指引她进门,沈香引进餐厅前,第一眼先看到餐桌。 黄檀红木的榫卯餐桌,雕刻的花纹繁复,看起来像是清朝的物件。 她知道庞文魁就坐在餐桌边主位,视线挪到他脸上,还是需要一点勇气。 沈香引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目光上移。 即便做了心理建设,真看到了,还是瞳孔一缩,抑不住后背僵直起来。 庞显顺穿着唐装,整张脸没有毛发,已经看不出五官。 露出的皮肤,斑驳红粉呈烧伤状黏连。 比焦尸都恐怖。 这样一张脸上,瞪着双阴毒的眼睛,直愣愣看着她。 沈香引觉得肺腑冰凉,脚下的步子迈不动。 让她和这样的东西吃顿饭,比杀了她还难受! “齐宴和周正呢?” 庞文魁一只烧伤的手附在下巴下面,用声带受损后如锯铁般难听的声音慢慢道:“隔壁,沈小姐,今天穿一身黑,怎么和奔丧似的?” 见他可不就是和奔丧一样吗? 老不死的。 沈香引不搭茬,庞文魁没人性,阴晴不定,她怕他变卦不放人,不想呈口舌之快。 “人没到齐,我先走了。”沈香引说着转头走。 “等等。”庞文魁叫住她:“我是为你着想,让他们迟几分钟入席,提前告诉你,别记错了,我是谁。” 沈香引了然,她当然不会傻到在齐宴和周正面前戳穿他。 这俩都是鹤冲天的人,她不会让鹤冲天知道庞文魁还活着,甚至和她又见了很多面。 达成共识,庞文魁拍了拍手,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沈香引回头看,先看到满脸淤青的齐宴,后又看到瘦不成人形的周正。 齐宴还好,周正完全像变了个人! “周正!”沈香引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周正死寂的眸子一震,抬脸看沈香引,他第一次觉得沈香引美若神女。 “沈…嫂子!”下一秒,周正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看起来像是给沈香引行了个大礼,实则是身上没力气支持他站立。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羞愧难当,干脆…… “嫂子!周正从前鼠目寸光,对嫂子那么多误会,真该死!嫂子不计前嫌,周正以后一定好好报答!” 沈香引后脑突突跳,有点尴尬,看向齐宴,“拉…拉起来……” 齐宴抹了抹额头,拉起来周正,“现在是怎么说?” 沈香引瞥一眼庞文魁,“庞少爷请客,吃完,我带你们走。” 齐宴低骂两声,忍着没有冲动,在别人的地盘,还是聪明配合点的好。 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是沈香引一个人来。 “鹤冲天怎么没来,让你来?” 沈香引还没说话,庞文魁先开口:“沈小姐同我关系好,接你们走,自然要她来。” 周正和齐宴听到这怪异的声音,纷纷朝餐厅看去。 周正神情恍惚,受到冲击也没有太大的反应,脸上的表情自然流露出嫌恶。 齐宴精神头比较足,脏话直接飚出,压低声:“这孙子怎么变这样了?” 沈香引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了,她自己耳朵灵,庞文魁这老怪物耳朵也差不到哪去。 “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回。” …… 周正饿的够呛,又怕饭菜有毒,见沈香引吃了,才动筷狼吞虎咽。 沈香引几乎没吃几口,呕吐感强烈。 庞文魁烧伤并没有好全,发出阵阵腥臭味。 齐宴也没胃口,对着一张烧伤脸,看着就反胃。 庞文魁嘴唇和周围的皮肤一样烂,咀嚼的动作慢条斯理,很享受,“沈小姐,家里的饭菜不合胃口么?” “嗯。”沈香引回。 庞文魁递了个眼色给旁边人,“我今天出院,你接朋友回家,两件喜事,喝一杯?” “倒。”沈香引推了推杯子。 醒好的红酒倒在杯中,沈香引拿起杯子,碰了碰桌面,豪饮半杯,没看庞文魁一眼。 气氛诡异,直到庞文魁吃饱了,用高档的丝绢擦嘴,捻下脸上的丝丝烂肉。 “此前,我们之间都发生了一些误会,今晚过后,也算冰释前嫌,日后还是要多来往。” 他说这话,对沈香引。 沈香引胃里翻滚,她现在没胜算,不会贸然动手,只能忍。 “好。” 齐宴拳头握紧松开握紧松开,“庞先生,时候不早了,我们也不多打扰。” …… 从庞家庄园出来,沈香引在路边的树下狂呕不止,周正拿回自己的手机,开机打给鹤冲天,关机。 沈香引感觉整个人都要吐光了,后背有人轻拍了几下,她摆摆手,“滚滚滚!” 齐宴没停:“不是我说,鹤冲天又犯什么毛病?让你一个人来?” 沈香引平复了会儿,“回去再说。” …… 鹤冲天的半山别墅。 周正洗了澡瘫在沙发上:“我哥呢?” 沈香引在六臂大黑天前上了柱香,回头道:“外地,说说你怎么回事?” 周正挠了挠头:“中邪,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我哥杀了我全家似的,想尽办法想……咳,从这逃跑以后我到处找不到我哥,就去求助高天师,高天师带我见了老龙头!天啊!幕后黑手竟然是老龙头!” “那老登原来计划让我守在暗处,等我哥现身以后,再放我回去,趁我哥不防备的时候……咳,谁知道,我守着守着清醒过来,老登当时就发现我恢复正常,一直关着我……” 和沈香引猜测的大差不差,“他把你关在哪?” “记不得,清醒前的记忆很模糊。” 沈香引皱皱眉,不再多问他,转而问齐宴:“你呢?你被关在哪?” 齐宴原本在脸颊淤青上滚鸡蛋,听到沈香引问他话,坐直了身体,把鸡蛋磕在桌上,“郊外一个别墅,东边。”说着指了指东方。 沈香引眉尾一挑,“你能找到那地方吗?” 齐宴:“能,虽然蒙了眼睛,但是我的方向感还可以,多少秒转哪个弯还记得。” 第260章 地下百米 沈香引做了个噩梦,梦到鹤冲天满脸血,浑身血窟窿,满脸悲伤质问她,为什么不把孩子留下来。 她百口莫辩,鹤冲天越来越远。 噩梦惊醒,浑身浸湿汗液。 她感觉很不好,给鹤冲天发了信息,问:在吗? 没有回应,她又在对话框打下一行字:鹤冲天,我真的没怀孕,但如果可以,等你回来我们试试。 脑子混乱打下这行胡言乱语,本来也没打算发出去,按下删除键。 刚点删除键,敲门声响起,沈香引直接关闭软件,下床开门。 齐宴已经整装待发:“古云实做了早饭,吃完我们出发。” …… 清晨下了一场春雨,乌云厚重不散,整片天黑压压。 青山市东边的野山林,车子在凹凸泥泞的小路上,行进艰难。 她只带了齐宴一个人,并且没打算让他跟着自己进去。 身边的人,只有玄果能帮上忙,沈香引顾及庄师托付,又担心被偷家,让玄果守住其他人。 杜鸿秋的惨死,她痛心如捣,不想身边再有人受牵连。 沈香引在路上买了几板巧克力,一块接一块的吃。 巧克力性热,几乎是暴食,胸口的火焰越烧越旺。 庞文魁行事谨慎,做事狠辣,这一趟危机四伏,成败在此一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灵犀线这两天光辉大减,原本柔和的月华变得黯淡许多。 三个小时的路程,终于到达目的地。 沈香引才确定,这个地方也在她筛选出有可能的几个地点中。 向影没有骗她。 要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在遮天蔽日的野林中,竟藏着一栋华贵别墅。 如向影所说,这里海拔不低,在山上,三层楼,占地五百平,四周都是深绿树林。 相隔几十米,沈香引开车门前,叮嘱齐宴:“如果我今天回不来,你就回去,带他们连夜离开青山市。” 齐宴扭过半个身子看她,“你出不来,我不是该进去找你?!” 沈香引直言:“我都出不来,你进去送人头?” 齐宴顿了顿:“你回不来,我叫鹤冲天来。” “别。”沈香引立刻回应,“你要念我这次捞你的回来的好,我的行踪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齐宴摸不着头脑。 “没有为什么,记住我说的,我不会死,但是你告诉鹤冲天,他会死。”沈香引不惜恐吓,也不愿意让鹤冲天趟这趟浑水。 齐宴没有再说什么,听着车门关闭,心里怪不是味儿。 他是青龙的金牌打手,遇事永远冲在前面,什么凶险没遇到? 这还是第一次缩在暗处,让一个女人只身犯险。 不爽,也没办法,但愿沈香引能顺利。 …… 沈香引步伐坚定,走近这栋藏匿在密林中的别墅,阖眼调动心识意念力。 所有的感官放大,时间停滞,沈香引细致观察着别墅内的构造。 三层楼,标准的住宅构造,没什么异常。 意识流向地下室,身体蓦的微颤,她发觉对地下室的感应很微弱。 看不大清楚地下室都有些什么,很模糊,一片黑。 也许是邪神像的干扰。 这地方果然不寻常。 确定了基本情况,沈香引直接上前按响门铃。 又高又厚的大门打开,门后是位五十多岁的阿姨。 她看到沈香引,露出和善的笑意:“你回来啦?”说着又朝沈香引身后看看,“怎么就你自己?” 沈香引皱皱眉,面前妇人的打扮,像佣人。 是把她认错成向影了? 沈香引心中不悦,也没有否认,径直进门。 妇人殷勤:“这次回来住多久?” 沈香引四处打量,“我要去地下室找点东西。” 妇人放下手里的茶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好,我带您去。” 跟着妇人的指引,沈香引来到通往地下室的门,幽深的阶梯逐渐随着视线隐没在黑暗中。 妇人打着微弱的手机光:“这山里电压不稳,地下室的灯坏了,我一会儿就喊人来修。” 沈香引嗯了一声:“你有没有亲人?” 她问的突兀,语气也冰冷,妇人一时间答不上来,“向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你一个人在这破地方做事,挺可怜,想知道你有没有难言之隐。” 沈香引的语气没有起伏,听着有几分诡吊。 妇人回头看一眼她,只见沈香引站住脚居高临下,神情倨傲:“你看起来,是清楚知道我不认路。” “我……” “给你十秒,给我一个放过你的理由。”沈香引睨着妇人,手掌摊开,三寸长的银针闪着寒光浮着旋转。 妇人张大嘴惊恐万分,立刻双手合十祈求道,“我…我不照做会死的!儿子要上大学,我需要这份工钱!” 沈香引眯了眯眼,反手朝身后凭空一捉,原本堆在院子里绑木材的麻绳,像被人掷到她手上似的。 妇人眼见沈香引会隔空取物,更心焦的想下跪求饶。 沈香引看她也没什么威胁,抬手一掌将其劈晕,双指在空中快速比划着,麻绳把妇人绑的结结实实。 “回头换个人家工作,省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收拾了妇人,沈香引继续下楼。 楼梯比她想象中更长,好像没有尽头。 越往下走,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过于安静,仿佛时间都停滞了。 沈香引目测一层台阶十厘米左右,细数着一千个台阶,终于下到底。 不禁手心沁出冷汗,一栋看似正常的别墅,地下室竟有一百多米深,相当于四十层左右的高楼! 四周一片黑暗,脚下是冰冷的水泥地。 潮湿气重,在沈香引的小臂上凝结一层冰凉的湿润。 这里让她想起幽冥地狱。 手持应急灯的照明范围,在这偌大空旷的黑暗中,显得微不足道。 沈香引试图调动心识意念力,五脏六腑久违翻涌,浑身穴位乱跳。 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这里煞气很重,扰乱了她周身的磁场。 邪神像一定在这儿。 沈香引抬头看一眼来时楼梯的尽头,那扇门像天边凭空出现的光洞,几乎看不到。 她随便朝一个方向走,观察着四周。 没走多久,头顶传来悠远的一声嗡鸣。 是极低频率的低沉共振,像念咒的低语。 与此同时,暗红色的微光亮起。 沈香引抬头,一块半透明散着暗红色光的巨石,悬在半空,看起来遥不可及。 巨大而邪性的神像,通体剔透,怒目圆睁,好像在看她。 第261章 渔猎 终于找到邪神像了! 沈香引抬手驱动银针,周身磁场紊乱,每一下心识的念动都引发五脏六腑的剧痛! 忍着强烈的不适,沈香引咬紧牙关。 银针扶摇直上,划出一道银色轨迹,一贯刺破长空之势,突然在几十米的位置静止不动。 沈香引驱也不动,银针不受控,好像自己的手不听使唤一般难受。 她猜测,这块透着红光的巨石能够悬浮,应是利用了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电磁原理。 巨大的能量场内,也影响到她的心识意念力。 巨石之上,嗡鸣渐隐,熟悉的经咒声骤然响彻整个黑暗空间。 沈香引骇然,嘴唇抑不住颤抖,焦虑不安。 被囚禁的时日,这诡异的经咒声一旦颂起,意味着仪式开始。 本能的恐惧下,沈香引无意识捂住耳朵蜷缩蹲下,呼吸也愈发急促,喘不过气。 不行,不能不战而败! 恐惧来自于内心,这恐惧折磨她折磨的还不够吗?! 沈香引焦心与自己对抗。 不服,不甘,呼天不应,唯有自己! 沈香引胸口的怒火,轰的一声越烧越旺。 知其不可而为之,沈香引不顾经络错乱,腾空跃起。 银针在半空剧烈颤动,像是受到两股力量拉扯。 沈香引一把握住受困的银针,回落到地面。 念起,灵犀线带着微弱的月华光辉,穿针引线。 沈香引运转周身磁场,所有念力集中在眉间,一瞬间迸发而出,牵动银针再次朝上攻。 银针势如破竹,顷刻间刺入泛着暗红色光的巨石中。 沈香引挽手臂于灵犀线,蹬地而起,以极快的速度攀上巨石。 站在面前,才直观感受到这一座邪神像之巨大,足够六七层楼那么高! 怒目圆桌的邪神像隐匿于黑暗,巨大诡异,极具威慑力,看着就让人心生畏惧。 前面一张巨大供台,摆满了血淋淋的贡品。 磅礴的邪煞戾气四溢,侵袭每一个毛孔,令人浑身不自在的颤栗。 厄水的邪神像和业火的邪神像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沈香引挥手收回银针,戒备在身前,刚才在下面,她分明听到有人念咒。 这里有人。 空气中浓得刺鼻的血腥味,让人脑袋发昏,沈香引步步逼近邪神像后侧。 “呜——!” 在看到人之前,先听到急躁的呜咽声。 沈香引立刻警惕,下一刻却看到了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庞文魁!你知道我要来?!”沈香引厉声,看向庞文魁手中挟持的女人,是几天前她刚“安全送走”的向影。 庞文魁也许做了表情,但沈香引看不出来。 他毁了脸,任何表情看起来都只有恶心,透着阴狠精光的眼睛也一成不变。 “沈香引,我给过你机会与你交好,你不领情,一心想要毁了尊神像,除掉我?” 庞文魁的语气并不急,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带着阴鹜的笑意。 沈香引后退半步。 “呜呜——”向影嘴里塞着东西,满脸的汗液掺杂血迹,十分狼狈。 看这架势,庞文魁是打算用向影来威胁她? 沈香引不为所动,观察着周围,脑袋高速运转,想着怎么才能破坏掉邪神像。 没理由同源的厄水邪神像同人形大小,业火的邪神像却巨大到不正常。 可这喷发摄人的邪煞戾气,是邪神像没错。 真正的邪神像被包裹在里面? 想到这里,沈香引想到了鹤冲天,那把势不可挡、疾风劲草的唐刀,定能劈开这邪神像的外壳! 庞文魁手掐在向影的脖子上,加剧力度:“沈香引!” 沈香引回过神,“你早知道我要来,给我准备了什么?该不会就是等我来看你掐死这个……冒牌货?” 向影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她以为,沈香引会心急救她。 庞文魁呵呵笑着:“冒牌货……我当你劫走她是起了怜悯心,怎么?她这张脸,不好看吗?” 沈香引蹙起眉心,眼看着庞文魁烧毁的脸绕到向影面前,啄吻那张和她长得七分像的脸颊。 这种感觉,既屈辱又糟心。 沈香引嘴唇压得死死的,脑袋里迸出一个猜想:自己能找到这里,是庞文魁引她来的。 她现在就在邪神像前,却无可奈何,甚至九成的心识意念力都使不出来。 也许一开始,这就是庞文魁设计好的陷阱。 庞文魁知道她在找邪神像,向影的出现,无意间提起的隐秘别墅,以及齐宴也被关在这里。 他算计好沈香引自己推算出位置,找上门。 因为线索给的太明显,她会起疑心。 如今的局面,恰到好处! 沈香引浑身恶寒,手心有些凉,“庞文魁,是你引我来?” “哼。”庞文魁一把推开向影,不再演戏。 沈香引已经想通了他这一套连环计。 庞文魁丑陋的脸扭曲出夸张的笑,“不算傻。” 沈香引如坠冰窖,这局没有破绽,庞文魁真是个有耐心的猎人…… 庞文魁慢条斯理道:“你还有机会和我做伙伴。只是你不安分,所以…我准备了……” 他张开双臂,四周黑暗的墙壁瞬间亮起一圈红点。 沈香引定睛看,才发现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呈圆弧形,墙壁上,相同的间隔距离镶嵌着二十四块红色石块。 “锁、魂、阵。”庞文魁一字一顿,难听的嗓音一阵怪笑,“我杀了那么多女人,取血炼的不是药,是这漂亮的鸟笼。” 鸟笼,沈香引的心理防线一寸一寸崩塌,血液在身体里奔腾,双拳不自觉紧握。 锁魂阵,庞文魁是要把她困在这里?! 早在一开始,庞文魁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女人,取了血,为的就是将她困在这儿! “为什么不放过我呢?”沈香引的声音低沉,怒火涌动。 “…人类很低级,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是这样没有长进?怎么就想不明白,我们才是一类人?” 沈香引哑着嗓子冷声回说:“人类低级?你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五步距离,沈香引迅速靠近,瞬间爆发全身的心识意念力,攻向庞文魁。 庞文魁偏身躲过,他的心识意念力在这里同样大打折扣。 单凭拳脚,只要在他施出邪法之前,抢占先机,沈香引胜算不低。 沈香引旋即转身,右手擒住庞文魁的肩膀,左手驱动银针猛地朝他眼睛刺去。 不到半秒,庞文魁被突如其来的疾速攻击打得措手不及,跌撞磕到贡品桌。 庞文魁的脸扭曲变形,网状的烧伤牵扯撕裂,渗出血,“你为什么不听话!” 沈香引骂了两个字的脏话,操起贡品桌上的献祭杵,猛地刺向庞文魁的喉咙。 杵尖即将捅入之际,沈香引被人从背后拦腰抱起,拖拽着朝后倒去。 双脚悬空,视线里,脱险的庞文魁,口中念念有词,越来越近。 第262章 念头 伴随庞文魁念咒的声音钻进耳朵,沈香引眼前像关了灯骤然变黑。 她瞪大双眼,转着眼珠子用力去看,什么都看不到。 耳朵仔细着。 身后的向影在剧烈呼吸,庞文魁念咒的声音近在咫尺。 眼前的黑暗深处,突然飞出百十道鬼影! 沈香引下意识想躲,手里动作先一步,灵犀线受到感应绕在双手中。 弯身摆腿,如期绊到庞文魁后,沈香引腰上一转,旋即挥臂将灵犀线绕上庞文魁的脖子。 双手交换,用力一扯,细如发丝的灵犀线快速勒紧庞文魁。 她只需用尽全力一扥,这颗头颅便可落地。 眼前满目的恶鬼近如贴面,沈香引鼻腔里充斥着庞文魁烧伤的恶臭。 “等等!你不想知道鹤冲天的身世了吗?”庞文魁难听的声音急促道。 沈香引手上不松,一点一点勒紧,灵犀线割入庞文魁的皮肤,血腥味渐浓。 “你觉得我会信你?” 沈香引心惊肉跳,努力克制自己不被眼前虚无的恶鬼干扰。 庞文魁声音越来越尖细微弱,双手抠入自己脖子的皮肉中,试图拉开灵犀线。 “这件事的真相,只要我告诉你,你自然分得清真假。” 沈香引心中计较不到半秒,“那你说说看?” 她答应过鹤冲天,帮他找到身世线索。 她手中力道不松,随时准备着一击毙命。 庞文魁干笑了两声,“鹤冲天,父亲鹤敏学,母亲余惠兰,皆为永寿宫信众。” 沈香引顿觉心如击鼓,咚咚咚敲得她不安。 永寿宫,庞文魁之前提过,指使他剜心的人,李道光,曾是永寿宫道观观主。 “这么说,你一头雾水是么?那我说清楚一点。”庞文魁的语气带着恶意。 “在我剜你心的时候,鹤冲天的母亲,通常会按住你的左脚,他父亲,则帮我递刀,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每一次,都会索取你的血肉。” 如同雷劈,沁骨的凉意攀上脊背,沈香引大脑一片空白,随后有如天崩地裂般震荡。 有些耳鸣,庞文魁的声音听着像蒙着潮湿水雾。 “对了,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怎么逃脱的?” 是啊……那段记忆丢失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自己是什么逃脱的? “你杀了所有信众。”庞文魁的语气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狂喜,“所有,包括鹤冲天的父母。” “不可能!编也不编个像点的!”沈香引陡然加剧手上力度。 庞文魁发了疯似的喊破了喉咙,“他身上的血怨孽障!是你造成的!他!见过你!!” 沈香引身体僵硬,感觉不到已经发麻发凉的四肢,好似全身血液在一刹那间凝固。 眼前的恶鬼,面容依旧陌生,但她知道,这些人里,有鹤冲天的父母。 “啊——” 沈香引无力的轻呢一声,似恍然大悟。 紧接着,当头受到重击,朝后倒去。 她想起来了。 一九九五年,脚下永寿宫的牌匾粉碎。 冬至大雪,血洗满地,尸堆如山,染红了尚未红透的枫叶。 当视线模糊后再次清晰,庞文魁站在她脚边,嘴角弧度勾起,驱动双指。 沈香引好像听到叮咣响的金属撞击声。 四肢手腕也被被冰冷坚硬的触感包裹,扣紧。 比四十年前的手铐脚链更沉重一些。 意志的消沉就在一瞬间,求生求索的意志分崩瓦解。 沈香引无比困惑,自己到底在争什么?求什么? 她想好好活下去,有些人偏不让,于是她争自由,争反击,争到现在,得到了什么? 苟活,身边人一个接一个不得善终,以及手里欠了百条人命。 她明白那些人并不无辜,但……要是没有她,他们可能不会堕落吧。 鹤冲天很苦。 他的苦,是他父母造成的,但归根结底,是由她而起,也是由她下的判决。 脑袋里千丝万缕结成团,沈香引想拼命抓住哪怕一个念头,一个能让她坚持求生意志的念头,让她觉得有盼头。 鹤冲天……不行。 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告诉他或者不告诉他,他们都不会有明天了。 沈香引完全封闭了五感,在自己的心田中入定。 陷入虚无,不停寻觅求索。 她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发生在周围的一切。 向影协助庞文魁将她禁锢在邪神像后,在她筋络交汇处钉入凶棺木钉。 血液滴答的声音吧嗒吧嗒砸在地上,沁入地面巨石,晕开。 庞文魁拍了拍沈香引的脸,没反应。 “死了?”向影怯生生问。 庞文魁不看她,捏起沈香引的脸,看到她紧闭的眼睫毛微颤:“你死一万次,她都死不了。” “真这么神?”向影问。 庞文魁从地上拾起沈香引掉落的东西,“心照针。”又把嵌入自己脖子的灵犀线扯下来,“灵犀线。” 向影伸手接过,“我…我见过那个男人了,并不好对付。” 庞文魁道:“上去再说。” 向影凑近看了看沈香引:“她当真杀了那男人的双亲?” 庞文魁意味深长笑笑:“少问,多做事。” …… 鹤冲天进入七关九杳的第五天,刚结束悬室的折磨。 整个人摇摇欲坠,挪着步子朝水室去。 他满身血,如同一座原本巍峨的神殿,变成面目全非的断壁残垣。 与沈香引分别当日,受八十一鞭后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他被痛醒时,后背像被火海吞没,疼痛几乎成为了他存在的全部。 不用看也知道,背上已没有一块好肉。 江月弦求来恩惠,让他多养两日再去下一关。 鹤冲天得知自己已经昏迷一天,不管不顾,两条腿支撑支离破碎的上半身,通往下一关。 当所有木钉刺入身体,无意识的低吼响彻幽暗空间,鹤冲天再次陷入半休克的状态。 他流了太多血,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常人到这里,早已命悬一线,被求生意志支配着服软放弃了。 带着电流声的广播里,江云桐的声音显得冰冷。 “想回来,就抬起一只手。” 鹤冲天咬牙不语,他想见到沈香引,怕晚一天,她心生变数。 思及此,他站立起身,每一个动作,都牵动浑身痛楚。 有谁怨怼了一句,“你是真不要命了?!” 江月弦哭得鼻音很重,“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为什么啊!” 鹤冲天知道,没有人能理解他,有一些时刻,他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 执拗也好,愚蠢也好,唯利精明半生,他想赤忱一回。 他会留着一口气,没那么容易死。 伤可以养,捉不住的蝴蝶,飞走即失去。 他必须得到一片无拘束的自由地。 这份自由里,没有母亲的约束,也没有他的枷锁。 第263章 愿时和岁丰 沈香引的心田潮湿晦暗,她游离其中,像孤魂野鬼般迷失。 直到一丝月华照耀。 好像有数不清的尖刀刺入皮肤,尖锐的疼痛蔓延全身,这并不是她的感觉,却让她恢复意识。 庄师说,要她帮忙照顾玄果。 古云实说,等赚够了钱,就和虎妞结婚,只是不知道在这里办还是回去办。 杜鸿秋临别时,说他再回来的时候,要她一定认出他。 月英的笑脸浮现在剪刀巷尾的糖画铺子前…… 碧落古镇的清晨总是热闹着生活气,但沈记裁衣的夜晚最是静谧。 漫长生命中无数个瞬间在心田轮播,散落的光点熠熠生辉。 沈香引好像忽然揪住了一点什么,用力一扯,扯出一条河流,浮光跃金。 流经百川,涓滴不息。 河流的分支遍布四海九州。 这是人间。 沈香引的心脏剧烈跳动,为自己跳,为人间百态万物跳。 没有一劳永逸的求索,生命的规律就是循环,循环着寻觅和动荡,但万变不离其宗。 她所有要做的事,最重要的事,是尽自己所能,守护脚下的土地,时和岁丰,海宴河清。 心田的潮湿迅速蒸发,拨云见日间斗转星移。 沈香引从来没有过如此轻快的感觉。 身子是轻盈的,心脏也是轻盈的。 宛若新生。 缓缓睁开双眼,四周的黑暗逐渐清晰。 背靠邪神像,身处锁魂镇,四肢被凶棺木钉刺穿。 眼下的境地不怎么乐观。 沈香引试着感应自己的银针或灵犀线,没有反应。 庞文魁比她更了解这两样宝贝的来历,命向影存于封禁盒,送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庞家庄园。 没有感应到针或线,却发觉自己的心识意念力空前的稳,只是碍于锁魂阵的禁锢才发不出来。 沈香引弯曲手腕到一种扭曲的角度,硬生生用两指拔出穿在手腕的棺木钉。 额头痛出一层冷汗。 手肘的凶棺木钉够不到,集中心识意念力,操控物体,抽出木钉。 一颗一颗拔除艰难,拔掉三分之一的时候,头顶突然亮起一束微光。 沈香引抬头看,几十米之上的黑暗中,开了一个天窗似的。 云梯落下,向影从上面爬了下来。 原来,地面上有直达邪神像的暗格云梯? 沈香引按兵不动,调整气息。 待向影背着食盒下到地面,看清地下沾满血的凶棺木钉,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不安分?” “不安分。”沈香引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好像更适合你。” 向影面无表情,把身上摘下斜跨着的食盒,“庞少爷怕你饿。” “确实饿了,带的什么?”沈香引探头看向食盒,被锁骨上两根木钉牵扯的生疼。 “嘶——”沈香引放松颈部,“胡倩,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向影拿碗的手抖了抖,默不作声端到她面前。 沈香引继续问:“你有了身孕,为什么不要?单为了博取我的同情,这牺牲未免有些大。” 向影不解的看着她:“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懂。” 沈香引眯着眼睛洞察着向影平静下的波澜。 “庞文魁的种,怎么不生下来?他不让?还是……唔……”沈香引没说完,盛着滚烫靓汤的勺子就怼进口中。 向影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凶恶。 沈香引被烫到,噗的一口吐到向影脸上。 “啊!!”向影捂着脸惊叫,咬牙切齿拿起整碗的靓汤,往沈香引嘴里灌。 “那么多话,烫烂你的舌头!” 砂锅文火煲了十几个小时的汤,一股脑灌进口中,流过肠道,在胃里烧。 沈香引有时候觉得自己多少沾点变态,越是痛,她越痛快,觉得自己活着,也挑起她的心气儿。 “你怀孕,不想让庞文魁知道。让我猜猜看……”沈香引提高了声音,饶有兴致。 头顶的光亮暗了一瞬,沈香引没有说完便抬头看,看到了漂游下降的庞文魁。 姿态如同丑陋恶鬼,自以为谪仙降临。 沈香引咬字清晰道:“要么,这个孩子不是他的,要么,他不允许你怀孕。” 向影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持碗砸向她的手,被庞文魁捉在半空。 下一秒,向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瞎说的,她在挑拨!我没有……” 沈香引惋惜看一眼地上的饭菜。。 “庞老鬼,你捏的这个冒牌货,心思真多。” 庞文魁的脸阴森恐怖,一脚扼住向影的脖子:“谁的种?” 知道自己逃不过,向影艰难的说:“您的,您都忘了吗……” 庞文魁脚底用力,他自诩尊位,容不得自己的玩具被别人沾染。 沈香引看戏似的,“胡倩,你还不供出奸夫的名字吗?没看出来庞老鬼根本不相信?” “庞少爷,您第一次见我就……但我怕您怀疑我和您爷爷不清不楚……” “你放屁!绝不可能!” 眼看向影眼珠子都微微突出,快要窒息而亡。 庞文魁松开脚,眼神中的怨毒没有消减。 沈香引意识到两件事,向影不知道现在的庞显顺就是庞文魁,她并非他的心腹。 还有,庞文魁是真的不信那个孩子是他或庞显顺的。 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向影心理素质还不错,才经历濒死,知道庞文魁不会要了她的命,立刻翻身起来做事。 她从食盒里拿出其他餐食,“庞家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就是庞家的,不该有的心思我不会有……” 庞文魁不理会她,眼神闪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怨怼。 好汉不吃眼前亏,沈香引张口接受向影喂食,吃饱了才有力气反抗。 刚吃两口,沈香引又缓缓开口:“庞老鬼,你每天到底都打着些什么算盘?” 庞文魁半晌回她:“何来算盘一说,满心皆为大道。” 沈香引扑哧一声笑了,庞文魁是妥妥的唯心主义,自我信念感真强。 沈香引想了想,问道:“你之前假死,其实是一石三鸟对吗?” 见庞文魁不回应,沈香引继续说:“一石三鸟,离间我和鹤冲天,你自己金蝉脱壳,利用我或鹤冲天帮你找到李道光。” 捕捉到庞文魁眼神中的震荡,沈香引心中的猜想更多了几分确认。 庞文魁的夺舍之术,比刘教授的高明,但不是最好的。 他和刘教授一样,只能夺自己血亲的舍。 出于某种原因,庞文魁或庞显顺都不再具备生育能力。 庞文魁在找李道光,也许是因为他掌握着更多的秘密,关于长生的秘密。 第264章 死中求生 鹤冲天用体温焐化冰块,找到钥匙后,身体机能已经出现问题。 指尖凝固的稠血冻成了冰碴,呼出的气都是冷的。 鹤冲天真切体会,和死神贴面之遥。 身体前所未有的重,他的意志力已无力拖动。 喇叭里众人的劝诫也好,咒骂也好,他统统听不到了。 在迈进刀室的一刻,眼前一黑。 面前无数尖刀密集竖立着,他直直朝前倒下去。 监视器前的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鹤冲天必死无疑! 鹤冲天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失去意识,蓦的身体被十几把刀尖刺破皮肉。 瞬息千里,他恍然看到沈香引的脸,本能抻出手臂,死死擒住梅花桩柱。 从监视器的画面上看,鹤冲天颀长过人的身体,几乎平行于布满尖刀的陷阱,双脚支撑在门外,手臂亦平行着,竟生生的支撑住了! 所有人都失去了声音,更有的人忘了呼吸,生怕鹤冲天下一秒体力不支,百刀贯穿。 鹤冲天的手臂在抖,暴起的青筋撑裂凝固的血痂,他想要剧烈呼吸都力不从心。 眼下,进退两难,下腹的刺伤不浅,随着他的呼吸,刀尖仍摩戳伤口。 鲜血泊泊,带走他仅剩不多的生命力。 七关九杳,比他想象中的艰险。 鹤冲天铆足了全身余力,集中在双臂之上,用力猛推。 朝后翻倒,重重摔回冰室地面。 心脏的跳动渐弱,他出现了幻觉,在那片灵魂神交的旷野,沈香引一个人,被狂风吹起长发裙角。 他捂着胸口,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颗心的跳动,再次变得剧烈。 一鼓作气,鹤冲天握住这股劲儿,再次起身,一步一步,二次迈向刀室。 梅花桩,他走过上千次,只要摒弃杂念,不理会身上的痛楚,没那么难。 监视器前,众人以为眼花,鹤冲天有如神助,步伐稳健的过了梅花桩。 七关只剩最后一关:蛇。 鹤冲天双臂的血色纹身,原本被血液掩盖,现在逐渐发热,发出微弱暗光。 既是见鬼神,灭妖邪的能耐,面对屈屈毒蛇,会不会有效? 鹤冲天这么想着,走到洞井边,朝里面看了一眼。 幽深的洞井,刺鼻的土腥味浓烈,发出密切嘶嘶声。 还是不要冒险了,他必须活着出去。 鹤冲天泄力坐到墙边,靠着墙喘口气。 最后一关,不能冒进心急,看了一圈周围,除了他的唐刀,什么工具武器都没有。 思索片刻,鹤冲天抬眼盯着监视器,另一边屏幕众人都像与他对视了一般。 鹤冲天眼睛里有烈火,不少人想出声帮他,也无解。 这八米深的蛇窟,要怎么安全从里面找出钥匙? 只见鹤冲天弯腰抽出皮带,将皮带平摊在地面,抽出唐刀割裂,一米二长,三厘米宽的皮带,呈之字型巡回割开。 他在做绳索。 很快,皮带被切成七米多的细长条,鹤冲天在一头系结。 这个结还是跟沈香引学的,套中东西,一收紧就能套牢。 他不会贸然下去,但是可以把里面的蛇一点一点捞上来。 是笨功夫,耗时耗力,但稳妥。 用这个方法,险恶的蛇室也能绝处逢生。 腕表表盘已经被鲜血遮盖,他没有看时间,就这么耐着性子重复着。 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好在不用出什么大力气。 当三次抛下皮带都没有捞到蛇的时候,鹤冲天开始用皮带摸索钥匙所在。 身边堆积如山的蛇尸发出的腥臭味刺得脑仁疼。 钥匙摸到了。 但是拿不上来。 鹤冲天看向蛇尸。 皮带支撑不了他身体的重量,换用蛇身联结,绑成结实的“绳索”。 唐刀刺入地面,蛇绳一端绑在刀柄,他下去拿钥匙。 死蛇湿滑冰冷的触感令人不适,若不是身负重伤,他宁愿直接跳下来。 顺利拿到钥匙,向上攀爬,手里捏着的蛇蓦的张开血盆大口,锋芒的蛇牙尖锐。 鹤冲天偏头躲过的同时,出手朝这条蛇的七寸捏去。 穿肠破肚,在蛇牙喷射出毒液前,一击毙命。 再次回到地面,鹤冲天有些体力不支,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平复呼吸。 沈香引此时一定正在半山的别墅里等他回去。 她会睡他的床,用他的碗盘,也会在院子里观赏他的红枫树吧。 鹤冲天缓缓直起身,看向通往九杳的大门。 九杳和七关是平级概念,又排在七关后面,大概会更加危机四伏。 幽冥机巧迷宫,里面会有什么? 鹤冲天握住刀柄,用力抽出,将唐刀紧紧握在手中。 就差最后一步,他一定要过得去! …… 庞文魁和向影准备上到地面。 沈香引突然出声:“庞老鬼,你想让我帮你找到李道光?” 庞文魁顿住脚步,扭过脸来,不置可否听她下文。 “因为你的夺舍之术,只能用在自己血脉身上对吗?” 向影一怔。 夺舍? 她知道庞家人邪门,却没想到邪门到这种程度。 眼前性情大变烧毁脸的男人,不是庞显顺吗? 沈香引注意到向影的表情,低笑了一阵:“胡倩,你说对了一件事,有了真的,谁还要假的?” “你什么意思?”向影怯怯后退两步。 “庞老鬼,我可以和你合作,但你信不过我,我也咽不下心中恶气。” 庞文魁思忖片刻,没有回话,他确实信不过沈香引的话。 沈香引继续说:“你说了,是李道光指使你。比起杀了你,我更想找到他,你应该还有一些线索没有告诉我吧?” “不错。”庞文魁背过手:“李道光其人一身硬功夫,又夺了我师父的法,他可比我难对付多了,但…他身上的命门,我一清二楚。” “所以,这么难对付的家伙,你都不敢贸然去硬碰硬,留我当枪使?”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庞文魁干笑两声,“你浑身上下都是宝,李道光正是参透了你身上的秘密才这么难对付,你在我手里,我不必非要去找他。” “可是…万一你道行不够,参不透呢?或者……在参透之前,死于意外?” 庞文魁阴沉下脸,沈香引了然,“庞老鬼,你现在就剩一条命了,应该很怕死吧?” 庞文魁眉头拧起,是被她说中了。 沈香引适时说道:“你知道怎么对付李道光,我不动你,我们合作,各得其所。” 第265章 轰塌 庞文魁站立不动,沈香引的态度转变太快,他不敢轻易相信。 沈香引舌尖撩过上颚被烫出的水泡,又说:“我心里憋着口恶气,撒出去就好,这个冒牌货,我看着碍眼。” 庞文魁审视般的看向沈香引,半晌哈哈笑了几声:“怎么,三言两语就想挑我损兵折将?” “呵呵,谁稀得对她用心计?”沈香引不屑道,“你搞清楚,现在是你有求于我,之前不是还说你有耐心有诚意?” 见庞文魁还在迟疑,沈香引又说:“你剜我心剜了十几年,剜出什么了?你要真有那本事从我身上找出点奥秘,也不至于现在这幅鬼样子。” “啊,还有,损兵折将这个词不准确,胡倩很有用?连最基本的忠心都做不到。” “庞老鬼,一句话,杀不杀?” 向影浑身发抖,手指死死捏着衣角,脸色煞白:“庞…庞先生,您千万不要听她挑拨!我很有用!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次!这个女人心气儿高,没那么容易屈服,您不要被她骗了!” 庞文魁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沈香引没有再游说,只是由此确定,庞文魁留着向影有用,不然以他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的性子,要她命就是一抬手的事。 她能有什么用处? 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庞文魁会利用她来骗鹤冲天或者其他人吗? 她活着,顶着这张脸,站在庞文魁身边卑躬屈膝,真是看着就让人不爽。 庞文魁和向影已经离开,沈香引继续拔出身上的凶棺木钉。 全数拔出后,沈香引松懈了身体,盯着手脚上的镣铐。 镣铐几乎是按照她的手腕脚腕贴身打造的。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磕在身后的邪神像上,起了一点点小坑,又硬又韧。 不好办,沈香引的嘴唇抿紧了,咬紧后牙,脱下鞋绷直脚面。 两只手握住脚铐,调整好位置,用力一扥! 脚铐钝钝割破她的皮肉,生生被摘了下来。 沈香引痛到牙齿打颤,眼看着自己的脚血淋淋,被搓下大面积的血肉。 剩下的手脚,如法炮制。 挣脱了手铐脚镣的束缚后,沈香引靠着邪神像倒抽凉气。 随后身体滑落,盘地而坐,入定疗伤。 庞文魁不知道她的心识意念力大幅提升,料定她逃不脱锁魂阵,即便看到她拔出了一部分凶棺木钉,也没有再加别的禁锢。 正是这疏漏,给了沈香引逃脱的机会。 她已经不是四十年前那个可以被手铐脚镣困得失去求生意志的人了。 心田中软风吹拂,旷野明媚。 沈香引没有一点想和庞文魁合作的想法,她要毁了邪神像。 杀了庞文魁后,就去找李道光。 这些个邪门歪道,有一个算一个,她都要除之后快。 眼前的生活,已经没法继续。 鹤冲天对她的骐骥,她满足不了,也不打算再纠缠下去。 她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沈香引想得很清楚,断了,不要了。 但鹤冲天总有办法让她心软,所谓好女怕缠男,大概也是这么回事。 唯有离开,才能一刀两断。 鹤冲天的父母虽然死于她手,但归根结底是死于永寿宫。 她若不想类似的悲剧发生,就该用自己无尽的生命去除魔卫道。 什么末法降临,什么世间如漏船摇摇欲坠,她不要做见证者,要做反攻者。 伤及经络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沈香引缓缓睁开眼睛。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脚铐,转身重重朝邪神像砸去,一声巨响,擦出串联火花。 邪神像的外壳纹丝未动。 一击不成,再补一击,就是莽。 趁庞文魁听到声音赶来之前,用尽全力砸开这石头壳子,看看清楚里面的业火邪神像到底长什么样。 沈香引挥臂猛砸二十余下,又快又狠,邪神像的后背凿出半米深的小坑。 正砸的兴奋,头顶的微光亮起。 庞文魁来了。 沈香引立刻感觉到一股摄人的威压由天灵盖压下来。 庞文魁身手不如她,沈香引现下的心识意念力,应该也是在他之上。 只是…庞文魁会法术,而她的银针和灵犀线都不在身边。 要拼身手,她就必须抢占先机。 沈香引绕到邪神像正面,在供桌台上拾起献祭杵,竖着耳朵听,庞文魁刚落地的瞬间,她脚点地弹起迎上。 庞文魁来不及躲,出掌掠夺沈香引手中的献祭杵。 同时心中大惊,沈香引明显比几天前厉害许多! 沈香引折手绕过他,再次突刺,逼得庞文魁连连后退。 在他距离大石边缘几米远的时候,沈香引念起,眸中杀意浓烈。 庞文魁立刻觉得不妙,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驱动他后退,这力道大,扛也扛不住! 沈香引额边青筋凸显,心肺像要被搅碎一般,她还在下劲儿,以意念拖动庞文魁。 “噗——” 沈香引一口滚热的血喷出的同时,庞文魁朝后倒着,坠入下去。 短短不过顷刻,沈香引这一筹胜在快。 她知道他死不了,庞文魁的心识意念力在这里虽然使不出来多少,也足以让他保命! 争分夺秒,沈香引继续用手上的镣铐猛砸邪神像外壳,双手轮番挥砸。 心中的不快和烦闷,皆化作力气,每一下,都用了狠劲儿,砸的很是痛快。 庞文魁掉下去的地方七八十米,他没法直接上来,一定会从那一千个阶梯出去。 在他赶回来前,她一定要毁了这邪神像! 头顶的亮光再次亮起,沈香引没抬头,她知道庞文魁没有那么快上去,来的人应该是向影。 面前的邪神像,越砸,掉落的石块越大。 下面空了,上面的重量失衡,摇摇晃晃。 身后传来向影惊恐的叫喊,“停手!你疯了?尊神像倒了,不得把你砸成泥?!” 沈香引顿了一下,心想万一被压在下面,岂不是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死不了,也逃不脱? 紧接着后撤一步,铆足劲儿横砸,生生砸下半人高的巨石。 邪神像歪斜倾倒,沈香引终于扭头看一眼向影,笑得恶劣。 在巨大邪神像坍塌倾斜之际,沈香引跃起几米,朝身后的黑暗跳下去。 下坠中,抬头看。 滚滚灰尘里,向影的身影迅速被吞没,巨响掩盖下的尖叫,戛然而止。 第266章 逆转绝境 邪神像朝后倾倒,沈香引是从邪神像前面跃下。 四处崩飞的碎石锋利密集,沈香引用袖子挡住脸。 刚平稳落地,身前就袭来更多巨石,几乎没有空隙。 邪神像彻底倒塌,悬浮的巨石不大,大部分石块都砸了下来。 沈香引被一块头颅大小的飞石击中腹部,眼冒金星的疼,身体里又翻滚着血腥味。 不知道是什么器官破损了。 庞文魁现在八成刚上去,用不了多久就会下来。 她顾不了身上的伤,也顾不了不断掉落的石块,调动心识意念力,寻觅邪神像的真身。 邪神像凶煞戾气很重,她能感应到。 脚下堆积的石块,和头顶时不时砸下的巨石,令她寸步难行。 邪神像的坍塌,好比六七米的大楼爆破倾倒的废墟。 黑暗中,灰尘里,沈香引被呛得直咳嗽,闭着眼睛,手脚并用,不遗余力摸索。 她攀上邪神像斜插在石块中的半颗头颅。 半块头颅诡异,在一片废墟中显得尤为邪性。 真正的邪神像就在里面! 沈香引抬手,沾了她血的献祭杵飞速归位。 骑坐在邪神像耳朵上,双手握持高高举过头顶,猛地垂直刺下。 献祭杵过去用于夺人性命,锋锐又凶恶,随着沈香引暴烈的动作,没几下就在头颅石块上凿出裂横。 蓦的,后背发凉。 沈香引手里的动作不停,扭头觎一眼,头上被石块划伤,鲜血蜿蜿蜒蜒流过眼睛。 透过眼框里的血雾,沈香引看见黑暗中糜烂扭曲的那张脸。 瞳孔一缩,心中立刻暗自警惕。 庞文魁来了,他的邪法非同小可。 她还没能挖出邪神像的真身,庞文魁仍有业火之力的加持。 她弄翻了邪神像,庞文魁不会再给她机会好好说话。 无路可退,唯有一场恶战,她必须赢! 沈香引双足轻轻一点,身形如燕起,献祭杵在她手中挥出一道红色凶光,在黑暗中如流星划破夜空。 庞文魁见状,双手迅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沈香引感觉到,周围的黑暗像是被他吞噬,一股阴冷气息弥漫开来。 庞文魁的身体突然变得虚幻,仿佛融入了黑暗之中,难以捉摸。 沈香引诧异,庞文魁竟然会分身术。 他的身体分裂成无数个幻影,让人分不清真假。 不过,不知道庞文魁是不是缺乏想象力,还当她是那个任人摆弄十余载的软骨头。 他一再轻敌,不知沈香引的心识意念力剧增,足已洞察到他的真身所在。 沈香引双手紧握献祭杵,意念一动,献祭杵化出一道红光,直奔庞文魁的真身而去。 这杵一定杀了很多人,沈香引心脉震荡,险些握不住,太凶了! 庞文魁脸色一变,身形快速瞬移,避开沈香引的攻击。 他刚后撤几步,还来不及喘息,突然转头,沈香引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沈香引握着献祭杵,狠狠地刺向他的后背心脏位置。 庞文魁感受到致命危机,猛地转身,双手掐诀,瞬间将周围化为一片火海。 业火的威力劲猛,比平常火焰更烈! 沈香引眉头一皱,被业火烘烤得皮肤灼痛,脚下用力一蹬,跃出火海之外。 拖的越久,她的胜算越低。 就在此时,庞文魁的讪笑声传来,和噼啪的火焰一样燥而哑。 “沈香引,你以为能胜得了我?太小看我了!”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再次分裂成无数个幻影,向沈香引袭来。 沈香引倒吸一口气,被迎面袭来的强劲杀意逼退两步。 她迅速调动起心识意念力,刹那间,无数道意识力如同刀刃,无差别割碎黑暗。 这一招,以前没使过,沈香引嘴角溢出鲜血,肺腑剧痛撕裂一般! 她清楚,不毁去邪神像,庞文魁没那么容易死。 庞文魁缠的紧,战斗越发激烈,周围的碎石被劲风卷起。 于邪神像的断壁残垣上,掀天揭地。 沈香引在缠斗中,不断靠近目标,那邪神像的头颅沉沉地横亘着,眼眶空洞深邃,透出诡异的意味。 到跟前,沈香引手中的献祭杵直指向天际。 庞文魁察觉到沈香引的意图,猛地从废墟中站起,身上升腾起滔天业火。 火光映照在他扭曲的脸上,更添几分狰狞。 他咆哮着施展出更加狂猛的攻势。 业火如燎原之势向沈香引袭来,热浪滚滚,空气中充满了焚烧一切的威压。 沈香引连连后退,衣角被火点燃,扑也扑不灭。 庞文魁下了死手。 她的体力和心识意念力逐渐走向极限,而庞文魁却越战越勇。 业火不断膨胀,照亮整个地下空间。 “沈香引,你不老不死,可有试过化作灰?!”庞文魁可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你以为,没有你,我就觅不得长生?!” 话音落,几十道业火来势汹汹,雨点般朝沈香引砸来,耳边的头发滋滋响着,被燎起火苗。 沈香引退无可退。 突然,一个沉闷的声音在废墟中响起,紧接着是一道薄雾迅速弥漫开来。 薄雾在沈香引面前开出一层阻碍,将业火暂时隔绝。 雾中,少年的身影若隐若现,沈香引最先看见的,是他手中举着的玉壶。 是玄果! 沈香引得以喘息,立刻翻起身。 随着玄果矫健无声的跳跃游移,烟雾迅速在四周蔓延开。 原本黑暗的地下更加难以视物。 庞文魁愤怒地咆哮着,他无法准确地定位沈香引的位置。 玄果放完烟雾,悄没声回到沈香引身边,携住她的胳膊,“我们走!” “等等!”沈香引抽回手,“我要毁了邪神像,你帮我,把他引到那边去!”沈香引指了指距离有些远的楼梯出口。 玄果会意,一身黑色隐没于烟雾黑暗,片刻后在楼梯处弄出声响。 庞文魁立刻去追。 沈香引捉住这击破邪神像的最佳时机,快速调整呼吸,聚集剩余的心识意念力,猛地跃向那半颗邪神像头颅。 手中凶煞尖利的献祭杵,暗红光芒蓦的刺眼,与玄果释放的烟雾相映成辉。 沈香引双目充血,用尽每一个细胞的力量,拼死一击! 一阵剧烈的光芒与轰鸣声中,真正的邪神像被贯穿,彻底崩塌,化作无数碎石散落一地! 沈香引重重跌在凹凸不平的碎石上,身体犹如被无数利刃同时割裂,五脏六腑也被搅成了碎片。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迅速地流逝,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最后的挣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深深的痛楚。 可是……现在不可以,庞文魁还没有死! 第267章 垂死 沈香引的身体已达到极限,步伐沉重,呼吸急促,每一口气都像是穿透肺腑的冰刃。 叮咣一声清脆的响,是玄果的玉壶被打落在地,没有碎,烟雾逐渐散去。 庞文魁在声嘶力竭的吼叫中,爆发出失心疯般的攻击力。 他没了业火的加持,恨不得将突然出现的玄果碎尸万段! “真是笑话!你这点微末的道行也敢站出来与我为敌?你可知道,就是你师父来了!在我面前!都得跪地求饶!“ 说话间,庞文魁双指驱动法力,隔空画符,散着黑气的凶恶符咒迅速攻向玄果。 玄果倏地幻作黑猫,炸着毛躲避。 庞文魁一击赶着一击,势不可挡。 “你以为你帮这个贱人毁了尊身像就能赢了我?!做梦!你们俩注定要一起失败!“ “嗵!!” 巨大如网的符咒落在玄果黑色身影上,击碎四周巨石。 玄果惨叫一声,翻滚身体,慌忙躲避。 沈香引看到玄果正处在庞文魁的猛烈攻击之下,心焦如焚,一股力量涌上心头,麻木的双脚再次向前。 玄果不是庞文魁的对手,她不能让他有危险! “庞文魁!!”沈香引大喝一声,鲜血从牙缝中喷溅而出。 庞文魁转头,看到沈香引,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与恼怒。 他是万想不到,不过二十多年的光景,沈香引变化如此巨大。 一样的肉体凡胎,当初那个娇弱女子,是个轻易就崩坏了神经的软骨头,如今怎么像是刚筋铁骨一般? 她用尽全力毁了邪神像,心脉必定破损,怎么还不死一死?! 沈香引确实快不行了,视线越来越模糊,硬撑着脚下的步子。 庞文魁心生一丝怯意,他在沈香引的眼睛里看到了强烈杀机,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大的潜力。 他确实很怕死,这是最后一条命,赌不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香引眼看着庞文魁转身,逃向通往地面的楼梯。 她的脚步很沉,心中那股未竟的意志促使她拼尽力气追上去。 凌晨的山林中,雾气弥漫。 树木的剪影在微弱的月光下摇曳生姿,形成一片片交错阴影,满目幽蓝。 庞文魁在山林阴影中穿梭,匆忙惶然,不时地回头望,恐惧和焦急在他的眼中交织。 他的身后,沈香引追得紧。 沈香引每迈出一步,都要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上去,以此来抵抗将死的身体不听使唤。 突然狂风骤起,吹得沈香引浑身发冷,眼睛也有些睁不开。 脚下一绊,荆棘从地面窜出,缠绕她的脚腕,刺破皮肤,划开口子,阻止她继续追。 沈香引徒手扯断荆棘,硬生生闯过被庞文魁邪法操纵的障碍。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庞文魁的背影上。 今天他必须死,死在她前面! 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了极致。 庞文魁转身,突然反其道而行之,不继续逃跑,反而向沈香引发起了攻势。 手掌凝聚力量,直击向沈香引的胸口。 沈香引几乎是本能地反应,抬起献祭杵格挡,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的身体猛地一震,嘴角溢出大量鲜血。 庞文魁再次逃脱,沈香引吊着一口气奋起直追。 追逐中,前面没了路,在一处险峻的断崖,凛冽的山风如刀割一般逼人。 庞文魁站在悬崖边缘,他的背后是无底的深渊,面前则是如鬼魅般阴魂不散的沈香引。 …… 鹤冲天迈入九杳,身后大门轰然关闭。 书院训诫录中记载,这里是迷宫,由晦涩难明的机巧所构建。 虽然不知道具体有些什么,也可预见每一步都是踩在生与死的界限。 鹤冲天身体上的伤痛如潮水般涌来,却是进入了心流的状态。 心无旁骛,只求闯关。 唐刀在手,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听觉变得极其灵敏,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血脉的奔流。 沿着曲折的通道慢慢前进,每走一步,都要用刀尖探试地面,确认没有潜藏的陷阱。 每一次呼吸都尽量保持平静,以免错过最微小的异响,或是突然启动的机关。 突然,一连串锋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时机和角度都计算得精妙绝伦。 鹤冲天依靠着听声辨位的反应,以毫厘之差躲避这些死神的吻。 是刀片! 急如细雨,身上的伤太重,鹤冲天来不及收回不听使唤的手臂。 刀片飞过,割破小臂外侧。 鹤冲天快速通过这片区域,还未来得及喘息,地面猛然裂开。 石刺如林立的森林般冒出。 鹤冲天一个翻滚,擦地飞过,身后传来石刺碰撞的声音。 心跳得剧烈,但是迟钝拖延,鹤冲天有些分不清,自己看不见东西是因为黑暗还是自己要死了。 得先休息一下,缓一缓。 他用刀尖试探着,找到一块安全地,颓然坐下,调整气息。 黑暗中,传来一阵冷声嘲笑。 “为了一个女人,背叛母亲,搭上自己的命,你可真让兄弟们开了眼!” 九杳里有人埋伏? 鹤冲天听不出来,这是哪“弟弟”,没有回应,紧握唐刀,准备战斗。 一道寒光闪烁,来人挥过大刀,向他冲来。 鹤冲天身形一闪,刚躲过攻击,突然感觉到袭来的空气振动! 一枚飞镖在黑暗中划出轨迹。 “母亲让你们阻止他,没让你们杀了他!都是兄弟姐妹,要下这样的狠手?!” 鹤冲天翻滚躲避,看得出来,这枚飞镖的主人并不想为难他,速度慢力道软,且没有朝着要害。 有人用重器砸向鹤冲天的立足之地。 鹤冲天通过声音判断出此人的位置,轻盈跃起,避开致命一击,并以刀柄精准地击中对方的手腕,令其武器脱手而飞。 “鹤冲天,我最看不惯你狂妄的样子,从前还敬你几分,如今,我们几个就当替母亲清理门户了!” 鹤冲天扭转身子,一退再退,他有些提不动刀了。 “你有病啊?!有病看病!法治社会,二十一世纪,什么清理门户?!” 黑暗中,埋伏的几个人似乎意见不合起了争执。 鹤冲天有些站不住。 他不想恋战,趁乱逃脱。 当逃兵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鹤冲天迈开长腿溜出去好远。 直到两边的墙忽然移动,他及时翻滚让开。 心悸到耳鸣,鹤冲天想,刚才可能反应慢一点,就会被压成肉饼…… 再拖不起来步子,鹤冲天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撑住唐刀,却撑不起来沉重的身体。 好累……好痛…… 身上的伤痛被黑暗放大。 背部因笞刑而布满的紫肿和淤血,皮肤撕裂的地方还在渗出血水。 木钉穿透的伤口,每一个动作都会牵动那些深埋在肉里的疼。 一周多的身心俱惫,力气枯槁。 他还来不及多休息几个呼吸,密切的脚步靠近,埋伏的人追上来了…… 第268章 青罗江 鹤冲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脑海中的那片血海占据全部理智,染红目之所及的一切。 浓烈血腥和暴戾的如暴烈飓风卷过。 他不记得母亲对他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推开母亲时,手上力度不轻。 太阳刺眼,四月的空气中漂浮满了花粉,他油门踩到底,身上的血浸染座椅。 他想要马上见到沈香引。 半山别墅,从院门经过庭院到里门,鹤冲天经过的地方,一路血迹。 他身子歪歪斜斜撞开大门,先看到了周正,来不及细问他什么时候怎么回来,扫视一圈,直奔二楼卧室。 推门后,满心的期待骤然落空。 空荡的房间,床铺保持着他走之前的样子。 床头柜的塑料袋里,一兜子巧克力没人动过。 “沈香引?”鹤冲天虚弱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房间,无人回应。 门边传来声音:“鹤冲天!你他吗去哪……”齐宴话说一半,在看到鹤冲天以后,惊的咬住舌头:“卧槽……” “沈香引在哪?”鹤冲天问。 齐宴吞了吞口水,心里快速计较两秒:“你这伤,赶紧躺下啊!我去叫救护车!” “沈香引在哪?”鹤冲天朝前一步,扼住齐宴的喉咙,猩红的眼底凶光毕露。 “她……松开!”齐宴推了鹤冲天一把,不曾想鹤冲天轻飘飘的,一推就退出去几米远,重重跌在地上。 …… 鹤冲天不让齐宴开车,嫌他慢。 闯了一路红灯,生死时速,鹤冲天目光灼灼,血染的双手死死捏着方向盘,指节突出发白。 齐宴说,沈香引已经去了一周多,玄果去找她,也去了半日。 黑色迈巴赫在野山里横冲直闯抄近路。 油门声轰轰响,齐宴系进了安全带,捏着扶把手,手臂肌肉紧绷。 齐宴原本还怪鹤冲天,沈香引只身犯险,他怎么面都不露一下,眼下看来,倒分不清两个人谁更险一些。 他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愧疚感,觉得自己很无能。 自己最好的兄弟遇到难事,他不知道也没出力就罢了,连他女人都照看不好。 手里还有推鹤冲天那一下的触感,他孱弱得让人揪心。 一直以来,鹤冲天身上有一股劲儿,好像他是与生俱来的强者,如天神一般不容侵冒。 但刚才那一刻,鹤冲天被他轻松推摔……太弱了,弱得他鼻子发酸。 鹤冲天一直在流血,嘴唇和脸上一样没有血色。 齐宴好怕他死。 抵达深林别墅外,鹤冲天几乎没怎么减速,车头一斜撞开大门,猛换档,轰一声倒车。 齐宴被安全带勒的胸腔生疼,先看鹤冲天,只见他已经下车,脚下磕磕绊绊,手持唐刀,闯入别墅中。 鹤冲天刚进别墅,看到一个妇人被熟悉的绳结绑在进门位置,嘴里塞着茶杯。 地上有血迹,沥沥拉拉,一路都有。 鹤冲天顺着血迹延长视线,看向别墅后山的密林。 …… 悬崖边,庞文魁退无可退。 沈香引目光有些涣散不聚焦,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一倒不起。 腿很软,支撑着步子,逼近庞文魁。 庞文魁眼中闪过一抹凶光,他看出沈香引的强撑,也不再逃了。 庞文魁双手挥动,天地间顿时风云变色。。 山石颤动,他竭尽所能调动自己的心识意念力,欲将沈香引最后一口气击溃。 沈香引喉咙溢出一声低沉声音,同样用尽所有的力量冲向庞文魁。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庞文魁狰狞的面孔清晰可见。 沈香引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献祭杵直奔庞文魁的心脏。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庞文魁惊恐地看着沈香引的身影越来越大,他想要施展最后的法术来保护自己,但已经来不及了。 沈香引爆发出的速度非人! 沈香引一往无前的扑刺,死不旋踵。 “沈香引!!”身后破碎的男人声音被狂风割得更加细碎。 那声线的碎片流入耳中,沈香引心头一软。 是鹤冲天来了。 她没有回头,不敢懈怠,只盯着献祭杵的尖锐刺破庞文魁的心脏。 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庞文魁的身体被她扑刺得向后飞去。 沈香引和庞文魁一起飞出悬崖边。 在半空中,沈香引左手腾出掐住庞文魁的脖子,右手拔出献祭杵,再补一刺。 她用力搅拧着,庞文魁的心脏很快被刺得破烂。 “沈香引!!” 撕心裂肺的呼喊,从鹤冲天的喉咙中爆发出来,响彻云霄。 他狂奔向悬崖边缘,仿佛只要再快一步,就能抓住沈香引的手,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 就在他即将一跃而下的时候,齐宴紧紧拦腰抱住他。 齐宴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后拖拽,口中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鹤冲天!鹤冲天!下面是青罗江!!” 青罗江,出了名的吃人,水流汹涌如脱缰野马,暗石凶险。 四月涨水,流速更甚,每秒六七米。 跳下去,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青罗江…”鹤冲天沙哑低喃了一句,仿佛一刹那间灵魂破裂。 他不断试图摆脱齐宴的束缚。 他说过会捞着她,不让她坠落,捞不住,就一起坠下去。 不可能,一定是幻觉!一定是他在九杳里还没有出来! 沈香引怎么会死?!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直到鹤冲天的力气耗尽,跪伏在悬崖边。 他死死望穿吞噬了沈香引的江水,只觉得身体被空洞和迷茫填满。 他忽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在褪色。 好像,他的世界,这一刻起没了光。 …… 下坠中,沈香引第一次觉得失重感没那么难受。 百米悬崖下,青罗江波涛汹涌,犹如万马奔腾般咆哮。 沈香引松开死不瞑目的庞文魁,身体在湍急的江水中不断翻滚、碰撞,被无情地拖曳着顺流而下。 周围是茫茫雾气和飞溅水花,江水的怒吼盖过一切声音,天地震动。 沈香引的意识已经模糊,她知道自己正随着江水沉浮,身体上的疼痛早已麻木。 在生死的边缘,沈香引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了崖头上的鹤冲天。 隔着水雾,他清隽高大的身影塌跪在崖边,半个身子都冲了出来。 狂风扬飞他的衣角,齐宴拦着他的挣扎。 隔着几百米的距离,鹤冲天近乎发狂的朝她的方向伸出手臂。 视线里,鹤冲天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庞文魁死了,她也“死了”。 鹤冲天会成为青龙集团的新主事龙头。 她和他不用再纠缠。 这个结果,是好的,但是她开心不起来。 第269章 活着的人 “松开。”鹤冲天声音嘶哑,没怎么用力气,说出来却让人脊背发凉。 齐宴双手相叠抵在唇边,眼眶通红,顿了顿,伸手将鹤冲天身上的精神病人约束带系得更紧。 鹤冲天身上的伤很重,能活着是命真大。 他现在根本不能乱动,更别说往青罗江里跳,去找沈香引。 齐宴知道鹤冲天疯,但没见过他这么疯。 说什么,沈香引没那么容易死,只要他能找到她,她就不会死。 齐宴不得不出此下策,将他绑在半山的别墅里。 “这几天,派了三批人,三班倒,二十四小时去找…庞显顺残骸捞到一块…沈香引没有。” 鹤冲天喉头滚动,别过脸阖上眼睛。 齐宴继续说:“掉进青罗江,万万分之一的存活率都没有,她……” 他不说了,是听到了安静的空气中,有刺耳的声音。 鹤冲天转过去脸,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在枕边,晕开深色痕迹。 齐宴哑然,能劝的话都已说尽。 他起身出去,在关门之前站住脚步,“兄弟们现在只能指望你,好好养伤吧。” 听到齐宴出去,鹤冲天压抑的痛苦化作溢出喉咙的低吼,声线暗哑。 他很无助,一遍又一遍低念沈香引的名字。 这个结果,他不接受。 沈香引以这样的方式骤然离开,在他确定自己最爱她的时候。 接下来该怎么活? …… 鹤冲天盯着果壳风铃发呆。 在庄师院子里那段时间,物资匮乏,沈香引惊蛰的生日,他送她风铃。 本来觉得拿不出手,但是沈香引很喜欢。 不知为何,这风铃,不响了。 一年过去,三百多个日夜,他一次也没有梦到过沈香引。 梦里,他对着无垠黑暗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求她看他一眼。 梦醒,一身冷清。 他能见鬼神,可沈香引没有回来过。 他想,沈香引是不是怪他,那个时候不在她身边?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 青罗江里,零零碎碎找到些东西。 沈香引折断的发簪,当天所穿旗袍的碎布料,在庞家庄园找到的银针和灵犀线,此刻都安静拼凑在床铺一侧。 死不见尸。 齐宴说她被石头撞碎,被鱼吃了。 青罗江里埋了那么多死人骨头,总不能一根一根捡回来化验吧? 鹤冲天说能。 警局的人不配合他发疯,他只能自己找人弄。 只是,青罗江里的无名尸骨,比他想象的更多,每天捞起那么多,没有一块是沈香引。 电话响起,古云实来电。 鹤冲天接起,听古云实说了一通后,沉沉嗯了一声。 随后起身,换衣服,出门。 青山北峰的绣坊,他帮沈香引开起来了,古云实在管着,刚开始营业不久,事不少。 鹤冲天顺理成章继任青龙的新主事。 母亲从周正口中打听到,鹤冲天拼了命想要在一起的人,死了。 她没有继续为难,当事情翻篇。 鹤冲天偶尔回书院,母亲让他找的,他还在继续找。 鹤冲天比从前更忙,也更沉默。 青山北峰的绣坊。 古云实和虎妞坐在院子里吹风晒太阳。 难捱的湿冷冬季过去,又一年春暖花开。 “沈姐姐都去了一年了,连个祭拜的坟头都没有,真可怜!”虎妞一边剥花生壳一边嘟哝。 古云实撇撇嘴,良久开口:“鹤爷接受不了。” “有什么接受不了?人都没了,早干嘛去了?他要真的那么爱,为什么不跟着一起死?” 虎妞心思浅,所见即全部,在她的视角中,鹤冲天对沈香引不好。 她理解不了鹤冲天的挣扎,理解不了一个从小到大坚定报仇报恩的薄情寡义之人,内心动荡的剧变。 心思单纯的女孩,以为爱是非黑即白,心口如一。 古云实不爱听她这话,他心思细,窥见几分鹤冲天沉默中的变化和痛苦。 只几分,也是常人难以消受的。 “你懂什么?!鹤爷如果能替沈姐姐死,他义无反顾,但是沈姐姐死了,他不会跟着一起死。” 虎妞反驳道:“那还是不够爱,我看电视剧里演的,女主角死了,男主角就会殉情!” 古云实弹了虎妞一个脑瓜崩,“殉情?懦夫才殉情!你以为,活着比死了好受?” 虎妞捂着额头,“不然呢?” 古云实:“活着的那个,更痛苦。” 虎妞想了想,想通那么一点点,试着理解,又不能全然理解。 “反正我是觉得连个祭拜的坟头都没有,不好。要不,再劝劝?” 古云实神色黯然,长叹一口气:“还是别了。” 得知沈香引死讯后,古云实第一反应也是不信,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不信也得信。 如果沈香引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虎妞看着院子里伸懒腰的猫,“对了,玄果找到了吗?” 古云实摇头道:“没有,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虎妞鼓鼓腮,“猫最无情,沈香引不在了,他可能也回去了吧。” 谁知道呢,玄果话少,和他们接触也少,算不上有交情。 古云实附和:“也许吧。” 绣坊外面,忽然传来丁玲桄榔的声音。 古云实寻思谁在门口闹事,出去看看。 刚到门口就看到,鹤冲天手里拿着一部手机,直直地砸向一个青年男子的面部。 这个男的他认得,新招来的杂工。 鹤冲天面无表情,俊逸的深眸中是残忍的暴戾。 男子毫无反手之力,齐宴也拦不住鹤冲天。 鹤冲天的膝盖猛地提起,撞击男子的腹部,使其弯腰倒地。 男子奄奄一息,不再反抗。 鹤冲天的动作却并未停歇,拿着手机塞进男子口中,撑破嘴角。 男子一脸痛苦,喉咙被卡得往外涌血。 “鹤爷!鹤爷!别!这,这是新来的杂工,怎么了这是!”古云实上前阻拦。 鹤冲天在看到古云实后,眼底闪过一丝波澜,一掌将手机完全拍进男子口中,才推开他。 被打的人面部凹陷,口腔变形,痛苦扭动着,喉咙里塞着手机,快要窒息。 鹤冲天没有多看一眼,径直走进绣坊,高大的背影有几分颓然。 古云实拦了下齐宴,转身去拔卡在男人喉咙里的手机,“齐哥,这是怎么了?” 齐宴脸色难看:“这人刚才打电话,说找到好工作,因为老板娘是个短命的,老板为了她才开着店留念想,钱多事少。” 古云实脸黑下来,心说活该。 但……罪不至死吧,鹤冲天这是下死手了。 古云实回到院子,远远听到鹤冲天在和虎妞说话。 “沈姐姐的衣服都在沈记裁衣,鹤爷您要不要去挑一件下葬?” 古云实心提到嗓子眼,三步并两步冲到虎妞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果不其然,下一刻,鹤冲天冷着脸掀翻了茶桌,一句话不说,起身就走。 这也是鹤冲天最大的变化吧,他好像变得……有点没人性了。 第270章 死遁的人 西南边陲,距青山市三千公里的热壤市。 清早的太阳都如火球炙烤。 沈香引被一层黏腻包裹,汗液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瞬间蒸发。 身旁头戴宽沿草帽的清瘦少年,不断揪起背心,制造气流煽风透气。 隔着热气流,小巴车来了,沈香引提起脚边大包小包的塑料袋,上车。 袋子里是她刚买的香烛、金纸、纸衣。 沈香引现在藏身的地方,几乎没有汉人,没人过清明节。 想买祭奠用品,只能乘坐一天一班的小巴进城。 上车时,沈香引顺手扶了一下被晒褪色的车门。 好热,立刻收回手。 开车的司机对她有印象,点头问好的同时,脸上挂起同情的微笑。 沈香引回以点头微笑,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在终点站赞勐寨下车。 车子发动,沈香引推开窗户,让偶尔夹杂丝丝凉气的风吹进来,舒一口气。 窗外是大片郁郁葱葱的热带景象,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一年前,她坠下青罗江,身亡命殒后,再次醒来,是在一片山林里。 是玄果化虎,横江逆流把她拖上了岸。 也是那个时刻,玄果突破了三尾。 业火覆没,沈香引感应到贪金的一丝丝气息,于是和玄果穿林过水,一路跑到人迹罕至的西南边陲。 当时恶战,强撑不肯就死,沈香引元神受损,死而复生后,心识意念力受到重创。 沈香引一心死遁,躲在一个叫赞勐寨的小村寨。 想着,什么时候元神复原了,再去找李道光的踪迹,或者先在这里静候,蠢蠢欲动的贪金。 嘈杂的车厢里,乘客都是附近村寨的村民,聊笑声和司机的吆喝声交织,很热闹。 当地人大多穿着自己民族的衣服,一眼看过去,色彩丰富鲜艳。 沈香引扫了一眼,忽然神色一变,皱起眉,视线落回人挤人的车厢中间,站着的干瘦男人。 男人五十出头,肤色很黑,皱纹深刻,宽大的衣衫难掩其消瘦轮廓。 他的目光四处游移,双手轻巧地在拥挤的乘客间穿梭,触碰那些毫无戒心的口袋和包袋。 沈香引拉了拉玄果的衣角,眼神示意。 玄果领会,点点头。 这一年,他习惯了沈香引的变化,没少经历类似的事。 沈香引不知道是开了什么窍,正义的不像话,路见不平,必然拔刀相助。 如果哪天没能日行一善,都要上大街转悠一圈,看看谁家的秤缺斤少两了。 两人迅速接近小偷,沈香引出手很快,直接捉到男人行窃的瞬间,夺回他手中的战利品。 玄果用力抓住小偷的手腕,防止他逃脱。 周围人炸了锅,此处中老交界,治安一直不好。 玄果一只手制服他,另一只手从他包里抖落出赃物。 沈香引语气平淡,“大家看好自己的财物。”说完,又去找小巴司机,“麻烦前面警务站停车。” 司机抿抿嘴,回头看一眼小偷,捕捉到他目光中闪过的惊惧和愤怒。 “赶下车算了。” 旁边的大娘也附和:“是啊姑娘,你发现的及时,我们都没损失,这种人,没那么容易改过自新的,还容易打击报复。” 沈香引皱皱眉,看向小偷。 他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看,眼神中确实充满了报复的意味。 沈香引不自觉勾起唇角,“我家弟弟,以一敌百,想报复,尽管来。” …… 回到赞勐寨,正是中午时分。 准备好祭奠用的菜肴,叠好金元宝,就已夜幕深沉。 沈香引住在一间废弃竹屋,收拾干净后住得很舒服。 院子里种着一棵芭蕉树,风吹过有略带清爽酸的甜香味。 沈香引在芭蕉树下整理祭奠用的东西。 “玄果,刚才那个人,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你发现了吗?” 玄果端菜过来,漆黑的眸子沉思片刻:“有股子邪气儿,不过心术极不正的人,有邪气儿也正常。” 沈香引没再多想,蹲下身,细心将纸钱摊开,点燃一角。 火光渐渐蔓延,明亮的橙黄色火苗映照她的脸。 烟雾缭绕间,连带着她的心事一同升腾至空中。 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沈香引的思绪飘向远方,想起杜鸿秋,想起沈月英,想起碧落古镇……和……鹤冲天。 纸钱有三份,第三份纸钱燃了一半时,一个蹒跚的身影进了院子。 沈香引拉回思绪,看向来人,是娜萍奶奶,头发花白,七十有余。 在赞勐寨,沈香引和她来往最多,这间破竹屋没人住,也是她告知的。 “您怎么来了?”沈香引一边问,倒了杯酒洒在火焰旁。 娜萍奶奶坐在芭蕉树下的矮凳上:“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怎么了?”沈香引抬脸。 “我孙子要回来看我了。” 娜萍奶奶有个孙子,儿子儿媳外出打工没了消息后,孙子是她唯一亲人。 四年前去别省上大学,为了省路费,没回来过。 沈香引脸色微沉:“要我怎么帮你?” “热壤也好,赞勐也好,这几年变化大,你后天早晨去热壤汽车站接他一趟,别叫他找不到回家路了。”娜萍奶奶眼神闪烁着期待,语气轻快。 “可以。”沈香引若有所思。 “还有,他最喜欢我做的牛撒撇,肯定几年没吃了,我……实在不方便,你能按照我说的给他做顿饭吗?” “可以。”沈香引附和点点头,又说:“那你见过孙子以后,会肯去投胎吗?” 娜萍奶奶的笑脸凝固,忧伤起来,“会吧……” “虽然我也舍不得你,但是你总这么耽误着也不是事儿。”沈香引劝着,往第三份纸钱里又添香烛,正是烧给娜萍奶奶的。 娜萍奶奶深吸一口香烛烟雾,“放心不下阿伟,见他过得好,我才能放心走。” 院子里,沈香引和娜萍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院外的妇人驻足,往芭蕉树下瞅,只看见自言自语的沈香引。 她摇摇头,无奈道:“真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儿。” 沈香引耳朵灵,蓦的转头,深深看她一眼,“林达迈,找我有事?” 她这院子偏,寨子里的人不会路过,既然来了,就一定是有事找她。 林达迈欣然喜悦,进院门,沈香引招呼娜萍奶奶,“你回去吧,我会准时去接你孙子回来。” “你在跟谁说话?”林达迈走近跟前,表情尴尬。 “跟我弟弟。”沈香引指了指几米外躺在摇椅上纳凉的玄果。 “对。”玄果直起半个身子,又躺下。 林达迈坐在娜萍奶奶刚才坐过的位置上,打量院子一周,“啧啧啧,这屋子还真叫你收拾的挺干净,可惜有些阴森森,缺点男人气儿。” 没错,她是来介绍对象的。 第271章 遭贼 沈香引一年前来到赞勐寨,很扎眼。 穷乡僻壤,四周是大片的原始森林,很少有外来人,更别提是汉人。 沈香引外貌出众,任谁看了都过目难忘,身边还带着个同样貌美的少年人,姐弟恋包揽了寨子一整年的话题头条。 赞勐寨关于她的流言很多,碍于沈香引性格强悍,又经常帮大家解决棘手的问题,流言也仅限于茶余饭后的悄悄话。 林达迈是本寨有名的媒人,没道理放着这么个漂亮姑娘不发挥所长,经常上门游说。 沈香引挺烦她的。 拒绝的话,好说歹说说尽了,都不奏效,人家该来还是来。 林达迈长篇大论一番,总结道:“这次这个绝对配得上你,在老挝边境开餐馆的,一年赚几十万呢!” 沈香引不失礼貌笑笑:“我心里有人儿了,那个男人身家过亿,一米九五,天人之姿。条件不如他,我看不上的,麻烦林达迈帮我照这个条件多留意。” 林达迈面色一变,心想这女人的痴症是真严重… “你喜欢人家,人家喜欢你吗?就像我喜欢周润发,人家能答应吗?” 沈香引挑挑眉,接着说:“对了,忘了说,我为这个男人堕过胎,林达迈帮我介绍的时候,记得跟人家说,我这里死过人。”她胡诌着,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林达迈脸色难看,觉得晦气,没有多待,先离开了。 玄果腾地一下坐起来,“你想回去了?!” 难得听她提起鹤冲天,玄果猜她是想他了。 玄果想不明白,放着豪宅不住,在这蒸笼里一年四季喂大蚊子。 况且,他突破了三尾,很想回紫鹊去见见师父,他写了十几封信回去,全部石沉大海。 “没。”沈香引继续烧纸,眸色闪过一丝黯然。 她确实会想鹤冲天,一年了,他在崖边声嘶力竭的身影烙在心上没淡过。 只是沈香引不会再回去。 结束就是结束。 她是不老不死的怪物,还杀了他父母,真没脸也没勇气再见鹤冲天。 隔日凌晨,热壤市火车站,沈香引在到达口举着块大纸片。 上面用油漆写着:接赞勐寨刀伟。 沈香引刚到赞勐寨的时候,娜萍奶奶已是存在感很弱的孤寡老人,生命所剩无多。 她见沈香引喜人,沈香引也觉得和她投缘,偶尔往来,相互关照。 半年前,娜萍奶奶自然老死,尸体躺在屋子里一周,沈香引才发现。 沈香引帮忙操办了后事,尸骨埋在寨子附近的竜林。 按照娜萍奶奶的遗愿,想等孙子毕业后,再告知死讯,生怕影响他在外求学的心境。 寨子里识汉字的人屈指可数,更别说考上汉族大学的,还是双一流的学校。 现在是大四实习期,刀伟寄了信回来。 信上说,他一定要回来看看,叫奶奶不要推脱了,车费他会想办法。 刀伟在外读书几年,学杂费都是自己勤工俭学来的,不容易。 娜萍奶奶天天把孙子挂在嘴上,沈香引没见过他,但是挺了解。 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肯吃苦,有魄力,聪明,孝顺。 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站票,刀伟一直睡在走廊,刚下车浑身困痛。 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多年未曾踏足的家乡,一切都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脚下的步子跟着乌泱泱的人群,刀伟茫然四顾。 惊鸿一瞥,刀伟看到一个异常亮眼的身影,一身白衣的沈香引,让周围喧嚣都黯淡了几分。 在看清她手中高举的牌子时,刀伟愣住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迈开步子,带着些许局促和窘迫,走向沈香引,“您…您是来接我的吗?” 刀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归乡之情让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期待与不安。 沈香引看他一眼,和娜萍奶奶给她看的照片对上号,从容道:“嗯,我叫沈香引,你奶奶让我来接你。“ …… 回赞勐寨的小巴上,同一个司机,同样的热闹,但是沈香引心里不轻松。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身边的年轻人,他唯一的亲人半年前就不在了。 更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和娜萍奶奶的交情。 也许可以先让他吃顿牛撒撇再说。 想到这,沈香引眉头皱的更紧了。 牛撒撇,是她走遍五湖四海,难得无法接受的食物,甚至没法从容的制作…… 下了车,沈香引带路回娜萍奶奶的房子。 “听你奶奶说,你上学去了四年,寨子里修路了,家家户户也通了电水,你奶奶怕你找不到回来的路。” 刀伟青涩笑笑:“我方向感不好,幼时常迷路,奶奶总能找到我,带我回家。” 眼看着快到家了,沈香引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好像是很多人在争执。 其中有玄果的声音,沈香引立刻朝声音来源赶去。 远远的,听到玄果扯着嗓子:“放屁!你们放屁!” 能让玄果造这种口业,他得受了多大委屈? 沈香引的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撸着袖子,加快脚步。 “你们干什么!”沈香引的声音清亮又威慑,响彻几里地。 众人安静了一瞬,玄果最先反应过来,跑向沈香引,“他们说你偷东西!” “我?”沈香引指了指自己,摸不着头脑的意外。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跟在沈香引身后的年轻人。 “这是……娜萍奶奶家孙子吧?!” “哎呦,大学生回来了?” “小伟,你来的正好!你不在的时候,这个外地人登堂入室,没事就在你家进进出出的!你快回家看看,丢东西没?” 刀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乱哄哄的场面整懵了。 沈香引也很懵,抬起双手制止大家愤慨的七嘴八舌。 “等等,等等,谁丢东西了?丢什么了?凭什么说我偷的?” 口吃相对伶俐的林迈达站出来,“小沈,我们寨子就二十多户人,今天大早起来,每家每户都丢了东西,大家因此聚在一起,就你不在,我们互相都是知根知底的,寨子这两年除了你也没有别的外乡人……” 旁边一个大龄男光棍插话打断:“你把老子的老婆本都被偷干净了!娶不着老婆,你赔我啊!” 又有人说:“你一大清早不在家,是销赃去了?我就说,这么漂亮的女人来我们寨子长住,图了什么?原来是图财来了!” “之前你帮过我,我还挺感激,以为活菩萨下凡,原来只是为了骗取信任,好摸清我们家家户户值钱的宝贝藏在哪!” 刀伟对沈香引第一印象很好,先入为主认定她不是那样的人,为她辩解道:“大家误会了,沈姑娘大早不在,是我奶奶叫她去车站接我。” 众人轰然。 人群中有谁大声戏谑道:“你奶奶都死了半年了!她告诉你,你奶奶叫她去接你?撒谎都不撒个像点的!” 第272章 异乡人 沈香引从来没见过赞勐寨这样热闹,几十号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娜萍奶奶家。 刀伟跪在牌位前,满脸鼻涕眼泪,痛哭不止。 闷热的天气压抑至极。 此情此景,众人都被触动,情绪沸腾。 “阿伟也是可怜,他从小懂事,一直说等上完大学,赚了钱,带娜萍上城里过好日子。” “这姓沈的真不是个东西,外面那么多有钱人,偏偏打我们穷种地的主意。” “阿伟你先别哭了,先看看你家丢了什么东西?!” “是啊孩子,你奶奶的事固然伤心,居心不良的人更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啊!” “你不知道,这个女的来了咱们赞勐寨,三天两头往你奶奶屋里跑,我们一开始还当她关心老人,谁知你奶奶不在了,她还是三天两头来,我们早该发现她有问题的!” 刀伟哭肿了眼睛,冷漠看了一眼沈香引,起身去翻找奶奶生前存放家当的盒子。 可挂着锁的柜子里,哪还见什么盒子? 沈香引沉下一口气,看向站在众人面前,不断在为她辩解的娜萍奶奶。 可惜只有她和玄果看得到她。 “算了,省省力气,我会自证清白。”沈香引这话是对娜萍奶奶说。 可在旁人眼里,却完全变了味道。 “什么叫省省力气?你是不是真当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乡下人好欺负,拿你没办法?” 林达迈皱着眉摇头,“哎,又在发癫症了。你把大家东西藏哪了?快交出来,我好劝大家不要太为难你!我说你,缺钱就直说,我给你介绍的那些人哪个养不起你?你偏说要什么身价上亿一米九五天人之姿的,那不是做梦么?!女人啊,长得漂亮也不能心气太高!得看自己配不配得起!” “沈姑娘,我家孩子从小体弱,孩子他爹在外面辛苦一整年,给孩子买了长命锁才保住命,你这偷走了,我孩子可怎么办!你只要把东西还回来,我一定不再追究!求求你了!” “我说你一个女子,脸皮比城墙还厚?快把东西交出来啊!” “交出来!” “交出来!” 人多势众,沈香引被逼得连连后退。 她其实不怪他们,这些人当中,的确有几个见不得她,从中煽风点火的。 但更多的人,是丢了东西着急,而她也确实是寨子里最有嫌疑的人。 玄果忍不了,挡在沈香引前面,“你们懂什么?沈香引是修道之人,我们修道的人,最注重道心,绝不会做偷鸡摸狗这种坏道行的事!” 一言出,众人更闹闹哄哄,脚下的木头板子都在震。 “修道之人?你们?真有意思,张口就留,你是修道之人,我就是玉皇大帝!” “不是我说,你们是真姐弟吗?你个男娃,从来不叫她姐姐,该不能是那种关系吧?” “我也怀疑,之前不敢说,你们两个长得可一点都不像!” 热带的夜晚越来越闷,小小的屋子挤满人,无数人同时间喷口水,臭汗味刺鼻。 沈香引耳朵嗡嗡的,心里烦躁。 被他们烦扰是一方面,这么多人都丢了东西,她心里也不痛快。 赞勐寨没有一户富人,那点家底,可能是几辈子攒下的。 沈香引拨开气得脸红的玄果,挺直脊背站在众人面前。 “我们确实修道,还希望你们口下积德。” 大龄光棍哼了一声,“你修道?有什么证据?拿什么证明?” 沈香引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审视他:“明天,你打算去镇上赌博?不要去,但凡去了,有血光之灾,破大财。” “呸!危言耸听!真晦气!老子信你?!”大龄光棍悻悻地往后退了两步,直嫌晦气。 “信不信由你。”沈香引表情淡漠,再看向众人,“你们丢了什么东西,整理一份清单给我,我会帮你找回来。” 有人怼了她一句,“找回来?还是还回来?” 沈香引:“找回来,捉人捉脏,我会连带贼人一起找出来,你们等我消息。” “要是找不回来呢?” “是啊!万一你跑了呢?!” 沈香引被吵得脑仁疼,紧皱眉头,“找不回来,我会想办法折现赔给你们。” “沈香引!”玄果用力拉了一把沈香引的胳膊:“你哪来的钱赔他们?!” “你不用操心。”杜鸿秋给她留了不少钱,只是存折在沈记裁衣。 如果真的倒霉到找不回来,她不忍让这些劳苦一辈子的村民没了着落,不得已之下,只能回沈记裁衣取钱。 得到沈香引的承诺,众人愤慨的气氛消下去一些。 沈香引继续说:“我不会跑。如果你们不放心,赞勐寨每天只有一班车,要想出寨子,也只有这一条路,你们找人守着站牌就是。” “现在,你们能先离开了吗?”沈香引看一眼刀伟,“我受娜萍奶奶临终所托,还有事没完成,就不留你们了。” 大部分人还是纯良软弱的,他们不敢惹沈香引,怕她不把东西交出来,或者不帮他们找回遗失物。 几个性格强悍点的人,丢下几句狠话,也离开了。 众人走后,娜萍奶奶的家里一地狼藉,沈香引轻车熟路找来扫帚扫地。 刀伟默默走近,犹豫了几秒才开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香引回头看他一眼,把地上的垃圾扫进簸箕,“你奶奶说,你最爱吃她做的牛撒撇,我先做饭,你过来搭把手。” …… 青罗江边,又一年涨水季。 鹤冲天站立在江边,已经一整天。 去年今日,沈香引在他眼前跳入青罗江,从此消失一般。 天边夕阳沉入山脊,天色渐暗。 湍急汹涌的江水声音巨大,掩盖一切声响。 深蓝的暮色下,溅起的水花,打湿他的发尾、衬衣、脸颊和指尖的烟。 后半夜,鹤冲天独自驱车到碧落古镇。 车上的电台不解人意,放一首讨厌的歌。 歌词唱的是: 明明,还映在我眼中 怎么,转眼旧了 明明,握在我双手中 怎么,却成了空 明明,含在我的口中 怎么还,没跟你说…… 鹤冲天立刻慌神无措的关掉电台,可是眼泪已经顺着脸颊经过下巴,滑落进领口。 车子停在沈记裁衣外。 鹤冲天敲了两声门,鸦羽般的睫毛闪动落寞后掏出钥匙开锁。 空荡荡的沈记裁衣,鹤冲天上二楼。 他自欺欺人的猜想,是不是沈香引忌惮大黑天才不去找他? 瞒着自己不去细想,他又不总在家待着。 这次来沈记裁衣,他带了果壳风铃。 风铃挂好,鹤冲天屈缩在那张窄床上。 怎么睡着的,他也不记得,只是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风铃响。 风铃响,故人归。 睡梦中,他想,沈香引是不是真的不在了? 第273章 衣冠冢 沈香引做牛撒撇,娜萍奶奶就在旁边细致教导,每一个步骤几乎一样。 无言中,刀伟再次红了眼眶。 生长在朝夕相处感情里的肌肉记忆,他再熟悉不过。 哪个时刻,要递什么调料,哪个时刻,奶奶会揭开盖子搅搅锅,让他添碗水。 不差分毫。 一道菜做好,沈香引只盛了一碗饭,她和玄果不吃。 刀伟静静坐在餐桌边,舀起一勺牛撒撇尝味道,很郑重。 一口咽下,刀伟呜咽出声,“沈小姐,对不起刚才还怀疑你。” 沈香引摇头:“人之常情。” 玄果哼一声:“你奶奶的丧葬费都是沈香引出的,墓是我挖的,你刚才可差点恩将仇报!” “抱歉!”刀伟的脑袋垂下很低,“只是…我现在没有钱赔给你们……奶奶留给我的,也……”他又哭了。 沈香引啧了一声,看向旁边的空气,娜萍奶奶就站在那里,也同样泣不成声。 “我和娜萍奶奶的关系很好,你不用赔什么钱,还有……”她压低声音望了望院子外。 “你奶奶怕贵重东西放家里不安全,老早交给我保管,小熊饼干铁皮盒子的,还有一封信,留给你的。” 刀伟瞳孔猛缩,羞愧的脸也煞红,“沈小姐!我……” “感谢的话不用说,不如对着牌位,细细讲讲你这些年的所见所得,你奶奶在天有灵,听得到,她很想你。” 沈香引意味深长看一眼刀伟,“东西明天一早我叫玄果给你送回来,这两天村子里不太平,你最好贴身带着。你慢慢吃吧,我们先回去,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我就住在西边山脚下的竹屋。” 从娜萍奶奶家出来,沈香引一路走一路揉着太阳穴。 明月高悬,沈香引心悸,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琢磨了半天为什么,才想起去年今日,是她见鹤冲天最后一面。 没有告别,没有交流,什么都没有,匆匆别过。 沈香引努力去想当前的事。 离开赞勐寨,只有每天一趟的小巴车。 沈香引想到什么,回头对玄果说:“我有点累,先回去,你去寨口大路看看,路上有没有别的车辙印。” 玄果会意,砰的一声,烟雾漫开,化作黑猫,飞快消失在夜色中。 赞勐寨四面都是热带原始森林,毒蛇毒虫猛兽很多,进出村子,就一条路。 贼人是本寨人的几率很小,寨子里没有这么有本事的人。 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家家户户偷了个遍。 外来的人,只能乘坐小巴来回。 从赞勐寨走出去,哪怕是去镇上,没个一天来回不了,傻子才顶着大太阳走路。 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如果贼人乘坐小巴,她明天去调查车上的监控录像就可以锁定范围。 她给自己定下一周时间,找不到人,就把玄果押这儿,她回沈记裁衣取存折。 …… 青山市,半山别墅。 鹤冲天脸色憔悴,捏着眉心。 沈香引的手机摊在桌上,界面停留在聊天软件上。 沈香引去后没多久,在庞文魁隐秘别墅的地下废墟里找到的。 她应该不知道关闭软件后,未发送出去的字会留下草稿。 来不及删除的字,鹤冲天没舍得按下发送键,一直给手机充着电,让那句话安安静静躺着。 “鹤冲天,我真的没怀孕,但如果可以,等你回来我们……” 我们什么? 试试吗?…… 鹤冲天仔细琢磨着,嘴角才勾起一点弧度,眼眶又强烈酸胀。 心一点一点下沉,青罗江的尽头是东海,再找不到她的尸骨,只能去东海里找了…… 也许一辈子到头,什么都找不到,但他总要做些什么。 门响了,鹤冲天看过去,是周正。 “哥。”周正手里提着一个长筒盒子。 鹤冲天没应,摸起桌上的烟点燃。 周正习惯了他的沉默,走到跟前,打开长筒盒子的盖子。 “是李道光的消息。” “那幅画?” “没错。”周正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拿出里面装裱讲究的画卷,徐徐展开。 鹤冲天一直在找李道光的线索,同名的人不少,同名的道观也有,但符合的一个没有。 前几天才得到消息,有个富商收藏着一副写实油画,画的是一座巍峨宫殿侧面一角,牌匾题字:永寿宫。 落款是:袁巩献。 鹤冲天两只手拿着画卷上下两端,仔细端详,冥冥中有一种感觉,他要找的,就是这个永寿宫。 “袁巩献,去查查。” 周正:“收藏这画的富商,知道是你要消息,上赶着都交待清楚了,这幅画是他四十多年前收的,这个袁巩献,是当时小有名气的画匠,热壤人。” “热壤。”鹤冲天若有所思。 “对,热壤满遮乡,富商说,当时满遮乡很多这种画匠,袁巩献是其中的佼佼者。” 鹤冲天长吸一口烟,在烟灰断落之前,弹进烟灰缸,“还有呢?” “他给的信息准确,我查到,袁巩献的就诊记录,二十多年前,在热壤市第一医院,肝癌晚期。” 肝癌晚期,绝症。 “死了?”鹤冲天蹙眉。 “这病活不了。”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鹤冲天问。 “没了。” 鹤冲天的目光落在画里那副牌匾上。 永寿宫。 “我去一趟。” “好,什么时候?” 鹤冲天喉头滚动,大手覆盖住脸,沉沉呼出一口气,“一周后。” “哥,沈……你想好了?”周正不太敢提全名,怕鹤冲天听到名字就不舒服。 “嗯,你们不用管。” 他怕沈香引死了,既没能入土为安,也没有衣冠冢容她魂归。 一年了,是该有个坟。 墓就立在他院子里的红枫树下。 挑哪件衣服,棺椁的材质,墓碑的材质,陪葬放些什么,挽联写什么,点缀什么花…… 他都要自己来,不让别人插手。 也不允许别人祭奠,一堆人哭哭啼啼的,大声提醒他沈香引死了? 一周时间,鹤冲天事无巨细准备好一切,为沈香引立下衣冠冢。 墓里,她爱穿的那件茉莉白旗袍边上,放着他常穿的黑色西服。 他上了柱香,虔诚跪拜。 闭着双眼,鹤冲天在心底祈求,一睁眼,就能看到她回来。 鹤冲天空出了足够的时间,慢慢睁开眼,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 第274章 打击报复 赞勐寨到热壤市的小巴,去程早晨六点,返程下午一点,路程六小时。 赞勐寨门口那条土路,除了小巴车的车辙印,没有别的痕迹,自行车的都没有。 沈香引此刻正埋伏在小巴车站附近,看有没有人上车。 车都要开走了,也没人。 沈香引环顾四周,叮嘱玄果:“你在这边盯好了,我上车去一趟,以防贼人往前走了几个站地乘车。” 潮湿闷热,大路上树荫少,沈香引急跑了几步追车,司机师傅从倒车镜看到沈香引,立刻刹车等她。 她这趟去,也得第二天才能回来。 上了车,沈香引压低宽沿草帽,坐在最后一排,小巴车一个站一个站的停,她观察着上车的人。 一路上,她的注意力都用在观察每一张脸。 这附近村寨的人,除了挑担子的游商,很少有天天外出的。 一直到傍晚,小巴车到达目的地,沈香引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要么,是前一天,贼人已经离开。 要么,是还在寨子附近。 沈香引临下车的时候,加入司机师傅和众人的聊天大军。 “师傅你跑完这趟车下班了吧?” 司机师傅爽快大笑,“对,一天跑一趟车。” “那一会儿下班了,方便跟您聊两句吗?” 周围人笑得暧昧,司机师傅也怪不好意思,半天不回复,欲言又止的。 有人帮他解围,“咱们小李师傅,长得是标致,早都名草有主,娃都上小学了。” 沈香引跟着笑:“你们误会了。” 小李师傅紧跟着附和:“就是,人家又年轻又漂亮,怎么会看上我?!就你们瞎起哄!” 随后又对沈香引说:“说话可以的,只是别太久,晚回家太久,老婆问东问西。” …… 小巴车站附近的冰屋,客人很多,嘈乱得很。 沈香引点了两大份芒果沙冰。 不愧是消暑神器,热壤市到了傍晚都热得人想发狂,裸露在外的皮肤有灼烧感的发烫。 沈香引大致讲了一下事情经过,“这边的警察效率不是很高,所以我想先自己查清楚一点,毕竟牵扯到整个寨子的几辈人的财富,赞勐寨的人,不太习惯把钱存银行。” 小李师傅眉头拧得很紧,“照理说,监控是不能给你看的。” 沈香引莞尔一笑:“所以……”她摊了摊手,示意他们身处的环境,“边境治安不好,法不外乎人情,理也是以人为本。” “明白。”小李师傅点点头,“我也不推三阻四了,吃完冰,领你去看监控。” …… 沈香引分辨着这两天乘坐小巴车的乘客面孔。 从最近的一趟开始看,小李师傅的电话一直响,是老婆催他回家吃饭。 小李师傅够意思,没有催沈香引,一而再在电话里给老婆解释,他在做正义的事情。 直到半夜十二点多,沈香引终于在监控里发现一个可疑的人。 在沈香引买香烛纸钱回赞勐寨的第二天,这个人从热壤坐车到赞勐。 他不是赞勐人,戴着一个草帽,穿着花衬衣,瘦得不正常。 像极了沈香引在小巴车上捉到的小偷! 沈香引恍然大悟,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对方知道硬碰硬不是她的对手,干脆来阴的,把她所在的整个寨子偷了个遍。 这样报复人,真狠。 只是沈香引万万想不到,前一天她才把人送局子,怎么后一天就放出来了? “小李师傅。“沈香引叫了一声,没人回应,转头看,监控室的大门刚好嘭的一声被踹开了。 一个瘦小的女人气势汹汹站在门口,大声骂着什么,沈香引听不懂这边的话。 “你会说汉语吗?”沈香引淡淡回了一句。 “我说,rnm!” “为啥?”沈香引漫不经心敷衍,再次看向监控里的画面。 女人见沈香引态度淡漠,憋着邪火,眼看就要冲进来,张牙舞爪的。 小李师傅拦腰抱住女人,努力解释,“你误会了!你误会了!” 原来是小李师傅的老婆吗。 那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毕竟小李师傅也是为了帮赞勐寨的人。 沈香引站起来,走近拉扯的二人。 小李师傅大声吼着:“你快跑!快跑!” 沈香引有些尴尬,直直鞠了一躬,然后从包里拿出几百块钱,里面包括她今天晚上在热壤的住宿费。 “给你们添麻烦了。” …… 沈香引说了好多解释的话,被扯了两下头发,又赔了不少钱,才解释清楚。 小李师傅被打掉了门牙,脸上挂彩,出血了。 临别的时候,小李师傅眼眶含泪,强撑着笑脸解释说:这是正义的代价。 被误会成婚外情,沈香引多少有点冤枉,身上没了钱,走在大街上,不知道去哪过夜。 她担心小李师傅明天没法上班,担心这趟到赞勐寨的班车不能顺利出发。 也担心这么一闹,小李师傅不合规给她看监控的事闹大。 视频里,那个干瘦的小偷去了赞勐寨以后一直没有离开过。 他还在赞勐。 不离开,是因为不安全,还是他的打击报复没有结束? 沈香引心里惴惴不安,给玄果打电话,提醒他小心。 这一年,沈香引和玄果过的很清贫,沈香引卖了项链,换了几万块,勉强度日。 最后,沈香引是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坐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沈香引去赶回赞勐寨的车,小李师傅果然没有来。 沈香引有些愧疚,但是也没能力补偿更多了。 刚回到赞勐寨,就看到刀伟在车站。 刀伟一见她下车,立刻急匆匆道:“你可回来了!快回去看看吧!” “怎么了?”沈香引被对方紧张的情绪感染到慌神。 “寨子里的人要把你家都掀翻了!” 沈香引冷下脸,快步往家赶。 刚进院门,就看到玄果坐在房顶上,抱着自己的玉壶,拿一根长竹竿,敲打周围试图上屋顶的人的手。 “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不能给你们!” 在屋子里翻找打砸的众人,言之凿凿。 “她偷了我们的东西,你们有值钱宝贝不该赔吗?!” “等她把我们东西还回来,我们自然也会还给你!” 沈香引怒极反笑,朝玄果吆喝一声:“玄果,人家不信咱们是干什么的,你把壶盖子打开。” 第275章 露两手 沈香引让玄果把玉壶的盖子打开。 玄果立刻照做,玉壶的盖一掀开,他口中念咒,大量烟雾迅速漫出。 往日用到玉壶,只是从壶嘴漫烟,这次直接掀盖子。 短短几秒钟,沈香引的竹屋就被浓密的烟雾包裹。 在场所有人,都被浓雾包裹,伸手不见五指。 这烟雾不同于往常所见,带着奇异光泽,隐约透出五彩斑斓的光点,随着玄果咒语的节奏变换着各种形状和图案。 “这是什么!莫非这姐弟俩真不是一般人?” “怎么突然起这么大的雾?好古怪!” “会不会有毒啊!大家屏住呼吸!” 众人乱作一团,四处逃窜,试图逃出烟雾范围,只是视线受阻,慌乱中互相碰撞,发出惊叫连连。 沈香引看差不多了,气定神闲道:“玄果,收了吧!” 就在她话音落下不到两秒,烟雾像有意识一般,齐齐朝玄果手中的玉壶聚拢,凝缩。 众人身形渐显,无一不惊慌错愕,盯着那玉壶看,看它如何吸纳雾气。 沈香引不徐不疾迈步,穿过人群,站到屋檐下的台阶上。 “谁还要我弟弟用玉壶作抵押?” 几十号人我看你你看我,面面相觑,被刚才的超自然现象震慑到。 人群中,有谁不确定的说了一句:“该不会是外面什么高科技骗术在装神弄鬼吧?”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是啊,我虽说没上过几天学,但也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啊!” 林达迈也说:“小沈,你要真是修道的活神仙,怎么还堕过胎呢?这可是杀生!” “噗!”玄果原本正擦着满头汗咕咚咚喝水,此时把茶水喷一地,不可置信看沈香引:“沈香引??” 沈香引噎住,真是帅不过三秒,看似镇定解释道:“那是为了让你打消给我相亲的念头,不得不出此下策。” 林达迈一向以给人拉红线为骄傲,认为这是非常神圣且光荣的事业。 “嘿!我好心给你介绍,你不领情,还诓我?那这么说,身家过亿,一米九五,天人之姿的男人也是胡诌的了?!” 沈香引尴尬的想逃,清了清嗓子,“不说这个了,那贼人现在应该还藏在寨子附近,我和弟弟现在去找。” 气愤的林达迈嘟囔着:“我就说,现实中哪有那样的男人,就算有,能看上你?” 有人紧接了一句,“这个女人嘴里有实话么?我看,那烟雾就是障眼法,是什么化学品勾兑的吧!” 沈香引提起一口气,正要调动心识意念力,娜萍奶奶倒腾着小碎步,冲到众人面前。 腰一叉,手一指,挨着指向众人破口大骂。 娜萍奶奶是真生气了,她是真心护着沈香引。 沈香引被她这副样子逗得涩然一笑,既觉得可爱,又有几分心酸。 “你笑什么?”有人问。 沈香引顿了顿,装模作样抬起手腕,掐指点算。 “有人多年无子,中年得子,原来是自家父亲代劳。” “哎?不是说在打工赚到钱回乡孝敬父母吗?原来不是啊,是外面犯了事,回老家躲着…啧,我的建议是自首,判的轻…” “嗯?过期的副食品进价便宜一半?” 被戳到的几人立刻低下了头,怯怯偷瞄周围的人,有没有怀疑到自己身上。 林达迈打断沈香引:“小沈你又发什么癔症?!现在大家是在说偷东西的事!” 沈香引原本没想说她的事,不想她自己往枪口上撞。 “偷东西……”沈香引手里掐算着,看着林达迈的眼睛:“哪有偷人香?” “你胡说什么!”林达迈脸色大变。 林达迈的丈夫外出打工,在外面有人,不常回来,她一个人在寨子里守着,挺可怜。 沈香引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下午一点,小巴车从赞勐寨出发去热壤,你们拦着我,贼人跑了怎么办?” 此时,大部分人也信了沈香引有点神通。 势弱的人慕强、畏强,反驳回怼的声音几乎消失,但还是没有让开路。 方才抖落的八卦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引发议论。 “嘭!!”院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听声音就慌慌张张。 沈香引看过去,大龄男光棍顶着鼻青脸肿的猪头,连滚带爬闯进门来。 他推开众人,嗵一下滑跪在沈香引脚下。 “求仙姑救救我!” 沈香引蹙眉后撤一步,和臭烘烘的男人拉开距离:“救你什么?” 对方额头抵在地上:“仙姑早劝过我不要去镇上!我真是有眼无珠,没听仙姑你的,惹上大麻烦!” “镇上新来的那伙聚赌的,给我下套,我不明不白就欠了十万块!十万块,我怎么还得清啊……” 大龄光棍痛哭捶地,口水混合鲜血涎在地上。 玄果伸出胳膊把沈香引往后拦了拦:“自作孽不可活,沈香引昨天都提醒你了,你不听,还要怎么救?” 沈香引叹气道:“哭有什么用?有手有脚,去热壤打工还债呗,还能怎么办?” 众人看到这么一出,纷纷诧异惶恐。 “她还真有点本事?” “我们是真错怪她了?” “相由心生,她看起来就不是坏人啊!” “这下可怎么办?她会不会怪我们,不管我们?” 沈香引用力拍了拍手,“别吵了!你们各回各家等我消息,我答应你们,一定捉回贼人,把你们的东西都找回来!” …… 沈香引和玄果在寨子周围地毯式搜寻。 沈香引的心识意念力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几公里范围内还是不难摸清。 到了第三日,二人在最后一片区域搜索。 赞勐寨的原始森葱郁茂盛,树木高耸入云,枝叶交织成绿色拱顶,遮天蔽日。 沈香引热得发昏,脚下由落叶和腐殖质组成的柔软地毯,踩上去好似有弹性,更让人觉得轻飘飘。 忽然,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一点清凉。 沈香引立刻迎面对风散热,发烫的脸颊还没来得及降温,就闻到空气中细细的血腥味。 “玄果。”沈香引戒备起来,叫上玄果朝血腥味的来源走去。 在一截枯木墩子边上,沈香引远远看到一抹黄色。 定睛仔细看,一只硕大的黄鼠狼正站直身躯,仰头舔舐着什么。 待沈香引走近了,黄鼠狼受惊,以极快的速度逃跑,窜进密林里消失不见。 而被它舔舐的,竟是人的手! 沈香引在小巴车上抓的那个小偷,此时正面色苍白休克在树墩边。 他左手的五根手指,没了三根。 第276章 贪金 小偷身上斜跨着布包,沈香引仔细翻过,里面没有赃物。 沈香引猜测他把东西埋在附近,和玄果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太阳快下山了,山中密林危险,毒虫毒蛇防不胜防,两人只能先把小偷带下山。 “这个人看着瘦,怎么这么重?比你都重!”玄果掂了掂背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沈香引原本皱着眉头思考,玄果这么一说,她立刻反驳:“说的好像你背过我似的。” “上个月惊蛰,你跑山顶喝酒,你猜你怎么回来的?” 沈香引:“……” “还是背你轻松,这人瘦的没肉了,硌的我好疼。”玄果抱怨。 沈香引也察觉出小偷的异常,他比几天前还要瘦一圈,几乎脱了相。 “又臭又重又硬邦…”玄果一路吐槽,“沈香引我能拖着他走吗?” …… 沈香引把人带回竹屋。 泼了水,也喂了水,甚至处理了伤口,最后捆在柴房。 小偷第二天才醒。 沈香引听到柴房的动静,去查看。 只见小偷挣扎的厉害,竹子搭建的柴房被他折腾的晃动。 “你们剁了我的手指?!”小偷怒不可遏,双腿乱踢。 沈香引给他绑的结实,任他越挣越紧。 “你自己在林子里昏倒被黄鼠狼啃了手。”沈香引靠在门边,“你把偷的东西藏哪了?” 小偷别过脸,表情扭曲,依旧挣扎,看起来像发狂了一般。 他身的堆垒整齐的柴推,忽然轰然塌落,木头划破他的脸颊,口子很深。 沈香引看着都疼,“啧,就不能安分点?” 小偷喘着粗气,脸胀红,脖子上的青筋突出,“放开我!!” “你先把偷的东西还回来。” “不给!不给!!松开我!!”小偷口水飞溅的怒吼。 沈香引蹙眉,这人是精神有问题么? 还是…… 仔细看,他眉宇间邪气越聚越浓,“你中邪了?” 沈香引不确定,因为在对方身上,她只能看出来邪气,看不出来有灵体或者煞气。 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沈香引看过去,是寨子里的人听闻她抓到了小偷,过来看看。 为首的是大龄光棍,他欠了债还不上,最着急。 “抓到了?仙姑!我们的东西找回来了吗?” 沈香引摇头:“还没有,他不松口。” 大龄光棍看到小偷又瘦又小,年纪也大,撸着袖子闯进柴房耍狠。 眼看一巴掌就要甩到小偷脸上,沈香引出手拦住。 “他都这样了,你打算给他打死了,赔命?” 大龄光棍恨恨的蹲下身,指着小偷的鼻子:“识相的把老子的老婆本还回来!要不弄死你就弄死你!” 小偷目光凶狠瞪着大龄光棍,目光蓦的下移到他脖子上,整个脑袋冲出来去咬他。 大龄光棍猝不及防,哇哇乱叫。 沈香引立刻阻止,捏住小偷的脸颊,几乎捏碎他的下颌。 大龄光棍捂着流血的脖子,脖子上的越南沙金项链陡然断裂掉在地上。 这东西只有不到5%的含金量,硬度挺高,都咬断了! “别在这儿碍事儿了都。”沈香引往外赶人,“找到东西再通知你们。” 众人不肯离去,但是看到血腥场面,也不敢靠近。 玄果双手往外煽着赶人。 沈香引蹲到小偷面前,仔细打量,“玄果,他中邪了?” 玄果精通道术,手上掐诀,念念有词片刻:“没啊。” 这就怪了。 沈香引问小偷,“你很缺钱?” “缺!!”小偷立刻低吼着,不断挣扎,“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缺钱做什么?你生病了?为什么会昏倒?” “饿……” “玄果,拿点吃的来。” 玄果很快拿来一碗凉炒饭,舀一勺递到小偷面前,以为他会吃,不曾想他竟一头撞向碗边。 “不吃?”沈香引疑惑,“莫不是有精神病?” “还是有毒瘾?”玄果说。 沈香引怔了一下。 她还真拿这小偷没办法,根本没法交流,他很瘦,气息也微弱,逼供的话容易挂掉。 报警也没什么用,如果有用,他也不会第二天就被放出来。 “先观察几天,饿个几顿看他招不招,不行的话,带去热壤市检查检查脑子,验验尿。”沈香引的表情很不好。 去医院是最坏的打算,因为很花钱。 …… 沈香引梦到贪金了。 梦中,散发着黑气的业火由猛烈瞬息湮灭。 火焰中央,淬出一块硕大金光闪闪的金子。 沈香引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块金子的质感,比日常见到的纯金更诱人,光泽细腻。 周围漆黑一片,没有音色的声音久违的响起。 “业火淬炼贪金,贪金积聚,丧伦败行。” 像是预告一般,巨大的恐惧席卷,眼前那块亮闪闪的金子不断变大膨胀,好似压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 没有音色的声音桀桀笑着,像说悄悄话,“沈香引……” 沈香引浑身一个激灵。 “那个东西”……在和她对话吗? “我赌你过不了这关。” 沈香引梦中惊坐起,外面下雨了,声音很大,天阴沉沉的微亮。 “玄果!”沈香引喊了一声,浑身冷汗浸湿。 黑猫很快从门帘下窜到床边。 沈香引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因恐惧有些微颤,“贪金,要来了。” “喵——”黑猫跃上沈香引膝盖,蜷起身子,瞪着不安的圆眼睛。 撸了两把猫,噩梦的心悸散去,沈香引起床查看小偷的状况。 他不吃不喝已经三天,形容枯槁,不是昏睡就是在挣扎。 也只有他昏迷的时候,才能喂点水进去。 这样下去,他撑不了几天了…… …… 鹤冲天去满遮乡,路过热壤市,稍作停留。 热壤有可可豆种植园,能买到新鲜巧克力。 周正和齐宴要帮他管青龙的大小事,别人他也懒得带。 鹤冲天是自己开车来的。 在当地一家手工巧克力店,鹤冲天把稍微顺眼点的扫了一遍,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购物机器。 买完巧克力,又去旁边商店买烟。 热壤市的天气真不讲道理,燥热渗透到骨髓里,仿佛能把人的血液煮沸。 鹤冲天心烦意乱,嚼着让他更发热的巧克力,抽出根烟驻足点火。 “这妞身材真好,没有清楚点的照片?” “没有!我当时看呆了,差点忘了拍照!” 迎面大摇大摆走来两个黄毛,捧着手机激动聊天,没注意到鹤冲天站在路中央,直撞了上来。 鹤冲天拧眉,抬腿正要踹,瞥到了黄毛掉在地上的手机。 一张照片,一个女人踏上小巴车的瞬间,只有背影。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鹤冲天忘了呼吸,飞快捡起手机看那张照片。 即使只是背影,也再熟悉不过。 第277章 吃耳环 沈香引决定进城,她怕小偷死在柴房里。 到时候丢了的东西找不回来,还得处理尸体,万一对方还有碰瓷的家属…… 中午,沈香引端着白菜豆腐汤上桌。 这两天的饭菜清淡得灭人性。 玄果这两天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苦心修炼,体力消耗巨大。 他看出来,沈香引很怕贪金。 如今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他不堪用的话,沈香引孑然无依。 吃不饱,怎么有力气修炼?该去哪弄点钱呢? 正这么想着,闻到空气中飘来阵阵肉香味。 沈香引也闻到了,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朝院门外看过去。 刀伟正好敲门,手里提着一串腊肠。 沈香引立刻笑出声,是源自内心最质朴的喜悦。 开门迎客,沈香引留刀伟吃饭,当场把腊肠剁吧剁吧加了道蒸菜。 刀伟吃饭很拘谨。 沈香引看着他难受:“你有话就直说,和我不用客气。” 娜萍奶奶就坐在旁边,面容慈祥的看着自己的大孙子。 沈香引朝她笑笑,潜台词像是在说:你这大孙子养的挺不错的,懂事,讲礼貌。 刀伟犹豫再三开口:“沈小姐,你…我奶奶是不是……还没走?” 抵在唇边的筷子停顿,沈香引眨了眨眼,欣然点头。 刀伟立刻左右看,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我能见见她吗?” 沈香引边吃边说:“最好不要。人鬼有别,你八字弱,不适宜开眼,她因为在阳间逗留太久,现形的话很伤元神。” 娜萍奶奶立刻摆手:“哎呦沈香引,你可千万别帮他开眼,我这个孙子身体不太好。” “你奶奶疼你,告诉我不让你开眼。”沈香引如实说。 刀伟抿抿唇,沉默了好久,看向沈香引看的空气方向,“我听奶奶的……”过了一会儿,又说:“奶奶走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去投胎?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沈香引看一眼娜萍奶奶,对刀伟说:“你奶奶放心不下你,要看到你过得好,才放心走。” 刀伟拿着筷子的手都在抖,“奶奶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尽孝,不在了,还要被我耽误轮回么……” 沈香引没说话,是也想让刀伟劝劝娜萍奶奶。 她寿终正寝,一辈子与人为善,耽误轮回,有损来世福报,她强行留在阳间,魂魄日益微弱,再呆下去有魂飞魄散的风险。 娜萍奶奶自己也知道严重性,连连叹气。 刀伟垂下脑袋,脸颊因羞愧泛红:“沈小姐,我打算去打工。” “什么时候?去哪?”沈香引的语气像长辈。 刀伟愣了一下,“就这两天,有学长在满遮乡找到了工作,也帮我争取到一个面试名额。这家公司是满遮奇迹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主要经营是美术工艺品的贸易。” 沈香引顺着问:“你学什么?” 她抬眼,刚好捕捉到刀伟窘迫的微表情。 “我…学土木。” “专业对口吗?” 刀伟苦涩笑笑:“不对口。” 他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过去几个月,他去了各大招聘会,跑断腿找导师推荐,一无所得。 如今楼市唱衰,建筑行业跟着受打击,不需要那么多员工。 人家要么招研究生,要么招家里有关系的。 他的成绩拔尖…但是无法接受少得可怜,无法保障生活的实习工资。 沈香引不了解这些,也没多问,理想化的以为刀伟是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事。 “出去闯闯也好,满遮乡,好像不远。” 说到这,刀伟脸上终于露出笑,他很憧憬。 “是啊,这家公司福利待遇好,员工都包食宿,还经常组织员工旅游。” “满遮奇迹集团是热壤的龙头,实力很强,他们招员工看综合素质,专业不对口也有机会,我只要能进去,从基层开始做,就有机会晋升!”刀伟的眼神光清澈闪烁。 沈香引看向娜萍奶奶:“多好的小伙子,前途一定一片光明。” 她没注意到刀伟涩然的笑,又接着说:“临走前,玄果帮你奶奶做超度仪式,你送了奶奶再走。” …… 吃过饭,沈香引到柴房。 小偷折腾了几天,身上没了力气,痴痴呆呆,嘴里喃喃道:“我要回家……送我回家……” 沈香引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只绑了手在背后,“好,送你回家。” 玄果和沈香引一左一右搀着小偷去车站赶小巴车。 小李师傅复工了,看到沈香引尴尬问好:“进城啊?” 沈香引点头回应,“上次的事真不好意思。” 小李师傅摇摇头,不愿再提,又看一眼被搀扶在中间,压低草帽的小偷,“这是,病了?” 沈香引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道:“嗯。” 小巴车发动,沉重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 途经的站点陆陆续续有人上车,沈香引坐最后一排,小心钳制着小偷。 太用力,怕给他干瘦的肩膀捏碎了,也不敢掉以轻心,怕他乱来。 路程遥远,小巴颠簸,沈香引有些困,打着哈欠。 哈欠打一半,身边的人突然暴起! 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半个身子越过前排椅背,扑向前座! 沈香引把哈欠咽下去,同时间扯他坐下,视线里有鲜血溅出。 “啊!!”前座的妇女捂着耳朵大声尖叫。 她的耳朵被咬破了! 小偷双目灼灼,嘴里快速咀嚼着,咽下去了什么。 一时间,车厢里乱成一团,车上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看见血的人逃窜朝车厢前面躲,人挤人。 沈香引心提到嗓子眼,迅速伸手一掌劈晕小偷。 前座妇人吓得够呛,应激一般惊声道:“我的耳环!!我的耳环!!” 沈香引才意识到,小偷是咬掉了妇人的耳环。 吃了,吞下去了。 来不及细想,周围指责或担忧的声音四起。 “什么人啊!这也能上车?!” “太可怕了!司机师傅!这有人咬人!” 沈香引摸了摸钱包,咬咬牙:“对不起,他精神有点问题,已经晕了,我们到了大路就下车,对不起……” 一边说着,她掏出钱,“姐姐,真抱歉,这些钱别嫌少,我就这么多了……” 有正义人士出来责难,“你不带人家去医院看看?!谁知道这神经病有没有什么传染病!” “就是!知道有病还不绑好!” 此起彼伏的指责,乱成一锅粥,让这闷热天气更燥热。 猝不及防,沈香引整个身体突然朝前倾,差点飞出去! 乱糟糟车厢里,乘客摔倒一片,惨叫声连连! 小巴车急刹车! 沈香引心有余悸,朝前面看。 越过众人,透过小巴前玻璃窗。 她看到马路中间,横停一辆黑色迈巴赫。 第278章 他追来了 沈香引心脏狂跳,蓦的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倒吸气,却喘不上来,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闪星星。 要死了要死了!! “别!别停车!!”沈香引大喊出声。 玄果被她这副心脏病犯了的样子惊到,站起身朝前探。 仔细一看,瞳孔猛缩! 小李师傅揉着不慎磕到的脑袋,龇牙咧嘴怒骂道,“真他吗不要命了!开那么快横过来!还以为要创我!” 沈香引胸口堵得发疼。 横停在小巴前面的黑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沈香引浑身僵硬,快要暴卒。 心脏不要命的咚咚跳,每一下都撞得眼前一阵黑。 她捂着胸口,眼睁睁看着鹤冲天一步一步走向车门,锋利的眼神穿过众人在寻觅什么,眼神里的烈火烫人。 风吹起他额前碎发、领口、衣角…… 他静默的表情下汹涌着不可预估的浓烈情绪。 这是一种绝对压制,如惊涛骇浪般的气场,危险至极,也夺目至极。 “小李师傅!!开车啊!!”沈香引喊破了喉咙。 下一刻,轰轰轰——小巴车急速起步,急打转向,绕过鹤冲天的车。 车厢里的人再一次摔倒一片,尖叫怒骂声此起彼伏。 “什么人啊那是?!”小李师傅心惊肉跳的,大声问道。 沈香引不知道怎么回答,嘴唇干涩,身体发软,回头从后车窗看出去。 鹤冲天动作很快冲上车,猛踩油门追了上来。 “我x,这狂徒!!”小李师傅看一眼后视镜,油门踩到底。 可人家是迈巴赫啊…… 沈香引心焦如焚…鹤冲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知道她没死吗?! 不可能! 她该怎么办? 不能让他见到自己! 鹤冲天看起来清瘦了好多…… 啊…… “小李师傅!打开后车门!前面急转弯!”沈香引喊道。 小李师傅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也知道她非一般人,立刻回道“诶!” “玄果,跳车,前面有山坡,穿过去有大路。” 玄果点头,架起小偷的胳膊扛在肩上。 沈香引叮嘱着:“大家都坐好了!系好安全带!!” 眼看拐弯越来越近,沈香引到车门前预备着。 当前的状况急如星火,极速行驶的小巴车急转弯,后车胎飘逸出刺耳的声音,整个车厢差点侧翻。 “跳!”沈香引说着,一跃而下,滚入路边草长一人高的山坡。 玄果带着小偷紧随其后! 沈香引猫下腰藏在茂密的植物下,好在这里的植物叶子都很大! 跳下来没多久,好听的引擎声一闪而过,鹤冲天的车追着小巴车过去了。 “这里不宜久留!”沈香引说着,指了指通往大路的方向。 鹤冲天很快就会追上小巴车,车上那么多人,他会知道她在这里跳了车的。 是不是……躲不过了? 沈香引心里烦乱,没想好怎么面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能先逃。 眼下,带这个小偷去看医生才是最重要的。 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不正常,好歹是一条人命,小偷的命也是命! 顺带,一个不重要的念头一闪而过:鹤冲天还是那么帅! …… 上了大路,沈香引打了辆车,去医院。 她有点犯难,本来带的钱也不多,赔给了被咬破耳朵的姐姐后,就剩两百块。 这点钱,检查身体够吗? 正犯难,小偷哼哼囔囔着,“送我回家……” 又醒了。 沈香引警惕起来,“为什么要回家?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偷的东西…都在家…” 沈香引摇头:“你一直在赞勐寨,偷的东西怎么会在家?” “求你了……”小偷瘦的凹陷的眼盈满泪水,“我想回家,只要你们带我回去,我就告诉你们,东西藏在哪……” 沈香引敛眸,思索片刻,“地址。” 她钱不够,去了医院也没法治疗,再者,赞勐寨她不能呆了,要尽快帮大家找回失物。 沈香引也是真好奇,小偷执念回家,是为了什么? …… 一间老旧小区,沈香引押着小偷,走进楼道门。 墙壁上的涂料剥落,露出了斑驳的痕迹,空气湿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霉味很重,夹杂着垃圾的酸臭味。 沈香引捂着鼻子,屏住呼吸,生怕吸入什么脏东西。 小偷瘦弱干扁的身体摇摇晃晃,他从地垫下拿出钥匙,开了锁。 这是一间老式的两室一厅,还算整洁,装修老派。 沈香引挺意外的。 她印象中,这种朝不保夕的小偷,一般都没固定住所。 “是你家么?”沈香引随口一问。 小偷无力的抬起皮包骨头的手,指了指墙上。 沈香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张结婚照。 照片的画风很早了,照片中的男人憨厚敦实,沈香引一时间都没认出来,多看了两眼才看出是小偷本人。 大吃一惊之余,沈香引又问小偷:“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嗯。”小偷心不在焉的回应着,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卧室,打开玻璃柜门的旧衣柜。 沈香引紧跟着他的脚步,“你老婆呢?” 小偷不回应,埋着腰在衣柜里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果然他回家以后正常了许多,沈香引接着问:“你把在赞勐寨拿的东西都放哪了?” “呃……”小偷发出痛苦的声音! 沈香引神经拉紧,马上拽了一把小偷,轻轻一拽,他整个人倒在地上! 双眼翻白,表情扭曲,唯有嘴角上扬着一种奇异的弧度。 太诡异了! 沈香引说不上来,他这是什么表情。 大概是……极度的满足? 玄果立刻扶起小偷,见他不断吞咽着,嘴角也溢出血,“又吃了什么!” 玄果一手掐着小偷的双颊,修长白皙的手指探入他口中。 小偷突然大吼起来,奋力挣扎,更加用力的吞咽。 直到咕咚一声,玄果抽出手,皱眉看向沈香引,摇了摇头。 沈香引深吸一口气,诧异愕然,不可置信偏了偏脑袋:“死了?” 玄果脸色一变,漆黑的猫瞳缩小扩散,“这个人,魂被收走了。” “啊?!”沈香引看向四周,没看到阿傍,忽然想到了什么,“贪金?” 玄果有同样的猜测,对视间,空气凝固的阴森。 沈香引视线落在小偷的肚子上:“我想打开看看。” 第279章 变质的胃 沈香引在解开小偷的外衣后,才发现他虽然瘦得皮包骨头,肚子不小。 手指按上去,硬邦邦,更印证了她的猜想。 玄果锋利的猫爪利落,沈香引目睹眼前诡异的器官,后背发冷,浑身毛骨悚然。 小偷的胃,外面溃烂斑斑,内里整个盘踞一层金色金属,有脉络,并不断向上攀升生长着,纹路像植物一般。 一根金条卡在肠胃里,是他刚吞下去的,也是致死的原因。 布满粘稠血液的胃里,有才吞下去不久的耳环,各种金饰,银饰,珠宝,以及一整个塑料袋子。 塑料袋子很大,占据他胃里的大部分体积。 里面是赞勐寨丢失的东西。 这些东西让他的肠胃大出血,溃烂。 沈香引话到嘴边变成了叹息,脸色凝重。 是贪金吧,她竟一点没看出来。 不同于厄水和业火,这贪金的邪气混在人性里,像人味,但不是。 “沈香引,他为什么会这样?”玄果脸色难看,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 沈香引摇摇头,她不知道。 眼前这个瘦成干的男人,胃被贪金的力量改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从结婚照上看,他分明是个平凡的男人,有老婆,有家。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有多少人像他一样? 贪金的持有者……在哪?要做什么? 玄果从衣柜里抽出一张床单,双手捏着床单即将覆盖到小偷肚子的时候,歪了歪脑袋,向前探着仔细看。 “沈香引,你看!” 沈香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胃的内部,有一块金豆大小的凸起。 这一块凸起和周围金子的质地都不同,像极了她梦里梦到的那一块。 比日常见到的纯金更诱人,光泽细腻。 根据周围金质内壁的纹路判断,似乎都是从这一粒金豆生长出去的。 沈香引大致推断,小偷肚子里的金色内壁是慢慢成型的。 这个小偷因为某种原因吞下一粒贪金,贪金在胃里生长,驱使他像有瘾一般饥饿难耐,不断吞下更多金银珠宝甚至是钱,丧失理智。 像“那个东西”说的:贪金积聚,丧伦败行。 为了得到更多的财富,吞进肚子里,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沈香引目光微沉,“找找他的身份信息。” 在小偷的家里,沈香引找到不少线索。 这个家里,男人的东西不多,衣柜里的衣服,也大多是女性的。 小偷有名字,叫黎宏扬,今年五十五岁。 户口本上是这么写的。 沈香引在黎宏扬找出金条的抽屉里,发现一张离婚证和一张死亡证明。 黎宏扬两个月前和老婆离婚,短短一个月后,她老婆车祸意外死了。 抽屉里还有一个文件夹,沈香引打开,赫然是一份巨额保险,三个月前买的。 沈香引在脑袋里快速拼凑着,这三份文件的关系。 黎宏扬被贪金操控,贪得无厌,想要杀妻骗保? 但是离婚又是为什么? 是他老婆发现了异常?提前离婚? 还有,这个房子里,明显是女人在住,男人的痕迹很少。 黎宏扬常年不在家。 他是在外面惹上贪金的? 问题很多,谜团很多,现有的证据不足,沈香引还没有办法把整个事件串联在一起。 “沈香引,你来!”玄果在客厅喊她。 沈香引来到玄果身边,玄果指着老式玻璃书架,“你看,这个奖杯。” 沈香引凑过去看,将近两米高的满墙大柜子,里面装满了书籍。 书籍前面,摆着地球仪,也摆着一些装饰品,还有一个玻璃奖杯。 上面刻着字:夏新省财会知识大赛第一名,黎弘扬。 还有这种比赛? 沈香引打开柜子,拿起奖杯旁边红色的奖状。 满遮奇迹集团优秀员工。 满遮奇迹,是刀伟要去应聘的那家公司母公司。 黎弘扬是那里的员工? 满遮奇迹在满遮乡,如果黎弘扬是那里的员工,也合理解释了他常年不在热壤市。 沈香引没有找到黎弘扬的手机,但是找到了他家里的电话本。 很老派,里面记录的电话也不多。 沈香引打了好几个电话,才联系到黎弘扬的亲戚。 电话一直打到夜幕深沉,得到的信息并不多。 朋友也好,亲戚也好,都对黎弘扬退避三舍。 他是八个月前回来的,回来以后疯狂借钱,把亲戚朋友们都借了个遍,毫无下限。 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和老婆也没有孩子。 这些人当中,和他最亲密的要属他的亲姐姐。 据他姐姐说,黎弘扬是他们那个年代的天之骄子,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他在二十多年前进入满遮奇迹工作后,几乎和热壤这边亲戚朋友断了联系,鲜有来往。 黎弘扬似乎是发财了,每个月寄给老婆不菲的生活费,但也没有怎么回来过。 姐姐一辈子在农村,弟弟发达了,没少接济她。 八个月前回来,他找到姐姐,张口要二十万,说是这些年接济她的钱,连本带利有这么多。 姐姐拿不出来,更接受不了黎弘扬性情大变。 黎弘扬在她家里大闹了一场,家里能砸的都砸了,甚至用刀架在自己外甥女脖子上,几乎要逼死姐姐。 最后姐姐砸锅卖铁凑了二十万,还给黎弘扬后,当场断绝了关系。 得知黎弘扬去世的消息,姐姐沉默了很久,说会再想办法借点钱,来给他料理后事。 黎弘扬原本有着令人羡艳的天资和人生,结局竟然至此。 令人唏嘘。 他是在满遮乡工作以后遭遇贪金的。 沈香引有些发愁,虽然黎弘扬的姐姐说,会帮他料理后事,但是他现在……肚子这副样子,该怎么处理? 里面那一层金子,古怪的很。 没有人不爱金子,看到他胃里这一层金一定不会埋进土里去。 “得撕下来,想办法销毁。”沈香引指着黎弘扬的肚子。 玄果皱紧眉头,“我来。” 他动作倒是快,就是沈香引看着他好看细长的手去干这种事实在违和。 玄果一边剥一边问:“这东西要怎么才能销毁?” “王水可融金,按照五行逆转的规律,土克金,融了以后,埋土里。” “对了…”玄果忽然抬头:“鹤冲天…怎么办?” 沈香引抿抿唇,手扶在额头上:“躲着,我们去满遮乡,处理完贪金,回去拿上东西就走。” 第280章 残忍 处理完一切,沈香引和玄果趁夜,忍痛打车回赞勐寨。 沈香引头疼,一路上眉头没松开过。 她害怕鹤冲天找到她,也害怕贪金。 “那个东西”非常笃定的说:她这次赢不了。 贪金最恐怖的地方在于,被害到的人,还是人,但也不是人了,非人非鬼,丧伦败行,贪婪吞宝。 身上剩下的钱远不够付车费的,不情愿回程跑空车的司机也要求多给三百块。 沈香引把玄果押车里,自己先回去取钱。 夜晚的赞勐寨很安静,凌晨难得凉爽,呼吸都顺畅,只是蚊虫实在多。 沈香引一边挠着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蚊子叮的大包,进门开灯。 灯一亮,瞬间浑身的血液凝固,双腿在短暂的发软后本能反应着后退。 跑!! 沈香引就这一个念头。 刚转身没两步,后脖颈被一只炙热干燥的大手死死捏住。 头顶也传来男人嘶哑低沉压着火的声音,越来越近。 “跑什么?” “没跑。” 危险炙热的气息浓烈,鹤冲天身上独有的木质焚烧后的香味,霸道又危险,侵袭一切。 空气都是躁动的。 沈香引心里一万匹马奔腾,胸腔快要裂开。 忽然,她的手腕被鹤冲天拉了一把,紧接着是冰凉坚硬的触感。 咔嚓一声清脆,沈香引低头往自己的右手看。 一幅银色手铐,紧紧箍着她的手腕,另一边,在鹤冲天手上。 “不解释解释?” 鹤冲天的手还紧紧捏着她的脖子,生怕她跑了。 手掌纹路摩过被蚊子咬的位置,很痒。 他转身绕到沈香引面前,步步贴近。 沈香引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靠在竹墙上。 “没什么好解释。”沈香引干脆摆烂嘴硬。 语气挺硬,但她连看都不敢看鹤冲天,别开垂着的脑袋,余光里是他修长的腿和禁制的皮鞋。 吧嗒一声。 有什么滴落在鹤冲天的皮鞋上,沈香引看过去,像眼泪。 沈香引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猛地抬脸看鹤冲天。 起晚风了,他沾湿的睫毛后,深若无底湖泊的双眸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情绪,水雾也被风吹得朦胧。 沈香引的心脏被无形大手紧紧捏着,又酸又痛。 这张脸,无数次占据她整晚的梦境。 他真的瘦了好多,高大清隽的身形,破碎如同即将倾倒的大厦。 沈香引只看得到他现在的样子,却无从得知,鹤冲天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鼻子酸,沈香引瞥过视线,提高音量掩盖心虚,“如你所见,我没死。” 今晚的月光太亮,亮得不合时宜,把两人之间的疏远和渴求照得太清晰。 真是残酷的场面。 空气安静,虫鸣声都小心翼翼。 鹤冲天哑着嗓子,问出了他这辈子最愚蠢的话。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沈香引的心被狠狠击中,身子也猛地跟着颓了一截。 为什么? 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不能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吗?? 为什么不放过我? 我杀了你父母,是你心魔血海的罪魁祸首,我不老不死,你只能活个几十年…… 强烈又无力的愤怒感充盈内心,沈香引的理智溃败,所有情绪失声破出胸腔,大声吼道:“因为你缠着我,我甩不掉!” 鹤冲天僵住,眼底受伤的情绪汹涌,喉头滚动下,语气冷硬低沉道:“你说对了,你甩不掉我。” 霎时,后脖捏着的大手力度加剧,箍着手腕的手铐也拉扯。 鹤冲天动作不温柔,疾风暴雨般,连推带拽将她往竹屋里带。 悬殊的体型和力量下,沈香引竭力挣扎,浑身汗毛直立,“放开!你是不是以为我打不过你?!” 沈香引腾出一只手,快速脱着手铐,不惜刮破皮肤。 耳廓贴上来一片滚热,喷洒着热气,低磁又绝望,“不放,除非你杀了我…” 于此同时,她的手腕被他的大手裹住,手指穿入手铐与手腕的缝隙,抚过擦伤。 沈香引调动心识意念力,桌上的花瓶迅速朝鹤冲天砸来。 只见他耳朵微动,沈香引知道,以鹤冲天的伸手,一定躲得过。 她只是想告诉他,她真的会动手。 但鹤冲天完全不躲,他想知道,沈香引是不是真的没有心。 半米高的陶瓷花瓶,重重砸在鹤冲天后脑。 沉闷的一声响后,花瓶破裂,碎片散落一地。 沈香引感觉到捏着她的手在抖,鹤冲天的眼底猩红,鲜血顺着额角泊泊流出。 他的眉宇间有类似暴戾和疯狂的情绪在燃烧。 鹤冲天折腰拾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碎片,交到沈香引手里,又攥着她的手朝自己脖子里捅。 沈香引生怕那碎片尖刺进他脖子里,抢着要丢掉。 鹤冲天不让她丢,“握着!” “鹤冲天……”沈香引轻声叫了他一句,但是鹤冲天像失了理智,动作更加暴力的带她进卧室。 “沈香引,你怎么回事?”屋外,传来玄果的声音,“人家司机师傅赶着回家呢。” “玄果!”沈香引像抓住救命稻草,大声喊着。 她被按着后脖,死死按在榻上,危险的信号狂闪。 鹤冲天疯过,但是没这么疯过,生理性的恐惧本能应激。 鹤冲天也怔了一下,他以为沈香引是一个人,不曾想,她死遁,带着玄果。 刺痛心脏的荆棘蔓延,像要冲破胸膛。 黑暗中,又有冰冷的眼泪滴在她的肩膀上。 下一刻,玄果破门而入,“鹤冲天?!你你你,你放开她!” 鹤冲天偏过头看向门外,没有放手。 沈香引却看清楚他手臂上淡红色的纹身渐渐变得深红。 鹤冲天不是什么好人,生性残忍,以传统定义来说,说是恶人也不为过。 玄果打不过他。 “玄果,你拿了钱,去娜萍奶奶家待着,还有,不要叫娜萍奶奶来。” 鹤冲天此刻,炎阳之体和杀气迸裂,何止生人勿近,鬼见了都要绕道走。 娜萍奶奶但凡靠近,魂魄一定受损。 玄果愣住不动,沈香引又催了一声:“站着干嘛?!滚啊!” 门嘭的一声关上,刺痛的感觉从耳畔开始蔓延。 贴着耳朵的沉重呼吸,压抑到极致,溢出喉咙的低喃微颤,崩溃破碎。 唇齿咬舐间,有恨意。 沈香引才知道到鹤冲天以前其实是多温柔。 所有的残忍都是由胆怯而产生的。 他现在有多胆怯,就有多残忍。 第281章 不跑了 “还跑吗?” “跑。” …… “跑吗?” “嗯……” …… “嗯?” “嗯……” …… “……” “……” …… “不跑了……” …… “我说,不跑了!” …… “我要死了……” …… “对不起行了吧?” …… “我想喝水……” 幽暗中,一杯清凉白水冲不开浓腻的黑夜。 “就是要你记住。一想到跑,就想到我……”这句带着触感的低语,像甜蜜梦魇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如他所说,沈香引此时一计划怎么甩掉他,念头就被别的什么冲散了。 她心里挣扎着一种很奇异的矛盾,是不得不面对的惶恐,也是拥有的踏实。 鹤冲天额前汗湿的发丝挂着汗珠,他有些烦躁的拨到脑后,沾了满手血。 后脑的伤不轻。 “痛不痛?”沈香引低声问了一句,绵长缓慢的呼吸着,吸入和呼出,都是鹤冲天霸道的气息。 鹤冲天偏过头看她,目光深深,绷紧下颌。 问的不是废话么? 但……这是不是关心他? 这种玻璃渣里找糖吃的感觉,挺伤人的,但也的确有甜味。 “还行。” 沈香引安静了几秒,又问:“你背上怎么弄的?” 她本不该关心,实在是太触目惊心,鹤冲天原本光滑的后背,密密麻麻纵横着丑陋的伤疤。 鹤冲天顿了顿,想起过七关时的情景。 九死一生博了自由,来到她面前,她死了,假死,为了躲他。 “如你所见,受伤了。” 对话结束,空气再次凝固,安静着和谐的呼吸和心跳。 两个人一左一右,很对称。 冷静下来,鹤冲天静默的捋着脑袋里的一团乱麻。 沈香引还活着,她的手臂重叠在他的手臂上,他紧扣着她的手,如此真实。 她还活着…… 死遁,总比真的死了好。 她还在这里,在他身边,哪怕要靠一幅银手铐拴着,也好。 沈香引并非真的厌恶他,身体是不会撒谎的,眼神装得了一刻,装不了时时刻刻。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并非心里没有他…… 七关九杳,鬼门关里走一遭,他的身心皆在自由地,可以不顾一切的求索所求。 鹤冲天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苦涩但强劲。 他有了定论:爱她,得到她,一切给她。 他鹤冲天既然爱了,就爱到顶,爱得极端。 只是……沈香引虽然口头承诺不跑了,他信不过。 要想真正得到,必须解开心结,与她坦诚相待。 想到这里,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没有解决的问题,也没那么恼人,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旁边的人正睡得香,呼吸轻轻的,绵长安稳。 只要在一起,没有什么问题是恼人的。 沈香引体力殆尽,睡得很沉,只是没睡多久,又惊醒。 她不敢动,怕鹤冲天发现她醒了,问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理智来讲,她只要告诉他一切,两个人的关系就会结束,甚至反目成仇。 话在嘴边说不出。 埋在心底的,自己都没想明白的感情在作祟,她对鹤冲天有极深的向往。 她做不到亲手打碎一切,也没法心安理得贪享。 青色辰光透过窗缝隙,在被子上照出黯蓝色光块的时候,和沈香引本人一样不争气的肚子叫了。 身后,鹤冲天好像低笑了一声,接着脸颊捏过他的大手,捏了好几下。 “我给你做早饭。” 没等她回应,后背和床的间隙穿过一条手臂,捞她起来,又捞她进怀里。 赞勐寨是真热,鹤冲天自然不穿上衣,肌肤的触感清晰。 “车里有巧克力,你想吃么?” 沈香引心头的烦躁越发膨胀。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心平气和同她讲平常话的?? 明明两个人之间有很多没有解决的事情。 明明……她拒绝的很明显……吧? 越想越气,气自己不争气,下不了狠手,气鹤冲天缠的紧。 脸颊又被捏过去,和他对视。 “生气了?”鹤冲天的语气宠溺,要不是他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流到布满新鲜抓痕的肩膀胸膛上,看起来应该挺温柔……和昨晚上那嗜血杀人的疯子判若两人。 “你骗我个这么大的,我这不得床头打架床尾和么。”鹤冲天没事儿人似的挑着她的下巴。 沈香引吃软不吃硬,不能聊严肃正经的话题,打着哈哈好声好气哄着才有可能继续下去。 鹤冲天算是摸清了。 果然,沈香引嘴角松了松,“这天气,巧克力都得化成汤。” 他紧捏的心脏也跟着松了松,但是下一刻,又听到沈香引说:“鹤冲天,我有话对你说。” 她的语气很决绝。 “嘶——脑袋疼,有没有药箱?” 沈香引登时神情紧张,扯着毯子下床去找药箱。 她是愧疚也好,心疼也好,有感觉就好。 鹤冲天不知怎么的,很怕她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怕自己受不了真的做出伤害她的事。 发现她没死,他心喜若狂。 发现她死了但是不找他,又像被人放了几十只冷箭。 亲耳听到她说,死遁只是受不了他的纠缠,好像从里到外每一寸都被针扎着,又将他孤零零丢进火海焚烧。 大起大落又坠入深渊,现在只想好好和她一起吃顿早饭。 和爱人一起吃饭,才称得上享受,过去一年自己吃,什么都没味,只是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 …… 玄果做噩梦,梦到沈香引被鹤冲天碎尸,他针线活不好,怎么缝都拼不起来,在一堆碎块旁边哭。 边哭边给姓古那小子打电话,叫他来缝,他针线活好…… 惊醒后,玄果立刻回竹屋找沈香引。 路上,正好碰上开早会的寨口情报网。 林达迈和几个妇人看到玄果,凑上来问:“怎么样?我们的东西找到了吗?” “嗯。”玄果心不在焉赶路,没在意身后跟上来并且壮大的队伍。 林达迈跟着玄果,刚到竹屋附近,先看到一个和赞勐寨格格不入的东西——鹤冲天的车。 虽然她认不得这是什么车,也对此没有概念。 但鹤冲天的黑色迈巴赫,但凡长眼睛的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和平时见到的车气质都不一样。 庞大车身高贵霸气,线条流畅优雅,车漆熠熠生辉,车灯像两颗大钻石,车头的标致闪着迷人的光芒……好想摸…… “沈香引!”玄果的声音打断林达迈不自觉走向车子的痴迷步伐,她看向院子里。 只见院子正中,沈香引穿着件吊带睡裙,坐在矮凳上。 她身边站起来个绝世大帅哥,正脱下外套遮住沈香引的背…… 第282章 自私 这这……这,这个男人…… 一米九五…天人之姿…身家过亿……?? 是真实存在的?! 林达迈颅内地震,她见过的男人没有一万,也有上千! 全部加起来,都比不上这男人一根脚指头! 要不是亲眼看到了,单凭想象,这谁能想到啊?! 帅,太帅了…… 看一眼脚软,看两眼心化成水,看三眼…有点呼吸不上来,老鹿乱撞血压飙升。 林达迈满心讶然跟着进门,但也只是迈进了院门,那男人的眼神太杀,她不敢走太近。 鹤冲天上身没穿,要命的肌肉线条勾人,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触目惊心,胸口的青龙和双臂的符咒纹身更吓人。 这身高,在身形普遍矮小的赞勐寨,像误入小人国的巨人。 一尊大佛似的爷们,此时正弯腰,给坐矮凳的沈香引碗里添小菜。 一边添小菜,一边问道:“这些人,来做什么?” 语气不快,是怪他们打扰久违的二人早餐。 玄果上下观察着沈香引,漫不经心道:“哦哦,来要钱的。” 鹤冲天抬脸扫一眼众人,众人不由的倒吸一口气:弟弟,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 沈香引很疲倦,才扭过头来看向门口。 “你们丢失的东西我找到了,只是不知道全不全。” “我去拿。”玄果按下沈香引起身的肩膀。 他看着沈香引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好歹是没内伤没伤筋动骨。 暗骂两句鹤冲天没人性,又默念净口神咒给自己消口业。 他是不太能理解男女情爱之类的复杂问题。 修炼不到位,还没开窍到过情关的时候。 只单纯觉得沈香引这种女人,该捧着不该磕碰。 沈香引有些没精神,淹没在一种……畅快的累中。 身体倦怠,思维倦怠,周围的一切都很……祥和? 没有危机潜伏,不需要提心吊胆。 小碗里的香茅鱼汤很暖胃,鹤冲天做的,看不出来,他会做饭。 会做饭。 嗯……是挺会的。 沈香引思绪飘远了,脸颊微热,立即拉回来。 把碗里的东西吃完,玄果也拿了大家丢失的财物过来。 沾血的塑料袋打开,排队领。 没人介意这血迹,也不会多问。 金银财宝的魅力也在此体现,是金子,就是掉污泥里都没人嫌弃。 见大家都找回了自己丢的东西,沈香引起身说:“我在寨子里待了也有一年了,承蒙各位的关照,明天,我会带弟弟离开。” 一众人原本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听到这话,又议论起来: “怎么突然就要走了?是因为我们之前误会你?” “之前是我们不对,你帮我们找回失物,我们还没机会好好谢谢你!” “住的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沈姑娘……还回来吗?” 林达迈朝前走了一步说:“是因为你男人来接你回去了?” 沈香引噎了一下,“不是,我和弟弟在此暂住,并非定居,离开是必然。”说完,又看向人群中的刀伟,“大家领了自己的东西就回去吧,刀伟留步。” 鹤冲天听到男人的名字,掷下碗筷,挺直腰杆,在人群中搜索,认人。 高瘦的刀伟穿过人群,进到院子中央,神情很不自然,被鹤冲天盯着,走到桌边了也不敢坐下。 他在大城市上过学,呆了几年,见过最有格调的大佬都没眼前这位男人气场凌人。 沈香引看出他的胆怯,“刀伟,我也要去满遮乡,今天准备一下,给娜萍奶奶做超度仪式。” “你也去满遮?做什么?”刀伟心里是高兴的,他没什么朋友,也没亲人。 沈香引很强,她也要去满遮乡,这件事对他来说,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和喜悦。 且不论她会不会帮他做什么,单是在一个城市,就像是有了底气,有了靠山。 “去那边有点事。”沈香引含糊着,又看向鹤冲天:“鹤冲天,我不能跟你回去。” 鹤冲天微眯着眼睛,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我也要去满遮乡。” 沈香引张嘴不知道说什么,转头先安排刀伟和玄果,准备超度的东西。 打发走玄果和刀伟,院子里又剩她和鹤冲天俩人。 “鹤冲天,我们聊聊。” 鹤冲天弹了一下烟灰,偏头嗯了一声。 沈香引沉下一口气:“你的身世,我……” 还是说不出口。 “我觉得你不要再查了,人总回头看,走不好脚下的路,也到不了明天的彼岸。” “是。”鹤冲天回的干脆,还跟着点头,无比认同。 沈香引哑然片刻,“这世间诸多不太平,邪祟横行,我要处处补,我们两个不合适,是两条路上的人。” “不对。”鹤冲天回的依旧干脆,但是非常不认同的摇头。 “拯救苍生这种大事,干嘛不带上我?我不够格么?” 沈香引愣了一下,组织语言又说:“可是我挺讨厌你的,你缠着我,真的很让我困扰。” “昨天晚上你不是这么说的。” 沈香引:“……” 回想起某人发疯的样子,逼她跟着他一句一句复述。 “说你需要我…说你心里有我…说你要和我在一起,说啊……” 沈香引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体的记忆回响起被眼泪和汗水淹没的沉沦触感。 掩面,低头,深呼吸。 “鹤冲天,你能不能……” “不能。”鹤冲天认真抢答,从兜里掏出沈香引之前的手机,调出她那句没来得及发送的话。 沈香引刚凑过去看,鹤冲天点了发送键。 【鹤冲天,我真的没怀孕,但如果可以,等你回来我们……】 刚看全乎,尴尬冲脑,脚趾扣地,屏幕对话框里,弹出鹤冲天回复的消息: 【好。】 沈香引转脸看向拿着手机,刚发出消息的鹤冲天。 无奈,无力,无话可说! “不是,鹤冲天,你没自己的事做吗?青龙集团解散了??”沈香引有些崩溃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有齐宴和周正。”鹤冲天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绣坊也开得很好,古云实和虎妞计划明年结婚。” 他其实一点都不关心古云实和虎妞结不结婚,但是沈香引在乎,所以他也上了心。 听到久违的名字,沈香引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你恩将仇报,我以德报怨,多般配。” 沈香引:“……” 抬头看,看到鹤冲天恣意的笑,风流,眼含绻缱。 沈香引心里生出一个自私的念头,干脆就接受他的好。 他的爱意,他的光照,他年轻的身体,和用之不竭的钞能力…… 她要处处补,要找贪金,和“那个东西”对抗,鹤冲天于此并不冲突,还诸多益处。 最重要的是,她是真喜欢。 但…… 不行……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被她所杀,知道他脑海中那片血海是她的孽,将这一切收回,届时她要怎么办? 沈香引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对待和鹤冲天的感情,她已经是自私。 她只考虑自己,没有考虑过他。 她是在自私和更自私之间犹豫。 这样不好… 那…怎么才能不自私呢? 第284章 坦白 干净的酒店房间,只开一盏阅读灯,灯光暖黄,有些暗。 沈香引坐在正对床的椅子上,指尖的烟灰烧了一长截。 窗外能看到皎洁月亮。 鹤冲天坐她对面的床上,修长小腿和她挨着,身子微微前倾。 “死的那个是庞文魁,不是庞显顺。”沈香引说出这句话,将烟蒂摁灭。 鹤冲天凝视她,眸中情绪翻腾,“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烧了他的脸,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 “你为什么去医院看他?”鹤冲天追问。 “他叫我去,你还记得我让你帮我查的那个女人吗?你说是杀人犯那个。” “怎么了?” “庞文魁养在身边好几年,照着我的样子整的,怀孕的是她,不是我,我被她骗了。” …… 原本觉得难以启齿的话,事无巨细的讲完后,心里好像还轻松了一些。 鹤冲天低骂了个脏字,皱起眉,像吃了死苍蝇一样恶心,“这女的在哪?” 他说这话的语气杀气很重,沈香引:“死了。” 顿了顿,沈香引继续说:“你不好奇我跳下青罗江怎么活下来的吗?” 鹤冲天抬眸,表情复杂看着她的眼睛。 到目前为止,他只以为沈香引曾被庞文魁…… 庞文魁夺舍庞显顺后阴魂不散纠缠,沈香引杀了他。 “我不会老,也不会死,已经活了很久。” 这句话进入耳朵的时候,鹤冲天以为自己听错了,脸色陡然一变。 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又是不信,“不可能!” 沈香引唇抿成线,垂眸落寞,“鹤冲天,我是个怪物。” 她说出这两句话,并不轻松,嘴角勾起一丝解嘲的苦笑。 说完,指了指鹤冲天的唐刀,“借我。” 鹤冲天隐隐察觉出事态不对,立刻按住唐刀,护在身后,“做什么!” “给你看,我千方百计隐藏起来的秘密是什么。” 见他还是不给,沈香引干脆上手抢夺,鹤冲天阻止,她便调动心识意念力将他击退。 发生的太快,完全超出预料! “不要!!”鹤冲天声嘶力竭的阻止,阻止不及。 眼看着沈香引反手将刀尖刺入心脏,贯穿身体,一道血雾喷溅。 他的心好像又碎了一次,失而复得的爱人,再一次死在面前。 “过几个小时,我会活过来。” 沈香引嘴角溢出大量鲜血,表情痛苦。 鹤冲天手足无措,没了她心识意念力的禁锢,立刻扑上来扶着她倾倒的身体。 “鹤冲天,你信我,守着我。” 鹤冲天心跳几乎停止,如遭雷劈,巨大的悲伤和震惊将他淹没。 原来沈香引真的打得过他,这个女人到底是为什么啊……她到底怎么想的…… 他的手在抖,悬在刀柄上,不敢拔。 沈香引用最后一丝力气拔下唐刀,丢在地上哐当响。 鹤冲天不知道怎么办,理智七零八落,无数的念头疯狂震荡。 她咽了气,心脏不再跳动,渐渐失去体温,毫无生机的脸也慢慢变成灰白色。 死了。 真的死了。 强烈的绝望和无助吞噬他的意志,鹤冲天浑身颤抖,紧抱怀中的人。 她说她不老不死? 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些不合理似乎都说得通了。 她说她活了很久…… 是啊,这样一个复杂的女人,唯有足够久时间的垂累和诸多苦难的折磨…… 她和杜鸿秋关系最要好,杜鸿秋说她是一个绝望的人。 原来,沈香引的绝望是不老不死吗? 鹤冲天胸膛剧烈起伏,很害怕,怕沈香引再醒不过来,也怕她说的都是真的。 他爱的人,不会老,不会死。 那也就意味着,等他老了,皮肤松弛,走不动路,头发花白,她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无法拥有她的全部。 难怪沈香引说,他活不过她,他还以为是沈香引碍于他刀尖舔血的生活,怕没着落…… 她活了这么久,得有多孤独?比他想象得到的更多的多。 还有……母亲让他觅长生…… 原来长生的人就在身边么? 他要怎么办? 如果沈香引真的长生,他要把她交给母亲?! 不可以……他的蝴蝶,谁也不给。 在担惊受怕和痛苦挣扎的折磨中,鹤冲天用手臂圈着手里的女人,无助的低吼声从他喉咙中溢出。 太折磨人了……一分一秒他数着过。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微微颤了一下。 鹤冲天最先的感觉是欢慰:她没有死。 随后是巨大的震惊——她真的长生。 沈香引睫毛抖动,缓缓半睁开,眸子里的死寂他很熟悉。 这是她死而复生后厌倦的眼神。 沈香引每次活过来都很厌烦,那是一种超脱一切的空虚。 大脑还没来得及分泌快乐的激素,周围的一切都黯淡无味。 在这一刻,她像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对一切都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想死去。 所以她沉默了很久,视线才缓缓移到鹤冲天的脸上。 他先是笑了,笑着笑着眉头又牵起忧郁,眼眶越发猩红。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死过好几次了。” “鹤冲天,我就算是把头摘掉,都能长出来,我的确和你不合适,我都算不上是人。” 刚说完,鹤冲天拇指摩过她的唇角,嗓音低哑微颤,“你疼不疼?” 沈香引别过脸接着说:“你说想和我在一起?等你老了,躺床上动不了了,我还长这样,你的晚年不会幸福。” 鹤冲天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他怒骂自己的无能,沈香引跟着他,他护不好,死了好几次,他甚至都不知道。 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砸下,顺着她的脖子滑进衣领。 他试图用体温将她焐热,低沉的声音有些语无伦次道:“晚年悲不悲惨,是我的事,沈香引,我活一天,我爱你一天,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蝴蝶。” 沈香引没有回答,但心脏有如火焰烧灼。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守好这个秘密。”鹤冲天笃定着,一只手抚着她的脸,无比珍惜。 “可你不觉得恶心吗?”沈香引反问试探,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不快,“你想不想看看我砍掉半边脸活蹦乱跳的样子?” 然而,鹤冲天只攥紧她冰冷的手,目光里是赤诚的忧心。 “就算你死的只剩下一块肉,我都愿意抱着睡,你就当我是变态吧。” 沈香引仔细琢磨这句话,有点好笑,又很苦涩。 她好像,拿鹤冲天更没办法了…… 窗外的夜色浓,耳边,鹤冲天又在说:“沈香引,天亮还早,你要不要跟我讲讲,你是谁家的女儿,去过哪里…怎么走到这里的……我都很想知道。” 第285章 也变成了他的胆怯 他说他想知道她的一切。 沈香引幻觉看到了百年前,家宅院外那株玉兰花,风吹暗香,拂过时间长流,萦绕在此刻。 在无尽的漂泊和困苦里,她的心底藏着一个期待,期待了一百年。 她希望遇到一个像鹤冲天这样的人,熠熠生辉,让她着迷,让她心甘情愿的停靠,无比安心的停靠。 不同于杜鸿秋的知己情谊,对鹤冲天,她甚至有一刹那想到了“爱”这个字眼。 这世间千千万万人,她最想说给他听,她到底是谁,是如何的完整和辛苦。 于是原本想要坦白的恩怨,再次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没办法告诉他,他的身世。 眼下的一切她太想要了。 耳边,鹤冲天循循善诱着问她缘由。 她想了很久,才回说:“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但在鹤冲天的视角里,是她不想说。 空气再次陷入安静,鹤冲天被这沉默煎得焦躁。 静默中,他忽然理解了沈香引的一再犹豫。 注定没有结果,不得善终,怎么开始? 他在想,沈香引以前也许还愿意全心投入感情吧,只是失去和离别积累成山,产生了难以承受的负向条件反射。 在沈香引的眼中,是不是所有人头顶上都有两位数的数字? 那是他们能陪她多久的时间。 这个数字,在她无尽头的余生面前,微不足道。 偏偏她还是人,有人性,有感情,被这些短暂的生命吸引。 无力感坠着鹤冲天的身体,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如此渺小。 不配得的胆怯油然而生,他没办法陪沈香引那么久。 难怪沈香引一开始接近他的时候,态度那样奇怪。 她只是想玩玩的。 可感情这事,他控制不住,沈香引也控制不住。 止不住,收不回。 沈香引的矛盾,也变成了他的矛盾。 眼前所有的路都挂着此路不通的牌子,他不想待在原地,想闭上眼睛跟着心走。 前路是荆棘,是沼泽,他都想蹚。 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没办法对沈香引负责到底。 他需要时间,好好想清楚。 …… 满遮乡是四线城市的乡镇,街道建筑和基础设施竟然比热壤市还现代化。 沈香引从车窗看出去,高楼大厦林立,街道也宽,路过的学校看起来都很先进。 据说是满遮奇迹带动经济,还投资承建很多公益性质的建筑。 刀伟约了学长见面,他的面试在第二天,要暂住在学长的宿舍里。 在奇迹工艺品贸易公司的住宿楼外,放下刀伟,鹤冲天在路边停了车。 打开半边车窗,鹤冲天松了松肩膀,“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沈香引绕着额角的卷发,直言道:“贪金,调查贪金。” “要做什么?我帮你。” 他今天的语气和态度都克制许多。 沈香引想,终归还是吓到他了吗? 也是,这种膈应的事,谁碰上不怵呢。 想到这里,沈香引说:“有些事,需要我自己去做,这是我毕生……余生要做的,你也有你要做的事,不该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帮我。” 她的话,把两个人的界限划得很清。 沈香引知道,就算鹤冲天不怕她哪天断着脖子连着筋的求抱抱,也会怕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必然变质的感情。 感情很复杂,谁也说不好未来会发生什么。 他六十岁,她还是二十四岁,就算她不变心,以他要强又多疑的性格,怎么受得了那么没有安全感的不久的将来? 旁边的气压很低,鹤冲天没有说话,而是掐着烟蒂,盯着窗户上一只飞虫看,看得入神。 那只飞虫不停撞击着玻璃,兴许是砸晕了,飞得七歪八扭,激烈又狼狈。 它想飞到窗户的这一边来,隔着屏障。 不知道它是看不到玻璃,以为自己不够努力,还是看到了,想给玻璃撞开。 它怎么可能撞得开? 鹤冲天抬手降下玻璃,飞虫立刻畅通无阻的飞进车厢,飞得欢脱。 沈香引视线追随看着。 “啪!!”一声,玄果给飞虫拍死了。 鹤冲天轻轻谑笑一声,“沈香引,我的时间,是不是浪费,是不是徒劳无功,要我自己判定。” “万一判定错了呢?万一最后镜花水月一场空?” “不会。”鹤冲天有些烦躁,手指快速敲击着车沿,“我来满遮确实有事,提前定了公寓,挺大的,一起吧。” “行。”玄果抢着回答,“但是你俩不能睡一个屋。” 沈香引:??? 鹤冲天:“……”这是好直接说的吗? “你俩又没结婚,根据我的观察判断,目前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对吧?还是注意点边界的好。” 鹤冲天的脸越来越黑,但没有打断玄果接着说。 “沈香引的钱都在青山市,以我们身上现在这点钱,的确住不好吃不好,所以……” “玄果!”沈香引回头打断玄果既要又要的言论,再看鹤冲天:“玄果小孩子性格,你别在意。” 沈香引羞愧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段关系里,怎么说,都是她在占鹤冲天便宜。 “小孩子性格……”鹤冲天好笑的低声重复了一句,又说:“那你觉得他哪句话说的不对?” 鹤冲天看向沈香引,不等她回答,语气玩味也疏离,“他说的都对,住就是,我和你还不至于客气成这样。” 气氛降低冰点,鹤冲天猛地挂挡踩油门的同时,沈香引嗯了一声。 她有一种预感,鹤冲天快炸了。 …… 复古南洋风的公寓,宽敞明亮,处处是浪漫的生活气。 内部装潢很温馨,居家用品一应俱全,木质地板散发着淡淡光泽,空气中还有新鲜水果的甜香。 这个地方是周正提前定好的,安排画风这么合家欢的舒适公寓,并非提前预判,是想让鹤冲天顺便能散散心。 想着鹤冲天再那样下去要废了,得想办法让他发现生活的美好。 满遮旅游不发达,这套公寓算是能租到的里面最适合度假的。 沈香引住二楼,二楼有一个带小花园的露台。 鹤冲天和玄果住一楼,一楼连着小院,有开放式厨房和大客厅,各种各样的宽叶植物错落,质朴又治愈。 放下东西后,沈香引惦记着要打听黎弘扬的事,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 此时刚过了午饭时间,她打算在路上随便买点吃。 下了楼,清凉的穿堂风迎面拂过。 沈香引喊玄果,鹤冲天先从房间开门出来,没说话,靠在墙边抽烟。 他站在阴影里,沈香引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很沉默。 她甚至不知道,鹤冲天有没有在注意她。 玄果出来以后,二人出门。 走到门口,身后鹤冲天不徐不疾道:“钥匙挂在一进门,记得拿。” 沈香引顿住脚步,回头看他,看不真切,“我们今天不回来吃饭。” 鹤冲天轻哼一声,像自嘲,也像讥讽,“到了晚上再说。” 第286章 打工人的天堂 满遮奇迹公司总部的大楼高耸入云,楼前大片绿化和休闲区,不比大城市的写字楼逊色。 沈香引被玻璃幕墙反射出的光芒刺到睁不开眼睛,抬手遮挡。 在前台说明来意后,沈香引在大堂等候。 她身子前倾,看向光滑大理石地面上自己的倒影。 四周墙上挂了一些看起来就值钱的艺术品,公共区域也有好闻的檀香味。 办公设施先进,环境宜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富足幸福。 就这么左看看右看看,等了好久。 节奏从容的高跟鞋脚步走近,沈香引看过去,看到一个女人朝他们走来。 叶蓉,满遮奇迹总经理。 她及腰的长直发柔顺黑亮,墨绿色西装外套内搭成套长裙,干练又不失女人味,是个年轻的美人。 沈香引一时看出神,直到对方优雅走近,“你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叶蓉,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她的眼神冷静柔和,语气也让人如沐春风。 沈香引:“你好,沈香引。贵公司之前有位叫黎弘扬的员工,我们是他的朋友。” “老黎?”叶蓉和煦的笑了笑,“去我办公室聊吧。” 孙蓉带着沈香引来到了一间装饰高档的办公室。 助理给沈香引和玄果倒了茶,叶蓉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种不容小觑的气质。 沈香引没有对叶蓉提到贪金,只说黎弘扬回到热壤以后性情大变,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走得很仓促。 “对于老黎的遭遇,我很遗憾。”孙蓉的声音平静。 沈香引蜷了蜷手指,心说这美人遇事波澜不惊,是个见过世面的。 “是,太突然了。我们想了解一下,他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有没有关系走得近的朋友?” 叶蓉沉吟片刻道:“沈小姐,我明白你的来意。不过,老黎的死,是意外还是?” 不等沈香引回答,叶蓉轻笑说:“不要介意,于私,我深表同情,愿意全力配合,于公…你们不是警察,不知道是想打听哪些方面的消息?” 沈香引礼貌点着头,听完她的话,“叶小姐,黎弘扬是突发疾病走的,我们不是来讹钱或要说法,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想知道他何至于此,既不会扰乱你们的工作,更不会有损公司的名声。” 叶蓉一样耐心听着,脸上满是同情,“你误会了,我并非这个意思,你说的我明白,我也觉得老黎的事有些蹊跷。” “你也觉得?”沈香引反问。 “是啊,老黎算是我的前辈,我也是从财会组出来的,他八个月前退休,公司办了欢送会,我也去了。” 退休了?五十五岁? 叶蓉似乎看出沈香引的疑惑,又说:“我们公司的传统是如此,员工五十五周岁退休,像老黎这种工龄长的骨干员工,退休后都有资格安排出国养老,公司提供免费的老年公寓,可以携家带口安享晚年。” “出国养老?”没听说过。 “老总心善,在海外有不少奇迹老年公寓,独门独院,还有护工,这也是我们的员工普遍优秀又忠诚的原因吧。” “你说,黎弘扬有出国养老的资格,他申请了吗?” “申请了,所以我才说有蹊跷。”叶蓉喝了口茶,助理拿着一叠资料敲门进来。 在她翻阅的同时,又说:“这是老黎办理退休的手续,你看看。” 沈香引接过资料翻看,彩色的两寸照片上,黎弘扬虽不像结婚证里那样年轻,却也是个中年发福的和善人。 短短八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这里查到……”叶蓉的声音将沈香引的思绪拉回,“老黎的机票核销过,他选的老年公寓在琅勃拉邦,我之前还问过他为什么不去普吉岛,他说琅勃拉邦离热壤近,可以经常回来看看。” 琅勃拉邦…… 黎弘扬是出了国以后遇到贪金的吗? 叶蓉合上资料夹,声音柔柔的,“老黎去世,对公司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我会跟上面说,参与他的葬礼,并且给他的家人一笔补偿。” 沈香引回应道:“他还有个姐姐在,应该需要一些帮助。叶小姐,我还想了解一下,黎弘扬在这里工作的时候,有什么来往比较亲密的同事?你别在意,我只是想更好地缅怀我的朋友。” 叶蓉微笑着说:“实在抱歉,商业机密和个人隐私是我们必须要保护的,我恐怕不能提供你想要的信息。” 在一旁一直听着的玄果忍不住插话:“你们公司不是挺人性化的么,我们只是想知道他死之前有可能发生过什么。” 叶蓉转脸,目光温温地盯着玄果:“正是因为人性化,我们的员工就像家人一样,公司有公司的制度,员工隐私绝不外泄,不过出于我个人的心意,可以告诉你们,老黎在公司任职期间,没有任何异常。” 沈香引侧耳听着,她的态度礼貌,却透露出一种明显的冷淡和疏离感,分明不愿意同他们多说什么。 沈香引转而又说:“黎弘扬走得仓促,他的家人甚至都没有找到多少遗物,以寄相思,能告诉我们他之前住哪里么?” 叶蓉无奈的笑了笑:“我们公司的员工都是住宿舍的,老黎搬走以后,已经有新的员工搬了进去,很抱歉帮不到你。” 玄果也听出来她在回避,有些没耐心道:“只是退休员工意外去世,你们这么藏着掖着的什么都不说,有鬼啊?” 叶蓉的嘴角僵了一下,“这位…男孩。你们从进门开始,我一直以礼相待,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又对沈香引说:“你说你们是老黎的朋友,在满遮认识的还是热壤?热壤的话,得二十多年前了吧?” 叶蓉用笑着的语气说出质疑身份的话,又说:“沈小姐,能帮到的,我已经尽力。我约见了重要的客人,要先走一步。外面这会儿日头正大,你们不急着走,自便好了。” 叶蓉直接起身,顺带招呼助理:“切点水果来,茶也不知道续,让人家吃什么喝什么?” 看似责备助理,柔和的语气说出来,却像在说沈香引和玄果是来蹭吃蹭喝蹭空调的。 幸好沈香引心大,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端着茶杯往沙发里一窝,望向窗外。 “玄果,今天我们就在这儿待着了。” 玄果脸上表情愤愤的:“待着干嘛?让人家以为我们赖着不走。” 沈香引指着楼下的吸烟区:“就是赖着不走呗,这儿可是打工人的天堂,你去茶水间,我去吸烟区,两大情报网聚集地,还怕什么问不出来?” 第287章 献殷勤 叶蓉从满遮奇迹离开,开着自己的冰晶蓝帕拉梅拉到满遮璞真文化馆。 这里是满遮奇迹公司旗下一家文化体验馆,大厅陈设展示工艺品,后院有几间私人茶社包厢。 文化馆内,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格调与品位。 她很享受的深吸一口空气中的淡淡檀香味,推开挂着名家画作的包厢大门。 包厢的中央,客人已经到了,坐在老船木的茶桌旁,宽阔的肩膀懒懒倚在靠椅上。 眼前一亮,叶蓉很意外,青山市名声赫赫的青龙新晋一把手,竟如此年轻,且帅到犯规。 他穿一件当地的花衬衫,领口随意开着两粒,这样普通的衬衫,穿在他身上痞得迷人。 但他的脸是冷峻的,神情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整体矜贵倨傲,浑身散发禁与欲的极致冲突。 “鹤先生,您好。”叶蓉微笑着打招呼,声音中带着一丝真诚的热情,“我是叶蓉,很高兴能与您见面。” 鹤冲天坐着没动,盯着锁屏的手机看,微微颔首,半晌才转脸过来看叶蓉。 叶蓉与他对视,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显。 他的目光锐利,不见一丝笑意,应该是生性如此。 这样的男人,在满遮可见不到,恐怕放眼全国,也是少见,极具攻击性的无双俊逸,很有男人味。 “你在满遮奇迹工作多久了?”鹤冲天开门见山。 他是来找袁巩献的线索,绘有“永寿宫”那幅画的作者,也曾在满遮奇迹任职。 那幅画出手于二十年多前,而袁巩献的肝癌检查记录是卖出画的前一年。 眼前这个女人过于年轻,他不确定能不能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 他不想浪费时间。 叶蓉倒是没有被他生人勿近的态度吓到,轻轻一笑,走到他身边坐下,“十五年。” 她的举止优雅而得体,语气格外温和,“鹤先生,我知道您在找一个人,满遮奇迹目前呢,比我有资历的未必有我权限大,比我权限大的未必肯配合。” 鹤冲天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卖弄:“袁巩献,这个人你知道?” “看来鹤先生不喜欢废话,既然您这么直接,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四十年前的人事资料,不好找,您有所不知,满遮奇迹中间换过老总,公司的规模也发生过变革……” 鹤冲天视线再次转到叶蓉脸上,盯得她有些不自在。 叶蓉的眼神微微一转,“不好找,但我想交您这个朋友,朋友的忙,我是一定会帮。” 鹤冲天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蓉总觉得鹤冲天有些心不在焉。 “您要找的这个人,既然是我们公司以前的员工,我定能帮您找出来。” “好,你要什么?”鹤冲天说话很直接。 他向来如此,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别在鹤冲天面前客套,容易一个子儿都捞不着。 叶蓉也是反应了半天才轻笑出声:“鹤先生谈事情效率高得我有些不适应呢,我要什么,刚才已经说过了呀,和您交个朋友。” 鹤冲天视线瞥到桌子上的烟盒上。 “这是您的烟么?我今天出来忘了买烟,可以给我一支?”叶蓉说。 鹤冲天抽出一支烟含在口中,推烟盒到叶蓉面前,下一刻,叶蓉探过来半个身子,给他点着了火。 鹤冲天像没看见,自己点了火,“朋友听起来像是没有价码的交易。” 叶蓉也不尴尬,自然的收手点烟,笑着说:“鹤先生,既是朋友,谈什么价码?其实,按照公司制度来说,内部的机密和员工私人信息我是不能外泄的。” 鹤冲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挑了挑眉,等她接着说。 叶蓉的声音低了几分:“但作为朋友,我自然不求回报帮您把事情办妥。只是,鹤先生,这件事情比较复杂,不然您也不会亲自跑一趟了,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搜集和整理。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私下里慢慢详细告诉您。” “好,你找到了什么线索,再打给我。”鹤冲天坐直了身体,再次看向手机。 “等等。鹤先生,早年的员工档案,都是纸质的,在档案房,您要是没什么事,方便和我一起去找找?” …… 茶水间来了个帅弟弟,毫不吝啬的散发着致命少年感,眉目俊朗,眸色漆黑。 不知道是谁家的亲戚,倒是健谈。 满遮奇迹总部的女员工口口相传,时不时上茶水间续杯茶喝。 少年好像很闲,会主动搭讪,聊着聊着,一笑,露一颗小虎牙。 楼下吸烟处,也难得的热闹,不知道打哪来一个大美女,在这里一支接一支的吸烟。 她没带打火机,总问人借火,也是健谈,一颦一笑,千娇百媚。 …… 下午五点,众人下班打卡。 满遮奇迹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下班后半小时内没有离开公司的,扣钱。 沈香引摁灭手里的烟,喝一口有人“多买了一杯喝不了”的奶茶,往茶水间走。 她嗓子都快聊冒烟了。 远远看着玄果被几人围着,女孩子们堆在一起聊笑声很悦耳。 她没有走近,远远喊了一声,“玄果,走了。” 于是姑娘们的聊笑声戛然而止,目送这位弟弟离开。 往出走的时候,沈香引捂了捂肚子:“你饿不饿?” 玄果掏了掏兜,里面有女孩子们给他发的小零食,“还好。” 沈香引挑挑拣拣,拿起一包风干牛肉干。 “我打听了一下午,发现大家都好热爱自己的工作。”玄果说。 沈香引:“我这边也是,其乐融融的,都把公司当自己家,把同事当亲人。但是问到黎弘扬,大家都有些闭口不想提的意思。比较有用的是,他退休前,带的徒弟接了他的班。” “要到联系方式了吗?” 沈香引提了提手里的奶茶:“留了电话,他说回去忙完了给我打电话。” “啧啧啧。”玄果虽然不懂感情,但是看得懂献殷勤,“又被你装到了。” 沈香引耸耸肩,“他说他师父黎弘扬,不好抽烟不好打牌,连张信用卡都没有。你说,这贪金到底是怎么惹上的?” “还是得知道他具体都去过哪,琅勃拉邦?很可疑。”玄果说。 “也许吧,如果在这里问不出来,还真得去一趟。” “咱俩这是往哪走?”玄果忽然站住脚。 沈香引也跟着站住,“不是你带的路吗?” 面面相觑,沈香引的手机响起,鹤冲天来电。 “我找玄果,”鹤冲天说。 “给你的。”沈香引电话递过去,玄果刚接到,就听到鹤冲天在那边说:“你想不想吃澳龙?我去接你。” 玄果:“行。” 第288章 吃饭也找不痛快 高楼之巅的东南亚风味餐厅。 夜色中,考究的灯光点缀出梦幻灿烂,整体宁静和谐。 鹤冲天在角落的位置等候多时。 巨大的落地窗前,深沉的夜幕为背景,他显得沉默,轮廓分明的侧脸融于柔和灯光,看不太真切。 沈香引今天几乎一直在外面待着,风吹日晒,多少带着些风尘仆仆。 鹤冲天抬眼看她,只看得见要命的吸引。 失去过一次,所以更加珍惜,更加在意。 沈香引身上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感,与之冲突的是明明没什么生机却很强大的生命力,除此外,还有幼稚的神经质的那股劲儿。 他有些烦躁的挪开视线,不然是没法好好吃饭了。 “玄果,你想吃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是落在沈香引的手里握着的杯子上。 “想喝什么?”话不经脑脱口而出,他其实不想显得太殷勤。 沈香引向前探了探,够到菜单翻阅,指着图片给服务员点单 点完,鹤冲天直接抽过服务员点单的小本,“素面?白水?” 沈香引以前花他钱从来不客气,现在疏远,为什么? 划清界限?怕欠他的? 想到这,心又被扎了一下,查贪金不要他插手,钱也不痛快花他的。 不被需要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体内血液奔腾,鹤冲天用力合上菜单,对旁边服务员说:“刚才点的不要,招牌菜挨着上。” 服务员没听明白,确认道:“招牌菜挨着上是?” 鹤冲天咬字清晰,又说一遍:“你这的菜,挨着上。” 服务生“”“全部?” “全部。” 沈香引喝着水差点呛到:“鹤冲天你发什么疯?你看菜单了么?这儿的饭可不便宜。” 鹤冲天打发走服务员,语气有些冷:“这点吃不穷我。” 沈香引:“……”真是吃顿饭也要找不痛快。 玄果默默在旁边观察着人类行为,得出一个结论:男人陷入爱河就变蠢。 沈香引撑着脑袋,看向窗外夜景,放空思绪,今天说了太多话,有点累。 手机铃声响起,沈香引看向来电显示,是奶茶小哥,那个接了黎弘扬职务的徒弟。 便宜手机的喇叭又响又刺耳。 鹤冲天端着水杯,竖起耳朵听,捏着椅边的手越捏越紧。 沈香引点一支烟,笑着说:“你忙完了?” “是啊,你回去了吗?” “嗯。”她看了眼鹤冲天,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查贪金的具体细节,又说:“先不说你师父的事,回头见了面再说。” 对方嗓音有点夹,也可能是无意的,“好啊~明天你还来这边吗?” “可以。” “我主要是这两天有点忙,不然今天应该请你吃顿饭。” 沈香引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眼睁睁看着汗毛一排一排全部竖起来。 余光里的鹤冲天,眼神里刀和火全数落在她身上。 沈香引对电话里的人说:“没关系,有时间完了再……” “学长!我收到复试通知了!”电话那边传来刀伟的声音,打断了沈香引的自救话术。 刀伟?学长?! 沈香引意外道:“你认识刀伟?你就是刀伟口中的学长?!” 对方更惊喜:“哎?!你就是他说的跟他一起来满遮的邻居姐姐?!” 电话那边,刀伟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沈香引?!啊?怎么回事!” 三人电话聊的异常火热,餐厅昏暗的灯光下,气氛凝固到极点。 奶茶小哥笑着说:“那我们两个真的很有缘分!” 他清脆兴奋的郎朗笑声,在鹤冲天听来真是难听死了。 沈香引正要说什么,手里一空。 “刀伟,带你学长,现在来满遮孔雀湾高空餐厅,请你们晚饭。”鹤冲天抢过电话低低说道,语气里有没压好的怒气。 沈香引立刻起身去抢手机,鹤冲天一扬修长手臂,她根本够不着。 鹤冲天声音提高了几分,隔空对着话筒,“二十分钟过不来我去找你。” 挂了电话,鹤冲天才把手机还给沈香引,对上她怨怼的表情,又语气阴鹜的“解释”。 “那个鬼老太让你照顾刀伟,我们点这么多菜,叫来一起吃不行?” 沈香引:“你那是真叫人家过来吃饭么?我是在查线索,不是你想的那样。” 鹤冲天嗤笑一声,低声重复:“查线索。”蓦的提高音量:“查线索要查得这么暧昧?” 好凶,沈香引被鹤冲天的质问震到身子一僵,下一秒拍桌站起。 “你他吗发什么疯?!我不就这样么?第一天认识我?当我是清冷白莲花?” 这句话是真戳中鹤冲天了。 他爱的人,仙姿玉色,但不知边界。 她是个随便的人吗?他不知道。 是不是活了足够久,已经看开了,不在意了…… 除了他以外,她有过多少人?在认识他以后,她又有过多少? 她对别人,是不是像第一次和他在山顶一样,还不熟悉,就轻飘飘说一句,想点把火。 手里的银叉生生对折,鹤冲天的手颤抖着,一言不发,像火山爆发前的隐忍。 “哎!哎!”玄果察觉到危险,立刻站起来扒拉沈香引的手臂,“有话好好说…冷静!” 鹤冲天咬紧后牙,下颌的轮廓锋利,慢慢松开手里捏得变形的银叉。 沈香引也坐回位置,趴在桌上埋头藏小珍珠。 她可太清楚鹤冲天为了什么动怒,无非就是觉得她水性杨花。 苍天在上,她从禁锢中逃出来以后,将近三十年没找过男人,再往前,她也没这么在意过一个男人。 她做事是随意一些不假,也没真让谁占过便宜,鹤冲天他凭什么这样不信任? 因为那张光盘?因为她这副见鬼的不死之身? 总之,不被理解的委屈破天荒没咽得下去,冲到泪腺。 鹤冲天的手刚悬到她肩膀上。 “好巧啊,鹤先生,没想到您也在这里吃饭。” 一个温柔又热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香引立刻坐起身转头看过去。 逆着星光似的光和蜡烛,叶蓉穿一身及脚裸的丝质长裙,温柔又璀璨,线条的曲线美极,她的头发高盘着,精致美好。 真漂亮,和参加宴会似的。 鹤冲天正一肚子火发不出,“巧?这餐厅不是你推荐的?跟我在这儿玩偶遇?” 第289章 我不就这样 沈香引懵了,叶蓉和鹤冲天认识? 叶蓉被鹤冲天怼了一句,也没生气,温和笑着走近。 “鹤先生误会了,这里的确是本地口碑和实力排第一的餐厅,也是我们满遮奇迹的产业。” 几个小时前,叶蓉带鹤冲天带公司的档案室,查袁巩献的信息。 文件很多,一下午没进展。 鹤冲天要走,临走叶蓉热情说满遮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鹤冲天来一趟要好好逛逛。 于是鹤冲天问她哪的饭最好,叶蓉推荐了这里。 鹤冲天没有表情,微屈着脊背,若有所思观察着沈香引的表情。 “那确实是挺巧。” 叶蓉才看到沈香引,诧异了一瞬,又恢复平静,“鹤先生,沈小姐,你们认识?” 沈香引下午才被她揶揄了,现在睫毛上还沾湿着,没回应。 只是好奇鹤冲天怎么在这儿都有认识的人,还是叶蓉。 仔细想想,年轻漂亮有能力的满遮奇迹总经理,和年轻有为俊逸无双的青龙主事,认识也不奇怪。 没准他们这个圈子有自己的俱乐部,或者一年一度的什么社交宴会,大家都互相认识。 鹤冲天也同样意外,也同样没有开口问,猜测沈香引查贪金是不是也查到袁巩献。 沈香引低垂着脸,余光里,那抹白裙子的柔光闯入对面位置。 是叶蓉顺势坐到鹤冲天旁边。 “我刚才还听餐厅经理说,来了个奇怪的客人,把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遍,原来是鹤先生您。” 鹤冲天表情看不出任何意味,没有笑意也没有怒气。 叶蓉利落的打了个响指,服务员立刻小跑过来。 叶蓉落落大方道:“这桌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把我的那支蒙哈榭拿过来。” 四人座,沈香引和玄果坐这边,叶蓉坐鹤冲天旁边,合理。 一切都很合理。 沈香引有些坐立难安,她的烟抽完了,又烦躁的很。 桌上,鹤冲天的烟就放在那。 刚要上手,叶蓉先摸上烟盒,“鹤先生,你这个是什么烟?我抽了一支觉得口感很好,想买一些。” 鹤冲天瞥了一眼烟盒,“外面没卖的。” “啊。”叶蓉有些遗憾的耸耸肩,也没有再多问,转而看沈香引。 鹤冲天问她找袁巩献,沈香引问她找黎弘扬,俩人各问各的。 是故意为之?还是互不知情? 有些微妙的气氛中,鹤冲天不加掩饰盯着沈香引看,叶蓉很快有了分析。 沈香引找人,应该是瞒着鹤冲天的。 不然她要真想办成事,找鹤冲天帮忙不更容易些? 总之是别人的私事,她不方便过问,先尽好地主之谊。 菜很快上来,酒也很快上来。 服务员动作很专业的醒酒,玄果没见过这操作,问沈香引:“那是做什么?” 叶蓉耐心代为回答:“是醒酒,这瓶酒窖藏时间久,需要沉淀,这个过程还有一个浪漫的名字,叫红酒的呼吸。” 沈香引对此不感兴趣,烟瘾犯了,端着桌上的水杯狂喝水。 叶蓉又看一眼服务生,体贴道:“给这位女士再拿一尊水晶杯。”然后是递给她一个贴心的笑容。 沈香引一开始没想明白,直到服务员给她新拿的杯子里倒酒,才反应过来。 叶蓉的意思应该是:你不用为了喝这瓶昂贵的红酒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再要一个新杯子就好,我帮你。 四人桌很快摆满了菜品。 沈香引饿,自顾自吃饭。 对面,叶蓉总是恰到好处的说着什么,让餐桌上的气氛看起来还不错。 “最近是海胆最鲜肥的时候,今年产量少,餐厅难得空运来一批,早一天晚一天都没有,叫你碰上了。” “这里的冬阴功,是请的南洋那边的老师傅,他每天上班只做这一味汤,你们尝尝。” “我平时下了班就喜欢来这里坐着,比家里热闹,家里就我一个人,待着没什么意思。” “这支蒙哈榭,是我前两年升总经理的时候,公司老总送的,对我有特殊的意义,能入得了鹤先生的口么?” …… 沈香引没吃两口就不想吃了。 每道菜都好有文化,好有讲究,唯独就是不香。 可能也是吃不了细糠,她觉得这里的饭菜没什么滋味,不接地气。 刚才的矛盾并没有因为叶蓉的突然出现而结束,反而变成一根卡喉咙的鱼刺。 直到刀伟带着奶茶小哥冒冒失失来了餐厅,才打破眼下看似和谐的氛围。 鹤冲天放下筷子了,目光像刀子打量着奶茶小哥。 奶茶小哥在看到叶蓉以后,倒吸一口凉气,点头弯腰问好:“叶总,您怎么在这儿!” 真热闹。 叶蓉笑眼弯弯,“我碰巧,倒是你们,今天怎么来这里了?”她顿了顿,又说:“你们认识沈小姐?” 鹤冲天才终于开口:“我叫来的。”瞥一眼二人,又道:“坐下吃。” 哪有什么空座位。 服务员原本想加椅子,但是叶蓉递了眼神过去,就没加。 她看出来了,鹤冲天搁这儿欺负人呢。 鹤冲天点一支烟,眼神深邃,目光森森,“刀伟,今天面试怎么样?”语气可不像是关心。 叶蓉单手捂了捂嘴,很惊讶似的:“我记得你,刀伟,明天的复试名单有你!” 刀伟被鹤冲天强大的气场压着,笑得难看,“今天挺顺利…多谢叶总还记得我……” 奶茶小哥和刀伟站在桌子边,像被罚站,尴尬的要死。 他们都察觉出空气中危险的味道,看看沈香引,眼神求助。 鹤冲天捕捉到奶茶小哥看向沈香引的目光,突然拿起桌上盛满红酒的水晶杯,砸向他脚边。 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气势凶狠,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奶茶小哥直接跳脚大叫。 “鹤冲天!”沈香引起身制止,“你有病吧?不可理喻!” 鹤冲天像没事人似的,不紧不慢笑着说:“我不就这样?第一天认识我?当我是什么谦谦君子?” 沈香引低骂了句脏话,“饱了,你们吃。” 说着起身离开座椅,玄果和罚站的二位自然也跟着她。 她刚转身,鹤冲天立刻起身,整张桌子随之掀翻。 沈香引这什么意思?左拥右抱永远喜欢年轻的新鲜的? 他就吓了那年轻人两下,又没真动手,她急什么? 沈香引分明有正常的情感感知,在叶蓉给他夹菜的时候,他清楚在沈香引眼中捕捉到了不快。 沈香引什么都懂,懂得“嫉妒”,懂得“男女有别”。 但她不关心他,不考虑他的感受。 第290章 消夜 鹤冲天看着满地狼藉,红酒洒出的液体蜿蜒流动,像血。 红色刺眼,像有生命。 脑海中躁动不安的血腥画面又蠢蠢欲动。 想见血,想杀掉什么,想点一把火烧掉所有…… 这该死的心症。 鹤冲天有些无措。 如果有一天沈香引做了什么他接受不了的事,他会不会在失控失智的情况下把她砍得七零八落? 这很可怕。 鹤冲天走向旁边安静的角落,靠在墙边,撑着脑袋,与之对抗。 手臂的红色纹身血红,像要滴出血。 自从纹了这纹身,脑海中那片血海有所抑制,但没有根除。 要怎么样……才能摆脱? 为什么偏他有这样的心魔? 鹤冲天无助沉吟,身体顺着墙壁滑落,抬眼看向沈香引离开的走廊。 下一刻,迈起步子,太阳穴突突跳着,要追出去。 手臂被温凉软和的触感拉住。 叶蓉一直没有走,安静的站在旁边。 她递过来一块热毛巾,“鹤先生,您的手流血了。” 鹤冲天甩开她,“买单。” 叶蓉再次拉住他的手臂,“鹤先生,我帮您叫个车,送您回去吧。” “不用。” “满遮这边代驾司机比较少,您要打车?” 鹤冲天耐心殆尽,转过半个身子,语气不悦道:“叶蓉,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都不要想。” 想都不要想,好熟悉的话。 他好像对沈香引说过,不止一次。 那时候沈香引缠着他,光明正大的,一点不知道害羞。 在碧落古镇门口,那棵大槐树下,沈香引手指抹过他额角,给他看手里那一朵小小的白色槐花,又说骗他的,在空中捉的。 那朵槐花,她塞进他胸前的口袋,被他扔出了窗外。 身体陡然僵硬,思绪被拉回,身后的温柔触感贴了满背。 “鹤先生,你要冷静一些,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叶蓉从后面拦着他的腰,阻止他继续走,言语真挚。 好抵触的感觉,完全没有一丝对异性的心悸或怦然。 鹤冲天立刻掰开叶蓉的手,用警告的语气说:“老子打女人的,再动一下,手给你剁了。” 他此时明白一件事,他对沈香引的推不开,还真不是见色起意。 一直以为,对沈香引开始动情,是自己到了年龄,人类祖传基因代码控制作祟,加上沈香引足够漂亮又足够主动,天时地利人和。 其实不是,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与身俱来的吸引。 从他在沈记裁衣偷听墙角,沈香引追着他打的那天晚上开始,他就有感觉了。 …… 沈香引心情差,不同于以往沉重庞大的心情差,这是一种聒噪又浮躁的心烦,让人想啊啊大叫。 她说请吃饭赔罪,奶茶小哥带她到满遮奇迹总部附近的大排档吃夜宵。 沈香引要了两箱啤酒,一箱二十四瓶。 玄果拇指和食指捏着下巴,歪歪偏头,“沈香引你是傻逼吗?” 沈香引皱眉认真:“是,咋了?” 玄果:“……”默念净口神咒。 满遮室外的夜晚,喧闹又闷热,摇头飓风大风扇把桌子上的塑料布吹得哗啦啦响。 奶茶小哥情商是在线的,很快捋清楚这里面的关系。 “沈小姐,你跟我们出来吃饭,你男朋友不得着急?” “他不是。今天真抱歉,给你们惹麻烦了,我先自罚三瓶。” 刀伟脸色不太好看,像是被吓到了:“鹤先生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这样的人,比较偏执,挺危险的吧……” 沈香引:我看起来正常吗? 转而又想到,他的易失控,不就是她造成的吗? 在鹤冲天还是个小小奶娃娃的时候,她在他面前碎了他爸妈,造成他的创伤…… 更烦了。 烤串和啤酒的味道都重,热带晚风送来香甜水果味,满遮的夜晚味道很浓。 一箱啤酒见底,沈香引放下酒瓶,转脸对奶茶小哥道:“聊聊你师父吧。” “我师父…”奶茶小哥遮脸打了个酒嗝,神色中露出一丝尴尬,“其实有一阵子没联系了。” “怎么了?”沈香引追问。 奶茶小哥欲言又止:“我和你虽然说刚认识,但也算投机,这样说自己的师父很不好,但……他退休以后有点…为老不尊?” 沈香引:“细说呢?” “师父退休前,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照,申请把宿舍留给我,还叮嘱我没事就去琅勃拉邦看看他。” “他离开半个月后,有天半夜,给我打电话,问我借十万块,我也没多想,就转过去了,想说师父可能遇到什么难事。” “后来又过了半个月,他又问我要十万,我当时钱都在理财里面,拿不出来,没想到师父直接开口骂我忘恩负义。” “再后来,师父给我打电话要钱的频率变成了骚扰,我还报过警……” “但没什么效果,我这才知道,师父把身边能借到钱的人都缠了个遍,警察局都认识他,但是没人知道他那这么多钱做什么。” “两个月前,我休年假,去热壤找过他,当时吓了一跳!师父瘦的像变了个人!” “我怀疑他染上坏习惯,带他去了医院,医生说没有,只是营养不良,身体没有别的问题。” 沈香引诧异打断他“没有任何问题?肚子查过没?拍了片吗?” “拍了,全面体检,没问题。” 这就怪了,他肚子里那么多金子,怎么会查不出来? 沈香引皱起眉头,“然后呢?他有没有说自己为什么需要钱?有没有说他想要做什么?” 奶茶小哥想了想,“他没说为什么需要钱,倒是师母,当时神情古怪一直问我,我们公司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你们公司……”沈香引若有所思。 “是啊,她是这么问的。满遮奇迹几十年老牌企业,带动整个满遮繁荣不说,公益都做到海外了,我们的员工福利,国企外企都没法比,老总人好,总经理人也好,多少人挤破头想来,我们公司哪有什么问题?”奶茶小哥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骄傲。 一旁的刀伟也很憧憬,“但愿我明天的复试能顺利,学长你有什么建议吗?” 两个人聊起工作,沈香引被风吹得头晕,胃里一阵翻滚,赶紧起身跑去墙根上吐。 吐啊吐的,发现吐人脚边了。 “站远点,瞎啊你?”沈香引哑着嗓子埋怨。 扶着墙,九十度弯着腰,继续呕,正呕得澎湃,一张脸穿到她和地面之间,面朝她,疑惑道:“你看得到我?” 吐了,好丑的一张鬼脸!! 第291章 你是不是看得到我? 沈香引发誓,她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的鬼。 丑得吓人,丑得反胃,就是烧伤的庞文魁,丑陋可怖也不及面前这张脸的十分之一。 沈香引哇啦啦吐,眼神是一点不敢乱瞟,尽力涣散,装醉,装听不见看不到。 她不想让那鬼东西知道她看得见。 从衣服款式上分辨,应该是个男性。 深蓝色上衣,被皮肤渗透出的血染成深红色,粘粘稠稠。 下衣的黑裤也是湿漉漉黏稠稠,不知道是不是同样浸满血。 与其说是血,血肉更贴切。 它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腐蚀性伤,挤满五颜六色的溃烂。 “你是不是看得到我?”丑鬼又问了一句,一张口,难以言喻的酸腐臭味扑面而来。 沈香引的心提到嗓子眼,脑袋嗡嗡的,假装看不到是个技术活。 眼睁睁看着对方越凑越近,不能露怯躲避,硬撑着自然踉跄,装作如无其事,回去座位上。 坐下后,沈香引心有余悸用余光瞟,瞧见丑鬼站在墙角的黑暗里,面朝她的方向,没有跟过来。 它很虚弱,没办法来到人多的地方。 沈香引没再多想,因心愿未了不肯投胎的游魂满大街都是,她能帮到的很少。 况且这只太吓人了,她害怕……干脆就当看不到。 生前的恩恩怨怨,死后不该执迷,每个人每只鬼都有自己的“放下”课题。 吐过之后,沈香引脑袋变得很沉,昏昏欲睡。 刀伟关切道:“你还好吗?要不要先回去?” 沈香引摆摆手:“奶茶小哥,你觉得,你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奶茶小哥咯咯笑着,酒精让他放松,指了指自己,“我?奶茶小哥?哈哈哈。” 笑得脸部肌肉酸,再看沈香引,对上她探究严肃的表情,一瞬间也跟着严肃。 “我师父…抛开后来性情大变不说,我很敬重他。” “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沈香引脑袋昏昏,思绪乱飞,“奶茶小哥,你师父死了,中邪死的。” 奶茶小哥神色僵住,看向刀伟。 刀伟表情微变,默默点点头,“沈姑娘,是这方面的能人,我亲眼所见。” 奶茶小哥搓了搓脸,一脸的难以置信,“我师父…中邪,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几天前。我看得出来你和他有深厚情谊在,你应该也不想你师父死的不明不白。” “当然!只是我能做什么?”奶茶小哥满脸张红,紧捏的拳微微发颤,神色悲痛。 “他在退休前有没有什么异常?在问你借钱之前都去过哪?有没有走得近的人?” 奶茶小哥猛地喝下半杯啤酒,“退休前没什么异常,师母是小学老师,还没有退休,师父先去琅勃拉邦提前交接养老公寓事宜,置办东西,仔细想想,他应该是在琅勃拉邦开始变得反常,至于和什么人走得近……应该也是疗养院的人,毕竟不在国内,语言不通。” 沈香引趴在桌上,抬着越来越沉的眼皮静静听着。 看来,确实要去一趟琅勃拉邦。 头晕目眩中,视觉和听觉渐渐失真,沈香引感觉自己像被一层雾包着。 她懒懒抬手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燃,思索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打入疗养院内部调查。 烟蒂含在口中,正要吸,吸到了空气。 有谁夺了她的烟,沈香引皱眉,抬脸,男人结实胸膛拖着重影闯入视线,靠得很近,有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还没来得及往上看,身体突然失重,被拉起,在倒栽倒地前,腹部被一只大手稳稳扶住。 她像件衣服似的,折着腰被人挂在手臂上。 这个姿势实在不舒服,想必也很难看…… 视线中是修长的腿和禁制的皮鞋,脚步沉稳,她低着脑袋看向身后。 颠倒的画面中,玄果、刀伟、奶茶小哥齐齐站着,越来越远。 玄果追上来,边追边喊:“鹤冲天!她没结账!” 沈香引一个激灵,扭腰扬起脖子,看到鹤冲天仰视角的下颌,锋利俊逸。 “放……下……”沈香引被挤着肚子,不太好受。 “真本事,把我扔下,跑来跟别人喝酒。”鹤冲天嘴里叼着从她这里夺走的烟,咬字含糊不清,语气恣肆,听着火气挺大。 “说了,查线索……”沈香引解释了两句,头越来越重,干脆不说话,省着力气平复呼吸。 “查线索,我帮不上你,他们能,是吧?” 沈香引:“你懂个屁……”她只是还没想明白怎么对他,不想欠他太多,也不想让自己陷得太深。 但是这种话怎么说出口? 驮着自己的男人脚步一顿,接着加快步伐,“我不懂,行,我不懂……” “我的意思是……唔……”嘴被鹤冲天的掌心捂上了。 “沈香引,今天难听话说够多了,这么漂亮的一张嘴,该发出点好听的声儿了吧?” 下一刻,沈香引被塞进车后座,嘴上还捂着他的手掌,他跟着一起钻入车厢,长腿有一截掸在外面。 “这样不行。”沈香引推开鹤冲天炙热的吻,“鹤冲天你听我说。” “说什么?先告诉我,好不好听?不好听的明天再说。”鹤冲天呼吸沉,用力扯了扯本就松垮的领口。 他也饮了酒,酒精刺激着神经,比平日还要亢奋一些,又憋着火气,占有欲爆棚。 “好听。”沈香引后退着,捏住门把手。 “什么?”黑暗中,鹤冲天漆黑深眸晦暗。 沈香引跪在座椅上,一只手探在身后门把手,一只手搭上鹤冲天的肩膀,摸过他的衣领,“你闭上眼睛。” 鹤冲天皱了皱眉,不知她要搞什么,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任时光匆匆流去…”沈香引脑袋里只想得到这句歌词,临时兴起的捉弄,随口就来。 !!! 胸膛被沈香引用力推一把朝后倒去,鹤冲天猛地睁开眼。 视线中,沈香引退出车厢,蓬松的长卷发和裙摆被气流冲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鹤冲天伸手,只摸到一丝发尾。 砰的一声,车门关闭。 车窗外,沈香引头也不回的转身走,走得又快又歪歪扭扭,抬手摆摆,好潇洒。 “公寓见。” 跑了…但是鹤冲天生不起气来,她唱得真好听,好温柔。 那句词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第292章 丑鬼 在沈香引没有结账的烧烤摊,刀伟和奶茶小哥相顾失色的吃完剩下的烧烤。 刀伟有些坐立不安,“沈姑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奶茶小哥拍拍他的肩膀:“操心人家,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 “我?” 奶茶小哥摇摇头,“叶总和那个男的挺熟的,你复试能不能过,人家一句话的事。” 刀伟神色一震,“员工聘用,不是看能力么?” “是看能力没错,但是能胜任这份工作的人不少,名额只有三个。”奶茶小哥无奈耸耸肩,想到黎弘扬的事,神色又难过起来。 刀伟的肩膀颓下去,没钱没背景就没好工作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学长,你不生气吗?” “气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奶茶小哥无所谓的喝着杯中酒,他倒是看得开。 “哪样?” “那个男的刚才掀翻的酒,八十多万一瓶。” 听起来好像就那么回事,但现实中,多少人一辈子的积蓄也不过如此。 这就是贫与富的差距。 奶茶小哥拍拍刀伟的肩膀:“有钱人不止他一个,没必要觉得不公平,阿伟,我们过好自己的,不去招惹他们就行,两个世界的人。” 刀伟小声说:“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我们两个?” 奶茶小哥心思不在这,他看着手机里,黎弘扬在欢送会的留影,记忆中,师父那天悲欣交集,喝多了,还哭了。 眼眶微热,鼻子发酸,奶茶小哥问:“阿伟,你说亲眼所见那个姑娘是那方面的能人,是怎么回事?” …… 回到公寓,沈香引先去冲澡,在外面跑一天,出了几身汗。 温凉的水洗着很舒服,换上睡裙,沈香引去小露台,借晚风吹头发。 窝在藤编的圆椅里,抱着双膝,后仰着脖颈,长发如瀑布倾泻。 她要好好捋清楚目前已知的线索,制定下一步计划,这个计划中,也需要考虑鹤冲天。 她暂时甩不掉他,主要是一想到跑,触感记忆会再次强烈清晰。 面前的光线忽然变暗。 沈香引蓦的睁开眼睛。 “啊!!” 几乎是一瞬间尖叫着弹跳起身,沈香引连着后退几步,腰横在栏杆上。 “我就知道你看得到我。”阴森的语气无限喜悦。 那只鬼……跟来了!! “站那!”沈香引大声尖叫,指着几米外的位置。 丑鬼像听不见,满脸欣喜过望,步步走近,“你帮帮我,帮帮我!” “站那啊!”沈香引再次厉声呵斥,“不然我让你魂飞魄散信不信?!” “你也要欺负我吗?”丑鬼的脸变得扭曲,恐怖的五官凶狠。 “谁欺负你了?现在是你欺负我好吧?!”沈香引刚洗了澡,身上香香的,不想被这个鬼东西的气味沾到分毫。 “不是,大哥,你死了以后没照过镜子吗?!”沈香引有些崩溃的说。 “我?死了?”丑鬼猛地僵住,看向自己的手臂,恍然大悟似的。 “啊……我,我死了?!……不可能,我还没有……” 沈香引趁着丑鬼难以置信的混乱自言自语,赶紧贴墙逃离露台。 她怕鹤冲天闯进来,在房门上抵着好几把椅子,现在又一个一个搬开。 眼看着丑鬼把她当做唯一救命稻草,扑过来,抵门的椅子还没搬完! “离我远一点!”沈香引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在那张可怕的脸要快贴上来的时候,门嗵地一声,朝外打开! 沈香引靠门的身子朝外倒,门缝外伸进来一只大手捞住她。 鹤冲天把门拆了?!拉门变推门。 “我不能死!满遮奇迹的丑闻还没有曝光!”身后丑鬼声嘶力竭的怒吼着。 沈香引当场愣住:“什么?!” 再看丑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慑到几米外,痛苦嘶吼,一直到露台,渐隐消失。 鹤冲天闯到他了! 他刚才说什么?满遮奇迹的丑闻?! 沈香引连忙追到露台,鹤冲天也进了房间,跟过来,“你怎么了?” 左右看,看不到那鬼的踪迹,沈香引精神紧绷,生怕虚弱的丑鬼被鹤冲天杀到魂飞魄散。 “你干嘛这么快回来!”沈香引怪责一句,思绪混乱,视线四处寻觅。 满遮奇迹,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吗? 鹤冲天听到这句话,眯了眯凤眼,脸色严峻,踱步到她身侧,“藏人了?” “藏鬼了!”沈香引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这么以貌取鬼,人家就是长得吓人,又没伤害她。 “阿傍?”鹤冲天几乎咬牙切齿念出这两个字。 “什么?”沈香引看向鹤冲天,皱起眉,“鹤冲天你身上有好重的香水味,能出去吗?” 沈香引焦躁,闻到了就直说了,她想让鹤冲天赶紧离开,看那丑鬼会不会再现身。 鹤冲天想起来叶蓉从后面贴着抱了几秒,蹙紧眉心,解扣子,把花衬衫脱下来。 沈香引手推着他两边侧腰,身体前倾压上自身重量,把他往外推。 “年轻人你好躁动,色令智昏,我现在有事,等你清醒的时候再跟你说。” 她是以为他脱衬衣是为了做什么? 也是,是符合他行事规律的。 鹤冲天就这么一路被推到门外,沈香引又在他面前关上那扇破了的门。 沈香引再次回到露台,对着空气说:“兄弟,你还好吗?还在吗?” “你遇到什么难事了?我帮你,我一定能帮到你!” 没有回应,鬼影都看不着。 “你在跟谁说话?”门外传来鹤冲天的声音。 是因为鹤冲天在这附近,丑鬼不敢现身吗? 沈香引又去打开门,仰头看鹤冲天。 “有只冤魂在附近,他知道重要的线索,你在这儿他不敢出来,你能回你房间待着吗?” 鹤冲天唇抿成线,鸦羽般的睫毛闪烁一下。 又被嫌弃了。 没说什么,鹤冲天转身下楼。 空荡的房间,有穿堂风过,沈香引静静守在露台,心识意念力周游。 不知道这只鬼和她要查的事情有没有关联。 他长成那个样子,冒一身五颜六色的泡,会是怎么死的? 这么想着,直到长夜殆尽,晨曦笼罩,丑鬼没有再出现。 那只鬼,死了应该有一两年,魂魄很弱,白天更难现身。 一宿没睡,还宿醉,沈香引浑身乏力。 她决定,先好好补一觉,晚上再回初见丑鬼的地方守着! 第293章 配合 满遮奇迹总部,鹤冲天坐在会客厅的转椅上,翻着齐宴发过来要他做决策的文件。 叶蓉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端咖啡的助理。 “鹤先生,上午好。”叶蓉坐在和鹤冲天隔着两个座位的地方。 鹤冲天嗯了一声,脸也没抬,不见昨天的凶相,只有平静的淡漠。 昨晚鹤冲天凶狠警告叶蓉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叶蓉其实并不生气,这么帅又这么有钱有势的男人,有点脾气太正常了。 叶蓉将手里的资料推到鹤冲天面前,“这是我找到的一部分记录。” 鹤冲天接过,打开文件夹,里面泛黄的纸张上记录的是四十年前一场画展。 满遮奇迹出资办的,收录了当时不少满遮画匠的作品。 其中有三幅是袁巩献的,同系列的画,《满遮雨林夜》。 所有的画都有照片记录,只是像素很低。 画展办于一九九零年,袁巩献的癌症确诊在一九九三年。 这三幅画,都是满遮乡附近热带风光的写实油画。 鹤冲天一页一页的翻阅资料,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满遮雨林夜》系列在展览结束后,由青龙集团董事长庞文魁以十万元高价拍得收藏。 庞文魁和袁巩献有过交集。 九十年代的十万块,不是小数目,那三幅画并不值这个价钱。 是庞文魁有心结交? “鹤先生,更多的信息我还在找,应该不止这些。”叶蓉说。 “找到袁巩献的照片没?” 叶蓉:“还没找到,这个人的具体资料,也没找到。” 袁巩献在医院的检查记录,留的住址是原来满遮奇迹旧址的宿舍厂房。 那个时候满遮奇迹也不叫满遮奇迹,叫满遮画乡。 “你们公司有没有工龄久的老人,认识他的。”鹤冲天问。 叶蓉摇头,“今天一早,我就问过了,袁巩献同期的那些老人,都已退休。” “退休就联系不到了?”鹤冲天问。 叶蓉欲言又止,“我们公司中间大换血过,我是之后来的,袁巩献是之前,那一批人,留下的寥寥无几,能联系上的,一个都没有。” 鹤冲天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叶蓉,确保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叶蓉会心一笑,“鹤先生,我既想交您这个朋友,自然是尽心尽力把事做漂亮,不会有所隐瞒。” 她身子朝后靠了几分,“还有,鹤先生,您一表人才,年少有为,我久仰大名,心生敬意,有僭越之处,请见谅。” 她指的是昨晚的事。 鹤冲天没当回事,他丝毫不在乎叶蓉怎么想。 “您和沈小姐的事,我是外人,不好过问,昨天只是情急之下的行为也是担心你们,今后会注意分寸。” “沈香引找你做什么?”鹤冲天问道。 “找人。” “找谁?” “我们这之前的会计,黎弘扬,退休了。” “沈香引找他做什么?” “说是性情大变,突发意外死了。” 鹤冲天沉吟片刻,想到奶茶小哥,“昨天去饭店那个员工是什么人?” 叶蓉一五一十告知,“顶上来的会计,是之前会计黎弘扬带出来的徒弟。” 鹤冲天转着手里的杯子,“她再问你什么,你配合点。” 叶蓉点头,“明白,之前因为她身份存疑,怕给公司带来不好的传闻,有所保留,知道是您的朋友,自然会配合了。” 助理在这个时候敲门进来,“叶总,实习生复试到最后一轮,您要过去看看吗?” 叶蓉看一眼鹤冲天:“那个刀伟,也是您的朋友吗?” 鹤冲天想了想,沈香引答应帮那个鬼老太照顾刀伟,直到他在满遮安顿下来。 “嗯。” …… 下午五点,沈香引睡醒了。 玄果在小院棕榈树下修炼。 “玄果。”沈香引打开开放式厨房的冰箱,拿出一瓶冰镇气泡水。 “我还要去一趟昨晚上的烧烤摊,你在这等我。” 玄果缓缓睁开眼,“我不去?” “外面热。”沈香引把蓬松的头发捋到脑后,“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都去。” 公寓安静,沈香引问:“鹤冲天出去了?” 玄果阖眼修炼,思绪不在当下,粗略回想起鹤冲天清早练功,腾不开手,接了叶蓉的免提电话后出门。 “找昨天那个女的去了。” 沈香引眼眸一黯,“噢。” …… 公司露天停车场对面,烧烤摊生意已经开始红火。 天还亮着,沈香引点了一份炒饭,吹着风扇慢慢吃。 附近有一所小学,正是放学高峰期。 有大人接了孩子到这里吃烧烤,也有回家路过的小学生,很吵,尖叫打闹。 老板给后面桌上菜,聊天说道:“我家孩子明年也该上小学了,按片区划分也在江畔小学,这学校老师怎么样?” 客人喝着冰汽水,摸摸旁边撸串小学生的脑袋,“好学校,现在都讲究素质教育,江畔小学有满遮奇迹这么大公司赞助,设备,师资样样堪比一线大城市。” “哈哈哈,也是,满遮奇迹不打低端局,有奇迹投资赞助的咱都放心。” 后面俩人又感慨了几句,当地人对满遮奇迹公司赞不绝口的情绪高涨。 沈香引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昨晚上丑鬼的话隐隐在耳边响起,说满遮奇迹的丑闻还没有曝光。 是什么样的丑闻?沈香引有些担心,担心为大众带来美好的满遮奇迹跌落神坛。 那意味着,眼前大家引以为傲甚至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正这么想着,路边停下一辆漂亮的跑车,和周围嘈杂的市井环境格格不入。 不少人都被吸引去了目光。 烧烤店老板最先出声,“这是,小叶总的车吧!” 果然,下一秒,驾驶位车窗摇下,里面的美人摘下墨镜,朝沈香引灿烂一笑。 “沈小姐,方便聊聊吗?” 沈香引放下橘子味的玻璃瓶汽水,结账,上车。 车里的冷气足,叶蓉穿的得体精致,黑长直发一丝不苟,脸上妆容精致。 “下班这么晚?”沈香引客套一句。 已经七点了,按理说,满遮奇迹不让加班。 叶蓉几分无奈几分随意的笑笑:“对啊,我们公司,总经理是工作最忙,下班最晚的。”其实是为了帮鹤冲天翻资料。 她长舒一口气,指了指置物篮上的烟盒,“介意吗?” “给我来一根。” 两个女人抽着烟,窗户开一条小缝。 车里很安静,又有不知名的暗流涌动,沈香引被叶蓉时不时的侧目打量着。 她有些没耐心了,“你要聊什么?” 叶蓉忽然转过半边脸,低声道:“沈小姐,老黎……有艾滋。” 第294章 疑点和线索 从叶蓉的车上下来,沈香引慌乱打电话给开小巴车的小李师傅。 黎弘扬携带病毒,他咬过赞勐寨大龄光棍的脖子,也咬过车上无辜路人的耳朵。 虽然这种病,患者唾液中病毒含量不多,口水里也含有抑制病毒的酶类,但还是有风险。 在民风淳朴的赞勐寨,这件事很可怕。 她没有赞勐寨人的电话,只能请心地善良的小李师傅帮忙代为转告。 交待完,天色暗下来。 沈香引走向初遇丑鬼的巷子墙角等候。 叶蓉说,黎弘扬和妻子分隔两地二十年,买过几次春,临了退休,不幸染病。 是退休前几个月,体检查出来的。 黎弘扬没告诉任何人,只有叶蓉这个公司总经理知道,她一直对此事守口如瓶。 黎弘扬之所以选择琅勃拉邦养老,确实是因为离得近。 他已经想好,对妻子坦白,余生自己过,只偶尔能回来看看她就好。 要不是沈香引找来,叶蓉可能不会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叶蓉自然也提到了,是鹤冲天一早来找她,叮嘱她配合沈香引。 沈香引问叶蓉,鹤冲天来做什么。 叶蓉嘴严,只说生意往来。 傍晚的风难得带着一丝凉意,应该要下雨了,沈香引抬头看风扫流云。 她觉得有哪里不对。 奶茶小哥说,带黎弘扬去做过全面体检,没有任何问题。 既没有查出肚子里有金子,也没查出患病? 是奶茶小哥根本没有带他去过医院,还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想到这,沈香引打通奶茶小哥的电话。 员工宿舍离得不远,奶茶小哥不到十分钟就来了,带着黎弘扬的体检报告。 “你为什么会怀疑我没有带师父去做体检?”奶茶小哥语气委屈极了。 黎弘扬死了,他已经很难受,沈香引怀疑他假仁义假孝顺,更难受。 “别误会,我只是不会委婉的表达。”沈香引翻看手里的医院检查报告。 奶茶小哥噎了一下,并没有觉得被安慰道,“没事。” 三甲医院的检查记录,并非常规的流程化体检,而是门诊,可以看出来奶茶小哥很尽责。 数据,沈香引看不懂,片子,也看不懂。 只能看医生的文字总结。 奶茶小哥看出她忙碌中的迷茫,“你在找什么?” “这些东西能先给我吗?过几天还你。”她要找医生再看一遍。 “当然,只是,这和我师父的死有关吗?” “嗯。”沈香引决定不告诉他黎弘扬的事,也算善意的谎言,保留黎弘扬在他心中的形象。 敬重的前辈伟岸形象尽毁,奶茶小哥不会好受,人死不能复生,凭增烦恼。 沈香引没让奶茶小哥久留,让他先离开。 天已经完全黑沉下来,小学生们都已回家,路上行人寥寥。 丑鬼如果没有魂飞魄散,是时候该现身了。 又站了半个小时,小巷子里黑漆漆,沈香引蹲下身,点了两支烟竖在墙根。 “如果你在附近,别害怕,出来见我,我会帮你。” 香烟的星火忽明忽暗,香烟被风吹得很散。 沈香引电话响了,刀伟打来的。 接通后,对面是兴奋到有些发颤的声音,“沈姑娘!我通过面试了!我进了满遮奇迹!下周一就去报道!” 沈香引原本应该开心的,娜萍奶奶的遗愿就是刀伟一切顺利,但她现在觉得满遮奇迹也许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没有证据,也还没证实,沈香引回复道:“那挺不错。” 刀伟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兴味索然,心情也跟着落下来。 这么个小职员的工作,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像中彩票,却入不了她的眼。 也是,她身边的男人是鹤冲天那样的。 “我是叶总亲点录用的,没准是你男朋友帮了我,有空我请你吃顿饭吧。” 沈香引皱了皱眉头,“他?”顿了顿接着说:“你本来也不差,未必需要谁帮忙。” 话虽这么说,沈香引却暗自冷语,鹤冲天真是好本事。 叶蓉对自己说黎弘扬的秘事,对刀伟照顾,归根结底是叶蓉在帮鹤冲天。 鹤冲天给了她什么好处? “刀伟,这间公司可能有问题,还不确定,我答应娜萍奶奶照顾好你,不会食言,你自己注意安全,如果遇到什么怪事情,第一时间联系我,不要把这份工作看的太重。” 刀伟的喜悦之火被泼了一盆冷水,余火都不剩了,悻悻地嗯了一声。 沈香引才琢磨,得到一家大公司认可,对一个刚入社会的大学生来说,是殊荣也是希望。 “但也要恭喜你,为了庆祝你找到好工作,明天晚上请你吃饭,有时间吗?” 对面腼腆的笑了一声,“有……” 声音戛然而止,有滋滋响的电流声,越来越密集。 沈香引以为是信号问题,“喂?听得到吗?” “听得到吗?”时而尖锐时而粗粝的声音拖着长音。 沈香引当是刀伟在回答她,“信号不好。” “帮帮…我…”哀怨凄苦的声音无限幽怨。 沈香引后背一凉,胳膊上惊悚到起鸡皮疙瘩。 这不是刀伟在说话,是丑鬼! “你…你怎么在电话里讲话?” “我……”丑鬼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被电流声盖过去,“去颜料厂,你去颜料厂……” “颜料厂?哪里的颜料厂?”沈香引急急追问。 “我好冷…求你,把我的尸体找回来……” “你现在还有力气现身吗?等我一下!”沈香引看向几十米外的杂货铺。 手机还持在耳边,沈香引快速跑向杂货店,视线快速扫过货架,拿起一个塑胶的山寨芭比娃娃。 “喂?喂?”对话那边刀伟的声音恢复正常。 沈香引说:“刀伟,我这边有点状态,你别挂,也不用听。” 刀伟听出她的焦急,问:“怎么了?” “完了再给你解释。”沈香引再次跑回黑漆漆的巷子。 “你还在吗?能听到我说话?”沈香引是对丑鬼说,但是电话那边一切正常,没有电流的声音。 “你附在这个上面,我带你回去,帮你护住元神。” 沈香引拿出山寨芭比,放在地上,又在前两点两支烟竖着。 “沈香引……”对话那边刀伟声音打颤,“你不是在和我说话对吧?” “不是。”沈香引低声回复,又说:“争点气,你还有事没做完,不能消失!” 晚风吹动山寨芭比的金发,周围很安静,什么动静也没有。 沈香引在心里祈祷,手心出汗,静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山寨芭比像被外力推了一把,移动了一寸。 第295章 山寨芭比 天空毫无征兆下起雨,泥土味道的风席卷,天地间瞬间被灰蒙蒙的水汽笼罩。 沈香引心头一喜,立刻拾起芭比,冲出巷子打车,“坚持住了!” 挂了刀伟的电话,沈香引打给玄果,交待他先买好东西,布置阵法。 玄果精通此道,养只鬼算不得什么难事。 又想到什么,沈香引问:“鹤冲天在不在?” “在。” “帮我转告他,让他回避一下,这只鬼再被他创一下,必死。” …… 沈香引在电话里也说了七七八八,要想稳住这只濒临弥散的鬼魂,必须用特定的法阵来确保其魂魄不致逸散,并能在附着物品中得以寄居。 作法的时候,鬼魂魂魄最弱,鹤冲天确实不适合待在附近。 可这房子是鹤冲天租的,哪有把人家赶出去的道理? 玄果思来想去,上二楼找鹤冲天。 鹤冲天在露台的椅子上坐着,在翻电脑,页面一闪而过,是一些画的图片。 玄果道出开场白:“欣赏艺术呢?” 鹤冲天斜睨过来一眼,“有事?” “嗯,沈香引在回来的路上,她…带了只快死的鬼,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鹤冲天轻轻嗤笑了一声,合上电脑,夹在腋下,起身走了。 玄果从二楼的窗户看到鹤冲天直接出门上了车,前后不到半分钟,轰的一声,车尾灯都看不见了。 走了就好,玄果在公寓里找到一间狭窄的杂物间,在沈香引回来之前,先开始布置。 玄果在房间四周墙壁上挂有写好的符箓,以防止外界气息侵扰。 他要布置“锁魂养魄阵”。 这是一种专门用于稳固和培养孤魂野鬼的法阵。 沈香引回来的时候,看到玄室正在搬着一楼的咖啡矮桌上二楼。 沈香引上前搭把手,和他一起把矮桌放在杂物间正中。 桌上铺黄色绸布,临时绘八卦图,八个方位摆放八支蜡烛。 玄果用杨柳枝在房间四角及中央洒纯净水,又在房间的四个角落摆放四枚铜钱。 他看起来极认真,找来一个瓷碗,盛满清水,水面上漂浮藤状植物,作为引灵和聚魂之用。 布置好这些,玄果扬扬下巴,对着沈香引手里的红嘴金发芭比,“在……这个里面?是个姑娘?” 沈香引表情尴尬,“男的。”而且还特丑特吓人。 “放这儿。”玄果指了指桌子正中。 沈香引将山寨芭比放置在矮桌的中央,玄果脚踏五行步罡,提笔定魂符。 少年的手纤白但不瘦弱,手指微微用力,笔尖在黄纸一点朱砂红,洋洋洒洒间,笔锋遒劲,一道道符咒显现。 脚步移转,臂膀挥动,手腕扭转,行云流水中,玄果眉头微微皱起,全神贯注。 “点火。” 沈香引点燃桌上的蜡烛,玄果立刻将刚画好的定魂符焚于烛火。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神煞藏形,万鬼伏藏。吾今执符宣咒,锁魂养魄,汝安勿惧,依吾法令,速得安宁。” 玄果话音刚落,拂过一阵阴风,将沈香引的额边碎发吹起。 玄果手持引魂铃,绕着法阵缓步巡行,一边念诵护法咒语,一边摇铃指引,巩固法阵的能量场。 直到他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指尖火点燃香,插在香炉里。 一声类似气泡破裂的声音响起,山寨芭比的小脑袋上砰然浮现一张虚幻鬼脸! “卧槽!”玄果的脸更白了,抿唇愣住半天不语。 沈香引也被吓了一跳,尽管提前有心理准备,敌不过这鬼太吓人。 肩膀上,玄果轻拍了两下:“供点东西养着吧……我先走了……” 说走就走,身后的门关上,沈香引只觉得整个房间阴凉阵阵,和开了空调似的。 面前丑鬼的脸渐渐清晰,它正极享受的吸着香。 “你现在还是很虚弱,就在这间屋子待着先养几天,千万别出去。” “呃……要找你……怎么找?”丑鬼沙哑迟钝的说。 “我找你就行了,昨晚上差点冲死你那个男的,住这里。” 只见丑鬼瞪大双眼,一脸惊恐:“他,他……” “放心,你只要待在这个房间就是安全的,这里离他房间远,我会告诉他不要上二楼。” 丑鬼缓缓点点头,目光呆滞。 “现在,可以聊聊你的事吗?你是怎么死的?” 丑鬼缥缈的魂魄忽然闪动,怒目圆睁瞪着沈香引,靠得极近,“他们追我!” “大哥你…”沈香引全部毛孔都在一瞬间吓得张开了,后背一层汗,“说话能不能离我远点?” “他们…带着狗,那狗,那么大!。”丑鬼激动的比划着,张开双臂。 “狗追我…我藏起来,掉下去了!等我醒了,继续跑…我去警察局,但是他们不理我!一定是一伙的,和满遮奇迹那些人是一伙的!” “等等,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徐建业。” “徐建业,你说你到警局,警察不理你,是看不见你,还是告诉你案件不受理?” 徐建业五官因情绪激动而扭曲,低声怒道:“他们把我当空气!后来我回家找我老婆,就连我老婆都不理我!我到处跑,满遮所有人,都装作看不到我!因为我要揭露他们奉若神庙的满遮奇迹!是吃人的魔窟!他们容不下我!就装作看不到我!” “只有……只有你看得到我!”徐建业激动的又差点杵到沈香引面前。 沈香引伸手制止,“你有没有想过,是你死了,他们看不到你?” 徐建业默默垂下脑袋,“我不知道…我不记得自己死了。” “你说追你的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追你?在哪追你?” “是满遮奇迹私下里养的打手!专门帮他们做见不得光的事!因为我发现了他们肮脏的秘密,所以要除掉我……在颜料厂!” “颜料厂?哪里的颜料厂?” “我……忘了。” 沈香引无语了片刻,但很快又释然,徐建业以孤魂野鬼的形态在外面漂了几年,看样子甚至没有人祭奠过他。 他的魂魄残缺,有一些记不起来的也正常。 丑鬼扶着脑袋回忆了好久,说道:“我是……满遮奇迹颜料厂的车间主任。” “你让我去的颜料厂是满遮奇迹的颜料厂?” 徐建业摇摇头:“那里很远,我们厂里的颜料,有那个厂子的残次品。” “你说的丑闻是什么?” “去颜料厂!去颜料厂……”徐建业重复着这几句话,身形再次虚幻。 “你好好休息吧。” 当前,再多也问不出来了,沈香引决定亲自去查查看。 第296章 颜料作坊 沈香引在满遮奇迹颜料厂外蹲守了三天,终于等到一辆可疑车辆。 凌晨灯都熄了,送货的人戴着鸭舌帽黑口罩,接货的人东张西望鬼鬼祟祟。 在看清卸下的货是满遮奇迹颜料的特制纸箱后,沈香引拍了拍玄果,“准备走。” 俩人租了辆摩托车,她不会骑,要玄果骑。 戴上头盔,跨到摩托上。 货车送完货一刻不多留的驶离,沈香引和玄果跟着。 路上不敢开照面大灯,那辆可疑车辆开得很快,一路颠簸又惊险。 目的地比想象中要远得多,已经出了满遮乡。 夜幕下,摩托穿越一片片荒芜的土地,最终来到一个偏远村落。 在村子的边缘,他们停下了摩托车。 沈香引远远地观察着那家颜料厂。 厂区周围有一道高高的围墙,上面还装着电网。 这地方十分荒凉,高墙电网搞得和监狱似的。 沈香引和玄果趁着夜色做掩护,悄无声息地穿过荒草地,来到没有贴门牌的厂房后门。 这扇后门虽然老旧,但锁头看起来还算牢固。 沈香引从包里掏出两根黑色发卡,熟练地摆弄着锁芯。 不多时,一声轻微的“咔哒”响起,门锁被成功撬开。 玄果在旁边竖了竖大拇指。 沈香引轻手轻脚推开一小截门缝,玄果化作了黑猫,走她前面探路。 一进入厂区,沈香引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刺鼻到令人窒息的气味。 她被呛得眼泪直流。 凌晨的厂子还在忙碌,不远处有工人们像行尸走肉般进出厂区,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尽量避开有灯光的地方,依靠月光,摸索前进。 工厂布局错综复杂,既有原料仓库,也有生产车间,还有成品堆放区。 在一处似乎用作临时仓库的破旧平房前,沈香引注意到散落在地上的铁桶,上面的标签已经模糊不清,但能隐约看到“有毒”、“危险”的标记。 心中一惊,沈香引眉头越蹙越紧,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玄果前爪悄然往前探着,圆脑袋上竖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时刻警惕。 正当他们试图接近一个较大的生产车间时,突然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机器轰鸣声和工人们的咳嗽声。 沈香引贴近窗户往里望去,只见工人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操作着简陋的机器,四周堆放着成堆的各种桶,空气中飘散着彩色的粉尘。 工人们的面孔上布满了疲惫,手上的皮肤因长期接触有害化学品而变得粗糙、溃烂。 他们的动作机械而缓慢,显然是过度劳累和健康受损的结果。 沈香引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愤怒,她拿出手机,点开拍摄。 丑鬼身上冒着彩色脓疱的溃烂,和这些工人身上的一样。 这样的环境下,他们有几年可活?! 角落里一个工人因为手上的伤口疼痛难忍而稍微放慢了动作,立刻被监工狠踢了一脚。 工人倒在地上,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忍受着痛苦,眼神中流露出恐惧和哀求。 玄果紧握拳头,沈香引拍了拍他的肩,摇摇头低声说:“现在不是时候。” 沈香引猜想,这些人,是不自由的。 高墙和电网,是用来困住他们。 如此偏僻的黑作坊,毒颜料,满遮奇迹不是一个良心企业吗? 它做慈善,在满遮乡内广建小学、图书馆、公园,是打工人的天堂,也是满遮人心中口中的大善神。 会不会是颜料厂分部自己搞得鬼,和满遮总部没有关系? 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厂房之间,一边记录拍摄,偶尔可以听到某个角落传来压抑的哭泣声或是无力的咳嗽声。 这里仿佛是一个人间地狱,工人们的生命和健康在这里被无情地榨取。 这些工人就像是被困在这个毒害之地的囚徒,没有自由,只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中苟延残喘! 天微微亮,记录下了尽可能多的证据,包括印着满遮奇迹防伪标的原装颜料桶。 两人决定先撤离。 路上,玄果骑得快,旷野的风呼啸遮盖一切声响,路的尽头一点一点亮起来朝霞。 沈香引很沉默,她在害怕。 回想起脑海中,那个没有音色的声音笃定的告诉她,这次她一定赢不了。 贪金凶险,被害到的人,非人非鬼,丧伦败行,贪婪吞宝。 如果……是被人奉若神庙的满遮奇迹和贪金有关系,她赢得了吗? 明明身处春天的热带,沈香引却觉得浑身发冷。 黑作坊里,工人们的眼神,身上的溃烂,每一个画面都萦绕在她脑袋里,难闻的气味也还在鼻尖散不去。 光鲜的背后,满目疮痍。 沈香引暗自期盼,满遮奇迹没有问题,只是颜料厂有人勾结黑作坊以降低成本。 她急于求证这件事。 如果满遮奇迹总部没有问题,她要尽快解救黑作坊的工人。 那地方哪是人呆的?! 但如果……满遮奇迹有问题,她报警有用吗? 头有点大,黎弘扬的事还没搞清楚,又插进来一个紧急事件! 另外……鹤冲天已经三天没回来了。 别这股劲儿,她一直没打电话问过,不知道他在哪。 现在想想,求助于他是最快的。 对,是有正事找他,不是好奇他在哪做什么。 …… 鹤冲天离家出走了。 在玄果告诉他,沈香引让他回避一下之后。 她甚至不亲自给他打招呼,面儿也不见,让人转告。 前一晚上也是,丢下他和别人去喝酒,把他扔车里,又嫌他回去太早,推出门外让他走。 他知道她在查贪金,他想帮忙,而沈香引唯一让他帮的忙是:离她远一点。 鹤冲天心里憋着火——嫌我碍事,那我走? 一走,就是三天,沈香引连个消息都没发,问都不问。 清晨,酒店。 洁白的床单上,鹤冲天围着半身浴巾,四仰八叉躺,盯天花板。 忽然手机响了! 鹤冲天闭上眼睛,蹙起眉心,直到响了三声,他快速摸起电话接起。 “喂……”鹤冲天懒懒的拖着低沉性感的长音。 “鹤先生!我找到黎弘扬高中时的毕业照了!您在哪呢?我给您送过去!” 第297章 离家出走 鹤冲天简单套一身休闲衣,拉开窗帘,外面已经大亮,辰光照在他简单的白t上。 十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鹤冲天去开门,叶蓉今天的穿衣风格很不同,是海岛风情的吊带抹胸裙。 迎面扑来的香水味还算得体,她手里提了早餐。 鹤冲天啧了一声,“不是说到了打电话。” 叶蓉亲切笑笑,“一样的,这个酒店也是我们的产业。” 一句话解释了她为什么会知道他的房间号,又彰显出她在本地的实力。 只是一个总经理,在满遮就能横着走,那满遮奇迹的董事长得是什么派头? 鹤冲天这么想着,微侧腰将烟灰掸到烟灰缸,随后靠到椅子里。 叶蓉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手里的早餐也放到桌上。 “刚好路过早点餐厅,想着这么早,你应该还没吃。” 鹤冲天嗯了一声,才看到叶蓉素颜顶着俩黑眼圈。 叶蓉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边拆食盒袋子,笑着说:“通过个门路,再乡镇居民资料库里找了一晚上,这不,就找到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鹤冲天。 鹤冲天接过拆开,叶蓉在对面坐着和猫似的打着哈欠伸懒腰。 文件袋里,有一张颜色很旧的集体照片,顶部红字写着:满遮乡工艺美术职业高中。 照片是纸质打印出来的,要更模糊一些,下方有姓名。 鹤冲天很快对照着找到袁巩献,第一排靠边位置,又瘦又小,蔫蔫儿的,很不起眼,五官看不清楚。 他拿出手机,拍下十八岁的袁巩献脸部特写,传给周正,让他去做像素修复。 “谢了。”鹤冲天收起文件。 叶蓉明媚一笑,白净的苹果肌反射晨光,“能帮到你就好了。” 她又指了指桌上的吃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点,有合胃口的吗?” 鹤冲天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拿起一个包子。 他在想,杜鸿秋死了以后,包子于沈香引,是不是也变成不可触碰的禁忌? 她活了那么久,应该有很多禁忌,每一个禁忌背后都是曾经鲜活的残酷。 话说回来,这个女人,该不会都没有发现他离家出走吧? 叶蓉看鹤冲天狠狠咬包子的样子,竟凭空生出一股子色气,吃东西这么狼吞虎咽,想必那种事风格也是如此。 她今天是带着点小心机来的。 明媚长裙,轻巧素颜,丰盛缤纷的早晨,和煦的笑颜,为他熬夜辛苦的黑眼圈。 她看出鹤冲天和沈香引的关系。 鹤冲天正被情所困,而沈香引总是仰着头颅,一幅不可一世的样子,好像鹤冲天欠她似的。 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她不珍惜,也别怪别人趁虚而入了。 叶蓉知道,男人也需要关心需要哄。 她的态度大方,自然散发魅力,给予关心,挑不出毛病。 叶蓉想到这,说:“照片里,袁巩献的老师还在世,我打听到了住址,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看看?” 鹤冲天咽下口中食物,喝一口椰水,“地址发我。” 叶蓉温柔笑着,“老人家八十多了,你一个人去,给人家吓到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鹤冲天还没回应,他的手机响了,是视频通话的提示音。 像盼着什么,鹤冲天当即在意的看向手机屏幕,随后唇角勾起微不可查的笑。 他马上放下包子,快速擦两下手,点击接通。 画面里,沈香引戴着头盔,长发被风扬得乱舞。 “玄果,骑慢点,我在打电话。”沈香引先说了这么一句。 鹤冲天蹙眉,好奇她在干嘛,又不问,摆着架子等她先说。 脸是黑的,猛烈心跳却在复苏。 他没看到,坐对面的叶蓉表情僵在脸上,笑意失了真。 沈香引打开头盔上的挡风罩,“鹤冲天,你在忙吗?” “还好。” “你…这是在哪?”屏幕里,沈香引的脸离得近了,是在看他身处的环境。 鹤冲天伸长手臂,拉远了镜头,给她看背后的酒店床铺,“被某人赶出来,总得找个地方住。” “你说我?我赶你?”沈香引压根没想到这一层,那天她满脑子只怕丑鬼魂飞魄散了。 鹤冲天眯着眼,扫她一眼,不言而喻。 “误会,我有事找你。” 鹤冲天挑眉,“什么事?”刚说出口,意识到叶蓉在这里,又紧接着说:“等等。” 叶蓉于是也找到合适的时机,“鹤先生,那…你们先聊?” 好娇媚的一声“鹤先生”。 沈香引登时脑袋像雷劈了一样,早晨七点钟,鹤冲天住酒店,叶蓉在他房间? 鹤冲天不在的这三天,都和叶蓉在一起吗? “你在哪个酒店?”沈香引语气沉了几分。 鹤冲天很快反应过来,但他不解释,反而很受用,“满遮洲际度假酒店,你要过来么?小叶买了很多早餐,我们两个吃不完。” “等着。” 沈香引挂了视频,鹤冲天还似有些余韵未消的低笑了两声。 “鹤先生,我…还是先走吧,别让沈小姐误会了。” 鹤冲天嘴角又勾着恣意的笑,说话也多了几分中气。 “没事,你吃了没?吃点。”鹤冲天一边说着,一边把包子拎起丢进垃圾桶,又用袋子遮盖。 他要的就是沈香引误会,叶蓉走了沈香引怎么来气? 半个钟头后,叶蓉坐立难安,她当然看出来鹤冲天是把她当工具使了。 想走,刚想好了措辞要开口,门铃响了。 鹤冲天起身大摇大摆去开门。 一股凛冽气流冲进门,只见沈香引面无表情直进门来,身后跟着那个一脸看戏表情的少年。 沈香引脑袋是懵的,她自己都没想明白要来做什么,只想亲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和鹤冲天之间还没捋清楚,鹤冲天要真是这时候另有新欢,她也不用那么纠结了。 看到叶蓉穿着高跟鞋,床上的枕头只有一个是用过的痕迹,酒店拖鞋也只用了一双,沈香引表情松了松,踱步到桌边。 桌上的早餐很丰盛,她很尴尬。 “叶小姐,文件留下可以先走了,辛苦你送一趟。”鹤冲天从容道。 此话一出,叶蓉自觉被羞辱,立刻起身,“回头联系。” “玄果,送送她。”鹤冲天的目光落在沈香引晕起绯红的脸颊上。 房门关上,玄果送叶蓉出去。 鹤冲天懒懒散散解开领口的扣子窝进椅子里。 “沈香引,你闻到酸味儿了吗?” 惑人的调调拖长尾音,气氛陡然变得暧昧。 沈香引强装镇静:“什么酸?我真找你有急事。” “好巧,我也有急事找你。” 第298章 孽根 安静的酒店房间,沈香引靠在墙角,左右两边撑着鹤冲天结实的胳膊。 他离得很近,探究的目光极其侵略,在她脸上来回巡行。 她觉得自己被看穿了,别过脸躲避,“什么急事?” “这个。”低低的声音响起同时,后腰被他揽过,贴近。 鹤冲天手臂有力搂着她,按在怀里。 沈香引侧脸贴着他的胸膛,耳边心跳热烈有力。 她想,鹤冲天的心脏一定很烫,和他的体温一样滚烫。 思及此,又撑着胳膊推开他:“你和那个女的什么关系?” 鹤冲天任她推开,又拉近距离,笑了一阵道:“你在意?” “对,这关乎我能不能信任你。” 鹤冲天舌头抵了下内颊,有些好笑的反问,“沈香引你就这么容易不信任我?” “你这么上头,谁知道你俩睡了以后你会不会偏袒她?” 刚说完,脸颊被大掌捏住,鹤冲天俯视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沈香引!” 沈香引拍开他的手,脸上表情劲劲儿的,又别过脸去,看起来十分倔。 鹤冲天绷了绷下颌,“老子正当年,为你守活寡,你这么想老子?” 沈香引脚下一空,他的手臂兜起她的小腿窝,打了横抱。 失重尖叫一声,天旋地转间,被甩到极软的床垫上,沈香引连连后退。 鹤冲天指着额角的疤,“你厉害,再来一下?” “你至于吗?”沈香引退到边缘,脚脖子被男人一拉,又拽到中央。 “不至于吗?沈香引,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心里没我也算,你酸成这样,讲话还这么难听,玩我?” 后颈抚过粗粝的指纹,这是鹤冲天的习惯,暴风雨前的信号。 沈香引猛地推他一把,“你就没别的招了?” 鹤冲天嗤笑一声,眉头牵起无奈,“对啊,你说我对你能有什么招?除了这个,还能怎么你?嗯?” 后颈的触感带动一系列连锁反应,沈香引抿唇不语,在想拥有和怕败露之间辗转。 拿不起放不下,贪妄又卑劣。 强烈的矛盾斗争在心头,想要冲破胸腔。 鹤冲天在耳边低声诱哄,指尖轻点耳廓,“你喜不喜欢,我能感觉出来。你不喜欢,我肯定不会动你一下,但你喜欢的话……” “对不起!”沈香引骤然冷静,双手瞬间死死扼住他的手腕。 她的表情太过严肃,眼中泛起的涟漪水雾也陡然不见踪迹,鹤冲天僵了一下,翻身到旁边。 “你想说什么?”他扭过半个身子看她,凌乱歪扭的衬衣下,肌肉爆炸的身体蜿蜒着青筋脉络。 “我想诚实一点。” 鹤冲天的脑子快速运转,揣测她所谓的诚实,有哪些可能性。 比如她和那鬼东西阿傍是一对儿?还是说他以前是男人,现在是女人?或者说她其实是什么妖精,和她在一起会折寿? 他仔细想着如何应对,哪一个是他能接受,哪一个不能接受。 沈香引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思考。 “一九七三年,我的养女沈月英三十岁生日,她眼角生了细纹,我不忍岁月无情,困惑不已,于碧落镇出走。” 鹤冲天愣了一下,正要说什么,沈香引又咬字清晰继续说道:“十年后,我游历四方,心有所感,归乡心切,在回碧落镇的路上,被人掳去,囚禁于暗无天日之地,受尽折磨。那张光盘,正是拍摄于此期间。” 沈香引觉得每说一个字都艰难,指尖冰冷发凉,眼前眩晕,鹤冲天逆着光,她越发看不太清。 提到光盘,鹤冲天心脏一阵绞痛,那张光盘,他完完整整看过,沈香引身上的伤疤,所受屈辱,每一声哀嚎祈求,都刻在他脑海里,变成抹不去的疤。 鹤冲天眼眶有些红,大手覆在沈香引手上,沈香引立刻甩开了。 她声音提高了几分,却更哑,“当时不止庞文魁一人,我蒙着眼睛,不知道剜我心的是谁。” “剜心?”鹤冲天愕然反问。 沈香引浑身发抖,寒意漫步全身,已经过去很久的记忆再次清晰。 无助的,恐惧的,痛到无能为力的,求死不能的……四千多个日夜。 她木然看向鹤冲天,一个眼神,万般折磨留下的痛苦一望而知。 鹤冲天几乎是扑过来要将她揽入怀中,心疼的要疯掉。 沈香引伸手制止,她看着他,眼神无比复杂,一字一顿道:“一九九五年,永寿宫,大雪,我屠了全观上下几十人,得以逃出生天。” 鹤冲天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瞳孔猛缩,张口却说不出话,心脏也像被什么扼住了无法跳动。 “那天血染满地,染红入冬的红枫叶,也染红了…你的眼睛。” 沈香引泪水虚幻了眼前一切,鹤冲天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 “你的父母,皆死于我手。”沈香引哽咽说完,心被捏碎了一般剧痛难忍。 视线里,鹤冲天靠近,伸手捂上她的嘴,“沈香引,你为了不让我缠你,什么话都能编?”他的声音在抖。 沈香引掰开他僵硬的手,“鹤冲天,你的悲剧你的心魔,孽根都是我,我欠你太多,怎么心安理得贪图你的好?” “不可能!”鹤冲天暴烈的声音暗哑,“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说?!” 沈香引喉咙溢出断断续续破碎的低吟,是极力忍耐的哭腔,“那时精神失控,我都忘了,从庞文魁那里得知真相后才记起。所以假死,所以逃避,我是自私的,对你动了心。” 鹤冲天的脸色苍白,眼底猩红。 他千盼万盼沈香引的一句准话,在这个时候听到了…… 她说她对他动了心。 有那么一刻,鹤冲天宁愿她一直瞒着他。 他什么都说不出,攥紧了拳。 “对不起,鹤冲天,我没办法以死谢罪,但你可以杀我很多次,杀到你满意为止,你寻觅多年的真相,殚精竭虑想要报的仇……就是这样。” 鹤冲天心脏钝痛,不知道该怪谁,不知道能原谅谁,不知道下一刻该如何。 他的脑海里,只有“荒谬”两个字,荒谬的人生,荒谬的爱情,荒谬的他自己。 对沈香引的复杂感情要把他撕裂,黑暗一寸一寸将他吞没,理智濒临崩溃,他拼命想抓住一丝意义,驱起他这颗心这个人一丝气力。 时间静止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鹤冲天缓缓抬起头,无光黑眸如寂静深渊,声音也哑得诡诞。 “沈香引,你要怎么抵偿?” 第299章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抵偿。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沈香引却不知道,她和鹤冲天之间要怎么算清楚? 说不清道不明。 沈香引为求生,精神失常造下孽,鹤冲天无辜。 他的父母是帮凶,对沈香引造成的伤害无从考量。 两人的关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从沈香引耐不住寂寞的撩拨开始。 一团乱麻,怎么抵偿? 沈香引的愧疚到达顶点,她试图看清鹤冲天的表情,脑袋里蹦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念头顺到这里,沈香引有些失控的脱口而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鹤冲天低吟了一声,他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内心犹如一片混乱的海洋,波涛汹涌,无法平静。 也试图理解这一切,理性对待,找到一种方式来平衡自己的内心。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沈香引杀了他父母,让他变成一个随时可能会失控的疯子,是不争的事实。 鹤冲天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对沈香引的渴求,另一半是沉淀了将近三十年的仇恨。 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脑髓干涸,急于寻找一个答案:他想要什么? 答案似乎永远都在他的触不可及之处。 撕裂越来越严重,他找不到出路。 “你走吧。” 沈香引听到这三个字,呼吸一滞。 她宁愿接受恨意的攻袭,让他把心里那团积压已久的火撒出来。 但他像被抽离了灵魂,眼神失去所有光采,让她走。 沈香引在他面前,再无隐瞒,不敢说出口的渴望也无需再隐藏,但不坦荡。 她站立在床边,脚步很重,她不想走,直到鹤冲天偏头看向她。 那个眼神,沈香引看一眼心就四分五裂。 有无助也有疏远,他不想看到她。 沈香引夺门而出,身后是一团巨大的支离破碎,随着房门关上,隔绝出两个世界。 …… 南洋风的公寓里。 沈香引瘫在摇椅上,半睁着眼睛看头顶蓝天白云,看到眼花,也懒得动一下。 她不敢告诉鹤冲天一切,怕的就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他把爱意收回的同时,陷入矛盾痛苦的深渊,进退两难。 而她也许已经失去了他。 谁能心安理得和血仇在一起? 手机响了,沈香引抱着一丝侥幸去看来电显示,不是鹤冲天。 她把黎弘扬的体检报告发给翟新厚去查,应该是有了结果。 电话那边,翟新厚热情洋溢的能量毫不吝啬。 “沈小姐!你寄过来的那些检查结果,确实只有营养不良的问题,腹部彩超和血液都没有问题!” “确定吗?” “确定!这个人严重营养不良,别的没问题!” 挂了电话,沈香引再次要死不活的躺在摇椅里。 贪金彩超拍不到,可能是这个玩意儿本身邪门,非自然现象,可黎弘扬身上的病毒也检查不出来? 还是说他并没有得这个病? 那叶蓉为什么要骗她? 想到叶蓉,沈香引双手盖在脸上,长长叹一口气,又大叫一声。 以鹤冲天现在的状态,他会不会找叶蓉陪他发泄? 不能细想,烦躁的要命,沈香引起身抽出一支烟点燃。 给小李师傅打去电话,询问大龄光棍和无辜女乘客的体检结果。 过去几天了,结果应该已经出来。 幸运又意外的是,两个人都没有被感染。 难道是黎弘扬没有得病,叶蓉骗她? 沈香引手指勾了勾眉心,在慢慢摇曳的摇椅上思索。 片刻后,含着烟,翻出黎弘扬姐姐的电话打过去。 她想要确认黎弘扬的人品和生活作风,哪怕问出一点点线索也好。 通话接通,沈香引深吸一口烟,“是我。” 对面的女人语气听起来比上次要轻松不少,“沈小姐,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有一些问题想问你,黎弘扬之所以性情大变,是有原因的,我想证实一下,可能会冒犯到你们。” 姐姐顿了顿:“沈小姐,亏得你的帮助,弘扬以前公司给了我们不少补贴,你要问什么?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黎弘扬退休前或者刚退休的时候,和他妻子关系怎么样?” “他们的关系…没听说有什么异样,只说可能要搬走,去琅勃拉邦,当时我很舍不得,弘扬说,选这么近的地方养老,也是为了能常回来看看我。” “他们两个一起吗?”沈香引问。 “是吧……” 沈香引听出姐姐的犹豫,“你还知道什么?是不好说出口的吗?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想清楚黎弘扬为什么会性情大变,他不抽不赌,没理由变了个人,你应该也不想他走的不清不楚。” 姐姐沉默片刻说:“其实也没什么…弘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那孩子十几岁的时候,一家三口开车去旅游,出了车祸,我小侄子当场没了,弘扬那个部位也受了伤,从此再不能……说起来,我们家弟媳妇也是可怜,他们两个的关系,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沈香引脑袋嗡的一下,“你说是,黎弘扬不能找女人了?” 姐姐有些尴尬,半晌才回说:“是啊。” 挂了电话,沈香引眉头紧蹙,手上掐着的烟也忘了抽。 叶蓉为什么要骗她? 沈香引是为了查贪金才找到这里,叶蓉会不会知情? 叶蓉受鹤冲天嘱托,不得不配合沈香引。 但她不想让沈香引知道真相,所以捏造这么个谎言,合理解释黎弘扬性情大变? 叶蓉是个聪明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她不会做。 这么想的话,她应该不知道贪金,否则也该猜到,这个谎话解释不了黎弘扬的古怪。 很快,沈香引推断出结果,叶蓉知道黎弘扬的死有猫腻,不知道贪金。 不管怎样,她立刻掏出手机,给鹤冲天编辑了一条长信息出去。 随后跑到杂货间,那丑鬼吸食上好的香烛,也恢复了几分精气。 “徐建业,你死在颜料厂,为什么会出现在满遮奇迹总部?” 丑鬼张大了嘴,在思考,随后有些神神叨叨道:“我是跟着叶总回来的。” 沈香引追问道:“跟着?从哪跟着?” “颜料厂。” 第300章 干正事儿去 厚重窗帘遮蔽阳光,不开灯的房间里,不算是完全的黑。 锋利刀刃压在青筋突兀的手臂上,猛地一划,一长条鲜血涌出、流淌,滴在洁白的床单上。 鹤冲天没有发出声音,只体会这爽快的痛感。 自有记忆以来,他最大的痛苦是不受控的心魔,唯二的目标是报仇报恩。 沈香引出现,不讲道理闯入他的世界,摧毁他的意志。 报仇不再有好好活着重要。 上天真是跟他开了个好大的玩笑。 心魔,是她造成的,报仇?仇人是她。报恩?母亲要找的长生不死之人,也是她。 他的父母,是邪教徒,剜沈香引的心,喝血吃肉。 要怪沈香引杀了他们吗?怪不得,也怪不起来。 沈香引说,那些人为了觅长生,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他想完成母亲的期望,母亲也会对沈香引做可怕的失去吗? 母亲让他寻觅长生法,对李道光如此感兴趣,会不会也是在找沈香引? 他不敢细想,只知道,母亲对他的嘱托,他是没办法完成了。 眼下唯一的渴求,沈香引,好像也没了意义。 她说她会补偿她,什么都可以。 真好笑。 她的余生那么长,拿出区区五十年赔给他,可怜他? 这不是纯粹的感情,夹杂了怜悯和弥补。 他不要她同情。 过往三十年,像一个泡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是虚幻,破碎得那么轻易。 他原本就是个漠不关心的人,这世上他在乎的东西很少,人更少。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没了意义,连带他这个人,都没了意义。 唐刀的利刃又割入皮肤几分,鹤冲天下颌绷紧,胸口沉重起伏。 奔涌的血,随着脉搏跳动,鹤冲天闭上眼睛,眼前快速闪过无数画面,每一个画面都是无能为力的求而不得。 在即将切断一切的关头,鹤冲天的手机响,来了消息。 提示音打断沉郁氛围,鹤冲天回过神,惊觉自己在做无比懦弱的事。 屏幕上明晃晃着沈香引的名字。 犹豫再三,他还是打开来看。 【贪金可能和满遮奇迹有关系,叶蓉也许知情,她手上应该有人命,不单纯,小心。还有,对不起……没能回应你的每一次,我比你更难过。】 鹤冲天像是读不懂这些文字,盯着屏幕直到熄灭。 他把手机丢到一旁,坠躺到床上,苦涩倒流。 沈香引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只管自己痛快,不想憋着,想说就说,不管他听了作何感想。 得到了从前最想要的答案,鹤冲天心上绷着的一根线骤然断掉。 他突然觉得很累。 …… 沈香引如预期没有收到鹤冲天的回复,心里空落落。 可她没时间伤神,颜料厂上百号人还在活地狱里煎熬,贪金也仍潜伏在未知中作孽。 她想要一个快刀斩乱麻的急攻方法。 满遮奇迹在本地众人敬仰,势力庞大,只手遮天。 她报警未必有用。 想要撕开黑暗,必先跻身黑暗中心。 在此以前,她还得安顿好刀伟,不能让他有危险。 沈香引给刀伟打了个电话,拒接了,他很快回来消息,说在上班。 细细算来,他信心满满上班还没几天。 让他离职的话,是有些残忍的,但是比起前途事业,保命还是比较要紧。 下午五点多,刀伟回来电话。 沈香引刚接通,就听到对方欣喜的声音:“沈姑娘,不好意思下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领导办公室!你都想不到!我才入职三天!叶总就把我安排到业务部了!还说要业务部经理亲自带我,给了我好几个优质客户!” 沈香引呃了一声,“你现在在哪?” “回宿舍路上……”刀伟语气黯然。 他满心欢喜的分享喜悦,没有得到一丝共鸣,沈香引的语气听起来很冷淡。 又是这种感觉,和上次一样,他觉得中彩票一般的喜事,在沈香引这里掀不起丝毫波澜。 沈香引接下来的话,更加让他如坠冰窖。 “刀伟,我已经基本确定满遮奇迹这个公司有问题,为了你的安全,明天开始不要去上班了。” 好歹毒的一句话,沈香引又补了一句:“好工作哪都有,你还年轻。” “不是。”刀伟提高了音量,“为什么啊?你们有钱人是不是觉得这种机会满地都是?满遮奇迹那么多员工,都干得好好的,怎么到了我,就不行?” 沈香引心里的烦躁涌动更甚,同样提高声调,“对!你不行!别人我管不着,你不用辞职,直接不要去!你刚进公司就被提拔,不想想为什么?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刀伟打断沈香引,声音发颤的说:“不管这个机会沾了谁的光,只要落我手上,我就会好好把握!” “我不会害你!满遮奇迹吃人!你……“ 嘟嘟嘟—— 刀伟挂了电话。 沈香引啪一声把手机摔在桌上,抓了抓头发。 这孩子,看着蔫蔫儿的,怎么这么倔? 一道黑影跃上桌面,拱了拱沈香引的手,沈香引顺手拂过玄果黑亮毛茸茸的耳朵。 “喵——”玄果撤开跳到对面的椅子上,嘭一下又幻成少年,“不撞南墙不回头,别管他了。” “娜萍奶奶就这么一个遗愿。” “他又不是小孩,他的人生甚至人身安全,都不需要监护人。” “万一……” “有了万一再说,沈香引,现在怎么说?你还要自闭多久?”玄果抬腕,摩擦指甲。 沈香引一拍桌,“不自闭了!干正事儿去!” …… 月光如水,洒在沧浪江面上,泛起银色波光。 这是夏新省最大的一条河,穿越热带雨林,流经广袤的橡胶林,最终将汇入南洋。 沈香引第一次好好欣赏热带夏新的地标性风景。 途经满遮的沧浪江平缓宽阔,很安静。 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时不时捏出细微的吱吱声响。 身后有车大灯照过来,沈香引旋即转身,靠在栏杆上,面前是叶蓉的帕拉梅拉。 汽车熄了火,叶蓉踩着细高跟朝她走过来,笑得礼貌,“沈小姐,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沈香引不经意瞥一眼她的车,副驾驶位的阴影里坐着个人,正朝她这边看。 是鹤冲天…… 第301章 自爆放长线 大晚上的,鹤冲天怎么会在叶蓉车里? 仔细想想,自从来了满遮,她见到鹤冲天的每一次,叶蓉都在。 沈香引收敛目光,对叶蓉说:“你们公司旗下的颜料厂,在偏远雨林藏着个作坊,原料用的都是毒颜料,工人比黑奴还惨,……” 她还没说完,叶蓉双手不可置信的捂着嘴,“沈小姐!你在说什么?可有证据?!” “我亲眼所见,喏,我用手机拍下来了。“沈香引把手机递给她看,“虽说边境是乱一些,但满遮奇迹这么大公司,没想到管理会有这样的疏漏。” 叶蓉有些手抖的接过沈香引的手机,观看视频。 沈香引调整着心态,快速切换到戏精模式,满脸担忧。 “满遮奇迹的工艺画远销海外,其中成分不明的有毒物质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刚到满遮,人生地不熟,这毕竟是你们公司的事,所以我想,找你应该没错!你打算怎么解决?” 叶蓉瞪大双眼看完视频,看到残忍处眼泛泪光,她抱着胳膊抽泣,哭得很可怜,被沧浪江边的风一吹,更显单薄。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沈小姐,这样,我先立刻带人去处理,你等我的消息!” 叶蓉郑重的把手机交还给沈香引手里,转身慌张上车。 她转过身的瞬间,沈香引脸上的表情垮下来,眸底幽深。 眼前汽车大灯曝亮,刺痛双眼,阴影中的鹤冲天在光的后面,更加看不清表情。 沈香引转身靠在沧浪江边的栅栏上,不再看他们。 千算万算,没想到鹤冲天会在这里,烦死了。 鹤冲天的视线里,大风勾勒沈香引修长玲珑的曲线,卷曲长发飞扬跋扈,和她转身前最后定格的那个表情如出一辙。 她在搞什么? “鹤先生,公司有急事要处理,可能要晚一点再联系您了,我先送您回去吧。”叶蓉语气有些急。 鹤冲天手节抵唇间,沉吟片刻,“她找你说什么?” “沈小姐没跟你说吗?” 鹤冲天漆黑无光的眸子更加黯淡。 其实叶蓉在见到鹤冲天的时候,就发觉他今天不对劲,气压很低,低到单是靠近就有被强拽着一同坠入深渊的感觉。 叶蓉猜测,鹤冲天和沈香引的关系应该是更糟糕了。 “沈小姐发现了我们公司管理上的漏洞。” “是什么?”鹤冲天的声音很低,情绪也极消沉。 “旗下一个厂的产品不合格。”叶蓉轻描淡写着,急打方向盘,在公路上疾速行驶。 “多亏了沈小姐及时发现,处理完,要好好感谢她才是,不过沈小姐性格比较清冷,不知道她会不会赏脸。” 鹤冲天偏头看向倒车镜,车后的风景飞快离远,早就看不到沧浪江。 叶蓉把他送回酒店后驱车离开,鹤冲天站在原地没动。 他收到沈香引的短信后,睡了一觉,醒来后,沸腾的情绪归于沉寂。 无比迷茫。 他来满遮,原本是要找袁巩献,找袁巩献是为了永寿宫,调查当年惊天大案的真相。 母亲叫他找李道光,为寻觅长生。 这一切错综复杂的源头,都是沈香引。 他失去了目标,被抽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沈香引说叶蓉有问题,叫他小心。 叶蓉有问题,和贪金有关? 鹤冲天正这么想着,叶蓉就打来了电话,请他一起去拜访袁巩献的老师。 他没多想就应下了,他想看看叶蓉有什么问题。 不曾想,半路上,叶蓉接了个电话,驱车载他到江边,会面沈香引。 隐隐觉得会发生什么事,鹤冲天迈开长腿去开车,朝叶蓉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 灯光昏暗的工厂大棚里,潮热的空气中充斥刺鼻的味道。 身穿褪色蓝色工服的男人,紧握手中长柄的搅拌器,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混合罐。 混合罐中装着粘稠液体,这是一批新调制的颜料浆料。 他的衣服上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斑点,没有戴任何的防护用具,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泛着各种颜色的溃烂。 天气是越来越热,闷得他要窒息。 “咳、咳、咳……”抑不住的咳嗽震得胸腔剧痛,有腥甜味道溢出喉咙。 男人一边吐一边咳嗽,弯了腰,鲜血咳在脚面上。 男人内心无比的恐慌,他也要死了吗? 像前几天还一起吃饭的工友一样,突然一天就死了,被人埋在后面雨林,连块碑也没有。 有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男人呜咽出声,仍然止不住咳嗽。 也许…死了也好…… “滴滴滴!!” “手里的工作都放下!” “现在!全部!到门口集合!”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所有人的工作,喇叭声滋滋响,里面说话的人语气很急。 男人抹一把嘴角的血,跟着慌乱的人群涌出工厂。 夜幕下,雨林围绕严实的颜料作坊,工人正大规模集合。 接连三辆大卡车横冲直闯入人群中,一幅不想被撞到就赶紧让开路的架势。 工人们长期饱受折磨,各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像牲口一样被推推搡搡,一窝蜂挤压进卡车里。 “快点!!跟上!” “再进去三个!!” “再磨叽一下明天别想吃饭!” 监工扔下手里厚重的防尘口罩,手脚并用把人往卡车里塞。 凌晨三点,好大的动静,上百号人慌乱拥挤,仿若难民营。 十几个穿着常服的男人,围着几个厂房浇汽油,动作娴熟。 黑暗中,没有人注意到一只融于夜色的黑猫,脖子上挂着运动相机,迈着优雅步伐,全方位记录这一切。 载人的卡车发动,朝着更加偏僻的路去。 沈香引不行也得行,蹬一脚摩托车启动。 摩托车发出机械震动,沈香引长腿迈上去,猛一拧油门,摩托嗡一声窜出去,差点把她留原地。 险些撞上树,沈香引歪歪扭扭的适应摩托车把控制,调整油门。 她追上去,跟着看这些人会被送到哪。 “轰隆隆——” 身后地动山摇,爆破声震耳欲聋。 火光冲天,刺鼻浓烟霎时漫遍夜晚的雨林公路。 黑作坊炸了。 第302章 自投罗网 叶蓉不会整改,而是销毁证据。 意料之内。 沈香引知道,单是发现这个黑作坊,就算举报,公之于众,对满遮奇迹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以满遮奇迹的财力和影响力,这件事很容易洗白脱责。 她需要更多更大的证据。 夜幕穿行,摩托车没用想象中的那么难掌控,沈香引俯低身体一路穿破风的屏障,裙角和长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一直追到地面坑坑洼洼没了好路,满地的炮弹坑,好几次差点在极速行驶的摩托车上颠下去。 卡车停了,沈香引也停在他们身后一个拐歪处。 路的两侧是茂密雨林,此时弥漫着湿润的雾气。 只见卡车后门打开,十几个监工先下了车,手里拿着匕首和电棍。 他们之后,那些低垂着脑袋的工人也下了车,不少人挤丢了鞋。 沈香引先看着他们钻入原始雨林,默数几分钟后,跟了上去。 夜晚的雨林里,茂密枝叶遮蔽星辰,仅有斑驳的月光透过缝隙洒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 穿越雨林,因为天黑,沈香引跟踪的距离越来越近。 前方上黑压压上百号人。 工人们面容黝黑,眼中带着恐惧。 沈香引猜测,他们应该是要过境,偷摸过。 已经走了很远,不能再让他们走下去,沈香引大声“诶”了一声。 清亮的声音在潮湿的雨林显得格外突兀。 前面的大部队纷纷转脸过来。 月色下,沈香引如同幽灵般出现,突然前冲,一跃而出。 她瞬间出现在最前方监工的身后,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迅速出手,一掌切中了他的颈部,使他倒地不起。 其他监工闻声而来,敌不过沈香引的动作更快。 她如同一阵风,在他们之间穿梭,每一次出手都精准无比,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但也没有击中要害。 黑工人们惊慌失措,有的试图逃跑,有的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沈香引在拖延时间,她打了很久,打到有监工掏出电话请示上级。 “你们要把这些人带走去哪!”沈香引适时出声,为的就是让电话那边的人听到她的声音。 接着,她开始挑选身手好的监工下狠手,照着要害,一劈一个晕菜,最后剩下两人。 缠斗了足够久,雨林中一闪而过巨大的黑色身影,沈香引知道是玄果来了。 她脚下一软,装作有些体力不支。 身后一个监工手持电棍朝她捅过来,她没有躲。 一股刺骨的痛楚从接触点迅速蔓延至全身,是深入骨髓的剧烈震颤,仿佛有无数的针尖在皮肤下疯狂地钻动,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 沈香引随即倒地,全身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缩,真不好受,但也不至于让她失去反抗能力。 剩下的两个监工,看到沈香引被电晕了,上前踹了一脚试探。 “现在怎么办?这些人还要送出去吗?” “上面说不用了。” 其中一个监工看向周围的工人,忽然发现,好像少了好多! “卧槽?是不是有人趁乱跑了!” “都怪这个娘们坏事!上面说,这个女的抓活的!送地室去。” “现在怎么办?” “等人支援,装车都送到地室。” 两个人商量着。 不少黑工人趁刚才的打斗逃跑,跑了三分之一,剩下六七十人,其实怎么也不会被两个人困住,但就是不跑。 其中一个监工掏出腰上的麻绳,缠绕住沈香引的双手,“这娘们太能打了,先捆起来再说。” 另一个厉声对剩下的黑工人说:“规矩着点!都见过逃跑什么下场!” 沈香引侧耳听着,竟真就不跑? 她不知道,这些人已经麻木,与其冒险逃跑,他们宁愿被动接受日复一日的活地狱。 逃跑的人,会被埋一截在土里,放群狗分食。 他们都见过。 就是病死,也不能那么死,太绝望。 更何况,在满遮,能跑哪去? 其中一个监工“好心”掏出烟,抽出一根后扔向人群,让他们抢。 “我带你们几年了,别说我不护着你们,这次回去,我跟上面申请防护器具,要是上面不批,我自己掏腰包给你们买。” 另一个监工也说:“嘿,兄弟们,你们看这个妞,是不是挺正?” 说着,他捏起沈香引的下巴,借着月光把她的脸给其他人看。 恶意很明显。 “支援的人至少俩小时才来,上面只说要活的,没说不让动。” “嘿嘿嘿……” 黑工人中,也有几个虎视眈眈的。 此时一个不停咳血的男人微弱出声,提醒身边的人,“这个姑娘,看起来是想救我们。” 那人不屑道:“救?这是满遮,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没得救。” 也是,他自己都快死了,咳得站不起来,有心帮沈香引也没能力。 眼看其中一个男人的手就要摸到沈香引皙白的脖子上,沈香引调动起心识意念力,掰头顶树枝。 “嗷呜——“ 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吼叫划破夜空,震动每一寸繁茂的叶蔓和密集的树冠。 极具威慑力的老虎吼叫,如远古的战鼓在远处滚动。 对沈香引毛手毛脚的人瞬间跌坐在地上,吓丢了魂儿。 原始的恐惧感占据心头,所有人都缩缩瑟瑟起来。 “这雨林里有老虎?” “听起来个头不小!” “都警惕点!” “我们发出点声音吓跑它!” 众人或拍手或跺脚,制造出的动静还是被玄果一声声的威慑吓得露怯。 它离得不远,也没有现身,变幻方位,冲着众人发出一声声长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人敢掉以轻心,直到天快亮的时候,远处有一队人赶来。 …… 满遮乡边缘的一栋烂尾楼。 开发商卷钱跑了,满遮奇迹不忍购房者一辈子辛苦钱折在里面,斥资接盘。 钱退给了购房者,但工地就这么放着,没再动过,理由是前期工程不合格,没有继续建的必要。 总之诸多原因耽搁下来,就变成了废弃烂尾楼。 围起来的。 烂尾楼的地下车库之下,又开两层地库。 沈香引此时就在负二层关着,其他工人在最底层,等风头过了再安排到新的黑作坊工作。 沈香引被蒙着眼睛,只听到周围很安静,偶尔有人说话,回声空旷。 计划到这一步,差不多要收尾。 不出意外的话,玄果会跟着她身上的追踪咒找过来,带着警察和省里的记者。 雨林里的一幕,玄果全部录了下来,加上之前颜料作坊的证据,满遮奇迹跑不了。 有高跟鞋的脚步声传来,不徐不疾,沈香引听过这个节奏。 意外惊喜,叶蓉来了。 第303章 为了套话把他卖了 “沈小姐。” 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同时,沈香引眼前的面罩被掀开。 昏暗的灯光,空旷的地库,叶蓉干净精致的脸。 沈香引意外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叶蓉从容的向后坐,旁边的黑衣壮汉十分有眼色,拖过来一把椅子,刚好推到她身下。 叶蓉优雅翘起腿,下巴微扬,“沈小姐,你真的有这么笨吗?” 沈香引不可置信道:“颜料作坊的事你一开始就知情?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满遮奇迹自己的手笔!” 叶蓉挑挑眉,脸上有得意的愉悦,不否认也没肯定。 “你说你,多管什么闲事?本来呢,我们老总不让闹太大,现在……”她摊摊手,“只能抱歉了。” 沈香引抿紧双唇,怒不可遏的看向她。 “其实我对你很好奇。”叶蓉身体前倾,眯着眼睛看沈香引,“鹤冲天那么好的男人,你为什么看不上?” “你喜欢?”沈香引低声问,语气中的冰冷情绪真实。 叶蓉耸耸肩,“也许吧,你也看到了,他好像……很喜欢和我在一起。” 沈香引眉目的阴沉霎时松了些,嘲讽一笑:“我死了,就轮到你了?” 叶蓉瞪了沈香引一眼,虽然事实如此,她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被沈香引说出来,实在不爽。 “想得容易,没有人比我更懂鹤冲天。”沈香引拿腔拿调,“只有我知道他的死穴是什么,他喜欢什么,哪里最敏感,他情绪和身体的开关。” 叶蓉脸色变了又变,“有什么用?你又不要!而且你都要死了!我有的是时间!” 沈香引沉下一口气,无力反问:“我是必须死了?” 叶蓉笑了笑,“是啊,你马上……就要死了。” “你来找我,不是来炫耀的吧?”沈香引盯着叶蓉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 叶蓉正了正色,“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好奇,你怎么把鹤冲天迷成这样的?” 沈香引嗤笑一声,她搞不定鹤冲天,跑这儿来求她传攻略? “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反正我都要死了。” 叶蓉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我能决定你是好死还是求死不能。” 沈香引掀起眼帘幽幽扫她一眼,叶蓉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怵。 “朝闻夕死,叶蓉,想知道鹤冲天的事,告诉我黎弘扬的死亡真相。”沈香引语气坚定,好像真的准备好了赴死一般。 叶蓉面色骤冷,审视沈香引,半晌道:“倒也无妨,反正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沈香引垂着脑袋,松动了一下肩膀,发出疼痛的低吟,“我处于下风,已经没什么筹码了,美女,男人都是你的了,你先说呗。” 叶蓉有恃无恐,“做生意,又不是做菩萨,养老不过是送人出境的幌子,黎弘扬是逃回来的。” 沈香引怔了一下,养老公寓是假的吗? 满遮奇迹的员工,退休早,到了劳动力大打折扣的时候,卸磨杀驴? “但是他为什么会性情大变?”沈香引追问。 叶蓉假笑着说:“该你了。” 沈香引心底暗自道着歉,不情不愿说道:“他很好色。” 叶蓉的笑僵在脸上,夺过旁边人手里的棍子蓦的甩向沈香引,“骗我?!” 沈香引被正中腹部,吃痛咬牙,“骗你,有什么好处?我不是不识时务的人……他像一个拧得很紧的水龙头,不好拧开,但是一旦拧开……”她没有说完,心烦的想杀人。 这都什么事儿啊,套个话,把鹤冲天卖了。 叶蓉若有所思片刻,信了,又说:“黎弘扬没有得病,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性情大变,之前没有人逃回来过,也没出过纰漏,所有送出国养老的人,都是老总亲自对接。” 沈香引神色一凛,咬字清晰道:“叶蓉,你知道贪金吗?” “什么?”叶蓉愣了一下,没听懂,“鹤冲天为什么对你这么执迷?” 沈香引倏地笑了,笑了好一阵,“不知道。” 她不计划继续说了。 叶蓉看出沈香引忽然转变的态度,“你耍我?” “嗯。”沈香引耸肩,毫不在意的扬起脑袋,睨着她看,“我说你这种货色,就不要惦记鹤冲天了,给他当鞋垫你都配不上。” “啪!!” 重重一巴掌甩在沈香引的脸上,火辣辣的痛,口腔里有血的味道。 沈香引啐了一口在地上。 叶蓉收敛怒气,再次坐回到椅子上,“你以为自己很好?你这种女的我见多了,恃宠而骄,吊着男人的胃口当人家欠你似的。” 沈香引有意拖延时间等玄果来,又另起话题,“叶蓉,你不好奇我怎么找到那个作坊的吗?” 叶蓉果然挑眉看她。 “徐建业,也是你弄死的吧?” 叶蓉呵呵两声,拍拍手心不存在的灰,“我可没弄死过谁,是他自己不小心,掉进颜料混合罐。” “跟你废什么话。”叶蓉突然站起身,背对她朝外走,边走边说:“我去找鹤先生了,等他得知你死讯,伤心崩溃,身边总得有个人陪着不是?” 叶蓉走到楼梯边,秀气的小腿踩在台阶上,朝沈香引看过来:“到时候,我会拧开这水龙头。” 她朝地库里四个壮汉扬了扬下巴。 其中一人不怀好意问说:“能玩吗?” “随意,弄干净点。”叶蓉说完,漂亮的高跟鞋哒哒响,往楼上走。 玄果还没有来,面前的男人朝她步步走近,沈香引全身抗拒往后躲。 她盯着叶蓉上楼的身影,不想前功尽弃,得等她走了,她才能用心识意念力自保! 可是……楼梯怎么那么长啊? 眼看着壮汉的手就要贴脸,沈香引压低声说:“我都要死了,你能日行一善,让我自己选,先和那边蹲着的小哥玩么?” “啊?”她面前的壮汉一愣,随后笑着骂了两句,“由了你?” 旁边蹲着的壮汉闻言上前,喜不滋滋道:“怎么不行?去去去,后面排着。” 然后又对沈香引调戏道:“美女,看上哥什么了?” “我喜欢个子高的。”沈香引掰扯着,大脑快速运转,想接着劝说他去个没人的地方,以拖延时间。 余光里,叶蓉就快就要上去,忽然从楼梯滚落! 面前男人的手也快摸到她。 “啊!!”男人突然惨叫。 也就是一瞬间,近在咫尺闪过一道寒芒,鲜血四溢,腥热溅她一脸。 发生太快,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沈香引甩甩头,甩掉淹没双眼的鲜血。 待再次缓缓睁开眼,看到一个长身鹤立的熟悉身影。 ……鹤冲天? 第304章 喜欢长得高的 沈香引被绑在椅子上,动不了,有血从眼皮流到眼睛里。 她不停的吧眨眼睛,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鹤冲天比眼前的四个男人都高出一头,脚尖猛地掀起地上的唐刀,横臂一握,身形婉若游龙,轻松解决几个不自量力的壮汉。 有更多的人闻声赶来,这个烂尾楼,简直就是一个罪恶的私人刑场。 十几个人把鹤冲天围成圈,沈香引清晰看到鹤冲天笑了…… 是带着微微兴奋的狂热笑意…… 他下手极狠,空旷地室里,男人惨叫声不绝于耳,还伴随骨头碎裂的声音,闷热蒸着浓烈血腥味,好刺鼻。 很快,对方的人横七竖八在地上起不来,鹤冲天没过瘾,目光转向一开始被砍手的男人。 男人被鹤冲天逼退到墙根,脸色煞白。 鹤冲天气势如君临天下,眸中怒火中烧,咬着后槽牙,一下一下狠狠踢在男人身上,直到他晕过去都没有停。 “好了!”沈香引出声制止,鹤冲天又补了两脚才作罢。 “你怎么会在这儿?”沈香引心跳的很快。 鹤冲天转脸看她一眼,很快闪开目光,没说话,过来屈膝蹲下,伸手要给他松绑。 “别。”沈香引躲了一下,低头看到他如扇的睫毛,小声说:“警察和记者快来了,不松绑,看起来比较惨……” 鹤冲天知道她在耍什么招数,没有坚持,撤开了手。 沈香引心里打鼓,试探问他:“你…来多久了?” 鹤冲天蹭下鼻子,起身后退两步,转身时不经意低声说了句,“我哪里敏感。” !! 那不就是,差不多都听到了? “对不起…我瞎说的,就想套话……”沈香引越说声音越低,抬眼瞥从楼梯滚落下来后晕倒的叶蓉。 她的胸口,巨大一个黑脚印。 应该是……被踹下来的…… 气氛陷入尴尬的凝固。 鹤冲天心里乱糟糟,沈香引脸上有划伤,衣服沾满泥土,身上有大片血迹。 她受伤了,不轻。 他跟着叶蓉后脚来到烂尾楼,一直在楼上听着,早想冲下来了,碍于不想打断沈香引的计划,到最后关头才下来。 胸腔里那团火并没有因为刚才的暴力消下去多少,反而在看到沈香引的伤后烧得更旺。 “我……”鹤冲天欲言又止。 沈香引立刻追问他,“什么?”语气既小心又柔和。 鹤冲天背着身子,低声问她:“要我做什么?” 沈香引抿抿唇道:“真的很抱歉…又把你牵扯进来……一会儿警察记者来了,你帮我解绑就好……” “嗯。” “警察要是问话,你就说……你给我手机安了定位,找我来了,嗯。” “你不是关了?” “又开了……” “……” “……”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玄果还是没来……沈香引坐的浑身疼,鹤冲天也换了姿势,靠在她旁边的房柱子。 “疼不疼?”鹤冲天指了指她侧腰黑糊糊的那一片电击伤。 “不疼。”刚说完,鹤冲天又不屑的笑了一声,她立马改口,“疼……” 鹤冲天没看她,抽出烟,点烟护火,声音低的像自言自语,“逞能。” “我没有……这是我能想到最快的方法。” 鹤冲天深吸一口烟,又缓缓呼出,顿了顿说:“没找我帮你。” “我……”沈香引不知道说什么。 她怎么可能找他帮忙? 鹤冲天自己也知道,她于情于理都不会来找自己帮忙。 可也总有别的方法,没理由用自己做饵。 仔细想想,沈香引的自毁倾向一直都挺明显的。 遇到事,她总是以激烈又自伤的方式解决。 和敌人同归于尽,然后重生,不声不响的毁灭,流很多血,好像她能解脱。 这次也一样,她要把自己当做一枚炸弹,猛的掷向对方要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向往死?还是早就活腻了…… 永寿宫发生的事,对他是灾难,对她也是。 她受到的伤害,比他更大,是他无法想象的程度。 当时,他年幼无辜,沈香引又何尝不无辜? 因为不老不死,就要被人当做牲口对待? 沈香引没的选择,但他有的选。 想到这里,心疼又盖过其他情绪。 今天发生的事,如果他们没有闹矛盾,她也不至于以身犯险。 “抽吗?”鹤冲天朝沈香引迈了两步,侧身将吸两口的烟递到她面前。 抽,当然抽,身上的伤好疼的说…… 贪婪的吸一大口烟,沈香引愕然,这是鹤冲天抽过的。 他什么意思? “沈香引,要是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鹤冲天瞥一眼墙角被踢得半死的断手壮汉。 哦。 他是想问沈香引会不会为了计划顺利进行而牺牲? 沈香引实话实说,“等叶蓉走了,用气功给他镶墙里。” “要是叶蓉不走呢?” “连叶蓉一起镶墙里。” “你那气功,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久活成精,精神意念力,心识,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也没完全参透。” 鹤冲天客气的点点头,过了半天又像自言自语低念说:“喜欢长得高的……” 沈香引强行接话茬,“不是。” “不喜欢长得高的?”他看似漫不经心的问。 “不是……” 鹤冲天:“……”当我没问。 沈香引:“……”不是喜欢高的,是喜欢你,这是能说的吗? …… 警笛声由远及近,楼上很快传来乱哄哄的声音。 沈香引刚想起来,忘记一个重要步骤! “把我脸弄脏!”沈香引急急说道。 鹤冲天顿了一下,扑身过来,手蹭地上的灰抹在沈香引脸上,大手又绕到她脑后,将她的头发揉乱,堆积到前面盖住脸。 警察和记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一行人涌入地库,鹤冲天快速解着沈香引身上的绳子。 说时迟那时快,沈香引一秒开哭,撕心裂肺。 “你怎么才来!我以为我要死了!”她看似用力的捣在他胸口,疯了一样的歇斯底里。 鹤冲天心像被捏了一把,她装的真像,给他装自闭了…… “对不起……”身体比大脑先行动,鹤冲天把沈香引揽进怀里,用力包裹。 沈香引浑身颤抖,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鹤冲天用手臂圈出一个世界,感受着她在他胸口的呼吸和眼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很清晰。 身后的长枪短炮咔咔拍,鹤冲天转脸,面对所有的闪光灯。 沈香引要把事情闹大,那他就来让这个话题,更热闹一些。 第305章 子弹在飞 鹤冲天全程陪同沈香引,第一时间做了伤情鉴定。 地势最底层的工人们也得到了救护。 鹤冲天没有让沈香引住院治疗,对外称请了私人医疗团队。 他在镜头前眼底猩红,愤然指明说:不信任满遮的医院。 沈香引被安顿在公寓后,鹤冲天和拿着证据的玄果去警察局配合调查。 一路上,鹤冲天忙于安排,请了上京的律师,调了青龙的人手,都在赶来的路上。 玄果先进审讯室阐明情况。 “我和沈香引发现的黑工厂。” “我俩租了辆摩托兜风呢,偶然发现的。” “偏僻?我们就是喜欢找没人的地方玩,算是兴趣爱好吧。” “关系?朋友。” “没有第一时间报警是因为沈香引认识叶蓉,也知道她在本地的影响力,以为叶蓉去报警去处理效率更快,没想到叶蓉是头目。” “我们兜风玩,带gopro摄像很正常吧?超大内存,没关过,一直录着。” “第二次去黑工厂是我突然提醒她,万一叶蓉不是好人怎么办,她才有些担心,我们就回去看看,刚巧碰到那群人销毁证据,还把工人运走了。” “是危险,但是当时情况紧急,没想那么多。沈香引叫我去报警,她留下跟着拖延时间,她是怕黑工厂把那些工人送出境,那可真就生死未卜了。” “为什么找媒体?在发现这个黑工厂前,要说满遮奇迹干出这种事,谁信呢?我怕出意外,多叫点人曝光总没坏处。” “她的手机有定位,我报警以后,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她,那栋烂尾楼,就是满遮奇迹在青天白日下的私狱!” “如果我们去晚了,沈香引一定会被灭口。” “叶蓉未必是主谋,她上面,还有满遮奇迹的董事长不是?” 一问一答,玄果陈述完之后,警察请鹤冲天进去问话。 他就没那么配合了。 “我女朋友。” “联系不上,跟定位找过去的。” “练过,正当防卫。” “剩下的,等我的律师来了以后再说。” …… 公寓里,沈香引躺在床上刷手机,这件事的影响比她想象中的更大。 各大平台媒体几乎清一色都在讨论。 警察和记者同时赶到,虽然第一时间清理并封锁现场,媒体还是拍到了不少照片视频。 沈香引看着一个个热度飙升的标题: 【夏新日报一线追踪!民众奉为满遮之光的满遮奇迹公司涉黑?】 【震惊!满遮奇迹这次踢到铁板了!】 【毒工厂,非法拘禁、绑架、死亡威胁,揭秘满遮奇迹伪善面具后的真相】 【满遮乡知名企业陷严重舆论风波,是商战闹剧还是恶贯满盈?】 【英雄救美!青龙集团董事长鹤冲天长这样?网友:老公!】 【人命关天!你家有满遮奇迹出品的工艺画吗?快扔掉!有毒!】 至于热搜词……好像有点歪? 鹤冲天、青龙集团鹤冲天、鹤冲天战损照、满遮奇迹吃人、毒颜料工厂、鹤冲天抱的女人是谁、鹤冲天女友。 真真应了他的名字,家家楼上簇神仙,争看鹤冲天。 多亏了鹤冲天那张杀人不偿命的脸,一个社会新闻,搞得全网人尽皆知,热度持续飙升…… 沈香引点开“鹤冲天战损照”的词条,鹤冲天拥着她的各个角度都有。 他眼神凌厉,宽大的身子和怀里的她体型差巨大,脸上溅了血…… 这氛围感…这宿命感……和电影剧照似的。 接着往下看评论,不看不知道,一看……这也行? 【救命,这个男人用眼神杀我!帅晕了!一分钟,我要他所有的资料!】 【满遮奇迹?没听过。我是青山人,鹤爷都敢惹,是真踢到铁板了!】 【原来真正的霸总长这样?这颜值,确定不是哪个明星的新剧炒作?】 【有老婆了?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是来加入你们,我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正义可以具象化,那一定是鹤冲天的模样。救命,我的少女心!谁懂啊,这几张照片看了一天了……】 【所以,都不知道他怀里抱着的这个女人是谁是吧?】 【肯定是沈香引。】 【楼上的,沈香引是谁?】 沈香引看到这,发现曝她名字的人已经注销了账号,虽然不知道怎么操作的……可能也是钞能力吧。 目前看似一切顺利,但是贪金远远没有结束。 叶蓉被暂时拘留审问,满遮奇迹的老总迄今还没有露过面。 满遮奇迹被人称赞的养老系统,可能是贪金的关键。 而这一条线索,还没有实际证据。 揭开满遮奇迹的面具,现在只能说是完成了第一步。 对方也不会坐以待毙。 还有…鹤冲天现在的态度,算是怎么个事? 甩甩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去幻想好事。 沈香引打电话给刀伟。 对面很快接通,沈香引先问他:“忙吗?” 刀伟安静了几秒钟才接着说:“沈姑娘,网上那些,都是真的吗?叶总,绑架了你?还差点……” “嗯,满遮奇迹的真面目,比网络上报道的还要可怕,有很多真相还没有浮出水面。” 电话那边陷入长久的沉默,沈香引继续说:“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先不要去上班了。” “……好。” 沈香引挂了电话,下床去杂货间,推开门就看到山寨芭比娃娃,点了两炷香扎进香炉里。 “徐建业,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吗?” 丑鬼的脸慢慢清晰,“记得……” “多吸两口,准备送你回家了。” “不去…老婆看不到我。” 沈香引眸中闪过一丝悲凉,“你的尸体找到了。” 玄果找到的,就埋在黑颜料作坊后面雨林,埋得不算深,已经腐烂的面目模糊。 丑鬼愣了一下,“我……在哪?” 沈香引:“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送到你家了。” …… 沈香引用黄绸布裹起芭比,刚出公寓大门,迎面撞上鹤冲天回来。 沈香引第一反应掉头走。 丑鬼虽然稳固了元神,但他游荡了太久,是真虚弱,绝不能被鹤冲天碰到。 鹤冲天一进院子就看到沈香引扭头走,不爽的那股劲儿又上来了。 他没说什么,径直回客厅。 沈香引一路小跑,带着丑鬼再次回到杂货间。 “你还是先在这个阵法里面呆一下吧,比较安全。” 丑鬼嘭的一下现身,“我要回家……” 下一刻,沈香引身后的门被猛的打开。 “谁要回家?谁在说话?”鹤冲天就在门口! “啊!!!”丑鬼尖叫一声,连连后退,躲在玄果画的符后面。 沈香引转身,尴尬笑笑:“就…你上次说我赶你走,其实就是怕它…被你创死了。” 鹤冲天脸上表情不好看,他被丑鬼恶心到了。 转身,打电话,“周正,到哪了?先来公寓,送个东西。” 第306章 要全部 午后阳光透过竹质的百叶窗缝隙,在光泽油润的木地板上洒下斑驳光影。 微风轻拂,带来一丝清凉,也带来露台茉莉的淡淡香气。 沈香引坐在藤编的摇椅上,目光随鹤冲天在房间内移动而流转。 他身着宽松的花衬衫,下搭一条棉麻长裤,围着露台的茶水吧走来走去,每一步都生出轻盈的回响。 不多时,鹤冲天从露台低头进入房间,手里捧着两杯冰镇的柠檬水,上面漂浮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 “给。“他递给她一杯,手指轻触她的掌心,带来一瞬间的电流般的颤栗。 透明的水珠在杯壁上凝聚,闪着晶莹的光。 沈香引接过柠檬水,顺势饮一口,酸甜冰凉,像她此刻复杂情绪的缩影。 鹤冲天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高她许多,两人膝盖相触,一种说不出的和谐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沈香引挪开视线,看向桌子上木雕的装饰品和鲜艳的热带花卉。 “好喝么?”鹤冲天先打破安静。 沈香引嗯了一声,“我很喜欢。” “嗯,我不想浪费了。”鹤冲天没头没尾说这么一句,随后仰头饮下大半杯柠檬水。 “沈香引,你说我要什么,你全给,还算话?” 沈香引看他,他又是在逆光里,身影被阳光描得高大孤独,表情难以捉摸。 沈香引没有想太久,回道:“当然算话。” 鹤冲天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沈香引,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那好,你赔给我。” 沈香引心跳加速,试图从鹤冲天脸上的表情辨清他的意思。 看不出来,他的眼神太压迫了,她有些喘不过气,“你想怎么赔?” 鹤冲天身体朝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两人的呼吸几乎要交织在一起。 “我要你是我的,我要全部。” 他的眼睛钉着她的双眸,眉头微蹙,严肃的像是谈判。 沈香引感受到鹤冲天话语中的施压,拿出这样不讲理的态度,是因为他也会怕,也在挣扎吧。 沈香引几乎是眼前一黑的咬牙点头,借着一股莽撞的勇,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行。” 她隐隐感觉得到,鹤冲天对她的感情复杂又矛盾。 今后,也许会有报复,也许会有故意为难,就算没有这些,一时半刻也无法和从前一样毫无保留。 她没有太抱希望,准备好赴汤蹈火。 鹤冲天垂着眼帘看她,大掌有些犹豫的捏住她的两颊。 他还是怕,还是挣扎,但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也是真的做不到,没办法把沈香引从骨血中剔除。 鹤冲天不知道今后二人的关系会如何发展,不知道自己老了沈香引还长这样的时候,他们会经历怎样的磨合。 又或者他活不了那么久,他选择沈香引,同时也选择了围绕在她身边的危险。 两个对前路一无所知的人,目光在这一刻互相锁定,所有的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 沈香引知道自己慌,更感觉得到鹤冲天慌,她慢慢站起身,贴近鹤冲天。 手掌覆在他的胸口,感受他心跳频率的变化,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心跳。 两颗心脏的跳动,互相牵绊的加速,像是一种生命的共鸣。 “以后我最大的弱点就不是豆蔻粉了。” “为什么?”鹤冲天近在咫尺的声音很轻。 “以后你就是我的命门。” 鹤冲天的心跳变得剧烈,剧烈到沈香引的手掌发麻。 “真土,不信。”鹤冲天谑笑着拨开她的手掌,却藏不住微红的耳根。 沈香引皱起眉,比他刚才还严肃认真,“时间证明,你且看好了。” 鹤冲天表情一僵,时间,对他们两个人区别对待,尤其不公平。 …… 满遮奇迹的事在网上持续发酵,只半天时间,突然出现了很多相反的声音。 ip地址清一色的满遮乡,都是维护满遮奇迹的。 【外地人懂什么?只有我们满遮人才知道满遮奇迹有多伟大。】 【说实话我不在乎这些,我在乎的是满遮奇迹让我的家乡越来越发达,让我过上越来越好的生活。】 【我的小女儿今年三年级,在满遮奇迹投资盖的小学上学,学杂费全免,师资不输一线,我和老公都在满遮奇迹上班,每个月加起来三万多工资,周末双修,朝九晚五,我俩也是从大城市打拼回来的,满遮奇迹这样的良心企业,招人嫉妒抹黑不奇怪。】 【这个爆火全网的鹤冲天,确定是青龙集团董事长?不是花钱请的演员炒话题的?怎么看都像是卑鄙的商战啊!绊倒我们本地的老牌大哥企业,青龙集团来参一脚么?】 【警察还没公布真相,事实如何还请大家理性判断,人在做天在看,满遮奇迹的善举几十年如一日,倒是青龙集团,好像一直有涉黑传闻吧?那个鹤冲天,听说之前就是什么执堂堂主。】 【我们满遮乡自己过得好好的,这群外地人来凑什么热闹啊,搅臭一锅汤!】 【我朋友是记者,他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发现,满遮奇迹应该是真被搞了,是一个叫沈香引的女人一手策划的,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手里很多不利证据,证据完整到和提前知道剧本一样!】 沈香引翻看这些言论,有些心烦,虽然在预料之内,但是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猛吸一口含着的烟,眯起眼睛,正要关掉手机。 烟和手机一同被抽离,身边的沙发塌陷,鹤冲天挨着她,抽她的烟看她手机。 他修长手指划拉两下,锁屏随手甩到一边,扭头朝她呼出烟雾。 “周正怎么说?” “弄不了,发布这些言论的都是真人,数量基数大。” “满遮奇迹的拥护者真多。” 鹤冲天掐着烟蒂,探过灭烟,“很正常,有奶就是娘。” 棘手,“那个东西”说她赢不了,因为有很多人会选择站在贪金这边。 “这个老总,有消息了吗?他再不回来,我得去找他了。” “明天上午的飞机,你猜,他回来以后,叶蓉会怎么样?” “会捞她出来?” 鹤冲天摇摇头:“他会让她死。” 第307章 被放冷箭 叶蓉托人带出来消息,要见鹤冲天。 她说有鹤冲天绝对感兴趣的事情告知,只见他一个人。 鹤冲天同意了,时间约在下午三点。 沈香引靠在冰箱旁边,仰头大口喝冰水。 满遮闷热的夏天让人烦躁,喝再多冰水下去都压不住这股燥火。 脑袋里不住的想,那天在沧浪江边,鹤冲天为什么回合叶蓉在一起…… 他们……有没有做过什么? “啪!!” 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吸引鹤冲天的注意,他刚换好要出门的衣服。 “它自己掉的…”沈香引解释,语气不怎么好。 玄果也闻声转头看过来,“沈香引你怎么扭扭捏捏?” 鹤冲天:“什么扭捏?” “她不想让你一个人去见那个女的。”玄果脱口而出。 沈香引整个人僵住,上次和鹤冲天聊完,她仍不知道鹤冲天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她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摸不准鹤冲天的态度。 从前的洒脱劲儿因愧疚再撒不出来。 眼前满地的玻璃碎渣,有男人的黑皮鞋步入眼帘。 下巴被鹤冲天勾了一下,和他对视。 “你对我有误会。” “没。”沈香引视线转到旁侧。 鹤冲天压低声音,放慢语速,“你觉得我会为了报复你让自己吃亏?我找到一幅永寿宫的画,画家叫袁巩献,曾任职于满遮奇迹,我是跟着这个线索来的满遮,叶蓉可能知道些什么,和我交易保命。” 他解释的很有耐心,语气也温柔,沈香引嗯了一声。 “她知道满遮奇迹的老总会让她顶锅,我们保她一命,有用。” “好。”沈香引垂眸点头。 有哪里不对,鹤冲天蹙起眉心观察沈香引的表情。 她好像对他没脾气了。 这么顺从,根本就不是她。 捏她下巴的手加剧了力度,“不要这样。” “哪样?” 鹤冲天顿了顿说:“你我都清楚,你不欠我的,我们一起找到李道光,杀了他。如果心里的坎过不去……”鹤冲天俯身耳语一句,语气故意风流。 刚说完,闷哼一声,是沈香引一拳垂在他胸大肌上。 嘴角漾起淡淡笑意,鹤冲天绕了绕沈香引的发尾,“我快去快回。” 鹤冲天走后,沈香引浑身还是不自在。 她和鹤冲天现在的关系很尴尬,相处的时候气压很低,就算是好好说话,也有哪里不对。 她不知道怎么解决,也许一些裂痕只能靠时间抚平。 沈香引今天要去办护照,上楼换衣服,又接到刀伟的电话,说是要来看看她。 刀伟本来就没什么钱,现在又失业,举目无亲,正是最迷茫的时候,沈香引想到这里,决定护照明天再去办。 她准备了一些水果招待刀伟。 刀伟是骑自行车来的,来的时候身上都被汗浸湿了。 沈香引准备了红包,里面的数目足够他用半年时间好好找份工作,不愁吃喝住。 当然,钱是鹤冲天的,鹤冲天在这方面没让她犯过愁。 刀伟接红包的手有些迟疑,“这是做什么?” “之前你找到工作,没来得及给你红包,虽然现在离职,但也不是你的问题,该有的彩头还是得有。” “看起来……有点厚。”刀伟尴尬笑笑,还是接下红包,“沈姑娘,你身体还好吗?新闻上说你身中数刀,被电棍击伤。” “还好。”沈香引也没打算解释为什么她的伤恢复这么快。 “哎…现在这个局面,也是蛮糟糕的。”刀伟有些愁眉苦脸起来。 “你说哪方面?” “满遮奇迹如果真的就此陨落,满遮要有四分之一的人都要失去工作了,剩下的人生活也有会受到影响。” 沈香引放下水杯,“这好比说,一个强盗,烧杀掠抢来财富,拿出一半不到的收入奖励给自家亲戚们,总有落网的时候。” 占到便宜了,偷着乐就完了,没便宜占了,也别觉得不公平,不义之财带因果。 “话虽然这么说,但怎么都像电车问题。是牺牲一个人,还是牺牲五个人……” 沈香引打量了一下刀伟,“你对现在的结果很不满意?” 刀伟摇头,“只是觉得,一百人和一座城几百万人的喜乐安康相比……” “刀伟。”沈香引打断他的话,“你怎么知道,就这一个黑工厂?又怎么知道,除了黑工厂没有别的丧尽天良的事?” “我……只是随口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偷换概念,这哪是什么电车问题?这是违背了道德和法律,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原始社会。”沈香引语气不悦。 刀伟被斥得哑口无言,沈香引也不想再多说,她和刀伟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是受人所托才照顾他。 “我不太舒服,要休息了。” 刀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桌上的水果没动,把红包装起来后离开了。 沈香引有些头痛,下午的潮热袭来,烘得人犯困。 她决定真的去睡一会儿。 梦里,有数不清的人围着她叫嚣,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 沈香引被电话铃声惊醒,惊魂未定,衣服被冷汗沾湿。 奶茶小哥的来电,沈香引皱了皱眉,心说怎么刀伟刚走不久,奶茶小哥也打电话来,他也是来问责她给满遮奇迹找麻烦的吗? “喂!沈小姐,刀伟今天去找过你吗?” “嗯……” 奶茶小哥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这两天有点……反常。” “哪里反常?” “我不确定,我注意到媒体上只有你男朋友的照片,没有你的,想必是他把你个人信息保护起来了,不想让公众找你的麻烦,但是刀伟昨天买了针孔摄像头回来,可能是我多虑,不过……沈小姐,防人之心不可无吧,你小心一点。” 沈香引身体一僵,睡意全无。 “多谢提醒,他回去的话,你告诉我一下。” 沈香引挂了电话后,立刻下楼,同时给鹤冲天打过去,告知情况。 “我八成被刀伟拍到了视频,他下午来找过我,聊了些有的没的话题,我现在追出去不知道能不能追上……” “沈香引。”鹤冲天打断她语速很快的叙述,“来不及了,你不要出门,在家待着,我马上回来。” 第308章 曝光 拘留中心的探视区。 一个小时前,鹤冲天隔着玻璃和叶蓉对话。 她在里面的待遇应该不错,干干净净,只有是色憔悴,她脸上的从容也少了很多。 满遮奇迹的案件还没有定性,仍处于调查阶段。 在满遮,应该没有人敢找满遮奇迹的总经理麻烦。 鹤冲天原本以为,她会告知袁巩献的线索,不曾想,她却是撂下话说:除了她,没人能帮他找到袁巩献。 鹤冲天没给她谈判的机会,转身要走。 叶蓉说袁巩献改了名字,她知道是谁,只要鹤冲天保障她的安全,一定会觉得值。 在鹤冲天犹豫的间隙,周正给他手机里发来一个链接。 周正已经到了满遮,带人搜集满遮奇迹有没有其他的黑工厂,同时联络之前获救的工人,深挖罪证。 他发给鹤冲天的链接,标题是:满遮奇迹事件大反转:神秘女子身份曝光! 鹤冲天预感不好,点开链接,是一个视频。 视频中,沈香引坐在沙发里,有被处理过声音问她,是不是真的像新闻里说的那样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视频暂停,画外音分析:这位女士行动方便言语流畅,看起完全不像受伤严重。 整个视频以诡辩严肃的角度分析,暗示沈香引有所隐瞒,满遮奇迹的事件并非表面这么简单,有人设下圈套想搞垮满遮奇迹。 视频后半段,曝光了沈香引的身份信息,青山市人,自称修道者,目前暂住在满遮乡繁华地段的公寓…… 鹤冲天看完视频,立刻回复周正,让他想办法把视频下架,揪出发布者,公开追究责任。 正要打电话给沈香引问明情况,在旁静观许久的叶蓉提高了分贝说:“鹤冲天,保我一命,不然沈香引过不去这关。” 鹤冲天的眉头紧锁,目光冷冽地盯着叶蓉,“你就这么自信我需要你帮助?” “这不是需不需要,你以为袁巩献生死未卜?他只是换了个身份。” 鹤冲天一怔,“你们老总,我记得叫……元开。” 蓦的回头,鹤冲天用探究的眼神看叶蓉,“满遮奇迹董事长就是袁巩献?” 叶蓉摊手,不愿意直接告知,是与不是,都是她最重要的筹码。 “满遮奇迹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我手上有证据,你救我一命,我全告诉你,你不救我,我会死!” …… “沈香引!快快快躲起来!”玄果从大门外跑过来,嘴里大声喊着。 沈香引脚步僵在楼梯,看向他身后,公寓大门外,几十号人头攒动。 他们有的举着手机,有的拿着棍棒,清一色愤怒的表情,吵翻天。 沈香引惊愕,突如其来的场面好荒谬。 她不过就睡了个午觉,怎么就这么多人上家里来闹事了? 鹤冲天在电话那边再次强调:“周正现在带人过去,你先躲一下。” 沈香引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听劝的后退了几步,大脑跟着运转:她有什么好躲的? 从窗户望出去,门外那些人似乎也不全是普通人,还是有几个一打眼就是练家子。 他们分散在人群中,块头比别人大,手里的家伙危险,嗓门也更大。 好在大门够结实,嘎吱嘎吱被晃着,依旧坚固。 “沈香引,你给我出来!”人群中,有人大声喊着,声音充满指责和愤怒。 “我要丢了工作,你也别想活着出满遮!” “你真当我们满遮没人了吗?!你安的什么心!” 有人提问,有人质疑,有人指责。 大多数还是普通的乡民,跟着带头的人叫嚣。 这么大的恶意,满遮奇迹比想象中的更难撼动。 牵一发而动全身,满遮奇迹如果倒了,满遮乡的经济水平恐怕退后几十年不止,无数倚靠满遮奇迹存活的小公司小厂子也会倒闭。 大规模的失业,不可避免。 这是砸了他们的饭碗。 但…烂肉腐败扩散,若不剜肉剔骨,又有多少人遭遇无妄之灾,有多少看不见的黑暗横行肆虐? 沈香引当一回缩头乌龟,不答应,不解释。 她知道,说不通的,他们不会听。 人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聚在一起仗着人多势众,士气高涨,有人开始推搡,有人甚至扔东西。 仔细想想也挺可笑,因为能带给更多人光明的未来,就选择牺牲一部分人,放任不公平,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就不信了,要死磕满遮奇迹,不彻底剔除烂肉,她不会离开这里。 “我才没错……”沈香引声音低低的自说自话。 那些人骂的实在难听,玄果报了警,隔着铁门和他们对战。 “沈香引这是除魔卫道,你们这些刁民!暴民!懂个屁!” “再骂一句?你敢不敢曝你的生辰八字给小爷?小爷把你的命算得比林黛玉都薄!” “吵吵吵,人多了不起?” “欺负女人啊?你们怎么不去找鹤冲天麻烦?畏强凌弱!垃圾!” “靠自己本事赚钱养家,吃人血馒头算怎么个事?不让吃还急眼了?” ……玄果寡不敌众,没说一会儿嗓子就冒烟了。 “玄果。”沈香引在二楼的露台喊他,“别浪费口舌了,上来。” 玄果刚点头朝屋里走,有人朝他后背扔了个玻璃酒瓶。 沈香引瞬间调动心识意念力,将酒瓶打歪,碎在玄果脚边。 院子外面的人太乱,她甚至没看清谁扔的。 人群中,有人找来老虎钳,呼啦啦撬锁。 玄果立刻试图上前阻止。 “玄果,不要去。”沈香引立即出声制止他。 外面几十号普通人,还有拿着摄像机的,如果玄果使用法术必然会引起恐慌,不使用的话,他那少年单薄的身体,不得被拆了? 有练家子混在人群里,法不责众,真受了伤,谁动的手都揪不出来。 玄果咬咬牙,进了门,沈香引赶紧关上防盗门反锁。 院门丁玲桄榔一声巨响,被撬开了,乱哄哄的嘈杂声越来越近。 “进来了?!”沈香引背靠着防盗门,转身到窗户旁边,试图探查。 脑袋刚伸过去,一根棒球棍照着玻璃正中砸来。 电光火石间,巨大的落地窗在眼前炸裂,沈香引立刻抬臂格挡,还是被玻璃碎渣溅到。 沈香引低骂几句脏话,“玄果!玉壶!” 第309章 三枚刀片 玄果迅速从怀中掏出玉壶,手指在壶身上轻轻一滑,一道烟雾迅速从中弥漫出来,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烟雾惊得一阵混乱,,咳嗽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趁着这个机会,沈香引拽玄果奔上二楼。 “现在怎么办?”玄果有些着急。 沈香引无奈道:“等警察…” 她拳脚功夫再好,面对这么多人也无计可施,更何况这些人大多是都是愚昧无知的乡民,容易打出个好歹…… 她不敢轻易使用心识意念力,只能拖延时间。 楼下各种打砸声叫骂声。 很快,有人冲上了楼,气势汹汹。 “去死吧!”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棒球棍,直冲沈香引而来。 他的眼神充满了血丝,一幅不要命的样子。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沈香引侧身躲过攻击,调动心识意念力,一股无形的气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扑了空的壮汉顿觉没来由的的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后退几步。 壮汉不甘心,咬牙切齿啐了一口,后退到楼梯边,扯着嗓子大喊道:“都上楼!这臭娘们在楼上!” 这间公寓不算大,接二连三有人冲上楼来。 “滚回你的青山市!” “长得人模狗样的,不干人事儿!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抹黑满遮奇迹你能赚多少钱?杀人不见血的表字,搅得满遮乡不得安宁!” “你和鹤冲天一对狗男女!搞垮满遮奇迹你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混乱、嘈杂、张牙舞爪,扑面而来的辱骂和攻击挑战着沈香引的耐心。 “瞧瞧你们一个个自以为正义的嘴脸,谁再狗叫一句,别怪我下手重。” 一个女人,一个少年,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 人群嚣张气焰并未因此停止,反而更加疯狂。 有人挥舞着手中的铁棍,将室内的摆设砸得粉碎。 一道刺眼的色彩泼洒,沈香引转身躲避,还是被泼到,刺鼻的味道钻痛鼻子,裙摆厚重挂满了油漆。 沈香引眼中寒光一闪,正欲反击,却听到玄果急切的声音:“小心!” 又有一道什么泼了过来。 “卧槽……”沈香引直接跃到房间的一角,堪堪躲过那一桶滂臭的污秽。 “警察怎么还没来……”沈香引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朋友们!今天要不给这个女人长长记性,她以为我们满遮人好欺负!” “一起上!大不了进去住几天!哥们最见不得这种人!” “对!给她点颜色看!让她打哪来滚回哪去!” 众人气焰空前的高涨,互相鼓励着,好像在干什么了不起的事。 面对几十号人的步步逼近,沈香引退无可退,倚到墙角。 没有路可以退,沈香引被面目狰狞的众人重重包围。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把这些活着浪费空气的人都杀了,干干净净。 耳朵被震得嗡嗡痛,沈香引立刻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否定。 在承受和暴露异能之间犹豫。 玄果不愿意再忍,在人群之外一个一个将他们拉扯开,可惜众寡悬殊。 当头的棍棒朝沈香引小腿挥过,沈香引提脚快速蹬一脚,踩到地上,反手夺过。 众人见她反击,更是闹嚷着一窝蜂耍狠,数不清的手脚朝她招呼过来。 “嘭!” 千钧一发之际,迸出一响巨大的爆破声,震得所有人耳朵发懵。 面前众人被这声音吓得一颤,抱头或蹲下身。 沈香引捏一把汗,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队警察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赶来,其中一个手中的家伙还冒着烟。 鹤冲天就站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唇形像是在说:谢了。 警察快速控制闹事者,木质的楼梯不停发出脚步声的响动,有更多的人上楼来,二楼几乎站满了人。 是鹤冲天从青山市调过来的人手。 鹤冲天朝沈香引走来,身后乌泱泱跟着几十号统一服装的手下,声势浩大。 和鹤冲天的人一比,那群乌合之众的嚣张气焰顿时溃不成军。 周正此时正和带队的老警交流着什么,老警紧抿唇线,有力的目光扫过混在人群中的练家子,重重点头。 “伤着了?”鹤冲天抬了一下沈香引的胳膊,上面的玻璃碎渣还没收拾干净。 他反手扣住沈香引的手,将她护在身前,带离人群。 “这里吵,去我房间。” 鹤冲天面色冷峻,比所有人都高过至少一头,穿过人群时,眼底的狠戾重重剜过每一个闹事的人。 竟没有人敢与他耍狠,像是得了失忆症一般与他相安无事。 沈香引觉得讽刺,这些人肆无忌惮的找她麻烦,因为她好欺负? 她哪里好欺负?不过因为是女人,这些人才敢。 一楼的大厅一片狼藉,冰箱整个倒在地上,电线滋滋冒着火花。 能砸的都砸了,漂亮的水晶吊灯粉碎在摆着水果的断裂餐桌上。 鹤冲天的房间平时关着门,又在建筑边缘,没有被破坏。 “这件事你不要再露面,明面上让周正处理。”鹤冲天轻按沈香引的肩膀,让她坐到椅子里。 沈香引捏了捏眉心:“这件事……有组织有计划。” 鹤冲天嗯了一声,从柜子里翻出医药箱,单膝在椅子旁给沈香引处理伤口。 “你那边怎么样?我是说叶蓉……” 鹤冲天抬眼看她,“取保候审,在医院,青龙的人守着。” “怎么做到的?” “吞了三枚刀片。” 鹤冲天语气毫无波澜,微微蹙着眉细致包扎,好像吞刀片这件事无比微不足道。 沈香引咋舌。 叶蓉在里面,哪来的刀片…还不是鹤冲天的手笔。 他一定有别的方法保她的命,但他选了相当残忍的方式。 “你要找的那个画师,她告诉你线索了?” “告了也没告,我要找的人叫袁巩献,她说袁巩献改了名字,我猜是满遮奇迹老总元开,等叶蓉抢救过来我再去问。” 鹤冲天说这话的时候淡淡的,格外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抢救……沈香引甚至能想象到鹤冲天逼着叶蓉吞刀片的样子…… “你还真是……有点疯。不怕她死了?” “怕什么,要真死了,变成鬼也能问不是么?” 第310章 开元 鹤冲天系好绷带,两颊呈现一种倔强的凹陷状态,半晌他忽然开口,“沈香引,你为什么不还手?” “什么?” 鹤冲天握着沈香引的手臂扬起来,盯着她的眼睛,“以你的本事,这些人根本近不了你的身,你在怕什么?” 沈香引怔愣住,“我害怕伤到无辜的人,怕引起恐慌。” 满遮奇迹一系列事件的曝光,受到恩惠和对其敬仰的满遮人,更多还是震惊和不相信。 大部分人都在等后续的调查结果。 像这样不理智,容易被煽动的人还是少数,她不想表现的很有攻击性,被众人惧怕。 鹤冲天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向前俯低身体,以仔细看清沈香引目光里的情绪。 “强大而美丽的个体,面对普罗大众畏首畏尾?没必要。” 鹤冲天握住沈香引的手,“以后再碰上今天这种情况,先自保,不要怕动手,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沈香引轻轻点头,认真考虑了鹤冲天的建议和可行性,:“鹤冲天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什么?” “我怕被很多人发现我是怪物,怕他们凝视我,研究我,或者,有谁知道杀不掉我,又不想我好活着,用一个大铁笼子把我关在里面,扔进深海底,让我永远循坏溺死。” 鹤冲天深邃的目光中划过一抹愕然,酸胀的感觉发酵在心口,“不会,和我一起,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 满遮乡大酒店,夜幕降临后,一间商务套房里没有开灯。 浴室的水哗啦啦响,镜子前,刀伟撑着水池,湿透的头发断断续续滴落水珠。 捏着水池边缘的食指用力到发白,身体微颤着。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吓人。 刀伟内心充满了愧疚和恐惧,沈香引对他照顾有加,他却一时糊涂做出这样不可饶恕的事,万一……鹤冲天找到他怎么办? “嗡——” 手机的震动吓得他一个激灵,刀伟手发抖的拿起电话,一个陌生号码。 他把沈香引的手机号拉黑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换号打给她,他完全不敢面对沈香引。 但他又在等一通重要的电话。 没挣扎多久,刀伟接通电话,没有先说话,对面也安静了几秒。 “喂。”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很低,有些沧桑。 “你,你好。” “钱收到了吗?”男人平静的说。 “收到了,谢谢。”刀伟有些怯懦,现在打给他的,和这两天与他联系的不是同一人。 现在跟他通话的,可能就是满遮奇迹的老总。 “明天上午,我的助理去接你,方便吗?”对方声音有几分突兀的和气。 “方便方便,您是元总?”刀伟小心询问。 对面嗯了一声,“这次的事情办的不错,你做了正确的选择。满遮奇迹走到今天,经历了多少风浪屹立不倒,有些事情没有非黑即白那么简单,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自己不过是个新入公司籍籍无名的人,没想到满遮奇迹的老总如此关心他,刀伟有些受宠若惊:“能得到您的肯定,我很荣幸…” “嗯,不过,你和沈香引什么关系,她好像格外关心你。” “我和她…不算太熟悉,是我奶奶跟她关系好。”刀伟没有说太清楚。 他清晰听到对面的男人低笑了几声,这个笑耐人寻味,他没能听懂。 “这样啊……”对面沉吟片刻说:“你把她的电话号码发给我。” 刀伟觉得纳闷,但也还是照做了。 挂了电话,他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只能靠幻想着不久将来的平步青云来做镇静剂。 两天前,刀伟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自称满遮奇迹老总的助理。 对方给开出了相当可观的条件,要求也很简单,拍下沈香引的正面视频,抛出几个简单的问题。 刀伟当然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他第一反应是拒绝。 只是拒绝后,内心又燃起巨大的不甘心。 寒窗苦读十六年,这是他第一份工作,下一份工作,也许是去工地搬砖,也许是去给哪个工头当几年马仔混一个正式工作的机会。 一眼望到头的未来,月薪三千,积劳成疾,也许再干十年也没办法成家。 他曾经无比相信天道酬勤,学习比所有人都勤奋,十年如一日信心满满的努力着。 出了社会才发现,他用尽全力十几年爬上的山顶,是别人的地下室。 没钱没人脉,奶奶去世后,连家也没有了。 随风狂卷的野草,机会落到手里,真不要了? 老总助理也没有轻易放弃,不止答应给他一笔数目可观的酬劳,还应允,这件事过去后,提他到采购部门做管理岗,年薪六位数。 刀伟心想,鹤冲天和沈香引都是有本事的人,只是曝光她的个人信息,不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反正她也会上街,长相被别人知道也不算什么大事…… 在出人头地功利心的驱使下,刀伟说服了自己,拍下沈香引的正面视频,并问出助理要求他问的几个问题。 等做完一切,诋毁沈香引的视频被发出去,他才觉得害怕。 那个视频的效果完全超乎想象,恶意剪辑让沈香引像个傲慢黑心的恶人,视频的热度很高,激起数不清的恐怖评论。 视频发出后不到半小时,刀伟再次接到老总助理的电话,让他到这个酒店先躲起来,等他们回了满遮,就会保障他的安全。 事情已经做了,他没法回头,眼下,只能继续向前。 …… 公寓被破坏严重,房东要求索赔,当然,是问亲手打砸他房子的人索赔。 漂亮的南洋风公寓是暂时不能住了,鹤冲天令外临时租了一栋相对偏僻,安保系统也更好的房子。 安顿好已经是晚上。 鹤冲天不在,他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发布沈香引个人信息的人找到了,不是本地人,职业黑子,安排了律师团队起诉,杀鸡儆猴。 沈香引洗了个澡,为了防止手臂上的伤沾水,这个澡洗得既漫长又费力。 洗完澡,沈香引窝在沙发里闭目养神。 鹤冲天发了消息说半小时后回来,会带宵夜。 正要回复,手机显示一个陌生来电。 归属地万象。 沈香引有预感的接通了电话,那边只静默了半秒,“别来无恙。” 沙哑的声音,粗粝至极,深厚而沉闷,像沙漠的风刮起碎石碾过沙砾。 沈香引记得他咳嗽的声音,笑的声音。 争抢她的血肉时,他是最贪婪的那一个。 第311章 名正言顺 热带的夜晚,本该闷热的房间,没有开冷气,沈香引却觉得冷。 电话那边,元开扯着破锣嗓子笑了好一阵,听起来甚是激动。 “看到视频中你的脸,我都不敢相信!没想到是你……” 沈香引死死捏着电话,没有说话。 元开则是滔滔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的老友。 “原来你叫沈香引,谁说这不是缘分呢?” “你知道,满遮奇迹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吗?” “奇迹,你就是奇迹!你让奇迹发生在我身上!” “我是真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碰着你。” “明天我会到满遮,我们,有必要见一面。” 总算说到点实际的,沈香引问:“在哪见?” “满遮奇迹工艺画体验馆,对了,不要带你那个暴脾气的男人来,他会破坏我们的友善交流。” 沈香引冷哼了一声,“友善交流?你凭什么以为我们能和和气气聊天?” “因为我有绝对的诚意,明天见了面你就会知道。”元开极尽和善的说道。 “贪金,是不是在你身上?” “是。”元开回的干脆,“厄水和业火的神像都被你毁了,可是贪金的神像,无法被毁掉。” “为什么?” “见了面,我会细细告诉你,明天,不见不散。” 挂了电话,沈香引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抽痛,思绪很乱。 元开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他说贪金的神像毁不掉是什么意思…… 外面有开锁的声音,是鹤冲天回来了,手上提着几个食品袋。 鹤冲天一进门就看到沈香引在沙发,“在等我吗?” 沈香引灭掉烟,闻到食物的香气精神稍微振作一些,“带了什么夜宵?” 鹤冲天将手里东西摊在茶几上,“太多了,没记住。” 沈香引向前探,拨开看都有些什么。 用塑料袋装的炭烧手打咖啡、茅草烤鸡、热带烤串、舂鸡脚、酸梅粉腌制酸芒果、泡鲁达…… “鹤冲天,你这是…把夜市抢了?” 鹤冲天轻笑了一声,沈香引看他,他正后仰在沙发靠椅上,枕着双手,微蹙的眉刚好舒展开。 “我觉得,你会喜欢吃这些。” 他的声音里有疲惫,说出来带着深沉气音,声音很轻。 沈香引轻抿嘴唇,也放轻声音,“你不吃吗?” “不想动……”他听起来像要睡着了一样,事实上也确实快睡着。 鹤冲天已经记不得,有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这两天事情格外多,不是在操心就是在劳力。 “少吃一点就去休息。”沈香引剥开烤鸡外面的叶子,清亮的鸡油淌出来,冒着热气,鸡肉香气也散发出来。 鹤冲天嗯了一声,接着猛地起身,手肘支在膝盖上,用力睁了睁眼睛。 好看的丹凤眼生生困出一条浅浅的双眼皮缝。 沈香引有些犹豫,他已经很累了,要不要告诉他,元开给她打了电话,还约在第二天见面。 鹤冲天敏锐捕捉她的心思,偏头看她,“想说什么?” 沈香引撕开鸡肉,摇摇头。 鹤冲天喝了一口手打咖啡,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脑袋再灵光一点。 不行,太困了,他抬手绕绕她肩膀上的发尾,低声说:“今天别让我猜…” 沈香引于是犹豫开口:“元开,贪金的持有者,刚才给我打电话。” 鹤冲天皱起眉,手臂搂上她的肩膀,力度有些肆意的将她揽过来,贴近自己,“他说什么?” 沈香引嘴唇缄默,递过一只鸡腿给鹤冲天,“要不要先快乐的吃完夜宵再说……” 当年永寿宫发生的事,像一颗炸弹,是她的噩梦,是他所有不幸的开端,更是他们两个之间几乎无法抹平的矛盾。 一旦提起,气氛一定降到冰点。 鹤冲天没应允,用更轻但是无力的声音说:“我们不该逃避那件事。” 沈香引垂眸,用近乎求助的口吻说:“那怎么办呢?” 这样的语气,她自己听着都有些奇怪,她想,自己应该是下意识依赖鹤冲天了。 这是棘手的问题,鹤冲天也没有好的解决方法,他摇了摇头,“我觉得很不真实。” “什么不真实?” “我和你,我们两个,在一起。” 沈香引自轻的向旁边撤了撤,还没完全撤走,手腕被大掌钳住再次拉回。 “我是说…”鹤冲天看着沈香引的眼睛,试图说服自己,告诉她他的困扰。 “我没见过我的生父母,当你告诉我他们死了的时候,我……伤心不起来。”鹤冲天声音很低,拇指蹭了蹭鼻尖。 这是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被自己所不齿的冷血。 “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过往三十年荒谬,往后失去目标,前无路,后无归。但…理性或感性,我都没怪你。” 暖黄色的灯光下,鹤冲天低眸,手掌覆盖胸口,“这里…是坚定的。”他抬起头,低哑说:“对你。” 不善于倾诉,鹤冲天有些不自在的瞥过眼神到一侧,眸底闪过不确定的黯淡。 “不真实……是说你对我。”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沈香引怦然心脏一滞,张了张嘴,哑然。 鹤冲天刚才…在示弱? 她将他所有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看得仔细。 这个男人…是她一百五十年以来见过最强最硬的。 刚才一刹那间闪过的脆弱,反差巨大。 原来是这样。 他以为,她愿意和他在一起,是愧疚,是弥补。 即便如此,孤傲如他,没怎么多迟疑的接受了这份误以为是嗟来之食的“恩惠”…… 但他觉得不真实,不踏实…… “鹤冲天,我没那么好心。”沈香引将脸凑到鹤冲天面前,让他看着她。 鹤冲天抬眉疑惑。 “死我手里的人数不清,我是先喜欢你才有的愧疚,先想要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才有的补偿。” 鹤冲天安静的看着她,唇抿成线,眼底逐渐闪起光亮。 沈香引抬手勾上他的脖子,拉到自己近在咫尺的位置,仰头看他,“在你告诉我这些之前,我也有不真实的感觉,以为你无法原谅我,其实,我对你的渴求不比你的少。” 鹤冲天僵了一下,随后用力把她搂入怀里,搂紧,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 半晌才道:“所以,我们现在…名正言顺了?” 沈香引心里炸开一朵烟花,“好像…是的。” 鹤冲天摸向口袋,大掌取出一件东西,摊在沈香引面前。 是他之前送给沈香引的玉镯。 他竟然一直带在身上! 沈香引伸出手腕,鹤冲天将翠绿欲滴的镯子套在她手上,拇指抚过。 沈香引的心湖仿佛被投掷了一颗石子,荡起涟漪。 “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在沈香引耳畔回响。 她想,她是真的陷进去了,放弃抵抗,举手投降。 窗外蝉鸣,月光隐晦,安静的房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两颗游离星球像终于找到了轨道,此刻开始共同环绕。 第312章 会是同一个人吗? 清晨的光透过落地大玻璃窗,把窗外大片叶子的树影,打在暖调亚麻色的被子上。 被子很柔软,卷着鹤冲天充满力量感的手臂,对比明显。 鹤冲天的手臂肌肉线条硬朗,虬结青筋,覆着淡红色符文。 沈香引侧身仰着脖子,看他的睡颜。 柔光映照下,平日的锐利与冷硬在缓慢起伏的呼吸中淡化,竟显得罕见的柔和。 一刹那间,沈香引觉得这柔和无比熟悉,又想不起来。 昨晚上,她和鹤冲天说好了,她去见元开,鹤冲天守在门口等她。 沈香引想搞清楚,贪金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为什么元开说破坏不了。 周正很早开车来接。 沈香引上了车以后,周正像第一次见她时那样,不停从后视镜观察她。 鹤冲天察觉到后,语气严厉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随后又扣紧沈香引的手,舍不得松一点。 “哥…沈香引真是从青罗江游上岸的?” 鹤冲天面不改色,“嗯。” 周正瞪大双眼,“沈香引,我觉得你应该去参加奥运会,夺个金牌什么的。” 他说的认真,啧啧自叹着,“可是你为什么不回来?你都不知道,我哥这一年怎么过来的!” 沈香引确实无从得知,也没法想象。 周正又说:“我哥的状态,搁古代,就是要堕魔的节奏!我跟你说……” “开你的车。”鹤冲天语气施压打断他继续说,略显窘态,转移话题道:“医院那边发来消息,说叶蓉醒了,等你和元开聊完,我们一起去见她。” 沈香引也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暗下决定要好好对鹤冲天,像普通的恋人那样,去约会,去浪漫,可能的话,也谈婚论嫁。 但在此之前,要解决掉贪金。 沈香引思绪回到当下,对鹤冲天说:“元开回来,如果我是他,会让叶蓉背锅。” “没错,元开深居境外,六十多岁,表面上看起来远离商场淡泊名利。” “所以我们和叶蓉的来往要隐秘,不然会被有心人利用,扭曲成沆瀣一气。” 鹤冲天点头,沈香引说的,他也想到了,安排在医院的人都隐蔽在人群中。 “这个元开,有点意思。” 沈香引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近几年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过面,影像资料至少是十年前的。” “藏起来了?” “嗯,毫无征兆,出了境,在此之前,三天两头捐楼盖学校,天天上报上新闻。” 沈香引若有所思道:“满遮奇迹主要做工艺画、艺术画,有这么赚钱?” “据我了解,难。” “即便是偷工减料也达不到这么高的收益吗?” 鹤冲天向她解释了一通,用到很多专业的经济术语,沈香引没听懂,就听了个结果。 满遮奇迹的实际创收,应该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才合理。 沈香引觉得哪里不对,“所以他开这个公司不是为了赚钱?他有别的经济来源?” “嗯,品类的市场小,就算利润高,在满遮这个并非旅游城市的十八线乡镇,开的饭店也好,酒店也罢,实际上都不赚钱,和自娱自乐玩一样。” “那他图什么?不为利为名?满遮乡倒是因为满遮奇迹获得“雨林画乡”的美誉。” “你之前提到的黎弘扬,牵扯出来养老骗局,有没有可能,满遮奇迹是为了源源不断疏松祭品到境外,供给贪金的邪神像?” “有可能,邪神像需要活人祭奠。”沈香引蹙起眉心,“贪金和之前的厄水业火确实不太一样,之前都是活祭,黎弘扬的状态很奇怪,肚子里种着一粒生根发芽的贪金,活人吞食金银珠宝。” 线索还不够,推不出来什么结果,鹤冲天说:“一边见招拆招一边查吧。” 沈香引嗯了一声,“对了,你之前查袁巩献,有查到什么?” “找到一些履历,袁巩献这个人天生画痴,从小爱画画,但是没什么天赋,考了几年才考上工艺美术职高,据他之前的老师说,袁巩献很……视金钱为粪土,清高到哪怕饿死也不会为半斗米折腰。” “袁巩献,元开,你怀疑是同一个人?”沈香引问。 鹤冲天点头道:“从叶蓉的话里推断是这样,还不能确定。袁巩献职高毕业照上的样子,又瘦又小,报纸上的元开照片,很胖,但眉宇相似。” 沈香引沉吟片刻,“我一会儿见了元开,直接问问他。不为半斗米折腰的画痴袁巩献,和利欲熏心的贪金持有者元开…是有点意思。” 鹤冲天眸中闪过一丝忧虑,“你注意安全,我们通着电话,情况不妙我就进去找你。” 沈香引点头。 鹤冲天还是攥着她的手,侧身到她额边,高挺的鼻梁轻轻蹭过她的耳廓,无比亲昵。 “还有刀伟没有找到,如果找到了,你想怎么处理?” 沈香引有些头疼,她想不通刀伟是哪根筋搭错了。 回想起和娜萍奶奶相处的点点滴滴,沈香引叹气,“别伤着,找到了带回来,我和他聊聊。” 沈香引想给刀伟机会。 一年前,担心鹤冲天找到自己,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她和玄果初辗转到赞勐,人生地不熟,被当地人排挤,连个遮风挡雨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要不是娜萍奶奶把那间竹屋腾出来给他们住,沈香引没那么快安定下来。 在热壤水土不服,吃不习惯,住不习惯,又因死遁每天心情沉闷,是娜萍奶奶教她在热带的小村镇里如何生活。 那是一段闲适的时光,脚踏实地,心也落在实地。 沈香引感激娜萍奶奶,也喜欢娜萍奶奶。 刀伟的平安喜乐是娜萍奶奶的遗愿,沈香引会帮她完成。 车子很快抵达文化馆外,鹤冲天在车里等着,沈香引自己进去。 文化馆大门外,穿着民族服饰的女子早已等候接引,沈香引跟着她穿过展厅,到了后院的茶室。 屏风后,绰绰约约一个人影,应该就是元开。 沈香引拨通鹤冲天的电话,把手机揣进口袋,鹤冲天在那边按了静音键。 绕过屏风,沈香引看到正在烹茶的老头。 六十多岁,胖得满脸横肉,穿一件极其宽大、金线满绣的唐装衬衣,眉宇间的笑意让人浑身不舒服。 “你来了。”元开抬头招呼沈香引,一张嘴,满嘴亮闪闪的金牙。 要不要这么夸张,沈香引皱皱眉,坐到他对面的位置。 “哈哈哈,你的样子没变,真好啊。”元开把茶杯推到沈香引面前。 讨厌的笑声,沈香引登时想起自己受困时,伴随着这个笑声的贪婪。 沈香引拿起茶杯砸向一旁,“别说的好像我们有什么交情,我恨不得现在杀了你。” 元开撇撇嘴摇头道:“尽管你对我厌恶,我对你却只有感激和敬意。” 他重新倒了一杯茶,躬身低头,双手举过头顶奉上。 “您一定有很多困惑,而我会一一解答。” 沈香引没接茶,他就一直举着,“你应该会想知道,五神像从哪来吧?” 第313章 她到底是个什么啊 开元的话让沈香引为之一震。 “你知道这五个邪神像从哪来?” 开元抬额露出一个“那当然”的表情,“我会告诉你,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要先聊些别的。” “聊什么?” “想必你已经见过刘教授和庞文魁,你可知,我们都互相认识,还有李道光。在永寿宫,我们几个人,共同见证了一场神迹。”元开的表情痴狂。 沈香引厌恶到极点,他在追忆的美好往昔,是她此生最痛苦的噩梦。 她不知道元开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什么你和庞文魁认得我,但刘教授却不认得我?” “因为刘教授,没有我那么幸运。”看到沈香引困惑的表情,元开终于放下举在头顶的茶杯,推到沈香引面前。 “你且听我细细说……” “袁巩献,是我三十年之前用的名字,我出生在六十年代,雨林深处一户贫苦人家,满遮的雨林落后,那时的人们每天都为了填饱肚子奔波,到了七十年代,满地黄金的淘金时代,我十二岁时,跟随父母到热壤做生意。” 即便提前有所猜测,沈香引还是讶然。 不会为半斗米折腰的袁巩献,和贪金的持有者开元,是同一个人。 开元继续说:“一个乡下娃,在快速发展的城市格格不入,无比局促迷茫。” “直到,在学校里第一次接触到油画,那么神奇,简单的几种颜色按比例调和,以心控笔,在纸上抹上色彩,组成千变万化的笔触形状,变幻的色彩,变幻的形状,就是千变万化的画卷!世间万物,存在或不存在的,都可以清晰表达在纸上!” “一颗苹果,吃掉会消失,腐朽会消失,油画会让它以另一种形态更鲜活的永存。” “绘画不同于摄影,每一笔的笔触,光影的情感变化…是融合了画师的灵魂……” “我爱上绘画,不求名不求利,只求把自己眼心口鼻接收到的一切用笔触记录。 “像一个主宰者,在画纸上涂抹色彩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最接近神。” “自从遇到绘画,此后十年,没有再迷茫过。沈香引,你知道吗?同一片雨林,一千个人看一千个模样,我用自己的感受,柔化光线,让笔触细碎而粘稠,呈现出不同形状的我的满遮雨林。” “七十年代,世人忙着追名逐利,我只看得到自己的画,父母生意失败,我画画,父亲上吊自杀,我画画……” “但是我后来还是去上班了,人总是要吃饭对吧,哈哈哈……” “我在满遮奇迹的前身,满遮画乡任职工艺画画匠,我很喜欢这个工作,父亲去世几年后,生活好像因此终于再次回到正轨。” “但我还是穷,那个时候,一罐马利牌创作级油画颜料要十六块,一家人一个月的用度不过五十元。” “所以我经人介绍,在灰色市场买便宜的颜料,一罐只要两块钱。” “就这么画着,画着,画到流鼻血,牙龈出血,身体淤红…我以为是营养不良,直到因肚子痛,晕倒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去医院检查,肝癌。”元开原本闪着精光的眸子掠过一瞬失神。 转而又低笑一阵,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摊开双手,自嘲说:“我那时才二十六岁,但是要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还没有画出满意的作品,还没画够,除了画画,我还没结婚,还没遇到喜欢的姑娘,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大海的样子,就要死了!” “我想活下去,积极治疗,求医问药,即便知道这是绝症,也妄想得到一线生机。” “我开始卖自己的画治病,那时候真是人生的至暗时刻,用画换来的钱,一次次换回失望的结果,也看透了人情冷暖!满遮画乡公司,害怕要赔抚恤金,找理由把我开除!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世界,原来是如此残酷,曾经无数个自以为接近神的时刻,想起来是多么可笑。” “好在,因为卖画,我终于迎来了新生和转机。” 沈香引接着他的话问:“你认识了庞文魁?” “不错,庞老哥出手阔绰,得知我的困境后,介绍我到永寿宫以法愈病。” “庞老哥说,癌细胞,是很神奇的存在,无限分裂,永不凋零。癌细胞,是永生细胞。” 沈香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凝固,每一个汗毛孔都在颤栗。 元开继续说:“庞老哥说,他有办法治好我的病,于是我跟着他去了永寿宫,自此痴于画画的袁巩献消失不见,大家都以为我死了。” 沈香引头皮一阵一阵发麻,“你的癌症……好了?” 元开点头,“奇迹,我是奇迹,因为你而出生的奇迹,哈哈哈……” “是因为我的…血肉吗……?”沈香引喃喃问着,不可置信。 “我不知道……但总归是因为你。”元开回味着过去激动的时刻,意犹未尽道:“我说刘教授没有我幸运,是因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若不是他的血脉,他甚至没法得到神力。” 刘教授是九梳密蛊的后裔,这其中还有什么关联? 沈香引问:“为什么这么说?” “永寿宫,以李道光为尊,其次是庞老哥,我初次见你时甚是骇然,第一次参加仪式时,二十余人分得歃血,所有人都是身患绝症的可怜人……我们这些人住在道观里,每日诵经求神,李道光掌握仪式的过程,哪个时辰,念什么咒,由他来做,庞老哥出钱出力,见血的活由他动手,而我…则是利用自己本身擅长的技艺,为仪式和永寿宫打造器具,绘制图腾,我们所有人都有同一个坚定的信念,求神,觅长生。” 还真是分工明确的斜教……沈香引问:“这个过程没有刘教授的参与?” “没有,那个仪式很古老,是九梳蛮古籍中记载的仪式,据我所知,李道光利用了刘教授,却从未让他参与过仪式,他甚至不知道永寿宫的存在,是后来分配五神像的时候,真神选择了他,他才获得厄水之源。” 九梳蛮,九梳密蛊,真神,五神像…… 这一切似乎比想象中的更为复杂,沈香引有些混乱,“所以你不确定,癌症消失是因为我的血肉还是神像?” 元开点头,“但我知道,所有的神迹,都是你带来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沈香引心里慌得咚咚跳,手心沁出冷汗,“我和你所谓的真神…什么关系?” 元开遗憾摇摇头,“也许只有李道光才知道了,我只知道,五神像现世的前一天晚上,你前所未有的清醒,喜极而泣,说他要来救你了。” 沈香引只觉四肢麻木,巨大恐惧的冲蚀大脑,几乎无法呼吸。 她所谓要来救她的“他”,是“那个东西”吗?…… 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啊! 第314章 天巫 复杂的,巨大的谜团,沈香引不禁抱住手臂,说话也在发颤,“后来呢?” “李道光连夜带我和庞老哥去找神像,再回到永寿宫的时候,血染满地,你离开了。” 这一段沈香引属实记不清了,即便庞文魁说她屠了全观上下几十人,她也只想起很多血,以及那株红枫树。 “那五个邪神像从何而来?为什么那个时间点去找?” 元开:“远古的先天真神天巫,在世间的秩序定下前,差一点就统领大地,五神像是他的五个扈从,随天巫征伐的先锋,被现在秩序下的伪神封印,直到你那天发出的信号,代表着封印失效,五神像现世。” 沈香引倒吸一口气,身体僵硬,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恐惧。 未知的,沉重的恐惧…… 沈香引试着理解,他所谓的真神,其实才是邪神,而他所谓的伪神,才是真正的真神…… 立场不同不两立,那么她,是什么立场? “你说的这五个神像,现世会发生什么?” 元开扬了扬胳膊,朝窗外,“为天巫传道开路,带来新的秩序,天巫的秩序终将来临,沈香引,你应该也能听到他的声音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沈香引像被雷劈了一样,内心的恐惧如同野兽般咆哮,脑海中,那个没有音色的声音忽然轻笑,像是丧钟的敲击。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沈香引的声音在抖。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你正在错误的道路上。”元开和蔼笑笑,“满遮奇迹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该知道自己站在哪边。” 沈香引有些崩溃的拍案而起,“不可能!我和你们是对立的,我只是命定的见证者,才不是你们中的一员!刘教授和庞文魁都死在我手里,你也会是!” 话音落,沈香引脚下用力,跃过中间隔着的茶桌,抻直胳膊掐住元开的脖子。 “沈香引!你确实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肉体凡胎,你不是!” 沈香引下了狠手,很快掐得元开脸色红紫,大张着嘴窒息。 这才看到,元开口腔深处,喉咙闪着金光。 沈香引猛地推开他,元开一头撞在旁边的墙上,大喘着粗气。 “元开!你肚子里有贪金?!”沈香引一阵生理反胃。 元开一边剧烈咳嗽,一边近乎于癫的笑:“有何奇怪?” “你说有什么奇怪!你疯了才会信那什么天巫是真神!分明就是邪神!有违天道!” “何为天道?不过是你先入为主,向来如此便是对吗?天巫会带来新的秩序,新的规则,谁说人必须是肉身?谁说五行不该逆转?这个世界真的好吗?沈香引你睁开眼看看!远的不说,就说你照顾有加的年轻人,刀伟,只要我给他开够价格,他会毫不犹豫捅你这个恩人一刀!” “那又如何?个体的迷失不代表整体的堕落,你信奉的邪神,只会让这个世界糟糕一万倍!你都做了什么?骗那么多人给你打工,退休以后,你拿他们喂邪神?” 元开啐一口血在地上,继续笑着:“古来推覆旧的迎来新的,牺牲都是不可避免。” “更何况,用生命最后的三十年,换取前半生衣食无忧的幸福快乐,不值吗?事实是,大部分人,辛苦奔波一辈子,老了都没能享受一天好日子。更别说追求什么意义、获得感。享受生活?能买套房子就不错了,我给了他们超值的价格。” 沈香引嗤笑说:“说的真好听,你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做选择?那毒颜料工厂呢?你自己不也是用了有毒的颜料才得了癌症?为什么这么做?” 开元哑口无言。 沈香引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睨着看他,“元开,你看似通透,其实很痛苦很矛盾吧?” 开元用咳嗽掩饰自己的无言以对。 沈香引继续自己的猜想,“满遮奇迹最大的作用,根本不是帮你凑人祭奠神像,是你舍不下画画这件事,无奈又受贪金控制,贪得无厌的敛财,既想要从事置身于绘画艺术,又想要财富。” 元开不屑道,“嘁,我有金神像在手,何愁没钱?身体健康,有钱有闲,可以买最贵的画布和颜料,想什么时候画,想画多久都可以。” 他的声音很大,更显得心虚,沈香引看透他的强装,“你还画得出东西吗?金子,财富,这东西,以你现在的状态来说,哪里会嫌够?所以你一边追求绘画艺术,一边偷工减料,一边祭邪神,一边想法设法让这些人死得尽量合乎良心。你的满遮奇迹,整个生态系统,真矛盾!元开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矛盾吗?” 元开像是被说中一般,额头上挂满豆大汗珠,仓皇的眼睛闪躲,嘴也越来越白。 沈香引蹲到他身前,一字一顿道:“因为你坏得不够纯粹。感谢现世的秩序吧,还有艺术拯救灵魂。你对画画的热爱,保留了你最后一丝良知。” 如同一语惊醒梦中人,元开微微张开嘴,僵硬呆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他总是心慌慌。 贪婪的想拥有所有的财富,却做着不赚钱的买卖。 维持着表面的伪善,打造一个虚假的养老公寓,实则是祭祀笼。 “不要再自我麻痹,更不要试图来给我洗脑!因为你有过真正的热爱,真真实实感受过真谛,你的灵魂不甘彻底堕落。” “胡搅蛮缠!”元开张大鼻孔,猛烈呼吸,胸口剧烈起伏着,朝旁边连滚带爬。 此时他的脑中,响彻没有音色声音的低语。 信奉天巫不是堕落,贪金神像的指引没有错,错的是绘画艺术。 为什么要有画画的欲望? 为什么要看到那些光影和色彩? 为什么要有所感悟想要表达记录? 这是病,是魔怔。 元开冲趴到茶台边,掀翻了滚烫的茶壶也没发觉,操起撬茶饼的茶刀,猛然戳进自己右手。 顿时,皮开肉绽,献血四溅。 沈香引并不阻拦,她不同情他。 元开痛到脸部横肉抽搐,硬着心一下接着一下捅烂这只总是想去画画的手。 沈香引还在补刀:“元开,你肚子里现在都是金子,都尝不到味道了吧?怎么吃这么胖的?你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想要和享受是两个概念?你想要金子想要财富,却无法享受,你一直在追求得到的快感,拿在手里的,吞进肚子里的,都是虚的。” “啊,我知道为什么黎弘扬肚子里有贪金,去拍x光片拍不出来了,因为贪金,是虚幻,根本不存在!” 第315章 金豆 元开被两股力量拉扯,贪金始终占据上风。 或者说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太远,坚定太久,怀疑意味着否定自己,否定过去三十年。 “不可能!你被蛊惑了!你被伪神蛊惑了!”元开有些歇斯底里。 沈香引不屑道:“你真脆弱,你口中的真神也很脆弱。” “天巫才不脆弱!他拥有颠覆一切的力量!”元开反驳道。 沈香引轻笑了几声:“是吗?那他为什么只会躲在阴暗处连现身都做不到?不不脆弱?那你倒是说说贪金邪神像为什么不能被毁掉?” 元开忽然镇静下来,沙哑的嗓子出发狂热的笑声,他急于自证,说道:“因为,贪金的神像,被我融了,种在三百个人肚子里,你要怎么毁?” 沈香引汗毛竖起,寒意侵蚀到每一个骨缝里。 真毒啊,三百人,找都不好找齐,就算找齐了,要怎么解决?杀了? 元开的手掌被自己戳得血肉模糊,开始觉得痛,大声叫门外的手下进门来。 手下把他从地上扶起,问他要不要叫去医院。 元开摇摇头,对沈香引说:“古今中外,胜者为王,你信你的伪神道,我信我的天巫道,且看最后的结果!” 见他要走,沈香引调动心识意念力,嘭的一声关上门,“那三百个人,都是谁,你有名单吧?” 元开一闪而过慌乱,又扯着粗粝的嗓门笑了两声,“想威胁我?” “是。” 元开阴恻恻开口道:“我听刀伟那孩子说,你之前和他奶奶关系很好。” 沈香引沉下脸色,“刀伟在哪?” 开元握着自己血淋淋的手,“真正的电车问题来了,一个好友后人,三百人的名单,你选哪个?” 沈香引突然伸手掐住他手部的伤口,“都要。” 元开疼得失声叫喊,一旁的手下试图帮他,被沈香引一脚踹翻。 他的牙齿打颤,突然摸出后腰的匕首,一下斩断手腕。 一道漂亮的金光屏障曝亮,沈香引视线模糊,小腿被手下缠上。 “拦着他!”沈香引是说给鹤冲天说。 鹤冲天收到立刻吩咐周正,“我在这堵着,你去看看有没有别的门,不要让任何人出来。” 沈香引猛踢了两脚抱着她小腿的人,忽然想到什么,俯低身体手指用力戳此人的肚子。 内里坚硬的触感,沈香引当即一掌将其劈晕,转身去追元开。 走廊里,元开带的七八个保镖蜂拥朝沈香引冲来。 眼看着元开落荒而逃,在窄窄的走廊,她被几人围着拖延。 在她缠斗的间隙,元开跑到文化馆后门,几步之遥,助理打开车门等他。 周正恰好赶到,整个人横扑过来截住元开,扑倒在地。 元开的助理见状立刻下车,手肘弯勒住周正的脖子,把他从元开身上拉开。 周正被突然袭来的巨大力量拖起,窒息到额头青筋暴起,满脸通红。 他曲膝,下半身上折,向前打挺,右手朝后戳眼睛。 元开从地上爬起来,手臂被地面擦破一大片,哼哧哼哧穿着粗气,在胸前口袋掏着什么。 趁二人缠斗,他捏出一粒小金豆,走向此时即将脱困的周正。 助理会意,掐住周正的双颊,迫使他张开嘴。 十几米外,赶来的鹤冲天看清楚这一幕,大喝一声制止,同时以极快的速度冲刺来。 元开被这声音震得一抖,转脸看鹤冲天,瞳孔猛地一缩。 鹤冲天嗓音暴躁,“不要吃!咽喉闭住!” 元开用力一掷,将金豆子扔到周正嘴里,“走!” 助理狠狠把周正摔在地上,护着元开离开。 二人钻上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嗡的一脚油门,汽车起步飞快窜了出去。 鹤冲天心如火灼,先顾周正,只见周正嘴型呈o状,憋红脸指着自己的脖子。 突出重围的沈香引赶来,看到这一幕,着急问道:“元开呢?!” “跑了,周正吃了一粒贪金。” 沈香引太阳穴突突跳,立刻屈身查看周正的情况,周正一直指着自己的喉咙,要呕不呕的发抖。 “卡嗓子眼了?”沈香引问他,又立刻转脸对鹤冲天说,“搂住他肚子!抬起来!” 鹤冲天立刻用海姆立克急救法的姿势搂起周正,沈香引伸出修长两指,毫不犹豫戳进周正咽喉。 用力一压,周正立刻呕出一滩酸水,一粒散发奇异光彩的金豆也在其中。 “吐出来了。”沈香引甩甩手,两指在周正衣服上擦了几个来回。 周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卧槽,什么东西啊……” 沈香引蹲到贪金前,用一旁的树枝挑了挑。 漂亮到不可思议的金豆子,比她见过的任何珠宝都吸引人,仔细盯着看就心生喜欢。 元开到底把贪金融成了多少份?还有多少是随身携带的? “鹤冲天,警察现在在调查元开,他为什么非要回国一趟?不怕回来就走不了了?我觉得,元开回国,有他必须亲自回来的理由。”她指了指地上的金豆。 鹤冲天欲言又止看了看她,“叶蓉?” 沈香引点头,“希望还来得及。” …… 周正留下处理后续。 沈香引和鹤冲天先去找叶蓉。 鹤冲天开车一向猛,要不是相信他反应速度过人,沈香引一路上要吓死几十次。 二人到了医院,直奔叶蓉的病房。 鹤冲天询问在走廊里守着的人,“今天有没有其他人来过?包括眼生的医生护士。” 对方回:“没有,早上她醒了以后,医生护士来过,都是眼熟的。” 鹤冲天拍两下对方大臂,跟着沈香引进了病房。 沈香引对叶蓉的印象,还停留在她上次甩了自己一巴掌,精致妆容,一脸势在必得,叫嚣说要去搞定鹤冲天。 此时的叶蓉脸色暗沉沉发黄,被刀片割破的嘴唇,狰狞交错的增生外翻,看起乱糟糟。 病房里难闻的药水味刺鼻。 叶蓉嘴里插着管子,喉咙也插着仪器,原本微微睁开的无光眸子在看到沈香引后陡然睁大。 她的喉咙艰难滑动一下,满脸痛苦,沈香引看着都疼。 三枚刀片,她怎么吞下去的啊……不得划破嗓子和肠道内脏吗? 鹤冲天后脚给沈香引提了把椅子让她坐,沈香引坐下,叶蓉蹙眉闭眼别过头去。 沈香引没多废话,“元开就是袁巩献,我见过他了,他应该已经在来对付你的路上。不想死的话,想想怎么将功补过吧。” 第316章 好大一口锅 叶蓉心理落差感巨大。 她年轻,漂亮,有学识,有品位,在满遮,几乎是位极人臣,在此之前,她想要什么没有? 可是现在,她要摇尾乞怜,求得保命。 看到鹤冲天自然搭在沈香引肩膀上的手,叶蓉肠子都要悔青了。 如果一开始就让人在雨林里把沈香引杀了,现在也不用被如此难以承受的屈辱折磨。 当然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沈香引不会死。 从她决定为满遮奇迹做见不得光的事开始,结局就定好了。 “不说?”鹤冲天语气没有任何情绪,听来却很冰冷,“满遮奇迹这次跑不了,查清楚只是时间问题。” 说着,鹤冲天拍拍沈香引的肩,“浪费时间,走吧。” 沈香引还没有站起来,叶蓉转头过来,语气略急,“我家的保险箱。” 她的声音沙哑干扁,声带被刀片划伤。 沈香引重新坐好,等她接着说,身后病房门响,转头看,一个医生带着一个护士进门。 “病人要做检查,麻烦你们出去等。” 护士端着护理托盘,里面有要换的点滴和药品。 沈香引一眼扫过,看到一个半透明小瓶中装着一粒圆圆的白色药丸。 “这个是什么药?”沈香引多心问一句。 护士不耐烦,“抗生素。”说完挤到沈香引和病床之间,“让一让。” 鹤冲天转脸,视线落在叶蓉正在打的点滴上,“你们医院,输液打抗生素,吃药还要吃抗生素?” 沈香引眼疾手快,抢过护理托盘里的药瓶,拧开。 这一粒白色药丸很重,沈香引手指一搓,糖衣剥落,露出里面的金豆。 身后有杀气,沈香引转头,看到鹤冲天抬手挡下医生刺过来的手术刀。 “你们是医院的人吗?”鹤冲天夺过刀后一脚把此人踹飞几米远。 门外鹤冲天的人听到动静立刻鱼贯进门来,没几下就控制住了二人。 巨大动静惊动了医院的人,经核实,这两个人并非医院的工作人员。 鹤冲天从护理托盘上取一个注射器,拉进空气,悬在假装医生的人脖子动脉,“元开在哪?” 假医生恶狠狠瞪着鹤冲天,“你们和叶蓉是一伙的!你们想搞垮满遮奇迹!” “我问的是…”鹤冲天猛地将针头扎入假医生的皮肤,拇指也抵在注射推上,“元开在哪?” 假医生胸口剧烈起伏,不服气,但也没挣扎几秒,“走了!” “走哪了?”长针又刺入几分,抓着皮肤揪起来一些。 假医生吓得发抖,动脉注射空气,他可能会死,“出,出境,老挝吧,我不知道…” “能把针拔了吗?”假医生祈求的说。 鹤冲天拔出针管,立刻打电话给负责这次案件的老警,对方没有接。 他又打给警局,找到跟进这个案件的人接通。 对方急急忙忙,语气很不好,他说,二十分钟前,老警接了个电话出门,被突然横冲马路的货车撞了,当场死亡。 司机醉驾,已经拘留,一问三不知。 鹤冲天说明意图,告知这边的情况,要求对方配合限制元开出境。 不曾想对方说,他还没转正,没有这么大权限,老警现在刚死,尸体都没敛好,他们需要工作交接。 鹤冲天知道事情耽误不得,元开如果跑出去,他们就得去万象或者琅勃拉邦大海捞针。 正施压以理力争,脚下地面传来震动感。 假医生立刻疯了一样挣脱束缚,从地上连滚带爬往外跑,像逃命似的。 鹤冲天长臂一伸,抓住他的衣领,给他拽回来,“跑什么?!” “我没回信,元总知道我没得手,肯定有后手!放开我!” 沈香引也感受到脚下地面的震动,耳朵一动,“有好多人过来。” 她立刻站起来,抢到话筒前面,“有人聚众闹事,你们现在赶紧多派点人来医院,我们要是在满遮出了事,你们逃不脱失职!” 对方知道事关重大,这两天和周正打交道多了,门清。 限制出境做不到,出人压聚众还是可以。 挂了电话,沈香引跟着鹤冲天来到走廊。 元开不知道在哪找到这么多烂仔,黑压压一片人,看面相就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主。 “果然是叶经理吃里扒外!和两个外地狗勾结,牟利就算了,还抹黑满遮奇迹!” “就是你们两个搅混满遮?老子失业了,没钱赚,你们要搞满遮奇迹,我砍死你们!” “我祖上几辈都是满遮人,满遮容不下你们这群人!” 话语间,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 元开是铁了心要把锅甩给叶蓉,满遮奇迹查出什么犯罪事实,都可以说是叶蓉自作主张,而沈香引和鹤冲天两个外地人,是和她勾结的狼与狈。 只要叶蓉死无对证,这件事很难再翻清。 面对众人不加犹豫的攻势,沈香引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沈家气功第二十三代传人……” 沈香引双手做运气动作,脚下划圆,胡诌着,调动心识意念力将众人推开。 …… 警察很快赶来,控制住众人,也终于下了限制出境通知,只是恐怕为时已晚。 有消息发回来,有人看见刀伟出现在满遮大酒店的门口,坐上一辆白车。 鹤冲天开车带沈香引去往满遮大酒店的路上,沈香引收到开元发来的消息。 【小伙子我带走了,虽然聊的不算愉快,但还是很高兴再见到你。】 叶蓉为了获得一级保护,把自己知道的满遮奇迹黑料全部交代。 警方顺藤摸瓜,加上周正带的人协助,满遮奇迹的黑料越挖越多。 除了之前的毒颜料工厂,分布在满遮或满遮附近,还有十六座黑工厂。 以及满遮最被人称赞神话的养老系统,其实是骗局。 那些以为退休去享福的员工,全部因不同原因再没有回过国。 平时和国内亲朋好友联系也少,打视频以网络不好为由拒绝,电话也是越打越少。 如果有家人执意想见他们,他们会被通知“发生意外”死亡。 这些人是生是死,最后和他们家人朋友联系的还是不是本人,都还无从考证。 黑工厂工人获救后,媒体先行采访一部分身体状态比较好的工人,拍摄成合辑专访。 官方媒体出的专访合集刷屏全网,引发全社会热议,相关部门高度重视,加大力度深入调查。 越来越多的铁证实锤,满遮奇迹难逃法网。 只是沈香引记得元开说的话,他说:满遮奇迹不重要、有金神像在手,何愁没钱? 第317章 养老园区 奔波几天,终于暂时忙完要紧的事,沈香引和鹤冲天得以喘息,在回郊外公寓的路上。 静下了,面面相对,才开始沉默。 元开和沈香引的对话,鹤冲天全部听到。 沈香引咬着指甲,预感这沉默有意味,有些心神不安。 最后是鹤冲天忍不住开口问:“你能听到什么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沈香引之前没有告诉过他,自己能听到“那个东西”说话。 现在也知道“那个东西”是:天巫。 沈香引点头,很快解释说:“但我不是他。只是有感应…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听不到他说话……” 鹤冲天用力握了握方向盘,语气很轻的试探问:“他能控制你的想法或者行动吗?” 沈香引看向窗外呼啸而过的热带风光带,“想法和行动,还没有发生过。但有一次让我大脑麻痹,在晃水村追击刘则那回,我原本可以杀了刘则,突然晕过去就是天巫做的,那次也是你一碰到我,我就醒过来。” 鹤冲天:“他长什么样?” “没有形体,说话也没有音色。”沈香引越来越焦虑,“我很难形容…他和所有已经存在的东西都不一样。” 鹤冲天单手控制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捉住她的手,有意安抚。 他的掌心很热,干燥又粗糙,沈香引顿时有一种稳实的平和感,“我只是有点怕。” 大脑里有另一个清晰的声音,不可控,像一枚定时炸弹。 沈香引想,鹤冲天这么多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吧,他的心魔也是定时炸弹。 鹤冲天的确能感同身受,安慰道:“不要怕,不管你和这东西什么关系,你是你,不会变。而且,有我在,照你说,我克这东西不是么?” “嗯。”沈香引抬起被鹤冲天扣着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炙热体温让安全的感觉又清晰了几分。 鹤冲天余光觎她,被风吹乱的卷发下,时隐时现她的脸,在他的大手旁,更显得小。 这张脸怎么看都不够,没有太多曲回柔情,爽利的直线条勾勒出英气,骨相出尘,偏偏又是无辜的杏仁眼,像一把冷火,美艳不俗,勾人不讨好。 就是这样一张嚣张跋扈的脸,现在显得有几分娇弱,因依赖他才显露出来。 鹤冲天想,他不会辜负她的依赖,一定一定,不会再让她有事。 …… 琅勃拉邦,葱郁之中,一辆白车驶过大片棕榈树林。 元开没想到沈香引会如此油盐不进,也没想到叶蓉能逃过一劫。 甩锅不成,鹤冲天的能量干预太大。 考虑到刀伟也许有用,临走时,想带他一起。 刀伟在元开两三句威逼利诱下,觉得自己走投无路,留在满遮无依无靠,索性一狠心跟着元开一起走。 他一直坐在车里,开着空调,还没有感受外面灼人的热浪。 元开和他同坐后座,“到了。”他抬起缠满绷带的秃手指向窗外。 一座宏伟园区映入眼帘,夸张奢华的金色建筑装饰有一种埃及皇宫的感觉。 车开进正门,穿过一道雕刻繁复的木质拱门。 上面刻有雕工复杂的琅勃拉邦的神灵与传说生物,眼睛镶着水晶,在阳光下闪烁着异样光芒,刀伟不禁心生敬畏。 停了车,刀伟跟随元开下车,顺着蜿蜒的石板路引领,深入园区内部。 潮湿的风烘在皮肤上,没走几步,就出了汗,头顶太阳烈,后脖子传来刺痛。 元开边走边介绍,“公司在琅勃拉邦和普吉岛都有养老园区。” 他指了指前面错落的建筑物,“这些小楼里,住的都是满遮奇迹退休员工和一些非本公司自费入住的老人,啊也有年轻人,有一些当地人认为在我们园区安家性价比很高。” 看着那些郁郁葱葱的绿化,刀伟忐忑的心情消了几分,更多是新鲜和期待。 不过,回想起之前看的宣传册,琅勃拉邦的养老园区不是独门独院的小别墅吗? 眼前的几栋四层楼板楼,更像是楼房。 无所谓了,老了给分房,管吃管住,还有专门的护工照顾,还要什么自行车? 想想曾经同班的大学同学,应该没有人比他现在混的更好的了吧。 走在他前面的,可是满遮奇迹的董事长! 开元应承他,到了琅勃拉邦,让他管理这边的养老中心,年薪六位数,年底还有分红奖金。 路很长,刀伟越想越激动,道路两侧,争奇斗艳的热带花卉都格外漂亮。 终于到了主楼,一座两层高的木结构建筑,折角巨大的人字形屋顶,覆盖金色琉璃瓦。 主楼正面墙壁,用宝石马赛克拼贴着一棵树形状的壁画。 刀伟在网上看到过,这是琅勃拉邦最着名国宝级寺庙——香通寺的标志。 开元竟然复刻了一样的! “生命之树”,与佛教中的生命轮回有关。 助理回头拍拍刀伟的肩膀,“看呆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跟你表情一样。” 刀伟才反应过来合上嘴,有些尴尬的笑笑:“真漂亮……” 元开:“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回来吗?” 刀伟心说,因为沈香引和鹤冲天?说出口的却是:“不知道,不过您赏识我,我十分荣幸。” 开元回头看他,笑得神秘,“你有野心,也很年轻,而且会年轻有为,既然来了,跟着我好好干,别的没有,保你荣华富贵。” 刀伟受宠若惊点头,“我一定好好做!”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大门已经上锁,而方圆百里既无公共交通也无甚人烟。 刀伟跟着元开进入主楼办公室,再次回到冷气室,爽得人大呼气。 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金盘子,金盘子里装着满满的金瓜子,元开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随手拿起两粒丢嘴里,一脸舒爽的吞咽。 刀伟诧异,尽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冒犯,猜测可能是什么富人吃的零食,毕竟有钱人喜欢在食物上装点没滋没味的金箔,他不应该这样大惊小怪。 下一刻,元开目光意味不明的看向刀伟:“你的工作很简单,这个园区目前有三百人,你只需要负责他们每天进食的克数并记录体重,超过三百斤的要单独记录,养熟的运到熔化炉,具体细节他给你说。”元开指了指助理。 刀伟完全呆住,对上助理诡异又贪婪的笑,不自觉汗毛直立。 元开说的话,他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第318章 住户 热带的湿热褪去,许是刚才的冷气太足,刀伟满背的冷汗紧贴廉价衬衣的布料,后背发凉。 他从元开的办公室出来,跟随助理去板楼里看住户。 路上,他还在试着理解,为什么食物论克数,为什么住户会超过三百斤,什么叫熟了?怎么还要丢进熔化炉? 还有……这四座板楼里有三百人? 板楼前的防盗铁门森严生锈,从外面看里面黑幽幽的。 助理刷卡进入,刀伟挠了挠后脑,“元总刚才说的…我不是很理解。” 助理笑了笑,毫不意外,“进去就知道了。” 他带刀伟直接来,会发生两种结果。 如果刀伟心理承受能力够,且愿意入伙,他会以管理员的方式成为他的同事。 如果刀伟被吓到了,或无法接受,那么他会成为养老园区的住户。 刀伟满心疑惑跟着助理进楼道门,里面很暗,结构是老式公寓,横穿一条长走廊,走廊两边紧挨着一道道房门。 房门是铁门,上面标着号。 助理就近走到一道门前面,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过去。 助理看起来小心翼翼,好像很怕发出声音。 未知的恐惧作祟,刀伟心里打鼓,但还是凑上去,顺着助理指着的猫眼看进去。 门的猫眼是反着装的,刀伟刚凑过去看,一个头发蓬乱,干瘦的人猛地扑过来,瞪大充血的眼睛,贴近猫眼。 刀伟的心差点跳出来,立刻转身贴墙,吓得失声,浑身僵硬。 刚才离得太近,好像和门里的人眼球碰一起似的近! 助理挑挑眉,小声问他:“看到什么了?” “好像是一个疯子……”刀伟说话都在发颤,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抽搐,头皮发麻发紧。 “这里的住户,都是这样。” 刀伟心有余悸:“这么瘦,是因为……给他们吃的东西很少?” 这是他认知范围里最合理的猜测,毕竟送饭以克数计算。 也不对,这么瘦怎么会有三百斤? 助理大拇指指了指刚才的房间,“这个已经养了半年,现在每天吃五克黄金,现在体重已经二百九十斤,马上就熟了。” 刀伟皱起眉,偏偏脑袋,试着理解。 助理从兜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塑胶袋子,里面放着一粒金灿灿的小金豆。 “这里的住户,肚子里都有这个,金种,这可是个宝贝,吞进肚子里,血肉成金,通常六到八个月,整个人都会变成纯金。吃下金种的人,每天不吃点金子会发狂,很容易暴毙,所以每天少喂几克,死不了就行,你是没见过,熟了以后,纯金的!太特么壮观了!”助理越说越痴狂,刀伟却是越来越呼吸困难。 是他们疯了还是他疯了? 他在说什么啊! 助理还在继续解释:“住户到了最后通常都会很瘦,血肉之躯的话大概是七十到九十斤,但如果是纯金!就是三百五十斤到四百五十斤!你知道一个金人融化之后值多少钱吗?” 刀伟完全僵住没有回应他。 助理狂喜的伸出两根指头,兴奋道:“除去成本,平均每个两千五百万!这是六到八个月的效益!这栋楼里,能同时容纳三百个!” 刀伟震惊到无以复加,大脑几乎停止思考,完全转不动了,打着颤摇了摇头,“不…不…” 助理收敛笑意,表情一变,“不什么?” 刀伟靠墙的身体滑落,蹲坐在地上,偏头过去,两行复杂的泪水奔涌。 助理一时也摸不准刀伟是怎么了,越哭越凶,最后干脆把脸埋在膝盖里嚎啕大哭。 刀伟心中是百感交集,他终于是承受不住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是他做梦都不会去妄想的奇遇。 在助理告诉他这里的一切后,他第一反应是计算园区一年能赚多少钱,算完才开始感到害怕,害怕之后才是良心的谴责。 他哭自己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大的金馅饼,可又实在是恐怖诡异,也危险。 他怕自己抓不住机会,又怕自己想抓住这个机会。 巨大的矛盾拉扯,不甘心和做不到要将他活活撕裂。 助理有些不耐烦,推搡他一把,“哭什么?不想干?” 没有得到回应,助理打开小塑料袋,取出里面的金豆,握在手心,拍了拍刀伟的肩膀。 “你不想干,有的是人抢得干,工作轻松赚的多,元总一高兴送你套房,送你辆车,这边的女人干净又便宜,你有钱,多找几个住进来陪你都行。” 刀伟哭的声音小了几分,被无力感裹挟。 他不做,这个世界除了多他一个不起眼的穷人,不会有任何变化。 “我做……”刀伟肿着核桃眼抬起头。 助理眯着眼睛打量他几秒,收了收手掌里的金豆,“试用期一个月,工资照常,去跟我签合同。” 刀伟点点头,助理又补充说:“忘了跟你说,在这工作有一个难点。”他掏出手里的金豆,捏着给刀伟看。 “金种,比普通的金子漂亮得多,你如果扛不住诱惑吃了,会变成两千万,哈哈。”助理用自以为幽默的语气调侃。 “我不会……”刀伟疯狂摇头,他只是想要变有钱,不想变成钱。 “那就好,元总眼光一向毒辣,你的确不错,走,我带你去看金人,开开眼!” …… 满遮奇迹在满遮大部分产业大规模无限期停业,后续有省里下来的专案组负责,周正留下跟进。 鹤冲天带沈香引去办护照。 路上,鹤冲天拿着沈香引的身份证,终于问出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你身份证是真的?哪来的?” 沈香引将头发捋到脑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每次想到自己的身份证都是怎么来的,她都觉得自己像一只阴暗的不能光明正大的老鼠。 “深山里,有不少失踪多年的女童,有的家人已经放弃寻找,接受自己的女儿也许已经被卖也许死了,我会给他们一笔钱,顶替失踪女子的身份。” 沈香引指了指自己的身份证,“这个身份证是我回碧落古镇前不久办的,身份证原主人是一个本该二十四岁的姑娘,她走丢的时候才六岁。” 鹤冲天:“难怪你之前跟我说你二十四岁。” 沈香引偏头看他,“我真的二十四,我的生命就是在二十四岁那年开始冻结的。” 第319章 玉恩 鹤冲天和沈香引办理了自驾车出境。 鹤冲天以玄果没有身份证为由,不带他一起。 其实如果他愿意,怎么会带不了? 玄果就是自己穿越雨林,也能和他们在这边汇合。 沈香引也没有太帮玄果争取。 这孩子已经跟着她受了一年的苦,好不容易能在空调房里吃吃水果打打坐。 贪金危险,有鹤冲天蹚浑水就够了,玄果没必要再跟着涉险。 周正在满遮也需要他帮忙。 看着车窗外的异国风景,沈香引回想起战时颠沛流离,她也曾流落到南洋一带。 那个时候,还没有老挝这个国家。 三天饿九顿,想起来就想吃东西…… 从过关口岸到琅勃拉邦的国道一言难尽,坑坑洼洼如越野,路边断台无遮挡,四周茂密的山林净是整座烧掉的。 鹤冲天看着安安静静,脚底下油门踩得深,一路过山飞车。 “这边治安不比境内,元开的势力会更大也更目无王法。” 鹤冲天一边说,一边面不改色,从容的猛地转向,避过迎面冲来的大车。 沈香引紧紧抓着扶手,被颠得浑身肉颤,“那我们不要去太空旷无人的地方住。” “嗯。”鹤冲天瞥一眼震动的沈香引,喉结滑动,舌尖掠了一下牙尖,看前面的路,“住在香通寺附近最热闹的步行街里,那里外国游客多,治安最好。” 下起雨,车子行驶到村落附近,路两边有人家,人们纷纷出门来在雨中玩耍,男人就着雨水洗头,女人拉块布围着洗澡,也许是怕雨太快停,看起来都好忙碌。 几十年过去,偏远的村落还是落后的。 同时期国内的各方面发展简直不要太舒坦,但沈香引知道这份国泰民安来得多么多么不容易。 沈香引心中翻滚,不管天巫和她到底有什么渊源,她一定会竭力守护现有的大道秩序。 邪不胜正,邪只会得势,不会成为大道,她要把这势头灭下去。 …… 幽黑无光的走廊,闷热潮湿,霉味很重。 刀伟推着一辆推车,里面分装了十个不同重量的金瓜子。 随着住户身体的变质,需要吞食的克数也会越来越多,但最多不会超过十克。 刀伟从101号房间开始,敲了敲门,从猫眼看进去。 里面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记录显示入住三个月。 听到门被敲响,男人立刻站在房间里的体重秤上。 他看起来很暴躁,踩上体重秤,扭头怒瞪猫眼的同时,体重秤上显示,一百八十斤。 刀伟这才看清楚,几平米的房间里,像监狱一样,一个单人床垫旁配简易卫生间,小小的窗户,镶着钢化玻璃。 男人一成晚体重,立刻冲到门边,从猫眼看出来,刀伟心惊了一下,后背发凉,捏起一粒三克重的金瓜子,从门上提前开好的孔洞塞进去。 一塞完,立刻从猫眼再次看进去。 只见男人疯了一样,像饿了很久,拿起金瓜子立刻吞进口中,咽下。 刀伟心跳得很快,接着去一间房,一楼的情况差不多,直到在三楼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 银色的白发,佝偻着背,矮矮小小,费力踮着脚想看到窗外的景物,但她太矮了,看不到。 刀伟的心脏被击中,忽然像被被什么攥着酸疼。 这个背影,好像他奶奶。 娜萍奶奶从前走山路送他去上学的时候,也会像这样踮脚张望。 想到自己奶奶,酸涩蔓延,眼眶和鼻子也发酸,刀伟不由自主嘴角下垂,翻开309号住户的资料。 这个老人叫玉恩,是佬族人,已经在这里住了七个月。 她因子女早夭,老伴过世后,自费缴纳养老金来到养老园区。 刀伟心里不是滋味,轻轻敲了敲门,玉恩扭头过来,有些木讷的蹒跚着步子上秤。 二百六十斤,她那么矮小瘦弱,应该很快就要变成纯金的了吧…… 刀伟不敢看朝门走来的玉恩奶奶,会和记忆中的娜萍奶奶身影重合。 有所私心,刀伟从门孔丢进去一粒最大的金瓜子,十克重。 刚想转身离开,隔着一道门,传来老人苍老又怪异的声音,“能和我说几句话吗?” 这个声音,带有在幽闭腔体中的回声,很冷硬。 刀伟看过熟了的住户,猜测玉恩奶奶的五脏六腑没准已经不再是血肉之躯。 他不想多管闲事,没有理会。 玉恩奶奶用祈求的语气又说:“我只是不想死之前都没能有人和我说句话……”随后是啜泣的声音。 刀伟的心一下软了,他不敢想,自己的奶奶临死前是不是也这样的孤独。 沈香引说,娜萍奶奶一阵没来找她,她去娜萍奶奶家,才发现娜萍奶奶已经死了好几天。 鬼使神差,刀伟往回走了几步,嗯了一声。 隔着一道门的玉恩奶奶很激动,急切回应,“你是新来的小伙子吧?” “你怎么知道?” “之前的人,敲门没你这么温柔。” 刀伟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不语。 玉恩奶奶又说:“我叫玉恩,我是满遮人,从满遮嫁到这边的,家里开着一间小饭馆,饭馆旁边有一条小河,是湄公河的分流……” 她毫无逻辑的说着些什么,回忆自己一生重要的节点,生怕自己痛苦孤独的死去,像没来过一样。 刀伟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到极致,好像喉咙里卡着一个大铁球,也像胸腔里有什么要爆炸。 玉恩奶奶越说越凄怆,“我本来想安度晚年的,没曾想会变成这样……这样也好,能早点下去找我老头和两个孩子,只是不知道,我这样,灵魂能不能去到和他们一样的地方,如果,如果你方便的话…哪一天去寺庙,帮,帮我点一盏安息灯……” 刀伟整个人沉闷如同被乌云笼罩,无法释放,内心深处压着厚重的心酸。 也许是没有得到回应,玉恩奶奶又小心翼翼说:“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你去忙吧…明天,明天再见……” 刀伟几乎是落荒而逃,迅速离开309门前。 接下来的几天,每次送金瓜子轮到309时,玉恩奶奶都会和刀伟说话,她和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玉恩奶奶会频繁的让刀伟幻想:如果自己的奶奶还活着,该有多好…… 第320章 必须做些什么 潜意识中,刀伟渐渐把对娜萍奶奶的思念移情到玉恩奶奶身上。 只是玉恩奶奶的体重一天一天变化,人也越来越木讷。 这天,刀伟把一周的记录整理出来送去给元开看。 元开手里翻着一本油画画册,见来人,合上书推到一旁,接过刀伟递来的记录翻开。 “还适应吗?”元开语气有些敷衍。 刀伟点头,想了想,说:“元总,吞下金种以后,必须死吗?有没有什么可能逆转?” 元开掀眼皮看他:“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很神奇,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变化。”刀伟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手心出汗。 元开哼了一声,“做好你本分的工作,别打金种主意,这玩意,吞下去,就不能逆转了,最多八个月必死。” 刀伟肩膀塌了一些,失落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他又壮起胆子,“您,您身上有金种吗?” 元开果然被惹怒,重重把记录册摔在桌上,“不该你知道的少问,出去!” 刀伟吓得一颤,拿起记录册,“对,对不起,那我先去忙了……” 从办公室出来,刀伟心中忐忑。 玉恩奶奶可能撑不了多久,就会行动困难,再也没办法说话了。 他不想让玉恩奶奶这么痛苦的死去。 不止玉恩奶奶让他有恻隐之心,很多被剥夺了人权的人,都在过着暗无天日等死的日子。 刀伟无法想象,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变化是什么感觉,味觉消失,听觉失灵,身体沉重,很饿但是吃不饱。 他向元开的助理申请了外出,说要逛商店,其实是想买一些好吃的东西,偷偷送给玉恩奶奶。 刀伟买了两大包食品回到园区,回来刚好碰到助理。 助理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看到刀伟直接递给他,“元总让我先拿点钱给你花,不算在工资里。” 刀伟接过黑色塑料袋,沉甸甸的。 助理也没多说什么,很平常的擦身而过。 回到独栋小院的住宿,刀伟打开黑色塑料袋看,有老币有人民币,统共六万多。 刀伟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巨大的喜悦冲刷一切焦虑,他一张一张数,好像越数,这些钱越是属于他。 两米宽的床上,他把钱铺开,直观感受着视觉冲击。 刀伟忍不住想着,有了钱,他是不是可以自信的同漂亮姑娘搭讪? 琅勃拉邦的人肤色普遍偏黑,但也有漂亮的,找个女朋友应该也不错…… 这么想着,天渐暗了,直到闹钟响起,他该去给住户送金瓜子吃。 走的时候,他忘了带椰子糕。 那是玉恩奶奶提起过很多次的糕点,她说椰子糕白白的香香的,又甜又滑。 她说如果能再尝一口椰子糕的味道,就一定能感受到回家的美好。 刀伟没有再想起椰子糕的事。 又过了几天,刀伟开始习惯养老园区的生活。 见怪不怪,好像一切存在即合理,他开始期待自己做满一个月发工资。 到时候,多带些钱,出去玩一天,当一天有钱人。 这么想着盼着,突然有一天,309号门里面,没有传来玉恩奶奶的说话声。 她因为太矮小瘦弱,始终达不到三百斤,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熟到不能再动弹,需要刀伟进房间里喂她吃金瓜子。 刀伟从猫眼里隐约看到浑身透着金光的人形,踮着脚尖,定格在始终看不到窗外的位置。 她的眼球还能动,还有泪,一粒金瓜子投入金属质地的口中,一路有金属碰撞的回声。 刀伟顿时惊醒般觉得惊恐,连滚带爬离开房间,跑回自己房间翻找出椰子糕。 再次回到玉恩奶奶的房间,他把椰子糕塞进玉恩奶奶口中。 白白滑滑的椰子糕,一下就顺着金属口腔食道肠道一路下去,玉恩奶奶眼角有泪水滑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金色的光泽又侵占了几分浑浊的眼球。 刀伟的神经在猛跳,恐惧和遗憾感强烈。 像是陷入梦魇突然惊醒一般,刀伟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人,每天做着这么可怕的事! 好像,他明明没有吃金种,却也变得泯灭良心,贪金无义。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玉恩奶奶输了以后被扔进熔化炉! 他必须做些什么。 …… 沈香引和鹤冲天到琅勃拉邦已经十天。 这个国家面积不大,沈香引每天用心识意念力地毯式搜索元开所在,鹤冲天则是在华人圈子里找道上的人打听。 今天是最后一天,如果还是没有线索,他们要继续去别的城市找。 又没收获,回到香通寺附近的旅游民宿,沈香引身心疲惫,蔫蔫的。 鹤冲天打开路上带回来的晚饭餐盒,“明天开始你休息,我今天见了一个跟元开干过打手的人,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他。” 沈香引没接茬,“每天都吃糯米饭,黏黏的,好想吃我们北方的大米,又爽利又香。” 鹤冲天挑起一块鱼肉给她,“你是上京人,亲族里还有后人在吗?” 沈香引:“不知道,没了吧。” 鹤冲天看出她不想提及,大概率是没有了,于是转而对她说:“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去上京。” 回上京,是沈香引去年生日许过的心愿。 她确实很想很想故地重游,又害怕故地重游,鹤冲天和她一起去,那自然最好不过。 这么想着,沈香引嘴角勾起笑意,点点头,又很快收敛。 贪金结束,还会有别的威胁,木和土还没有出现,李道光还没有找到,天巫也依旧蛰伏在暗处。 整个事件的全貌越来越清晰了。 根据开元的话推论,逆转的五行邪神像是天巫的五个大将,也是没有真身形体的。 在五个神像现身前,九梳蛮的古籍上有所预言记录。 李道光根据九梳蛮残缺古籍的指示,试图破解长生。 他先结识当时还是已经道行极深又是青龙门龙头的庞文魁,出钱出力。 后又找到九梳蛮后裔刘教授,利用其血脉,重现九梳蛮古籍中记录的仪式。 几个乌合之众将她囚禁,又召集几十个身患绝症或命不久矣的信众,其中就有元开。 可…他们是从何得知她沈香引不老不死的? 第321章 求助 这些人从何得知沈香引不老不死,也许也正是沈香引长生的关键。 她一直很小心,知道她秘密的只有杜鸿秋和月英,他们两个绝对不会背叛她。 那十二年间,李道光在拿她做实验。 在一次又一次的仪式中破解长生,最后应该是成功了吧,但也只有李道光一个人知道。 庞文魁或刘教授,都没有得到万全的法子。 轮到元开,甚至不知道夺舍的方法,他欣喜满足于自己重获新生,癌症痊愈,拥有贪金的邪力。 这四个人,都有邪神像在手。 沈香引和鹤冲天一边吃晚饭,一边分析着现有的线索。 鹤冲天心里有疑问但是没有直接说出来。 永寿宫里,都是身患绝症或将死之人,那他的父母,双双都身患绝症将死之人? 有一丝侥幸在心里萌发:庞文魁撒谎了,他的父母不是信众,沈香引没有杀他父母。 但也只是猜测和侥幸,无从求证。 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沈香引忽然想到什么,“五个邪神像,对应五个得到邪神像的人,除了李道光、庞文魁、刘教授、元开,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其他几人从没提起过。” 鹤冲天:“还有一个人没露面,他们几个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样。” 沈香引也发现了,原本就是为利而往的乌合之众,李道光破解长生后躲了起来,庞文魁找了他将近三十年没找到。 互相算计、互相利用,一个接一个出现。 沈香引夹菜的筷子停滞:“我觉得奇怪。” “什么?” “我的存在,不符合逻辑。天巫要逆行大道,先遣五个大将开路,传邪道,为什么还要安排一个我作为见证者?我们破坏厄水业火,阻止贪金,分明就是相反的两股力量,他有必要搬石头砸自己脚吗?” 鹤冲天微微蹙眉,思忖片刻,“可能,你作为见证者,不是天巫定的,且他无法阻止。” 这么说好像就通了,沈香引的立场一直很坚定,但天巫或邪神像的持有者都在有意拉拢。 现在发生的一切,好像在冥冥之中早已被安排好了。 像有一只大手,在百年前甚至更早前,就布好了棋局。 元开说,天巫和五个邪神像被封印,封印解开那天,沈香引从永寿宫出逃。 那会是谁下的封印? 推到这里,两个人也想不到更多了。 找到李道光,更完整的真相才会浮出水面。 他是目前已知的全局最大推动者。 届时,沈香引也许可以从他口中得知自己为何长生。 正这么想着,沈香引手机响了。 看一眼屏幕,是意想不到的人发来消息。 【刀伟:沈姑娘,之前的事很抱歉,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沈香引心里激灵了一下,立刻拿起手机回复。 【沈:你在哪?】 “谁的消息?”鹤冲天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坐到她跟前,脑袋探过来看。 看到是刀伟的消息,鹤冲天说:“问他方不方便通话。” 话音落,刀伟又发来一条消息。 【刀伟:我在琅勃拉邦,可以打给你吗?】 沈香引直接拨号过去,转脸又对鹤冲天说:“态度好点,别给他吓跑了。” 电话接通的音效响起,沈香引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静了几秒,接着传来清微啜泣的声音。 刀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听到沈香引的声音,突然就绷不住想哭。 像做错事后迷路在虚无中,突然有熟悉的真实的声音,将他往回拉。 哭了一阵,鹤冲天有些没耐心,“哭够了没?你在哪?” 刀伟一听到鹤冲天的声音,立刻止住啜泣。 他很不喜欢鹤冲天,这样的人存在,就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人与人的差距。 “你在哪?”沈香引又重复问了一句。 刀伟才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可以给你发位置。” 他之所以想打电话,就是想听听沈香引说话,他在养老园区待了没多久,但感觉上像是已经过了许久。 扭曲的价值观,虚无的金子,人权的藐视……这感觉很不好。 他害怕,也无助。 他向沈香引倾诉委屈似的,一股脑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全部告知。 “你…你们有办法吗?我不想在这里,也不想让这里的住户以这么恐怖的方式死去。” 沈香引手掌覆在额头上,手指穿进发丝,“园区里有多少元开的人?” “没仔细数过,不多,几十个。” 同时间,对话框里显示了刀伟发来的位置分享信息。 “知道了,我们现在过去,你注意好自己的安全。” “309!309号房的奶奶快不行了……你们有办法救救她吗?” 沈香引沉默片刻,有些无奈道:“我不知道怎么救。” “元总也需要经常吃金子,但是他就活了很久,而且——”他没有说完,电话那边嘭的一声,一个严厉的男人声音响起,“你在跟谁打电话?” 刀伟愣住不说话,快速将之前的聊天记录删除,只留下一句:我在琅勃拉邦,可以打给你吗? 沈香引心下一惊,刀伟给她打电话,被发现了! 电话那边的刀伟怯怯懦懦道:“哥,我…我上次出去,在按摩店认识了个姑娘……” 沈香引手很快,立刻操作手机,点开自己的资料昵称,修改:小红。 “拿过来!”助理语气不善,抢过手机。 “撒白滴。”对方试探一句本地话,沈香引懵了一下,看鹤冲天,鹤冲天黑着脸,用嘴型说了句:你好。 沈香引于是跟着对方重复一句,“撒白滴,小伟哥哥,你有事要忙吗?”语气那叫个轻浮娇嗲。 “中国人?”助理问。 刀伟在旁边补充:“我,我也不会说本地话,是老乡,就多聊了几句…” 对方显然还是不信,“是么?你在哪条街上班?” 沈香引:“香通寺这边,夜市附近,你……” 鹤冲天猛地站起身,推动桌子,发出噪音,说了一句沈香引听不懂的本地话,又补充说:“找你半天,原来躲在这儿!” 接着手腕被扼住,手机啪一下摔到桌面上,鹤冲天俯过来侵吻,沈香引顺势自然回应。 刀伟那边,话筒中传来暧昧的动静,助理猥琐笑笑,还想听,电话被挂断了。 刀伟半真半假的气恼着夺过手机,锁屏,丢在一旁。 助理笑而不语看他,“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过来找你吗?” 刀伟不解看他。 助理指了指墙角的插座,“监控。” 第322章 奶奶 沈香引推开鹤冲天,因窒息或其他原因,面色潮红,一边大口呼吸空气,有些喘的说:“早都挂断了,你这是干嘛。” 鹤冲天手背蹭掉嘴角晶莹,摊摊手,拖着调调戏谑,“亲你我要什么理由?” 沈香引摇头,手臂呈打叉状,“禁止一切没必要的宣誓主权行为。” 自从确认关系开始,鹤冲天把自私又专制的占有欲展示的淋漓尽致,已经让她感到困扰。 她倒不讨厌鹤冲天亲密,人家长成这样,气息味道又撩人,吻技越发纯熟让人上头…… 只是,好像确实有点影响她拔刀的速度,一不小心就陷入甜腻腻的状态,这感觉很奇怪,是她以前没有过的。 鹤冲天才不会听她的禁止言论,撑一条胳膊看她,嘴角勾笑,“知道了,所以,现在去?” 沈香引点开刀伟发的位置,“他说养老园区里困着三百人,这些人,我们要怎么处理?” 鹤冲天捏了捏眉心:“先关着,再找办法。” …… 刀伟被一盆冷水泼醒,呼吸间,吸到鼻腔里的水有浓烈血腥味,是他自己的血。 一个小时前,助理闯入他的房间,他以为是巧合。 其实,他一开始就没有获得完全的信任。 房间里有监控,元开的助理是在监控里听到刀伟和沈香引打电话,才赶过来。 刀伟浑身疼,眼睛被打得肿胀睁不开,四周昏暗,不知道在哪里。 元开高高在上,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我们的人都调过来了?” 助理丢下手里的水盆,“是的,都到位了。” 元开往嘴里丢两粒金瓜子,咯的牙齿嘎嘣响,“沈香引只能捉活的,鹤冲天往死里弄,今天晚上,叫他们有来无回。” 他朝刀伟扬扬下巴,“吃里扒外,给他吃一粒金种,扔出去!” 助理得令,蹲到刀伟面前,捏起他的下颚。 刀伟使出浑身的力气抗拒,他的力气比助理小太多,又有伤,怎么挣扎都脱不开。 恐惧和绝望中,刀伟用力闭合下颌,被死死掐着,对方的手指嵌入他的双颊,内里的口腔咬破也合不上。 助理捏着金豆无限接近,散发着诡异光芒。 刀伟喉咙里挤出无助的哀求,没有人能救他。 怕他不吞,助理的手指伸进刀伟口中,深入喉头,金种金属冰凉的触感压在舌根,刀伟眼前发黑,绝望至极。 千钧一发之际,助理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没来得及松手的金豆也掉在地上。 刀伟快速后退着,惊魂未定。 元开脸色一变,看向刀伟身后。 刀伟后背袭来一阵阴森森的冷气,他却不觉得害怕,转过头看,蓦的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僵在那里。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奶奶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已经去投胎了吗?! 在赞勐寨,那天天气很好,沈香引准备了一桌子贡品,带他下跪送行。 她没有走?! “阿伟……”娜萍奶奶的身影很虚,说话声音也微弱,听不真切。 刀伟踉跄爬起,扑向身后娜萍奶奶的瘦小身体,想要拥抱,却扑了个空。 “阿伟你快跑……奶奶在这里拦住他们……” 刀伟泣不成声拼命摇头,这是他日思夜想唯一的至亲,他终于看到她了!她来救他了! 他怎么舍得走,怎么舍得让她独自在这里? “听话……”娜萍奶奶挡在刀伟身前,将朝他攻来的助理再次驱开几米,“奶奶坚持不了太久,快走!” 刀伟还是摇头,“为什么,奶奶您怎么没走……”他记得,沈香引说过,娜萍奶奶等他太久,魂魄已经开始消散,寿终正寝,一直不肯去投胎,会消失的。 “奶奶……奶奶您为什么不去投胎啊……” “要看着阿伟平安快乐才放心走……” 娜萍奶奶始终就没想过去投胎,无非是不想孙子担心。 刀伟的心如刀绞,跪在地上痛哭,娜萍奶奶又找到了他,像小时候无数次迷路时一样,找到他,带他找到方向。 该死,他的方向感还是这么差,怎么就走到这儿了? 不能再错了,不能让奶奶的苦心白费! 元开的笑声打断煽情的场面,“好感人啊,不过…你们两个都走不了。” 挥手间,一道散发黑气的诡异金光射向娜萍奶奶。 娜萍奶奶笨拙的身形完全避不开,刀伟见状扑身向前,挡在奶奶身前。 下一秒,腹部传来刺痛,生生横出一道大血口子。 “啊!!”身后娜萍奶奶苍老的声音凄厉,面目逐渐狰狞,冲向元开。 元开只轻松挥臂,娜萍奶奶便被击退几米,痛苦的叫喊着,身形又变透明了几分。 刀伟脖子暴着青筋,朝元开怒吼:“不要伤害我奶奶!” 元开噗嗤一笑,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好啊。” 他指了指地上的金种,“只要你把这个吃下去。” 刀伟看向金种,又看向助理手里握着的匕首,咬紧了牙关。 其实,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奶奶死了,他一个人无依无靠,现在,奶奶来接他了…… 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元开眉头一挑,“进来。” 外面的手下急匆匆跑进门,“他们来了。” …… 鹤冲天踩着不要钱的油门,很快驱车到达养老园区门外。 沈香引后来给刀伟发消息打电话,他都没有再回复,她隐隐猜测是出事了。 养老园区结实厚重的木质大门外停好车,鹤冲天直接拔刀,刺入门缝,由上而下用力一劈。 门栓连带锁链噼里啪啦掉在地上,蹬一脚门,门就开了。 沈香引紧跟其后。 夜幕下,眼前的庭院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沈香引和鹤冲天对视一眼,有埋伏。 刀伟没理由不回应,要么是他小子又叛变了,诈他们来当瓮中鳖,要么是他还是被发现了。 穿过庭院,通往前方大楼有一座小桥,桥下是人造池塘。 已经走了这么远,还没动静。 “这个桥,可能有问题。”沈香引指了指桥和地面连接的草坪,有翻动土的痕迹。 “怎么过去?”鹤冲天机警看向周围。 几十米外,高楼之上的元开看着在桥前止步不动的二人,朝对讲机说:“不过桥,上弩吧。” 第323章 闯入 沈香引紧跟在鹤冲天身后,只见他身形一晃,唐刀出鞘,一道寒光划破夜空。 “咄”一声轻响,一支暗中射来的箭矢被他准确地劈成了两半。 暗中有埋伏。 紧接着,四面八方响起了一阵密集的弩箭振动声,无数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沈香引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调动起心识意念力。 周围的碎石、断枝受到无形力量的吸引,纷纷浮起,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防护屏障,硬生生地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箭雨。 开元没少安排弩箭手,四面八方,可谓是天罗地网。 鹤冲天的唐刀斩得迅猛,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阵狂风,那些穿透了沈香引屏障的漏网之鱼,在他的刀下无一幸免。 沈香引和鹤冲天背靠背站立,形成坚不可摧的防御阵线。 沈香引觉得痛快,她的后背,有鹤冲天守着,同样,鹤冲天的后背,她不会让一丝威胁靠近。 元开在暗处观察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如水。 他没想到这两个人如此难缠,精心布置的陷阱似乎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 一声冷哼从他唇间逸出,他接着授意意,隐藏在黑暗中的弓弩手开始变换攻击节奏,试图用更为狡猾的方式打乱二人的防守。 可沈香引和鹤冲天现在的防备状态基本是无敌的,配合也越发默契,仿佛一体。 箭雨来袭的角度发生变化,沈香引的心识意念力也会瞬间调整屏障的位置,而鹤冲天的唐刀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斩断致命的攻击。 经过一番激烈的交锋,弓弩手们渐渐感到了疲惫。 攻势节奏越发缓慢,沈香引截下一支弩箭反击,让箭打哪来,回哪去。 随着最后一个弓弩手的倒下,元开的计划a和计划b统统失效。 眼看沈香引和鹤冲天竟生生越过池塘,来势汹汹,开元朝外走,“把住户放出来!” 沈香引捞着鹤冲天的胳膊搭自己肩上,一起越过池塘后,直冲大楼。 她抬头看向顶楼的窗户,与站在窗边的元开对视。 “在上面。” 嘈杂的功放喇叭电流声滋滋响,“谁把这两个人推水里,奖励谁十斤黄金!”声音响彻整个园区。 纷乱的脚步声令沈香引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不远处的板楼,黑压压一片从窄窄的门鱼贯而出。 十几米的距离,沈香引很快看清楚前方形势。 三百个肚子里埋有金种的人如同僵尸般朝他们袭来,目光渴求到贪婪,口中痴吼。 十斤黄金,一定吃得饱,他们都饿了太久太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仿佛即将爆发的风暴一般。 形势严峻,人群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潮水向他们涌来。 沈香引迅速集中意念力,操控着周围的物体形成障碍,试图减缓冲击。 鹤冲天则抬唐刀于身前,斩出一道凌厉的刀风,试图开辟一条通路。 “他们……该死吗?”沈香引问鹤冲天。 “不该,但是先自保。”鹤冲天回的干脆。 沈香引知道,这些人都是受害者,她是真不愿意伤害他们。 人潮很快将二人淹没,面对人海战术,不攻只守,沈香引渐渐被推向池塘边缘。 激烈的冲突中,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凄惨,沈香引回头看。 疯狂的人群中,有一个女童跌倒在地,她蜷着身体捂着耳朵,无助的尖叫哭喊。 没人注意到她,一脚一脚踩在她的肚子上,肩膀上,小小的身体要被无数踩踏的脚步淹没。 沈香引咬了咬牙,突出重围扑过去,及时将那个女孩护在怀中。 然而,就在这时,女孩突然伸出双臂死死地抱住沈香引,力气出奇的大。 女孩用了自己身体的重量,将沈香引往池塘里带。 脚下一空,瞬间冰冷的水淹没。 女孩肚子里的金子让她的体重变得异常沉重,几乎像是一个铁锚,拽着沈香引向水底沉去。 沈香引刚要掰开她的手,全身每一寸外露的皮肤同时间传来灼烧刺痛。 刺痛迅速深入,直打骨髓。 沈香引浑身发麻,大脑一片空白,很快失去了意识。 元开在池塘中接了高压电,任何触碰到水的生物都会遭受强烈的电击。 不过短短几秒,沈香引沉入水底,无意识的呛入大量池塘水,而抱着她跳水的女孩,表情定格在以为自己即将获得十斤黄金饱腹的满足欣喜,她被电死了,双臂如锁,僵硬扣紧沈香引的腰。 水面上起了电花,鹤冲天目睹这一幕,第一反应是跟着跳下去。 他想起来,沈香引说过自己很害怕在溺死中循环。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急,鹤冲天观察着水面和桥梁,双臂青筋虬结,肌肉爆炸,笔锋狂劲的符文纹身闪着暗暗红光,周围的人似是感受到强大的危险,不敢贸然上前。 即便是快饿死的人,在猛虎爪下夺食也犯怵。 远处池塘边,一个垃圾桶引起他的注意,鹤冲天飞奔向前,唐刀迅疾横斩。 噼里啪啦一连串电光火闪的声音。 电源被破坏,鹤冲天旋即转身毫不犹豫投身池塘。 到达沈香引身边时,鹤冲天没有片刻迟疑,准确切断女孩紧抱的双臂,同时用力一托,将沈香引推向水面。 幽暗的水中,鹤冲天拖着沈香引上升,女孩和她齐齐断掉的双臂沉沉坠入水底泥沙,鲜血在水中漾开扩散,与女孩惨白的小脸对比强烈,血水中,女孩金色的骨肉散出诡异光芒。 岸边,疯狂的人群见鹤冲天又捞了沈香引上来,再次跃跃欲试。 “谁把元开给我绑来!我给谁五十斤黄金!”鹤冲天一只手指着大楼顶楼,一只手伸进领口,用力一扯,金闪闪的佛牌项链被他攥在手里,扔向人群。 这佛牌是前几天当地想要和他交好的地头蛇送的,上面是大黑天,鹤冲天和大黑天有缘,就带着了。 一块金子,被众人哄抢,很快就有不要命的人转头朝大楼去。 元开登时慌乱,很快又稳住阵脚,鹤冲天和他比开价?谁有他元开金子多? 离开一部分人之后,剩下的人也对鹤冲天再构不成威胁,他立刻检查沈香引的状况。 耳朵贴在她心口,还有微弱的心跳。 第324章 空无一物 沈香引陷入短暂的昏迷,隐隐觉得腹部被压得好痛,间隙又有猛烈的唇齿相贴灌入气流。 一股污水反流喉管,沈香引本能咳着呛出,视线逐渐恢复,鹤冲天捧着她的脸。 醒了。 …… 元开命令刀伟,“你现在去门口,拦住那些人,告诉他们,我有几千斤金子,只要他们听话,都是他们的!”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这世上,没人比他的金子多,也没人比他更贪恋黄金。 刀伟看着角落里,奄奄一息即将魂飞魄散的奶奶,咬咬牙,走向门外。 走廊尽头,乌央乌央的人群张牙舞爪如恶鬼朝他跑来。 这些人的目光,让他觉得,如果他阻拦他们,他们会毫不犹豫把他生吞活剥! 他试图在人群中看到玉恩奶奶的身影,或许是她太过矮小瘦弱,他没有看到。 这一次,刀伟没有退缩,朝前走了几步。 刀伟身上闪着他从未有过的气质——意气风发。 他指着开元所在的门,“开元在里面!我知道他的黄金都藏在哪,你们杀了他!我带你们去!” 洪亮的声音震慑所有人。 元开在房间里躲着,自然也听到了。 他耳朵一阵嗡鸣,胸腔下擂鼓般不安,不等他想出应对之法,办公室的门传来嘭的一声。 助理用身体抵着门,被连带着一下一下剧烈震荡。 “元总,现在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火可暖人,也可焚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数不清疯狂的人涌入办公室,这里根本装不下三百人! 元开钻在桌子下面,抱着头,看不清面前密密麻麻的攻击。 这些被金种吞噬的人,把他淹没了! 他不想死,祭出贪金的力量,击退袭击他的人。 冷不防,脚腕被谁抓着,一把将他拉出桌底。 面前一个表情疯癫的人张大嘴朝他脖子咬来。 祸迫眉睫间,一只白嫩修长的手臂横在那人面前,往他大张的嘴里塞了——一把土? 那人被推开,原本的位置被沈香引取而代之。 沈香引揪起元开的领子,朝前拖拽,生生将他从无数双不甘心又贪婪的手里抢了出来。 …… 养老园区倾斜的楼顶上,元开被五花大绑,绳子一头被拴在生命之树的树冠装饰上。 只要他跳下去或逃跑,直接吊死在象征轮回的“生命之树”。 鹤冲天颀长的身影立在一旁,影子拉得很长,热带的晚风也劲,他点一支烟,欣赏沈香引玩刀。 沈香引蹲在元开旁边,掐着他肥腻的双颊,拿着匕首捅他上颚的金属。 刀尖划过金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为什么你不会变成金人?” 开元还在挣扎,不配合。 “不想聊吗?那我只好把你丢下去。” 楼下,围聚着三百个人,仰头看着开元伸出房檐的脚,垂涎欲滴。 楼不算高,能听到沈香引在楼顶说的话。 “你这么胖,身体里的金子,够他们饱餐一顿的。” 元开摇头,刀刃不慎划破嘴,血顺着流下。 “袁巩献。”沈香引大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你要这么多金子,花得了吗?尝不到味道,睡不踏实觉,人不人鬼不鬼,这么多年,你得着什么了?!” 沈香引看到元开眸中闪过的一丝错愕,“从前绘画时的那种感觉,你就一点不怀念?” 元开后仰脖子,让刀尖退出他的口腔,“我有什么办法?!贪金大将收不到人祭,我会死!” 沈香引紧接着问:“邪神像必须一直活祭,不然持有者会死?” 元开瞳孔里翻滚着复杂情绪,“我控制不住自己,不这么做我会死,也想死!我有什么办法!” “活祭有什么用,能让邪神像变强还是?” “天巫降临,需要一万个魂魄的加持。”元开手指攥成拳,他心里很乱,害怕也迷茫。 “一万个……”沈香引看向鹤冲天,脸色难看,转而再看向元开时,“他没机会了,封印才解开不到三十年,在这五个邪鬼攒够一万冤魂之前,我会把你们逐个击破。” 元开嘴角夸张下垂,摇头道:“你以为,剩下两个人像我们一样不中用?就快了,就快了,哈哈哈哈……” 笑的比哭的难看,沈香引朝他胸口踢一脚,问:“这些人肚子里的金种,怎么解除?” 元开脸上的笑吃痛扭曲,“解不了。” “不对。”鹤冲天扔掉烟蒂,走到近前,“厄水业火神像,碎毁后法力尽失,贪金为什么可以融成几百份还有法力?” 元开脸色一变,不说话。 沈香引也一直觉得此事蹊跷,看到元开闪躲,试探一句:“贪金邪神像根本没毁,金种只是等同于刘教授的厄水之力邪蛊和庞文魁业火之力掌心火?” “不是!神像已经被我融化成几百份了!就在这些人的肚子里!”元开粗着脖子说。 鹤冲天抬脚,用力掰正元开的身体,让他躺着,一脚猛踩他的腹部,脸色微沉。 他看向沈香引,沈香引恍然,“难怪你都尝不到食物味道,还能吃这么胖,长这么大个肚子。” “不是!不是!”元开还在狡辩。 鹤冲天屈身蹲在,一把掀开元开的上衣,露出他腹部丑陋狰狞的疤痕。 贪金神像根本就没有被融化,一直供在他肚子里! 缝进去的…… 毁掉邪神像,邪力自会消失,也许这些吞下金种的人还有救。 鹤冲天和沈香引对视一眼。 沈香引思忖半秒,微微点头。 唐刀寒芒闪过,血不多。 一尊眉开眼笑面目贪狂的邪神像赫然显露。 比厄水和业火邪神像都要小,刚好足够卡在元开腹中。 他之所以吃这么胖,就是为了让脂肪遮挡外轮廓的形状。 鹤冲天接连第二刀,斜三十度角,贪金邪神像一分为二。 一瞬间,整个园区气场紊乱。 沈香引看向楼下众人。 原本眼巴巴神情诡异的人们,面面相觑满脸迷茫,正常又虚弱的对话声此起彼伏。 贪金的邪力消失了?! 发觉身体巨大变化的助理也渐渐恢复神志,很快反应过来,老板应该是没了,撒丫子往元开藏金子的仓库跑。 待那扇“神圣”的大门打开,原本装着满屋金灿灿黄金的房间,空无一物。 第325章 十二幅画 贪金的力量也之瓦解。 夜幕下的园区,三百人一齐如同从长久的噩梦中醒来。 沈香引站在楼顶之上,俯瞰着下方的人群。 人群最后,刀伟也站在那里,他旁边虚弱得将要消失的身影,是娜萍奶奶。 沈香引上前迈一步,想要给娜萍奶奶维稳魂魄,再送她一程,娜萍奶奶看到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已经无力回天,她很快就要消失了。 沈香引嘴唇抿成倔强的弧度,立于“生命之树”的顶端,宛若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神女。 “你们自由了,可以开始重建自己的生活。” 茫然的众人抬头望,慌乱的心境在这一刻得到抚慰。 沈香引还想说些什么,对这些遭遇飞来横祸后获救的人,对刀伟,可能也对无法再听到她说话的袁巩献。 “不要用灵魂和道德去交换黄金,黄金本是用来换取美好生活的货币,本末倒置时,就变成贪婪,就会失去更多……” “现在威胁已经解除了,金钱宝贵,生命更宝贵,时间最宝贵,珍惜劫后余生的时间生命,去…玩吧,去做喜欢的事,能让你们开心的事,只要有饭吃,钱就算是够花。” 身后鹤冲天没人准噗嗤一声笑出来,在她耳边低低说:“你还真是不太善于演讲……” 沈香引哼一声,“谁要演讲了,我只是有感而发!” 鹤冲天微眯眼睛,“你说的很好,我喜欢听,沈香引,我们去玩,我带你去上京。” 人群中传来阵阵议论声,有庆幸自己重获新生的人相互拥抱,更有甚者跪倒在地,对沈香引表达感激。 沈香引从楼顶下来,穿过人群,走到刀伟身边。 娜萍奶奶的身形已经开始消散成光点。 “抱歉,我没有看好阿伟。”沈香引遗憾的看着娜萍奶奶。 娜萍奶奶摇摇头,“是他自己做错事,不关你的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真傻啊。”沈香引眼眶有些发酸,娜萍奶奶一生与人为善,寿终正寝,明明可以投个好人家重入轮回的! “是我害了奶奶!是我走错路……”刀伟声音发颤,后悔也来不及。 “值得的,阿伟……” 沈香引看不了死别,转过脸不看这场面,却看到不远处站着看戏的黑色马面裙男人。 “阿傍?”沈香引意外,她有很久没见过阿傍了。 阿傍清了下嗓子,不经意瞥一眼鹤冲天,从衣襟里掏出沈香引让娜萍奶奶交给他的信,“不是我不帮啊——她自己不肯去。” 吊着事不关己的淡薄腔调,阿傍走到近前,挥袖间苍白大掌抚过娜萍奶奶额顶,“最后一次机会,走不走?” 娜萍奶奶的魂魄停止消散,沈香引愕然,阿傍这是破了例。 “去!”沈香引替娜萍奶奶抢答。 刀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奶奶,我知道怎么过好接下来的人生了!奶奶你放心走吧!” 阿傍带着娜萍奶奶消失在黑夜中,鹤冲天终于松开紧握沈香引的手。 刀伟在地上跪了很久,哭到没力气,才转向沈香引,磕下三个响头。 “对不起…谢谢…” 他做错了事,差点走错路,要不是沈香引,他万劫不复,绝没有机会改过。 “和我们回青山市吧。”沈香引说。 刀伟看向人群中矮小瘦弱的身影,玉恩奶奶正迈着蹒跚步子朝他走来。 “我想回赞勐,给玉恩奶奶养老。”自嘲一笑,刀伟接着说:“家里有地,吃喝不愁,你空出来的竹屋,我可以改成教室,叫周围偏远山寨的孩子来学知识。” “甘心吗?”沈香引问。 刀伟点头:“我总怨天尤人,时不我待,其实自己的问题也很多,不善交际,人也不活泛,思来想去,我最擅长的,就是学习吧,和孩子们乡亲们在一起,才是我的出路。” 看到沈香引略带惋惜的表情,刀伟又说:“现在不是很流行大学生回乡创业吗?我相信学的那些东西都不是白学的。” “真不去青山?” “谢谢你们,但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刀伟脸上露出松快的笑意。 鹤冲天对沈香引说:“赞勐寨,你呆过一年,也算是福地,用你的名字建个小学,挺好。” …… 收尾时,沈香引看到元开的助理,坐在办公室门外走廊地上,像丢了魂。 沈香引扇了他一巴掌,“发什么愣?” 想起来他上次把周正衣服扯烂了还给他脖子勒出血痕,又反手一巴掌。 助理被打了也不还手,喃喃自语,“全没了……” “什么没了?”沈香引刚问出口,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办公室书柜后的暗门。 鹤冲天随后赶来,和她一起朝书柜后的暗门走去。 水晶灯下,空荡荡的房间正四方,三面墙壁各挂着四幅写实派油画,共十二幅。 鹤冲天认出其中一幅的建筑主体,“永寿宫?” 这十二幅画,是不同角度的永寿宫。 其中一幅画的远景,远山中矗立一座巍峨挺拔的八角形建筑。 塔身逐层向上递减,直至达到锋利的尖顶,似乎与天空相接。 是八方灵塔,上京郊区的标志性建筑物! 永寿宫……在上京? 从家门口的药王庙街到京郊檀云州,八方灵塔她去过很多次。 “看出什么了?”鹤冲天的声音将沈香引思绪拉回。 沈香引指着八方灵塔的方向,“八方灵塔,乾、兑、离、震、巽、坎、艮、坤。画里是震、巽的中间方位。” 震为东,巽为东南,永寿宫,在塔的西北壤西方向。 鹤冲天了然,指了指地下室的地面灰尘痕迹。 沈香引看过去,像有很多东西刚被搬走,灰尘和一尘不染之间的界限明显。 不是搬走,是消失,像元开的助理说的那样,全没了。 “元开这些年从贪金获得的金子,全消失了?” 鹤冲天点头,“看来是这样。” 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荒诞。 沈香引忽然觉得,出人头地不该是任何人的人生目标。 你爱吃,就去吃,爱玩,就去玩,钱不够,可以赚,但不要为了赚钱而赚钱。 为自己热爱的一切活着,出人头地会作为奖励降临或者不赚钱,但都不重要,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要浪费时间和生命在没有意义的“得到”上。 黄金也好,虚名也好,不如不紧不慢喝一碗踏踏实实的羊肉汤。 羊肉汤,当属上京的最香。 第326章 茉莉啵啵海盐奶盖 青山市,碧落古镇,剪刀巷37号。 沈记裁衣。 一年多没有回来过,铺子里纤尘不染,地板如同打了蜡,窗台都不曾染灰尘。 这里的一切,都是鹤冲天难以逃出思念泥沼的影射。 一屋子人满满当当,沈香引和鹤冲天坐在茶桌两侧,斟茶、喝茶。 沈香引喝两口茶,放下杯子,“你到底坐不坐?不坐,以后都别坐。” “不坐就不坐!”古云实抹一把眼泪,可能还有鼻涕,“你装死!连我都不告就算了,还带着这小子!他和你才认识多久?” 给虎妞心疼坏了,有些责怪沈香引,“你不知道,云实哥哥差点就要给你守孝三年!吃不下睡不着给他难受的,你回来了,就不能态度好点嘛?” 玄果好笑的指着古云实:“人和人的情分是认识多久决定的吗?” 鹤冲天杯子一掷,“她连我都没说,不告诉你不正常?” “那哪一样?沈姐姐就是躲你才装死的吧!”古云实情绪激动,肩膀一抽一抽的。 沈记裁衣顿时陷入绝对的安静,空气凝固,众人动作静止。 鹤冲天周身散发低气压压迫,手里的茶杯都要捏碎了一样。 “哥…别,别生气。”周正肩膀耸了耸齐宴,想让他去当这个打破僵局的出头鸟。 齐宴快速摇摇头,谁都知道鹤冲天过去一年生不如死成什么样,提这茬,不是贴脸开大吗? 他才不要撞枪口。 半晌,鹤冲天慢吞吞放下茶杯,咬字有点狠,“都出去。” 众人默默往外走。 沈香引也跟着往出走,突然后脖颈被大手捏住。 “你去哪?” …… 大清早,周正接到鹤冲天的电话,交待了两件事。 第一件,订一张一米二宽的窄床,和沈记裁衣的窄床外形要一样,但是结构要结实。 第二件,三天后,鹤冲天和沈香引要去上京,要提前安排。 周正还纳闷,沈记裁衣那么小,哪还放得下第二张床? 直到他带了家具定制的师傅上门,才看到原先那张床的残躯。 鹤冲天已经带沈香引去青山北峰的旅游区看绣坊,不在这里。 “胡桃木的榫卯架构……”家具师父蹲在地上观察窄床残躯,摸不着头脑,“不应该坏啊…” …… “别生气了,润润喉。” 某位形象素来如同阎罗,曾当街暴打路人的旅游区暴躁老总,此刻拿着一杯海盐奶盖茉莉奶茶,屈腰跟着一个姑娘后面,笑意如四月春风般张扬明媚。 “不喝,嗓子疼。”姑娘用说悄悄话的音量说完,伸手打掉奶茶,啪一声,溅一地。 男人竟不恼,又去牵姑娘手,被推开也不急,跟在后面哄。 小街两边的商户凑在一起,观察这番奇观,又不敢光明正大看,怕这位阎罗突然变脸。 旅游区自营业以来,鹤冲天来的次数不算多,但来十次,得有八次有人见血。 大家一致认为:这家伙疯的,阴晴不定,坏人,反派,应该报警抓起来…… “这…这是鹤冲天鹤爷?” “看着像,不确定,再看看……” “…被夺舍了?还是双胞胎?” “这姑娘是我们这儿的吗?真漂亮啊……怎么没见过?” “该……不能是,绣坊…的…老板娘??” “啥??那个传闻中红颜薄命的绣坊老板娘?” “不是死了吗?!不是一个人吧!” “我觉得不像鹤爷,鹤爷身上有黑气,寡个脸,脸上大写着死了老婆,这位看起来…怎么说呢?容光焕发的,看起来…” 有人接着他的话说下去,“看起来非常滋润。” 俩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男人懂男人,这货的神态散发慵懒餍足,眉眼间还有未散的拉丝缱绻,绝对是得到了极致的满足。 所以,他拿着茉莉啵啵海盐奶盖追着跑的姑娘……是谁? 古云实从绣坊走出来,提早站半道上等,远远看到沈香引朝他走来,第一反应本想踮脚挥手,又冷下脸硬装冷酷。 鹤冲天和沈香引,他俩自己拉拉扯扯就算了,假死骗到他,哭了那么久,不能轻易原谅。 虎妞不管这些,探出脑袋看到沈香引,立刻远远挥手,“沈姐姐!这里!这里!” 看戏的街坊,有人说:“姓沈。” “绣坊老板娘,不就是叫沈香引?!” “没死?!” “嚯,绣坊虎妞说他们老板娘天下第一美,我还寻思能有多美,这可有点犯规了。” “不光美,听说一身本事,身上有硬功夫,不比鹤爷差。” “这么牛哔?” 那人朝鹤冲天方向扬扬下巴,“不然呢,你们看他手臂上的红符纹身,这就是鹤爷,能让鹤爷这么哄的,可不得是相当牛哔。” 沈香引耳朵好,从一开始就听到他们的议论了,只是碍于嗓子不适,心情也不太美,走近了才微笑点头问好,众人愣神,心如擂鼓。 沈香引跟着虎妞拐进了绣坊。 绣坊大门一闭,暂停营业。 鹤冲天手指勾了勾眉尾,对古云实说:“搬个软椅子。” 四人坐下,鹤冲天又对沈香引介绍说:“这里离得广缘寺最近,分四个区域,工艺品展区,青绣古今文化博览区,绣房,绣品售卖区。绣房现在有二十个工人,邂逅玫瑰倒了以后,芒果带了几个朋友来……” 沈香引试着说话,嗓子劈了,皱眉捏了捏脖子,鹤冲天立刻给她倒茶。 “不喝这个,喝刚才打翻那个。”沈香引用极低的声音说。 鹤冲天点头称是,看向古云实,“去进门那家饮品店,招牌茉莉啵啵海盐奶盖,去冰大杯三分糖。” “要你买。”沈香引轻蹙眉认真对鹤冲天说。 鹤冲天站起身,挺拔身姿瞬间拔起老高,“好。” 他刚走,沈香引就拿起桌上的茶喝。 她就是想折腾鹤冲天,出出气。 古云实和虎妞相识懵逼。 “沈姐姐,你们怎么了?”虎妞问的时候扯了扯沈香引的袖子,露出她旗袍立领遮掩下的一截红痕。 “小事。”沈香引哑着嗓子轻声说,“带我参观一下吧,听说我是这儿的老板娘呢。” “嗯……”虎妞犹犹豫豫,“我带你去看看吧。” 青绣古今文化博览区正门进去,最大的展区,几束极具质感的光照下,一幅三米高两米宽栩栩如生的绣像光彩夺目。 绣像上的女人婀娜韵味,随性的卷发每一根都有生命力,手中掐着香烟,表情很空灵。 一针一线,尽显细节。 绣像旁边,大段文字的介绍:沈香引,“怀引绣坊”坊主…… 沈香引目瞪口呆看完全篇,以为会尴尬,但是没有,反而鼻子发酸。 字字句句,都是鹤冲天对她的眷爱,真挚纯粹。 难怪商贩们都会知道“沈香引”这个名字。 “沈香引。”身后男人喊她,沈香引回头,鹤冲天太高了,几乎挡住门外的光线。 逆着光,轮廓笼着柔化的光线,手里提奶茶,表情有一丝愧然。 “奶盖没了,他们用牛奶现打,所以慢了一点,味道可能也会有点不一样,你尝尝,不喜欢,我下山买。” 第327章 我们见过 临去上京前,青龙集团有很多事需要鹤冲天去亲自处理。 傍晚时分,玄果剥荔枝吃,沈香引闻着荔枝的香甜气,在网络上搜索上京城。 变化真大,除了一些古建筑物变成了旅游景点,其他一点看不出原来的影子。 她突发奇想,没抱希望的搜了一下“福满糕坊”。 不曾想还真有,结果显示,福满糕坊正在营业,地址鼓楼大街28号。 时过境迁,沈香引认不出地图上纵横着的街道名,早和以前不一样了。 福满糕坊的介绍里写着,福满糕坊,清光绪十五年,百年老店。 想当时,福满糕坊可是新鲜流行得紧俏,转眼成了百年老古董。 沈香引内心还是有些兴奋在,好比发现童年最爱的味道,立刻截了图给鹤冲天发过去。 【小红:这家店还开着!我以前很喜欢吃,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 鹤冲天几乎是秒回。 【鹤:我们去尝尝。】 与此同时的执堂会议室,长桌围坐一圈人,诧异于鹤冲天说话断句,竟能从中间直接断。 他刚才说:“下一季度的创收,要比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低头回消息。 看样子,你来我往,好像是聊上了。 会议室里安静,只有鹤冲天欢快清脆的手机打字音。 没人敢打断或质疑。 鹤冲天这次回来,像变了个人,之前的阴鹜和易怒消失不见。 此前,不少人都动了离职或者叛变的心思,又害怕鹤冲天睚眦必报全家倒霉,只能战战兢兢跟着他赚钱,现在变成这样,算好事…… 【鹤:有想我吗?】 【小红:你今天还来?】 【鹤:嗯,明天带你去见我母亲,路远,明早要早点走,晚上我就不回去了,方便。】 【小红:得了吧,你回半山住也就耽误十几分钟。】 【鹤:哦那我直说,我想去见你。】 十几人围观下,鹤冲天嘴角勾起迷之微笑后锁屏手机,无缝衔接接着说:“下个季度的创收,要比上季度提高8%以上……” …… 沈香引也锁了手机,正莫名其妙笑着,沈记裁衣来人拜访。 “翟警官?”沈香引诧异,双手还悬在头顶的发团上。 翟新厚嘴角快咧到耳根了,夸张的哈哈笑着:“沈小姐!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你还活着!” 鹤冲天打捞青罗江那架势,破坏河床,影响环境,每天大动干戈的,没少给他找麻烦,翟新厚现在想起来都脑仁疼。 沈香引附和了一下,眨眨眼,“那你这趟来是…?” 翟新厚看一眼眼生的玄果,“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玄果吐一粒荔枝核,越过翟新厚手边,直崩到门外,一脸傲娇的上楼去了。 翟新厚没当回事,坐到沈香引跟前,“沈小姐,其实,我们见过。” 沈香引不解的笑着说:“废话……” 翟新厚往前挪了挪,更凑近沈香引,压低声音,“一九九五年,我们见过。” 沈香引的笑意僵硬,目光审视他:“说清楚。” “八岁那年,我和妹妹郊游时在山林迷路,一个疯女人试图拐走我们兄妹二人,当初有一个身穿红色旗袍的女子救了我,但没救下我妹妹。所以沈小姐,我第一次在碧落古镇大街上见到你时,就觉得眼熟,后来我问过你几个问题,你的回答,和当年救我的女子的回答如出一辙。” 沈香引不记得这茬,“怎么可能是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见过的那个人应该已经五六十岁,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你们实在…太像了……当我知道你跳下青罗江没有死之后,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沈香引挑眉摇头:“认错人了你。” 翟新厚情绪有些激动:“当年,那个疯女人明显认识你,我不知道我妹妹是否还活着,我找了她这么多年,一点线索都没有,你能告诉我你知道的吗?” 沈香引看了眼墙上的表,鹤冲天快回来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就算是,这件事我不记得了,没印象,我完全不记得有救过你。” 沈香引说这话时是看着翟新厚眼睛的,他垂眸落寞了一瞬,“对不起沈小姐…我情绪有点激动……” 沈香引摇摇头,表示无碍,但又觉得古怪。 翟新厚可能说的是真的,她有很多记忆完全断链。 也许她真的救过他,但是记不起来,更不知道他口中的疯女人是谁。 “你为什么说是个疯女人抢了你妹妹?”沈香引问。 “她…她没穿上衣,后背前身都纹了很恐怖的图案…疯疯癫癫的。” 沈香引觉得邪性,“恐怖图案?是什么样子?” “我看不懂,像无数条小蛇爬,又像字符,看起来让人身上发毛,黑色的…还有一只半睁开的眼睛。” 沈香引大脑突然像被雷劈一样痛,嗡的一下,耳鸣又心悸。 “你没事吧?”翟新厚扶了一把差点从椅子栽到在地的沈香引,更坚信她绝对见过那个疯女人,不然不会有这么大反应。 他一开始也是不信,但是太多表象和证据摆在面前,不得不怀疑——那年妹妹被拐走,和超自然事件有关。 所以死不见尸,所以查无此人…… 沈香引是他找到妹妹的唯一线索。 “沈小姐……”翟新厚蹲在地上,仰头恳切的看着沈香引,手握在椅子扶手上,“我妹妹…可能还活着。” 沈香引垂眸看他,翟新厚眼眶很湿润,表情是从所未有过的忧郁。 “你真的认错人了。” 她没必要承认,因为真的不记得。 承认等于承认自己不老不死,却不能帮到他分毫。 看到翟新厚脸上失望的表情,沈香引食指尖抵在额头上,“但是我可能有别的方法能帮你找到你妹妹。” “什么方法?!”翟新厚激动,蹲着身子又朝前俯了几分。 “笃笃笃——”巨响的敲门声无比暴躁,吓得沈香引一个激灵。 沈记裁衣明明就大开着门,鹤冲天迈着步子跨进门槛,语气恣意,“翟警官,这是给我老婆下跪呢?” 沈香引表情登时切换到平静毁灭的闭眼。 陈醋成精,草木皆兵,说的就是鹤冲天,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第328章 去书院 “结婚了么就老婆?别瞎叫。”沈香引抵着额心的食指移到太阳穴,揉搓。 翟新厚也从地上站起来,牵强笑笑,伸出手掌握手,“好久不见,鹤先生!” 鹤冲天目光藐过他的手掌,不接,坐到沈香引旁边,“刚才在聊什么?” 翟新厚不说,沈香引犹豫了片刻,“我要帮翟警官找他丢失多年的妹妹。” “人丢了找警察,找你管用么?”鹤冲天拖着悠然语调,“哦差点忘了,你自己就是警察。” 沈香引提一口气,转身暗暗一把捏住鹤冲天的腿,用力攥五指,低声道:“鹤冲天,你幼稚不幼稚?” 鹤冲天噎住,沈香引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他好像……是真管不住自己的敌意,潜意识行为,且有的改。 不到半秒,鹤冲天朝翟新厚喊了一嗓子,“对不起!”行了吧? “没~~”翟新厚一向大喇喇的性子,完全不当回事,“沈小姐,你说可能有办法能找到我妹妹,什么办法?” “你妹妹的生辰八字有吗,刚才那个男孩应该能找到大概的方位。”沈香引指了指楼上。 又补充说:“但是可能得下个月,我们明天要去外地。” 翟新厚紧抿嘴唇,看了看天花板,疯狂点头,“我回去把妹妹的生辰八字发给你!等你们回来!” …… 盘山公路,沈香引穿一件庄重的墨绿色缀珍珠旗袍,头发盘的一丝不苟,山间凉风吹在光洁额头上,带着森林草木香。 “你母亲不是不乐意见我么?”沈香引说。 鹤冲天平稳转动方向盘,“她见不见是她的事,我就带你走个过场。” 书院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他想带沈香引看看。 这里算是他严格意义上的家,带着心上人走一趟,回头男婚女嫁也不会再向母亲报备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私心,他想知道,江云桐认不认识沈香引。 江云桐在寻觅长生,她想找到李道光。 鹤冲天很怕江云桐和当年的事也有关系。 他现在已经不惧怕江云桐了,只剩不能报恩的愧疚。 “也是,还能见见你妹。”沈香引语气轻松的说。 鹤冲天嘴角勾笑,“我叫她做了巧克力蛋糕给你。” …… 书院里,江月弦鼻尖上沾了些面粉,在蛋糕胚上认真裱花。 江云桐敲门进来,看到十英寸的巧克力蛋糕,“鹤冲天带女人回来,你这么激动?” “母亲!”江月弦笑得纯粹,“您不高兴吗?过去一年哥哥都颓成什么样了?嫂子还活着,哥哥又会变成以前的哥哥了!” “你真天真以为他能变回以前?鹤冲天前途尽毁!”江云桐摇摇头,“那女的叫什么名字?我还没问过。” “好像叫沈香引,很好听的名字。”江月弦专注的将奶油花挨个挤出图案,半晌没听到江云桐回应,才回头看她。 江云桐像失了神,僵硬发愣在原地,嘴微微张开,表情复杂。 “母亲,您怎么了?” 江云桐浑浊的双眸逐渐聚焦,喃喃说:“确实是个好名字。” “哈哈哈——”江云桐突然笑了,微微摇摇头,意味深长的低念了一句,“鹤冲天……” “嗯?”江月弦不明所以,“母亲,哥哥愿意带嫂子回来,还是想要得到您的祝福!” 江云桐摆摆手,“我不舒服,今天就不见他们了,你代我,好好招待他们……” 说完,江云桐拄着拐佝偻着背转身离开。 江月弦鼓鼓腮帮子,“母亲,你都答应哥哥会见嫂子了!怎么能突然反悔?” 江云桐蓦的回过半张脸看她,严厉又冰冷,江月弦一下就不说话了,收敛表情。 直到江云桐走到门口,江月弦才说:“那,那母亲您…好好休息。” 江云桐声音没有情绪,“好好招待,叫她常来。” …… 沈香引下了车,跟着鹤冲天穿过书院偌大的操场,进入主建筑:学海斋。 也许是磁场不和,沈香引手臂莫名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鹤冲天扣着她的手,小臂相交,步伐坚定。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会投来意外的目光,所有人见到鹤冲天都会问好,议论声也不少。 “这些人,都是你母亲领养的孩子?”沈香引意外。 她原本以为最多二三十个,这样目测来看,加上已经长大出去社会的,累积起来得好几百了。 “嗯。”鹤冲天声音很轻,“母亲除了定期会去福利院领养,也会接收一些偏远山区的弃儿。” “她很伟大。”鹤冲天敬重的补充道。 江云桐的大义,是鹤冲天最为佩服和敬仰的。 不管她多严厉,行善积德这件事,没人比她更不求回报,可谓呕心沥血奉献的一生。 她虽然教孩子们上进、利益至上,自己却从不求回报。 即便是想要寻觅长生,也不是为了自己享乐,而是为了更长久的大爱大业,她放心不下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 来到后院的住宿区,沈香引看到角落一个大门外竖着几个花圈。 她拽了拽鹤冲天的胳膊,“有人去世了?” 鹤冲天神色一黯,“母亲领养的,多是一些问题儿童,心理或生理有缺陷,夭折率比较高……” 沈香引默哀片刻,“都是些可怜孩子,但愿你母亲对他们的救赎总能赶得上世界带给他们的伤害……” 在餐厅后厨找到江月弦的时候,她刚好把巧克力熔岩蛋糕包装好。 “哥哥,这位是嫂子吗?”江月弦笑眼弯弯,明眸皓齿。 沈香引被她的温暖笑意打动恍然,也跟着笑。 鹤冲天嗯了一声,“母亲在书房?” “母亲…刚才还在这里监工我给嫂子准备的蛋糕呢,突然不太舒服,先去休息了。” “不舒服?是哪里的老毛病又犯了?”鹤冲天面色担忧。 “偏头痛,应该已经睡下了…所以…”江月弦漆黑黑的眸子一骨碌转,又笑了,对沈香引说:“听说你很喜欢吃巧克力,要不要尝尝?” 三人在江月弦的房间里切蛋糕。 鹤冲天切第一块,带着完整巧克力装饰的切块,江月弦自然而然去接,却发现鹤冲天眼睛都没看她就绕过了她,把蛋糕交到沈香引手里。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有点理解母亲为什么不喜欢沈香引了。 鹤冲天变了,哪哪都变了。 这可是她从小长到大最亲最亲的哥哥,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无话不说的亲人。 但是现在,他不止让母亲的期望落空,对她的独宠也消失不见。 进门到现在,他没摸过她的头,没对她笑过。 母亲说的对,哥哥不会恢复成以前的哥哥。 嫂子美得让人窒息,赏心悦目令人挪不开眼,但她喜欢不起来。 第329章 药王庙街 吃完蛋糕以后,江月弦问沈香引中午想吃些什么,她去准备。 鹤冲天放下瓷盘,“不用了,我们一会儿就走。” 江月弦诧异,“哥哥你回来都不吃饭?” 不敢相信! 鹤冲天每次回来都会留下一起吃饭。 鹤冲天嗯了一声:“今天时间赶。”说完转脸对沈香引,“要不要去我房间看看?” 他的注意力全在沈香引身上,江月弦心里很不舒服。 沈香引点头,笑着看向江月弦,“谢谢你做的蛋糕,等我们回来,你上我那去,我给你做件衣服。” 江月弦笑得依旧纯粹,“好呀。” 沈香引起身,江月弦忽然又说了一句:“哥哥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女朋友,我真替哥哥高兴。”说完又对鹤冲天说:“哥,你现在有了嫂子,不会再梦到之前那个女的了吧~~” 江月弦的语气很轻快,像是真的替鹤冲天高兴,在看到沈香引皱眉后立刻捂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嫂子!你别误会!我哥……很喜欢你,没准梦里的女人是他的生母呢。” 鹤冲天脸瞬间黑下来,手掌覆在沈香引后背上,轻带她往出走,回头深深看一眼江月弦,以示警告。 他这个妹妹,他清楚,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鬼心眼多得很,不是什么善茬。 哪有什么说错话,她这是不喜欢沈香引。 沈香引也没想那么多,但凡鹤冲天心里有别人或对她的感情不够纯粹,他们都没办法走到今天。 别人都是为了成就一段感情做出诸多努力,她恰恰相反。 她和鹤冲天,从心动开始,她就一直在想尽办法斩断二人间的情丝,千难万阻,这不行那不行,还是成了,别说别人拆,她自己都拆不散。 在鹤冲天的房间,窄窄一张床,一张书桌,角落堆着积了灰尘的老式杠铃,看起来就很重。 沈香引蹲在杠铃前,伸手提,好费力。 “沈香引,我之前没有对你提起过我做的梦,是觉得梦境没什么好说的。” 沈香引正淑女蹲着,转过半个身子,撑脸看他,柔顺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滑落肩膀,“我不会多想,做梦很正常,男人梦到女人也很正常。” 房间很小,鹤冲天坐在床边,伸手拉一把沈香引,就够得到她,将她拉到旁边坐。 床板硬,沈香引坐上去都有些硌。 “自有记忆起,我经常梦到一个女人,有时候在山林里,有时候在一间很黑的木屋里,看不清脸,每次梦醒后都会陷入严重的失落,我和江月弦一起长大,所以她知道这件事。” 鹤冲天解释的诚恳,怕沈香引多心,又说:“像梦魇,不过已经两年没梦到过了。” 沈香引心里一个小念头闪过,经常梦到,那是有一点可疑……难不成鹤冲天有什么命定之缘? 但很快又否定,哪来什么命定之缘?鹤冲天小时候有过那样血腥的经历,精神有些问题也……很正常吧? 没准是他缺乏母爱,幻想出来一个女人,幸好只是梦到,没有分裂出人格。 好可怜…… 想到这里,沈香引手臂揽住鹤冲天脖子,抬眸看他,“不说了,我们去上京,我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鹤冲天目光闪过一丝错愕的茫然,沈香引眼尾带笑,“八方灵塔里面供的唐代高僧舍利,很灵,我们去求个姻缘签怎么样?” …… 上京城,鼓楼大街28号,福满糕坊。 沈香引少时和父亲逃荒,父亲暴毙在京郊街头后,她开始流落飘零,没有再回过上京。 上京承载的念想和意义太重,是梦里才会回溯的乌托邦,是不可取代的回忆净土,回不去的故乡。 但是这次她准备好了,鹤冲天陪着她,故地重游。 前面排队的大爷拎着鸟笼,热情介绍:“这儿以前就叫药王庙街,后来因为西边那个钟鼓楼,改名儿叫鼓楼大街。” 沈香引视线越过繁华热闹的街道,仔细辨认它百年前的面貌。 晚风吹拂,旁边商店的揽客音乐吵闹,人来人往,电子的灯光盏盏。 认不出来,她家的老宅在哪个方向,她都辨不出来。 强烈的心酸和委屈袭来,沈香引眼眶发热。 “嘿,姑娘你哭什么啊?”大爷纳着闷,“我说错啥了?” 身后鹤冲天捏捏她的肩膀,探过半个身子看她,“怎么了?” “找不着我家了……”沈香引低声。 大爷听到,“你家?住这儿找不着了?” 上京本地人是真热情,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药王庙街?是你祖上家吗?你们这是…归国华侨寻根问祖的?” 沈香引点头,“沈家,原来在这边做茶叶生意的商贾家,您知道吗?” “那不知道,不过你要上社区去问,没准能问着,就顺着这个路,左拐……” …… 生意火爆的福满糕坊,排了半个小时队终于轮到沈香引。 还记得当时这家糕点铺子开张的时候,风靡一时,江南那边来的师傅,糕点做的又漂亮又好吃。 上京的百姓都流行买,这么久过去,沈香引想吃,还是得排队,这点倒没变。 在打着明亮光线的柜台前,沈香引弯腰,指着诱人糕点。 “这些,都很好吃,我最喜欢吃荷花酥,枣花酥也好吃,他们家的枣泥馅儿特香,粘豆包,蜜三刀……” 鹤冲天看她这架势是都想吃,“那就各来一份。” 收银员小姐眉开眼笑,“哎!” 回停车场的路上,沈香引已经迫不及待拿出荷花酥盒子,分一个给鹤冲天。 食物是有魔力的,只要尝到相同的味道,人就能短暂的回到记忆中的某个时刻,且无比真实。 鹤冲天心情很好,又多了解了沈香引一些,“要不是赶着去八方灵塔,我们可以多在这里转转。” 沈香引站住脚,回头看一条街的灯火通明,“鹤冲天,虽然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家具体在哪个位置,但是这条街,就是我长大的地方。” 人总是这样,童年,少年时的经历印象最深刻,影响最深远,即便是活了百多年的沈香引也不例外。 家门口的风吹来的玉兰花香最好闻。 正这么想着,下一个拐角,一阵熟悉的浓郁花香。 沈香引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过去,一棵高得出奇的玉兰树,被四合院的建筑遮挡还高出几米。 微风轻拂过树梢,玉兰花树随风摇曳,剩余不多的花瓣飘落,如同雪花,纷纷扬扬。 夜幕下,说不尽的沉寂。 沈香引怔愣,指着十几米外,飞檐瓦片错落间横生出的高大白玉兰树,“鹤冲天,那棵树,好像是我家的……” 第330章 玉兰引路 鹤冲天牵着沈香引走进夜晚黑漆漆的窄胡同里。 沈香引心情很忐忑,“要去吗?今天还要去八方灵塔那边,离得有点远。” “当然要去,大禹吗你?三过家门而不入。”鹤冲天身体前倾着越走越快。 沈香引低头看到自己的裙边擦过鹤冲天西裤,两双退几乎要跑起来,在路灯交错下有一种失真的感觉。 “已经不是我家了…我爹带我逃荒的时候院子转手给了别人。” “沈香引你是这么怂的?” “玄果还在车里等我们……啊——”鹤冲天捂上她的嘴。 玉兰树枝丫伸出一部分,院子的大门古香古色。 重踏故地,眼前曾经熟悉的三进四合院还在这里…但是挂着招牌。 玉兰别院,今日有房。 踏进门,老宅的变化巨大,只有庭院那棵玉兰树依然挺立,枝叶如昔,仿佛时光的守护者。 穿过庭院,来到原先是客堂的房间,现在改成了茶室餐厅一体的公共空间。 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叫柴薇,正在前台柜台后玩手机。 她化着千禧年风格的烟熏妆,身形纤细,穿着时髦,见有客人到访,问道:“有预定么?” 沈香引一进来就看呆了,熟悉又陌生的木头味道,房子是翻修的,原先的梁柱还在。 鹤冲天回应柴薇,“你是这的老板?” “不是,我打工的,老板在外国呢,你们住宿还是喝东西?”口音像本地人,说话很脆,整个人飒飒的。 这间民宿地段装修没的挑,平时客人不多,难得有自来客,面前这两位,登对的和画里走出来一样,看着就舒坦,希望他们不要被住宿费用吓跑。 柴薇很快又打消疑虑,面前女人身上的旗袍,看样子就是手工定制,材质到剪裁设计都是超一流,再看男人,那气质电视里都见不着,矜贵得很。 不会差钱。 鹤冲天看向墙上的菜单,“沈香引你想喝什么?” “随便。”沈香引手抚在雕花的房柱上,“要不,今天在这儿住一天?” “行,我打电话叫玄果过来。” 鹤冲天打电话,沈香引走到柴薇面前:“能带我参观一下吗?” 她的目光穿过大门,落在那棵玉兰树上。 柴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行啊,这棵树可是我们院子里的宝贝,晚清的时候就有了,当初我们老板盘下这个院子重修的时候,其他树都砍了,就剩下这棵玉兰,我先带你看看房间吧。” 沈香引随着柴薇穿过四合院的第二进院落,来到了一排精致的客房前,鹤冲天打完电话也跟着过来。 柴薇推开一扇雕花木门,邀请她进入。 房间内部布置古朴雅致,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笔墨之间透露出淡淡的禅意。 窗边摆放着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玉兰树的部分身姿。 沈香引目光穿过绿叶,落在那些洁白的花瓣上。 柴薇见状说:“这间房的视野最好,客人们都很喜欢在这里静坐品茶。” “这座四合院建于清朝末年,已有百年历史。听说它原本是一位富商的府邸,后来历经数次易手,最终被改造成了民宿。我们老板尽量保留了它的原始风貌,同时也加入了一些现代的元素,让住客能够体验到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结合。” 沈香引听着老板的介绍,心中五味杂陈,心脏咚咚跳得很快。 门口那个莲池,夏天时,她会在那里和嫂嫂一起剥莲子吃。 而她的房间,在被簇拥的位置,离得爹娘近,也离得哥嫂近。 沈香引完全陷入回忆之中,眼前的实景变得虚幻,跟着肌肉记忆,走出门,穿过走廊,走到她自己的房间外。 好像她还是那个绝对自由,无忧无虑的纨绔小姐。 身后柴薇跟着介绍,“这间房间…位置不大好,周围有客人可能都会经过,也比较小,两个人住的话,不太推荐。” 鹤冲天看着沈香引的表情,大概也猜出来了,“就这间,我跟你去登记。” 柴薇说:“你们不是还有一个朋友要来?” 鹤冲天:“等人过来,让他随便挑,我和她先住下。”他指指已经走进房间的沈香引。 …… 真像一场梦。 夜幕下,四合院内点着几盏暖灯,沈香引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杯热巧克力,望着外面。 时光无法倒流,逝者不会复生,但在现在,她找到了一种与过去对话的方式。 忽然想起来什么,沈香引拍了一下桌子,“玄果!我以前在池塘里丢过一幅金手镯,淤泥池子不好捞,你说现在还在吗?” 鹤冲天哼了一声,“玄果早都回去睡觉了。”他走到沈香引跟前,搂过她脑袋贴靠在自己腹部,声音很轻的说:“丢了魂儿了?嗯?你手镯掉哪了,带我去看看。” 沈香引轻轻转转脑袋,耳廓隔着轻薄布料,里面轮廓分明的肌肉炙热,她拉起鹤冲天的手,起身朝外走。 “中间,我和嫂嫂采莲子的时候掉的。” 两人刚走到小院子里,沈香引听到一阵轻微的哭声。 “你听到了吗?” 鹤冲天站住脚,指了一个方向,“好像是那边。” 沈香引又拉着他朝哭声方向去。 只见柴薇捧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条细链子,抽抽搭搭,烟熏妆都哭花了。 见到两人过来,立刻站起来擦了擦眼泪,“是有什么需要吗?” 沈香引:“你哭什么?” “没什么,个人问题,你你,别投诉我啊。”柴薇语气犟犟的。 沈香引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细链子上,蹙起眉心,“这…你的?” 柴薇摊开掌心,一条金项链,吊坠是镂空的心形,“嗯,我男朋友送的。” 沈香引顿了顿:“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说出来我应该能帮到你。” “你?”柴薇犹豫,她现在是挺无助的,眼前这俩人看起来也挺有本事,但是非亲非故,人家应该也是客气客气吧。 “这条项链,买的还是?”沈香引又问。 柴薇眨眨眼,纳闷她怎么一直问这条项链,是很漂亮,但是她不会出让的。 “捡的,我和我男朋友去檀云州附近露营的时候捡到的。” 檀云州,八方灵塔就在那边。 沈香引表情肃穆起来,“姑娘,说说吧,你遇到什么事儿了?” 再三的问,柴薇也不扭捏了,“我男朋友,这两天总不接我电话,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就对了。”沈香引指了指项链,“这条项链死气缠绕,怨念很深,凶得很,你们怕是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第331章 不知道的事 沈香引说柴薇的项链有问题。 柴薇皱起眉,偏了偏脑袋,“不可能,我们捡到项链的时候也怕有问题,专门去附近的寺庙祈福过,求的签是大吉!” 沈香引:“也许那个寺庙不灵验,你相信我,你男朋友可能已经被缠上了。” 柴薇扯扯嘴角,心想,寺庙不灵你灵呗? “请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吗?点餐?还是房间需要服务?” 她不信。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这么美,这么年轻,信誓旦旦的样子像极了装神弄鬼的神棍。 沈香引铁了心要帮她,这里虽然已经不再是她家,但她依旧不想有人在这里被邪祟缠身。 “那你说,你男朋友的反常,会有别的可能性吗?” 柴薇沉默不语,显然是对于沈香引的多管闲事感到厌烦,她已经够心烦了。 鹤冲天补了一句:“男人长时间联系不上,要么是出事了,要么是出轨了。” 看到柴薇瞬间煞白的脸,又补一句:“你觉得是哪个?” 柴薇绷紧下颌,表情倔强,“多谢你们关心,我想他可能只是这两天比较忙。” “忙的没时间花一分钟接个电话?”沈香引反问。 柴薇不打算继续说,“有客房服务需要的话可以打前台电话,我先去忙了。”说完,柴薇侧身离开。 她男朋友李晓峰,在附近一间酒吧做夜场歌手,朋友多,酒局饭局也多,天天醉生梦死的,还真是那种顾不上就抽不出一分钟接电话的人。 柴薇今天值夜班,她打算等明早下了班,直接去李晓峰的家里找他。 沈香引看着柴薇离开的背影,有些担忧,想再追上去。 鹤冲天拦着她,“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们去池塘吧,等她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自然会找你。” 沈香引:“可是我们住一天就要走了。” 鹤冲天低笑说:“我续了一个月的房,我们去檀云州,时间允许就回来住。” 这可是她家啊。 二人一边说着,散步到池塘边,沈香引思绪拉回后没再想着找回手镯,一百多年过去,池塘翻修过,干涸又重新注水,她的金手镯找不回来。 沈香引迈过回廊边缘,面向池塘,坐在回廊长椅上。 这个季节的莲花只有花苞,一大朵,浅粉色渐变白色,水佩风裳。 白色月光洒在上面蒙着一层静谧月华,回廊的暖灯照在水面上,风一吹,荡起金闪闪的涟漪,涟漪下,锦鲤游过,惊鸿一瞥金色鳞片,和黑静静的水面对比强烈。 “我想起来了,这是沈记裁衣壁画上的景!”鹤冲天惊讶发现,看向沈香引,水面反射的月光照在她沉默的脸上,有粼粼光影,美得不可方物。 她眸子里的落寞幽深,鹤冲天心脏好像被什么攥了一把,酸酸的。 沈香引是脾气古怪的游民,是沈记裁衣的老板娘,也是这院子里的大小姐,全家人的掌上明珠。 只是所有人都随时间远去,消失,只留她在原地,物是人非。 人都有底色,后来经历的许多,会改变一个人的外表像,却很难改变本质。 沈香引的底色就是这院子里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吧。 “你的镯子大概在哪,指给我看,我给你捞上来。”鹤冲天说的笃定。 沈香引很浅的笑了一下,“疯了?” 鹤冲天摇头,拇指蹭着她的脸颊。 “大晚上的,冷死人,再说,早不知道被谁捡走了。”沈香引叹了口气,伸出手,“带烟了吗?” 鹤冲天抿唇不语片刻,掏出烟递给她一支,“你以前在这院子里都做些什么?你家里都有谁?能和我说说吗?” 沈香引早憋的不行了,点燃烟吸一口,开始滔滔不绝,“我爹爹原先是茶商,后来哥哥接了他的生意,我爹就我娘一个正妻,没纳过小妾,所以我们家人少,就我和哥哥两个孩子。我哥叫沈修然,我还有个嫂嫂……” “我那时候每天就是玩,家里有专门陪我玩的丫鬟小厮,我喜欢绣花,也喜欢游山玩水,放纸鸢,就是风筝,我有很多小姐妹,一起玩叶子戏,三天两头上街去,我爹是旗人,我们家不裹脚也不裹脑,可自由了…” “对了,你之前问我,为什么那么恨林俏珠……” “哥哥斩首后,嫂嫂也被林俏珠害死,那时候我已经病重,混沌度日,等我醒来的时候,家里只剩爹爹,是个冬天,皇帝和太后相隔一日离世,上京城很乱,爹爹想带我离开……” “爹爹不在了以后,我就没家了……” 沈香引从兴奋的滔滔不绝讲到声调落寞缓慢,鹤冲天听着,心疼到攥紧了手心。 他揽过她的肩膀,替她挡风,“你现在又有家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想玩什么,吃什么,我都满足你。” 沈香引目光闪过一丝雀跃,又很快消失。 鹤冲天说给她一个家,这个家能维持多久?五十年?六十年? 鹤冲天没看到她的表情,接着说:“你那时候没有可以投奔的亲戚吗?” 沈香引翻了个白眼,“我爹有个姐姐,她嫁在四川那边,死的早,留下一个独子,就是我表哥。我当时辗转几千里去投奔他,只住了三天就被赶出来了……我爹还在的时候没少接济表哥一家。” 鹤冲天表情跟着冷,唇角缄默,眼眶泛红,半晌说:“这一脉还有后人?” “不知道。”沈香引甩甩头,“不说这些,有没有都和我没关系。” 她把头靠着鹤冲天胳膊上,拽过他结实的手臂抱在怀里,长呼一口气,“再坐一会儿,回去睡觉,明天要早起去八方灵塔。” 沈香引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会被表哥赶出家门,是因为她辗转几千里到表哥家门口的时候,不是晕倒,是死了。 表哥再三确认沈香引死透了,联系义庄,用草席子把沈香引裹起来,谁知道沈香引第二天突然出现在厨房找吃的。 表哥吓得够呛,他有个小女儿,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被吓得丢了魂儿,找高僧收惊才保下来,之后也变得有些痴傻,谁问她看到了什么,她都不说。 这个小女孩,后来也结婚生子,血脉留存了下来,因果循环,所有的一切都像一个走不出的圈。 沈香引无从得知的许多事,在冥冥中,无比巧合的发生着。 当她和鹤冲天坐在静谧池边放松的缅怀着过去的点滴时,柴薇夜宿的员工房门外,凭空出现一双沾满污泥的绣鞋。 第332章 走哪哪有人撞邪 “当然是吃油饼加卤汁豆腐脑!”沈香引说着话走到前厅,发现吧台里不是柴薇,换了个姑娘。 “昨天那个姑娘下班了?”沈香引顺嘴问了一句。 姑娘背着身,在整理茶叶罐,没回头,“你说柴薇啊,我们七点倒班。” “现在才六点。”沈香引说。 “啊,是啊,可能去找她男朋友了吧。”姑娘说话酸酸的,打了个哈欠。 柴薇的男朋友高高瘦瘦,文艺青年,忧郁又闷骚,柴薇天天围着他当个宝,今天更是让她早来一个小时候倒班,真过分,她还没睡醒呢…… “她男朋友?联系上了?”沈香引问。 客人这么关心柴薇,姑娘纳闷转脸过脸,第一眼看到鹤冲天,瞬间困意全无。 这是什么人间极品,这么高!这么帅!这冷峻侵略的气势,光站在那里,就极有存在感!摄人心魄! 正看得发呆,视线里闯入女人的脸。 沈香引挡在她和鹤冲天中间,眼神冷的吓人,“你有柴薇电话么?给我。” 姑娘尴尬,脸煞红,把电话号码调出来给沈香引,慌乱转移话题说:“你们找柴薇有什么事?” “她这个男朋友,人怎么样?”沈香引问。 “啊,他……”姑娘偷瞟一眼鹤冲天,立刻撤开视线:“还行吧,比较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一个人,柴薇爱的比较多。” …… 沈香引看着元开金库里那幅画的照片,在地图上锁定出一片区域。 八方灵塔始建于唐,全榫卯结构,塔高一百零八米,历史上重修过三次,现在为了保护已经关闭开放。 找永寿宫,从八方灵塔出发,西北壤西方向,不会超过三十公里。 车子越开越偏僻,郊区大片的树林中间,路越来越窄。 玄果在后座被颠得起落,无意间看到窗外大片的松树林。 “这地方,风水真不咋地。” 沈香引不是那么懂风水,跟着看过去,只觉得不太舒服,“看着有小溪,成片统一的松树,按理说风景是美的,但是总觉得阴森森。” “嗯,挺凶的地方,可能以前是乱葬岗,死过很多人吧。”玄果说完又被颠了一下,“鹤冲天,你刚才那下是不是故意的?” 鹤冲天不说话,方向盘一打,又碾过一个坑。 玄果在后座被颠得头磕车顶。 绝对是故意的! “你!——”玄果还没说完,鹤冲天偏头对沈香引说:“你要是困,就在车上睡一会儿,我开慢点。” 玄果噎住,鹤冲天明显就是不想让他跟沈香引说话。 自从他们两个谈上了,他再也不能变成黑猫,窝在沈香引肚子上睡觉。 突然想磨爪子,玄果嘟哝一句:“爱屋及乌都不懂,呵呵。” 鹤冲天从车内后视镜剜过来一眼,“想让我爱你?恶心。” 玄果:“不是!鹤冲天你别以为我是你,我和沈香引是纯洁革命友谊!” 鹤冲天不屑的哼了一声,纯洁友谊?不信。 玄果这是没开窍,但总会有开窍的一天。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沈香引又说他小,又说他是猫,人形是幻出来的,鹤冲天不管这些,男女有别的界限必须划清,防患于未然总没错。 沈香引倒是心大,他说困了就睡,她还真闭上眼睛小寐了。 沈香引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差点睡着时,忽然感觉被什么冲撞了一下,脑海里模糊未成形的梦境闪过一个画面:厚厚落叶下,闪着诡异光彩的金项链,阴风吹过镂空心形,发出像哭一样的细微声音。 凉飕飕的,很猛烈的冲击,凉进肺腑,她猛地睁开眼睛,扭身看向车后面路过的松树林,浑身发毛。 “怎么了?”鹤冲天问她。 “被煞到了一下好像,没事。”沈香引转转脖子,怀疑自己可能是有所思有所梦。 想了想,掏出手机给柴薇打电话过去,想问问她的情况。 电话响了很久,几乎快挂断,对面才接起来,听起来还没睡醒。 沈香引说:“柴薇吗?” 柴薇有些不耐烦打着哈欠,“哪位?” 沈香引:“昨晚的住户,今早没见到你,听说你去找你男朋友了,联系到了?” 柴薇有些无语,但是碍于她是店里的客人,尤其鹤冲天,均价三千一晚的客房,眼都不眨一下,两间定了一个月。 只能耐着性子:“嗯,昨晚上我回去没多久,男朋友就给我回电话了,他没事,就是这两天比较忙,一闲下来,就回我了。” 沈香引:“嗯,那就好,这是我电话,你有什么事可以打给我。” “好的,谢谢你的关心。”柴薇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感激。 “对了,你们那条项链是不是在一座松树林捡的?”沈香引问。 柴薇愣了一下,“啊……我没注意,那天我男朋友骑的摩托,也不知道具体在哪,不过的确是个树林。” “好,你和你男朋友在一起吗?”沈香引问。 “嗯……”柴薇这一声娇嗲,啪一声,是柴薇推开她男朋友,又低声说:“别闹,打着电话呢。” 沈香引皱皱眉:“你什么时候再上班?” 柴薇:“我这个月都上晚班,晚上十一点到早晨七点。” 沈香引:“那我先不打扰你了,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刚来上京,哪都不认识,觉得和你比较投缘,想让你多给介绍介绍这边的景点。”…… 挂了电话,沈香引手抵在唇间,蹙眉看向窗外。 鹤冲天:“怎么回事?” 沈香引:“还不能确定,那条项链真的很邪门,不会相安无事,昨天见柴薇时,她是正常的,那就说明脏东西跟着她男朋友,可现在她男朋友又出现了……” 后座的玄果听了个大概,“沈香引你怎么走哪,哪有人撞邪?” 沈香引回头瞪他一眼:“你好会讲话哦。” 玄果:“就是说,项链上的脏东西找替身,先缠上相对体弱的一个,然后再在两个人中间挑最适合的。” 沈香引后背发凉,玄果的话,和她的猜想不谋而合。 玄果:“这个女的的男朋友,搞不好已经被附身或者死了,现在要弄这个女的了。” 沈香引也是这么猜测的!所以刚才在电话里不敢再打草惊蛇! 看来不是她多虑。 “我想救这个女的,现在回去还是怎么?”沈香引问。 玄果语气不徐不疾:“你刚才打电话,我从电话里都听出来这女的中气十足了,她阳气盛,且得缠一阵子,三五天死不了。” 对话结束,根据油画画出的范围和视野距离推算,车子达到目的地。 荒郊野岭,寥无人烟的深山密林中,孤零零突兀一座大门紧闭的寺庙。 掉红漆的木牌上手写三个大字:万庚寺。 第333章 万庚寺 万庚寺,大门紧闭,外面落着一把厚重的锁。 从外面看,整座寺庙被四周的叶林阴影遮挡,外墙的红漆风吹日晒褪了色,墙根杂草横生。 整个建筑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阴森森,破败如废弃。 沈香引站在大门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壤气息,偶尔传来孤零零一两声鸟儿的鸣叫。 好荒凉,让人凭添寒意。 沈香引搓了搓胳膊上竖起的汗毛,看看四周,又看看鹤冲天。 会是这里吗? 没找到永寿宫,发现个万庚寺。 沈香引拿出元开的油画照片,对比远方的八方灵塔。 “像是这里吗?”沈香引问。 鹤冲天:“进去看看。” 沈香引掏出老演员两根黑色发卡,准备撬锁。 “嘿!干什么的!”远远的一嗓子呵斥,沈香引停手,朝声音来源看过去。 十几米开外,一个穿着包浆僧袍的光头大爷,扛着锄头,正朝这边赶来。 玄果意外道:“这破庙,还有和尚?” 和尚跑到跟前了,扫一眼三人,眼神深邃平淡,“开门参观,一人七十。” “老和尚,这破庙,一人七十,你怎么不去抢?”玄果呛声。 和尚眉头的川字纹紧皱,黑漆漆的眸子盯着玄果:“贫僧法号守真,嫌贵,你们可以不进。” 沈香引笑了一声,这算哪门子和尚? 脸色黝黑,皱纹深刻,一看就是天天风吹日晒的主,肩上扛着锄头,更像个庄稼汉。 “你是这里的住持还是?”沈香引问。 守真依旧是苦大仇深的严肃表情,对沈香引说:“算住持吧,这庙里就我一个人。” 鹤冲天拿出钱包,抽出钞票,夹在指间,“给你?还是放功德箱?” 守真身上还真是有一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劲儿,非常自然坦荡的伸出手,“给我就行。” 接过钱,守真径直去门前,经过沈香引身边时,沈香引闻到他身上复杂的味道。 有浓浓的汗腥味,也有松脂微微辛辣的木质香。 守真从领子里拽出根包浆黑亮的绳子,绳子底下坠着钥匙,万庚寺的大门钥匙。 锁不太灵了,拧了半天没拧开,守真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额头汗液,“你看要参观就快点,我还赶着去干活。” 沈香引看一眼他鞋子上沾的泥土,里面掺杂一些断裂的松针。 “你在下面那个松树林干活吗?”沈香引指了指外面松树林的方向。 守真愣了一下,眉头皱的更紧,嘴唇周围纵横的皱纹纷纷朝下,“你们要讲解不?三百。” 得,想让他开尊口,还得付钱? 鹤冲天付过钱,守真接着开锁。 沉闷的咔嚓一声,锁开了。 沈香引很紧张,快速的牵上鹤冲天的手,心跳才缓解一些。 门后的景象是陌生的。 沈香引有些发愣,辨认着眼前的一切有没有哪里似曾相识。 鹤冲天也在看,如果他小时候真的来过这里,并且和父母常住于此的话,他应该也有印象吧。 守真顶着那张像老树皮面具一样的脸,引路招手,“进来吧,这庙是不到三十年前重盖的。” “谁盖的?”玄果问。 “我。”守真说着又看一眼玄果,“你不是人吧。” “呃?”玄果微微张嘴,噎住了。 沈香引微眯眼睛看守真,心说他还是有点道行的? 守真始终如一的严肃道:“二十多年前,我游历结束,开始一直往北走,准备在遇到的第一个寺庙清修,一路走到这里,看到一堆断壁残垣,又被焚烧,就留了下来,重建庙宇。” “这里之前是寺庙?”鹤冲天问。 守真:“不知道,总之是侍奉神佛的地方,毁得太面目全非。” 沈香引:“万庚寺是你起的名儿?” 守真点头,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像个和尚,沈香引想,他可能是脱离尘世太久,不再默守陈规。 一行人跟着守真,进到寺庙里面,破破烂烂的寺庙,砖瓦都像缝了补丁。 庙里供的尸弃佛属小乘佛教,倒是少见。 沈香引对佛教了解不多,并无多在意,她更想从这间寺庙找到当年永寿宫的影子。 被囚禁的十二年里,她的上半张脸是被缠着的,逃跑那日的记忆又很模糊,外加这里是重建过的,单凭眼睛,她看不出什么。 沈香引闭上眼睛,用手的触感去抚过庙里的每一处细节,又仔细嗅着。 直到抚过供台,正辨别材质触感,一股松脂的味道钻进鼻腔,瞬间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起来,寒意蔓延全身。 沈香引的大脑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白芒曝亮至眼底,眩晕至耳鸣。 “沈香引!”鹤冲天的声音像隔着水,模糊又遥远。 像被人从脚底抽了筋,浑身都没了支撑力,心脏没来由的剧痛。 久违的经咒声响起,尖刀刺入心脏,生生剖开,血肉外翻,热血顺身体流淌,浸染那件旗袍…… 无数双手要生生将她扯碎,没有尊严,没有人权,没有人在乎她哭得嗓子出了血。 这张三米宽的供台,就是困了她十二年的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沈香引大吸着空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恢复了觉知。 她伏在鹤冲天肩上,男人的大手一下一下抚在她后背,耳边低沉又温柔的声音伴着热气,“没事了…不会再有人能伤害到你。” 沈香引清晰感觉到身上的血液逐渐恢复流动,麻痹的四肢渐渐恢复觉知,身体回温。 她没有从那结实的怀抱里挣出来,“永寿宫,就是这里。” 守真眉头皱的更紧了,“低血糖了还是怎么了?” 玄果不知道沈香引过去经历的细节,自然无法体会她的应激,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周围,目光最后落在大殿供着的尸弃佛像上。 “你这儿香火可不多啊。”他知道,很多荒山野岭的破庙,香火少,留不住供奉的神佛,最后神像里可能是附近的孤魂野鬼。 守真叹气:“地方偏,不过我每天都有上香礼佛,我自己平时种树,赚不到什么钱,否则也不会问你们要门票了。” 沈香引问:“种树,下面那片松树林是你在种?” 守真点头,说:“这样吧,我送你们一人一卦。” 说话间,签筒已经递到玄果面前,玄果跟着守真的指引,摇出一支签。 沈香引目光被吸引过去,看到竹签上疏疏写着的红字——下下签。 第334章 心生嫌隙 下下签。 守真接过签子,对玄果说,“你家里可有什么亲人久未联系?” 玄果脸色一变,当即想到了庄师,他写给庄师的信全部石沉大海。 “你的亲人恐已遭遇不测,小心亲朋离心,莫要被有心人利用。” 沈香引呼吸一窒,心提到嗓子眼。 当初带玄果下山的时候,庄师就说过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怕玄果接受不了,不愿意下山,让她帮忙隐瞒。 玄果漆黑黑的眸子看向她的时候,沈香引佁然不动,没说话。 守真又端着签筒到她面前,沈香引摆摆手,“我不信这个。” 鹤冲天紧跟着也说:“我也不信。” 守真没有坚持,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三个护身符,“这个送给你们,保平安的。” 说着,分别将三个护身符交到三人手里。 塑封的外壳,里面是折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沈香引拿在手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眼下,永寿宫变成了万庚寺,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李道光。 也许下一个邪神像还没有给她发出感应,只能等? 从万庚寺出来,守真又扛起锄头,朝松树林走。 沈香引叫住他,“留步,那片松树林可有什么渊源?” 守真平静回应:“松树下埋了许多枉死之人,当年我途径此处,这里应该是经历过一场浩劫,附近山崖陡峭,没什么村落人烟,我便把那些枉死之人都埋在了下面的林子里。” 他指了指不远处茂密阴沉的松树林,“种树是我的修行,渡人渡己,树木生根发芽,净化土地,超度亡灵,也能……卖点钱。” 离开万庚寺,沈香引一行人再次回到车上。 玄果一路异常沉默。 沈香引正和鹤冲天讨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永寿宫在那次之后应该就已经毁了,人去楼空,被这个老和尚翻修。” 鹤冲天打转方向盘,“线索又断了。” 他也很沉默,守真说的那些枉死之人,应该就是永寿宫被沈香引屠了的几十个信众,其中有他的父母。 这是他不愿意提起来的事,又很难不在意,那片松树林里,可能埋着他父母的尸骨。 几十年过去,早化成泥土了吧…… “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沈香引有点心累,也惦记着柴薇的事。 “沈香引,我师父是不是出事了?”玄果突然出声。 沈香引从后视镜与玄果对视,沉默片刻,决定把事情始末告诉他。 庄师说过,等玄果适应了在外面的生活,突破了三尾修行,就可以告诉他,现在正是适合的时机。 沈香引把庄师对她的嘱托原原本本告诉玄果,“她很后悔年轻时帮庞文魁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业障折磨得她惶惶不可终日,我们离开以后,她说她完成了嘱托,吊着的那口气也就消了。” 玄果攥紧了拳头,声音颤抖的说:“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一走,我师父就会死?” “是。”沈香引直言不讳。 玄果心如刀割,他的师父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小小世界最重要的人。 他几乎每天都在幻想,哪天做出一番事来,师父知道后,长了脸,会怎么夸他。 山下的哪些东西好吃,哪些风景好看,他都写在信里,寄给师父知道。 他以为,师父只是不想回信,不曾想,师父是死了! 原以为是暂别,竟然是永别。 师父好狠的心!沈香引好狠的心! 他甚至都没有好好和师父道别。 喉头滚动,脆弱破碎的少年音破了一声呜咽出来,“你为了让我帮你,一直瞒着我?!” “不——”沈香引没说完,玄果提高音量打断她,“你们一来,师父就赔上命!师父欠你们多少啊还不清?!师姐的命赔给你们不算够,我也要以命相助?” 说完,玄果自嘲笑了一声,“可笑的是,沈香引你出事的时候,我还真有几次差点以命相助,以前不曾觉得后悔过,我对你全心全意!你呢?你怕我回去找师父,为了让我留在这里帮你,连给师父送终的机会都不给我!” “你根本都不会死!早知道你是这样虚伪的人,我管你个球,早回我紫鹊镇去!” 玄果边低吼边哭,双眼通红。 沈香引知道他说的都是气话,沉默不语任他宣泄,只是他说出的话实在是伤人心。 车子猛地刹车,鹤冲天动作很大,扯开安全带,一把推开车门,打开后座门,拎起玄果的领子把他拎出车外。 一手拎着少年的领子,一手高高扬起,鹤冲天阴鹜低沉,“凶你吗呢。” 巴掌没有如期挥下,沈香引拦着了。 “我从来没有利用过你,我把你当自己弟弟带在身边。”沈香引一字一顿说。 鹤冲天推开玄果,指着他:“你身上这么多本事,沈香引有事从来不让你顶,能让你在安全地方窝着就保你无忧无虑,你说的那些是人话?” “她他吗对你简直视如己出了都,死遁逃了,谁都不告,就带个你,你说她利用你?” 鹤冲天暴烈的声音响彻空林,玄果倔强的哭着,不停抹掉眼泪,阵阵抽泣。 “行了。”沈香引又拦了一下鹤冲天,“别吓到他。” 鹤冲天气笑了,勾唇呵呵了两声,对玄果说:“你不是想回去么?老子给你钱,你以后爱去哪去哪,谁也不欠谁,少乱碰瓷说我们沈香引算计你。” 玄果幽怨的看一眼沈香引,倔倔的说:“欠了!” 沈香引扶额:“玄果,你随时可以回去,我想让你和我们在一起,只是把你当做自己人,我……”她及时刹车,没有说完,又不经意看一眼鹤冲天。 鹤冲天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的,也是他最烦玄果的点。 他是人,活到一百岁顶天了,能陪沈香引不过几十年,但玄果不一样,不出意外,他们可以一直相伴下去。 再次想到这茬,鹤冲天低骂了两句脏话,咬紧了后牙,别过头不再说话。 玄果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上头的情绪已经消下去大半。 他还是太年轻,把无解的恼火撒在最亲的人身上。 只是倔强的性子让他不会轻易服软。 一个让心脏隐隐作痛的想法萌生出来,他没有家可以回了,以后,他只剩下沈香引。 伴随而来的还有慌乱和无助,玄果不知所措撇开视线,“我要回去安葬师父。” 沈香引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出一个字,“好。” 第335章 垃圾堆捡男人 沈香引给了玄果不少钱,还找了车直接送他回紫鹊镇。 安排这些事的时候,玄果全程没有再说什么,沈香引也没有再做挽留。 给庄师送终这件事,她不会再去阻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谁也不能替谁做决定。 玄果已经突破三尾,他悟性好,用不了多久甚至能突破四尾。 玄果上车前,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沈香引看出来他的欲言又止,但是没有问。 车子发动,沈香引怕玄果听不清,提高音量,“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打给我,我们随时等你回来。” 玄果组织着语言想要回应,可是司机等了太久,他都没有说话,以为他没话讲,一脚油门,车子开了出去。 沈香引回到鹤冲天车上,有些烦躁的点燃一支烟,靠在椅背上从倒车镜看向后面已经开没影的车。 “晚上去吃铜火锅吗?” 鹤冲天语气略显轻松道,“好。” 他顺手调解座椅靠后,舒展了一下大长腿,又轻快按下一键启动,看起来心情不错。 沈香引心不在焉,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准备给玄果发条消息。 对话框里,一闪而过对方正在输入中,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动静,于是打下:办完那边的事就早点回来,或者你想去哪里,记得告诉我…… 正打着字,手机被鹤冲天抽走夺去,清脆的咔一声,他按下锁屏键,手机放到左边扶手箱。 “他比你年纪都大,用不着操心。”鹤冲天声音淡淡的,没有波澜。 吃过火锅,二人再次回到住处时已经是下午,前台又换了个小姑娘,沈香引进门的时候她正在打电话。 “又晚来?你这个月已经欠我多少了?” “你那男朋友,我都不惜的说你,你信用卡欠了那么多,自己花了多少?全给他花了!” “一会儿过来取东西么?噢,给我带福满的新品芋泥奶酪糕吧。” 姑娘挂了电话才看到沈香引进来,点头微笑问好。 沈香引走到前台边,看向灯箱菜单,“来一壶老班章生普,再来……一盘果脯,一盘牛肉脯。” 鹤冲天低头看她,大掌覆在她的肚子上,沈香引刚才报复性的狂炫了六盘羊肉,原本纤薄的身体,肚子有微微隆起,倒显得可爱。 沈香引拍开他的手,“生普消食的……”转而又不经意的问前台小姑娘,“柴薇一会儿要过来?” 姑娘一边准备茶点,间隙抬脸打量二人,“对的,你们是柴薇的朋友啊?” 沈香引:“昨天办入住的时候刚认识,性格挺好的姑娘,听你刚才打电话,好像对她男朋友有意见?” 姑娘尴尬笑了两声,“也不是有意见,旁观者清,柴薇有点…恋爱脑。”一想到刚才,柴薇为了维护男友李晓峰,语气很冲的呛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 “哎,女人普遍心软,不慎遇到渣男很容易受伤。”沈香引说。 姑娘无比认同大声道:“就是的!”接着又压低声音:“去年年底,这男的出轨,以为能断了,谁知道哄了两下,又和好了,还说明年要结婚。” “出轨!”沈香引眨了眨眼,“原则性错误怎么能原谅?男人一旦出轨,就是烂黄瓜,不能要了。” 旁边鹤冲天无名指勾了勾眉尾,在几步外的茶桌坐下,八成是觉得这个话题他不好参与,任沈香引自己发挥。 沈香引的话让前台姑娘点头称是,“但柴薇说什么,男人哪有不犯错的,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知错能改就好,问题是那男的当时也没想改,还想跟小三谈,人家小三就是玩玩而已,根本不要他,他才回来求柴薇和好。” 沈香引连连摇头:“这男人,是救过她全家的命吗?” 前台姑娘耸耸肩,“柴薇没爸爸,妈妈另嫁不管她,和姥姥相依为命,几年前姥姥也得了老年痴呆,柴薇之前在酒吧工作,被几个混子围了,她男朋友帮她解的围,柴薇就觉得这男的帅的不行,一整个以身相许!” “虽然但是,不至于……”沈香引叹口气接着说:“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五年吧,前阵子看她晒周年纪念蛋糕来着,他男朋友送她一个金项链,但是听柴薇说是捡的。” “我有点好奇她男朋友长得多帅,能给我看看她纪念日晒的照片吗?” 姑娘小心瞥一眼不远处坐着的鹤冲天,拿出手机,“算小帅吧,和你男朋友比差十万八千里!人品太差,柴薇这是从垃圾堆里捡男人!” 照片里,有柴薇自己捧着蛋糕的独照,有二人合影,还有心形吊坠项链的特写。 四张照片,无一例外,男人的背后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长发,低着头朝向柴薇。 这个人影,别人看不到。 沈香引盯着照片里,李晓峰的表情看,这张脸看起来还挺老实的,但……一眼虚。 “大静子!”身后传来柴薇的声音,沈香引顺势转头看,看到柴薇身后跟着的瘦高男人。 鹤冲天见到来人,起身走到沈香引身边。 柴薇身后的男人脸色很差,有些恍惚,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 “老公你怎么了?”柴薇晃了晃李晓峰的胳膊,“把带的点心给大静子啊。” 李晓峰怔愣着把手里的袋子给前台小姑娘递过去,脚下有些不稳,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 沈香引看一眼庭院外,一阵风吹过。 鹤冲天在这里坐着,脏东西近不了身,被挡在外面。 沈香引顺势上前,“柴薇。你男朋友中邪了。” 柴薇皱眉,忍着没发作,先关心自己男人,“老公你哪不舒服?” “宿醉吧,昨晚上跟他们喝多了。”男人扶着额头,脸色更白了。 沈香引瞥见柴薇脖子上黑青色的痕迹,“你脖子上,自己看看,正常么?” 柴薇揪了揪领口,挡住暧昧痕迹,羞恼道:“姑娘,虽说我是服务人员,您是客人,但您一而再的骚扰我,为了什么?我们是小老百姓,没钱给你骗!” “不收钱。”沈香引慢条斯理,从手包里拿出银针,忽然猛地伸出手臂,朝李晓峰的百会穴刺入。 第336章 你好福气 “啊!”柴薇发了疯似的要推沈香引,“你干什么!” 沈香引偏身躲过。 “别动我老公!”柴薇尖叫,再次扑向沈香引阻止时,被鹤冲天扣住肩膀。 “别担心,解解宿醉。”沈香引看向一旁吓呆的前台姑娘,“不用报警,相信我。” 破邪的银针刺入百会穴后,李晓峰应该会恢复神志,沈香引看他眼神清明了些,问道:“你这两天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听到奇怪的声音?” 李晓峰大骂了一句脏话,揪下脑袋顶的银针扔在地上,“疯婆子!你!——” 鹤冲天只一个眼神刀过来,他就闭嘴了,一把拉起柴薇,匆忙离开。 沈香引蹙眉,“奇怪,为什么会这样?”而后脸色更沉:“他有意隐瞒?” 鹤冲天松了松眉宇间紧锁的冷冽,“保命独活,求财,都有可能。” 沈香引脑海中浮现柴薇刚才护着男人的眼神和架势,更替她不值。 人性自私没错,但是朝夕相处五年的枕边人,真的会凉薄无义到这种地步? “这个男的还活着,但是已经鬼迷心窍。”沈香引说。 鹤冲天:“或者都不用迷,他根本就没把这女的当回事,之所以在一起,是因为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大难临头,拉另一半垫背。” “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能单着吗?” “大部分男人是这样。” 说话间,二人坐在茶桌,前台姑娘上了普洱茶和茶点。 沈香引抱着胳膊,拧着眉,语气中尽是不满,“噢,还是你们男人懂男人。” “你这话说,意思偏颇了。”鹤冲天提茶壶斟茶,推给沈香引茶杯。 沈香引心情不美丽,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又不得不揣测人性的恶。 李晓峰极有可能是受脏东西胁迫,帮它拉自己女朋友下水,做替死鬼。 他不想着解决脏东西,甚至在沈香引想要伸出援手时明确拒绝躲避,怕冒险,宁愿赔上自己女朋友。 可笑柴薇那么爱他护他。 蠢!可怜! 沈香引闷头喝下一杯茶,调出柴薇的号码,发了条信息过去。 【你暂时不信我,可以,但你总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吧?今天晚上,你的手按照这个顺序,结一下印,点在他额头上,试试看,眼见为实。】 柴薇很快回复:【姐,你明知道我今天上晚班,再这样我真得报警了。】 沈香引回复;【脏东西已经知道我发现了它,你男朋友今天不会让你来上班,是真是假你等等就知道了。】 沈香引把手机递给鹤冲天:“帮我录个视频。” 鹤冲天抬手接过,快速看了一下屏幕上的信息,放大取景框对准沈香引的双手,录制了一个简单的金刚印。 录完,鹤冲天又补了一条消息发过去:【你忍住你的分享欲一晚上,能救你男朋友一命。】 他怕柴薇转头就把视频给李晓峰看了,沈香引白费心思。 “沈香引,为什么这么想帮她?”鹤冲天问。 “她很无助。”沈香引撑着一条胳膊,看向大玻璃窗外的玉兰树,“麻绳专挑细处断,这姑娘挺可怜。” 鹤冲天凛冽桀骜的眸子闪过柔软,细细打量着沈香引倔强又娇媚的脸庞。 淋过雨,便总想帮人打伞,他的小姑娘真善良。 鹤冲天抬手看看腕表,约的打捞队应该快到了,要帮这个善良的“小姑娘”打捞她一百多年前弄丢的手镯…… …… “鹤冲天,你要不要这么夸张?” 莲池边的池塘,沈香引全身石化,看着三个穿着专业黑色潜水服的人,手里拿着金属探测仪,相视点头后接二连三扑通入水。 “过来。”鹤冲天勾勾手,懒懒靠在凉亭摇椅里。 他倒是悠闲,捏着茶杯淡饮,将落的斜阳光影照在他身上,融于清代风格的屏风里,乍一看像极了以前富贵人家的少爷。 沈香引走到他身后,屈身脑袋窝在他肩膀上,手臂环在他胸前,“这民宿让你这么干么?多影响环境。” “操什么心?跟老板打过招呼了。” 鹤冲天懒洋洋捻起一粒话梅,半回头递到她唇边,沈香引刚吃下,酸甜的味道蔓延,眼前男人凑近,柔软的唇瓣吻了上来。 大掌反手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他似乎觉得不够,手臂下移,搂着她的肩膀轻轻一带,让她横在自己怀里。 夕阳余晖下,凉亭屏风后,摇椅轻晃,鹤冲天拇指在纷乱吻着的唇角边上摩挲。 一串串电流般的感觉,沈香引思绪完全沉浸在此刻当下,鹤冲天越发沉重的呼吸,摇椅带来的眩晕,他的裤脚一下一下扫过脚踝。 炙热浓烈的吻游移到耳边,喷洒着湿热,鹤冲天低哑说:“回房间。” 沈香引从他动情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外面的打捞一直持续到天黑,鹤冲天的吻似永不厌倦。 在私密的空间,在她曾经的闺房,真正意义上的家里,鹤冲天毫无忌惮,霸道又狂热。 不知道他今天受了什么刺激,一句话接着一句话的低沉急切,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又像是迫切想要加深什么。 “看着我。” “有多喜欢?” “别躲……”…… 直到鹤冲天的手机铃声响起,沈香引才夺回一点大脑的控制权。 鹤冲天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起身顺手用毛巾擦了两下,“捞到了?我马上过来。” 沈香引腾一下坐起来,先用手背贴着自己双颊降温,又捋顺头发别在耳后。 二人到池塘边的时候,三个打捞工在收尾清理,见他们来了,其中一个走上前来。 沈香引刚逐渐趋于平静的心跳又猛烈起来。 对方摊开手,一幅沾满污泥的金手指瘫在他手心,“是这个吗?” 金累丝点翠手镯。 繁复的累丝是少女少戴的万寿纹,点翠边上缀着小粒珍珠,华美依旧。 沈香引喉头像哽了个东西说不出话,要不是她没有告诉过鹤冲天自己的手镯长什么样,她都怀疑是鹤冲天买了一个糊弄她。 怎么可能?! 一百多年的过去,在梦里都变得模糊的过去,令她分不清真假的过去,清晰在眼前! 沈香引无意识的捂住嘴,泪水沾湿睫毛挡住视线。 “是。”鹤冲天接过手镯,像珍宝一样捧在手里。 他同样兴奋不已,忙不迭用自己的袖口擦去污泥,又拉过沈香引的手腕。 套上金镯子,鹤冲天牵着沈香引的两只手,用无比宠溺温柔的语气说:“沈香引,左手带金,右手带玉,你好福气。” 第337章 绞杀局 沈香引很少这么安心入睡,在自己的房间,在喜欢的男人怀里。 然而入睡后,她却梦到一副棺材。 一副巨大的传统梅花棺,棺材上白字黑字贴着一幅字:凶厄不偶。 沈香引走近棺材,棺材盖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下一刻,沈香引躺在了里面。 随着棺材盖逐渐合上,黑暗笼罩,沈香引用力推棺盖,极力控制气息,用尽全力。 木头的纹路上覆着一层黏腻冰冷的潮湿,耳边有人在窃窃私语般的说着什么,如同恶鬼。 直到棺材盖完全合上,狭窄的空间陷入完全的黑暗。 松脂混杂着腐朽的味道刺激着鼻腔。 “根深叶蔽天,血光遮日轮,哀嚎遍野起,灾难无人存——”没有音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刺入耳膜。 越来越大声,沈香引捂紧耳朵,那声音却像钻进了脑子里。 “凶木之根,蔓延生长,…” 沈香引尖叫着盖过天巫的声音:“逆行天道!你根本就不可能赢!” “赢?至真之道,不论输赢,只管传道。”天巫窃窃低笑,“正统大道,乾坤再造,非一朝一夕之力,我不过瞬息,人间已百年,总有一天,你会通悟,与我同心一力。” 棺材内的氧含量急剧下降,沈香引有些呼吸不畅,哼了一声,“痴人说梦!” 天巫空灵的叹息一声,“顽石璞玉,并无二致,我的见证者,且继续看着,我们都有的是时间……” 四周腐朽的血腥越来越浓,沈香引喉咙紧缩,每一次尝试深呼吸,都如同用尽全力得来一片虚无。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嗡嗡作响的耳鸣,耳鸣汇集成一个越来越响的漩涡,仿佛要吞噬掉她所有的意识。 “沈香引……”遥远的声音突然遮盖一切,沈香引抬起沉重的眼皮,借着微薄月光,视线里是鹤冲天眉心紧皱的脸庞。 “做噩梦了?”男人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些许紧张,裹紧手臂,“梦到什么了?” 沈香引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着带有鹤冲天气息的新鲜空气,狂跳的心脏逐渐平稳。 “凶木,凶木的感应。”沈香引声音哑哑的,还在回想天巫的话,“我觉得哪里不对。” 鹤冲天:“哪里?” “天巫没理由那么蠢,安排我作为见证者,每次又给到提示让我去破坏他的计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在梦里,见到天巫?”鹤冲天问。 沈香引点头,“他说,他的一个瞬息,人间就是百年,只有我有时间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鹤冲天沉默,不再言语。 沈香引问他:“你想到了什么?” 过了几秒,鹤冲天才开口:“从开始到现在为止,所有一切的目的,是招安,招安你。” 好一个招安,可是迄今为止,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只会让沈香引更加痛恶黑暗,向往光明。 “我怎么可能……”沈香引坚定道。 鹤冲天言语冷静,“若不是滴水石穿,那或许是绞杀局。” 绞杀。 沈香引不寒而栗,恐惧一寸一寸攀上脊背。 耐心的布局下,看似绝对无害的藤蔓渐渐包围,在毫无防备的时候,一击致命,防不胜防。 会是什么? 沈香引快速回顾从厄水到业火到贪金到现在凶木,发生过的所有,有什么是她忽略了吗? 没有,没有破绽,她没有头绪。 鹤冲天大掌抚过她的脸颊,没有再接着说,却不禁去推演猜测。 之后会发生什么? 沈香引要有怎么样的心灰意冷或仇恨,才会倒戈? 天巫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工夫,来让沈香引倒戈? 他不断往深的想,沈香引注定成大器,她不老不死,时间用不完,任其发展,只要时间够久,会是几乎无敌的存在。 而天巫纵观全局,在颠倒乾坤前,必然要先扫除障碍,沈香引就是那个扫除不了的障碍。 所以他需要布局让她倒戈。 这是最合理的逻辑。 天巫要的,就是沈香引绝望。 沈香引只有对一切绝望,天巫才有机会将她收之麾下。 受尽折磨,颠沛流离,失去一切是绝望。 小心翼翼的也许是最后一次的敞开心扉后,再次失去所有,更绝望。 从沈香引和他如同冥冥中注定的相遇开始,她内心的希望就在积极的重建着。 待有一日,她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再次崩塌,她会想要新的秩序颠覆一切吗? 有没有可能,就连他鹤冲天自己,都是天巫安排给沈香引的雷? 想到这里,鹤冲天忽而坚定的想,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去害她。 只是,这样推断的话,沈香引的长生,不是天巫带来的,那会是谁? 这盘棋里,好像一直有一股力量,藏得更深,至今未曾显山露水,却无时不在。 庄师曾说过受人点化,之后又托付她帮助沈香引,会是他吗? 也许时机未到,思绪断在这里。 现在最重要的是两件事:除凶木、辨出绞杀的藤。 鹤冲天思索的档子,沈香引也没闲着,她也很快捋清了其中因果。 玄果暂时或永远的离开,对她打击其实挺大的。 她是人,有私心的想过,玄果能一直和她相伴下去,但是目前看来,猫的性子孤僻独立,玄果说的话是真难听,走的也是真干脆。 但仅仅是这样,她还不至于绝望,只会伤心。 其实哪怕玄果生她的气,捅她一刀,她顶多只会觉得缘分尽了,一拍两散,不会感到绝望。 除非…他死了。 “玄果可能有危险。” “怎么?”鹤冲天心下一沉,沈香引琢磨了这么半天,就得出这个结论? “天巫要让我对现有的秩序失望,应该会安排我再次失去重视的一切。” “合着你现在就重视玄果呗。”鹤冲天起身摸向旁边的烟盒,“天巫既然能进入你的梦里,也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能猜到的,甚至说出来的伎俩,天巫不会做。” 沈香引皱皱眉,“你这语气说的好像……很懂他一样。” 鹤冲天正要反驳,沈香引的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 凌晨三点,柴薇发了消息过来。 第338章 别告诉他你知道 柴薇发来消息。 【我刚才趁男朋友睡着,试着用手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他的脸竟然变成了另外一张脸!刚才我现在该怎么办??】 沈香引立刻回复:【你现在在哪?】 柴薇:【厕所。】 沈香引:【不要让他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装作没事回去睡,明天来找我。】 柴薇:【不行,我好怕…你说的对,他晚上真的不让我去上班,想了各种理由拦着我,还把那条项链拿走了,我该怎么办啊啊啊。】 沈香引:【你现在只能回去睡,他今天不会对你动手的。】 柴薇:【我好害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男朋友有危险吗?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沈香引:【这么晚打电话,你不怕他怀疑?】 柴薇:【厕所隔音还好,我反锁了。】 沈香引:【打来吧。】 很快,柴薇打来电话,用极小的声音颤巍巍说:“姐,我…我男朋友会不会有事。” 到这个时候,她想的还是她男朋友?! 沈香引:“你听我说,早先我用银针破你男朋友身上的邪气,他应该已经恢复神志,但是他没有求助或者向你坦白,而是急匆匆叫你走,这说明,他和那脏东西达成一致,要害你。” 柴薇用夸张的气音急急反驳,带着哭腔,“不可能!我们在一起五年,他怎么可能害我!他一定是受到胁迫或者蛊惑了!” “行行行。”沈香引翻了个白眼,“总之,你现在比较危险,是个女鬼,要找你做替身。” “找替身为什么不附在我身上,要附在我男朋友身上?”柴薇问。 “你男朋友体虚肾气亏,阳气不足,更好上身,下午我见他脸白的都没人样了,应该是被女鬼缠到所剩不多的阳气也要消耗殆尽,女鬼的魂魄比之前要强大,自然是找更适合的你做替身。” 不知道这么解释,柴薇能不能听进去。 “我男朋友赚钱很辛苦!日夜颠倒,酒吧那些人又总让他喝酒!他身体的确很差,怎么办啊……他会死吗?” “他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但是你再拎不清,死的会是你。”沈香引抓着头发,不耐烦道:“你这么爱他,回去睡吧,天亮了再说。” 柴薇开始啜泣,“我不想他死…我现在就去告诉他,劝他和我一起去找你!你一定要救救我们!” “别!”沈香引话刚落音,对面传来缓慢的敲门声。 “宝贝,怎么上这么久厕所?”男人的声音阴森森的。 “柴薇,别告诉他你知道了!”沈香引再次提醒。 柴薇应该是吓得够呛,声音有些发抖,回应李晓峰:“我,我闹肚子了。”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后,李晓峰又说:“宝贝上厕所什么时候学会锁门了?” 沈香引啧了一声:“地址给我,快。” 柴薇小声念着地址,说完才回李晓峰:“睡迷糊了,没注意,你要上厕所吗,我很快。” “不上。”李晓峰语气毫无情绪,说完就走开了。 沈香引没挂电话,立刻套上衣服,跟鹤冲天去后院取车。 电话里,柴薇一直在压抑着哭腔,无意识的求助着,“我该怎么办?”、“我好怕。”、“你多久能过来?” 沈香引没安抚她,鹤冲天开车已经很快了。 “啊!!”突然,柴薇尖叫了一声,是李晓峰又回来了! 紧接着是转动门把手的声音,“让我看看,小宝在干嘛呢?” 李晓峰刚才离开是去找钥匙! “不要慌,先稳住他,我马上来!”沈香引说完,抓紧车扶手,对鹤冲天说:“再快点!” 油门嗡的一声轰鸣,速度猛提,超速行驶的十分钟后,车子停在柴薇家楼下。 沈香引立马开车门下去,冲进单元门。 很快,沈香引来到柴薇家门口,她没有敲门,耳朵扇动,听到里面的动静。 李晓峰阴恻恻说:“你不是最爱我了吗?!怎么会怕我!” 柴薇一边咳嗽一边说:“放手……”听起来像要窒息了。 沈香引应发卡开锁,砰的一声踢开门。 只见瘦瘦高高的李晓峰,膝盖压在柴薇肚子上,双手掐着她的脖子,而他的背后,低着头的鬼影一闪消失。 鹤冲天动作很快,冲上前一把提起李晓峰的领子,将他甩到茶几上。 沈香引伸手把柴薇拽到自己身后。 李晓峰龇牙咧嘴滚了两圈后爬起来,“宝贝!你竟然找外人来对付我!”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诡异,面如菜色,忽然换了一幅嘴脸,委屈受伤的抽泣起来,完全不见了刚才要置柴薇于死地的穷凶极恶。 “我好痛苦!我真的好痛苦!只有你能救我!你要看着我死吗!” 李晓峰跪在地上,开始扇自己巴掌。 巴掌声响亮,李晓峰哭的很惨:“都怪我!不该贪便宜捡到项链送给你!要是一开始就扔掉,也不会发生这些了!” “可是宝贝…我真的好想和你结婚,我真的,真的,真的在很努力的攒钱……” “宝贝,对不起,我被鬼迷心窍,你走吧……不要管我,快走!” 李晓峰一边吼一边哭,无比可怜。 柴薇因害怕,双手捏着沈香引的手臂,越来越用力,她心疼了。 “别被他骗了。”沈香引提醒。 李晓峰肩膀颤抖着,痛哭不止:“宝贝,” “姐…求你,帮我救救他……” 沈香引嫌恶看一眼李晓峰,“可以,项链给我,跟我们走。” 李晓峰的哭声明显顿了一下:“我还有亲人朋友,她会杀了他们的……我不能跟你们走。” 转而又对柴薇卖惨:“宝贝,我不怕死,我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你……要是我也能变成鬼,回来看你,你会不会怕我啊……”说完,他忽然猛地倒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挣扎。 柴薇捏沈香引手臂的力度又加剧了,又突然松开,快速跑向李晓峰。 “老公!老公!你不要吓我!你不能有事!” 沈香引啧了一声,迈步上前,“大哥,你掐自己干嘛?我老公炎阳之体,诛邪不近,那脏东西早跑没影了,你装你吗呢。” 原本一脸肃杀气的鹤冲天一秒破功,张了张嘴,眨了眨眼,勾唇笑了…… 柴薇没有完全放开李晓峰,是不知道沈香引说的是真是假,她生怕李晓峰就这么死了。 下一秒,李晓峰翻身起来,一把搂住柴薇的腰,把她往阳台带去。 第339章 重度恋爱脑 李晓峰即将把柴薇推出阳台护栏。 千钧一发之际,沈香引推出手臂,灵犀线射出,直绊李晓峰的脚,将他拉回。 “渣男,就这么盼着自己女人死啊?”沈香引双指挥动,银针悬于指尖,眼看着要朝李晓峰刺过去。 柴薇惊慌失措,忽然抱住沈香引的胳膊:“不要杀他!!” 沈香引紧抿着唇,眼底一片冷然。 李晓峰得了机会,立刻挣开灵犀线的束缚。 想跑?鹤冲天堵着门呢。 李晓峰怒不可遏的看向鹤冲天,一脸无能为力的窝囊。 窗台外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女人笑声,李晓峰蓦的看过去,毫不犹豫扑向阳台护栏外。 “砰!!”一声自由落体的巨响震得楼下几辆电动车警报同时响起。 “啊——”柴薇嘶声叫喊,跑向阳台边,沈香引紧随其后。 二楼不算高,李晓峰摔断了右脚,弯着成一百八十度。 他一瘸一拐的拖着断脚逃跑,跑了一截又回头。 “后天,我定取你性命!”尖锐愤怒的声音,男女难辨。 李晓峰又被附身了。 他和女鬼已经达成共识,只是为自保还是求其他,就未可知。 柴薇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崩溃大哭起来。 她紧紧捏着胸前的衣服,“怎么会这样!怎么办!怎么办啊!” 沈香引强忍给她一个响亮耳朵的冲动,“能怎么办?灭鬼,分手!” “怎么会这样……”柴薇捂着脸,不断重复着。 “你男朋友,不是什么好东西,下次再拦着我,我目你俩手牵手见阎王,绝对不拦。”沈香引眉目间压着不悦。 鹤冲天迎上来,“现在怎么说?先回去?” 沈香引眉头拧得更深,玄果不在,辟邪的法术她不会。 李晓峰刚才说后天会要柴薇的命,眼下,她只能把柴薇带在身边。 “诶!”沈香引脚尖轻撩了一下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柴薇,“你男朋友,清醒状态下也想害死你,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柴薇:“人是有感情的,小峰一定是一时没想明白,我们…将来是要结婚的夫妻,他不会真的想我死。” 鹤冲天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对你们的感情这么自信?” 柴薇扬起脸看鹤冲天:“爱情的基础就是信任,我以前被五六个人欺负,是他冒着被开除的风险替我解围,后来还被那帮人打击报复,他都没有怪过我,还对我很好……” 沈香引彻底服了,有些崩溃的放弃素质,“对你哪好?是花光你的钱好?还是出轨好?还是中邪后想和女鬼一起杀了你好?醒醒吧,傻哔一样。” 柴薇再次呜咽起来,哭的比之前更难过,“一开始…他不是这样的……” 原来她也知道,现在的李晓峰不一样了啊。 也许她是心疼自己的沉没成本,也许是习惯了现在的一切,害怕做出改变,以为持续付出能感化浪子回头。 但……“人都是会变的。”沈香引说。 “现在的这个人,和当初让你爱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别再犯蠢,这个女鬼看起来不像普通的怨鬼,有些道行,很狡猾,行事也古怪,我们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要先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柴薇消化了一阵这段话,待情绪稍微平稳些,木木的点点头,“小峰会死吗?” 沈香引面色冷峻,“看他自己选择,要我说,该死。” 柴薇撇撇嘴,“我不想让他死…沈小姐,求你……” 沈香引看一眼窗外,天都快亮了。 现在要先找到李晓峰,他身上附着女鬼,白天在外面会伤魂魄,应该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香引:“你仔细想想,那条项链,在什么地方捡到的?” …… 去檀云州的路上,沈香引吃焦圈儿配豆汁儿。 鹤冲天给窗户开一条缝,拖着腔调问:“好喝么?” “你尝尝?”沈香引递过装在杯里的豆汁儿,冲鼻子的酸臭味,如同沤了的泔水。 鹤冲天没怎么心理建设,就咬住了吸管,猛吸一口,明显停顿了一下,又咽下去。 “能不能喝得来?”沈香引问。 鹤冲天清了下嗓子,“这特么……还得适应一下,再来一口。” 沈香引掩嘴低笑了一阵,“倒也不必…今天如果回去得早,我们去喝羊汤。” 后座的柴薇,突然又哭了,“真羡慕你们,热恋的情侣,空气是甜的,豆汁儿也是甜的……想当初,我和小峰也这样……他为了我……呜呜呜……” 鹤冲天挑眉没说话,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是沈香引特自然的那句“我老公”还有余味。 沈香引满脸黑线,回头看柴薇:“少整触景生情那一套,我们两个是过命的感情,不一样。” 柴薇反驳:“有什么不一样?旁观者清罢了,你们的现在和我们的曾经有什么区别?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感情哪有那么容易说清楚,想当初……” “打住!”沈香引提高音量制止她继续说,“如果有一天我男人变心了,我立马跑,不会回头看一眼。” 柴薇显然不信,没有争执,只摆出一副“到时候你就知道”的表情。 鹤冲天不动声色舌尖扫过内颊,脸色沉下来。 跑,真是个敏感的字眼。 关于“还跑吗?”这个话题,他们两个有一晚上心照不宣的刻骨铭心。 很显然,条件反射是有效的,因为沈香引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柴薇认不得松树,直到车行驶到相似的盘山公路时,进入松树林的地界,她看到了才辨出来。 “好像就是这儿,前面不远处有个寺庙,我们当时就是在那个寺庙祈福的。” 沈香引:“七十元一位?” 柴薇:“你怎么知道?你也来过?” 沈香引嗯了一声,“这片树林遮天蔽日,又不是旅游区,看着就毛骨悚然阴气森森,你们进这里面玩?” 远远的就能看到雾气不散,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进去吧…… 柴薇小声:“他说这样比较刺激……”说完又提高声音,“前面那个520的乡道石碑,我们从那下去的!” …… 停好车,沈香引和鹤冲天跟着柴薇的指引带路。 这片树林的松树格外茂森粗壮,是人工种植养护的林场。 万庚寺的和尚守真在管理。 比想象中的更怨气深重,阳光几乎渗不下来。 空气中,有一股松脂夹杂着腐朽臭味的刺鼻味道。 沈香引大脑一僵,这味道,和梦里棺材的味道一模一样。 第340章 松树林 沈香引捏了一下鹤冲天的胳膊,“这里不大对劲。” 鹤冲天冷白的皮肤在阴影中更显得苍白,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声音低哑的嗯了一声。 蔓延的死气浓郁,是积郁多年的凶煞之气,在此形成了一个个看不见的漩涡,吞噬着一切,唯有松树的生命力勃发。 柴薇咳了两声,“怎么这么臭,上次来没有这个味道。” 沈香引说:“这是藏阴聚煞的大凶之地,非常人所能久留,我们动作要快一点。” 三人继续深入松树林,瘴气越来越浓,沈香引明显感觉到,鹤冲天扣着他的手更用力了。 “你还好吗?”沈香引问。 鹤冲天转脸过来,眼底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猩红。 这一眼回眸,狠戾凶恶,沈香引浑身一僵,“鹤冲天?!” 鹤冲天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闭了闭眼,手背糅揉眉心,又摇摇头。 “别再往里走了,我先回车里。”沈香引提议,“柴薇,你和鹤冲天去车里待着。” 鹤冲天摇摇头,表情看起来很不对劲。 沈香引正要继续说服他,柴薇站住了脚步,“就是这里。” 沈香引看看周围,这树林都长得差不多,没想到柴薇还能分清楚。 “确定吗?记得这么清楚?”沈香引确认一句。 柴薇:“嗯。”她指了指旁边一棵歪脖子树,小声说:“我记得这颗树……” 沈香引抬头看,歪脖子树上方悬着一根长满苔藓的绳子,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是绳子。 合着是,柴薇和李晓峰在人家上吊的地方交流感情…… 那条绳子离得地面很远,目测有五六米,挂在那里也有年头了。 沈香引调动心识意念力,感受周围怨气集中所在。 才入境地,立刻感受到一股强劲凶煞的反作用,好像在粘稠的非牛顿流体中一般寸步难行。 不行,这里的磁场太乱太煞,沈香引喉溢出一丝腥甜。 忽然,起了一阵湿冷阴风,漫天树冠沙沙作响,声音巨大。 沈香引忍不住捂住鼻子,还是咳了起来,腐朽的臭味太浓了。 真不知道,守真是怎么做到在这种地方种树的! 后背忽然袭来一股冰冷,沈香引转头看过去,浓雾后,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一闪而过。 不是长发。 沈香引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浑身汗毛都在颤栗,抵触这里的一切。 “哈哈哈哈——”突然的大笑声把紧张凝固的气氛引爆。 “啊!”柴薇吓得大叫跳脚。 沈香引不禁一个哆嗦。 是柴薇的电话铃声响了。 这地方,信号正常,也是难得…… 柴薇手打颤掏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我姥……” 沈香引想起来前台小姑娘说过,柴薇没有爸爸,妈妈跑了,现在和老年痴呆的姥姥相依为命。 “先接。” 柴薇战战兢兢,嘴唇发白,眉头也拧在一起,接通电话后,喂了一声,紧接着脸色大变。 “他们不在这儿!在我家!” 沈香引快速夺过柴薇手汗覆盖的手机,打开免提。 对面苍老的声音阴森森,“你不管姥姥了吗?怎么不回家?” 柴薇心焦,跺着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不要找我姥姥!找我啊!” “哈——那你回家啊,回来看姥姥啊——” 下一秒,手机话筒传来忙音,对方挂断了。 柴薇抓着头发,浑身都在抖,“我,我得回去!” 沈香引:“一起!” 那脏东西不在这,在柴薇家,此地不宜久留。 …… 回去的路上,鹤冲天的状态一直不太对。 他眼底的猩红没有散去,胸口一直剧烈起伏着,看起来像怒气填胸似的。 “怎么会这样?这里的凶煞气,怎么好像对你伤害格外大。” 鹤冲天半晌松开紧绷的下颌:“和我身体里那股煞气有感应,像同一种东西。” 沈香引骇然,手覆在鹤冲天的右手上,他在微微的抖。 鹤冲天幼时受血腥煞气所侵,炎阳之体受损,埋了心魔。 松树林中的凶煞气,和他身体里的凶煞气同源。 这片松树林,和凶木有关。 …… 柴薇家在南四环外,老旧的小区,杂乱的街道。 她跑得极快,沈香引攥着鹤冲天的手,紧跟她的步伐。 没有电梯的五层楼,柴薇打开门的瞬间,一股老人的陈旧腐味扑面而来。 沈香引看一眼鹤冲天,他很沉默,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有些担心他的状态,眼下玄果不在,她还真不知道该拿这种事怎么办。 阳光被绿色的旧玻璃阻隔,房间里暗暗的。 柴薇先去卧室,没有看到自己姥姥,又去厕所,还是没有。 姥姥这两年脑子越来越不灵光,她请了阿姨照顾,好巧不巧,阿姨前天生病请假。 她明明记得要回来照顾姥姥起居的,怎么就给耽误了? 这两天,她在干嘛?! 和李晓峰混在一起! 想到这里,柴薇用力捶了一下自己脑袋,哭的更委屈。 “姥!” 厨房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沈香引看到一个坐轮椅的老太太,偏着脑袋,缓缓从门里出来。 眼前的老人周身散发着死气,阴森至极。 “你不该惹我……”沙哑可怖的声音从老人喉咙里挤出来,她忽然看向沈香引,上嘴唇掀起夸张的弧度,在笑。 沈香引:“搞清楚谁惹谁?!” “桀桀桀——你不是很厉害嘛?怎么,被压制住了?”老人又看向鹤冲天。 沈香引眉心紧蹙,意识到这个鬼可能知道些什么。 “你是上吊死的,有什么怨气解不开,我帮你,别伤害无辜的人!” “谁无辜?”老人灰白的眸子死死盯着柴薇,“为了男人作践自己,蠢的要死!活着也是浪费!” 沈香引啧了一声:“她蠢我承认,但该死的不是那个男人吗?怪她从一而终、不离不弃?要不是那个男人辜负她!她这些良善的品质本该结出正果!凭什么要柴薇做替身?” “呵——”老人的脸扭曲着愤怒,“结出正果?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情爱?女人不知道自爱,就该死!” “什么强盗逻辑?您是清朝前上吊的吗?” 第341章 可怕的念头 沈香引像是铁了心要跟对方理论,抱起胳膊扬扬下巴,“来你告诉我,自爱是什么?” 她不等对方回答,“柴薇认真上班赚钱,每天把自己捯饬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家里也收拾的井井有条,每天身上香香的,找了个男朋友就好好对人家,满心想着把日子过好,这叫不自爱的话,比她不自爱的人多了去了,少用这三个字绑架女人!我倒没听过哪个不好好过日子,不爱卫生,天天糟蹋自己身体的男人会被评价“不自爱”。” “我就不明白了,你也是女人,怎么会用“不自爱”去羞辱一个女人?柴薇最大的问题是识人不明,不够勇敢放手,绝不是不自爱!咋地,你是不自爱羞愧自杀的啊?怨气难消滞留人间当道德卫兵?” 老人的五官扭曲到极致,干瘪的手紧紧捏着扶手,“你!” 她忽然看向鹤冲天,意味不明的笑了,“如果有一天,你最信任亲密的人,从背后捅了你一刀,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意气飞扬呢?” 沈香引滞了一下,“搞离间?赶紧从身体里出来,不伤人性命,我还能饶你一命。” “呵呵——我早就死了,哪有命给你饶?”老人笑得像要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戛然而止,阴狠看着沈香引:“这世间,贪恋情爱的女人,都不配活着!包括你!” 执念好深。 沈香引无名指揉了揉太阳穴,“果然,你是为情所困上吊死的。” “柴薇。”老人忽然用伪装亲善的语气喊柴薇的名字,“你男朋友,说很后悔把你牵扯进来呢,求我放过你,我把他藏起来了,你呢?想不想救他?” “你把他藏哪了?!”柴薇大声,攥紧了拳头,“你先放过我姥姥!有什么事冲我来啊!” “你请的帮手太烦人,我总要给你点教训……” 沈香引闻言,弹手臂飞出银针,就在银针触及老人的瞬间,她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仿佛有强大的力量在她体内挣扎。 银针扎进老人的手臂,恶鬼却没有被逼出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绿光,嘴角泛起诡异的微笑。 须臾间,轮椅飞快地向后冲去。 鹤冲天像才回过神,长腿速度很快追赶上去,生生扼住老人的下颚。 嘎嘣一声,老人的下颌骨发出破裂的声音。 “鹤冲天!”沈香引上前阻止,只见鹤冲天突然转脸过来,目光凶戾,像没有理智的兽。 她用力掰开鹤冲天的手,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清醒一点!” 鹤冲天下意识提膝反击,迅猛的动作来势汹汹,又停在分毫之外。 沈香引一把推开他,推得鹤冲天踉跄靠在墙边,赶紧先查看老人的状况。 就在这时,老太太突然抬起来,眼神凶狠无比。 她伸出手指,对准沈香引。 一股黑气从她的指尖冒出,化为一只巨大的鬼爪,直扑她的脸。 沈香引反应极快,瞬间闪避开,反手捏着银针,准确刺入老人的百会穴。 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团黑气窜进老人身后的厨房,消失在窗外。 老人的身体突然松弛下来,沈香引两指探在她脖子的脉搏上,毫无动静。 再探鼻息,还是没有。 “姥姥!”柴薇扑在老人腿上,握着她的手,“我姥姥怎么没醒?” “死了。”沈香引低声说,看一眼陷入混乱的鹤冲天,“我们来之前,你姥姥已经死了。” “呜呜呜——不可能,我姥姥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会死!”柴薇试图叫醒老人。 老人低垂的脑袋被她拨弄到仰头,下巴咔嚓一声虚松的脱下来,大张着嘴。 柴薇看向鹤冲天,怨怼道:“是你!是你杀了我姥姥对不对!”转而又对沈香引说:“你包庇你男人!你们失手杀了我姥姥!” 鹤冲天充满杀意的双眸忽然聚焦,落在柴薇身上,右手五指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沈香引察觉到他的动作,先一步抱住他,“鹤冲天你能不能清醒点!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鹤冲天表情挣扎,双拳攥紧,咬紧了牙根,迈开步子朝外走。 砰的一声关门声后,沈香引蹲下身,剥开老人的裤腿,“柴薇,人的心脏停止跳动后,血液不再循环,受到重力影响,血液会向身体的最低处聚集,所以这里的皮肤呈现红色或紫色。” “你奶奶脚脖子上,已经起尸斑了,这种程度,最少已经死了一个小时。” 柴薇不可置信的看着老人脚脖子上的紫色痕迹,捂着嘴不愿意相信。 “还有,鹤冲天只是情绪不太稳定,没疯呢,他刚才没用多少力气,你姥姥下颌会脱臼,是因为尸体的关节和肌肉在死亡后变得僵硬。” “信不信由你。” 柴薇跪在地上,肩膀颤抖着呜咽。 沈香引先不管她,出门去找鹤冲天。 鹤冲天靠着墙,低垂脑袋,额前的碎发有些挡住眼睛。 沈香引叹了口气,上前拉起他的双臂,红色符文纹身血红欲滴,手指摸上去,热得发烫。 她又向前一步,环住他的窄腰,轻声说:“庄师说过,你的心魔,只能靠你自己。” 鹤冲天低吟了一声,没说话。 他的感觉很不好。 在松树林的时候,一开始没觉得,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已经变成了血染的红色,内心那股躁动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冲突几乎压过所有念头。 从松树林回来到现在,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胸腔内两个强烈拉锯对抗的念头都快把他撕裂了。 他不会让沈香引知道自己此时沉默下的暗涌。 他害怕,万一,自己真的是天巫安在沈香引身边的雷。 他该怎么办? 闭上眼睛,眼前还是一片血红,怀里让他爱惨的柔软,此刻却勾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好想攥爆她,让血肉横飞。 沈香引的血一定很好闻…… 沈香引清楚感觉到紧贴的身体越发颤抖,直到男人蓦的一把推开她。 鹤冲天喘息急促,声线脆弱的低哑道:“沈香引,我好想杀你……” 第342章 寿衣店 “沈香引,我好想杀你……” 鹤冲天说完这句话后随即闷哼一声,身体从墙壁滑落,昏了过去。 沈香引收回劈晕他的手刀,在想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点…… 她背靠鹤冲天蹲下身,朝后捞起他的双臂搭在自己肩上,身体前倾慢慢起身。 男人的重量瓷实,身上的肌肉和骨头硌得硬邦邦。 沈香引完全站起来,腰弯到几乎九十度,鹤冲天的脚还是拖着地。 没办法了…… 沈香引就这么驮着鹤冲天,走一步,他的双脚绊一下。 再次回到柴薇家里,柴薇无助的看向沈香引,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现在没其他心思关心别人,鹤冲天昏过去也不足以让她好奇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只剩下小峰了……”柴薇喃喃说。 “油…盐…不…进…”沈香引有点喘,鹤冲天比她想象中的重多了,平时看着挺瘦,怎么这么重。 好不容易把他甩到沙发上,沈香引长吁一口气,对柴薇说:“自作孽不可活。” 柴薇:“可…另一半是自己选择的家人,如果你的家人犯了错,你会不管他死活吗?” 柴薇扬起脸,苦笑一下,“我知道他不好了,也知道他也许并没有那么爱我,但我对他的感情并不取决于他对我的感情。” 沈香引坐在放置鹤冲天沙发边上,背靠他的腿窝,伸手进他兜里掏出烟,“你最爱的人应该是你自己。” 柴薇:“是,但我也不想让小峰死,在我最困难,最黑暗的那些时候,都是他陪我过来的,即便现在变了,过去已经发生的那些时刻没有变,就当我还他的,你能帮帮我吗?” 沈香引点燃香烟,深吸一口,隔着烟雾看向目光灼灼的柴薇,沉吟不语。 世人皆清醒,痛骂恋爱脑。 沈香引自己也看不起执迷不悟一味为感情付出的人。 但仔细想想,这不就是以前歌颂的情种么? 你不爱我,不影响我爱你,我给的爱永远是大大方方,拿得出手。 只因是女子,便总被冠以“愚蠢”、“目光短浅”、“不自爱”等偏见。 若是男子痴情,估摸会有一大帮姑娘歌功颂德的钦慕。 左右自己也没什么损失,沈香引说:“你刚才问我的问题,如果我的亲人想害死我,我会保住他的命,然后断绝关系,你呢?” 柴薇目光不聚焦,想出了神,过了好久,久到足以证明她真的有深思熟虑过。 “我也是。” “做得到吗?”沈香引问。 柴薇弯了弯唇:“之前因为姥姥在,我都没出过上京城,无论如何,这段时间后,我会离开这里。” “行。”沈香引把烟蒂灭在桌面的果皮上,“但是你会有危险,确定想好了吧?” 柴薇嗯了一声,“需要我怎么做?” 沈香引看一眼仰头张嘴的老人:“先联系殡仪馆料理你姥姥后事吧。” …… 鹤冲天醒的时候,沈香引正在列清单。 柴薇年纪轻,也不认识懂殡葬的朋友,上京的一条龙服务,下来得花她一年工资。 柴薇家里也没什么亲人,老人横死走的,需要尽快入土为安。 沈香引撕下清单,折成纸条,转头瞥一眼鹤冲天,“醒了?” 鹤冲天有些懵的嗯了一声。 “还想杀我吗?”沈香引问。 鹤冲天摇头,捏了捏眉心,又倏地笑了。 他怕自己伤害沈香引,真是多虑。 这女人,下手又快又黑,死了还能复生。 沈香引不放心柴薇一个人待着,留鹤冲天在,她自己去采办。 附近不远就有一间殡葬用品店。 店里阴凉,有一股陈旧的桐油味道,除了桐油的臭味,还隐隐约约能闻到松脂味。 店里只有一个伙计,看沈香引的打扮,以为来了大买卖。 直到沈香引掏出屠龙大砍刀砍价时,原本死气沉沉的店里竟难得的热闹。 伙计有些急的大声道:“哪有买寿衣讲价的?你这姑娘也太不孝了!” 沈香引不紧不慢:“其一,生前尽孝,死后从简。其二,要不是我赶时间,你这东西,我出的价还得砍半。其三,只是讲价,又没以次充好,好人知道我勤俭节约,黄泉路上也高兴。” 伙计以为沈香引说完了,撸起袖子正要辩驳:“我——” “其四。”沈香引声调亮堂,继续说:“丧葬这事,我比你懂,你且收收吧。” 说完,沈香引在伙计面前打了个响指,伙计跟前熏的沉香柱突然断裂。 伙计当即变了脸色,心说真邪门!! 沈香引没给他太多反应的机会,径直到寿衣架子上挑选。 “下面冷,纯棉的保暖,老太太八字属木,要这件翠色的。”她拎起来,放在桌子上又去看骨灰盒。 “外面摆的这些工艺不太好,用不了几十年…有好东西没?” 伙计怔愣片刻:“啊…有,有有有!我去给您拿!” 伙计擦一把汗,心说这姑娘明明可以明抢,但是她给钱,还让他有的赚…… “本地松木制的精品,手工匠人寄卖的,价格便宜,东西没的说,你是行家,上眼就知道。” 伙计一边夸赞一边拿出骨灰盒。 沈香引闻到松脂的味道下意识反胃。 的确是工艺精良的盒子,只是……有怨气。 “你这东西哪来的?”沈香引问。 “京郊一个和尚,他也是贴补用度,不然也不会沾俗气买卖。” “守真?” “您认识他啊!”伙计一拍脑门,“对,就是他。他不是有个林场嘛,那松木都是直接供应几个棺材厂的,余下一些废料,他就做成了骨灰盒。” 沈香引纳闷,“他一个人,守一座庙,哪里用得到这么多花费用度?”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守真和尚做慈善呢,每年都捐好多钱,听他说好像主要是捐给孤儿收留所。” 死亡和新生,一面从棺材骨灰盒上赚死人钱,一面又捐钱给还充满希望的新生命。 有点意思。 满脸超脱世俗的守真,也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沈香引忽然意识到,玄果正是因为守真提议给他算一卦,才间接造成后面的矛盾。 当时的签文和解签语义都有所偏颇。 凶木、棺材、万庚寺、松树林…… 她得再去一次云檀州! 第343章 假降真反 沈香引向柴薇再次确认,她之前捡到心形项链后,是去了万庚寺祈福。 当时守真也在,但是没怎么说话,要了开门钱就再没吭气。 玉兰别院。 沈香引,鹤冲天,柴薇同在凉亭。 “假降真反。”沈香引说这话,在石桌上剥莲子。 柴薇面色憔悴,眼底微红,看起来状态很不好,“怎么做?” 沈香引:“这个女鬼,想找你做替死鬼,但一直没有上你的身,一来是因为你总和我们在一块,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你阳气重。” “我?”柴薇指着自己鼻子,又搓搓额头:“我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快熬死了。” “没错,这就是她的目的,让你的亲人离世,爱人背叛,搞垮你,当你意志薄弱,求生意志也薄弱的时候,她才好蛊惑你上吊。” 柴薇撇着嘴笑,眼眶一下红了,“真他吗招谁惹谁了我……”撇过头的瞬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沈香引把桌面上的莲子推向她,“你要救回李晓峰,就联系他,告诉他,你愿意用自己去换他。因为你刚失去了最后的亲人,已经不想活了,只想再见李晓峰一面,李晓峰还有家人在世,你想让他活下去。” 柴薇抿唇,点了点头,又问:“她会信吗?我又怎么保证小峰安全?” “女鬼一定会让你去松树林,她上吊的地方找她,我会在附近守着。你以身犯险,让李晓峰先跑,到那时候,他对女鬼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女鬼不会管他,我会先控制住他。” 鹤冲天听了半天,打断说:“你?不是我们?” 沈香引:“松树林你不能再去了。” 鹤冲天是不情愿,但也买办法,那个林子太邪门,他去了反而容易坏事。 “我在林子外接应你。” 沈香引没再拒绝,继续对柴薇说:“以你现在的状态,很容易被女鬼蛊惑,这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你不能真的想死。” 柴薇点了点头,又用手掌覆盖脸:“不过说真的,我现在确实活着挺没意思。” “打住,你才二十多岁,你也说了,没出过上京,这件事完了以后你该出去走走,好小伙多的是,你那男朋友真不算根儿葱。” 柴薇叹了口气,缩缩肩膀。 沈香引问她:“你如果实在害怕,可以不用把自己当饵。” 柴薇摇头,“我的确很怕…但…也会救回来小峰。” 沈香引:“尽人事,听天命,我们都把自己这一部分做好,结果如何,是你自己选的,能接受就好。” 最坏的结果,她可能会搭上一条命,为李晓峰值得吗? 完全不值得。 但这是柴薇的选择,就算沈香引不帮她,柴薇自己也会去送死。 与其恨铁不成钢的看她笑话,让她自食恶果后证明自己是对的,沈香引选择帮这个纯爱战士一把。 听说晚上十一点,人的情绪最容易崩溃。 柴薇就是在这个时间打给李晓峰的。 李晓峰很快接通电话,柴薇先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抑住哭腔后才委屈说:“小峰,我姥死了。” 电话那边李晓峰没有说话。 柴薇又哭着说:“上次酒店碰到的一男一女,那个男的失手把我姥弄死了……” “小峰,我现在只有你了,我很想你…很想见你。” 这天晚上,正是女鬼附在李晓峰身上时,说会取柴薇命的晚上。 李晓峰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你不怕我了?” 柴薇抽泣得很伤心,“怕…但也怕见不到你,小峰,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单独出去玩的那天吗…你说有话对我说,半天说不出来,突然你的运动表滴滴滴的响,提醒你心率超过107……”柴薇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笑里有苦涩。 然而电话另一边的人,并没有回应她。 柴薇继续说:“你还有家,我没有了,小峰,不管你做错什么,我知道你是真的爱过我,我到现在还爱你。所以…我愿意去换你。” “什么意思?”李晓峰很快追问了一句。 “那女鬼不就是想要我死吗?我愿意去死,你活下去。”柴薇说的坚定。 半晌,电话那边李晓峰如释重负,“宝贝……你在哪?” “我去找你吧,咱俩在一起后,在同居前,你不喜欢我在酒吧工作,我们工作的地方相隔了十几公里,我每天下班去找你,那个时候真的很幸福。小峰,我去找你。” “嗯。”之后,电话里传来李晓峰自言自语的窃窃声。 过了好久,李晓峰强装深情道:“去我们上次约会的地方见吧,你还记得吗?在云檀州,那片树林。” …… 鬼影无形,在柴薇打车离开后约十分钟后,沈香引抬了抬眉,鹤冲天油门踩下,朝云檀州的方向开。 沈香引盘坐在座椅上,双目紧闭,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快速转动。 她在用心识跟随柴薇的车。 愚勇的姑娘脸色苍白,手汗浸湿了紧捏的衣角,腿也在抖。 她现在要去见鬼、“送死”。 一想到那阴气森森的松树林,浑身毛骨悚然,眼泪又快出来。 沈香引的心识意念力现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她能清楚感受到柴薇此刻的情绪。 害怕、悲伤、疲惫、愤怒…… 很复杂,却没有失望。 出租车把柴薇放下后,鹤冲天把车停在一公里外,以防被女鬼察觉。 沈香引的心识跟着柴薇,一起进入夜晚浓雾包裹的松树林。 和上次一样,越往里走,沈香引的心识越不稳定,好在这次她本人没在里面,还能维持住。 柴薇走了好久,来到那棵歪脖子树下。 李晓峰就直愣愣站在那里,看到柴薇的瞬间嘴角咧开笑。 柴薇走向他,突然,李晓峰背后伸出一个黑影。 低垂脑袋,长长的头发,手中拿着绳子。 黑影渐渐清晰,猛地抬头朝柴薇贴近。 柴薇本能尖叫一声,连连后退,跌倒在地上。 心一横,眼一闭,柴薇一脸视死如归,“小峰我能再抱你一下吗?我…我会心甘情愿去死!” 李晓峰朝前走了两步,柴薇没有抱太久,李晓峰就推开了她。 “我…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李晓峰问。 女鬼没有反应,只歪着脑袋死死盯着柴薇,嘴角挂着瘆人的笑。 李晓峰见状试探着后退了几步,看女鬼没反应,转身拔腿就跑。 柴薇看着他逃跑的背影,被独自留在这里的巨大恐惧刚开始发酵,李晓峰突然站住不动。 鲜血从他的后背左边蔓延,高高瘦瘦的身影轰然倒塌。 一团红彤彤的东西,从他身体中被掏出,丢在了地上。 李晓峰死了。 第344章 杀妻证道 李晓峰咽气的同时,沈香引猛地睁开眼睛。 “她有实体!”沈香引声音凛声,打开车门,“在这儿等我!” 普通的缢鬼不可能怨气重到有实体,有了实体,有怎么会甘心找到替死鬼就去投胎?! 沈香引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歪脖子树边。 柴薇脖子上勒着麻绳,半悬于空,双脚离地。 女鬼清晰的实体就在几步之外,突然转脸过来看沈香引。 风吹过她的深蓝色连衣裙,陈旧腐朽的味道刺鼻。 这只女鬼根本就不是要找替死鬼好去投胎! 她一开始没有完全显型,像一只虚弱的冤魂,骗过了沈香引。 沈香引当即抬手,飞出银针攻击,同时间心识意念力托起柴薇。 柴薇脑袋逃脱绳套,摔落在地。 女鬼的脸扭曲异常,反扑向沈香引,双手十指尖利。 沈香引脚步轻移,避开迎面扑来的刺骨寒风,身形快到近乎飘忽。 躲避攻击的同时,沈香引手中的灵犀线悄然伸展,如同一条灵动的蛇,缠绕向女鬼。 灵犀线如影随形,在女鬼近在咫尺时,紧紧缠住她的四肢。 沈香引趁机刺出银针,刺入女鬼的身体。 三寸长的银针全然钉入,灵犀线缠绕,女鬼钉在她上吊的歪脖子树上动弹不得。 沈香引扶起柴薇,检查她的状况,“有没有事?!” 柴薇木木的点头,“怎么会这样…小峰……” 柴薇掩面痛苦,单薄的肩膀颤抖,沈香引转而走到女鬼面前。 “你到底是谁?” 女鬼偏着脑袋抬起头来,不解的看向她。 沈香引继续问:“为何而死?” 女鬼苍白的脸皮肤皴皱,“负心汉害死我!” “我问的是…”沈香引踱步到女鬼侧面,“你缢死变成实体厉鬼的目的是什么?” 咯咯咯的干涩笑声从女鬼喉咙溢出,诡异非常。 “你……认不出我?” 沈香引目光定在女鬼脸上,正要看得仔细。 她的皮肤布满皴皱腐烂,实在难以辨认。 忽然,女鬼的形态变得模糊而扭曲,一股凶恶的怨气迸发而出。 灵犀线发出绷紧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沈香引的意念控制在这股冲击下变得摇摇欲坠。 “所有闯进这片林子里的人!都得死!!”女鬼凄厉大喊,手臂突然伸长,指甲黑如铁,直指沈香引的心脏。 沈香引猛地向后翻滚,躲避一击。 她迅速从地上拾起一把松针,以意念催动松针,化作一阵尖锐的针雨刺向女鬼。 在女鬼痛苦叫喊之际,沈香引两步向前,拽着她的头发,用力往下扯。 女鬼被迫仰起脸,沈香引长得高,居高临下去看这张脸。 “你不是要找替死鬼,而是杀害误入者?为什么?!” “我恨!我恨!!” “恨什么!!”沈香引厉声逼问。 下一刻,眼前女鬼的脸,突然和她脑海中的某个记忆碎片对上号。 四十年前,沈香引终于想通,要回碧落镇找月英好好过生活。 回之前,她想来上京看一眼,却在省界外犹豫不决。 害怕物是人非,更怕触景生情,最终决定折返。 就是那天晚上,她干夜路,迎面碰上个孕妇,隔着十几米,突然昏倒。 周围没有人,沈香引也没有移动电话,女人虚弱的告诉她自己家就在附近,求她送她回去。 孕妇临盆没有假,羊水都破了。 沈香引就是送她的路上,越背越沉,越背越沉,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得。 只记得醒来后就是长达十二年的噩梦。 “我记得你!”沈香引冷肃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哈哈哈哈——”女鬼笑声诡吊,“我爱人,用我做饵,引你上钩。” 女鬼动弹不得却不留余力的妄图攻击沈香引,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要不上勾,便不会发生之后的许多事!” 沈香引:“你爱人是谁?” “李道光!” 李道光不是出家道士?结婚了?!有老婆?! “你怀了李道光的孩子?他现在在哪?” “早死了吧!可惜,可惜不能亲手杀了那个贱女人!我要找到她!千刀万剐!” “你告诉我,你都经历了什么,我带那个贱女人来见你。” 沈香引表情认真,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所谓的贱女人是谁。 女鬼嘴角咧开,笑得痴狂,“当真?!” “真!我也恨她,恨不得她死!” 女鬼眼皮皱在一起,灰白的眸子异常怨毒,“我死于你进永寿宫的第二个月……” 女鬼原名郁青,茅山坤道,是李道光的双修道侣。 郁青学道天赋异禀,体质难得,是众星捧月风头两无的师姐。 李道光亦资质出众,才子佳人,金风玉露一相逢,羡煞旁人。 二人从少年到暮年,神仙眷侣,游历四方。 直到李道光六十岁开始,道行再无法突破,反观郁青,竟有返老还童之相。 她天资高,只要一心求道,末了极有可能位列仙班。 李道光日渐势弱,渐渐越发没有安全感,要么怀疑郁青找了别人修道,要么怀疑郁青用了什么邪法吸了他的道行。 对爱人的嫉妒,对成道的渴望,逐渐将他吞噬。 终于有一天,他从禁书古籍中找到关于九梳蛮的记载。 李道光瞒着郁青,独自离开,到九梳蛮遗址,在那里找到关于长生得道的残卷和一些经文。 福有双至,李道光在西南之地,结识了一个年轻的坤道。 她说,她知道这世上有一人,不老、不死,死后可以原地复生。 二人一拍即合,李道光带着那女人和九梳蛮的残卷,回到郁青身边。 自此,往日生死相随的爱意杳无踪迹,爱了半世纪的女子也变得面目可憎。 李道光修炼邪法,道行激增,和年轻女人每日喜笑颜颜。 郁青天真以为,李道光是受人蛊惑,误入歧途,过去五十年的恩爱历历在目,她无法离开,只能饱受煎熬。 李道光同样不放过郁青,郁青的状态越差,越被他踩进泥里,他的自尊心越得到满足。 李道光迫使郁青怀孕,在她肚子里放千年不僵的九梳密蛊。 这是她的情关,过了就能成道,但她没过去。 而李道光,在郁青诞下胎儿一个月后,杀妻证道。 第345章 想度你 郁青声泪凄惨,她所经历的所有绝望,在沈香引眼前如幻灯片一般轮播演绎。 她用心识意念去感知共情了郁青的回忆。 沈香引抽离出来时,心口像空了一块般的愠恼,“好一个杀妻证道,证的是什么邪门歪道?!” “难怪你这么厉害,精神不灭,原来是差一步成道,不过,你应该还是被下咒了吧?” 郁青抬起脸,两行血泪下狠戾的双眸死死盯着沈香引。 再回顾一遍生前往昔,恨意滔天。 “你恨我有什么用?看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我坦白,我不知道你口中的贱女人是谁,但是不出意外,我会亲手杀了她。” 沈香引猜测,五个邪神像中,没有现身,也没有被提起过的第五个人,就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坤道。 “你在这片林子里,杀了多少人?”沈香引探究着郁青的实体上下。 郁青再次挣扎起来,“都是骗子!你骗我!” “姐姐,我想度你啊。”沈香引又向前走了两步,“李道光行九梳蛮秘法,召远古邪神天巫,妄图颠倒乾坤,天巫五行先锋入世开道,其中“凶木”和这片松树林息息相关,而与“凶木”缔结连接的人,要么是李道光,要么是那个坤道,我会除掉他们的!” 郁青歪了歪脑袋,似乎听进去了一些。 沈香引继续说:“当年你即将临盆,性命垂危时,警告我快点离开,是我轻敌,也算我自投罗网,做不到把你丢下,不想你一尸两命,以为不带你回家,带你去医院就能保住你,四十年过去,再见到你,也不妨再救你一次。” 郁青倏而大笑:“哈哈哈,自轻自贱的女人活该!慈悲泛滥的女人也活该!沈香引,你知不知道,鹤冲天……” “郁青!”沈香引打断她,不想听她之后的话,“你之所以在这里杀害无辜之人,并非你怨气未消,李道光炼你作恶鬼,替他杀过路人,滋养凶木,生供凶木邪神像,以传邪道。你本是天之骄女,被害为虎作伥,若你能醒悟,也许还有轮回。” 郁青愤怒的脸渐渐平静,长发滑落掩盖她的表情,沈香引给她时间做选择。 郁青生前悟性极高,不会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沈香引回过神想,关于鹤冲天的身世,她不想再听别人说什么。 她比谁都清楚,如果当前发生的一切是为了招安,扫除她这个心头大患,鹤冲天极有可能是天巫埋在她身边的雷,是妄图将她拉入深渊的致命一击。 这是理智分析。 但……有一种无法解释的信任,像第六感,如模糊但柔和如水的月光,像轻柔白纱拂过手背的心安,让她坚定不移的相信,鹤冲天不是。 是猪油蒙心也好,是直觉错误也罢,她不会做那个“杀妻证道”的人。 去爱人去信任人的能力,是稀缺而强大的。 她输得起,赌得起,有朝一日,祸发萧墙,她会当断则断,绝不会坠入黑暗。 在此之前,不会再因噎废食,不会再吝啬相爱。 鹤冲天值得她这样选择。 郁青双目紧闭,似是入了什么境,沈香引再看柴薇。 柴薇双目空洞,坐在落叶堆上,领口因泪水一片深色水渍,她的面前是李晓峰的心。 像马蜂窝一样,千疮百孔,像他这个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林子里黑漆漆一片,不远处有大团的雾游移靠近。 沈香引屈身拍了拍柴薇的后背,“你回车里去吧,这里我在就好。” 柴薇僵硬抬头,目光呆滞不聚焦,声音也很哑,“小峰怎么办?” “一会儿报警收尸。” 柴薇走后,持续移动的团雾还有十几米远。 沈香引发觉周身的磁场乱紊乱,经络乱跳。 “郁青,时间不多了,放下执念,我送你一程。” 郁青顿了几秒猛然抬脸,“树木根深,而落叶归根,这片松树林的松脂,一旦沾染上,无论身在何处,无论生人死者,必定魂归松林,聚凶养怨!” 她的声音比之前清明许多,像愤怒到极致怨恨到极致的人渐渐恢复了理智。 “你还知道什么?” 郁青:“那本残卷,我看过,李道光看不懂的地方,我看懂了……” “啊——”郁青突然阴凄一声。 一阵阵梵文经咒声响起,郁青的皮肤开始溃散成光点。 “什么妖魔鬼怪,休想在此作祟!”肃穆的怒喝声从雾后传来。 黑暗中,身形矫健的身影跃出,结着手印,打向郁青。 是守真! 沈香引当机立断,扑身挡下一击。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护着这妖邪!”守真严词质问。 沈香引皱起眉,眼底带过一丝诧异。 她原以为,守真会和凶木脱不开干系,眼下倒是不能确认了,只好顺着他的话,“你这么晚来做什么?” 守真不接茬,警惕看着沈香引,“你和这妖邪是同路人?!” 沈香引看向郁青,郁青见了守真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应。 守真见沈香引不回应他,转动脖子上的佛珠,振振有词,郁青的皮肤快速腐朽,化作尘土。 沈香引攻去虚虚一掌,高声打断,“她是误入歧途,还有机会赎罪,重入轮回,灭不得!” 守真怒目看向沈香引,指着旁边的尸体,愤慨道:“害了人命,饶不得!” “守真,你是第一天知道这林子里有这么一个厉鬼的存在吗?”沈香引冷声反问。 “你是何意?有话直说!”守真用力甩了甩袖子。 “她在这片林子里,杀了三十年的过路人,你在这片林子里,种了三十年的树,你不知道她的存在?” 守真眉毛微微蹙起,“不知道!我若知道!定将她打得灰飞烟灭!难怪这么多年,这片林子的怨气始终不消。” 沈香引摇摇头,“郁青她,管杀不管埋,这片林子死过那么多人,尸体都去哪了?” “与我何干?!我道行既不足以火眼金睛识破妖邪在此作祟,也没差到妖邪敢当着我的面现身罢了!” 沈香引摇摇头,“不到三十年,这片松木长得如此粗壮高大,只因土料够肥,守真,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346章 不是你能插手的 面对沈香引的质问,守真不卑不亢道:“我守真,只是个看庙种树的和尚!” 沈香引噗嗤一声笑了,忽而目光如炬钉住他,诈他说:“信念感这么强?当真以为天下女子都好骗?” 郁青突然抬起头,恨恨的看向守真,眼神中又有一丝不确定,片刻后笃定说:“他不是李道光。” 沈香引眯了眯眼,“是长得不像?” 郁青默认。 沈香引:“那厄水、业火的持有者,可都是会夺舍自己儿子,苟活延年的,你说过,你曾诞下一子。” 郁青思索片刻,忽然垂下脑子,浑身抖动的大笑不已,几乎喘不上气,“你进永寿宫的第一天,新血淋身,就是我儿子的血,他刚生下来就被杀了!” 沈香引浑身恶寒,她隐约记起那天,婴儿戛然而止的啼哭,温热滑腻的血,涂抹全身。 “是李道光!我一定要杀了他!!”郁青再次陷入凶怨。 守真见状,抬手绕下脖间佛珠,沉吟大孔雀明王心咒。 郁青立刻痛苦不已的哀嚎。 沈香引继续阻止守真,只见他周身散出一道无形屏障,将所有攻击阻隔在外。 沈香引阻止不得,当机立断用高过守真的声音念诵往生神咒,同时间调动心识意念力,原地盘坐,加深超度的力量。 这是庄师教给她的超度之法,以身度鬼,以神化怨。 郁青只要在身形俱灭前放下执念,还有机会! 郁青被两股力量拉扯,元神撕裂。 突然,第三个选择的念头起了势头,她不坐以待毙,也不愿意往生! “沈香引!帮我杀了李道光!帮我杀了李道光!!”郁青空灵的声音声嘶力竭。 沈香引闻声睁开眼睛,下一秒郁青的身形曝亮白光,刹那将黑暗的松树林照得亮如白昼。 弱似白日焰火的声音微不可查的瞬间湮灭。 一道纯白的劲光直冲沈香引而来,根本来不及闪躲。 沈香引浑身经络顿时如电击一般,每一个细胞都在震荡。 她本能地运转内力抵抗,但那股力量太过强大,仿佛要将她的灵魂撕裂一般。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沈香引猛地张开双臂,一声清喝:“化!” 声音穿透松林的寂静,直冲云霄。 沈香引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道旋转的气流。 她的修为,在这一刻,以惊人的速度提升,甚至能感受到体内的经脉在扩张,丹田中的真气在膨胀。 郁青生前的修为,全部传承给了她! “郁青!!”一声划破混沌的呼声响起,同时间,沈香引身后空气猛烈震动。 她躲避的瞬间回头,看到守真攻近的手掌。 “装不下去了?”沈香引后退两步,和守真拉开距离,“你到底是什么人?” 守真皱纹深刻的脸更加深沉。 “郁青魂飞魄散,你好像很急?”沈香引问。 守真没有说话,蹬向地面,起身飞跃后退几米。 团雾忽然笼罩,遮挡视线。 沈香引抬起手肘护在身前,左右躲避,寻找浓雾的破绽,然而直到浓雾散去,守真不见踪迹。 空荡荡的松树林,更加寂寥。 沈香引抬头看歪脖子树上布满青苔的绳索。 郁青是被李道光强迫自缢的,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还有,郁青说,残卷上有一段,是她参透,李道光没有参透的,是什么? 守真……到底是不是李道光? 问题似乎变得复杂,沈香引往回走,回到鹤冲天停车的地方。 打开车门,却不见驾驶位的鹤冲天。 “他人呢?!”沈香引问坐在后座的柴薇。 柴薇神色一变:“你怎么回来了?!” 沈香引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柴薇:“刚才,下面寺庙那个和尚急匆匆过来,说你在松树林里遇到了危险,叫他来求助。” “朝哪个方向走了?!”沈香引追问。 柴薇指向一个方向,“从这进了雾里!” 沈香引心中一紧,时间紧迫,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关系到鹤冲天的安危。 她迅速关上车门,对柴薇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说完,她便朝着雾气弥漫的方向奔去,同时掏出手机试着给鹤冲天打去电话。 鹤冲天没有接。 沈香引调动心识意念力,扫过整片松树林。 全力吸纳郁青极阴的修为内力后,沈香引的心识意念力更上一层楼,敏捷清晰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身体和心识分别快速穿梭在树林之间。 沈香引心跳加速,鹤冲天不在松树林。 还能去哪?! 万庚寺! 沈香引旋即转身,奔向万庚寺。 破败的寺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神秘而又诡异。 沈香引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寺门,燃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鹤冲天!”她大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寺庙中回荡。 无人回应。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身体都在发抖。 如果守真就是李道光,鹤冲天……会不会死? 他决不能死! 沈香引环顾四周,冲进大殿,一跨入门槛便看到了蒲团上盘坐的鹤冲天。 “鹤冲天?!” 鹤冲天没有回应她,他紧闭双眼,仿佛陷入了梦魇中。 沈香引轻摇他的肩膀,呼唤他的名字。 鹤冲天皮肤热得发烫,却没有任何反应。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时,沈香引注意到鹤冲天的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缠了好多圈,正是之前守真佩戴的那一串,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松脂味。 “鹤冲天!”沈香引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未知而庞大的恐惧重重压下来。 就在这时,寺庙的钟声悠扬响起。 沈香引抬头望去,守真缓步走进大殿。 沈香引凛声质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守真微微一笑,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自然,是该做的事。” 沈香引紧紧握着鹤冲天的手,不知缘由的,他立刻加剧力度回握,像是本能反应,紧紧攥着沈香引的手。 他的眉心越蹙越紧,沈香引对守真的警惕达到了顶点。 “你究竟是谁?要做什么?”沈香引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守真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雀跃:“我是谁,你心中早有答案,何必再问?其余的,你只需知道,我们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他真的是李道光?! 我们?谁和谁? 他?和鹤冲天?! 第347章 我信你不是 守真的话如重锤击打在沈香引的心头。 他真的是李道光? 庞文魁找了他几十年没有找到,他就躲在这里,剃度当了和尚! 为什么郁青没有认出他? 庞文魁之所以找不到他,是不是也因为认不出他? 还有……鹤冲天在这件事里,到底是什么角色? 什么叫她不能插手? 沈香引想起一开始,哑姨告知她是见证者时,阿傍也说过类似的话,“你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可她…分明已经一路胜到了现在。 沈香引紧握着鹤冲天的手,试图用唤醒他。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声嘶力竭,一遍一遍的重复度,要相信鹤冲天。 鹤冲天依旧双眸紧闭,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 沈香引深深吸了口气,合上眼,她需要冷静下来,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她松开鹤冲天的手,站起身,直视着李道光:“你和鹤冲天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你也曾修行,为什么如此拥护天巫?又怎么当了和尚?” 李道光微微摇头,仿佛对沈香引的质问不屑一顾:“恩怨?这个词太过狭隘。我们之间的纠葛,远非你能想象。至于天巫,你当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公平”二字,凡人、修道者,皆无公平可言。唯有新秩序的降临,我方能占得先机,凌驾于众人。至于做和尚,佛道双修又有何不可?” 沈香引审视着李道光,他言语坦荡,丝毫不觉得有愧。 正这么想着,李道光忽然眸光一闪,“郁青有没有告诉你,九梳蛮最后一页的寓言所指何意?” 沈香引心中一凛,郁青参透,而李道光没有参考的,是寓言? 可惜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凭什么告诉你?九梳蛮的残卷在你这里?” 李道光压抑眼底的兴奋:“不错,沈香引,我们来交换,你告诉我郁青说了什么,我告诉你你为何会长生。” 沈香引大脑轰的一下炸开,心好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她没想到,李道光的交换条件会这么诱人。 可,且不说她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他。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诓我?”沈香引装作胸有成竹。 “你在长生之前,曾生过一场大病,一病三年,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在那个年代,你的病没得医,那是癌。” 沈香引忘了呼吸,大脑飞速运转。 开元因肝癌结识庞文魁,庞文魁说癌细胞,是很神奇的存在,无限分裂,永不凋零。 癌细胞,是永生细胞。 “沈香引,你的癌和长生,皆是外力导致,是有人选中了你。” 沈香引追问:“谁?” 李道光摇摇头,“残卷最后一页的寓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香引头痛欲裂,有非常重要的记忆被封在心底深处,像海底三千里的沉船,陈旧腐朽,庞大沉重,触不可及…… 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歇斯底里的情绪涌上心头,沈香引调动心识意念力,对守真发动攻击。 他不告诉她,她就剐了他!杀了他! 沈香引攻势猛烈,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鹤冲天的身上迸发而出,深不可测。 沈香引不由自主僵住身体,又立刻蹲下去查看鹤冲天的情况。 “鹤冲天?”沈香引惊呼道。 沈香引心中一紧,鹤冲天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痛苦的挣扎。 沈香引眼神逐渐坚定,手掌向上缓缓抬起,意念力瞬间倾泻向四面八方,在她和鹤冲天周围立起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接着,另一只手的食指,悬在鹤冲天散着热气的眉心前。 她要用心识意念力,进入他的意识,将他唤醒。 鹤冲天的意志力之强,此法风险极高,但她现在没有别的办法。 手指轻点,心识意念力全然集中,沈香引感觉自己在须臾间被拉下几万米高的悬崖下。 暗不见光,充满血腥味,粘稠而压抑! “我不是!” “我不是!”…… 鹤冲天暴烈的声音不断重复这三个字,戾气响彻整个黑暗。 “鹤冲天,快醒过来!”沈香引的声音完全被鹤冲天的声音盖住。 无边无际的意识之海,沈香引重复着呼唤。 远远的,她看到一道朦胧白光,被粘稠的血液缠绕覆盖。 她试图接近,想看清楚。 突然,沈香引自己的脑海中响起没有音色的声音,是天巫的感应。 他发出刺耳的声音,扰得沈香引意识瞬间溃散。 沈香引蓦的睁开眼睛,五脏六腑绞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 抑不住鲜血喷涌,呛到鼻腔里流出。 沈香引剧烈咳嗽,血像流不完似的一股接一股。 就在这时,鹤冲天的眼睛猛地睁开,一道强大的力量从他的体内爆发出来,将沈香引震的朝后倒去。 她惊愕的看着鹤冲天,他的眼神中充满迷茫和痛苦。 鹤冲天动作先行,前扑过来,“你怎么样!” 沈香引在倒地之前,后背垫上鹤冲天的手臂,他离得很近,身上莫名多了令她陌生的气息。 她摇摇头,“气功,常规操作。”说完试图扯起笑,还没笑到弧度,一股鲜血又从喉咙里涌上来。 意识有些模糊,心识意念力支撑起的屏障崩溃,李道光踱步走近。 鹤冲天立刻防备起来,不曾想李道光却跪在了地上,以一种诡异又庄严的动作三叩九拜。 沈香引能感觉到鹤冲天浑身绷得僵硬,甚至在微颤。 “我不是!”鹤冲天怒喝一声,转而又面对沈香引轻声重复,“我不是。” 沈香引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说,他不是天巫,也不是天巫的人,他不是她的对立面。 沈香引没怎么迟疑的点头,“信你。” 鹤冲天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看向沈香引,试图从她的眼睛里辨出是真还是安慰。 “鹤冲天,我信你。”沈香引又重复一句。 没有理由,没有逻辑,她就是信。 无比坚信。 超脱理智和感性的信任,凌驾于一切感觉的信任。 沈香引不去想,也想不通,她为什么如此坚信。 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她就是信。 鹤冲天有些慌乱的双眸,在沈香引的注视下逐渐坚定。 某种不可名状的默契,凝聚成无形的坚硬盔甲。 她信他不是,那他肯定不会是。 沈香引错觉在他眸中看到了火焰,他把她扶起来,说:“我先带你回去。” 沈香引嗯了一声,她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起身瞥过李道光,沈香引在他眼中看到了具象化的天崩地裂。 李道光长跪不起如同石化在那里,眼中的怀疑和恐慌难以言喻。 直到鹤冲天搀着沈香引,跨出万庚寺的门槛,李道光突然回眸怒吼,“你们两个,一个都不准走!” 第348章 百鬼游山 李道光突然间的情绪波动很反常,沈香引来不及细想,她从来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鹤冲天不理会李道光的狠话,直带着沈香引离开。 外面的夜幕如墨,星辰隐匿在厚重的云层之后,不见半点光芒。 沈香引呼吸都带着痛苦,像有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在胸腔内腹部内疯狂割裂。 所有的温度都被抽离,血似乎永远都吐不完,带着一丝丝的泡沫,像生命力流逝。 她不想也不敢死,意识全失,对手还是李道光。 万一鹤冲天遇到什么难对付的陷阱怎么办? 归根结底他是肉体凡胎,会死。 她也怕,再次醒来,又被囚在插翅难逃的牢笼。 不能失去意识,沈香引反复告诉自己,要撑住。 鹤冲天搀着她肩膀的手很烫,烫得人想挣脱,可惜脚下像踩着棉花,沈香引只能借着鹤冲天做支撑。 鹤冲天察觉出她走路吃力,身体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将她打了横抱,声音很低的问:“是我伤了你,对吗?”虽然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沈香引摇摇头闭上眼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身后李道光追了上来,佛道双修的力量不容小觑,沈香引被这杀气袭得心神不宁。 一道劲气攻来,鹤冲天抱着他,敏捷躲过,他丝毫不想恋战,只是尽快带沈香引回去。 鹤冲天加快步伐,一边躲避李道光密集的攻击。 他的脚步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急促而混乱的痕迹。 鹤冲天在耳边的呼吸急促,前面凭空起了团雾,以极快的速度翻卷而来,浓得像有生命的实体。 无法躲避,二人一同被团雾蒙在了中间,可见度只有几公分,沈香引堪堪能看到鹤冲天剧烈起伏的胸膛。 鹤冲天仅凭直觉继续往前跑。 忽然,一根树枝如同夜的触手,在身边略过。 “松树林…”沈香引费力挤出三个字。 他们现在在松树林! 李道光果然道行高深,短短几步路,团雾影响磁场甚至扭曲了空间! 松树林的凶煞气对鹤冲天影响很大,沈香引不由得心下一紧,捏着鹤冲天手臂。 “小心…” 沈香引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她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李道光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 如同猎犬般紧追不舍。 “怎么办啊鹤冲天…”沈香引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 鹤冲天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不要害怕,撑不住的话…你就睡去。”他不忍用到“死”这个字眼。 “我会安全把你带回去。” 话音落,鹤冲天抽出身侧唐刀,刀刃斜在手臂外侧,利落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随着刀刃的旋飞,撒向四方。 滋滋的声音响起,像泡沫消弭的声音。 团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 沈香引正惊喜于二人可以找到方向离开松树林。 突然,一阵诡异的咒语声在林中回荡,是李道光的声音。 一股强劲而庞大的阴冷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有无形的力量在松树林下蠢蠢欲动。 沈香引的直觉告诉她,是凶木之鬼,那些被掩埋在松树林下的亡魂。 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战时千军万马崩腾而来的凶煞。 哭泣、哀嚎、怒吼声此起彼伏。 沈香引对恐惧来临的预感一向很准。 “是百鬼游山,鹤冲天,不要管我,你先走!” 鹤冲天脱下上衣,快速撕开,“怎么可能?” 说完,他再次蹲在沈香引身前,用撕开的上衣绕过她的后腰。 鹤冲天把沈香引绑在自己背上,他要背着她闯过去。 她已经没有办法回应,意识游离在现实和虚幻之间,分不清界限。 松树林中的阴风愈发凛冽,每一阵风都夹杂着更加清晰的尖锐哭声,刺入骨髓。 鬼潮近在咫尺,以一种以一敌百的姿态凶恶席卷,鹤冲天高大清隽的身体前倾,双手持唐刀,毫不畏惧,杀气腾腾。 他冲进鬼潮,目光直视前方松树林的出口。 周围无数面孔扭曲,眼中空洞无神的冤鬼,纷纷贪婪而恶意的朝他攻来。 刀光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锋利银白,鹤冲天眼前的景象越发血红。 手里的唐刀挥斩的没了章法,速度越来越快。 杀戮的痛快,史无前例的酣然。 杀不完的冤鬼,松树林死气滔天,腐朽的血腥气侵入肺腑。 一个大幅度的转身连斩后,沈香引的脑袋,软绵绵完全没有一点力气的靠在他背上。 理智在刹那间回落,鹤冲天的心脏瞬间被紧紧攥住。 他竟又陷入了狂热的无理智! 不能恋战,要带沈香引冲出重围。 “沈香引?”鹤冲天试探了一句。 没有回应。 鹤冲天心中一沉,将唐刀舞得更加疾速。 他必须尽快带沈香引逃离这死亡之地。 突然,一道幽光从身后飞来,鹤冲天意识到时,立刻转身,幽光直击他的腹部。 鹤冲天的身体猛地一震,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更加迅速地朝出口跑去。 那幽光是李道光的攻击,他正要乘胜追击,却没有注意到,沈香引的身体已经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沈香引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她的手触碰到了鹤冲天的腹部,一道深深的伤口。 她的手指轻轻触碰伤口,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她的指尖流入鹤冲天的体内。 鹤冲天感觉到一股暖流涌入自己的体内,心底的暴戾和躁动瞬间消失无踪。 “鹤冲天。”沈香引嘶哑着声音唤了一句。 鹤冲天手中唐刀一刀刀猛斩,却还是尽力压柔了语气,“嗯?” “我好像梦到你了。”沈香引在他后背上,被颠得有些气息不稳。 “梦到什么了?”鹤冲天问。 “你说这个叫心照针。”沈香引手绕到鹤冲天面前,银针悬在指间。 她现在整个人很朦胧,像是死后复生,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松快。 刚才的梦境,也不同于之前的死前跑马灯。 在梦里,鹤冲天整个人都是模糊的,和她记忆中的亲人一样模糊。 一个荒谬的念头萌生出来,她心底被深埋的记忆,怎么都想不起来的记忆,会不会和鹤冲天有关? 第349章 跋山涉水去找到你 四面八方挤满了灭之不尽的冤魂,全部面无表情的向他们聚拢,血腥味掺杂着松脂味道刺鼻。 沈香引来不及思考更多,召出灵犀线穿入心照针。 沈香引手腕带动双指挥动,心照针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复杂的符号。 灵犀线随之编织,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这张网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如同月光洒在暗夜的大地上。 巨大的网笼罩前方黑压压的冤魂,阻止它们继续向前,那些冤魂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开始挣扎,试图逃离这张网的束缚。 然而,无论它们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包围。 这张网如同一座坚固的城墙,将这些冤魂牢牢困在里面。 密不透风的百鬼游山攻击终于出现空隙,鹤冲天背着沈香引,身形如同一道闪电穿过重围。 他的身体被汗水浸湿,沈香引还被绑在他背上,一时间没机会下来。 身后,李道光紧追而来。 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身后的鬼潮如影随形,阴森的气息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天巫不会算错!鹤冲天你要接受自己的命运!” 他的身后,鬼潮如影随形,地下不断有冤鬼冲破泥土爬到地面。 鹤冲天脚下生风,速度越来越快,如同夜晚树林中的一团飞火。 终于,二人冲出松树林,回到停车的位置。 鹤冲天立刻放开沈香引,二人上车,竟不见柴薇的踪迹。 眼下也顾不上她的去向,沈香引衣服的前襟,被血浸染透了,粘稠滑腻,鹤冲天的后背和衣服上也都是她的血。 鹤冲天立刻启动车,一脚油门踩下去。 “李道光的态度好奇怪,突然这么大敌意,鹤冲天,你昏迷的时候看到什么了?” 鹤冲天没说话,从后视镜看向车后方的情况。 团雾以极快的速度翻滚追来,鹤冲天将油门踩到底,“扶稳了!” 在惯性作用下,沈香引后背紧贴座椅,“不远处有公路,李道光这是疯了吗?!” “沈香引。”鹤冲天忽然喊她的名字,“刚才昏迷的时候,有一个声音试图让我相信,我是承载天巫现世的容器,而我去三魂七魄只不过是天巫一丝残念。” 沈香引缄默不语,和她猜的八九不离十。 “但不是这样的。”鹤冲天急打方向盘,油门到底,沿着山路飞驰,“天巫的势力奸诈狡猾,他越想让我相信什么,我越不相信什么。” “沈香引,你刚才说,你的银针叫心照针,是我告诉你的。你梦到了我。” “是。”沈香引回应,“我刚才没有死,像做了一个柔和美妙的梦。” “我想我们早就见过。” 沈香引的心脏狂跳,有所预感。 她和鹤冲天在冥冥之中的联系实在难以言喻,她自己也猜测,脑海中非常重要却怎么都想不起的记忆,和鹤冲天有关。 鹤冲天:“我说不上来,至少…一九九五年,我们见过。” 沈香引瞬间愧然,她逃出永寿宫杀掉他双亲时,见过他…… 这是她没办法过去的坎,即便鹤冲天说不在意,她仍旧在意,一想起来,心就往下沉。 然而,鹤冲天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心态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我不认为你真的杀了我的父母。”鹤冲天说。 沈香引立刻抱有一丝侥幸的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在刚才昏迷中的时候,好像回到了那天,看到了那天发生的事。” “你看到了什么?” “我解开了你的铁链,跟你说了很多话,但是我自己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记得很急。” 沈香引心像拉满的弓弦:“庞文魁说,五个邪神像现世那天,我突然清醒,说“他会来救我”。” “是我,那些人,是我杀的,刚才在松树林,那些地下爬出来的冤鬼,每一张脸,我都记得他们死前的表情。” 沈香引大脑一片空白,整件事好像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香引,我那个时候很小,但只是身体小,虽然我不记得跟你说了什么,但清楚记得,我是跋山涉水去找到你的。” 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了,思绪却突然被硬生生打断。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后方传来。 一尊巨大而诡异的金身佛像出现在他们背后,伸出巨手试图拦截车辆。 鹤冲天几乎是本能地猛打方向盘,躲过那庞大的手掌 这样的躲避并不能持久,他们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他们想让我们相信,我是天巫的人,但我们没中套,李道光在破釜沉舟阻止着什么!”鹤冲天眼观六路的间隙说道。 “鹤冲天……”沈香引心中有了猜测,她的猜测太过荒谬,也太过意外,分量足道她没办法轻易说出口。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李道光不会就此罢休。 “去八方灵塔!”沈香引指着前面高耸的白塔大声道。 李道光的佛道双修皆充满邪性,八方灵塔的高僧舍利可辟诸邪。 鹤冲天嗯了一声,咬紧牙关,每一次打转方向盘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 就在这样的生死时速中,八方灵塔终于近在咫尺。 这里已经被当做文物建筑保护起来,不再开放。 鹤冲天驱车鹤冲天驱车绕过塔前的封闭区域。 二人下车后,一路疾奔到塔的底部。 沈香引抬头仰望八方灵塔。 塔身用白玉砌成,八角的方向对应八卦,庄严而神秘,虽是道家的建筑结构,内里供的却是佛教高僧舍利。 鹤冲天目光紧紧锁定着塔门,那是一个紧闭的巨大石门,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身后李道光像是拼尽了全力最后一击。 鹤冲天用力推开八方灵塔的石门,双臂肌肉爆炸。 在李道光的攻击袭来之前,三人迈进了八方灵塔。 塔里很黑,也狭窄,中间是z字形的楼梯,可以顺着爬上去,一共十九层。 鹤冲天打开手机的灯光照亮周围,四周石壁描绘着佛陀和菩萨的形象。 “沈香引,你觉不觉得奇怪?李道光好端端的佛道双修,而这八方灵塔也是佛道融合。” 沈香引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佛与道的本质是冲突矛盾的,怎么能同修?!” 还未来得及思索更多,高耸十九层的八方灵塔内,突然由上至下,打下一束幽红的光。 难辨的佛道的经咒声响起,沈香引在一瞬间被定在了原地。 是剜心时,同样的经咒。 第350章 家家楼上簇神仙,争看鹤冲天 佛教的天堂共分为二十八层,第十九层是外道天,是修行外道成功者,死后所去的地方。 八方灵塔共同十九层,抬头望去,除了周围八角形的平台和中间的楼梯,其余地方,一眼看到顶。 顶层,第十九层,本应放置高僧舍利的位置,布满虬曲的藤蔓。 密密麻麻的藤蔓层层包裹,形成五六米宽的屏障。 像一个茧,内里不知道包裹着什么,也许是高僧舍利,也许不是。 而红光和经咒声,正是从里面泄露而出的。 “好邪的地方,怎么会这样!”沈香引愕然。 鹤冲天回头看向石门,李道光就在外面。 八方灵塔不再是原来的八方灵塔,意味着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庇护! 情急之下,鹤冲天抽出唐刀,手掌向内,划过刀刃,以血加持,竖着将唐刀刺入石门与地面的缝隙。 石门卡住,应该能维持一段时间。 “上去!”鹤冲天攥起沈香引的手腕,“这里,有李道光不想让我们发现的东西。” 很明显,沈香引和鹤冲天朝着八方灵塔的方向跑开始,李道光的攻击又急又乱,没了章法。 沈香引有些胆怯,藤蔓后面的东西,让她心底生起巨大的恐惧。 在过去,李道光、庞文魁等人把她祭在供桌上,一次一次进行的仪式,是有某种力量笼罩其中的。 让她害怕的,就是这股力量。 也许,这力量的源头,就在藤蔓之后。 她能感受到,在这里,天巫的气息前所未有的强大。 鹤冲天为什么直觉想要上去? 他攥着她的手,很用力,似不容抗拒。 “鹤冲天,我不想上去,我要离开这儿!”沈香引试图甩开鹤冲天的手。 鹤冲天三步跨两步,半回身,直接将沈香引携在腋下,“相信我!” 沈香引骂了两句脏话,捂住耳朵,不去听那经咒的声音。 鹤冲天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塔内回响,一种不祥的气息开始弥漫。 但他好像无所畏惧,很快到达第十九层时,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挡在面前。 那些藤蔓像是活物一般,缠绕在一起,泄出血色的红光。 鹤冲天试图扯开藤蔓,但它们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不断躲避着鹤冲天的拉扯。 沈香引觉得恶心,但…来都来了,她闭上眼睛,试图感应这股力量的本质。 手指轻轻触摸着一根藤蔓。 突然间,她看到了藤蔓之后的东西,瞬间跳起脚后退。 “鹤冲天!恶心死了!恶心死了!”沈香引大声重复说道。 在她说话间,鹤冲天已经有些暴躁的扯开了大片的藤蔓。 一道耀眼的红光射出,沈香引短暂一瞥,藤蔓下的眼睛快速抖动着。 没错,在藤蔓之下,有无数只眼睛,如同雷达似的扫视着。 来不及说什么,大脑一阵嗡鸣,沈香引眼前的景色全部消失,整个人像被抽离出现实空间。 再次恢复视线时,掉入一个奇异的不断下落的空间。 如同通往某地的通道,沈香引和周围的无数碎片一同坠落。 这些碎片,有图像,有声音。 沈香引试着捕捉其中一个碎片的内容,却觉得无比陌生。 再看其他的碎片,全部都陌生得没有丁点头绪。 沈香引没来由的心底躁动,焦虑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心脏。 内心如同一片混沌的海洋,波涛汹涌,无法平静。 沈香引猛地伸手捞起一块碎片,不完整的碎片中,只有腰部到脚的视角。 颀长飘逸的白色长袍,衣袂翩翩。 他没有穿鞋,一步一步有些急的走在柔软的草地上。 在他的前面,有一双脚是穿着绣鞋的。 “你真的很无趣,没有情绪起伏,没有喜恶偏好,像假人一样!”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男子的声音很幽远,但是没过多的情绪。 她又走得快了些,“别跟着我了,咱们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你等等!”男子突然提高声音,他追赶上她,气息有些不稳的说:“我有感觉了!” “别编了,我知道我们不一样,我要回去找我哥哥了,以后再也不要理你。”说到后面,她开始抽泣起来。 沈香引握着手中的碎片,整个人僵住。 她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的发生,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这个男人是谁。 碎片中,男子死死扼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我原本的存在,的确没有七情六欲,这不是我的意愿所能左右,但是沈香引,刚才你走远的时候,我生了哀和惧,而我现在握着你的手臂,又生了其他欲望,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噤声啊!”沈香引甩开男子的手后退了几步,“你怎么好把这些话用这样坦荡的语气大声讲出来?是我的自由散漫让你以为我是不知廉耻的人吗?” “不是的。”男子又向前走了两步,他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 “对不起,我送你回去。” “要你送!”沈香引用力推了他一把,他却纹丝不动,似乎发觉沈香引的失落,又配合着后退了两步。 拙劣的配合让沈香引更加恼火,她大叫一声,转身小跑离开。 “你要什么,我都想法子满足,能不能不哭了?” “我要你去我沈家下聘,去给我哥哥说,你会三媒六聘,你知道他天天怎么说我吗?说我一个未出阁的每天跟着你后面不清不楚,你要是没银两家产,我偷偷给你,你做不做得到?” 男子哑口无言,沈香引继续哭哭啼啼跑远。 真是纯情又幼稚的对话,以现在的心境来看,完全无法理解。 当前的沈香引怔愣的看着碎片中发生的一切。 一直以来,严密埋在心底的,很重要但是想不起来的事情,如巨大冰山慢慢浮出水面。 被藏起来的被封印的过往,因这个碎片揭开一个小小的角,慢慢以窥全貌。 那些明明很重要,却又想不起来的脸,也逐渐清晰。 一瞬间,万籁俱寂。 下一刻,毫无征兆的情绪的爆发。 沈香引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尖叫声吓到。 脑袋像是膨胀爆炸了一样,眼泪和情绪如决堤洪水。 “我没有名字。” “那别人怎么称呼你?” “当地人信奉巫蛊,他们叫我蛊医。” “你是人还是神仙?” “都不是。” “那是什么?” “没什么,沈香引,既然你问起我的名字,要不要帮我起一个。” “你长得这么好看,家家楼上簇神仙,争看鹤冲天,你叫鹤冲天怎么样?” 第351章 想起来了 家家楼上簇神仙,争看鹤冲天。 她怎么就给忘了?!怎么会忘了? 强烈的眩晕如洪水猛兽,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沈香引的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到窒息想吐。 一股力量在她体内肆虐。 脑海中快速闪过无数画面,那些被遗忘已久的记忆如海啸般涌入复苏。 沈香引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她的眼神变得空洞,失去焦距,整个人陷入恍惚状态。 “沈香引!”鹤冲天不安的摇晃沈香引的肩膀。 他试图唤醒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但她完全听不到,像丢了魂。 八方灵塔下层,李道光一直在试图冲破石门,进入内部。 唐刀坚固卡着石门,他暂时无法冲破。 李道光声音急切,“你们不会有好结果!只有天巫,才能给你们想要的一切!” 巨大的冲击使石门剧烈震动,有石头灰不断散落,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眼前,盘根错节的藤蔓慢吞吞的移动着,再次将堆积起来的无数眼睛遮蔽。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沈香引被它看傻了…… 沈香引空洞的双眼眼泪崩腾而出,她面无表情,眼神并不聚焦,不断的急促深呼吸,像喘不上气似的。 该怎么办,带她离开这里?还是破坏掉那堆邪性的眼睛? 在意识之海中,沈香引突然明白了过去的遗憾和部分的真相。 那些曾经的美好、悲伤、失落和痛苦,都在这一刻变得如此清晰。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以及无法挽回的过去。 她不该招惹鹤冲天,不该不听劝的让事情走到这一步,可事到如今,后悔与否已经难辨。 鹤冲天把她拖入荆棘沼泽,甚至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或者,回到那个时刻,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就算他真的征求她的同意,她也会毫不犹豫跳入这深渊。 沈香引的胸口压着一块巨石。 二十一岁时,她随哥哥行商至西南边陲,在回龙山驻扎,遭遇九梳蛮。 鹤冲天,也就是当时的蛊医,最初出现时,一身正气,无欲无求,他悲悯且视众生平等。 他唯独总多看她一眼,说着她从前并不能理解的话,用他一贯没有情绪的语气,说:“你就是我的情劫?” 也许,只是也许,她一开始知道事情的走向会至此,她不会回应那个对她充满好奇的年轻人。 命运好捉弄。 他一开始只是好奇,她也仅仅是被男子惊为天人的外貌所吸引,怎么就卷起这么大的是非? 全记起来了,爹、娘、哥哥,以及…蛊医的脸。 无法抑制的痛苦深入骨髓。 她看到了自己一路的堕落和磨难。 这都是鹤冲天百年前就已预见的,也许,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计算好的。 他那么强大,仿佛无所不能,他送她出回龙山时给她的那颗糖丸,令她长生,他抹去她的记忆,再与她重逢。 所有的一切,像一个圈,首尾相连,因果循环。 可这一切为了什么?鹤冲天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记得,又让她现在想起? 沈香引无比困惑,甚至怀疑鹤冲天是否还有之前的记忆? 不然,他为什么硬要拉她上来这里,让她想起一切。 难解的疑问和快速完整拼凑的记忆淹没了沈香引,她想起太多事,成百上千个碎片无序割裂,她根本没办法梳理清楚,脑袋要炸了。 如同溺水,无法呼吸,找不到逃出生天的方向。 八方灵塔内的温度突然上升,石门缝隙有大量的烟雾飘进来。 李道光在外面点了火! 八方灵塔十九层,不到半分钟,烟雾就冲到了顶。 浓烟滚滚,仿佛要将整个塔都吞噬掉。 “沈香引!”鹤冲天再次试图唤醒沈香引。 沈香引在意识之海中听到了鹤冲天的呼唤,一道柔和的月光照亮混沌。 柔和的月光,是蛊医,也就是鹤冲天的象征! 强大的力量引导沈香引意识回流,回到当下。 再次睁开眼,烟雾已经弥漫在整个空间中,能见度极低。 鹤冲天看到他醒来,呵出一口气,“你怎么了?” 沈香引复杂的看他一眼,她想起了很多事,但都是乱的,没有顺序,她暂时捋不清前因后果也无法准确分析。 浓烟钻入口鼻,沈香引剧烈的咳嗽。 李道光此举是要逼他们不得不出去? 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烟味,沈香引先下意识退开一些,和鹤冲天拉开距离。 氧气越来越稀薄,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下有更紧要的事。 “八方灵塔里有李道光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你指的是什么?”鹤冲天问。 沈香引看向那团巨大的呈防御状态的藤蔓,“那堆眼睛是封印,里面有东西。” 说着,沈香引转身去扯开那些藤蔓,不曾想刚靠近就被两条藤蔓快速缠住双手。 鹤冲天见状立刻伸手拉开,藤蔓的尖刺已经刺入沈香引的皮肤,伤口迅速腐烂发黑。 “怎么你扯开就没事?我一扯就攻击我?!”沈香引痛到手臂微颤,“我把你的唐刀拿上来,你把这些眼睛斩开,我们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鹤冲天不知道沈香引的逻辑和推理,但也没有怀疑,他全然信任,沈香引有她的道理。 “好!”话音落,鹤冲天立刻用力拉扯缠绕的藤蔓,这些有生命的藤蔓竟然真的不会攻击他。 沈香引调动心识意念力,手臂带动双指驱动,将唐刀从石门缝隙中抽出。 唐刀以极快的速度,刺破空气直往上冲,穿过十九层的距离,烟雾因冲破的气流翻卷形成被穿破的形状。 鹤冲天横出手臂,稳稳捉住唐刀,大开大合劈开剩余的藤蔓。 那团邪性的眼睛很快暴露在外。 数不清的拳头大的眼睛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原本各自看向不同方向角度,此时突然齐刷刷看向二人。 鹤冲天手中的唐刀毫不犹豫要劈斩下去。 在此之前,沈香引试探着伸手去提前攻击这团眼睛,不想却根本无法靠近,被无形的力量硬控着无法接近。 而鹤冲天的唐刀落下,可怖的眼团被轻而易举劈成两段,向两边剥落。 一个浑然一体的木盒在中间显现,木盒中间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半球凹槽,像是机关所在。 沈香引后背发凉,“鹤冲天,你记不记得,庄师说受人所托,给过一颗像夜明珠的珠子,说除非你死了,这颗珠子,一定保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