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 第1章 户外躲雨的错误方法 这是它第二十四次纵身一跃。 啪叽! 白色熊崽从雨檐跳下,摔落在地,摊成一张熊饼。 雪花溅起,得风助力,翩翩起舞。 『这该死的求生欲!竟让我死都死不成了。』 白熊呜咽闭眼,任凭风吹雪覆,心中抱怨不止。 『别人穿越都有奇遇;我穿越,却成为别人的奇遇。』 『我叫什么来着?穿越?这一定是梦……』 随着时间推移,记忆慢慢消失,它已然忘了名号。 既然求死不得,它做出最后挣扎,努力回忆来龙去脉。 记得那时黄昏。 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条形衫,在草地上小憩。 忽而雨疏风骤,电闪雷鸣。 “刺啦!” 闪电刺破云层,如金蛇游荡在天间。 见附近有两棵树,立即跑去躲雨。 “刺啦!哄!” 闪电突如其来,击中身旁白杨。树身焦黑,冒出火星。 回望残破树干,他只觉庆幸。 “刺啦!哄!” 未曾想过,自己身后也是一棵树。 然而,已经不重要了。 记忆到此,唯余烈焰焚身之热,夹杂烤肉之香。 至于,他如何从人变熊?许是另一个故事了。 天罚历三千八百廿四年,同是炎国燧薪十年。 炎国北地,碎冰城,城主府后院。 院中摆着一张供桌。 桌上放着一块石头,约鸽子蛋大小,晶莹剔透,泛有微光,内里似有细线游移不定。 石头四周散落若干金、银、铜三种钱币。 钱币的另一边,放着一碗水,和一节烧得半黑的木料。 供桌的一端,坐着一个少年。他双目紧闭,神情肃穆。 供桌的另一端,绑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狗。它龇牙咧嘴,呜咽有声。 忽有一位身着皂袍,头顶纶巾的男子,昂首阔步而来。 他行至供桌前,挥袖点起三支燃香,双手合十,瞑目仰脸向天祷告:“……众生疾苦。今有弟子雷某,因缘际会,行此逆天之事,乃不得已而为之。祈求上苍垂怜,赦弟子之过……” 待到燃香过半,皂袍睁眼,凝神聚气,双手泛起亮光,拍在供桌之上。 亮光弥漫开来,依次沾染桌上物品,使其彼此呼应,引动天地间更多能量汇聚于此。 雪花随气流缓缓凝聚。 皂袍低吟一声,收起双掌,踉跄后退数步,似是损耗不小。 旁边冲出一人,伸手扶住皂袍。他挂着半尺黑须,两腮瘦削,正是此地城主,林凯。 他忍不住问,“雷大师辛苦!灵契可是成了?” 皂袍顺势稳住身形,举起袖子,擦拭着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神神叨叨地回道,“人力已尽,所余尽看天意。只需派人看护此院,待到午时三刻,供桌上的灵材全部转化为契约之力,便可大功告成!” 林凯笑容满面,“如此甚好。先请大师回房休息。稍后另有薄礼送上,不成敬意!” 随着时刻滴答落下,桌上灵材逐渐消融,凝成浮空光团,分别连接着少年与白狗。 在光团牵引之下,两个小东西缓缓升空,慢慢靠拢。 咔嚓! 一道晴天霹雳,劈中光团,双方坠地。 白狗寂然无音,狗毛已焦! 少年精神大作,惨叫如杀猪宰羊,“嗷……疼,好烫,快来人呐!我快烤熟啦……” 霎时,后院慌乱一片。 林凯忙道,“来人,快去西苑,请雷先生速来!” 三日后,城主府。 一间偏僻的柴房里,两个小厮对坐,听着寒风呼号,哈气搓手闲聊。 年轻人指着一旁的白色绷带问道,“这玩意还中用么?瞧那缠裹的,跟个白色肉粽一样!” 年长者偷瞄门口一眼,低声呵斥,“嫌命长?可别带着我!作法的大师言说,雷击虽离奇,但三少浑身热痛,灵契定然结成。你咒它不行,被大人知晓,一顿打是最轻的!” 年轻人不服气,嘀咕着,“还怪我说?都三天了,除了鼻孔还能见到热气儿,不醒、不吃、不喝,我看悬!” 长者见他不听劝,怒骂道,“你这嘴是租来的?或嫌舌头太长?它与三少爷情况一样。你如此说,旁人听闻,如同诅咒少爷!” 年轻人连忙求饶,又忍不住道,“这么重要的宝贝,咋就堆在这柴房了?冰天雪地,门窗漏风,冻出好歹来,咱俩不得给狗赔命?” 长者怒气上涌,“你睁大狗睛看清楚,那是什么品种?极地冰熊!生在冰天雪地里,据说成年的会发冰,像那些修灵侠客一样。” 年轻人面色讪讪,玩笑道,“还发兵?那会不会骑马、射箭?难道还能攻城?像那些境外的蛮子一样?” 长者不耐烦道,“滚一边去!就你会插科打诨?仔细看护着,过一会儿换班,咱也能回去喝口酒,暖暖身子……” 二人声音逐渐低迷,似是被风吹散,消失雪中。 风雪渐息,马蹄声由远及近,城主回府。 林凯把缰绳扔给仆从,用手搓捻着他那风都吹不太动的胡须。 问管家,“老三如何?可有起色?” 管家面露犹豫,“听三少爷的侍女,火苗回禀说,一切如前。” 林凯眉头一皱,“莫非装的?一如之前逃课,装病次数还少?雷大师不是说,多则三五日,少则一两日,即可完好如初。” 管家神情闪烁,谏言道,“大人,要不要请个医者来?这次请个机灵的,最好会点灵力修为的?” 林凯眉头皱得更紧。 略懂灵力的医者虽有,可在这冰天雪地的北境,并非轻易能请来的。 届时,难免一番麻烦。 林凯沉思稍许,又问,“小夕呢?可有照顾她三哥?” 管家霎时精神振奋,“大小姐头天去过数次,似昨天午时留得久些。之后,直到现在还没去过。” 不知哪句话入了城主大人的耳。 林凯眉梢上扬,“就她一个丫头,叫什么大小姐。传午饭,我亲自去看老三。” 后院,三少门前。 林凯捻着胡子,轻咳两声,“林楚凡,醒了就洗漱出来,动作快的话,还能赶上午饭。” 屋内寂静无声。 林凯继续言说,“实话告诉你,你两位兄长已被我派出。另有军务,十天半月方回。你若不嫌麻烦,大可继续假装,我可要用午饭了。”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有了回应,“等会儿,老头子,我这就来!” 许是装病太久,孩子憋坏,一朝开口唠叨不停,“咋又发现我是装的了? 火苗,别管衣裳,先把鞋拿来,我要饿死了! 早知道他们不在家……还想着骗点好东西压惊……” 盏茶时间,餐桌边上,出现一个小眼胖墩。 正是几天前与熊共飞的少年。不知他天生眼小,还是胖肉太多把眼睛挤小。 少年边往嘴里塞饭,边含糊嘟囔,“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主动叫我吃饭。原来哥不在家,你一人吃饭没意思。” 林凯眉头又皱,“食不言,寝不语!你母亲身体不太好,小夕陪她用饭。” 林楚凡一听,嘴里的饭都不香了,“啥?母亲又病了?可有看过大夫? 怪不得,这几日不见她来看我。等我吃完饭,就去请安。 对了!老头子,你还没说怎么发现我装的?这次你都没进屋。” 林凯轻蔑一笑,“请安就不必了,你去只会吵闹,惹你母亲心焦。 用过饭,去看冰熊吧,它是你的灵媒。你素爱装病躲懒,它是不是装的就不知道了。 善待它,多培养感情,等它长大可辅你修行。” 林楚凡不以为意,嘟囔着,“什么鬼灵媒!真有那么好,怎不见大哥、二哥弄这劳什子?痛死个人!” 林凯面露尴尬,幸而少年闷头猛吃,并未得见。 林凯停了碗筷,手拈胡须,缓缓说道:“你两位兄长,早过了唤灵最佳年纪。况且,他们有自保之能。唯有你……” 话到半途,突然收声。 林楚凡沉迷用饭,不知听了没有。 饭后,晃晃悠悠回到自己小屋。 仍还在纠结请安之事,思虑再三,决定听老头子的。 继而想起老头子嘱咐的另一件事儿来,连忙吩咐,“火苗,一会儿用过午饭,找人把那破熊抬来。害得我又疼又热,看我怎么整治它。” 侍女吓了一跳,“少爷,那可是冰熊!虽是幼崽,却也挺凶。可别惹恼了它。” 林楚凡满脸不服气,“听说它没醒,比我还能睡,怕什么?不是说灵契结成么,都是自己人,额……自己熊,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他歪在卧榻,等得快要睡着时,终于来了两人,抬着一个绷带缠绕的大粽子。 火苗不放心,饭没吃就去传话,又一路跟着过来。反复叮嘱两个家丁,不要擅离,一定保护少爷安全云云。 林楚凡看着眼前的绷带,深感一言难尽,“这是什么鬼东西?不是说我契的极地冰熊。怎么抬来一堆极地绷带?” 火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年轻家丁也有笑意,刚要放声,被年长的一眼瞪了回去。 年长者沉稳答道,“少爷,这就是那冰熊幼崽。结契当天被雷劈,浑身焦黑。医者说需要包扎,就这么弄了。” 楚凡闻言,慢慢凑到跟前,伸手拉扯一圈圈的绷带。 边扯边说,“那快解开。让我看看雷劈的熊崽长啥样。这几天都这么睡的?没起来吃点肉?” 少顷,一只黑不溜秋的熊崽,躺在层叠绷带上。 林楚凡一见颜色,胖脸一苦,“都说极地冰熊是冰雪得宠儿,如冰雪一般洁白。这位兄弟怎如此黑?” 伸出手来,左捅一下,右按一把。 火苗跟在身后,满眼好奇,又提心吊胆。 林楚凡捅咕一会儿,方觉手掌漆黑。 后知后觉,这黑色并非天生。他全然忘却,结契当天见过的。 火苗遵从少爷吩咐,指挥家丁将黑熊抬到雪地里打滚,权当洗毛。 结果,非但没洗掉黑色,反而黏染许多冰雪,半冻半化,一塌糊涂。 冰熊愣是没有醒来的意思。 林楚凡无奈,搜肠刮肚得到一个法子,给它洗个热水澡。 几人手忙脚乱地将熊崽放入浴桶,就地取材,挪用院里雪堆。 桶下点火烧柴,雪慢慢融化,水渐渐升温。 几人围着浴桶,纷纷伸手揉搓。顿觉手感不错,肉乎乎的。 不觉换了三次雪水。 终于洗掉焦黑残渣,露出参差不齐的熊毛,夹杂着多处粉嫩熊皮。 火苗洗熊上瘾,劝道,“少爷,还有熊头没洗。按下去给它洗洗呀?” 林楚凡听闻,心里打鼓,“它还没醒,按下去洗,万一淹死咋整?我岂非白受罪了。先泡着,过会儿捞出来擦干净。” 他自顾说着,眼睛盯着一只前爪,手捏掌心肉垫。心想,这就是熊掌?何处值得一吃? 忽觉有人拉扯自己,抬手摆了一下,“别闹,看熊掌呢。” 火苗颤抖中略带兴奋的小声音传来,“少,少爷。它,熊,好像醒了!” 林楚凡抬头,四目相对,愣在当场。 『我是谁?这是哪?你们干什么?』 一声呜咽响起,打破短暂宁静。 蓝白条傻眼! 继提问声音诡异之后,他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这四个大眼瞪小眼的家伙,围着我看什么?热水是咋回事?大型洗澡直播活动?一人沐浴,四人围观?』 忍不住伸手,扭腰,抬腿,低头。 『我的天!什么情况?』 张嘴迸出一声吼叫,这才意识到,先前提问时那声呜咽声是怎么来的。 吓得它不敢说话,『心里想想就算了,不要说出来。看破不说破……』 冰熊一声吼,四人皆退后。 众人神情专注,盯着冰熊幼崽。 此时此刻,蓝白条内心是崩溃的,或者说,冰熊内心是崩溃的。 『难道我在做梦?梦到自己做梦被雷劈?梦到自己被雷劈晕,醒来变熊?如果再醒一次,是不是能回到现实世界?一定可以!』 它抬手捏自己的脸。变成抬起爪子握住自己长嘴巴。 『全是骨头,换个地儿。』 它又在肉乎乎的肚子上捏了一把,竟然有点儿疼。 换个地儿,再捏一把,疼。 再换,再捏,再疼。 换,捏,疼…… 冰熊抬爪,挠头。 『不是梦?难道我已经醒了?是我想多了,没那么复杂。只是梦到自己被雷劈,然后疼醒。如此说来,我本是熊。可是为什么说服不了自己相信我本是熊?』 林楚凡已缓过劲儿来。 忙招呼道,“再加点儿柴,把水烧热。这次它自己洗,肯定更舒服。” 他缓慢靠近,眼盯熊崽,嘴里嘟囔,“宝宝乖,听说你是今年出生的熊崽。我已经十好几岁了。以后,我是你大哥,你是我熊弟。 他们说咱俩缔结灵契。你是我灵媒,我是你契主。咱们兄弟,今后一起生活,一起修炼……” 后面的话,冰熊完全听不进去。 听闻加柴烧热水,感觉不像好事。探出头去,看一眼桶外世界。 只见木桶之下一灶台,烧得红红火火。 难怪,水越来越热。 『说好拿我当兄弟,反手烧水煮我?』 熊宝扒着浴桶边沿,一跃而出,瞬间感觉『好冷。』 浑身湿哒哒的难受,分外灵性地甩毛。一如淋雨的猫狗,甩得水花翻飞。 仍觉不过瘾,四处寻找东西擦拭。跳上床榻,钻进被窝不出来。前后左右,翻身打滚,终于擦干水渍。 冰熊围着被子,冷眼旁观四个大呼小叫的人形生物,内心依然犹豫。 『我究竟是熊,还是做梦的人?之前蓝白条衣服,树下躲雨,天雷滚滚,都是假的么?』 『若是假的,为何风雨雷火与疼痛那么真切?若是真的,从没想过做熊呢?』 火苗在一边欢欣鼓舞地问道,“少爷,你看熊宝,头发不整齐,我们给它剃个毛?” 林楚凡顿觉汗毛乍起,“别,天气这么冷,剃光头容易染风寒。” 熊宝:『我想静静。』 屋内响起无奈的哀嚎。 第2章 从抵触到接受只差一份认同 十日光景,匆匆而过。 熊宝勉强接受了现实。 曾经,无论它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如今,它只能是一只极地冰熊幼崽。还莫名其妙地,与一个小胖子结了灵契。 它也曾龇牙咧嘴,愤怒吼叫,配上那不足周岁的体型,还真是,奶凶奶凶的。 它也曾歇斯底里,在府内走门穿窗,漫无目的地乱跑乱撞。 它根本不在乎是否有出路。它只是不想停下来,哪怕跑到累死。 『累死?说不定就睡醒了。』 它也曾爬上最高的亭台阁楼,仰天长啸,像一只肥胖的狼。 可惜,当夜无月。 守夜的家丁,以为熊宝在撒娇。 它也曾从高处纵身,一跃而下。 这种自毁倾向很强的动作,却被冰熊的生物本能击溃。 凭借四肢肉垫,以及一身皮毛脂肪,它摔在地上,也是一张摊开的熊饼。 它也曾绝食,一如现在。 它胡乱钻入一个雪堆,谁也不理。 它的眼中,只有雪,只有风。它赌上尊严与倔强,『极地冰熊冻毙于冰雪,是我最后的嘲讽。』 府内上下,都很担心它,却无能为力。 直到,一个穿着紫红色花袄的小姑娘,来到它的雪堆前。 姑娘伸出手,缓缓摩擦它的长嘴巴,碎碎念道,“熊宝,乖一点儿,不要淘气好不好?大家都很担心你,也很担心三哥。” 冰熊赌气,将头扭到一边。 小姑娘叹息道,“那日天降异象,冬雷震震。你们那灵契结的特殊。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连累了三哥怎么办?小夕不想三哥有事,嗯……也不想你有事。” 熊宝仍旧埋头雪里,生闷气。 小姑娘仍不放弃,劝勉道,“活着,也许不足以知晓生命的意义。但坚持活下去,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发现生命的意义。” 小姑娘一本正经,“这句话是我听母亲讲的哦。嘘,这是个秘密,母亲从来没对人说过,但是我还是听到了。” 她肃穆的神情瞬间变得狡猾,“熊宝,我可是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要好好活着,帮我守住它。来,咱们拉钩,盖章……哎?等会儿,你这是什么破手?算了算了,我们击掌为誓!” 啪! 就这样,也不知道是云里雾里的话语温暖熊心,还是小姑娘的秘密贿赂成功。 总之,熊宝乖了。 经过多日相处,熊宝大概了解一些现状。 这里是个大户人家。主家是这里的城主。听说,也是领兵征战的将军。 它见过一次,只记住,风吹不动的小胡子。 府内仆人若干,它只记住一个刘管家,容貌有几分猥琐。 还有一个楚凡身边的侍女,叫火苗。她小脸儿整日红扑扑的,像是个热烈的灯笼心儿。 静谧的小院,响起孩童的欢声笑语。偶尔,夹杂几句,貌似正经的对话。 说是对话,其实只有楚凡一个人嘀咕,“熊宝啊,咱们已经是兄弟了。你可不能再做那些,坑兄弟的事。” 熊宝忙着吃烤蚕豆,“吧唧吧唧……” 林楚凡并未放弃,劝道,“前些天你到处撞墙,跳楼,跳假山,摔得我疼了好几天。后来,你雪堆里藏猫猫,额……不对,藏熊熊?把我冻得,抱着火盆打哆嗦。” 熊宝忙着吃地瓜,“吧唧吧唧……” 楚凡见熊宝根本不买账,盘算着,要不要请妹妹出马? 他摇了摇头,代价太大,还是自己挣扎一下,“熊宝,咱们兄弟之间,以后开诚布公,有话直说。” 他这样一说,熊宝来了精神。 它用爪子,使劲儿扯了扯身上的锁链。 林楚凡心领神会,问道,“你不想戴锁链?那你要保证,不再乱跑、乱撞。” 熊宝连连点头。 楚凡惊异,“哇!你果然听得懂。你可真聪明!” 除去锁链,熊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仿佛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额……是整个熊。 熊宝又用爪子,抓了抓楚凡的棉衣。 林楚凡捧腹,“你还想穿衣服?这可是个新鲜事儿。嗯……也行,不过要等几天。我找人,帮你量身裁定,不然,穿了也不合身。” 熊宝点点头,“吧唧吧唧……” 碎冰城北,约百里之地。 冰河与树林交界处,正有一队兵士修整。 一位肤色棕黄,浓眉大眼的首领,正在发号施令,“选几处河滩,把雪清了。找干枯的草皮,掀起来喂马。都不准生火,此处还在蛮族巡逻范围,别把他们引来。” 他吃饼,觉得口渴,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又召来一兵士问道,“舆图画的咋样?没丢吧?咱们这回指望它立功呢!” 兵士连连点头,回道,“队长,按照原定行程,我们此时应该回城复命。现在逾期未归,如何向上官回禀?” 队长愤愤不平,“怕个球!你只见归期晚两天,咋不说,咱们多向北探出六十里呢?早像我这样,说不定早把蛮族打服。大哥太过谨慎。不冒风险,哪有重要情报。” 碎冰城南,炎国境内,一座山谷前。 大队人马在此停驻,前后士兵结阵,中间很长一段,都是车驾,押运粮草。 一位薄嘴唇,高鼻梁,细眼长眉的首领,也在下令,“停止前进,原地修整,保持戒备。斥候前探五十里,十里一报。 另外,加派人手严查山谷两侧,山顶也要去。谨防敌人推落巨石,阻我道路。” 手下各自领命而去。 首领放下地图,似海鸥展翅的双眉,隐隐皱起,“也不知二弟如何了?敌后探查情报,最忌莽撞激进。但愿他能顺遂。” 小孩子比较容易满足。 有了熊宝入伙,“皮蛋”小队顿时兵强马壮起来。随之而来,就是新一轮的疯闹。 林楚凡做先锋,楚夕算军师,火苗属跟班,熊宝是捣蛋的核心。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 熊宝入伙后,就连堆雪人这类的游戏,都被皮蛋小队玩出各种花样。 就好像,有一只熊参与的雪人,连融化后的水,都是七彩的。 楚夕蛊惑林楚凡,她想请熊宝拴着绳索,在冰湖拉雪橇玩。 楚凡也没多想,见熊宝正四仰八叉地躺着望天,他半问半答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熊宝内心是崩溃的。遇到无耻的契主,真是熊生不幸。 『啥玩意?答应什么了?我倒是想说我不答应,我先得会说话吧。』 林楚凡一本正经的端坐在上。 火苗拿着绳子,怯生生地靠近。她实在不敢捆绑,都快急哭了。 楚夕躲在一边捂嘴偷乐。 熊宝也不愿为难这个小丫头。这几天,她总是给熊宝拿许多零食,花生,松仁,榛子吃了许多。 它主动走过去,抬爪接过绳子,叼在嘴里,缓步绕到雪橇后方。 林楚凡正踌躇满志,等着享用熊氏雪橇,还邀请妹妹同坐。 楚夕很谦让,兄长为先。 楚凡很是受用,妹妹总算长大了,不再欺负他这个哥哥。 他还没深入感动,只觉得自己被踢了一脚,额……两脚,是同时踢了两脚。 嗖的一下! 熊氏雪橇飞出去了。上面坐着个张牙舞爪的小胖子。 林楚凡根本没准备好。他本以为冰熊拉车,可以先缓慢滑行一阵,再逐渐加速。 现在可好,直接一步到位。 小冰湖对岸,终于停下的小胖子,恼羞成怒。他扯着雪橇,连滚带爬的跑回来,准备教训熊宝一顿。 却见妹妹楚夕拍手叫好,“咯咯……真好玩!三哥,我也要玩。你抱着我呗,我自己有点怕。” 她那小圆脸,笑成一朵花。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谁又忍心拒绝呢? 林楚凡不情愿地坐回雪橇,靠后一些,抱着楚夕,心中悻然。我看呐,你是怕被熊踢。 楚夕满心期待的熊氏双脚,迟迟未到。 她疑惑回头,见熊宝扯着绳子,手舞足蹈比划着,也不对,是四爪并用比划着。 楚夕看着它,眼睛眨巴眨巴。她看懂了,也没看懂。 她大概知道,熊宝要绳子,但是不晓得,这时候要绳子做什么。 待到绳索拿来,冰熊又开始了熊氏比划。 这次楚凡看懂了。他吩咐火苗,把绳子连接到雪橇上。 他认为,熊宝良心发现,答应了冰熊拉车计划。 只是,这绳子有点太长了? 还有,楚夕想玩,你就拉车。我想玩,就是飞车。你到底是谁的灵媒? 一切准备就绪。 熊宝叼起绳子一端,缓步绕到雪橇后方,又是一发熊氏二踢脚,只是这次它没有松口。 嗖的一下!雪橇又飞出去了。 林楚凡气极。他猜到了故事的开头,却没猜到结尾,没躲开被熊踹的命运。 楚夕十分开心,依偎在哥哥怀里,高举着双手,欢欣雀跃。 雪橇接近对岸,速度减慢,缓缓而行。突然,熊宝拧身一个回首望月。 绳子一绷,嗖的一下,雪橇转个身,又快速滑向来处。 楚夕更开心了,“哇……熊宝好聪明!三哥,熊宝跟着你可惜了。要不送给我吧。” 林楚凡气得咬着牙,“想都别想。灵契都结了,顶多让它陪你一起玩……”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不知过了多久,林楚凡开始求饶,“楚夕,要不换火苗来抱你?我想下去歇会儿。” 楚夕不应,自然是还没玩够,“熊宝都没累呢,你就想歇着啦?” 林楚凡不敢答应,“它可能也累了吧?它又不会说话。再说,我的屁股都要被他踢肿啦!” 林楚夕也不再任性,“哼,暂且饶了你。火苗姐姐,你可以来抱着我么?” 火苗上前,替下楚凡,坐了上去。她不忘劝道,“大小姐,叫我火苗就可以了。” 楚夕嘟起嘴,有些不快,“爹爹就我一个女儿。还叫什么大小姐,也不害羞。谁让你们这么叫的?” 火苗坦言,“管家吩咐的,教我们敬畏主人。” 林楚凡怒了! 几句话的功夫,熊宝解开后接的绳子,开始冰熊拉车。 林楚凡这个气。我想玩,你就用两只后蹄子踹。我累了,你就正常拉车。 林楚凡捂着屁股,一瘸一拐,气呼呼地离去,忍不住骂道,“破狗熊!我记住你了!” 楚夕看他离去的样子,捂嘴偷笑。熊宝拉着雪橇,环游小冰湖,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夜灯初上,林楚凡的小院。 林楚夕满脸的幸灾乐祸,“楚凡,还气呢?我和熊宝都吃过晚饭,你别饿着自己啦。” 小姑娘看楚凡没反应,立即投其所好,“哦,对了。母亲想你,说明天晚饭之后,让你带着熊宝去那边。” 林楚凡一听,果然来了精神,“母亲的病好啦?上次父亲还说,不让我过去吵她。哦!原来又到既望。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夜深风寒,当心冻坏了你。” 楚凡嘟囔着,“死狗熊,知道回来了!今天屁股还疼,且等我明天养好了,再收拾你。” 熊宝都不理睬,自顾走到床边的小榻。它趴在一端,抓住被子一角,就地一滚,将自己包裹严实。 楚夕看熊宝盖被,饶有兴致地问,“这就急着赶我走?我还听父亲说,大哥、二哥这几天就要回来。你的功课如何了?需不需要我帮你?” 林楚凡听闻,就是一阵愁眉苦脸,“你饶了我吧!这次我宁可受罚,也不请你帮手。上次就被大哥发现,还罚我双倍的抄书。你也没说把砚台还我。” 楚凡突然警觉,“你这次又看上我哪件宝贝了?先说好,虽然我和这狗熊不对路,但也不能给你。这可是灵媒!哎,说了你可能也不懂。” 楚夕不以为意,“小气!熊宝对我可好多了,至少比对你好。它已经相当于是我的了。还需要问你讨么?我看中的,是大哥这次带回来的宝贝。” 林楚凡哀嚎,“你把我妹妹怎么了?你一定是妖怪变的!我的妹妹才不会这样没人性。大哥给我的宝贝,我还没见过,就被你惦记了。” 他越想越觉得亏,“火苗,快给我拿点吃的来。我掐指一算,最近又要受罚,得多吃点,提前补补。” 次日,一整天,林楚凡没出过院子一步,确切说是没出屋子。楚夕也没有来找熊宝玩。 熊宝裹着被子,在它努力争抢来的小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着。 对面林楚凡,愁眉苦脸的样子,活像个成精的小包子。 他一会儿坐书桌前描描画画,一会儿又走到厅里比划一套拳法,也可能是刀法。熊宝还看不懂。 挨到晚饭之后,林楚凡换上一身新棉衣,连熊宝也穿上了‘私人订制’。 他们领着火苗,一同拜见神秘的城主府女主人。 『似乎是林楚凡和林楚夕的生母?』 太具体的,熊宝也不懂,这还是依据近几天的情形推测的。 城主府西院,夫人屋内,几个仆人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 林楚凡立在厅中,正向着一面屏风行礼。屏风后,隐约可见一道人影。 楚凡的小眼睛,用力瞪亮,盯着屏风,好像目光能穿透画屏上的丝绸布一般。 他请安,“楚凡拜见母亲。前些时日,听父亲言说,母亲病了。此时可是大好了?” 楚氏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旧疾复发罢了,并无大碍。听闻你唤灵成功,感觉如何,可有什么非凡的能力?” 楚凡沉吟,“我也不大清楚,还没正式修炼。母亲对灵力感兴趣么?如此,我倒是要仔细学一学。” 楚氏言道,“我这病恹恹的,哪里懂什么修炼。只是在你父亲身边,总听他说起,耳濡目染罢了。” 她还不忘叮嘱,“你要好好待它,要当做朋友,不要当成宠物。我有些乏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两人一熊,打着灯笼,慢慢回自己的小院。 他们身后,楚氏的楼台上,有人影伫立。似是在看离去的两人,又似是在欣赏当空的皓月。 良久,屋内有声音传来,“夫人快些进来吧。夜月寒凉,不宜多赏。” 人影又耽搁少许,才慢慢转身,缓缓走回屋内。 旁边的秀楼上,一个小小的影子,悄悄打开一扇窗户。 小人儿临窗而坐,面目向外。不知在看离去的胖熊,还是在看楚氏的人影,亦或欣赏凌空的皓月。 小圆脸沐浴在银色的月华下,双眼眨啊眨的,长睫毛也沾染了晚霜。一双眸子,异常明亮,似是在对着夜空说些什么…… 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一双小手缓缓合上秀楼的窗。这是林楚夕的秀楼。 第3章 玉欲碎却引弓弦鸣 又是一个大雪天。 鹅绒似的雪花儿,飘摇,辗转,轻轻坠落,如同一群精灵翩翩起舞。 风都不敢吹得太快,唯恐吓坏这群小可爱。 碎冰城,城主府。 书房内,父子三人议事。 林凯喝了会儿茶,又忍不住揉搓胡子,问道,“林浩,此次接取粮草,可有什么阻碍?” 左手边的林浩回道,“腹地各家都很配合,筹集粮草也不阻碍,甚至没有多收好处。” 林浩略微回忆,又补充道,“回来的路上,似乎有人监视车队。沿途都留有踪迹,甚至不刻意掩藏,颇为诡异。” 另一个大嗓门,忍不住吼,“北面也有玄机。离城百里范围内,一切如常。再向北五六十里,有许多小股蛮兵集结。恐怕,最近会有大事……” 砰的一声! 不等他说完,林凯忍不住拍了桌子,训斥道,“林杰!说过你多少次了?征战之事,不可贪功冒进。作为将领,更要冷静。稍有不慎,会害得许多兵士丢失性命!” 林杰不服,扯着嗓子反驳,“打仗哪能求事事稳妥?战机稍纵即逝。这回要不是我提前发现,等他们汇合一处,举兵来犯,又是浩劫。” 他好像还不过瘾,硬梗着脖子道,“要说,也是你不会取名。林浩林杰,这不应了‘浩劫’二字。难怪咱们天天打仗……” 林浩看事情要糟,赶紧抢在林凯之前,开口求情,“请父亲息怒。二弟素来鲁莽,这次虽有贪功冒进,却也立功不小。” 他见父亲面色稍缓,这才劝道,“有了蛮兵集结的消息,再结合南边监视押运的举动。恐怕,都是冲着粮草来的。” 林凯捻着胡子,仔细思量长子的话,也觉得言之有理。 他点头道,“明日传令:林杰,北境刺探敌情有功。但不遵军令,擅自冒进。功不再赏,杖责十五,以儆效尤。传讯各处,进入战时守备。加倍巡防。” 林杰还不服气,“才十五下,还以为有啥大不了的。” 林浩赶紧拽着弟弟往外走,伸手捂他的嘴,似乎有些来不及。 屋内一声怒吼,“杖三十,传令各处,派人观礼。” 兄弟二人落荒而逃。 城主府北院。 林楚夕连蹦带跳,冲进入楚凡小屋,“三哥,三哥,你起了没?” 她口中喊着三哥,人奔着熊宝的小榻去了。 火苗正帮助熊宝,穿它那套‘私人订制’的马甲。 楚夕抢了火苗的活计,拿着衣服就往熊头上套。 那边床上,一个棉被为皮,胖肉做馅儿的大包子,翻滚哀嚎,“我昨天玩雪橇,染了风寒,这几日需要静养。你快去转告管家,不用请医者,多熬点热汤就行。” 火苗抿着嘴,不敢笑出声。 楚夕揉搓熊宝的肚子,入手一片肉乎乎的。 她头也不抬,念叨着,“话我是带到了。大哥和二哥,都在东院等着你呢。他们想见我们熊宝。你风寒吧,我自己带着熊宝去玩。火苗,我们走。” 林楚凡无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火苗?别走。快,把我最厚那件棉袄找来。我还是一道过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东院,演武场。 两道身影正在场中交手。 一个面白唇薄,手持钢剑,或刺或削,从容有度,乃是林浩。 对方棕黄脸,手持大刀,连连劈砍,以攻代守,正是林杰。 兄弟俩越打越快,渐渐就只有光影闪烁,呼呼风声。 楚夕左手揉着熊宝脖后的毛,右手拽着楚凡的袖子,慢慢走进场地。 她邀功道,“大哥二哥,你们看,我把林楚凡押送过来了。” 二人停手,刀剑归鞘。众人并熊进了屋。 林杰的嗓门大,震得窗子发颤,“哈哈,老三总算好啦!上回有军务走的匆忙,你这是唤灵成功了?看!二哥寻来的宝贝。” 他拿出一个木匣,推开封口,露出一块鹅卵石,晶莹洁白,周围似有烟雾缭绕。 林杰更是不忘自夸,“这块是北地特产的寒玉。回头,找工匠琢磨一下,做两块玉佩。你和小夕戴着,驱邪镇惊。” 楚夕笑弯了眼睛,“谢谢二哥,还有我的份呐。我可是跟着沾光啦。” 她伸手指,触摸木匣里的玉石,只觉冰凉,很是惬意。 林楚凡嘟囔,没多大声,“谢,谢过二哥。” 林杰并不放过他,“上回教你的拳法,练得如何了?” 林楚凡心中哀嚎,果然来了,“前几拳还好,后面的……不太熟练。” 林杰一听就要瞪眼睛。 却被大哥拦住,劝说,“前面的七拳练熟。后面的八个招式,都是你二哥特制的。你还小,主要夯实基础,复杂招式,并不合用。” 林浩说着,也拿出两个纸盒。 他将其中一个递给楚夕,“这是沉木雕成的发簪,文静娴雅,适合楚夕。” 另一个自然落到楚凡手里,“此是南方翡竹制成的毛笔,可帮助楚凡练字。” 二人谢过。 楚夕拉着火苗,去镜子前比划着,该用什么发髻,搭配新入手的簪子。 楚凡嘟囔着,“上回教我读的文章,已经抄了四回。字,也写了些。” 林浩听了直乐,“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背诵不行,提前把惩罚做完。这次改规矩,你用新笔抄一遍,抄大字。” 熊宝才不管他们兄友弟恭,它只盯着装寒玉的匣子发呆。 那块石头,让它觉得可以亲近。它偷偷走过去,用爪子拨开封口,贴上去盯着仔细看。 玉石内部的烟雾,似乎比周围汇聚的更加浓郁,而且,有种缓缓流动的趋势。 它忍不住伸长舌头舔了一下。 『嗯,味道还不错。不知道吃起来如何?』 它正准备开牙来一口。 那边簪花的楚夕,第一个发现,“熊宝别吃!那是石头,别咬坏了牙。你若是喜欢,等玉佩做好,我和你换着戴。” 一声呼喊,把全屋的焦点,都汇聚到含着玉石的熊宝身上。 冰熊大眼睛滴溜溜转一圈,看到每个人都盯着自己,『尴尬了』。 它赶紧把石头吐回去,舔了舔爪子,若无其事地到一边趴下。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林楚凡大感丢脸,蹲在一边数落熊宝贪嘴,不时用手扯扯耳朵,以示注意。 楚夕被熊宝的神情逗乐,咯咯笑不停。 林浩、林杰两兄弟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看出诧异:老三的灵宠,有点不寻常。 一般的灵宠,听从主人吩咐很正常。可是这只冰熊,连楚夕说的话都听。且看那神态动作,明显能听懂! 这也太通人气,怕不是要成精? 自林浩两兄弟回城,林楚凡明显变得乖巧了许多。 他每天准时练拳,按时读书写字。偶尔,兄长们谁有闲暇,就回来指点一二。 每当林浩课堂开课,楚夕总能到场旁听。 对此,林杰很是羡慕。他问妹妹,为何不来自己的课室旁听。 答曰:拳法丑,不适合美少女。 这天,林杰正给楚凡示范整套拳法。楚夕一蹦一跳地前来,“二哥,打磨玉佩的工匠,可选好了?我想自己画图样,好不好?” 乖巧的妹妹很少求他什么事情,林杰爽朗笑道,“当然可以!今天就到这里。楚凡,你跟着一起去,记得照顾妹妹。我会派个人,给你们指路。” 林杰美滋滋地走了。 碎冰城,城南街道,带着林字的马车缓缓而行。 楚凡最近很嫌弃熊宝。他抱怨道,“给玉佩画图,你非要带着熊做什么?” 自上次雪橇事件,一人一熊就一直冷着。 小姑娘回给他两个白眼,“你懂什么?本小姐自有妙计。” 林楚夕说着话,用胳膊环抱熊宝的脖子,向她的方向用力。可惜,熊宝胖胖的,她搬不动。 熊宝用嘴巴挑起窗帘,伸出头去。这还是它第一次出府,对外面 的街景很好奇。 街道两侧,是各种小摊。路人裹着厚重的棉布衣服,行色匆匆。 有几处房屋,带有烟熏火燎的焦黑。高处的招牌上,偶尔会见到一些掉色的坑洞划痕,露出崭新的木料。有些,干脆就带着箭头,就那么挂着营业。 马车停在一家名叫‘凝冰阁’的店铺门前。 伙计带领几人,直接进入后堂,见老板与工匠师。 林楚凡当先行了礼,问道,“老板有礼。前几日,我们订的寒玉琢磨。家妹有些想要的图样,需要对贵店的工匠师交代一二,不知此事,是否可行?” 『没想到,小胖子还挺知礼数。』 那老板满脸堆笑,“三少爷客气了。大小姐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向张师傅提,小店定当全力满足。” 楚夕闻言,走出队伍问,“敢问张师傅,我们需要如何录下图样?” 旁边的老人,拿出一册画本,对着众人讲解,“这些都是店里,以往用过的雕文图样。如果选不到满意的,可以自己画一份交于我们。我们参照图样,对比雕琢即可。” 楚夕嘴角含笑,“我这图样,有些特别,不知贵店可有何记录之法?” 她说着,拎起熊宝的一只前爪。 店主欣然道,“这有何难?可将墨汁涂抹熊掌,覆在白纸上即可。” 张师傅皱眉不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只见那姑娘摇头,“那可不行。若是如此普通,只不过得到一片漆黑的轮廓罢了。本小姐想要掌上的纹理。” 这下冷了场。几人都在思忖,该如何记录这熊掌纹理。 张师傅起身出去,过一会儿,端着一个沙盘进来,放到桌上。 楚夕眼睛一亮,抓着熊掌印了上去,还有空余,就把另一只也印下。 楚夕看着爪印,大为满意。 她笑道,“我们想要两块一样的圆佩,上下留孔,穿流苏彩带。两面分别刻画熊宝的两只前爪。掌心留字。左手都写‘林’,右手写‘夕’与‘凡’。张师傅觉得如何?” 老师傅频频点头,也觉得此法新颖,称赞道,“林小姐奇思妙想,都已经录下。两三天就可完工。届时一定送到府上。” 那老板眉开眼笑。这工序并不繁琐,按照城主府的排场,这笔买卖赚得轻松。 楚夕看了眼正在揉搓爪子的冰熊,忽然想起,它那天啃石头的事来。 她补充道,“还有一事。我家熊宝,喜欢这寒玉。加工下的碎块碎屑,我们想收回。当然,这坏了规矩。对此,我们会给出合理的价格补偿。” 听闻这边角废料,还能卖给原主赚钱,那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如果不是耳朵挡住,他嘴角要开到后脑勺。 回家路上。 楚夕交代了玉佩的事情,心情颇好,就想出城玩耍一番。 她央求道,“林楚凡,我们好久没出去玩啦。要不,今天顺便出城转转?” 火苗欲言又止。 林楚凡也心动。他两人商量一番,决定从把守宽松的南门溜走。 城外,一条大路向南远去,两侧是起伏不定的山脉。 原来这碎冰城,竟是建立在两片山脉中间,说是咽喉要冲也不为过。 回望高高的城墙,镶嵌在两侧的山峦之间,如同榫卯衔接,难以分割,颇为壮观。 出了城,皮蛋小队莫名欢脱。 林楚凡带头,往跟前的小山包上跑。火苗紧跟上,边跑边叮嘱,少爷慢点,别摔了。 楚夕和熊宝落在后面,缓缓而行。赶车的小厮紧紧跟着,还不时环顾四周,很是防备。 林楚凡气喘吁吁,终于跑到山包顶端。他看着脚下整片的银装素裹,豪气顿生。 “嗷呜……” 吼声带着回音,传出去好远。不一会儿,狼嚎序曲唱响群山,此起彼伏。 林楚凡的脸都绿了。冰天雪地的,饿狼不会过来找他这个带头大哥吧? 他赶忙劝道,“不行,妹妹,狼来了。咱们快点回去吧。” 听着狼嚎声,林楚凡莫名感觉不安,想早些回到家里。 楚夕不以为意,依靠着熊宝休息,眺望远山,轻松惬意。 熊宝趴在地上,陶醉于冰天雪地的静谧。 忽然,它听到嗡嗡声,由远及近。 熊宝好奇,扭头看向侧面。只见一群小黑点,向着它们抛落。 『这玩意儿,好像是弓箭吧?前几天,在演武场,见林浩弯弓搭箭的。』 『不好!』 熊宝扭身而起,连踢带撞,把楚凡、楚夕和火苗三个,都送下了山坡。 『快跑!』 它喊得很是用心,然而,传出来的却是愤怒熊吼。 熊宝怒嚎一声,也滑下山坡。 嗖,嗖,噔! 身后响起箭矢声。或插入雪地,或射中树木,像一道道催命符。 前些日子,还是迷糊作死的熊宝。危险来临时,竟然变成机敏求生的冰熊。 此时,驾车的小厮也意识到不妙。他拿出响箭,当空释放。 伴随一声尖锐的呼啸,火红的烟雾漫天炸裂。 援军很快就会到来。这同样也点燃了敌人的怒火。 十几个身披白袍的蒙面人,从对面的山坡冲了上来。它们个个斜挂弯弓,手持刀剑。 熊宝滑到半坡,叼起楚夕,甩到自己背上。楚夕也机灵,伸手死死地拽住熊宝的坎肩领子。 而后,它咬住楚凡的袖子,又朝火苗呜咽一声。熊宝向马车的方向扭头示意,撒开爪子狂奔。 楚夕趴在熊背上翻译,“回马车上,驾车逃命。” 赶车小厮连忙拉扯火苗,跟着熊宝一路飞奔。 听见身后铮铮的弓弦震动,熊宝很是灵性。它怕中箭,不跑直线,蛇形走位。看得蒙面人直愣神。 只是苦了楚凡。他躺着滑,雪全从领口灌进去,冰冰凉,心飞扬。 终于逃到大路,马车还在。 楚夕缓缓吐出口气,想哭。楚凡挣扎站起,直抖落浑身的冰雪。 忽然,一个黑影,从车厢后窜出。 黑影手持半尺利刃,闪着寒光,斜向下飞扑而来。 看不出他的目标,究竟是楚凡还是楚夕,『已经不重要了,两个孩子太近。』 眼看着吓傻了的小孩,刺客的嘴角忍不住上翘。他仿佛已经看到,喷薄而出的鲜血。他仿佛已经见到,自己的巨额酬劳。 熊宝龇牙咧嘴,人立而起。它顺势将楚夕甩掉,砸到后面的楚凡身上。 前冲惯性很大,刺客来不及反应,与熊宝撞了满怀。 噗嗤一声! 匕首刺入熊宝的肚腩。 『哎?好像不怎么疼啊,还没有爪子划破皮疼。』 身后的楚凡,发出一声哀嚎,“啊!好疼!” 熊宝趁着刺客错愕之际,低头张嘴,对准那握紧匕首的手腕,就是一口。 人血入喉,熊宝只觉牙根恨得痒痒。它忍不住,前后左右磨了一遍。一声比楚凡更加洪亮的嚎声响起。 “嗷……” 剧痛使人清醒,刺客终于学会了后退。 他颤抖着,用左手握着自己的右臂。啊,我的刀呢?不,我握刀的右手呢? 熊宝乘胜追击,对着那紧握的左手又是一口。 这人算是彻底废了。他左手比右手好的地方在于,还在胳膊上连着。 追兵渐近,逃命要紧。 熊宝先后把楚夕、楚凡扔进车里,然后是小火苗。它稍微犹豫后,把那刺客也拽上车。 小厮此时也有些怕。说不准是怕追杀,还是害怕熊宝兴起,也给他一口。 几人驾车,一路向城内逃亡。 身后的杀手准备充分,竟然也有马匹。他们一路追赶,时常还有冷箭从后面射来。 此时,就体现出刺客的作用了。熊宝捏着他,堵在马车后窗口。 杀手里面有高人,精通骑射技艺。 第4章 劫后余生又闹鬼 马车上一片混乱。 小厮奋力挥鞭,不忘向后安慰着,“少爷小姐请安心。响箭升空,方圆十里可见,援兵已在路上。咱们只要拖住就好。” 车厢里哪还顾得上他。 楚凡捂着肚子哭嚎,嚷嚷着疼。 火苗吓坏了,她手伸进楚凡衣服里反复摸索,确定没有伤口。 她以为,楚凡逃跑过程中,被熊宝踩了肚子。毕竟,他是被拖回来的。 楚夕绷着嘴,抹眼泪。她盯着熊宝肚子,不敢哭出声。 其实,声音最大的,是那个刺客。 他本就伤了双手,现在,屁股又被射了几箭,嚎得撕心裂肺。 林楚凡立时怒了。 他脱下一只鞋,塞进刺客嘴里,“别号丧,吵得我心烦。再吵看,我把你扔下去!” 刺客求之不得,顿时哭声更大。 气得楚夕给了楚凡两脚,“出的什么馊主意!他巴不得被扔下去,好能活命。被我们捉住,才是他的死期。” 她愤怒过后,又伤心起来,抽噎埋怨道,“你别哭了。浑身没丁点伤,哭个什么劲儿。熊宝真受伤,你还不帮忙。真没用!” 楚凡气急,“你有用。你是提醒刺客,反抗逃命,是吧?” 听闻这等言语,刺客果真摇头摆尾,挣扎起来。 他的活跃,并没有带来一线生机,反而吸引了熊宝的注意。 作为奖励,熊宝从他腿上,咬下一块肉来。又是一番鲜血淋漓。 新鲜的血腥味,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 熊宝忍不住磨牙,咀嚼,把那口肉吃了下去。 『滋味确实蛮好。』 它吃完之后,不只是牙根酸痒,连带手指脚趾也发痒。 呲呲! 它用力一绷,指甲长了两寸,弯曲如钩,扎进刺客的腰里。熊宝正捏着这个部位,用他堵车窗。 碎冰城方向,一队骑兵呼啸而至。 他们留下十几人护住马车。余者直扑后方蒙面人,捻弓搭箭就是一轮骑射,斩获颇丰。 蒙面人见大势已去,纷纷四散逃亡。 骑兵队追击一阵,射杀大半,只逃脱数人。 骑兵清扫战场,护送马车,返回城内。 终于安全了。 楚夕心心念念着熊宝的伤势,请来一位有经验的军士。 那士兵一边撒药,一边缓缓拔出匕首,再用白布按住伤口。 林楚凡又一阵疼痛怒吼,惹得几双白眼。 楚凡气炸,你们咋就不信呢?疼死我了。 熊宝这会儿也不好受。 它把刺客,移交骑兵队。然后,它盯着自己的爪子,反反复复,想看出花来。 楚夕从火苗手上,接过按压伤口的任务,见此情形,觉得好气又好笑。 刚才凶残地咬断人手,还吃大腿肉;现在却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楚夕忍不住提醒道,“熊宝,你只看到指甲变长了?其实,你的牙齿也变长啦!不信,你自己摸摸。” 熊宝傻乎乎的,真就把爪子伸到嘴里,结果没摸出来。 『之前有多长,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手上的血,味道真不错。』 哧溜哧溜…… 熊宝舔毛。 众人回到府里,正遇到急忙赶回的林凯。 林凯安慰一番,得知几人并未受伤,略微放心。 熊宝:『啥玩意儿?没人受伤?行吧,反正我也不是人』。 林凯下了禁足令,一个月,不准两个小家伙出府。 例行询问过后,天色已不早,各自安歇。 楚夕不放心,拉着火苗叮咛嘱咐,令周围的家丁和丫环很是感动。 “大小姐爱护丫环,关心哥哥身体,反复叮咛嘱咐。” 大概也只有火苗才知道,她不放心的是熊宝。 她叮嘱的也都是些,不要让熊宝洗澡;不要让伤口沾水;不要让它剧烈运动,安心静养云云。 当夜,碎冰城南十里,某处山坳。 一个身穿白袍的蒙面人,跪在雪地里。他前方十步远,一块巨石上,立着一个娇弱人影。 白袍以头抢地,告罪求饶,“此次行动,准备不足,过于仓促。埋伏地点,距城池太近,对方援兵及时,所以……失败了。还请巡使饶我一命,小人定能戴罪立功!” 影子缓缓转身,雪月辉映下,露出一张青涩小脸。 她小眼睛,单眼皮,大概十四五岁,腰间悬着剑,漆黑如墨。 良久未有回音,白袍开始发抖,似乎下一刻,他就会身首异处。 影子慢慢抬起手,将晚风吹乱的发丝理顺,归于耳后。 她冷道,“我入雪域五年,从未见过有哪位堂主,因任务失利被处决。我既来到此处,你仍避重就轻,敷衍了事么?” 那声音清幽空灵,白袍却无暇欣赏。 冷风吹落他额头的汗水,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是,是我坏了规矩。未经上报,擅自行动。此番前因后果,及相关证物,我已收敛。就藏在家中,床下的暗阁里。还望大人……” 影子打断了他,“家规,祸不及妻儿。只要你的证物没问题,其他的,不必担心。你……且去吧。” 她语毕转身,任由晚风拂过背后的发丝,漫舞轻飘。 白袍长身而起,抱拳鞠躬,“多谢大人成全。” 遂拔剑自刎。 白袍闭着眼,嘴角带笑,鲜血喷涌,缓缓倒地。 影子回首,凝视鲜红的雪,无声叹息。 同时,碎冰城,林府。 一个雪白的影子,在院里游荡。 昏黄的灯笼下,影子踩着雪地,咯吱咯吱的响。 路过的家丁,被吓个半死。他捂着嘴,不敢出声,以为见鬼。 次日,书房。 林氏父子三人议事。 林浩有些迟疑道,“基本确定,府中有人向外传消息。我已问过楚凡、楚夕,昨天出城,只是临时决定。反而,去凝冰阁的事情,是早就安排好的。” 他似有些话未说完,终究没有再提。 林杰接上话头,“那凝冰阁,恐怕也有问题。从那里出城,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二十个杀手埋伏。他娘的!那凝冰阁雕玉佩的差事,还是我找的。等打完这场仗,我非带人,砸了它不可。” 林凯捏着胡子,摇头道,“静观其变。不论府内,还是凝冰阁,暗中监视即可。如果真的有问题,不会只有这一次刺杀。” 他喝口茶水,换了话题,“北地蛮兵集结,大举进攻就在月内。再不打,等冰雪融化,料峭迎春,他们就没空再打了。派出斥候盯紧,万不可 有失。” 二人领命而去。 林浩去而复返,“父亲,三弟唤灵已成,可以修炼灵力。我们之前所教,虽可强身健体,却无修灵之能。 如今,北境形势,愈发严峻。若三弟能早日修炼起来,至少有自保之力。我们也少些后顾之忧。” 林凯揉搓胡子的手,停了一会儿,点头应允,“此事可行。如今战事在即,先将他禁足。稍后,我回禀王城,请一位良师来教导他。” 鉴于禁足令的严苛,皮蛋小队重归林府后院。 寒玉佩早已完工。凝冰阁掌柜,听闻上次的刺杀后,惶恐不已。 他亲自带着成品,和约定好的碎屑,以及林府预付的定金,上门请罪。 并且一再表示,此次免费雕琢,作为礼物,送给少爷和小姐压惊。 城主府当然不肯,好生安抚了一番。 林凯非但如数交付工钱,更比原定数额,加了一成。他请掌柜宽心,并无牵连罪责。 林楚凡被熊宝所救,不再记恨玩雪橇的仇。 他更主动要求火苗,选一个漂亮的项圈,把寒玉碎屑缝到里面,方便熊宝携带。 熊宝倒是没当回事儿。 它扭动脖子,感受着隐隐传来的寒凉,十分舒服。似乎,它伤口愈合的速度,都快许多。 熊宝仍在思索,牙齿、指甲变长,以及肉质口感问题。 『这个世界,了解的太少。』 楚夕听闻,家丁和侍女议论,伙房闹鬼。 她顿时来了兴致,同火苗一起,就着新玉佩,打扮起来。 火苗帮她梳了两个总角,配上一身墨色的衣裙。楚夕选了大红流苏,缀在玉佩下。 适逢年末,北蛮雄兵扣关。 林氏父子三人,领兵御敌。 母亲楚氏,又是个不太管事的。林楚凡又能恣意玩闹。 兄妹二人约定,今夜亥时后,伙房蹲点,捉鬼。 火苗作为第一跟班,硬着头皮准备白色披风。 这还是上次被伏击,学到的经验。雪地里裹着白色衣服,更容易隐藏。 当夜,众人蹲守至天明,一无所获,只好作罢。 如是者三。 皮蛋小队坚持不住,决定休息三天,再做计较。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小队连夜蹲守时,半个鬼影子都没有。反而是休息的这几天,夜里又有鬼怪作祟。 伙房里的肉,总是不够丢的。 怎么看,都像是内鬼所为。连哪天有人盯防,都了如指掌。 林楚凡怒,竟然有内鬼胆大如斯,敢在方寸之地,挑衅他的威信。 遂下令,采买大量生肉,分散悬于伙房各处。 冬天寒凉,肉吃不完,也不担心腐烂。就看是这鬼偷得快,还是他们添得勤。 他还叮嘱,在伙房门窗处,多设陷阱机关、网兜绊索等。大有活捉之意。 果然,初见成效。 巨量肉食悬挂的第二天。家丁回禀,伙房的肉丢了许多。但因为数量足够,尚有小半的肉,仍挂在房里。 那家丁猜测,丢的肉,可能是被吃掉了。因为,这次有残留的骨头,仍挂在原处。 遗憾的是,机关陷阱一个都没触发。不知这贼,是如何成事。竟神不知鬼不觉。 如此这般,此前丢的肉,乃是被当场吃下,骨头都没留。 几人分析到这,不由的,将眼神飘向熊宝。 林府的内鬼,生吃冰肉,骨头不吐的,貌似也只有这位了。而且,完全符合作案规律。 熊宝被看得不自在。它自己都快相信了。 『难道真的是我?可是为啥要生吃,还啃骨头?不行,我要洗清嫌疑。不然偷肉事小,丢熊脸事大。』 “吼!” 熊宝怒吼,一个纵越,咬着一大扇排骨落下。 它扭头,将整片排骨甩到锅里,又抓起木柴,往灶台下填。 最后,它将一个烛台整个塞入,引火。 木柴哔哔啵啵作响,锅里冻排骨也滋滋响起水声。 众人愣神。熊宝好聪明!它知道熟肉比生肉好吃。而且,竟然知道生火煮肉。 楚夕看不下去了。她吩咐伙夫,把排骨分割小块,再加各种调料。 今晚,吃排骨。 也不知是内鬼吃饱了,还是不敢再顶风作案。 自从熊宝亲自煮肉之后,伙房的肉不再丢失,鬼影也不常出现。 熊宝肚子上的伤口也彻底康复。 只是‘雪夜鬼影,生吃骨肉’的传闻,愈演愈烈。家丁们不敢独自起夜,总是几人结伴,变得更加团结。 熊宝却很纠结。 它可以确定一半,那肉就是它吃的。大概是为了伤口愈合。自从它康复之后,再没丢过肉。 而且,丢肉那段时间,它总梦到自己牙根痒痒,指甲伸长。 唯独一点奇怪,它不记得自己做过相关的事情。例如出门,偷吃,返还的过程。 『从长计议吧,想破熊头也没个所以然。』 得知熊宝爱吃熟肉,楚凡和楚夕开始研究新饲养食谱。 因为禁足令,委实太长,他们无聊。研究灵宠饲养食谱,怎么看,都是有趣的新鲜事儿。 听到饲养这俩字,气得熊宝想挠死他俩。 不过,它想到最近,每顿都吃着不重样的凉热汤菜,舔了舔舌头。 『等我吃腻了,再挠死他俩。』 熊宝信誓旦旦,绝不承认嘴馋。 楚夕很讲信用,隔几天,就把她的玉佩拿来,借给熊宝戴一天。 熊宝每次都忍不住舔寒玉。楚夕笑骂它嘴馋,连石头都想吃。 又是一个既望之夜。 晚饭后,乘着月色,楚凡带着熊宝和火苗,例行请安。 楚氏隔着屏风,叮咛嘱咐,“听闻前些天,你们城外遇险,可有留下什么伤势?” “以后不要随意出府,这北境战事频发,外面不太平。” 不等楚凡回答,她又问道,“你腰上的玉佩,和楚夕那块相似,可是一同磨制的?” 林楚凡似乎习惯这种方式,依次回答,“母亲慧眼。这玉佩是由二哥送的寒玉打磨而成。图样是楚夕亲自构想。我只是跟着沾光,幸得那玉石足够大。” 他解下腰间的彩带,双手捧起玉佩,向前一步,鞠躬奉上。 屏风后,走出来一中年妇人,小心翼翼接过玉佩,转回屏风内。是楚氏身边的近侍。 熊宝趴在地上,转眼珠盯着对话的两人,顿觉诡异。 『城外伏击?那是多久之前的故事了。皮蛋队抓鬼,前后抓了六七天。这楚氏还真的,额,反射弧长?母子二人,隔着屏风对话,神神秘秘。楚氏眼神还挺好,黑灯瞎火,隔着屏风,还能看出玉佩相似。』 反观火苗,安静立在一旁,低眉顺眼,不以为意。似是习以为常。 楚氏喝了茶水,缓了一会儿,咳咳几声,“上次你父亲提起,你唤灵已成,可以锻炼体魄,修炼灵力。但他忙于战事,顾不上这许多。王城又远在天南,更是鞭长莫及。” 林楚凡小眼睛瞪得发亮,眨巴眨巴,盯着屏风,等待下文。 楚氏又进了半杯温水,这才说道,“近日,我联络到一位先生。她武艺高强,境界精深,足以为你启蒙。你要认真修炼,莫要再像以往那般胡闹。我乏了,你回去休息吧。” 林楚凡乖巧应答,缓缓而出,刚离开西院大门,忍不住兴高采烈起来。 他拥抱一下熊宝,熊宝嫌弃地把他甩开;又拥抱一下火苗,吓得小火苗不敢动作,红脸蛋儿更加绯红。 林楚凡喋喋不休,“终于轮到我咸鱼翻身。以前练的武功,套路不好用。上次遇到刺客,吓得我尿了裤子。 这回可好,等我学会灵力,再遇到刺客,看我不追着他们打。你们俩等着,看我以后保护你们。” 他就像个手握藏宝图,立刻就能挖出珍宝探险家。 身后的楼台上,隐约融入月华的身影,静静观看着一切,待到三个走远,才返回屋内。 旁边的秀楼上,对月而开的窗口前,一只小手,捏着寒玉佩,缓缓摩擦中间的字。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午后,碎冰城主府大门前。 一个素纱遮面,腰悬黑剑的少女,手持一份拜帖,轻轻向门房诉说着什么。 家丁接过拜帖,交代一句‘姑娘请稍等’。 他转身回府请示。心里想着,可惜这一身装扮。 如果换上一双大眼睛,长睫毛,双眼皮儿,活脱脱一个仙女下凡啊。 第5章 姐妹重逢好言灵 西院,楚氏屋里,屏风之内。 楚氏热络地请来人入座,“无梦,真是辛苦你了!这么远跑一趟。 这次事发诡异。我分不清对方是为何而来,也实在无计可施。我不想让孩子出事!” 楚氏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忍不住咳咳不止。 对面少女,将腰间的黑剑平放在桌上。 她手不离剑鞘,缓缓回道,“师姐哪里话?我本就有南下的任务,收到师姐的传信,也是恰逢其会。” 女子解开面纱的一侧,露出煞白的小脸,若不是嘴唇还略微有些粉色,完全就是一个冰人。 少女声音空灵,听不出太多情绪,“经我查证,上次伏击不是雪域的命令。下面一个堂主,受人威逼利诱,擅自行动。现已授了家法。 只是,收买他的人很狡猾,藏得深沉,没什么线索。但这恰恰是最大的疑点。一般人,可做不到这么干净。” 楚氏听闻,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看你握着长歌剑不松手,还以为是来清算我的。可吓死人! 这次来,你多留些时日,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当年,你还是个丁点儿大的小丫头,如今都比我高啦。” 楚氏将茶水点心,慢慢推向对方,安排道,“楚夕的秀楼,就在旁边。你比她大不了几岁,一起住吧。 楚凡唤灵不久,是外物催生的灵宠一脉。劳你费心,帮我教他一阵。至少,也要有自保之力。” 楚氏喋喋不休,“这次可是把我吓坏了,要不是他的灵宠还算中用,定是要追悔莫及啦!” 她心情好,都不咳嗽的。 无梦小口吃了一块橘黄糕点,感慨道,“上次见的时候,师姐你还云英未嫁。如今,孩子都能唤灵。” 她抿一口茶水,“我这次南下,任务很复杂。恐怕要多在师姐府上叨扰。” 楚氏自是满口答应。 无梦盯着糕点,心里推敲措辞,缓缓说道,“义父早在年前,就不赞成打这种无意义的战争。只是部落之间,也不太和睦,想法不一。” 她似乎说到什么伤心事,连糕点都不吃,“连年征战,死伤无数,却收益甚微。只有少数几个大部落,得到些好处,中小部落眼看消磨殆尽。此消彼长之下,蛮人总数仍日渐减少。 平时各部落之间,还偶有纷争。长此以往,不待炎国出兵,蛮族自己就把自己打光了。” 楚氏给无梦添了些茶水,“师妹的意思我明白。过几日城主回府,我就为你们引荐。只是有些话,我得事前说清。” 楚氏一改和蔼可亲的笑容,严肃起来,“林凯,他只是一城之主。这镇北将军衔,也仅是战时的敕封。边境战事,他能节制一时。炎国朝堂里,他却说不上什么话。” 楚氏见无梦面色不改,缓缓说道,“林凯发迹于微末。只是早年间,追随国主征战,有些功劳,这才得了王上的青眼。和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没办法比。甚至就连一些声名显赫的文官,也是不如的。” 楚氏说着说着,眼中雾气浓重,仿佛有水花泛滥欲出。 她还捏着手帕,轻轻抹了抹眼角,却又很快恢复了笑容,“不过,再怎么说,他也勉强算是你师姐夫。我会劝他,把你的来意整理成册,奏报给国主。 具体事宜,可能还需要他的王上和你的义父首领来决定。你和林凯,只是中间传达之人,事成与否,都不要太过在意。” 无梦又啃掉一块绿色糕点。这个有点茶叶味,她感觉略苦。 她一口一口抿着茶水,静等楚氏说完,才道,“师姐所言极是。正该如此。来时义父也有嘱咐,此事只能争取,不可强求。希望炎国之主,心念苍生疾苦,早些停了这征战吧。” 师姐妹二人,多年未见,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来到深夜,无梦留宿在楚氏房内。 次日一早,得到消息的林凯,匆忙赶回。 几人在楚氏的屋内会面。商议昨日二女聊天涉及之事。楚氏在一旁听着,偶尔插言,周旋双方。 中午,举办接风宴。 不但召回林浩、林杰,连多年不出院门的楚氏,也来作陪。 只说是,楚氏年少时结交的武林高手,灵力修为也很精深,可以帮助林楚凡启蒙云云。 林楚凡才不管这些,低头抿着汤汁,眼睛偷偷瞄着楚氏。 平常只有每个月中旬,才有机会拜见母亲一面,还是晚饭之后,隔着屏风。 楚凡十分激动,却不敢多话,只好借着低头喝汤,偷偷瞄几眼,脸憋通红。 楚夕也不管这些,只顾着给旁边的熊宝夹菜。 自上次护主有功,熊宝的待遇有所提升。虽不能和人同桌用餐,但桌边上添置一个食盆,却不成问题。 熊宝更不在乎,只要饭菜干净好吃,饭碗、饭桌、体面什么的,都不重要。 那边林杰听了,有些不服,“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再厉害也有限。饭后,我们去演武场,切磋一二。” 林凯赶紧出言呵斥。林浩也急忙代弟弟赔罪。 无梦不以为意,顺口应允。 这下都没有吃饭的心情,几人直接去了演武场。 楚氏身娇体弱,回去休养。林凯还要督促战事军务,先走一步。 楚凡和熊宝,不情不愿地跟着前面的好战分子。 楚凡是惋惜和母亲相处的时光;熊宝则是,『嗝,不愧是给客人吃的饭菜,果然规格品级有所提升。』 它还想继续吃,可惜没机会。 演武场内,二人切磋拳脚。 林杰拳法刚猛,大开大合,体型上很有优势。 无梦凭身法灵活,闪避之间偶尔出手,总能戳中林杰软肋。 林杰开始几拳还不错,后面那些,号称复杂的招式套路,反而破绽频频,更易破解。 他自觉很没面子,棕黄脸涨得发红。 林浩长剑出鞘,抖了个剑花。提出与无梦切磋剑法,缓解了弟弟的尴尬。 无梦来者不拒,却不拔剑,“带着剑鞘,免得我失手伤你性命。” 她一本正经,林浩只有苦笑。 他比林杰沉稳许多。 林浩无心争胜,剑招用得中规中矩,主攻肩膀手臂等处,不算要害。 无梦只横剑格挡,脚步都没动过半分。 打了几十回合,剑法招式已循环演练了三遍。 林浩后退行礼,甘拜下风。 无梦冷酷点评,“习武之人,不可失去精锐进取之心。临阵对敌,如果像你这般心思,早晚死于非命。” 她像个小大人儿似的,令林浩失语。 无梦留下话来,“林楚凡,明日辰时,带着熊,来这里等我。” 楚凡有点难以接受。 新来的师父,战胜两位兄长,不费力,真是厉害。 我何时能像她一样,仗剑江湖,行侠仗义。 他胡乱答应一声,继续幻想着,自己天下无敌的风姿。 夜晚,西院秀楼。 林楚夕眨巴着好看的大眼睛,一脸期待,“无梦姐姐,明天你教林楚凡的时候,我可以跟着一起玩么?” 无梦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母亲是我师姐,你该叫我一声师叔。师姐说,你的体质不宜练武,不必去了。” 林楚夕赶紧纠缠上去,“哎呀,无梦姐姐,小夕求你了。我是不能学,可是,我想看林楚凡出丑啊,我想和熊宝一起玩啊。好姐姐,求你了。我最喜欢的金梅,发簪送给你,你就带我一起吧……” 次日。 北风甚急,揉碎漫天霜雪。 东院演武场。 楚夕裹着厚重的棉袄,和火苗凑在一起取暖。 场地中央,林楚凡正闭着眼睛,听从先生的教导,体会天地之间的灵气。 熊宝也被命,令趴在楚凡脚边,闭着眼睛,号称是,辅助感悟天地灵气。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林楚凡觉得,自己今天会冻死在这演武场。 他央求道,“师父,我除了冷,什么也感觉不到。您就饶了我吧。” 身后,传来无梦空灵的语调,“感觉不到,是正常的。这半个时辰,你根本就没静心,一直胡思乱想。心性太差,还不如那只熊。” 无梦有些后悔,答应得太轻率了。 她本以为师姐是谦虚之词,现在看来,这林楚凡,果然没什么天赋。甚至,还不如极地冰熊悟性好。 她细想了想,也许是自己操之过急。于是开解道,“今天只是入门,不用心急。记住我教你的方法,多思多想,仔细揣摩。现在,你可以问我三个,有关修炼的问题。问完回去休息,明日继续。” 林楚凡还是懵的。 冰天雪地,闭着眼睛,灌了一肚子风。没什么感觉,还让他提问。 他只能硬着头皮,想到什么说什么,“师父,你为什么,把头发藏起来?本来就不好看,披散着头发,还能帮你挡住脸。现在头发藏起来,全暴露了。” 楚夕和火苗惊呆了,这是什么徒弟。熊宝也趴下,捂住脸。 无梦绕到他正面,眯着眼睛看他。 林楚凡有点心虚,也有点后悔,一不留神,说了句不该说的实话。 他没想到,无梦真的回答了,“不必叫师父,按照辈分,叫一声师叔即可。 告诉你也无妨。真正的战斗,是要分生死的。长发飘舞,自然耐看些,但不安全。真正的生死斗,无所不用其极。 一旦头发被拉扯,势必影响身体协调,微小的迟钝,可能会身首异处。” 林楚凡嘟囔着,“说了半天,就是怕打架时候,被揪头发呗。火苗,准备一下,回去给我剪短。” 这第二个问题,可不能太诚实。 林楚凡谄媚道,“师叔,你的剑真好看,尤其是冰天雪地里,黑乎乎的真显眼。为啥剑柄、剑鞘全是黑的?” 无梦拔剑出鞘,刺向林楚凡。 她嘴上念着,“此剑长歌,材质不详,通体乌黑。渡灵力催动,剑锋可长半尺,有鸣弦之音,故名长歌。” 果然是通体乌黑,剑刃都不反光,真黑。 林楚凡吓得后退,被熊宝绊倒。他摔坐在地,又被剑尖儿顶住眉心。 无梦笑得很轻,“感谢你夸它好看。记住这个感觉,用心修炼。否则,说不定何时,你就会被人这样杀死。最后一个问题。” 无梦还剑归鞘。 熊宝吓坏了,奈何反应太慢,又被楚凡踩了一脚。 『这女人真是喜怒无常。说她难看没反应,夸她宝剑,却拔出来吓唬人。惹不起!不过,这林小胖也不中用。三个问题,问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问点关键的啊!』 熊宝盯着眼前两人,心思不知飞哪去了。 楚凡索性不起来,坐在熊宝身上,嘴唇颤动着,“师叔,我感觉不到什么是灵力。能不能,请您演示一下?让我长长见识。” 无梦抬起左手臂,侧面平伸,掌心朝下,“可以,你看好了。” 众人只觉空气猛地一震,左侧一丈内,所有雪花都被吸引,旋转着,汇聚到无梦手心之下。 雪花越汇越多,越转越快,慢慢形成了一条雪蛇。雪蛇连接手掌与地面,灵活扭动。 无梦左手捏成剑指,向正前方一甩。雪蛇紧随其后,旋转着向前冲去。 轰的一声! 雪蛇撞上院墙,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白点,很是圆润。 林楚凡好奇,连滚带爬跑过去看。原来,墙体被击穿,碗口大的白点,是墙外的雪。 他赶紧回头行礼,“多谢师叔赐法。” 楚凡暗道,灵力果然厉害,我一定要学会,这招式也太好看了。 无梦的声音传来,却越来越远,“这只是最粗浅的应用。精细的,你根本看不懂。今天到此为止,明天继续。” 人已走远了。 楚夕和火苗也过来猎奇。他们不时的伸手摸一摸,果然很圆润。 熊宝盯着圆洞,只觉得刚才的一幕有些熟悉,『难道我以前见过?』 林楚凡回屋,立刻把头发剪了。多番尝试之后,终于得到了他的理想尺寸,那就是揪不住。 楚夕发现了新玩具,不等楚凡清洗,就伸手,揉搓他胖乎乎的圆脑袋。 林楚凡被闹得难忍,“林楚夕,放尊重点!这可是未来高手的头,怎么能当球玩。哎呀!轻点,虽然是揪不住,但是不是揪不疼。” 疼得他眼睛都看不见了。 熊宝躲在一边,看着皮蛋小队内讧。 它想起刚来这里的时候,好像是楚夕还是火苗来着,就想着给它剃毛。 『我可要保护好我的毛发,好不容易整齐,可不能再被迫害』。 它又想到,上午在雪地里眯眼睛睡觉的情景。似乎感受到,项圈里的丝丝凉意,与外界风雪有些联系。 熊宝若有所思,『难道那寒玉里有灵力?』 日落月升,转眼又到辰时。 今天,无梦传授了一种方法,借助调整呼吸节奏,感受天地灵气。 深深吸气,分数次缓缓吐出;或者是数次缓慢吸气,一口气全部呼出。 根据自身情况,调整适合自己的次数与方式。据说,这是修炼者常用的启蒙方法。 连旁观的楚夕和火苗都学会了。至于能否成功吸纳灵气,尚未可知。 又是半个时辰的雪地冥想,随后是问答环节。 林楚凡有些郁闷。他冻了两次,还不知道灵力长啥样,开始怀疑自己。 他问道,“师叔,修炼灵力是天生的能力么?是不是,有些人注定一辈子也修不出灵力。” 无梦看着这个胖师侄,竟然真的把头发剪短,有点滑稽,有点可爱。 她嗔怪道,“滑头。你这是一个问题,还是两个问题?” 无梦笑骂一声,却不吝解答,“修灵的能力,的确是天赋,先天就具备。但是,这样的人很少,近乎百里挑一。 这其中,有能自主唤醒灵媒的,更百里挑一。这可是万里无一的好天赋。 你有冰熊作为灵宠,已然领先一步,是可以修出灵力的。不要气馁,修炼之途,道阻且长。” 林楚凡很是好学,“师叔,你有灵媒么?我总觉得,自己的唤灵仪式,有点不寻常。我不知道,该如何通过灵媒辅助修炼。” 这几个问题,都是昨天深思熟虑得到的。他想尽可能早的,了解修炼的事情,如此倒是与熊宝不谋而合。 有林楚凡顶在前面开口问,它心安理得趴地上听。 无梦有些失神,“师叔的情况,也比较特殊,不能作为参考。说你的灵媒吧。” 她说看向趴地装死的熊宝,“你的灵宠,有些聪明,不同寻常的聪明。比如,今天我交给你的呼吸法,它已经学会,而且比你还熟练些。这是优势,你要妥善利用。” 熊宝吓了一跳,差点炸毛。 『好险!我还以为,做梦的事情被发现了。看来以后要低调。做个梦也提心吊胆,太可怕了。以后睡觉再也不做梦。做梦也不梦到变人。嗯,对,就是这样。』 无梦继续言道,“你的灵宠,的确和正常人的不同。” 熊宝又是一激灵,『这姑娘说话大喘气。』 无梦仿佛沉浸在某种回忆里,自顾讲说起来。 “拥有灵媒的修炼者,都是先成功修炼出灵力。 身具灵力以后,按照特定方式运行,如果具有唤灵的能力,会在身体表面显现契约符文。 有了符文显化,修为提升到一定境界之后,可以召唤出自己的灵媒。或是灵兽,或是武器。 也有一些罕见的灵媒,作用也是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她说着,竟然开始舞动双手,“这个契约符文,和查验境界时,催生的灵印有些相似。你们看好了。” 无梦双手结印,在胸前勾连接通。灵力催动之下,衣衫鼓动不止。 她小腹前方,约半尺处,缓缓扭动出一只空心圆环。 环形边缘,模糊着一些不认识的符号;圆中,有些明灭不定的亮点,一闪一闪。 第6章 和谈未济烽烟起 灵印显化不久,忽然剧烈颤抖,光影溃散,痕迹消失。 无梦额头见汗,“契约符文,也叫灵契,与这灵印很相似。我境界不足,显化灵印,还是勉强了。” 她微喘几口,调匀呼吸,“言归正传。像楚凡这样,未修灵力先唤灵的情况,也是有的。需要消耗一些灵材,布阵,祭天,才有可能唤醒灵契。” 『所以,我就是林小胖的奇遇?』 见几人瞪着眼睛听着,一群好奇宝宝的样子,无梦也乐得解惑。 她缓缓说道,“灵契唤醒,表示二者结契成功。这种方法的优点在于,契主可借助灵媒,获得修灵的资格。尽管资质不高,优劣不定,总比没机会要好。” 无梦忽觉疲惫,低声道,“楚凡不要气馁。你已获得修灵力的资质,假以时日,必能成功。” 楚凡点头认下。 尽管这种作弊方式,获取的资质不高。但已经变不可能为可能,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努力修炼便是。 他低头目视熊宝,如果我的天赋和它有关,那换一个更好的灵媒、灵宠,我的天赋也能跟着提高? 熊宝如果知道,林楚凡现在的想法,估计会第一时间挠死他。 它此时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儿。 『这种布阵祭天的唤灵方式,条件如此苛刻,成功率低得可怜。为何林府把机会留给小胖?』 『两个哥哥一文一武,似乎都比小胖天资好。就连楚夕,看着都比楚凡聪慧许多。』 『真是意外的安排。全府最废柴的三少爷,获得逆天改命的机会,却节外生了我这个枝。他越来越像主角了。』 林楚凡却不死心,“师叔,我还想问,你口中经常说的灵气和灵力,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感应不到,很难想象它们的存在。” 无梦抬眼,仰望天空,“这个是第三问。明日,起我有事外出。在我回来之前,你们要坚持修炼,不可懈怠。” 她叹息一声,低下头来,“灵气,表面上看,似乎是有灵性的空气。这种解释,是无助于修炼的。” 无梦闭上双眼,轻缓说道,“灵力本质上也是灵气。它是修炼者吸纳天地灵气入体,融会贯通之后,截留在身体之内的灵气。” 她等几个小家伙消化一会儿前文,才做出总结,“根本上看,二者都是天地灵气。灵力只是被人驯服,留存体内,随时可以取用的灵气罢了。” 无梦皱着眉头,边措辞边解释道,“天地灵气,以我目前的境界,是解释不清的。不过,根据先贤典籍记载,灵气,是天地的呼吸。我们管自己体内,可以随时调用的灵气称为灵力。对于天地而言,所有的灵气,都是天地的灵力。” 几小震惊,天地的呼吸?天地难道是活的? 却听无梦言道,“因此,修炼者入门,几乎都会修习呼吸吐纳法。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使其与天地呼吸相协调。越是契合,修炼速度越快。” 林楚凡的脸,整个皱巴到了一处,有心提问,却是耗光了次数。 无梦似乎看出几人心思,也知道这些内容,对于他们而言,太过惊世骇俗。 便耐心解释道,“天地呼吸就是灵气,就是天地之间的力量。具体是什么,可以取决于你喜欢什么。天地呼吸,可以是风,云,雨,雪,冰,甚至可以是火焰,雷霆,可以是蓬勃的生命力……太多,太多,可以说是一切的自然力量。” 无梦如释重负,自觉讲解清楚,便不再管几个孩子。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今天讲解这些,足够你们琢磨十天半月的。好好修炼,等我回来。” 无梦就这么走了,也没说去往何处,做些什么。 她刚才的一番论调,彻底震撼了在场的几人。 火苗呆呆出神,若有所得。楚夕盯着离去的人影,不知在想什么。 林楚凡当场石化,他从没想过,这天地灵气,竟然就是这样。 熊宝作出抱头蹲防的动作,紧闭着眼睛,脑海中如台风过境,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无梦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作为一只极地冰熊,我的天地灵气应该是冰雪?』 『难怪总觉的寒玉看起来很好吃。寒玉周围氤氲的烟雾,可能就是天地灵气的一种,很有可能就是冰雪。猜测也无用,等我掌握呼吸法,用项圈试试便知。』 熊宝如此想着,站起来往回走,正看到楚夕,凝着大眼睛盯着它。四目对望,相顾无言。 也许熊宝有言,但是不会说。 它只能张开熊嘴,对着楚夕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尖牙,不知楚夕怕不怕。 修炼的日子,平静而单调。 林楚凡雷打不动,每天半个时辰的雪中冥想。 他突然变得刻苦。除了吃饭睡觉,他一直琢磨灵力修炼,连平日装样子的读书写字都停了。 林楚凡自从听说,自己无中生有,偷来了修炼天赋,心里就憋着一股劲儿。 一半是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一半是不服气。凭什么我的天赋,就是最低?一定要练出点名堂给师叔看。 碎冰城外。 蛮族大军经过数日试探,终于确定此处防御空虚。遂举全军之力,围城强攻。 一场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碎冰城许久不曾有如此大的阵仗。 城内许多富贵人家,吓得收拾家当,拖家带口,从南门出逃。他们想回炎国腹地。 城主府早已传下通告:南归凶险,有山贼劫掠,更有残兵袭扰。 信服者寥寥。 林凯依照计划,坐镇碎冰城。他麾下两万五千兵马,算上老弱病残,四舍五入,对外号称三万精锐。 兵士据城而守,只要粮草充足,必能击退来犯之敌。 碎冰城周围,还有四座小城镇,相距几十里不等。各需驻扎五千兵力,以防蛮兵声东击西。 另有一队三万人的骑兵,由林杰带领,相机选一座邻城驻扎,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林浩带领一支奇兵,轻装简行,翻过雪山,迂回到蛮兵背后。约定信号,以作伏兵。 无梦此时离去,福祸难料。 近几日,战况胶着,经常午夜响起喊杀声。 城内风声鹤唳,宵禁时间,越提越前。 紧张的气氛,渐渐蔓延到府内。家丁和侍女,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起守城,脸上都是愁云。 这些事情,后院是不管的。 林楚凡正憋足了劲儿,天天打坐,练习那一吸三四吐的法门。 熊宝总是跟着他一起。都说灵媒能帮助契主修炼,熊宝心中也是好奇的,它想验证一下。 林楚凡深感欣慰。 熊宝真是好熊,不枉我平时带着你吃香喝辣。你这么忠心助我,等我修炼有成,一定报答你。以后,再也不让你吃剩饭。 刻苦用功的林楚凡,早已经忘了当日,曾动过更换灵媒的卑鄙念头。 皮蛋小队刚扩编到四人不久,其中两个,就沉迷了修炼,无法自拔。 火苗当然是守着少爷,照顾饮食起居。 楚夕孤掌难鸣。堆雪人也不好玩了,雪橇也不香了。她只好跟着火苗,一起看热闹。 她无聊太甚,会爬到熊宝身上,恣意蹂躏一番。 小姑娘念念有词,“我想滑雪橇了,熊宝陪我一起呗。” 每当这个时候,林楚凡都会张开眼睛,一本正经地阻拦,“我有预感,马上就能感知到灵气。你这个时候添什么乱?快去替我写字。下次大哥回来检查,如果我能不受罚,上次那根绿色的竹竿笔,就送你了。” 楚夕碎碎念,“那是翡竹!我就知道,好东西给了你,也是明珠暗投。” 她终究还是妥协了。 楚夕模仿楚凡粗硬的笔触,写了会儿字。她仍觉无聊,就学着熊宝的样子,趴在床上,跟着节奏呼吸。 不一会儿,也就腻了。 她又呼唤火苗,拿些零食,两人坐在一边,嘎嘣、嘎嘣吃花生。 林楚夕没有自己的侍女。 以前家里指派几个,都被她用各种方式,给捉弄跑了。楚氏也没法子,只能随她去了。 反而火苗入了楚夕的眼。她时常戏言,这个侍女兄妹共有,日后成亲,她是要带走的。不让楚凡欺负了她。 熊宝趴在地上,听着富有节奏感的嘎嘣声,内心有些紧张。 最近这几天,它不断尝试着,变更节奏。从一吸一吐,慢慢增加到一吸七吐。 它发现一吸七吐的节奏,似乎有些不同。它每次吐气到最后,无气可吐的时候,再缓缓长吸。 似乎有冰凉的东西吸进肺里。 熊宝仔细体会,正是项圈周围氤氲的寒凉气息。 这个新发现,让熊宝很是高兴! 『只要继续坚持,积少成多,总能发现其作用。』 可惜事与愿违。它吸进来的冰凉气息,很快就随着呼出的废气飞走了。 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熊宝并不气馁,『你不留下,我就强行将你留下。』 它再次深吸,不急于吐气,屏气一段时间。它想试试,能否将之捂热。 熊宝感觉,这股冰凉气息,随着心跳,一点一点散入身体里,消失了。 它反复尝试了几次,结果依旧。『这究竟是有效果,还是没用呢?不管了!在肚子里消失,总比吐出去好。』 不知不觉,围城之战,已打了半月。 不知是何缘故,后方的粮草,已经两次未能如约送到。城内也生出些不好的传言。 疯传:碎冰城已是一座孤城,接通周围郡城的道路,早被蛮兵夺取,破城只在朝夕之间云云。 林凯借此机会,抓了一大批造谣生事者,发配为奴。并罚没其家产,补充军备。 更在全城范围内,征集战时物资。 粮食、武器、衣物、草药,自城主府开始,大门富户,哪个也没放过。 每家只能留下半月口粮。如果半月之后,敌军还未退却,那破城就是必然,留再多东西也无用。 此次征集,十分强硬。 反抗者当场格杀。颇有微词,背后造谣,恶意中伤者,发配为奴,送到城外修补城墙。 世族大户一片沉默,敢怒不敢言。敢言的下场,可不怎么好。 百姓们战战兢兢,闭门不出。这次征粮,没有轮到他们。谁也不知道下次如何。 城一旦破了,最先死的,就是这些百姓。他们都想着,只要能守住,征粮就征吧。 城主府内,家丁们愈发小心谨慎,不再多嘴多舌。他们害怕,一不小心触了霉头,被抓到城外去修墙。 这是如今碎冰城,死的最快的一种职业,仅次于出城反攻。 征粮导致伙食水平降低,楚凡也没抱怨。 特殊时期,能吃饱就知足。万一打架打输了。他们家是城主,不管是敌军,还是身后的炎国王朝,都不会放过他们。 林楚凡自小生在边境,耳濡目染下,这点家国大义,他还是理解的。 他的心烦,另有缘故。 林楚凡有些心里没底。 他眼见熊宝每天陪他修炼,一板一眼,煞有介事。他内心十分欣慰,认为熊宝忠心,尽力辅助他修炼。 不管有没有用,至少这份心意,很让他感动。 这种感动,持续到昨天晚上。 林楚凡心烦意乱,辗转反侧。 熊宝在矮榻上安睡。它梦中打了个喷嚏,喷出一股凉气,把林楚凡的左脚冻住了。 冰得楚凡嗷嗷叫。 火苗闻声冲了进来。她看到被冰冻在床边的脚丫,没心没肺地笑了。 拽肯定是拽不出来的,只好把冰敲碎。 林楚凡坐在床上,揉搓自己冰凉的脚丫子,对熊宝怒目而视。 熊宝是被叫声吓醒的,还以为又来了刺客。 冰熊一跃而下,站在屋子中间,催出尖牙利爪,龇牙咧嘴,四处扫视。 自上次咬断人手之后,熊宝特意怀念了一下,血肉入口的感觉。它已经掌握了,如何迸发出尖牙利爪。 它将这种情况,归结于熊的天性和本能。不管怎么说,牙齿和爪子突然变长变尖锐,都是很神奇的事情! 直到被楚凡骂了几句,它才弄清事情经过。 对此熊宝表示,『不知道,没见过,不是我。总之,我是无辜的。』 冰熊回到小榻上睡觉,心里却是泛起波澜。 『如果小胖所言非虚,我的‘熊氏呼吸法’是有效的。但我不知道,如何主动运用这些灵力。这可是个麻烦事。今天冻住一只脚,万一哪天失控,把小胖头给冻在冰里……』 熊宝回忆修炼的感觉,想找出一些规律,或是控制灵力的方法,所以睡不着。 林楚凡心里,已经从欣慰感动,瞬间过渡到羡慕嫉妒。 你是辅助我修炼的,结果我还没练好,你先学会吐冰。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咱俩到底谁是契主?谁是灵宠?他委屈郁闷却无助。师叔啊,你快回来吧。你再不回来,师侄我就要被熊教育了。 次日,楚夕例行参观。 她听火苗言说此事,大感有趣,追着熊宝不放,非要求它再吐一次。 熊宝才不理会,『小胖近日的目光,已十分不友好,暂时还是别惹他。等他也炼出灵力再说。况且,我不知道这其中的原理,吐冰根本不是可控的。』 到了约定的日子,既望。 是夜,乌云遮天。 子时刚过,城外蛮兵大军后方,突然一道响箭升空,闪耀殷红血光。 似是一道流星,划过天空,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一片冲杀呐喊声惊天而起,林浩所部迂回成功,依计从后方偷袭。 同时,碎冰城门洞开。三队兵马同时冲出,直扑蛮兵大营。 瞬间短兵相接。 蛮兵腹背受敌,但生性勇猛。他们常年在冰天雪地挣扎,夜战也没太多影响。 守城兵士早有准备,加之远方有一支生力军呼应,一时打了个势均力敌,难解难分。 刀剑相击,战马嘶鸣。城外沦为一片血与火的炼狱。断肢残体,随处可见。 双方早已经杀红了眼。伤亡大半,谁也不退。 半个时辰过去。林浩带领轻骑与守城军会合。 奈何蛮兵人多势众。 经过刚才一番拼杀,守城一方与林浩合兵一处,勉强两万多人。被对方四万人马,再一次团团围住。 身后就是边境要塞,碎冰城。将士们,决一死战吧! 忽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林杰到了! 局势再次扭转,内外夹击顺势而成。 林杰带领精锐骑兵,从六十里外奔袭而来,锐气正盛。 三万骑兵直指敌阵,往返冲杀一次,就穿透了包围圈。 守城兵士见此良机,奋起余勇,跟着掩杀。 敌军气弱,瞬间被打散阵型,四散逃窜。 林氏兄弟引兵,胡乱追杀了一阵,冲散了蛮兵残部,急忙收兵。 今年冬天,最后一场大战,终于落下帷幕。 碎冰城虽然守住了,但是兵力损失惨重。 附近城镇和乡村田野,受到冲击,损失不小。 蛮兵远道而来,劫掠而去,最大的肥肉碎冰城,却没吃到嘴里。反而阵亡几万兵士。 这场战争,没有赢家。 逃窜的蛮族残兵,一部分回到本部休整。大部分却分散在边境周围,各自为战。围绕几座城镇周边要道,行劫掠之事。 北境一时烽烟四起,各处小规模战事频发。 第7章 为了修炼灵力竟然逼熊为人 战后不久,就是除夕。 城外的尸骨,还未收敛完毕。 许多人家找不到自己的孩子,或者丈夫,或者兄弟,亦或是父亲。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操办丧事。 这样的氛围下,除夕没有大肆庆祝。 虽战胜了来犯蛮兵,但善后事宜,绝不轻松。 林浩、林杰各自带领一队兵马,奔走于碎冰城周边,追剿蛮族逃兵,四处救火。 林凯依旧坐镇城内,统计战损,收殓尸骨,伤兵抚恤,安置俘虏…… 闻听此战胜利。许多逃走的商贾世族,陆续返回碎冰城。他们连除夕都等不及。 当然,能回来的,都是有本事的,幸存的。 有些人,永远的离开了这座城。 碎冰城战乱频发,但处于咽喉要冲,乃是南北商路的重要中转站。 对于此前,征集战时物资的重点目标,城主府给出了一定补偿。 只降低些许赋税,便令他们喜笑颜开,重新做起了生意。 城主府后院,每日必行的雪地冥想。 楚夕不甘心。她不知从哪,偷来半截箭矢,是有尾羽后半截。 她已经听三哥说了,熊宝是打喷嚏,打出冰块的。她这几日,手捏半截尾羽,想方设法地去撩熊宝的鼻孔。 她就想亲眼目睹一次,打喷嚏冻冰块。 她甚至已经想好,夏天太热,就抱着熊宝,让它打喷嚏解暑。 无梦归来,先拜见师姐楚氏,后到书房,见谒林凯。 无梦手握黑剑,抱拳行礼,“见过林将军。我此次外出,沿途听到些风声。与师姐商议后,认为有必要告知于你。也好早做打算。” 林凯有些诧异。他不知是何事,竟然如此正式严肃,竟然连夫人也惊动了。 他连忙客套,“无梦姑娘,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无梦稍作思忖,沉吟道,“此次南下,路上听闻,有些城池收了蛮族重金,故意拖延粮草。甚至有门路的商贾世族,已经图谋联名上书,意在揭发你滥用职权,横征暴敛的罪证。” 无梦见林凯面不改色,继续说道,“还有,战事不利,放蛮兵越境扰民……还有好多罪名。希望林将军早做防备。毕竟,义父的要事,还需林将军居中联络。在下告退。” 她也不等林凯应声,转身即走。 林楚凡听闻师叔归来,一刻也得不得了。他央求妹妹,回秀楼守着,待师叔休息好,赶紧领来请教。 连天修炼没进展,可把他急坏了。 还没等楚夕答应,无梦风尘仆仆的来了。 打过招呼,林楚凡急忙开口,“师叔,我已经按照呼吸法修炼近月。除了习惯寒冷,没感觉到灵气。可是熊宝,它有一天打喷嚏,把我脚都给冻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无梦听闻皱起了眉头。 她很好奇这俩活宝的睡姿。何等睡法,能让你的脚挨着灵宠的嘴巴呢?不怕被咬? 无梦内心诧异,“伸出手来,我检查一下。” 林楚凡犹豫着,伸出左手。 无梦捏着剑指,搭在手腕脉搏处,悄悄催发一丝灵力,进入楚凡体内游走。 无梦眉头皱的更深了,“嗯……体内已经有微弱灵力。不过,不像是呼吸修炼的。灵力主要集中在你……嗯,你的屁股上。” 初遇这种奇异的事情,她心里也没底,但要保持师叔的威严。 无梦稍等了一会儿,换了一只手,“让你的熊,也伸出一只爪子,给我看看。让它别咬我。” 熊宝听完,十分乖巧,坐立起来,伸出左爪。 无梦哑然,“倒是个机灵的,难怪修炼如此快。” 她重复前面的动作,感知到冰熊体内,已经存了一些灵力,比楚凡屁股上还要多,且分布均匀。 无梦难得有些笑意,“目前看来,你的熊,先你一步掌握了修灵方法。你身上的灵力,应该是从它身上溢出来的。我估计,你们的灵契印记就在……嗯,你身上灵力聚集之处的附近。” 看着林楚凡伸手,往屁股上摸,无梦想笑,“打喷嚏喷冰块,也没什么奇怪。成年的冰熊,都会有一些控冰制雪的手段。它现在,应该是没有学会,如何运用这部分能力。打喷嚏,是身体机能自动催发的。” 听闻熊宝修炼进步,楚夕和火苗很是开心。尤其是听到,灵契可能在屁股上,她们忍不住偷笑。 林楚凡郁闷死了。死狗熊,抢在我前面出风头,还把灵契放到我屁股上,真丢脸。 楚凡不死心,“师叔,那熊宝学会的那种修炼方法,我可以用么?我每天都和它在一起,楞是没看懂,它是如何修炼的。” 他打算师熊之技以超熊。这脸面,不要也罢。 无梦顿觉头疼,“你的熊会说话?不会的话,怎么知道它的修炼方法。再者,你不怕自己练成熊么?” 楚夕赶紧参与进来,“师叔,我们前些天问过熊宝啦。它给我们演示了几次,可惜我们没看懂。师叔见多识广,帮我们指导一下呗?” 无梦诧异地看着两兄妹,又看看熊宝,无奈答应下来。 是时候轮到熊宝表演了。 其实,熊宝也很希望小胖子超过自己。这样,它作为弱者,就能心安理得被保护。怎奈事与愿违。 它十分夸张地深吸一口气,唯恐他们看不懂。 夸张的动作,明显鼓起来的胸腹,长时间的闭气,然后,缓缓的分七次吐出。 如是者三。 无梦的确看懂了。这方法,除了闭气时间长,没什么特别之处。 她将自己分析的过程,详细讲给楚凡他们。 楚凡依法而行,吸吐良久,一无所获,略有些沮丧。 这时,熊宝用力撕扯自己的项圈,意图引起注意。 仍是楚夕第一个发现,“这就是侍女帮忙缝的项圈。没什么特别的。” 熊宝急了,『你这丫头!平时挺机灵的,今天怎么也笨笨的。』 它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熊宝将头探向楚夕腰间,闻着淡淡的荷包香味,张嘴。它叼住那块大红流苏的寒玉佩,用力往下拉扯。 楚夕赶紧解下来,任由它叼走。 熊宝将玉佩放到无梦脚下,趴在地上,鼻子对着玉佩,开始呼吸。 无梦看了一会儿,总算是明白熊宝的用意。 那边楚夕也反应过来,“啊呀!我想起来啦。熊宝的项圈里,有寒玉碎块。难道熊宝修炼的秘密,就是这寒玉?” 无梦拿起玉佩,覆与掌心,缓缓运起一丝灵力。 她感应到,寒玉周围有稀薄的灵气萦绕。似乎是玉石内部的灵气,与外界天地灵气之间,天然形成的联系。 她不由的心中感慨,不可小觑天下英雄。今天,竟然被这小小冰熊上了一课。 无梦自身敏感的是风的力量,加之目前仍是冬天,所以忽略了这寒玉周围的灵气。 无梦握着玉佩仔细体会,愈发感觉到,玉石内外的灵气之间,有着灵活柔韧的羁绊。 忽如一道闪电,划破黑夜。 她找到了破境的灵感。 唯恐这一闪而过的念想散去,无梦身影一闪而去。 只有飘忽的声音传来,“今天就到这里吧。楚夕,你的玉佩暂时借我一用。我要闭关,别让人上楼打扰。楚凡,先用自己的玉佩尝试冰熊的方法。其他,等我出关再说。” 不愧是风力敏感,速度快,传音清晰。 留在原地发呆的三人一熊,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怎么老师上课上到一半,把自己教会,就不管学生?今天还有第三个问题呢。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 无梦自上次闭关,再没出现过。 楚凡几人都觉她离谱,却不敢公口宣扬。 实则,无梦闭关第三天,就被迫出关。 她接到上级传信,有任务要做。连玉佩,都是经楚氏的手归还。 针对上次无梦带回的消息,父子三人早已秘密商议过。林凯的应对策略是,收敛。 只要边境不再有大战,其他事情,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次守城征粮,获罪了太多人。 林凯主动上书,自请解除大部分兵权。他带着两个儿子,只求坐镇碎冰城本部。 周边地区巡防等事务,他不再管。这些让出来的地方,不论是驻军,还是经商,都有大量利益牵扯。 冰雪消融殆尽,草木之色将生未发之际,依然寒冷。 皮蛋小队从修炼的热情中冷却下来,恢复了本职——调皮捣蛋。 还是因为林浩的一句提醒,“文武之道,应张弛有度”。 林楚凡深受启发。 天到晚琢磨修炼,未必就能精进。不如劳逸结合,说不定能水到渠成。 熊宝苦恼冬日已逝。它明显感觉到,‘熊氏呼吸法’吸取的灵力,比之前少了。 林楚凡却很高兴。他终于知道,自己也是有灵力的。 因为,上个月的某一天,他在出恭的时候,不小心把马桶冻住。 这么尴尬的事,让他高兴许久。 为了不在排气的时候,把裤子也冻住。林楚凡特意请教熊宝,如何熟练运用灵力? 气得熊宝想挠死他。『别说我不知道。即使我知道,顶着个熊脑袋,张嘴就是吼。你能听懂啊?』 也许是极地冰熊的天赋作祟,熊宝竟然真的实现了可控冰冻。 它说不清是学会的,还是天生的。因为,熊宝长大了一些。 它人立起来,已经高过少年。 熊宝自身的感觉是,每天吸收灵气,积累足够多。 它明显能感觉到,肚子里有一股凉气,随着心跳的节奏,到处游走。 需要使用的时候,它只要集中精力想,其中的一部分,就会脱离大部队,游离在咽喉处。 它一口气吹出去,或者是怒吼一声,方式不同,结果差不多。 它还发现,每当灵力存储到一定量之后,呼吸法就难以汲取更多。 需要过一段时间,身体适应当前的存量,才可以继续增加。 而且,频繁的使用灵力,消耗,补充之间,可以缓慢提升身体对灵力的适应。 在皮蛋小队的胡闹下,熊宝的冰冻能力,玩出了许多花样。 可以吐成冰坨,飞出去打人;可以冻住一些,相互接近的物体。 最坏的主意是楚夕出的。 她让熊宝把冰铺开,薄薄一层,不知道的人,走上去就会摔倒。 熊宝心想,『冰怎么铺开?还不如把灵力吐分散点。』 它一阵摇头晃脑,然后,第一个受害人,林楚凡,华丽倒地。 楚凡缠着熊宝学艺未遂,便扬言,给熊宝断粮。 我辈‘英熊’岂能为一口肉折腰? 熊宝告诉你:『能。』 熊宝气急,对着楚凡怒吼。 林楚凡知道熊宝生气。他嬉皮笑脸讨好着,一个一句熊哥,面子给足。 熊哥无奈,只好带着林楚凡,去湖边,找小仙女。 天气渐暖,冰湖融化。楚夕正坐在湖边钓鱼。她翠色的衣裙,俨然是春天的第一抹绿。 熊宝拍了拍楚夕,又指了指楚凡,然后爪子在地上一顿抓挠。 果然,楚夕能够领会熊宝的心意。 留下火苗收拾鱼竿,兄妹二人带着熊宝,来到楚凡写作业的地方。 林楚凡已经沉不住气。我请教你,你去找个还不如我的,你是不是要骗我? 楚夕率先开了口,“楚凡,你想问什么?先问个简单点的。熊宝不能说,我要先适应一下你们修炼的东西。” 林楚凡半信半疑,“我想知道,它是怎么控制冰冻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楚夕拍了一巴掌,“太复杂了!熊宝怎么能说的清楚,先来点简单的。” 就好像简单的问题,熊宝能说话回答一样。 林楚凡腹诽,没有说出声来。上次屁股被踢肿的事情,记忆犹新。 他试探道,“那就说一下,灵力在身上的感觉。为啥我屁股上的灵力,我感应不出来?” 其实,这个也有些复杂。楚夕无奈,总不能每个问题都拒绝。她看向熊宝。 熊宝沉思一会,抬左爪按在胸口,右爪摸肚子。左拍一下,右画一个圈。 如是者三。 楚夕有点皱眉,不知该怎么翻译这一幕。 熊宝又吐出一小块冰,右爪捏着,继续刚才的动作。 这回楚夕明白了些,“灵力,在你肚子里转圈圈?” 熊宝点头。 楚夕又把头,贴在它左爪处,听到里面咚咚的声音,是心跳声。 她便试着解释道,“灵力,随着心跳,在肚子里转圈?” 熊宝疯狂点头。 林楚凡都看傻了。这到底是谁的灵媒?为啥你们俩交流的这么顺畅?我像在听天书。 回到第一个问题。 熊宝发了会儿呆,然后,做出一个双手抱头,闭眼睛蹲防的姿势。 楚夕也惊呆了,摇头,这啥姿势?似曾相识……看不懂,看不懂! 熊宝又放下一只爪子,闭着眼睛,用力皱眉。它另一只爪子伸出一个指头,在额头上画圈圈。 楚夕若有所悟,“想?是用想的?” 熊宝咬牙切齿地点头,鼻子都皱起来。 楚夕恍然大悟,“是用力想,使劲儿想。” 熊宝点头,暂停了表演。 林楚凡却怒了,“这是啥回答?用力想?” 楚夕白了他一眼,“熊宝还没说完,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只见熊宝吐出一大块冰,抱在怀里。 它继续使劲想的动作,随着左爪在头顶画圈,右爪从怀里的大冰坨上,抠下来一个小块,缓慢挪动到喉咙处。 等它停下左爪,睁开眼睛,扭头欲吐时,一个新的小冰块,嗖的飞了出去。 楚夕说得都很开心,“用力想身上的灵力,分出一小部分,移动到咽喉处,吐出来。” 她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巨大而艰巨的任务。 熊宝点头。楚凡发呆。 他发现他的问题,似乎超纲了。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感受不到灵力。 林楚夕却不管三哥的苦恼。 她邀功道,“楚凡,问题回答好了。熊宝借我,我好久没和它一块玩啦。我觉得,你应该教熊宝读书写字。它明显比你要聪明!” 小丫头说完,拽着熊宝快跑,在楚凡反应过来之前,离开案发现场。 楚夕爬到熊背上,“熊宝,是不是天气变暖,你的修炼也变慢?明天开始,我的玉佩给你戴半日,下午一起玩的时候,再还我。今天还不行,因为你今天,负责陪我玩。” 她感觉裙子有些别扭,只能偏腿坐好,手里抓着熊毛,“走咯,玩去咯!” 一代熊骑士,就在欢声笑语中诞生了。 熊宝也乐得机灵的小丫头开怀。 平日里,她虽然爱笑,但是总有些拘谨。那双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很多心事,无法诉说。 林楚凡想了好久,仍然没有头绪。 第二天,熊宝课堂被排上日程。 楚凡负责教读书。也就是指着书上的字,挨个读出来给熊宝视听。 楚夕负责教写字。熊宝的爪子,指头实在短,捏不住笔。它写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还不如林楚凡。 冰熊听着一句句的文章,看着欢蹦乱跳的字,还有手里的笔。似乎勾起,它不好的回忆。 『我竟然能认字,我还要学写字,我还是个熊!你们怕不是要逼熊为人吧?』 它又想起雨中的闪电,蓝白条的衣衫。 熊宝呜咽一声,跑出屋子,到院里发呆,回想以前种种。 楚夕跟着出来,看熊宝状态不对。 她第一时间想到,那个把自己埋在雪堆里,不吃不喝的小奶熊。 她过去环抱熊宝的脖子,也不说话,静静的,陪它发呆。 假山底下,冰雪融化,露出一抹绿色的草芽。 第8章 衣冠禽兽与斯文败类 楚夕吩咐人,量了熊宝的尺寸。 帮它做了一件带袖的长衫,一顶帽子,以及一双鞋。 熊宝明白她的用意,也知道,楚夕可能猜到了什么。 双方对此避而不谈。 林楚凡修灵不得其法。 熊宝反而学了许多字,听了不少拗口的文章。 每当此时,熊宝内心是安详的。它十分庆幸,『幸亏我不用说话,不然,读这些鬼东西,不如死了算了。』 火苗却听得津津有味。 她作为侍女,原是不用学这些的。不过,皮蛋小队一起玩闹惯了,也随她。 火苗很小就被买来,照顾楚凡起居。她既是侍女,也是伴读。 这天,几人正在上课。 定给熊宝的衣服做好,仆人送了过来。众人手忙脚乱,帮它穿戴整齐。 楚夕看了咯咯直笑,“楚凡,你快看,这是不是大一圈的你?胖乎乎的。” 火苗也抿嘴,不出声。 林楚凡有些嫉妒,“像什么像,真正的衣冠禽兽么?” 他嘴上反驳,心里念道,妹妹从没给他做过衣服,被这狗熊抢了先。 上次那玉佩,也是她想要,这才花了些心思。最后,也常给熊宝用。 本少真成顺带的了? 楚夕大笑,“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它是你的灵媒,现在也是像你。从今天起,熊宝的大名,就叫林楚熊。衣冠禽兽林楚熊!怎么样?这个名号响不响亮?” 她自己都忍不住,捂着肚子,爬到床上,笑得直打滚。 熊宝也觉得,这名号十分响亮。只是,不像什么好话。 它人立着走几步,仍不习惯,把衣帽挣脱了去,只穿坎肩,戴项圈。 楚夕吩咐火苗,将衣衫收起,日后有机会,还要再穿的。她爱看。 林楚凡又忍不住,问熊宝求助,“熊哥,你那呼吸之法,修炼灵气,有啥明显的感觉么?” 楚夕好奇地看着熊宝,大有考校之意。 她想知道,经过几日学习,熊宝能否用字和楚凡沟通。 熊宝捏着毛笔,歪歪扭扭写几个字。写完,它自己都不认识。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熊宝张口,吐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冰。 它右爪伸出一根指头,指甲瞬间长了两寸,嗤嗤地刻下一个字。又叼着毛笔,在冰面涂抹一遍,反爪将其印在白纸上。 抬起来时,剩下一个‘凉’字。 说不上好看,总算能认得。 楚夕鼓掌,连夸熊宝聪明,知道刻反字,印出来是正的。 楚凡仍是不懂,一个一个刻也太慢。 熊宝索性把它学的书抓来一本,用尖锐的指甲,指着上面的一个字。 楚凡下意识的读,“吸”,哗哗翻书,“气”。 楚夕立刻明白过来,握着笔,把熊宝指过的字记下:“吸气时,寒玉周围的凉意,从口鼻入内,随心跳节奏,融入身体。 可能,这就是一次积累。 积累的灵力多了,集中精力冥想,可以感到,体内有股力量游动。 用力量时,使劲想,控制其中小部分,到嘴里,再喷出冰。” 楚夕和冰熊废了好大力气,总算‘说’完一长段。 林楚凡如获至宝,拿去仔细揣摩。 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他根本感觉不到那股冰凉的气息。 楚凡急忙说与熊宝听,哗哗,冰熊再次翻书。 楚夕继续记录:“呼吸方法,不一定要一吸七吐。我是感觉到寒玉的凉气,才添加闭气阶段。如果你没感应到天地灵气,可以先剔除闭气环节,多换几种呼吸方式。” 终于有了前进的方向! 林楚凡手捏玉佩,反复尝试,终于在一吸三吐时,隐约察觉一丝凉意深入肺腑。 熊宝建议他巩固一下,确定有明显的凉意,再闭气。免得空欢喜。 楚夕忽闪着大眼睛,盯着熊宝,好奇,又憧憬。不知想到何处去了。 林府奉行收敛策略。两位兄长没军务,常在演武场切磋,偶尔,探望立志修灵的弟弟。 每当外人在场时,熊宝就恢复‘正常’。一点也看不出,它是一只认字,又会写字的熊。 楚夕觉察熊宝的苦心,倡议皮蛋小队隐瞒此事。 火苗也不是个多嘴的,自不会乱说。唯一的突破口,大概是林楚凡。 最终,楚夕假传熊旨:如果他泄露出去,熊宝会否认,且再也不帮他修灵。 这才换来楚凡的保证。 林楚凡感知到灵气,既高兴,又忧伤。 他用‘修灵不可半途而废’做挡箭牌,婉拒了大哥考校诗文、二哥比试拳法。 他担心,一旦掌握灵力,要回到以前,被兄长轮番教导的日子。 众人即将遗忘她的时候,无梦带着北地情报,再临城主府 主战派兵败碎冰城下,逃回蛮族腹地,与主和派掣肘。和谈之事,暂时搁浅。 冬去春来,蛮族同样需要休养生息。再战,或许要等下一个冬天。 多日未见,无梦添了几分出尘之意。 她例行考校了一下功课,点评道,“不错,已有微弱的气感。假以时日,就能吸纳灵力入体。 你屁股上的灵力,又多了。几乎可以确定,不是你修行所得。是那熊,通过灵契印记,反哺给你的。” 二者听了皆是不服。 楚凡觉得,被灵宠超过,没面子。 熊宝则是,『我辛苦修炼的灵力,就这么被偷走了!你不劳而获,还不服气?』 无梦似有急事,临去前说道,“有了气感,修出灵力是迟早的事。武功的修炼,也不能荒废。灵力总有耗完的时候,而武功,只要有力气,就能用。明天开始,加练半个时辰武功。” 林楚凡呆若木鸡。 说好的三个问题呢?上次急匆匆离开,就欠一个。今天,直接不给机会提问。 当晚,林楚熊和林楚凡密谋一番。将次日请教的问题,提前备好。 熊宝体内的灵力,近乎饱和,很难摄入更多灵气。它反复消耗打磨,见效甚微。急需新的修炼法门。 林楚凡不情愿地应下。更怒气冲冲地,将他们的‘罪证’以烛火销毁。 楚凡不想被熊宝超越太多。奈何,它说的有道理! 熊宝修得灵力越多,透过灵契溢到他身上的也就越多。相当于他白捡灵力,何乐而不为呢? 辰时,演武场。 林浩、林杰闻风而来。 他们不提切磋,美其名曰:参观学习。 兄弟俩陪站半个时辰,愣是没看懂,那两个小家伙,为何大喘气。 接下来,是备受期待的练武环节。 无梦藏起秀发,小眼睛盯着熊宝猛瞧。她总觉得,这熊有些不一样。具体何处不同,一时半会儿,她也摸不到头脑。 她对着‘学生们’言道,“练武当以实战为准。你过去练的拳法,可以应用了。不实战,套路练的再熟,也是无用。遇到危险,害怕,手抖。稍有不慎,就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无梦环视,两个男的年纪太大;两个女孩又太瘦弱。她亲自下场?有点欺负小孩。 她无奈建议道,“楚凡,和你的熊对打。记住,不要攻击眼睛、下阴等脆弱要害。以实战为准,开始吧。” 林楚凡懵了。熊宝也没想到。练武环节,竟然就是这个。 楚凡心里有点怕。熊宝咬断刺客手腕那事,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 他安慰自己,熊宝是为了保护他,不得已才那么凶。 熊宝看他的脸色,隐约猜到缘由。 它用爪子,比划了一个闭嘴的动作,意思是『不会咬你』。 它又举爪示意,不会伸出尖锐指甲。 冰熊人立而起,前爪叉腰,额,够不到,只能叉肋骨。 林楚凡半信半疑。 在他印象里,熊宝虽然不坏,但绝对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无梦再三催促,他才壮着胆,冲上前去。 楚夕守在一边,没心没肺地给熊宝加油。好像楚熊才是她哥。 终于接近。林楚凡摆起架势,当胸就是一拳。怎奈熊宝长得快,他这一拳,只打到肚子。 熊宝有意喂招,不闪不避,挨了一下。 它后退半步,『小胖年纪不大,但基础尚可,这一拳,颇具力道……』 只听楚凡哀嚎一声,捂着他的肚子,趴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楚夕大笑,“熊宝必胜。楚凡,你不行。熊宝还没出手,你就倒下了。” 林楚凡气苦,有心辩几句。怎奈,刚才一拳太过用力,他疼得开不了口。 无梦察觉不妥,提剑横拍了熊宝肚子一下,拍得熊宝后退两步。 她这一手力道更大。熊宝觉得有点疼。 林楚凡则叫得更惨。他整个人拱起身子,像个虾仁。 这一幕,似曾相识。 楚夕忽然想起,那日刺客捅熊宝一刀,楚凡疼了一路,据说还尿了裤子。 她把事情说给无梦。 那边两兄弟也补充,说起唤灵仪式上,天降雷霆,劈中熊宝,楚凡疼数天云云。 无梦暗道,我应该叫无奈。 这都是什么灵媒,想反客为主?看着不像。 她强撑着师道威严,佯装淡定的,“你们结契,颇为怪异。常人都是灵宠替契主受过,你们是反过来的。熊被攻击,楚凡疼。我来试试,攻击楚凡,看熊宝会不会疼。” 众人皆惊。楚凡都疼成虾仁了,你还攻击,是怕他不够痛么? 不待众人反对,无梦狠踢楚凡屁股一脚,迅速封了他的嘴,不让惨叫。 熊宝赶紧点头,示意自己也疼。其实,疼痛的感觉有,却不明显。 无梦斟酌道,“你们这类情况,很多灵宠与契主都有。只不过,你们的稍微古怪些。” 她略做思忖,解释道,“常人都是契主的修为超过灵媒,你们相反,所以这痛感,传递的有些反常。” 无梦摇头苦笑,“解决办法很简单,努力修灵。修为弱者,被动承受更多痛感。或者,你们将修为差距拉大,高者主动控制疼痛传递。” 林楚凡想哭,我这辈子是不能翻身了么?怎么这熊处处压我一头。 他赶忙求饶,“师叔,今天能不能先休息。怎么打都是我疼,亏死了。” 无梦也没更好的办法,只能答应,“可以。方法我传给你。用不用,你自己考虑。还有什么问题么?” 林楚凡扑棱坐起,“师叔教我们修灵,还要兼顾任务,可真是修为精深,能力出众。” 他赶紧送上美言,趁机问道,“咱们师门在哪?主要有哪些秘籍,有没有我能学的?” 无梦面色转冷,“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换一个。” 楚凡也不气馁,“我觉得,熊宝修灵遇到瓶颈。它用呼吸法,很难吸纳灵力入体。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它么?” 无梦像是见鬼了一样,盯着林楚凡,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她想不通,为何这个废柴林楚凡,能知道冰熊修炼接近瓶颈? 无梦眯着小眼睛,看得林楚凡冷汗直流。 四只小眼睛对望,莫名的有些喜感。 无梦终究没看出什么端倪,“身体无法存入更多灵力,两个主要原因。第一,身体不够强大;第二,灵力不够凝练。” 尽管她想不通,仍是本着传道解惑的心态讲解,“刚才教你们的对战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你们打的时候,运转灵力,护住身体挨打的部位。反复锤炼,可以提升。” 无梦冷着脸离去。留下众人出神。 楚凡决定,坚持每天互殴半个时辰。 他们打了快半个月。湖边的树,开始抽嫩芽。 楚凡费尽心思,想把灵力移动到拳头上。他想从手中施展冰冻的能力。 熊宝的任务相对简单。它主要负责挨打,同时,将体内游离的灵力,控制分布到肚子周围,皮毛之下。 这能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挨打没那么疼。同样的,楚凡也不再疼得像个虾仁。 林楚凡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感觉打肚子不疼,就转移目标,前后左右,只要能摸到的地方,乱锤一通。 他似乎忘记,打疼了熊宝,他会疼的。 结果,他本就不多的灵力,并未打出带有冰冻效果的拳法。 熊宝被他打得,熟练掌握灵力分布,覆盖全身。 一个惠风和畅的晌午,皮蛋小队在湖边玩耍,研究新生的树叶与水草。 刘管家带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人一身白袍,灰发带将头发高高竖起,手摇折扇,一步三晃。 扇面描摹的,似是蝶恋花。 来人面带微笑,对众人点头示意。他见熊宝的时候,凝神细看稍许。 众人好奇。后院极少有外人来。 刘管家介绍,“少爷,大小姐。这位是王公子。王公子拜访老爷,谈及春日温暖,想约少爷与大小姐城外踏青。” 楚夕皱着眉头,转到熊宝身后去了。 她第一次见,就看这个王少爷不顺眼。顺带着,连刘管家都不好看了。 楚凡疑惑道,“禁足令还没解,老头子答应了?这位王公子,在下林楚凡。敢问足下是何来历?踏青在何时何地?” 他前一句对着管家,后一句问向来人。 熊宝见了楚夕的神情动作,觉得事情微妙。 它本以为,楚凡不是很得母亲楚氏的喜爱。 同胞的妹妹和母亲同住一个小院。楚凡每个月才有一次探望,偶尔还会没有。 熊宝逐渐发觉,他似乎,也不是很得父亲喜爱。 来到他家大半年了,见到他爹林凯的次数,明显还不如见他母亲楚氏多。 只有两个哥哥,经常前来教导。 它顺势坐在楚凡旁边,仔细端详这位王公子。身后,是把它当软床的楚夕。 王公子未曾通报姓名,一脸温和浅笑。他摇扇在怀,玉树临风,眼光总向火苗和楚夕那边飘。 他自以为很隐秘。熊宝坐在低处,角度比较刁钻,一览无余。 『这小子,恐怕有点儿问题。如果我是衣冠禽兽林楚熊,那他绝对是斯文败类王公子。』 第9章 草长莺飞雷雨天 王公子以为得计。 他忙收了折扇,拱手行礼,“在下王鸣哲,王城人士。因家族拓展北地生意,派我前来打点。” 王公子说着,长揖拜倒,“适才拜访城主,听闻大小姐已数月不曾出府。今适逢春暖时节,故此诚邀城外踏青。冒昧之处,还望海涵。” 林楚凡听他拿腔捏调,挖苦道,“王城?你们家很富有么?竟然专门建一座城池,以姓氏冠名。” 王公子脸色发绿。他说的王城,是炎国的都城。 这话不能再接,若传出去,炎国都城是他王家的,后果不堪设想。 林楚凡领着皮蛋小队扬长而去。 刘管家忙打圆场,说老爷已经准许,必不会失约云云。 下午,林府书房。 林楚凡推门而入,“老头子,我虽不是你亲生的,至少还有妹妹楚夕。可你老糊涂了!你已交出大半军权,还令我们出城招摇。 你不觉得,姓王的邀请,十分刻意,且反常么?” 开门第一句,吓林凯一跳。他手一抖,胡子拽下两根。 林凯盯着楚凡细看,好一会儿,才知是玩笑。 他挥手道,“此事无须再提。我已答应,你去准备吧。明日一早赴约。” 楚凡瞪着俩小眼睛,盯着林凯猛瞧,“你答应啥了?那王家小子想请的是楚夕。你放心她去踏那劳什子青? 上回不是说,打仗的时候,你纵兵抢粮,得罪许多人么?这算什么?回头就把我们卖了,你不怕有人报复?” 林凯怒气上涌。 林楚凡继续嚷嚷,“你别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我。我只是胖,又不是蠢。平日这些劳什子,我兴趣。现在你推我出去挡刀,我还不能挣扎一下么?” 熊宝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小子一贯调皮捣蛋,不爱读书。除了修灵比较用心,真看不出何处不蠢。』 林凯细细捻着胡子,“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只要读好书,勤于修炼,其他无需多管。 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且放心去。你整天在府内作妖,弄得乌烟瘴气。我早该赶你出去。滚吧!” 林凯越是语焉不详,林楚凡越觉得踏青之事不简单。 老头子想用我们做鱼饵? 他心中雀跃,又忐忑不安。自以为有些灵力,可惜不会用。熊宝倒是会几招,不知能不能行。 楚凡叮嘱火苗,简单备些吃食。带着匕首,以防不测。 楚夕虽不情愿,但想到有熊宝一起,便吵着,一定带上风筝。 次日,辰时刚过。 王公子乘马车来访。 他这车厢更宽数尺,两侧镶金嵌银,前后多缀流苏,锦缎窗帘,玉石压风。 目光所及,一片雍容。 拉车所用,是一对雪白战马,膘肥体壮,英武不凡。 不等他开口,楚凡抢先安排道,“王兄的马车竟如此宽阔华丽。劳驾,帮我们载几个人。” 王公子欣然应允。 他欲邀佳人蹬车,但闻楚凡言道,“舍妹年幼,不宜接触生人。除驾车,你们三个,去王公子车上。记得守规矩,不可失了城主府的礼数。” 不知谁派的跟班,每次都是生面孔,楚凡一个也叫不出名字。 王公子被噎得难受,驱车前方先行。皮蛋小队随后跟上。 冰熊依然是个好奇宝宝。它嘴巴支开车窗,偷偷向外看。 楚夕捏着熊爪,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划熊掌肉垫。 楚凡低声叮嘱,匕首藏靴子里,用时方便取。 他仍不放心,“万一有突发情况,火苗护好楚夕,躲在我和熊哥身后。熊哥,艰巨得考验即将来临,兄弟一场,你可不能拖我后腿。” 熊宝头也不回,给了他一脚,踢得楚凡一趔趄。 他感受这力度,顿觉心安。熊哥比我强! 『这个没节操的,为了抱大腿,张嘴闭嘴的熊哥。』 两驾马车缓缓出城,行程比上次远些。 行至一处草地,视野开阔,地势平坦。路东远处,是一条小河。河边几棵大树,星罗棋布。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算得上春和景明。 众人下了车,王公子前面带路,楚凡紧随其后,缓步向河畔走去。 王鸣哲谈吐文雅,折扇摇摆之间,很有俊杰风骨。 他说起些诗词歌赋,楚凡一窍不通。 眼见林少不通诗文,王公子把话题,引到楚夕身上。 楚夕化身熊骑士,正在后面做跟班。 她闻声也不多话,只抬头抿嘴一笑,以示礼貌。不耐烦时,假装听不到。 火苗背着包袱,挎着食盒,随侍在楚夕身旁。 其余侍卫、随从,远远跟在后面。 王公子见诗词无效,改说些奇异见闻。 楚凡二人年幼,听着故事,觉得有趣,慢慢和王鸣哲攀谈起来。 冰熊脚踏稀疏嫩草,远望翠绿一线的草皮,只觉心旷神怡。 连日修炼的压抑,迟迟不能突破的困苦,仿佛都飘到天边云外去。 它想高歌一曲:“嗷呜……” 一声熊吼,吓得王鸣哲跌倒在地。 附近树上,惊起几只鸟儿,四散奔逃。 王家护卫赶紧上前。王公子自觉丢脸,尴尬应付几句,遣散了众人。 刚到河边,楚夕吵着,非要熊宝给她捉鱼吃。 熊宝内心是崩溃的,『这么一条小河,未必有鱼吧?』 火苗知小姐是饿了,顺便折腾熊宝下水。谁让它大喊大叫,吓人一跳。 她拿出一块厚毯,铺在草地上,又打开食盒,端出几盘各色点心。 王公子也吩咐手下,埋锅造饭,烧水煮茶。 楚凡见熊宝下水,后知后觉。极地冰熊竟识水性。 『若非楚夕任性,我都不知,自己会游泳。』 还真有些不知名的黑色小鱼。 以熊宝的体型,再擅游泳,也不可能比鱼快。 它游了两圈,想到作弊的法子。 冰熊吸气潜水,水下追到鱼附近,用冰将鱼冻住。等冰块上浮,它抓过来将冰捏碎。神不知鬼不觉的,鱼就到手了。 两位公子相对而坐,喝着茶水,吃着点心,说些天南地北的故事。 熊宝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捉到五条鱼。 楚夕见真的有鱼,吩咐煮茶的地方,把鱼烤了吃。 王公子暗自奇怪,鱼身上不见一点伤,怕不是自己跳上岸的? 众人吃饱喝足,玩耍一阵,渐渐到了晌午。 王公子指着南面的两棵大树,言说天气热,提议去纳凉。 熊宝扭头,见那树的布局,就有些反感。 楚夕根本不热,见风尚可,放起风筝。 楚凡纳闷,我这么胖都不热,你一个书生,哪来的汗?那扇子是摆设? 熊宝充当坐骑,驮着楚夕绕圈跑,借助风力,送纸鸢高升。 楚夕笑得合不拢嘴。 林楚凡陪着王公子,喝着茶水,观赏熊骑士放风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楚凡不解,这王公子邀约踏青,所为何事。 如果只为游玩,何必大张旗鼓,还带一队护卫。 如果另有所图,一路顺遂,无事发生。 楚凡只好陪着笑,吃喝聊天,心里早已骂骂咧咧。 比起陪客,他更想回去修灵。他可是立志成为绝世高手的胖子。 风,变了。 东风柔和,忽转北风猛烈。 满天乌云,随风而至。 风筝线断,恰巧纠缠在南面树上。 火红的纸鸢,不知自己缠上了树枝,仍旧随风摇摆。 熊宝机敏,从风中嗅到一股刺鼻气味,腥臊难闻,似乎有点儿辣。 它停下脚步,朝楚凡龇牙呜咽,示警。 这是约定好的暗号。 林楚凡赶紧拉扯火苗,会合熊宝和楚夕,凝神北望。 他眯缝着小眼睛,心想,终于还是来了么?半年两次刺杀,老头子这是得罪谁了? 多大仇?不能冲大人去,非要为难我们。 王公子不明所以,也跟着过来。他以为是风筝脱线之故,安慰楚夕,直言回城做些更精美的,一定送到城主府。 根本无人理他,熊宝甚至挪动脚步,离他远些。 北风呼啸,扰乱耳畔的发丝。 一道裂缝,划过乌云,雷声轰鸣,紧随其后。 风势渐弱,雨滴坠落。或是一场雷阵雨。 王公子指着南面提议,“此处距马车还远,我们去树下避雨吧。”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 熊宝忍不住回头。风雨中,两棵树,电闪,雷鸣。 如果不是多了一只纸鸢,熊宝真想告诉他们,『我其实,梦到过这段。』 熊宝叼着楚凡的袖子,往马车方向拽了一把,扭头狂奔而去。 楚凡反应不慢,一把拽住火苗,紧随其后。 他不忘招呼一声王鸣哲,“快,回马车,回城。” 王公子不以为意,只觉林楚凡大惊小怪。 他保持文人雅士的风度,指挥随从,缓缓向树下移动。 正是刚才,熊宝不忍回头看的两颗。 “嗖嗖!” 北面树上,突然射出几簇箭矢。似是强弓劲弩,很是迅疾。 王家护卫中箭,当场死了几个。 大概是逃命方向不同吧。皮蛋小队这边,只有楚凡的屁股,被箭头划破口子。 他哎呦一声,顾不上疼,继续奔命。 身后传来一阵呼号,“保护少爷!” 刀剑出鞘的嗡鸣声,夹杂在噼啪的雨中,分外诱人。 难道是老头子派来的保镖?看来我是亲生的。 楚凡心里高兴,奔跑中,他回头看热闹。结果,摔了个五体投地。 那是王家护卫忠心救主。没他什么事儿。 箭矢过后,北面树下,跳出四个黑衣人。 他们分成两组,一对儿朝着王少爷去了,剩下两个向楚凡他们赶来。 黑衣人腾挪之间,几步追上了众人。 王家那边,一个拿着大刀,一个提着长棍。 众护卫且战且走,缓缓向南退向树下。 似是护卫的武力明显不如杀手,几个回合,伤了数人。若不是人数占优,恐怕早被得手。 楚凡这边也不简单。追来的两个人里,一个用剑,一个用长鞭。 他内心哀嚎,我们这边四个人,只两个能打,你们还来一个奇门兵器,是闹哪样? 用鞭子的,看似是个女人,细腰短腿,比另一个矮许多。 熊宝和楚凡都算不上身手敏捷。 熊宝决定去接手那个用剑的。 它心里想,鞭子能抽好多下。如果是剑,一下捅死了楚凡,它作为灵宠,生死难料。 它放下楚夕给火苗带着。走到楚凡身边,护着他重新爬起。 冰熊迸出尖牙利爪,盯着那个用剑的,伸出舌头舔了舔。 楚凡爬起,看着对面的站位,也知道他的对手是谁了。 楚凡想着林凯昨天的话,内心十分悲壮。这种心情表现在脸上,神似视死如归。 他很好奇,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两位兄长儿时,是否如此命运多舛? 还没等他想得太远,一句话,险些令他笑场。 楚夕怯生生地喊着,“熊宝加油,熊宝必胜!” 冰熊怒吼一声,冲向拿剑的黑衣蒙面人。 奔跑中,它嘴里含着一股灵力,准备出其不意。 剑人并不胆怯,提剑上前,双手倒持,对准熊头,奋力戳下。 冰熊若继续前冲,势必会撞到剑刃。即使戳不死,也能重创要害。 冰熊抬起前爪,用力横拍剑身,趁着偏开的空档,撞进剑人怀里。 它拼着后背挨一剑,熊头靠近对方咽喉。 剑人惊惧,深觉熊崽子狡猾。 他双臂合拢,奋力夹住熊头,剑也顺势刺入冰熊体内。 剑身入肉半尺,被骨头卡住。 林楚凡发誓,他已经尽了全力。 他是一个受训多日的修炼者,再疼都不会喊,除非忍不住。 他感受到来自灵宠的痛感。嗷得一声,吓了鞭子姐一跳。 鞭子姐醒过味来,自己该动手了。 这声惨叫,引得剑人分神。 冰熊趁机发力,后腿蹬地,鼓劲儿把剑人撞倒。 它四脚落地,信心大增。 适才人立而起,只能出奇。若要厮杀,还是兽态合宜。 冰熊前爪扭动,对着剑人的腹部,左右开弓,挠破了外套,挠出刺耳的剐蹭声。 这些人有备而来,衣服下面还穿着软甲。 冰熊把爪子分开,来到两侧肋下,重复之前的攻势。 侧面看去,很像一只宠物在和主人撒娇。如果没有那染血的剑,会更像。 软甲侧面,防护不及。冰熊的指甲,从缝隙直刺剑人腹内。 疼得他直哼哼。但双臂不敢放松,唯恐冰熊咬破他咽喉。 双方僵持住。 一个肥胖少年,鞭子姐根本不放在眼里。她对着冰熊的脊梁,狠狠一鞭抽下。 抽得林楚凡又是一声嚎叫。 他十分后悔,打谁都是他疼,还不如早点冲上去,能帮熊哥一把。 他拔出匕首,大叫壮胆,冲向鞭子姐。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人争斗。 南边树下。 王家护卫伤亡惨重,只剩三五个手脚齐全的,还在周旋。 其余伤者,倒地哀嚎不止。 王公子依靠大树,吓得发呆。全然忘却了文人雅士的风骨气度。 他双手颤抖,已经握不住折扇,央求道,“我是都城王家子弟,两位大侠可是求财?只要保证我的安全,可向家族索要一笔不菲的赎金。” 刀、棍二人根本不理。 第10章 螳螂捕蝉 林楚凡被鞭子抽成滚地葫芦。 他前冲途中遇阻,挨了一鞭,太疼,忍不住躲闪起来。 鞭子姐左一下,右一下,抽得顺手,停不下来。 林楚凡气苦,凭他的身手,根本躲不开。 之所以仍坚持满地打滚,全依平日和熊宝互殴,身体适应些许痛感。 至少帮熊哥牵制鞭子攻击,林楚凡安慰着自己。 冰熊战况有变。 剑人被熊扑倒,挣脱不开,肋稍被挠得剧痛。更不敢放开熊头。 难忍之下,他曲腿猛踢冰熊腹部。 冰熊哪肯吃亏? 它后爪迸出指甲,与之互踢,顺便在剑人腿上挠出伤口。 一人一熊,打出流氓地痞的气质。 林楚夕和火苗互相抱着,壮胆,战战兢兢地看着。不敢走远,也不敢上前,唯恐帮了倒忙。 不知何时,火苗拿出一把油纸伞,灰白的伞面转圈画着梅花。 姐妹两个伞下抱团,头顶点点梅花,怎么看都不像害怕的样子。瑟瑟发抖,只因风雨太冷。 冰熊目露凶光,盯紧剑人的脸。 双方互踢几个回合,决心耗着,打持久战。 如果他们之间,可以有话好好说,大概会是这样。 “你放手。”哐哐踢几脚。 “你先放手。”哐哐还几脚。 “你放我就放。”继续踢。 “那数一二三,一起放。”接着踢。 “一,二,三,哐哐!砰砰……”互踢不止。 冰熊瞅准时机,喷出一股冰凉气息,将剑人头脸冻在冰里。 剑人立时慌了。 他没想到,冰熊不大,已具控冰之能。 幸亏熊宝抓鱼时,作弊隐晦,未曾露底。 他们又互殴几回合,剑人终于忍不住。他松开握剑的手,抓向脸上的冰。 再不敲碎,他将窒息而死。 冰熊趁机挣脱,一口咬在剑人的脖颈。 剑人咽喉破碎,鲜血喷了冰熊一脸。热血上喷,满盖他的脸面,冰虽融化,人却活不成了。 那边,鞭子姐被惊动。她看着剑人失手败亡,急忙收鞭后撤。 她一声凄厉呼嚎。 后方,黑衣棍哥,飞奔而来。 他看剑人死相残忍,驻足,与鞭子姐站一处,仔细端详眼前两个胖子。 一个白毛大胖子,前后皆红,身后夹刺着一柄剑,仍龇牙咧嘴,目露凶光。 一个浑身是泥的小胖子,狼狈不堪,并无伤势。 双方凝视良久,各自盘算着克敌之法。 冰熊从尸身抽出熊掌。它一口接一口,舔净爪上的血。 身后的剑,被它甩了出来,拨给林楚凡。自用寒冰灵力,冻住伤口。 林楚凡提着剑,胆气足了不少。他觉得剑更长,一寸长一寸强。 棍哥转换战场,王公子处,压力小很多。 他不顾奋力迎战的护卫,依然在念叨,他值钱,他值很多钱,很多赎金。 棍哥不信邪,大脚狠踏泥地,溅起的污水,淋了鞭子姐一身。 他借此高高跃起,双手握紧黑里泛紫的铁棍,对准冰熊,居高临下,当头棒喝! 冰熊不欲硬拼。 它本以为,只需对付两个人。拼着受伤解决一人,剩下一个,有楚凡策应,不足为惧。 谁知,那王公子废物,手下众多,没有一个中用。 刀人和棍哥,两人包围他们十几个,打了好一会儿。刀人更是孤身包围他们残存的五六个。 那伙人暂时指望不上! 冰熊扭头冲向鞭子姐,想与之周旋,拖延时间,趁机恢复灵力。 项圈里的碎玉,成了它的救命稻草。 『这次若能不死,回去必要多塞碎玉。早知如此,中午不该吐冰抓鱼,凭空耗了不少灵力。』 鞭子姐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扬鞭一抽,灵活的鞭梢七扭八拧,把冰熊死死缠住。 她再用力一拽,整个熊向她飞了过去。 棍哥落地砸空。 林楚凡握剑紧盯。 浑身是泥的少年,棍哥没放在心上。 他回头看一眼同伴,大惊失色,怒喝,“小心!” 以鞭子姐的力气,即使能绑住冰熊,也不该拽得乱飞。明显有诈! 他喊话之间,忙收棍回跑,接应同伙。 鞭子姐闻言一惊,全身向后仰倒,勉强躲过一只夺命熊掌。 慌忙之中,她躲闪不及,脸和脖子,被留下四条血痕。 果然是个女子。蒙面的布片被抓破。 冰熊落地,撕扯山上的鞭绳,缠绕太紧,它有些呼吸不畅。 棍哥似乎腿脚不快,声援道,“快躲开!” 鞭子姐呆愣着,摸向自己的脸。 待看见手上血水,她双肩剧烈颤抖,“我的脸!我的脸!你这畜生,竟然抓破我的脸。我一定要杀了你!” 她拔出一只短小的匕首,合身冲向沉迷解绳的冰熊。 『巧了,』熊宝心想,『我正好也想杀了你。』 两者瞬间扭打在一起。 疯狂的女人,毫无章法,对着熊宝一顿迅捷连刺。 熊宝也没想到,一个玩鞭子的,近战癫狂,却实用。 冰熊预判数次,仍没咬到她的头。实在无法估计,一个发疯的女人,下一步会做什么。 疯女人紧紧抱着冰熊,像久别重逢的恋人。 她双腿夹紧熊身,手握短匕,上下求索。所过之处,伴随着喘息和嘶吼,绽放点点梅花。 林楚凡在旁边看得咬牙切齿,身上火辣辣的。 他曾听过一个酷刑,叫凌迟,不知和此刻的感受,相差几何。 冰熊不甘示弱。它收起指甲,熊掌叠出,拍击身上疯子,砰砰有声。 它张开嘴,想方设法去亲吻疯子的头脸,却迟迟未能如愿。 你追我逃,两个身体越抱越紧,在泥水中滚来滚去。 稀疏的草地上,散落它们鲜红的印记。 棍哥姗姗来迟。他看着相拥翻滚的两个,下不去手。 他担心一棒下去,误伤同伴。 他有心收拾身后的三个小鬼,又不放心疯狂的女人,进退两难,杵棍旁观。 南边树下。 王公子油嘴滑舌,劝刀哥有话好说,万事都可商量,和气生财云云。 不知是财帛动人心,还是他唠叨太烦,刀哥手臂和后背两处,竟负了伤。 王家护卫可战者,只剩三人。 许是因轻伤掣肘,双方打得,有来有往,难解难分。 林楚凡休息足够,捏剑缓行。 棍哥若有所感,挑了下眼角,并未回头。 冰熊早防着虎视眈眈的铁棍。奈何,身上这疯子太热情,实在难以摆脱纠缠。 它上半身已遍体鳞伤,白色的熊毛过半染红,且染色范围,在逐渐扩大。 疯女人也不好过。她被熊掌按摩,口吐热血,腿力不支,渐有些夹不住。 她勉强用手扯住熊毛,另一手空空如也,不知道匕首是插到熊身上了,还是打滚时掉落一旁。 见林楚凡勇敢靠近,冰熊想打个配合,阴一把铁棍。 疯女人已不足为虑,她已筋疲力尽。 现在扭打,一方面是冰熊示弱,有意配合;另一方面,她无法接受毁容的自己,仍未清醒。 随着楚凡逐渐接近,熊宝瞄到,棍哥调整站姿。他脸朝熊宝的方向,眼睛总偷向后瞄。 显然,他已察觉梵凡靠近,却佯装不知。也是个阴险的家伙。 林楚凡握着剑柄,盯着棍子哥后腰,一步一步,缓慢移动着。 冰熊带着身上的疯子,滚到铁棍脚下。 此举吓了棍哥一跳。他顺势侧身,既让开路供她们翻滚,又方便转身甩棍。 他身体倾向性明显。只需向右后撤步垫脚,就可横扫偷摸的林楚凡。 冰熊猜到棍哥用意,佯装重伤,反应不及之下,被疯女人抓住了脖上的项圈。 疯子如获至宝,翻身骑到熊背,用力拉扯项圈。她想勒死身下的冰熊。 冰熊持续衰弱,甚至发出凄厉的哀嚎。它喷出的雾气,弥漫铁棍和楚凡之间的泥水地。 “熊宝!” “熊哥!” 两声呼唤,分别来自楚夕和楚凡。 林楚熊装死,演得逼真,把自己人骗到。 林楚凡顾不上偷袭,举剑向前猛冲。 棍哥闻声而动,后撤步,转身,横扫千军。 他俩想不到,这中间的十几步,早被冰熊安排妥当。 林楚凡蹬地的脚,太用力,直接滑倒,举剑趴地向前。 棍哥也遇到相同问题,后撤的腿踏入冰地,横扫千军闪了腰,把自己扫了出去。 两个脱离既定轨道的人,相遇。 冰熊发誓,这绝对不是它想要的。 它只想用冰地,拖延一下铁棍,保护林楚凡。 然后,它摆脱疯女人,趁机给棍哥来一口狠的。至少让他失去反抗能力。 它想好了开头,却想不到结尾。 “楚凡!” “少爷!” 又是两声惊叫。 林楚凡趴地前行,邂逅了闪腰横卧的棍哥。 嗤的一声! 长剑斜着刺入棍哥后腰。 林楚凡稍微错愕,立即又喜出望外。他心心念念的事情,竟然稀里糊涂地实现了。熊哥保佑! 他顺势用力,一捅,剑没至柄。 棍哥一声惨叫,没了声息。 鲜血汩汩流出,像一摊红色的雨。 那么长的剑,全插了进去,前面都没露出剑尖。 『林楚凡你真行的!这角度,真刁钻。』 见林楚凡暂时安全,熊宝回爪把疯子抓到身前。 它双爪狠压住她,按在地上,深情凝望,缓缓低头,慢慢靠近。 不顾她仍夹在腰间的双腿,也不管她仍抓紧项圈的小手,熊嘴开合,狠狠一口,断了她的喉咙。 几人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场乱斗,惊险且疲倦。 楚夕跑到近前,想给熊宝上药。奈何伤口太多,无从下手。她委屈着瘪嘴哭。 林楚凡坐在冰凉的地上发呆。 他手撑在一滩红色雨水中,看着身前死不瞑目的棍哥,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不等他们仔细体会,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声怒喝,从南方的树冠上传来。 “一群废物!” 一身灰色的斗篷,从树干后面显露出来。大概是为了更好的隐匿,斗篷上,染着绿叶图案。 来者不善。 树下刀人,明显一愣。 冰熊瞥了眼树干。那只迷路的风筝,还在树梢摇晃着。它顿时想通了很多事情。 风筝断线,不是巧合。再联想王公子,两次提议树下乘凉、避雨。 冰熊发慌。 『这是埋伏多久?都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赶紧溜吧。』 冰熊趴在地上,用头一挑,抱着它的楚夕,骑到了熊背上。 冰熊载着楚夕,慢慢向来时的马车走去。它路过林楚凡身边,叼着他领子提起来。示意快走。 它却打错了算盘。 只听那边树上,透过层层雨幕,传来苍老的声音,“那边的三个娃娃,也回来吧,来这里躲躲雨。有老夫在此,这人伤不到你们。” 平和的声音,略带几分沙哑。 熊宝暗自思忖,『这斗篷人,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 『若是相信你了,我才是真蠢。』 它假装听不懂,继续往回走。 嗖,嗖,嗖……三声破空,雨中也听的十分清楚。 不待反应,三支冰箭插在他们面前的草地上,连成一线。 大概是那位强者的警告。 『斗篷人是个玩冰的?这冰箭可真华丽,飞这么快,这么远。真厉害!我如果能学会就好了,回头给他几下子。』 楚凡、楚夕没了主意。 上次遭遇刺杀,也是冰熊在主导逃命。 楚凡刚杀过人,神情有点恍惚。 冰熊无奈,慢吞吞转身,迟疑了会儿。它看着那风筝,斗篷,半绿的帽子,大雨天,两棵树。 它还是想说,『我能不躲雨么?淋雨挺好。躲雨什么的,我梦到过……』 它为拖延时间,走走停停。 有时还作出虚弱不支的样子,摔倒几次,踉踉跄跄,趁机恢复几分灵力。 不知是战斗太激烈,还是雨天的原因,冰熊隐约感觉,项圈周围凝聚的灵力,增加许多。 那边王公子见到高手出现,赶紧推销自己,希望得到对方庇护。 如果能处死刀人,保护好他,定有重谢云云。 斗篷人被他烦得难忍,挥手几支冰箭,将那三个护卫,连带刀人,一块儿钉在地上,半死不活。 只听疼痛呻吟,不见有人站起。 王鸣哲终于学会了安静。 磨蹭的冰熊见到这一幕,心里没底。 斗篷人太厉害。这么精致的攻击,他挥手就能用好几个。 来到树下三丈左右,冰熊如何都不再靠近。 斗篷人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停了?不是让你们树下躲雨么?” 这个距离,根本逃不掉,他非纠结几人不去树下,不知是什么缘故。 王公子似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林少,林小姐,快过来!这里确实能遮挡部分风雨。” 冰熊载着楚夕,保持在三丈距离来回踱步,不进不退,弧线巡逻。 它回头舔楚夕抓在后背的手,吐出一块方正的冰。 楚夕见冰,想到冰熊刻反字的情景。 当场刻字,是不现实的,熊宝迟迟不前,一定是有理由的。 那这时候,与刻字有关的,是问答?是交谈?是拖延时间! 楚夕心领神会,像个好奇宝宝。 “老爷爷,你是谁啊?” “你怎么这么厉害?” “刚才的冰箭好漂亮!” “地上这些插冰箭的人,是犯错了么?” “老爷爷,刚才你说谁是一群废物啊?” 好像一不小心,问到了什么敏感的事情。 斗篷人恼羞成怒,疾言厉色,非要他们聚到一处不可。 冰熊只觉心惊肉跳,宁死不前。 第11章 雷雨天不要放风筝 冰熊无奈,又近一丈。 王公子兴高采烈,直言,树下躲雨风光正好。 冰熊弧线巡游,偶尔抬头,看天上的乌云,风筝,绿色帽子。 树下刀剑散落,还有几个重伤未死的护卫。 林楚夕东拉西扯,已经从早春适合放风筝,聊到中午烤鱼味道鲜美。 它们身后不远,跟着林楚凡和火苗。 楚凡搁置了‘首杀捅后感’。 他觉察情况不对。打了这么久,只有皮蛋小队弄死三个黑衣人? 林府带出的随从,留在路边看守马车。 王家的护卫,人多势众,满地的伤残,一个未死。 说出去,有人信么? 类似的疑点,冰熊也有所感。 『树上绿帽子老者有什么目的?若说为了杀人,以我们的实力,对方只一挥手的事。若说为了活捉,他不下来追赶,只一味说教,或称为循循善诱?』 一抹亮光,闪过天际! 冰熊悚然一惊。它人立而起,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楚夕向后丢出。小姑娘惊呼中,砸到火苗和楚凡身上。 三人倒在泥地,滚成一团,摔回三丈外。 点着红梅的油纸伞,支离破碎。 冰熊这一手,惊了树上老者。 不待他发问,直击冰熊灵魂深处的声音,到了。 “刺啦……哄!” 闪电突如其来,瞬间选中风雨飘摇的纸鸢,顺着线,游走树身。 砰! 斗篷冒着烟,直挺挺摔了下来。 树下的王公子,倒地抽搐,浑身焦黑。 这两人,连惨叫都没一声。 树下伤残的护卫,许是因手捏武器的缘故,竟引闪电乱窜。 冰熊大哭,『为何树下还有一个我?』 它闻着熟悉的烤肉味,浑身抽搐,白毛焦糊。 林楚凡叫声凄厉,“烫、烫、烫、烫……麻、麻、麻了……” 楚夕两女吓傻。 这种离奇之事,此时此刻此地,只有楚凡和熊宝玩过。 上次,还是大半年前,焚香祭天时。 冰熊心有不甘,『难道我猜测成真?这是我的梦醒时分。可是,为何如此疼?有人分担,还这么疼。没人分,恐怕要去世。』 它疼了许久,体表电弧终于消失。 一切都结束了。熊宝俯卧在地,闭上双眼。 经过互殴练习,冰熊挨打受伤时,运用灵力防御缓解,已近乎本能。 原本肆虐它体表的电弧,顺着灵力,隐没体内。电随灵走,灵力搬运到哪,它就电到哪。 听!林楚凡的嗓子,喊哑了。 冰熊疯了! 『我就这么招雷么?老斗篷站上面半晌无事,他花式作死,非要召本熊来躲雨。 早说了,这段我梦到过! 可是,这后遗症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我的奇遇?可……这也太疼了。啊……我死了!』 一瞬间,它想了好多事情。 『若这次梦醒,回去穿条子衫……等下,万一我这里死掉,把楚凡连累了……』 它不记得是第几次跳楼未遂。一个小姑娘,顶风冒雪,摸着它鼻子,轻声慢语安慰…… 『哎,还是挣扎一下。尽熊事,安天命。』 冰熊搬运残存灵力,随着痛感,游走周身。 灵力不够,就现吸一些。还好,脖子上的项圈安然无恙。 『这雷击的电弧,竟能融入灵力,还能到处破坏。难道这鬼东西,也是一种灵力?』 『即使它是灵力,脑子稍微正常点儿的人,也不会挨雷劈修炼。』 风险和收益,根本不成比例。 四周满地的焦黑,少有人形。死亡率之高,可见一斑。 随着灵力周天运转,冰熊好转许多。 至少,林楚凡已经不再撕心裂肺,声嘶力竭。 也可能是他喊累了。 冰熊体内,电弧追着灵力,游走全身。所过之处,皆感麻痹,抽搐不止。 冻住的伤口,重新裂开。雨水顺着血水,淌过残存的皮毛。 熊宝竭力搬运灵力,试图收服这股电弧,却总被它溜走。 追逐过程的消耗,甚大,几乎是一触即溃。一旦剩余灵力,不足以抗衡,电弧肆虐会更疼。 两股灵力前赴后继,形成一个循环。 临时吸纳灵气,不足以负担这飞蛾扑火一般的消耗。 楚夕带着火苗,撑着半张破伞,照顾林楚凡。 他没明显外伤,完全是分担冰熊伤痛的工具人。 修炼,追逐,收服……它饿了。 收服电弧的过程中,灵力经过消磨,凝练许多。 似乎,和无梦所说,提升灵力的方法,不谋而合。 新灵力蕴含电弧,所过之处,脂肪如燃烧一样,纷纷化解。一股股能量,被其吸收。 这自燃肉身的能量,是不可控的。 两股灵力,皆在吸收。也相当于,都没吸收。仍是互相抵抗,消磨。 灵力凝练之后,行周天搬运,给熊宝的肉体,增添不少负担。 它只感到更疼。 听!林楚凡的嚎叫,愈发惨烈。 周身刺痛麻痒,伤口缓缓流血,全身脂肪消融,加之饿肚子…… 它呼吸之间,吞吐寒凉的气息,伴着春雨的芬芳,以及,半生不熟,外糊内生的烤肉味儿。 它双眼睛一片赤红。 『不当人,就不当人吧。实在是饿,挺不住了!』 第一个受害者,是刀人。或者说,是刀人的尸体。 这家伙倒霉,轻伤不退,却被斗篷人钉在地上。 插在他体内的冰箭,被雷电的热量融化。一起融化的,还有他的灵魂。 冰熊呜咽着爬过去,扯过一条腿,上去就是一大口。 『太美味了!』 大概是新死的缘故,尚有血水流淌。 它啃了大半条腿,稍觉饱腹,瞑目修炼起来。 随着血肉快速消化吸收,凝练的两种灵力,互相之间不再剧烈排斥,反有几分亲近。 虽不能融合,却也不再冲突。 它们保持一种泾渭分明、并驾齐驱的方式,游走熊宝周身。 冰熊顿悟。 『原来,这灵力游走的方向,就是血液的流动。一股一股的,和心跳的节奏分外合拍。』 熊宝终于将电弧收服,林楚凡也得以解脱。 他浑身颤抖抽搐,却不再惨烈哀嚎。 尚来不及庆祝,又一抹亮色,划过天空。 『又来?』 『是轮到我今天渡劫么?』 楚夕和火苗,对望一眼,只觉庆幸。不去凑热闹,是对的。 这次的雷电,力量小的多。熊宝驾轻就熟,只多啃了一条火腿。 它趁着肢体灵活,拖着老斗篷的尸体,赶紧跑远。 这两棵树,算是废了。可别再来第三下。 灵力提升虽是好事,但啃食火腿,它觉得残忍。 『这家伙,绝对是最强之敌。』 它叼着老斗篷,慢慢靠近皮蛋小队。 令它欣慰的是,楚夕几人,并不厌恶它。 可能,她们觉得,作为一只熊,吃生肉,没什么不对。况且,被咬的是敌人。 两人一熊,聚在一起,守着林楚凡。 冰熊用爪子划开斗篷外衣,露出里面一件贴身软甲。 『剥下来再说,有总比没有强。』 烧焦的钱袋,里面有些钱币。一本烧黑的书,和半截信封。还有几个瓷瓶。 说是书,实则只是一本小册子,烧得已面目全非,聊胜于无。 钱币交给火苗收起。半截信封没什么用,带字的部分,和里面的信笺,都烧成灰了。 楚夕好奇心重,看到几个瓷瓶,就要打开。被冰熊阻拦。 它在地上刻了一个‘毒’字,打消了楚夕的念头。 大概是雨水太凉。 疼痛昏迷的林楚凡,很快苏醒过来。 楚夕将他昏迷后的事,拣关键之处说些。 林楚凡一听,还有摸尸环节,双眼放光。 他被死去活来的折腾一遭,似乎缓解了杀人不适的后遗症。 他撑着胖乎的身体,兴高采烈地搜索尸体。刀剑二人还有棍哥的尸体,都是他摸的。 鞭子姐处,本意让火苗出马,被楚夕抢了先。 劫后余生,胆子都变大,殊为不易。 几人的兵刃还算入眼,比军营的制式武器好些。 尤其是那根鞭子,普通刀剑竟砍之不断。那疯女人,还有一对匕首,只有手掌大小,很是精致。 掌心匕一人一只,分给楚夕和火苗防身。名字是楚夕当场取的。 在熊宝的授意下,将四人身上的软甲都拆了下来,准备拿回去,改改尺寸。 林楚凡仍不满足,甚至跑到北边,把射箭的弓弩都拆下来。结果,被他蛮力拆坏,还自觉惋惜。 众人扯过一块布,包住搜刮的战利品,准备回城。 楚凡想了想,把王鸣哲的尸体也拖了过来,打算一道带回。 毕竟是一起踏青的同伴,暴尸荒野,不太好。 一个受伤倒地的护卫,距树较远,嘶哑道,“你们做什么?休要亵渎我家公子!快放手。 不然我等回到家中,一定要将你们的所作所为,上报家主。是你们合谋,害死我家少爷!还偷了他身上的宝物!” 闻言,林楚凡微感震惊。他目瞪口呆,看了那护卫许久。 楚夕眉头皱起,她早看王公子不顺眼,没想到,他带的人也不像样。 熊宝却是醒神,『刚才我吃火腿的事情,估计这些人也看到了。真是疏忽!』 林楚凡摇头,抽出铁棍,随手掂量一下,迈步走向那护卫。 那护卫伤重,倒地之处略远,幸而没被雷电怕波及。 此时,面对缓慢接近的小胖子,他有些慌张,“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身为城主之子,怎能如此卑鄙行事?” 林楚凡自顾走着,嘴里嘟囔,“你不出声,我都把你忘了。感谢你的积极发言。 我和熊哥两个,拼死拼活,料理三个刺客。你们一堆人,却被两个刺客打成这副鸟样。还特么奇迹一般,一个都没死! 要不是天怒神罚,你家少爷,说不定还活着呢。” 他蹲下身,用手拍打护卫的脸,带着雨水声,啪啪作响,“首先,这不是光天化日,这是密云布雨,雷鸣闪电。其次,我作为城主之子,斩草除根,才是正经。否则,放你回去造谣,多麻烦。” 林楚凡站起身,用力挥舞铁棍,凶狠地朝护卫头上打去。 他边打边骂,“一群废物!那老东西说的对,你们是废物。一群人被两个人收拾了,还能活着不死。现在安全了,你又跳出来表忠心。活着不好么?啊?活着不好么?你非要提醒我!” 几棍下去,反而舒缓了楚凡的思路,“我就说,踏青这事儿不靠谱!老头子非要一意孤行。让我作饵也罢,何苦拖累楚夕?我不是亲生的……” 那护卫起初,还用手臂阻挡几下,嘴里威胁与讨饶齐出。 后来,他挡不住,就死了。 林楚凡似是陷入某种情绪里,谩骂鞭尸。 也许是杀人的心灵冲击,也许是怀疑王公子是刺客内应,或者干脆就是被折磨一天,太郁闷,用这个护卫发泄怒火…… 楚夕愣愣的看着楚凡,抿着嘴,不说话。她心里清楚,楚凡说的那些,是对的。 荒郊野外,死了主子,护卫为了保命,说什么谎话,都不意外。 而且,熊宝为了保护大家,吃了许多苦头,还受了雷击,又吃了‘火腿’……这些可不能外传。 秘密,当然交给死人保管,才最保险。 熊宝眼见楚凡指望不上,它亲自巡场,挨个脖子上,补了一下指甲挠。 林楚凡又砸了一会儿才舒服,就着雨水,清洗了铁棍。 然后,他跪倒在地,呕吐不止。怕是胆汁都吐了出来,才觉得舒服。 他顶着惨白的胖脸,会合皮蛋小队,拖着王公子,撑着一把破伞,慢慢返回官路。 有了上次的经验,楚凡十分警觉。他提着铁棍,前面开路,护着妹妹和火苗。 隔着三丈左右,他向车上喊话。 这个距离,是今天学熊宝的。 回想今日的天雷,楚凡暗赞熊宝,天纵奇才。唤灵那天被劈一次,已然掌握了安全距离,不愧是我熊哥。 车上许久未有回应,仍是换熊宝在前面开路,林楚凡垫后,中间护住两女。 熊宝心想,同样的套路,应该不会连续遇到两次。 它绕到车后,拆掉整个后窗。只见里面倒着两具尸体,其中一个是来的时驾车的。 熊宝顺势走到王家马车后面,照旧。里面是另外两人的尸体。 三个随从,一个驾车,这次带出来的家丁,都在这里了。 四人是被扭断脖子而死,并无明显外伤。 几人折腾着,把家丁尸体抱回自家车上。又将王公子的尸身,送上他家的马车。再用绳子将两车连接。 楚凡驾车在前。他为掩人耳目,套上一身家丁衣服。 楚夕坐在车里,时刻留意后面的马车,生怕有人抢走尸体。 走了一段,楚夕感觉不妥,坚持把王公子也请到前面来,方便看管。 终于回府。 楚凡把王鸣哲的事情,报给老头子知晓。 林凯执行收敛策略,每日赋闲在家。 林楚凡笑吟吟的看着他,“王鸣哲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老头子,今天你必须给我一句准话。我和楚夕,究竟谁是亲生的。或者,我俩都不是?” 楚夕和火苗受到惊吓,早已回去休息。 林楚凡只带着熊宝,前来书房回禀。 第12章 左手倒右手的下场并不美好 书房之内陡然一静。 冰熊卧在楚凡身边,尽显乖巧。 林凯的手,不自觉一抖,定定看着楚凡。 仍喝骂道,“别鬼扯!什么大概就这样,大概就哪样?王公子约你踏青,走的时候,浩浩荡荡两车人马。怎么只带着他自己回来?还是尸体。那些护卫和家丁呢?” 林楚凡涂抹一把脸上的泥水,“没有负伤的护卫,只有战死的家丁。王公子,是被雷劈死的。” 林楚凡沉吟,要不要再说点儿什么。 熊宝适时啃他鞋尖一口,很隐蔽,足以令他改了口风,“直觉告诉我,他和刺杀有关系。你听他那名字,就不是好东西!王鸣哲,亡命者,该死。” 听着楚凡怨气冲天的言辞,林凯若有所思,安抚道,“出了这种事,近日莫要出府。赶紧去梳洗,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 林楚凡仍不服气,“老头子,你不仗义。走之前说好的,有人暗中保护。你的人呢?我们险些被另一个老头捏死祭天。” 林凯不理,挥手示意他退下。 林楚凡劫后余生,回到后院,兴高采烈地分发战利品。 掌心匕,早已分给楚夕和火苗防身。 剑和刀,分别送给大哥和二哥。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得来不易,值得纪念。 铁棍,他留给自己。两手握着,抡起来砸人,太舒爽,他甚至有些迷恋。 软甲,几乎是人手一套,清洗干净,修改合身即可。 只是那鞭子,不太好处置。身边并无人精修这偏门武器。 次日,演武场。 皮蛋小队全员到齐。依旧是两个练,两个看。 冥想课程结束,互相伤害的修炼环节,被无梦叫停。 她对昨日之事,颇为好奇,仔细询问一番。 具体事宜,昨天回来的路上,几人早就对好了口径。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之事,选择性跳过。 林楚凡卖了个关子,“说起这个。师叔,我还有样好东西,想献给您呐!” 楚夕拿出鞭子献上,昨晚已清洗过。 无梦仔细端详,又用手搓捻一下鞭子末梢,赞道,“是个好材料,做鞭子可惜了。回头拆解开,我拿去编织个剑囊,方便负剑。” 无梦先是问起刺客,林楚凡一番夸张的描绘,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无梦摆手道,“好了,别再吹牛。这几人,像是雪岭四杰,游荡在炎国北边的游侠。时常做一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生意。背后应该另有黑手。” 无梦边说,边思索,示意林楚凡继续。 林楚凡眉飞色舞,极尽辞藻之华美,把他听过的词,都用了出来。 楚夕和火苗在一旁偷笑,觉得林楚凡是个说书的好苗子。却也跟着当热闹听。 两人听着故事,吃着点心,喝着茶水,很是惬意。全然忘却,昨日瑟瑟发抖的惨状。 无梦忽然出声打断,“等下!你是说,有一个射冰箭的老者,阻拦你们离去,还指引你们树下避雨。可有见过他相貌,或者一些随身物品?” 林楚凡挥手,火苗掏出一堆瓶瓶罐罐,还有烧了一半的小册子,以及半截信封。 林楚凡甚至当场脱衣,把他穿的内甲卸下来。 无梦气得踢他屁股一脚,“赶紧穿上,成何体统!内甲不必脱了,这东西都差不多,看不出什么的。” 林楚凡又赶紧穿起来,引得楚夕咯咯直笑。 熊宝趴在地上吞吐,一面巩固灵力,一边听无梦讲话。 无梦也到亭里坐下,方便翻找线索,谁让战利品太多。 火苗急忙起身,端茶倒水。 那些瓶瓶罐罐,无梦随手扒开,闻一下,就放开。 她警告道,“这些东西你们不要乱动,有些是毒药,有几瓶是解药,剩下的,都是些伤药。回头,我整理出来,写个明细,做标签贴上。你们背熟了再用。” 无梦翻到那本小册子,若有所思。后又拿起半截信封,皱眉思索。 她摇头道,“此事透着古怪。这信封,你们可曾拿出,给林大人看过?” 林楚凡一脸好奇,“老头子只追问王公子的死因,没问别的。我不觉的这有线索,也就没说。师叔看出什么玄机?” 熊宝跟过来,趴在桌子底下,光明正大偷听。 无梦放下信封,“若我所料不错,这半只信封,应该是你们府里的。这个,我一会儿拿走,去和林大人确认一下。” 她又拿起小册子,随手翻看,“信的内容,可能是雇佣一位高手,暗中保护你们。只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疏漏,导致这信封,出现在我们面前。” 无梦小眼睛眯成一条线,闪烁莫名的神色,“呵,这更有意思了。听你们所说,再结合这本黑乎乎的东西。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射冰箭的老者,是冰魔封千里。” 林楚凡第一个发作,“冰封千里?亏他大言不惭。我熊哥这么厉害,都没叫冰封千里林楚熊。却被他给抢先,真是晦气!” 他夸张的表情,逗得楚夕很是开怀。 无梦和熊宝同时翻白眼。 熊宝不屑他借机吹捧的低劣手段。 无梦则是被吓一跳,她解释道,“别咋咋呼呼的,你不懂这里的缘故。冰魔封千里,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论修为,还在我之上,论资历也是江湖前辈。不提人品如何,单论个人实力,在整个北境,都排的上。” 她也学着楚夕的样子,抿一口茶水,“以上这些都不是重点。他这次最诡异的身份,是雪岭四杰的师父。” 林楚凡又炸了,“什么?那老鬼是刺客的师父。有没有搞错啊?那他为啥不杀我们。而且,我们和他徒弟对打,也不见他拉偏架。还有,冰魔的徒弟,怎么不会玩冰?远不如我熊哥。” 无梦瞬间冷脸,盯着林楚凡,看得他直发毛。 林楚凡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师叔恕罪。我的意思是,封千里和他徒弟有些互相矛盾。” 楚夕嗔怪楚凡一眼。 无梦大抵是有所发现,打发他们散去,“今天到此为止。先封锁消息,不能让人知道,冰魔封千里死在你们跟前。他的徒弟,可不止雪岭四杰。” 无梦拍了拍札记,“这本册子我先带走,虽残缺不全,不过研究一下,有什么能用的,再教你们。” 楚凡也觉得,既然是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他的手札,值得研究。 无梦起身走远,突然折回,“楚夕,火苗,你们两个,明天跟着修行。即使不修灵,也学些武功防身。外面,太危险。” 当天夜里,林府后宅。 时隔数月,又上演了鬼影重重、偷吃生肉的故事。 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冬天那个鬼吃饱,走了。现在这个,是春天的鬼,是个新鬼。 楚凡等人听闻此事,先看熊宝。 熊宝坦然而卧,淡定吞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无梦随后将她的剑法,传给两个姑娘。她的剑法,真的就是字面意思。 她身份敏感,无法外传师门的武功。只将经年习武的经验,总结归纳出九个招式,传了下来。 听说这套剑法,乃是师叔自创,最近新成,还没有名字。 楚夕软磨硬泡,终于争取到命名的权利,敲定为,梦语剑法。 林楚凡眼热得不行,非要跟着学。结果,令人啼笑皆非。 这套剑法从无梦到楚夕,再到火苗,都是文静婉约的女子。当然更适合女子修习。 到林楚凡这里,完全变成狗熊摘玉米。 他把精炼婉约的剑招,舞得大开大合,露出的破绽,多到护不过来。 他被无梦禁用这套剑法。 林楚凡不以为意,且大言不惭,不让我用可以,我先学会再说。以后教给自己的徒弟,或者是遇到喜欢的姑娘,拿出来献殷勤。 『这小子才多大,就已经考虑这些事情。』 期间,发生了个小插曲。 经过无梦与林凯互相查证。可以确定,冰魔封千里,是个老江湖。 他既是敌方雇佣的杀手,目标是楚凡和楚夕。 他也是林凯托人聘请的保镖,暗中保护楚凡和楚夕。 简直是左手打右手。只是不知,最后这钱,他如何从双方收取。 幸好天公作美,送他往生极乐,免了这两难的抉择。 林楚凡自觉修为大进,终于对他熊哥下手了。 熊宝巩固修为时,每次修炼,体内的电弧灵力与寒冰灵力,都会同时壮大。 它也就有了源源不断的灵力溢出,经过灵契,渗透到林楚凡那边。 所谓修为大进。 实力增强,带来的就是盲目自信。他和楚夕密谋,再捉一次鬼。 熊宝是重点嫌疑熊,兄妹二人都没告诉它。 是夜,伸手可见五指。 装睡的林楚凡,终于得到了他念念不忘的真相。 熊宝入睡不久,会起身梦游。 它起床,穿楚凡的鞋子,慢慢悠悠来到厨房,把生肉全都吃了。 楚夕躲在窗外,目睹了一切,反而放心。这才对么,吃肉不吐骨头,绝对是熊宝该有的样子。 次日,说起这事儿,熊宝脑袋摇晃,像个大型拨浪鼓。 『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承认?』 自从确定,是熊宝偷吃,楚夕吩咐厨房,每日递增生肉采购。 某熊接连偷吃三夜。第四天夜里恢复如常,闹得大家很不适应。 楚夕敏感的发觉,随着熊宝偷肉吃,它身上的伤口,明显加速愈合。 又恰巧昨晚,它没有梦游偷肉吃。可得出结论,熊宝梦游吃肉,是为了疗伤。 得出这个满意的答案。大小姐下令,厨房的肉,今日用光,城主府上下,全员吃肉。明天开始,采买恢复正常。 仆人们一片感恩戴德。 通过研究封千里的手札,无梦得出几个控制灵力窍门。 比如,封千里的冰箭,在脱手之前,可细微控制灵力的浓度,方位顺序等等。 还有,这类巫术催动时,手上仅做关键结印。其余部分,可以通过控制灵力排布,提前完成。 这些,对于林楚凡来说,还是太遥远。 他目前,还停留在,调用灵力卸力挨打的阶段。 如果不能学会结印,他很难用灵力催生巫术。 林楚凡听个热闹,熊宝却是真的听进去了。 它正在做梦,幻想着用一双熊掌结印,催发冰类巫术。 『那一定很炫酷,很厉害。』 还有一个意外之喜。 封千里有一种提升灵力质量的方法,只是有些疼痛难忍。 此法,意在调用体内灵力,按照既定路线,循环往复。借此激发身体机能,使得肉体好似燃烧一样。燃烧产生的能量,可被灵力吸收。 只是此法修炼后,身体会日渐消瘦。 这本是高手们,在危机时刻,快速恢复灵力的秘法,名为‘燃魂术’。 从血肉之躯中,强行抽摄能量,快速补充灵力,以图再战。 灵力消耗过后,身体会因透支,变得异常疲惫,甚至精神萎靡。 冰魔封千里,天纵之才,奇思妙想。 他将秘法的灵力运行路线,作出修改调整。降低效果的同时,同步减弱了对身体的损伤。 并且,通过这种可控的自残,加速灵力修炼。如果进补及时,还能顺便锻炼体魄。 林楚凡听了,眼里直冒金星。 终于轮到我灵力精进!我这一身肉,怎么也能提速好多。追上熊哥,指日可待。 熊宝却回想起,上次雷电入体,脂肪燃烧,饥饿难忍,怒啃火腿的事情。 简直与无梦所说一模一样。 可是,封千里改良的运行路线,是人类的。 早在刚开始学字的时候,熊宝就偷偷对比过人体的脏器以及经络分布。结果,人熊殊途。 在无梦悉心教导下,林楚凡勉强掌握了这套方法。被楚夕赐名‘锻体炼灵’。 林楚凡修炼盏茶时间,就坚持不住,仿佛虚脱了一样。 他满头大汗,四肢无力,接连嚷嚷好饿。大吃一顿,休息一会儿,继续修炼。 如此往复,修炼的时间越来越短,吃的却越来越多。 无梦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便为他定下规矩。 平日正常修炼,日常饮食多吃进补之物。 每隔三到五天,可以运转一次锻体修灵,且每次运转,不能超过一盏茶时间。 既保证身体健康,又能长远持续加速修炼。 熊宝在一边看热闹。听无梦指导林楚凡的过程,它已经学会了锻体法,甚至之前的梦语剑法,也都知晓。 它偷偷尝试数次,根本行不通。 它能找到开头,却根本不知道路在哪。只好努力回忆,那天被迫自救的场景。希望能找到属于熊体的锻体炼灵。 说起来,自从收服电弧灵力后,熊宝的灵力,比之前精纯许多。 且两股灵力缠绕,不仔细看,像是一股。 控制也更加得心应手。或许是因为灵力精纯,亦或者是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灵力状态。 楚夕和火苗,人手一只匕首,演练剑法。大概是梦语剑法的要旨,剑要比别人短,一寸短一寸险。 两女对练,剑招凌厉,角度刁钻,每每出人意料。不愧是杀手的剑法。 林楚凡在凉亭里冥想打坐,旁边摆满了吃食。今天正是锻体的日子。 微风掠过身后的湖面,带动层层波纹,吹动林楚凡的头发,反复扫过他的脸颊。 有点痒痒,却不能停下来挠,他觉得很烦。 好不容易坚持到茶盏时间。 楚凡吐气收功,端起茶壶,直接向自己嘴里斟茶。 他先灌了个水饱,又抓起糕点大嚼,嘴里含糊着,“春风不解意,胡乱摸我头。火苗,回去准备剪刀。我头发又能揪住了。” 他说话不耽误吃,只是喷出许多干粮渣,掉落熊宝的皮毛里。 熊宝也不理会,任由鸟食落在自己身上。 它眯着眼睛,面朝湖水俯卧。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不知在想什么。 楚夕听到了,嘲笑他,“都是修灵高手了,还怕被人扯头发,羞也不羞?” 第13章 灵烛之下残缺的契约 林楚凡只管胡吃海塞。 锻体之后,身体空虚,难以平复。他嘟囔着,“你不懂。我这点灵力,根本不中用。” 吃并不能堵住他的嘴,“上回踏青,熊哥的灵力比我强吧?它还会吐冰。结果如何?仍被那疯女人,扯着熊毛,一顿乱刺。熊皮差点被剥下来。” 此言惹怒熊宝。它人立而起,将林楚凡扑倒在地,噼噼啪啪,扭打互殴。 他已月余不见兄长。听闻被林凯派往炎国腹地,神神秘秘的。 又一个既望日。 林楚凡听闻,母亲的身体略有好转,特意换上青色新衣,领着火苗与熊宝,前去请安。 刚入西院,便见楼台上,楚氏望月。 月光清凉,落她身上,掩着一环朦胧光晕。 这一刻,林楚凡觉得,他是天神的儿子!母亲,是掌管月光的神女。 更忍不住心里嘀咕,老头子这么难看,怎么娶到母亲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楚氏似乎有心绪郁结,问过踏青的事,嘱咐勤奋修炼,便令他们退下。 天气暖阳,楚氏少用屏风。楚凡见她容颜憔悴,略带苍白。他欣喜中,也夹着担忧。 旁边小楼上,仍有一双小眼睛,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转角。 楚氏的阁楼上。 林凯,无梦,三人密议。 楚氏先声夺人,“踏青之事,查得如何?那姓王的,是真心结交,还是串通刺客?” 林凯不捻胡子,正色回道,“王氏一心想通商北地,派人结交城主,应是诚心。那王公子,是否有人指使,很难说。他已身死,同去的护卫,一个活口没留下。” 楚氏不置可否,转而询问无梦,“师妹以为如何?可曾验过?” 无梦也不扭捏,“楚凡说的是实情。不过,依我看来,孩子们走后,还有人去过那里。有些尸体是人为毁容,个别带有野兽啃咬痕迹。更有人,对尸体挨个补刀。” 她神色淡然,胸有成竹,“而且,楚凡从封千里身上,找到半个信封。与你们府上的,材质相同。内情究竟如何……” 楚氏劝勉道,“如今已无战事,不似北地所为。大概是征集战时物资,招惹了是非。日后还劳烦师妹,多多费心,帮我们教导楚凡。” 无梦点头,补充道,“不知对方有心,还是无意。刺客和我们请的保镖,竟是师徒。保镖,终被天雷劈死。” 无梦语毕,提起墨剑,行礼退去。 她走到门口,脚步忽停,面朝雕花的木门,背对两夫妻。 她略带迟疑地说,“楚夕近日愈发沉默,总是独身静坐。只在修炼时,才说几句话,玩闹一下。” 无梦终究离去。留下楚氏二人,面面相觑。 楚氏面色转冷,喝问林凯,“冰魔封千里是怎么回事?是你请来的,还是你主子请来的?” 她目光尖锐,紧盯林凯双眼。 林凯毫不避让,直面楚氏,“我是例行汇报,只听闻派高手保护。具体是谁,我并不知情。” 林凯叹息一声,“至于刺客恰是封千里徒弟一事,可能,有更多的人插手了。” 楚氏并不买账,“你转告他,不要碰我的孩子。磕着,伤着,我可是会发疯的!” 她起身离开。留林凯一人,坐桌前沉思。 日子仿佛重归平静,没有战争,没有刺杀。 林楚凡修行勤勉,坚持四天一次锻体。体内灵力,逐渐充盈。 按无梦所说,他即将冲击修灵第一个境界,灵烛。 灵烛,意指纳灵为烛。 通过基础吐纳,感天地之气,吸入体内。 此时查验境界,体内灵力充盈处,如黑夜烛火般显出光芒,并随灵力运转,明灭闪烁。 这是修灵的入门境界,许多天赋会在此时显露。 熊宝近来好奇心大增,时常贴身观察楚凡修炼。它想照猫画虎,摸索出熊身的锻体炼灵。 它曾偷偷问过。林楚凡不藏私,把灵力轨迹,先后顺序,步骤细节,一一告知。 奈何,熊宝没有人身。它根本找不到,那些学术名词,对应在熊身上的位置。 为此,还专门看了许多,有关人体经络、血脉、脏腑方面的书。 结果,它越看越懵。除了器官大概能对应上,其他脉络,穴位,根本无法印证。 人熊殊途。 它反而回忆起电弧入灵,若有所得。 彼时,灵力太弱,电弧太强。身体本能发动,迫使灵力游走周身,分散电弧。 消耗肉身能量,融入灵力之中,同时增强。 它现在的身体,已经适应这股灵力。若想重新来过,要么继续被雷劈。 要么,加速灵力搬运,快如电弧肆虐。届时,身体会被迫反应,勉强相当于锻体修灵。 熊宝冥思苦想,如何加速灵力运转? 楚凡忽然剧烈颤抖,汗水打湿了上衣。熊宝感觉,浑身酸麻。 熊宝预感事情要糟,赶紧招呼楚夕,指了指林楚凡。 楚夕会意,请无梦前来。 无梦看过,只说虚惊一场。 楚凡修炼刻苦月余,坚持不懈,进入灵烛,是迟早的事情。如今,也算水到渠成。 大约一炷香时间。 林楚凡左侧肋下,衬衣之内,突显一层光晕,明灭不定。闪烁间,逐步扩大。 众人为他高兴,见证灵烛境界突破,也是件值得怀念的事。 然而,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光晕渐渐下沉,原本扩大的范围,也缓缓收缩。最终,沉入最贴近蒲团的位置,稳定下来。 在凉亭外面看,就好像,林楚凡坐在蜡烛上修炼。且蜡烛是点燃的。 『真不愧是灵烛境界,大白天的,这么亮。不过,为啥亮在他屁股上了?』 无梦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她打发林楚凡吃些食物,梳洗一番,清爽地来请教问题。火苗跟着去服侍。 熊宝表示,你们先走,我有点事。 林楚凡突破时,熊宝感觉右侧肋骨处,缓缓涌入一股灵力。 它感动的想流泪,『我终于等到这天,可以躺着获取灵力。右肋许是灵契结印的地方?没听说,灵宠身上有这东西。不管了,先把这灵力融合。』 熊宝调动灵力,行周天大循环,缓缓融合在一处,更加凝练。 仍是两股。一股,是熊宝努力修出的寒冰灵力。另一股,是雷击之后的电弧灵力。 忽然一阵鸡飞狗跳。 林楚凡只穿短裤,在前领跑。火苗怀抱衣服,后面紧追。二人一路朝湖边亭来。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湖水泛着清波,金光嶙峋。 偶尔几条小鱼,从荷叶底下探出头,偷偷吐个泡泡,又藏起来。 如果没有那裸奔的林楚凡,该有多好。 众人如此想着。 无梦上前就是一脚,把楚凡踹倒在地。她拿过火苗手上一件长袍,胡乱丢他身上。 无梦大怒,“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赤身露体,成何体统!” 她仍不解气,补了两脚,“你不知男女有别么?还敢往我们这儿跑?” 林楚凡哀嚎,“师叔,我冤枉!我身体出问题了,大大的问题!” 无梦不为所动,“滚到一边,穿好衣服再来回话。” 林楚凡穿上衣服,哭丧着脸,“师叔,我灵力被偷了。” 灵力这么玄之又玄的东西,弄丢都无人敢信,被偷也太过离谱。 林楚凡不依不饶,“我在桶里沐浴,回味突破时的感觉,想巩固一下境界。结果,突然一阵吸力传来,我的灵力被偷走大半。” 他说着还用手,按住左侧肋骨。 无梦半信半疑,喝道,“别吵!我教给你几个指诀,你照结印,记得将灵力盈满双手。” 无梦慢慢比划几个手势,解释道,“这是查验境界,显化灵印用的。你记牢,以后用得到。” 林楚凡照做。结印刚完成,他屁股闪闪发光,明灭不定。 楚夕和火苗开怀大笑。她们想起,林楚凡出恭,冻住马桶的事。 无梦见状,并不担心,“境界仍在,灵力可以补充,大惊小怪什么?仔细说来,事情发生的全过程。” 林楚凡绘声绘色,突然解开扣子,撩起左侧衣衫,露出灵契。 那印记,半环里显出一只爪痕,与熊掌十分相似。 林楚凡信誓旦旦,“灵力就是从这里被吸的。” 熊宝懵了。『难道那灵力是抢林楚凡的?不是多余灵力溢出么。为啥我以前,没有被吸的感觉。』 无梦大惊失色,脱口道,“灵契不全!” 她已修炼多年,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听过不少。灵契残缺,仍是初次遇到。 不完整的灵契?那你家熊宝,是如何听话如斯的? 无梦坐下身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平静道,“你先不要激动,听我说。先调用一小点灵力,按照半圆的痕迹持续注入。如何?能做到么,有什么变化?” 楚凡依言而行。“有点烫。哎呀,痕迹不见了!” 无梦出言安抚,“这是正常现象。现在,你把灵力铺满那块区域,脑海中想着,显示灵契。对,就是这样。” 半圆又出来了。 无梦见他学的快,满意点头,“接下来这步,至关重要。把你的熊叫醒,你和他一起试。” 熊宝其实没睡,只是闭上眼睛,细细体会右侧肋骨处的变化。 无梦说道,“你将灵力调动起来,慢慢注入灵契中心那个爪印,慢一点。怎么样,有感觉么?” 林楚凡不由得扭头看向熊宝,“师叔,这感觉,和我灵力被吸的时候,一模一样。” 熊宝也感到一股同源灵力,缓缓盈满右胸口。但是,它假装不知道。 直到此刻,无梦才放心下来,“足矣。暂时还是正常的。什么灵力被偷,是灵力注入灵契造成的。 一般而言,经由此法,灵力会转移到灵媒上。至于多少,完全取决于你们的资质和默契。” 林楚凡追问,“那另外一部分呢?” 无梦白眼翻起,“当然是消耗掉。你不会以为,隔空传灵,是毫无代价的吧?” 林楚凡跳脱道,“对了,师叔,我的灵契在左腹,为何灵力都聚到屁股上了?最开始,听你说起,我还担心好久。生怕灵契真画在屁股上,幸好没有。” 说起这个,无梦也是气结。她从没遇到过,半个灵契还能修炼。 无梦不很确定,哄道,“可能,是你资质太差。普通资质,如果价值一个银币,那你的,只有五十铜。且灵契不全,灵力漏出,流淌到最低点。水往低处流,有什么问题?” 林楚凡见她面色不善,赶紧转移话题,“师叔,我境界提升啦。能不能学点儿炫酷的新招?总不能和之前一样,只挨打防御吧。或者,像熊宝一样,吐口水结冰?” 无梦双手合十,结了几个手印。 她解释道,“灵烛境界,可以使用简单的巫术攻击。发动方式,用手结印。和我刚才教你那个,原理上相同。看着……” 为了楚凡看清效果,她故意掐诀很慢。 楚夕等人心生向往。 无梦结印的双手,忽然停住,讲解道,“结印同时,灵力盈满手掌和手指。完成时刻,选择一种你喜欢的方式触发,比如这样。” 她双手向前猛推,同时断开连接,分别斜向下划过。 无梦双手分离处,两只青色圆弧状薄片,悄然现形,快速朝前飞去。 嗖的一声! 薄片飞向湖面,无声无息钻了进去,只留下两圈水波纹。 林楚凡顿时垮脸,还以为多厉害,雷声大雨点小。 砰的一声! 湖水骤然暴裂,露出两个急速旋转的旋涡。 林楚凡服了,心向往之! 无梦见他神情有异,并未点破,“大概就这样。我亲和风力。你们两个,显然更亲和冰力。等我吃透封千里的手札,再教你能用的。” 林楚凡脸色一变,谄媚道,“多谢师叔费心!师叔,我升到灵烛。可有神奇功法传授?让我神功大成,天下无敌。” 回应他的,是无梦的绣鞋,“任何境界,呼吸吐纳都是最基础的。你的锻体炼灵,间隔必须延长。十天一次,再多,你身体会垮的。” 林楚凡贱兮兮地笑,小眼睛藏在眼皮和眼睑之间,似有似无。 他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师叔如今是何等境界?我才灵烛,后面都是什么?” 无梦好笑地捏了捏他的大胖脸,“灵烛下一个境界,是灵星。具体内容,等你灵烛圆满再谈。不要好高骛远。至于我,如今是灵月。去年初见时,只有灵星境巅峰。说起来,突破的契机,多亏楚夕的寒玉佩。” 无梦口干舌燥,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啃咬,喝着凉茶,“灵烛境,可以注灵到武器中,攻击自带效果。 也可以盈满手脚。 充满双手,打人更疼。运到脚上,奔跑更快,跳跃更高。不过,消耗甚大。以你目前的存量,浅尝辄止。” 林楚凡闻言,灵聚脚底板,一闪而过。 噗通一声!砸进湖里。 楚夕和火苗愣愣的,根本没反应过来。 熊宝认真听讲,边听,边看,边摆弄爪子。直到,落水声传来。『这也太性急了。』 冰熊探出头去,林楚凡正在水里扑腾。 『也不知水多深,别再淹死。』 熊宝哼唧一声,跳进水里,就像上次捞鱼,咬住林楚凡后领,哗哗游向对岸。 林楚凡想说话,奈何起伏不定,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安静了。 无梦坐在亭中,见此一幕,有些好笑。 真是一对活宝。 那熊也有些意思,安安静静的,不像个灵宠。且不需林楚凡呼喊,它知道救人,很有灵性。 主仆之间,颇为默契。 第14章 夏荷轻语的不传之秘 林楚凡被捞上岸,挣扎着吐出水来。 他仍不忘未完之语,“你就不能给点面子,驮着我,游回来。非要叼衣领。你是不是不服我这个契主?” 熊宝一听,『看来,湖里的水,挺好喝啊!』 它一脚把林楚凡踹回湖里。 靠近岸边,水比较浅。 林楚凡三两步爬回来,湿漉漉的身子扑倒熊宝,扭打在一起。 两个家伙又开始拍打修炼法,满地翻滚。新换的衣服上全是泥。 凉亭里三人吃着糕点,喝着清茶,欣赏人熊大战,还偶尔点评一番。 双方都很默契,只用灵力防御,不用灵力进攻,一如突破之前。 打到精疲力尽,林楚凡的心情好,邀请熊宝共浴。 熊宝白了他一眼,噗通一声跳进湖里。『我有这么大个露天浴场,还用你请?』 晚春初夏时节,芳菲将尽,天气渐热。 为了抓住春天的小尾巴,楚夕带着火苗,房前屋后,寻找开花的草木。 终究编织两个花环,一人一个,套在头顶,心满意足。 自从晋升灵烛,楚凡修炼更加勤勉。 跳湖之后,他不再将灵力用到拳脚上,深觉消耗太快,难以控制。 等待冰灵巫术的日子里,他把缴获的铁棍取出,爱不释手。 其实,他更好奇,明明是灵力催生,如何称为巫术?为了不浪费三次提问,他只能继续好奇。 见师叔有长歌剑,楚夕和火苗有掌心匕。他这么英武的家伙,也该有个相配的名号。就去求妹妹。 楚夕只说考虑一下。其实,是不想帮忙。 经过踏青之事,后院众人修炼都很刻苦。如今,境界稍有寸进。 楚夕本以为,可以放松玩耍的,却没想到,比之前更甚。 熊宝已经好久,没有全心全意陪她玩耍。 对此种种,楚夕生气,不开心,但她不说。 被问得不耐烦了,小姑娘就胡乱对付,“叫烧火棍吧!你看,它黑乎乎的。” 楚凡怒目而视,“你那什么眼神?我这大铁棍多勇猛。” 楚凡急需一个名字。因为,他计划,去军营里拜师,学棍棒套路。 父亲林凯曾提出,教他一套家传枪法。 楚凡拒绝了。 那套枪法,他见过,两位兄长都会。只是,模样有些差强人意。招式不好看,似乎也不厉害。 楚凡无奈,只好带上熟肉,央求熊宝。 不是求熊宝取名字。是想请熊宝出手,哄妹妹高兴。楚夕一高兴,威武霸气的名字,也就有了。 本不必如此麻烦的,一个名字而已,何必周折。 林楚凡却有自己的打算。铁棍和匕首,都是踏青事件缴获的,命名当然要同出一处。 熊宝最近也烦恼。 经它深思熟虑,终于承认,熊掌不适合结印。复杂姿势,根本做不出。 且它修灵遇到了瓶颈。锻体修灵还没头绪,加速灵力运转的方法,也很难。 更可气的是,体内两股灵力,只原生的那股听话。 融过雷电那股,虽然修炼时,它同步壮大;搬运时,它跟着周游;但使用时,它没反应。 『这样里外一算,林楚凡境界提升了,本熊灵力反而少了一半。』 熊宝听楚凡叨叨抱怨,吃着楚凡亲手投喂的煮肉,念及一时无法,就勉为其难地答应。 林楚凡兴冲冲地,跑去找妹妹邀功。直言,熊宝答应,明日专程陪大小姐玩耍一天。 楚夕闻言,颇为期待,“明天如果玩得高兴,就帮你想个不傻的名字。” 熊骑士林楚夕,天刚亮,就迫不及待,拽熊宝往外跑。 熊宝自我安慰着,『左右答应了,就哄她玩耍一日,城主府里安全。修炼,不急于一时。』 楚夕坐在熊宝背上,趾高气扬,巡逻府内。 除了母亲的小院,父亲的书房,余者无一幸免。时近中午,巡逻任务才完成一半。 楚夕顿觉无聊。 光是走路,不好玩。走到哪都有人招呼,却不和她一起玩。 小姑娘眨巴眼睛,嘟着嘴,想了想。 下一站,厨房。 楚夕正好饿了,要了一盘点心,给熊宝要了一块后腿肉。 因点心略干,她吃得噎住,想喝甜酒。厨房里却无人敢给。 她哭闹无果,就发飙,催促熊宝拆家。 熊宝懵了,『我是冰熊,不是哈士奇!唉?哈士奇是什么?』 渐渐的,熊宝也觉事有反常。 楚夕平日寡言少语的。今天到处游荡,想方设法地惹是生非。 为了哄住她,熊宝不得不亲自动手。 它将一筐不知名果子,乱七八糟清洗一下,扔到一个空坛子里。 然后洗了爪子,伸出加长的指甲,进坛子里,一顿乱挠。 又把爪子伸进盛水的大碗,冻成冰坨。继而,用冰坨伸进坛子里,一顿碾压。 最后倒出来,就是粗糙的果汁。 楚夕饶有兴致地看了好一会儿。又用勺子取了一杯,尝了尝。 她笑弯了眼睛,“味道还不错,只是没有去皮儿,细品有苦味儿。你们,把坛子里的,都给我装到竹筒里,我要带走。” 众人如蒙大赦,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小祖宗也如此闹腾。 一人一熊兜兜转转,回到湖边的凉亭。 楚夕想炫耀新得的饮料,奈何没有观众。早已过了修炼时刻,火苗应是随楚凡回去了。 楚夕坐在凉亭里,看着荷花含苞待放的样子,懒懒地说,“熊宝,我想喝冰的。” 熊宝打个喷嚏,桌面出现一坨冰。楚夕赶紧把竹筒靠上去,紧紧挨着。 熊宝比较直接。它拔开一支喝了近半的竹筒,指甲戳下一小块冰,咚一声,丢了进去。 推给楚夕,示意品尝。 楚夕轻抿一口,感觉还不错,又追加一大口,“熊宝啊,还是你会玩。” 熊宝惊异,『什么意思,不是你说想喝冰的么?』 楚夕解下玉佩,拴在熊宝项圈上。环着它脖子,一手托着寒玉佩,手指轻捻流苏。 小嘴凑到熊耳朵,轻声轻声地,“你帮我仔细听听,附近有没有别人。” 熊宝支起耳朵,又用眼睛环顾四周,轻轻摇头。 小姑娘轻轻松了口气,亦或是叹息。 她放下玉佩那只手,回石桌上拿起加冰的竹筒,抿一小口。 继续咬耳朵,“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你要保证,你不告诉别人。” 她说到此处,刻意停顿一下,“事先声明,我不是因为你不说话,才告诉你。我是见过你写字。” 熊宝才刚刚吐槽到,『反正我也不会说话』,就被楚夕堵住了。 它轻轻点头,支起那只耳朵。 只听楚夕念叨,“我有时候,能听见别人心里想什么。” 这一句,吓熊宝一跳,扭头闻一闻,『这也不是酒啊!难道那水果有问题,果汁也醉人?』 它刚想到这里,头上挨了小拳头。“别胡思乱想!我说的是真的。” 楚夕依然喜欢咬熊耳朵,“我喝的不是酒,只是果汁,那水果也没问题。” 熊宝震惊,它都快要相信了。 『这姑娘有点东西!这能力适合测谎和算命。难道,你才是隐藏的主角?』 这次乱想,并未挨打。 小姑娘期盼着,“你相信了么?我说的都是真的。只要我使劲儿听,就能听到你在想什么。” 熊宝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做着最后的挣扎。 『信归信,我还想测试一下。你猜猜,我想给林楚凡的武器,取个什么名字?』 楚夕蛮横拉扯熊耳朵,好像怕被谁听到一样,“老冰棍,或者破冰棍。我还知道,关键点在冰棍,是一种零食。我想吃,你做给我。” 熊宝深呼吸,缓解惊讶。拿过一支没打开过的竹筒,对着楚夕晃了晃,『想吃冰棍,可能要破坏这个竹筒,你不心疼就好』。 楚夕抿着加冰的果汁,“不心疼,那竹筒,厨房有许多。” 似乎,她手里这杯,没有先前那么好喝了。 『你不心疼竹筒就好,把手里这支喝光,空竹筒给我。』 楚夕依言而行,“我倒要看看,你要弄什么玄虚。” 熊宝接过空竹,伸出指甲,嗤嗤几下,切成十根筷子。 又拔开一个满装果汁的竹筒,插一根筷子进去,一口寒气收尾。 只听咔嚓一声,竹筒裂开。 楚夕伸手拿着筷子,用力一提,得到了所谓的破冰棍。 她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太冰了,没有果汁那么甜。” 说是不如果汁甜,却没有松手。 她贴着熊耳念叨,“我想说的秘密,其实,不是这个。以前也偶尔听到过,别人心里想什么,只是时有时无,断断续续的。” 她舔了一口破冰棍,叹气,“我可能,也修炼出灵力了。但是,我不敢说。” 熊宝这次是真的被吓到。 它原以为,楚夕是没有天赋,所以家里把所有宝,都押在小胖子楚凡身上。 现在看来,事有蹊跷! 不料被她窥探心事,“嘻,楚凡如果知道,你心里称他小胖子,一定会找你打架的。” 熊宝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去。『你检测过修炼天赋么?或者说,你自己修炼安全么?为什么不敢说?这又不是坏事。』 冰融化得有些快,楚夕大口咬了一块,“上次你们唤灵时,家里来过一个大师。母亲说,我自幼体弱,先天不足,无法修炼。而且,我隐约感觉,母亲怕我修灵。” 她嘴里含冰,不住用舌头,两边腮帮来回倒腾,含糊说道,“似乎修灵会带来大麻烦。母亲很怕,从小让我远离这些。我一直相信,以为没天赋。 可是,我有灵力了。且灵力加持下,偷听别人想法更清楚。” 别人还在苦恼,自己没有修炼天赋的时候,林楚夕,已经开始忧虑自己天赋太高。 熊宝徒呼奈何。 『理论上,楚氏不会害你。况且,她是无梦的师姐。连她都怕,那一定很可怕,你要相信她!以后,不要在人前显露灵力,也不要胡乱修炼,以免被人察觉。说起来,还不知你的灵力属性呢。』 楚夕换了另一只熊耳朵吹气,“我是夜晚借着月光修炼的,是在模仿母亲。她不知道我偷偷模仿,当时我还小,只是觉得好玩。 直到,无梦出现,开始教楚凡修炼。我旁听了些,这才和儿时胡闹的事,联系起来。” 原来,那一只耳朵,已经被她咬得湿漉漉的。 冰棍融化了。 熊宝扭头,补一口冷气。 『还真是扑朔迷离。修炼有危险,弄清楚之前,不要盲目提升灵力。万一,境界太高,被人察觉,会惹出麻烦。还有,平常你一定记得,自己是个普通人。千万别像楚凡那样,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迈入修灵初境。』 楚夕有点儿纠结,“嗯……确实要小心。可是,灵力练出来后,会潜移默化改良体质。难道,我要故意扮柔弱?” 『也不复杂。能确定火苗没灵力的话,你可以常和她在一处,表现的和她相似,比较稳妥。』 林楚夕开怀大笑,“你想得可真周到。我现在可以确定,你不是只简单的冰熊。 说不定,你以前真的是个人哦。放心啦,我不会说出去的。这是我们的小秘密。你保存一个我的,我也保存一个你的。我们就有了共同的秘密。” 熊宝忽然回头。 刘管家带着两个随从,朝这边走来。 楚夕急忙站起身,拿起剩下的几个竹筒,一路跑出了凉亭。 她在阳光下纵情奔跑,高声呼喊,“熊宝快来,你们答应的,是陪我一整天!下午,我们去湖里摘荷花吧。” 心情好就是不一样,连喊声都这么大。 来早了。荷花,只有零星几个花骨朵。 水面满是绿油油的叶子。偶有一阵清风拂过,荷叶如波浪摇曳。 楚夕是女孩子,不能像楚凡那样,高兴就跳湖里闹腾。 熊宝帮忙冻了一大块冰。特意在周围加了一圈护栏一样的冰棱,消耗了不少灵力。 它更亲自下水,保驾护航。 楚夕靠在护栏边上,手里捧着竹筒,时不时抿上一口,活像个小酒鬼。 她想去哪边,就走到边缘靠着,熊宝自能感觉哪边下沉,随着推进。 她们游荡两圈,新鲜劲儿过去,只停在湖心,肆意飘摇。 忽听楚夕问道,“我们在这里讲话,岸上能听到么?” 熊宝扭头,那刘管家带着人,盯着湖水也不动。『应该不会吧,除非他们也是修灵的。』 楚夕跪坐而起,将上半身探出冰块,“你把头露出来,我趴低,这样声音小些。” 熊宝湿漉漉的大脑袋,侧面贴在冰块护栏缝隙。 楚夕也重新蹲下,“刘管家每次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莫名。以前我年纪小,也不太在意。最近我偷用灵力感知,他有问题! 他总想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一点儿都不明白。就像现在,他在那里看着,我本能地感觉不舒服。” 『那你现在偷看一下,他在想什么?』 小姑娘抬手给了它一拳,“这么远,怎么能知道?要距离很近才行,如果接触到,更容易。” 『好吧。这就是你以前,总环我脖子的理由么?那咱们接近一下,天色不早,从他那处上岸。』 哗哗的划水声里,简易冰舟劈波斩浪,直指刘管家。 岸边早有人接应。 刘管家行了一礼,“大小姐。夫人听闻,您独自和冰熊玩耍,不太放心。毕竟,三少爷不在,恐有什么变故,特意叮嘱我,仔细照看。” 楚夕有些冷漠,“有劳。我有些累,回三哥那边用饭,顺便把熊宝还他。熊宝,我们走吧。” 熊宝爬上岸,使劲儿甩身上的水,无一幸免。 林楚夕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对了,你们几个,帮我把那冰船捞上来,放到那边的凉亭。明日,我还要玩的。”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这不是折腾人么?留到明日,早化成水。 刘管家指挥家丁动手,目送大小姐的背影走远。 楚夕化身熊骑士,趴在背上咬耳朵,“他刚才所言,并不尽实。” 衣服湿了,她决定待会再换,“母亲的确嘱咐过他,注意我的安危。但是他自己,却是负责监视我的。不知有什么秘密。这个人讨厌,以后要小心点。” 回到北院,楚夕老远就喊火苗帮忙,找干净的衣服换。 她不忘献宝,“这是中午做的果汁,拿来给你们尝尝。” 楚夕换好衣服出来,见到楚凡坐在桌子旁边,愁眉苦脸。问道,“你怎么啦?平时你最烦这些东西,今天转性,主动写字读书?” 楚凡听闻,心情更差,“听说大哥快回来了。他回家,肯定会考我功课的。我要抓紧时间,多记一些,到时候少受惩罚。” 楚夕眼珠转了转,“原来如此。告诉你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林楚凡咧开嘴角,“什么好消息?是不是大哥事情没办完,暂时不回家了。” 楚夕带着坏笑,“当然不是。我今天玩得高兴,武器的名字想到了,破冰棍儿,怎么样?” 楚凡重复几声,“不要后面的儿音。这才威武。” 是个不错的名字。可是,我怎么高兴不起来呢?林楚凡疑惑。 第15章 扑朔迷离与虚空结印 三五日过去。 无梦从小册子上,找出一个适合冰灵力的手印。 此印,前后分五个步骤。开始和结束都大同小异,只有中间部分,是特殊的。 无梦慢慢演练一次,看得四双眼睛,目瞪口呆。 这真是封千里成名的冰箭手印么?为什么,看起来更像是冰针? 无梦看他们的表情,略感羞恁,“别不信,我只对风力量敏感。这种有固定形体的,不是很擅长。姿势肯定没错。楚凡你记下,练熟之后,一定远超我这个呃……冰针。” 楚凡还有什么话说呢。 他运灵力充盈指掌,依葫芦画瓢。第一次就成功了。他顺利凝结出,一块冰砖? 熊宝羡慕。楚夕发笑。 无梦气得,用手捂住额头,“回去仔细练习,练出冰箭才算合格!修炼上有难解之处,趁早提问。等你兄长回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楚凡急了,“师叔留步。我用灵力灌注武器时,好像并不能打出冰来。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我的方法不对?” 无梦回转,依靠凉亭的门柱,解开盘起的秀发,临风梳理。 她口中喃喃,“你第一次凝结出冰,应该是刚才,学会结手印的时候吧?” 楚凡点头。 无梦笑问,“那么,你给武器注灵力的时候,是如何结印的?” 林楚凡傻愣愣的,呆滞当场。对啊,根本没有巫术手印。 无梦也不拖沓,解释道,“暂时不要想了。初级修灵者,只能通过结印的方式,激发灵力属性。灵力灌注武器中,和结印之前,充盈在手掌上,是一样的。想使用武器打出灵力属性,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楚凡大呼上当,嘟囔着,“那还教我们灵力灌注武器。这和散布体表,或者手脚上一样。” 无梦拿起长歌,带着剑鞘轻轻敲打楚凡额头,“是你想太多。灵力灌注武器,提高杀伤力和攻击距离,必要时,还有防御作用。 难道对方用刀砍你,你用手指充满灵力接招?最好的方式,当然用武器。” 自从袒露自己的小秘密,楚夕便巧用自己的身份,说出熊宝心中所想。 她问道,“师叔,熊宝早些时候,可以口吐冰块。它没学过结印,是如何做到的呢?” 无梦略感意外。这个喜欢沉默的姑娘,突然对修炼技巧感兴趣。 她不藏私,根据自己的理解,向孩子们说明,“应该是冰熊种族的本能。也有前辈曾说,这是一种血脉传承的能力。其实,不止冰熊。大陆上有许多,天生就会使用灵力的兽类。可类比修炼者的灵烛期。” 林浩回府。 父子二人,在书房密谈整个下午。夜深了,才休息。 当夜,楚氏楼内,三人再聚。 林凯取出一个木盒,四角点缀碎玉,接口处用金锁封住。 他郑重其事地对无梦说道,“之前所议,两国停战事宜,我已悉数上报。王上对此非常赞叹,深表认同。批示我,一定尽力协助,办妥此事。 这盒中,是我王写给蛮族王者,艾司盾首领的亲笔信。只待双方正式签订停战协议,互惠措施就可逐步商议推行。” 无梦接过木盒,“若无他事,我明日动身北归,争取早日送到。” 楚氏皱眉,“上次,冰魔封千里那件事,如何了?王城那边,如何回复?” 林凯又开始捻胡子,“已经和王氏一族谈过,确实与他们无关。原本派来北境的,也不是王鸣哲。他是临时接替任务。可能,中途被什么人蛊惑,或者收买。” 林凯被楚氏看得尴尬,放下手来,“对方的用意,应该是挑拨离间。冰魔等人,是游荡在北地的游侠。而王公子是王城特派,再加上咱们的楚凡、楚夕。这些人物合在一起,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能把碎冰城的水搅浑。” 楚氏不依不饶,“这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如何使人信服?说不定,有人不想看到边境稳定,想破坏和谈。” 这话有些微妙。 却听楚氏话锋一转,“师妹北上,千万小心。提防有人抢夺信函,谋害于你。” 无梦从善如流,无不应允,而后退走。将屋子留给夫妇二人。 林凯放下捻胡子的手后,有些无所适从,只好握住桌上的杯子。 他平静地说起因由,“陛下密派的探子已经证实,上次刺杀,是邻城杜家阴谋策划的。 守城战期间,他们的物资,滞留碎冰城库房,被我们收缴征用,损失巨大。此次,是想给我一个教训。”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聘请高手暗中保护的事,应该是吩咐手下做的。毕竟‘他’的身份,还不能暴露。保镖请到刺客的师父头上,这真的只是意外。” 楚氏根本不领情,嘴角挂着冷笑,“哼。碎冰城最大的仓库,装满粮食和棉布,全部征用,损失能有多大?千金?还是万金?你总不会是,征用了人家满仓库的兵器吧?你手里有那么多兵么?” 林凯不好接话,只能引开,“不如,我明日派人,去邻城探查一番?暗中调查,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楚氏嘴角上翘,笑容优雅却不失轻蔑,“既然密报已经到你手上,杜家如今还有什么可查的?早已被仇家寻到,满门覆灭了吧。洛长风,惯用此道!” 林凯微微皱眉,“不可直呼其名!” 楚氏不以为意,“我还是那句话,你转告他,别碰我的孩子。我发起疯来,自己都有些怕。” 林楚凡终于等到了他的惩罚。 师叔任务外出,大哥林浩归家。 一大早,就来到林楚凡的小院,考校诗书。结果,一如既往的不如人意。 林浩严厉,并不苛责。 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位兄弟,在这方面不擅长,也不喜欢。既然不喜欢,也就不会花费太多心思。 他先是留下几本,专门买给楚凡的书籍,都是名家注解的。 又留下抄书的处罚任务。既然记不住,背不会,那就多抄几遍。 林浩叮嘱,写字要用心,急忙又回去了。 平日城中多事,需要他处理。 楚凡坐在桌边,握紧长兄送的翠竹笔,奋力挥毫。 楚夕依偎着熊宝,翻看大哥新带回的书籍。 火苗负责添茶倒水,偶尔也添糕点干粮。 熊宝则是一门心思,琢磨它血脉天赋的事。 自从它上次听无梦说起,各种奇葩猜想,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它甚至会想,每次使用灵力时,效果不同的原因是什么?难道真是,心里想怎样,就能吐出怎样的冰块? 它想不明白,就吐几口试试。 熊宝调用极少的一丝灵力,轻轻吐出一个冰坨,嗖的一声,打到对面的墙上。 这是早先领会的飞冰攻击,也最不中用,和扔石头子差不多,容易躲。 再重复调动等量灵力,分散吐在矮榻边,一块圆形的薄冰,均匀铺在地上。 熊宝伸出舌头,上下舔舔,没感觉有什么不同。 『不对劲。同样的灵力,只是心里想了想,吐出来的效果就不同。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和结手印差不多的事情。』 熊宝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接连吐了一中午,直到原生灵力消耗殆尽,这才罢了。 剩下的电弧灵力,不听使唤。而且,原生灵力越少,电弧灵力越暴躁。 熊宝只觉心跳加速,头脑充血,昏昏沉沉的。 它赶紧停下,趴在榻上,老老实实吞吐,恢复灵力。 火苗以为,熊宝在屋里憋着,不太高兴,吐冰自乐。 她忙拿着小桶,把地上的冰坨收拢起来,想用这个冰镇水果。 楚夕是知晓熊宝心事的。 午饭后,休息时,楚夕提出一个诱人的建议,“楚凡,整天闷在屋里,多无聊啊。要不,你结那个冰箭的手印,给我们看。” 楚夕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十分期待的样子。 林楚凡一脸不情愿,“少来。我可是身具灵力的修炼者。我可是有身份,有尊严,有底线的。你当是街头卖艺的杂耍呢。再说了,街头卖艺的还有赏钱呢。” 楚夕一副看破了他心思的模样,“最多,我帮你抄几页书。别的没有。爱演不演,我还不想看了呢。一会儿,让熊宝帮我冻冰块。” “成交!” 林楚凡一听,熊宝要抢生意,那怎么能行? 熊宝斜了楚凡一眼,『这就是你,作为一个灵力修炼者的底线?你的身份和尊严呢?不要啦?』 楚夕抱着熊宝大笑,咬着耳朵,“一会儿,我让他慢点儿,你看仔细。” 林楚凡接连凝出七八块冰砖,累得直喘气。 以前从没想过,结印有这么累。他唯恐表演不到位,特意向熊宝借灵力。 上次突破灵烛,他无意中传了一丝灵力,结果熊宝趁机修炼,顺势吸了许多。 楚凡对此耿耿于怀,缠着熊宝讨还。熊宝当然不允。 为这事,已经打过好多次架。 最终,双方约好,在征得对方同意的情况下,可灵力互传,以作支援。 楚凡心里还是十分憋屈的,因为他的灵契不完整,只能忍受灵宠威胁。 别人取灵力,是直接吸。他想取灵力,是直接求。 现在就是,熊宝同意的情况下,主动注入一丝灵力,填充到右侧肋骨处的印记。 楚凡有所感,顺势吸收,运转调用。在这一传一吸之间,似乎建立起一丝联络。 熊宝通过那虚无飘渺的唤灵契约,清楚地感知到,楚凡结印时,手指、手掌间灵力的变化。 『原来,结印是这个用意。』 楚凡又凝了五块冰砖,实在力有不逮,和妹妹讨饶。 楚夕见熊宝得到启发,顺势应允。并认真履行承诺,帮他抄书。 火苗也很高兴,中午收的冰早已化掉。现在多了十几块冰砖,继续冰镇水果。 熊宝趴在榻上,闭目沉思。 楚夕好奇,让楚凡把书桌搬过去,她要挨着熊宝抄书。 楚凡满答应下。别说是挨着,只要你帮我抄,就是骑着它,都没问题。 『原来,结印的过程,是利用手掌和手指为骨架,灵力附着其上,按规律分布排列。从而,与天地灵气产生共振,最终,催发出属性效果。』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我使用灵力时,先调动到咽喉,停滞之后,或含住或吐出。灵力在咽喉处的停顿,或许是结印引发共振的过程。喉咙里不可能生出两只手,那这个过程,难道是传说中的,生物本能?血脉天赋?』 熊宝调动一丝灵力,来到咽喉处,引而不发。 它这次既不想吐冰块冰坨,也不想喷结薄冰的雾气。它一直含着,仔细体会咽喉处,灵力散乱无序地游离。 游离的灵力,瞬息万变,毫无规律可言。大概是,含的时间太久,灵力在咽喉处爆发,把熊宝的脖子冻住。 楚凡慵懒,半躺在床上休息,听到结冰的声音,抬头看了下。 他一脸幸灾乐祸,嘲笑道,“熊宝,遇到什么事情了?这么想不开,都开始自残啦。” 熊宝生气,转个身,用屁股对着他。 它用爪子,敲碎寒冰项圈。继续含灵,体会感悟。连续自残数次,渐渐掌握了灵力发作的时机。 熊宝有新发现。 『上次踏青,和剑人对打时,口含灵气,时间比现在长了好多。而且那时,还被夹住脖子,并未发生灵力失控的情况。有点奇怪。』 掌握灵力发作时间,就可以在爆发之前,确定一个方式,用掉它。 而在用掉它之前,可以含在嘴里,慢慢更换想用的方式。心里一动念,灵力随之更换分布状态。 冰熊很是茫然,『难道本熊是用意念结印的?这也太……』 它一时间,想不到形容词。 本着实践出真知的宗旨,熊宝决定,按照楚凡演示的方法,意念结印一次。 只要不出口,它可以一直切换灵力分布。 熊宝尽可能模仿手指结印的过程,终于,吐出一块冰砖。 还真是林楚凡同款。 与它随口吐的冰块不同。结印凝冰,边缘更加整齐。 终于勉强弄懂了结印的原理。 它虽然不能用手,但用咽喉结印,也勉强能用。只是这参考榜样,有些差劲儿。 无梦教冰箭,亲手结出冰针。 楚凡学冰箭,亲手结出冰砖。 熊宝只想静静。 楚夕特意挨着熊宝抄书,就是为了探查它心中所想。也知道,熊宝学会了结印。 她很高兴,连抄书都快了几分。 楚凡在一边满是欣慰,妹妹果然是读书的好苗子,比我强太多。我抄书就想哭,妹妹竟然抄得美滋滋。 不知是谁,把天捅漏。接连五日暴雨。 无梦不在府内,皮蛋小队不必每日前去湖边亭。 今天,是楚凡锻体炼灵的日子。火苗前后准备了五盘点心,三斤切肉,两盘素菜,一砂锅热汤。 林楚凡端坐正厅门口,面对滴答成线的房檐,开启了这一轮修炼。 熊宝悄悄牵引一丝灵力,透过灵契传入楚凡体内,果然,被夹在了灵力的洪流里,快速被同化。 熊宝源源不断的传着灵力,细丝极小,却不间断。它借此感受锻体炼灵。 疼,饿,这是最直观的感受。 楚凡每次修炼,都有这种感觉传来。但这次经过灵契传递,更加深刻。感同身受,也不为过。 林楚凡浑身汗津津的,随着灵力运转,疼得脸通红。他憋住一口气,不喊出声。 终于,熬过茶盏时间。 他急忙吐气收功,一下扑到身后的餐桌,胡吃海塞。 熊宝也浑身难受。楚凡今日的修炼完成,但传来的感觉是持续的。 而且,这感觉,和踏青那天被雷劈相比,更像了。 都有那种,灵力失控,急速运转,肉身剧痛,烈火灼烧的感觉。 楚凡吃下三盘糕点,所有的肉,汤早喝光,还在继续。 楚夕很担心,“楚凡,要不你先休息一下,消化一会儿,然后再吃。你已经吃了平时两顿的量。再这么吃下去,我担心你撑坏。” 楚凡意犹未尽,舔舔舌头,“行吧,今天先这样。这套功法太霸道了。每次练完,我都像个饿死鬼投胎,根本控制不住食欲。” 他用手揉揉肚子,“而且,不修炼的日子,我的食欲也很好。你看,我的肚子,是不是超过熊宝?” 楚夕并不理他,反而拿起剩下的两盘点心,一块一块儿,递给熊宝。还问它,要不要尝尝那两盘凉菜。 扎心了妹妹,我可是你哥啊!你拦着让我休息,转手把剩下的都喂给熊了。 熊宝也不客气,来者不拒。 平时楚凡吃太多,就对外宣称,喂养冰熊耗费颇大。今天,总算名正言顺了一次。 第16章 学艺未成向北而行 雨过天晴,阳光明媚。 湖边凉亭里,楚凡打坐冥想。 熊宝头倚护栏,眯着眼睛,偶尔舌头探出,偷尝风之滋味。 楚夕携火苗,乘坐冰船,涉水采莲。 熊宝自从领悟意念结印之法,催发寒冰灵力,颇为得心应手。 小到一簇冰针,大到一支冰船,皆能一气呵成。 林楚凡深感嫉妒。他自我安慰,此乃冰熊天赋,我家这只,天赋异禀。 楚凡坚持练习数天,冰砖愈发精美。不仅棱角分明,晶莹剔透,细看内层,隐有光泽闪耀。 可他修的,是冰箭啊! 他怀疑师叔恶作剧,故意传下易错的手印。 楚凡结印不成,继续苦练破冰棍法。 这是一套未出世的棍法,因兵刃破冰棍而得名,尚存于楚凡的幻想之中。 铁棍充盈灵力,呼啸生风,所过之处,石块破碎,花架断裂。 林楚凡拆家了。 老头子那处说不通,他转求林浩。希望大哥通融,寻个棍法师父。 家传的所谓,林氏枪法,楚凡捏着鼻子练会。 他仍觉得,这枪法不行。且他立志用棍,并无枪头,更显力不从心。 几经周折,终于寻得一个。 此人,姓周名成,现任新兵营偏将。 楚凡听闻消息,立即找老头子走后门。将其调任家中,执行特殊军务。一月光阴,他自信足以学成。 然而,林凯不准,理由十分冠冕堂皇。 边境形势瞬息万变,新兵营乃是边军之根苗,岂能因私废公……剩下的,楚凡没听。 他好说歹说,总算争取到入营学艺的机会。 林楚凡筹划日久。架一车菜肉,藏两坛美酒,提破冰棍,偕冰熊,鞭指城北三十里外新兵营。 他怀揣林浩书信,稍感心安。有大哥的面子,应该能成。 楚夕和火苗留守在家,偶尔切磋一下梦语剑法。 马车缓缓而行,车上有个指路的城门守兵。两人聊了几句,打听些新兵营近况。 守兵知他身份,并无恶语。 见无信息可套,楚凡挑几样时新果蔬,俩人咔咔吃了一路。熊宝馋得直流口水。 大约行了一个时辰,来到一座栅栏门前。隐约听到,内有有呼喝声。 通禀一番,走出一矮个黑脸,五短身材的汉子。 那汉子身披战甲,颇有几分英气。审视的目光扫过二人。 守门兵道明来意,楚凡取出书信,恭敬呈上。 周成看完信笺,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竟是林将军的三公子,快随我入营一叙。” 几人进入营帐。 楚凡开门见山,“见过周将军。小子听闻,将军棍法超群,心向往之,特来拜师。哦,拜师礼在外面车上。” 熊宝四处打量。 『真不愧是新兵营。原本听说,以为是新设的兵营,物资器械该是上等。现在看来,是专供新兵训练的破军营。帐篷顶带补丁,桌子腿是后接的。林凯不会克扣军饷了吧?』 周成略显腼腆,“三少过奖。在下只是一介偏将,不敢妄称将军。” 周成起身,倒了一碗热水,“敢问三少,为何年纪轻轻,非要学棍法。林将军家传枪法,乃是攻伐绝学。” 楚凡抿了一口,这水有意思,看不见茶叶,却有茶叶味。 他笑道,“我叫您周师父,您不用见外。老头子的枪法,我已学了。说实话,不太喜欢。我更中意抡棒子砸人的感觉,所以想学棍法。” 周成坦言,“即是如此,我直说了。我这套棍法,实属家传。只是北境边城,少有专精这兵刃的,这才显出我来。 此套棍法,祖上初创时,有三十余路。后几经波折,传承有序的,还剩十三路。三少若不嫌弃,我一概传授。” 楚凡一听,纳头便拜,赶紧行了师礼,唯恐周成反悔。 周成赶忙扶起少年。 林楚凡此时才想起,拜师礼还没献上。 他连忙唤人,将马车牵来。 楚凡偷摸上车,捉着两坛酒,外搭两串蔬菜遮挡。 他献宝道,“师父请看,此乃徒儿的拜师礼。我听闻军营禁酒,这两坛子,您藏好。没事儿的时候,偷偷来两口。车上还有菜肉蔬果,送给将士们打牙祭。” 周成双眼冒光,赶紧把酒坛子用布裹起,藏入床底。 再回身一看,这个便宜徒弟,真是怎么看都顺眼。 等他看到,那根比楚凡还高的破冰棍,周成懵了。 他当下讲解一番,直言练习时,应以轻便木棍为宜。且长度比身高略低,太长不利腾挪。 周成先传一个起手式,持棍而立,弓步斜前,前低后高,守大于攻。 楚凡很用心,仔细演练,初步熟练。周成不乏溢美之词,夸他有天赋。 熊宝腹诽,『他有送酒天赋。』 师徒二人约定,每日上午学艺。临别时,周成叮嘱,棍法需反复练习,以免生疏。 楚凡忽然问他棍法名字,却是失传,只叫家传棍法。 楚凡顿觉惋惜。 新兵营派出向导,驾来时的马车,一路护送回城。 熊宝看着空空如也的车马,忍不住腹诽。 『林楚凡绝对是捡来的。一个来回,两个护卫,还不同在。这是用他钓鱼吧?若是此时来个刺客,哭都找不到腔调。』 楚凡回府,先找到楚夕二人,大肆鼓吹今日见闻。 不知不觉,一套棍法,已学了十二招。 楚凡近日痴迷棍法,修灵渐少。 熊宝跟着旁听,周成讲述招式要领,以及临阵对敌的细节,仍觉获益匪浅。 若是现在遇到棍哥,熊宝自觉,可轻松胜之。 周成手把手教,矫正姿势,讲解发力要领。偶尔还提棍下场,与楚凡对练。 楚凡感念师恩,每次都带些佳酿和下酒菜。 酒好不好,林楚凡是不懂的。但他觉得,老头子应该是懂一些的。 那酒,是他从林凯的酒窖偷的。 半个月里,楚夕受了好大委屈。总觉得,楚凡和熊宝每天出门玩,却不带她俩。 她发狠练习梦语剑法,顺带着。火苗跟着精进许多。 熊宝仍在练习结印。 直到此时,它按照那套手印模仿,只能凝出冰砖。 它结合手印,尝试许多灵力排布,效果尚可。已经初步掌握,凝冰化形的规律。 这天晌午,回家路上。 楚凡兴高采烈,“明日学会最后一招,我就有一套完整的棍法啦!” 熊宝直翻白眼,『你师父的话都白说了。人家原本三十多招,你学的只是残存那三分之一。』 楚凡不知它心中所想,自顾幻想着,“等我学成,请教师父,看能否取个威风的名字。这事儿,可能要麻烦楚夕。别看她不爱说话,是个取名的天才。” 楚凡话音刚落,熊宝不及反驳。 噗通! 似有东西坠落,马车缓缓停下。 熊宝心中一沉,『果然来了。』 林楚凡伸手掀车帘,被熊宝制止。 熊宝慢慢探出头,转圈看了,未见异常。 赶车的士兵趴在地上,不闻呼吸,大概死了。 它正疑惑,转到背面,探查情况。 面前突现一个人影。 来人衣发皆白,轻纱遮面,身形佝偻,左手撑着一只枯木杖。 那人问道,“咳,林楚凡可在车上?” 变故突如其来,楚凡惊慌。 他强撑起精神,撩起车帘,缓步下车,行了一礼,“小子林楚凡。不知前辈,所为何事?” 白衣信步徘徊,喃喃自语,“所为何事?是啊,我在这拦你,有什么用呢?” 不知不觉,那人走到林楚凡和冰熊中间。 二者被白衣强大气势所慑,不敢乱动,只得隔着一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 白衣突然扭头,声色俱厉,“冰魔封千里,可是你所杀?” 熊宝吓一跳。 『还好意思说,封锁消息?这才几天,仇人找上门了。』 熊宝不敢乱动,还将眼球左右摇摆。 楚凡看懂,惊呼,“什么!您说什么?封前辈!难道,他,真的走了?” 白衣显然不信,“装腔作势!” 她转头看着熊宝,“这是那只,颇有灵性的冰熊?不是说幼崽么,怎么长这么大了?” 白衣身影一闪,一手捏住楚凡肩膀,“据说你懂人言。想这胖小子活,就跟上;跟不上,我捏死他。” 白衣横着窜出官路,隐约留下几个模糊的背影,带着林楚凡越跑越远。 熊宝无奈,拼命追赶,勉强咬住对方的尾巴。 气得它骂骂咧咧,『城主府就是个破蜘蛛网,到处都是窟窿。我能听懂人话的事,没几个知道,除非有人长期监视。』 熊宝四脚抓地,狂奔不止。 楚凡肩膀被制,只见身旁景物飘飞,恶心欲吐。张嘴,灌一肚子风。 一个时辰左右,双方先后停在一处山脚。 白衣回首,看着气喘吁吁的冰熊,“果然,你能听懂人言。且资质不俗,竟跟得上我。” 与此同时,碎冰城乱成一锅粥。 封闭城门,大肆搜索。更派出几支兵士,从马车开始,分散查找。 全城皆知,林府三少爷,接连两次刺杀后,又一次失踪。 极大可能,被劫掠抓走。 楚夕被禁止出府,带着火苗,全府大搜查。 林楚凡此时,已被安置在山洞里,熊宝亦步亦趋。 冰熊与林楚凡之间,白衣人盘膝而坐,似在修炼调息。 借着洞口透入微光,隐约可见,楚凡手脚被缚,独留口鼻如常。 白衣人已不伪装,“冰魔封千里,可是死于你们之手?” 她的声音,像个老奶奶。 林楚凡太紧张,“敢问这位前辈,封千里那老……前辈,与您有何关联?” 他示意熊宝,暂时安全,可以休息。 白衣老妇似乎勾起回忆,“老身,叶霜。” 过了许久,没得到回应。 她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尚小,可能没听说过。 她叹息道,“早年与冰魔有旧,交情颇深。听闻他接任务南下,赶来凑个热闹。不料,听到他的死讯。” 老妇说到此处,握紧横放在腿上的枯木杖。 林楚凡扭头,“误会!天大的误会!叶前辈明察。凭我这点能耐,如何伤到威名赫赫的冰魔?” 白衣咬牙切齿,“哦?为何我听说,冰魔携座下弟子,城外刺杀于你,被你用诡计暗害。” 林楚凡竭力求生,争辩道,“谣传!诽谤!这是对冰魔前辈,一世英名的恶意中伤。这是对您老,别有用心的挑拨离间。告诉您此事的人,绝对没安好心。 真实情况是,冰魔前辈,乃家父聘请的保镖,暗中保护我的。否则,以我微末之力,如何逃得过,他老人家出神入化的冰箭?” 叶霜听闻冰箭,稍有意动,“你见过他冰箭出手?那也不对,封千里暗中保护你,何必携带那四个弟子?我倒是听说,带了四个不成器的。” 林楚凡蛇随棍走,“前辈慧眼如炬!这正是蹊跷之处。以封前辈之能,独身暗中行事,理应最稳妥。” 他低下头,长叹一口气,“怎奈何,幕后黑手过于狡猾。不知怎的,竟请出封前辈座下雪岭四杰,对在下行刺。 另有一队王家护卫,共同御敌。当时是个雷雨天,双方打斗激烈。封前辈无奈现身,劝我们罢斗。” 他唯恐叶霜不肯相信,编排道,“有个用刀高手,不肯听令。封前辈随手一挥,数支冰箭飞过,不听话的,全钉在地上。” 他眼珠兜转,信口言道,“封前辈还说,与晚辈有些缘分,指点过修炼之法呢。” 林楚凡边说,边观察叶霜神情。 熊宝休息停当,不敢乱动。 叶霜听闻修炼之法,神色微惊,“是何修炼之法?快说与我听,一辩真伪。” 楚凡心中有了计较,“小子斗胆,敢问前辈有何渊源?虽然我与封前辈无师徒名分,但蒙他提点之恩,不可等闲视之。恕我不能泄露封前辈的功法。” 叶霜嗤之以鼻,“哼。现在你倒是硬气了。忘记刚才求饶时,我是怎么教训你的?” 见楚凡佯装忠义,叶霜也不戳戳破,缓缓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与封千里,相识于青年,他爱凝冰,我喜幻水;彼此常有争斗较量,也增益不少修炼境界。 待到小有名气,我入了雪域做杀手;他不爱约束,继续做游侠。我二人曾有约定,每次修为精进,都要约对方较量,相互印证所想所得。” 叶霜恨声道,“此次破关而出,我正思虑凝冰之法,略有小成。想寻他切磋,却听闻被你害死。” 她转而问道,“你可知晓我雪域?听下面人说,雪域长歌,墨剑无梦,近来时常出没你家中。” 林楚凡吓一大跳。 师叔和她一伙的?难道是无梦泄露消息? 第17章 不期而遇 熊宝听出端倪,向右侧肋下注入一丝灵力。 一丝冰灵,突如其来,林楚凡立时清醒。 他感受灵契,思及师叔半年来的教导。无梦若真有此心,何必如此麻烦。 林楚凡嘴巴一咧,小眼睛眯成线,“您说无梦姐姐?她教我修灵。没提过雪域冰霜之类。” 叶霜稍作迟疑,点头道,“那丫头,向来话不多。你别拖延,快将功法说与我听。” 林楚凡嘟囔道,“功法!说起功法,我饿得慌。不知封前辈怎么想的,修炼这种自虐功法?” 叶霜不好糊弄,冷道,“饿了?别再拖延时间!雪域有大人物想见你。我这才专门走一遭。若仅为了杀你,何必麻烦。” 她提起枯木手杖,捅了一下冰熊,“你去捕猎。一炷香内返回。如若不然,且看我料理这小子。” 林楚凡忙道,“熊宝乖,快去快回!放心,叶前辈和封前辈相识,不会为难我。” 熊宝扭着身子,转出山洞口。 但见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灌木花草丛生,蚊虫飞舞。偶尔传来一声鸟鸣,清幽空寂。 『像是深山老林。』 它来时,只顾着盯紧人影,全然不知路径。 熊宝只捕过鱼,哪会捕猎。只绕着山洞游荡,『若事有不协,装伤逃回去。』 一路拔草前行,逐渐看到些所谓的猎物。小兔子,土拨鼠,还有几条绿蛇。 『太小了,不够吃。』 熊宝渐渐走远,隐约传来嘶吼。 断崖底部,黑熊背对洞口,伤口见血。血顺着皮毛滴落,溅到草叶上,像小红花。 它面前围着一群狼,少数带伤,正交替扑咬。 黑熊寡不敌众,背贴石壁,人立而起,一声怒吼。 高处窜出一只体型巨大,皮毛泛光的狼,对着黑熊,还以嚎叫。群狼闻风而上。 黑熊谨慎,每次或挠或咬,见血即退,不露后背。 群狼接连飞扑,依次被打回原地,间或负伤,嗷嗷惨叫。 『原来,熊是这样战斗的。』 熊宝跟随楚凡修炼,加之记忆模糊,习惯模仿人类。初见同类厮杀。 群狼久攻不下。头狼一声呜咽,张嘴猛吐。一片青色圆弧,旋转而出,齐指黑熊。 突如其来的一击,吓熊宝一跳。『难道是无梦所言,血脉天赋,兽类本能?』 那青色圆弧,与无梦演示的巫术有几分相似。 熊宝有心帮手,却鞭长莫及。 见青弧飞至,狼群退开,仍龇牙咧嘴,怒视黑熊。 黑熊单脚跺地,一声怒吼,体表凝出一层暗黄色土石。恰巧挡住青弧,土石应声碎裂。 『灵力还能这样。即便无手结印,也有千变万化之能。』 『糟了!天知道一炷香是多久,别连累小胖肢体伤残。』 说时迟,那时快。 熊宝灵运四肢,风驰电掣,闪到头狼背后。迸出尖牙利爪,将其地正法。 群狼见首领败亡,哀嚎着四散逃命,无心报仇。伤重的同伴也被抛弃。 熊宝略微犹豫,从伤残中拣两只肉多的留下。余者,连带头狼,远远扔给黑熊。 它叼住狼尾,扭头就跑。 身后,黑熊一脸懵懂,挠了挠头。它环顾四周,并无不妥,拖着头狼返回洞里。 熊宝在身上涂好狼血,哗哗拨开草木,回到洞内。 林楚凡已然被开解束缚,正手舞足蹈,“怎么可能?灵宠还能剥离转赠?什么移花接木,怕不是邪术!怎么我从未听过?” 『什么移花接木,剥离转赠。这两个家伙,要谋害我?』 叶霜突发咳嗽,哄道,“不是吵着饿么?赶紧吃。吃饱了,给我演示功法。封千里那般人物,会选中你?我才不信!” 林楚凡见熊宝回来,耍赖道,“我平日只吃煮的,再不济,也需烤了才好。没调料,可以忍;生肉,忍无可忍。” 叶霜缓缓起身,走向洞内深处,身形隐没。不一会儿,她提着包裹出来。 叶霜冷道,“不吃生肉,啃干粮吧。” 她拿出一个竹筒,挥手引一条水流,灌入其中,“此水是灵力凝结,足以饮用。” 叶霜坐回原位,一口干粮,一条水线。 看得熊宝眼睛都直了。 『花式喝水。有这么多干粮,非要我限时打猎。难道是调熊离洞?还有那移花接木,我得防着她。』 林楚凡见躲不过,硬着头皮,准备表演锻体修灵法。 他拿着竹筒找熊宝,“熊宝,来一口凉气,我想喝冰的。” 熊宝斜他一眼,一口寒气,竹筒凝冰。 楚凡吓了一跳,竹筒坠地,砰然破碎。 待叶霜吃饱,林楚凡盘膝坐下,锻体炼灵。 不一会儿,他满头大汗地停下,不停喊渴叫饿,想吃肉。熊宝也有同感。 它丢出狼尸,楚凡抓过,一口咬住,咕咚喝血。 熊宝硬着头皮啃狼肉。 『熊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当初,我也是吃熟食的。竟沦落到茹毛饮血的地步。』 见他们像野兽一样,抓着狼皮生啃,叶霜目露精光。 早在冰熊打猎时,林楚凡已将功法告知于她。 她听出,这功法和燃魂术相似,唯恐林楚凡下暗手加害,这才非要见识一番。 过了好一会儿,茹毛饮血的声音平息。 叶霜仍命楚凡演示。 林楚凡摇头,“封前辈曾郑重警告于我。言资质有限,灵力低微,每半月,修习盏茶时间。” 他虚弱补充道,“他那样的大修行者,每日子午修炼。因我灵力不足,不可频繁修习。再深奥的道理,我就不懂了。” 熊宝听了想笑。 楚凡提议道,“啊!我刚想起来。封前辈传我一套印法,说是冰箭之术。叶前辈,您看着……” 他快速结印,捏出一块媲美工艺品的冰砖。 林楚凡害羞挠头,“我练得不对,把冰箭练成冰砖了。原想日后寻封前辈讨教。可惜!” 叶霜语出轻柔,“虽形状不佳,但看寒冰质地,颇有冰箭几分神韵。不愧是封千里亲传。” 她留下两个俘虏,孤身出洞。 林楚凡休息够了,向外踱步。 熊宝咬紧他衣服下摆,使劲儿摇头。 『叶霜显然没走远,现在出去,就是自讨苦吃。』 楚凡不信邪,迈出洞口一步。 忽一道水流,擦着他耳朵,射入身后石壁,小孔一寸深。 兜兜转转,七天过去,他们一路向北,不知走了多远。 林楚凡觉得微凉,熊宝无感。 叶霜终究是修了锻体炼灵。 沿途修整之地,无论是山洞,还是地窖,都有充足食物饮水。不用挨饿,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一日晌午。 叶霜信了林楚凡的邪,真的子午时修炼盏茶时间。修炼后,她一样饥渴异常。疯狂向嘴里塞干粮,不停挥手,补充水流。 感受着灵力充盈溢满,叶霜的心情好了许多。 有时,会多说些话。轻声慢语,说她年轻时,和封千里的趣事。 说起两人切磋,她水灵被冰灵压制。因此,立志学凝冰之法。现在已初见成效。 她像个提携后辈的慈祥老奶奶。 休息良久,启程赶路。 叶霜不经意道,“为何近日,我总觉得自己纤瘦了些?” 熊宝忍住咧嘴,『你才发现么?心够大的。』 林楚凡不假思索,“或是封前辈功法神奇。不仅提高灵力,还能强身健体,美容养颜。坚持修炼,返老还童也说不定。 遥想上次,初见封前辈时,颇有几分丰神俊朗。他不开口,根本看不出位老人家。” 叶霜闻言,心里受用,嘴上却硬,“为何你却胖乎乎的?” 林楚凡毛孔顿缩,“我资质差劲儿,灵力低微。封前辈警示我,不可多练。我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灵力高强。届时坚持修炼这功法,争取瘦到前辈那样英俊潇洒。” 碎冰城,城主府。 七天过去,林楚凡毫无音讯。 楚夕带着火苗,把府内上下大肆检索了三轮。但凡一点儿不合她心意,就用小册子写下名字,已有株连之势。 她两个无心练剑。楚夕年幼一些,总忍不住,抱着火苗哭。 火苗年长,本可自制。奈何被楚夕感染,最终变成两人一起哭。 这天夜里。 叶霜落脚在一处荒废庄园。 院墙早已不在,屋子失去门窗,屋顶只剩一半。 这么破的庄子,房前屋后,竟然种些果树。不知其名。盛夏将尽,花开此时。 翠绿的枝头上,花瓣洁白如雪。随着晚风轻吹,落英飘零。 林楚凡拉扯破衣,勉强盖住自己,仍觉得冷,便回身,抱住熊宝。 门边有叶霜打坐。她最近愈发沉迷灵力提升带来的快感,正养精蓄锐,静待子时。 忽一阵衣袍破空声,猎猎作响。 叶霜睁眼,握着枯木手杖,凝视黑夜,“何人至此?” 喝问声惊醒林楚凡和冰熊,两个家伙大眼瞪小眼。 『有人来了?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杀人的。根本分不清楚。』 一个身影,渐从黑暗中浮现,缓缓走近,步履轻盈。 来人一身白衣,素纱遮面,背负包裹。她腰间悬剑,漆黑如墨。 “墨剑无梦?” “寒鲤叶霜?” 两人同时认出彼此。 “你为何在此?” 仍是异口同声。 问题没有回答,僵在原处,针锋相对。 林楚凡听闻,急忙冲出,“无梦姐姐?你去哪啦?楚夕很想你,想得都哭啦。” 无梦见到林楚凡,握剑的手轻颤。 她见楚凡衣衫破烂,身后冰熊满身涂血,略微点头。 她解下包裹,丢给林楚凡,让他躲好。她用新编的剑套,将剑绑在后背。试拔几次,颇为顺手。 林楚凡见状,老实后退。 叶霜拄杖起身,凝住目光,盯紧无梦身后。 今夜多云,月色晦暗。 唰唰! 脚步声传来,人数不少。声音渐近,浮现条条幽光。 庄园被团团围住。大约四十余人,黑衣蒙面。 林楚凡将包裹藏在墙根。 他从烂木头里,使劲儿挑出一根最结实的。心里想起师父周成。棍法还没学全,名字也未取,先来一场实战。 他握棍贴墙,凝神静气。 熊宝趴在原地,头朝门口,半梦半醒的眯着眼。 夜风轻吹,落英飞舞。 有花瓣儿,趁夜色飞出院墙。 无梦抬手,盘起满头秀发,松弛而恬静。不知她习以为常,还是有恃无恐。 黑衣人领头者用双手刀。他怒道,“无梦,把东西交出来!” 双刀哥抬起一臂,刀尖儿对着无梦。 无梦不理,摘下斗笠,随手一扔。 斗笠飞旋着,挂上树枝上,打落更多细碎的花瓣儿。 她掏出一块厚布,蒙住口鼻,在耳后绑缚严紧。她就那样静立,不说话,不拔剑。 双刀哥羞恼,不敢轻举妄动。 他扭头望向屋里,“叶霜,我乃总坛秘卫。无梦犯上作乱。我奉命前来缉拿。你既遇到,便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定有你的功劳。” 叶霜不语,神色沉凝,若有所思。 无梦回望一眼,没想到来人和叶霜相识。 忽然,一声嬉笑,打破了沉寂,“叶前辈,你们那什么雪域冰玉的组织,看来没什么前途。我能否问一句,总坛秘卫,是人名么?还是说,总坛是地名,秘卫是人名。这名字听起来,像跑龙套的。是不是这几十个,都叫秘卫?” 双刀哥闻言大怒,但见其有恃无恐,仍决定问清楚,“小子,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林楚凡也不理,反而环顾四周,对着人群故作高声,“这种时候,他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你们跟着这样的头领,和找死有什么分别?” 他轻舞两下木棍,“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带人围我。我现在更想知道,究竟是你自己叫秘卫,还是你们都叫秘卫。” 林楚凡大放厥词。 他走到叶霜跟前,“叶前辈,前些天说的,还算数么?你不是说,有人想见我,这才北上。究竟谁想见我?我认不认识?” 叶霜皱眉。 见林楚凡把火引到她身上,叶霜不再沉默,“什么总坛秘卫,没听说过。在北地冒充我雪域,你们真是嫌命长。” 双刀哥听到此处,高举右手,刀刃向前。 可惜,他迟了一步。 叶霜话音未落,已射出两条水线,当场击毙两个杀手。 无梦抽出长歌,灵力充盈剑气生,阵阵嗡鸣。她趁机冲入敌群,崩削刺撩,连伤数人。 第18章 花开有时心难测 双刀哥终于下令进攻。 林楚凡拎着木棍,退回破屋。 他依靠一处墙角,避免腹背受敌。木棍挥舞间,挡住两个杀手。 这是他头一回面对围攻,恍惚之间,仿佛回到初遇行刺。 简而言之,快吓尿了。 熊宝依旧趴在门口装死。一双眼睛,一会儿看楚凡,一会儿看门外。 屋外。 双刀哥对上无梦,伙同一圈人围攻。 无梦倚仗身法轻灵,穿梭腾挪。她未下杀手,剑锋过境,血液飙飞。 双刀哥修为不弱,每次刀剑相击,撞得无梦稍退。 叶霜拄着枯木手杖,仍在原地站立。但凡有人近她五尺,就赐一条水线。若是无人靠近,她便不再攻击。 屋里。 林楚凡打得热火朝天。 他第一次知道,木头也能灌注灵力。尽管不多,但有这一层,寻常刀剑,劈砍不断。 他耍起棍法套路,震得对方刀剑脱手。每当此时,楚凡当头一棒。 这习惯是养成了! 他不嫌恶心,打得烂西瓜一样。 院中人数渐稀,幸存的杀手,逐渐靠边,像观众一般围住一圈。 无梦身法飘逸,剑法刁钻,很少正面硬碰。 奈何,她遇到了更阴险的双刀。 双刀修为不在无梦之下,竟也不打正面。他的两把刀,多是挑,撩。 常人用刀,皆是顺刃劈砍,顺势加力,功效显着。 双刀哥颠覆常识,令人疲于应对。许多下意识的防护,用出一半,惊觉并不合适。 且他那刀尖儿,落处不大光明。脸,胸口,后腰,腿根……极尽猥琐。 幸而无梦心不急躁,运灵充满剑身,左右格挡。单剑接双刀,叮当声不绝于耳。 无梦偶尔会踢出一脚,打乱双刀哥节奏。 叶霜周围无人。 她仍原地站立,不帮手,只看着。连她带来的林楚凡遇险,她都不帮。 楚凡的灵力,早不够用了。 杀手们深知,柿子拣软的捏。外面两个女人,都是杀神。他们不敢靠近,只好盯着少年。 没想到,这孩子也是硬手。 虽然个子不高,棍法不熟,但灵力绵长。每一棍砸出,都是势大力沉。隔着刀剑相接,震得人虎口发麻。 只一会儿,林楚凡身前,地上已碎八个西瓜。他打得兴起,对面三人却畏缩不前。 他担忧腹背受敌,不敢追击。 三人怕他木棍灵力,只用虚招。 原本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楞是打出友好切磋的架势。 楚凡的灵力,在敲碎第四个西瓜的时耗尽。现在身上运转的,是熊宝源源不断,从灵契传来的。 这哥俩,在搬运灵力方面,非常默契。楚凡灵力殆尽,不说,熊宝直接传来。熊宝传,楚凡吸过就用,不言不语。 院里也陷入僵持。 双刀身旁,还剩八九个手下。他们修为太弱,不敢上前,只拿着刀剑,作严阵以待的架势。 『只要双刀一死,这几人立时四散而去。像狼群一样。』 无梦奋力接下几刀,借势后退,靠在破屋窗下,微微喘息。 她摘下蒙面巾,随手丢掉。上面粘干涸的血块,令人作呕。 双刀哥收刀止步,头顶冒出热气。他将双刀交叉在前,看向无梦,又看向叶霜。 局势似乎有些微妙。 院里一停,屋里的动静,就显得格外太大。 尤其是林楚凡,挥霍着借来的灵力。一套棍法,舞得虎虎生风,夹着他呼喝阵阵,惹人发笑。 屋里三个黑衣人却笑不出来。他们三个因为怕死,谁都不敢上前硬接,于是,被乱棍抡了出来。 林楚凡停在门口,不敢出屋。只倚着墙看着,趁机恢复。 三个后退的,慌不择路,经过叶霜身边,因距离近,阵亡两个。唯余一根独苗,连滚带爬回到阵营。 双刀见大势已去,转而问道,“叶霜,可考虑清楚了?实话说与你听,这次无梦南下,带着和谈密信。这其中利害,不需我多言吧?我的任务是截取密信。” 他为了表诚意,将刀还鞘。 无梦不为所动,依旧静立,剑尖儿未曾移动丝毫。她仿佛细看,夜风吹落雪白花瓣,浸入血里。 叶霜回头,深深看了林楚凡一眼。无梦刚到时,丢给林楚凡一只包裹。 林楚凡倚墙,怀抱心爱的木棍,咧嘴挠头,朝她傻笑。 楚凡见叶霜似乎意动,心里打鼓,反问道,“叶前辈,您还没告诉我,是哪位大人物,纡尊降贵,特意召见?我真是三生有幸。” 他挠头,看着双刀哥微笑,“对面用双手刀的大哥,你好厉害!可是,你仍没说出自己名字,让叶前辈怎么信你?” 言者或许无心,听者未必无意。 双刀哥只想把林楚凡的嘴塞上,或者,直接一刀砍死? 叶霜不知想到什么,“藏头露尾,鼠辈所为。你竟在北地,公然截杀我雪域巡察使。胆大妄为,此罪当诛!” 她挥手射出三条水线,一闪即逝。直指双刀胸口,小腹,额头。 双刀哥后仰倒地,顺势侧翻,躲过一劫。 他身后的人,并无此身手,阵亡两个。 余者皆吓破胆。 双刀哥怒视,叶霜并未追击。 他又转对无梦说教,“墨剑无梦,你莫不是想着,联手叶霜击杀我?她已知晓你的秘密,不可能留你活命。况且,拿到那件东西,她自有领赏之处。” 他重新抽出双刀,提议道,“不如我们联手,拿下叶霜,再分胜负。叶霜不善近战,联手定能成事。” 无梦仍旧静立,任由花瓣散落她头顶,不言,不语,不动。 熊宝旁观良久,忍不住想。『若他此时退走,说不定能活。』 叶霜闻声冷道,“那就让你看看,我叶霜,是否不擅近战。” 她枯木手杖一震,身旁浮现几个半透明的影子。似是动用身法冲了上去。 双刀哥见事不妙,赶紧提刀在手,脚下垫步,引着叶霜冲向无梦。 他还不忘下令,“你们几个,绕到屋后。把那小崽子先抓起来!” 林楚凡吓一跳! 他怀抱木棍,重新寻一处可以背靠的墙角,严阵以待。 几个幸存的黑衣人,不情不愿地围住破屋。正在纠结,谁先送死。 屋外院里。 双刀哥且战且退,缓缓靠近无梦。 无梦灵力空虚,勉力克制不适,举剑迎接。 叮当两声。 双刀惊惧,差点儿跪地求饶。 他大骂,“你疯了!叶霜才是心腹大患。不要攻我,合力拿下叶霜。” 无梦不理,短剑连刺。 唯一让双刀哥欣慰的,是无梦剑上未曾充盈灵力。这样他省事,仅以臂力就可招架。 叶霜挥舞枯木手杖,几个套路打完。双刀和无梦,纷纷停手,看向叶霜。 叶霜第一次这么勇猛。她很少这样大开大合动手。旁人的印象中,她是一个羸弱老妇,精通巫术,不擅近身体术。 熊宝看出,那似是一套杖法,与棍法略有相通。 『老太婆不惜暴露底牌,所图非小。』 众人有意无意地,忽略冰熊。熊宝趴在地上,俨然吓坏的样子。 见到两人罢斗,叶霜也暂缓进攻,“怎么如此看我,很意外么?这套伏魔杖法,老身已练就十余年。原是为冰魔准备的。” 她忍不住嘴角上翘,刚一番打斗,斗笠已经偏到一边,“他才是真的不善近战。如今冰魔已故,我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呢?” 三人静默对峙,三足鼎立已成。 双刀与无梦灵力空虚,借机恢复,不愿动手。 叶霜呼吸略急,借机舒缓。 她刚才鼓动灵力打了几招,顿觉腰腹发酸,小腿发软。暗自思忖,灵力调动过多,引起身体不适应。待会儿动手,该稍微减弱些。 三人趁机调息。 熊宝暗自焦急,灵力见底了。 林楚凡被几人拖住,围而不攻。他经验不足,鼓荡灵力待战,没意识到,凝而未发,也有消耗。 双刀哥讽刺挖苦,“寒鲤叶霜,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还藏着一手杖法。我看日后,你该改叫,冰枭叶霜才对。” 叶霜不以为意,“倒不是非要遮掩。我因凝冰之故,体内无法存留太多灵力,一套杖法打不久,远不如巫术适宜。” 说到此处,她笑容更胜,“对冰魔的炼灵之法,心向往之。所幸冰魔借林小友之口,传功法于我。日夜修习,进益良多。” 大概是扬眉吐气,很是快意,叶霜健谈起来。 无梦闻言,小眼睛陡然一眯,不再拖延。 她长歌一抖,直刺双刀手腕。 叶霜见状,深觉机不可失。枯木杖一震,挥向双刀右肩。 双刀哥气得咬牙,逆挑刀锋,引着枯木杖,砸向墨剑。 墨剑被砸,无梦震退两步。 叶霜知她灵力不多,转攻双刀。 双刀一改阴险的风格,身前抱刀式,身后背刀式。两只手,两把刀,转攻为守,被打得节节败退。 木杖注灵减少,情况略有好转,但叶霜仍然觉体力匮乏。 有心撤掉灵力,战况不允。 若无灵力加持,她的枯木杖没法和刀剑硬碰。只能勉强迎战。 破屋里,林楚凡沉不住气。 他觉得越拖延,压力越大。 他展臂抢攻一阵,砸掉三个西瓜,后背也挨了两刀,幸而伤口不深。 他胸前还中了一剑,有上次缴获的内甲,反而无事。 余下四个黑衣人,远远僵持,说什么也不敢上前,彻底围而不攻。 林楚凡虚张声势。他的灵力,终于枯竭,甚至从熊宝那处也吸不到。 他被迫停下来,借着大喘气,慢慢恢复。 熊宝想挠死林楚凡。 他把灵力都吸走,没有原生灵力牵制,电弧灵力开始四处游荡。 就像打开闸门放风的囚徒,躁动难抑,热烈激昂。 浑身痛感,空乏饥渴,随之而来。 熊宝眼睛通红,趴在地上,微微抽搐,极力压制内心躁动。 看起来,像被吓得瑟瑟发抖。 林楚凡也感受到全身微痛,还在纳闷,怎么回事儿。 前两次这么疼,还是熊宝被雷劈。 他偷瞄一眼熊宝,心里叫苦,千万别在这时出状况,还指望你出奇制胜。 院子里的打斗声,渐渐远离。 双刀哥见情况不妙。再这么打下去,他即将被赶出院子。到了外面没有牵制,更危险。 他略微踌躇,后脚蹬地,踩出一个不浅的脚印。 身子借力猛冲,擦着无梦的剑锋,躲过叶霜的枯木杖。 终于,他从两人中间的空隙,逃回院内。借此,更靠近破屋。 代价是,他左肩被划开一道伤口。 听闻屋内无声,他快步冲向屋内。口中呼喝,令手下把那小崽子带出来。 叶霜见状,灵力入腿,周身虚幻几道人影,转眼之间,已拦在双刀身前。 她横着枯木杖,并未攻击,且愈发觉得,体力不济。 无梦以为熊宝在侧,楚凡没有危险。闲庭信步,堵在双刀身后。 双刀哥腹背受敌,肠子悔青。顿觉不该嚣张放话,没想到叶霜如此重视那少年。 林楚凡看不到外面情形,听双刀哥呼喊,怕无梦担心。 他赶紧回话,“秘卫,是你么?你带的西瓜不行。我已经打碎四个。剩下几个比较聪明,不来打我,所以还好好活着。要不然,你亲自来?” 大势已去! 双刀神色躲闪,萌生退意。 他眼珠两侧横扫,顺势滚向西面果林。 直撞到树干才停下。 被震落的一树繁花,盖到他身上,更显雪白洁净。 他忧心忡忡,数落无梦,“墨剑无梦,你这蠢货。你帮叶霜有什么好处?现在我要完了,下一个就是你。” 他靠在树根喘息,肩上的伤口缓缓流血。 他仍不甘心,央求道,“叶霜,不如你我联手?我只要无梦人头,密信可由你保管。 我保证,上交密信,是大功一件。你不是一直想学凝冰之法么?借此功劳,说不定可以申请一只冰力灵宠。我看,那只冰熊就不错。” 经过短暂休整,林楚凡平复了气息。 熊宝也勉强压住躁动,代价是,它更饿了。 压制雷灵所用的一缕灵力,是烧身上肥肉脂肪提炼的。 『难道,这就是熊体的锻体炼灵法?这太危险了,时刻忍住发狂。万一忍不住……』 若非危机尚在,它早回头吃火腿了。 一地烂西瓜,就在屋里躺着。 第19章 长歌舞落英如雪 叶霜不知想到什么,竟然同意秘卫的说法。 她席地而坐,枯木杖横在腿上,双手挥舞,两条水线缓缓游动。 她轻咳一声,“咳,他说的也有道理。不如这样,无梦,你且退走,我绝不阻拦。至于东西,就留下吧。” 树下的双刀哥,嘴角忍不住抖动。 无梦置若罔闻,仍旧提着剑,目光平静,看着前方。 叶霜不愿拖延,挥手射出水线。 无梦一剑刺出,搅碎两股。 叮叮! 水线中竟藏着冰棱。 『难怪,她挥手之间杀人,原来藏着冰锋。这女人太能藏了。说不定,还有什么更坏的招式。』 叶霜长袖善舞,水线冰棱不绝如缕;无梦身法轻灵,腾挪之间,每剑刺出,必中冰凌。 剑法刁钻诡异,执剑人姿态颇具美感。或拧腰,或弓腿,举手投足,持剑而舞。 叮叮声如同配乐;演奏者,无疑是叶霜;观众,是双刀哥和熊宝。 此非长久之计。这两人,总有一个先耗光灵力。 叶霜看似灵力充沛,但她如此进攻,消耗颇大。 双刀有心溜进屋里,抓那个孩子做质。又怕激起叶霜和无梦同仇敌忾。 他隐约听到,那孩子管无梦叫姐姐。无梦何时有了弟弟,她不是孤儿么? 双刀思来想去,仍觉叶霜更具威胁。 他跪立而起,双刃在手,脚底猛蹬身后树干。整个人,伴随一阵落英横飞而去,刀锋直指无梦。 无梦正刺破一条水线。若继续出剑,难免挨刀。 叶霜趁此机会,连连挥手,追加三道水线,封了无梦前后右,三处退路。 而左侧,正是双刀偷袭。 无梦皱眉,此时不可轻易受伤,否则,后果难料。 她右脚轻踏地面,整个人高高跃起,空中转身,即将跳出水线包围。 叶霜封路,留在左上。逼迫无梦与双刀硬碰对打,岂能让她轻易脱离。 老太婆再次飞出三条水线,直扑空中的无梦。 双刀眼看冲到无梦脚下。见状,暗自庆幸。深觉叶霜深不可测。 如今,已经有七条水线飞舞。若算上无梦开始刺破那条,已有八条。 叶霜藏得好深! 若有第九条,朝自己来…… 双刀直觉略准。 第九条,已在路上。 他若继续飞扑,必邂逅水线。 无梦身在半空,惊觉事态危机。 她扭腰转身,硬生生换成头下脚上之姿,一剑刺中双刀锋刃之交汇,借力斜飞,直取叶霜。 双刀经此一剑,被迫落地,侥幸躲过第九条水线。 屋里。 林楚凡不耐。他身上有伤,灵力不足,不敢冲动行事,后背一直疼。 对面四人,也唯唯诺诺,并不上前争斗。 楚凡提议,大家算平手,一起去窗边看热闹? 对方并不理会,死盯着他,一动不动。 熊宝打起精神来,忍着灵力躁动压住饥渴欲望。它有预感,胜负即将见分晓。 屋外。 无梦借力逼近叶霜。 此时,水线已来不及反应。叶霜撑起枯木杖,一跃而起,与无梦交战一处。 无梦忽将灵力注入长歌剑,剑锋激增尺许,嗡鸣声,不绝于耳。 她发狠,势必决一死战。 叶霜灵力尚有剩余。她虽然有一套杖法合用,但体力不支。更要防备声名在外的长歌剑, 被无梦连连震退。 双刀哥欲报水线之仇,见此情景,立时改对无梦劈砍。 他又觉得,无梦近战威胁更大。 叶霜巫术虽强,但只需近身,令她来不及施法,不足为虑。 无梦单剑,以一抵二,终究勉强。 她寻个机会,长剑在刀柄上用力一戳,借力掠到半空,向斜后方退出战场。 留下的两个人,心怀鬼胎。 刀哥的本意,就是除掉灵力高深的叶霜。此时下手,毫无愧疚。 他借着无梦退走的力道,踉跄后撤两步,猛转身躯,双臂一合。 一刀上撩,一刀下劈,人影虚幻,瞬间分割。 原来叶霜,早施展身法走脱。 原地留下的,是她水灵力的幻影。夜晚,看不真切,双刀被骗。 无梦跃在半空,双臂平展,衣袖微微鼓动。一阵猛烈的风,忽然而起。 园中树枝,应声抖动,摇落的花瓣随风而舞,盘旋着,汇聚无梦四周,瞬间凝为花的旋涡。 旋涡收紧,一缕花瓣如蛇,绕着无梦摇摆扭动。 随着她双手合十,花蛇急转直下,追着双刀后背冲去。 双刀刚斩叶霜的残影。本欲兴奋,实则恼怒。忽闻身后风声,顿觉不妙。 他双手背刀式,刚摆好,顿感一股巨力袭来。 他像被大石砸撞后背,嗖的一声,跌进屋里。 花蛇旋转,撕碎了双刀的衣服和皮肉。 落地的双刀哥,满身都是红白相间的落英。 “嗷!” 熊宝突发巨吼。 『叶霜消失了?』 然而,并无林楚夕在此。它这一声,只如寻常示警。 无梦凝聚灵力一击,声势浩大。因脱力缓缓坠落,防护空虚。 熊宝想通过吼声,引起各方注意,至少,令无梦提高警惕,好叫叶霜不敢轻举妄动。 它想的太简单了。 无梦的身子还没落地,凭空浮现密密麻麻的水流,瞬间将她包围。 水流扭曲旋转,一如先前花瓣。 若是水里带着冰凌,如此搅动,无梦恐怕活不成。 刚才三人交战的巅峰时期,不约而同,想到一处。 双刀哥游离二者之间,伺机偷袭。 无梦脱离战场,留机会给双刀哥偷袭。她再补上一手,例如花蛇。 叶霜年老,灵力精深,经验丰富,瞬间捉到机会。 她躲开一次偷袭,趁机反制无梦。坐收渔利。 水线突如其来,熊宝的担心成为现实。 “嗷嗷!” 它运转灵力入四肢,两步来到无梦身下。开口一声巨吼,震落飞花无数。 熊宝的吼声,惊醒林楚凡。 他心急之下,提棍抢攻,打开缝隙冲了出去。 他跑到门被绊倒。只见一个血人,周围撒着红白花瓣,背后还贴着两把刀。原来是他。 林楚凡认出双刀重伤,说不定已死去多时,回头向几个黑衣人传话,“咱们别打了,你们老大在这躺着。我也要找我的老大,后会有期。” 黑衣四人看着地上的双刀,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直接跑,早晚性命不保;带着双刀哥一起走,任务失败,仍旧性命不保;留下来继续追杀无梦,拿到密信复命……立刻性命不保。 既如此,还是直接跑。 四个人商议清楚,分散离去,就像没来过一样。连地上的双刀哥,都没人管。 林楚凡在树下藏起身子,他看不懂,院里是什么情况。 熊宝借着大吼,仰天吐气,将半空的水球冻住。 砰的一声! 水球变冰球,砸得熊宝晕头转向。 破碎的冰球里,摔出红衣胜血的无梦。水线带着冰凌,划破了无梦的衣服。浑身伤痕,此时被冻住。 无梦已昏迷,满脸是血。 『可是,叶霜呢?』 它正想着,叶霜踱步而入。 她两手提着四颗人头,正是刚才四散逃命的家伙。 她冷道,“你果然有些玄妙,不似普通冰熊。” 叶霜笑吟吟的,“要不要考虑一下,做我的灵宠。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掌握凝冰之力。而且,林楚凡那小家伙,资质太差。和他在一起,会拖累你的。” 熊宝盯着她猛看,终于,在她身后,看到了藏匿的枯木手杖。 『手杖藏起来做什么,难道又是什么后手?且四个人头,扯着头发,单手足矣。为何分得如此均匀?』 再联想,她打斗许久,近日修炼刻苦…… 熊宝大胆猜测,老太太虚张声势。手杖估计是支撑身体的,她怕被看出虚弱。 熊宝朝她咧嘴,在笑。看起来,很狰狞。 它低头,咬住无梦绑剑的绳子,一路拖到林楚凡身边放下。 它回到院子中央,冰球坠地处,朝叶霜咧嘴。 一个小冰坨,嗖的飞出,打在叶霜小腿上。不疼,但是挑衅之意明显。就像对着她吐了一次口水。 叶霜怒,扔掉四颗人头,摸出枯木杖,“不识抬举!畜生就是畜生,再怎么聪明,也有限。不服?看我将你打服。” 她射出一条水线,直取熊宝脖颈,正是项圈所在。 『这女人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她知道项圈里的秘密?』 熊宝一口寒气,冻住水线。后者吧嗒,落地摔碎。 熊宝咧嘴,叶霜这次看懂,是个嘲讽的笑容。虽然难看,但是嘲讽。 水流遇到寒气,会结冰。水中夹着冰棱,也不行。 叶霜看着满地碎冰,想到刚才包围无梦的水流,被这冰熊一口气冻住,也就打消了使用巫术的念头。 林楚凡手忙脚乱,根本找不到干净的布。 那些杀手穿的,都是黑衣,且风尘仆仆,全是土。 他从附近拔一些长草,铺在无梦身下。感觉师叔还有呼吸,放心一半。 转头,看冰熊大战寒鲤。 叶霜挥起枯木杖,灵力充盈,砸向冰熊脑袋。 熊宝迸出尖牙利爪,灵力灌注,拍打撕扯,怒吼连声。 它偶尔张嘴,啃一口枯木杖,奈何毫无作用。 但枯木杖很长,挥舞转动之间,总能抓住空档,打到它身上,砰砰直响。 林楚凡疼得龇牙咧嘴,又来了。 叶霜虽似强弩之末,可熊宝也好不到哪去。 灵力先被楚凡借走,虽勉强恢复一些,又累又饿,现在快用光了。 灵力所剩无几的,越来越少,暴躁的电弧,再次活跃起来。 林楚凡没眼色。他感觉到浑身隐隐发热,疼痛,以为是被叶霜打的。 他只咬牙忍着,也不知传点灵力帮忙。 熊宝眼睛泛红,恨不得挠死他。 熊身冰灵力消耗一空,周身肆虐起电弧,熊眼通红,吼声愈发狂野。 林楚凡听似熊宝愈战愈勇,心里暗暗鼓励,咬住嘴唇,不出声。 他也很疼,但是他不敢做声,唯恐熊宝分心。 大概只有叶霜发觉不妥。 但她不以为意,阅历丰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熊宝状态不稳。灵力暴动,导致脂肪继续燃烧,饥饿感更甚。几乎看什么都想吃。 更巧的是,面前站着一个活的。 熊宝饿疯了,全然不知何为躲避,何为防守。盯着面前的叶霜,往前猛扑,空门大开。 叶霜趁机一套伏魔杖法,连砸带扫,打得熊宝连连后退,又继续前扑。 冰熊本就一身血,现在眼睛发红,更显狰狞。 叶霜久攻不下,见那冰熊有发疯的趋势,不躲也不挡,用身体硬接枯木手杖。 她心念一动,打出一套连招。 叶霜抬手挥出一条水线,果然命中。虽没有破皮,但打得熊宝一个趔趄,脚底不稳。 她木杖前探,左摆右扫,果将冰熊绊倒在地。 叶霜上前一步,木杖下叉,探入冰熊身下,向上猛挑。 冰熊被抛飞半空。 她也不嫌沉。 幻影闪烁,叶霜动用了身法。她瞬间出现在冰熊坠落处,枯木手杖倒立,尖端朝上。 噗呲! 熊宝刚好掉在这里,穿在了木杖上。血顺木杖而下。 林楚凡捂着肚子惨叫,趴在地上抽搐。心想,完蛋!这下玩大了。师叔还没醒,熊宝被打残,谁来救我? 叶霜很得意,俨然是最后的赢家。不仅灭了口,还能抢到无梦的密信。 至于这不识好歹的冰熊,养好了伤,再问问。如果不从,继续鞭打。 她美梦做到一半,木杖上的熊,扭了一下身子,顺着木杖下滑。 冰熊的口齿,迅捷如风,一口叼住叶霜肩膀。 右手,离开了她。 右臂和熊宝几乎同时落地,同样流着血。 叶霜一声凄厉惨叫,尾音还未来得及落地。 落地的冰熊,人立而起,猛扑了过来。 它一直很专一,初心未改,说扑食,就是扑食。 独臂叶霜死死抓住插在冰熊身上的木杖,来回扭动。 她已经不想收服冰熊,只恨自己手软,刚才没补上几下狠的。哪怕打杀了,也比失去手臂好。 叶霜扭得越狠,林楚凡嚎得越惨。 冰熊迎难而上,不管叶霜扭动,它就想吃东西。 木杖一点,一点,没进冰熊身体。 又从后面钻出,变成一根红木杖。 叶霜慌神,曲腿猛踢冰熊肚子。 反向拉扯的咯吱声中,木杖又从前面拔了出去。 第20章 雷电窜逃出生天 林楚凡快疼晕了。 冰熊打个滚,爬起来,看着肚子上的洞,随口用寒气冻住。 却意外吐出蓝白相间的一层冰。 叶霜连忙后退,心生惧意。这熊太邪门,断臂之仇,只能以后再报。 冰熊岂能让她如愿? 熊宝将灵力运转四肢,风驰电掣,上前对着叶霜,就是一抓。 叶霜扔掉木杖,左手挥舞一片水幕,挡在身前。 如果冰熊冻住水幕,它自己也会被拦截。如果直接冲进去,会被水流束缚,仍会被拦住。 此乃叶霜十分得意绝技,水幕天华。 冰熊灵力涌动,指甲尖端,爆出电弧,噼啪作响。它一往无前,冲进水里,立时被冰棱划伤。 盛怒之下,冰熊前爪一合一分,借助电弧之力,撕开水幕。 叶霜见水幕被破,也不再逃。三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的。 她急忙调动灵力,幻出层层叠叠的水幕,包裹住自己。连她自己伤口上的血,都丝丝缕缕渗入水幕之中。 水幕带着丝丝血线,可能还有一些锋利的冰棱,高速旋转,如同旋涡。 叶霜依靠这保命绝招,做最后一搏。若能将发疯的冰熊阴死,最好不过。即使无法破敌,她也要保住性命。 一层水幕能被撕开,可是这里层层叠叠,高速旋转,岂止千百层。 冰熊继续前冲,刚一接触,就被旋涡带偏了力道,甩了出去。 它多次尝试未果,反而摔破伤口,鲜血淋漓。 冰熊站在水幕外面怒吼,一口寒气吐出,冻出一层冰来。却立即被内层的水幕旋转搅碎。 那些跳跃的电弧,竟是留了下来。且随着旋涡流转,慢慢凝聚成一一群粗壮的蓝线,噼噼啪啪,跳跃在漩涡中。 见此情况,冰熊大力猛吐。水幕不断的冰冻,不断的破碎,蓝线也不断粗壮。 叶霜感觉到面前的低温,知晓冰熊正在尝试冻住水幕。 她心里安慰自己,没用的,冻住再多都没用。里层会有生生不息的水,搅碎外面的冰,然后逐渐融化,分散到整个漩涡。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条明亮的电弧,闪烁蓝光,围绕着旋涡,跳得不亦乐乎。 冰熊不断吞吐灵力,通过电弧的轨迹,发现旋涡的秘密。 『原来,这旋涡的水,不止横向旋转。上下、内外,都是循环的。』 无论冻住哪里,都会在这种循环之下,粉碎,消弭于无形。除非,可以同时冻住所有。 『如此看来,水灵力也有可取之处。若叶霜深入专精,而非贪图冰灵力,说不定更有作为。』 熊宝红着熊眼,持续吞吐,势必冻住所有的水。 奈何,情形突变。 旋涡中的电弧足够多,足够密集。 在漩涡中心打坐的叶霜,显得十分突兀。 噼啪一声! 一道电流,直击叶霜,引来一声哀嚎。 『好像没啥事儿,再来一口。』 随着冰熊灵力吞吐,旋涡被冰冻的同时,也会随之蕴藏雷电之力。 冰,可以被水粉碎融化,雷电,却留下来。旋涡中能容纳的雷电灵力达到顶峰时,会自发寻找目标释放。 叶霜首当其冲。 冰熊吐一口,里面电一下。 经过持续不断的哀嚎,叶霜终于没了声音。失去控制的旋涡,满地流淌,露出里面的冰渣。 冰熊冲上前去,一口咬住叶霜的老腿。『终于吃到了,梦寐以求的火腿肉。』 它快饿疯了。 雷电灵力十分难驾驭,且肆虐时,被动带起锻体炼灵,副作用极大! 倒霉的叶霜,疼醒了。 事实证明,叶霜刺身,比活体断臂,更加疼痛难忍。 冰熊嫌她声音难听,一爪割断她喉咙,还厚着脸皮,贴上去喝血。 吓得林楚凡,捂嘴收声,默默挪到昏迷不醒的无梦身边。 随着冰熊生吞血肉,雷电灵力肆虐运转之下,身体的贯穿伤愈合明显。 后果则是,它没吃饱。 它急忙跑进屋里,将双刀哥问候一番。它还挑食,满地的小兵不动,直取双刀。 林楚凡已不那么疼,见状,吓得抱紧无梦。他很担心,熊宝杀红了眼,把无梦也吃掉。 熊宝边吃边修炼。体内的灵力,终于重新得到平衡。 原生灵力勉强压住雷灵,且更加凝练。修炼过程中,溢出许多灵力,透过灵契印记,流到了楚凡体内。 林楚凡心安理得地受了。刚才疼得差点死掉,现在收些好处,也是应该。 熊宝恢复正常的,急忙来到林楚凡面前,写了一个字,‘走’。 林楚凡不懂,熊宝擦掉重写,‘逃’。 楚凡后知后觉,有人追杀无梦,说不定还有追兵陆续找来。 他跑进屋,翻出无梦交给他的包袱,又摸了双刀哥的尸体。除了破刀什么也没有。 叶霜更是身无长物,只剩下一根枯木手杖,被林楚凡看中。他觉得用来耍棍法,也不错。 而且,那可是叶霜看中的棍子,说不定有特别的用途。 他找出叶霜的包裹,拿出一件衣服,把无梦裹起来,抬到熊宝背上。 林楚凡提着染红的枯木杖,挂着两个包,趁着天没亮,赶紧出庄子。 留下横七竖八一地尸体。血水流淌,浇灌在果林地里,白色的花瓣儿,更显妖艳。 城主府,西院。 秀楼开着一扇窗,楚夕坐窗前发呆。 今夜既望。 若是平常,会有林楚凡领着熊宝和火苗,来给楚氏请安。她想着,想着,抽抽搭搭哭起来。 北地,一片丛林。 熊宝背着无梦,低头前行。楚凡根本不记路,只好跟熊宝埋头走。深一脚浅一脚的,他摔了好几个跟头。 庄子出来,已经走了一个时辰。 仍不见熊宝停留,林楚凡忍不住抱怨,“你是吃饱了。我也打了许久,还饿着呢。” 熊宝听他嘟囔,回头看他一眼,伸出舌头舔舔鼻子。 『我能吃的,你下得去口么?』 林楚凡吓了一跳,想起它吃火腿的样子,还是忍了。 终于,寻到一处,之前停过的据点。 熊宝本不想来,『这地方叶霜既然知道,说不定别人也知道。』 但无梦伤重,不好带着她再折腾。万一遇到大雨,她的伤口会更难处置,拖久了,恐怕不妙。 冰熊带头进了山洞,放下昏迷的无梦。它给林楚凡冻了一块冰,让他就着啃干粮。 干粮,是叶霜的存货。 两个包裹里,都有些瓷瓶纸包,但不认识。上次无梦教他们常用毒药知识,只有楚夕和火苗认真学了。 熊宝又给无梦补充一口冷气,冻住伤口,防止失血过多。 最终,临洞口趴下,休养生息,顺便看门。 楚凡迫于熊威,只能守着无梦暂避一夜。 他此刻最担心的,是熊宝梦游! 次日清晨,洞外面传来阵阵鸟鸣。洞里,林楚凡还在呼呼睡。 无梦咳嗽一声,缓缓醒来。她刚清醒,眉头一皱。 浑身上下无处不疼。她昨晚被叶霜暗算,水线里夹着冰棱,整个人洗了一遍。 若非熊宝冻得快,恐怕伤口更深。 熊宝闻声,把林楚凡捅醒,指了指无梦。 林楚凡一个激灵,赶紧冲过去,“师叔,感觉如何?” 无梦银牙咬碎,强撑着问道,“这是哪?其他人呢?” 林楚凡咧嘴,有点难为情,“这是之前,叶霜带我住过的落脚点。我不认识北地的路,还是熊宝带我找来的。 其他人,都死了吧。双刀哥,死在花瓣里,他手下,被叶霜灭了口。叶霜年老体衰,被熊宝……” 其实,双刀哥当时没死。 熊宝没法告诉他们。它问候的时候,听到心跳,补了一爪子。 『叶霜的确是年老体衰。年老是真的,体衰是林楚凡害的。』 他非说,子午时适合锻体炼灵法。把一个好好的高手,练成体力不支废柴。 无梦挣扎的起身,“此地不宜久留。叶霜知晓的地点,其他人也可能会来。” 可是,稍微一动,就疼得她抽冷气。 她浑身都是伤。但有三处特别深,左肩,右腿,还有右胸,已隐约见骨。 林楚凡赶紧拦住,“师叔,你伤得太严重。趁着没人来,先把伤养好。万一再来人,也好应付。叶霜的包袱也被我带来,您看看,有什么药是能用的。” 他掏出包裹里的瓶罐纸包。 无梦艰难地指导,“叶霜此人,难以捉摸。她的药,什么都别动。取我的包裹,蓝色瓶可内服,白色罐里,是外用伤药。” 林楚凡依言找药,就着冰块融水,喂她吃下。 外敷的药,就难了。这点药粉恐怕不够。 无梦挣扎道,“这个我自己敷。你扶我起来,找个地方让我坐下。” 无梦说着便要起身。 林楚凡十分担心,“那怎么行?师叔,你身上全是伤口。若非熊宝用冰帮你冻着,流血都流好多了!还是我来帮你吧。” 无梦疼痛难忍,“那你去门口把风,让冰熊帮我上药。我看它挺聪明的,至少,比你聪明。” 林楚凡不解,“它再聪明,也没我手巧。它那爪子笨的,挠痒痒都费劲。” 无梦无奈叹息,“你知不知道自己几岁了?男女有别,懂不懂?快去,别惹我生气。咳咳……” 林楚凡无奈,把药和叶霜的干净衣服拿出来,嘱咐熊宝说,上药记得用布条缠住。 熊宝也没办法,『男女有别?说不定,我也是男的。』 可能无梦会说,其实你是公的。 无梦指导熊宝,“帮我给三处最深的伤口上药。其余大多是皮外伤,看着严重,很快就能痊愈。” 她已猜到,这冰熊能听懂人言。 熊宝咧嘴,想说话是不可能了。它伸出一根加长的指甲,挑起无梦肩膀处的衣服,轻轻慢慢拉扯。 那衣服和伤口混着血,已经黏在一起,一动就牵扯附近的血肉。痛得无梦咬牙,皱着眉头忍着,小眼睛闪着泪花。 熊宝呼出一口冷气,冻住衣服;与皮肤接触的地方,血水被体温慢慢融化。 无梦只觉得冰凉,衣服已经拉扯褪去。 它用冰把药瓶冻在一只爪子上,固定住。拔开瓶盖,慢慢倒出里面黄褐色的粉末,均匀撒满伤口。 冰熊放下药瓶,拿起叶霜的白衣,以长指甲划成宽条,搭在无梦肩膀。 它尖指甲挑着两头,穿过腋下,一圈,一圈缠绕。 最后打结,十分困难。幸而指甲可长可短。总算勉强绑紧。 无梦右腿的伤口,相差不多。 她浑身的衣服,早在受伤时,被划的破烂无形。现在为了上药,只能舍弃。 冰熊长指甲挑着破碎的裤裙,慢慢揭开伤口。 无梦紧闭着眼,银牙咬碎,强忍疼痛。 冰熊照例上药。 缠绕绷带比较麻烦,需要她反复抬腿。可是,她这伤口,一动就会裂开。 无奈之下,熊宝将她两条腿绑在一起。反正,伤口都在外侧。 她右胸的伤,最麻烦,已经隐约露出肋骨。如果不是一直冰着,只这一处,足以致命。 冰熊将她将整个上衣,一点一点褪下,包括背上的长歌剑。 上药的时候,能躺着,包扎却要坐着的。 无梦终究还是哭了。 泪水所过之处,火辣的疼。 为了固定包扎,布条绕过无梦左侧腋下和右侧肩膀。终于完成。 熊宝心累,『这太麻烦了。』 冰熊又费力从叶霜的包裹里,找出整套衣服,帮无梦套好。 它叼着无梦的领子,靠在石壁平坦处。 更呼出一口寒气,将她的眼泪冻住。最后,把长歌剑摆到她手边。 『这个时候,她可能更愿意和这把剑相处。』 收拾妥当,来到洞口,捅了捅林楚凡,地上留下两个字,‘打猎’。 林楚凡看着地面发呆,熊宝越来越像人了。他仍用脚抹平字迹,回到洞里照顾师叔。 熊宝慢慢走出草丛,仔细听,附近并没有人的动静。 经过昨夜,雷灵从暴动到恢复平静。它明显能感觉到,灵力增多,也精纯了。 虽然两种灵力依然泾渭分明,但雷灵似乎比以往更受控制。 可是这种修炼方法,是很难重复的。灵力暴走时,它有些失智。 现在回想,若是正常状态,它不可能被叶霜穿在棍子上,『还送了个举高高?』 同样的,若是正常状态,它更不可能在刺穿肚子之后,还顺着木杖下滑,反咬一口。 它渐走渐远,前面出现一只迷茫的小鹿。傻乎乎的,蹦蹦跳跳,停下来吃草。 熊宝正在犹豫,要不要抓了它,尽快回去。 『如今无梦重伤,林楚凡弱鸡。若是来了什么高手,根本无力反抗。』 还没等它下决心,侧面突然冲出一只黑毛豹子,把梅花鹿吓一跳。慌不择路,跑熊宝这边来了。 『行吧,就决定是你了。』 熊宝收敛气息,按兵不动,等豹子经过身边时,猛窜出去。 它迎面拦住黑豹,被冲击倒退的同时,两只前爪合拢,对着黑豹脖子一扭。 咔嚓! 黑豹,卒。 熊宝落地翻身,一口叼住豹尾,拖着返回。 山洞里。 无梦姿势动作都没变,只是手里握着长歌,闭着眼睛,轻缓吐纳修炼。 林楚凡守在洞口,看到熊宝回来,松了口气。 他吵着要生火烤肉,却被无梦拦住。 此时生火,等于告诉后面的人,‘快来追,我在这里等着。’ 第21章 茹毛饮血投罗网 熊宝吐出两个碗。抓起豹头,在脖颈处一划。 “嗤嗤……” 鲜血汩汩,淌入碗中。 无梦伤重,像被剥了半张皮,只是不连续。 她自知仅可进补流食。任凭楚凡端着碗,喂给她。 熊宝啃食生肉,躲洞里疗伤。 晌午,无梦精神稍复,放着干粮不要,竟讨要生肉。 熊宝看她半晌,『是个抢食的』。 它新做冰碗,长指甲对着黑豹一通乱挠。 不一会儿,挠下半碗肉丝,推给楚凡,示意喂给无梦。 夜里。 熊宝趴在洞口守夜,突然人立而起,出了洞去。 无梦闭目养神,被它惊醒。强忍着疼,抬剑戳向楚凡。 楚凡睡眼朦胧,听闻无梦所述,劝师叔安心。他顺势讲起,府里闹鬼的故事。 无梦半信半疑。 大约一炷香时间,熊宝昂首阔步而回。进洞时,撞了头。 洞口不大,它人立而入。未撞醒,倒地呼呼大睡。 次日清晨,它照常狩猎。 无梦坐着调息。将灵力充盈体表,加速伤口愈合。 每日清晨一碗血,中午和晚上吃生肉。 茹毛饮血三日。 无梦伤势好转,能够亲自换药。 第四天,熊宝打猎途中,发现人迹。 似在附近游荡,脚印斑驳错乱,反复叠加。 亏它谨慎,只扭猎物脖子。若是弄得鲜血淋漓,更加有迹可循。 『此事应尽早传回。』 冰熊回到山洞,把鹿一扔。 『也算生死之交了,她不会乱说吧。』 林楚凡主动接手猎物,等了许久,不见熊宝动作。 他抬腿就是一脚,“别画圈了,碗。” 熊宝气急,用爪子写字本就难受,他这一脚,白写,字全划坏。 无梦出言劝阻,“它似在写字。你教过它么?” 她伤势见好,仍身体虚弱。 林楚凡仔细看了痕迹,,“楚夕教的。当时为好玩,没想到它聪明,学会不少。” 熊宝有意藏拙:‘人,一个,附近,走,来回。’ 自听闻叶霜说它特别,得知叶霜传下一套移花接木的手印,熊宝尽量普通。 林楚凡挨个看过,问道,“你是想说,附近有一个人在,来回走?” 无梦皱眉,来者不善。 她犹豫道,“我只能勉强行走,无力与人拼斗。近期谨慎些,每天出去两次,不能更多。” 熊宝纳闷,『不是我早晨出去一次么?哪来两次。』 它对梦游,一无所知。 事情发生在当天夜里。 熊宝伤势未愈,睡中起身,又出去了。 这次楚凡警觉,听闻附近有人,格外注意警戒。 他见熊宝梦游而去,主动接替守夜,怀抱枯木杖,倚洞口石壁而坐。 心想,这根木头真不错,能注入好多灵力。就是分量轻了些,耍起来不够爽快。回头改两把木剑,送楚夕和火苗玩。 林楚凡正做美梦,突然一声爆炸,惊醒洞里两人。 熊宝刚出门,传来这种声响,估计和它有关。 林楚凡忙安慰,“师叔放心,我去看看。熊宝很厉害的,连叶霜都能磨死。” 林楚凡提着枯木杖,偷偷摸出洞口。前行不到一里,见到两个人……人形生物在互殴。 其中一个正是熊宝。对方看起来,似是中年男子。 两个扭打在一起,噼噼啪啪,难解难分。 中年男子突然后退,双手飞速结印,一个大火球凭空浮现,照亮半片夜空。 男人双手一推,火球朝熊宝当头砸下。 熊宝不知躲闪,二者相撞,发出如前的爆炸声。 熊宝凝一身薄冰在外,撞入火里,火球炸不到它。 难怪! 距离这么远,看得这么清楚。林楚凡这才察觉,先前的爆炸声,点燃了附近树木。 熊宝带冰层,穿越火海。 男见事不妙,脚步腾挪,拉开距离。 熊宝灵力灌注四肢,风驰电掣追去,对着他后腰,就是一爪子。 男人身法不及叶霜。这一下未能躲开,腰子中招,极力挣脱。 熊宝一声大吼,长指甲电弧闪烁。 噼啪! 男人全身沸腾,挂在熊宝爪上。 林楚凡犹豫不前。见熊宝拽过尸体,当下问候。 楚凡忽觉反胃,退回山洞向师叔复命,免她担心。 城主府。西院,楚氏楼上。 楚氏端坐桌边,质问对面,“那个周成,是事先安排好的。为何又杀掉,只为灭口么?” 林凯摇头,“人不是安排的。他的确是营中偏将。楚凡嫌我林氏枪法拙劣,吵着学棍法。这才拜师周成。” 林凯习惯性捻胡子,手抬起来,又放下,“人也不是我们杀的。多此一举,无异画蛇添足。” “画蛇添足?” 楚氏冷笑,“自始至终,画的,就不是蛇。” 林凯猛然一惊,嘴唇微动。 楚氏摆手。她累了,送客。 北地,山洞。 林楚凡将见闻转告师叔。无梦惊疑不定,正在苦思对策。 哗啦! 熊宝人立而回,睡在洞口。 无梦思虑再三,嘱咐楚凡,将尸体拖回。尽量清理战场,别留太多痕迹。 他刚出洞口,汗毛耸立,又折回去,用脚踢地上的冰熊。 熊宝醒,龇牙咧嘴,怒瞪楚凡。 林楚凡夸张道,“熊哥,麻烦你件事儿。离咱洞口约一里处,有一片树林,起火了。那附近有个人,是个玩火的修炼者。他与人比武输阵,身死当场,可惨了。” 他作悲天悯人状,“出于江湖道义,咱不能让他暴尸荒野。要不,您老人家受累,把他遗体请来?再顺便把掉落的东西带上?” 熊宝翻个身,继续睡,不想理这个又胖又傻的家伙。 无梦暗自叹息。她是身体不便,才让林楚凡去。 林楚凡胆小,竟哄骗他的灵宠,结果失败了。 所谓遗体,是灵宠梦游所致。 真是一对儿活宝。 林楚凡琢磨措辞,“好吧,我和你说实话。那人死得太近。若不及时清理,会引来更多人。” 熊宝一听,真有死人,嗖的一下,冲了出去。 它走了一阵,竟真有一片烧过的树林,还在冒着烟。 边缘确有一个死人,都焦糊了。 『玩火自焚?真会玩儿。』 它走近些,『火腿呢?遇到同道中兽?』 冰熊仔细搜寻一圈,找到一个包裹,一团衣服碎片,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 它将之收拢,拖回山洞。 无梦见一堆零碎,暗叹熊宝仔细。 她认真分辨,确定不认识此人,包裹里没有证明身份的信物。 随身衣服,几包干粮,常用药瓶……连钱袋都没有。 那玉佩造型别致,像只鸟,似是特制。 他们商讨一番。无梦授意,连夜动身,远离这是非之地。 熊宝背着无梦,林楚凡拄着枯木杖,背着包裹,一如数天之前。 无梦怀抱长歌,坐上熊宝背,有些感慨。 这原本是楚夕的专属,连楚凡都没坐过。她想自己走的,奈何太慢。 他们一路昼伏夜出,接连换了两个落脚点。 无梦的外伤,总算痊愈。多亏叶霜和玉佩男‘送药’。 一路南下,遇到的江湖人越来越多,有单独行动,有三五成群。 不知在找什么,难道北地出宝藏了? 在熊宝强烈建议下,无梦用衣服裹起长歌剑,藏进包裹里。扮做一个体弱的修者。 路上偶遇争执,都是楚凡出手。熊宝在旁边威胁。 熊宝通过写字,暗示林楚凡。楚凡又和无梦商议。 它很想告诉无梦,『这些人就是堵你的,和秘卫想要的东西有关。』 那太奇怪了,它可是普通熊。 随着遇到的人越来越多,无梦伤势痊愈,他们不必藏头露尾。 林楚凡终于申请到烤肉的许可。熊宝和无梦,吃生肉,可以忍。只有他,每天抱怨。 问题来了,没有火怎么烤? 无梦给他上了一课。 原来,并非身体喜欢冰灵,人就只能用冰灵力。 其他灵力是可以用的。只是不够亲和,用来效果不好。 上次,无梦结印,做出一个冰针。这次,无梦结印,点燃一簇火焰。 林楚凡看得直愣神,吵着要学。 熊宝旁观,偷传一丝灵力到林楚凡身上,体会点火手印的玄妙。 没一会儿,肉熟了。 无梦烤的,只有她烤过肉。另外两个,只能说吃过肉。 林楚凡吃着烤肉,心满意足。颠沛流离这么久,总算如愿以偿。 他忽然想到手印的问题,“师叔,上次教的冰箭手印,我努力修炼纯熟。可是,只能凝结冰砖。” 他说着,双手结印,一块晶莹剔透的冰砖,映着火光。 无梦气得用树枝敲他额头,“你是练得纯熟,可是顺序练错!第二印和第四印,十分相似,你用反了。” 无梦不禁莞尔。修炼错了,竟能凝结出冰砖。卖相倒是不错。 他们靠近森林边缘时,遇到几队人马。拉帮结派,不知吵什么。 无梦一脸冷漠,不屑与之为伍。林楚凡一脸笑嘻嘻,前去打探。 他发现,熊宝的担忧是对的。这些人,在堵无梦。 他们只是听说,有这么一号人。没见过,也没画像。 根据描述,白衣长发,轻纱遮面,黑剑连鞘,是个女的。 听闻,这叫无梦的女人,拿了蛮族首领一样宝物,只要追回,可换万金。 楚凡将消息带回,人熊无语。 无梦本打算绕过去。没想到,边缘一队人马,忽然包围过来。 林楚凡吓一跳,以为无梦暴露。 对方领头的,是个用大斧的汉子,大叫道,“两位,别急着走。这么多人在此,共谋富贵。你们二人却绕路离去。莫不是有什么消息,不愿分享?” 林楚凡听了,头皮发麻。 十来个人,就敢拦路?加上周围三个队伍,一共也没有六十人。 这点儿人,都不够她们两个杀的。再有两天路程,就能回碎冰城。还是忍住吧。 楚凡无奈,上前答话。“这位大哥有礼了。我们姐弟二人,原本是跟随商队南下的。中途遇到大雨,与车马走散。这不,正急着赶往碎冰城,与家人会合。免得他们担心。” 林楚凡行了一个书生礼,“在下林凡,这位是我姐姐林夕。前些天淋雨,染了风寒,一直未见好转,难以言辞。还望包涵。” 斧头哥一听,是个读书人,还是经商的。聪明,有钱! 还有一个皮肤白皙的姐姐,正好结盟,拉倒队伍里壮声势。 斧头哥将武器一丢,热络邀请,“原来是林家姐弟。看你拿着一根长棍,可曾学过武功?不如留下,咱们一起捉拿无梦女贼,取了宝物换一万金币。” 林楚凡眼皮直跳,“不曾学过,这木棍只是支撑借力的物件。家里本想送我读书的,奈何文不成、武不就。便打发我跟了商队历练。姐姐担心,就一起跟来。果不其然,出了事,与商队失散。” 斧头哥满不在乎,“那就留下,一起壮壮声威。我叫孟寒。” 林楚凡都懵了。我故意把自己说这么废物,好吧,我真不会读书。 可是你拉着我一起,拦截我们自己。 有点儿强人所难吧? 无梦示意静观其变。 林氏姐弟带着熊,跟斧头哥孟寒一道,成为结盟小队的一支。 一路上,孟寒手下的人,不停地旁敲侧击。 他们好奇这姐弟俩的来历。看起来年纪不大,怎么直接拉进队伍了? 林楚凡照原话,重复几次,应付了事。且他仔细看过,这队都是普通人。 孟寒忽然好奇,“林小弟,你这熊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一身血迹,难道遇见什么厮杀?” 楚凡心里一紧,赶忙解释,“家里人打发我跟商队学徒,原是想买个扎实的宠物护身。 卖家非说这是什么,上古凶兽的血脉后裔,赤血魔熊。 家人信以为真。这不,前些天遇到大雨,赤血魔熊有些褪色,就成这样了。” 众人哄堂大笑。“原来是个呆子!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被骗。” 孟寒却不死心,“林兄弟,碎冰城里,姓林的商户可不多。你家可是这其中之一?” 林楚凡跳脚,碎冰城的商户他几乎不认得。 只能硬着头皮哄道,“我跟的商队,只是路过碎冰城。家族势力在炎国腹地。不过,常在这条路上走动,碎冰城里,多少有些情面。” 众人说说笑笑,来到树林边界,一处平坦空地。 第22章 以假乱真巧成拙 此处大大小小,分布着许多营帐。 这次来堵截无梦的人,组成一个松散的联盟。 林楚凡顿觉头痛,真是低估他们。据营地估算,一百人不止。 若是中间藏几个高手,近乎销声匿迹。 熊宝跟着林家姐弟,安顿在营地的边缘,木板搭建的小屋里。 它旁观人来人往,暗中凝神细,听得知,他们的巡逻路线,严谨周密。 他们实力不强,但依靠人数,硬生生堵住碎冰城通往北地咽喉要道。 只需人手出现伤亡,就可确定,何处遇到目标。 制定这个计划的人,真是个冷血的天才。完全在用人命探路。 而且,对方是了解无梦的。 这次若非重伤,更兼林楚凡拖累,无梦说不准,真会一人一剑冲杀过去。 她可不是个爱讲话的。 姐弟熊三个,静坐木屋,默默修灵。 大概是他们不吵不闹不乱走,比较老实。傍晚时,孟寒专程过来探望,送了肉干和饮水。 叮嘱他们,夜里不要外出。 黑灯瞎火的,若闯入禁区,难保不被格杀。 林楚凡略显惶恐,满口应下,一再保证,绝不乱走。 等他欢送孟头领离去,无梦尝了口肉干,就着水,“肉干可以吃,水中有迷药。” 林楚凡悚然一惊,他正大快朵颐,险些中招。 他皱眉问道,“难道咱们暴露了?不然,他为何大费周章,算计两个商户子女。或者,他要绑票,勒索赎金?” 无梦不以为意,“行走江湖,谨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取出长歌,连着剑套绑在右腿,用衣裙遮住。 她忽然提醒,“让熊宝化冰。把脏水偷偷倒掉。我们照常吃肉,吃饱装晕,看他有什么阴谋。” 楚凡照做,只是摩擦着枯木杖,舍不得松手。 长歌剑可以绑腿上。枯木杖太长,藏不住。 他忽然警觉,“熊哥,你之前受的伤,可痊愈了?若伤没好,你千万别睡。至少,今晚别睡。” 熊宝刚化出两块冰,抬头白了楚凡一眼。 楚凡低声,“别不当回事儿!实话告诉你,最近一段夜里,你睡下就梦游,到处抓东西吃。” 林楚凡扯着熊耳朵,不让它躲,“就像之前在家,后厨闹鬼一样。都是你做的。我和楚夕早发觉,你每次受伤,都有梦游吃肉的习惯。但今晚不方便,万一你故态复萌,我们就暴露了!” 熊宝半信半疑,看向无梦。 无梦小眼睛盯着它,“是真的。前几天那个控火的,是你梦游撞上,顺口了结。你就不奇怪,他的腿?” 『好吧。连无梦都这么说,我暂且相信了。不睡就不睡……』 熊宝点头认下。 几人依计行事。吃完东西,依着木板墙,装睡。 熊宝最浮夸,甚至开始打呼噜。 过了好一会儿,屋外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 有一个低沉的嗓子沙哑着,“都给我轻点儿,别把人吵醒。老大说,这次是稳赚不赔的大生意。” 木屋本就没门,几个人抬着林楚凡扔到一平板车上,接着是冰熊。 熊宝强忍着躁动。这几个家伙,抓得它浑身痒痒。 另一个问,“板凳哥,那个女娃娃要不要分开?” 哑嗓子回道,“不用麻烦。孟老大已经上下打点,探问明白。这次找城主儿子的人,和雇咱们拦截无梦的人,其实是一伙的。” 板凳哥指手画脚,“把屋里的东西都带齐,做戏要做全。这个胖小子和熊,拿来冒充城主大人的公子,正好都姓林! 那女娃娃,待会儿找一把木剑,染成黑色,摆到她身边。她,就是咱们千辛万苦,拦下的无梦女贼!” 一个小弟,支支吾吾地说,“板凳哥,这些天,附近有些队伍,已经这么做过。好像找的不对,没拿到太多赏钱。” 板凳哥怒其不争,“那是他们蠢!冒充无梦,都不知用女子,还不配黑剑。” 他恼怒德啐一口,“咱们大哥,那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的。他早已打听清楚,城主公子被人掳走时,身边也带着一只熊。咱们今夜,只要把人送到地方,就能领到钱。都上车,一起过去,还能快点儿。” 几个人说着,搭上平板车,一头牛拉着,慢悠悠走出营地。 算上领头的和赶车的,大概有八个人。 装睡的几个,心里可美。算是歪打正着。 正愁无法进城,不知谁在背后搞鬼。这些家伙,竟来演冒充的戏码。 走了约三炷香,旁边多了一驴车,吱吱呀呀,一道往前。 不远的地方,传来人声,“那边的可是板凳么?你们孟老大,又做什么大买卖了?让咱们见识见识!” 板凳不冷不热回道,“哪有什么大买卖。都是各家约定好的。实在找不到人,就用假的送上去换钱。” 他似不喜对面的人。 对方不死心,继续打探,“那你是谦虚了。这片儿谁不知道?孟老大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是大事。难不成,你们真把那娘们捉住了?” 板凳不耐烦,“谁去抓,谁才是嫌命长呢。这年头,敢单人独剑走江湖的,有几个无能之辈? 我们孟头说了,遇不到,才是赚钱的好时候。等哪天真遇到正主,有多远,他让我们弟兄滚特么多远。” 对方嘲讽,“孟老大也是浪得虚名,胆小鬼罢了。” 无人理会。 车轮继续往前,不知方向。林楚凡听他们呛声,感觉孟寒有些头脑。 虽然实力看似不强,但明事理。知道有些人他招惹不起。就是眼色不太亮,可惜了。 走了将近一夜,天擦亮,才到地方。 两辆车停在一处小山坳。里面影影绰绰,有人走动。 看到车来,一个黑衣蒙面人,拨开掩映的枝叶,走到跟前。 他低声问道,“你们是哪家队伍的?上次不是说过,假冒的不必送来。你们想钱想疯了,不怕死么?” 这句话触动了两队人的神经,顿时吵开了。都说自己找到了是正主。 他们心里有底,只要对方没找到人,就会继续千金买骨。 听着听着,有些不对劲儿。黑衣人叫停双方,“你们把林家公子,和无梦一起抓了?” 板凳一听来了精神,“对啊!大人,我们可是听说了,找这两人的都是你们。这不,怕你们着急,就顺道全带来了。” 黑衣人略显迟疑,“你们先安静,在这等着。我去通禀首领。” 他转身回山坳里去。 过了一会儿,一群黑衣人鱼贯而出,见人就杀。 只听嗖嗖的飙血声,夹杂着惨叫。转瞬之间,又恢复平静。 平板车上,林楚凡冷汗涔涔。 这次玩大了! 听着人数可不少,而且,比以往遇到的刺客,专业得多。 杀人不废话,见面就拔刀。 先前的黑衣人,站出回话,“首领,是那边牛的人,他们知道,寻林家三少爷和寻无梦的,都是咱们。” 他走了几步,“这边车上有两个人,那边的车上有一个。如何处置,是否验明身份?” 四周沉默了一阵,多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不用。不管真假,我们都当成假的处理。这次任务看似报酬丰厚,实则藏着大凶险。 记住我的话,我们没有找到无梦,也从未见过林家三少爷。下面送来,都是假的。车上的处理干净。” 林楚凡十分后悔,他根本不知对方有多少人。他们三个能否逃出生天,还是未知。 脚步声接近,无梦轻踢了他一下,大概是说不用装了。又或者是,让他继续伪装? 黑衣人似有察觉,脚步停住。 无梦翻身而起,单膝跪坐车上。 她右手掏出一块面巾,左手扬起,射出一柄黑色木剑。 众人吓了一跳,反应不及。剑尖就近插入黑衣人脖颈。 无梦看都不看那木剑,回手轻轻戴上面巾。 突然阵亡的成员,车上苏醒的少女。 杀手们忽然惊醒。齐刷刷抽出刀剑,直指平板车。 那戴面具的首领,瓮声瓮气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装神弄鬼,杀我手下。” 无梦不理他。 她缓缓起身,环视四周。 二十多人里,面具人像是高手。 其余,也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看其握剑姿势,是专司暗杀行刺一类。 地上的尸体,都是一刀致命。 面具人追问,“故弄玄虚。我等早已见过你容貌,现在遮挡,不觉得太晚么?” 林楚凡看不下去,帮忙解释道,“她不怕你们看。反正见没见过,都一样。她只是防着,一会儿你们的脏血,别溅到她脸上。” 眼看就要动手,他离无梦这么近,定然无法幸免。还不如直接站出来,掌握主动。 熊宝仍在装睡。它是一只普通的熊,甚至连呼噜声都没断过。 林楚凡甚至怀疑,它真的睡了。 无梦裙摆撩起,顺势抽取长歌,“戴面具的归我,其他人归你。” 她不等楚凡回应,飘身而起,朝面具人飞掠。 面具人吃了一惊,“墨剑无梦?竟然是真的!去几个人,抓住车上的胖子。其余人结阵,随我拿下此贼。” 林楚凡听他这么喊,赶紧拿起木杖,灌入很少一丝灵力。 他还不忘捅一下熊宝,“赶紧起来,别一会儿梦里被人砍死!” 一人一熊背靠着背,站在平板车上,环顾四周,一模一样的黑衣人。 林楚凡挑衅道,“你们这些人,大白天也黑衣蒙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就是杀手么,至于这么嫌弃自己?” 无梦已经和面具人交手。 面具人抽出长剑,与无梦对拼两招。 无梦借力落到旁边树上。 面具人指挥手下将树围住。 无梦墨剑归鞘,伸手扯过一根树枝,撸下上面的叶子,天女散花一样,随手扔出。 树叶带着清晨的露水,纷纷飞向结阵的黑衣人。 左手边的一群,顿时重伤倒地。剩下两个站着,勉强才挡住树叶镖。 平板车上。 这牛不知什么品种,见了满地鲜血,刀剑乱晃,它竟不跑不闹。 另一边的驴,早被顺手宰了。 林楚凡和熊宝,各自对着四个杀手,打得叮当有声。 枯木杖居高临下,轻易拨开从下向上的刀剑。 熊宝拔出长指甲,依靠力气,与刀剑硬撞不落下风。 面具人骑虎难下。 他早有耳闻,雪域长歌年纪尚轻,虽资质不俗,但修为尚浅。 可刚才这一手摘叶伤人,俨然已入灵月境界。 虽是刚过门墙,却也今非昔比。 他将手下打发,“你们都去抓那孩子,小心那熊。” 面具人挥手退了随从,提剑上前,双目紧盯树上的无梦。 唯恐她故技重施,偷袭众人。 无梦伤后初愈,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顽强。 她略施小计,避免多人围攻。借着刚才震慑,趁机恢复灵力。 此战,不急于一时。 平板车的牛,见一群人提着剑奔来,终于想起害怕。 它猛转方向狂奔,把车上的林楚凡摔了下来。 熊宝亏得指甲够长,抓牢车板。 但楚凡已经掉下,它一个留在车上无用,也跟着跳下,落在楚凡身边。 围攻的四人也吓了一跳。牛突然发疯,他们竟没趁机下手,悔之晚矣。 忽然,又一群人围了上来,二十来个。但包围圈不大,最多有五六个人,同时进攻。 高处优势不见,林楚凡耍起棍法道路。 他借长兵器优势,连消带拨,扰乱敌人进攻方向。偶尔造成刀剑相撞,勉强稳住阵脚。 熊宝的身高,稍显劣势。 它躲开刀锋剑刃,伸着长指甲,专挠对方下三路。出其不意,致残三人。 对方见此,更不敢一拥而上。彼此之间,互相妨碍,来回躲避。 看到这边僵持,两位高手同时安心。 无梦率先动手。 她双足猛踢树干,身子绷直,像一只鱼鹰,俯冲而下。 长歌剑漆黑的剑锋,是鹰隼,直取面具人的头顶。 她身后,更是带着几片叶子。灵力裹挟之下,兜兜转转向前猛飞,一如之前的飞镖。 面具人后撤一步,弓步抬剑上扬。他将灵力注入剑身,隐隐泛起光泽。 他后退的一只脚踏地,格外用力,震起几颗碎石,缓缓飘起。 双方瞬间相遇。 碎石打在无梦身上,砰砰作响。 她以灵力护体,伤势不重。 树叶先后撞在面具人身上,划破了衣衫,但未见血,许是还有内甲。 两剑相交,一明一暗,一长一短,响声清脆。 面具人一招挡住,不给她上树的机会。他缠住无梦在地面交手,辅之操控土石的灵力,暗呼此贼可擒。 他未来得及高兴,只听一声嗡鸣从剑上传来。 长歌剑灵力充盈,剑锋更拔一尺,瞬间穿透面具人小臂。 一股鲜血喷出,迎头浇在他面具上。 无梦并不恋战,借两剑相击之力后撤,落在一丈之外。 第23章 冲破暗影闻噩耗 面具男右臂被穿,忙用灵力止血。 他换剑到左手,眼睛盯着无梦。心下骇然,脸上已经惊出一层细汗。 雪域长歌盛名在外,早有耳闻,他格外小心。适才一剑上撩,他刻意将抬高半尺。 却不曾想,灵力激发时,长歌的剑锋,迅捷如斯。 多亏他剑高半尺,否则那一瞬的剑锋,即便不刺破头,也会割掉耳朵。 无梦略做调息,上前出剑,乘胜追击。 面具男左手剑法竟然不弱,且更加小心,唯恐无梦抽冷子再一道剑锋。 面具男以防守为主,不停调转身位。 两大高手对决,并未影响小喽啰的兴致。 林楚凡棍法放慢,刻意节省灵力。 上次破屋围攻战,他吃了灵力少的亏。全靠熊宝接济。 这次他分外谨慎,能用一丝灵力解决的人,绝不多放第二丝。 他心算灵力调用,手上连削带打,拨乱挑偏。 看似演练棍法,实则严重走样。 招式大体还是原版,但他年幼,身高臂长略有不及。他只图自己打着舒服省劲儿,显得不伦不类。 熊宝比他残忍许多。 它只躲开正面锋芒,皮毛偶尔划破,也不在意。全凭体力撕扯,耗灵近乎于无。 它的尖牙利爪,每次都能挠出一个轻重不等的伤残。 先在敌人腿上来一下。若对方跌倒,它再到手臂来一口。 咬完,它立即退回。与楚凡背靠背御敌,并不冒进。 黑衣人被这两个打得一阵窝火,已经有一半人负伤后退。包围圈只剩两层。 负伤的黑衣有序退后,并不气馁,还抽空射出各种暗器,进行骚扰。 飞刀,铁钉,袖箭,甚至飞针。 林楚凡无此经验,只好木杖抡圆,打落一些,躲过一些,也挨了不少。 伤口颜色有些不对。 林楚凡怕熊宝不知,出声提醒,“熊哥,不好,暗器有毒。” 冰熊正恼火。 它听觉足够敏锐,从它这边射来的暗器,都能喷出寒气,成功拦截。 林楚凡害人不浅。他拦截不利,躲开的那些,大部分打在熊宝后背。 伤口不深,却也见了血。它听有毒,顿觉麻痒。 此时,冰熊无暇回头,帮他处置毒暗器。只从灵契位置,注一丝灵气过去。 左侧肋下,忽然冰凉。林楚凡精神一震。 对啊,我可用灵洗刷伤口。即便不能解毒,先阻止蔓延。 熊哥可真聪明。 对手听到喊话,以为暗器有奇效。就连没负伤的,纷纷取出零碎,约定暗号,分批射出。 『这还得了!再来这么几次,我后背要秃的。』 它借着躲刀的机会,回眸一眼。 一看吓一跳,那边暗器更多。 大概是熊宝正面防的好,暗器高手,转去对面聚集。 眼看众人暗器群发。冰熊猛然人立而起,回身扑倒林楚凡。 嗖嗖! 冰熊抱住楚凡,体表覆盖一层薄冰,连人一起包裹。 叮叮! 暗器打在冰面,纷纷跌落。同时传来闷哼和惨叫声。 真不愧是有组织的杀手,一声令下,毫不犹豫,暗器狂飙。 只是,突然失去目标,双方暗器交锋,各有死伤。 林楚凡正面,暗器高手多,活下来的也多。熊宝那边的,全部跌倒。 有忍不住伤势的,互相讨解药。 『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是敌人制造的。』 熊宝破冰而出,冲向几个还能站立的黑衣人。 林楚凡被吓懵,尤其是被冻住时。他以为熊哥梦游症复发,临阵咬他。 他甚至幻想着,自己被冰封,窒息而死云云。 林楚凡稍喘口气,看到一边倒地十来人,另一边熊宝正对着三个人狂追。 两边都有些伤情不一的黑衣人,正在吃药。有些甚至挖出带毒针的肉,看着都疼。 面对满地伤残,他不再假装。 林楚凡拎着木杖,将灵力充盈到最大,对着黑衣人一顿乱砸。 有人趴地上,嚷嚷什么,不讲江湖规矩。 楚凡下手太快,很多话还没说清楚,来不及了。 自踏青之后,他对这种残忍的方式,情有独钟。 这边状况突发,惊动两大高手。 面具人偷瞄一眼,吓得一抖。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堆人倒地不起。 难道对方有高手潜藏? 这个念头一起,一发不可收拾,他已萌生退意。 无梦略看一眼,见林楚凡安好,还略占上风,心下稍安。 她继续抢攻。 无梦灵力运转,身法更显迅捷轻盈,小碎步上前,盯着面具人右半身猛攻。 面具人右臂带伤,剑在左边,根本应接不暇。 无梦每上前一步,长歌剑或刺或挑,总贴着面具人身体,十分惊险。 面具人自知大势已去。 他猛踩地面,身前鼓起几处土石,稍阻无梦脚步。 他借机转身,将长剑脱手射出。这一招,无梦在车上用过。他此时的目标,却是远处的林楚凡。 攻其必救! 无梦见状,急忙扔出手中剑鞘。后发先至,击落面具人长剑。 堪堪落在林楚凡背后,吓他一跳。 面具人借机腾挪,几个起落,消失在树林里。 林楚凡也没心情砸西瓜,双手送上剑鞘,“师叔,你还好吧。有没有引动旧伤?” 无梦接过,略微有些喘息,“我哪有旧伤?早已痊愈,只是体力不济。你的熊呢?” 林楚凡面色一苦,可怜巴巴的,“先别管它了,它命大的很。我快不行啦!师叔,帮我看看,是不是中毒了?” 林楚凡拄着枯木杖,指了指身上创口。 无梦用剑轻刺几处,疼得林楚凡嗷嗷直叫。 见血流鲜红,无梦放心,安慰道,“并无大碍。不是什么剧毒,只是麻药之类。你的处置十分恰当,以灵力裹住伤口,可防止扩散。一会儿,把有毒的一层挖掉,敷上药就没事了。” 林楚凡一听,脸都白了,“师叔,不能问他们讨解药么?我特意留了几个活口。别挖肉吧,很疼的。” 无梦头都不回,轻声道,“他们给你解药,你敢用么?我看过了,你中毒都在皮外,割掉表层,当普通创伤来治。你用灵力辅助,疗伤比解毒更快。” 她赏每个黑衣人一剑。 林楚凡小声嘟囔,这么杀很好看,但是不过瘾。 无梦回头,看他一眼。楚凡顿时止了声音。 包扎创伤,他是会的,二哥教他不少。 只是挖自己的肉,他下不去手,疼,且残忍。这可是自己的肉啊! 过了一会儿,冰熊拖着两个黑衣人回来,第三个许是逃了。 无梦见冰熊无恙,放下心来,“检查尸体,进山坳里看看。你不忍心割肉,就挺着吧,毒不致命。只是拖着,痊愈慢些。” 林楚凡果断选后者,亲手摸了尸。除了药瓶,就是暗器,连钱不带,一群疯子。 进山坳,由熊宝探路。 没了刀剑相击和惨叫哀嚎,树林静悄悄的。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清悦的鸟鸣。 他们脚踩清晨的露水,身披熹微的日光,一路来到山坳内部。 竟一个人都没有。 靠近山体处,草木掩盖一些箱子和麻袋。 这群人,竟连像样的住处都没建,可真随意。 林楚凡上前翻看。麻袋里都是吃食,干粮肉干和水袋。箱子里放着一些短兵器,多是匕首,袖箭之类。 无梦经验丰富,在存放食物的袋子底下,找到一个石板铺垫的坑。 掀开盖子,里面放着一个精美的箱子。 无梦用剑鞘挑出,放在一堆箱子顶。她远远站定,随手取来一柄匕首,做暗器飞出,将其打开。 并没有暗器、毒烟射出。 师叔真谨慎。林楚凡满眼崇拜。 『她这是职业病。』 箱子里装着一打书信,不少钱币,约四五百金币。 书信里夹着几张金票,林楚凡不认得,全靠无梦见多识广。 一千面额的三张,五百、一百的各有几张。金票是通用的,拿到对应钱庄,可换出现钱。 林楚凡初见此物,拿过一张一百的,仔细研究。 却听无梦道,“战利品一人一半。这封信……你看一下。” 她递过来三张一千的金票,和一封信。 林楚凡没接金票,“钱我就不要了,只是没见过,有些好奇。” 他更喜欢箱子里的金币,沉甸甸,有响声。 林楚凡抽出信纸,仔细端详。 熊宝找到一个装满肉干的袋子,闷头吃了起来。 它打架打饿了。 昨晚装晕,一直到今早,什么也没吃,还不敢睡。睁眼先大战一场,如何不饿? 信笺上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中间几个字,‘周成已死’。 林楚凡头皮麻透! 应该是重名吧。师父教我棍法,还差一招没完,怎么可能被刺杀?没理由的。 这些人是来拦截师叔的,我来这里,纯属巧合。 他心里安慰自己。 信纸背面,画着一朵梅花,五个花瓣,颜色不同。 无梦所言,这是杀手组织——暗影楼——的常用标记。 不同颜色的花瓣里,中间正上方的,代表身份和地位。所以,都是五瓣,颜色和顺序却不相同。 越听越像真事儿。 林楚凡有些担心,想快点回去。 他简单收拾一些吃食,装钱和信的箱子带走。匕首选好的,拿两把防身。 他们匆匆出来,那牛车竟然还在外面。牛低头吃草,看他们出来,也不理会。 林楚凡回到车上,捡起行李,顺手把绳子割断。 牛车太慢。且这牛胆子挺大,原地放生,能否活下来,看它造化。 先前,从这里逃了一大一小两个黑衣人,很可能是暗影楼的人. 此地不宜久留。 熊宝被迫充当交通工具,行李和钱箱都在它背上。 两人脚步匆匆往前走,根本没有具体方向。只看太阳的高度,向南而去。 林楚凡好奇问道,“师叔,暗影楼也是杀手组织么?和你们雪域相比如何,哪个更厉害一些?” 无梦淡然道,“没正面打过。都是吃‘杀手’这碗饭的,应该不相伯仲。” 林楚凡里没底,想找些安慰,“他们哪里是吃‘杀手’饭的,这都已经改截道了!师叔,那封信写的周成,该不会,是我师父吧?” 无梦坦言,“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此事,多半与你被抓有关。你还记得,自己离开多久么?” 林楚凡不再说话,闷声赶路。速度快了许多。 大约中午,他们遇到几个巡逻的,估计也是想找到无梦,发笔横财。 林楚凡仍顶着昨夜的假身份,找对方问了下路,知晓了方向。 大约还有一日路程,就可回城。 他道了谢,刚准备走。 对方却看到熊背上的箱子,价值不菲。再看看小眼睛的姑娘,皮肤真白!不行,这俩人有重大嫌疑,得留下。 林楚凡心情不大好,没时间和他们虚与委蛇。直接一套棍法下去,地上多了三个烂西瓜。 他从尸体上找出几个银币和装酒的水袋。他一边把银币放到钱箱里,一边嘟囔着,“活着不好么?” 无梦看他半晌,没说什么。 第一次,见他主动杀人。依旧残忍。 无梦混迹江湖多年,仍觉的,他这种打法有些恶心。 她最喜欢一剑穿心,或者一剑割喉。一棒敲碎,太血腥了。 『果然,我就知道,又是砸西瓜。他就是喜欢这个,才学的棍法。』 他们连夜回到城里。 消失已久的三少爷,突然出现,惊动了许多人。 验明身份后,守门将领专程出来迎接。 林楚凡有心事儿,简单应付几句,用急于报信的理由,脱身回府。 无梦在城下,重新戴上面纱。她以林府保镖的身份,混进了城。 林楚凡回到府里,先去找大哥。被告知,大公子有事,被派往南方。已经半月。 再找二哥。被告知,二公子自上次被遣出去,就没回来过。 这有半年了吧,还没回来? 他无奈之下,只能找老头子。 无梦推说有事,拜访师姐。 听闻无梦是雪域巡察使,林楚凡曾问过,身为无梦的师姐,母亲有何种身份? 无梦告诉他,十余年前,师姐散去灵力,脱离雪域。 林楚凡有些惋惜,又觉得正常。杀手组织的人,怎么能和城主结为夫妻,还生孩子。 熊宝则恍然,『以前以为楚氏是普通人。如此这般,楚夕的天赋,是来自她母亲。』 书房里,灯火通明。 林凯捻着胡子,乐此不疲。 他看着风尘仆仆、衣衫破烂的林楚凡,有些笑意。琢磨着安慰几句,还没开口。 楚凡皱着眉头,抢先问道,“听说,我师父死了?” 此事,他已经思量一番。 林凯有些恼怒,“这就是你大难不死,回家之后,见到我的第一句话?” 林楚凡淡淡地说,“那你想听什么?见过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你不是好好的在这坐着么?” 熊宝趴在地上偷看,忽觉父子俩不正常。 『以前小胖也调皮,但都是嬉皮笑脸的。如此正式,冷漠,还是头一回。』 林凯喝了口茶,恼怒的情形不见了,“嗯,你消息还挺灵通。刚进城就知道了,谁给你报的信?” 林凯淡然的神态,令林楚凡难以接受,莫名愤怒。 他怒吼,“给我报信的人,已经死了!我师父是怎么死的?捉到杀人凶手么?” 林凯一杯茶喝下,才缓缓说道,“泄露机密,畏罪自杀。” 砰! 桌子上的书,笔架,茶杯统统一震。 林楚凡拍桌子。 他仍不解气,恼恨问道,“什么机密?你那新兵营,穷得帐篷打补丁!训练用的武器,没几个正常的。不是缺斤少两,就是铁锈包浆。这种营地,有什么机密值得泄露,还畏罪自杀?” 第24章 师门遗孤 林凯恍若重新认识他这个儿子。 他冷笑道,“巧了。他泄露的,正是城主府三少爷的行踪,引歹人劫掠。供认不讳,畏罪自杀。” 林楚凡愣愣地看着他的父亲,被他称为老头子,实则并不衰老的中年男人。 他的心绪无法平静。 接连遇险,除了首次,临时起意,出城所致。 第二次,明显是老头子故意放出去的。 这第三次,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如今却将师父,判为罪犯。真是讽刺。 林楚凡追问,“有卷宗么?包括验尸结果。我要看。” 熊宝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是有意为之,恐怕早已处理干净。』 林凯摆手,“今日已晚。明天吩咐下去,会有人给你送来。” 西院,楚氏的楼上。 无梦梳洗一番,提剑到此。 楚氏备了茶水点心,感谢道,“楚凡平安回来,多亏师妹一路照拂,师姐铭记在心。定会劝说林凯,竭力促成和谈事宜。” 楚氏斟茶,端给无梦。她总是知道,别人想要什么。 无梦接过,轻嘬一口,“师姐言重了。此次北行,多亏有楚凡帮手,否则小妹凶多吉少。说起来,我还要谢他才是。” 她吃着点心,恍若刚想起某事,“倒是另一件,小妹略感不妥,很是晦涩难明。” 楚氏被勾起好奇心,“师妹有话,不妨直说。” 无梦玩心大起,“带走楚凡的人,被我遇着。南下途中,恰逢他们北上。是一个,师姐想不到的人。应该想不到吧,要不你猜猜?” 她吃着糕点,喝着茶,看着楚氏,猜谜语。 楚氏手捂额头,眼神飘忽,“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调皮。快说与我听。我已十年足不出府,哪有什么认识的人?” 无梦吃饱,捧起茶杯,滋滋喝水,“寒鲤叶霜。” 楚氏吃了一惊,“竟是此人!那你们这次,真是凶险。只是,她此行何意?当年,与她些许恩怨,早已了结。况且,我已脱离雪域十余年。” 无梦回忆着,“据她说,是有位大人物,想见楚凡,不知真假。最开始,从封千里的事情介入的。” 楚氏似乎更了解叶霜,评道,“叶霜其人,对雪域实无忠心。当年与她不睦,也是因此而起。其言,不可尽信。” 无梦不再纠缠,转而言道,“楚凡听闻周成已死,憋着一口气。” 楚氏叹息,“随他去吧。我问过林凯,他说不知。” 楚夕听说哥哥回来,带着火苗,打着灯笼,一路冲到北院。 楚凡正洗澡,熊宝站地上甩水。 楚夕冲进屋,抱住熊宝不松手,嗷嗷哭了许久,才被火苗劝开。 熊宝忙安慰几句。 林楚凡换上新衣,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你哥,还是熊宝是你哥?你个没良心的。” 他猛坐到桌边,大口猛吃起来。茹毛饮血,不堪回首。 深夜,楚夕耍赖不走,非要住在楚凡这边。 若是从前,林楚凡不会由她任性。十几岁的姑娘了。 今天,他和老头子大吵一架,心绪难平,索性胡闹。让火苗准备厚实被褥,陪楚夕睡在外屋。 这回轮到楚夕摇头,她要和熊宝睡。 小姑娘的心思也难猜。火苗以为她想陪哥哥,羞于启齿。 楚凡觉得,一段时间不见,这丫头,脑子进了水。 熊宝隐约猜到,难得有个能说知心话,不担心泄密的朋友,自当珍惜。 林楚凡索性不管,“随便你们。快点睡,明天我要查个案。我要报仇!” 次日辰时,楚凡捧着箱子,来到凉亭。先把匕首分给楚夕和火苗,又抽出两张金票,一人分了一百。 言说不义之财,见者有份。 楚夕也是第一次见,觉得新奇有趣。 火苗却是吓了一跳。她当初进府时,才值几十个银币,已然烧了高香。 如今这一张纸,可买上百个她,安能不怕? 楚夕接过,说帮火苗存着,这是以后的嫁妆。 楚凡回以白眼。 无梦姗姗来迟,面色稍显苍白。 楚凡将箱子奉上,无梦坚持一人一半。最终,抬出江湖规矩。 林楚凡没奈何,拿出一千的三张,又抓一把金币,分给师叔。剩下的零碎,递给火苗收好。 这次火苗敢了。只要不是给她的,多少钱都敢接。 无梦考校两女剑法,指点一番。 至于楚凡,这些日子相伴同行,修行疑难,遇到的已问过。 连带着,熊宝获益匪浅。它听着热闹,很多不适合熊身,适当借鉴。 以楚凡此时的修为,只需熟练结印,凝练灵力,厚积薄发,便可进益。 林楚凡认真改练了正确印法。 只是他凝出的冰箭,只能说是根冰棍。前无尖,后无翼,是个冰冻的棍子。 楚夕看着发笑,直言这么练下去,总有一天,变成兵刃。 楚凡这才想起,被叶霜掳走,破冰棍还在车上。 午后,周成‘畏罪自杀’的卷宗送来了。 楚凡反复看了三次,通篇废话。唯一的证据,竟然是破冰棍。 说是,在周成营帐里找到,当时他已畏罪自杀,留下签字画押的口供一份。 再看验尸的,全身只一处致命伤,一寸宽的剑伤,当胸而过。 最离谱的是,畏罪自杀,竟找不到所用兵器。 结案的人,角度刁钻,写着凝冰化剑,人死后,冰剑融水。 北院的假山,全碎了。 林楚凡拎着破冰棍,打一套棍法,看着手里这根证物,楚凡欲哭无泪。 看似一切合情合理,却又漏洞百出。 他拎着破冰棍,来到书房,“师父的命案,是你结的?” 林凯头也不抬,“拎着根破棍子,到处乱晃,成何体统?案件由府尹审理,卷宗我已看过,并无不妥。推测合理,十分详实。” 林楚凡气笑了,“泄露消息的人,回到案发地,特意捡走受害人的随身武器,藏回自己住处。这合理?” 林凯仍不抬头,自顾翻一卷书,手捻着胡子。 林楚凡怒气上涌,语气尽量平淡,“还有畏罪自杀那页,用的兵器竟是凝冰成刃。师父竟有此绝技,在那新兵营做偏将,确实屈才!难怪泄露你儿子行踪。” 他笑着摇头,“我能申诉翻案,平反么?” 林凯看冷道,“此事已盖棺定论,不可儿戏。” 林楚凡拎着棍子出来。 他想起盖棺定论一句,打听师父埋骨之地,乘坐马车,出府去了。 守门家丁见三少脸色不善,没敢阻拦。楚夕非要跟着。 众人出了城东门,走了一个半时辰,来到一处乱葬岗。 他们散开,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斜坡底下,见到新鲜的泥土印记。 一个小坟包,一根圆木,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周成之墓’。 地上还有残留的香灰,纸灰还是热的,祭拜的人应该没走远。 林楚凡让小厮,陪同火苗与楚夕留下。他和熊宝循着地上足迹,追踪而去。 此时土葬,还祭拜的,可能知道些内情。 一盏茶功夫,他们在乱葬岗一个更大的坑底,找到一个,浑身破烂,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楚凡伸棍子下去,把他拽了上来。乞丐挺害怕,有点颤抖。 楚凡尽量和颜悦色,“你先别怕,咱们看起来差不多大。我想问,你去祭拜周成师父,可认识他?可有什么关系?” 殊不知,他胖得大脸溜溜圆,这一和颜悦色,眼睛快没了,更像坏人。 小乞丐吓坏,“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来偷祭品的,我饿了,呜呜呜……” 楚凡奈何,拉着他回到坟头,和妹妹会合,简述一番。 楚夕盯着乞丐,饶有兴趣地看着,大眼睛眨啊眨。 熊宝见此,也愣愣看着楚夕和乞丐,猜测其中缘故。 楚夕说祭品忘记带,吩咐小厮回车上取。 待小厮走远,她忽然说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你就是周师父的女儿。” 三个人整齐愣住。 这是个女的?看不出。林楚凡也是懵的。 小乞丐开始大哭,“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饿急了,才来偷祭品吃的。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楚凡诧异地看着妹妹,这丫头眼神这么好的么?看出男女不奇怪,是怎么看出血缘关系的。 过了这一会儿,小厮已经回来,带着一包香烛纸钱,还有一些吃食,两坛酒。 酒,是林楚凡路上买的。自从和老头子吵架,再也不去偷他酒了。 林楚凡愤愤不平,哪天不高兴,给你全砸了。 楚夕闭口不言,布置祭祀,点蜡烛,烧纸钱。 林楚凡忽然痛哭,抱着木头不松手。 他嗷嗷嚎了好一会儿,才拿出酒坛子,“熊哥,来个碗,我忘带了。” 熊宝打个喷嚏,地上多了三个冰碗。 这意思是它也要喝?也对,当时学艺的时候,熊宝也在场。 楚夕忽道,“你回车上看着,别让人偷了我们的马车。” 小厮不敢反驳,只好过去。 『这个小厮,恐怕有问题。』 林楚凡哗哗倒了三碗酒。 他先端起一个,倒在坟前,自己喝一碗,最后一个推给熊宝。 他想看,它那张嘴,怎么喝。 熊宝吐口凉气,一根空心冰柱插在碗里。它叼住一头,用力一吸,嗖嗖的,一碗酒立竿见影地空了。 看得楚夕有点儿羡慕,若非场合不对,定要尝试一下。 林楚凡喝了酒,悲伤的情绪再次上汹涌,“师父,你还欠我第十三招棍法,就这么着急走了。要是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就托个梦给我。如果你找到仇人是谁,也托个梦给我。” 他哭着,又喝一碗,呛得咳嗽。便不再饮,只一杯一杯倒在坟前。 倒是熊宝,滋滋喝个不停。惹得林楚凡踹了它一脚。 熊宝倒不是嘴馋,今天也是它第一次喝酒。意外发现,喝了酒,血脉流动加速,就连吐纳灵气都快几分。 它一直喝,想试试极限在哪。 楚凡又拿点心水果,摆在坟前。 等到拿出烧鸡时,他犹豫一下,递给乞丐。 他尽量和善地说,“你拿去吃吧,不是饿了么。这次不用偷,送给你。” 小乞丐犹豫,“还是给他吃吧。” 他指了下坟墓,神色默然。 林楚凡听了,又想哭,没憋住,“他还有别的,不差这一只鸡,来日方长。你是活人,先紧着你。” 小乞丐也哭,接过去啃了一口。 林楚凡问了句,“你真是他女儿么?你知道,是谁害死他的?” 小乞丐有些怕,她环顾四周,却没什么出路。被抓住了。 她反问道,“那你呢?你真是他徒弟?” 林楚凡来了精神,“那还用说,我可是亲传弟子。看我给你耍一套周氏家传的棍法。” 他拿起破冰棍,就在这坟前,嗡嗡耍了起来。 因喝了些酒,他情绪激动。那棍法虽然连贯,力气大了些。 他还注了一丝灵力进去,砸出好几个大坑。 小乞丐看完,哭声更甚,“是有些像。但是,我爹爹舞得,比你好看。他不乱砸大坑。” 楚凡一听有戏,赶紧接上,“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叫林楚凡。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可跟随师父学过什么武功么?” 小乞丐抽噎着,“我,我叫周羽,今年十三。爹爹不教我武功,说女孩子练武,不好找婆家。” 楚凡闻言一叹,若有所失,“那你家中,还有什么亲人?你娘亲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周羽抽抽搭搭,“家里只有我和爹爹,娘亲在我小时候病逝了。大约半月前,爹爹回家来,给我留了些钱。 对我说,他惹了麻烦,让我出门躲避。若无事,他会出来寻我的。若他出事了,让我不要认他,自己逃命去。” 她哭声更大。 楚夕连忙上前,抱着安抚。 周羽哭够了,平复呼吸,又说道,“后来,大街上都传,爹爹泄露机密,畏罪自杀。府尹料事如神,破了案子。尸体火化后,埋在这里。” 林楚凡惊疑,“烧了?为何要焚烧尸体?其他人也这样么?” 周羽摇头,“我也是远远跟着,偷看到的。我不敢出来,怕像爹爹说的那样,连我也不放过。” 林楚凡挠头,这是一点儿线索都不给查。尸体直接烧,一了百了。 林楚凡想了想,有些事情还是该尽早说清,“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说清楚。我叫林楚凡,是师父的亲传弟子。也是城主府的人。” 他停顿一下,观察周羽的反应。 周羽一脸疑惑。看来她还不知道,所谓的泄露机密是什么。 林楚凡试探道,“之前有段时间,我跟随师父学艺。一套棍法十三招,我半月学完十二招。就在此时,回家的路上,我被人抓走。” 他又停了会儿,“有人怀疑,是师父泄露行踪。当然,我是不信的!当时,整个碎冰城,哪怕是城门口的狗,都知道我的去向。” 楚凡忽转愤慨,“所以,有人因为怀疑,或者是其他原因,把我师父害了。我正想办法给他翻案,还不知能否成功。翻案不成,我先报仇!” 他狠抖破冰棍,“若我报仇不成,就杀几个有关的人,给师父陪葬!” 周羽仍躲在楚夕怀里,傻傻地看着那个胖家伙大放厥词。 楚凡提议,“你现在没地方去,不如先跟着我。你一个人在外,我担心害死师父的人,迟早找上你。” 他说到这里,摇头失笑。“其实,跟在我身边,不一定安全。上次被掳走,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回来不久。或者,你还有其他亲属可以投奔?我帮你去找,或者送你去也行。” 周羽怯生生道,“我,我,我还是跟着你吧。我,我也想报仇,但是,我不会武功。” 林楚凡见她答应,心下稍安,安慰道,“我们还小,来日方长。报仇,不急于一时。” 他又忽然问起,“城内知道师父有女儿的,有多少人?如果再见到,能认出你么?” 周羽沉默一阵,摇了摇头,“我家原本住在城南,现在,已被官府查封。只有附近的邻居认得。我本还有一个侍女的,那天被爹爹打发走了,还有家里几个下人,都赶走了。可能那时,爹爹就知道出事了。” 林楚凡沉吟,转了转眼珠,提议道,“这样吧,你以后扮个男孩,做我的书童,改叫林羽。如此,别人不知道你是女孩,不会和师父联想到一起。” 楚夕第一个反驳,“就你读那几本书,还需要书童?我打赌,你不如书童写字好。” 熊宝听个热闹。它正吐纳灵气,感受饮酒后的变化。 林楚凡当然不服,“这是权宜之计。这样能保护她。否则,对不起师父。” 他掏出匕首,上前,在木头上刻下,‘不肖徒林楚凡’。 林楚凡默默言道,“这段仇怨,我记住了。师父放心,师姐交给我照顾。我会尽力护她周全。剩这坛酒,你慢慢喝。以后,我们少来,这样才没嫌疑。师父莫怪。” 他说完,砸出一个坑,剩一坛酒,埋了进去。 第25章 三顾府衙 一行数人,迎着落日,迈向马车。 林楚凡嘀咕,“林羽也不行,还是有一个字相同,容易被发现。而且,听起来像个不带伞的。” 他转头看向妹妹,“楚夕,要不你帮忙,给我小师姐取个名字呗?” 林楚夕从善如流,像是早就想好了一样。 她煞有介事地说道,“羽者,乃是轻盈之物;为音则悲;五行属水。如今要做男孩子,不如叫林飞。飞翔之意,正合羽之凭借。” 周羽听闻,点了点头,一天改好几个名字,林飞也不介意。 他现在只想报仇。像被林楚凡洗脑,有些魔怔。 回到家中。 仆人们见三少爷带个乞丐回来,还脏兮兮的。吃惊之余,记在心里。 唯有刘管家,听说之后,特意过来询问一番。 林楚凡本就气不顺,看着他唠唠叨叨的,更是心烦。 他示意林飞不言,亲自问道,“刘管家,如今城主府是要姓刘么?怎么,我路上捡个书童,都要劳您老人家亲自指导?” 许多丫环和家丁,听说少爷带回来个人,都凑过来看热闹。 刘管家被噎,面色不善,“少爷言重了。您不要什么来历不明的人,都带回来。不然下次,又被人掳走,可不一定还有运气回来。” 林楚凡转过头,正眼对着刘管家,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把他胖圆的脸上,有几个雀斑都看清楚。 他冷道,“刘管家,言之有理。不过么,我以为,有时候,来历清楚的人,被掳走的可能性更大。” 林楚凡带人离去。刻意绕过刘管家一行,试探还有谁阻拦。 熊宝脖后突然一痛,楚夕很用力地拽毛。 它扭头看了下,刘管家目光阴沉,老脸绷得很紧。 再联想到,楚夕那猜透人心的能力,心下了然。 『这刘管家有问题,只是不知,他背后的人是谁。这个人,恐怕留不得了。他在府里稍有些权柄,却想着算计少爷。算计别的少爷也就罢了,这个,是我的契主。』 林楚凡回到后院,让火苗帮林飞好好梳洗一下,换一身他的衣服穿。 他则坐在院里,看假山的碎石。竟还没人收拾。 熊宝驮着楚夕,在院里踱步。 却听楚夕道,“楚凡,自你走丢。我带着火苗,在家里查探许多次。好像有些丫环和家丁,不太老实,偶尔向外透露消息。” 楚凡一听,来了兴致,“具体呢,和我被抓的事有关么。如果能确定,给师父翻案就有希望。” 楚夕有些小声,“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他们心里有鬼。具体是什么鬼,我也不知道。” 林楚凡自得其乐,“没事儿,不确定也没关系。有名单么?明天拿来给我。他们有没有问题,全看我心情。” 听得楚夕翻白眼。看你心情,那保证全是冤假错案。 推门声响起,火苗扶着林飞走了出来。 林楚凡的衣服,穿他身上,特别肥大。林飞个子和楚夕差不多。 他额头略宽,五官显小,双眼皮,脸色苍白,怯生生不敢抬头。 头发也做男子装束,即便这样,仍不像个男子。 林楚凡纠结,“小师姐太秀气了,这也不太像男的。” 楚夕笑着说,“那就穿回女装呗,你多个侍女,有何不可。” 林楚凡回想刘管家的样子,十分不爽。 他冷道,“哼,你看刘管家那副德行,也叫有何不可?我和你赌一页字。林飞今天若是穿了女装,在府里走一遭。明天大街上,就能传出,周羽现身城主府的谣言来。” 楚夕是个机灵鬼,“你休想骗我帮你写字。下次大哥回来,就说你被抓走时,伤了手。” 林飞听着,不是滋味。他转身回屋,火苗急忙跟上。 只听火苗一声大喊,“千万不要!” 吓得院子里的,全都冲了进去。 火苗正捂着胸口,拍打着,吓得不轻。 另一边,林飞手里握着剪刀,另一手抓着一束头发。 他为了更像男子,决定和林楚凡一般,留短发。 这年月,还没谁规定,头发一定长或者短。 但是女子短发,还是稀奇。所以此法,暂时有用。 火苗以为他寻短见,吓得一喊。 林楚凡推销他的发型,“既然头发已经剪了,索性再短些。像我这样,打架的时候,别人抓不住。” 他见林飞点头应了,很是高兴,以为遇到了知己,“以后要抬头挺胸,不可再做女子婉约之态。而且,不能再用胭脂水粉。 还有,不要低眉顺眼。要学着男子那样,双目有神,直视前方。” 楚夕转了转眼珠,“说话的声音也要变,尽量粗声些,别太尖细。” 林飞一一点头记下,忽然对林楚凡开口,“我想学武功,就你练的那套棍法。” 楚凡忽然沉默,沉吟道“好!但不急于一时。你先在府里安顿下来,刚才我们说的习惯,记得调整。这几日先休息。 平日里,跟着我和楚夕都可以。如果我们不在,就跟着火苗。她是自小照顾我们,我的很多事情,她都知道,可以相信。” 等几个女孩聊着天退走。林楚凡坐在桌边,研究翻案的事情。 他忽然一拍脑袋,向那一串背影喊道,“楚夕,帮我写几个字。我要送个拜帖,明天,拜访一下府尹宋大人。” 楚夕嘀咕着,“周师父的案,就是他最终拍板的。你拜访他,岂不是对牛弹琴?” 话虽如此,她仍是帮忙写了。 次日一早,楚凡出门,带着拜帖,直奔府尹衙门。 楚夕非要跟着,林楚凡没奈何,全都带上。 府里的仆人都很吃惊,昨天的小乞丐,今日的小书童,怎么可以如此俊俏? 只是发型不好,都被三少爷带坏了。 多了个人,马车显得充实。 林楚凡自己坐一边,是熊宝挨着他。它还是喜欢,用嘴巴顶起窗帘,看外面的风景。 楚夕半骑半坐在熊宝身上,另一侧有侍女与书童。 林飞已进入角色,冷冰冰的,对谁都没笑脸。 楚夕忽然问道,“如果府尹大人不见我们,怎么办?” 其实,是林飞想问。但他现在是书童,不便开口。 林楚凡恶狠狠地说,“他不见,就是心里有鬼!我已在拜帖上写清楚了。” 他心里想的,是卷宗上记录的结案理由。 果然,吃了闭门羹。 林楚凡心思一转,打道回府,中午再来。 回到家里,继续修炼课程。 楚凡让火苗带着林飞,在一边旁观,也是旁听。 无梦扫了扫林飞,上下看过。一脸戏谑地盯着林楚凡。 楚凡也知道,瞒不过太多人,只好苦笑着,看着师叔。但愿师叔别想差了,他还是个孩子。 林楚凡心思不定,根本无心修炼。且这一阶段的内容,已教的差不多。 加之,前段时间,实战不少,顺带稳固了境界。如今再学新内容,只有境界更高一层,升到灵星。 熊宝不管那么许多。 它依然在体会,昨天饮酒之后,修炼效果的变化。如今,已嫌正常修炼的速度慢了。 『我得找个机会,告诉楚凡才行,让他也试试。如果有用,一起喝酒修炼,那就太美妙了。』 无梦指点了梦语剑法,临走之前,对楚夕说,“如果你哥真的喜欢,梦语剑法,可以传授。” 惹的楚夕咯咯直笑。 到了午时,楚夕重新写一份拜帖。一行人再次前去,再次吃了个闭门羹。 回家的路上,林楚凡笑嘻嘻的,嘴角上扬,就没停过。 刚回府里,求楚夕再写了一份,约定申时,再去一次。 结果,不出意料。闭门羹,今天算是吃饱了。 林楚凡收敛笑容,对妹妹说道,“楚夕,一会儿回府,帮我请师叔。就说,我修炼遇到了疑难问题,请她来一趟。” 晚饭时分,无梦姗姗来迟。 林楚凡让火苗把钱箱子找出来,抽出三张一百的金票,还给火苗。让她另行收藏,就打发她俩,院子里玩去。 他笑嘻嘻地问,“师叔,听说咱们雪域,是收钱买命的组织?” 无梦用小眼睛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你少来。按辈分叫我一声师叔。你可不是我们雪域的人。有话直说,你想干嘛?” 林楚凡正色言道,“咳,那我直说了。我想请雪域,帮我杀个人。付钱的那种。” 无梦很是诧异,“你不是,才杀了好些人,逃回来么。谁又惹到你了?” 林楚凡不再伪装,一脸凝重,“碎冰城府尹,宋开仁。雪域,敢接么?” 无梦作出吃惊的表情,“你是认真的么?这里就是碎冰城,你父亲是城主,你要杀自己的府尹?” 她只觉得有趣。 林楚凡忽然想到钱的问题,“如果可能的话,请帮我保密。还有,这个级别的官员,什么价格?” 他刚得到不义之财,不介意让他更加不义。 无梦倒不意外,“保密可以。这种级别么,一般来说,十金币。不过,碎冰城位置特殊,加之,我们双方正商议和谈的事情。所以么……” 无梦欲言又止,亲自动手倒了杯茶,抿一口。不好喝,难怪楚凡不倒茶。 林楚凡嘴角闪过阴险,“能保密就行,先把府尹放一放。那什么暗影楼,你们能联系到么?” 无梦斜着眼看他,“找他们做什么?怎么,我雪域不值得相信?你还要搞竞价的戏码?” 林楚凡咬牙切齿,“找他们,当然是为了杀他们!难道师叔忘记,面具男的事情了?还有那封信,写明了‘周成已死’。 我查过卷宗,师父被人一剑穿胸,却被府尹结案为自杀。更可气的是,我还没回来,他们就把尸体烧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变大,狠抽自己一嘴巴,又把声音降低了。 无梦有些无奈,似乎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你什么时候,杀气也这么重了?这里是碎冰城,你父亲是城主,而你买凶杀他的府尹。这样真的好么?” 林楚凡不以为意,“林凯?他大概,巴不得我回不来。你上次离开后,我练习结印,一直是冰砖。” 林楚凡喝了口茶,“我求他,帮忙找一个会棍法的师父。他找了一圈,最后找到了城外新兵营,也就是我师父,周成。” 林楚凡又倒了一杯,“我嫌麻烦,不想出府,申请师父来家里教。他死活不同意。非要我一天一趟,两边跑。结果,我不负众望,被抓走了呗。” 这个话题,无梦不知道该怎么接,“说暗影楼的事情,你准备如何做?” 林楚凡吸了口茶,怡然自得道,“我早就帮你们想好了。不是说商议和谈么?那当然,不是雪域出手,击杀碎冰城府尹。 其实是,暗影楼的狂徒,见利忘义,杀了碎冰城府尹。雪域高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终将暗影楼的恶人,斩杀当场。” 熊宝在地上趴着,有点傻眼。『这孩子学坏怎么这么快呢?』 无梦一脸调笑,“就这些?你还是林楚凡么?怎么北地走一次,我有些不认识你了。” 林楚凡不为所动,保持笑容,“师叔说笑了。咱们也算过命的交情。一个足以击杀府尹的暗影楼杀手,多少钱能杀?您给我个实话。” 无梦略微思索一下,“府尹本身不难杀。只要情报到位,计划周密,不用什么高手,就能执行。保险起见,二十金。府尹,和杀手。” 林楚凡从善如流,“成交。” 他把整个箱子推了过去。问道,“如果是师叔这个层次的高手,价值几何?” 无梦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小眼睛冒着光,“以我如今的境界和地位,至少千金起。怎么,你要雇我?” 林楚凡忙打退堂鼓,“当然不会。如此小事,怎敢劳烦师叔玉指?” 他还想倒茶,茶壶空了,“我只是了解一下行情。回来路上,遇到那些人,带着上千近万的金币。难道就是为了抓你我?我怎么没觉的,自己有多重要?” 林楚凡呼唤火苗换茶,顺便拿点吃的。吃闭门羹不抗饿,他晚饭又没吃。 待火苗两个走出去,话题继续,“箱子里的金币,二十个买府尹和杀他的人。” 林楚凡吃了口干粮,推过去给无梦。 无梦不感兴趣。 林楚凡吃的咬牙切齿。就像他与那干粮,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他冷道,“剩下的,挂在雪域,做个长期任务。只要是雪域的,谁杀了暗影楼的人,都可以按照规定价格,从中领一笔钱。直到,花光为止。” 无梦一半挑逗、一半鼓励的说,“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就玩这么大。可是,你这里也就两千左右金币,杀不到几个人的。” 林楚凡还在吃,说话都含混不清,“谁让你们这些高手出马了?我要杀的,是暗影楼里地位最低,武功最差,数量最多,也最不值钱的那些人。 我要的是低手,不是高手。反正你们做这行,都是有自己定价。以咱们师叔侄的关系,我也不担心。钱你拿走,定期报账。先到先得,杀完为止。” 无梦有些无语。她本以为,林楚凡决心报仇,可能会请她出手抓面具人。 可是猜到开头,却猜不到结局。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 虽然不伤筋动骨,但是这两千金币,杀小喽啰,至少能杀几百人。 若事态恶化,会更多。 无梦摸着面前的箱子,喃喃问道,“你们师徒,关系就这么好?如此大动干戈,值得么?” 林楚凡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看着一身白衣的无梦,“师父待我很好,把我当亲传弟子。这个仇,无论如何,我都要报。” 他顿了一下茶杯,桌面出现一个圆印,“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真传出我的行迹,我都不怪他。 我和他学艺那半个月,碎冰城门口的狗都知道,我何时出城,何时进城。即使他不说,换个其他人,随便就能打探清楚。” 他红了眼眶。 林楚凡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把他杀了!推出来当替死鬼!背黑锅!” 砰的一声。 茶杯碎在了他手里,“即使这次,我找不到凶手,也要弄死足够多的人,给他陪葬!” 他扫落满桌面的碎瓷片,“若不然,以后谁还敢做我的师父。我还有什么脸,再用师门技艺!” 无梦看着这个面目狰狞的少年,许久不能平静。也许她见惯了生死,不觉得如何。 可是她想不到,这孩子,对事情的看法,竟然如此偏执。 林楚凡被她看的有些不自然,“别这样看,我没疯。说得晦气些,假若有天,师叔你有不幸,我也会这样为你。” 无梦点点头,又摇摇头,捧着箱子离去。 白色的身影刚到门口,身后传来说话声,“师叔,珍重。我可不想,下次再做这种事,是为你。帮我转告楚夕,明天带着花名册找我。有劳师叔了。” 几句话之间,他已经恢复嬉皮笑脸。 熊宝全程旁观,它第一次感觉,这个贪吃贪玩又贪睡的小胖子,如此勇敢。 它还听到,门外有两个小尾巴。没有拆穿。 无梦修为更高,应该早就发现的。既然无梦觉得偷听无妨,熊宝也不愿意做这个坏熊。 林楚凡趴桌子上大喊大叫,“火苗,快来!家里的茶杯质量太差,把我的手划破啦。快来救我,我都流血了。” 火苗白了他一眼,赶紧找到金创药和白布条,给他包扎。 林楚凡嘶嘶抽冷气,扭头一看,“林飞怎么哭了?眼睛红的像辣椒,是不是火苗欺负你?” 林飞赶紧摇头。他来到这里,更多的是走投无路,没的选择。 如今得知,林楚凡真想报仇,甚至就连那罪名都不介意,有些感动。 林楚凡说着,手舞足蹈起来,“那你哭什么?男孩子,要勇敢。别急,过几天,事情了结。我们一起,把师父的棍法,记录成册。 我要让这套棍法,传遍碎冰城。以后它叫《周成棍法》。我要代师收徒!” 火苗包扎不顺,使劲儿掐了他的手臂一下。 第26章 府内排察 次日一早,楚夕携花名册而来。 林楚凡睡眼惺忪,艰难爬起,只看一眼,瞬间吓傻。 他指着问,“你是把全府人都写上了吧?这前后加起来,快一百人。城主府有这么多人么?” 楚夕有点儿不好意思,“当时,你和熊宝不见了,我心里着急,看谁都不像好人。” 皮蛋小队来到正厅。 熊宝染了酒瘾,讨了一坛。用爪子捧着,低头吸一口,趴在一边喘息。 楚凡兄妹坐在上首,中间趴着酒鬼熊宝。身后站着书童——林飞。 火苗特意给林飞备了灰色长袍。上绣羽毛花纹。林飞喜欢。 他冷着脸,站在一身黑的林楚凡身后,相得益彰。 火苗在楚夕身后,拿着纸笔,随时记录。 楚凡按照花名册,挨个传唤。 问些,月初几日在哪里?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 火苗逐一记录。不问对错,不做处置,似乎只走过场。 楚凡本没打算问出什么。这名单,是妹妹玩笑之作。不好荒废她一番心意。 如果今日,把该问的话问完,该说的人说尽,也算圆满。 然而,有人不如他所愿。 花名册才过三分之一,刘管家带几个随从,风风火火赶来。 楚凡腹诽,以前没留神,这家伙排场比我还大。算上楚夕和熊宝,他的随从还没管家多。 刘管家标准地行礼,“见过三少爷,大小姐。敢问,因何将府中下人聚集在此?” 老东西还拽词?林楚凡暗骂,“闲极无聊,早饭吃饱,撑得慌。” 他端起茶盏,随意吹过,又放下,根本不渴。 老刘义正言辞道,“若只为玩闹,还请三少爷适可而止。府内活计多,需要他们劳作,一时半刻也停不得。” 林楚凡笑道,“我才叫来十个人,问几句话,就影响劳作。你这管家,是怎么打理全府事务的?你不行,早点退位让贤。” 刘管家摇头,“少爷说笑了。我在府里多年,大事小情都熟稔,贸然更换,恐有不便。” 林楚凡奚落道,“少和我扯淡。少爷心情不好,你先适可而止。我只问几句话。你别在我眼前晃。” 刘管家劝阻道,“还请少爷三思。私设刑堂,不合律法。” 林楚凡气笑了,“少爷没读过书,你给说说,刑堂二字怎么写? 这些人,是城主府跪求他们来做仆人的?哪个没有卖身契?哪个没有奴隶文书? 我,在自家里,问仆人几句话,就私设刑堂了?老刘啊,你做管家,真是屈才。你该去刑部,帮炎国修订律法。” 老刘见缝插针,似乎深谙此道,“回少爷的话,您的书童,林飞,没有文书。” 林楚凡笑得更甚,大圆脸上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我昨天不是吩咐,给他备一份么。他是我捡的。编个文书,这么难?” 老刘一本正经道,“少爷稍安勿躁。依律法,此类来历不明之人,若要下身为奴,尤其是大户人家,需报备府尹衙门。验明身份后,记录在册,方可为奴。” 林楚凡听闻,眼前一亮,“哪个衙门?哪位大人主事?” 管家对答如流,“府尹衙门。是宋开仁,宋大人主事。” 林楚凡笑成一朵向日葵,“哦?竟有这种规矩。如此说,刘管家和宋大人熟识?” 老刘有些得意,“说不上熟,打过交道。宋大人见我是城主府的管家,因而礼敬我几分。” 林楚凡摆手,“你先下去吧。等我问完,自会带林飞去找你。希望到时候,宋大人肯赐见。” 熊宝趴在地上,酒已喝下一半。听这两个东西吵闹,平白有些恶心。 『看来今日只能喝半坛,该专注修炼了。』 它喝得微醺,开始吐纳冥想。 刘管家固执己见,“少爷,您还是不懂。剩下的,不用问了。” 林楚凡不解其意,“敢请刘管家解惑?” 刘管家八字胡翘起,“如此,我便直说。问了,也是白问。” 林楚凡失了笑意,“既是白问,你为何阻我?凭什么?” 刘管家皱眉,“因为有人,不希望你问下去。” 林楚凡不依不饶,“是谁?心虚的人么?做什么亏心事,不愿我问下去?只是些寻常琐事,有什么见不得人呢?” 刘管家冷脸,“三少爷,老奴奉劝您一句,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林楚凡大怒,“放屁!照你那么说,所有人都是俊杰。所有人都吃食物。” 他抬起头,瞄着刘管家,“我发现,你不吃食物。所以,你不是俊杰。” 刘管家坚持劝道,“少爷说玩笑话,老奴就当没听到。还请少爷散了众人。” 林楚凡试探道,“你身后的人,为何不亲自出面?非把你推在前,这样很危险的。” 老刘面色微变,“三少僭越了。要知道,在这城主府,就连你父亲,都不敢如此与我讲话。” 林楚凡不大相信,“竟有此事?那谁敢和你这么说话?是母亲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蠢?” 林楚凡不等他反驳,“今天我只问些琐事。想试试,谁第一个唱反调。老刘啊,你真是好管家!” 老刘面色转冷,语气生硬,“如此,倒是我多事了。三少好自为之。我们走!” 末句,他转向随从说。 林楚凡敲打着茶杯,“呵!我让你走了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城主府,姓刘么?” 管家闻言,声音拔高了一阶,“哦?三少近日,真是修炼有成啊!你可知,连你父亲,都不敢留下我。你若不服,大可出手。” 这句话,近乎喊出,厅内外的人都听到。 林楚凡顿时心花怒放。还有这种要求,一定要试试。 奈何身边没兵刃,他挽起袖子。 此时,楚夕突然踢熊宝一脚。 熊宝一直旁听他们逗趣儿。听闻‘出手’,有人踢它。 『让我出手?』 熊宝人立而起,打个酒嗝,喷了刘管家满身,带酒气的寒冰。 刘管家当场定格。 熊宝双爪插他胸口。左右一分,露出一颗怦怦跳跃的心。 不知是否饮酒之故,熊宝手段残忍,可与林楚凡砸瓜相媲美。 它用爪子将心取出,满地满身,都是血。 刘管家倒霉,嘴被冻住,没有什么遗言。 冰熊犹豫稍许,把心扔进酒坛。 『泡酒吧,生吃,太恶心了。』 众人吓傻,在原地不敢动,不敢出声。有几个侍女吓晕。 楚夕几人,也吓得小脸煞白。虽见过林楚凡砸西瓜,但那毕竟是坏人。 像刘管家这种家仆,一言不合,身死当场,有些难以接受。 林飞用力咬牙,不让自己出声。他害怕,但坚持看着。 林楚凡也被惊到,一股灵力凝而未发,却已失去目标。好似五谷轮回之气,困顿不出一般难受。 他本没想下死手,都怪这酒鬼!他狠狠瞪了冰熊一眼。 熊宝却若无其事,品着血酒。 林楚凡硬着头皮说道,“你们六个,天天跟着老刘。没什么想说的么?” 六人摇头,整齐划一。 楚凡也不在意,“抬他下去,安葬了。通知父亲,他需要新管家。” 他坐回去,放下袖子喝茶,“问到谁了?快点,自己站出来。” 熊宝捧着酒坛子,研究血酒,是否有奇效。 花名册,又进行三分之一。 林凯怒气冲冲而来,身后跟着六个人,抬着老刘的尸体。 林凯进门一声大喝,“逆子,这是你做的好事?” 他挥手,命人把尸体抬进来。 林楚凡手拨茶杯,“是吧……也不是。” 他回身拍打林飞,“把那花生拿来,我没吃饱,有点饿。” 林飞听话,咔咔捏开花生壳,把米粒放在空盘里。 林凯眼尖,“你害死刘管家,还有脸在这吃?你们几个,把那个书童拿下。” 三个随从冲恶狠狠扑上来。 林楚凡回手伸向火苗。火苗从袖口取出一柄匕首,递给他。 林楚凡把玩匕首,坐在林飞身前,看着三人。 林飞害怕极了。他装作不怕的样子,抖着手,剥花生。 随从无视楚凡,朝他背后伸手。 手臂经过楚凡左右,他灵力灌注匕首,拔出来挥动两下。 刷刷! 手臂掉下两只,血洒他们一身。 两个随从倒地哀嚎,第三个原地发愣。 楚凡捏起一粒儿花生,放在嘴里,抬脚猛踹,“号丧!滚远点,我还没死呢。” 他可能动了灵力,一脚把哀嚎的随从,踢出去好远。 楚凡嘴咬花生,含混不清,“怎么了,老头子?是不是想说,来历不明之人,若要为奴,需要什么衙门验明正身?” 林凯眼睛发红,“你既知道,为何作出这等残忍毒辣之事?还不快送去!最多明日,连带文书,一起放还了。” 林楚凡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和花生碎块,有些恶心,“上一个说这条律法的人,在你身后躺着。” 他拿起杯茶,有些凉,漱口,咽下,“他还说,在这府里,连您都不敢动他。还大呼小叫,若我留下他,尽可出手。” 楚凡又指地上趴着,假装喝醉的熊宝,“说话声太大,被我熊宝听到。熊宝不知他在玩笑,当真了。所以,老刘被留下啦!” 熊宝配合着,伸出爪子,使劲舔上面的血。 林凯眼角抽搐,回首看一眼刘管家尸体,“他在府内多年,劳苦功高。你就这样杀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楚夕安静地翻看花名册,听着两人对话,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林楚凡不以为意,“什么劳苦功高?我虽读书不行,也不聪明。但我知道一个道理。狗,永远都是狗。” 他扫了眼倒地的断臂随从,和那边尸骨未寒的老刘,“被养久了,聪明的狗,想做主人。这本没什么。但是,他不该弑主上位。” 林楚凡抬眼,看面前的随从。 三个上来的,两个断臂被踹出去,剩这一个,就这么站着。 林楚凡越看,越觉得碍眼。拿起桌上带血的匕首,充盈一丝灵力,甩了出去。 噗的一声。 匕首没入随从的肚子里。 楚凡仍不满意,骂道,“这府里还有规矩么?我和父亲说话,中间站个傻子,不躲不避看我。怎么,想给老刘报仇?林飞,去,把你火苗姐姐的匕首取回来。” 林凯没有阻拦,静静看着林楚凡。 他转身离去,留下话来,“命人厚葬刘管家。你自己带着林飞,去登记。” 林楚凡一笑,“我才不去。过几日再说。府尹衙门,风水不好。大凶之地啊!” 林凯回头,诧异地看了林楚凡一眼,终是离去。 林飞握着血呼呼的匕首,一步一颤往回走。 林楚凡起身,到他身边,拉着他手臂,走向一个倒地哀嚎的随从。 他贴在林飞耳边,轻轻说,“杀了他,敢不敢?” 林飞使劲儿咬嘴唇,咬出血丝。 他双手颤抖,捏着匕首,闭着眼睛,慢慢向地上的人伸出去。 地上的家伙,眼看要送命,连滚带爬,往刘管家那边磨蹭。那里还站着三个随从。 林楚凡夺过匕首,用力一甩。匕首没入后脑。 楚凡指了指另一个断臂者,“这种事情,不要犹豫。机会,转瞬即逝。” 林飞眼泪都流出来,猛冲过去,踩着地上的脑袋,用力拔出匕首。 他如疯魔一般,扑到另一个断臂人身上,用尽全力,割开了他的喉咙。 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吓得心惊肉跳。 林飞一直做着割喉动作,若非骨头还连着,早已变成枭首。 火苗赶紧过去,把他扶起,带到后面安慰。 林飞已站不住,依靠着火苗流泪,不敢哭出声。 仆人们噤若寒蝉。唯一敢出声的,刚被杀死。 林楚凡回去坐好,继续吃花生,喝凉茶,“你们三个,抬着老刘和地上三个,去安葬了。若不想死,自己请辞出府,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熊宝抬头,『这玩意,不应该斩尽杀绝么?你留下三个,不怕回来寻仇?』 林楚凡意兴阑珊,“问到谁了?快出来。赶紧问完,好吃午饭。” 终于,花名册过了一遍。 熊宝忍不住,对楚夕写出一个‘酒’字。 林楚夕心领神会,建议道,“楚凡,以后每日,给熊宝备些酒。它喝酒修灵,速度更快。” 楚凡半信半疑,“我看它是馋。以前和师父一块儿时,没见它喝过。都是师父独饮。” 话到一半,后知后觉,师父已经走了。以后,他恐怕没酒喝的。 林飞换了衣服,洗了澡,仍是战战兢兢。 楚凡劝道,“你要习惯这感觉。而且,你该庆幸,第一次杀的,是不反抗的人。” 他拉扯身上的衣服,总觉不舒服,回头问道,“火苗,这是我的衣服么,怎么感觉小?” 第27章 能饮一杯无 火苗掩嘴。 楚夕直指要害,“哪里是衣服小,分明是你胖了。” 林楚凡挠头,看来棍法要多练。 其实,不仅是胖。 北地一行,茹毛饮血,加之战斗和修灵刺激,他长高了。 只是他胖成一团,长高不明显。 林楚凡新给熊宝换了一坛酒。原本那坛,回到北院,就扔了。 熊宝亮出吸管,一口酒,一口肉。 看得楚夕眼热,讨要一根喝茶。奈何茶水热,吸管用不久。 林飞吃很少,且是素食。火苗把自己的匕首给了他。 下午,在院里练武。 林楚凡拿出破冰棍,嗡嗡耍弄,假山又碎好多。 熊宝沉迷修灵,滋溜一口酒,吐纳一会儿。渐渐发觉,项圈作用越来越小。 『难道喝醉了?这才几口。』它不敢相信,用爪子撕扯项圈。 当初,发现寒玉辅助修炼时,楚夕做这项圈,花费许多功夫。怎么可能轻易扯下。 看着熊宝挠痒痒。楚夕见了开怀。 当初唯恐脱落,项圈所用,是编织内甲的材料。绳扣隐在内侧,这样是挠不开的。 楚夕抱住熊宝脖子,小手伸出,几下解了项圈。变成一条布带。 熊宝用爪子划过布条。 楚夕意会,捏着一端绳头,一抽一拉,丝丝落落,解开布带。倒更像个网兜。 叮当! 掉出几块碎灰色石,早已失了寒气氤氲,光华内敛的样子。 楚夕赶紧招呼楚凡,怀疑项圈被人掉包。 楚凡仔细回想,整个北地之行,无人对项圈感兴趣。 且地上的碎块,除了颜色不同,大小形状和数量,和寒玉几乎一样。 他们据此猜测,寒玉被熊宝贴身佩戴,修炼日久,吸干精华。 吓得楚夕捂住寒玉佩,“熊宝,可不能怪我反悔。你真把玉石吃掉啦。我舍不得。最多,最多帮你找别的玉。” 熊宝咧嘴,獠牙凸显,面目狰狞。熟悉它的人知道,这是一个大笑的动作。 傍晚,来人通传。言说夫人身体好些,命楚凡今夜拜见。 林楚凡洗了澡,请火苗修理他的短发。熊宝被洗了澡。 他换上一身白衣,做书生打扮,显得不伦不类。 反是林飞,一身青袍,比林楚凡更有书墨气。 火苗一袭粉衣,三人同行,相得益彰。 尚未入秋,先有凉意。 楚氏的屏风,重新摆出。 楚凡行礼,“见过母亲。这是我的新书童。本是乞丐,我见他知诗书懂礼仪,就带回家里。如今,叫做林飞。” 楚氏咳了两声,“这等小事,无须禀我。你既喜欢,自然是好。” 她咳了一会儿,问说,“北地之行,无梦同我讲过,让你受苦了。” 楚凡忙卖乖,“师叔过奖。北地一行,幸遇师叔南下,救下我。有师叔照拂,并无危险。倒是涨些见识,获益良多。” 楚氏一改常态,今日话题颇多,“刘管家的事,听你父亲提起。可有什么说辞?” 林楚凡也奇怪,平素母亲不管家中事的,“回母亲。刘管家跋扈,居功自傲。言语之间,不敬父亲。” 他斟酌用词,编排到,“此事倒也罢了。更可气的,他总盯着楚夕。或亲自监视,或派人尾随。楚夕不曾说,但我知她不喜,甚至厌恶。我早就想料理他,今日不过恰逢其会。” 屋里安静了。火苗略感意外,林飞不明所以。 熊宝诧异,『小胖心思挺细。』 楚夕的确不喜刘管家,但从未与人说起。熊宝不算。 屏风之后,楚氏扬起嘴角,连声音也几分柔和,“凡儿做的对!你是哥哥,要保护妹妹,莫让她委屈。” 楚氏咳嗽几声,“我屋里,有块暖玉,时常携带,有驱邪御寒之功效。听闻你们喜欢玉佩,送与你了。我乏了,退下吧。” 林楚凡行礼退出。 门外早有一个侍女,端着一个托盘。盘中盖着一块方巾,下面鼓着。估计是暖玉。 火苗接下,将灯笼递给林飞,三人一熊,慢慢往回走。 楚凡有些欢心雀跃。 旁边的秀楼,楚夕站在窗后,伸手摸着月光,看着他们远去。 待众人走远,她将窗子开大了些,月华更显浓郁。 三日过去,好多下人请辞离府。 大部分心里有鬼,怕楚凡找茬。 小部分怕受牵连。刘管家在府里,老资格了。三少眼神一瞪,就喂了熊。 太可怕了! 这等事情,林楚凡不在意。 本来是为哄妹妹开心,才劳师动众,审问一番。刘管家自己找死。 倒是无梦,带着巨资离去。皮蛋小队自习期。 熊宝每日一坛酒,喝得不亦乐乎。林楚凡认定,它就是馋,修炼不过是幌子。 楚夕和火苗一起,教林飞梦语剑法。 林飞虽男子扮相,但耍起梦语剑,仍具婉约之气。更添玉树临风之感。 林楚凡十分嫉妒。 他们还录了一招棍法。第一招,起手式。 初做此事,并无经验,怎么都觉得不合适。 商讨一番,把几个常用姿势,画成图,再以文字注解。 为此,还专门研习了画功。 林楚凡头大,直言,他只负责摆姿势。舞文弄墨的事儿,别找他。 楚夕苦于没材料填充项圈。 她鼓动林楚凡,把母亲赐的玉石,雕琢成佩。随身携带,时刻感念母亲慈爱。 楚凡看着她欢快挥舞的项圈布,心如明镜。 无奈,他架不住软磨硬泡。那无辜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眨巴眨巴,泫然欲泣。 林楚凡实在怕她。 鉴于之前遇袭,这次并未出府。遣人前去凝冰阁,将掌柜和操刀的师傅请到府里。 楚夕兴高采烈,包办了设计图样的任务。 回府复命的小厮,带回一个消息。 碎冰城府尹,宋开仁,于家中密室,遇刺身亡。据说,密室内空空如也。 林楚凡听闻,小眼睛都快没了。 跟着小厮同来的,还有李管家。 新上任的城主府管家。精瘦干练,个头略高,年纪和林凯差不多。 李管家带着几个家丁,抬着一口大箱子。通禀一声,进到北院。 箱子落地,李管家亲自打开,“听闻三少喜欢美酒。这十坛‘青云露’,虽不算名品,但窖藏十年,也是不可多得的佳酿。机缘偶得,还请三少笑纳。” 熊宝听说‘佳酿’,赶紧趴在箱子口闻味道。 李管家见状,心放下一半。这礼是送对了。老刘前车之鉴,他不得不防。 看着熊宝急不可耐的样子,众人人欢笑。 楚凡踢了一脚,“你这点儿出息,别丢人现眼。” 他转身,对李管家还礼,“有劳费心。日后府里大小事情,还需您老多担待。我这里无事,您只需以老刘为戒,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李管家欢喜退去。 那边熊宝一听,送给林楚凡。 『那不就是我的么』。 它直接戳开一个封坛,伸进一根吸管,滋溜……果然不错,不愧十年窖藏。 冰熊闭上眼睛,吐纳之间,回味美妙口感。 无梦到了。 林楚凡已等不及,“师叔可有喜讯传来?” 无梦白他一眼,扫视四周。 只见冰熊捧着一坛子酒,还插着一根冰,甚是怪异。 无梦皱眉,“你的熊,怎么染上酗酒的毛病了?” 林楚凡愤愤不平,“师叔所言极是!这家伙,上次偶然喝些酒水,非说饮酒修灵,可以提速。我看,它是嘴馋。” 无梦听闻,觉得有趣。 她一招手,风力加持,箱内飞出一坛青云露,稳稳落入她手。 无梦震落封泥,饮下一口,“确是好酒,回味玄妙。” 她说完,又来一口。林楚凡无语,师叔竟深谙此道。 无梦满足地用袖子擦嘴。 林楚凡像见鬼一样。北地饮血时,都不见她用袖子擦嘴。 无梦呼出酒气,言道,“单纯从修炼而言,饮酒可以加速血脉流动,确有裨益。” 她端起酒坛子,缓缓转动,端详着,“不过,此法,会随时间流逝而衰减。若想持续高速修炼,需持续饮酒。” 无梦放下酒坛,目光扫过众人,“这就引发新的问题。修灵,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完备的精气神。 若饮酒过量,判断失误,再修,会诱发各种问题。轻则内伤,境界倒退;重则血脉断裂,当场身亡。我们通常,称之为,走火入魔。” 无梦倒满一杯,小口慢品,“你们若有兴趣,可浅尝辄止。不要过量,更不可依赖这种提速。” 林楚凡听闻,不需浅尝,直接止住。保命要紧。 熊宝不以为意,它喝一口酒,瞑目吐纳一会儿。喝第二口时,前一口的酒气,已经消掉。 雷电灵力与冰灵力各分一半,并无什么判断失误。 林楚凡不懂,“师叔,饮酒过量会走火入魔。你怎么一直喝?” 无梦一边说有风险,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 她摆手,“这酒味道不错,今日不修炼。对了,你的锻体修灵,不能用酒加速,否则更危险。” 楚凡点头应允,想起一事,“师叔,这是我们琢磨的棍法秘籍,暂时只一个招式。您帮我们掌掌眼?” 无梦不耐烦,“什么秘籍!别扰我喝酒的雅兴。楚夕,去,带着她俩,给我练一套剑法瞧瞧。楚凡,你去,把你的棍法耍一套,助助兴。” 她还打了个酒嗝,“熊宝,你,你,你到桌子上来,陪我喝酒。” 无梦醉了。长歌剑拍在桌上,啪啪作响。 众人初见无梦醉酒,只得照做。 无梦劝酒,“熊宝,你怎么不喝!我都喝两杯了,你才一口?” 熊宝无语,『我喝酒是为了修灵,你喝酒,是为了开心。』 林飞自知剑法不济,主动退下,取一些干粮和水果,给无梦下酒。 无梦很是满意,拽着手,夸他有孝心。她自己吃过,还不忘喂熊宝下酒菜。 楚凡棍法耍第三遍时,桌边传来酒坛破碎声。 无梦喝光一坛,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挤掉酒坛。 熊宝没理她,自顾一口酒,一段吐纳。还剩大半坛。 粗略估计,这一坛或有三斤,无梦真能喝。 林楚凡喊火苗搭手,搀扶无梦进屋里。 他的手刚搭无梦一只袖子。 刷的一剑! 林楚凡袖子裂开,手臂上一道剑伤,血洒一地。 见此情形,火苗不敢上前。 林楚凡气急,跺脚,没奈何。警觉性真高。 楚凡气鼓鼓的,“不管她,让她睡。她若染了风寒,你们作证。” 火苗赶紧取药,给他包扎。楚夕摇头,回屋取了毯子,给无梦盖上。 炎国某地。 一处偏僻的破庙里,两个黑影在此会面。 上首,站着一个高大男子,仰面端详破败的神像。后背的左手上,戴着一只白玉扳指,上面映着红色梅花。 他注视良久,终于问道,“北边的事,如何?” 下方一个戴面具的人,恭敬站立,“有人知晓,我们拦截无梦同时,寻林府三少爷。” 面具看玉扳指没反应,继续道,“拦截未果,损失一些人手。” 玉扳指突兀开口,“只是损失些人手么?” 面具人擦汗,擦到面具,“还有一部分,没来得及上缴的定金。” 玉扳指左手捏拳。“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面具人不解,详细回禀,“近期各处据点来报,新成员和外围成员,多被同行收命。猜测是雪域所为,报复我们拦截无梦。损失的都是底层,并未伤筋动骨。” 玉扳指握拳的左手,重新舒展,“并不伤筋动骨,哈,好一个不伤筋动骨。任务失败,你自去刑堂领罚。滚!” 面具人默默退走。 夜里,无梦醒了。 她对醉酒之事,矢口否认,信誓旦旦,她从不饮酒。 楚凡憋着笑,对师叔没办法。倒是说起,送无梦一坛青云露的,被回绝。 她继而又道,“酒放在你这里,留一坛,写上我名字。别被你的熊偷喝了。” 打发众人散去。只剩下无梦,林楚凡,熊宝。 她终于说到正事,“宋开仁的密室里,好东西不少。就是麻烦,不能像金票那样,直接处置。是些易碎的瓷器,玉器。” 她吃着下酒菜,喝着茶,不忘喂给熊宝。 林楚凡关切道,“暗影楼呢?反响如何?” 无梦小口吃糕点,把花生塞进熊宝的嘴里。 嘴上说道,“没什么反响。他们接单,杀府尹的人,已经按计划料理。其余的还在执行。我吩咐过,按月整理账目,汇总上报。” 熊宝很想说,『不用下酒菜,我是真修炼。』 第28章 棍法秘籍出世 宋开仁之死,了却楚凡一块心病。 日子仿佛回到从前。 上午修炼,午后玩闹。 楚夕照例骑熊宝,随身带两个水囊。一个装着酒,是熊宝的;另一个装果汁,是她的。 她身后跟着火苗,或者林飞,在府内招摇。没人再敢过问,更不用说监视。 刘管家惨死,在府内口耳相传。 最夸张的一段:刘管家在冰熊喝酒时大喊,被挖心,下酒。 如今府内,躲冰熊如瘟疫。实在躲不开,战战兢兢,唯恐声大,惹怒这畜生。 楚夕不在意,趁夏天还在,下湖采了一次莲子。却拿两只荷叶上岸。 如今她最喜欢,用吸管喝果汁。熊宝呲溜一口酒,她跟着吸口果汁。冰冰凉凉,很舒服。 暖玉雕琢的玉佩,也送到府上。仍然带着残渣,依旧多给些费用。 新玉佩共四块,样式照旧,刻字分别是,凡,夕,飞,火。楚夕特意选了成套的流苏和彩绳,挨个穿好,发放下去。 火苗和林飞不知道还有自己的份儿,待看到刻字,十分欢喜。 楚凡嘟囔着,“一样的东西,非要做两次,一凉一热,配套么?” 然后,他就被楚夕抢了寒玉佩。连同她自己的,一起镶嵌到熊宝项圈两侧,隐于布条之内。 从外侧看,有两处略微鼓起。暖玉碎屑,一同填充其中。 林楚凡气结。 熊宝换上新项圈,喝了口酒,仔细吐纳一阵。明显感觉到,一冷一热两股气息入体。 冷的自不必说,分成两股融入灵力。热的那一股,似乎更青睐雷灵。 这就复杂了。 『不同属性的灵力一起吸,会不会有副作用?』 它体内蕴含雷灵。 楚凡是真的见过。楚夕有读心术,又调皮,必然读过。 至于无梦,还不好说。 击败叶霜,全靠雷灵暴走。那时,无梦昏迷。 楚凡反复锻体修灵,更胖。 修炼后的饥饿感,似乎比消耗的能量更大。所以,入大于出。 林楚凡十分郁闷。他发狠减肥,苦练棍法,甚至呼吁林飞一起学。 林飞掌握了梦语剑法。 他喜欢轻灵婉约的招式,更兼角度刁钻。单练时,像舞蹈一般优美。 林楚凡只用一句话,就打败了他。学这棍法,你才是男人。 末尾两字重音。 楚凡十分郑重,传枯木杖于林飞,“此杖,曾随灵月境界高手,寒鲤叶霜。曾刺穿极地冰熊的身体。” 楚夕哇的一声,哭了。她用力抱着熊宝。 楚凡心里纳闷,“沐浴熊血后,更添些许灵性。我曾用它,从北地一路杀回,路遇烂西瓜,砸碎不少。” 林飞皱眉,砸西瓜也值得炫耀? 林楚凡严肃道,“我将它传你。一同传承的,还有师父的棍法。江湖血雨腥风,勇猛拼杀,方能长远。” 林飞黯然,双手接过。 棍法,这几日已整理成册。并经无梦指点,最终的定版。被楚夕、火苗、林飞三人,一同绣在米色长袍上。 ‘周成棍法’四字,林飞手书。 开篇第一段,却与武功无关:“周成棍法,碎冰城新兵营偏将——周成——之家传棍法。本余十三招,亲传大弟子林楚凡不肖,习得前十二。 关于尊师泄露弟子行踪一事,子虚乌有。畏罪自杀,乃无稽之谈。主涉人员,已遭天谴,望后来者引以为戒。” 十二组插图,配文字叙,绣满整件衣服。 这衣服,是穿不得了。划破一点儿,几个丫头还不心疼死。 如此仍不过瘾,皮蛋小队研讨,如何将棍法发扬光大。 楚凡早有定计,印刷成册,当武功秘籍发卖。托师叔打探,普通的三流秘籍,大概十银左右。 若要发扬光大,需卖低些。 封皮开篇,加招式图谱,共六十页。 林楚凡大手一挥,请负责刊印书册的官员,或者经营书店的老板,咨询一下。 倒是来了两个,一看那开篇之语,吓得告罪。不是家中老娘病重,就是小妾生儿子。 『孩子还没生,就知是儿子?』 宋开仁才是真畏罪自杀,你们连他的闲话都不敢印,我只能自己来。林楚凡如是想。 刻板的任务,被分给熊宝。理由是,它有冰刻的经验。 楚夕翻白眼。 见熊宝摇头,楚凡以为在讨价还价,“以后每日加一坛酒,至少三斤,如何?” 熊宝也翻起白眼,吐出一块冰,轻戳即碎。 它再吐一块,刷刷刻了‘周成棍法’四个大字,印了一下。 它又叼着茶壶,放在上面,融出一个洞。 楚夕终于忍不住,“刻板不能用冰,易碎,易化,不好存用。” 林楚凡找到李管家求助。 李管家当场拍板,将打家具的木料,先送北院。请三少爷帮忙检查。 林楚凡眼睛放光,对李管家行了一礼。 楚凡选到一块十分方正的木料,直接扣留,说有虫洞,不宜做家具。 他握紧匕首,运灵而发,刷得一声,片下一层,递给熊宝。 熊宝不推诿,对比着手写那一册,仔细地刻上反字,封面算是有了。 楚夕看着大片空白,想方设法加上些花纹。 切第二块时,熊宝罢工。两块板子的厚度不同。 楚夕捂嘴笑,觉得熊宝找麻烦。 林楚凡又切一阵,仍是不行,且越差越远。气得丢下匕首,派人请师叔。 无梦了解情况,只觉几个孩子胡闹。不努力修灵,变着花样的玩。 终究熬不过楚夕的眼睛,和楚凡的唠叨。 无梦拿起刻好的封面,捏了厚度。又绕木料走一圈,侧面站定,距离稍远。 她手臂一震,长歌嗡鸣,带出一片乌黑剑影。 哗啦一声! 木料变木片,简单如斯。林楚凡恭维几句。 却被师叔痛骂,“这都做不到?明日起,加练棍法。每日砸一百个坑,大小,深浅要完全一样。” 无梦扬长而去。 待她走远,林楚凡一把扑倒熊宝,拳脚相加。 他嘴里骂骂咧咧,“死狗熊,故意给我惹麻烦。非要什么厚度相同。看我不打死你。” 熊宝不甘落后,一对熊掌,拍着肥肉,啪啪有声。 楚夕拿出果汁,抿一口润嗓,“熊宝加油,揍他。” 林飞无措,看向火苗。火苗轻轻抱他一下,笑着摇头,以示无碍。 两个胖子扭打一通,浑身都是泥土,双双回去沐浴。 文字还好,待刻插画时,熊宝气得再次罢工。 据林楚凡要求,插画一定符合事实,不可夸大棍法威力。 然则,棍法威力未减,人威先有了。每一张插画里,都是个小胖子,俨然一群楚小凡。 『好好的武功秘籍,全被他毁了。』 看熊宝气呼呼的,楚夕难得开怀,“我当初也说,这么画不好看。楚凡不让改,非要画他。哈,拉低了整本秘籍的档次。” 熊宝捏着鼻子刻完,越想越气。 熊宝长刻得都是划痕。如此印法,有字处,反是白色,无字处是墨色。 一旦遇水,必然一片乌黑。 熊宝只想说,『你们少放点墨水不好么?非要弄的到处都是,纸快渗透。』 众人试验多张,均不满意。 仍是楚夕,窥探熊宝心事,减省一些墨汁,果然好些。有字显白,无字处暗灰。 楚夕发觉,熊宝颇有想法,留心关注。 楚凡吵着裁纸时,又是楚夕拦住。 她拿出整张宣纸,对折数次。比刻板稍大一圈的样子。 以刀裁剪三个边缘,捏住第四边,迎风一抖。哗啦啦,十六张小纸,轮流翻转。 如此得到三十二页,双面印之,两张宣纸即成一本,封皮另算。 楚凡被唬得一愣一愣。 楚夕心里美滋滋,对着熊宝眨眼睛。 总算有了第一本成品。 接下来,容易许多。叫几个侍女,手把手教,从印刷到装订,一气呵成。 楚凡承诺,完成后,卖出钱的一成,奖赏她们。且每人优先获得一本秘籍。 为提高效率,林楚凡带着熊宝去了别处。最近,府里人,怕熊。 印刷大业如火如荼。 城主府,书房内。 林凯忧心忡忡。 长子林浩,为人谨慎,知诗书礼仪,办事妥帖。因此,派往都城。 次子林杰,为人鲁莽,做事冲动。胜在听话,令行禁止。因故,执行特殊任务。 虽是国主牵头,但和谈未成,不便公开。便成了林凯的主意,两个儿子冲锋在前。 如今林凯身边,已无可靠之人。 原本刘管家办事很利索,可堪一用。莫名其妙被林楚凡所杀。 想到楚凡,林凯头疼。 他招来传令兵,“传令各处要道,及周边城镇,严防蛮兵过境。值此秋收之际,万不可有漏网之鱼。” 一旦粮食欠收,必有敌军来犯。 楚凡等人折腾五六天,勉强印出百来本《周成棍法》。 如何卖钱,皮蛋小队不懂。武功秘籍,与话本小说不同,受众有限。 无奈之下,只好请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丰富的师叔。顺便庆祝,秘籍初成。 最欣慰者,非林飞莫属。他眼里闪烁激动的水花,如何也掩饰不住。 唯一的手抄本,在他手中。就连米黄绣本,都是据那抄本刺绣而成。 简单准备几样小菜,皮蛋小队众人携无梦庆祝开来。 大家吃点心,喝茶水、果汁,其乐融融。 熊宝在桌边,滋溜,滋溜,一口接一口地喝。 它偏爱此法,饮酒加碎玉,修灵进益,一日千里。 无梦第一个忍不住,看着熊宝,目光不善,“楚凡,拿些酒来。我们不能被你熊给比下去了。” 林楚凡可不敢给她喝青云露了。好酒易贪杯,喝醉了,杀伤力更大。 喝到一半,楚凡突然想起什么,“师叔,上次在路上,我没来得及问。那秘卫说,有重要物品在你身上。怎么一路回家,没见到所谓重要物件。什么密信之类,你藏哪了?” 无梦只顾吃菜喝酒,“你小子,屁股不疼了?敢打趣师叔我。明日,我亲自数,你少打一个坑,屁股挨一刀,一坑不合格,屁股挨一剑。” 这酒没有青云露醇绵。无梦也不沉迷,“我只是诱饵。真正的密信,早就从暗处送走。” 林楚凡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师叔,这杯我敬你,敬诱饵。若非诱饵,我可能回不来。叶霜老奶奶太可怕,不愧寒鲤之名。” 当晚,无梦拎着几捆秘籍离开。 至于给侍女的纪念品,早已挑选拿走。 其实,印出来的,差别不大。只是装订不同,几个侍女习惯不同,针脚和走线,略有差异。 清晨,万里无云,天高气爽。 林楚凡练习棍法减肥,旁边跟着学棍法的林飞。 一样的棍法,楚凡打出来,显得十分用力。尤其是个别砸,扫,捅的招式,恨不得用十二分力气,根本不留余地。 林飞则规矩许多,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动作连贯,节奏感强。 二人正兴高彩烈的演练,师叔前来指导。 言说,秘籍以十银币一本的价格,卖给懂行的人。钱都带来,一个大口袋,里面哗哗响,全是银币。 其实,只有十个金币左右,一个府尹人头的钱。 林楚凡随便抓了一把,塞给火苗,直言是今后的酒钱。剩下的,给无梦抓了一把。最大的一份,分那几个侍女了。 当初刊印时,他还想着,靠这个赚钱。如今,兴趣索然。 上次的不义之财,大部分用来‘亲近’暗影楼。 少部分被抽出金票,分给了楚夕等人。就连林飞,楚凡都备了一张。 只怕他多想,并未直接给他。 他现在如此慷慨,满脑子想,何时再印一批。 无梦给他泼了冷水,这种东西,需要的人,买一本足矣。 楚凡惊觉有理。有这时间,还不如修灵练武,精进修为。 结果不出三日,碎冰城里,开始有人翻版印制。 林楚凡很愤怒,写了封拜帖,送给新上任的府尹。他把心中所想,详细向府尹大人做出探讨。 府尹很重视,当场回信一封。直言相关事宜,由三少全权负责。并派了一位专司书籍事宜的小吏。 他本不想给面子,可是看到开篇语,决心痛改前非。 遭天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宋开仁,前车之鉴。 这位不知姓名的新府尹,十分清楚,他的位置,来之不易。 第29章 授权翻版金风动 林楚凡仔细检查了每一种翻印版本。 结果,五花八门。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碎冰城竟有这么多人才? 了解翻版情况后,林楚凡做出如下指示: 首先,翻版擅自更改原名的,严查。罚款,徒刑。怎么严重怎么来,上不封顶。必要时,可以死刑。 其次,翻版擅自删除开篇语,拒不支持翻案的,严查。处理方式,同上。 再次,翻版名字和开篇语完好,武学招式残缺不全的,严查。帮其补全招式后,允许印卖。 最后,翻版内容齐全,质量特别差的,严查。帮其革新技术,成品质量合格后,允许印卖。 总之,一切以‘翻案正名,发扬棍法’为前提,符合要求的,才能翻印售卖。 不过,林楚凡决定,抽其一成收益做保护费。谁都可以卖,只要符合他的要求,只要给他分成。 总算把这位爷哄开心,府尹大人松口气。 秘籍之事,尘埃落定。 林楚凡将修行重点,放在棍法之上。正在探寻,如何每次砸出相同的坑。 熊宝美美地喝着小酒,修炼灵力。它感知到,灵力储量显着提升。 相比与叶霜拼命时,多了一倍。 作为冰熊契主的林楚凡,从那半个灵契里,收获了大量溢出的灵力。 他有时甚至在想,若熊宝保持如此神速,那也不必锻体修灵。免得每隔几天,就饿得半死不活, 林飞已学全整套棍法。 相比之下,他更倾向于模仿秘籍中的招式,力求规范标准,每次用出都尽量一样。 楚凡做不到。他有些随意,每次由心,或高低,或角度,或伸缩,总不一样。 演练武功之余,林飞接过楚夕的副职——帮林楚凡抄书。 楚夕乐得轻松。楚凡也高兴。有了专用的工具人,再也不怕被妹妹敲竹杠。 原本灵烛境界,应尽快修习结印之法。 巫术,是灵力外放的攻击手段。也是今后,更多灵力调用的基础。 只是,那冰箭的凝练之法,的确不适合楚凡。反而是那错的,冰砖之法,颇合他心意。 当初封前辈凝聚冰箭,能飞十丈之外,入地半尺。 他这里,只有凝结的手印,并没有发射技巧。曾问过师叔,得知手札残缺,关键之处烧毁。 熊宝也曾试过。它会用冰坨砸人,冰箭还是一样? 若想冰箭迸射,更具威力,只需在灵力出口时,后面多追加一些,用于推进即可。 但问题是,它走虚空结印的路子。灵力含在喉咙里,意念回转,一想即成。 反推手印,那可不会。它没手。 熊宝近日酒喝得多,容易上头,生了许多奇思妙想。 自冰吸管之后,它有了新玩法——冰滑梯。 某日,冰熊饮酒修灵,吐纳频繁了些。一个上午,饮酒两坛,约十斤。 它醉趴倒在地,半睡半醒,突然打个喷嚏。从它嘴边,喷出一条,寒冰之路,缓缓蔓延到屋檐。 确切说来,是寒冰大吸管。一个冰冻的圆柱形空心长管。 楚夕一看就喜欢,命人搬来梯子。她爬到屋顶,钻进管道,唰得滑下,正砸在熊宝身上。 熊宝自觉饮酒太多,正在瞑目反思,顺便吐纳一番,消解酒气。 结果,被楚夕极速撞到肚上。 当场击倒,滚做一团。 熊宝站起来就懵了。『我这是喝多少,出现幻觉了?这么大的滑梯,哪来的?』 被它身后的楚夕获悉心事,原来这个好东西,叫滑梯,真好玩。 楚夕带着林飞等人,把熊宝的矮榻抬了出来,上面铺了五层棉被,接在出口。 她带领两个跟班,兴高采烈地玩滑梯。上上下下,不亦乐乎。 唯一的缺点,是爬上去太慢,也费力。 楚凡听到身后笑声,回头一看,好么,又有新玩法。跟着就上去了。 楚夕一脸嫌弃,不想让他加入。 理由是,你滑一次,等于我们滑三次,万一砸坏了怎么办? 楚凡气结。我只是胖些,又没多重。 他厚着脸皮,和妹妹一起玩滑梯,嗖嗖往下冲。熊宝总有歪点子,可惜不告诉我。 修炼的日子比较辛苦乏味。 最近因棍法秘籍的事,皮蛋小队时常出府。 偶尔,还换上家丁常服,乔装改扮一番,假装买秘籍的。探查翻版的虚实。 然而,他们的伪装,早被看透。普通人家,谁会招募十几岁的家丁,还买这么贵的东西。 楚凡没法子,只能时常去碰运气。 意外遇到一个面善的,仔细一看,是斧头哥,孟寒。 这小子命大,带人拦截无梦,竟能活着回来。 林楚凡心思几转,隔着车窗帘幕,看了孟寒一会儿。 孟寒身边,已经不再是城外那群人。仍有三五个,亦步亦趋跟着。 楚凡对林飞吩咐几句,简单说了孟寒的角色,以及准备让他做什么。命林飞前去交涉。 楚凡怕被认出,觉得尴尬。 林飞下了车,交谈几句,又回身指了指马车。 孟寒面露凝重,沉吟半晌,终究还是过来拜见。 孟寒放下斧头,双手抱拳行个武士礼,“不知车上的公子,寻小人有何事?” 楚凡依着熊宝,“林飞没有说清楚么?还劳烦你孟头领亲自跑来。” 孟寒不卑不亢,“林飞兄弟,说的很清楚。是小人心中没底,想过来与公子确认一番。日后行事,我该打出谁的旗号?” 孟寒还是老样子。大概不会想到,曾经的真货,会当假的卖掉。 林楚凡语出惊人,“孟头领谦虚了。前些日子,在城外,不是奉命寻过本公子?听说,还找到许多,收获不小吧?” 看着孟今惊疑不定的神色,楚凡只觉好笑,“我是编写秘籍的人。请你帮忙,监督城内售卖。具体要求,林飞已讲过。 监督秘籍规格,统计交易数目。汇总后,那些商家赚的钱里,有一成是我的。至于你能得到几成,全凭本事。记住,不要违抗律法哦。” 楚凡说完,带上林飞,驾车缓缓而去。 孟寒静立许久,脸色阴晴不定。 返程路上,楚夕又吵着出城玩。 直言秋天到了,能看到绿叶和黄叶,同时出现在相同枝条。这种苍翠到枯萎的过渡,会在这段时间定格。 林楚凡不解,“破树叶子,有什么好看。府里不是有几棵树,别出城去。” 楚夕不依不饶,抱着熊宝的脖子,把脸埋在绒毛里,装哭。 楚凡无奈,明知是装哭,仍要作出妥协。唯恐演变成真哭。 他仍不放心,提醒道,“上次临时起意,出城玩一次雪,差点回不来。还记得吧? 出城还是算了。咱们这么多人,一时照看不及。最多,我们找找,城内何处落叶较多,陪你玩一会儿。” 楚夕立即喜笑颜开。 熊宝依旧伸出嘴巴,看窗外。 林飞挨着火苗坐,还在想孟寒的事。他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 马车慢慢骨碌着,七扭八拐,来到一处偏僻巷子。 周围房屋陈旧,树叶颇多。散落遍地,枯萎程度也不尽相同。 有早几天的,已经干枯碎裂。 有稍微好些的,橙黄的叶片,水润饱满。 还有许多,一片叶上,带不同颜色的斑点。褐黄青绿,浑然一体。 更有甚者,仍是翠绿之色,急着和兄弟们团聚。 楚夕高兴坏了。拿出一个小布袋,到处挑选。把她认为美好的叶子,收集起来。 楚凡见状,觉得好笑,“你捡回去也没用。过不几日,仍要枯萎衰败,尘归尘,土归土。” 妹妹回头,使劲儿白了他一眼,“请熊宝帮我冻住,能看好多天呢。” 她领着火苗一路翻找。凉风吹动粉色裙摆,连带着发梢,一起轻盈飘舞。 熊宝忽然来了灵感,『此时来一坛酒,吐纳一阵,定能增长许多灵力。』 林楚凡出府,怕误事,酒坛子没拿,遗憾。 充实的午后半日游。等楚夕玩闹尽兴,一同回府,便是圆满。 风中吹来几声簌簌。 熊宝听闻,楚凡有感。 楚夕若有所觉,拉着火苗向前扑倒,顺势滚到墙边。 她们路过的位置,地上插着几根很细的箭矢。看方向,是从临街的树上射下。 楚凡算是有些经验,连忙示警,“靠紧墙根,慢慢往回走。别怕,我和熊宝接应你们。” 他吩咐林飞同家丁守住马车。自己拎着破冰棍,带着熊宝,走向楚夕。 林飞握着匕首,有些后悔没带枯木杖。这一时半会儿,哪里找个顺手的木棍? 火苗也反应过来,拔出匕首,揽着楚夕往回挪步。 楚夕紧紧抱着布口袋,好像来人专抢她的落叶一样。 熊宝迈步,头偏向一侧,竖起耳朵,看那棵树。它想看看,能藏几个人,藏到什么时候。 楚凡手提铁棍一端,另一端拖在地上,划过土石路上铺盖的落叶,哗啦作响。 上次掳走我,这次用箭偷袭楚夕。这些人,道德品质败坏,都不知从一而终的道理。 林楚凡越想越气,拖拉声渐大。 终于接回到马车近前,却不敢上车。唯恐对方偷袭。 林楚凡挨着一面厚墙站定,拄着破冰棍,站在最前。 他正对射出箭矢的树,叫骂道,“树上的朋友,可否下来一见?你们如此行径,很不道德。 雪域的人,不会这样。暗影楼,也不会。那你们是……杀手界的废物?” 熊宝趴在地上,竖起耳朵,细听周围动静。 林楚凡骂道,“你们得罪什么人了?竟被派来送死?上面的人没有示警么?修为不到灵月,别来我这送死。” 果然,吹牛是有效果的。 树冠上传来一句,“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在下雪域金风,灵星境界,前来领教林公子高招。” 伴随着声音,两支很细的箭矢,朝楚凡面门而来。 楚凡用破冰棍格挡,震得手臂发麻。箭矢上携带灵力,不似弓弩射出。 他接招时没有防备,被打个措手不及。 说话间,树上落下一人影,黄绿衣衫,青巾遮面。 楚凡偷偷抖动手臂,“你这副鬼样子,也敢叫雪域金风?那我还是冰城玉露呢!怎么,金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你个杀手,怎么好这一口呢?告诉你,我可是正经人!” 『正经人背诗偷工减料。?』 林楚凡见金风不动怒,试探道,“刚才特意提及两个门派。你非要认雪域,这不欲盖弥彰么?就你这狗脑子,上面也放心?你和我说,是否得罪上面的人了?” 他继续抖动手臂,缓解麻痹的手腕。 金风手指精细,飞速摆动,迅速结印。从脚下抽出两支细箭。 这次他未脱手,分别握住一支,拉开架势。 林楚凡踢了一脚熊宝,低声说,“小心他射箭。” 他提着破冰棍,冲上前去,边跑边骂,“胆小鼠辈,藏头露尾,没个姓名。今日且看我林楚凡,将你杖毙于《周成棍法》之下!” 短兵相接。林楚凡吃了亏。 看似纤细的两只箭矢,在灵力灌注之下,硬撼粗大的破冰棍,不落下风。 或许,金风说灵星境界,是真的。 林楚凡仗着棍长,抢攻一阵,专瞄着头顶,手肘,腰胯等处下手。 对方也不示弱。两只细箭,一个格挡棍势,另一个趁机削打。总能击到着力处,瞬间化解攻势,更让棍法连招用不出。 楚凡落入下风。 叮叮当当,快速对打半炷香。 林楚凡灵力消耗许多,也醒转为何处处受制。 自己做了件蠢事。把棍法秘籍发扬光大,被人琢磨透了。 他一时想不出好办法。拖着过了几招,依然被压制,不得寸进。眼看他灵力耗尽。 熊宝旁观一阵,知金风破解棍法。并不稀奇,『毕竟无梦说,这是一部三流秘籍。』 它估摸着,高强度对招,灵力消耗巨大。偷偷传一丝灵力到契印里,果然被楚凡吸收。 得到熊宝灵力支援,林楚凡奋起余勇,连续强攻。 他想到师叔下令砸坑,硬生生把他随心所欲的棍法,练成固定套路。 害人不浅! 若每次攻击的角度和力度,连我都不确定,那还怎么破解? 我可真是个天才! 林楚凡挥霍着熊宝的灵力,心里想着美事,肆意乱打《周成棍法》。 编写秘籍时,出于美观,他摆那些姿势,多是美化过的。 实际打出,能碰到头脸的招式,他猛用力。一些虚招,或者偏防守的招式,他假意比划,敷衍了事。 如今也算无心插柳,意外建功。 金风感觉对拼的棍上,灵力忽强忽弱,角度摇摆不定。 他自认,定是那胖子年少力弱,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 林楚凡棍随心走,一通乱打。 熊宝仍在观察。金风用一对箭矢对抗棍法。他本人许是擅用双刀,或者是双剑、峨眉刺之类的武器。 叮叮当当,又打了一炷香,金风有些慌了。 拖延许久,不见林楚凡灵力枯竭。反而他自己,灵力所剩不多。 这灵力储量,已远超他这灵星。 金风无法知道,这是楚凡和熊宝两个人的灵力。 且近日熊宝酒水狂饮,修灵神速。它源源不断补充楚凡,仍有不少剩余。 雷灵还没暴走,剩下冰灵力足够压制。 说来也怪,他们两个之间灵力传输,损失一点儿都不大。至少,不像无梦说的那么大。 金风此时,并不想知道别人的灵力为何多。 他只想知道,是否来得及跑。 第30章 招式之说 林楚凡强攻三路。 金风抵挡之力渐弱,避其锋芒,辗转腾挪。 打到此时,双方不止灵力殆尽,体力亦渐不支。 林楚凡年少体胖,不良于身法。金风以弱制强,臂力消耗大。 金风神色晦暗,忽收箭后撤。 林楚凡忙追上去。 金风双手握箭,竭力充灵。箭矢微光闪烁,红黄不定。 金风双肩猛抖,箭矢极飞弧线,绕过楚凡,向他身后飞去。 “熊哥!” 不待金风转身,只闻一声怒吼,呼呼风声,已至脑后。他拧身躲过,却被一棍砸在后背,吐血倒地。 他还有灵力?不是说,他在意妹妹安全么? 砰的一声。 金风后脑一疼,带着内心疑问,染红层层落叶。只留下烂西瓜。 熊宝未曾看到箭矢,但见两道微光环绕。它仓促间,预测其路径,忙在身前凝结冰盾。 滋啦! 冰盾仿佛豆腐,被微光一路融化。此时速度放慢,才显出箭矢。 幸而熊宝警惕,冰盾厚度可观。箭矢尾端没入时,箭头尚未露出。 怎么会有这么厚的盾牌? 它是斜着凝的。箭从冰盾底部钻入,融化前行,最终冻在冰里。 随着金风消亡,箭矢散为土石,状若某种矿石碎块。 林楚凡已无力站起,砸碎西瓜,倒地回望。 至于发光的箭矢,只能寄希望于熊哥。 这次真是黔驴技穷。棍法秘籍被他昭告天下,搬石砸脚。 他喘息一会儿,命林飞摸尸。 经过城主府主厅事件,林飞胆气略壮。摸出一个钱袋子,并无其他。 为何每次出门,刺客如影随行? 林楚凡怀揣疑问,收拾妥当,回府,找师叔告状。 非说有个雪域金风,玩飞箭的刺客,来杀她师侄。 楚夕等人已见怪不怪。 自上次楚凡被掳走,将近一月生死未卜。她们担惊受怕之余,勤练武功,时刻防备。 林飞尚且初遇此事,火苗在车上安慰他。 赶车小厮吓得半死,唯恐受到牵连,小命不保。 向师叔讨教刺客的事,结果自然是否定的。刺客怎会自报家门? 说起那人玩得一手好箭矢,却有可取之处。 无梦为他们解惑,“待你境界足够,手印纯熟,可自凝一根不破的冰棍为武器。灵力灌注下,足以应对同境界兵刃的冲击。只要你嫌手凉。” 林楚凡听闻,灵机一动。他不纯熟,还有熊宝。 他当场尝试。熊宝闻言,喷出一根尺寸合身的冰棍。 林楚凡接过,耍几个套路,手一滑,冰棍已有融化之势。 无梦点评道,“你修为不足。他人灵力凝结之物,无法得心应手。” 楚凡听闻,若有所思,“师叔,我该如何提升境界?步入灵烛,已有些时日。且按时锻体修灵。您看,我这一身肉。” 他抖了抖胖乎乎的肚子。 无梦忍俊不禁,“凝烛化星,关键在灵力的积累与提炼。依我看,熊宝的进步都比你大些。” 林楚凡不服气,嘟囔着,“它一根筋,饮酒修灵,不怕走火入魔。我怎么比得过?” 却听无梦言道,“当你体内灵力,充盈溢满时,会自发凝入气血交汇处。即医术中针灸落点的穴位。彼时查验境界,可从烛火中闪耀星光。” 无梦略微停顿,似乎是回忆,“届时,修灵者具内视之能,可知灵力运行轨迹,存储位置。” 林楚凡不以为意,自觉距离灵星还早。 熊宝倒是纳闷,『我不能内视,却感受到灵力的分布和运转。本熊到底是个境界的?』 楚凡无奈之,开始卖惨,“还有呢!今日这刺客,熟知我的棍法。我是不是完蛋了?秘籍越卖越多,全被刺客买去。师叔救命啊!” 无梦仔细盯着林楚凡看了会儿,“你不像是傻孩子?这么明显的问题,今日才发现么?我以为,你故意为之。利用秘籍引出刺客,守株待兔,逐一击破。” 林楚凡面若苦瓜,“是我大意了。事已至此,还请师叔教我。是否要改练其他功夫?” 无梦淡然一笑,“大可不必。” 她伸出手,挠着林飞的短头发,“这世上,根本没有无解的招式。再精妙的武功,只要精心推敲,总有破解之法。” 她环顾几个孩子说道,“你们三个也一样。梦语剑法,存在同样的问题。” 无梦翻开桌上一本册子,言道,“关键在于,临场应变,因地制宜。” 她翻看的,正是流传甚广的《周成棍法》。 楚凡几人似懂非懂。 无梦详细讲道,“任何精妙绝伦的武功,其招式套路,都是前人归纳总结而成。保留的,都是最简洁高效的攻击方式。” 无梦捏着书脊,书页无风自动,哗哗作响,形如连环画。 她指着虚胖人影,解释道,“若按秘籍演练,可以快速上手;若按秘籍战斗,可以快速受伤。” 无梦转头看向楚凡,问他,“你先说,今日被人发现破绽,又是如何取胜的?” 林楚凡挠头,“起初很不适应,处处被制。慢慢想通了,抛开秘籍,乱打一气,对方反而束手束脚。最后,他被耗尽灵力……” 无梦略感惊讶,“你的灵力,足以对拼灵星境界,打消耗战?” 楚凡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和熊宝的灵力,打到一半我用光了,向熊宝借了一些。” 『你是借灵力了,也不还啊。』 无梦嫣然一笑,“这就是了。实战中,要学会变通。之前,我要求你按照秘籍修炼,是为了规范招式动作。只有基础扎实,对战时,变招才能行云流水,不露痕迹。” 众人闻言醒悟,如醍醐灌顶。 这次树叶刺杀事件,并未引起波动。 一方面,林凯很忙,顾不上他儿子被刺。反正没死。 另一方面,皮蛋小队经历数次,承受能力有所提升。 经无梦指点,熊宝继续凝练灵力。它十分好奇,内视究竟什么感觉。 楚夕和火苗,对练剑法之余,同林飞进行剑法与棍法的切磋。 林飞是两样武功兼修,适合互相印证实战经验。 为安全起见,楚凡特意为其雕了三支木剑。 秋风苍凉,吹入小湖。荷叶渐次凋零。 这段时间,楚凡拼命锤炼棍法。 如今秘籍在外疯传,他要抢在敌人之前,先领会师叔所言——行云流水——之境界。 至于灵力,他暂且搁置。 全为他察觉,修炼而来,不如熊宝反馈的多。 他既愤慨自己资质奇差;又庆幸熊宝是他的灵媒。 不劳而获,总是美妙的。 最后一片荷叶消残,林杰回府。 他向林凯复了命,交代一番。就急不可耐跑到北院,给林楚凡献宝。 林杰在外办事,辗转近年,听闻楚凡数次遇险,忧心忡忡。 他煞费苦心,淘换一本绝世秘籍,名为《开山掌》。 他教过楚凡练拳,深感此掌合宜。 所谓绝世秘籍,竟是真的。 开山掌法,修炼大成,有开山裂石之威。奈何传承无序,历经抢夺,烧毁大半,仅余下开篇两招。 林杰淘换的,正是开篇二掌。 即便如此,林楚凡也很高兴。他抱着二哥,拍背好久。 告别时,林杰叮嘱,“无事莫要出府,城里生人多,不安全。” 楚凡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二哥听说金风之事了?没这么快吧。 直到后来,他随着二哥巡游一番,才明悟。 楚凡捧着绝世秘籍,仔细研读。 说是开篇二掌,其实是一掌。第一招,从上向下拍;第二招,从左向右扫。反之,岂非四掌…… 林楚凡思虑良久,这门掌法,可以说是一招,也可以说是八招,甚至更多。 他犹豫不决,携秘籍请教师叔。 无梦简单翻看,夸赞道,“你说的不错。真是长进了!这两招掌法,可以是一招,也可以是很多招。” 无梦回忆了一番,继续讲道,“开山掌当年盛极一时,主要因为,这套武功,将招式套路与灵力运转合二为一。习武之人演练,是一套普通掌法。在修灵者眼中,还有妙用。” 楚凡听闻,心思热络起来,“如此说来,我应该,可以修炼吧?为何看不懂上面的发力方式?” 无梦笑着,敲了敲他的头,“那是运灵之法。具体原理,你可以类比结印。 你境界未到,无法内视,很难通晓运灵的经络途径。先练招式,以后境界晋升,再结合灵力修习。” 林楚凡似懂非懂。他压制心中躁动,继续锤炼棍法,兼修掌法。 楚凡将缘由讲给小队成员。众人纷纷表示,依赖灵力的掌法,还只有两招,意义不大。 楚夕和熊宝,大感兴趣。 在林楚凡看不到的角落,她们对视一眼,不言而喻。 楚夕知晓熊宝境界不定,却有内视之能。 熊宝知道楚夕身怀灵力。只是没问过,有无灵媒,什么境界? 楚夕端着秘籍,抱着熊宝,一同观看。熊宝想说什么,在心里想。楚夕想说,就咬耳朵,也颇为顺畅。 熊宝和楚夕研讨数日,终于攻克所谓的运灵之法。 按照手臂,手腕,手掌各处的气血运行路径,推灵力行走其中。最终,将手掌的灵力打出,不知效果。 这一路,看似不远,实则弯弯绕绕,复杂回环。 为此,她们特意找来医者的一部书籍,《手臂穴位纲要》,图文并茂。 楚夕对照书中图画,将秘籍所述路径,一一画出。这才发现,两招掌法的发力方式,竟有些许区别。 熊宝对着灵力路线图发呆。它本不熟悉人的手臂,自己的是熊掌。 『人熊殊途啊!』 林楚凡好奇,过来看过数次。顿觉头变成两个那么大。 楚夕抱着熊宝的脖子,一面读想法,一边对照自己的小细胳膊,翻看着穴位纲要。 她灵机一动,结合熊宝的猜想,将灵气运行路线,分成几个连续小段。 分开来看,很像结印。 通过几个不同阶段的运转,将原本体内稳定的灵力,逐渐转化。达到引起天地灵气响应的,一种近乎极端的状态。 最终,借助掌法招式,将此极端灵力释放。 这是她们最符合逻辑的猜测。 人熊对视一眼,你试还是我试? 『还是我来吧』,熊宝想着,『你不能暴露。且我体质比人强。』 熊宝调用一丝灵力,缓慢运到一只前爪。并没什么特别的,类似平时加速跑的感觉。 不对。熊身调运灵力,没有对应人体那些穴位,根本没有专用路线,用以转化灵力状态。 它又尝试虚空结印之法,模拟开山掌的行功路线。 熊宝闭眼,仔细观想。依旧调用很少一丝灵力,含在喉咙处,一点一点,向着开山掌的方向靠拢。 多次尝试,终于有些起色。 可是,转化后的灵力,直接消失在喉咙处。随后,它整个脖子,嘴,头,全部冰封。 这种转化灵力状态的猜想,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只是当前,熊宝对开山掌这类,极端的灵力状态,无法得心应手。否则,不会冻住自己的头。 林楚凡偷看许久,此时跳出,哈哈大笑。 楚夕气极,伸手捏他胳膊上的肥肉。 功败垂成,有些惋惜。 楚夕不开心,默默帮熊宝除掉冰碴。 熊宝反而安慰她,『已经很好啦!我们的猜测,许多都已验证。只是太极端的灵力,我还不能控制。以后会有办法的。』 金秋十月,城外的农田,又到了收获时节。 林凯此前制定的防范策略,初见成效。 常有小股的流寇、匪兵、游勇,四处烧杀劫掠。有的只劫走粮食,有的甚至杀人,更放火烧房屋,烧毁田地里尚未收获的庄稼。 大部分地区,已及时派出驻防兵士,巡逻防卫。仍然有不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变为难民,在炎国边境徘徊。 城外蛮兵乱匪滋扰边民。 城内,从炎国腹地,逐渐押来许多奴隶。大多是壮年男子,号称前来修筑防御工事。必要时,可帮收割农田。 随着奴隶大批涌入,城内粮食吃紧。适逢新粮在田待收,蛮兵各处搅扰。 运送大量奴隶,所需兵士不少。 都是来自不同城属的守兵。乱哄哄的,驻扎在临时搭建的兵营。还经常发生口角争斗。 这些老爷兵,上阵杀敌未必在行,营地互殴一个顶俩。 近几日,林凯接到的军报,不全是敌军来犯几何。 还有奴隶太多,存粮不够;秋田欠收,新粮未足;某城与某城守军互殴,引发营内哗变。 林凯胡子捻碎。每当此时,他都思念林浩。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把奴隶相关之事,打发给林杰处理。 随着粮食欠收的流言散播,城主府内人心动荡。各种小道消息漫天乱飞。就连平时喝的酒水,也在涨价。 林楚凡对此,有些好奇。他第一次见大批奴隶聚集。 跑去问二哥因由。 他只是好奇而已,因为没见过严格意义上的奴隶。 『这不巧了么』,熊宝想,『我也没见过。』 第31章 兵连祸结身先死 林杰见三弟好学,心甚慰之。 奈何没聊几句,问到奴隶之事。他也不懂。父亲和大哥如此定计,他听令而行。 林杰推说,守城需重建防御工事,这才聚集奴隶劳作。 林楚凡深以为然。 城主府内,气氛逐渐压抑。 林凯深居简出,整日在书房。亲兵们忙于传令,往来不绝。 书房内。 林凯稳坐上首,桌上摆着热茶。 下首坐着无梦,环抱墨剑。 林凯手捻胡须,轻抬茶盏,“今年不知何故,蛮兵扰边,比以往提前许多。” 无梦将长歌换个方向抱着,“林大人,不必此试探。自我去年初到贵府,至今有一年光景。两地和谈之事,早已泄露。” 无梦扫了一眼茶杯,“如今犯边提前,实属应当。若依往年惯例,雪后发兵,岂不是让你炎国,多存一季粮食。” 林凯端茶,满饮一口,“两地既已和谈,如此言辞,大可不必。况且,数月之后,合约正式签订。北地何必急于一时呢?” 砰的一声。 无梦桌上,茶杯碎裂,茶水四散,铺满桌台。 她冷道,“我非礼部官员,林大人不必缠绕外交辞令。无梦只负责传信,同师姐说什么,对你林大人,同样说什么。无须费心试探。” 嗡鸣声起,长歌出鞘。 遍布茶水、碎瓷的桌面,被薄薄削去一层,露出更新的木料。 无梦端详长歌的剑刃,“义父依照约定,将兵权归还主战派首领阿丁,且支持南侵。炎国需要按照约定,消磨主战派实力。待主和派重掌权柄,和谈才有继续的可能。” 她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缓缓划过剑身。“反观炎国如今作为,更令人费解。碎冰城主,兵权被夺;临战军粮,筹措不及;运筹大量奴隶赶赴战场;派人刺杀城主公子……” 长歌剑缓缓归鞘,一直慢入,仿佛没有尽头。 无梦冷言问,“此上种种,皆为无梦偶然所得。林大人可曾想过,如何解释?” 语毕,剑格轻贴鞘口,无梦离去。 林凯目视崭新的桌面,久久无语。 城外,烽烟四起。 原本分散的小股蛮兵,逐渐聚合为数支队伍,声势浩大。不仅抢收秋粮,更四处纵火。 山林,田地,村落……没有他们不烧的。 林凯兵权早已被削。附近几座临城,已经不在他掌控范围。 他无法统筹各地守军,进行有效的防御。仅凭传令指挥,当地是否执行,并无知觉。 边民流离失所,数目与日俱增。 灾民无法进城,绕过城池,循着官道,向南奔逃。连带着,城内许多商户,居民,打包行囊,举家内迁。 碎冰城一片惨淡,人口骤减。 城北一片烽烟狼藉,城南正在抢收秋粮。早前布置的预防措施还在,蛮兵难以大举突破,仍未放弃滋扰。 少了城北一半收成,粮食吃紧。 今日运来的奴隶,越聚越多,高达数万之众。 虽不见修理工事,但助力秋收不浅。多处田地,赶在蛮兵之前收割完毕。 只是,几万人的口粮,也非小数。且这数量日益增多。 同步增加的,还有押运奴隶的守兵。大概一个守兵,看管三个奴隶。 炎国各地到此的守兵,早已过万。未经良好地统筹管理,像一群兵痞。 林凯无奈,命次子林杰进行督管。并设了新营旗——司奴营。用以安置押运奴隶的守兵。 林杰想着管好他们,不要生事。 林凯思虑深远,这些歪瓜裂枣,虽不常征战,但军备与体魄仍在。只需稍微操练,即可参与守城。 一日,皮蛋小队在后院玩耍。 下人来报,一个叫孟寒的人,前来拜访。留下一封信、一个包裹。 林楚凡拆开来看,见到几百银币。信上说,碎冰城战事临近,恐怕难保,他逃了。临走前,把欠账了结,合作也到此为止。 林楚凡没当回事儿。 他现在一心把棍法练出花来,免得被人轻易破解。 至于灵力,不急,有熊宝在,他坐收现成即可。 熊宝自是不知他的卑鄙想法。否则,每日一顿打。 楚夕许是探查楚凡心思,总朝他翻白眼。 熊宝仍在试探开山掌灵力走向。 每到最后关头,极端状态的灵力,就不受控制。少许灵力,冻住嘴巴头脸;灵力增加,会顺着嘴巴逐渐冰封全身。 多日失败,引它反思。 或许,模拟灵力走向的步骤太过。最后一步,灵力充盈手掌时,招式几乎发动。 若要引而不发,需要提前一步,停止灵力转换。 熊宝照此演练,虚空结印渐渐试探,留一步余地。 果然,灵力不再攻击自身。它可以含好久。吐出时,接触到的物体都被冻住。 但这与之前的冰冻本能,没有明显区别。早在不会结印时,熊宝已然吐气冻冰。 楚夕见状,抱着它商量,“开山掌是用手拍的,是否吐出来气势不够?” 熊宝哀嚎,『这算什么理由?』 小姑娘的想法,是挺奇怪的。 它重新转化一丝灵力,慢慢移到熊掌之上,向地一拍。 哗的一声。 熊掌所过之地,结了一大片冰。虽与吐出效果接近,但以熊掌拍出冰力,还属首次。 稳定状态的灵力,搬运到此,一发力,就变成了加速轻功。或是打在楚凡身上,砰砰作响;或是防御攻击,相互消耗。 如今,用爪子拍出冰冻效果,进境斐然。 林楚凡看似专心锤炼棍法,其实心思一直在这边。 他也是眼馋开山掌的,奈何苦于境界不够。如今熊宝和楚夕开路,竟有进展,他赶紧过来围观。 冰熊借楚夕之口,将结论转告。 林楚凡听不懂,就要找师叔告状。这两个坏家伙,欺负我脑子不好。 无梦听闻,不禁莞尔,“她们说的对,也不对。你不是听不懂,只是境界不到,听懂也用不出。” 她二人回到北院。 楚夕见师叔前来,就知道怎么回事儿。愤愤不平,瞪着楚凡,小气鬼,大笨蛋,谁会骗你。 无梦请熊宝施展一次。 砰!哗…… 又一掌下去,地面冻了一层,范围比熊掌略大一圈。 无梦点头称赞,“你们若以为,这与口吐灵力相同,可就错了。” 她近前挨着冰面,跺了一脚。冰层翘起一角,如是者三,冰层拔地而起。 无梦示意楚凡,将其揭开。 林楚凡蹲身用力,猛地拔起一个大黑萝卜?哦,是一块形如大黑萝卜的冻土。 无梦用力踩了踩,解释道,“看似相同,实则,通过特有的发力方式,打出的效果,远非寻常。” 她又叮嘱,“这种招式打在人身,伤害很大。谨慎起见,你们平时切磋,不要乱用。” 林楚凡羡慕不已。他做梦都想升级到灵星,开启内视。 这一掌下去,冻成一坨冰,颇具高手风范。以后再有人克制棍法,他抽冷子来上一掌…… 楚夕抱着熊宝欢呼,这掌法,有她一半的功劳呢! 想不到竟如此厉害。何时把第二掌试过,不知有何效用。 蛮兵,终于来了。 炎历燧薪十一年冬,碎冰城的第一场雪,落得比以往早些。 城池以南,仍有尚未收割的田地;城池北方,已遍地焦黑,烽烟燎原。 本该秋风送爽的时节,天空忽然落下碎雪,洋洋洒洒。霜雪随秋风飘摇,城内外一片肃杀冰寒。 不知何故,派向北地的斥候,无人归来。 蛮兵聚十万众,兵临城下。比起往年深冬决战,至少提前两月。 通往临城的道路,也被截断。只有南方城门,无敌军围困。 围三阙一,必有后手。 南城门外,或许更加凶险。 如今林浩不在,林凯深觉独木难支。林杰虽勇,但谋略不如其兄。 守城军原有三万,司奴营里混杂守军,也近三万人。这代表着,城内有约十万奴隶。 双方很有默契,省略许多试探步骤。敌人全军出击,三面强攻。 十万蛮兵,分三批轮转。每面城墙皆有万人强攻。 城内守军是有限的,而外面,天知道蛮族会补充多少兵力。 本次战事提前,蛮兵在城北劫掠不少新粮。想靠粮草拖垮,见效甚微。 反而城内,新粮欠收,守兵和奴隶骤增,粮食负担加重。 再有去年的前车之鉴。商户们听闻战事,早将大量物资转移内地。无法像故技重施,横征暴敛。 攻守数日,双方各有死伤。 守城一方,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城墙,被投石打出破损。 司奴营守兵,被迫加入守城行列,与原守城军换防轮守。换下来的,也不轻松,还要监管十万奴隶。 见战事胶着,双方都起了心思。 城内鼓吹,在相邻的城池,大战报捷,很快会来此地支援。 城外喊话,粮草殆尽,赶紧开门投降,保证不屠城。并且,城外有足够的粮食吃。 然后,内外喊话,互相骂阵。 战局不明,很多人失去信心,城内治安败坏。宵禁之夜,常有毛贼出没。 这种时候,当然重典治之。稍有触犯律法的苗头,都被严判。常有莫名砍头之事。 很多人趁着粮草押运,城门开启时,窜出城外。 根本分不清谁是难民,谁是奸细,只好全部射死。若说死的冤枉,的确有;若说是自己作死,不为过。 物资紧缺,城主府节俭起来。 每日除必要饮食,零嘴早就停下,酒也被禁。且严禁出府。 皮蛋小队百无聊赖,又开始修习玩闹两不误的日子。 锻体修灵不能再用。每日以演练为主,不再挥汗如雨。 非常时期,吃太多,影响不好。 楚凡终于名正言顺的减肥。 他偷偷藏起许多零食,只有楚夕在时,拿出给她吃些。然后又立即藏起来。 城内物资短缺,很多东西,已不是有钱就能买到。 他们的游戏也改成,不伤筋动骨,也不劳民伤财的秋千和滑梯。 秋千用绳子挂一个。滑梯请熊宝出手。他们玩得很开心。 熊宝没有停止修灵。 它如今好奇,第二掌的效果,究竟是什么? 从秘籍上看,发力方式和之前有很大区别;从路线上看,又似乎差不多。模拟的时候,有大不同。 『只是简单更换几个穴位,竟然效果如此迥异,真是神奇。』 碎冰城攻守之战,本对城主府并无太大影响。只有仆人们一脸愁容,少爷小姐还是很乐观的。 直到,一件不该发生的事,它发生了。 一个家丁,连滚带爬,跑到北院通报,结结巴巴。只说二少爷出事,老爷传话,令三少爷和小姐去书房。 林楚凡一激灵,赶忙冲出去。 熊宝看那家丁神情,恐怕不是好事。它驮着楚夕跟着跑,后面跟着火苗与林飞。 林楚凡推门而入。 林凯正蹲在地上,眼神晦暗,苍老许多。 他面前躺着一个人。 周围的护卫,低头不语,一片沉寂。 林楚凡扑上前去,地上躺着的,是林杰。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林杰穿着他创痕累累的战甲,披风磨出破洞,边角有火烧痕迹。 他闭着眼,很安详,神情并不痛苦。 胸口铠甲缝隙处,一条细且窄的剑痕,大约一寸,当胸而过。 林楚凡见这剑痕,立即想起师父的验尸卷宗,‘一条一寸宽的剑痕,当胸而过。’ 他抬头,看林凯,刚想问些什么。 这时楚夕到了,扑到林杰身上,伸手去摸鼻息。 早已凉透。 楚夕捏着林杰的右手,趴在身上嚎啕大哭。 楚凡想劝慰,却无话可说。 火苗红了眼睛,抱着楚夕,轻轻安慰。 林飞盯着那道剑痕,面容沉静。 林楚凡站起身,抹去眼泪,看着林凯,“我有许多事情想问。单独,问你。” 林凯挥手,下令找个棺椁把林杰安置了。几个护卫抬他出去,楚夕不松手,跟着一道去了。 林凯缓缓走到桌案后,坐下摆手。屋里的下人都出去,除了林飞。 老头诧异地看了林飞和楚凡一眼。 林楚凡摆手,林飞也跟着退去。 林凯声音嘶哑,“想问什么?” 林楚凡声音转冷,“我们兄弟几个,谁是你亲生的?” 林凯想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大怒道,“你难道认为,是我杀了自己亲儿子?” 林楚凡紧紧盯着林凯,小眼睛微微眯着,“二哥胸口剑伤,和我师父的一模一样。这很难让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林凯气得拍桌,“周成的死,也不是我做的。” 林楚凡反问,“那你知道是谁做的?杀二哥的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伙人?” 林凯顿觉失言,“我怎么可能知道?别胡思乱想。如今府里人心惶惶,莫再惹出祸端。” 林楚凡试探,“暗影楼的人?” 林凯瞳孔一缩,“你如何知道暗影楼?” 声音凄厉。 林楚凡冷道,“上次他们的人,杀了我师父,捷报被我见了。信纸上画着杂色梅花。府尹的结案卷宗,你不是看过。别说一点儿消息没有。” 林凯沉默。 第32章 口角引发的血案 林凯无力摆手,示意楚凡退下。 林楚凡拿椅子,放书案对面,向林凯行了一礼,“谢父亲赐坐。” 他看着林凯,眼泪还没擦干,“二哥如何被刺?他又为何被刺?因为我最近不出府了?” 林凯紧握的拳头变了颜色,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的亲兵来报,司奴营守军闹事,你二哥去处理。有人趁乱行刺。刺客逃逸。” 楚凡不信,“行,就算趁乱行刺。可有幕后之人踪迹?怀疑的也行,我需要目标。” 林凯盯着楚凡的胖脸,看了好一会儿,“刺客之事,我自会料理。” 林楚凡嗤之以鼻,“等你料理。我怕二哥也‘畏罪自杀’。” 心绪悲痛,楚凡言语讥讽,“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林凯不明所以,“什么?” 林楚凡冷道,“战事提前,反常。兵权不复,反常。战场留守大批奴隶,反常。如此关键之战,粮草竟然短缺,这最反常。” 林凯沉吟道,“这是多方博弈的结果,岂容置喙?林杰之死,只是意外,战局仍在掌控之内。” 林楚凡不依不饶,“不想说算了,也不为难你。只需告诉我,二哥如果活着,他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我替他做完。 既然他愿意做,并搭上一条命,我要知晓,那是什么事。若有必要,我帮他做完。” 他眼睛又红了。 林凯犹豫不决。 林楚凡摇头,“不是亲生的。你不送我当诱饵,就有事瞒我。” 他见父亲仍旧迟疑,退而求其次,“不说也行,那你把二哥的印信给我。我去那什么营一趟,把那些惹事的废物,挨个拽出来,喂我熊宝。” 林楚凡踢了一脚身后的熊,“我砸西瓜,你吃火腿,如何?” 『小胖子疯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冰熊,你们父子两个,商量什么机密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活着挺好。』 林凯沉吟许久,终于松口,“此事机密,不亚于北境和谈。切记,不可外传。” 林楚凡忍不住反驳,“你们的和谈,早半年就人尽皆知,少说什么不可外传的鬼话。我只保证不说,泄露的事,可别赖我。” 林凯无奈,缓缓说道,“林杰的任务,是督促司奴营训练,交替守城。趁机练奴隶成兵,参与最终决战。” 林楚凡有点儿愣神,“你们管这个叫机密?临战聚集大量奴隶,修子虚乌有的防御工事。你们管这个叫机密。恐怕像和谈一样,人尽皆知!” 他说到恼恨处,气得拍桌,“二哥死的冤枉!你们这什么破计策?漏洞百出。再者,你们把奴隶放到战场送死,会暴乱的。” 林凯沉声道,“给他们脱奴籍。脱奴籍入军籍,参战胜利,可活。” 林楚凡皱眉,“老头子,我虽不读书,但律法多少懂得一些。这么多奴隶,且隶属不同地域,你在这脱籍,不合法令。 再入了军籍。碎冰城一夜暴增十万守军。不怕别人说你谋反么?” 林凯高深莫测伸手,指了指屋顶,“是上面的意思。所以说,与和谈的机密性等同。” 上面的意思。一城之主,原本上面还有州牧。 不过,碎冰城战略意义特殊,跳过州府,直接归属炎国王室管辖。 林楚凡不敢相信,“你能确定,上面人不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林楚凡问出口,顿觉后悔。 他急忙道,“知道了,不会外传。现情况有变,恐怕等不及慢慢推进。将二哥的印信交给我吧,我帮你们做这事。” 林凯缓缓打开身边的抽屉,取出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方印信。 司奴营主将,林。 一看就是临时增设的官职,战时特例。战事停歇,就会裁撤。 不过这不重要,一点儿都不重要。 之前说那些全是骗人的。 从始至终,林楚凡只想要这个印信。拿着它,可自由出入军营,方便查林杰的死因。 林楚凡捏着印信,抹了一把眼泪,转身离去。留下林凯一人,看着空木盒发呆。 林楚凡带熊宝找到无梦,“见过师叔。近日府内或有丧事。我要外出。楚夕伤心过度,劳烦师叔费心,照看她的安全。” 无梦点头,“伤口我已看过,不排除雪域有人插手,模仿,嫁祸暗影楼的可能。” 林楚凡摇头,“只能是暗影楼的人。只要和谈一天还在,不可能是雪域做的。” 楚凡领熊而去。 无梦无奈,她的身份也尴尬,不可能因为这个‘可能’与自己人动手。 林楚凡找到楚夕时,她们在林杰的棺椁前烧香烛。楚夕支支吾吾地哭,火苗陪着抹眼泪。 他交代火苗,寸步不离,守着楚夕。自己领着林飞和熊宝出了府。 自林楚凡听到噩耗,到书房,寻无梦,一路折腾,已经下午。 路上鲜有行人,只剩风声呼啸,枯叶翻飞。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林楚凡左手托着破冰棍,,林飞学着,把枯木杖带出。 身后,跟着十几个林杰的亲兵。领头的是个年轻人,似乎叫郝元,看着比林杰小些,面目阴沉。 林楚凡放慢脚步,凑到那领头的身旁,问道,“你叫郝元,是吧?我听大哥和二哥提过你。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叫郝元的亲兵闻声,整肃表情,严整恭敬的回答,“回三少爷,将军上午本在自己的营帐,与几个副将商议,调整换防事宜。突然有人来报,营内守兵发生口角,大打出手。” 郝元说着握紧拳头,恨意难平,“这是每日都有的寻常事儿。没想到,竟有刺客混在人群,趁乱加害了将军。” 林楚凡不理解,“怎么?下面几个小兵打架,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要二哥亲力亲为?” 郝元见他不懂,详细介绍,“营里的守兵,都是不同城属混杂而来,彼此之间,互相不服。几个副将各有小算盘。处理这种事,只有将军亲临,才能服众。” 林楚凡听闻,有些伤感,“这个营确实特殊。大哥不在这边,我只好临时接手二哥的任务。以后,有什么我不懂的,你们要多教我。” 几人连声不敢。 林楚凡又问,“如今营里,就连副将都有自己的势力。那听咱们命令的,有多少人?” 郝元犹豫了一下,“从本地城防营,抽调来三千人。几次换防之后,还剩下一千左右。” 林楚凡大惊,“这怎么行!一个号称三万人的营地,自己人才一千。还能多调一些人么?” 『这个所谓的营地,是个大坑,跳下去先染一身泥。』 郝元面露难色,“每天几次攻城,城防营也是人手短缺。恐怕不能抽调。” 那就麻烦了。 自己人只有那么点儿,真起冲突,如何自保,如何镇住场面? 林楚凡收住脚步,提议道,“咱们不去营地了。知道那些奴隶,驻扎在哪么?回去叫上咱们自己那一千人,每人带两套披挂,去奴隶营地选人手。” 郝元有些懵。这三少爷,看着比二少爷还要鲁莽。直接去奴隶营抓壮丁,不怕激起暴动么? 他赶紧出言劝阻。 林楚凡表示已有计划。 一群人来到奴隶营地。看到许多身穿单衣,带着手铐脚镣的人,被驱赶着,分批出去劳作。 这些人行走缓慢,目光呆滞。只有鞭子抽到身上,才有些反应。如行尸走肉。 早听说奴隶很惨,但林楚凡没想到这么惨。比起家里的家丁和侍女,差太多。便是连熊宝都不如。 几个亲兵看奴隶们的样子,心里嘀咕,这能行么?抓过去,也是一刀就死。 见他们阵仗不小,早有管事的过来请安。 林楚凡下令,将营地内的奴隶,全部集合起来。再寻一个嗓子好的,帮忙喊话。 直言,司奴营新任将官,想选两千个亲兵。是否有人自告奋勇,主动投诚。若没有,派兵士下去选。 奴隶们心知肚明,这时选亲兵,估计是抓替死鬼。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林楚凡等了半晌,没有一个站出来。他自觉丢脸,直接挥手,下去挑人。 他不是随便挑的。选看起来有精神的,身高差不多的。 呼啦啦选出一千八百多,剩下的,实在挑不出。要求身高不差太多,属实为难。 这里只是一部分奴隶,很多都已派出去修城墙。 林楚凡手一挥,少点就少点,不够下次再来选。 他当场喊来一个书记官,现场登记名册。直言,以后同亲兵一样,领军饷。 奴隶们半信半疑。 记名字的时候,闹出许多笑话。 只有那些发配为奴的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有很多,自小就是奴隶,根本没有正经名字。 还有些名字,只有一个发音,写出来是什么字,自己都不知道。 更有一些,根本无名。什么狗娃、牛蛋、瓦罐子,乱七八糟,层出不穷。 眼看天要黑了,正事儿还没办。 林楚凡急,让林飞现场取名,简单,能登记就行。 给无名者每人发一个名字,让他们各自记住,抄录在册。今后,按名字领军饷。 林飞机灵一回,取的都是两字,简洁。例如,赵甲乙丙丁……天干赵十个,换个姓氏再来。取名鬼才。 郝元把披挂和武器放下,教他们穿好。 众人一路直扑司奴营。 路上选出一些小头目,都选自奴隶队伍里的。大多是名‘甲’的,负责约束同姓十几人。 今天的宗旨,是令行禁止。 每个小队,安排两个老兵监管。赶鸭子上架,总算拉扯三千人队伍。 一群亲兵,带着一千多奴隶,跟着三少爷急行军。 刚到司奴营时,气得林楚凡眼睛通红。他感觉体内的血,噌噌往头上涌。 营地内灯火通明,吃喝打闹,随处可见。往来士兵见亲兵队回营,视若无睹。 主将身陨,他们一点感觉都没。天生一盘散沙,还是背后有人唆使? 林楚凡伸手入怀,摩擦印信,心情复杂。 楚凡带着三千人马,来到主帐。沿途无人通禀,但闻内里呼喝有声。 “这次咱们失了主将,不知城主大人作何感想?是我们几人中擢升一位,还是将他的长子调回。” “长子?林浩?林浩回不来的。” “他被扣押在都城,做人质了。否则,如何让我等前来碎冰城,听那林凯调遣。” “这也难说。上阵父子兵。林杰新丧,说不定大人们体谅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把他大儿子放回来。” “不是说林凯,还有一双儿女么,怎么不见带来?” “那是后来和小妾生的,才过十岁,还没长大呢。嘿嘿……” 说着说着,响起淫笑之声。 熊宝忽然来了精神,『里面有酒』,它闻到味了。 自战事告急,城主府节衣缩食,酒早停了。害得它修灵进度缓慢。 林楚凡气急败坏。吩咐郝元,派得力人手,把主营帐团团围住,一只蚊子都别放过。 三千人围一个帐篷,确实没难度。 他只带十来人进入帐内。 果然一片歌舞升平。伙食不错,有酒有肉。 帐内几个副将,眼见一个半大孩子,领着另一个孩子,身边跟着十来个兵,就敢往里走。 立即喝问,“哪来的毛孩子?敢闯我大营。来人,把他们拿下。” 喊话之人,还打个酒嗝。引起其他人注意,七嘴八舌,骂了起来。 林楚凡数了数,八个副将。他命道,“全绑了,嘴堵住。” 林楚凡上去挨个踹。 许是喝多了酒,这些所谓副将,连一脚都躲不开。连人带座,全都踹过去绑住。 林楚凡坐在桌子边,拿起还剩半坛的酒,放地上,“都是你的。慢慢喝,这些个酒囊饭袋,估计还有。我一会儿全都要过来。” 熊宝咧嘴。 林楚凡不光自己吃。招呼林飞,把没吃完的肉,端着屋里走一圈。进来的亲兵,人手一块。 见众人不动,楚凡劝道,“先吃,吃完了干正事儿。林飞你也吃。今后加一条军令,我这个营里,不准饮酒。所有的酒,都给我收上来。” 郝元看着连吃带喝的三少爷,嘴里发苦。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吃饱喝足。 林楚凡问,“郝元,还记得今天闹事的,都是哪些人么?派人传来,我有事儿要问。对了,把这几个废物,塞到后面藏起来。” 不一会儿,拖拖拉拉,带进三十来人。一个个睡眼惺忪。 林楚凡心情大坏,“这才什么时辰?天刚黑就睡了。你们几个打架,害得本营主将被刺。你们睡得着?” 熊宝滋溜着酒水,吐纳修炼。 林飞忽然后悔,不该听楚凡的话,吃好多菜。 一个三角眼的兵士,瞪着林楚凡,大声喝问,“哪来的毛孩子,敢对我这么说话?我姐夫是营中副将。你是何身份,竟敢审问于我?” 他一出声,其他议论纷纷的人,都停下来。 林楚凡多看他一眼,“原来是副将大人的妹夫,果然不同凡响。郝元,请他进去,和姐夫团聚。” 郝元心领神会,一把敲晕了三角眼,拖进营帐后。 剩下的人,更不敢出声。 林楚凡笑了,“你们别害怕。我是新来的司奴营主将。看,这是印信。我刚才问得不好,我重新问。你们今天打架,是偶然,还是刻意?” 众人低头看地。仿佛营帐的地上,有主将死亡的真相。 林楚凡问道,“你们都不出声,可我不喜欢沉默。还有没有哪位副将的亲属,赶紧报名,免得误伤。有没有?” 众人继续看地,毫无反应。连起初的交头接耳都不见了。 林楚凡叹气,“是我问的不好,向大家道歉。为表诚意,我请大家吃西瓜。” 这季节哪有西瓜?三少爷是受了刺激,疯了?郝元想着。 林楚凡也不抬头,“林飞,你去选一个西瓜,开了,请大家吃。” 他把桌上酒杯和酒壶里的残酒,一点儿,一点儿,折到空坛子里。 林楚凡小声念叨着,“熊宝别嫌弃。这虽是喝剩下的,但也是酒。你可要抓紧修炼,我指望你了。” 林飞不想动。 果然,就不该吃他给的东西。 第33章 整顿营地 林楚凡将酒折在一处,小半坛。 他摇晃着问熊宝,“我是帮你倒在一起,还是分两个坛子?” 熊宝伸出指甲,敲打它正捧着的。 楚凡依言倒进,嘴上却不老实,“要不要吃点儿,肉被我们啃光了,骨头还在。” 熊宝气得想挠他,『我虽能吃骨头。但有肉的时候,谁愿吃骨头?』 它抱着酒坛,换个方向,用屁股对着林楚凡。 迟迟不见林飞有什么动作。 屋里的人,看着林楚凡自说自话。就连中间罚站的几十兵士,都觉得,这新来的小主将,恐怕不正常。 林楚凡忽然扭头,“你想好了!你不请他们吃,我就请你吃。” 林飞真的怕了,怯生生问,“选哪个?” 林楚凡折腾桌上剩饭剩菜,“随便。对我来说,没区别。” 熊宝应该不嫌弃吧?它刚到家里时,每天都是吃这些的。 林楚凡默默想着。 那时候,还不知何为灵力。每天怕大哥考校诗文,怕二哥考校武功。还有那套,打起来不好看的拳。后来得知,那是新兵营启蒙的基础拳法。 林飞终于拖不过了,他害怕林楚凡当场砸一个,让他去吃。 少爷刚失去哥哥,可能受刺激了,这时先别惹他。林飞安慰自己。 郝元等亲兵,莫名其妙。 只见林飞握着枯木杖,来回踱步,慢慢停在一个矮个子面前。 他迟疑着问道,“你,抬头。刚才主将问的问题,你有什么话说?” 矮个子听声音正在自己面前,下意识抬头。可头刚抬起来,就看到一根木棍,朝头上撞来。他后退一步,可惜迟了。 砰一声。 虽然没有林楚凡那么声势浩大,但总算是砸开。 矮个子倒地抽搐,眼看活不成。 屋里的人都怪异地看着林飞,看得他有些心里没底。难道楚凡不是这个意思?我打错了? 林楚凡问出了大家的疑惑,“你提问之后,要给足够的时间回答。他才刚抬头,你就一棍,有答案也说不出的。” 林楚凡继续折腾饭菜,“或者,你提问只是骗他抬头,这样砸起来比较舒服。是个办法,值得学习。” 屋里没人敢出声,亲兵们有点懵。这是西瓜?三少爷果然不正常。 罚站的人也恐惧,觉得今天活不成了。有心反抗,但是想到外面那上千人的阵势。立即泄气,只好挨着,希望蒙混过关。 林飞咳几声,总算没吐,“咳,我一紧张,忘记了。” 他故意不用全力,就怕迸得到处都是。 这时除了林楚凡,没人敢笑,“哈,我就知道!” 他拿起一双筷子,“你们打架斗殴有功。犒赏的西瓜,已经开了。自己吃,还是等我喂你们?” 他慢慢拨弄盘子底的菜叶,慢慢折腾到一个大碗里,“或者,你们重现一下今天的情境,让我也欣赏一下。若有谁,能将对手打成西瓜,我就放他离开。” 他热衷拨弄盘子,发出叮叮声。 又是沉默的一盘菜,林楚凡已收拾完最后一盘,“敬瓜不吃,吃罚瓜。林飞,砸一半,剩的绑起来。” 林飞真就耍起棍法,砰砰砸了十几个,迸了一身血。有点儿反胃,脸色更白。 郝元几个也难受。 虽上过战场,杀过人。可这么当西瓜一样,连着砸十几个,仍觉残忍。尤其是对方无法反抗。 不知三少爷吃错哪副药,喜欢这一口。 林楚凡将最终汇总的大海碗,端到地上,放在熊宝旁边,“今天事情多,差点忘了你,将就一口。抓紧修灵,等我们报了仇,请你吃火腿。” 他伸手搂住熊宝脖子,如同楚夕平日那般。 楚凡用手摩擦着项圈,那里有两块寒玉佩。那是刚结契时,二哥从北地寻来的。 郝元几个人冷汗直流。西瓜已如此残忍,火腿恐怕犹有过之。 林楚凡走到营帐中心,对郝元说道,“把新入伍的亲兵,按小队,依次带来。等下,我先教你们怎么做。然后再叫进来。” 他踢了几个西瓜,皱眉。林飞力气小,砸轻了。 林楚凡抡破冰棍,补了几下,面目全非,满地都是。 他皱眉道,“以后这种事,别让我再动手。一步到位。” 林楚凡开始蛊惑众人,“据我亲身体验,不杀人就不会打架,更别说是参战,守城。一会儿,分小队挨个传唤。告诉他们,捆着的是叛徒,是奸细。 今日第一个任务,就是给这些内奸身上来一刀,死活不论。能做到的留下,做不到的,衣服扒了,滚回去做奴隶。开始吧。” 他搂着熊宝的脖子看戏。 林飞还在纠结力度问题。 郝元一看,这两个孩子,都不正常。他只能带着手下的兄弟,执行那偏激的命令。 轮换了大约两个时辰,终于全过一遍。 林楚凡都困了。 这时,外面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儿。 林楚凡带着几千人,乌央乌央地围住主帐,这么久都不见副将出来。 士兵们开始集结,呼朋引伴,围着亲兵队伍吵嚷。 都在嚷嚷着,他们要见副将;他们的朋友进帐还没出来……乱七八糟,吵得人心烦。 林楚凡命人搬了桌椅,坐在中间。林飞和熊宝一左一右,站他身后。 桌前站着一个传话的。 营地里呼呼燃烧火把,光暗闪动,密密麻麻的西瓜,遍地都是。 林楚凡念一句,那传声筒就学一句,“我是你们的新主将,有印信的。林杰,是我哥。可惜,被你们这群废物害死。 你们那副将,酒囊饭袋。我来巡营时,聚众饮酒,乱军心,已被拿下,等候军法处理。 今日参与争斗之人,自认其错,诚心悔过。请诸位放心,我一定公正处理,绝不徇私枉法。” 把传话的人累够呛,他竟还有话说,“司奴营下次换防,在明天辰时。距现在有七个时辰。若你们都睡不着。那我有个新军规,要宣布。” 林楚凡回忆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打乱原城属小队编制。所有人,按身高重新编队。避免拉帮结派,消极怠战。原小队头领,全部作废,由我重新任命。” 按照身高编队,完全是胡闹。 林楚凡随便找个借口。所谓重新任命,是将亲兵队的人派下去,控制全营。 林楚凡挠头,似乎想不起来了,“暂时就这样。若有人不同意,请在右侧空地集合。其余人若同意,自动排列,重新发分队。开始吧。” 稀稀落落,右侧空地上,果然集合了不少人。剩下的都在观望。 林楚凡找郝元问过才知,集合的大多是原来的队长。 这个级别虽不高,但在营里,很有些特权。至少可以指使小兵。 这些,也是各城守兵的带头人。 林楚凡暗骂,不知道上面派这些拖后腿的东西来干嘛!难道为了坑林凯一把? 林楚凡看着右侧空地,面色不愉,“看来,有不同意见的人,还不少。时间上来不及,你们自选可以代表的人。一会儿,统一到我的营帐里,商讨具体事宜。其他人休息。” 他散了众人。放任右侧人群继续拉帮结派。 楚凡回到主帐,找来亲兵队伍的队长们。 林楚凡手敲桌子,咄咄响,“这边不错吧?有厚衣服穿,能吃饱,晚上冷了还能烤火。” 他循循善诱,“看到右侧空地上那几百人么?” 其实已经一千多人。 他蛊惑道,“那些人,和刚才帐篷里的人一样。是奸细,是叛徒。一会儿,等他们选什么代言人,咱们一拥而上。先把领头的拿下,然后直扑那边空地。” 魔鬼的声音,总那么动听,“我这司奴营,是有固定编制的。他们在那占地方,且不听话。 你们想,若咱们把他们弄死,位置空了出来。不仅你们可以升为队长;还可以回去,继续挑些同行。” 林楚凡眉飞色舞,“想想看,你们平时一起劳作的时候,谁还没有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呢?只要弄死外面的,咱们就回去挑一批出来。不做奴隶,当守兵。吃饱,穿暖。只要守城就行。” 林楚凡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你们不用怕。若这城守不住,你们,他们,我们,都没活路。不如拼一把,我拼,你们敢么?” 林飞只想离他远点。太不要脸! 亲兵们其实没有选择。的确是因为这主将的挑选,他们才从奴隶营换了身份出来。 若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带更多的人出来,何乐而不为呢?况且,守城参战会死,继续做奴隶,早晚是死。 不是累死,砸死,就是冻死,饿死。不如拼一把。 过了一会儿,守兵汇报,言说代言人选好。大约五十几个。 林楚凡笑容可掬地迎来送往,全部接入自己营帐里。 代言人们刚进去,就感觉不对劲儿。 地上怎么这么多血?副将们和那些士兵,不说是忏悔么?忏哪去了? 更多的问题,还没想起来。 林楚凡带着林飞与熊宝做内应,郝元等人统领新兵队长做外援。里应外合。 代言人被打个措手不及。实在想不到,他们汇合上千人之众,对方竟然毫无顾忌。 有心算无心之下,楚凡砍瓜切菜般,冲杀一阵。真砸烂西瓜。 守兵队长里,也有身怀武艺的高手。但在人数差距,与熊宝的寒冰之下,并无作用。 但凡靠近林楚凡的,都会被冻住腿脚,定在原地。等反应过来,西瓜已经砸烂。 一阵惨叫过后,代言人尽数伏诛,亲兵有所损伤。得益于人数优势,伤亡不大。 林楚凡借着惨叫,大吼一声,“快来人!他们中有奸细,行刺主将。快来救我!” 他喊了一嗓子,立即带着亲兵队,直扑右侧空地。 一阵喊杀声起。 林楚凡仗着熊宝护航,一路冲杀在前,所过皆是烂瓜。等那一盘散沙般的兵士反应过来,木已成舟。 眼看着身边的同盟,慢慢被蚕食。绝望,悲痛,恐惧,逐渐占据了他们的内心。甚至有人,开始跪地求饶,支持队伍重编。 林楚凡很想感谢他们,但是,不重要了。打死你们,新编队更稳。 那些佯装休息,准备观望的兵士,听闻喊杀声,以为军营哗变,竟然无人出来。 不知是漠视结果,还是担心受牵连。 直杀到后半夜,终于尘埃落定。 林楚凡留下一队人收拾残局,统计战损。把空出的名额汇总。 明天,由那些活下来的奴隶兵,回到奴隶中选新兵。 他顺便问郝元,明日换防,主将需要登城墙么?估计他现在,还没有墙上的掩体高。 郝元被封了副将,也是唯一的副将。命他留一队亲兵巡营,林楚凡要睡了。 重编的队伍也扔给副将,他带着熊宝和林飞,回帐休息。 行军床够大,熊宝居中,林飞和楚凡一左一右。 林楚凡根本睡不着,躺着听外面呼呼的风声,偶尔夹着一阵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累是真累,可是鲜血的刺激,和夜风的冰冷,弄得人一点睡意都无。 细看的话,帐篷顶竟是漏的。有不少窟窿眼儿,风吹一阵,帐篷鼓荡一阵,连带着毡布猎猎作响。 林楚凡忍不住问,“林飞,你睡了么?” “没。” 他等了半天没下文,“你就没什么话和我说么?” “没。” 林楚凡打开话匣子,“我睡不着。咱们聊聊天吧。我也是第一次住这地方。倒不是有多坏,我住过更差的。只是这种营帐,还是第一次。” 林飞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害怕了?” “没。” 这次轮到林楚凡惜字如金。 那边传来林飞气呼呼转身的声音。 他赶紧解释,“我没有害怕。虽然杀了很多人,但我是不怕的。我只在第一次杀人时,怕了好久,不知所错,还尿裤子。 当时,我和妹妹、火苗还有熊宝出去玩,突然就有人来杀我们。” 林楚凡喋喋不休,“我那时,还没和师父学棍法。” 林楚凡嘟囔着,“杀那个人,是熊宝帮我,有意外的成分。我们两个人都摔倒,我手里握着剑,他拿着棍子。就是我现在用那根。我们撞到一起,剑戳死了他。棍子是我的了。” 林飞没有回应。 林楚凡也不在意,自顾说着,“当时心里害怕极了。胡思乱想,越想越远。还没等我白日梦做够,突然出来了一个敌我不明,更厉害的家伙。 我一下子,来不及想了。等到得救,才有空回忆。有时候,也会问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可是,人都已经死了,对不对,有什么用呢?” 林飞眼睛睁开,却没转身。 楚凡感慨,“那时,还有一个知情人。本该装死,可惜他没有。他跳出来,和我讲道理。 我很不理解,为何要为了所谓的名声,胡乱攀扯我呢?难道活着不好么? 就是用抢来的破冰棍,我把他当成西瓜砸烂了。那是我真正意义上杀的第一个人。 我当时开心极了。杀他,我想通一个道理。对或不对,都不重要,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思考对错。” 林飞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楚凡突然正经起来,“我想说,你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不要多想。今天不杀他们,明天他们就会杀我们。” 他的声音忽然转低,“我二哥,林杰,前车之鉴。无论有没有仇怨,只要我们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情,就会有人做。 等我们完全掌握了军营,那个刺客,还会再来的。我有这种预感,他杀二哥,应该是因为这个营,或者,因为这些兵。” 林楚凡说着,沉默了下来。 林飞感觉,他有些欲言又止,问道“然后呢?” 林楚凡楞了一下,“然后?我等他来,弄死他呗。我二哥的伤口,和师父的很像。虽没证据,但报仇这种事情,何必讲证据。像,就够了!” 这次轮到林飞沉默。 林楚凡忽然伸手,指着天上,献宝道,“你看,今夜有星星。” 林飞嘟囔着,“星星有什么稀奇。” 却也翻身躺下,脸朝着帐篷顶。 林楚凡自顾陶醉,“星星是不稀奇。但是在屋里,躺在床上。从屋顶看星星,就很稀奇。” 他是第一次这样看星星。 林飞淡淡说道,“那只能说,你家的屋子太好。普通人家里,屋顶漏雨都是寻常,更何况露几个星星。” 林楚凡大失所望,“你不懂,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陪我看星星。上次夜里看星星,是熊宝陪我的。” 他大概是说北地之行。 熊宝很想问,『叶霜那天虽然没看星星,但是至少陪你了。寒鲤不是人?』 第34章 凡式谉问 次日清晨,楚凡被喊杀声惊醒。 他连滚带爬,摔到床下,赶紧起来找破冰棍。 他嘴里不停唠叨,“熊宝,林飞,快醒醒!有人劫营!” 熊宝趴在床上,瞪着黑漆漆的眼珠,看傻子凡表演。 『被自己营地的操练声吓醒,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主将。多了什么战都打不赢。』 林飞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肩膀上搭着毛巾。平日这是火苗的事儿,如今身边只有他。 楚凡似乎醒过神来,面色讪讪,随便抹了把脸。 来到营外,看着上万人的队伍操练,蔚为壮观。 郝元前来请示。 林楚凡问道,“以往换防,我们出多少人上墙?” 郝元略微想了想,“两万左右,大概六到七成。剩下的多是伤兵,留守营帐的巡逻兵,待操练的新兵。” 林楚凡点头,“一会儿让亲兵队长,去奴隶营选人。昨天说好的,空出多少个,就让他们多少,保持司奴营满编。新选的,留下操练。对了,一次换防大概持续多久?” 郝元知他是临危受命,耐心解释,“一般是驻守一日夜,满十二个时辰。” 林楚凡默默算下,“如此说来,二哥是换防回营后,才遇刺的?今后仔细核查人数和身份,防止奸细混入。待会儿你带人,上城墙驻守。别忘了给我留一队亲兵,营地还有大事没办。” 郝元领命而去。 林楚凡回帐。早饭是几个干巴的饭团,一碗清水菜汤。他看着这些,想到昨天进来时,那几个副将吃香喝辣,顿时没了心情。 他一拍脑袋,忽然道,“林飞,先别吃了。让人把昨天几个副将,还有那三角眼,带过来。记得分开安置,防止串供。我要审问他们。” 『现在才隔离,有些迟了。』 林飞翻起白眼,出去安排。 不一会儿,三角眼被绑着,嘴里塞着干草,推了进来。 他看着坐在主位的林楚凡,奋力挣扎,呜呜有声,不知说什么。 林楚凡啃饭团啃得挺香。熊宝看着黑乎乎的玩意儿,没什么食欲。 林飞正吃下半块,喝着热水。似想起昨天什么事,又全都放下。 林楚凡又吃了一块,噎得难受,捏着鼻子喝汤。向林飞问道,“火苗送的匕首,还带着吧?来,我考校一下你的刀法。我提问,他若回答,你用笔记下;他若不答,你在刀戳他。先去伙房,要一口大锅。” 不一会儿,一口空锅抬进来。伙头军比较机灵,特意把烧火的地灶也带上。 林楚凡起身踱步,一脚把三角眼踹进锅里,嘴里嘟囔,“血洒地上,糟蹋了。” 他围着地灶看了两圈,烧把火可能也不错。 林楚凡摇头晃脑哼道,“准备好纸笔,我要提问了。哎,你干嘛?别动他嘴里的草。让他堵着,我先问,他一定回答不出。你直接戳。等你戳腻了,再考虑记录。” 三角眼挣扎更甚,锅跟着摇晃。 林飞无奈,谁让他是少爷呢。 第一个问题开始了,“昨天换防回来,打架斗殴,受谁指使的?八个副将里,哪个是你姐夫?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这军营里,和你姐夫狼狈为奸的有谁?” 林楚凡用手拍三角眼的脸,“问题记住了吧?五刀一个回合。你就戳吧,什么时候戳腻味了,再把他嘴里的草取掉。” 林飞迟迟不动手。他以为,林楚凡在吓唬三角眼。 林楚凡一把夺过匕首,嗤嗤,连刺五刀。全落在三角眼手臂和大腿上,不伤要害。 他一边刺,一边嘟囔,“我让你不配合,我让你不知道,我让你不说,我让你摇头。” 林飞有点懵,真刺?不是吓唬他一下,好问话么?怎么就戳上了? 三角眼拼命挣扎,呜呜直叫。他脸涨得通红,像个虫子一样,在锅里翻滚。 林楚凡不为所动,继续戳匕首。 他发现新的玩法。认准一个刀口反复戳,总有那么一两次,可与之前的轨迹重合。那是一种十分通透的触感。 三角眼终于克服了外界的障碍,用舌头把稻草顶出。 他高喊道,“是我姐夫暗示的,让我找机会闹事。可昨天,还没等我闹,有人先打起来。天地良心,我说的都是真的!” 林楚凡抽出匕首,甩了甩血迹,“其他的呢?” 三角眼吓坏了,舌头像油炸的大虾一样极速扭动,“我这就把我姐夫找来。他的事情都不告诉我,我不知他和谁关系好。 我有次听他们喝酒,隐约说,这次来有秘密任务。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个普通的守军,我什么都不知道!” 三角眼在锅里磕头求饶,撞得大锅嗡嗡响。 林楚凡继续甩匕首,血珠儿滴答,落在锅里,“你昨天若有此心,何必闹成这样?林飞,领他去找姐夫。记得,以礼相待。” 林飞无语,带人出去了。 林楚凡却贱兮兮地逗冰熊,“熊宝,来一口不?我记得你之前喝这个,牙齿和指甲都会变长的。” 熊宝无所谓。反正这会儿,也没吃什么东西。而且,这血都流出来,再过一会儿凝住,浪费。 营帐里传出,吧唧,吧唧,舔锅的声音。 林飞带两个人回来时,熊宝整个脑袋都在锅底,舔起来没够。 三角眼吓瘫,坐地上呜呜哭。 一起来的黑脸汉子大骂,“废物!” 林楚凡恼其声大,“把嘴堵上。熊宝你舔快点,新的马上就来。” 三角眼十分配合,堵住嘴,小声哭。唯恐新主将拿他喂熊。 黑脸汉子像个泥鳅似的挣扎,不愿堵嘴。 林飞机灵多了,不用楚凡提点,抄起枯木杖,照着嘴,一顿砸。那人摇头摆尾,一阵躲,被砸得满脸血。 林楚凡一乐,学得真快。照例一脚踹到锅里,“谁让你们闹事的?昨天你们说,林浩在王城做人质,是怎么回事?你的秘密任务是什么?你是不是认识刺客?” 他将匕首递出,“该你了。” 林飞被他折磨的有些魔怔,拿过匕首,问都不问,照着一条腿就戳。 黑脸也有了三角眼的感觉,恐惧。 问完问题,不让答,堵住嘴上刑。真的是来刑讯的?确定不是找个借口弄死我? 林楚凡从旁指点,“那条腿可以了,换另外一条。位置可以偏上一些,那样血流得多。” 听听,人话? 林飞信以为真,更举一反三。连戳三个不同的地方,最终选流血最多之处,持续戳。 他连迸到脸上的血都不擦,咬着牙,凝着眼,盯着刀口使劲儿戳。 黑脸刚被砸过嘴,舌头与腮伤势过重,不足以顶出稻草。 他发挥被砸的优势,趁嘴宽松,使劲儿摇摆,甩头,终将稻草甩掉。 他口齿不清,仍坚持说,“指使我们的,是个穿白衣的男子。交给我们一个扳指,让我们事后,戴在主将手上,说要多领一笔钱。 林浩公子作为人质,已是王城里不公开的秘密。兵部提防林凯在北境做大。 秘密任务,破坏和谈。若碎冰不保,有理由继续开战。世家大族,想靠战时物资稀缺,走私赚钱。若和谈成功,这份资金投入,会减少。” 漏风的嘴,说出这么多也不容易。 林楚凡皱眉,慢慢思忖这些秘闻。 他问道,“扳指呢?为何我二哥身上没有?” 黑脸染血,惊魂未定,喘息着回道,“我们几人,昨天看他早早走了,以为不回来。偷偷把扳指藏了起来,那是个金的,准备回头卖钱。” 林楚凡眼睛一亮,“这么说,你们认识刺客?” 黑脸赶紧摇头,“他蒙着面,看不到脸,只知是个男的。” 楚凡不置可否,“扳指在哪?” 黑脸被戳怕了,“在城内,我住处的院里。” 他见熊宝舔锅,联想三角眼四肢的伤,不寒而栗。 林楚凡顿觉后悔,抓了人,忘记抄家! 他似乎没有这个权力。 这些副将,是从南边各城池过来暂住,不会带贵重之物。 楚凡命亲兵带黑脸回去取扳指。 审讯继续。 旁观的三角眼,吓尿了。他把头埋在膝盖中间,谁也不敢看。 其他副将都是挨个进来,只有他从头挨到尾。他听闻太多消息,自觉不足以活下去。 然而,林楚凡这个缺德的法子,也不是万能的。 第四个副将受审时,许是不信,或是真的无话可说。 林楚凡和林飞两个,轮番上阵,戳到后来,把人戳死了。 三角眼,就是那个时候尿的。 为了防止出现不必要减员,第五个开始,熊宝才艺表演,啃火腿。 林飞似也是初见这个,小脸煞白,吓得吐了。可惜,他早晨没吃太多东西,吐无可吐。 挨个问完,两人筛选有用消息汇总。初步摸清事情的轮廓。 首先,和谈之事败露。炎国之内,有不同声音。 王室希望签约,可以节省屯兵戍边。 兵部或是不想和平。和平无需太多兵士,要裁撤军队,削减开支。 一些家族在北地走私。也不想和平。一旦停战,生意不再独家。失去垄断,利润会少许多。 将汇总的消息写了两份。一份给老头子,让他自己斟酌。 另一份给师叔,她心念和谈,如今情况,应该知悉。 还有那个取回的金扳指,侧面镌刻一朵三色梅花。 暗影楼! 看到这个图案,楚凡的第一反应就它。可是,暗影楼为何留下如此确凿物证? 而且戴二哥手上,刺客还能领钱?绝对有问题。 搜查那些副将住处时,竟真搜出不少钱财。 林楚凡兴致不高。城内物资短缺,这个时的钱,用处最小。聊胜于无,发军饷吧。 中午正常吃了饭,楚凡似模似样在营地巡视一番。 兵士们虽然吃的不好,但还能果腹,操练也还认真。 下午,他带着林飞和熊宝,回府汇报。郝元还在墙上驻守。林楚凡随便点了十个亲兵。 他甚至幻想,刺客沉不住气,半路杀出。 他拎着破冰棍,左顾右盼。 被林飞看破了心思,“那刺客只要不傻,不会在白天,还是在你护卫严密时动手。” 林楚凡第一次想打他。那不成了我傻。 行至半路,忽然起风。 纷纷扬扬的雪,伴着噼噼啪啪的雨,一起落下。 林楚凡抬头,仰望阴云密布的天空,不知这是场秋雨,还是算冬雪。 林凯依然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守城战关键时刻,他不上城墙督战,振奋军心。 林楚凡将审讯结果献上时,老头子很惊讶。他捻动胡子的手,还特意抖了一下。 楚凡观之,像在演戏。 和谈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敌我他三方,几乎在打明牌。 真不知老头子这神情,演给谁看。或是他自己陶醉其中? 林楚凡冷脸说道,“密谋既已败露,要早做准备。我已失去二哥,不想再失去大哥。或是你们任何一个。若无事,我先退下。” 他行礼离去。 林凯捻着胡子,细看审讯结果。 楚夕仍是难以接受,守在灵堂哭,火苗在一旁陪着。两个姑娘憔悴许多。 楚凡带着熊宝,进了一炷香。 楚夕看到熊宝,哭声更大,抱着脖子不想松手。 熊宝无声安慰。 林楚凡忧心忡忡,劝慰道,“楚夕,此时,你更应该照顾好自己。二哥的死,不是偶然。有人盯上咱家,很多人。” 他成功吸引了妹妹的注意,“你要按时吃饭休息,保持状态。等那刺客再来,我带你一起收拾他。若运气好,抓到活的,交给你处置;若他运气差,死在我手里,交给你鞭尸。” 骗子凡,你根本没想带我一起。楚夕抹了眼泪,点了点头。 林楚凡嘱咐火苗,寸步不离看着她。又把林飞留下,陪她们一会儿。 他带着熊宝,拜访师叔。 西院楚夕的秀楼前,两把油纸伞,在雨中绽开。 无梦展开审讯结果,端详良久,“的确不是好消息。不过,这都在炎国境内,我也鞭长莫及的。” 林楚凡反而安慰道,“师叔多虑了。既然和谈是双方事宜,我以为,有必要互通消息。 若炎国境内人尽皆知,那么北地,不见得滴水不漏。大家都知道对方的底牌,却仍然把攻城战打得如此轰轰烈烈,想必各有所恃。” 他忽然想起,来办正事的,“这卷消息只是顺带。敢问师叔,可识得此物。” 他掏出金扳指,套在左手拇指,缓缓捻动。三色梅花,跃然其上。 无梦伸手讨过,仔细检查,“像暗影楼的。许是特殊成员的信物。看这梅花的神韵、色泽、以及镌刻手段,不似仿伪之物。从何而来?” 林楚凡笑容有些玩味,“说来可笑。这是杀二哥的刺客,留给内应的。据说,要在二哥死后,戴到他手上。如此,刺客能领一份钱。” 无梦皱眉,“领一份钱?” 林楚凡沉吟着,“是不是太猖狂了?我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这句话,他无意说出;还是故意为之。” 无梦交还了金扳指,“说你的想法。” 林楚凡接过,戴在手上捻动,“无外乎几种情况。第一,他想嫁祸暗影楼。第二,他就是暗影楼的,留下信物挑衅,或者是撇清嫌疑。第三,他也是暗影楼的,这信物就是他本人的。但是,他想通过信物栽赃二哥为暗影楼成员。第四种,他杀过暗影楼的人,拿到了信物。用来栽赃二哥。” 无梦有些忐忑,“如果再领一份钱呢?” 第35章 以身为饵 林楚凡沉默。 只闻雨滴摔在纸伞上的破碎声。 林楚凡沉吟,“是啊,他还想领钱呢。往好的方面想,他用扳指嫁祸,可以领到一份钱;往坏的方面想呢,这人是雪域的,知道长期悬赏暗影楼订单。” 林楚凡一脸忧心忡忡,“若是前者,也还罢了。万一是后者,无梦……师叔,你可要当心。” 无梦的手握紧了长歌剑,“胡说八道!我有什么可当心的?” 林楚凡不以为意,“和谈闹得人尽皆知。他若是雪域派来的,刺杀我二哥,目的不言而喻,破坏守城战。我虽不知,你们协商的具体内容,但看你气定神闲,留在城主府。碎冰城破,应该非你所愿。” 无梦抬起剑鞘指着林楚凡,“你究竟要说什么?不要东拉西扯。” 林楚凡稍微退后半步,“这不是很明显么?你们不希望破城。蛮兵攻城,战失败才合理。可是,如今雪域有人唱反调。你们内部出问题了。” 无梦那双小眼睛,紧紧盯着他,“胡言乱语!雪域规矩严明,不可能做这种前后矛盾的事。” 林楚凡撇嘴,“这话你自己相信么?都不用太远,就说寒鲤叶霜,是雪域的人吧?她当初怎么对你的?还有那个双刀哥,名叫秘卫的。” 无梦沉默。 林楚凡堵着一口气,“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怀疑师叔。只是提醒你,不要轻信所谓的同伙。万一他们认为,你来回奔走和谈事宜,是绊脚石,想把你搬开呢?不得不防!” 无梦连墨剑都抽出一半来,“你还敢说没别的意思。不是挑拨离间,是什么?” 林楚凡吓得举起手前推,后撤一步,“这是从北面回来,你教我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林楚凡见无梦没有翻脸,安心道,“师叔息怒,稍安勿躁。想验证我的猜测,也不复杂。” 无梦不听蛊惑,“有话直说。” 林楚凡狡黠一笑,“暗影楼里,能够手持这种扳指的人,恐怕地位不低。据你们定价,肯定在府尹之上,这可不是小数目。若有空,查一下账目不就了然。” 自听闻那人一身白衣,他就有所怀疑。暗影楼?怎么看都不和白色沾边。雪域就不一样了,雪是白色的。 无梦皱眉沉思,“若没人交付这种级别的任务呢?而且,扳指在你这里,他有何凭证,领高额赏金?” 林楚凡震惊了,“你们这么死板?不提着人头,就不能交任务?或者,其他途径确认死讯。比如,二哥这样的。” 他说到后来,语调有些不自然,“明天起,我会戴着扳指,招摇过市。劳烦师叔帮忙,将事情传出去。可以说,是二哥的遗物;也可以说,我继承了二哥的信物。” 无梦再次沉默,只剩雨点儿落在伞面的滴答声。 林楚凡见无梦不答话,扇动道,“若从其他途径,领取过高额赏金,那扳指是故意留下。或栽赃、或企图再领任务奖金。 或是他从未领过,将我二哥之死,当做第一笔高额赏金的凭借。 那我的疑问是,这么真实的信物,从哪来的?” 林楚凡说着,旋转了一下伞柄,甩出一圈水滴,四散坠落。 他冷道,“若是前者,也还罢了,权当他是贪财。若是后者,我是不是能怀疑,他是雪域和暗影楼共用的杀手。 你们的组织,真是开明,成员还可以在其他门派兼职。生财有道。” 他拱手行了一礼,撑着伞离去。边走边嘀咕着,“说不定,他听说信物在我手里,会回来取呢?” 无梦僵在原地,一手举伞,另一手抓紧半露的长歌剑。她静看林楚凡顶着伞,在雨幕中走远。 这个贪吃爱睡,不通诗书的孩子,何时变得如此心思深沉? 夜里。 林楚凡接替楚夕守灵,让她安睡。楚夕不从,抱着熊宝依偎在一边,不再流泪,目光沉凝。 她已经从林飞那里,旁敲侧击,读取许多消息。 熊宝是知情的,故意不想那些,免得楚夕悲伤。 但林楚凡不同,他对妹妹的能力一无所知。 楚凡跪坐蒲团,脑子里反复推敲审讯的结果。回忆几个副将当时的神情;回忆与父亲的几次谈话,以及,林凯当时的反应;最后与无梦交锋。 虽然明白无梦不可能是奸细,但一番对话下来,雪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若说叶霜是意外,秘卫是误会,那这次,针对二哥的刺杀,就是蓄谋已久。 前后散布不少消息,还指使了不止一波人,刻意在营地里打架闹事儿,浑水摸鱼。 如今计划已定,且看他敢不敢,来取这扳指。 看着楚夕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吩咐火苗多取几床棉被,当场做个小床。把熊宝和她一起盖住。 次日上午,盘算着快到换防时间。林楚凡戴着扳指,领着原班人马,从城主府出来,招摇过市。 他特意绕远路,原本拖在地上的破冰棍,也扛在肩头。只为突出右手的拇指。 只是他还小,虽胖了些,但手指仍没有成年人粗。扳指总掉地上。 每次,他都煞有介事寻找一番。愣是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司奴营。 途中嫌累,换了林飞的枯木杖。 林飞不情愿,拖着破冰棍跟在后面,敢怒不敢言。 回到主帐。 郝元正等在这里,汇报战损、粮草之事。才刚开个头,有人来报,守城兵士又打架,急需主将处理。 故态复萌?有什么好处理的。 林楚凡吩咐亲兵队,把人全绑了,带进主帐来。 他对郝元说,“军粮的事情先等等,不是还有一些么,先把这几天平稳度过,后面再想办法。 一会儿,先算战损,把殉职的人统计出来,按名单发放抚恤。照旧去奴隶营地那边选人。老规矩,自愿优先,没有或者不够,手选凑数。” 郝元命人去了。 没一会儿,一群被绑起来的兵士,绳子连一串,顺次走进。 林楚凡驾轻就熟,“把嘴都堵上,我有话要问。” 不理会发愣的兵士,林飞已经是挨个塞住了他们的嘴巴。 林楚凡回头回脑,转圈找东西,嘴上说着,“昨天换防结束,你们在营地打架,骗主将前去调节,结果被刺客杀死。那个主将,是我二哥。” 还是没找到,林楚凡有些恼怒,“今天你们又来这招,是不是提醒我,那刺客又来了? 知道我为何打乱你们城属小队?就是不想看到拉帮结伙打群架。你们几个,真是好样的,以身试法!” 林楚凡怒不可遏,“谁把我的大锅偷走了?去几个人,到伙房那边找找!” 郝元头有点大,他现在只想汇报完任务,回去睡觉。 天知道昨天不正常的三少爷,又在营地闹腾出什么奇怪之事。 他有些后悔。昨天老爷问起,就不该答应返回司奴营。 左等右等,仍不见新兵报到。 林楚凡又吩咐,主帐内搭建一个烧烤架,要够高,够大。 伙房借来的大锅,停在烧烤架正下方。把昨天的三角眼拉出来,去了盔甲和长衣,穿绑在上面的横杆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终于等到新兵回营,迎接仪式依旧独特。分成二十人一组,轮流进入主帐内训话。 郝元指派了一些昨天入营,存活到今的老兵带队。老兵打样,新兵模仿,一人一刀,死活不论。 新带出的奴隶,还不适应身份转变,麻木地执行命令,带下去操练。 林楚凡耐不住寂寞,凑上去手舞足蹈,指挥一番。 结果把扳指掉进锅里,好不容易打捞出来,梅花更红。 他只得寻细线穿着,绑在手腕。 轮到副将时,郝元斟酌用词,想劝勉小主将。 林楚凡冷笑,“现在只有你是副将。他们几个,不是早殉国了么?再说,你看他们身上那伤,昨天我们戳个尽兴,仇早就结下。不如早些处理,干干净净。” 郝元有点儿不敢说话了,他也怕被殉国。 所有新兵都过了一遍,仍剩下七个打架的。 林楚凡不愿浪费资源,叮嘱道,“这七个带下去,留着下次换防之后,新兵入营时用。以后再有营内打架,照此办理。” 终于轮到熊宝。 它很担心,拖太久,锅里的血会凝固。 郝元看着锅口舔血的冰熊,更觉困倦,恨不得正在做梦。 林楚凡不放他离去,“粮食的事情,我找个机会问父亲。先安抚营内兵士,不要欺负那些从奴隶营地选出来的新兵。我们一视同仁,不能给他们暴乱的机会。还有,把这个消息散出去。” 他说着举起右手拇指,“我从二哥处继承的信物,镌刻梅花的金扳指。” 终于可以回去睡了。 郝元心中所想,也是林楚凡所愿。昨夜在灵堂看护楚夕,根本没睡好。 他让熊宝和林飞负责警戒。自己裹起一张毯子,倒头就睡。 炎国王城,一处僻静的别院内。 院里一个黑色斗篷的人影,垂手而立,面对着屋门,微微低头。 屋里响起阵阵琴声,时而悠扬轻快,忽而顿挫激荡。似是弄弦之人心绪不宁。 琴声渐歇,屋内传出声音,“北边的事情如何了?” 黑斗篷隔门行礼,“林杰半月前,遇刺身亡。奴隶与司奴营均被林凯三子,林楚凡接手。” 弄弦之人又问,“林浩如何?” 黑斗篷对答如流,“面有忧色。听闻消息时,也曾大哭祭拜。并无出逃意向。” 良久,门内传出一声,“那便罢了。林杰算是个教训。老家伙现在,敢对我阳奉阴违。林浩留着吧,过犹不及。” 黑斗篷连声应是,行礼退去。 雪终究还是下了。 碎冰城进入冬天。 天气带来的危害,不止生火御寒困难,还需足够的棉衣、更多的食物抵挡寒冷。 一片凄霜苦雪包围孤城,到处都是绝望和悲痛的痕迹。 柴火容易解决,棉衣稍微有点儿麻烦。这事儿林凯也搞不定,粮食都供不上,别说棉布棉衣。 林楚凡无可奈何,把心思打到了死人身上。反正没了感觉,穿单衣下葬和穿棉衣下葬,有什么区别?还是紧着活人吧。 他接手司奴营,已半月有余。 期间忍不住好奇,带着熊宝登上城墙,抵御过攻城战。 他还没有墙上参差的掩体高。贴着墙根一站,什么箭也射不到。 当然,也看不到城下的风光。除非冒着生命危险,把头伸出。 说起来,扒死人衣服的灵感,还是来自于爬上城墙的蛮兵。 他们常年穿兽皮制成的衣服,能抗寒,还有轻微防御能力。 第一件衣服扯下来时,林楚凡忍不住想。再这样下去,粮食的问题,也要从你们身上解决。 除了每天戴扳指招摇过市,林楚凡兼顾营里重伤员的护理。 准确的说,是熊宝护理。 药材短缺,很多重伤兵因治疗不及,拖延而死。 林楚凡有次巡营时见状,命熊宝帮忙冻住创口,确实可以多延缓一些时日。 只是没有药的话,康复还是很难。好在重伤不必出战。 林楚凡每天带着熊宝过去冻一次,能拖就拖。说不定哪天有了药材。或者,他们自己生命力顽强,就康复了。 他自己都不信这种‘说不定’,只是眼睁睁看他们流血而死,于心不忍。 碎冰城里,已经没有多少平民。更别说商户。除了王国指定的官员仍在,无关人等,早从南门逃了。 这时顾不上担心泄露机密。 林凯也不抱什么希望。放他们出逃,只是想着,多活一些人。 林凯也曾问过,要不要将他和楚夕,安排人送走。送到南方,那里远离战争。 林楚凡嗤之以鼻,“您是碎冰城之主,我们在这儿都安生不得。送到别处,指望你那些仇家高抬贵手么?若换了是你,这么好的机会,不斩草除根?” 这个提议到此为止了。 围城近一个月,蛮兵攻势疲软。如今战斗力,只有初战时的三成。 同样的,守城这边,也是在咬牙硬撑。城池攻防战打到现在,完全就看谁多撑一口气。 城防营战损超过八成,早已不足五千人,无法正常换防戍守。 为了保证足够的休整,从司奴营拨了一半人过去。相应的,司奴营重新选择一万五千新兵。 如今的司奴营,可以说,绝大部分都是奴隶兵。战斗力虽不高,但服从命令。 几次三番的挑选之下,奴隶营地,只剩下一万左右的歪瓜裂枣。非不是讽刺,是事实。 这么多轮挑选,都没选上。实在是,太不符合成为士兵的要求。 作为回报,他们活了下来。 那些兴高采烈被选走的,已有半数死在不断的战斗中。 压抑的情绪,笼罩整个碎冰城。连城主府,都没几个人了。 好多仆人见府外变成一座空城,或请辞,或逃逸,奔着南门而去。 剩下少数人,不是老弱妇孺,就是主家心腹。 李管家赫然在列,不但没跑,反而斗志昂扬。他组织家丁,每天巡府。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城主府再不济,一口吃还有,虽只是粟米面。若说上万的军队,完全养不起;若只二三十个仆人,果腹不成问题。 林楚凡近日愈发心焦,情绪总是不自觉失控。 他手腕上的线,已经磨断三条。扳指也摔出许多划痕。迟迟不见刺客现身。 难道是我想太多?这扳指只是恶作剧或者偶然?并非嫁祸暗影楼,而是暗影楼的挑衅? 他冒着刺骨寒风,来到西院。无梦远远看到人影,已等在楼下。 林楚凡很客气,关心道,“有些时日不见,师叔似乎清减了?” 无梦不领情,“现在是战局的关键时刻,你还有心思打趣我?” 林楚凡扯着脸一笑,“那我就长话短说。之前拜托师叔查账,可有眉目?扳指一事,如鲠在喉,已烦了我许久。若有进展,还请师叔告知。” 无梦有些安静,低眉顺眼说着,“是有些眉目。那扳指,是暗影楼中,一些精英死士凭证。 这些人,都是从小培养,平日潜伏,声名不显。一旦接到指令,会不惜性命完成任务。之后,便与暗影楼再无瓜葛。” 林楚凡思忖半晌,仍无头绪,“听起来很神秘。其实,我更想知道,是否有人以林杰之死,申请精英死士的赏金?” 无梦很不情愿,但却仍是说道,“的确有一个。” 林楚凡喉咙发紧,“谁?” 无梦声音忽然小了下去,“翼剑尹风。钱没领到,被我驳回了。” “凭什么?” 林楚凡大喝一声,“这就是你们雪域的信誉?你为什么打草惊蛇?借此向他传达,事情败露?雪域已经知道,他曾是暗影楼的奸细?” 无梦坚持说道,“他不是奸细。根据精英死士的规则,他只有这一次,是听命暗影楼的。” 林楚凡笑,“只有这一次,我就失去一位兄长!一个扳指就想把事情撇清?是不是有些,太简单了?” 第36章 补充军粮 无梦自觉理亏,所以半个月不曾主动联络。 她低声问,“你想如何?” 林楚凡不答,反问一句,“我还能把楚夕拜托给你么?” 无梦不出声。她清楚,这条裂痕已经产生,很难修复。 林楚凡不甘心,“你和他私交不错么?很难想象,你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杀手,做这种事。” 无梦喃喃着。“我幼年时就与他相识。这些年,他对我颇多照拂。” 楚凡怒气上涌,“这就是雪域公然违背密约,亲自出手,刺杀盟友亲子的理由?幼年相识,这么说,我母亲和你们也都相识了?” 无梦晃了晃头,看不出是点头还是摇头。 林楚凡气愤。 他最讨厌,后院起火的倒灶事。 守城战,南方克扣军粮,足够难受。现在北地主和派代言人——雪域直接出手杀二哥。 他用力抓了一把熊宝后背的毛,强迫自己冷静。 熊宝忍着疼,心里很同情。被一向信任的师叔摆一道,不可能好受。 楚凡长出一口气,“之前对暗影楼的悬赏,全部停止。剩下的所有的钱,我要买凶杀人!” 无梦继续摇头,“雪域不接杀自己人的单子。” 林楚凡嗤之以鼻,“呵!真以为我傻么。杀你们的人,我会联系暗影楼,或者其他门派。这天下,总不会只有雪域一家。” 无梦有些冷,想起那个猎杀暗影楼底层的悬赏单。 林楚凡好整以暇,盯着无梦的小眼睛,“我想用剩下的所有钱,买尹风出手,杀一个人。可以吧?” 无梦急切而担忧的问,“杀谁?” 林楚凡咧嘴一笑,“杀我。我现在有扳指,是司奴营主将,手持印信。他最初杀我二哥,不就是因为这个身份么?怎么,雪域不接雇主指定人员的单子么?” 无梦皱眉,“你这又何苦?他先我一步进入灵月境。你和他,中间还隔一层灵星。有意义么?” 她很矛盾。 一方面,不希望林楚凡揪着仇恨不放。但她没有资格,毕竟死的是他哥哥。 另一方面,她也不希望尹风接单来杀林楚凡。 但这一切,是这孩子一力促成。 林楚凡虚张声势地喊道,“灵月怎么了?天下无敌么?冰魔封千里,寒鲤叶霜。哪个不是灵月?” 他用手拍了拍熊宝,想到当初磨死叶霜,也有些心血沸腾。 说不定借助熊宝,真的可以给二哥报仇。 想到熊宝的辉煌战绩,林楚凡豪气顿生,“接不接单,给句话。如果他得手,钱都给他。若我得手,钱给你们雪域,权当是尹风的卖命钱。 当然,你也可以将这一切和盘托出。甚至,可以在一旁援助他一手两手的。我不在乎。 我会将今天的事情,托楚夕转告母亲。若和谈一点儿也不重要,你想怎么做,随你。” 林楚凡转身就走。两三步之后,停了下来。 他冷道,“若尹风从此隐匿,也没关系。只要把钱退给我,我会换其他方式报仇。”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无梦孤身迎着寒风,俏生生,遗世独立。 她苦恼挣扎许久,自从看到那条领赏申请,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和谈与否还在两可之间,为什么会跳出这么多人,想方设法的破坏? 雪域也被拖进漩涡,不能善了。 林楚凡回到北院,迎风舞了一阵棍法,砸的满地大坑,才算消了稍许怒气。 他找到楚夕时,妹妹正在和火苗对练剑法。上次哄她报仇的事,她听进去了。 楚凡把扳指取下来,递给她,“把这个交给母亲,帮我转告一句话。就说,我约翼剑尹风比武。” 他不想说的太多,不想妹妹牵扯到这些事情里。 既然,当年母亲也是雪域一员,应该知道尹风,也能猜到自己心意。 殊不知,楚夕偷偷读个大概。正捏着扳指,看着熊宝。似乎,想从它这里进行确认。 熊宝又能如何呢?只好提醒她,『不要完全相信无梦,杀死林杰的人,是雪域里,暗影楼的奸细。但有些不清不楚。楚凡已安排好。你在府中,保护好自己。』 林楚凡出府时,把林飞留下,帮火苗照顾楚夕。也多个人保护她。 林飞不明所以。 楚夕倒是明白,只能装不知道。 碎冰城又坚守五六日。 林楚凡依然每天招摇过市。甚至,连随从的数量都锐减到三人。仍然不见尹风踪迹。 虽没见过本人,但杀手应该都差不多,最终会朝目标下手。 不急,慢慢等他。 然而,没等来尹风,却等来坏消息,断粮。 从不好吃管饱,到八成饱,到半饱,到勉强果腹。如今,终于到底。 营里没粮了。 城防营和司奴营都没粮食可吃。 炎国腹地,彻底放弃碎冰城。 如今看来,王室和谈的诚意,也不很充足。有几分见机行事的意思。 而那些,商户大族,兵部将军,能找到各种理由拖后腿。 只要能坏事儿,干什么都行。 林凯自儿子死后,没出过书房。如今躲不下去,亲自上城墙巡视一番,鼓吹一些激动人心的话。 听着很热血,但无法鼓动人胃。 林楚凡赶紧回营。还好,这里的兵士,都是从奴隶营出来。吃过苦。 刚断粮,稍微饿一点儿,还能忍。只怕夜长梦多。 郝元在一边愁眉不展。冬天断粮,太艰难。若是夏天,还能挖点野菜将就一下。 望着风雪里,挨饿操练的奴隶兵,林楚凡胸口发堵。 他让郝元把剩下的奴隶,全征过来做守城兵。承诺他们,今夜守住,明早有饭吃。 一群歪瓜裂枣,穿着制式的盔甲,跟着老兵一起操练。也不见什么反抗,看来挨饿,他们是习惯的。 林楚凡看时间,把郝元和几个头目聚集到一起,开个战前会议。 林楚凡一本正经地训话,“待会上了城墙,都给我躲起来。等他们进攻时,再亮出武器对打,这样节省体力。 还有,这次不要用弓箭。大晚上看不见,都是乱射,碰运气。听我的,把人放到城墙上来。 我们在墙上把人杀了,不要推到底下去。蛮兵会随身携带些许口粮,都是肉干什么的。若把人推下去,摔死到没什么,口粮可惜了。” 看着几个人面露犹豫,他又加把火,“我知道这打法伤亡大。但是没办法,伤亡一些,抢到吃的,一部分人活着。 若不冒险去抢,所有人一起死,要么饿死,要么被敌人杀死。 不要怕。今夜,我同你们一起上去。在城墙上结果他们,把尸体推向城内。地面记得留人,收集口粮。” 是夜,正常换防。 林楚凡言而有信,带着熊宝,拖着破冰棍,领着司奴营守兵,一起上城墙。 众人按计划蹲在墙根藏好,不插旗帜,不点火把。 城外的蛮兵提防有诈,先是跑马绕圈,骂了几个来回,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他们逼近怒射一顿箭矢,从下向上,杀伤有限。 敌人反复试探一个时辰,终究沉不住气。 他们每晚至少发动一次总攻,不给城防兵士太多时间休整。即便不是总攻,也要冲杀一次,虚张声势。 这次进攻尤其顺利。 第一梯队很快来到城墙下,架设攀登器械,或者是甩钩锁。 大约一炷香时间,第一批蛮兵登上了城墙。 城头上忽然一声大吼,“就是现在!反击,记得留人!” 林楚凡一声令下,满墙守军齐刷刷站起,双方打成一片。 蛮兵惊呼有诈。但已冲上去那么多人,且路上没有损失。说不定可以将计就计…… 敌军将领持续进攻。蛮兵源源不断涌上城墙。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逐渐变为冰冷尸体,不是敌人,就是自己人。 喊杀声,刀剑碰撞声,利器割开铠甲声,划破血肉声音,响彻夜空。 熊宝紧跟楚凡,帮他防住左右后三个方向。他只负责面对前方敌人。 打斗一阵,他发现,在这种比拼人数的战斗中,棍法套路不是特别合用。 只需关键时刻,几个角度刁钻的招式,就可出奇制胜。 神奇的灵力,此时失去了光辉。 敌人源源不断,再多灵力,也有耗尽之时。在此之前,还要保证,自己能活到耗尽灵力。 林楚凡越打越顺手,招式渐渐纯熟。身前一地烂西瓜。他还是改不掉这个毛病。 他将灵力只注入棍上一丝,在这群兵士中,也有所向无敌的错觉。 楚凡完全没意识到,熊宝帮他守了三个方向。 众人红着眼睛,拼杀半个时辰,蛮兵后继乏力,吹动号角收兵。 城墙上传来欢呼声,慢慢变为哭泣。 林楚凡赶紧传令,把尸体推到城内。收拾了口粮,紧着城墙上的先吃。 尸体留着,他有大用。 活下来的人,都去翻找敌军的粮食。谁管你有用没用。 他简单吃了几个肉干,陪着士兵们蹲防到天亮。 终于挨到换防时刻。他领着手下,拖着敌人的尸体回去了。 连战盈月,十二时辰换防已难以为继。只能缩短时间,换足够休整。 他们回到营地。除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仍然坚持巡逻站岗的几队士兵,其他人都在帐里躺着。 即使饿的睡不着,躺着也节省体力。 林楚凡吩咐手下,将蛮兵身上的兽皮剥下。准备几口大锅,将吃剩的肉干放一起,熬一锅肉汤。喝口热的也能暖和些。 他们从敌军尸体摸来口粮,对整个营地上万人而言,无异杯水车薪。 看着一群饿得发抖的士兵,林楚凡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朗声道,“昨天我承诺,只要守住城池,坚持天明,就有饭吃。” 楚凡环顾围着大锅排队领肉汤的士兵,缓缓说道,“若你们以为,这点儿肉汤就是我承诺的吃食,那就大错特错!” 林楚凡扫视全场。 郝元也在纳闷,除了搜身得来的肉干,我们还有粮食么? 这时,只见人群中的小主将,用破冰棍捅了捅趴在一边的熊宝,“来,你给大伙打个样。” 熊宝有点懵,『我打人还行,打个样是个什么意思?』 它趴在地上不动,斜着眼睛向上看,一脸疑惑的样子。 林楚凡气急,踹了熊宝一脚,“啃火腿!你和我装什么乖宝宝。那边一大堆,你自己去选一个。只能选一个,剩下的都有用。” 『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 它作为一只熊,其实对于吃肉,虽然有些不适,但并非不能接受。 毕竟,之前雷灵暴走的时,它急需食物补充体力,吃过不少。 只是,听林楚凡的意思,是要带头吃肉? 『也是,实在没有吃的东西,也只能出此下策。否则,人饿死了,于事无补。』 熊脑袋想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身子却不慢,跑过去随便叼住一个,拖到林楚凡脚下。 它俯卧其上,对着大腿就是一口,一副护食的样子。 士兵们纷纷后退一步。虽然野兽吃肉,可以接受。但听主将的意思,这是今天的军粮? 林楚凡很满意熊宝的反应,却对士兵们的动作有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没时间和他们挨个说教,不吃就是饿死,吃了还有拼命的机会。 楚凡劈手夺过旁边一个士兵的佩刀,从熊宝压着的火腿上,砍下一小块肉。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强忍着恶心,放到嘴里,津津有味的咀嚼,还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一如冰熊。 他吃生肉吧唧嘴,还品评起来,“嗯,味道不错,就是有些凉。那个谁,把你的汤给我喝一口。” 旁边的士兵,僵硬地把手里的汤递过去。林楚凡接过,喝一口,把生肉冲下。 他再次环顾,“这才是我给你们找的军粮。我敢吃,你们敢么?” 全场寂静无声。 只有沸腾无肉的汤在锅里咕嘟嘟冒泡。 林楚凡有些心虚,强硬说道,“实话告诉你们,这不是我第一次吃肉。” 他蛊惑道,“上一次吃肉,还是我被抓到北地时。那时,我也面临今天的问题。吃,能活。不吃,饿死。我吃了,所以我今天还在这里,和你们说话,传授吃肉经验。” 他想起北地时,他,无梦,熊宝三个,不敢生火,茹毛饮血的日子。 若不考虑出处,肉和肉,没有本质区别,口感几乎一样。 他仍鼓动道,“今天,我也把这个选择给你们。吃,我们有力气,还有一战之力,能为自己拼个活路。不吃,要么饿死在这里,要么被杀死在城墙上。” 林楚凡循循善诱,“你们想,若非这些蛮兵,若非他们入侵我们的国土,围攻我们的城池,拦截我们的粮道。我们会饿着肚子御敌么? 所以,他们该死!我们把死了的肉,当食物吃掉,然后继续杀那些活着的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给自己挣命!” 他自己都有点相信了。蹲下身子,又切了一块,放嘴里咀嚼。 他一边咬着肉,一边环视四周。最终,目光停留在郝元身上。 郝元现在想哭。以前怎么没发现,林家三少是疯的。 他现在骑虎难下。主将带头吃肉,副将不吃?说明你想变成肉了。 郝元一脸悲愤走近,也想切一块。却被熊宝一巴掌拍个趔趄。 林楚凡赶紧圆场,“你自选一个去!它护食,别惹恼它,伤到你。” 郝元能说什么呢? 他哭丧着脸,去肉堆随便选了一个,拖过来放在旁边。蹲下去一刀,片下来一条,放嘴一咬。 他不忘活跃气氛,“主将大人说的对,他们就是该死的敌人。我们要活下去,要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杀他们的人。” 郝元说完,有样学样,对手下的人使眼色。 在两个疯狂主将带动下,司奴营开始了凶残无比,惨无人道,灭绝人寰的军粮分发。 奴隶兵本就很听话,现在不仅有衣服穿,还有东西吃,还能吃饱,都很知足。 对于吃不吃肉,他们反而是最麻木的。生存环境所致,他们已见过许多非人之事,不在乎这一件。 一时吃得满营欢腾,其乐融融。 林楚凡端着不知谁的碗,喝着肉汤,看着熊宝咔咔啃火腿。 有个机灵的伙夫,端着一大盆热汤放在熊宝旁边。 林楚凡走过去,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鼓励了几句。 熊宝偷偷喷了口凉气,极速降温,嘴巴插进去,滋滋喝了不少。 楚凡把郝元带到主帐,先是大肆夸奖一番。然后讨论战损。 已经没有奴隶可以供他们补充兵员。伤兵还有,药材虽然不够,但只要保证粮食充足,能缓慢恢复一些。 不要忘记轮班休整和操练。 最后,注意食物是否充足。如果不够,想办法去城外补充。千万不要吃得习惯,图省事,把自己的伤员…… 楚凡安排完琐事,带着熊宝,扛着破冰棍,继续他招摇过市回家路。 昨夜,他亲自上城墙参战。亲兵也都跟着去了。这会儿,都在吃肉休息,没有人随行。 刚出营门口,林楚凡吐了! 第37章 北风忽至城门开 回府路上,林楚凡又困又饿。破冰棍被他拖拉在地。 他身后跟着吃饱喝足的冰熊。 楚凡一面走,一面忧思。肉的口感虽无异,但心中的恶心,很难捱。 这只能解燃眉之急,长此以往,奴隶也会疯。更何况士兵。 不知不觉,行至途中一段偏僻破败的小路。 这里本是城内人烟稀少之地。如今居民逃窜,更无人迹。 只是此刻,太安静了。连平日里,寒风吹动破窗的呼啦声,都没有。 林楚凡惊醒,停步,握棍在手。 熊宝见他反应,竖起耳朵倾听,什么也没听到。 『这么冷的天,还刮着不小的风,怎么什么都听不到?』 冰熊赶紧转身,和楚凡背靠着背,警惕四周。 林楚凡扫视一圈,除了低矮残破的院墙,四处漏风的门窗,积雪凝冰的街巷,并无异样。 他紧挨着熊宝,缓缓挪着步子,看了一圈又一圈。 终于沉不住气。 楚凡提起一丝灵力,注入破冰棍,又在体表布满薄薄一层。 郎声问道,“何方神圣?暗影楼的,还是雪域的?” 好一会儿,也没回应。 昨天才和无梦闹翻,吵着下单杀自己,该不会今天人就来了! 他一直在附近逗留? 林楚凡觉得反应过激,缓慢收棍,解了防御姿态。 嗖!嗖! 刺斜里,一户破碎木门缝隙,两声破空传来。一声指向熊宝,一声直奔楚凡。 他只来得及稍提灵力,连棍都没摆好。胸前一震,后背一疼。 楚凡骇然,自以为被射穿。 忙低头看,胸前一道极细的划痕,斜着划过左胸,已有血珠渗出。幸亏薄灵覆体,否则这一击可见骨。 而背后那一下,伤在熊宝身,他习惯性分了一半疼痛。 熊宝闻声,只来得及转头,后背就被开了口。若非灵力充盈,外加皮糙肉厚,这一下可能重伤。 高手! 时机精准,攻击诡异。无形无迹,一震一痛,受伤流血。 受伤角度,暴露他的位置。 嘎吱一声。 一男子身穿白衣,推门而出,缓步走到巷道中间,遥望一熊一人。他背着双手,目光平视,不见表情。 林楚凡抱棍在怀,眼盯白衣。身后熊宝闻声,转过身来。 林楚凡打趣,“看你人模狗样,竟是哑巴。” 对方不为所动。 楚凡又问,“你这一身白衣,说话少,让我想到一位故人。” 对方不接话,急坏了楚凡,“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看我的?年纪不小了,这么盯着一个男人看?别人会怀疑你的心头好。” 这话触了霉头,对方抬起左手。 青灰色的薄片。 似是风灵力。楚凡曾见无梦用过。熊宝在树林里,见狼用过。 白衣人手指微动,两片青灰旋转而出。 林楚凡握棍轻转,灵力充盈,以武器硬接。 熊宝谨慎,吐出寒气,凌空凝结冰块,正挡在青灰薄片路径上。 哗啦……噌噌! 前者,冲碎冰块;后者,,撞到铁棍。 林楚凡被震退一步。 他嘴上不认输,“看来被我说中。你怕人知道?急着杀我灭口。大可不必。世间如此之大,总会有你的同道中人。” 他不认输的结果,是白衣人双手齐出,四片风刃,旋转飞来。 又一个灵月境界的高手。 从封千里的冰箭,到叶霜的水线。前辈们都有一手绝活,尤其喜欢藏拙。 叶霜发狠时,水线将无梦包围,差点绞死。更何况那‘水幕天华’的乌龟壳。 白衣绝对不止双手,四发。 念及此处,一人一熊踉跄抵挡。防住身前风刃。动作放小,避免露出破绽。 他们防住一时,被风刃连发,吹出丝丝缕缕伤口,渗出红色。 熊宝的伤,自己冻住。林楚凡运灵冲刷伤口,暂缓喷血之危。 白衣乐此不疲,不断挥出风刃包围他们。 两侧的墙体,和地上的冰雪,被风刃吹过。破碎一地,不成样子。之间,点缀稀落梅花,分外艳丽。 风刃肆无忌惮地飞舞盏茶时间,终于暂停。 白衣风度翩翩。 少年衣衫破烂、鲜血四溢的。他手握铁棍,脚边站着一只红毛冰熊。 男子放下双手,调笑道,“你就这点儿修为,有什么值得我出手?” 林楚凡嘴角翘起,牵扯脸上一道伤口,“我就这点儿修为,你都没杀死。有什么值得你夸耀?” 楚凡两个看着惨,实则都是皮外伤。有灵力护体,并未伤到要害,只是灵力消耗颇大。 林楚凡耗费过半。 熊宝相反,风刃它全凭身体抗住,主要因为不太疼。 林楚凡若知晓,说不定先给它一棍。 白衣抽出一把匕首,反握着,脚下一点,直奔楚凡而去。匕首对长棍,真是艺高人胆大。 熊宝和林楚凡稍分开距离。 见这高手,用匕首正面冲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林楚凡是首要目标,尽量发挥长兵器优势。 他背对着墙壁,以棍法格挡匕首,间或敲击持匕首的胳膊。 熊宝绕着缠斗的两人踱步,频繁用长指甲偷袭白衣人下身。偶尔夹杂一口冰冻寒气。地面重新铺满一层冰。 白衣身法灵动,只用脚尖轻点,往返腾挪。且他灵力雄浑,匕首每被格挡,都震得楚凡手臂颤抖。 若非分心躲闪冰熊的偷袭,或许早已得手。 林楚凡被压制得难受,灵力殆尽。 他鼓起勇气抢攻数下,看准对方肩膀劈砸过去。却被轻易躲过,一点儿衣服都没擦到。 反给对方可乘之机,手臂上留下一条深深的伤口。吓得他转为守势,保命要紧。 熊宝见楚凡手臂伤重,全身颤抖,揣度其灵力透支。 它赶紧传一丝灵力过去。林楚凡抓紧这根救命稻草,极速吸收运转。 近期忙于军务,疏于修炼,林楚凡久未感受灵力透支。 这一瞬间,汲取熊宝灵力,他仿佛回到北地破屋。 联想生死全不由己的窘境。念及茹毛饮血的时光。想到适才刚吃的生肉。 他体内仿佛唤醒某种本能,恐惧感逐渐低迷,嗜血的兴奋缓慢爬升。 熊宝趁机偷袭,手口并用,一边抓挠,一边吐寒气,冻住白衣腿脚。 白衣仿佛背后生了眼睛,总是能躲过。 许是被扰得心烦。白衣突然变招,转身朝熊宝杀来。 熊宝求之不得,它想拖些时间。 要么有人发现此处异常,前来救援;要么楚凡抓紧时间吸灵,蓄力再战。 林楚凡调息之余,仍帮熊宝策应。一根破冰棍,对着白衣的后脑勺敲打,却难以得手。 白衣略有失策。 冰熊看似伤痕累累,但战斗力并不弱。且四脚落地,比林楚凡更矮,不适合匕首突刺。 每次短刃探出,都会陷入两难。 熊宝不闪不避,冒险以伤换伤。即便硬接一刀,也要断其一手。 白衣有心一击建功,又投鼠忌器。犹豫不决时,脑后生风,破冰棍袭来。 如此僵持约一炷香。 白衣人略有喘息。 熊宝的灵力,供给人熊两份消耗,所余不多。 楚凡此时勉强止住伤口流血。 三方苦思破局之法。 忽然,天空炸裂一簇焰火。距离很远,白昼观之,并不明显。却有声音阵阵传来。 此时传信,未必是好事。 林楚凡刚一愣神。 白衣闻声,将兵刃换到左手,不顾一切向熊宝刺去。 熊宝忽见对方反手刺来,有些不适,勉强扭头躲开。 匕首贴着耳朵,划开项圈,紧挨脖颈,插在熊宝身上。 林楚凡顿觉胸口一阵疼痛,回过神来,一棍猛击白衣后心。 熊宝不甘示弱,回头咬向白衣手臂。 白衣提前松开匕首,拧身躲过背后一棍,右手摸上腰带。 左手毕竟灵活不及,终究被熊宝啃了一口,略微露骨。 他毫不在意,右手猛抽,一甩,一道亮光闪过。竟是软剑! 弧形的剑身绕过铁棍,剑尖如毒蛇吐信,摇晃着刺向林楚凡胸口。 熊宝见状,顾不得保存实力,猛吐大口寒气,将楚凡全身冻在冰内。 叮! 软剑点到冰层。 哗啦一阵响动。冰层一触即溃。幸而软剑也被弹开。 白衣右手一震,反弹的软剑瞬间像生了骨头,笔直横扫熊宝。 软剑绷直,定有灵力加持。 熊宝忙举熊掌抵挡,护住头脸。 它担心抵不过,急中生智,运灵做开山掌之用。 剑掌相交,当一声。 熊宝震退一步,软剑咔咔结冰。冰层向着手臂蔓延。 白衣见势不妙,借着软剑被挡,顺势飘身后撤两丈。 他背剑而立,凝视一人一熊。 林楚凡刚从冰冻中醒过神。 白衣人面露讥讽,语调轻佻,“就凭你,灵星都不到的实力,也敢夸口杀我?以我之见,你甚至还不如那熊。” 他握剑的右手,藏在身后颤抖,手臂之上布满寒霜,正在缓慢消融。 林楚凡强装镇定,刚才一剑突如其来,着实吓一大跳。 他稍微转身,正对白衣,目光扫过软趴趴的剑锋,真的很薄。 林楚凡平复呼吸,问道,“这就是翼剑?我以为会是翅膀的形状。” 熊宝趁机将身上的匕首拔掉,冻住伤口。 它有些不妙,冰灵殆尽,雷灵有暴走之势。 幸亏早饭啃了火腿,量大管饱,它还能坚持,稍显勉强。 尹风不以为意,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他淡然开口,“我不是无梦那个蠢货,被你的规矩限制掣肘。即使你与无梦有大笔交易,那又如何?我接到任务就是杀你,与无梦没有关系。完全是两回事。” 这回换林楚凡发懵。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究竟是不是一伙的。我当然知道你是来杀我的,钱是我自己出的。 林楚凡问道,“你们雪域也在内讧么?一会儿吵着要和谈,一会儿又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破坏和谈。” 尹风将剑换到左手,“雪域?一群愚蠢的杀人工具而已。” 他专心消解右手冰寒。换了之后才发现,左手的牺牲似乎更大。 尹风疼得皱眉,“你们灵力所剩无几,死之前,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其实,我也不是雪域的人,我只是奉命做雪域的人而已。” 他似乎想到什么,眉眼之间一片崇敬之色。 林楚凡有意拖延,“如此说来,那个扳指,是你的?暗影楼精英死士?既然已是死士,怎么会贪图一份赏金。如此做法,令人费解。” 熊宝坚持不住,趴倒在地。眼睛仍盯着尹风。 尹风不知想到了哪里,“你这种小屁孩,如何能懂得钱财的妙处。隐姓埋名的,每天假装自己是自己,而实际上自己又不完全是自己。这种复杂的情感,你不会懂的。” 他露出癫狂之笑,“听到刚才的焰火声么。蛮族的将士很快杀进城来。有人帮忙开启北城门。” 似是右手恢复,尹风不等林楚凡再问,抢先一步冲杀过来。 他将左手藏在身后。右手绷直软剑,衣袂飘飞而来。 林楚凡照旧棍法格挡。奈何他初次对战软剑。剑光飘忽不定,剑刃虚实无常,难以捉摸。 刚一接手,被软剑点出五六道伤口。幸好他警觉,急忙后退,虽创伤不断,却不致命。 『终于等他过来了!』 熊宝早该爆发,却怕吓跑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尹风。 它灵灌四肢,风驰电掣,横冲直撞而去。 不闪不避,硬生生挨了四剑,终于接近尹风的双脚。 尹风见事不妙,顾不上追杀林楚凡,脚尖点地,飘身后撤。 熊宝四足发力,赶在他之前,滑到他的落点堵住。 尹风不愧翼剑之名,凌空凝住身形,软剑左右扫过,硬是在半空改变了方向。 他转到到一面墙壁,贴紧落地。 尹风盯着冰熊猛看,似有不解。 熊宝爆发,林楚凡战力犹在。尹风暂时沦为被压迫的一方。 他的速度和爆发力,无法与当前的熊宝相比。软剑不擅正面攻杀。 尹风重拾风刃,隔空袭击。 有之前的经验,楚凡勉强应付。 熊宝饿得眼睛发红。 这种情形,已经有过数次。若想想平复躁动,要么抓紧消耗雷灵力,要么快速补充冰灵力。调节双方,形成平衡。 随着灵力暴动,被迫锻体重现,仍是从血肉之躯提取能量。 熊宝勉强保持清醒,只想着两件事。 一是有人追杀;二是赶紧吃肉。 当两件事最终指向同一个目标,同一个人时,似乎一切变得直接起来。 第38章 力竭捕风闻棋谱 熊宝情绪失控,完全放弃防御。 它风驰电掣冲向尹风,身上伤口渐多、渐深。 林楚凡握棍的手臂不住颤抖,忍不住呻吟,实在太疼。 熊宝拼着受伤,硬接了三道风刃,接近墙壁。 它人立而起,直扑尹风。 尹风一惊,想不到冰熊武力恐怖,智力堪忧。 要害连中三招,竟仍如此凶猛,连绷直的软剑都视若无睹。 噗嗤! 剑尖从冰熊背后冒出。鲜血顺着剑柄流淌,染得尹风满手都是。 突如其来的巨大战果,令他愣在原地。甚至,连攻击林楚凡的风刃都停歇。 “啊!” 林楚凡一声哀嚎,紧接着,熊宝一声巨吼。 “嗷……” 暴走的灵力极速流淌周身,电弧顺着剑柄一路窜入尹风手掌,手臂,全身。 第三声哀嚎,属于尹风。 熊宝上次重伤如斯,还是叶霜的枯木杖。 雷灵鼓荡,尹风被电弧透体,无力抵挡。冰熊前扑之势已成,全部压到墙上。 轰隆! 熊宝,尹风,破碎的墙壁一起跌入荒芜小院。 寒风凛冽,从破壁吹来。带来震天的喊杀声。 蛮兵真的杀进来了? 林楚凡心思辗转,仍不放心熊宝。 他忍着贯穿身体的疼痛,勉强走到破墙。 伸头一看,平地旋风,猎猎作响。 院子里干枯的荒草,角落的冰雪,地面的浮土,全被风力带动,旋转着汇聚漩涡中心。 隐约可见,两个影子正在旋涡中,辗转腾挪。带剑的是熊宝;白衣焦黑的是尹风。 熊宝面目狰狞,熊眼通红。躁动的灵力浑身肆虐。软剑两端,噼噼啪啪跳着电弧。 尹风脚尖点地,身体颤抖,不敢靠近冰熊。他借旋涡风力,游走在冰熊四周,风刃飞击。 熊宝原地转圈,根本捉不住飘忽的尹风。气得熊吼连连,落入下风。 林楚凡看清大概,被冻得脸皮紫红。他身上痛感逐渐加深,说明熊宝一直受到攻击。 楚凡放下破冰棍,双手齐出,咬牙捏起手印,凝出一块冰砖。 明明练过冰箭,一时情急,就成了冰砖。林楚凡瞄准尹风,一砖飞出,直指后脑。 冰砖笔直飞去。 半途中,尹风换了位置。冰砖受风力牵引,不偏不倚,砸到熊宝的大头上。 吓得林楚凡一缩脖,躲了回去,头顶一阵疼痛。 冰熊暴躁难平,被砸得咚一声。它低头,看到晶莹剔透的冰砖,隐约回神。 『我还有灵力,且是古怪的雷灵,不能和这阴险的家伙硬拼。他就是个无赖,仗着风力充沛游斗,半天沾不上身。』 冰熊沉吟几个呼吸。等间隔喷出三口寒气,冻出三块大冰。企图借助冰块阻碍风力流转。 洁白透明的冰晶,蕴含着蓝色的脉络,妖艳而美丽。 熊宝蹲在冰块中间,刺刮它的风束减弱很多。冰块也限制了尹风的攻击角度。 尹风谨慎,停下旋风。 熊宝依旧躲冰后,大口喘气。呼吸之间,软剑滴血,汩汩不停。 尹风忽然开口,“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实力,灵力又如此诡异,绝非凡品。可惜,你不是人,否则一定要交个朋友。” 听着像骂人,熊宝确实不是人。 尹风扭头,对着破墙方向喊,“打个商量如何?今日你我僵持不下,城内局势又不明朗。不若暂时停战,一切等找到无梦再谈。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林楚凡正在此处,偷看院内战况。 他听着尹风的话,半真半假的,有些犹豫。 尹风不甘心,“今日是个死局。若我杀了你,外人所见,是雪域杀了林府三公子,和谈会受影响。” 这尹风来刺杀,还做了不少功课,“若我被你们所杀,是林府三公子杀了雪域巡察使,一样破坏和谈。不如我们罢战,同去见无梦?” 林楚凡几乎相信。可是转念一想,虽然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他不老实。 已经杀了二哥林杰,现在提影响和谈? 院子里的熊宝,经过冰面反射,看到尹风身后。 他藏在身侧的手下,萦绕着三条风刃,蓄势待发。 只待林楚凡露出大半身子,出其不意,当场击杀。 『这怎么能行?』 熊宝强撑重伤之躯,奋力推倒一块大冰,砸向侃侃而谈的尹风。 尹风机敏,听闻身后有异,反手一掌平推。 凝聚多时的三条风刃,呼啸着削断冰块的顶端。如此倒地,刚好在他脚下。 『想法总是好的,但事实往往不如人意。』 冰块被断,没有造成实际伤害,熊宝分外懊恼。 紧接着,它双眼睛忽然瞪得晶晶亮。 尹风一击见效,颇为自得,自以为算无遗策。却遭了殃。 破碎的冰块里,蓝色的脉络迸射而出,直指尹风。竟是电弧跳跃。 尹风哀嚎一声,倒地抽搐。 熊宝也没想到。它是初次喷出带夹心儿的冰。也是初见,碎冰之后,电弧迸射而出的奇观。 趁尹风倒地,熊宝飞扑过去,张口咬向咽喉。 林楚凡闻声探出脑袋,刚巧见到,忙阻止,“先别杀!他可能是无梦的老相好。留一命,带回去看无梦如何说。” 尹风所言,有些道理。 如今城内局势不明,无梦还在府上,楚夕每日与她同住一座秀楼。 什么缓兵之计?它都要饿疯了。 冰熊一口咬在尹风右肩膀,肉不多。又把左臂咬伤,冻住伤口,继而攻略腿部。 原本倒地抽搐的尹风,还没睡够,就被疼醒。然而,熊宝下口太快,他马上就又疼晕过去。 林楚凡钻出破墙,回到巷道,拾起匕首。再回头,见熊宝趴地装死,晓得它在修炼。 林楚凡仔细查探,刚才打斗激烈,熊宝被割断了项圈。 他费了不少功夫,才从满地冰雪里,捡起白色的项圈布条。 又蹑手蹑脚凑上去,将项圈放在熊宝鼻前。 放下心来,林楚凡才感觉到周身的剧痛。他衣衫破碎,伤口止血,寒风吹过,分外冰冷。 体内稀稀落落的麻痹和刺痛,交替上演。 他已有些经验。推测与雷劈有关。那次之后,每当熊宝爆发,都分一半感觉过来。 忽然,一阵喊杀声,由远及近。 林楚凡心中一紧,拖着尹风,躲到小院角落。 至于两块大冰,和血色的冰熊,暂时顾不上。 他蹲在一角,听外面兵器相击。隐约,有人发号施令。 “兄弟们,看前边!粮食自己跑进来找我们了。大家别怕,跟我一起上!只要留下他们,还能坚守一个月!杀!” 从者甚众。听声音像是郝元。连刚换防的司奴营都杀出来,情形不容乐观。 交战的声音,随着声声惨叫,慢慢远了。 过了约一盏茶时间,熊宝压制了躁动的雷灵。起身叼住项圈,递给林楚凡。 熊宝拖着尹风,林楚凡拄着破冰棍,两个血红身影,歪歪扭扭,向城主府溜走。 林楚凡伤口太多,动辄撕裂,疼的乱走;熊宝有些复杂,一半是软剑卡在身体里拔不出,另一半则是吃不饱,饿的脚底飘忽。 城主府消息灵通。 林楚凡和熊宝好不容易捱到家门口,却被上锁的大门拦住,任凭如何敲打,无人来开。 无奈之下,转到侧门。 这回不用敲,只是简易柴门,上锁也无妨。 林楚凡一棍破门。 门里尽是一阵刀剑出鞘之声,呼啦啦冲出一队守兵,围住了三个红色的影子。 好在领头的认出是林府三少,迎了进去。留人修门,继续看守。 林楚凡赶紧回去上药。楚夕三人闻声而来,一阵手忙脚乱。 楚夕不住抹眼泪,不时偷瞄地上半死不活的尹风。不善良的目光,被熊宝发觉。 它伸出一根指甲,捅林楚凡。 楚凡意会,“火苗,去西院请师叔。说,尹风有请,来北院一叙。” 楚夕接替火苗,给熊宝洗毛。她这才发现,一柄剑,贯穿了冰熊的身体。 她咧着小嘴哭,非要把剑拔出来。熊宝却摇头。 林楚凡劝道,“楚夕,先别动那把剑。我们在路上试过,拔不出。先给熊宝清洗一下,先上药。” 无梦像一阵风,推门而入。 看着地上不成人形的尹风,无梦颤抖。 林楚凡有些紧张,本来打算捆绑回来的,没想到熊宝太狠。这人就算治好,也容易落下残疾。 无梦蹲下身,在尹风身上点来点去,似是什么止血的秘法。 她自顾拿起伤药与白布,快速的包扎。 然后扶起他上半身,双掌前后抵住胸口和后背,灵力运转,汩汩充到尹风体内。 如此危急的时刻,却有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师叔,你们的灵力还能这么用呢?好神奇!不过,他醒了不会继续杀我吧?” 林楚凡这会儿,已经快被包成粽子了。 身上大小伤口太多,而且交错无序,加上他胖乎乎的肥肉外翻,单独包扎很麻烦。 林飞取巧,直接整个包住。 无梦语出平静,“我们灵力属性相似,可以这样。你以后,遇到冰灵之人,也可以这样缓解一些内伤。为何带他回来?” 林楚凡尴尬一笑,“他不是和师叔有旧么?再罪大恶极,再怎么该死,这最后一面,也该见一见。况且,他还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言辞。我听不太懂。” 尹风呜咽一声,似乎醒了。 林楚凡让三个姑娘回避,奈何楚夕死死抱住熊宝不松手,只能随她。 打发火苗和林飞,去门外守着。 无梦语调生硬,听不出什么心情,“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抓紧时机,他这样,坚持不了多久。” 林楚凡也不客气,“我有三个问题。刺杀林杰,究竟是谁命令?周成之死,是否是你们所为?最后,是那把软剑,刺进熊宝身体,拔不出。” 他说到后来,气急败坏,心疼熊宝,更心疼自己。一人疼一半。 尹风咳嗽几口,“暗影楼指使我杀林杰,企图挑拨你们和雪域的关系,破坏和谈。周成之死,是暗影楼所为,具体用意,我不知。那把剑,咳咳,我用了七转之法,无梦可以,咳咳……” 说到后来,他转头看向无梦,似有所言。 林楚凡挣扎而起,披上衣服,拄着破冰棍,往门口挪动,“熊宝,咱们去书房,看老头子在不在家。” 他不停对楚夕打眼色。 楚夕噘嘴,却没反驳,跟着出门。 连带着两个看门的,四人一起在院里游荡。 楚夕噘着嘴,满脸不情愿,“楚凡,那人杀了二哥。你不是答应我,带我报仇么,为何留他性命?” 她已经摸出袖口的掌心匕。楚夕偷听半晌,奈何林楚凡不想这事。 他满脑子都是城里巷战,双方兵力差别不大,胜负难料云云。 林楚凡被妹妹问得愣神。怪异地看她一眼,“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不只二哥一个人的事情。为了两地和谈,我们整个城主府都卷进漩涡里。 刺杀二哥,是各方博弈之后的结果。即使不是尹风,也会有其他人来。与其抓着尹风不放,无端交恶无梦,不若探查幕后黑手究竟何人。 不小心提防,会有尹雪、尹雨、尹雷之类的家伙,对我们下手。” 楚夕眨巴着肿成双层的眼皮儿,愣愣地看着林楚凡的胖脸,“你还是楚凡么?以前怎么不知,你这么阴险的。一点儿都不像你。” 林楚凡不走了,太疼,“怎么说话的!我这叫深谋远虑。这都是大哥教的,我是不喜欢,当故事听了。谁曾想到,世事难料。” 几人靠着假山停住脚步。 楚凡正在躲雪避风。李管家前来传话,“老爷有令,各自收拾行囊,只带细软,准备出城南下。” 林楚凡嘀咕,挪动着去书房,“老头子这么没骨气?这就弃城而逃了?我感觉还有一战之力。不行,我去和他说道说道。” 他带着满身伤乱跑,楚夕几人陪着。李管家低头在身后。 书房重地,只有林楚凡能进,熊宝坐陪。 只是,胸口插着一柄剑,透体而过,虽流血不多,也很恐怖。 林楚凡沉不住气,“老头子,这可不像你!守城时,不见你登墙督战。现在虽城门破开,但尚有一战之力。你作为城主,弃城出逃,不怕问罪?” 林凯正在收拾古董器皿,“计划如此。城门破开,蛮兵涌入。我们逃出城去。待炎国大军重夺失地。” 林楚凡皱眉,“既然早有破城之意,为何聚集那些奴隶和押运兵?若无此事,二哥不用死。” 林凯说道,“那是计划的一部分。借助城池地形,消耗蛮兵战力。借助蛮兵凶残,消耗奴隶和守军。” 林凯兜兜转转,把各种小物件装箱,完全没有停手的打算。 林楚凡怒气上涌,“那二哥呢?也是计划的一部分?炎国那么大,小小的碎冰城,能消磨多少?简直天方夜谭!” 林凯忙碌的身形,停顿了一下,“你二哥的死,是意外。就像你,分批抽调奴隶,充实军队一样,都是意外。原本半个月前,就该破城的。是你搅乱计划,拖延半月。” 林楚凡只觉血气上涌,怒不可遏。 第39章 离谱的局与消逝的风 不待楚凡爆发,林凯还有说辞。 他缓缓说道,“不是只有一座小小的碎冰城。北境五城,以及关联隘口,皆有此计。只是这次,北地举全族之力来犯,五城被分隔阻断,各自为战。” 林凯又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书房的珍贵之物,打包装箱。 他继续解释道,“还有那些奴隶,从炎国各处迁徒而来,何止万计。大部分都死在半路,平安抵达边境的,不过十之二三。” “咚!” 林楚凡终于忍不住,使劲顿一下破冰棍,手臂伤口崩开,绷带渗血。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可悲,又可笑。 他为了调查二哥死因,为守住城池,已无所不用其极。 私设刑堂,刑讯逼供,在军营里想方设法的排除异己。最终粮食告罄,他还带头吃肉。 结果呢?一切都是意外罢了。原本没有坚守城池的打算。难怪,粮草供应不足。 最可悲的,是那些守军和奴隶。 从各地跋山涉水而来,只是为了消耗和牺牲。还有负责将他们集结到一起的二哥。或许他知情,或许不知,命运已无法改写。 似乎有什么不妥之处。 林楚凡小眼睛一眯,“好一个意外!如今呢?碎冰城意外多守半月,计划收复失地的大军在哪?难道他们也意外,在路上耽搁了半月? 还是说,根本没打算接应弃城出逃的官员和败军。碎冰城所有军民与城池共存亡,这样更显得悲壮。再收复时荣耀也更加亮眼?” 林凯忽然转身,看着林楚凡,“你能想到这一层,说明不算太笨,也算不负你兄长教诲。” 他又叹了口气,“南面的人,决定牺牲我们。所以,要趁着蛮兵攻入城池的机会,逃往城外。否则,无论是蛮兵攻占城池,还是炎国收复失地,我们都难逃一死。” 熊宝侧躺在地上,让开剑柄的痛处,闭着眼睛吞吐。听着父子两人的对话,如同天书。 『你们可真会玩,动辄几万几十万人的坑,就为个可有可无的‘和谈密约’?听着都不像人事。』 林楚凡迟疑着问道,“那母亲呢?母亲身体一向不好。天寒地冻的,跟着我们四处逃亡,她身体能经得住么?” 问出这句话,林楚凡决定妥协。 反正二哥的仇,勉强算是报了。剩下那些人,慢慢找机会清算。只要绕着和谈事宜探查,早晚会有头绪。 林凯沉默了,没说什么。 这时,有传令兵来报,蛮兵被杀退,碎冰城守住了。 而且,守兵冲杀出城,追击三十里外,才勉强收兵回城。 碎冰城之围已解。 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打在父子二人头顶。林楚凡呆立原地,无所是从。 林凯年纪大,沉稳有度。摆手令兵士退下,看着林楚凡,“好在虚惊一场。现在不需要出逃,但收拾行李还要继续。此战结束,和谈迫在眉睫。这碎冰城,我们留不得。” 林楚凡带着熊宝慢吞吞走出书房,头还是晕的。 楚夕已被母亲叫去收拾行囊,火苗跟着同去,留下林飞在此等候。 争吵半天,虚惊一场。 唯一的收获,揭开了炎国的秘密计划。 想到那些原本被判死刑,却意外存活的奴隶,林楚凡突觉心中不安。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是愧疚么?生死存亡之际,决定抛弃他们独自逃走的不安?还是替二哥感到抱歉,这么远把他们骗来送死。 他越想心里越沉重,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熊宝带着软剑,不便动手。 林楚凡派人去请了郝元,商议军务。 也不知无梦那边如何,何时帮熊宝拔剑。 半个时辰之前,北院。 林楚凡带着众人和熊宝前去书房。 屋里,无梦坐在地上,怀抱虚弱的尹风。 无梦悲声道,“为什么还要回来?他是月华师姐的孩子,我们不能动他。” 她清楚,尹风的时间不多了。 尹风眯着眼,看向窗户的方向。 天光透过纸张,淡淡散落在屋内。 他微微扭了下头,看这无梦侧脸,“我本不想来的。他倒有奇思妙想,买凶杀他自己。真是孩童心性。” 尹风说一段话,停下歇会儿。 无梦低头,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内心悲痛,眼泪绕着眼珠打转。 尹风缓慢说道,“后来,听闻传言,他是月华的孩子。我就知道,躲不过这一劫咯。 谁能想到,夜剑姬月华,竟委身一介武夫,更生一双儿女。咳……” 许是些激动,引发咳嗽。 无梦的眼泪忍不住,“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掉。故意送死么?她值得你如此付出,不顾性命?” 她忍不住紧了紧手臂。 尹风老脸涨红,“咳咳,无梦,你想勒死我?” 待无梦松一些手臂,尹风笑了,“傻瓜,我回来,是为了你。” 无梦愣住,泪流不止,滴在尹风胸前。 尹风看着小眼睛的姑娘,“得知他是月华的孩子,我想起叶霜之事。若留他活在这世上,你将不得安生。早晚会步叶霜后尘。咳咳……” 尹风喘息,“我趁机除掉他,永绝后患。没想到,阴沟里翻船。林小子,我不在乎,那冰熊却古怪。你以后对上,要十二分小心。那畜生会放雷电。看那灵力,像是变异的。” 无梦抹了一把眼泪,“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我教他修行,虽无师徒之名,也有香火之义。不至于刀兵相见。” 尹风轻微摇头,“说是傻瓜。做我们这一行的,是剑,是刀,就不能是人。作为兵器,杀人足矣,是不能谈感情的。” 他轻轻抬起手,因伤势太重,怎么也抬不高。 无梦伸手,握住他手腕,轻轻贴在自己脸上,静静听。 尹风感受手上传来冰凉,叹息道,“你忘了么?我是暗影楼密探。楼上的人,也想动林小子。你在他身边,早晚被牵连。 师父收养我们一场,养育之恩自然铭记。但难保他不是看中出身,刻意为之。以后,无法护着你了。自己多留心眼,不要轻信于人。哪怕是师父,月华,都不要轻信。” 尹风的声音越来越小,已到弥留之际,“长歌借我一用。” 尹风突然说这么一句,仿佛来了精神,声音都清晰许多,“雪域长歌,墨剑无梦,我喜欢这名号。不要记恨林小子,我是来杀他的,我已帮楼上的人,杀了他二哥。” 尹风忽然笑了,“告诉林小子,他先帮我拔剑,你才能帮冰熊拔剑。记住,七转。” 他说拔出长歌,反手插入胸口。神情从容,面色坦然。 无梦任由墨剑刺入尹风胸膛,任由热血喷涌在衣裙上。 他不愿重伤不治,苟且惨死。 城主府,正厅。 郝元带着一队兵士,前来汇报战果。 他刚进门,见到满身伤痕,身上插着一柄剑的冰熊,吓了一跳。 再看,旁边还有一个拄着铁棍,依桌而站的林楚凡。 郝元好奇心起,“三少可是回府途中,遭遇了蛮兵攻击?怎么伤得如此之重?” 林楚凡不耐烦,摆摆手,“不是蛮兵。我回来路上,遇到刺客。早知道多带点儿人。” 他端起杯子,示意郝元喝茶,“叫你来,有事情要你办。听说,你们这次打的不错,不仅守住城池,还乘胜追击,杀出去了?” 郝元满脸堆笑,“托三少爷洪福。刚听闻蛮兵进城时,我心里也怕。奈何,弟兄们不怕!都吵着说,存粮不够,趁机打个猎。后来,您都知道了。” 他说得兴起,眉飞色舞,“而且这次出城,大有收获。那些蛮兵被杀破胆,留下不少粮草武器,被咱们搬回来了。” 林楚凡听了直咧嘴,“行吧。有粮食吃当然更好。别忘了,给城防营分一些。 我找你来,有大事。咱们的兵,大部分是从奴隶中选的,这事儿还记得吧?” 郝元点头。 林楚凡趴低身子,示意郝元凑上来,“碎冰城大捷。上面很快会派兵接管边境戍守,两地和谈即将推行。到时候,这些跟咱们守城的兄弟,处境微妙。 你回去告诉他们,想留下当兵的,来城主府登记,入正式军籍。想过正常日子的,把人统计出来。一起到府尹衙门,开具脱奴文书。 再每人发上一笔军饷。死去的那些人,若眼前没家人,把抚恤金算在军饷里,平分吧。” 郝元有些懵,听着怎么像交代后事,“三少何故如此。此战大捷,不该请功么?怎么像是,交代后事一样。” 林楚凡难得装了一次高深莫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暗示下去,别留太多人。守城战,咱们出的风头太大,容易引人记恨。 还有你我,这司奴营是个战时暂行编制。如今没有奴隶,还司个屁。你们赶紧商量对策。是另谋出路,还是怎么着……” 郝元若有所思,点头去了。 这边刚打发郝元,火苗来报,说无梦在北院等他。 楚凡领着熊宝和林飞,一路磨蹭着回到屋里。 无梦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目光呆滞,眼睛通红。 她怀里,尹风胸口插剑。 林楚凡一时无言,“还请师叔节哀。当时情势危急,我虽有心留他性命,但力不从心。熊宝重伤在身,难免下手没个轻重……” 无梦摇头,“他说不怪你。之前,林杰被他所杀,如今他身死,也算偿了夙怨。” 她伸手摸了摸尹风的脸,“他还说,你先帮他拔剑,我才能帮熊宝拔出翼剑。” 林楚凡眉头纾解,磨蹭到无梦身边,“请恕冒犯。” 他双手握住剑柄,慢慢从尹风胸口抽出。嘴里还嘟囔着,“恩怨两消,一路走好。” 他双手捧剑,递给无梦。 无梦抚过凝血的剑锋,缓缓插回剑鞘。 她向熊宝摆手,“你过来。” 熊宝迈步上前。 无梦在它伤口附件按压一番,又伸手探了探剑柄,“这一剑刺出七次转折。若非你兽体强壮…… 一会儿,我运转灵力,控制剑刃原路退出。你控制灵力,解开骨肉对剑的束缚。尤其不能冻住。” 熊宝点头,撤掉冰冻之力,血哗哗流了不少。 无梦见机,伸手握住剑柄,一股风力激荡开来,染血白裙阵阵飞扬。 剑柄随着无梦的手缓缓后撤,带出更多的血块。 无梦手腕微震,每震一次,软剑便退出一截,七次之后,完全抽出。 熊宝累得瘫软在地。 林楚凡疼得跪地哀嚎,正对着尹风。 无梦将翼剑递出,林楚凡略做犹豫,接了过去。 他爬起身,擦拭软剑。又到尹风腰间摸索,取下一条带血的腰带。 其内有夹层,正是一条柔软的剑鞘。剑与鞘合并一处,才是一条完整的腰带。 林楚凡感慨道,“翼剑留给师叔吧,莫要将它陪葬。尹风若在天有灵,也愿留下一柄剑,陪着你,护着你。算是个念想。尹风身后事,有劳烦师叔。” 无梦接过翼剑,环到腰间绑紧。俯身抱起尹风,自顾离去。 根据经验,熊宝重伤难愈,一定梦游找肉。 如今,整个碎冰城一穷二白,哪还有生肉给它吃。 楚凡想了想,吩咐亲兵,去司奴营找军粮,运五六个回来。 听命的小兵,看向楚凡的眼神都不对了。难不成,三少爷吃上瘾了,早晨人多,没吃饱,中午拿回家放开了吃? 楚夕风风火火赶来北院,里外见不到无梦二人,有些失落。连带着,她看向楚凡的目光,有些不善。 楚凡赶紧劝道,“我不是有意欺骗你的。这不是,把凶手带回来了?只是这人,身份特殊。他只是听令行事的小兵,幕后还有黑手。给无梦师叔留些颜面,鞭尸就算了。师叔亲手了结。尸体我们都见过。” 林飞赶紧跟着点头。 楚夕仍耿耿于怀。 林楚凡转移她注意力,“无梦帮熊宝把剑拔出来。你不看一下,它怎么样了?” 楚夕抢过林楚凡身上的项圈布,拿去缠在熊宝脖子上,嘀咕,“这材料不行,下次用韧性更好的皮毛来做,免得被割断。” 午饭简单吃了点儿。 虽然战胜,但是城内物资依旧匮乏。 两大伤员缓慢吞吐一点儿灵力,加速伤口恢复。楚夕等人留在北院,照顾他俩。 郝元忽然来访。 林楚凡心中赞叹,那么多事情,这么快就办好了。 郝元委屈道,“三少爷,您吩咐的事情,我可真心想帮您办好。” 林楚凡心焦,“有话直说!” 南边的人即将接手此处。他要赶在众人之前,为那些奴隶找条活路! 郝元支支吾吾,“我已问过,大部分弟兄,都想过正常生活,钱都分了。登记军籍,倒是顺利,都是家里人。 只是,府尹大人那里,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大堆。我听了半晌才醒过味儿,就是不给办,一个都不办。他品级在我之上,而且,军政向来不合……” 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林楚凡听闻,气不打一处来。又是府尹!他和这个衙门犯冲。 他隐约记得,这个府尹刚上任时,挺好的。怎么打个守城战,把他脑子打坏了? 林楚凡气得伤口疼,恶狠狠地说道,“你带着司奴营的兄弟们,把那衙门,给我端了!先把咱们要的文书办齐全,登记要准确全面。拿到文书的人,分批向周边村镇转移。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明白么?” 郝元面容严肃,义正言辞,“蛮兵凶残,冲入府衙,大开杀戒。我部闻讯前去支援,奈何晚了一步。只能将肆虐的蛮兵尽皆屠戮,以宽慰府尹大人在天之灵。” 林楚凡用缠满绷带的手,轻拍郝元的肩膀。 第40章 终是青山葬白骨 林楚凡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若按原计划进行,这些奴隶或死于守城,或死于光复碎冰城的战争。即使活下来,可能还是奴隶。 现在,终是有一条看似光明的前途,供他们选择。 或许,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能成功存活。 林楚凡所求,不过是个心安理得。 发放军饷时,倒是让他心疼了一把。 倒不是舍不得分钱。 这些人拼死拼活,十死无生的守了一月有余。算上平分的抚恤金,每人才领到一金多一点儿。 他再想起上次,抛出两千金币悬赏暗影楼,深觉后悔。钱给多了。难怪还有余钱雇佣尹风。 碎冰城开始休养生息。 敌军已退。城墙虽被打得千疮百孔,幸而还没倒。城内一片萧条,早晚有炊烟升起的人家,勉强有十之三四。 众人庆幸,与那些罹难者相比,他们至少活下来。 破城之后第五日,王命到了。如同精确计算过一样。 接替戍边的军队,随之而来的。 据说隶属兵部嫡系,最新改编的一个什么北的番号。林楚凡不感兴趣,没仔细听。 倒是炎王的圣旨有点儿意思,刚听说时,还以为派鬼差来抓人的。 负责宣读的内侍,裹着厚厚的特制棉服,面料闪着光泽,边缘还有皮毛点缀。 他手里捧着一个金色的盒子。 城主府正厅,林凯好不容易把家里人都聚集在一起,算上家丁侍女,有三十来个。 一群人跪地听宣,也算稀奇。 林楚凡不耐地半跪半坐。他身上的伤口,尚未痊愈。几处特别深的,偶尔还会裂开。 熊宝第一次感受到,非人的好处。不用像他们一样,跪听人话。 它两只黑眼珠扫了一圈,意外发现,楚氏不在。且她那院的仆人,一个都没来。 『竟如此任性,国主的面子都不给。』 嘟嘟囔囔,一顿宣读,大多数都听不懂。 大概是说,嘉奖守城有功。军队几经征战,余者寥寥,大将军封号有名无实。改封了个‘百战伯’的爵位。卸任城主,调回王城候补。 终于读完,大伙起身。林凯急忙拉着内侍进书房,攀些交情。 楚夕最近不爱到北院去,说是帮母亲收拾行囊。都五天了,也不知有多少东西。 楚凡拄着棍子回去,继续养伤。 现在的北院,专门围起一个栅栏,存放尸体。 熊宝的外伤,迟迟不见痊愈,楚凡怕它半夜梦游,伤了府里的人。因此存些血肉。 它是有过前科的。还是个修火灵力的倒霉鬼。 无梦自抱着尹风离去,再也没有出现过。 楚凡领着林飞和熊宝,走在寒冷的风中。他有些怀念,师叔只是师叔的日子。 想问什么都可以,修灵也觉得有趣。他曾梦想修为有成,出去炫耀。 如今,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经过尹风一战,他对灵力有了新的认识,引发很多新奇的想法。奈何修为不够,急需一个高境界,有经验的人,帮忙验证。 尹风之死,他们和无梦的关系,即使不反目成仇,也回不到从前。 楚凡忽然停下脚步,命林飞耍一套梦语剑法。 他一会儿看剑法,一会儿看棍法。林飞有些生气了。 碎冰城北,约百里。 一处山坡,树林深处。 一道雪白身影,立在小土堆前,低头看着平滑的方砖石块。 石头平整无字迹,右下角,刻着一只蝉。 白影矗立良久。直到,身后一棵树上的雪,微微震落。 白影转身跃起,拔剑出鞘,斜上刺出。 噗的一声。 一柄漆黑如墨的剑,透过一只肩膀,钉在树干上。鲜血顺着剑柄滴答落地,染红一团白雪。 钉在树干的人开口求饶,“大人饶命!小的为巡察使大人传信。” 白影带着面纱,仅露出小眼睛,盯着对方问,“你走的太近了。可有信物?书信在何处?”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根蜡封竹筒,“有密信一封。另,巡察使接到信后,即刻北还。” 白影接过竹筒,“多谢你了。” 她抽剑下坠,被钉的人也随着落下。 半空中,白影随意挽了个剑花。漆黑的剑锋,忽然延长尺许,刚好切过那人喉咙。 扑通一声! 地上多一具尸体,大片红雪。 白影嘀咕,“你走的太近了。” 她告别土堆石块,一路向北。 城主府,书房。 林凯坐在上首,一如既往,捻动胡须。下方站着楚凡,地上趴着熊宝,门外等着林飞。 父子两个谁也不开口。不知是谁想见谁。 直到林楚凡打了个哈欠,挨着熊宝坐到地上,林凯终于开了口,“那些奴隶,你处理的不好,妇人之仁!按计划,他们不该活着离开。这里的事,不能泄露。” 林楚凡懒得再站,抱着熊宝半躺着,懒洋洋的,“有什么可泄露的。所谓的和谈秘约,搞得人尽皆知。如今想要的结果都已达到。 还有什么不能泄露的? 是故意断了军粮?还是两国密谋互相消耗军队?都不重要,反正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 林凯无意纠缠,话题一转,“放过奴隶也就罢了,为何又杀府尹?以为我不知,两任府尹为你所杀!” 林楚凡头也不抬,“一把年纪了,说话要讲证据的。府尹大人根本是为国捐躯。他守城战中身先士卒,被俘虏后坚守本心,这才殉国。” 他眯着眼睛,感受着熊宝呼吸之间吐纳的灵力。这么充沛的,以后是不是该抱着它修炼? 林凯气得拍桌,“你连我都瞒不过,以为能瞒过别人?回到王城,虽不必冲锋陷阵,但情势更加诡谲。你若如此莽撞,早晚惹出大祸!” 林楚凡不以为意,“我没想瞒着谁。只要没证据,死人的名声好听些,不就行了。此战大捷,下一步是和谈。谁会蠢到,揪着一个府尹不放,那才是活得不耐烦。” 他抱着熊宝,都快要笑出声来。难道这才是灵媒辅助契主修炼的正确方法? 林凯无奈,“以前,你虽贪玩躲懒,文不成武不就,但至少守规矩。怎么北地一行,你变成这样?” 林楚凡瞬间来了精神,“怎么?您就对我被抓到北地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惊讶,也不好奇? 其实,大哥早教过。我只觉得好玩,那时当故事听。还梦想着再长大些,上街欺男霸女,过纨绔的瘾。毕竟我爹是城主,这碎冰城还有谁敢管我的事情? 没想到,老头子你时运不济,我还没长大,你就被免职。今后回京,我大概是,被欺负和被霸占的。” 林楚凡说到后来,忽然有些伤情。 林凯却露出些许欣慰,“你自己知道就好。今后,不可肆意妄为。滚吧!” 楚夕是文静的姑娘,不会惹祸。 林浩已成年,若非常年征战,早已成家。 就这林楚凡,不老实,且有愈演愈烈之势,需要警告一下。 陆陆续续,南边派遣的各路官员,慢慢到齐。 这也预示,百战伯一家,该动身了。 新城主早已到任,顾忌林凯脸面,没上门催促。城主府是炎国所有,非某人私宅。 行李收拾了好多天,出发时才发现,并没有那么多东西。 三驾密封严实的马车。愿意跟着南下的家仆,才十来个人,李管家赫然在列。 侍女随侍,可以乘车。家丁们散到后面货车上。 李管家年纪不小,被林凯召唤到车厢内共乘,还感动了一把。 楚氏本是带着楚夕的。小丫头想和熊宝玩,跑到楚凡的车里一起挤着。皮蛋小队又凑齐了。 连人带货,七驾马车,前后护卫着百战伯的一百亲兵,慢慢出了碎冰城南门。 林凯扶着车窗,回望保存最好的一面城墙。 墙头旌旗招展,守军兵甲明亮,城内百废待兴……在凛冽冬日,焕发勃勃生机。 然而,这一切,与他无关。 林楚凡伸出脑袋,仔细看亲兵队伍,很快找到郝元。 这家伙,竟没留下升职。他可是积累很多军功。 楚凡在这里生活十多年,大多在府内玩耍。在城内活动最频繁的,还是接管司奴营那段日子。 正想着,楚夕伸手把他拽了进来,“外面风大,别看了,快把窗帘放下。” 楚凡怒,抬手一指,“熊宝的大嘴一直伸在外面,风早就灌满车厢了,你怎么不管它?” 楚夕搂着熊宝翻白眼,“熊宝伤还没好,心情差。再说它没见过外面的风景,心里好奇,看看怎么了?” 林楚凡懵了,我的伤难道好了?我就不好奇外面的风景?这是什么妹妹? 城门口,并无送行之人。 原本会有几个共事多年的官员前来饯行,不过出了府尹那档子事儿,都不敢来。 月余之后就到除夕。王城不让林凯过节,急于催他南下。 往好了说,王上惦念你,希望你早日归还;往坏处想,林凯失宠,除夕就在路上过吧。 总之,这个有风无雪的清晨,百战伯一家,车出碎冰城,踏上南下旅途。 行至城南二十里,已到山脉平缓处。 林凯叫停了马车,号令兵士,将林杰的棺椁抬着,走到东侧的山坡。 林楚凡想带二哥一起回去,大哥还在王城等着。 林凯说,“从没这个先例。” 戍边将士阵亡,就地下葬,这是规矩。 父子俩亲手挖土,填坑。也没打什么石碑。林凯临近砍了树,几剑削成碑的模样,以剑代笔,篆刻碑文。 楚凡第一次见他用剑,看似剑法不弱。 家仆布置香烛祭品。 楚夕忍不住哭,手里拿着暖玉雕刻的玉佩,正是‘凡’和‘夕’,走到墓碑前,挖坑埋了下去。 熊宝见状,伸出指甲划开项圈,取出寒玉佩,分给二人。 『这寒玉佩是林杰寻来的礼物,如今你们戴着,算个念想。暖玉就留在这,陪伴林杰。』 只有楚夕明白它的心意。 林凯老泪纵横。 楚氏咳嗽着下了车,来到林杰墓前说些话。 祭祀良久。林凯带头离开,收拾心绪,继续上路。 国主之令是有时限的。 早在出城时,已有加急密报传去王城。若路上太过耽搁,免不了落下什么罪名。如今情势微妙,谨慎小心为好。 楚夕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被楚凡拉着往回走。 林楚凡没哭,他的眼泪,早在第初见二哥尸体时流尽。 他想方设法的报仇。接管那些奴隶和杂兵,只是顺便。如今看着二哥入土,他想起暗影楼,想到尹风口中,所谓‘楼上的人’。 炎国王宫。 王座之上的人,瞑目假寐。忽然开口,“北地的事情如何了?” 旁边一个年长的内侍总管,轻声慢语的回话,“虽比原定计划拖延了些时日,但终究圆满。蛮族主战派伤亡殆尽。主和派只需落井下石,即可一劳永逸。” 见国主皱眉,总管意识到不妥,“和谈之事提上日程。相关事宜的官员,已由吏部考培擢选,派往边境去了。” 国王摆手,“孤想问林凯。” 总管抿了抿嘴唇,实在不知想问林凯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说,“按照时间推算,百战伯启程南下,应该就在这几日。更详细的战报,需新到任的官员负责查证落实。” 说到后来,声音小了很多。 国主仍在皱眉。 北地,蛮族营帐内。 主位上坐着满脸胡须,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是主张和平的艾司盾首领。 两侧分列各个部落的首领们。 艾司盾环顾,郎朗说道,“此次征战失利,非战之罪。实我北地寒苦,物资匮乏,不擅消耗战。好在南国不会派兵攻我腹地。” 他停了会,见无人插话,继续说道,“按照我们之前的盟约。本次出征,若战果显着,则继续南下侵袭。如今两败俱伤,我们损失惨重,而南国仍有再战之力。当务之急,该考虑盟约的第二项内容——和谈。” 大部分首领是同意和谈的。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等第一个接话的人。 主战派首领,阿丁,此时站起。他生得长眉细眼,更像个出谋划策的智者。 阿丁举起酒杯示意,“艾司盾首领,所言极是。战争入侵已经是空想。应该停战议和,想办法为我们换来过冬的物资。” 有他带头,这次议事总算达成共识。全族齐心,商讨下一步如何围绕和谈大展身手。 帐篷内一片欢声。 另一处华美的帐篷里。雪白的轻纱和皮毛,交错铺满整个帐篷,无论是床还是地毯,都在这雪白的萦绕中。 桌上摆着银制器皿,几个身着白衣的侍女,谨小慎微站在一旁。 桌边坐着两个人。一位谋士模样的老者,和一个轻纱遮面的少女。少女手里捏着一柄剑,漆黑如墨。 那老者声音沧桑,“和谈之势已成。后继事宜,还需您多配合。首领即将派您南下,还望早作准备。” 第1章 路漫漫其左右相逢 出了碎冰城,熊宝看什么都觉新奇。 它从车窗帘幕缝隙探出嘴巴,眼睛偷瞄窗外,尽量降低冷风吹入。 楚夕紧挨着它,冻得小脸通红,直追火苗。 楚凡踹了熊宝一脚。 在它回头的时候,指着楚夕的小脸,又踹一脚,“别看了,中途休息时,带你下车,看个够!你忍心把楚夕冻病了?” 『倒是我疏忽了。』 熊宝眨了眨眼,蹭了蹭楚夕,把头缩回车厢。楚夕咯咯一笑,抱着它咬耳朵。 火苗与林飞同样初次远行。火苗是儿时被卖进林府,林飞是生在碎冰城。 熊宝淘气时,她们也偷瞄。 转眼间,行过数日路程。 车队一路向南,路边积雪锐减。 告别起伏山地,迎来平坦荒野。 偶尔,可见猛禽,吊在高空盘旋,间或凄厉鸣啼。 每次听闻,熊宝顾不得凉风,非要探头看个究竟。 为此,经常挨打。 郝元是个能办事的。他自从转为亲兵队长,行事格外谨慎小心。 他担心,除了三少爷,家里还有谁不正常?大少爷和二少爷早就熟悉,百战伯更不会如此。 余者,只有三少车里一小撮。这群小鬼最值得怀疑。 他甚至留意到,战后数日,林府每天拖一批蛮兵尸体入府,只进不出。 自以为有所了解,郝元认定是三少受刺激,性情大变,以至上瘾。 他甚至数次偷偷来问,“要不要找几个,带在车上,路上解馋?” 气得楚凡想用他解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们的伤尚未痊愈,尤其熊宝。翼剑七转,伤了多处脏腑。 曾经的梦游疗法,如今不好再用。吐纳缓慢,胜在安全。 为此,楚凡专门对熊宝交代。伤势未复之前,不要睡得太深。免得梦里失手,伤了队伍。 近日,林飞时常偷翻刺绣版秘籍。他低头摸着上面一针一线,想必心情不好。 走之前,林楚凡特意带着他们去乱葬岗。因为师父平反未遂,无法常规安葬。仍留在乱葬岗,同一群罪犯的尸骨在一处。 尤为可恨的是蛮兵。攻城时四面围城,乱葬岗累于地势,未能幸免。被夷为平地。 几人根据记忆,吊唁一番。 楚凡气得大骂,连说当日打得轻。早知如此,该带兵再追三十里,多杀些人泄愤。 楚夕善解人意,言说,平了总比挖出来好,总算入土为安。 而且,长久守护这片土地,是师父所愿。 不便雕刻灵位,只以秘籍怀念。 天色将晚,郝元叮嘱队伍急行。争取入夜前赶到驿站。 在荒郊野岭过夜,很危险。 嗖嗖…… 一串破空声来袭。 郝元颇有远见。天还没黑,匪徒先到。 咚咚! 箭矢钉在车厢外侧,难以寸进。倒是亲兵队,猝不及防,连伤数人。 道路两侧各冲出一波人马,大约四五十人。 郝元见事不妙,急忙布防。将马车围成一圈,家丁躲在车后。亲兵队按职能,里外三层。刀盾在前,长枪居中,弓手最后。 交锋前,弓箭手抢先抛射,杀杀敌人的锐气。 道东一群人,衣着统一。白袍蔽体,俯卧在地形如堆雪,擅长伪装。 他们武器规范,一水儿的长刀,双手举着冲杀过来。刀锋随意挥动,将箭矢击落在地,似乎训练有素。 道西侧一队人马,相形见绌。兵器五花八门不说,衣着更是随心所欲。 若分挖坑藏住身形,那黑乎乎的衣服,三里之外就会暴露。 他们身手却敏捷,虽然冲杀不成阵型,但无一人中箭。纷纷呼喊前冲,功夫很是不弱。 车厢里,林楚凡被吓了一跳,真没想到。 本以为守城战结束,和谈上了正轨。他们逃难一般离开碎冰城。往日的仇怨,也该淡了。 谁知,只是一厢情愿。 林楚凡拎着破冰棍,招呼熊宝下车。吩咐火苗二人,护送楚夕去母亲身边。 他拄着棍,站在车前观望。 白衣人那边,进退有序,显然是训练过,结阵威力不小,像是军队。 亲兵队也是精挑细选,对阵不至落入下风。 倒是西边这群乱冲的,看似无序,实则个个都是硬手。一旦被他们突破防线,后果难料。 楚凡犹豫不决。 理应先帮西面的队伍。可他伤势未愈,熊宝亦然,战力或有平时的一半。 若动手太早,耗尽灵力,露了底。万一对方藏有高手…… 就这一会儿的迟疑,来人冲过弓箭封锁。短兵相接。 白衣人与亲兵队互结战阵,打得有来有往。鲜血滴落,慢慢开出妖艳的血花儿。 西侧乱冲乱撞那群人,率先突破了防御。 一个手举大锤的壮汉,冲杀在前。他遇到刀盾结阵,仗着力大,转圈抡锤,碎了三面盾牌,伤了七八个刀手。 防线被瞬间撕开,大锤身后的人紧跟着扑了上来。 林楚凡来不及再想,破冰棍一顿,朝着乱飞的大锤砸了过去。 当! 一声巨响! 林楚凡退了三步,撞到身后的车辕,手臂颤动,肩膀伤口裂开。 这已不知是第几次裂开,自尹风之后,他这伤就没正经养过。 他赶紧搬运灵力止血。 对方也不好过,大锤不是修灵者,凭着一口蛮力横冲直撞。 如今被个少年拦住,他不明所以,看着脱臼的右手,左手拄着拖地的大锤,愣愣出神。 敌人的攻势,被这一声巨响,震得缓了下来。 郝元抓紧机会,变化阵型,将伤兵拖回,放到马车中间的空地休养。 林楚凡借势靠在车辕上喘息,一边假装脱力,一面给熊宝使眼色。 熊宝翻起白眼,『楚凡也学坏了,分明灵力还有不少,非要装虚弱。』 它根本不关心这个,而是看着一群壮汉,双眼放光。 楚凡非说它重伤不能久睡,什么梦游伤人?连楚夕都点头,那应该是真的。 『如今这么多可以伤的人,全是药。总算能睡个好觉。』 冰熊的贯穿伤,总丝丝落落的疼。它醒着硬挺,快被折磨疯了。 林楚凡装得再像,终是惹人注意。 对面领头的用剑男子,指派了两个长兵器,拖住这孩子。大锤破阵有奇效,对战太过笨重,且手臂带伤,已经退到后面。 一个用长枪的瘦子,和一个用斩马刀的矮子。两人并肩朝林楚凡这边走来。 那瘦子不像是个有力气的。那矮子夸张,才比楚凡高一头,却耍两个他那么高的大刀。 楚凡忆起师父教导,笑容发苦,他不是唯一小个子用长兵器的。 叮叮当当。周围的人并没有停下。 瘦子步法不错,他先一步赶到,一枪直奔楚凡头脸。 原本这一下,应该对着胸口。 林楚凡身高有限。他故意慢一拍,等到枪头近前,横棍格挡。 他顺势运转灵力,斜着一砸一磕,长枪脱手。连带着瘦子全身半转,极速向后扫过,直指矮子举刀下劈的肘子。 那矮子吓一跳,提前将刀劈下,拦住枪头去势。 两人互骂,埋怨对方笨手笨脚。 林楚凡再次脱力,拄着棍子大口喘息。 他之所以如此奇招,全赖家学渊源。林氏枪法,他虽不喜,却有所了解。 熊宝在身后,竖起耳朵戒备。它揣度楚凡心中所想,怕有修灵者趁乱偷袭。 这次换矮子在前,他不放心用枪的,怕被误伤。 林楚凡看这人似不聪明,佯装不敌,缓缓后退。 待他和瘦子距离拉远,楚凡运灵硬接两刀,震得对方手臂发麻。 林楚凡趁机上前,对着矮子头脸就是一棍。如砸烂西瓜,汁水迸满身。 战果不菲,着实吓了双方一跳。 亲兵队里,除了个别跟过郝元的老兵,其余都被这残忍的一幕镇住。 打到此时,双方各有伤亡。白衣人那处,战损大概是一比一,双方各剩二十余人,都不肯罢休,勉强撑着应战。 西侧虽然实力高强,但是不熟军阵,死伤更甚。只剩下十来个,面对着三四十军士结阵。 西面领头的汉子,突然长剑一抖,猛挥出一条半月形剑锋,凝而不散,漂浮半空。 他手下见此情景,纷纷绕开正面,从两侧突袭马车。 林楚凡见状,也知不妙。那人是高手,气势不在无梦之下,这回危险了! 林楚凡突兀喊道,“军阵散开!熊宝准备!” 他提起破冰棍,朝持剑男子冲去,仍晚了一步。 士兵刚散开阵型,半月形剑锋呼啸而过,几个躲闪不及的,直接变成两段。 不仅士兵,还有白衣人手下,都被一分为二,敌我不分。 熊宝怒吼一声,一大块冰,凝结半空,接住了半月剑锋。 哗啦一声! 冰块同样一分为二,随后崩碎。 熊宝无奈,人立而起,两只前爪运转开山掌硬接。 它不想的,可身后车上,是楚夕一群人。这一下斩过去,万一断成两截,岂不可惜? 砰! 十分沉闷的响声,震惊围观的众人。恐怕那用剑的首领也没想到,这招‘半月斩’竟能这样挡住。 只见冰熊人立而起,双掌合在一处,掌中一层冰晶。 冰晶里封住一道半月形的光华。 熊宝自己都不知,开山掌力还有如此能力。本以为将冰冻之力渗透目标已经很厉害,没想到,还能冻住这种无形攻势。 用剑男来不及多想,楚凡已冲到他面前。 他大吼,“全力冲击,杀车上的人!” 他只下了一个命令,就被一套棍法缠住,不得脱身。 交手后,楚凡顿反而安心不少。 剑首领只是绝招锐利,修为并不强,距无梦更是差得远。 仅剩五六个人,听闻首领发话,不顾一切冲到马车前。 郝元左臂已伤,见此情况,右手提着单刀,硬生生接住一个匪徒,打在一处。 林凯终于坐不住,拎着一杆长枪,出了马车。他一个人拦住三个,打得有声有色。 仅剩的一个,还想继续前进,被熊宝抛来的冰块,一分为二。余波深入地面,留下一道整齐切口。 熊宝本以为冻住攻势即可化解,但没想到,半月斩的剑锋,竟有破壳之势,需耗灵力持续压制。 它转手送给敌人,当场分割。 用剑男见大势已去,无心恋战,萌生退意。 林楚凡不给他机会,一套棍法强攻,打断其持剑的手臂。 代价同样不小,楚凡腿上中了一剑,走路已不灵活。 趁着用剑男愣神,林楚凡踉跄着冲上去,运转全部灵力,毫无章法的乱砸。 开头几棍,被长剑防住。后面的,大概是半月斩消耗过甚,无力抵挡。 剑客活生生阵前杖毙。又是一地烂西瓜。 林楚凡坐在尸体上喘气,犹不解恨,用无伤的腿,踹了几脚。 他快速摸索,长剑不错,可以送给大哥收藏;钱袋饱满,伤药有几瓶;最重要的,是一个兽皮封面的小册子。 他都收进怀里。 楚凡见局面可控,稍微安心。吩咐亲兵收殓尸体,分出一半人去帮忙。 马车附近的战斗,还在继续,郝元在亲兵的协助之下,结果了敌人。 林凯老当益壮,亲自挡住三人,对打几十招不落下风。 终于,郝元带兵一拥而上,除掉三个亡命之徒。 一切尘埃落定,楚凡松了口气。 只要将那群白衣人解决,今天就安全了。 他拄着破冰棍,一瘸一拐的往回走,路上汲取熊宝传来的丝丝灵气。 看他那虚弱喘气的样子,熊宝知他不是装的。因他演技浮夸,假装脱力时,喘气十分用力。 众人见危机化解,精神不再紧绷。白衣一方,仅剩的十个人里,突然冲出四个。 他们一改之前进退有据的风格,一路疯狂冲杀。沿途守兵,更无一合之敌,纷纷被砍倒在地。 那四人的刀锋上泛起微微的荧光,这是灵力充盈之兆! “熊宝!” 楚凡怒喝,将汲取不多的灵力,全部灌入破冰棍中,奋力投出。 嗡嗡! 破冰棍插入最前一个白衣人后背,透体而过,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熊宝听闻喊声,立即回头。 眼见第一人被林楚凡戳死,熊宝不甘落后,伸出指甲迎接后面几人。 它一口寒气冻住第二人,路过时顺便在他胸口插了一爪。破冰同时,破碎了他的心。 冰熊顺势扑下身形,将第三人按倒在地。 本想以开山掌拍死。怎奈它旧伤未愈,灵力运转凝滞,开山掌调运不出。只凭蛮力互殴,尖牙利爪齐出,必见血肉。 眼见第四人冲上马车,楚凡瘸着一条腿,失去支撑,摔倒在地。 他死命仰着头,看向马车,小眼睛快要瞪出来。 他不甘心,就差这一个,若在附近,定能拦住。 那人冲撞的,正是楚氏的马车。 林凯长枪一震,拦住其去路,却被一刀砍斩断枪杆。 他整个人被砸都飞了出去。 第2章 改道异辙触天机 白衣人刀退林凯,信心大增。 他面目狰狞,眼露嗜血的疯狂。 这么多人都没做到的事情。 只要事成,转身就逃,不和那冰熊纠缠,在场众人,谁也追不上他。 白衣人心情激荡,做着建功立业、荣华富贵的美梦。 车上,楚氏轻微咳嗽一声。在这嘈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随着低沉嗓音,马车的帘幕轻微抖动,迅速归于平静。 白衣人猛然一震,定格当场,慢慢倒下,没了呼吸。 楚夕心里害怕,抱着母亲手臂。意外发现母亲叠在身前的手指,轻微弹了一下。 残存几名匪徒,早被军士围住砍杀。 郝元扶起林凯,来到车前问安。 楚氏自然无恙,只说受到惊吓,有些疲累。叮嘱快些启程,寻安稳之地休整。 熊宝咬断那人脖子。回首望,刚好见到最后一人摔倒。当场愣住。 谁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死的。 楚氏将之定论。冰熊护主心切,以一敌三,连杀强敌。今后对它更好一些。 熊宝莫名其妙。拔出破冰棍,叼着给楚凡送去。 楚凡见母亲和妹妹无事,不管其他,躺在雪地望天。 经过这一阵冲杀搅扰,天色真的晚了,逐渐漆黑。 郝元吩咐手下统计战损,清理战场。 眼看入夜,距驿站还有些距离。车队只好顶着火把赶路,总不能在荒野留宿。 楚夕带着俩跟班,下车看楚凡。 早有军士想抬他上车,被他打发走了。一场大战后,他需要冷静,享受片刻安宁。 火苗给他上药。 这套工序,原是林杰教给楚凡的。楚凡懒惰,传给了火苗。获益匪浅,他经常负伤。 熊宝交还破冰棍给他,传去一丝灵力,帮他恢复。 然后,忙跑过去吃喝。 首选用出‘半月斩’的家伙。经年啃食火腿,它也有些心得。修炼者普遍比普通人口感好。 楚夕躲在楚凡身边,看着熊宝直皱眉。以后,是不是要和它保持距离。这也太凶残了。她虽见过不止一次,但仍不习惯。 这一战,虽全歼来犯之敌,但伤亡很重。 亲兵队死伤过半。四十余人当场阵亡,三十多个带伤。只有二十来人是健全的,再加上几个家丁,一起帮忙收拾杂物。 侍女们,只火苗常跟着少爷见世面,不害怕。其余几个,躲在车上颤抖,不肯下来。 楚氏也不苛责,由她们去。 林楚凡躺了一阵,太冷。且楚夕在一边陪着,他不忍心。就挪动脚步,爬回自己车上。 林飞一路搀扶,他本欲参战,但楚夕不放心,硬留他在楚氏车上。 楚氏竟然也同意。 林楚凡看楚夕没跟上车,顿时明白。她就不是陪自己。该死的狗熊。 他吩咐郝元,把最后冲击马车的四个,带着一起上路。 郝元点头答应。心下了然,我就说么,怎么可能突然戒了。原是不合口味。 三少爷和他的熊一样,喜欢这种功夫好的。郝元心里念叨,忍不住回头。 冰熊啃得哐哐响,用剑男子没人形。 今天算是有惊无险。熊宝还有雷灵未用。 这灵力得来蹊跷,用时容易失控,过后副作用明显,不宜为外人知晓。 熊宝吃饱喝足,拖着不成人形的东西回到车队。 亲兵们不明所以,只有郝元,心领神会,将残尸扔到了携带的四人中间。 熊宝咧嘴笑了下,回到楚凡的马车。 看得郝元心里发毛。满口獠牙,实在难看。 一行人举着火把,相互扶持,勉强赶路。终于夜半时分,抵达一处驿站。互通了文书印信,住进院里。 林凯见伤患多,决定停留几天。 是夜,炎国,王城。 一处府邸。 客厅内,坐着几个人。 细看之下,四人年纪不小。不说须发皆白,也都各有沧桑之色。 他们座次不分尊卑,围坐圆桌四周,每人面前摆着一杯茶。 如同赌气的小儿,谁也不开口,实在无聊,就饮一口茶水,似是比拼耐力。 终于,有人率先喝尽。 黑黝黝的面皮,微微抖动,牵扯一脸络腮胡子,跟着颤悠。 他狠狠一顿茶盏,立即有个小厮上前添茶。 他对面的老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之后,抬头打破沉寂。 那两只特别接近的眼睛,闪烁着莫名的光芒,“陈大人饮尽了杯中茶水,我们不必再绷着。有什么话,尽可说了。” 络腮胡子,陈大人,愤愤不平,又喝一大口,“同朝为官十余年。你们怎么还喜欢折腾人,非看我出丑不成?” 他旁边一个微胖的老者,笑容可掬,缓缓说道,“几位不必打哑谜。这次碰面,还是陛下召回林凯之事。听闻封了百战伯。几位有何打算?” 微胖老者对面,一位面色阴郁,脸色青灰的男人,接过话,“梅兄所言,亦是在下心中所想。诸位有话,不妨直言。” 双眼接近的老者,闻言放下茶杯,“既然荆大人也做此想,梁某抛砖引玉。北地边境之战,虽互有胜负,但和谈之事,已成定局。不宜过多在此计较。” 微胖的梅姓老者,闻言有些皱眉,终究没说些什么,继续品茶。 旁边的陈大人先炸了,一抖他的络腮胡子,“怎能不做计较?林凯肆意妄为,贪守城之功,横征暴敛,驱赶居民南下为流民;掠夺百姓粮食充军资。如此目无法纪,怎能放过?” 梅姓胖老头开心起来,“陈大人所言极是!据我所知,林凯之罪,不仅于此。他纵子行凶,先后诛杀两任府尹。如此无法无天,定要上书,请陛下严惩。” 青灰色面容的荆大人,罕见的开了口,“捕风捉影,查无实据之事,无法定罪。反而掠夺百姓口粮一事,不宜深究。否则,容易牵出粮草供应不及的问题。届时,如何收场?” 陈、梅二位大人不做声。 梁大人接过话,“荆大人言之有理。其他事情不宜牵扯过深。只是大战之前,押到边境大批奴隶,以及负责押运的守军,不知到了何处?缘何战后不见踪影?老夫觉得,此事大有玄机。” 梅老头更加开心。这次换成陈、荆二位沉默。 梁大人继续说道,“诸位放心,今日之会,再无旁人知晓。之前所言,尽可上书陛下,全凭国主定夺。只是,不能由我等直接出面。” 三人点头应是。 茶话会很快便散了。 梅姓老头一起出了府邸,绕了一段路,返回客厅。梁大人正在等他。似是知晓他会来。 梁大人端着茶盏,随口问道,“他二人反应如何?” 梅大人胖脸笑眯眯的,“不出梁兄所料,陈永真想对付林凯。此役,兵部损兵折将,反而没什么功劳。林凯却封了个百战伯。” 他一边坐下品新茶,一边迟疑道,“不过,荆腾态度有些微妙,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梁大人亲自为梅老头添了杯茶水,“不妨事。有陈永足矣。我们这边再下点功夫,不愁弄不掉他。” 府邸之外,已经走出几里地的陈、荆二位大人,来到一处小院,坐下饮酒闲聊。 陈永牛饮一口,兴冲冲地问对面,“荆兄,陈某刚才演绎如何?” 荆大人面容青灰,阴沉沉的,“过于夸张。其实,北地之战,看眼下,的确兵部损兵折将,却没功劳。” 他见陈永没反应,紧接着说道,“但看长远,两地休战之后,每年可减少北地军备物资;也可以少死很多兵将;更可挪出大量兵士,转投别处作为。利大于弊。” 陈永不以为意,不住饮酒,“这点儿账,我老陈还算不明白?那我不是白在兵部混这些年。只是,不好明着帮衬他。 虽是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但如今王上的意思,暧昧难明。你我只能暗中尽些人事。” 荆腾饮了一杯,“你要提防梁博。表面上看,他不在意,甚至还不如梅震恨意浓重。实则,他才是最希望扳倒林凯的人。” 陈永不解,“这是为何?北地无论是战是和,似乎牵扯不到吏部。梁大人缘何如此?” 荆腾阴郁的脸色,更加沉重了些,“林凯在北边,放了几万奴隶。仅碎冰城一地,十万奴隶参战,存者至少四万数,全被脱籍释放。现在就是四万普通百姓。姓梁的,大概不喜这种事情。” 炎国,北方。 一处驿站内。 经过几天休整,伤兵已恢复大半。林凯,郝元,楚凡等人,正在一间屋内,商议行程。 林凯捻动着他的胡子,“本以为,战事落幕,我去了兵权,可以回王城安度晚年。如今观之,未必如愿。原路不能再用,定有更多埋伏在等着。” 林楚凡并不在意,“那就改道呗。反正圣旨上没说什么时候回去。我们一直走在路上,不多停,绕点路也就是了。” 林凯不知在想些什么,“你说的轻松。原来的路,是最近的,已经有人埋伏。如今绕路,危险更大。” 打了半辈子仗,这点儿事情,至于如此么? 林楚凡不死心,觉得这种事情,话本小说都有写过,“那乔装改扮一番。冒名个什么商队之类,把表明身份的东西,全藏起来。偷偷绕回去不行么?” 林凯迟疑。 郝元忽然提议,“不如将队伍缩减一些,化整为零。让伤兵带着家丁,分成几个小队,各自前往都城。我们扮成商队,绕道缓行,总能到王城的。” 别无他法,只好如此。 别的还好,熊宝不好隐藏。 冰熊多在北地生存,虽是冬天,但越往南走越热。突然出现冰熊,很难不让人联想百战伯之子林楚凡。 近日,熊宝疗伤效果显着,全赖‘伤药’充足。 它在伤口上消磨残余风灵力时,刺激雷灵爆发,高速运转之下,带起锻体炼灵效果。 灵力大涨,同时,饥饿更甚。 它偷偷溜出驿站,往北跑去。『若没记错,那里还有许多火腿。』 通过对比两次重伤的休养过程,它发觉,叶霜带来的伤害,比尹风的更容易修复。 而且,当时并没有明显的排斥感,也没激发雷灵反扑。究其原因,大概是叶霜的水灵力掺假,和冰灵力接近。 楚凡躺在驿站,坐享其成。每次熊宝灵力大进,都反馈一分到他这。他美滋滋地受了。 他腿伤不重,只伤口深。吐纳加上创药,很快恢复行走。 停留驿站数日,林楚凡和楚夕她们一起,研究了兽皮封面的秘籍。 只有一招,半月斩。 楚夕有研读开山掌的基础,理论知识丰富,琢磨半日,就明白原理。 这又是一个灵星境界才能施展的绝招。因其运灵路线,没有内视,无法完成。 楚凡气馁,直言烧了这没用的东西。 楚夕不以为然。以她所想,熊宝定能学会,一如当初的开山掌。 即使不能学会,送给无梦也好。何必毁掉?她名正言顺地收到怀里,拿走了。 几日后,改头换面的郝氏商队,绕了小路,来到竹州境内。此地盛产竹,因此得名。 由北地转向东方,进入竹州,再由竹州经水路南下,抵达云州。云州上岸后,向北反向行进,可从南门进入都城。 这是几经推敲之后的路线。 为保改道的机密性。林楚凡鼓动楚夕,用墨水,把冰熊洗成黑熊。 又再三叮嘱,若非逼不得已,不要使用冰灵力。 熊宝抗议,当场暴揍林楚凡。 楚凡也不示弱,绝地反击。两个家伙又抱在一起,满地打滚。 楚夕笑得直不起腰,非要请母亲一道观看。楚氏轻轻撩开帘幕,看了会儿,面上也多些笑意。 本以为进了竹州,可立即改换水路。未想今年冬天太冷,竹州北部的河水结冰,无法行船。 无奈之下,郝氏商队继续南行。先寻一处可以行船的码头,舍弃车马,改水路南下。 车队清晨离开小镇,补给充足,行路轻快。 这日晌午,迎面走来一个精瘦老者,鹤发童颜。 他手持一根竹棒,上挑黑幡,写着‘壶中日月’四个大字。黑幡两侧,各缀着一条寸许宽的白色绫绡素带。 老头走到车队近前,伸手拦住。一手掐算,另一手嘟嘟顿着竹棒,绕着车队,来回踱步。 作为郝氏商队少东家——郝元已改了名字,暂叫郝方。又是楚夕的杰作。 郝方前去见礼,询问长者何故拦住车队。 白发老头半闭着眼,摇头晃脑,手上不住掐算。嘴里嘟囔着,“天机不可泄露。还请真正的主人出来一叙。” 他装神弄鬼,掐算,踱步,走几步顿一下竹棒,发出嘟嘟的动静。 郝方披着他这辈子穿过最华丽的一件衣裳,梳了书生发髻,背着手听老头嘟囔。 身后的手上,打着暗号,吩咐手下去禀报三少爷。 通过上次遇袭,郝方深觉,对付这类装神弄鬼的江湖毛贼,三少爷更靠谱。 老爷虽武艺不错,毕竟年迈,上次被一个刀客,一刀震退,休养许久才见好。 林楚凡本就好奇,为何车队忽然停住。 他们正伙同熊宝,撩起车帘往外看。 见到那面黑幡,熊宝脸更黑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算命的老头没个眼色。』 第3章 袖里乾坤妙壶中日月行 楚夕一眼就相中了那黑幡两侧的绫绡素带。 上次熊宝项圈被尹风割断,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看着这两条,就不错。 她跟着楚凡一起下车,若事可行,花钱买来,给熊宝当新项圈。 熊宝不情愿地跟着下车,两个小祖宗都去。 它要随行保护。 众人走到车队之前,与白发老者碰面。 楚夕赶紧掐了一把熊宝,抱住它咬耳朵,轻轻吐出两字,“危险”。 熊宝自知楚夕的能耐。 『这老头不是好东西。』 白发老头收回一只手,慢慢理顺他的白胡子。脸上还露出和蔼的笑容,“这位小公子,龙行虎步,器宇不凡,绝非池中物。可否伸出手来,让老夫一观?” 林楚凡见其须发皆白,面无褶皱,不似凡俗,“老头,你太自来熟了。你有求于人,竟不自报家门。再者,跑江湖卖艺的,本少见得多了。你先说好,算一手多少钱。若价格合适,本少多出一份,给我哥也算一算。” 他抬手指了指郝方。 熊宝听闻楚夕示警,已提起十二分精神,眼珠紧盯老头。 老头也偷瞄黑熊。 老者皮笑肉不笑,“小公子莫要心急,在下黑算子柳鹤。行走江湖多年,向来逍遥。今日在此偶遇,观公子气运玄妙,一时技痒。特此冒昧,请为公子算上一卦。” 柳鹤一副世外高人做派,笑眯眯,理胡须。 楚夕在熊宝的陪同下,慢慢走到楚凡之前,好奇地打量。 楚凡接过话,“你先试算一卦,如若不准,你老人家就请吧。” 柳鹤往前一步,“还请公子伸出手来,否则容易不准。” 楚夕忽然双手用力,使劲捏了一下熊宝耳朵。 这大概是个暗号吧,就是有点疼。别说熊宝,连楚凡都知道有问题——他耳朵也疼! 熊宝大吼,吓众人一跳。 不仅柳鹤没防备,连郝方和附近假装长工的亲兵们也没想到。 熊宝先发制人,借吼声喷出寒气,将柳鹤冻入冰中。 它甩开楚夕的手,人立而起,扑倒柳鹤,一口咬下。 柳鹤摔倒同时,破冰而出。 他顾不上周身颤抖。獠牙起伏,近在咫尺。 他空手微震,弹出一根绣花针,瞄着熊嘴飞去。 “且慢!老夫……” 许是他太冷,手臂并不听使唤。那针朝熊下巴去了,轻轻刺入下颚。 熊宝无知无觉,咬断柳鹤脖子。也将他未完之语,断在喉咙里。 楚夕一声惊叫,赶紧告诉楚凡,熊宝中毒。 熊宝咧嘴,表示并没有。 可它刚一回头,脑袋一痛,晕倒在地。 楚凡当机立断,吩咐众人将柳鹤与熊宝抬到车上。随身物品席卷一空。 无论柳鹤为何而来,此地不宜久留。 至于父母处,自有郝方解释。 解毒之事,楚凡并不擅长。当初无梦教过一些基础理论,只有楚夕和火苗认真学了。林飞来得晚,和楚凡同等水平。 楚夕用手绢垫着,拔下毒针。将柳鹤全身搜了数遍,除了一个破钱袋,一无所获。 众人心焦。 搜索无果,楚凡气急败坏。将黑幡和竹竿扯过,猛踹几脚。 咔吧! 竹竿断裂,骨碌出几个白瓷瓶。 几人仿佛见到希望。一起将竹竿节节打碎。果然得到瓷瓶若干。 这些瓶子,外表相同,并无标识。如何知晓解药?万一吃错,更添麻烦? 楚夕灰心,忍不住哭出来,火苗赶紧安慰。 楚氏听闻,向女儿传来对策。 将伤口划开,若血色有变,多放出些,可以缓解毒素。 林飞赶紧取来木盆,垫在熊宝头下。楚夕抽出掌心匕,小心翼翼划破一个口子。 吧嗒,吧嗒! 掉出凝住的血块。 无梦教过,这种多是蛇毒。 熊宝此刻承受着窒息般的痛苦。仿佛血管阻塞,呼吸极度不畅。 它奋力搬运灵力,疏通血管。 灵力随着血脉流淌,维持正常流动。雷灵遇到凝住的血栓,顿显躁动,以暴力突破阻滞。风驰电掣,瞬间游走周天。 奈何,好景不长。 刚突破的阻塞,马上重新凝结。 『本熊将死?』 『这也太委屈了。封千里,叶霜,尹风,这么多高手,都没将我如何。今被一个算命的阴了,还真是天机不可泄露。』 熊宝身上,只有下颚一处伤口。随着雷灵连续突破封锁,带动全身的血液加速流动。每经过此处,都掉落一些细碎凝块。 盆底的血块越来越多,熊宝的灵力越跑越快。熊毛根根耸立。 楚凡见状,赶紧拉开楚夕,口里喊着,“别靠近它!” 果然,下一刻,噼啪之声传开。 这一幕太熟悉了,楚凡已见过多次。若说印象最深,还是尹风那次。 当时尹风用剑刺了熊宝一下,被电的浑身焦黑。若非他灵力精纯,恐怕当场电死。 在皮蛋小队担忧的目光下,噼噼啪啪,电弧闪烁;吧嗒,吧嗒,血块掉落。 夜半,行至一处驿馆。楚凡多付些钱,租下一处大院休整。 熊宝仍在车上噼啪作响,此时无人敢抬它。 楚凡已警告过,擅自靠近,有生命危险。他暗自奇怪,通感未曾起效。 皮蛋小队将车停在院里。一起陪同的,还有‘少东家’郝方。 几人围着小火盆,在车边坐下,吃些干粮。火盆上烧着热水。火苗提着壶,挨个添上一杯热茶。 繁星漫天,夜风寂寥。众人无言,但闻车上噼啪爆响。 几个人的神情,郝方欲言又止。 不知不觉,热茶已续过三回。 忽然,噼啪声停。一种清脆的骨碎声取而代之。听着怎么像啃火腿? 楚夕一乐,就要冲入。 被楚凡拦住,“别冲动!熊宝知道吃肉,定是毒素有所缓解。但未必清醒。它睡梦游杀过人。” 郝方听闻,只觉腿肚子转筋。 他不知具体,只记得在司奴营时,和三少爷、冰熊一起睡过。两人的军帐挨着特近。 楚夕不想太刻意,只好作罢。 熊宝啃几口火腿,就地趴下,瞑目修炼。 为突破凝血封锁,雷灵消耗许多。短短几个呼吸,已恢复了三四成。锻体炼灵,恐怖如斯。 许是疏通血脉所耗灵力,散在躯体之内。后继解毒,分外顺畅。灵力周游,同时淬炼了身躯。 折腾一夜,天蒙蒙亮时,车厢终于恢复平静,只剩下熊宝平稳的呼吸声。 火苗与林飞上车,简单收拾,就去睡了。 林飞脸色不好,看到满车鲜血淋漓,遍布‘残羹冷炙’,实在反胃。 数日后,竹州小镇,浣竹港。 郝氏商队舍弃车马,买下一艘大船,连带几十名船工。沿栖秀河,逆流而上。 楚凡不解,为何要逆流而上,顺流而下不是更快? 楚夕气极,踹他一脚,“炎国地势,南高北低。水往高处流么?” 楚凡干笑了几声。他是真不知。 负责掌舵的老船家,看这一幕,十分开怀,大笑一阵。 熊宝自中毒之后,虽灵力明显进步,可身体实在虚弱。不仅失血过多,整个熊都瘦了。这是锻体炼灵的副作用。 它是被迫的,每次雷灵暴走,免不了这一遭。只是那天血食不够,被迫瘦身。 孩子们初次乘船,兴高采烈。竟无人晕船。 他们趴在船舷,忍不住伸头向下看。满是冰碴,随河水漂流而下。 楚凡原本还想钓鱼的,看着冰渣挠头。 楼船分三层。 最底一层,是船工们起居劳作之处。他们是整条船的动力。中间一层,分给商队长工们。最上层是主家,郝方作为少东家,也分了间屋。 商队人不多,空房还有不少。 不知不觉,又到既望。 近日舟车劳顿,频繁进出,已见过数次。楚氏传话,羁旅途中,请安可免。 楚凡略感失望。 楚夕以探讨半月斩秘籍由,单独霸占熊宝。一大一小一起坐到甲板上,沐浴清凉月光,抱在一块儿,咬耳朵。 楚夕轻声说,“我在夜里,对灵气最敏感。尤其满月时,根本控制不住!天地灵气随着月华,直冲进我身体。这感觉,让人既兴奋又有些怕。你能明白我么?” 『控制不住灵气怕什么?我有一半灵力控制不住,也活蹦乱跳。这次解毒,多亏那半不听话的灵力。放风筝那次,被雷劈,灵力吸收一些雷电,就这样了。』 楚夕满脸不服气,“那你可真厉害!我都快吓死了。那个叫柳鹤的老头,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谁知这么阴险。若非中午,我感知变弱,定能提前知道他手里有针,想扎楚凡。” 『已经很及时了!要不是你事先提醒,恐怕挨这一针的,就是小胖。他可没我皮糙肉厚,难免凶多吉少。那老头留下一堆药罐子,找机会问无梦,怎么用。』 楚夕微微瘪嘴,“那倒也是。师叔啊,不知还能否见到。我告诉你个秘密,无梦有些爱慕尹风。可她自知尹风心有所属,似乎是叫姬月华的美人。他们大人的情感真复杂!” 『你可真是天赋异禀,这么小就如此八卦。你既有灵力,可知晓自身境界?我觉得研究开山掌和半月斩,还要依靠你我。小胖那个脑子,他不会用,太懒。』 楚夕十分认同,“是吧。我也觉得,楚凡太懒,不动脑子。我担心母亲发现,从未用过灵力。哪能知晓境界?听你们以前的说法,我许是刚接触灵力。” 火苗忽然从楼上跑下,“小姐,不好了!少爷请你和熊宝回屋,有事商量。” 楚夕心念一动,大感兴趣。骑着熊宝往回走。 进入楚凡屋里,见他拿着柳鹤的黑幡,在烛火上来回移动,一副烟熏火燎的架势。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挨着烛火那面,“袖里乾坤”四个白字上,显出许多黑色小字,而周围的黑色布面上,缓缓显出白色小字。 几个呼吸之间,又消失了。 楚凡觉得好玩,反复折腾,乐此不疲。 楚夕走过去,一脚踢在楚凡的胖腿上,将其踢倒在地。 楚凡也不恼,挠头傻笑,“楚夕快看,这个好玩。用火一烧就变色,还有字,凉了就消失。” 楚夕气得翻白眼。她抢过黑幡,亲手来回熏一遍,这才看懂。 ‘袖里乾坤’这面,介绍的是一种施放暗器的手法。主要以针,钉,珠,片之类小巧之物为佳。详细记录姿势手法,发射技巧,以及锻炼手腕手指的一些方法。 ‘壶中日月’那面,则是几种毒药的配置方法,以及对应解药药方。 楚夕看过,将结论告知楚凡。 四人一熊商讨许久,“这个不要说出去。我们偷偷练习。关键时刻,或许能保命。” 楚凡思忖良久,“等有机会,向无梦请教。或许她有更好的办法。” 楚夕不置可否。反用剪刀,拆下两边的素色绫绡。已用火试过,无字,许是柳鹤后添的。 她拉过火苗商量着,怎么把这个改成新项圈,给熊宝戴着,装碎玉。 林飞默默收起黑幡,和那件棍法秘籍放在一起。他也想去改项圈,但是书童没法参与。 熊宝向楚夕讨了《半月斩》秘籍,借着烛火翻看开来。 虽然外面月光皎洁,还有夜风送爽。但月光再亮,也看不到字,且影响视力。 前半部分大同小异,主要是最后阶段,灵力以一种不稳定状态,注入兵器,沿着尖锐的锋刃处,挥洒成型。 这是一招切割性能极强的灵力攻击。需要大量灵力作为支撑。 熊宝看了许久,仍不理解灵力的运转路线。便又把之前的《人体经络穴位图解》,以及《开山掌》秘籍,全要了去。 林楚凡饶有兴趣地看熊宝用指甲翻书,心里美滋滋的。 这个灵宠他算是抓对了! 他不爱弄些读书写字的事儿。不仅抓到一个书童,就连灵宠都聪明伶俐,且爱读书。 虽然它不能写字,但也勉强接受了吧。以后有不想记的东西,都扔给它,需要用的时候,再问它。 哎,如果熊宝会说话,就更好了。想到得意处,楚凡忍不住傻笑。 林飞深感惊奇,这熊竟会读书,且还看懂了,知道翻页。 楚夕停下手里的活,摸到楚凡背后,怒气冲冲地狠踹了他几脚。 夜晚灵气活跃,她感知更敏锐。 这林楚凡太无耻、太可恨!为了自己不读书,竟然期待熊宝会说话,然后帮他读书、背书。 真是恬不知耻! 楚凡莫名其妙,“楚夕,我又怎么惹到你了?” 第4章 山月有相逢 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楼船一路南上,河水冰块锐减。两岸甚至偶见些许绿色,与雪末并存。 对河船没了新鲜感,皮蛋小队开始自学。 楚夕负责宣讲,楚凡三人听。主要是‘壶中日月’中毒药的解法。 上次中毒实在凶险。若非熊宝命大,很多事情都要改写。 她们担心泄露秘密,命熊宝警戒,见周围无人,才围在一处,小声嘀咕。 众人见状,以为小孩子过家家,并不在意。 熊宝守在一旁自修。偶有疑问,只需扭头看一眼楚夕。对方马上心领神会,过来抱它咬一阵耳朵。 经过反复推敲,大胆验证。熊宝发现,《开山掌》第二招,根本用不出来。 主要是熊掌不如手臂灵活多变。 据秘籍所云,不同角度出招,配有对应的灵力路线。熊掌连一条基本的路径都没,更别说千变万化。 留待以后,楚凡境界达到,拿他验看。 转看《半月斩》。 路径倒是固定,并无许多花样。只是这条路,有三个不同起点,可任选其一。分别是:眉心,胸口,小腹。 大概是经络图中丹田所在,许是人体灵力中枢。 冰熊身上有这些位置,但是并无丹田穴位之分。 这一开始就对不上! 哪还有什么源源不断的灵力,通过特定路径注入到手中武器,什么锋刃边缘,什么凌空飞射。 统统都成空谈。 钻研数日,终究一场空,熊宝只想静静。 它趴在甲板,脑袋伸出船舷,看着水流刷过楼船。偶有调皮小鱼,探头吐个泡泡。 清风吹拂,它黑色的脑袋,随着水波荡漾,幻化层层黑影,不断破碎重组。 船与水流相逆而行,水中倒影迅速掠过澄净水面。碎影不断流过,全影接连重组,似是无头无尾的循环。 熊宝望着水面出神,忽然灵光一闪,似抓住什么,又似空无一物。 一时呆住。 『河水奔流不息,却能坚持显出倒影。说明,每一段不同的水面,都能经过光影成像。我虽无丹田做灵力中枢,但体内灵力混成一体,也是周而复始川流不息。若可等同,灵力源头就有了!』 还剩既定路线,和武器的问题。 所谓灵力运转路线,经开山掌验证,不过是将稳定灵力慢慢转变不稳状态的过程。可以通过意念控制,虚空结印代替。 不过少了丹田开端,需要更改运行顺序。 熊宝盘算着,从开山掌的不同角度中,选一个最适合熊掌的。以此为据,作为前段路径,转换灵力状态,替换到半月斩中。 于是乎,熊宝又开始疯狂冰封自己。它不断尝试,欲从众多路径中,选一条最合用的。 冰渣破碎,落入河水。 无人注意它的冰。脖颈以上,毛色慢慢褪去,渐渐露白。 冰熊折腾许久。总算寻得一条可行路径。 源源不断的灵力,在喉咙处虚空结印,再搬运到熊掌。 『这时问小胖讨要武器,恐怕来不及了。』 『不慌,没武器,还有指甲。』 呲呲! 熊宝选了最尖锐的一根,灵力充盈,指甲微微泛起白光。 它借着挥动之力,将灵力从指甲尖端宣泄而出。 一道月牙小刃,呼啸着冲入河里。噗呲数声,水面冻结。 熊宝喜出望外。发觉爪上还有不少灵力残余,『难道是转化灵力太多?』 实则,它选的武器太小,灵力覆盖之后,仍有剩余。 冰熊接连挥动,水面结出大块浮冰。 轰! 冰块撞在楼船侧面而碎。惊动了船家和大群船工。众人争相跑出,查问事由。 甲板上伸出一串脑袋。除了一只白色的熊头倒影,再无其他。 不是小船,也非暗礁,大伙总算松口气。 楚夕满脸笑容,抱着熊宝一顿摇晃。 无梦还没见到,熊宝已琢磨出两个绝招。开山掌和半月斩,是她俩合作的成果,如何不自豪? 日后,若母亲允许,她也修灵。那这绝招…… 楚凡看着妹妹发疯,摇头。 他一直在调息灵力。由于危机四伏,许久不敢锻体修灵,楚凡进境缓慢。 熊宝考虑,是否降低灵力投入,改成单发。指甲大小有限。说不定,还可以改成群发。五指一起甩动,只要灵气充足…… 楚夕抱着熊宝咬耳朵,“我一定把这二合一的绝招记录下来。顺便改个名字,《山月斩》,如何?那就这么定了。借楚凡一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嘻嘻……” 听到末句,熊宝气呼呼地跑过去,对着林楚凡后背,就是一脚。 楚凡被踹倒,不明所以。深感这脚挨得冤枉。他爬起身,抱住冰熊,噼噼啪啪,一顿互殴。 楼船逆流而上,劈波斩浪前行。 越往南走,遇到商船与客船越多。林凯见状,吩咐众人,非必要白天不准露面,更不准在甲板上乱逛。 楚凡一听,这命令是给皮蛋小队下的。 还真是,言之有理。 泄露行踪,容易招惹是非。小队改入室内自习。不仅‘袖里乾坤’与‘壶中日月’,甚至连久未出现的《梦语剑法》,都演练起来。 尹风之事,楚夕心里别扭。 火苗跟她久了,懂她心意。偷偷叮嘱林飞,不要私练梦语剑法。 如今似乎心结纾解,三个人两两捉对儿过招。 练至兴起,楚夕从袖口取出掌心匕。拉过林飞,放入他手心,推指帮他握紧。 小姑娘说道,“这是从刺客身上缴获的匕首,那时你还没入府。本是一对儿,另一支在火苗手里。我们叫它‘掌心匕’,来自雪岭四杰。如今这支送你,换你一件东西,可好?” 林飞突觉惊慌失措。楚夕初次主动和他说这许多话。更别提拉手送礼。他晕乎乎,扭头看楚凡。 林楚凡正虚心请教开山掌修炼心得。一人一熊翻着书,熊宝指点文字,他依次记录。 听闻楚夕之语,又见林飞转头。楚凡差点咬掉舌头,“看我干什么?送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换不换,自己做主,看我没用。” 楚夕仿佛刚见到楚凡一样,“对哦!三哥,我都忘了,你也在这。要不,掌心匕我送给林飞,换成,你来还我一件东西,可好?” 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极了月牙儿。 楚凡想了会儿,最近似乎没得罪这位姑奶奶吧。 他迟疑道,“你先说,想要什么。若非特别重要,直接送你。何必如此周折?” 林楚夕志在必得,“那说好啦!我要林飞那根枯木杖。那天在库房看到,感觉很适合我。” 楚凡诧异,“你又不练棍法,要那东西干嘛?那还是我从叶霜手里缴获的,很有纪念意义。你若不是拿去烧火,就送你了。” 他又赶忙安慰林飞,“你别太在意,那枯木杖虽稀奇,但不太合用。若无灵力加持,容易被刀剑砍断。等你力气再大些,‘破冰棍’传你。” 林飞点点头。 火苗走过来,安慰他收下。还拿出自己的给他看,的确是一对儿。 楚夕自有些许灵力,足以自保。一只精巧的匕首,只是玩物。不如送给更需要它的人。 枯木杖有大用。她赶紧吩咐人取来,当场穿挂黑幡,以枯木杖挑了。 看着比竹竿更有气度,只是不伦不类。 楚夕叽叽喳喳,“怎么样,是不是比竹竿好看?我都想好了,以后若是无聊,打着它上街,给人算命。每天算七下,一次一个银币?会不会太少啦。一个金币呢?” 她开始给算命摊定价。 晚风吹散月色。天空,河水,淋漓闪烁,皆是星辰。 大概是禁足令太过严格。几个孩子,一到晚上,更加兴致高昂。甚至白天睡觉,彻夜玩闹。 自改行水路,已过大半月,临近除夕。碎冰城折了林杰。无人提及庆祝。 这一路紧赶慢赶,争取早日抵达。唯恐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除必要补给之外,船没停过。 今晚不知何故,楚夕吵着钓鱼。无伤大雅的玩闹,楚凡无不应允。 楚夕又把算命招牌举出来,指挥众人,用某某做鱼饵,在某某位置,定能钓到鱼。 众人知她近日憋得发疯,才想到的恶作剧。都哄着她玩。 夜里行船,速度不快。两侧偶有行船经过,黑灯瞎火的,看不分明。 接连换了数次鱼饵,仍不见鱼。林楚夕破罐子破摔。 继青草,骨头,肉条之后,最新的鱼饵问世——无饵。 楚夕轻轻摆动黑幡,振振有词,“母亲以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这叫‘愿者上钩’。你们这些凡人,如何知晓在下的神通?” 楚凡来了精神,“母亲何时讲与你的?改天有空,讲给我呗?” 楚夕心虚,“哼,想听故事,你先钓到鱼再说。” 差点被识破。什么愿者上钩,是她从熊宝心里读的。涉及到她不能说的小秘密,不宜解释,最好含混过去。 熊宝旁观,,腹诽,『愿者上钩,那也得有鱼钩才行。你们这样敷衍,只能叫愿者上线。』 忽然,迎面冲来一艘小船,大概两层,一片灯火通明。 只是伴船而来的,并非歌舞升平欢声。而是一阵刀剑相击的喊杀。 立即引起皮蛋小队的警惕。 两船侧身而过,对面船舷处,一个黑影跳入河里。噗通一声,很是响亮。 紧接着,对面传来高呼,“落水了”。却没听闻谁喊救人。又是一件怪事。 水下的人,隐约喊着“救命”,中间夹杂几声呛水的呜咽。 楚凡当机立断,“熊宝救人。” 在场几人里,只有熊宝有这个本事。至少它会游泳,踏青时,还抓过鱼的。 熊宝二话不说,直接跳下去。落水之后,急忙向后游动。 熊宝顺着水流,几个起伏之间,看到前方几个黑影游动。似乎有几个在挣扎。 『黑灯瞎火,分不清谁是谁。』 『再者,刚才只听一个落水声。这么多,从哪冒出来的?』 它仔细看去,这些人穿着紧身的衣裤,准备十分充分。更背着一些刀剑之类的兵器。 『在水下带这些干嘛?莫非要凿船?可千万别是我们那艘!』 熊宝越想越觉得不对。这时已经没有楚夕和它商量对策。 『那只能试试新学的《山月斩》。』 熊宝鼓荡一口灵力,按山月斩的模式转化到右爪。对着几个黑影,分别划上一笔。 山月斩有变化。 原本月牙形的光刃,凝聚之后,向前飞速冲击。而水下的山月斩,显化之后,先在外层凝结一片薄冰,以冰刃的形式飞向目标。 击中目标,将伤处冻结,一道极窄的贯穿伤口,伴着微弱的血丝显现。 这是它连续贯穿四人,总结出的规律。 熊宝已准备回头,忽然发现前面还有一个人,正在缓慢下沉。 那人穿一身绿色衣衫,带着鹅黄花边。貌似书生打扮,身量不高,大概和林飞差不多。 『这才对么,这才是一个落水者该有的扮相。』 也不知这么黑的水下,它是怎么看清楚的。 熊宝赶紧游过去,对着绿衣就是一口寒气,冰块将其冻住,直接浮了上去。 它想了又想,把刚才弄死的几个倒霉鬼,挨个冻住,连在一起。 熊宝推着一个大冰坨,逆流向上游动。它也没忘记给那个没死的破冰。绿衣躺在尸体中间。 楼船那边,楚凡早已通知船家,说自己派宠物去救人。一定要等,即使不返航,也不能继续前行。 船家拧不过,只好抛锚,暂停一段。 过了一盏茶左右,模糊看到一个大冰坨,缓缓逆流而上。冰面上躺着一个绿衣服的人。 楚夕不知道为何,突然高兴,“快看!我的鱼上钩了。” 周围的人不知怎么夸奖。只好腹诽,这家人的小姐和少爷,都不正常。 楚凡看到冰块,大概懂了熊宝的意思。吩咐手下先救人,想办法将冰打捞上来。 大家都是收钱干活,既然钱早就收了,东家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一群人手忙脚乱,捞上一个昏迷的,四个身死的。 看到死人时,才有人害怕。真是后知后觉。 难道这就结束了?你们没看到,还有一只雪白的冰熊,在水下等着你们扔下绳索么? 楚凡见他们发愣。赶紧招呼把熊宝也一同打捞。 船工们很诧异,你家熊不是黑毛的么。怎么几天不见,又变白毛了。 楚夕早已带着火苗和林飞,研究如何救人。先是按压肚子,把肚子里的水先挤出来。 看得楚凡龇牙咧嘴。再这么救下去,这人死定了。他赶紧凑上去,运转灵力,对着绿衣后背猛震一掌。 试探脉搏呼吸,灵力继续运转,慢慢渗透气血,轻微刺激脏腑。 终于,一声呻吟,带出一连串的咳嗽。 楚凡松了口气。这人总算救活。 第5章 颇有来头的陆公子 林楚凡起身,后退旁观。 绿衣人年纪不大,不仅身高体型像林飞,妆容也像。比林飞更俊秀几分,耳朵和眼睛更大一些。 楚夕十分热心,带领火苗和林飞,搀扶绿衣回房更衣。嘴里不停嘟囔,“愿者上钩……” 绿衣呛出水后,缓了一会儿,终于醒神。挣扎扭动,身子小小,力气却大。火苗与林飞被他摔倒在地。 绿衣挣脱搀扶,晃悠着喝道,“大胆!汝等何人?竟敢捉我?” 动静不小,引来众人围观,以及熊宝甩水。 熊宝终于恢复原样,怡然自得。 楚凡摇头苦笑,“你先停下,歇会儿。首先,若是坏人捉你,不会只派遣我们几个。其次,我们并非捉你,是你落水后挣扎求救。最后,若再不更衣,你要染风寒。” 绿衣语塞,只好默默跟上楚夕等人。他小声说,“帮我找出衣服即可。不敢劳烦,我自己换。请在屋外稍等片刻。” 侍女送上黑衣,绿衣皱眉。 几人聚在门外,林飞低声道,“那孩子力气好大。” 火苗附和,“的确反常。我和林飞平日也练些武功,两人合力竟按不住他一个。” 楚夕放下黑幡,拿出一条白布,正按在熊宝身上,来回揉搓。擦着擦着,骑了上去。 楚夕信誓旦旦,“那是灵力。” 房门打开,几人回屋子。 刚坐下,有人来报,说少东家有话要问。 楚凡使个眼色,带着林飞出去。留下熊宝护着妹妹二人。 找到郝方,概述实情。 初心为救人一命。那些捞上来的尸体,简单查看,若无线索,留做口粮。 郝方腹诽,就知道是为了吃,才带上的。 临分开时,楚凡嘱咐他,别急着告诉老爷。 再回屋里,几人已熟悉起来。 楚夕舞动黑幡,昭显她命理天才的地位,“我来猜猜,你家在何处?是炎国中间,大约在一个叫做炽焰城的地方。嗯……在王,咳咳,在王家别院附近。” 楚夕改了口,怯生生的。 『不知她读到什么。』 见门开,楚夕仿佛见了救星,赶紧过来介绍,“三哥你来。这位是陆青木,陆公子,王城人士。外出游历,归家庆祝除夕,不料半路出了意外,失足落水。” 楚凡不信,有灵力傍身,会失足落水? 楚夕抢着交代一番,“陆公子,这位是家兄,郝梵。” 她退到一边看戏。 楚凡打量陆公子。 青黑色的衣服裹在他身上,显得宽大。雪白的面容,水汪汪的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的。 楚凡气不打一处来,一样的衣服,一样的扮相,怎么到他身上如此英俊秀气? 陆公子也审视楚凡几眼,看他胖乎乎的,只觉得不太聪明。尤其是一双小眼睛,色眯眯的,不像好东西。故不愿意开口。 楚夕躲在一边,默读二人想法。偷笑道,“三哥,说话。” 楚凡被妹妹打断思绪,“哦,陆公子?在下郝凡,父兄经商为业。我兄妹随船,纯属游历。若陆兄不嫌弃,不妨结伴同行,我们去王城。” 楚凡不晓得玄机,胡乱说个同音的。 陆青木客气几句,不喜这个色眯眯的胖子,跑去和郝梦攀谈。 先前不慎,被陆青木见到了玉佩,以为她叫林夕。吓楚夕一跳,灵机一动,取个名字。把商队之事圆过去。 楚凡伺机,把熊宝叫到一边,问那四个尸体。 熊宝给了两个选择,一个是凿船,另一个是抓陆青木。 陆公子偷瞄这边一眼,好奇一人一兽能密谋什么。 叮叮当当! 火苗整理换下来的湿衣,掉出几个瓷瓶和蜡封的竹筒。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经过柳鹤之事,他们见这竹筒,瓷瓶,忍不住联想毒药。 陆公子赶紧收到怀里,解释道,“诸位莫怪,是我行走江湖的随身物。几瓶伤药,几支传讯响箭。” “传讯?” 楚凡更紧张了。救了个什么人啊?别再暴露行踪,引来杀手。 楚夕倒不慌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陆青木有些难为情,“我这次,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本想找个厉害的门派拜师。结果一路被人看着,师没拜成,反而遇到坏人。 这竹筒,本可快速召唤附近的人保护我。可我不喜欢他们跟太近,一直憋着没用。不料差点落水淹死。” 看他神情不似作伪,楚凡暂且相信。劝勉道,“还不赶紧联络他们,免得造成误会。实话说,你跟着我们也不安全。我们身后也有人追杀。” 听闻有人追杀,陆青木忘记害羞和恐惧,双眼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楚凡随便说了句江湖仇杀,就不理他。只觉这人脑子进了水。 他有护卫不联络,逼得自己落水。险些淹死一次,竟不以为意,仍一个人逗留在陌生船上。 深夜。 陆公子言说与梦姑娘一见如故。想同室而居,连床夜话。 楚凡第一个反对,出来行走江湖,不知男女有别? 陆公子吐了吐舌头,灰溜溜跟着火苗去了客房。 睡前,楚凡将见闻与郝方交代清楚,命他禀报老头子,就不再管。 皮蛋小队多了一个临时队员。有他在,许多事情不好明目张胆。 一堆人聚在楚凡小屋。开着窗,羡慕外面鸟儿自由飞翔。 听闻白天闭门不出,可降低风险,陆公子拍手叫好。顺理成章地融入夜游小队。 武功不便演练。众人无聊,临窗吹凉风,裹毯饮热茶。 熊宝并无禁忌,戴新项圈,迎窗俯卧,当风吐纳。 林楚夕说些北边的趣事。陆公子讲起南方的杂谈。皆为对方的经历赞叹不已。 陆公子有意无意间,将话题引到熊宝身上。他好奇,冰熊如何在水下救他。 楚夕心知熊宝所想,并不接话。 途经数个码头,不见停船,陆公子诧异。不是去王城么,怎么还往南前行。再走下去,快到云州了。 他有些怀疑,不小心上了贼船。 陆公子心里盘算着。如此下去,离王城越来越远,来不及回去过除夕。定会错过许多珍宝。 在自由和珍宝之间,他选择后者。 趁无人注意,陆青木偷偷打开一只竹筒,蹲在窗边,点燃引线,朝天空发射。 嗖……哄! 两声怪响。一道绿光冲天而起,在半空炸裂。翠绿的烟雾久久不散,方圆十里定能看到。 声音引来船上众人。一部分嚷着行踪暴露,准备战斗。一部分却道,有内奸,需尽快找出。 最值得怀疑的,当然是最后上船的陆公子。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陆公子解释道,“大家稍安勿躁。我和你们少东家是朋友。你们别急,绝非坏事。” 楚夕心软,赶紧过去把人救回来。 屋里开审讯大会。 陆公子坐中间,一脸委屈,“你们相信我,我不是坏人。释放响箭,只为召人过来,接我回家。除夕将尽,我若回不去,错过许多宝贝。日后,会影响我的拜师大计。” 楚夕一直帮着说好话。 楚凡惊疑不定。妹妹看上这小子了?不然怎么一直帮他说话。 这小子除了不太壮实,也没什么缺点。还是个修灵的,的确不错。 哎,不对!她才多大,就想这些。是不是早点? 林楚夕怒极,绕后一顿踹,“你还发呆什么?还不传话下去,停船。陆公子家里人来,我们再赶路。” 楚凡摔倒在地,没反应过来。这次因何被踢? 他摆手让林飞去传话。索性不起,趴在地上沉思刚才的事情。要不要告诉父亲和母亲呢? 陆公子感激涕零。直言,若家人接到他,他定会带商队走近路,直达王城。 王城,梅府。 老管家佝偻着身子,向老爷回禀,“北边传讯,第一、第二小队,全军覆没。其余人手,没遇到目标。另,前几日有四个探子,在栖秀河失踪。对方可能改了水路。” 老管家低眉顺眼,退步静立。 梅大人胖脸泛起微笑,“水路更好。多派人下水。把北面的人手,收缩回来。重点放在王城附近的码头,还有入的必经之路。四个城门都要布置,力求天衣无缝。” 管家领命退下。 梅震喝茶,索然无味。随手轻推,摔碎一地。 栖秀河。 楼船停下约一炷香时间。上游飘下一只竹筏,挂着一面帆。 今日无大风,帆布却吹得鼓起,顺流而下仍不够快,乘风加速。 竹筏上站着一人。身着皂袍,头顶纶巾。见此装扮,楚凡深觉眼熟。 楼船上众人紧张起来。 陆公子远远看到来人,笑嘻嘻安慰大家,“诸位莫慌,是我的老师来啦。这位雷师傅,是教我修炼启蒙的老师。乃是一位灵月境界的高手。待会儿,大家莫要失礼。” 来了靠山,陆公子情绪放松。隐瞒修灵之事被他抛之脑后。 楚凡盯着来人猛看,想不出何处见过。低头看熊宝,熊宝没反应。 楚夕知他所想,建议道,“不如请父亲出来,也好确认。” 楚凡深以为然,赶紧吩咐去请。 林凯听闻,皂袍纶巾,姓雷的灵月境界高手,赶紧下楼来迎。他还未到甲板,那高手已经有动作。 只见雷师傅双手频频挥舞,带动一股河水,将他与竹筏一同抬起,直冲楼船而来。 阵阵水雾激荡,在阳光下闪烁七彩的光芒。 楚凡见状,顿觉不服。 即便你是老师,不是敌人,可能是帮我唤灵的人。 可我还被雷劈呢! 楚凡小声嘱咐,“熊宝,动手。把他接住!” 熊宝对此人,完全没印象。听楚凡命令,本能地吐出寒气,一根冰柱凝结而起,直指半空下落的竹筏。 咔嚓! 二者瞬间相接,竹筏稀碎。裹挟的水流,击打在冰柱上,四散飞溅。 雷大师见状不妙,双脚猛踏,顺势跃起,一个空翻,落到甲板上。老脸通红。 他怒气冲冲而来,对着林楚凡的脑袋弹指。 咚的一声! 可能肿了。 雷大师嘴上不停,“你个混小子,懂不懂尊老爱幼?刚才那一下,若非我躲得快,被你当场戳死了,知不知道?” 陆公子顾不上相认,捂嘴偷笑,躲在楚夕身后,不敢笑出声。 林凯此时刚好下楼,赶紧大步迎上,“竟是雷大师亲临,林某有失远迎。凡儿,快来见过雷大师!当初若非大师出手,你何来如今的造化?” 楚凡正捂着脑袋生气。老家伙真使劲儿,疼死了。 他强撑着行了一个弟子礼,“见过雷大师。您这姓,可真好!我那唤灵,直接被雷劈,躺了三天三夜才活过来。” 林凯气得踹他一脚。雷大师面露尴尬。虽不知为唤灵何有遭雷霆,但此事只会越描越黑。 雷大师强笑着解释道,“老夫雷引,让三少受苦了。” 楚凡快哭了。去你的雷引,你就应该叫引雷。 林凯邀请雷引入上房小坐,疑惑道,“不知雷大师此行,所为何事?” 雷引回头瞄一眼陆公子,转头对林凯答道,“不瞒林大人。哦。如今该叫百战伯。雷某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公……” “咳!咳咳!” 雷引话说一半,被咳嗽声打断,“正是为了公子走失一事。适才见到响箭,寻迹而来。没想到公子已然到了百战伯船上。看来,老夫与伯爵有缘。” 林凯也看一眼陆青木。隐有所觉,佯装不知,客套道,“雷大师客气,快随我入内看茶。” 甲板众人惊讶莫名。没想到商队的老东家,竟是个伯爵。 亲兵们也没想到,河面御水起飞的高手,竟与老爷少爷都认识。 陆青木目光不善,看着楚凡几人。百战伯,林凯。这身份说大吧,不大。要说小呢,也不小了。 竟然假装商户子弟,真是大骗子。 楚夕知他心中所想,抢先发作,“陆公子来头不小。竟然是灵月高手雷大师的,公子呢。” 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了?不应该吧,我反应足够快的。 陆公子心里嘀咕,也不敢再声张,气呼呼地,脚踢甲板上的冰柱,正是刚才接住竹筏那根。 与其说是接住,不如是截住。 楚凡不知她们的小心思。走过去摸着冰柱,和陆公子闲聊,“我的熊宝厉害吧?你不是好奇,它如何救你么?那天夜里,熊宝见你沉入水底,直接吐冰,把你冻住。借着水的浮力,快速救出水面。怎么样,是不是很机智?” 陆公子老大的不乐意,“说得好像你也掉下去了一样,胡吹大气。好烦!你这名字,真是叫对了!” 楚凡挠头,“陆兄莫怪,重新认识一下,小弟林楚凡。” 第6章 提前上岸向京师 楼船三层,林凯与雷引相对而坐。 林凯挥手退去了李管家和郝元。换回本名,郝元再也不慌。 雷引正了正头上的纶巾,“林大人守城战事,京师已传得沸反盈天,众说纷纭。无论从何处切入,结果都不乐观。林大人可有万全之策?” 林凯不以为意,“何来完全。林某驻守碎冰城十余年,所作所为,不敢说尽善尽美,自问并无行差踏错。国主圣明,不会因流言蜚语降罪。” 雷引反而不懂,“既如此磊落,又何必中途改道,水路迂回?莫非想提前传讯,暗中布置手段?” 林凯放下杯子,一声叹息,“林某离京多年,故旧凋零。无非是当年追随国主起事的老兄弟。业已折损过半,余者寥寥。何苦因我一人,累得他们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雷引见他不愿详谈,想起一事,“尊夫人可在楼船之上,稍后雷某想拜谒一番。还望林兄引荐。” 正说着,响起敲门声。 进来一位中年妇人,似是楚氏近侍。 她端着一盒糕点进来,放在桌上,行了一礼,“夫人听闻雷大师登船,特备一盒糕点奉上。冬日寒凉,夫人身体不便。还请雷大师恕罪。” 雷引面露失望之色,连声不敢。中年妇人退去。 雷引言道,“林兄一路周折,不若改道,与我同行。眼下虽只有我一人,但附近同僚将逐渐汇聚。同行返京,必定安枕无忧。” 林凯捻动胡子的手,忽然停住。“如此,多谢雷大师照拂。不过,在下还有小小疑惑,那位陆公子?” 雷引摆手,“林兄心照即可,不必说破。虽无伤大雅,但是这位,性情有些跳脱,莫不要轻易招惹。” 当天下午,行程变改。不再逆流向南,转头顺流而下,取最近的码头上岸。 换上车马,一路直通王城。 终于可以白天玩耍,皮蛋小队都很兴奋。 楚夕扯出黑幡,高高挑起,又开始愿者上钩的游戏。 有雷大师撑腰,陆公子也大胆起来。扬言,定要在上岸之前,吃到新鲜的河鱼。 林凯暗中吩咐郝元,多派些人手钓鱼。 郝元心里没底,楼船顺水而下,都不停。哪有那么傻的鱼,追着咬钩? 既然有人代劳,楚凡几个围在一边看戏,说起陆公子拜师的事。 楚凡转着眼珠问道,“你有雷引这么厉害的老师,不在家修行。跑出来拜什么师?还能找到比他更高明的人物?” 陆公子骄傲地扬起下巴,“你懂什么?我灵力特殊,需要专门请人指点,方能突飞猛进。” 楚凡不服,“灵力还不都一样,有什么特殊的。对了,你可有灵媒?我的熊宝就是我的灵媒。” 陆公子反驳,“头发短,见识也短!你那灵媒,是唤灵嫁接的。乃是最差一种。我虽眼下没有,但将来一定比你的破熊好几十倍!” 林楚凡顿时来了兴趣,“这么说,你有契约符文?看来你天赋真的很高!符文在哪?亮出来给我看看呗。我没见过天生的灵契,究竟是何模样?” 陆公子涨得脸通红。他倒是有那契约符文,只是不便给人看。 他呼吸越来越重,眼看就要发火。 楚夕晃着黑幡,绕到楚凡身后,抬腿就是一脚。 楚夕笑骂,“还在这吹牛,赶紧去钓鱼。钓不到,晚饭不用吃了。” 楚凡被妹妹踢了一个趔趄,挠头不解。 他回头看着陆公子,“要不给你看看我的?我的虽是催生,但形状蛮别致的。” 楚夕用枯木杖捅一下楚凡后背,使个眼色。 林楚凡不解其意。 不就是契约符文么,有什么大不了。难道陆兄并未觉醒?怪不得如此羞恼,定然是如此。 楚夕拉着陆公子,到一边坐下。她晃着黑幡劝慰,“公子不必在意。楚凡是爱玩爱闹的性子。你且看他出丑,这鱼肯定是抓不到的。” 陆公子闻言,与楚夕聊起这算命的黑幡来。 雷大师立于床前,看着晃动的黑幡,若有所思。问过林凯,才明了前因后果。 黑算子柳鹤,虽不算高手,但绝非泛泛之辈。林凯一行竟从他手下过来,更夺了黑幡。那柳鹤恐怕凶多吉少。 楚凡自以为知悉陆兄的窘迫,理解妹妹的苦心。亲自拎着两根钓竿,左右开弓半个时辰,愣是空无一物。 说好的愿者上钩呢?一会儿就上岸了。连个鱼都钓不到,太丢脸。 关键时刻,还是要熊宝出马。楚凡谄媚道,“熊哥,咱们商量个事儿呗?” 熊宝扭过头脸,朝着船尾方向,用屁股对着林楚凡。 楚凡心里盘算,什么条件能求熊哥出马?上次踏青时,它抓鱼挺痛快的。 秘籍?熊宝和楚夕快琢磨透。火腿?那四个倒霉鬼已用完。厨余早已扔进河里。 楚凡无可奈何,只好央求楚夕。真不知,究竟谁是谁的灵宠。 楚夕挽着陆公子,见林楚凡绕着熊宝,扭扭捏捏,娇笑出声,“你且看着,不出十息,楚凡定会来求我。让我劝熊宝下水,抓了鱼来,做给你吃。” 陆公子听闻,心中受用,仍作出风轻云淡的模样。 果不其然,一如楚夕所想。 她放下黑幡,走到熊宝身边咬耳朵,“熊宝乖,我再分享一个秘密给你,那陆公子和林飞一样。对,就是一样。 楚凡不知,咱们不能让他丢了脸面。所以咯,我来请你下水,随便捉些河鱼也就是了。” 熊宝叹息,『我想好好回忆一下,山月斩水下穿人的细节,怎么这么难?干脆下去,水下穿鱼试试感觉。』 扑通一声,冰熊跳河。 陆公子偷瞄着这边。见楚夕如此手段,心中不免好奇。不过,他拉不下面子问楚凡,只好在一边绷着。 他不自觉地摇晃黑幡,觉得好玩。袖里乾坤,壶中日月,这是算命的? 熊宝深吸一口气,缓缓没入水中,顺水流而下,扫视河床。 『这个时节,没有什么鱼如此抗寒吧?等等!这是个什么东西?个头不小,圆乎乎的,带个壳,难道是个乌龟?算你倒霉。遇到我想练手,又赶上小胖需要面子。』 熊宝调动灵力,按照山月斩的步骤,慢慢注入双爪。看准乌龟的游动方向,刷刷两片山月斩飞出。 泛着白光的冰刃,瞬间撞到龟壳之上。稍微打出两道痕迹,冰冻些许。 并无切割效果。 乌龟受惊,忙缩回去,装死一般,缓慢沉入河底。 熊宝不甘心,双爪齐出,绕着乌龟砍了一遍,仍未穿透外壳。 它有心从脖子或腿下手,全部躲过。正犹豫,是否返回,放弃这个难啃的龟壳。 不料,一路被打的乌龟,突然伸出四肢控水,从河底带着淤泥反冲上来。 熊宝在前身布置灵力,防备撞击。 没想到,临近的龟壳里,伸出一个脑袋。它张嘴咬住皮肉,使劲往回缩。 『这也太疼了!』 第一个负伤见血的竟是熊宝。 林楚凡胸前一阵疼痛,暗道熊宝遇险。有心下水,自知添乱,只得放弃。 他忙吩咐众人,放些绳索和木板下去,接应熊宝。他有些后悔,不该陪陆公子胡闹。 熊宝见伤,忽然来了兴趣。它本打算换个目标,不料乌龟记仇。 冰熊赶紧换了一手开山掌。既然切不开,试试能否冻透。 占据优势的乌龟并不想放过它。绕了个大圈,又从冰熊身后撞来。 不知它如何分辨方向,头根本没伸出来。 熊宝佯装不知。缓缓向上,一副急需换气的模样。乌龟果然转换方向,斜向上冲来。 感到水流逼近,熊宝转身变卧为躺,刚好来到龟壳下方。 乌龟伸出的脑袋,却咬个空,不待缩回,被熊掌拍到腹部。 咔嚓几声! 熊宝的爪子和乌龟冰冻在一起。『这应该,算是,抓到了吧。』 熊宝大喜,赶紧在身下冻出更大块冰,两块合力,浮出水面。 出水一看,心凉半截。 顾不上高兴,船没影啦! 它们打架是顺着水流在飘,楼船是顺着水流在开…… 『里外差一整个船速!』 “吼……” 熊宝愤怒,站在冰上仰天怒吼。 楚凡闻声回头,隐约看到一块白色闪光,似冰。赶忙喊停楼船。 楚夕等人好奇,跑到船尾观看。 只见一大块寒冰,顺流飘下。冰上站着威风凛凛的熊宝,胸口破了一处,凝成血冰。 它前爪踩着一坨小冰,约有半个冰熊大小,里边冻住什么,暂时看不清。 过了一盏茶时间,终于会师。 熊宝甩掉冰坨,顾不上解冻。人立而起,扑倒楚凡.两个当场打了起来。 楚凡吓得不还手,抱紧熊宝不住求饶,“熊哥,我错了!不是故意的!谁知你抓鱼游那么慢。啊!不是,我没脑子,忘记停船等你了。哎呀!你轻点,都说不是故意的。你再打?你再打,我可要还手了。” 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满甲板。 陆公子与楚夕手挽着手,笑得直不起腰。 火苗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也觉得这二位过于亲密了。 熊宝扭打一阵,心情好了不少,放过楚凡。 它走到乌龟处,拍碎了冰,往人群一推,就不再管。自顾到一边休息,调息灵力。 楚凡与陆青木都很开心。 一个说上岸之前抓鱼,如今有了。另一个帮忙抓鱼,如今也有了。 虽然甲鱼严格说来未必算鱼,但不重要。 宾主尽欢。 楚夕了解到龟壳防御力惊人,特意向陆公子介绍一番。龟壳不能吃,不若留下,做纪念也好。或者回头制作护具。 听闻送给自己,青木笑得更欢。 好不容易上岸。 雷引的队伍,不知不觉壮大起来。不知从何处,出来五个形貌各异的家伙,带着一队空车马,候在码头。 那车队将林凯一行容纳,看似还有富余。 到了岸上,陆青木大包大揽。 他将楚夕,火苗和熊宝安排到开头第一辆车上。 其他人就不再管,包括雷引大师。口口声声的老师,就这么扔了。他只想快点回家。 除夕啊,礼物啊,我来了。 林楚凡气呼呼的,早知如此,不该请熊宝帮他捞什么甲鱼真鱼。 他死乞白赖抢到了驾车的位置,勉强蹭上头车,也就知足。隔着门帘,听他们在车上调笑。 前行十余里,熊宝忽然呜咽一声。 楚凡急忙勒住马车,盯着车道两侧的山坡猛瞧。 虽是冬天,但王成附近十分温暖。地上的雪末约等于无,两侧山坡上,翠绿枝叶清晰可见。 现在不是赏景的时候,再过个把时辰,天就黑了。 陆青木耐性最差,“林楚凡,你会不会驾车?走走停停的,何时才能回到王城。这名字也拗口,根本没有郝凡顺嘴。” 楚夕大概知道情况,劝道,“陆公子稍安勿躁。熊宝出声,可能是附近有埋伏。” 陆青木一听,眼睛都瞪圆了,“哪里有埋伏?我最喜欢行侠仗义,快带我去看看。” 楚凡听得直翻白眼。打发林飞去后队传话,派些兵士前面探路。两侧更要打探仔细。 熊宝不会开这种玩笑。 斥候小队还未走远,被一阵箭矢射退,伤了七八个人。 三个方向都有伏兵。迟迟不见进攻,不知为何? 林凯,郝元几个人合计,干脆冲过去。人多人少,打一场就知道。有了雷引这道护身符,林凯胆气壮了不少。 楚凡用林飞将熊宝唤出,同坐到车辕位置。几乎是头车最高战力组合。 陆青木满不在乎,钻出外面看热闹。他知道雷引在,不会出大事。 最终敲定路线。 沿直线飞奔一夜,可在明晨直达王城东门。 栖秀原被修缮为运河之用,附近码头距离京师很近。 陆青木学楚夕的样子,骑到熊宝身上。反被熊宝一掌丢进车厢。 他也不恼,笑呵呵地又钻出来。号称什么冲锋在即,怎能临阵脱逃? 楚凡无奈,谁让这车是人家的呢,“我心领了!你千万照顾好自己。把那龟壳纪念品拿出来,实在不行,用它挡在身前。驾!” 他猛一抖手里长鞭。马车一个急闪,冲了出去。 没跑多远。南北两边,箭如飞蝗,簌簌而落。正面也不遑多让。 陆青木缩回车厢,依言把龟壳架在门口。他带着车里的小伙伴们,躲在缝隙看热闹。还不忘呐喊“冲啊”。 熊宝迸出尖牙利爪,飞快打落迎面箭矢。楚凡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挥舞破冰棍,寻常箭矢无法近身。 甚至连拉车的马,都被熊宝吐冰护住。 有了前车开路,后面整个车队,一顿疾跑,很快冲出包围。 他们不管追兵,闷头向前飞奔一个时辰,马匹累得嘴角吐白沫。 楚凡于心不忍。况且,万一马累死,后面的路更难走。 随意选了一个宽敞路口,众人停下,休整车马,喂一些草料和饮水。 适才一番狂奔,除了个别倒霉蛋中了箭,大多完好无损。只有车厢形如刺猬。 王城,梁府。 梁博老神在在地卧在藤椅里,传令道,“把消息散出。重点知会梅震、陈永。荆腾是个谨慎人,不会冒险的,不必告诉他了。” 暗中的人影领命而去。 不久之后,梅府。 管家拿着一只竹筒,进了书房。 梅震用胖手打开看了,随意丢还管家,“林凯露面了,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过了栖秀河,真是厉害!将码头人手撤回,集中阻拦车队。生死不论!” 老管家应声退走。 第7章 红雪不见白梅香 休息时,众人沉默。 刚出碎冰城时,被埋伏袭击,无奈之下,隐姓埋名赶路。临近王城,仍遇到这种事。 换做是谁,都高兴不起来吧? 除了陆青木。他很开心。 他已经把快乐,完美体现在脸上,就差没仰天大笑。 他跟着楚凡跑前跑后,偶尔伸手去拔车厢侧壁的箭矢。 陆青木嘴里念念有词,“对方人不少。这箭矢是制式的,定是同一批人用相同的武器。这百战伯其貌不扬的,在京师仇人还挺多。” 楚凡不耐烦听他幸灾乐祸。和郝元商量着,摘掉箭矢自用。治疗伤兵,禀报几位大人,差不多该上路了。 这么说,不太吉利。在郝元的建议之下,改成,该出发了。 车队保持原阵型,重新出发。 没了箭雨,陆青木重新坐回车门前,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楚凡磨牙。眼睛却放在熊宝身上。 他越来越好奇,一只冰熊为何如此聪明? 熊宝觉得不舒服,看在楚夕面子上,不与他计较。陆青木倒也知道分寸,不再提骑乘的事。 太阳完全落山,漆黑无月的夜里,赶路很危险。 奈何车队不敢拖延,唯恐夜长梦多。只好车前插上两支火把,慢跑上路。 行了不过半个时辰,并未走多远。突然一群匪徒冲出,拦住去路。 对方没有趁着天黑放冷箭,而是明目张胆,举着火把冲上来围住。 领头的甚至振振有词,“林凯小儿,出来受死。” 也太讲道理,如同两军阵前,武将先要叫阵对骂一般。 楚凡虽没打过阵地战,守城时也遇不到这种阵仗。 他觉得有意思,正要接话。 陆青木正坐他身边,已经抢了过去,“你是何人?胆敢阻拦本宫……公子的去路?不怕被处死么?” 楚凡暗道慢了,忙接道,“我虽不喜欢林凯那老头,但你凭什么让他瘦死?万一他吃太多,最后胖死呢?” 后面的车队早已变了阵型,货车在外。 三十余亲兵错落有致,防护在缺口处。手持弓箭。后背的箭矢,是刚从车上现拔的。 仅剩的几驾马车上,林凯听到楚凡的话,气得青筋起跳。 雷引大师忍住笑意,连忙安慰,“林兄不要动怒。我看楚凡小子有些机智,如此说法必有深意。” 陆青木抢先一步笑出声。楚凡瞪他一眼。 对方没了耐心,“确定有林凯就好。放心,你们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少。有一个算一个,今天都要死在这。兄弟们,上!” 楚凡提着破冰棍跳下车去。 他注入一丝灵力在手中,迎头一套棍法,将敌军正面撕开一道口子。 然而,四周一片黑乎乎,看不清来人多少。只知比车队的人多。 熊宝默契地守护在马车上,阻止任何人靠近。 楚凡单人冲入敌阵,周围无队友,肆无忌惮耍弄《周成棍法》。 他一套棍法转圈抡,已没了守势,四面八方都是进攻,以攻代守。 他仗着灵力逞凶,不在乎招式章法,寻常人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楚凡打得正爽,高声吼叫,“陆兄,在船上时,不是说好的。与你同行,可保路上无事。这才走了几步,出两次事儿。” 陆青木见打了起来,重新缩回车帘之后,架起龟壳,露出小脑袋偷看。 听到楚凡叫嚣,他不甘示弱,“你懂什么?等你们守不住时,雷先生自会出手。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别冲太远,和我说话费劲儿。” 这都什么奇怪的关注点? 楚凡气结,你说的是人话么?还等我们守不住?那还能有几个活人? 他转身又是一串棍法套路。仗着身子矮小,专在敌人腰腿上下功夫。 第一下打到。若还出声,循着着惨叫,确定方位,砸西瓜。 一个敌人,两份快乐。 林楚凡打得热血上涌,叫喊道,“雷大师,别听陆公子的。我求你做个人,趁早出手,结果他们。若护送我们全家平安回王城,当年你引天雷劈我之,可一笔勾销。如何?” 雷引闻言青筋暴起,纶巾险些遮不住。 林凯忙劝慰,“雷大师息怒。小儿无状,信口开河。事后,定要让他亲自自向您赔罪。” 那边还有火上浇油的,“好啊!雷大师,你还有这等本事,竟然藏着不告诉我。等我回家,定要找人学会这绝招。用来劈人也不错。” 陆青木看热闹不嫌事大。四周的喊杀声似不在他耳中。不是太傻,就是真强。 雷引终究坐不住。 若真将百战伯的人消磨殆尽,他面上也过不去。他一直观望,唯恐修灵高手参与其中。 被逼无奈,他下令,“动手。” 轻轻一句,激活马车周围的五个随从。他们各自选了一个方向,一往无前,冲杀过去。 不见用什么武器,信手从对方身上抢来什么兵刃,顺手用了。 这竟是五个修灵高手。看招法强度,比林楚凡境界更深。 五大高手一路砍瓜切菜,后面的人还没来得及散逃,已然倒下。 这才是高手风范。楚凡暗暗后悔,我当初,怎么就爱砸西瓜呢?选这棍子做兵器,杀人痛快,没效率。 他这边是最后完成的。 亲兵队伤了数人,幸而轻伤。多亏了之前借来箭矢,作用不小。 郝元快速清理战场。 领头的莽夫话最多,他是楚凡亲手送走的。早已看不清模样,武器都很普通,除了身子格外壮实,没任何特点。 本着有备无患,废物利用的原则,楚凡仍是拽着那头领的身体,一同上车。 陆青木炸毛,“你个死变态!你给我滚!带的什么鬼东西?头呢?带上车做什么?” 楚夕本来最不喜欢这种血腥事。奈何身不由己。她听陆公子大喊大叫,赶紧出来顺毛。 楚凡一听,笑了,“就你这胆量,还行走江湖?死人,没见过?” 陆青木大骂,“林楚凡,你个王八蛋!本公子行走江湖好几个月,见过死人无数。岂是你能知道的?” 他深感不能弱了势头,“你变态,杀人不正经杀,砸成这样怪恶心的。还带上来做什么?快丢下去!” 林楚凡根本不管,调侃道,“好好杀,人就不会死么?接受不了,你就换车,或者躲进去别出来。这是我熊哥的口粮。今晚夜还长,有备无患懂不?” 他自顾放下铁棍,拽着熊宝上了车。扬鞭打马,再启归程。 楚夕福至心灵,拖着陆公子回到车厢,用龟壳掩住门帘。 她安慰道,“陆公子不要见怪。楚凡他有些怪癖,喜欢敲人脑壳。还有我家熊宝,每次大战都会变得虚弱。这荒郊野外,一时没有血肉供给,只好带一个敌人上路。” 陆青木愤愤不平,还想吵几句,但见林飞和火苗都很坦然。若再纠缠,岂不显得胆小? 他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就是不喜欢,他破坏尸体的完整。说不定,能从相貌上查出点儿什么呢?这个死变态,我饶不了他。” 车辕上,熊宝舔着指甲上的血,怡然自得。 刚才落地守护马车时,它发现自己的速度变快几分。仔细回想,应该是同乌龟在水下争斗,不知不觉掌握了控制灵力的微妙技巧。 如今不再动辄风驰电掣,稍微动用一点灵力,身法迅捷许多。不至于用力过猛而失控。 楚凡以为它害羞,蛊惑道,“熊哥,今夜可能是进入王城的最后一战。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要不你先啃两口,垫垫肚子?免得后面打起来,顾不上。” 车厢里,陆青木听闻,使劲往楚夕那边躲。心里暗恨,该死的林楚凡,把好好的熊宝都带坏了。 随后,传来毛骨悚然的啃咬声。他可能要做噩梦,至少今夜不敢睡。 之后两个时辰,并未发生异常。众人暗自放松,稍作休息。今夜,才过去一小半。 车里陆青木想起外面有个身体,还有个熊在啃,觉得汗毛耸立。他缠着楚夕讲死变态敲人脑壳的故事。 林飞也支起耳朵。他进府晚,许多火苗知道的事情,他不晓得,自是好奇的。 楚夕觉得不妥,那次情况特殊,许多不能对外人言。索性讲起,第一次遇刺的事。 说起当时情况突发,全赖熊宝临危不惧,带领大家冲回马车。 说到熊宝护她,挨了刺客一刀。作为交换,熊宝一口咬断了对方的手腕。 陆青木正幻想着,断臂的鲜血喷涌而出,染出红雪如红梅般桀骜冷艳云云。 突然,一声暴喝,“敌袭!” 漆黑的夜空中,簌簌飞来一捧冰针,正面笼罩马车。 熊宝见机最早,吐出一大块薄冰遮住车厢。却苦了拉车的马儿,实在情急,顾不过来。 来人是高手,且下手够狠。出手就是杀招,不留余地。两匹马都受了伤,暂时死不了,绝对跑不掉。 很有策略,比先前那些莽夫强。 哗啦一声。 防护冰层与冰针相互抵消,碎了满地。 车队听到警示,全体暂停,挪动位置布阵。 黑夜中,缓缓走出三个人影。一身白衣,轻纱遮面。看身高,似是两男一女。 楚凡心中一紧,借火把的微光,盯着那矮个子女人,使劲儿看。他看腰,看后背,确定没有墨剑,轻轻舒了口气。 陆青木似记性不好,忘记残尸的恐怖,伸出脑袋看热闹。 双方静默一会儿。 林楚凡沉不住气,敌暗我明,谁知有何暗手潜藏。 他问道,“几位侠士,可有什么误会?像你们这样的人,我今天遇到很多。可是来找林凯的?他不在我这车上。 你想啊,一个担心被刺杀的人,怎么会打头阵呢,对不对?我这车都是妇孺,你们要找的人在后面。” 他还伸出左手,用大拇指向后点了点。 陆青木先绷不住,回头看着楚夕,咯咯直笑,“他在家里也这样子么?你父亲不打他?太能搞怪,我差点忍不住,在外面笑出声。” 三个人都很无语。 只有楚夕提醒道,“你在车里忍不住,外面一样能听到。” 本以为,受到打击,陆公子会安分些。谁知他竟破罐子破摔,把脑袋伸出去哈哈大笑。 林楚凡险些一脚踢他进去。 对面的女人开口。没想到站在最后的人,竟然有最先开口的权利。 她冰冷说道,“我们不会无的放矢。想找的人正在车上,就是刚才大笑的孩子。” 听声音,和无梦不像。 林楚凡尽量作出人畜无害的样子,“这位姐姐,这不巧了么。我找这个孩子也有事儿。他欠我两块糖没还,暂时不能交给你呢。” 见对方不动怒气,他忍不住接着道,“要不,你去后面找林凯?他家大人也在那车上。你们大人的事情,找大人商量。别为难我们这些孩子。” 他完全忘记了身上的血,和旁边的尸体。 熊宝根本不管。挡住冰针之后,盯着对面三个人,唯恐对方突袭。 『这几人不似庸手,至少也是无梦那个级别。高手何时这么不值钱了?以前在碎冰城,半年才遇到一个。今天一晚上遇到三个。』 白衣女子耐性不好,冷道,“废话真多。” 她伸出双手,凝结一片冰针。两个站在前面的随从,有样学样。六手冰针,看得林楚凡头皮发麻。 他仍不死心,“且慢,这位姐姐请等一下。” 他有心拖延,胡乱说道,“姐姐,你的冰可真好看,能不能教我?我也会结冰的,不信你看。” 林楚凡放下破冰棍,双手快速结印。根本无暇思考,如同肌肉记忆一般。 一块华美的冰砖出世。 起初见他结印,三个人谨慎,后撤半步。此时,再看这冰砖如此美丽,以为是什么绝招。 三人等了好一会儿,竟然没了下文。 陆青木满不在乎地伸出手,抢过冰砖,不嫌凉,拿在手里把玩。他还赞美几句,什么晶莹剔透,堪比玉石之类。 林楚凡装无辜,“姐姐,看到了吧。我每次结冰箭,都会结成冰砖。师父因为这个,把我逐出师门了。” 三人见冰砖没了后继,不再堤防,轻蔑道,“雕虫小技。不过如此。” 三人组发动攻击。 熊宝一声怒吼,直接以大冰罩护住全车。冰针与冰块,再一次同归于尽。 熊宝微有喘息,它的冰层已竭尽全力,需要防护的范围太大。而且三个人六只手,冲击力不是一般强烈。 陆青木吓了一跳,看到一群冰针落地,才反应过来,藏回车厢,露出一个脑袋看。 楚凡怒不可遏,“你们讲不讲规矩?聊得好好的,一言不合就动手?你们是哪家的?暗影楼么?可有梅花印记证明身份?我可是你们精英死士的亲弟弟,别错杀好人!” 后面车里,林凯又开始握拳头。想掐死这个不孝子。这种事情怎么能乱扯关系? 雷引似有些了解楚凡的性格,不当回事儿,还与林凯调笑几句。 对面三人并不接话,接着伸手。 楚凡吓了一跳,“你们不会以为,这么大个车队,只有我们一车妇孺吧?聊聊天,顺便恢复灵力,不好么?” 三人不为所动,冰针浮现。 林楚凡头皮麻透,偷瞄熊宝,嘴上强硬道,“我早认出你来。白衣蔽体,素纱遮面,你们是雪域的。别动手,自己人。我算半个雪域的。” 两个男的对望一眼。 林楚凡见状,心下稍安,“我说真的。我虽是暗影楼死士的弟弟,但我有一颗弃‘暗’投‘雪’的心!” 他趁热打铁,“这位姐姐,雪域的叶霜前辈,你可知晓?我是她老人家的传人,刚才的冰砖,可是她亲传。你别不信,我还有叶前辈赐福过的枯木杖一根,可做凭证!” 此话惹恼了对方的女首领,“叶霜早已死去多时。她可救不了你。” 那女人抬手欲射。 林楚凡大急,脱口而出,“无梦!无梦总可以吧?去年,我和她赏过梅花!记得那天喝的青云露,至少五年陈酿。” 话说出口,他有些后悔。不知该不该提及师叔。 第8章 今夕何夕剑刺良人 林楚凡似乎押对了宝。 那女子轻轻重复一遍这名字,连冰针也收拢,“你和她有何关系?” 楚凡煞有介事,“我和她?关系十分复杂,一时半会儿理不清。” 不等对方反驳,他自说自话道,“她可是你们巡察使,别怪我没提醒!边境之战结束。和谈势在必行。如此时机,你们成群结队到炎国腹地,截杀朝官车队。与找死何异?” 对面三人皱眉。 楚凡继续说道,“万一事情败露,阻挠和谈,雪域内部安能视若无睹?之前有个叫翼剑的高手,尹雪还是尹风来着。他刺杀炎国官员,破坏和谈大计,被巡察使带走,从此不见踪影!” 他接连几个响亮的名号砸出,似唬住了对方。 陆青木心觉不妥,开口预言。被楚夕一把拽了回去,捂他嘴巴。 楚夕使劲儿眨眼。过了好一会儿,青木才醒过神儿来。 林楚凡趁热打铁,“既然是自己人,我和你们透个底儿。” 楚凡放下武器,双手抱着肩膀,示意不会偷袭,“这后面的车上,藏着大高手。之所以放任我阵前叫嚣,意在钓鱼。 愿者上钩,懂么?谁若眼色不佳,胆敢偷袭,正中他们下怀。心情好了,当场击毙。心情不好,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死。” 林楚凡转为悲悯,“我也是念及,曾与无梦踏雪寻梅、饮酒舞剑的情分,特意提醒。否则,一旦惹出祸来,我再求情也无用。万一你们死了伤了,再见无梦,我抹不开脸面。” 对面三人散去灵力,化了冰针,双手自然下垂。他以为此事了结。 忽然,侧面冲出两道冷锋,闪过一抹暗黄的光芒。许是锋刃,反射了火把的光亮。 冷锋一左一右,直扑偷偷看热闹的陆青木。 楚凡只想骂人。这两个家伙真阴险,非等前面三个放弃进攻,才动手。 他刚放松警惕,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两个更会抓机会。 “熊宝!” 林楚凡怒喝一声,赶紧灵力灌注脚底,飞身朝左扑向近处的杀手。 杀手全身黑衣,除眼睛什么都没露。剑锋斜向下。 楚凡心急如焚,拿下再说。 熊宝得到指示,顾不上前方三人,专心看向右侧,这个阴险的杀手。 他的剑锋,斜朝上,不似直指目标。 『不能放他过去。天知道他是冲谁来的。车上的人,估计小胖一个都舍不得。』 剑锋飞速接近,熊宝也和楚凡想的一样,灵力灌注四肢,嗖的一声,冲向剑锋。 『先来一开山掌,拍在剑上,冻住再说。』 紧跟着,一片群发山月斩,瞬间洞穿了刺客的身体。创口立即被冻住,没流太多血。只是那整个人,顺着原方向,砸到了车厢侧面,轰然一响。 左边,楚凡没这么好运,这几招他一个都不会。 他平时不用灵力练习,偶尔一次,控制不稳。他冲过头,迎着剑锋撞了上去。 噗呲一声! 剑锋穿透林楚凡左肩。吓得他冷汗狂冒。再偏一两寸,说不定交代在这了。 早在楚凡怒喝时,已惊动了雷引。 他掀开车帘出来,正见林楚凡以身挡剑的一幕。随手挥出一道水剑,穿透黑衣人胸口。 危机暂时解除。 楚凡费好大劲儿,把剑从黑衣人尸体手中夺过。他暂时不想拔出,估计很疼。 他带着剑,晃晃悠悠回到车辕,请熊宝冻住伤口。 林楚凡仍不忘前方三人,“看到了?这么精锐的刺客,弹指间一具尸体。你们三个,听我一句。趁着两地和谈未尽,趁早离去。我再说几句好话,今天就当没见过。下次见到无梦,我还能有个脸面,再请她饮酒。” 三人彼此看了一眼,主要被雷引惊到。一条水剑穿胸而过,却至少是灵月境界高手。 若真像那孩子说的,这样的高手,还藏着几个。今天岂非凶多吉少? 三人点头,迅速退走,隐没在无边黑夜里。 终于轮到楚凡发作,“这三个短命鬼!总算走了。嘶……疼!我让你冻住伤口,你把剑冻住做什么?这还能拔出来么?” 他气呼呼地朝熊宝发脾气。 陆青木早已沉默。他知道有些人是为他而来。 尽管不知原因,但自从溜出城来,已遇到许多。一直有雷先生护着,未曾出过问题。 只有近日,出些小纰漏。上次掉河里;这次更险,连累楚凡替他挡了一剑。 他知道,有雷引在,很安全。但看着楚凡胖乎乎的身子,迎着剑撞上去,不感动,是假的。 楚凡的确有心拦住刺客。 即使对方不针对陆青木,楚夕还在车上。且雷大师那一队高手,都看在陆公子面上,才愿意带他们这群累赘一起走。 然而,他许久不用灵力加速,掌握不住火候。他不是故意撞上去的,完全是失控所致。 林楚凡爬上车,对后面喊道,“雷大师请回,小子这里无事,剑上没毒。此地不宜久留,雪域的人走了,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 他使劲儿往外拽那柄剑。根本拔不出,前后都冻着。 只好恼怒地躲进车厢,“林飞出来替我驾车。熊哥,帮我护着他。咱们快点走。对了,把那两个挨千刀的刺客带上。” 他都这样了,还不忘给熊宝存口粮。 陆公子不再唱反调,任由熊宝和林飞把两个黑衣人塞进车里。 他躲到火苗那边,看楚夕二人忙活。解冻,拔剑,上药,包扎……一气呵成。越受伤越有经验。楚凡受伤,火苗有经验。 林飞接过破冰棍,从后面货车调换两匹马,重新上路,直指王城。 过了子时,按说已是除夕。不过,只有明晚才算得上节日。 王城,梁府后门。 四个粗衣小厮,抬着一顶普通轿子,从后门匆匆而入。前来接应的家丁,探头探脑,左右看了,确定无人,才关了门回去。 已经安睡的梁尚书,揉着快连到一起的眼睛。他披着一件绒毛披风,安坐在书房的床榻上,接待了深夜造访的胖老头。正是笑呵呵的梅震。 梁博一副睡眼惺忪,召唤侍女上茶,“梅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梅震突然拜倒在地,“祸事了!祸事了!还请梁兄救我!” 梁博从床上下来,扶起他到一边坐好,“临近除夕,我观你一脸笑容,还以为是好消息呢。究竟是出了何事?” 梅震惊魂未定,茶都顾不上喝。掏出手绢擦汗,大冬天的,他可是真热。 他颤声道,“派去料理林凯的人,失手了!” 梁博不以为意,“这等小事,吓得梅兄如此胆战心惊?林凯之事,不急于一时。边境征战错综复杂,如今细细想来,恐怕幕后推手不止一两只。” 梅震哪还有心情和他谈笑风生,“负责监视的人,报信来说,在车队里见到雷引。雷引!” 梁博也不困了,“能确定么?天黑无月,难保不会看错?” 梅震颤声道,“天黑至此。如何能够看清?只是皂袍纶巾打扮,善用水剑穿人胸腹。在王城地界,我不敢做他人想。” 梁博叹气,“若真是雷引随行,事情麻烦了。看来,国主陛下还是重视林凯的。伏击之事被雷引撞破,东窗事发不远矣。” 梁博皱眉眯眼,思虑对策。 梅震看着这个斗鸡眼的老头,心里放心不少。 梁博一时无法,只能亡羊补牢,“参与伏击的人,可有知情者?为保万全,将其聚集,封口吧。” 梅震并不推诿,大包大揽下来,“参与者众,知情者少。应该用不了多少钱,就能买通。此事我来运作,可保无虞。” 梁博摇头,已经有些后悔将消息泄露给他,“此封口,非彼封口。” 他的手在脖颈处轻轻滑过。 梅震心领神会,又能省不少钱,“不如将参与者全都……” 他也比划了一下,“这样更加妥帖。” 梁博再次摇头。“只封住见过你我的口即可,不可太过。如此大事,总要留些首尾,给人查证才好。万一雷引惊动国主,彻查之下毫无头绪,岂不是更加可疑?” 梅震恍然大悟,连连称赞梁兄高明。他端着茶杯,滋溜滋溜喝几口,果然味道不错。立即告辞,回去准备善后事宜。 梁博仍不放心,叮嘱道,“可将留下的人,引到别人府上,你我会更安全。” 梅震欣然应允。 送走了梅老头,梁博挑着灯火,在书房来回踱步。 雷引竟在车队里,陛下又是如何想法呢?难道他之前暗示我们有所行动,所指不是除掉林凯? 揣测上意本是大忌,更何况揣摩错了。 他左思右想,仍不踏实。召唤管家进来,询问陈永的反应。 管家回道,“陈大人接到线报后。下令王城守军向外推进五十里设卡,严查过往车辆行人。不知此举何意。” 原来竟是这样。我被陈永给骗到了么?他能有这么深的心思?一定是荆腾在身后指点。 若国主无意除去林凯,今后的策略,要重新布置。 今夜注定无眠。 城外,急行的马车上。 楚凡被颠得龇牙咧嘴,这似是他首个贯穿伤,真疼。 熊宝已受过两次。 之前不伤在他身,只分到点儿疼痛,已觉难以忍受。 如今伤口‘近在咫尺’,可不仅是疼,还有药粉渗入伤口的酸痒,恨不得挠几下才过瘾。 以前多受皮外伤,调动灵力反复贯通几次,即可止血镇痛。如今却棘手。灵力只能压制表面,体内创口,他感应不到。 说到底,是境界不够,无内视之能。 楚夕几人早有困意。 这一路狂奔,休息不足,几经波折,心情大起大落,容易疲累。 见楚凡被颠簸的伤口渗血,都不忍心安睡,非要陪着。 还是火苗提议,轮换看守。楚夕和陆公子这才休息。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位能睡到天亮。他咧开嘴,朝火苗笑笑。 火苗嗔怪地瞪他一眼。 车队前行约一个时辰,忽被一群衣甲鲜明的兵士拦住去路。说特殊时期,按例严查。大吵大嚷,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楚凡露出头脸,见整齐列队的士兵,觉得像正经队伍。 他传令道,“接受检查,都不要怠慢。咱也是正经人,不怕查。” 查到林凯那一车时,出事了。 领头的将官不认识林凯,但认识雷引。 这位大师,虽无正经官职,却是王室红人,当过几位王子老师。守军岂敢怠慢。 领头的大手一挥,“不用再查。雷大师在此,必定无虞。放行!” 楚凡气呼呼地嘟囔,“有这本事不早点拿出来?早知道,该让他来驾车,保证没这么多麻烦。” 许是守军严查之故,过了哨卡,一路顺遂。 车队赶在黎明之前,抵达王城东门。 众人下车,隔着护城河,仰望巍峨的城墙。 这可比碎冰城高多了。 宽阔的城门上,火光掩映间,隐约可见“炽焰城”三个大字。 墙头旌旗招展,看不清字迹,只有随风晃动着火焰状花边。 终于安全了。众人放下心中大石。 进城,仍靠着雷引的脸面,和他身上的一块腰牌。 雷引抬手将腰牌射上城头,似是钉在什么地方。守卫立马放下吊桥,城门大开,迎接车队入城。 分别之时。林凯和雷引两人携手入了城,互相客套一番。雷引专门留下几人,跟着马车送回林府。 陆青心情大好,用力拍打半人高的龟壳。“这礼物我很喜欢。多谢你们照顾我。等我过几天得了空闲,去找你们玩。” 楚凡心念大哥,随便敷衍几句。 楚夕认真回道,“那可说定了。下次你来,我们一起上街算命。” 众人返回林府。 据说,这是当年,林凯离京之前置办的房产。那会儿,楚凡和楚夕还没出生,林浩和林杰还不到二十岁。 言尽于此,众人沉默。 林杰已被牺牲。 林浩接到通禀,披着外衣冲出门来,跪在父亲身前大哭。楚凡和楚夕也扑到林浩身边,呜呜哭泣。 林凯难得威严一次,“都给我起来!成何体统?赶紧收拾行李。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林府老宅,坐落在炽焰城西南角落。 仍是坐北朝南的布置,面积比碎冰城的城主府,小了不少。没有宽阔的花园,没有小湖和假山,也没有演武场。 楚凡肩膀有伤,不能动手,跟着凑热闹。拄着破冰棍,指指点点。 一如从前。楚夕带着火苗回到母亲的西院,一座只有两层的秀楼里。她心想,无梦再来,恐怕没地方住。 北院一分为三,中间部分给林杰建个灵堂。西北角仍是厨房、仓库和仆人的住处。 东北角落才是楚凡的。他带着林飞回去收拾行李。 当初为逃命,分散许多亲兵和家仆。大多还在路上,不知能活着回来几个。 楚凡实在不耐烦,又不能动手。棍子一扔,坐到小院的花架底下,仰脸看天。 不干活的人,反而有功劳。他问道,“林飞,有酒么?少爷想喝两口。庆祝劫后余生,也纪念一下,第一次到京师。” 林飞从屋里出来,手拿叠放的衣服,“少爷肩膀有伤。” 林楚凡不以为意,“无妨。反正到了这里,暂时安全。喝两口,过过瘾,伤势拖延几天也没什么打紧。再说,还有熊宝护我。熊宝呢?” 林飞也停下手上的活,走过来坐下说道,“它拖着刺客尸体去柴房了。不是用膳,就是藏尸。” 楚凡依旧仰着头,“满天繁星,即将隐去。我忍不住悲伤,总觉得喝几口才能舒缓我忧郁的心情。” 他们一同仰着头。天上星光渐渐暗淡,东边缓缓蔓延一束霞光。 林飞见劝不住,“屋里只剩一壶酒。少爷曾交代,师叔的青云露。” 楚凡听闻,叹口气。 再也不提喝酒的事。 第9章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林飞起身,回屋取出一件厚实披风,撑开盖在楚凡身上。 他拿着那件米黄色的外衫,坐在楚凡旁边,纤细的手指缓缓划过衣料上的刺绣。 林飞轻轻问道,“少爷,尹风并没有杀……‘周成师父’,对吧?” 楚凡皱眉,本以为这件事,随着尹风的败亡,可以尘埃落定。林飞忽然提起,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林飞低哑言道,“少爷的好心,我是知晓的。一个尹风已然实力超绝,更何况,还不止一个尹风。而我,却连灵力都不具备,只凭一身粗浅武功,妄想做什么,终究太难。” 吧嗒!吧嗒! 泪水滴落在衣服上,却无一点呜咽和抽泣。 林楚凡用没受伤的胳膊,使劲儿挠了挠头,十分懊悔。没事儿瞎伤感个什么劲儿,没喝到酒不说,还带坏了林飞。 他安慰道,“这事儿,我一直不说,是想引导你,误认为尹风已死,师父大仇得报。你如何猜到的?我自认为隐瞒得很好。” 林飞抹了抹眼睛,“少爷可还记得,临走之前,带我们出城去了一次乱葬岗。那时,没找到坟头和墓碑,你只沮丧和气愤,并无大仇得报欣慰,或是如释重负解脱。” 楚凡恍然,“原来,是我演技太差。早知如此,当初应该跪在地上,抱头痛哭一场。做戏做全套,没这么多麻烦。” 林飞刨根问底儿,“那少爷现在能告诉我么?我清楚自己的力量,远不及成事。只是,我想知道。” 林楚凡无奈道,“你先不哭,我告诉你。赶紧收拾一下,不然有人进来,以为我欺负你。” 楚凡拉扯一下披风,盖住自己,“我将前后发生的事串联起来。师父的死,直接诱因,应该是我走丢了。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我是被叶霜掳走的。这段,之前我们解释过的,根本不关师父的事。” 他停了一会儿,见林飞信以为真,才继续说道,“但有人急于给这件事定论。所以,师父不幸,成了替罪的。按照这个思路猜测,急着推卸责任的人,才是实际上应该负责的人?只有罪人本身,才急着找人替罪。” 林飞闻言,红肿的眼睛忽然一亮,又慢慢收敛,黯淡下去。 林楚凡看在眼里,并未挑明,推断道,“再结合尹风当日言辞,动手的应该还是暗影楼。但他说‘楼上的人’,应该是比他职级更高的人。师父、我,顶多再加上熊宝,我们几个何德何能?竟能惊动比尹风更高层的大人物。这才是最可怕的。” 楚凡转身,拉扯一下披风,“现在明白了。我也没有完全弄懂,所以不知该怎么和你说。” 见林飞将信将疑,他索性再进一步,“还有一个比这更诡异的地方。雪域叶霜抓人,暗影楼派人收尾。简直天方夜谭!若他们想杀我,按照我当时若鸡一般的实力,直接动手即可。何苦绕个大圈?” 楚凡挣扎站起,紧了紧披风,“这些事情,心知即可。没必要每天都翻出来,折磨自己。屋子收拾好了么?我也困得差不多,该睡了。” 他一犯困,容易觉得冷。 林飞收起衣服,边走边折叠,“基本收拾妥当,少爷进屋休息,我去下人房那边。” 楚凡颇为好奇,“我的新屋不够大么?你去下人房。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决定和家丁一起,还是想和侍女们一起?” 确实是个好问题。 林飞也意识到不妥,解释道,“这里的院子比较小。我和火苗姐之前安睡的地方,这里没有。” 林楚凡倒是乐观,“没有就搬到屋里,最多加张床。你、我、熊宝住一个屋子,没问题的。回头让火苗去楚夕那里,就这么定了。” 两人进了屋子。 一直睡到次日下午,楚凡才幽幽醒来。林飞帮他换了药。 门外,熊宝已在院子里趴好久,听到屋里的呼吸声,『就知道,这懒鬼还在睡觉。』也就没上演破门而入的戏码。 府内一片忙碌,洒扫归置,却不见张灯结彩。倒是下人们的赏钱没少发。 林凯已经放话,除非必要采买,一律不准出府。尤其是林楚凡和林楚夕。 炽焰城的禁足令。 楚凡提着半路缴获的长剑,前去给大哥献宝。却听闻父子二人在书房议事。 林楚凡掉头就跑。 林府书房,父子两个正摆弄瓷器、玉器。 林凯拿着轻纱,小心翼翼擦拭着,一只,一只,挨个摆好。 他寻个空闲,抱怨道,“让你教他读书写字,你都教些什么?我看着,楚凡的心思比你还要深些?” 林浩把箱子里的器物取出,放在桌上,等林凯亲自动手。回道,“这些年,每次教他诗书,必定哈欠连天。只要讲些故事,必然听得津津有味,流连忘返。楚凡聪颖,父亲不必过多担忧。反倒是二弟,死得何其冤枉!” 林凯放下手里的小玉杯,嘱咐道,“你二弟的死,我也有些责任。杀他的人,已经被楚凡料理。此事,今后不要再提,免得他们神伤。” 他摆手,让林浩也坐下,“听闻大战期间,你被软禁在京师之地,不得外出。此间利害,想必你心里有数。我们虽配合国主,极力促成南北和谈,但牵扯实在太大。福祸难料。你以后行事,更要谨慎些。” 林浩点头应承,给父亲添了杯茶,起身接替摆放归置的任务,一件件拾掇起来。 “咚,咚……” 林凯喝着茶水,手指敲打桌面。喃喃道,“若我所料不差,为父留在王城之地,国主会放你外出为官。这个锦囊,你收好,千万不可遗失,否则必有株连大祸。” 他从袖口取出一个黑乎乎的布包,递给林浩,“若在外面,听闻家里出什么事。不要急着回来,届时打开锦囊。此物能助你设法保命,留我林家一脉香火。无事不可擅自开启,否则必有灭族之祸!” 见父亲言之凿凿,神情肃穆。林浩收好东西,不敢多问。 晚饭随意吃了些。 楚氏身体不适,未曾出席。一路舟车劳顿,大概需要静养许久。 众人随便吃了顿不太团圆的家宴。剩下大堆酒菜,分给仆人。 后院,楚凡屋顶。 睡过大半个白天的皮蛋小队,在此集结。一人抱着一壶果汁,插着熊宝出品的吸管,美滋滋地喝着。 听远近相闻的爆竹声,看漫天灿烂的烟花。夜风吹来阵阵烟尘,伴随着刺鼻的气味。 楚夕不甘心,开始蛊惑,“楚凡,明日我们出去玩吧。进城时走得匆忙,还没有仔细逛过炽焰城。” 林楚凡矢口否决,“想都别想,老头子的禁足令一早就下过。你忘记这一路上的凶险么?我们人虽到了这里,但那些想杀我们的人,是否罢手,很难说。” 楚凡受伤时,都比较聪明。 楚夕笑弯了眼睛,看着远处炸裂的焰火,“可惜了。我命理天才,竟不能给京师的百姓指点迷津。我答应陆公子,和他一起摆摊的。” 林楚凡撇嘴,“那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还是离他远些好。” 楚夕突然不开心,“林楚凡!我讨厌你!” 自己说什么他都反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委屈道,“熊宝!接我下去。我不要和林楚凡待在一起!” 熊宝正在地面看烟花。它太重,上不得屋顶,不然要连夜修理房子。 『想玩滑梯,直说呗。梯子就在一边架着,非要我来接。』 熊宝仍是喷出一支巨大的吸管,一头接到屋顶,另一边弯着落地,尽可能减弱冲击。 仍不放心,熊宝自己堵在滑梯出口,看着楚夕抱着果汁向前一扑。 嗖……啪唧! 楚夕笑着撞了熊宝满怀。许是她好久不玩,突然滑一次,蛮开心的。 与此同时,炽焰城,王宫。 一处宽阔明亮的宫殿内,侍从们接连不断传入菜肴。 一个穿着绿衣的小个子,尾随最后一名侍从,偷偷混入。 刚进门,被上首的国主陛下发现,“青禾!真是愈发胡闹。今日虽是家宴,你也不该作男儿装扮,还跟着内侍溜进来。成何体统?” 绿衣小个子,眼看计划败露,也不害怕。嘻嘻一笑,走到宴席中间行了个礼,“青禾拜见父王,拜见王后。拜见诸位母妃,见过诸位兄长。有没有什么礼物给我啊?” 上首处,是国王洛长风和他的发妻陶氏。二人身后一些,两侧分布着各个王妃。 下首两侧,分别摆着几处桌案,美味珍馐罗列其上。桌案之后,是炎国诸位王子。 只见各自桌案上,金光流转,玉盏莹辉,令人目不暇接。 青禾一路向前。路过谁的桌子,看到什么好吃的,用小刀戳一块尝尝。不等主人发作,立即跑掉,惹得上首处一阵欢笑。 洛长风把金杯微微一顿,一脸怒气,“哼!私自出逃,多次遇险。孤还没治你擅自离京之罪,你还敢讨赏?” 说话间,青禾已经来到他左手边,在她专用的小桌子后面坐好,端起酒杯抿一口甜酒。 她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酒嗝,笑嘻嘻说道,“哪有这个罪名?父王你赖皮!我又不是诸侯送来的质子,哪来的擅离之罪?” 洛长风饶有兴趣地逗着自己的女儿,“哦?逃出去一次,你倒长进了。那依你之见,我该治个什么罪名,才能合适?” 洛青禾十分认真地想了想,“依我看啊?依我看,就治我一个‘拜师不利’的罪名吧。作为惩罚,我必须尽快拜个名师才行。对,就是这样。” 她不住点头,自觉很有道理的。 小大人的模样,小鼻子小嘴巴,只眼睛还稍微的大些。惹得后妃们一阵欢笑。 洛长风也有了笑脸,看得下首的王子们一阵羡慕。 这种替国主降罪的事情,青禾敢玩闹,他们却是不敢的。 洛长风忽然意味深长起来,“拜师之事,容后再议。这次出逃,可曾遇到什么趣闻,说来与孤听听。说起来,孤自从做了这炎国之主,已经十余年不曾出这炽焰城了。” 听到父王对她逃跑的事情感兴趣,青禾一下来了精神。 她也不管手里的肉条,一顿手舞足蹈,“有呢,有呢!最有趣的,我在栖秀河底,抓到一只这么大的乌龟。本来准备献给父王的,可惜出了些状况。” 洛长风一听,脸都绿了,“咳咳,出状况好。啊,出何状况了?” 洛青禾抿一口甜酒,夸张地说道,“抓上来的时候啊,那乌龟冻的半死不活。那时在船上,本说钓鱼来吃,就顺便把它炖了。” 众人松了口气。 洛青禾吃了几口青菜,又道,“不过没关系,我们把它外壳留了下来。光一个外壳就有这么高,这么宽。特别坚硬,普通刀剑根本砍不透。听说,能挡住灵力攻击。回头做成护甲,送给父王。” 洛长风的脸更绿了,“竟有如此神异的龟壳,也算难得。做了护甲,青禾自己赏玩。好了,正式入席。今日虽是家宴,但不能失了体统。” 这个装扮和名字都有些像陆青木的人,就是陆青木,也是炎国之主——洛长风的幼女,洛青禾。楚夕当初探寻到的秘密,大概如此。 吃过宴席,青禾抱着一堆礼物,蹦蹦跳跳回霜禾殿去。 安静闲适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 皮蛋小队经过几天摸索,终于确认,炽焰城林府,没有碎冰城好玩。 也就北院的花架勉强入景。却又在冬天,无藤蔓盘绕,十分枯燥。 林楚凡迎来修灵与读书并行的刻苦时光。 他肩膀伤还未痊愈,无法锻体修灵,也不好强撑着耍弄棍法,只得安静吐纳。 好在读书时,有书童分担压力。否则日子会更难过。楚夕只觉好玩,一如既往的伴读。 熊宝经过几次灵力攻守,对开山掌和山月斩,有了新体会。此刻,它正抱着酒坛子观想。 回到安逸的环境,修炼资源也就同步恢复。 熊宝发现,它的灵力经过消耗。再行吐纳,修炼速度变快,且有一丝提升。 『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无限的。』 一日,楚凡正在愁眉苦脸的抄书,身边跟着一同抄书的林飞。 一样的抄,林飞显得怡然自得,已然被书中妙语吸引。 忽有下人禀报,有位陆公子前来拜访。 乐得楚凡一跳老高,还拉扯到伤口,却也顾不得了。只要不抄书,他接待谁都没问题。 楚凡一路兴冲冲地跑到客厅。 楚夕见他来,欢欣鼓舞,“楚凡,陆公子邀我们同游。自从来这炽焰城,还未正式逛过,不如趁此机会,咱们一起?” 她摇晃起算命的黑幡来。 楚凡勉强行个礼,算是打过招呼,到一边坐下,喝起茶水。 没坐多久,他被楚夕问烦了,“还是别高兴太早。来到这里十余日,没有一个登门拜访的,也还罢了,连国主的旨意都没到。老头子正在犯愁呢,这时别去找不自在。你们在府内玩耍吧。” 楚夕撅嘴,“什么我们玩耍,你就不想出去玩么?” 她最近发现,林楚凡越来越讨厌,总和她唱反调。 林楚凡谦逊有礼地回答,“我有伤。” 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稳日子。只要不抄书,他哪都不想去,恨不得天天躲在房里修灵,疗伤。 然而,他又失算了。 李管家过来传老爷话,一路归来,受陆公子颇多照拂,理应回礼感谢云云。最终,指派楚凡陪同,游历京师。 楚夕拍手叫好。 楚凡难受,龇牙咧嘴,问李管家,是不是您二老吃错药了? 刚下的禁足令,怎么陆青木一来,都跟没有过一样? 瘦削的李管家,一副心中有数的神态,令楚凡摸不到头脑。他实在搞不清楚,老头子是怎么想的。 只好派遣林飞去请熊宝同行,顺便带些钱。 再回头看着陆公子,脸色不善,“陆兄,怎么你每次出行,都不带个书童之类的随从?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如何是好?难道,雷大师隐藏在暗处保护你?” 他回头回脑地看周围。 陆青木气结,“我的书童和侍女多得很!只是不便带出。你等着,下次我一定,带一个最好看的出来。” 他惦记着楚夕说,摆摊算命的事情,才溜出王宫的。不仅没有随从,还要躲着那些熟人。 一伙人出了门来。 陆青木又有话说,“你们家的马车呢?弄一个大些的。咱们用车,走快些。” 是要弄大一些,否则坐不下这么多人。 楚凡翻白眼,“不是说游历炽焰城么?坐在车上怎么游,难道从窗口伸出脑袋看着?” 熊宝听闻,看向他目光不善。 陆青木双手叉腰,伸长了脖子大吵,“你个没见识的土鳖!炽焰城至少有碎冰城七倍那么大。靠一双腿,走到明天这个时候,你都逛不到什么好东西。坐上马车,到了好玩的地方,再下车游玩,才是正经。到底你是向导,还是我是向导?” 林楚凡被骂得没了脾气。 第10章 炽焰城当街斗殴事件 一行人登上朴素的马车,缓行出小街,向繁华之地行去。 林家一路逃亡,好多东西来不及置办。这足够大的马车,还是林浩在此办事时,临时添置。 林楚凡被挤到车辕处,随家丁驾车。车厢内,熊宝照例伸出嘴脸,观赏路旁的建筑和行人。 与碎冰城差异极大。不仅屋舍俨然,连行人也礼让恭敬。 楚夕抱着熊宝坐。陆青木气不过,又嫌弃熊宝,只能委屈坐到对面,挨着林飞。 他撩起车帘,边走边介绍风土人情。 他们最先想到好吃的和好玩的。循着陆公子的指引,车马一路前行,来到一处市集。 陆青木一跃而下,“跟我来,这里有几处糕点摊子,味道好。深一些的地方,还有卖糖人和花灯的。若是夜里来,能看到彩灯。” 他这一跳,把林楚凡吓得不轻。车还没停,不怕扭到腿脚。 楚夕拿出精心准备的黑幡,用力摇晃几下。火苗和林飞紧跟着。 熊宝见人来人往,担心有刺客,不想进去。楚夕回头望它一眼,扯过陆公子,到一边嘀咕几句。 过了好一会儿,楚凡等得不耐烦,二人回到人群,聚成一圈。 陆公子说道,“炽焰城不比边境,律法十分严苛。一会儿人多,遇到小偷或是地痞流氓,只能打架,不可杀人。若只是打架,无论输赢,我都罩得住。万一杀了人,很麻烦。这里的衙门,是整个炎国最高级别的。尤其是你!” 他狠狠瞪了一眼熊宝。 『关我啥事儿?是你们非要来的!』 冰熊不服气,仍不愿进入人群。 陆青木暗道麻烦,一会儿得弄个锁链拴住它。 一行人分两排往里走。 楚夕在前,骑冰熊,挑黑幡,一副世外高人做派。两侧同行的是楚凡和陆青木。 后排才是火苗和林飞。 对于熊骑士之事,陆青木羡慕得眼红。直说将来寻一个类似的,也过一过瘾。 他之前想骑,熊宝不同意。如今他不敢。 不愧是繁华之地。路人见到半人高的冰熊,一点儿都不惊讶。 楚夕观赏两侧琳琅满目的货品,对什么都好奇。 陆公子是正宗的地头蛇,热心做起向导。不论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他都能说上几句,好多还头头是道。 听得楚凡直愣神。 看什么都好奇,结果每样都买几个。 没一会儿,身后两人手中提满了各种物件儿。桃木剑,竹蜻蜓,拨浪鼓,风筝,磨刀石,折扇,笔洗,犀角杯云云。 分出一人回车上放好,继续接手。 只是些寻常物件儿,楚夕觉得好玩,就买一些。带动了陆公子的心思,他也想买。 但他来的匆忙,没带钱。 楚凡难得大方一次,都是些小玩意儿,顺便一起买了。 陆公子合上刚买的纸扇,用力敲了敲楚凡的肩膀,“还蛮仗义的,我没看错你!” 楚凡龇牙。敲得够准,正是剑伤的位置。 为彰显自己世外高人的身份,楚夕一手挑着黑幡,一手提着桃木剑。 偶尔吆喝一声,“醍醐灌顶,指点迷津。” 四周人来人往,以为是谁家孩子贪玩,不以为意。 众人凭着一腔热情,愣是逛了一个多时辰。 陆公子实在累得腿酸,提出休息。 楚夕一脸无辜,“这才多久啊,你们就累了?我一个客人都没遇到呢。” 换来陆青木炸毛,“我们走了一个时辰。你呢?你在熊背上坐了一个时辰。你感觉累才有鬼呢!” 楚夕苦笑,“谁说我不累的。我吆喝得口渴,快找个有吃喝的摊子。我要尝尝炽焰城的小吃。” 楚凡也觉腿酸,运灵冲刷之后,消解不少。他身上有伤,名正言顺地偷懒。 一群人来到一处雾气蒸腾的摊位,寻个大桌坐下。 楚凡挥手,招呼火苗和林飞坐下。 二人迟疑,平日在家,无人看管,偶尔同坐也无妨。如今出门在外,总要注意些体统。 陆青木觉得有趣,也招呼着一同坐下。 原来是一家糕点铺子,现场蒸制的。还配卖茶叶,果汁,酒水,等饮品。蒸腾的雾气,正是他们烧水与热酒时,散发的水汽。 楚夕在青木陪同下,挨个尝了。最后选几种合口味的。桃花酥,绿竹翠,绵雪饼……五花八门,实在缭乱。 果汁选个又深又长的竹筒装,只因习惯了吸管的乐趣。 陆青木初见此物,吵着要。拿到之后反复掂量琢磨,被他弄融化了。 青木公子信誓旦旦,“回头我要用白银打造一些,既能防些毒素,又挺好玩。” 楚凡暗叹奢侈,幸亏我有熊宝,才不用如此破费。 他想着事情,嘴上不停。一碟糕点才几块,马上就见了底。 气得楚夕让他自选那些难看的,不要破坏她们细细品味的乐趣。 众人正吃得开心,喝得高兴。小摊外,忽传一阵吵嚷声。 似有什么大人物来到,小喽啰正在开路,推搡人群,惹出咒骂声。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大家装作没听到。 有一个人例外。 陆青木听闻,握着竹筒往外走,非要看个究竟。 楚凡一阵头疼,大家一起来的,让他自己出去,磕到碰到都不好。若是一同出去,一起磕到碰到,更亏。 最终敌不过楚夕央求,楚凡付了钱,跟着出去。 原本热闹的街道,已被清空了一大段。四周分布着一些家丁模样的人,隔开行人。 中间一小撮儿,簇拥着一个穿青黑长衫的少年。 拱卫他的人,都不敢靠近。因为有一条蛇,正缠在他身上,蜿蜒扭曲。 楚凡出来时,陆青木正双手叉腰正与来人对视。 对面玩蛇少年,面上棱角分明,如同刀在他头上修整过一般。青黑色衣衫上,绣着点点梅花。 楚凡见此,想到暗影楼,本能的没好感。 陆青木义正言辞,“石头脸,你不是跟着你爹,去南边流放了么?这个时候回来干嘛?刚回来,就闹着封路,你以为这炽焰城的街道,全是你梅家的么?” 这少年是梅震的孙子,名寒石。 梅寒石并不接话,伸出手臂。一段黑红斑驳的蛇身,绕着手臂缓缓盘旋。最终伸出一个脑袋,朝着陆青木吐蛇信。 只听他说道,“我也是近日才回炽焰城。说来有四年没见,你一如既往地没规矩,像个假小子。听闻此处有极地冰熊出没,我的赤练蛇有些饿,特来寻觅。若能喝几口血,暖暖身子,再好不过。” 他摆动手臂,蛇随臂走,蜿蜒盘旋,停在了冰熊的方向。 林楚凡头皮发麻,暗叹流年不利。才两个时辰不到,惹出麻烦来。 熊宝被蛇盯得不自在,本能想躲。 陆青木被叫假小子,恼羞成怒,“你少扯没用的!我问你擅自封路的事情,你别没事找事!几年不见,你的脸还是那么硬。从哪拐了条破蛇,和你一样讨人厌。” 梅寒石轻轻摇头,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蛇背的鳞片。 他嘴上轻飘,“封个路而已,有什么大不了。按照炎国律法,罚款罢了。你让他们使劲儿罚,十倍百倍我也付得起。” 陆青木不落下风,“真给你祖父丢人。谁不知道你家有钱,用得着在这吹嘘?你回来干什么?不知道我讨厌你么?” 石头脸玩蛇的手不变,头也不抬,“真不知你整天在想什么。国主筹建‘焰灵书斋’,这等大事你竟不知?还是退到一边,我今天是来找他的。” 石头脸用手指,点了点林楚凡。 楚凡没奈何,只好上前回话,“这位大哥有礼。在下林楚凡,刚到炽焰城。这次应该是咱们初见?不如进来一起吃些糕点,喝些茶水?” 对方棱角分明的脸上,面无表情开口道,“小胖子,别装了。我听过你在北边的事。据说,连暗影楼的杀手,都折在你手上,想必有些本事。今日恰逢其会,但求一战。” 楚凡见事不妙,打个岔,“话可不能乱说。蛇明明在你手上。” 石头脸没了耐心,“不知所云!既然如此,我先手了。” 他甩出赤练蛇,直奔楚凡而来。那蛇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已然近前。 林楚凡有心躲避,奈何速度不及。正心慌,一面冰墙挡住飞蛇。 熊宝动了,灵力灌注四肢,飞速来到墙外,尖牙利爪扑向赤练蛇。 一言不合就动手。吓周围人一跳。 围观的都想看热闹。只有陆青木知道梅寒石的厉害,林楚凡一定会输。 不知对方抱着什么目的。 若仅是偶遇,也还罢了;若刻意为之,今天此事,难以善了。 他皱眉来到楚夕身旁。 楚夕也吓了一跳。没想到,炽焰城当街,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这可比碎冰城的刺客嚣张多了。 林飞反应快,夺过黑幡,抽出枯木杖丢给楚凡。 楚凡刚伸手接过,冰墙就被两只灵宠撞碎。 赤练蛇不知何时变大几圈,紧紧缠住冰熊。蛇信吞吐,瞄着冰熊喉咙向下咬。 熊宝几次挣扎,不得出,尖牙利爪破不开蛇鳞。且这蛇全身缠绕,凭借熊宝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出。 两个互相纠缠扭打,满地翻滚,挨着砖石木桩,全部碎裂断开,连着撞破好几处摊位。 楚凡有心上去帮忙,但那个梅寒石直愣愣盯着他,仿佛随时冲上来一样。 熊宝见蛮力不能建功,鼓动灵力冻住周身,形成一个冰层。巨大的赤练蛇也冻在冰里。 只等撞碎冰块,熊宝脱身而出。 赤练蛇并不给它这个机会。蛇头嘶嘶做声,一股红里透黑的火焰,从头到尾遍布赤练蛇全身。 焰火热烈,不仅融化了冰层,连带烧焦了冰熊的毛。很多地方已烧到熊皮。 熊宝吃痛怒吼,开山掌对着蛇身连连招呼。 楚夕见熊宝被烧黑,心疼直哭。火苗抱着她安慰,熊宝蛮厉害的,可以脱险。 梅寒石见赤练蛇稳占上风,也不急着动手,饶有兴趣看着。他背负双手,捏着一块玉佩,反复摩擦。 陆青木见事情要坏,赶紧声援,“石头脸,你最好适可而止。今日你让我丢了脸面,别怪我不顾道义。”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色厉内荏的感觉。 开山掌虽冻住节节蛇身,但蛇有火焰护体,迅速消融冰冻。 熊宝无奈,又转换山月斩,仍紧贴着蛇身挠抓。 奈何效果仍不理想。蛇鳞有一定防御能力,切割的力道被分散到附近,冰冻也被烈火克制。 『难道又等灵力耗光,利用躁动的雷灵?』 楚凡见熊宝久战不下,已经顾不上其他。 他迈步冲前,舞动木杖向蛇头打去。 半路被梅寒石阻截。只用拳脚相加,把楚凡的棍法死死克制。 不仅是洞悉招式,武功纯熟。就连灵力强度,也都在楚凡之上。 中间有几次,楚凡突然变招。梅寒石反应不及,架拳硬接,震得楚凡连连后退。 林楚凡落入下风,熊宝终于爆发。它原生灵力消耗殆尽,躁动雷灵奔放起来。 这股灵力如同脱缰野马,根本用不出掌法和山月斩。仅是充盈体表的灵力露出电弧,打在蛇鳞上噼啪作响。 熊宝一鼓作气,趁着灵力凶猛,直接冲出枷锁。它将灵力充满四肢,指甲上跳动的都是电弧。 抓挠之间,一道道电流击打在赤练蛇身。终于,对方承受不住。 蛇身蜿蜒,猛一扭头,绕到冰熊后背,对着脖子啃了两口,留下两个牙印。第一口,啃在项圈上。 熊宝顾不得疼,趁着赤练蛇松懈,一声怒吼挣脱而出。顺势将半身麻痹的赤练蛇甩出好远。 楚凡见熊宝脱险,刚松口气,耳边传来冰凉的声音,“你分神了。” 他只觉左小腿一痛,摔倒在地。 梅寒石乘胜追击,一脚踏向楚凡面门。楚凡急忙收回木杖格挡。 咔嚓! 灵力灌注的枯木杖断了。 梅寒石的鞋底也震碎成片,散落一地。 这一脚不轻。 两人还要动手,却被两声呼喊叫停。楚夕哭着喊了句熊宝,扑了过去。 陆青木幸灾乐祸,“石头脸,还有心情打架?你蛇死了!” 梅寒石立即回身,查看自己的灵宠,果然有些伤势。 临走前,梅寒石不忘留些狠话,“你的冰熊,不如我的赤练蛇。你,不如我。等焰灵书斋正式开学,我不希望看到你出现。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楚凡不理会。林飞扶着他走向熊宝的方向。 石头脸没得到回应,意犹未尽。看着楚夕哭成花猫的脸,不住调笑,“小姑娘,别哭。跟着林楚凡那废物,这熊迟早会死。我只是送它一程而已。” 楚夕抱着熊宝呜呜哭,也不理会。 梅寒石有些挂不住脸,“你那黑幡还不错,不如送我做个纪念。我以后再打他,下手轻点。” 楚夕摇头,“这是我算命的招牌,不送别人。” 梅寒石煞有介事,“你还会算命呢?看来算得不准。否则,怎么会在今天出门?哈哈……” 他带着随从们一起嘲笑。 楚夕仍是摇头,指着他,冷冷的说,“我刚才为你算了一卦。你的腿要断了,很可能是两条。” 她脸上带着泪珠,挺高深莫测的。 梅寒石以为小姑娘说气话,不以为意。领着一群人,抱着赤练蛇,扬长而去。 楚凡担心熊宝,见它昏迷倒地,呼吸还在。想到上次中柳鹤毒针的事情。这赤练蛇估计也有毒。 他安慰楚夕无事,回去疗伤就好。吩咐林飞把车拉到近前,抓紧时间回府。 陆青木见楚凡镇定,也相信可以治好。挽着楚夕的手,用手绢帮她擦眼泪。 还不吝夸赞,“原来你真的会算命,算得还挺准。” 楚夕噘着嘴,熊宝昏迷,她没了玩闹的心情。 第11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林飞再次被挤出,蹲在车辕处,驾车飞奔回府。 满心欢喜出来玩,昏迷断腿而归。 楚夕抱着熊宝,将头轻轻靠在它头上。 按照上次对策,在它后颈的牙印处,用掌心匕切开两个十字交叉的伤口。然而,效果却不明显。 楚凡咬着牙安慰她,“不妨事。柳鹤的毒是调配的,比赤练蛇的毒性复杂,所以那次动静更大。现在熊宝呼吸平稳,伤口处血色正常,没有大碍。你不关心一下我,我可是你哥,你哥腿被打断了!” 楚夕斜眼看了一下,“我心情不好,你别烦。不然,我比你先出生的,我要做姐姐!” 楚凡更疼了。 火苗拿手绢,小心翼翼擦着楚凡脸上汗水。陆青木有样学样,拿手帕轻轻吸走楚夕眼角的泪痕。 回到府里,楚凡打发人请医者,特别叮嘱,要擅长解毒。 吓得家丁腿打哆嗦,难道三少爷中毒了?难怪脸色这么难看。 郝元早去禀告林凯。 炽焰城,梅府,书房。 书案后,一位慈祥老头,嘴角含笑,看着下首的黑衣少年。正是梅寒石。 梅震笑呵呵夸奖道,“寒石,数年来随你父游历南方,修为大有长进,吾心甚慰。不过,今日之事,仍有些孟浪。” 石头脸行礼,不服气道,“孙儿不懂,还请祖父明示。” 梅震摇头道,“我嘱你留意,多关注就是。何必当街动手?平白招惹是非。岂不知,来日方长?” 石头脸谦逊伏低,“是孙儿糊涂。听闻祖父所言,本想尽快除掉他。这才是开胃小菜,日后自会处置他。” 梅震见孙儿不服,叹息道,“谈何容易?祖父今日才知,当天跟他们一家同行的,竟有青禾公主。哼!难怪手下都说见到雷引。竟是这个缘故!” 石头脸一身傲气,“洛青禾,不过尔尔。若非国主为她撑腰,炽焰城内没谁怕她。” 梅老头语重心长地教他,“人生一世,最不能奢求的,就是‘若非’二字。今日之事你当铭记,此后行事,不可莽撞冲动,打草惊蛇。 有了这个梁子,那林楚凡以后不论出了何事,都有人第一个怀疑到我们身上。” 石头脸听闻,眼珠转动,“祖父,不若我们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因为我们最有嫌疑,若出手了结他,故意‘栽赃’我们梅家,岂非一举两得?” 梅震听言,嘴角笑得更开,“年轻人脑子灵活。此计倒有几分机敏,勇气可嘉。不过,仍不可轻举妄动。这种事情,定要做到天衣无缝,不留痕迹,才是上策。” 林府。 医者用木板固定林楚凡接好的短腿。幸好只是腿骨断裂,没有粉碎的骨茬。 医者父母心,见他肩背处创口裂开,顺便处置妥当。只是解毒一事,被楚夕好些埋怨。 医者确实拿出赤练蛇毒的解药,用过之后并无起色。 熊宝依旧昏迷不醒,楚夕哭着骂人家是庸医。 楚凡尴尬,赶紧给郝元使眼色,领人取了诊金和谢礼。又说了不少好话,终于送走。 熊宝此时中毒昏迷。只是这毒很新鲜,与柳鹤调配的死毒有所不同。 蛇毒遇血,确有凝血栓的征兆。幸而熊宝体内充盈雷灵,血栓尚未成型,立即打散各处。 赤练蛇毒,随气血周游,遍布熊宝全身。幸而稀薄,加之雷灵暴烈,不会大范围凝血。 至于昏迷不醒,因随蛇毒入体的,还有炽热火灵力。 冰灵力稍弱,火灵力介入,压制了雷灵的肆虐态势,三者之间微妙平衡。 然而,这种平衡维持不久。火灵力随毒而来,并无根基。而另外两股是盘桓冰熊体内的。此消彼长之下,火灵终被消耗。 实则,熊宝的项圈里,还有暖玉碎片。之前饮酒吐纳时,曾感觉过,温热的灵气更适合雷灵吸收。 熊宝呼吸之间吐纳些微灵气。不知何时会醒。 见熊宝用了药仍不醒转,楚夕哭成了泪人。陆青木心里过意不去,隐隐有些眼眶湿润。 楚凡见状急忙安慰,“陆兄不必如此。舍妹心软。熊宝起初顽皮,一度轻生以示反抗。全赖楚夕,顶风冒雪陪它,才勉强劝它回心转意。她们的感情,不弱于我。如今熊宝虽没醒,但见呼吸有力,血液鲜红,定会无恙。” 陆公子勉强一笑,眼睛盯着他的腿。 林楚凡会意,“这腿,更没事。恰巧我平时不爱走动,有此一节,更方便偷懒。今日之事不怪你。都是我家那老头子,没安好心。” 陆青木愣住,你家老头子?你家还有隐藏人物? 楚凡为宽他心,解释道,“我早怀疑,不是他亲生。在碎冰城时也如此,每次下了禁足令,我刚乖巧几日,他便怂恿我出府。结果,不是被刺杀,就是被俘虏。这不,今天换做被挑战。” 陆公子客套几句,赶紧溜了。 这家人不正常,林凯和林楚凡更不着调。早在楼船和回京路上,他已见识过。 陆青木跟着出宫采买的内侍溜回霜禾殿。 在心腹苍荷的帮助下,她换好一身藕荷裙,特意戴着三哥送的紫檀发簪,前去梅妃宫里请安。 梅妃正慵懒靠着软枕休息。听闻青禾来了,赶紧打起精神,嘱咐宫人,备好清甜果子和茶水糕点。这才命人接引进来。 青禾见了梅妃,来不及施礼。先扑倒怀里,大哭一场。 吓坏了胖乎乎的梅妃,“青禾快别哭了,是不是你三哥又欺负你?快说与我听,我为你做主,看我怎么惩治这个混账。” 青禾哭了会儿,呜咽着停下。在苍荷的服侍下,仔细吃几口糕点,喝些茶水。 见她不哭,梅妃的心总算落地一半。 青禾告状,“梅母妃,我今日溜出宫门玩耍,本来挺开心。半路遇到石头脸,那家伙竟然偷偷回京。这也罢了,他出手将陪我玩耍的朋友打断了腿!真是岂有此理!若都像他这样,以后谁还敢和我玩嘛。” 她握着梅妃的手臂摇晃起来。 梅妃仔细斟酌前因后果,安抚道,“青禾,寒石回炽焰城,陪他祖父过除夕的。可不是偷偷哦。而且,为了你四处拜师的事,你父王决定改建官学,扩展为焰灵书斋。广纳天下贤才,来此进修。 寒石回京,多半与此事有关。恐怕回京的不止他一个,别家的后生晚辈,陆陆续续,也快回来了。” 青禾一听,脸都绿了,“啊?父王可真鸡贼。这么大的事儿,竟瞒着我!那我岂不是,再也不能溜出城外玩?炽焰城我早就玩腻了呢。” 梅妃转移话题,“不过,寒石竟胆大妄为,无端伤人,确实不妥。我明日召他进宫,好生惩治一番,为你出气,可好?” 青禾乖巧一笑,“青禾谢过梅母妃。不过,这样显得我玩不起。打不过就找大人。要不然,母妃给我一道手令,我找三哥帮忙。我们都是小孩子,吵吵闹闹,无伤大雅。” 梅妃心中一紧,这丫头竟然打这个主意。劝道,“青禾啊,你三哥他身子骨弱。冲锋陷阵的事,可不能让他上前!” 青禾笑容可掬,“母妃放心吧,我不会让三哥有事的。他们是表兄弟嘛。我请三哥出面,把他约到一起,谈我那断腿可怜朋友的赔偿事宜。” 梅妃略微安心些,“那就好,那就好!赔些钱财,再备礼物道个歉,应该无事。这块令牌给你,出宫去找宣儿吧。” 半月时光,匆匆而过。 炽焰城的冬天短,已然落下春雨。然而冬春之交,雪意仍在。 林府后院,楚凡坐在花架下,欣赏雨中带雪,雪中有雨的曼妙风光。 身后林飞为他撑伞。 熊宝仍未醒,被安置在临时平板车上,随着楚凡进出,推来推去。用楚凡的话说,随时观察熊宝的康复进展。 楚夕觉得折腾,倒也没反对。她也想时刻陪着熊宝,推来推去,总比闷在床上好些。 花架外,火苗和楚夕正对练梦语剑法。随着年纪渐长,楚夕的身形多了几分柔美。 火苗自不必说,早已到了婚嫁年纪,只是没有合适对象,耽搁至今。 火苗一身红衣,扭转腾挪之间,比楚夕更多几分神韵。 两人十分默契,先是由慢到快,再从快到慢。一套梦语九式,正反顺逆,打了几个来回。带起的风吹偏了雪花。 她们手中握着的,正是用枯木杖,雕成的一对儿木剑。 楚凡早有此意,后来为哄林飞,被迫搁浅。如今被人一脚踢断,也算圆个念想。 今日如此有兴致,栉风沐雨,舞剑飘雪。全因北地之事告一段落,结局还算圆满。 在一大群朝官上书争吵中,林凯一家,在碎冰城多年来的所作所为,被一一罗列到奏章之内。奏报国主面前,事无巨细。 洛长风气急。这群腐儒,林凯什么事孤王不知?用得着你们装腔作势? 国主当堂烧了奏章,训斥一些言过其实的,贬斥一些看不顺眼的。顺便敲打几位权柄不小的岳丈。 而后,炎国之主,亲自为林凯正名。 言他为促进两地和谈,忍辱负重;所作所为虽不尽人意,但忠心可表;且顺利促成和谈,正该嘉奖。 长子林浩,下放到西边的戎州做一个小城的城主。已故次子林杰,追封了朔风将军。 众人惊觉,难怪林凯又臭又硬,梗着脖子别扭着来,竟有国主兜底。 有国主背书,前来林府拜访的人,日渐增多。 多是与和谈关联较小的家族与官员,礼节性的拜会。只有荆腾和陈永的到来,稍微有些庄重和正式。 然而,这些和楚凡无关。他可是断腿伤员,名正言顺地躲懒。 遗憾的是,林浩接到任命,连夜出发赴任,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听闻是林凯授意,不知老头子怎么想的。 林楚凡接过身后纸伞,大言不惭,“楚夕,你们歇会儿。该到林飞演练棍法。再不耍几次,快忘光。” 楚夕二人回来,围着熊宝坐下,“林飞每天都有练习。我看是你忘光了还差不多。” 那边有个更大的伞,熊宝专用。 楚凡嘟囔着,“那能一样么?我决定把破冰棍传给他。这个不容易断。” 他伸手摸摸熊宝的头。已经十几天,不吃不喝也不醒。幸好呼吸和体温正常。 林飞提着铁棍来到院中,嗡嗡耍起棍法。许是重量不适,或许雨夹雪打湿了棍子。 嗡的一声! 破冰棍呼啸飞出。那边刚巧有个小厮进来报信,见铁棍飞来,直接吓尿。 小厮跪坐在地,嗷嗷直哭。 楚凡瞪了林飞一眼,让火苗过去安慰一下。 原来是陆公子到访。 楚凡直翻白眼,“找个人领他过来吧。我这副模样,难道还拄着拐去接他?” 陆青木兴高采烈,蹦蹦跳跳,拎着包零食。 她身后跟着一个的侍女,同火苗差不多大。看那眉眼,竟和青木有几分相似。只是鼻子高挺,嘴唇显厚,下半张脸,颇有棱角。 侍女手提几只竹筒,另一手撑着竹枝画伞。主仆二人皆是嫩绿色外衫。 林楚凡先声夺人,“陆公子,我断了一条腿而已,至于高兴成这样么?有半个月了,还没乐够呢?” 陆青木也开玩笑,“这位兄台,你是何人?小生此来,是拜谒林楚夕小姐的。” 他转身介绍,“这位是我的侍女——苍荷,从小伴我长大。这位是林小姐,这个是火苗,那位淋雨的是林飞,躺着的是熊宝。” 几人围着熊宝,拆开纸包,吃果仁。竹筒里是果汁,且陆公子把他白银打造的吸管一同取出。 原本好好的,一见吸管,勾起了楚夕的伤心事,呜呜哭了起来。 陆青木慌了神,“楚夕别哭。都怪我不好,早知今日不带吸管来献宝。其实,我是有件正经事的。”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丢给林楚凡,“喏,给你的。” 楚凡打开一看,“你去哪打劫了?这么多钱?一千金,两张?” 林楚凡手里捏着金票,抖得哗哗作响。 几人惊异,楚夕也止住哭声。 陆青木得意挥手,“石头脸赔偿的伤药钱,你收着吧。本来上次的事儿,也是因我,非闹着出去玩,才惹起的。如今也算略尽绵力。” 林楚凡瞠目结舌,“你这绵力可真够贵的!不过,那梅寒石有这么好说话? 那天回府,我家老头子听闻姓梅的打我,直接让下次躲着点。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陆青木对楚凡眨了下眼睛。楚凡没看懂,反而吓一跳。 只听陆公子言道,“我正好认识石头脸的表哥,托他约到一起吃点东西,商量赔偿的事。刚开始只说给两百金币。” 他捏起一个果仁,扔到嘴里咀嚼。苍荷不言,端起竹筒送到他嘴边,滋溜一口,惬意。 陆公子一口果汁下肚,愤愤不平,“两百金币,他好意思说!打发乞丐呢?他祖父掌管商部,每年赚的钱,直追国库。区区两百金币,我能同意?” 陆青木说到得意处,手舞足蹈起来,“他吃完饭,回去路上,我找人把他腿打断了。而且是两条,然后扔下四百金币。 啊哈哈——笑死我了。第二天,他们家派人,送了两千金币来。” 不知他喝的果汁,还是酒。 第12章 入学与不入学都是有原因的 同一件事,众人听闻,反响各异。 苍荷跟着自家少爷笑。火苗暗自吃惊,陆少爷无法无天。 楚夕更是担心,“你如此肆意妄为,不怕他找到你家里告状么?” 青木满不在乎地摆手,“我派遣他表哥的人,查不到我头上。却仍被他阴一手。被关禁闭,今日才放出来。” 楚凡总能人意表,“陆兄,我怎未早点发现,这腿这么值钱。现在加码还来得及么?要不把另一条也打断,推说因左腿不便,摔断右腿。你再讨一份赔偿,咱们一人一半。如何?” 楚夕听完,哭笑不得,跑过去小拳头捶他后背。肉乎乎的打起来蛮好玩。 火苗忍得辛苦。青木主仆笑得喷出嘴里的果汁,咳嗽不停。 青木打趣道,“要不你试试,我觉得,还能讨来一千。咳咳,你比石头脸更好玩。” 楚凡招呼着,“林飞,回来。” 书童不明所以,拎着棍子返回。 林楚凡单手夺过,耍起半招棍法,直砸右小腿。 砰的一声。 林楚凡咬住牙,没出声。 谁也没想到他真下手,那可是他的腿! 楚夕抱怨还没出口,青木的笑声已在半路。林飞和火苗正觉惊诧。 “嗷……” 一切都被怒吼打断。 熊宝蹿起,落地转圈扫视,最后定格在苍荷身上。 『这一圈,只有她是新面孔,若小胖腿被打断,一定和她有关。』 真是意外之喜。 楚夕察觉它的心思,劝阻道,“熊宝,别冲动。楚凡自己打的。” 熊宝回首。楚凡顶着满头冷汗,频频点头。 熊宝反而疑惑,『你上次伤了腿,确定不是伤了脑子?』 楚夕强忍笑意,命火苗通知下去,多买生肉。熊宝好久没吃东西。 送个药费,竟能遇到如此好戏。青木的好奇心再也止不住,围着熊宝一阵猛瞧。 楚夕过去抱着熊宝,咬耳朵。 发觉没人管,楚凡只好自理,“林飞,让买肉的人,先请个医者回来。” 听闻楚夕担忧,熊宝用指甲挠了挠项圈。解释体内三股灵力乱斗之事。 那赤练蛇不凡,半口毒液,竟令熊宝缠绵许久才醒。若非楚凡伤重,疼痛激发熊宝的潜能,恐怕还要五日才能醒转。 楚夕依照熊宝的猜想,解开项圈。里面的暖玉光泽不再,形如普通石头。 青木见她们打哑谜,顿觉无聊。 遂转身和楚凡聊聊,“你真为了一千金,把自己的腿打断?” 青木怎么看,林楚凡都不像这样的人。 林楚凡故作高深道,“哎,钱只是一方面。主要是,熊宝醒来,我的人生迎来光明。” 楚夕和熊宝一起回头鄙视他。 陆青木不屑一顾,威胁道,“说人话。连你的妹妹和熊都不信。” 他咬着果仁,苍荷适时递上果汁,用手绢帮他擦嘴。 林楚凡苦大仇深,“听说焰灵书斋要开蒙。本来按照我家的尴尬境遇,不用去的。这不,国主他老人家,圣光独照,竟帮老头子正名。好像还封了工部员外郎的闲职。我又可以去了。” 不知他是不想父亲正名,还是不想去书斋。 陆公子意气风发,“那不挺好么?我也不用天南地北去拜师。书斋会从全国各地,请些德高望重,登峰造极的高手来当先生。我已决定,去书斋进修。” 他那神情,仿佛下一刻就有师父。 楚凡忘记疼痛,“所以我要晚去,最好不去。与梅寒石当街对打没几日,现在过去,岂非自找麻烦?这条腿,又能躲两个月,还能赚一千金,何乐而不为?” 陆青木白眼翻飞。 炽焰城,梁府。 书房内,梁博正眯眼写信。边写边嘱咐,“这封用最高级别传递,定要万无一失。国主筹办焰灵书斋,本以为雷声大雨点小。如今观之,势在必行。将此信传回,请上面定夺。” 黑影领命去了。 炽焰城,王宫。 一个身着皂袍纶巾的人影,正在对着国王宝座请示,“陛下,书斋筹建,盛况空前。只是,几位王子殿下,若想入内进修,是否允准?” 国主不耐烦道,“哼。他们真是进修么?难道平日,寡人为他们请的名师还少?想学,就都去。按照境界分班次,一视同仁。” “遵命。” 熊宝苏醒,不仅令皮蛋小队安心,更带来了新的灵力感悟。 他人灵力所致创口,需用自身灵力消磨,才能更快痊愈。 此间耗费的灵力,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转化为一种能量,充斥在身体里。 若再辅以修炼,可快速提升灵力储量与质量。 楚夕将熊宝的修炼心得,翻译出来。最震惊的,当属陆青木。 他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熊,恨不得据为己有。不过也只能想想。熊宝,楚夕,楚凡之间的感情那么好,他不忍心拆散。 既然喜欢,可以常来。 楚凡拿过妹妹亲手写的札记,半信半疑,“靠谱么?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那怎么躺半个月才好?” 熊宝炸毛。弹出一根指甲,使劲儿捅了捅林楚凡的大腿,『若你腿没断,这顿打是逃不掉了。』 楚凡看懂了。 他身上只有左腿的伤,有些微灼热。右腿是自己打的,一切正常。且这几日观之,右腿比左腿康复更快。 以前不以为意,如今再看,左腿断裂处,却有灵力残留。 青木主仆,近来很是勤快,隔一天便到府里玩一天。 青木喜欢楚夕静女其姝,却不失锐利。且总能直指人心所想。 苍荷与火苗比较投缘。许是身份际遇相似。 林飞只好陪着伤残的楚凡,一个练习棍法,一个修灵疗伤。 熊宝最近被陆青木盯上,非要看出点与众不同来。吓得熊宝酒都戒了,整日趴地上吐纳灵气。 修灵全靠观想,不敢随便比划。 陆青木乐观开朗的性子,与楚夕简直如出一辙。只是他比楚夕夸张好多倍。 两个小姐妹惺惺相惜。楚夕将‘袖里乾坤’的内容与其分享。 青木更觉愉悦。他手摸黑幡,傻笑一天。只觉此物新奇。受热显字,凉冷消失,真好玩。 不料,青木此中天赋,远超皮蛋小队数人。大家踌躇犹豫时,他已在演练。 只见从荷包掏出几个金币,依次夹在指缝间,手腕一抖,嗖嗖几声,全部钉在花架的支柱上。 咔,吱吱,哗啦…… 花架成功被摧毁,同样被攻击的,还有坐在底下,修灵的两个胖子。 大胖子熊宝就地打滚,跳了出来;小胖子林楚凡倒霉,双手护住头,小眼睛瞪得溜溜圆。仍是小眼睛。 林楚凡腿脚不便,眼看逃不掉,只能硬挺。怒道,“陆青木!你再有钱,也别乱飞金币。我可是伤员。” 青木朝楚夕吐舌头,示意她去安抚。楚夕暗羡青木聪慧。 青木尴尬道,“我刚才用了一点儿灵力,否则不会有如此威力。那个,楚凡你别急。刚才我丢过去的,就是重建费用。谁知道它年久失修,自己倒了。” 焰灵书斋,终究是开蒙了。 据陆青木说,请来七大门派之一——笔墨山的高手前来坐镇。 据说至少有灵阳境界;据说主要负责学生课业;据说国主专册封了‘司学’一职。 青木如此行事,意在吸引楚夕一起进修。但楚夕对外是没有灵力的,这便需要一个有灵力的兄长带着。 楚凡以腿伤未痊愈为由,使劲儿拖延。 反而另外一事,闹得动静很大。北蛮之地派遣使团,前来炽焰城协商和谈细则。 此事已成定局,反令林凯声名鹊起。 一些墙头草非要前来搭个线,互相吹捧几句。无外乎,百战伯高瞻远瞩,竭力促成此事,有功于炎国云云。 对于炎国,或者说,对于炎国之主——洛长风而言。和谈只有两项内容:其一,停止兵戈;其二,互通有无。 前者是保障,后者是目的。大方略如此,细则需要彼此磋商,说到底还是数目问题。 也不知哪里来的鬼才,竟挖出一条隐秘。 已有流言传开,言说北地使团特使,曾在碎冰城主府内小住一年光景。 这下可忙坏了礼部的官员们。排着队求见百战伯,林府一时门庭若市。 楚凡听闻,首先想到无梦。 她不是雪域巡察使么?怎么摇身一变,到蛮族部落出任和谈特使? 起初,林凯曾接待一些礼部官员。待到后来,烦不胜烦。 多人连续数日造访,也无具体事情,干耗着。似乎只需坚持时间足够长,就能获得最新情报一样。 林凯不胜其扰,推出林楚凡挡箭。楚凡自然不高兴的,他还是个病人,腿还残疾呢。 陆青木怀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躲在角门处偷看。心里好奇,这父子二人如何了结乱状。 林飞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楚凡,楚凡身后跟着熊宝。正是春寒料峭时,身上盖着雪白的披风。 出了门来,楚凡咳嗽两声,佯装病重,“小子林楚凡,代家父见过诸位大人,诸位叔伯。咳咳……” 门外的人群顿时收声,好奇下文,期待有助于和谈细节的消息。 只听那病秧子说道,“关于北地和谈特使,曾经在我林府小住一事,小侄在此澄清。咳,咳咳……” 各位看客泄气一半。 林楚凡饶舌道,“敢问这位特使,可是一名妙龄少女?” 众人点头。 林楚凡:“这位妙龄少女,可是喜穿白衣?” 众人再点头。 林楚凡:“这位爱穿白衣的妙龄少女,可是喜欢素纱遮面?” 众人继续点头。 林楚凡:“这位身着白衣、素纱遮面的妙龄少女,可是带着一柄从不离身的黑色短剑?” 众人仍是点头。 楚凡一拍大腿,“那就对了!我今日现身于此,只为澄清近日流言!这位特使,不曾在我林府小住一年!实际上,她仅住了半年左右,其余时光,皆为促成和谈事宜,奔波劳碌。” 噗嗤! 陆青木忍不住笑了,捂着肚子使劲拍打旁边的木门。苍荷几人都忍俊不禁,赶紧拉住他的手,免得暴露行踪。 楚凡还在继续编排,“既然此事众所周知,对于特使身份的确认,我们初步达成共识。接下来,你们想了解更多内容么?想知道特使的喜好么?想知道哪些细节有助于和谈磋商么?如果你们想,请在明日午时,来此排队,依次入内拜访。” 他急忙行个礼。示意林飞,可以推着回去了。 门后偷听的李管家,和护卫统领郝元,彼此对视一眼,头要炸了。根据他们对三少的了解,这事儿绝没这么简单。 楚凡进了门来,赶紧招呼,“陆兄,你在何处?快出来与我一见。” 陆青木捂着肚子揉着腰,现在还没停下来呢,“林楚凡,你真够可以的。有你那么澄清的么?哈哈……你的澄清就是,就是把事情都承认清楚么?哈哈……” 林楚凡煞有介事,“你不懂我的深意。楚夕,带着他们一起,回我们小院,召开皮蛋小队紧急会议。” 林飞摇头,推着楚凡往回走,留下管家和统领二人吹冷风。 林府,后院,楚凡屋里。 林楚凡十分诚恳地央求道,“陆兄,快与我介绍一番,前去书斋进修,需要准备哪些物品?” 陆青木揉着发酸的腮肉,“腿伤痊愈了?不怕梅家打击报复?想通了?” 楚凡一本正经,“陆兄这是哪里话?你如此问,说明对我父亲林员外不够了解。据我近两年的经验,只要他推我出去做的,准没好事。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 正中陆青木下怀。他这几日流连于此,就是想引楚夕一同入学,也好有个玩伴。 林楚凡忽生许多疑虑,“书斋要交学费吧?能否带灵宠?书童和侍女呢?若有急需之物能出来买么?进去之后出入可还自由?可带随身兵器?衣服行李多带点没事儿吧?” 陆青木被烦得脑壳痛。嗖嗖两枚银币,落在轮椅两侧扶手上。 林楚凡闭嘴。 青木原是喜欢用金币的。楚夕觉得浪费些,建议用铜币。 青木听闻,我堂堂……,不用金币浪费,用个银币总行的。铜币不仅丑、低廉,且极易锈。 物品收拾妥当。 林楚凡提议立即动身,连夜投入焰灵书斋进修。非说求知若渴,一刻也等不及。 此刻,大家才反应过来,难怪在门口时,忽悠外人明天来。他今晚就要跑。 炽焰城,王宫。 洛长风展开一封密信,八字眉皱到一处,端详许久,将信纸烧了。 他抬眼嘱咐内侍,“拟旨。册封北地和谈特使为——聆风郡主,赐别院一处,其他封赏照例补齐。另,准其入焰灵书斋进修。” 内侍低头记录,缓缓退出宫殿。留下洛长风喃喃自语,“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炎国北部。 林凯当初回京的原路线上,一列车队缓缓前行。 一名骑兵,快马来到车队中间,停在一辆华贵马车附近,双手递出一只竹筒。 车窗处伸出一只手接过。 车内女子一身白裙,素纱遮面,信手捏碎竹筒,取出一卷纸张展开。 她口中喃喃,“月下共饮?踏雪寻梅?真是愈发胡闹。” 少女轻轻摇头,手指微微用力,本想调动风灵,震碎纸张。 临到近前,却又停住了手,“青云露,五年陈,的确欠我一壶酒。” 她终究捻碎了信纸。 取出腰间短剑,抽出一寸剑锋,认真端详。 第13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陆青木领着皮蛋小队,连夜出城。 南门守军原是禁止的。苍荷取出腰牌一亮,畅通无阻。 大约城南三十余里,一处依山傍水的平谷,谷口木质院门紧闭,上悬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焰灵书斋。不知用何材料,晚间熠熠生辉。 书斋早已开学,学子们陆续早晚,并不同时入驻。且有人家在炽焰城,不必留宿书斋。 陆青木绝对不在此列。他在书斋内有专属的独立小院,近林府北院大小,除主宅外,左右带着厢房和耳房。 皮蛋小队暂时安置在他院里。 他更是亲手提名——青木居。 幸而山谷宽阔,否则容不下太多这类家世显赫的学生。 原计划,他们几人住学子专用的精舍楼。 青木心疼楚夕,怕她委屈,一切大包大揽。只要学院里有的,他都能代劳。 随意睡了一夜,次日登记入学。 楚凡谨小慎微,申请境界最低的预灵班。名字好听,说白了,可能感知天地灵气,也可能没感知到。即普通人能进修的班次。 院内分预灵,灵烛,灵星,灵月几个大级别。一切班次规划,只看境界,不顾年龄。 诚然,过于年长仍无灵气感知,是不允许入学的。除非赞助大笔办学经费。 选最低等级,一面藏拙保身,另一方面,照顾楚夕几人。 天地灵气的感知,并没有那么容易。当初楚凡是借熊宝的光。 他有时会想,把唤灵仪式的材料清单讨来,帮身边的人都唤醒灵契。 最高兴的当然是陆青木。 他虽早有灵力,但性格过于贪玩跳脱,疏于修炼,刚好处于这个阶段。 正式进入灵烛境之前,都算做预灵级。 无灵气感知的级别,普通人可以进修。许多有财力,或者有权力,或者二者兼有之人,心思活泛起来。 他们想方设法,将族内子弟送来,哪怕学不会修灵,与那些有资质修灵的俊杰多接触,总有好处。 这也导致,预灵级班次已扩到二十余个。每班限制在二十人到三十人之间。这个规模还在继续扩大中。 最低级班次,单人收费高达十金。皮蛋小队光第一步,就投入五十金,还不算其他费用,那些都有青木代劳。 楚凡心中盘算,书斋太会赚钱。连熊宝都按照一个人收费。预灵班有上百人,收到手有几千金,又能断一次腿。 恍惚间,他想起当初第一单生意。宋开仁府尹一颗头,才刚凑够一个入学资格,真是悲哀。早知如此,他会多给几个金币。 楚凡的轮椅,比学堂的座椅高出许多。因此,众人抢在最后一排。青木乐得凑热闹。 不料,他们精挑细选的甲班,竟是雷引授课。整个预灵级都在雷先生管辖范围之内,但其他班次有专人教导。 雷大师先一番慷慨陈词,再一番临时介绍。当然是介绍追加入学的皮蛋小队众人。然后跑得无影无踪。 最令林楚凡头大的事情,终于发生。他发现,这所谓的修灵书斋,第一堂课,竟是诗书。 这引起他极大的不适。仿佛回到他的小书桌前,被大哥提着木条打手板的痛苦时光。 浑浑噩噩挨过上午的文学课,午饭没心情吃。林楚凡直言浑身发冷,背后生风,许是染风寒,需要休息。 火苗几人检查许久,不像生病,伤口未曾恶化,很是奇怪。众人为陪他,全部回院里用饭。 青木竟有专用私厨,厨房带厨师一应俱全。 临上饭桌前,楚凡使劲儿打了几个喷嚏。 楚夕了然,“定然是昨日你胡言乱语,骗太多人到府上搅扰。父亲正在骂你。” 楚凡一边擦脸,一面大摇其头,“你错了。骂我的人,绝对不止父亲一个。” 下午的堂课,终于和修炼相关。 每张桌上摆着一本,《天地灵气初解》。楚凡拿起翻了,印得过于粗糙,远还不如熊宝亲手操刀的《周成棍法》初版。 内容倒还不错,比无梦所讲还要细致许多。天地灵气的范畴和种类,仍是五花八门。仔细深究,可说包罗万象,无所不通。 雷引在上首处,摇头晃脑地读着书上文字。如同读了什么美妙文章,十分陶醉。 底下的学子有样学样。能否感知天地灵气,是修炼者与普通人的分水岭。 火苗与苍荷只是了解一番。林飞很用心。 却是熊宝听得最仔细,因为没书。灵宠只是随堂,并未专门设置座位。更无人想过,灵宠认字。 按照雷先生和书中的观点,天地灵气原本是混元一体,并不分种类和属性力量。 只因后天不断演化,生发了如今光怪陆离,五花八门的灵力种类。 由此可推,不同属性灵气是可以吸收入体的,只是转化不如同属性灵气那样高效。 比如熊宝几次受伤,叶霜留下的伤痕容易痊愈。而尹风和赤练蛇造成的伤害,缠绵许久。许是叶霜的水灵和冰灵比较接近。 楚凡聊赖地翻着书页,心念左腿的伤势。若用灵力反复冲洗断裂处,消磨掉梅某人的火属灵力,是否可以尽快痊愈? 可他需要太快康复么?万一那群疯狗成群结队咬上来,怎么办?还是多断几天,权当等待右腿。 楚夕也暗中领会。她体内的灵力,应是太阴一类。随月光自动入体,许是和体质有关。 似乎母亲也有类似情况发生。很小的时候,楚夕有些印象。再长大些,母亲不那么亲近了。 楚夕如今灵力存量,高于青木,低于楚凡。 书斋求学的日子还不错,一日两堂课,其余时光,学生自修。有陆青木撑腰,整个焰灵山谷,少有不能去之地。 最具吸引力的,是书斋中心的藏书馆。 其中藏书五花八门,虽是初级,但范围极广。包括许多江湖门派的入门功法。甚至收录了一份《周成棍法》。 是无数翻版中的一本,隐去楚凡帮师父证明清白的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炎国律法的层面,未曾翻案平反。他们不敢在炽焰城大肆宣扬。 一日,陆青木突然返家。并建议皮蛋小队,最好一起返城。 听他所言,似是北面来了重要客人,需陪着出席宴会。 众人回府,才听明白,北地使团到了。那什么重要客人,估计是无梦。 未曾听闻朝中有位高权重之人姓陆?楚凡暗自琢磨。 他思虑过深,不慎被林凯当场捕获,连弹十几个脑瓜崩。 林凯怒骂,“逆子!以后不可信口开河!国主的旨意明天公告,无梦作为北蛮特使,首领义女,今后常驻炽焰城。在公开场合,不可言语无状,以免落人口实。” 楚凡抱着头,含糊不清的应和着。无梦长住炽焰城。今后是否还能跟着她修炼? 尹风的事情,实在是……哎!如今也难有个定论。 怪他吧,他只是把刀,想杀人的是操刀者;不怪他呢,他脱不掉关系。更因自己送了命。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 次日,消息传来。 无梦被册封聆风郡主,居住在城北一处别院,乃国主亲赐。双方和谈十分顺利。似乎早有默契,许多地方互相让步,大体上和谐圆满完成。 留下的都是炎国善后事宜。 北地停战,无需过多的兵士和军备。这部分预算节省出来,该用往何处?几部互相攻讦,争论不休。 两地通商,物资互通。之前利用走私获暴利的人,再想赚的盆满钵满,只能触碰违禁物品。 那常规货物铺开的市场,又该如何分摊?商部内,几大家族彼此明争暗斗,一时难有定论。 不知又是哪位高人,散播一条谣言。 言说聆风郡主留驻炽焰城,乃是为了和亲。只要娶到她,通商还是走私,大可随意拿捏。 这么蠢的论调,竟有人信。 很快有人投递拜帖。无梦一律回绝。心中暗恨那个言语无状的小人。 一连多日,狂蜂浪蝶层出不穷,惹得她恼火。只是身份不同,她不好肆意妄为。 这点儿捕风捉影的麻烦,将她入学书斋之事,耽搁了。 听闻焰灵书斋有灵阳境界的大修行者,无梦心动,希望可以入学进修。炎国之主洛长风应允。 只是想不到,还有这么多杂鱼,搅扰京师一池春水。 聆风郡主不厌其烦,定在二月中旬,之风别院,举办吟赏春光的聚会。 委婉提出,在会上公布和亲之事的回应。请帖经由礼部,散发到炽焰城各处,可谓盛况空前。 还特意给林府送来一份请柬,诚邀林府公子与小姐过府一叙。 楚凡十分不耐,使劲拍了拍请柬,“用得着这么兜圈子么?她想见咱们,直接来府里不行?” 陆青木正在一边和楚夕说话。难怪他灵力进展不快,城里有什么好玩的事,他都流连忘返,根本不记得入学进修之事。 他既不去书斋,楚凡几人根本不敢去。 楚夕瞪了楚凡一眼,“你以后说话要谨慎些。如今无梦姐姐贵为聆风郡主,一人身系两地和谈。切莫胡言乱语,为她凭空招惹是非” 楚凡不再言语。 陆公子听闻大乐,“你们接到请柬啦!带我一起去呗?还没见过聆风郡主的模样。” 其实,他在宫廷宴会上见过,只是无梦常年戴着面纱,少有人见过真容。 林楚凡难得有帮助陆公子的机会,满口答应下来,“包在我身上。若进展顺利,说不定能见到庐山真面目。” 青木大摇其头,“此事恐怕很难善了。不知是谁造谣,说聆风郡主是来和亲的。引得狂蜂浪蝶,前赴后继往上扑。” 楚凡嗤之以鼻,“和亲?无梦?你们炽焰城人,怕是活在梦里。” 转眼到了之风别院聚会的日子。吟春听着不雅,改为赏春会。 之风别院,无梦自己定的名号。 王宫,一处偏殿。 洛长风正在蒲团上打坐,八字眉的末梢,偶尔抖动一下。 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对着暗处吩咐,“今日之风别院设宴。派人盯着,帮孤一看究竟。是哪些人急着和亲?都跑到孤的前面去了,真是高瞻远瞩。” 背光处似有人影晃过。 炽焰城北,之风别院附近,前后左右,六条街道,全被马车堵塞,顺逆不得。 这可苦了林飞。大家同时走路,他要推着林楚凡。 陆青木在前方引路,咋咋呼呼,仿佛今天他要当选聆风郡主的良人。 众人好不容易来到门前,又被两道关卡阻止。第一道验请柬,第二道看礼品。 楚凡一手扶额,无梦也学会这一套了,明目张胆的敛财。关键是,他没准备礼物,难道把轮椅送出去? 楚夕略有准备,不过用不到。请柬上有暗记,只要无梦亲手签过,一律放行,不需礼物。 反倒是陆公子被阻。一份请柬,带人不能太多。这也不难,只见苍荷熟练捏出两枚金币,悄悄落入护卫手上。 他们转身去查其他人。 来到花园,遍地都是黄澄澄的连翘,随风摇摆。 光这一个园子,超过半个林府。再往里,一条小溪潺潺而过,竟是清澈活水。 溪水对岸,是一片宽阔的空地,中间的舞台上,正演着歌舞。一群舞姬,身影窈窕,争奇斗艳。周围散落许多桌案。 这大概是会场。 上首处分散数个座位。中间属于无梦,暂时空着。 旁边几个已经坐满了人。其中一个,正是雷引。 楚凡的关注点有些新奇,“怎么雷大师也和亲?他都一把年纪了。” 旁边,一个身穿绿色衣衫的兄台,赶紧呵斥道,“胡说什么!那是书斋派来的代表,以示两地和睦。过些时日,聆风郡主要入学进修。” 楚凡看了他一眼。满园子金色花朵,无一片绿叶,他非讨这个彩头。 陆青木走马观花,脚步不停,熟门熟路。这处别院,本是王室所有,他早来游玩过。 只见高处桌案坐满了人,竟然没给他留位置,十分不爽,打算上去抢一个。遂拉着楚夕往前冲。 很快被楚凡叫停,“那上头坐的都是大人物。我们几个躲在一边看戏吧。何必上去讨人嫌。” 青木这才醒转,但仍然不甘示弱。领着楚夕来到下首正中间的位置,正对着无梦的主位,坐了下来。 楚凡拿他没办法,坐着轮椅,高高跟着。 青木热心地给楚夕介绍台上的大人物,“上边那个穿白色衣衫,宽额方脸,高颧骨的书生,是我……咳……我们炎国大王子,洛云。如何?是不是很帅气?” 楚夕莞尔一笑。 安静看着青木表演,“边上那个,有几分面黄肌瘦的,穿灰色武士服的,是三王子洛宣。他是石头脸的表哥,上次讨赔款多亏他帮忙。” 他见楚夕兴致缺缺,又介绍道,“还有那边那个,穿苍蓝色披风的,看着有些胖的那个。就和林楚凡差不多胖那个,对,那是四王子洛奇。” 林楚凡坐在轮椅上观望。听此一句,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4章 赏春会旋剑显梅花 楚夕恬静品果酒,听陆公子指点江山,偶尔吃颗坚果。 周围形色各异的公子哥儿,都挺不错。再配上娇嫩的连翘随风轻舞,好一片春和景明。 楚凡可不文雅。 他坐着轮椅,不方便,又什么都想吃。 最近腿伤频发,医者嘱咐,限他饮食。对腿伤有害的食物,罗列一大堆。 此处没人看顾,他怎能不放开胃口大吃一顿? 楚凡遥控林飞,将附近几桌食物扫荡一空。爱吃的他留下,不爱吃的分给林飞和火苗。 吓得苍荷眨眼睛,默默走开两步,更靠近楚夕与青木。 林楚凡吃光身前三桌,仍不知足,怂恿林飞去别人桌上借。 林飞初次参与此类聚会,心里仍觉不妥帖。为免引起误会,他寻到别院家丁,请多上些吃食。 别院慷慨,接连上了七桌,终于在桌案见到幸存的菜品。 总算是喂饱了,家丁擦着汗水腹诽。 林飞与火苗,吃的不多。前三桌喂了林楚凡,后四桌喂了熊宝。 此事惹来附近众人好一顿嘲笑,险些围上来看吃相。 台下的风头一时竟盖住台上歌舞。 主宠二人厚颜受了。不吃饱,哪有力气看戏? 熊宝嫌菜品上少了,吃完还舔盘子。舔了盘子,弹开酒壶顶盖,伸进一只吸管,滋溜一口,『美啊!』 如此风波,早已惊动楚夕二人,只见熊宝吃得开心,并未拦着。 她们静听周围议论声,像一群嗡嗡的蜜蜂?也可能是苍蝇。 “那胖子谁啊?吃相如此难堪。” “竟有此等粗鄙之人与会,平白拉低我等风骨。” “也不能这么说。没看他坐轮椅呢,说不定是个可怜人。” “看到轮椅和熊,我倒是想起来。这怕不是百战伯的三公子吧?” “可能还真是,你看那腿上,是不是还伤着。” “怎么回事儿。兄台可愿意为我等解惑?” “我也是道听途说。据说他的腿啊,是梅寒石公子当街打断的。” “是么?竟有如此精彩。为何今日不见寒石公子前来?” 这话似乎说错地方,众人语塞。 陆青木捉到机会,起身端酒杯,走到人群里,“这事儿我知道。寒石公子啊,打人当天十分快乐,去花街柳巷寻开心。结果,回家路上,不小心摔断了双腿。” 众人迟疑,不敢接此闲话。 青木并不罢休,“你们看台上那个,对!就是边角那个,黑衣服绣着红色梅花的长条脸。那是梅寒石的弟弟,梅温竹。你们谁不信,大可去问。” 吓得众人散去,算为楚凡解围。 楚凡不曾动作,一直听着周围动静。见陆青木如此仗义,他举起果汁遥敬一杯。 陆兄平日不着调,关键时刻挺靠谱。要不,他和楚夕的事,我先同意了? 气得楚夕回头,以花生壳丢他。 忽然一阵鼓乐齐鸣,吸引众人注意。 台上,一群衣着鲜明的壮汉,和着鼓点,展现舞姿。说是武姿也无不可,粗狂豪放之间,不失肃杀之气。 众人皆收了声。 舞毕。白衣胜雪,轻纱遮面,腰佩黑剑的聆风郡主,终于露面。 她缓步走到主位,与两侧贵宾行礼。落座之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划。 自有一位侍女出列,行至舞台正中,代郡主致辞,“值此初春时节,连翘怒放,郡主有心宴请炽焰城诸位同道,共赏盛景。 然,近有宵小之徒,误传郡主择婿和亲之念,其心可诛。为答谢诸位盛情,郡主特此公布择婿标准如下:其一,年龄不可高于郡主;其二,修为不可低于郡主;其三,符合前两条者,相貌不可过于巧夺天工,而令郡主作呕。 在场若有自认符合者,大可登台献技。其余诸君,请满饮杯中美酒,共赏早春盛景。” 侍女退下。 上首主位,聆风郡主继续划过一根手指。 立刻有两个家丁扮相的人,抬着一张小桌,来到舞台旁边,竖起一个小幌。上书“生死状签订处”六个大字。 这一幕震住众人。 这北地来的郡主,是不一样。择婿不看文才,看武功。且很喜欢比武招亲的桥段。 许多人心思活泛起来。恐怕是个小女生,喜欢这种当众瞩目的浪漫情怀。若是我能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听闻第三个条件时,楚凡笑场了。实在忍不住,无梦太坏。 前两个条件,看似那么回事儿。第三个完全是个任意门。看着顺不顺眼,凭她一句话的事儿。不知要坑死多少人。 楚夕恬静笑着,旁观众人反应,偷听感兴趣内容。 青木的确被镇住。 他正梦想着,以后亲自择婿时,也这么来上一回。看一群人争先恐后上台,为自己打生打死,一定很好玩。 以后努力修行,否则那第二个条件就不好玩了。想到高兴处,陆青木眼冒金星。 令楚夕呛到一口果汁。 她无意间听闻,青禾立志勤修灵力,只为日后比武招亲好玩。 果然,有耐不住寂寞,且自我感觉良好的青年俊杰。纷纷登台献技。 起初,只是单人耍弄套路。渐有不满于排队的后起之秀,争先上台动手,拳脚相加。 比武招亲正式拉开帷幕。 上首处,聆风郡主并不太在意,随便看了,不见高手,只觉无聊。 反和雷引攀谈,“听闻,雷大师近日,在焰灵书斋督学。不知可否为弟子行个方便?” 雷引本喝了些酒水,闻言精神一震,“郡主言重。不知所为何事?” 无梦淡然道,“我听闻,书斋中有预灵班次,是由灵月境界先生授课。不知弟子,可有这个荣幸?” 雷引恍然,“竟为此事!若那些蒙昧未开之人,有幸得郡主悉心教导,必能早日开觉,一飞冲天。” 轻纱之下,无梦嘴角微翘,“如此,便先行谢过雷大师。我想去林楚凡的班上授课,不知可否?” 这下雷引的酒全醒了,白喝大半天。 他沉吟道,“此事也无不可。只是个别学子,郡主需留心些。” 无梦挑眉问道,“雷大师所指,可是那位青禾公主?” 她眼瞄台下。陆青木正看戏,乐得上蹿下跳,鼓掌叫好。 雷引叹道,“正是青禾公主。此女天资不凡,只是生性跳脱,贪玩多动,从未专心修炼过。” 无梦豪不迟疑,“无妨。我观她与林楚凡一行,似相处不错。顺便调教了。” 雷大师暗松口气,“如此,便谢过郡主。也算了结我一桩心事。” 台上经过层层选拔,留下的已非庸手。 观众们很有秩序,远远围成一圈,饮酒谈笑,并不妨碍比武。 一时也能自得其乐。 此刻台上一位剑客,身穿灰色布衣,剑法出神入化。剑刃时常从刁钻角度闪烁而出,虚实难辨,令人防不胜防。 已经连续击败数人。 尤其是一手旋剑,令台下众人拍案叫绝。 此人使用一柄短剑,路数与暗杀相似。若《梦语剑法》多几分粗狂狠辣,大概和他差不多。 那手旋剑,灵力激荡之下,剑体以护手为轴,凌空绕掌,高速旋转。此招进攻角度之多,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众人纷纷叫好时,林楚凡忽然捏碎酒杯。 他也好奇这种耍帅又实用的技巧,虽不用剑,但不妨碍他观摩学习。若偷学到,传给楚夕她们,也是好的。 就是这好奇心,发现新奇事物。 楚凡凝灵入眼,见灰衣男子旋剑时,剑柄护手围绕大拇指处扳指运转。 原来是个机关,他若有所失。还以为有精妙技巧。 失望之情尚未落地,只见绿色扳指上,镌刻一朵四色梅花。位置和姿态,分明与那枚金色如出一辙。 林楚凡心里一颤,失手捏碎酒杯。他回身拍打林飞,指了指舞台边的小书桌。 林飞不明所以,只得推他过去。熊宝紧随其后,惊醒楚夕等人。 林楚夕的脸色有些难看。她读到原因,却想不到好办法。且不能明说。 若台上之人真是……那谁能保证台下没有呢? 思忖一番,楚夕拉着青木,央求着带她去拜见聆风郡主。 青木不大想去,担心暴露身份。却耐不住楚夕可怜巴巴的神情。他将心一横,领着楚夕绕到上首处。 楚凡举动异常,早惊动无梦。 如今在这炽焰城,若说有谁让她觉得安慰和熟悉,大概只有这几个孩子。或许还有月华师姐,如今的林楚氏。 无梦示意,将楚夕迎入,在身旁加设一个席位。 楚夕乖巧,先取出一个黑布包裹,献上礼物。 无梦饶有兴致拆开,包裹竟是空的——这块黑布就是礼物。原来是块黑幡,双面写着白色字——袖里乾坤,壶中日月。 青木见状,深感不舍,他还没学完呢。却不好当场发作,躲在后面生闷气。 两侧的贵宾席,早见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诧异。直到见了陆青木公子,众人恍然,原来如此。 皆识相,扭过头去,权当没见到。令青木十分满意,算你们有眼色,若敢拆穿我,让你们好看。 无梦难得开怀,笑骂道,“你这丫头,跟着楚凡都学坏了。抢了柳鹤的招牌送我,难道想祸水东引?” 楚夕无心玩笑,扑上去抱住无梦,贴脸耳语一番。 无梦了然,回望台上连胜的剑客。又瞥一眼已经签完生死状,正拆解绷带的楚凡。 她略微点头,“既然来了,你二人随我在此处坐吧,视角更佳。” 楚夕稍微安心。 青木微感惊诧,没想到,林家和聆风郡主交情这么好。早知如此,直接上来,反正无人拆穿。 小小插曲倏忽而过,有心注意者,都明智选择没看到。无心之人,真没看到。 终于轮到林楚凡上场,可他左腿绷带还没拆完,索性带着,几条木板而已。 他头也不回,嘱咐道,“林飞,看住少爷我的座驾。” 楚凡迈着大步,向台上走去。他右腿早已痊愈,左腿几乎康复。 只为装病,迟迟没有去除那股火热灵力,反而偷养起来。 如同猫捉老鼠。热劲弱了,他吸纳天地灵气补充一些;反之,以冰灵力消磨一番。 此乃熊宝清醒之后,传授的疗伤经验。楚凡将其拓展,在体内藏点儿异样灵力,用以打磨冰灵强度。 主要是为装伤,顺便修灵。 台下众人,见有个缠着绷带,戴着夹板的小孩上去。一半喝倒彩催他下场,另一半觉得更有看点,纷纷鼓励。 楚凡盯着灰衣,已顾不上其他。他发现了一个小问题。最近装伤,出门没带兵器。 上战场把刀丢了! 灰衣调笑,“孩子,你腿伤未愈,不若回去。等后面的人打完,我还有空的话,会找你切磋。” 言语之间很是戏谑。 楚凡不为所动。没想出武器怎么解决。 难道躲在熊宝身后加油喝彩?那不过瘾啊。或用巫术,结印拿冰砖楞砸?好像也不高级。 冰砖,破冰棍,冰棍,似乎可行。 楚凡回神,缓缓伸出双手,猛一握拳。仿佛抓住台下的声音,顿时一静。 他朗声道,“我,林楚凡,工部员外郎林凯之子。年十三,灵力境界……我也不知道。今日上台,不为抢你们什么名额。”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加一岁。因为不到十三,不能签生死状,《炎律》不许。 林楚凡环顾全场,享受众人瞩目,“但是,我来了。我只想问,你是何人?从何而来?目的为何?你敢答我么?” 他捏起剑指,对准灰衣。 灰衣重拔短剑,摆了姿势,“哪里来的小子?不知好歹。本想放你一条生路,竟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楚凡慢悠悠解开腰带,连看灰衣一眼都欠奉,嘟囔着,“我已自报家门,你竟问我从哪来?这种接近耳聋的听力,郡主不会选你。” 熊宝直翻白眼,『以前怎没发现,一到人多的场合,小胖表现欲这么强。』 却听楚凡喝道,“来!熊宝,照着破冰棍的尺寸,给我来一根。” 他展开腰带,借布层裹冰,权当武器。 青木见此神奇一幕,佩服之余,有点儿小嫉妒。这么聪明的熊宝宝,竟然不是我的。那……把楚夕变成我的吧。这样熊宝也能一起玩。 楚凡一系列反常举动,足以引人注意。尤其灰衣剑客答非所问,十分可疑。 楚凡握紧冰棍,缓缓注入一丝灵力,摆出一招防守。 对灰衣剑客喊道,“实事求是地说,少爷我看中你的扳指了。你准备好了吗?” 一声惊雷,在灰衣耳畔炸响。 难道暴露了?不应该。或是这毛孩子诈我。对,定是他在诈我。 灰衣镇定自若,鼓动灵力,冲向林楚凡。 楚凡轻踢了一脚熊宝。这人境界高于我们,你主攻,我协防,没办法,少爷我有伤。 见他一顿比划,熊宝想挠死这个胆小鬼。 自从被石头脸断过腿后,楚凡变得胆小。曾经在碎冰城,他敢硬撼尹风。 聆风郡主不吝赞美,“一路走来,楚凡的修行并没落下。以前做不到事,如今已得心应手。” 楚夕自知何事,忙说道,“要我说啊,分明是熊宝的修行没落下才对。冰棍可是熊宝做的。” 左近之人听她们谈笑风生打哑谜,不解其意,更不敢问,忍得辛苦。 却有陆青木这个例外,好奇地打听,“楚夕,好妹妹,快给我讲讲,究竟怎么回事儿。” 陆公子开始撒娇了。 第15章 闹剧之后是清修 台上两人开打。 楚凡左腿不便,原地站桩防守。一根裹布冰棍,舞得守多于攻。 被灰衣寻得机会,一阵连砍,震碎无数碎布片,露出里面森寒冰晶。 熊宝发挥控场优势,在楚凡周围铺满一层薄冰。灰衣步入其中,不敢夸张动作,谨防打滑失控。 灰衣远不如尹风犀利。最多只有灵星境界。人熊联手可以应付。 林楚凡在围点打援。按住台上疑似暗影楼的家伙,若有同伙,必然有所动作,露出马脚。 灰衣剑法十分了得。不仅角度刁钻,且出剑奇快。往往刚见亮光,剑锋已在咫尺。 若非楚凡每日跟楚夕等人一同修炼,耳濡目染,对梦语剑法有几分见解,恐怕早已中招。 灰衣略感惊疑。 这少年为何有如此武学造诣?棍法纯熟不说,竟对剑法也有涉猎。许多不经意的小动作,总能料敌先机,避开破绽。 二人缠斗一番,许是连续征战,灰衣灵力有损,竟脚下一滑,斜身溜到楚凡左脚。 楚凡恐其有诈,赶紧垫步躲开。然而,他不习惯夹板,半跳半跪,猛向前窜了一下。 勉强躲开灰衣的剑锋。楚凡想起,他初次捅死棍子哥。相似的一幕。 林楚凡挣扎站起,调整站位,走出包围自己的冰层。因刚才一歪,他也踩着冰了。 灰衣利用楚凡不良于行,借冰层飞快滑动接近,且用出华丽的旋剑手法。 依然是身体左侧,那条打着夹板的腿。 听闻背后衣料摩擦冰面之声,楚凡不及多想,回身贴地,一棍抡出。 棍剑相撞。 灵力震荡,剑锋切开冰棍,断其一节。灰衣旋剑借力,一路倒退,滑向吐冰控场的冰熊。 熊宝略微犹豫,觉得不便杀掉灰衣,『这可是个鱼饵,万一有新发现呢。』 灰衣故技重施,借着硬挨一棍的冲力,扭转身形,旋着短剑向冰熊冲去。 滑动之间,他想的不是停下起身,而是造成伤害。甚至连连用脚踏地,自行加速。 熊宝迸出指甲,随意赏他一掌开山。 短剑带着冰碴旋转,竟未因冰冻而停歇。眼见两边讨不到好处,灰衣收心后退。 他滚动身体,来到与冰熊和林楚凡三足鼎立的另外一角。短剑撑地,起身喘息,借机恢复灵力。 楚凡不着急,全当陪他耍耍。可是个高级陪练。 打了数个回合,未曾感到对方灵力属性,内心不安。 熊宝缓慢移动,逐渐以冰层覆盖全场。 灰衣见事不妙,趁冰熊未完成覆盖,向林楚凡抢攻。二人边打边走,来到舞台一角,未曾结冰的一角。 双方打出火气,灵力充盈溢满,不再留手。 楚凡腿脚不便,武器被砍断,渐落下风。身上间或出现细小伤口,集中在身体左侧。 灰衣见有机可乘,绕着楚凡团团转。 台下观众们呼喊叫好。 眼见胜利在望,灰衣得意也洋洋,“你真有那么喜欢我的扳指么?不如我送给你,如何?” 他言语间,接连刺出数剑。只要楚凡接话,短剑趁着停顿时机,即刻刺入身体。 楚凡身上的伤越来越多,都是皮外伤,且剑上没毒。因而,他仍是钓鱼心思,不急着下狠手。 不过,这旋剑是个威胁,无法硬接。否则,不是断了武器,就是断手断脚。 灰衣见楚凡不答,蛊惑道,“孩子,你太冲动了。不知擂台比武的规则么。只要我跳下去,你就不能攻击我。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灰衣鼓荡灵力,刺出几道剑锋,包围楚凡周身。 楚凡终于挨到熊宝搭救。 冰熊一口寒气,冻住灰衣双腿,连着结冰的地面,冻在一处。 楚凡趁机探出冰棒,还他一下狠的。怎奈冰棒被砍,短了一节,只剐蹭到一点儿。 灰衣趁机震碎冰封,拧身躲开,缓缓后退。口中喃喃自语,“只要跳下舞台,我就安全了。” 熊宝并未给他这个机会,步步走,步步冰。 楚凡慢悠悠追上,“现在这距离,跳到台下,还有很长一段路。” 楚凡站在他身后,手里掂量着半截冰棒,“要不你留个遗言。我也帮你走的好看些,如何?比如你告诉我,扳指哪来的?或者,还有几人在场?” 灰衣震碎冰冻,拧身回刺,以伤换伤,鱼死网破。 不料,被定格当场。 遍地薄冰,冰熊寒气如鱼得水,如臂使指。 他真的慌了,“快来救我!我什么都没说!快来救我!” 这声音在楚凡听来,十分清脆悦耳。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等人上来行侠仗义。 他等了许久,半点异动都没有。反是灰衣,借着几个呼吸的磨蹭,快到擂台边缘。 楚凡嘴里嘟囔着,“你不仗义,我给你时间求救,你却用来和我拖延。” 他滑步靠近灰衣。将其他中短剑砸下。 灰衣惊慌失措,口不择言,“不是我骗你,是他们抛弃我。从我暴露时,他们就舍弃我了。我只是个弃子,你饶了我吧。” 没了短剑,多了无休止的冰冻,自身灵力消耗过多,后继乏力。 这些绝望的种子,慢慢生根发芽,在他内心野蛮生长。 楚凡饶有兴致地挡在灰衣面前,“如此说,你承认是暗影楼的人啦?” 他仰着脸,看着身手不俗的剑客。 灰衣快哭了,“是,是,我承认。只要你放了我,我什么都认的。” 随着灵力耗尽,冰冻逐渐加深,已超过腰腹,再过一会儿,说不定淹没头顶。 想到自己即将冻在冰里,窒息而死。他忍不住颤抖,全身掉落冰渣。 在熊宝坚持不懈努力下,冰层迅速覆盖灰衣全身,没过头顶。 观众们一片叫好。无人想到,竟是这少年,带着一只熊,赢了剑法精妙的剑客。 林楚凡一声暴喝,“你说谎!暗影楼里,怎会有你这孬种!” 他口舌蕴灵,声盖全场,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林楚凡十分热心,帮助灰衣破开冰冻封锁。只是,他破冰之法,有些独到。 楚凡手握半截冰棒,猛砸在灰衣头上,又是一地冰镇西瓜。 楚凡弯腰摸尸,一个鼓囊钱袋,一个绿色扳指,一柄短剑带鞘。 拿到战利品,他重新站起,对着台下喊道,“和亲之事,我弃权。下一个到谁了?赶紧上来救场!” 他领着熊宝,一瘸一拐走向轮椅,仿佛台上一切,不曾发生。 从楚凡暴喝,在场无人出声。怎么打得好好的,突然出了人命? 这是生死状抬出来后,第一条性命。且听林楚凡之言,死前还要栽赃一个暗影楼杀手的罪名。 这小子真无耻! 自从看到扳指上那朵梅花开始,楚凡就没想让他活太久。如今证物在手,头脸损坏。谁知死的究竟是谁? 且还有生死状在。此乃合理击杀,无人置喙。 林飞早接到命令,推着楚凡绕到正前方上首处。 来到无梦身边,楚凡笑呵呵地递上三件物品,“这是贼人的赃物,还请郡主笑纳。” 见他笑的出来,知其伤口不重,大家放下心。 无梦摆手,“你自留着玩吧。我一路南下,听闻,去年你我踏雪寻梅?还饮酒赏月?今年要请我喝酒?” 陆青木终于逮到机会,“是呢。我也听到过,我听时,他正在亲口说,喝的五年陈青云露。” 楚凡扭头,怒目而视。 青木毫不在意,反而捏住鼻子,朝他吐了吐舌头。 楚凡并不害怕,“郡主说笑了。当时情形危急,我也不想让两国双方,徒增无谓伤亡,才有此一言。” 吹牛说谎被揭穿,他有些尴尬。 无梦似是心情不错,“那我可记住了。你欠一壶踏雪寻梅赏月酒。” 这边聊了半晌,擂台仍无人敢再上去。许多人根本不明白什么情况。 到底是为情所困,怒而杀人?还是蓄谋已久,早有旧怨? 真心想争取的人,听到暗影楼三个字,都停下了脚步。那些毫无心机,只为了凑热闹的人,只觉拿生命冒险有些不值。 持续冷场。 无梦挥手,召过一个侍女传话,“既无人登台,就此作罢。园中花开尚好,请诸位赏玩尽兴。日后再提和亲之事,必依今日之法料理。” 无梦传过话,和几位贵宾告罪,领着皮蛋小队,外加青木主仆,提前退场。 底下的观众不太明白,最后一句,‘必依今日之法料理’,究竟何意? 是签生死状,比武打擂台?还是,闹出人命?令人费解。 几人一路前行,来到聆风郡主院内。 挥退随行的仆人,无梦也不再摆郡主威仪。恢复之前那个可以闲聊,可以讨教的师叔。 她先挽起厚实浓密的头发,亲自下场,挨个考校一番武功。 楚夕三人还算合格。 到楚凡这里,好生胖揍了一顿。把他左小腿打得皮开肉绽。看得陆青木使劲儿往楚夕身后躲。 以前怎没发现,这郡主姐姐竟如此残忍? 打完还不过瘾,揪住楚凡的头发,使劲儿弹好几个脑瓜崩,“修为不见涨,胆子倒是肥。谁让你养着火灵力的?不怕养虎为患,与冰灵力冲突逆反,最终走火入魔?” 楚凡疼得龇牙咧嘴,“我是为了装伤方便。谁知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嘛?” 这次是真冤枉。 无梦舒缓一下筋骨,“不要觉得委屈。你境界不够,这种入体灵力,只能通过创口慢慢去除。若任由你装伤下去,不出半年,整条腿都能用来装伤。” 果然,打人的感觉最爽。 火苗二话不说,拿出伤药,熟练地包扎起来。连带先前擂台上的伤,一并处理。 楚夕终于找到机会,“师叔,之前送你的黑幡,另有玄机哦。我们这次来,也是想着请教的。” 她抱住无梦的手臂摇晃,还不忘眨巴她的大眼睛。 本不觉十分亲近之人。一旦换了环境,彼此竟会感觉更加熟悉亲切。 不待无梦说话,陆青木自告奋勇,拿出黑幡,点上蜡烛,炫耀起来。 炽焰城,王宫,一处偏殿。 洛长风微眯着眼,耳朵微微一动,也不抬头,“赏春宴,如何?” 暗中一个声音传来,“大王子,三王子,四王子,梅氏公子都有到场,却并无人下场争夺。倒是些小门户的子弟,争抢一番,不了了之。” 洛长风忽然开眼,“为何会出如此纰漏?那些文墨书生,不是自诩风流倜傥。怎么一个出彩的都没有?” 那声音略做迟疑,“聆风郡主,早已否认和亲之事。提出的条件与修为相关,根本不看文才。而且……” 国主怒,“吞吞吐吐,留你何用?” 那声音颤抖着,“而且,派去监视的人,暴露一个。吓住了有意大显身手的各位俊杰。” 洛长风气得眉毛炸起,“如今手下竟如此不堪么?监视一场聚会,也能暴露身份?” 那声音赶忙解释,“有一弟子,擅自做主,亲自上台,妄图加快比武进度,逼迫真正动心的人下场。却不曾想,被林楚凡识破身份,当场杖杀,并毁去容貌。” 国主忽然开怀,“哈……原来是他。不足为奇。此事暂且如此,勿要画蛇添足。” 炽焰城,之风别院,后院,郡主居所。 楚夕逮住无梦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从开山掌,到半月斩;从袖里乾坤,到壶中日月。最终,连熊宝的山月斩都暴露出来。 无梦很是吃惊,只觉楚夕和熊宝的悟性,比楚凡好太多。想到恼怒之处,恨不得踢他几脚。 天色已晚,几人被留在别院小住。 陆公子死皮赖脸留下,果然听到许多趣事。没想到那冰熊这么厉害。看来今天的担心是多余,擂台上它根本没用全力。 在无梦指导下,几人正式开始修炼那‘袖里乾坤’的暗器手法。 仍是陆公子学得最快,大概真是喜欢且有天赋。不过,他只有用金币或者银币时,比较出彩。换成飞针,弹珠,攒钉之类,泯然众人。 楚凡的胖手不适合修炼此术,却发现了青木的秘密,所谓旁观者清。 他调笑道,“我看他是虚荣心作祟。不信把那些暗器,都改成金银铸造,他定能修得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陆青木被数落,自不服气,吵着要和他理论。 无梦和楚夕若有所思。 无梦是经验使然,认为楚凡所言看似玩笑,其实有些道理。 楚夕则听到了青木心声,确实是,好看的暗器,他打得很有手感。 无梦演练半月斩时,一剑连穿四堵墙。 差一点从大门打到别院外的大街上。从最后的院子,一路砍到前门。这威力,比当初拦路的匪徒,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熊宝见状,颇受启发,深觉有必要精深一下山月斩。 次日一早,一辆华贵又宽敞的马车,从之风别院出来,缓缓向南,直奔焰灵书斋而去。 如今有了无梦保驾护航,楚凡安心不少。至少不怕那什么公子什么少爷的,有事儿没事儿来打他一顿。 灵月境界的聆风郡主,入学竟然要一千金币的学费。 当时,也吓无梦一跳,根本没人和她提过。许是炎国故意为之,想给北地特使难堪。 但遇到林楚凡,都不是问题。这钱本来也是诓来的,而且准备投入雪域,继续收拾暗影楼。 如今这个用场,似乎更有意义。 第16章 奇缘巧荷 陆青木带头,皮蛋小队全体,已经接连旷课多日。 自北地使团抵京起,直到如今终于回来。 雷引大师好一顿数落。 罚站之余,宣布聆风郡主特约为预灵科甲班授课讲师。当然,是修灵那一部分的。 楚凡眼睛一转,拍着轮椅的扶手,“雷大师,你确定没弄错么?她不是月级班的学生么,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授课讲师?难道还有工钱可领?” 老雷一听,汗都下来了。 本来这种外交相关重要人物,入学是特批,不需费用。结果,不知中间何处出了问题,硬生生收了一千金币。 此事,真可大可小。 若是郡主宽仁,不以为意,就还罢了;万一传到国主处,不知有多少人牵连受过。 雷引纠结着开口道,“这个,咳咳,聆风郡主天资卓绝,必定可以胜任。至于月级班的学业,大多是自修,只有临近突破境界时,可向境界更高的司学大人请教。” 林楚凡不置可否,反而对着身后说道,“青木,听说闻你在城里熟人多?回头打听一下,特约授课讲师,每月多少工钱。” 楚凡只是好奇,并不是非要不可。 雷引听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问的可是青禾公主,这和问国主,只差那么一句半句的。 雷引使劲捏着纶巾头戴,心在滴血,“不用打听!我想起来了,似是每月有二百金补助,勉强够用?” 是个好价钱。 几人告辞,回归青木的小院。楚凡忍不住嘀咕,“还不错,五个月就能回本。果然郡主有先见之明。” 无梦淡然反驳,“我都不知有学费,如何知晓工钱?我看,纯粹是雷大师逗你们玩的。” 她独来独往惯了,竟没带随从入学,顺势入住青木居。多一个人而已,青木居很大,空房间还有。 为讨好聆风郡主这位高手,陆公子十分豪气,大笔一挥,改名:青风居。 安顿之后,恢复日常修炼。 青木最积极,如今有一群小伙伴,互相竞争攀比,修炼劲头十足。甚至偷偷让苍荷想办法,打造一批银针备用。 熊宝自上次昏迷醒转,体内灵力发生了质的变化。且这部分提升,通过灵契印记,传递到林楚凡身上。 奈何,最近他沉迷疗伤与装病,甚至养起火灵力,将这些精纯灵力,活生生浪费。 书斋课业比较基础。 文课自不必说,林楚凡根本听不进去。尽是些‘之乎者也’,光打瞌睡。 倒是下午,《灵力属性初阶》,《基础巫术手印》,《灵宠驯养指南》……皆是很好的课程。令楚凡欢喜又好奇,当初错过的日子,都教了些什么课程。 无梦每日上午自修,月级班的文课,她一节不上,楞是无人过问。 下午按书斋计划,带着不同的教材来授课。 有时楚凡觉得,她只将书上的内容读上一遍。仍无人敢过问。 他们预科班次,本是用来给那些,身价不菲的孩子镀金之用。真正修出灵力的,有,但极少。 而楚夕,每日正常陪青木上课。课余时间,常喜欢骑着熊宝逛藏书馆。 外人皆以为楚夕贪玩,爱炫耀她熊骑士的身份。内部人知晓,楚夕借机帮熊宝读书。 毕竟林楚凡那家伙,是指望不上的。他自己都修不明白。 只有熊宝才知道的小秘密,楚夕不仅帮它读书,自己也看得津津有味。 楚凡从未想过,回到王城之后,还有机会度过这样一段,充实而平静的学堂生涯。 原本按他设想,在碎冰城,刺客想方设法的动手;如今到了炽焰城,高手显然更多,怎会如此平静。 平稳而规律的生活,最适合交朋友。 近日和班上学子们都熟识了。只不过,对方听闻他是工部员外郎之子,皆礼貌笑笑,随后告辞。 楚凡第一次意识到,父亲林凯的官职,是多么的闲。以前只觉得,可能不是特别显眼罢了。如今再看,简直到了惹人嫌的地步。 最近,前来青风居拜访的人,逐渐多起来。 当然,皆是冲着聆风郡主和青木公子来的。原本林楚夕也很有人气,只不过,听说是林楚凡的妹妹,都敬而远之。 楚夕乐得清静,许多人见过一面,被她听了几句心思。她就有种,再也不想见到对方的冲动。唯恐一时失手。 熊宝常劝她,『水至清则无鱼。』 惹得楚夕翻身骑上,肆意蹂躏。 聆风郡主近日修炼十分苛刻,除授课时能见到人,其余都在密室精修。 听着都吓人,修炼还要到密室,也不怕门锁了,出不来?林楚凡只能腹诽,敬而远之。 眼见来访之人,五花八门,日益增多,楚凡觉得反常。有心提醒几位室友,结果无人理会。 他气呼呼地修灵,暗中留心。 直到初夏,一天夜里。 聆风郡主依然潜修未归。 楚夕骑着熊宝,前去藏书馆,研究她们一直好奇的,基础巫术手印指法。 青木少爷又吵着天气太热,非要洗澡。苍荷刚备好一应事务,却被一个女学子请走。 偌大个青风居,只剩下,屋里沐浴的陆青木;院里挥舞破冰棍的林飞;和轮椅上举头望明月的林楚凡。 热闹的青风居,忽然寂静。林楚凡本能地觉得反常,并未多想。 他端坐轮椅,盖着单薄披风,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思考如何突破境界。最近修灵总有一种鼓胀感,似乎体内灵力堆叠到极限了。 望着,想着,他回忆起从前。想起在碎冰城,每到既望夜,他有机会拜见母亲,请个安,说几句话。 如今,回到安稳的炽焰城,见面反而很少。倒是一路逃亡,上下车时,总能见到几次。 林楚凡望着天上的月亮,想着家里的母亲,不知不觉,流下泪水。 他不至于如此脆弱。只是瞪眼愣神太久,眼睛疲累,提醒他,该眨眼皮了。 他正眨眼时,忽然一个烛级班次的学子到访。言说有要事,需当面请教青木公子。 楚凡听闻,先通个姓名。虽然常来,但楚凡并不记得名字。陆公子正沐浴,等着就是。 楚凡说过,也不管他,继续仰头看天。被打扰之后,已从思念母亲的愁绪,转到灵力境界突破。 那叫贺敬学的,却是推起轮椅。直言,一同前去面见陆公子。 吓得楚凡大喊大叫,“贺兄,你也太热情了?你自去见他,不用带我。人家在洗澡,咱们冲进去,太失礼了。” 此声颇大,惊动林飞与陆青木。 林飞也觉得不对头,这个貌似翩翩君子的家伙,行事这么冒失? 他赶紧跑过去,抢夺轮椅的控制权。 楚凡的腿,早半月就痊愈了。 虽被无梦打得皮开肉绽,且为了剔除火灵,专门加了风灵力。 但是抵不过楚凡有耐心。每次熊宝修炼反馈来的灵力,全被他用来疗伤。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陆公子门前。楚凡听到里面的呼吸声。 姓贺的如此做派,分外可疑。 幸好林飞赶到。他装病的事情,险些暴露。 三人堵在门前,抢夺轮椅。 贺敬学暗运灵力,使劲推轮椅靠背。 楚凡察觉,却来不及作为。只能暗中借力,震碎底座,整个人跌倒在地。 虽不知这姓贺的搞什么名堂,楚凡心想,不按你的意愿来,总能躲过。 他虽躲过了,但争夺轮椅的林飞,并无此等好运。 林飞抓着轮椅残片,直接撞进门里。哗啦啦,落水声,两个惊叫长鸣。 “啊……” 双声叠韵,激越悠扬。 楚凡跌倒在地。眼看贺敬学轻微皱眉,迅速又展开,甚至轻吐一口浊气。 闯人沐浴不成,把旁人牵连进去,竟还如释重负。他究竟怎么想的? 乌央一下,门外围上来二三十人,堵在青风居门口,踮着脚往里瞄。 楚凡大概看了,皆是平日前来求见无梦和陆青木的。今日十分整齐,全来了? 贺敬学已恢复风雅书生模样。 他长袖一甩,义正言辞地呵斥,“林楚凡,你太过分了!明知陆公子沐浴,你为何硬闯?还要带我一起,真是斯文扫地!幸好我机警,发现你的阴谋,提前加以阻止。” 围观学子立即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指责林楚凡。甚至开始诋毁,上升到家教和有失国体上。 这些个小机灵鬼儿,差点把楚凡逗笑。念及熊宝不在家,他不敢与人争吵。等青木出来,一切自见分晓。 屋内尖叫声已停。 林楚凡念叨着,“林飞,没事儿,出来吧。快来扶少爷。刚才好险,差点摔碎我的屁股……” 迟迟不见动静,围观人群也没出个主意。贺敬学忽然沉默,盯着浴室细看。 林楚凡赶紧招呼另一个,“青木,你呢?怎么样?若无事,应一声,别吓我。兄弟我今天被人欺负惨了,正等你和熊宝救场呢。” 楚凡磨蹭几下,挨着台阶旁的柱子,坐着诉苦。 咚,咚咚,咚…… 一阵特别的脚步声。 哐当! 一声巨响,门被撞破,连同门框,整个平飞而出,直摔到围观之人面前。 大伙都吓一跳。这一手几乎有灵星境界的力道。 随后,一袭红色衣裙拖地,一头秀发披散着滴水,一双眼睛紧闭颤抖,一副脸蛋绯红水润,一双嘴唇粉嫩嘟起……伴着来人步履移动,依次出现在月光之下。 一个女装陆青木,轰然临世。镇住在场之人,包括林楚凡。 所有人盯着浴室,大气都不敢喘。还挺好看,只是那身衣服太妖了。 青木突然张开双眼,眨啊眨的,“刚才,是你们想见我?”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林楚凡,转过头,直勾勾地看向贺敬学。 贺公子有些腼腆,“回姑娘的话。我想面见陆公子,有要事详谈。没想到意外打扰姑娘的雅兴,十分抱歉。” 贺公子极尽文雅之能,行了个十分标准的书生礼。 红衣点头,抬头看向门外,“那你们呢?你们也想见我?” 众人被她美艳吸引,齐齐跟着点头,已忘记初衷。 红唇轻启,缓缓说道,“那你们,怎么不进来?进来看,更清楚些。” 众人不明所以,却缓缓聚集到院里。 红衣十分欣喜,“真好!你们总算到齐了。” 她从袖口摸出一条玉带,里面插满青木打造的银针。随手取出两撮,大概几十根,像扇子一样在手指间捻开。 红衣搔首弄姿,“你们看,我这样美么?” 她翘起双手,捏兰花指,只是那一簇银针,令人头皮发麻。 软糯声调响起,“既然好看,你们可要永远记得哦。” 手指弹射出层层锐芒,射出满院哀嚎声。众人抱头倒地。 大多是眼睛中了针,个别在太阳穴。只有两个幸存者,林楚凡与贺敬学。但皆已吓尿。 这是陆青木?这么吓人。 红衣忽然皱眉,“你们好吵。” 她双手在胸前对齐,中间的缝隙里,缓缓浮现一朵莲花。 莲花由虚至实,逐渐成型,被放到左手。 她右手向着地上一挥,一簇藤蔓,从红衣脚下蜿蜒而出,像一条条蛇,各自寻着一个哀嚎的人,紧紧捆住。 一些修为不低的学子,经过起初的惊慌,已慢慢恢复冷静。正商量着,互相拉扯衣服下摆,慢慢往外爬,逃命要紧。 红衣对此,并不满意。 她将莲花放在嘴角叼着,双手快速结印。随着手指飞快点动,满地藤蔓快速扭曲,纷纷刺入众人体内。 渐渐的,翠绿的藤蔓中沾染了一抹绯红,逐渐蔓延,一直汇聚红衣裙底。 随着簌簌的声响,大量血液被根根藤蔓汲取,反馈红衣。 终于,她周身亮起阵阵微光,以胸前为最。 她双手结印不停,眉头轻蹙。 忽然,红衣周身的微光剧烈的抖动,猛然一收一缩。凝为一个个小光点儿,萤火虫一般,纷纷闪烁在她身上。 她张开双臂,低头看向身体,灵星的光点儿闪烁着。很是满意。 此时,楚凡空洞的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凝烛化星。一定是! 红衣亲身演示凝烛化星。只是过程残忍了些。 心满意足的红衣姑娘,忽然想起还有两人。 她拿下嘴里的花儿,向两个人问道,“你们觉得,人的身体,哪个部位血最多?” 贺敬学声音嘶哑,抢答道,“心,人心的血最多,最纯净。” 他里衣被汗水打湿,仍站着不倒。 楚凡有些愣神,“这位红衣服的姐姐,陆青木和林飞,如何了?” 他也害怕,只是没有特别怕。 红衣摇头,“你不乖,所以我拒绝回答。” 她说着,将头使劲儿一扭,和陆青木如出一辙。 楚凡皱眉,此情此景,用强显然不现实。 他低声回道,“我觉得,是头。每次砸开,会有鲜血飞溅而出。如同砸烂西瓜一样。下次你再用吸血藤蔓,建议从头下手,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红衣忽然笑了,甜美地笑了,“还是你有经验,胖子。我觉得你挺好。” 贺敬学闻言骇然,迈开腿,向后退,甚至运转许多灵力到腿上。 红衣随手一丢,莲花落在他头上,立刻生根发芽,覆盖整个头脸。还没怎么挣扎,贺公子缓缓倒地,停止了呼吸。 红衣收回莲花,有些意兴阑珊,“那个砸进来的姐姐没事,我把她打晕了。关于我的事,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你,能帮我保密么?” 楚凡使劲儿思考了一下,“那,陆青木公子呢?” 红衣噗嗤一笑,“你可真是个呆子!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洛青荷。” 楚凡惊疑,“洛?你是王室的公主?” 红衣眨了一下右眼,略带俏皮,“陆青木是化名,她原来的名字叫洛青禾。我的事,别告诉她。” 林楚凡有些傻眼,到底谁是谁?他试探着问道,“她?” 红衣左手捏着莲花,“我叫洛青荷。”右手捏出一根绿草,“她叫洛青禾。” 楚凡翻白眼,“照这么比划,你应该叫洛青莲,她应该叫洛青草。死人不是更能保守秘密么?为何把我留下?仅是收拾残局?” 红衣笑着挥手,“我喜欢你,的熊。所以还不能杀你。” 她慢慢闭上眼睛,倒在一边,胸口起伏,昏迷或者睡着了。 林楚凡惭愧道,“熊哥,又欠你一条命。” 第17章 打草惊蛇 从洛青荷走出门口,到现在晕倒,前后不到一盏茶时间。 林楚凡看着满院的尸体,染血的藤蔓,深吸一口气。 顾不上装病,爬起来先把林飞唤醒,“先听我说。你刚才撞进屋里,不论看到什么,都要保密!现在最重要的,是院子里那一堆。先帮我把那些藤蔓扯下,拿到隐蔽处烧掉。” 林飞晃头,似有些不适。仍爬起来,拿根木棍,挨个尸体挑动。刚才在门口,见到红衣红裙的陆青木,他吓了一跳。分明在洗澡,这么快就穿了身衣服。 楚凡跟在林飞身后,前面挑断了藤蔓,他在后面摸尸。 将一些证明身份的物件收拢到一起,荷包,玉佩,折扇……不知谁有如此雅兴,还带着鼻烟壶。 最重要的是武器! 林楚凡将收集到的武器,丢在地上,叮铃当啷,一顿乱响。 他忙道,“林飞,拿着这些,挨个给我一下。不要顾忌,我有灵力护体,最多是皮外……啊! 没事,没事,你怎不提前说一声?让我有个……啊!……准备。别总砍正面,我和这么多人周旋,应该浑身到处是伤口,后背和腿上也来点儿。 多换几种有特点的兵器,那个带齿的匕首就不错,捅…嘶…好了,都收起来吧。” 林飞绕着三少爷游走一圈,把十几把兵刃,挨个招呼一遍。 林楚凡再次伤痕累累,拄着破冰棍,龇牙咧嘴。 林飞是真听话,就是不心疼我。做样子而已,何必这么认真?伤口好深!不知熊宝疼不疼? 他靠在一边休息,叮嘱道,“把东西收好,然后把洛青禾扶到床上,她醒来之前,你不要离开。院子里发生什么,都别再出来。” 林飞领命,抱着红衣洛青禾进了里屋。 林楚凡带伤挥舞狂乱的棍法,砸了许多西瓜。还不忘将众人摆放混乱。一起往外爬,队形实在太整齐。 院子收拾妥当。 他蹒跚着回到台阶处,依靠柱子坐下,破冰棍放在腿边。 他呼唤道,“林飞,到门口来。我们确认一次,事情发展的全过程。你先把前半段说一次。林飞,林飞!” 林飞正擦头上的水,他可是直接砸进浴桶的,“三少不是说,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林楚凡被他气得翻白眼。 林飞是说玩笑话。赶紧听令,描述所谓的前半段,“夜里,我在院中练习棍法,少爷坐轮椅赏月。突然,一个自称贺敬学的书生,闯进院子,强推少爷,硬闯陆青木公子的浴室。在阻拦中,我被姓贺的推进屋里。” 楚凡点头,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谋划道,“后面的事情,我来告诉你。你被推得砸进屋里,当场撞晕过去。姓贺的眼见浴室开门,趁防御松懈,呼喊一群狐朋狗友。 这群混蛋丧心病狂,企图强行冲入屋内,围观公主出浴。被机智果敢的少爷我,当场阻拦。一场混战,以我身负重伤,全歼恶徒而告终。” 林飞古怪地看着楚凡。 看得他不自在,“看什么看,少爷我自有道理!里面那位,是炎国公主,洛青禾。陆青木是假名。她的事情,还要看她醒来之后,究竟想怎么办。 记住刚才的话,除了你我二人,谁来问起,都那样说。你,是我打完架之后,亲自唤醒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若有人逼问,全推青禾公主身上。” 林飞点头,见少爷满身是伤,想着包扎。 林楚凡气得伤口更疼,“你傻啊!如果需要包扎,又何必受伤?” “啊……” 屋里一声尖叫,接上了之前的叠韵。只是变为独声,仍不失清越。 林飞赶紧跑进去,楚凡拄着棍子跟上。 青禾公主正坐在床榻之上,盖着毯子,双手掩面,呜呜哭泣。 林飞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上前伸手。楚凡终于走了进来,没有轮椅太不方便,走几步路,拉扯伤口渗血。 林楚凡被哭得头痛,“我的公主殿下,能否稍后再哭?还有很多大事,等你定夺。” 此时,书斋另一处独立院落。 一个小厮贼眉鼠眼地回禀,“公子,手下来报。青风居内一片安静,并无人群围堵,也无争吵哭闹声。甚至,院里一人影都没见到。” 那公子听了,大怒,“姓贺的也是废物!平时听你们相互吹嘘,什么文采出众,灵力精深。事到临头,一样不中用。让他以后不用来了。” 一众随从不敢多言。 回到青风居。 洛青禾语无伦次,“你们都知道了?谁告诉你们我是公主的?你们是不是看到我沐浴了?我要请父王处死你们,呜呜呜……” 说到后来,只顾着哭。 楚凡头大,尽量圆谎,“你先冷静一下,没人看你洗澡。是那些,想冲进来看你洗澡的家伙,泄露你身份的。” 林飞的目光,来回扫视这两人。总感觉楚凡在撒谎,却没什么证据。 洛青禾泪流不止,“你骗人!我分明记得,林飞在我沐浴时,跳进浴桶里。我是不是以后要嫁给他?呜……” 吓林飞一跳,可不能娶你,更不能被处死。他急忙用求助的目光,猛看自己的少爷。 楚凡循循善诱,“既然你还记得林飞砸进屋里。那劳烦您老人家,仔细回忆,林飞为何砸到屋里?” 洛青禾瘪嘴,“是那个什么何雄?我听你喊话时,就想擦拭穿衣,没想到林飞先冲进来了。” 她委屈地看着林飞,使劲儿瞪了一眼。这林飞看着也还英俊秀气,只是出身差些,恐怕父王不会同意。 林楚凡险些岔了气,“我那是尊称。来人自称叫贺敬学,若是真名,可以查到。” 楚凡解释几句,转为安慰,“你不用哭。看你这么厉害,回忆起罪魁祸首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想不想听?” 青禾听到秘密,顾不上哭,两眼放光盯着林楚凡。 楚凡见鱼儿上了钩,再加一把火,“若你保证不泄露出去,我就告诉你。” 青禾从善如流。 楚凡一推林飞,“这个秘密,就由林飞来告诉公主殿下。我先出去,你们说好再叫我。” 他将其推倒在床上,自己拄着棍子往外走。 青禾公主吓一跳,不知从哪拔出一柄银色小刀。双手握紧,向着林飞骂道,“你们干什么?林胖子你作死!” 林飞又是一惊,心里埋怨楚凡冒失。 他赶紧退后到墙根,躲开破碎的门口。缓缓解开外衫,露出内里女式肚兜一角。 他细声道,“公主殿下。其实,我也是女孩子……” 在青禾迟疑的目光中,林飞慢慢脱去层层外衫,双手抱怀,低着头。 青禾公主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也不顾上担心,光着脚,跑下床,走近变为周羽的林飞。 她仔细端详一番,果然是个妹妹。 青禾主动帮她捡起衣衫,好奇心还很重,“林楚凡那家伙,原来这么坏!竟然逼你扮作书童服侍他。他是不是有特殊癖好?所以强迫于你。你都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周羽急忙忽略虎狼之词,穿戴好湿透的衣服,恢复林飞的模样。 这才劝道,“公主还是尽快将我家少爷唤进来。院里还有许多麻烦。” 得知自己无恙,洛青禾开朗许多,和林楚凡一起敲定了善后细节,还想到许多坑人的妙招。 听得主仆二人冷汗涔涔,频频伸出大拇指,为公主叫好。 过了半个多时辰,被请走的苍荷姗姗归来。 她见到院里血迹,破碎门板,吓得一声惊叫,冲入屋里。 却看到一身红裙的青禾公主,正与林飞一起,给楚凡包扎伤口。 青禾哪会包扎什么伤口?分明是去捅伤口的。疼得楚凡牙快咬碎,有心劝她罢手,却被她的真诚感动得哑口无言。 青禾振振有词,“这都是为了保护我才伤的,我一定要亲自包扎。” 林飞抿嘴偷笑,少爷自作自受。 苍荷见状,赶紧跪下请罪。 青禾却不在意,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机灵,“起来!与我说,谁将你留了这许久?走时不是说,只选个绣花图样么?” 苍荷不敢起身,抬起头,“到了才知,是梁红叶小姐主办诗会。许多公子、小姐都在场。 她们当场比手绢的刺绣针法,叫我过去做个评判。只是忽然起了混乱,整个诗会戒严,才刚刚消停下来。” 洛青禾使劲儿在楚凡手臂上,绑出个蝴蝶结,“真够巧的。给宫里传信。言说,聆风郡主于书斋遇刺,遭三十余歹徒围攻,已经被英明神武的陆青木公子率领手下当场击毙。给我请个赏,另外我要全权负责此事。” 苍荷有点儿为难,不敢应声。青禾把她扶起来,“放心传。你从小陪我长大。我会帮你作证的,放心。” 苍荷点头,退去传信。 等到楚夕回来时,小院已收拾妥当。除了浑身蝴蝶结的林楚凡,和消失的轮椅,并无任何不同。 连陆公子都恢复了原样。他担心楚夕得知实情,不能像之前一样相处。 楚凡对此不置可否,你高兴就好,反正对楚夕没害处。 『小胖这是被打劫了么?还好我不用帮他疼,不然今天晚上的书,都白看了。』 熊宝不明所以,还有心思说风凉话。 楚凡坐在地上遥控,“熊哥,去仓库那边,把新到的肉冷冻一下,保鲜几天,别腐坏了。” 林飞正想办法,把幸存的木轮换到正常的椅子上。 陆公子大手一挥,“别麻烦了,我已让苍荷去置办,多卖几个,放在院里。林楚凡离不开轮椅。” 楚夕看他们古怪的样子,读到只言片语,也不解馋,“有没有人想解释一下,究竟发生何事?” 陆公子自告奋勇,“我,我来,我最喜欢讲故事了。” 他拉扯楚夕,一起回屋去了。 楚凡有些不放心,“别弄破轮子了,去看熊宝,别让它偷吃。那可都是钱。” 次日,一道旨意,震荡全城。 国主亲自下旨,勒令焰灵书斋,彻查聆风郡主遇刺一事。弄得人心惶惶。 书斋里,除了从各地、各大门派请来负责授课的导师,皆是各家子弟和服侍的随从。 若刺杀为真,那刺客的身份,会很微妙。 若是导师所为,免不了一场大震荡;万一是学子所为,更非什么好事。 明显是以卵击石的事情,怎么会有人做?若是真的做了,必定有所筹谋,牵连不小。 各家都急着传唤子弟回城,办理休学之类的登记。等到风波过去,再进修不迟。 书斋已被王城守备军团团包围,进出都有严查。回家休学也被勒令不得离开炽焰城。 此事的当事人,聆风郡主,正处于突破未遂的复杂情绪中。 她本打算例行授课,却被许多导师拦住,一阵嘘寒问暖,弄得她很不自在。 刺杀?她倒是想看看,什么样的高手,敢来刺杀。 再者,为什么她被刺杀,这么尖锐的事情,她自己不知道? 简单回复众位导师的问候,无梦回到青风居,问个究竟。 楚凡换了新轮椅,正志得意满的喝酒吃肉。熊宝跟着沾光,抱着酒壶,滋溜一口,闭上眼睛修炼。 林楚凡抽空安慰道,“师叔且安心,这次是借助你的名号用一下。事成之后,分你三成。” 这是他与青禾商量好的。 无梦翻起白眼,“你装病有瘾?这是谁的手笔,蝴蝶结打得不错。” 她也坐下来,一起吃些肉块,喝点儿酒水。 从屋里冲出一位陆公子,“郡主姐姐,我来,我来说,我最喜欢讲故事的。” 楚夕在后面直摇头,你讲故事可比楚凡差远了。 楚凡趁机将昨夜所见,凝烛化星,向无梦请教一番。 无梦闻弦歌而知雅意,“你突破了?看着不像。那是谁?” 她很疑惑,这院里还有谁进步这么快。 楚凡扯谎,“是我做梦,梦到自己即将突破。” 吓了楚夕一跳。她似乎,又读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书斋方面的反应,也算迅速。很快派了代表,到青风居协助陆公子办理此案。 雷引接到任命时,脑壳生疼。本以为聆风郡主接手,他能自在逍遥去。果然,还是想太多。 陆公子的度明确,他手里有人证有物证,只要把书斋学子挨个点名,刺客必然无所遁形。 雷引却很为难。一旦把这件事儿定性,一来书斋名声有损,二来难逃国主问责。还是想办法,哄住这个小祖宗吧。 不料,青禾公主铁了心,绝不善了此事。 雷引十分诧异,难道背后有人指点?否则这位,不是最爱玩闹么?送几个小礼物就可以了。 如此僵持几日。倒是没耽误众人修行。除了楚凡,他的灵力继续用来疗伤,几乎没进展。 反而熊宝有所进益,苦于不知冰熊境界划分。 它隐约感觉,对灵力感知更加敏锐,且有种颐指气使的灵动。 似乎不必再通过喉咙,即可模拟结印过程。将体内稳定的灵力,化为极端的状态释放出来。 最明显的是,开山掌与山月斩,不仅速度更快,而且范围扩大很多。 楚夕作为代言人,前去请教师叔。惹来无梦一阵感慨,这天赋若在林楚凡身上,早已冲击灵月。 楚凡深觉丢脸,拿破冰棍捅了捅熊宝。 熊宝伸出指甲,扯了一下蝴蝶结。 『若非你有伤在身,看我不揍你。』 和他们相处久了,青禾也能看懂一些肢体语言。挑拨道,“熊宝现在可以揍他,他这人最爱装病,我估计那些伤口早痊愈了。” 气得楚凡直瞪眼睛。这是玩闹的时候么?这伤还有大用呢。 经过几天发酵,事情终于有些眉目。 众多没有接到子弟的家族,纷纷联名上告,直言书斋防务错漏,误伤学子性命。 事情被打回书斋,勒令核查。果然,都已失踪。 更加巧合的是,证明他们身份的随身物品,与陆公子缴获的刺客证物,严丝合缝,不约而同。 简直就是翻版的按图索骥。 这些家族无法认同此事。他们本想利用此事操作一番,为家族多争取几个入学名额。 如今观之,要被栽赃为刺客?必须据理力争。各方多番查证,请托关系,终于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些学子,结伴前去青风居拜访。不知为何失踪,且随身物品被收缴。 定是青风居之人起了歹心,反咬一口,恶人先告状。 在有心人推动下,他们已查清楚。当日,受名为贺敬学的学子邀请,众人相约拜访陆青木公子。互相之间都有人证,许多怕暴露目的,根本没带随从。留下来的,都是人证。 且隐约听闻,当天夜里,林楚凡身受重伤,连夜采购了许多轮椅。 更有人证实,那几日聆风郡主,根本不在青风居。 几乎可以结案! 必是双方发生冲突。只是不知,对方有几人参与,只一个林楚凡,不可能留下这么多人。 加之,许多失踪学子有灵力在身。听闻林楚凡仍在预灵班流连,倒是有只冰熊,还算厉害。 恐怕只有当面对质,才能辩驳清楚。 第18章 明审假案暗化灵星 接到通知时,林楚凡既震惊,又欣喜。 震惊是假装的,欣喜是真实的。 书斋,一处精舍内。 上首端坐着雷引大师,旁边陪坐的,是陆青木公子和聆风郡主。 雷引本想请陆公子坐首位。青木谦虚,说自己身为当事人,不能喧宾夺主。 听到‘当事人’三字,雷引忍不住扶纶巾,总感觉要掉。 下方左手边,是失踪学子的家族代表,以及他们人证。 右手边,林飞推着林楚凡,跟着苍荷。实在势单力孤,最多算上陆青木。 如此热闹的场面,楚夕和熊宝竟然不在。 精舍大门紧闭,仿若秘设公堂。 雷引当仁不让,开场道,“老夫雷引,忝居书斋代表,应诸位之请,特此主持会谈。针对聆风郡主遇刺一事,及众多学子失踪,进行核查。 双方言辞需谨慎,谢绝过激行为。否则,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左手边率先站出一人,向上首行礼道,“经在下多方查证,我家公子于事发当夜,前往青风居拜谒陆公子。不知几位可曾见过?” 楚凡坐轮椅,举起单手,“你家公子是谁?可有画像?” 那人朗声道,“乃是贺敬学,贺公子。” 林楚凡恍然,“哦。是有一位,自称贺敬学的。他拜访陆公子,我和林飞见过。只是,他强闯陆公子沐浴之所,实在令人不耻。我怀疑他拜访是假,借机行刺是真。” 雷引听闻‘强闯陆公子沐浴’一句,不觉身体一颤,额头渗出冷汗。 那些所谓家族代表,顿觉不妙,面面相觑。 那证人立即反驳,“胡说八道!当天,我家公子邀约十几位同窗好友前去。如何说拜访是假?” 林楚凡大惊失色,“你家公子,竟有十几位同床好友?他如此忙碌,还拜访什么陆公子?再者,是一群人拜访一人合情理,还是一群人邀请一人赴会,更合常理?” 证人气得面目涨红,“休要胡言乱语,辱我家公子清名!分明是我等学子相约,同去拜访陆公子,有要事相商。” 楚凡不耐烦,扫过那人身后一群,“既然言之凿凿,有事相商。你们谁知究竟商量何事?需要几十人同时拜访一人?” 他看不出名堂,只觉对方有备而来。 陆青木第一个摇头,“贺敬学公子,与我虽相识,但平素并无太多交往。至于几十人同商大事,我不得而知。” 楚凡接上,“难道人数不足,想请陆公子入刺杀阵营?结果陆公子不愿,你们担心事情败露,起坏心?” 那证人急了,“当夜你在场!怎不说你起坏心?当场行凶,对我家公子不利。” 林楚凡吓一跳,赶紧承认,“我在场。但我没坏心。我是被他推落轮椅,跌倒在地。况且,他的修为,远在我之上吧?” 那人大义凛然,“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你既在场,我问你,我家公子如今何在?” 林楚凡挠头,却只挠到些许绷带,顿觉瘙痒更甚,“刺杀之事,尚未结束,你就急着找人?也不是不行。当夜,贺公子领先在前,非要冲入陆公子浴室。 我和林飞,自然无法坐视此等无理行径,当面阻止。忽然,冲出一群蒙面人,闯进院里,见人即砍……说不准,你家公子被刺客砍死,也未可知。” 证人大怒,“胡言乱语!哪有刺客?分明是你害了贺公子。” 林楚凡自是不服气,“怎么没有刺客?我一番苦战,还剩下不少尸体呢。看,我这还有一身伤口。” 那证人双眼放光,“伤口分明是你自己留下的!当天夜里,聆风郡主根本不在青风居,如何刺杀?” 无梦点头,“我近日忙于修炼,夜里确实不在院落居住。” 林楚凡笑了,“你怎知伤口是自己留的?你亲眼看到了?你又不是刺客,如何知道刺客心里怎么想?万一他们情报有误,认定郡主在呢?” 证人嘴硬,“我就是知道!你那伤口不仅是你,还有你的书童,一起留下的。而且,你有同伙,一个红衣妖女,用一朵怪花,杀了许多人。” 他似是想起恐怖之事,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陆青木一惊,那天穿红衣的是她。林飞心虚,难道被看到了? 林楚凡强装镇定。当面骗人,他都不怕。更何况事后作假。 他晃着不小的蝴蝶结,笑道,“你才胡说八道。无法自圆其说,转而凭空捏造。 你自称在场,且亲眼所见。我倒想问你,最初也是最简单之事。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只为强闯陆公子浴室?看……看陆公子洗澡? 你们都有病!再者,你们既是一起,为何独你苟活于世?难道贪生怕死?” 证人歇斯底里,“我没有贪生怕死!公子留我接应。大家商量好的,把你推进浴室,立即围上,当场抓获,让你无法反驳。 别以做到天衣无缝。可知为何今晚对质?尸体还没处理吧?我们的人,已去青风居搜查。看你原形毕露!” 楚凡一脸惶急,“什么?你们竟搜查青风居?不对,为何推我进浴室,需要当场抓获?你家公子不也想闯进去么?” 证人讥讽道,“你这蠢货还不自知。陆公子身份,若非梅……” 证人戛然而止。 左侧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中年男子。快步上前,一掌拍在证人后脑,把下文拍散。 证人喷出鲜血,正落在对面林楚凡身上。白色蝴蝶结沾染点点梅花。 楚凡抹了一下脸,学着对方的语气。“若非没?呵,若非没机会,真想再和你聊会儿。” 他十分嫌弃地把血迹擦在绷带上。“老雷,‘手下无情’呢?” 无梦抢在雷引之前,随手挥出一剑,正是半月斩。 中年男子匆忙躲避,却不及半月斩快。 剑光穿胸而过,透过密封的门,留下一道窄小裂口。 人群沉默。闹到如此地步,不但家族子弟被利用,如今全家都被拉扯进来,不知如何收场。 楚凡用林飞递来的手绢擦一把脸,“你们来之前,可知有围观洗澡的流程?唯恐你们不信,特意带苍荷来。 为把我推进浴桶,可真是煞费苦心,连陆公子的侍女,都提前引开。说吧,此事如何了结?” 对方仍是沉默。 林楚凡气不打一处来,“算盘打得挺响?明知陆公子非同小可。合着只欺负我不知道,是么? 你们想诈我?陆公子近日言行无异,让你们觉得事有可为?” 林楚凡唾沫横飞,指指点点,“我直说了。本人林楚凡,工部员外郎林凯之子。近日辅助陆公子,保护聆风郡主立些小功。 现有若干多余证物,急需转让。一部分是刺杀郡主的刺客所留,一份千金,不还价。另一部分,是硬闯陆公子浴室的登徒子所留,一份十金币,价格好商量。” 陆青木大怒,“三胖子!我们说好的,我的证物八百金币。怎么十金了?” 无梦轻纱之下,嘴角不禁翘起。 雷引不顾上擦汗,盯着门上裂缝,聚精会神地看。仿若那处有仙女起舞。 林楚凡顿觉无奈,“咳,陆公子记错了。八百金币,是刺客尸体的价格。” 青木还有话说,被无梦隔着雷大师,以剑鞘轻拍后背。这才愤愤不平住口。 林楚凡拍打轮椅扶手,“听到了?那是陆公子的战功。转告你们搜查的人,放回原处,之后是要拍卖的。千万记住,一个都不能少。” 焰灵书斋,后山。 山脚流淌一条小溪,无声汇入一潭静湖。 湖边站着火苗,正噘着嘴,左顾右盼,似是望风。 小姐最近愈发胡闹,远不如小时候文静可爱。都是跟陆公子学坏了。尽管入了夏,并不冷,可一个姑娘家,怎么喜欢在湖里沐浴?就是找借口玩水。 身后湖面中央,熊宝护着一大块冰,冰上盘腿坐着一个小姑娘。一身黑色衣裙,半隐入夜色。 她双手结印,周身鼓荡起清冷银光,如水银流淌,缓慢笼罩全身。 湖光山色似有意与她亲近,空灵之气,丝丝缕缕向她汇聚。 终于,她眉心猛然一闪,一抹亮丽星光,冲破银色,明暗闪烁。 姑娘收灵吐气,“总算成了,虽只有一颗星,却也超过楚凡不少。只可惜,白天倒退。我只是夜里充沛的伪灵星。” 熊宝急忙安慰,『你正式修行才数月,如此进步,实在天资卓绝。只是,今后如何隐藏修为?万一被你母亲知道,不知会有反应。』 小姑娘喃喃自语,“她不会知道的。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 扑通一声。 她从冰上跳下,却不会游泳,死死抓着冰熊。 一同回到岸上,迎来火苗一顿数落,“我的小姐,你玩水的时间越来越长,早晚被发现的。快把干衣服换上,当心着凉.我和熊宝撑着帐篷,帮你挡着。” 火苗取出一包衣服,和一个折叠的帐篷顶。分给熊宝两根支柱,自己抱着另外两根,缓缓后退,撑起一个瘪瘪的帐篷。 熊宝眼睛眯起,『楚夕的太阴灵力,确实有独到之处。夜晚不仅灵气充沛,连吸收的速度也快上许多。若楚凡有这资质,也能冲击灵星吧。』 它内心焦急,隐约觉得,无法突破更高境界,与林楚凡有关。 初次修为大进,因楚凡突破灵烛,反馈精纯灵力。它以之为引,提升灵力品质。 青风居。 陆公子不满定价,不依不饶,盯住楚凡吵闹。 楚凡解开绷带,暗松口气,“林飞,去藏书馆看看,楚夕怎么还未回来?别出什么事情。” 陆青木噘嘴,“三胖子,再不理我,我就要生气了!” 苍荷跟在身边偷笑。 楚凡站起,伸胳膊抬腿,“我怎么理你?你那证物是卖不掉的,无人敢买。所以,按我说的,当做郡主那边的物证,肯定大卖。” 他终于伤愈,感觉身体已经吃撑,熊宝溢出的灵力,令他满身鼓胀感。 青木委屈,“那定价太低。至少,有郡主姐姐的一半也好。” 林楚凡摇头,“这种事情,不能只看价格。当初不是你提议,‘坑他们的钱,反正都是坏人’。 同一份证物,挂你名号,十金,无人敢买,宁愿千金改名。说明什么?你名号响亮,且后果吓人!” 青木眉眼纾解,“去你的!你才吓人。那些尸体呢?不是说好,还给他们的?” 林楚凡双手摊开,肩膀一耸,“现在问题是,你敢还,他们敢要么?担心你在人家收尸体的当口,反咬一口,当场定罪。还不如做个价,随便处理了。 你放心,无论是谁买,终究回到他们自己家。咱们还能多赚一笔钱,何乐而不为?” 陆青木仍不满意,“那也不能八百金币。你也太黑了!” 楚凡揉着太阳穴,“大哥,是你当场喊出八百金币的。更何况,我帮他们保鲜,收点仓储费,不应该么?” 陆公子嗤之以鼻,“厚脸皮!分明是熊宝在冷冻。以前怎没发现,你这么贪钱?” 林楚凡大言不惭,“熊宝都是我的。它赚的仓储费,自然也是我的。” 炽焰城,王宫。 洛长风闭着眼,“焰灵书斋的结案卷宗,可有送来?” 内侍正给他捏肩,低声回道,“雷引传讯,言说案子结了,卷宗没有。” 国主好奇心起,“为何没卷宗?非要刑部介入,才能正经断案?” 内侍小意解释道,“物证和刺客的尸体,被青禾公主当做战功拍卖。人证全是公主的人。这案子成了无头案,不得不结。” 国主一笑,“那丫头,就爱胡闹。实情如何?” 内侍正了神色,“据线报,有人趁公主沐浴,陷害林楚凡未遂。反被林楚凡击杀了大批学子,手段残忍,面目全非。” 炽焰城,梅府。 梅震笑容消失,眉头紧锁,盯着跪地的孙子,良久,“不是警告过你,不要轻举妄动。怎又弄出刺杀郡主的事来?” 石头脸表情倔强,十分不服,“本与梁兄商量好的,只给他们找点小麻烦。谁知那姓林的借题发挥。洛青禾也不是省油的灯,背后少不了她推波助澜。” 梅老头叹息,“输了就是输了。找再多借口,也一样。若非你们鲁莽,他怎有借题发挥的机会?如今,聆风郡主常驻京师,和谈已成定局。再追着过去不放,反而落了下乘。” 焰灵书斋。 一个清爽的午后,微风和煦,吹落浅粉花瓣,一路送到树下桌上。 桌边摆着一只轮椅,轮椅上的人,已跑到另一边的篝火旁边,转动烤架上的肉块。 聆风郡主不喜他烟熏火燎,换到上风口处安坐,带走了楚夕和青木。 林楚凡着急,把烤肉扔给火苗与林飞,追郡主去了,“师叔,我似突破灵星境界。为何没有内视之能?” 楚凡倒了一杯酒,放在无梦面前。 陆青木第一个跳出来揭短,“我就说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果然另有目的!” 楚凡不甘坐以待毙,“你少胡说,我们早有饮酒赏花的传统。” 无梦端起酒杯,放到面纱下抿了一口,“那就饮酒,赏花。我来问你,这棵树上开着的,是什么花?答对了,我告诉你缘故。” 林楚凡挠头,憋了半天,“桃,桃花?” 惹得众人哄笑。 楚凡自知不对,无奈道,“师叔,不谈修行。只品酒,这酒虽不如青云露,但口感软绵,并不烈。” 无梦捏着一颗风干梅子,慢慢吃了,并不理他。 林楚凡不依不饶,“师叔?你这么老远,到炽焰城来。该不会,只为了继续教我修行?” 无梦吐出梅子核,屈指一弹,打了远处一节枯木。落地有声,似是肉馅的。 无梦沉吟道,“具体情况很复杂。教你们修行只是一方面。我自己,也需要安稳修炼之地。这书斋很不错,至少基础书籍丰富。而且,风景宜人,灵力充沛。” 楚凡故意往拧了说,“我还以为,和亲的事是真的。” 无梦果然瞪眼,“你身上无伤,是否不习惯?和亲是空穴来风。但我本人,的确是以一种,类似质子的身份,入驻炽焰城的。与和谈细则有关。这些家国大事,我也不懂。” 楚凡惊道,“你无法离开炽焰城了!” 第19章 无根半烬谋贮灵 无梦重拾一粒花生,屈指一弹,又一个不可名状之物,摔倒在地。 她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没想离开炽焰城。义父和师父,已将炽焰周边事宜,交给我全权代理。” 无梦见楚凡不解,转而问道,“现在没有烦人的苍蝇。你想问什么?尽可直说。” 楚凡脑后发凉,这炽焰城,似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他定了定神,一脸奸笑说道,“这不是,最近和青木公子狼狈为奸,发了笔不义之财。想问师叔,有没有什么好生意。” 陆公子不接受污蔑之词,“你才是狼狈,本公子是麒麟。” 他仍觉得不解气,抢走楚凡的酒壶,倒进熊宝的壶里。 熊宝朝他咧嘴,以示感谢。吓得陆公子慌忙后退,寻楚夕求庇佑。 无梦闻言皱眉,“你又想找暗影楼麻烦?” 林楚凡矢口否认,“师叔这是哪的话?自上次擂台之后,我没那种想法了。这么爽快的事,怎能假手于人?太浪费了!” 他喝下一小口酒,美滋滋地摇头晃脑。 咚! 一颗花生壳袭来。 青木公子急道,“三胖子,别晃了。快给本公子讲一讲,找暗影楼麻烦的事。我越来越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快说,本公子最爱听故事了。” 楚夕赶紧拉着他,到桌案另一侧,窃窃私语。 有些事情她知道,有些她不知道,但从别人心里读来。连接到一起,慢慢讲给青木听。 那边的肉,已经烤好送来。 楚凡亲手挑选,切了一条卖相最佳,以托盘装好,奉到无梦面前。 见无梦中意,他才提道,“我在藏书馆里,找到唤醒灵契的方法。不知师叔对此,可有想法?” 无梦提起一根手指,隔空划了几下。托盘里的肉条,变成肉丁。 看得楚凡头皮一麻。 无梦以发簪戳了一颗,细细咀嚼,“没什么想法。我们雪域不接这种生意。” 楚凡亲手为无梦满了一小杯酒,“师叔见外了。我不是找你要材料。书上说,主持仪式,需灵月级高手。敢问师叔,是否愿意主持?若事有可为,我好着手收集材料。那什么无根水、半烬木、贮灵石之类的鬼东西。” 无梦探出素手捉过酒杯,缓缓放入面纱后,再出来时,酒已尽了。 她眉眼上挑,“我没问题。不过,那材料可不便宜,你想为谁唤灵,楚夕?” 楚凡使劲儿啃了一口肉块,“一个一个来。炽焰城水深火热,不多点儿能耐,如何自保?我打算,把他们几个都唤醒。” 肉很硬,林楚凡硌到牙。不知是谁,怎么烤的。 无梦不置可否,“其实,无根水和半烬木,可以自行准备。你只需留意贮灵石即可。” 熊宝正吃烤得半生不熟的肉,是林楚凡亲自操刀那块。听闻此言,竖起耳朵,似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只听无梦道,“无根水,顾名思义,通常是,未曾落地的雨水。其实,不止雨水,雪水,露水,霜融化后的水,都可以。只需干净,最好富含灵气。” 林楚凡点头,若有所思。 无梦继续解释道,“半烬木,是烧了一半的木头。只不过,程度有讲究。通常,取富含灵气的上等木料。若没有,需取上等木料,持续以灵力冲刷。后用火属灵力点燃一角,任其自燃,自生自灭才算数。若完全烧光,要重新来过。” 林楚凡愣愣地眨巴小眼睛。他觉得这一条没有道理,与无根水完全是反的。 无梦不理他,继续说道,“贮灵石,是一种珍贵玉石。那些遍布大陆的商行、拍卖场会有。或许炎国王室也有,能不能讨来,看你本事。” 无梦起身,用发钗串了剩余肉丁,说道,“我要修炼,先走一步。你们几个小鬼,别玩太晚。” 她说完时,刚好吃光肉丁。雪白衣裙徐徐远去,留下一道摇摆的黑影。 楚凡拿过无梦剩酒,自斟自饮,吃着烤肉,心思飘远。 无根水没头绪,不知用熊宝的冰水行不行。富含灵气的木料,倒是有现成的,断裂的枯木杖雕了两柄木剑,正合用。 楚凡思来想去,仍把心思打到青木身上,“陆公子,你神通广大。可有贮灵石的消息?” 陆公子嗤之以鼻,“原来打这个主意呢。我知道哪有,但我们拿不出来。等我到城里打听,看哪家商铺还有存货。” 楚凡无奈,明知他说王宫里有,但拿不出来,也是真的。 贮灵石有了指望,他的心思,又回到突破境界。 思来想去,仍厚颜问道,“所以,这究竟是什么花?花瓣又白又粉的,花蕊末梢带着一个米黄的小颗粒。” 陆公子待时而动,“杏花呗,笨蛋!” 皮蛋小队修炼之余,将重点放在无根水上。 幸值夏季,偶有降雨。楚凡备了一堆白瓷瓶,照书中记载的最多用量,雨水、露水、霜、雪、冰……甚至连雾,都收集好几瓶。 随后,他着重修炼基础巫术中的,火焰手印。 当初,无梦曾用此法点过篝火,烤肉。记得她说,不敏感的灵力,也能通过结印调用,只是威力不大。 林楚凡贪心不足,将所有手印都练过一遍。结果,只有冰灵和水灵有反应。 令他十分气馁。 他做此想,与熊宝不谋而合。熊宝陪楚夕逛藏书馆时,早记住所有手印,徒呼无手。 它靠意念想象,虚空结印之法,灵力转换而出,仍是冰。无论参考何种手印,依然如此。 令熊宝十分费解。 它甚至怀疑,林楚凡并未突破灵星。 首先,他不会内视,连楚夕都不如。 其次,熊宝没有感觉到,像上次一样,精纯灵力的反馈。 伪灵星。这是熊宝和楚夕,对林楚凡的新定义。之前他所谓突破,似是他的错觉。 楚夕将此猜测,十分委婉地转达楚凡。再加上,陆公子在一边说风凉话。 林楚凡忍无可忍,决定用实际行动,扞卫一个灵星境界强者的尊严。 让林飞准备大量食物和水。 陆公子见状,大感有趣,“你自暴自弃么?准备化悲愤为食欲?可长点心吧,都这么胖了,还想更胖?” 林楚凡仰脸道,“愚蠢的凡人,你连灵烛境界都没有,无法理解我们高手的想法的。” 楚凡心虚,想到洛青荷,打个冷颤。 熊宝和楚夕恍然若梦。 自离开碎冰城,一路状况频发,林楚凡很久没用过锻体炼灵术。 这次恼羞成怒,决定背水一战,连这绝招都用上。 看着桌上各种吃食,楚凡闭上双眼,盘膝而坐。 他熟练运转体内的灵力,随着一声闷哼,丰沛的汗水从他身上渗出。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头顶甚至冒出蒸腾热气。 或是许久未用之故,竟坚持一个时辰。大家担心他伤到自己。 楚凡忽然大喝,“我看到了!原来,内视是这样的。你们说的对,之前我是伪灵星。” 他来不及巩固境界,立马睁开眼睛,趴到桌子上大吃特吃。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吓坏青木公子。 熊宝立刻趴地上观想。 果然,楚凡突破境界后,反馈一股精纯灵力。 像是一颗富有感染力的种子,在熊宝体内生根发芽。缓缓游动一周,将体内两股灵力,尽皆提纯一遍。 即便熊宝的灵力已经很凝练。但经此一遭,变得更加凝聚。 甚至析出许多‘杂质’,分散身体各处,被血肉吸收。 『此时若有一壶酒,该多好。』 熊宝准备一鼓作气,巩固境界。 楚夕贴心,放了一壶酒在它嘴边,连银色的吸管都备好。 熊宝咧嘴,叼住吸管就喝。边喝边运灵周天,想体验一下所谓内视。 看着楚凡瘦了一圈,陆公子感到害怕。再见楚凡胡吃海塞,又觉得喜感。 他正哭笑不得时,楚凡又一声大喝,“狗贼!又偷我灵力!” 熊宝借助反馈提纯自身,周天大循环不停,源源不断汲取楚凡的灵力。 虽经过一次,但这种事情,楚凡总觉得很不爽。 楚夕打抱不平,“你好意思说,灵力是你自己修炼的?每次打架到最后,都是熊宝借灵给你撑场面。 师叔早说过,境界尚在,消耗的灵力是可以恢复的。你呼喊什么?万一吓到它怎么办?” 楚凡懵了,道理他懂。可是,这还是我妹妹么? 陆公子摸不着头脑,心里有些担忧,这胖子突破灵星,还会陪自己在预灵班么? 之后的日子,一如既往。 楚凡担心被人针对,决定抱紧青禾公主这条大腿,绝不放松。 反正藏书馆里的书籍,没有限制。他完全可以挂着预灵班的身份,进行自学。 更何况,他只负责突破境界,灵力储备,有熊宝呢!它可以喝酒加速。 楚凡只要每天领取熊宝溢出的灵力,简单吐纳一番,间隔使用锻体修灵,估计灵月不远。 林楚凡恬不知耻地畅想美梦。 他的决定,令青禾公主很是感动。 却让楚夕鄙视,楚凡真是越来越坏了。抱大腿抱得如此厚颜无耻又不落痕迹。 熊宝依然每日陪楚夕混迹藏书馆,晚上玩水。突破境界之后,它仿佛摸到内视的门槛。 只是不确定,那些被血管连接着的大小碎块,分布在身体各处,是否即人类所谓的穴道。 这方面无人帮它,楚夕也不敢。毕竟,没人写过《冰熊针灸穴位大全》…… 『这世上没有兽医?』 熊宝为验证境界。以熊掌,按照秘籍步骤,严谨演练一回开山掌。 结果,只是力气大一些,砸出来的坑大一圈。并无任何冰洞痕迹。令熊宝很是受伤,虚空结印变得索然无味。 连续消沉数日,修灵也不饮酒加速。 它仿佛走进死胡同。 之前没有内视、穴道时,它自创虚空结印。借此模拟多种凝冰之法,还摸索自创山月斩。 那时它意气风发,自觉可以硬撼高手。甚至雷灵爆发之下,能和灵月级过招。 如今突破境界,打开一扇新的大门,却仿佛关上满屋的窗子。 熊生都变得晦暗了。 楚夕读在心里。为鼓励它,偷偷修炼山月斩。 由于秘籍本身,是基于人体经脉而创作,所以,楚夕的山月斩,更有新的灵性。 山月斩前半段,是不同姿势下的开山掌第二招;后半截,才是固定路线持续灌注灵力。 所以,发射月牙刃的姿势和角度,都变得灵活。已不再拘泥于尖锐指甲,也不限于简单挥动。 楚夕结合袖里乾坤之法,手指弹动之间,便有一道月牙儿旋转而出,甚至弧形飞舞。 书斋后山,小湖。 楚夕现身说法,向熊宝证明,“无法修炼人类秘籍,不值得在意,反正你又不是人。” 她摸着熊宝的大头安慰,“看到你的山月斩了没?在我手里多了各种妙用。足以证明,你摸索的,不比任何人创造的差,而且更适合你。” 『适合的,就是最好的。』 熊宝见楚夕双手鲜血淋漓。眨巴眼睛,十分愧疚。若非为了帮它,楚夕不必如此。 楚夕劝慰道,“这都是摸索新路的必要过程。当初你研究开山掌,不也冻得毛色都变了。是有些不好解释,要不然,说是湖里的怪鱼咬的?给你也来几条伤口吧,这样更可信。” 得到熊宝同意后,楚夕翘起左手兰花指。 手指随着手腕微微上扬,立刻有三道月牙旋转飞出,绕到熊宝后背,留下横竖交叉的伤口。 山月斩锐利依旧。 回到岸上,火苗心疼得直哭。 她劝说,以后不要再来玩水。还不忘当场包扎。得益于楚凡帮她养成好习惯,随身带金创药。 她更埋怨熊宝,“你以前捉鱼不是很厉害么?怎么今天不中用,小姐都伤了。” 炎热的夏天,总是带来浮躁。 楚凡最近就很浮躁。炽焰城的夏天,比碎冰城热得太多。他因多肉,比常人更觉闷热,央求熊宝降温。 熊宝想起之前,他突破境界时的嘴脸。如今,每天心安理得地剥削着自己的灵力。虽不多,但剥削就是剥削。 熊宝怒吼一声,将其扑倒,噼里啪啦,一阵拍打。 院里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只要林楚凡身上没伤,隔三差五,就被打一回。 熊宝打完之后,仍会帮他降温解暑。直接喷一个寒冰椅子,楚凡喜欢,就坐一会儿。 林楚凡羡慕熊宝这份得心应手的本事。奈何他在手诀指印方面,并无天赋。除冰砖外,其他巫术实难成功。 只好去修炼开山掌。路,熊宝帮他踏平,按部就班修炼即可。练错了也不怕,正好解暑。 突然,一个意外的消息,打破夏日的闷热。 城内有贮灵石的线索。据说,一家拍卖行新到了货,将在七日后,举行拍卖会。 楚凡闻言,赶紧清算自己的不义之财。加上之前碎冰尘带来的五百金,只算金票,共有一万五千五百金。 真是一笔巨款。 这一大笔钱,是先前倒卖战功的分成。 证物加尸身,前后获利四万余金币。零头被陆公子分给几个侍女。四万金扣除答应聆风郡主的三成,余下的两人平分。 这是当初说好的,用了二位的名头,出力的是楚凡。其实出力的也不是他,他只是收尾的。 由于某红衣女子之故,他闷声愧领。 闷热的空气,似乎凉爽起来。 林楚凡反复鼓捣各种无根水。为保其富含灵气,每日都请熊宝喷洒寒冰之气。 两把木剑也被他征用,神神叨叨地,每日以灵力灌注,号称清洗杂质。还吩咐火苗,按照他当时的规格,准备香烛祭品之类。 他甚至谋划,向雷引取经。 楚夕得知,只一句话,“你不怕再引一次天雷么?” 楚凡打个寒颤,记忆犹新。 林楚凡魂不守舍,终于挨到那日。 一大早,皮蛋小队集体请假,借口回城探亲。其实,不必如此,很多学子隔几天就旷课一段时间。少有他们这样,坚持上课修行。 宽阔华丽的马车,一路前行。仍是之风别院那辆。 车上开始探讨如何出价,“陆公子,你见多识广,估算一下,咱们这么多钱,能买几块?” 陆青木禁了禁小鼻子,“果然是没见识的土包子。就咱们这点儿钱,只勉强够买那颗小的。至于大的,你且看着吧。这炽焰城的金币,连我都不知,究竟有多少。” 林楚凡心底一凉,这么贵! 第20章 相看两厌是洛梅 马车一路进了南门,速度放缓,打发林飞买早点。 众人为凑这个热闹,煞费苦心,连吃早饭的时间都节省到路上。 车驾停在东门正对的大街上。似乎林家回京那日,也走这条路。当时天色不明,不及细看。 众人一路前行,直奔瑞脑拍卖行。 不料,早已人满为患,排队入场者,挤出好远。 并非人人竞拍,许多只为看热闹。门票钱似不便宜,至少一金的样子。 楚凡觉得亏,计数身边的人头,算熊宝,大概七金。若能打折,足够刺杀府尹。 不料,陆公子凭一块玉佩,获取免费带人入内的资格。 负责接待的小厮,一路引领众人来到三楼一处厅堂——薄雾轩。 名字文雅,装饰考究。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垂落素色珠帘,有人经过便噼啪作响。 屋内并不大,桌椅床榻一应俱全,茶具是整套的青釉瓷。旁边开着一扇小窗,正对二楼舞台,台上正演着舞蹈。 窗边放一块画板,上面写着些金额,许是用作出价。 侍女很快送来新茶果、点心,问是否需要美酒。陆公子专为熊宝点了一壶。 几人转了半天,光一个薄雾轩,足够欣赏许久。 苍荷熟练地拾起白色小球,点着火星,放入一旁镀金瑞兽口中。丝丝落落的白雾,从瑞兽背上小孔散发而出,淡雅清香。 楚凡恍然,“难道这白烟,就是薄雾轩的由来?陆公子,今天可是借了你的光。否则,按照门票一金的价格,这里进一次,至少几百上千?” 冰熊趴在一边品酒修灵,闻言抬头,目光不乏鄙夷。 陆公子不理会,亲手为楚夕剥了杏仁。才回他一句,“此处不对外开放。我认识他家表小姐,才有此殊荣。” 楚夕讪笑,回敬一杯新茶。几人吃着,喝着,暗叹恬静美好。 楚凡嘀咕,妹妹不会喜欢陆公子吧?万一喜欢,再发现陆哥哥变成洛姐姐,岂不心碎? 惹来楚夕一对好看的白眼。 忽然,一声锣鼓响。 二楼的歌舞退下,换上一张三尺方桌。 一个中年男子,带着甜美侍女,走到舞台中间。拍卖会似要开始,一楼慌乱的大厅沉寂下来。 门口众人未及入场,只得望洋兴叹,悔之晚矣。 皮蛋小队众人,挤到窗口向下看。 陆青木早来玩过,不觉得新奇,却乐于陪楚夕。 舞台上各种精致物件儿,流水一样匆匆而过。每件商品刚亮相,很快遇到伯乐,被高价拍下。 仅开场十几个,没有一个低于十金币。门票的定价似乎合理。 楚凡看了半个时辰,意兴阑珊。 东西倒是稀奇古怪,涨些见识,只是没有合用的。 陆公子熟悉流程,让苍荷传唤些吃食,“我们慢慢吃,慢慢赏玩。好东西都在后面。那贮灵石,估计就下午了。” 越到后来,越能遇到珍宝。 前朝的翡翠扳指;灵月高手用过的佩剑;隐藏未知秘密的棍法秘籍;绿毛长耳兔……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人要。 楚凡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陆公子,你和人家表小姐关系好。难道,没讨拍卖物品清单么?” 陆公子正与楚夕讨论糕点,闻言吐了吐舌头,“我以前为了好玩,不要那个。不确定下一个是什么,看着才有意思嘛。” 说得楚凡无法反驳。 忽然,小厮抬着两个大箱子上台。放到三尺桌案前,红绸遮着,看似两个笼子。 终于揭开,里面竟是两个人! 确切说来,是一对儿双胞胎小姑娘。看似比火苗小些,约十四五岁,穿着灰色粗布衣。姐妹两个隔着笼子,还不忘手牵手。 楚凡脱口而出,“这拍卖行,还能卖人?” 『卖啥?是我听错了!这鬼地方,也不说给熊留个窗口。』 熊宝郁闷地吸着美酒,听他们讨论一样又一样的新奇物件儿。 陆公子一脚把他踹到旁边。 下方的目光看不到人,都诧异着,三楼竟有人。 青木恨铁不成钢,“你大呼小叫个什么。那是一对儿女奴,无甚稀奇。平日也有,偶尔也送男奴隶来拍卖。只是双胞胎比较少见。” 楚凡不死心,“这可是炽焰城。没人管么?” 他虽经历数次生死,更是见惯战场厮杀,但仍难以接受活人当货买卖。 陆公子语出轻蔑,“从律法上讲,奴隶买卖合法,只要手续齐全。再者,你装什么好人?之前连死人都卖过。你信不信,这两个女奴,未必有你卖的尸身值钱。” 似对此事习以为常。 下方的叫价已经开始。 楚夕撅着小嘴,看底下笼里的女孩。虽不忍心,但也明白,管的了一时,却管不到一直。 拍卖师一声报价,异于常人,将激烈的竞争引向更高潮,“梅公子出价,一百金。” 楚凡虽不认同,但勉强忍受还能做到。闻声问道,“他能认出报价的人?这拍卖师有点儿厉害。” 陆公子撇嘴,“不是拍卖师厉害,是二楼厢房里,有人将名字留在报价板上。你也可以留,只怕没人认识你。” 他指了指窗边的画板。 楚凡无视他的挖苦,笑道,“那我写你的名字。不信这炽焰城里,还有人敢不认识你。那梅公子,不会是被你打断腿的吧?” 陆青木一下来了精神,“管他是不是,我都当他是了。上次洗澡一事,我仔细想过,最有可能是他做的。你从北边刚回来,只得罪过他。” 林楚凡脖子一寒,“不会吧?我被他打断了腿。怎么我得罪他?” 青木摇头,“你不懂。我后来打断他双腿。他不敢对我如何,只好通过你来过渡一下。” 楚凡很伤自尊,“合着,我就是个过渡用的工具人。” 他被打断了腿,反而得罪了行凶的人。炽焰城果然水深火热。 “林公子出价,一百零一金!” 拍卖师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吓林楚凡一跳。再看幸灾乐祸的陆公子,不言而喻,货真价实工具人。 “梁公子出价,一百三十金。” “陈公子出价,一百四十金。” “梅公子出价,二百金。” “林公子出价,二百零一金。” “梁公子出价,二百二十金。” “陈公子出价,二百四十金。” “梅公子出价,三百金。” “林公子出价,三百零一金。” 听闻到此,众人反应过来,这林公子是来找茬的。每次别人加价,他不管,梅公子一出价,他紧跟着加。 “梅公子出价,四百金。” “林公子出价,四百零一金。” 二楼某处,忽然传出怒吼,“姓林的,有本事报上名来!” 听声音,很像梅寒石。 陆公子应声而起,“我一直报名。是你太低,看不到。” 语调戏谑,大厅里轰然而笑。 石头脸听出是洛青禾,“哼!假借他人名讳,算什么本事。” 他有些心虚,怕上次的事情查到他;同时又憋屈,分明一次教训,怎么变成刺杀呢? 陆公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这场拍卖会,第一个留下名字的,是梅寒石吧? 怎么,我像你一样,留下名字,仗势欺人,就很有本事么?真是好笑,腿不疼了?敢和我抢!” 石头脸在厢房内,砸碎满桌瓷器。 他仍不解恨,将桌面烧出一个掌印,火热直透地面。吓得随从们不敢出声。 他终究不敢接话。 全场等梅公子下文时,忽然一个清脆女声,从二楼传出,“他不敢,我敢。我出五百金。哥,把你钱袋给我。” 拍卖师无法报价,因为不知哪家的。而且,似乎她钱不够,问兄长要钱呢。 志得意满的陆青木,正临窗而立,摇晃着廉价折扇,玉树临风。 听闻此声,如鼠见猫,一下子缩回楚凡身后,“我,我出六百金币,拍下来送给陈姐姐。姐姐还是放过,你哥的钱袋子吧。” 场内轰然大笑。 先前开口的陈姓女子答道,“如此便谢过妹妹。” 拍卖师急忙接过话头,将奴隶敲定得主。 一切似乎恢复正常。 楚凡不忘打趣青木,“还有你怕的人呢?炽焰城果然藏龙卧虎。” 青木皱眉,一脸苦闷,“你不懂的。陈姐姐,不是常人。” 楚夕读到他心思,也觉得纠结。 楚凡看他俩表情奇怪,又见苍荷忍笑,实在不明所以。 他好奇道,“那对儿小姑娘被一个大姑娘买走,你们不高兴么?非要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头子上台领奖,才开心?” 青木白了他一眼,“你想得太简单了。” 午饭就在薄雾轩用。为了不错失珍宝,几人决定赖着不走。仗着青木在此,一切有人照应。冰熊为排解郁闷心情,吃了格外多的肉。 大约申时,压轴的贮灵石终于上场。 众人昏昏欲睡,听闻此名,如打了鸡血一般,精神焕发。 首先拍卖的是一颗拳头大的石头,晶莹剔透,外表蕴光,内里有肉眼可见的彩色物质游动。 拍卖师打开亮个相,几个呼吸时间,重新罩住。实在光彩夺目,若不挡住,根本无人看他。 一些从未出现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大厅。 这些有钱人,竟藏在一楼大厅,出人意料。 楚凡嘀咕着什么,被青木听闻,解释道,“你仔细看,他们大多会遮住头脸,甚至穿些容易脱换的衣服。唯恐露富,被人盯上。” 楚凡吓了一跳,“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青木微微一笑,“别担心,有我在。” 我也没担心啊?扭头一看,原来是对着楚夕说的。 第一块贮灵石,被神秘人以四十万金高价拍走。 楚凡一听,心凉半截。这也太贵了,钱肯定不够。 第二块摆了出来。 约一根大拇指的尺寸。没有底价,随意竞拍。 楚凡看着托盘里亮晶晶的石头,回头问火苗,“当初我用的那块,有这么大么?” 火苗摇头。 楚凡心中舒口气。这玩意儿这么贵,老头子是从哪弄来的?一直没想到问他。 不一会儿,叫到了五千金币。与刚才的四十万相比,显得不多。 青木提醒道,“现在不出手,过会儿更多。” 他亲自提笔出价,就是知会楚凡一声,真正操刀的,还是人家。 这次青木没带名字。 石头脸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我出一万金币。姓林的,该你了。听闻你在收集无根水,今日奔贮灵石来的吧?” 青木一听,笑了。写下几个数字,依然带着工具人姓名。 拍卖师硬着头皮喊价,“林公子出价,一万零一金。” 石头脸咬牙切齿,“两万金币。姓林的,有本事不要一个一个的加。我们来点儿刺激的,敢不敢?” “林公子出价,两万零二金。” 石头脸已把新换的茶杯和桌子全部打翻,“我出三万金币。有本事继续,我今日和你一决雌雄。” “林公子出价,三万零三金。” 已变成梅寒石与拍卖师之间的对话。众人暗含默契,未曾参与两人的斗争。 梅寒石彻底抓狂,“我出四万金。你是哑了么?你这个胆小鬼,只敢躲在别人身后。” 林楚凡听得龇牙咧嘴,活像站起来的冰熊。他煽风道,“说你呢,还是说我呢?我这么胖,藏谁身后能藏得住?” 青木也有笑意,“你不是胆小鬼,怎不见你出声?” 楚凡有些担心,“做工具人我可是专业的,不出声。不过这价钱,超出预期太多,要不然别拍了?” 青木继续出价,“我自有安排。” 拍卖师暖场,“林公子出价,四万零四金。” 梅寒石已有破音,“我出五万。姓林的,你有本事继续跟。看我们谁耗得过谁。” 三楼雅间儿,传出一声戏谑之语,“石头脸可真有钱。这一局是我输了。不过,你千万保存好。这形状,我喜欢,明日带上两万金票去你府上买。你可以选择不卖。” 青木摇头,意兴阑珊,堆坐下去。 『我是不是喝醉了?怎么不会算他们这的加减法?』 熊宝的疑惑,也是在场众人所想。 拍卖师急忙敲定最后一件拍品的得主,终结这场隔空对战。 楚夕过来安慰青木。 楚凡也说,“不妨事。我们继续存钱,下次多存一些,应该可以买到。” 青木喝口茶,长叹一声,“哪有这么容易?这东西很难出的。下一块,不知等到何年何月。” 他没了调笑赏玩的心情。闷坐在榻上,仿佛没了生气。 忽然哇一声哭了起来,“对不起,楚夕,我其实可以继续加的。我还有些钱,加上你们的,差不多有十万。但是,姓梅的铁了心想抢,我们比金币胜不过他。” 他边哭边诉说前因后果。 楚夕急忙抱住,“乖了,乖了。一块贮灵石而已。我们回去边存钱,边修行。等到修为足够,什么石头买不到?即使买不到,也能抢到。” 楚夕从妹妹变成姐姐,拍着青木后背安慰着。 『买不到,也能抢到?』 熊宝打个酒嗝,仿若第一次认识这姑娘。 楚凡大概知道她的委屈。也安慰道,“算了。那块石头咱们不要。你明日别上门强买强卖。否则,被你父亲知道,不好。” 青禾公主哭的快,笑的更快。“真的么?你真答应不要那块贮灵石啦?” 楚夕心知,他自觉拍奴隶时,和梅寒石斗气,导致最后失利。虽无人责怪,但仍是感觉别扭。 拼金币竟然输了,更觉委屈。 第21章 西边日落东边雨 皮蛋小队刻意多留一会儿,等人群消散,才离开。 陆公子情绪骤变,哭笑切换之迅捷,骇人听闻。 临走时,他问拍卖行要了两坛酒,一盒糕点。侍女们不敢怠慢,多送了茶饼与果汁。 众人上车出城,彼此讨论今日见闻,直言不虚此行。 聊着笑着,青木忽而消沉,“只有我体验最差劲儿,已来过多次。还弄得又哭又笑,好丢脸。” 楚夕忍不住道,“你们省省吧。体验最差的,分明是熊宝。那薄雾轩的窗口,未曾留灵宠的位置。咱们挤在一起看物件,熊宝听了一整天。若非酒水不错,它更亏了。” 青木听闻,又转为开心,抱着熊宝安慰道,“薄雾轩改建,我是做不到主。不过那酒可以多要些,专门给你喝。” 车外,狂风忽起,吹得车帘乱飘。原配挂坠完全压不住。 林飞离得近,手按一角,稍微缓解。 楚凡见车帘乱抖,听闻骏马嘶吼,皱眉开口,“有杀气,快走!” 吓得车内寂静,唯余帘布猎猎作响。 青木率先反应过来,“三胖,你少诓我。是不是话本小说看得太多?学里面的角色,装高深莫测。” 楚夕却笑不出来,她分明听到,熊宝也有同感,杀气。 青木一人笑得尴尬,平静问道,“那怎么办?我们如今的位置,在南城门与书斋中间。向前还是后退?” 见众人神情肃穆,陆公子没了主意。若真有杀气,究竟为何而来? 楚凡转了转眼珠,建议道,“回书斋,那边高手多。若对方针对咱们,那向前和向后,没有区别。反之,我们安然回去便是。” “咔嚓!”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随之传来沉闷雷声。 风渐小,雨点儿却大起来。 熊宝闻声一个激灵,急忙把头缩回车里,抱着脑袋趴好。 楚凡皱眉,掀开窗帘使劲看,越看越感觉不对。西边落日分明很亮眼,且十分完整。怎么就落下雨来? 雨滴很大,掉在脸上打得微痛,并不密集,稀稀落落。 迎面冲来两匹骏马,一路嘶鸣,向炽焰城方向跑去。 楚凡见其拼命奔逃,推测前方危险,忙道,“天降异相,骏马逆驰,此乃大凶之兆!我们回炽焰城。” 青木反而不愿,“胆小鬼,刚才还说的头头是道。这会儿怂了。听我的,前行。” 马车行了一炷香,爬上一处缓坡。艰难登顶,略微停顿,准备下坡。 侧面飞出两道剑光,一道齐刷刷斩断车辕,二道斩断车轮。车厢轰然落地,摔出不少裂痕。 众人摔得七荤八素,纷纷探头查看。只见两匹马拖着车辕,还有腿卡在绳索里的小厮,一路嘶吼,斜着冲出正路,不知跑向何方。 之前的两匹马,大约也是这么来的。不过,它们负载的车厢呢? 众人刚想到此处,一个黑影从西边冲出,一脚踹在车厢侧壁。 巨力之下,整个厢体连滑带滚,摔下斜坡,滚向东面洼地。 皮蛋小队来不及下车,滚做一团,随着车厢转来转去,头晕眼花,哇哇乱叫。 哗啦! 终于停落平地,车厢随着最后的一震,彻底散架。 众人挣扎起身,从破木板与帘幕之间爬出,晕乎乎,满身酒气,如同喝醉一般。 熊宝的两坛佳酿撞碎。 众人尚不及揉散浑身疼痛,先被眼前一幕惊呆。 斜坡阴影处,安稳停着一只完整车厢。同样断了车辕与车轮,装饰更加华贵,显然更加结实。 车厢十丈外,分立一群来历不明之人。形貌各异,或带兵刃,面朝车厢。不似护卫,像是包围。 皮蛋小队忽至,打断他们筹谋,纷纷扭头,看向这边。 站在最远的,是一个身宽体胖,满身金缕的中年胖子。他戴一顶红色员外巾,上面绣着两个‘宝’字。扬起的一只手上,似乎戴着很多戒指。 胖员外招了招手,“那边的小友,你们也买到贮灵石了?快卖给我,我出双倍价钱。” 众人晕乎乎,听闻胖大叔的喊声,吓得一激灵。看这架势,不像买卖,恐怕要抢?幸亏没拍到。 楚凡揉着屁股,向前迈出一步,行了一个书生礼,“见过诸位大侠。我们只是书斋学子,今日入城游玩,赶在天黑之前返回学堂。 不料,路遇偷袭,连人带车栽了下来。不是有意打搅诸位好事。你们继续,全当我们没来过。我等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林楚凡回身捡起厚布与木板,做挡雨之用。带领小队向正路迂回。 似乎,没那么容易。 包围圈传出冷音,伴着一声弦鸣,“擅自离去,死。” 嗖! 楚凡的头发本就不长,如今又短了一截,露出头皮。差点被掀了头盖骨! 吓得他当场跌倒。冷汗布满全身的速度,比雨点更甚。 几个女孩后知后觉地惊呼,扶起楚凡,问他可有受伤。 林楚凡颤抖着嘴唇,嘟囔着,“那……我们先不走,在这歇会总行吧?你看,我们也不像有钱人么?怎能买得起贮灵石?” 他招呼林飞,把木板整理,铺开,方便楚夕等人坐下休息。再用厚车帘披上,挡些雨水。 那边一位浅绿色长衫,披头散发的男子,怀抱古琴。姑且算是琴吧。 他略微转身,面上绑着一条白色轻纱,刚好遮住双眼。弦鸣声,或是他的杰作。 遮眼男似是听到楚凡呢喃,回了声,“我,看不到。你,不能走。” 楚夕十分担忧,心里忍不住后悔。早知如此,应该同意楚凡,返回城里。 青木早已忘了疼痛,只觉新奇刺激。他已看出,被围的马车似是梅家的。 苍荷胆子也不小,淡然帮两位小姐遮雨。 熊宝趴在楚夕身前,挡住对面的目光,用肉身供暖。 这时,一位白衣女子,回眸一笑。看得楚凡一愣,这位姐姐可真好看。 青木敏感,察觉有异,使劲儿掐楚凡胳膊一把。这才令他惊醒过来,那姐姐似乎也不美了,不过仍觉好看。 那女子,头顶盘着螺旋向上冒尖的发髻,簪着一根木质发钗。两鬓垂下发丝,自成弧形,将瓜子脸衬托更加修长。 那女子掩面轻笑,“小弟弟,你不是有钱人么?我怎么看着,你的车比他的不差呢?否则,不会被上面的白痴推下来。” 没见到她佩戴什么兵刃,不过,敢在此处谈笑风生,应该是一号人物。 白衣女子的话,惹怒斜对面身段不高的女孩,“你不是白痴,那你怎么不自己去守着?” 女孩看着比火苗小一些,大概十四五岁。扎着双丫髻,绑着两朵粉色头花。 她一身黑衣,双手叉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怒视白衣女子。额头上,整齐的刘海随着她呼吸,缓缓抖动。 白衣女子浅笑嫣然,“莫非妹妹心疼了?那是心疼这个刚见面的小胖子呢?还是心疼上面的傻大个儿?” 她打趣黑衣服小丫头。惹得对方怒气上涌。 女孩双手握拳,摆出一个架势,“我说了,不叫莫非,不叫莫非!人家叫莫韭!姓罗的,再胡说,我让你好看!” 看那架势,似乎随时前冲。 楚凡心里一惊,真是无妄之灾。想走你们不让,平白无故往我这拉扯什么?躲还来不及。 他偷偷捉起熊宝的前爪,想写些什么。奈何平时不用功,一顿乱画,熊宝都懵了。 『你究竟想怎样?挠得我好痒痒!』 楚夕看不过眼,抱着熊宝脖子,帮忙咬耳朵,“他想问你,感觉如何?硬拼能不能逃脱?” 『不要命的话,差不多拖住一个,剩下的六个,没办法。别挣扎了,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楚夕了然,借送吃食的机会,偷偷转告楚凡。 难为火苗,车摔成那样,她怀里捧着的食盒,竟无恙。都是楚夕爱吃的。 他们的小动作,并未引起那群人注意。 此时,站在正南方的男子,抬手行个书生礼。 一身青绿长袍,头发以白色丝带束起。手握折扇,腰挂玉佩,风度翩翩,俨然君子。 他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大家的来意,彼此再清楚不过。如今七家都到齐,不知这位蒙面的朋友,还有天心姑娘,有何高见?” 还有个蒙面的朋友? 楚凡使劲看了一圈,除了一身红色,红纱遮面的女子外,没见蒙面。 难道是他? 差点忽略一个。一直背对着他们,穿着黑斗篷,腰挂长剑的男子。应该是男子,身形如此英武挺拔。 黑斗篷不说话。 倒是那满身通红的女子,穿着一身像裙子又像斗篷的红衣,头发藏在帽子里,半透明的红纱遮住脸。 她唯一露出的,只有狭长双目,其上挂着一对儿挺翘入鬓的柳叶弯眉。 不知是否错觉,楚凡总感觉她画着红色眼线。大概她就是,叫做天心的姑娘。 此女朱唇轻启,吐字有声,“何来七家?” 之后,便不再说话,盯着中间的马车。 众人听闻,均觉惊异,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青木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他偷偷摸摸,把楚凡和楚夕聚拢到熊宝周围,窃窃私语。 他低声道,“我几乎确定,中间的车里,藏着梅寒石。周围那些人,可能是七大派高手。 一身红衣的姐姐,像神谕教的;那书生应该是笔墨山弟子;抱着琴的帅哥哥,很像浣风谷弟子;慈祥的胖大叔,绝对是落宝斋在此地的掌柜。剩下的几个,我分不清。” 一番长篇大论,楚凡对他另眼相看,“陆兄,你灵力不强,见识却不凡。知道这么多江湖门派。那你怎么不想个办法,拉些关系。请各位高人放咱们走呢?” 那边罗姓的白衣女子,再次回眸轻笑,“这位妹妹,见识不凡。姐姐罗绮,天香阁弟子,常驻红袖馆。有空,记得来捧场哦。” 她对这边福了一礼。 青木被吓了一跳,“这位姐姐,我是弟弟,不是妹妹。你莫要叫错人。” 罗绮大感有趣,“你看身边的人,有几个惊诧讶异的?偏偏你自己,喜欢骗自己玩。” 青木扭头一看,除了火苗,连熊宝都没反应。 顿时大怒,她伸出双手,张牙舞爪地捏住楚凡胖脸,“三胖子,你泄密?我不是说了,要瞒着楚夕!” 楚凡大喊冤枉,反复扭头挣不脱魔掌,“我妹就那样,除了哭和笑,没有其他表情。其实她很吃惊。是吧,楚夕?” 楚夕正吃糕点。偷偷观察那边几人的心思,却模糊不清。突然被问话,下意识回答,“嗯,是。” 看起来毫无诚意,青木掐得更狠了。 她女扮男装一事,彻底露馅。 自称莫韭的小姑娘,脾气似不大好,“你们几个安静点!” 吓了青木一跳。念及当下处境,赶紧从楚凡身上下来,坐回小木板上,重新披上车帘。 楚凡坐起身,满身的泥土草叶,随便糊弄一下,便不再管。 反而发现有趣之事,“罗绮姐姐,为何一样淋雨,我弄成这副样子,你们却风度翩翩,气度雍容?” 似乎罗绮喜欢听人叫她姐姐,“弟弟真乖!我们为了保持风度不失,用灵力,将雨滴提前弹开了呢。等你修为再精进些,也可以尝试做到哦。” 真够奢侈的,不愧高手之名。 楚凡起身,行个庄重的武士礼,“受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熊宝听闻灵力有此妙用,忍不住偷偷尝试起来。 缓慢将一丝灵力散发到体外。似乎到皮肤的一层尚可。传到毛发时,几乎失去感应。 一时不得其法,它心里留下念想,日后慢慢研究。 仍是莫韭沉不住气,“姓梅的,滚出来。给你的时间足够多。别等我忍不住动手,他们几个,可不一定会拦着。” 她凌空击出一拳,震得车厢一阵抖动。似是一种高明拳法,竟然隔空打物。 周围无人出声,默许了女孩的行为。 震荡的车厢重新停下,一个穿着家丁衣服的男子,踉跄跌倒在地,也不起身,爬着往外移动。 他一边爬,一边求饶,“别,别杀我。我家公子,在车里晕倒了。” 那声音极度颤抖,害怕极了。 看着棱角分明的侧脸,青木就要喊出声。却被楚凡一把捂住嘴,眨了下眼睛,十分轻微地摇头。 这家丁打扮的,是梅寒石。 想来也没有生死大仇,此时不愿落井下石了。这是楚凡的真实想法。 青木掰开他的手,气呼呼地往旁边躲了一下,以示嫌弃。 “铮铮……”一声弦鸣。 “啊……”一声惨叫。 家丁向前攀爬的手臂,裂开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水迸出,染红附近的青草。 抱琴男子开了口,“换衣服的声音很轻,但,我听到了。” 莫韭快意讽刺道,“活该!敬酒不吃,吃罚酒!” 罗绮依然开心地笑,“你耳朵那么灵,非要叫闻无声做什么?不如你也学韭妹妹,改个名字,简单点儿,叫闻有声怎么样?” 莫韭瞪她一眼。 最先开口的胖员外,随即说道,“梅公子,这是何苦呢?闻大师也有些莽撞。诸位听我一句劝,和气生财。不如谈谈,多少钱转手。” 罗绮收敛笑容,清脆的声音散开,“朱掌柜此言甚善。梅公子,不如将贮灵石转让给我?我虽不如朱掌柜豪气,但可承诺,帮你治好手臂的伤,如何?” 天心惜字如金,“治伤,我也会。” 她一双雪白的手,从宽大的袖口伸出,快速结印。 只见红色指甲翻飞,一条火蟒从她手中蜿蜒生长,蛇头扭转直扑中间的车厢。 众人见状,纷纷后退一步,各自调整姿势,不知攻守。 火蟒接触车厢之后,盘旋裹紧,缓缓收缩。几个呼吸间,车体完全被火焰覆盖。 天心双手分开,用力向两侧一甩,收拢背后。 中间的火焰瞬间熄灭,只留下一地黑灰。地面的草叶被烧尽。立刻有大颗雨滴,砸在那堆灰烬上,留下坑坑点点。 眼见火焰如此威力,众人沉默,自叹不如。 第22章 灵媒的两大分支 楚凡震撼于火蟒的威力。 他偷问熊宝,你的冰能挡住么?被回了一双白眼。 『这里人多,若人少的话,看我揍不揍你?』 梅公子距车厢不远,略受波及,鞋和衣服下摆被烧掉不少。幸亏他感觉炽热,拼命爬了一段。否则,腿可能不在了。 哗! 南边的书生,展开折扇,吸引众人的注意,“天心姑娘未免心急了些,那车中还有人呢?” 他说得冠冕堂皇,却不见阻拦,反而轻舞折扇。扇骨莹莹有光,辉映着扇面一片墨竹。 罗绮取出一方手绢蒙住口鼻,眉轻哼,“净化些许罪恶罢了。” 她不忘扭头告诉楚凡等人,“小弟弟,可要当心点儿。这烟有毒的。” 吓得几人顾不上挡雨,急忙撕开车帘,分成几块,分别堵在口鼻之前,做过滤之用。 熊宝以爪挠地,弄出些许浮土,将嘴巴埋了进去。楚凡和青木见状,齐齐伸出大拇指。 楚凡答谢,“谢过姐姐。你们这些大高手,费这么大劲儿,只为一根指头大小的贮灵石?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 朱赫掌柜接过话,“小兄弟有所不知。这块石并非等闲,更有些许妙用。” 楚凡眼珠一转,追问道,“那这可是你的不对。梅兄,小弟可得说你几句。” 林楚凡煞有介事地说道,“既然几位大侠有如此诚意,不妨与他们交易一番。届时得了钱财,下次买个普通的,何乐而不为呢?” 青木抢上前欲言,被楚夕拽回。 梅公子满身泥水,左臂裂开,躺在地上,吓得半死。 听到楚凡嘲讽,他终于忍不住,“姓林的,少说风凉话!若换做你,愿意交出?” 楚凡偷笑道,“若换做我,不至于被人摔下来!你在路上,直接交出,不就没这事了?何苦连累这么多人,陪你淋雨,受毒烟。” 林楚凡环视众人,又道,“再说,你是有灵力的人,和我抢这个何苦来哉?难道为争一口气,连命都不要?你家里不是钱多么?不怕死后,钱被兄弟花光?” 罗绮咯咯笑出声,娇柔的身躯微微颤抖,连带着两鬓的碎发轻舞。 另一侧,黑裙的莫韭拍起手掌,“小胖子,还是你明事理。” 楚凡一惊,小眼睛差点吓没。她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梅公子怒吼,“你也有灵力,还不是和我抢着拍?” 林楚凡白眼上翻,“我是为妹妹准备,怎么,你不允许?还是说,炎国律法有所禁止?” 梅公子气极,伤口血流加快,“行!你有种!来,两万金,我卖给你。你和他们玩吧。” 他激将道,“洛青禾!你想装到什么时候?我罩不住。你不是炎国公主么?你来!” 他用沾血的右手,从一个不雅之处,取出精巧玉匣。面沉如水,向西伸出。 众人迟疑,此时拿出,更点明青禾公主身份…… 七大高手意动,若此时抢来,能挡住其他六个人争夺么? 朱赫哈哈一笑,整理头顶的员外巾,“敢问青禾公主,决计如何处置此物?” 其他人并未反驳。 梅公子瘫坐场地中间,目光阴冷,望向西侧一小撮人。 楚夕用手拉扯青禾,轻微摇头。 青禾也为难,有些怕,但不想落了名头。不由将求助目光看向林楚凡。 楚凡小眼睛一转,对青禾眨了一下。 『完了!小胖子要作死。』 冰熊内心感叹,回望楚夕。楚夕唯有报以苦笑。 青禾自认为没理解错,“且等本公主验货。什么破玉匣子,能价值两万金?” 她抽出一打金票,递给林楚凡,“那玉匣从恶心的地方取出,你替我接来。” 楚凡一副狗腿模样,“得嘞!” 他接过金票,整理满身泥水,昂首阔步向梅公子走去。心里害怕极了,但为活命,努力装出不害怕的样子。 几位高手竟也配合他们,作壁上观。 楚凡来到梅公子身前,一手交钱一手取物。 梅公子怒喝,“怎么才五百?” 楚凡恨铁不成钢,“您还关心钱呐?真是经营鬼才!定金,懂不懂?你的石头若没问题,公主殿下差你这三瓜俩枣的?” 他转身返回时,被吓一跳。 一直背对着他们的黑斗篷,戴着一张面具。楚凡觉得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一时顾不上深究,归途绕他远些走。 回到熊宝身边,总算松口气。他打开盒子,众人围观,似是真品。 楚凡沉思稍许,取出贮灵石,单手举着,对众人道,“还请诸位帮小子掌眼。这位梅兄不大仗义,怕他蒙我。我受骗事小,耽搁诸位办大事,可就不妙了。” “铮铮”一声! 吓得林楚凡抱头蹲地,以为琴师暴起伤人。 似对掌眼之说不满,琴师冷道,“单凭这股灵力波动,不像假货。” 楚凡重新站起来,“既然货真,几位出价吧?价高者得!若有人觉得抢来的更香,大可直接拿走。只是,还请把我们的小命留着,毕竟公主殿下还在这里。” 他将手举起,示意贮灵石还在。 那书生“啪嗒”一声收起折扇,缓缓在手上转动,“几位既然是书斋学子,那这生意,我们书斋有优先权。” 他嘴上霸道,扫过其他几位,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 楚凡听闻,头皮发麻! 地上躺着的,不是书斋学子么?或是见公主在此,有意套近乎?若把事情搅黄了,岂不是白忙一场? 林楚凡后退半步,“这位书生,我等是书斋学子,从未见过你,也不清楚你的身份。还请不要提这些,模棱两可的事情。” 那书生还不死心,停住折扇,遥遥对着公主方向行了一礼,“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众人似有不满,并未发作。 青禾见梅公子半死不活的样子,若有所思,“那个胖子,全权代表本公主。他意下如何,我就意下如何。” 楚夕使劲儿抱住她的手臂。 朱掌柜见缝插针,“青禾公主可是指老夫?” 莫韭使劲握紧了拳头,“你可要点脸吧!她说的是那个小胖子,不是你这个大胖子!” 楚凡心口微热。陆兄变公主,依然仗义。上万金,数条人命,就这么交给我? 林楚凡建议道,“小子以为,还是价高者得,比较公平。不过,若几位另有高见,还请坦言,在下洗耳恭听。” 梅公子手臂疼痛,因失血而虚弱,还要受雨滴摧残,十分委屈。 莫韭怒喝,声盖全场,“不公平!我们虽不想白拿你东西,但比钱多,谁也比不过朱掌柜。没人反对吧?” 罗绮声援道,“的确如此。我等虽有所准备,但纯粹比拼金钱,自认不是落宝斋对手。” 朱掌柜笑呵呵,对着周围拱手行礼,“承让,承让。” 他连连作揖,十分气人。 那书生重新展开折扇,摇晃速度快了几分。不赞成,也不反对。飘向楚凡的目光略带阴冷。 楚凡见之,心中暗恨。 心思被楚夕察觉,赶紧捏着青禾手臂,窃窃私语。目光偶尔瞧着书生。 天心皱起柳叶眉,将背后的双手重新放到胸前。 见她结印,吓得楚凡大喊,“且慢动手!诸位,有话好说。” 天心默默将手臂放回。 楚凡抹汗,入手皆是雨水,“如诸位所见。我向公主殿下求情,侥幸获得贮灵石的消息。这次参加拍卖会,是为筹备灵材,帮妹妹唤灵。既然诸位都说,这块不同寻常,我也不好一意孤行,暴殄天物。” 楚凡边说边想,反复踱步,“如今,既大家不愿拼钱多。不如由我请教修行上的疑问?答疑解惑者,折价抵偿部分金币。诸位,意下如何?” 朱掌柜不置可否,似乎比钱没怕过。余者并无更好对策,只得默许。 书生颇有微词,“你既是书斋学子,有问题自然请教本先生最为适宜。” 莫韭根本不给面子,“你别装了。刚才小胖说他不认识你!” 楚凡趁乱提问,“第一个问题,这块贮灵石,不知有何特殊?” 朱掌柜刚想开口,被罗绮拦下。“还是我来吧。朱掌柜已然财力雄厚,还要抢我们答题机会么?若我解得不好,你再补充。” 也不等朱赫同意,转身对楚凡开口道,“特殊之处在于,可重复使用。灵力消耗殆尽,可放在充沛之地,或由人主动进行补充。这是常规用法。若被你拿去唤灵,与寻常贮灵石并无不同。” 楚凡随棍而上,“那,如何区分,这两种不同的贮灵石?” 看着罗绮促狭的笑容,他有些脸红,“咳,这个是附加提问,价格另算。” 罗绮眨了下眼睛,“你仔细看它里面,缓慢游动的彩色物质之后,有一处不动的核心。一般而言,核心无色,所以区分比较简单。只有极特别时,核心是彩色。” 楚凡盯着手心里的石块看了半晌。 果然,彩色流光内部,有银针一样的无色夹心,始终横在石块中间,一动不动。 他心念微动,喊道,“林飞,给罗绮姐姐记二万金。” 林飞答应一声,抬着一块还算完整的木板,取出掌心匕,刻字。 罗绮没想到,这孩子如此大方。刚才那公主从梅小子手里买走,也不过才两万金。现在两个问题就抵了两万金,似乎柳暗花明。 唯恐冷场,引发大战,楚凡赶紧提问,“关于灵媒,小子一知半解。只见过自己的冰熊,那边趴着装死的就是。还有里面装死的梅公子,他有过一条赤练蛇。不知这种仪式,是否都要选择灵兽?” 熊宝闻言,咧嘴龇牙,目光不善地盯着林楚凡的屁股。 梅公子暗恨。 莫韭却没心没肺地笑开,“哈哈,难怪刚才有毒烟。我说嘛!天心姐姐再不济,也不屑这种手段。原来是这人的灵宠有毒,烧成灰还能继续害人,人品真差!我帮你补充一个问题吧,灵宠死了怎么办?哈哈……” 说到后来,她先忍不住,抱着小肚子大笑。刘海儿和两朵粉色的小花儿,随着她一起前后摇摆。 林楚凡偷看冰熊一眼,心虚道,“林飞,给莫韭小姐记一万金。” 林飞点头称是,刷刷刻字。 那女孩忽然没了笑意,“那个叫林飞的,你写错字了!我是韭菜的韭。哎呀,也不是喝的酒!你们谁听懂了,告诉他一声。真是个木头!” 莫韭气呼呼的,一万金压不住怒气。 楚夕回头提点一句,林飞了然。 “铮!” 一声弦动,楚凡再次抱头蹲防。他蹲了许久,才知自己想多,尴尬地站起来傻笑。 闻无声肃然道,“这个问题,应该无人与我抢。我浣风谷自认,对灵具颇有心得。后面的问题,既是莫韭提出,留着她来答复你。” 莫韭对着他行个福礼。 闻无声似乎听到,点头回应。开口言道,“对于仪式本身而言,选择灵兽,或是一些蕴灵器具,没有区别。只不过,用灵兽,更容易嫁接资质。虽然会很弱,比如你。” 闻无声说着,转向楚凡的方向。 楚凡不以为意,他资质之差,早就被无梦数落数次,快习惯了。 楚凡行了一礼,客气道,“琴师见笑。” 闻无声继续诉说,“你既有冰熊做灵宠,这部分我不再赘言。单说灵具一项,许多自发觉醒契约符文之人,习惯于将随身兵器采纳为灵媒。这样得心应手,不论修炼,还是打斗,总能事半功倍地发挥实力,比如我。” 楚凡赶紧讨好,“失敬失敬,原来琴师如此天资卓绝。” 闻无声受用,轻抚琴弦,“但是,我不建议你,选择过于复杂的物品。 自发觉醒者,乃是先有灵力,选择何种灵具,可以随心所欲。而仪式唤醒,若成功,会直接拥有灵媒,再通过灵媒感知灵气,进而修灵。 所以,最好选择些精致小巧的,有利于灵力传导之物。万一失败,对身体的伤害也小很多。” 楚凡追问,“那万一灵具受损呢?我的熊宝若受伤,它可以自行治疗。若选择灵具,万一……” 琴师雅量,并不贪功,“你这个问题,可以归结到莫韭的解答里,交给她吧。” 楚凡行礼拜谢,给他记了一万五千金币。虽只一个问题,但实在复杂,还有分支。 闻无声说完归位,对价格不置可否。 莫韭似乎喜欢这游戏,兴高采烈地招呼,“到我啦,终于到我啦!若武器类灵媒受损,是可以修复的。高级一点儿的,可通过灵力滋养慢慢恢复。这类,一般是从体内召唤出来的灵媒。” 楚凡心中一惊,想到洛青荷,荷花的荷。 第23章 契约残缺的隐患 小姑娘说话时,头顶的蝴蝶结一甩一甩。 莫韭说道,“当然,这种高级货比较少见。普通的,可寻铸造大师,用适合的材料修复,提炼,甚至升级。破损过于严重的,就和那姓梅的差不多。坏到不能修复的地步,相当于灵宠死掉,只好重换一个咯。” 说道途中,她玩心大起,“所以咯,要对你的熊好一些。万一哪天不慎失去,再换灵媒,需要重新磨合。若新旧灵媒属性不合,更要散灵重修。怕不怕?” 末句当然是暗讽梅公子。 梅公子躺着淋雨,十分不耐烦。凭我的身家,什么样的灵宠得不到? 莫韭大眼睛转动,“这家伙还算走运。听祖父说,有一类残缺不全的契约,特别可怕! 若灵媒损坏,会连累契主的。比如姓梅的,若他灵契不全,刚才烧蛇时,他已经死了。” 楚凡一个激灵。 熊宝微微抬头。 『这个秘密,林飞都不知道。』 梅寒石自从交出贮灵石,没听过好话。 恐惧,压抑,羞恼,愤怒……他涌起疯狂的念头,“姓林的,你在此巧言令色,难道想拖延时间?” 此言激起众人警惕。纷纷凝视林楚凡。 楚凡暗恨,怒喝道,“你别吃不到葡萄说桃子酸!” 紧张之下,他咬字清,“我只是帮公主殿下,与高手们谈笔生意而已。光明正大之事,何必拖延?姓梅的有意破坏。要不,劳烦几位,谁动动手?弄死他,算一万金。”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天心随手甩出一条火蛇,直奔梅寒石飞去。 莫韭隔空一拳,直接震得梅公子吐血。 闻无声略显犹豫,依然划出一道琴音,波纹似慢实快,向石头脸荡漾过去。 罗绮抖动兰花指,似有寒芒飞出。 朱掌柜伸胳膊,想到别人是为折价,又尴尬收起,顺势挠几下脖子。 书生双手在身前交叉一震,折扇旋转飞出,带着莹莹光华,兜兜转转,竟卡在火蛇必经之路。 哄! 折扇吸满火蛇之力,带火继续飞舞。又阻下琴声波纹,被割断数根扇骨。跌落在地。 无声无息,背对楚凡的面具人,突然拔剑上撩。剑尖甩出三枚碎石,勉强击中罗绮的飞针。 似是力量不足,并未击落飞针。 偏斜的针,仍落在梅寒石右肩,一闪而没,无影无踪。 石头脸刚吐一口血,来不及惨叫,又被针钉在地上。龇牙咧嘴,被打岔气了。 试探一招,默契停手,众人神色各异。 书生面色苍白,口鼻溢血,伸手召回残破的折扇。 莫韭后知后觉,“吃不到葡萄,为什么要说桃子酸?” 这个傻问题,将青禾公主逗笑。 楚凡留意众人反应,随口回道,“因为他有病。公主殿下帮他收尾贮灵石。他苟活性命,不思感恩,反而想方设法捣乱。若非有病,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莫韭竟信以为真,频频点头。 林楚凡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个行为反常的高手。 他挑拨道,“经此一事,我确定,有两位仁兄,不想要这石头。他们既然不要,你们老几位,为何留此害群之马?朱掌柜,不必紧张,我理解你的苦衷。” 楚凡见朱掌柜仍在抓脖子,投去一个善意的笑容。 书生脸色更加阴沉,面具人根本看不到脸。 楚凡也不计较,“动手的,都加五千。捣乱的,失去资格。谁反对?” 他偷偷给林飞打手势。 莫韭急了,“我的解答,还没给钱呢。你休要耍赖!” 楚凡笑道,“我还没问完。还有,刚才我也答了你一个问题的。” 莫韭撞了撞拳头,咚咚有声,“啊呀!那不能算。你还想问什么?” 楚凡尽力扮作随意,“适才听闻灵契不全,很稀奇。可有解决之法?” 莫韭心不在焉,“还能怎么办?舍不得,就保护好点儿。若能舍得,可以解除契约。不过,一般都是解掉,免得被人利用弱点。” 小姑娘不知想到何处,“听说也有补全的,但代价很大。都是听祖父说的,好像,有人可以转移灵契符文。” 不等林楚凡问,她先摇头,“若将灵媒身上的符文转移给契主,则灵媒失效,契主要完整契约无用。 若把契主身上的符文转移给灵媒,相当于契主失效。哎?好像没听说谁这么做过。还有个转移的手印,名字挺好听,叫什么花?” 楚凡冷汗横流,幸好有稀疏的雨滴遮掩。 他强忍颤抖,轻轻问道,“移花接木?” 莫韭不疑有他,“对!你还挺博学,连这种东西都知道。” 楚凡尴尬地笑,心潮翻涌。若是如此,当初叶霜传授移花接木,似乎另有深意? 楚凡强压心中惊疑,回首说道,“林飞啊,加两万金。” 莫韭喜笑颜开。 天心寡言少语,此时,主动开口,“你说的妹妹,是她们中的哪一个?可是冰熊正后方那个?” 她狭长的眼睛,缓缓扫过楚凡身后一群人,“若是她,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楚凡诧异,为何盯着楚夕? 突然,身后传来楚夕的声音,“这位姐姐,你不必说了。我给你加钱。” 楚凡更诧异,打什么哑谜? 青禾公主不明所以,只顺楚夕帮腔,“我同意,加上两万。” 林飞不等楚凡发话,赶紧刻字。 楚凡忍不住搞怪,“就这么把我绕过?难道美女真的有特权?” 身后山坡上,忽然传来刀剑相击之声。 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手持双手大剑,被人从坡顶一剑迫下。 双手剑借力后荡,稳稳落在莫韭身旁,“小姐,上面来个娘儿们,有些不好惹。” 莫韭气鼓鼓地捶了他手臂一下,“莫柴,闭嘴!别乱说话。”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原来你们在这儿。” 白衣胜雪,轻纱遮面,无梦手持墨剑,缓缓落在楚夕等人身前。 两女赶紧扑上,一左一右抱住叫姐姐。仿佛受惊的飞鸟终于回到巢穴。 只剩孤零零的冰熊,回想莫韭之言,无法平静。 『小胖不会动了心思,换掉我吧?』 梅寒石适时嘲讽道,“被我说中了?早知他不是好东西,果然拖延时间。你们这些蠢货,竟还想杀我。” 他过于激动,说话时咳出不少血块。 伤重的书生也来添火,“无梦师妹,你终于来了。” 无梦不理他,只和楚夕与青禾说话。 终究引起了众人的警惕,纷纷目光不善地盯着无梦和林楚凡。 琴师的手已放在弦上。莫韭和莫柴也各自站定一个位置,随时出手。 书生闪过一丝冷笑,迅速站起,向后退了几步。 楚凡将一切看在眼里,急忙安抚道,“诸位可曾听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刚才究竟是谁,阻止你们赚一万金?挑拨离间的苦头,要吃几次才算饱呢?” 众人神情一松,似有迟疑。 楚凡趁热打铁,“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即可拍卖。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青禾公主的信誉!” 正气凛然的话,被他大言不惭地说了。 青禾感觉很有面子。毫不顾虑,万一林楚凡反悔,那她的信誉…… 无梦收起长歌,听楚夕讲述事情经过。 楚凡给自己正名,“问之前。我要重新声明,那个书生,用折扇把自己累吐血的那个,还有戴面具的兄台。你们两个出色地保全梅公子性命,作为奖励,没资格参与拍卖。” 目光如果能杀人,林楚凡的坟头早已生草。 书生脸色一黑,叫嚷道,“你一个书斋学子,竟公然抗拒讲师,有没有文人风骨?懂不懂尊师重道?我们是炎国人,你可知何为共对外敌?” 这几句话说的,大家都不舒服。 楚凡却笑了,“我只知道,什么叫气急败坏。 梅公子被琴师洞穿手臂时,你怎么不是书斋讲师? 天心怒烧灵宠时,你怎么不是书斋讲师? 青禾公主掌控局面时,你的身份才能浮现么?请你不要耽搁大家时间,我姐找我回家吃饭。” 青禾又笑。自无梦到来,公主殿下只觉心中大石落地。肆无忌惮玩闹起来。 林楚凡不再拖延,“最后一题。诸位都是大派弟子,敢问有谁知道,这个戴面具的人,是何门何派?我可能有些误会,需要了解。” 众人面面相觑,除了琴师。一时竟无人知晓。 林楚凡身后,传来无梦清冷的声音,“我可能知道。” 书生趁机煽动,“凭这种手段介入竞拍么?也行,无梦是书斋讲师。你出手和我出手,是一样的。” 无梦将其无视,冷道,“我之修行,并不缺此一块贮灵石。你们随意,我只在乎他们的安全。” 有靠山的青禾公主,锋芒毕露,“你这人烦不烦?我们都想看拍卖,你非捣乱。要不谁把他弄死。弄死他,贮灵石我送了。” 楚凡暗呼事情要糟,劝谏道,“公主还请慎言。弄死他事小,没了拍品,你可没有拍卖看。” 青禾恍然,赞许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众人无语。 书生脸色涨红,仍不离去。 罗绮赶在众人之前说到,“既是拍卖,是否应该以折价,和现场拿出的金额为准?否则,恐怕一时难以决断。毕竟,众位身后皆有产业。” 楚凡从善如流,“罗绮姐姐言之有理。如此便开始吧。林飞算好折价,别出错漏。” 一番竞价,与拍卖行中并无二致。 结果却出人意料。 罗绮力压群雄,竟以二十一万金的高价,拿下唯一的拍品。 钱货两清后,楚凡当场发钱。将适才折价数额,以金票的方式兑现。没拍到的,也不算毫无收获,除了极个别人。 众人略微犹豫,终是接受。连朱掌柜都收到两万金票,令他哭笑不得。原本最有希望获胜的人,竟沦落到分红的地步。 梅寒石接过金票时,差点咬碎了牙。这都是他的钱啊!整整二十万金币,就这么缩水到十分之一。 他见了林楚凡与书生的冲突。那人似是书斋讲师。 石头脸灵机一动,“还请先生为我做主。林楚凡伙同他人,巧取豪夺我的宝物。竟当场转卖,剽窃大量钱财。” 告状便罢,他竟哭了。手臂裂开都没哭,如今涕泗横流。 青禾公主正开心。 楚凡帮她赚了六万多金币,正在考虑如何分钱。听到这话十分不悦,“那书生,你叫什么名字?听闻你是书斋授课讲师,留个名字给我,回头我带人去听你的课。” 吓得书生灰溜溜退走。 他深知,与权贵讲道理,是不现实的。尤其在他根本没道理的时候。 终于尘埃落定。林楚凡做此叹息。 一句不该说的话,轻飘飘的,被公主殿下说出来,“咦?他们竟也没走?” 楚凡挠头,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场中的气氛本就微妙。 刚成交时,他感觉到苗头。特意挨个分钱,还说笑几句,有意缓和。 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众人大打出手。即使有无梦照拂,谁敢保证绝对安全? 从众人针对梅寒石那次攻击,不难看出,修为皆不在无梦之下。 这么一群高手,万一乱斗,他们这些修为低微,甚至没灵力的,难免池鱼之殃! 仔细一看,并非一个都没走。 那个号称书斋授课讲师的书生,早没了踪影。梅公子虽不甘心,也知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正走着呢。然而伤势太重,走得慢。 只有一个比较可疑,是面具男。 拍卖时,他不出价;打斗时,他出手保护石头脸。怎么看,都不像好人。至少不是楚凡一伙的。 林楚凡思忖稍许,仍出言劝阻,“诸位稍安勿躁,请听小子一言。几位都是江湖上声名在外的大派传人,何苦为一块石头,弄得彼此尴尬。” 见众人纷纷投来目光,林楚凡阴笑说道,“我倒是有疑问。这个面具人,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拍卖也不喊价。反是刚才,你们帮我杀人时,他动手阻拦。我是否可以怀疑,他是来打架的。或者说,他是来挑拨你们打架的?” 无梦忧心在场众人难以看护,“楚凡,够了。我们回书斋。” 林楚凡不甘心。既不希望众人闹翻,又舍不得面具人。或许他知道师父的死因。 他想起来,究竟何时过面具人。从北地返回碎冰城路上,最后一站。 众人站在山坡的阴影里,茫然不觉,夕阳早已沉没。 夜幕降临,背阴的山坡更加昏暗。 雨一直下,稀疏却大颗的雨滴,反复落下,总会淋湿全身的衣物。 面具人也觉得不宜逗留,缓缓后退,仍说风凉话,“我们大家都被骗了!浣风谷联手天香阁,合二人之力,侥幸胜出。朱掌柜难道没话说么?” 罗绮皱眉,她自认小心。不料,被这藏头露尾的家伙摆了一道。 琴师一如既往,手停在琴弦上,似动非动。 朱掌柜报以苦笑。他是做生意的,自有原则。无论是几人合力,价高者得,是规矩。 天心闻言,轻皱柳叶眉,双手探出,似有掐诀征兆。 面具人再接再厉,“还有魔隐宗前任少宗主莫名奇。据说,十五年前,在赵国,被神谕教祭祀以火刑净化。莫小姐难道没话说?” 莫韭转身看向天心,似乎想得到一些回应。叫莫柴的大汉已经重提双手剑,与莫韭相背而立。似乎对场中所有人都有戒心。 楚凡气坏了!刚诬陷你一点儿罪名,你倒不客气,直接坐实。 面具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两次开口,将众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推到巅峰。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第24章 鹬蚌相争弄渔翁 青禾见众人有意动手,眼睛一转。 抱着无梦手臂轻轻摇晃,央求道,“郡主姐姐,我们再待一会儿呗。这么多高手打架,一定特别好看,我想多见识一下。对以后修行,一定有帮助的。好不好嘛……” 她为看热闹,什么手段都用上。 无梦轻轻摇头。 青禾以为她不同意。不料无梦冷道,“恐怕想走也不能了。他们若有心动手,不会放任我们离去。” 林楚凡生闷气。 挺好的一件事儿,眼看就要圆满。却被居心叵测的而具人搅乱。 林楚凡越想越气,双手结印。 场众人未曾想到,竟是这软懦的小胖子,率先动手。 『我就知道!』 冰熊充满怨念的呜咽声,并未引起关注。 楚凡手指翻花,迅速凝出一块晶莹剔透的冰砖,抓在手里,遥指面具人。 怒骂道,“藏头露尾的鼠辈!群侠齐聚,只你的话最不可信!连梅公子都知道,换衣服不挡脸,是为磊落。你算什么东西?无名无姓,敢在此搅风动云,凭你也配?我还听说,神谕教的秘籍,是你偷的。” 梅公子听闻,跑得更快。 众人见林楚凡煞有介事地掐诀结印,只提了块冰砖叫嚣,不禁莞尔。 天心被他掐诀的姿势勾起战意。 十片血红的指甲翻飞,一只火鸟自她双手飞出。惟妙惟肖,迎风渐长,直到翼展近丈,方才停歇。 清呖一声。 火鸟腾空而起,直扑罗绮二人。她与琴师,站位相近。 闻无声手指轻拢,几声琴音响起,阵阵波纹散开,阻挡火鸟下冲之势。 罗绮单手按在琴师肩膀,带他辗转腾挪,躲避火焰灼烧。 即便二人联手,一时也无还手之力,只得消耗火鸟的灵力。 莫韭本在纠结,见天心动手,自不甘人后。 她一拳轰向天心的方向,“天心姐姐,你没什么话说么?他说的可是真的?” 天心周身光华一闪,一层橘黄色的光罩遮在身前,挡住隔空拳劲。双手仍交叉而握,似乎此法可持续操控火鸟行动。 她狭长的眼睛盯着火鸟,随口说了句,“我不知道。” 莫韭听闻,略有迟疑。 莫柴却是死脑筋,“我看你分明是心虚。吃我一剑!” 他不等说完,举剑冲上。 朱掌柜眼睛一转,抬手射出一束金光,拦住莫柴去路。 他笑道,“两位姑娘之间的事情,我们男人不好插手。不如你我过过手,如何?” 竟是他手上的戒指,似有妙用。莫柴受不得激,转身奔朱赫而去。 眼见众人打成一团,洛青禾小声加油,也不知是支持谁。 林楚凡气急败坏,甩手扔出冰砖,砸向面具人后脑。那人逐步后退,已接近楚凡等人。 林楚凡仍不放心,低吼,“熊哥,过来帮手。我们弄这个没脸见人的家伙。” 妹妹有无梦照看。且他境界有所突破,尚未与人交过手。适逢面具人如此做派,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楚凡心头。 面具人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刺破冰砖,余势不消,直奔楚凡面门。 楚凡倒地翻滚,躲开剑锋,靠近熊宝。 他一度认为,打架之事,人多欺负人少,很有必要。 熊宝不负众望,一口寒气,超远距离冻住面具人双腿。路过楚凡身边,吐出一根冰晶长棍,落入他怀中。 楚凡撑棍翻起,不顾手凉,充盈灵力,迎剑砸去。 面具人震碎腿上的冰,踮脚向北腾挪,有意避开无梦。 熊宝腿快,提前拦截。尖牙利爪加冰冻,虽境界不足,但配合楚凡的三流棍法,以二敌一,也打得有来有回。 梅公子回望众人打斗。 见林楚凡不自量力掺和进去。瞬间觉得伤口不痛。原地趴下,躲避众人视线,借助天心的火焰光,窥视战局。 朱赫不知如何想法,与莫柴打斗并不激烈。多以防守为主,只拖住双手剑客。 莫柴的剑招,更像刀法。开合劈斩,威猛有余,灵活不足。朱掌柜乐得如此。他胖乎乎的,不以速度见长。 这两位,算得上将遇良才,一个猛攻,一个死守。呼喝有声,打得不可开交。 莫韭见他二人打得火热,自己却不敌天心。索性停下,坐在天心身旁,客串观众。 唬得青禾一愣一愣的,有心问她是否认错人。 罗绮二人终于消弭了火鸟,琴师染着火焰灼烧焦黑。 天心再次结印,不肯罢休。 一条火蛇窜出,灵动扭转,让人分不清首尾。 罗绮额头见汗,衣衫被雨水打湿,这会儿已不顾上风度仪态。似乎刚才,带琴师运转身法,消耗不小。 闻无声上前一步,挡在罗绮身前。 席地而坐,古琴横于膝上,双手齐出。以错综复杂的指法,捻出雄浑重音。浓稠的波纹围在二人四周不散,似在严防死守。 少了莫韭钳制,天心专注操控火蛇,威力更胜火鸟。 罗绮坐倒在地,吐纳调息。 面具人十分狡猾。 被熊宝山月斩偷袭,左肩透了一道伤口。立即变得谨慎。 他时常在体表凝聚土石防护,借轻微阻隔,避开要害。 面具人腾挪在熊宝与楚凡的轴线上,他一躲开,月牙直击楚凡。 山月斩成功砍断一节冰棍。 楚凡分外憋屈。 他没练熟开山掌。棍法虽纯熟,但远不及登峰造极随心所欲的地步。 此前遇到的敌人,大多是普通人。可以仗着灵力,硬打硬砸。 如今遇到修为更高的面具人,难以奏效。上次对战梅寒石,早已暴露此节。只是他没当回事儿。 如今正要杀人时,自掣其肘,如何不气? 熊宝投鼠忌器,面具人压力骤减,挑拨道,“闻无声,你如此相信那女人么?不怕她背后送你一针,自己先走?” 琴师不为所动,专注演奏防御乐章。罗绮闻言,蹙起眉头,手指捏紧。 面具人乐此不疲,“还有莫韭小姐,你和仇人之女一笑泯恩仇,不怕令尊亡魂难安么?” 天心手指不停,平淡说道,“我是孤儿。” 莫韭起身暴怒,“你爹才死了呢!你全家亡魂不安!” 咒骂仍不解气,抬脚朝面具人奔袭。 面具人见事不妙,凝聚一面石墙遮住熊宝的视线。趁机抢攻楚凡。 林楚凡咬牙迎上。 境界提升到灵星,除灵力储量增加,质地精纯外,似乎并无特别长进。 结印依旧非他所长,内视略显鸡肋,开山掌并没有妹妹与熊宝说的那么容易。 林楚凡自觉资质奇差,心有不甘。想到与尹风一战,熊宝拼着中剑将其扑倒。豪气顿生。 他驾起冰晶棍,注入极少一丝灵力,迎着面具人剑锋正面顶上。 咔嚓! 冰棍被斩为两根。 楚夕忍不住提醒,“楚凡小心!” 林楚凡借断棍之力,腿上一弯,斜着从面具人左侧翻滚而过。后背躲闪不及,被剑锋切开一道伤口。 楚凡吃痛,将冰棍充满灵力,齐头并进,插入面具人左腿。 右手那根,被石皮挡住,也撞碎了那层防护;左手那根,借着右手创造的便利,穿透了面具人左腿。 早在冰棍被断时,他刻意留下倾斜切口,十分锋利。 熊宝撞碎石墙,刚好接住楚凡。一口寒气,将他后背冻住,恐怕不能耍棍法了。 幸亏楚凡胖些,伤口深,却未伤筋骨。 莫韭已来到楚凡先前的位置,仍是包夹之势。 面具人两剑削断残冰,只留腿里一节,嘴上不消停,“我还知道很多莫名奇的事。你不想听么?” 莫韭心神不宁,攻势瓦解一半。 楚凡身上也有伤,熊宝看莫韭敌我不明,暂时也停住了攻击。 朱赫与莫柴两人,打得是满身大雨。汗水在内,雨水在外,早已湿透。招式不复起初威猛刚烈,动作迟缓,显然消耗不少。 忽有裂帛声响! 罗绮二人被火蛇冲到近前。 显然天心更胜一筹。但并不轻松,双手轻微颤抖,缓缓收起。喘息过重,吹动红色面纱。 罗绮手按琴师,用力后抛。琴师在离地之前,将残琴插地,抵挡火蛇。 许是天气之故,火蛇余威不大。只略微烧焦琴背。 一只素手匆忙探出,将琴取回。另一手前推,掌风勉强震散火蛇。 天心停手调息。 罗绮拥着琴师,琴师拥着琴,跌坐在烧焦之地,任由雨滴坠落。 罗绮叹息,“你又何苦呢?” 闻无声喘息渐深,勉强说道,“谷中还有藏琴。” 朱掌柜见众人罢手,急忙跳出战圈。双手剑欲追。朱赫却道,“你不守着莫韭,追老夫做甚?” 莫柴恍然,回望战局,已不复刚才模样。挠挠头,忙拎剑跑去莫韭身边。 朱赫暗松口气,老命险些掉。他只有灵星巅峰,与灵月高手缠斗,终究勉强了。 众人状态不佳。无梦虽神完气足,但有一群孩子需要庇护,不足为惧。 面具人见状,扬声大笑,“哈哈……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他话音落下,受伤离去的书生,不知何时绕到北面,竟从斜坡之后闪出。 他换了身同色衣袍,全无任何伤重迹象。连折扇也完好如初,一手在前扇风,吹动发带飘舞。另一手背后,玉树临风。 书生脚下轻点,直冲罗绮二人。 楚凡见状,气得流血,伤口裂开! 贮灵石不能落入面具人之手。他与暗影楼早有旧怨,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还管什么书斋讲师? 楚凡怒气灌顶,口不择言,“师叔,拦下他!” 『师叔?说得好像还有个师父一样。』 无梦本不想管闲事儿,她只为救人。但闻楚凡声音凄厉,忽觉心中不忍。 “噌……” 轻吟起,墨剑出,脱手而去。在他落地之前,率先飞至。 吓得书生扭身后转,歪扭落地,右侧鬓角短了一缕。 见空中飘荡发丝,冒出一身冷汗。这女人,竟要杀他? 短剑漆黑,插在书生与琴师之间,荧光流转,尚有余力。 令人不得不正视,这位聆风郡主。 面具人封住腿上创口,见书生失手,寒声低吼,“你二人没有结果。天香弟子,从不外嫁。浣风谷舍得你入赘么?所以,你们得到也不好分配,不如交给我们。价钱完全可以商量。孟兄以为然否?” 罗绮二人面色不善。 书生压住心中不快,重新展开折扇,“此言甚善。我去而复返,意在帮各位解决麻烦。不如转卖给我,免了诸位争夺。” 楚凡爬到熊宝后背。他剑伤颇深,有撕裂征兆,熊宝迁就他。 冰熊听从指挥,缓缓踱步长歌剑下。楚凡拔出墨剑,胡乱舞动剑花,嘴里喃喃,“废话真多,早晚弄死。” 他转到罗绮二人相拥之地,从怀里取出玉匣,推开封口,单手探出。 楚凡拔高声调,“破石头,青禾公主要了!长歌剑做定金,你二人凭此剑,回那边领钱。” 他用玉盒指了指无梦,小眼睛眨巴一下,将墨剑倒着递过去。 罗绮无暇怀疑小胖子的用心,当前情形,贮灵石若不离手,她二人有性命之忧。 遂依言而行,搀扶琴师,提着墨剑,靠近无梦。 楚凡封好玉匣,塞进熊宝嘴里,“熊哥含住,别吃到肚子里!” 他自知不如熊哥可靠。 熊宝大步往回走。背上的林楚凡,仍在叫嚣,“暗影楼的杀手,藏头露尾;冒充讲师的骗子,斯文败类;狼狈为奸,一对儿坏蛋!石头在此,你们敢在炽焰城,抢夺青禾公主的贮灵石么?” 书生紧捏折扇,目闪微光,游移不定。面具人扭了扭握剑的手。 林楚凡不知哪根筋搭错,命熊宝靠近他二人慢走。 唯恐不能见效,添油加醋道,“两个废物。在场之人,谁不是鼎鼎有名的大派传人?暗影楼,藏污纳垢之地,有何资格平起平坐?你从头到尾不说话,是否假装七大门派之一?” 不知不觉,已来到近前,楚凡拽了一把熊毛。 熊宝无奈停脚。听他骂道,“我偷偷计数半晌,虽是八人,但莫姑娘自带跟班,显然一伙。只有你身份不明,想冒充最后那个门派?厚颜无耻!你也知道,暗影楼见不得人,所以假冒别人来骗宝。” 众人见他咋呼,借青禾公主之名,倚墨剑无梦之力,寡廉鲜耻,却有奇效。 拖延这会儿,罗绮二人抵达马车残骸,长歌剑回到无梦手中。 楚凡见状,胆气更足,“公主殿下。最后那个门派,叫啥名?我不知道呢?” 他根本不知,莫韭是哪个门派的。只知少了一个。 莫韭率先反应过来,“是诸邪道没人来?我也被这家伙骗了。刚还奇怪,怎么诸邪道的人如此八卦?满口江湖旧事,根本不像他们。原来是个假冒的!” 她扬了扬拳头。 楚凡好学,“他一个杀手,敢冒充诛邪道?这不是耗子装猫么?不怕被诛邪道给诛了?” 莫韭顿时泄气,“哎,你也是个木头!此‘诸邪’非彼‘诛邪’!” 她不知如何解释。想起名字被写错两次,徒呼奈何。 第25章 坦白从宽的俘虏 林楚凡无意咬文嚼字。 他指指点点,“一个暗影楼的,冒充七大门派招摇撞骗,没人管?” 面具人举起长剑,直指林楚凡。 此举正合他心意,“你终于承认了?我们都有伤,再来打过,也算公平。” 楚凡轻拍熊宝,传一丝灵力过去。 熊宝心领神会。倚仗兽身便利,灵力雄浑,通过残缺契阴互通有无。难怪传灵力损耗不大,或是符文不全之故。 楚凡首次骑熊而战,亢奋但不习惯。 手捏冰砖格挡,总牵扯背后伤口,丝丝落落,疼痛难忍。不由怀念起老头子那套枪法来。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面具人左腿贯穿,虽不伤筋骨,但此时此刻,影响他本就不快的速度。要躲着熊爪子,提防寒气冰冻。打得艰难。 无梦有心帮手,却不放心罗绮二人。 天心已恢复灵力,向前走了几步,靠近战圈,旁观二人打斗。 月色晦暗,人影模糊。 天心双手摊开,两团火球漂浮而起,缓缓绕着战圈转动。 众人惊异。 楚凡二人收招后退,用灵力冲刷伤口。 天心在远处止步,“这样看得清楚,你们继续。” 最开心的当属青禾。 楚凡握冰,对天心抱拳示意。 面具人趁机出剑,两人战到一处,一如从前。 不料,孟今借火光掩映,从阴影处逼近战圈。 “干什么?” “动手!” 两声呼喊,如同问答,惊动暗中调息休息的众人。 莫韭站在楚凡原位,与熊宝正对着。熊宝未用山月斩,怕躲闪不及,误伤了她。 她在火球转动之间,见冰熊身后有身影靠近,似是叫孟今的书生。 第一声,由她喊出,提问,也是警醒。 第二声来自楚凡身后,是孟今。他与面具人狼狈为奸。 楚凡听闻,暗道不好。顾不得后背伤势,忙绕着熊宝脖子,向右翻滚,落地不停,滚出好远。 熊宝闻听,凝结冰层覆盖全身。因楚凡在背,稍有影响。 折扇飞过熊宝后背,楚凡骑乘处。长剑直指熊宝头颅。 见目标滚落,书生掐指收回折扇。尚未入手,凭空一道剑光闪过。将其钉落在地,扇面破洞。 长剑刺向熊头,穿过冰层,插入熊宝脖颈,力道小了些许。 熊宝破冰,人立而起,向前猛扑。一道伤口,斜在胸口。 林楚凡前胸一疼,暗恼。他受伤时,熊宝没反应。熊宝受伤他却剧痛? 面具人行动不便,被熊宝扑倒。 砰砰! 四掌开山。仰卧的冰雕之上,倒插一柄长剑。 楚凡疼得咧嘴,喊话漏风,“留口气,我有话问他。” 熊宝恐其反扑,开口就咬,咔咔几声,断其四肢。 无梦皱眉。楚夕适时挽起她的手臂,问起楚凡伤势,算是岔过这事。 本以为尘埃落定。天心忽有动作。 十根葱指飞舞,火蛇直冲孟今。 失了折扇,他不敢硬抗,腾挪躲闪,表示不服,“东西不在我这,在熊嘴里。你发什么疯?” 他衣衫破损,发丝被烧,颇为狼狈。 天心不为所动,攻势愈发凌厉,“利用我的火光偷袭,就关我的事。” 孟今见势不妙,丢下折扇,拧身向炽焰城方向逃去。 他一心坐收渔利,得罪众人。天心已如此难缠,万一无梦回神,他唯恐小命不保? 天心收尽火蛇,“既然此石有主,天心告辞。” 大红斗篷一甩,兔起鹘落,消失在雨夜。 朱掌柜拱手,言说以后有机会,再谈生意,也往炽焰城方向去了。他是一步一步走回去,是个怪人。 余下众人在无梦带领下,前来查看楚凡与熊宝的伤势。 莫韭有些好奇,更想问她父亲的事,带着莫柴厚颜留下。青禾倒不讨厌她,很快聊到一起。 罗绮二人伤势惨重,楚凡建议不要虚弱回城,难保没有埋伏。罗绮点头应了。 此时回城不安全,去书斋更不安全。逃走的书生,自称书斋授课讲师来着。 几人略微商议。挨着山坡挖出粗浅坑洞,由熊宝吐出宽敞的穹顶,凝冰做墙,建出简陋屋舍。遮风挡雨。 青禾衣服都湿透,心中不快,“熊宝,你这么厉害,怎么起初不用这个?” 大概只有楚夕,愿意回答她的问题,“敌我不明,藏些实力,以图自保。” 莫韭打发莫柴回城,买些吃食和衣服。当然,钱是青禾出的。 趁着众人休息,楚凡领林飞,带熊宝,以及声称看热闹的莫韭,一起审问面具人。 他被冰冻住全身,留有头颅喘气。 楚凡犹豫稍许,“还是你先来吧。他应该愿意告诉你。” 揭开面具,露出一张中年面孔,微微喘息。 莫韭没耐心,直问他之前所说,是什么意思。 楚凡暗自摇头,无心窥探别人隐私。喊来火苗到一边修理头发。 罗绮接过匕首,执意代劳。许是因为,这头顶的缺失是琴师的杰作。 楚凡摇头苦笑,答应下来。 罗绮颇有几分热情,“胖小弟,你年纪不大,为何喜欢老气横秋的短发?” 楚凡豪气顿生,“师父说我太胖,容易被人揪住头发狠揍,不敢留长。” 换来罗绮一阵白眼。 莫柴腿脚不慢,十几里路,一炷香功夫,大包小包,带回不少东西。 众人上新衣,吃些干粮。罗琦拽着无梦手臂连连感谢,更叮嘱青禾公主,有空去红袖馆玩。 闻无声在一旁皱眉,并不说话。 熊宝的伤口,似比楚凡的还要严重。 按无梦所会说,正面硬接灵月高手一剑,对方灵力透体而入,需要消除外来灵气,才能彻底康复。 熊宝闻言略惊,『雷灵算不算外来灵力……』 楚凡只是皮外伤,灵力盘踞在伤口四周,更容易治疗。 罗琦热心地帮忙针灸一遭,伤处阻塞感明显减轻。楚凡以冰灵洗刷一遍,顿觉舒爽。好一阵感谢。 莫韭问话完毕,情绪不高。领着莫柴到一边休息。不忘传话,“王富贵叫你过去,他有话说。” 把楚凡说懵了,“王富贵?” 莫韭头也不回,扔下一句,“就是面具人。” 楚凡无语。 走过去,见王富贵重伤垂死,有些感慨。 这已是第二次了。前一个是尹风。 若在打斗时,当场击杀,不觉什么。一旦捉了活口,重伤,隔一会儿再看,他忍不住心生怜悯,同情,悲伤…… 许多刑罚,已不忍心施展。 王富贵却执拗,“咳……我的时间不多,答应我一件事,你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全告诉你。答应我一件事……” 楚凡意兴阑珊,“说吧,不太过分的话,可以答应。” 他已没了胜者的优越感。 王富贵:“死后毁去容貌,不想连累家人,他们是无辜的!咳咳……” 楚凡深吸一口气,“可以!” 青禾非要来看热闹,说她没见过审讯。 楚凡直截了当,“碎冰城那件事,是你们做的吧?” 青禾大感失望,她是来看用刑的,谁知俘虏投降了。 王富贵笑声豁达,“呵,我们在碎冰城,做的事多。你问哪一件?” 林楚凡目光转冷,“我其实,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燧薪十一年夏,新兵营偏将,我师父,周成。有印象吧?” 王富贵对答如流,“咳……是我们做的,还专门模仿了伤口,是不是看着眼熟?” 楚凡故作惊异,“眼熟?你是指翼剑尹风?他不是雪域高手么?” 王富贵想摇头,奈何被冻住,只能皱眉,“他是我们暗影楼的探子。放出去太久,忘记自己是黑是白。” 暗影,雪域,黑,白。很合身。 楚凡惋惜,“尹风不该帮你们,他死得冤枉。” 这句话是真心的。 王富贵:“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何杀你二哥?其实,这些,都是一回事儿。”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楚凡皱眉,直觉告诉他,王富贵如此主动,未必是好事。但又忍不住好奇心。越恐惧,越好奇,越想靠近。 王富贵没等到想要的回应,自顾说来,“其实,这些全是你父亲引起的。他办事搞小动作,打折扣。楼上传命,警告他一下。 所以,送走周成,是为提醒你……咳……但你反应过激,除掉了府尹宋开仁,还有那个管家。 所以,送走林杰,是为警告林凯。呵……至于尹风,墙头草,摇摆不定,自认天衣无缝。两边的人,早晚会除掉他,不过恰逢其会……” 林楚凡心底冰凉。我值得提醒?又提醒老头子什么? 王富贵缓了一会儿,“我的回答,可还满意?一会儿,我能不能,先被正常杀死,然后你再敲我的头。直接敲碎,太残忍,我不喜欢,不喜欢……” 楚凡竟然笑了,“看你如此了解我的份上,答应你。再送一场火葬。你今天,真是来抢那石头的?我总感觉不太像。” 王富贵释然,笑道,“你不是,早帮我说出来了?送我走吧。” 楚凡沉默,抬头环视,无人争抢。叹了口气,运起尚未成熟的开山掌,“一路顺风!” 掌力落在王富贵头顶。咔嚓几声,冰寒彻骨。 一路走来,不论主动还是被动,他杀过一些人。只是这次,王富贵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 青禾没心没肺,抢过火葬的任务,直言没玩过。领着苍荷去研究点火。 无梦沉默。楚凡深知,因为提起尹风,以及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 楚夕的沉默,无人知晓。她听出王富贵的心声。 那件打折扣的事,是她。 楚凡被叶霜带走,本应带着他们两个一起。林凯从中作梗,楚夕留在家里。 楚凡不知其所以然,盲目安慰,“他挑拨离间的手法分外熟练,其言不可尽信。你忘啦?那个‘熊来了’的故事,还是小时候,你讲给我的。” 『谁来了?』 熊宝觉得林楚凡在挑衅,可惜它没有证据。 楚夕强颜欢笑,“分明是‘狼来了’。你真笨!” 熊宝绕王富贵转圈,解冻同时,偷点儿零食。 莫韭与莫柴一角;闻无声与罗绮在另外一角;留楚凡等人在中间。彼此默契,不探对方隐秘。 稀落的雨,怎么都不肯停,啪嗒,啪嗒……碎在寒冰穹顶。 楚凡领林飞到无人角落,“你都听到了。虽不是我们亲自动手,但师父的死,与我,甚至与我父亲,都脱不了关系。” 林飞低头流泪,不言不语,没哭出声。 林楚凡觉得,没有立场劝林飞释怀,硬着头皮劝解,“也许老头子不这么想,他和我不一样。很多时候,他更加……怎么说呢?冷酷无情?” 楚凡叹息一声,不知说给林飞,还是说给自己,“也许你会觉得不公平,但世上很多事,本就不公平。 一如今日那对儿双胞胎奴隶。她们被卖出普通奴隶几十上百倍的价格。你或许为她们的未来担忧。但换个角度,若非她们漂亮,或非双胞胎,没准儿早死在不知什么地方。” 林飞只是哭,眼泪滴落在地。 楚凡强忍着背后的伤,站着陪他,“我直说吧。师父是我们父子间接害死。但你若因此,找我爹报仇,我觉得没有道理,我也不想接受。 不过,无论出于什么立场,我认为我们林家,有责任照顾你。替师父照顾你。” 林飞哭得更凶,吓林楚凡一跳,“你仔细考虑一下?以后留在府里吧。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告诉我,或者告诉楚夕。我们会尽力帮你实现的。” 他交代一句,落荒而逃,换火苗安慰林飞。 回头一看,熊宝把王富贵啃得,没剩下啥。那边青禾还没点着火呢。再晚,变成天葬! 楚凡急忙将换下的湿衣服撕扯几下,加之马车摔碎的木板,与剩余的王富贵摆在一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用出一个唤火术,烟熏火燎地开始。 没一会儿,带着黑烟的火,把穹顶烤了个洞。 他赶紧招呼熊宝补天。原本一件略微悲伤的事,弄得特别滑稽。 青禾公主很开心,吵着非学楚凡那个,手指头大小的唤火术。 楚凡正回忆今日种种,思虑日后与熊宝如何自保。 被她问烦了,林楚凡脱口而出,“你不适合唤火。问楚夕和熊宝,有没有与木头,或者是花草树木有关的初级巫术,你去试那个。” 说完才觉不妥,悔之晚矣。青禾公主信以为真,美滋滋的去找楚夕。 那两个整天泡在藏书馆,若有这种巫术,一定知道。 熊宝刚吃些东西,正趴在地上疗伤。今日见到众多高手各显神通,深觉震撼。正在对比自身情况,择选适合模拟的。 突然被树藤缠住,虽无攻击性,但吓一跳。 它猛一翻身,挣断藤条,环视四周。 『今天没见谁用这种灵力?』 青禾大喜,“哈,我果然是个天才,这么快就学会了。哎?三胖,你怎知我适合这类巫术?” 她高兴一半,被自己的问题难住。 楚凡装睡。我是伤员,我嗜睡。 第26章 鬼使神差 经过一夜休整,次日清晨,众人大多精神饱满。 除了,青禾与林飞。 后者因悲伤痛哭,眼睛仍是肿的。前者因太高兴,睡不着,顶着两只黑眼圈。 青禾发觉自己亲和木属巫术,各种演练,原地突破到灵烛期,笑得合不拢嘴。 楚凡提心吊胆,生怕她一使劲儿,直接晋升灵星。 莫韭收拾心情,领着莫柴同大家告别。 楚凡望着她的齐刘海,有些不放心,提醒道,“面具人所说未必可信。他擅长挑拨离间。” 莫韭点头应是。 其余众人,略微商量,决定回炽焰城。 昨天跑了个叫孟今的,还不知如何编排此事。 一想到书斋的讲师,竟然如此作为,楚凡不愿回去。他暗戳戳地鼓动公主殿下,陪他一起逃学。 进了南门,彼此分别之际。 楚凡将玉匣里的东西,还给罗绮。不过,厚着脸皮,讨要了玉匣,留着给熊宝修炼用。 正准备回之风别院玩几天,尚未走远,即被人分开。 一个王宫内侍,专门来接公主。郝元领一队亲兵,迎接少爷与小姐。 无梦摇头,只有她无人接,自回别院去。 林楚凡回府,不知谁如此有心,竟在新建的花架上摆满各种花草。其中有几支,正开出白色小花,引来些许蜜蜂,嗡嗡围着乱飞。 椅子尚未坐热,来人传信。主母唤小姐前去;百战伯在书房等少爷。兄妹俩对视一眼,皆感反常。 皮蛋小队一分为二。 楚凡领林飞,携熊宝,走入书房时,郝元正在守门。 打了招呼,进到屋里。 林凯正在赏玩一件小巧玉器,黄白相间,不知雕刻何种瑞兽。 林凯头也不抬,随口闲聊,“听闻,你昨晚抢了梅府的贮灵石?” 林楚凡大怒,张口就来,“放……咳咳,放他一马,果然错了!” 他尴尬道,“老头子,你糊涂啦?咱们家什么身份,我哪敢抢他的东西?上次被他当街断腿,你不是警告我,离他远点么?” 说起这个就生气,他自顾坐下,倒茶。 林凯继续擦拭他的小宝贝,“城里已经传开。昨夜梅府公子,与书斋一位孟先生,先后入城。向府衙报了此案。” 林楚凡哀嚎,“又是府衙?我和这衙门犯冲,弄不好炽焰城可以换个新府尹了。” 他转圈没找到点心,喊林飞去厨房取些。 林凯放下玉器,正色道,“此处不是碎冰城,莫再放肆行事!此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你如何收场?” 林楚凡不解,“我收什么场?应该是姓梅的和书斋,如何收场才对。你到底是知情,在这吓唬我;还是一无所知,在这套话呢?” 林凯怒,“真是愈发胡闹!月余不回府,没规矩了?” 林楚凡昨夜强压的火气,一下被勾了出来,“什么规矩?和叶霜北地一游是规矩?刺杀我师父是规矩?或者,二哥被杀,只为给你提个醒儿,是规矩。您老人家,就没话可说么?” 林凯皱眉,“你不要听信居心叵测之人胡说。林杰之事,已成定局,只是博弈罢了。” 楚凡笑了,“我没听那些。这不是想听听,您这位居心不叵测的人,是如何说法么?你说,看有没有暗影楼杀手编的圆满。” 林凯叹息,“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不是你该接触的。” 林楚凡撇嘴,“那您传唤我过来,不觉得有些多余么?我还困,回去睡了。有捕快上门,记得叫我。” 楚凡转身出门,正与送糕点的林飞撞上,“别送了,拿回去咱们吃。里边那人不饿。” 不等走回小院,又来侍女传话,楚氏请少爷到西院一叙。 楚凡笑了,赶紧弄出冰砖,满头满脸刷一遍。然后,用熊宝的白毛擦拭一遍水迹。 熊宝气得一口啃住他的胳膊,留下一道口水,『若非有伤在身,非要滚地大战三百回合。』 来到西院时,楚夕早回秀楼休息。 楚氏戴着白色面纱,端坐在桌子一端,招手,命楚凡对面坐下。 林楚凡受宠若惊,有些不会走路,同手同脚挪到对面坐好。 楚氏并不急着说话,挥手命人上了热茶与点心。望着楚凡吃了好些。 她才提起话,“听闻你在找贮灵石?” 林楚凡忙做吞咽,“是的。想请师叔出手,帮妹妹唤灵。” 楚氏的目光,突然尖锐,“这是为何?这两年,你们不是相处挺好,怎么突然想起此事?” 楚凡咽了口唾沫,小心解释道,“炽焰城表面一片祥和,背地里处处水深火热。我担心妹妹无灵力傍身,被人欺负。这才……” 楚氏缓和下来,仍阻止道,“此事不可。楚夕年幼时,我曾亲自探查过。她体质偏弱,不宜修行。否则……有性命之忧。” 楚凡心中存疑,平日看着挺健康的,只是没他这么胖罢了。 楚氏观他神情,猜到大概。一拍桌子,“你想如何?” 吓了楚凡一跳,愣神半晌,“妹妹既不利修行,那换个人。给火苗、林飞都可以。她们谁先学会灵力,贴身护着楚夕,和她亲自学,也差不多……” 楚凡挠头,摸不准母亲用意。 楚氏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匣,平推过去,“既如此,拿去试试吧。我这里,还有这么一块儿,当初为你筹备唤灵时,搜罗的。” 楚凡喜出望外,起身行礼。“谢过母亲!我就说,老头子哪有这么大能耐。只这一小块,要上万金。我最近在书斋,也稍弄了些金票,母亲可有需要?” 楚氏终于笑了,“也就你们,能想出这种阴损的招数。把人家的遗体和遗物拆开,高价卖给家属。钱财你拿去玩吧,只有一点,勿要为非作歹,带坏楚夕。” 『勿要为非作歹?还是,勿要带坏楚夕?』 熊宝旁观,总觉楚氏言语不实。 楚凡连声答应,手已经迫不及待打开木匣。 只见一只鸽子蛋大小的石块,泛着荧光,内里流淌着各色彩蕴,正是贮灵石。 楚氏终究不放心,“昨夜之事,究竟如何?为何你们卷入这种纷争?” 林楚凡神色一肃,“昨日,本是去拍卖会买贮灵石。不料,被梅家少爷抢拍。返回书斋途中,又被魔隐宗的人认错,误把我们推进陷阱里。” 他稍作停顿,见母亲并不好奇魔隐宗,才继续说道,“梅公子被六大门派,外加暗影楼的人围住。没本事逃命,又舍不得宝贝,便假意售卖,实则把祸水引到青禾公主身上。 那我能同意么?楚夕还在现场!我帮公主出面,当场拍卖了石头,拖延到师叔搭救。” 他又一停,见母亲听闻暗影楼如常,心下暗惊,仍坚持道,“最后,石头被天香阁拍下。谁知暗影楼与笔墨山勾结,挑拨各派乱战,想坐收渔翁之利。 我们出手帮天香保住石头。楚夕全程与青禾公主,后再加上无梦师叔在一起。除了淋点儿雨,吹些冷风之外,只剩看戏。一点儿都没伤到!” 他十分清楚,母亲大人关心什么。 楚氏点头,突然问出一句,“你觉得,暗影楼那人,是个什么打算?” 楚凡正在喝水,差点呛到,“母亲感兴趣?那我省略不少。暗影楼不像为了石头。 那人戴面具,不出声,假装诸邪道。中间出手破坏交易。最后,言语挑拨各派乱斗。以我之见,他更喜欢挑起江湖各派仇杀。” 楚氏了然,“不错。修灵之后,似乎头脑聪明不少。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不要出府。等风波过去。” 楚凡起身行礼,领着熊宝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 王宫,霜禾殿。 一个宫女正追着一个红裙女孩,“公主,这个不能砸!这可是暖玉精雕的麒麟兽。” 女孩手里握着一只火红色的玉麒麟,闻言问道,“暖玉?” 宫女使劲儿点头。 公主果然不砸,“苍荷?拿个布袋来,拿个冰蚕丝的就行。帮我记着,暖玉麒麟一只。” 她把玉麒麟放到冰蚕丝口袋,使劲往地上捶打,连续捶了四五下。 打开一看,果然粉碎。 公主笑道,“楚夕说,暖玉可加速熊宝修炼。你们都给我找,还有什么是玉石的,其他玉也行。” 吓得一群宫女做鸟兽散,赶紧把玉器都藏起来。 苍荷用笔杆轻轻点着厚厚的嘴唇,“公主,完整的暖玉也能加速修炼的。何苦摔碎?怪可惜的。” 公主鼻子一皱,“懂什么?不摔碎,如何放到那项圈里携带。再者,我不摔点好东西,如何让那些赔礼的人心疼、肉疼。真不长记性,石头脸还敢反咬我一口。他的腿是不用要了!” 青禾说着,又开始找玉器。 苍荷手拿纸笔,紧随其后,“他哪敢诬陷您啊?他反咬的,分明是林楚凡。” 青禾并未因此消气,“说到这个,我更生气!还记得么?昨天他刚爬出车厢时,我差点喊出名字。还是三胖子和楚夕把我拦住的……这群丫头,胆子越来越大,敢藏我玉器!你翻一页吧,我们改砸瓷器。就从这个大罐开始。” 青禾说着,上前一脚。 哗啦…… 王宫,一处偏殿,国主打坐修炼之地。 洛长风顺着八字眉,问旁边的人,“事情如何?” 一个内侍小心翼翼答道,“我们的人,被林楚凡擒获,恐怕,凶多吉少。” 国主眉头一皱,“孤问他了么?问你事情调查的如何了?” 内侍一抖,颤声说道,“咱们派去的人身死,没有第一手消息。现在收集的,皆是,道听途说。” 国主冷哼,“道听途说?好一个道听途说!与其听你们胡说,不如听孤的女儿说。” 国主洛长风亲临霜禾殿。 国主仪仗进了大门,不见一个宫女内侍。复前行,但闻噼啪乱响。 洛长风脸色发黑,推开宫殿正门,满地碎瓷。 一群宫女、内侍,每人怀里保护一件,绕着窗格逃命。后面两个女孩狂追不舍。 前面的小一些,穿着红裙,跑得最欢;后一个拿着纸笔,亦步亦趋。 洛长风:“青禾,青禾。青禾!” 众人终于停下,宫殿恢复安静。 只有青禾公主,踢踏小靴子噼里啪啦跑来,福了一礼,“见过父王。” 她那嘴巴噘得老高。 身后内侍早已吩咐人收拾。 洛长风牵着女儿,来到一处没有瓷器,也没有玉器的偏厅,坐下谈话,“你为何发这么大火?那么多好东西,全是这些年,你一点点收集的宝贝。一下子毁这么多,不心疼,不觉得可惜?” 被父亲一说,青禾也觉得可惜,却嘴硬道,“我只觉得,难解心头之恨!” 国主佯怒道,“青禾,你怎也学会任性了?” 洛青禾不以为意,“哼,本公主已是灵烛期高手,任性一下都不行么?” 一句话逗笑了洛长风,“真不害臊。灵烛期就高手了?你高过谁了,比普通人高?” 国主一笑,内侍们暗松口气。 洛青禾仰着下巴嘴硬,“反正就是高,比我昨天高。” 国主大乐,“那我们灵烛期小高手,能否给她父王讲讲,昨日之事具体经过如何?” 洛青禾听闻,精神大振,“好啊,好啊!我最爱讲故事了。” 一顿乱吹。 她只记得看到的,且是她喜欢看的,感兴趣的。整体战局如何,根本不关心。 听得洛长风头疼,忍耐一炷香时间,仍没讲完。 洛长风挠头,“好了。青禾,你休息一下,喝点茶。父王问你,那贮灵石,真是你从梅寒石手里抢的?” 青禾听话喝茶,闻听后句,当场发作。 啪! 谁说偏厅没瓷器,茶杯不是么? 青禾气鼓鼓道,“说起此事,我就气。梅寒石那软蛋,被七大高手包围,打不过,还不舍财。言说两万金卖给我,当场揭穿了我公主的身份。他分明是想嫁祸给我!” 洛长风眉头一皱,“哦?这小子这么坏。那你买了么?” 青禾接过一杯新茶喝完。小脖子一扬,“那是自然!当时的场面,也只有我,炎国之主的女儿,亲自出面,才能震慑他们。” 洛长风更好奇了,“那怎么梅小子与孟先生,皆说林小子抢的。父王以为,是指使林小子背黑锅呢?” 青禾大惊失色,“我是那样的人么?林楚凡怕我危险,代我去包围圈里验货。当时可惊险了,石头脸的脚丫子,差点被天心火烤。他手臂,被闻无声射穿,满地都是他的血……” 洛长风脸色更加复杂,怎么女儿说的,和手下汇报,差这么多? 他终究忍不住问,“那你们给他钱了?” 青禾理所当然道,“怎么没给?我作为您的女儿,能抢自己国家的人么?就是抢,也是抢别国的。” 洛长风脸都绿了。 青禾喋喋不休,“我不仅如数给了他两万金币,还多给五百定金。” 洛长风摇头,重新问道,“那石头如今在你这,还是在林小子那处?” 青禾的小脑瓜,摇晃成拨浪鼓,满头秀发乱飞。 洛长风急忙伸手按住,帮她理顺。听她骄傲地说,“我们没敢留。当场拍卖,转手赚六万多金,我厉害吧!” 她扬起小脸,满眼期待。 洛长风头大。两万买,当场拍卖,赚了三倍。这和抢也没差多少,只不过合理合法。 他仍问道,“那为何孟先生与梅小子,一口咬定,贮灵石被林楚凡抢走?说得惟妙惟肖,藏在冰熊嘴里。” 啪! 又一个茶杯玉碎。 青禾手舞足蹈,“姓孟的也不是东西。这两个人能同一口径,不难看出皆是什么人。姓孟的想要石头,打不过别人,拉扯我们王室与书斋的关系。 我不喜他,没同意。他勾结暗影楼的人,在我完成拍卖之后,动手硬抢。他把我当什么了!我正在当场,刚拍卖完,六大门派都同意的。还读书人呢,出尔反尔……” 洛长风点头,似乎理清复杂的关系,“听闻,暗影楼的人被俘虏?” 殿内忽然一静。 青禾点头道,“那可不。我亲手火葬的。可惨啦!被冰熊啃得没剩多少东西。我帮他添了不少旧衣服和破木板,不然恐怕烧不起来……” 洛长风神色忽然平静,直看着自己的女儿,“你们可曾逼问他什么?” 洛青禾汗毛一抖,仿佛感觉到某种不好的事,“我没什么想问的。倒是魔隐宗的莫小姐,问了他一些莫名奇的问题。” 洛长风:“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父王突然急切的语气,让青禾的不安,更甚几分,“不是莫名其妙的问题。是一个叫,莫名奇的人。面具人说,十几年前死在……好像是赵国的一个人吧。我看他快死了,有些可怜,没跟着看。莫小姐似没问完,就把面具人问死了。” 洛青禾鬼使神差地说了谎。 第27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洛长风问过一遍,略微哄了女儿一会儿。嘱咐她不要再毁坏东西,便离开霜禾殿,回去处理政务。 青禾坐在宫殿门槛处发呆,苍荷陪着。 其他宫女不敢靠近。 公主殿下回忆父亲的话语、神情,以及王富贵和楚凡说的那些。一个大胆且疯狂的想法,从她心底滋生,慢慢生根,发芽…… 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否则,真是麻烦。 炽焰城,梁府。 书房内坐着三人,煮着香茶,摆着茶果。 上首老者,眯起紧凑的双眼,抿一口茶。 煞有介事地品味许久,“此事若真如孟贤侄所言,我等只需从旁协助,打些边锋即可。届时,追回宝物,献与山中,聊表我等学生感恩之情。梅兄也可从中谋些雅趣。” 对面胖老者,嘴角翘得更欢。 手握两只果子,转了起来,“其余诸事,我不担心。只是,听我家寒石所言,聆风郡主与青禾公主,皆参与其中。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梁兄莫要忘记,月前的书斋刺杀事件。” 第三人书生打扮,手掐折扇,品了口茶,轻摇扇面,“梅世叔不必担忧。昨日在场者众,七大门派除诸邪道,皆有弟子露面。料他无法行栽赃嫁祸之事。” 梁博点头,“如此,我等便发动下面的人,着手准备。先命各级官员上书参奏,对炽焰府衙施压。孟贤侄颇有才名,可联络一些学子书生,广为宣扬。 如若炽焰府顶着压力审判,我等自有人证物证;如若府尹衙门顶不住压力,将案件上交到刑部,我们顺势将荆腾拖下水。” 其余二人领命离去。 同一时间,陈府。 陈永与荆腾二人正坐院内饮酒。一张矮榻斜在一棵树下,两人对坐。 一坛酒,两只碗,并无下酒菜。 陈永性子急,率先动手。拎起酒坛给荆大人满上。曲指向上一抖,嗖的一声,一颗黄澄澄的梅子落到手里。 他们正坐在梅子树下。 陈永捏着梅子,“此事似有些麻烦。梅氏一口咬定,林小子抢了他的。另有书斋先生作证,唯恐众口铄金。” 他将梅子入口,饮酒,仔细品味一番,吐出核来。 似是两人之间的游戏。 荆腾信手一拂,摄来一只半黄半青的梅子,“我已知会炽焰府衙,是生是死,全看他造化。” 他手指用力,挤出核来,将果肉放进口中,混着酒水,细细咀嚼。 陈永急道,“只是一起抢夺财物的案子,不会闹出人命吧?” 话一出口,暗道坏了。违反规则,作为惩罚,连续吃三颗青梅,不得饮酒。 荆大人谨慎,摄取一颗黄梅子,“陈兄可还记得,碎冰城连续两任府尹殉职之事?” 荆腾自顾饮酒品梅。 陈永刚要追问,赶紧捂住嘴,先取梅子,“这里是炽焰城,怎会像边境小城一般,无人问津。” 荆大人十分罕见一笑,连取三颗青黄参半的梅子,“莫要忘记,青禾公主牵扯其中。” 一听青禾公主四字,陈永的脸瞬间更黑,不知想到何事。 当天下午,青禾公主一身男装,领着苍荷,苍荷抱着一只冰蚕丝口袋,一起拜访林府。 员外郎大人识相,直接派楚夕负责接待。 两女结伴来到楚凡的小院。他正趴在花架底下乘凉,顺便修灵,加速伤口恢复。 熊宝紧挨着他躺着,四肢爪子摊开,活像一个呼呼大睡的人。这还是熊宝第一次如此模样示人,惹得众女咯咯直笑。 实属无奈。他两个一人伤在背后,不能躺;一熊伤在胸口,怕压。 修灵之余,熊宝回忆昨日观摩的数次大战。尤其天心一手巫术,灵活婉转,栩栩如生,十分令它心折。 它总感觉,自身模拟结印,和人家那巫术,有本质区别。不是冰与火,而是其他什么。 楚凡更离谱,他假装修灵,实则,盯着地上乱爬的蚂蚁出神。心里想的,都是王富贵、林凯、母亲对他说过的话,以及昨日听闻,所谓他抢贮灵石的事。 听到笑声,熊宝咧一下嘴。 楚凡头也不抬,摆摆手,全当打过招呼。 楚夕带着火苗忙活起来,拆解熊宝项圈,加入新的填充物。青禾公主初见此事,尤为好奇,仔细观摩一阵。 她追问道,“这种方法我也能用么?要不要选一些,也做个项圈?” 楚夕轻轻拍打,“何必如此麻烦。你选择灵感充沛的玉石,直接戴在手腕,脖颈,腰上,更方便,何必打碎。熊宝是为了携带方便才如此。况且,我们也是给它玉佩的。填充碎玉,只是不想浪费罢了。” 青禾闻言,若有所思。她对木灵气敏感,应该选择什么玉佩呢,难道是碧玉? 几人围在一处喝了些果汁,青禾此行,是来分钱的。 昨天拍卖赚了六万金,她准备一分为三。三胖子和聆风郡主各得一份;零头置办些常用的,其余分给火苗几个。 楚凡一听,大摇其头。真不愧是公主殿下,上千金分给三个侍女书童。 他劝道,“郡主那份,你自找机会送去。我的那些先放在你那里。包括之前拍卖用的金票,全放你那。” 青禾叼着吸管,皱起眉头,“你嫌麻烦,也应该是楚夕帮忙收着吧。为何给我?” 楚凡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明知故问。还不是梅寒石,恶人先告状,非说我抢他石头。还有那个假书生,孟今,肯定跳出来做人证。” 青禾一听,举起果汁就要摔。苍荷拦了一把,才反应过来,这是林府。 她尴尬放下,“没那么严重吧?他有人证,我们也有。我们还有物证呢?” 林楚凡一惊,“我们有物证?我怎不知?” 青禾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不是留下一只玉匣么?到时拿出来作证。” 林楚凡白眼一翻,“他们巴不得我拿出来,坐实抢夺名号。算了,这事儿且看后继发展。不过,书斋我不想回去。想起笔墨山弟子的嘴脸,总感觉,焰灵书斋,是一片藏污纳垢之地。这次算长了见识,这就是口耳相传的,天下文学正宗。真够正的。” 『小胖长进了!不想读书,竟然能绕这么大的圈子。』 熊宝深以为然。这才是林楚凡不想入学的主要原因。 青禾难得正直一次,“你不能因为自己不爱读书写字,就诋毁人家整个门派吧。不要一叶障目!” 林楚凡嘴硬,“我只知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不是说,请到灵阳境高手坐镇书斋么?贮灵石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可曾听闻书斋出面澄清?梅寒石是书斋学子,你我就不是了?还用我找借口么?” 青禾公主吵架输了,嘟嘟嘴,“那我也不去了!关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上午学的根本不是修灵,下午课程有书就行,大不了,找个高手提问。明天我回去收拾,把咱们的东西都带回来。” 若三胖不去书斋,楚夕一定不会去了,那她自己还有什么意思? 楚凡琢磨着,自己家太小,而且不安全。劝说道,“带回来,送到之风别院吧。那边宽敞,也适合咱们平时修炼。” 公主殿下在王宫,不是随意进出的。只好把主意打到聆风郡主身上。 青禾终于关心起案情来,“三胖,我听说,石头脸把你告到府尹衙门去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林楚凡面色一苦,“别和我提这个衙门,我和它八字不合。走一步看一步吧,也不知炽焰城的律法,到底有多公正无私。” 楚凡听到府尹二字,想起师父的结案卷,又想到那些被骗到北边送死的奴隶,心情一下子更糟。 他忽然丢过一只木匣,“对了,这个帮我保管,别丢了。” 青禾打开一看,惊喜莫名,“哇!三胖,真有你的!不是还给罗绮了么?这哪来的?” 林楚凡根本提不起精神,“回头和你细说,我担心那些家伙没底线,直接来个抄家搜户。若找出这个,他们就敢咬死,是拍卖那块,你信么?” 不等青禾回答,他像交代后事一样,“还有,母亲嘱咐我,楚夕身子骨弱,不能唤灵。你们以后别提这事儿。先在林飞与火苗之间,选一个。” 青禾惊讶,楚夕笑着点头,林飞和火苗一时失措。 倒是熊宝,怪异地看着楚夕。惹来楚夕恶狠狠怒视,奶凶奶凶的。 次日,青禾公主带着苍荷,特意从守备军营借出一千守军随行。言说最近城外不太平。 吓得总兵大人当场眩晕,称病回家,暗示一个偏将,带上千人随行。 学子们听闻消息,早早回到书斋看戏。结果,公主只是来搬家。大失所望。 青禾将乱七八糟东西,送到之风别院。无梦也头痛,打发人整理,安置到后院厢房去。 尚未收拾妥帖,听闻炽焰府衙派了一队捕头,把林府三公子,与一只熊,缉拿归案。 青禾气不打一处来,领着她的一千保镖,把府衙围住。 没等传话进去,府尹沈正元,昂首阔步走出。他义正言辞地,指责公主殿下,不遵礼法,私自调兵,公然对抗律法云云。 青禾公主对他一笑,离开了。 府衙之内,林楚凡和熊宝,两个伤员席地而坐。 大堂两侧站着不少官差,官差身后摆着不少刑具。似要屈打成招。 沈正元鹰视狼顾,走回主位,对着底下喝问,“林楚凡,你可知罪?” 楚凡哼一声,“不知。” 沈正元:“梅府公子,梅寒石,状告你恃强凌弱。武力抢夺他人财物,价值五万金贮灵石一块。可有此事?” 林楚凡心道果然,“此事与我所知,有些出入。不知大人是否被人骗了?” 沈正元:“竖子休要胡言!本官不曾被骗。你且说,有何出入?” 楚凡反驳道,“首先,这事儿没有人证。其次,更没有物证。最后,那块石头价值二十一万。梅公子说少啦。大人,他是不是偷偷藏起十六万金,没给你?” 沈正元:“一派胡言!既然你知道价格,可是承认见过赃物?” 林楚凡一乐,“这位府尹大人。此事我可如实相告。不过,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我想,还是多请几位更大的人来,一起旁听为好。” 沈正元:“本官乃是炎国第一府尹,如何听不得?” 林楚凡不屑一顾,“第一?是距离国主第一近吧?别和我装相,青禾公主的事儿,你敢随便插手么?如果敢,我可要说了。到时候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正元本以为哄骗一个孩子罢了,能有什么为难?用得着吏部和刑部两位尚书大人都来提点? 现在看来,恐怕还不够。 暂且将林楚凡收押,容后再审。 监牢里。 一片腐败泥泞,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一股阴寒之气。 不冷,但刺得人汗毛竖起,很不舒服。且只有门口有光,内里漆黑一片。 熊宝踩着软泥,十分不爽,一口寒气,冻成硬冰。 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自己去里面,找个牢房待着。” 哐当一声! 大门关了。只有门缝透入些许光亮,看起来像个‘工’字。 楚凡无奈,暂时不能为所欲为。且不是什么重罪,抢个东西而已,大不了赔钱。 他跟着熊宝往前走,实在黑得难受。楚凡连续捏了几次手印,终于唤出一道火苗,托在手上,照明之用。 青禾公主,带着一群守军再访焰灵书斋。扬言搜查行刺公主殿下的刺客,无人敢阻。 不太机灵的,打发人回城报官;稍微有些眼色的,都躲很远。 青禾回到青风居,命人取下门匾,绕着小院放把火。她眼盯着,见所有东西都烧完,才依依不舍往回走。 临出门前,她还叮嘱雷引,“请先生转告司学,焰灵书斋没有火,有些名不副实。哦,还有,三日内,将藏书馆所有书籍誊抄一份留下,原本我要了。” 雷引只能报以苦笑。 回城路上,想起昨天三胖说,他和府尹衙门八字不合,似有所指。 青禾转到林府,问个究竟。 她到时,楚夕正在北院的花架底下抹眼泪。可把青禾心疼坏了,急忙过去安慰。 楚夕找到救命稻草,“青禾,你一定要救他,熊宝也被带走啦。他们还都有伤在身。呜呜……” 青禾咧嘴,你到底是心疼哥哥多些,还是心疼熊宝更多呢? 扭头一看,林飞和火苗都在,“你怎么在这?没跟楚凡一起?” 火苗尴尬一笑。 林飞却是不软不硬噎道,“公主殿下说笑了。哪有案犯受审,带着书童的?” 青禾并不气恼,反而想起正事,“昨天我似听三胖说,他与府尹衙门八字不合。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感觉他另有深意呢?” 众人犹豫,不知如何回答。 仍是楚夕对林飞点头,后者将宋开仁的些许事情,偷偷讲给青禾。 公主殿下听闻,惊诧莫名。三胖竟如此凶残?看不出,胖乎乎的,还心狠手辣,太残忍了! 青禾眼睛一转,有了计较,“那棍法秘籍,如今还有么?” 林飞回屋取了出来,“在碎冰城时,刊印了些,如今早已不做。只有一份手记原本,收在我这。” 青禾拿过来翻看一遍,果然是本三流秘籍,倒也不在意,“这秘籍借我一用。不过,可能会损毁,要不再抄一份?” 林飞抢着答道,“救人要紧!想要秘籍,随时都能写出来。” 这秘籍,当初也是楚凡为了哄着她,留在林府,半玩闹半认真编撰的。 青禾挽起左臂的衣袖,抽出小刀,咬牙,刷刷,划了个交叉伤口。 “公主!” “青禾,你这是做什么?” 吓众人一跳。 青禾皱着眉头,“你们记住,这两刀,是梅寒石和那个孟今划伤的!我们一口咬定,就在昨日。先帮我包扎一下,做成旧伤。” 众人一起伸手,上药,包扎。楚夕感动之下,哭声更大。 王宫。 雷引在下首处低头汇报。 洛长风皱着眉听着,“青禾果真如此说?你再重复一次。” 雷引无奈,暗自猜测国主的耳朵不好,“公主殿下托我转告司学大人,焰灵书斋没有火,名不副实。藏书馆的书,她要了,三日内誊抄全部,公主殿下想要原版。” 国主喃喃自语,“焰灵书斋没有火,没有火……嗯,寡人生此幺女,远胜她几位兄长!可惜是女儿。” 雷引佯装不闻。 梁府。 沈正元大人,蹑手蹑脚地给梁尚书斟茶,轻手轻脚地端起,送到手边。 唯恐打扰梁大人挥毫泼墨的雅兴。 足过了半炷香,茶有些凉。 梁大人终于停笔,接过,饮了一口,“他真的说,事关公主殿下隐秘?” 沈正元讨好道,“并未直言,只是说,我的级别听不得,否则有丧命之危。建议下官,再请几位权重者同审。学生不知该如何决断,特此请教老师。” 梁博不以为意,“初生牛犊!你回去拟个折子,措辞委婉些,不要在国主面前诋毁公主。借机将荆腾与大王子,一同请进来审理。” 沈正元千恩万谢。 第28章 信口雌黄 府衙,监牢。 林楚凡擎着一丝火光,跟着熊宝前行,踩着寒冰之路,噼啪作响。 越往里走,黑色越浓,且隐约透着一股腐烂的异味。两侧的牢房中,关着些看不清的人影,几乎单人单间。 楚凡行走之间,身体不自觉的后仰,挤得伤口渗血。难道是个下坡? “你好啊?” “这位大哥?” “你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他们一路前行,一路问,根本没人理会。 继续前行,两侧的牢房已经空旷无人。 楚凡有心停下休息,可是看着前后不见人的黑洞,实在恐惧。伴随恐惧而来的,是深深的好奇。 他现在非常想知道,这漆黑无光的监狱,是否有尽头。 熊宝听到楚凡紧跟的脚步声,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路冻着往前走。 又走了约一盏茶时间,地形发生变化,似已恢复平坦。 两侧与前方的栅栏,也不再是单纯的木头,而是换上一种漆黑无光的材料。看似长歌剑,当然,是不充盈灵力的时候。 监狱的尽头,只是一间牢房。 与其他单间的区别在于,它的门正对着走廊方向。 门竟然关着,难道有人选择这么深的地方待着?这进出一次,一个来回,最快也要一炷香时间,真是闲的! 楚凡终究抵不住好奇,举着火光,缓缓靠近紧闭的牢门。 一如既往的漆黑,似乎光都被吞没。楚凡有些泄气,白白期待了一场。 叹了口气,“走吧,咱们回去。” 转身刚迈出一步。 “谁……” 楚凡吓了一跳,一个激灵扑到熊宝身上。吓得他,手里火光熄灭。 楚凡抱着熊宝不撒手,佯装镇静,喝道,“什么人?出来!我告诉你啊,我可是武林高手。而且,我学过驱邪捉鬼,你最好自己出来,别逼我动手。” 他忘了后背的疼,转圈喊话。弄得熊宝都不知道,从哪边鄙视他才好。 熊宝本就不怕,它刚才靠近时,能听到里面微弱的心跳,感觉像有人,只是看不清。 “谁……” 又一声虚弱的呻吟。 这次有了准备,似乎可以确定,是从尽头的单间里传出。 难道里面有人? 楚凡勉强自己镇定下来,“你是谁?问别人之前,不应该先介绍自己么?” 他重新捏指掐诀,唤出一丝火苗,举着靠近牢门查看。熊宝也好奇,跟着一起探出头。 “水……” 楚凡略显尴尬。 这次离得近,耳朵快伸进牢房里,总算是弄明白,他想要水。 楚凡双手一摊,差点灭了火光,意思是没水,不知里面的人能否看到。 牢门说是门,但没有出入口,只是一片栅栏。那么问题来了,里边的人呢,他是怎么进去的? “水……” 楚凡无奈,“你欺负老实人吧。我没来时,也不见你要水。等会儿,我想办法,看怎么进去帮你。” 楚凡举着手,盯着栅栏使劲儿看了一圈,的确天衣无缝。仅存的缝隙,根本过不去人。 府衙,内院。 沈正元大人回来,正推敲今夜上奏的内容。如何措辞,既能将荆腾与大王子牵扯进来,又不会牵连公主呢? 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一个衙役来报,青禾公主驾临。沈大人听闻,一改上午的嘴脸,连忙出去迎接。 到了前厅一看,青禾公主早已坐到主位,翻看最近的卷宗呢。 只要不是她想看的,一律往身后丢,苍荷也不收拾,假装看不到。 沈正元敢怒不敢言,上前行礼,“青禾公主驾临,下官有失远迎。” 青禾头都不抬,“你就是本城府尹,叫沈正元,沈大人是吧?为何此处没有林楚凡涉案的卷宗?” 沈正元:“回公主,该案尚未正式审理,不曾记录在册。” 青禾不懂装懂,点头道,“我听闻,梅寒石状告林楚凡抢他贮灵石,还有书斋孟今做伪证,可是如此?” 沈正元:“咳,公主言重了。的确是梅公子状告。不过,未到传唤人证的阶段,谈不上伪证。” 青禾忽然一笑,“你这个府尹当的真不错!” 凭借多年为官经验,沈大人认为这不是夸奖。 公主还有话说,“石头脸被抢了东西,不找他家做吏部尚书的祖父,反而来找你。真不愧是炽焰府尹!本宫如今也要打官司,该如何向你报案呢?” 果然没好事,沈大人心想,“敢问公主状告何人?我这就传唤书记官,前来帮助记录。” 很快,进来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手持纸笔,恭敬守在一边。 青禾等那书记官蘸好笔墨,才说道,“本宫状告者三: 第一,梅寒石阴谋抢夺本宫的贮灵石;第二,书斋孟今道德败坏,伙同梅寒石抢夺本宫的贮灵石;第三,状告暗影楼杀手面具人,伙同梅寒石与孟今,出手袭击本宫,伤口在此。” 她扬起左臂,露出一圈绷带。 沈大人心里思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受理一定是要受理的。最终,是府尹衙门办案,还是移交刑部,还需斟酌。 他忙回道,“回禀公主殿下,都已记下。此案定会尽快审理。” 青禾公主满意点头,领着苍荷往外走。 沈大人恭敬地送了一会儿,站起身擦拭一下头上的汗。 却见公主二人转了个身往回走。 苍荷从袖口取出一本书册,恭敬递给青禾。公主殿下走到主位坐好,翻开书皮,提笔写了几个字——“赠沈正元”。更留下了公主印信。 沈正元受宠若惊,连连拜谢。 青禾笑呵呵地说,“此书还不错,本宫最近很是喜欢。既然你府尹做得好,送与你吧。希望沈大人不要嫌弃。” 这次是真的离去。 留下沈正元站在原地发呆,《周成棍法》?什么东西! 反倒可以利用公主报案一事,堂而皇之,将那两位拉扯进来。此计甚妙! 他想到高兴处,忍不住拍打手里的书册。 王宫。 洛长风近日十分烦躁。 一块小小贮灵石,竟引动满朝风雨。各方奏折纷至沓来。 他以前怎不知,炽焰城里,藏着这么多有资格上奏的官员。 此时,他面前的奏折,已经被分成几堆。 内侍小心翼翼,观察国主的脸色,“这些,是参奏林公子行为不端,触犯律法的。这些,是论及公主殿下火烧书斋的。” 见国主并无动怒,内侍继续禀道,“这些,是捕风捉影。风闻,林公子戕害府尹,唆使守军食人,私放战奴为民的。几位尚书大人,并无奏本。” 洛长风盯着内侍的手,“你手里不是还剩两本么?” 那人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第一本,是百战伯请罪的折子,自请管教不严之罪。另一本,是府尹沈大人。言说案件复杂,牵连深广,恐力有不逮。请求刑部尚书荆大人,与大王子同审此案。” 洛长风眉毛一翘,“洛云?哼,定是梁博的主意!准了。” 梅府。 一处偏院,床榻上,石头脸正在休养。 不论手臂,还是内脏,他都伤得不轻。而且,他的赤练蛇被天心火化,近日已经明显感觉到,灵力缓缓消散。 早已打发人手,去寻新的灵蛇和材料。他仍是闷闷不乐,心有不甘! 凭什么? 他有钱,有背景,修为高,样貌俊,却处处被人欺压。反是那个废物,林楚凡,竟抱上青禾公主的大腿。真是小人得志! 他想到愤慨之处,忍不住咳出血来。服侍他的随从连忙喊来侍女,为他擦嘴、顺气。 那随从邀功道,“少爷勿忧。我已买通府衙里的牢头,将林楚凡关在死囚住的黑牢。听闻,那里无人活着出来过。” 城北,之风别院。 青禾公主有伤在身,不敢回宫,又不放心楚夕一人胡思乱想。索性邀请她一同住到别院,互相做伴。 几人围在一起,闷闷不乐。 无梦叹息。自那日听闻王富贵临终之言,她一直回忆,这些年与尹风为数不多的几次共处。 回忆一些细节,包括他临终的遗言。似乎明白他的心意,又仿佛仍然蒙着一片雾。 想到林楚凡犯案入狱之事,她仍对青禾说道,“我在炎国,空有郡主之名,却无任何实权。此事,还要拜托青禾。” 青禾有意安楚夕之心,大包大揽道,“没问题。放心吧。即使我搞不定,我还有好多王兄,总有一个是好用的。再者,三胖根本是被冤枉的,那罪名本就不重,不会有事的。你们放心。” 楚夕点头,依然愣神,不知盘算些什么。 府衙,黑牢。 楚凡终究没能打开特质栅栏。 他对着里面告罪一声,领着熊宝返回。他担心失踪太久,引来牢头怀疑。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此处一个巡逻的都没,漆黑一片,只有他手上,以及门缝里一点光。 他在门口守了许久,不见人来。没有传唤,没有提审,甚至连送饭的都不在。 起初,他对着门缝大喊。久无回应,这才意识到不妙。带着熊宝,随便选了一个空着的单间。 走近才发现,地上有具尸骨。死去很久,骨头腐烂得干净,似乎被老鼠啃过。 倒不害怕,已是骨头了,还没活人可怕。 他倚着熊宝坐下修灵,结果,发现问题了。 此处灵气很少,确切的说,是能吸收入体的很少。而且,带着一股阴冷寒意。感觉很不舒服,仿若身体本能拒绝这些灵气进入。 林楚凡依偎着熊宝,在漆黑的牢房,望着门口的方向。 回忆在书斋看过的书,听过的课,有用的不多。似乎书斋更重视诗词和古文经典的传授。什么玩意儿?学这些不会去私塾么? 自出了孟今之事,楚凡想方设法厌恶书斋,甚至厌恶笔墨山。 随后,想到那天请教众位高手得到的指点。又畅想,将来为火苗还有林飞,准备什么样的宝贝当灵媒。 不知不觉,想到晚上,门缝的光逐渐暗淡,最终消失。 中午就没吃饭,晚上更饿了。 楚凡拍着熊宝,暗暗寻思,这几十个人,如何安静饿到现在的? 突然一声轰鸣,大门开了一个口,火光掩映中,似乎一个桶被推了进来。 大概是推桶的人,朝里面吼了一声,“开饭了!” 铁门立即轰然关闭。 楚凡赶紧捣鼓他的唤火术,好不容易捏出一寸火光。 只见几十人,呼啦一下,全都扑到门口,抢那桶里东西。原来,这些单间都是不锁门的。 那最深处的更特殊! 眨眼之间,桶飞了起来,里面干干净净,隐约闪着水痕亮光。 然后,一群狱友,开始互相扭打,乱做一团。 楚凡与熊宝面面相觑,隐约觉得,不该点这一寸火光。 果然,有几个人奔着亮光来了。 楚凡赶紧收了灵力,熄灭火焰。熊宝听力敏锐,将冲进来的几人全部冰封。 听着门口的惨叫与吞咽声,很显然发生了什么。倒也谈不上怕,至少熊宝只觉轻车熟路。 过了好一会儿,声音逐渐停歇,只剩下踩着泥泞的脚步声,啪嗒啪嗒。 那些人,又挨个回到自己的单间里,静静待着。就像楚凡刚进来时,看到的那样。 楚凡后知后觉的发现,被送到这,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缘故。 说不定,有人想趁机除掉他。 否则,抢一块贮灵石,总有个价格,罪不至死。更何况,他是被冤枉的。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总要做些什么。 他想了想,招呼熊宝,推着三个冰雕,一路向黑牢深处走去。 很快,到了联合审理林楚凡的时候。 沈大人特意换了一身新官服,谨小慎微,坐在正中间。 左侧坐着一宽额方脸的书生,一身贵气。身着华美精致的文士服,手中握鎏金折扇。 右手边坐着一位面色阴郁的老者。神情冷峻,默不作声。 传唤人犯时,衙役犯难,支支吾吾,说不清所以然。 洛云皱眉,“一个待审的案犯,也能弄丢不成?你这府尹,整日都在忙些什么?” 沈大人这身新衣白换了。他恶狠狠地瞪着衙役。后者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去黑牢提人。 那人还盘算着,若找不到正好,随便提一个死囚出来,谎称…… 不幸中的万幸,林楚凡还活着,只是弄了满身血,熊也变为红毛。 躲过一劫,衙役心下稍安,带着他们上场。 荆腾率先发难,“沈大人,这可是你府衙的新规矩?待审案犯需以人血浇灌一番,才能受到审理?” 沈正元只想找出昨日负责关押的人,然后弄死他。 他忙解释道,“此间或许有所误会,还请荆大人海涵。” 上面的人打量楚凡,楚凡和熊宝也观察他们。 这个荆大人没见过,看脸色不是善茬。另一个好像是大王子,之前在别院赏春会上见过一面。 洛云义正言辞,“林楚凡,本殿问你,可有遭受不公正的对待?你且说来,自有炎国律法为你做主。” 林楚凡赶紧道谢,“谢过王子殿下。在此之前,小人可否讨要一些吃食?自昨日上午被收押,直到现在,未曾进过任何水食。 小人体胖,耐不住饿。哦,还有我这冰熊。此前我二者与人打斗受了些伤,最好帮它准备些新鲜的肉食。” 洛云轻扬折扇,“照办”。 楚凡连忙再谢。 其实,熊宝不饿,它吃过了。只是不敢驳了王子颜面,还能吃一些。楚凡那边十分丰盛,荤素俱全,还有羹汤和点心。 大王子和荆大人,正在为此事苛责沈正元。老沈有口说不清,十分郁闷。 楚凡吃喝一阵,舒服些,将剩余的装回食盒打包。 他待众人吵过,才出声道,“王子殿下,还有这位大人,想必二位误会沈大人了。昨日登堂,我与沈大人交谈甚欢,应该不至于此。想必是底下的人,会错了意。今日传唤小人到此,不知有何事问询?” 沈正元总算有了台阶,“昨日你曾与本官直言,涉案之事牵扯青禾公主,十分紧要,需要位高权重之人做主。你可承认。” 楚凡从善如流,“正该如此,沈大人所言极是。” 沈正元恢复公正,“如今本官奏请国主,特请王子殿下和荆尚书同审,你尽可直言了。”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林楚暗笑,“梅寒石所告之事,纯粹子虚乌有。实情是……事后,梅公子反悔,联合书斋孟今,与一位暗影楼杀手,一起对公主殿下动手。意图强抢宝物和巨额金票。幸有聆风郡主在场,阻止恶徒。其中孟今逃逸,梅寒石重伤遁走,公主殿下仁慈,并未当场击杀。只处死了暗影楼的宵小之辈。” 这套九真一假的说辞,他已经腹稿许久,只等向大人物揭发。眼前的王子,楚凡觉得位置够大。 他说到中途时,姓沈的有意阻挠,被洛云拦下了。 沈正元气得身子发抖,“一派胡言!昨日你分明说,事关公主殿下的隐秘。今日为何如此?” 林楚凡大为疑惑,“沈大人此言差矣!公主殿下为保护子民以身犯险,被维护的子民恩将仇报。这对于公主而言,难道不是隐秘?还是说,你沈大人先入为主,想到其他事情……” 说到最后,林楚凡故作惊恐状。 洛云的眉毛明显一皱。 第29章 了犹未了 沈正元肠子悔青。 事到如今,只能死撑到底,“一派胡言。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本官还有人证与物证尚未传唤。” 林楚凡大喘一口气,“沈大人此言又差矣。既然审问我抢夺梅寒石一案。为何只我一人此留宿?苦主梅公子呢?” 沈正元心虚道,“梅公子伤势颇重,无法当堂对质。” 林楚凡宽衣解带,“这么说的话,我可不同意了。你们看,我这后背,还有我家熊宝前胸,哪一处伤口,不是灵月级高手所留? 梅公子伤重,可豁免审问。为何我不可以?还是说,炎国律法做不到一视同仁?因我父亲只是工部员外郎,而梅公子的祖父是堂堂商部尚书?” 洛云听不下去,“林楚凡,你不要借题发挥。《炎律》不容亵渎!” 见王子发威,林楚凡收敛许多,“王子明鉴。非我借替发挥。在这小小府衙之内,我炎国之律法,已变成部分官员清除异己的工具。更何况,传唤证人与证物,难道只传原告,不传被告么?还是说,以青禾公主之尊贵,不能为我做人?” 荆腾安静看着,不说话,也无表情。仿佛与他无关。纯粹的旁观者。 沈大人见王子有意纠缠,抢先问道,“林楚凡,你休要顾左右而言其他。本官问你,赃物贮灵石何在?” 楚凡听了直笑,“你们这些读书人,真够无耻。事情还没弄清楚,怎么就成赃物了?你如此言之凿凿,不怕青禾公主,将你也变成赃物?” 林楚凡把心一横,打算抱住青禾公主这条大腿,死硬到底。 沈正元深觉失了面子,“胡言乱语!妄议国主,该打!来人!” 见到衙役动刑,林楚凡吓一跳,“讲道理说不过,就恼羞成怒,屈打成招?王子殿下,荆大人,我炎国可有能讲理法之地?在原告到场之前,我不回答任何问题。先前所说,还请沈大人尽快落实。” 沈开元气得老脸通红。 本以为是打个助攻,今天的主角乃是大王子。不料惹出如此事端。 洛云也觉十分尴尬。 若青禾牵扯其中,还真没什么道理可讲。他深知,在这种事情上,青禾不会随便说谎。 荆腾提议,看押任务由刑部大牢接管。却被楚凡婉言谢绝,言说黑牢遮光好,睡得香。 他唯一的要求,多送些吃食。 炽焰城北,之风别院。 青禾正抱着无梦手臂摇晃,“郡主姐姐,我求你了,帮帮我吧。我昨天送书时,已经把牛皮吹出去了。若办不到,多没面子啊?好姐姐,我出钱,我出很多钱。上次拍卖赚的金币,多分你一万,好不好?” 无梦被她摇得娇躯颤抖,却无法应承,“如今的我,已不单是个杀手。我是蛮族首领的义女,是炎国之主册封的郡主,更是两国和谈的枢纽。 若是刺杀炎国属官,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再次兴起兵祸。到时候,死的人可能成千上万。两地百姓来之不易的太平日子,也会重蹈往日之覆辙。青禾,你真的忍心吗?” 楚夕握着玉佩,堆坐在椅子里,头也不抬,“郡主说的对,青禾,不要因小失大!更何况,楚凡的罪名还没坐实,不会有生命危险。不必如此激进,你莫忘了面具人……” 言及此处,楚夕忽然住口。 她讶异地抬起头来,看着青禾。 青禾被她看得不自在,胡乱吃一口小饼。 嘴里咬着吃食,支支吾吾狡辩,“那姓沈的绝对不是好东西!在这京师之地,竟帮别人欺负我洛氏王族!这次不杀他,今后我如何在炽焰城立足?况且,我更想弄死孟今那个伪君子。若连自家的狗都管不好,有什么理由向笔墨山发难?” 楚夕哑然。洛青禾,到底被楚凡带坏了? 无梦摇头,十分认真地告诫青禾,“七大派遍及大陆,远不是雪域或暗影楼可比拟的。孟今之事,你最好是与国主商量,再做决定。” 青禾嘴一撇,“你们都是坏人,不帮我报仇,我去找王兄!” 她委屈着,一溜烟跑出门外。苍荷行礼告别,赶紧小跑跟上。 无梦摇头失笑。 楚夕端坐起身,看着青禾消失之处,若有所思。 刚才她想提醒青禾,刺杀府尹太过激进,容易引起反扑。二哥林杰,是前车之鉴。却不曾想,言及面具人时,青禾突然紧张。 楚夕听闻,国主洛长风十分关注面具人。青禾更是向国主隐瞒了审问之事。 本来几件平常事,如今串联到一起,似乎不那么寻常。 父亲林凯,保护自己,推楚凡出去受苦难;暗影楼王富贵对此事了解颇深;国主关心面具人言辞;青禾隐瞒审问真相……扑朔迷离。 楚夕告罪一声,领着二人到花园散心。 之前赏春的溪流边,连翘早已凋零,入眼尽是绿意盎然。掩映着粉红色的芍药,夹杂几株颇高的向日葵。 楚夕手折一只芍药枝条,坐在桥上,一片一片,向水里放落绿叶。 她也不回头,自顾问道,“你们二人想好谁先来么?” 火苗谦让,“林飞先来。他常随少爷出入,危险更大。” 林飞推辞,“还是火苗姐先。此次少爷主要目的,是为小姐添些自保之力。我跟在少爷身旁,有熊宝护着,十分安全。更何况……” 林飞略显犹豫,“火苗姐年长。我还小,我不急。” 火苗气得抬手去打林飞,两人交战一处,手捏剑指,皆用梦语剑法的路数。 楚夕也不管,自顾丢叶子,任其随波而去。直到,剩下最后一叶,楚夕不再下手。 她将叶片举在眼前,注视良久,似有决断。连带枝条一起丢进小溪。 只听她言道,“那就火苗先吧。你们回去思量,喜欢什么样的器物,等楚凡回来,着手帮你们淘换。 今日有些疲累,晚饭没胃口,明日辰时之前,不准叫醒我。” 楚夕径自回房。留下纠缠的二人面面相觑。 王宫。 洛长风手翻一本奏折。 下边站着位颧骨略高的王子,低着头。 洛长风有意考校,“云儿,此事如何看法?” 洛云犹豫,“不知父王所问何事?” 洛长风扫了他一眼,“这本奏折里的所有,一切事。” 洛云正色道,“依孩儿愚见,此事多半不实。青禾虽年幼,但并非蛮横无理。况且,区区贮灵石,我王室并不缺那寸许之用,故而不存在抢夺一说。 孩儿窃以为,是那梅寒石眼见青禾消弭祸端,又赚些许钱财,心中不忿。却不敢直指公主,退而求其次,诬告林楚凡。” 洛长风不置可否,“孟今之事,该当如何?” 洛云有些迟疑,“孟学士素有才名,高风亮节,当为君子。定然是受到梅寒石欺瞒,才做些不实言论。” 洛长风大笑出声。将手里的奏折,甩在洛云身前。 他摆手道,“拿着这份奏折,去你外公府上,将今日殿上之言,完全转述与他。梁尚书自会教导于你。” 次日中午,楚凡被人从黑牢里提了出来。 本以为受审,却一直押送,还上了四面封闭的囚车,差点憋死两个伤员。 最终,被安排到刑部,一处厢房之内。 看着屋里一应俱全的架势,这是坐牢,还是休假? 不等他提出抗议,旁边的屋子冲出一群人。正是青禾公主带着皮蛋小队众人,最后还藏着聆风郡主。 楚夕抱着熊宝大哭。看得楚凡心里泛酸,也不知谁是你哥。 他故作惊异,问道,“这是什么情况?你们怎么都来了?还有,我现在算是案犯么?这牢房待遇也太好了。” 青禾公主十分开怀,“这里是刑部特殊牢房。专用来接收我这样的贵宾。给你看这个!” 她将一本小册递给楚凡。 楚凡眉头一皱,“这不是我的秘籍么?我传给林飞修炼用的,怎么被你抢来了?” 青禾公主气炸,“三胖子,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抢的,这是我借来的!一会儿还给他!” 楚凡显然不信,“你借东西还留印信?我以为是你的藏品呢!” 青禾感叹,所托非人,“怎么坐一次牢,你眼睛也不好了?你仔细看,印信底下写的什么?” 楚凡使劲儿眯起小眼睛,才从朱红印章下,看出端倪,“赠沈正元?给他干嘛?他可不像什么好东西。” 青禾志得意满,“你还不知道吧?沈大人殉职了!” 林楚凡一乐,“你杀的?做得好!颇有我当年风范。” 青禾终于如愿以偿,得到夸奖。 无梦听不下去,“这里是刑部,你们两个收敛一些。” 青禾吐了吐舌头,“斜对面的房间里,住着石头脸。他伤还没好,估计是灵力不复,难以消除体内伤患。听说,他祖父为了此事,已经离京,到处搜刮有控火之能的赤练蛇。唯恐他失去修灵资质。” 几人又说些近日见闻,便各自回去休息。探监是有时限的。 幸而开窗即可见到彼此。如今吃喝不愁,正是疗伤修灵的大好时机。楚凡意气风发,带着熊宝一起努力。 王宫之内,罕见的聚齐众位王子。 洛长风随着王后陶氏,坐在上首。怒气冲冲看着底下,一群低眉顺眼的孩子。 洛长风冷脸问道,“说吧,是你们谁做的?自己承认。”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声。“洛云,你是兄长,你先说吧。” 洛云上前一步,坦然对视,“儿臣是此案的同审,青禾并未来找。儿臣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洛涛上前一步,仰着暗红色的脸,声音不小,“沈正元死得好!为何父王如此动怒?他一个府尹,接到公主报案竟拒不受理。反围着什么贮灵石打转。留他何用?” 其母陈氏,坐在上首侧面,正在对他使眼色。洛涛仿佛没见到一样。陈妃无奈,只好作罢。 洛长风怒极拍桌,声震全殿,“如此说来,人是你杀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洛涛脖子一梗,“我没杀他。昨天青禾来时,我正在喝酒。我答应她,再等三天。我的弓打造成了,拿姓沈的祭箭……” 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似乎自觉不对。 洛长风:“混账!禁足一月。” 瘦弱的洛宣也上前一步,“回禀父王,青禾也来找过我。不过前一次,青禾派我府内门客,将寒石的腿打断。此事惹外公不悦。所以这次我婉拒了。” 他的母亲梅妃听闻,暗自点头。 胖硕的洛奇见轮到他,“父王,昨日青禾找我,商量好,由我出面,联络暗影楼出手。具体价格实报实销,青禾答应给我三成的好处。只不过,我还没联络,这边没了目标。” 洛长风:“胆大妄为,你也禁足一月。” 只剩一个细长脸的洛安,“回父王,昨日我在书斋抄书,不在城内,青禾未曾找到我。” 洛长风更怒,“好啊!都不是你们!难道青禾自己做的?” 落在最后的荷妃,乃是青禾生母,最年轻,入宫最晚。她听闻此言,心中一凛。她那个女儿,说不定真能做出此事。 几位王子频频点头,十分认可国主所言。 气得洛长风眉毛都翘起来,“一群混账!这事儿不管是不是青禾做的,你们都要处理干净!若找不到凶手,你们兄弟自行商量,谁来替青禾背锅?” 洛涛灵机一动,“父王,我认为此事,由林楚凡背锅最好。据说他是冰城惯犯,所谓轻车熟……” 洛宣小声提醒,“可是二哥,他人在牢狱之中,如何出来杀人?” 洛涛满不在乎,“不是还有聆风郡主嘛。她是杀手出身,这点儿小事儿难不住她。” 洛云一听要遭,赶紧劝阻,“二弟慎言!郡主一人身系两地和谈之重任,实为边境和睦之典范。不可沾染这等污名。” 洛奇嘿然一笑,“我有一言,请父王与诸位兄弟一听。此案重要人证,孟今,迟迟不曾露面。我以为,这件事,是他做的。 不仅刺杀府尹,之前贮灵石争抢一案,他是幕后黑手。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目的是挑拨王室与忠臣之间的矛盾,顺便白赚个贮灵石。一举两得啊!” 洛云微微皱眉,有意出言反驳。见母亲轻微摇头,念及祖父教诲,终究忍下。 洛长风眉头纾解,“此言甚善,你的禁足可以免了。此事,你们几兄弟协力促成,不可使青禾名誉有损!” 洛涛不服,“父王,还有我呢,我也出两个主意的。” 洛长风脸一黑,“还有脸提你的馊主意!加罚半月!都退下吧。” 洛涛挠头,几位兄弟忍笑。 一件满城风雨的凶杀案,还没仔细侦查,就宣布告破。 炎国全境之内,通缉孟今。具体前因后果,被宣扬到大街小巷,近乎人尽皆知。 焰灵书斋,被推上风口浪尖。 出了如此大事,书斋竟然没有任何回应。不知是不屑一顾,还是对炎国律法的处置不认同。神秘的司学大人,一直无人得见。 据说,曾有三辆大车,一路从书斋行到之风别院,送来无数书籍。 青禾公主退学,聆风郡主也不再任教。似乎王室对于一手改建的书斋,失去掌控。几位王子,挂名在书斋进修。不如以往那般勤勉。 种种迹象表明,焰灵书斋,已成是非之地。 许多家族偷偷将送入预灵班的子弟召回。也有做两手准备,留一个在书斋,其他召回家中。也算防患未然。 这一切,都与之风别院无关。 楚凡大难不死,带回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是关于巫术与灵力修行的。 只是他资质太差,一知半解,需向无梦求证。 青禾公主最近忙于向众位王兄道谢。以及,想办法弥补,盛怒时摔碎的许多宝物。估计,最终只能落到梅寒石身上。谁让他挑起事端,又身家不菲。 院里只有无梦与楚凡两人对立,其他人与熊宝一起,坐在阴凉处旁观。 楚凡嬉笑问道,“师叔,府衙一行,遇到一位前辈。 他对我讲,修灵最重体悟,体会天地灵气的喜怒哀乐,将自身灵力与之共鸣,修为可一日千里。 我不明白,灵气如何有情绪,还分喜怒哀乐?” 无梦略感诧异,看他一眼,仍解释道,“类似说法,我也听过,应该是高手的一种感悟。他所说的喜怒哀乐,并非是情绪,应该是天地灵气的不同状态。你可以当做冰、雪、霜、雾、和水。” 楚凡似懂非懂,只得挠头。 熊宝闻言,若有所思。它在体内模拟结印时,有过转换灵气状态的经历。从搬运时的稳定状态,到释放时的极端状态,的确有明显变化。 林楚凡总觉得另有玄机,“那灵力共鸣呢?我之前练习吐纳法,难道不算共鸣么?为何我没有一日千里的感觉。” 无梦推测道,“他应该是个专精巫术的高手。在共鸣方面,我并不擅长。所以,我多用剑,很少用巫术与人争斗。” 林楚凡听了一呆,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第30章 由刺青引发的可怕猜想 无梦见林楚凡呆愣发傻,好笑之余,问道,“可还记得天心?” 见楚凡点头,无梦解释道,“她所释放的巫术,威力强大且持久,但对她自身消耗并不多。这应该是灵力与灵气共鸣之后的好处。” 无梦说及此处,自己也停下来,若有所思。 楚凡想起初见的火蟒,烧车厢为飞灰,任何残骸都没留下,的确强大。 熊宝同在旁听,却羡慕那些巫术栩栩如生、灵活多变。 无梦静思稍许,似乎有所得,“以我所知,巫术灵力与灵气共鸣,主要在于结印。通过指诀顺序组合,将天地灵气引为己用,此乃巫术基本原理。你若有此兴趣,多下些功夫。那位前辈还说什么了?” 林楚凡眼珠一转,“结印不是我的强项,还是算了。那位前辈还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年纪太大,又灵力涣散,没说几句,撒手人寰。” 楚凡伤心欲绝。 无梦若有所失,“若你自认不擅结印,要在武功上多用心。灵力注入武器中,虽需腾挪挥舞,但威力并不在巫术之下。这便是所谓,勤能补拙。我亦如此。” 楚凡受教,恭敬行礼。 熊宝听出不同的意思,它虽没有手,但说到结印,自认不弱于谁。只是,它没找到共鸣的契机。至于说武器注灵,它仍习惯用指甲。 当晚,楚凡偷偷将楚夕叫到屋里,打发林飞去找火苗,商讨挑选灵具事宜。更留下熊宝守门。两人偷偷密谋起来。 楚夕皱着眉头,“林楚凡,你大晚上不睡觉,搞什么名堂?” 她一脸疑惑,读到一些东西,反而更加疑惑。 林楚凡一脸神秘兮兮,“嘘……小声些。你知道何为刺青么?不知道?那纹身,总该听过?” 他两只小眼睛眨啊眨,十分滑稽。 楚夕不为所动,“我都知道。可是,这与你所作所为,有何关系?” 林楚凡低声道,“你还记得,我唤灵契约不全的事吧?我同一位前辈请教,得到一个好方法,用纹身将其补全,外人看不出来。你帮我呗?我不方便。” 林楚凡说了谎。因为,真相难以令人信服。但未能瞒住妹妹。故而,楚夕觉得应该深挖。 小姑娘哼道,“你不怕疼就好,反正不刺在我身上。可是,到哪里去找你丢掉的那一半?” 言语试探间,楚夕读出,楚凡的契约符文,已经补全! 林楚凡猛一拽上衣,露出胖乎乎的后背。左肋骨侧面,半只圆环闪烁有光。 他厚颜道,“厉害吧?这是前辈帮我补的。” 应该是,前辈将自己的灵媒嫁接到你身上,恰巧钻了你灵契不全的空子,才与熊宝共存吧。 楚夕偷偷观摩心事,面上应付道,“这也只是一半,我要怎么做?” 林楚凡胸有成竹,“别急,这是帮我补的,我自己的还没显化呢。看着……” 他暗调灵力,缓缓显示出自己的半边。 原来,嫁接过来的半段圆环,无法随心所欲隐藏。难怪让我帮你补全。 楚夕仔细看过,“这两个颜色深浅不同,一看就不是一套。而且,中间断裂处,符号并非完全重合的。” 后补充的一半,泛着淡淡白色荧光。 楚夕好奇心愈重,越想套话,“还有中间游来游去的小鱼,那是什么?怎么绕着熊掌乱窜?” 这是前辈托你转交的灵媒——天泪。又叫神之泣,是有形无质的奇妙物件儿。 林楚凡似乎有些吃力,“这不是,那位前辈回光返照,使劲儿大了些。这发光的小鱼,是后遗症,不必管它。只要我不主动显化符文,它不会出来乱走的。” 这还不是自己的,以后还是要还给神谕教。似乎还给天心就不错。不知她有没有灵媒。 林楚凡的小心思,全被楚夕偷听。 听到送给天心,难免有些泛酸,“家里那么多人,为何非要叫我来弄。刺青什么的很麻烦,你准备上色的东西没?” 楚凡嘿然一笑。“熊宝只相信你,不让我找别人。” 哼,想必是熊宝明白,找了别人,最终瞒不过我。直接找我,就少了一个知情人。还蛮聪明的! 林楚凡赶紧夸奖一番,“上色就用你们画眉那东西,刺成黑色,谁也看不出来。平时见你们练那暗器,除了青禾,属你手法最好。交给你我放心。” 明知道是哄她,楚夕听着也很开心。取出一根细细的银针,还是青禾送的。 她沾了些描眉的黛墨,就着茶水溶了,“忍着点疼啊,我要动手了。” 楚夕手里不停,按照两只半圆的显化,先刺轮廓,“不过,你这调虎离山,也太明显了。” 楚凡傻笑,“没事儿,不怕她们知道。一会儿你刺完,她们只知你帮我补全了刺青。” 楚夕忽然促起眉眼,十分纠结,“圆环的轮廓瞄下了。里面的熊爪子需要刺么?你确定这样有用?若是下次与人动手,伤到此处,割开了皮肉……契约会不会失效?” 林楚凡满不在乎,“爪子没事儿,帮我把外边乱跑的区域刺成黑色,可保万无一失。皮外伤不会,我曾试过。” 楚夕似乎来了兴趣,“哦?那,若是这印记显化在手臂,或是手掌。再不小心被人砍断,会不会失去灵媒?” 林楚凡差点儿咬到舌头,“你是魔鬼么?少胡思乱想,快刺!” 楚夕听话照做。 原来楚凡遇到,所谓前辈,只是一个悲哀的囚徒。 前朝时,他被骗进去,直到遇见楚凡,才动托孤之念。还带着一句口信,‘杯在宫中’。 一个人苟延残喘十余年,甚至几十年,难能可贵。只为灵媒之物传承有序,独自忍受十几年。真是令人敬佩的信仰! 小姑娘手快,尤其是看光秘密之后,“好了,你用灵力多冲几次伤口,很快恢复正常。” 林楚凡惊讶,“这么快?你这体质变强了?手腕不酸么?” 楚夕不在敏感话题上绕弯子,“你如此说,还真有点儿。好了,我回去啦。你想好以后怎么说,我只知帮你刺青,其他一概不管。” 她已见过母亲,自知不能显露灵力。否则后患无穷,比楚凡更加麻烦。 楚凡叫来熊宝,吐一片透明的冰,按在墙上,当镜子用。别说,楚夕的手艺真不错,连衔接不善的缝隙,都修饰得浑然一体。 此后,无人再提此事。火苗和林飞也自觉忘却。 事情告一段落,楚凡的重心又放到唤灵仪式上。 请教师叔,得知她不擅长,或许拍卖当天的听闻,很有道理。 问火苗,喜欢何种器物。侍女支吾半天,最后憋出两个字,“首饰”,闹得脸通红。 林府的女孩儿,只有楚夕一位,还小,根本未到穿衣打扮的年纪。她作为侍女,不好弄得花枝招展。 首饰也分很多种的。 大到项链手镯,小到耳环耳钉。从中选择灵气敏感的,有些难度。 楚凡本以为她会选匕首。无论是爱不释手的掌心匕,还是梦语剑法的修习,都是短剑为主。 既然她喜欢,也随她。 无梦不用想。 根本没见她戴过什么首饰,总是披散头发。打架时,最多用一根细带或者发簪盘起来。 因而,林楚凡把主意打到青禾身上。 青禾近日忙着道谢。结果,无人应承。 她开始怀疑,难道真是孟今做的?可是,他有什么理由杀沈开元呢? 她见到楚凡等人,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想。楚夕佯装未闻,楚凡更没意见。一个府尹而已,又不是没…… 林楚凡被问烦了,随口胡诌,“说不定是分赃不均,内讧了。你想啊,他们诬告咱们,最终不是为了钱和石头么?钱在你手里,肯定是拿不到。石头不在咱们这,更不用想。最后,他们狗咬狗了呗。” 楚夕向他伸出大拇指。倒不是因为故事编得多好,而是青禾竟信以为真。 『这公主真好骗!』 熊宝大摇其头。 青禾公主将她的首饰,一股脑儿倒在桌面上,任火苗挑选。 火苗不敢僭越,只得由楚凡代劳,楚夕帮忙参谋。 挨个试了一遍,没有特别敏感的,仅能注入一丝灵力。再多,则有断裂征兆。第一个手镯,就是如此弄坏的。 青禾也不在意,大手一挥,分给熊宝当碎玉了。 几人聚到一起,商量一番,决定出门,去找上次那朱掌柜。他手上戴着一大串戒指,看似精通。更何况,他是落宝斋的传人。 无梦没心思同一群小鬼胡闹,留在家看书。书斋送来满满三大车,不看就浪费了。 皮蛋小队加上青禾主仆,坐着马车,风风火火出了别院。 问题来了。朱掌柜在哪呢?落宝斋店铺在何处?根本无从下嘴。 城里的拍卖行,最大的是上次去的瑞脑。 落宝斋按理不会经营拍卖行,典当行倒是可以一试。这门派主要经营这两项。 结果,公主殿下只知拍卖行,当铺根本没去过。 洛青禾:“我从未缺过钱,怎知当铺在哪?” 有理有据,令楚凡无从反驳。 最终决定先去红袖馆,寻罗绮。她们都是大门派弟子,应该有所了解? 这个倒是有名字,稍作打听,一路向城西而去。 大白天进青楼,在门口被拦下。好说歹说不让进。终究还是给了一把银币,才答应通传。 结果,出来一位体型和楚凡接近的中年女子,开口讨一千金。 那女人道,“罗绮白天不见客。执意拜访,入门费千金,限一人。” 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那罗绮修为不弱,该不会真是…… 林楚凡讨价还价,“那我能带着熊么?这是我的灵宠,带在身边安全。” 中年女略微犹豫,看在入门费的面上同意。 青禾老大不乐意,“凭什么你去,我还想去呢!不就一千金,苍荷付钱!” 谁也不敢接她的话。 林楚凡吓得一缩脖子,“大姐,你省省吧!今日你跟我进去,明日我就你父亲抓来砍了!你是什么身份,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心里没数么?” 楚凡领着熊宝,跟着中年女上楼去。留下气呼呼的洛青禾,用脚使劲儿踹马车。 一路雕栏画柱,十分精美华丽。 楚凡没去过王宫,但这里比之风别院奢华很多,随处可嗅到金币的气息。 穿过华美的前厅,来到后院,七扭八拐的回到平地,又稀里糊涂上了楼。 总算在一个角落停下。 中年女子冷道,“罗绮,有人见你。付过钱了,走时你派人送。”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嘎吱一声。 门被一个小侍女推开。 侍女见到一个胖小孩,领只熊,吓了一跳。赶紧让开门口,请到屋里。 室内昏暗无光,散着一股药味。 一个嘶哑女声响起,“来者何人?在下身患重病,不便相见,就在门口说罢。咳……” 听声音像罗绮的,只是少了当日的妩媚妖娆,更添了一分病态低哑。 林楚凡关心道,“罗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才几日不见,为何病得如此严重?” 的确可疑。自从修灵以来,除了负伤,楚凡没正经病过,更别提吃药。 床幔微动,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着,“胖小弟?原来如此。近前来吧,一些陈年旧疾罢了,不妨事。” 楚凡坐到椅子上,小侍女添了茶水。 他问道,“姐姐可是受伤了?你医术高超,什么陈年旧疾,能难倒你?更何况,我们是修灵之人。” 床幔中传出一阵咳嗽,“此事有些复杂,不便与你明说。你今日有何事?该不会,真是想姐姐了,大白天就来啦?别人都是晚上才到,再说,你才几岁?” 正在喝茶的某人,一下呛到,十分尴尬,“姐姐误会了。我们选灵具首饰,想着寻朱掌柜。但又不知他的买卖在何处,这才过来叨扰。” 罗绮应付一句,已有送客之念,“城南,有一家‘无悔’当铺。他若不在,可留口信。若无事,你便回去吧,日后莫要再来。想来,也需等两年,你再长大些才好。” 楚凡拜谢,领着熊宝落荒而逃。 他逃至门口,略微思忖,停下脚步,“罗绮姐姐,若贮灵石事有不谐,可传信到之风别院。给青禾公主,或聆风郡主都可以。” 众人一路转向城南,四处打听,无人知晓这当铺。 难道罗绮骗人?不应该吧。众人猜测,是这当铺不出名。遂下车步行,挨个探寻一番。 沿着大街小巷,走了一个多时辰。青禾烦躁,“什么破当铺,根本没人见过,没人听过。肯定是你听错了名字!早知该让我去!” 林楚凡不服气,“罗绮说的,就是无悔当铺!你若不信,问熊宝。” 青禾大怒,“它又不会说话!你自己听错,不承认,还敢攀扯熊宝。” 楚夕听闻,觉得要遭,赶紧拉着火苗和苍荷闪开。 果然,熊宝一个猛扑,将林楚凡按在地上殴打。 一路打,一路滚,不知不觉滚到一处不起眼的矮墙,一闪没了踪影。 青禾揉了眼睛,赶紧跟上去。 走到近前,只听里面喊着,“又不是我说的!你打我干什么?反正她也没说错,你是不会说话。啊……我错了,熊哥饶命。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难道他们学会穿墙的巫术? 青禾公主伸手一摸,竟只是一块布!颜色和周围墙体接近。几人掀起布帘走进,发现内里藏着一条小街。 青禾感慨道,“炽焰城还有这样的地方?我是初见,似乎挺神秘的。” 楚夕不理青禾赞叹,只是担心这里不安全。沿着地面扭打的痕迹,一路向前,找到了打架斗殴的两个胖子。 楚凡面朝北,看着一块古旧门匾——无悔。应该是这里。 熊宝面朝南,盯着一块模糊不清的石板出神。 青禾更关注熊宝,跑过去跟着看,“良皮几千?什么东西?” 楚凡闻声回头,“啊哈……你还公主呢?字都不认识。那叫‘乘风破浪’,反着读的!” 公主不服,叫楚夕帮忙。 后者犹豫着,“你们别吵,这石碑有古怪。” 她读到熊宝所想,“北虫石三”。 吵嚷声惹出身后无悔当的人,“你们几个孩子,在这吵什么?到别处玩去,这里不是随便来的。” 只能楚凡上前搭话,“可是无悔当铺?我们找朱掌柜。” 一个黑斗篷从院里走,“可有请柬,或者拜帖?” 楚凡看这个人,比王富贵遮挡的还严实,不似好人。冷道,“并无邀约,之前在城南,与他做了笔生意,今日也是为此而来。” 斗篷诧异,“城南?几位稍等,我去通报。” 很快,朱掌柜亲自出迎,领众人进另外一座院子,比刚才那个整洁许多。屋里有专门的侍女和仆人。 朱掌柜笑得很甜,“公主殿下,屈尊驾临,可有什么事情需要小人效劳?” 青禾微微一笑,“朱掌柜言重了。这次是三胖找你,我只是跟出来玩的。” 她拉着楚夕的手,打量屋里的布置。以她的眼光,都看出好东西不少。看来,朱掌柜真的很富有。 楚凡笑呵呵问道,“正是上次请教的问题。选一件可做灵媒之用的首饰。听闻朱掌柜在此方面是大行家,特来求教。” 朱掌柜比楚凡笑得更开,“林公子哪里话。既想到我朱某,那是看得起我。在下定然竭力相助。” 第31章 意料之外的情理之中 朱掌柜说罢,摆手命人取货。 一个侍女捧着一只精美妆奁,缓步走出,放到桌上。 朱赫亲手打开,以示诚意。 并将视饰品逐一取出,放到一旁铺着棉布的托盘上。 介绍道,“说到首饰,诸位姑娘一定比我在行。几位尽管挑选,朱某保证,都是上好的灵具。林公子可以尝试一二。” 青禾抢在最前,挨个拿起往头上、身上比划。自己美完还不算,拉着楚夕一起。楚夕无奈,挨个接过去,放到火苗手中。 真是样样俱全。有墨色的玉镯,镶嵌珍珠的金簪,珊瑚珠的项链,缀着玛瑙的耳环。还有一些,楚凡根本不认识。 林楚凡随意拿起几只,缓缓充入灵力试探,果然不同凡响。不仅容量大,且隐约有种属于兵刃的震颤,好似充满灵力,随时准备脱手而出。 火苗红着脸,挨个看去,最终挑中一只挂着铃铛的银项圈。 楚凡问道,“怎不选个好看些的?这像是小孩子带的。我看给熊宝弄一个才好,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响。”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被拍了一熊掌。 火苗难得在人前说句话,“别的都太张扬了,这个适合我。” 楚夕倒是觉得,她喜欢才最好。 青禾公主大包大揽,“那剩下的别往回搬了。连这个妆奁盒一起,我都要。” 朱掌柜笑开了花,“首饰合计一万两千金。既然公主殿下喜欢,诚惠一万金。盒子算赠送。” 有人比他更开心,“苍荷给钱。那项圈送火苗啦。你们都可以选一件自己喜欢的。剩下的我全要。” 自然无人去选她的心头好。 楚凡见正事儿办完,绕过去问道,“朱掌柜,有句话不知当讲与否?” 朱赫十分好客,“林公子但说无妨。” 林楚凡神色鬼祟,偷偷问道,“为何我们自己寻的首饰,并无如此出类拔萃。而朱掌柜,随意就可拿出这许多?” 朱赫也没想到,竟是这种问题,他爽朗笑道,“哦呵……林公子不知我落宝斋之名。本派素来喜欢钻研锻造器物之方法,只需在普通器物锻造过程中,添加一些灵力敏感的材质,混在其中即可。” 林楚凡受教,转而好奇道,“对面那家,做什么生意的?为何门前立着一块奇怪石碑?” 朱赫忽然严肃起来,“那就是当天缺席的诸邪道,在此地的据点。林公子听老夫一句,如非必要,勿去招惹。诸邪道之人,行事肆无忌惮,全凭一己好恶。与之牵扯过甚,是祸非福!” 吓得楚凡捏了把汗,幸亏刚才走得快。连七大派弟子都怕,绝非善地。 朱掌柜笑呵呵送出门外,叮嘱有空常来。 楚凡心想,有那么多钱么,还常来。 走出一段距离,回望,朱掌柜仍在挥舞着金灿灿的手,满满的戒指。 掀起布帘出暗巷。 青禾还在比划新得首饰,苍荷跟着捧妆奁自带的镜面。 林楚凡看得皱眉,“你不能回到别院再试?看把苍荷累的,为照顾你身高,她半天直不起腰。” 青禾哼道,“要你管!” 她虽恼怒,但依言收敛起来。 转过墙角,楚凡随口问道,“以前不见你戴这些,怎么今天这么大方?” 青禾被他惹得不耐烦,“我留着长大了戴不行么?林三胖,你找茬是吧?” 嗖的一声! 林楚凡走在前面,从拐角处,以更快的速度,倒着飞回。 他胸前中了一脚,一个鞋印透了两层衣服,踩到里面的血肉。 众人立时警觉。 熊宝暗自诧异,『没听到什么异动?』 火苗与林飞抽出匕首,护在楚夕两旁。青禾掏出一把银币掐在手里。 只见前后闪出几人,衣着各异,像路人一般,却将他们围成一团。 楚凡爬起,拉扯一下黏住血的衣服,前后扫视,八个人。 从这一脚推断,来人至少一个灵月。他第一时间铺了一层灵力防御,仍被踢破了肉皮。 林楚凡回手向后,“棍。” 几人发懵,你没带武器! 熊宝呼出一口寒气。簌簌结成冰晶长棍,出现在楚凡手里,配合愈发默契。 楚凡进入战斗状态,叮嘱道,“青禾,你们拖住后面四个,我尽快解决前边的。还以为炽焰城治安有多好,如今看来,与碎冰城一个样。熊宝居中,前后策应。” 其实,应该熊宝和他一起,集中对付前面的。他担心青禾不中用,毕竟要看护众人。 来人手持短刀,大约一尺长,看不出谁是首领。 楚凡担心,若都是灵月级,今日危矣。 出脚那人,右手转着刀花,左手拉扯灰色布衣说道,“我们找林少爷有点儿私事儿。还请公主殿下稍安勿躁。” 青禾大怒,“瞎了你的狗眼。在炽焰城围住我的去路,还敢让我稍安勿躁。你最好别让我抓住,否则让你后悔生出来。” 她的豪言壮语,听得楚凡脑壳痛。 见对方并不着急,显然有恃无恐。 恐夜长梦多,楚凡提棍上前抢攻。利用身高劣势,重点招呼敌人下三路。 对方不是庸手,脚步轻动躲开冰棍。四人联手,摆出阵势,经常寻他棍势用尽,来不及转换的空档,贴身出刀。 幸而熊宝及时支援山月斩,被对方以刀锋斩碎。 仰仗熊宝做后盾,楚凡灵力持续加持,冰棍耍得嗡嗡作响,与四个人硬磕硬撞,勉强拖住。 楚夕略有经验,带着青禾等人,背靠墙壁列阵。既盯防身后四人,也杜绝背后偷袭。 青禾怒极,砸了几手银币,并未见效。仍要继续,被楚夕拦下,“节省一些灵力,楚凡被围,我们不能拖累他。” 这次混战,与之前有所不同。 被刀锋撞碎的冰块,经过楚凡灵力冲刷,很快补齐。不像之前,熊宝出品的冰,他难以控制。 感受到灵力品质提升,控制更加顺手,楚凡越战越勇。 他甚至放弃防守,接连耍了七套进攻招法,打伤了一个躲闪不及之人的右膝。 作为交换,他左上臂被横切一刀。血顺着手臂流淌到棍上,又随着灵力缓缓铺满。 熊宝趁机一套山月连发,解决了膝盖受创的第四人。 接下来,是一对三。 楚凡退出战圈,左手向后。熊宝及时一口寒气,冻住伤口。 对方三人皱眉,本是猫捉老鼠,不料折损一人。 楚凡慢慢放心,对方虽强,但远不及天心、无梦那个层次。顶多接近莫韭、朱赫,灵星级的佼佼者。 灰衣男子向包围圈后发号施令,“你们也动手。” 楚凡大喊,“熊宝,去接应!” 他冲向三个拦路者。又是一套不要命的打法。 比人数,比灵力,他都不占优势。只能拼命换伤,以求对方忙里出错,才有一线生机。 才过几天安生日子,又开始了?楚凡心中暗恨,灵力不觉加大外放。血红的冰棍,又粗了薄薄一层。 后面熊宝也不放心,尽快解决一些,挽回颓势。 青禾公主银币撒完,终于动真格。她取出两包银针,分给楚夕一半。两人一起,往对方眼睛招呼。 起初颇有奇效。对方适应了银币,突然换针,躲闪不及,刺中两人,可惜不是眼睛。 青禾暗恨,怎就忘记淬毒了呢! 熊宝顶在前面,连抓带拍,开山掌与冰冻寒气交替而出,拖住四人。 以对方的修为,只有青禾与楚夕能周旋一二,其余恐怕危险。且现在是白天,楚夕不能暴露。 熊宝只得勇敢一些,四肢充灵,全力以赴的极速状态。 冰熊每每抢在对方之前先出手,也是以伤换伤的打法,鲜血乱飞。 熊宝身上伤口最长,血流的最少,它精通伤口速冻止血。 对方四人无此幸运。虽熊宝一次都没抓到,但山月斩给他们洗了个澡。 若非他们躲的快,早出人命。 局面不容乐观。楚凡冲杀太猛,战到三个人包围中间。 他没了熊宝策应,腹背受敌,腿与后背又添新伤。 他有点杀红眼了,亲手震断血红的冰棍,贴身插死一个短刀手。当初灵月级王富贵,在这一招下吃了大亏,何况他们。 楚凡没了武器,并不胆怯。原地结印,吓得硕果仅存的两人,极速退到三丈外。 这已经脱离战圈了! 对方以为有什么绝招,结果只是一块较漂亮的冰砖。二人顿觉被耍,恼羞成怒,瞬间扑上,吓楚凡一跳。 他没灵力了。否则不至于急功近利,震断武器。没灵力保护,冰制武器约等于无,不如趁早利用。 楚凡偷偷给熊宝传一丝灵力,没反应? 该不会传错了!他忘记身上两个灵媒。急忙换个方向再试,熊宝将灵力源源不断传回。 林楚凡豪气顿生。 他左手开山掌,右手大冰砖,与两个高手打成一团。好看的冰砖是不一样,充灵力更多,砍不碎。 身后熊宝以一敌四,乱做一团,青禾等人投鼠忌器,唯恐误伤熊宝。 山月斩迭出,又援助楚凡一些。熊宝的灵力不多了,再打下去,只能寄希望于雷灵。 『如今情况危急,管不了太多。』 一股脑将原生灵力全传给楚凡,熊宝自发进入躁动状态。 噼啪!一阵脆响。 冰熊的指甲上跳起电弧。 对面四个伤势不轻的家伙,见无半月形光刃骚扰,终于大展身手。一鼓作气,合身扑上。 熊宝不躲,硬受四刀,同时咬断一根脖颈,撕裂一个胸口,插坏一颗心脏。瞬间,四去其三,仅存的一个腿上有伤。 因伤落后,苟活一命。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即使腿上没伤,也跑不过四条腿的熊宝。只留下一声惨叫,被暴躁熊宝断为两截。 战局瞬间扭转,吓所有人一跳。 青禾冲上去庆祝,楚夕及时拉住,“熊宝状态不对,这时除了楚凡,不要靠近。” 熊宝面前无人,转身重归正面战场。飞快地截住一个刀手,扭打成滚地葫芦。 楚凡早在超额接收灵力时,猜到会是类似情况。 如今有熊宝救场,他拖着冰砖,专心对付面前这个。熊宝一人挑了四个,他也不能太丢人。 楚凡故意卖个空,右手冰砖虚晃,趁机夹住对方持刀右臂,对准肩膀,一开山掌。 那人被震退,也在左肩留下一道伤。也不重要了,有这冰冻发愣的一会儿,足够拍一砖。 啪! 没反应?林楚凡不信邪,充入灵力补充一下。一个烂西瓜。 楚凡冰砖一丢,躺在地上,扭头看熊宝奋战最后一人。他是真的没力气了。 灵力还有,体力不支。 熊宝早已战胜,只是对方手臂僵硬,临死抓住熊毛不放。 『那就管不了许多』,熊宝连咬带挠,满地转圈。那人,终于在手臂断裂的情况下,离开熊身。 眼见没了敌人,熊宝人立而起,仰天大吼。 “哄……” 叫声传出好远。 熊宝当即趴下进食,清脆有声。 青禾带着楚夕等人,慢慢靠近楚凡,查看伤势。火苗熟练取出伤药包扎。 林楚凡却爬了起来,“等会儿,借着这股热乎劲儿,我摸个尸!” “变态!” 只有青禾还有心情骂他。 楚凡拎着冰砖,挨个拍了一遍,拍到熊宝时,使劲儿蹂躏了一下熊头。 “熊哥,你又救我一命!” 熊宝不领情,一脚将他踹开,沉迷饮食。 楚凡后知后觉,怎么没有感觉到熊宝身上过电?饿的感觉,疼也没有。 青禾终于忍不住,跑到墙根哇哇吐个不停。 三胖子变态,人都死透,他还去砸……以后我再也不吃西瓜了。 他们原地休整许久。 久到楚凡身上的伤口包扎完毕,换了一身林飞的外衣,遮挡一些露出的血肉。 他破烂的外衣给林飞穿了,聊胜于无。 久到熊宝吃个饱,趴在楚凡身边小憩。仍没见到任何城防守军,或者是府衙巡街的捕快。 楚凡了然,这事儿是朝他来的。 又开始了?莫名其妙的刺杀。 林楚凡望着巷子口,飘摇零落的黄叶,“秋风,萧瑟啊!” 青禾公主吐无可吐的,不忘挖苦,“你脑子被打傻了?现在只算夏末,下个月才秋天。” 楚夕读他心中所想,也觉不是滋味。她觉得更不是滋味。 她抱着熊宝,缓缓趴在它身上。 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 熊宝早已醒转,只是楚夕趴在背上,不顾血污,它不好起身,任凭她趴到够。 楚凡被林飞搀着,站起来,“楚夕,醒醒。我们先回别院,这里估计没人来了。” 他踉跄着,大手一挥,“既然没人来,那这口粮,你能吃多少,就带走多少。” 熊宝一听,『还有这种好事?』 它一口寒气出,四个完整的全冻在一处,一路推着,返回马车。 宽大的马车,拖着一大坨白里透红的冰,返回之风别院。 王宫。 一处偏殿,洛长风正在打坐。 忽然一个内侍推门进来,“暗影楼,八人,全军覆没。” 洛长风迟疑,“难道真是他?可曾见到奇异的巫术?” 内侍低头回复,“未曾见到。依照公主从前所言,冰砖与半月形光刃,是书斋进修时学过的招法。棍法是学自碎冰城。未曾见到巫术。” 国主好奇心起,“那他如何以一敌八?” 内侍赶紧解释,“据探报,他一人拖住四个,冰熊配合公主殿下,料理了四人,又回身帮他。他自己仅胜过三人。” 洛长风合上双眼,摆了摆手。 内侍躬身退下。 之风别院。 聆风郡主很不高兴。她在家看书看得好好的,突然四个冰冻的尸体闯入别院,实在影响心情。 楚夕正在往冰熊伤口撒药,坚持包成个白粽子。 楚凡在一边大笑,“我记得那年冬天,熊宝刚醒过来,也是这副样子,白肉粽一般。” 青禾公主献宝,非要郡主姐姐选一只喜欢的。 无梦抚了抚青禾的头发,“你自己留着玩。我素来不戴这些。” 转而又问,“可知何人所为?” 楚凡摇头,“没头绪。这种事,自从我有熊宝,几乎没断过,习惯了。倒是他们很怕我的冰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怕冰砖的人。” 林楚凡发挥说书人天赋,详细描述当时情景。 无梦沉吟一会儿。“他们恐怕不是提防你的冰砖,而是提防你的巫术。” 楚凡心中一紧。 巫术?黑牢事发了?也对,前辈身死,不可能一点儿消息不露。 楚夕读到此处,想起那所谓补全的契约符文。 天泪——神之泣。 第32章 得天泪者知共呜 见他们无事,无梦安心,回去修炼。 临别之前,她还劝道,“别胡思乱想。满身伤痕,什么也难做。借这次休养,你们将修为巩固一下。幸亏只是几个星级,如果混入两个月级,你们还回得来么?” 这次被不同属性的灵力所伤,楚凡和熊宝,感到伤势缠绵,反复难愈。 熊宝的梦游症复发。青禾公主听闻,吵着看热闹。 看她咋咋呼呼的,楚凡叮嘱道,“你跟着看可以。千万记住,不要大喊大叫。有一个倒霉蛋,惹到梦游的熊宝,被当场抓死。” 又好奇道,“你堂堂公主殿下,在城南遭遇伏击,没人管么?” 青禾叹息,“别提了,都跟没事儿人一样。新上任的府尹,还在路上呢。” 林楚凡诧异道,“你们家的府尹,还能这样上任?” 青禾瞪了他一眼,“离得近的,不敢接手。只能从远一些的城池,调任过来。哎?熊宝真的进去啦!天呐,它梦游都知道那里有生肉,真聪明!” 林楚凡见熊宝此行顺利,也放下心,“看到了,回去睡吧。明天还要给火苗唤灵。” 青禾意犹未尽,“楚夕为何不来一起看?这多好玩啊。” 林楚凡偷瞄一眼苍荷,言道,“其实,这个规律就是楚夕发现的。她若是来了,火苗必定跟着,影响休息。还怎么状态饱满,参加仪式?” 青禾公主泄了气,“好吧。苍荷,我们走。” 夏天的尾巴,终究是过去了。 今年没顾得上游湖和采莲子,却学会很多有趣的功夫。楚夕安静坐在门口,看着院子中间。 一如当初,给楚凡唤灵。 焚香祈祷,桌案上摆满各种灵材,尤其是价值万金的贮灵石。 火苗手足无措,坐在桌案侧面。 隔着一堆灵材,对面摆着一只银项圈,缀着一只小铃铛。 青禾爱凑个热闹,紧挨着楚夕坐下。 她天赋异禀,天生就有修灵资质。只是不知,未来会不会有灵媒,她还挺期待的。 今天的观众里,有两个重伤员。 楚凡还好,不伤及脏腑。熊宝就惨些,被捅了好几刀。最近他俩经常在一起,探讨如何清除这种复杂、混合的灵力。 无梦焚香之后,祈祷时间极短。 她双手合十,向天打个招呼,就结束了。 无梦双手结印,灵力激荡之下,头发缓缓飘动。她隔空推送一股灵力,震得供桌猛跳。 落地时,灵材彼此缔结了灵力丝线,缓缓交融,慢慢融化为一股能量。能量团飘摇在半空,一端连着火苗,另一头引着项圈。 随着香烛燃烧殆尽,桌面的灵材也都消失不见。项圈受能量牵引着,猛向火苗一冲。 叮铃一声! 项圈落在火苗怀里。 看着无梦游刃有余的样子,楚凡心里很是嫉妒。怎么我就没这么好命?当初一道天雷,差点疼死。 青禾第一个冲上去,围着火苗问东问西,问得火苗害羞。多亏有楚夕解围。 无梦恢复起师叔的身份,“结契初成,先以体悟为主。我之前教楚凡的呼吸法,你同样适用。如今你有了灵媒,尝试通过它,体会天地灵气,选择适合自己的吐纳收摄。刚好,他俩重伤,近期不会离开别院。修炼上的问题,随时问。” 楚凡看着恍惚,仿佛回到了碎冰城,回到了湖边的凉亭。 那时,二哥还在。父亲虽然古怪,但不冷酷,母亲偶尔允准请安。 大概是火苗一直都跟着修行,基础扎实。她只用了三天,就感知了天地灵气。已经学会借助项圈加强吐纳。 她比较喜欢短吸长吐的方式。 每次有灵气入体,项圈上的小铃铛,都会轻微的响,如同蚊蝇。 楚凡拜托青禾,打听下一块贮灵石的消息。他虽然钱不够,但是想着有备无患。大不了,到时候向公主殿下借一些。 近日,林飞修炼异常刻苦。棍法每天加练,手心磨得起泡。 楚凡看在眼里,劝过,但是见效甚微。只能尽快弄一块石头。 这一块,原本是为了楚夕准备的,结果,变成了火苗。 道理上能说通,可是林飞依然感觉,自己成为小队的短板,弱点。他总想提升自己的实力,能勉强自保也好。 熊宝通过雷电灵力爆发,激活了许多气血凝结点。它猜测,这是人体穴道的地方。 它通过内视,调动一丝微弱的雷电灵力疗伤。这个过程,让它联想到,黑牢里那个人说的,灵力与天地之气的共鸣。 『奇怪,不相干的两件事,缘何有这种联想?』 熊宝十分不解。 楚凡近来,忧心天泪之事,唯恐其东窗事发。他进了黑牢,随后,那前辈身死。如果有人惦记天泪,很容易联想到他。 无梦也说,那些杀手在提防他的巫术。前辈死前的指导,又是巫术相关…… 更可怕的是,他这几天疗伤,仔细体会发现,对不同灵气变得分外敏感。 从前,至少失败三四次,才能捏出的一个唤火术。最近一次就成。且火势更显旺盛。 他躲在房里,避开林飞,挨个基础巫术都试过一遭。 都成功了! 本该高兴的一件事,令他更加忧心忡忡。 林楚凡思虑良久,决定隐瞒下来,保命要紧。万一天泪泄露出去,麻烦就大了。 倒也不全是坏事。 他对灵气更加敏感,修炼速度暴增十倍,直追曾经的熊宝。 最令人意外的是火苗。这才修炼多久,她已有了灵力。 某日,火苗正和楚夕对练梦语剑法。 她一时不察,斩断了楚夕的匕首。吓得火苗丢刀,围着楚夕上上下下的检查。 其实,真的很险。楚夕前襟的衣服,都被划开了裂口。 若不是最后时刻,林楚夕用灵力挡了一下,一切就难说了。 火苗看着衣服的开口,吓得大哭。那之后,她再也不敢动手练剑。 青禾公主心大,直说自己有灵力,可以陪练。吓得火苗跪倒,直言,在她完全控制之前,再也不动手。 青禾尴尬,幸亏楚夕讲了个笑话,打破了僵局。 青禾听后,大惊失色,“什么?三胖以前这么浪么?出恭,竟然把马桶冻住?哇哈哈……笑死人了。我要当面嘲笑他。” 无梦听闻此事,很欣慰,勉励了火苗几句。 她提点,这可能是金属性的灵力。小队几人听闻,想到了一面之缘的金风,一个随手放箭的家伙。 青禾很羡慕,如果她有这种能力,就用来做金针,以后出门,不用带暗器了。 安稳日子,总过得很快。 他们的伤还没好,就听到一个好消息。姑且,算是好消息吧。 梅大人为寒石公子,寻到一条新的赤练蛇。如今,也在准备唤灵仪式,急需贮灵石。 随后,瑞脑拍卖行,就有一块出售,大小刚合适。 楚凡一听,头都大了,“你们想什么呢?都没睡醒吧。咱们这点儿钱,当初连他孙子都抢不过,如今还想抢他爷爷?” 他安慰林飞,“别急,你还年轻,我们等下一次,找机会。” 秋天终于来了。 花园里一片苍凉。仅剩的几株枝条,倔强得挺立。 秋风飒飒,将叶子吹到半空。叶片飞舞一阵,落到小溪,随波而去。 天空碧蓝,少浮云,露出澄澈的内在。 别院的小桥上,趴着一只熊。 熊身上,坐着一个小姑娘。她趴下身子,咬冰熊的耳朵。 这座桥上,许久都飘荡着她的声音,只是附近无人。如果,冰熊不算人的话。 “那件事,我大概都知晓了。你也是因此,才建议楚凡找我代劳的。哼,我就知道。” “你遵循前辈的指引,找到天地灵气的情绪了?我不相信,这个说法太奇怪了。” “你是说,通过模拟结印,促成共鸣。这不现实吧?手印我也练习过,确实,不同的组合连接在一起,会有些妙用。 可你那虚空结印,完全是你自己臆想的,根本没有实体符号的支撑,全凭你的感觉罢了。 难道你没发现?你所有的虚空结印,要么是开山掌,山月斩这种,不要求属性的;要么,就完全是冰属性的。” “是吧?我就说么。楚凡的小秘密,我几乎都知道,我经常偷读。嘘!不许告诉他。不就是学会了基础巫术么,有什么值得隐瞒。他真正想隐瞒的,应该是那个天泪。” “上次之后,他担心,有人通过前辈的死,联想到他。大概,阻止你练习巫术,也和这个有关吧。毕竟,你们是一起进去的,如果不在他身上,又找不到,很容易怀疑到你哦。”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换个角度想,为了这么一个东西,有人囚禁了他十数年,甚至几十年;有人被囚禁几十年都没妥协,没屈服。这说明,这个东西很重要!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的。只要怀疑,就足够了。” “所以说啊,人是很复杂的。” “我就知道,你不死心。那好吧,我们先尝试冰属性的,如果成功,再换其他。这样不怕被发现。到时候,你就装成随口吐的呗。” “哦?这是那个冰锥的巫术?看着和楚凡的冰砖有些像。不过,我们好像把自己绕进去了。 成功了的确不怕被发现。但问题是,无法确定成功。用冰系的,根本无法区分,是结印共鸣的,还是你之前虚空结印的。” “火系不行!万一烧坏了毛,怎么和楚凡解释? 金系也不行,太危险。你看火苗吓得,大半个月没敢同我对练过剑法。 木系也不好。如今可是秋天,万一弄出个绿色藤蔓,解释不清。 水属性吧。就对着下面的小溪,如何?” 熊宝盯着桥下的溪流,注视一会儿。 忽然,一条水线凝聚而出。还没等楚夕高兴,水线忽然变大,变成一根水柱。 哗啦! 水柱掉进小溪里,溅起层层水花。 楚夕用小拳头敲了一下熊头,“这动静太大,你少放点灵力,重新试。” 这次是一条涓涓细流,许久之后,叮咚一声,没入水面。 这个结果,值得庆祝。 桥上,开始飘荡小姑娘的碎碎念。 “这似乎是成功了吧。你还真的用穴位顺序,连接路线,顶替了手指结印啊!可真厉害。不过,别人没有你那么多穴位,很难完全照搬的。” “我也觉得。这种方式,很像开山掌。通过固定的穴位路线,发挥出特殊的攻击效果。唯一的区别,似乎是,开山掌不太限制灵力属性。 换句话说,开山掌几乎是全属性通用?半月斩似乎也如此。无梦师叔用过,我也用过。这是什么原理呢?” “嗯……不对!差点被你骗到。开山掌和半月斩,虽不苛求灵力属性,但它们没有引起你说那个,什么共鸣。” “对吧,虽然它们本身威力巨大,但是投入的灵力也不少。而且,你没发现,无梦师叔的半月斩,穿透力更强。而你用的,附加冰冻,在水里还能变成薄冰。” “我?我不清楚,很少用到。楚凡如今已经焦头烂额,我还是乖乖藏好,别给他惹麻烦吧。” “你还想试验?不是已经成功了么。试可以,但是不能用太多灵力。否则你一个共鸣,咱俩全露馅儿了。” 小桥之下,各种奇葩的巫术相继上演。幸而没造成破坏,各种试验产物,随着溪流滚滚而去。 楚夕忽然制止道,“停!熊宝你等下,你看着我。对!你面对着我用一次,目标别是我。” 一条水线缓缓凝聚,在熊宝面前,对着楚夕,缓缓连成一个圆,循环流动。 林楚夕吃了一惊,“糟了!熊宝,你这个试验,有个巨大的漏洞。你当然没发现,我是看水里,你的倒影,才发现的。你通过灵力搬运路径,模拟结印的时候,你的眼睛,准确的说,是你的瞳孔,会闪光。” “你当然看不到!就在你自己眼睛里,不照镜子,怎么看?你再换几个,不会打到我的巫术,灵力用轻微一些,我帮你观察一下。” 熊宝从善如流,一个水球,一团火,一道风刃,一段藤蔓。先后出现在她们之间。 林楚夕羡慕得紧,感叹道,“你这闪光,里面是一串符号!可能那巫术,原本结印所表示的符号。是挺复杂的,我帮你总结一下。别人发动巫术,用手结印。熊宝发动巫术,用眼珠结印。是不是听起来很酷?” 不知那冰熊想了什么,小姑娘气得踹了它一脚,“你不信,自己去河边看。” 熊宝一溜烟跑到溪水边,选了个尽量平静的流段。它趴在岸边,头伸出去好长。 又是一阵基础巫术乱飞。 熊宝撒欢地跑回来,撞进楚夕怀里。 林楚夕半骑半抱,搂住冰熊,“闭眼睛释放巫术?你和林楚凡真是一模一样!一对儿无赖!这种办法也能想得出来。 不过,偷偷练习可以。不要轻易动用,免得惹麻烦。至少要等到,他把那件鬼东西,转交给那边的人之后。” 炽焰城,梁府。 书房内坐着梁博与梅震。 胖圆的梅震,脸上并无笑容,“上次贮灵石一案,我有事离京。却不料,梁兄如此高瞻远瞩!” 梁博一阵长吁短叹,“梅兄此言何意?老夫也未想到,寒石所言,竟与实情大相径庭!还有书斋孟今,竟然暗杀府尹而逃!如此两个关键人证,都如此儿戏,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就差捶胸顿足,恨不能重新运筹一回。 梅震并不领情,“哼,我的孙子,我自己清楚。定然是受了孟今的蛊惑,才犯下如此糊涂事。倒是梅兄你,缘何被一少年蒙骗过关?” 梁博借坡下驴,“我也觉得,寒石那孩子直爽磊落,不至于此。全怪老夫一念之差,险些铸成大错!我也是念及,孟今颇有些才名,这才未查证,轻信了他一面之词。” 梅胖子阴阴一笑,“你们读书人的事儿,我不太懂。不过,我倒是听闻,联合审理一事,是梅兄暗示沈正元做的?” 老梁仿佛被踩了尾巴,“这根本是子虚乌有。老夫当时,指点他将案件移交刑部,是想将荆腾拉下水。谁知,那沈开元另有谋算,将王子殿下一同请来联审。险些害了大王子!” 梅震皱眉,目光游移了会儿,“我怎么觉得,此事害不到大王子,反而极其有利。 如果料理了姓林的,他会获取书斋的好感,对日后大有助益;反之,此事不成,他可交好青禾公主,进一步得国主青睐。” 梁博干咳一声,“梅兄,你多虑了!暂且不提如果,只看如今的结果。国主对大王子的作为,十分不喜,还罚他来我府上默书来着。” 梅震胖脸点头,“此事略有耳闻,看来是我多虑。如今沈正元已死,又是谁在途中行灭门之事?我本想暗查他的家人,看有什么线索。不料,他们已在返乡途中,被人截杀。” 梁博伸手拦住后文,一手指天,缓缓摇头。 梅震瞳孔放大,恍然大悟。“听闻前些天,公主于城南遇刺?” 梁尚书放下手,继续摇头,“此事我也是听闻。既然不是我们出手,那这炽焰城中,定还有人想料理林凯一家。说是公主遇险,实际重伤的,是那个林楚凡。” 胖脸恢复了笑容,“无论是谁,只要和我们的目标不冲突,就是好的。” 梁博笑得两只眼睛险些连接到一处,“梅兄此言甚善!” 第33章 戏谈灵烛星与月 经过一段休养,楚凡的伤基本痊愈。 熊宝早不需夜游偷肉吃,可见,比楚凡恢复得快。 楚凡发现,用灵力疗伤不会留疤。就连熊宝割破的皮毛,都重新长出。 熊宝养伤,不曾外出。楚夕安心陪它,连带着,青禾公主每天赖在之风别院。 若不是王宫里,每间隔几天,派人传唤,她快忘记自己的霜禾殿。 洛青禾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灵力比她弱的,可要过一过前辈高人的瘾。 看着任她欺负的火苗,青禾心里盘算,要不要帮苍荷做一个仪式。王宫里的侍女,若想修灵,好像需要提前报备?真麻烦! 在天泪的帮助下,林楚凡的修为高歌猛进。 不仅吸纳灵气的速度变快,连灵力纯度都有显着提升。因此,他开始反馈熊宝。 经他炼化的灵气,更加精纯,丝丝缕缕地传到熊宝那边。 熊宝借此机会,用精纯的灵力种子,行周天大循环,缓缓提炼它的灵力。 如果说,灵力是果汁,灵契符文是吸管,熊宝负责喝,那林楚凡就是装果汁的竹筒。 灵力持续流失,让楚凡既担惊,又自豪。自己终于超过熊宝,带领它变强。可万一被人发现,根本解释不清。 为了掩饰灵力强弱不定的异样,林楚凡决心重操旧业——装病。 他非说,那日被刀锋震伤内腑,灵力周转不畅,时有阻塞,所以时强时弱。 在隐藏知情人——楚夕的帮助下,总算是骗过了青禾公主。 某日,他实在压抑不住好奇心。夜里,楚凡蒙着被子,掐动查验境界的手印。 顿时一片星光璀璨! 星点闪烁,围绕着他左下肋骨亮起,比他内视所见更多。 他内视所见,只有气血勾连的主通道,才点亮了星光。如今所见,星点多了约三倍。不说成百,几十个还是有的。 他偷偷向熊宝炫耀。 熊宝咧嘴,『我早就过百了,如今,已经接近两百个星点。』 除了楚夕,无人知晓。 一只熊,像人一样,体内有穴位。怎么看,都有些匪夷所思。 它不敢声张。 林楚凡忽然想起,他这么多星光,为何没有灵印? 上次,无梦催动灵印时,星星点点,亮起十几个。她那时才灵星巅峰。 自己这么多星光,为何没能显化灵印? 楚凡拄着拐杖,一脸坏笑,“师叔?我有事儿想请教你。嘿嘿……” 无梦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书,“你还真是,装病成瘾。不是轮椅,就是拐杖的。说罢,什么事儿?” 楚夕领着青禾等人,一起进来。她打量楚凡的新拐。弯弯曲曲的,倒是和枯木杖有几分神似。 林楚凡小眼睛乱转,“我在灵星境界,已修了小半年,迟迟不见提升。敢问师叔,晋级灵月,有无什么诀窍?” 除了熊宝和楚夕,满屋子白眼乱飘。 他夏天才刚化星,现在就想着晋级。什么小半年?顶多三个月而已。 无梦沉吟,“现在说,是有些早。不过早点儿接触,也没坏处。” 无梦招手,将孩子们围到一处,“灵月境界,是修灵的一道分水岭。修行到此,才算是真正的修灵者。此前,只能算是入门。 楚凡,我先考你一番。 你从毫无灵气,点滴成长起来。如今也看了不少书。 你来介绍一下,前两个境界,突破时的体会。供青禾她们参考。” 林楚凡挠头,我是来问你的,现在变成你问我。真是一点儿不吃亏。 他迟疑道,“灵烛境界,像是往坛子里装水。身体是坛子,通过呼吸,将天地灵气吸纳入体,选合适的留下。慢慢存的多了,坛子能见到明显的水,灵烛境界,就算成了?” 无梦点头,“还算浅显易懂,继续。” 林楚凡绞尽脑汁,编排道,“灵星境界,像……结冰。 坛子里的水太多,想再多装,要把原有一部分压缩。提纯,炼化,使其更加凝聚。就像分散的水,冻成一个冰块。 一般是在气血交汇处。提炼成功,会点亮附近穴位。” 『水结冰是提炼?我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熊宝有些疑惑,吐出一小块儿冰,用指甲戳来戳去。 无梦摇头失笑,“这个,不如之前的好。水冻成冰,可不一定是凝练。你重新想过,这样说,容易误导她们。” 林楚凡不明所以,“那就是煮粥。 灵烛期的灵力,是米汤。灵星是粥里的米粒。只有米汤里凝聚出米粒,才算是提升。” 无梦忍俊不禁,“马马虎虎,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不合常理。谁煮粥不是水中添米?” 青禾终于忍不住,拍桌大笑,“林三胖,可真有你的。让你说修炼的体会,不是吃,就是喝。你可真行。哈哈……” 无梦怕她俩吵起来,耽误工夫,急忙制止,“好啦,都别笑了。他虽然说的粗浅,但是道理是对的。我来说下灵月。” 无梦收敛笑意,严肃说道,“灵月,是无法取巧晋升的境界。 只有灵力足够精纯、凝练,身体足够强大,才能顺利晋升。 延续楚凡的说法。如果灵烛是水,灵星是粥,那么灵月,可以当做米饭。” 林楚凡灵机一动,“是不是,只要身上的星点足够多,就可以突破境界了?” 无梦摇头,“水,粥,饭。指的是质的提升,不是比谁的数量多。 有些天才,单星即可显月,只有一丝十分微弱的月痕。 但只要过了这一关,体内未曾点亮的穴道,会逐渐被精纯灵力转化。 星点增加,月痕扩大,实力随之提升。 也有些人,困在灵星境界多年,点亮周身大部分穴道。但苦于灵力纯度不足,或是其他未知缘故,迟迟不能显月。” 众人听得入神。 楚凡和熊宝,心都凉了。 熊宝还好,本就不是人身,突破什么的,也并非十分必要。 楚凡就惨了。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卡在灵星多年的人。他的资质,实在是一言难尽。 楚凡不死心,“师叔,那身体强大,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觉得,自己应该挣扎一下。 无梦沉吟道,“精炼的灵力,不是那么好驾驭的。 没有足够强的身体,灵力太过凝练,会引发暴体。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平时勤修苦练,灵力每日在体内流转,会潜移默化中提升身体强度。 除非外力强行干预,否则,灵力强度不会超过躯体太多。” 林楚凡扮可怜,“师叔,难道真的没办法么?我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卡在灵星境界许多年的人。” 他的脸胖乎乎的,怎么都装不出哭的样子。 无梦瞪他一眼,“收起你的鬼脸吧,挺吓人的。 灵星和灵月,只是境界上的不同。高境界对灵力更加敏感,控制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但是,灵月不一定比灵星强。 境界,只是实力的一部分,不是全部。我突破灵月之前,也曾杀过不少灵月境的高手。 远的不说,之前的贮灵石之争。朱赫与莫韭二人,皆是灵星巅峰,依然和月级高手打得难解难分。” 林楚凡突然想到什么,“师叔,记得咱们初见时,你还不是月级。你是如何突破的?” 无梦面露追忆,“当时,我受到寒玉的启发,才一举突破成功。此法凶险,暂时不能教你。等你们到了灵星巅峰,实在难以突破,再拿出来试试。” 那就是没办法咯,只能多点亮星点。 『纯度不够,数量来凑。』 楚凡的想法,和熊宝简直不谋而合。 熊宝想的是,『我的身体和他们不同。多点亮一些穴位,就多几条模拟结印的路径。且灵力的总量也在增加。都是实力提升,何乐而不为?』 转眼来到深秋,天气转凉。 林府派郝元来,送加厚的衣服。 见三少爷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郝元着实被吓了一跳。 林飞解释许久,少爷贪玩,爱装病,这才罢了。 只是送衣服之余,他还带来两份请柬——露园赏菊会。 林楚凡头摇如鼓,“不去!我没空,最近忙着养伤,哪有时间应付这劳什子聚会?” 郝元硬着头皮道,“三少莫要为难在下。这是老爷嘱托的,说是炽焰城的勋贵子弟,都要去。” 林楚凡撇嘴,“我算哪门子勋贵子弟了?老头子在城里憋得傻了么?” 郝元大汗,“少爷别玩笑。咱家老爷可是百战伯,伯爵也算勋贵的。” 林楚凡嗤之以鼻,“说出去不怕笑死人。我只记得,他是工部员外郎,不用上朝也能领俸禄。” 郝元无法,只能告辞离去。 楚凡的养伤大计,迅速被破坏殆尽。 那聚会,青禾公主是必然去的。她去,就一定会带着楚夕。聆风郡主,作为两地和平的标志,也要出席。 楚夕说了,她想去,而且,想带着熊宝一起去。 你们这不是强人所难么?熊宝都领走,谁保护我啊? 三日后,一架宽阔的马车,出了之风别院,一路向东而行。 聆风郡主,白纱遮面,怀抱墨剑。她只露出一头秀发,和,一对小眼睛。 青禾特意选了一套鹅黄色的衣裤,配上一件浅蓝色的斗篷。她手捏折扇,一副书生样。 楚夕的衣服,也是她选。浅蓝色的衣裙外,披着一件鹅黄色的斗篷。 这两套都是青禾的。 林楚凡心中不满,刻意穿了一身黑。如果蒙上头脸,他活像个暗影楼弟子。 火苗和苍荷一身侍女装。 林飞一身青色长衫,绣着白色的羽毛。他的衣服,是楚夕亲选。 马车出了东城门,一路向前。 熊宝仍喜欢用嘴,顶开车窗帘幕,往外看。 楚凡依旧病恹恹的模样。 他见沿途景色眼熟,“这条路,是不是之前走过?” 青禾白眼一番,“上回,咱们就从这条路进的城。” 楚凡费解,“不是说赏菊么?怎么一路向着栖秀河,还要换船?” 青禾不耐烦,“你不是不想来么?哪来这么多问题? 赏菊的露园,在东面一座山峰上。前半段,和码头的路重叠,半途会改道的。” 她正和楚夕说些悄悄话,林三胖总是有问题。 林楚凡哀嚎,“不想来有用么?你们将我的左膀右臂都拐走,我一个留下,更难受。听你这么说,似乎距离不短啊?” 青禾突然变脸,“你别一堆问题行不行?再烦我要打你了!” 楚凡被她吓一跳,又想到荷花的荷,默默闭上了嘴。 好在有楚夕帮忙。 她追问道,“青禾,我也好奇的很。这个时节,举办这聚会,有什么深意么?毕竟路途不近,而且,还要求这许多人同去。” 小公主马上变为笑脸,“这个啊,原本是简单的聚会,也不是必须到场。 直到五年前,父王决定给大姐选个夫婿,就在这赏菊大会上。虽然没成功,但是事情流传开了。 大家都认为,这个聚会是相亲的好机会。有国主的祝福,相当于官方认可。所以,之后就每年都来好多人。” 楚凡没忍住,“你还有个姐姐?” 他本以为是洛青荷,后来一想,年纪不对。 楚夕这次是真的好奇了,“可是,这路上的人,并不多啊。” 青禾自豪一笑,“那是当然。其他人,提前几天就住进去了。 他们准备相亲,置办行头,化妆,修发之类的。还要选择住处、出场次序、席位,一大堆麻烦事呢。 听说,有些人还会上台表演,很好玩的。” 楚夕点点头,“那,你姐姐呢?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青禾忽然沉默。 许久之后,她才出声,“我是有个姐姐,她叫洛白露,是王后亲生的嫡女。 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其实都是庶出。姐姐自幼跟随父亲南征北战,性格很像男孩子。 她管教我们很严苛。除了我,其他几位王兄,都是她从小打到大的,很怕她。” 楚凡感觉青禾的情绪不对,“公主殿下,那您的这位姐姐,年纪不小了吧?” 青禾哇一声哭了! 她骂道,“三胖子,要你管!我姐年龄大怎么了?” 楚夕赶忙安慰,“楚凡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好奇,看你的年纪也不大,白露公主,如何随着国主南征北战的?” 青禾瘪着嘴,抹眼泪,“他懂什么?我是说跟着,又不是上场打架。炎国建立之初,各地都不安定,父王亲征多地,近几年才平和下来。” 楚凡不死心,非要刨根问底,“那位白露公主,五年前,芳龄几何?” 青禾没好气道,“二十五,怎么了?姐姐只是没遇到喜欢的人罢了。否则,凭她的样貌才华,再加上父王的身家,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 说罢还不解恨,她使劲踹了林楚凡几脚。她甚至加了灵力。 楚凡也不敢躲,硬生生的挨了几下。总算稍解了青禾的怒气。 楚夕赶紧抓住重点,“青禾可是想她了?选不到夫婿,慢慢选呗。为何白露公主,如今不在京师?” 青禾嘟嘴,“我也不清楚。那一年,赏菊会后,我夜里回宫,生了一场大病。 等我好转的时候,姐姐已经离开王宫。说是去江湖上拜师学艺,一点儿音讯也没有。” 她说着,又委屈上了。 楚凡跳出来打岔,“这就是你不对了!白露公主在这选不到人。出去走走转转,也是好的。说不定过几年,她给你带个光风霁月的姐夫回来呢。” 青禾真是哭得快,笑得也快,“三胖子,算你会说话。” 后半途转向爬山,大约行了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山顶的庄园。 山庄正门,全部用白色的石材,堆砌雕琢而成。上方‘玉露山庄’四个金色大字,似是国主亲笔,角落还留着印信。 山庄内的建筑,多以白色为主。栏杆,台阶,立柱同是用白色的石料制成,晶莹,厚重。 众人一路直行,穿过回廊,越过正厅,直奔后花园而去。 青禾公主男装扮相,牵着楚夕的手,领先前行。活像一双金童玉女。她们身边紧跟着熊宝。 聆风郡主和楚凡落后,一个白衣挂黑剑,一个黑衣拄拐杖。更像黑白无常。 眼见来人是两两一对儿,花园里的人没有过多关注。忙活各自事情去了。 在青禾的带领下,众人来到北侧一处高台上坐下。 这里是她专用的位置,无人踏足。 众人居高临下,看着院子里怒放的雏菊。 花径之间,不乏鲜衣美食,闪着各色人影。 第34章 争奇斗艳各显神通 林楚凡独坐看台末席,将首席让出,供她们观赏。 忽闻水声激越,从左侧轰鸣而来,楚凡扭过头去,并无一物。 反复几次,他实在是好奇,“你们可曾听到水声?” 青禾随手向左一指,“少见多怪!这山底下是栖秀河。东边峭壁顶上,落下一道瀑布。若当初咱们未曾相遇,你们的船,会从悬崖底下经过。” 楚凡心里暗叹,这庄园依山傍水,却嘴硬道,“无聊!也不知这菊花,有何可赏的?每年不都一样开。林飞,找点儿吃的,闲着也是闲着。” 他自从伤愈,重拾了锻体炼灵,嘴巴闲不住,总惦记吃食。 青禾反而热心,“苍荷,你领着林飞,一块儿去。他初到此间,当心迷路。” 楚凡收回目光,见对面南侧,有一样的看台,高高的架在那里。看布局,应该是同北面相称修缮的。 反而东边光秃秃的,大概是防失足跌落悬崖,看台位置很低,座位很密集。 园子中间,遍地花草。 想必春夏时节,更显繁盛。如今只剩一丛一簇的菊花,星罗棋布,四散各处。 青年男女们衣着光鲜,三五成群,结伴共游,很是惬意。 偶有三两书生,手握折扇,围坐桌旁,品酒吟诗。身后各有书童,执笔蘸墨,记录纸间。 仕女们成群结队,或捏团扇,或戴面巾。围在一处,交头接耳,对着书生、公子们,指指点点。常传出阵阵娇笑声。 少顷,吃食端了上来。 还是苍荷有排面,领着一队侍从,各自抬些食盒箱子。更有燃着炭火的铜炉,一起送上高台,可保吃食不凉。 林飞提着两坛酒,看大小,是给熊宝的。 楚凡随便选了一盒,拿到一边,和林飞同吃。 他仍问道,“不是说有表演,怎么还不开始?而且,这没有舞台,该如何观看?” 青禾有意炫耀,“这你就不懂了吧?下边,中间的花园,就是舞台。每年都是如此。若是谁笨手笨脚,误伤了花草,可是要被嘲笑的。” 林楚凡撇嘴,“那园子里,只剩几根雏菊,还有误伤的余地么?如果这都能踩到,我怀疑,那人是故意的。对了,这山庄建在山顶,怎么不见有树?” 青禾忽然沉默,沉吟道,“早年,这里聚会,有人行刺国主。周围的树,被砍了。出了山庄,下到半山腰才有。” 青禾说着,拿起一碟葵花籽,放到楚夕手里,“你给我剥,我想吃你亲手剥的。” 楚凡翻起白眼,继续伙同林飞,消灭食盒。熊宝自制了吸管,伸进酒坛子滋溜。 忽然,场中一静。 楚凡好奇,伸出脑袋。 只见西侧入口处,进来一群人,前呼后拥,男女参半。园中众人起身行礼。 是王子们到了。难怪表演未开始,原来是在等他们。 见众位王子,径直朝着南边的高台去了。林楚凡觉得奇怪,“为何他们都坐南边,而我们却选在北面?” 青禾吃着楚夕亲手剥的葵花籽,十分开心,“本就有这个规矩,是当初姐姐定下的。她喜欢坐这边看风景,不准王兄们上来。他们只能坐南边。” 楚凡察觉有异,“那我呢?我坐在你们这边,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青禾理所当然道,“你是熊宝的附庸。我们为了带熊宝,顺便带着你。所以,不要自卑,这都是你应得的。别吵啦,节目快开始了。” 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拎着一只小锣,走到场地中间,轻轻一敲,说了些什么。 众人各自回归席位。似乎表演的顺序已有定论。 首位出场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她内穿白色底衣,外罩半透红纱裙。手腕脚踝处,各戴一只金铃,叮铃叮铃响。 她头梳飞天发髻。发辫缠绕处,薄薄缀着几片枫叶,色泽鲜红,质地柔软。 那女子挥手,引出七位伴舞,将她团在中间。鼓乐声渐起,一支曼妙舞蹈开场。 “咚”的一声! 青禾用力顿下茶杯,“天气这么凉,还穿这么少,也不怕冻死。” 楚凡觉得乐子,试探道,“怎么?公主殿下穿上男装,也学会怜香惜玉了?” 青禾不理,继续点评道,“腰扭的那么快?动作还那么大,不怕断掉?” 楚凡嘴里咬着花生,“青禾,你认识?她们排的是什么舞,一点儿也不好看。” 他借着说话的空档,偷偷从熊宝的坛子里,倒出一杯酒,小口品尝。倒不是嘴馋,是天气太凉。 熊宝瞪了楚凡稍许,『算了,今天这里人多。』 公主殿下哼道,“何止我认识,苍荷更认识!又不是第一次见。” 苍荷适时开口,“这是梁博尚书的孙女,梁红叶。” 楚凡惊诧回头,“就是,请你去刺绣的那个?” 苍荷赞许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楚凡十分夸张的表现了一番,“你和她置个什么气?这可是咱们的送财童子。上次的事儿,如果没她的神来之笔,咱们也不能轻松赚到几万金。你还生气么?” “噗……” 青禾把茶水都喷了出来。楚夕掏出手绢,笑着帮她擦脸。熊宝翻白眼,推酒坛子换个地方。 梁姑娘一舞结束,伴着众人欢呼声退场。 倒是吓了楚凡一跳,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他伸头一看,高台底下全是人,密密麻麻坐成一片。 青禾仍记着刚才出丑的仇,“若不是熊宝求情,你现在,应该和他们在一处坐。” 『胡言乱语!我忙着修灵,可没空管你们。』 下一场表演弹琴,没有伴唱。那人叮叮咚咚弹了一阵,楚凡听不懂,就不再关注。 他倒是发觉另一个奇怪之处,“为何这些人,都要背对着咱们表演?” 青禾又露出看傻子的神情,“废话!容貌俊,家世好的公子,都在对面坐。你不会以为,这些仕女,真是表演给大家看的吧?” 楚凡手捏肉饼,小口快啃,嘟囔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看一堆后脑勺。” 场中节目接连换了几次,都是一些歌舞、奏乐之类。楚凡深觉腻味,幸好有吃堵嘴。 台下忽然一静,上去三个装扮异样的女子。 她们手持短剑,一身武士服。中间一位,脸色偏黑。两侧之人,容貌十分相似。 楚凡定睛一看,似乎在哪见过。他还没问出口,楚夕就想起来,“那不是拍卖会上的双胞胎么?” 楚凡赞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有心。竟然想着这边总看后脑勺,特意转过来,给咱们一个正脸。” 青禾皱眉,“白痴!你闭嘴。这是上回抢拍的陈姐姐,陈清霜。她祖父是兵部尚书,陈永。” 她似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儿,眉头蹙起,兴趣索然。 楚夕嘿然一笑,“这位陈姐姐,也是个妙人儿。专门舞剑,给这边的姐姐们看。” 青禾脸色转黑,并不接话。 很简单的一套剑法。退场时,南边的看台底下,响起不小的欢呼声。 林楚凡不死心,刨根问底,“青禾啊,我还是觉得无聊。你和我讲讲,这赏菊大会,和相亲有何关系?我看得快睡着了。” 青禾一扫郁闷,嘲讽道,“没见过似你这般笨的人。吃一堆就想睡觉,真就和熊宝一样呗?” 苍荷得到公主示意,解惑道,“那些出场表演的,会面对自己中意的人。待表演结束,若有人意动,可递交拜帖过去。若双方都有此意,便水到渠成。若是单相思,也不不可纠缠。” 楚凡听了,顿觉头大,“这么复杂?你们别吵,让我睡会儿。” 他不知从哪,搓了两个棉花球,塞进耳朵,倚着熊宝,闭上眼睛。 林飞赶紧为他盖上披风。 睡了约有一个时辰。楚凡被林飞晃醒。 他揉着眼眶问,“结束了?太好了。咱们回去吧,这地方睡着不舒服。我开始怀念我的小床了。” 他不停地打哈欠。 林飞对准他的耳朵,轻轻说,“少爷,不是的。有个人想挑战你。” 楚凡当时就不干了,“什么?你们不想带我?难道让我自己回去?” 青禾看不下去,揪着楚凡的耳朵,掏出棉花球,“石头脸,他想挑战你。” 声音突然变大,吓了楚凡一激灵。他扭头看向场中。 果然有个黑衣少年,腰上盘着蛇,站在场地中间,面对南边的看台,静立不动。 楚凡想起上次,被人打断腿的事儿,一阵心烦,“他凭什么?仕女的表演结束了么?轮到他上场了?” 青禾幸灾乐祸,“表演都是分段的。仕女演一段,各家公子,也会表演一段。这已经是第二轮了。” 楚凡头皮发麻,“他的表演,就是当场打我?你们都不拦着?还是不是一个屋檐下修炼的好兄弟了?” 青禾偷偷踢了他一脚,“他提议切磋,我大哥准了。我没拦住,你自己看着办。” 她有些心虚,感觉对不住三胖。 楚凡胡乱整理一下衣服,嘟囔着站起身,“他是你亲哥么?这点儿小事儿,都不帮你?你问问楚夕,我什么时候不听她的?” 林楚凡捡起拐杖,夹在左手边,作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架势。 林飞急忙配合扶住。 楚凡双手聚拢在嘴边,“梅兄,我在这呢?” 惹得对面一阵哄笑。 梅寒石猛一转身,“卑鄙小人,下场与我一战!” 他一声大喝,手捏剑指,遥遥对准林楚凡。 楚凡顾不上装病,唯恐寒石听不清,“梅兄,我伤没好呢。别说下场了,就是下下场,我也不战。你若无事,快把场地腾出来。大伙儿等着看表演呢。” 梅寒石憋着一股劲儿,“无耻之徒!你素爱装病,炽焰城人尽皆知。大王子已经准许,今日由不得你推脱。识相的,就赶紧下来。” 林楚凡心里暗笑,嘴上却不客气,“梅兄,你伤势恢复好快。可有什么秘诀?不妨传授小弟一二。等我伤愈,一定陪你切磋。 对了,听闻你灵宠被人焚烧成灰。现在这个,是新买的么?可真漂亮。就是不如原来那条有灵性。” 后半段,引来场上窃窃私语。 梅府特意挑选同种的赤练蛇,就是为了遮掩这事儿。如今,被楚凡当众道破。 梅寒石闭上眼睛,双手忍不住颤抖,“姓林的!你若是怕了,就下来磕头认输。不要在此纠缠,耽误大家时间。” 林楚凡白眼一翻,可惜太远,“不知是谁在耽误时间。今天就是你命好,青禾公主给你面子,将我叫醒。不然,我准备睡到下午的。 我劝你退下。万一把我打伤了,要赔伤药费。都知你家不差钱,如若不然,你把赔我的钱,直接给我?伤我就不受了,免得连累你。” “噗……” 青禾又呛到了。 梅寒石真变石头脸,面色铁青,“大言不惭!你不过是仗了青禾公主的势,少在这里巧言令色。战或不战,给句痛快话。” 楚凡眼珠一转,想到个点子,“我有个条件,你如果能做到,我就陪你打一场。” 他不待对方反驳,环顾场地,对众人说道,“上次买你一块贮灵石,转手赚六万金,感觉尚可。若你能两万金再卖给我一块,我就答应切磋,否则免谈。我忙着睡觉,别吵。” “噗!” 梅寒石许是旧伤未愈,口喷血雾,踉跄后退几步。随从赶紧上来,搀他下去。 林楚凡落井下石,“我就说嘛,怎么可能痊愈这么快。原是带伤出战,幸亏我没答应,否则,胜之不武。下一场到谁了,赶紧接上。” 他猛扑倒在熊宝旁边,塞上棉球,继续睡觉。 众人本以为,今天的意外,已经够多。接下来,理应照常进行。 不料,大王子洛云,长身而起。 他从南侧高台跃起,人已经在半空。 随着众人的惊叫,洛云折扇一抖,随身荡起一阵灵力,吹得衣袂飘飞,长发飞扬。 再配他一身青绿衣袍,风度翩翩,俨然君子。 洛云轻轻落在草地上,向四周行了一礼。 众人以为,他为梅寒石讨公道,正奇怪着。 只见他将金黄色的折扇展开,旋转着抛向空中。而后,双手结印,催出一股灵力,传到折扇中,牵引扇子盘旋飞舞。 这精妙的操纵,顿时引起一阵欢呼。 折扇飞了两圈,渐渐悬停在洛云与北面看台之间。 他双手一震,扇子一分为二。扇轴处相互抵住,扇面缓缓扇动,活像一对儿金色的蝴蝶翅膀。 青禾公主忍不住拍手叫好。 又见洛云收回右手,左手牵引一对儿蝶翼缓缓扇动。 他右手突然出指,写下四个大字——雪域长歌,竟有乌黑的墨迹凌空留存。 他继续写下——墨剑无梦,四字,连同之前的四个一起,在半空闪烁。 王子殿下右手拍出一掌,八个大字分别向两只蝶翼扑去。 随着飞行距离拉远,字迹逐渐缩小,直到‘豁’的一声,拍打到扇面。 余力推着扇面继续前飞,缓慢轻飘,飞到聆风郡主的座席,盘旋飘落。 围观之人还想喝彩,可一见那神乎其技的八个大字,皆收声住口。 无梦自入会以来,初次引起全场瞩目。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礼节性的赴会,看看热闹足矣。却不曾想,赏春会那日未尽之事,赏菊会即将延续。 无梦拾起一对折扇。 扇子骨是纯金打造,铭着些花纹,扇面则是洒金的宣纸。写着‘雪域长歌’四字的,背面画着一柄漆黑的剑;另一幅,画着一个佩剑女子的背影。 无梦仔细端详一遍,一把塞进楚夕手里,另一把放在青禾手中。 从扇子会飞的时候,青禾就相中了。 她本想找机会,试试问大哥讨要。想不到,大哥送给郡主姐姐。更想不到,郡主姐姐如此谦让,直接送给自己。 她站起身,用力挥舞着折扇,“王兄,郡主姐姐说,感谢你。” 洛云见无梦没什么反应,有些尴尬。待听闻妹妹一句‘感谢’,才泛起笑容,从容退去。 围观之人搞不清楚,这事儿是成了还是没成,不敢胡乱出声。 接下来,是各家公子上场,对着中意女孩表现才艺,大献殷勤。 无梦抱起长歌剑,弹出一寸剑锋,用手轻轻抚摸。 似乎在这座城中,做郡主太久,有些习惯安逸平和。 今日突发一幕,让她想起赏春会那次。有人误传,她有意和亲,引来许多狂蜂浪蝶。 如今想来,若是那天,暗影楼的人没有登台;或者是登台了,没有戴扳指;再或者,楚凡没有认出他来……结果是否会有些不同呢? 看来事情远没有结束,只是自己以为,事情结束了而已。 楚夕坐在一旁,分明没读到什么,却觉得汗毛竖起,微微发冷。 熊宝也扭头看了无梦一眼。它在无梦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青禾欣喜地把玩着金扇子。 楚凡依旧躺倒闭目,也不知是真睡假睡。 第35章 事出反常而妖 午时,楚凡又被摇晃醒来。 刚欲发作,原来午膳送到。 他上午吃下一堆东西,睡醒了还要吃,这饭量,直追熊宝。 青禾几人,因一直有吃坚果点心,并不饿。 膳后,花园中心,一群侍女载歌载舞,权当串场。 无梦忽然问道,“这种聚会,可以提前离场么?” 青禾诧异,不舍道,“只要没有父王在场,随时可以离开。郡主姐姐要走么?” 楚凡赶紧跳出来附和,“那赶紧啊,我也走。大老远来一趟,就为了塞着棉花球睡觉?真无聊!我们没到相亲的年纪,参加这个太早了。” 青禾没玩够。 虽这聚会每年都有,但今年尤为热闹。她是来看公子、仕女们出洋相的。 楚夕也劝道,“趁着天明,早些回城。今日这扇子,来的蹊跷。” 她点了点手里的金扇子。 青禾无奈,只好离去。 不知是谁,分外关注公主行踪。 她们刚下高台,立时被团团围住。一群人七嘴八舌,乱哄哄,一团糟。吵嚷着,提前离场,轻视众人,未曾表演,不能离去云云。 『勇敢。』 公主殿下使劲儿往南边高台上看,希望有人说句话,或者开路带她走。 结果,一个都没有。无人看向此处。 青禾的脾气有些急,从楚凡怀里抢走了棉球,塞到她自己耳朵。又从袖口摸出一排银针,针尖儿闪着蓝光。 她随手射出一把,七八个人应声倒地。 鼎沸的人群,顿时安静。 楚凡抓住机会,先声夺人,“一群混账!公主殿下的路,你们也敢阻拦?仗了谁的势,在这看人低?” 人群中传出叫骂,“姓林的妖言惑众!你之前驳了王子殿下脸面,还没上场演过,就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楚凡环视一周,没见说话的人,“哪个没脸见人的?躲躲闪闪!养你这种狗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不知是被青禾感染,还是他真不想多留。 楚凡蛊惑道,“诸位可曾记得,初夏夜里,多人行刺郡主的事么?那日的情形,与此刻何其相似。 我与公主联手,击毙刺客三十有余,拍证物,卖尸体,赚四万金。” 他指着几个倒地的人,提醒道,“这几个,再不救治,马上成为我们的战功。届时,欢迎各位,踊跃出资,回购刺客尸身。” 一番话半真半假,镇住众人。 他担心威慑不够,回身摘掉青禾一只棉球,“公主,有人行刺你和郡主殿下。要不咱先别走,杀几个刺客,回头卖钱。像上次那样。” 洛青禾本气鼓鼓的,闻言一下来了精神,“这次我要定价一千。” 林楚凡点头哈腰,“就按您说的办!瞧,您亲手料理七名刺客!” 他伸手指着地上几人,活脱脱一副狗腿相。熊宝深以为耻。 青禾尤不解恨,“好狗不当道!死有余辜!你们这群蠢驴,被人当了替罪羊,还不自知。 你们看看,前后左右,有谁真的家世显赫,有谁真能权倾朝野。真正有脑子的,会像你们一样,赶着投胎么?” 青禾第一次遇此情况。以前,不管她如何胡闹,哥哥们都抢着帮忙。如今,只多了几个人…… 她恼恨地瞪一眼南边高台,狠狠跺脚,当先离去。 无人再敢拦路。 人群总是这样,青禾若迁就退让隐忍,他们会觉得好欺负,大有可为。反之,公主只需雷霆手段震慑,分而化之,他们就是一盘散沙。 高台之上,终于有人坐不住,“聆风郡主,今日不曾有所表示,匆匆离去,是否有些失礼了?” 听声音,像洛云。 无梦挽起长发,用一根丝带缠住,冷道,“我的节目,需有人配合。不若你指派几个,与我对演?” 她语出清冷,小眼睛不见波澜。 嗖嗖! 高台上蹿下两个人影,看衣服像护卫。 “嗡……” 二人尚未落地,一声剑鸣,长歌出鞘。 无梦随手甩出一道半月斩,墨剑缓缓归鞘,“我的特长,是杀人。表演结束,可以走了么?” 高台再无声音。 园中众人,看着断成四节,犹自抽搐的躯体,针落可闻。 青禾走出包围圈,站在露园入口,往里喊话,“里面十个尸体,都是偷袭我的刺客。作价两千金一具,明日午时前,送到我霜禾殿来。否则,此事没完!” 也不知对谁,青禾放下一句狠话,闷闷不乐,当即往外行去。 楚凡故意调笑,“青禾,你刚才数错了。一共只有九个,哪来十个刺客?” 青禾不苟言笑,“霜禾殿大酬宾,买九送一,十全十美大礼包。两万金,不打折。” 众人寻到马车,无梦调整座次,“楚凡,你带上熊宝,守住前门。我守最后,你们几个藏中间,躲开车窗。路上,恐怕不太平。” 众人听令而行。 青禾歪着脑袋,“我刚才教训过了。他们还敢追出来?而且,大哥当众送扇子。谁敢此时找麻烦?” 无梦倚在车厢一角,“扇子他是送了,可是我没收。更何况,刚才高台上,出言挽留的人,不是他么?” 她抱剑在怀,食指勾住剑缰。 青禾仍不灵醒,“说来奇怪,今天几位王兄都在,那群混蛋,竟敢拦我去路!真是皮痒,看我回头收拾他们。楚夕,到时候一起啊?” 楚凡摇头,“你爹是国主,你欺负谁,无人敢管。别带坏楚夕!” 青禾取出另一个棉球,气呼呼地扔回去。 楚凡挑起车帘,看着前路,“倒是师叔,为何急着返程?可是出什么事了?” 无梦沉吟,“若不早动身,恐怕要留宿。玉露山庄内,鱼龙混杂。夜黑风高,不宜久留。” 青禾眨巴着眼睛,“我每年都来住几次,没什么事儿啊?” 她那小嘴儿,快能挂只竹筒。 林楚凡白眼一翻,大声道,“都说你是公主了,谁会冒着生命危险,找你麻烦?” 他忽然提道,“大王子颇难捉摸。听你们说起赠扇一幕,似有意卖弄,总不会,他看上师叔了? 若非如此,为何偏在赏菊会上公然相赠?若有此意,赏春会时他在场,应该知晓师叔心意。如此纠缠,岂是君子应为?” 公主怒,连踹林楚凡数脚,“你敢妄议王子?” 无梦认同林楚凡所想,“青禾!别闹。楚凡所言不虚。我也是午后才醒神。 洛云公开赠扇,直指和亲之事。并非我品貌出众,以至于王子垂青。是我身份敏感,牵扯利害。想通过我,向北联络之人,不在少数。 如今洛云示好,恰在相亲大会。其他人不便和王子明抢,只有暗中下手,让我消失。” 洛青禾将信将疑,“谁敢在炽焰城对你出手?你不光是父王亲封的郡主,还是灵月级高手呐!” 无梦自有一套处事原则,“行走江湖,从来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有谁永远不败,只有更加谨慎小心。” 说话间,车马行至半山腰,进入密林。 楚凡嘱咐小厮走慢些。此间正是话本里说的,容易设伏的地形。 虽无树叶遮挡,但林间雾气萦绕,所见非远。上午来时,并无这般,才到中午,竟云雾弥漫。 无梦目光一凝,“有埋伏!林中没有鸟声。” “嗡嗡……” “咄!咄!” 她话音未落,一串响声,几下震荡,马车侧壁多了不少箭矢。有几根,从车窗射入,被林飞以匕首格挡。 伴随一阵枯叶的沙沙声,一群黑衣人手持长剑,围住了马车。 楚凡手快,把小厮推进车里,“进去躲一会儿!” 小厮吓得抱头跪倒,浑身颤抖。 楚凡领熊宝走出。 青禾公主怒气上涌,也跟着钻了出来。她正想反驳,给大哥正名。拦路的先到了。 领头之人,蒙面巾上绣着一朵梅花。 楚凡见之嗤笑,“唯恐别人不知,你们是暗影楼的?” 那头领喝道,“姓林的,把石头交出来。否则,你出不了这片山林!” 青禾倒是一笑,“嘿,是找你的,不是找郡主姐姐。你输了!” 楚凡摇头,这丫头疯疯癫癫的,这会儿还相信蒙面人。 楚凡懒得废话,“你们找错人了。今日出门,没带石头。” 他看这些人,不像高手,轻踢熊宝,手指向后摆了摆。 熊宝意会,怒瞪了他一眼。 头领耐心有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手黑,擒下你,自然有法子拿到石头。上!” 一声令下,十来个人冲上。 熊宝四脚发力,冲到马车背后,山月斩群发。 楚凡灵力注入拐杖,甩了一个攻势,迎着长剑,叮叮当当战在一处。 连番碰撞下来,似乎只有三人身怀灵力,余者被震得长剑脱手,大步后退。 熊宝所遇,相差不多。身无灵力的没躲过山月斩,非死即伤。 余下四人,似早有准备,见到光刃,立即腾挪躲闪。 局势扭转,冰熊一对四,楚凡一敌三。 青禾立在车辕上,捻出四根乌黑的银针,看准杀手,弹指而出。 她还附了一丝灵力。 恰是这一丝灵力,险些坏了大事。 灵力到她掌间,缓慢溃散,一时间力道不准,几根针全戳到楚凡屁股上。 “嗷!洛青禾!这事不能玩笑!赶紧往对面招呼!” 楚凡心里恨,本以为来人不强,很快搞定。不料,被自己人偷袭。 他踉跄后退,扶着车辕,“解药呢?我后背都麻了!” 正面三个黑衣人,迟疑不决,担心楚凡耍诈,静观其变。 青禾已现哭声,“我没有解药!我的灵力,一到手里就不见了,所以打歪了。你坚持一下,我去问楚夕拿解药。” 她含着泪花进车厢。 熊宝听闻楚凡中毒,当下发狠,一口气冻住四人腿脚。 趁他们碎冰,愣神的一瞬间,熊宝四肢加速,像一阵风,掠过他们的影子。 冰熊人立而起,长指甲划过咽喉,喷出一段段赤锦。 楚凡暗骂自己蠢,那毒也不是她的,怎么会有解药?唯恐夜长梦多,他鼓起灵力,主动冲向三人。 熊宝已经转到正面,吐口寒气,打个配合。楚凡熟悉冰层触感,脚步稳健。对面三人不然,除了首领微身形下沉,其余两个失足滑倒。 楚凡趁机砸掉这两个西瓜,回身就跑,“剩下那个交给你吧,我得吃药,麻木范围扩大了。” 熊宝猛冲,借冰面光滑,瞬间来到头领身前。它先伤对方双腿,趁他倒地,又掐断咽喉。 楚凡回到车上,接过楚夕的瓷瓶,倒出一颗花生大小的糖丸吃下。 他喊道,“那个脸上带花的,拿回来,那是你的口粮。这一路还长,你省着点儿吃。” 青禾也渐渐接受熊宝的习性。更何况,闹出毒针的乌龙,她无颜反对。 小厮瑟瑟发抖,爬出去赶车。 熊宝爪子插着蒙面首领,坐在车厢之前。小厮更怕了。 林楚凡顾不上摸尸,催促马车前行。 无梦狐疑,“究竟出了何事,为何飞针会误中楚凡?” 林飞将楚凡身后的针取出,还给青禾。见那针上颜色稍弱,不可小觑。 青禾抹着眼泪,“我也不想的。我灵力运到手掌时,突然消失。错力之下,针打歪了。” 楚夕良言安慰,毕竟她说真话。 “涣灵散!” 楚凡得解药助力,催动灵力解开麻木,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 无梦立时变了脸色,“怎么会是涣灵散?这药十分歹毒,更兼造价昂贵,不是谁都用的起。而且,谁会对公主下毒?又是何时下的毒?” 青禾早没了主意,她初次听到这名字。 楚凡缓缓吐气,解毒同时,揣测道,“或是早有预谋,在山庄时,就下手了!如今,我与熊宝灵力无恙,青禾却中招。师叔和火苗呢?趁着空闲,要不要试一下。” 火苗支支吾吾,“我,我,我不会。我还不知灵气在哪存着。” 无梦眉头皱起,“我的手上,也染了毒粉。” 她适才运一丝灵力到长歌剑上,经过手指时,消散不少。 楚凡不解,适才在露园分尸,不是挺利索么? 他建议道,“现在洗手,来得及么?” 楚凡结印,凝出剔透冰砖。 无梦接过,反复擦拭双手。 她也是初中此毒,只听闻其凶险,专破修炼之人灵力。如今亲身体验,又有不同。灵力一触即溃,分崩离析,消失于无形。 无梦摇头,“见效甚微。你从何处知晓此毒?” 楚凡吓了一跳,“我……在书斋上课时,听一个,不认识的先生,提到过。” 冰熊眼露鄙夷,『让你不小心,说秃噜嘴了吧?』 第36章 归途多舛 无梦不疑有他。 身在书斋时,她沉迷修炼,不曾留心旁事。 她无奈问道,“那位先生,可有提到,此毒如何解法?” 楚凡暗松口气,回忆道,“若是是内服,需依靠气血运行,逐渐排出体外,耗时颇长。如今所见,属手掌略微沾染,三两日即可恢复。期间,莫要布灵于手。” 青禾脑子一片混乱,否则,她定要跳起揭发。书斋课时相同,怎么只你听到这奇怪东西? 楚夕心中了然。 这毒,出在黑牢深处,关押神谕教前辈的牢房里。那人四肢和脖颈,都被混入涣灵散的锁链拴着。若非境界精深,天泪恐难传出。 她挪过身子,抱住青禾,“别想啦,我们也是被人暗算。楚凡不会怪你。” 她用手绢,轻轻吸去青禾脸上的泪珠。 林楚凡也安慰道,“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先别哭了,我的公主殿下。一会儿,还要借你名号,震慑宵小之辈,不可失了威仪。” 他哄着公主,不忘调息。 青禾抹去泪水,沉思起来,“我是在想,何时中毒?” 楚凡想起诡异处,“无灵力,不耽误发暗器,怕什么?不过这事儿,透着古怪。刚下高台时,咱们被包围,你和师叔出手,未曾有异。” 无梦所知甚多,“除非这毒,有延时作用。或是有人专门调配。还真是,处心积虑!” 她想到了最合理的可能性。看了一眼楚夕,无奈叹气。 楚夕被吓一跳。 无梦理顺今日事。涣灵散沾了手,境界不变,只不利于灵力。 若是刺杀,直接投入饮食,更加彻底。若非取命,那与交手相关的,就只有比武切磋。 若非提前离场,露园之内,某人借赏春会的引子,重提比武招亲。 如此,一切便能说通。目标只有她,青禾反被连累。 无梦当先想到,洛云的扇子。只是楚夕身无灵力,不好查验,只能叹息。 总不能,当场取出,拿楚凡试验。 那可真的糟了。 无人得见处,楚夕缓缓抽取一丝灵力,游移手掌之间。倏的一下,散掉了。 她心下惊骇,幸好楚凡没拿扇子玩。 楚夕赶紧取出丝巾,将折扇裹了,塞到食盒底层。 无梦若有所思。 车驾行了茶盏时间,小厮探头进来,“少,少,少爷,有人拦路。” 楚凡叹息,“进来躲好,安分点儿。这几位姑奶奶,心情正差。” 他拄拐出来。熊宝正按着黑衣人舔血。 车前十丈处,站着一麻衣大汉。 那汉子满脸胡须,头戴斗笠。肩上扛着一把大刀,刃口朝外,无鞘。 楚凡见这人还算正派,“这位大哥,有礼了。不知拦住我等车马,有何贵干?” 锵! 大刀从肩上滑落,插到地面,声势不小。 那汉子抱拳,“在下劈山派弟子,许进。今日来此,寻个名叫林楚凡的少年,借贮灵石一用。” 林楚凡咧嘴,“在下林楚凡。石头早已用掉。不知许进大哥,从何听闻我有石头?” 那汉子执拗,“我不信。据说,那块石头,可以充灵。无人舍得平白用掉。” 林楚凡恍然,“原来是那块!咱们说的不是同一块。” 楚凡眨几下小眼睛,“那块反复使用的,早被笔墨山弟子,孟今抢走。如今,整个炎国都在通缉他。他抢了公主的石头,可不是我的。” 许进惊疑,“竟有此事?为何孟今却说,石头在你这里?” 楚凡怒道,“分明是他金蝉脱壳。把你引到我这,他得了安生。” 许进略微点头,“那我们切磋一番。打完,我去找他分说。” 楚凡都懵了,都说没有石头。 他沉吟道,“许大哥稍安勿躁,别上孟贼的当。看你年岁不小,挑战我一个少年顽童,赢了很光彩么? 我若是你,速速寻那孟今,赶在众人之前,将石头借来。岂不妙哉?” 许进皱眉想了会儿,“嗯,你说的有理。后会有期!” 锵! 许进抽出大刀,搭在肩膀,大步离去。 楚凡擦了下额头细汗,他真怕对方不由分说,挥刀砍来。劈山派,听着都有劲儿。 林楚凡蹲身,解开蒙面巾,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叹一声可惜,遂一棍砸掉。 『小胖子,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熊宝怒极。红色的西瓜汁,溅了它一身。 他若无其事回到车内,唤出小厮,驾车回城。 青禾难得有些沉默。 楚凡不战而胜,趁机炫耀,“青禾,我厉害不?三言两语,劝退一位高手。” 公主殿下兴致不高,骂道,“变态!人都死了,你还敲。” 林楚凡不以为然,“我这叫毁尸灭迹。防止别人诬陷我。” 青禾不信,“谁会用杀手诬陷你?” 林楚凡小眼睛一瞪,“怎么不会?除了咱们几个,谁能证明他是杀手?万一多人指认,岂不麻烦。更何况,堂堂公主,都能中毒。我被诬告几次,有何稀奇。” 他调侃着,将绣着梅花的蒙面巾,递给林飞。 他们有个专收‘梅花’的箱子,扳指,短剑,都在收藏之列。 楚凡几句戏言,戳到公主痛处。她拿手绢,也将折扇包裹了,递给楚夕。 楚夕接过,放到一处。狠狠瞪了楚凡一眼。 无梦忽然开口,“楚凡,再给我一块。” 她竟用一块冰砖,反复洗手,洗得冰砖化尽 。 林楚凡知晓其中利害,没敢劝阻。 忽然响起清越的箫声。 无梦皱眉,“守住心神,这声音古怪,莫被牵动情绪。” 林楚凡当即掏出自己的棉球,塞入耳中。出了车厢,将发呆的小厮踹了进去。 他低头看熊宝,还在舔伤口的血迹。 林楚凡拄着拐,斜靠在门口,眼神乱转。 终于,右前方的树梢上,他看到一位身穿青衣的女子。 那女人双手四指点动,吹着一只黑色的长箫。箫声婉转清越,很是悠扬。 熊宝由舔改啃,就着乐声,吃得十分欢快。 车厢内。 林飞、苍荷、还有那小厮,已被无梦敲晕。她与青禾堵住双耳,暗运用灵力抵抗乐声。 火苗在楚夕授意下,取出项圈,轻轻摇晃。楚夕在一边帮手,偷放一丝灵力进去。 过了茶盏时间,树上的人忍不住。 女人脚下轻踏,缓缓飘落路中间,背手,收起长箫。 她正对着林楚凡,唇齿开合。 看相貌似是三十出头。 她面色蜡黄,眼睛不大,眉毛短且淡。鼻子倒是挺拔,嘴唇太薄,更兼惨淡无色。 女子口型变换,好一阵。楚凡醒神,赶紧取出棉球。 那女人一看,怒气上涌,灵力激荡,发丝微飘。 林楚凡暗道不好,“这位女侠,且慢动怒。实在是笛声悦耳,令我沉迷其中,没有听你讲话。” 那女人嘴角一扯,“我吹箫。看你眼睛不大,胖乎乎的,是林楚凡吧?交出贮灵石,我有用处。” 楚凡稍作沉吟,问道,“敢问女侠尊姓芳名?石头之事,从何得知?听你笛声悠扬,可是浣风谷高足?” 那女人强调,“我吹箫!想不到你有些见识,在下浣风谷唐小青。” 林楚凡惊异,“浣风谷的?还敢问我要石头!闻无声没告诉你么?孟今偷了石头。炎国正在通缉他。” 『你认准孟今了是吧?盯住一个人祸害。』 唐小青跺脚,“什么闻无声?我浣风谷没有这号人!信口雌黄的小人,不交石头,我自己抢。” 她黑箫一摆,做剑之用,合身扑上。 楚凡更懵,大门派都这样?同门之间,互不认识? 他来不及多想,提杖下车,拦住唐小青,以免打坏车马。 长箫作剑,藏锋朴拙,更添几分浑厚。 楚凡接手几招,发觉此箫,与棍法略通。本着切磋心态,叮叮当当,打了起来。 林楚凡经过休息,灵力尚充盈。唐小青吹箫许久,似后力不济。 楚凡有心劝她,并不强攻。 他与闻无声也曾照面,中间还有罗绮的人情在。而且,看那罗绮和闻无声携手对敌的架势,关系匪浅。 打了一阵子,唐小青自觉丢脸。 她撮口吹起古怪口哨,楚凡听了愣神,心道不好。 唐小青趁机振臂,长箫一阵嗡鸣,向楚凡头脸扫去。 这娘们疯了! 林楚凡回神,拧身躲过头,右肩被戳出一个血洞,汩汩淌着红色。 他忙退到车边,“疯女人,不打了!” 熊宝似乎吃饱,抬头打量四周。楚凡见状,顿觉安心。 他按着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我想着,和浣风谷弟子有交情,切磋一番便罢。 你怎么往头上招呼?我尚有冰熊之力未用。否则,你伤不到我。” 唐小青收住脚步,用头发重新掩住面容,偷偷打量冰熊。 她心里暗叹,嘴上不服输,“若非抢这靠前的位置,你以为我只有这点灵力?” 林楚凡没听懂,“抢位置?你们来了多少人?听我一句劝,石头被孟今偷走了。 他散布谣言,就为除掉我这个知情者,灭口。劈山派许进大哥,已发现他的疑点,前去理论。你们去的早,说不定还能赶上。” 唐小青一甩墨箫,“今日我灵力不济,暂且放你一马。” 她脚下轻点,跃上树梢,飘然远去。 楚凡叹气,踹了熊宝一脚,回车厢去。 它赶紧趴下调息,理顺错乱的灵力。 车厢里,一片东倒西歪。 青禾,无梦二人,因灵力不能过手,正用手臂堵耳朵。 火苗还好,大概是铃声护住了她,只满头大汗。她见到楚凡伤口流血,过去扯开衣服,上药包扎。 心里好奇,小姐为何总用胳膊肘撞项圈?而且,原本看似无事,如今为何却又昏倒? 楚凡说明情况,补充道,“听唐小青说。孟今骗了很多人来找我麻烦。在这修整一下,理顺灵力再赶路。 似乎,有高手把路分段。一个人负责一节,专门堵咱们,讨石头。” 无梦伸手只一个字,“冰。” 青禾面色古怪,直勾勾地盯着楚凡看。 看得楚凡心慌,“你瞅啥?” 公主眨了下眼,“你的熊呢?我喜欢它。” 楚凡嘴都不好用了,“呵,呵,荷花?” 青荷公主微微点头,又轻轻摆了摆头。 楚凡了然,“你别乱动,理顺灵力就好。手上沾了涣灵散。” 青荷嘟囔,“能耐不小!没了手,修灵者就变废人么?” 她掀起车帘,找熊宝去。 休整近一炷香时间,在青荷授意下,并未唤醒晕倒的众人。 楚凡接过驾车重任。青荷黏着熊宝,不愿回去。 车行一段,出了密林,是一段荒草丛生的坡道。 路旁枯草掩映,微风吹动,哗啦作响。 青荷依偎着熊宝,用小刀戳起散落的肉块,一一送到它嘴里。 她调笑道,“此地宜火攻。” 楚凡哀求,“姑奶奶,你就盼我点儿好吧。先逃回王城才是正经。我被烧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他肩上的伤口,堪堪止血而已。若与人动手,多半还会裂开。 忽然,上风口,一阵黑烟升起。 青荷公主夺过缰绳猛一抖,“哈哈,来了!咱们冲过去,驾!” 车前的骏马,实在怕火,原地打转,踟蹰不前。 楚凡急忙道,“熊宝,隔开火焰。” 他双目蕴灵,见火海之后立着三个黑斗篷,“当心,三个拦路虎。” 熊宝一口寒气,冻住正前方的烟火。青荷适时抖了下缰绳。 马车猛冲一阵,越过源头,将浓烟留在身后。 面前露出三个黑斗篷。 林楚凡夺过缰绳,勒住马车,停在黑衣人七丈远处,“也是孟今骗来,抢贮灵石的?石头在孟今手上。你们应该找他讨要。” 黑斗篷不买账,“花言巧语,一派胡言。我们兄弟,是为了另外一件东西来的。” 楚凡心中一凛,骂道,“该死的孟今,究竟传了我多少谣言?我如今除了两万多金币,再无他物。难道你们为了钱?” “动手!” 三人大喝一声,双手结印。 楚凡猛震双手,紧随其后。 黑斗篷三人见状,纷纷停手,后退数步。 楚凡暗叹果然,随后,捏出一块冰砖,“公主殿下,这三个想拼巫术,你手都那样了,要不先回避一下?我和熊宝料理之后,再唤你出来。” 青荷捏着小刀,“好自为之。本宫在此,碍不到你。” 说话间,三颗大小不一的火球,呼啸飞来。 熊宝吐出两块冰,撞碎两颗。剩下一个,楚凡用拐杖捅咕,那火顺着木棍烧起来。 楚凡暗骂自己蠢,这就损失了一件兵器。他捅完才发现,手里还有一块冰砖。 对方三人暂停攻势,凝神细看,唯恐冰砖有什么妙用。 林楚凡为难。 对方处心积虑的试探,再加之前后出现的涣灵散。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露巫术。 若事不可为,顶着熊宝的冰层,硬冲上去,贴身肉搏。可惜,没带破冰棍,不然何至于此。 谁能想到,一个相亲大会,闹出这么多首尾。 第37章 缺月挂吴桐 玉露山庄。 场中依旧演着节目。 北边看台早已空无一人,众人聚集到偏南的位置,好能看个正脸。 南边台上,众王子分列而坐。 洛云提起酒杯,饮了一口,“我们说好的。轮流登台献艺,争取将郡主留在山庄。适才聆风离去,你们怎未出言劝阻?” 哐! 一只大碗,落在桌上,放碗之人,用力抹了下巴,“她走了更好,不然该轮到我。我可不想上去丢这个人。父王不知怎么想的,非要由我等献艺。炎国的情义,靠王子丢人现眼么?” 闻他妄议国主,洛宣劝勉,“二哥,你醉了。适才我见青禾离去,没敢言声。本来,因为寒石的事儿,她已颇多微词。今若再去招惹,恐有祸端。” 老五看准时机接道,“三哥所言极是!我怕青禾拽我,做那开路先锋。错过如此曼妙的舞姿,岂不可惜。四哥意下如何?” 洛奇满脸肥肉颤抖,“唉,快别提了。我与人下注,赌林楚凡与梅寒石一战可胜。谁知他避而不战,害我赔了许多。哪有心情想这些?” 洛宣疑惑,“寒石不是吐血退场么?如何算胜?” 洛奇的肥肉又一抖,“不上场,视为弃权。梅寒石别说吐血,就算是躺在当场,也算他胜!哎,我的钱啊……” 山庄之外。 荒草坡,被乱火烧为白地,冒着腾腾热气,混着白烟。 烟雾之外,一架马车,被三个斗篷人拦住。 林楚凡一手冰砖,一手半截拐杖焦黑。目光来回扫视,迟迟不见三人动手。 青荷公主坐下,用小刀修理手指甲。熊宝在马车背面,铺上冰,防止烈火燎原,伤及无辜。 林楚凡盯着三人时,斗篷人也在盯着他,且是猛看。 他们用了一次火球,就原地不动。许是酝酿大招,亦或拖延时间。 此后,不知有多少人,为贮灵石,为天泪,都在守株待兔。 返程亦不可取。某人等着无梦回去,当场比武,一战而胜。 进退维谷之际,林楚凡将心一横。 “熊宝,山月斩!” 他呼喊一声,纵身一跃,跳上前去,舞动冰与棍,直扑斗篷人。 熊宝不负所望,双爪齐挥,八只光刃,呼啸而出。 山月斩赶在楚凡之前,袭向斗篷人。逼其动身躲避,迫其无法结印。 楚凡一手残杖作刀,一手冰砖作盾,耍出一副刀盾手的架势。 这是当初,在军营里,看守军操练,跟着学的。并无精妙招数,胜在实用。攻防一体,进退有据,最重要的是简单易学。 三个斗篷人,被打个措手不及。他们专精巫术,武功稍显稀松。 楚凡仗着灵力充足,刀法刚猛,暂时以一敌三,打得旗鼓相当。 熊宝偶尔发出山月斩,打断斗篷人的巫术。 时间一长,他俩也被对方摸到了规律。 斗篷分出一人,牵制冰熊,另一个与楚凡周旋。 第三人脱身,双手结印,呼出一个大火球,砸向楚凡后背。 林楚凡察觉身后炙热,头也不回,反手一砖,砸得砰砰响。 他正面向前一棍,受身高所限,捅向对方小腹。 两手一前一后,同时催动灵力,他整个身子泛起白光。 然而,好景不长。 林楚凡身前那人,仗着灵力,一掌碎了木杖。 楚凡后手,抵御火球不利,传来钻心痛楚。 此时,牵制熊宝的斗篷人,忽然转身,对着楚凡后背,猛击一掌,拍得结实。 熊宝怒吼,四斩山月,直透偷袭者后背。 『没想到,竟有人不顾性命去偷袭。这是什么深仇大恨?』 林楚凡中了一掌,也不示弱。 他忍住胸内火热灼痛,借掌力弯腰屈膝,就地一滚。 路过前人身侧时,用仅存的一节木棍,充盈灵力,插其脚背,直透入地。 他来不及起身,滚在地上大喊,“熊哥,给他来个狠的。” 他同时放开冰砖,焦糊的手,在这条连地的腿上一钩,调转方向。 林楚凡双脚用力踩地,灵力鼓荡,斜着冲回马车侧面。 此时,背对着熊宝的偷袭者,被四道山月斩透体而过。伤口结了一层冰碴,流血很少。 而第一个斗篷人,正用力拔自己的腿。一时间,不知是将木棍从地里拔出好,还是将脚从木棍拔出好。 前者需下蹲,后者整根木棍穿过脚面。在这战圈之内,并不现实。 那人将心一横。 轰一声! 他脚下用力,左脚带着一坨冻土,抬了起来。 他本打算拔腿就跑的,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反而添了累赘。 难道这是新巫术? 利用兵器,将寒冰之力注入泥土之中。可是,这有什么作用呢? 他刚想到此处,熊宝的山月斩已经触及身体,一如既往,透体而过。 转眼之间,三去其二。 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 林楚凡连滚带爬,来到车辕处,口鼻溢血,缓缓咳嗽出一些血沫,十分凄惨。 更惨的是,他整个上半身,都是热的。有种被架在篝火之上,慢慢炙烤的错觉。 他央求道,“熊哥,给我来口冰的,快热死了。” 如今他们通感被阻,熊宝不太理解,只好将楚凡全身覆盖一层薄冰,留下头脸,做呼吸之用。 这回舒服些。 那硕果仅存的斗篷人,还在发愣。 他没见过开山掌的威力,将这一切,都归结为…… 斗篷人转身向山下跑去,留下一句狠话,“你果然得到了。竟学了如此神奇的巫术。哼,藏的再深又如何,还不是被我们挖出来。下次相见,就是你的死期。” 楚凡又冷又热,说起话来,牙齿打颤,“熊哥,他不,能留。否则这误,会,后患无穷。” 『有求于我,就叫熊哥,不愧是你,林楚凡。』 熊宝灵力充满四肢,嗖的一下,窜了出去。眨眼之间,拦在斗篷人必经之路上。 然而,狡猾的敌人,不过虚晃一枪。斗篷马上回身,以更快的速度,朝着楚凡冲了过来。 熊宝追击心切,太过用力,已经跑出很远。忘记身后林楚凡重伤。 斗篷人提速,不比熊宝慢太多。如此追击,在相遇之前,他可捉住林楚凡。 斗篷人即将得手。 林楚凡带着半身冰碴,挣扎着滚了两圈。上半身已经融化,下半身还冰冻着。 嗤! 空中一股鲜血,飙射而过,直冲斗篷人头脸。 他拧身避过。 嗤! 又是一股。 他继续躲避。随即不能动了。 他被泛红的藤蔓,死死缠绕。藤蔓收拢,归入洛青荷身下。 楚凡侥幸逃过一劫,回头观望,只见青荷双手,血肉模糊。 在她两手合十的胸前,一朵白里透红的妖异莲花,缓缓转动。 在她盘坐的身下,伸出一簇藤蔓,团团裹住斗篷人。仔细听,还有簌簌的响声。 这声音,耳熟。 一股股红色的液体,经过藤蔓,缓缓流回青荷身下。莲花缓慢转动,闪烁间,明灭可见。 几个呼吸的功夫,青荷血肉模糊的双手,开始结痂,脱落……最终,留下一双洁白晶莹玉手。 青荷收回莲花,藤蔓凋零散去,干瘪的斗篷人扑腾倒地。 她十分满意自己的新手,百看不厌,反复观摩,轻微摆动。 熊宝冲了回来,尤不解恨,使劲儿踩了几脚干瘪的敌人。 楚凡挣扎起身,“多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熊哥,再来一口,我太热了。” 青荷不以为意,“相遇即是有缘。来,熊宝宝,我请你吃肉干。” 她指刚才的斗篷人。 熊宝初见青荷,迟疑着看向楚凡。后者点头。 熊宝心领神会,几下将干尸挠成碎段,扔到星火不灭的草地上,任其自燃。 见熊宝聪慧,青荷也不客气,将余下两个炮制一番。熊宝照旧处置。 楚凡微寒,他明显感觉到,现在的青荷,比刚才更加明艳。 真是个妖精,太可怕了。 熊宝见堆积太多,火焰不起,起心动了巫术之念。 楚凡见它眼神不对,赶紧打住,“你歇会儿,换我来。我正热得难受。” 他挣扎站起,双手结印,错了三次,第四才成。唤火术点燃一堆干尸。 还别说,经此一事,楚凡身上的燥热,缓解不少。 这还是个疗伤的方法? 在熊宝冰冻保佑之下,楚凡连续用了十几个唤火术。终将脏腑的燥热散去。 休息一炷香时间,楚凡恢复了五成灵力。 他们回到车上,继续赶路。 无梦似乎已经放弃了洗手。与火苗一起,照看几个昏迷不醒的,和一个装昏迷的。 马车缓慢前行,楚凡有意拖延。 穿过草地,来到山脚下,一片针叶林。相比山腰处,确实茂盛了许多,也更容易藏人。 楚凡叮嘱熊宝,留意周围动静。 途经一处转角,目睹一方战场。 外圈,倒着五六个。中间,坐着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男子,似乎在哭。 楚凡迟疑许久,终究忍不住好奇心,驱车近前,问道,“你们可是遇到歹人袭击?可需要帮忙?” 他尽量做出人畜无害的样子。 青荷公主笑出声,“别装了,不累么?这明显就是一群人,争抢劫道的资格,打斗过于剧烈,死伤惨重。这位大婶,我说的对么?” 中年妇人头也不抬,轻抚男子侧脸,“对不对的,不重要了。你们走吧。” 楚凡犹豫一下,终是说道,“这位前辈,在下林楚凡。你们抢的贮灵石,不在我这。那块被孟今偷走,他因为此事,被炎国通缉。 今日之事,完全是他一手策划。意在引你们来此。自相残杀也好,两败俱伤也罢。他借机金蝉脱壳。 请节哀,在下告辞。前边还有被骗之人,等我答疑解惑。” 他说得大义凛然。驾车转过路口,骨碌着出了东山。 余下是一片坦途,直通炽焰城。 青荷不再高冷,主动和楚凡闲聊,“你就不好奇,她们是什么门派?叫什么名字?有哪些武功比较独特?” 楚凡摇头,做悲天悯人状,“一个可怜人罢了。又何必雪上加霜,揭人伤疤。” 青荷摇头,“一个可怜人罢了,你又何必利用她。” 她学林楚凡,惟妙惟肖。 楚凡摇头,“她不来抢贮灵石,何至于此?说到底,还是人为财死。罪魁祸首,可能是孟今。更可能,是第一个将它卖出来的人。 明知是可以充灵的宝贝,非要当做普通的拍卖。可能,正是为了引人争抢。” 他担心有人偷听,刻意补充道,“那东西又不在咱们手里。” 青荷挑眉欲言,忽一道强光,飞速而来,直冲二人面门。 二人反应不及,好在熊宝没睡,一口大冰挡在身前。 噗呲一声! 冰块破了洞,亮光消散在冰洞里。 楚凡停下车马,搜寻前方,根本看不到人。 又是两道强光追来。 这次有了准备,楚凡抬手用冰砖抵住一道。另外一道,被熊宝用山月斩抵消。 那强光也是灵力攻击的手段。类似山月斩。 凝神戒备许久,正当楚凡以为,对方离开的时候。又是两道,前后衔接,直指二人中间的冰熊。 熊宝探听许久,迎着光束连射四道山月斩。前两道抵消光束,后两道沿着原路,飞射而去。 在前方约三十丈远处,一棵枯树后,闪出一道人影。 来人穿着一身灰衣,手里握着一段银灰圆弧。若说是弓,看不到箭和弦。若说是其他兵器,这个弧度实在有些偏门。 他面容苍白,皱着眉头,盯着冰熊,目不转睛。 林楚凡见他不讨要,只能自己送上话去,“这位仁兄,你是来杀人的,还是来抢贮灵石的?报上名来,在下林楚凡。” 那人话不多,“不抢,是借。” 林楚凡笑了,“行,你说是借,那就借吧。我要告诉你的是,那块可以充灵的石头,被孟今偷走。如今整个炎国都在通缉他,恰是因此。” 不等他反问,楚凡和盘托出,“他骗了许多人来找我,所为不过金蝉脱壳而已。” 那人冷言道,“我不信。” 林楚凡咧嘴,“我知你不信。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事实如此,我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动手?你似乎不是我们的对手。” 那人抬起银弧,“试试。” 林楚凡一阵腻歪,“你还没报名字。懂不懂江湖规矩?” 那人手臂一顿,竟然真的报上名号,“吴桐。” 说完立即弯弓搭箭,竟连弓弦都是灵力显化。初遇到这类神奇的武器和功法。林楚凡表情凝重。 洛青荷大感有趣,竟然鼓掌。 嗖嗖! 破空声不绝于耳。 吴桐不甘心,一箭接着一箭,连射不止。 林楚凡握着冰砖,左支右绌,勉强接下。 熊宝见他吃力,山月斩连飞,提前拦截了半数光箭。 青荷笑眯眯的鼓掌,看着半空炸裂的灵力光点,像烟花一般灿烂夺目。 此处距炽焰城,还几十里路程。楚凡恐夜长梦多,出言劝解,“吴桐兄,你被人骗了。凭你的实力,应该躲在后面放冷箭。怎么被推出来,打头阵,这不是送死么?” 吴桐不为所动,似乎和熊宝较劲。两门技艺的对抗,也是人和熊的对决。 他俩越发越快。 箭光如同连珠一般,若改了方向,射到楚凡处。他凭借一块冰砖,根本挡不住。 楚凡和青荷看戏入神,一道暗影,悄悄靠近马车。 第38章 江湖如何规矩 幸亏无梦警觉。 她提醒道,“右侧,有人!” 一句话,惊了三个人。 林楚凡心下骇然,来人能瞒过熊宝的感知,身法必定不弱。又引出师叔开口,修为肯定不凡。 是个劲敌! 青荷皱起眉头,向右回首,却什么都看到。 楚凡预感事情不妙,跳下车辕,钻到车底,向右张望。正看到一个黑影摸到车底。 来人一身青灰衣衫,蒙着头脸,身形瘦弱。 林楚凡一砖拍去,被迎面挡住,反震得手臂麻痒。肩膀处伤口,重新涌起红色。 黑影挡了一手,溜到马车左边。 楚凡就地一滚,跟了过去。 黑影扒着车窗,头和肩膀已经探进车内。 林楚凡火冒三丈,灵力激荡,冰砖拉长一节,形如冰棍,狠狠砸向黑影后背。 黑影仿佛身后长眼,半截身子挂在车上,翘起左腿,向后一踢。刚好撞到楚凡的冰棍。 咔嚓! 冰棍布满裂痕。楚凡踉跄后退,直撞在路左一棵树下,才止住身形。顿觉腹背剧痛。 黑影尥蹶子建功,忽的一下,从车窗倒飞而出。方向与林楚凡如出一辙。 这种机会,他怎能错过? 林楚凡鼓起余勇,热情地跑上前,伸出双手,接住黑影。 背后长眼的家伙,又怎会轻易中招。 他半空中扭动身体,双脚向楚凡踢来。 躲闪已然不及,林楚凡强提起两只开山掌,硬接对方双脚。 噼啪一声! 黑影鞋底见冰。楚凡手腕红肿。 黑影借掌力滞空,迅速反冲马车。 林楚凡大恨失策,“师叔,他又来了!” 这边的动静,早惊动青荷,她忙转到左边围观。 车厢之内,还不知是什么情况。黑影此次耽搁较久,且双手全入了车窗。 楚凡以灵力缓慢疏通手腕处红肿,似是骨头有些裂痕,剧疼。 他越来越心焦。黑影实力不弱,他和青荷联手,未必能胜。师叔双手微恙,恐怕夜长梦多。 林楚凡怒吼一声,“熊哥,别玩了!把那傻子打发。车上危急!” 熊宝闻声,双爪齐出,十片月牙同飞,一股脑朝吴桐飞去。也不管他还射的光箭,扭头钻入车厢。 撩开车帘一看,吓熊宝一跳。 黑影左手抓着楚夕一只手臂,右手在和无梦对掌。 火苗死死拽住楚夕的身子,拼命往回拉扯。 无梦的面纱已红,吃亏不小。 熊宝一声震吼,吐出一口寒气,将整个车厢完全冻住。 『谁也别想跑!』 轰的一声! 黑影率先挣扎,震碎冰层,连带车窗也破开大洞。左手仍然抓着楚夕不放。 熊宝气急,上前就是一口。竟没咬动!只闻嘎吱声,像啃到铁棍。 它暗道难办,切不断他的手臂,总不能切楚夕的。 一系列的震荡和吼声,已惊醒昏迷的人。 林飞等人迅速加入火苗阵营,拖拖拉拉,组成一团。 而真正牵制对方的,仍是无梦。若非她消耗黑影的灵力,这一串人都要被拉扯出去。 楚凡从破开的大洞一看,被抓的是楚夕。一瞬间,他手臂不疼了。 他小眼瞪圆,双手凝出两块砖,拎着就朝黑影冲去。 还不忘叮嘱熊宝,“山月斩!把他那手指头,挨个给我切下来!” 熊宝闻声,对着手臂先来一下,依然无用。山月斩划破衣袖,不见穿透,不见血迹。 黑影也觉心惊,这蒙面纱的,实力不容小觑。 他已经投放许多灵力,仅引起对方轻伤,真是深不可测。 那熊也不凡,竟然信口控制如此大范围的冰冻!竟还会什么山月斩,没听说过。 无梦勉强支撑。她将灵力鼓动在手臂处来回流转,作出抵御对方的假象。实际上,是用手中的涣灵散之毒,消耗对方实力。 林楚凡左右开弓,冰砖连环拍,总能被对方用脚挡住。 无梦勉强撑住,晕倒团队和黑衣人右臂拔河。 熊宝尖牙利爪,山月斩都用过,却不见起色。 一时僵持。 吴桐和青荷,在一旁看戏。 还有装晕入戏太深的楚夕。她不醒来,是因读不出黑影心中所想。 她鲜少遇到此事,十分好奇,借机接触黑影。 吴桐憋了半天,弄出一句,“你们以多欺少,不合江湖规矩。” 楚凡本就心急,这话惹他怒气透顶而出,“你讲规矩,还不是一个吸引,一个偷袭。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现在就走,否则等我空出手来,非把‘江湖规矩’写你脸上!” 吴桐似乎有些木讷,“我和他,不是一起。” 林楚凡已拍碎四块冰砖,又拿出两块新的。 他情急之下,忘了结印,“你这么笨,那狗屁规矩,谁教你的?” 吴桐沉默,低声道,“师父。” 楚凡抡着冰砖,“那他是不是,已经,死了?而且,不得好死。” 林楚凡的冰砖,每下必拍黑影下半身。嘴里一本正经地说着恶毒的话。 青荷犹豫,她不想暴露在人前,也的确束手无策。 这吴桐,还真是个实在人,听不出楚凡挖苦,反问,“你怎知道?” 林楚凡久攻无果,怒吼道,“知道你师父,为什么,不得好死么?想给他,报仇么?” 吴桐语塞,终是答道,“不知道。想。” 楚凡咬牙切齿,手腕有些坚持不住,“因为,他太讲江湖规矩!就被不讲规矩的人,害死。这么简单,你都不懂?问题是,你是要规矩,还是要命?你师父选规矩,所以没命。” 吴桐静想了会儿,执拗道,“不太懂。不知道。我要报仇。” 楚凡不想理他,再拖下去,楚夕的手臂都快断了。 他咆哮道,“熊哥借我!你开雷灵!” 熊宝咬破黑影衣袖,听闻指令,立刻将灵力传入契印。 林楚凡别无他法,若被捉的不是楚夕,他愿意等无梦创造奇迹。 可惜,没如果。 最近他们修为精进,体内灵力充实。他此刻还有二三成的余量,熊宝恐怕更多。 正因为多,迟迟没有触发暴躁的雷电灵力。 青荷饶有兴致地看他两个打哑谜。喊了奇怪的暗号,就没了? 林楚凡快爆了! 熊宝狂射了那么久的山月斩,竟然还有如此灵力! 楚凡体内灵力飞速饱和,仍有源源不断的灵力往里挤。实在没地方去,就挤到另外一半灵契之内。 另一半充满,还是多,仍然有爆体之危。 他觉得十分憋屈。分明有这么多灵力,却搞不定一个毛贼! 楚凡背靠熊宝补充,周身灵力鼓荡,一个纵身,扑到黑影身上。 他拿出二哥生前所教,小混混打架常用,挖眼睛、撞鼻梁、扯耳朵、还有锁喉。 他挨个用。 黑影不是好惹的。包着蒙面巾的脑袋,使劲往后撞,磕碰之间,楚凡头破血流。 看着十分喜感,青荷笑不出来。 终究吃了灵力弱的亏。同样碰撞,楚凡动辄皮开肉绽,黑影只沉闷哼几声。 为了唤醒熊宝爆发,林楚凡大肆挥霍,只为腾出空地,抽取熊宝灵力。 他手,脚,头并用,充盈灵力硬撞。像个疯子一样,撞得两个人浑身是血。 楚凡身上的血,是自己的。黑影身上的血,是楚凡的。 火苗在对面抱着楚夕的身子,偷偷哭。她那点灵力,都不知道在哪,这时候,只剩体力。 噼啪! 一声脆响。 楚凡一愣,如闻天籁。最后的绝招,成败在此一举。 熊宝控制不住彭拜的雷灵力,身子微微颤抖。 自灵力修为大进,雷灵随之壮大。它很久没遇到灵力耗光之事。最近的一次,似乎是无悔当那天。 熊宝开山掌闪着电弧,对着黑影拍下。 哗的一声! 细密的电网,猛然一显一隐,所有人,随之一个激灵。除了青荷与吴桐。 这还是熊宝第一次,灵力暴动时,清醒地用出秘技招式。 且效果喜人,不仅解了楚夕的束缚,还分开无梦处的对掌。 拔河小队一起发抖。 所有人里,最先清醒的,是楚凡。 他曾有过数次这种体会。那时,天泪没来,它们还能通感。 林楚凡清醒后,第一件事,将黑影拖到车下,伙同熊宝一起招呼。 不愧是高手,雷灵之下,仍不破防。 林楚凡心态良好,“无妨,这不没醒么。开山掌应该有用。熊哥,对准这里,开山连拍。” 青荷看着咧嘴。 你可真不是个东西,脑袋是随便拍的么?也不说教熊宝点儿好事儿。 『只能随便拍了,我瞄不准』。 它左右开弓,电光火石间,两个华丽的五连拍,交相辉映。 黑影仍没反应。 『不会是装的吧?』 楚凡皱眉,胡乱抹了一脸血水。他探其脉搏,鼻息,都正常。 楚凡指了三个微妙的地方,“这,这,还有这,都来十下。” 是眉心,胸口,小腹。 这是半月斩秘籍上说的,人体三个灵力汇聚之地。他虽没练成,但记得很清楚。 熊宝从善如流,在拍打小腹时,黑影狂喷一道鲜血。 熊宝热心地舔了几口,说十下就是十下,一个都没少。 自吐血后,黑影似乎破功,身体不再坚硬。 林楚凡本还好奇,想问他为何抓楚夕。如今没了心情。 那边,还有拉弓射箭的家伙。 确定黑影没了威胁,楚凡摸尸。 马车上,众人纷纷醒转。除了楚夕,她真的晕了。 她装晕,没听到黑影心声。反被拉扯左臂脱臼。 她强忍着,又‘听闻’楚凡惨烈模样,眼角流出泪水。 最终,被熊宝的雷灵开山掌波及,直接拍晕。 尸体没带兵刃,钱也没有。只一份贴身兽皮卷,像是记录什么秘密。 《庚金诀》? 还有这种东西!听名字比《周成棍法》不知强了多少倍。 楚凡将其放到怀里。对熊宝嘟囔一句,“随你处置,反正不像好人。” 他转过身,见吴桐还没走,问道,“你不是想给你师父报仇么?回去,努力修炼。凭你这股认真劲儿,早晚成功。后会有期。” 楚凡很有礼貌,还不忘行礼。 吴桐刚转身,又转了回来,“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江湖规矩。” 不待楚凡发怒,一阵嬉笑声由远及近,“对啊,小弟弟。你还没告诉他,什么是江湖规矩呢。还有,贮灵石,交出来吧,别逼姐姐动手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楚凡忙跑回车旁。熊宝动作迅捷,人已掐死,火腿已空。 炽焰城,陈府。 演武场中,陈永大人正耍一套枪法。忽有下人来报,荆尚书到访。 他收了架势,请到书房一叙。 陈永擦拭汗水,半开玩笑道,“今日东山赏菊会。荆大人怎么有空来此?不该加派人手,防着那边争风吃醋么?” 早有侍女摆上热茶。 待到左右退去,荆腾阴郁的脸上,露出焦急之色,“陈兄,此刻不是玩笑时。东边出事了!大批江湖高手汇聚于此,也不进城,围住露园回京之路。显然有所图谋。” 陈永擦汗的手停了一下,“图谋?就图谋吧。今日才开始。等到他们行动,恐怕还有几天,足够你们撒网的。 刑部死了一个府尹,效率反而提高不少。这么隐秘的事情,不出一天,就送到尚书大人手上了?” 荆腾摇头,“哪里是刑部。我们家那个老三,好说歹说,劝她去参加露园花会。谁曾想,半路逃了。消息是她带回的。” 陈永嘿然一笑,“是挺为难她。好像年纪不大,这么着急相亲?” 荆腾无意在此纠缠,“提前让她熟悉流程,免得将来出丑。别打岔!东门外的事情,你不派兵肃清?” 陈永摇头苦笑,“上次青禾公主,带兵火烧书斋。国主已有明令,京畿之地,非诏不得动兵。” 他说到此处,伸手指了指天,“而且,以那位的心思,这种事情,恐怕人越多,他越高兴。何必肃清?” 荆大人愁眉不展,恐怕另有隐情。 东山脚下。 一驾残破马车,拴两匹惊慌驽马。 车前三十丈远,站着一手持银色弯弧的苍白青年。车下,趴着一只染血冰熊。熊口开合,似在咀嚼。 冰熊旁,蹲着一个鹅黄色衣衫的少年,姑且是少年,至少远看是。 另一侧,站着一个发红的黑衣少年,手持两块冰砖,怒目眺望。 马车后,一团白雾,滚滚而来。内中似乎黑影,控制雾气流向。 白雾渐近,烟雾半消,露出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 她穿一身粉红短装,露出半截小腿,两只下臂。衣裳连接之处,似乎还有缝隙,露出腰身一段软肉。 她盘了一头牡丹髻,均匀簪着一圈金花,映衬她皎若皓月的俏脸。细眉长眼,鼻挺唇薄,下巴尖尖儿的,是个美人儿。 她薄薄的嘴唇,轻轻打开,“小弟弟,你倒是说说,江湖规矩是什么?姐姐心里,好奇的很呢。” “成,成,成王败寇。” 话一出口,楚凡暗道糟糕。怎么嘴巴不受控制? 他赶紧后退两步,离她远点儿。 青荷公主翻起白眼,“没看出来!你胖乎乎的,还是个色胚!连大婶都喜欢。” 楚凡皱眉,“别胡说,我是被控了心神,现在不会了。” 他提起精神,这女人诡异,恐怕比黑影更加难缠。 那女人笑道,“这位妹妹,不要心急。这小胖子,不是姐姐的心头好。你就不要挖苦了,少不得,日后也会到我这把年纪的。” 她说话间,摆动一双素手,抚摸俏脸。随着她动作,周围雾气更浓。 青荷十分不屑,“我没挖苦。刚才山脚,抱着一堆男人哭的,不是你么?大婶!” 楚凡听得胆战心惊。 刚才竟和她擦肩而过,幸好没动手,否则再遇黑影,后果难料。 说不定,动手就遇不到黑影了。 那女人委屈着,“不是说好,不揭人家伤疤的么?你们怎能出尔反尔呢?” 她脸上分明全是笑意。 她听到了! 说话的时候,已走出挺远,她竟听到了。是灵力精深,还是她在暗自跟踪呢? 楚凡心有迟疑,偷瞄了眼熊宝,也不知吃饱以后,还有没有那么强的战力。 从前,都是战到最后才进食,并无此种经验。 忽有清冷声,从车厢破口传出,“桑蜃,你来了。” 那女人闻声,大感兴趣,“无梦,你还活着?我大老远的来,你却连车驾都不出。当了郡主,果然今非昔比呢。” 她们相识? 林楚凡顿觉一线生机。 第39章 大风吹过雾霭消 她们如话家常。 众人心中放松不少。 青荷蹲身,搂抱熊宝,被电得浑身酸麻,赶紧松开。熊宝心无旁骛,自顾咀嚼。 吴桐站在一边,远远看着,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车厢里众人围着楚夕,将她围在中间,防止再被偷袭。 驾车小厮浑身战栗,心里怒骂,这次回去,定要换个营生。给郡主驾车,虽赚得多,但是没命花! 无梦终究没下车,甚至没露面。 桑蜃反而笑得更甜美,“做了什么丑事,见不得人么?我已查探许久,适才那等激烈战斗,未蹭见你出手,莫非身体抱恙?天助我也!” 她双手起舞,唤出更多迷雾,将车团团围住。 楚凡听到末一句,吓了一跳。 他还是太年轻了。以为闲聊几句,就是朋友。如今细想,这女人恐怕和无梦有仇。 楚凡惊醒,忙道,“熊哥,别吃了,注意防护。青荷,回车里吧,这娘们诡异,我们可能顾不上你。” 的确顾不上。眨眼之间,四周浓雾弥漫,身处其中,如漫步云端一样梦幻。 楚凡双目运灵,仅看到身前三尺,这个距离,足以捅一剑。 而且,一旦两个人距离太远,重逢时,敌我不明,容易误伤。 青荷罕见的没唱反调,皱着眉头,钻进破烂的马车里。 楚凡背靠着车厢破洞,扫视周边雾气,似乎到处都有人,又似乎根本没人。听不到脚步声,也看不到光影交替,只有一片白茫茫。 林楚凡不愿放弃,“熊哥,冰一下试试。” 熊宝一口寒气吐出,身前一段雾气成霜,缓缓落地,露出一方道路。 随即,层层大雾涌动,很快将空处填满。 楚凡叹气,此法不通,比拼灵力明显不如。对方是和无梦叫对的高手,至少灵月级。 呲!呲! 两道破空声,穿过雾气,向他射来。 林楚凡赶紧举砖抵挡。 咚的一响! 第一道声音穿透冰砖,第二道从冰砖的破洞处,透了过来,打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多亏他举砖时,缩脖低头,虽难看些,胜在实用。 林楚凡丢掉被洞穿的冰砖,重新凝出一块,忍不住惊骇。 他佯装镇定,扫视四周。刚被划破脸,没有感觉丝毫质感,似乎只是一道气劲。难道她也是用风灵力的? 呲!呲! 又是两声。 楚凡举手护住头脸,却什么也没发生。 这两下,打在熊宝身上。 熊宝现在根本不疼,像挨打的不是它一样,任凭脖颈流血,依然扫视周围雾气。 若非无可奈何,楚凡不想和她说话,“桑蜃姐姐?” 刚才被骗出心里话的情景,历历在目。可如今,只有试试套话,找出这个人来了。 楚凡嘴里说着,“姐姐你出来吧,别捉迷藏啦。这个游戏,我们前些年就不玩了。” 他眼睛却不敢放松,努力盯着周围缓缓滚动的雾气。 林楚凡喋喋不休,“你不是来拿贮灵石么?实话告诉你,石头根本不在我这。那个散布消息的人,是不是叫孟今?他见利忘义,把石头偷走,却嫁祸在我头上。只为金蝉脱壳。” 呲呲两声! 楚凡腿上多了两个洞,这次没反应过来,中招。 雾气里传出娇笑,“这话,你说了一路,有用么?谁会相信你一个毛孩子,信口雌黄的鬼话。有或者没有,我亲自找一找,就清楚了。” 柔中带魅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找不出,哪一处是她所在。 难道这招不好用? 楚凡不信邪,“你没听说过,童言无忌么?正因为我年龄小,所以我说真话。那孟今的修为,恐怕不在姐姐之下。若真的在我这,他自己不抢,反而召集你们这么多人,过来分一杯羹?” 雾气传来环绕音,“咯咯,你才是随口说谎的坏孩子。别以为套话就能找到我哦。实话告诉你,这消息,不是孟今散布的。” 借着笑声的掩饰,她又偷袭熊宝两个血洞。打在两只前腿。 楚凡见熊宝身前溅射血迹,忽觉上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听到对方位置,反被偷袭。 他忍住怒气,继续说道,“我已遇到过劈山派许进,浣风谷唐小青。他们都说孟今散布谣言。只有你不知罢了!” 雾气翻滚,“那只能说明,你得罪的人,不止孟今一个哦。小小年纪,却如此招人恨。不如你跟了姐姐我吧?你虽然笨,但你那熊不凡。” 真是变本加厉。 这次借着话音遮挡,她射出四道气劲,两只飞向熊宝后腿,两只飞到楚凡胸口。 他冰砖叠加,勉强挡住。 熊宝硬生生受两下,有新发现。 冰熊撩起前爪,四道带着电弧的月牙刃,向一处半空,飞射而去。山月斩穿透雾气,沿途响起噼啪的炸裂声。 雾气又一阵剧烈翻滚,“这可不行哦。你的攻击自带声音,暴露路径啦。这样是打不到我的呢。怎么样?小弟弟。我就说,那熊比你强。” 楚凡暗恨,这一点,我比你早知道。 这女人明显占据上风,却不近身。摇晃在外面偷袭,是在等什么呢? 难道她也是来试探巫术的? 此情此景,恐怕只有用风吹散雾气,才有胜算。可他又不敢轻易暴露那东西。 熊宝在一旁沉默,硬生生挨了六下攻击,突然爆发。 它大吼一声,冲入雾里。 楚凡抬腿就追,刚一迈步,脚下踉跄,忘了腿上中招。 他叮嘱道,“小心她偷袭。” 楚凡只来得及嘱咐一声。不知它雷灵加身,听到没有。 熊宝闻到一阵脂粉的香味,这才追上去的。竟然失算,弥漫的大雾中,到处都是这种香味。 似乎刚才它嗅到的,是对方故意露出,专为骗它入局。 雷灵力躁动已经有段时间,熊宝控制起来愈发艰难。 灵力提升后,虽可以动用一部分技能攻击,但同时,躁动情绪也与日俱增。 它之所以冲入迷雾,因为理智模糊。 疯狂的熊宝,在大雾中绕着马车狂奔。它时不时怒吼一声,冻结一片雾水,希望找到桑蜃所在,却始终不得而见。 反而桑蜃四处娇笑,时常偷袭,在熊宝身上留下一道道血口。 楚凡瘫坐在地,倚着车轮,深吸 一口长气。 他合拢双手,捏出一个手印,然后是下一个,第三个…… 他一套结印未完,忽然狂风大作。 风吹散了弥天大雾,露出了满身血洞的熊宝,和光着脚的桑蜃。 楚凡赶紧松手。 雾气消散,熊宝扭头,见桑蜃在右边不远,怒吼一声,直冲过去。 桑蜃不是第一次和无梦交手,之前因雾气被风力克制,总落下风。 她早有准备。 桑蜃重新唤出雾气,层层围绕身体,化成一个雾球,快速移动。 她趁着雾气弥漫时,偷袭熊宝和楚凡的腿,就为此时保命。 楚凡已不良于行,熊宝看似无事,实则硬撑。它的速度明显慢于平时,只是一股气劲支撑它跑下去。 桑蜃化身雾球,腾挪辗转之余,仍随手射出气劲,阻击背后冰熊。 反观熊宝的山月斩,被雾气遮住了目标,胡乱发射,范围过大,有失精准。 唰的一声,车帘掀开。 无梦一身白衣,双手染血,握着长歌,飞身而出,直追桑蜃的雾团。 她本想缓慢去除涣灵散毒性,却不料形势危急。最终选择了,和青荷同样的方法,剥落染毒的血肉。 有无梦牵制,桑蜃的雾球逐渐放缓。熊宝有机会介入。 它不停的吐出寒气,冻落雾球中的水滴,将桑蜃的人影显露出来。 无梦手持泛红的长歌剑,脚下轻点,阻拦桑蜃前路,甩出半月斩。有熊宝寒气助力,无梦确定目标位置,这一剑斩获颇丰。 桑蜃很用心躲避,可是风灵力催动的月牙刃,速度更快,穿透更强。且由长歌剑释放,面积更大。即使砍不到人,也吹散大量雾气。 她一时顾不上调笑,心生退意。 桑蜃肩膀与大腿,因躲闪不及,已经见血。且她那短裙,被无梦砍得更短,再短一截,要变底衣。 见势不妙,桑蜃立即求饶,“无梦,我们也算旧相识。如今是我技不如人,我认栽。你们放我离去吧,我也是奉命行事,并非抢那什么劳什子贮灵石。” 楚凡额头见汗,好险! 若非无梦当机立断,割掌出战,他岂不是已经暴露! 熊宝仍在追逐,丝毫不见停下的意思。 无梦双手微微颤抖,鲜血已经随灵力布满了长歌剑。她中毒颇深,又经历了黑影对掌,如今割开血肉,实力不足全盛五成。 她还剑归鞘,“什么人这么有心,派你来假扮劫匪。若非为了子虚乌有的贮灵石,那又为何?” 桑蜃见无梦停下,她也想停下来。刚要开口,发现冰熊仍在追。 她赶紧一个大起大落,直接落到吴桐身边,“管好你们的熊,这样还指望我说实话么?” 楚凡背靠着车轮呻吟着,“熊哥,算了。留点儿力气,别追了。” 他是真的累。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无梦出面,他的精神一下放松,全身的疼痛酸麻都找上门来。 熊宝并不理会,依旧朝着桑蜃追去。 桑蜃见那小胖子管不住冰熊,一跃跳到吴桐背上趴好,“少年郎,你叫吴桐。救姐姐一次,姐姐一定好好报答你。我帮你报师仇,如何?” 她还环住吴桐的脖颈,伸过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留下小巧的唇印。 吴桐羞的满脸通红。 桑蜃见他不应,立即劝道,“我擅长雾气伪装,你擅长远距离射箭,咱们两个是天生一对。快走,那狗熊疯了。路上我们商量,给你师父报仇的事儿,好不好嘛。” 她在吴桐背上摇晃撒娇。 “好,好!” 吴桐答应一声,拔腿就跑。 桑蜃留下一阵娇笑,散出雾气萦绕在二人周围,速度显着提升。 熊宝一路追击,总是慢一步,时常受到前面各种攻击阻拦。 两人一熊,后面追,前面逃,一路向炽焰城方向而去。 楚凡一阵哀嚎,“熊哥,熊叔,熊大爷!快回来,别再受伤了。” 可是,熊宝早听不到了。 林楚凡忍住周身血脉胀痛,缓缓将灵力从左肋符文处注入。 无梦回到车边上药,脚步有些踉跄。 她自己缠绕手掌和指头,看着楚凡,“你的灵力,比之前,可是强了不少。” 楚凡心里一紧,“这哪是我的灵力,我的早用光啦。这都是从熊宝那偷来的。为了让它爆发,干掉那个蒙面人。” 楚凡咬牙切齿,早知道这么疼,不吸那么多,胀死人! 无梦瞪他一眼,“你和熊宝是灵媒与契主的关系,修为长进,都是相辅相成的。怎不疗伤?” 楚凡眨巴无辜的小眼睛,“我把灵力还给它,让它冷静一些,否则跑太远,容易出事。不是说相辅相成么?为何我总觉得,它比我厉害?” 他一脸的血,嘴边和腮上还有不少伤口。 无梦终于不再追究,“它悟性比你好。且冰熊天生亲和冰灵力,你是借了光,才能修炼的。” 她双手裹的像一双白手套,还拔出墨剑舞动几下,似乎没什么影响。 林楚凡适时提道,“师叔,蒙面黑影留下一份东西,在我怀里。你看下,有没有用。” 无梦皱眉,“你不会拿么?” 林楚凡耍赖,“我被灵力涨的浑身疼,不想动。” 无梦看着自己的白手套,“火苗,下车,帮他包扎伤口。” 楚夕还在昏迷,青荷不知什么原因,上车就倒下睡死。 林飞和苍荷一人守住一个,双双沉默。 无梦拿着记录《庚金诀》的兽皮看一阵。给了火苗。是一份适合金属性灵力的修炼方法,侧重防御。 楚凡将灵力传过去,足有一炷香时间,熊宝推着一个大冰坨回来。 见它被桑蜃二人打得满身血口,楚凡不忍心责备它。 再看它推的冰坨,楚凡就知道,里面有人。 果不其然,有半个冻在冰块外。熊宝推着冰,边跑边啃那半没冻住的。看似恢复理智。 楚凡惊疑,“你不会真把他们杀 了吧。桑蜃虽有些坏,但吴桐是个老实人。你就这么杀了?” 熊宝朝楚凡摇头,拍开冰块,是两个陌生人。 熊宝用餐同时,众人休整一番。 楚凡自精神放松,完全变成一摊胖肉。胳膊腿动一动就嚷嚷疼。 青禾自己睡醒,见楚夕昏迷,呜呜直哭。 无梦被她哭的心烦,把楚夕脱臼的左臂接好。 咔吧一声! 楚夕疼醒了,果然公主殿下破涕为笑。 楚夕醒了一会儿神,找到楚凡,抱住呜呜哭。 无梦皱眉,没完了,是吧。 青禾醋意很浓,目不转睛,瞪着林楚凡。 楚夕记得,昏迷前,楚凡用头撞黑影后脑的事。待见他如今模样,更是心疼。 熊宝用过下午茶,趴在车辕调息灵力。 小厮战战兢兢赶车前行,车厢里楚凡成了重点照顾对象。 他外伤不重,内伤不多,只是他自觉疼痛,不想动。状若重伤瘫痪。 无梦持剑守在门口,一路平静。 许是之前熊宝追桑蜃,闹得动静太大;许是听闻无梦实力犹在的风声。没再出过,拦路借贮灵石的糟心事儿。 众人心有戚戚,平安回城就好。 青禾哭过,变得沉默。 楚夕心如明镜,主动向无梦讨要两只折扇。直言喜欢洛云王子墨宝,留着赏玩。 无梦见楚夕帮她化解尴尬,爽快同意。 第40章 重施故技 夜闻雪声 残破的马车,大摇大摆,进了炽焰城东门。 车厢侧面的缺口被冰封住,门卫见状,暗自咋舌。不愧是聆风郡主的车驾,如此与众不同。 车厢内,楚凡强撑着问,“青禾,路上的事,真的不用禀报国主陛下?咱们是活着回来了,后面可是有你五个兄长,还有一群鲜衣怒马的俊男靓女呢!” 青禾小鼻子一皱,“少提他们几个!之前退场时,一群人围堵,怎么不见一个帮我?他们没有贮灵石。再者,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不知公主殿下如何说服了自己,竟又恢复了乐天开朗。 林楚凡多虑了。马车入城不久,国主就得到消息。 炽焰城,王宫。 洛长风罕见的在花园里走赏。几株秋菊在肃杀的风中展颜。 他似在自言自语,“不知露园的雏菊,可否有这几株一般明艳。” 又似问身后的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应声说道,“露园的赏菊会仍在继续,只是青禾公主,随聆风郡主,同去,同归。如今已入了城,这会儿应该在之风别院。” 总管挥手,散去了身后内侍与宫女。 洛长风的眼睛,并未离开淡黄的菊花瓣,“可有异常?” 总管回道,“并无异常。聆风郡主似身体有恙,离了东山许久,才出手。之前,一直是林楚凡在应付。不过,他那只冰熊,似有奇异,仿若掌握了一种狂暴的灵力。竟能追击一个灵月后期与一个灵星巅峰,连追数十里。” 国主眉梢一动,“那熊,孤王知晓。雷引禀报说,唤灵仪式上被天雷劈过,有些特别,不足为奇。林楚凡呢?他可曾,展露高明的巫术?” 内侍总管迟疑,“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套棍法,一招掌法,至多再加上一块冰砖。并无不妥之处。不过……” 他不知是否该说公主的异常。 洛长风没有回头,看着菊花笑了,“你也学会欲言又止这一套,舌头还想要么?” 那总管吓了一跳,“只是派去的人,依然没有生还。消息是两个游侠探听所得。倒是江湖人来了许多。一盘散沙,难以成事。为了争抢拦路段落,竟大打出手,死伤不少。” 洛长风不置可否,“人为财死,倒也不枉。看来孤与此宝无缘!前朝楚王未曾得手的宝物,孤本以为天命所归,却是天机难测。罢了,不必再查。将首尾处理干净。” 总管大人颇为自得,“第一批散布消息的人,早已抹去。如今,都传孟今散布贮灵石讯息。” 他心里赞叹,几位王子,是好人啊!早就备下了如此好的灶台,正巧放这口大锅。 之后数日,城东门外。 总有江湖侠客,或两两捉对,或三五成群,不是彼此争斗,就是密谋伏击。他们都是来迟的,本以为赏菊会开上几天。不料,目标早已回城。 打架也不是毫无用处,听不少人讲,贮灵石被孟今盗走。他为金蝉脱壳,故意栽到孩子身上。众人半信半疑,打斗几番,纷纷离去。 青禾公主连续几日不见人影,不知又到何处疯闹。 楚凡借腿伤之由,重新坐上轮椅,只是苦了林飞推他。被灵力鼓胀的躯体,早已恢复正常。如今只剩肩膀,双腿,头脸几处外伤,看起来蛮惨的。 实则,大有收获。 被熊宝的灵力撑开的气血脉络,没那么容易闭合。所以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修为随之提升不少。 相比之下,熊宝比较惨。 被桑蜃和吴桐这对儿,接连打击。仅外伤就要养上半月,这还是血肉供应充足的前提下。 至于灵力,想恢复巅峰,恐怕需要月余。为了激发雷灵,浪费不少冰灵力,全被楚凡挥霍一空。 雷灵之下,它打斗、追击了许久。身体透支严重。 楚夕把项圈里的碎玉取出。连同之前青禾赠送的存货,一同铺在熊宝的临时床榻上,期待它早日重回巅峰。 熊宝压着一堆碎石头,只觉凹凸不平,很不舒服。 『还不如来坛酒,加速气血流动,恢复更快。』 楚夕趴下来咬耳朵,“你想都别想!伤口没痊愈,还想喝酒?你都跟楚凡学坏了!” 见熊宝委屈的小眼神儿,她有些于心不忍,又说道,“不过,你以后动用雷灵,可不能再打我啦。我夜月吸收的灵气,似被你的电弧克制。开山掌的余波,把我电晕了。” 熊宝尴尬咧嘴,『那不是救你心切么。那个浑身僵硬的家伙,死死抓住你不放,小胖急得满脸是血,哪还顾得伤及无辜?』 楚夕一愣,“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要不要提醒火苗一下。修炼时当心些,别把自己练成铁疙瘩!” 两个有说有笑。 骨碌声响起,林飞推着楚凡回到屋里。同来的还有无梦,和负责望风的火苗。 楚凡挠头,“熊宝伤重,不宜多动。有劳师叔,带伤前来。” 不小心牵动了手腕的骨裂,他疼得龇牙咧嘴。 只有几人在场时,无梦不戴面纱的,“无妨,我伤在双手,不是腿脚。” 楚凡偷瞄了一眼,的确很美。 看过很多次,仍然觉得惊艳,只是眼睛太小。若是换上楚夕那样的大眼睛,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无梦被他看得恼怒,用墨剑敲了敲他的头。 林楚凡手臂不灵活,只能挨打,“哎呦!哦,对,师叔。我想了解一下,江湖上的事情。上次城南遇到他们六大门派,还没当回事儿。如今越来越多的江湖人,都朝着贮灵石而来。多些了解,对敌时有准备。” 无梦点头,“像是经过思虑的决定。我会将知道的,讲给你们。” 她放下墨剑,招呼众人在熊宝旁边坐下。无梦心知,楚凡如此周折,是想让它听到。 熊宝确实战力不俗。 楚凡愤愤不平,“那就先说下浣风谷呗?那天遇到的唐小青,她竟说不认识闻无声,真是伤脑筋!他和罗绮买到贮灵石,当初咱们可是帮了不少忙的。” 似乎肩膀的伤口,更加疼痛。 无梦深看了楚凡一眼,不觉有异,“浣风谷,天下七大门派之一。这里的天下,并非指炎国,而是整个大陆。包括炎国在内的五国,包括五国中央的神隐山脉;包括五国接壤的,如同北地一般的蛮荒之地。” 楚凡听到这里,回忆道,“我之前,听大哥讲过,我们的大地,像一只手掌拍在海面。 掌心位置,是一处神秘的山脉群;手掌边缘,分布着五根长度相似的手指,每个国家大致对应一根。” 楚夕瞪了他一眼,“你别打岔,听师叔讲课!” 无梦笑笑,不以为意,“这样的庞然大物,虽无专属封地,却也不能等闲视之。这些大派,已传承千年,门内高手众多,底蕴深厚。同级别,还有天香阁,笔墨山,落宝斋,魔隐宗,神谕教和诸邪道。” 楚凡用手指点了点,差不多对上当天的六个人。除了假冒诸邪道弟子的王富贵。 火苗为众人续满茶水。 听无梦继续诉说,“江湖传闻,七派掌门,是灵云境界的宗师,修为登峰造极。再进一步,即可羽化。” 林楚凡疑惑,“灵云?羽化?” 无梦摇头,“你已经修炼到灵星境界,之后便是,灵月,灵阳,灵云,羽化。如今想这些,还为时过早。是否能步入灵月,尚未可知。 更可况,只一个灵月境界,就可拖住天下八成以上的修行人。至于羽化么,我也是听说。据说,是一种与天地同在的绝妙境界。境界不足,根本不会明白。” 她似在自嘲。 看着桌子边,一圈的小脸,都瞪着好奇的眼睛,等下文。 无梦也不好太过拖沓,“这些传承悠久的名门,武学包罗万象,各方面都有些涉猎。但是,为了确保本门经典传承有序,会有主次之分。 闻无声和唐小青,共同之处,在于乐器。浣风谷弟子,多擅长乐器,很多人直接将其选为灵媒。” 楚凡表示不服,“师叔,如果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江湖上遇到使用乐器的高手,全是浣风谷的?” 无梦白了他一眼,“我只是说主流,这些是为了传承门派绝学。也有普通弟子,甚至不会灵力,也会修习武功和音律。 当然,更有一些修炼灵力,却不擅乐理的,就是所谓的少数人。这样的人,一般不会被门派重用,但也不至于歧视。” 楚凡皱眉,“那为何,唐小青却说不认识闻无声?” 他听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原因。 无梦叹道,“那是人家门派的私事,我如何能知?” 见林楚凡吃瘪,她露出笑意,“再说天香阁,听名字不难猜,是一个由女子主事的门派。门内也大多是女弟子。男子要么是入赘的女婿,要么是女弟子的儿子咯。 她们在身法上独步天下,精通舞蹈,将舞姿与身法结合,确有独到之处。此外,还颇为擅长医术。或擅长药理,或擅长针灸,不一而足。” 楚凡钻了牛角尖,“确实!罗绮的针灸不凡。不过,我还是要问她,闻无声和唐小青的事儿。” 无梦不理他固执,“至于笔墨山,听名字也知道,和书有关。他们的修炼,有些与众不同,需要读书作为辅助。 意在领悟一种叫做浩然正气的东西,算是一种变异灵力吧。他们的弟子,兵器方面,偏爱文房四宝,或者是相关的物件儿。折扇,笔洗,镇纸等等。” 似乎是孟今的事情,惹的大家都不快意。无梦并未多言,楚凡也没问什么。 无梦正色道,“落宝斋,听起来像是做生意的吧?这个门派,做生意比修炼更加擅长。喜欢在天下各处经营拍卖和典当的生意。 还有人说,他们也回收盗墓所得的陪葬品,真假未知。 江湖传闻,他们精通一种灵具加工的秘法。 所以,许多人向他们购买灵具;或者是定制,修缮,升级等等。这一派的弟子,修为普遍低,但是多宝!每人都有七八件灵具,战斗力不容小觑。” 众人听到这里,都看向火苗。 火苗红着脸,将项圈取出来,晃了晃,叮叮当当。 无梦见他们听得开心,也乐得多说一些,“至于魔隐宗,江湖上的人,都习惯叫他们魔派、魔门、魔宗。 这一派的人,另辟蹊径。 他们修炼时,将地煞灵气或者是太阴灵气,一同吸收入体。进步神速,但是这两种灵气太多,会引发人的负面情绪,容易走火入魔。所以,他们的弟子,经常给人嗜杀和冷血的印象。” 楚凡小声嘀咕,“不会吧。我看莫韭的样子,也不像那种人啊?” 无梦叮嘱道,“人不可貌相!你才见过多少人?江湖的水,且深着呢。” 她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会儿茶。 楚凡的心突然收紧。他绕了个大圈子,其实想打听神谕教的事儿。 好在无梦并未遗漏,“接下来,就是神谕教。这个门派,其实是一个宗教。他们相信天神存在,并以天神使者自居。经常用一种,代替神灵巡守天下的心态,来处事待人。 天心的样子,你们还记得吧? 神谕教的弟子,擅长巫术。主流是修火灵和一种叫做光灵的力量。他们自称正义化身,遇到罪恶邪魔,就想净化。 我却听说,修炼光灵力的人,也很擅长医术。他们掌握一种,可以恢复人身体伤势的神奇巫术。” 楚凡皱眉,这也太笼统了。 还不如直接找罗绮,或者朱赫,问他们如何联系天心。只不过,那样更容易暴露。 罢了,有空向青禾商量。炽焰城的事儿,她更熟悉。 等了许久,没了下文。 楚凡小心翼翼提醒,“师叔,是不是忘了什么?不是七大门派么,剩下那个?” 无梦自顾品茶,许久之后,叹道,“诸邪道?这个门派,没法说。他们说是一个门派,也不是一个门派。 由许多号称邪道的门派,聚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松散的门派。 门派弟子都是些我行我素,自说自话之辈。看不上名门正派,又和魔宗不对付,自创了一个立场——邪道。” 楚凡猛一晃,“这也可以?他们是不是太随意了?这都能传承千年,真是命大。” 他不留神,却牵动了伤口。 无梦摇头苦笑,“七大门派,在江湖上地位超然。除此之外,其他门派,更像是昙花一现。 诸如暗影楼,劈山派,甚至我们雪域。都是在一个高境界修行者的引领之下,匆匆创立。一旦后继无人,随着高手陨落,门派逐渐瓦解消亡。 若足够幸运,一些绝学还能传承有序,便是那些江湖游侠。而那些不幸的,就像你们的开山掌。一套掌法,只余下开篇两手。” 楚凡终于发现了感兴趣的事情,“师叔,那咱们雪域的掌门人,修为有多高?” 无梦狐疑地凝视着他,“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林楚凡一缩脖子,“嗨!咱们不是和暗影楼有过节么?我问问雪域的,借鉴一下,暗影楼顶层,究竟多高。” 无梦提醒道,“至少灵阳,甚至更高。就你这点儿修为,还不至于劳烦那些大人物。” 楚凡十分泄气。 这么高的境界! 他们费这么大力气,关心我做什么?或者,有人通过暗影楼关心我? 从师父,到二哥,再到后来的赏春会、贮灵石之争、南城巷口……南城这次不算,是因为天泪。 哎?不对。南城巷口那次,没听说是暗影楼做的,我为何会这么想? 上完课,无梦回去修灵,加速双手恢复。 楚凡想了一下午,没理出头绪。 直觉告诉他,这些事情,都和暗影楼有关。但实际上,若暗影楼主是灵阳境界的高人,没道理关注一个修炼废柴。 他给自己的定位十分精准,就是修炼废柴。若非熊宝成为他的灵媒,还不知天地灵气为何物呢。 他夜里失眠,喊上林飞,推他出门,非要赏月。 林飞暗道,正是月末和月初交替之时,哪有月给你赏。只能推着他,在之风别院四处乱逛。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溪流边,听着哗哗水声,异常安宁。 楚凡闭着眼睛,将身体靠后,头落在椅子靠背上,“林飞,你听到什么声音么?” 林飞后退半步,躲开胖乎乎的大脑袋,“水声。” “不,这是雪落的声音。” 楚凡闭着眼睛嘟囔着,睡着了。 林飞轻轻将披风向上拉扯,盖住他的脖颈。 这样睡下去,必染上风寒。 再者,才秋天,哪有雪?你还当这是碎冰城么? 碎冰城,还真是,差不多。 如此想着,林飞沉默。 第1章 朝闻青夕夜红袖 休养半月有余,林楚凡的伤势恢复大半,至少能用腿走路。 但是他懒,仍坐在轮椅上。 林飞得到楚夕特许,不必推他。 他竟用灵力加持手臂,自己推着轮子向前走。就是不站起来,不动腿。这灵真没白修。 熊宝早已痊愈。 楚凡熟悉它的习性,晚上在屋里备用大量生肉,防它梦游乱窜。 至于灵力,它仅恢复小半。幸而辅以酒水,倒不急于一时。 以前不觉得,如今观之,熊宝灵力储量,是林楚凡数倍。 无梦如今整日将火苗带在身边。楚夕跟着一起,凑热闹。 青禾公主近日不见踪影,楚凡又不成材,无梦只得着重培养火苗。 虽是通过唤灵仪式嫁接的灵媒,但火苗对金行灵气,分外敏感。如今有《庚金诀》作为主修功法,无梦如何不上心?以后遇险,希望多此助力。 无梦的手,属皮外伤,在伤药和灵力的作用下,没有留疤。只是新生的皮肉,有些稚嫩。 此事引起楚凡好奇,“师叔,我见经络穴位书上说,手和脚分布的经脉数量是相同的,只是穴位和长度有些差异。那为何常用手来催动灵力,而很少用脚?” 无梦欣慰点头,“嗯,不错。虽然资质感人,但开动脑筋,能发现问题了。” 她放下手里的书册,饶有兴致地打量林楚凡,“我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 首先,腿部经脉过长,不经过训练,无法像手臂那么通顺;其次呢,脚一般是不会露在空气之中的,有鞋子阻隔,影响体内灵力与天地灵气之间的呼应;最后,你的脚指头加在一起,也不如手指长吧?如何用之掐诀结印?” 楚夕和熊宝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这问题虽滑稽,但和熊宝的爪子有些类似。 楚凡先是点头,又摇头,“还是不对。我之前用灵力充盈过脚底板,一步从凉亭窜到湖里,之后没太用过。 这算是用脚催动灵力吧?我想问,有没有专门用脚催动的招式?比如咱们这次,幸好没有全……咳咳,否则,岂不任人宰割?我觉得,修灵太依赖双手,不是什么好事。有备无患嘛。” 无梦收起笑容,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你所说,只是体内灵力消耗。和你之前问过的,有关共鸣的问题,颇有关联。 你仔细回忆,掉进湖里那次,是不是单纯的用掉了自己的灵力?周遭的天地灵气,有被你引动么?” 林楚凡皱眉,若有所思。 无梦给他一点儿时间回忆,后解释道,“至于你所言,专精腿脚的修灵方式,应该是有的。天下这么大,很多东西我也没见过。更何况,即使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 功法都是人创的,慢慢钻研,终能有所得。不过嘛,仍然逃不开三个关窍,灵活,结印,遮挡。” 无梦见他欲言又止,赶紧补充一句,“别和我提桑蜃!没几个女子像她那样,整日光着脚,不觉羞耻。” 无梦语出平静,并无嘲弄。看来,她们之间并非深仇大恨。 楚凡终于接受这个事实,将其记在心里。 转身一看,熊宝正叼着吸管,眼珠亮晶晶,滴溜溜乱转。 楚凡恼怒,“你倒是挺高兴。毕竟也无手脚之分,四条都是腿。” 哗啦一声! 酒坛子碎,已然喝空。 随后,轮椅侧翻。一只白毛冰熊,人立而起,扑向那从椅子上掉出来,一身青灰的胖子。 噼噼啪啪! 又是一顿纯灵力互殴。 楚夕她们已经习惯,饶有兴致在一边看戏,还猜测多久才会求饶。 至于求饶的人,当然是林楚凡。熊宝不会说话。 “哦,别打我,我错了。” 这次坚持了茶盏时间。 楚凡败退,“熊哥,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灵力已耗掉十之七八,看熊宝,犹有余力。 楚凡央求,“我不是说你四条腿,我是说四只手。” 『这有区别?你是不是欺负我脑子不好?』 熊宝打得更狠了! 林楚凡龇牙咧嘴,“也不是,我重新说!我是说,你的手和你的脚,同样灵活,避免了我遇到的尴尬问题。” 『这才像句人话。』 如此说来,以后岂不是可以齐发二十个山月斩,四手开山熊掌? 熊宝深觉这回没白打他。它转化灵力状态的方式,和人不一样。倒不必在乎那么多。 无梦看一出闹剧,有些笑意。似乎整日陪他们,偶尔玩闹一下,闲暇时候看看书,修修灵,蛮不错的。 她仍解释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不是主要原因,但我认为有必要告诉你们。 境界高一些的修炼者,几乎可以省略双手掐诀的过程。心念转动之间,体内灵力转换,与天地灵气呼应,巫术信手捻来。 不过,虽不必结印,但内外灵力与灵气勾连之处,必须在手上,也就是袒露在外的部分。 所以,楚凡有一点说的很对。修炼者一定要爱护双手!我要准备一副特制的手套。” 无梦转身就走,大概是筹备她的专用手套去了。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完全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林飞终于能将楚凡扶起。 却有仆人来报,青禾公主到访。 楚凡骂道,“真没规矩!才几日不见,就敢和公主殿下,玩‘稍后回禀’这一套。赶紧请来,再拖延,等她找你麻烦,谁护得住?” 小厮一路小跑出去。 楚凡嘟囔,“这人看着眼生。难怪没规矩。” 他回到轮椅上坐好,暗叫舒坦。 声音再小,也瞒不住楚夕,“他新来的,你别挖苦。上次帮咱们赶车那个,吓坏,请辞。” 青禾也是一路小跑而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苍荷。苍荷背上一个大箱子,看似不重,但很大,拎着比较费事。 她进来一把将楚夕抱住,许久不放手。眼泪滴滴答答的掉。 火苗赶紧接过苍荷的箱子,帮她倒杯茶水。 知心姐妹自然懂她的心意,“青禾乖,不哭。我都明白。快给我看看,有段时日不见,你又淘换什么宝贝啦?” 楚夕心知肚明,努力做出好奇与期待的样子。 噗嗤一声,青禾破涕为笑,“苍荷,快打开。” 苍荷也是劳碌命,放下半杯茶水,走到箱子旁边,一按机关。 吱呀一声! 箱子从侧面弹开,露出内部两件奇怪的衣服,并排悬挂。 “当,当,当当!” 青禾拿腔捏调,烘托气氛,又解释道,“这是本公主,耗时半月有余,重金聘请落宝斋朱掌柜,用上好的材料精心定制的,一双内甲。” 青禾公主眼露金光,闪烁间蔓延到脸上,又瞬间笼罩她全身。 当然,这些都是她的自我想象。 楚夕配合她尽力表演,一副羡慕,崇拜,渴望,又心有顾虑的样子。 令青禾十分受用,抱着她香了一口脸蛋。 楚夕暗道失算,“哎呀,你讨厌。不要扮男装时亲我!否则,让熊宝咬你!” 青禾吐了吐舌头,“我专门定制两套内甲,一套是我的,另一套送给你。它们完全一样。原本我不需要,可若我不穿,无法从父王的私库里选材料,只能勉为其难咯。” 青禾十分骄傲地仰起头,“其实主材料,是你们送我的。猜猜是什么?” 楚凡酸溜溜地揭开谜底,“草绿色,是那只龟壳吧。” 青禾冷哼,“你这家伙,还有点儿小聪明。哼,本来我想定制两个头盔的,这样和内甲配套。但朱掌柜死活不同意,甚至用制作费打折的方法阻拦我。可惜我的创意。” 楚凡挠头,“朱赫掌柜我知道,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既然他阻止,一定有道理。我们要信任一个专业商人的职业眼光。” 青禾噘嘴,“那好吧。这次只用了腹部的外壳。朱赫说相对柔软,容易加工。还有一个大锅盖一样的顶,下次给楚凡做一套,戴头盔那种。” 林楚凡脑袋嗡嗡直响,“公主殿下,好意我心领了!等你以后招到驸马,留着给他吧!” 青禾听不到他话里的机关,其他人也不好揭发。 她央求道,“楚夕,你帮取个名字呗。这套内甲,用了不少辅材,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韧性和弹性方面的灵材。反正我不懂。 听朱赫说,可挡住灵月级高手全力一击。我还找人试过,确实能挡住。只是穿内甲的人,挺疼的!” 楚夕抚摸着内甲,仔细查看精细之处。 青禾真的是有心。她觉得上次马车遇险,有她一部分责任。即使不是她,至少也有洛云的责任。例如,那对儿金骨折扇。 因此,内甲十分精巧。且考虑到她们还小,许多关键位置,做了松紧处理。通过调整系带穿孔的位置,可调节不同尺寸。 只是穿戴时,稍微繁复些。 楚夕沉吟道,“青夕甲,如何?” 青禾听闻,顿时喜笑颜开,“青夕甲!好名字,我喜欢。走,咱们这就去换上。” 她拉扯几个女孩,一起回楚夕屋里试穿。跑出几步,突然回头,“对了三胖,你放我这的金票,都用光啦。这两套加工费要十几万,我自己的钱不够,把你的也用上了。” 楚凡一听,再看楚夕一脸欣慰的表情,还能说什么呢? 他用手使劲儿按着鼻子以下,嘴唇以上的地方,“楚夕,从今天起,你要一直穿着它,千万不要脱下来。让我缓一会儿。” 他还回头安慰林飞,“你放心,贮灵石的事儿,我再想办法。青禾公主,咱们惹不起。这次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林飞不解风情,“少爷,你是捏着人中认下的。” 林楚凡火大,“你纠正我这事儿干嘛?咱们还剩多少钱了?还够不够我见一次罗绮的?” 林飞有些结巴,“少爷,又,想去,红袖馆,了?” 他自认比较了解林楚凡,不像那种人。而且,他才多大? 楚凡皱眉,“什么叫‘又’?你那什么眼神儿!我这次有正经事儿,问她关于闻无声的事。” 他其实想问神谕教的事儿。 天泪在身,修灵突飞猛进。这几日伤势恢复,曾被熊宝传灵胀开的经脉穴位,相继点亮了星光。 长此以往,他迟早露馅儿! 上次见过一面的天心就不错,实力强,还算讲道理。尤其是最后,还曾帮忙对付孟今。 当天夜里,刮着不怎么凛冽的寒风。比起碎冰城,斯文许多。 楚凡领着林飞出别院,留冰熊在家陪楚夕等人。 楚凡别无他法,它太出名了。 自上次赏菊大会,当众将梅寒石气得吐血,他就出名了。连带熊宝都跟着有了不俗声望。 如今炽焰城,提到冰熊,都会联想到他林楚凡。 二人换了不常穿的衣服,楚凡还黏上不少胡子,看得林飞直皱眉。 大概是修灵之故,楚凡近两年高了不少,超过林飞一头,尽管林飞还大他一岁。 楚夕一路齐头并进,平日也不显得楚凡突兀。 身量再怎么高,年龄不可能凭空增加,如今胡乱伪装一番,活像个年迈的土财主,大腹便便。 他们临街租辆马车,一路朝红袖馆而去。 到红袖馆门前,却被拦下。 这一片街道,各处灯火通明,似乎临近几家都是一样营生,夜里十分火爆。各家各户的马车,已经将路口塞满。 二人无奈下车,步行前往。 林飞扔给盈门小厮几个银币。他顿时笑呵呵的,迎着两位奇怪的客人进馆。 此时的红袖馆,与那日白天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桌椅林立,座无虚席,并不嘈杂。似乎大家都很规矩,安静看着台上的舞蹈,听着乐师们演奏,偶尔还有几句姑娘的唱词。 梁柱上挂悬的灯笼,也有讲究。各处大小迥异,高低不协,将墙壁与柱梁上的雕纹,映衬得淋漓尽致。 周围宾客,多是文雅书生。 要么素衣发带,要么手持折扇,偶尔还有身家不菲的,拇指处转动着各色扳指。 再看自己二人扮相,委实难登大雅。 林楚凡赶紧寻了角落处空位,坐下身子,藏起来。 这与计划不符! 本想着掩饰身份,如今反而格外显眼。 他打算偷听一些消息。不料此处竟如此文雅静谧。只有轻微的交谈,仔细听取,是些风雅之事。 他听不太懂。 楚凡挥手喊来侍女,换下酒壶,冲上清茶,带着几样点心。 林飞起身斟茶。 楚凡却将点心推给他一半,“喜欢就吃,反正都进来了。静观其变。我也没想到,这里竟是如此。失算!” 楚凡一杯接一杯的喝,也不觉得什么滋味。 他无心吃喝,连众人瞩目的歌舞,也引不起他的兴趣。随意看两眼,不是罗绮。 他这副样子,早已落入有心人眼里。 一个侍女过来传话,说有人请他们二位,入后堂一叙。 楚凡摸不着头脑,感觉事情愈发复杂。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 二人来到偏僻角落。一间偏厅,敞着门窗,里面燃着烛火,这个季节也不嫌冷。此处略微可闻听,前堂歌舞奏乐之声。 进了屋,侍女关了门窗,果不再有风吹进。 偏厅内,一帘之隔,坐着一个女子。 她穿着紫色衣衫,背对门,低头隐约鼓捣些什么,偶尔漏出一两声弦鸣。 可能是在调琴。 那女子开口,似乎声音有些苍老,像是位婆婆,“你们两个孩子,来这里做什么?” 楚凡强笑,“前辈有礼。我们来这,当然是欣赏歌舞表演。” 对方头也不回,识破伪装。有这么差? 紫衣直戳林楚凡的谎话,“我接到禀告,你从进门,一直喝茶。你的书童,一直小口吃点心。根本没将心思放到台上。说吧,究竟为何而来?看你们年纪不大,不要自误。” 她语气加重了几分。手上的事却没停,仍然间或漏出弦鸣之音。 林楚凡眼睛转了转,“既然前辈知晓,我便认了。我二人来此访友。只是上次来时,是白天。花费些金票,有人领路。如今手头紧,只好夜里来碰运气。” 紫衫似乎相信,“哦?如此倒也有些趣味。看你年纪不大,相好的是馆内哪位姑娘?” 楚凡额头见汗,“前辈误会了。并非是您以为那样。我还小,只是朋友。见过几次,互相帮忙而已。” 相好的可不能乱认。罗绮一副名花有主的样子。 紫衫的声音突然严厉,“说出芳名。不要胡扯些没用的。” “是,是罗绮姐姐。” 楚凡话刚出口,紫衫似顿了身形。她手中活计也停下。 屋内突然安静。 第2章 无声摘花有心折柳 屋里静了许久,听闻前厅换上一支新曲。 紫衫人终于动了。 她将手里的物件儿换了个姿势,继续垂头鼓弄,“你要见罗绮?如此说来,你就是上次那个冤大头?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 楚凡咧嘴,不敢反驳。 他拱手弯腰行礼道,“小子林楚凡,见过前辈。我两次前来,只为面见罗绮,有事相询。不知前辈,可否行个方便?” 嗡! 紫衫弦动,“你寻她何事?先说与我来。” 林楚凡皱巴着脸,扭头看林飞。林飞眼观鼻,鼻观心,全凭少爷做主。 楚凡试探道,“不知前辈,为何对在下私事,如此有兴趣?” 紫衫人忽然暴烈,“凭你也配?罗绮那丫头,犯了事,正在受罚。无故不得探视。” 楚凡闻言,眼珠乱转,“前辈明鉴。是否有误会?罗绮不像行为无端之人,如何犯事?不若容我见她一面,万一解开些疑团,也未可知。” 紫衫人手中不停,反问一句,“你自称林楚凡。扰得炽焰城沸反盈天的贮灵石,可在你手里?” “咳咳……” 楚凡没有饮水,呼吸竟被呛到,“也不知是谁造的谣!前些日子在城东,遇到不少江湖人,都是为此而来。有礼貌的,问我借;没耐性的,直接抢。搞得我快相信,贮灵石在自己手上。” 紫衫人忽而沉吟,“那颗石头比较特殊,除了……咳,助人突破境界。若在你手里,不妨取出,我天香阁,愿以两块相换。” 楚凡轻微摇头,“前辈也说玩笑话。那块贮灵石在何处,罗绮应该比我清楚。莫非,她没有对您如实相告?那也不对,当日多人在场,不好遮掩吧。” 他想方设法,绕到罗绮身上。 紫衫人道,“罗绮触犯门规,其言其行,不足为信。如今我只想听听,你这当事人,如何说法?” 林楚凡顿觉牙疼,“前辈,我二人可否坐下,喝杯茶。再同你娓娓道来?您坐在里面,避风又保暖。我们在门口,被冷风吹了有一会儿。” 然而,门口并无风,只是门窗开了半晌,略有凉意。如今也早已关闭。 紫衫人摆手,角落里的一套桌椅,竟自动浮空少许距离,笔直朝着他们二人而来。 这一手惊到了林楚凡。他自认,恐怕无梦动用风力,也难以如此轻描淡写。 屋内其他事物,均无异常,就连桌布边角的流苏,都未曾吹动半点。 神乎其技! 林楚凡眼见着桌上摆好茶点,只能压住内心惊惧,硬着头皮坐下。 如今换成楚凡吃糕点,林飞饮茶。 楚凡拿捏一块绿色糕点,一丁点儿,一丁点儿,捏下一小块儿,放到舌头上,慢慢细品。 他支支吾吾道,“前辈,当天你们六大门派,各有弟子到场。为何不向他们求证一二?你们都是名门大派,彼此之间,应有些交情才是?” 紫衫人冷笑,“哼,这就是你拖拉半晌,想出的对策?” 楚凡一惊,糕点掉渣。 紫衫轻缓道,“天心和莫韭,飘然远去;孟今放出消息,石头在你;朱赫三缄其口;闻无声下落不明;罗绮不足为信。若换做你是我,是否应该听听,当事人如何说法?” 听闻此言,楚凡吓了一跳。 竟有这么多曲折?朱掌柜不言,或许是想保护青禾公主这个潜在客户。可闻无声下落不明?有些蹊跷。 林楚凡定了定神,说道,“此事竟生出波折?出乎在下意料。实不相瞒,小子此番前来,也是为琴师闻无声。日前,在城东山上,遇见一位吹笛子,哦不,可能是箫,自称唐小青的人。她貌似浣风谷弟子,竟向我讨要贮灵石。我同她提起闻无声,她竟说,不识此人。” 紫衫人放下手中的物件儿,声音多了几分锐利,“此事当真?唐小青可承认是浣风谷弟子,竟不识闻无声?” 林楚凡脖子一凉,“前辈稍安勿躁。当日情形危急,她也未说清楚。更何况,彼此还是敌对,其言也未必可信。 再者,即便不识闻无声,也未必不识那个人。我见过琴师出手,动弦之间穿人手臂。这手音律攻法,如何都像浣风谷弟子。或许只是换个名字而已。” 紫衫人轻叹口气,也没了修缮的心情,“你还是将贮灵石归属之事,说来听听。我知当日有青禾公主在场。这也是为何,我早来到炽焰城,却不去找你的缘故。洛长风的颜面,还是给他留三分。” 你们可真行,堂堂炎国之主,竟然只给留三分颜面。 林楚凡面露回忆,“说起来,那还是夏天傍晚。我记得,当时,夕阳仍在,却天降骤雨……” 紫衣人语调平和,“我只关心归属!” 林楚凡却觉得汗毛耸立。 他急忙换了口吻,“哦。当日临时归属于公主殿下,诸位门派竞拍,最终由罗绮拍下。 但金票是闻无声与罗绮一同凑的,如此才压住落宝斋一头。只是笔墨山孟今不死心,勾结暗影楼杀手,意图趁人之危,从二位手中抢夺。 公主殿下有心帮手,假借回购之名,震慑宵小之徒。事后,将石头归还罗绮。” “唉……” 紫衫人摆手向后,“你自去见她吧。” 楚凡刚要起身,稍微用力,却腿脚一麻,又坐回去。 这是不放我走么? 他又反复尝试,终于确定。又不敢当面翻脸,只好假意问询,“既然前辈说闻无声不知所踪,我自然信得过。倒不急于见罗绮。不知她所犯何事?是否有误会?可有转还余地?” 紫衫人分外严厉,“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你若听了,也算牵扯其中。若不能妥善处置,恐有祸端。你可还想知道?” 林楚凡真想给自己两个大耳光! 他挠头笑道,“前辈。我刚想到,有件要紧事儿,需尽快见到罗绮。至于您说的事情,我见过她之后,再决定。” 林楚凡暗恨。为何嘴贱如此,非要招惹这种是非? 紫衫人转过身来,“哼,晚了!今日我不应允,你出不得此门。” 她面上覆着一只面具,似金非木,似木非金。没什么表情,谈不上好坏善恶。 林楚凡的肠子已然悔青,“前辈,要不然您留我在这听故事。放我这书童离去。他只是普通人,参与修炼者的事情,是祸非福。” 紫衫人冷哼一声,“你倒是有几分好心。老身不做纵虎归山之事。与其放他去报信,不若留下同听,也算给你提个醒。若事有不谐,一起料理就是。” 林飞倒是不怕,自顾品茶。他没听出老婆婆有杀意。只觉楚凡反应过激。 他哪里知道,楚凡已自身难保。委实不愿招惹这类事情。 面具之后说道,“老身姓慕,天香阁长老。此来炽焰城,一是为了料理贮灵石之事;二么,本门弟子罗绮,与琴师闻无声,关系已然非分,却无媒聘之礼。 最糊涂的是,不仅丢了贮灵石,还失身于他。如今闻无声下落不明,若不通过本门考核,或者不同意入赘本门,当由罗绮亲手取其性命。 如若罗绮做不到,毁去容貌,散去灵力,终身为天香阁做奴。” 看不到面具之下的表情,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楚凡皱眉,“何为失身?” 石头丢了,还能理解。身丢了,是何意? 赶在慕长老发怒之前,林飞红着脸,站起身,踢楚凡一脚,趴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林楚凡恍然,“哦,是在下失礼了。我还小,前辈莫怪。咳,自上次城南一战所见,他二人郎情妾意,危难时刻互相救助。面对凌厉巫术,躲闪不及,恨不得以己身相替对方。理应是一对儿终成眷属的璧人。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慕长老摇头叹息,“我不管有没有误会。如今两件事,丢了石头,名节不保。前者还好,我天香阁并非缺此一物。只是为门下弟子讨个说法。 至于后者,门规如此。若对方不能入赘,要么他死,要么弟子自贬为奴。” 楚凡懵了,这两件事儿,你们七大门派之一都搞不定,强留我在这做什么? 他试探道,“前辈可是怀疑,闻无声带走贮灵石?并非没有可能。毕竟买石头的钱,他出一部分。至于事成之后,如何分配,应该是你们两派之间,协商事宜。” 看着慕长老并无发怒的趋势,楚凡壮胆说道,“至于说闻无声入赘,倒也并非没有可能。找他出来当面对质。他们感情还蛮深的。 实在不行,可以直接找浣风谷。大家同为名门大派,不会这点儿事情都说不通吧?” 慕紫容气急,“你真是个木头脑袋。我直说,闻无声为博取罗绮信任,诱她行不轨之事。事后,携贮灵石消失。 罗绮不愿意相信,迟迟不接追杀闻无声的命令。坐等毁容散灵。” 旁边传来抽泣声,扭头一看,林飞哭了。 楚凡又是一脸懵,“你怎么了?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哭上了?” 林飞抽噎,“罗绮姐姐,她下不去手,所以坚称不信。呜呜……” 楚凡狐疑,这你都知道?可真能编。 慕长老骂他,“这丫头是个机灵的。比你这蠢蛋强百倍!留你在这,是为了帮罗绮一把。她是个不错的苗子,过了这道关口,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意下如何?” 这就把林飞识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过这事儿,与我何关? 林楚凡又觉牙疼,“前辈容禀。贮灵石一事,我可以劝青禾公主,公开宣称在她手里。料想炎国之内,也无人冒此大不韪,前去滋扰。罗绮丢失贮灵石的罪责,几乎可以省略。” 见慕长老点头,他心下稍安。 林楚凡琢磨道,“至于闻无声,实在无法。无影无踪的人,天下之大,何处去寻?总不能随意抓一个,蒙上眼睛,送到罗绮面前杀了吧?” 慕长老又是频频点头。 估计是笑了,虽看不到,但语气十分和蔼,“果然,你小子有些小聪明。我听罗绮谈及当日情形,就知你不是蠢蛋。既如此,一事不烦二主,这假冒闻无声一事,由你兼顾。” 林楚凡差点儿吓尿出来,“前,前,前,前辈!咱们有话好说。有何不满意,您大可提出。万事都可商量!我还小,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可不能当替死鬼啊!” 林楚凡腿肚子转筋,抬腿就跑。刚有动作,被一股力道压住身形,不得挣脱。 林飞也不顾上哭,抹去眼泪,站起身来,想去扶楚凡。 又觉得无用,他的力量还不如少爷,灵力都没。 慕紫容骂道,“怂包!我几时说过,让你替他去死?就不能,替他入赘我天香阁?” 楚凡使劲儿眨巴着小眼睛,装出无辜愣神的模样。 内心却剧烈翻腾,难道东窗事发,天泪之事败露了?否则,我何德何能,可以入赘天香阁。 再不然,是熊宝追那对儿混蛋,动静闹太大,惹人注意了? 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何可取之处。 远在千里之外的吴桐和桑蜃,突然打起喷嚏。 吴桐罕见说了句长话,“师父说,这样代表有人想我们。” 罗绮轻拍一下他的头,“你那死鬼师父,没教你点儿好东西!这分明是天气太冷,冻得。” 红袖馆后院小屋里,楚凡眨巴了半天的小眼睛。 他偷眼瞄面具,“前辈谬赞了,小子荣幸之至。只是,我年纪还小。更何况,这种事情,父母尚在,万不可如此草率。 退一步说,即使我家老头子同意了,也不能如此亏待罗绮。我这副样貌,自己心里有数,每日不敢照铜镜,唯恐吓到自己。 不知小子何处入了您老法眼?还请您老人家明示,我回去就改!” “混账!” 慕长老怒极,“自出事之后,罗绮恐事情败露,闭门谢客,不见外人。期间,只有你,进过一次她的房间。此事,你回去如何更改?” 原来如此,换了旁人无法自圆其说。 林楚凡低下头,眼睛滴溜溜一转,壮胆建议道,“慕长老,不如咱们打个商量?我这副容貌,实在是辜负罗绮的天人之姿。不若换我这位书童,他容貌俊秀,定是位良配。” 林飞擦干泪水,收拾心情,准备帮罗绮一把的。不料,突然被推做挡箭牌,俏脸通红。 慕紫容面具都震了一下,“你以为我老眼昏花。连个男娃和女娃都分不清楚?更何况,你真放心?让她一介凡人,整日陪着罗绮,在这红袖馆里,朝歌暮弦,争妍卖笑?” 林楚凡一脸苦相,“什么?入赘之后,要在红袖馆卖笑?那我更不合适!我敢笑,你敢让客人看么?” 慕长老突然没了耐心,“废话少说!此事老身有私心,不忍看罗绮就此沉落,一蹶不振。所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入赘我天香阁,有一份重宝做聘礼。入门后,还有合适的功法。你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不是万事好商量么?不用在这磨嘴皮子!” 楚凡心中一凛,这事儿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他茫然道,“入赘为何物?我不懂。对于罗绮之事,我是愿帮手。但是,能否不要将我,带到那什么阁关押起来?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的日子。 而且,我只是替闻无声背个锅,没必要如此假戏真做。修炼功法,我就不贪图了。那个聘礼,可以换成贮灵石么?普通点儿就行……” 楚凡越说,声音越低。 面具之后,却有些不解,“你已身具灵力,寻那贮灵石有何用?” 林楚凡正色道,“前辈明鉴。我这位书童,女扮男装跟在我身边,实在委屈她。她父亲被人所害,又被仇人追杀。我寻这贮灵石,是为帮她唤灵。一来可添自保之力,二来为报仇做准备。若非为了贮灵石,我何苦卷入你们的斗争里?” 提起周成之死,林飞眼眶被泪水盈满,汩汩流出。既是怀念父亲,也感念楚凡心意。 最初是为了帮楚夕,但被夫人禁止。之后,确实问过她和火苗的意见,并且承诺,早晚会帮她。 如今好事就在眼前,却是用他的聘礼换的。 他大概不知,入赘为何物? 第3章 权宜计浪得虚名 或许是楚凡答应此事,也许是怜悯林飞身世。 慕长老稍作犹豫,点头应下,“此事容易,贮灵石虽珍贵,但在我天香阁,算不上奇珍。先让你这书童,说清来历,我会酌情安排。” 楚凡见事有可为,趁热打铁,“他叫林飞,是到我府上的化名,原来叫……” 慕长老斜他一眼,“问你了么?我问她!” 只此一眼,顿时令楚凡皮肤冰冷,汗毛耸立。他勉强撑起苦涩笑容,向林飞使眼色。 书童回过神来,擦拭泪水,哽咽回话,“我本名周羽,碎冰城人士。家父……” 林飞支支吾吾说了许久。 顺着楚凡的意思,将事情说圆。特别强调,楚凡少爷是父亲的亲传弟子,为保护她,才收入府,扮作书童云云。 面具后的慕长老,频频点头,“就这么定了。周羽,是个好孩子。所需灵具,由我天香阁出,会同贮灵石一起送来。林楚凡挂名,不愿入阁;由你代替他,做我天香阁弟子,暂记我名下。先随罗绮修些入门功夫,待你境界有成,自会传下本门绝学。你们去吧。” 她摆手,转身回到桌边,继续鼓捣那带弦的物件。 楚凡皱眉。 他起身行礼,言道,“慕长老且慢。我还有疑惑不解之处,望长老赐教。” 老人家头也不回,“有话快说。问完去陪罗绮,她这些天吃了不少苦头,你们多安慰她。” 楚凡捏着手心,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长老。替闻无声背锅,问题不大。若真顶了这名头,日后可有需要谨小慎微之处?我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触犯你们的规矩,也被毁容散灵。毁容,我倒是不怕……” 老人家真生气了,“你只是挂着罗绮夫婿的名号,算是我阁名义上的弟子,又不是真的。况且,你唯一的门规,不可另娶。以你的年纪,言之过早。赶紧滚,别在这烦我!” 楚凡仍不放心,“这事儿,不会弄得人尽皆知吧?尤其我家里,父母,妹妹,应该不需要知道吧?” 慕紫容一拍桌子,“你自己爱说不说,问我做甚?赶紧滚,别逼我发火!” 她双手齐出,将楚凡二人丢出门外。开合之间,竟无木枢的咯吱声,灵力果然神奇。 门外早有侍女候着,见到二人,直接行礼,前方引路。似是早有安排? 林飞愣神。 这么一会儿,他成天香阁弟子了?还有长老记名,算是喜从天降么?不仅有正式身份,也找到提升实力的方法。 林楚凡心神不宁。 他回想今夜全过程,愈发觉得不妥。恐怕,被慕老太婆坑了!难怪答应如此爽快,东西要少了。早知多讨要一块贮灵石。 一路七扭八拐,来到上次的小屋前。四周一片昏暗,不似常有人来。 侍女上前敲门,“罗姑娘,慕婆婆派人看你。” 她推开房门,竟没插没锁。 “二位请便。” 那侍女转身即走,干脆利落。 不怕我们二人,来行不轨之事?楚凡心里嘀咕。 来到屋内,药味更重了。 林飞赶紧掌了灯。昏暗的烛光下,隐约可见床幔中,躺着一道倩影。 “什么人?” 嘶哑却带着警惕的音调响起。 林楚凡试探回话,“可是罗绮姐姐在里面?在下林楚凡,携书童林飞,看你来了。” 他用上灵力,仍看不清内里详情。 听到熟悉的声音,罗绮暗松口气,若有若无地回应道,“上次不是叮嘱你,不要再来!怎么不听劝?咳……” 楚凡纠结着,“我今日本想见姐姐一面,顺便问些事情。奈何,被慕长老堵住,聊了许久,才放过我。” 这事儿是自己说,还是等老太婆告诉她? 罗绮反问,“长老可有为难于你?贮灵石一事,恐怕牵连非小。若是问起,你尽可直言。当初是我拍下,许多人都见证,抵赖不得。” 林楚凡心中暗叹,她还担心别人呢。 他叹息道,“罗绮姐姐,何苦呢?我本是来询问琴师的,可从慕长老处,听到些风声。如今,不问也罢。” 他不理解,一对儿有情人,何苦闹得如此地步?怎么和戏文话本里说的不一样呢? 罗绮声音嘶哑,带着颤抖,“琴师?你问他何事?” 楚凡觉得拖延也不是办法,索性说清楚,之后再想对策。 他平和道,“你触犯门规的事儿,慕长老已明言。她有心救你,和我做笔交易。如今由我,顶替琴师的罪名。 那块贮灵石,明日之后,也会宣扬出去。就说在我手上。几日后我用它给林飞唤灵。当众用掉,一了百了,便再没了纠缠的余地。” 罗绮语出哭腔,“你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这种事情,是谁都能顶替的么?” 她言语间夹着抽泣,仍然虚弱。 楚凡尽量平淡说道,“我的确不懂。只是,如今需要这样一个人,要么你杀了他;要么,他为你入赘。否则,你会散灵毁容。” 罗绮闻言,只是抽泣,并不作声。 林楚凡坦然道,“都是修灵之人。我虽境界低,但也见过江湖仇杀。你若散尽灵力,万一被仇家找上门来,如何是好?若是这条命都丢了,你的坚持有何意义?” 罗绮呜呜哭,声音更大了。 林楚凡无奈劝道,“你们大人的很多事情,我的确不懂。林飞说,你不忍心取闻无声性命,所以坚持认罚。 你既然如此舍不得,何苦为难自己?不若养好身体,日后寻个机会,当面与他说清。或许有误会呢?” 罗绮依旧在哭。听得楚凡心焦。 他以为罗绮不同意,又解释道,“其实,我上次打听朱赫掌柜的事,被人看了去。所以这黑锅,只能我背。 因你入赘,只是权宜。我换取灵具灵材,你可免受门规责罚。双赢之事,何乐而不为? 至于闻无声,随你喜欢。反正你们之间的事,别人插不上手。用公主的话说,我只是个工具人。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去。” 他也不等答复,转身领着林飞出门。 林飞稍显迟疑,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这正是需要你安慰的时候,怎么走了? 不料,在门口被堵住去路,“慕婆婆有令,林公子今夜在此安歇。天明方可离去。” 两个侍女神色冷峻,左右守在门口。刚才来时,还没有的。这老太婆,真能作妖。 老太婆不让走,楚凡不敢硬碰。嘴硬道,“谁说我要走了?我饿了,上些好酒菜!还有粥,多熬些粥送来,我要吃!我可以留下,我的书童回家报平安,总可以吧?” 侍女油盐不进,“公子可手书一封,我们自会派人送回。” 林楚凡气急,“除了刚才那些东西,还要两床被褥!这就是你们红袖馆的待客之道?三个人挤在小黑屋里过夜,好说还不好听呢!” 他一顿怒骂,赶紧缩回屋里,唯恐招来慕老太婆。 又叮嘱林飞,“你字好看,去简单写个条,告诉师叔和楚夕,咱们安全,夜里留宿。明日即回。” 想了想,又补充道,“她们可能验看,别写那些惹祸之言。” 林飞写好字条,递了出去。回头一看,罗绮没了声息。 楚凡命林飞上前查看,竟是哭晕过去。 真是造孽。 早知先问青禾,都怪她接连几日不见人。 没过多久,酒菜粥与棉被送来。 林楚凡胡吃海塞,仿若刚用过锻体炼灵一般。 林飞简单吃些,唤醒罗绮,扶着她喂些粥菜。 罗绮看着他一顿猛吃,再看俊秀书童,一时五味杂陈。 原来长老有心维护。这个小胖子,人不大,竟敢出来顶这种事情。 她又想起,与闻无声之间数年相处。从鸣琴演舞,惺惺相惜,到意乱情迷,一夕欢愉。最终不辞而别…… 如今,却又惹出一个,人事不知的少年,来担这种虚名。 许是粥食太热,或是想起闻无声,罗绮消瘦苍白的脸色,闪出一丝红蕴。 林飞诧异莫名,顺着她目光,只看到楚凡暴饮暴食。 不会吧?罗绮该不会受闻无声刺激,性情失常,偏爱这一口?咦,关我什么事儿! 林飞心里念叨‘不关我事’,嘴上却不消停,“罗绮姐姐,可是这粥太烫?你脸怎么这么红?” 罗绮脸更红了,像个细长的胡萝卜。讷讷无声。 楚凡支吾道,“你少打趣。她都瘦脱相了。一脸憔悴,哪来的红。赶紧喂粥,抓紧时间休息。明天,说不定遇到什么怪事儿!” 他头也不抬,含着一口饭菜,却也说得明白。 林飞小声嘀咕,“谁说只是顶包来着。还没怎么,就心疼了?” 楚凡无所觉。 罗琦抓住林飞的手,一脸祈求之色,使劲摇头。 林飞似是发觉什么趣事,“好好好,我不说。快把这些全吃了,否则他不会准我睡觉的。” 书童似不过瘾,“这打地铺,在我们家,从来都是熊宝才有的待遇。如今也轮到我和少爷,别有一番情趣。” 半夜,林楚凡借口出恭,想混出去。 至于林飞,先对不起他。反正他们也算半个自己人。 结果,有专门的侍女一路尾随,等在茅房门外,寸步不离。 林楚凡脱身未遂,老实回去睡下。 许是这段经历太过起伏,或是长期悲痛与担忧一朝散去。大喜大悲激荡之下,罗绮仿佛认命。 天还没大亮,她早早起身,穿戴整齐,特意梳洗打扮。遮掩憔悴的面色,略施粉黛,仍是个病美人。 她重新梳起螺旋向上的发髻,留下两缕碎发,垂落耳边鬓角。仿佛又回到,城南初见时,只是更加消瘦,显得弱不禁风。 同样有早起习惯的林飞,将一切看在眼里,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那十分刻意的动作,惹得罗琦尴尬,蕴红了脸。 这才想起,屋里还有第三人。 林飞察言观色,“姐姐勿忧!其实我也是女子。慕长老已答应,收下我做记名弟子,贮灵石与灵具,是少爷为我讨的。从此他负责挂名,我替他入阁修行。只是入门课业,还要劳烦姐姐教导。” 这事儿有些复杂。什么他挂名你修行?我究竟是被长老如何安置了? 见她发愣盯着自己,林飞不明所以,“难不成,还要我叫声少夫人?” 罗绮急忙堵她嘴,拉扯出门,去拜见慕长老。 等到楚凡睡醒,已经中午。 他自己都没想到,在红袖馆能睡这么香。 实则,在此留宿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下午才醒。 罗绮有心帮他洗漱,被楚凡婉拒。仍是林飞帮忙,他更加习惯。 林飞不知从何寻来一根发钗,似用软木新雕而成。他非要楚凡亲手插在罗绮发髻上。 楚凡被烦得无法,只得绕到罗绮身后。待她坐下,才摸着单螺发髻,轻塞进去。 似是完成某种仪式,那二人相视而笑。楚凡莫名其妙。 简单吃些点心,叮嘱罗绮好生将养。林楚凡二人急匆匆回去。 罗绮欲言又止,似有一肚子话说,却无人听。 刚出了红袖馆,还没租赁马车。但闻周围议论纷纷,像一堆苍蝇般,嗡嗡作响。 林楚凡仔细一看,大多数昨夜大堂里见过。还有不少衣着华丽,风度不凡,都混在一起。看来众人离馆的时间相近。 “听说了么?红袖馆头牌舞姬——罗绮——有了入幕之宾!” 楚凡头皮发麻,拉着林飞小步快走。不是说,爱说不说,随我心意么?慕老太婆又坑我! “我也是今日才听人提起,似乎是城内某家少爷?” “难道是梁习少爷?他可是这红袖馆常客。” “不可能!昨日尚书府的马车没来,梁少也不在此地!” “谁说尚书府马车不在的,我分明看着梅公子上了二楼。” “难道寒石公子重出江湖?” “应该是他弟弟,梅温竹。寒石公子,听说赏菊会上染风寒,近日不曾外出。” “我还听说,是陈尚书家的公子呢?” “明明是陈尚书家的小姐,你看那脸色黑呼呼的,明显是陈清霜。” “嘘!你不要命了?这话你敢在这说。都赶紧散了,别祸从口出!” 楚凡还真听到几个熟人的名字。至于其他乱糟糟的,没引起他兴趣。 他们闷着头脸往回走,也不租马车。唯恐被人认出。 然则,事与愿违。 二人还未回到之风别院。‘林楚凡夜宿红袖馆,罗舞姬幽会入幕宾’的消息,像一场瘟疫,迅速蔓延,席卷整个炽焰城。 闻者甚众,更多是啼笑皆非。 林楚凡才多大?有些好事之徒经过多方走访,得出结论,过了眼下的冬天,他才勉强十三四岁。 如此年纪,竟有此等风雅乐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时成为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楚凡路上听闻,恨不得停下来理论一番。他过了这个冬天,就十四岁了! 林飞跟在他身边,已有些时日,看他神情,就知缘故。强忍住笑,免得触了霉头。 别院内早已备好,三堂会审之阵容。分别由青禾公主,聆风郡主,楚夕担任主审。 郝元凑巧前来传话,看着众位贵人煞有介事玩闹,急得脚不着地,反复踱步。 他奉命来请少爷和小姐回府。谁知道少爷都下午了,还不见人。而小姐呢?和公主、郡主一起,玩起过家家。 『非要效仿沈开元的三堂会审?』 熊宝略有抵触,上次黑牢的体验,不是很好。 『沈开元棺材板,压不住咯。』 第4章 一份伴礼的默契 按品级,青禾主审。 右侧聆风郡主坐陪,左边手挽手坐着楚夕。 忽闻一声娇喝,“来人啊!带主犯林楚凡,从犯林飞上堂。” 如此煞有介事,又自得其乐的,自是青禾公主。 三女皆用审视的目光,来回扫荡厅下二人。 周围的家丁和侍女,觉得逗趣,更加好奇。这位年仅十三的林少爷,如何成为花魁入幕之宾的。 楚凡见状,只觉头大如斗。 扭头一看,连郝元都跑这看热闹?那个白色毛球,莫不是熊宝的大脑袋?这两个家伙,偷听不知藏好。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郝大哥来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听说了?” 青禾怒,“主犯不可妄自发言,本公主还没审问你呢?” 郝元咧嘴一笑,不敢视公主如无物。 林楚凡使劲儿对他眨眼睛。他仍然不敢接话。 楚凡无奈,开始编排,“哦?父亲大人有事相询?正好,我也有事请教于他,咱们这就动身。林飞,你代我受审。说话小心些!” 林楚凡眼扫四周。 书童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趁青禾公主还未发飙,林楚凡急忙拉扯郝元,抢先跑出厅堂,“究竟出了何事?竟劳烦你亲兵统帅,亲自到之风别院来。” 郝大人彻底愣住。 不愧是你!三少爷!小小年纪,眠花宿柳,竟理直气壮问我出了何事? 郝元嘴角抽搐,“是夫人,传你回府一遭。” 楚凡心中暗喜,“老头子呢?他不唤我回去问话?” 郝元面露尴尬,“原本是有这个打算。听闻夫人有意,全权交由夫人处置了。” 林楚凡带熊宝一路向林府而去。郝元心急,亲自驾车,一路飞奔。 楚凡回到自己的小院梳洗一番,换了身衣。临走时,回望花架,一点儿枯枝败叶都没,想必常有人打扫。 林府,西院。 楚氏屋内,侍女们备好茶点,纷纷退下。留母子二人,与冰熊共处,“你近日,太闹腾。听闻赏菊大会出了事?” 楚凡心里没底,“母亲言重了。赏菊大会无事,倒是回来路上,遇到些奇怪之人。好在已被我们打发。” 楚氏亲手倒杯茶,推到他面前,“楚夕,还好么?” 林楚凡受宠若惊,双手接过,“当时有个修炼《庚金诀》的家伙,蹿上车,抓了楚夕不放手。我们齐心协力,将其当场击毙,得一卷秘籍,已分配给火苗修习。楚夕稍微受些惊吓,如今已大好。” 楚氏点头,“你可有其他事情,与我讲么?” 说话间,她轻微扬了扬下颌,清冷的面容,平添几分复杂难明的神采。 这个有些反常的动作,引起楚凡紧张。 他迟疑半晌,反问一句,“母亲,我们现在对话,安全么?” 楚氏更加诧异,这孩子怎么了? 疑惑之中,她仍旧拍了拍手。 咯咯吱吱的推门声,进来两个年长些的侍女。 楚氏一脸冷漠,“让她们到十丈之外警戒。任何活物,不得进出!” 侍女领命而去。 这才转而对楚凡说道,“你有什么话,尽可说了。” 林楚凡小眼睛眨巴一下,“我听师叔说,母亲当年,也是修灵高手,江湖游侠。可知天香阁?” 楚氏微笑,“天下闻名的七大门派之一,谁人不知。” 林楚凡试探道,“那,母亲可知,她们这派言说入赘,究竟是何事?” 楚氏皱眉道,“相传,是天香阁女弟子的婚配之法。若有心仪男子,双方情定,则行此礼。从此男子属天香阁门下,需守门规,不可逾矩。你从何得知此事? 今日城中盛传,直言你留宿红袖馆,成为花魁罗绮的入幕之宾。难道是真的?” 楚凡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梗着脖子犟嘴,“纯属谣传!我年纪尚小,怎会作出此等荒唐事来。不过呢,过程有些曲折,结果,差不多是他们说的那样……” 楚氏摇头叹息,“我懒得听你那些吹嘘之言。楚夕早与我讲过,说你是个讲故事的行家。你自捡些重要的,说与我听。” 她挤按太阳穴,头晕眼花。 见母亲似无耐心,楚凡言简意赅,“昨夜领林飞去红袖馆,找罗绮打听闻无声。被一个姓慕的长老堵住。说罗绮犯门规,需我配合救命。 她以一颗贮灵石、一件灵具作为条件,换我名义上入赘天香。我觉得价格合适,答应了。” 楚氏眉头一挑,“慕长老?可是带着一张人皮面具?” 楚凡暗叹母亲渊博,“的确有戴面具,只是那材料,非金似木的,我分辨不来。母亲认识这位前辈?” 楚氏忽有些感慨,“天香慕紫容,成名多年的前辈高人。如今恐怕有灵阳境界了。” 她凝眉思虑良久,“若是她出面,我大概知道发生何事。那罗绮,可是失身于人?又下不去手杀负心汉,因故领了散灵毁容之刑?” 楚凡惊为天人,“母亲料事如神!我想着,上次找罗绮帮忙,人家没有推脱。如今她落难,我也帮一把。” 楚氏难得打趣道,“罢了,都是些可怜人。我便不追究此事。料想能惊动慕长老,那罗绮必定是中上之资,配你绰绰有余。” 楚凡有些脸红。 其实,他没想过这问题。他认为,罗绮和闻无声是一对儿。误会而已,早晚会说清。 楚氏起身,回到内室。 过了会儿,端着扁平锦盒出来,“这里有一对手镯,并非稀罕物件儿,只是我年轻时戴过。你拿去送罗绮,还有一条面巾,一并送去。” 林楚凡一脸为难,“手镯?不必麻烦吧,不如留给楚夕!罗绮那里我会讲清楚的,都是权宜之计。早晚她和闻无声说清楚,说不定两个人重归……哎呦!” 楚凡抱头。 母亲的脑瓜崩,怎么比师叔弹的还要疼几分。 楚氏一脸严肃,教训道,“楚夕还小,她一时半会用不到这些。此等混账话,莫要再对任何人说起,尤其是罗绮。 人言可畏。她一个姑娘家,愿受散灵毁容之苦,必伤心已极。你既答应帮她,又做出事情,不可揭她伤疤。你这混蛋小子,什么都不懂。可记住了?” 楚凡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他低头看熊宝,熊宝也在看他。哥俩谁都不明白,为何不能再提。 听母亲的话,应该没错。 楚氏似引动心事,“你与她分说,我不喜见人。别让她受冷落。回去吧。” 她心不在焉,摆了摆手。 楚凡端着盒子往外走,到了门口,又折返回来,“母亲,我还有事请教。” 楚氏哑然,这还是林楚凡第一次不听话。 她觉得稀奇,问道,“何事?” 楚凡支支吾吾道,“我,我其实,不是去找闻无声的。那只是幌子,又恰逢其会,只能将错就错,接下罗绮的差事。我真正想找的,是神谕教天心。” 楚氏眉头拧在一起,“神谕教?你和天心也有瓜葛?林楚凡!你小小年纪,怎如此不知检点?” 『还有这种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熊宝差点儿相信。 楚凡吓一跳,“母亲误会了。我找天心,请教巫术之事。毕竟师叔并不擅长。” 楚氏愈发狐疑,“巫术?你别自取其辱吧。我早听无梦说过,你到如今,只会结冰砖。还请教巫术?” 林楚凡左手指天,“母亲认识慕长老,不知可曾听说,这位前辈?” 右手指向左手心。 楚氏脸色骤变。 她伸出一指放在唇前,示意禁声,“哪有那么多前辈高人。我行走江湖那会儿,还没有你们兄妹呢。” 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手上不停。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天纹’两字。 楚凡见之,点头如捣蒜。 楚氏脸色不愉,继续写——‘神之泣’。 楚凡震惊。 楚氏最后写了‘天泪’二字。见楚凡头快点到桌上,抬手给他一个脑瓜崩,随手擦掉字迹。 楚氏罕见地说一连串重音,“什么天心地心!我刚才嘱咐你的事,不要忘!不准再对任何人提起!让你转交罗绮的东西,尽快送到,以免夜长梦多。若再对人胡言乱语,仔细你的小命!滚吧!” 楚凡听闻,既感动,又害怕。 母亲通过这种方式,暗示他保密,且尽快送走天泪,以免自误。 可在这林府之内,母子二人竟如此方式,才能表情达意。 究竟谁在监视?上次与楚夕,所说不多,不知那时候,是否有人刺探? 林楚凡郑重其事,“母亲的话,孩儿记得。” 拿起锦盒,带着熊宝往外走。 熊宝没看到桌面的字,但知道那个手势含义。再结合楚氏的轻重音节…… 『楚夕如此鬼精灵,多半像她母亲。』 楚凡走到门口,听闻屋内传来,“过冬的衣服,我已派人收拾妥帖。你这次一并带过去。有楚夕的,也有你们的。” 林楚凡转身,行了一礼,离去。 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那句话,和天泪,一定要谨慎小心地送达。 通过黑牢和赏菊大会之事,楚凡几乎断定,此事与炎国王室脱不开关系。 只是,囚禁天纹前辈时,是前朝楚国时期就开始的。这期间,有什么牵扯勾连呢? 回到别院时,三堂会审仍未结束。里面讨论声不小。 青禾吵嚷道,“为何楚凡前去探视,被人发现,就必须他来顶罪?找个正常男人不行么?” 楚凡听闻,直想打青禾一顿。难道他不正常?又一想,荷花的荷,只能忍着。 无梦总结道,“所谓有心人,恐怕是天香阁弟子。这种事最难办,瞒住外人不难,瞒住自己人,难于上青天。哪门哪派都有这种事儿,利益牵扯,派系斗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之后整一月,楚凡没离开之风别院半步。 他整日修灵。巩固上次被灵力冲开的气血脉络,并推陈出新,将腿上各处经络穴位,仔细认真修习一番。 大致清算,这一月,至少凝出几十枚星光亮点。总数快到一百个。 他拿数量炫耀时,熊宝伸出两根长指甲,随意晃了晃。 楚凡内心崩溃。 他用心修炼如此之久,远不如熊宝喝酒的一半? 许是天泪辅助作用,他如今明显感知到,灵气和灵力之间转换与共鸣。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躲了一个月清静,连楚氏送的礼物,都是借林飞之手转达。 刚好,林飞要跟着罗绮学入门功夫。据林飞与青禾等人闲聊,不难听出,罗绮十分幽怨。 她将那一对儿手镯,宝贝似的每日戴着。只是一黑一白,两只普通玉镯,颜色不同,雕工一致,颇有几分艺趣。还有配套的面巾,从不离身。 自收到那锦盒,罗绮不再登台演舞,不再以容貌示人。 只是林楚凡迟迟不曾表态,她不好自己送上门来。只得留在红袖馆里,指导姑娘们舞姿动作,打发时间。 林飞跟着学了一月有余,暗暗称奇。 倒不是功夫有多精妙,而是罗绮本人。原本一副等死模样,如今得到个名号,收几件并不名贵的礼物,仿若新生一般。 贮灵石之事,林飞早和青禾公主言明。 公主殿下听闻,捻着闻无声骂了好久。对于楚凡冒名顶替,十分赞同,满口应承下来。 她还张罗举办一场唤灵大会,当众将贮灵石化为虚无。看谁还敢用这件事儿来恶心她! 早已万事俱备。 请帖已写好,除了城内有明确驻地的天香阁,落宝斋,还专门给几位王子备了一份。 用青禾的话说,只要是她送的请帖,必有回礼。 无梦客居于此,只好随她胡闹。 她们甚至准备许多精简请帖。专供那些感兴趣的江湖人士,前来观礼。 如今,东风到了! 林飞带回消息,直言慕长老传话,两件东西已到。只待仪式举办,她老人家亲自主持。 真是莫大的荣幸。 灵阳境界的前辈高人,无梦早已仰慕许久,只是无缘得见。如今算是有了由头。 考虑除夕将近,此事宜早不宜迟。 青禾小手一挥,三日后,之风别院后花园,举办林飞的唤灵大会! 她领着众人张罗布置场地。其实都有专人负责。只是她闲不住的性子,硬是拖着一群小伙伴,跟着捣乱。 楚夕近日比较沉默,她从楚凡那,读到母亲的谨小慎微。 看来,这炽焰城,远比楚凡想的,更加危险。每一步都要三思而行,如履薄冰。 楚凡乐得清闲。 有青禾冲锋陷阵,再好不过。 最好连那贮灵石归属,也一并拿去。这样更加天衣无缝,谁也挑不出毛病。 他一时兴起,低头从熊宝坛子里,偷吸一口酒,呛得不行。 熊宝的酒,愈发浓烈。 楚凡挨着熊宝趴下,“什么鬼天气!雪都没见几次,就要除夕了。还是怀念碎冰城的日子,雪落在院子里,还能堆个雪人,滑个雪橇什么的……” 他见远处众人忙碌,心思不知飞到哪去。 林飞偷偷溜过来,捅了捅三少爷,“少夫人问我,三日后大会,她可以来么。” 楚凡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试试林飞的额头,“咱俩谁喝酒了?我自认没喝多。哪来的少夫人?” 熊宝也不知哪来的兴致,伸出指甲,咔咔在地上画了个字——罗。 楚凡咬牙,林飞忍笑。 林楚凡叮嘱道,“不要乱叫人。以后都随我,叫罗绮姐姐。不要带坏府里的下人。我至今没弄明白,入赘和娶亲有何区别?” 林飞瘪嘴。 『就你这脑子,恐怕这辈子都绕不明白。』 第5章 群贤欲至或在聆风 之风别院紧锣密鼓,筹备唤灵大会。 消息放出,惊动全城。 王宫,偏殿。 洛长风修行许久,吐气收功。摆手唤出黑暗的影子,“事情查得如何?” 暗影传出声音,“初步断定,不在林楚凡手中。自月前传出,入赘天香之事后,他未曾出别院一步,也不曾会见罗绮,似不知所措。据手下人亲耳听闻,此乃林楚凡与天香阁之间的交易,他……为了贮灵石。” 洛长风摇头,“即便是交易,入赘天香的名头,也打出去了。不好明着追究。” 他取出一枚白玉扳指,丢给黑影,“此物,赐予你,由你全权处理事务。若有进展,及时回禀。” 黑影以双手接住,高举过头顶,千恩万谢。 细看扳指,侧面镌刻着妖娆的梅花。 待黑影隐去,国主又唤来内侍总管,“听闻青禾,最近鼓捣什么唤灵仪式?你,去各宫传话,派些该去的人,捧场。” 内侍总管躬身后退。 之风别院。 无梦早躲起来看书,将整个院子交给青禾折腾,本也是王室别院。 楚夕骑着熊宝,在院里巡视,到处乱逛,心不在焉。她不时撩起袖子,左臂手腕处,绑着一串褐色木珠手链。 罗绮托林飞带来的。 不止楚夕,别院内几位关键人物,都有礼物奉上。并不名贵,颇有些雅致。 楚夕偷偷以灵力试过,非是普通珠链,至少半烬木级别。必要时,可作为半件武器。 说起灵力,自上次被雷灵开山掌波及,未曾正式修炼过。 却发现,夜里入体的灵气,不减反增。一时搞不清状况,又不敢问人。 跟着无梦翻了许久的书,也没个所以然。倒是不觉得痛苦,勉强接受。 忽然身下传来冰熊的声音,楚夕哼道,“怎么?你也被她收买?不就是几坛陈酿。有青禾在,什么样的美酒你喝不到?唉……道理我都懂,可是,莫名其妙多个嫂子,真有些不习惯。是呢,听说母亲挺满意,还送了一对儿玉镯。” 说及此处,楚夕用小拳头使劲儿捶了几下熊宝,“好话坏话都被你说完,还让我怎么说?” 与此同时,梁府。 梁博在书房召见几个孩子,“宫里传话,让你们几日之后,去之风别院,为青禾公主捧场。” 下首站着三人。领头的是兄长,有着他父亲,他祖父,一样的双眼。 梁博看着分外亲切,“文亮,你年长,照看弟弟妹妹些。上次赏菊会的事儿,不能再有!万一惹得公主发飙,真伤及自身,祖父不好真的去问国主讨公道。” 梁老大点头应是。 旁边的女子皱眉。她那狭长的眼睛,配上挺翘的鼻尖,活像一只狐狸。 狐狸嘴唇动了,“有哥哥捧场也就是了,为何要我同去?我和那洛青禾不对头,少不得受她奚落。” 说罢用力扭了下头,晃得满头钗簪乱摆。 梁博老眉一挑,“青禾公主如此大费周章,几位王子必然前去。大王子如何能够落后于人?你若不去,那就换……” “那我去!” 梁博话还没完,被孙女抢白止住。老人家呵呵一笑。 最后仅剩的少年,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他长的比较另类,两只眼睛的距离,太正常。在这个家里,反而显得与众不同,与爷爷,父亲,叔伯们都不一样。 总被人怀疑,不是亲生血脉。 老头语气略带勉强,“既然我们被传话,其他几家也难免。梁习也跟着去吧,别给你哥哥惹祸。” 老尚书说完,挥退孙子孙女。低头看着没写完的字,迟迟不再下笔。 之风别院。 楚凡坐上轮椅,自己推着自己往前溜。 这里的冬天不见雪,略感聊赖。以前修灵迟缓,心急如焚。如今进展神速,担惊受怕。 不知何时能找到神谕教的人。按说他们既然信仰神明,不是应该四处传教么? 怎么从来没遇到过? 他有心请教无梦,灵星境界最多可以开辟多少个星光亮点? 想了想,不能暴露异常。 如此,只能按部就班。灵力质量提高到一定境界,突破水到渠成。只是不知,如此这般修炼,何时能到灵星巅峰?难不成要把全身点亮? 林楚凡如今修灵,进步神速,全赖那物神奇。 他已不敢随意动用锻体炼灵术,唯恐一时克制不住,暴露满身星点。 神游天外之时,无意间来到青禾附近,被抓了壮丁。 青禾眼珠一转,“三胖,你快来。我有任务交给你。” 林楚凡暗道失策,“公主殿下有何事?我们当初说,只告诉江湖上的人。你如今搞成名门望族大聚会,不怕出乱子?” 青禾小脸一扬,“不怕,在炽焰城,谁敢和我过不去!上次露园的事儿,我还没出气。只怕他们不敢来找事,否则给他们好看。你去想个法子,把这些请柬发下去。多请些江湖人来。” 她甩来一只大包袱。 林楚凡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请柬,少说几百封。这么多人,别院放得下么? 楚凡挠头,沉吟良久,狠狠一拍扶手,似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他从楚夕那借来火苗,带着包袱一起出门,驾着马车,一路朝南而去。 他精修盈月,林飞常在罗绮身边学艺。临时外出,只能带火苗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楚夕征用熊宝当坐骑,他借调火苗做跟班。 楚凡想了许久,终于找到这么一个话题,“《庚金诀》练得如何?可有什么进展?” 火苗的小脸还是红红的,“还好啦,有些领悟,感知到体内的力量,也能自己控制。不会无意割断刀剑了。” 她如今,据无梦所言,快到灵烛境界。本来没这么快,意外获取了《庚金诀》,挺适合她的金锐灵气。 楚凡叹气,“咱们这次,去城南的无悔当,找朱掌柜帮忙。你提起精神。别忘记,上次刚出隐巷的乱子” 说到此处,他一拍脑袋,又没带破冰棍。 自将它送给林飞,楚凡不好整日占用,连棍法都有些生疏。 轻车熟路,直接找到布帘遮挡的巷口。两人提着包裹,顿时引来众人瞩目。 吓了楚凡一跳。 再一想,虽熊宝不在,但我已身具百来个星点。难道被这群家伙吓住? 他将包裹丢给火苗,双手一背,大摇大摆,直奔无悔当。 众人见他有恃无恐,直接去了无悔当,也不敢动歪心思。 朱掌柜正巧在,先客套一番,直言青夕甲美观精致,结实耐用云云。 互相吹捧一阵,才入了正题,“唤灵大会,想必朱掌柜听说了。目的为何,我不瞒你。当初那块贮灵石,下落不明。为免被人栽赃利用,我们当众消耗一次,谎称当初争抢那块。堵住悠悠之口。” 朱赫看了茶,点头认可,“此事,天香阁邀请朱某一同出席。却不知,你这位天香弟子,来此究竟何事?” 楚凡闹了个大红脸,“掌柜莫要取笑。此事若想传扬开,仅凭天香阁与落宝斋,恐怕不够迅捷。我们给江湖上的游侠,小派弟子,发放一些观礼请柬。 他们只负责看戏,没有正式席位,不必送礼。且那礼物不是送我的,都被青禾公主半路劫走。” 朱赫十分惊讶,“听林公子如此说来。那入赘天香阁,竟确有其事。” 他刻意用手,正了正员外巾,“敢问林公子,是如何博得罗绮姑娘芳心的?当日一战,她与琴师……” 楚凡想起母亲的话,出言断句,“你们不是讲究和气生财么?以后少提这名字,保证继续生财。” 朱赫心下了然,赶紧说回请柬,“那不若,将贮灵石的特殊性,大肆渲染一番,吹得天上仅有,地上皆无。必能吸引足够多的江湖同道前来。仪式过后,有他们帮忙,消息定会不胫而走。” 说到这个,楚凡来了精神,“不若改成卖请柬。具体价格朱掌柜做主,既然要吹这个噱头,不妨做更大些。反正,有公主殿下在后面撑腰。” 此言正中朱赫下怀,“林公子此言甚妙!届时得了金币,我们五五分账。唤灵仪式的灵具,可还有需要么?我这里保证物美价廉。” 他还不忘推销生意。 林楚凡婉拒,“谢过朱掌柜厚意。灵具由天香阁出了,下次有需要,再来叨扰。” 出了门,正面是那个神秘的‘乘风破浪’石碑。楚凡凝神细看了会儿,没见青禾说的奇怪之处,带火苗回去了。 路上听到些消息,令他疑惑。 若非灵力有所进益,未必能听到。到处都在传,唤灵之后,聆风郡主择婿摆擂台。 言说,赏春会不尽兴,赏菊大会不了了之。如今是除夕之前,最后一场盛会,各路豪侠定要抓住机会,大显身手云云。 朱掌柜动作这么快?人还没回到别院,消息都编好了?不行,我得回去问问他。 马车刚一掉头,立时停住。 迎面来了两人,止住驾车人的动作。 火苗撩起车帘往外瞧,是罗绮带着林飞,迎面走来。侍女暧昧地笑了,下车扶罗绮入了车厢,她与林飞才随后跟上。 之所以认出罗绮,全因看到了林飞。 罗绮解了发髻,简单披散开来。长发垂落后腰偏上,双肩分落两缕,松散挂在胸前。 如此倒是隐去鬓角处的碎发,耳朵自然也一同藏起。只是悬挂的面纱,暴露双耳位置。 她满脸只露一双眼睛,眨呀眨的,盯着楚凡看。 林楚凡有些尴尬,轻咳几声,“好巧啊,姐姐。你们是在逛街么?怎不穿件披风,天寒地冻的,容易着凉。” 罗绮收拢双腿,坐到他对面,嗔怪着看他一眼,“若非‘巧’一次,恐怕,我要等到明年,才能再见林公子一面。你听说哪个修灵之人,因为冬天不戴披风,染过风寒的?” 楚凡尴尬一笑,闷不作声。 林飞牵着火苗,本在看戏。见楚凡沉默,不由得添油加醋,“罗绮姐近日思虑良久,才换了这个新发式。料想你会喜欢,特意梳理整齐,追过来的。穿披风,全都遮挡住,哪里还能见到?” 这个多嘴的,以前在府里怎么没见你如此长舌! 楚凡堆笑,“我不懂这些的,你觉得方便舒服就好。刚从朱赫掌柜那里回来,听到些流言,正准备折返,要不我们同去?” 楚凡摸着不到半寸的短发,转移了话题。 再访无悔当,朱掌柜吓一跳。 自以为前言风传,罗绮登门问罪。 楚凡直问缘由。 有罗绮在场,朱赫开始斟酌用词,“仪式还有几日才开始,我的噱头还在准备。事关郡主和亲之事,非是我等江湖中人所能置喙。” 楚凡眨巴着小眼睛,疑惑不解,“这可奇了。既然,不是我等江湖人可以妄论,为何沿途听到,谈论这些的,都是江湖人?普通人说话,中气没那么足;且临街挺远,我未必听清楚。” 见朱赫欲言又止,罗绮主动接过,“那就只有,能够左右此事之人,主动提起,刻意向江湖散布消息。会不会是青禾公主?” 楚凡听闻前半段,心中一动,想起赏菊会的事儿来。 待到后半段,他大摇其头,“不会,青禾深知,聆风郡主不能和亲。况且,她就在郡主身边,放这样的消息,不是找挨板子么?” 罗绮忽而说道,“既不是公主殿下,那只能是……” 她伸出手指向上。 楚凡最近对这个动作敏感,赶紧举手压下玉臂,“既然假消息不可避免,不如我们搭个顺风车。将请柬价格提高,顺便赚上一笔。” 朱赫佯装未见,答应提价,分成不变。 回去路上,罗绮并无中途下车之意。 她一手挽着胸前秀发,一手捏着发稍轻轻揉捻,“你为何拦我?这事儿不是公主殿下的主意,那也是王室其他人做的。你以为朱赫不清楚么?他只是不想直说罢了。” 楚凡看愣了! 非是因她学小女孩装嫩的做派,而是这手法,像极了老头子林凯! 他忍不住打个寒噤,不敢继续联想,“既然朱掌柜不明说,你又何必说破?王室,不是我等市井小民可妄议。况且,事情比想象中,恐怕更加严重。有麻烦了!” 楚凡皱起眉头,小眼睛盯着棚顶愣神。 罗绮思虑良久,“你小小年纪,怎么心思如此深沉?他们既然做得,难道我们还说不得?” 楚凡无奈,不便明说。 火苗几人,他信得过。 可是想起母亲那日作为,恐怕这赶车之人,或者车厢之外,说不准何处,有人侧耳倾听。若是加注灵力辅助,听得更清,更远。 楚凡回过神来,“有些事情,以后慢慢告诉你。姐姐此时还未嚷着下车,莫不是,要随我同回别院?” 罗绮问得俏皮,“不行么?难道国主赏赐给聆风郡主的别院,我还去不得了?我可是听说,赏春会时,有人提起和亲之事,是你上台,帮无梦拦下那些狂蜂浪蝶的!” 这都哪跟哪啊?你们这些女子,与生俱来一门武林绝学——胡思乱想——是吧? 楚凡斟酌用词,“那是以讹传讹,做不得数。当日台上,出现暗影楼刺客,大摇大摆,炫耀旋剑技艺。我和这座楼有些夙怨,出手料理而已。” 听闻暗影楼,罗绮欲言又止。 第6章 诉衷肠若羽乘风 众人回到之风别院。 楚凡打发火苗与林飞报告谣言之事。 他领罗绮到偏僻角落。 是一处堆放杂物的仓舍。二人停门外,相对而立。罗绮饶有兴致,不知他弄什么玄虚。 楚凡问,“母亲的礼物,可还满意?” 罗绮点头。手臂抬高,轻抚面纱。露出一对洁白手腕,各戴一只玉镯。 林楚凡忽然低声,“姐姐,这附近安全么?可有人偷听?” 罗绮有些措手不及。 待她醒过神,掐诀结印,瞑目一会儿,摇头道,“方圆三十丈内,没有修行之人。” 楚凡摇头,“普通人也不行。我们靠近些,轻声说话,免得被人听去。” 罗绮不明所以,依言照做。 两人面面相觑。楚凡仰头,罗绮垂首,十分喜感。 罗绮先笑出声,“太奇怪了,还是坐到墙边,那样容易些。” 林楚凡无奈。 来到墙边,并排坐下,“母亲素来体弱。自我记事儿起,每年相见,屈指可数。只有楚夕乖巧,可随时请安。所以,托我解释清楚,让你别胡思乱想。” 林楚凡突然正经起来。罗绮点头,静待下文。 楚凡挠头道,“母亲叮嘱,不要向你提起,以免伤心难过。但我以为,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若伤到你,我提前讨饶,这些话我只说一次。” 罗绮面露沉凝,双手捏在一处,指节发白。 楚凡察言观色道,“我至今没弄清楚,入赘和娶妻有何区别。但这不重要。当日去找你,是想打听消息。不料被慕长老堵住,才有之后。帮你免受责罚,亦是我心中所愿。作为回报,慕长老答应我一颗贮灵石、一件灵具。” 他只见到眉眼,不知面纱之后是何种风景。 见罗绮不语,他硬着头皮说道,“所以,这是我们之间一次约定。你不必觉得亏欠什么。” 他思虑一会儿,说道,“我还小,不太懂你们大人的事儿。不过,话本戏文,总归看了些。你我之间,虽有关联身份,却无男女之情愫。因而,你不必委屈自己迁就我。” 楚凡轻舒一口气,“若你遇到真心想嫁之人。可以想办法,在不违反你那门规的前提下,化解此事。” 他本想说‘闻无声’的,但想起母亲那个剧痛的脑瓜崩,换了说辞。 罗绮听完,沉吟半晌,“你是想说,日后你遇到心爱之人,休妻再娶吧?” 林楚凡目瞪口呆。 他皱眉说,“此事言之尚早。你虽年纪不小,可暂时,应该不急着改嫁。那先如此将就一下?” 罗绮泫然欲泣,“说来说去,你就是嫌弃我年纪大!” 林楚凡牙又疼了,“我其实想说,除了这身份之外。我们可以回到之前那样,你继续跳你喜欢的舞蹈,我继续……我没事儿,在别院修灵。还没问过,天香阁弟子改嫁,该如何算法?” 罗绮脆生生道,“天香阁弟子,只有丧偶,没有改嫁。若感情不和,便决一死战。要么剩一个苟活,要么一同赴死。此乃门规。” 林楚凡头皮发麻,暗呼救命。 他苦着脸问,“我能收回前话么?万一你遇到心爱之人,提前说一声儿。我去弄死他。免得决斗,我可打不过你。” 罗绮黛眉纾解,“我似乎懂你的心意了。之前抛头露面,一面是为门派基业;另一面,也为我自己。若想在炽焰城立足,一定要有足够响亮的名号。如今,既然母亲不喜,我不做便是。况且,成亲之后的弟子,本就豁免表演任务。” 林楚凡好奇心起,“母亲何时不喜?她那日分明说满意。还怜悯天香阁皆是苦命之人。颇有慈悲心肠。” 罗绮试探着,用食指戳了戳林楚凡的脑门,软乎乎的。 嗔道,“你这榆木脑袋。等你领会,恐怕全城无人不知。” 楚凡觉得痒,伸手挠额头,“你们女人,真是复杂;成年女人,更复杂。既然你明白,不必再做那些,讨好她们的事了。别院,或者红袖馆,你喜欢在哪,就在哪。现在,我们该去见郡主。商量谣言之事,如何处理。” 他站起身,胡乱拍打几下衣服,领先走去。 罗绮跟着,亦步亦趋。 以为要大哭一场,才能哄住林楚凡,却没想会这样的。 楚凡放缓步子,望着她背后,奇怪道,“你不打扫衣服沾的土么?” 罗绮脸一红,“我用灵力隔开了。谁像你一样,不管不顾,随地乱坐。” 楚凡想到那日,她以灵力隔开雨水,只为发型不乱之事。感慨道,“厉害!你是高手,会的多。” 正厅里,青禾公主正砸桌子。 大骂道,“欺人太甚!我办个聚会,公开处置贮灵石。想不到这些人如此放肆。敢借我的名义,滋扰郡主姐姐!不行,我要收门票钱,少于一百金,谁也不准进!” 罗绮初次进入小团体,与众人点头示意,走到林飞旁边。 林楚凡急了,“公主殿下,你今天才让我把请柬送出去。转身就要收费,岂非出尔反尔?” 青禾气焰一滞,“那,有请柬的,半价?没有的双倍。” 林楚凡仍觉离谱,“半价?五十金,也不是小数目。不知朱掌柜定了什么价,能否有些优惠。” 青禾反而急了,“一百金就是半价!什么?朱掌柜卖请柬?也好,回头我问他价格,再定咱这的门票。” 楚凡听不下去,“恐怕,真正别有用心的人,正是咱们请来的。” 罗绮皱眉,给他使眼色。 哗啦…… 桌子不堪重罚,散架。 洛青禾大怒,“他们五个想来,十倍门票钱,少一个金币也不行!上次赏菊会的事儿,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这次又来……” 无梦终于开口,“青禾,这已是第三面桌子。再打下去,晚上只好各自回房,单独用饭。今日还有客人呢。” 青禾委屈瘪嘴。 饭后,楚夕主动帮罗绮‘姐姐’挑选房间。 她领罗绮到青禾与她的小院,选了一间很近的空房。介绍道,“别院的侍女,都是普通人。你若有事,可以吩咐火苗,或者林飞。” 见楚夕离开,罗绮开口欲留,却被抢白。 楚夕忽然转身,挽起左臂袖口,露出褐色珠链,“你送的木珠手链,我很喜欢。” 罗绮微笑点头,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楚夕捻过颗颗木珠,眼睛盯着手指,对罗绮说道,“只是,你与楚凡之事,要看他究竟是何想法。他那家伙,看似傻乎乎的,不大灵光,其实是个死脑筋。” 罗绮心里一动,这是何意? 楚夕面无表情道,“你有什么话,尽早说,别等他自己知道。届时会是什么样子,谁都难说。做个好梦吧,罗绮‘姐姐’。” 楚夕蹦跳离去。 罗绮脸色变了又变。终究叹息。 唤灵大会,如期举行。 不知时运不济,还是天公作美。竟飘落细碎雪花。 是个稀罕物件儿。几乎可以算是,今年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雪。 近日,罗绮未回红袖馆,慕长老未曾催促,似是默许。 除夜里休息,她白昼有意无意接近楚凡。弄得楚凡神经兮兮,很多话不敢随意出口。 考虑到青禾是爱出风头的。楚凡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任务,交给她来代理,乐得清闲。 青禾乐得热闹,满心欢喜接过,更暗自排练数次。 会场安置在赏春会的原位。 如今满园萧条,索性将小溪对岸的花圃,扩展一部分。安置临时席位,照样摆上茶果点心。完全是看在门票钱的份上。 当初的擂台已重新搭建。 只是中间没了歌舞。原地换上香案,燃起三炷香,供桌上照例摆放老三样:无根水,半烬木,金银铜币若干。 贮灵石与灵具,由慕长老一并带来。且十分照拂,愿当众做仪式的执行人。 楚凡很是眼红,暗叹时运不济。恨不得这一场为他唤灵。 作为请柬发售人之一,朱赫掌柜早早来到之风别院。负责查验请柬,发售门票事宜。 所谓门票,是楚夕出的主意。在青禾的公主印信外,再加一层花纹,制作简单,不怕仿伪。 届时收了钱,直接沾了染料,印在请柬一侧即可。 门口竖起一块牌子:“门票二百金,不还价,只收金票。贵宾级请柬,十倍票价;高级请柬,三倍票价;普通请柬,半价;假请柬,全价;童叟无欺。” 结尾缀着青禾公主的印信。让人不得不相信,世事如此荒诞。 按照青禾的说法,贵宾级只有她几位王兄,本是计划内的事儿。 至于高级请柬,拿到的人都爱面子。无人会因几百金币,闹出过门不入的话柄。丢不起那人。 剩下那些江湖人士,或好事者,全凭自愿,爱来不来。 朱掌柜望着木板,内心崩溃。 请柬卖贱了!原来青禾公主说的一百金,半价,是这个意思。他卖五十金,亏到姥姥家。 大事小情都有人出面负责。楚凡理直气壮地躲懒。 他溜上一处偏斜的屋顶,既让开主台上首的位置,又能全程围观仪式。 严格来说,与溪流走向接近,他处于下游。 罗绮有样学样,披着青灰色棉绒披风,挨着他,坐在屋顶的斜坡处。不仔细看,根本不知这里藏着两个人。 上首处依旧坐着青禾公主,聆风郡主,楚夕,熊宝等。 众位王子与朱掌柜、慕长老的席位,分列两侧。 台下是城中各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们。楚凡打眼一扫,有不少熟人,在赏菊会上都见过,只是叫不出名字。 慕长老到场已有一会儿。 台下众人比较规矩,不敢造次。 小溪另一边,则有些聒噪,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楚凡鼓荡灵力,听上几句,便没了兴趣。乱糟糟,根本听不清。 似是有些不耐,慕紫容倒杯茶水,不喝。随手洒向空中。 茶水离杯,凝而不散,反有越聚越多之势。 也不见她有大动作,面具瞳孔处略微闪烁几下光亮。水球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持续增加,密密麻麻铺满了舞台上空。 数量多得数不过来,个头却不减分毫。 这就是灵阳境界高手的实力?简直是无中生有! 众人被此吸引,停下各自的事情。 全场寂静无声。 面具下,振出清冽之音,“现在的年轻人,越发没了规矩。老身在此已候了三刻,仍不见人影。” 话音激荡全场,无人做声。 老前辈骂道,“还有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聒噪!扰攘些什么?再敢喧闹,当心你们舌头。” 话音刚落,半空悬浮的水球,各自找准一人,嗖嗖飞到小溪对岸,迎头砸下。 在这飘雪的天气里,被水滴浇灌,透心凉。 个别耍小聪明的,用武器防具遮盖头脸,以期躲过一劫。却有更多的水球从领口冲了进去。 这幸亏只是水,若是加点儿别的佐料,安有命在? 众人尽皆老实起来。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这边的威慑刚收声,大王子领着兄弟几个一同来访。台下众人赶忙起身行礼。青禾闹脾气,压着楚夕,不让起来。 无梦倒是行礼标准。这些表面功夫,看似专门学过。 楚凡猫在屋顶,看着风度翩翩的洛云,不知为何,总想起孟今。 尤其是联想到折扇,感觉愈发明显。 罗绮依旧散着头发,还学会撒娇,“还说你对聆风郡主无意!为何你看着洛云王子,眼色都不对了?” 楚凡头也没回,下意识反驳,“这话以后少说,当心祸从口出。” 他眼睛盯着洛云,心思早飞到涣灵散那去了。 罗绮自讨没趣儿,有些委屈,却没奈何。 眼见朱赫掌柜姗姗来迟,青禾晓得,门票钱到手。 她一个纵越跳上台。身法已然有灵星中期的水准。 她来到桌案附近,掏出那只玉匣。正是当日,从梅寒石手里买来的。 公主朗声大喝,“近日,总有人寻林楚凡,讨要贮灵石。本公主在此声明,梅寒石走了狗屎运,拍到极品贮灵石,一直在我手里。今日用它唤灵。在场诸位,皆为见证!日后莫要寻人讨东西。他只不过是给本宫跑腿的。” 许是动用灵气加持,声音扩散全场。 “这分明……” 台下有人刚出声,立刻被人捂住嘴巴,呜呜不得开口。 旁人劝道,“哥,你又何苦呢?众位王子都在等之后的重头戏。你在此纠缠,岂非要惹他们不快?” 小小插曲,无人在意,说话间,台上仪式完成。 慕长老神乎其技! 楚凡不过是扭头,看梅氏兄弟一个笑话,这边已经收尾。 只见林飞缓缓飘起,一道光亮的灵力连接着他和一只……像是发簪?楚凡没看清,眼下灵光太亮,阻了视线。 灵力丝线逐渐缩短,将二者向中间拉扯。 忽然,状若发簪的灵具猛一闪,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已到了林飞头顶。 灵气鼓荡,吹散林飞的束发,披散开来,过耳及肩。再配上他俊秀的容貌,更像女子。 林飞也觉不妥,心思一动,那灵具竟带动散乱发丝,挽起一个书生髻。悠然地插在发箍位置。 林飞急忙掏出发带,自顾绑缚。 整个过程,都是在半空完成的。直到他醒过神,才坠落舞台之上。 慕长老十分满意,“这只‘若羽’,总算觅得良主。你要努力修行,不可辜负了它。” 叮嘱一句,飘然而去。连门都不走,直接飞出墙外。 她离开之前,似乎看了楚凡一眼。待楚凡有所察觉,扭头时,紫色身影早已不见。 青禾公主大喜过望。 她拉着楚夕、火苗跑到台上,围着林飞,替他高兴。 后者有些恍惚,如在梦中。 第7章 春华冬拾岂无声 林楚凡暗松口气。 见林飞漂浮半空,唯恐又一道冬雷降下。 他扭头看向溪水对岸,问道,“姐姐,炽焰城平日里,有如此多的江湖游侠么?” 慕紫容离去,那些人故态复萌。 罗绮双手合力,揉捻发梢,“你可不可以,不要叫姐姐。是想提醒我,年纪比你大很多呢?还是,对这身份有什么执念?” 楚凡看她一眼,想起了林凯的胡子,这太诡异了。 他一手抚额,“你若答应我,此后不再如此捻弄头发,我便只叫你罗绮。” 罗绮心满意足,“平日只有三成罢了。修灵资质百不存一,有些名堂的,少之又少。怎会有三四百人混迹在炽焰城?” 楚凡皱眉,“那今日怎来如此之多?请柬加门票可不便宜。上百金,足够普通人赚好久了。” 罗绮淡然一笑,“江湖事,哪能以常理度之。说不定,为攀附聆风郡主这只金凤凰呢?” 楚凡仍觉不妥,“那更不对。他们的年纪,没几个符合要求的。” 这边闲聊几句。那边台下,高级宾客吵闹开来。 像是约好的。你一言,我一语,绕来绕去,绕不过郡主和亲人。 “年初,赏春会上,我等无缘见郡主芳容。不知今日,豪杰名士云集,可否重启擂台?给我等一个机会。” 青禾大怒,“姓梁的!凭你这副容貌,如何给你机会?再者,年龄与修为,你扪心自问,哪一个符合要求?” 楚凡摇头苦笑,“青禾性子急,沉不住气。主动提起规则。与之前的约定有了出入。” 身边的女子却不以为意,“那梁文亮,显然是受了指引。明知青禾秉性,故意撩拨。稍微火上浇油,今日这擂台赛,打定了。” 楚凡伸出大拇指,“隔这么远,还能认出人来?不愧是灵月级高手!” 罗绮咯咯一笑,“与境界无关。你看,他那双眼睛,快挨到一起。他们家有此传统,他祖父与父亲,都如此样貌。你不是参加过赏菊会么,怎连他都不认识?” 林楚凡面露尴尬,“别提那菊花大会!去了半日,就折返回城。而且,当天那些演节目的,讨好王子,都面朝南。我和两位贵人坐在北侧,全看背影。觉得无趣,睡了小半天,许多人不曾见过。” 罗绮哑然,“梁博的女儿,正是洛云王子的生母。如今这梁公子,当众起头,恐怕有意为大王子铺垫。听闻,赏菊会上,王子当众送郡主一对儿洒金折扇。” 楚凡脸一黑,想起涣灵散来,闭口不言。 罗绮不知哪句话说的不对,只好跟着不做声。 台下,石头脸也站起身,阴阳怪气道,“我等今日,入之风别院,赴唤灵大会。所议乃是郡主和亲人选。似乎不关青禾公主的事儿吧?公主殿下如此大包大揽,恐有越俎代庖之嫌。” 他翘起兰花指,轻轻点弄蛇头。蛇身从袖口探出一节,来回扭动。 青禾面色微冷,指责道,“石头脸!收起你的指头。像个娘娘腔。也不嫌恶心!” 石头脸眉头一皱,就要发作。 被身旁一男一女拦住,按着坐下。那肤色晶莹的女子,低声呵斥,“莫要节外生枝!” 罗绮及时介绍,“那女子名梅映雪,确实肌肤柔嫩,晶莹如雪。怎么?你喜欢这样的?要不,我问她求取个护肤养颜的方子,保证像她那样滑嫩剔透。” 楚凡不耐烦道,“我在看梅寒石。老对手了,怎么今日如此古怪?青禾一说,我才觉得,他不似以往那般锐利,反多几分阴柔。” 罗绮心中冷笑。她自认了解男人,雪腻洁白的肤色,谁会不爱呢? 一个白面皮、小眼睛的男子,站起身来,“和亲的事儿我不管。听说这里有擂台,我是来看打架的。” 男子面容文静,声音却粗。 他话音刚落,一个女声从旁响起,“我也是,我也是!青禾,你还堵在台上做甚?快摆擂台,大家一起乐呵。沐雨,你说呢?各家都表态,差你了。” 一个小胖墩,被点到名字,红着脸站起,“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姐姐们不愿抛头露面。我是来找林楚凡的,别事不管。” 她说完立刻坐下,将头脸藏在身旁一只棕熊怀里。 楚凡惊疑不定,“这姑娘找我做什么?我不认识她。” 罗绮见他不似假装,耐心为他解惑,“那白面小眼男人,是陈放山;旁边出声的女子,大眼睛,黑皮肤那个,是他妹妹,陈清霜;这二人是兵部尚书陈永的孙子辈。 最后的小胖墩,荆沐雨。荆尚书家的三小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楚凡才不管什么紫电青霜,什么放山放水,“荆尚书?可是刑部的荆大人?为何他老人家,生出这么年幼的女儿来?” 罗绮轻拍他额头,“是孙女儿!炎国之主惯于将重臣子弟外放为官。他们几个原在各自城中生活。只因改建焰灵书斋,这些仕女公子们,慕名汇集到京师来了。” 青禾似有些怕那陈清霜。 无梦不好推她在前挡灾。飘然下场,牵着青禾的手,返回看台。 她头也不回,扔下一句,“规矩照旧,开始吧。” 仿若商量好的一般。 聆风郡主这句话出,下方再无喧哗之声。 连小溪对岸的江湖游侠,也跟着静默。目露精光,跃跃欲试。 公主殿下返回席位,颇有些心意不顺。她气呼呼地揪扯熊宝的长毛。 楚夕心绪不宁,因暗中偷听太多‘心里话’,有些倦怠,似没睡醒一般。 见熊宝受蹂躏,她心疼不已,“你气不过,大可报复那些打擂台的人。何苦为难熊宝?” 公主一听,来了精神,“对!朱掌柜,我们商议一下,如何对擂台进行收费。不能便宜这群家伙,敢不给我面子,我让他们里子都没有!” 说起赚钱,朱赫满面红光,与他赤红色员外巾十分相合。 他咧嘴道,“在下听闻,赏春会上,需签订生死状。不如,我们收取一些费用。每张状纸十金,赢的人退还,输了的钱归举办方。我等当场开盘,赌胜负。” 青禾眼珠一转,“此事可行!朱掌柜不愧为落宝斋传人,果然高明。生死状的钱,我们要了。至于赌博之事,父王不允,我不便参与。 作为交换,请柬售卖的钱,也划给朱掌柜。楚凡那份,我去分说。” 一场冒雪比武的招亲大会,轰轰烈烈举办起来。 郡主吩咐众人,给席位之上添些热茶热酒,点心更不能少。反正钱是打擂台的人出。 几位王子见无梦淡然自若,暗自惊疑。有心向妹妹请教一二,却被青禾白眼顶了回来。 王子们颇有雅趣。 洛云殿下风度翩翩,品着热腾腾的香茗,摇摆折扇,吹走碎雪。 他身旁,长眼翘鼻的梁红叶,几次三番请示,未能获得连席而坐的机会,闷闷不乐而回。 洛涛吩咐随从取了火炉,当场烫酒。他每饮一口,便评论几句台上之人何处不足,如何作为,方可制胜。恨不得亲自下场打斗一番。 洛宣披着加厚棉衣,命人摆好画板,将精彩场景绘制下来。言说,日后得了空,伙同门客,排演成戏,好能流传天下。 洛奇已然离席,晃着壮硕的身子,跑到朱掌柜旁边。他听说坐庄开盘的事儿,青禾不参与。那不妨他参一股,还有什么比赚钱更快乐呢? 唯一正常些的五王子洛安。中规中矩地吃喝看戏。 屋顶上,楚凡空坐了许久。 罗绮是会照顾人的。 她已单手撑着一只小桌案,摆满了酒茶果点。还带着一只热茶的火炉,飘身而来。她望向楚凡,眉眼满是笑意。 楚凡假意道,“带这么多东西,也不嫌累。咱们是暗中旁观,如此做派,岂非暴露了?” 话虽如此,他仍结印凝冰,冻出一块平台,安置小桌。 罗绮初见他用出冰砖之外的巫术,忍不住打趣,“你的修为倒是精进不少,已然信手凝冰啦!” 楚凡并未理会。 他也是无意之中做到。只是心中想法,竟然成了。难道又是那物之效? 下面传来怯怯地问话,“我,我可以上去么?” 低头看去,竟是个胖丫头,带着一只比她还小的棕熊。楚凡看着棕熊的模样,想起熊宝初到家里那会儿,不觉笑起来。 罗绮见他高兴,一个起落,将地面的两小只,也提上屋顶。 三人一熊,围在冰台三面,吃喝看戏。 擂台上打了十余场,皆是富家子弟在逗趣儿。如今的楚凡,早已看不上这类花拳绣腿。 小胖丫头怯生生地介绍,“你们好,我叫荆沐雨。她是我的宝宝,雨伞。” “噗……” 楚凡扭头向后,喷出一口茶水。 给熊取这名字,实在有趣。 他咳了几声,尴尬道,“我叫林楚凡。你好,雨伞。听说,你是来找我的?” 胖丫头害羞,脸红道,“我,我上次在露园,看到你的冰熊,十分威武。想请教,如何照顾好熊。” 楚凡脱口而出,“此事容易,多喂它吃些……额,生肉,修灵也要努力,这样长得快。日后得空,常带雨伞来别院玩。我的灵宠叫熊宝,它们定能玩到一块儿。” 荆沐雨求仁得仁,点头称谢。 罗绮见事情达成,招呼二人品茶,用些点心。自己鼓捣铜炉,烧起热水。 这些平素是林飞与火苗做的。 又斗了十余场,仍是些点到为止的轻伤,简单分出胜负。 溪水对岸,江湖游侠按捺不住心思。纷纷越过拱桥,报名签生死状。 林楚凡看了会儿对战,大失所望。 游侠们功课准备充足。 似专门查过郡主年纪,签状纸时,不是十七岁,就是十八岁。 楚凡等人对此早有预料,见怪不怪。心里清楚,重头戏,要开场了。 只是不知,暗中推手究竟作何打算。 如此一群炮灰,除了能拖延些时间,能做些什么呢? 车轮战是不可能的。 在擂主出现之前,聆风郡主不可能下场。上次若非暗影楼暴露行迹,楚凡不屑伸手。 这一场,见了血。 两个不知姓名的汉子,并不会高深武学,连灵力都未曾施展,互相砍伤对方。 胜者无法守擂台,即刻换下一场的两名选手。 接连七八次,皆是这种情况。似是一群普通人打架斗殴一般。 林楚凡心中疑虑。普通人花费几十上百金,专门进别院,只为砍别人几刀,或者被别人刺几剑? 此时叫停并不合适,且师出无名,难以服众。若放任此事,岂非随了幕后之人的心意? 楚凡左思右想,终于有了对策,“罗绮,帮我提醒师叔。提防那些互砍重伤之人。他们如此反常,似是一种伪装,或是引人注意的诱饵。” 他又转头,对胖丫头说道,“荆小姐,你可是跟随护卫来的?赶紧寻觅一处安全之地,或直接回府。之风别院,恐怕有事发生。” 叮叮咚咚…… 还不等二人反应,一阵清脆的鸣弦之音,从溪流对岸传来。 其声,清越灵动,沁人心脾。 荆沐雨和雨伞听得如痴如醉。 楚凡皱眉。这感觉,与唐小青的笛声相似。 擂台那方,根本没当回事儿,以为是乐师助兴。 罗绮变了脸色,也不记得传话,愣在原地,盯着传出琴音的人群。 隔着面纱,楚凡都能看到她的苍白。且身躯轻微抖动。 见二人神态各异,楚凡无心再提刚才之事。 他暗中传出一丝灵力给熊宝。 原本俯卧饮酒的冰熊,忽人立而起,吓附近之人一跳。 别院众人知晓,此乃示警的讯号。定是楚凡,或者熊宝,发现了异常。 楚夕提起精神说道,“是楚凡!他叮嘱我们,当心那些受重伤的江湖人。他们的打法和伤势,太奇怪了。” 她传达楚凡的担忧。 离这么远,当然看不到楚凡的想法。是通过熊宝读取的。楚夕也是第一次发现此种妙用。竟在二者灵力勾连时,读取契主的想法。 叮咚伴奏中,擂台上又倒下十余人。 比那些世家公子们,痛快许多。血线飞溅,勾起众人情绪。满场飘红,令人更加期待下一场,更加惨烈的争斗。 无梦见多识广,“的确诡异。他们的打法像战奴。根本不是武林人士该有的水准。” 屋顶那处,罗绮伸手,颤抖着抱紧楚凡胳膊,“岂,岂,《岂闻无声》。可能是他回来了。” 她嗓音嘶哑,声调颤抖。 令楚凡诧异。以前不是一对儿恋人么?至于激动到害怕?再者,闻无声就闻无声,岂个什么鬼? 他不知,这欢愉清越的曲子,名为《岂闻无声》。乃是他二人初见,亲手为罗绮所谱。 说是定情之曲,也不为过。 第8章 喋血路不约而同 林楚凡从桌上捏起一块金黄小饼,送到罗绮面纱边上。 罗绮惊魂未定,任由他掀起面纱一角,将吃食送到嘴边。 “啊……” 楚凡做个夸张的口型,胖脸显得更圆了。 罗绮张口,小饼整个塞进去。 “甜么?” 林楚凡自己也取了一块,放到口中咀嚼。 罗绮含着饼糕,木讷点头。 林楚凡淡然道,“楚夕与青禾啊,爱吃这种甜到发腻的糕点。他回来如何?如今,贮灵石已毁;你我定了名分。他不回来,又如何?或者,你昨日所言门规,是逗我玩的?” 楚凡话说一半,那边叮咚声响,又一曲。 改了曲目,罗绮不必煎熬。 林楚凡继续说道,“亦或是,你们之间,还有私人约定尚未完成?才一首相似的曲子,把你吓成这样。若他本人亲临,我岂非引颈受戮?” 罗绮吃下小饼,倒杯茶水饮下,“我去告诉郡主,小心提防。” 她整理裙摆,欲飞身而去。 林楚凡拦住,“熊宝已提醒过。她们有准备即可,未必是伤者有问题。只是奇怪罢了。先想法子送荆小姐同雨伞回去。我总感觉,今日别院,有事发生。” 荆沐雨小声建议着,“我,我是自己来的。可不可以不回去?我到台上,陪着冰熊坐,正好让雨伞和它亲近一下。” 楚凡哑然。可真会挑,从高级升到尊贵了。 他点头,罗绮甘当搬运工,一手提着一个。几个起落,来到高台之上。顺便将事情交代一番,隐去琴曲一事。 留林楚凡一人,在屋顶皱眉。 罗绮的反应,绝非寻常。但说闻无声回来,却不可能。 他是带着贮灵石一起消失的。如若出现,除非有万全之策,否则如何面对灵阳高手问责? 反而这琴音有些蹊跷。 这些所谓江湖人,没几个身具灵力的。或是隐藏不显? 可擂台上是你死我活的战斗,此时藏拙,拿小命开玩笑? 这样一群人里,有几个懂乐器,本不足为奇。 可又偏弹出罗绮听过,与闻无声有关的,值得玩味。 若说单纯助兴,恐怕无人信。 还有一种可能,传递消息,或是约定暗号。 待罗绮重回屋顶,台上重伤飙血者,已然盈百。各顶个的两败俱伤。 鲜血铺满擂台角落,血腥味七丈可闻。 高级贵宾自动后退数丈,既保护鼻子,又继续围观。 林楚凡收敛心思,自言自语道,“请他们来,是为做见证,日后将消息传出。如今这打法,恐怕无人生离。哪个门派这么教导弟子?起手直奔同归于尽。” 楚凡喋喋不休。罗绮一点儿没听进去,早已魂游天外。 等到楚凡轻拍,她才激灵一下回过神,“楚凡,我有话对你说。” 林楚凡无心听,“上次不是谈过。有话直说,没必要弄复杂。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暂停比武,将擂台打扫干净。这些混蛋,砍人还挑地方,一块干净的木板都没有。” 罗绮如泄气的皮球,起身传话。 高台上,无梦并未在意。 只是些功夫粗浅的武夫,谎报年龄,身受重伤。早命人送往医馆救治,费用从报名费里出,绰绰有余。 罗绮提醒打扫场地。话还未完。 洛云闻声而动,缓缓飘落擂台。 环视四周,朗声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只知拼命蛮干。擂台打得鲜血淋漓。本殿不愿尔等多遭皮肉之苦。由我守擂,谁若自信可胜,大可上台一战。” 折扇轻摆,吹拂鬓角,风度翩翩,声闻全场。 两个轻纱遮面的女子,皱眉而望。这洒扫血迹之事,恐怕难成。 楚夕正与荆沐雨交流熊宠养护心得;火苗与林飞,交流印证经验体会。 无人留意时,几位签过状纸的侠客,两两捉对,在台下打了起来。 十分惨烈,步步刀剑步步血,无人站立退场。 城内官宦子弟,无人与王子唱反调。 只得从溪流对面,选出十来个高手,上台与王子一分高下。 琴声连绵不绝,依稀换了人弹奏。 像是来助兴的。 洛云一柄折扇,连续打败十几个江湖好手。众人欢呼雀跃。 招式的确精妙,似乎少些什么。 罗绮几次穿梭,早已暴露屋顶位置。 林楚凡大方站起,“王子殿下终于按捺不住,亲自下场。你是否觉得,他赢得很奇怪?” 罗绮皱眉思忖,“哪里奇怪了?你又想下场,与他争聆风郡主?” 林楚凡失笑,“想哪去了?我是说,他们比斗不见灵力。不如之前那些世家子弟闹得动静大。” 罗绮恍然,“说明王子殿下尊重对手,既然对方身无灵力。他也不好动用。” 林楚凡不置可否,“但愿如此。” 洛云连战连捷,意气风发,“若无人来战,在下厚颜当这第一任擂主吧。接下来,我代表众人,向聆风挑战。不知郡主,可敢一试?” 人群适时爆出呐喊,“挑战郡主!挑战郡主!” 异口同声。 原来在这等着! 林楚凡回想赏春会,洛云王子的位置,似乎与今日相同。 若非那日自己与暗影楼刺客搅局。这场挑战,春天早已打完。 楚凡暗道罪过。看他年纪不大,怎敢挑战无梦呢?难道真有艺高人胆大一说? 无梦凝眉看向洛云。 洛云毫不避让,迎着目光回望。笑容和煦,折扇摇摆。 无梦声音发冷,“生死状!你签字不作数!拿去王宫,请洛长风盖好印玺。承诺,任何死伤,与北境无虞。我便同你一战。” 郡主嗔怒,直呼国主之名。 声音清冽如刃,横扫全场,压住造势之人。唯余一阵弦鸣,可与之睥睨。 洛云恼羞成怒,甩手将折扇一抛,落入生死状签字桌。 命令道,“你将状词写入此扇,自有本殿随从,持扇入宫,面见国主求印。” 他自顾走上高台落座,“既如此,继续之前的比斗吧。如此盛会,别冷了场。权当为我与郡主一战助兴。” 现在又不怕他们多受皮肉伤了? 楚凡心里嘀咕,盯着江湖游侠皱眉。难道还有人愿意送死?血已经洒得很多了。 他打消念头,问道,“你细听,弹琴的是不是换人了?” 罗绮好奇,“怎么?你也懂琴?没听她们提过?” 林楚凡摇头,“我不懂,只是感觉不一样。适才师叔声震全场时,琴音丝毫不弱。操琴者,恐怕是灵月高手。你要当心。” “你关心我啊?” 罗绮不再揉捻发梢,换了个双手托腮的姿势,眼睛盯着楚凡,眨啊眨的。 这个他还真见过! 每次楚夕看上他什么东西,想讨要或者借去玩耍时,都会如此动作连眼神和神情都如出一辙。难道是楚夕教的? 林楚凡严肃道,“我担心事情有变。洛云如此做派,阻拦清理擂台。所谓江湖游侠,迟早死伤殆尽。若是国主不允,或国主印信来迟,届时图穷匕见,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 罗绮散去扮相,“如此说来,擂台上的血迹,只怕有古怪。是否提醒郡主?” 林楚凡沉吟道,“有你提议在前,王子入场在后,师叔自会提防。她的警惕性,是我见过的人里,最高的。” 毫无技艺的莽夫互砍,复演几十场。 台下的赌局,由简单猜胜负,到后来谁伤势更重,刺中对方多少刀剑,谁第一个中招…… 江湖游侠所剩不多,王子亲随,拍马赶到,“国主有令,只分胜负,不见生死。” 无梦一反常态,讥讽道,“笑话!这就是你炎国的生死状?普通人签下,生死无尤;王子不可见生死。洛云,你可还有脸面,上台请战?” 此言既出,撕破面皮。 和亲原本子虚乌有。她并非首领亲生,只是派来为质的义女。却总有人以此事做文章,欺人太甚。 洛云面皮涨红,暗骂手下不中用,“我与郡主一战,只是同台切磋。与其他事无关,自然不必分生死。” 无梦执拗道,“午时台下,重提和亲的又是何人?你可认得?可敢当众承认?” 洛云无言。 场内一片寂静。唯有琴音娓娓动听。 无梦今日话多,“你若早些拿出这似是而非的君子风度。直言切磋,无意和亲。我何必去讨洛长风印信?除了王子身份,你凭什么与我一战?你配么?” 楚凡皱眉,这不像无梦说话。 他扭头观望,罗绮并无异常。她新到别院,不知众人习性,不懂楚凡疑惑。 无梦冷道,“月前赏菊会上,你当众送我一对折扇。经你题字一面,蕴含涣灵散。此事应该与王子殿下无关吧?” 场内一片哗然,又突然收声。 无梦不依不饶,“若非提前离场,这和亲擂台,当日可在露园摆开。某人自觉不敌,想借外物出奇制胜。只是你炎国,欺人太甚!” 青禾与楚夕也察觉事情不对。 不知为何,无梦此时出奇愤怒。原本大家默契,隐去不提之事,被她翻扯出来。 她似意犹未尽,“昔年楚国尚在时,未曾与我北境为难。如今你炎国新建,区区十余年,竟敢迫我和亲? 昔日和谈盟约,由我亲自经手。我尊守约定,入炎国京师为质,并无和亲之议。你们却捏造子虚乌有之事,搅扰不停。 回去告诉洛长风,自明年起,北地所售货品,溢价一倍。嫌贵?大可不买。或两地兵戈再起,战场上定胜负。现在,给我滚出别院!” 她怒喝一声,长歌剑一闪。 剑锋乌黑,划出半月斩,贴着洛云脸庞,将他身前桌案一分为二。 哗啦! 摔碎满地盘盏。 王子殿下后知后觉,一手覆面,隐约见红。 似半月斩太近,擦破鼻尖儿。 洛云额头沁出一层冷汗,急忙退至几位兄弟身边。 青禾面色沉凝,默不作声。 楚夕晕头转向,抱着熊宝,强提精神。荆沐雨带着雨伞,有样学样。 林楚凡藏不住了,“罗绮,带我上台。师叔出事了!” 二人腾身而起,直扑无梦主位。 台下世家公子们,本以为给王子殿下捧场。 却意外听闻许多隐秘。什么假和亲,涣灵散,竟还有通商溢价的预言…… 忽闻身后一阵惨叫。 回首望去,那些身强体壮的侠士们,被杀得人仰马翻,倒地哀嚎,琴声止息。 另有一票人,从他们头顶飞过,直追前行一步的林楚凡二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罗绮带着楚凡刚起步,听闻琴声顿消,远处惨叫。本想回到郡主身边,再一同计较。 不料,划过擂台上空,身形一滞,猛然坠落,斜着砸在擂台中间。 之前几次往来,为掩人耳目,她绕在人群之后折转。 如今楚凡心急,她取了直线,掠过擂台之上。却因身法失灵,坠落台中。 同样下场的,还有人群中射出的七道人影。 两人青衣,其一抱琴。 一人白衣,轻纱遮面,似是个男人,胸口平坦。 另外四人黑衣,脸上涂抹颜料,黑乎乎的,不见真容。 楚凡略微吐纳,心里直骂娘。 怪不得洛云非要挑战,且阻拦清扫擂台。这里已经吸不到任何灵气,难怪罗绮身法失灵。 他用鞋底使劲儿蹭了蹭粘稠的血迹,心思飞转。 灵气,血液,涣灵散。 似乎又一条线索,勾连清晰了。 罗绮上前一步,将楚凡护在身后。 她境界更高,早在身法失灵时,明白处境。之前楚凡数次见疑,加之无梦怒斥。不难推测此间情况。 只是这七人紧随而至,来者不善。 抱琴之人,单手按弦,嘴角轻蔑,“贱人,你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护住情郎?只是你这口味,未免有些独特。” 楚凡怎愿吃亏,“远不如你贱。弹了近两个时辰,爪子不酸么?你这点儿手艺,比闻无声差得远。难怪只能躲在人堆里偷偷的捻。” 他扭头看着一白四黑,白衣装束似乎是雪域的。这个门派总搞这种窝里反的事儿! 师叔还在台上,他敢窜出来拦我?别怪小爷不留情面。四个黑衣不用想,定然不是好人。 楚凡回首望高台,“熊哥,下来干活!先请师叔掠阵,此处血里皆是涣灵散。请将那些伤者与闲杂人等,清出别院。帮我看好楚夕。” 白衣人缓缓抽出一把窄刀,语出不善,“哗众取宠!你以为涣灵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其他几人听到这三个字,游移不前。一方面,担心被人偷袭,另一方面,舍不得如此天赐良机。 他们的目标,此时也在涣灵散的包围之中。 第9章 三七开战 观众们神情各异。 提到这三字,不自觉将目光绕着大王子。洛云面部有伤,不便示人,刚好躲过尴尬。 无梦听闻,火气上涌,提剑而起。 却被楚夕抱住腰肢,含泪摇头,求她别走。 无梦不觉有异,也不愿驳了孩子们一番好意。 嗤! 长歌连剑带鞘,插入身旁砖石。无梦稳坐台上,领青禾等人围观。 林楚凡见无梦冷静,心下稍安,对白衣刀客挑衅道,“这七个人里,就你嘴大舌长!不信,你用手摸,有本事涂满双手,再来聒噪。看你这身狗皮,是雪域的?师叔,他们总干这种窝里反的事儿,别怪师侄我不留情面。” 末句,喊给无梦听的。 熊宝从高台上,口吐寒冰隧道,滑入擂台,轰然落下,砸碎木板。 荆沐雨见状双眼放光,点着雨伞鼻尖,唠叨些什么。 林飞贴心,趁机取出破冰棍,顺着冰路滑下,落到楚凡手里。 林楚凡持棍在手,又向高台喊道,“公主殿下,借几联银针可好?罗绮无趁手兵刃。” 青禾二话不说,抽出两联布带,放入冰道滑下。 青衣对抱琴者言,“斩断冰路,不可令其再添助力!” 铮铮! 冰路无恙。 罗绮接过银针,急忙穿在手腕处戴好。 既欣赏林楚凡临危不惧,谈笑间讨了趁手兵器,更赞叹灵宠忠诚。 依她所见,此等凶险之地,即便灵宠忠诚,未必愿意涉足。 见冰路未断,青衣诧异,“怎么回事?” 抱琴者语出惊恐,“那孩子所言无误。擂台四周,并无天地灵气。音波斩失效了。” 林楚凡嗤之以鼻,“知道怕了?我林楚凡从不说谎。两位琴师,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否则,别怪小爷手黑心狠,打你们如狗。” 他摆出一个《周成棍法》起手式。 自觉灵力充盈,百多星点在体内呼应。更有熊宝后备,加之罗绮暗器相助。不信会输给几个玩琴的。 如今观之,音攻也算巫术一种,需天地灵气呼应,才有威力。 熊宝伸出尖牙利爪,脚底垫上薄冰,隔开血液。 见楚凡与青衣人聊得热乎,它主动走向黑衣四人。这些人手持短剑,极似暗影楼弟子。 『大家没了巫术,我仅凭爪子抓挠,也能顶住你们四个。』 楚凡与熊宝,一左一右,将七个不速之客分开。 罗绮被留在中间,担心道,“你境界尚低,不若我打头阵。” 楚凡掌拍铁棍,嗡嗡作响,“我境界低,但兵器长。灵月而已,又不是没杀过。一会儿躲着点,我这棍法施展出来,看不到背后,别误伤。” 罗绮哭笑不得。台下众人一样想法,笑他吹牛。 雪域刀客快步上前,迎头劈来,“胡吹大气!我本是来料理罗绮,你既逞英雄,先了结你。” 楚凡挺棍迎上,“你不如提前想好,死后埋哪。” 他棍上充灵,丝毫不弱刀客。叮当打在一处。 二人腾挪折转过快,罗绮插不上手。 她取出三根银针,夹在指缝细看,针尖青黑。真不知这些孩子,哪来这些东西。 于此同时,熊宝仗着皮糙肉厚,趁对方不适涣灵散地界,抢先进攻。 它龇牙咧嘴一声吼。唬得四人脚步错乱。却仍结为小阵,接近冰熊。 熊宝凶神恶煞地扑向当头一人。 其人架起短剑格挡利爪,两侧各有一柄短剑刺出。 熊宝将心一横,硬接两侧剑刃,抬起前爪,直扑前人咽喉。 不料,刺入肩膀处的剑锋,竟飞速旋转开来,将伤口撕裂扩大。若非够胖,这两剑说不得要割断半条臂膀。 当先短剑格挡之人,突然下蹲,支架的手臂却不放松。藏在他身后的第四人,旋剑飞舞,直取冰熊咽喉。 “熊宝小心!” 楚夕哀嚎声带着哭腔。 反吓了楚凡一跳,急忙抢攻数招,逼退刀客。转身后退,关心熊宝。 罗绮手持银针,防着青衣二人。此时闻声,也忍不住回头。 熊宝咧嘴,看似要吃人。 见四人来到身前,它双爪轻抖,嗖嗖声起,十只山月斩,尖啸而出。 正面两人当场被穿了糖葫芦。手臂不再格挡,旋剑不再转,身子一震,口鼻溢血,踉跄倒地。 左右二人一击得手的,正按阵法后退。但见首尾相继倒地,方寸大乱。 一人惊叫,“有诈!他们能用巫术!” 熊宝冻住两肩伤口,鄙夷斜睨他们一眼,山月斩梯次射出,环绕二人周身。 台下倒霉者,被第一波山月斩波及。 幸而擂台够高,且经涣灵散范围削弱,只留些极轻的皮外伤。或有人断掉发丝,惊恐异常。 但见台上光斩乱飞,观众大乱,四散而去,远远躲开。 楚凡见状,知熊宝无虞,回身迎战刀客。 青衣人见黑衣伤亡过半,不再藏拙,从琴身侧面抽出两柄细剑。 此剑柔软,既窄且薄。本是一对儿精巧风雅之物,若辅以琴音,弹指间清鸣作响。如今,只剩灵力灌注,与斗剑无异。 罗绮见对方如此动作,双手连动,银针蜂拥而出。 二人早有提防,一人以琴身挡住大半,另一人躲在后面出剑协防,十分默契。 二人一时被银针封住阵脚,难以寸进,不敢乱动,唯恐出现纰漏,步黑衣后尘。 相比之下,熊宝轻松许多。 战阵四去其二,残缺不全,漏洞百出。仅存两个剑手,四肢残红,伤痕累累。 山月斩过,流血不多,但血肉有所冻结。自腿部中招开始,他二人的伤口,增速如繁殖一般。 林楚凡倚仗长兵器优势,压着刀客过招。 许是看在无梦面上,对方并未出杀招。台下众人不知具体,皆以为他练就神奇武功,争相讨论此棍法如何高明,如何玄妙。 无梦等人,见熊宝稳住阵脚,取胜只是迟早。再去支援楚凡即可。深觉大事可定,略微心安。 却在此刻,变生肘腋。 楚凡咬牙接下一刀,挤出一句,“熊哥,速战速决,快来替我。” 他忽觉灵力难以上手。远转手臂还好,经过手腕,一触即散。 难道停留太久,被涣灵散影响? 他强撑几招,退至罗绮身边。罗绮分出一手搀住他。 青衣二人得以喘息,从擂台边角腾挪而出,扔下木琴,人擎窄剑。盯着罗绮,面目不善。 白衣刀客似遇到楚凡相似状况,停下步伐,拄刀低喘,不再吵嚷进攻之事。 熊宝听闻楚凡语调不佳,双爪齐出,接连二十道山月斩,封死黑衣去路。 此战拖得太久,他们四肢冰冻大半,即使这次不中,下一次…… 二人哀嚎,被光刃穿胸而过。 台下众人惊惧,暗叹此熊狠厉。 见青衣人摆脱围困,罗绮不再出针,搂着楚凡后撤,让他靠在身边休息。 熊宝踩着冰鞋垫,大摇大摆挡在二人身前。 得熊哥护佑在侧,楚凡安心。 他伸出一手,慢慢压在罗绮后腰发丝上,缓慢下压。 罗绮不明所以,随他力道弯腰低头。慢慢的,两人头脸紧贴在了一处,仅有一片面巾阻隔。 台下响起阵阵口哨声。罗绮羞红了脸。 却听林楚凡微弱道,“我与刀客中招了。或是双手暴露在血气中太久之故。你莫将灵力运至手掌,免得无端消耗。再拖一会儿,另外两人,难免此祸。我们台上有熊哥,台下有师叔。守住自身,可立于不败之地。” 声音低沉,混在粗重喘息里。旁人无法借助灵力探听,以为他二人临危不惧,耳鬓厮磨。 罗绮感受着穿过发丝的热气,俏脸发烫。 她直身站起,依旧持针戒备。 熊宝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暗自庆幸。『还好有冰鞋垫,幸免于难。』 调息一会儿,楚凡更改策略。 灵力大周天,不过双手,以手腕硬接,嘱咐道,“待会儿你以银针覆盖我周身,不用顾忌。青禾的毒,我有解药,只求打中他们。” 罗绮半信半疑。她有些分不清,楚凡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对面三人听闻,暗自提防。 许是青衣人未曾剧烈打斗之故,他们的手未被毒气侵蚀,楚凡接招十分艰难。总被充灵长剑震得后退,且手腕生疼。 熊宝盯着刀客,楚凡所言,它尽皆听到。 它抬爪一波山月斩。刀客警觉,腾身躲过。他似乎想到楚凡的策略。灵力不过手,身法如常。 『难搞,还不如楚凡回来,他两个手不好的人对打,应该能找到彼此的节奏。』 青衣人似察觉楚凡不妥,相互使个眼色。一前一后,交替进攻。逼得楚凡连连后退,二人趁机逼近舞台中心。 罗绮若有所觉,却不放心楚凡一人,迟迟未曾躲开。 楚凡感觉其中有诈,将破冰棍收回,递给罗绮,“你的手正常,拿着防身。” 他蹲身摸个扎实,满手冷凝血迹。说来也怪,大冬天的,血里的毒,竟久未散去。 见他满手毒血,无法再用兵刃。罗绮无奈,只得接过,随意摆个姿势,灵力充盈,防备青衣。 楚凡蹭满双手,忍不住用灵力试了。果然,一触即溃,是血有问题。 他灵机一动,“熊哥,别管那傻子。他们雪域的人,脑子进过水。分不清谁是自己人,活不过今天的。快来帮我。” 白衣刀客哑口无言。他确实来得尴尬,可现在转身退走,不甘心。 熊宝踩着冰垫,不忘充灵加固,滑到楚凡身侧。 青衣二人见他们三个汇聚一处,更加警惕。 楚凡暗骂,两个混蛋还不发作,开口道,“你帮我定身一个,我请他吃涣灵血。” 他用膝盖捅了熊宝一下。 青衣二人吓得后退一步。 林楚凡虚张声势,若熊宝能定住他们,白衣刀客早死了。 二人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挺剑直取楚凡。 熊宝回敬一段山月斩,二人不闪不避,竟然硬撑,身上多了几处伤口。 早知如此,熊宝非瞄准胸口不可。 为时已晚,两人剑锋直指楚凡。 罗绮抡长棍隔开一柄,另外一个,楚凡只能受下。 他境界不如,双手中毒,只能兵行险招。待长剑入体,将毒血涂抹对方手上,此事即刻结了。 熊宝与楚凡配合多次,见他姿势,即知用心。转而去攻那个被罗绮接下的。 不料,本该刺入楚凡的长剑,陡然一摆,转向罗绮而去。 灵月高手蓄谋一击,赫然奏效。 二人依旧交替进攻,罗绮不擅棍法,比楚凡败退更快。仅四剑,便被弹开铁棍,空门大开。 一只长剑朝她胸口直刺。 楚凡灵力冲入腿上几处穴道,整个人一闪,现身剑锋之前,奈何身高不够,遮挡不住。 他心一狠,伸手握住剑锋,用力猛撮,细剑折断,也震断他手腕。 青衣人剑中灵力溢满,虽被他手上毒血沾染,却不妨其灵力爆发。 正当此时,第二剑,到了。 罗绮只来得及发出三枚银针。对方不闪不避,非杀她不可。 白影一闪,雪域刀客横切,断了青衣人握剑手掌,细剑‘当啷’掉落在地。 青衣人前冲之势不止,“该死的叛徒!” 他另外一掌印在白衣刀客胸口,将其击退。 与此同时,熊宝的攻击也落入他身。断掌青衣再添新伤,双腿重创,倒地不起,仍辱骂刀客不止。 这一幕突如其来,林楚凡惊疑不定。 刀客良心发现,临阵倒戈? 如今只剩四肢健全,半断细剑的青衣,是最后的威胁。 他担心再生波折,指着倒地青衣,嘱咐熊宝,“你去落井下石,快回来帮我。” 林楚凡故技重施,身形猛闪,来到断剑青衣身前,一把抱住。向地面摔去。 青衣人奋力挣扎,剑刺楚凡,却只刺到后背。 且他双臂被制,用不上力气,仅割几个裂口,已然倒下。这种街头混混的流氓打法,他未曾在江湖上见过,被打个措手不及。 楚凡倒地仍按着青衣双臂,使劲儿翻滚。 嘴里嘟囔着,“这下公平了,大家都是双手中毒的废物。看谁命硬。反正我有熊宝托底,我怕你?” “孩子,他的目标是孩子!” “燃魂术!楚凡小心!” 两声怒吼,打破战局。 楚凡愣神儿,第一声应是刀客吼叫。 孩子?这台上除了我,还有熊宝,谁敢自称孩子? 燃魂术?那不是《锻体炼灵》的完全版么? 是谁?要拼命了! 第10章 之子于夭 两声惊呼,台上又生变故。 青衣断掌伤腿,忽然坐起,单手结印。人瘦一圈,灵力立时充盈满溢。 双臂齐出,与熊掌对攻。 不愧是绝地反击的秘术,身体瘦得迅速,灵力恢复更加显着。原本勉强躲闪的青衣,如今仅凭上半身稳稳拖住冰熊。 熊宝初遇活人用此术,见猎心喜,鼓足灵力对拼起来。 两只前爪冰垫震碎,便人立而起,斜向下挥掌开山。 青衣身残志坚,勉力出招,双臂缓慢结冰。 另一名青衣人与楚凡抱在一处,同时催动秘术。 楚凡听闻呼喊,正在发愣,被震得双臂吃痛,被迫松手。 这位瘦得更甚,多瘦了一双腿,整个皮包骨。换来的灵力更强。 罗绮心忧,脚步轻点,赶在楚凡之前,与之交手。 短剑对铁棍,并不占优。青衣并未冲向楚凡。反趁灵力一时强横,催动身法,绕场游斗。 他掠至熊宝身后,飞快划过一剑。幸而伤势不重,熊宝未曾理会,继续与伤者对战。 又飘落白衣身旁,提剑直刺。 白衣举刀格挡,被震断刀锋,吐血后退,似受重伤。 罗绮提着铁棍紧追不舍。 青衣人以断剑挽花,回望罗绮一眼,脚步轻点,滑落楚凡身前。 肉眼可见的快,看得清身影,却拦不住轨迹。 楚凡也算见过高手,直接前扑,迎着断剑锋刃冲去。 青衣人吃惊,一时不知是躲是刺。 他愣神一瞬间,楚凡向左栽倒,顺手抓住断剑。奈何力弱,未曾抢下,反割了手,鲜血淋漓。 数个呼吸,罗绮赶到,抡起铁棒砸青衣人。 楚凡倒地不逃,借机对准青衣小腿,一掌开山。 他手握断剑时,趁机割掉表层血肉,暂时摆脱涣灵散,才有此奇招用出。心中不住感念青荷果敢,真的很疼。 青衣顿觉右腿冰寒,索性不逃,断剑回还,朝楚凡后背刺下。 罗绮见状,急忙变抡为挑。磕在断剑末端,解楚凡之危。 楚凡不知在鬼门关前逛了一遭。趁着双手可用,对青衣人双腿猛拍开山掌。 罗绮神情稍松。却被青衣人顺势握住铁棍另一端,用力拉扯。 她不愿武器落入敌手,遂鼓荡灵力反拽。 青衣人嘴角微动,借拉扯之力挣脱开山掌,向罗绮窜去。 “孩子!” 刀客怎么又喊?哎,我冻得两只骨头棒子呢? 楚凡不见了青衣双腿,急忙起身寻觅。 只见罗绮用错了力,身子踉跄后退,已来不及管破冰棍。 青衣借力窜至罗绮身前。断刃起寒光。这是灵力凝聚的征兆! 似乎来不及,但他不甘心坐以待毙。 楚凡抽全身灵力,充入腿脚穴位。用力一迸,留下两个鞋印,散落层层碎布。 他赶在青衣舞剑之前,拦在罗绮身前,一掌开山,横截寒光断剑。 噗呲! 断剑穿透手掌,压迫手臂弯曲,刺入楚凡右胸。他双手虽是新伤,但暴露太久,涣灵散重新沾染。那一掌并无灵力,未曾开山。 围观众人尚未惊呼出声。 楚凡当机立断,左手故技重施,极速摆动,借断剑划开皮肉。 幸而够胖,未曾见骨。 他左掌开山,自剑柄处震断。忍痛上前,乘胜追击,向青衣干枯的身体连拍数下。 罗绮刚稳住身形,见楚凡如此,感动又震惊。 青衣人看似放弃抵抗,嘴角却诡异扯动。他以剑柄猛击林楚凡右胸伤口。 砰! 似是断了两根肋骨。 楚凡顾不上疼,趁着伤口新鲜,开山掌迭出。 不料,一震之力,将卡在右胸的断剑震飞。 他只轻微咳了口血。 可剑身却以极快的速度,透体而出。 仿若一道晴天霹雳,罗绮定身当场。 脑海中闪过几个瞬间。闻无声蒙着眼笑;楚夕晃着手链忠告;刀客歇斯底里呐喊…… 孩子! 原来并非指林楚凡,而是这个。可他们从何得知? 适才,残剑自楚凡右胸透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罗绮小腹。 背后的刀客,还不知发生何事。 罗绮根本来不及反应,眼泪夺眶而出。她抱着断剑,跌倒在地。 在一片‘姐姐’的呼喊中,熊宝终于靠灵力充足,拖过燃魂术爆发期,将身残青衣拍晕。 楚凡勉强出掌,早已打不出灵力,只凭一口冲劲撑着。 青衣人瘦如骷髅,也早没反抗之力,被推着缓缓后退。 刀客听闻众女呼喊,面色微变,强撑重伤之体,拄断刀蹒跚,绕到正面。但见罗绮小腹中剑。 刀客叹气,挥刀自刎。 众人目瞪口呆,不知该发何声。 欢庆林府三少爷胜出?赞美今日最精彩的一段擂台战?亦或为伤者默哀? 楚凡将青衣一路拍到台下。见其摔落地面,全无反应。 他忙爬回擂台,好奇罗绮受伤。连滚带爬凑上去,关心道,“怎么样?伤势如何?” 罗绮流泪哽咽,“孩子,楚凡,我的孩子。” 楚凡摸不着头脑。难道你们天香阁是这样的? 楚夕已跑到台上,趴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楚凡脸色一变。貌似伤都好了不少,精神抖擞。 他忽然站起,跑向青衣方向。 罗绮哭得更加悲痛。 楚夕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青禾完全是过来看热闹的。不懂发生何事,只见罗绮哭得悲切,也不好开心庆祝。只好找楚凡逗趣。 楚凡寻到青衣人,伸手试了试,还有气儿。捅咕几下,没醒。 见公主近前,他提议道,“青禾,找可靠人手将他救活,我有话要问。关在别院里,离你哥远些的地方。” 青禾本想说点儿开心事儿,竟被当场揭伤疤。她愤愤不平,踩了楚凡一脚。 林楚凡疑惑,“那个白衣刀客呢?数他喊得欢,人怎么不见了?” 青禾煞有介事,描述刚才一幕,“你说得对,那人脑子进水。看到罗绮中剑,当场自刎。尸体在那边。” 楚凡皱眉,看了一眼刀客尸身,“厚葬吧,也算弃暗投明,一起战斗过。咳咳……” 他精神放松,身体懈怠,咳出一口血。下台去看另一个青衣。 青禾一路跟随。 熊宝见楚夕在台上,谨守在旁。 无梦见到燃魂术,恢复冷静。 如今诸事初定,她语气不善,“唤灵仪式结束,和亲子虚乌有。该看的,不该看的,诸位也看了不少。请恕聆风不远送。希望诸位配合,莫要引起误会。洛云王子,您先请。之风别院,不再欢迎你。” 洛云见台上惨状,惊骇莫名。简单处理了鼻尖伤口,行了一礼,尴尬离去。 其余王子,有样学样,亦步亦趋。只有洛奇,拉着朱掌柜探讨分成问题。 台下众人,不论心中如何想法,今日皆不敢再生事端。挨个道别离去。 出了门来,却忍不住议论纷纷。许多人将重点放在罗绮受伤位置,前后反应,忍不住编排一出大戏,伺机造谣。 那些江湖游侠,见事不妙,早翻墙离去。 剩下的,皆是擂台战没排到的牺牲品。早被青禾捉住,当做出气筒。 他们被一群家丁围住,不敢反抗,老实待在原地。约三十来人。 楚凡扯着腿,将台下青衣拖回,与短腿放在一处。 灵月高手的体质,当真不弱。如此一通打斗,先用了燃魂术,又挨了不少开山掌,竟还活着。 他重新回到罗绮身旁,见她抱着楚夕哭。安慰道,“你先处理伤势,别哭了。惹得楚夕陪你难过。” 罗绮憋着嘴,不出声,眼泪却不停。 楚凡看着也难受,“咱们先到外面去,这里都是涣灵散毒血,万一孩子没事儿,被毒血熏坏呢?” 罗绮痴痴地说道,“我自己就是医者,断剑入体时……我,我想躲,但是太快了,距离又近,根本来不及,呜呜……” 林楚凡头痛,“那也别在这哭。回看台上,师叔还等着呢。实在气不过,问出谁做的,报仇。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林飞心里一跳。只觉得耳熟。 罗绮闻言,身子一震。 推开楚夕,单手捏住断剑,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约三寸长短。 她用手帕擦拭干净,将短剑包了起来,果然不哭。 林飞心中感叹不已。 她是憋住了,楚夕并不好哄。青禾抱着楚夕开启新一轮安慰。 『原来,哭泣不会消失。只会从一双眼睛,转移到另一双眼睛。』 众人返回高台,面见无梦。不忘请熊宝冰住两个青衣。 楚凡唯恐师叔不允,咬牙切齿地提议道,“让人将台上的血迹,一点点刮下来,放坛子里,我有用处。还有那边没走的人,好好养着,别折损了。” 高台上,仅剩一人一桌。 无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还不带她去疗伤,上来做什么?” 林楚凡摇头,“本是请罗绮带我上来的。半路掠过擂台,竟被吸住。” 郡主皱眉回忆。若非涣灵散之故,楚凡二人正是一路朝她而来。若是自己陷入其中,会有人来救么? 无梦暗恨,“你们想到何事?急匆匆赶来,却替我挡了灾祸。” 林楚凡意兴阑珊,“我们怀疑,有人暗中影响你心绪。平素你不会那样说话行事。担心你被利用,无端惹祸。你不仅是雪域长歌,还是两地罢战言和的丰碑。” 无梦点头,又摇头,“多说无益。事情已做下,话已说出口。覆水难收的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楚凡又咳出一口血。楚夕哭得更大声了。熊宝急忙冻住他右胸的伤口。 林楚凡并不在乎这口血,“师叔也是灵月境高手,怎还如此守旧。看我的。” 他端起桌上一杯茶,“熊哥,给个面子。” 林楚凡猛将茶水往地上倒。熊宝恰到好处,喷出一口寒气。一条细长弯曲的冰柱,混着茶叶,立在地上。 他狡辩道,“若将它拔起,融化,算不算覆水可收?” 荆沐雨忽然冒出,“哇,熊宝真厉害!什么时候教教雨伞呗?” 众人惊讶,这姑娘竟没走,且谁也没注意到她。 熊宝朝她咧嘴,吓得小姑娘扭头藏到雨伞身后;雨伞也怕,又藏到她身后。这俩个,交替掩藏,一直到了柱子后面。真是一对儿活宝。 楚夕不知怎么,哭起来止不住。青禾哄了许久,不见好,气急败坏,想砸东西。提议道,“郡主姐姐,咱们回去吧,疗伤要紧。” 在楚夕哭天抹泪地撮合下,楚凡与罗绮携手,两边分别跟着林飞与火苗,四人互相搀扶,返回主院。 熊宝推着冻成冰坨的青衣二人。荆沐雨好奇,又害怕,缀在队伍结尾。 青禾挽着楚夕,偶尔回头看一眼,也觉得这丫头挺好玩的。吩咐苍荷,给她留间客房。 罗绮心情复杂。 那日听闻楚夕提点,她已准备与楚凡坦白。 她反复为自己打气,终于在屋顶鼓足勇气,却被突发事情打断。 终于,以这种方式,暴露自己的秘密。 想起楚夕当初的忠告,她既悲伤,又担忧。 当初孤注一掷,准备散灵毁容,并未打算留后路。 如今,从泥沼里挣扎而出,却不愿意再跌落回去。 无论是否情愿,林楚凡,机缘巧合,已成为拯救她命运的那根稻草。 楚凡心里也不是滋味。 内伤外伤,他快习惯。感觉只要不死,依靠灵力,可以缓慢恢复。 可罗绮的孩子怎么办?大小也是一条命,那么无辜,早早地退出了生命舞台。 暗骂自己多事,若非藏匿屋顶,不必折腾罗绮来回飞。不飞也不会被擂台圈住。 还有那几个杀手。最可恨的是那个刀客。他分明是来保胎的,却开场乱打到手中毒。 林楚凡心意难平,“师叔,那个用刀的,真是你们雪域的人?你们雪域总出这种对我下手的人?前有冰鲤叶霜,后……后面的走快点!” 他本想说,后有翼剑尹风。但想起当初任性,花钱悬赏自己……而且,师叔和尹风关系匪浅。 无梦仍是回头瞪了他一眼。 楚凡顿觉太阳穴与眉心刺痛。 罗绮察觉无梦压迫,随手将之化解。林楚凡诉说旧事,她存心探听。 无梦深深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楚凡也朝她摇头,暗示罗绮别接话茬。 第11章 堵一道门 开三扇窗 随着江湖人士逃离之风别院,五花八门的消息在市井之间传开。 无人关注什么贮灵石。林飞唤灵,资质不俗,仍无法入众人口耳。 反而是涣灵散,冰熊,身孕……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真正有远见之人,已开始考虑北地商贸事宜。 梅震作为商部尚书,自家也是经商大族,最先对北地常驻炎国人员施压。 王宫之内,洛长风于书房内召见洛云。 初次接到正式传召,洛云十分用心。素衣折扇,玉佩流苏,无不透着谦逊顺从。 望向这个眉眼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孩子,洛长风神情复杂,“涣灵散,从何而来?” 洛云握扇的手指隐隐泛白,“黑市,城南有一处陋巷,颇多隐秘。江湖人多在其中出手来历不明之物。” 洛长风不置可否,“倒是找了个好地方,有几分机智。那鲜血铺地的方法,也是黑市来的?” 洛云垂首,沉吟道,“买到药后,派人在江湖上做些查探,意外得此用法。” “哼,好,好!” 洛长风笑得耐人寻味,“你真那么喜欢无梦?不惜煞费苦心,也要将和亲名目抢下?” 洛云果决道,“父王明察!聆风郡主,乃是北地和平之关键。仅做一质子,难保她无二心。只有真正变成自己人,才可长治久安。孩儿做这一切,皆为了炎国。然而,几位兄弟,似无此意,只得由我做个表率。奈何……功亏一篑,反惹许多麻烦。” 此言铿锵,掷地有声。 国主静听许久,缓缓道,“你去孤王私库,选两件上好墨宝。一件赏你,另一件,给梁尚书送去。退下吧。” 洛云喜出望外,“代外公谢过父王!” 他忙去库房甄选宝贝。有几件他可是心仪许久。 洛云退走。书房阴暗处飘出一个人影。 国主并未回头,直接问道,“坊间传闻,林楚凡有一冰熊,在全无灵气的擂台上,用出一种巫术?” 人影落在国主身后,跪倒回禀,“属下查访多时,只是一种武技,聆风郡主也曾施展。之前,早有人见过,乃是一种半月形的光刃。彼时,擂台上,林楚凡只用出一套棍法,与一招掌法。连仅有的冰砖都未曾施展。” 洛长风皱眉,呼出一口长气,“也罢,下去吧。赐你的玉扳指,记得戴。你要习惯它带来的荣耀与地位。” 人影行了一礼,隐没黑暗之中。 荆府。 书房里新添一桌酒菜,两个老大人推杯换盏,颇有几分热烈。 一人问道,“荆兄为何毫不知情?难道未曾派人前去捧场?宫里不是特意传过话么?” 荆腾阴着脸,只是吃菜,并不接话。 陈永喝得满脸黑红,也不在意,继续灌酒。 终是荆腾沉不住气,“若真如你所言,恐怕要祸事了。碎冰城那处,恐怕要再加几成兵力,以防不测。” 黑脸哈哈一笑,“咱们聊王子追求郡主的趣闻,你怎么转到边防去了?” 荆腾摇头苦笑,“洛云王子,平素挺温润个人。怎么如此急功近利!那涣灵散岂是轻易动用的?如今弄巧成拙,恶了郡主。若是通商溢价落实,你觉得,国主会买账么?” 黑脸又灌一碗酒,“国主不买,可以让梅、梁二位去买。他们一个有钱,一个惹祸,这事儿不找他们背锅,找别人也不合适吧。哈哈……” 荆腾全无笑意,“你真是醉了!这种捕风捉影之言,莫要乱传。” 黑脸收了笑容,“荆兄过虑了!说不定国主也是如此想法,只是梁大人揣测上意,提前蛊惑大王子做下。即便结果不如人意,至少动机是好的。” 荆腾阴郁的脸上,浮现几分笑意,“你这匹夫!平日看着木讷,难不成是大智若愚的卖相?怎么喝醉了酒,反而心思活泛起来。” 陈永黑脸一红,“我只是懒得想弯弯绕绕的东西,没有沙场之上,纵横驰骋来的痛快!你还没说,消息缘何如此闭塞?” 荆腾大摇其头,“我只有三个孙女,前两个大了,不爱抛头露面。派老幺去的,结果看中人家冰熊神勇,赖在别院不归。稍后,我还要派人去接。除夕临近,逗留之风别院,祸福难料,我可不给他们留这话柄!” 陈永放下碗,捧起坛子,“你就是心思太重,才一脸阴沉相。青禾公主早已常驻别院,谁敢说什么?” 荆腾叹息,“真是醉了!这岂能同日而语?” 次日,便是除夕。 青禾一早驾车回了王宫。 一个小胖丫头,带着一只棕熊,磨磨蹭蹭出了别院大门,依依不舍回头观望。 楚夕骑着熊宝来送,“沐雨乖了,回家陪祖父团圆。年后随时过来玩,熊宝也喜欢同雨伞一起玩的。” 熊宝咧嘴,吓得胖丫头一个趔趄。终究点点头,上了自家马车。 近期荆府每日来人请小姐回府。荆沐雨愣是东拉西扯,找各种理由,拖延至今。 院内,罗绮推着楚凡,来到正厅窗外,也不进门。明显要偷听。 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洪亮传来,“郡主只是入炎国为质,并无任何发号施令之权。此事我不能答应,还请郡主恕罪。” 无梦怒斥,“真是在炎国待得太久,你也沾染他们虚与委蛇的毛病。本座不是什么炎国郡主,却是雪域巡察使。为何此人入京,我却没收到半点儿风声?你们不将我放在眼里,本没什么。却不该,让他到我眼前乱晃!很得意么,下场如何?” 无梦信手一挥。 一具透明冰棺从后堂飞出,稳稳落在大厅中央,无声无息。棺内躺着自刎的刀客。 此乃熊宝杰作,每日一口寒冰气,确保遗颜永驻。 那人执拗道,“此事,下官无可奉告。” 无梦的声音忽然平静,语调清幽,缓缓而来,“常驻炽焰城的使节,除你之外,还有三人,对吧?” 窗外,楚凡对着罗绮,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是又如何?你已是炎国郡主,无权干涉我唔……” 那人话说一半,捂住喉咙,唔个不停。 在楚凡的坚持下,罗绮推着他进了正厅,果然见到残忍一幕。 无梦素纱白裙,一丁点儿血腥都不染,仿若事情不是她做的一般。 她似乎郡主当上了瘾,“罗绮伤得不比你轻,莫要到处乱跑,累她随你颠簸。” 若是以前,她断不会如此文静,端茶细品。还不停用茶盏,轻轻刮出清脆的响声。 罗绮自掩丧子之痛,对楚凡更加小心,“我只是轻伤,有灵力护体,早已大好了。” 弄得后者很是不安,总觉何处不对,想找个机会详谈。 无梦劝道,“你莫事事都由着他!他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心里没谱。那两个青衣人如何了?” 提起此事,楚凡兴致颇高,“已派三十战奴看着。只要那两个混蛋不死,我便允诺放他们离去。当然,要等涣灵散失效之后。” 郡主凝眉,“那是两个灵月级高手,尽管燃魂术有些后遗症,数日光景,也该恢复了。别再纵虎归山!若问不出什么,干脆杀掉干净!” 林楚凡一惊,“还没审呢,怎知问不出什么?放心,他们的灵力,短时间无法恢复的。我与罗绮探讨过,涣灵散入体,最快的恢复方式,应该是大量饮水,随体液排出。三十个人排出的毒素,只供给他们两个,能有灵力才怪了。” 罗绮红了脸。 无梦皱眉,思虑良久,才知道怎么回事儿。怒骂,“可真恶心!青禾说的没错,你变态。” 林楚凡不以为意,反而沾沾自喜,“师叔,你真打算同时与炎国和北地对着干?没必要自讨苦吃吧。莫不如拉拢一个,对付另一个,这样省时省力……” 无梦轻哼,“你当我不想?这家伙的态度,你们也听到。过会儿,传唤另一个来,再不同意,我全杀掉。传讯北地再派人来。当初说好的,由我代理炽焰城事宜,如今都急着架空我,根本没安好心!” 林楚凡不再劝阻,“你心中有数就好。那这个,你不要,我拿去送熊宝了。免得浪费。” 他走过去提起一只脚,拖着往外走。原来他腿没伤。 罗绮行礼告辞,推着轮椅跟上。 夜里,楚凡换药。 原本属于火苗与林飞的任务,被罗绮全权接手。且她每次换药,必以银针刺穴,加速伤口愈合。 罗绮迟疑着问道,“你们除夕真的不必回府么?还是说,我不方便跟你回去,所以你才……” 林楚凡坦言,“我家里有些复杂。已请示母亲,她同意的。而且,师叔不是外人,我们不在此陪她,便要请她过府同庆。只是她身份敏感,老头子只是小小的工部员外郎,如何承担这种风险?” 罗绮探问,“你同你父亲,关系不好么?” 林楚凡神秘兮兮说道,“老头子装深沉,有事情瞒着我。等我弄清楚,再告诉你。但你要记住,不可轻信他的话!每次他一本正经地安排我做点儿什么事儿,不是被刺杀,就是被俘虏。以防万一,千万记住!” 罗绮脸色都变了,你是他亲生的么? 却听楚凡问道,“一直想问你。为何如此看重我?以你天香阁的声望和地位,女弟子偶尔有个私生子,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吧?你何苦如此委曲求全,连我都要讨好?还有慕长老,她也乐得促成此事,耐人寻味。” 罗绮脸色变白,形容凄苦。看他一本正经的胖脸,似无挖苦、嘲笑、嫌弃之意,缓缓放下心来。 期期艾艾说道,“我也并非图你什么。大门派里,看似风光,实则各有各的难处。上次贮灵石之事,我和……我们巧计拍得,本是大功一件。” 言及闻无声,罗绮偷偷观察楚凡神色,见并无异样,暗暗放心,“他本打算以此为聘,求娶我的。只是计划泄露,被他人知晓,或许是因为妒忌吧。毕竟出嫁与招赘总是不同的。结果,闹出这等事情,有人落井下石呗。” 楚凡暗暗点头,听起来合情合理理。 罗绮仍说道,“不知怎么,我……事情白露。若用门规,可置我于万劫不复。初次你来问路时,我已被监管。你也是那时入了有心人的眼。所以,只有你来顶替罪名,才能堵住她们的口。说到底,是我有心利用你在先,更隐瞒了孩子的事儿。” 说起苦命的孩子,罗绮忍不住哭声。 楚凡慌了神儿,安慰道,“不算利用,大家精诚合作,帮你是我愿意的。孩子的事儿,更不能怪你。我也是个孩子呢。若立刻有了孩子,反而落人口实,你隐瞒是对的。” 罗绮一时无措,抱住他呜呜哭了一阵。 伤口刚换完药,挤压之下撕裂而痛。 楚凡不敢乱动,由她哭了一阵,“有件事儿,可能我不该说,但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你。” 听他语气严肃,美人擦了擦泪水,坐起身,仔细听。 楚凡沉吟,“赏菊会返程途中,遇到一个吹笛子,哦不,吹箫的女侠,来讨贮灵石。自称唐小青,浣风谷弟子,直言不识闻无声。若她所言不虚,那‘闻无声’三字,恐怕,有诈?” 罗绮半红的脸色,听闻此言,刷的变白,“难道,连名字,都是假的么?难道,难道……” 楚凡吓一跳,急忙劝道,“别急,只是唐小青一面之词。她乃拦路抢劫之人,未必可信。不过另一件事儿,更值得怀疑。你有孕在身,本该无人知晓。为何竟有三个灵月级,专为此而来?” 罗绮脸色苍白,身体剧烈摇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连慕长老都瞒住的!除了……” 楚凡不解,追问道,“除了什么?” 罗绮只是摇头,“没,没什么的。” 她想说林楚夕。但小姑娘只是言语试探,并未挑明。 人家是亲兄妹,这种捕风捉影之语,只会树敌。从业多年,疏不间亲的道理,她是懂的。 罗绮突然话锋一转,“这几日熊宝与林飞不在,我留下陪你吧。” 林楚凡面色一苦,“咱们两个伤员,在一起。出了事,谁照顾谁?” 罗绮悲声央求,“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总会想起孩子的事儿。” 林楚凡青筋暴起,“那你拿我当孩子是吧?当心母亲知道,治你个抢儿子的罪名!说来奇怪,这几日熊宝不归,与楚夕搞些什么名堂?” 见他形容夸张,罗绮破涕为笑,“你这人,连自己妹妹的醋也吃么?熊宝素来亲近楚夕,我听林飞说过的。” 楚凡终究没能硬起心肠赶她走。 罗绮将熊宝的小榻移到床边,和楚凡并排,连床而卧。 之风别院,楚夕屋里。 熊宝守门,林飞与火苗已被打发别处办事。 楚夕盘腿在床,回忆无梦显化灵印的指诀,在手中快速模仿。 渐渐的,周身亮起莹莹月华。头顶,胸口处,亮起三四星点,轻微震荡。 数个呼吸之后,楚夕双手一合,一只银白色圆环,在她额前半尺,旋转而出。 身上三四个星点,猛一阵颤动。飞速注入灵印,缓缓在边缘处融合,点亮圆环一丝边弧。 房内灵气突然鼓荡,朝着楚夕冲去,屋外灵气也有破门而入之势。 她娇喝一声,“熊宝,挡住!” 终是迟了,哗啦……破窗声起。 熊宝挡住一扇门;天地灵气冲开三扇窗,汹涌而入。 楚夕双臂依次亮起几个星点,彼此交相辉映。 自觉动静闹得太大,她急忙收了灵印。这就是灵月的感觉么?果然灵力愈发精纯。 内视之下,那些原本未曾点亮的穴位,在灵力的流淌下,慢慢变得鲜活。只待灵力充足,就是一个个饱满星点。 『凭借几个星点突破境界,竟然是真的!』 熊宝惊惧非常,『资质最好的竟是楚夕!我与楚凡,加一起三四百星点,算是练到狗身上了。』 楚夕挥舞着小拳头,“你还有心思乱想,快把窗子冻住。一会儿来人问,是你淘气,拆了我的窗,听到没有!” 熊宝咧嘴点头,『你修为高,说什么都对。』 楚夕晃动自己洁白的小手,心里盘算,找人试招太危险,还是蹭师叔几本书看吧。 无梦与罗绮先后飞身赶来。 罗绮不放心,还提着楚凡。待看到满地的碎冰,楚夕与熊宝安然无恙,众人才算是安心。 无梦直截了当,“出了何事?我感觉到同境界高手,在此全力施为。” 罗绮点头附和。 楚夕作出害怕的模样,指着熊宝委屈道,“是熊宝。我骂了它几句,它不开心,拆了我的屋子。不关我事……” 『说好的淘气呢?怎么人一多,就变愤怒了。不带这么坑熊的!』 熊宝哀嚎一声,倒地装死。 第12章 青衣之下的秘密 无梦与罗绮对视,半信半疑。 无梦了解颇深。翼剑尹风,寒鲤叶霜,都曾经在熊宝狂暴攻击下,折戟沉沙。 可面对楚夕,为何要发动如此威力? 楚夕境界提升,探人心思更加灵敏。察觉不妥,迅速圆谎,“许是熊宝也察觉有高手环伺,这才闹出动静,引你们前来?” 『好话坏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 熊宝无奈,神情委屈,伏低点头。 这倒合理。 无梦留罗绮照看诸人,自飞身而起,绕别院掠上一遍。竟真找出几个暗中监视的,该他们倒霉。 噗通几声! 掉落院里,了无生息。 无梦扔下一句,“护主有功,这些送你做零食。” 她连屋都不回,急匆匆走了。 此事总算揭过,楚夕暗自吐了吐舌头。 楚凡是了解熊宝的,刚才那一幕,分明是被冤枉的。既然妹妹平安无事,他也不愿深究。 休养一月有余,楚凡伤势痊愈。 全赖罗绮的回春妙手。否则,依无梦推测,至少缠绵三月。 一月之间,罗绮常以照看伤口为由,借故留他屋里不走。林飞面皮薄,红着脸去火苗那里借宿。别院内对此事心照,不敢胡言。 除了,青禾公主。 她全无顾忌,几次三番嘲笑楚凡。却因不便说得露骨,自觉隔靴搔痒。 上元刚过,荆沐雨带着大包小包,搬进别院。 她年纪最小,大家有意照拂,便随她高兴,安排左近住下。 小姑娘有眼色,学罗绮做派,连个丫环也不带,只同雨伞两个。 熊宝也乐得带雨伞玩耍。 雨伞是只土灵力的棕熊。在熊宝的引导之下,半月时光,学会了土石护体的招数。 在熊宝身上,自然是冰层护体。 已令胖丫头喜出望外。她本想通过亲近冰熊,偷学点什么。如今熊宝主动传授,何其有幸。 接连失踪了三位北地使节,第四位终于后知后觉,将通商议价的‘命令’上报。 无梦早在月前,将涣灵散之事传回,只是雪域并无回应看,令她心焦。这才连连杀人,发泄怒气。 楚凡觉得不对头。 无梦杀气日盛,恐怕是唤灵大会那日的后遗症。 自觉是该审问一下青衣二老。 原本两个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燃魂之后,未能妥善修养,竟憔悴如斯,真是大快人心! 林楚凡来到看押青衣二老的仓库,身后跟着一堆尾巴。 他无奈道,“林飞跟我进去,其他人都散了。并非什么好事,不必好奇。” 公主殿下一本正经,理所当然道,“此乃灵月高手,本宫初次活捉,自要亲自审问。” 楚凡顿觉脑袋胀大一圈。 他为将养右肺的伤口,足等了一个月。 青禾则是昏天黑地地玩了一个月。若非楚凡提起,恐怕她早忘记。 楚凡偷偷给楚夕使眼色。楚夕乖巧点头,驱使熊宝缓缓离去。 熊宝带走了雨伞和荆沐雨;楚夕领走了青禾与苍荷,还有她自己的火苗。 总算安静。 楚凡回望,“罗绮?罢了,他们冲你而来,本该回礼。” 三人一起进了仓库,林飞煞有介事地背个包袱。 仓库里有十数个战奴看守。 罗绮查探一番,确定他们体内剩余毒性已散去大半,再有几天,便可无碍。 楚凡脚踢断掌,“说,从哪来?来做甚?” 仓库里寂静无声。 青衣人瞪他一眼,不做理会。 楚凡笑了,“林飞,给他打个样。” 林飞抽出掌心匕,对准断掌另外一手,就是一下。 可惜,他初学乍练,一根手指都没断。抬头看楚凡一眼,心里没底。 林楚凡却鼓励道,“别急,砍不断不要紧,慢慢割,会吧?你才唤灵月余,如此修为已远胜当年的我。别怕误伤,弄死也无妨,主要把刀法练熟。以后这种事儿少不了。总不能指望我每次都下场帮你。” 林飞低头割了起来。 许是灵月高手的骨骼质地坚韧,掌心匕反复锯割,只发出簌簌声响,仍是不断。 罗绮皱眉,忽觉周身寒凉。 她也行走江湖,厮杀在所难免。可残忍用刑,还是头一回。 林楚凡看着胖乎乎的,不像性格阴郁之人。缘何此等事情,如此轻描淡写?竟打算教坏林飞! 可能是簌簌声太过惊悚,断掌终于崩溃,“魔鬼,畜生,士可杀不可辱!林楚凡,你不得好死!爷爷史锐近,浣风谷弟子。有本事杀了我!” 林飞停手,准备擦刀。 林楚凡没好气地数落,“那两只手还不对称!你就收工了?有没有点儿责任心?继续切割,修理成左右一样的,不然我看着别扭。” 听闻少爷呵斥,林飞急忙蹲身,重新割弄,不敢言声。 林楚凡解释道,“你放心,第一遍说的不是话,无须在意。等你割完那只手,审问才开始正式。那时记下他的供词,反复问过几次,互相对照。若能完全一样,才是真的。” 另一个人忍不住叫骂,“你没人性!妖孽,你定是被冰熊控了心神,全无人性了。天香阁招你入赘,是祸非福!” 楚凡嘟囔着,“把他舌头割了!废话真多,问你了么?他俩有一个会说话足矣!要我说,也不用审,直接弄死。师叔非要问话,不知有什么可问的。” 罗绮皱眉看他,分明是你要审问的,这人还是你特意留了月余下。 楚凡急忙朝她眨眼。 舌头终究比较柔软。林飞将掌心匕一进一出。只剩下呜呜声,和呛血的咳嗽声。 仓库重新恢复安静。 簌簌声响了一炷香,勉强对称。 林飞起身抹了把汗。 楚凡提点道,“其实,灵力可以渡入刀刃上,并非只是在手中增加力量。你初学乍练,怕你应付不来,所以没告诉你。” 林飞翻了个俊秀的白眼。 林楚凡这才问道,“史锐近是吧,刚才三个问题,记得么?说罢。” 断掌眉眼间怒气涌动,语气不善,“浣风谷弟子,前来刺杀罗绮。” 林楚凡不置可否,又问道,“旁边那个没舌头的,他叫什么?你们是为同一件事来的?” 断掌忍着怒气,“他是我大哥,史锐进。我们兄弟领了这次任务,不成功,便成仁!” 啪! 楚凡背手捏出冰砖,猛击断掌头脸。竖眉骂道,“逗我玩呢?你叫史锐近,他是你哥,也叫史锐近?” “唔唔……” 啪! 冰砖拍得粉碎,楚凡骂道,“该说的时候,你不好好说。现在舌头没了,反倒积极。我让你积极,我让你踊跃……” 连续拍碎三块冰砖。如今他掌握了巫术诀窍,不必结印,信手拈来。 终于拍得断舌老实。 断掌悲痛万分,哭号声起,“我说的都是真的,不要打他。我是远近的‘近’!我哥是进出的‘进’!” 众人顿觉尴尬。 楚凡捏砖在手,“跟我玩文字游戏?你父母挺调皮的。你哥叫进,你不会叫出么?你叫近,你哥不能叫远么?逗我玩?有意思?有意思!” 他问一句,碎一块砖,左右开弓,齐头并进。 本来有几个战奴,好奇心重,躲在门外看热闹。见此声势,忙躲远去。 楚凡气急败坏地拍砖。罗绮二人觉得滑稽。 他拍累了,休息时问道,“锐出啊,你们真是来刺杀罗绮的?谁派你们来的?” “门派任务,即使我不来,也会有别人来。” 林飞奋笔疾书,记录在册。 楚凡皱眉,看向罗绮。 后者点头,“的确。门派中,某些身份超然的弟子,可通过门派发布任务,附赠奖赏。许多事情,不必亲力亲为。” 林楚凡一脸腻歪,目光不善,“那就是不知道呗?绕这么远干嘛!那你说,任务奖励为何物?” “一颗通脉丹。” 林楚凡休息够了,重新开砸,“你们兄弟俩,一颗丹药,怎么分?还敢骗我!” 罗绮赶紧拽住,“他说的未必是假。通脉丹十分珍贵,远在贮灵石之上。可助瓶颈期提高突破境界的胜算。十分难得。” 楚凡好奇,“还有这种事儿?” 罗绮迟疑道,“此类丹药,仅对灵月境起效。多是资质平庸之辈采用。天资过人者,全凭修炼破境,一如郡主。” 楚凡信以为真,“丹药呢?藏哪了?为何搜身毫无所获?难道被你们吃了?” “任务未能完成,如何能有丹药?你不要欺人太甚!” 林楚凡气笑了,“呦呵?我欺人太甚?你怎么不说自己太蠢呢?这么危险的任务,不拿到奖励,就敢卖命。这颗丹药,恐怕还能蛊惑不少人来送死。罗绮,今后不要独自出门了。” “不会有人再来,你们放心吧。我们的任务,其实就是……” “唔唔……” 断掌低语,被断舌打断,猛一激灵,惊觉言多必失。 楚凡怒,“你自己不能说,还不让别人说?林飞,卸他一只胳膊。” 这种任务则简单许多,可通过关节缝隙轻松完成。 林飞如庖丁解牛,匕首一闪,一条干瘪的手臂,坠落在地。 罗绮皱眉,欲言又止。她从楚凡身上,感受到一股无梦常有的气息。 楚凡冷笑,“你们不必遮掩。穿白衣的刀客,已叫破你们行迹。不就是为了罗绮的孩子么?” 他目露凶光,反复扫视两个老骨头,“都是那混蛋脑子结冰!若从头与我联手,早把你们两只老鼠捏死。何来后事?” 林楚凡恨声说道,“我今年,哦不,应是去年了。我去年为弄死一人,不得已,给自己加一岁。感谢你们,为我上了生动一课。杀人,原来可以早到他出生之前。” 楚凡回身取过掌心匕,捏起断舌仅剩的左手。运灵入手,刀锋泛起白光,“林飞,看好了!” 啪嗒! 手起刀落,半截手掌掉落地上。 这一刀用了大力气,非是骨缝切割,而是断骨。得益于断舌并无灵力傍身。 楚凡回到史锐出身旁,以冰砖戳着他面皮,“那么问题来了!罗绮有孕,如此隐秘之事,我尚无觉。你们两个狗东西,如何得知?” 锐出眼珠游移,“接到任务后,有人暗中传讯。言说,若事不可为,可退而求其次,打掉孩子……” 楚凡不信,“哦!这次谎话编得很圆!可是,当初台上,明知自己无法脱身,却动用燃魂术,拼死达成目的。你那门派任务,信誉这么好?即使你们身死,若能完成,家人也可领奖,是吧?” 兄弟二人默不作声。 林楚凡笑脸安慰道,“别紧张,我没那么无耻。你们家里有些什么人,无所谓。只要别来我面前晃悠,我大概也不会特意去杀谁?” 他又想起一事,“当初台上,我们三个,打你们七人。另外四个是哪来的?你们之间有关系?” “他们是暗影楼的。” 楚凡冷哼,“你倒是挺会编。知道我和暗影楼有嫌隙。” 他捏起锐出的手臂,用掌心匕比划。似乎在选,从哪下手比较好。 “真的!是真的!他们五个的目标是你!却担心无梦出手。我们兄弟的目标是罗绮。你们俩又总黏在一起。所以我们临时联手……” 楚凡气得砸砖,满地冰碎,“五个?刀客是来杀我的?雪域总做这种事儿!” 被雪域坑,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很快恢复平静,“你们弹那么久的琴,是为了给大王子助兴么?” “白衣说,无梦心性有缺,以乐声诱其失常,必有乱象。我等伺机动手……不料,你们二人提前入场,打乱计划。” 林楚凡迟疑,“这个笑话,可不好笑!你俩这些许修为,比起唐小青、闻无声之辈,差得远。如何以琴声蛊惑人心?” 锐出不言,低眉顺眼。 楚凡捏起他哥的手臂,对准手腕,就是一刀。 吧嗒,还不说? 吧嗒,还不说? 吧嗒…… 林楚凡有些于心不忍,“我还是送你走吧,你弟想看着你死。等你死后,他会把秘密告诉我的,你安心去吧。” 说话间,掌心匕泛起微光,对准锐进眉心。 “琴!是琴!那把琴,是用古墓棺椁改制而成。蕴含地煞之气,可扰人心神。我等琴技不佳,否则,早已成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楚凡将信将疑,转问罗绮,“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罗绮被问得一愣,暗自摇头。 楚凡深吸长气,示意林飞取出一幅画像,“看仔细点儿。这个人,你认得么?是个吹笛子的,女人。” “这,这好像是唐小青。不过,唐小青是吹箫的。” 楚凡暗赞楚夕笔法,竟能有人认出来。 命林飞换了一副,“那这个呢?和你一样,是个琴师。” 锐出摇头。拿给锐进,也摇头。 楚凡又将冰砖捏起,“你们又骗我!唐小青那么丑,一眼认出,还知吹箫。闻无声如此英俊,你竟敢不认得?” “谷内琴师,无双目失明之人。你这画像,白纱遮目,让人如何分辨?” 林楚凡不信邪,“不一定非要琴师,别的师也行,双目失明,长这样,叫闻无声的。仔细想,这可关系到你们的生死,别怪我没提醒。” “谷内无此姓名,也没有失明弟子如他这般。浣风谷弟子众多,若有其人,我们何故说这种容易拆穿的谎言!” 楚凡无奈,只能暂且相信,“如此说来,之前有不容易拆穿的谎言咯?林飞,刚才记下的问题,拷问十遍。我先走了。” 见罗绮脸色不对,身子摇晃,楚凡急忙扶住。二人缓缓走出仓库。 身后,林飞的声音传来,“少爷,要活的,还是要死的。” 林楚凡头都不回,“看你心情,我只要十次结果。” 吧嗒,吧嗒…… 走着走着,楚凡感觉天在下雨,滴到手上了。 他轻咳一声,“别怪我多事。不问清楚如何能放心?有人买凶杀你哎,这可是我才有的待遇。今后我们在一处,目标变大,危险更多。不将闻无声弄清楚……” “别说了!” 罗绮突然发火。 这才对么,就知道平日千依百顺的样子是装的。楚凡心里偷笑。 非要试探,“我说的不对么?你还想好,如何回禀慕长老。这事儿有必要知会她一声,免得哪天,忽然跳出一个叫闻无声的,把她老人家暗害了。” “他不是那种人!” 林楚凡嘴一歪,“那你的事如何解释?” 罗绮自觉不占理,脚下加速,几个呼吸,不见踪影。 楚凡摇头,也该提醒师叔一声。 第13章 弄假成真 炽焰城的冬天本就不冷。 除夕早过,春意盎然。 连翘开得分外繁盛,众人全无赏玩心情。 自那日绊嘴,罗绮一直躲着林楚凡。人虽在别院,却不见几面。 楚凡乐得清静,每日修炼如常。顺便用他半吊子水准,提点火苗与林飞。 林飞审问十次,记录上报。 楚凡翻看几眼,当场焚烧。叮嘱林飞不要外传,忙去寻师叔。 无梦怒气更盛,听闻白衣提议之语,当即掐诀结印,将针孔遍布的棺木琴焚烧成灰。 随后宣称闭关。更嘱咐别院众人,若想死得好看些,不要靠近她的院子。 有几个战奴护卫,不信邪。最终倒在了郡主的小院门口。被半月斩竖着均分,乱七八糟洒落一地。熊宝带着雨伞默默享用。 战奴原有三十余人,涣灵散失效,便被放走。偏有几个,跪地磕头,执意留在别院当差。 想起当日血染擂台,无梦当即拔剑,幸被楚凡阻拦。奈何,终究难免一死。 郡主闭关静心时,北地回信到了。同来的,还有三位新上任的蛮族使节。 楚凡好奇心重,躲在无人处,偷拆密信一观。 蛮族竟答应无梦请求,商贸提价三倍。作为交换,应允炎国和亲提议。 林楚凡握着密信沉吟良久,终是叹口气。暗中结出一缕火光,将火漆重新封好。 蛮族如此,无异于出卖无梦! 不知她那义父如何想法。还有雪域,巡察使听似职级不小,随便一人就敢同她唱反调?只楚凡遇到的,已超过一手之数。 但愿她闭关顺利,否则,拆开这封信时,会有人没命的。楚凡暗自祈祷。 城内许多商户大族开始忙碌起来。奈何新任几位使臣,不似之前几位好说话。 如今商贸溢价的消息坐实。官商渠道进货,已没了油水,说不定还要赔上大笔税金。因此,大家都把眼睛盯在走私上。 这事儿违反炎律,无法摆到明面上。 他们想破脑袋,终于寻到一条出路——聆风郡主! 众所周知,当初某个尊贵之人,手段拙劣,惹恼郡主,酿成今日之祸。如今再想正常进货,只怕也要落在郡主这里。 心思活泛之辈每日递上拜帖,只盼望能有交涉的机会。见之风别院没反应,他们得寸进尺,用马车将别院围住,缓缓封路。 青禾公主从王宫来,离着好远被车马阻隔,眼望别院在前而不得入内。 公主怒,沿途烧毁十七驾马车。终于有长了眼睛的,见是公主,知此事不妙,灰溜溜离去。 几人商量着,此举治标不治本,早晚还会被围。天天有人递上拜帖,烦不胜烦,已然打扰修行。 青禾眼珠一转,“如若不然,我们定制特权文牒?拿着它,可以到北地低价进货。” 林楚凡摇头,“此事多说无益,还是等师叔出关。她不做主,谁也没奈何。更何况,北地之人是否买账,仍在两可之间。涨价自然乐意,若是弄巧再令降价,哼哼……” 楚凡已知有和亲之事掺杂其中,未敢明说。 熊宝不知他的卑鄙行径,『小胖何时变得如此沉稳?』 楚夕境界突破后,日渐沉迷阅读修炼书籍,连带着熊宝也长进许多。 雨伞跟着熊宝,荆沐雨跟着雨伞。活生生带出一支勤学小队。 罗绮好奇,跟着看了几眼,十分诧异,“楚夕,这些看得懂么?都是灵月境才有的运灵体会,修灵技巧,禁忌要领……” 楚夕的小眼睛笑弯了,仿佛一对儿月牙,“看不懂啊!但我可以记下来,以后讲给楚凡。他脑子不好,资质又差,若连我与熊宝都不帮他,这辈子恐怕难以集星显月。” 林楚夕洞若观火,刻意将话题引向楚凡。 罗绮被戳破心思,红了脸,尴尬退后,不再言语。 她低着头,披散发丝遮住眉眼,借着碎发的空隙,偷瞄楚凡一眼。楚凡心无旁骛,令她十分泄气。 荆沐雨小脑袋低垂,专心教导雨伞认字。 她得知熊宝识字之后,动了心思,每日教导棕熊,可惜见效甚微。幸而雨伞乖巧,看不懂,听不明白,却很认真。 轰! 忽闻一声巨响,众人吓一跳。 青禾几步窜出,怒喝道,“谁这么大胆,敢在炽焰城如此放肆!” 众人忙跟上,一路循着轰鸣声,来到一处偏僻小院。 恰是郡主闭关之地。 罗绮急忙劝阻,“公主且慢!无梦闭关有所突破,此时应在收敛灵力。我等不可盲目靠近,以免误伤。” 众人信服,安静候在门外。 或称为小院遗址之外。 突破境界声势非小,已拆院落。房屋不在,院墙倒塌,断壁残垣,破门烂窗,正在半空飞舞旋转。 过了茶盏时间,激荡的风力缓缓收束。 无梦一身白衣,于风口处缓缓现身,墨剑已然出鞘。 她信手一划,一道风刃,既细且长,将旋转的风力一分为二。同样分开的,还有那些漂浮的各种残渣。 哗啦…… 残破的小院,终于落地。 无梦清冷道,“回正厅说话。吩咐人来修缮。” 罗绮一样带着面纱,对着无梦行礼,“恭喜郡主出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无梦不为所动,“中期而已,仍不及你。” 罗绮谦逊,“郡主言重。战力并非是境界决定的。” 林楚凡听得头痛,“你俩有完没完?这还有个卡在灵星的倒霉鬼呢!赶紧回厅里商量对策,师叔,你摊上事儿了。” 众人返回前厅。 火苗已备好粥食。无梦闭关半月有余,正好暖胃。 无梦读过密信,随手掐出一缕星火,以风灵将信笺绞碎,粉末自星火中走一遭,烟消云散。 郡主目光不善,盯着楚凡,发丝轻微鼓荡,“你如何知晓我摊上大事的?” 楚凡吐了下舌头。 罗绮不明所以,赶紧护在他身侧。心中暗恼楚凡大胆,北地密信岂是随便拆阅的? 林楚凡眼珠乱转,“师叔息怒。近日总有商贾巨富,或朝中大员前来递交拜帖。上回更过分,公然用马车包围之风别院。若非公主殿下仗义出手,我等处境堪忧。” 无梦仍盯着他,“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桌子另一侧,几个姑娘躲在一边看热闹。 青禾捅了捅楚夕,似乎心有不满,“你不是说,你哥和你嫂子闹别扭么?我看他们恩爱的很。” 楚夕没空理她,叮嘱火苗,把餐具与剩粥收拾起来,免得糟蹋了。 雨伞的胆子,恐怕是仿照荆沐雨长的。两个小胖墩,见势不妙,藏在熊宝身后,露出脑袋看热闹。 林楚凡额头微汗,“师叔,聪慧如我,必然是从他们反常的举动,猜测出来的。” 无梦嗤之以鼻,“聪慧如你?你若有熊宝一半聪慧,早已灵星巅峰。” 滋溜…… 熊宝捧着酒坛,佯装未闻。 无梦收起墨剑,“你还猜出什么了?” 她重新落座,低头发现粥不见了。 楚凡洋洋自得,“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师叔好事将近。不日便可新添一位夫君。” 他一脸高深莫测,不时以手理顺下巴,仿若那里有一束半尺山羊胡。 无梦身影一闪,绕过罗绮,信手揪住楚凡头发,另一只手屈指加劲儿。 嘣!嘣!嘣! 弹他数个脑瓜崩,“还敢说是猜的?竟敢偷看密信,看我怎么收拾你!” 罗绮愣在当场。原来,真有揪头发这样一种招数。此二人之间,恐怕没那么简单。 一片欢声笑语中,无梦心情纾解了不少,“通商之事,按青禾说的办。只是我们不能直接出面。北边我有信心搞定。至于炎国,最好找两边都不靠的人,代我出面与那些人商谈。” 青禾灵机一动,“朱掌柜如何?他是个有建树的,商议这些,想必不在话下。” 郡主迟疑,低头抚摸长歌。 罗绮察言观色,接过话头,“恐怕不妥,他毕竟是落宝斋之人。我等七派,在各国略有薄产,无论从格局还是实力,稍胜雪域一筹。贸然引他介入,恐有后顾之忧。非是怀疑朱赫,但他身后是整个落宝斋。很多事情,恐怕身不由己。” 无梦抬头看她一眼,罗绮刚好望来,二人对视点头,彼此心照。 郡主沉吟,“楚凡替我出面应酬。要求只有一条,最低不能低于去年原价。否则,涣灵散之气,我咽不下!” 林楚凡当场撂挑子,“凭什么?我可是地道的炎国人!哪里两边都不靠了?我爹是工部员外郎,我大哥是炎国城主。” 无梦怒道,“你鬼叫什么!这别院只有你是男子。你不出面,难道让我们去?和谈那年,是谁回京路上,被追得改道绕路?说你两边都不靠,哪有问题?” 楚凡哑口无言。 无梦也觉自己过于气愤,稍微收敛,“你若应承此事,我更有把握敲定北地事宜。不然,只好一拍两散。我不和亲,借机杀几人就跑。可你家就在这里,往哪跑?” 楚凡挠头,“沐雨啊,你还有哥哥或者弟弟么?叫来借我用一下。” 小姑娘从熊宝身后探出头来,“没,没有了。我只有两位姐姐。” 楚凡无奈,又问,“和亲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我有一言,你别不爱听。早点为自己打算。北地摆明要卖了你!上次刀客的事儿,还没弄清楚,紧跟着催你和亲,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无梦不屑一顾,“谁敢娶我?胜得我手中剑再说!对外称我闭关未出,拖着。” 楚夕撸着熊宝的毛,“恐怕来不及了。” 她分明听到外面有个声音在接近。 门房来报,“禀告郡主,国主派人传召,入宫一见,有要事相商。” 无梦一掌按穿桌面,留下一个秀气的镂空手印,“你们先将文牒弄好,等我回来,再商议印信的事儿。” 无梦提起墨剑,闪身而出,竟连朝服都不换。 青禾眼珠一转,“我跟过去看看,也好照应郡主姐姐周全。” 林楚凡见她们离去,摸着被弹的脑瓜崩,“火苗,我该理发了。” “我来吧。” 罗绮趁机接过火苗的剪刀,拉扯楚凡单独走开。 楚凡院里。 罗绮借理发之机劝道,“楚凡,你太冒失了些,北地密信,岂能儿戏。日后莫要偷看了。” 林楚凡苦笑,“我也是担心她。雪域近来暧昧难明,暗影楼又虎视眈眈,前途堪忧。” 剪刀刷刷的断开头发,“我见郡主待你,似乎与众不同。雪域不是郡主的门派么?难道还不放心?” 林楚凡向上瞄了一眼,却被她胸前的衣服挡住,“你不必试探,也别胡思乱想。我与师叔,是过命的交情。而且,母亲当年行走江湖时,同是雪域门下。按辈分,无梦叫她一声师姐,所以咯……” 罗绮若有所思,手上不停,“雪域在北地也算数一数二,应该会保全门下弟子的吧?” 林楚凡心有戚戚,“难说!自我修灵伊始,半数刺杀来自雪域。我勉强也算半个雪域人,他们愣是下得去手!” 罗绮煞有介事地打量他,“看不出,你还是个惹祸精。与我讲这许多隐私,不怕我趁左右无人,一剪刀除掉你?” 楚凡翻起白眼,“那你或许是个失败的杀手,连杀气都没有。” 他忽觉口鼻间似乎萦绕一股香气,忍不住深吸几口,“罗绮,你常在炽焰城走动。可曾听闻,神谕教的据点在何处?” 罗绮疑惑不解,“神谕教都是些高傲的怪人。你找他们何事?” 林楚凡信口言说,“是熊宝,它看上天心那一手控火术。异想天开,想学来控冰。” 罗绮用力捅了一下他额头,“你少拿话哄我!” 指尖儿传来柔软,肉乎乎的。 林楚凡嘴硬,“不信的话,你自己问它。它做梦都想喷出一只冰鸟来,最好也能扇动翅膀。” 罗绮暗自摇头,“我懒得理你!神谕教弟子最爱传教,各城池都有他们的足迹,只是国都除外。王室与贵族,不愿他们教义流传。虽无明令禁止,但从未公开支持,暗中反而排挤打压。此事,你心中有数,出去不要乱说,免得招惹祸端。” 林楚凡暗叹倒霉,“竟是如此。我记得,你放心吧。” 王宫入口。 侍卫队长抬臂拦路,“请郡主卸剑!无故不得带兵刃入宫。” 无梦冷道,“笑话!去年我受封郡主之时,怎么不见你们拦我。如今多此一举,徒增笑尔。若我将你们在此杀了,可有人帮你们报仇么?” 嗡! 一声剑鸣,那队长已身首异处。 几十守军愣住。平时他们如此做法,已成习惯。只要随手送些钱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人过去。 “住手!” 青禾跑了一路,气喘吁吁,“郡主姐姐受国主传召,入王宫有要事相商。你们在此舞刀弄剑,想做什么?” 见公主出面,侍卫们收剑后退,还有人上来收尸。 青禾气不打一处来,“别收了,挂起来,示众三日!阻国主令行者,以此为戒!” 青禾转身挽住无梦的手臂,笑呵呵地扬起小脸儿,“郡主姐姐,青禾陪你同去。我也好久没见父王了!” 众侍卫们低头腹诽,两个时辰之前,您刚从这冲出去。 无梦看着她水灵的大眼睛,眨巴着自己的小眼睛,也不好再发作。 她还剑归鞘,挽着青禾一同进了王宫。 第14章 朝堂激剑春日宴 王宫。 奉薪殿内遍地文武官员。 早朝已过,他们仍未离去,彼此交头接耳,嗡嗡乱响。 国主高坐在上,瞑目调息,充耳不闻。 二女携手而来,大殿为之一静。 另有一名护卫,紧随而至,对内侍交头接耳。 不待无梦上前,早有官员高声呵斥,“奏禀国主,聆风郡主目无法纪,藐视王权!王宫之前,公然戕害护卫,更佩戴利器入殿。其心不善,恐伤国主,应当场拿下,从严发落。” 洛青禾暴怒而起,“你亲眼看见了?说得像真事一般!你们平时就是这样欺骗父王的?分明是那护卫胆大妄为,阻拦郡主入宫。郡主姐姐是遵国主令,入宫参拜议事的。你们如此编排,莫不是打算避重就轻?” 青禾公主扯着脖子吵闹,洛长风开口止住,“青禾!此乃商议国事之重地,不可胡闹!” 洛青禾小脸一扬,“我哪里胡闹了?此地分明是群臣欺压弱女的宝地!” 群臣尴尬,个别血气旺盛者憋红面皮。 洛长风深觉面上无光,“混账!来人,将她带下,送到她母妃宫内禁足。” 四个宫女加三个内侍,连拉带扯,将青禾一路拖走。 她仍不消停,“你们说话给我小心点儿,别以为我不在这,就不知道你们谁说什么!让我…唔唔唔……” 国主授意,领头的宫女用手帕遮住公主小嘴,终于安静。 无梦抱拳一礼,一如拜见江湖前辈,“见过国主!无梦昔年受封郡主之时,也曾当众佩剑。不知今时今日,同样一柄短剑,如何违逆炎国律法?” 无梦没有低头。小眼睛直视洛长风的八字眉,分毫不让。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这位炎国之主。有种如临深渊之感,以往只在师尊身上感受过。 洛长风笑脸和煦,如待子侄,“此事无碍,今后可随意携带自身兵器,自由出入王宫。” 群臣不敢作声。 无梦直截了当,“谢国主厚爱。今日宣召,不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你会不知?” 无梦扭头。发问者,是站在梅震身后的一位官员。 梅震低眉顺眼,仿若未闻。 那官员继续喋喋,“两国早有协议,止兵戈,通商贸。聆风郡主仅凭一己好恶,轻描淡写,将通商物品提价三倍!如此作为,是想再起战端么?” “哼呵!” 一番义正言辞的指责,将无梦逗笑,“今日议事,怎不见诸位王子?所谓的‘我之一己好恶’,想必洛云王子知之甚深。可否请他出面解释一二?” 殿内无人搭话。 涣灵毒血染擂台之事,早传得沸沸扬扬。如今炽焰城内,若说有谁不知此事,只剩下牙牙学语的孩童,和双耳有疾的病患。 无梦不依不饶,“怎么都不说话?是无法自圆其说么?我是何居心,完全由洛云王子的居心而定的。你们疾言厉色问我,却不敢当面询问王子?” 等了几息,仍然无人开口,无梦腻烦,“即便洛云王子无理取闹,我仅传令提价一倍。如今多出两倍,还请诸位大人躬身自省,是否做了什么好事取悦北地,才得此隆重的奖赏。若你等心意不平,大可将商货同样加价。聆风告退!” 无梦对上首行礼,转身即走。 众人敢怒不敢言。 “郡主留步!” 梁尚书上前一步,“国主容禀,以我炎国如今欣欣向荣之盛况,货价加倍并非负担不起。此事既然王子殿下失礼在前,不若认下三倍之价,履行一年,权当博郡主一笑。以一年之期为限,若明年此时,仍无法取得郡主谅解,届时可重议此事。” 他一出言,三分之二的官员出言附和,一时又成了嗡嗡乱飞的蜜蜂巢穴。 无梦眉心蹙起。 梁博低垂着头,会心一笑,“通商之事,暂且如此。今日另有要事。想必郡主心中有数,北地有意玉成和亲,日后传为佳话。” 无梦冷哼,“我才出关,即被国主宣召,不曾听闻此事。待我传讯北地,亲自确认,再来答复于你。” 老梁抬头笑道,“郡主何故自欺?如今北地国书就在当堂,郡主大可一辩真伪。” 梁博舒展右臂,如同登台唱戏一般,夸张地理顺胡须,“既然北地早有此意,那洛云殿下之事,便不算假借谣言,肆意逼迫。不过是,少年人行事有些孟浪。 他待郡主情真意切。郡主不妨认真考虑一番。想我炎国王子,才学出众,资质不凡。小小年纪,已入灵星巅峰,与郡主只一步之遥。更兼他容貌俊逸,颇得国主真传,实乃不可多得之良配!” 无梦心中不忿,“这位是梁尚书,对吧?” 她挽剑行了武士礼,“聆风有一言,想向您请教。” 老梁正得意,面容慈祥,“郡主但说无妨。” 无梦略有些笑意,“若按照梁尚书所言。尊夫人同你成亲之前,怀了别人骨肉。婚后在你床上产下婴孩。你是否会将其视如己出?毕竟你也早有此意。” 梁博面色转冷,斗鸡眼盯着无梦,目不转睛。 无梦眯着小眼睛迎着他看,丝毫不避。长歌微颤,呼之欲出。 殿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群臣憋得面红耳赤,不敢言笑。 内侍们早已练得炉火纯青,装聋作哑。 突然一阵大笑,“啊哈哈……梁大人。你家那案子,郡主帮你破了!你不是有个孙子,眼睛生得与你不像么?回家仔细查查。郡主所言虽然玩笑,却也是个不错的思路。啊哈哈……不行,老荆你别拽,我憋得难受,让我笑会儿。” 另外一侧官员队列前排,荆腾面色阴郁,正拉扯一个黑面武将。 武将不依不饶,挣脱不得,却止不住笑声。 梁大人脸上阴霾更重。 洛长风借陈永胡闹之机,假意品茶。王袍袖长,遮掩之下,无声笑过。 国主平和道,“玩笑话,不可当真。郡主年幼,有几分天真,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和亲之事,郡主如何打算?” 无梦冷道,“从前如何想法,今后便是如何想法。” 某官员得梁博授意,越众而出,“如今两地已达成共识,和亲势在必行。岂能因你小小女子,阻了这盛世太平?陛下大可下旨赐婚,聆风郡主难道敢抗旨不尊?只需有了夫妻之实,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无梦闻言,面色转寒。 长歌剑平举身前,探出半寸,手指轻抚剑身,“这就是炎国朝臣之面目?利诱不成,即转威逼。洛云王子,是被你们这群人带坏的!赐婚?可以!” 群臣惊异,顿觉此言不实。 无梦笑道,“请你们做好‘谋杀亲夫’的准备!防得住我一时,防不住我一世。防住我一个人,雪域还有几十上百人。你们谁愿意贡献自己的儿子、孙子出来?我不介意做寡妇!” 她终究是心绪难抑。 噌! 长歌出鞘,带着半尺虚幻剑锋,翁鸣作响。 呲! 剑锋捅入最后发言的官员嘴里。 无梦手腕巧妙一扭,吧嗒,一块血肉挑落在地。 “噗……” 那人剧痛欲喊,却开口喷血,捂着嘴,呜呜哀嚎。 无梦心情好了不少。 她散了灵力,半尺剑锋消失无形,连半滴血都未沾染。 在众人发作之前,抢先出声,“请洛前辈约束手下。无梦此来炽焰城为质,非是做牛羊犬马。再有污言秽语相向,就不是拔舌这么简单。聆风告退,今后此类事情不必再宣。在下忙于修炼,没空陪你们装腔作势。” 她信手挽个剑花,还剑归鞘,转身即走。 众人见国主面色不愉,皆垂头不语。 洛长风训斥群臣,“聆风郡主云英未嫁。什么夫妻之实!此乃初商此事,未有眉目,便出如此言论。枉读圣贤书!荆尚书,此人殿前无状,交由刑部严办。都散了吧。” 群臣退散。 早春风力不弱。 之风别院,几只纸鸢花红柳绿,乘风而起,扶摇而上。一对对儿翅膀舒展在晴天白日下,好不惬意。 小溪潺潺流动,两侧围坐着几个小脑袋。 青禾公主一身男装,用力拍打折扇,“这流觞曲水,根本不好玩!熊宝怎么还不来?上次它放的冰船,比这个有意思多了!” 身后,苍荷代替她,手捏引线不停拉扯,防止纸鸢坠落。 荆沐雨跃跃欲试,轻拍雨伞后脑,“熊宝出门啦。今天有人宴请楚凡哥。这十几天就没断过。我们雨伞也会放船的。来雨伞,给公主表演一个。” “雨伞,别!” 楚夕只来得及说到这里。 噗通! 一大块石板拍入溪流,水花四溅,姑娘们衣衫尽湿。 小胖丫离得最近,陪着雨伞一起做了落汤鸡,“船!是船!怎么你每次都是结出石板?” 青禾倒是中意此类恶作剧,趁机搅动溪水,作势欲泼。 楚夕恍若未觉,“火苗,林飞,收拾纸鸢。我们该回去看书了。” 林姑娘扭头即走,沿途用手帕擦拭头上水迹。 小胖丫拼命抖动短腿,“楚夕姐姐,等等我,我也要看书。” 棕熊一路追赶而去。 苍荷早已松开纸鸢,正用手绢为青禾擦拭,“公主,咱们也走吧。” 洛青禾愤愤不平,怎么和楚夕亲近一下,就这么难?每次起心动念,她恰好想起旁事。 炽焰城,西街。 红袖馆附近,一家名为七味居的酒楼中。 雅间门口,一白面青年,长身而起,“林公子到了,快入座。酒菜早已备好,只等你来。” 包间窗明几净,桌椅考究。木格错落,遍布些玉石瓷器。 林楚凡不懂这些,单纯觉得好看。 圆桌周围站满了人,旁边竖着一扇屏风,画着美人扑蝶。似屏风之后,还有空间。 楚凡与罗绮携手而入,身后跟着熊宝。抱拳行礼,顺便打量来人。 陈清霜女扮男装的,穿了她哥的衣服。只是面色有些对不起布料,若非大眼有神,简直无法形容。 梁文亮年纪稍大,在众人里显得突兀,那眼睛很是好认。他身边跟着一个面目普通的青年,说是他弟弟梁习。 石头脸强压怒气,跟着弟弟梅温竹,一起拱手还礼。两身绣着梅花的衣服,楚凡看着扎眼,他不喜欢这花。 另外还有两个青年,衣着容貌不输在场众人,却没什么印象。 入座时稍有尴尬。 熊宝闻到肉香,抢先一步上了桌,吸了一壶酒,抢了一盘切肉。 众人面面相觑,深觉失礼。只是如今这位小爷,谁也得罪不起。 众人交换神情,两个没印象的人里,主动站出一位年龄稍大的,“是我考虑不周,未曾预留冰熊的座次。我到后厨,吩咐茶点,你们快入席。” 楚凡默默旁观,心思微动,“这位仁兄,不必麻烦。它就是这样没规矩,接连赴宴,仍是一副馋嘴样子。给它在旁边另开一个矮桌即可,酒管够,菜不必精致,肉食量大就好。” 熊宝旁若无人,闷头吃喝。 众人见林楚凡随和,纷纷露出笑脸,吩咐店内侍从办妥,接连入席。 陈放山提起话头,“我来介绍,这二位便是林府的三少爷,林楚凡林公子,和他的……夫人,罗绮姑娘。” 罗绮披散头发,前后三分,两少一多,戴着面纱只露眉眼,微微点头示意。 “这两位或许看着面生。乃是城内王氏族下,王鸣渊,王鸣言兄弟俩。” 陈放山话音刚落,刚才让座的公子开口抢白,“我叫齐鸣渊。” 陈放山与他弟弟王鸣言,都有些尴尬。 楚凡哈哈一笑,“那我叫你鸣渊兄,总不会有错吧。” 他对兄弟二人行礼,不至冷场。 众人随声附和,其乐融融。只盼今日事成,不愿节外生枝。 滋溜! 熊宝饮酒声传来,提醒众人,该开席了。 今日宴饮所为何事,谁也不主动提起,只一门心思劝酒添菜。 楚凡将一些罕见食材,用公筷夹了,放在罗绮的碗碟中。 罗绮亲手取过酒壶,为他斟酒。众人挑眉,难不成,我等今日是来看你们恩爱的? “虚张声势!欲盖弥彰!” 陈清霜饮酒一杯,重重顿在桌上,怒视楚凡二人,“若你二人真能情投意合,恩爱有加,何必当众惺惺作态?” 罗绮面纱之下,脸色发白。 楚凡亲手将自己的酒杯,送入面纱之内,喂罗绮饮下。这才转过头,正视这位黑面皮的陈姑娘。 难免腹诽,难道这些人请我吃饭,不是为了北地通商的折价文牒? 第15章 酒足饭饱翠红袖 众人无言,一时尴尬。 陈放山教训道,“清霜,不可无礼。”明显有些色厉内荏。 他转对众人说道,“今日齐聚乃是幸事,莫因舍妹玩笑扫兴。” 楚凡依稀记得,去年在瑞脑拍卖行,这位仁兄被妹妹当众抢了钱袋。 他笑道,“陈兄言重。我也有一妹,只是不如令妹这般开朗,爱说笑。” 楚凡偷看一眼熊宝,等它吃完好谈正事。 他与罗绮,只是走个过场,记录各家货品需求,与郡主汇总之后,统一划配份额。 熊宝跟着蹭吃蹭喝,是楚夕特意交代的,名为保护,实则监视。晚上回去,将见闻逐一禀告。 滋溜! 『这酒不错,肉也煮的好。』 那女子并不收敛,“你少打马虎眼!罗绮昔年曾是这条街出名的美人,如今被你这又矮又胖的家伙得手,真是暴殄天物。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楚凡老气横秋道,“陈姑娘不必激动。我与罗绮二人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此间微妙,待你遇到心仪之人,自能领会其中真意。” 陈姑娘怒火中烧,“我什么不知道?我已有许多心仪之人了!去年瑞……” 陈放山急忙夹起一块肉脯,放入她嘴里,打断了糟心言辞。 楚凡也不在意,转向众人道,“如今酒菜已用,诸位有何事,不妨直言。可是为北地通商之事?近日,我收到诸多邀请,多为此事。” 黑姑娘被兄长堵了嘴,刚将肉吃完,正要奋起反击,却已改了话题。 众人未料他如此好说话,主动将话题抛出。一时各有斟酌,由谁来做出头鸟。 若按实力,应是梅府为最;若比拼地位尊卑,又属梁氏兄弟为先。不过,上次他家老爷子当朝与郡主吵得难堪,此时不敢妄动。 罗绮无心琐事。自从听楚凡说起修为低微时,常有人刺杀,便上了心思。特意跟随,保护楚凡。 她选爱吃的几样小菜,帮楚凡取些,后者安逸吃完。那边还没动静。 林楚凡道,“天色不早,也该回府了。” 他故作深沉道,“之前各家与我邀约,只将所求之物与数量报上。具体折价几何,分派多少,还需郡主亲自点头。” 桌上众人面面相觑,这些不用他说,早已传开。国主态度暧昧,并不过多监管。 林楚凡见无人插话,自顾说道,“你们是代表自家前来,还是代替那些表哥、表弟前来?国主他老人家,真是有一套。近日听闻,六部尚书里,有四位是他岳父。这王位,一个字儿,稳!” 陈放山仍做出头鸟,“林公子想必多饮了几杯。国主不可妄议,还请慎言。” 林楚凡一脸不耐,“非我不慎言,是你们无言。拖延几日,郡主不耐烦,索性大笔一挥,尘埃落定。届时你们即使说得天花乱坠,也是无用。” 石头脸面色不愉,“我等自是代表自家。王子们想必看不上这点儿蝇头小利。他们自有生财之道。” 林楚凡一乐,心中不信,却仍顺着说,“当真如此?那我反而好奇,梁氏与陈氏二族,家业多在东南与西北。为何对北地通商如此上心?据郡主所言,北地多矿石,木材,兽皮,竟然入了几大家族法眼?” 梁习文质彬彬,抢在其兄之前开口言道,“林公子慧眼如炬,我等也不隐瞒。我们与陈世兄,皆是来帮忙的。梅家兄弟所需数额巨大,唯恐无法取信郡主,特邀我等前来分担。” 楚凡内心狐疑,面上点头,“这倒像句真话。不过,依在下浅见,陈兄务必参与其中。” 众人不明所以。 林楚凡见他们感兴趣,低声道,“我生于碎冰城,对边境之事略有耳闻。两地界限不清之处,戍边守军,穿上披挂是兵,脱了披挂是匪。若无陈兄从中斡旋,恐怕再多的货,也难以运到各位手里。” 楚凡憋着坏笑,有意吓唬,“对了。两位鸣兄,可否听过一位名号王鸣哲的公子?昔年他曾到碎冰城开拓商路,曾与我踏青春水溪畔,放过纸鸢。” 王鸣言道,“林公子见笑。呜哲是我等宗亲,乃是堂兄弟。只是他时运不济,天不假年。” 那个不姓王的鸣渊兄,自顾喝着闷酒,并不开腔。 楚凡点头,“是挺可惜的。王公子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帮梅氏分摊数额?” 鸣言谦虚道,“我家世代经商,有意参与,苦于无缘与公子一见。如今借诸位贵人的帮扶,厚颜入了席位。今后仰仗诸位提点。” 看梅家兄弟神色,似乎并非一路。 陈放山有点儿意思,领头约谈通商事宜,把梅家与对手约到一起,摆明想看热闹。 林楚凡坏笑一声,“无妨。郡主有言在先,各家都可参与竞争,只要价钱公道。诸位不如把各自数额录于纸上,留下姓名。我带回去给郡主过目。事先说好,最低价不能少于一半,要价越低,别院抽成越高。” 梅寒石听闻最低价还要加倍,甚至要被抽成。尖锐的脸已开始扭曲。 幸而他兄弟长脸堆笑,将他按住。吩咐人取来笔墨,同几人录下货品数额。 林楚凡看都不看。 罗绮起身将货单接过,烘干墨汁收起。 熊宝恰到好处地吃饱喝足。楚凡略微估量,它至少吃了二十斤肉,喝掉三坛酒。现在又伸出指甲,穿了五个不知名的果子,咔咔啃咬。 林楚凡出言辞行,“既是如此,我们先走一步,将货单及早交给郡主。感谢诸位款待,他日闲暇,还请到之风别院一叙。” 如果真心想叙话,不是应该到林府么?此时无人揭这短处。如同初遇时一样,众人笑着送他出包间。 临走前,楚凡将没人动筷的烤鸡与蒸鱼,打包带上。 罗绮按压太阳穴。还有脸说熊宝丢人,他自己每次也连吃带拿的。 二人一熊出了七味居,先后上了马车。 家丁扬鞭欲走,被楚凡拦下,“别急着走,再等会儿。这有鸡和鱼,你喜欢哪个?” 家丁连说不敢。 楚凡将整鸡扔他怀里。过了手,家丁连声道谢,到一边吃去。 车厢内,楚凡小心翼翼将纸包打开,向罗绮献宝,“面纱摘了,此处无人,快来吃鱼。” 熊宝扭头,吓了楚凡一跳,“没你的份!你刚才喝了三坛酒,吃了二十斤肉,你还看我的鱼?” 熊宝给他一个白眼,『重色轻友的典范!』 它只是喜欢将头放到窗外而已。 罗绮蛮听话的,去了面纱,捏着鱼肉小块,细嚼慢咽,“为何不回别院?” 林楚凡摇头,“再等等,看这些人如何去留。你不觉得奇怪么?从沐雨的言辞里,不难看出,陈、荆二位尚书,似与梅、梁不睦。如今陈放山牵头邀请我们,却是给梅氏牵线搭桥。更有趣儿的是,他将王氏兄弟一同请来,分明搅局。” 罗绮理顺头发,绕到他身后,隔着肩膀取鱼肉,形如环抱,“这有什么奇怪的。长辈不睦,小辈可以相处。你今日戏弄陈姑娘的话,听起来奇怪!你有过心仪之人?还是说……” 楚凡扭动胖脸,“你是不是学会了一个灵月级的绝招,名叫‘胡思乱想’?” 他一本正经取笑道,“我从楚夕的话本里看来的。才子佳人,你侬我侬的故事,不都那么说么?” 罗绮诧异,“楚夕?她不是喜欢看修炼书籍么?很刻苦的样子。” 林楚凡捧腹,“她那里有一半都是话本子,我也是借书时,不小心带过来的。别打岔,他们今天约谈,明显是大人授意的。” 罗绮看着他,细品鱼肉,“你不也是郡主授意的。” 小小车厢,两人相依而坐,颇有情趣。 不料,熊宝来搞破坏。 它伸出一根指甲,捅了楚凡一下。 楚凡微愣,“去看看,有人出来了。” 他将油纸包递给罗绮,自己爬到车门口,偷偷掀起车帘一角。忽一阵香风扑鼻,罗绮趴在他身上,一同朝外窥探。 七味居门口,石头脸棱角分明在前,梁文亮眉眼相接在后,二人鬼祟,同向而走。 边走边左顾右盼。没一会儿,先后钻进一扇挂着红灯笼的后门。 楚凡声音有些压抑,“什么去处?大白天挂只红灯笼,还不点火。” 罗绮不重,但这样贴着,他不习惯,又不好出言提醒。 自上次为闻无声之事争吵后,楚凡有些后知后觉。罗绮心思敏感。不知是女人皆如此,还是她经历坎坷所致。 罗绮故意磨蹭一会儿,揉搓楚凡的胖头,肉乎乎的,“那是红袖馆后门。没想到吧?真有人喜欢白天造访。” 林楚凡整理衣服坐好,将鱼刺,一根一根刺入车厢侧壁。 罗绮摇头,眼珠一转,有心挑逗他,“楚凡,你知不知道,他们白天去红袖馆做什么的?” 林楚凡回敬她一对儿白眼,“他们年长些,流连花丛也无不可。上次你不是提醒我,晚上再去么?” 罗绮懊恼,“你到底明不明白?” 林楚凡大为不解,“听曲,看跳舞呗。还能做什么?不是刚才一起吃了饭么?再说,红袖馆的点心不好吃,还不如别院的。” 罗绮好气又好笑。双手齐出,使劲揉搓他脑袋。 林楚凡躲闪不及,“啊呀,你那只手带油,别蹭!” 熊宝出来救场。 这次捅了捅罗绮,打断二人。 楚凡换了位置,斜着倚靠车厢侧壁,从车帘半高处,开口向外看。 罗绮见招拆招,直接倒在他怀里,头抵着他下巴,顺着裂缝向外瞄。 一个素白衣衫,黑脸儿戴帽子的公子,如之前二者做派。 罗绮哑然,这次真的不懂。 楚凡不觉有异。反问她,“书上说,女子不能入歌楼舞馆。陈姑娘怎么跟着那俩一起去了?” 罗绮坐直身子,却不让楚凡起身。按着他在门口,“不要胡说,有损陈姑娘清名!今天全当没见过她。” 楚凡不明所以,打算刨根问底。罗绮忽道,“有人出来了!” 二人故技重施,只见齐鸣渊从七味居昂首阔步而出,走了相反方向。 总算有个正常人,林楚凡还没夸出口。只见他从正门,入了一家名叫‘翠衣巷’的院子。 看门前那些浓妆艳抹的姑娘,楚凡也知是什么去处,“怎么都这样?难道这是炽焰城的风俗,饭后听曲儿消化食?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罗绮红着脸,“你有了我,还不够么?那翠衣巷绝非善地,你不要一时好奇,自己偷去。有什么想学的,我可以教你。” 她双手托腮,眨着眼睛看他。 楚凡顿觉汗毛耸立,“我当然知道。只看那些浓妆的姐姐,也猜得出来。难道你们红袖馆也有这些?我一直以为,天香阁是经营歌舞茶楼呢!” 罗绮意兴阑珊,“天香阁弟子不做这些。可若没有这些,如何吸引男人花钱捧场?阁中弟子主要负责经营,接客的另有其人。否则,只靠风姿绰约的舞蹈,如何赚到养活整个门派的钱财? 相较别处,我们更加规矩些。不会发生太为难的事。至少,双方自愿,不会逼良为娼。” 林楚凡恍然,“受教了!要不,北地通商给你们也参一股?反正都是骗钱,师叔不会心疼的。” 罗绮摇头,将面纱重新戴起,“你不嫌弃就好。阁内又不止这一家红袖馆,你顾不过来的。还是别给郡主惹麻烦,她已经很为难了。” 楚凡也没了品鱼的心情,将剩下半条送到熊宝嘴里。 『林三胖,你是好样的。你俩吃剩下的才想起给我。』 抱怨归抱怨,熊宝仍然吃得很香。 罗绮静默颔首,不知想些什么。楚凡有意安慰,却不得其法,只能无声相伴。 足过了一炷香,熊宝再次捅了捅他们二人。 剩下的四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在门口作别,彼此谦恭有礼,各自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楚凡目送他们离去,看来这四个才是今天主事的。 招呼家丁驾车,返回别院。 路上,楚凡左思右想,没找到恰当的理由开口。看着罗绮垂目自伤,一时无措。 竟被陈清霜说中。 他们机缘巧合凑到一起,无法像正常夫妻那样,或争吵,或协商。且楚凡年纪不够,许多事情思虑不全。 忽然一个急停! 全车猛摇,将神游物外的罗绮,晃到他怀里。 熊宝尖牙利爪齐出,分明有事发生。 楚凡已没了闲聊的心情。不会吧?这可是炽焰城! 第16章 彼岸花开 泼墨剑法 楚凡接住罗绮,对外面喊话,“为何急停?” 家丁回道,“转角处两只推车翻倒,摔出许多木箱与麻袋。” 楚凡嘱咐道,“静观其变。若有危险,你躲进车里来。不要轻举妄动。这里是炽焰城,会有人处理。” 他轻推罗绮,让她独立坐起,提前戒备。 熊宝将指甲伸出很长,竖起耳朵,从车窗往外看。 罗绮反手抱住了他,根本无意起身,“莫要紧张,炽焰城里,不会出事儿的。” 她将头蹭了蹭,换个舒服的姿势趴着。 楚凡罕见严肃,“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做戏!熊宝耳朵很灵,它连牙齿都迸出来,附近定有修灵之人窥伺。” 罗绮不为所动,“我没有演戏,这样趴着的确舒服。不信,可以换我抱着你,要不要试试?” 楚凡没心情和她逗趣儿,“没演戏是吧?那每天夜里抱着枕头哭的是谁?” 罗绮微窘,“你都知道了?却每日装作若无其事,你很会演!” 林楚凡气急,“我知你心中难过,无外人在时,做你自己就好。不必刻意迎合谁,想哭想笑随你。现在,我们要安全回到之风别院,所以,可以坐直身子么?” 罗绮赖皮,换个姿势压着他,“好,我听话。可现在,我就想趴你怀里。” 楚凡气闷,讲道理说不清,讲拳头……又打不过。 他只能对外面发狠,“路上的东西还没人收拾?岂不是将整个路口都堵住,别人不用通过么?” 家丁平声道,“公子,附近没别人。” 人迹罕至?炽焰城还有这种地方? 林楚凡心中一动,“这是来时的路么?” 小厮有些结巴,“不,不是了。之前别院传信,言说郡主急着见你,让我抄这条近路。” 坏了! 林楚凡心里一动,这家丁有问题! 之前在七味居门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不说郡主着急。如今却拿此事推脱换路。 楚凡佯装不觉,“既如此,另选一条路走。不必等在此处。走不通的路,再近也无用。” “驾!” 家丁奋力一鞭,马匹猛冲,连带车厢摇晃,一往无前。 熊宝分明看到,那家丁抽了一鞭,滚下车去,飞快跑远。 它急忙收回脑袋,用指甲对楚凡比划一通。 楚凡运灵入耳,听闻家丁跳车逃了。忙低头对罗绮言道,“这可不是我紧张,真的出事了。抓紧时间下车,前面不知有什么陷阱等着。” 罗绮慵懒翻身,“有我在,你怕什么?” 她十分不情愿,却仍坐起身子,撩开窗帘往外看。 轰! 一声巨响。车厢左侧传来巨力,震颤不止。 轰! 右边紧跟着又是一声。 吓得林楚凡捂住耳朵,“火药是军营攻坚时才能配备的军械。怎么炸在此处?” 刚才的爆炸,烧毁半页车帘。 罗绮终于醒神,蹲身抓住楚凡后领,腰腹用力,哗啦,从车顶破壁而出。 楚凡吓了一跳,他本想从后窗溜走。车向前跑,从后面走应该安全。 他忽然大吼,“熊宝快跑!” 冰熊眼见罗绮带楚凡冲出车顶,拧身而起,从马车后窗一跃而出。主宠之间颇有默契。 冰熊落地四顾,浓烟滚滚不可见物。爆炸掀起砖土木块,哗啦坠响,掩盖了脚步声。 它分明听到附近有人。 罗绮出了马车,顺势在车顶垫步,借力落到附近一处墙头。 此处已炸过一次,再炸的可能性不大。 楚凡之前被罗绮带着飞,都是平来平去。如此暴力地横冲直撞,还是头一遭。他心里有些异样,没想到罗绮还有这样一面。 矮墙比地面略高,烟雾之下,隐约见熊宝晃着白色的身子,在路上踱步。忙道,“熊宝,快来,我们在这!” 一根滑腻的手指伸来,按住他的嘴。罗绮皱眉,向他摇晃面纱。 楚凡忽觉不妥,此处烟雾笼罩,不宜大声呼喊。 不待他继续追悔,一道乌光斜飞而来,似有微弱轻鸣。 罗绮摆手弹出一根银针。 嗖! 破空音从楚凡耳边响起。 啵! 似乎银针刺破水泡。乌光消失无影无踪。 嗡…… 周围响起沉闷之声,黑色光芒攒射而来。 罗绮凝眉细看,双手齐出,针无虚发,尽数拦截。 楚凡吓得捏出冰砖,拿在手上支撑防护。 这一幕似曾相识。当日桑蜃也是如此做派,遮住视线,绕圈游走,伺机偷袭。幸亏今日罗绮在此,否则又要挨打。 想起熊宝,楚凡难免心焦。 他偷传一丝灵力过去,熊宝反哺一大口。楚凡略感心安。 罗绮朗声道,“好一套泼墨剑法!笔墨山哪位高足在此?还请现身一见。在下,天香罗绮。” 嘴上说见面,手里银针连射不停。对方全无罢战之意,墨点乌光更加繁密。 楚凡甚为费解,这黑不溜秋的玩意儿,竟是一套剑法!说出去谁信? 罗绮分心照顾楚凡,灵力不济,渐落下风。 楚凡挖空心思,寻破局之法。师叔常说,久守必失,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他新捏一块砖来,皱眉盯着四周,但见黑色光泽飞出,迎头一砖砸去。 灵力灌注之下,投掷力道不小,碎裂声传来,接连几块落空。 其中一块声音微异,楚凡以为砸中。尚未高兴,传来一声熊吼。误伤了熊宝。 熊宝出声提醒,因那冰砖剔透晶莹,棱角分明,一看就知林楚凡出品。 这声吼叫惹怒来人,分出几道乌光,循着吼声直追熊宝而去。 冰熊正愁无法帮忙,见猎心喜。黑光泛起,稍微露头,山月斩循迹飞去。 它旁听半晌,知晓楚凡在高处,而且罗绮声音从更高处传来。 『如今贴地发射,应该不会误伤。』 黑烟笼罩的街角,陷入暗器之争,山月斩接泼墨,乌光对飞针。 楚凡懊悔自己长了一双胖手,否则也学那‘袖里乾坤’之法,说不定能帮罗绮一把。 熊宝加入,帮罗绮减轻不少压力。飞针慢慢抢占先机。 反观熊宝,战果仍是不凡。 飞向它的乌光,皆被身前冰层拦下。乌光黑漆漆一层,如同水泡一般,稍触即破,墨汁遇冰慢慢凝结。 它趴在冰块之后,间或一声嘶吼,挥爪不停。绕过冰层贴地弹射光弧,已听闻两声痛哼。 『只是不知,击中两个人,还是同一个人被射中两次。』 偷袭失效,反被利用烟雾遮挡,击中两次。暗中之人恼羞成怒,大喝一声,灵力鼓荡如旋风,吹散遮天黑烟。 矮墙之上,罗绮一身白裙,迎风飘逸。 她面纱微摆,双臂轻举,手中各捏着几根银针。灵力阻隔之下,一尘不染,青丝掩映之间,飘忽若神。 楚凡躲在一旁丢砖头,竟蹭得满身焦黑,头脸满是黑灰。 他像个胖乎乎的泥猴子,站在罗绮身旁,更显女子纤尘不染。 “阿嚏!” 林楚凡连续几个喷嚏。烟尘退散,火药味反而更加刺鼻。 路中间立着一块黑冰,冰后面藏着冰熊。如楚凡一般,毛色灰黑,正探出头,咧嘴观望。 它看到四个人。 两个躲在街边木栅栏后,面对着它,似是发射墨滴之人。这二人穿着长衫,头脸不遮,十分嚣张。 另有两人,隔着矮墙相对罗绮二人站立,一个身披斗篷,手捏判官笔。另一个长发掩面,露出单眼,手握折扇。 罗绮盯着长发单眼之人,尖声喝问,“看你等招式,打扮,乃是笔墨山弟子。缘何当街伏击我夫妇二人?” 楚凡转身,帮她看着后面那个判官笔。 手持折扇之人语出不屑,“哼!天香阁弟子果然水性杨花!旧爱走了没几日,竟已觅得新欢。罗绮,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隔着披散的长发,林楚凡仍觉此声音耳熟。 罗绮手上换了姿势,多取银针防备,“我道是谁,藏头露尾!原来是孟今学士。你胆量不小,竟敢出现在炽焰城。莫非忘记通缉令在身?” 孟今的身手,早见识过,单打独斗并无必胜把握。如今她多了林楚凡,对方也有高手助阵,不得不防。 熊宝探头探脑,旁观半天,有意冲出,与二人汇合,同仇敌忾。 却见楚凡胖头轻摇,眼睛盯着它。二者相处多时,已有默契。 孟今长声慢语,阴阳怪气,“我的事,不劳烦这位娼妓出身的林少夫人操心。” 楚凡明显听闻罗绮呼吸不顺。心里暗叹,这是自己常用招数,孟今果然不是好东西。咦,如此说来,我也不是? 林楚凡笑着回道,“孟先生,您老还活着呢?真是天有好生之德!你不必嫉妒我,娶得貌美胜花的妻子,属实是我三生有幸。此乃平日多行好事的福报。像你一般坏事做尽,不能和我比。” 孟今怒骂,“黄口小儿,我正有事找你!是你散布谣言,说我手中有贮灵石的?引江湖中人与我为难,作何解释?” 楚凡精神一振,“你少恶人先告状!分明你先散布谣言,害得我从赏菊大会出来,险些死在半路。我不过是为自保,顺水推舟说出实情而已。大家一人一次,顶多算扯平。你有何资格质问我?” 他火气上涌,掂着冰砖,梗着脖子。不顾判官笔在侧,正欲同孟今大吵一架。 孟今矢口否认,“一派胡言!我被炎国通缉,一路逃亡,何时散布谣言?分明是你信口雌黄,不敢承认!” 林楚凡摇头晃脑,“我早已承认!不过有你珠玉在前,无人信我。你说没散布谣言,我会信么?在炽焰城里随便问,我林楚凡虽然不堪,但是信誉至少比你孟今先生强一线。” 孟今猛撩头发,露出整张脸。 被遮住的一半,有一大块伤痕,竟未痊愈,难怪他有意遮挡。 不待他发作,判官笔轻咳一声。 孟今神情凝滞,忍气吞声,重新遮住头发,不再言声。 判官笔声音苍老,雄浑浩荡,“两位不必紧张,我等此来是警告林公子,不要随意污蔑笔墨山弟子。” 楚凡翻起白眼,“这位大叔,如何是随意污蔑?你笔墨山弟子污蔑我时,怎么不见你人来?他当初可是梅寒石的人证,我抢没抢东西,他比我都清楚。” 判官笔却不认账,“他已经被通缉。这次前来,是为开解误会。我笔墨山担保,孟今从未散布任何贮灵石在你手中的言论。别有用心者,恐怕另有其人。” 楚凡还想还嘴,被罗绮拉住,“既然是笔墨山做保,我们相信贵派名誉。” 判官笔收起武器,“如此甚好!三件事已毕其一,今日所行不虚。” 他从斗篷里取出一只木匣,似乎有一层红漆,“此乃一位故人托我转交罗绮姑娘。” 他说罢抬手一送,红木匣慢飘而起,缓缓落向罗绮。 木匣飞得很慢。 罗绮却不信他。信射出银针,将顶盖撞开。 金光一闪,里面有根金色发钗。纯金打造,长约半尺,一端圆润无尖,另一端精雕细琢了曼陀罗华。五朵小花,锦簇一圈,瓣蕊毕现。 判官笔不以为忤,仍用灵力托举木匣,送向罗绮。 弹开木盖的那一刻,罗绮身子猛震,愣愣伸手,接过半只木匣。 木匣入手,她悚然一惊,不知该收该扔。 “好香啊!” 木匣开启时,林楚凡分明闻到一股甜腻香气,仔细嗅来,似乎从木盒散出。他心里好奇,难道那钗上的花儿是真的?为何如此香甜? 由衷赞叹,吓罗绮一跳。 她灵力微吐,将木匣震向高空,另一手隔空探出一掌,将木匣震为齑粉。 金钗却很结实,在花朵的矫正下,笔直插入爆炸之后的浮土。 罗绮迅速提起楚凡手腕,注入一丝灵力,探查体内情形,“你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我未曾闻到香气,你别是中了毒。” 她眉眼之间满是焦急,看得楚凡莫名其妙。闻个香味,就能中毒?若真有此安排,判官笔岂会如此镇定自若? 罗绮探查几圈,见楚凡无事,才放下心。转对判官笔道,“有劳这位前辈,转告你那位故人。前尘往事,罗绮不再妄想。也请他好自为之,莫要如此纠缠,有伤昔日情义!” 楚凡跳下矮墙,用一张油纸,将金钗取出包好。数落道,“你怎如此败家!故人再不好,这金钗是无辜的。若实在不喜,拿来送人,也是件不错的礼物。” 罗绮气苦。不知如何与他分说。 判官笔怡然自得,“林少侠此言甚善!三事已毕其二,今日大吉!” 他完全不顾那边还有两个弟子,中了冰熊的山月斩。 第17章 司学有请 不堪入目 楚凡取回金钗,倚墙立在罗绮脚下,“大吉小吉,我不清楚。前辈这礼物是真不错。” 他仔细端详钗头的五朵金花。 每朵有六片花瓣,中心抽一缕细长花蕊,分有七根。花蕊末梢缀着芝麻大小的圆球。搓指轻转,花蕊随之摇曳,灵动喜人。 罗绮神色复杂,皱眉垂首。 熊宝从黑冰之后挪出身子,慢悠悠走到墙边。立于罗绮身后,正对孟今。 熊宝留意他几次开扇,半途又收敛合上。 『这种人,不可不防。』 判官笔不接楚凡话头,自顾言道,“如今只剩第三件事情。” 他低声沉吟,“此书柬,请林少侠代为转交聆风郡主。” 判官笔从袖中抽出长条信封,向楚凡笔直射出。 楚凡暗骂看人下菜碟,手上铺一层灵力防护,中食二指‘啪’得一声接住。 灵力相击,一声脆响,信封未破,可见操控之精微。 “聆风郡主……亲启?” 刺啦! 在场之人闻声发愣。 林楚凡当场开封,拿出里面的东西,仔细看来。竟是一份请柬,司学请郡主入书斋一叙。 突闻一声暴喝,“林楚凡!你懂不懂规矩?” 却是身后孟今,忍不住发作,“明知此乃送与郡主的书信。你岂敢擅自拆阅?” 林楚凡将请柬反复看过两遍,折好塞回信封,揣入怀里,“你怎知我不能拆阅?只说请我转交,没说我不能看。 再者,郡主的信都是由我预览的。和试毒一个道理。你们这种没身份、没地位的人,一时可能无法理解。我不会怪你的。” 墙头上,罗绮看他一本正经地胡搅蛮缠。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硬说得光明正大,师出有名,暗自佩服他的面皮。 见判官笔皱眉,孟今得计,“聆风郡主身负和亲重任,怎能被你玷污清名?若不教你些礼法,日后恐惹大祸。” 哗! 孟今展开折扇,信手挥出一股黑气阴风,刮向楚凡头脸。 不待罗绮动作,惊闻熊吼,唤起一面冰墙,将黑风拦下。点点黑斑溅射冰面,凝而不散。 林楚凡吓了一跳,暗赞熊哥机敏,嘴上骂道,“笔墨山弟子喝墨汁长大的?这边主事的没说话,你先急着动手。 上次诬陷我抢石头,害我入狱,尚嫌不够。今两坨嘴唇一碰,半截残舌一撅,团出一个玷污清名之罪。这信,我送不到!” 林楚凡从怀里抽出信笺,充盈灵力,直射孟今。 去势甚急,连熊宝的冰墙,都没能阻隔分毫。 判官笔开口欲言,却迟一步。 孟今不屑一笑,折扇一番,扫出风力缓解纸张冲击。反手合拢折扇,以扇褶将信封夹住。动作雅致,颇有风度。 他似是忘了自己的狰狞丑脸,忍不住浮现笑容。 啪! 信封如同罗绮手中的木匣,在灵力冲击之下,散成一捧碎屑,翻转散落。 林楚凡隔着冰层,对他做出鬼脸。肉乎乎的胖脸,本就面目可憎,如今挤眉弄眼,更像是褶少的包子。 孟今怡然自得的笑容,瞬间化作狰狞怒气,“林楚凡!你干得好事!” 先前楚凡接信封时,已被判官笔的高妙手法震撼,自知不及,另辟蹊径。 他在信封内里充盈灵力,远比表面看起来多。且在质地更好的请柬上,投入更多灵力。 信封在穿透冰层的时候,灵力消散消散不少,看似判官笔扔出时一般。 罗绮居高临下,已经看清请柬详情,如今损毁,会有些失礼。 她暗自揣摩楚凡心意。见他是个不爱吃亏的,暗自提防,不可得罪。 判官笔雄浑之声传来,“林少侠如此行事,有些过了。” 楚凡脑后一凉,“刚才说孟今,没说你?难道你不是笔墨山弟子?拆封信而已,如何玷污郡主清名? 你们刚回炽焰城,可能不知王宫趣事?之前,有人在她面前说了四个字,被当着国主面前,拔了舌头。” 他嘴上扯皮,心里打鼓。炽焰城的治安,还有人管么?爆炸震天响,半个巡防兵士的影子都看不到。 判官笔却灵醒,“孟今之事,自有门规处罚。我只问,转送书柬之事如何?” 林楚凡拖延不成,干脆耍赖,“因你笔墨山弟子出言无状,本人拒绝帮忙。更何况,书信已被孟今当街打碎,你好意思收拢,我也不好意思送。要不,你回去问问是谁写的,让他重新写过。到时候你独自寻我,别带那个讨人嫌的,会帮你送到。” 林楚凡手里掂量着冰砖,暗自估算实力对比。 熊宝发狠应该能抵住孟今;罗绮看似不是判官笔对手;他有两个小书童要料理。 孟今怒喝,“分明是你暗中……” 他刚开口,被判官笔打断,“够了!今日之事,我记下。还望林少侠好自为之。” 判官笔挥手,召回两个一瘸一拐的小童,转身离去。 楚凡扯着脖子叫嚷,“你们读书人,都这么爱记仇?我也劝孟今好自为之。他的舌头,有不如无。奉劝你趁早帮他割掉,以免后祸。” 他扭头斜眼看着孟今。气得后者面色涨红,手掌紧握。终究忍气吞声,跟判官笔走了。 待他们离去,楚凡举着金钗,邀功似的献给墙上立着的美人,“罗绮,你不喜欢这钗么?我觉得蛮好看的。” 熊宝绕过墙体,紧盯四个离去的人。 美人情绪不高,眼见强敌退去,放松精神,舒缓气息。飘落地面,凝视发钗,心里愈发不快。 楚凡不明所以,皱眉思忖一会儿,自以为找到症结,“不要在意孟今的话。他是出名的信口雌黄。从我们初见,再到之后诬告,他都胡言乱语。今日更说你出身不好,我是知你信你的。” 罗绮内心触动,犹豫是否将金钗之事和盘托出。却被下一句话打乱章法。 林楚凡皱眉沉吟道,“还敢说我娶妓为妻,滑天下之大稽!我分明是入赘的!我看他面相,估计将来要取妻为娼!” 罗绮皱眉,抬手欲打。 重点是你入赘么?我分明不是……虽有闻无声之事在前,可我也…… 远处传来一声怒吼,“林楚凡!我今日誓杀你!” 孟今竟风驰电掣而回。 连半张伤脸都忘遮挡,极速奔走,披头散发直横脑后。 林楚凡吓了一跳,“这么远也能听到?这人有病!偷听我们说话。” 他放下金钗,手持冰砖,躲在熊宝身后戒备。 熊宝嫌弃斜睨,拧身撞他一下,『让你嘴贱,惹出祸事了。』 楚凡腹诽,人未到,叫骂示警。孟今学会光明正大了? “呜,呜……” 孟今折扇合拢,甩出几滴墨色圆球,破空而来。 这即是所谓的‘泼墨剑法’?这和剑有何关系? 楚凡暗恼,举冰砖格挡。 罗绮与熊宝都在,哪能让他伤到? 熊宝故技重施,贴地飞射山月斩,阻断孟今前路。罗绮飞针蜂鸣,挨个刺破墨滴。 几经辗转,银针接过十几根,孟今来到二人身前三丈处。他怒气未消,折扇铺开,单手掐诀,念念有词。 判官笔撇下两个小童,闪身来到近前,“你疯了?通缉之事,司学还未曾对国主提起。再如此大张旗鼓,惹来官府缉拿,我救不了你。” 孟今头也不回,“此子欺人太甚!我誓杀之!” 说话间,他手印完成。一条乌黑的毛毛虫,一节一节鼓涌着,从扇面爬出。 尺寸已经超过石头脸的赤练蛇! 楚凡记得他扇面画似蝶恋花?即便不是,也没人在扇子上画这么恶心的虫子! 他打个冷颤,扭头一看,罗绮还不如他。轻纱以上眉眼处,苍白面色藏不住。 楚凡偷声向后说,“你若害怕,就躲在我身后发针。你比我高,我遮不住你,却能挡住这只虫子。” 罗绮也知不是客气的时候,依言而行,仍觉恶心。 孟今手势不变,凝神操控黑虫蜿蜒前行,如同盯着死尸。 熊宝眼见黑虫爬来,一口寒气冻住地面。毛毛虫的腿不知冻住几多,数不胜数。 “嘶嘶……” 一声低沉吼叫,黑虫就地打滚。 不仅挣脱冰冻,还将附近冰面涂满漆黑墨汁。似乎有了墨汁,它不怕冰层打滑。 更扬起前半身,伺机吐出黑色口水,黏糊糊一坨,比它自身更加恶劣。口水落地滋啦作响,竟有腐蚀之效。熊宝扭身躲过。 周围一阵臭气浮现,由淡至浓,逐渐加重。 楚凡惊慌不已,“熊哥,小心有毒。” 熊宝拖着黑虫,他回头寻罗绮商量对策,“这是笔墨山绝学么?可知如何破解?我怎么感觉这虫子是活的。” 罗绮强压胃里翻腾,用力将楚凡的头扭到前方,“快别说,我要吐了!这不是笔墨山的招式。此物隐含几分煞气,恐怕来历不善。你注意到孟今脸伤么?一般伤患,有灵力辅助,大多恢复如初。他却留着狰狞伤口。” 熊宝灵活躲闪,却苦了身后二人,快被口水坨包围。 它躲闪之余,随手射出山月斩。偶尔觅得熊、虫、孟今一条线时,孟今不敢操控虫子躲闪,冰刃纷纷命中。 黑虫被山月斩击中,发出悲鸣,身躯抖动。让熊宝与楚凡看到胜利的希望。只可惜,以山月斩之力,未能透体而出。 楚凡掐诀结印,用冰砖竖起一道小小堤坝,拦住黑色口水蔓延。 熊宝自有一套战法。一旦口水铺满冰面,它便重新冻一层冰,阻隔腐蚀性黑水蔓延,也为自己提供落脚之地。 林楚凡心里琢磨,如何帮熊宝一把。 罗绮估计指望不上,她能压住自己的胃,就算胜利。这承受能力比师叔差远了。楚凡心里嘀咕,当初师叔领我们茹毛饮血,眉头都不皱一下。 林楚凡眼珠乱转,出声求饶,“判官笔大叔,我们打个商量呗。你将这疯子带回,仔细看管。作为交换,我努力回忆请柬内容,将重要消息转告聆风郡主。 再拖延下去,即使不被臭水熏死,也会引来旁人。这里是炽焰城,他是通缉犯。” 他手不停,堤坝已有三层砖高。 判官笔在一旁看戏,“我亦不知他为何发疯,所以无法带走。你们做了何事,引他发怒?” 他并无下场之意,让罗绮放心不少。 林楚凡并不饶人,“你笔墨山弟子行为不端。前有污蔑我妻出身妓馆,后动灵力偷听我二人私密话语。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合他心意,就大发雷霆要誓杀我。你一个偷听的,还这么大脾气,有没有王法了?难道我夫妻恩爱,琴瑟相谐,也能惹到你?” 说话间,堤坝上了第四层,高度似乎足够。楚凡开始积累第二道,但愿别被冲倒。 孟今咬牙切齿,“趁你还有命在,尽可能多说几句。林楚凡,自上次城南一见,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留着必有后患。今日,我替笔墨山除了你这祸害。” 黑虫频频受击,孟今却不慌忙,依旧灌注灵力。 熊宝也被口水吐到几次,幸而应对及时,用冰层格挡住。 楚凡停下手里活计,拍衣站起,“这不巧了么!” 我也觉得你不是好东西,当天也想杀你。若非你逃得快,天心与无梦在场,你安有命哉? 楚凡嘿然一笑,“我也觉得,自己年纪轻轻,不适合学笔墨山功法。所以退学。” 他手里结印凝出两块冰砖,朝着黑虫头颅甩去。 冰砖配合熊宝的山月斩,颇有合击之意。 孟今一时两难。若躲开山月斩,便要硬接楚凡冰砖;反之,便要承受山月斩冰冻与穿刺之力。 念及林楚凡灵力平庸,还是决定躲开山月斩。 啪!哗啦…… 冰砖击中虫头,摔得粉碎。 充盈在冰砖内的灵力,随冰炸裂,四散而去,顺势将虫头崩碎。 分明故技重施,与之前粉碎请柬那一手有异曲同工之妙。 自从天泪入体,灵力充盈,感知敏锐,林楚凡也敢玩些花活。 忽闻一声暴喝,“大胆狂徒!竟敢在炽焰城大动干戈,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一位中年男子身着皂袍,头戴纶巾,脚踏清流,施然落地。 正是许久不见的雷引。 楚凡一击建功,正在得意。见到官方来人,心里暗松口气,“雷大师来得正好,此乃通缉犯孟今!街头偶遇,竟袭击我等。之前爆炸也是他弄的,如今去而复返,要誓杀我。” 林楚凡挡在罗绮身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雷引见他,眉头一皱。扫视全场,大概理顺事情经过。 孟今咬牙切齿,“想抓我?没那么容易!” 他面露狰狞,撕裂脸上伤口,黑色的血滴落在结印的单手上,分外诡异。 “破茧成蝶!” 一声凄厉怒吼,黑色毛虫倒地挣扎,身体极速盘踞。 “楚凡小心!” 罗绮听闻对方怒吼,唯恐是什么绝招。 楚凡却盯着黑虫,目不转睛。他好奇,又是黑血,又是叫喊,究竟有何稀奇?难道,绝招都是大喊大叫才能施展? 熊宝感应对方灵力鼓荡,焦躁不安,急忙竖起两道厚重冰墙,将它与楚凡二人遮盖严密。 雷引顿觉失了颜面,“孽障!还敢逞凶!” 第18章 焚蝶绞痛闻负心 轰! 一声巨响,黑色毛虫突然炸裂。 乌黑汁液四散飞溅,熊宝的冰墙碎了一层。第二层被黑色铺满,摇摇欲坠。 判官笔挥手布下一层灵力护罩,将自己与两个受伤书童护住。 雷引正要对孟今出手,被爆炸声唬了一跳,急忙变招。身后一簇水线浮起,分散开来,绕身急旋,弹开溅射而来的黑水。 楚凡安逸躲在冰层之后,煞有介事地大骂,“无耻之徒!你尚未让毛虫吐丝结茧,如何破茧成蝶?” 熊宝层层加固,摇摇欲坠的冰墙终于挺住。 听闻此言,深感林楚凡恼人,一巴掌将其拍倒在地。罗绮哭笑不得,外面情况尚未可知,这俩先玩闹起来。 “啊哈哈……” 孟今大概是真的疯了,还有心情调笑,“无知小儿,这正是我冥蝶的神异之处。你等死吧!” 林楚凡本欲碎冰,一看究竟。听闻孟今的豪言壮语,急忙躲到熊宝身后,嘱咐加厚防护。 忽然,光线一暗,似云层遮住日光。 楚凡抬头看去,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黑色蝴蝶成群结队,扇动翅膀,将楚凡几人围个水泄不通。 黑色的粉末,随翅膀舞动,簌簌落下。 罗绮伸手接一丁点儿,顿觉刺痛,想甩掉已来不及,“护住头顶,粉末有毒!” 熊宝闻言,急忙结出冰层,将四面、头顶团团裹住,活像个半埋在地里的冰蛋。 但见一层黑色蝴蝶,大小各异,层层叠叠围住冰层。冰蛋里渐失光亮,一片漆黑。 外界众人防住四溅黑水,此时已恢复自由。 他们望着蝴蝶遮天蔽日,胆战心惊。暗自庆幸,被围困的不是自己。 雷引挥手引出水流,将癫狂的孟今束缚结实。判官笔手指微动,终究听之任之。 孟今兀自吵嚷,“没用的!雷引,没用的!即使你杀了我,他们也休想活着出来!我劝你远离冥蝶。它们一旦现身,不吃饱血肉是不会散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离它们太近!哈哈……” 雷引斜睨他一眼,“书斋怎会有你这种学子?简直丧心病狂!听闻司学近日与国主商议,有意为你脱罪。依我之见,没必要了。” 冰蛋漆黑,内里伸手不见五指。 熊宝根据气味与体温,找到楚凡,靠在一起想办法。 林楚凡问道,“罗绮,你的手如何?” 罗绮的声音,从他身边响起,“只是剧痛,已用灵力封住,短时间不会蔓延。我们要想办法出去,否则困在这里会闷死。” 楚凡在黑暗中眨巴着小眼睛。 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色蝴蝶,他第一反应是用火烧。只是这个巫术,不宜当众比划。 他想了想,“熊哥,要不您老受累。咱们从地底下挖条密道,钻出去?” 熊宝用大脑袋使劲儿顶了他一下,『想瞎了你的狗脑!我是熊,不是土拨鼠!』 林楚凡一个趔趄,将罗绮也撞倒在地。 外面的冥蝶似乎不耐烦,纷纷起身,短促撞击冰面,发出砰啪乱响。 蝴蝶起身,漏下光亮。 楚凡循光望去,有些蝴蝶已撞碎自身,后来者仍冲撞不止,将前蝶撞碎,涂抹冰层。滋啦脆响中,似乎它们体液仍具腐蚀效果。 熊宝层层加固,仍架不住群蝶前赴后继,碎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林楚凡忍不住问,“罗绮,可会唤火术么?” 罗绮摇头,“这么多蝴蝶,唤火术范围太小,恐怕作用有限。” 楚凡却胸有成竹,“不怕,你会就行。记住,今日脱险,全仗你唤火术发威!熊哥,露个小口,放它们慢慢进来,咱兄弟火烧冥蝶。记得遮挡火光!” 熊宝哼唧一声,向背面射出一只山月斩,应声破开豁口。 呼啦! 山月斩的裂口被冲破、扩大,足有碗口大小。 一束光,伴着黑影闪烁,倾泻而下。 楚凡双手掐诀结印,唤火术奔涌而出,三尺火苗形如火剑。 火光照亮冰蛋。 罗绮有些傻眼。她从未见过如此尺寸的唤火术。震惊之余,尚未失去灵月高手的水准,左手捻动银针,将越过火剑的残蝶射落在地。 从破洞冲进的冥蝶越来越多,楚凡渐露不支。他咬牙跺脚,左手凭添一柄火焰长剑。左右同出,勉强抵住冥蝶入侵。 罗绮狠咬自己舌尖儿,确定这不是梦境。 熊宝不敢再发山月斩,只好随着罗绮严防死守,吐出寒气冰封黑蝶。 外面数人面露惊异。 但见短促飞撞的冥蝶,突然涌向冰蛋背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大群,逐渐缩小,到消失不见。 他们好奇观望,奈何经过黑水与冥蝶冲撞,冰层乌黑,看不清内情。 孟今癫狂不已,“哈哈!他们的乌龟壳破了,一定是冥蝶找到突破口,冲进去吃他们血肉。很快,你们就能看到两具枯骨,哦不,可能是三具,那畜生也在里面!” 他解说之余,忍不住手舞足蹈,可惜被水流束缚,挣脱不得。 雷引有心一探究竟,更忌惮冥蝶诡异。数次举步又落下,无声叹息。 许是属性不合,或是尺寸过大,双手火焰剑耍弄几十息,楚凡深感乏力。 一阵天旋地转,不知是空气稀薄,还是冥蝶有毒。 楚凡咬牙坚持,“熊哥,借我点儿,不够用了。” 他仍舞动双手,对准破口猛烧。 熊宝见那两根三尺长的火光,知他盈不可久,早做此想。闻声调动一股粗壮灵力,自右肋下灵契处注入。 “嗷……” 自上次强行唤醒雷灵之后,他二人很少如此传灵。突然涌入一股精纯灵力,楚凡极不适应,发出舒爽的尖叫声。 感觉全身气血沸腾。 罗绮闻声惊骇,急忙上前查看,唯恐被冥蝶伤到。 轻纱之上,眉目如画。林楚凡突觉心口绞痛,忍不住右手去捂。 可他忘记散去唤火术。 嚯! 他点燃自己半身,同时让过半数冥蝶。逃生大计功亏一篑。 罗绮震惊莫名,不知先关心楚凡,还是先顶住破口。 情况危急,熊宝发威。 它垂首低吼,熊眼闪烁数个符号,凭空唤出一层红火,贴着冰层缓缓游动。 火焰反复巡游破口处,勉强稳住局面。时常向外螺旋扩散,沿途烧破蝶翼。 此乃它与楚夕琢磨的瞳孔结印之术。时常用一种巫术力量模拟另一种巫术形态。一如此时,以火系模拟风之旋转,形如火焰旋涡。 罗绮终于可以安心查看。 林楚凡正捂着胸口,满地打滚。捂着胸口,只因胸口绞痛。满地打滚,只为扑灭身上火。 大意了!他把自己烧成这样,若被孟今看到,恐怕笑掉大牙。 不见冥蝶再进,熊宝散去火焰,呜咽一声,帮楚凡冻住身体。 灭火,降温,冰敷,一气呵成。 楚凡翻身向上。眼看没了冥蝶,冰层险些烤化。罗绮蹲在旁边摸着他手腕。 他反手拽住罗绮,拉到怀里低语,“快,捏个唤火术,托在手里。别问!回去,安全,再说!” 黑暗之中,片刻时光,罗绮感觉比之前半年还要漫长。游走在生死边界,意外发现林楚凡的秘密。 想起之前的叮嘱,罗绮依言而行。捏出三寸左右的火苗,托在手上。 楚凡咬牙切齿,“熊哥!再查一遍,没问题就开吧。我好像中毒了,心口痛!” 不仅疼,而且冷。他身上裹着一层冰霜。 轰! 自破洞以下,被熊宝一掌震碎。 它驮着楚凡,领着罗绮,慢走而出。绕过半圈,来到雷引等人身前。 孟今语无伦次,“不可能!绝不可能!不是真的!我的冥蝶,从未失手!这不是真的!你们藏了高手,就在冰里,一定是!” 他恨不得亲自将碎落的冰块逐一搬起,只为找到所谓隐藏的高手。 罗绮满身灰尘,面纱遍布灰烬。右手乌黑,似中毒状。左手捏着三寸火光,亦步亦趋,紧随冰熊。 熊毛早已转灰,最惨的却不是它,而是它背上的林楚凡。楚凡半身漆黑带血,堪堪被冰冻住,尚未流出。 雷引见三人活着,心中诧异,不动声色,“罗姑娘不必如此戒备。林公子这是怎么了?可需在下帮手?” 罗绮神色淡然,“谢过雷大师好意!只是如此二人在侧,我终究放心不下!今日是他们当街引爆火药,伏击我夫妇二人。如今又唤出如此阴毒之物,不知炽焰城做何处置?若没记错,里面还有一个通缉犯。” 罗绮眉目冷峻,火光不熄,紧盯几人。 见雷引目光迟疑,围着楚凡打转,她恐夜长梦多,“之前被黑蝶围困,情急之下,误伤外子。我二人有伤毒在身。若无事,先回府疗伤祛毒,失陪!” 不待雷引扯皮,罗绮转身即走。熊宝忙跟上去。 林楚凡尴尬回头,用还算完好的右臂,与雷引打个告别手势。 雷引脸色不愉,“孟今我要带走。有何问题,请司学去王宫说去。” 他顺手堵住孟今口舌,闪身离去。 判官笔抖动黑色斗篷,来到冰蛋之内。只见遍地蝴蝶尸体残灰,并无任何线索。只得带领书童离去。 回到别院,闹得鸡飞狗跳! 楚夕抱着楚凡呜呜哭。 她从没见过楚凡如此惨状。半身烧熟,外焦内生。楚凡与熊宝哄了会儿,并不见好。 青禾心疼楚夕痛苦,气急怒骂,“这次设宴的是哪家,他们今年的份额没有了!” 林楚凡上药,疼得龇牙咧嘴,不忘分辨,“伤人的是孟今,你别借题发挥,那可是钱啊。” 青禾并不买账,“你懂什么?这叫迁怒!否则,下次什么猫啊狗啊的,都敢捋虎须。万一遇险的是楚夕,你怎么办?” 林楚凡闻言一呆,“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我认为迁怒的还不够,要不您老人家,帮我讨点儿伤药费回来?” 二人一唱一和,总算逗笑了楚夕。 林楚凡咬牙,忍痛涂抹伤药。 真是无妄之灾,亲手把自己烧成这样! 罗绮匆匆给自己放了毒血,涂了药,忙来照顾他,分外殷勤。 弄得火苗尴尬,这上药的活儿本是她的。 只是后来多了林飞,她跟着楚夕的时日偏多。如今又来了不尴不尬的少夫人,颇难理解。听林飞说,他们已住到一处。少爷还那么小……侍女脸红。 熊宝自去小溪里洗了澡,带着两只小尾巴回主厅。 荆沐雨既害羞又害怕,躲远不敢靠近。雨伞浑然不觉,十分喜欢亲近熊宝。 林楚凡额头冷汗不停,忽然问道,“师叔呢?我都伤成这样了,怎不见她慰问一下?” 青禾嘟嘴,“闭关。自从你说了那什么琴的事儿,她总觉心神不宁,隔三差五闭关。” 林楚凡强撑笑脸说道,“商贸折价之事她也不管了?罗绮,你为我作证,可不是我不传信,是她闭关不见我。” 后者美目含泪,轻涂药膏,“都这样了,还不忘搞怪!你那胸口可还疼么?我已检查数遍,并无中毒迹象。” 提及此事,青禾十分自豪,扬起小脖子,“折价之事,我与楚夕已做完。专门用黑幡做了密语,不怕假冒!” 林楚凡颇识时务,“公主殿下才学过人!如此复杂的筹算,这么快就做好了?” 却见青禾小手一挥,“不必筹算!抽取分成,完全看我心情。谁敢反驳,我不给他发文牒!” 楚凡闻之,顿觉伤口不疼,变为头疼!这么整,早晚会出事儿的。 他忙追尾,“那今天的四家怎么办?” 青禾公主也被问住,眼睛翻转半天,灵机一动,“这不还有沐雨么?剩下的份额做成整数,低价转给她。到时候,让荆尚书去谈,不会吃亏!” “我,我,我不要!” 小丫头看了半天,觉得胆战心惊,这么大的烧伤,他都不哭么? 蛊惑无知少女,青禾还是有一套的,“乖!听姐姐说,这不是给你,是通过你,还有你祖父,帮我们卖出去。到时候赚了钱,给雨伞买些好东西……” 夜晚,楚夕罕见的没有抢了熊宝去。正好方便楚凡与罗绮对话,放熊宝在外警戒,以防隔墙有耳。 却不知,望风者即是隔墙之耳。 林楚凡犹豫半晌,忽然道,“罗绮,你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罗绮心思还在别处,“嗯……熊宝回来住,我不好抢它床榻。要不……我上去照顾你吧?我们说话声小些,你不是也想保密么?” 楚凡脑袋眩晕,没懂其中逻辑。 趁他愣神,罗绮已窜到床上。隔着被子,挨着他躺下,歪着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触他额头。 烛火掩映,暖帐生香。 夜里安寝,她未戴面纱,“你既知我信我,我也知你信你。你既不说,我便不问。今日是我用唤火术,烧了冥蝶,逃出生天。只是,不小心误伤了你。” 楚凡心情复杂,他本想问那支精美金钗的。 问出在哪打的,回头给楚夕也定制几支。她虽不爱束发,但也渐渐长大,总要置办些首饰才好。 罗绮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轻哼一声,“你是好奇那支钗吧?那本是我意外所得,看那花瓣精致,便时常戴在头上。后来遇到闻无声,被他巧计取走。也曾讨要数次,一来二去,也算熟识。之后……便没再讨要。” 林楚凡心里一动,“那么问题来了!他……蒙着眼睛,取你发钗作甚?那钗瓣蕊毕现,难道拿去摸?” 罗绮面色苍白,停在楚凡额头的手指,有些冰凉。 楚凡暗自懊悔,忙转移话题,“我和熊宝会火术的事儿,千万不可外传。会引来杀身之祸!如果非要寻根溯源,我愿意告诉你。只是,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否则,每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个人受牵连。我连楚夕、师叔、母亲,都瞒着呢。” 林楚凡睁着小眼睛说谎。 对比之下,罗绮自觉与楚凡亲近了些,略微消除之前不快。 她缓缓将头放到枕上,紧挨着楚凡躺下,“只有你了,千万不要负我。” 其声微不可闻。 楚凡觉得,似乎并未听错。否则,这一身鸡皮疙瘩哪来的? 只是不懂,何为负她? 第19章 御灵有司 假水流觞 许是冥蝶之故,伤口愈合艰难。 春日宴饮归途重伤,养到夏日仍未大好。 同日遇袭的罗绮与熊宝,早已恢复如初。楚凡心中愤愤,无可奈何。按照罗绮推断,许是沾染太多冥蝶灰烬,或是与那心口绞痛相关。 罗绮全意照顾他饮食起居,内心窃喜。 楚凡重伤时比较老实,几乎随她摆弄。即便熊宝被楚夕借走,她执意赖在大床,不回矮榻。 只是楚夕每次见她,暧昧一笑,令人羞恼。念及前次提醒之言,心里没底,不敢辩驳,只得将怒气发泄到楚凡身上。 判官笔倒是蛮听话的。 竟真的重写请柬,派书童送来。聆风郡主闭关不出,别院里大事小情,皆由青禾做主。公主殿下既刁蛮,又任性,偶尔知些深浅。 罗绮推着楚凡接待书童。 林楚凡当面拆开‘聆风郡主亲启’的信封,“郡主尚在闭关,信便放在我这,待她出关一并转交。” 书童分说几句。 嗖! 一道山月斩穿过桌上茶杯。 咔! 瓷杯一分为二,茶水一点儿没洒。皆冻为冰坨,黏在两侧杯壁。 这书童正是街头伏击参与者。知晓利害,闭口离去。 期间,雷引专程登门拜访。 一来拜见郡主,二来探查林楚凡伤势。再三邀请他加入什么御灵司? 据说,是国主新办的衙门。原府衙过于无能,主官被孟今刺杀。城中修灵之人众多,争斗频发,更不分场合,时常殃及无辜。 国主以生民为念,成立御灵司,主要管束无视律法的修灵狂徒。 林楚凡盛赞国主英明。暗自腹诽,请我是假,恐怕请郡主才是真。顺便探听孟今去处,据说关在原府尹衙门的黑牢里。 楚凡闻言大笑,心中一凛,险些忘记黑牢,以及涣灵散之事。那处与王室脱不了干系,如今自己天泪在身,还是离御灵司远些为妙。 雷引像是来抓壮丁的,“不知罗绮姑娘,可有兴趣,为炽焰城安危尽一份力?” 罗绮面纱之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委屈委屈,“出嫁从夫。这等事情,早已不能自主。” 楚凡见状,顿觉牙疼。 送走了雷引,罗绮推他回房,有意询他心中所想。 多日相处,彼此有些默契。不待她问,楚凡掐诀结印,唤出寸许火苗,吹散,摇头。 罗绮了然。那日火破冥蝶,雷引在场。此事需瞒着他,躲开为妙。 楚凡纳闷,前几日就想问,今天终于憋不住,“这些天怎不见青禾与楚夕?难道别院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罗绮笑道,“楚夕被请去参加诗会。青禾担心她受欺负,亲自做保镖去了。” 林楚凡愤然,“怎么没人请我?我还没参加过诗会呢!” “你会作诗?” 罗绮哑然,“之前请你的人,被公主剥夺了折价文牒。如今,那些人迂回到楚夕身边了。” 楚凡大言不惭,“作诗我不会,可是我会吃!这个会那个会的,总之吃食都不差,去蹭点磨牙也好。” 他忽觉不妥,“咱们之前连着折腾半个月。这才几日光景,怎又多了些人?” 罗绮摇头叹息,“之前那半月,只是春天的份额。如今入夏,各家又活泛起来。” 她眼珠一转,“说的像我苛待你一般,趁早回去修炼。郡主也觉得,勤修灵力有利你伤势恢复。再不努力,早晚被火苗与林飞超过。连青禾都修到了灵星境界,你再不加把劲儿,要落在最后啦。” 罗绮有心督促他快些入灵月,又知道他天资有限,不想太过强求,以免得惹他不快。 楚凡嘀咕着只有他自己懂的胡话,“青禾灵星?青荷早就灵星了,我还是受她启发,才突破的。” 这次伤得有些麻烦。 许是冥蝶粉末沾染太多,今日修灵未有寸进。倒是烧伤部位的星点,灵力少了许多。 也不至于担心,灵力虽少,但更加凝练。按照书中描述,应是灵力提纯所致。 林楚凡左思右想,仍觉心神不宁,“以后她再出门,把熊宝带上。否则我放心不下。” 罗绮安抚他修炼,“她有青夕甲护身,又有青禾同行,火苗与林飞都陪着,无须担忧。” 她自取出一本介绍穴位的书籍,忧心楚凡的伤势。若能拷问孟今,或是捉些冥蝶研究……可惜只是奢望。 王宫,偏殿。 内侍面容苍老,低眉顺眼,“陛下,今日之风别院有人出门。白梅请命。” 洛长风皱眉,“孤将扳指赏了他,便不再过问楼中事。他连这都领会不到么?” 内侍斟酌道,“此次出行的是林家小姐,青禾公主陪着。白梅不敢妄动。” 洛长风摆手,“照旧!别伤了那姑娘。试探为主,孤不信……她的女儿会是个普通人。” 内侍总管退下传令。 城东,一处宅院。 一群公子仕女,围着莲叶铺满的小湖,畅享宴饮之乐。 宽阔的竹筒,从中一分为二,首尾衔接,连成一条水路。水柱沿着竹筒流淌,绕着小湖一周,终究注入了湖里。 另有家丁从湖中提出水来,在源头处缓缓倒入。一并放下的,还有盛放小酒杯的木托盘。托盘比竹筒略窄,若遇竹节,或水流渐弱,便会停下。 托盘停到谁的分段,这杯酒水便归谁畅饮。 却不可凭白饮酒,需吟诗一首,或奏乐一曲,亦或起舞一段……不一而足。 青禾许久不曾如此热闹。 她拉着楚夕,挨着仕女们坐下。仍做男子装扮,夹在女子之间,不伦不类,却无人敢说。 今日来的都是熟面孔,赏菊大会上几乎都见过。 骄阳洒下金光,直令湖面波光粼粼,无风却引莲叶动,缘是家丁取水忙。 楚夕也是初次参与如此聚会。见此盛景会心一笑,暗道可惜,没带熊宝来。 连续几只托盘放下,水流汹涌而过。终有一只不甘寂寞,停在楚夕身前。 青禾伸手一拨,将托盘扯到自己的分段,作弊却无人敢惹。 公主殿下佯装无辜,“啊呀!我这么好的运气!” 她一口饮下甜酒,“酒不错,我便自己喝了。这吟诗的重任……托付石头脸吧。” 被当众喝破绰号,梅寒石脸色阴沉,作势欲怒。 洛青禾好整以暇。 上次楚凡遇袭,与会之人有梅寒石。虽借沐雨之手坑些钱财,但终究难消她心中怨气。 故此,总想方设法找麻烦。 一位肤若凝脂的女子,长身而起,“承蒙公主抬爱,只是寒石他才疏学浅,这诗恐怕做不成的。不如由我代劳,愿为大家献上一曲。” 她略微一撩裙摆,露出白色衣裙上的点点梅花。楚夕记得,她叫梅映雪。 本是玩乐事,又是公主殿下搅扰,有人能接住当然最好。众人反响热烈。 早有侍女取了一张琴来,铺在湖畔。 梅映雪步履娉婷,落座挑弦。轻灵乐声扩散开来,众人陶醉其中。暗叹琴技娴熟,乐理通达。 青禾听惯了好曲目,只觉尚可。楚夕微微侧目,这手法快要追上罗绮,当真不俗。 罗绮善舞,随乐声而动,天长日久,耳熟能详。尤其是遇到闻无声之后,也学些琴技。虽不能与名家相比,但在烟柳巷内,已然非凡。 自闻无声之事后,罗绮不再弄弦。 楚夕仗着身份,在别院刁难罗绮。曾闻她奏过一曲,琴音哀婉。楚凡闻之,偷偷叮嘱楚夕,不要欺负她。 结果,被楚夕连踢数脚,却也未曾再做刁难。 耳畔忽然有人开口,“夕妹妹,你这位书童,倒是俊秀。可惜留了头短发,若能如你我一般长发飘飘,说他是个女子,恐怕也有人信。” 楚夕闻声扭头,只见一位狭眼翘鼻的姐姐,端着两杯甜酒前来。 探知她所言,即是心中所想。楚夕顿觉无措,急忙行礼,接过甜酒饮下,露出腼腆笑容。 青禾一步插入两人中间,“梁红狐,你又思春了?连人家的书童都不放过,我大哥不英俊了?” 公主斜睨梁红叶,语出不善,仍记恨楚凡遇伏的仇。 被当众叫破心事,红叶姑娘脸如其名,“公主莫要打趣,我是见夕妹妹孤单,来陪她说话。” 青禾并不领情,“我一直贴身陪护,如何孤单?你分明是过来套近乎的。” 梁红叶劝道,“公主不必挡酒。此处青年才俊聚集,何不一展才情,也好扬名京师。我见妹妹容颜清丽,必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林楚夕微窘,“红叶姐姐说笑。楚夕自幼生于蛮荒之地,整日随兄长胡闹,只会些男孩子的玩意。诗词歌赋,一窍不通;琴棋书画,尽皆不会;曲乐歌舞,强我所难;便是针织女工,也从未碰过。委实不曾有什么才艺。青禾帮我,是好心。” 青禾公主大言不惭,“怕什么?这不是巧了嘛!你说那些,本宫也一样不会。照样参加这下雨诗会。” 把人家诗会名字都叫错,分明是夏荷诗会。 未免尴尬,红叶仍赞同一句,行礼退去,“妹妹过谦!以我等身份,针织女工自有人代劳。若妹妹有意,我略微懂些舞蹈,可与妹妹共赏。” 一曲终了,众人赞叹,不乏溢美之词。细细听来,多是男子称颂。 哗哗…… 湖水从水道源头注入,潺潺流淌一周,最终回到湖里。如此折腾一番,周围清凉许多。 随后便是几个男子,被托盘青睐,用出浑身解数,吟诗,舞剑。还有人当场挥毫,写下诗作,许是书法有成。 其中一个别出心裁,当场涂抹一幅仕女图,送到楚夕面前。 青禾怒气冲冲,抬手欲打。 楚夕急忙拦下。略探对方心事,再见那仕女图。林小姐端坐,自是可爱俏皮;只是身后还有一位侍女。 这侍女工笔写就。面色沉凝,目不斜视,颈上悬着一只银铃,仿若有声。腰挂玉佩,其上字迹竟清晰可见。 楚夕赶紧道谢,“谢过王公子抬爱。火苗,将画卷收了,日后寻人装裱,挂在你房里。” 火苗不明所以,听令行事。 倒是那王公子,千恩万谢。他竟在仕女图边角留下名讳——王鸣言。 青禾顿觉酸楚。 并非无人为她作画,即便有也是来讨打的。她不高兴楚夕收下陌生男子画作。 赏菊会上,洛云当众送无梦的洒金折扇,便画着郡主图像,乃是示爱之举。楚夕还小,怎能如此轻率? 苍荷侧目,若有所思。 公主殿下神思不属,被木托盘钻了空子。 楚夕面露为难,只能取过酒杯饮下甜酒。众人期待莫名,今日诗会专为她而办,不知有何才艺可献? 林飞破冰棍一拄,“小姐,不如我去演练一套棍法。” 他比楚凡更喜欢这根棍子。 楚夕呢喃道,“你已引起梁红叶注意,莫要太出风头。我们逐渐年长,会变得越来越不像男孩子的。” 林飞退后,重新站好。 青禾这才醒过神来,暗自后悔。她起身欲故技重施,却被阻止。 一个黑脸大眼睛的公子哥儿,从对面站起身,“公主殿下,你已公然作弊,大家不与你计较,却不可一再而三。” 那公子手持白瓷酒壶,并无酒杯,对口而灌。 青禾脸色一黑。犹豫着翻脸大闹一场。 幸被楚夕察觉,伸手拽她坐下,“楚夕才疏学浅,并无才艺可表。愿持剑舞,为诸位助兴。” 她从身后火苗处接过一柄短剑。 众人哑然。林小姐参加诗会还带兵刃? 陈清霜一句话,一口酒,喝得满脸都是,衣衫濡湿,“舞剑自有我们这些臭男人。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是做些女孩儿该做的事儿吧。” 梅映雪顺势言道,“陈妹妹所言极是!今日诸位前来,无不想一睹楚夕妹妹风采。妹妹何苦推脱,正该大展身手。” 不知她为何煽风点火。 陈清霜大概是喝醉了,“那边的姐姐,我是弟弟,不是妹妹。若再叫错,别想当我嫂子。我不同意!” 梅映雪大羞,掩面而坐,不再理会。 众人窃窃私语。比青禾揭发梁红叶时,动静大了许多。 楚夕探查附近众人心思,知晓这位陈姐姐非同寻常,青禾有些怕。 今日所图之事,无非是折价文牒。此时若出乖露丑,恐怕抽成不好再谈。 师叔闭关不出,楚凡伤重未愈,又染了心口痛的毛病,恐怕没消停日子过咯。 楚夕起身挽个剑花,“昔日归京途中,我曾遇到一位高人。” 她缓缓踱步,走向众人表演所用的亭台,火苗与林飞急忙跟随。 听楚夕说道,“他老人家见我骨骼清奇,传了一手‘袖里乾坤’的本事。楚夕学艺不精,略微粗通些推演天机之法。趁今日高朋满座,与诸位共同赏。” 湖畔众人听之发傻。 初见诗会才艺表演算命的。倒也有些奇趣。 青禾眼珠一转,第一个冲上前去,“我要先算,我要第一个算。” 楚夕白了她一眼,“你还是来我身边坐好。以我们的关系,算出什么,他们都不会信的。” 青禾却不甘心,“那可不行,我非要当这个第一名。不然,你问问他们,谁敢和我抢?” 果然,一个都没有。 楚夕耍起小性子,“我就不给你算,你待如何?” 青禾学了林楚凡的做派,“好楚夕,你就成全我吧。我非要抢个头名,要不你给苍荷算一回,她的就是我的。” 楚夕无奈,只好应下。 请苍荷上前写下一个字。 第20章 以字观之 苍荷提笔写下一字,‘荷’。 虽无名家风骨,却比林楚凡的字强过许多。 楚夕探其心事,惊讶之余,大感觉有趣。此‘荷’意指洛青荷! 她曾是王女洛白露近侍,后被指派随侍青禾,奉命守护。且洛白露深知青荷之事,特嘱苍荷帮忙遮掩,护青禾周全。 真不知她一个宫女,如何保护公主安全? 青禾公主伸长了脖子看热闹,“‘荷’?奇怪。楚夕可有话说?” 林楚夕一言不发,洛青禾心急如焚。 楚夕思虑再三,委婉道,“苍荷书写此字,意在舍身守护你这位公主殿下。有侍女忠心如此,是不是很自豪啊?” 苍荷面色稍变。 本是玩闹之举,竟真被算出些许事情。难道林小姐真会推演天机?那‘袖里乾坤’不是暗器手法么?难道还有算命之神效? 青禾一把抱住自己的侍女,“舍身大可不必。我自有灵力护体,更有青夕甲护身!若非宫内规矩太严,我也想帮你唤灵呢。” 她年纪尚小,只搂住苍荷腰身。 诗会诸人见她主仆配合演戏,顿觉好笑,只得佯装不知,哄她们玩耍。 仍是梁红叶率先出列,缓步上前一笑,“敢问夕妹妹,我要如何做,才可配合你完成推演?” 楚夕闪着圆圆的眼睛解释道,“姐姐遵从心意,随便写下一字。我由此字推演一番即可。如若不准,全是我学艺不精,还请诸位不要怪罪。” 公主殿下不甘落于人后,横冷哼一声,“我看谁敢怪罪!” 梁红叶将信将疑,提笔写字。 笔到中途,心生警觉,手腕一转,写出个‘毋’字。只是那最后一笔荒腔走板。红叶尴尬停笔。 楚夕看了看字,又看了看她,心下了然。 她装模作样,将手笼在袖中,瞑目掐算一番。面色忽然蕴红,看得红叶胆战心惊! 梁红叶思慕洛云日久,兼有表兄妹的情谊。洛云心系北地和亲,近来一向以礼相待。 自从无梦当众回绝,洛云自感无望,终日饮酒,心神动荡。恰逢红叶姑娘探望。见她长眉狭眼,挺鼻翘尖儿,生就一副狐媚容貌。温香软语,良言安慰……终究翻滚床笫之间。 事后洛云惊异非常,顿觉荒唐,便未曾留下什么承诺。 红叶自是情愿,并未怪他。只是忧心腹内有子,不敢请医者查验,强撑一副笑脸见人。 遥想当初擂台上,罗绮的哀鸣,声犹在耳。她既担心有孕,又担心洛氏为遮掩丑闻而行不轨之事。 刚才失神,落笔写‘母’字,半途警觉,笔锋一转,涂抹成‘毋’。 楚夕心慌,红着脸低声言说,“红叶姐姐近有隐忧。若推演不错,可在空闲时到之风别院,寻访罗绮姐姐。她自有良方妙计,助姐姐消灾除难。” 小姑娘瞑目浑说,听得红叶惊喜交加。 惊的是,竟被算出忧虑;喜的是,得了名正言顺去之风别院的由头。不仅可以商议折价文牒,又能寻罗绮探讨‘经验’,一举两得。 终究福了一礼,“谢妹妹指点迷津,红叶改日定会登门拜访。” 诸人惊讶。 难道为了文牒,竟连梁府大小姐,都要纡尊降贵,给算命姑娘当托儿? 那我还等什么?既然她可以,那我也可以! 哗啦一下,围上一群。 皆是奔着拜访之风别院的名义而来。那处自从公主当街烧车之后,非请无人敢去。 青禾挽袖插腰,颐指气使,娇声厉喝,“站住!乱哄哄的成什么样子!给我排队,先由本公主审核一遍,不达标者,不准上前测字!林飞,过来帮我。” 她想方设法地欺负人,哪里会什么审核。 男子大半被她打发,女子又都矜持,并无几人上前,因此留下来的不多。 第三个上前的,竟是之前送画的王鸣言。 青禾暗恼他觊觎楚夕,本想打发他滚蛋。 奈何此子身家不菲。随手掏出一对儿碧玉雕琢鸳鸯佩,双手奉送公主殿下。他早已探听清楚,公主喜欢戴玉,且经常更换。 王公子昂首阔步,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于桌案之前,提笔落下一个‘焚’字。 楚夕皱眉,暗自摸索自己的玉佩。 ‘焚’字拆开,正是‘林’与‘火’。这二字分别刻在火苗那块玉佩两面。 这王公子心思颇深,竟不漏分毫。他心里不想,楚夕别无所探。 林楚夕假意推演许久,仍未探听具体。 更觉此子居心叵测,不似简单思慕。火苗虽不算丑,但出身侍女,很难被这些公子哥儿正眼相待。 林楚夕正色道,“王公子的心意,我略微推演一二。此事以我的身份,不便插言。究竟如何,总要你真心实意,才可期许。” 王鸣言拜谢而去。 接下来是梅映雪。此女论容貌不在梁红叶之下,不知为何来此凑趣儿。 刚才出言刁难的,不也是她么?楚夕心中惊讶,从容以待。 梅姑娘一言不发,提笔交叉画下一个‘乂’字。 说它是字,可以。说是信手乱画,也能说通。 楚夕看了看笔墨,又看了看她,确定不是来找茬。这才瞑目掐算,佯装推演,实则暗探其心中所想。 梅映雪牵挂青梅竹马的陈放山。这两人皆算皮肤白皙,只是陈公子不算英俊。 也并非相貌问题。 一来,陈公子心有所属;二来,她家与陈府政见不和。 若追根溯源,梅府是传承有序的世家,前朝早已立世。 相比之下,陈、荆两府形如林凯一般,跟随国主征战立有尺寸之功,恐难长久。 这便又多了‘门当户对’的障碍。 两相叠加,映雪姑娘忧心忡忡,却无能为力。唯恐自己年纪渐长,族内随手将其联姻。每每思虑,都有一腔怒气如鲠在喉。 素手落下交叉笔痕,实为一种割裂意志,或是斩断烦恼的渴望。 楚夕安慰道,“梅姐姐不必忧虑。以你之天仙容貌,惊世才情,不难寻觅如意郎君。何苦在一棵树上,拴死己心呢?” 梅映雪意在讨好别院。半路见红叶如临大赦之神情,勾起心中郁结,这才胡乱画了两笔。 听闻此言,她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你还小,有些事情未必懂。谢过妹妹良言相劝!” 梅映雪走了。 楚夕皱眉,小怎么就不懂了? 最后一个是陈清霜,一身男装,一脸醉意。将排在她之前的人,挨个打过一遍。 幸而皆是些男子,挨几拳并未计较。 她揉着大眼睛,左手沾了些墨水,在纸上写下一个‘女’字。 楚夕顿觉好笑,却也不敢得罪她,毕竟是青禾也怕的人物。忙问道,“这位哥哥,可是想测这个‘女’字么?” 后者一听‘哥哥’二字,来了精神,“还是妹妹你眼光独到,快来帮我推演一番。” 楚夕摇头,佯装推演。却发现读心术的弊端。 对方醉酒,心思不定,一时很难猜测,她是以何种心情,写下这个字的。 忽然,楚夕面色一红,探知些许不可名状之事。 这位陈姐姐,幼时偷看她哥的春宫画册。不知怎么,乱了性情,偏爱女子远胜男子。且常会参照图册之象,做些‘东施效颦’的闹剧。 近日,红袖馆新来一批舞姬,其中一人被她相中。 奈何,那姑娘被梁文亮与梅寒石抢先一步包下。且那两个混人,竟同时夜宿在舞姬房里。 清霜气不过,非要抢来不可。已纠缠许多时日,终究不得其法,闹得自己很是伤情。那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被两个丑鬼糟蹋了! 楚夕不敢再看,面红耳赤地结束推演,“陈哥哥所忧,以我推演所见,确实有所偏颇。” 眼看对方面露怒容,楚夕心惊,急忙补救,“此类事情,终归要你情她愿,才可完满。毕竟,强扭的瓜,它不甜。” “我若非要强扭呢?” 清霜满嘴酒气,喷在楚夕脸上,熏得她胸腹难耐。 联想到青禾公主的恐惧,楚夕总算有所了解,急忙劝解道,“何不另寻一瓜秧,扭个甜的试试?甜的也可以强扭啊!” 陈清霜闻言一愣,良久,大喝一声,“此言大善!” 她终于高兴起来,拍着桌子赶人,“你们都给我滚,今日这摊位本公子包场,我要多算几次。” 她打个酒嗝,倒在桌上睡了。 周围哪还有人?只剩下几位侍女与青禾几人,余子早被赶跑。 一场诗会,却以这种方式潦草收场。 返回别院的路上,青禾仍有些迟疑,“楚夕,我怎么不知你会测字算命的?” 林楚夕佯装无辜,“他们不懂,也还罢了。难道你也信这种鬼话?那‘袖里乾坤’的由来,我不是早已告诉你了。坏老头柳鹤,想害我们,那黑幡是从他手里夺来的。” 青禾半信半疑,“可是,你如何哄得写字之人心服口服?” 林楚夕煞有介事,“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的谣言,略微删改几句,模棱两可言说而已。怎么理解都有道理,他们自会遵照内心所想来解读。江湖话术,不值一提。” 青禾似懂非懂,心里惦记着,何时再请她出手推算一次。 林飞语出低沉,打断了姐妹闲聊,“前方有异。火苗姐帮我取破冰棍来。小姐,公主!小心戒备。” 青禾亲自递了棍子,跟出来张望,“还有不要命的,敢来劫本宫的车?” 只见前方三驾马车撞到一起,彼此勾连,挣脱不得。路已封死,赶车人却没了踪影。回首望去,后面既无行人,也无车马。 炽焰城何时变得如此冷清。 嗖嗖…… 破空声起,一簇箭矢迎面射来。 林飞持棍格挡,挨个击落。却未见射箭之人。 青禾喊道,“火苗,小心后面箭矢。哎呀,还是我亲自进去。” 念及火苗境界不如自己,青禾低身钻入马车。 嗡嗡…… 又一阵破空声起,数只铁爪钩锁,从四面抡出,射向马车。 林飞沉着应对,迎头砸落一只,并未与之纠缠。 其余几只,应接不暇。只能眼看着铁爪深入车厢侧壁,拉扯力道非小,锁链绷得笔直。 林飞回身一棍,暗施灵力,砸断其中一条。却也将马车拆了一角。 其余钩锁合力拉扯,稀里哗啦,车厢崩坏,露出里面两对主仆。 火苗站在最后,以身挡住楚夕。青禾挺身而出,将苍荷护在身后。她们中间,楚夕有意侧身,将最弱的苍荷挤在三人中间。 公主大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敢来找我麻烦!” 青禾抓出一把银币,灵力灌注,四射而出。隐约几处倒地闷声,似乎暗器建功。 呼啦…… 不知何处跑出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手持短剑,将马车团团围住。 楚夕忽然出声,“林飞,试试深浅。若敌人太强,尽早退回来,我们还能求助。” 林飞点头应允,大步上前,仗着长兵器优势,拦住三个短剑,叮叮当当战在一处。 在林飞眼里,这些家伙剑法拙劣,远不如梦语剑法。且对方身无灵力,以一敌三毫不落下风。 后面有些棘手。青禾公主暗器连发,却被一个速度极快的黑影拦住。似是此行首领,修为最高。 在楚夕眼里,这人速度超凡,却也并未出格。单以境界论,不如此时养伤的林楚凡。 难道刺杀也看人下菜碟?不该力求一击即中,远遁千里么? 不待她多想,余下四个人,已靠近马车。她叮嘱苍荷躲好,自己拎着火苗下车迎敌。 火苗初次遇到亲手应对的敌人,分外紧张,连匕首都忘记拔出鞘。 楚夕心中不屑,除却那首领,连个灵星都无。她已是灵月级的小高手了,尽管白天实力打些折扣,却也不是几个小鱼小虾能欺负的。 转念一想,不对! 我可是与苍荷一般的普通人,只是仗着青夕甲护体,才敢出战。不能太离谱,定要演得像些。 她学着火苗的样子,拔起带鞘的匕首。一套梦语剑法,似模似样,一人接住两名短剑,游刃有余。 叮当打了一会儿,楚夕暗觉情形不对。 刺客不急于伤人,反而有来有往地拆招,明显拖延时间! 还有那首领,速度够快,却不强攻偷袭弱者,反而陪青禾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暗中勾动太阴灵力,将感知散得远些。 在十丈之外的木门之后,躲着一个人,正盯着这边动静。 唯一无法确定,他的目标究竟是谁。 按理说,青禾身份尊贵,应该是首要目标。反之,若刺杀公主的话,这点儿人手有些过于草率了。 难道林飞身份败露?也不像,林飞一直在马车之外,若有心于此,完全可通过高手突袭。 她分神思索,没留意力道,将两个短剑打得连连后退。 林楚夕察觉不妙,佯装步伐错乱,“哎呦”一声倒地。吓坏众人。 火苗离得最近,情急之下,灵力迸发,银铃作响。 她挥出一道无色剑气,匕首将鞘割破,一路向前,削断两柄短剑的手腕。 哀嚎响彻街道。 吧嗒……叮当…… 手,短剑,剑鞘接连坠落。火苗尚不及细看,急忙扑向楚夕。 青禾仗着内甲坚韧,也露了后背对敌,转身射出五个银币,直指楚夕迎战的二人。 灵力灌注的钱币,刺客躲闪不及,当场穿透喉咙与眼眶。 血溅楚夕一身。 林飞奋力震退三人,脱离战圈,慢步后退,回到楚夕身旁。 转眼间,对方人数优势不复。 青禾找到窍门,连发几手银币,将三个健全,两个断手,尽皆送走。 见楚夕无事,众人放下心。 转头看向硕果仅存的短剑首领。火苗扶楚夕起身,林飞护卫在苍荷旁边。 忽闻右后方木板破碎。 暗中窥视的人,动了。 同时,短剑首领脚尖一点,以极快的速度向楚夕冲去。 目标竟然是我?楚夕也有点儿懵,只能勉强应对。 青禾被异响吸引回头,此刻相救已然不及。 林飞速度也不及,徒呼奈何。 楚夕看在眼中,这速度只能算是快,远不到无梦的程度。只是她不好显露实力。 火苗持剑格挡在前,银铃当当作响。 楚夕本想抱她转身,用青夕甲挡住一剑。可身后撞破木门那人,似乎更加厉害。 犹豫再三,决定受身后一掌,帮火苗御前敌。 林楚夕伸手弹出一枚银币。已经想好,事后赖给青禾。 第21章 假伤真病 红梅暗血 为演好文弱,林楚夕用力抱住火苗腰身,借此抑制移步躲闪。 身后之人,后发而先至,俨然是灵月境界高手。 那人飞速接近,一掌探向楚夕后心。心里念叨,听令行事,一击即走,万不能暴露身份。 全被楚夕听了去。 砰! 一声闷响。楚夕强压护体灵气,生受一掌之力。 灵力被青夕甲所阻,劲道却打实传入体内。楚夕顺势前扑,将火苗推倒。 短剑此刻方至,剑锋早被银币所阻,斜擦过火苗肩头。 此时众人才醒神,身后的破碎声中,窜出一人来!待回首望去,只剩一个渺远背影,身形极像男子。 火苗倒地,匕首却稳。 她趁机插入身前敌人脚面,携着心神激荡之下的灵力,尽没而入,只留下手里半截剑柄。 短剑刺客已被钉在原地。 林飞终于赶上,接连几棍断其四肢。众人方有空查看楚夕伤势。 林姑娘趴在火苗背后,全力调乱气血运行,强吐小口逆行之血。众人只道是受那一掌的损伤。 后背一热,火苗吓坏。翻身抱起楚夕,呜呜直哭,“小姐,你怎么样了?” 青禾倒是沉稳,“她也有青夕甲,或被掌力波及,并无大碍。” 她又看向短剑首领,目光不善,“林飞,听说你和楚凡审讯青衣人,颇有成效。不如当场审他。我想知道,谁在炽焰城袭击我。” 轰! 随着公主话音落下,短剑首领的头,炸了! 青禾气急,“林飞!你也学三胖那变态!还没审呢,砸了做什么?” 林飞冤枉,“我没动!这不,棍子上都没沾血!” 楚夕佯装一副病态,“是他不想被审,自绝了。咳……我们先回别院,此处危险。” 林飞遵照楚凡的教导,摸了一遍尸体,只得到几柄粗糙短剑。 又拔出火苗的匕首,擦拭一番,却没了剑鞘,只好用手拎着。 火苗脱下外衫,帮楚夕穿好。刚才那一掌将她后背的衣服震碎,露出玉肩点点。火苗绝不同意。 此时才发觉,适才火苗肩上受了一剑,只割破衣衫,未破开皮肉。 林飞赶着全无棚壁的平板马车回别院。 青禾气不过,将几具看似多肉的尸身拖上车,“带给熊宝,做零食!” 她终究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 回到别院时,楚夕伤势已好。灵月体质,在灵力每夜涤荡之下,生机盎然。 楚凡不放心,请罗绮再三检查,的确没伤,才算作罢。罗绮暗自奇怪,这姑娘体魄蛮好的,怎说先天不足呢? 她又念及最近遇到的事情,还是别多嘴?楚凡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楚凡气不打一处来,“你的迁怒呢?怎么不说话了?乌鸦嘴!” 他依稀记得,上次自己重伤而回,公主殿下做了个不好的假设。 青禾更是气不顺,“你管我!不说话表示全有嫌疑,这次抽成翻倍!我要请父王彻查,看谁如此嚣张,敢在炽焰城惹我!” 楚凡心气儿更不顺,“你省省吧。自我被人打断腿开始,在炽焰城惹你的还少了?” 二人互不相让,左一句,右一句,竟拌起嘴来。 楚夕见事不妙,急忙出声,“你们别吵。这次更像是冲我来的,只是不知,为何伤而不杀?先前派出的八人分明在送死。最后那高手,似有灵月级水准,一击即走。实在莫名其妙!” 林楚凡闻言,立马想到不好之事。 他忽然神色凝重,“你们近日不要出门。罗绮陪我回府。熊宝跟着楚夕,寸步不离。若再生事端,你的毛别想要了!” 『剃毛,还是扒皮?』 明知他虚张声势,熊宝仍呜咽一声,点了点血淋淋的嘴巴。 雨伞有样学样,跟着点头,甩出一地血水。 荆沐雨气哭,上次还偷偷的,如今已明目张胆。她再也不想抱着雨伞睡觉了! 楚夕急忙安慰一番,更现身说法,直言熊宝食肉如何云云。 林飞提着破冰棍,重新套了一驾马车,送二人回府。 林楚凡好奇问道,“你已有灵媒,还离不开这破冰棍么?” 林飞一句,“棍法不能扔!” 楚凡被怼得哑口无言。心中腹诽,先前看书童没兵器自保,才传铁棍给他。现在摇身一变,成为天香阁记名弟子了,也不说把棍子归还。 罗绮有些紧张,自从二人确定尴尬关系,这是她初次入府,而且是陪楚凡一起。 后者无知无觉,心思早飘不知何处去。 林楚凡仍不放心,“罗绮,楚夕的伤势真无大碍么?” 美人皱眉迟疑,“十分健康,未曾被掌力伤到内腑。” 楚凡狐疑,“这真的正常么?那青夕甲如此神奇,竟能将震人吐血的掌力消弭于无形?” 美人目光扫向车帘,欲言又止。 楚凡了然,“林飞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罗绮斟酌用词,“楚夕的身体,的确十分健康。生机旺盛远超常人。似刚才那种隔着护甲的掌力,茶盏时间,即可恢复如初。” 楚凡起身钻出,接过驾车的任务,“对外称楚夕被掌力所伤,需静养月余。林飞回别院传话,让她静养一个月。” 回到林府,楚凡扯着罗绮直奔西院。 罗绮忐忑,“不先拜见父亲么?” 林楚凡心中烦躁,“这会儿顾不上他。若无事,出来时看他一眼。” 来到西院,被两个中年侍女阻住去路,二人忙行礼通禀。过了好一会儿,才被准许入内。 罗绮心中称奇,只能乖顺跟着。 许是有外人在场,楚氏隔着屏风接见,“急匆匆来见我,所为何事?” 楚凡扫一眼屋内外的众多仆人,沉吟道,“母亲,这位即是我上次提起的罗绮。许久未曾拜见,她觉得失礼。我便将她带来。” 罗绮瞪着大眼睛,茫然不知所措。 楚氏听出弦外之音,“都下去吧。我们一家三口说些家常话。” 诸人退避,楚凡示意罗绮查验附近,“母亲容禀,此次实有要事求见。罗绮随行是为护我,请母亲不要见怪。” 楚氏并未责怪,“孟今当街行凶之事,我也听说。你的冰熊呢?怎劳烦罗绮护着你,大才小用了!” 罗绮听闻点名,谦逊行礼,“见过母亲!能护他周全,亦是我心之所愿。” 楚氏叹息一声,“你是个好姑娘,拴在他身上,实属……苦了你了。” 罗绮谨小慎微,“母亲过誉。楚凡待我很好。” 楚氏勉励道,“你二人之事,我不便插言。今后若事有不谐,可来禀报。我为你做主!” 罗绮拜倒谢过。 楚凡终于抢到开口之机,“熊宝留在别院陪楚夕呢。今日她随公主参加诗会,归途遇袭……” 啪! 尚有后文未尽,屏风内碎了一只茶杯,“楚夕如何?” 罗绮一凛,这便宜婆婆深藏不露。 楚凡就着话头,将事情叙述一番,更将疑点尽数托出。 楚凡隐晦地猜测,“总体来看,对方更像是帮我们试探青夕甲的防护能力。” 楚氏沉吟良久,“此事你处理的很好。静养期间,不准她离开别院,帮我把话传到。” 又转而对罗绮言道,“听楚凡说,你医术了得。府内有一套特制的金针,尤其适合针灸之法,去找李管家取了,送给你。” 楚氏说完,隔着屏风摆手。 罗绮还欲道谢,楚凡一把拉起她离开。 二人领了金针出府。 合计九根,长短粗细各有不同,甚至有一根形状似小刀,很是奇异。 林楚凡嘀咕,“这都粗成筷子尖儿了,也能叫针?” 罗绮很是喜欢,细细赏玩,“针只是代称,暗指配合针灸术施展的九种工具。你怎不告诉母亲,楚夕她……” 楚凡抬眼盯着她,“我最开始,寻贮灵石,乃是为楚夕唤灵。母亲言,妹妹体弱,先天不足,不可修炼。” 他咬紧了后半句,“你想同母亲说什么?显你医术过人?” 罗绮讷讷无声,“不是说,出来拜访父亲么?” 林楚凡收敛神情,“若无事,出来时看他一眼。如今有事!” 罗绮惊奇,“又有何事?” 她自来到林府,只觉这座宅子透着古怪。 楚凡白眼一翻,“急着回别院,不算事?” 次日清晨,王宫偏殿。 洛长风勤修不辍,却被内侍总管苍老的声音打扰。 “陛下,白梅有要事禀报。” 国主皱眉,“离了孤,此楼便无法屹立不倒么?” 门声咯吱,一道黑影闪入,“请主人恕罪,白梅办事不利,特来请罪。” 国主戏谑道,“如何办何事不利?孤未曾听闻。” 白梅跪倒叩头,“昨夜,城内七处据点被端。折损人员过百,其中……八名灵月后期。” 洛长风深吸一口长气,“只有七处据点,如何折损八名高手?” 白梅声音发颤,“第八人,是内定的御灵司副手。” 国主眉梢一挑,“他这么快就暴露了?最近他执行过什么任务?” 白梅嘶哑说道,“他还未正式上任,只在昨日参与试探林楚夕一事。” 国主眉头纾解,“结果如何?” 白梅的声音越来越小,“结果,未知。参与任务的人,全员折损。听说,林小姐被掌力震伤,吐血不止,需静养月余方可恢复。” 国主叹道,“又是道听途说!要你们何用?孤不如去问青禾。退入蛰伏期,不再接任务,休养生息。” 白梅暗自松口气,行礼告退。 一件震惊全国的大案爆发。 炽焰城,京师之地,竟有狂徒一夜之间杀人过百。 死者分属七处。或客栈,或酒楼,或赌场,或布庄,不一而足。唯一相同之处,死者无明显创口,仅在面部刻上一朵娇俏梅花,栩栩如生。 有人说是梅府所为,留下梅花示威。 有人说是暗影楼下手,梅花正是暗影楼的记号。 又有人跳出来揭发,暗影楼岂不是梅府豢养的,皆有梅花暗记。 还有人言,暗影楼惹到不该惹的人,遭到报复。面刻梅花,意在嘲讽。 此案愁杀雷引。 他刚领了御灵司的差事,队伍还没整齐,凶案频发。 前有笔墨山弟子孟今发疯,当街行凶。后见神秘高手,拦路行刺公主。这两件事儿还没着落,又遇到杀戮盈百的魔道狂人客行炽焰城。 最可气的是,他暗自甄选许久的御灵司副手,也身死在这场浩劫中。 真是流年不利! 外头风言风语,影响不到之风别院。 自楚凡带回母亲命令后,楚夕真的病了。 她装得十分严谨,以灵力将原本无事的内腑挨个折腾一遍。皆是轻伤,只要不用灵力修复,一个月好不起来。 罗绮似有所觉,佯装不知,反帮楚夕圆谎。 罗医师信誓旦旦,“定是那厮掌力阴毒,初始看似无事,实则藏了暗伤。如今全部爆发,至少要修养一个月,恐怕还要更久。” 这伤,总算是坐实。青禾竟信以为真。 这半个月,已无人敢问折价文牒之事。 公主正在气头上,逮住谁,非扯下一层皮不可。抽成翻倍自不必说,折价也不高,之前所谓的最低价早已不复存在。 各家没奈何,只能节流,盼着公主下次心情好些。 倒令别院清静不少。 楚凡终于收心,全意投入修灵之中。有天泪辅助,他对灵力分外敏感,深觉自己修行勉强跟上身体消耗。 难道中了涣灵散?此物已成为他的阴影。 仔细探查,却又不像。反而那百多个星点日益明亮凝萃,内视之下,晃瞎他的小眼睛。 再仔细对比一番。上半身的星点,比下半身的更显精华。 由此反推,或是中了冥蝶灰烬,解毒的同时,精炼了灵力。不知是福是祸。 按理说,修为精进是好事。可他现在唯恐进步太快,暴露天泪。 幸而冥蝶之毒,缠绵难祛。每日修灵意在调理伤口,精炼灵力却无数量增长。俨然伤重未愈,灵力并无寸进。 熊宝整日陪伴楚夕,饮酒修炼,悠然快哉。 更带坏了雨伞。 小家伙饮酒之后,很是疯癫,四处吐石头。 客房被砸得破破烂烂。荆沐雨甚是为难。 楚夕反觉有趣。“无妨,雨伞开心就好,又不伤人。拆几个屋子而已,很快重建回来。” 忽逢暴雨天,罗绮推着楚凡,在屋檐下数地面的水泡。 楚夕缠绵病榻,也享用轮椅待遇。火苗与林飞护着她。 熊宝为讨楚夕欢心,在雨中建起一座冰屋,廊道直连屋门。 楚夕示意,火苗推其上冰路,直入冰屋。 举头望大雨,漫天落凡尘。噼啪摔碎在透明的冰层,吓得林姑娘忍不住眨眼睛。 忽有下人来报,梁府小姐来访。 众人不明所以。楚夕探出头来,“罗绮姐姐,大概是找你的。那也是个苦命人,能帮,就帮她一把。” 后者半信半疑,暴雨天访客,也太奇怪了。 楚凡没冰屋可玩,又遇罗绮有客,转身回去修灵。 罗绮不敢放他独处,毕竟伤还没好。便只得留在屋檐下,看冰屋欢声笑语。 熊宝精进神速,冰屋比上次那冰蛋美观许多,也结实不少。 约莫半个时辰,罗绮携着梁红叶一同来到后院。 那女子客气道,“红叶谢过姐姐妙手回春,解我心中烦忧。” 罗绮心有戚戚,“梁小姐言重。本无是非,是你心中忧思过甚,凝郁不解。如今得知实情,心绪舒缓,自然精神大好。” 二人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靠近众人。 罗绮出言挽留,“公主回宫去了,晚上才到别院来。若不嫌弃,梁小姐便留下一起用过午饭。暴雨盈天,正是留客的日子。” 聆风郡主闭关不出,公主不在,楚氏兄妹伤病,只能罗绮做主。 梁红叶求之不得。只是她今日穿着朴素低调,头饰妆容也不华丽,若非熟悉之人,真认不出来。 她也有意攀谈,了解折价文牒之事。 到了她家这个地步,价格几何,已不重要。无论多贵,都进的起。 第22章 隐忧堪疑 戒开怀大笑 梁红叶顶暴雨求见之风别院。林楚夕感诚心派发折价文牒。 雨天相会的消息不胫而走。害梁红叶担忧许久。 幸而人们更关注那折价文牒。不料,她如此行事却有奇效。众人纷纷效仿,前来别院拜谒。 若运气好,赶上风云变幻。来客便抛却雨具,提前下车,徒步而来,淋湿周身以表诚意。 若运气不佳,适逢风和日丽。来客便雇人将自己打劫一番,弄得衣衫破烂,狼狈不堪,却不会丢了礼物。 如此矫揉造作的皆是些公子哥,毫无诚意可言。 公主殿下乐得耍他们玩。 自那日被父王旁敲侧击,询问遇袭之事,青禾心生不妙。鬼使神差地掩去许多细节。只言楚夕伤重,若非青夕甲在身,恐有性命之忧云云。 国主好心令她带几株宫廷灵药,颇有些年份,送给楚夕进补。那神情和语气,令青禾想起上次,王富贵被俘虏之时。 言不由衷,事无巨细。 恶意的种子一旦生根,很难拔除。再如何修饰掩盖,终究会露出头来。 青禾内心煎熬,不知是否应该提醒楚夕与三胖。 万一说出口,又无真凭实据,且事关国主,不可轻疏。 若是不说,早晚会出事情。 但若坦诚相告,他们还会一如既往诚心相待么? 殊不知,她一番惆怅早被楚夕察觉。 非是林楚夕有意探其隐私,只是对好姐妹关心,好奇何事能惹得公主殿下忧心忡忡。 结果却是一道接不住的晴天霹雳。 楚夕低头整理心绪,再抬脸,已然恢复平日的可爱俏皮。病色具现,我见犹怜。 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佯装惨样博取同情。倒是给青禾送上许多借口。借以冲淡内心隐忧。 青禾公主将那些公子哥,好一番为难。折价却没太多优惠,抽成也不见少。 尽出些五花八门的难题。 一炷香之内,吃到城南某铺的糕点。茶杯凉透之前,摘来一朵挺翘莲花。今夜子时,看烟花点亮之风别院。 倒是那些仕女们,前来探视楚夕病情,未曾受到为难。青禾只陪在一边叙些闲话。 或有人不死心,请楚夕算姻缘。 这如何算得?读心术只能探其心中所想。若来者不知自己思慕何人,让她如何卜算? 熊宝听闻此事,捧着酒坛滋溜一口,扭头朝楚夕咧嘴,露出满口獠牙。 众女不解其意,以为惹怒冰熊。 荆沐雨陪坐,死死抱住雨伞,不敢让它再喝。 同熊宝学艺之后,雨伞的灵力操控确实精进不少。许是血脉天赋相似,受了启发。然而,耍酒疯的代价越来越大。熊宝竟不阻拦,一味放纵,让她为难。 楚夕手帕捂嘴,轻咳几声,“恐怕要令姐姐们失望了。我那推演之术,实乃学艺未精。恐怕当日诗会行事莽撞,泄露天机,招来伏击之祸。” 她再放手,已见血迹。 吓得众女不再奢望,急忙换了话题,说些胭脂水粉,绫罗刺绣,珠钗首饰之类。 楚凡不便掺和到一群女子之中。 他随青禾应付些公子哥,许多他也不认识。 却有两位仁兄,衣冠楚楚而来,丝毫不见任何狼狈,显得鹤立鸡群。 正是齐鸣渊、王鸣言两兄弟。互相见礼,二人不提文牒之事。 王鸣言委婉提出请求,“昔日唤灵会上,曾见识林公子棍法出众,武艺超群。不知在下可有幸学习一二?若事关师门隐秘,王某愿拜师入门,只为学得高超棍法!” 林楚凡懵了一会儿。 无梦昔日曾言,那棍法勉强算三流。楚凡身具灵力,三流棍法练到炉火纯青可堪一用。且棍法传自师父周成,蕴含缅怀之情,便未曾学过其他。 双方隔得不远,楚夕也不再是柔弱女子,自是将他们谈话听了去。 林楚夕略做思忖,“三哥,你便传授他吧。昔日诗会之上,王公子对我们很是照拂,还送过一幅墨宝。” 许久不曾听闻的‘三哥’二字,吓得楚凡一激灵。 忙出声附和,“既是如此,我便应下。只不过,本门棍法传自碎冰城一位偏将,乃是家传棍法。我年纪还小,不可为人师。你若诚心,便拜入先师门下吧。” 王鸣言喜出望外。 却听林楚凡继续言说,“如今,我先演练一遍招式基础,你且看着。回头为你准备一本秘籍。熊宝,棍来。” 多日未曾活动,楚凡也觉腻烦。 从轮椅上一跃而起,凌空出手,接过熊宝吐出的冰晶长棍,翻身落地,已是棍法起手式。 人熊默契可见一斑。 不待楚夕周围姑娘们叫好,雨伞这小家伙有样学样。 奶声奶气地嘶吼一声,吐出一根相仿长棍,嗡嗡旋转,朝那缓步下场的王鸣言飞去。 王鸣言似无灵力在身,又无防备。楚凡听闻破空声,回首望去。 咚! 土石长棍砸到鸣言头上,动静不小。棍子折断,王公子倒地晕厥。 姑娘们从头到尾盯着,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荆沐雨急红了脸,使劲掐了一下雨伞,领着委屈的小棕熊前去道歉。 齐鸣渊忙起身上前查看。 楚凡有些开怀。 他回头时,正看到棍子落在头顶,砸得王鸣言猛一激灵,肩膀与头剧烈颤抖,随即翻起白眼晕倒。 他忍住大笑的冲动,同去查看伤势。 胸口一阵绞痛突如其来,分外难忍。林楚凡拄着冰棍,一手捂胸,强撑未倒。 楚夕察言观色,急忙开口,“火苗去请罗绮,三哥出事了!” 众人惊骇莫名,不知具体何事。 楚凡早已无心嘲笑他人,绞痛缓解不少。 他忍痛查看地上的伤员,“并无大碍,只是撞昏了头。还请鸣渊兄恕罪,那棕熊在别院时常如此玩耍,王兄不知详情,才被偷袭。” 齐鸣渊还算明事理,“鸣言无事便好,此事我眼见,属实玩闹失手所致。林公子不必介怀。” 他未曾借此为难荆沐雨。 忽闻衣袂飘飞,罗绮浮光掠影而至,沿途留下数个缓慢消散的轮廓。 一把抱住楚凡,“你出了何事?莫要吓我!” 但闻楚凡出事,未曾详问何事,便鼓荡灵力施展身法前来。火苗早被丢在后面不知多远。 这一手身法震惊众人。 楚凡笑答,“我的事不严重,你先给王公子瞧瞧。他被雨伞偷袭,昏迷不醒。” 说及被雨伞偷袭,觉得好笑,心口却又绞痛起来,皱眉忍住。 罗绮叹息,为王鸣言细查一番,“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再加上突兀撞击,导致晕厥。略微一炷香左右,可自然醒转。若是着急,也可用冷水敷面,或者按压人中。” 鸣渊闻言,“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娇气?” 亲手按住弟弟人中将他唤醒。 林楚凡急道,“我一番施展触发旧伤。传授棍法之事,由我的书童代劳,还请二位包涵。他在棍法之上的造诣,不下于我。门派秘籍更是由他亲手编撰。” 二人连称不敢。互相客气一阵,林飞就位。 楚凡与罗绮回房,问他,“究竟出了何事?不许瞒我!” 林楚凡苦笑,“本想借机伸展手脚。忽觉心口绞痛,如同当日冰蛋中一般。” 罗绮皱眉细查几遍,并无所获,“暂时并无异常。你仔细回忆一番,绞痛时可有与众不同之处?” 林楚凡皱眉细思良久,使劲儿揉搓胖脸,“并无不同。初次绞痛之时,是我灵力耗尽,熊宝传灵给我。今天是第二次,鸣言被砸晕时,我离他最近,他的神情动作十分好笑。哈哈……额,嘶……” 罗绮伸手搭在他胸口,缓缓传入一丝灵力,“可是绞痛难忍?” 过了几个呼吸,楚凡痛感渐退,“我可能知道原因了。想到可笑之事,开怀大笑时便会绞痛难忍。” 美人收回玉手,神情凄苦,看向楚凡欲言又止。 楚凡不明所以,“可是名医找到了病因?放心说来。有你在身边,什么疑难杂症我都不怕。” 罗绮声音低迷,隐现哭腔,“你开心大笑之时,部分心脉突然收束,气血供应不畅,才会绞痛。” 林楚凡将信将疑,“那我今后少笑便是,何必如此难过?” 美人垂泪,“此事,我找到原因,却无根治之法。我的医术不中用了,你会弃我而去么?” 林楚凡吃了一惊,“若医术尽皆有用,何来病死之人?怎又胡思乱想。我同你在一处,虽始于无奈交易,却并无半点利用之心。 你更像是我的姐姐,如同火苗那样。昔年幼时,火苗多有照拂,我不曾将她当做侍女。虽被楚夕强占了去,可楚夕对她比我还好呢!” 楚凡抱起罗绮一条手臂,轻声安慰一番。 心中暗叹,别院里没有正常人了!师叔自听闻琴音,整日闭关,言说整理心绪,可杀气却日渐繁盛。 青禾自不必说,第一个不正常的是她荷花的荷。 他自己不能大笑。楚夕病恹恹的。本以为罗绮能够统御全局,如今观之,经闻无声一事,变得疑神疑鬼。 随后半月,一如既往。 罗绮除了研究冥蝶粉末,又多了一项‘心脉异常收束’的疑难杂症。 她时常后悔,“早知后患如此缠绵,当日该活捉几只冥蝶回来,慢慢剖析。” 孟今一入黑牢深似海,从此光明是奢求。楚凡亲身经历过,不难想象。 不知孟今何德何能,竟有如此待遇?若想杀他灭口,没必要如此麻烦。或是有人看中那召唤冥蝶的奇异巫术? 罗绮托青禾向雷引询问,当日冰蛋之内的灰烬如何处置? 雷引讳莫如深,耐人寻味。 之风别院近日多了两位访客。 齐鸣渊与王鸣言兄弟,每日必到。其余众人,顶多三五结伴,三四日拜访一回。 王鸣言已得了棍法秘籍,仍坚持每日求教。 楚凡不信他一个富商公子,连个教授武艺的师父也请不起?渐渐察觉,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齐鸣渊每日前来,只是楚凡饮茶闲聊,对别院女眷甚是恭敬守礼。 联想那日饭后直入翠衣巷的行径,看不出一点儿正人君子之风。 楚凡不耐,“鸣渊兄每日来此饮茶,却不提事由,让我很是心痒难耐。这一遭是我输了,定力和耐心,小弟甘拜下风。不知齐兄,可否有话直说?” 楚夕与青禾那边,偶尔还有些倒霉蛋送上门来,给她们逗趣。 这两位鸣兄,一个似模似样地舞动棍法,另一个安静品茶。 关键是,楚凡得陪着!若只有一个王鸣言,丢给林飞调教即可。 鸣渊放下茶盏,正襟危坐,“既如此,请恕齐某无礼!” 楚凡以为他要讲经说法。 却听齐鸣渊一本正经说道,“近日观林公子行止,不像贪财之辈。何故将那商贸之事,弄得如此谗佞不堪?你可知,成倍提价之后,这些货品最终由谁承担?” 楚凡惊愕非常。郡主闭关不出,听不到也罢了。青禾公主本人正陪着楚夕玩乐呢。 楚凡不愿与他计较,“此事因由,炽焰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齐兄如此作态,怕是选错了人。我只问,此事初次公开,是何时何地何人提出?起因为何?” 齐鸣渊顿时噎住,神色尴尬,讷讷不言。 楚凡全无品茶心情,“派你出面做说客的人,可曾告知于你,聆风郡主,受封之前是何身份?” 齐鸣渊脱口而出,“不是北地蛮族首领义女么?北地使节团代表。哦!不,没人派我做说客。皆是肺腑之言!” 楚凡摇头,“我就当没人派你来。” 他将一碟水煮花生,吃出了经年陈酿架势,“郡主来炽焰城之前,是混江湖的。雪域,听过么?” 齐鸣渊摇头,“我只知郡主天资过人,修灵有成,剑法独到,境界精深。” 楚凡伸出拇指,在脖颈来回划过,“从前的郡主,在雪域做这个的!” 齐鸣渊半信半疑,“她乃是国主亲封的郡主。炽焰城并非无法之地,岂能随意取人性命!” 林楚凡故作惊疑,“你是新回炽焰城的?郡主当国主面前,将朝臣拔舌,你都不知?前些天,公主当街被人袭击,没听过?同天夜里,有人在城内连杀百人,面刻梅花,你不知?” 楚凡越说越离奇,“我觉得你不是齐鸣渊!上回在七味居宴请我时,齐兄很有风骨。行事颇有独到之处,绝不是个傻子!快如实招来,究竟何人?冒名顶替,所谓何事?” 鸣渊额头青筋鼓起。 第23章 鸣渊饶舌 红袖问心 众人早已接受折价抽成之事,姓齐的此时跳出,大唱反调也于事无补。 齐鸣渊并不死心,“林公子多虑了。之前种种,略有耳闻。然则炽焰城乃王宫所在,总有人主持正义。” 林楚凡险些相信他,“这些转轴之语,无须再提。齐兄似乎意有所指?” 齐鸣渊深觉无奈,“北地商价如此高涨,商户们仍旧争相买进。皆因不担心销路。” 楚凡白眼一翻,“明知故问。你是来找茬的?” 齐鸣渊面色肃穆,“矿石,可用于打造兵器;木材,可供工部兴建土木;皮毛,可加工上好皮甲。即便褪下的毛发,也可重做仿制皮货……凡此种种,均可通过运作,专供兵部与工部。届时,出价自然水涨船高。” 楚凡换了杯新茶水,“我们只管折价,你们肯花钱就好。至于之后卖给谁,卖多少,全凭本事。之风别院没兴趣,此处不叫之风商行。” 齐鸣渊循循善诱,“林公子难道不好奇,为何如此高价,两部仍敢照单全收?” 林楚凡双手摊开,“不花他们自己的钱,我也赚不到,爱收不收呗。有话直说,再过一会儿,我要回房针灸。” 齐鸣渊言辞恳切,“如此高价皆由国库买单。经商部核算,拨款即可。然而,一概花销最终分摊为苛捐杂税,落到百姓头上。生民不易,受此无妄之灾。” 楚凡忍不住哈欠连天。没想到,这位仁兄,还真是来忧国忧民的。 林楚凡气不打一处来,“你唠唠叨叨,对我喷半天唾沫星子,又有何用?你能想到的事,国主与四部尚书,还有一众朝臣、官员,难道是傻的?” 骂到此处,怒气上涌,心口隐隐作痛。 经罗绮确诊,楚凡曾内视数次,的确有一段心脉慢慢缩紧,阻滞气血畅行。 如今又是这般。难道生气也不行? 林楚凡长声呼吸,消散怒气,“我该针灸了,请恕失陪。齐兄今日言辞,莫要再提。郡主近来心情欠佳,你并无国主为父,还是谨言慎行为上。” 楚凡自顾摆弄轮椅,回后堂去。 留下齐鸣渊,对着茶盏发愣。暗骂林楚凡草包,马上步入正题,他竟听不出来? 楚凡回到住处,邀功道,“罗绮,我有新发现。说出来,你可不准哭闹。” 院里,罗绮正摆弄砂锅熬药。 听闻此言,便觉不妙,“你又出了何事?知我哭闹,却来招惹!” 林楚凡细说前事,“之前见林飞耍弄棍法,念及昔日,师父手把手教,传我棍法之情景。感念至深,心口隐痛,不如大笑之时剧烈。” 罗绮急忙探手检查。 楚凡补充道,“还有刚才,我与齐兄谈及商贸之事,稍微动怒,气血上涌,也牵扯绞痛之处。” 罗绮抹了抹眼泪,“这药不必再用。是我想差了,原来不止欢愉,悲伤和愤怒也会牵动心脉绞痛。我回红袖一遭,慕长老见多识广,或许知晓此事。” 美人回屋换衣。深觉自己命苦,前一个负心;这一个‘伤心’。难道她是克夫的命格? 红袖馆。 偏僻小屋内。慕长老一身紫衣,背对门窗,鼓捣怀中物件。偶尔传出一两声弦鸣,似乎某种乐器。 “弟子罗绮,拜见长老。” 慕长老双臂停住,“我还以为,你不再回来。” 她起身越过珠帘,到外堂坐下,挥手为罗绮招来椅子。后者无心入座。 慕紫容问道,“可是怪我唤灵大会那日,未曾出言提醒?” “弟子不敢!” 慕紫容不置可否,“你自以为瞒得彻底。殊不知,早在你决心散灵毁容之时,便已暴露无遗!天香阁传世千年,难道只你一人做此抉择?” 面纱之后,脸色刷白,比那半透的面纱,还要白上几分。 慕紫容教训道,“观闻无声行事,乃是断情绝爱的无情之辈!你留他的骨血,是抱了回心转意的一线希望么?奢望罢了!我没亲自出手……” 罗绮滴答落泪,“谢长老手下留情!” 慕紫容摇头,“毕竟没能保住。今日为何回来?你可不是知错就改的性子!” 罗绮跪倒在地,“弟子有事相求,请长老慈悲。” 她哭着,将林楚凡心脉有损之事,叙述一遍。 慕紫容几次伸出手,想将她扶起,却又收回。终究叹了口气。 她冷道,“此事若真如你所言,应不是冥蝶之故。血蛹冥蝶虽毒,却意在延缓伤口复原,阻隔生机。林小子心口绞痛,皆由情绪引起,颇为可疑。你可还记得,他初现此症在何时何地,彼时可有奇怪之事发生?” 罗绮直起身,抹去泪水,“当时在路上,被孟今以冥蝶围攻,我们躲在冰层之内,却被冥蝶突破一口。楚凡助我以火攻之法破敌。 他灵力不多,很快耗尽。从灵宠冰熊体内汲取灵力时,突然发作,倒地打滚,还被落地火焰灼伤。” 慕长老点头,“枯竭之体,遭灵力涌入,必将气血奔涌。除情绪变化外,我想,他也不能长时间剧烈运动,一旦气血运行过快,也会诱发。还不能饮酒,酒会导致气血加速。” 罗绮期盼道,“长老可有解救之法?” 慕紫容却问,“你哭得如此伤心作甚?他入赘你名下,不过权宜之计。说来林小子有自知之明,未曾借此提出什么无礼要求。” 罗绮忽然执拗,“长老何故言辞试探?作为天香阁弟子,从一而终的道理,我还是懂得。他既愿意救我助我,我便决心跟了他,有何不可?” 慕紫容一叹,“你这又何苦!他年纪尚小,不懂情爱之事。再过几年,若是遇到心仪的姑娘,你又该如何自处?难道让他纳妾进门?” 罗绮微微扬起下巴,“只要他真心喜欢,纳便纳了!门规未曾明令禁止此事。” 慕紫容寒声道,“若对方不甘久居于人下,你们必有一争。” 罗绮泪流不止,“此言尚早。还请长老教我,如何救治楚凡。他心疾蹊跷,若是耽搁,恐怕,恐怕……” 慕长老沉吟道,“此事,我已有猜测。却不知救治之法。” 罗绮眼前一黑,倒地晕厥。 慕紫容见状,打出一股灵力,震荡罗绮周身,将其她唤醒,“急什么!我说不知救治,没说他早死!” 罗绮泪眼婆娑,看得她于心不忍,“林小子恐怕中毒了。” 不待罗绮发问,慕长老娓娓道来,“此乃奇毒,名曰问心。江湖盛传,此毒气味香甜,十分可口。中毒之人,发作时心口绞痛不止,却不伤及性命。 诱发原因颇多。大喜大悲,气血运行过快。其他情绪,也不可太过剧烈。一旦情绪过甚,心口便有绞痛之感。 现在可以安心了?你们如何会中此毒?这毒虽无太大作用,却来之不易。其珍贵程度,比涣灵散犹有过之!” 涣灵散很珍贵么?还不是血染擂台,不要钱一般洗地。 罗绮心中不忿,却无法言说。仔细回想,楚凡带她出席宴饮,持续半月有余,中间并无异常。 她无奈道,“如何中毒,我也不知。长老可有解毒之法?” 慕紫容摇头,“自此毒问世,少说也有几百年。从未听闻有谁解开。倒是不少人因身中此毒,绞痛发作,被人趁机诛杀。” 罗绮闻言,又一阵天旋地转。 慕紫容发现蹊跷,“你整日与他在一处,为何只有他中此毒?难道你的面纱还能防毒。” 罗绮闻言,浑身一震。 气味香甜?依稀记得,那日弹开木匣时,楚凡赞叹气味。 罗绮嚎啕大哭,“是我!是我害了他。呜呜……” 哭得慕紫容心烦,一掌镇住,封其声音,“若不能好好说话,就给我滚出去!我还没死,不要号丧!” 罗绮支支吾吾,总算说清,“孟今偷袭当日,曾有笔墨山弟子转送金钗于我。我担心有诈,提前击落木匣顶盖,楚凡闻到香味出言提醒。我及时震碎手中木匣,才免了此祸。” 慕长老疑心更甚,“以你的江湖阅历,击落顶盖后,不该顺手震散其中烟雾么?即便看不到,也不该心存侥幸。遑论你还亲手接住?” 只见罗绮神色凄苦,面容暗淡,略有所觉,“金钗,曼陀罗华,闻无声。” 慕紫容一字一顿。 罗绮的心随之下沉。终究害了楚凡,若非他提醒,恐怕此时我也身中此毒。空有一身医术,却无法解毒,难道楚凡今后要忍受诸多限制过活? 慕紫容气恼道,“如今,你总算明白,为何我不保你的孩子了?滚吧!” 她挥手将罗绮送到屋外,关闭屋门。铮铮弦声响起,复又收拾那莫名乐器。 罗绮回到别院时,天色将晚。若换做冬天,早已黑透。 访客早已退却,无人大胆留宿。 两个轮椅并排,旁观熊宝调教雨伞。 雨伞并无熊宝的机遇,对于经脉、穴位、内视一窍不通。熊宝只能在血脉天赋层面,做些 演示,以求启迪。 冰熊喷出各种奇形冰雕,大多模拟身边事物。雨伞还算聪明,跟在身后,亦步亦趋。虽不如熊宝所做精致,却有各种轮廓。 荆沐雨正端茶递水,讨好楚夕。 在此留宿多日,她十分清楚,院里究竟谁做主。 罗绮一身白衣出门,回来时却戴了斗笠。 楚凡见身形熟悉,衣服相同,便知是她,“回来啦。大晴天,戴斗笠作什么?慕前辈可好?” 他招手,唤她一处看熊玩耍。 斗笠四周垂着轻纱,遮住红肿眼眶。 罗绮停在院落入口,踌躇不前。一路想来,仍未想好,该如何对楚凡解释此事。 林楚夕忽然变了脸色。 原本病重憔悴的面容,瞬间变幻,从苍白到红润,再由红润恢复如常。 林姑娘神情清冷,眼光锐利。隔着面纱,罗绮仍觉刺痛。有种被看透心事的错觉。 她想起之前那些仕女戏言,楚夕会测算天机之术,难道是真的? 楚夕怔怔地盯她许久,终究面色苍白,扭过头去。 罗绮略微松了口气。 她有些害怕这个小姑娘。看似天真无邪,却每每眼光独到,总能直指人心。念及之前与楚夕有过几次单独交锋,恐怕这事儿躲不过。 罗绮努力走到跟前,“楚凡,我有事情找你,回房说吧。” 她推着楚凡的轮椅走了。 楚夕转头看一眼二人背影,面色不善,终究没说什么。 荆沐雨同洛青禾围着二熊凝出的作品打转,偶尔点评几句,对周遭暗潮毫无察觉。 林楚凡将罗绮的斗笠摘下,哈哈大笑,“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何苦哭成这样?难怪戴着斗笠,这大红眼眶,面纱遮不住吧!哈哈……” 楚凡搜出罗绮的手绢,帮她吸去泪水。 安慰道,“既然不致命,便没什么要紧。平日多注意些便是,比起见血封喉的毒药,已好了十倍不止。如此想来,是我赚到!” 罗绮却愈发愧疚,“不是这样的!那钗,是闻无声给我的,问心也是为我准备。如今却害了你!让我如何安心得下?” 林楚凡摇头,“当日情形,你我皆是亲历者。相比之下,我这个灵星中毒,总好过你这灵月有恙。 冤有头,债有主,即便不致命,他对你用毒,其心可诛!这仇只能暂且记下,来日方长。 快把眼眶医治一下,别被楚夕看出苗头。我不想她担心。” 罗绮嘟囔道,“恐怕迟了。听公主说,楚夕会算天机之术。” 林楚凡嗤之以鼻,“你们连这也相信?” 随后,罗绮对众人公布楚凡伤情。 避开问心不谈,只言说戒酒,不可太过操劳云云。将一切推给冥蝶之毒,也将仇恨转移到孟今头上。 青禾公主骂骂咧咧,筹算何时将孟今偷出来做了! 那天楚凡言及郡主过往,齐鸣渊没走心,青禾却留意。难怪郡主姐姐冷酷飒爽,竟还有一段如此精彩刺激的往事。 于是,她也有样学样,幻想自己有一天,成为江湖上名号响亮的杀手。 一日,晚饭后,林飞找上门来。 自罗绮厚颜留在楚凡屋里,林飞便自觉去火苗那边留宿。 林飞每次练习棍法,忍不住悲从中来,“少爷,近日我教王公子棍法,不见你来指导。可是我教得不好,惹你不快?” 若有楚凡在侧,他心里好受些。 可最近几天,楚凡不去。起初还以为有事儿耽搁,连续几天之后,林飞知道,少爷是故意不去。 罗绮欲言又止。 楚凡抢在前面,拦住罗绮,“你也学会胡思乱想了?平时多用些心思在修灵上。我不去,皆因王家兄弟别有用心。” 林飞恍然,若有所悟。 楚凡见事有可为,趁热打铁,“那鸣言兄,说是学棍法。可我连续观察几日,他心思不在功夫上。具体为何,有待观察。你佯装不知,照常传授即可,不要打草惊蛇。” 林飞点头应是。束发之上,若羽轻颤。 林楚凡低声道,“至于那个鸣渊,有些言不由衷。且先晾他几天,若知趣儿不来,便再好不过。反之,等我心情好些再会他。” 林飞领命,欢天喜地去了。 罗绮悄声问道,“你不告诉他们?” 楚凡摇头,“无非是多几个人担心罢了。弄不好,被人刺探了去,针对这弱点设局杀我。岂不死得冤枉?” 罗绮无声叹息。 第24章 谎言避免血案 夏末秋未凉,炙热丝毫不减。 幸有熊宝满院铺冰,遍地清凉。 楚凡修灵更加勤勉,终将冥蝶灰烬之毒消磨干净。明显感觉上半身不再云遮雾绕,朦胧顿消。成功焕发生机,内视之下,过半星点璀璨夺目。 虽仍是一百来个,楚凡却感觉实力提升不少。 心念微动,不若借‘天泪’之力,加速修行,将星点充满。依稀记得医书上有写,人体明处穴位约三百多个。若尽数点亮,岂非自发晋升灵月? 白日做梦,却不影响斗志。 甚至偷用一次锻体炼灵,效果感人。一次提升十数个星点,皆因解毒时灵力凝练太盛,途经空乏穴位,稍填即满。 林楚凡心怀甚慰。乘胜追击,一鼓作气点亮周身穴道,星光璀璨! 不料,乐极生悲。 堪堪开辟十余星点,心口绞痛,十分剧烈,痛到他不省人事。 罗绮察觉异样,急忙一通鼓捣,将其唤醒,抱头痛哭。 楚凡自觉理亏,不敢辩驳,尽力将头从温香软玉间抽出。不得已约法三章,锻体炼灵与燃魂术不准再用。修灵不准持续半个时辰以上。 问心隐患犹在,林楚凡不承认冥蝶之毒已解。佯装中毒太深,缠绵不去,整日赖在轮椅上,得意洋洋。 装病多次,这回可信度最高。 林楚夕嗤之以鼻,分明有病。 她如何也装不下去,盘算一月之期已过,早早丢开轮椅,恢复往日模样。最开心的属青禾,有人陪伴,到处玩耍。 王鸣言每日学武,坚持月余,他兄长必然陪同,活像书童。 楚凡拧不过,终究见了一面。 齐鸣渊长揖到底,“多谢林公子救我性命,请受齐某一拜!” 吓了林楚凡一跳,我的命还不知谁来救。 齐鸣渊起身唠叨,“上次一别,在下详细探听一番。方知公子所言非虚。公子待我以诚,我也不再隐瞒。 如今两地商贸溢价严重,引得多方不满。长此以往,之风别院必然被推到风口浪尖。齐某有一言,请林公子慎重考虑。” 楚凡坐在轮椅上,看着他青衫素面一脸在正气。静待下文。 齐鸣渊满面愁容,“南北通商多行陆路。耗时长久,极易折损。且途经北地诸城,吃拿卡要,抵京者十不存五。再历经层层盘剥,方可充入官库。如此这般,虚耗银钱远超过去数倍。” 林楚凡一阵腻歪,“齐兄,我还是个孩子。这官员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的事儿,不归我管。你大可报给刑部,吏部,或者御史台。实在不行,那边那个穿绿色书生袍的,是青禾公主。这事儿你找她说,她回家告诉她爹,大事可成。” 齐鸣渊胸闷气短,仍坚持劝说,“如此虚耗,必定转嫁到来年赋税之中。料定粮价必涨。届时运往北地的粮食,同步提价。两相折腾,除多收关税之外,并无好处。仍是百姓遭殃。若事态恶劣,兵戈再起,祸患非小。” 楚凡闻言,心里暗骂洛云,不动声色道,“我上次的话算是白说了!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我要睡午觉的。” 他转动轮椅往回骨碌。 齐鸣渊急了,“现在才辰时。” 林楚凡不为所动。 齐鸣渊怒喝,“林公子,我有一策,可解两地危机。” 楚凡单手加力,已转过拐角。 齐鸣渊跺脚,“林公子,我想要折价文牒。” 拐角处已然失去轮椅踪迹。 齐鸣渊顿觉泄气,“是陈公子指使我来的。他请我专为兵部供货。” 林楚凡倒转而回,翻起白眼,“半月之前,若能如此坦诚。走水路的话,第一批货已到了!” 齐鸣渊急忙上前,亲手将轮椅推回凉亭,“如此说来,林公子同意了?” 林楚凡冷道,“谁派你来的,不重要!你进货卖给谁,不重要!既然铺垫一堆国计民生,也不好让你白忙一场。 我能给的最低价,是去年两倍,抽成照常。你若有心,北去的货船上多带粮食。” 齐鸣渊喜出望外,“林公子为何如此优待于我?齐某受宠若惊。” 林楚凡一脸嫌弃,“首先,你这人不讨厌。 其次,你说得太多,我虽不懂,但听似很有道理。 再次,陈放山家里对我有些恩惠,聊做回报。 最后,记得你说,木材可供给工部。我不准你进木材!” 齐鸣渊不解,“素闻令尊乃是工部员外郎。为何进货却不带木材?如此好事,岂非先紧着自己人?” 楚凡不耐烦道,“哪那么多为何?爱要不要。不然,我去找陈放山,让他换个人来。” 最终,在楚凡帮助之下,齐鸣渊从公主手上领取一笔低价巨单。连他弟弟都不等,欢欢喜喜地去了。 青禾将底单誊写一份,交由苍荷发往北地。好奇道,“为何给他如此低价,数额还多。抽成也不加,亏死了!” 林楚凡摇头苦笑,“陈放山牵头,言说他人进货回来,交给兵部的既贵且少,总被经手人克扣。他们想自己做专供。 我们动几下手指,白得万金,你还不知足?” 青禾看着齐鸣渊的背影,信誓旦旦,“他们出价如此低,能运回来?估计有人会嫉妒,暗中使坏。” 林楚凡学熊宝的样子,两手摊开,脖子一缩,“与我们无关。我们只出文牒,收抽成。” 午后,无梦出关。 照例掀翻一处院落,引众人围观。 罗绮骇然,“郡主的修为又精进了。” 无梦闪身落在众人身前,“本想理顺心绪。无意间偶有所得,因而虚耗些许时光,总算追上你。” 她周身风力流转,迫得众人退步。 楚凡从风中嗅到寒意,心中隐忧。 众人齐聚一堂,回前厅喝粥。 无梦突然发现多了一个人,“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她眉毛一动,眼光直射而去,吓得王鸣言双腿颤抖,说不出话。 “胆敢不言?” 噌! 长歌出鞘。众人吓了一跳。 林楚凡似有所感,灵力充入脚掌,快速抢到王公子身前。一手持冰砖向前招架,一手向后猛推,将王公子推出四丈远。 嗤! 冰砖一分二,勉强阻了长歌剑稍许。 王公子被吓得尿急。连滚带爬,挪出数尺,眼见无人追来,略微安心。只是裤子有些湿热。 无梦小眼睛一眯,“月余不见,长进不小,胆敢接我一剑。看招!” 剑锋一摆,向林楚凡刺来。 楚凡脑后冒凉风,适才只想救人,不知如何善后。 此时打退堂鼓,已来不及。众人以为师徒切磋,饶有兴趣,津津乐道。 只有楚夕读到些许问题,“罗绮,注意楚凡安全。无梦似乎有异。” 自那日读到问心之事,楚夕没再叫过她一声姐姐。 后者心中愧疚,不好争些虚名。 楚凡心念极旋。 熊宝早已下场,帮楚凡抵挡剑锋。幸而梦语剑法,他们熟悉,只是剑在无梦手里,防御不易。 林楚凡忽然大喊,“火苗,用灵力鼓荡你的铃铛,尽量好听些!” 火苗闻言挠头,摇响可以,好不好听,不知道。 他又道,“熊宝,起山月斩,绕开要害!” 熊宝呜咽一声,舞动指甲,嗖嗖射出光刃。 双管齐下,总算稳住阵脚。 楚凡得以喘息。适才连接三十几剑,心口隐有绞痛。无梦剑法凌厉,出招又快,角度刁钻,十分棘手。 自从一同经历北地之行,楚凡对她的气息,有些感应。 之前尚不明显。如今有天泪附体,他对无梦身外萦绕的风力,愈发敏感。似乎能从中感受无梦心情。 一如出关之时,他略微感觉风力凝聚且锐利,急于刺破某样东西。 而刚才喝粥时,突有寒意袭来,像杀气。 风灵力想杀人?那是不可能的。是它们的主人,无梦,想杀人。 难道是天纹老头所言,天地灵气的情绪? 林楚凡刚停下歇口气,一道光刃袭来。 无梦被熊宝烦得发狂。直接一道半月斩,经由长歌剑锋射出,半人高,一尺宽。 楚凡头皮发麻。师叔连我都杀! 形势危急,他就地一滚。以灵力灌注手脚,学熊宝四脚抓地,总算躲过一劫。 围观诸人,提起的心总算放下。 罗绮吓得捂嘴,她反应稍慢,险些追悔莫及。此时取出银针,伺机偷袭无梦。 楚凡努力回想,这一切,都是那该死的刀客造成的。不仅拖后腿,没保住罗绮的孩子。更泄露己方隐私,令外人有机可乘。 眼见火苗铃声不济,楚凡使劲儿回忆二人相识以来点滴交集。忽然,一张不好看的脸闪现脑中。 他病急乱投医,急忙大喊,“师叔!尹风临终遗言。想听么?” 无梦攻势稍滞,身子猛震,因躲闪不及,被山月斩划开小腿。 似无知无觉,盯着楚凡期待下文。 熊宝见状,捂着脑袋藏在楚凡身后。『我可不是故意的,都是他,害你躲不开。』 无梦咬牙吐出一字,“说!” 立在原地,长歌向前。任由小腿汩汩流血。山月斩的冰力竟封不住她的伤口。 周身风灵激荡,绕身飞舞,发丝飘扬。面纱早已吹飞,露出一张姣好容颜,可惜眼睛小些。 尹风走时,哪有话留下? 林楚凡临时起意,胡诌八扯。此时斟酌,如何将谎圆了。 楚夕震惊莫名。真不愧是我哥!这也行?又学到一个骗人的好本事。 林楚凡咬牙切齿,“翼剑!你拿出翼剑来,我才能说。这样才有,才有,哦对,才有仪式感!” 这个词儿,还是熊宝与楚夕研究出来的。 嗡…… 剑鸣清脆悦耳。 无梦右手不动,左手在腰间一扯,抽出一柄柔软长剑。 原来,她一直随身带着。 无梦抬脚踢起一块冰,将远处看戏的王公子击晕。楚凡回头,眼见他脑袋上起包。 软剑抽出,腰带半解。外衫散开,露出朦胧里衣。 若非楚凡拦着,未必如此费事。以无梦此时心绪,直接杀了痛快。 “说吧!” 楚凡顿觉失算。本以为无梦会将剑随尹风下葬。暗叹师叔藏得深。 林楚凡不得已,信口编排,“尹风战败后,曾嘱咐我,刺杀非你本意。说你,说你这人心思重,许多事总憋在心里。若有天你承受不住,行为失常,命我帮他守着。若实在守不住,也要尽些心意。他还说,我欠他一条命,这是我欠他的!” 除了楚夕与熊宝,无人知晓,这些是临时编撰。仅从青衣一句‘心性有缺’,竟扯出如此故事。 楚夕暗自佩服。难道胡诌算命的本事,缘是家传? 林楚凡赌赢了。 他所编排之事,符合尹风行事。临终遗言,楚凡不知,无梦是清楚的。 尹风当日刺杀,只为帮她消除隐患。没想到,失手之后,还留下如此伏笔守护自己。 无梦杀气渐散,悲从中来,泪滴滚落。却被风裹挟吹散。 这是楚凡第二次见她流泪。想必十分伤心。 人影一闪,无梦离去。 楚凡终于松了口气,回想激战时心口作痛,深觉妨碍。以后不能随便与人动手。他叹息着安慰自己,总比死了强。 众人从惊骇中醒神,火苗的铃铛叮叮作响。 罗绮上前扶住楚凡,伸手探他心脉,确定没有引动,略微放心,“你与尹风有这么深的交情?他临终托孤,竟然找你,为何又刺杀你?” 楚凡面露追忆之色,“事情复杂,涉及师叔隐秘。没她允许,我可不敢随意出口。先派人将王公子送回。还好没与我在一条线上,否则定被半月斩切开!” 罗绮见他不愿提起,不便追问。只是愈发好奇,他小小年纪,修为不高,为何接触过许多高手? 青禾幸灾乐祸,“去库房随便选点儿药材,一道送回去。就说郡主姐姐出关,指点几招武功,不小心伤了头。” “噗……” 楚凡依着罗绮走出几步,喷出鲜血。 众人又惊,急忙围住。罗绮暗自后悔,刚才只顾心脉,未曾详查。 楚凡抹着嘴角红色,喜笑颜开,“师叔修为精进,一剑之威,绵长若斯。我不过用冰砖挡了一下,咳咳,当真可喜可贺!” 楚夕分明读到,他用逆转气血之法,抵抗心脉绞痛。 逆转气血之后,虽冲开原本收束的心脉,缓解疼痛,但周身几处要穴均有损伤。 罗绮细细查探,哭着向他摇头。有些话不便明说,只求他不要如此解痛。伤身自不必不说,若太频繁,也会死的。 众人莫名其妙。纷纷感慨,郡主修为精进,恐怖如斯! 第25章 问心问情 司学三请 是夜,罗绮为楚凡施针,缓解气血逆转之伤。 无梦悄然而来。 待罗绮有所觉察,郡主已临窗落座,自顾分茶慢饮。与白昼动辄杀人的女侠判若两人。 罗绮红了脸,忙取下银针,为楚凡穿好衣服。 无梦突然开口,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没想到,你也在。” 罗绮面色更甚,尴尬一笑。 楚凡旁观半晌,眉头纾解。寡言少语,神色清冷,才是无梦常态。忙问道,“师叔身子可大好了?” 无梦翻起白眼,“我几时如你一般,非病即伤的?” 两女均未戴面纱。罗绮她未曾多见郡主真容,略微端详,竟不在自己之下。可惜眼睛小了些,白璧微瑕。 天色已晚,她未戴面纱,来楚凡屋里做什么?没想到我也在?我不该在这里? 林楚凡咧嘴一笑,“我这是中毒,冥蝶之毒啊!师叔,你闭关不出,炽焰城出大事了!” 他顺势吹嘘半晌。 早在北地之时,众人便发觉他有说书天赋。罗绮闻言发愣,为何自己亲历之事,并无他所说那般精彩? 即将说及青禾当街遇袭,突觉心口绞痛。 楚凡龇牙咧嘴,舒缓呼吸,沉静气血。 罗绮顿觉胸闷。讲个故事而已,何至于此?急忙上前按摩穴位。 无梦听书半晌,迸出一句,“你这伤得蹊跷。” 罗绮闻言,心里一凛,偷看楚凡一眼。 无梦却道,“今日为何将自己弄伤,反诬陷给我?” 楚凡眼珠乱转,“师叔且慢,这伤虽是我自己弄出,却非诬陷你。至少有你一半功劳。” 无梦好整以暇,“那另一半呢?” 师叔冷静如常,不太好骗。 楚凡大感失算,小眼睛眨巴不停,暗叹不如送她回去闭关。 无梦声音转冷,“你有事瞒我!今日切磋时,便是这副神情。我仔细回想,尹风并未向你交代遗言。作何解释?” 罗绮心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问心之事尚未搪塞,前谎先被戳破。 美人后知后觉,楚凡下午当众说谎,将无梦一时骗过。 林楚凡大倒苦水,“师叔啊!不是有意骗你。情势危急,若不将你骗过,我小命不保。你难道不觉有异?” 无梦奇怪道,“何处有异?” 楚凡将衣衫穿好,钻出床幔,同到窗边坐下,“你仔细回忆,自那日唤灵大会,听了小青乱糟琴音,是否有些反常?” 无梦眉眼上扬,“小青是谁?” 林楚凡挠头,“青衣人,老二。” 无梦点头,示意他继续。 林楚凡详细解释道,“你变得急躁易怒,许多平日隐忍之事,皆当众挑破。这才造成两地商价上涨的局面。而且,我听人谣传,卖往北地的粮食也会涨价的。” 无梦神色一肃,“买不起,便去抢!经年都是这般过活。难道坐等饿死?你还有话说?” 林楚凡大感头痛,“那日我们审问小青,告……告知你心性有缺之言辞。之后,每逢闭关,你只说理顺心绪。 可结果呢?上次当堂拔掉朝官的舌头。这次更离谱,只因陌生人不答问题,险些杀人。随着你修为精进,杀气愈盛,以至难以抑制。” 无梦品茶,频频点头,仿若说的不是她。 林楚凡鬼头鬼脑地说道,“师叔,我怀疑雪域有人想害你!” 他刻意作出低声,伸出一手放在嘴边,假模假样。 罗绮在床幔里翻白眼,替他尴尬。只好穿起衣衫,到外面来坐。 无梦不置可否。 林楚凡意犹未尽,“你想啊,自从你来这边,巡察使职位被架空了吧?不到一年,忙着迫你和亲。还有上次,白衣刀客分明针对你。 他若不出那馊主意,早没这些首尾。他真是该死!分明是来……一伙的,却来与我为难。” 无梦神色平静,“如你所言,尹风早已料到。当初他行险杀你,便想根除此事。奈何天不遂人愿。” 楚凡顿觉脖后冷风呼啸。 早有预料?做质子会被架空,被出卖,被和亲? 等会儿!天不遂人愿? 林楚凡慌了,起身慢慢磨蹭到罗绮身边,“师叔,你要冷静!现在即便杀了我,尹风也回不来的。不如留着我,帮他守着你!” 无梦头也不抬,“我已经恢,别再编排他!” 林楚凡将心放下一半,“恢复就好。师叔,最近莫要闭关,你曾教过我的,过犹不及!” 无梦哼道,“不闭关,难道你替我和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罗绮心中发紧,怕什么来什么。 林楚凡并未多想,“我的意思是,对外号称闭关,咱们深居别院不出,谁知真假。 再者,你已连续突破多次。也该停下来,种种花,养养草,陶冶心情。” 无梦放下茶杯,转头盯着他,“可以。不过,你是不是还没答我,这伤是怎么弄的?” 接连被识破两次,林楚凡不敢随意扯谎,“我在试验新招,不小心用错力道。” 无梦嗤之以鼻,“你那新招是用来自杀的?欺我不擅医术,这分明是气血逆行之伤!” 林楚凡额头冷汗已现,“师叔多虑了!试想,但凡大招,无不有些副作用。比如燃魂术,瘦若皮包骨,且精神极差!还有锻体炼灵,运转一炷香,哦不,一盏茶,饿得人寻死觅活。” 无梦点头,“所以,你的新招从副作用开始钻研?颇为独到!” 不知她是否相信,“今日拦我时,你竟抢在罗绮之前,如何解释?” 林楚凡脱口而出,“那是我关心师叔!” 无梦不愿轻易放过。捻指为剑,一招白虹贯日,直刺楚凡眉心。复刻白昼打斗过程。 楚凡躲过前招,被逼急了,捏出冰砖迎战。暗想该学一门拳脚功夫,否则每次都用冰砖与开山掌,非但不雅,而且寒凉。 罗绮见二人不动兵刃,也不好小题大做,无奈旁观。 林楚凡有意克制,挨到五十招以后,实在忍不得。灵力运转带动周身气血,心口传来绞痛。忙罢手退战,做西子捧心状。 无梦散开剑指,“白日不便相问,如今已被试出,该说实话了吧?” 楚凡嘟嘟囔囔,“发狂时吓人,冷静了更吓人。” 他知道躲不过了,“告诉你可以,但不准告诉母亲与楚夕。不想她们担心。” 在罗绮辅助之下,楚凡将伤势缘由,推给冥蝶之毒。又将注意事项简单介绍。 尚未说完,无梦忽然起身,“天香阁以医术着称于世,却连冥蝶毒素与问心都分不清么?” 一语惊二人。 林楚凡险些咬到舌头,“师叔竟知此毒,可有解法?” 无梦皱眉,暗叹楚凡学坏。挂名天香阁之后,竟敢骗我!他二人早知利害,不说而已。 终究叹气摇头,“自此毒出世,未曾听闻有谁解开。” 楚凡嬉皮笑脸,“那也无妨,幸而不致命,时常注意便是。” 无梦扭头,凝视罗绮,“楚凡年纪尚小,为何会中此毒?” 林楚凡暗呼不妙,忙抢白道,“师叔怎能以貌取人?我虽生得不好,但江湖阅历颇丰!如此奇特之毒安能错过?所谓有志不在年高。” 无梦根本不吃这套,“你们对此毒一无所知。除大喜大悲,气血亢奋之外,它最主要的用途是验情!有志不在年高?” 罗绮面沉如水,“郡主此言何意?” “听不懂?”无梦盯着罗绮,眼见她神情转变,心中已有猜测,“中此毒者不可动情,稍动即发!” 罗绮终于听到,最不想听的那句话。 伤心欲绝,欲哭无泪,形容凄苦,心神激荡,竟喷血晕倒。 楚凡本想问一句,何为动情。如今顾不上,忙将罗绮拖到床上。 无梦意兴阑珊,渡灵为罗绮平复气血。又略施手段,延长昏睡时间。 转而问道,“如今她听不到,你来说,如何中了此毒?” 林楚凡摇头,“师叔错怪罗绮。她也是受害者。这毒本是闻无声对付她的,适逢我在场,机缘巧合……她本不知此毒,专程回红袖馆请教慕长老。” 无梦半信半疑,“这就护着媳妇了?果然,有志不在年高!” 林楚凡嘿然一笑,“此毒如此诡秘,师叔竟也知晓,果真是常走江湖的!” 无梦摇头,沉吟半晌,“走江湖未必遇到。师姐她身中此毒,雪域因此略有涉猎。此事权当我没听过,也没说过。至于你们母子如何沟通,不关我事。” 林楚凡惊骇莫名,母亲走江湖时,还没有他和楚夕。谁人阴险如此,竟对她下毒? 转念一想,母亲中毒十余年,并无大碍,慢慢放下心来。难怪自记事儿起,母亲时常称病不出。 林楚凡好奇,“师叔,我还是不懂,何为动情?” 无梦气结,推窗而出,“你那逆转气血的法子,不准再用!平时注意控制情绪,有事明天说,我困了。” 看来是真困了,走门都嫌慢。楚凡心想着,拉扯被子,将罗绮盖好。 足足消磨三日时光,林楚凡才将万念俱灰的罗绮哄好。甚至重提了为子报仇的借口,终究令其重燃斗志。 林楚凡名正言顺地躺在轮椅上,来到前厅,碰巧大伙都在。 一书童看着眼熟,忘记何处见过。 聆风郡主穿戴整齐,端坐上首。手捏信封,抽出内里请柬,仔细端详。 楚凡突觉事情不妙,转身欲走。 但闻无梦开口,“林楚凡,上前见客。这请柬,据说已是第三次送来。为何我只见过一张?你又拆我的信!” 林楚凡尴尬轻咳,“郡主,您老人家贵人事忙。许是我给你看过,你自己忘了呢?” 无梦哼道,“我很老么?那罗绮又如何?” 楚凡暗叹师叔不讲情面。 罗绮神情肃穆,恍若未闻。 林楚凡恍然,“啊!我想到了。第一封,被孟今狗贼当街损毁。第二封本想在您出关时奉上,奈何某人急着试招,将我打晕。这不才醒,忙来请安。” 无梦屈指一弹,将请柬送到他手,“意下如何?” 楚凡装模作样看上一遍。真是一模一样,言辞恳切,字迹俊朗,无可挑剔。 林楚凡摇头,“书斋太远,且有孟今之事在先,险地不宜轻涉。不如约在红袖馆?美人如玉,管弦齐鸣,不论如何结果,总归能看一场歌舞。” 小书童见郡主出关,胆气甚壮,“司学乃是读书之人,如何能入那等地方?” 楚凡早看他不顺眼,“读书人都是这样的?那种地方,什么地方?” 他心中有火,骂道,“你们书斋是高贵的。红袖馆乃歌舞妓馆,就是低贱的? 毛病!你是送信的,还是多嘴的?舌头不想要,可以留下!滚去问你的司学,若他一生从未去过妓院,那便约在翠衣巷。烦请你们派人转告。” 无梦轻叹,“不必麻烦。” 嗡! 长歌欢鸣,剑锋延长半尺,一进一出,世上又一个可怜人。 无梦抚过剑身,轻声慢语,“若司学未曾去过,可约在翠衣巷;若他常做风流客,便约在红袖馆。你可记住了?” 小书童捂嘴,连忙点头,哭与惨叫尽皆忘却,唯恐不能离去。 楚凡好心将半截舌头捡起,用冰砖封好,“拿着它,快走,寻个医术精湛的,或许还能接上。” 小书童连忙行礼,捧着冰砖夺门而出。 “为何约在红袖馆?” 无梦问楚凡,眼睛却看向罗绮。 深觉罗绮有异,后悔当日所言。天香长老或许知晓问心作用,只是未说出罢了。 林楚凡神秘兮兮,“外面盛传,司学乃灵阳境界高手。约在红袖馆,看在罗绮面上,慕长老不会让咱们吃亏吧?” 罗绮点头应是,“此事我去分说,定能从旁助力。” 全无昔日洒脱恣意,“堂堂司学,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不耻之事吧?” 林楚凡嗤之以鼻,“难说!城南乱战之前,谁能想到,书斋灵月讲师会是孟今那般行径?” 忽有所觉,转问道,“师叔,今日为何如此血腥,看你不似失控模样。” 无梦理所当然道,“自是为掩人耳目。上次出关所作所为,一如既往,才显真实。” 楚凡深以为然,师叔果然深思熟虑。竟将假装情绪失控都想到了。 又惊觉不妥,“若是我们都去,楚夕独守别院,如何保证安全?” 无梦不做他想,“那便带着,权当游玩一番。红袖馆,听你们多次提起,我也未曾见过。” 林楚凡假意道,“司学三令五申,请你一人会见。我们成群结队赴约,合适么?” 无梦面露鄙夷,“问及楚夕安危,你定然早有此想。我主动提出,你反而端起架子?” 楚凡毛孔发紧,浑身一激灵,“司学大人学究天人,面容慈祥,想必是个不可多得的长者。正该拜见,瞻仰高人风采,有助于敦促我辈勤学向上,发奋进取!” 无梦冷笑点头。 “郡主姐姐!我也去,带我一个好不好?” 听闻楚夕同去,青禾急忙上前,抱起无梦手臂央求。 第26章 世人皆知相思苦 清晨,楚凡伴罗绮离开别院。 但见花草泣露,剔透晶莹,忽觉晨风寒凉,忍不住缩起脖子。 罗绮殷勤道,“早与你说,天凉要穿件厚衣。非逞强,可知冷热了?” 林楚凡不以为意,“只早晚清凉些,等日光大开,便会回暖。我一身胖肉,再穿厚衣,正午如何度过?” 这点儿凉意,灵力稍作周转,即可缓解。楚凡却是不敢,他要留存机会,用在关键时刻。 晨光熹微,尚未大亮,行人稀疏。 路边散落些卖早点的摊位,墙角堆坐着露宿的乞丐。楚凡鲜少步行游街,见之觉得有趣儿。 看到乞丐瘦弱孤苦,有意请罗绮送些银币。常以感慨开头,“想不到,炽焰城如此繁华,却有这么多乞讨者。比碎冰城还多。” 罗绮挽着他臂膀,摇头道,“又说什么傻话。繁华的是这座城,不是这里的人。起这么早,饿不饿?” 林楚凡舔了舔嘴唇,“咱们到正街去吃。上次车内闲坐,见到一个卖豆花的铺面。今日去尝尝可好?” 罗绮唯命是从。 楚凡仍未弄懂何为动情。既不敢问她,又不知如何劝解,只得尽量陪她做些日常琐事,一如寻常男女。 此法乃是楚夕亲传。 步行的好处是可以抄近路,走错也不打紧,尚有罗绮的身法兜底。 前行约一炷香,二人来到西街中段,一家名为‘相思’的小店。店门前挑着一只红幌,黑线绣着‘豆花’二字。 罗绮轻叹口气,随他入内坐下。 店里皆是女子劳作,且如罗绮一般轻纱遮面。 罗绮帮他倒了茶水,“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这家的豆花,恐怕你吃不惯。” 楚凡眼巴巴地往外瞄,“你又知道了?哦,对,这里距离红袖馆近便。静待书斋来人,方能知晓,司学是否去过妓院歌楼。” 罗绮拉扯了他坐好,“时辰尚早呢。你我先行一步,只为看这一场热闹?” 林楚凡回首望来,“自然不是。师叔有意带楚夕同行。楚夕一动,会连带熊宝与青禾。熊宝一动,必会引来雨伞和荆沐雨。若再加上火苗与林飞……二位贵人的鸾驾,恐怕坐不下这么多人。” 一位侍女端着两碗豆花,配着一碟果脯,送上桌来。 楚凡初见这名为‘豆花’的吃食。捧在眼前仔细端详,“这也没花啊,何来豆花之名?” 罗绮笑着解释道,“这家店的豆花,不是给普通人吃的。平常会用汤勺,分割成柳叶状,在碗内围做一圈,形如花瓣盛开。” 林楚凡眉眼上挑,“竟是修灵者专属小吃?那我定要尝尝!” 他捏起茶匙,猛挑一大块,拨到嘴里。 罗绮阻之不及,“慢点!别那么大块,哎呀!” 素手急忙捏起一枚果脯,一并塞入他口中。 林楚凡愁眉苦脸,尚不及咀嚼,就着果脯囫囵吞下。 “怎是苦的?” 他盯着那果脯盘子发呆,原是这个用处,受教了。 忽闻后堂传出一声轻叹,“世人皆知,相思苦。” 罗绮急忙起身,“原来木前辈在此,罗绮有礼。” 楚凡不明所以,跟着行礼。 后堂慢腾腾走出一位老者,拄木杖,穿红衣,满面褶皱。看似年纪不小,偏生满头秀发,乌黑浓密。 老人轻轻摆手,“罗绮来了,难怪听声耳熟。” 她自顾落座二人对面,摆手请二人就坐,仔细打量,“听红袖馆的丫头们说,你许了人家,已许久不曾登台。弄得我这豆花都卖不动咯。 这便是你相公么?怎的如此年幼?你莫非是给人做了童养媳?” 罗绮脸色绯红,异样尴尬。 楚凡皱眉,老太婆会不会说话,童养媳是这么算的? 罗绮谦逊道,“前辈谬赞。我如今身份殊异,登台多有不便。自会有其他姐妹崭露头角。更何况,这豆花从来不愁买家。” 美人端起身前一碗,小口吃着。 楚凡不明所以,跟着吃,却不敢大口。学着罗绮的模样,口舌用力碾碎,匆忙下咽。 没一会儿,一碗将尽,只觉胃里激荡翻覆。 老人家叹息,“年少不知情滋味啊!” 又慢腾腾回后堂去了。 罗绮放下自己的大半碗,扭头看楚凡已吃光。再看他的面色,方知其怕苦,吃急了。 急忙捻起一只果脯,放到他嘴里,“你且含着,莫要咬着吃了。能压一压胃中苦水。” 楚凡皱着胖脸,看着空碗感慨,“不愧是专供修灵者的吃食,果然与众不同。这么苦,还不愁销路!” 罗绮轻笑,浅尝辄止,“这位木婆婆,也曾是我辈中人。当年风华绝代,一时无两。可惜所托非人,落得一生孤寂。 店中侍女,皆是自愿从良的歌舞妓馆中人。这豆花,主要卖给财大气粗又不解风情的蠢物。” 楚凡顿觉好奇,另取一只果脯含着。之前一块已被他吃了。 罗绮轻声诉说,“做我们这一行,一旦有了些许名气,便会引来众人争抢。会有各种男人,以各种借口,前来搭讪撩拨。 若是姿容俊美,风雅过人,也还罢了。若遇面目可憎,行止粗鄙之人,姐妹们便想法子刁难。只砸些金票子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吃下豆花才可。一金兑一碗。” 罗绮扬了扬手里的豆花,笑颜俏皮。 楚凡听了胆战心惊,若是不小心砸了百金,岂非要吃上百碗的苦豆花?如此一想,胃里更加难受。 他眼珠一转,“再来二十碗!” 罗绮迟疑,未敢阻拦,仍问道,“苦坏脑子了?这么多吃不完的。” 林楚凡坏笑,“这豆花清热解暑,实乃不可多得的圣品!我要请书斋的文人雅士共赏!” 他突然觉得嘴里不那么苦了。 罗绮嗔怪一眼,“此时天气还热,豆花要现吃现做。又不知书院来多少人,如何提前准备?” 林楚凡大手一挥,“不怕,我送冰砖,帮她们保鲜!谁说请一人一碗了?二十碗打底,不够再做。孟今在黑牢躲清静,我只能孝敬书斋旁人。届时打出青禾的公主名号,看他们敢不吃!” 林楚凡掐诀结印,拍出十块冰砖。一块盛放两只碗碟,刚好。 又叮嘱道,“那果脯单独装起,我要打包!” 罗绮捂着额头,这家伙真坏! 骄阳渐起,室内温热,楚凡加了几次冰。 将近巳时,书斋的人仍不见踪影,却是西街多了许多熟人。平日总来别院拜访的公子哥们,像是闻到腥味的猫,一个个钻入红袖馆。 楚凡好奇,“你们红袖馆,不是白天不见客么?” 罗绮凝眉半晌,终究摇了摇头,“我亦许久不曾回去,不知是否改了规矩。” 林楚凡诧异,“今天如此大事,不该包场么?无关之人恐怕是来捣乱的!有人泄露消息了?不应该啊,连我们都不知司学所为何来。这些狂蜂浪蝶,来凑什么热闹!” 他手里发狠,捏碎了冰砖。 罗绮一手按在他心口,一手轻按在他眉头,轻揉慢捻。 更不住劝解道,“莫要动气,当心身体。你们几人是脱离书斋,自学自修;可是其余众人,仍在书斋挂名呢。为自己的先生捧个场,不过分吧?” 啪! 又一块冰砖碎散。 不知他哪来这么大怒气,“过不过分,我不知道。豆花可能要大卖了。你已离出馆内多时,可还说得上话?” 美人见他神色,便知难以阻止,更不愿令他情绪激动。忙道,“我去求慕长老,陈说利害。长老明察秋毫,自会理解你的苦心。” 林楚凡点点头,“劳烦你走一遭,与慕长老请示一番。若事不可为,便重金包场,反正折价文牒还有半年可卖。十万金以内,可自行裁夺。师叔不会在意的。” 罗绮见他言之凿凿,有些不是滋味。他已不是初次替无梦裁决,无梦从未过多责难。 临走前忙又问道,“可还有其他要求?我一并带去,不好反复叨扰慕长老的。” 林楚凡心气儿不顺,“让姐妹们休假一日,别接待那些不速之客!男子若想入馆,每隔一盏茶时间,吃一碗相思豆花。受不住的,全都滚!” 罗绮闪身去了。 店内侍女听他豪言,已开始忙碌。 楚凡捂着心口坐下,终究太过激动。 自从唤灵会之后,接连不顺。他又中问心,本就不多的实力,更无法全部施展。 楚夕遭遇过袭击。师叔陷入和亲泥沼难以自拔。且还有些未知的隐患,说不准哪天突然杀意凛然,暴起伤人。 如今唯有熊宝与罗绮,可以倚仗。慕长老虽答应掠阵,终究不是自己人。 说到底,仍是实力不足。 林楚凡暗叹一声,也觉自己反应过激。如今隐忧在身,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他拿起茶匙,穿插一只蜜枣果脯,放在嘴里。心绪烦乱,根本吃不出甜味。 灵机一动,运灵入耳,瞑目细听。 “杨兄,你是被请来的?还是自告奋勇?” “我是来看热闹的。听闻司学大人请聆风郡主一晤,不知所为何事?” “说什么的都有。” “范兄言,是为召郡主重新入书斋进修。” “梁公子云,乃是笔墨山有意缓解郡主与国主的分歧,取个折中之法。既保全国主颜面,也可令郡主满意。” “李贤弟最为离谱,言说书斋派人参与和亲!” “无稽之谈!” “贤弟,此言差矣!书斋背后,有笔墨山的影子,乃是我辈文人墨客心中圣地。其影响之深远,岂限于炎国一地?说是连通五国,亦不为过。” “就是!若真派出嫡传弟子,身份不比一国王子低了。” “郡主身段或许不错,只是那眼睛小了些吧。嫡传弟子能看中她?” “先前不是有过一例,红袖馆花魁春心动,委身下嫁少年郎么?” “嘘!快进去吧,不要多言,免得惹祸!” 罗绮皱眉返回,楚凡忙收敛灵力,作闭目养神状。 罗绮轻声道,“楚凡,随我去见长老一面吧。” 林楚凡心一沉,“慕长老不赏脸么?那便罢了。全当帮姐妹们做一场宴会。” 罗绮支支吾吾,终究说道,“不是的。长老听我所言,未曾表态。只是师妹,她有些过于跋扈。由此观之,恐怕事情有变!” 林楚凡皱起眉头,屋漏偏逢连夜雨。慕长老一把年纪,也学会临阵倒戈,坐地起价? 却也只能起身,随着罗绮往外走,不忘嘱咐豆花照做,钱已由罗绮付下。先来一百杯,之后谁再想吃,自己付钱。 楚凡忽然想起,“你何时多了师妹在此,我怎不知?” 罗绮目光沉凝,“我不便抛头露面,可是红袖馆总要有人镇住场子。阁里便派师妹过来。她只年纪尚轻,修为不在我之下,你要仔细些。” 楚凡眉头挑起,“她不是你们一伙的?” 罗绮之前差点散灵,皆因同门抓住错处不放,非要明正门规。如今派了接替人选,恐怕没那么简单。 后者笑而不语,楚凡了然。 楚凡再次来到熟悉的小屋。慕紫容一身紫衣,背对门口,挑弄几根弦,发出嘶哑颤音。 楚凡懒得客套,开门见山,“不知长老意下如何?” 慕紫容佯装不知,“什么意下如何,你未曾言语。” 林楚凡却没耐心,“先前罗绮所言,长老意下如何?她所言皆为我所欲言。长老不会特意为难,令我重复一次吧?那可有凑字之嫌,小子担待不起!” 慕紫容借题发挥,“且不忙说今日之事。我问你,罗绮此番回来,比上次还要憔悴些,可是受你苛待?” 楚凡扭头端详,气色挺好的。这老太太,头也不回,煞有介事蒙我。 他梗着脖子反驳,“慕长老怕不是看错了。罗绮气色尚好,何来憔悴?再者,这种事儿你该独问她。如今我二人当面,我说有,或没有,你都信不过吧?” 慕紫容却忽然动怒,“你懂什么!她若是想说,又何必问你?她周身灵力萎靡颓废,毫无蓬勃进取之生机,反有涣散征兆!若非你苛待于她,令她伤心难过,何至于此?” 罗绮噗通下跪,吓楚凡一跳。 灵阳境界恐怖如斯?还能看出灵力是萎靡不振,还是蓬勃进取?这可比偷看师叔风灵力高明多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联想到这了? 罗绮垂头丧气,“长老错怪他了,不关楚凡的事。” 林楚凡拉她不起,便赌气挨着她坐在地上。 就地放赖,“关不关我的事儿,我暂时不能确定。你们云山雾绕,把我说晕了。” 他就差没躺在罗绮腿上。 慕紫容仍不放心,“不过短短数日时间,你们可曾遇到什么事情,导致她心神激荡,或是伤心欲绝?” 楚凡皱眉盘算,“如此说来,似乎有那么一件。” 罗绮拉他一下,用力摇头。 林楚凡左眉上挑,这都瞒不住了,说不说有什么区别。还指望她震慑司学那老东西呢! 遇事不决,林楚凡倒打一耙,“这事儿说起来,是长老你不对。 你那问心的传闻,残缺不全,有人补充了关键。罗绮未曾准备,受到惊吓。我正好有此一问,敢问慕长老,何为动情?传说问心有验情之效。” 慕紫容霍然转身,“分明是你的人多嘴长舌!如何是老身不对?你小子不老实!” 楚凡坐着伸腿,梗着脖子硬吵,“年纪大,嗓门高,一定很有道理么?这么关键的事情还瞒着她。是准备让闻无声借此遗漏,再害她一次,两次,三次,还是四次!” 慕长老气急,抬手欲打,灵力鼓荡,吹动流苏莎莎作响。 楚凡怒目而视,分毫不躲。实则心里害怕极了。 明知打不过灵阳高手,不如赌一把。看在罗绮面上,也不会弄死我吧。顶多打几下出气,他在心里连声安慰自己。 罗绮扑来,将他抱住,背对慕紫容。回首哭求,“此事因我而起,我不怨任何人。还请长老不要迁怒楚凡,我如今只有他了!若您实在气不过,我愿代他受过。” 慕紫容不为所动,一掌盖下。 楚凡心凉半截,难道赌错了? 他反手抱紧罗绮。想转身,却没罗绮力气大、修为高。扭捏不过,只好闭眼等死。 熊宝,我可能要害死你了。 不知楚夕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还有母亲,早知如此,应该回府一趟。 师父的大仇还没报…… 第27章 竟是绿肥红瘦 楚凡只觉劲风吹过,剐蹭胖脸生疼。 间或青丝扫过脖颈,微痒。 他忍不住抬手抓挠数下。后知后觉,那老太太的掌力已经过去。 轻推罗绮,将其唤醒。仔细查验,二人毫发无损。楚凡腹诽,风力甚疾,吹断几根头发也未可知。 罗绮转身拜倒,喜极而泣,“多谢长老宽仁。” 楚凡心有戚戚,算是赌对了?逃过一劫,那些乱七八糟之事,该抓紧办了。免得早夭,徒留遗憾。 咔嚓!哗…… 二人身前尺许,罗绮拜倒之处。受膝盖碾压,青砖一触即溃,化作粉末。随后引发连锁反应,如浪潮一般向四周荡漾。所过之处,皆为亟粉。 楚凡呆愣半晌,冷汗直流。 一个巨大的掌印,覆盖他二人,唯余掌心一处安然无恙。 慕紫容转过身去,负手而立,“你们走吧!” 楚凡更换姿势,依偎罗绮坐好,“往哪走?长老未曾解惑,何为动情?” 慕紫容一时语塞,“待你年长几岁,自然知晓。此毒因罗绮而来,你们……好自为之。” 见罗绮泫然欲泣,楚凡忙拉住她手,如儿时与楚夕玩耍一般,“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我还是懂那么一丁点儿的,长老不必担忧。我们今日有正经事,长老意下如何?” 慕紫容并不买账,“书斋早已打过招呼,笔墨山也传过消息,我天香阁不好过分干预。你的要求,我做不到!” 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林楚凡长身而起,“不愧是红袖馆,果真当机立断。” 罗绮见他神色有异,急忙按住他胸口传灵,抑制血脉偾张。 林楚凡余怒未消,“早说你们与书斋有勾结。我们另换一处便是,何苦耽误许多功夫。罗绮,咱们去翠衣巷,谈包场之事。你看到了,非是我不捧场,红袖馆门槛高,我还小,够不到。” 林楚凡胡乱拍打几下屁股上的尘土,扯着罗绮出门。 “且慢!” 林楚凡置若罔闻,暗骂不止。 当小爷有钱没处花呢?给脸不要,若非看在罗绮面上…… 一个灵阳高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回去让师叔闭关,按照她的劲头,不到年底,定能冲上灵阳。 只是不知,别院里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罗绮听闻慕紫容喊话,有意回还。 楚凡索性松手,自顾出走。 罗绮停了一息,忙借助身法赶上,重新挽起他的手。 慕紫容随手一掌,将满地青砖尽数震碎,纾解一口闷气。 林楚凡嘱咐道,“你去翠衣巷谈,要求如前。除了翠衣巷的姑娘,外人一律不得擅入。想看热闹,一盏茶三碗豆花,吃不下的都滚!我去相思传话,豆花该送翠衣巷了。” 罗绮期期艾艾道,“长老也没说,一定做不到。她只是……” 林楚凡冷笑不止,“她只是觉得我年少可欺。上次为贮灵石,我忍了。如今有你的关系在,难道她真下手杀我?既然不杀,还装个什么劲儿?” 罗绮暗自叹息。这天早晚会来,只是来得太快,委实措手不及。 她只好转道去翠衣巷行事。 楚凡坐在店里,传过消息,连吃三碗豆花。 若按以往习惯,或许他卖个惨,露个乖,半推半就,终将答应下来。慕紫容如此拿捏,不过是想谈条件。 奈何刚经历一次假死,林楚凡心性有变。说也奇怪,刚才那么危险,他竟然不紧张,至少没引发绞痛。 中了不要命的奇毒,却在关键时候限制行动。早晚被人捉住弱点,一击毙命……有些事情,要趁早! 他深觉自己没时间虚与委蛇。 罗绮回来时,正赶上红袖馆门前,书斋来人。楚凡佯装未见,挽罗绮入店,商议细节。 罗绮抽出一纸文书展开,“冰姑已经应下此事,收取千金做保,全价共万金,契约签订在此。此刻开始,至明日子时之前,翠衣巷上下都会听我们吩咐。” 林楚凡点头,“你签下即可,我不必再看。命人将豆花送去,书斋的人已经到了。师叔她们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我们提前拦下,带到翠衣巷,再言其他。” 果不其然,刚走到北街与西街的路口,别院的特大号车厢映入眼帘。 林飞与火苗沦落到车辕位置,可见其中之拥挤。林楚凡本想上车交代一番,见状只得摇头叹息。 吩咐林飞直取翠衣巷,后者不问,扬鞭即走。 一位珠圆玉润的中年女子,浓妆艳抹,穿着红绿衣衫,站门口迎接,“二位贵人驾临贱地,真令小巷蓬荜生辉!奴家冰姑,有礼了。” 她身后跟着数位姑娘,清丽不俗。 青禾唯恐天下不乱,高声大喊,“怎来这里?难道司学一把年纪,妓院都没去过?” 楚凡摇头,“生了波折,进去细说。” 大厅洒扫刚过,窗明几净。更用檀香熏过,没了脂粉气,反多几分淡雅。 冰姑将小厮与接客的姑娘,全部关回房内。只留几位清秀侍女。 青禾好奇心重,“还有这种事?一碗一金太便宜他们了,一碗十金,所得全归相思豆花店。一盏茶吃三碗,是不是少些?要不让他们吃十碗?” 林楚凡翻起白眼,“姑奶奶,一盏茶吃十碗豆花,没被苦死,先给撑死了!你待会去门口尝尝就知。记得让熊宝做个大点儿的冰格,给豆花保鲜。” 青禾欢天喜地领命去了。 等她走远,楚凡将果脯分给众人。 楚夕含而不吃,暗戳戳地探查罗绮与林楚凡的心事。 荆沐雨抓了一把,急忙跑下楼。只因雨伞跟着熊宝做什么格去了。 无梦无心吃食,“是否通知司学一声?毕竟是咱们临时改了地点。” 林楚凡大手一挥,“不用!慕长老接到那么多传信,必会有所转达。况且,若非书斋暗中鼓动那些蛆虫,前来恶心我,也不至于换地方。” 今日一见,早在月前便已筹谋,不知书斋所欲何为。 楚凡将偷听而来的风言风语悉数告知。 无梦恍若未闻。 青禾笑呵呵地端了一个托盘回来,每人送上一碗,“哎?你们背着我吃果脯!谁的主意?” 林楚凡如何能认,“你干嘛?没尝过么,这东西是苦的!” 青禾双眼发亮,“我觉得蛮有味道!与我平时吃的点心,不大一样。楚夕,你尝尝。” 众人受不住她唠叨,纷纷吃了一碗。只有她与楚夕觉得好吃,众人惊奇不已。 午时已过,书斋终于反应过来。 先派个书童来,请众人移步。 青禾端着碗,勒令他用三十金买下三碗豆花,吃完方能入内一见。 吃到第二碗时,书童便受不住,连滚带爬,跑了回去。 青禾根本不理那茬。三碗豆花都吃不完,就当没见过这人。 终是司学大人海量汪涵,领着一众学子,浩浩荡荡,涌到翠衣巷门前。 青禾全无好脸色,“老头儿,你就是书斋司学?倒也有几分慈眉善目,怎么行事如此龌龊? 三碗豆花,十金一碗,吃不完不准进!除司学外,其他人想入内,每隔一盏茶时间,必须吃三碗。怕了就滚!” 公主趾高气扬,暗赞楚凡醒目,为她安排上佳游戏。既能露脸欺负人,又有豆花随便吃。 老者须发斑白,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闻言迈步向前。 青禾移步,拦在门前,“司学!你是他们的头领,怎能硬闯?读书人是讲道理,讲规矩的。入门吃三碗!你不必续吃,但入门令不可废。至于他们,少一碗都不行!” 老者面色转冷,正视洛青禾,“公主殿下,莫非在开玩笑?” 洛青禾仍记着青风居的仇,“不吃,就滚!我请你来的? 看你门下都出些什么东西?不是通缉犯,就是胆小鬼。我会向父王请命,裁撤这什么灵气书斋,远不如前身的太学,至少那里遵纪守法!” 自从火烧书院之后,青禾便没去过。历经城南乱斗等一系列事情,早已看穿其虚伪嘴脸。 老司学冷哼一声,震碎第一排盛放豆花的碗碟。 青禾小脚一跺,“打坏了赔双倍!否则,本宫去刑部状告你当街损毁他人货品,横行霸道,目无法纪。” 到底是老年人,养气功夫深。 司学挥手命人送上金票,自取三碗吃下,步入翠衣巷。 有过赏菊大会之事后,炽焰城鲜少有人敢围着公主说三道四。当日被毒针射中的人,早逃离京师。 众人排队,依次入内。 相思豆花,果然起到一些作用,近六成好事之徒望而却步。 按照楚凡话说,留下的才是精华。 青禾小口细品,指导侍女们记下人数。更燃起一炷香来。 忽见紫色闪过,慕长老戴着面具来到近前。 青禾眼睛一眨,看她面具不方便吃,笑道,“这不是慕长老么?唤灵大会见过。您不是外人,快请进吧。” 慕紫容点头示意,入了门去。 她身后跟着一位翠绿色衣衫的女子,紧随而入,身法不弱。 青禾略做思忖,恐怕不是对手。低声道,“熊宝,封路!” 熊宝正伙同雨伞吃那不苦的豆花。 忽闻此声,回头望去,『这还封什么路,看我把人封住!』 冰熊一口寒气冲出,对准绿衣女子双腿,咔咔数声,冻在当场。 那女子修为不弱,双腿微做弯曲,震碎冰晶。周围众人惊惧,纷纷躲远。 雨伞有样学样,荆沐雨阻之不及。嚯嚯一阵响声,自地面升起一堆碎石,将绿衣女子小腿埋入半截,且有收紧趋势。 雨伞扭头,看向自己的契主,学熊宝的架势咧嘴。好像在说:我学得快吧! 每日玩耍,它习惯了。 满嘴果脯,立时不香甜了!荆沐雨很是委屈,自己的雨伞,何时能像熊宝那么聪明? 土石不如冰晶易碎,绿衣女子挣脱不及,忙道,“公主殿下,我是红袖馆的人,和慕长老一起的。您快让宠物将我放开,我是今日与会之人。” 林楚凡好像没说,如有女子想入内,该当如何。 青禾眼珠一转,当男的处理,“想进门,先把豆花吃了。至于你的腿,自己想办法。它不太听话,且学艺不精,能发不能收。若非你挣脱寒冰,何至于此?” 绿衣姑娘脸色一沉,强行震碎土石块垒。却将长裙与底裤划破些许,露出几道雪腻的肌肤,颇为香艳。 她瞪青禾一眼,转身冲了进去。 洛青禾双眼放光,“你们监督,继续施行。我倒要看看,她是何方神圣?” 青禾丢下一句,跟着冲了进去。 熊宝迟疑,『屋里高手多,我还是留这看门,这豆花可离不开冰镇。』 翠衣巷内,众人落座。 二楼舞台上,临时搭建两列长桌。书斋以司学为首,坐在南侧,面向北。别院众人,坐北朝南。些许空位皆是青禾几人的。 一楼大厅中,尽是些两边不靠的墙头草,纯粹看热闹。 楚夕躲在众人最后,暗自感慨。楚凡图省事儿,将最麻烦的活,派给了青禾。 而公主喜欢理直气壮地欺负人,乐此不疲。还一个劲儿夸口,三胖够意思。娶了媳妇,也没忘了兄弟。 司学乃是一位面容清瘦,目光矍铄的老者,须发斑白,笑容慈祥。 他伸出一手,缓缓理顺胡须,“老夫宛天华,蒙国主青眼,忝居司学一职,执掌焰灵书斋。不料书斋之内,竟有孟今这等狂徒,目无法纪,胆大妄为。为郡主以及诸位,带来许多不便,老朽深表歉意!” 无梦扭头,带动面纱轻摆。她看向楚凡,小眼睛飞快一眨。眼珠向南滑动一下。 楚夕分明听闻,你去分说,我不想和他说话。 楚凡面露惊讶,使劲儿瞪起不大的眼睛,用力收回下巴,又使劲向前扬出,最后向南轻摆。 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当然你去说才合适! 楚夕读之,心生感慨,这俩人还能这样说话。 罗绮将二人神色收入眼中,心酸难忍。挽起楚凡手臂,使劲儿掐了一把。 “啊呦!” 楚凡未做防备,痛叫出声。 不得不起身回话,“司学大人,真是有心!自孟今首次为祸,至今已有一年光景,难为您还记得。真是老当益壮! 不过,近日孟今先生又作下一件大案。更是在贵派弟子陪同下,当街伏击我,甚至唤出一种称为冥蝶的异兽,妄图食我血肉。不知此事,如何说法?” 宛天华笑容和煦。他身后众人已露怒容。 正在此时,两道人影先后闯入。 “绿衣服的,你别跑!跟我回去吃豆花!”青禾公主追不到人,高声怒吼。 “公主殿下,何苦为难于我,你自己,不也穿着绿衣。咯咯……” 众人目光转向台下,楚凡趁机扫过全场。 没有王子参与,且那几位国主老丈人家的孩子,一个没来。荆沐雨不算,她是别院这边的。 青禾双手叉腰,众人退避数尺。 对面那绿裙女子,圆脸方额,五官紧凑,眉短而黑,眼睛不小却是单眼皮。 女子俏皮地做起鬼脸,无视青禾恼怒,反抬眼扫过台上。目光在罗绮身上稍停,诡异一笑。 绿衣女子继而盯住楚凡,手指青禾,甜腻腻撒起娇来,“师姐夫,她欺负人家!” 第28章 杳杳香如故 苦浪淘沙 二女争执,引得众人关注。 楚凡暗自叹息,本欲探听书斋虚实,全被她们搅乱。 罗绮深吸长气,移目望向慕长老。后者浑然不觉,听之任之。 唯有青禾公主好奇,按照绿衣角度仔细扫过,“三胖!她是叫你呢?” 难怪公主殿下起疑心。此处望去,只有楚凡与林飞两个。林飞,她是知晓的。 林楚凡头皮发麻,这姑娘捏腔拿调,不好招惹。 急中生智,回首望去,“林飞,那姑娘叫你。快,领她出去,喝了豆花再进来。” 后者回以两只白眼。 林楚凡煞有介事,仿若林飞真是绿衣的姐夫一般。 罗绮忍俊不禁。 这一笑,楚凡尚未细赏,先惹怒绿衣女子,“师姐,你招赘何人,难道自己不认得?你是不认自己夫君了,还是不想认师妹?” 罗绮收敛笑意,介绍道,“楚凡,这即是与你提过的,小师妹,泠杳。” 林楚凡狐疑,“灵药?别说她是灵药,即便是仙药,欲进此门,必喝三碗豆花!” 林楚凡插科打诨。 罗绮听着好笑,眼睛弯做一对儿月牙。 青禾公主捧腹,“我看是药渣还差不多。走!跟我回去领豆花,再磨蹭加倍了。” 绿衣气炸,素手插腰,“林楚凡,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叫泠杳!杳!不是药!” 林楚凡恍然大悟,“灵咬?听似熊宝的绝招。你想咬谁?罗绮,怎么天香弟子如此凶残?我有点儿害怕了。” 噗嗤! 楚夕被那句‘熊宝的绝招’逗笑。 罗绮此时方知,他是故意给师妹难堪。 众人乐得看戏,对着绿衣指指点点。 泠杳额上鼓起两条青灰色血管,看似气得不轻。深吸几口长气,挥手散出一片银光,朝向舞台空处。 咄咄几声! 循声望去,银针深入木板。 泠杳袖手一招,整块木板倒飞入怀。 她高举过头,向林楚凡示威,“真不知罗绮看中你何处?相貌丑,修为低,连文才也差!这两字你可认得?以后莫要叫错!” 众人看去,木板上银针连成笔画,乃是‘泠杳’二字。 如此生僻,难怪别人想错。 楚凡霍然而起,学着书斋众人模样,严谨点头,“见过冷香师妹。” 众人哄堂大笑。 冷香脸色涨红,香肩颤抖,素手转动,捏出数根银针。 “哇哈哈哈……我不行了,笑死了。谁来救救我……三胖,你们兄妹,取名鬼才!冷香,哈哈哈……” 青禾公主不顾形象,笑得满地打滚。 台上苍荷见状,急忙跑下,将她扶起,细细叮嘱。 楚凡腼腆一笑,有些后悔,差点引得绞痛发作。日后言行还需更加谨慎才是。 他请咳几声,收敛笑意,“先别笑,领着她去把豆花补了。然后,封门。记得将熊宝几个,与那些做豆花的姐姐,请回来。盏茶时间应该到了。” 冷香一手银针亮相,修为堪比罗绮。还是将熊宝唤到屋里,方能安心。 青禾得苍荷助力,总算站直身子,只是肩膀耸动,显然在笑。 林楚凡正色道,“小师妹,别说姐夫不照顾你。豆花的钱我出,请你吃三碗。” 冷香不为所动,素手缓缓抬起。 罗绮深知师妹秉性,将楚凡拽到身后护住。 林楚凡话锋一转,“咳,慕前辈,天香阁弟子,你自行管理。今日之风别院在此包场,非请不得入内。此事签过契约,受《炎律》护持。若嫌麻烦,我们可以代劳。” 话音刚落,嗡鸣声起,长歌出鞘。 林楚凡吓了一跳,急忙按住无梦手腕,转身之际,偷使眼色,无梦会意。 楚凡憋得脸通红,咬牙切齿,“冷香,趁早离去。万一我按不住,追悔莫及!” 楚夕看他们假意表演,转脸偷笑。 慕紫容终究开口,“六碗。我那份,你代劳。” 冷香顿时泄气,低眉顺眼地跟着青禾去了。 林楚凡适时松开师叔皓腕,落座发声,“不知适才一问,司学考虑的如何?” 他还惦记着呢。 司学略感意外,“咳……林公子也是少年俊杰,当初离开书斋更是莫大损失!老朽有意收你等长驻书斋进修,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无梦归剑入鞘,朝楚凡微挑下巴,只见面纱轻盈甩尾。 楚凡无奈,终究是他惹出来的,“当面佯作视而不见,转瞬之间充耳不闻。如此书斋,林某恨不能早日脱身,安敢重蹈覆辙?司学大人上了年纪,耳目失聪,毕竟岁月不饶人嘛。” 司学似早有准备,没带判官笔来,“少年人,说话做事要留余地。你所言,不过一面之词罢了。” 林楚凡起身反驳,“当日,御灵司雷引亲眼所见,何来一面之词?” 司学稳如泰山,“几个江湖宵小,非我笔墨山弟子,更非书斋中人。乃是孟今结交的匪类!” 林楚凡故作欣喜,“江湖匪类,已学会泼墨剑法,更偏爱判官笔这等文雅兵刃,真是喜闻乐见!司学今日在此,可敢将话说死?那人既然与笔墨山无关,林某欲重金悬赏暗影楼杀之。” 众人惊疑。这种话,也好公开论说?什么世道? 宛天华笑容依旧和煦,只是看向楚凡的目光略带阴冷。 楚凡嬉皮笑脸,反观书斋众人。暗自腹诽,不知国主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将这群家伙,放在京师附近,早晚会有大祸。 司学是见过风浪的,“林公子请自便!只是今日当众,老朽有一言,不吐不快。为何问及聆风郡主之言,皆由你出面作答。难道你二人,关系已然匪浅?” 楚凡暗叫不好,忙回头望去。正见到楚夕抱住无梦,贴着耳朵说些什么。 郡主终究没有起身,继续用面纱甩楚凡。 林楚凡略微定神,“笔墨山人,书斋司学,只有如此胸襟么?你一把年纪,不是匪浅,就是匪类,信口胡诌。 郡主自入炽焰城,便有水土不服,害了一种疑难杂症。不可同卑鄙无耻之人对话。否则,便会恶心呕吐不止。如此难言之隐,还请诸位海涵!” 众人碍于笔墨山与书斋声名,不敢表态。 大厅内忽然传来清脆笑声。 “哈,三胖,自你成亲之后,说话愈发阴损了。” 楚凡颐指气使,“笑什么?快把他们的豆花送上去。司学年纪大了,正需要温补滋养,送六碗过去。” 公主殿下热衷仗势欺人。二人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楚凡落座,嘴咬果脯,暗中盘算实力对比。 老狗咄咄逼人,恐要生事。若慕紫容顾念情分,出手相助,或可一战。 却还有个冷香在一边虎视眈眈。 楚凡可不相信,她是来给罗绮助威的。不拖后腿,便是烧过高香。 无梦将众人聚到一起,随手散出一阵回旋风力,隔绝内外,“楚夕推测,对方可能挑衅,逼我出手伤人。司学或许借机出手,将我打伤。” 楚凡惊疑不定,“打伤?你确定不会趁机把她打死?” 他诧异地看着妹妹,何时学会算命了,神神叨叨的。 楚夕皱眉,见青禾不在,索性挑明,“他们想拉师叔入伙,与洛长风作对。若事有可为,胁迫履行和亲之约。” 洛长风?那不是国主么?这群人想造反? 真是流年不利,这种事,应该有多远躲多远。奈何半只脚已经进来。 难怪一个王子都没见。四大家族不派人来。 楚凡不解,“师叔和亲的规矩,订立如此苛刻,如何胁迫?” 无梦心如明镜,“前两条若是达成,第三条,可以胁迫。” 楚夕频频点头。 楚凡叹息,望着郡主,哽咽出声,“师叔,要不然,你当个和亲的寡妇吧。” 众人白眼乱飞。无梦赏了他两个脑瓜崩。 一阵轻咳之声,震破隔音风力。 正是司学假意咳嗽,实则震慑。 不等他开口,林楚凡抢了先机,“公主殿下,清场吧。” 青禾抽出破冰棍,挨个指指点点。但凡没有按照约定买豆花吃的,全都赶了出去。 个别好事之人,看热闹自恃命大。鼓动众人联合,预计法不责众。被青禾重点关照,不是断腿,就是断手。 冰姑眼色明亮,挥手带出一队小厮,将倒地哀嚎之人尽皆拖走,丢出门外。少顷,台下看官十不存一,全无台上人多。 楚凡戏谑地看着司学身后,“台下清完,该清理台上了。” 老司学能屈能伸,以大局为重,捏着鼻子吃下六碗。他身后的人,并没那么老实,偷奸耍滑者比比皆是。 青禾拎着铁棍,跃上书斋一方高台,“你们自己走,还是我请你们走?” 司学头也不回,以他的修为,早已感知清楚。 忙摆了摆手,“没用的东西,自己滚出去。别被打成死狗,丢我的人!” 呼啦一阵,人群退散,只剩三人站在老头身后。 巧了,三个皆穿斗篷遮住头脸。不知情者,还以为是暗影楼的。 更还有一个,许是读书读傻了,“我不服!她们也没吃,为何只赶走我们?” 他伸手指向慕紫容和冷香。 楚凡看向青禾,青禾望天。似乎翠衣巷的大厅,没有顶棚,一眼可见天空飘荡的云朵一般。 楚凡心觉好笑,出言道,“看你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却与两个女人计较。你管她们做什么,先说你自身。你不守规矩,赶你出去有何不对?小爷一口不吃,照样赶走你。她们是罗绮的娘家人,你也配攀比?青禾,断腿!” 罗绮听闻,心中泛甜。 宛天华手掌摊开,又见洛青禾上前,只得收回。 暗骂林楚凡可恨,偏偏派个缺心眼的公主冲锋陷阵。这公主也是个没出息的,全无一点儿淑女风范。 青禾动了坏心思。 她灌注灵力入棍,砰砰两下,断其双臂。众人有心搭救,更担心惹祸上身,又见司学也不为所动……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分外尴尬。 那人伤痛,惨叫逃跑,青禾在后面追,“哎,你等会儿!三胖让我断腿,好像砸错了!快站住,让我好好砸两下,别晃来晃去的,万一砸到头,我可不负责任。” 那人一听,不敢再跑。命和腿哪个重要,似乎不难取舍。 青禾顿觉后悔,不该解释后半句,这样一动不动的,砸着没意思。终究砸他两下,意犹未尽。 楚凡往嘴里扔果脯,不忘喂罗绮几个。含混不清道,“司学大人有什么话,现在尽可说了。” 此时厅内不足二十人。 除却之风别院一众,红袖馆二女,书斋四人,冰姑等女以外,只剩一个单纯的看客。 有些出人意料。 竟是前些天有过生意来往的齐鸣渊。他本躲在人群里看热闹,没想到众人不争气,把他凸显出来。 宛天华怒气越盛,笑容越慈祥,只是那眼神,令楚凡心里发寒。 不由得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若以天泪做价,能否请到神谕教高手,弄死这条老狗? “如今没有外人,老朽便直说吧。”说的好像,林楚凡清场是为他服务一般,“炎国与北地蛮族已达成共识,郡主和亲势在必行。与其夹在中间,处处受制于人。不若郡主慎重考虑,焰灵书斋,或是笔墨山,愿为郡主提供庇佑。” 虽有楚夕预警,此时听闻,楚凡仍觉惊讶。 那种从仇视敌对,到可能成为盟友的惊愕失措,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 宛天华将之尽收眼底,暗笑,到底是少年人,喜怒易形于色。 林楚凡转过头来,面容僵硬,心中嘀咕,楚夕真学会算命了? 无梦一如既往,下巴扬起,面纱轻舞。 楚凡龇牙一笑,你都不考虑一下么?我虽然赞同离这老狗远点儿,可你这不假思索,有伤颜面之嫌。 仍解释道,“郡主入城听封之前,早有门派师承。不敢做此背信弃义之事。司学好意,她只能心领。” 本是婉拒之言,奈何林楚凡不甘寂寞,追加一句,“况且,郡主自知不通诗书,不懂礼仪,更不会琴棋书画。委实无法与贵派同流合……哦,不对,委实高攀不起。” 洛青禾已经笑到熊宝身上去了。 她一直有心骑乘,奈何除了楚夕,熊宝未曾载过旁人。青禾不敢贸然行事,只得退而求其次,当做床垫蹂躏一番。 宛天华从善如流,“既然如此,那便作罢。昔日曾听人提起,郡主择婿约法三章,不知时至今日,可还作数?” 楚凡刚松口气,又深吸回来。 同这司学说话,是有些麻烦。弯弯绕绕一大堆,若是早些提及,这会儿早已结束……或是师叔早被人抢走。 楚凡佯装不解,“不知是哪三章?司学年纪太大,可别道听途说,中间出了什么错漏。” 宛天华很是开怀,长笑出声,伸手理顺胡须,“年龄不高于郡主,修为不低于郡主,更要郡主看着顺眼。老夫可有说错?” “是又如何?” 清冷之音,扩散全场。 无梦轻抚长歌,眉眼未抬。 第29章 异曲同工 破茧成蝶 楚凡闻言,回望师叔,似乎并无异常。默默退回罗绮身旁坐下,口含果脯,旁观厅内众人。 卖豆花的姐姐们,自发躲在一边,鼓捣各自的物件,对众人言辞恍若未闻。 熊宝领着两个小尾巴,守在一边蹭吃蹭喝。 红袖馆一老一少,站在一处,却不亲近。 齐鸣渊不知何故,凑到冰姑身旁,大献殷勤。 宛天华长袖一摆,“既然此言属实,老朽门下的青年才俊可供郡主甄选。” 身后三人同步而出,走到舞台中间。 林楚凡依然想不通,他与国主叫板作对,为何非要拉扯无梦。 莫非勾连北地,两面夹击?那也不对,北地蛮族只有一面,笔墨山没听说有什么封地,更遑论兵马。 无梦青丝一荡,素手握紧剑柄。却被藏于身后的楚夕拽住衣袖。 同样有此待遇的,还有林楚凡。二人先后回头,楚夕欲言又止,彼此对望,心照不宣。 楚凡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时间到。青禾,上豆花!” 青禾见无人可欺,将破冰棍丢给林飞,自己跑去吃豆花。随口吩咐一声,“你们派人送吧,剩下的没谁怕苦。” 冰姑夸张地应和一声,忙打发身后几位清秀女子,端托盘,送豆花。 无梦挥手,旋起隔音的风力屏障。 楚夕眉头皱起,“那三个斗篷里,有一个是女子,有一个是洛云。另外那个,才是真正代表笔墨山和亲的。” 林楚凡大怒,“洛云?难道又是涣灵散?没完没了!” 回望一眼书斋方向,反问道,“能分清谁是谁么?书斋派个女人滥竽充数,莫非想以车轮战取胜。” 楚夕谦虚道,“他们着装类似,站在原地尚能推演出大概。一会儿变动位置,会更难。” 实则距离稍远,对方境界高,她探查颇为费力。 罗绮自告奋勇,“不如我先出手,帮郡主接下一位俊杰,如何?” 无梦的反应颇值得玩味,不发一言,只望着楚凡。罗绮面色转红。 罗绮想帮你,看我做甚?楚凡纳闷,不好问出口来。只得劝道,“你且留些心神罢。那冷香师妹,不像是来为你助拳的。或许你这边稍有下场之意,她随即找出一万个理由掺和进来。” 美人皱眉,无从反驳,深觉此言有理。 楚凡又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罗绮盯住冷香。之前问名之事,我已得罪了她。她不捣乱最好,慕长老的面子还是要给。万一她老人家心情好,出手抵住司学,今日高枕无忧。” 楚夕翻起漂亮的白眼,暗叹白日做梦。 又一阵轻咳声,宛天华故技重施,打破无梦的隔音风力。 几人顿时住口。 林楚凡起身,从林飞手中讨来破冰棍,向台下示意。林飞默然来到公主身侧,将熊宝唤回台上。 两个小尾巴亦步亦趋,却被林飞挡下。 宛天华理顺胡须,神情自若,“郡主商议的如何?老朽这豆花,可是快要吃饱。” 林楚凡凝神思虑对策。 对方至少三个灵月,还有一个灵阳的司学虎视眈眈。自己加上熊宝,最多拖住一个。师叔即便再强,以一敌二,但境界未到,难免失手。 慕紫容态度暧昧,冷香却无形之中,防住罗绮。早知如此,不该让那女人入场!死皮赖脸蹭进来,果然没好事! 无梦将手握剑柄,五指发力。 楚凡抢先出列,双手耍起棍花,吸引众人注意。 熊宝在楚夕身旁坐下,看他耍帅,心里不爽。自从罗绮入别院,他们之间少有接触。熊宝不太清楚,林楚凡实力如何,伤势是否恢复。 林楚凡苦等,不见冰熊随行,东拉西扯道,“司学年纪也不小,难道连常识也不知么?你带三位才俊如何?带三十,三百,三万才俊,又如何? 难道尊夫人除你之外,还有其他几位不同的夫君么?或是笔墨山盛行此道!初夏时节,我不过说了一句‘孟今娶妻为娼’,他便当街发狂。啧啧,司学以为然否?” 宛天华额上浮起青筋,冷眼盯着林楚凡。 青禾却在台下呛到,咳嗽不止。苍荷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忙用手帕将她唇角的豆花擦拭干净。 青禾咳嗽稍停,“好啊,原来这话是你说的!怎么说书时不曾提起?雷引曾好奇,孟今缘何当街发疯,特意向笔墨山求证。竟是当年,孟今之妻与人私通!虽不曾公然接客,却有异曲同……呜呜呜……” 苍荷借擦拭之便,忙用手帕捂住公主小嘴儿。 冰姑等人全无顾忌,讨好道,“公主殿下才思过人,好一个异曲同工!” 青禾却似遇到知音一般,对着冰姑等人连连点头,“是吧,是吧,我就说么。” 台上忽有一人喝问,“行此言语挑衅之事,你有何脸面指责孟今无故行凶?” 却是斗篷人之一开了口。 似乎帽檐子之下另有遮挡,瓮声瓮气,不阴不阳。 林楚凡反讽道,“我是说与罗绮听的,二人私密之言尔。孟今若非学宵小之徒窃听,如何得知而发狂? 你们这三只老鼠,藏头露尾,半阴不阳,有何脸面自称才俊?或许长得还不如我呢!” 楚夕被他逗笑。 『真是驴不知脸长。』熊宝抬爪捂脸,深觉丢熊。 司学不知何时恢复平静,“林公子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和亲之约,有法三章。郡主一再推脱,莫非出尔反尔?” 林楚凡急忙拦下,“且慢!并非我执意要左右言他妈。而是你书斋以礼仪规矩之名,行卑劣之实,令人不耻! 我已明说,郡主即便和亲,也只有一位够资格拣选。你准备这许多,未免浪费。不若三人捉对厮杀,决出牙口好的,再交由郡主定夺。” 雕虫小技,宛天华岂会上当,“既是如此,大可不必捉对厮杀。我书斋弟子品行如何,老夫心知肚明。便由你去会一会郡主。” 言罢,隔空推手,送出一人。 来人墨色斗篷一阵飘荡,终归平静,“请郡主赐教!” 仍是瓮声瓮气。 楚夕皱眉,抱着熊宝一阵咬耳。 熊宝扭动肥硕身躯,来到楚凡身前。抬起前爪,上有一层薄冰,另爪抽出指甲,簌簌画出一字,‘女’。 老狗果然狡猾。派个女子打头阵,不论输赢,他都有借口重新较量。 林楚凡破冰棍一挺,携手熊宝,步入场中,“我观阁下,藏头露尾,阴阳不明,实非郡主良配。 你我较量一场。若我赢了,你便随我回别院,本少正缺一个倒马桶的。若是我输了……不太可能,还是不要说出,免得你期待落空。” 斗篷人怒吼,“黄口小儿,今日教你知晓,何为祸从口出?” 双手摆动,便是四五滴墨点,嗖嗖飞来。 正是那日街上遇着的泼墨剑法。 说好的剑法呢?怎么空手也能用?楚凡心里暗骂,却并无罗绮等人的巧手,暗器实非他所擅长。 罗绮担心楚凡有失,捻动银针,兰花指翘,便要出手。 台下一串娇笑,“咯咯,师姐,小妹劝你莫要轻举妄动。否则,一会儿你那小情郎输了,说不定怪你多事。” 却是台下的冷香时刻盯着罗绮。 幸有熊宝在侧。喷出一面薄冰,将黑墨接下。反射几道山月斩,紧咬斗篷女不放。 楚凡自知不能运灵太过,持棍躲在一旁掠阵。 甚至还帮罗绮打嘴仗,“冷香师妹还小,大人的事儿不懂。我输赢与否,都不会怪罗绮。 你若腻烦,大可自行离去;若想留下,便安分些,吃豆花。莫要多嘴多舌,闹得大家面上无光。慕前辈以为然否?” 冷香被他一阵抢白,连削带打。苦豆花与慕紫容齐出,委实心里没底。见罗绮未曾出手,她只得装聋作哑,权当未闻楚凡所言。 台上,熊宝山月斩故技重施,刻意选择三点一线之时发射,妄图试探另外两人深浅。 山月斩飞到书斋一方桌案之前,但见一层无形气墙,生受光刃,丝毫未曾泄露。 定是宛天华出手防护。 楚凡看在眼里,心下微沉。 灵阳境果然不好惹。根本不是灵星级凭借灵力存量,或是舍生忘死,就能侥幸钻空子的。 斗篷女被追得烦躁,看破冰熊心思,刻意转换方位,试图偷袭林楚凡。 楚凡见其身法普通,并未担心。 打斗半晌,只一招泼墨剑法。斗篷宽大,不知藏了什么暗器。 她毕竟是灵月境界,熊宝再强,受自己所限,勉强只够灵星。拖延时间并非上策。 林楚凡拄着破冰棍,站在场边,竟吃起果脯来。 罗绮关心则乱,暗自焦急,怎么此时还不忘吃,难道饿了?或是问心影响心智,此时正该警惕迎敌。 斗篷女见状,丢下熊宝与山月斩不管,猛然加速冲向林楚凡。 三人很快连成一线,若熊宝再发光刃,她大可拼着同归于尽,拉楚凡一起承受。 熊宝投鼠忌器,怒吼连连,不曾出招。 『打架呢!咋还吃上了?也不说给我留点儿!』 眼看追之不及,冰熊以吼声提醒。 林楚凡恍若未闻,反而吃得开心,全然忘却身后有人过招。 斗篷女飞速赶到,一掌拍向林楚凡后脑。这招本该拍打后心,奈何匆忙出招,来不及调整。 楚凡忽觉香风袭来,忙将破冰棍插入舞台地板。 手臂用力,身子缩成球,绕棍快速扭过半圈。他已偷吃多时,位置与角度,皆是精挑细选。 斗篷女一掌打空,来不及变招。楚凡缩成一团的身体,从侧面伸出一只手掌,轻按斗篷女胸口。 “啊!” 一声大叫,却是楚凡发出。 斗蓬女被他轻描淡写地拍飞,落入斜后方,书斋桌案近前。上半身被冰力侵袭,斗篷表面甚至凝结一层冰霜。 众人吃了一惊,以为林楚凡被高手灵力反震所伤。 却见他大叫一声,原地跳起,用劲儿甩动右手,“卑鄙之徒,暗箭伤人!竟在胸口藏馒头,硌得我手腕剧痛难忍!” 罗绮脸色绯红,幸有面纱遮挡。 之前楚凡右胸被刺穿,她每日昼夜不息,贴身照拂。偶遇楚凡好奇,问她藏了什么东西,软中带硬,硌得他心脉难受。罗绮窘迫,谎称藏了两个馒头。更嘱咐他,女子大多如此,不可轻意妄动,以免失礼! 她鬼使神差地偷看楚夕一眼。适逢林姑娘两眼诧异,反盯过来。罗绮更觉难为情,忙端起豆花,吃上一口压压惊。 青禾公主好奇心起,“馒头也能当暗器?难道是隔夜风干的,硬得如砖头一般?” 恨不能当场拆出来一看究竟。苍荷捂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一番。 青禾低头看向自己,又扭头看向苍荷,原来如此! 熊宝见楚凡演戏,对方倒地结冰,便知他以开山掌偷袭建功。并不追击,反护在楚凡身侧。 只是心里存疑,『胸前藏馒头么?我怎记得是胸肌?哎?我如何记得这事?』 斗篷女倒地半晌,缓解脏腑冰寒,颤颤巍巍爬起,咬牙切齿地发狠,“无耻小人!竟敢当众轻薄!我今日誓杀你!” 楚凡一听,手腕立时不疼,“我如何当众轻薄?你若是个竞选和亲的男子,对拼一掌,又有何妨?难道你竟是个女的?孟今当日也曾言誓杀我,莫非你是他异曲同工的妻子?” 嬉皮笑脸,尤为可恨。 此女灵力激荡,斗篷膨胀鼓起,似有绝招。 宛天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犹自养神。 膨胀的袖口飞出一轴墨色画卷。 悬绳无处着落,却凌空展开,立轴缓缓滚下。 按理说,此时应该抢在她灵力酝酿之前,将画卷击落破坏。这种纸张之类的物件,最怕火烧。 然而,楚凡不敢当众暴露。且看宛天华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他更不敢妄动,抱着熊宝拭目以待。 在众人惊叹中,画卷天地两杆分到尽头,终于展开。四尺来长,一尺半宽。 两段漆黑一片,中间画芯洁白无瑕,近三尺长短。空无一物,竟是一幅空白画卷。 林楚凡大失所望,盯着地杆一头坠落的灰色穗子。暗叹此画最好看的便就是这缕流苏。 “她是夺命纸!楚凡小心!” 罗绮久居京师,熟知江湖各路高手。认出对方身份,便知不好,起身下场驰援楚凡。 冷香脚步一点,“咯咯,师姐何必心急?姐夫有言在先,你不帮忙,他也不会怪你。” 冷香闪身来拦在罗绮身前,“更何况,他如此年幼,根本不解风情。竟还嫌弃馒头硌手?不如让他命丧此地,师姐也得清静。” 罗绮心急,语气转硬,“泠杳!人命关天,我无心与你纠缠。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念同门情义!” 全身灵力激发,吹荡满头秀发,一掌拍向挡在身前的师妹。 冷香抬手对上一掌,震得右臂骨节酸麻。心中暗恼,终究师姐修行日长。 传言她卷入贮灵石之争,难得脱了罪责,竟还有心情修炼,精进如斯? 既然出手阻她,便无半途而废的道理。冷香自负比罗绮略有不及,却相差不远。 二女身影缥缈,时隐时显,掌音砰砰打在一起。 楚凡听闻罗绮呼喊,回首望去。 果见冷香出手,幸而罗绮不落下风。终究是天香内斗,随她去吧。 再看眼前画卷,画芯不知何时泛起阵阵涟漪,仿佛幻化出某种图样在其中,颇为玄妙。 林楚凡目不转睛。 斗篷女一声怒喝,“破茧成蝶!” 藏在袖中的手,终于完成结印。画芯朦胧变幻,竟传出振翅轻响。 听闻其名熟悉,更有若有若无翅膀扇动之声,楚凡暗骂自己乌鸦嘴。 果真是孟今的相好,竟连恶心绝招都如出一辙! 第30章 作茧自缚 火上浇油 念及上次遭遇,林楚凡及时向众人示警,“冥蝶有毒,众人退散。劳烦冰姑找些木柴送来!” 扔下话语,忙领熊宝追及画卷正前。就地撑起半圆冰壁,上触二楼天棚,下压舞台地板,将楚夕等人隔离在外。 舞台也被冰墙一分为二。 台下冰姑面露犹豫,不愿介入江湖纷争。 青禾大怒,摔了碗碟,“愣着找死么?滚去准备火把,看本宫火烧冥蝶!若你心疼这破楼有损,哼哼……” 冰姑暗骂晦气,只得满口答应,吩咐人手准备。 除罗绮外,旁人皆是初见冥蝶。 但见画芯迷雾重重,传出沙沙振翅声。 楚凡暗骂,蝴蝶又不是蝗虫,乱响个什么劲儿,吵得人心烦。 少顷,一群漆黑蝴蝶,蒲扇大小,接连涌出。铺天盖地成一片,将舞台尽数围住。 幸而楚凡与熊宝有过经验。临时搭建冰层穹顶,护住头上,以免磷粉掉落,复中其毒。 熊宝贴地留下气孔,偷射山月斩,直指画芯。奈何迷雾厚重,冰弧尽数没入,未曾激起些许水花儿。 罗绮急红眼睛,接连三掌重手,将冷香打得喷血倒退,跌落舞台之下。 拧身扑向冰墙,有心破冰而入,又恐漏出冥蝶,害了楚夕等人。 无梦稍显沉稳,见楚凡游刃有余,便细细探查这称作冥蝶的异兽来。 从头到尾漆黑一片。头顶触须,腹部磷粉,双翼花纹,尽皆墨色。 若非扇动之时,隐约晃过灰亮条纹,完全分不清何处是头尾。 无梦旁观半晌,心有所感,举起长歌,细细端详。同是漆黑如墨,一般毫无光泽。雪域中亦无人知晓这柄短剑是以何材料铸造。 莫非便是这冥蝶? 这边无梦还有心情神游,那半边台上楚凡岌岌可危。 寒冰穹顶虽隔开磷粉之毒,却挡不住冥蝶冲撞。 且这画卷唤出的冥蝶,非但没有恶心的虫子吐汁,而且体态更大,力道更强,似乎双翼也更加坚韧。 蝶翼划过冰墙,每每割裂寸许深的开口,翅膀全无丁点儿损伤。 两个难兄难弟皆不敢当众曝光火系巫术。 楚凡暗中盘算,适才那种力道的开山掌,最多再出一掌,几乎触发心口绞痛。 此刻形势危急,他紧张又兴奋,根本无法沉寂气血涌动。 熊宝虽以山月斩建功,但数量上远远不及。一道光刃,穿透漆黑蝶群,最多伤及里外三层数只冥蝶,远不如斗篷女从画里召唤的多。 楚凡暗自诧异,孟今用时,其人怕得不行,恨不得躲回他姥姥家。这女人却与蝴蝶亲近的很,毫不担心血肉被啃食么?那书斋旁人呢? 不由抬眼望去,果见宛天华单手撑起一层无色护罩,冥蝶触及便被弹开。 熊宝一边加固冰层,一面堵着通气孔飙射山月斩,聊做牵扯。 冥蝶越聚越多,压得寒冰穹顶缓缓下沉。 同样下沉的,还有楚凡的心。慕紫容无意出手。蝴蝶群结队,仍需靠火攻克制。恐怕今日要用出火系巫术。 今日曝光,明天或许身死;若再装下去,恐怕活不到明天。 楚凡面色肃穆,暗拟气血倒行,以保证灵力畅通。刚捏出起手指诀,舞台帷幕之后竟钻出一人来。 幕后连通后台,乃是平日姑娘们装扮备演之地。今日包场,白昼并无表演,却不料藏了一人。 众人侧目,原是个身无灵力的,难怪无人察觉。 许是普通人杀伤有限,无法对修灵者形成太大伤害,故此忽略。 幕后出来一位女子,棱形脸蛋,星眉杏眼。身量不高穿粉裙,发髻未梳,怀里捧个坛子。 她左右看过,缓步绕到罗绮身边,将坛子递出,似说了句什么,随后退走。 罗绮千恩万谢,忙到冰墙边,单掌轰开一个洞,将坛子塞进。 趴在地上传话,“楚凡,用菜油。初级唤火术即可点燃!” 担心之余,仍提醒他遮掩巫术。 林楚凡喜出望外,本以为是酒。听闻是油,或许效果更好。比他讨要的木柴强十倍不止。 那姑娘看似翠衣巷中人,却在此时援手,与那见风使舵的冰姑不似同类。 楚凡接过坛子,挥手封住洞口。此刻顾不上假装只会冰砖。 忙一把扯开封口,“熊哥,准备破冰。火烧冥蝶,为咱们兄弟出气!” 说罢往嘴里猛灌一口。又觉口小,咚咚喝了半坛。 熊宝立时傻眼,『你当酒呢,还喝上了?』 此时无须加固冰穹,任凭裂缝扩大。咯吱声中,冰碎接连坠落。 斗篷女躲在画卷之后,聚精会神输送灵力,力求蝴蝶尽出。 只见蝶翼层层舒展,似是冲破冰层。愈发卖力催动,心心念念弄死那个遭瘟小胖子。 若能顺手重伤聆风郡主,大事可期。 失去熊宝寒气加固,冰穹不堪重负,分崩离析。 蝶翼沙莎响彻头顶,楚凡举目相望,笑脸狰狞。双手掐诀,点起寸许长短火光,高举面前。 随即两腮鼓起,噗……一口油雾喷出,化作漫天星火,在灵力辅助下飞射半空。 黑云中立时火光闪耀。嘶吼声尖细,此起彼伏。 原来冥蝶还会叫。楚凡一鼓作气,掌心火不灭,油雾喷洒不绝。连喷十几口,遮天蔽日的黑蝶被烧落大半。 熊宝贴地巡视,但见落地不死,皆会补上一道山月斩。 少顷,他们周围堆起一圈漆黑粉末,夹杂不少半残蝶躯。 楚凡终于到了极限。 一口血雾喷出,吹灭唤火,踉跄几步,忙退坐熊宝身后。 挣扎抱起半坛菜油,尽力平抑沸腾的气血。 以往此时,血脉偾张之下,他只觉刺激、兴奋,间或灵机一动,亦或奇思妙想。 如今只剩心脉绞痛,连带气血逆行的不爽利。适才从胃里逼出菜油,委实恶心难当,不知是他忍住,还是胃里空空吐无可吐。 罗绮跪倒在地,望着一墙之隔的某人,簌簌落泪。 后悔适才没跟着油坛子一道钻入。如今冰穹坠落,再开洞口,会放出漏网冥蝶。 冰姑那边拖拖拉拉,木柴总算送到。如今已然无用。 且观众席无法直接登台。楚凡为免伤及无辜,已将冥蝶与书院众人,用冰墙隔在一起。 青禾公主未能体验火烧冥蝶,老大不乐意。叮叮当当,砸碎许多碗碟。幸而不是贵重之物,苍荷便随她施为。 荆沐雨吓得躲在雨伞身后,却又好奇,露出小脑袋,目不转睛看台上的火与蝴蝶。 小姑娘初见如此争斗,比两人刀剑砍来砍去的好玩多了。 只听闻有毒,这才害怕。 雨伞比她还不如,躲到林飞身后,头都不敢抬。双爪抱头,趴在地上装死。 楚凡喘息一会儿,透过稀疏空隙,见那画卷仍在外放冥蝶。 长此以往,还不把人累死?而且,油也不够! 他心思翻转,抱着熊宝交头接耳。后者闻言会心一笑,龇牙咧嘴。 林楚凡抱起坛子再喝一口,双手结印。熊宝同步将冰层重新架起,且在通气孔处,留有不小洞口。 洞口绵延,一路向前,直抵画卷之前。竟是一条寒冰隧道。 嗖! 楚凡趴在洞口,双脚蹬地滑出。 熊宝紧随其后。 林楚凡滑至出口,并不起身,就地一滚,躺在画卷正下方。 斗篷女见他送上门来,大喜过望。连忙引导一串黑蝶,向下斜刺。 楚凡恍若未觉,张口喷油,涂满画纸背面。油滴滚落,淌过画轴,浸润流苏。 随手扔出一抹光火,整个人又嗖的一下,被熊宝从隧道拖回。 细细算来,不过三息。 待楚凡起身回望时,那画已烧过六成。唯余悬绳凌空,挂着天杆,连着天头黑布,画芯儿仅剩半尺,却仍星星点点向上烧。 画卷已毁,斗篷女重伤倒地,开山掌的旧伤也压抑不住。画卷摇摇欲坠,再无黑蝶飞出。 “主人,救我……” 斗篷女双手染血,一手捂胸口膻中,一手伸出,向司学的防护罩攀爬。 吧嗒! 燃火的画卷终于掉落。 失去画卷指引,冥蝶嗡声而散,四处乱飞。一部分循着血腥,钻入寒冰隧道,熊宝连忙凝冰,封住气口。 更多的蝴蝶,反扑而回,冲向倒地重伤的斗篷女。 惨叫声起,伴着挣扎与呻吟。求救之言,至死方歇。 “呃,啊,主人……救我……啊……” 冰墙透光,众人眼睁睁看着。 宛天华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直到斗篷女再也发不出声音。 呼啦…… 冥蝶失去血食,开始新一轮狩猎。分别扑向宛天华三人,以及楚凡与熊宝。 楚凡尚有半坛菜油,且熊宝冰力仍在,心里有底,“破茧成蝶?分明是作茧自缚。” 喃喃自语,只有熊宝听到。 许是眼睛复原,宛天华挥手撤掉防护同时,一股灵力激荡开来,震碎漫天冥蝶,以及熊宝维持的冰墙。 “林公子,好手段!” 楚凡不落下风,龇牙冷笑,“宛前辈,好心肠!” 转身领着熊宝退场,“冰姑手脚太慢,木柴用不到了。命人打扫舞台,灰烬给我留着,回家泡水喝。” 路上将罗绮扶起,携手同归,“青禾,上豆花。规矩不能废!” 失而复得得错觉令罗绮庆幸,喜极而泣。忙帮他查验身体,推拿穴位,缓解气血逆行的隐患。 无梦见他逆气喷血,忽生感慨,“何必如此逞强。一个灵月而已,难道我会输给她?” 楚凡默不作声,手举过头,胡乱画圈。郡主会意,重新布置隔音风力。 林楚凡叹道,“老狗派个女人来送死,分明想用车轮战。万一将你重伤,后面两只,如何应付?难不成真嫁到笔墨山去? 且看孟今与刚死那个,这对狗……苟富贵勿相忘的男女,可见笔墨山盛行此风,绝非良配。” 罗绮忍不住掐他一把,“你到底是真懂,还是装懂?孟今如何与这……夺命纸,有那种关系?” 林楚凡不明所以,胡乱编排道,“夺命纸?被纸夺了性命么,人如其名。那日孟今偷听一句,反应迥异。适才我刻意提及孟今之事,那疯女人,果然弄出同样的招数。借那老狗一句话,关系已然匪浅。” 罗绮暗叹他强词夺理,摇头解释道,“夺命纸,乃是司学贴身四位仆从之一。司学跻身灵阳境界,按规矩还有两人。当日与孟今一起出现的判官笔,便是四人之一。” 林楚凡闻言,颇为感慨,“娶了老婆,却被老狗抓走当贴身侍女,难怪孟今宁可发疯也要投案自首。我错怪他了!” 突然悲天悯人起来。 无梦知他搞怪,屈指轻点额头。 楚夕心中有数,为提醒众人,亲自引起话题,“你们猜,下一个出场的是谁?” 楚凡咬牙,“定是洛云那傻子!” 罗绮正在他胸口施针,略有痛感,“那老东西既有意对抗国主,怎会真心对他儿子?许是推出送死的。届时,师叔手起剑落,洛云身首异处,只能加入笔墨山求活命了。” 他手舞足蹈一阵,众人莞尔。适才重伤吐血的惨状,也被冲散不少。 只有楚夕心中一惊。暗叹自己太过依赖读心术。楚凡的猜测,虽然大胆,却很合理! 见众人不认同,林楚凡自找台阶,“把青禾换回来,这事儿先让她知晓。还有刚才送油的姐姐,以后多关注些,有何难处,能帮就帮。若没那一坛油,恐怕要被剥落一层皮!” 罗绮口不对心,手上却不停,“那是翠衣巷的头牌,晴雨姑娘。你若有心,日后多来捧场。” 林楚凡肉疼道,“还是你来吧,我来又要包场,一万金太贵!” 罗绮轻哼,却忍不住露出笑脸。 青禾公主乐颠颠地回来,“又有何事?台下看得可清楚啦,像大戏一样,还有豆花吃!” 楚凡听得牙疼。看大戏一样?我这用小命儿尽力表演! 楚夕眨巴眼睛,看向楚凡。她不想在公主面前暴露。 楚凡叹息,坏人还是我来做,“我刚才滚过去点火,那动作,那招式,帅不帅?” 青禾翻起大大的白眼,“帅!是我见过最帅的……满地找牙!” 郡主再起隔音风罩。 楚凡才说正题,“牙没找到,倒是偶遇两个傻子。其中一个,长得有点儿像你哥!” 青禾连忙还嘴,“你哥才像傻子呢!哎,王兄,哪个?” 林楚凡故作矜持,“你二哥,没这么安静;你三哥,没这么壮实;你四哥,没这么瘦。你五……” 青禾了然,“洛云?五哥从不掺和这种事,一定是洛云。他在对面做什么?” 楚凡目视郡主。 青禾略微醒转,沉吟道,“若真是他。涣灵散之毒,不可不防!” 楚凡趁机接道,“公主殿下留在楚夕身边吧。万一真是你哥,看在你面上,不会伤及无辜吧。” 青禾苦着脸点头,心想,但愿吧。 自从北地停战,几位王兄变得奇怪。这也是她整日赖在别院,不愿回宫的原因之一。 眼见又是上百金币流转,冰姑眼红。盘算着翠衣巷也推出一款豆花。 宛天华含笑吃完,旧事重提,“聆风郡主,我书斋尚有两位品格优异的学子在此。这第二局,仍旧是林公子下场么?” 林楚凡毫不客气,“宛天华,你的脸呢?之前那女人,你不用绳子拴紧些,却放出来谎称和亲。难不成,你笔墨山皆是女子之间成婚配?那要你们这些男人有何用? 莫非,这才是孟今发疯的真正原因么。公主殿下,我破案了!回头记得向雷引请功。” 司学大人面露悲戚,“林公子,休要信口雌黄!我书斋学子分明被你重伤致死,已然死无全尸!何故纠缠男女身份,做此无端猜度,徒增悲伤!” 楚凡摇头叹息,“难怪,她那么求你,举手之劳你都不愿施救。” 微觉心寒,“常闻医书云,成年男女,骨骼有别。不如将尸骨取来,现场验看。” 宛天华闻声轻笑,反手一掌,将身旁骸骨碎为亟粉。 第31章 既然孤注 何妨一掷 宛天华眼见手下惨死而无动于衷,已令众人讶异。 如今竟为一句戏言,当场鞭尸,挫骨扬灰。 与他出场时的慈眉善目、循规蹈矩判若两人。 许是因观众太少之故? 青禾的声音忽然传来,“三胖何时学会看书的?且看的还是医书。难道成亲之后,男子便会上进?” 公主殿下暗自嘀咕,声音非小。且煞有介事,目光来回扫视罗绮与林楚凡。 前者面目羞红,窃喜又甜蜜,夹杂些许诧异。她亦不知,楚凡何时看过医书,不过所言倒是真的。 楚凡无声冷哼,当初为弄懂体内星点位置,不知翻过多少穴位详解。 却因他动机不纯,乃是天泪后事,不好承认。以往修灵进境缓慢,全无勤学上进之心。 林楚凡不耻司学所作所为,刻意嘲讽,“我胡说呗!兵不厌诈。我连去了肉的鸡鸭鹅骨都分不清,安知男女有别?” 宛天华并不动怒,反催促道,“郡主莫要拖延,天色已然不早,尽快商定和亲之事为上。” 听似和亲已板上钉钉一般。 楚凡心知,纠缠在此毫无意义。未必吵不过这些传承千年的书袋子。然而,一旦比不要脸来,只能自愧不如。 闻声对道,“炎国与蛮族和亲,你一个书斋学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狗一样,何苦呢?既然前一位男女不分,年岁不明。这第二局,我们要求露脸,不过分吧?” 他不愿洛云隐藏身份下场。 万一那家伙脑子缺弦儿,用出涣灵散来。己方修为本有劣势,若连这点儿灵力都被限制,岂非任人鱼肉? 宛天华眉头一皱,暗骂林楚凡黄口小儿,几番坏事。 司学翻脸快过翻书,“你二人自行决定。自认年纪不高于郡主,即可下场较量。” 之前言之凿凿,书斋学子他深知优劣,如今却改了口风。 左边一个斗篷人迈步而出,“我可脱掉斗篷,与郡主一战!” 熊宝故技重施,咔咔刻出一字,‘云’。 楚凡目光沉凝,回望青禾。后者正陪楚夕同吃一碗豆花。 不知楚夕如何在青禾眼皮底下传出消息。这洛云也是奇葩,如此明目张胆地与他爹唱反调,真的好么? 楚凡眼珠乱转,回到罗绮身旁,弯腰将其抱住。 罗绮面色羞红,幸有面纱遮挡。 二人耳鬓厮磨一阵。楚凡松手,转身领熊宝入场。 罗绮脸色红蕴,愣在原处。 无梦眉目微皱,未曾出声问询。 同等诧异的,还有对面宛天华。老头凝神细听半晌,一个字都没听到。愈发好奇他二人说些什么? 嚯! 那人脱下漆黑斗篷,露出青黑色短打劲装。 楚凡立时想骂娘。 洛云耍小心思。楚凡要求看脸,他便言说脱斗篷。楚凡听闻他声音粗犷,不似女子,未曾多想。 谁知他竟戴着半张面具,上不露眉,下不显鼻。 林楚凡暗恨,“熊宝,山月斩断其四肢。” 颐指气使一番,自顾拄着破冰棍旁观。 既担心洛云用涣灵散,又自知打不过灵月高手。若是从前,他并不服气,定要一较高下。 如今问心在身,不可不防。 冰熊听令而行,山月斩贴地飞出,专攻下三路。 对方早有预料,脚尖点动,身法轻灵飞扬。腰间玉佩下坠流苏,每逢转身都有紫色掠影,飒爽英姿。 楚凡见了也觉不错,频频点头,从怀里摸出果脯偷吃。 洛云见林楚凡旁观,自身却被冰熊追赶,如耍猴戏般,怒自心中起。 刚想合身扑上,忽想起夺命来,同是趁他吃果脯时进攻,反被阴成重伤。急忙收拢心神躲闪,不再看他。 却忍不住心思乱转,他煞费苦心,多番殷勤,未曾俘获郡主芳心。 反观这丑陋胖子,何德何能,长住之风别院,随郡主修行。几次重要聚会,公然替代聆风行事。更以今日为甚,竟接连替她发言作答。 嫉妒的种子生根发芽,至于开出什么花,结成何样果,尚未可知。 熊宝仗着灵力丰沛,山月斩出如过江之鲫,连绵不绝。 洛云深知久守必失,终究按捺不住怒气,急掠半个舞台,冲向林楚凡。 后者被他吓一跳! 林楚凡未曾埋伏阴损招数。明知这是青禾长兄,王子殿下,真打出好歹,他焉有命在? 吓得他果脯掉了好几个,忙将剩下半包塞进怀里。 挺棍上撩,直指半空中的洛云小腿。这招本应对准下阴,效果更佳。原因同前,忙改换位置。 熊宝伺机发出七只山月斩,笼罩洛云四肢,腰背,脖颈。不论对方如何躲闪,半空无处借力,至少要挨一两下。 洛云暗自后悔,不该冲动。早知如此,动用兵刃好了。 他强忍剧痛,小腿主动磕碰铁棍,借力拧身,堪堪躲过几处要害。却被三只光刃穿透肩臂。 两臂轻伤,右肩贯穿,左小腿硬撼铁棍,轻微骨裂。 楚凡不敢尽出全力,因此被撞得连连后退。灵月一脚,威力不小。 暗恨自己胆小,早知熊宝聪慧,应该该全力给他一下狠的。 洛云负伤而回,大感丢脸。 从后腰取出一柄黑骨折扇,哗啦展开。 扇子两侧写满各种细碎小字,密密麻麻如蚂蚁乱爬,看得楚凡头晕目眩。 只见王子双手掐诀,将折扇当空祭起,搓指一道灵力,击打扇面。 当即便有一小字放光,浮出扇面,缓缓扩大。待到一尺方圆,陡然加速,朝林楚凡飞去。 这一幕神似泼墨剑法。 楚凡前手定住,后手摇摆,破冰棍舞出一片幻影,将飞字搅碎,震得手臂发麻。 字影看似一片,实则着力点在一处。笔画先接触者会被集中攻击。 这一番接下,耗费楚凡不少灵力。他自知不敌,最多再接十来个,恐怕问心发作。 “熊哥护我!” 冰熊不情愿地哼唧一声,接过防御任务。 不时吐出寒气凝冰,挡在字影前方,相互抵消。深觉楚凡重伤之后,不如以前中用。 从先小胖子虽弱,自天泪入体也曾强过一时。最近不知怎么,学会偷懒耍滑。 由此,台上从冰熊追着洛云打,转为,洛云与冰熊隔空对招。 一边大字连篇,对方冰刃群发,声势非小。 楚凡躲在冰熊之后,暗自筹划,如何帮熊哥一把。 双手掐诀结印,凝出一块冰砖。 以他如今境界修为,冰砖唾手可得。许是陶醉于手指变幻,灵气呼应的快感,特此繁琐一遭。 洛云犹如惊弓之鸟。 见到楚凡结印,吓得周身一震。他左腿本就隐痛,双臂不算灵活,经此一吓,更慢一拍,字影锐减。 熊宝乘胜追击,半月光刃三五连发,打得洛云只剩招架之力。 楚凡掂量冰砖,深觉浪费,咔咔掰成两半。半块冰砖脱手而出,砸向洛云头顶。 王子见他发狠,忙调灵力护住。 不料,冰砖一触即溃,全无灵力附着其中。 洛云着实吓了一跳。 他曾听闻,林楚凡一掷之力险些炸伤孟今。若非施展字影,不可妄动,他更想运转身法躲开。 结果雷声大雨点小。既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又恼怒林楚凡无礼。 我堂堂……你竟用碎冰砸头吓我。岂有此理! 林楚凡见此招有效,半块冰砖,络绎不绝,连丢十数次。一时手痒,偷偷注入一些灵力扔出。 不多,唯恐将洛云一砖拍死。 王子殿下聚精会神,调整折扇,一心扳回劣势。视林楚凡的碎冰骚扰如无物。 轰! 冰碎成粉,四散溅射。 洛云额头见血,只觉头晕眼花。折扇收拢,吧嗒落地。 突闻巨响,唬得众人一跳。包括林楚凡自己。 劲儿用大了?还王子呢,这点儿能耐敢妄想求娶师叔?难怪阵阵不离涣灵散,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却不想,熊宝的山月斩已发出过百,洛云对轰至今,灵力能剩几何? 更主要是,他完全没料到林楚凡偷梁换柱。 楚凡忽觉不妙,连忙冲上前去。有意扶住洛云验看,别真砸出好歹来。 然而,洛云并不知身份暴露。 灵具坠落取之不及;头晕眼花躲避不过。眼见林楚凡凶神恶煞而来,更有山月斩将他大腿刺穿。 彻底躲不过了,他暗叹一声,狠心一横。 楚凡舍身扑上,本想令熊宝投鼠忌器。不料火速追赶,仍慢了山月斩一步,反被视为凶神恶煞。 洛云一手捂住太阳穴,摸到满手鲜血。另手探进怀里,取出一只晶莹光球,一寸大小,紧握在手。 色厉内荏道,“你别过来!警告你,我一出手你便没了反抗之力。” 洛云实在头晕难抑,灵力所剩无几,为保性命,只得与他‘同归于尽’! 自觉比楚凡年长,若双方均无灵力,尽可以大欺小。 他此刻背对书斋二人,直面楚凡以及别院诸人。一时心生悲凉,聆风,我的心意,你怎就不懂呢? 楚凡已冲到半路,眼见亲手扶住王子。 熊宝收了神通,『别不小心,把小胖穿透,楚夕会伤心的。』 洛云恐吓无果,手掌用力握紧。 噗! 林楚凡听似五谷轮回之气,未曾在意。 一直盯着洛云额头,血流不止甚为惊恐。忽见一阵黄烟从洛云掌心泛起,初时极慢,瞬间极快,迅速笼罩大半舞台,伸手不见五指! 楚凡视线被遮,本能摇头,以手扇动全无用处。 只是用来加速的灵力,忽然一紧,随即消失无踪。 一如他跑得太快,突然有人伸出脚绊了一下。 哐! 林楚凡与洛云,在黄烟弥漫中撞了满怀。去势不止,一直向前翻滚。 楚凡心里大骂,这傻子真用了涣灵散。至于么? 这感觉太熟悉。这已是他第三次亲密接。初见黑牢深处,二见唤灵擂台,如是者三。 “嗷!” 是熊宝的声音。楚凡心焦,不知发生何事。都怪这个狗东西……这么说不礼貌,毕竟是青禾兄长。都怪这个蠢货! 熊宝稍见黄烟,便觉灵力失控,忙将舞台挖空,掉落一层去了。 早在洛云掏出珠子时,罗绮便坐到楚夕身旁。黄烟初现,立即拉扯无梦与楚夕,闪身躲到台下,尽量靠近角落。 无梦见状,心下了然,顺手拽走青禾与火苗。 早在楚凡拥抱时,偷偷在她手心写了两次,涣灵散。 罗绮错愕,更加疑惑。楚凡如何知晓面具之下是洛云?幸而未曾辜负他的嘱托,将人带出毒圈。 慕紫容人老成精,见罗绮众人躲远,自行闪到墙边靠窗处,随时破窗而出。 只有林飞、荆沐雨、雨伞,与重伤调息的冷香,亲身体验一番稀释后的涣灵散。 其中,以冷香反应最大。她一直在暗中疗伤,灵力忽散,前功尽弃。 她面色阴沉,寻求庇护。 刚移动脚步,罗绮的声音传来,“师妹,不要妄动!你身上带毒,还是留在原地为好。否则,别怪师姐银针无情。” 两根银针依言飞出,刺入她鞋尖儿,乃是罗绮的警告。 冰姑等人听闻有毒,吓得乱吼。 青禾怒气上涌,“都给本宫闭嘴!再有妄动妄言者,当场格杀!此毒对普通人无用,快取井水,尽快消散烟雾!” 公主震场,众人影从。 厅内陡然一静,某些声音格外清晰,“老东西,你怎不跳了?你不是最喜欢理顺这几根胡子么?你的风度呢?你的仪态呢?还有你,别装死,赶紧给我起来!交出解药,我便不打你了!” 分明是楚凡的声音,隔着烟雾缓缓传来。 得知他无事,众人稍感欣慰。实在凶险,若有人趁机行不轨之事,徒呼奈何! 烟雾中,另有声音传来,“这东西没解药,只能随时间慢慢散去。并非致命毒药,你别打了!你知道我是谁么?” 楚凡怒极反笑,“哦?那你说说,自己是谁啊?” 更有一声冷喝传出,“林公子,还请谨言慎行!第二局算你胜了。还请不要苛待我书斋司学。” 楚凡皱眉,暗自盘算,要不趁机弄死宛天华?灵阳都没跑出去,这家伙是如何逃脱的? 嘴上不停,“藏头露尾之辈,没资格与我谈条件!我如今灵力被限,全无自保之力,司学便当个人质。你若不想他遭遇不测,便滚到一边等着。待烟雾散去,自会将人还你。” 冷喝声响起,“在下书斋学子,李修驰,更是笔墨山弟子。还请林公子,说到做到。” 许是三个斗篷人里,最后一位。 楚凡嗤之以鼻,“笑话,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林楚凡何时说到不做到?” 第32章 倒行逆施 游走于作死边缘 冰姑不敢做声,暗中比划。 指派两小厮同几位姑娘,取来扫帚,端着水盆,将擂台洒扫一番。 黄烟见水,消解不少,台上逐渐清晰明朗。 一个小胖子正跨坐须发黄白的老者身上,形如骑马。老者全无反应,许是昏了过去。 另有一个面具男子,额头见血,兀自揉搓。 帷幕之后,适才晴雨送油处,露出一个遮挡严密的脑袋。此人身披黑斗篷,大概是自称李修驰学子。 林楚凡打得疲累,提议道,“洒水太慢,不若开了门窗通风。先看风向,别再将没中毒的人吹坏。” 忽觉心口堵得慌,不知何故,只好强装镇定。盼着涣灵散早些清理干净。 罗绮见他无事,心中稍安。 熊宝绕了一圈,不知何处寻到水源,洗了澡才回到楚夕身边。 公主冷眼凝视那戴面具的,不觉向前迈出几步。 楚凡见状急忙阻止,“青禾止步!既然公主殿下感兴趣,这人便交由你来处置。不过,我们满身涣灵散,一时半会儿恐怕没奈何。” 青禾闻言,后知后觉。此物虽不致命,却仍麻烦。 狠狠地一跺脚,“苍荷,找块厚实棉布,将他裹起。摆架回宫!” 青禾稍作迟疑,将随身玉佩解下,丢给楚凡,“三胖,此玉是我凭证。你灵力全失,且拿着此物,以免被人欺负。” 苍荷与林飞合力,将洛云用棉布捆好。 冰姑不明所以,却不能忘讨好公主,竟寻来小推车,更派两个小厮送人。 今日天气上佳,无风。 只好无梦作法,将窗子对开两组。未曾中毒者从一侧鼓荡灵力,唤风灌入,压着厅内毒气,从另外一侧排出。 楚凡伸出脖子细看,出口好似城内水路,不知作何用处。 当务之急,乃是清理涣灵散,无意节外生枝。 最终,轮到黄烟范围内的重度受害者们清洗。 楚凡将不知因何晕倒的宛天华,没好气地丢出,扔给那号称李修驰的。自顾跟小厮去后院盥洗,冰姑早已备下热水。 罗绮本想跟去,奈何楚凡满身是毒,婉拒之。美人不放心,打发林飞与熊宝随行护持。 眼看天色将晚,已近酉时,楚凡盘算半晌,突拍大腿。 啪! 这一拍,吓林飞一跳,“少爷可是想到什么大事?” 却听楚凡叹道,“青禾偷懒,豆花少卖好几轮。那可全是钱!” 楚凡捂着胸口愤愤不平。 怕罗绮等人担心,在厅内一直忍着。自唤灵散入体,他便觉心脉处酸痒。此处不可能伸手进去抓挠,故而分外难耐。 他强忍许久,待众人将大厅收拾停当,才将老司学交还,跑出来发泄。 林楚凡深觉,酸痒不如绞痛,疼一会儿至少恢复如初。这酸中带痒,又抓挠不得,好似有蚂蚁之类小虫,在身体里爬。 内视之下,并无一物。 嗯?还能内视?内视所见,皆为体内灵力流通之地! 他想到此处,急忙跑向热气腾腾的水房。林飞与熊宝又被唬了一跳。 少爷最近不大正常,总爱一惊一乍。 『小胖怕不是某次遇袭伤了脑子?』 此时,炽焰城,王宫。 一处后宫殿堂内,国主洛长风阴着脸,静默上座。 另有一女子衣着华丽,珠钗满头,跪倒在地,捏着手绢呜呜哭泣。 下方立着三人。 洛云白布包着额头,清洗完毕,垂头丧气。 洛青禾一身青衣书生打扮,扬起下巴,似有不满。 她身旁跟着一个美貌妇人,看面相与青禾神似,身穿浅绿裙装。不住拉扯青禾香肩,似有劝说提点之意。 许是心中闷气出了,或是架不住妇人催促,青禾终究收起下巴。 整肃神色,上前行礼道,“父王容禀。王兄今次行事鲁莽,幸而未曾伤及无辜。况且外人不知,翠衣巷当众投毒者即是王子洛云。不如将此事密封,权当并未发生过。” 闻听此言,那跪倒女子,忙哭啼附和,“王上,青禾公主所言极是。云儿他一向恭谦有礼,怎会公然投毒?定是歹人教唆。不若压下此事,趁早将知情者灭口,以保王室名誉。” 她抬起头时,双眼有神,却连接极近。应该是梁博之女。 国主怒哼,“杀人灭口,保全王室名誉?梁尚书怎会有……” 恶语终未出口。洛长风遥指垂头丧气的洛云,“孤是气他投毒么?” 青禾公主早不耐烦。她本是来告黑状的。大王兄为和亲之事,总与她为难。 此时,全无心思听这哭啼卖惨。眼珠一转,有了主意,“父王,大哥虽行为不端,但歪打正着,做了件好事儿!凉母妃所言并非不对。” 跪哭女子,听闻青禾赞同,更帮自己说好话,顿时感激涕零。深觉平日没白疼她! 洛长风见女儿眼珠乱转,险些笑出声来。有意哄她开心,“哦?青禾说来,他能做出什么好事儿?” 青禾脆声声道,“大哥假冒书斋学子与林楚凡大战。捏碎淬毒暗器时,不知怎地?司学大人竟没逃过。这不算好事儿么? 与郡主姐姐和亲,本是我炎国内政,理应由父王决断。司学如此热心,定想截胡。他非但想截胡,更教唆大哥做坏事儿!此祸不除,炽焰难安。趁他中毒,不若……” 洛青禾聚掌为刀,在脖颈来回划。 那翠绿裙装美妇忍不住开口喝止,“青禾!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美妇人连忙跪下,向国主请罪,教女无方云云。 “啊哈哈哈……” 洛长风开怀大笑,声音爽朗,环绕宫殿内外,良久方消。众人听闻笑声,各自安心。 随后,威严指令响彻殿内,“洛云行事无矩,罚禁足半月。青禾维护王兄有功,赏珍宝一件,自去库房甄选。你们各自退下,今日之事不准再提!” 翠衣巷,后堂。 楚凡冲进水房,见门窗掩映,就地打坐。 既然内视可以看到心脉,说明此处灵力仍在。或可尝试其他地方,万一找出抵抗涣灵散的办法,岂不快哉? 然而,内视范围局限于心脉附近。楚凡几经尝试,感应此处灵力稀薄。缓缓调动,顺气血流动方向引导出来。 突然一阵绞痛,被迫终止。 仅提聚丁点儿灵力,怎会如此疼?楚凡捂着心口,难以置信。 门外林飞与熊宝听他呻吟,唯恐出事,接连冲入。 楚凡信口撒谎,“无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急忙假装脱衣,林飞翻起白眼,退了出去。 『灵力暂失而已,又不是没经历过,至于摔跤?』 熊宝不大放心,就地结冰,趴在冰床上,直勾勾盯着他。 林楚凡却道,“熊哥!你是我亲哥,还不行么?哪有这样盯着人洗澡的?难道你也想洗?还记得咱俩结契之后初见,火苗帮你洗澡……” 熊宝恼怒大吼,『火苗帮我洗澡?呸!分明是你这混蛋嫌弃我黑,险些用浴桶架火把我煮了。楚夕早已告知于我!』 熊宝想到伤心事,不愿理他,扭头出去。 终于应付过去。楚凡脱去外衫,只穿内衣跳进浴桶。 谁把水烧这么热?方才夏末,没那么冷吧? 楚凡将头缩进汤里,使劲儿洗了洗,仍抑制不住好奇心。 平时只有灵力动用过多,才会绞痛。如今中毒,残存一点儿稀薄灵力,已然不易。稍加动用,便心如刀绞。 难道说,这么丁点儿,相当于平时一堆? 这也太夸张了。 洗澡无法拖延太久,尤其是他头发短。却仍忍不住好奇,索性尝试倒流,倒流能缓解心绞痛。 林楚凡倚在浴桶内壁,缓缓盘腿瞑目,水下作出打坐之姿。 内视之下,唤起一丝灵力,逆着气血运行方向,缓缓移动。果然未曾绞痛,顿觉豁然开朗! 一丝灵力出心脉,行如脱缰野马,风驰电掣游全身,超出内视掌控。曾经点亮的星点,逐一泛起亮光。 楚凡此刻分明察觉,涣灵散入体之后,那些仿佛消失的灵力,其实还在体内。 只是,大部分散入血肉之中,只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感,存留星点之内,几乎是穴道之中。 尚未来得及高兴,逆行气血的副作用便到来。 “噗……” 一口红雾,洒向蒸腾水面,一片粉莹。 就地取水洗了嘴角,神色复杂。 如果涣灵散未曾将体内灵力散失于虚无,反而散入血肉之中,那这功效恐怕要另算。 融入血肉的灵力,虽无法直接动用,却仍在体内。只是此种形式,比平日修炼更显霸道,好似强压迫进血肉里。 不知能否提升体质。 适才逆行周天,点亮星点。灵力细丝儿稀稀落落,看似苟延残喘,实则颇为坚韧。如今已能调用。 他尝试顺行周天,刚起步便觉疼痛难忍。楚凡无声痛骂,这几根狗毛,疼你大爷!逆行会吐血的! 骂归骂,架不住好奇心蠢蠢欲动。 林楚凡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儿,还有医术大师罗绮。 再次逆行,转瞬又是一周天,一口老血洒入水中。 楚凡哼哼唧唧,外面两个全当他洗得开心,开始玩水。听那“噗噗”声间或响起,显然是反复出入汤水的吐气声。 如此折腾七八个来回。 林楚凡终于确定,逆行之法可以解毒! 每次吐血之前后,通过内视,清楚体察周身骨肉中的灵力,缓缓凝聚到那根半死不活的发丝上。 现已凝成一股流苏,或是一根流苏。本想继续施为,可一来时间不早,二来这身子骨折腾不起。 罗绮不止一次告诫,逆行容易伤及性命。 奈何唯余最后一点。 若经由逆行所恢复的灵力,可以正常使用……简直完美。 林楚凡左手轻动,一团火呼啸于掌心之间,吓自己一跳。这头发丝儿,有这么猛? 唤火术而已,至于如此夸张?俨然火球威力,十倍不止。 他忙散去火术,再试冰砖。簌簌一阵轻响,一根七尺冰晶长棍,出现手中,晶莹剔透,烨烨光华。 楚凡深觉血没白吐。 逆行血脉的确可解涣灵散之毒。且失而复得的灵力,更显精纯。比之以往凝练十倍不止。 不过,提纯后的灵力引发绞痛也更严重。 林楚凡大手一挥,耍起赖皮。不经过那段心脉,便不会引发疼痛。直接逆行血脉,将灵力导出即可。 他忘记手里凶器,想到得意之处,手舞足蹈,砸得屋里乒乓乱响。 顿觉事情不妙,连忙散去冰棍,作出萎靡模样。并不完全是伪装,真吐了好多血。 林飞如期冲入,“少爷,又出了何事?” 林飞高举换洗衣服,遮住头脸。暗想有熊宝在,自己看不到也无妨。 林楚凡扯谎,“适才一只那么大的老鼠,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吓得我伤势复发,吐好多血。将衣服留下,辛苦你了。我穿好就去找你们。” 熊宝斜着眼睛看林楚凡。 『胡说八道,本熊在此,多大的老鼠能逃过?这小子又在骗人。回头告诉楚夕!』 楚凡提起精神,收拾妥当,前厅还有残局未复。 临走之前,为求稳妥,将洗澡水倒入排水口。 眼看水流渗入泥土,确定无迹可寻。只是粉中带黄的颜色,实在诡异。 换了身翠衣巷小厮的衣服,楚凡不大高兴,将帽子丢掉。 回到正厅,率先扑倒在罗绮身旁,奄奄一息,“罗绮,救我!先前那傻子,下手太重,将我打成重伤。” “林三胖!你说谁傻子呢?” 楚凡吓一激灵,瞬间变得生龙活虎,望风而逃。 罗绮险些信以为真,眉目氤氲,泫然欲泣。却被青禾一吼,楚凡搞怪,逗得笑了。 嘴角开合,旁边缓落两行清泪,面纱之下,无人得见。 罗绮查探一番,皱眉紧锁。 这伤不像洛云打的。反而与他之前,为消解疼痛逆血脉运灵,有些相似。 正要细问,又被苍老话音打断,“林公子真是姗姗来迟。郡主为你一人,已晾我等多时。既已到场,我书斋仍有一名学子,年十七,灵月高阶,自问配得上郡主金枝玉叶。可否赐教?” 失去灵力辅助,宛天华体虚气喘,音色苍老。全无雄浑大气,更无和煦笑容。 无梦可真是香饽饽! 青禾与罗绮皆有话说,却被老司学抢了白。 罗绮本有尊老之心,并未计较。专心为楚凡施针。 无梦白了楚凡一眼,你那什么眼神儿?和亲非我意,奈何风云起。 林楚凡使劲儿扬起袖子,“司学大人都这副模样了,还惦记和亲呢?这事儿有那么重要?” 他俩同样穿着家丁服,皆不合身。司学因瘦,楚凡略矮。 罗绮掐他一把,不准乱动。 司学佯装不懂他的嘲讽,转而说道,“你少年心性,岂知人无信不立。既然说好三位学子供郡主选拔,便一个都不能少!我虽误中涣灵散之毒,却将修驰及时送出。他与郡主皆无损伤,合该一战。说起这毒,全因你而起!” 林楚凡自然不服气,“因我而起?你失去灵力,不是失去脑子?那人分明是书斋学子!” 二人还欲争吵,被硕果仅存的斗篷男——李修驰——打断。 他震退外袍,手持折扇,缓缓落入场中。同样半截面具,一般黑衣劲装。 反复浆洗的舞台,地毯早已扯下,棕色地板尚泛着水汽。 书生怡然自若,折扇慢摇,吹起鬓角两缕碎发。 楚凡见状,闭口不言。 宛天华目光一凝,很快隐去。若无其事,听之任之。 李修驰坦言,“李某在此恭候,还请聆风郡主不吝赐教。可需要李某摘掉面具,一验究竟?” 无梦恍若未闻。 书生却不死心,摇头奚落道,“本以为要先会林公子的。可惜,他如今只剩一只熊。” 黑骨折扇,白面空无一物。让人想起,之前夺命纸的画芯儿来。 无梦面纱微动,“你的面具先留着。一战之后,自己摘下岂不更好?” 清冷之声散入场中。 衣袂飘飞,白纱清扬,墨剑随身掠向高台。 全程目不斜视,直入舞台中心,当先向宛天华抱拳行礼,“雪域无梦,见过前辈。” 第33章 自视甚高的折花百式 宛天华拱手笑答,“郡主有礼!” 李修驰收拢折扇,倒持在怀,“聆风郡主当真如此目中无人?” 无梦扫过一眼,分明是匕首招式。 自起身回话,直到司学回礼,无梦未曾正眼瞧他。 令这位笔墨高足,书斋俊杰,羞恼难堪。 自问比洛云英俊,修为在同龄人里堪称顶尖。委实不知,这郡主为何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本是门派任务,作为最后一道保险,力战聆风郡主而胜之。 一来挫其锐气;二来将和亲第一顺位留在书斋,亦是笔墨山。 若此战可胜,有他珠玉在前,旁人再想提和亲事宜,必须先过他这关。 如此这般,从毫无关联之身份,顺理成章介入和亲。 先前入场时,他细细看过。 面纱之下不知,只论面纱之上,眼睛实在太小。本已没了其他想法。 奈何被如此无视,怒火中烧。心念一变再变,力求一战而胜,将和亲之名紧紧抓在手中。令她不敢眼高于顶。 无梦见其持扇姿势怪异,忙将墨剑悬腰挂起。双手上头,不慌不忙挽起发丝。 楚凡许久未曾见师叔如此谨慎。 回想上次,当年初见,上第一堂课时。念及此处,抬手摸上头顶短发,会心一笑。 罗绮手抚银针,不忘察言观色,“你喜欢头发盘起的样子?我也会的。” 楚夕罕见开口,“郡主挽发,说明对手实力强,不可轻忽。” 不知是说给罗绮,还是提醒青禾。 秀发乌黑,两尺来长,被她七拧八绕,结成脑后一疙瘩,以发带捆牢。 无梦重提长歌,手握剑柄,“不懂长幼尊卑?” 李修驰反手甩开折扇,“牙尖嘴利!与那林楚凡是一丘之貉。立时让你说不出话来!” 倒持折扇,踏步前扑。台上全无地毯,声音非小。 噌! 长歌出鞘,迎着书生面门刺去,分毫不让。 书生右手上扬,腕子翻转,以扇骨抵住剑尖。 叮! 二人兵刃裹挟灵力,气浪吹得面纱轻摆,碎发乱飘。 无梦轻转剑锋,切着扇骨滑入缝隙。长驱直入,直取对方右臂。 书生忙将扇合拢,夹住剑锋,使其不能寸进。 吱呀…… 声若碎瓷摩擦,令人牙酸。 众人不由捂紧耳朵。 如此纠缠数息,林楚凡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书生终究棋差一招。折扇被剑阻隔,无法合拢。既不雅观,又不好施为。当即撤灵轻转,从容而退。 无梦未曾追击,收剑架手防御。 书生退后数步,倒持的扇子转正,扯出笑容。忽而消失,全无踪迹。 无梦眉稍轻扬,不曾回头,反手一剑从腋下探出,直取身后。 叮! 果然撞到扇骨。 书生被阻,身形顿显,后退两步,继而再次消失。 倚仗神出鬼没的身法,伺机偷袭。 无梦停在原地,侧耳静听。墨剑摇摆,并无招式可寻。每每恰如其分,从刁钻角度刺出叮当响声。 楚凡认出此乃梦语剑法。师叔亲身施展,比楚夕等人演练更添几分灵动。 暗笑书生自讨苦吃。师叔尤擅风灵力,想凭身法突袭一个杀手,无异天方夜谭。 念及此处,楚凡忽然问道,“罗绮,我还不知你的灵力属性呢?” 罗绮轻哼道,“不担心郡主么?此时还有心情说这个。” 林楚凡摇头晃脑,“师叔素爱风力。李修驰想比快,占不到便宜,不吃亏已是他祖上积德。” 罗绮捻酸,“你蛮了解郡主的。我等门派弟子,大有不曾觉醒灵媒者。却因天赋稍强而修灵。如此与你们不同,不易显化属性。” 林楚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懂!你们天赋异禀,资质过人。而我是用钱砸的。” 罗绮怕他误会,“不是这个意思!我修灵资质天生,却未觉醒灵契,更无灵媒。 有些人得到灵媒,也未必自知灵力属性;另有些并无灵媒,却能分清敏感属性。只是这两种太过稀少。” 罗绮话音刚过,旁边伸过一张笑脸,“是我!我天生资质,并无灵媒,已知亲和木系灵力。” 见青禾笑容天真,楚凡心情复杂。 并无灵媒?你那灵媒都快成精了。比起木系灵力,更亲和血液。 青荷的灵媒,应该算是青禾的吧? 出神一会儿,台上形势有变。 李修驰游斗许久,非但未曾伤到无梦分毫,反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折扇多有磨损。扇骨勉强支撑,扇面多处剑创。 自知失策,返回舞台中心,轻摇折扇,勉力调匀呼吸。面露微笑,凝望郡主。 无梦此时也不轻松。 虽未曾跑动,但应付此人偷袭,颇耗精神。 面纱之下,鼻尖儿沁出汗水。呼吸粗重,吹起面纱摇摆。额头汗珠滚落,如何也遮挡不住。 书生见状,斗志暗生,又觉大事可期。 朗声笑道,“敢问郡主,在下修为如何?可符合‘不在郡主之下’?” 无梦冷道,“不过尔尔!适才抢攻,无礼至极。若循旧例,以武力竞选和亲者,需签订生死状。” 话音刚落。火苗不知从何处抽出两张状纸。一张已签好,正是‘聆风郡主无梦’。 火苗捧着状纸,噔噔上台。将未署名一张,放于宛天华面前,行礼告退。 林楚凡眨巴小眼睛,不过洗个澡,时间略微长些。何来如此多的道具? 扭头看去,众人不以为意。冰姑等人皆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荆沐雨更显心大,一口豆花就果脯,吃得不亦乐乎。 见楚凡望来,小胖姑娘脸红,“我饿了,咱们是包场吧?吃豆花不用付钱?” 身边侍女连忙解释,“公主与林公子携手,已帮我们卖了许多。诸位想吃,小店自当请客。” 楚凡盘算,她们午时来此,至今已三个时辰,难怪小姑娘饿。 忙道,“饿了请冰姑上些糕点酒菜,何必吃这豆花。适才烟雾甚大,说不定沾染了。” 荆沐雨嘿然一笑,“反正我已闻到不少,不差这几口。哦呜……” 林楚凡无言以对。 冰姑得青禾示意,送上许多吃食。 众人自入大厅,接连应付书斋刁难,未曾留意光阴。不怪沐雨肚饿,想必上午出门时,众人未曾进食。 台上,李修驰签过生死状,高举过头,全场可见。 随即甩手一抛,笔直飞向火苗。 楚凡见那纸张绷直,便知不妙,“罗绮,帮她接下。状纸加了暗劲,当心碎裂!” 罗绮听令而动。 脚尖轻点,向火苗飞去。后者伸手迎接,全然不知其中玄机。若是接得住还好;若接不住,非但状纸炸裂,更会伤及火苗。 刺斜里一声娇笑,“师姐,何必如此匆忙,不如留下陪小妹说话。” 不知换了谁的粉衣,冷香挂着媚笑向罗绮出手。 楚凡此刻恨极李修驰与冷香。火苗并未没招惹二人,竟惹得一个暗害,一个帮凶。 咬牙切齿道,“熊哥,留下那贱人,死活不论!” “嗷呜!” 一声巨吼,惊吓全场。 巨大冰坨突显,占据台下七成地界,内里含着一个粉红色的影子。 罗绮听闻楚凡变声,忙收敛心神,专心搭救火苗。一串幻影过后,火苗身前多了一道面纱倩影。 她素手轻扬,铺出层叠灵力,隔空拖住状纸。果如楚凡猜测一般,其中暗藏灵力。 在罗绮操控之下,状纸转动七八圈,灵力消耗殆尽,缓缓落入火苗手里。 后者仍在发呆,熊宝盛怒,罗绮降临,状纸飞旋,一切如在梦中。 罗绮挽着火苗一道回去。 冰姑酒菜已上。 罗绮望向粉色夹心儿的寒冰,于心不忍,“将师妹放了吧。她不过是逗趣儿,身中涣灵散,如何能拦下我?” 忽有声自台上传来,“哗众取宠。第三局未能上场,很遗憾吧。终于找到机会表现自己。” 签生死状下暗手,被楚凡识破,书生心气不顺。 林楚凡置若罔闻,想起赏春会时,初见暗影楼扳指的情景。 转对罗绮言道,“你同火苗一起查验,切记防人之心不可无。冷香可不是虚张声势之人。” 熊宝应声散去外层冰块,只留薄薄一层。 火苗牢记少爷嘱托,将粉红手臂上的冰层敲碎,抢过指缝间三根银针。 罗绮挥手将冰震碎,顺势送到慕紫容身旁。 冷香冻得哆嗦,无灵力护体,冰冻半晌,险些窒息而死。不料,罗绮竟帮她求情,更送到慕长老身边。心生愧疚。 楚凡接过银针闻了闻,并无味道。 仔细思忖,仍觉不妥。 冷香身无灵力,她自己肯定知晓,如此煞有介事,恐怕有诈! 他摸出一根刺在手上,细细体会。涣灵散!挺会就地取材,早知如此,应该带过来搜身。 楚凡将针递给罗绮,“剩下两根,小心用纸包好,淬过涣灵散。” 罗绮听闻,面色难看,仍将针收了。 李修驰先后被两人无视,怒火更甚,“同样的目中无人!林楚凡,你的牙尖嘴利呢。怎么不敢回话?” 林楚凡躲在罗绮身边嘟囔,“我不与死人说话。” 李修驰怒吼,“大言不惭!” 林楚凡讥讽一笑,“你想拖延时间恢复灵力,直说即可。郡主高风亮节,不会计较的。你又何苦临死前将声名败尽?岂不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李修驰开口欲骂,无梦趁机出招。灵力鼓荡,长歌剑身发亮,剑尖儿延长一尺,嗡鸣作响。 无梦暗叹失策。书生抢攻一段,突然收敛声息,顾左右而言他,竟是存了这个心思?楚凡竟和他坏到一处去。 这倒是冤枉人了。 楚凡嘲讽之言,本是无端揣测。奈何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修驰见事不妙,不敢硬拼,推脱道,“在下新学一招巫术,想请郡主品鉴。” 无梦并不搭话,自知不以巫术见长,还是剑法得心应手。 脚下垫步,轻飘飞起,一剑直取对方心口。 书生见状,忙将祭出的折扇收拢,注入灵力,权当匕首亦或短棍招架。 二人见招拆招,斗在一起。 无梦倚仗长兵器之利,接连进攻,忽略防御。 书生的衣衫瞬间划破多处,露出里面褐色软甲。不似凡品,长歌注灵延锋,竟未破开分毫。 连续三四剑,书生不闪不必,生受却无事。 无梦心知上当。忙散去剑芒,节省灵力。 书生一改畏缩躲闪之风,趁势追击。 一柄折扇,时正时反,或开或合,辗转翻腾,一如双翼残破的蝴蝶。 李修驰折扇绕手婉转翻飞,扇面边缘处亮起银光。 郡主袖口被割破两处。 无梦被变幻无常的扇法牵制,只剩举剑招架之力,全无还手之心。 李修驰意气风发,“此乃在下新创,折花百式,郡主以为如何?啊哈哈……” 楚凡全无进食的心情,“早知如此,就该把青夕甲借师叔一件。这人竟藏内甲打擂,师叔恐怕要吃亏。” 楚夕适时开口,“我没猜到他有护甲。不过青禾提过,郡主拒绝。言说,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 林楚凡不以为然。熊哥告诉他,最好的防守,是两个打一个。 无梦逐渐落入下风,楚凡心中焦急。 忽然心口剧痛。疼得他想骂娘! 灵力提纯之后,不动灵力怎也这般疼?难道这疼全凭血液流动引起?或是血中蕴含提纯后的灵力,是以疼痛更甚? 不行,这可忍不住。 他终究逆转小周天缓解绞痛。顺便排出适才一针涣灵散之毒。 楚凡含着逆血,突发奇想。若是少吃些涣灵散,慢慢解掉,是否可以持续提纯灵力? 楚夕被他发疯的想法吓到! 林楚凡竟视涣灵散之毒如寻常,还能逆转灵力?随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涌来,皆是楚凡胡思乱想,全然不着边际。 罗绮旁观台上比斗,大半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适才见他手捂胸口,罗绮还觉心酸呢。 待到他含着逆血,更是惊骇。 分明身中涣灵散,这血是如何逼出来的?且他绞痛稍减,手按得没那么紧了。 至于为何含而不吐,罗绮自行补全。 楚凡担忧吐血出声打扰郡主比武,看得心急如焚,引起绞痛,竟还强忍,不肯出声。 实在忍不住时,逼出一口逆血,仍不敢吐,唯恐惊扰无梦。 罗绮一颗心如同被醋泡过的白菜,酸得流泪。 终究于心不忍,抽出手帕,折叠几层,掩在他嘴边。 林楚凡被吓一跳,这都能发现?不愧医术高明。 见罗绮点头,接过手帕将血吐出。 楚夕已无暇顾及台上打斗。 探听罗绮心事,只觉啼笑皆非。不料,楚凡心中所想更加惊奇。 他竟能将涣灵散逼出? 此事万不能被洛云知晓。 第34章 得放手时须放手 台下默剧,无声胜有声;台上对战,剑招赛扇招。 无梦左手剑鞘格挡,右手墨剑斜撩,两相交替,堪堪抵住书生攻势。仍被压得接连后撤,临近舞台边缘。 若被打下台去,将视为认输。 胜利在望,书生洋洋得意。 无梦咬碎银牙,左手一松复一紧,剑鞘滑落半尺,尖端朝下。 右手灵力涌动,长剑探出尺许锋刃,寻得折扇旋转进攻之空隙,挺剑直刺对方手掌。 已知长歌不敌软甲,书生横向挪移半步,挺胸膛迎接剑锋。 右手灵巧翻腕,扇面斜旋前掠,暗指郡主右肘。 无梦不退反进,散去锋刃,变刺为削,向左横切。 此剑做刀之用。 同时,左臂顺势前移,向上斜撩,反扣剑鞘紧贴小臂,硬接折扇锋芒。 剑鞘自然护不住无梦手臂,幸而书生右臂横在墨剑之下。若折扇继续前探,难免两败俱伤。 不料,书生胆气甚壮。 左手化掌为爪,一把捏住郡主右小臂,阻止墨剑砍削。右手不闪不避,竟加速向前推进。 众人皆惊,忍不住捂嘴。 无梦显然落入下风。若是此招破釜沉舟无效,退则坠落台下,进即遍体鳞伤。 折扇飞旋,银边冷冽逼人。 楚凡心急如焚,徒呼奈何。他武功稀松平常,仅会一套三流棍法。近来全靠熊宝护持,方能屡屡化险为夷。 心绪动荡,胸口有所触动。有意吐血止痛,念及罗绮言辞,唯恐将自己吐死! 忙端起身旁凉茶,迎头浇淋脸上。 电光火石之间,台上传来连串撞击,胜负已有分晓? 无梦负伤了。 她虽然常年习武,身材纤细,奈何一把剑鞘,委实护不住整条手臂。 一阵令人牙酸的撞击声,折扇银边旋过剑鞘与无梦左臂,留下一串间断横切伤口。 血染扇面,随旋转扩散开来,仿若桃花盛开。 无梦未曾吭声,左臂死死抵住折扇,护住头面。右手五指张开,在书生惊愕的目光中竖起手掌。 李修驰只需再进一步,即可将郡主击落台下。见郡主拼着受伤换取近身之机,料其必有后招。微调体态,故技重施,借软甲硬接一掌。 无梦松手,墨剑并未坠落,竟以剑格为轴,在掌心盘旋。速度之快,更甚折扇。 噗呲! 李修驰上臂切开,深可见骨!因剑刃旋转过快,双臂共用喷血声。 长歌虽短,却不似折扇那般折叠扭曲,软硬不一。更在书生胸前旋切,若非灵月境体魄超然,一双手臂险些坠落。 无梦平掌竖起,只为保护手指! 李修驰不如郡主坚韧,许是他伤得更重。纵情哀嚎,折扇落下。 无梦奇招建功,顺势下蹲,就地前滚。途经书生身侧,剑鞘染血,横在他双腿之间。 右手撑地用力,双腿向上斜踢,正中书生后心,使其扑倒。 书生浑身一颤,庆幸内甲护身。不料腿脚一绊,踉跄跌落台下。惊惧之间连忙提起灵力,脚尖勾住舞台边缘。 李修驰姿势怪异,向下斜挂在台边。左脚用力踩,右脚使劲儿勾,双脚对同一段木头较劲儿。 郡主起身,见他如此闲情雅致,竟然玩起倒挂金钩。乐得成人之美,对准书生左脚用力狠踢。 书生应声坠落,双手硬撑,唯恐脸先着地。却忘记双臂有伤……又一阵渗血哀嚎。 众人惊呼,赞叹反败为胜! 见无梦受伤,楚凡心中一紧,自知心绪不宁,忙理顺气血。然而,书生哀嚎,双臂飙血,郡主旋剑,接踵而至。 林楚凡忍不住高兴。悲喜交加,终究心脉痛楚。气得连连往头上泼水。 众人不知他心思,只觉不合时宜。 待无梦将李修驰踢下台时,青禾一众忍不住欢欣雀跃。 只有楚凡捂着心口,趴在桌上哀嚎。若不细看面容,神似庆祝。 楚夕知悉,顿觉心疼,又不好表露。青禾不知其然,抱着楚夕连连跳跃,大喊“我们赢啦!” 罗绮亦觉心疼。见他不再逆转血脉来缓解,只得安慰自己知足。 火苗已掏出医药包,跑上台去帮郡主包扎。此乃楚凡之功。 众子皆看公主面色行事。 却有三人神色有异。 第一个是李修驰,被打落擂台,伤了双臂,正在宛天华身边包扎。 第二个是宛天华。一如既往,看不出喜悦,似乎并不意外。 第三个是冷香。见师姐整日围着半大孩子嘘寒问暖,忍不住撇嘴。 其实,还有第四人,慕紫容。她面具不离身,无人知其表情,无从辨别是否有异。 楚凡煎熬一会儿,终于缓过劲儿来。满头汗水,脸色通红,与乐疯了并无两样。 沉吟道,“青禾,上一些无毒的豆花,庆祝一下!” 此事尘埃落定,楚凡暗松口气。 青禾正在兴头上,无不应允,带着沐雨同起去端豆花,分给众人。 无梦包扎完毕,新换了面纱。接过火苗捡回的剑鞘,对书院二人行礼,转身欲走。 “郡主且慢!” 无梦皱眉,不知宛天华此言何意。 李修驰忙道,“我还没输,待我包扎一番,再来打过。” 不待无梦出声,楚凡窜起数尺。 再看时,他已站在桌上,“你是输赢的事儿么?你差点摔死!从台上打落在地还没输?江湖规矩都不懂?” 李修驰闷头包扎,寸步不让,“事前并未明言,落地者算输!” 林楚凡惊恐无状,“你也曾风度翩翩,自诩君子。如此纠缠,太过失礼。还灵月高阶呢,比武输了不认,日后传到江湖上,你怎么混?” 李修驰不为言语所动,“总之我没输!只是武技不及郡主。折花百式乃是初创,有待完善。本打算与郡主切磋巫术,奈何郡主未曾答应。” 楚凡头大如斗,“不答应,就是拒绝!如此浅显的道理,你竟不懂,还混什么江湖?” 言谈间,李修驰已将伤口稳住,“你说的不对。郡主没拒绝,分明是答应了。若此时判我输,我不服!” 他抬手一招,掉落台上的折扇,嗖得回落手里。貌似实力犹在。 林楚凡端起一杯凉水,自淋头上,有意争吵。 却被无梦阻止,“巫术非我所长。你既不死心,我便用手中墨剑,与你再战一场!让你心服口服。” 火苗无奈,只好收拾东西退回。 冰姑眼色稍长,忙吩咐人取来干净毛巾,供楚凡擦拭。 书生见郡主答应,手握折扇抱拳行礼,“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回应他的,是长歌出鞘,伴随郡主清冷目光。 书生不敢托大,忙将折扇充灵,当空祭起。 折扇展开,黑骨白面,高悬书生头顶身前三尺处,缓缓浮动。 他双手接连掐诀,一如未曾受伤一般,扇面缓缓浮现残缺字迹。 幸好不是冥蝶。 楚凡暗松口气,几番折腾,他有些饿。偶见齐鸣渊仍在此处,暗叹此人胆大。 随便吃几口,盯着台上细看。 无梦谨慎,缓缓带动一层风力,环绕周身,以备不时。 书生结印许久,终于拉开攻势。 与洛云手法类似,曲指轻弹,扇面便有黑色笔迹浮现。待灵力与墨汁混杂,立即向前飞出。 无梦随手几道风刃,切断半途墨迹,却无法完全拦住。无奈之下,只得剑身注灵,一一搅碎黑影。 俨然一场拉锯战,互相站立不前,巫术对击,比灵力先耗尽?显然不合今日擂台宗旨。 李修驰执意为和亲成事,求胜心切,必然有些动作。 二人对拼几十招,郡主虽不擅巫术,却也防住那些黑乎乎字影。不知不觉的,雪白衣衫沾染点点墨痕。 书生乐此不疲,总用复杂笔画,讨人嫌。郡主尽力搅散大半,仍有不少墨迹沾染衣衫。 楚凡隐约觉得不对,姓李的一心求胜,怎么会甘心消耗?他显然不是无梦对手。不由得回望楚夕。 妹妹知他心中所想,无奈叹气。此处距离舞台太远,她根本读不到。只好摇头,假装推算不出。 折扇,墨汁,拖延时间。 若他有意让无梦多沾染墨迹,此处恐怕有诈! 猜不到对方意图,楚凡分外焦虑,眼睛不住流连在宛天华、李修驰之间,一无所获。 林楚凡扭头扫视大厅众人,忽将目光停在冷香身上。 此时,师妹一袭粉衣,挂着冷笑,紧盯台上。那笑容令楚凡不寒而栗,一如她早知结果。 林楚凡忽然灵光一闪,冷香有淬毒银针,假意施展涣灵散。其他人未必没有…… “青禾公主!” 楚凡突做大声,吓众人一跳,“听闻当初赏菊会上,有人送出一对儿会飞的折扇。我那日睡得沉,未曾亲见。你可还记得,那扇子如何飞到高台的?” 青禾不信他鬼话,数落道,“林三胖!少大呼小叫,万一影响郡主姐姐怎么办?” 无梦被楚凡大声吸引。略微思索,知其深意。 洛云凌空以墨汁写字,自己等人触摸之后中毒。类比如今,身上这些墨点难道…… 心念至此,无梦尤为仔细感知一番。 果然,灵气恢复的速度明显降低。且体内灵力所剩无几。长此以往,自身灵力先耗光。更见墨汁防不胜防,只会越来越多,所谓久守必失。 楚凡既已寻到症结,自己更不能在此失手!心念动处,无梦有了定计。 突然娇喝一声,接连甩出两只巨大的半月斩,前后交叉,向前冲去。自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赶紧半跪以长歌剑支撑身体。 李修驰暗自诧异,这么快见底了?暗自狐疑,郡主境界兑水。 眼见一个歪倒十字光斩袭来,连忙动用身法躲开。 只苦了折扇被切割扇面。书生全无损伤,折扇非他灵媒。 失去折扇作引,李修驰动用泼墨剑法。 无梦灵力不复,勉强躲避。 楚凡愈发担心,暗叹自己提醒太晚。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两个老弱病残就地除去。对外谎称郡主取胜? 书生见郡主踉跄躲避,连滚带爬,十分狼狈。便收了墨汁缓步上前。 泼墨剑法是他用手指发出,失去折扇做引,威力有限。 书生接连靠近几步,郡主挺剑欲刺,忽觉手臂发软。 李修驰终于放心,哈哈大笑,“如今可算我胜了么?” 身影一闪,来到无梦身后,环臂抱住。更将额头贴紧无梦盘起的秀发,轻嗅淡雅馨香。 此刻只觉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台下众人吵嚷,声讨无礼之徒。 无梦右手短剑转动,反手一刺,却只刺中书生腹部软甲。 李修驰彻底放心。 左手环着郡主香肩,右手握紧郡主手腕,令短剑无法再动,“不要心急。我们说好的,若胜了,我亲自摘下面具,让你一验真伪。” “大可不必!” “哦?你不想看清我的长相么?如此轻易答应,我可是唔唔……” 无梦四个脱口,左手在腰间极速抹过。 左腕带出银光,反刺自己左肋。少顷,右肩侧后探出四寸剑尖,直插李修驰咽喉。 他或许即将死透。 从书生闪身环抱,到哑口无言,前后不过四息。 众人惊疑莫测,呆愣当场。 两人同归于尽了?郡主果然刚烈! 楚凡强忍心口疼痛,暗叹大起大落折腾人。仍呼喝道,“上去救人,保护师叔!” 咬牙吐出两句,趴在桌上不动,实在太疼,好想哭。 罗绮犹豫再三,熊宝四脚灌灵,三两下冲上台去,冻住二人伤口。守在一边,不准生人靠近。 『楚凡说救人,也没说救谁。先把两个冻住,肯定错不了。』 李修驰咽喉入剑,命不久矣。宛天华分外恼怒。 许是忘记灵力不复,当场大喝,“这就是所谓的心服口服?你们竟合谋杀害笔墨山弟子,老夫绝不善罢甘休!” 嘴上喊得凶,人却跑得快,一脸怒不可遏,退至台下,昂首阔步而去。 楚凡痛楚稍解,抬头恰巧看到这一幕。 忙随罗绮上台,看师叔伤势如何。 熊宝防在一边,火苗无法近身。幸而它未曾伤人,只竖起冰墙隔离众人。 楚凡带着罗绮,一路畅通无阻。 到近处时,师叔还硬撑清醒,“我灵力耗尽。身上的墨点古怪,别碰。多谢你提醒。将这讨厌东西弄走,待我灵力恢复,自行拔剑。” 楚凡从善如流,一脚踢开将死透仍温热的书生,“青禾,封门。从现在起,到子时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无梦终于安心昏睡。 众人一番乱忙,将其安置在后院一处清静屋舍。 林楚凡发号施令如前,“你们聚在一处,互相照应,莫要独行。熊宝守在师叔身边。我与罗绮去买些药材。” 第35章 但凡好事 总有人抢 楚夕望着二人携手离去的背影,不觉微笑,急忙隐去。 扭头招呼火苗,言说墨点古怪,限制灵力恢复,该帮师叔褪衣。 火苗手足无措,此番软剑透体而过,一如当年的熊宝。然而,熊宝是不穿衣服的。 楚夕一手扶额,“傻姐姐,用剪刀裁开,不会牵动伤口。” 火苗脸色更红,不觉心思被看穿。 青禾见楚凡二人匆匆而去,沉思半晌,终究摇头,领苍荷离去。 林飞有意阻拦,全因少爷吩咐不准分开。 楚夕抢先对林飞摇头示意。青禾分明去监工的,顺便监视不速之客,齐鸣渊。 荆沐雨未曾乱跑。熊宝出没之地,附近必有雨伞与她。 小姑娘受了惊吓,抱着雨伞不松手。 之前夺命纸被冥蝶分食,随即被司学毁尸灭迹,距离稍远,众人不觉有异。 当下李修驰尸身冰封,停放屋内。亲见一个大活人,转瞬散尽生机。此番感受,与以往所见打杀,另有不同。 林楚夕心里坏笑,循循善诱,“怕了么?怕,就努力修灵。世间本不公平。寻常人易受修灵者伤害。修灵者,常被同类修灵者诛杀。不想死,要比别人更强。” 小胖丫头懵懂点头。 翠衣巷外。 楚凡与罗绮随便寻处药铺,买些补气益血的草药包好。罗绮忧心他逆转气血,自觉劝阻无用,长吁短叹。 出门不走回头路,转入一家成衣铺面。一人选身新衣换上。 罗绮暗喜,冤家开窍,知道买衣服讨好。两人同色同款,男子墨绿外衫,女子翠绿裙装。 临走前,林楚凡预定多套服饰,男女皆有。 重回街面,楚凡手里全无药材包裹,“带我出城,尽快!” 美人迟疑,“此刻应回去护住郡主吧?天色将晚,为何出城?” 林楚凡低声道,“城南。宛天华匆忙退场,许是觉察危险。从冷香那抢来的银针备好。趁他身中涣灵散,就此除去以绝后患。” 罗绮被他吓住,“现在恐怕来不及,书斋定会派人接应。既然他灵力受限,我去即可,你不必冒险。” 楚凡摇头,“带上我这个累赘同行,你才好洗脱嫌疑。你去不去?不去速回翠衣巷,我另找青禾帮手。” 罗绮拗不过他,携手并立,一串幻影闪烁。尽选些阴凉偏僻处,向南穿行。 倚仗灵力在身,二人混入一辆货车,自南城门离城。 大约一炷香,踏着落日余晖,来到一处坡顶,正在道路西侧。 林楚凡随身藏入灌木丛中,顿觉眼熟,“此处似曾相识。” 美人掩嘴,声音极轻,“往前十丈,便是上次莫柴掀车之地。这条路上,此处最宜伏击。” 林楚凡将信将疑,“能确定么?或许宛天华早已过去。” 罗绮忽觉微冷,“你这人,心思挺狠,耐心却差!司学灵力尽失,速度不及你我这般。即便有人接应,会合仍需时间。否则,何苦匆匆而去,连弟子尸身都不敢讨要?” 林楚凡深以为然,“必是嫌其累赘。夺命纸临终相求,未曾回应。更何况一具尸体。” 罗绮轻轻摇头,“不一样的。夺命纸只是近侍,大可生杀予夺。李修驰乃是笔墨山弟子,仅那件内甲便不在青夕甲之下。” 楚凡还欲再问,忽然收声。 罗绮顺着他目光看去,南门方向缓缓行来一辆马车。 楚凡拉过罗绮素手,摊开掌心,食指描摹,“放他们过去,至少十丈远。” 罗绮不解,开口欲言,被楚凡及时捂住。 掀翻马车,需有人在山底接应,绝非一两人能成事。以短途计,马车全无身法快捷。宛天华若专心逃命,怎会不知处险地。 盏茶时间,影影绰绰,马车越来越近。 夕阳尽落,阴暗降临。 林楚凡稍运灵力散布耳目。只见赶车人身穿黑色斗篷,车马普通,并无玄机。 此时出南城门,偏走焰灵谷支路,毫无疑点,反而更加可疑。 罗绮唯恐他灵力受限,不易掩藏行迹,提心吊胆。直到马车自二人身侧经过,毫无察觉。 车轮骨碌,由远及近,又慢慢远去。 楚凡聚精会神,顿觉心口发紧,连忙舒缓气血。安慰自己道,即便这次杀不到,还有下次云云。 马车攀升斜坡顶点,突闻一声大喝。 楚凡看得真切,同侧灌木丛中,竟真冲出一个人来。 流程一如当年,先惊马匹,后斩车辕,最终将车厢推到坡底。 最后一步遭遇反抗。 赶车的黑斗篷,不似常人。跳下车辕,与伏击者打在一处。 车厢失马,仅凭车轮无法走脱。不待楚凡感慨,东边坡底冒出数只钩锁,搭上车厢,缓缓拖拽而去。 斗篷人闻声回扑车厢,随之坠落。 伏击者踱步几圈,顺坡向前,往书斋方向跑去。 难不成,追那两匹马去? 楚凡诧异,不为所动。罗绮有些愣神儿,暗叹自己年岁空长,遇事不如个孩子仔细。 光想着两人行刺,无法利用那处陷阱。不料,有同道中人,捷足先登。 楚凡凝身不动,罗绮静静陪伴。他的胖手仍捂着罗绮嘴呢,幸而未将鼻子捂住。 路上静悄悄,灌木丛全无动静。反而山坡底下传来轻微打斗声。 楚凡起身,方察觉一直捂着罗绮。幸而天黑,不见脸红。 罗绮担忧道,“我们回去吧。有人抢先一步。” 楚凡听之,却有不同计较。 罗绮医术高明,身法独到,善舞,不擅打架!初见时,她与闻无声联手。每逢动手,皆身法飘忽,飞针犀利。 唯一一次近身短打,乃是日间,同门师姐妹竞技。 林楚凡摇头低吟,“不能走。师叔有熊宝护持,静待灵力恢复,拔出软剑即可。那剑不知扭了几转,才从右肩刺出……扯远了! 尚未确定马车里是宛天华。那些人看似有备而来,未必中用。我们从侧面绕下,一看究竟。一如孟今从前。” 罗绮叹气,一提到打杀之事,楚凡总是精神振奋,且有些……跃跃欲试? 二人趁天色半黑,返程南门方向下坡,绕道路东,迂回探查。 随着走近战圈,逐渐看到火光,许是有人点火把。更听闻叮当碰撞声,间或人声喊叫。 二人半趴在坡地,探出脑袋,凝望各自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只见一群十数人,高举火把,围着残破车厢,站成一圈。 车厢侧壁,插着数根燃火箭矢,倒是把场地照亮不少。 圈内三个人身披斗篷,不露头脸。外围众人参差不齐,刀剑乱舞。 楚凡见此情景,推测三个斗篷人能活。 外面一圈,更像用来拖延时间,凑数的。斗篷人里至少赶车的是个高手。 他拉过罗绮手心,写道,“有人未到,包围圈不堪一击。” 罗绮不明所以,难道让我拦住斗篷人,分辨哪个是宛天华? 细想又觉不对,扯过楚凡手掌,写道,“山顶还有一个人,跑了。” “除他之外,还有!” 写出最后六个字,楚凡便不再多言。暗叹自己冲动。 掀翻马车的是个高手,底下该有手段更高之人接应才对。如今这十几个,修为与自己相仿,群星璀璨,难以敌月。 领头的或许在周围窥伺,如自己一般? 念及此处,忍不住缩头缩脑,仔细查探附近。确定再无第三人,才缓缓放下心来。 火圈里,叮叮当当又打起来。听闻动静,楚凡将胖乎的脑袋露出一半看戏。 车厢旁边的三个里,一个被护在中间,不曾出手。其余两个手段凌厉。 其中一个稍矮,手握一块砖?不像,楚凡心中对比,对方这块仅有冰砖三成大小,姑且算是一小块砖。 小砖每次出手,必取人性命。并非真能杀人,落点皆是头,咽喉,心口等要害。一块小砖拖延半数敌人。 另一个高壮,手握一块外方内圆的盘子。 高与矮如同两个极端。 那边手法犀利,出手必取敌之要害。这边出手慢吞,皆是防御格挡之流,杀伤有限,幸而守得稳妥。 双方僵持不下。 若非中间夹着不动手的,投鼠忌器。只凭高矮二人,这十数个刀客剑手,完全不够打。 那个不动手的,不正是灵力受限的宛天华么? 为求稳妥,楚凡仍向罗绮求教。之前是她率先认出夺命纸的。 楚凡默默牵起她的手,抚平掌心,写下,“三人像司学,高矮认识么?” 短句言简意赅,罗绮会意,反手将楚凡肉乎乎的爪子翻开,写下几个字。 楚凡凝神感知,“无情黑土,多情石见?” 直接叫黑土,石见多好,非要四字相连?既然罗绮认得,这几个人更像此行的目标。 林楚凡稍加盘算,数量不对。还有一个判官笔呢?司学出了此等大事,怎不见他护驾? 那边儿叮叮当当打斗半晌,刀剑稍停。三人斗篷破碎,外层多人挂彩。 车厢熊熊,烧掉一半。 忽然一阵稀落的马蹄声,从南边传来,引得众人回首观望。楚凡听得真切,不止一匹。 少顷,果有两骑并辔而至。更有二人骑在马上。火光闪烁,看不清头脸,只知蒙面。 楚凡心中暗骂,三个斗篷遮头,一群黑衣蒙面,都不是好东西!心念微转,自取一条汗巾,将脸蒙了。 罗绮见状皱眉,暗自气恼。这条汗巾乃是新买衣裳随赠,绿布绣红花,俗气得很。 远处人群自动分开缺口,二人翻身下马,缰绳钉在了西侧山壁。 抽出刀剑,泛起莹光,向三人攻杀。周围属下奋起余勇,齐身扑上,配合两位高手,围攻被困三人。 兵器光华闪烁,更胜先前,乃是灵力倾注之效。 只为追回两匹马? 楚凡眼见其中一匹仍拖着半截车辕子。顿觉费解,这人为何如此执着? 人影匆匆流转,令人不清详情。但闻呼喝声急促,撞击声尖锐,或许战况激烈。 半盏茶光景,打斗稍停。 黑衣蒙面折损不少人手,大多倒地不起。压轴出场的两位首领,有一个挂了彩。火光掩映间,只知衣衫破碎严重,半身湿透,勉强站立。 三位斗篷人已有两位暴露行迹。 身上刺出不少伤口,斗篷无法蔽体。 矮个散开一头长发,似是女子。身形苗条,腰腿处被重伤,也不知是谁背后下此狠手。 高个子的确是个壮硕男子,并无明显伤势。只见身体摇晃,呼气连连,恐怕灵力不多。 作为在场唯一灵力盈满,身体健全之人,蒙面首领劝降道,“宛天华,两位近侍几乎当场战死。你竟无动于衷,亦或是,你真中毒了,一点灵力用不出来?啊哈哈……” 对方冷哼,“若非老夫灵力受限,岂会被你等宵小之徒搅扰?不必多言,想取我性命大可出手!只是不知,何人如此歹毒,暗害老夫?” 楚凡大惊,声音不对。那根本不是司学。 司学中毒后,中气全无平时充足,说话时不觉带出几分苍老沙哑。连退场时怒喝几句,也无方才这段神完气足,音色雄浑。 忙抓起罗绮小手,尚未写字,场中有人喝破行迹。 竟是那前胸重伤之人,拄刀大喊,“有诈!不是宛天华,当心!” 身份被人质疑,宛天华身影忽动。 绕着三人小圈快速辗转一周,将伤残倒地之人纷纷射杀。 ‘当心’二字落地,正是手下殒命之时。这人出手太快。 楚凡暗自赞叹,被罗绮翻过手掌,写下两个字,“判官”。 原来判官笔在此。 那更不对。三近侍在此,司学全无灵力,人在何处?莫非不要命了? 判官笔冷笑,“既然被你识破,索性不再假装,免得伤了我们兄妹性命。你们是暗影楼的?司学此刻,早已回归书斋。识相的速速退去。否则,叫你身死当场!” “大言不惭!” 那身体健全的首领,怒气上脑,挺剑直取判官笔。 后者退去斗篷,振笔前迎,将其堵在篝火以南。周围还剩五六个幸存的蒙面人,配合受伤的另一首领,将高矮两个团团围住。 又一轮乱战。 车厢此刻,已烧去七成。 楚凡在罗绮手心写下一字,“走”。 罗绮唯命是从。二人携手退去,缓缓向西挪步,回归正路。 林楚凡心中存疑,司学竟敢孤身上路,溜回书斋?一把年纪,体力跟得上么? 第36章 于荒野重逢 翠衣巷中,少了墨迹妨碍,无梦灵力稍复,逐渐醒转。 睁眼只见一圈人脸,个个瞪眼盯着她细看。顿觉尴尬,从未如此与人亲近,且人数非少。 楚夕知心,“咱们散开些,郡主刚醒,需要吐纳调息,尽快拔出软剑才是正经。” 众人依言而行,青禾分外安静。 无梦闻言,方觉姿势怪异。软剑从左肋刺入,剑柄仍支棱在那,剑尖儿从右肩刺出。 侧卧软榻,右臂已麻,唯余带伤左臂听用。轻吟一声,“熊宝。” 冰熊会意,散去伤处冰晶。 无梦手握剑柄,注灵缓抽。每出数寸长短,即停稍许,伴有一股血水喷射而出。 如此折腾六回,手臂从平伸逐渐竖直,终将翼剑拔出。 众人长舒浊气。 林飞接剑去洗。火苗捧药包扎。 无梦忽问起,“楚凡何在?” 若罗绮在此,定要大吃飞醋。郡主醒来首先拔剑,随即寻找林楚凡。 青禾欲言又止。 楚夕察觉,连忙接话,“罗绮领他买药去。楚凡本有旧伤,又中新毒,今日一番波折,似乎吐了血。罗绮神秘兮兮地领他走了。” 青禾不由侧目。 暗叹楚夕博学,不仅算命有术,信口开河的功夫也练得炉火纯青。分明是三胖领罗绮去买药,经此一说,主客易位。 楚夕还有话说,“楚凡临行叮嘱熊宝护持师叔。我等聚在一处,留至子时。翠衣巷已封了门。” 无梦心下稍安,“做得好。天色已晚,我重伤在身,你们各自警觉,谨防宵小之辈趁机生事。” 此时,两道人影静立翠衣巷楼顶。 忽闻女声,“长老,我今夜台上有舞。何不回自己地界,反在此喝西北风?” 前者冷哼,“再多说一句,自己滚下去!” 女子低头不语。 城南,路旁灌木丛。 楚凡二人相互依偎,轻声慢语说话。 罗绮脸色泛红。夜黑风高,虽非孤男寡女,但如此躲入错乱草木,委实暧昧。 林楚凡悄声问道,“判官笔,与那什么黑土石头,皆在此遇伏。宛天华灵力被封,一个孤老头子能跑哪去?” 罗绮轻笑,“你这人,不知是聪明还是傻。那是无情墨与多情砚。你不读书,总听过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司学近侍以此命名。” 林楚凡胖脸涨红,幸而天黑,加之绿汗巾遮挡。原来是三字,不是四字。 心里一阵腻歪,“矫情!好好的活人,非要凑劳什子四宝八宝。” 罗绮感叹,“非他一人如此,笔墨山素有雅趣。” 林楚凡嗤之以鼻,“祖传矫情!你猜那老头还在城里么?” 罗绮轻轻摇头,“躲在城里难保万全,更无须将三大高手派出做戏。” 林楚凡狐疑道,“那……可有其他灵月高手,如你带我一般,借身法将他送回?” 罗绮凝神思虑,“未必没有。不过最后一战时,李修驰与司学隐有不睦。” 楚凡恍然,“难怪懒得收尸。他们如你们一般。看似大家一伙,奈何地盘太大,铺开太久,难免有些人占山为王,不遵号令。” 罗绮心觉好笑,揉了揉他的短发,“尽说歪理。虽词不达意,却相差不远。” 林楚凡歪头躲过,“如此说来,他除了防备外人,还防自己人?天助我也!咱们去书斋门口守着,无论如何折腾,他总要回家才算安稳。” 罗绮迟疑,终究问出,“他暂无灵力,年老体弱,如何走这三十里路?” 林楚凡信誓旦旦,“若身边全无修灵之人随护,谁会留心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我们抓紧,再晚恐怕他混进书斋。” 美人无奈挽住他手,自草木之中起身,幻影闪动,一路向南而去。 伏击的坡顶是这段路中分之地。 罗绮带着楚凡,一路踏叶而行,很是辛苦。许是修灵之故,楚凡长高稍许,依旧多肉,分量不轻。 想起初见时,与闻无声也是这般携手共进,彼此扶持,互相遮挡火焰,为此烧坏琴木…… 念及此处,忽然惊醒,暗暗自责。 罗绮心念翻腾,气息稍乱,从草木枝头跌落。既感羞愧,又觉愤恨,唯恐楚凡看出端倪。 幸而楚凡机警。运灵入脚,轻点嶙峋石块,反手挽住罗绮平稳飘落。 尴尬道,“我太重了,劳你一路提携。余下路程,咱们贴地赶上。” “你,你的灵力?” 林楚凡故作玄虚,“这是我们的秘密,回去细说。既然喊你同来,便无心隐瞒。” 罗绮心念反复,羞恨之余又多惊疑,更觉愧疚。 二人未走几步,忽见西边火起,斜着向前移动。看方向是去书斋的。 细数七只火把,或许不止七人。 楚凡低声问,“荒野里还有许多小路么?” 罗绮坦言,“我也不知,平素只往来在红袖馆与别院之间,很少出城。” 楚凡暗叹己方对城外地形不熟。 难怪接连顺利,未曾探清敌情。若兄长在此,会提前派斥候摸索一遍。 忽而想起二哥林杰,心口一疼,赶紧捂住。 罗绮寻迹揉搓,帮他舒缓气血,“别急,我们继续追赶,到谷口等着就是。” 楚凡挣脱开来,自行平抑气血,“我们跟着火把。这深更半夜的,这些人去书斋做什么?定有古怪。” 二人蹑手蹑脚尾随在后,时常运灵偷听。 青年人有些气喘,缓缓说道,“老张,停下歇会儿,已走了近一个时辰,停下喝口水也好。” 叫老张的声音沉闷,中气很足,“走得匆忙,谁带水了?废话少说,有这力气不若快点赶路!” 青年不依不饶,“没带水,有蔬果。咱们背这么多,吃一两个不打紧。若是分量轻些,只说路上颠簸摔破。” 老张怒喝,“这是书院贵人预定的,岂是你胡乱糟蹋的?” 青年抱怨道,“贵人,能有多贵?还不是吃我这贱人种出来的瓜果蔬菜。反正我走不动,非歇不可。我这背了些黄瓜,你们谁想吃,用自己的来换。” 青年将火把插地,放下背篓,取出黄瓜,不洗不擦,咔咔开啃。 更不忘鼓动其他人,同流合污。 有人耐不住饥渴,有样学样,挨着坐下,说笑品尝。 老张发怒,“你们这些贱骨头!非要鞭子加身,才知赶路?这趟东西贵人急着要,我们送得越早,赏钱越多!都给我起来,赶紧的,别逼我动手!” 青年很是不屑,“赏钱?我们跟你送了半年蔬果,几时见过赏钱?每次都是几十个铜子儿,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随我高兴。” 另有年轻人不服管教,七嘴八舌帮腔。 “有赏钱,也被你独吞了。何时分过我们丁点儿?” “你还吓唬我们,快去看你那远房叔公去?他年纪一大把,非要帮忙送货,别半路累死。” “就是!我们也是为你好,大家歇会儿,他也跟着休息不是?” 老张喝骂声走调,“二狗子,你闭嘴!吃还堵不上你嘴,赶紧吃,吃完快点赶路!” 楚凡听了,有几分意动。 之前虽在书斋住过,但多与青木公子在一起,并不知书斋俗物运作。 天黑送菜只是奇怪,未必存疑。 不过那所谓的叔公,年纪不小,帮忙送菜,很不一般。 他凑在罗绮耳边说出疑惑,二人定计,找出那叔公一探究竟。 罗绮随手拾几个石子儿,嗖嗖丢出。 啪啪几声! 火把碎散,木块带火光四射而飞,形如一排简易烟花。 唯有一只,提前轻摇,躲开石子儿。 正是那个叫老张的,怒斥,“何人胆敢在此捣乱?前方数里乃是书斋地界。” 罗绮故技重施,被林楚凡拦下,“留他一把火,帮咱们照些光亮。那人似有些身手,恐怕藏了灵力。” 罗绮顿觉泄气,“留他的火把,依然看不出谁是他叔公。” 众人衣物相同,背篓一样,更头戴斗笠,遮挡严密。 罗绮急的跺脚,“不如全抓了,挨个看过,总有一个是。” 林楚凡忙安抚道,“那我们先暴露了,难道真的杀人灭口?听那年轻人语气,叔公不在吃喝的人里。咱们留心四散之人。” “楚凡,会不会是那个?他把背篓放下,爬到树上去了。”罗绮伸手,遥遥指出。 火把微光下,有一人影正在树上蠕动。 楚凡掂量一块石头,犹豫再三,“把他斗笠打掉,若是头发斑白的,咱们抓走细看。你轻点儿劲儿,别打死了。” 罗绮见他神情,忍住笑意,捏碎小块石子儿,“你小看我?瞧着!” 屈指一弹,树上斗笠应声而破,从中一分为二,掉落下来。果然露出银白发丝,凌乱披散,遮着头脸。 斗笠破碎,掉落声惊扰众人。 先前那年轻人关心道,“老头儿,你上树作甚?咱们这一群人,怕人打劫么?都是些时新菜果,除了饿死鬼,没人来抢。你怕什么?” 老张怒喝,“王二狗!你闭嘴!” 嗖! 一只石子儿飞过。趁他分神,打碎了仅剩的火把。 众人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亮时,树上全无老者踪影。 老张目瞪口呆,惊惧不已,呆愣凝望中分的斗笠,半晌无言。 距蔬果队几十丈远,一处洼地。 林楚凡一手唤火术,点起微弱光芒。另一手捏着冰砖,使劲儿磨蹭一张老脸。 罗绮将老者捉来时,只觉身形很相似。 然而头发长短有变,且没了胡子。脸色蜡黄,双眼浑浊黯淡,像是个经年务农的老者。 楚凡疑心甚重,一脚将其踢翻在地。那人竟不哭不闹,更不喊疼。 一番折腾之后,终于露出清瘦的白色面皮。目光阴沉,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虽剃须断发,略显狼狈,终究是司学大人,宛天华。 林楚凡笑道,“宛前辈,又见面了!李学子尸身尚未曾领取,为何匆匆离去?” 宛天华眼神阴鸷,“老夫纵横江湖半生,想不到,最后栽到你这小狗崽子手上!早知如此,当日该听孟今之言,趁早除去你这祸害。” 林楚凡咧嘴大笑,“别说的好像,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来找我一样。夺命纸死时,你笑着看我,便动了杀心。若非时机不对,哼哼……” 宛天华恨声道,“难怪孟今、夺命,接连折损在你手,小小年纪,的确有几分机警。 你已是天香阁半个弟子,如若杀我,必会引起两派争端。届时不只你,连罗绮也难逃罪责。难免被天香阁推出,做一对儿替罪羔羊!” 林楚凡散去冰砖,满脸堆笑,“前辈息怒。小子特意绕开众人来此,只想请教几个问题。 谁要杀你了?若有此意,大可将那一队人尽数除去,从尸体里找你,会很困难么?” 宛天华闻言,心中微动,将目光投到罗绮身上。 罗绮心慌,刚才他分明不是如此说法。眼下只能顺着楚凡,“前辈大可放心,我二人……一向是楚凡做主。” 宛天华诧异,“年纪不大,手段不凡!这般如花美眷,也听你驱使?” 听闻罗绮之言,稍觉心安。这才想起用袖子擦拭脸上冰水,重整衣衫,盘腿而坐。 甚至拿捏腔调,“有何事请教?尽可说来。不过,老夫也有问题反问,你答我,我才答你。” 楚凡笑着点头,“合该如此!所谓礼尚往来嘛。小子好奇,为何书斋突然关心聆风郡主和亲之事?” 宛天华目光一凝,“我先问你,为何同中涣灵散之毒,你却无事?” 抬手指向楚凡手身侧火光。 楚凡面露惊疑,“前辈好奇此事?难道您不知?之前伙同孟今伏击我们的人,用判官笔那个。解药是他转送的!” 唯恐宛天华不信,林楚凡添油加醋,“他说是故人转交罗绮的物件儿。而罗绮呢,事事问我。这解药便到了我手。” 宛天华惊诧莫名,判官背叛? 不对,判官若知那东西是解药,恐怕会偷偷藏起来。如此说来,那便是…… 老头转问罗绮,“你可知,是浣风谷内何人送来?难道,浣风谷找到解涣灵散的办法了?” 罗绮怔住,根本不知解药为何物。只当楚凡挑拨。却不曾想,听到如此消息。 那钗,竟是浣风谷送来的。闻无声究竟是不是浣风谷弟子?怎么又想起他来? 楚凡听闻浣风谷,便知要遭,抢先截住,“前辈且慢!这已是您第二个问题了。我的问题,您还没回答。” 司学一惊,心神激荡竟失言,将浣风谷泄露出去! 轻咳一声,严肃道,“和亲乃是炎国之事,老夫忝居司学之位,怎能不为国主分忧?此番筹谋,皆为洛云王子。奈何他时运不济,被你打败。哎……” 林楚凡手中火焰几经闪烁,迅速恢复平静。 如同夜风吹过。 第37章 耀阳三关焚烈焰 林楚凡见这老头一副忠君爱国、悲天悯人的嘴脸,只觉胃里翻腾作呕。 念及楚夕的猜测,反问道,“我怎听说,书斋拉拢郡主,有意缔结攻守同盟,共抗洛氏王族?” 司学老眼一眯,“你如何……信口雌黄,胡编乱造这等无稽之谈!” 楚凡冷哼,相比道貌岸然的宛天华,宁愿相信楚夕天赋异禀的天机推演。 心中不懈,面上不显,“无稽之谈么?你若诚心助力洛云王子,何不留他压轴出场?” 宛天华翘首四顾,草木皆兵,“老夫本意是留王子压轴的。奈何他自告奋勇,抢上台去。此事有修驰知晓。” 楚凡兴致缺缺,回望罗绮。 玉人摇头,已被浣风谷三个字惊了心神,唯恐失言,惹楚凡不快。 楚凡暗叹一声,又问道,“宛前辈果然高风亮节,我已问出两句,你却只还一个问题。请恕小子无礼。敢问灵阳境比之灵月,究竟有何不同?” 宛天华强稳心神,听其言辞恳切,见其神色至诚,略感心安。 沉吟道,“既是如此,老夫厚颜反问。为何你二人来得如此迅捷?老夫自问计划周密,无有错漏。” 林楚凡嘿然一笑,“此事取巧了。我二人沿正路寻访,在山坡下偶遇一位用判官笔的侠士。言说此处有幸遇到司学大人。果不其然!” 宛天华扬臂回手,只摸到光溜溜的下巴,尴尬放下。 稍作思索,已有定计,“想来是老夫的劫数。以你的资质,考虑灵阳境为时过早。更有罗绮姑娘在侧,些许小事,早晚有人告知。” 林楚凡佯装听不出讥讽,热络道,“司学玩笑话。我解你心中疑惑在前,该到你彰显诚意。再者,慕长老虽有教诲,但与我自己设法得知相比,意义不同。前辈以为然否?” 宛天华迟疑半晌,终究开口,“灵月境修者,可细分为三大阶段。一如太阴圆缺有数,弦月,半月,满月各有不同。” 略停稍许,舒缓气息说道,“满月阶段若欲耀阳,更有三大难关必须冲破。其一,灵力精纯,此处隐含着体质提升。” 楚凡点头认可,暗道与师叔所教相似。 司学见其认真听讲,不疑有他,娓娓道来,“其二,属性极化。如你这般凝冰之人,若有幸修得满月,耀阳时需领会其他灵力属性。最好将其与冰灵糅杂一处,酝酿多属性并存的复合巫术。 若似罗绮姑娘这般灵力混沌。需将灵力抽丝剥茧,析出单一属性显化出来。” 罗绮听得入神,与楚凡对视一眼。暗叹灵月境之后竟有如此秘闻。 宛天华见二人被自己渊博的学识震慑,心中受用。 抑扬顿挫道,“其三,灵媒合体。满月耀阳的最后关卡,与灵媒心念相通,彼此融合一体。所以说,你思之过早。” 楚凡吓了一跳,“人和熊,怎能融合?难道让熊宝吃了我不成?” 宛天华倨傲之色稍显,“少年人要学会沉稳。融合一体,乃是一种状态。然而,的确有人做到过。不过,大多是灵具为媒的修者。 似你这般选用大型灵兽结契之人,很难触及那等境界。因灵兽有独立意识,并非完全受契主控制。因此灵具为媒更加便捷。” 楚凡眨巴小眼睛,火光熄灭,另一手重新燃起。 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此言不妥。听罗绮言说,有些人修灵并无灵媒辅佐。” 司学频频点头,“孺子可教也。总算问到关键点。 灵力精纯与属性极化都已完备,却无灵媒时,修者若想更进一步,必须蕴灵而出。自身蕴藏灵媒,显化体外。” 林楚凡一个趔趄将自己摔倒。罗绮眉眼微挑,忙将他扶起。 司学很乐见如此,怡然自得,摸着光洁的下巴泛起笑容。 林楚凡尴尬挠头,“在下还有一个小问题不吐不快。若有人在灵月之前,先做到显化灵媒到体外……” 司学大吃一惊,“何人如此天资卓绝?此人修灵中途若不早夭折,此生必入灵阳。此人何在?可有师承?老夫有意收他为亲传弟子!” 楚凡偷擦额上根本不曾存在的汗水。 暗惊公主殿下天人之资,以后不能随便招惹她。 想到青荷转莲花,抽藤条吸血,不寒而栗,“前辈说笑了,我在书中见过只言片语,故此一问。若真有如此良才美玉,早被别人收做弟子了。” 见他不愿明说,宛天华只得罢休,眉眼开合,若有所思。 楚凡略微定神,追问道,“敢问前辈,灵阳境肉身很坚韧么?有何应对良策?” 见其执晚辈礼殷勤求问,宛天华皱眉,“此言何意?你已承诺不加害于我。难道想反悔?” 林楚凡后退半步,“前辈多虑。小子委实有一桩难言之隐。 我与罗绮是真心相爱。奈何天香有个慕长老看我不顺眼,几次三番刁难。今日更派出冷香前来捣乱。料想日后与她必有一战,这才从您这儿取经,有备无患。” 林楚凡唯恐不能取信,连忙拉扯罗绮。 后者红着脸低头下拜,“还请前辈慈悲,救我二人于水火。必将铭感五内!” 宛天华迟疑半晌,摇头叹息,“境界再高又如何,终究是肉体凡胎。体质提升,只是作为容纳灵力的容器而已。并无有什么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噱头。” 楚凡随之叹息,“多谢教诲。恭送宛前辈!” 语毕郑重其事行礼。罗绮有样学样,也行过福礼。 宛天华点头受用,暗道侥幸,躲过一劫。多亏自己渊博,见多识广,否则难免皮肉之苦。 起身拍打袖口,向二人还个书生礼,回身远去。 罗绮见他走远,暗松口气,挽起楚凡手臂,身法欲动。 林楚凡轻笑挣脱。 双手掐诀,指尖飞舞,结起一串似曾相识的手印。 在罗绮惊诧的目光下,一线星火,从楚凡双手之间亮起。 向前一窜,迎风即长,瞬间化作七尺火蛇。蛇身有手腕粗细,蜿蜒摇摆,朝宛天华飞去。 司学若有所觉,匆忙回头,面露惊容。手指林楚凡,开口怒骂。观其口型,似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早被火蛇迎面扑倒,遗言在熊熊烈焰中燃烧。 林楚凡高举双手,指诀凝住,灵力丝丝缕缕注入指掌间,火蛇声势大涨。 此时楚凡心中所想,眼前所见,皆是天心怒烧车厢为亟粉之情景。 火蛇如有灵性,盘旋转动,将倒地的宛天华层层缠绕。哀嚎声凄厉惨烈,惊起夜枭振翅。 罗绮于心不忍,侧过头脸不看。 却听楚凡冷道,“今日夺命纸死时,也是这般凄绝哀嚎,他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你若想晋升灵阳,心性还需锻炼。况且,易地而处,你我中毒落入他手,未必会有好下场。” 听似解释,又像自我安慰。 美人无言,自己真的了解他么? 在他身边待得越久,越觉得难以捉摸。 例如先前,费尽心思从一群人里将宛天华挑出,却只为请教修灵经验? 还有刚才,分明可以当面下手,一击毙命。却将人骗走,反用这种方式……过于残忍。 仅过了十数息,宛天华销声匿迹。 林楚凡仍不罢手,灵力汹涌,忘乎所以。 噗! 问心发作,以至气血逆转,血雾喷出仍不停手。 喷血声惊醒罗绮,有心劝他,又不知如何开口。 少顷,又一口血雾喷出,染红双手。 罗绮看不下去,“他已经死了!何必折磨自己?” 忙抓住楚凡手腕,阻他巫术施为。他如何学会如此精湛的火术? 楚凡自觉难以为继。借罗绮之手,撤灵止息。 罗绮见他顺从,稍感欣慰,忙查探其身体。 却被楚凡止住,“火光太盛,恐引人来。先查验骸骨,别留痕迹,惹来祸端。” 二人携手,忍着焦味,踩着石块近前。 罗绮撑起一缕火光。只见洼地出口处,留下一段椭圆形焦黑地面,表面铺满灰烬,缓缓冒着热气。 所谓骸骨,已烧得没了人形。隐约可见一只头骨,两截腿骨,其余尽皆残损不堪,难以辨识。 林楚凡感慨,“司学所言不虚,灵阳境肉身并无殊异,烧之成灰。若非灵力不济,碎骨也别想留下。” 罗绮听他自吹自擂,翻起白眼,熄灭唤火术,转身欲走。 火光熄灭,灰烬之中却闪烁一抹光泽,闯入楚凡眼帘。 林楚凡拉扯美人,“你身法好,想办法将那发光之物弄来。别留下祸端。” 罗绮也好奇,烧成这样还能发光的,究竟是何物。 信手取来一片树叶,银针穿之,射入灰烬中。反手一拉,树叶竟带着那亮光飞回。 楚凡惊奇,待入手将树叶抢过细看。竟是银针之后带着两根丝线。 “这,这是……” 美人惊呼,引楚凡注意。凑前一看,当场愣住。 本以为是不怕火烧的古玉之类,恐泄露司学身份,才想取出。 没想到是这样。 罗绮用手帕抹去表层灰烬,露出一颗圆润如鸽子蛋的球状石头,莹莹有光。内里半透明,光华流转中有一团彩色,荧光闪耀,十分美丽。 “贮灵石?” 楚凡想起母亲给得那块,同样鸽子蛋大小,与此物颇有几分神似。一时冷汗如注。 急忙说道,“遮住荧光,我们速回城去,尽早与师叔汇合。回到别院再做计较。” 罗绮将手绢一卷,塞入楚凡怀里。 后者略微愣神,又将手绢连带圆球,交还罗绮,“快走。我还是中毒之人,先放你那里。” 罗绮皱眉,挽起他手臂,幻影闪烁向炽焰城而去。 林楚凡学天心催发火系巫术时,隐约感觉灵契处,天泪似有触动,不知祸福。 暗恼自己心急,忘记问司学的灵媒何在。 返程十分顺利。两人心中有事儿,一路无话。 楚凡运转灵力,配合罗绮施展身法,如虎添翼。更取直线急行,一炷香左右即到。 却仍晚了许多,大约戌时过半,城门早已关闭。 楚凡暗自发愁,却见罗绮身法施展,踩着城墙侧面,带他直接越过。 临近城头时,特意选了守城军士稀疏的阴影处。 楚凡暗自赞叹,不愧是月级高手,出入城墙如此随性。 国主组建御灵司,高瞻远瞩! 过了城墙,落到西南角。 楚凡提议,“此处离林府不远。我们从墙外翻进去,可以堂而皇之从里面出来,转去翠衣巷。” 罗绮略显犹豫,“若有人问起,你是何时回府的?” 林楚凡作出虚弱状,“还有没有天理了?本少旧伤未愈,又中新毒,回自家找本医书疗伤,还要受人盘问?” 罗绮不再多言,依计而行。 到了他的小院,心生感慨。此乃林楚凡初次主动带她回到隐秘之地。上次匆匆来过一遭,见过楚氏,便又离去。 看着花架上散落几盆草木,莫名惆怅。若非……自己也不会有此境遇。 过几年,他长大些,恐不好赖在别院不走。说不定要随他长住此处。 林楚凡一顿翻箱倒柜,竟真找出一本,似乎叫做《人体穴位大全》的书来。 罗绮哭笑不得,“你真看过医书呢!有兴趣学医么,我可以教你的。” 林楚凡摇头如拨浪鼓,“快饶了我吧!我连自身穴位还认不明白,如何行医?这书是楚夕与熊宝看的。那时我们修为弱,急需手段自保。刚巧二哥寻来一本,名叫《开山掌》的秘籍。熊宝他们每日研究穴位,想方设法练成一掌。” 罗绮诧异,“熊宝还会看书?楚凡,你怎么了?” 林楚凡捂着胸口,“想起二哥死得冤枉,激愤难平。” 沉凝稍许,平抑气血,“检查周身,别留下破绽。我们这便出门去。若是过了子时,恐怕要加钱。” 罗绮壮胆,捏了捏他的胖脸,“都这样了,还不忘财迷!” 两人手挽手,慢慢走出北边小院,在一众家丁侍女惊讶的目光中,携手离开林府。 美人顾盼生辉,雍容闲雅,令一众侍女们心折。鲜有人知晓,这位已是少夫人。 楚凡问郝元借了马车与小厮,在罗绮的搀扶下登车。一路朝翠衣巷而去。 留下郝队长原地挠头,少爷何时回府的?不行,得找李管家问问去。 第38章 大概是在疗伤吧 二人车内静默。 罗绮两次开口,皆被楚凡轻手捂住,顿觉脸热。有意帮他施针,仍被握住手腕止住。 马车行至西街路口,楚凡打发那小厮回府。下车寻成衣店铺,早已打烊封门。 不得已当回梁上君子。 二人寻回药材包,另选几套衣衫。楚凡挑选款式,罗绮留心尺寸,别院人人有份。 重回翠衣巷时,门口里外数层,围得水泄不通。窃窃私语隐约可闻。 “听说了么?今有色中饿鬼,包下整个翠衣巷,由午至子,仍未出来。” “真是有钱烧的!我若有此多钱财,定要去红袖馆见那花魁一面。说不得咱也有林三少的艳福,做了花魁的入幕之宾呢!” “就您这副尊容?恐怕见花魁之前,先被豆花撑死!” 众人哄笑不止。 原来,两人回府折腾一通,已到亥时。 罗绮牵着手,楚凡背着包裹。一个起落跃进翠衣巷内。 不料,半空被人掌力所阻。急落一条廊道顶端。 紫衣一闪,“回来了?” 凝神细看,竟是慕长老的枯黄面具。 罗绮立即行礼,“见过长老。” 楚凡见罗绮如此,随之行礼,“有劳慕长老在此护持。楚凡铭记于心!” 冷香趴着栏杆爬近前来,“你们离开许久,做甚坏事去了?” 罗绮手心发汗,楚凡轻捏一下,抢先开口,“本想买些补气血的药。临时想起家中有本医书,颇合解毒之用,便回府一试。不觉天时至此。” 冷香狐疑,“解毒?” 盯着楚凡半晌,“解得气血双亏?师姐,他可中了涣灵散,你此时还……不怕中毒么?” 罗绮气结,不愿与她分说。 慕紫容无意在此纠缠,挥手带冷香离去。 二人行礼恭送。 回到安置无梦的小屋时,难免又是一番盘问,以青禾公主为甚。 念及宛天华临终遗言,楚凡不敢忤逆,将推托之词重复几遍。 青禾不愿善罢甘休,盘问细节。幸而罗绮常为楚凡疗伤,经验丰富,并无错漏。 终是楚夕为二人解围,顺带探查些许隐秘。却因过于离奇,一时难以接受,静默沉思。 青禾很快被新衣服吸引了注意。自告奋勇为众人分发。 待众人玩闹过后,无梦虚弱道,“看你面色,似有伤患未愈?” 楚凡咧嘴一笑,“师叔多虑了。不过是些涣灵散,慢慢恢复即可。若说伤患,别院此时以你为最。” 无梦翻起漂亮的白眼。 罗绮将楚凡赶走,为郡主施针。众人兴高采烈换新衣。 熊宝退出门外,贴身保护。 不料,楚凡在翠衣巷后院遇到齐鸣渊。疑惑道,“你竟还没走?” 齐公子面色如常,“林公子说笑了。请公主下令封门的可是你。我如何能走?” 楚凡冷笑,“豆花好吃么?” 齐鸣渊闻言,笑容收敛,缓缓叹气,“不愧相思之名。实为人间极品!” 楚凡顿觉牙疼,“子时将至,我们将从后门离去。齐兄可愿一道?” 对方摇头,“我宁愿这封门令永不解开。” 楚凡闻声暗骂,果然吃坏了脑子。哪有那么多钱,天天包场? 匆匆行过一礼,寻个借口溜走。 众人换上新衣,赶在子时前离去。 楚凡提着冥蝶尸灰,领头向后门而去。 罗绮紧随搀扶。紧跟着众星捧月的聆风郡主。熊宝垫后。 忽然身后传来问询,“三胖!带上那李修驰的尸身呗,给熊宝做零食?” 如此胆大妄为,唯有青禾公主。 楚凡挠头,叹息道,“尸体冰封保存好,送到御灵司去。他们主管修灵事宜。” 青禾不忿,“直接交出去?他身上还有软甲呢?” 林楚凡义正言辞,“并非什么深仇大恨,死者为大,给他留点体面。保存好生死状,以免书斋诬告我们谋杀。” 青禾虽不甘心,但觉三胖言之有理。 罗绮侧目而视,心情复杂。同觉复杂的还有楚夕。 自从罗绮入伙,楚凡便有许多不能告诉她的小秘密。林姑娘很不习惯,更不喜欢,却不知该怪谁。 次日,一则令人心惊胆寒的消息,在炽焰城大街小巷流窜。 暗影楼蛰伏月余,再度出手,一鸣惊人。 江湖传闻,书斋司学昨日入城办事。归途被暗影楼伏杀,死状凄惨,尸骨全无。 林楚凡闻言,嗤之以鼻,“没见到尸体,怎知死状凄惨?” 罗绮暗自揪心,这人不知害怕为何物? 青禾大怒,“消息乃是司学近侍传出。” 楚凡暗自琢磨,暗影楼未曾将三人留下。不知走了几个。 将脸一扯,“竟是贴身近侍传出?那必然不假,青禾公主目光如炬,果然明察秋毫。” 青禾志得意满,趾高气扬而去。准备将消息传给楚夕与郡主姐姐。 翠衣巷一战之后,郡主负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之风别院闭门谢客。只有青禾公主有此殊荣,随意进出。为此很是得意,也乐得帮大伙打探消息。 待众人散去,罗绮期期艾艾问道,“你那逆行气血之伤,一直不准我医治,可有什么想法?还是,还是我……” 林楚凡轻轻拍打,“乱想!你不觉得,这伤势带来的萎靡之感,神似灵力受限的虚弱么?” 罗绮无言,总觉他意犹未尽。从怀里掏出手绢包裹的鸽子蛋,推了过去。 楚凡一惊,“你怎又拿出来?此物来历不明。万一有人寻得蛛丝马迹,便是大祸!” 罗绮委屈道,“明知有大祸,还让我背着?” 林楚凡大感头疼,“与你说不清楚。回屋详谈。” 罗绮嘴角上扬,被面纱遮挡,“可要叫熊宝守门?” 楚凡大摇其头,“别!它知道的事儿,早晚会告诉楚夕的。” 罗绮不明所以,“楚夕?你不信她?” 楚凡翻起白眼,“非是不信。不愿她徒增忧愁。” 二人回屋,紧闭门窗。 罗绮将楚凡压在榻上,“将这隐患去了吧?我看着心焦。” 说完不等楚凡应声,扯开外衣,直接下手刺针。 林楚凡再想反驳,已然来不及了,“鸽子蛋你留着吧。本是意外所得,身边除了苍荷,一时半会儿没谁需要。无意惹你伤心,所以未曾明言。送给你,便是你的。” 罗绮默不做声,素手不停,银针落如雨下。楚凡像个浮肿的刺猬。 听他闷在被褥里说道,“我那火术故意模仿天心。你我结缘,起因于此。向你打听她的下落。你却告诫不得轻易提起。 如今嫁祸给神谕教,早晚引来他们的人。巫术之事,莫要对人提及,恐有杀身之祸。” 罗绮手臂僵住,重重应了一声,“嗯!” 林楚凡伸手抓挠后背痒处,反被打得手痛,“涣灵散之事离奇。我昨日沐浴时,忽觉心口绞痛。偶然尝试逆气血运灵,竟逼出毒来。更不敢与人提,否则又不得安宁。” 罗绮不解其意,“中了此毒,如何搬运灵力?” 林楚凡深以为然,“这即是最吊诡之处。毒素入体之后,我分明感觉心脉处有一丝十分精炼的灵力。便是它引发绞痛。 我为解痛,尝试逆行之法,不料效果惊人!如此行事,可将灵力大幅提纯。” 罗绮惊得银针掉落,“提纯灵力?” 林楚凡信誓旦旦,“是的。毒素入体,看似驱散灵力,实则迫使其融入血肉。我以逆行之法,将其重新提取,凝到一处,比之前精炼十倍不止。昨日那火焰的威力,你也见到。” 罗绮无心施针,只得收起,“真是闻所未闻!伤势已缓解大半,静养几日,便可复原。” 楚凡意犹未尽,“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恐怕问心才是毒素失效的关键,奈何无法验证。” 罗绮忽然倾倒,将其压住,“还是别验证了,我承受不住。这鸽子蛋,我们放在何处才算稳妥?” 说着环臂向前,手绢展开。贮灵石露出晶莹光泽,深处隐有彩色细线游移。 两人凝神俯视,只觉分外美丽,不觉竟看得痴了。 “三胖!大白天的关门作甚?你看此物该如何处置?” 哐! 门被青禾公主踹开,门栓一分为二。 楚凡俯卧在床,扭头看石头,反应不及。 罗绮眼疾手快,猛拉被褥将二人裹住。发光的鸽子蛋藏在其中。 “你!你们!你们大白天的……我找楚夕说理去!” 青禾公主将半截画轴,使劲儿摔在地上,扭头哭跑。与落后甚远的苍荷撞满怀。后者偷瞄一眼,匆忙离去。 二人长出浊气,好险。 楚凡心思仍在石头上,“贮灵石是如何形成的?该不会用修灵高手……那样……凝结的吧?” 罗绮摇头,“听阁中前辈们说,秉天地钟灵毓秀之气,经年累月才能凝结而成。” 楚凡如释重负,“幸好。我还以为是用人炼成的。这颗暂时见不得光,寻个黑色口袋封起来。” 罗绮不愿起身,反而将他翻转过来。 将耳朵贴在林楚凡心口处,聆听咚咚心跳声。需是此身多肉,隔音,声音略小。 楚凡被青丝撩得麻痒痒,“快起来。将青禾丢下的东西给她送去。” 罗绮皱眉,“你就那么怕她?” 林楚凡神秘莫测,“你不懂。她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罗绮暗骂木头多肉,起身整理被褥。寻块黑布,飞针往来穿梭缝成锦囊,将鸽子蛋藏入其中,放入随身香囊。 楚凡不知何处惹她怒气,顿觉头皮发麻。暗道今后只选罗绮情好时针灸,以免变成提线木偶。 王宫,偏殿。 国主瞑目冷哼,“属实么?” 内侍总管额头见汗,不知先前禀报何事,“白梅传讯,昨日伏击,仅有三位近侍在场。恐怕是书斋的疑兵之计。涣灵散之毒,月余方解。此时假死不出,正合明哲保身之道。” 洛长风八字眉微皱,“传讯白梅,继续蛰伏。司学之事有待求证。” 总管躬身告退。 梁府书房。 梁尚书正教训孙女,“祖父素知你心意,一向未曾阻拦。奈何如今洛云福祸难料,你不可与他来往过密。” 梁红叶低垂头面,一脸紧张,“不知祖父所言何意?” 梁博起身,双眼一凝,仿佛一只细长大眼,“你时常与他鸿雁传书,当我不知么?他近日做下一件蠢事,前途未卜,今非昔比了。” 闻听书信之事,姑娘绣眉纾解,“祖父可是因书斋介入和亲之事烦恼?” 老头笑着打趣,“怎么?知道我所言何意了?” 姑娘佯装无事,沉声说道,“红叶以为,此事大有文章可做。 王子殿下虽假借书斋名义比斗,却未曾暴露身份。反是书斋求亲未成,死伤惨重,更传闻司学陨落。不若将此事渲染一番,暗示表哥投毒在先,书斋折戟在后,俨然炎国密派的内应。” 梁老头老怀甚慰。“红叶此言,甚得我心。奈何投毒之事,并非光彩,不能公开王子身份。红叶,他一心求娶聆风郡主,你不动怒?” 女子摇头,“表哥他心有天下,若他日真能……更不会只我一人。和亲只为边境稳定。我该帮他一把,怎能哭啼吵闹,坏了大事?” 书房内传出苍老而爽朗的笑声。 王宫后院,某处寝殿。 两个面色暗红之人,手持木刀对练。 当先一妇人接连几招快刀,将少年手中刀震落。骂道,“心不在焉!习武不可三心二意。若临阵应敌,焉有命在?” 少年挠头,退到一旁坐下。 早有宫女摆好茶点,二人不讲礼仪,开怀吃喝。 少年满口吃食,瓮声瓮气说道,“母妃,近日总有人与我说些怪话。孩儿不知如何是好?” 妇人并未在意,随口问道,“说什么了?尝尝那个红色的,板栗做的,还不错。” 少年回忆半晌,“言说,大哥失宠在即,让我多去外公处走动。” 哐! 妇人大怒拍桌,“放屁!你真的去了?” 少年被吓了一跳,“我,我没敢去。总觉哪里不对头,才与母亲商议的……” 妇人叉腰抹嘴,“商议个屁!你父王春秋鼎盛,轮不到你们操心这些!再有人嚼这种舌头,打杀了便是。” 少年豁然站起身,拎着木刀径直往外走。 少妇呼喊,“洛涛,干什么去?糕点还没吃完。” 洛涛头也不回,“先将之前嚼舌头的打杀了。” 陈妃哭笑不得,脑子不灵,幸而听话。拿起那板栗做的红糕,美美吃了一口。 之风别院。 青禾环抱楚夕抽泣,也不说因何事。 楚夕近来探知过甚,内容驳杂,正在理顺。忽被公主殿下打扰,探查再三,更不敢问苍荷。唯恐宫女说破,惹得青禾大动干戈。 等哭声小些,楚夕柔声问她,“可是楚凡惹你生气了?” “你怎知道?呜……”青禾哭得更凶了。 楚夕摇头,“他近来身体不好。自中了孟今冥蝶之毒,病症缠绵不去。昨天见到他提着一个大坛子么?那便是冥蝶灰烬,拿回来给罗绮研究的。希望尽快找出解毒之法。” 青禾半信半疑,“身体不好?身体不好还能,还能……” 楚夕不想让她说下去,“许是你看错。罗绮一身医术,大半在针灸上。如今楚凡沾染涣灵散,针灸更要注意防风避寒。” 楚夕心累,为谁辛苦为谁忙? “真的?” 楚夕正色道,“自然是真的!我知道,自罗绮来到别院,楚凡他……有些忙,不似以往陪我们玩时尽心。却是因伤病在身才如此的。不信,你问熊宝!” 四个姑娘扭头。 熊宝正美美地喝着酒,闻声连忙点头。连带着雨伞也点头。 青禾见状,“熊宝只听你的。我不信了。” 第39章 少女之心与禽兽之言 熊宝佯装未闻,『爱信不信,反正酒好喝,修灵提速显着。』 楚夕只觉太阳穴疼痛,歪头揉搓,无言以对。 恰在此时,火苗端着果盘送进屋来,“小姐,公主。少爷领着少夫人,往咱们这边来了。” 楚夕精神大振,“我就说么,定是你未看清。楚凡这不来了。” 洛青禾狠揉红肿的眼眶,“哼!什么少夫人?未曾行过大礼,做不得数!” 楚夕哑然,暗叹青禾与自己心有灵犀。 虽吃罗绮飞醋,却非男女之情。 好似原本专属自己的玩具,突然多了一个肆意玩耍的伙伴争抢。且总抢之不过,如何开心? 以往自觉心里泛酸,不曾细想。如今旁观青禾如此,反思几许,终明了心意。 楚夕看破因果,忍俊不禁。林楚凡可是活人,绝非玩具。 青禾听闻三胖将至,连忙收拾面容。擦拭泪水,涂脂抹粉,端着四平八稳的花架子。奈何眼睛通红如玉兔,妆容掩盖不住。 林楚凡隔门相询,“楚夕,公主在你这么?她刚才走得匆忙,半截画卷落在我门口。” 火苗将二人领进屋里。 公主殿下歪着头,来回扫视,突然冒出一句,“这么快就结束啦?” “噗……” 楚夕实在没忍住,将茶水喷出好远。 苍荷恨不得捂住公主小嘴儿,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罗绮脸红,虽知其误会,但扪心自问,的确喜欢与楚凡独处。哪怕什么也不做,贴着听他心跳声,也觉安心。 楚凡不解其意,“针灸而已,快慢有何区别?你怎把这半截夺命纸拿回来了?” 语毕反手丢出一只画轴,卷着灰色锦缎。当初以为是纸张,适才仔细观摩,方知是黑白二色锦缎。 青禾闻听针灸,见三胖面不改色,目不斜视,隐约信了几分。心虚偷瞄楚夕一眼。 后者意会,点头以示安慰。 青禾佯装镇定,“咳!听楚夕说,你们有意钻研冥蝶毒性。本宫想着,半截夺命纸或许仍能生出蝴蝶,便讨了过来。” 楚凡骇然,“这东西不该上交御灵司留作证物么?” 洛青禾嗤之以鼻,“那女人是自绝。肉被自己养的蝴蝶吃了,骨头被她主子震碎,何来冤情?没冤情,就没案子。没案子留什么证物!” 林楚凡无言以对,暗自钦佩,也就一个你,敢把这物件儿从御灵司拿来。 坦言道,“罗绮刚才试过,并无特殊作用,许是损毁了。若还不死心,或可送至朱赫掌柜处。他素爱倒卖灵具,或有解法也未可知。” 说话间,挽着罗绮在桌边坐下,众人围坐小圈。 青禾仍觉不自在,面色微红,“量你们也找不到办法,我找郡主姐姐去!” 林楚凡全无眼色,“师叔闭关疗伤,林飞守着呢。不宜打扰。” 青禾劈头盖脸数落道,“林飞中毒,自身难保。哪能守住?还是我亲自去。” 抢过卷轴,逃也似的冲出门去。苍荷简洁行礼,紧追而去。 楚凡吃着水果,盯着熊宝凝视,目光颇为复杂。 后者抬头瞥了他一眼,扭动身子,将屁股对着他,换个姿势饮酒。 『果然重色轻友,不仅我与楚夕这样想,连青禾都知道了!』 林楚凡挠头,又哪惹到它了? 荆沐雨仍在此间玩耍,不好说些隐秘。只嘱咐楚夕,不要参与下半年的折价文牒。 一方面,齐鸣渊、陈放山低价得到不少份额。另一面,别院众人非伤即毒,战力十不存一。明哲保身为上。 楚夕眨着圆圆的眼睛,反复扫视楚凡二人,总想读点儿私密之事。 临走前,楚凡终于开口讨熊宝过去,言说有要事相询,神秘兮兮。 雨伞留下,抱着荆沐雨小腿呜咽。 见罗绮竟未跟着同去,楚夕顿觉机不可失。言语引导,暗中探查,好奇之心稍微缓解。 罗绮见了火系巫术,却不知其根源在于天泪。林楚凡尚未色令智昏,吾心甚慰。 楚凡回屋,再次紧闭门窗,“熊哥,你仔细回忆。咱们自从出了黑牢,未曾有过灵力反馈之事。” 熊宝稍作迟疑,吐气凝冰,咔咔刻字,『天泪,修灵快,不需反馈。』 林楚凡急了,“那是一回事儿么?以前你修炼得快,总有多余灵力自发流到我这。最近你修得更快,却无此事发生。这可是我的灵力!怎能凭空损失?” 冰熊惊了,『要脸不?以前是没办法,我不得不带着你。现在你已能自修,还想着蹭我灵力?能做个人么!』 林楚凡满脸苦相,“哥!你不懂,我摊上事儿了!你快说,练出多少星点?” 熊宝瞪他半晌,终究抵不住央求,『三百多,将近四百,没仔细数过。不就是涣灵散么?又不是没中过,至于如此抠门?』 林楚凡被它吓得胸闷,“人身上一共才三百多个穴道,你光星点就憋到四百了?真不愧是禽兽!” 晚上守着楚夕,修灵之快,更胜白昼饮酒。灵力噌噌往她身边聚拢,只是不不方便告诉你罢了…… 冰熊收敛心思,刻字调笑,『看在你中毒的份上,这顿打先记下。』 楚凡咧嘴,好久不在一起玩,忘记熊宝的忌讳了。 无奈哀求道,“说正事,我现在无法修炼。万一反馈消失,我的灵力岂非止步于此?那还报什么仇,早晚被人弄死!” 『涣灵散,一月可解。』 林楚凡懊恼,“不是涣灵散的事儿!帮我保密哦,别告诉楚夕,我的涣灵散早已解开。中毒后,灵力异变,修灵会心疼。你先感受一下!” 这样么?那恐怕是楚夕帮你保密,没告诉我,『感受不到。咱们的通感也没了。』 林楚凡大怒,“谁让你感受那个!我的灵力,感受不到?唉,我传错了,这次应该可以,接着啊。” 一时不察,将提纯后的灵力传入天泪那半印记中,难怪熊宝无觉。 楚凡重新来过,调动附近星点之中灵力,缓缓注入属于他们的印记。 熊宝忽的一下,满身白毛尽皆竖起。 灵力暴动掀起轻风,四向吹散。随后,熊身颤抖,伏地不动,更将熊头埋入前爪之间。 楚凡惊觉大事不妙,忙将冰块捏碎,佯装虚弱趴到门口。 熊宝无暇理会胖乎戏精。 灵力自印记传来那一刻,久违的提纯再次降临。本以为,依靠楚凡那感人资质,至少要等数年光阴,才有幸冲击灵月境界。 『没想到啊,满身胖肉的家伙也学会假装。我不在的日子里,他偷摸晋升了?那也不对!全无突破境界之后,自发反馈的精纯灵力。难道小胖猜测成真?不仅通感没了,相互之间的灵力反馈也没了?』 来不及深究,楚凡传来这股灵力特殊,远超灵星级该有的纯度。 熊宝体内盘踞两种灵力,受此吸引飞速运转开来。每次周游全身,皆缩小一分,析出某种能量散入血肉,迅速消失。 冰灵力最多跑得快些。雷灵力却乖张暴戾,不仅噼啪作响,更连析出部分都带电弧。 熊宝只觉浑身发麻。暗自担忧,这身白毛恐怕保不住了。 楚凡趴在门口,偷开一条缝隙,监视院里。 听闻身后噼啪炸响,暗自后悔。万一惹出麻烦,该如何解释? 如此观之,上次浴室解毒,提纯灵力,熊宝并未受到影响。 天泪附体既提升修灵速度,又增强灵气感知,却阻断通感,遑论灵力反馈。 楚凡更觉福祸难料。 甚至开始幻想,若通感还在,或可以硬撑着一半心痛,强行修到灵月。 只是苦了熊哥,要受这飞来横祸。 不过,若无天泪加持,以自身资质……真是一把双刃剑! 茶盏时间,熊宝周身电弧炸裂,非但未曾减弱,反而愈发密集,声音愈大。 更夹杂着,不知是疼,还是舒爽的呜咽声。 林楚凡无声哀嚎,差不多就行了,别再把自己烤熟。 前两次突破境界,熊随人走,自然而然,未有如此动静。今次虽非突破,但灵力提纯之幅度过大。 终于惹出人来。 无梦破关而出,携同罗绮诸人,迅速包围他的小院。 林楚凡看准时机,破门而出,连滚带爬跌到院里,恰好挡住众人脚步。 不等人问,自报家门,“师叔,竟累得你出关了?我与熊宝闲聊,不知哪句话惹它暴怒。竟然原地修灵,声势非小,吓死我了。” 两女对视,满眼狐疑。这说法似曾相识。 他们兄妹闹什么呢?皆爱单独惹怒熊宝。上次楚夕屋内,气势稍作爆发,迅速收住。如今虽气势不强,但过于持久,且有攀升之意。 无梦推测道,“它像是在突破境界。灵兽修炼与人不同,我等无力援手,且留此处护法。倒是你,说什么了,惹得它如此奋发?” 无梦面色苍白,面纱戴她脸上显黄。双眼炯炯生辉,看似伤势无碍。 林楚凡未料有人细问,临时胡诌,“我说它,真不愧是禽兽!” 噗嗤! 楚夕忍俊不禁,“它很记仇的,早晚会为此事打你一顿。” 众人莞尔。 火苗心细,吩咐手下多备生肉送来。记得每次熊宝大张旗鼓修灵,都如少爷用功一般,分外饥饿。 倒是少爷,最近鲜少用功。 温柔乡真是英雄冢!以前,少爷多努力的人,半月至少两次锻体修灵。如今半年也没两次。虽有伤患作怪,可终是荒废了。 众人索性将桌椅搬来院里,坐等熊宝破关。 罗绮暗自惊疑,此事与之前谋划不同。 楚凡暗中以眼神安抚。若猜测成真,只剩两条路可走。 要么找到天心,或其他神谕教中人,归还天泪。要么一边吐血,一边逆着气血修灵。 经涣灵散提纯之后,正向修炼之法近乎堵死。根源仍在问心。可似乎又是问心催生消解涣灵散的办法。 若非及时解毒,怎能轻易除去宛天华,更摆脱嫌疑。 楚凡不知该去怪谁,沉默无言。 楚夕偷偷探查,尽皆读去。 又过了一炷香。 电弧暴烈夹杂着呜咽声,逐渐消止。 一只瘦得脱相的极地冰熊,蹒跚走出。忽而人立,将林楚凡扑倒,当场毒打一顿。 林楚凡自知‘中毒’,反抗不得,只好求饶,“熊哥,我知错了。我是禽兽,我才是禽兽!放过我吧,我还是个病人呢!” 求饶并无丝毫作用。 楚凡暗悔,不该告诉它灵力恢复的。 忙寻助力,“楚夕救我,快救我!熊哥疯了,快让他吃点儿东西补补。嗷!嘶……熊哥没疯,我疯了!是我疯了!” 众人开怀大笑。 翠衣巷一战后,这群幼弱病残总算遇到一件开心事儿。 楚夕与火苗上手,将熊宝劝开。后者吃生肉,饮烈酒,暂且放过楚凡一马。 罗绮搀扶某位病人回屋更衣。 熊宝吃喝不忘内视。 灵力残存不到两成,的确凝练异常。肉眼可见的灵力脉络串联全身星点,已过四百之数。 似乎提纯时析出的灵力并非全无用处,强化血肉之时,点亮不少穴位。 『灵兽之身如何划分境界?我这算灵星高阶,还是,半步灵月?许是想多了,楚凡没到月级。』 之风别院闭门谢客,仍不得安生。 不知齐鸣渊回家与他兄弟说些什么。上次险些被郡主中分的王鸣言公子,又巴巴的来递拜帖。 无梦打发人转送楚凡,便不再管。 她与书生拼死一战,似有感悟。守着藏书乱翻,对外谎称闭关。 楚凡本想回绝的,却架不住楚夕劝说。一声‘三哥’,吓得他无有不应。 王公子听闻别院有人受伤,带些名贵药材做礼,厚着脸皮讨教棍法。 自然由林飞负责接待。无人提及上次的尴尬事,仿佛一切回到从前。 唯余风吹渐凉,秋意未浓。 近日,城内谣言四起。 或传,大王子意图谋害郡主,已被国主处罚。 或说他第一继承人地位不保。 更有甚者,言说他舍身投敌,实为内应。暗中出手,破碎书斋阴谋,只为保全郡主。 楚凡不解其意。 造谣之人公然将书斋与王室对立,真的好么?当初改建太学,还是国主一力促成。 难道做得太干净了?早知如此,不该烧那么久,至少留下一颗沾灰的头颅。 或者,自己派人去传?神谕教高手偷袭,击杀书斋司学于某时某地? 修灵未遂,令楚凡寝食难安。 罗绮见他日渐消瘦,忧心之余,全无办法。 二人已经试过多次。提纯之后的灵力,虽不及灵月,却远胜灵星。稍微通过心脉些许,便会触发问心。 逆行气血,可免一时毒发之苦。但罗绮不敢应允,怕他急于求成,死于此法之下。 闲暇时刻乱转,见林飞灵力暂失,仍将棍法耍得有声有色。楚凡倍受鼓舞。 暗自思量,是否该找一套适合冰砖的拳脚武艺? 棍法委实不高明,杀伤有限。且秘籍曝光,早被人看透。 以往全靠熊宝灵力存储惊人,谁来都是拖着打,耗到最后心中有底。 如今此法不成。即便灵力耗得起,心脉也耗不起。 关键仍是寻来天心,归还天泪。 说来也怪,天纹前辈并未指定归还人选,只说教内核心弟子。关键之处,恐怕是那句,‘杯在宫中’。 为何自己总想起她? 第40章 癸阴之血饲蝶卵 楚凡专为此事求教聆风郡主。 不论战力还是修为,师叔堪称别院第一人。 无梦被他吵得心烦,正色道,“你的体态不适合修习速杀武学。尝闻前辈们讲,无坚不摧,唯快不破。与人争斗若想取胜,便要出手比人快。快到他反应不及,你便胜了。可你这身肥肉快的起来么?” 林楚凡不死心,“师叔莫要骗我。什么唯快不破,要我说,该是唯灵不破。只要灵力充足,再快也能抓住。” 无梦摇头劝道,“莫要浮躁!修灵之人切忌狷狂傲慢。 历来自觉修灵有成,志得意满者,多如过江之鲫。却转瞬死于低修之手,甚至不乏身无灵力之人。只说那军阵之流,岂是三五修灵者可破的?” 无梦见他不以为意,暗叹少不经事。 转而提道,“你那开山掌法已近上乘。听闻第一招已练成?与其贪多,不如潜心琢磨第二招。没有天下无敌的武功,只有熟能生巧,随机应变的招式。” 林楚凡发愁,“师叔不知,那第二招非从什么丹田蓄力?我找不到!” 无梦略微回忆似曾见过的秘籍内容,点拨道,“你境界尚且低,待集星显月之后,灵力汇聚之处便可分明。且先练熟招式,若有朝一日晋升灵月,终究多个倚仗。” “是……” 楚凡求学未果,兴致缺缺。又觉师叔所言似乎有理。她仅凭一套梦语剑法,便闯出‘雪域长歌,墨剑无梦’的名头,此言可信。 只是那开山掌,修练委实辛苦。当初学第一掌,乃是借了熊宝的光。 第二招如今被融入山月斩中。他已私下试过,未曾成功,不知缘故,只推说半月斩高深。 楚凡无奈,只能自己摸索。乱七八糟的穴位经络惹人头大,常寻罗绮求助。 二人研习数日,一筹莫展。 罗绮在楚凡授意之下,学会第一掌。 楚凡一掌拍出,冰冻力透木板,冰晶弥漫。罗绮一掌拍出,木板碎为粉末,蛮力不小。 林楚凡皱眉思索,反复琢磨数遍,总算醒神。 难怪师叔不练,熊宝改道,恐怕第二招记录的有些问题。 自己限于资质,学不会也就罢了,罗绮境界已到,熟知经络,为何仍练不成? 改天请教熊哥,看它是如何改出山月斩。借鉴一下,或许能弄出个水阳掌呢? 王鸣言的成功,令众人备受鼓舞。 各路豪杰云集,纷纷递交拜帖,内容更是五花八门。 有效仿前人,想学棍法的;有请教林公子,如何速学冰系巫术的;还有沉迷算命,重金请林小姐出手的;更有甚者,竟厚颜求学郡主的剑法! 林楚凡抱着成摞的拜帖,挨个翻过,“想学师叔的剑法?我还没学会呢!” 怒从心中起,将之丢入铜盆。 “请楚夕推演天机?想得美!” 照扔不误。 “如何冰术速成?你问我,我问谁去。本少中着毒呢!” 索性全扔进去。林飞取出火折子点燃。 楚凡拍打桌面,“这些想学棍法的,检查一番。若诚心想学,便准他们入前院,你来授课。秘籍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莫再手抄,如此多人,累也累死。” 林飞点头应下,迟疑道,“他们好多人自带秘籍来的。” 林楚凡被气笑,“罢了,随他去吧。如今也不差那十几个银币。” 林飞上前低语,“其中一人,有些特别。” 楚凡白眼上翻,“你怎学会吞吞吐吐了,有什么话是不能与我说的么?” 书童从善如流,“我看像三王子。” 楚凡挠头不语。你看着像?八成就是! 才刚打完洛云,洛宣又来了。这位三王子未曾打过交道,只知是梅寒石表亲。 楚凡细思半晌,叮嘱道,“他若不表明身份,就当做成普通人教。记得告诉师叔一声。还有青禾,看公主殿下如何决断。她们家事咱们惹不起。” 林飞欣然应允,捧着幸存的拜帖,出去选人。 青禾公主再次驾临之风别院,已经是半月之后。 天气渐凉,青禾披着加厚的外衫,仍做男子扮相。身后苍荷手提食盒。 见楚凡坐在院里看书,她两眼放光,急冲冲近前吆喝,“三胖,其他人呢,怎么只你一人在此?” 楚凡唬了一跳,细细打量主仆二人,“我的公主殿下,您二位怕不是从后门进来的?前院那么大阵仗,看不到么?” 洛青禾得意摇头,“非也。本宫急着献宝,带苍荷翻墙进来的!” 苍荷捂脸。有主如此,何来斯文。 青禾好奇追问,“前院什么阵仗?我才几日不来,别院竟有趣事儿?” 林楚凡一乐,“可有趣呢,你家来人了。” 公主一听,眉飞色舞,“是我三哥?他素爱些江湖打杀,擂台比武的故事。混入别院的主意,还是我出的。厉害吧!” 林楚凡哼道,“王鸣言十分感谢,帮他找来不少师弟。” 青禾狐疑,“他该不会真留下学棍法了吧?我以为他想问郡主姐姐当时情景,做画几幅,回去排戏呢。算了,不管他。苍荷,将大伙都叫这儿来,我要献宝!” 众人齐聚楚凡小院。 连捧着酒坛子的两只熊都没放过。如今雨伞灵力被封,荆沐雨便不限它饮酒。 “苍荷,上菜!” 公主一声令下,宫女忙将食盒摆到桌子中心。摘掉盖子,露出两个白底儿青花茶盏。 林楚凡揶揄道,“这是上菜,还是上茶。” 众人好奇的目光下,青禾用筷子摘下一只茶杯封盖。 一股血腥扑面而来,众人掩面后退。 盒中半杯暗红带褐之物,咕嘟冒泡,不见热气。 林楚凡怒骂,“恶心死了!” 楚夕动念探知,捂嘴更退。 青禾挠头,“我觉得还好,这两杯一样。我请朱赫掌柜花了好大力气,从夺命纸上取出来的!你们猜猜,这是何物?” 楚凡给她一对儿白眼,“这玩意儿如此恶心,还花好大力气?我看是花了好多钱。” 青禾羞涩一笑,“嘿嘿!不多,只把第三季的抽成用掉了而已。” 此前众人伤病,将事情托付给她。倒是完成的不错,只一转身把钱花掉。 见众人迟疑,青禾急道,“这不急忙将宝贝送来,给大伙看看,证明我没有贪污。” 楚凡更加好奇,“半杯血,两份儿,三万金?夺命纸里为何会有此物?还如此贵重?” 罗绮皱着眉头,细看杯中的血泡,压着嗓子问出一句,“杯中之物,可是,癸阴之血?” 青禾来了兴致,“想不到,罗绮姑娘倒是识货之人!你再猜猜,还有什么?” 罗绮申请专注,凝视茶盏,“可是冥蝶的母虫?” 青禾惊讶半晌,“你竟知晓?不愧是医术高手,虽然不中,却相差不远。这是朱掌柜帮我弄的冥蝶之卵。” 楚凡立时意识到不妥,“卵?他们不是喊破茧成蝶么?怎么到你这,变破卵成蝶了?” 青禾怒骂,“滚!你才破卵!这卵孵出来的是毛毛虫,恶心死了。当然说是冥蝶之卵,好听,雅致。” 林楚凡嗤之以鼻,“自欺欺人!冥蝶噬主。你费这么大力气,弄出蝶卵所为何事?” 此言好似晴天霹雳,将公主殿下当场劈中,“我……忘了这回事儿。只想着将活的冥蝶弄出,方便钻研毒性。” 众人哑然。 楚夕心知,她有意助力楚凡解毒。奈何,此毒非彼毒。 他伙同罗绮,骗了所有人! 楚凡急忙圆场,“孵两只活的?倒也不错,比灰烬强得多。” 青禾摇头,“不止两只!朱掌柜说,此物寄生灵媒之中,以灵气为引,以血肉为食。只需灵力充足,可反复催生许多。所以罗绮称之为母虫,十分贴切。” 众人感叹冥蝶神奇。竟可借灵力繁殖。 忽听无梦道,“此物不凡,我要一只!朱掌柜可曾传授用法?” 楚凡只觉头皮发麻。师叔已入灵月高阶,别院第一人当之无愧。 可放之外面,灵月高阶并非稀有。尤其与那些传承有序的门派相比。 许是上次一战,赢得过于侥幸,让她压力倍增,急于提升实力。 这种感觉,楚凡自觉能够理解几分。可是,这隐患太大了些。 忙赶在青禾之前,开口拦下,“师叔且慢!一直不知,你竟有灵媒?” 无梦素手轻扬。嗡声脆鸣,墨剑出鞘,环绕众人飘飞一圈,复归入剑鞘。 楚凡迟疑问道,“师叔可知,何为满月耀阳?” 无梦深感意外,平静说道,“自然知晓。你对破境之事有何想法?” 林楚凡眼珠乱转,“之前偶遇一位前辈,曾得过几句教诲。满月耀阳,首重灵力精纯,二重灵力属性,第三重要,便是灵媒! 据说要与灵媒合二为一,即使不融入体内,也十分亲密融洽,如同自身的一部分。我担心冥蝶之卵趁机入体。所谓寄生……” 青禾公主慌了神,“我不知此事!朱掌柜未曾说起。” 楚夕急忙安抚。 楚凡帮忙开脱,“朱掌柜不说,不见得是有意。他似乎才灵星巅峰,未入月级,如何知晓灵阳秘闻?” 青禾却不领情,“你连灵星巅峰都没有,不也知了灵阳秘闻?” 楚凡自讨没趣,气呼呼扭头不语。 幸而无梦未曾在意,反对楚凡之言更感兴趣,“可是那位教你感受天地灵气情绪的前辈么?” 楚凡嘴咧到耳后,急忙将宛天华所言和盘托出。 心里乐开了花,之前犹豫如何解释这事儿。没想到师叔善解人意。 多谢天纹前辈,果然好人有好报。 青禾闻言,顿觉头大,“这么复杂!还是将这蝶卵退了吧,顺便告诉朱掌柜一声。” 楚凡急忙阻拦,“告诉他做什么!此事本就稀奇。他若刨根问底儿的,如何解释?” 眼见二人开吵,楚夕提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其实,我们过于较真了。言说以灵气为引,以血肉为食,未必非要寄生灵媒之中。 我猜,只要是灵具,都可用来寄生。只需每天充盈灵力,保证蝶卵存活即可。我记得楚凡说过,孟今从折扇中召唤冥蝶?他的折扇毁过不止一把,未必是他灵媒。” 此言听似牵强,却又有些歪理。 众人犹疑不决。 楚凡闻言,心脉收紧,绞痛难当。 想起雷引曾说,孟今被囚禁在黑牢。莫非国主想从他身上获取什么东西?可孟今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一国之主动心思。 莫非是这冥蝶! 念及此处,林楚凡惊骇莫名,心神激荡,引发绞痛。 林楚凡咬牙问道,“青禾,雷引可说过,抓孟今而不杀,所为何事?会不会,就是为这冥蝶卵?若御灵司有心收集,我们擅自处理,恐怕不妥。” 青禾公主却大摇其头。“才没有!那第二杯,就是孟今扇子里取出的。我讨要时,雷引连看都不看,应该不是为此。” 林楚凡安心不少,灵机一动,“孟今还没死?咱们可以问他。他亲身用过,应该比谁都清楚。或者,你回家问问你哥,他与司学走的近,说不定也知道。” 提起洛云,青禾一阵火大,“问他还不如问孟今!今天才发现,三胖说的对。他就是个傻子,还等着司学解开毒素,带他东山再起呢。” 众人恍若未闻,无人附和。 青禾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我去问孟今。这癸阴之血可维持三天生机。三日之内决断即可。” 林楚凡跳出来泼冷水,“你如何确定他说实话?” 青禾鼻子一皱,“我家楚夕会推演天机!请她帮我推算一下不就行了!” 林楚凡立即回绝,“不行!楚夕是我家的,不是你家的。黑牢那种地方,黑冷脏乱差,楚夕如何能去!” 青禾挽起袖子,“林三胖!想打架是不是?你没了灵力可打不过我。” 林楚凡梗着脖子硬吵,“我有熊哥护体,怕你不成?” 楚夕揉着太阳穴,深感无力。忙示意苍荷将蝶卵收了。 到底还是吵起来,更有打架的苗头。 二人打到一处,众人只觉有趣儿,未曾拦着。 最终以林楚凡被青禾骑在背上痛殴告终。 公主殿下总算出了一口郁结之气。自从这院里多了罗绮,许久未曾如此开心。 青禾起身,煞有介事拍了拍手,“你,被我征用了。明天陪我们去黑牢。” 林楚凡揉着眼睛呜咽,“熊哥,你竟背叛我。” 第1章 浪费可耻 次日一早,青禾找上门来。邀楚夕同行,必带熊宝。 楚凡推脱不得,只好婉拒罗绮护送之意。 罗绮并不放心,叮嘱道,“将这斗笠戴着,挡一挡眼眶。” 青禾昨日兴起,林楚凡至今仍顶着一对乌眼青。不情不愿地沦为车夫。 王宫之内。 国主埋头在奏折堆里。听闻有人推门而入,不觉皱起八字眉。形容滑稽,无人敢笑。 隔着奏章问道,“何事如此急迫?莫非司学有消息了?” 内侍总管挥手赶走随侍宫女,上前低语,“内应传信,书斋五里外发现灼烧之地,有头骨等遗骸若干,疑似神谕教高手所为。” 啪嗒! 国主闻声,奏折滑落,皱眉思索许久,“罢了。待书斋正式公布,送些赏赐,追个谥号,虚墨公。” 说罢摆手,拾起奏折。 内侍总管未曾退走,愁眉不展。 国主不耐,“还有何事?一并报了。” 总管声音更低,“大王子禁足,未曾出门。梁府的小姐出入频繁。” 洛长风拿着奏折向上虚晃,“哼!将司学死讯泄入梁府。” 总管仍未退走,“三王子扮作百姓,入之风别院学习棍法。” 国主轻笑,“洛宣竟有这等巧思。孤本以为涛儿先坐不住呢。” 见此一笑,总管大为安心,“青禾公主常去御灵司。今日带林家兄妹寻孟今的晦气。雷引不敢阻拦,特来报备。” 洛长风双手推桌,起身踱步。 总管离得近,听闻国主喃喃,“青禾……随她去吧。司学若死,孟今便在两可之间。派人监视,不要阻止,除非青禾有恙。” 总管老脸褶皱展开,躬身退去。 御灵司。 雷引手扶纶巾,轻揉太阳穴。 本以为公主退学,从此一别两宽。不料,国主一纸调令,命他统领御灵司诸事。 本是官运亨通的利好,谁知翠衣巷打了场擂台,非死即伤。公主殿下欢天喜地,送来一具尸体。 自此,洛青禾时常来访。 雷引实在被折腾怕了。忙将小祖宗哄开心,送至黑牢门口,料定林楚凡认路。 青禾兴致颇高,捂着口鼻吩咐,“三胖点火,熊宝随我们进去,苍荷与火苗留在门口。” 楚凡嘿然一笑,“难得殿下体恤,小人毒素未解,点不得火。有劳公主玉指!” 青禾鼻子一皱,“要你这拖油瓶何用?” 嘴上埋怨,手里掐诀结印,握起寸许火光,领头进入。 二人一熊连忙跟上。 两侧单间已清理干净。全无残骸与血迹,也无许多犯人。 前行稍许,遇到孟今。 与那日当街行凶的打扮别无二致。衣衫干净利落,看似未曾受刑。 楚凡掀开斗笠细看,手铐脚镣乃是特制。与黑牢深处遇到天纹前辈时,所见略同。打造时糅杂涣灵散,长期佩戴灵力堪忧。 孟今闻声未动,嘶哑低吼,“无话可说,你们走吧。” 一只露面的眼睛未曾睁开。 楚凡摘下斗笠,大笑行礼,“孟先生别来无恙。” 楚夕轻扯他袖子,“楚凡,还是戴上吧。这里黑,你一笑太吓人了。” 林楚凡怒瞪青禾一眼,将斗笠重新戴起。 哗啦! 孟今猛扑向前,“狗贼,你竟还活着?我要杀了你!” 楚凡被吓一跳。 孟今手掌堪堪接触栏杆,身后锁链绷紧,牢牢拽住,不得寸进。 林楚凡心知,青禾带自己来是动嘴的。 主动上前,隔着栅栏伸手,甚至在孟今手上轻拍,仿佛多年不见的朋友。 轻声安慰道,“稍安勿躁。你既然完好无损活到现在,应该有保命的本钱。被关押许久,不想出去么?活着出去,看一眼秋日骄阳,淋一阵瓢泼大雨,喝一口西北风……怎么样?” 孟今挣扎了一阵,怒气稍减。 整理衣衫,盘腿靠墙,坐姿与宛天华如出一辙。楚凡忽然心生不忍。 孟今冷道,“不知孟某何德何能?劳烦公主殿下亲自驾临牢狱之所。” 楚凡嘴角一翘,“直说了,我们得了冥蝶之卵。想请教孟先生,如何不用灵媒寄生来操控。” 孟今低沉说道,“我为何要告知你们?能从我纸扇中提取虫卵,算你们有本事!” 林楚凡苦口婆心,“先生此言差矣!并非从折扇里提取。你进来有些时日,难道不好奇外面的世界?” 孟今忽然怒气上涌,“狗贼!孟某所见诸人,以你最不可信。眼神飘忽,信口开河,无耻至极!” 楚凡撇嘴,“不就是骂你一句,至于么?那日若非你调戏罗绮,污其出身,何至于此?巧了,我前几日遇到一女子,好像叫做夺命纸。用得一手好冥蝶,比你那毛毛虫强百倍。” 孟今握紧拳,骨节发白。 林楚凡开始吹嘘,“那日我也说了你娶妻为娼的事儿。她当场暴怒,掏出冥蝶与我拼命。你猜,谁赢了?” 孟今忽而跳起,被锁链拉扯,狠摔落地。仍向前伸手,曲指挠地,瞬间见血。 如疯魔一般大喊大叫,“不,不是,是他们逼迫的,啊,嗷,呜……” 楚凡受惊非小,忙用手轻抚胸口,暗骂孽畜不做人声。 青禾二人举着火光看戏。似被孟今哭嚎牵动恻隐之心。 楚夕轻扯楚凡衣袖,缓缓摇头。 林楚凡撇嘴,“一个阶下囚而已,问点儿事情还要照顾他情绪?” 愤愤不平,将斗笠撩起来,“先生节哀。只知她是司学近侍,不料你们竟有这等不为人知的过往。令人唏嘘!” 孟今只顾哀嚎,并不领情。 林楚凡蹲身,贴着栅栏追道,“先别急,你哭的时候在后头呢。我既然在此,夺命纸哪去了?” 孟今猛一抬头,满脸是血。挠地之时,脸也没闲着。 楚凡咧嘴大笑,“都请你节哀了,她当然是死了呗。” 孟今咬牙切齿,盯着林楚凡,“你骗我,她不会,不会的!狗贼,我要杀了你!” 楚凡不屑一顾,“先别急。不如想个办法把自己救出来。听我说完,再杀不迟。” 林楚凡学孟今的样子盘腿坐下。奈何腿胖,盘得很散,“那日,她含怒出手,我打不过。幸而她怒气攻心,自乱阵脚。” 眼见孟今神色有变,拖延道,“她灵力激荡过甚,画卷撕裂,冥蝶失控。我躲在冰里侥幸活命。 她被冥蝶吞噬血肉,爬到司学大人身前三尺哀嚎惨叫。对于灵阳境前辈而言,举手之劳竟如此吝啬。你说,司学该不该死?” 孟今眼珠凸起,面容扭曲,“不,不对,你骗我!你们想要冥蝶的用法,故意骗我。你说的不是,是真的!” 眼见孟今发狂,语无伦次。 楚凡继续添油加醋,“还没完呢!当时我不知她是女子,司学说她是个男人,派出打擂台的。战败又怕露馅,故此见死不救。” 林楚凡极尽夸张之能,“你如此想来,那老东西的神情,气质,动作,是不是有画面了? 还有呢!司学唯恐我们从尸骨上看出端倪,反手一掌,拍为亟粉,碎得特别均匀。” 孟今听不下去,拳头直往地上撞,受制于锁链,并未尽兴。 林楚凡不放过他,“后来,那屋子被人投毒,需开窗通风。这可好,骨灰被风吹散,到处都是。我长这么大,见过许多死人,但是第一次深刻领会,何为死无全尸。” 青禾顿觉毛骨悚然,紧紧抱住楚夕,“三胖,干正事吧。” 哐哐! 孟今以头撞地,许是不想活了。 楚凡暗叹用力过猛,连忙劝阻,“先生且慢!不想报仇么?你细想,她死得多惨。血肉被活生生吃光;骸骨趁热碎为亟粉;骨粉未出一个时辰,随风飘散……回想那哀嚎惨叫之声,她临死之前会不会想见你一面?或者是,见别的什么人?” 孟今果然不撞头,“我!一定是我,她想见的一定是我。” 林楚凡冷笑不止,“是吧。她那么想见你,又走得很不安详。你不为她报仇?话本里可是写着,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孟今把牙咬出血来,“我现在,恨不得,生吃了你!” 楚凡连忙摆手,“我中了涣灵散,你要吃且等些日子。不对,吃我有什么用?宛天华见死不救,毁尸灭迹,你怎不吃他呢?” 孟今霎时泄气,仿佛瞬间苍老十几岁,肉眼可见的萎靡。远不如发疯发狂时热血沸腾。 林楚凡凑上前去,低声嘲弄,“不敢?害怕?自觉打不过他?其实,我这毒是和他一起中的。你若够快,说不定能赶在彻底解毒之前找到他。然后,就是你们的事了。” 楚夕闻言,只觉脊背发寒。很用力地抱紧青禾。公主被她捏痛,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 青禾怒喝,“三胖!说人话,吓到楚夕了。” 林楚凡被吼,回过神来,“咳,若先生和盘托出冥蝶之卵的用法,我还有一个消息奉上。有助于报仇的消息。” 孟今瞪着充血眼,死死盯住林楚凡,“他真中毒了?” 楚凡摊手缩脖,“我们连蝶卵都能提取出来,用法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向你请教只图方便。说好,我要不寄生灵媒的办法。” 孟今嘶吼道,“好,我说!答应我的消息不能有假。” “如假包换!” 孟今憔悴的脸上重燃斗志。 猛然撩起长发,露出半张毁容脸,“这便是不寄生灵媒的办法。用自身血肉为食,将冥蝶之卵融入灵具。不过,此法召唤出的冥蝶难以控制,若吃不饱,动辄噬主。” 楚凡追问,“自身血肉,血也行呗?你为何用脸上皮肉融合?” 孟今诱骗不成,唯恐对方返反悔,解释道,“我用自血融合!这脸上是初次召唤冥蝶时,掌控不利,被反噬咬伤。冥蝶之毒不利于伤口愈合,你亲身体验过。” 楚凡回首,青禾拧脸,楚夕出神,愣愣点头。她在思虑,为何楚凡变得陌生。 林楚凡心下稍安,“既是如此,消息便告知于你。距初次中毒至今,已半月有余。他的毒在体内最多残留十天。若想报仇,先想办法把自己捞出去。 祝你好运,后会有期。若杀了宛天华,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不喜欢那老头。” 孟今放下散发,咬牙切齿,“他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别急,会轮到你的。” 三人沉默往回走。 熊宝回首看眼孟今,总觉得这里有问题。 『楚凡绝非那种,任人刺杀的性格。若换做从前,定会趁着孟今手脚被束缚,痛下杀手。极大概率会砸西瓜。今日为何如此轻易放过?难道楚凡转性了?罗绮有这么大作用?』 雷引正等在门口。 青禾颐指气使,“雷大师,别总说本宫整天给你找麻烦。那孟今想出去,外面有他心心念念之人。你有什么问题尽可问了。若无他事,早些放出。” 公主难得严肃正经,雷引躬身领命。暗自揣度,此事先报国主。 告别雷引,青禾嘀咕了一句,“反正活不久了。” 楚凡没听清,“什么?” 青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说,反正他活不久了。你费这么大力气,无非想借司学的刀,杀掉孟今。我还不知道你?一肚子坏水!” 楚凡挠头,把斗笠挠掉。借死人的刀?何德何能。 得到冥蝶之卵的培育之法,林楚凡心情放松,关心起孟今来,“你们说,他和夺命纸真是一对儿么?笔墨山号称天下文学正宗,怎会做这种逼良,咳,为奴的事情?” 青禾摇头,“反正孟今哭得蛮伤心的。应该是真的吧。我常见母妃们假哭,没有谁像他这么真情流露。” 楚夕喃喃自语,“至少,他对夺命的感情是真的。可惜,有些一厢情愿。夺命死前,最想见判官笔。” 一语惊呆青禾与楚凡。 这么复杂么?本以为司学作孽,没想到还有夺命纸红杏出墙的戏码。 等会!似乎有什么不对。 青禾好奇道,“你如何得知?” 楚夕一惊,自觉说漏嘴。忙举起一只白嫩小手,拇指在其余指节点来点去。 高深莫测道,“推演所得!不信,你们下次问孟今。” 楚凡追问,“刚才在里面怎不说?” 楚夕俏皮眨眼,“说了有什么好处?万一孟今真疯了,血做媒介的方法问谁去?” 吵架二人组被楚夕一战而胜。火苗与苍荷跟在旁边听戏。 青禾感慨,“三胖,可真有你的。我怕孟今不信,特意带了半截夺命纸来。竟没用上,可惜了。” 说罢,作势欲丢。 楚凡一把抢过收起,“浪费可耻!此物留着,下次不论遇到孟今,还是判官笔,可以用来做文章。这可是夺命遗物。” “你更可耻!”两女异口同声。 几人登上马车,返回别院。 第2章 红叶之风 一份卷宗送到国主面前。 洛长风随手翻阅,频频点头,“青禾果然有些歪才!若司学身死,此物用途不大。” 内侍总管见国主面露笑意,心安壮胆问道,“雷司御请令,如何孟今处置?” 国主饶有兴致,“那林楚凡不是想借刀杀人么?暗中释放。” 总管笑道,“可司学的刀已不在了。这借……” 洛长风斜眼扫过。老总管脸上生疼,忙行礼退下。 梅府书房。 一富态老者仰卧藤椅,把玩一方砚台。对面站着两个少年。 梅寒石低头,只闻其声,“回祖父,我已打探清楚。梁尚书近日愁眉不展,忧思极甚。司学多半已经陨落。” 梅震点头,手指另一个孙子。 梅温竹道,“我从大姐处探听些许。陈府近日无人造访。二王子一如既往饮酒骑射,未曾结交朝官。反是三王子假冒身份,混入之风别院学什么棍法。” 啪! 梅震笑口大开,反手将砚台狠狠摔在地上,碎屑乱飞。 拍案而起,兴致勃勃,“洛云执迷和亲之事,急功近利,不听梁博劝阻,竟与书斋合谋!如今一败涂地,贤名丧尽。未来的国主之位,与他无缘了。” 梅温竹皱眉思虑,不得其法,“孙儿听闻坊间传言,大王子假意联合,实为内应。翠衣巷中反戈一击,解救郡主于危难。如此论调,未必不能得国主谅解。况且,聆风郡主若真被他所救,今后如何,恐怕难说。” 梅震肚子一抖,“哼,不过是梁博的缓兵之计罢了。若笔墨山信以为真,洛云更加进退维谷。” 温竹恍然,“如此说来,我们可着手为三王子铺垫。” 梅震落回藤椅,赞许道,“暗中帮衬,不可张扬。” 祖孙二人相谈甚欢。梅寒石未曾抬头。 楚凡等人驾车返程,讨论孟今提供的方法是否可行。 青禾扬言,曾在朱掌柜处买到许多可做灵具之用的饰品,正好拿来,做冥蝶卵的寄体。 楚凡一口回绝。 饰品是贴身之物,万一蝶卵饿极,跑出来咬你一口,或是直接钻入身体,该当如何? 青禾汗毛乍起,一脚将其踹下车辕。 林楚凡未曾防备,落地时拦住了迎面而来的马车。 车厢雕纹雅致,并未点缀金玉之物,透着几分古朴大气。 车夫技艺娴熟,比楚凡强得多,及时止住马蹄,未曾伤到他。 洛青禾踢完才后悔,若踹伤了如何向楚夕交代?忙随之跳下查看。 反被对方车主认出。双方顺势下车,相互见礼。 一袭红裙袅袅下落,团扇后露出狐媚惑人的面孔。 青禾小鼻子皱起,出言不逊,“梁红狐?这一大早的,你去了何处?” 梁红叶眼珠一转,“竟是公主殿下的车驾,红叶失礼。这一大早的,公主殿下不也去了何处。” 青禾不再争论。一把薅住林楚凡,使劲儿拖上车。 梁红叶上前一步,拦住两人,“相请不如偶遇。红叶有心入别院拜访罗绮姐姐。可否请二位带路?” 青禾扔下一句,“郡主闭关,别院不接外客。” 红叶不依不饶,“我怎听闻,有人拉帮结派拜师学艺。闭门谢客尤为可笑?” 青禾闻言,眉头拧成疙瘩,“他带门客一起来的?” 脱口一句,顿觉失言,“拜访罗绮,你问他夫君去。本宫不管别人家事!” 将林楚凡往前一推,险些撞到红叶姑娘。 迎面一对儿乌青眼眶,梁红叶收束团扇,噗嗤一笑。 楚凡尴尬莫名,青禾拽得太紧,他来不及捡斗笠。 随口说道,“罗绮今日不在别院。许是去翠衣巷看望晴雨姑娘。” 红叶自顾上车,吩咐马车跟上,“那正好,我去别院等她。” 青禾以为是楚凡应允,一路气呼呼,不与他说话。一腔怒火蓄势待发。 回到别院。 三王子身穿灰色武服,被青禾一路拖拽到回廊之下,“听说,你带了不少门客同来?” 洛宣笑呵呵地向妹妹解释,“上次唤灵大会上,林公子棍法破敌,十分精彩。为兄自顾排练多次,难得其中神韵,只得出此下策。我已计划周密,届时全城多租戏台,同演此戏,邀请……” 青禾捂着耳朵,落荒而逃。 楚凡暗自佩服,行礼告退。 回到后院,红叶面见罗绮,不提楚凡骗她。满心欢喜地扑上去,姐姐长,姐姐短,叫个不停。 罗绮神色玩味,环身抱住,上下嗅过。 后退半步,建议道,“梁小姐最好先梳洗一番。上次嘱咐过你,此事不可心存侥幸。须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万一……你可想好退路?” 梁红叶面如其名,问询路途,自请沐浴。 楚夕红脸发烫,暗赞青禾识人。 罗绮本是调笑几句,但见楚夕脸红,不知怎么也跟着红了脸。 青禾不以为意,急着表功,将孟今之言完整转述一遍。更将自己与三胖的争论一并道出,颇有告状意味。 罗绮自不会与林楚凡唱反调。 无梦思索一番,沉声道,“楚凡的担忧不无道理。参照孟今纸扇,夺命纸画轴,寄居灵具不要太贴身。那反噬之力过于严苛,此时细想,收服此物或许得不偿失。” 青禾愁眉苦脸,“难道卖给朱掌柜?” 楚夕旁听半晌,眼珠一转,“你们也能用折扇饲养。反噬倒也不怕,孟今二人催生太过,才会控制不谐。你们用时,少放出一些便是。” 最后丢下一句,“我回去拿扇子”。 领着火苗一路跑远。 青禾露出笑脸,暗喜楚夕知心。 无梦与罗绮对视,也觉此事可行,听之任之。 想不到,楚夕取来赏菊会上那一对儿折扇。 众人不解,不便追问。 恰逢梁姑娘沐浴更衣,姗姗来迟。一双狐狸眼仿若长在那对儿折扇上。有心讨要,恐惹郡主不快。 迟疑许久,将心一恒,上前见礼,“红叶见过聆风郡主。冒昧造访,还望恕罪。尝闻郡主闭关疗伤,今日得见实乃幸事。红叶心有一言,不吐不快,可否与郡主单独倾诉?” 洛青禾跳脚,“梁红狐,你搞什么名堂?” 楚夕瞑目,嘴角翘起。 无梦清冷道,“没什么见不得人,有话直说。” 红叶又行一礼,侃侃而谈,“我所欲言,郡主心知。洛云王子素有贤名,风度翩翩,俊秀文雅,实乃君子。假以时日,更进一步便是未来国主。殿下倾心,郡主何故刁难? 不如给他个机会。倘若二位情投意合,缔结姻亲之好,和谈之约亦可长远延绵,于国于民,都是幸事。郡主何故因一己之私,误了盛世太平。” 林楚凡目瞪口呆,涨见识了。 遇到比他更不要脸的,信口开河。睁眼说瞎话,竟面不改色。实乃我辈楷模! 无梦摇头,“不愧是梁尚书府的小姐,果然家学渊源。不过,你眼中所见之洛云,与我所见相去甚远。” 挥手将折扇吹起,送入红叶手中,“此扇送出当日,乃是我入炎国以来,首次身中涣灵散。之后,每逢和亲之事争执不下,他欲借武力胜我,必先投此毒。如此君子,实属罕见。” 红叶恍若未闻,缓缓展开折扇,亲手摸字迹,神情温婉。 无梦冷笑道,“至于未来国主,更是无稽之谈。即便是当今国主——洛长风——也不敢强留我和亲。至于两地是战是和,打过之后自有分晓。不过区区数年安稳,你炎国便奢望长治久安,未免过于想当然。” 听闻郡主言之凿凿,红叶自觉今日鲁莽。得知郡主无意此事,并非筹码不够,暗叹无法争取。 无梦不觉话多,“红叶姑娘胸怀天下,为国为民如斯,聆风钦佩。然而,你所欲者,未必人人皆想。倘若,未来国主并非这位君子,你又该如何?” 梁红叶悚然一惊,心如五味杂陈。 自懂事以来,勤学诗书礼仪。祖父虽未明言,却将她侧重培养。 她亦从小心仪洛云表哥。自觉表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思敏捷,文武双全。 从未想过,如此优秀之人,若不是未来国主……如今已有……念及此处,女子浑身巨震,难道上次林小姐测字泄露此事? 梁红叶忙收敛心思,若无其事道,“郡主金玉良言,红叶谨记在心。这对儿折扇,红叶见之欢喜,不知郡主可否割爱?红叶愿回敬两幅名家墨宝,另有一份厚礼相赠。” 无梦略感意外。转头看向楚夕,这扇子被她讨了去,便是她的。 楚夕眨巴眼睛,转头看向青禾。 公主殿下会意,“咳,此扇说来有一把是本宫的。既然红狐喜欢,倒也可堪一换。名家墨宝倒也不必。听闻你家世代求学笔墨山,不如送两把山中出品的折扇?我们要空白的,厚礼也可免了。” 梁红叶没想到如此顺遂。笔墨山的空白折扇,虽属灵具一类,却远不及手中这对儿珍贵。 不仅是落云墨宝,更是投毒罪证,自然要帮他收回。 梁红叶满口答应,临走前直言,空扇下午送到。 待人离去,无梦凝视楚夕,“你早知梁红叶为扇子来的?” 楚夕摇头,“师叔多虑。我不过是想找来寄存蝶卵。谁知梁姑娘竟如此中意。” 冰熊抬头偷瞄,『你已有楚凡三分风采。』 惹来楚夕怒目而视。 此事告一段落,众人各自散去。 楚凡围着冰熊请教开山掌法。 熊宝被他问得烦了,吐气凝冰,指甲迸出,将山月斩刻出不少。 林楚凡端详许久,终于确定,山月斩与开山掌的关系并不大。仅是取了前半段灵力搬运的途径。 如此说来,熊哥也没练成第二招。那我更要努力,赶在它之前摸索出来。 心中定了目标,再看果然不同。楚凡很快找到窍门。他虽无三个丹田,但点亮不少星点。 直到翠衣巷擂台之前,他大大小小也有一百多几个零头的穴位点亮。既然丹田不知何处寻,便从星点取用灵力。 林楚凡强忍心口绞痛,坚持尝试大半个时辰,终于是将前半段路径摸清。 所谓丹田发力,不过是一种说法而已。 不用丹田,也能发力。 楚凡仔细琢磨一番,灵力汇聚之处,皆可作为发力起点。只是力道大小不同罢了。 以此为依据,重读秘籍,顿觉开山掌滑头。第二招说是一招,却弄出一堆不同方向路线,看得令人头大。 对照那本《人体穴位大全》,将不同路线描摹一遍,尚未全部画出,便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林楚凡拿着秘籍,对照医书,将自己笔画的几种方式依次排开,仔仔细细看了茶盏时间。 啪! 猛拍大腿,“什么开山掌,就会糊弄人。这分明是开山刀嘛,大巴掌抡呗。这角度,拍肯定是不好用力。竖起手掌,那不就成切了?难怪敢叫开山,掌刀砍去,确有开山之势。” 顿觉豁然开朗,忙亲手试过一招。左臂绷直,手掌作刀之用,斜向外撩。 嗤! 木桌被削去一角,失去平衡,哗啦翻倒。切口的冰碴碎了一地。切割之力绵延手稍一尺许,俨然一招刀法! 熊宝,楚夕,楚凡三者参阅同一段秘籍,修炼结果却不同。 熊宝与楚夕还好,至少同为山月斩的套路。 相比之下,林楚凡荒腔走板太甚,说是开山掌也行,说是开山刀法也无不可。只不过是掌刀一类。 楚凡无暇他顾,反正练出来了。 他忙将秘籍收起,一把火点了破碎桌子,毁去灵力切割痕迹。仍记得身处涣灵散持续期,不能留下首尾。 收拾妥当,转身即跑,心心念念向熊宝炫耀一番。 一路跑到楚夕小院,恰好众人都在。 原是梁红叶将一对儿空扇送来。墨色扇骨,不知材质,与擂台上洛云二人所用相似。 楚凡鬼鬼祟祟绕后,扯着熊宝往外走。引得众人侧目。 青禾好笑道,“三胖,你又做什么坏事了?脸熏得像锅底一样。” 楚凡不信邪,“胡说!我虽胖些,但脸色仍属偏白一系,只是有点儿微黄。” 林飞忽然闯入,“不好啦!少爷院里起火啦!” 书童本在前院传授棍法。别院仆从见起火,施救同时层层上报。 竟传前院去了。 第3章 冥蝶之卵入画扇 啪! 林楚凡一拍脑袋,蹭一手黑灰。难道走得太急,木料尚未燃尽? 罗绮挽住他手臂,施展身法,飞速赶回。虽不知因何起火,但楚凡多有不能外传之隐密。早做处置,以防万一。 半路遇到王鸣言与他的师弟们。言说火势已灭,不必担忧。 二人道谢,回去收拾。 只见满屋冰晶水渍,灭火之人或是灵力高手?罗绮略微感知,至少灵星境界,与楚凡修为相近。 林楚凡猜测,“许是三王子带来的门客,有些奇人异士也属寻常。” 凝视满地冰晶,不知洛宣此举何意。救火可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此事也怪不得林飞,他灵力暂失,且境界尚低,定然认不出高手潜藏。 楚凡如释重负一叹,“并无贵重之物,开山掌秘籍还在。记得知会师叔一声,三王子带人隐瞒身份入院,或有所图。此时显露灵力救火,颇有些耐人寻味。” 罗绮劝勉道,“林飞已仔细筛选过,剩下不到三十人。谁知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平素演练棍法时,我们也曾见过,只是灵力隐瞒得深沉了些。” 楚凡摇头,“若只学些棍法也还罢了。只怕借学艺之名,行不轨之事。让我觉得恶心,可惜了师父的武功!” 交谈之间,二人回到楚夕小院。里面正在商讨分配蝶卵。 青禾大张旗鼓,“郡主姐姐早预定过,第一颗应该是她的。第二个我想要来玩玩。” 公主殿下罕见扭捏,说出的话却让楚凡脖子后面冒凉风。 一群蚊子,再加一窝蝙蝠,估计也吸不过洛青荷自己。再养一只蝶卵?今后有多少人也不够祸害的!别再因不够吃,青荷与冥蝶打起来…… 林楚凡被正义之光附体,高声怒喝,“我反对!” 青禾更怒,“林三胖,你最近长本事了?昨天打得不够?胆敢放火烧屋,更和本宫唱反调!” 挽起袖子,绑好衣衫下摆,作势欲扑。 楚夕连忙劝住,示意她稍安勿躁,听楚凡有何话说。 林楚凡义正言辞,“冥蝶有噬主之危。况且你境界不够,灵力不足,如何能养活?再者,冥蝶嗜血残暴,根本配不上你炎国公主尊贵高雅的身份。” 青禾皱眉犹豫半晌,捏着手指,扭头看楚夕。 楚夕轻轻地点了点头。 青禾只好作罢,“那好吧。只是想弄几只玩玩而已。三胖,你来说,第二只给谁养比较合适。” 楚凡环视一周。 别院之内,战力以无梦为最,且她卷入和亲风波,多个冥蝶防身,总是好的。其次便是罗绮,洛青荷,再之后才是熊宝。 林楚凡煞有介事,佯装思虑,“我觉得可以让罗绮养着。她境界足够,且擅长医术,饲养此物更安全。” 罗绮连声推脱,“不,不要,我自有御敌手段。还是青禾公主饲养。” 青禾侧目,凝视楚凡半晌,狐疑道,“你确定不是假公济私?” 林楚凡跳脚,“我像那种人么?” 青禾摇头,“不像”,又立即点头道,“你就是!” 这个大喘气,把林楚凡呛着,“咳……我是讲道理的!别院之内,论境界师叔与罗绮最高。之前几次遇险,你们也看到。她胜在身法飘逸,结合飞针突袭,其他方面差强人意。 若能多个冥蝶作为武器,也是增强别院战力。自从抢夺贮灵石之后,我们先后招惹笔墨山与浣风谷。罗绮实力增强,大家的安全更有保障。” 一番长篇大论,哄得众人点头。公主仍盯着他,只想看出心虚来。 罗绮感念楚凡心细,懂得为自己考虑。又担忧自己无用,已然被他嫌弃了。 林楚凡趁热打铁,“罗绮亲自饲养冥蝶,有助于熟悉毒性。万一谁被误伤,也好有个善后保障。” 青禾终于放手。命苍荷将食盒取出,当场分配。 无梦安抚道,“青禾为别院捉来蝶卵,功不可没。若有所求,可以说出来大伙参详。” 青禾闻言,双眼放光,“如今火苗与林飞已开始修灵,只剩苍荷一个形单影只。我想帮她做个唤灵仪式!” 苍荷连声反驳,“公主不可!按规矩,宫女不可擅自修灵。” 洛青禾早有定计,大包大揽道,“谁敢按规矩动你?不怕我剥他皮么?我回头把你的奴籍销毁,司职嘛……先挂到之风别院来。不在宫内,宫规管不到咯。” 说到得意处,忍不住笑出声。 众人闻言,将目光飘向楚凡,看得他不自在。 林楚凡疑惑道,“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儿?我已入赘天香一次,不能再来。既然蝶卵给了罗绮,不如让她去想辙,弄一颗贮灵石来给苍荷唤灵。” 青禾公主心满意足,“三胖,我没看错你,果然够义气!就这么定了。快给蝶卵寄生,我已迫不及待了!” 楚凡揉捏罗绮酥手,彼此心照。 只要罗绮编造一个无懈可击的来历,那最后的把柄便可烟消云散。 处理蝶卵全程由青禾解说指导。 先将蝶卵自癸阴之血内取出,放入清水洗净。得到一颗椭圆球状的蛹,两头尖尖,间或扭摆。 而后,将其放在充盈灵力的扇面。受到灵力刺激,蝶卵尖端快速扭动。 无梦趁机将鲜血滴在它周围。即刻单手结印,催动血液与灵力结合。 蝶卵将血液逐渐吸食,慢慢隐入折扇之内。 这最后一步颇为神秘。薄薄的一层扇面,竟可容纳小拇指大小的蝶卵。 众人惊叹之余,希望郡主当场展示一番。 无梦摇头,“还不是时候。孟今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先用灵力滋养培育一些时间,等到熟悉一些,再做催生。” 众人想起,青禾描述孟今那半张脸的惨状,遍体生寒。 罗绮依葫芦画瓢,完成了蝶卵寄生。 随后将扇子递给楚凡,“帮我题字作画。” 噗…… 青禾润喉被呛,“就他那字儿,写得还不如熊宝!找他还不如找本宫。” 林楚凡顿觉脸红,书画实非他所长。 此物今后可是要临阵对敌的。万一罗绮折扇一摆,显出自己手笔,难免被人取笑。 罗绮不依不饶,撒起娇来,“帮我题嘛!只要是你写的,我都喜欢。” 楚凡感动莫名。但是这么丢人的事儿,他决定宁死不屈。 小眼睛转了半天,硬是找到一个办法,“楚夕帮我题。以前大哥留抄书,都是你帮手。我们的字比较像。” 罗绮心有不甘,依然乖巧将折扇收拢,送到楚夕面前。 林姑娘十分受用,命人备下笔墨。第一笔却是熊宝落下。 在楚夕授意之下,熊宝伸出前爪,薄薄沾了一层墨汁,紧压折扇一面。看得罗绮心一紧。 楚夕就着熊掌墨汁,挥笔写就。 青禾歪头旁观,“烟罗盈绮户?这是何意?” 楚夕头也不抬,将折扇一转,竖着撑开,凌空在另一侧涂抹。 随口回道,“并无特殊含意,提笔动念偶得。” 言语间,将另外一面展现出来。 竟然一个小胖子,舞着一根铁棍。 楚凡细看,这不就是棍法秘籍的插图么。真会省事儿,好在不用自己献丑。 罗绮中意这肖像,连熊掌印都变得可以接受。接过扇子连声道谢,爱不释手。 无梦曲指一弹。折扇落在楚夕身前桌上,“我不要楚凡画像,为我画一幅熊宝的。” 『啥玩意儿?』 熊宝本在凑热闹,且好奇冥蝶的寄生方式。忽然被点名,吓了一跳。 楚夕依旧让熊宝落第一笔墨汁。她借机留下几个字——夜雪照梦寒。另一侧留下熊宝的侧影,正捧着酒坛子吸食。 郡主满意点头。众人笑出声来,真得很像。 临散场时,青禾突然想起还有事情没问,“三胖,你为何纵火烧屋?” 林楚凡被唬了一跳,“啊?熊宝跟我回去一趟。那什么,最近天凉,我点火取暖来着。” 日子恢复平静。 楚凡无法修炼,灵力消耗之后,只能从熊宝那边赊账。熊宝也不为难他,点名要了几种烈酒。 只是传输时需要小心翼翼,一丝丝慢来。稍微加大流量,便引起他血脉翻腾,心口绞痛。 楚凡将事情与罗绮倾诉,二人研究了一段,得出一个猜测。 大概是他如今的体魄太弱,对高精纯的灵力过于敏感,动辄气血翻涌。 并无捷径可走,只能缓缓适应。 常人遇到此事,可进行周天大搬运,借机灵力淬体。可他不是常人,只好偷偷演练那二招开山掌。反复使用灵力,希望也有淬炼体魄的作用。 暗骂问心惹祸。 林楚凡的空闲时间多,开始盯着林飞授课。向公主旁敲侧击打听,三王子喜欢听故事,更喜欢排故事。 林楚凡借讲故事之机,将三王子那群宾客,从人群中筛了出来。 三十来人的棍法班,二十几个门客。 林飞得知,脸色泛绿。少爷不置可否,只得按部就班传授。 反而是楚凡,将一众门客的作用摸了个彻底。真是五花八门。 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在排戏时施展巫术,烘托舞台效果。 如此排练,确实好看,只是这票价一般人恐怕看不起。 楚凡投其所好,提供不少故事素材。有幸亲眼目睹数个炫丽巫术,风花雪月,不拘一格。 倒是那几个用真身份学艺的,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尤其是王明言,总想方设法打探楚夕的事情。 林飞第一时间禀报少爷。楚凡隐约记得,当初他第一个来学,还是妹妹开口讲情,难道有什么瓜葛? 楚凡并无对策,只好嘱咐书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中有数即可。回头告诉楚夕一声。” 楚凡回屋,将事情同罗绮讲了。 美人噗嗤一笑,“王鸣言恐怕意不在楚夕。我听了之前的事儿,他曾做过一幅仕女图送楚夕,却被楚夕挂到火苗房里了。” 楚凡更加讶异。王鸣言真有些奇思妙想。 楚夕年纪虽小,但确是林府小姐。火苗地位虽不低,可外人看来只是侍女。难道他不介意? 涣灵散即将失效的关口,又生出两件事来。 书斋公布司学陨落之事,并找到遗骸少许。根据现场情景,推测是神谕教所为。国主降旨册封了‘虚墨公’的谥号,增添一份哀荣。 青禾言说此事,楚凡顿觉顺耳。终于将神谕教这条大鱼引出几片鳞。 后一件,便没那么美妙。 齐鸣渊与陈放山密谋之事败露。走栖秀河水运的货船,遭人劫掠,焚烧不少。 这本没什么。楚凡当初与青禾发文牒时,便料到有这一遭。 只是沉船后浮出不少上佳木材,沿栖秀河一路飘回北地。 有人据此揭发,工部员外郎林凯伙同其子林楚凡,徇私舞弊,贪赃枉法。 竟有刑部官差来之风别院捉人。 青禾公主的一声令下,二十门客闻声而动,将一众捕快就地放倒,丢出墙外。 公主殿下振振有词,“折价文牒都是本宫签发。你们捉三胖有什么用?他只是个跑腿的罢了。不管是矿石,还是木材,一样都没运到,钱也没结,如何贪赃?滚回去查清楚。再敢来,打断你们狗腿!” 一众捕快抱头鼠窜而去。 楚凡有些摸不着头脑。竟不知此事因何而起,又为何而来。 若是暗影楼老生常谈,有些不够干脆。若为天泪,更显舍近求远。 难道是老头子惹了什么人,我被连累? 也说不定是溢价之事做的太过,终于有人忍不住出手捣乱。 楚凡难得正经,“青禾,暂停折价文牒签发。将曾经发出的盘算一遍。看所谓的罪证从何而来的。” 公主殿下余怒未消,“你不说,我也会的。还要将商部和工部的账簿偷出来看看。究竟是谁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动手脚?脏水竟泼到本宫身上来了!” 林楚凡找到无梦,详说缘由,“此事仅凭我们的一面之词,恐怕难以取信。有劳师叔向北地讨一份物资清单。我先回府一趟,看老头子如何了。 要尽快联络齐鸣渊二人,这事儿他们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无梦皱眉半晌,终究说出,“以我如今尴尬境地,恐怕未必能要来真的。”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吗? 林楚凡心中一动,“假的也行,只要能和我们的文牒数目对上。若给你都是假的,恐怕也不会将真的流入炎国境内。” 罗绮有意同行,被楚凡拒绝,“熊哥陪我走一遭吧。如今别院修炼者众多,你留下和师叔互相照应着。还有楚夕等人需要保护。” 美人无奈答应下来。 近日新得蝶卵,她便多放了些心思在冥蝶灰烬上。难道因此和楚凡疏远了? 林楚凡领着熊宝,带上林飞,躲入马车,一路向林府而去。 想起那个面色沧桑,喜欢捻胡子的老头。 自上次听王富贵一番话,回府与林凯小吵几句,再没怎么见过。也不知他是否还在府里。 别是被刑部缉拿归案了? 人尽皆知,他这位工部员外郎根本不上朝。遑论管事儿。 第4章 大雾如烟 林楚凡回府,将郝元与李管家吓了一跳。 郝元被推出来答话,“少爷为何如此神速?派去别院通传的人才走了半盏茶的功夫。” 楚凡摆手,“刑部已派人去别院请我,还通传什么。父亲可在家中?” 李管家插了句,“老爷被刑部的人请走。夫人传下话来,请少爷回府,有事商议。” 楚凡闻听,眉眼上挑,“我先去拜见母亲。你们别慌,好生安抚众人。御史们揭发的罪状大多不尽不实,即便做成铁案,也没多大罪责。” 留下众人半信半疑,他领着林飞与熊宝,一路直奔西院。 林飞好奇道,“少爷还懂炎律?听闻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并非小罪过。” 熊宝斜眼上瞄,『难道这家伙离开我以后,整日和罗绮研究炎国律法?倒是有先见之明。』 呸! 林楚凡吐了口唾沫,“我懂个球!不哄住他们,府里岂不乱了套?先看母亲如何说法。” 来到楚氏屋内,林飞见礼而后退守门外。熊宝一如既往,在桌边一趴,眯眼假寐。 楚氏发髻盘起,并未簪花;面纱半掩,仍遮不住眼角憔悴;身穿蓝色长裙不见一丝褶皱。 端坐主位,正色道,“你回来得蛮快,可听到什么风声?” 楚凡面容肃穆,“刑部已请过我,幸而公主在场,将其打发。本想回来与父亲商讨对策,不料他也被请了去。” 楚氏罕见发笑,“自去年夏天,你们父子吵闹之后,未曾照面。现今如此紧张他,可是发现什么端倪?我还没问你,去年缘何大吵一架,出府不归。” 熊宝眼皮不觉一抖,『隔了一年多,你才想起来问?还真是后知后觉。』 隔着面纱,楚凡仍觉暖意扑面而来,支支吾吾道,“我已请公主殿下帮忙查证,尚无线索。” 本以为父亲会告诉母亲缘由,如今有此一问,恐怕未必。 天泪之事未曾隐瞒,按理说应该据实以告。可师叔曾言说,母亲同样有问心之患。 楚凡思前想后,小声道,“去岁察觉老头子有事瞒我。 抢贮灵石那回,我们捉到暗影楼的一个人审问。其人言说,老头子是他们同伙,因办事不利折损二哥。我不信,回府追问。他不愿解释……” 听闻林杰之死,楚氏收敛笑容,目光低垂,“你为何不信?万一他说的是实情呢?” 林楚凡眉心扭成肉疙瘩,“若老头子是他们的人,暗影楼为何时常派人袭击我?从碎冰到炽焰,未曾间断过。 暗影楼若连自己人都刺杀,早就散伙。怎能有如今这般猖狂?” 楚氏微微摇头,缓缓开口,“你还小,大人的事儿总是复杂的。有时难免作出自相矛盾之举,所谓‘身不由己’。此番事出突然,你打算如何处置?” 楚凡呆愣稍许,小眼睛眨巴几下,“还没想好。本想问老头子,何人构陷他。如今恐怕要去刑部探监才行。” 楚氏今日精神不错,好奇道,“为何如此笃定是有人构陷?” 林楚凡不觉抬头,轻微后仰,“老头子身负闲职,并无实权,从何贪赃?他若有心,早在碎冰城时更容易运作,不知搜刮几多民脂民膏。 徇私舞弊尤为可笑。我是白身,虽帮师叔出面商讨几次通商事宜,但折价文牒皆是青禾公主经手。既无亲近之人涉及工部的木料供应,徇私之说不攻自破。” 楚氏听闻,不置可否。忽而问道,“楚夕还好么?” 楚凡收敛心绪,“妹妹一切安好。平日有熊宝贴身保护,今日我带熊宝回府,便将罗绮留下护着她。” 楚氏似是乏了,素手轻挥,“探监的事儿,不可莽撞。若独自前去,与自投罗网无异。” 林楚凡眼珠一转,“谢母亲提点!” 二人一熊离府上车,一路折回别院。 熊宝侧卧车内,斜睨楚凡,『林凯被捉,楚氏似乎并不担心。是不在意,还是已有定计?』 别院在望,但闻前方传来呼啸风声,长短不一,颇有韵味。 楚凡好奇钻出,同林飞坐在车辕张望。 书童伸手一指,“少爷,好像是别院方向传来的。” 楚凡顺着林飞的手指看去。 之风别院上空烟雾缭绕,红霞氤氲,风声阵阵,时常闪过道道亮光。 光亮一闪即逝,临末炸开,形如烟花状光晕。 不由感慨道,“三王子的门客果然有本事。咱们走快点儿,说不定能赶上结局。不知今天排的哪一出戏。” 熊宝听闻热闹,把脑袋从车窗收回,钻到前面一看究竟。 吼! 熊宝大声怒吼,刷刷在车辕刻下两个字,‘桑’,‘吴’。 不待林楚凡回神,冰熊一头将其顶到背上,四爪用力,风驰电掣,直奔别院而去。 林飞不明所以,驾车提速,尽力追赶。 楚凡被灌了满口大风,仍在想那两个字是个什么意思。 院墙与门脸,已经被雾气笼罩。熊宝凭记忆寻隙钻进,一路往后院寻去。 前行半程,豁然开朗。 一阵盘旋风浪,将雾气吹散,却仍留有浓重烟味。 熊宝急忙穿过回廊,去往楚夕小院。还未走到,先被眼前情形震惊。 后院半数房屋燃起熊熊烈火,风吹散雾霭,更助长火势,余下的一半也难幸免。 火焰摇曳中,一群衣着各异的汉子,各自提着兵器,聚拢一堆。 别院众人与之相对而立,顺带着数位进修棍法的学徒。 他们身后是后花园小溪。横跨小溪的石桥不知被谁炸断。 溪水不深,也不宽,完全可以跳过,甚至趟过,炸桥委实多此一举。 无梦站在别院众人之前,双手保持结印姿势,面纱轻舞,裙摆飞扬。 盘旋风力自她而起,吹散浓雾,让人看清近前。 罗绮守在众人身后,单手掐起一个指诀,灵力缓缓传入折扇。 扇面不开,却有接连不断的蝴蝶从中显化,腾空而起。蝶翼粉中带白,翼展如人手大小,徐徐扇动,冲入四周烟雾。 那间或闪现的亮光,是有人暗中射杀蝴蝶所致。 楚凡不知如此粉白相间,能否称之为冥蝶。 青禾不在,许是去核查账目。楚夕领着火苗与荆沐雨躲在中间,瞪大好奇的眼睛四处张望。雨伞吓得抱头。 王鸣言等人有意护卫在众女身侧,又不太敢上前,略显尴尬。 洛宣领着十来个门客跟在王鸣言身旁。林飞不在,王鸣言隐有大师兄的风范。 对面众人被粉白蝴蝶盘旋隔开。 一个玩火的光头偷摸丢火球袭击蝴蝶。 两个黑披风遮面,看不清路数。 余下十几个皆是洛宣的门客。众人舞刀弄枪,配合光头以及隐在暗中发射光条之人,谨防蝴蝶偷袭。 楚凡摸不着头脑,趴在熊宝背上大呼小叫,“三王子。这是排练哪出大戏?排场如此大,之风别院烧了一半,更劳烦郡主偕同我家罗绮,帮你们营造舞台氛围。” 熊宝四脚猛踩,一个纵跃回到楚夕身旁。 罗绮闻言心花怒放,连带着催生的蝴蝶个头大了一圈,蝶翼的粉红色更加浓重。 洛宣尴尬不已。 楚夕翻起白眼,“是不是傻?这些人是来对付咱们的。还有之前遇到的桑蜃,吴桐二人,此刻正躲在雾里放箭偷袭。” 林楚凡被熊宝摔在地上,不敢气恼,磨蹭着站起,恍然大悟,“你们是真打!难怪外面看起来烟雾弥漫,金光激射。洛宣,要不派你的人出去画下来?留做素材。” 三王子尴尬更甚,排众而出,抱拳行礼,“林少见笑。那些擅长作画的门客,此时都在对面与我等为难。今日皆是洛某之过,不料门客之中混入许多别有用心之人。今日别院损失,洛宣愿一力承当。” 林楚凡沉吟稍许,眉头纾解,一本正经说道,“大可不必!之风别院即使付之一炬,郡主也未必在乎。只是你和他们,莫要再来,免得彼此尴尬。三王子以为然否?” 洛宣脸色僵硬,退入门客之中。 林楚凡退后几步,“师叔可暂缓风力。熊宝已就位,我等只需要防护这方寸之地即可。令雾气散开,旁人若被吴桐射死,纯属活该。” 连走几步,挽住罗绮手腕,示意暂停,“你们打了多久?御灵司的聋子和瞎子一个都没来么?” 罗绮不解,对楚凡摇头,缓缓收束灵力,不再有新蝶飞出。之前那一群,依旧盘旋在双方众人之间。 无梦见状,猛将风力一收,守住众人身前三尺。 哗! 反手将折扇取出,用力打开。不见掐诀,只单手持扇,便有大群青灰色蝴蝶从中飞出,噼啪有声,源源不断冲入雾气。 楚凡眼珠发亮,“不愧是师叔!” 若是雾气由桑蜃所放,最多能护住她与吴桐二人,余子皆为冥蝶猎物。 转圈看过一遍,惊觉林飞尚未入场,忙央求熊宝去接。 熊宝见楚夕无恙,讨了两坛烈酒做劳资,又从来路冲出。 罗绮趁机对楚凡讲述他离开别院之后的情景。 青禾出走查账。随后三王子门客内讧。 紧接着两个黑斗篷造访,加入叛逆一系。双方不乏高手,各恃灵力打斗一阵,未有定论。 却在此时跳来一个红袍光头,四处纵火,点燃院内多处宅院。 她与无梦察觉有异,忙将众人聚在一处。 桑蜃二人裹挟着浓雾紧随其后,笼罩了别院光火。 此事听来,比林凯贪赃更加匪夷所思。 楚凡感觉这群人不像是冲自己来的。否则在林府路上来回一遭,更容易得手。 青禾公主又不在此,谁值得这么大手笔? 闹事?抓人?还是刺杀? 林楚凡想不出头绪,为防桑蜃偷听,更无话说。 熊宝迅捷,转眼之间,已将林飞带回。 于此同时,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此起彼伏,愈演愈烈,大有绵延不绝之势。 荆沐雨瑟瑟发抖,紧紧抱住雨伞。 楚夕于心不忍,劝道,“今日若能活命,回荆府休息一段时日。之风别院恐怕从此多事了。” 荆沐雨懵懂点头。虽听不明白,但却有种直指人心的魔力。 许是惨叫声过于惊悚,有人忍不住叫骂,却不敢骂这蝴蝶。只高声大骂放雾之人卑鄙无耻,暗箭伤人云云。 雾气缓慢收拢中,金光连闪。三个骂得最欢之人,已被当场射死。 林楚凡饶有兴趣,旁观场中情形。 或因距离无梦等人比较近,棍法学徒伤亡不大。只有洛宣的门客死了几个,伤了不少。洛宣本人更是纹丝不乱。 对面死的大多是叛乱的门客,仅剩三人,骂得难听,似乎被吴桐射死。 失去浓雾遮掩,蝴蝶暴露无遗。无梦素手扬起,风力纠缠一众幸存的蝴蝶,收回折扇之内。 楚凡初见,唤出蝴蝶收回,不由多看几眼。 两个人影重叠,缓缓接近。 底下是一身灰衣,手持弧形弓身的吴桐;他身上背着面露妖娆,花枝招展的桑蜃。 桑蜃穿一身明黄衣衫,露出臂膀与长腿,绣鞋全无。十只脚趾珠圆玉润,盘在吴桐腰间,时而收束,时而舒张。 楚凡笑呵呵上前问好,“你们这对野鸳鸯还敢出现,不怕我借机寻仇么?” 吴桐依旧直愣愣的,“再骂,射杀你!” 楚凡全不在意,更朝他笑了笑。 桑蜃仍自来熟,“小弟弟吓唬谁呢?掐指算来,你那涣灵散要过了明日才能消解,何必虚张声势。” 林楚凡叉腰,学青禾做派,“是否虚张声势,大可亲手体验一番。现已入秋,你一身短装不冷?为何回炽焰城来,作一场大死么?” 桑蜃掩面轻笑,“哎呦,小弟弟知冷知热,比这木头强了不少。可是罗绮调教之功?咯咯,姐姐这次是回来赚钱的。有人出了两万金,要你的小命儿。” 一名斗篷人沉声低喝,“住口!” 楚凡斜瞄一眼,佯装不在意,“我这么值钱?要不咱们打个商量,半死,半价,如何?你分我一万金,我把自己打个半死,然后你再动手,岂不是方便许多。” 咚! 无梦回身给他一个脑瓜崩。 楚凡眼泪都快疼出来了,龇牙咧嘴,扭头看向光头。许是脱发之故,脑袋显圆,耳垂略厚,面红无须,眼眉极淡。 林楚凡咧嘴问道,“这位大叔也是收了两万金,前来索命的?老子这是招谁惹谁了,真令小爷受宠若惊。” 吴桐憋出一句,“差辈了。” 那光头双手托起两团火球,照得他脸色更加红润,目光炯炯,盯着林楚凡大喝,“老夫乃是焰魔柴润!” 楚凡闻声恍然,“烟魔柴润。柴禾湿润,可不是得冒烟。你是烟魔,那桑蜃是个放雾的妖精。不如你俩凑成一对儿,组个‘烟雾缭绕’的绰号,比雌雄大盗好听不少。” 吴桐闻声抬臂,捻弦欲射。背后伸出一只软手,轻轻压住。 第5章 始知相忆深 桑蜃浅笑嫣然,“雾妖……我蛮喜欢的。” 吴桐不解风情,“不能喜欢,我怎么办?” 光头震怒,“竖子无知!老夫乃是火焰之魔。” 林楚凡冷哼,“我管你是火焰的火,还是火焰的尿。你们这群废物大闹之风别院所图为何?御灵司被汝等钱币堵门,至今未到。” 他刻意拖延半晌,帮罗绮等人争取时间恢复灵力。更期盼公主殿下抽风,前来别院造访,结果不如人意。 对方五人步入灵月。吴桐虽不够资格,但那光箭既远又快,堪比灵月一击。 几个受伤倒地的门客,挣扎起身,“我们不是废物!是你们的蝴蝶乱咬人。” 楚凡闻言生笑,转身行礼,“常言大浪淘沙。一阵雾气,一群蝴蝶,事后仍有许多人完好无损。相比之下,你等倒地哀嚎者,尽皆废物。若非你等废物整日在别院乱晃,如何会有今日之事?熊哥,弄他!” 熊宝恍若未闻,头也不抬,轻扬前爪指甲。山月斩接连而出,倒地重伤之人尽数灭口。 洛宣瘦弱之身气得轻抖,“林楚凡!你太过了。” 楚凡皱眉,以小指掏耳,“三王子可有隐疾?刚才好言相劝,你楞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放心,你还站着,不算废物。” 刚才什么话,今后别来?难道不是今日之后,而是今时之后? 洛宣无意退走,低头返回仅剩几位门客中间,默不作声。 楚凡望其背影,不似风闻所言质虚弱。若真是气虚体弱的病秧子,怎能一点儿伤都没有?有心将其门客灭尽,放出蝴蝶试他深浅。 被先前呵斥桑蜃之人,开口打断,“林楚凡,任凭你花言巧语,说得天花乱坠也无用。御灵司今日另有要务,别指望有人来救。” 楚凡抬手大骂,“藏头露尾之物,未必是人,没资格置喙。真是来杀我的?为何不在路上动手?小爷今日一进一出,横穿大半炽焰城,少说也消磨半个时辰。” 桑蜃妩媚一笑,“狡猾的林小弟。谁能想到你灵力未复,敢撇下罗绮孤身出府?若非如此,此间别院早与你一同灰飞烟灭。” 林楚凡上前一步,越过无梦,“我已回来许久,未见你等动手。等谁呢?或者根本不是为我而来。公主不在,郡主实力超然。难道来杀三王子?洛宣,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快滚,偏不听!” 众人面色复杂。 洛宣心中巨震。 起初只以为林楚凡心胸狭窄,伺机报复。待见柴润皱眉,桑蜃讶异,反添几分惊恐。 洛宣排众而出,朗声道,“此事既是因我而起,洛宣更不可临阵脱逃。便在此间与郡主携手御敌,也不枉郡主宽容,允我等在别院修习多日之情义。” 楚凡回望师叔,眨巴眼睛。你俩何时有了情义?我以后同他说话,是否该礼貌一些? 咚! 无梦小眼睛眯起,抬手一个脑瓜崩。 柴润忽然暴喝,“既然你急着送死,老夫献丑,还请诸位莫要争抢。” 他将双手一撮,两只火球合二为一,揉捏出更大一个,朝林楚凡抛出。 此火既出,犹如指令一般。 桑蜃娇笑一声,散出薄雾笼罩二人周身,移形换位射出灵力箭矢。 无梦收敛折扇,墨剑出鞘,将箭矢迎头击散。 熊宝怒吼一声,将火球凌空冻住。冰在外,火在内,摇摇欲坠。 柴光头催动灵力前推。熊宝加固灵力封禁。『只要隔开空气,那火应该烧不太久。』 几息之后,焰火渐灭。仅剩硕大冰壳向焰魔砸去。 姓柴的一声怪叫,扭腰即躲,闪入两件黑斗篷之间。 无梦独斗桑蜃两人,不落下风。别院新添熊宝助力,竟以冰压火。更兼另一个会放蝴蝶的折扇。 柴润见势不妙,祸水东引。 熊宝无暇他顾,持续牵引灵力,冰球凌空划过弧线,绕到黑斗篷之后。 如此这般,即便砸不到柴秃,也会波及两人。 斗篷之下忽然伸出一只毛笔,一把黑骨折扇。各自甩出乌黑之光,将冰球提前击碎。 哗啦! 碎冰满地,柴润擦拭头上汗水,佯装喘息。 黑斗篷心知肚明,冷哼一声纷纷收回武器,挪步躲开。 那边桑、吴二人借雾气掩映,不停射出灵力箭矢。 无梦借风力提速,一一接下。 熊宝不依不饶,山月斩与冰坨叠出,追着柴润的光头猛打。 见斗篷人出手,罗绮折扇一震,冥蝶欲出。 她与无梦早有默契,两把折扇,至少要有一个持续唤蝶。借此异兽,拉近敌我差距。 楚凡连忙挽住美人臂膀,轻拍慢打,示意稍安勿躁。 反手扣住罗绮五指,嬉笑问道,“可是孟今先生当面?怎么有空来别院寻我?难道你已杀掉宛天华?真是可喜可贺!恭喜你大仇得报。” 此话扔出,斗篷人互有动作。 一个周身猛震,另一个碎步拉开距离,不再并肩而立,更添几分警惕。 沉吟良久,终于有一人将帽子摘下,露出披散长发,遮不住半张破脸。 几日不见,其人伤情依旧,幸而气色渐复。 骂人的声也大了不少,“奸佞小人!休要胡言乱语!司学大人陨落,我亦心中悲痛。你莫信口雌黄,污蔑于我!” 楚凡见到孟今,心里舒坦不少,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汹涌的气血慢慢平静。 洛宣躲在门客之后,见林楚凡三言两语道破来人身份。忙低头看向鞋尖儿,凝神细听他们打机锋。 林楚凡坦言,“那日黑牢之中,你我之间,早有君子协定。你教我冥蝶饲养之法,作为交换,我透露宛天华身中涣灵散,余毒未尽的时间。当时更有青禾公主,雷引大师,以及众多囚犯,亲眼见证。我怎会说这种轻易戳破的谎言?” 另一个斗篷人听闻,毛笔一振,一滴墨汁射向孟今。 怒骂不止,“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生,枉读圣贤之书!我今日要替司学清理门户。” 更合身扑上,一套狠厉戳手,盯住孟今软肋要穴不放。 孟今被逼无奈,摊开折扇,见招拆招打了起来。 二人同是书斋弟子,彼此知根知底,形如切磋,颇具观赏性。 楚夕观之,只觉好笑。 暗骂林楚凡是个狡猾的坏蛋!说起话来,七分真,三分假,弄得孟今解释不清,反被同伙追打。 林楚凡挽着罗绮,指指点点。一边嘲笑人家内讧,一边讨论着,这一招打得妙,那一招出晚了。端的无耻。 柴润被熊宝远远拖住,脱身不得。见黑斗篷二人内讧,更显焦急。骂骂咧咧几句,权当劝架。 每当分心劝阻之时,总有山月斩从他体表划过,留下一道泛红的冰霜伤口。 若非躲得快,恐怕老命不保。 无梦相对清闲许多,偶尔停下欣赏几招,加入罗绮与楚凡的讨论中。 桑蜃不知如何想法,竟降低箭矢频率。 孟今经过黑牢一事,灵力本不充足,又接连听闻噩耗,状态不佳。对战不久,连中数招,被打出轻伤。 终于隐忍不住,想到脱身妙计,“且慢动手!我出狱之后,刚回书斋,即闻司学陨落多时。 人言司学死于极强火术之下。我在书斋所修乃是笔墨浩然气息,如何操控这等犀利的巫术?” 斗篷人闻言一震,缓收笔杆,深喘浅吸,逐渐认同孟今所言。 楚凡没了热闹可看,忍不住煽风点火,“你之所以放过他,只因他去晚了,未能亲自手刃宛天华?并非他有心无胆,更非他没有动机和嫌疑。” 斗篷人大吃一惊,“你竟有弑师之心,可对得起司学么?” 柴润好言相劝,“你俩别被那小东西骗了!他在挑拨离间,将我等各个……哎呦!” 因分神懈怠,险些丢了秃头。幸而躲闪及时,被山月斩洞穿右臂。肩头与上臂各有一道透光刀口。 桑蜃从弥漫雾气中显出身形,与书斋二人拉开距离,瞪眼猛瞧。 楚凡见状,暗自猜测吴桐灵力不足,只能射这么一会儿。 见众人有心看戏,更火上浇油,“这位仁兄,可是司学坐下使用判官笔的近侍?” 但闻一声怒吼,“是又如何!” 斗篷人双手齐出,将两手笔杆对接,连成一根两头笔尖的长杆兵刃。 如此更添几分熟悉,当日街上初见,他便是手持判官笔,身披黑斗篷。 林楚凡挠头,“是,就是呗,我能将你如何?倒是你二人缘分纠葛不浅,且听我一一道来。再见孟先生,我相信至少他真是来杀我的,为夺命纸报仇雪恨,此乃人之常情” 声音低沉,佯装悲凉,“如此,便多了几处可疑。 孟今先生凭借何等功劳,竟从黑牢中获释而出?你既为夺命报仇,为何不杀宛天华?当日司学见死不救,亲手粉碎夺命遗骨。” 孟今爆喝,“别说了!” 须发颤动,灵力催动极至。 林楚凡恍若未闻,故作神秘道,“好,我不说。另有一件与你们二人息息相关之事。小爷自认为有必要告知你等。夺命纸临死前,最希望见判官一眼。可惜他不在场。” “我杀了你!” 孟今再次变为黑牢中歇斯底里的样子,拎着折扇横冲直撞而来。 幸而熊宝将柴润压制彻底,有余力照看他。 随口一股寒气,将地面铺满冰层,心里忍不住嘀咕,『什么狗屁焰魔,怕是自己封的。比封千里差得远了。』 孟今慌不择路,摔倒在地。 林楚凡见状,后退的脚步收了回去。 暗赞熊哥机敏,悲切道,“杀我有何用?夺命心心念念,只有判官。杀我一人,于事无补。如此说法,是有根据的。” 判官笔神色复杂,无心提及清理门户之事。 孟今闻言,心中悲痛,竟趴在冰面抽泣。看来他心中有数,只不愿承认罢了。 楚凡凝视哭泣的孟先生,微觉酸楚,萌动恻隐,无意杜撰。 却有两个不怕死的提问出口,“有何根据?还不说来共赏。” 却是桑蜃与洛宣。前者说了四字,后者补了整句。 楚凡怀疑他们之间有不为人知的内情。不然为何如此默契? 洛宣一副病秧子的卖相,胆子颇大。也不怕孟今拼命弄死他。 楚夕心中好奇,读不懂楚凡所想。他难道用自己算命的事儿做证据? 孟今也跟着凑热闹,赌咒发誓吓唬人,“林楚凡!你今日又辱夺命,若不能自圆其说,我必杀你!即便如今灵力不济,杀你不成,我死后化作冤魂,也会找你索命!” 判官沉默半晌,将武器收拢袖中。 如此,全场唯一忙碌者,是熊宝。仍出声的是柴润。 焰魔深觉被骗,说好同寻晦气,借机杀人。如今打到半途,却各自寻得角色,既演戏又看戏,唯独没有给他安排一个好角色。 越想越不对劲儿,猛震周身灵力,凝出一面火焰盾牌。拦住冰熊三心二意发的山月斩,跳出战圈给自己疗伤。 熊宝懒得追他。仍在思虑,『楚凡胡诌的根据究竟是什么呢?』 林楚凡故作悲天悯人状,长叹一声,“本无意惊扰逝者芳魂。你们却来与我为难。你二人今日恐难以善终,我再不说,某人大概没机会听了。” 罗绮离他最近,最难忍受那脸假惺惺的神情。 全无诚意。叹气之时,笑容竟收敛不尽。 林楚凡头颅低垂,“夺命临终,最想看判官一眼。得出此论,只因她灵具至死留白。我这里留有她的遗物……哎?你们这群王八蛋,不会把我屋也烧了吧?林飞快去找!” 众人哭笑不得,愈发觉得他胡扯。 罗绮心中微动,似乎想到什么。 没一会儿,林飞从花园后的房中取来夺命的半截画轴。 楚凡接手,缓缓扯开,展现众人面前,“你二人与她相熟,应知烧毁篇幅同样空白。一名女子,若有心念之人,怎会留如此空白在灵具之上。要么她所托非人,斯人无意。要么事与愿违,她失去思念的权利与自由。大家请看!” 最后四字被他吼出。吓众人一跳。 楚凡将罗绮的折扇缓缓展开,露出楚夕杰作,乃是他棍法招式剪影。 他单手持扇,慢转一圈,待众人看清,又将反面巡展一番。 将折扇收拢,归还罗绮,得意洋洋,“罗绮以此扇成功收养冥蝶后,立即寻我题字。在下自知笔迹不堪入目,全由舍妹代劳,心意却是相同。 反观夺命的灵具,漆黑底色上洁白无瑕。一片空白。是她无意寻人提笔挥毫?” 言谈之间,前移数步,“还有一种可能。孟今,她许是并未寻你。否则,无论她想要什么,以你之厚颜无耻,皆会帮她写就。至于判官,许是她没找你;许是她找了,你没同意。留白至今。” 林楚夕忽而抬头,目光在楚凡与书斋二人身上频繁扫过。 第6章 心之所向 判官身躯微颤,斗篷之下不见面容,竟连手也不露出。 桑蜃罕见收敛娇笑,凝视罗绮的折扇与夺命的画轴,看了又看。 罗绮眉目湿润,呆愣当场。 本以为楚凡无心留字,强忍心酸。如今看来,他虽是根木头,却是根明心之木。 孟今伏地半晌,忍不住哀嚎,“判官,你明知她……却还……我今日誓必杀你,为夺命讨回公道!” 堂堂书斋讲师,竟泣不成声。 哭腔怒吼过后,瞪眼垂泪,施展折扇冲向判官笔。 后者横架笔杆挡住折扇,顺势鼓荡灵力击退孟今。挽起棍花冷道,“不劳费心,我自偿还。” 一整根判官笔复又拆开。 嗡嗡! 只见其十指颤动,两笔绕掌旋转,逐一盘桓每根手指。忽而猛握,笔尖正对胸膛插回。 噗嗤! 血肉刺破声清晰可闻。 判官重伤未倒,双手化掌对笔杆狠拍。此招十分凶猛,震得笔杆透体而出,连带身后斗篷飞出好远。 噗通! 他本人脚下失根,随斗篷向后倾倒,红血汩汩流出满地。 熊宝惊得一眼大一眼小,凝望半晌,轻声呜咽,『假的吧?这也行?』 众人惊异非常,不解其意。 孟今怒极反笑,“呵,你总是与我争抢。既然抢了,为何不照顾好她?死有余辜的伪君子!” 他疯疯癫癫,边哭边笑,又笑又哭,嘴上呢喃‘夺命’……忽而眼神发狠,转身向林楚凡猛冲。 孟今先前被判官震退很远,口出恶言时,不忘踉跄后退。 楚凡沉迷杜撰,哄骗众人时,特意向前走出几步,比无梦站位靠前。 如此这般,二人相距不足一丈。 孟今体弱灵虚,仍非楚凡可敌,更遑论‘身负’涣灵散。 无梦甩出长歌。罗绮射出银针。各自后悔,不该放任他上前。 楚夕也被吓了一跳,暗恼自己太过依赖读心术。有些人的心思,是读不懂的。他自己都不知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旁人如何读取? 孟今凶神恶煞般扑来,劲风将披散乱发吹开些许,露出半张丑脸,竟然在笑? 楚凡见其眼中全无恨意,笑容释然,暗自叹息。 吓得跌坐在地,左手挡在身前一顿乱划,形如惊慌失措的孩童。 孟今双臂高举扑倒,压在楚凡身上。 噗呲! 长歌剑穿透孟今脊背,剑尖儿刺入楚凡肋下。疼得他直咬牙,师叔真是发狠。 罗绮的银针因二人跌倒纷纷射空。 无人得见处,孟今斗篷开裂几道细腻切口。其下并无内甲,切口向前延伸,割肉剔骨,斩断心脉。伤口因极速冰冻,未曾渗出血液。 孟今尚未断气,只觉寒意袭来,呜呜呻吟。 楚凡被他压在身下,挣脱不便。轻叹之余,拽过一只耳朵,低声道,“杀不掉我,莫要遗憾。其实,宛天华是我杀的。同样死无全尸,夺命也该瞑目。” 孟今瞳孔突然泛光,拼命扭头,望着林楚凡,不觉嘴角滴血。 一脸心满意足的丑样,裂嘴吐气出声,“好,我意,喝躲民,溪透四发……” 血喷了林楚凡一脸。 林楚凡凝神稍许,点头应和,“好,我答应你!” 孟今一笑,歪头倒下。狰狞丑脸竟笑出几分安详。 楚凡仰望漆黑夜空,长吐浊气。似乎领悟了什么东西,又好像一无所得。 林飞与罗绮已上前搭救。 长歌剑自插入血肉,一直嗡嗡作响,令人不敢上前。 众人尚未醒过神儿来。只听少年几句戏言,两个大男人争先恐后自绝以求解脱。 孟今其行,在众人看来,分明找死。 他的确找到了。 林飞双手将长歌拔起,高举过头,恭敬送还无梦。 楚凡捂着肋下伤口,在罗绮的搀扶下站起。一顿龇牙咧嘴,不敢找师叔理论误伤之事。 疼得咬牙切齿,抱着罗绮惨叫,“唤些冥蝶出来。孟今想要夺命,雷同死法,成全他。” 众人闻言,无不动容。暗呼此子阴毒,杀人之后竟要毁尸。 罗绮红了眼眶,顾不得埋怨楚凡受伤,忙唤出上百粉蝶,围绕孟今肉身嘶吼拍打。 不到盏茶光阴,只剩一副红白相间的骨架。 对面三人惊骇莫名,方知冥蝶凶残。 罗绮掐诀,将冥蝶蝶收回折扇。翻手一掌,将骨架震为亟粉。 无梦旁观半晌,手指微挑,凝起阵风,裹挟骨粉飞向夜空,遥向翠衣巷挥洒。 一场殉情落幕。 众人尚不及感慨,竟变生肘腋。 原本护在洛宣身侧的五位门客,突然反水。两人前后夹击,各自给了洛宣一下。 不待他喊疼,其余三人斜向前跑,直朝别院阵地而去。 此时战力都在正前方。楚凡为耍帅更多走几步。 “啊!” 幸而楚夕见机较早,尖叫一声示警。 楚凡回望,怒气上涌,忽觉心口绞痛,暗骂自己大意。 罗绮银针激射,吸取先前落空之教训,针出网状,连无人处都未能幸免。 熊宝高举双爪,瞬发二十半月光刃,『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无梦冷哼一声,长歌脱鞘飞出。 一阵细密的噗噗声,各种兵刃透体而过。 即便如此,三个血人仍未放弃,坚持向楚夕冲去。重伤之下,摇摇欲坠。 三个血人身手不凡,一瞬间越过棍法学徒。 王鸣言眼珠一转,连忙迈步追赶。提着木棍,后发先至,护在……火苗身前。 叮当几棍下去,将三个强弩之末的血人击倒。 楚凡皱眉瞪他一眼,欲言又止。 扭头看向远处,仅剩两个门客已被长歌枭首,血喷了洛宣一脸。不知是伤了,还是吓得。他竟发愣,一声不吭。 楚凡立时想暴揍他一顿。 心绪激荡,顿觉绞痛不止。一腔邪火无处发,“熊哥快上!这些狗东西,一个也不能少,挖出心肝熬汤,给我妹压惊!” 罗绮见其身形恍惚,喘息甚急,连忙扶住。 桑蜃见事不妙,趴在吴桐耳边轻语,雾气缥缈间,二人远遁而去。 唯余柴润倒霉,成了楚凡的出气筒。遭受两位灵月携同一只灵宠围攻,短短几招,重伤被俘。 林楚凡仍不解气,“林飞,把他舌头割了,审一个时辰。” 王鸣言等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闻言只觉腿肚子抽筋。 刚鞭尸一个孟今,推说逝者遗愿也还罢了。俘虏还能割了舌头审问? 书童二话不说,踩开光头下巴,掌心匕一进一出,一条鲜活红鱼跃龙门而起。 楚凡怒意难平,凑上去狠踹,砰砰有声。 罗绮与林飞护在身旁,默默无言。 无梦召集起来家丁打扫别院。 恰在此时,御灵司到了。言说接到报案,此处有修灵者行凶伤人。 楚凡恍若未闻,以焰魔锻炼腿法,消解心头之恨。 一名捕快上前行礼,“林公子,此人恐怕是袭击别院的主谋,还请公子行个方便,我们要带回审问。” 楚凡闻言,脚下发力,直接将西瓜踩碎。 梗着脖子,盯着那捕快追问,“你说什么? 御灵司乃国之重器,办事要分轻重缓急。那边那个满脸是血的,可是三王子。今天只要把他安全护送回去,不论回宫或者回府,皆是大功一件。 审个屁问,再审出个孟今来杀我?” 捕快面露怒容,“公子所作所为,在下定会上报司御大人。” 林楚凡随手抹去脸上血块,“爱报谁报谁,没事儿快滚!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乱来。万一把你误认为暗影楼杀手,弄死在这……” 捕快还想还嘴,被几个机灵的同伴急忙拉走。 楚凡语出一半,心中微动,合计对方人数。暗自盘算,熊哥,师叔,罗绮,加上自己,大概用不了盏茶时间。 届时推到桑蜃与吴桐身上。只是王鸣言与洛宣有些麻烦,不好随意灭口。 楚夕旁观半晌,读到楚凡所想,更觉不对。 他最近越发反常,像极了前段时间的无梦。平时装得蛮好,看似波澜不惊,一旦动怒,缠绵不消。 那光头已被踹了许久,更将西瓜踩碎。他仍一脚接一脚踹个不停。 念及此处,急忙带着熊宝与两个小尾巴,到罗绮身边求助。 罗绮佯装不解其意,却架不住楚夕目光锐利。 终究二人用计,将楚凡哄回屋。 临走之前,他仍愤愤不平,“少审了至少半个时辰。都怪御灵司那几个西瓜,改天我非踩碎他不可。熊哥,剩下的归你了。” 王宫。 雷引身穿皂袍,头顶纶巾,向国主陈词,“具体原因尚未查明。主谋之中本有一个幸存,被林楚凡当着灵捕的面灭口。” 洛长风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可是御灵司缉拿?为何只有一个活口?” 雷引额头显汗,“今日城外有场大搜捕。留守人员不足,防卫空虚……” 洛长风戏谑一笑,“实属巧合。洛宣的门客接连叛逆,可查出眉目?” 雷引沉吟道,“门客多出身江湖,且是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并无太多线索。最后曾有五人活命,不知何故被聆风郡主所杀。有两个更当着王子面前枭首。” 洛长风八字眉抻直,直勾勾盯着雷引。看得后者脖后凉风习习。 雷引吓坏,噗通跪倒,咚咚磕头不止,地砖砸碎一块。 求饶道,“国主恕罪,仍有两个嫌犯外逃。御灵司上下,定将其缉拿归案。” 国主意兴阑珊,摆手挥退,“三日之内,若查不清来龙去脉,你不用回来了。” 雷引顶着染血的纶巾倒退而出。退至殿外,方觉得周身多了热气儿。 之风别院。 罗绮拗不过楚夕,在针上加些催眠药粉,借疗伤名义,将林楚凡哄睡。 熊宝守在门口,静听两女交锋。 楚夕问道,“我有几分推演天机的本事,你心中有数。且问你,为何楚凡近日时常压抑情绪,喜不见笑,怒不皱眉。今天又突然爆发浓烈杀意?” 罗绮握着楚凡胖手,坐在床边,低头皱眉半晌。 敷衍道,“许是楚凡太过在意你的安危。最后几个门客隐忍多时,却朝你突袭。楚凡未能亲手料理,有些心绪难平。” 林楚夕动念探查,得知楚凡令其隐瞒实情,愈发好奇起来。 循循善诱道,“火苗已被我派去师叔那边,此时此地,只有我们三人一熊。你难道有什么要瞒着我的?” 罗绮实在为难,抬头望向林姑娘。 楚夕披散头发,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蛾眉细长,小嘴因生气而撅起。 罗绮抵不过她,轻声道,“是楚凡叮嘱我,不要告诉你们。怕你们担心。” 句末已见哭腔,眼泪止不住滴落下来,倏忽润湿面纱。 楚夕吓了一跳,懒得再读,唯恐听到什么尴尬之事,“我已算到,他似乎因你之故中了某种毒。从那之后,我便只叫你罗绮,你该有数吧?我不明白,这与他动辄心口绞痛有何关联?” 此言既出,吓得罗绮哭都忘却,眼泪仍滴答不停,“你既知晓,我便说了。还请你佯装不知,他不宜过多忧虑此事。 楚凡他,中了一种名为‘问心’的毒。此毒本是闻无声设计我的。孟今当街行凶那日,机缘巧合,楚凡先我一步嗅到气味,才使我幸免。” 林楚夕目光转冷,“此毒如何解法?” 罗绮摇头,“不知。此毒问世以来,未曾听闻解开。幸而并不致命,只是副作用过多。情绪不可过于激动,气血运行不可太快,否则皆会引发心口绞痛……” 罗绮絮絮叨叨,提及许多注意事项。 楚夕早听不进去。她读到母亲中过此毒,或许此时仍有毒在身。难怪很少亲近自己。 是否应该回府探一探她心事? 又担心母亲察觉身怀灵力之事。终究不得结果。 梅府书房。 洛宣向梅震道谢,“多谢外公倾心相授,此计甚妙!” 梅尚书脸上堆笑,将茶点推出,送给王子品尝,“今日行事略显鲁莽。怎能如此明目张胆,围攻之风别院?此事国主定会大做文章,以安抚北地。” 洛宣正襟危坐,亲手斟茶,“此事蹊跷,也算机缘巧合。门客叛乱之事,本是我暗中指使,趁林楚凡不在,制造些亲近郡主的机会。 不料有人借题发挥,大肆袭击。若非林楚凡巧舌如簧,将书院两个蠢货骗死,今日福祸难料。” 梅尚书大惊失色,“刺客竟不是咱们的人?恐怕并非朝聆风郡主去的。” 洛宣端茶不饮,凝视茶叶缓缓展开。忽而提起,“林楚凡提过一句,言说他们是来杀我的,有两个刺客,闻声有异。莫非被他言中?” 梅震笑不出来,“怎会如此?洛云尚未失势,不该有人如此行险才对。” 一张胖脸,皱成个大肉包子。 第7章 秉烛夜谈 谁是羔羊 刑部牢房。 一面色青灰的朝官正与犯人对饮。 其人面容瘦削,鬓带沧桑,一手端着酒杯,另手揉捻黑色胡须。 朝官问道,“林大人可还住得习惯?上次令郎林楚凡入刑部,住的同是这间牢房。” 林凯手臂僵硬,险些扯下几根胡子,尴尬对答,“荆公莫要拿我取笑。事发突然,恐怕要叨扰些时日了。在下待审之人,住所如此优渥,恐怕于法不合。” 荆腾摆手,“无妨。老夫掌管刑部多年,此等小事还能做主。不知林大人可有自救之法?” 林凯缓缓摇头,未见忧色。 反伸出一手向上指了指,“国主圣明,自有公断。” 二人不再论正事,喝酒闲聊起来。 之风别院。 林楚凡睡到半夜方醒。揉眼坐起,见罗绮堆坐榻上。 美人头枕床沿,面纱脱落,难掩脂粉水迹。 待他贴近细看,斯人瞑目垂泪。 做噩梦了? 楚凡轻轻将她推醒,拉扯上来,用被子盖住,“梦到什么,怎哭成这般模样?” 罗绮支支吾吾,“没,没什么。模糊不清的梦,醒来便记不得。你怎大半夜的不睡?” 楚凡奇怪,“我还没问呢,下午不过行了几针,怎会如此困顿?睡到此时仍有些提不起精神。” 罗绮扯谎,“是我用了助眠药物,加速伤口恢复的。” 林楚凡信以为真,关切道,“以后莫要睡在床下。天气日渐寒凉,修灵者虽不易病,却也该规避寒暑。 今日真是凶险。若非两个书呆子临阵自戕,恐怕凶多吉少!” 罗绮有感而发,“唉,想不到还是两个痴人,竟殉情而去。” 林楚凡嗤之以鼻,“夺命惨死时,怎不见他痴情?若非我灵机一动,胡乱编排,那两个傻子岂会上当?” 罗绮心思转到别处,“林楚凡,你究竟懂不懂情爱之事?我每次亲近些,你便装傻。看别人的事儿却蛮准。若非被你戳破,判官不至于羞愤自尽。” 说是亲近些,已从被里钻出,环身抱住,将林楚凡软糯的头面搂在怀中。 林楚凡被发稍撩,忍不住抓挠脖颈,“虽不懂何为情爱,但你的心意总能体会几分。 那日你执着题字,我便想起夺命纸的空白画芯。当时未及多想,以为夺命被老司学霸占,才惹孟今发疯。仔细想来,宛天华年纪非小,应该不会如此下作。那便只剩一个判官笔。笔和纸,名字上很像一对儿。” 罗绮轻摇颔首,弄得楚凡躲来躲去,发稍扫到脸上,“此事没那么简单。或许问题出在宛天华身上。否则,若仅是他二人争风吃醋,何以同仇敌忾,前来向你寻仇?” 楚凡吓了一跳,从怀里挣脱出来,“若真是宛天华,那,他当日为何见死不救?夺命临死的惨状,你也见了。他怎会如此狠心?” 罗绮手臂发力,将一颗胖头按回,紧紧搂住。轻叹一声,“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常见读书人。” 林楚凡不解其中深意,调笑道,“幸好我不读书。别院的实力应该再强些,御灵司恐怕指望不上。找个时间,将鸽子蛋送给青禾。言说,孟今临死前送我的。” 罗绮迟疑不决,“直接给青禾公主,你不怕……再说,那还有个三王子呢。” 林楚凡胸有成竹,“青禾可不是个刨根问底儿的人。按我说的,她非但不会疑心,反会谢你。至于洛宣,今后让他别来,和他大哥一路货色。” 罗绮好奇追问,“何至于此?三王子日间同我们携手御敌。虽手下门客叛逆,但他本人同样受到袭击,更负伤不小。” 楚凡冷哼一声,换了姿势,“那是个经年的戏迷,竟将你骗过。同样的话,你去同师叔讲,她定会笑你! 孟今二人许是朝我来的,未料到我敢独自出门。那光头和桑蜃等人,分明是来寻洛宣的。” 他瘫坐床榻一角,两肩倚着木板,总算脱离魔掌。 罗绮并不气恼,扯被将其盖住。扭身一钻,合身软在一旁。 紧紧抱住他一条手臂,下巴点在肩头,吐气如兰,扑在他肉乎侧脸。 楚凡顿觉后悔,如此这般更觉难耐。解释道,“我曾言语试探,桑蜃二人神色有异。那些门客却不慌忙,自发分出两拨。实力,人数,灵力特性,尽皆十分均匀……若真有心叛乱,合该一方更强,才有可能成事。” 罗绮终究未能忍住,翘起薄唇印一口香。吓林楚凡一跳。 见他反应激烈,罗绮忙用手绢擦拭那并不存在的胭脂痕。哄道,“你这说不通。最后几个护卫仍属叛乱一方,更袭击了三王子,突袭我们呢。” 林楚凡深吸一口长气,“我最看不惯他这点! 那时冥蝶偷袭,门客死伤惨重,洛宣连发丝儿都没乱。绝非众口相传的病秧子,实力恐怕还在洛云之上! 至于最后几个门客,显然受他指使,才会选最差时机送死。” 罗绮拧身软倒,反趴他怀里,“如此说来,桑蜃雾浓……甚至更早,你和熊宝未归之时,皆是下手的好时机。他们却在孟今死后才动手。三王子如此诡异行事,委实蹊跷。” 林楚凡嗤之以鼻,“有何蹊跷?定是门客知道他不想为人知事,灭口而已。他藏得如此深远,所图非小。之风别院不欢迎他。” 罗绮伸手轻点他太阳穴,“此乃郡主的之风别院,何事轮到你做主了? 还说洛宣心思深,你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去年初见时,虽有些小聪明,却是玩闹为主。如今你变得比郡主更有城府,更像活了多年的老妖怪。 你的杀心日渐浓重,已被楚夕察觉。” 楚凡听闻‘活了多年的老妖怪’,周身惊寒。 眼前闪过皮包骨头的天纹前辈。一个心咚咚猛跳,隐隐有些绞痛。 罗绮贴他太近,立时察觉,“别担心,楚夕只是好奇,没事的。你先平静下来。” 林楚凡深吸几口长气,低声说道,“并非我杀心重。宛天华被我们戳破好事,是他先动杀心,我下手只求自保。 今日那光头焰魔,更留不得。万一被御灵司审出刺杀王子之事,行凶地点选在别院,师叔根本说不清。死是他最好的归宿。许是灵力提升之故,感觉脑子忽然开窍一般。确实有些变化。” 与其说是解释给罗绮,更像是安慰自己。 林楚凡仔细回想,自入炽焰城之后,言行举止的确与碎冰城迥异。或许是年长几岁? 他更愿意相信,因对天地灵气感知加深,借灵力打通了身体关窍,灵随心动,一通百通。 可对天地灵气之敏感,乃是依赖‘天泪’提升。又扯回天纹身上?心里一哆嗦,连忙停止遐想。 罗绮忽而问道,“可见到王公子今日表现?他非是为楚夕而来,似乎更中意火苗一些。倒也寻常,楚夕毕竟还小,火苗反而出落标致。你怎么看?” 林楚凡放下心事,翻起白眼,“我回头看的!若他今日挡在楚夕身前,我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哼,有楚夕在,火苗吃不到亏。” 罗绮轻叹,“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我有点儿担心,日后哪天被你们卖了,恐怕还要帮你们数钱。 依你所言,郡主将最后两个门客枭首,难道是为帮王子灭口?留下审问,岂不更好。” 林楚凡摇头苦笑,“他养的狗,怎么审也不会咬主人,不如杀了干净。师叔狠下辣手,有警告之意。洛宣被喷了一脸血,一声不吭。恐怕自以为得计。” 二人闲聊许久,已近天明。罗绮吹灭蜡烛,硬搂着他重新睡下。 三日后,炽焰城迎来一场秋雨。 青禾公主面色不愉,怒气冲冲冒雨而来。 苍荷在后亦步亦趋,不敢做声。雨伞撑在青禾头顶,宫女淋湿尽透。 火苗见状,连忙接过。替换苍荷洗热水澡,换身干衣。 青禾入内,拍桌怒骂,“混账,竟敢烧本宫的小屋。三天了,怎还没建好?让我今晚住哪?” 楚夕翻起白眼,暗笑青禾演技不如其兄。 罗绮听闻公主驾临,忙凑上前将贮灵石送出。仔细嘱咐,此乃孟今死后,楚凡从他身上搜查所得,不宜声张。 青禾心中高兴,忍不住笑出声来,急忙隐去,“都怪这鬼天气,令我连唤灵都做不成,灵具我已选好许多。怎不见三胖?我有事儿找他。” 罗绮安抚道,“公主稍安勿躁。楚凡也有事儿求你。此时正与陈公子,齐公子,商谈水运遭劫之事。” 青禾拉扯罗绮,兴冲冲往里走,“快带我去,这种事儿怎能少了我?” 根本不知路径,蒙头乱撞。却因别院烧毁大半,所剩屋舍不多,竟被她找到。 青禾踹门而入,破口大骂,“你两个贪心鬼!楚凡三令五申,低价不得收购木材。你们可好,来者不拒。 之前发出半数份额,皆被你二人暗中买走。不会动脑子想想,别人费尽心思得到文牒,为何原价,甚至折价卖给你?” 刚被楚凡骂过,公主接着又来一遭。 二人站在桌边,不敢落座。 陈放山穿披白色武士服,小眼乱瞄。齐鸣渊手持折扇,牢牢捏住。 楚凡开口止住青禾,“货丢了赔点钱即可。扯入贪污案,纯属活该!若非你们自作主张……拿不出证据,多说无益,二位请回。我与公主还有要事。” 齐鸣渊行礼道歉,神色诚恳。 姓陈的左顾右盼,不发一言。 楚凡面无表情,凝视对方十数息。陈放山目光游移,旁若无人,全无诚心,更像挑衅。 林楚凡无意节外生枝,视若无睹,打发林飞送二人出去。 等青禾落座才问,“听闻公主殿下沉迷查账?可有结果?” 洛青禾眉飞色舞,“本宫会查什么账?装样子罢了。只将两部做账官员绑了问话。起初他们很是忠贞,死撑着不说。后来将林飞传授的审讯秘法,挨个用了一遍。嘿,他们将城郊养的外室都交代干净了。” 楚凡连拍额头。全用一遍?你爹恐怕需要重新选两个官做账。 不等追问,青禾竹筒倒豆般全吐出来。 楚凡肋下小伤未愈,盖着加厚披风,堆坐轮椅静听。 公主殿下手舞足蹈,“那群混蛋为抵消溢价的亏损,将一单货品分成三单上缴。价格不变,折损反超六成。虚耗接近平时四倍。” 楚凡哑然。此前虽听齐鸣渊提过一嘴,不料差距如此之大。 随声附和道,“如此这般,岂非剩下许多紧俏货品?难道等工部用料不足时高价卖进去?” 青禾摇头,“工部只有兴建宫殿时,才会取用上佳木料。平时若遇材料不足,只近取些稍差的补足。此乃惯例,不违律法。” 楚凡好奇心更重,“那还有近一半的货在那些商人手中?真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为何要费尽心思捣毁他们货船?” 青禾皱眉半晌,气得拍桌,“是不是傻?陈放山的低价货一到,某人便无法坑兵部银钱,甚至虚报折损之事也瞒不住。” 林楚凡愈发费解,“你说的我都听懂了。可这与林凯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有何关系?” 青禾冷静下来,“陈家货船出事,不管能否抵京,总会有人揭发虚报折损之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推人出来替死?这是那两个记账人的原话。” 林楚凡摇头,“随便推个人,恰巧推到老头子身上?我总感觉此间有阴谋。” 青禾素手探入腰间,按压新得贮灵石,“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查到的都在这里。怎不见郡主姐姐?北地报账数目,与咱们签发的可还对的上?” 楚凡点头叹息,“对的上。之前一场大战,师叔闭关感悟冥蝶。你最好尽快将提升苍荷得实力。我有预感,自你大哥做下翠衣巷那件蠢事之后,炽焰城恐怕多事了。” 洛青禾避而不谈,反问,“听罗绮说你有事儿求我。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林楚凡猛拍额头,“险些忘了!老头子被刑部收押,我想探监,又怕被刑部顺手抓捕。这才想起你来,炽焰城第一护身符。” 洛青禾眉开眼笑,“我喜欢这个名号。走啊,快去快回,还要给苍荷唤灵。” 二人从楚夕屋里领取熊宝。后者不愿出门,抱着酒坛不松口。 天气渐凉,熊宝惊觉修灵速度比夏天快上几分,时刻猛练,酒不离口。 自上次被楚凡灵力提纯后,虽巫术威力剧增,但灵力储量委实堪忧。 熊宝恨不得一口喝出提纯之前的总量。六倍差距,谈何容易。 苍荷被公主扔在别院,美其名曰,调整身体状态,随时准备唤灵。 楚夕闻声知意,令其准备留宿事宜。 火苗与林飞陪着二人登车,向刑部而去。 熊宝依旧将头伸出窗外,冒着雨水贪赏街景。 青禾霸占曾经属于楚夕的位置,美滋滋地搂着熊宝。若有朝一日,也能骑乘一番就更好了。 林楚凡忧心忡忡。想不通为何老头子会被选做替罪羊。自己惹祸了?还是老头子惹到什么人? 自从回到炽焰城,林凯深居简出,简直成了第二个楚氏。未曾听闻与人结怨。 难道是驻守碎冰城时与人结仇? 最后一场守城之战打得稀里糊涂,幸而险胜,免去拖家带口,弃城出逃的窘迫。 若非林杰不幸,恐怕也没有之后许多事情。 第8章 池鱼之争 秋阳落雪 一行数人得青禾助力,畅通无阻。 林凯牢房门前并无看守。入目先觉三分眼熟,青禾忍不住捂嘴偷笑。 林楚凡挠头咧嘴,暗骂刑部之人瞎折腾。这分明是上次他住过的套间。 推门即入。火苗拎着食盒紧随其后。屋内陈设如旧。 林凯身穿灰衣,端坐桌边,翻看一本无名书籍。 听闻开门声,抬头望过一眼,当场愣住,急忙收起捻动胡子左手。 愣神稍许,转眼细看,立时吃了一惊,更吓一跳。 忙放下书,整理衣衫站起,向青禾行礼。 林楚凡鼻子一皱,翻白眼躲开。 洛青禾眼珠一转,双手齐出,拉扯书童与侍女倒退而出,“林大人不必多礼。本宫是随三胖蹭饭的。我们三个去隔壁吃,你们父子随意。” 熊宝从火苗手上接过食盒,叼着送到楚凡手边。 林楚凡冷哼一声,拿到桌前摆开。暗赞火苗心细,四碟小菜,一壶清酒。 林凯将书一丢,大刀阔斧坐到对面。 林楚凡亲自斟酒一杯,送到父亲面前,“日前回府,听母亲言说你被捉到此处。本应早来,适逢之风别院闹事。且我同在刑部抓捕之列,若无青禾护送,不敢如此逍遥。 你这有书有茶,貌似挺安逸的。他们不提审么?” 林凯取过碗筷,挨个尝过,饮酒一杯,“不过是些捕风捉影之事,如何审?” 楚凡自倒一杯茶水陪饮,“既是捕风捉影,为何羁押在此?我还以为有多严重,今日与青禾狠下一番功夫。” 林凯眉头竖起,低声训斥,“不可直呼公主姓名。此番事由尚不明朗,不要过早牵涉其中。不论上面查到什么,别再管。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楚凡垂手抓挠熊背,“你听到什么风声了?或知道谁想对付你?咱们自从回到炽焰城,一向谨小慎微,似乎未曾得罪旁人。” 咚! 酒杯一顿,林凯吹胡子瞪眼,“每月不惹出点祸患,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你怎有脸说谨小慎微?” 林楚凡佯装不懂,追问道,“为何不能追查?难道你想认罪伏法?没做过的事儿,为何要认!” 林凯不做理睬,饮酒吃菜。 直到半壶酒下肚,“你还小,有些事情暂时不必知道。” 楚凡忽觉热气上涌,想起师父,二哥……心口一阵绞痛,将他从悲愤中唤醒。 深吸数口长气,缓缓呼出,提筷吃些蔬菜。 林凯举杯许久,未闻楚凡怒吼。不觉放下酒杯,细细打量。 恰逢楚凡抬头。 父子二人端杯捏筷,凝神对视。屋内重归寂静。 终是林凯好奇追问,“你这一年长进不少,懂得戒急用忍,很好。” 林楚凡忍住捧心之举,沉吟道,“想我师父周成,再想二哥林杰。你若不想因我反应过激,惹你身后之人不快,再累家人遭殃……最好实话实说。” 林凯面容一肃,接连灌酒。 一壶饮尽方停杯投箸,“国主圣明,自有公断。莫牵扯其中,徒增祸患。” 林楚凡顿觉不耐,“喝高了?刑部本就准备抓我,早已深陷其中。栖秀河上货船侧翻,浮出许多木材,有人以此为借口发难。你是员外郎,我负责替师叔洽谈折价事宜。如此这般,臆造出你徇我之私,进而贪赃枉法的罪状。” 林凯大手一挥,“你想错了。可还记得碎冰城最后的作战计划?” 楚凡一时不解,迟疑回想一阵。试探问道,“和谈?消磨兵力?销毁战奴?” 林凯点头,“姑且算这三个吧。除了和谈一条,其余还算完成得不错。如今北边无战事,其余两项需换到其他地界行事。其中牵扯太大,或许有人借机报复。” 楚凡似懂非懂,点头又摇头,“你骗我。自和谈之后,举国上下钻研两地通商。哪有闲心同你翻旧账? 不说便罢,我自有办法追查。万一惹到什么人,你别怪我。大哥在西边做城主,不知防护如何,能否躲开暗影楼杀手一击呢……” 楚凡嘟嘟囔囔,站起行礼,转身欲走。 林凯眉头紧皱,将其叫住,“陈氏运矿石为打造兵器,投入别处战事。如今沉河受损,必然有所报复。相关之人不甘坐以待毙,推我出来将水搅浑。” 林楚凡偷偷一笑,转身隐去,“报复之法,我们已有些眉目。内地商户将北边货品一分为三,以六成折损上报,谋取暴利。陈氏或将揭发此事。” 林凯闻言不置可否,“这仅是开始。除却兵部有御敌作战任务外,商贾氏族各有阵营,彼此争执不休。不过是借通商之风,各扬其帆罢了。” 林楚凡疑惑更甚,“即便您说的都对,这与我们有何关系?既不是经商大族,又无巨富家财,更失去兵权。能惹到谁?” 林凯嗤笑,“谁说与你无关的?细想水运事故从何开始,在此期间,你可参与至关重要之事?” 楚凡顿觉头大,仔细回想。 齐鸣渊提议在师叔闭关时,随后会见司学。 书斋,和亲,洛云? 楚凡迟疑道,“该不会是无梦和亲的事儿?不过是帮她打几场擂台,何至于此?” 林凯玩味道,“大鱼行事失措而受伤,唯恐失去水草丰美的巢穴;其他小鱼蠢蠢欲动,都想将巢穴占为己有。而你,恰是其中最大的绊脚石。将你拖住,甚至除去,其他人才好着手和亲事宜。” 语毕学起夫人楚氏做派,随意摆手。转身回床,倒头即睡。完全不理呆愣当场的楚凡。 隔壁,青禾公主耳朵紧贴碗底,碗口压在墙上,墙面有一小巧圆洞。 听闻由弱变强的呼噜声,知林凯睡熟,忙放下碗坐回原处。 拉扯林楚凡的两个小跟班追问,“他们父子平时说话也这般云山雾绕么?我好像听懂,又好像没懂。” 火苗二人尴尬一笑。 林楚凡愣神半晌,只觉那鱼脑子不灵光。 青禾的年纪略比楚夕大一点儿。听闻她家长姐堪堪不到三十岁。以此推之,国主的年纪比老头子大不到几岁。大小鱼儿现在急着抢巢,未免太早。 有心追问几句,却听呼噜震天响。气得楚凡将几盘剩菜喂了熊宝。 冰熊忍着恶心吃光舔净,有心提醒楚凡小心隔墙有耳。 转而一想,『这家伙根本没中涣灵散,恐怕早知青禾偷听。回头将这些转告楚夕才是正经。』 林楚凡若知它心里所想,恐怕会被气死。 他不想楚夕知道太多,才不带她。 返程路上,青禾搂着熊宝脖子,眼珠乱转,不离楚凡胖脸。 有心追问几句,又怕暴露偷听之事。 犹豫半晌,终究忍不住开口,“三胖,林大人怎么说?我们下一步该往何处调查才好?” 楚凡翻起白眼,佯装不知偷听事,“老头子不让查。先将目前掌握的证据汇总,交给该查之人。” 青禾好奇,“你何时如此听话了?听楚夕说,你们吵架之后一年不见。” 林楚凡缩脖摊手,“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之前在碎冰城时,因我行事过激害了二哥。如今我大哥下放在外做城主,不想因一时意气,给他惹出杀身之祸。” 青禾正在查案的兴头上,不甘心放弃,游说道,“那可是你爹!你放心交给别人审查?万一对方不认真呢,万一有心加害呢?” 林楚凡咧嘴一笑,神秘莫测道,“不会!老头子笃定国主圣明。我准备将事情拜托洛云去查。想必他会尽心尽力。” 青禾不信,“你几次三番坏他好事,还敢找他帮忙?” 楚凡讨好道,“这不是有公主殿下庇佑么。将小鱼争巢那段说给他听,不怕他不出力。” 青禾脸色一红,有心狡辩几句。 嗷! 熊宝一声吼叫,打乱阵脚。 楚凡忽觉寒凉。闻声扯开车帘一观,窗外竟飘起雪花。 这可是少见的光景! 去年整个冬天,也没见到几次雪,如今秋日未尽,竟下起如此大雪。 林飞提醒道,“少爷,这雪不对!只有我们这段路上有。” 楚凡跳到外面细看,前后左右都是雪,仅有几十丈方圆。 再远些的地方,仍是秋日雨后晴空。外围已有不少人盯着这边张望,很是好奇雪从何来。 楚凡伸手接过一片。不似普通雪花,竟是灵力催生。 林飞喊话时,已停下车马。 青禾好奇心盛,跳下车辕一捧又一捧往起捉,嘴里嘀咕着,带回去给楚夕瞧瞧。 林楚凡失笑摇头,“林飞,灵力可曾恢复?” 书童低声作答,“还没有。” 楚凡眉梢挑起,“那你出门带着破冰棍作甚?” 书童沉声,“正因失了灵力,才需准备兵刃,防备别人偷袭。” 说得好有道理,林楚凡揉捏太阳穴。 青禾终于装满一整个食盒的雪,拍手起身递给火苗。兴致勃勃追问,“谁要偷袭?前几天不是刚烧了别院么,这么快又来啦!” 楚凡懒得理她,从林飞手里夺过铁棍,“熊哥,随我御敌。你们三个先回别院,搬救兵,路上照顾林飞一些。此雪乃是灵力催生,大概是朝我来的。” 青禾不愿放弃,“这么大一片雪,恐怕不少人才能弄出来。你一个人行么?再者,路上应该照顾本宫,照顾书童是何道理?” 楚凡斜她一眼,“你有青夕甲护体,一时半会儿死不掉。谁敢在炽焰城杀你?快走,迟恐生变!” 突闻一声娇喝,从车后响起,“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众人循声回望,一高一矮两个漆黑斗篷人,并肩步入雪地,踩出咯吱声响。 周围随即传来杂乱脚步声,冒出一群白袍蒙面人。有些仍保持结印姿势催动降雪。 楚凡转圈看过,大概十七八个。掐诀结印者有六,其余之人手藏白袍底下。 人数太过悬殊。 楚凡提醒,“青禾快发响箭,引御灵司前来救命。” 公主殿下全无默契,“我只有出城时才带响箭。” 楚凡诧异回望。你怎么变得如此诚实?随便丢点儿东西糊弄一下也好。 青禾后知后觉,使劲儿一拍大腿,脸色羞红。 熊宝哼唧一声,抽出指甲,山月斩蓄势待发。 火苗将项圈从衣内取出,铃铛放在胸前叮当作响。双手各持匕首,一长一短。 林飞皱眉稍许,自己爬上车厢躲了起来。 眼看着白袍多,黑袍少,这两个像是头领。 楚凡绕到车后,对二人抱拳行礼,“二位黑袍大侠,不知所为何来?在下林楚凡。身边这位英俊潇洒,面容娇俏的少侠,乃是我炎国青禾公主。诸位可别认错人,弄出误会,彼此尴尬。” 青禾在车边捏着雪球,听闻楚凡之言窃喜偷笑。 黑袍怒道,“不必东拉西扯。我等皆来找你寻仇,与公主无关。” 林楚凡大笑,“如此甚好!火苗,快带公主上车回宫。莫要在此误伤了。” 嗖嗖! 不待二人反应,两声破空袭来。 楚凡双手齐出,将二人扯到身前。破冰棍脱手,哐当一声倒在雪中,砸到路面。 随后两声悲切嘶鸣,出自驾车骏马。 两根巨大冰箭横穿二马脖颈,红色的汁液汩汩,染出一片红毯。 火苗见冰箭眼熟,有心提醒。反被楚凡轻握手腕,轻缓摇晃。 侍女立时闭口不言。 林楚凡佯怒,“寻仇?不知有何仇怨,至于诸位二十人之众,当街拦车杀马。甚至不顾公主殿下安危。” 黑斗篷中的小个子上前一步,“无耻之徒!大言不惭!” 更伸出一手,指着林楚凡大骂,“孟今与判官前去之风别院寻你理论。反被你巧言欺骗,当场诱杀。我们兄妹为报此仇而来,何来误会?” 骂至兴起,震碎斗篷露出灰色短衫,手握一方黑石,灵力灌注,微微泛光。 竟是女子。 其人头发披散,遮住面容。她那同伴也将帽子摘下,单手托起扁平石块,中间留有圆形凹槽。 楚凡眨眼半晌,若有所思,“原来是多情砚台,无情墨。久仰大名!” 青禾听他说得有趣,仔细看对方几眼。女子模糊不清,男子高壮却不英俊,方头方脑,很有石头脸的风范。 林楚凡自知不敌,解释道,“此事恐怕有所误会!判官笔感念夺命痴情,自愿殉情。他的肉身已被御灵司收走。你若不信,大可前去验看。乃是用毛笔自戕而亡,两只短笔透胸而过。” 洛青禾因错过那场大戏,正听得津津有味。 第9章 冰魔余孽 墨砚齐出 白袍人不知为何竟真不抢攻。保持结印姿势不变,静听林楚凡与书斋二人争论。 无风之雪竖直坠落,顷刻掩藏众人脚踝。不见停歇,依然大片翻转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林楚凡猛甩短发,未能除尽头顶雪水。 火苗从车里取过纸伞,撑在青禾头顶。 无情墨言之凿凿,“任你巧舌如簧,也休想抵赖!我已看过尸体,判官双目受银针刺伤,不复光明。若非偷袭,凭你们三脚猫的功夫,如何将他重伤至死?” 楚凡目光上移。雪花临近对方身体时,总有一股力量推开,推之四散滑落。 念及初见罗绮时秀发冒雨不湿的情景,会心一笑。 不料惹怒无情墨,竖眉跺脚追问道,“还有孟今!他虽不才,却仍是我笔墨山弟子。为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听闻被你挫骨扬灰,安敢如此狠毒?” 林楚凡暗骂御灵司骨头软,全无言说那般光明正大。总不会是国主有意陷害之风别院? 作恼怒状,扯着脖子嘶吼,“你还有脸问我?笔墨山弟子私情混乱,不堪入耳。判官为夺命殉情而去;孟今气不过,刻意选了同夺命纸一般死法。 冥蝶噬肉,粉尸碎骨,皆是他求我的。与宛天华当日在翠衣巷所做所为如出一辙。你凭什么问我要孟今尸骨?那夺命的尸骨,孟今又该向谁讨要?” 无情身躯颤抖,不知是气得还是太冷。指诀捏起,却被高个子拦下,拽她向后几步退出雪地范围。 二人退入围观人群,并未走远。 青禾不解追问,“夺命纸早死在擂台之上,怎么一个两个都为她殉情?更迟了一月左右。” 林楚凡更觉窝火,扔下一句,“火苗,为公主解惑。” 转身踩平脚下雪花,环视一周,未曾找出白袍人的首领。 只得出言问询,“书斋误会已说清。敢问诸位白衣侠士头领何在?可否出面一叙?” 正对墨砚的马车正前方,走出一袭白袍,“你手中铁棍,原是我们师弟之物。” 来人遮挡严密,只露一双眼睛。 楚凡轻摸额头雪水,嫌弃地擦拭几下,又抹在衣袖上,“数年之前,我在碎冰城外遇到自称‘雪岭四杰’的刺客。他们行凶未遂,被我家护卫剪除,此棍勉强算是战利品。不仅有这棍子,还有一对儿短小匕首,一根长鞭,一把长剑。” 白袍怒吼,“他们四人任务失败,死有余辜。你却不该杀我师尊!” 林楚凡大惊失色,“这位仁兄如此磊落。摆出十多人的阵仗当街寻仇,难道是冰魔封千里前辈的高徒? 此间恐怕也有误会。昔年我尚未精修灵力,如何杀你师尊?” 白袍不依不饶,“若非你所杀,如何得知我师尊号称冰魔。兄弟们,为师父报仇雪恨!杀啊……” 林楚凡被他吼声吓了一跳。 本以为他们衣着整齐,人多势众,更有雪花弄景,许是个讲道理的。谁知一言不合竟开打。 嗖嗖! 领头的一声令下,周围响起破空声。长短粗细各不同的冰箭,围着众人攒射而来。 林楚凡见状,一棍砸开车厢。露出书童蹲在窗边,正向外张望。 将棍还林飞,叮嘱众人,“你们与公主守住后方,我同熊宝应付前面。” 火苗丢开油纸伞,双手挥舞,将冰箭切割成段。 青禾喜形于色,取出一联银针兜头向外弹射。 铁棍入手,林飞下意识格挡,反被冰箭撞个趔趄,险些戳到额头。 熊宝蓄势良久,见冰箭袭来,不必楚凡吩咐。 山月斩贴地而出,当先断了一条白袍人腿。 起人倒地,尚未来得及尽情惨叫,被后继的半月形光刃穿透身躯。口鼻立时溢出血沫,断了生气。 楚凡见熊宝建功,豪气顿生。抬手将冰箭挨个接住,转身丢还那些结印不动的白袍。 人熊想法一致,只是没有熊宝那么奢侈。他能动用的灵力有限,不得不谨小慎微。 三个白袍人护卫不及,被冰箭穿透胸腹,倒地不起。加上熊宝偷袭那个,六去其四,雪势渐小。 白袍头领高声下令,“此地冰雪已足,无须维持。大家一起出手,总有他防不住的时候。” 楚凡等人闻声知意。虽抵挡狼狈,幸而无人重伤。只有林飞气力不济,被冰箭刺穿左臂。 反观包围圈之外的白袍人,早已倒地过半。 伤于熊宝爪下肯定活不成。林楚凡下手不重,挑选的尽是灵力低微之人,非死即残。 洛青禾玩心重,专挑灵力高深之辈偷袭。毒针未能成功,急得跳脚。 眼见不敌,白袍立即求援,“我等雪岭弟子灵力低微,恐怕不能得手。若是二位继续做壁上观,我们只好退回北境,勤修苦练,日后再图雪恨。” 说罢挥手,止住攻势,召集幸存八名弟子。隔着楚凡等人,与笔墨山二人对峙。 楚凡留意良久,见白袍不过灵星巅峰境界,放下心来。将熊宝留在正面,自身甩着雪水,绕到青禾身前,凝视两个灰衣人影。 无情墨率先沉不住气,大步踏入雪地,抬手便是泼墨剑法。 已非初见此术,楚凡背手捏出冰砖,向前抡甩。迎头接下墨滴,去势不停,直奔无情面门。 无情不曾躲避,连续射出一圈墨点,包围林楚凡周身。 冰砖染墨飞过,即将命中时,一块砚台从旁飞出,将其击碎。 原是这个打算,二人一攻一守,配合默契。楚凡想起追杀司学那日,隐约见过这套战法。 眼见墨滴近身,连凝两块冰砖,手持护体。 侍女惊呼,“少爷,你的灵力……” 楚凡随口扯谎,“本少天赋异禀,肥肉多,涣灵散去得快些。罗绮言说,此乃个人体质差异,无须大惊小怪。” 哄住火苗,凝眉盯住书斋二人。 料定雪岭那群虾兵蟹将,只会一招冰箭。交给熊哥不成问题。 眼前这对儿乃是正经灵月高手。指望灵力消耗恐怕不行。储量未必比得过,且心脉受限……理应速战速决。 楚凡收敛心思,出言挑拨道,“何苦为难我一个灵星级别的小虾。有此精力,不如追查杀害司学的元凶?你二人难道不想为司学报仇?” 无情墨手中未停,嘴不饶人,“多说无益。今日先除掉你,再为司学报仇不迟。” 楚凡舞动黑冰,尽量不用灵气。 边防御边调笑,“说得好听,还是怕死?宛天华境界高深,杀他之人绝非泛泛。 你二人联手勉强可抵两位灵月。拆开论之,一人锋芒毕露,不知遮掩;另一个防守稳健,杀伤不足。也就只有欺负我的能耐,换了旁人,你们早已命丧当场。” 回应他的,是无情墨更加疯狂墨点。 冰砖被强硬墨滴撞碎。听动静,身后打了起来。 熊宝竖起一道冰墙,反复加固,抗住冰箭冲击。抽空从底下偷射出一串串山月斩,吓得白袍人频繁更换站位。 眼见泼墨无用,无情收起墨块,小脚踏地,猛然窜出。 楚凡分神细听背后,被无情墨吓到,忙将手中黑砖丢出。 啪! 砚台及时拦下冰砖,撞得黑色粉末乱飞。 无情终于冲过来。 楚凡轻微叹息,架起双臂,手掌一前一后绷直。脚踩棍法中的防守步,严阵以待。 青禾见对方靠近,抬手一簇银针激射,叮叮当当,被高个子用砚台挡住。 方正的砚台在其精微控制下,轻灵如纸。 青禾并不气馁,反将针射向砚台主人。那人个子高,块头大,更容易瞄准。也算帮楚凡分担压力。 无情墨近身握拳,前后叠加,竟打出一套合击拳法。左右配合,攻势迅猛,接连不断。 林楚凡强撑开山掌,正面硬接七八下,被打得脚下滑步。 境界不及,身高也不占优势,幸好对方是个女子。若换成男人,恐怕已将林楚凡捶倒在地。 一套连环拳打出,无情墨并不轻松。 她双手臂,被开山掌冰力侵袭,已开始凝结霜花,不复灵活。 林楚凡更未占到什么便宜。 双手自掌心开始变得乌黑,虽无痛感,却愈发麻木。灵力搬运至此变得晦涩凝滞。 楚凡心惊,暗赞此物颇有几分涣灵散的神韵。 双方一触即分,各自喘息。 林楚凡劈手夺过掌心匕,忍疼将手掌一层黑色血肉割下。 这还是学自青荷的妙招,奈何公主殿下不曾记得。此时见之于心不忍。心火大炽,毒针盯着无情墨猛射。 幸而砚台专精防守,保住双臂解冻的女子无恙。 林楚凡咬牙蹲身,手在雪里滚过几圈,吸附冰雪以灵力包裹,全当防毒手套。 血肉新破,更觉冰寒刺骨,不由萌生恨意。他本无意伤人,只想解开误会,哄他二人离去。 书斋众人自宛天华以下已折损许多。墨砚二人,与他并无什么交集,遑论仇怨。 可惜,天不遂人愿。 熊宝游刃有余,时常回头望他一眼。『你还行么?要不换个位置,这群白袍废物的很。』 楚凡微微摇头。 书斋二人境界虚高,幸而只有一人进攻,另一个又被青禾拖住,暂且算是二打二。若是换手过去,他没信心挡住八根冰箭齐射。 无情得砚台护佑,安心解冻双臂冰碴。 暗骂林楚凡冰力阴毒。看似年纪不大,心性却狠。自割血肉竟不吭声。 且他手段颇多。冰砖虽上不得台面,却胜在迅捷。如今又多了一种可渗透灵力入体的掌法。 若今日不将其除去……念及此处,无情眼神更加狠厉几分。 林楚凡自修灵伊始常伴无梦左右,对杀气十分敏感。迎着目光对视,隐约看出宛天华几分影子。 无情墨猛然前翻,双手撑地,小脚斜踹过来。 楚凡躬身躲过,趁机在她小腿印了一掌。 不料无情松开单手,捻指射出一滴墨水,直取楚凡右腿膝盖。 危机时刻,楚凡来不及多想。步伐微动,让开膝盖骨,以小腿血肉生受这招泼墨剑法。 自知躲避不及,手腕一扭,灵力重构,开山掌化刀,斜切无情墨双腿。 无情墨正扭腰收腿,如鲤鱼打挺,即将弹起双手变招。 却见林楚凡手梢闪过一抹精光,心底一寒。立即缩手撑地原地一扭,倒立劈开双腿拉成‘一’字,借助腰力甩出一招连环踢。 楚凡小腿一痛,被墨滴穿透,单腿躲闪不及。将心一横硬受无情鞭腿,顺势抱紧,沿腿势竖切一刀。 哐! 掌刀劈中飞来的砚台。如切金石,声音令人牙酸。 楚凡被踢倒在地,手指剧痛。 忽闻一声痛叫,“啊……” 砚台被掌刀劈飞,同时抵消了掌力。却未防住林楚凡抱腿的另一只手。 无情墨被捉住一条腿,随之跌倒。不待她拧身坐起,左腿传来剧痛,忍不住哀嚎出声。 声音凄厉,骇人听闻。 以青禾角度观之,三胖这混球耍流氓。 他跌倒在地,抱着女人大腿不放,且用手从下而上摸索,真不要脸。 林楚凡强撑坐起。无情一腿之力非同小可。他已感觉到脏腑轻微移位,丝丝拉拉的疼。 本想用掌刀断其一条腿,却担心切不断灵月级腿骨。 当日擂台之上,李修驰硬接墨剑一旋之力,伤口堪堪见骨。 林楚凡临时改换方向,变横为竖,一路从小腿向上,划到大腿根部。若非手臂太短,顺势将其开膛破肚。 砚台被惨叫吓坏,一手控制防御,另一手扯着无情肩头将其拉回。 雪地留存一抹红。 被开山掌切开的创口,本有冰力冻住。奈何伤口太长,沿途割断许多血肉,委实止不住血。 且裤子划破,露出里面红白相间的腿肉,惹人尴尬。 砚台解下身后斗篷,将无情裹住抱起,转身欲走。 怀中困兽并不甘心,“别走!杀了他,今天定要杀他。无耻之徒竟划破我衣裤!” 无情墨歇斯底里地呐喊,砚台迟疑未决。 楚凡惊觉不妙。 连招叠出力求建功,却消耗太多灵力。 再想对战,无非忍痛搬运灵力,顺气血运转补充各处。或逆气血方向而行,不必心疼,先伤己身。 此时万不敢露怯。 林楚凡摆弄掌刀,面露不屑,“念你是女子,残废了恐难以嫁人,小爷临时更换刀锋走向。我若如你一般阴狠,专挑关节骨缝处下刀,你有几条腿够我切的?” 无情墨出离愤怒,“别听他虚张声势!他只是灵星,手段刁钻罢了。怎会灵月对手?我与他打过一场,灵力全开,他一身灵力早已消耗殆尽。此时不杀,更待何时?你若不忍心,便将我护住,看我泼墨碎敌!” 砚台终究拗不过,将无情墨抱在怀中,方砚光华闪烁,绕着二人旋转。 无情墨倚靠宽阔胸膛,双手掐诀,结起复杂手印。之前收起墨块从胸前衣衫内飞出,滴溜溜在她头上三尺处旋转。 见其指诀反复,楚凡心里没底,忙将火苗与林飞,推到熊宝身侧。 青禾公主仗着青夕甲在身,不知恐惧为何物。手捏根针,叮叮当当飞射不停。 更是盯紧旋转的黑墨,好奇‘泼墨碎敌’是个什么玩法。 林楚凡终究逆行气血,口含逆血,将灵力散匀周身。 无情双手越结越快,速度直追当日的天心。 咔嚓! 墨块崩碎,无情随之喷出血雾。 她手指摆动不停,地面积雪渐渐飞起一层,混着碎墨、血液,搅在一处。 楚凡见之,忽觉恶心。 “黑山玉碎!” 无情大喝出声,又一口血雾喷出,淋在身前一团浆糊之中,平添一抹粉色。 林楚凡惊惧非常,舌头不由在两腮搅动。想起孟今那日释放冥蝶,也是如此喊出四字成语。难道笔墨山有此传统? 第10章 宁为玉碎 不肖之徒 但闻对方声势浩大,阵仗非小。林楚凡不惜逆行气血,蓄灵待发。 只见黑红相间一抹亮色,自一团粉红浆糊冲出。伸长三寸许自行断开,转瞬凝为一柄小剑,迎面直射而来。 林楚凡信手成砖,高举格挡。 啪! 一声脆响,半块冰砖崩为碎粉,堪堪抵消三寸小剑。 尚不及高兴,两柄新生小剑立刻从中飞出,速度比前者犹有过之。 林楚凡不敢托大,双手冰砖注灵,迎着小剑拍去。 噼啪两声! 一如既往碎成粉末。 更有四柄小剑已在半路。 林楚凡无计可施,又不敢躲开,唯恐身后两人一熊遭殃。 重捏两块冰砖,合拢一处,硬接四柄小剑。冰块暗淡,许是未曾注入灵力。 两砖拼接勉强挡住三把小剑。最末一柄趁前剑炸毁冰砖,直入左肩。 并非无情墨失准,乃是林楚凡福至心灵,见冰砖破碎,脚下错开一步,让开了胸膛要害。 小剑入肉炸开衣衫,连带血肉喷林楚凡一脸。 楚凡既惊且怒,顺势吐出逆血。暗骂自己大意,难怪敢叫玉碎,确实挺碎的。 眼见八柄新剑转瞬即至,覆盖面甚广,绝非冰砖所能抵挡。 洛青禾忽然拧身而上,拦在楚凡身前,“我帮你接!青夕甲定能挡住。” 楚凡深感胖揍没白挨。 忙伸右手拉扯青禾左肩,顺势转身,将其揽在怀里。 背对短剑及墨砚二人。心里发狠,我也有大喊大叫的的绝招。 “熊哥,冰盾!” 青禾被死死按住,但闻一股腥气伴着温热扑面来,手脚并用挣脱不得,急得眼眶通红。 林楚凡吓得紧闭双眼,灵力铺满后背,谨防熊宝失手。 咬牙切齿地给自己鼓劲儿,今日拼着重伤,也不可让怀里的祖宗伤在此处。 这可是未来的灵阳高手! 即便她疏于修行……若事后传出青禾公主以身替林楚凡挡灾,国主一怒,血溅五步! “嗷……哄……” 熊宝仰天长啸,已非熊声。 连铺四层圆弧状冰墙在楚凡背后,且有层叠递增之势。 第五层将起未成,被八柄小剑炸碎,散落一地冰碴。 八剑过后,余者无法计数,接连不断飙射而出。 楚凡借冰墙反光,见一群粉中带黑之物,如过江之鲫,前赴后继而来。 幸被冰墙层层拦截。 熊宝的冰墙似有生命一般,此起彼伏。 外两层破碎,内两层堪堪抵挡。第三层彻底粉碎时,之前未成的第五层原地竖起。 如此这般,五层冰墙轮番竖起,将小剑拖延在数尺之地。不知对方有多少飞剑可射。 见熊宝稳住阵脚,楚凡松开青禾,一把推到熊宝身边。 转身之前,不忘找个借口安抚,“帮熊宝看住那些白袍,谨防冰箭偷袭。” 青禾愣愣点头,转身望去。 熊宝全心防护飞剑,山月斩稍停。冰魔众徒似被吓住,竟不逃跑。 噼啪一顿乱爆,满地冰碎,已盖过铺垫的雪花。 飞剑终究后继乏力,渐渐停息。 楚凡亲手推倒二层冰墙,看到高个子强撑砚台,抱着萎靡无情墨,一时不知该走该留。 刚才那团恶心的粉色浆糊,已无影无踪,怕是变成飞剑射光。 楚凡暗思,双拳难敌四手,更有一群白袍虎视眈眈。自己受伤,灵力消耗接近临界。还有林飞失灵,以及洛青禾这个活祖宗。 若将书斋二人逼急,恐怕不妙。 掩嘴轻咳一句,“你们走吧。留着命给宛天华报仇才是正经。夺命死于宛天华见死不救,判官殉情自戕,孟今执迷不悟,但求同死。 此三人之死,虽是我眼见,但寻根溯源,委实我无关。今日误会说开,就此别过。劝二位抓紧时间,御灵司绝非摆设。” 无情开口欲言,被砚台大手捂住,点头示意,转身离去。 林楚凡长叹一声,心有戚戚。 左肩伤口混着黑墨,血流不止,灵力受阻,清洗不及。左袖已湿透,汁液滴答坠落雪地,像极了点点梅花。 略感头晕,想起罗绮曾言,失血过多方有此状。 忙用掌心匕,选墨色浓重之处逐一挖掉,疼得胖脸扭曲惨白。 熊宝见书斋二人退走,想起正事。 回首望去,白袍众人不知何时凑近前来?忙山月频发,将其重新打散。 白袍深知半月形光刃厉害,纷纷跳脚躲避,阵型散乱,首尾不能相顾。 青禾缓过神来,偷偷擦去眼角泪光,佯装无事。 楚凡挖扯半天,疼得心脉收束,见效甚微。气急败坏之下,凝冰将左臂冻住,强堵鲜血流出。 拖着一条冰棍,一瘸一拐来到熊宝身边,“还要打到什么时候?将冰墙撤了,我与青禾守着火苗二人。劳驾熊哥辛苦一趟,冲出去随便弄掉几个,余子惊惧,自会退散。” 『说的比唱的好听。』 熊宝迟疑一阵,终究点头消散冰墙。 白袍见状,士气大振,“兄弟们,再加把劲!他们受不住了,已无灵力填补冰墙。我们身处雪地,冰箭威力更胜以往。只需射死那小胖子,便可回去领赏!” 林楚凡面皮抽搐,忍住打探价格的冲动。摇头苦笑,与林飞站到一处。 火苗紧挨青禾公主,瞪大眼睛四处巡视,手拎两把匕首。胸前银铃间或发出脆响。 得楚凡与火苗助力,熊宝不再分心拦截冰箭,踏雪猛冲,直追白袍长腿。 接连惨叫声中,四名白袍弟子相继命殒。剩余四个见事不妙,拔腿就跑。 熊宝未曾追击,紧盯之前喊话的首领,『这家伙号称射杀小胖领奖,呸,领赏,应该活捉了他。』 熊宝心中定计,灵力加持四肢,瞬间窜到那首领身前。开口吐气冻其双腿,灵力持续注入,冰块蔓延逐渐没过腰身。 那首领见事不妙,竟然求饶,“救命,不要,求求你们放了我!在下只为报师仇,余事不知。 是在下技不如人,恳请回山修炼十年。十年之后,林楚凡,我们相约在此,一决胜唔……” 话未说完,已被冰封头脸。熊宝随意一脚,将冰坨踹回。 林楚凡兴致缺缺。近来糟心事太多,买凶杀人根本不算新鲜。 他自己还曾做过,请尹风……念及此处,楚凡心思微动。 谁会蠢到多此一举,雇一群灵星来杀我?哦,可能他不知涣灵散之毒无用。 呻吟一声,“我没什么想知道的。林飞,你随便审。” 洛青禾闻言,双眼放光,自告奋勇,“我,还有我呢!我最会审问犯人了!” 林楚凡哭笑不得,这可不是我指使的。你自己高兴,日后应该不会找后账吧? 随着白袍众人离去,雪地慢慢融化,唯余些许碎冰,夹杂几滩血迹。 尸体已被熊宝塞入车厢,估计是给雨伞带的。更凝结半透冰墙,衔接破碎的侧壁。 楚凡听之任之,待冰熊忙完,嬉笑央求道,“熊哥,商量个事儿?你看,咱那两匹马被白袍射杀,车不能用。尊贵的公主殿下急着返回别院。要不,您老受累……” 砰! 话未说尽,已被熊宝踹到冰坨之上。 破碎的冰渣里露出险些憋死的白袍首领。楚凡左臂冰层摔碎,鲜血复流,疼得龇牙咧嘴。 熊宝盯着白袍,缓缓踱步近前,伸出指甲指向车,指向马,最后指向白袍。 后者感激涕零,当即跪下哐哐磕了三个响头,连滚带爬解开缰绳,一左一右斜挂在肩。 众人不禁莞尔。 林楚凡劝众人上车,考虑留谁在外指路。公主殿下尊贵,熊宝不通言语,林飞失灵,火苗恐力有不逮。 如此想着,楚凡留到最后,目送林飞上车。 忽觉脑后一凉,好像被塞了一团雪花在后衣领里。 不及多想,弯曲左腿向前一扑,右臂伸直猛将林飞硬塞入车厢。 楚凡扑倒,手臂顺势钩上车辕,借力滑到马车右侧,回望何人偷袭。 只见一道黑色如影随行而至,迎面一拳砸下。 林楚凡仓促应接,震得右臂发麻。 对方不依不饶,连环拳顺次狠砸。 林楚凡被打得措手不及,来不及循规蹈矩动用开山掌。遥想修灵之初,胡乱散灵于体表硬撑。 林飞被推入车厢,惹出一阵慌乱。 吼! 熊宝怒吼示警,撞毁刚补好的冰面,从车厢侧壁扑下。 咚! 竟被一方旋转砚台当头拦住去路,更撞出不小的闷响。 熊宝震怒,山月斩乱射。 砚台灵活有限,只拦住部分光刃,另有几只飞向黑影。 楚凡连接数拳,猜测是无情墨去而复返。 难道计谋被识破?这女子拳法刚猛如斯,难道她腿不疼? 且刚才玉碎那招,似乎灵媒已毁。为何战力恢复如此迅捷? 眼下自知半残半伤,如何退敌? 那女子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愣是躲开数只山月斩。 楚凡惊异此人变化之大,手上稍慢,渐落下风。 此等拳脚相加,青禾几人是指望不上了。又不好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巫术。 楚凡左腿轻点,借拳掌相接的反震之力,向后退出一大截。 无情墨亦步亦趋,穷追不舍。 楚凡见状,面露惊恐,逆行气血,将心脉之外的灵力重新铺散周身各处。 佯装被拳力所伤,吐出逆血。右腿颤抖,左肩战栗,架起的右臂随之绵软不定,一副摇摇欲坠的架势。 熊宝被砚台缠住,不得脱身,气得连连怒吼。 吓得探头围观的火苗等人胆战心惊。暗叹两处贴身近战,暗器无用,以免误伤。 多情砚仗自己皮糙肉厚,硬接熊宝尖牙利爪。说来也怪,不见这人穿内甲,熊掌却只划破衣服,破不开皮肉。 他似乎与火苗一般,练就了侧重防护的功法。 无人注意的角落,白袍缓缓解开身上缰绳。 长身立于车前,目光沉凝。 只要趁乱取了林楚凡狗头,逃离此地,偷偷领赏……此生无忧矣。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晋升灵月。 白袍想到得意处,结印的双手微颤,导致失败多次。 黑影女子见林楚凡手脚不稳,忍不住冷笑出声。又是一套连环拳砸来。 楚凡听闻,隐约有几分熟悉。 右手勉强接下一拳;左手被迫扬起,连接两拳,震碎伤口封冻。 暗红血水汩汩而出,泥土平添泥泞。 第四拳迎面而来,林楚凡惊慌失措,忙闭眼缩手,格挡在面。一副不甘心瞑目等死,忍不住挣扎的样子。 灵力激荡,黑斗篷袖摆飞扬,此一拳之力非比寻常。 啪! 林楚凡右臂应声荡开。 转瞬绷直,及至顶点,下落加速,猛捉对方手腕。左臂趁机向前斜撩。 嗤! 斗篷割裂声中,一节手臂脱落。 不知无情体弱,还是楚凡幸运,竟割断一节手臂。 啊! 惨叫凄厉而起。黑影仍不甘心,扬起左手补上一拳,力求一击必杀! 林楚凡咬牙硬挺,逆行一段气血,憋得胖脸通红。 右手伸出,以半截断臂做兵刃,隔开对方左手。趁机横甩左臂,掌刀绷直,一抹精光闪耀手梢。 一道血线自黑影右肩而起,中部段开,于咽喉处延续,斜上切过下巴左侧脸之边缘,收束于耳根。 “呃,呜……” 半截惨叫,应声而止。 同步止住的,还有多情砚的灵具与攻势。眼见无情失手,他并不拖延,转身即走。连尸体都不管。 楚凡轻吐紧绷浊气,踉跄着坐倒。暗骂,不愧是书斋出品,宛天华门下。 黑影仍挣扎不休,向前摔倒,正拍向楚凡坐地之处。 亲手划破的咽喉,楚凡并不介意,更张开怀抱,静待其身摔下。 正在此时,变生肘腋。 白袍重获自由,见机行事,终于凝出两支冰箭,一前一后射向楚凡。 许是距离太近,破空声响起时,箭头近乎贴到脸上。 熊宝震怒,『早知如此,不该偷懒。』 忙凝出一层冰墙,竖在楚凡身前。 不料冰箭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冰墙立在箭尾之后。 冰熊恼羞成怒,一串山月斩射向白袍头脸。 无暇等光刃监工,慌忙跑向楚凡。青禾等人纷纷下车,近前探视。 冰墙之后,满地红汤。 一件黑色斗篷,铺在红色中心。后背插着两只手指粗细的冰箭,尾羽竟凝得分毫毕现。 『不愧是冰魔亲传,比楚凡强得多。』 冰熊一爪当先,掀开斗篷,露出一具干枯瘦弱的尸体。尸体正被一双胖乎乎,血淋淋的手臂抱着,挺紧。 熊宝全无耐心,叼住冰箭狠拔。 它已听闻心跳,略微安心,不知伤得如何。 白袍是它放出来拉车的。若是楚凡有什么意外……苦于不好向楚夕交代,迫不及待想知晓答案。 忽闻一声低吟,“谁啊?轻点儿,箭头穿在耳朵上了。该死的白袍,射得还挺准。 无情为何这么瘦?连宛天华那死老头也比她肉多。她的馒头怎么不见了?我计算好好的,用她挡箭,谁知她长得不合格。哎呀,轻点儿,疼死了……” 听闻骂骂咧咧,中气十足,众人便知其无事。 熊宝松开了冰箭,左右端详一番,一根指甲从箭尾插入,灵力催动,箭身碎为冰渣。 这才将楚凡从斗篷之下拖出。 第11章 开山掌刀 点石成金 七日后,之风别院。焚毁屋舍已全部重建。 洛青禾身穿青绿书生袍,拎着一串爆竹。边走边摘下几个,手捏爆竹尾,将引信一端伸向苍荷。 宫女挽袖,左手握住右腕的青色木镯,右手探出一指,轻点爆竹引信。 “呲……” 火花四溅。青禾缩脖闭眼,闻声弹指,尽显袖里乾坤手法之精妙。 噼啪声此起彼伏。 吓得雨伞抱头熊窜。身后紧跟身穿花袄的胖丫头,气喘吁吁,根本追不上,直跺脚。 急得单手叉腰,指着雨伞大骂,“总算知道你怕什么。以后再敢学熊宝乱吃东西,我便用爆竹给你洗澡。快回来!” 清脆声自身后响起,“过分压抑它的天性,是不对的。” 荆沐雨回望,但见藏蓝色披风加厚,其下隐现一截米黄裙摆。 林姑娘长发披散,顶着风吹不动的齐刘海,捏着书本,侧坐冰熊背上,缓缓而来。 圆眼笑成一对儿月牙。蛾眉舒展在漆黑刘海之下,坚韧且顽强,仿佛随时会被彻底掩盖。 林姑娘拍打身下熊宝,自言自语道,“在我们眼中,鸡鸭鱼羊皆是食物。在熊宝和雨伞的眼中,人也是一种食物。既然喜欢,放开了吃。莫要为一口吃食,将活人无故弄死,也就是了。” 胖丫头低头抿嘴,手指捏紧。 楚夕摇头失笑,不再蛊惑。 青禾不管这茬,“楚夕快来,一起庆祝。别院修缮一新,我的住处回来啦!” 林姑娘哭笑不得,“楚凡找你呢。爆竹留着除夕再用,也没几个月了。” 洛青禾笑着将爆竹绑在藏蓝色披风上,咬着重音,“好好好,爆竹留着,楚夕用!” 临末,偷偷拆下三支,藏在手里。领着苍荷,蹦蹦跳跳向后院去。 楚凡院里,罗绮正在换药。 某人上次带伤出门,导致伤上加伤,令她心疼不已。 尤其是肩膀不知为何炸碎血肉,漆黑一片,更比冥蝶之毒重三分。 在楚凡一再坚持之下,罗绮含泪挖去创口血肉。灵力冲洗、针灸止血、草药外敷……渐有愈合之势。 肋下轻伤早已大好。肩头伤重,挖除毒素之后,反而恢复快些。 只剩腿上贯穿伤,略显麻烦。墨滴融入血肉,四散而开,只能用灵力缓缓涤荡。总不能截肢。 还有两只巨大耳洞,颇为滑稽。不知何故,迟迟不见好转。 罗绮亲手缝制一对儿耳套,既包扎又御寒。 林楚凡对其颜色深恶痛绝,誓死不戴。 二人正僵持,突闻门外噼啪作响。 洛青禾风风火火闯入,“听说你有事找……哎,这是何物?粉嘟嘟的,好可爱啊!还有么?我想要一对儿,要长一点儿的,最好能向上翘起来。” 林楚凡如蒙大赦,“专门为你准备的。求你办事儿,总要有些心意。喜欢吧,快收起来!” 青禾喜出望外,分左右戴上,“那我不客气啦。好看么?说吧,不管什么事儿,定帮你办成。” 林楚凡无视罗绮嗔怪的眼神,端坐轮椅上一本正经,“其实,是罗绮有事儿找梁红叶。但顾忌身份,不便相邀。有劳公主殿下帮忙传个话?” 青夕甲拍得砰砰响,“包在我身上,明日召她来此。没事儿我可走啦,去问问楚夕喜欢什么颜色,照这个再做一对儿……” 青禾公主吵嚷着跑远。苍荷匆忙行礼,紧追而去。 留下罗绮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盯着林楚凡。 看得他吃不消,借口道,“可能是无情墨有毒,要不,用剪刀将耳朵也清理一遍。弄成咱们自己的伤口,凭你高超的医术,何愁不能痊愈?” 玉人星眸兜转,或许有用,只是苦了楚凡。 回身打开母亲奖励的九针,挑两个带刃的,轻解白布,丁点儿戳弄伤口边缘。 罗绮手上不停,俯身问道,“你有事儿找她,为何借我名义?那梁姑娘与洛云王子关系匪浅。我可警告你,莫要自误!” 林楚凡不解其意,疼得嘶嘶抽气,“我请的就是她‘关系匪浅’!上次来访,她与师叔说的,你都听到了。” 罗绮戳弄完一只,细细包扎。 将林楚凡转了半圈,换另一只耳朵,“你,是为父亲的事么?我听楚夕说,你们似乎,不太融洽。” 林楚凡被发丝撩得痒痒,一时顾不上疼,叹息道,“不融洽,他也是老头子。吵几句嘴,终究是家事。如今有人找茬陷害,岂能坐视不理?” 罗绮不解,“为何非找洛云?他与我们的关系,似乎是诸王子中最差的。” 楚凡摇头晃脑,被罗绮扯回原位夹住。瓮声瓮气道,“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只要师叔不嫁人,这些家伙费必然尽心机争取。求而不得,关系能好才有鬼了。” 罗绮处理完伤口,将其放出,直愣愣看着,看得楚凡心里发毛。 美人疑惑,“你可不像个饱读诗书之人。刚才的话听谁说的?” 林楚凡顶着一双白色大耳,气得掉渣,“莫名其妙!凭我劝人殉情的光辉战绩,什么话编不出来,还用听说?” 罗绮皱眉抬臂,将其制住,“别乱动,药被你晃出来了。” 林楚凡终究架不住罗绮软磨硬泡。不得已,讲出游鱼争巢的故事。 罗绮闻言色变,“那还让青禾公主帮你请人?” 林楚凡看得开,“我不让,她就不知道了?老头子讲话时,她就在隔壁,当着火苗与林飞面偷听。” 罗绮沉凝半晌,目光低垂,“有些难为她了。” 是夜。 听闻林楚凡恢复不错,已有许多精神。林楚夕骑熊而来,探讨开山掌第二招相关事宜。 罗绮有意避嫌,借口出门。被楚凡强留,“留下一起。第一招已学过,不差第二掌。刚好增添些进攻手段。飞针虽巧,却不利近距离攻杀。冥蝶太凶,更有反噬之祸。” 林楚夕浅笑旁观,偷听二人心事。 林楚凡洋洋得意,将所思所想,大肆阐述一番。特意取出那本《人体穴位大全》,与当时自修的草图佐证。 两女一熊,细细听之,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 熊宝深知自己是楚夕偷掌法的借口。 第一掌她已练会,效果与山月斩类似,掌力所及之处尽皆松散易碎。 想了又想,『又没外人,还是我来吧。反正他打不过我。』 熊宝吐气凝冰,刷刷刻下几个字,『穴位认错。』 林楚凡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是打击报复!那天又不是我强迫你拉车,谁让你把苦力射死的?” 楚夕见他们如小孩吵架一般翻旧账,忍俊不禁。 罗绮对个活宝深感无奈,穴位全都认错,硬是将错就错,练出一招掌刀。 楚夕忍着笑意劝道,“楚凡,你冷静一下。熊宝没骗你。确实是认错穴位,所以你才会觉得,切割之法更易催动灵力。其实,按照秘籍原文所载,此招应该像扇耳光一般,横扇而出。” 林楚凡看了看楚夕,又看了看罗绮,最后盯住熊宝。 他内心其实是崩溃的,但绝对不能投降。掌刀的效果,还不错。 林楚凡嘴硬道,“我不管!反正我是这么练的。像冰砖一样,更适合我。我不改。罗绮,一会儿将我的练法录一份札记,当成开山掌法第三招,掌刀。” 两女哭笑不得,只能答应下来。 罗绮甚至虚心讨教。确有尺许无形刀劲,外放掌外,分外锐利。 楚夕意动,强压好奇,暗思夜里偷偷尝试。 次日未时。 梁红叶红裙招展,大摇大摆进入别院。 楚凡院里,罗绮亲手端些茶点放她桌上。 红叶起身行礼,开口欲言,忽闻骨碌声不断,扭头望去。 林楚凡坐着轮椅,缓缓进门。 梁红叶面色微变,“罗绮姐姐,这是何意?青禾公主只说你请我,未曾言及旁人。” 楚凡摆手,“梁姑娘稍安勿躁。本是我请你,唯恐传出风言风语,唐突姑娘清名。故此假借罗绮之名,还请勿怪。本次会面,有她全程陪同,梁姑娘不必顾虑。” 罗绮摆好茶点,一言不发退到楚凡身后推手。 梁红叶神色变幻数次,终于呼出口闷气,缓缓落座。 林楚凡开门见山,“冒然邀请,实则是在下有求于洛云王子。翠衣巷一战,彼此略生嫌隙。还请梁姑娘宽容,做个居中传话之人。” 梁红叶听闻,半信半疑。 借着吃坚果,饮茶,将事情前后理顺一番,自觉并无错漏。骄横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既是求王子殿下,你想得到什么?你又能付出什么?” 林楚凡旁观半晌,暗呼侥幸。坦言道,“家父林凯,被人诬告入狱。在下所求有限,不过是帮他证明清白,是真正的清白。至于付出……除了一些证据,什么都没有。” 咄! 梁红叶一顿茶杯,眉头皱起。狐狸眼隐有竖起之势。 楚凡急忙抢先开口,“别忙着拒绝,可否耐心听我讲一个故事? 北地大战之后,举家返还京师途中,改行水路。我与熊宝下栖秀河捉鱼。当时有一段河底,水草丰美,景色秀丽,令人流连忘返。鱼儿皆喜欢在那处安家。” 林楚凡起个头,慢悠悠吸了一口茶水,不知滋味,“其中最美的巢穴,被最强壮的河鱼占领。熊宝嘴馋,将最大的鱼冰封带走。 此举引发了水域大乱,附近鱼儿见此情景,争先恐后扑向空出的巢穴。为此不惜大打出手,撞得鳞片剥落,皮肉龟裂。 若是换做梁姑娘在水底,会如何选择?” “哼!自然是……” 梁红叶忽然手抖,茶杯跌落,落在木质桌面,侧头一歪,洒出半杯水来。 杯子滴溜溜滚了出去,啪一声,摔成一地碎瓷。 红叶目光沉凝,顶着轮椅,久久不发一言。 凝思许久,迟疑道,“倒是小瞧你了。为何选我?” 林楚凡故作深沉,“梁姑娘言重了。在我见过为数不多的人里,梁姑娘绝对是最希望大鱼得救,重归巢穴的。我无意牵扯其中,不妨借机行事,将我家老头子趁早捞出。若是任由其他鱼儿大肆争抢,恐怕会殃及附近水草。” 梁红叶取出手帕,擦拭手上沾染的茶水,“你竟如此笃定,林凯大人是无辜的?” 楚凡嗤笑,“此事不劳姑娘费心。家父曾明言,‘国主圣明,此事自有公断’。按他之意,是准备在刑部过除夕。我担心他结仇太多,万一有人铤而走险,得不偿失。” 红叶凝眉思虑良久,紧绷的身躯缓缓松弛。 自取了一只新杯,倒茶慢饮,“此事我应下,定会力求王子殿下共襄盛举。不知林公子有何证据?” 林楚凡忙敲退堂鼓,“不必共襄。王子殿下自行斟酌。我无意牵扯其中,现有北地出货数额记录,以及商部、工部做账手法及口供若干。” 梁姑娘手又抖,险些再摔一杯,“六部做账手法与口供,你疯了?谁给你的权利私设刑堂,审问朝中官员?” 林楚凡有恃无恐,“洛青禾审的,口供也是她录的,我只是借用而已。” 红叶呼吸一滞。青禾公主身份敏感,年纪尚幼,国主宠甚。 她点头应下,“如此,我便将证物带走,定会转交王子殿下。至于结果是否如你所愿,无法保证。” 林楚凡豁达一笑,“尽人事,安天命罢了。有劳红叶姑娘援手。” 王宫。 国主正在偏殿打坐修灵。 暗中一黑影显现,“禀国主。前事已查到眉目。袭击公主车驾的乃是雪岭众人,伙同书斋前司学近侍。目的是向林楚凡复仇。” 洛长风八字眉皱起,“寻仇,还至于弄得风花雪月。后继如何?” 黑影沉声道,“雪岭众人修为不高,死伤惨重。书斋近侍,疑似折了无情墨。林楚凡重伤,至今未愈。听闻,他体质特殊,涣灵散之毒比旁人早几天解开。” 国主眉头再皱,“同是一个月,早几天,晚几天,有何区别。御灵司可曾派人保护青禾安全?” 黑影沉默。 洛长风眉眼转冷,“继续蛰伏。派人盯着御灵司的一举一动。” 七味居。 角落包厢内,一白衣青年正伸手握住另一位青衣男子手腕,“大哥,你可要帮我一把。小弟已无计可施。原本虽无缘得见,却知她同在一座院落里。如今受人连累,我已进不去别院。” 二人桌边放着一根长棍。 青衣叹息,“你又何苦呢?父亲不会同意的。我们虽是商户,却也不能……” 青衣欲言又止。 白衣奸笑,“大哥何必自欺。父亲不同意我的?难道会同意翠衣巷的晴雨姑娘?你我如今同病相怜,正该互相帮扶,守望相助。” 青衣面露悲切,“我又何尝不知。晴雨走到如今地步,皆是受我所累。当初若非父亲一意孤行,强拉我回家,何至于……罢了。” 青衣忽而愁苦,忽而愤怒狰狞,终究寂寥落寞。 白衣面露喜色,“大哥可是同意帮小弟一把?” 青衣沉吟,“我且问你,对那位姑娘可是真心?” “自然真心。我心如月,天地可鉴。” 青衣意味深长,“既是真心,何故隔日流连红袖馆中。相思豆花可还好吃?” “你,你,你监视我?” 青衣摇头,“我还不至于如此。你究竟为了何事,如此执着?” 白衣男子回头回脑,看了门口仍不放心。 走过去推开门左右看过,确定无人,才回到屋内,“我无意中听别院下人言。她修炼的功法,乃是《庚金诀》!传闻有点石成金奇的效。若能将其收入房中,假以时日,我必将成为炽焰城首富。何须仰人鼻息。” 青衣闻言惊起,复又坐下劝道,“此事纯属谣传!且不说修灵一事虚无缥缈。点石成金,不过是夸张说辞。若非天资过人,如何能修习到极高境界?” 白衣不服气,“你怎知她不是天资过人?” 青衣仍是不信,“天资过人,怎会给人做侍女?” 白衣急了,“岂不闻,英雄不问出身。大哥怎能如此市侩?” 第12章 观星佐酒 月黑风高夜,之风别院后园。 石桥重修如旧,桥上设矮桌,桌旁停轮椅,椅内中空。 林楚凡身裹黑色披风席地而坐。 举杯轻吸一口,缓缓咽下。抬目望天,一片漆黑中,几颗星辰散落。桥下水声呜咽,似被夜风吹散。 忽闻衣袂飘空,猎猎作响。 一道雪白倩影闪现桥上,面纱轻摇,青丝飞舞。唯腰间短剑静悬,比夜色更黑。 四顾低头,盘膝坐于桌边。自斟自饮,咕咚咽下。 长叹一声,“罗绮竟对你言听计从!宠得不着边际,难怪楚夕不喜。你本不宜饮酒,更何况有新伤未愈。” 林楚凡置若罔闻,呆愣望天。 直过了茶盏时间,缓缓低头,从桌上捏起坚果吃食,“师叔闭关,仍对别院事了如指掌。属实高深莫测。” 无梦恼他装腔作势,刻意不理。 自顾饮食,更将长歌抽出,迎着夜风反复端详。俨然那剑身之上刻下某种绝世功法一般。 林楚凡自讨没趣,偷偷撇嘴,饮尽杯中酒,复举胖头,凝望星辰。 无梦沉吟半晌,“听你谈及耀阳三关,心有所感。恰逢冥蝶新饲,强敌来犯,战后略有启发。今后,不必担忧杀气失控。听火苗说,你们路遇冰魔遗孤当街寻仇?” 林楚凡闻言,收回观星眼,捏起几颗杏仁入口。 忍着苦味,边吃边说,“谈不上遗孤。许是封千里的门徒,冰箭凝得比我强太多,只是修为差点儿。” 细细咀嚼一会儿,复言道,“当初那件事儿,只有我们几人知道。如何泄露给冰魔弟子了?已时隔一年有余,他们即便寻仇,也没必要舍近求远吧。” 无梦面纱轻点,饮酒一杯,“其实,还有一人,比我们更早知道此事。” 楚凡灵机一动,“雇佣冰魔出手之人!可惜了,老头子不愿直言。否则,咱们早两年就知道这人了。” 忽有所感,忙捂住心口,皱眉抽搐一阵。 无梦慌了神,罗绮不在,只能她上手。越过桌案,飞速点住楚凡胸几处穴位,压低气血流速。 抱怨道,“怎不见罗绮陪你?明知不能饮酒,却来自讨苦吃!” 林楚凡苦着脸呻吟,“谢师叔援手。罗绮回红袖馆有事儿。我这是偷偷体验毒性,预先熟悉一下。免得将来毒发时不知所措,被人乘虚而入。” 无梦恶狠狠地揉搓一番手下肉乎乎的脑袋,“合着你偷偷喝酒还有理有据?” 短发比韭菜叶更窄一丝,手感颇为玄妙。许是饮酒之故,忍不住多揉了会儿。 训诫道,“不遵医嘱,你还有理?体验出什么了。” 林楚凡几经扭转,终于逃离魔掌。 端起空杯凝神细视,“十年陈,饮此七杯,便会毒发。” 无梦暗翻白眼,剑鞘戳着酒壶把手,“酒不错,剩下归我!” 转身欲走,复又折回,“师姐传讯,一月之后参加秋围。她嘱咐你,近日不要外出,莫要再添新伤。” 楚凡放下空杯,有气无力道,“喝可以,别外传哦。我从熊宝坛子里偷的,必然不错。恐怕再过半月便要入冬。一个月之后何来秋围?” 回首望去,斯人不复。 无梦不知何时走远,仍听得见楚凡嘀咕,回了句,“国主说是秋围,谁敢言冷?” 次日一早,罗绮带回消息。 当众言道,“笔墨山新派了一位司学,修为比宛天华只高不低,月内即将就任。若对方发难,我们如何应对?” 林楚凡大摇其头,“发什么难?前任司学,连带随侍与弟子,哪有一个老老实实死在书斋的?不是自裁,就是在自裁的路上。 到时候全推给御灵司。笔墨山真有本事,问国主要人去。再者,国主任命的旨意尚未颁发,谁说他是司学的?” 无梦闻言点头。 青禾公主深以为然,“对,咱就这么干!我还没追究他们烧我屋子呢。回去告诉父王,封个侍女做司学,让那灵阳高手羞臊一番,琢磨傲气。” 罗绮见笔墨山之事揭过,心下稍安,“神谕教派出一位特使追查宛天华之死。坊间谣传,神谕教作案;也有说王室所为;更有甚者,言说之风别院暗下毒手。那人已在路上,月内将至。” 噗嗤! 洛青禾笑言,“笔墨山死了弟子;炎国死了官员;却要神谕教追查真凶,真够讽刺的。” 林楚凡眼珠一转,追问道,“不必惊慌。别以为是追查死因的。他们应是想方设法证明,并非神谕教所为而已。至于黑锅丢给谁,还不都一样,与我们无关。” 罗绮见楚凡眼色,安静说道,“第三件。有人造谣三王子于之风别院遇刺,乃郡主指使雪域所为。洛宣未曾承认,却也没否认,暧昧难明。” 室内陡然一静。 洛青禾当先发作,“岂有此理!我一会儿去找三哥,让他出面澄清。分明是他自己门客叛变,怎会与郡主姐姐有关?这些人造谣怎么不讲证据的!” 林楚凡觉得好笑,“都说是造谣了,还讲什么证据!洛宣那边不用去。你那三哥,戏排得好,演得更好。这等小事儿,自有国主明察,何必叨扰那位戏剧大家。” 砰! 洛青禾拍案而起,“林三胖,你什么意思!” 一掌之力,震落一套白瓷茶具,四碟茶点坚果,滚落满地。 林楚凡胖脸一横,“字面意思。你兄长什么样,你不知道?” 眼见二人吵架,罗绮心思急转。 忙将一条私密消息,当做正事公开,“还有第四,翠衣巷晴雨姑娘请楚凡过府一叙。” 公主殿下听闻,小腰一叉,面带冷笑,使劲儿扬起俏脸,“过府?过哪个府?林府,还是翠衣巷闺房?看不出啊,你胖乎乎的,挺招女人喜欢。一个两个的,急着招你做入幕之宾。” 罗绮脸色红白转换,一言不发。默默退到楚凡身后,握紧轮椅扶手。 楚凡眉头皱起,脸色转冷。 楚夕见事不妙,掐熊宝一把。 嗷! 冰熊人立而起,仰天长啸。 『这丫头,下手真重。』 众人以为敌袭,夺门而出,纷纷飞檐走壁,巡视开来。 过了茶盏时间,依然风平浪静。但闻鸟鸣清脆,叽叽喳喳。 此事不了了之。 三日之后的晌午,晴空万里。北风清寒,微微吹拂。 马车自之风别院而出,一路向红袖馆方向缓行。 林飞一副书生扮相,头插若羽,短发收束于顶。怀抱破冰棍,环视四周。 车内,罗绮挽着楚凡手臂,“晴雨姑娘有事找你,带我作甚?” 话虽如此,全无起身退走之意。 楚凡摇头,“翠衣巷已成是非之地,不去也罢。将她请到‘相思’吃豆花。带着你,自然是保护我的。我可是伤员!” 罗绮嗔怪道,“少蒙我!懒得走路,骗人推你罢了。” 小店与上次来时并无两样。屋里已有微弱寒意。 楚凡与罗绮二人灵力在身,并不觉得冷。 只是苦了晴雨姑娘。身披青灰厚实披风,进了屋内仍舍不得脱下。幸而现做的豆花冒些热气,只是苦口。 林飞端起一碗,另开一桌,默默吃食。 晴雨向二人行礼,从容落座,细品豆花。 林楚凡故地重游,仍不免多吃几颗酸甜果脯。见晴雨不惧苦涩,暗叹佩服。 主动问道,“不知晴雨姑娘相邀,所为何事?” 晴雨瞪圆了本就很圆的眼睛,反复看过二人几眼。 她放下碗碟,手帕抹嘴,“既然公子直爽,晴雨也不扭捏。正是为齐鸣渊公子求情而来。” 楚凡含着果脯,细细吮吸甜味,早将半碗豆花放到桌上。 故作疑惑,“不知齐兄犯了何事?竟然求到我这里。倒是稀奇!” 晴雨直言不讳,“公子何必故作不知。水运之事横生枝节,实非鸣渊所愿。些许木料乃是旁人刻意加塞,不料竟将令尊牵扯其中,更令他无颜以对。小女子斗胆,前来向公子解释一番,顺便讨个宽恕。” 语毕,站起身来,似男子一般行礼作揖。 楚凡无意陪她表演,对罗绮使个眼色,“姑娘言重了。此事商定之初,我与齐兄有言在先。其中艰难,他早已知情。如今出事,追本溯源,排除隐患即可。我未曾怪他,‘宽恕’二字实不敢当。” 罗绮面纱之下,嘴角翘起,美滋滋地将对面的同行扶起。 晴雨顺势入座。却将披风下摆,猛向外一甩。 楚凡眉头一挑,这个动作常见青禾与师叔做。每次落座之前,若衣服下摆,或者披风过长,皆会潇洒甩开。 晴雨又有话说,“感激公子宽仁。不知年末的文牒可有发售?鸣渊他亏损严重,急需一批新货重振声威。” 楚凡恍若未闻,端起半碗豆花,滋溜滋溜吃了起来。罗绮忙给他添些热汤。 好一会儿才吃完,含两块果脯在嘴里,支支吾吾,“今年的文牒,暂停签发。有人假借名目,虚报损耗,骗取国库钱财。此案尘埃落定之前,别院不再签发任何文牒。若齐兄有意止损,依在下浅见,不如趁栖秀河未冻,尽早打捞矿石,聊胜于无。” 晴雨闻言点头,若有所思。 见她并无下文,楚凡有意离去。刚示意罗绮准备,变故新生。 忽闻一声调笑,“咯咯,师姐近来回得勤勉。难道是怀念曾经艳压群芳的风采?不如你重回馆内,小妹甘心为师姐衬场。” 声调娇柔软嗲,听得林楚凡浑身起鸡皮疙瘩。 扭头一看,果然是冷香。身着粉色裙装,珠钗摇曳,扭摆而来。 小圆脸涂抹桃红之色,不知为何大白天扮成这副鬼样。 见无人理会,冷香腰身一扭,落入林飞对面空座。 裙摆飞扬,铺满半边桌子。桌下露出两截雪腻长腿,略显多肉。 罗绮反手捂紧楚凡贼眼,将其头脸扳正。 冷香故作惊疑,“这不是若羽么?原来如此。别说姐姐不照顾你,想入阁,你这头发远不够长。至少要下垂过肩,若能再长些,赤裸之时掩住胸膛,当为最妙。” 听她乱语,罗绮出声喝止,“泠杳!” 楚凡对林飞招手,唤至身边,略感安心。 晴雨见状,无意离去,假意细品豆花。 冷香撇嘴,“朝我厉害什么?我哪句话说得不对么?” 楚凡插言道,“冷香啊,大白天打扮花枝招展的作甚?难道白天有客人需要你接待么?” 冷香娇媚一笑,“不愧是师姐夫!比罗绮聪明几分。今日红袖馆来了一人,我奉命接待。你们别急,他很快会去找你……们的。咯咯……” 冷香来去匆匆,留下一阵娇笑,扰得众人难安。 楚凡借机告辞,并承诺,当日借油之恩定有报答。 临走之时,晴雨又问一句,“不知,公子那棍法,可还继续传授?常听闻私下里说,别院停了课业,心中甚是遗憾。” 楚凡闻言微愣,扭头,又转身,细细打量晴雨半晌。 难道这才是目的?为何在即将散场时提起? 林楚凡做高深莫测状,“法传有缘人。我准备散发一批秘籍,谁若喜欢,自修便可,又不难。别院最近不平静,不想招惹普通人,以免池鱼之殃。” 忽而,王鸣言假模假样帮火苗抵挡刺客的情形,浮现脑海。 几人出了店门,尚未登车,发现斜对面藏着两颗脑袋。 一个梳着宫女发髻,嘴唇很厚。另一个唇红齿白,却是书生打扮。 林楚凡哭笑不得,向二人招手。对方嗖的一下躲了起来。无奈,只得派林飞前去邀请。 “林三胖,好巧!你们也在啊。” 林楚凡配合道,“是巧,公主殿下偷偷观看的方向,正好坐着林某人。” 青禾做起鬼脸,“臭美!谁偷看你了?我来捉奸的,帮罗绮捉奸!” 旁边噗嗤一声笑,吹起半透面纱微风中舒展。 见罗绮当面,青禾顿觉得尴尬。 林楚凡伸出大拇指,“不愧是青禾公主,捉奸捉到正主身上,非同凡响。” 青禾冷哼,“你少在这说风凉话!若非你胖乎乎的,还招蜂引蝶,至于监视你?我饿了,要吃中饭,三胖陪我!” 佯装听不出她转移话题,楚凡领她转身投入七味居门里。 几人进了小隔间一同入座,随意选了几样小菜,陪青禾用饭。 不知几根筋搭错,公主殿下吵着饮酒,屡劝不止,到底点选两壶。 杯酒下肚,洛青禾借题发挥,“三胖,听说你伤愈,能喝些酒水。来,陪我干了这杯。” 林楚凡头皮发麻。其余三人将目光定在他脸上,弄得他胖脸发红。 镇定自若道,“莫要听熊哥乱讲!我的伤还很重,不可饮酒,否则旧疾复发,小命不保” 青禾嘿笑道,“可不是熊宝说的。你抢先承认什么?那日,你不是陪林大人在刑部喝酒来着。” 不知喝了几杯,公主殿下醉眼朦胧,摇摇晃晃。 林楚凡举杯轻嗅。以前没这个毛病啊!难道这酒很烈? 不等罗绮发问,急忙抢答,“熊哥乱说!我那日喝的茶。最后剩的酒菜全被熊哥收尾。它没喝够,造谣我偷喝,打击报复。都怪老头子贪杯……” 总算将此事揭过。 饭后,众人搀着青禾,推着楚凡离开七味居。 如此分配,只剩林飞一人清闲。仍抱着铁棍不放松,左右巡视。 第13章 当窗磨耳鬓 对镜画钿忙 之风别院难得清静。 林楚凡携罗绮幽会翠衣巷头牌;洛青禾心有不忿暗中尾随;聆风郡主书屋闭关勤修不辍。 唯余二位姑娘骑熊前后巡视,大摇大摆。 火苗怀抱一堆衣衫针线,紧跟两位熊骑士。适逢她们高兴,停留某处玩乐,才有机会缝补。 林氏兄妹近来生长迅速。前年的衣衫去年勉强能穿,今年取来再看显小。 外衣也还罢了,直接去店里买成品。内衣大有不便,值得亲自动手。 奈何林姑娘未曾学过此门技艺,楚氏又是个经年不露面的。许多常识半是楚夕自行偷读,半是火苗耳提面命。 拆了缝,缝了拆,总不满意。 火苗暗自宽慰,夜里拿给小姐试过,方知是否合身。 林楚凡的衣衫,往年也是她做。如今有罗绮在,恐怕轮不到了。 是种什么感觉呢?一如亲手带大的娃娃,突然有天被人接管之感。 熊骑士队长见火苗忙碌,扭头解散队伍。副队长不很情愿,她才刚学会骑乘,没玩够。 楚夕劝道,“沐雨乖了,雨伞刚学会载人,日后骑乘之机还多。看那边,这么冷的风里,火苗动针线很辛苦的。咱们各自回屋,休息一阵,下午出来再玩。” 荆沐雨噘嘴,“可是,针线活可以拿到屋里做的。” 楚夕失笑,“傻孩子,我俩都在这儿,她怎能放心?只有咱们回去,她才会跟着回去。” 沐雨无奈点头,“那好吧。我也该回府取些冬衣。楚夕姐姐,我帮你问问林大人的事情?” 林姑娘轻抚胖丫头的双丫髻,“不必啦。楚凡已去刑部探视过,父亲另有代过。无须烦扰荆大人,当心他不让你出门!” 小胖丫头吓得双手捂嘴,颠颠跑掉。雨伞连忙跟上,不忘回头呜咽,似是告别。 两女一熊,转战室内。 火苗穿针引线,看似比袖里乾坤更精妙几分。 嘴里嘟囔着,“小姐怎么突然换了发式?还不让我帮你梳理。齐刘海儿太厚,风吹不动,稍显刻板。不如听我的,将七成分出,重新养起。留下三成若隐若现,似是而非,更能讨俊俏公子欢心。” 林姑娘闻声,右手举起铜镜,左手上撩额前。蛾眉中心偏上处,闪过一丝银色弧线,似是而非。 顿觉心中气苦,全被火苗说中。若遇大风天,强行用灵力压住头发,难免惹人怀疑。 林楚夕凝视眉心,沉思良久。 弧形不大,不细看近乎于无。只怕像灵印一般,日益增长,最终化作整圆。 暗暗叹息,取过眉笔蘸了蔻丹,信手补全整圆。红豆大小,形如眉心痣。 转而嬉笑,“我喜欢厚的。火苗,看的眉心痣。” 火苗呆愣半晌,“我的小姐,点得太上了。若能下沉几分,更显圆满。” 熊宝望着铜镜呜咽,“唔嗯……” 楚夕抿嘴,暗骂它跟着楚凡学坏,竞然油嘴滑舌。 眉心痣确实单调,且大小有限,万一银弧扩散…… 冰熊似乎知她心中所想,或是单纯觉得红点不够美观。 趴上梳妆台,自一堆杂七杂八首饰中挑出一片金红枫叶,指甲大小。 熊掌伸出,向楚夕献宝,竟是花钿。 楚夕开怀大笑,“可真有你的!跟着楚凡长进不少,学会讨人欢心。这法子倒不错,只是图样不讨喜,分明是梁红叶之风。回头让青禾定制一批,多做不同花样,每日换着印。” 火苗抬头扫过一眼,暗叹小姐又开始自言自语。低头望向里衣,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拆了改第四次呢? 红袖馆三楼,靠近西街的雅间。 一位女子堆坐墙边桌底,头上蒙着布,不见样貌。浅蓝褶裙,别有风味。 茶桌一侧座椅颇为宽敞,其上正趴着两位衣着华丽公子。 左边一位穿着墨色外衫,上绣红梅,十分醒目。 右侧公子的浅白色底衣上,纹着墨竹,略显风雅。 二人各自伸出左右手,将木窗微微撑开缝隙,挤在一处向外观望。 忽一人言道,“梁兄,换你在上面吧。我头脸方正,聊做基石;梁兄可侧枕其上,双目汇聚,定能看清。” 梁文亮从善如流,侧头放横,竟枕到石头脸头顶,“谢过石贤弟。多亏贤弟消息紧俏。林楚凡竟然幽会晴雨,不知王鸣渊心里作何感想?” 一双比邻细长眼与窗缝不谋而合。 斜对面,七味居门口。 苍荷搀扶公主在前,罗绮推轮椅居中,后缀左顾右盼的林飞,缓缓而出。 街边不远,相思豆花的幌子轻飘。其下青灰披风拖地,领口白绒摇曳,闪过层层光华。 晴雨姑娘竟仍未走。 青禾支支吾吾,口齿不清,找不到公主座驾。她二人根本不是乘车而来,一时醉酒,记不清楚。 见晴雨诚心等候,罗绮似有意动,楚凡反手覆盖柔荑,轻捏慢弄数下。后者会意,佯装视而不见,走向自家马车。 忽闻一阵洞箫声起,清越婉转,逐渐明晰。 罗绮面色微变,俯身在楚凡耳边,隔着面纱提点一句。 后者吓了一跳,今天没带棉花球。急忙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堵住耳洞。回头回脑,遍寻奏乐之人。 未等他有所收获,西城门方向忽然亮起白光,俨然盖住午后秋阳。 光华稍纵即收,逐渐汇聚出一道人影。 来人似慢实快,一路踩踏,降落七味居楼顶,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林楚凡拧着脖子,端详华光耀眼之高人。委实太累,忙令罗绮转换方向,自将头颅轻靠佳人软腹。 来人身披宽大白袍,双手收在冗长袖中。额头覆盖银色面具,露出口鼻。两鬓碎发受风力鼓荡,随着衣袂飘浮。 细看之下,发丝衣角扭动之节奏,与箫声颇为合拍。 箫声未停,微风不止。 高人目光凝在轮椅内外二人身上,看得楚凡不自在。 林飞转动眼珠,果断走到苍荷对面,将公主扶稳。 乐曲动人,众生迷醉,已不知今夕何年。 “呃……” 曲调忽被酒嗝打断。 声音自不会好听,如何知是酒嗝? 满街盈满酒气,绝非酒香。饮前与饮后,差异明显。 林楚凡已没有多余的手来捂住鼻子,只好忍着。 含混不清的叫骂声想起,“谁他娘的乱吹一气,扰了老子好梦。今日这酒白喝了!” 骂声断续,却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沉迷洞箫之路人尽皆被惊醒,恍然不觉何事发生。 脚步蹒跚拖拉,夹杂斗篷落地的摩擦声。不知从何冒出个大汉,黑色斗篷半沾泥水,已变灰色。 只见他摇头晃脑,甩出一脸络腮胡。胡须不及一寸,根根竖直,如同倒挂一只刺猬在脖颈。 手捧紫铜葫芦,走几步,猛灌一口。酒水顺着泛红面皮流下,不知是嘴里多,还是脸上多。 醉汉怒吼,“滚出来!赔我美酒,美梦!否则,老子砸了你这红馆。” 醉汉扬起葫芦,开口朝红袖馆方向叫骂。俨然奏乐吹箫之人身在其中。 得大汉指引,街上众人转头凝视。 罗绮与楚凡对视一眼,想到冷香的挑衅之言。 又一阵衣袂破空之声猎猎而起,一如极速挥舞旗帜。 红袖馆内冲天而起一道倩影。身着素色衣裙,手握墨箫,披头散发。 那人缓落红袖馆楼顶,与七味居楼顶的白衣高人遥相呼应。一同俯视街道众人。 从她下落时掀起的发隙中,楚凡看到了。 面色蜡黄,鼻梁挺拔,双唇薄而无色。几乎可以确定其身份来历。 林某人反手搂住罗绮,轻压其腰身。后者配合密切,顺势俯身趴下。 温热扑面,楚凡轻声提醒,“此人是唐小青,我同你讲过那位。” 唐小青?浣风谷弟子,没听过闻无声那个?她为何穿着红袖馆乐师衣服? 罗绮心中泛起波澜,点头起身。 醉汉忽做吵嚷,“好啊!你这娃娃认识这婆娘!那老子的酒梦,便算你一份。” 喝醉了耳朵这么灵? 楚凡诧异观望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半口大牙,“嘿,这位大叔听错啦!我不认识她。刚才我与身后的姐姐说,想吃糖蜻蜓。姐姐点头,答应我回家就做。” 醉汉猛灌一口酒,看得楚凡替他心疼,原来那衣服是酒淋湿的。 醉汉放下葫芦,袖子猛擦嘴角。瓮声瓮气,“她不是你媳妇么?怎变姐姐?你们这些官宦子弟,真特娘会玩!老子中意!不用你赔了。” 林楚凡暗骂此人装醉。或者醉酒不影响他脑子? 张口道破罗绮身份,全然不像街头偶遇。 楚凡乐得演戏,“既然大叔如此明事理,小子也祝你旗开得胜,如愿以偿。我急着吃糖,先回府了。” 几人将公主安置妥当,准备蹬车。 两声呵斥,异口同声,“且慢!哪里走?” 竟是白袍高人与唐小青。 楚凡皱眉,冲着自己来的?最近没惹事儿吧。 索性坐回轮椅,将头枕在罗绮怀中,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瞄向头顶二人。 如此观之,确有几分华美。 晌午刚过,他二人立在高处,身形浸在光中,更显修长。 若是唐小青好生装扮一番,就更完美了。 林楚凡散去心中杂念,“我回家吃糖,关你二人何事?站那么高,一边一个,左右呼应。是要当众喜结连理么?” 唐小青娇斥一声,轻甩墨箫,凌风飘落。 清脆箫声响起,楚凡眨眼,不明所以。 罗绮信手射出四只飞针。前两根,当空撞到无形气劲,打出爆鸣,反弹落地。 后两根直取飘落女子。 唐小青冷哼一声,手指摆动,墨箫旋转,叮当两声,击落飞针。 已落到街边地上。 围观众人不明具体,只觉二人交手,纷纷躲远,将场地留给江湖侠士。 从身后上空飘下一声,“你便是林楚凡么?有事相询,还请留步。” 楚凡头也不回,已知是白袍面具人发问。心里不爽,暗骂吴桐那呆病也会传染。 双手举起搭在伤后初愈的耳畔,做扇风状,“啊?什么?你说啥?谁在说话,听不清。你们谁听到了?” 众人看热闹只图个消遣,谁接这话? 自胆子大,不怕死的,“他说,有事儿问你!三胖,你耳朵还没好呢?” 青禾公主掀开车帘大喊,已被苍荷捂住小嘴。 自己人拆台,林楚凡无奈。 反手向后一指,“有话,下来说。我仰头时,记性不好。” 面具人灵力鼓荡,伴着微光飘落。 楚凡偷瞄一眼,活像个人形贮灵石,亮晶晶。 面具、葫芦、墨箫三者,将楚凡一行人围在中间,颇有三足鼎立之意。 楚凡意识到情况不妙。若三个人并非一伙还好,否则,岂非插翅难逃。 醉汉提出反对意见,“子曦,还有那个乱吹的婆娘,你们不地道。分明该我先问,你二人凑什么热闹?” 林楚凡暗骂流年不利。 凭罗绮与自己的修为,加上红袖馆前,慕长老在侧,自保应该没问题? 楚凡佯装不懂,“不知这位大叔想问什么?看你饮酒豪迈,像是洒脱人。不如我告诉你,早说完,早回家。” 醉汉挠头,“哈哈!老子叫……哎?我忘记自己叫啥了。” 原来他还有不短的头发,斗篷被挠掉,方才露出。“罢了!我想问,笔墨山弟子频频身死炽焰城,是否为你所杀?” 林楚凡懵了。 忘记姓名可以理解。可是这一身破烂邋遢,说是丐帮的,都有人信。突然问起笔墨山的事,有点儿差强人意。 他好一阵纠结,“借你们山里一句话。我虽不杀,他们却因我而死。” 醉汉不耐烦,“说人话!我们山里的话,我也听不明白。” 林楚凡被醉汉噎了一句。暗自思索,几个人问的是否同一件事儿?这与浣风谷有何关系? 眼珠转过几圈,搪塞道,“笔墨山在炽焰城死了那么多弟子。你不报上名号,我怎知杀没杀过?” 醉汉挠头,后悔不该第一个问话。这胖小子与那一身肥肉一般的油滑。 左右扫视一遍。唐小青目不斜视,静抚墨箫。面具男举头望天,仿佛有位风姿绰约的仙子翩翩起舞。 醉汉低声道,“那你先说,已经杀过的笔墨山弟子有谁。” 楚凡学着对方的架势挠头,“李修驰?死于翠衣巷擂台战,签过生死状。” 醉汉嗤笑,“凭你?能杀修驰?” 林楚凡摊手耍赖,“你只问杀过的,没说是我杀的。” 第14章 唇边有泪 管中嘬酒 醉汉挠头半晌,恼恨之下狠拍葫芦,震出哗啦声响,听似仍有少半酒水。 暗骂这小子不老实,有心教训一二,又顾忌光天化日,大庭广众。 罗绮见其脸露怒容,急忙侧身挡住楚凡。 痛失人肉枕头,林楚凡顿觉不耐,牵手将其送回原位。 醉汉怒目瞪圆,全无惺忪,“除却修驰,仍有孟今,我师兄——宛天华,以及他四名近侍。” 楚凡听闻,频频点头。恐怕宛天华之死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笔墨山号称文学正宗的,派个醉鬼出面是何道理? 林楚凡偷眼瞄向红袖馆,不知冷香与慕长老躲在何处。 摇头叹息,“孟今么,他是我炎国通缉重犯。本已被御灵司擒获,不知何故竟越狱而出。” 话至此处,不由得怨恨御灵司不作为。 林楚凡皱眉捧心,大吐苦水,“最后一次见前任司学——宛天华大人——乃是李修驰阵亡当天。 书斋弟子在擂台之上,分胜负,见生死。他老人家却匆匆离去。尸体还是我炎国御灵司收敛。他那近侍夺命纸,同期阵亡于擂台上。死于冥蝶反噬,加之同门见死不救。” 话半稍停,捧心之手摸出一包果脯来。 罗绮捻出银针,轻戳一颗送入他口中。 后者眯眼咬破,细细品味。暗中理顺前言,自觉并无错漏。顺势观察包围圈三人的反应。 三人面不改色,隐约透着几分迫切,显然知道他有话未完。 林楚凡清了清嗓子,“咳!孟今越狱之后,伙同判官笔袭扰之风别院未遂,争先恐后地为夺命纸殉情。无情墨勾结雪岭余孽,当街行刺被在下临阵反杀。 你所言诸人,只有无情墨被我亲手诛杀。余子虽与我有瓜葛,实不能算我杀的。修行者死于城内,我炎国御灵司一一记录在册,有据可查。” 马车内骚动有声。 洛青禾醉意稍减,张牙舞爪,恨不得跳出车外一看究竟。苍荷捂嘴将其抱紧,掀起窗帘一角观望。 偶然瞥见晴雨姑娘仍未离去。竟取出一套桌椅,当街品起豆花,形如看戏。 醉汉饮酒稍停,瓮声瓮气地追问,“全是废话!你如何害了我师兄宛天华的?” 罗绮手抖,连串三块果脯。 楚凡心惊,双手捧住柔荑,大口吞下果脯串,银针刺破舌尖。 他竟不松手,反复揉捏摩擦,当众轻薄。 楚凡咽下血腥果脯,梗着脖子怒骂,“你耳朵塞毛了?最后一次见他,正是李修驰战败身死那日,战后匆忙退走。后有传闻于书斋附近陨落。虽可悲叹,但此事与我说不着。 要么去书院问主事者;要么去我炎国御灵司问询。估计问了也是白问,谁让他死得太远呢。” 哗啦…… 酒葫芦一阵摇晃。 尚未开口,楚凡身后传来声音。 介于男女之间,柔美中稍显磁性,“据知情人透露,宛天华是你杀的!决斗当晚,你夫妇二人曾外出许久,临近子时方归。” 林楚凡凝视饮酒大汉,示意罗绮转身。二人以轮椅为轴,扭转小半圈。 终于见到半遮脸面的白袍男子,下半张脸棱角分明。 罗绮忽然想起师妹泠杳,心中渐感不安。 轮椅之上,抱拳行礼,“在下林楚凡,还未请教?” 面具男姿势未变,“神谕教,子曦。” 车厢内,女扮男装的公主殿下如闻仙乐,醍醐灌顶。忙挣脱苍荷手臂,亲自凑到窗前张望,寻觅声音的主人。 醉汉瓮声瓮气补充一句,“笔墨山,岑明浊。” 楚凡闻声扭头,思虑半晌,仍不解其意。 罗绮见他神情,忙俯身携手,于掌心写就。 林楚凡习得详细,暗骂这名字拗口,不知哪个混蛋取的? 墨箫转动有声,“浣风谷,唐小青。” 林楚凡闻声放过酒鬼,回以白眼。瞎凑热闹,谁不认识你,吹笛子的女人。 忽觉不妥,怒气冲冲,指着子曦怒喝,“知情人?可敢当面对质!” 眼珠乱转,被那三人接连保命惹得烦躁起来,“神谕教过于心急了。坊间传闻,前任司学于书斋门外被精湛火术偷袭,毁尸灭迹。你今日当众言之凿凿如此,莫非想为门派开脱?” 子曦并不动怒,凝目轮椅,从容对答,“知情人乃是天香泠杳。正在旁边的红袖馆中,大可请出来对质。” 罗绮身形摇晃,眼露愧色,凝眉细看楚凡。后者反手将其搂住,轻摇胖头。 林楚凡嗤笑一声,“一面之词,不足为信。更何况,神谕教与笔墨山之间夙怨,安敢牵扯我天香弟子? 推脱罪责为其一,挑拨天香弟子同门反目为其二。竟想一箭双雕?” 不等子曦反驳,扭头看向墨箫,“前一个是死者家属,后个是疑凶同门。你拦我又是为何?” 墨箫主人幽怨地扯出一句话来,“那年秋天,你骗了我。” 围观人群轰然笑开。 林楚凡顿觉头皮发麻。背后冷风吹拂,某只冰凉酥手已从领口深入其中。 子曦白衣鼓荡,犹不罢休,“泠杳姑娘就在馆内,请她出面对质即可。” 林楚凡龇牙咧嘴,“你的证人自己去请。别打岔,我这弄出误会了!唐小青,你把话说清楚,莫要模棱两可引人遐想。” 墨箫不解其意,郑重其事道,“那年秋天,东山树林,你骗了我。” 楚凡气得想吐血,后背肥肉已被掐肿。 有心提一句,那会儿尚未与天香有所羁绊,这醋吃得有些荒唐。但觉肥肉吃紧,忙将怪话咽回。 唐小青不负众望,“你说贮灵石被孟今夺走,却在唤灵大会上公开使用。你骗了我。” 就这么点儿事儿,至于大喘气? 林楚凡愁眉苦脸,一本正经言道,“全赖孟今良心发现,将贮灵石送还公主。公主殿下嫌他脏,无意经手,直接给我。在下使用自己的贮灵石有何不可?” “真的?” 墨箫倒转半圈,仍紧握在身前。其主问得心虚,显然自己不信,“那……史锐近兄弟俩呢?前去唤灵大会观礼,为何不见返回门派复命?” 林楚凡面容一肃,怒气横生,“你竟有脸问得出口?唐小青,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轮椅上的人刻意提高音调,声闻全场,“远近兄弟二人名为观礼,实为行刺。当日擂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投毒暗算在先,伙同暗影楼以多欺少在后。我夫妇二人,拼却重伤将其诛杀。你有何话说?” 罗绮被他反手环住,身躯仍在颤抖。 仿佛一间亲手封闭的密室,被人撬锁破窗,凿壁透光。 想起曾经极力掩饰,却早被人算透,折损于筹谋之下的苦命婴孩。忍了又忍,终究落下泪水。 秋风太凉,未能吹干;面纱太薄,无从吸附。 一滴红泪,历经手擦袖抹,风吹纱滤,摔落胖脸。 林楚凡愣神半晌,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沾染少许,放到面前细看,探入嘴中细尝。 脸色突然阴沉。 身子坐得笔直,“杀人者,人恒杀之!七大门派出其三,当街围住在下区区灵星,逼问如何诛杀灵月高手。究竟是我太疯,还是你们太蠢?传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言尽于此,任何关于修炼者之事,请上报我炎国御灵司。小爷没空陪你们丢人现眼!” 忽而捂住胸口,面皮抽搐。 念及罗绮时常深夜躲在被子里哭,白天又笑脸相迎,唯命是从。别院众人知心,未曾提及有关孩子的事儿,方显好转。 浣风谷不安好心,竟然旧事重提。 唐小青被抢白半晌,面露尴尬。不由跺脚回首,望向红袖馆门庭。 罗绮见问心复发,忙收敛泪水,俯身相助梳理气血,缓解绞痛。说不清心里是何感觉。 轮椅稍动,立即被人拦下,“林楚凡还不能走。等泠杳出来当面对质。” 柔中带磁的嗓音,此时听闻只觉刺耳。 林楚凡斜视银白面具,讥讽冷笑,“连证人都搞不定,胆敢大言不惭?你们神谕教脑子有病! 不就是个宛天华么。杀都杀了,大大方方承认,我为你们拍手叫好。何必敢做不敢当? 若非你们所为,大可放任不管,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呢?大家同为七派之一,谁又比谁高贵呢?” 岑明浊闻声皱眉,猛拍酒葫芦,张口欲言。 忽闻红袖馆内传来一阵娇笑。 粉色倩影飘然而出,落于唐小青身侧,“咯咯!我道师姐夫缘何大动肝火,竟是师姐垂泪,可真稀奇。小妹刚得空出来,不知谁来与我对质?师姐夫不会这点儿脸面都不给吧。” 罗绮银牙咬碎,“泠杳!你……” 有心分辩几句,忽被楚凡紧握手臂,住口收声。 林楚凡冷笑,“我当是哪个不成器的?又挺着热脸去贴神谕教的冷屁股。竟是是冷香师妹!” 当众叫破此名,引发围观众人哄笑。翠衣巷改名事件,早已传出各种版本,无不为人津津乐道。 林楚凡变脸如翻书,“你在我这没脸面。天香阁教你无故构陷同门的?滚回去,让慕紫容出来说话。她若也做此论,我身为半个门下弟子,愿与罗绮应下此事,权当维护宗门长老威严。至于你么,还不配。” 冷香气得珠钗乱颤,胸口起伏间,挣开胸前两只勾搭盘扣。 林楚凡怒气正盛,扭头看向银色面具,“子曦?是吧。你算神谕教核心弟子么?” 轻蔑的神情,讥讽的语调,令众人眼底放光。 话说到这个份上,今天免不了一场大战。无论谁打谁,看热闹的人都喜闻乐见。他们只担心热闹不够大。 面具人表情不变,缓缓摇头。 林楚凡见状,眉头更皱,“那天心呢?她算核心弟子么?” 见到对方点头,楚凡心里稍安,“叫天心来见我。连核心弟子都混不上,你也不配!” 子曦竟从善如流,点头应下。 弄得林楚凡无处发作,怒气消散不少。 岑明浊那边又有动静,“灵星修为,却接连斩获灵月高手。既然你有如此本事,且让我来会一会你。” 说话间,解下葫芦放倒,高过膝盖。 众人轰然叫好。 罗绮左臂一甩,折扇入手,作势欲开。 楚凡急忙伸手拦下。街头围观者众,内外数层。万一冥蝶失控,咬死几十上百…… 轻咳一声,自轮椅站起,缓步向前。罗绮叹息一声,随身上前,以策万全。 林楚凡伸胳膊撂腿一番,“屁话放了一箩筐,终究手下见真章。还得是笔墨山传承有序,后继有人。一脉相承之虚伪。” 醉汉闭口不言,举臂分腿,摆出架势。 楚凡见他放开葫芦,也不接林飞递来的铁棍。双手掐诀捏出冰砖,单手提着,斜视对方。活像个街头斗殴的小混混。 岑明浊大喝一声,举拳攻来。灵力激荡,破烂斗篷飞扬,拳头外层泛起微弱红光,隐隐传出风吹火焰的猎猎声。 楚凡见此拳姿势眼熟,似乎与无情墨的左右连环拳略有相似。 竟不是泼墨开局,暗道可惜。信手补充一块冰砖,两手双持,严阵以待。 等到拳风近身,楚凡方知自己托大。 酒鬼的灵力与罗绮类似,却有火焰红光泛起,显然摸到满月恒阳第二关的门槛。 噼啪! 两声脆响。 冰砖破碎,半数迸飞,另一半当场融成水汽。 醉汉脚下踉跄,想不到煞有介事的两块砖,竟如此不堪一击。 第三拳再出时,没了蓄力与助跑,声势稍弱,仍炙热十足。 林楚凡右手提起开山掌力,硬接一拳,后退七步,险些被砸出战圈。 岑明浊原地收功,“的确有些门道,仍未出灵星范畴。若说连杀灵月,不过笑谈。是我等冤枉你了,在下告辞。” 不知是真心,还是急于找寻台阶。竟然真的背起紫铜葫芦,迈步离开。 林楚凡呆愣半晌,暗呼侥幸,修为低下,还有这种好处?杀人没有嫌疑。 “且慢!” 醉汉回头转身,反观持冰少年。 罗绮心里一紧。但愿楚凡别做傻事,醉汉半只脚已迈入灵阳。 林楚凡胡乱结印一通,一根细长冰针,浮现手中。 手指醉汉前襟,“你是个明事理的,却糟蹋好酒。如此牛饮虽豪迈,不免三分入喉,七分润衣。此物送你,聊添饮趣。” 谈笑间,随手一抛。 醉汉信手接过,端详半晌,方觉冰针中空如管。 索性拔开葫芦,投入冰管摇晃,长度绰绰有余。凑到嘴边嘬一口,入口平添些许凉意,果然不同! 岑明浊连吸数口,“啊……妙哉,妙哉!哈哈哈……” 胡乱摆手,背对众人,捧着葫芦离去。 围观人群受他灵力压制,自行分出一条路来。 第15章 年少不知愁滋味 一场闹剧,虎头蛇尾,终归收场。 冷香不再开口,慕紫容未曾现身。林楚凡全无造访之心,自顾蹬车。 洛青禾醉意半醒,旁观半晌,忽而言道,“林楚凡,你密会天心时,那子曦也在场么?带我一起好不好?” 楚凡正搂着罗绮抚慰。 闻言皱眉,凝视半晌,信口推脱,“不过是折辱他的托词罢了。神谕天心岂是我能呼来喝去的。” 公主殿下小腿一瞪,“我不管,我就要见子唔……” 苍荷听不下去,连忙起手捂住那张惹是生非的小嘴儿。 返回别院时,青禾酒醒大半,抢着向楚夕等人演说今日见闻。 罗绮拉着楚凡径直躲去后院。 楚夕凝视二人背影,疑惑半晌,无声叹息。转手拉住闻风而动的洛青禾,商讨定制花钿,岔过此事。 室内门窗紧闭,罗绮泪眼婆娑。 转身抱紧林楚凡,将手帕折叠放到他嘴边,“吐出来吧。都说了不要肆意逆行气血……若逼不得已,逆行之后莫要强忍逆血,不吐出来反而加重伤势。” 楚凡尴尬一笑,竟被罗绮看破心思。本想寻无人处偷偷吐掉,如今这般正式邀请,反而全无吐意。 无奈之下,只得当胸自拍一掌。 “噗……” 罗绮低估了血量,手帕立时转为暗红。余血缓缓淌过手背,细看之下,红中带黑。 忽闻语声呜咽,“多谢你为我强出头。” 面纱摘下,脸贴额头,只觉软糯温热。静静抵触,平抑激荡心绪。 楚凡僵硬摆手,“不算强,非是为你。那群混蛋根本是朝我来的。母亲嘱咐过一个月不准出门,是我大意,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耳畔传来抽噎,“泠杳,和慕长老……” 楚凡轻摇头脸,“无妨,我今日并非说笑。若慕紫容咬定此事,我们大可承认下来。如此祸事,长老不追究已是法外开恩。至于冷香,跳梁小丑罢了。” 罗绮鼻尖点头,略带迟疑,“母亲既然知晓,何不明言?还有那晴雨姑娘,恐怕与今日之事难脱不了干系?” 此言玄妙,不知她想问谁。 林楚凡沉吟半晌,语出惋惜,“并非母亲口传,如何明言?至于晴雨……毕竟承了她火上浇油的恩情。不过此人连带着齐鸣渊兄弟,需要仔细查验一番。如今冷香入驻红袖,此等事情可还方便?” “些许小事,不在话下。”罗绮满口答应,竟不提针灸之事,反而扭捏,“我今日有些乏累,能陪我睡一会儿么?” 见她眼中泛红,楚凡不忍心拒绝。 二人放下床幔,和衣而卧,拉过被子盖住。少顷,耳畔传来细碎呼吸,罗绮已然入眠,手臂仍紧抱不放。 林楚凡装睡未果,忽觉耳畔濡湿,轻轻扭头,但见一行清泪垂下。 在她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闻无声悄然无踪之后的替代品;或是年纪尚小,假想未诞生长大的孩子;亦或是欠债苦主;甚至是避免门规处罚的救命稻草——工具人? 念及此处,林楚凡暗暗摇头,工具人这事儿,恐怕只有洛青禾干得出来。 自问心入体,罗绮待他比以往更加谨小慎微。连平日略带香味的胭脂都换掉,唯恐引起毒发。 细想来时路,始于一场交易,二人实属契约关系。奈何动乱频生,罗绮又偏执,但愿还能恢复如常。只要闻无声等人不再搅扰…… 红袖馆,三楼。雅间窗口开合。 两男身着中衣,合力蒙住姑娘头面,顺手打晕,如释重负。 一个气喘吁吁松开手,另一个放下枕头擦拭满头大汗。以多欺少,竟累成这样。 一人言道,“寒石贤弟,想不到那林楚凡如此棘手。听闻他初入城时,你曾断过他双腿?” 梅寒石闻言,头脸更显方正,感慨道,“梁兄谬赞,往事不堪回首矣。” 梁文亮双目凝神,几乎连接一处,“如今可还记恨他么?我观你近日行事,不似以往那般记仇。” 梅寒石苦笑,“兄长知我!小弟曾暗中观察,见他招惹之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心中只觉释然。我若有意,大可伺机落井下石。何必流于表面功夫。” 梁文亮细眼散开,“贤弟机智如狐!胜负未分,可敢再比一场?” 嗖! 梅寒石挥袖甩出一条红带,窗棂应声关严,“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赤练蛇蜿蜒而下,绕着墙角的姑娘盘旋,嘶嘶吐信。 炽焰城,东南角。 一件黑色斗篷笼罩高大身躯,穿过无悔当所在隐巷,七扭八转,来到一间赌坊。 招牌高悬,上书‘平凡’二字。 黑斗篷推门而入,内里人声鼎沸。一门之隔,外间不露声响,不知如何做到。 径直步入角落最小桌前,取出一方砚台拍砸桌面,入木三分,“我买小中大,也买大中小。” 摇骰子的庄家闻言大怒,“哪里来的泼皮?敢到此处消遣!来人,将他狗腿打断,丢出去。” 噌噌! 后堂窜出七八个壮汉,人手一条木杖,对着黑斗篷膝盖腿弯一顿猛砸。 砰砰几声! 竟然折断四条木棍,终于吸得全场关注。 “住手!” 后堂蹿出一灰衣人,面具遮脸,正是骰子上的六点。 灰衣六点凑到黑斗篷身前,细看嵌入木桌的砚台,问道,“卖小中大,还是买大中小?” “都买。” 灰六一愣,好一会儿才醒过神,“跟我来吧。你们继续。” 赌坊恢复喧闹。 黑斗篷跟着灰六缓步走入后堂。嵌入木桌的砚台嗡声飞起,一闪而过,紧追黑斗篷而去。 过了后堂,进入密室,触目漆黑如墨,不见微光。 灰六关门退走。 黑暗中传来怒喝,“办事不利也敢嚣张?你是来退钱的,还是来退命的?” 声音回荡,不似人声。 黑斗篷沉吟,“钱已用光,命不舍得。这次两样都买。用我的消息,抵偿你们提供的线索。” “说来听听。” 黑斗篷稍作迟疑,“上次临街一战,发现林楚凡十分紧张青禾公主,宁可以身相替。善加利用,或可达成你们所想。” 许久之后,诡异之声再次传来,“有些勉强。念在你没留隐患,便不再追究。日后但有所需,大可前来。” 黑斗篷转身推门而去。 之风别院。 洛青禾喋喋不休,左近之人忍不住掩口捂鼻。 公主殿下舔着嘴唇,“楚夕啊,你是怎么想到的?这苹果醋,还挺好喝!” 自然是从熊宝心里读得。绝非苹果蘸醋,更非苹果汁兑醋……罢了,喜欢就好。 林楚夕收敛心思,腼腆笑着,自取一杯未加佐料的果汁,轻品慢饮。趁着青禾下高兴,连忙敲定花钿工期,不求最好,但求最快。 桌下,熊宝停下滋溜之声。眨巴熊眼,回想青禾之描述。 『宛天华那老东西,多半是被楚凡做了。否则,他绝不会说什么,‘连同罗绮,认下此事’。维护长老威严?狗屁!那可不是个大公无私之辈,说不准正谋划着,如何将整个天香阁拖下水呢。』 咚咚! 忽有小脚袭来,使劲点击熊头。 冰熊怒目钻出,只见齐刘海下,一对儿小眼珠瞪得溜圆。 熊宝更觉冤枉,『坏事是小胖做的,我又不说话,至于这么防备?那家伙学坏了!真真假假地试探神谕教,勾引天心。恐怕,更麻烦的还在后头……天这么凉,咋不穿鞋!』 念及此处,亲口叼起绣鞋,一只一只为她穿上。 嘴巴再好,不如手巧。 磨蹭半天,痒得楚夕咯咯直笑。 洛青禾惊觉不妥,绕桌搜寻一圈未果。追问,“何事如此开心?说出来一起乐呵。” 林姑娘小脸腾一下通红,“没,没,没什么。青禾,我父亲的事儿怎么样了?楚凡面皮薄,不好意思追问。不如你抽空打探一番?” 话题转变太快,洛青禾一时不适,“林大人?” 迟疑半晌,掰着手指数落,“他好着呢!除却不能外出,其他与家中无异。我嘱咐一次,荆沐雨偷偷向他祖父求情一次,父王特意派人吩咐一次,没谁不开眼,非要此时找麻烦。至于出狱,恐怕要等些时日。” 火苗倾听半晌,不知吉凶,忙凑到小姐身旁,如同助长声威一般。 青禾小手一挥,苍荷默默走到屋外,亲自镇守门关。 洛青禾神秘兮兮,“我倒是偷听不少内情,你们可别外传啊! 三胖那家伙一肚子坏水儿!将我们先前搜集的证物和证言,通过梁红狐转送我大哥。洛云禁足多日,正憋着一口气,紧抓两本假账不放。 他那外公——梁博大人——极力主张严查,硬挖出商部过半官员,各个牵扯其中。” 火苗见青禾停住,忙倒了杯果汁。更动手捏几颗坚果,放入空杯,供她取用。 公主殿下受用非常,话匣子开口大些,“这次不知怎的?梅尚书很是硬气,全然不给梁博脸面。顶着压力攀咬出吏部四成的主事人员。 这两位一向同心同德,携手进退。不知为何闹成这般。父王不胜其扰。” 侍女胆大,插嘴问道,“既然有问题,交由刑部查处不就行了?” 活像三个小姐妹闲聊八卦。 楚夕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青禾同样摇头,甩动发丝乱飞,“谈何容易!上次不过弄了两个专职记账的书记官,楚凡还将我好一顿数落。这次牵连太广,父王不好尽数惩处,以免引发更大动乱。” 公主殿下狠吸一口果汁,全无醋味,面色一苦,小嘴砸吧砸吧。 低声道,“国主放任众臣争论数日,本想待事态逐渐消弭,挑几个罪大恶极之辈惩处一番。谁知竟有意外收获! 商部与工部两本假账,互相之间驴唇不对马嘴啊!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商部幸存那伙人,又将工部中人咬出。” 言至此处,吃下坚果,微微耸肩。 火苗会意,连忙凑到身后,轻捏慢揉。 以前楚凡练武乏累,常央她按摩。这司职后来被罗绮抢走。 幸而手艺还在,洛青禾舒服得微微呻吟。 手舞足蹈,伸展腰肢,继续讲演,“工部众人大吵大嚷,说什么,钱是大伙一起分的,不能光几人受罪。又把兵部负责调配后勤补给的掀了出来。 兵部中人见事不可为,顺手举报隔壁御史台,说他们收受贿赂,尸位素餐。” 说到高兴处,青禾公主使劲儿拍巴掌,咯咯笑不停,“父王被他们气坏了!多日不曾上朝。我壮胆问过一次,你们猜他怎么说?哈,他说懒得上朝,看谁都不像好人,不如看奏折省心!啊哈哈……” 楚夕无语,青禾的心是真大。 火苗也觉好笑,躲在后面抿嘴,憋得小脸更红。 熊宝咧嘴半晌,愣是笑不出来,『不是说才建国十余年,就玩这么大?半朝官员犯事儿,难道炎国要完?算了,不关我事,先把灵力补全再说。』 滋溜! 熊宝一直觉得,灵力提纯是一种损失。储量整整降低八成,定要仔细修补。 楚夕读之,小脚猛踩。真是不知足,楚凡已很久不曾寸进。 不知这问心的弊端,母亲是否也有?应该……没有吧。师叔言说,母亲当年为脱离雪域,可是散过灵的。 红袖馆后院,慕紫容的小黑屋。 慕长老身披紫衣,背对门厅而坐,怀中鼓捣某种乐器,时常传出几声怪异弦鸣。 身后厅堂中央,跪着粉色倩影。其人低眉顺眼,满头不见珠钗发饰。 慕长老手里活计不停,轻声问道,“这是做什么?夜里还要登台,早些回去休息。” 泠杳不敢起身,“弟子失言,牵连门派受辱,请长老责罚!” 慕紫容冷哼一声,“门派未曾收入。今日街头破口大骂者,勉强算是半个天香弟子。事情我已听闻,你不必如此消磨光阴。我虽偏爱罗绮,却不会偏帮于她。” 泠杳香肩微颤。 深知长老有话未完,“既然不会偏帮她,自然也不能偏帮你。你们之间,自行料理,莫为天香阁招惹祸患。我已上了年纪,不介意被人点名道姓。却也不愿有人指着我的老脸,问些难言之语!你,好自为之。” 慕紫容向后挥手,一股无形气浪将泠杳托起,一路送出门外,仍是跪着的。 冷香叹气,起身拍打长腿,回房准备夜里表演。 却在半路被衣着朴素的乐师拦下。 一管墨箫,直指她滑腻的咽喉,“今日你为何来迟?说好一起询问真相,你却临阵脱逃!若一直不出面也罢了,为何半途冲出,给他借题发挥之机?” 泠杳两指探出,捏住墨箫。 二人不见动作,气流从箫孔迸射而出,一连几声破音,毫无韵律可言。 唐小青心疼乐器,抽身后退。 泠杳不依不饶,一串银针飞射而出,叮叮当当,被墨箫格落在地。 二人分开身形,分站小院两端。 粉裙袖口皓腕探出,自胸前摸出头饰,一一戴好,“说好的?那是我与子曦说好的,与唐姑娘何干?所谓真相,不过是人们各自希望的样子而已。具体是什么真的重要么? 即便我不出去,他难道找不到别的借口遁走?唐小青,你有空还是学些妆容吧,在我红袖馆做工,不修边幅可不行哦!” 泠杳轻晃头面,试过发钗的位置。对墨箫轻福一礼,拧身退走。 唐小青留在原地发愣,想不到这女人如此难缠,无理也要搅三分。 自己真的应该来么? 林楚凡所言是真是假?难道门中有人欺骗自己? 左思右想,没个结果,狠狠跺脚,闪身消失。 第16章 贪杯酿祸 之别院紧闭大门,偷得几日安生。 熊宝既担任坐骑,又调教雨伞。此二者皆不耽误它饮酒修灵。 林楚凡气得牙根痒痒。 如今不敢妄动周天修炼,熊宝的反馈又被天泪阻隔,修为难以寸进。招惹的麻烦却越来越多,一个塞一个大。 他深知其中凶险,故此归还‘天泪’,势在必行。 青夕二人组正欣赏新出炉的花钿。 火苗与苍荷不幸沦为她们涂抹的对象。印了擦,擦了印,挨个试过,不亦乐乎。 楚凡路过稍停,仔细看会儿,才发现楚夕换了发型。额前多了层乌黑浓密的刘海儿,将娇俏娥眉遮掩大半,近乎不见。 沉吟半晌,回头问问罗绮,喜欢的话,大可加入她们,看似挺好玩的。 林楚凡转身欲走,被青禾瞥见身影,吵嚷召回,“三胖,最近城中出了新鲜事儿!” 林楚凡神色恍惚,嘴上不落下风,“这话说的,如此大的城池,哪天不出几件新鲜事儿?无事发生才叫新鲜呢。我忙于修炼刀法,你们玩着。” 见其溜走,洛青禾恼怒跺脚,“有人找到《周成棍法》真传!已在城内开馆授课,是个女教头,名叫周羽。我记得你家书童唔……” 话说一半,被楚夕用橘子封了口。 情急之下,没剥皮。酸甜苦涩,齐聚一堂。 楚凡眉头皱起,深觉不祥。前几日刚打发冰魔弟子,立时便有‘周成之女’现身授课。其所图谋昭然若揭。 忽然醒神,顶着屋里四人问道,“谁看到林飞了?” 见四女一致摇头,楚凡暗道糟糕。 转身冲出,与一团胖肉撞了满怀。 一声娇喝自地面传来,“哎呦!谁这么大胆,竟敢在别院撞我?定要请郡主姐姐,公主姐姐,楚夕姐姐,打碎你屁股!嘶……疼死我了。” 天气转凉,众人习惯出门时围上一件绒毛披风,进屋方脱下。 这一撞太狠,将披风掀翻蒙在来人头上,迷迷糊糊,好半天站不起来。 雨伞贴心,以头将其顶起,更帮手整理披风。 楚凡尴尬道歉,“沐雨,抱歉啊,是我走得太急。你见到林飞了没?” 荆沐雨揉着屁股,“楚凡哥?林飞带熊宝去库房取酒啦。” 胖丫头忽而一脸促狭,“正有事儿找你呢!你若将独门绝技传授给我,便原谅你将我撞倒摔疼的罪过。” 林飞还在别院就好,楚凡暗呼侥幸。 他虽唤灵表现上佳,又得天香阁入门功法,却仍境界不高,且修灵尚浅。委实令人放心不下。 楚凡心中大石落地,转而好奇,“我的堵门绝技?冰砖呗。你想学这个倒是可以。不过,你怕是只能凝出土砖。” 屋内气晕一片。 是‘独门’,不是堵门!绝技冰砖成何体统?哪怕说出棍法,开山掌,甚至掌刀也行。 荆沐雨急了,小脸通红,噘着嘴,“你骗人!今年秋天,在楚夕姐姐房里,你骗了我!” 气晕那一片人,又笑起来。 楚凡一手扶额,幸亏唐小青面容普通,说出去没人信。若是罗绮如此说法,恐怕就……想远了。 林楚凡举手投降,“别闹了,我找林飞还有事儿。你想学什么尽管说,只要是我会的,都可以教你。” 胖丫头叉腰咧嘴,“嘿!我想学你的减肥功法!” 楚凡呆愣半晌,一顿伸胳膊撩腿,又转几圈。我也没瘦啊? 又扭头看青禾众人。只有楚夕笑得勉强。其他几个已抱成一团。小胖找大胖学减肥,恐怕越减越肥。 楚夕看不过去,直接解开谜底,“她想学你那套《锻体炼灵》的功法。” 林楚凡恍然大悟,“沐雨啊,你不是与雨伞自然结契么?锻体炼灵是专供我这类资质低劣之人的功法,吃力不讨好,副作用明显。你资质上佳,何必要选这种徒劳无功的方法?” 小丫头煞有介事,频频点头,“你说的都对!所以我决定学会它,只锻体,不修灵。这样就可以单纯地减肥啦!我聪明吧。” 楚凡直咧嘴,你以为这是两件事儿呢? 终究耐不住她撒泼打滚装哭,应承下来,“这套功法,实则是郡主传我的。可如今她频繁闭关……等罗绮回府吧。我教给罗绮,让她教你。” 沐雨小嘴一噘,“偏要你教我,不喜欢罗绮。万一,她教错了呢?” 这孩子,罗绮哪里惹到你了。林楚凡好气又好笑,“乖了,听话。罗绮境界比我高一大截,怎么可能教错?我不好直接传授,有些穴位特殊。罗绮学医术起家,找得更准。” 楚凡扔下一句,连忙逃跑,言说寻觅林飞。 青禾与楚夕相视而笑,欣慰于三胖长进,自知避嫌。 呲溜,呲溜…… 离老远听闻吸管抽空之声。 仓库门口,一人一熊,各自叼着吸管,伴着酒气,吐纳修灵。 林楚凡见状,只觉头皮发麻,心口收束,连忙冷静下来。 上前骂道,“你俩真是出息了。堵仓库门口偷酒喝?喜欢喝酒,搬回去大家一起品尝。 林飞别学熊哥,它这禽兽修炼方法过于奇特。人身未必能用,容易灵气失控,走火入魔。” 滋溜,哈…… 林飞恍若未闻,醉眼迷蒙,再来一口,瞑目吐纳。 再开口时,舌头硬了,“扫爷,你乱将!那岑明昨,不死喝地挺猛,拳法还很强呢!我,我秋熊哥好几天了,它才答应。等我也练到血级,呃……” 打了个酒嗝,挣扎半晌,愣是站不起来。楚凡连忙伸手扶住。 林飞反手抽出若羽,束发的头箍甩出,摔落墙边,叮当作响。 齐肩短发蓬蓬散开,随着他晃头一摇一摆,“等我也修到星月级,就用择紫若羽,挨个把他们汆了糖葫芦!谁还敢堵咱们?” 一边说,边用若羽耍了几招酒香四溢的梦语剑法。 楚凡接连躲闪,险些成为第一颗糖葫芦。 眼见林飞醉眼朦胧,失了神志,楚凡一把将其拦腰扛起,“都是你干得好事!回头让楚夕与你分说!” 『楚夕自然向着我,愚蠢的林楚凡,接受现实吧。』 熊宝堵着库门鲸吞海吸,『我还不信了,喝光这一屋酒,灵力总能恢复大半吧。』 林楚凡如今,最见不得别人灵力提升。他会羡慕,会嫉妒,会急得心口疼。 一路将林飞扛到火苗屋内,自罗绮强行陪床之后,林飞自动搬到这边。 书童醉得眼冒金星,仍不忘修炼灵力。 楚凡听其呼吸节奏,便知是吐纳之法,虽进境缓慢,胜在稳扎稳打。 可醉酒如此,恐怕不宜修炼吧? 不待楚凡退走,床上已有症状。 林飞大声喊“热”,双手用力将外衣扯碎。中衣相对宽松,胡乱一扭,脱身而出。 林楚凡断然不能给他如此机会,否则身份泄露,恐难说清。 随手扯过被子,将其紧紧裹住。反手凝出冰砖,轻放其额头之上。 融化速度肉眼可见,瞬间冰化水。气得楚凡咧嘴,不知咱俩谁是少爷?就近拾起撕碎的外衣,隔在冰砖与额头之间,全当吸水之用。 林飞并不老实,挣扎捣乱,“扫爷,我好饿。你放开我,好不好,求你了呜……” 我这是收了个书童?感觉更像酒蒙子! 委实初见林飞醉酒,不知是耍酒疯,还是修灵失控。 楚凡将冰湿碎布绕其脖颈围上一圈,果然哭声渐小。待其睡得安稳些,方将半干碎布收敛。 刚欲离去,状况有变。 林飞低吟梦呓,“爹爹,别扔下我!爹爹,羽儿好冷!羽儿再也不任性了,以后听爹的话,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倒是没再呜呜哭,可是泪水不比刚才更少。 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汩汩流出,到鬓角时已凝成冰珠。 楚凡听他提起师父,同在感伤,不待深切缅怀,只见泪水结冰。暗道坏了。 忙伸手试探,只觉林飞周身寒凉,嘴唇渐渐失了血色。 林楚凡害怕极了。 后悔没有第一时间找师叔求助,或者寻罗绮帮忙。 现在根本不敢稍离他身边。 楚凡急忙掏出林飞手臂,对掌传入一丝灵力过去。不知林飞是如何练得,体内冰力十足,将自身脏腑血脉凝结大半,脉搏绵软无力,大有苟延残喘之势。 楚凡气急。 一把掀开被子,丢到地上,信手一缕光火,当场焚烧。又将林飞翻身,双手抵住后背,缓缓传导灵力入体,助其疏通凝滞的气血。 随后,又传一丝灵力给熊宝,召它前来。 也不知这么凶猛的冰冻之力如何修得,若对敌之时,可任意取用,何愁不胜。 灵力输入林飞体内,非但未曾缓解,反而激发冰力反扑。 冰寒之力透体而出,顺着双手极速蔓延,转瞬将楚凡上身冻住。一层晶莹的冰霜,在火光之下烨烨生辉。 这可怪不得我,楚凡如此想着,闭上双眼。 双手既已冻住,便无须挣扎,全当为林飞分担冰力。抽调体内灵力沿着双腿经络穴位一路向下,及至脚心,化作一丝火光,可惜被鞋袜遮住。 幸而未曾完全遮蔽天地灵气共鸣。 忽的一下,楚凡脚踩火焰,紧接着衣袍下摆燃烧。在他刻意控制下,仅留中衣未烧。至于能留多久,他也没底。 林楚凡咬牙发狠,连自己都烧,不信制服不了你。 骨碌碌…… 熊宝推着酒坛,缓缓而行,待到近前,只见烟雾缭绕,门窗焚毁过半。 钻到屋里,隐约见到两个人影。 一个堆坐在前,周身冰霜蔽体,晶莹夺目;一个盘坐在后,周身焰火缭绕,摇曳生辉。 后者双手抵住前者脊背,衔接处尚不明朗。 桌子,床,椅子……能烧的早已不见,灰烬甚少。 楚凡扭头,最先看到一个带寒冰底座的酒坛子。 气不打一处来,“就知道喝!看那看你干得好事!快请师叔、罗绮来。暂时封锁消息,不能让人见到我的噗……” 『难怪后背的冰是那种颜色,还以为是火光倒影。』 熊宝扭头就跑,不忘将酒坛打碎,毁灭证据。 心里祈祷,『祖宗啊,你可不能有事儿!否则楚夕会戒我酒的!』 算你走得快!林楚凡现在就想让它戒酒。 林飞修为不高,醉后修灵竟如此难缠。若是有天熊宝也效此法,谁能制住? 周身浴火,林楚凡对自身灵力更添新鲜体会。 似乎,这所谓的冰灵,未必释放出来一定是冰;反而观之,以往用来捏砖的,未必是冰灵力。 如罗绮一般,自身灵力并无特异属性,却也使出各类简单巫术。他曾亲眼见过罗绮唤火。 是否可以认为,灵力与属性并无特殊联系。继而联想宛天华的遗赠,耀阳三关,灵力属性之两种情况。 无中生有,有则更多。 或许灵气本无属性,只是修灵的人、兽多了,根据各自喜好显现了属性;也可以说,灵气既无属性,亦有全部属性。 所谓属性之分,仅是一种选择,一种表达方式,一种情绪,一种感觉……关键在于共鸣。 一叶落,知天下秋;见一斑,而窥全豹;噗…… 大概是天泪保佑,如此危机时刻,林楚凡竟有心情顿悟感慨。 一口逆血喷出,打断心绪。 楚凡回过神来,只见面前一片殷红晶莹。福至心灵,双手交错,借助逆行气血调运灵力之便,左手吸,右手吐。 吸入林飞身上冰寒气息,吐出自身缭绕温热火气。心里有些纳闷,林飞身上怎有如此多寒冰灵气?难道她唤灵有误,不爱风,更爱冰? 罗绮出门打探消息。楚凡心里期盼无梦。 师叔是领他入门之人,不是师父,胜似师父。不自觉地信任她,更关心她。 无梦御风而来,排开烟幕直入屋内,留熊宝冰封小院,阻隔任何人入内。 见到雪白倩影,漆黑短剑,楚凡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他咧嘴一笑,全然看不到牙齿,尽皆被火光遮蔽,“师叔救命!林飞醉酒修炼,引发体内巨量寒气,险些冻死自己。如今呢……险些冻死我俩。师叔可有良策?” 无梦惊呆了。 她从不知林楚凡身怀如此精湛的御火之能。 亲眼见着一个火人双臂支撑前面一个冰人,同向而坐。火人左臂逐渐变冰,冰人右肩逐渐融化,甚至燃起焰火…… 无梦不知该如何表达。 若说不虚此行,恐有幸灾乐祸之嫌;叹为观止,也不合适,毕竟人命关天。 主要是她也没法子,这才是无奈之处,“我只被师父警告过,并不知此事如何化解。而且,不同的人走火入魔的表象不一样。结果终究是灵力失控,爆体而……” 许是不太吉利,无梦没说下去。 楚凡叹气,难道我命该如此?罢了,不去想它。 既然灵气失控才暴体,自己将灵气控制住不就行了? 楚凡想到此处,双手加大流量,一吸一吐。顺便将吸来寒气调用,借以催生浴体之火,再从火焰中提取温热气息传入林飞体内。 无梦入场,为他凭添几许信心,“有劳师叔护法。师侄有话说,若我今日不幸,还请师叔帮忙照顾楚夕;母亲的情况,你比我了解,暂时瞒着她;罗绮若遇心仪之人,许她改嫁;我欠了别人一样东西,若我死后熊宝还活着,这事儿便托付噗……” 若这次大难不死,一定要求罗绮多做些补气益血的药丸,我当糖豆吃! 楚凡心里发狠,手上不停,暗暗称奇。 折腾许久,竟无灵力枯竭之象。反而随着逆周天搬运,冲开不少穴位,点亮许多星点。 倒是个修炼的好法子,只是代价大了些,费书童。幸亏引发的是寒气,吸着顺手。 忽闻冰内呜咽,“呜……少爷放手。都是我的错,不听劝。你还有这么多事没做,可别被我害死。反正这条命是你们帮我捡的。多活这两年,已是赚到,我没什么遗憾。若有一天,少爷找到凶手,又打得过他,便替我仇报;若找不到,便算了。呜……” 无梦落地时,林飞已有些许清醒,朦胧恍惚,听了些话。 他又冷又热地煎熬着,委实难受,直到听闻楚凡遗言,忍不住哭出声来。 林飞右肩用力扭动,终究无法挣脱楚凡魔掌,肉乎乎似有吸力一般。 楚凡闻言,面露喜色,“醒了!别忙着找死,先把灵气控制住。莫要乱晃! 我知你自修风灵,现今体内寒气多,热气少。将你能控制的所有寒气,往左边挪动,有多少来多少;右边的热气不用管它。若烫疼了,记得出声。若体内有冻伤或灼伤,记得用风灵冲刷患处,既可缓解伤痛,又能精进修为。” 林飞含泪点头,闭口不言。 楚凡知他风灵微弱,大概控制不了什么。只是找些事情做,免得他作死谢罪,自己白忙一场,更对不起师父。 见二人清醒,且进退有节,无梦放下心来。 随便找一处干爽地面坐下,“你倒是门清啊,如此熟悉林飞的情况,难道你们之间……” 林楚凡手一抖,“师叔玩笑了!鄙人大小是从他那个阶段修过来的。所谓久病成医,说的便是区区在下。” 咄! 无梦墨剑顿地,“脸皮倒厚!” 第17章 短袖飞凡 归绮成丹 之风别院,楚夕与青禾共居的小院外,遍布家丁侍女。 院墙四周被三人高的冰墙围住。 熊宝趴在正门,隔绝内外,蔫头耷脑。 青禾公主边走边张望,嘀咕着,“别院何时有了如此多的仆人?” 侍女们还算脸熟,家丁与护卫多是生面孔。尽是些普通人,感受不到修灵气息。 楚夕吃惊之余,深以为然。放慢脚步,靠近人群曲折前行。沿途众人行礼拜见。 林姑娘用读心术挨个查探,熊宝说,这个叫‘扫瞄’来着。 青禾欢天喜地来拉扯她,“楚夕别磨蹭啦!再晚看不到林三胖烧房的。” 楚夕不禁莞尔,随她来到熊宝跟前。熊宝深知她的能耐,五体投地,极其诚恳。 楚夕大怒,齐刘海儿险些压不住风。 “火苗,刀给我!” 熊宝猛一激灵,疑惑地抬起脑袋,可怜兮兮望着林姑娘。 『不是吧?小胖只是受了牵连,无梦进去有一会儿,必然平安无事。你竟对我动刀子?』 火苗不明所以,抽出掌心匕,倒着递出。 楚夕信手接过,挽起剑花。青禾鼓掌叫好。 林姑娘冷哼,“胆小鬼!怕什么?不过是剃几根毛发,长长记性。再有下次,让你好看。禁酒一月!” 冰熊呜咽躺倒,不再狡辩。 今次确实是它起头儿,险些害了林飞,牵连楚凡。自觉懊悔,老老实实趴着,任凭楚夕施为。 莎莎…… 一阵清脆的断发声过后,楚夕捧着雪白熊毛,心满意足。 青禾好奇,凑上前去看个究竟,噗嗤一声,笑了。 熊背上露出粉白皮肉,比划走向,前后衔接,正是‘戒酒’二字。 楚夕将熊毛收起,“火苗,你针线好。这些回头给林飞做一对儿翻毛护腕。” 冰墙之内,林楚凡喷血行功不遗余力,终将书童身上灵气制住。 林飞后背寒霜仅剩肩头到后心一块儿。 楚凡稍作感应,气血走向忽变,双手齐吸。 寒气逐渐剥离,同时收纳燥热火气。唯恐林飞经受冰火重天。 无梦凝神细观,暗叹楚凡感知敏锐,控灵微妙。更为林飞惋惜。 若他唤灵时先领悟冰、火之一,此事过后,实力定有进步。对今后的修行也大有裨益。 灵气失控被消解、理顺的情况,可遇而不可求。 茶盏时间,终将最后一丝寒气就着火息收束入体。林楚凡仰天长啸,浊气喷出,震得屋顶晃动,沙尘簌簌坠落。 林飞身躯一软,瘫倒在地。 无梦栖身向前,不知从何处掏出两件斗篷,一人一个盖上。伸手探查,两个重伤,性命无忧。 林飞挣扎爬起,将斗篷胡乱裹紧,转身下跪,欲磕头行礼。 楚凡坐得腿脚发麻,情急之下向前扑倒,紧抱林飞双腿,总算拦住。 嬉皮笑脸道,“这是做什么。此处并无外人,你我分属同门,即便不是师兄妹,也算师姐弟吧。修炼时彼此帮衬一下,何须如此大礼。” 林飞怔怔流泪,一言难尽。又是冰冻,又是烧烤,他俩面色不好。苦于并无万全之策推脱此事。 无梦好整以暇,“你二人能否解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林飞低眉顺眼,呜咽有声,“是我!心情不佳,陪熊宝喝酒来着。看它修灵勤勉,也学着吐纳。少爷曾劝阻,我当时醉了,没往心里去。后来睡梦中……” 脸忽然一红,“梦到烧火,有些热。随后忽觉脸上冰凉,很舒服。再后来,梦到我爹爹……一片漆黑里,我哭喊,他不回头。更觉冰凉,彻骨寒冷,最后没了知觉。醒时,便知少爷在救我。” 林飞除了斗篷,全身只剩一根若羽。唯唯诺诺,抢先承担错误。 无梦半信半疑,转头凝视林楚凡。 后者贼眉鼠眼,四周乱看。 此时方有心他顾,不知不觉,火烧得甚大!此屋除了四面墙壁与顶棚,已没有任何完整物件儿。木质家具化作飞灰,铜盆瓷器熔作一团混沌。 借着乱看理顺心绪,故作惊异,“我本是顺手将醉猫送回。谁知竟遇到此事,慌乱之间,尝试处理。曾熊宝请人的,只有师叔前来么?罗绮呢,怎还不见人?” 无梦换剑在手,鼓荡微风吹尽烟雾,“少打马虎眼!你的人,去哪了你会不知?这么精纯的御火术,何时修得?” 林楚凡笑脸一扯,点头哈腰,“全赖师叔您教得好!我素有修习,自从……赏菊会之后,曾专门请教过天地灵气的情绪,喜怒哀乐之类的。那会儿已开始修炼,只是未曾大张旗鼓用出。这是头一回。” 无梦沉凝稍许,并未发现错漏,“也就是说,不大张旗鼓地用过?” 林楚凡心里一动,随手指向满地残灰,“用……过吧?初遇冥蝶袭击,陪罗绮烧过蝴蝶,算一次。还有,某个来自南边,对我们不怀好意的‘大人物’,也是这般消失的。” 无梦心中一凛,难道涣灵散对他无效?宛天华真是…… 看了眼林飞,不再追问,“我们商议好,对外说是上次火烧别院的贼人回来寻仇。伤你二人后,重伤逃逸,黑衣蒙面,看不清相貌。该出去了,再晚恐怕不妥。” 三人彼此搀扶走出房门,忽觉寒意扑面。只见四面冰墙套在院墙之外,加高数层。 无梦随手一剑,割裂一条缝隙,勉强通过一个人的宽度。 外面通过大门处透明冰晶,可以直观内里。 熊宝连忙收起冰墙。立时有侍女与仆人上前,接过二人安置,顺手打扫废墟。 无梦以郡主身份将理由传了下去。 荆沐雨忍不住一声感慨,“哎,罗绮真命苦!” 众人的注意力为之吸引。 熊宝刚被剃毛,不敢跳脱,雨伞随之学乖。大中小三个胖墩,排排坐,颇具喜感。 青禾好奇追问,“罗绮又怎么命苦了?快说来听,大家也能高兴一下。” 沐雨皱着小脸儿,“公主姐姐,我感觉楚凡哥,和林飞……哎呀,他可能喜欢男的,所以对罗绮不冷不热。” 青禾眼睛瞪大,扭头看向楚凡与林飞。 两人衣不蔽体,头发不长,仍有烟熏火燎,汗水打湿之状。难道这俩人真的……那罗绮,是有点儿命苦。 青禾本想调笑几句的,忽然想起书斋洗澡那次,林飞似乎是女子,暗叹可惜。 楚夕小脸儿腾的一下变色,粉莹莹的红。 命苦之人回别院时,天将傍晚。 听闻他们主仆重伤,连忙跑去诊治。二人服过内伤药物,又补充针灸与推拿。 林飞还好,只是灵力过重冲伤脏腑,仔细将养,百日便可痊愈。 至于林楚凡,罗绮抬眼一看,便知道是气血逆行之祸。既心痛,又凄凉,不知他为何什么都听,只不听劝。 楚凡顾左右而言他,“罗绮,我已想你半天。城里医者不中用,开药特别苦,远不如你那药丸好吃。不如,咱们进一批药材,你做些补气益血的药丸子,我留着当糖豆吃?” 听闻此言,玉人忍耐不住,破口大哭,“你便如此嫌弃我?急着送死也不想见我,那我走了便是!” 嘴上说走,身子却不动地方,只顾抹泪。 楚凡咧嘴,越来越敷衍,演戏也不做全套。 仍是得哄,“那可不行,没了你,我恐怕活不过今晚。咳……” 罗绮束手探出,堵住他的破嘴,“乌鸦嘴,不许你说!我做那药丸便是。明日买些当归、枸杞,搭配一些辅药即可。闲话少说,林飞醉酒,你怎在他房里?还……你说,你快说!” 楚凡不明所以,挑选可以明说的一一讲述。 旁边临时加床,其上正躺着面色尴尬的书童,满面羞红。别院里,有关他与少爷断袖之礼的谣言,早已传开。 罗绮听闻,一阵后怕,连声嘱咐,“你们刚接触修灵,不可操之过急。理应循序而渐进,所谓欲速则不达。 岑明浊看似醉意浓重,实则清醒。饮酒只为加速气血流动,辅助功法罢了。况且,即便是他,仍不敢醉酒修灵。 这与临战出招对敌,完全是两回事。切记不可再犯!” 林飞已被训斥多次,祈祷此为最后一次,神色诚恳地道歉认错。 罗绮自知无法深究。她虽名义地位更高,实则不如林飞跟随楚凡的时间久。况且林飞已算半个同门,入门功法还是她亲传。 便又掉头欺压林楚凡,“你不老实!还没说清,为何单独去偏僻之地寻他?” 楚凡无奈叹息,“说起这个就来气。城里有人开武馆,传授师父的棍法。这本没什么,却弄出个传人来,号称周羽。我担心林飞气不过,出门惹事,这才想叮嘱一番。” 重伤员躺倒在床上,仍不忘表忠心,“但凭少爷与少夫人做主!” 某人面纱之下泛起微微笑意,显然受用。 楚凡倒是宽心,“等你有力气惹事儿,至少三月以后,届时具体如何,尚未可知。 对了,沐雨想学我的锻体修灵,你抽空教她。你乃医术大家,何处需谨慎,顺便嘱咐好,别伤了那丫头。” 许是有旁人在场,罗绮仰脸冷哼,“你的功法为何要我去教?” 林楚凡未曾领会其中深意,“我有什么功法,是你不知道的?我这样怎么教?” 见楚凡不解风情,罗绮收敛情绪,仔细施针。 林楚凡吐血过多,整个人显得苍白,脸色欠佳,肤色更不好。 罗绮忍不住哭,又不敢让楚凡知晓。一手提着面纱捂脸,一手揉捻银针。 林飞观之,感动之余,更觉惭愧。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造就两个重伤员。尚未隔夜,消息不胫而走。 罗绮为方便照顾,二人都放在楚凡屋里。此举更引人遐想,他们三个的关系,在别院众人眼里,稍显混乱。 救治伤患之余,罗绮竟真买了许多药材,独放一间空屋,鼓捣许久,作出一瓶补气益血的丸药来。 楚凡接过,倒出几粒,比红豆大不太多。当场嚼了一粒儿,感觉不错,甜丝丝的。 再取第二颗时被拦下,“此药丸看着不大,药性却浓。你重伤之体,一日一粒已勉强。多吃无益,反而伤身。” 楚凡心急,偷偷又吃了一粒儿。 罗绮管不住他,背过身子,偷偷抹泪。 不巧,被楚夕撞见,拎根筷子跑上前去,捏着楚凡嘴巴,往舌根猛点。 “哇……” 有点儿恶心。 林楚夕催吐成功,不忘为罗绮撑腰,“皆是罗绮把你惯得,平白糟蹋妙药!不听劝就别吃了。这药补气益血,我吃也不错,正好合用。” 罗绮反而心软,“他急着复原,一定是有事。每日给他吃一颗吧。虽不是妙药,却正合他的伤。” 楚凡心中盘算每日一颗,几时能痊愈。不觉走神,将漱口水吞咽。 洛青禾皱眉后退,暗骂三胖口重。即便是哄媳妇,也不至于如此出格? 林楚凡不觉有异,反而沾沾自喜起来,“楚夕爱吃,那一起吃吧,尝尝罗绮手艺。顺便帮着起个名,早在碎冰城时,你便擅长此事。” 罗绮有些意动,自问心事发,尚未找到机会讨好林家大小姐。 立时扯出笑容,对楚夕点头示意。不知心意皆被探查了去。 楚夕见她眼眶通红,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一软。 缓缓踱步,犹豫未决。 林楚凡抛砖引玉,“叫‘归枸丸’怎么样?听着像两种肉做的干粮!” 熊宝戒酒愁苦,躲在门外旁听,『两种肉做的?你倒是啥都敢吃!』 楚夕长吐浊气,吹刘海儿,瞪眼睛,“什么破名字!应该叫‘归绮丹’!此药之所以能成,要归功于罗绮。你如此精通作死,仍活到现在,更要归功于罗绮!” 林楚凡捏着鼻子忍下,心里嘀咕,不知与熊宝学了什么东西,这姑娘嘴里全是些怪话。 林楚夕忽然示好,罗绮真是惶恐,“楚夕言重了。照顾他,是我分内之事。苦于手段有限,经不住他频繁舍生忘死。” 眼见两女有同仇敌忾的苗头,林楚凡连忙装睡,祈祷自己躲过一劫。 王宫。 洛长风正在偏殿修炼。 紧闭的门窗忽然裂开一道缝隙,灰色影子一闪而入,静静伫立在墙角。 静候许久,才等到国主大人吐气收功。 洛长风眼都不睁,开口询问,“怎是你亲自来的?” 灰影行礼,“兹事体大,请主人暂赦白梅擅离职守之罪。” 抱拳的右手拇指上正戴着白玉扳指,镌刻红色梅花。 国主大显宽仁,“何来暂赦,你本无罪。何事如此严重?非要亲自走这一趟。” 白梅悄声回禀,“属下曾派多人,交叉监视御灵司,于昨夜有所斩获。御灵司有人向江湖势力透露情报。寻根溯源未果,幸得知交易地点在城内东南,一处赌坊。” “雷引呢?” 白梅沉吟,“雷大人每日照常执行公务,看似一切正常,实则形迹可疑。” 国主眉梢微动,“何出此言?” 白梅斟酌用词,“自楼内受挫,京师力量薄弱,可用高手不多。派去跟踪监视者,最高不过星级。雷引明知有人监视,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这本身就是问题!属下绝不相信,仅凭几个捕快胆敢勾结匪类,图谋公主!” 洛长风眉目开合,精光迸射,“青禾?谁敢动孤的女儿!看来炽焰城沉寂太久,久到有些人的胆子变大,变肥了。” 白梅当即跪倒,“请主人示下,我等愿赴汤蹈火护卫公主?” 洛长风细看白梅的影子,“你的忠心,孤知道。但此事不可冒进。青禾不是整日纠缠在别院么,顺便试试他们的斤两。那间赌坊重点关注。必要时,倒卖些鲜为人知,却无伤大雅的消息。投石,问路。” 白梅行礼,“属下遵命!” 起身欲走,却被国主叫住,“这次越级前来,可是发现宫内有人不安分?” 白梅面色不改,“空口无凭,白梅不可妄言。” 国主凝着眼光,看他许久,终究挥手放他离去。 待白梅走远,一面带褶皱的内侍,捧着一卷密报,匆匆前来,伏地献上。 国主无意让他起身,五指微屈,密报入手。竟是两件事同时禀告。 前一个,言说嫌犯周成之女现身京师,聚众开馆,传授棍法。 洛长风单手握拳,骨节发白,“周成?何许人也?竟也值得孤王御览?” 内侍总管伏膝叩首,开口欲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后一个,言说之风别院遭袭,林楚凡被烧出内伤,恐怕无法参加秋围。 国主沉思半晌,喃喃自语,“青禾,青禾……” 第18章 晴檐落雨 枯涧鸣渊 林楚凡连吃几日归绮丹,自觉气血盈满。下床走路不用轮椅,实在稀奇。 他发现重伤的唯一好处,是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然而,罗绮越任劳任怨,他愈发愧疚。 林楚凡踱步院内,仰观天光。 今年秋天绵长非凡,迟迟不去,如此拖延,冬天会高兴么?还想看一眼今冬的雪呢。 未走几步,只觉腰膝酸软,后脑空乏,摇摇欲坠。连忙盘膝坐地,将罗绮夸得,天下少有,地上本无。此类症状与她推测完全一致。 忽闻破空声起,衣袂飘飞,红袖馆乐师从天而降。 唐小青长发遮面,手握墨色洞箫。 嗖!嗖! 两名薄纱覆面的女子寻声而至。左边白衣胜雪,腰悬墨剑;右侧青裙如兰,手捻银针。 墨箫后退半步,抱拳行礼,“三位不要误会,在下不请自来委实唐突,并无恶意。只想请教当日街头未尽之言。” 林楚凡拍地而起,未遂,“住口!罗绮去看一眼林飞,我不放心他。有师叔在此,可保无虞。” 罗绮迟疑稍许,心领神会。默默取过青黑大氅,亲手披在楚凡上,黯然离去。 唐小青疑心稍起,“你们似乎有事瞒罗姑娘。” 林楚凡横眉皱起,“此间不欢迎你,有话快说,趁我心情未坏。” 墨箫回旋,面色僵硬道,“史家兄弟奉命来此观礼,为何失去踪影?” 林楚凡闻声冷笑,后仰以手撑地,“你尽快找个医师诊治耳朵,我怀疑它们坏掉了。那两个废物前来行刺,当众出手,失败被擒,更不配合审问。自然是死了。有什么问题?” 唐小青面露怒容,“怎么可能?那两兄弟虽修为平平,却仍是抚琴之人。怎会行此恶事?” 楚凡面色转冷,“既然不信,何必问我?不送!” 墨箫忽震,响起两个音节。 林楚凡闻声而动,抱头翻滚。 无梦反手空弹指尖。 噗…… 连响三声破音。前两者抵消墨箫暗劲,后一声斩断唐小青一缕秀发。 墨箫挑起飘落青丝,手心发紧。 林楚凡伏地偷瞄,暗呼师叔修为精进。罗绮出手最多一针对一音;无梦以一敌二,竟有余力削头发。 殊不知,那日林飞之事对无梦启发很大。 唐小青仍不服气,“既然他们兄弟身死,岂非随你编排?” 林楚凡翻身坐起,“那我怎不说他们奸淫掳掠,谋杀书斋司学,偷盗国库存金,公然贿赂朝臣? 你既来问,定是心中存疑。存疑便需求证,求而不信,自讨苦吃罢了。多说无益!即便他二人光明正大而来,触怒我,合该身死。你猜,我现在生气了没?” 墨箫下沉,稍退半步,仍不甘心,“可有佐证?” 林楚凡腰腿发麻,起身摊手,“凭什么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乐师竟信以为真,“你想要什么?我没钱,可以先欠着,以后还你。” 林楚凡忽觉失算,这么蠢的乐师不像坏人。 无梦好整以暇,任由楚凡出头,乐得看戏。 林楚凡漫天要价,“听闻浣风谷有通脉丹,要不送我一粒儿尝尝?” 唐小青连忙摇头,“我还没领到,即便领到也不能给你。” 林楚凡眼珠一转,“没领到。你该不会是领了门派任务来的?” 乐师惊喜交加,“你连这个也知道?” 林楚凡被笑容所慑,心口一紧,“哼!姓史的两个蠢货,即是接任务来的。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的任务是……不告诉你!我才不信,你就是个小骗子。”唐小青差点儿咬到舌头。 林楚凡复又坐倒,捧心怒视,“慢走,不送!” 休养几日,愈发觉得伤势严重。 墨箫停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妥。 扭捏半天,憋出一句,“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先欠着。” 楚凡气笑,这么蠢的人也敢出门做任务,“那你先欠着,我想要时再找你。” 无梦墨剑换手,目光下移。 林楚凡忽觉芒刺在背,“看你态度尚可,赠送几句。史家兄弟借琴音蛊惑人心,并非技艺精深。而是挖古墓,取阴煞之气浓重的棺木做琴枕木。以后别轻易相信人,恕不远送。” 墨箫唯恐债台高筑,落荒而逃,“我,我会记得欠你人情。” 无梦转身,耐人寻味的目光令人不自在。 林楚凡挣扎站起,“师叔不要多想。我想在对面培养一个打探情报的……正人君子!” 无梦轻笑退走,“罗绮不在此处,你紧张什么呢?” 林楚凡气闷,稍作休息,自行爬回床上。暗呼倒霉,出去透个风,竟被人找上门来。 某伤员体弱气虚,吃药比吃饭还勤。听故事已成他为数不多的消遣。 上次当街对质,着实太巧。罗绮奉命调查,已有眉目。 佳人守在床边制药,轻语道,“齐鸣渊与王鸣言乃是一对亲兄弟。兄长随母姓,早年流落在外,前几年被王家老爷子认回。” 罗绮说着话,手上不停。 用竹片夹着一颗颗嫣红丹药,哒哒地落入一只小葫芦。 不知她从何处寻来一批娇小葫芦仔儿,站着比大拇指略高几分,收腰处比小拇指还细。 罗绮用细长窄刃挨个掏空,用以盛放丹药。 这样的小家伙,一个最多装不到二十粒儿,定量携带,防备某人贪吃。 林楚凡眼睛长在一堆红豆上,眼珠儿险些掉出,“既已认回,何苦还要姓齐?改叫王齐渊不是更好?” 罗绮浅笑摇头,“王老爷子下手慢些。齐家夫人死后数年,他才认的儿子,许是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齐家本是一方豪族,前朝楚国时,也曾名动京师。后逢战乱,王朝兴替,莫名衰落。齐家夫人的最后骨血传到齐鸣渊身上。” 谈笑间取来笔墨,将封好的葫芦留下‘归绮’二字。 仍不罢休,喜滋滋地拿起刻刀浅浅刮去墨痕,留下阴刻划痕。 细细吹摩一番,以蔻丹描边,字迹如内里丹药一般嫣红似火。 爱不释手把玩一阵,交到楚凡手中,不忘叮嘱,“这一葫芦仅装十五粒儿丹药,你莫贪吃。循序渐进,吃完留下空葫芦,朔望日为你更换。” 林楚凡点头答应得好,待罗绮刚转身,立时偷偷倒出一粒儿。 味道不错! 哗啦…… 丹药滚动碰壁有声。 美人回眸嫣然,不可方物。 林楚凡泰然自若把玩,一如从未打开一般。 舔着嘴唇,“怎会如此复杂?” 罗绮白了他一眼,继续雕刻下一个。 林飞不习惯夹在两人中间,轻轻出声,“若齐家小姐尚未过门,鸣渊为长不为嫡;若齐氏为发妻,便名正言顺。如今观之,恐怕鸣言之母才是当家夫人。” 楚凡只觉新奇,“难道死了不能做发妻?” 林飞摇头,“若齐氏正妻之位仍在,何必死在娘家?亲生儿子多年之后才认祖归宗。” 林楚凡愣愣点头,心不在焉。 忽想起另一件事儿,“王鸣言呢?他对火苗很有一番心思,我们不得不慎重。” 罗绮轻诉慢语,“王公子却是三人之中最简单的。王氏一族在炎国建立之初便立足京畿之地。王公子成年后,也曾接手家中生意。只是并无天分,加之好高骛远,先后赔光多家铺面。近些年,王老爷子不再让他接手生意,着重培养文墨、武功。” 林楚凡幸灾乐祸,甚至恬不知耻,“那他经商天赋,与我修灵资质有一拼!” 罗绮不知怎么说他好。 转身将一瓶新药塞入林飞的手里,“这一瓶给你。偶尔吃上一颗,对身体大有裨益。” 林飞红脸收下,“多谢少夫人。” 啪! 林楚凡猛拍大腿,吓两人一跳,“不对!他爹着重培养王鸣言文墨和武功。可他学棍法时,未曾露出什么马脚。难道他身怀灵力?” 林飞细细回忆半晌,“未曾察觉有异。他对棍法一窍不通,甚至不如当初的我。倒有一点与众不同。他筋骨肌肉比常人坚韧,我与他对练,常觉他棍上气劲雄浑。” 林楚凡冷哼,“筋肉坚韧?不正是灵气长期淬体的功效么。王鸣言,是个狠人。这两兄弟不简单。说说晴雨吧。” 罗绮停下手中活计,“这便是个苦命人了。” 楚凡爬下床,接过她手中刻刀助力。 罗绮心中微甜,索性将剩余葫芦尽皆提字,留给他雕琢。 旁观某人胖手笨拙,耐着性子言说,“晴雨本是东境边城——平夷城——人士,原为富家闺秀。与齐鸣渊可谓青梅竹马,还曾传出不少佳话美谈。二人相识之初,似乎比你与林飞还早些。齐鸣渊见那女子家境一般,谎称自己是茶水摊老板的儿子。” 林楚凡心思跳脱,忽然眉飞色舞打断道,“东境边城?像碎冰城那样么?出此城就到齐国啦?咱们两国可曾打过什么大战?” 罗绮见他手上加力,急忙叮嘱,“小心些,葫芦很薄!别给我刻坏了。 何来那么多大战?东地边境之外势力丛生,自立为王的小国遍地都是。小者近乎一城之地,大者仍没有炎国最小的州大,彼此征战不断。炎、齐若想接兵,必先将此地段扫平,显然吃力不讨好。” 楚凡一叹,“那还要感谢他们。碎冰城外若有这样一段,也不至于连年征战,死伤无数。” 林飞闻言心有戚戚,不禁想起父亲。又想起守城之战,幸存者不过十之一二。若非少爷胆大包天…… 罗绮幽幽说道,“碎冰城外,原本也曾如此。 楚国末年,忽有高手横空出世,尽扫北地豪侠,创立雪域。之后辅佐蛮族连年征战,逐步扩张。最终形成与炎国接壤,互有征战的局面。” 咚! 林楚凡狠砸桌案,“雪域竟如此厉害!没听师叔讲过。这群混蛋真不是东西,总扯后腿。” 怒意汹涌,心口发紧,立刻想起白衣刀客。唯恐罗绮伤心,急忙收声。 罗绮不疑有他,言归正传,“那是年幼,晴雨信以为真,冰未嫌他出身,二人日渐熟络。 奈何好景不长。数年后,齐氏便病故,旁支长辈瓜分家产。齐鸣渊变成茶水摊老板。此时,晴雨早知他身份,仍待他如前。 每遇人奚落嘲笑,她总笑谈相对。言说齐公子重诺,自幼立志经营茶水摊,终究得尝所愿,不曾失信于她。” 林楚凡不解其中深意,只当笑谈。亲手倒杯清茶,喂到罗绮唇边。 罗绮脸色微红,“二人相交日笃,齐鸣渊在晴雨帮助下东山再起。经营对外商贸,据说最远曾把货品卖到齐国。 更在城内接连开起货栈,酒楼,布庄,还有茶水摊。女方家里中意齐鸣渊的才华,眼看到了年纪成亲,谁知竟横生枝节。” 林楚凡小眼睛眨巴着问道,“成亲?我们好像还没成过亲吧?” 罗绮脸色更红,羞恼道,“你才多大年纪!这种事情总要父母之命才行。我是孤儿,阁中并无陈规,仅是走过场,记录在侧便罢。你到时候,看母亲如何安排。” 林楚凡恍然,“原来如此。听闻我是入赘的,能和正常人一样么?” 罗绮瞪他一眼,不再理会,“适逢王老爷子派人找齐鸣渊认祖归宗。齐公子自然不愿,决心给晴雨做上门女婿。 几番争执不定,忽逢赵家惹下官司,罪名不小,连带经手生意逐一被查处罚没……最终晴雨姑娘被充了奴。若非姿色尚可,被人选到教坊司,恐怕早已香消玉殒。” “赵家?” 罗绮暗中咋舌,补救道,“晴雨姑娘在平夷城时,乃是赵家小姐。闺名无从知晓,后来自取艺名晴雨。” 林楚凡笑道,“一直以为,她们的名字只有冰姑能取。” 说到此处,罗绮忽生感慨,“‘晴檐如落雨,枯涧忽鸣渊’,也是一对有情人。” 林楚凡舔了舔嘴唇,罗绮竟懂诗词,以后可要小心些,不能胡乱吹牛。 悄声嘀咕道,“有情人倒也罢了,她家那官司惹得真巧。” 故事听完,手中刻刀律动,将罗绮纤细柔美的字迹留在葫芦上。 林楚凡用指尖仔细抚摸,触感比看起来还要好些。 不由感叹,字如其人。一笔一划,皆像舞姿。笔锋定格,走势灵动,柔韧呼之欲出。 一时竟然看得痴了。 罗绮察言观色,脸上又红。 第19章 入戏太深盗灵药 若依月历推算,已然入冬。 林楚凡身子渐好,想起老朋友——轮椅。遂堆坐其上,推着将自己来到后园桥边。 溪水哗哗作响,清澈见底,不见一丝儿冰渣。对岸连翘丛里,几只鸟雀欢喜蹦跳,似乎还能找到吃食,叽叽喳喳,颇为喜庆。 听之见之,难忍嘴角上翘,心中暖洋。 若换做碎冰城,风雪少说也有一尺深。即便换做去年、前年,炽焰城的冬天仍未曾如此暖和? 莫非是洛长风的面子大? 他说要秋围,冬雪不敢降落,强撑着冬天的名号,仍留着暖秋温热。 林楚凡腹诽国主正甚,忽闻身后脚步声踢踏而来,渐近清晰,“少爷,王公子又来了。言说探望林飞,另有要事相商。” 原是火苗传话来。 林楚凡随意摆手,兴致缺缺。 秋围约定日期将至,他身体虽日渐好转,但仍有些来不及。 若按以往惯例,此事本该林凯通知。奈何他临时犯了事,旅居去刑部大牢。 若是老头子搞这事,必然有人在半路伏击。或去,或归,必不可少。 也不知他跟暗影楼究竟有些什么勾连?或是哪位大人物如此看得起区区在下? 此前曾一度怀疑北地蛮族,然则,随着和谈事宜推进,林凯卸任碎冰城主,之后的麻烦并未减少。 林楚凡思虑半晌,深感不耐,“怎么还在这?林飞虽伤得没我重,可他体质不如我恢复得快。本少尚且如此模样……他不便被外人探望。” 火苗回头回脑,看四下人,小跑上前一把夺过轮椅扶手。 嘴里念念有词,“郡主醉心修炼书籍,不闻窗外事;青禾公主不在别院;小姐与熊宝不知何处鬼混;罗绮形如你的传声筒……只能请教少爷。” 有这么请教的?分明是抢! 林楚凡气得手舞足蹈,拼命挣扎,仍不及侍女腿脚灵便,徒呼奈何。只得任她推着,一路小跑带颠儿,磕磕绊绊挨到门房。 近来别院接连遇袭,规矩严明许多,寻常访客无法擅过门厅。 林楚凡胡乱拉扯几下大氅,暗赞罗绮体贴。此物不知从何处寻来,颜色不好,却很保暖。 连忙假装客套,“原是王公子驾临,有失远迎。本少重伤在身,礼数不周,还望包涵。” 王鸣言身披白袍,发带飘扬,猛然站起,手捏折扇行礼。 但见目光灼灼不离火苗,“林公子客气。在下本是探望林飞兄弟,不料惊动了此间主人,委实罪过。” 看不见雪的冬天,不算冬天么?毛病!穿书生必须袍配折扇么?貌似青禾也是这般。 楚凡见到扇子,毛孔颤栗,“遇袭那日,林飞为救我,受伤颇重。王兄好意我会转达。若无事请恕小弟失陪,在下体弱,吹不得寒风。” 王公子长揖到底,“不请自来,是我之过。眼下有件尴尬事,本想与林飞兄弟商量……城里新开一家武馆,公然传授尊师的《周成棍法》。秘籍仿制的一般无二。甚至有一女子,谎称周成之女——周羽,自号棍法亲传。” 王鸣言话说一半,偷瞄轮椅。 火苗站姿标准,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 林楚凡小眼睛眯起,哈欠连连,“嗯?然后呢?你接着说。刚要睡着,突然收声,把我晃精神了。” 王鸣言强撑尴尬,振振有词,“在下以为,其人实属冒名顶替,沽名钓誉,借机谋财,实为不妥。特来禀告公子,想个法子将其拆穿,维护先师声名!” 如此义正言辞,掷地有声。林楚凡险些相信。 借哈欠浸出眼角水迹,作悲戚之色,长叹有声,“王兄有所不知。先师周成,的确留有一女,名周羽。论起来,我要叫声师姐。” 眼见王鸣言双眼放光,楚凡泪痕更显,怅然道,“先师遇人不淑,死于非命,唯余这点儿血脉。在下有心相认,又恐为其带去祸患。况且先师之罪乃由家父定论,委实无颜面见师姐!” 王鸣言数次欲言又止,皆被林楚凡打断,“武馆之事儿,便随她去吧。待我伤势痊愈,定要向全城宣布,周羽师姐乃是棍法亲传真宗。我要为师姐正咳咳……” 一时心潮澎湃,入戏太深,不慎引发心口绞痛。 火苗无声叹息,俯身轻拍某人后背软肉。 王鸣言先挑眉,后又眯眼,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忽然门外一声娇喝,“王鸣言?你还敢来!上次下手太轻,苍荷,给我打!脸不扇成狗头,不准他离开。” 如此飞扬跋扈,唯有洛青禾一人。 青衣闪现,手捏扇柄,头顶浅黄发带飘摇,俊俏的小脸儿上大眼睛忽闪连连。 王公子吓得一抖,偷瞄轮椅扶手。 苍荷以退为进,恭敬言道,“王公子自己来吧。” 王鸣言尴尬更甚,既不愿出丑,又不敢擅离,忙将眼光投放火苗身上。 后者神情慌乱,手足无措。 幸而林楚凡平抑血脉,帮她解围,“青禾,罢了。王公子是来探望我,和林飞的。上门是客,不请进去喝茶已然失礼。怎能拳脚相加?” 青禾双手叉腰,怒目而视,“还不走!” 王鸣言如蒙大赦,恋恋不舍地回望火苗一眼,匆匆离去。 入院路上,洛青禾忍不住献宝,“三胖快看,此乃父王的蕴灵丹!据说对内伤有奇效。我从库房讨了一瓶,特意带给你和林飞疗伤。” 林楚凡看着一脸‘你快夸我’神情的公主殿下,心有戚戚。 你们父女何时对我如此上心了?国主的药是那么好吃的?万一哪天让我吐还,可如何是好? 腹诽半晌,强笑奉承道,“不愧是王国内库,竟有此等神药!青禾更了不起!如此珍贵的丹药都能偷来,果然身手不凡。吃国主的药,不用下跪谢恩吧?” 洛青禾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混蛋!若非见你有伤在身,本宫非胖揍你一顿不可。药师我问父王求来的,才不是偷拿。适逢秋围临近,你若伤重缺席,岂非少了许多乐趣。” 公主发怒,折扇做剑之用,狠捅林楚凡肚子,只觉软乎乎。 楚凡闻言心中一紧,秋围果然有些名堂,不仅国主看中,公主也关心。 捂着肚子佯装受伤,“青禾,今年怎不见赏菊大会?还有那秋围具体做什么的?听你的意思,也要会去?” 青禾小脸上扬,“谁说今年没有的?我嫌烦,把别院的请柬提前偷出来烧了。” 楚凡闻言,只觉头皮发麻。 洛青禾喋喋不休,“秋围并非每年都有。父王说,炎国以武立国,推翻前楚,方得号令天下权柄,不可懈怠忘本。 儿时似乎每年举办秋季围猎。后来有一年,父王猎场遇刺,无人再敢提起。今年难得重开,自然要去玩耍一番。你跟我混,保准儿没人敢欺负你。” 又行刺?上次露园赏菊时,楚凡隐约记得,也有一桩行刺。 压住心中疑惑,没好气地抱怨,“是除了你,没人欺负我吧。女孩子也围猎么?不觉得血腥?” 青禾白眼翻起,抢夺火苗手中把柄,数落道,“你懂什么?女子前往围观,自愿参加。往年都是长姐夺魁!如今她不在此间,我定替她夺魁。你得帮我。对了,刚才王胡言找你何事?” 林楚凡示意火苗放手,莫要与这取名鬼才争一时长短。提心吊胆地堆坐椅中,将刚才之事一五一十说过。 青禾聆听半晌,扭头问火苗,“你感觉那姓王的怎么样?可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火苗脸色更红,摇头晃脑,“他演得不如少爷好。” “啊哈哈……没看出来啊,三胖!你还是个演技派。”洛青禾调笑带偷袭,一击即中,扬长而去。 林楚凡佯装怒气,“胆敢偷袭!别跑,我药呢?” 洛青禾远去,嘲笑声传来,“当然拿给罗绮!万一你贪嘴,被药撑死,我如何与楚夕交代?” 火苗重新接手轮椅,抿嘴偷笑,少爷吃药贪嘴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 王宫。 洛长风皱着八字眉,随手翻找一堆奏折。 踏踏声起,内侍总管小跑进来。鬼鬼祟祟趴在国主耳边,嘀嘀咕咕。 洛长风闻言甚为开怀,“哈哈……孤就知道!她问得如此详细,定是动了心思。去传两道令谕。一道发给青禾,赐蕴灵丹两瓶。你自去库房取一瓶,一道送去。另一道公文,秋围改冬围。延期……半月足矣。” 内侍总管晃着满脸褶皱,匆匆离去。 洛长风抛下奏章,侧卧榻上,抬眼过窗,但见天朗气清,云淡风疏。 之风别院。 熊宝禁酒期未过,百无聊赖。 楚夕知它心意,又不愿轻纵其过,便开动脑筋,带它布置一座雪院。雨伞与荆沐雨自然亦步亦趋,唯命是从。 楚凡等人找到此间时,已完成大半。 楚夕正拉着罗绮的手,讲述碎冰城美好时光。 林楚凡略感诧异,更觉温馨。跳出轮椅,扯开大氅,猛扑雪堆。 青禾先到此处,早有此意,担心惹恼楚夕。如今有人带头,她岂会错过?呼哨一声跳起数尺,噗通一下砸向雪堆,溅起一层雪浪。 忽闻一声惨叫,“哎呦!谁踩我?熊哥,你这雪堆偷工减料!底下全是冰,可硌死我了。” 熊宝冷哼一声,无意理会,沉迷雕琢眼前的寒冰凉亭。 楚凡惨叫,惊得众人无心赏景,忙围过来看他。 洛青禾率先爬出,尴尬一笑。忙取出瓷瓶递给罗绮献宝。 林楚凡鼓涌半晌,终于得见天日。额头磕破仍不自知,只故气呼呼地刨雪,像个成了精的土拨鼠! 众人偷笑,并未在意。 罗绮拨开闻过,眉梢上扬。倒出一粒儿,仔细端详许久。 忙又放回,交还青禾手中,“公主殿下请恕直言。这药恐非国主赏赐,而是您‘拿’来的吧?” 青禾听闻重音有异,梗着脖子硬犟,“就是父王赏赐!言说,给我补身子的。” 苍荷抿嘴,不敢出声。 罗绮摇头失笑,“此乃蕴灵丹,成药不易。需上等灵具做辅,以灵力充沛的药材精调细制而成。虽效果显着,但药性猛烈,稍有不慎,极易受其反噬。至少灵月初期才可勉强承受。” 洛青禾气急败坏,使劲儿跺脚,扇子一抛,双手叉腰。 拧着眉头数落,“怎么死心眼儿呢?我偷丹药,还不是给你男人吃?本宫有胆子偷,自然不怕惹出事来。你学过医术药理,想法子喂他吃下。别的不用你管!” 众人正尴尬,忽闻哀嚎,震落簌簌雪沫。 林楚凡歇斯底里,“谁啊?在雪堆里藏石头,还是带棱角的!摔得我险些破相!你们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只为坑我?过于煞费苦心吧?” 众人回望,只见一只肥硕土拨鼠跪坐雪堆旁,手捧两块石砖,满脸悲愤。 荆沐雨悄声道,“抱歉啊,定是雨伞做的。我们不知它何时藏进去的。可不可以原谅它一下?” 林楚凡还能说什么呢? 只得凝出几块冰砖,连带方石摞在雪堆之前,以做警示。 罗绮忙用手帕为他擦拭额头血水。与内伤相比,此等磕碰实属牛毛细雨,不值一提。 林楚凡得佳人示意,忙劝道,“青禾啊,好意我们心领。不过,偷国主的药实在不妥。你放心,围猎之事我一定帮你。” 青禾气得踹雪,“哎呀!你们不懂。围猎即将开始,再不吃来不及了。” 罗绮仍不松口,“以楚凡如今状况,即便用药,也需十天半月才接近痊愈。围猎定然来不及的,还是别冒险吧?” 青禾听闻吃灵丹仍来不及,一时失魂落魄,堆坐冰墙之下。 随手将药瓶抛给苍荷,口中喃喃,“来不及就来不及,偷都偷了,不吃不划算。罪名我已背上,顶多被父王责骂几句,都不够禁足的。” 楚夕探知她怀念姐姐,情绪过于低落,忙带领熊宝前去安抚。 眼前的公主殿下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与刚才趾高气扬,‘销赃’跋扈的洛青禾判若两人。 楚凡鲜少见她如此,有心安慰几句,琢磨着讲个笑话逗趣儿。 忽然脖后一凉,杀气!师叔出关了? “哼呵!” 公主殿下嘴角挑起,双手捧在胸前,莲花呼之欲出。 楚夕脸色骤变,缓缓后退。 林楚凡脚步踉跄,飞扑上去,紧握青荷双手。 用自己一双胖手,将青荷柔弱无骨的小手紧紧固定,唯恐那朵圣洁的红莲绽开。 人群之中,除了楚夕与苍荷,无人知晓这歪斜一扑的玄妙。 只见二人十指交叉,双手紧握,颇为虔诚。 林楚凡声情并茂,“青荷,听话。冷静一下,药我一定会吃的,还会带着林飞一起吃。 我可加大药量,有罗绮辅助,定能在围猎之前治愈伤势。到时候做你的跟班。你若看谁不顺眼,只要动动手指,我打得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今日在场都是朋友,很好的那种。你也不愿‘她’伤心难过吧?” 恰有门房禀报,国主令谕传来。 第20章 投桃报李 何必殷勤 二人争吵打闹一番,某人自知险些血溅当场,暗呼侥幸。 青禾玩耍一阵,方觉微寒,嚷着回屋暖和一会儿。 罗绮旁观半晌,忍不住轻抚面纱。直觉告诉她,林楚凡与洛青禾之间定有隐秘。 然而楚凡未曾明言,她不好追问。洛青禾远不是林飞那般,可随意捏圆搓扁。 若两人无意,她执意追问,尽显小气。平白恶了楚凡,更会得罪公主。 万一两人有意,她傻乎乎戳破,岂非自讨苦吃?凭空竖起一位资质上乘,前途光明,未来可期的情敌。 罗绮既庆幸又苦恼,叹息道,“围猎延期,便有了借助蕴灵丹疗伤的余地。不过,尚有一事为难。 按理说,此丹若非直接吞服,最好溶在酒里慢慢喝下。林飞不在话下,可楚凡身有旧疾,不宜饮酒。如何是好?” 刚放下假想情敌——青禾公主,立即遇到药酒难关,罗绮气苦,无从诉说。 若非金钗有异,楚凡怎会落下问心隐患?天长日久,难免记恨。念及此处,罗绮湿了眼眶。 林楚凡眼珠乱转,嘴唇数次开合,欲言又止。 忽有香风袭来,嗅之稍感锐气逼人,“无妨。十年陈酿,能饮七杯!雪是谁弄的?怎不继续做完!” 众人闻声扭头,但见白衣环绕,墨剑高悬,无梦出关。 罗绮闻言反手揪住楚凡耳朵,面色不善,“何时又饮酒?为何郡主知之甚深?你们背着我踏雪寻梅? 我说话你从来不听。不让逆行,你非要;不准多吃丹药,你偏不;不许饮酒,你偷喝。你就是讨厌我!果然,世间男人喜新厌旧。呜……” 林楚凡疼得龇牙咧嘴,深感脖子上结了一颗硕大的西瓜。 暗骂有人嘴碎!当初哄骗杀手之戏言,如今传得有模有样,已然传到罗绮耳中。 哭也不认真,怎能扯着耳朵不松手? 楚凡连声解释,“误会,全是误会!那日见岑明浊借酒气出招,唯恐自己发作,偷偷试过。绝非你想得那样!” 玉人面纱轻晃,半信半疑,“当真?” 她深知林楚凡秉性,说谎如熊宝喝酒一样寻常。 无梦适时补充一句,“我怎么记得,那时你尚未约见晴雨?” 林楚凡苦着脸求饶,“师叔!不带这样的!捅了篓子,不补也罢了,还拆台。” 忽闻耳畔炸裂,“林楚凡!你又骗我!” 奈何耳朵还在别人手里,连忙求饶,“哎?可能是我记错时间了。哎?疼,真疼!” 打闹逗趣儿稍许,洛青禾献宝两瓶丹药。 共二十多颗,除却疗伤化酒所用,余者均分,送郡主与罗绮傍身。 罗绮感激之余,难免感慨,国主之女果真目空一切。急忙代表别院送出两葫芦归绮丹。 青禾开怀,当场分给苍荷一份。 罗绮取出一粒蕴灵丹溶在酒里。 楚凡依郡主所言连喝六杯,说什么也不取第七杯。 林飞更加不济,喝下两杯便不再饮,谎称身体不适。 罗绮摇晃剩下的半壶酒水,“现在看来是楚凡喝得多,慢则七日,快则五日,便可伤愈大半。 林飞酒量浅,连饮月余便也好了。” 林飞挣扎起身未遂,连声推脱,“别,别浪费药性。我慢慢将养总会好的。丹药留给少爷,他时常受伤。” 青禾公主大放厥词,“别争了!偷药时我看库房里还有不少。放开了吃喝,哪天我再找个由头混进去拿几瓶。” 众人忙将她劝住。 青禾一拍林楚凡脑门儿,“对了!都是这药酒打岔,有件事儿忘记说。 周羽在寒羽馆传授棍法,耍得英姿飒爽,不料被陈清霜盯上。陈姑娘流连忘返,紧盯周羽不放,十分有趣儿。我们哪天去看热闹?” 楚夕心念一动,便知青禾没安好心。 忙抢在众人之前泼冷水,“你不怕陈姐姐一扭头,相中你?” 此言果有奇效。 休养生息半月,炎国接连生出几件大事。 首当其冲的是官员携同贪墨,团产团销,安全又不失默契。 各部之间贪功诿过,互揭老底,乱糟糟争吵近月,惊动国主。 洛长风亲自出面,将六部尚书以私人宴会之由请到一起。涉案者各抒己见;未涉案的权当见证。 一场半国半家的酒宴,从辰时喝到申时方散。 随后便有处置方略新鲜出炉。 根据地位高低,涉案情节轻重,人缘好坏,各部均推出若干人员。分别判有处决,流放,收押,贬官,罚没等刑罚。 这当然是青禾公主的小道消息。 炽焰城民众奔走相告,言说国主励精图治,建国区区十余年便开始整顿吏治云云。 一大串深受各类刑罚的高官,无一人喊冤。判决当日,京师百姓纷纷上街围观,高呼国主圣明。 不知洛长风听闻作何感想。 此类杂事,楚凡并未放在心上。只听说林凯遭受国主斥责,幸而获释。 林楚凡自觉身骨大好,动了去刑部接人之心。 罗绮以伤势未愈,不可操劳过甚为由,随行看护。 两人命令小厮驾车,一路直奔刑部大牢。结果被告知,林大人早已回府。 二人只好随之回府。 此乃罗绮初见林凯,特意穿了身朴素衣裙,将楚氏赠送三件套戴齐,紧跟楚凡颠颠回去。 进门恰逢老头子对着家丁、侍卫训话。两个不速之客扰乱现场。 李管家人老成精,带头叫好,强行结束这次演讲。 林凯回身,盯着罗绮面纱有些愣神儿。 林楚凡贼眉鼠眼一笑,“咳,老头子,这是我捡的媳妇——罗绮。母亲已见过,很满意。你看着办。” 罗绮连忙行礼,“见过父亲!” 林凯微微点头,未曾说话,当先领着往书房去。 回到书房落座,气场威势加身,“你大哥还未成家,你倒有了媳妇。” 林楚凡按着罗绮坐下,自己紧随其后,“怪谁?还不是你非做什么碎冰城主,一年四季琢磨打仗。弄得兄长不安,今日不知明日事,何来心思娶妻生子? 你早这样赋闲在家,说不定我都有侄儿了。大哥俊郎风流,文韬武略,哪家姑娘不喜欢?” 林凯脸色发黑,“你是专程回来气我的?” 楚凡左右翻找茶杯,“这次我听话,你说不让我查,立即撒手不管。应该不会惹麻烦吧?” 竟然一个带水的茶壶都没有,这些家伙真是懈怠! 林凯皱眉,来回扫视两个晚辈。 楚凡推门要了茶点,回来挨着罗绮坐下,“有话不妨直说。母亲喜欢她,我也喜欢。我的事儿都可以让她知道。” 罗绮看林凯神色,本想找个理由离场。却被楚凡油嘴滑舌感动,硬挺着没走。 林凯眉目低垂。她喜欢,估计也是无梦那类江湖女子。 抬起手缓缓捻动胡须,“你小子不老实!若真听话,老夫本应明年春天出狱。如今提前数月,定是你在搞鬼?为何六部诸多官员落马?” 林楚凡双手摊开,“我什么也没做。而且不是六部,是五部加御史台。人家礼部很本分,一个出事儿的都没有。你得学着点儿。” 林凯大摇其头,“若非你捣鬼,国主缘何升我为工部副侍郎?由此推之,你之所作所为颇合国主心意。” 林楚凡嗤之以鼻,“您可真会安慰自己!我估么着,国主是看我和他闺女有交情,才顺带提点你。 出去可别说国主升迁你!副侍郎?当我不知道呢,工部除了一个尚书,其他都是正侍郎,你一个副手,比员外郎好到哪去?” 林凯吹胡子瞪眼。 罗绮听他二人吵架,深觉好笑。 楚凡逗趣儿一会儿,终将通过梁红叶教唆洛云反扑之事,一一讲述。 林凯凝眉沉思半晌,忽然问道,“那么多王子,为何选洛云?” 林楚凡脱口而出,“不找那傻子?难道找个聪明人互相试探,假模假样地装几天,你等得起?万一有人脑袋抽筋儿,在牢里给你下毒呢?” 林凯怒,“住口!王子殿下岂可轻侮?” 林楚凡舔舔嘴,“别那么紧张,当他面我也敢说。若非他作死,盯着无梦不放,非要和亲,搞风搞雨……他那么多兄弟,这么多年,谁动过这心思?他惹得事儿,当然找他去平。很简单的道理。” “仅是如此?”林凯莫名其妙,暗骂头脑简单。 国主为何如此中意?圣心难测啊! 林楚凡眼珠一瞪,“不然呢?乱七八糟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若非有个傻子把你弄进去,我乐得看他们狗咬狗。弄死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林凯低声呵斥,“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林楚凡咧嘴一笑,“你也听到啦!罗绮,干活。” 青衣闻声而动,双臂连挥,手镯乱颤,数息之间收敛动作。向林凯行礼,回到楚凡身边坐好。 看得林凯愣神,这身手比楚凡强不少呢。真会捡! 林凯仍叮嘱道,“算你歪打正着。不可掉以轻心。若有人将你捅出,六部众人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林楚凡面色一苦,“这事儿通过梁红叶做得,她爷爷必然知道。真有如此严重?” 林凯收敛怒气,解释道,“我说的是那些获罪之人。今后提防洛云。你们本有过节,又多了这样一个把柄在他手上。提防他过河拆桥,反咬一口。” 楚凡吓一跳,惊得跳起,“他会么?我们在这件事儿上,可是帮他一手。” 林凯摇头叹息,“所以说,你还小。你曾公然干扰他追求聆风郡主。仅凭一次相互利用,如何确保他不记恨?凭他的人品么?” 楚凡苦笑,“呵!凭他的人品,还不如凭我的人品。” 若老头子所言不虚,怕是自己挖坑了。当初应该忽悠青禾,让她找出面,把自己摘干净。 罗绮期期艾艾插了一句,“楚,楚凡?我知道一些,王子与梁红叶的私密。不知有无用处?他二人早已……有夫妻之实,未曾公开。此事可否留作底牌?” 开口问楚凡,眼光却看向林凯。 后者轻缓摇头,“此事,最多钳制梁红叶。对于洛云毫无用处。与其地位相比,一个女人无足轻重。哪怕是吏部尚书的孙女儿,哪怕是他表姐妹。” 罗绮浑身一震。 楚凡以为她没想到办法而失望,轻声安慰。 长叹道,“罢了。既已做过,后悔无用,提防他便是。老头子,这次回来除了看你安好。还想打听秋围,哦不,该叫冬围。可有什么看法,或者建议,亦或嘱托么?如果没有,我凭自己喜去玩。” 林凯望着那张滚圆胖脸,神情复杂。 凝望许久方开口,“注意安全。上次围猎,有人公然行刺。稍后,记得看望你母亲。” 话已说尽,送茶的才来。连带着一句传唤——夫人有请。 林凯苦笑摆手。 罗绮赶忙行礼。 楚凡抢了糕点,转身就跑。罗绮急得跺脚,连忙跟上。 二人吃了糕点,顿觉口渴,后悔没抢壶茶。 来到楚氏院落,竟有人来人往。不知哪来这么多侍女与护卫。 屋里只楚氏一人,早备好一概茶水吃食。更罕见没戴面纱。 罗绮终于得见便宜婆婆真容。 从一个医者的角度观察,楚氏面色并不健康。 转念想到问心,了然之余,有觉惭愧惆怅。如此折磨人的东西,母子两个接连遇到。 楚夕容貌柔美,甚肖其母……似乎少了几分阳刚之意? 楚氏等他们喝够茶水,开口问道,“听说你们回来,早让人备下吃食。怎么在书房耽搁许久?林凯刚出狱,怎如此多事?” 没了面纱与屏风阻隔,罗绮只觉声音也有些阳刚。若非要类比,像子曦。 林楚凡喋喋不休,“怎么会?老头子升官了,工部副侍郎,非和我们显摆……” 将前话转述一通。 楚氏皱眉思虑良久,亲手为二人续了茶水,拆了几块点心。 楚凡美滋滋地用了。罗绮惶恐,在楚氏的安抚下终究进食。 近来楚夕转性,对她莫名友好,罗绮心里发毛。如今楚氏如此,更甚其女。 楚氏感慨道,“林凯啊,他什么都好,只是有些愚忠。与洛云勾连之事,早被人知晓。否则怎会接连遇袭?围猎不会安生,你要多加小心!楚凡,别让楚夕去猎场。” 楚凡满口答应,“还是母亲关心我们。就说么,老头子总欲言又止,定有事儿瞒我。母亲放心,我会将妹妹留在别院,届时熊宝或罗绮,至少有一个贴身护她。” 见他表忠心吧不忘吃喝,楚氏眼眶湿润,深吸几口长气,手捂锁骨。 楚凡惊骇莫名,见罗绮取出银针,忙皱眉怒视止之。 数息之后,楚氏松缓浊气,面色有异,“若她使小性子,便让她围猎当天回府一趟。我有些乏了,你们回去吧。” 罗绮连忙上前搀扶,慢慢送回床上,和衣卧下。 二人无心吃喝,行礼告退。 走出一段距离,罗绮忍不住,开口询问,“楚凡,你为……” 林楚凡闻声抬手,隔着面纱按住其双唇。 后者俏脸通红,再也说不出话。 二人如此按着,一路离府。仆人们远远望见,提前绕开,暗赞三少爷情趣非凡。 第21章 今夕卸甲 回到马车,楚凡依然缄默。 罗绮收敛心绪,恍然惊觉,楚凡许是生气了。全然顾不上脸红心跳,小心翼翼陪他返回别院。 林飞伤重,仍在他二人屋内躺着。楚凡无奈,一路领着罗绮踏上后园石桥。 脚下水声潺潺,格外心宁气静。秋风调皮——没准儿是冬风——吹落几片树叶,兜兜转转,绕他二人往复盘旋。 罗绮取出发带束起满头披散乌黑,背后发梢仍被吹得乱舞,且有旁移之势。 许是被撩得不耐,林楚凡左臂卷起,信手后探,捏住了盘旋数圈的落叶。 收到面前细看,半绿半黄,略带苦味,颇具晚秋风情。屈指向外弹出。 罗绮顿觉好笑,这冤家怕是气糊涂了。那边正是上风口,如此丢出,岂非去而复返? 却见叶子离手,燃起星星之火,眨眼间消失。些许残灰随风而散,引得佳人侧目。 暗叹楚凡开窍,经林飞一事之后,御火更显精微。 如今再遇宛天华,恐怕不会再剩下头骨。当然,仍需是涣灵散下的宛天华。 树叶浴火而逝,再没什么干扰他静听溪水汩汩。林楚凡终于平静。 他伸手紧握罗绮皓腕,拉倒身前,双手叠加上下包围,轻慢摩擦细软手梢。 罗绮不明所以,只觉耳根发热,暗骂这混球也学会玩深沉,已敢对她轻薄。 楚凡闷声言道,“你有些冲动了。” 罗绮眼帘下垂,“我只是紧张母亲身体,不由自主。楚夕曾对我说,你极看重母亲。” 楚凡摇头轻叹,“又不致命,紧张什么。若出手帮她缓解,一时痛处或可减轻。可又该如何解释,识破问心的缘由呢?” 罗绮不再出声,紧挨着他站定,一同望向溪水。酥软小手未曾抽出,任由他肆意揉捏。 此刻方觉对方手也很软,那是一种多肉的软。 林楚凡沉吟半晌,解释道,“母亲隐瞒,自有她的道理。我瞒着她,原因你知晓。对了,楚夕可知道了?” 罗绮面色一窘,“我……是我不小心说漏嘴,不关她事。” 楚凡摇头苦笑,“不怪你。有熊哥那个大叛徒在,瞒不住楚夕太久。难怪,她最近对你格外改观,比之前好上不少。” 罗绮不解其意,执拗摇头,刻意令面纱拂过楚凡额角,“我不明白。” 楚凡嘻嘻一笑,“有什么不明白的!楚夕定然推测得知,只要我不死,身怀问心,受伤再说难免。因此讨好你这……算是嫂子吧。” 罗绮顿觉耳后有异,似是被人涂抹了晒干的辣椒,赶紧岔开,“少胡说!楚凡,你可曾发现,父亲与母亲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林楚凡更加不懂,“哪里不对?从我记事起,他们一向如此。” 罗绮蹙起眉心,斟酌用词,“说不清楚,感觉他们不像是正常夫妻。也没有父母会这样吧?” 林楚凡翻起白眼,“姐姐,你不是说自己是孤儿么?何时见过正常夫妻?” 罗绮咋舌,“也对哦。我的感觉确实并无说服力。” 一不小心舔到面纱。更有冷风扫过舌根,略有咸苦。 林楚凡松开揉搓多时软若无骨小手,反身抱住佳人腰肢。 慢慢贴近柔软胸怀,嘟囔着,“相比之下,我觉得母亲所言更加可信。你也别再针对梁红叶,未必是她出了问题。这次围猎恐怕要多事了。国主家的灵丹妙药,果然不是好消受的。” 罗绮面色微红,身子发软,嘴却很硬,“哼!你倒是会怜香惜玉。怎么,又喜欢上狐媚的?我大可化了此妆,扮成她那样子。想要么?” 林楚凡轻摇头脑,“别打岔!若有可能,我愿将你带在身边。不过,你要和我一起冒险。” 罗绮不愿轻易放过,“是你在转移话题!还没答我,喜欢她那狐媚样子么?我还能一边公开她的丑事,一边扮作她的样子陪着你。” 林楚凡顿觉泄气,“和你们真是难讲道理,我并非怜香惜玉。若她提刀杀来,我定会砸碎她脖子上的西瓜,一把火送去见孟今。可是,总不能因为捕风捉影,造谣坑她。” 罗绮不觉嘴唇嘟起,辩驳道,“谣言?不信去问楚夕,她比我更早知道!” 林楚凡忽而执拗起来,“不是谣言,也不行!他二人之事瞒不太久。我不希望从你手中泄露。” 罗绮使劲儿挣脱楚凡手臂,“你就是心疼她!”转身欲跑。 林楚凡气急,脱口而出,“我不希望梁红叶变成第二个罗绮!” 美人闻声僵硬,身躯颤抖。 话已出口,楚凡暗自懊悔。见罗绮定身台阶,一把扯过,回到原位,一如先前。 林楚凡硬着头皮道歉,“是我不好,不该旧事重提,向你道歉。我不愿你揭发此事。免得将来她下场惨淡,你追悔莫及。 愿世间多几个活泼开朗,妙手回春的罗绮;少几个柔弱无依,顾影自怜的罗绮。” “你个贪心鬼!还想要几个?呜……” 泪水突如其来,杀得林楚凡措手不及,暗自怀疑某人假装。 楚凡轻拍脊背,抱着她坐下,将腿伸出栏杆,耷拉在半空,随意摇晃。 罗绮腿长,如此坐倒,便来到楚凡身后。索性从背后抱住,枕在楚凡肩头,抽抽搭搭地哭。 林楚凡安抚半晌,未雨绸缪,“我会问青禾请教围猎细节。如若可能,我会带你同去。你要做好冒险的准备,不过……可能会死。” 罗绮哼道,“我已是死过之人,没什么怕的。倒是你,年纪还小。” 楚凡不置可否,“希望是我多心了。母亲极少平易近人。我有些……欣喜若狂,亦或疑神疑鬼。带着你,方便帮我疗伤。 万一,我是说万一,不能带你同去,便要领着熊哥。那时,希望你帮我守护楚夕。她在我们家,就和青禾在她们家,是一样的。” 罗绮尚未哭完,噘嘴道,“你好好说话,别吓我。万一我不能去,还有郡主、公主呢。你多带些伤药,我把扇子给你拿上。” 楚凡一口回绝,“扇子不可离身,否则我该担心你了。 师叔可能不会去。她是来做质子的,无法离城太远。况且,围猎是刺杀国主的风水宝地。即便是为了避嫌,她也会找借口不去。 青禾虽然义气,但不乏刁蛮,未必靠谱。倒是那归绮丹,多给我拿点儿,保证不多吃。蕴灵丹……也带两颗吧,有备无患。” 罗绮气得狂掐他后腰软肉,“归绮丹?你又想逆转气血搬运灵力!也不知我前世做了什么孽,遇到你个不省心的。咬死你算了!” 语气森然,歇斯底里,以灵力震开面纱,张口咬在楚凡脖颈。 林楚凡顿觉刺痛,清晰地‘看见’牙齿刺入血肉。 戏言道,“你别喝血!万一中了问心,咱俩一对儿花架子,死得更快。” “嗨不捂事饿钢盔路啰!” 林楚凡佯装听不懂,“说人话。快把牙齿拔出来。让楚夕看到,当心找你麻烦。” 她果然有些怕楚夕。 罗绮松开肥肉,品着嘴里血腥,复又痛哭流涕。 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咬的?“楚凡,我不是故意!疼不疼,我给你拿药去。” 林楚凡按住她环在身前的手臂不放。 罗绮挣脱无果,抽噎着凑上前去,舔舐牙印边缘渗出的血迹。 林楚凡哄骗道,“刚才所言,尽皆答应我,便不疼了。” 佳人委屈巴巴,“我答应就是。蕴灵丹都给你带走。归绮丹带上十个葫芦。够了吧!死在外面好了,不要回来折磨我!” 楚凡哑然,“归绮丹有个三四十粒儿足矣。蕴灵带两颗,拼命时可出其不意。余下的,你和师叔随身携带。别以为留下就可安然无恙。 母亲特意叮嘱楚夕回府,绝非空穴来风。母亲从不做无用之事。若楚夕回府,你也跟她同去。林府?我更不放心,眼线随处可见,远不如别院安稳。” 林楚凡絮絮叨叨,交代许多事情。 罗绮本被勾起伤心事,越听越像遗言,泪流不止。眼泪摔在牙印处,疼得楚凡龇牙咧嘴不敢吭声。 甜言蜜语哄了好久,罗绮终于破涕为笑,“林楚凡,你老实告诉我,今年多大了?蛮会哄人的。” “十五。” 罗绮嗤之以鼻,“十五?青禾言说,楚夕才十三,接近十四的样子。你们不是双胞胎么?” 林楚凡大言不惭,“楚夕是十三近十四,我是十四近十五。昔年偶遇一个戴扳指的。想弄死他,但年纪不够……” 回应他的,唯有两只红肿的白眼。 围猎前夕,为数不多的几天,罗绮尽显温柔贤惠。 不仅为别院众人调配内外伤药,分发个人;更挨个诊脉确定无恙。甚至给楚凡做了数次全身针灸,加速伤势恢复。 楚凡一开始是拒绝的,实在难为情。奈何架不住某人又哭又闹,动不动还咬人。 林楚夕暗中将其心事翻看数遍。默默为熊宝拆解项圈,更换新鲜碎玉。又问无梦讨要两颗蕴灵丹,以蜡丸包裹,偷偷藏入项圈。 自从熊宝饮酒修灵,项圈沦为装饰。如今形势未明,多一丝力量也是好的。 她两个曾支开火苗,比过灵力。 熊宝胜在量大,楚夕胜在精纯。尤其夜晚,她一身灵力大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兆头。 熊宝也终于确定,楚凡虽有进步,却仍不到月级。 楚夕掐着冰熊脖颈,咬了许久耳朵。东拉西扯,事无巨细,一一叮嘱。 熊宝不耐烦,却不敢起心动念。『读心术,好可怕。』 那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青禾终于说出罗绮不能参与的原因。此前国主遇刺,围猎谢绝江湖中人。 难怪楚夕最近一直哄熊宝,又洗澡又换项圈的。 虽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罗绮仍是红了眼眶。 将几个葫芦和瓶子挨个塞入林楚凡贴身中衣里兜,是她这几日仔细缝制的。 林飞端坐轮椅,学楚凡的做派将自己推出,双手奉上破冰棍。 楚凡婉拒,双手一搓,冰晶长棍浮现,丢开解数舞动,赫赫生风。 熊宝被奖励一壶饯行酒,边喝边骂不吉利。火苗心怀期待,有意跟随小姐一同玩耍。 无梦婉拒道,“最近修炼到紧要关口,我需闭关几日,围猎便不去了。青禾,代我向国主请罪。” 楚夕抿着娇小嘴巴,顶着齐刘海儿,愣愣看着林楚凡。 看得后者发毛,心虚不已。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楚夕啊,母亲传话来,言说有事找你,今日便回府吧。罗绮与你同去,你照顾她些。” 林姑娘乖巧点头。 青禾如遭晴天霹雳,从未想过楚夕竟然不去! 罗绮深感诧异,竟能如此顺利?她还梦想着,楚夕偷偷跟随,浑水摸鱼一番。 林姑娘俏皮一笑,“三哥放心,我会照顾好‘嫂子’的。” 一句‘三哥’,楚凡顿觉脑后冰凉,恨不能立刻飞去猎场。 罗绮不觉有异,心里甜丝丝的。 可惜好景不长。 楚夕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言道,“绝对不会在亲吻时咬她脖子,更不会舔牙印血迹。” 面容恬静,话音清脆,惹出两张大红脸。 洛青禾早将楚夕缺席之事抛诸脑后,瞪着眼睛紧盯二人脖颈,反复搜寻未果。 惋惜道,“玩得这么疯?楚夕还说我误会你们!看吧,分明是白日宣唔……” 苍荷及时捂住某人尊口,嬉闹一阵,终被楚夕叫走。 青禾事后发觉不妥,暗叹苍荷机灵,幸甚! 楚凡仍不放心,嘱咐道,“楚夕与罗绮若回府,林飞伤重,还望师叔多加照拂。” “还有我,还有雨伞呢!”荆沐雨红着脸,脱口而出。神情恍惚,仍在纠结,不知自己猜得对不对。 无梦横起墨剑对楚凡示意,“即日起,我们四个住在一处,不会有事,放心。”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插入众人之中,“公主殿下,时辰不早了。奴才请公主起驾!” 洛青禾终于摆出符合身份的公主座驾。 不算赶车的,前后左右共八个宫女,八个内侍,还不算苍荷。 马车如同战车! 六马同驾,前二后四。除了中间车厢,四周还有回廊三尺宽,供人站岗放哨之用。更别提金镶玉缀,绫缎环绕,好不奢侈! 青禾恼怒道,“再吵,你就回宫去吧!这么多人,不差你一个赶车。时辰晚了何妨,抄近路即可。” 话虽如此,仍气呼呼回屋找苍荷,顺便一探究竟,看楚夕搞什么鬼。 屋里,苍荷正跪在地上哭哭啼啼,面前摆着一套温热内甲。 旁边齐刘海儿小姑娘已穿好衣衫。 宫女苦苦哀求,“楚夕小姐饶了我吧。无论如何,我是不敢穿的。公主知道了定会不开心。万一再遇刺杀,你离了护甲……苍荷万死难辞其咎。” 青禾上前扶起宫女,好奇追问,“这是做什么?” 楚夕摇头,“别吵,别闹,也别问,听我说。刚才起了一卦,围猎多生事端。你与楚凡,我不但心,只是苍荷容易成为你们软肋。她修行日短,多此护甲防身,也能多出些力气。我此番完全出于私心,你们莫要多想。” “那你呢?” 楚夕一把抱住洛青禾,展颜一笑,“罗绮与火苗自会陪我回府。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可担心的?此事别让楚凡知晓,我连熊宝都没告诉。乖了。” 青禾被楚夕忽悠得五迷三道,鬼使神差地信服卜卦之事。命苍荷换上护甲。 宫女哭哭啼啼穿好。总算可以出发。 洛青禾一个纵越蹿上车顶,青衣招展,发带飘摇。 苍荷宫女换上粉边白裙,缓步蹬车。 林楚凡理顺青黑大氅,挨个拥抱别院众人。最终,被无梦一个脑瓜崩弹出好远。 青禾拍着车厢大笑,“三胖,快上来吧。” 楚凡揉着脑袋,磨蹭上车。 无梦面纱微动,泛起笑容。 忽闻一声提醒,“公主殿下,此乃您的鸾驾。此男子上车于礼不合。” 洛青禾翻身从车顶滑到回廊,一脚将多嘴的内侍踹下,“你可以回宫复命了。还有谁觉得于礼不合?站出来,有赏。” 楚凡贱兮兮地凑了过去,“嘿嘿,还有我。” 砰! 熊宝一脚将其踹入车厢。 一扭一扭地爬到回廊趴下,举起一只前爪,向着别院众人摇晃。 众人不解其意,仍朝它点头微笑。只有楚夕似模似样地挥手告别。 青禾大笑,钻入车厢,“林三胖!你总算落到我手里了!起驾,猎场!” 楚凡被踢,仍有些气恼。翻身环视,就再也不想出去了。 内里比外面更加华美。车厢门口是一处鞋柜。地毯,座椅,床榻,到处铺着毛茸兽皮。桌上摆着精致点心,新鲜瓜果。中间冒气的茶壶底下,微微散着温热,却不见明火。 青禾一进来,便扑到床上打滚,还不忘招呼三胖一起。 苍荷内心发紧。幸而林楚凡贵在自知,只坐在地毯上挨着桌椅吃喝,未曾靠近床榻。 第22章 月华若水 鸾驾一路招摇,晃过西街。 青禾特意派苍荷买来许多苦豆花。看得楚凡阵阵反胃,忙讨要果脯,口含两颗方觉顺遂。 青禾眼珠转动,“三胖,帮我把熊宝叫进来呗?” 楚凡摇头,“它乘车喜看外景。我们讲话,它听得到。若有此意,早进来了。” “哼!” 洛青禾一计不成,将床上被褥通通翻起,左右摸索。终于从床板中间打开一个暗格,露出棕色瓷坛。 “啵!” 拔开木塞,顿时酒香四溢。 哗啦…… 右侧窗子撞开,伸进一只长毛大嘴,黑色鼻翼一耸一耸,一嗅再嗅。 临街,翠衣巷二楼,一扇窗后静立两道人影。 左边一位披着斗篷,不见头脸,沉声絮叨,“看清楚,极地冰熊跟随公主鸾驾出城,车上必有林楚凡。如此这般,之风别院唯余无梦与罗绮。” 右边的人躲在窗影里,不露容貌,“真的有必要么?那可是两个灵月高手!据说还饲养了极其凶残的蝴蝶异虫。” 右侧伸出一把折扇,反复开合,犹豫不决。 左边言道,“据可靠情报,林楚夕近日将回府小住。” 折扇稍停,“哦?倒是个难得的机会。派些擅火术之人,以众敌寡,或可擒获无梦。” 左侧训斥道,“愚蠢!捉了她,如何善后?无梦早已不再是单纯的杀手。” 折扇急忙行礼认错,“属下愚钝,还请大人示下!” 左侧那人沉声道,“主人的意思是,对林楚夕下手。御灵司线报,第一任副司御就任之前,曾打过她一掌,结果消失得不明不白。我们的任务,据此深挖隐秘。” 折扇一惊,“御灵司内竟有我们的人?主人高深莫测!不知在下可有幸当面献礼,以瞻仰我主荣光?” 黑斗篷前移,暴露在阳光之下,依旧遮挡严实。折扇忽觉面目刺痛,似被目光所慑。 斗篷里飘出六个字,“少问,多做,命长。” 语毕回身,猛然推窗,一闪而没。 折扇轻吐长气,掏出手绢擦脸,忽有所觉,忙将窗子关好,从正门离去。 城南,两个奇怪人影,缓缓走入一条阴暗小巷。 男人衣衫严整,黑色棉衣领口翻毛,更显脸色苍白。 背上的女子花枝招展,大冷天身着短衣。大半截手臂与小腿裸露在外,更不穿鞋。 男子木讷开口,“冒险进城,真的好么?御灵司通缉咱俩。” 那女子不以为意,细细端详新做的指甲,爱不释手,“御灵司?吓唬人的玩意儿。今天是国主极力催办的冬围开场之日,御灵司大半人手跟去护驾。” 男人仍觉不妥,“无梦,麻烦,不好惹。” 女子轻拍他头顶,“你倒不笨!知道我为谁而来。这次不找无梦。” 男子仍不放弃,“不信。我们离开,这里危险。” 女人动怒,用力抽打男子脖颈,“谈何容易!换个地方能有这么高的价?没这么多钱,我如何买新衣?缺月弓快被你拉断,没钱谁给你修?没钱怎么找你师父报仇?” 男子沉吟半晌,“不是找我师父报仇,是为我师父报仇!” 语毕,收紧两侧粉腿,加速穿过了暗巷。径直钻进一家赌坊,名字很平凡。 城外,公主鸾驾一路向西。 林楚凡百无聊赖,“青禾,走了有一会儿,你还没说猎场在哪。” 公主殿下凭借一坛好酒俘虏冰熊肉体,正压在身下肆意蹂躏。 楚夕不在,她不觉有愧,反而兴奋。又搂又抱,不亦乐乎。 听闻楚凡言语,洛青禾意犹未尽地抬起头,理顺青丝侧卧,将熊宝当成枕头。 冷哼道,“我以为你能忍一路呢!你怎出门也不带个随从,要不从外面选一个?女的也可以哦。” 林楚凡连忙拒绝,“别!我是来给你当跟班的。我再带一个,那成什么了?跟班的跟班?不像话。” 青禾撇嘴,“随便你。猎场在凉州边上,靠近炽焰城这边。山脉脚下有一处关隘叫……清风关来着。乃是京师西面门户,尚在百里之外。” 林楚凡垂头丧气,“这么远?怪不得早点走。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西面门户,可有碎冰城雄伟?” 青禾翻身,将整个头脸埋到熊宝脖子里,享受柔软触感。 她终于明白,为何楚夕总爱这样,真的很舒服。尤其是熊宝饮酒之后,项圈周围隐有微弱灵力如风,冲刷在脸上,柔弱惬意。 青禾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这还早?本宫刻意晚了一个多时辰。等我们到时,他们一定把营帐准备好,咱们用现成的。我对你好吧?” 楚凡席地而坐,暗讽青禾偷懒,忽觉腿麻,歪斜躺倒,扭头竟是苍荷裙边。 尴尬翻身,重新爬起问道,“你们争那排名,什么第一第二的,有奖励么?打猎用什么兵刃?直接派熊宝行不行?它可是老猎手了。” 熊宝闻言,偷偷皱眉,『刚过几天舒坦日子?又打猎?』 楚夕嗤笑,“你真够懒的!熊宝是来保护你的。打猎用弓箭,亲力亲为才行!奖励什么的我不知道。有时候父王随便赏点儿东西;若赶上他高兴,还会问你想要什么。但是,他不一定答应。很难说的。” 林楚凡忍住笑意,腹诽洛青禾离谱随了她爹。随便应付几声,抱着座椅靠背睡着。 苍荷取出一条毯子帮他盖住。 熊宝小口慢饮,勤修不辍。看在御酒的份上,任由青禾欺负。 马车迎着冷风,碾过干枯荒草。车厢四周回廊上,跪坐一圈宫女与侍从,个个冻得脸通红。 之风别院。 林楚夕找各种理由赖着不走。 洗澡,换衣,吃坚果;看书,练剑,喝甜酒。硬生生拖延到巳时。 罗绮也不着恼,寸步不离地守着。 今日换上一身浅灰衣裙,仍旧白纱覆面,青丝披散,手握折扇,亭亭玉立。 楚夕拿她没办法,连洗澡都被目不转睛盯。 委实推脱不过,林姑娘换上一身鹅黄衣裙,理顺刘海儿,再披一件蓝色披风。领着火苗辞别无梦师叔,乘车回府。 大小姐许久未归,李管家与郝元召集手下列队迎接。 罗绮来过几次,逐渐熟悉。楚夕二女下车之后,只觉不像自己家。 以往在城主府时,从未觉得仆从太多。这都从哪里来的?除却北地几位旧人尚有些亲切,余子只觉陌生。 林楚夕耐着性子,挨个面前路过,读心术席卷全场。 脸色逐渐沉凝,众人不明所以。不知如何惹到这位神秘大小姐。 两女先去书房见过林凯。 副侍郎大人很是一番嘘寒问暖,连带着罗绮跟着借光。更觉诧异非常,这位林大人对待儿女态度迥异。 随后拜见楚氏。 西院门前,楚夕忽然停脚,“火苗,你去楚凡院里,内外收拾一番。我们三个今晚在他屋里过夜。罗绮同去,将来,那也是你的房间。” 侍女领命退走。 罗绮沉吟摇头,紧盯楚夕不放。 此时更加确定这家人有问题。女儿见母亲,还要支开贴身侍女。 楚夕扔下一句,“你非要跟着也行,别乱讲话。若惹得母亲不快,有你哭的时候。” 当先朝着房门走去。无视院里忙来忙去的护卫与妇人。 罗绮略做思忖,快步跟上。 屋内,楚氏心情不错,“罗绮也回来了。是冰熊陪楚凡去的?这样……也好。” 后者心花怒放,可惜好景不长。不等她行礼,楚氏脸色微变。 盯着楚夕额头,眉目皱起,笑容收敛,目光逐渐锐利,脸色愈发难看。 林楚夕心虚,低头细看桌腿,暗催读心之术。却只听到罗绮腹诽,不知母亲所想,更觉紧张。 楚氏忽然探手,一把掀开女儿的刘海儿。 林楚夕白腻的额头上,印着一只绯红熊爪。 罗绮只觉好笑,不喜欢花钿,不印便是,何苦还用头发遮住。 林姑娘双手齐出,阻止母亲进一步探查,未果。 楚氏单手横斜,随便扭几下,将女儿一双手腕捏在一处,令其挣脱不得。 头也不抬,吩咐道,“罗绮过来,帮我擎住碎发。” 楚氏所指,许是那整齐厚重的刘海儿。 罗绮稍作斟酌……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罗绮!你敢!” 林楚夕挣脱不得,虚张声势,威胁唯一的软柿子。 后者尴尬一笑,“楚夕乖了,母亲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再者,即便我不忙帮,难道母亲做不到么?” 楚氏空出一手,沾些茶水,将女儿眉心偏上的花钿细细抹去。 但见其下肌肤晶莹,长呼一口浊气,总算安心。 楚氏吐气将尽,林楚夕眉心忽然闪过一丝银华。 沾水的手猛然一抖,刚吐的浊气换为新鲜空气,深吸而回。 罗绮立在楚夕身后,不明所以。 少顷,少女眉心又是一丝银华闪过。 楚氏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她松开双手,身躯微颤,抬手一甩。 啪! 林楚夕连带椅子,被打翻在地。 使出突然,罗绮只来得及松开手中碎发。 “母亲!” 罗绮蹲身将林姑娘扶起,紧紧抱在怀中。有意无意隔在二者之间。 楚夕捂着红肿侧脸,瞪着小眼睛,直勾勾盯着楚氏,不哭也不闹。嘴角缓缓流出一丝血迹。 楚氏怒气未消,捂着胸口缓缓落座。 罗绮顿觉后悔。早知如此,该拼了命换熊宝回来。 忽闻怀中有声,“问心的滋味,不好受吧?” 林楚夕直接将事情说破。 她轻轻从罗绮怀中挣脱,取出手帕擦拭嘴角血迹。扶起木椅,重新坐回桌边。 楚氏闻言,身子更震。 罗绮分外尴尬,只好上前辅助缓解。 茶盏时间,楚氏疼痛消解,看向女儿与捡来的儿媳,神色复杂。 楚夕却将头微微扭向左边,向前探出。 言道,“熊宝讲过一个笑话。有人被打了左脸,却把右脸伸了出去,问,还打不打了?” 楚氏叹息道,“你们如何知道问心之事,可是无梦说漏了嘴?还有你,怎么对此症状这般熟悉?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楚夕定格不动,“你再打一下,我就告诉你。” 罗绮不敢出声。耳中响起楚夕之前叮嘱,别乱说话。 楚氏此时方觉后悔,缓缓伸手轻抚女儿红肿面颊,面露悲切。手指缓缓摸上眉心,伸到头发之下轻轻按压。 摇头一叹,“看来是躲不过了。此事还有谁知晓?” 林楚夕神色平静,“本来无人知晓,现在你知道了。刚才那一巴掌之后,罗绮恐怕也知道了。” 罗绮摇头如拨浪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面纱乱颤,一头青丝随之来回飘舞。 楚夕忽做悲声,“是我害了你。千万记住,不要在人前显露,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说及此处,回头望向罗绮,面色不善。 罗绮心中发紧,忽觉胸口寒凉。 楚夕淡然道,“楚凡托她护着我。不必多此一举。” 被女儿道破心事,楚氏毫不尴尬,反手搂过罗绮,放到身边坐下。 三个人凑到一起低语。 楚氏问道,“你们如何知晓问心之事?” 罗绮沉吟,“楚凡身中此毒已有半年。怕你们担心,不让我说。楚夕,是前些天识破的。” 说到半途哭诉起来,将中毒经过细细描画一番。 楚氏闻言将罗绮搂到怀里,轻拍安慰,“好在这毒不致命。只是苦了你啊,孩子。” 林楚夕好整以暇,“母亲,为何我的体质不宜修灵?反而想方设法让楚凡那个笨蛋修炼灵力。” 楚氏看着桌前二人,犹豫半晌。言道,“与我身世有关。我们这一族血脉特殊。若做一世普通人还罢了。若修灵力,与普通修者不同。被人识破,后患无穷。” 罗绮擦抹眼角,起身行礼,“我去看火苗收拾得如何。母亲放心,今天无事发生。” 楚氏并未阻拦,勉励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日后遇到合适的时机,楚夕会慢慢告诉你的。” 罗绮如临大赦,几步蹿了出去。房门开合,没有一点儿声音。 林楚夕却沉吟许久,问出经年疑惑,“为何楚凡大张旗鼓修灵许久全无问题?难道他就不怕被人发现?” 楚氏莞尔一笑,“楚凡啊,他并无资质。如今修灵全赖唤灵结契,不在此列。” 林楚夕似信非信,疑惑自己读心失效。 自从楚凡与父亲闹翻,她便疑神疑鬼。除了熊宝,她其实谁都不信,至少不全信。 林楚夕又问,“我看书上说,太阴灵气,同为诸天灵气一种。有何特别?” 楚氏苦笑摇头,“你修为尚浅,所以不知。太阴灵力遇到我们一族血脉,常激发特异威能。这本也没什么。可母亲的姓氏,会为你带来祸患。千万不能泄露!” 林楚夕不解其意,“楚?没听说姓楚有什么麻烦。我见过同姓之人的。” 楚氏苦笑淡去,轻吸长气。 收腰挺胸,正肩昂首,双眼凝视正前方,全无焦距,仿佛一眼穿过悠悠岁月。 “此乃楚国之‘楚’!为娘本名姬月华,前朝王室后人。楚若水,不过是掩饰身份的化名。” 第23章 清风关见闻 许是无往不利的读心术失效所致,林楚夕听闻此言,惊掉下巴。 短暂缅怀过后,楚若水收敛心绪,好气又好笑地伸出手来,将女儿的下巴推回。闭上她淡漠小嘴儿,关住胡乱抖动的舌头。 上下齿轻叩有声,楚夕回过神儿来,“你……来头这么大,父亲他……知道么?” 楚若水点头触底,连忙左右摇摆,“他所知不全,虽认同我之所行,但终究是炎王的人。你修灵之事要瞒住所有人,包括林凯与楚凡。至于罗绮,虽身世可怜,惹人疼爱,但为你安全着想,逼不得已,只能……” 林楚夕急忙劝住,“别!罗绮我自会看着。 父亲竟是炎王的人?那……通过他几次三番对楚凡下手的,竟是国主?还有二哥的死呢,也是国主手笔?难道,他才是暗影楼真正主事之人?” 楚夕心中惶急,许多隐秘接连抛出。 楚若水未曾想到,这个女儿一声不响地修灵,还将事情摸得三分透。 沉吟道,“别乱说话!我们本是罪身,怎能妄议国主?你从何得知这些的?” 林楚夕腰背放松,堆坐椅背,不以为意道,“什么罪身!前楚亡国十几年了,还想赶尽杀绝么? 我们曾抓过暗影楼的人,审问得知,父亲背后有人。他也太不小心!每次刚一禁足,就想方设法哄我们出府,必遭行刺。楚凡早有疑心,顾念二哥亡故,有些逃避。我倒是想问一句,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舍得推出去送死?” 楚若水静听半晌,神色莫名。 楚夕见状,心下骇然,“难道真不是亲生的?我的天啊!那国主呢?他为何揪着楚凡不放?自从熊宝来到家里,此事没断过。以他的身份和权力,若有此心,我们早死几百次了。” 楚氏面色僵硬,期期艾艾说道,“是……洛长风,怀疑我的身份,接连试探楚凡。” 林楚夕见母亲神思不属,疑窦丛生。 忽觉苦恼,平日太过依赖读心术。如今失效,根本无法辨别母亲所言几分真假。 洛长风若起疑,何不直接抓人审问?林凯不是他的人么? 刚才不是说楚凡是普通修炼者,能试探出什么? 父亲竟不是亲的,难怪送楚凡吃苦头。母亲,林凯,洛长风之间,定有隐秘! 我有天赋在身,母亲不允我修灵;楚凡资质极差,却想方设法为他唤灵。真是为了隐藏身世? 可主持唤灵仪式的雷引,也是洛长风手下。根本瞒不住! 若是两相互换,恐怕接连遇袭的是我。母亲何以厚此薄彼? 林楚夕压制翻腾心绪,佯作娇憨,“娘,何为血脉威能?” 楚若水看着女儿眉目舒展,转而好奇血脉,暗叹孩童心性。 庄严肃穆道,“我姬氏一族,相传是神族后裔。女子觉灵,癸夜太阴;男子觉灵,壬阳善水。与普通修炼者相比,我们的太阴灵力与水灵力,更有诸多神妙。一如我当年行走江湖时,可在夜晚凝太阴灵力为剑,杀人于无形。待你日后修为精深,自能找到偏爱特性。” 林楚夕暗暗出神,母亲这般神采飞扬,与楚凡吹牛简直如出一辙。自身血脉威能,该不会是读心术吧? 强忍笑意,点头装乖,“我晓得了!待我发觉神奇,再来献宝。娘亲,我们家里还有其他亲属么?” 提起伤心事,楚若水捂着胸口转身抹眼泪。 楚夕尴尬挠头,既然称为‘前朝余孽’,想必不太乐观。 楚若水悲声道,“或许有,或许没有。此事出了这扇门,便烂在肚子里吧。你盯住罗绮,若惹出是非,别怪为娘心狠手辣!” 楚氏头也不回,单手轻摆,手绢上散落星点水迹。 楚夕行礼,缓步退走。 刚出院门,迎头撞到罗绮。两人皆心不在焉,摔在一处。 林楚夕玩心大起,翻身将罗绮压在地上。模仿楚凡磨蹭面纱,凑到她耳边,唇齿开合,“管好嘴,能保命。” 清风关前。 午时将尽,公主鸾驾终于姗姗来迟。 此地依山傍水,扎起一片营帐。楚凡睡眼朦胧,趴着车窗往外看,简直一塌糊涂! 他曾入新兵营学棍法,替二哥带过司奴营,从没见过这么乱的营地。若有人沿着外围点火,里面有一个算一个,全变烤鸡。 洛青禾兴致颇高,“三胖,睡醒啦?快走,本宫带你入关吃烤肉去!” 林楚凡满眼茫然,“入,入关?不是来围猎的么?” 青禾不耐烦道,“今天只是些小打小闹,明日才有好戏看。父王早在关上了,我与王兄们自可以上去休整。” 林楚凡暗敲退堂鼓,“那是你们家的事儿。我和熊宝留在此处即可。我可不想惹事儿。哎!” 三退两退,竟掉下车去。将周围行礼众人吓了一跳! 公主车上掉下一个男子!这可如何是好?有那机灵的家伙,早把头低进胸怀,佯装未见。 青禾不舍熊宝,稍作迟疑,领着苍荷跳下。 冷哼道,“看不出你还是个胆小鬼。当初那个冲冠一怒杀府尹的林三胖,不是你吧?” 林楚凡揉着屁股爬起,义正言辞,“你大概是认错人了。我一向遵纪守法。” 两人有说有笑,步入营地,继而面面相觑。这才发现自己没帐篷。 周围营帐皆是参加围猎之人自行驻扎,并非军营,更无备用。 青禾跺脚抱怨,“麻烦死了!还要自己搭建,听我的,入关住客栈多好!” 楚凡回头,望见两片山脉中间唯一的平坦山谷。 入口处城墙竖起,约有碎冰城七成高度。城门紧闭,墙头旌旗招展,兵甲泛光,威武不凡。 若真有敌来犯,两侧山坡并不陡峭,一把火烧过即可跑马。大队骑兵不用半个时辰轻松绕过。 林楚凡摇头,“此事简单,你选一个中意的。把钱给里面物主,让他入关住客栈去。” 也是个法子,公主意动,嘴上却不饶人,“我说不过你!等回家的,让楚夕收拾你。” 青禾来回踱步,自边缘选了个最大的营帐,打算邀熊宝同住。 苍荷奉命进入游说,迅速红着脸逃出来,抿嘴不语。 随后怒喝响起,“哪来的混账,如此不知礼数,擅闯本少营帐!国主有令,仕女入关留宿,只有参加围猎的勇士才可以驻扎关外。” 洛青禾大怒,“石头脸!你的眼睛是长死了么?连本宫近侍也不认得。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怒喊而出之人正是梅寒石。身穿白色长衫,暗绣几株红梅。 楚凡细看半晌,见其侧面系带偏移,不知何故如此匆忙。 梅寒石脸色僵硬,“洛青禾?还以为你不敢来呢!国主有令,女子皆入关内留宿。你派人闯我营帐,意欲何为?” “梅贤弟,不得无礼!” 帐篷帷幔一掀,又走出一人来。却不曾想,这是个专用合住的营帐。 来人墨色长衫,边角暗绣几朵白梅。 楚凡乍看以为是梅家公子,抬眼一瞧,吃惊不小。此子眼睛险些连成一条缝,似乎是梁文亮。 这位仁兄怕是穿错衣服了? 梁公子显然守礼,“见过公主殿下,林公子有礼。不知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青禾一时语塞,临时编排道,“本宫想看这……湖光山色,便不入关了,急需一个边缘的营帐过夜。你们这个够大,能同住多人,本宫中意。” 梁文亮从善如流,“幸何如之!如此便献给公主使用。我二人立即收拾行囊,另寻别处。” 忙拉着气鼓鼓的梅寒石回去打包行囊。 洛青禾巧取豪夺完毕,依着熊宝坐下,转望身旁山水,实在难看。 秋光早尽却无雪,漫山遍野的枯枝败叶。西风微凉,吹得湖面皱皱巴巴,像一锅没好生捏褶的包子,还蒸垮了。 青禾忽生感慨,“不愧是书香传家,斗鸡眼比石头脸有眼色得多。难怪父王喜欢与梁尚书议事。” 楚凡听不下去,“人家刚送了住处给你,还叫那么难听的绰号,有点儿过分吧。提防他怀恨在心。” 青禾冷冷一笑,“你知道什么?我小时候便这么叫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只因为这双眼睛,生得像其祖父与父亲,他在家中得到不少优待。” 幸亏梁红叶不这样,否则,不知洛云作何感想。 楚凡绕湖边踱步,原来是个死水湖泊。完全是附近山上水流汇聚而成,如今秋冬时节,鲜少落雨,湖水恐怕日渐消瘦。 远处山脚,一队衣甲鲜明的兵士,正沿途埋放木桩。间隔数丈便埋一根,彼此以绳索牵连,定是围场。 那些被打发入城的宫女与侍从十分机灵,大盒小罐带出许多吃食,讨好公主殿下。 其中正有她心心念念的烤肉。洛青禾欣喜不已,命苍荷重赏。 楚凡在车上吃了半路,睡了半路。此时根本不饿,随便应付吃些。 炽焰城,翠衣巷。 花魁房内,齐鸣渊正襟端坐,探出单手摆弄桌上器具,烹茶分果。 叮叮咚咚! 屏风后,红酥手捻风弄弦。 齐公子闻音知意,将茶具乃至糕点摆出奇怪造型,起身离去。 茶盏时间,一曲终了。 玉人自花屏之后踱步而出。来到桌前,凝视半晌,漫不经心轻撞桌角。 稀里哗啦,散落满地。 门外侍女闻声,急忙入内收拾。 那弹琴的姑娘换了张桌子,提笔写下一纸信笺。 不见署名,随意叠了,塞入细小竹筒。借开窗通风的档口,随手丢弃。 细竹筒被衣衫褴褛的乞丐寻到,如获至宝。 他欢天喜地跑到相邻胡同里,找到卖馄饨的摊子,问摊主换了一个银币,一大碗馄饨。 摊主收起竹筒,为乞丐盛满一大碗,另有汤与咸菜赠送,分外慷慨。 入夜时分,清风关内。 国主行宫,正在举办宴会。 除洛氏父子六人,还有各部廉洁官吏,以及各家公子仕女与会。 国主略讲几句勉励众人之言语,随意吃几口菜,饮几杯酒,提前离场。 回寝殿的路上,洛长风后知后觉,“怎么不见青禾?” 内侍总管亦步亦趋,堆砌满脸褶皱,笑呵呵回道,“派去的人被打了回来。公主殿下正在兴头上,不敢再请。” 洛长风心生几分好奇,“何事如此高兴?比孤王的宴会还重要?” 总管谄媚道,“倒是不重要。不过却是个稀罕玩意儿。林楚凡陪着公主在湖上滑雪橇呢。青禾公主鲜少见雪,好奇心重,有些贪欢。” 国主眉梢微挑,“水上滑雪橇?什么路数?” 总管轻缓比划起来,“林楚凡机灵着,命冰熊将整个湖面冻住。更扯来两匹马来回拉扯。公主笑声如铃,数十丈外都听得见。” 洛长风哑然。 宴席厅里,歌舞不断,你方唱罢我登场。 没了国主威压,众人活泛起来。各部官员自寻目标,勾肩搭背,互通有无。 公子仕女们纷纷起身,寻找谈得来的伙伴拼桌。 酒酣耳热中,不顾男女之防。 上首处,几位王子仍在守礼,吃喝相对斯文,鲜少有人敢来此叨扰。 四王子身宽体胖,率先起身,向兄弟们敬酒,“这次围猎,我不大看中那奖赏。倒是这结果值得一猜。小弟在此开盘,赌围猎魁首。诸位兄弟可愿捧场?” 当先一人轻笑,“四弟如此雅兴,愚兄自然奉陪。我便堵三弟胜出,压我那套紫玉笔洗。” 兄弟几人侧目,第一个接话的竟是屡屡遭受训斥的洛云殿下。 有他带头,其他人不再绷着。 二王子放下大碗,猛拍桌子,震得碗筷跳跃,“我能压自己胜出么?我压一匹赤云驹。” 洛奇笑呵呵点头,不知何时取出一套纸笔,刷刷记下。 洛涛压完,老三站起,“我压大哥胜出。赌注么,我排练那些玩意儿难登大雅。便压戏院的地契。” 洛安低头迟疑稍许,“我……也压二哥胜出。压一尊珊瑚镇纸。” 洛奇哈哈一笑,拎着纸笔下场,“诸位稍坐,我去开盘也。” 挨桌扫过,竟一个都未落下。 洛云端杯,假意品酒,偷瞄兄弟几人反应。洛宣取出纸笔临场描摹画卷。老二依旧贪杯,老五唯唯诺诺。 最终,他将目光停在了下场的洛奇身上。 场下十分热闹。 一黑脸公子披着月白长袍,瞪着一对儿大眼满场扫视。 另有一同款墨色长袍公子,白面小眼,正在一桌仕女边上驻足,似乎邀请什么人。 远处,一身白衣,身绣红梅的女子,正拄着下颚,愣愣凝视那小眼公子。 终于,仕女桌上某位红裙女子,被问得不耐烦,提起一壶新酒,起身向上首而去。 陈清霜旁观一切,恼恨拍桌,不慎撞倒酒杯。 “哪里来的登徒子!胡乱拍个什么?” 清霜闻声扭头,便再也挪不开眼睛。 骂人的女子身着青色长裙,周身绣满整树白梅,如花似雪。 她脸色稍暗,许是青衣衬托所致,不至于黑。 那女子见清霜发愣,怒气更甚,取过一杯酒迎头泼在脸上。 陈清霜这才回神,“敢问这位黑脸姐姐是哪家小姐?在下陈清霜,这厢有礼。” 青衣女子闻言一愣,酒杯跌落,“你,是陈清霜?那该是个女子才对。” 清霜见左右无人,一把捉住对方手腕,拉回胸前按住。脸上闪过诡异坏笑。 触手柔软温热,青衣女子脸红,使劲儿抽手不得而出,急得眼角泛起泪花。 清霜连忙放手,“姐姐莫哭,大家同是女子,泼一杯酒并无要紧。若觉得对我不起,让我泼还了便是。” 那女子并不上当,“想得美!你个女扮男装的坏家伙,为何无故拍桌?” 陈清霜借机贴身,指着人群说道,“那边那个小白脸子,把人气走的那个,是我哥!我恼他眼色不佳,明显身后那个梅姐姐更好,他非粘着梁红狐。” 那女子不服,“呵!你的眼色更不佳。梅映雪哪里好?不就比我白些!” 青衣扭头便走。清霜小步追上,二人推搡拉扯一阵,闲聊起来。 第24章 雾妖惊退 林府起火 二女彼此争吵斗嘴,愈发投契。 清霜不喜长兄,青衣不喜长姐,两相抱怨,只觉相见恨晚。 青衣羞涩道歉,“刚才泼你一脸酒水,是我不好,还请姐姐恕罪。小妹墨霜。” 清霜做恍然大悟状,“难怪!第一眼见了你,便觉有缘,我们名字皆有霜字结尾呢。” 墨霜好奇道,“雪姐似是倾心令兄已久。奈何陈世兄钟情梁家红叶小姐。” 清霜满脸坏笑道,“这样才有些意思!我们回去看他们好戏上演。” 二人把臂说笑,同返宴厅。 陈清霜是个自来熟,没一会儿便勾肩搭背起来,如同一对儿璧人。 之风别院。 即便不曾落雪,冬天仍不乏肃杀,夜里比白日冷些。 荆沐雨紧搂雨伞,堆坐角落,手捧书本,眼神飘忽。 一会儿偷看聆风郡主;一会儿偷瞄林飞哥哥。全然不知书拿反了。 小小的心里尚有几分委屈,说不清道不明,又不知该怪谁。 熊宝不在此间,雨伞没了精神,贪吃嗜睡。楚夕与青禾暂离,林飞虽能勉强玩耍一会儿,可他有伤在身。 至于聆风郡主,她是一点儿也不敢想。无梦本就话少,只有楚夕或楚凡当场,才稍有改观。 无梦目不斜视,却知之甚详,“困了去床上睡。今晚不要离开此间。沐雨,书拿反了。” 小姑娘吓了一跳,竟真是反的,一直没看。 林飞推自己到桌边,饮下一杯药酒,爬到榻上安歇。没一会儿,鼾声轻微响起。 荆沐雨瘪嘴,唯一的希望已然沉睡。她只得爬到床上,搂着雨伞,闭眼装睡。 忽闻铜锣叮当一阵响。 伴随一个比铜锣声还难听的嗓子,呜嗷乱喊,“走水啦!走水啦!” 雨伞单耳一支,翻身欲起。荆沐雨扑棱一声跳下床,作势欲跑。 无梦连忙喝止,“别动!火烧不到此处。许是调虎离山之计,若被捉为人质,我可不管。” 沐雨小脸一苦,重新爬回床上,使劲儿将头埋到雨伞怀里。好像这样就不怕火烧。 破锣声渐近,声音放大,夹杂混乱脚步声,人数着实不少。 无梦不为所动,细看手中书册。 正是青禾厚颜从书斋讨回的原版书籍,灵星级修炼心得。 此类入门书籍,原本是没资格入无梦之手的。然而,自从听了楚凡转述——耀阳三关。无梦反思前事,自觉急于求成,忽略许多细节,这才从头补起。 忽闻一女声传来,“咯咯……无梦,你可真够能忍。老朋友来访,你竟不迎接?” 此音娇柔软糯,穿透力极强,显然催动不少灵力。 林飞猛然惊醒,反手取出破冰棍握在手里,半坐榻上支撑。暗赞少爷久病成医,陷阱踩多,已有几分未卜先知的本领。 随着女声挑衅,屋外脚步更加肆无忌惮,笔直冲来。 无梦不曾抬头,随手一挥。 嗡鸣声响,墨剑出鞘,带起劲风吹开门户,夜风呼呼吹入,更觉寒凉。 荆沐雨翻身躲到棕熊背后。雨伞回头回脑,没找到熊宝,只将床上被褥胡乱叠起,佯做掩体。 但闻门外渐起撕纸声,随后水流汩汩,夹杂着扑通坠物之声。脚步声轻慢不少,几不可闻。 半盏茶时间,墨剑嗡嗡作响,倒飞而回,劲风闭合门户,自动归鞘。 林飞满脸羡艳,不由摸上头顶若羽。 女声再次响起,“雪域长歌,墨剑无梦,果然名不虚传!上百人之生死,你竟面也不露,肆意屠戮。明日若御灵司问起,你该如何作答?” 无梦语出低沉,“御灵司持身不正。普通人死得再多,炎国也无人敢问罪于我。莫要藏头露尾,不如将性命留下,看御灵司为你伸冤做主,可好啊,桑蜃!” 嗖! 话音刚落,一箭破空,透窗而来。 无梦松开书册,屈指弹出一道风刃,与光箭碰撞抵消。 与此同时,雾气透过窗口破洞钻入,翻涌凝聚,逐渐收敛。露出面色苍白的黑衣男子,背着短衣短裤的粉衣女人。 桑蜃左右看过,面露不屑,“只有你们几个病弱幼残,安敢如此放肆,动辄屠杀盈百?” 无梦横持墨剑于身前,凝视桑蜃,“你若不走,大可留下。” 桑蜃秀眉上挑,“大言不惭!屋内狭小,看你如何吹风!” 一跃自吴桐背上跳下,手脚舞动间,蒸腾雾气缓缓升起,瞬间弥漫开来。 无梦拧身收回墨剑,取出折扇,呼啦展开,单手掐诀结印,灵力汩汩注入扇面。 青灰色的暗影从扇中掠出,扑棱双翼,隐没雾里。 少顷,雾中传来脆响,忽觉冷风灌入,扑棱拍打声逐渐清晰,连成一片。 无梦趁机鼓荡灵力,借助夜风吹散雾水。 桑蜃显露身影,愤愤不平,手臂略带轻伤,许是被蝴蝶咬到。吴桐赶忙护卫在侧。 无梦摇摆折扇,吐出四字,“不走,便死。” 吴桐数下轻扯,皆被桑蜃使劲儿挣脱。 见其四肢雾气再起,无梦冷笑,“如果我是你,会优先处理伤口。” 桑蜃闻声细看,手臂血流逐渐变暗,伤口四周酸胀乏力,立时慌了神。 寒声问道,“这是何毒?怎会如此厉害?解药呢?” 吴桐听闻有毒,抢过玉臂欲吸,被桑蜃一脚踹出好远。 “我帮你。” 三个字未落,一声嗡鸣,一道乌光。 众人眼前一花,似有白影掠过,如梦似幻。 啊! 桑蜃惨叫一声,紧捂左臂。 只见冥蝶咬伤之处,被挖掉大块血肉,伤口见骨。疼得额头见汗,脸色苍白。 短短两月未见,无梦竟有如此进境。若是最初以此偷袭,吴桐二人恐怕要卒年今夕了。 桑蜃银牙咬碎,“是我们输了。告辞!” 领着吴桐破门离去。 林飞暗松口气,庆幸自己未曾沦为累赘。荆沐雨从雨伞身后爬出,蹑手蹑脚往外溜。 无梦哼道,“不想死就别出去,冥蝶在进食。” 沐雨侧耳倾听,除了翅膀拍打声外,还有阵阵渗人的簌簌声,一如雨伞啃骨头。 炽焰城西南。 林府之内锣鼓喧天,呼喝不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滴滴答答,水洒满园。 郝元亲领一队护卫,四处搜寻纵火狂徒。李管家老当益壮,号召家丁救火。 一切有条不紊,直到,一群黑衣蒙面人翻墙而入。 亲兵队铺开阵势,护在书房之前,与其对峙。 郝队长见多识广,透过对方黑色蒙面巾上精绣梅花,暗道此事不可等闲。 一面回禀林凯,一面派人通知少夫人。他已打探许久,据说这位神秘的少夫人乃花魁出身,一身修为比少爷还高。 喧闹声早传入北院,楚夕几人不曾入睡,正和衣而卧,闲聊家常。 梅花蒙面巾字样儿传来,足有一炷香时间,未见御灵司或城防营来人。 三人对望几眼,均从对方面上看出‘果然’二字。 楚夕顿觉蹊跷,若真是暗影楼来犯,大张旗鼓闯入林府,难免有些做作。 只得命令道,“郝大哥领护卫们退后,守住父亲书房。分一批人去西院防卫,保证母亲安全。此间并非普通人物,且交给我们应付。” 三女来到前院,火光映照如同白昼。 家丁往来泼水,并无人阻拦。 楚夕挽着罗绮排众而出,稍微前行几步,凑得近些,忽然一笑。 林姑娘踮起脚尖贴近面纱一端,嘀嘀咕咕。 罗绮依言怒喝,“你等费尽心机冒名暗影楼,夜闯林府意欲何为?” 行踪被喝破,对方悚然一惊。 一个心思细腻者越众而出,大喊大叫,“老子正是暗影楼杀手,今日前来乃是报仇!林楚凡几次三番刺杀楼中弟子,此仇安能不报?” 林楚夕偷笑,“也不怕把人笑死,杀手执行任务被人反杀,还有脸来寻仇。” 罗绮五指收紧,轻捏女孩手腕,挡在身后。 不知何处冒出一群人来,青衣短打蒙面。左手火把,右手长棍,乌央冲出占满前院三成地界。 领头一人兵器更粗,上前叫骂,“林凯匹夫,出来受死!老子今日要为先师报仇雪恨。” 李管家眉头皱起,暗道夜火难灭,合着不止一家添油。 楚夕近前几步,皱头微眉,竟真是来找父亲寻仇?未免太巧。 “吱呀”一声。 书房门开,林凯披挂在身,提长枪虎步而出。 振臂向前一指,对准短打棍棒一撮人叫骂,“林某戎马半生,杀敌无数,不曾与人结下私仇。你等宵小,胆大妄为,若能束手就缚或许还能活命。” 楚夕无奈摇头,也不知父亲真的不懂,还是佯装不懂。 假冒暗影楼的,他不闻不问;这里指名道姓,却现身搭话。 那头领骂道,“可记得新兵营教头周成?你身为城主,统兵一方,却将手下冤死。安敢在此大言不惭?兄弟们,动手!” 暗影楼众人早已按耐不住,借机一拥而上。 林府亲兵战阵娴熟,奈何不通灵气。勉强应对群敌,力不从心,被打得缓缓后退。 罗绮牵着楚夕退到书房门口。 左手掐诀结印,右手缓缓搓开折扇。灵力激荡,发丝飘舞,一串粉白相间的暗影疾冲而出,投入焰火缭绕的夜空。 楚夕后退半步,捂住口鼻,分明闻到一股香气。 情况紧急,罗绮顾不得伤及无辜。接连催动之下,不一会儿,粉色光华遮蔽此间。 细观之下,梅花面巾与短打帮竟也不是一伙。 二者攻击林府亲兵之余,彼此仍有互殴,此乃三方乱斗。 罗绮有意操控,群蝶重点光顾梅花面巾。此间高手更多,远非短打棍棒可比。 冥蝶诡异,鲜为人知,稍有磕碰根本不当回事儿,随便拍打几下便投入打斗。 渐渐的,在场众人偶有动作迟缓,手脚麻痹,呼吸不畅等症状。 尚发声提醒,立时被另外两方人马抓住机会击倒在地。 又过茶盏时间,双方人马死伤殆尽,仍站立打斗者不足二十人,阵地被迫缩小。 护卫队换下伤兵,结阵前推,逐渐将其包围。 梅花面巾里终于有人发觉冥蝶之害,怪声大喊,“姓朱的!还不动手,尾款不要了?” 远处一声咒骂传来,“莽夫无礼!说好不能叫破身份,忘到脑后去了?” 语声未落,墙外掠进一个胖子。 身穿红褐长袍,上绣金玉图样,头戴藏蓝色员外巾,露出两个金色‘寿’字。 两手戒指戴满,互插入袖,再出来时,多了一捧乌黑圆球。 来人上下其手,小黑球当空抛洒,撞到冥蝶,火焰大作。绿芒闪过,冥蝶被灼烧而死,啪嗒落地。 罗绮恨声询问,“朱掌柜也来与我为难么?” 朱赫面露不屑,“呵!我不与任何人为难。只是,你又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呢?天香弟子罗绮?亦或是林府名不正言不顺的少夫人?” 林楚夕上前半步,挽住罗绮手臂,“她是我嫂子,名正言顺,林府上下无人不知。倒是你朱掌柜,可还记得落宝斋当铺为何取名‘无悔’?” 朱赫面色晶莹,嚣张气焰不再。 按规矩,落宝斋只出售灵具,不介入别派纷争。保持中立,以求和气生财。 如今他擅自出手已然不妥。若被人揭发恐怕祸端不小。 想到此处,朱赫看向楚夕的目光逐渐锋锐,“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罗绮,此时退走,尚有一线生机。” 罗绮暗自疑惑,什么代价竟买通个不差钱的商人如此敌对林府。 冥蝶被破,罗绮将折扇收起。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扇面人影,换手取出银针,便要下场厮杀。 忽闻一阵娇笑响彻林府前院,“咯咯……师姐不妨听朱掌柜一劝。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 一袭粉裙伴香风飘落,正在场地中心。 泠杳五官紧凑的小圆脸儿正笑嘻嘻对着罗绮。双手捏起兰花指,各有银针泛起白色微光。 罗绮不敢轻举妄动,“泠杳,你我之争,不过同门相较。如今你牵连外人,有些过分吧!” 泠杳媚笑不止,“哪有什么同门之争?我今日是来为难林府少夫人的。哦呵呵……” 朱赫双手指环光华连闪,作势欲扑。被一阵清越曲调压下。 箫声悠扬轻缓,仿若闺房怨曲,闻之难免伤怀。 曲声渐近,一袭乐师衣着掠过院墙,落于书房门前。 唐小青披头散发,遮不住蜡黄脸色,惨淡嘴唇舒合,接连亲吻手中墨箫。 百里之外,湖光冰场。 公主殿下雪橇旁,一个青黑大氅包裹的小胖子,忽然捂住胸口,趴在冰面装死。 吓了青禾一跳,连忙叫停马匹,近前关切道,“三胖可是饿晕了?让你下午不陪我吃烤肉!” 林楚凡艰难摇摆一只肉手,“呼……不妨事,老毛病。许是跑得太快,有些呼吸不畅。殿下继续,我去岸边歇会儿。” 踱步岸边,举头望向炽焰城方向。 刚才心悸绝非问心发作,不由担忧起别院众人。 熊宝看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像毒发,轻摇熊头,继续陪小祖宗玩耍。 沿岸围满一圈火把,随夜风摇曳不止,映得冰面通红。 第25章 群魔舞乱 林府院内烟气弥漫,气味刺鼻。 不待洞箫一曲终了,泠杳已然沉不住气。 兰花指轻弹,银针飞出无踪影。复变为剑指,夹杂银针,泛起微光。 曲中杂入两个错音,突兀且刺耳。 另有四节断针叮当坠地。不知这细小一节,如何发出巨大声响? 几大高手纷至沓来,镇住火场乱象。 梅花面巾也好,青衣短打也罢,乖乖退到一边听曲儿。 泠杳银针被断,怒骂道,“唐小贱人!在我红袖馆讨生活,却来与我作对,是何居心?” 气急败坏之下,钗发乱颤,粉袖狂甩,吓得众人退向更远。 乐师并不理会,怡然自乐,吹奏不停,渐入佳境。 众人各怀心思,无意打扰。 终于一曲奏毕。 唐小青坦言,“我曾欠林楚凡一件事,无法坐视尔等聚众欺压他父母妻妹。有意者,大可出来一战!” 手指轻摆,墨箫转起两圈棍花,甩出些许口水,看得楚夕忍不住咧嘴。 泠杳怒气上涌,怒视乐师,“若他运气好,活着回不来,你的账可一笔勾销。不如退去,静观其变,岂不省事?” 唐小青呆愣半晌,方听懂话里的机关,执拗道,“欠了终是欠了。我,不是你。” 泠杳愤恨跺脚,娇喝一声,飞针迭出,直指墨箫乐师。 朱掌柜重新亮起戒指。罗绮将扇子收起,一手银针,一手开山掌,与朱赫打到一处。 两伙杂兵见状,重新操起兵刃冲击府兵阵线。 火苗双目瞪圆,左手掌心匕,右手短剑,胸前项圈叮当作响,护在楚夕身侧。 院内乱斗,先前重伤未死之人竟无人搭救,接连死在招式波及之中。 说来奇怪,大半个时辰过去,火竟还未扑灭,反而更加明亮。 泠杳气昏了头,飞针连发无效,竟贴身与唐小青战到一起。 墨箫自有一套剑法与棍法结合之招术,攻其不备,戳破泠杳左肩,留下一个血洞。 泠杳轻伤不退,单凭一手掌法与墨箫纠缠。仗身法诡异,勉强不败。 朱赫自知身法非己所长,且境界低人一筹,当即耍起一套侧重防护的掌法。配以满手灵具,竟能挡住罗绮飞针。 罗绮身法飘忽更胜泠杳,伺机贴近朱赫,前后印下两记开山掌。 此掌不俗,崩碎红色长袍,露出里面暗红内甲。不愧是落宝斋弟子,各种灵具层出不穷。 泠杳接连失利,情绪收敛,恢复冷静。借周旋空档,观察院中局势。 两波杂兵看似人多,实则色厉内荏,根本上不得台面。 若想达成所愿,关键还在罗绮身上。除她之外,林府再无高手,所谓擒贼先擒王。 泠杳娇笑声起,“咯咯……师姐别那么拼命。千万注意保存实力,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罗绮回以三根青黑银针。此乃淬毒之物,其上有楚夕与青禾秘制‘壶中日月’记载之毒。 唐小青见状退开,将墨箫放到唇边短促吹出几个音节,扰乱泠杳身法节奏。 泠杳步履凌乱,险些中针,十分狼狈。 心中愠怒,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我等谋划多时。此次围猎,趁你们不在他身旁,刚好杀之而后快。师姐啊,你是准备改嫁呢,还是为他守寡呢?亦或者,殉情而去吧。啊哈哈哈……” 罗绮脚尖一点,“我们换。” 横向窜出,闪过接连幻影,落到唐小青身边。 朱赫面色泛红,却无可奈何。本不擅长速度,更何况境界不及对方。 乐师从善如流,墨箫一转,挽起剑花,转向朱赫刺去。 同门姐妹对峙,打得妙招迭起,难解难分。 高频战斗终于堵住泠杳的小嘴,场中片刻安静,唯余刀兵碰撞,火焰哔啵。 罗绮心思不定,出招惶急。明知师妹妖言惑众,扰乱军心,仍忍不住担忧起来。 朱赫新换对手,并无改观。他本是灵星巅峰,灵具再多终究外物。防守不失已然难得。 甚至有点儿后悔掺和这趟浑水。远不如贩卖灵具逍遥自在。奈何那燃烧冥蝶的黑色小球,乃是最新定制。仓促之间,常人难以掌控,不得不亲自下场。 楚夕听泠杳言之凿凿,难免忧虑,不觉缓步向前走去。 欲借助读心术验证其言真伪。苦于距离疏远,罗绮打得急,追得泠杳抱头鼠窜。 楚夕根本无法稳定探查,越走越近,来到亲兵阵前。 火苗亦步亦趋,终究忍不住伸手扯住林姑娘。 却在此时,异变陡生。 梅花面巾队伍里突然窜出一高壮大汉,提着残破砍刀。一改体力不济,刀法散乱的表象,灵力激荡重开亲兵阵脚,直向楚夕扑去。 短打棍棒队中窜出一娇小瘦弱人影,舍棍不要,贴地接连点步,比破刀大汉更先凑到林楚夕身前。 林小姐过于关注泠杳内心,发觉突变之时已来不及。 心中竟在犹豫,此间人数众多,不宜暴露灵力。 火苗心急如焚,娇叱半声,上前一步将楚夕撞飞,竟以身相替。 电光火石之间,出人意料。 大汉破刀在后,左手探出,原本应该抓住林姑娘肩膀,如今却摸到侍女胸前。 娇小短衣一掌本对准林楚夕后心,不想临时换人,拍到侍女后腰。 砰砰! 一阵铁石相击之声大作,大汉尚在迟疑,娇小短衣拍到腰肢,暗惊坚硬触感。 火苗嘴角溢血,银牙咬碎,双手倒持长短匕首,扭腰旋身。胸前银铃发出尖锐急促的颤音,叮铃当啷…… “嗯!”一声闷哼。 “啊!”一声尖叫。 “扑通,扑通。”两根断臂坠地。 侍女咬牙切齿,低吟有声,“罗绮救我家小姐!” 仿佛是这句话泄了气,侍女嘴角溢血,缓缓躺倒,素面朝天。 望着烟雾缭绕,红彤夜空,耳畔寂静无声。 《庚金诀》总算没白练,不枉少爷帮我唤灵。锐金之力,果有开碑裂石之功。会死么?若这样死了,倒也不觉得遗憾。只是今后谁来照顾…… 乱铃声惊醒众人。 楚夕一心查探泠杳,发现被袭本就惊慌,被火苗撞回军阵,扑倒在地。 听闻铃声异样,便觉不好,刚爬起即见到火苗吐血倒地。 一时悲从中来,哭嚎着扑了过去。 罗绮闻言,拼却身中三针,连拍四掌开山将泠杳击退,吐血倒地。 来不及细查伤势,心系楚夕,急忙回掠,却被朱赫拦住。 罗绮惊怒,待她点脚绕开,再追已然不及。 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林楚夕未能如愿扑到火苗身边。 半路被两个独臂人拦下,一左一右擒住。 火苗这两刀真是不错,给两个队伍的奇兵创造亲密无间的合作契机。 楚夕忍哭含泪,左右观望,目光怨毒如牙,看得两个残疾人不觉低头。 凝泪回望倒地的火苗,深吸长气,寒声道,“多情砚,无情墨,你们真是煞费苦心!” 这两人竟然是书斋司学近侍?哦,是前任司学。 林楚夕朗声对战圈交代道,“罗绮帮我照看火苗。他们既然不杀我,火苗应该也不会死。带她回别院吧,林府……不必再来。” 林姑娘泪眼朦胧,看了眼持枪直立的林凯。终于有些理解楚凡的感受,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倒也不能怪林凯,毕竟母亲…… 罗绮抱起火苗,擦拭血迹,触摸脉搏心跳。忙将归绮丹就着蕴灵丹泡制的药酒喂下。这才长出一口浊气,对着楚夕点头,欲言又止。 朱赫见状,不再纠缠,退到泠杳身侧。杂兵们渐渐收敛行迹。 林小姐挂着冷笑,扫视周围。见罗绮神情有异,索性直接说破,“楚凡那里我自会解释。若我不回来,帮我照顾母亲。” 你回不来,谁帮我解释? 罗绮皱眉扯出折扇,灵力疯狂涌入。粉白相间的蝴蝶比之先前多了四倍不止,已然不顾得反噬。 若毫无作为,任由楚夕被人带走,还有何面目见楚凡? 墨砚二人一言不发,趁蝴蝶还少,转身欲走。 朱赫取出黑色小球,故技重施,竟还有存货。 这次的蝴蝶有些疯狂,连亲兵也在攻击之列。杂兵们乱做一团,不知该向谁寻求庇佑。 罗绮将火苗放到书房门口,挨着墙边坐好。收敛折扇,垫步急掠,追寻楚夕而去。 墨砚伤重,断臂止不住血。一股锐金之力横截伤口,灵力到此消弭大半,所余些微疗伤只能有限。 罗绮寻着血迹,一路追出林府,凭身法高超后来居上。 眼看捉到二人,身后劲风袭来! 罗绮咬牙将心一横,放慢速度,后背硬受对方一掌,喷出血来。 身体却借一掌之力陡然加速。仓促之间并无趁手工具,只将折扇拔出做匕首之用,直插多情砚。 偷袭掌里,再加上自身灵力推动,追击得逞。奈何对方谨慎,将善守的大个子留在后面。 罗绮忽然后悔托大。若学火苗随身带上几个匕首,此时或能建功。 不曾想,多情砚存了同样心思。硬接她折扇直插,借力将无情墨与楚夕远远送出。反震之下,他自己坠落在地。 罗绮重伤已久,再追已然不及。激愤之情过胸上脑,就地盘坐重开折扇,一口精血喷洒扇面,在灵力辅助下缓缓渗入。 无暇顾忌偷袭者谁,对于一个决心拼命之人而言,毫无意义。 血色冥蝶嘶吼而出,盘旋在罗绮周身,似乎随时准备咬上一口。 身后那人本欲补充一掌,见状连忙后退。却被一双墨色长剑钉住脚踝,痛叫有声,不得擅动。 罗绮紧盯多情砚,两个重伤之人,彼此皆无胜算,她却孤注一掷。 火苗拼死断其臂膀,楚夕又被自己弄丢,若此人再不留下,实在愧对楚凡信任。 血蝶越聚越多,终究按捺不住,一队扑向多情砚,一队扑向偷袭者——泠杳。 也只有她,仓促之间跟得上罗绮的身法。 剩下一堆嘶吼着冲向扇子的主人。罗绮灵力将尽,闭上双眼,泪水止不住滑落,被面纱吸附。 终究到了这一步,当初楚凡阻止……是对的。冥蝶难以驯服,稍有不慎便会噬主。 忽闻细碎破空声传来,嗖嗖将冥蝶击落。根根细小黑色短钉将冥蝶死死钉在地面,救下罗绮。 泠杳尚在纠结脚踝处的暗器,为何拔之不出,丝毫不知大祸临头。 铮…… 忽一声弦鸣,将泠杳头顶血蝶碎为亟粉。血色烟雾被夜风吹撒,获救之人却在弦鸣声中一震,面色愁苦。 一阵冥蝶嘶吼,夹杂着一个男人痛叫。多情砚终于步了孟今夫妇后尘。 一袭紫袍,凌风飞落,缓落在罗绮与泠杳中间。非金非木的浅黄面具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紫衣落地无声,任由罗绮掐诀结印,将三成血蝶收入扇中。许是吃过血肉,还算听话。 慕紫容朗声道,“夜剑仙子既已出手,何不现身一见?老身在此恭候多时了。” 空寂无人的街上,只有冷风轻吹。 罗绮师姐妹尽皆诧异,慕长老和谁说话呢? 泠杳低头看向如何也拔不出的细长暗器,难道这是所谓的夜剑? 阴影中忽现身形,如同凭空而来。一个身穿蓝衣的妇人,发髻高盘,面纱覆面,行如鬼魅,无声无息。 妇人恭敬行礼,“见过慕前辈。” 慕长老抬手虚扶,待她起身,又指向泠杳脚踝道,“同门竞技,偶有伤患也属正常。仙子如此偏帮恐怕不妥?” 来人语出讥讽,“同门竞技?呵!我怎么听说,有人大言不惭,言之凿凿是来与我林府少夫人为难的?” 竟是楚氏出府前来。 她望着泠杳冷笑,后者低头不语,不曾狡辩。 慕长老叹道,“是我管教不严。还请仙子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楚氏冷道,“受我一掌不死,自然可以活命。罗绮,过来让娘一看,伤在何处?” 罗绮收敛折扇,面色尴尬。 发愣半晌,忽而眼珠一转,学起楚凡做派,“我的伤不打紧,楚夕被人捉走。都是我没用,追之不及,跑掉了贼人。” 楚氏寒声道,“若非你这师妹肆意妄为,凭天香身法怎会走脱贼人?” 慕长老无奈摇头,“既是如此,老身愿代她接仙子一掌。” 本以为只是随便教训一下。没想到泠杳这么能干,竟帮人捉走了姬月华的女儿。 “慕前辈请了。” 楚氏轻举左臂,宽阔袖袍下探出一只白皙玉掌,若无其事地举着。 两位晚辈见状暗暗惊奇。 慕紫容沉吟稍许,缓举右手轻覆其上。 刚一接触便浑身巨震,忙后退两步,拧腰转身向后狠甩,不乏蹁跹。 五道漆黑剑刃,带着嫣红光泽,自掌心攒射而出,飞向夜空,消失不见。 慕紫容收拢右手握拳,止不住红色汁液滴答落下。在这空寂的街道上十分刺耳。 握拳半晌,方吐气沉声道,“夜剑仙子,名不虚传!老身领教了。” 楚氏依然冰冷,“前辈谬赞!不过是占些天时地利罢了。慢走,不送。” 慕紫容抱拳,左手探出,吸起泠杳,闪身不见。 待外人走远,楚氏身形踉跄,捂住胸口。罗绮连忙扶住,奈何此时重伤,难以推拿缓解。 幸而楚氏发作不重,反而安慰这白捡的儿媳,“别急着哭。带那具尸骨与砚台,连同火苗,回之风别院吧。” 罗绮迟疑问道,“楚夕怎么办?” 楚氏摇头,“听她言下之意,自会伺机返回。随她去吧。” 语毕推出重伤的火苗,完全不知之前藏在何处。缓缓消融了身形。 罗绮只觉深不可测,竟一掌伤了慕长老。如今观之,自己不但捡到个夫君,还送了高深莫测的婆婆? 若是让她知道,某位高深莫测的婆婆白天还想杀她灭口,不知会做何感想。 第26章 以少围多的战例 翌日,晴空万里,寒风轻吹。 日上三竿,洛青禾方起床梳洗。身穿轻铠,头盔半遮,俨然一位俊俏小郎君。 帐篷之外,林楚凡正抱着梨木弓虚心求教。附近营帐的公子哥难得炫技,七嘴八舌教了不少东西。 “三胖,过来!” 公主殿下一声呵斥,众人抱头鼠窜。 众所周知,此间帐篷是从梁、梅二位公子手中抢来的。据说,还将两人胖揍一顿。无人敢再触此霉头。 洛青禾踱步近前,好奇问道,“你不是号称带兵守过碎冰城么?怎连射箭都不会?” 林楚凡大言不惭,“谁说带过兵就一定会射箭的?边境守城所用之弓非小,立起来和咱俩差不多高。除非用脚撑,否则我根本拉不满。” 青禾顿觉所托非人,又问道,“可学会么?射一箭给本宫瞧瞧,别到时候丢我的脸。” 林楚凡捻弓搭箭,信手而发,一箭离弦,绳索应声而断,随即连串嗡声响起。 断开的绳索受巨力拉扯,反复乱甩,抽得空气啪啪作响。终于,哗啦一阵连锁响动,昨夜抢来的帐篷倒塌。 青禾怒不可遏,提起雕弓追着楚凡一顿胖揍,“大坏蛋!让你试弓箭,拆帐篷作甚?本宫,今晚,住哪?” 楚凡有苦说不出,“我不是故意的!” 想不到一根绳索竟会如此重要。也不知昨天那两位公子如何设计。 围观众人各自庆幸,免去一顿毒打。 之风别院。 林飞已恢复大半,勉强可以照料新晋重伤员——火苗。罗绮顺势将二人安置一处。 名医自身伤重,按理可用一颗蕴灵丹,事到临头反而不舍得。匆忙给火苗行针,交代林飞妥善照顾。 脚不沾地又去寻无梦,半路受惊不小,“楚,楚夕?无情墨可曾为难于你?” 林楚夕面色平和,“她在你与楚凡房里。我先去看火苗。记住,昨夜是你救我回来。师叔那处我已讲过。对外,我们三个同一口径。熊宝说,此乃撒谎的基本素养。” 面纱之后,罗绮愣神。 这对儿母女真是出人意料。母亲神出鬼没,女儿不遑多让。 总算没有辜负楚凡嘱托,好奇问道,“该如何处置无情墨?” 林楚夕闻言微愣,莞尔一笑,“送她和多情砚团聚,看名字像是喜欢磨来磨去。记得挫骨扬灰哦。” 挂着最甜的笑容,说着最恶毒的话。 罗绮点头应下,暗惊这丫头记仇,以不可得罪她。 本以为对林家姑娘有所了解。待回到屋内,只觉周身阵阵发寒。 那号称无情墨的女子早已没了人形。 若非左臂半缺,根本想不到这是昨天那个趁乱偷袭的娇小暗影。 无情墨一丝不挂……确切说来,是一皮不挂。 头顶光秃秃,红艳艳,发丝眉毛尽皆不见,耳朵更无踪影。 罗绮不敢验证眼睛的存在。目光下移,鱼鳞般细密的伤口逐一舒张开来,个别深一些,宽一点儿的,尚能看到彩色内脏。 “呕……” 早饭没吃,吐无所吐。一顿干呕之后,罗绮双目泛红,催生粉白冥蝶,送走那个渗人的东西。 清风关外,巳时过半。 一群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夹杂着几位姑娘,正在山脚严阵以待。 楚凡临阵大惊,方想起不会骑马。熊宝背驮两捆箭矢,约几百根。抽出一支细看,箭头上工笔雕刻‘禾’字。 青禾连声催促,“发什么呆,还不上马?” 林楚凡支支吾吾,“青禾,我……不会骑马。” 青禾大怒,“不会骑马?竟敢扬言帮我夺魁?带过兵的,不会射箭有理由,骑马竟也不会,你带得什么兵!” 林楚凡胖脸发热,窘迫半晌,小声说道,“步,步兵?” 洛青禾气结,这是疑问句么! 苍荷掩嘴偷笑,翻身下马,向楚凡传授骑马要领。后者虚心聆听教诲。 终于,城墙上礼部官员将围猎致辞与判定规则宣读完毕。上百匹战马嘶吼着冲入群山。 林楚凡还有心情旁观别处,“平时竟不知,炽焰城有如此多公子哥儿。” 青禾锐意不复,有气无力解释道,“也不全是公子,有些是帮手的,像你与苍荷这般。你竟有心情看戏,快学骑术?活人也要被你气死。” 林楚凡不服,“竟连苍荷也会?怎么满山只我一人……” 青禾不屑,“她是长姐带出来的。自然弓马娴熟,远胜你这冒牌主将。” 楚凡旁听半晌,自觉学有所成,暗提灵力一跃而起,直窜到马背上。 许是未曾被如此砸过,战马顿惊,闷头撞入山林。青禾主仆拍马跟上,熊宝见事更早,已然追入山中。箭矢全在熊宝背上,尚未分派。 当先一胖墩,身披青黑大氅,一马当先。身后紧追一只雪白冰熊。最后才是两个披挂精致的窈窕小将。 空寂无人的营帐群中,两个暗影游移半晌,终究汇聚。 一人低声传道,“城内失手。请尽快调整部署。” 另一人破口大骂,“废物!主人早有预料,此物你拿好,依计行事。” 说着抛出块玉佩,带红丝流苏。 暗影接过,惊诧莫名。 玉佩雪白,入手寒凉,两侧熊掌印记分明,分别刻有‘夕’和‘林’字。 林楚凡不知跑了多远,许是马儿累了,终于停歇。身后同伴终于追上。 某人恬不知耻,正志得意满,腹诽骑马不难。 青禾此时方有机会讲解狩猎规则,“山中最珍贵的是豺狼虎豹一列,稍差点儿的,也要麂鹿麋獐;实在不行,兔子狸猫也凑合。不能再小!你别满山捉老鼠,本宫丢不起那人!” 楚凡奇怪问道,“公主喜欢走兽?为何没有飞禽?” 青禾又怒,“这林子如此衰败,你是飞禽,敢还躲在光秃秃的树上等死么?” 稍作休息,三人三骑带熊重整旗鼓,向山林深处进发。 沿途偶遇中箭倒地的猎物。兔子,麋鹿之类居多,豺狼虎豹罕见。 看着猎物挣扎倒地,血流不止。楚凡忽觉于心不忍,有些后悔答应蹚这浑水。 忙提议道,“青禾,这些小的打来也没意思。不如往前走,找几群狼射一射?” 苍荷忍笑不语。 洛青禾胆子大,大呼得遇知己。猎杀大个的才有趣。 二人一拍即合,策马狂奔一阵,竟真遇到狼群。 群狼龇牙咧嘴,眼珠绿油油的紧瞪他们一行,目露凶光。 只看亮晶晶的眼珠恐怕有七八十个,周围竟有三十多匹狼? 林楚凡捻弓搭箭,“青禾,跑慢点儿。这有一群狼把我包围了,你们躲在远处偷袭。最好找出头狼,请熊哥将其拿下,余子不足为惧。” 回应他的是一串连珠箭矢,“你个怂包!这明显是我们四个包围一群狼!苍荷快射。” 苍荷沉声劝说,“公主!林公子所言极是。狼太多,我们在外围游斗,找出头狼,一击制敌才是上策。” “是么?”洛青禾半信半疑。 熊宝应声人立而起,疯狂点头。 总算将其劝住,“好吧。我们绕圈环射,小心别误伤三胖。他虽弓马不行,运气倒是蛮好。” 忽一阵风起,破空声紧随而至,楚凡脚下用力,猛然窜到树上。 随后一声悲鸣传来。 坐骑被一道青色风刃开膛破肚。眼看活不成,却也死不掉,嗷嗷哀嚎。 林楚凡心下怆然,心生悔意,却也知无济于事。抬手一箭,送走战马。 狼群见了血肉,发疯一样一拥而上。 楚凡弓箭连发,只射伤区区几匹。一群饿狼冲上来,瞬间将战马啃噬一空。只留一副内脏,用皮拖着送到一头更大的灰狼前。 灰狼抬头,看树上的楚凡一眼,低头美美地吃起心肝。 楚凡从它的目光中看出几分戏谑。 恼怒中捻弓搭箭,灵力不觉涌动,一丝微弱风力灌注到箭矢的末尾。 嗡…… 一声异样弦鸣声,头狼身侧一只棕色狼头应声入了一箭,呜咽一声,倒地而死。 这一击迅捷,群狼惊惧。头狼方知眼前人有能力射伤自己。 接连几声迅疾狼嚎,驱使群狼围住林楚凡所在的树木,狂扑猛咬。 楚凡兴致刚起,灵力入指,旋风箭频发,即使射不中头颅,也可穿透躯体,将狼身钉在地上。 眼见伤亡逐渐加大,头狼狡黠一笑,扭头便走。 不知为何,楚凡盯着它目不转睛的射箭,却从它面上读出狡黠。 扭头而走,并没有延长它的生命,反而一头扎进公主殿下的包围圈。 青禾大叫道,“这个是不是头狼?别的狼都在向前,它自己跑掉,应该是吧?” 熊宝一口寒气将狼冻住,留出一个脑袋,对公主殿下示意。 青禾美滋滋地张弓搭箭,叮一声,箭矢被弹开。 那边树上,传来林楚凡的叫声,“你要用点灵力才行。这些狼经过灵气淬体,骨骼硬得厉害。” 林楚凡目不转睛地盯着头狼,射杀树下群狼的同时,不忘出言提醒。 青禾上前,捡起弹开的箭矢,当做匕首用。灵力灌注,微微泛起绿莹莹的光芒,一下插入头狼脑袋。这才心满意足,吐出口闷气。 咔嚓几声。 楚凡栖身的树木不堪重负,终被推倒。 林楚凡沿着树干向下跑几步,顺势射出三四箭。即将接近狼群时,猛踩树干,借力弹射到另外一棵树上。 狼群这才想起寻找头狼。结果大惊失色,呜嗷四散逃命,留下半数尸体。 除了头狼被拦截,楚凡射杀二十余匹,累得不行,捂胸口缓缓吐气。 忙掏出一个小葫芦,稍作犹豫,又放了回去。 洛青禾昂首阔步,巡视战场,叮嘱苍荷,将数目与颜色尺寸记录清楚。 “啪啪啪……” 一阵鼓掌声突兀响起,“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折损笔墨山那么多好手。” 一件灰色斗篷从掩映的枯枝败叶中走来,脚踩层叠树叶发出哗哗响声。 洛青禾凝视半晌,不见来人问好,讥讽道,“藏头露尾的家伙,自知没资格见过本宫。” 灰斗篷有恃无恐,“公主殿下稍安勿躁!还请叮嘱你的侍女,不要向我射箭。你看,这是什么?” 苍荷机敏,在灰斗篷亮相之初,便开弓搭箭对准了他。 楚凡身子一震,怒视对方掏出的白色玉佩,心中焦急,气血上涌。 青禾亲自开弓射了那人一箭,“狗胆包天!你将我的楚夕如何了?” 灰斗篷拧身躲过,哈哈一笑,信手将玉佩抛出。 林楚凡抢在青禾之前接过,反复细看,逐一摸过。又递给熊宝嗅了几口,这才还给青禾。 灰斗篷挑衅道,“玉佩的主人,就在前方十里一处山坳。给你们茶盏时间,晚了,便收尸吧。” 林楚凡哀求道,“一炷香行不行?我们刚折损一匹马。” 洛青禾气得想踹他几脚。 灰斗篷转身即走,“那是你们的问题,与我无关。哈哈……” 林楚凡异常恼怒,直到灰斗篷走远,没了踪影。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拖过一头尚有余温的狼尸,划破喉管,咕咚咕咚喝个不停。 又选两头比较胖的割开皮毛,胡乱啃食两条狼腿。 洛青禾只觉恶心。 更加凶残的是熊宝,哐哐吃了三头,只剩带箭矢的头颅与一堆骨头、内脏。 青禾大怒,“你疯了!不去救人,在这装什么禽兽!” 苍荷穿着楚夕的内甲,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楚夕出事。 林楚凡吃饱喝足,盘腿而卧,缓慢理顺激荡的气血。又检查各种药物存放的位置。 解下自身玉佩抛出,平静说道,“要打架了,不吃饱喝足怎么行?那玉佩有问题,前面定有埋伏。要不,你和苍荷先回去?” 青禾接过,对比之下,未觉不同。不解追问,“比你这块好看而已,哪有问题?” 楚凡摇头,“流苏颜色不对。碎冰城大战是在冬天,也是我二哥林杰的忌日。所以,这时节我们的流苏不可能喜庆之色。 且那块玉佩色泽太新。熊宝曾经多次用楚夕的玉佩修炼,那块的卖相远不如我的才对。” 青禾反复看过,又问熊宝,才勉强相信。 长身而起,大手一挥,“那我更应该去!对方虚张声势,所图非小。你一人如何应付?万一是朝我来的?你放心我一个人离开?” 苍荷尴尬,楚凡牙疼,虽知她是狡辩,但不可不防。 林楚凡又看向熊宝。 他本想拼着重伤,配合熊宝一起来个冰火重天,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若带青禾同去,火术恐怕不好轻易动用。 苍荷出言劝道,“林小姐早已算出我们此行会遇到麻烦。她担心我拖你们后腿,已将青夕甲借我。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你独自前去。” 苍荷为增加说服力,急忙解开自身铠甲,外衣…… 林楚凡怕了,“停停停!我信还不行么?这死丫头主意越来越正,回去定要找母亲告状。” 主仆二人不禁莞尔,恶狠狠的骂到最后竟是告状。 熊宝听她们讨价还价,将残尸拖到一起冰冻成一坨。 林楚凡未雨绸缪,“一起去可以,但千万不能任性!这里荒山野岭的,不比炽焰城人多眼杂。对方选在此间布局,恐怕是奔着分生死来的。关键时刻,不要手软。只要不是爹娘在前,必要时谁都可以杀!” 青禾冷哼,“三胖!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林楚凡重试弓弦,填满箭袋,当先向前走去,“那一定是你听错了。” 第27章 木石翻滚 箭落如雨 熊宝不知为何一直用爪子洗脸。 薄薄凝上一层冰,反复在脸上涂抹,形如家猫一般,只是过于壮硕。 一行人缓行一段山路,林楚凡忽然停步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回去的路么?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既然不是楚夕被捉,大可不必自投罗网。”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洛青禾忽而反问,“若今天和你在一起的是罗绮,可还有此一问?” 林楚凡脱口而出,“若有熊宝与罗绮同在,便是龙潭虎穴我也敢闯。” 青禾怒而扬鞭,“那还废什么话!” 策马在林中左冲右突,向着所谓山坳跑去。苍荷忧心跟上。 留楚凡与熊宝在后磨蹭,“熊哥,一会儿若事有不协,你带青禾先走,送她到国主那里。猎场已有贼人混入,路上莫要轻易信人。” 熊宝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獠牙,狰狞恐怖,『算你小子不傻。』 所谓山坳,更像山谷。 出口水路痕迹明显,奈何时节无雨,故此干涸。 三人将马匹留在外,十脚徒步进入。熊宝先锋在前,苍荷垫后。中间一胖一瘦,边走边打嘴仗,怎么看也不像来救人的。 谷内略微宽敞,却不平坦,四周山势连绵,起伏不定。更有许多浅壑勾连而下,汇聚到此。 中间靠着山体最陡峭处,果有一鹅黄衣裙之人躺着,披头散发,脸向石壁,生死不知。 青禾悲声嚎啕,“楚夕别怕,本宫即来救你。” 楚凡不放心那演技浮夸的戏精,只好配合道,“公主且慢!还是我去。我身为兄长,怎能不顾妹妹生死?” 无视洛青禾恼怒面容,一把将其推入苍荷怀里。解下弓箭挂到熊宝背上,示意留守。亲手握紧匕首缓步上前。 来到山前三尺左右,停步凝出一根冰杖,轻捅‘楚夕’后脑勺。 竟全无反应! 林楚凡凝神细听,呼吸心跳俱无。忽觉心口一紧,连忙吐气凝神,冷静之后以冰杖将其翻面。 披头散发,仍不见面容。 楚凡蹲身轻拨乱发,入目一张惨白瓜子脸。这才略松了口气,楚夕是小圆脸。 再仔细一看,确定不是活人,更绝不妥。 如此时机,何不伏一杀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剑割喉,岂不快哉?或者下毒也好,何必错伤人命呢?等等,下毒? 念及此处,林楚凡挨个检查将易被触摸之处,并无异常。又将头脸检查一遍,仍不疼不痒。 假货一碰即露馅,对方不投毒也不暗杀,更不见埋伏。费如此大力气仿制玉佩,只为逗趣儿? 忽觉双手一紧,似有某物流失,楚凡心下微惊,连忙使用开山掌。 灵力入手便消失不见。竟又是涣灵散!没点新鲜的。难道洛云想动手了?可是为什么呢? 提起涣灵散,当先想起洛云,已成习惯。 青禾早已不耐烦,领队上前细看。 楚凡低喝,“止步!不是楚夕,女尸有毒。” 听闻不是楚夕,青禾兴致陡升,“尸毒?那是何种毒?” 楚凡叹息道,“尸体有毒,不是‘尸毒’。不要靠近,更别触摸尸体。许是涣灵散,我手指接触稍许,幸而不重。” 洛青禾脸色沉凝,气急败坏折根树枝,将尸体反复挑拨一遭,连内衣都没放过。 林楚凡尴尬避开,专心搬运灵力,回忆上次洗澡时逼毒之情景。 青禾恍然,“此乃猎奴之尸,内里穿着麻衣,并无肚兜与唔……” 话说一半,被苍荷捂嘴。 楚凡不知猎奴为何物,但闻麻衣无肚兜,想到某些不好的事情。 决心问清楚,“猎奴?可帮忙打猎的奴隶?” 青禾摇头,“恰恰相反!是被打猎的奴隶。过了午时才会放入山场,此尸体进来得太早些。” 楚凡眉目皱起,恰逢灵力周转到关键之处。 噗! 一口暗色血液吐出,忙用泥土盖住。 青禾嘲笑道,“猎场猎奴是常有的事儿,至于气得吐血么?” 林楚凡气急,“你们还有人性么?用人当猎物!” 青禾不以为意,“此法自古有之,非炎国特定。前朝楚国有,周边诸国皆有,再早时更加频繁。如今已算好些,父王并非每年围猎。” 楚凡心生闷气,有遇逼毒,心脉本不自在,更不理她。瞑目逆行灵力。 熊宝旁听半晌,心有戚戚,『原本还担心别人把我当做猎物。如今看来,人也会充当猎物。』 洛青禾是个闲不住的,好奇问道,“不是说有危险么?怎么四周静悄悄的?” 熊宝咧嘴指向尸体,又指向楚凡与苍荷二人。 洛青禾懵懂。 苍荷时常旁观,略知其意,解释道,“熊宝说,对方在等我们毒发。” 冰熊果然点头,只是笑得吓人。 楚凡连吐数口黑血,取出归绮丹吃了一粒儿。这才晃悠起身,寻根枯木做拐杖。 缓缓向外磨蹭,回首嘱咐,“我们假装出谷,别走太快。若有埋伏,不会任由我们出去。……猎奴的下场,都是这样么?” 青禾摇头,“不一定。猎奴是从全国各地奴隶场中精挑细选出来,又经长途押运,只有命最长的一批可以活着到达京师。参加围猎之后不死,便可以恢复自由身。每次都有大批奴隶幸存,因此他们对围猎又恨又怕。” 公主殿下喋喋不休,全然不知林三胖脸色愈差。 楚凡只觉耳熟,前半段似曾相识。想起一批批被他选入军营,守城而死的奴隶……惊人的相似。 嗖嗖! 一阵箭雨袭来。楚凡对此既熟悉又敏感,忙回身将青禾扑倒在地。 苍荷动作稍慢,身中三箭,幸有青夕甲,并未受伤。 楚凡从熊宝身上取回弓箭,仰面朝天,凭记忆反射三箭。只闻一声惨叫,命中率不高。 青禾兴高采烈,“三胖,你猜对了。我们怎么办?” 问着怎么办,眼睛里冒出红光,全无害怕之意。 林楚凡心里没底,尚不知来者为谁,虽涣灵散在前,仍不好捕风捉影。 没好气道,“什么怎么办?试着闯出去。逼急了小爷放火烧山,我不信他们敢等守军来救火?” 洛青禾如获至宝,翻身爬起,满地搜罗枯枝败叶。 自制粗糙火箭,尚需一专司点火之人,如放爆竹一般。苍荷执拗不过,只好借助手镯一次次点火。 洛青禾的火箭飞出不久,或是火焰跌落,或是劲风吹灭。 林楚凡冷道,“真是堪忧!你的灵力呢,你的唤火术呢?” 说罢捻弓搭箭,灵力注入,引起丝丝星火缭绕整个箭矢。 嗖一声射出。远处立即传来惨叫,随即冒起黑烟。 青禾见猎心喜,“你还藏了一手!快点儿教我。” 林楚凡现身说法,“你心里想着唤火术指诀手印,将灵力注入箭矢一丝。等到灵力变红,泛起火光时再射出。” 许是天赋受限。 青禾按照指示射出箭矢,根根泛起绿光。不知结果如何,怎么看也不像起火的样子。 反而苍荷得心应手。许是唤醒火灵之故,虽微弱,却能带起一丝星火。看得青禾羡艳不已。 灵火箭矢杀伤颇大,谷口处频繁惨叫,黑烟滚滚。 忽然传来三声突兀鸟叫,随即山谷两侧此起彼伏,阵阵鸟叫响起,三声即止。 青禾大笑,“三胖你听,还真有鸟。咱们是不是有救了?” 林楚凡忍不住泼冷水,“你自己也说,鸟不会此时留下喝西北风。这怕是对方传递讯号,熊哥注意防御,听这声音我们被包围了。” 嘴上吵架,手里不停,接连射出几箭,封住谷口方向。 又闻两侧山顶传来轰鸣。举头望去,一堆滚木巨石震颤坠落。 林楚凡大惊失色,忙喊,“熊哥,冰蛋,挖洞。” 熊宝会意,咆哮一声,为小队叠加半球形穹顶。更用爪子向低洼谷底侧面抠出土坑。 眼看木石坠落,楚凡一手一个,将二女按在新挖坑里,再铺上一层冰板。他与熊宝躲在冰板之下,借低洼水路,藏身三角地形之内。 一阵剧烈轰鸣震荡,楚凡自觉双耳嗡嗡作响。 被塞进泥坑的二女尚不及反抗,只觉自身随周围泥土反复震荡数下。 咔嚓几声。 半球形蛋壳冰顶被木石挤压,渐露裂痕,随即便轰然倒塌。 幸而最后一层冰板贴身,有熊宝亲口加固,硬是挺到塌方平息。 楚凡带两女从水沟上游钻出。一个个灰头土脸,披风与盔甲上满泥泞。梨木硬弓折断一把,此乃最大损失。 洛青禾气急败坏,顺手夺来苍荷之弓,搭箭张开,形如满月。 环视四周,烟尘遍布,碎石残木交杂,根本分不清方向,只得胡乱射出几箭。 不料又捅了马蜂窝。 烟尘外传来吼声,“还有活的!山上的,环形抛射。守住谷口,别跑了洛青禾!” 没想到从林楚夕的玉佩绕一个大圈,最后目标竟是公主殿下。 青禾拔出匕首,作势欲冲。苍荷连忙将其搂住。 楚凡捡起残弓之弦,劝阻道,“快找木石交叉处隐蔽,上面抛射要来了。这种落箭,普通盔甲难防,一定要找厚重木石做掩体,千万别被射中。熊哥,冰墙待命。这个高度,若中了箭,会被钉死在地上的。” 许是守城时见过或是听人说过,林楚凡编得头头是道。青禾两人只好听从。 几人连滚带爬,钻入一堆支棱乱木底下。熊宝用冰将缝隙填满。立即听到一连串咄咄、叮叮声。 楚凡伸手拔出一根细看,普通箭矢,并无特殊标记。 满地腐枝枯叶,滚木遍及山谷。周围箭矢林立,已然无处落脚。 林楚凡小眼睛乱转,“青禾,你带熊宝冲出去吧,去找国主求援。我们这很快要守不住了!” 洛青禾怒气正盛,“要去你去!本宫要与这群混蛋血战到底!” 你都被压得不敢露头,如何血战?林楚凡敢怒不敢言。 苍荷察觉有异,“对方扬言要捉公主,怎能此时派公主突围?这里只有一个入口!” 她狐疑地盯着林楚凡的胖脸,并未看出端倪。 楚凡竟开始脱衣服。将灰土缭乱的大氅扯下,露出内里灰色短打武服。 分外耐心却语速轻快地解释道,“青风关上是你的父王,只有你去才能请来救兵。换我的衣服去,有熊宝陪同,不会露馅儿。 别那样看我,留你再次有何用?山月斩看不到人;开山掌边长莫及;冰冻治标不治本;火攻我们会比外面早死。你最大的作用是安全送青禾出去,搬来救兵才方为上策!” 林楚凡自说自话,一顿抢白,将二女一熊唬住。 又换上青禾的铠甲与墨绿披风,紧紧巴巴。尤其是头盔,他的大脑袋塞不进去,只好用绳子拴在头顶。 又将熊宝背上几百箭矢留下,给青禾叠加一层寒冰外壳,再套上大氅,体型一下胖了起来。 林楚凡细心叮嘱,“一会儿我扬起披风,跳到高处用火箭反攻。你们趁机从乱石堆爬到出口。突围时,定要出一鼓作气,出其不意,勇往直前!熊哥,让她骑着你。山月斩开路,冰盾护体,千万保证安全!” 洛青禾莫名感动,万万想不到,在这种危急情况下,达成垂涎已久的心愿。 她将弓还给苍荷,拔出匕首自保,“你们千万要坚持住。我定会找到父王,搬来救兵的。” 万事俱备,只差鱼饵。 林楚凡猛窜而出,跃上一截断木,墨绿披风如羽翼飞扬。 扭腰旋身,嗖嗖连射八只红光闪耀的灵火箭矢。 随后身体后仰,坠落谷底。隐蔽的同时重新取箭,更换个角度,复行前事。 如是者三,入口处哀嚎响起,人仰马翻。熊宝带着青禾冲出去了。 苍荷忽然问道,“你与公主,肤色,头发,相差太多。何不提醒她掩饰?” 林楚凡顿觉好笑,“你此时才问?” 苍荷语塞,后悔多此一问。 她根本不相信有人胆大包天,敢在围猎场行刺公主。不论成败,根本跑不掉。 对方扬言‘莫要跑了洛青禾’,分明是朝林公子来的。那仿制的玉佩也能证明。只是没想到,他竟猜到,仍将公主送出。 楚凡有心解释几句,不敢连累公主,恐为林府招祸。 尚未开口,奇怪的呼啸声传来,伴随瓷器摔破的哗啦声。 扭头一看,明火箭矢落如飞蝗过境;摔破的瓷瓶瓷罐里,流出香浓油脂。枯枝败叶本易燃,如今多了滚木、箭矢,尤其是油脂。 浓烟伴着火势呼啸而起,瞬间淹没整个山谷。 楚凡抓起苍荷重新爬进干枯水沟。将她塞进熊哥挖出的泥坑,自己捏冰砖将两侧通风口堵塞。 林楚凡仰面朝天,这块冰板要换他自己加固了。 苍荷怀里紧抱弓箭,仍不忘反击。 林楚凡有心阻止,建议道,“你将坑里泥土抓弄松散些。若一会儿呼吸困难,感觉憋闷,可将头埋进浮土防毒防烟。手绢取来,弄湿,围住口鼻。” 苍荷嫌脏,并未抓土。只取出手绢,却丢了水囊。 楚凡见状大急,“真笨!拿来,我帮你弄湿!” 苍荷脸红过耳,“你,你这下贱……登徒子!” 楚凡被骂得莫名其妙。凝出小块冰砖,丢到她怀里,“不怕冷就自己弄,隔着手绢握冰,一会儿即湿。” 苍荷艰难转身,暗暗皱眉。原来是冰水,错怪他了。 第28章 不足为信 洛青禾化身冰熊骑士,头脸带血冲出山谷。 熊宝灵力灌注四肢,全力突围。电光火石间窜出数十丈。沿途所见之人,一律山月斩封喉。 所幸尽是些蹲趴伏击者,高度适中。有几个甚至挡在前行路上,不割一爪子,熊宝总觉得辜负了他们的身位。 熊掌舒张,指甲掠过匪徒脖颈,鲜红汁水蓬勃而出。 青禾不适极速,愣愣地溅了一脸血水。背后青丝难逃厄运,因此黏连。唯有手中匕首光鲜如新,纤尘不染。 冰熊越跑越发心急,只觉包围者众多,且地形繁复,利于伏击。 一路横冲直撞,遇山爬高,见壑跳跃。一心送青禾出逃,求她的国主老爹派兵救人。 也曾遇到几个正经搜寻猎物的公子哥,骑马射箭比划。熊宝无暇理会,随口以寒冰困住。 灵力加速,果然不凡。不过茶盏时间,已到猎场外围标杆处。恰逢一群猎奴静候入场,士兵押解在后。 『竟已过了午时么?』 某押奴兵士见一狼狈胖子骑熊冲撞军阵,立时大怒。扯出战刀,骂骂咧咧上前拦路。 洛青禾怒撕青灰大氅,震碎伪装冰层,抬手一枚银币射其脑门。 唯余一声怒骂,“瞎了狗眼,敢拦本宫!” 熊宝速度不减直冲清风关。众人听闻公主出声,不敢招惹,任其冲撞关隘之下。 吼! 但闻冰熊怒号,人立而起,双爪拍地。一条寒冰隧道自身前斜升,直抵城墙边缘。 高墙之上,洛长风挥手散去抽刀而出的侍卫,静看寒冰。 墙下,熊宝猛一甩尾。 啊! 洛青禾尖叫连声,被丢入隧道,只觉背后烈风连吹。 啪叽! 一下摔到国主桌前。 熊宝散去隧道,掉头即跑,尾随猎奴冲回树林,转瞬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强忍笑意。 洛青禾顾不上丢脸,回望熊宝跑远,气得跺脚。 国主八字眉皱起,“堂堂公主,蓬头垢面,衣甲不整,成何体统?” 洛青禾眼珠乱转,闷头哭诉,“请父王为我做主,猎场里出事了。有群人将我围困山谷,弓箭攒射。若非三胖拼命守护,恐怕今后再也见不到您了。呜呜……” 许是心下惶急,使劲儿半晌仍不见一滴泪水,忙扑倒国主脚下,闷头痛哭。 洛长风嘴角乱抖,眼见一条明黄裤腿被染得暗红。 许是被哭烦了,怒道,“大胆狂徒!竟敢在我炎国猎场捣乱。派雷引携麾下御灵司诸人,前往勘察救助。” 青禾哭得快,笑得更快,“父王,我也去!” 国主摆手,“你不用去。入关梳洗一番,换了衣裳陪我观景。” 青禾不依,“苍荷还在里面,我定要寻她!” 国主冷道,“她已不是王宫之人。有人将她送到之风别院,便随林楚凡自生自灭吧。一切皆是宿命。” 青禾皱眉,还欲分辩。 洛长风一手轻挥。内侍总管皱巴一张老脸上前行礼,反手抓住青禾肩头,送去沐雨更衣。一群宫女紧随其后。 炽焰城,林府。 家丁与护卫连夜救火,终于保住几处关键院落。 李管家带人逐步清理,规划重建。思及老爷如今在工部任职,信心陡增。 郝队长不幸被分派收尸。 那夜罗绮怒放冥蝶而去。留下一群没娘的孩子,发疯一般,见人就咬。 朱赫仗着黑球克制,侥幸逃过一劫,偷偷溜了。唐小青紧追不舍,二人不知打到何处。 两队来犯的杂兵被冥蝶围住,瞬息化为枯骨,吓得林府上下噤若寒蝉。 家丁们借救火之由,盘桓火场,逃过一劫。 冥蝶啃噬一遭,终究反扑书房。包围林凯时,忽遇一阵黑色针雨从天而降,不慎被钉落在地,挣扎而死。 亲兵队死里逃生,大呼百战伯威武。林凯尴尬领受,转手将收尸任务丢给亲兵队,以嘉奖其呐喊助威之功。 西院,楚氏屋内,两人罕见重聚。 林凯见夫人面容憔悴,轻声慢语劝道,“不是说好了,退隐江湖,不再出手。” 听似责备,话语出口全无力道。 楚氏皱眉饮下一碗药汤,“你不是也答应我,不对孩子出手。结果呢?” 林凯不觉抬手,触及下颚,“昨夜那些蒙面梅花,并非暗影楼之人。否则,我会提前得到消息。” 见楚氏目光不悦,忙将手放回,不再捻动胡须。 楚若水轻蔑一笑,“哼!你永远这么天真。林杰之死仍不够你吸取教训么?那人根本不值得相信!” 许是过于恼怒愤慨,心口一痛,忙用手捂住。 林凯手足无措,有心安抚却不得其法,静候许久。 待楚氏疼痛缓解,才重新落座言道,“别急,我不说便是。不论其人真假,我终归没有得到消息。如今楚夕无恙,已回之风别院。许是无梦所救,你这位师妹挺念旧情。” 楚氏咬牙切齿,“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有那些魔鬼,疯子,禽兽,畜生……才会无视感情!” 望着她扭曲的面容,林凯只得叹息离去。 之风别院。 罗绮想方设法将自身伤势压住,正给火苗梳理气血。林飞守在一旁打下手。 楚夕与荆沐雨偶尔替换轮班。蕴灵丹药酒交替灌下,已稳住其内腑伤势。只是这侍女迟迟不愿醒来。 罗绮忧思许久,“我真的不用接应楚凡么?听你所言,贼人蓄谋已久,恐怕下套害他。” 林楚夕面色沉凝,“大可不必!我并未被捉,玉佩仍在。他们既无信物,自然骗不到楚凡。况且还有熊宝在侧,不必担心。” 罗绮轻理面纱,忧思更甚。 忽有家丁来报,王公子鸣言前来探望林小姐。 楚夕微微冷笑。此人消息灵通,不仅知道出事,还知我在何处,火苗便在何处。 摆手道,“公主与楚凡不在,此事应该由郡主过问。快去回禀。” 家丁行礼告退。 罗绮回神,诧异地看了楚夕一眼。 后者知她所想,直言不讳,“姓王的居心叵测,接近我意在火苗。不知他究竟安了什么心思。师叔脾气素来不好,若是顺手宰了,我们也得清静。” 罗绮心中微寒。楚凡不在身边,这丫头有些无法无天。 清风关外,猎场山林。 林楚凡仰面朝天,双手齐出加固冰板,堪堪抵挡炙火。 幸而地势低洼,火势上行。奈何烟雾浓重,纷纷自通风口钻入。 苍荷的手绢漆黑一片,许是干燥透灰,令其咳咳不止。 楚凡暗骂这丫头和青禾一样嫌脏躲懒。也不好任由她呛死,只得亲手挖出许多浮土成堆。 一把将头脸埋入,呼吸几口,拔出来笑道,“此法还是熊宝教的。浮土中有缝隙,可过滤烟尘热气。你学我的样子将头埋入,脏点儿总比呛死好。” 说完不顾她挣扎,一把按进去。 起初,苍荷摇头不从,奈何被楚凡死死按住,挣脱不得。被迫喘息几口,方觉此法看似肮脏,实有神效。除却泥土气息苦涩,并无不妥。 楚凡撇嘴,暗骂矫情。 加固冰层时,趁苍荷埋头,偷偷催动火气夹杂一丝风力,盘旋而出。利用灵气共鸣,引导山谷中烈焰向四周蔓延。 火势得到灵力加持,引天地灵气相助,盘旋数丈而起。带起旋风猛烈,险些将楚凡的冰板抬走。 幸好他反应够快,及时将火焰分发出去。 林楚凡略等稍许,估计周围草木烧尽,方将冰板推开。 顿时豁然开朗! 有他灵力为引,火焰威能得以极大提升,山谷近乎焚为白地。滚木不见踪影,落石化为砂砾,飞灰满地。四周浓烟滚滚,几处起伏山头皆有火焰蔓延。 楚凡回身将苍荷拔出,尚且不及解释。早有一队人马逆着火势冲来。 这群人浑身焦黑,只折损了外衣,不似寻常人物。 林楚凡捻弓搭箭,一串连珠。随即一口逆血喷出,吓苍荷一跳。 先加固冰面,后操控风火,又凝聚灵力箭射连珠,委实不堪重负。群敌环伺在侧,林楚凡只能逆行气血换取灵力调用。 苍荷如梦方醒,立时开弓对敌,二人边射边退。 对方似乎有备而来。分为前中后三批轮流抛射,不留喘息之机。 林楚凡此时更加确定,对方是冲自己来的。否则便是眼睛瞎了,如此壮硕的公主在前,仍穷追不舍。 即将被堵到山壁边缘,楚凡暗恼青禾一去不返,熊哥竟也不见踪影。 他缓缓抽出三支箭矢,同时搭弦,暗中注入灵力,回忆师叔周身常伴的风力气息。 嗖嗖嗖! 三箭螺旋而出,带起尖锐冲鸣,连透三排敌阵,至少伤亡七八人。 对方吃此大亏,不敢冒进,纷纷栽倒,寻掩体偷射箭矢还击。 苍荷吃惊非小,自觉灵力告罄,仍捻弓搭箭牵制敌人。 山谷外约十余处,正是楚凡等人遇到狼群之地。 一群公子哥正破冰分尸。拔出青禾的箭矢,顺势插入他们的。 熊宝路过,冷扫一眼,无意计较。却不想有人故意为难,非当它是猎物,更鼓动众人围攻。 但见其人脸方如石。『不是梅寒石,还能有谁?』 熊宝躲开箭矢,未开杀戒,无意为楚凡惹祸。不料一时隐忍,竟助涨对方气焰。甚至壮胆以身体拦住去路。 熊宝双目泛红,咧嘴无声,山月斩层叠而出,将其坐骑尽皆屠戮。 『这招好像叫‘射人先射马’?』 磨刀霍霍向公子,未遂。 有人尾随而至,它又见过。正是当初为楚凡主持唤灵仪式的惹祸精——雷引。 雷大师皂袍纶巾,领三四十人游山玩水般赶来救人。 路遇纨绔子弟,认出林楚凡的灵宠行凶。双方简直一拍即合,当场讨论如何弄死冰熊,顺便害死林楚凡云云。 『欺负我不是人,听不懂人话,不会说么。林楚凡怎么四处树敌?』 熊宝怒而发狠,灵气灌注四肢,绕场飞奔。 凡境界低于灵月者,并无它一合之敌。近身拦膝一爪,顺便甩出一道山月斩。 数息之间,满地断肢泛红,已倒地十余人许。御灵司爪牙有之,官宦子弟亦有之。 梅寒石见状缓步后退,远远躲开,正是雷引身后。 雷引面皮抽搐。以此熊速度之快,他自负成名多年,仍追之不及,顿觉面上无光。 正犹豫时,熊宝又动。 此番范围更大,重点关照御灵司众人。 熊宝屠杀一番,自觉那群公子哥不足为惧,反而这个雷引更不像好东西。 当初栖秀河初见,曾是公主护卫。不知怎么开始敌对青禾。 数息稍过,御灵司折损过半。幸存二十来人多为灵星高阶。 满地哀嚎声中,雷引阴沉着脸,散开人群放冰熊通过。 熊宝反而不急着离去。 它人立而起,弹指点向雷引,轻缓摇头;又收回熊掌,在脖颈皮毛处虚划一下。方落地狂奔而去。 雷引面沉入水,周身发抖,双眼通红。 突然周身显化水剑,将御灵司以外众人尽数格杀。反手又将伤残倒地之属下杀尽。幸存十几个人吓得后退聚拢,噤若寒蝉。 雷引寒声道,“再退,便死!收敛附近箭矢,寻有林楚凡字样的伪造诛杀现场。” 它手下之人话已说不通顺,“大,大,大人。林楚凡此番,并无专用箭矢。” 雷引气闷,“那他为何而来?” 那人小心回禀,“他记录的身份,是青禾公主……的随从。” 雷引闻言,暗道失算。 眼中凶光再闪,“改用青禾公主的箭矢。出去之后,知道怎么说吧?” 那人险些咬到自己舌头,“林楚凡肆意妄为,伙同灵宠射杀贵族子弟,屠杀御灵司同侪!” 余下诸位众口一词,字正腔圆,显然轻车熟路。 山谷里,双方僵持不下。 楚凡虽有灵力可用,但对方隐蔽严整,委实无的放矢。 对方被连珠箭所慑,不敢大举进攻。 双方只好仰天抛射。 林楚凡等过几波,只觉盲射毫无准头。立即叫停苍荷,省点儿力气。他自己却飞石骚扰,不亦乐乎。 苍荷望着眼前苦中作乐,与青禾年纪相仿的家伙,只觉他是个孩子。 忽闻熊吼,楚凡大喜过望。不待招呼苍荷反击,又闻接连惨叫。 熊宝突袭敌方后背,风驰电掣来到近前。低头托起苍荷,对着楚凡嗷嗷几声,领先向外跑去。 楚凡心中一沉,果然出事了么。 看熊宝做派,此地不宜久留。只好捡起苍荷抱了许久的箭矢,沿途拣选两把硬弓,紧随熊宝而去。 留下满地焦土,在冷风中飘散热气。四周山上火焰并未停止。 熊宝带头狂奔,刺斜钻入一片密林,寻一块洼地将苍荷丢下。 宫女后知后觉,竟也有了公主待遇。 楚凡将两大捆箭矢丢到她怀里。扯住熊宝‘议事’。一个嘀嘀咕咕,一个咔咔乱画,掉了一地冰碎。 少顷,冰渣消融。 楚凡解释道,“公主已安全返回清风关。可惜,没有救兵。反而惹来御灵司寻衅。 刚才熊宝所言,你也听到。若有机会活命,记得找青禾告状。别提我,只说他们拦着熊宝,不让救你。梅寒石领头,雷引推波助澜。 不对吧?御灵司不是国主新养的狗么?怎么咬起青禾这个小主人来了?” 哪里是熊宝说的,分明是你说的,更不知真假。苍荷心里嘀咕,看熊宝一副认真模样,终究耐不住灼灼目光,点头应下。 许是不想受林楚凡蛊惑,嘟囔着,“那也要出去才行。都是你惹祸,回头我先告诫公主,离你远些!” 楚凡笑着学舌,“那也要出去才行!” 青禾的头盔歪歪扭扭挂在他头顶,分外滑稽。 第29章 证人不祥 但闻咕噜响声,苍荷面色羞红。 她饿了,饿得肚子咕咕叫,竟被林楚凡听了去。 楚凡好奇道,“你们号称多次围猎,怎不带些干粮?” 苍荷羞道,“围猎的规矩是以猎物为食。干粮不准入场的。” 饿着肚子,竟也说得有理有据,楚凡暗自佩服。 其实他也饿,一早起来没饭吃,先前啃些狼肉,几番折腾,早已腹中空空。 楚凡央求道,“熊哥,弄点儿吃的呗!快去快回,我们在这等你。” 熊宝全力往返奔袭,大小打了一场,也觉空腹。默默转身,钻入一片枯草,消失不见。 楚凡将弓分了苍荷一把,仔细填补箭袋。又将多余箭矢重分两小捆,以弓弦勾连,像扁担一样挂在肩头。 忽然想起熊哥提点,问道,“熊宝说,见到许多粗布麻衣,身戴镣铐之人入场。可是猎奴?这种猎物有什么讲究么?” 苍荷平静说道,“与豺狼虎豹一般,只验致命伤,谁杀的归谁。” 楚凡其实想问,如果不杀能否救下。不料苍荷如此言语。转而再想,如今自身难保,何苦给她出难题? 哗哗声起。 楚凡按倒苍荷,藏身一棵歪树根部,捻弓搭箭,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声呜咽,竟是熊宝。 冰熊拖着猎物,排树倒草而来。楚凡顺势接过,一把拽进洼地。 竟是个人! 他没好气地瞪了熊宝一眼,真会偷懒。正是刚才山谷里伏击众人之一。熊宝选了最壮实的一个。 苍荷面色发白,厚厚的嘴唇全无血色,显得脸上干涸的泥土更加漆黑。 熊宝将壮汉翻身,露出腋下夹着包裹。 楚凡打开一看,一个油纸包,一个黄葫芦。将纸包拆开,露出一只烧鸡,一条腿已经不见,许是被谁吃了。 拧开葫芦闻了闻,不错的酒水,就只是有些少,倒出来顶多一壶。 楚凡将油纸包塞入苍荷手中,“这个给你,仔细试毒再吃哦!” 又将葫芦丢给熊宝。低头摸尸,嘴里嘀嘀咕咕,“用吸管把酒喝了,葫芦留下。咱们没个装水的物件儿,啃冰块总不太方便。” 苍荷扯下一只鸡翅,将剩下的还了回去,“我,我饭量小,吃不完这么多的。” 林楚凡摇头,“你和火苗差不多大吧?她如果饿了,这么小一只鸡根本不够吃。剩下的留着,还不知下次有吃的是什么时候呢。” 苍荷迟疑,“那,那你呢?你不饿,不吃么?” 楚凡点头,“我肥肉多,抗饿。你转过去,熊宝开饭了。” 苍荷转身,脸色惨白。 她之前和公主也曾听闻这事儿,还在别院里远远见过。只是,如此近距离……还是头一遭。 早听闻林楚熊酷爱火腿肉,今日算是见识了。 身后随即传来撕扯咀嚼之声,听得她胃里翻涌。最终饥寒战胜恶心,冷鸡翅被啃得很干净。油纸包紧塞入怀。 楚凡侧耳细听,叫住大口吞咽的熊宝,“嘘,有人来了!” 他从洼地另外一面探出脑袋观望。只见一群粗布麻衣,镣铐断裂之人,手持弓弩,以扇面阵型缓缓推进。 若方向不变,再过一会儿,扇面一端将会从近处经过。 他细看半晌,回头将苍荷拉过,一起观察,“猎奴可以帮人打猎么?难道是换取自己生机?” “不,这不是奴隶!”苍荷低声说着,“而且猎场不准手弩进入。这些恐怕是借猎奴名义混进来的杀手。” 楚凡恍然,“哦。那不关我们的事儿。不是猎奴也好,懒得动手。” 苍荷低声道,“什么不关你事?这些人肯定是来杀你的!” 林楚凡嗤之以鼻,“少吓唬我。这猎场比我有牌面的人多了去。值得如此排场的,肯定不是我。原地休息,熊哥警戒。” “你是说……”,苍荷欲言又止。 林楚凡双眼一闭,“我什么也没说。” 他藏身洼地坡下,瞑目养神。 熊宝偶尔啃一口,偷偷咀嚼,竖起耳朵四周警戒。『哎,这荒郊野岭的,没有别院舒坦。』 清风关前,雷引领十余手下返回复命。 当先拜倒,朗声道,“陛下,公主所述位置已然烧成焦土,不见二人踪影。反倒是返回途中见林楚凡纵熊行凶,射杀御灵司二十人许。参与围猎的公子多有死伤于他箭下,且手段残忍。还请陛下将其治罪,以儆效尤。” 国主尚未搭话,旁边一红裙女子一跳数尺,叉腰怒喝。 “你放屁!” 洛长风怒目而视。 洛青禾忙收敛行迹,一本正经道,“雷引,经年不见,本宫有些不敢认你了。昔年你曾为本宫灵力启蒙;外出拜师求学时,你曾护卫本宫周全。如今入了御灵司,更是今非昔比,本宫已然高攀不起。” 雷引硬着头皮回道,“公主殿下谬赞。臣灵力微末,不敢居功。如今身为御灵司主事,不得不为炎国安危考虑,不得不为手下官差讨生。还请殿下明察!” 青禾摇头半晌,“我记得,父王派你入场,意外追查刺杀本宫的刺客。如今刺客何在?本宫之前留下话语,谁若敢对苍荷出手,即可当做猎物射杀。你御灵司对刺客只字不提,反而大肆炫耀下属死于本宫箭下,真是当得一手好差事。” 雷引沉默少许,高声答道,“刺客已尽数伏诛,山谷内留有尸体约十数之众。” 洛青禾冷笑,“哦?你的意思是,我堂堂炎国公主被十几个刺客吓得落荒而逃咯。难怪,最近炽焰城内凶案频发,御灵司总能第一时间收尸入档。踩点迟到,的确是最安稳的办案手法。堪称我炎国官差之楷模!” 国主放任青禾公主当众挤兑司御大人。 随行官员默不作声,佯装未闻。皆知国主用意不明,此时妄言极易惹祸,实在不智。 忽一个头脸方正的男子,衣衫褴褛,跌跌撞撞跑出,“我可为雷大人作证。其言句句属实,乃是我亲眼所见。” 他破碎衣领处绣着点点梅花。 洛青禾秀眉一皱,飞身跳下墙去,引得众人惊呼。 却见她手握一根藤条,青翠欲滴,一端挂在墙垛,另一边缓缓垂下,直接地面。 青禾落地,破口大骂,“你这废物有何资格作证?” 人证怒吼,“洛青禾,你不要太过分!” 青禾松开藤蔓,绿藤缓缓消失。 她拖着红裙,任由发丝轻舞。缓缓向前走到雷引身侧,垂目凝视半晌。 未曾看梅寒石一眼,却问道,“围猎尚未结束,你竟提前退出,不是废物是什么?” 梅寒石怒斥,“你不是一样在外面!” 洛青禾俏脸一扬,“那又如何?本宫的箭照样射杀一群比你更甚的废物! 你诬告林楚凡,已是举国闻名的丑事,有何资格作证?上次与你合作的孟今,可知他下场如何?可想亲身体验一番?或是想送雷大师帮你体验?雷引啊,此人不祥,希望你慎之又慎。” 国主淡淡开口,“够了。青禾,不可肆意妄为。还不滚上关来?” 公主殿下回首高喊,“父王,青禾还有猎物未完,请恕无礼。” 她竟当众解开红裙系带。 在场众人为活命纷纷转身垂首,默念非礼勿视,唯恐腰身不够灵活。 在宫女们注视下,红裙扯开,高高抛飞,露出底下青绿色武服。 青禾快步夺过守军战马,顺带弓箭,扬鞭直指猎场山林。 低俯马背,不忘将青丝挽起。 雷引听闻马蹄声,回首偷瞄,只见红裙落地。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场内尚有刺客余孽,臣请入场保护公主殿下安危。” 国主眼角微眯,“孤准你一人入场,可敢?” 雷引垂头谢恩,翻身上马,一路追去。 梅寒石出离愤慨,分明是落井下石之机,却被洛青禾三言两语搅黄。 他转身牵马欲复入场中。刺斜冲出来一个微胖老者,笑呵呵,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梅寒石方脸浑圆,已然肿起。 梅震当即骂道,“孽障!对公主殿下出言不逊,还敢入场?立刻滚回城去,一月不准出府!” 猎场洼地。 熊宝终将食物吃干抹净。苍荷强迫自己没看到。楚凡躲在坡底,迷迷糊糊险些睡着。 熊宝听闻有大批人手接近,分明是朝这里来的。忙跑过去叫林楚凡,却晃不醒,着实吓了一跳。 它又捅咕苍荷。后者近前试探,“他额头滚烫,像是染了风寒。可他灵力修为不弱,怎会如此得病?” 『他许是逆行血脉搬运灵力了。楚夕说过,他中了毒,灵力施展受限,逆行方能无碍,却伤身。』 熊宝叹息一声,吐出块冰闷在林楚凡脸上。 楚凡一个激灵,凉醒。 苍荷忙说道,“林公子,你好像风寒了。熊宝有事叫你。” 其实不用解释,林楚凡醒来四顾周围情形,凝神细听,已知有人朝他来了。 正是他们逃来的方向。许是留下什么痕迹被发觉了。 楚凡爬上去探头细看,竟又是一群猎奴,镣铐不见,手提弓弩,列队整齐。 林楚凡捻弓搭箭,一支螺旋箭去,穿透四个人,却没透过整队。 楚凡怕了,这得多少人啊! 对方遇袭慌乱一阵,随即放慢速度,警戒推进。 林楚凡解释道,“北面追来多人,我们先往南退。南边一直有人向北搜寻,许是什么团伙的根据地。咱们小心些,东西带齐,缓缓而行。” 说话间不忘射箭,更调转不同方向。 螺旋箭下,风力肆虐,穿透极强。很多人隔着树干被当场钉死。虽震慑来人,却也暴露位置。 熊宝护着苍荷一路南去。楚凡临走不忘放火,将熊宝的恶行掩盖。 对方人多,且手弩射速太快,近距离很难防御。 楚凡被射中两此,一个被盔甲隔开,另一个刺入左臂。忙用灵力挤出,幸好没毒。 苍荷步履维艰,频繁射剪。幸有青夕甲护体,跌跌撞撞,只觉被重力击打,未曾流血。 楚凡见苍荷中箭,心下发狠。将螺旋箭加入火灵,呼啸而出,所过之处烈焰滔天。穿透肢体时从伤口喷出火来。 中箭之人惊骇莫名,倒地打滚,哀嚎不止。 声音引来同伙注意,胆小的望风而逃,不怕死的寻声而来,随即加入哀嚎行列。 林楚凡想不通,谁这么有雅兴,派一群普通人入猎场送死。 苍荷时常回望,神色复杂。 这已不像一个灵星级修者的手段了。虽不知他有何秘诀,但必定会引来麻烦。 有心提醒几句,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若非自己拖后腿,他孤身一人,随便挖个坑躲藏,也能挨到围猎结束吧。 “咔嚓”一声脆响。 硬木弓不堪重负,终于折断。林楚凡稍微回神,自觉有些肆意,长此以往,离吐血不远。 忙将弓弦拆下,随手点燃断裂弓身,一左一右抛出去,带起滔天烈焰,当做疑兵。 又解下抢来的新弓,拉伸一番,还算合用。 楚凡一手抓过苍荷臂膀,脚下生风,呼啸而去。熊宝早已憋坏,灵力一凝,飞身跟上。 他们很快找到一处光秃山丘,约四层楼高。 楚凡一马当先冲上山顶,号召熊宝挖洞。 冰熊人立而起,刚欲拍他,噗一口逆血喷出。熊宝悻悻然住手,老老实实挖洞。 楚凡凝出冰刀,灵力汇聚,一同深挖。 苍荷小声问道,“我,我能做些什么?” 林楚凡头也不抬,“趴下,低头,隐藏自己,观察四周。这次咱们选个出其不意之地,多休息会儿。顺便看看,究竟是谁搅动这么大风云。” 宫女羞道,“我,我有些口渴。” 楚凡随手一挥,“伸手。” 苍荷双手伸出,满是泥土灰尘,凝固在磨破的血泡附近。 楚凡将凝出的冰砖递给她,又掏出一瓶罗绮准备的外伤药,“上面的吃,底下洗手。擦干之后用这个药,外敷。” 大约茶盏时间,总算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坑洞。 挖出的土石被楚凡均匀撒到坡底,竟不怕人发现。 熊宝犹不满意,斜向下狂挖不止。楚凡也不管它,取出归绮丹来,有些犹豫。他答应过罗绮不多吃的,实在是形势所迫。 林楚凡吃了药,打坐恢复灵力。虽然不能修炼,但是通过疗伤之法,任由灵气入体,多少也有提升之效。 不知不觉,他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苍荷一直偷眼观察他,见他睡着,略微叹气。取出油纸包,吃下另一个鸡翅。 忽然想起冰熊,“熊宝,别挖啦,已经足够深。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儿鸡肉?” 熊宝仰脸咧嘴而笑,轻摇大头,继续刨挖。 『楚凡都不和你抢吃的,我更不能。况且那一口也不够我吃。』 苍荷嘟嘴,将油纸包重新收起,偷偷撕下一截内衣将双手包裹。她蹲在坑里,往头上插了许多干枯草叶,回头回脑,环视四周。 假楚夕真死的山谷已化为平坦焦土。滚木成灰,落石成土。唯余几具残破的尸体,证明此处发生过战斗。 洛青禾翻身下马,仔细察看箭矢铭文,的确是‘禾’字。看来楚凡他们已不在这里。 青禾仔细搜查无果,显然已被人打扫过。 她们带上百箭矢入场,只可能丢,不可能缺。打扫战场的恐怕另有其人。 青禾忽然皱眉,极速转身,身后并无一人。心中存疑,总觉有人跟踪监视。 山谷入口处,一颗幸存的树上。 皂袍纶巾的雷引急忙隐蔽身形。心中窃喜自己太聪明。只要跟住青禾公主,何愁找不到林楚凡。是否该掩藏一下身份呢?皂袍纶巾,一看就知道是我啊! 想到此处,忙将衣帽脱下,包裹一番藏在枝繁叶茂处。 青禾翻身上马,寻迹缓缓向外搜寻。 雷引随后窜入山谷,东一条,西一块,凑出一套略显正常装扮。还用青布遮了头脸,自觉万无一失,扭头向公主方向追去。 第30章 如此狩猎 睡梦中的林楚凡被一阵乱哄吵嚷惊醒。 忙凝冰抹脸,迫使自己清醒,轻轻捅苍荷手肘问,“我睡了多久?怎么如此吵闹?熊宝何在?” 苍荷轻声嘀咕,“大约一炷香。熊宝挖到侧面,一路向西跑掉。底下常有人马经过,如此混乱倒是头一遭。” 跑了?许是饿急,出去觅食。 楚凡未曾多想,探出头脸偷偷向下瞄。 一群猎奴粗布麻衣,手铐脚镣并存,被一队人追逃,背后常有箭矢射来。 运气不好,被当场射死也算省事。 运气好了,中箭未死,拖拉流血不说,又跑不快。折腾到最后仍难逃一死。 苍荷低声建议,“他们在抢战功。我们也帮公主抢点儿?” 若林楚凡未醒,苍荷无此大胆。 林楚凡眉头一皱,“抢个屁!屠戮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很光荣么? 国主围猎意在弘扬尚武安邦之精神,与虐杀不沾边。别学那群懦夫。等假奴隶追来,咱们多弄死几个手持弓弩的,那才叫本事!” 苍荷被一顿数落,闷头埋伏,扫视四周。许是闲极无聊,她竟用枯草编织草帽。 忽有一阵喧闹之声自北而来。 楚凡抬首望去,只见更多猎奴被驱赶过来。与南边这批迎面汇合,两者相加约三百余人。 隔着猎奴群,两侧各有一票人马。 南边一批人数明显多,除了中间一对儿闪光刺眼的男女,周围还有数十随从。再往外层,还有一群假猎奴真鹰犬,不下数十人之众。 鹰犬们众星捧月般将一黄一红两人拱卫在中间。 北面人数少些,却个个精神抖擞,双目有神。 他们站位特异。浅黄色的贵族公子策马立在最西,往东依次是各府公子,随从,小厮……最后才是假冒猎奴的爪牙。人手一套精弓强弩,严阵以待。 苍荷悄声道,“好像是大王子与三王子。” 林楚凡一咧嘴,“你倒是看得清楚。怎么青禾只带你和我?他两个却领几十上百人?” 苍荷沉吟摇头,“嗯,怎么和你说呢?一个人最多能带三位扈从。你我加熊宝,勉强算三个。他们同是各带三人,但止不住旁人自愿追随。” 林楚凡气结,“抬杠呢?先不说那些穿衣服的。单说那些猎奴,不戴镣铐,手持弓弩,怎么讲?” 苍荷哑口无言。 土丘下,不知双方说些什么,几乎同时动起手来。 中间这三百羔羊立时遭了殃。唯二的两条去路皆被堵死。 向东,是楚凡二人藏身的小山丘,还没红袖馆高,却连绵长远。向西是一片密林,正是他们逃来的方向。 每阵箭雨过后,成片猎奴倒下。 惨叫声、痛哭声,混杂一处,被冷风吹开,缠绵不散。 终于,有人不愿等死,转身逃向西方来时路。 一个、两个,带起一群……乌央一众涌向密林。牺牲侧翼与结尾一层同类,幸存三四十人,踉跄冲入密林,奔向生之希望。 红黄二人率先动作,领一群衣着光鲜的爪牙策马入林,紧追不舍。 那个浅黄袍子也不遑多让,他本站在西侧,占尽先机。 双方默契地将伪装的奴隶留下。 林楚凡顿觉不妙,有种芒刺在背之感。想起之前遭遇假猎奴追杀之事,恍然大悟,此处早已暴露。不知为何,对方迟迟不曾来攻。 楚凡叹息提醒,“准备战斗吧。熊宝挖的出口在何处?最后可能要靠它逃生。” 苍荷不明所以,“怎么可能?他们是王子的人,为何要……” 不待说完,坡底响起嗖嗖破空声,伴随整齐弦鸣。 下方两拨人马未曾会师,自分南北爬上缓坡,边走边抛射,箭锋直指山顶。 苍荷已经说不出话,呆愣愣的。 楚凡一把将其拽进坑里。 双手齐出,左右凝成巨冰,如同屋顶般相互支撑,搭建半透明掩体以作遮挡。 叮叮当当! 一阵短促密集的冲撞之声,冰片裂纹已显。 在苍荷惊愕目光下,林楚凡单手一抹,非但修复如初,更将冰片加厚,直追熊宝的冰墙。 林楚凡故作镇定,“莫要吃惊,我会的,熊宝都会。” 心中不乏感慨,竟不知自己对冰火之力的操控已然得心应手。 还有先前螺旋箭的风力,不失神奇玄妙。 楚凡探出上半身,抬手一支螺旋灵火箭飞射。南一下,北一下,来回抽射。心里暗骂,想杀我的都是混蛋。 苍荷望向西侧密林出神半晌。默默从怀中掏出油纸包,“你饿了吧,这还有些肉给你留着。” 林楚凡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这个时候你问我饿不饿?拿弓箭反射啊,难不成你想死在这?你希望青禾找到来时,只有一具或两具冰冷尸体么?” 苍荷皱巴小脸,“那可是王子啊!” 林楚凡惊呆了,洛青禾怎会带出如此循规蹈矩的宫女? 冷笑道,“王子?也不是没打过。只因他爹是国主,你连他养的狗都不敢杀?这叫什么来着,打狗看主人?” 林楚凡冷嘲热讽之余,左右开弓连射,偶尔喷出一口逆血。 见苍荷仍有些恍惚,方觉此女愚忠。 眼珠微转,循循善诱道,“几只疯狗而已,又不是洛云本人。你想啊,若青禾在此,安受此辱? 恐怕她早冲出去,还不得挨个捏死。你若死在此间,鬼知道洛青禾会不会发疯……那时谁能拦住?万一她脑袋一抽,为你报仇,把她哥吸成人干儿,又该怪谁?” 苍荷被吓得醒神,弯弓搭箭,胡乱射出。后知后觉道,“你……果然知道!” 林楚凡无心纠缠于此,“少废话了,我不知道。那边快上来了!” 假猎奴委实太多,且目标明确,配合密切。仅折损不到三成便冲到山顶。 再近,弓箭的作用不大。 苍荷的战力近乎没有。她是一个好宫女,却不算是好护卫。 楚凡抛下弓箭,“我去拖延一阵,你伺机偷袭。若事不可为,从熊宝的密道撤出,我自有办法脱身。” 他自坑底跃出,凝一根冰晶长棍在手,摆出守招格挡箭矢。左右观摩一番,一个纵越冲向南面,此处人多。 假猎奴未曾料到他敢单人反冲。躲闪不及,遭冰棍横扫,伤残五六人,倒地哀嚎不起。 林楚凡一击即退,退回山顶,借冰墙遮挡,转冲北方山坡。如此这般南冲北突,使来人不得登顶。 苍荷躲在冰缝偷瞄伤残‘猎奴’偷袭,也杀了不少。 假猎奴只觉棘手,萌生退意。还未等实施,忽见林楚凡奔袭路上口喷黑血。 众人以为他中毒发作,欢天喜地鼓吹大胜在即。便又燃起斗志,望着黑血再接再厉。 林楚凡身体欠佳,逆血喷出多留暗伤,幸而不影响灵力催发。一套周成棍法砸得来人哭爹喊娘。 不知幕后之人如何安排,弓弩手连把像样刀剑也不配备。持弓近战不敌长棍;丢弓便会赤手空拳;开弓却距离太近。 即使距离再近,也架不住人多。 许是吐血时灵力凝滞,林楚凡身中数箭,换来几十具‘猎奴’尸体。 苍荷看得胆战心惊,只觉青夕甲热辣滚烫。 林楚凡缩回坑洞,嘱咐道,“狗太多了。你带上弓箭先走,我会沿密道追上。” 宫女略做迟疑,仍是做了搬运工。带着两壶箭矢,三把弯弓,低头钻进漆黑洞穴,尚不知出口在何处。 楚凡推倒冰墙掩盖洞口,自己缓慢下滑。忽然撞到一个人,尖锐惊叫声吓他一跳。 沉声道,“苍荷?是我。快找出口,他们很快会追下来的。” 宫女支支吾吾,“我……看不见路,这里太黑了。” 林楚凡叹息道,“青禾言说为你唤醒了火灵。怎不点火照明?” “哦,对!” 苍荷本不会唤火术,回想楚凡传授的灵火箭矢之法,取出一根箭矢,灵气运转,嗤一声点着。 斜坡盘旋而下,出口竟在东面! 最后这段路太陡峭,二人一路踉跄,近乎滚出来的。熊宝只顾自己舒坦,人想通过只能横爬。 出口竟被大段枯木堵死,难怪漆黑一片。 苍荷急道,“怎么办?他们就在后边,我听见声音了!” 林楚凡摇头,“这么好的密道,给他们走,可惜了。” 缓吐几口浊气,双手掐诀凝出一根赤红蚯蚓,悄然推入密道出口。 忽一声巨响,带起一股劲风,猎猎不息。仿佛密道上端有一头凶兽,对着坑洞猛吸不止。 林楚凡故作神秘,“这个千万要保密哦!” 苍荷吓得后退两步跌倒,唯恐林楚凡杀人灭口。 之前见他螺旋箭,灵火箭层出不穷,隐约奇怪。如今终于知道何处不对劲儿。他是冰灵修炼者,竟跨属性用出诸多巫术,实在…… 楚凡搬回枯木堵住洞口,挂弓背箭,重新爬上山。 苍荷傻愣愣地跟着,只盼公主殿下快点儿来领取自己。 但见幸存‘猎奴’迎面而来,摔倒了懒得起身,就地开滚。看那样子,恨不得多生几条腿。 楚凡自山脚缓步而上,一步一箭,将之尽皆钉在地上,一个不少。 重归山顶,望着满地棍棒砸坏的尸体,挨个补了一箭,嘴里嘟囔着,“你家公主的战功可算有了。” 苍荷迟疑问道,“这里已经暴露,为什么回来?” 楚凡翻起白眼,“熊宝走丢了,不得等它?没它傍身,仅凭你我,早晚死在这猎场。” 二人爬回坑洞休息。 苍荷想起那些可能存在的尸体,正在自己脚下,只觉阵阵发冷。胡乱折根树枝,深一下,浅一下,挖出一个新坑,爬进去躲藏。 少顷,忽闻一阵马鸣自北向南而来。 一绿衣少年稳坐其上,扬鞭打马,冲上山坡,正是洛青禾。 苍荷见之精神振作,“公主!是公主殿下归来。定是带援军来救我们的。” 楚凡随意瞟了一眼,叹息不止,好不容易送走,竟又回来了。 苍荷翻身爬起,丢下弓箭,张开手臂向下飞奔。 青禾看清来人也很高兴,早早下马张开臂膀向上跑来。 一如阔别多日的恋人重逢那般欢心雀跃。 林楚凡连番打斗,登高下低,又逆转灵力多次吐血。本已染上诡异风寒,实在是头昏脑胀,却不敢得罪这未来的祖宗。 只好咬牙爬起,缓步踱下,自我安慰道,权当是给灵阳高手一点面子。 两女紧紧相拥。苍荷胆子稍大,竟将公主横抱原地转圈。 林楚凡摇头苦笑。 “哄……” 忽有一声熊吼惊天动地,惊醒楚凡。这声音太熟悉了。 北面山坡下,一个衣衫褴褛,青布遮面的人影,极速冲向洛青禾身后。 两女含情脉脉地对视,陶醉在重逢的喜悦中。被熊吼惊醒,原地定格,左右张望。 楚凡不信此人大张旗鼓而来只为一个宫女。 熊宝四爪生风,自下而上飞奔;蒙面人由下而上极掠;林楚凡强提一口灵力,从上而下猛扑;苍荷个子高,又站在上坡,已看到蒙面人与熊宝。 只有洛青禾傻乎乎不明所以。 危急时刻,苍荷搂住公主猛转腰肢,互换位置。洛青禾头脸被蒙在一片柔软胸甲之中,不闻外事。 熊宝嗷嗷怒嚎,奈何远水解不了近火。 林楚凡心急如焚,左手掌,右手刀,只待那人击中苍荷,便可迎头痛击。 心脉疼痛之余,被迫寄希望于青夕甲。 不料蒙面人左手在前,猛拨开苍荷,连带着青禾公主一起摔倒,滚下山坡。 林楚凡只觉豁然开朗,心脉顿松,事情反而简单了。不慌不忙举起左手迎击对方的右掌。 想象之中巨力未曾袭来,手腕剧痛,掌心骨折,左臂脱臼,统统没有。 对方似乎熟悉他的战法,右手五指弯曲,唤出六道水剑,围绕林楚凡螺旋极转。 从公主身上诓来的铠甲瞬间分崩离析,同等遭遇的还有青灰外衣,中衣凌乱,渗出血来。 楚凡咬牙硬撑一口气,鼓荡灵力护住体表。 遥想当年,他见过与此类似的巫术。寒鲤叶霜曾用此招重伤无梦。以他如今阅历观之,无梦当时之所以重创如斯,皆因叶霜水中藏冰。 确有刮鳞之痛,无愧寒鲤之名。 林楚凡咬碎槽牙,不敢凝冰,唯恐重蹈覆辙。 硬挺数息,螺旋水流终究散去。 并非楚凡坚韧,挺过巫术施展,而是怒不可遏的冰熊到了。 冰熊呲牙无声,四爪生风,对准蒙面人穷追猛打。 来人似乎同样熟悉熊宝能耐,左闪右躲,不敢近身。山月斩他敢硬接,水剑对月牙两项抵消,唯余阵阵烟花一般的水雾飘散。 熊宝恼羞成怒。想起离家时楚夕耳提面命,反复叮嘱,却因自己一时好奇,弄出这么大纰漏。 盛怒之下,灵力全开,整座山被它冻住。附近水灵凝结,纷纷化为晶莹雪花,旋转坠落。 蒙面人惊惧非常,谁知这畜生竟有如此威能。 青禾主仆终于反应过来,爬上去抱着楚凡嗷嗷痛哭。熊宝闻声,险些以为楚凡壮烈了。 林楚凡疼得倒吸冷气,“别,别哭了。我衣服里,拇指大的瓶子,有两颗丹药,喂我一颗。” 苍荷忙爬过去从一滩血水里提起条条碎布,缓缓摸索,找出好多药瓶,并无一个拇指大小。 青禾似有所感,在楚凡血肉模糊的胸口摸索一阵,摸出小瓶倒出一看,竟是蕴灵丹。 青禾怒急,“你疯了!罗绮言说,此丹药只灵月可用。” 蒙面人闻言舍弃熊宝,反向她们冲来。奈何青禾跪坐,面南怀抱楚凡,毫,无知无觉。 熊宝不由怪吼连连,许是先前打斗激烈,并无示警之效。 第31章 逆天改命 林楚凡被洛青禾揽在怀中,头枕玉臂,余光瞥见蒙面人如恶狗一般扑来。 既惊且怒,心脉微缩,只得忍痛强提两丝灵力自契印处灌入。无暇细分哪一半属于熊宝。 冰熊连声嘶吼紧追蒙面人,怎奈见机稍晚,略显不及。 忽觉右肋有一丝灵力透体而入,心领神会,忙提巨量冰灵反向灌回楚凡体内。 灵力入体至气血翻腾,楚凡心脉收束加剧,忙将灵力逆周天运转,顿觉骨韧筋柔,如有神助。 一把抓住青禾手腕糊在他自己脸上,连啃带舔,确保丹药入口。 洛青禾只觉半只手疼,不待发怒,忽被怀中伤员一脚踢开。履霜伏冰滚出好远,一时惊怒而忘痛。 但见林楚凡盘膝坐起,双掌齐出,对蒙面人齐拍二掌开山。 蒙面人被丹药迷了心神,遇掌风寒凉而惊醒。比起身后发疯的冰熊,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小子显然更好对付。 暗定心神,提灵入手,单掌拍出,以一抵二。同时脚下轻点,欲借反震之力后撤,进而摆脱冰熊纠缠。 不料这灵星水准的胖小子竟有燃魂之类秘术。 林楚凡借灵入体,逆转周天,掌力更胜往昔。灵力雄浑,澎湃汹涌,比起抵抗水剑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暗骂熊宝疯狂,传灵没轻没重,若非心脉紧缩,提前预防,恐怕早已疼死。 二人三掌相接,蒙面人手臂巨震,反推欲走。 楚凡散去一掌灵力,反钳对方手腕,希冀熊哥一锤定音。 许是忘了逆行血脉之弊,一口逆血自肺脉冲出,再三压制未果,索性‘血口喷人’。 冰力裹挟之下,一支殷红血箭脱口而出,直取对方胸腹。 蒙面人暗自庆幸留有一手,左臂行扫,拂袖间唤出水流如盾,将血箭层层裹挟,使其不得寸进。 楚凡吐得淋漓尽致,身舒体畅,方将压在舌底的丹药和着血水吞下。不忘手上加力,稳稳扯住蒙面人。 熊宝终于等到机会,抬爪猛挠,一片山月斩乱舞。 蒙面人手腕被制,再三挣扎无果。一片光芒急掠,破空声尖锐异常,半月光刃透体而过者,十之有七。 剧痛之下,其人发狠,反手捏住楚凡手腕用力猛甩,将其丢向冰熊。 此时已然顾不上丹药,蒙面人曲腿借力,从南侧突围而走。 苍荷抱着破衣服愣神,忽有暗影掠过,只觉冷风扑面,忍不住一哆嗦。 蒙面身影滑溜下山,留下一串血迹冰痕。 熊宝被楚凡迎头痛砸,霎时冷静,举目四顾,除却楚凡无人受伤。忙散了周遭冰霜,将伤员拖入先前洞中。 洛青禾似被踹傻,直到当啷一声殷红箭矢坠地,惊醒主仆二人,互视一眼,更觉尴尬。 青禾捡起脱手的药瓶,苍荷将一堆破烂收敛一处。 二人一起躲入坑洞,嘀咕着此洞狭小,多人共入难免拥挤。忽觉脚下一滑,两声尖叫,盘旋而下。 竟是熊宝嫌烟熏火燎之味难闻,用冰将山洞涂刷一层。 不知何处出了岔路?这次落底是一处宽敞静室。中间一盏冰台,其上跳动着三寸唤火之术。 林楚凡倚壁瘫坐,噗噗吐血不止。熊宝被喷了满身,急得来回踱步。 『真不让熊不省心!本来没事儿的,乱吃药作甚?岂不知是药三分毒?』 青禾主仆携手爬起,一时无言。只好将一堆杂物放到冰台边,近前观察楚凡。 熊宝急得转圈,委实无解,不得不来到青禾身边,伸出指甲刻字。 『他吃的什么药?』 青禾自知情况紧急,竹筒倒豆一般说出,“他啃了一颗蕴灵丹!我劝他说灵月级堪用,却引来蒙面人偷袭。楚凡替我迎敌,被打地吐血……吐的血在那呢,就那个发黑的冰箭。” 『难道是药劲儿太大,撑着了?』 熊宝委实不懂药理,自蒙面人退走,楚凡便断开灵力传输。可他体内灵力激荡依旧,血脉沸腾不止。 『据楚夕所言,小凡子不可过量饮酒,应该也不可血脉沸腾。这一口又一口的黑血,到底是沸腾溢出,还是逆周天的暗伤?』 熊宝从未如此手足无措,比它分不清自己是人是熊时更加惶急。有些想念罗绮,又有点儿憎恨罗绮。 若她在此间,定然明晓楚凡的身体状况。若她从未出现,自己不会与楚凡分隔许久,以至主宠之间互不了解。 迟疑半晌,又将两女带下的杂物拨弄一遍,一无所获,继续踱步。 青禾见熊宝情绪不佳,躲在一边搂着苍荷咬耳朵,互通见闻。 林楚凡自知伤重,看似皮肉完整,内里比无梦当年更惨。 外有蒙面人水力阴柔,已然搅动脏腑。内有自身强催灵力,逆气血而行,冲出暗伤。 本欲趁重伤消磨些蕴灵丹药力,不料失算。亲口吃过才知,绝非药力多少之故,乃是质的飞跃。 楚凡重伤强留蒙面人,本是强弩之末。又冒险寄希望于蕴灵丹,妄想一蹴而就,内伤尽复,恰恰适得其反。 药力入体修复脏腑在前,更撞出新的撕裂。 回想罗绮数次耳提面命,此乃虚不受补之兆。一如竹筒装水,盈满即可。非要硬添更多,早晚撑裂。 过剩的药力沿血脉搅动全身,路遇问心从中作梗。 林楚凡无可奈何,只得强行逆周天修炼,企图借锻体炼灵之法将其消耗。 他已不再奢望吸收炼化,但求别被撑死,苟活一命。旁观之人,只见他狂吐暗血,面容扭曲,周身灵力却有凝聚之兆。 一如上次林飞醉酒,林楚凡此刻借逆血搬运灵力,顺势冲破周身穴位,凝聚星点。 药力不停,修炼不止。其身星点大放,已过双甲之数,直追三甲。 不到二百星点时,药力不再狂野,缓缓收敛沉入血脉之中。 林楚凡顺势停止修炼,委实无血可吐。火光掩映下,胖脸苍白,双唇全无血色。 他强撑着睁开眼,入目是熊宝皱皱巴巴的大脸。 忽觉温暖欣慰,勉强一笑,“葫芦,归绮丹,一颗。熊哥,抱抱我,好冷……” 青禾闻声而动,将丹药喂他吃下,但闻一句好冷,遍体生寒。 她伸手抹去楚凡额头汗水,触手冰凉,锁喉一试,脉搏逐渐微弱。忍不住哭嚎,“呜……三胖凉了!哇……” 洛青禾咧开大嘴鬼哭狼嚎,苍荷闻声近前试探,果然冰凉。 念及林楚凡本有风寒,还曾体热发烧,之前偶尔贪睡……如今冰凉一片。思虑先前各处转战,频频吐血;适才痛苦扭曲,接连喷血…… 苍荷斟酌措辞,对熊宝解释道,“林公子他……白日染了风寒,本是头脑发热。如今周身寒凉,恐怕要遭。我观他近来情形,许是缺血所致。该想办法尽快为他补血。” 熊宝不知如何补血,只得皱眉将其抱在怀里。听到苍荷如此说法,只觉心惊肉跳。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不由呜呜悲鸣。 『当初学那么多巫术,怎就没见过疗患的呢!』 洛青禾抱头痛哭,嘴里含混吵嚷,“都是为我!若三胖不为救我,也不会哇……不,不要,我不要!” 哭嚎之声渐渐拉长,愈发尖锐。 最后一声出口,吓得苍荷捂紧双耳发抖。静室中心承载唤火术的冰灯已有碎裂征兆。 熊宝闻声有异,斜眼凝视公主殿下。 但见其人大喊三声,忽然愣神,嘴角勾起笑意。抬手抹去眼角泪痕,还放入嘴里细品。 冷笑道,“真是没用!他出了何事?” 苍荷伏地行礼,“重伤,失血过多,快要……已经转凉。” 公主凑上前去,揉捏楚凡脖颈,连点额头,胸口,小腹。 最后抱起熊宝大头使劲儿揉搓,轻语道,“给我骑一回,我便救他。” 熊宝连连点头,腹诽公主失常,更知救治楚凡为首要。 公主吩咐道,“苍荷留守,熊宝随我取血。” 公主见熊宝应下,满心欢喜。夺过苍荷背后披风,抖去尘土,反在楚凡身边抹过一圈,染红。 里外端详一番,振臂披肩,翻身侧卧冰熊背上,“苍荷留守,熊宝随我取血。” 『真会省事儿。』 熊宝朝苍荷呜呜一声,驮着青荷公主,破开楚凡封堵的洞口而出。 苍荷犹记得楚凡怕冷,接替了熊宝的位置将其抱入怀中,触手一片冰凉。心中悲切,不由落泪。 之风别院。 午饭过后,罗绮正为三位病号疗伤。第三位是她自己。 先为火苗喂下一杯药酒,再为林飞施过针灸。轮到自己时,第一针扎错位置,直透手臂,血珠飙射而出。 莫名起身,衣衫不整向外跑,惊呼不止,“楚夕,林楚夕!我感觉……” 楚夕正在外厅饮茶读书,此时捏着半个破杯,右手滴答流血,抬眼相望。 罗绮见状收声,思及楚夕有一手推演天机的好本事,不由联想出上万字生离死别……泪水决堤,跌坐在地哀嚎不止,将林飞与无梦惹出。 荆沐雨躲在门外偷瞧,不明所以,不敢出声。 无梦奇怪问道,“出了何事?你二人为何有伤不治?一个发呆,一个嚎啕大哭。” 罗绮语无伦次,“郡主,师叔,无梦,我感觉,楚凡他呜……都怪我,我是不祥之人。自遇我之后,他没一天过得安生。定是我害了他,一定是!” 这人许是疯魔了,取出九针之一,对准咽喉横切,泪中闪着快意。 无梦吓得面纱鼓荡,忙以风力将其束缚,夺过凶器,一掌敲晕。 扭头,面纱轻扬,风力止息,“楚夕,说,究竟何事?” 林楚夕稍稍醒转,“啊?哦!罗绮针灸时出错,恰逢我喝茶捏碎杯子。她自觉此为楚凡离世之征兆,自怨自艾,妄想一大串天人永隔之情景……我还没读完呢。” 无梦完全无法理解,顿觉泄气,“不知所云……” 林楚夕深以为然,“就是!熊宝言说,恋爱中的女人盲目而疯狂。罗绮两个全占。” 无梦听闻新词,“恋爱?为何物?” 楚夕顿觉失言,“就是……恩,像师叔与尹风前辈,像罗绮与林楚凡,反正是男女之事,准备成亲那类的。” 无梦秀眉横起,“不知所云!你负责看好她,莫再发疯。” 楚夕浅笑嫣然,“遵命!” 盯着无梦离去的背影猛瞧。原来,她们不是那种关系。尹风竟能付出如此,还真是,难能可贵。 清风关前,围猎场地。 一袭血色披风席卷方圆十里地界。其人偏腿坐于染血熊背,随熊急行,身后藤蔓伸出,拉扯七具冰棺。 棺材有瓤,隐约可见。 青荷轻拍熊头嘱咐道,“回吧!此间非比寻常,飞禽走兽皆无。只有几匹破马,根本不好吃。” 冰熊低吼一声,扭头狂奔。 血色披风凌空招展,露出青绿底色。 山洞内,苍荷抱着楚凡垂泪,只觉这具身体越来越凉。 忽有一阵飓风灌入,吹灭三寸火光。 苍荷心中发紧,忙搓青色手镯凝火。 青荷挥手轻笑,“你还挺紧张他。” 一道火焰自指尖跃出,落入冰台,重新点亮洞穴。 熊宝拖拽冰棺入内,挨个摆好。苍荷忙收敛泪水,欲起身行礼。 青荷摆手制止,“你且抱着他,抱稳点儿,莫怕莫慌。熊宝,开馆!” 咔嚓! 一具冰棺破碎,掉出一人来,剧烈颤抖。 那人蹒跚几步爬起,环视一周,但见血色披风静立,猛然跪倒,咣咣磕头。 求饶不止,“殿下饶命,是小人有眼无珠。我,我爹是工部侍郎——李越,我是他第三子。” 青荷凝眉浅笑,“李三,你好。” 她双手放在胸前,隔空合十。 李三听闻公主问好,稍微安心,刚松口气。但闻一声,“李三,再见。” 合十的双手之间,一朵洁白莲花旋转而出。 青荷浅笑,脚下藤蔓横生,将李三牢牢束缚,最细的一根对准眉心猛刺。 痛苦,挣扎,不甘……皆在藤蔓之下化作卑微颤抖。 簌簌声起,股股红色随藤蔓缓缓流动,汇入青荷脚下。 她似乎不太满意,眉头皱起,右手托举莲花,左手轻弹。一条逆叶藤蔓挣扎而出,直刺楚凡脖颈。 但闻念念有词,“这胖子口味真重!非说头脑处味道极好,也不怎么样嘛。反而令人恶心,幸好是他吃。” 熊宝眼睛瞪圆,死死盯住楚凡脖颈。 苍荷似是初见此事,吓得额头冷汗沁出,身躯颤抖,不敢妄动。 股股红液顺着藤蔓注入楚凡脖颈,稍纵即逝。 熊宝嘴角咧开,对青荷点头不止,暗叹神乎其技,一时惊为天人。 青荷偏爱熊宝更在楚凡之上,微笑点头以示回应。 少顷,李三坟头草长鹰飞。 青荷回味道,“我有些适应这个位置了。其余六个全打开吧,可我不想听废话。” 熊宝呜咽一声,挨个破碎冰棺,每个从中掉落的人皆戴着一圈寒冰口罩,呜呜有声,半字皆无。 青荷恣意狂笑,连甩七根藤蔓,六入一出。 在苍荷惊骇目光下,林楚凡一身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温度渐复,心跳蓬勃有力。 许是过于蓬勃有力,触发问心,将林楚凡疼醒。 朦胧间感觉脖子上有吸管,吓得手舞足蹈,幸有苍荷制住。 凝神环顾,但见青荷花开,六人干瘪,感动莫名。 林楚凡险些哭出声来,“好久不见,多谢救命。” 见林楚凡自来熟,青荷轻瞪一眼,随意摆手,“少来,是她们不想你死。我不过是图新鲜有趣儿。对了,你怎知从头上吸效果更好?难道你吸过?” 林楚凡被血腥话题呛到,“咳……玩笑话!是我以前脾气差,偏爱砸人脑壳,故此胡乱推断。” 青荷点头,不置可否。转而想起旧事,“上次,你在雪地压我占便宜的事儿,怎么算?” 林楚凡立时慌神,刚活过来就遇到翻旧账的? 忙岔开话题,“那日青禾已教训过我。你这技能不错,还能倒灌!今后若无聊,开个医馆能赚不少钱。” 青荷似乎并不满意,“七命抵一命,犹不足够。此事逆天,不可多为。” 冷血公主忽然变得正经,林楚凡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看他呆愣的傻样,青荷噗嗤一笑,甚为开怀。 第32章 明抢 洛青荷娇笑一阵,翻手收起红莲,连接林楚凡脖颈的细藤应声枯萎。 其余六条依旧鲜艳夺目。 公主殿下抿起嫣红薄唇,双眼微眯,手臂张开,俏脸轻扬,拥抱斜上方虚空。 忽一阵灵力翻涌,青丝轻舞,红袍飞扬。白皙的脖颈挺直,喉管散出低吟之声,如泣如诉。 楚凡闻声只觉毛骨悚然,开口欲言,被熊宝制止,『人家刚救你一命,别不知好歹。』 但见洛青荷脸色绯红,光泽水润。低吟十息许方止,六条藤蔓簌簌倒卷而回,消失不见。 青荷躯体骤松,发丝垂顺,披风归拢,手臂拍落。 长叹一声,轻轻摆首,“终究不是妙品,还是差点儿。” 无人敢接此话,唯恐她沉迷‘妙品’就近取材。 熊宝步入人堆翻看,个个瘦成皮包骨,一副燃魂术使用过度的架势。轻轻一拨,竟碎成几块,远不如泥捏的。 青荷舒缓半晌,“老规矩,保密。我要带苍荷走,你们呢?在这等死,还是陪我出去?” 楚凡挣扎数下,自苍荷怀中爬出。 旧伤新复,仍觉虚弱,许是风寒仍在,头疼脑热袭来。 忙爬到熊宝身边,东拼西凑弄身不伦不类的衣裳穿好。这才开始整理物件儿,挨个揣入怀里。 见公主兴致颇高,林楚凡壮胆提议,“青禾她一心想夺魁。现在离开是否早了点儿?起码将这捆箭射光。” 说罢,自角落捧起一捆箭矢,皆有‘禾’字铭文,不下百支。 偶见一根殷红血箭,寒冰凝制,不由心生好奇,拾起细观,腹诽不止。何时学会这冰箭之术,竟用嘴喷出?匪夷所思。 青荷摆弄葱指,心不在焉,“夺魁?比什么,杀人么?” 绯红面色已恢复如常,唇边勾起轻蔑浅笑,不知何处取来活血,正涂抹指甲。 林楚凡硬着头皮解释,“自然是比打猎,猎奴只是其中一环。我也不懂,听青禾说的。” 苍荷在一旁整理衣衫,取出油纸包,欲言又止。 青荷涂抹十只血红指甲,爱不释手,“之前为你采血时,我与熊宝横扫方圆十里,并无任何飞禽走兽。除了人,只有马匹坐骑。你们猎谁呢?自己猎自己么?” 熊宝疯狂点头,以示赞同。若非早起疑心,它又何必独自出行探路,险些酿祸。 仔细回想,初遇狼群之后,似乎并无活物。 楚凡也觉得可疑,不料苍荷见多识广,“可能是,近期有大批人马在此盘桓,山中走兽惊退,躲到别处去了。” 青荷讶异地看过一眼,轻拍手掌,“此地不宜久留。猎场处处透着诡计,早些离去为妙。至于青禾,你们自行解释。” 语毕一把将苍荷提起,拆开油纸,撕下一条肉丝儿,投喂宫女。后者懵懂吃下。 楚凡微叹,这位祖宗可惹不起,从善如流为上。 忙背起硬弓,重分箭矢。双手掐诀唤火,将一堆杂物连同冰棺之瓤付之一炬。 众人出洞,只见天光暗淡偏西,约有申时许。 熊宝落在最后,临走在洞口拍下一爪,更伸头进去闭眼呜嚎一声,震得山丘轻抖。 林楚凡分明看到洞内石笋林立,上升至顶仍不停歇,硬生生将洞穴撑塌。山丘整体缩小一圈。 雨伞绝活?它何时偷学的。 众人西行,途经之前的屠宰场,嗅着刺鼻的血腥味步入密林。 若取直线行进,一炷香左右即可回到清风关前。许是青荷心急,执意如此。 林楚凡暗自揣度,每逢青禾心绪不佳,洛青荷便现身救场。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要不回去问楚夕? 忽闻一声大笑,“哈……你果然在此。我就说呢,你杀了那么多人,怎会凭空消失。” 林中应声窜出一群人。 红黄居中,随从分列两旁,最外层盘踞一群粗布麻衣弓弩手。 楚凡认出中间二人,摇头轻叹,到底碰上了。 还有那些‘猎奴’,怎就杀不完呢?死了一批又一批,究竟放了多少人进来? 洛青荷依旧玩弄指甲,侧卧熊宝背上,一言不发。 林楚凡只得越众而出,抱拳回话,“王子殿下说笑。此次围猎,专设一环,称之猎奴。在下不过弄弦而射,不算杀人,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洛云尚未搭话,身旁一红色衣裙的女子,眯着狭长细眼紧盯林楚凡。 樱唇开启,娓娓道来,“还有什么罪名是你担不起的?之前风传,焰灵书斋前任司学为你所杀,我等本还不信。今日见闻,林公子一手火焰箭矢穿透极强,所过之处,并无一合之敌。如此精深控火,谋杀司学并非不能哦。” 林楚凡心头怒起,“梁红叶!常言道‘过河拆桥’。你这未过先拆,未免太早。” 此女眉头竖起,疾言厉色,“妖言惑众,信口雌黄!来人,放箭!” 洛云忙出言阻止,“且慢!” 梁红叶气急败坏,亲手取弓,对准林楚凡射出一箭。 洛云之言只阻止手下数人,未料有半数弓弦随红叶而动,面上阴霾之色稍纵即隐。 林楚凡急忙拉扯苍荷,缩回熊宝身后,冰墙不用更待何时。 一阵叮当脆响过后,手下终究约束一致。 洛云越众而出,“过河拆桥之言所谓何意?” 林楚凡顿觉有趣,“呵?殿下竟不知?这就有些意思了。说好的,我提供证据辅助你翻盘;作为交换,判定我父无罪。这才过几天,忘得一干二净?” 洛云面露狐疑,回望怒气冲冲的梁红叶。 后者皱眉,“一派胡言!官吏贪腐,自有炎律惩处。你能有什么证据?殿下岂会与你同流合污。” 红叶越说越气,右臂不觉举起。 洛青荷忽然开口,“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梁红狐,想你的风流韵事人尽皆知么?” 回身取来苍荷的弓箭信手胡射。 嗖嗖…… 箭矢叠出,杀伤有限。 洛云无奈一叹,只得挥手散去众人。梁红叶呆立当场,面色时红时白。 青荷射光一袋箭矢,将弓一丢,轻拍熊宝,迈步前行。 待熊宝率众走远,洛云与梁红叶脱离众人,嘀嘀咕咕,声音渐急,似有争吵。 前行数十丈,又有一波人马窜出,队伍成员一如之前。 楚凡摇头,暗叹没新意。按照之前山头所见,这该是三王子了。 洛宣面黄肌瘦,笑容和煦,控马缓行。所言却不温和,“林楚凡,你终于承认那些东西是你捏造的。可知自己惹到多少人么?炽焰城近三成的人想要你命,怕不怕?” 林楚凡险些咬到舌头,连声否认,“咳,见过三王子。你们兄弟拉帮结派,该不会在此手足相残吧? 首先,那些东西并非捏造,国主圣明,自有公断;其次,炽焰城何时只有十个人了?我险些怕死了,怕得天天长肉,愣是瘦不下来。” 洛宣面色一寒,偷看一眼摆弄指甲的妹妹,皱眉半晌,不时向东观望。 青荷轻笑言道,“戏排得好,演得更好。那两本账册是本宫动用私刑,弄死两个书记官才得来的。你奈我何?” 说罢,素手伸向林楚凡。 后者点头哈腰,双手奉上弓箭。 青禾接过,凝望洛宣黄脸,逐一将猎奴衣着的弓弩手射死。 调笑道,“可知父王为何不喜欢你?洛云虽时常犯蠢,但用真心。父王说你伪装过甚,难成大器。” 箭矢射尽,将弓丢还楚凡,复策熊前行。 留下洛宣阴晴不定,坐在马上一言不发。 林楚凡提心吊胆半晌,惊骇不已,心脉隐痛。 洛青禾整日胡闹,对正事儿从不关心,却好相处。当前这个神龙不见首尾,杀气重,每逢现身极易见血。竟不知还懂揣摩圣意? 扭头偷瞄苍荷,宫女一副与有荣焉之状。 前行五六里远,接近猎杀狼群之地,照此速度很快即可离场。这般光景已然临近结束,总要留些天光给清算猎场兵士。 忽有疾风吹过,枯叶翻飞。 林楚凡全当乐子玩耍,竟被叶子边缘划拨手臂,渗出鲜血。 一灰衣细长身影乘风而至,拦在前方,缓缓伸出一只手,“通脉丹,交出来!” 来人披头散发,不见面容,掌心粗糙,像是干活的手。 青荷眉头皱起,沉吟未语。 林楚凡忽想起青禾一句‘灵月堪用’引来蒙面人抢夺一事。 恨得想骂娘,“我通你大爷脉的丹!不知围猎严禁江湖人士介入么?我才灵星,带通脉丹做甚,辟邪么?你脑子被狗啃过?” 灰衣人不怒反喜,“你果然知晓!” 双手一阵乱舞,青色气刃攒射而出,颇有几分熊宝丢山月斩的气势。 林楚凡就地打滚,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暗叹来者不善。 青荷掐诀结印,甩出一道木刺。 灰衣人信手劈开木刺,反射两道风刃回击。 熊宝低吼一声,凝出冰墙。却被两道风刃,前后衔接,合力冲破。 风刃击中青荷,刺破胸腹外衣。若非青夕甲坚韧,恐怕重伤。 林楚凡扯脖子怒吼,“青荷,你时光有限,早点回去,带苍荷一起。我与熊哥领这位前辈取那劳什子通脉丹。” 熊宝闻声而动,将青荷抛给宫女,自跑到楚凡旁边,对灰衣人连番咆哮。 对方闻言收住攻势,背负双手,俨然高人风采。 青荷不服,双手合十,莲花呼之欲出。 林楚凡心口一痛,已然吓坏。 血莲若出,惊世骇俗,青荷恐怕走不掉。如此资质,若不抢为弟子,唯有扼杀以绝后患。 林楚凡福至心灵,当机立断,取下硬弓一脚折断,对准青荷甩出。 洛青荷怒气正盛,未曾防备友军。断木回旋,缠绕其双手,暂时无法分开。 楚凡忙对苍荷使眼色,后者会意,拖着双手绑缚的公主小步离去。 灰衣人似乎心念丹药,亦或知晓公主身份,未曾阻拦。 林楚凡卑躬屈膝,“前辈请随我来。” 回身轻拍熊宝,当先折回来路。 暗中思虑诡计脱身。这人连公主都敢打,不小心弄死几个王子,应属正常? 林楚凡被自己的心思吓一跳,回头回脑一番,方觉青荷不在此间,暗松口气。 前行几步,忽觉不妥,“小子林楚凡,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说着返回灰衣人身旁,落后半步,伸手指路。 那人也不在意,依旧背负双手,缓缓而行,慢声答道,“老夫祝光明,江湖游侠。不必套近乎,枉费力气。” 林楚凡连声吹捧,“原是祝前辈驾到,果然光明正大,抢东西也不更名改姓。不知前辈听谁说起,我有那种丹药的?不觉这有些……呃……滑稽可笑么?” 祝光明却不为所动,“不必多言,找上你,自然有我的道理。快说,丹药在何处?” 楚凡推说不知具体,引祝光明朝密林外,挖过洞的山丘而去。未曾路遇洛氏兄弟,惋惜不已。 前行数里,林楚凡猛拍额头,“前辈容禀。我最后一次见那瓶紫色丹药,尚在前方十余里外,一座小山丘上。当时有青布蒙面人来抢,将我打成重伤。您看,我这苍白的面色,我这虚浮的步伐,我这噗……我这时不时吐血的毛病,都是他害的。” 祝光明语速甚急,“丹药被抢了?” 怒气带动灵力翻涌,发丝飘舞,露出蜡黄肤色。 林楚凡刻意吐血,尽显萎靡之色。委实伤势未复。青荷秘技只补全内外创口,虽充填血液,但元气损伤绝非一朝一夕可恢复。 唯恐强盗迁怒,急忙解释,“前辈莫要忧心。蒙面人将我打伤,未能全身而退。奈何他伤势不重,将我赶走,自行留下疗伤来着。恐怕这会儿,他已将丹药吃了。” 祝光明调匀气息,冷笑道,“哦?快些带我前去。通脉丹不可带伤服用。若等他疗伤完毕,才是追悔莫及。” 一把揪起林楚凡衣领,御风而行,如草上飞。 熊宝落后,撒欢狂奔,想起昔年狂追叶霜未遂之事。 但见林楚凡挤眉弄眼,冰熊收敛灵力,未经全速,暗中思忖,『小凡子葫芦里卖什么药?哪来的通脉丹,我怎不知?』 不愧是风灵修炼者,心急之下,速度比罗绮急三分。数个起落,已来到山丘之下。 祝光明环视层叠尸群,轻微摇头,直扯楚凡爬上山顶,“说!丹药在何处?蒙面人又在哪?” 林楚凡立时慌神,这人太快,故事还没编好,“他,他就在这附近消失的。我急于奔命,匆匆一眼,未必看清。前辈,不知通脉丹有何神妙?竟能引前辈冒险入场,亲手抢夺。” 祝光明冷道,“无知小儿!通脉丹,顾名思义,可使人经脉畅通。可辅助灵月级修者突破瓶颈,提升境界。你连常识都不知,如何得到丹药的?” 林楚凡热泪盈眶,可惜借口来得太晚,此时说来恐怕对方不信。 假意搜索一阵,突然“哎呦”一声,跌倒在地,身旁边踩出一个下渗洞口。 林楚凡惊讶非常,“前,前辈,这里,好像,有个洞。” 面露恐惧,身躯颤抖,两眼杂乱无神,腮帮鼓荡,额头见汗。 祝光明很是嫌弃,将他一脚踢开,亲自探查。 熊宝此时才气喘吁吁赶上山顶,直接趴倒,呼呼喘息不止。 第33章 一本正经 胡说八道 之风别院。 罗绮幽幽醒转,立时一惊,发觉自己竟被绑在不知谁的床上?顿时灵力激荡,震断绳索。 忽闻一阵叮当脆响,门外闪进一身鹅黄衣裙,“幸好有铃铛提示,你可恢复如常了?” 罗绮懵懂半晌,“楚,楚夕?我怎么哎呦……” 强撑身子下床,不慎碰到手臂贯穿伤,银针犹在。 罗绮手摸银针,悚然一惊,无边悲切汹涌而来,“那不是梦!楚凡出事了?” 林楚夕摇头不已,“乱说!最迟明天,围猎队伍返城。我们一同去接青禾,自见分晓。莫要再寻短见,火苗她们还指望你妙手回春呢。” 罗绮双眼含泪,委屈巴巴盯着楚夕直勾勾地看。 林姑娘有读心术傍身,自不可能露出马脚,好说歹说安抚罗绮睡下。 微微叹气,踱步屋外,拿起书册发呆。 荆沐迟疑许久,“夕姐姐?你的书也拿反了。” 胖丫头皱着肉乎乎的小脸,终究说了出来。 换来楚夕回敬一个脑瓜崩,“这叫倒背如流。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荆沐雨不服气,捂着额头嘀嘀咕咕,“话本而已,又不是秘籍,有什么好倒背的。” 林姑娘刘海儿微动,“你说什么?” “唔呜唔呜唔!”吓得小胖丫捂紧嘴巴,剧烈摇头。 清风关外。 猎人陆续退场,爪牙各自散去。有伤的敷药,无事的休息,各自庆幸捡回一条命。 官宦子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各自吹嘘丰功伟绩。 人群边缘,靠近营帐处,两位黑衣公子头发湿润,身冒热气,窃窃私语。似乎刚沐浴过,竟不怕染风寒。 一人开口劝道,“寒石贤弟休要气恼。那洛青禾可不是好招惹的。令祖当众打骂,是为保全你。且听你所言,御灵司与王室似有不和?此事颇值玩味。” 头脸方正者,正是梅寒石垂头生闷气,听闻梁某言辞,一下来了精神。 寒石挥袖唤出赤练蛇为二人烘干水迹,“洛氏如此行事并非一次两次。之前改建焰灵书斋未果,被笔墨山暗中架空,逼得洛青禾纵火烧屋,硬生生讹了一堆书籍回去。如此不体面,脸丢尽了!” 梁某人两只亲密无间的小眼睛挤在一处,微笑摇头,“贤弟此言虽善,却有不实之处。御灵司与书斋终究不同。 书斋被夺,只因操之过急,急于借笔墨山之势影响天下民心。所谓欲速则不达,有此结果也属应当。 御灵司却是国主一手督办,首批主事官员皆为陛下亲手选拔。如今当众攀咬公主,恐怕……呵!” 提起洛青禾,梅寒石脸色骤冷,“哼!但凡对付林楚凡与洛青禾,我乐于帮腔!” 梁文亮摇头轻叹,住口不言,撩起湿漉头发凑近蛇身烘烤,只觉暖意扑面而来。 青风关内。 几位王子正在一处幽静小院歇息。 洛涛张牙舞爪地感慨,“今年不知怎么?我来回奔袭大半天,只遇到一头大老虎,三匹孤狼。可惜,我的战马要输了!大哥、三弟何在?” 洛安小意答道,“大哥被梁小姐请去品茶;三哥的门客新排一出戏,他急着看,便不等咱们了。” 另有一宽大身影端着砂壶,滋溜喝茶。 洛涛忍不住问,“老四这般气定神闲,莫非稳赢?” 洛涛转身一笑,“哦?我,不知道。花钱雇了四家,十六人,拿着我箭矢去的。具体结果,或要晚上方见分晓。” 洛安笑道,“不愧是四哥,果然出奇制胜!” 洛涛回味半晌,怒斥有声,“老四,你耍诈!” 院墙外,红衣挽黄袖,缓缓踱步。 美人步履娉婷,温声软语,“那些账目确是林楚凡送来。我……怕你意气用事,不肯采用,这才隐瞒未报。” 洛云整理面容,温和笑道,“既是如此,不能怪你,毕竟是为我们……可为何非杀林楚凡不可?他虽阻我接近郡主,却只是个马前卒罢了。郡主心意非他能左右。” 梁红叶迟疑半晌,“他,可能知道我们的事了。” 洛云脱口而出,“我们什么事儿?” 梁红叶险些变为白叶,面色苍白,形容凄苦,凝身止步。 并行的同伴落后,总算提醒洛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若非聆风有和亲北地之妙用,我早向父王请旨为你我赐婚了。话说回来,他如何得知我们的隐秘?” 梁红叶支吾半晌,“他那妻子——罗绮,我寻她诊过脉。” 洛云嗤之以鼻,“呵?他才多大,还妻子。既然诊脉是罗绮所为,你杀林楚凡岂非本末倒置?” 红叶不解其意,“罗绮境界高,自然先从弱者下手。” “你还真是……”洛云一时不好形容,“既然她早已知晓,若有意外传,岂会等你去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挑唆我们内讧。” 如此想来,红叶忽生悔意,“这……是我一时冲动。恐怕得罪他们了。” 洛云轻叹一声,“无妨,我得罪他们还少么?不差你这一桩。咱们回去?” 小院门房,面黄肌瘦的三王子搂着两个门客翻看新戏折。 门客甲低语,“青禾公主昏迷不醒,被宫女背回。林楚凡至今未出。” 洛宣如念戏词般开口吟唱,“螳螂已生捕蝉意,劝黄雀,依计行事。” 猎场内,三进三出的小山丘上。 林楚凡汗流浃背,手脚并用,勉强挖了两尺深。借来的衣服不合身,腋下已挣开线。偶尔还有刺啦声传出,裂口有扩大之势。 遂闻声放赖,“祝前辈,我重伤未愈,实在挖不动。那蒙面人又不是乌龟,怎会藏得如此老实。恐怕早已逃走。” 灰衣人披头散发,盘坐山顶闭目养神。 丝毫不为楚凡求饶声所动,反而骂道,“叫你那废物灵宠一起挖。再挖深些,他一定会在。” 『你才是废物!你全家都是废物。』 楚凡以眼色安抚熊宝,后者会意,跳下坑里哐哐开挖。 动静很大,进展却小。 林楚凡忽觉祝光明对那子虚乌有的通脉丹并不热衷。否则,早该亲手刨挖才对。 哗啦,叮铃…… 忽有铃音顺风而来。 楚凡好奇心重,露出脑袋张望。 熊宝竖起耳朵,假模假样地继续挖掘。 祝光明扫一眼林楚凡,扭头望向坡下。 当先一节黑木棍露头,皱皱巴巴,不算周正。 渐露一截白色幡布,细看之下,上有羽毛一般细小分支,迎风打颤。 再往下是一串铃铛,横缀在白幡底部,叮当作响。 通体看过,才注意到有只干枯白手,瘦削不失劲遒。持幡之人身穿一袭暗红斗篷,镶黑边儿。 来人个头不高,走路颤悠,似乎全靠木棍支撑。 见棍挑白幡,楚凡以为是算命的。大红斗篷又有点儿像神谕教。 来人颤巍巍走上山顶,停脚在七丈之外。声音沙哑,自斗篷下传出,“你就是追风刀客——祝光明?怎么,杀个孩子,还让人家自己挖坑呢?” 此言一出,吓得林楚凡一激灵。 这人想杀我!什么通脉丹?根本就是骗人的。那他为何迟迟不肯动手?且他身无兵刃,何来刀客? 祝光明坦然一笑,“原是阴姬——柳槐枫前辈,失敬。这单生意是我先接的;人,也是我先找到。阴姬此时出现,莫非想截胡?恐怕不合规矩。” 阴姬木棍一顿,“规矩?嗤……你们这些所谓正道人士,就爱乱讲规矩。你接悬赏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合规矩了?孩子,别怕,告诉婆婆,他让你挖什么呢?” 林楚凡大惊失色,舌头打结,“他,他,他没让我挖通脉丹!” 熊宝差点儿气笑,『还能再假一点儿么?』 阴姬兴致颇高,“哦?你是说,此处有通脉丹!当真?” 祝光明寒声道,“只是一时无聊,逗他玩罢了。我立刻了结他,届时你我二人同领悬红,岂不快哉!” 抬手两段风刃连击。 距离太近,楚凡深知此招穿透力强,熊宝尚且防不住,何况他这病号。 林楚凡使劲儿缩脖,举起两块冰砖格挡。 嗖! 冰砖应声而断,风力不减,射入身后土里。 林楚凡额头见汗,心火大盛。该死的家伙,一言不合就动手。那老太太也不说拦着点。 柳槐枫啧啧赞道,“这手冰砖倒也可圈可点。如此,我有些相信,你确实有资格接触通脉丹。还不快将实情道来!” 阴姬低喝一声,迈步上前,白幡拦下祝光明。 楚凡借擦拭泥土的当口,眼珠乱转,心里合计一遭。 将忽悠灰衣人的说辞重复一遍。中间刻意更换用词,确保语义相似。 不料,阴姬闻言,大摇其头,“错了!这底下没人,你也是白挖。那人估计早已离去。失之交臂,徒呼奈何!” 追风刀反而紧张起来,上前一步,靠近洞口。 阴姬忙挪开一步,保持对峙。 祝光明断言,“前辈莫要听他胡说!根本没有什么通脉丹,我不过耍他玩罢了。理应尽快杀之,以免夜长梦多。” 忽闻怒喝,破音走调,“你说什么!” 林楚凡猫在坑里佯装愤怒。头顶冰砖,探出脑袋争辩,“你居然不相信我?那你为何见面先问我要通脉丹?特意带我来到如此远地。” 祝光明气结,“分明是你带我来的!” 林楚凡应声承认,“对!我被抢丹药的地方就在此处!你不信,又为何跟来?” 祝光明抬手欲挥,被一阵哗啦声拦下。 阴姬调转站位,高举招魂幡,一言不发。 刀客无奈放手,“其实,出发之前有位熟人告知。言说此子有灵月级堪用之丹药,极可能是通脉丹。我这才动了心思,谁知这小子没一句实话。” 林楚凡拍砖而起,“你胡说!什么熟人,怎不报上名号?定是随口捏造。 这底下无活人,未必没有死人!万一蒙面人疗伤未遂,走火入魔而死呢?你急着杀我,定想灭口! 还请婆婆救我,若我挖出丹药,立时献给婆婆。” 林楚凡顶着满头冷汗,率先蹲进洞里挖掘,暗示熊宝将巫术封闭的洞穴偷偷打开。 一人一熊,挖坑之余,不忘关注山顶形势。 山顶两人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已动起手来。 刀客辗转腾挪,双手不停,风刃嗖嗖急飞。 阴姬原地画圈,舞招魂幡,哗啦叮铃乱响。防风刃之余,偶尔甩出一股灰暗灵力,呈狰狞鬼脸状,龇牙咧嘴冲向灰衣。 忽而脚下一空,熊宝挖坑甚快,楚凡险些失足掉落。连忙换一处落脚,看得津津有味。 阴姬招式中暗含棍法影子,却灵活不足,时间一长显得捉襟见肘。 暗红斗篷已被风刃划破多处,不知是否受伤。 相比之下,刀客虽无伤,却颇耗灵力。似乎忌惮那灰暗灵力的影子,无论躲闪还是击溃,皆花费不少力气。 林楚凡梦想这二人两败俱伤,他去收尾,一箭双雕,扬长而去…… 白日梦忽被一阵笑声打断,“嘻嘻,真好玩!快打,快点儿打,打死一个少一个,打死两个少一双。剩下一个我再杀,奖励归我啦!” 林楚凡吓一激灵,冷汗如拧出来的一般遍布周身。 不知何时,身旁坐下一个小男孩。腿放洞里耷拉着,身穿黑色短衣,梳两个总角,手拿一串糖葫芦,边说边舔。 荒山野岭之地,哪来的糖葫芦?看着也就荆沐雨那么大,瘦瘦的。 不仅林楚凡被吓到,对打两人同样受惊不小。 本以为在场只有三人,只除了对方,即可独享其成。却不知何时出了第四人。那会不会还有第五,第六,甚至第七人? 阴姬竟认得此人,“泥童子,想不到你也来了。” 那小孩笑问,“我不能来么?你们快打啊!我还等着一死一伤的时候收拾残局呢?” 林楚凡忍不住埋怨,“你都笑出声了,他们不会打的。想收拾残局,就要学我,看热闹不出声。” 楚凡尴尬一笑,考虑自己现在跳下洞去,能否会合熊宝,逃出生天? 泥童子将糖葫芦一摆,“哦?这么说,你也想收拾残局?” 林楚凡险些咬到舌头,“怎么会?我才是被收拾的那个残局。” 泥童子笑而不语,只舔糖葫芦。 刚才打得你死我活的二人,瞬间汇合在一起,与泥童子遥遥对峙。 楚凡看着心急,再耽搁一会儿,保不齐什么水娃娃,火姑娘,金童玉女不得到齐了? 开口打破沉默,“咳,三位前辈可否容我问一声。你们皆是成名的高手,何苦寻我这小小灵星的晦气?” 祝光明坦言,“我接游侠任务,杀你,有巨额赏金。” 阴姬沙哑道,“我不为钱,除掉你,可充当凭证,助老身投靠……” 泥童子舔舔嘴唇,“我两个都接了,但我更喜欢玩。如果你好玩,我就不杀你。” 我好玩么?林楚凡扪心自问,似乎并不那么好玩。 泥童子看似年幼无害,却喜怒无常,不能以常理度之。 林楚凡引诱道,“前辈们,此洞已开。小子愿为先锋,替诸位一探究竟,若有丹药,定知会你们一声。” 说完,双脚收回,抱膝成团,坠入熊宝新开的隧道之中。 一个回旋到底,正是之前逆天改命所在。 无暇感慨,楚凡取出缴获的空葫芦,倒入仅剩的一颗蕴灵丹,。 熊宝在底下旁听许久,推断又来强敌,『可也不能将疗伤丹药……那可是灵月,直接能吃。如此送出岂非资敌?』 刚欲刻字提醒,却见楚凡将小酒葫芦塞入怀里。反将归绮丹取出一粒,沾点口水,在地上骨灰里滚上一圈,凝一层坚冰外壳,放回小瓷瓶中。 轻轻摇晃,叮当有声。 楚凡重凝灯台,将瓷瓶冻入底座,点起一缕光火,隐隐约约可见轮廓。 深吸长气,撒手就跑。 熊宝等候多时,一头将楚凡顶到后背,直扑后门。 林楚凡添油加醋,“大胆贼子!还不放下柳前辈的丹药?啊,我的手,放开我!我的灯,灯座……” 熊宝顿觉无语,硬是放慢脚步,等他演完才推开薄薄一层山壁,向东狂奔。 山顶三人原本有些迟疑,唯恐洞内遇伏。 但闻有人,有丹药?刀客当先,泥童子随后,阴姬落在最后,连珠炮一般滑下坑洞。 第34章 金丝无影 绿焰逞凶 林楚凡趴在熊宝背上,任凭耳畔寒风呼啸,逐渐压抑满身激荡的气血。 说来奇怪,如此紧张刺激竟未诱发问心。 冰熊一路狂奔,穿插两段荒地,迂回三座山坡,闯入一片稀疏山林。 楚凡轻拍后颈,“熊哥,停下歇会儿,闷头跑也不是办法。那帮家伙恐怕有备而来,猎场已不安全,不如省点儿体力,静观其变。” 冰熊也觉言之有理。停下脚步,左右巡视,最终将楚凡丢在一处落叶层叠的矮坡。 哗啦…… 一阵脆响,整个胖墩没了踪影。 熊宝吓一跳,纵身跃下,又是一阵枝叶翻滚,同样没了踪影。 竟是一处坑地。一番挣扎,两个脑袋先后露出。 林楚凡小声嘀咕,“咱们躲在这儿还暖和一点儿。青荷说的对,此间的确没什么活物。我饿了……” 熊宝回以白眼,『说得好像我不饿一样,我还重挖一遍坑洞呢!』 冰熊左扭右蹭一番,缩回落叶之下,留两只眼睛向外猛瞧。 林楚凡有样学样,背靠熊宝,层叠枯叶下小眼睛猛瞧。 不料风寒卷土重来,虽有灵力护体,仍忍不住哆嗦。 静候茶盏时间,一道狭长人影闪进林地。 身影忽一纵跃,骑上一段横斜树干,耷拉着两根小短腿儿,呲溜呲溜舔糖葫芦。 林楚凡正好看到来人另一只手里捏着冰灯台。 嗤…… 一声轻响! 泥童子后仰缩腿。 吱呀! 横斜树干被风刃切割大半,只剩薄薄一层,经不住重压而折断,“噗通”砸在楚凡身侧。 祝光明轻甩灰衣,踏叶而来,指着糖葫芦大叫,“泥童子,放下丹药!” 哗啦……叮铃! 招魂幡响起铃声,阴姬轻咳几声,终究赶上。一言不发绕到后背,将糖葫芦围住。 泥童子笑嘻嘻,“这灯台蛮好玩的,我喜欢。至于瓷瓶与丹药,我看不上!但若任由你们争抢,岂非打坏我的小灯?不如你们先分出高下,谁赢了,我就给谁。” 灰衣鼓荡,风刃欲出。 铃声忽响,阴姬前踱几步,“老身境界虚高,奈何年老体衰,身法不及追风刀。此丹药本是他的,童子不妨直接给他。我们尚有大事未办。” 泥童子顿时泄气,“真没劲!弄得我这热闹都看不成了。” 悻悻然将糖葫芦叼在嘴边,双手猛拍,从冰灯底座震出瓷瓶,直击灰衣。 阴姬并未阻拦。 祝光明眼露火热,双手伸出,忍不住身躯颤抖。 忽然一支青黑剑鞘飞过,轻磕瓷瓶,使其上弹斜飞,落入一墨绿长衫之人手中。 来人左手抓住瓷瓶,右手反握剑鞘挽出剑花,收回腰间。语气不善道,“柳婆婆不过谦辞礼让,你竟厚颜生受?这劳什子丹药已是我囊中之物。” 其人剑眉星目,额上绑着约拇指宽黑色系带。 林楚凡但闻齐声,熊宝目睹全程。 绿衣男子端详瓷瓶半晌,反复摇晃,但闻声音清脆,叮当作响。 忍不住摸上瓶塞,却被阴姬拦下,“封魂,别胡闹!将丹药还给祝刀客。” 名为封魂的男子很不服气,“凭什么?之前一对一,你怕他。现在我们有两人呢。” 刀客冷哼一声,甩袖背手。 阴姬还欲再劝,忽闻一阵青草新破之息随风而至。 金光闪烁,白裙蹁跹,过肩长发飘摇垂落,一女子落在祝光明身旁。 落日余晖洒她身上,泛起点点金光。竟是白色衣裙里掺杂不少金丝银线。 祝光明神情振奋,“芯蕊,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那女子冷言冷语,“这位叔叔,我是姓苏的,请不要直呼在下名讳。” 祝光明不以为意,显然不是第一次被奚落。 那剑客眉头上挑,将瓷瓶往袖口一塞。抚平抹额,提剑鞘上前一步问道,“金丝菟——苏芯蕊?长得一般嘛,怎么那么多人瞎了眼,争着娶你做老婆?” 女子半转腰身,扫视全场。 目光最终落在剑鞘上,幽幽开口,“可是无影剑封魂?既然无影,何须剑鞘附庸风雅?” 封魂踢踏跃起,“你很快就会知道何为附庸风雅了。” 柳槐枫低喝,“封魂,不得无礼!此行首要目标尚未解决,不要节外生枝。” 叮铃当啷一阵,阴姬言说住手,却缓缓靠近封魂数步。 封魂并不买账,盯着白裙咆哮,“即使找到那小子,也只有一人可杀,或者说,只有一方能完成任务。不如先将他们除去,届时平分丹药与人头,总不至于空手而回。” 楚凡静听半晌,心里骂娘,却不敢妄动。 熊宝只觉剑客言之有理,『你们先打一会儿,最好打死几个,我和楚凡才有机会逃跑。』 阴姬沙哑之声自斗篷里传出,“他们就在此处方圆二十丈内。我已感应到有一灵月高手潜伏在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还有一位? 封魂不知为何红了眼,“那又如何?我等五人在此,谁来也不用怕。且让我先过招。” 剑鞘一甩,朝苏姓女子攻去。 苏芯蕊缓退几步,靠在树边若隐若现,身躯绕树盘旋。 封魂赶到时,其人已飞到半空,远非长剑所及。 封魂怒跺双脚上窜,剑鞘直指女子后心。 那女子如身后生眼一般,恰如其分躲开。反手钳住剑鞘,搂着树干飞旋,连鞘带人甩出好远。 刀客看封魂失手,抬手以风刃偷袭。 阴姬无奈一叹,挺幡迎战刀客。 这二人先前已经交过手,又追打了一路,彼此熟悉,打得有来有往,颇具观赏性。 树上舔糖葫芦的家伙笑开了花。想起林楚凡叮嘱,不能出声打扰,吓得连忙捂住嘴巴,唯余肚皮抖动不止。 封魂被甩飞途中,学那女子做派,手臂在树干一绕,脚下踢踏借力反冲,直取苏芯蕊面门。 女子扶着树干缓缓下滑,立时回到地面。 剑客刺空,轻点树干,翻身落地。 不等第二剑刺出,苏芯蕊素手一拍,又飞到树冠上去。速度之快更胜全力施展身法的罗绮。 楚凡见之心惊,仔细回想,不知她为何如此迅捷?既有如此神速,为何非在一棵树上吊死?若是绕场游斗…… 林楚凡深思忽止,顿感汗毛耸立,胆颤心惊。来不及多想,搂住熊宝往一侧猛滚。 嗖! 一声破空,有物袭来。“砰”一下冲入枯叶,撞起一阵大火。 尽管林楚凡滚得及时,仍未躲过。 竟是阴姬借着与祝光明周旋,脚下辗转挪移转到坑地前方。酝酿一大波灰色灵气,吓得刀客闪身躲避。 大团灰色灵气在空中飘忽游移,频繁变幻狰狞表情。“嗖”一声冲入坑中,激起漫天落叶。 灵气爆开并无劲风冲击,反生一种蓝中带绿的火焰。温度不高,烧得剧痛。 楚凡与熊宝被绿火烧身,急忙凝出冰层灭火。 不料失算。 那火竟在冰下游移灼烧,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既然伪装暴露,索性不再掩饰。林楚凡大摇大摆站起身来,拍打周身绿火。 祝光明似被吓到,静立一旁,不再出手。 阴姬叮铃当啷来到坑前,也不追击,也许是在看吧,红斗篷太深,看不到头脸。 泥童子全无顾忌,一手冰灯,一手糖葫芦,大呼好玩,过瘾云云。 封魂久攻不下,恼羞成怒,纠缠不休;苏芯蕊乐得遛他玩耍。 奈何那绿火拍不灭。 林楚凡只觉手臂星点中灵气被缓缓吸出,燃烧一空。环视四周,树叶经过绿火燃烧更加干枯褶皱。 熊宝更加不堪,疼得满地打滚,压碎层层冰渣,皮毛未损,绿火不熄。 林楚凡的衣服也没烧坏。绿火只绕皮肉游移,丝丝缕缕,诡异且恐怖。 楚凡忍痛观察众人神情。 顿觉泥童子与阴姬反常。灰衣人惊悚不像装的;封魂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林楚凡咬牙切齿,轻踢熊宝一脚,“别滚了!起来反攻,咱们来个同归于尽。我不信,她自己不怕这火。” 『也只能这样了!』 冰熊实在没辙。学过的所有修炼知识,起于无梦开蒙,止于唤灵谷藏书馆。虽自问比楚凡多些储备,却不如他了解人心。 楚凡拉起熊宝,翻身骑到背上,怒指阴姬与刀客猛冲。 祝光明惊吓不已,学泥童子与苏芯蕊,上树保命。 熊宝灵力灌满四肢,绿焰更加猖獗,仿佛一头踏火而行的魔兽,直冲阴姬。 背上还有一个冒绿光的林楚凡。 阴姬似乎不以速度见长,并未躲闪。一根招魂幡舞得叮当作响,将熊宝的尖牙利爪尽皆拦下。 冰熊只觉绿火阴损,烧灵气比烧肉身更快。 有心发出山月斩、开山掌之类招式,奈何灵力未到掌心先被点燃;虚空结印同样受制,喉咙处一阵刺痛,此火恐怕已蔓延体内。 幸好没直接吸入肺里。 瞳孔结印,不知是否可行?奈何此处人多,并无必胜把握,万一曝光……恐为楚凡惹祸。 一人一熊斗智斗勇,林楚凡假意招架,暗中想办法灭火。 绿焰诡异,不烧外物,只烧灵气和肉身,冰冻不住,且温度不高。 他本风寒加身,头疼脑热,经绿火一燎,反觉几分清凉。 绿火……清凉? 林楚凡福至心灵,想起之前在无梦的藏书里看到一句,‘利于水者,不利于火’,心思微动。 又联想林飞耍酒疯那次,冰寒与火热,皆是灵气表现形式。此绿火应也是火的一种,只是不热罢了。 想到此处,已无暇拖延,新修的身体还没怎么用过,别被烧坏了! 林楚凡缓缓收回护体冰力,暗凝一层火灵,如射箭一般凝而不燃,夹杂绿焰之中并不显眼。 果然灼烧刺痛减弱不少。 随着火灵蔓延,绿焰被隔绝开来,仅浮于体表,不再令人疼痛。 林楚凡除火初见成效,正该乘胜追击。他借着腿与屁股坐在熊宝背上,将火灵缓缓铺散到它毛发之间。 忽然一阵温暖,熊宝稍愣,确定楚凡解决了绿火之困,立时怒吼,对准阴姬猛攻。 柳槐枫胸有成竹,一味格挡防守,有意拖延时间。 祝光明成为在场唯一的闲人,见阴姬大功告成,脚步微动,心思不明。 楚凡逐步隔绝绿焰,忽觉心口发紧,此乃问心复发之先兆。 与之前相比,这次稍显来迟。不知是蕴灵丹强化了心脉,还是青荷修补有术。 隔绝隐患之后,熊宝周身绿焰逐渐萎靡衰弱。仅剩极小一层蒙在体表。 林楚凡心思稍深,刻意留下手掌,脖颈处些许绿光。 阴姬自以为得计,忍不住笑声阴恻,十分难听。 终于有人忍不住,远处绕树正开心的苏姑娘,忽然闪身消失,无声无息。 再出现,已来到阴姬身后。 此女双手各捧一团浅绿淡黄丝线,猛丢向红斗篷。下一瞬,又回到树冠,一如从未离开。 封魂如蒙头苍蝇一般无知无觉,以为自己灵气不济,跟丢目标,一味上窜下跳。 楚凡与熊宝动作稍凝,祝光明仍在踱步。泥童子用糖葫芦堵嘴,瞪眼猛瞧。 追风刀双手虚握,脚步油滑,闪至红斗篷之后,斜射两道风刃。 林楚凡深感机不可失,周身灵力倒转,将熊身绿火吸入双手,浓缩为两团墨绿色火球。 暗运开山掌力,将火球推向阴姬。 熊宝只觉枷锁尽去,灵力流畅,十只山月斩呼啸而出,自下而上包围红斗篷。 无人注意的角落,两团半透丝线贴着斗篷缓缓铺开。如藤蔓一般蜿蜒曲折,缠绕阴姬周身。 阴姬见事不妙,收回招魂幡横在身前,双手缩入斗篷,僵持不动,似想硬接。 风刃远发先至,一前一后,刺透红色斗篷,割断不少藤蔓。 铿铿…… 风刃穿透斗篷,击在招魂幡撑杆之上,震得铃铛哗啦作响。 随后山月斩斜透斗篷,直射祝光明胸腹。 追风刀双眼紧盯红斗篷,见光刃袭来,冷哼一声,信手甩出几道风刃。一边半月银白,一边刀形青灰,碰撞无声,两相抵消。 林楚凡将绿火推向斗篷,并未遇到掌力反击,更无棍法拦路,心下微惊。不动声色收回含而未发的开山掌,暗薅熊宝鬃毛,示意后退。 第35章 得意忘形 祝光明消弭十道山月斩,落地不停,闪至阴姬斜后,余光笼罩封魂以及树上的泥童子。 如此角度,恰巧发现熊骑士林楚凡缓缓后退。暗骂此子狡猾,区区灵星境界竟能抵住诡异绿火,却又装作深受其害的样子。 阴姬屡遭重创未倒,身躯一震,自红色袖口吸入两团绿火,复从领口喷薄而出,瞬间包裹全身乃至招魂幡。 叮铃当啷……招魂幡无风自抖。 见此情景,熊宝心生疑问,『她那干枯的老手早已缩回袖里,招魂幡为何悬而未倒?』 不由加快后退步伐,退至战圈边缘。 追风刀忍无可忍,甩手一道风刃拦住冰熊退路。 林楚凡闻声低头,本就不长的发丝又断一截。顿觉头顶冷热交替,忍不住抬手一抹,竟渗出血来,头皮已然划破。 一时惊惧,心脉抽搐,出言挑拨,“封魂,别见到美女就魂不守舍。你家柳婆快被人弄死了!” 无影剑闻言一惊,脚下踢踏,舍了苏姑娘,几步回到阴姬身旁。 但见红斗篷上最大裂口由风刃射出,封魂剑鞘横甩,直取刀客。却在半路受惊,连忙退却。 “呃啊……” 一声尖锐痛嚎自远处剑痕累累的树冠传出。 随后,白裙夺目的苏姑娘应声坠落,只见其双手冒着绿光,丝丝落落。 祝光明吃惊非小,舍下封魂,飘至苏芯蕊身旁。一时不敢用手触摸,隔空挥舞风力将其卷起,放到树根处坐好。 楚凡本欲逃跑,听闻惨叫凄厉,忍不住留下看戏。 熊宝气得叼住他腰带,使劲儿甩到坑外,『看热闹嫌自己命大?』 熊身一个纵越,叼起林楚凡潜逃。 即便如此,楚凡一双小眼仍盯着身后猛瞧。 阴姬收拢周身鬼火于背后,将一片金黄藤蔓反复灼烧。 随着藤蔓扭曲,苏芯蕊惨叫声此起彼伏。 她终于承受不住,挣扎起身嘴角溢血,双手掐诀结印。勉力将一身鬼火汇聚一团,反手拍入身后大树。 即便如此,她仍止不住周身颤抖,与之戏弄封魂时游刃有余的样子判若两人。 巨树受此一掌,通体冒出绿火,越烧越旺。 落日渐隐群山,这捧璀璨之火分外阴森,绿焰边缘随微风摇曳,神秘且凄凉。终在一次猛烈绽放后,火焰收束,消失无形。 山林恢复阴暗静谧。 唯余招魂幡尾铃铛响,苏芯蕊牙颤有声,泥童子压抑地笑,交织一处,清晰又刺耳。 再看那棵绚烂之树,已干枯扭曲,漆黑嶙峋。与招魂幡的撑杆有几分相似。 柳槐枫阴恻之声传来,“封魂抢丹药,是他不对……” 听似苍老,仍几分阴森,“却非你等背后偷袭之理。林楚凡未死,你们先急着抢功。乌合之众,只知争名逐利。林小子,等等老身。今天,你恐怕走不掉了。” 末句未完,红斗篷猛一舒展,形如一只大鸟腾空而起,向前急掠,直追冰熊逃逸方向。 封魂收起剑鞘,迟疑望了枯树下某女一眼,连忙追红斗篷离去。 泥童子轻舔一口糖葫芦,略做犹豫,笑着跟上。 祝光明关切道,“小苏,我们回吧。你伤得不轻。” 苏芯蕊娇声呻吟,“不,不必。我已用秘法,将阴火转移,到树上。只是灵力不济,略做调息,即可再战。” 追风刀放心不下,执意护法。 此前种种,林楚凡尚未看完。只见苏芯蕊冒绿光坠落,即被熊宝叼着一路急行,丢了视野。 颠簸半晌,方觉何处不对。怎能用阴姬的鬼火去烧她自己?岂非肉包子打狗? 也不知这次能否逃掉,那老太婆果然有些门道。之前站在山顶不动,就知下面没人。 刚才言说方圆二十丈内……更是骗人。她恐怕早知树叶底下藏人。希望风刃与山月斩威力大展,若能将其重创…… 熊宝埋头狂奔,『我算知道,此身绝非他们敌手,还要想法子激发雷灵。否则一旦被拖住,楚凡早晚被干掉。俺俩契约特殊,一损俱损,绝不能让小凡子出事儿!』 林楚凡忽觉眼前迷蒙,与木桩擦肩而过。不知不觉,已跑到猎场之外。 熊宝谨慎,未曾破坏栅栏绳索,高高跳跃过去。 许是这一下冒了头,终被阴姬追到行踪。 若非莫名被一团鬼火砸中,打死林楚凡也想不到,夜空一块阴云竟是灵力激荡张开的红斗篷。 熊宝低吼一声,左折右转,弯曲前行。 阴姬洒下大片灰色阴影,一副撒网捞鱼的架势,不知几次砸在楚凡身上。 楚凡暗自心惊,忙将其隔绝,远远抛飞,不慎落到一棵倒霉树上。 本想借此阻敌追击,不料绿光闪烁,暴露行踪。 叮铃……哗啦! 一阵磨牙乱响,阴云收拢直下,红斗篷拴着招魂幡,落在冰熊身前。 熊宝惊掉下巴。 噗通! 林楚凡落地摔出鼠嘶声,随便拍打几下,爬起坐好,“柳前辈?真巧,又见面了!看在我提醒封魂救你的份上,放我过去呗?” 回应他的,是一大群灰色气团,触身即成绿火,灼烧不止。 噗…… 楚凡依前计而行,不慎灵力使用过度,喷出逆血。 柳槐枫阴恻之声自斗篷内渗出,“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破解阴火的?” 林楚凡撇嘴嘀咕,“原来此邪物叫阴火,还以为是鬼火呢。” 起心动念,灵随意走,将阴火收拢随意抛出,“我阳气重呗!还不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我们哥俩是经年玩冰的,此等防火小技,自是手到擒来。” 阴姬不依不饶,盯着人熊两个反复投放阴火。 有熊哥在侧,林楚凡底气甚足。只是担忧身体,刚修好,可能马上又坏了。 阴姬反复试探,略有所得,“不对!我这阴火,乃是太阴灵力结合地煞之气,又吸取不少乱葬岗怨气,才有如此威力。绝非普通冰水可以熄灭。更何况,你竟能收拢抛出。” 两人嘴上闲聊,手下不慢。 林楚凡一心拖延,刻意将隔离之法压到极低,趁机思索破解之法。 周围树木被阴火屠戮甚多,一片鬼气阴森,绿光明灭。 林楚凡开始有规律地吐血。 阴姬冷哼一声,阴火投放更频。 熊宝开始主动传灵力,『只能寄希望于雷灵了!』 林楚凡自然是拒绝的!这条命刚捡回来,可不能充当熊宝的灵力发泄工具。 熊宝为加速灵力消耗,山月斩频发,皆被招魂幡一一拦下,牵制阴火投放。 林楚凡一时无计可施,咧嘴一笑,“你这阴火虽非凡火,但我这冰更非普通冰晶。当年唤灵之初,曾惹得天怒人怨,上苍降下七道天雷诛杀。 可惜了,谁让小爷命大福大呢。非但没死,反吸收一丝雷劲入体。天雷不怕阴火,分属寻常” 阴姬似乎信以为真,寒声道,“既是如此,更留你不得!封魂,动手吧。” 竟还有人藏着! 楚凡一阵心惊肉跳,凝一团鬼火在手,自熊宝身前跳起。 转身环视,并未见无影剑封魂,反闻熊宝一声怒号。 『智商堪忧!整日撒谎的人,竟也能被骗?』 林楚凡惊回首,但见阴姬舍弃招魂幡,撑着斗篷猛扑而来,难怪不闻铃铛声。 此时变招已然不及,只得硬挺开山掌印向斗篷胸口。 林楚凡掌心裹挟阴火,手臂暗含寒热双灵。热是火灵,用以隔绝阴火灼烧;寒是自身冰灵力,伺机伤敌。 后发未能先至,楚凡被两只广袖先后抽中。第一下撕开胸前血肉,第二下幸亏躲得快,划破右侧脸皮。 鲜血汩汩而下,伤口被他动念冰封。 二人互对一招,借力后退。 林楚凡暗叹可惜,打阴姬斗篷那掌并无收获,只觉拍到一块木板,平坦且硬朗。 忽见阴姬周身凝结层层冰晶,夹杂绿色火焰,好不美观。 楚凡挪步收起将熊宝身上鬼火,含在手心未发。说来也怪,熊宝竟无法以火灵隔绝阴火,它的修为一向超过楚凡。 不待细想,两声破空传来。楚凡蹲抱熊宝胡乱一滚。 噗噗! 风刃再次刺穿红色斗篷,带出不少绿色冰渣。 林楚凡扭头一看,祝光明不愧追风之名,可惜心肠太坏,每次抢在三人连成一线时出手。 阴姬拔起招魂幡,灰气如浪,滔滔不绝,与祝光明打到一处。 林楚凡眉梢上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忙鬼火向后胡乱一甩,轻拍熊宝,蹑手蹑脚往外磨蹭。 不料被人发现,“我躲得这么好都被发现了?你可真好玩!能不能别走?你一走,他们都跟着你走,我就看不到打架了。” 林楚凡尴尬回头,见地面冒出半截身子。 泥童子一手糖葫芦,一手冰灯,此时灯上燃烧的正是林楚凡随手丢弃那团阴火。 楚凡无奈一叹,领熊宝席地而坐,掏出药丸,内用外敷。 望着阴姬与刀客过招,心里忌惮泥童子,只觉深不可测! 红斗篷先后被射穿三次,又中了一招不伦不类的开山掌,这才与追风刀勉强打出势均力敌之感。其实力应远在祝光明之上,并非不擅身法,先前许是有意藏拙。 刀客频频被招魂幡扫中,灰衣破烂,隐泛血色,外伤不轻。 红斗篷多次被刀刃穿透,不知阴姬为何若无其事。 猎猎! 两道衣袂破空声响起,封魂不知怎么竟又追到苏芯蕊身后。 苏姑娘面色苍白,仍旧仗着诡异身法一路盘绕巨树而行,似缓实急。留下无影剑吃灰在后,剑鞘划破不少树皮。 楚凡观之稍感心痛,不敢疼太多,唯恐吐血。 泥童子双手挥舞,“好,好玩,真好玩!又能多看一对儿打架啦!” 糖葫芦红色晶莹,阴火油绿诡异,双双起舞,一时相得益彰。 楚凡稍挪开些坐下,离这怪人远点,免得招来仇恨。 忽见苏芯蕊白衣闪烁,诡异现身于祝光明身侧,绕着打斗的灰红两色人影极速盘旋数周。 急得封魂跳脚,其实他速度并不慢,只是不够神出鬼没。 红斗篷稍作迟疑,招魂幡轻点,从容后撤。退到半途,忽被一股巨力拉扯,反向弹射而回。 阴姬忙插招魂幡入地,使劲儿拖拽却无济于事。 叮铃当啷!一阵乱响。 地面扯出一道深痕,枝叶翻飞,露出寒凉泥土。 封魂大忙,怒吼半声上前拉扯,合二人之力堪堪维持红斗篷凌空不动,终究无法挣脱这莫名束缚。 熊宝认定此事与那神出鬼没的金丝菟有关。 林楚凡借泥童子绿灯闪烁,隐约看到一张稀疏大网,金银交错,闪动绿色光辉。 其他方向似乎不易发现,要不要出言提醒?楚凡心下犹豫。 无影剑显然是个傻子,一个苏芯蕊迷得他晕头转向。如果阴姬被杀,追风刀一定会下重手。他可是最先想杀我的人。 届时实力悬殊,泥童子未必帮忙。说不定他会将追风刀也弄死,坐收渔翁之利。 防人之心,不可无! 林楚凡高声叫嚷,“傻子封魂!柳婆婆已被金银细线缠住,快用你那破剑救她!” 金丝菟勉强维持拉扯之力,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来,“你,可恨!” 祝光明傻愣半晌,闻言竟未发一刀。不知力有不逮,还是投鼠忌器。 无影剑顾不得被骂,一手松开招魂幡,一起被拖着向前滑行。 阴姬也奇怪,怎一直不出声? 封魂另手插剑鞘往入地,随意在上方空处虚握,做拔剑状。 虚张声势一顿乱砍,竟传来几阵绳索崩断之声,以及受力量牵引四处弹射的嗡鸣声。 林楚凡连忙伙同熊宝撑起一层冰蛋壳。仍不忘盯紧某人虚握地左手,微微泛光的轮廓下,竟真有一柄剑形。 无影剑是真的!完全透明的剑才敢叫无影。 束缚被破,双方四人用错力道,纷纷跌倒。 苏芯蕊伤重喷出血来。 阴姬撑着招魂幡,不知何处受伤,摇摇晃晃,竟有些站立不稳。 刀客扶起苏芯蕊;无影剑搀住阴姬。相顾无言。 林楚凡顿觉逃亡之机已现,轻拍熊宝,伸出两根手指,作小短腿极速倒腾状。 熊宝会意,撤掉冰层,将楚凡顶到背上,四腿狂奔。 临行不舍,甩二十道山月斩笼罩两败俱伤之四人,『能阻一时也好。』 林楚凡眉头皱起,阻之不及。 苏芯蕊挽着追风刀手臂爬起,娇声骂,“多嘴多舌的小贼,还敢跑?” 情况紧急,她顾不得男女之防,动用诡异身法一路绕树追来。 阴姬无言,抓起招魂幡,散出灰色灵气,带封魂一起飘荡升空。 林楚凡趴在熊宝背上降低阻力,忽然问道,“咱俩为啥要提醒丝线的事儿?直接跑不好么?” 熊宝一阵怒嚎,『那是你提醒的,不是咱俩!直接跑虽好,但那泥孩子不会同意。只有出其不意,方见奇效。』 可惜,林楚凡不是林楚夕,无法闻熊歌而知雅意。 第36章 星火燎原 熊宝背驮林楚凡一路狂奔,耳畔风声呼啸,却拦不住童音戏谑,“快跑!冰熊快跑!那胖子使劲儿趴低,还能再快点儿。追兵来咯……” 楚凡气结! 你手举冰灯,摇着绿油油的阴火指路,追兵不来才怪。 回望泥童子半身入土,遁地急行。楚凡偶然想起传说中的土遁之术。 据说,灵力与身体契合度高达一定境界,可借环境提升身法。一如无梦之风,金丝菟绕树而行,以及眼前的泥童子。 冰熊四腿加持灵力,辗转十余里,冲出山林,闯入荒草萋萋之地。 终被阴姬二人拦住去路。身后,追风刀客寸步不让,提携苏芯蕊赶到。 楚凡见熊宝累得气喘吁吁,心疼不已。自中午一路折腾入夜,几乎没吃过东西。他已饿得肚子咕噜叫,遑论熊宝。 念及此处,一股嗜血之欲自内心汹涌而起。 要不……随手弄死几个,给熊哥解馋?拼去此身血,助它重开雷灵,弄死一个赚一个,弄死两个赚一双! 如此想来,紧张顿消。 林楚凡宁和心绪,平抑气血,长吐浊气出声,“柳婆婆,你不仗义吧 !前前后后,我提醒那傻子救过你数次。你倒好,恩将仇报,追杀我愈发积极。” 红斗篷下,声调沙哑且阴冷,“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早知我是来杀你的。所谓提醒,不过是挑拨离间罢了。” 林楚凡撇嘴,“红口白牙的,反正你是得救了。我可否最后再问一个问题:究竟是谁煞费苦心想杀我? 想我林楚凡一向诚信有礼,克己奉公,谨遵律法,乐善好施。哪个混蛋不当人子,竟想杀我这良善之人?” 噗嗤! 无影剑封魂自阴姬身侧走出,忍俊不禁,“早听说你舌绽莲花,擅长花言巧语。今天算是领教了。那些溢美之词似乎跟你搭不上边儿。否则,王子殿……” 招魂幡无声横斜,“封魂!” 林楚凡恍若未闻,微笑回望,“真是够了,出了树林仍不忘手牵手。你们二位又是为何而来?也是‘王紫电’出钱雇你们杀我?” 祝光明单袖轻甩,“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城内黑市,还有一家新开的赌坊,都发布了你的悬赏令。一颗人头,两份赏金,谁不动心?” 听闻有赏,林楚凡双眼放光,“我这颗多肉脑袋价值几何?” 封魂似乎知晓此事,幸灾乐祸道,“黑市八万,赌坊十万,金币。” 林楚凡气恼至极,直拍大腿,嘟囔着,“真有钱!弄得我都想杀了自己领赏。 刀客,见你如此坦诚,我送几句话:回去把名号换一换,祝光明挺好的;前面那个,追风,追封……像是死人用的,不吉利!你改成引风,你在前头跑,风在后头追,这多……等会儿,引风也不行!若某人知道,你敢叫这个名号,恐怕活不久。不如叫顺风刀客吧,也算气派!” 苏芯蕊闻言,苍白面色泛红,双肩轻轻颤抖。祝光明怒气上涌,衣袖鼓荡,碎发乱飞。 忽闻泥童子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祝光明收敛气息,平静言道,“多谢你的忠告,我偏爱追风。话说完了么?说完,准备上路吧。” 封魂忽然插言道,“喂,你不好奇?究竟是哪位王子想要你命?” 红斗篷鼓荡不休,“封魂!不可妄言!” 无影剑鼻子一皱,声音逐渐收敛,“怕什么,将死之人,荒郊野岭……” 林楚凡闻言缓缓转身,选了正对微风的方位,轻缓向前踱出几步。 借风力吹拂,随手理顺混乱不齐的短发。抬眼望天,无星无月。此间全赖泥童子手中冰灯阴火照明。 楚凡遥望夜空,轻声低吟,“将死之人,何须好奇,就当是六王子咯。对了,那颗丹药可是被你拿走?你既得了丹药,不如将此人头让给刀客和苏姑娘吧。” 封魂眉头皱起,抹额移位,脱口而出,“那怎么行?我们只有带回你的人头,才能得王子殿下赏识。” 林楚凡听之无声一笑,垂头整理自身残破的衣裳。一路逃亡,多处刮扯,已然开线。 胸前伤口最大,险些将怀中药瓶打破,幸好凝冰冻住。 蹲身,为熊哥理顺毛发,顺便清理灰尘与血迹。 众人无声,只觉此子欲从容赴死,各自叹息,听之任之。 林楚凡手摸熊毛,忽而议道,“不如……将丹药还给刀客,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通脉丹。你把药还他,取了人头走,如何?” 封魂气结,暗骂‘人之将死,废话甚多’,支吾半晌,憋出一句,“这药是我凭本事抢来的,为何要交出去?” “哈哈……” 林楚凡闻言一顿,搂住熊宝,仰天长笑,灵力入喉,声震四野。 直到喷出一口逆血,洒了熊宝半身,这才收声住口,喘息着站起身来。 『不愧是我的契主,死到临头,竟然不怕!』 冰熊心里暖洋,豪气顿生,仰天咆哮,动静闹得比林楚凡更大。 苏芯蕊身躯微震,面色更白;无影剑惊退半步,难以置信。 祝光明神色复杂;阴姬未露头脸,唯余招魂幡迎风摇曳,铃声叮当。 林楚凡喘匀气息,收敛笑意,朗声大喝,“由此可见,你等冲突之根源并不在我,而在于你们自身的贪婪!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很对。这条命是我们哥俩儿凭本事保住的,为何要交出来?” 忽然,林楚凡双手飞速结印,星星火光自他手心喷涌而出,凝成一条蚯蚓。 他双手向天猛扬,火光迎风渐长,进而化作一条数丈火蟒,三尺粗细,绕着一人一熊盘旋铺开。 风助火势,越铺越快,边界瞬间消失在眼前。整片荒原沦为火海。 『主动暴露?那我还藏个球!』 熊宝仰天怒号,数只火蝶浮现于火海之上,迎风振翅,渐飞渐长,瞬成遮天蔽月之势。蝶翼盘旋,反包围外层数人。 熊宝龇牙咧嘴,环视四周,『临死前干一票大的!不枉来此苟活数年。』 泥童子散去阴火,手持冰灯自身旁一刮,偷到一捧薪火,立时欢天喜地。 阴姬终于知晓,为何阴火奈何不得他。什么雷电天威,全是鬼话!此子身怀之火术绝非等闲。 祝光明凝视火蟒中间的胖子,后悔之余,更觉庆幸。 若今日动手太早,他独自一人恐怕会死在这对儿主仆手中。小小年纪,藏得太深,太深了。 苏芯蕊面露惧色,神情惶急。 无影剑一脸不忿,胸腔起伏。 众人迟疑半晌,不约而同,迈步向前,围住火蟒四方。 泥童子反而退开七丈,灯糖齐举,似是找到宝藏一般。 林楚凡手搓冰晶长棍,两端环绕赤红火光,与熊宝倚背而立。 他自恃兵器够长,可应付阴姬与无影剑。熊宝灵力雄浑,稳压追风刀客,顺带监视重伤的金丝菟。 无论如何,他绝不束手就擒。 战势一触即发。 西北侧,熊宝冰墙守护,山月斩迎击风刃。 此间并无树木借力,苏芯蕊静默站在原处。 东南方,林楚凡耍起周成棍法,颠来倒去,打得不亦乐乎。 阴姬似有伤在身,弃鬼火不用,挺起招魂幡,灵力充盈以防火蟒炙烤。她那不知是棍法还是杖法的功夫,似乎招式不成体系,短时间无法压制林楚凡。 无影剑有了用武之地。 已见过那剑鞘的秘密,林楚凡尤其小心,唯恐无影剑真化作暗器远程偷袭。 叮铃当啷打了盏茶时间,林楚凡吐出两口逆血。 暗自揣测,这比之前少了些许。若以当街遇到子曦那日做比较,此时至少该吐五口。怎么想起那家伙?哦,对,还欠神谕教一样东西呢。 忽然脚下草皮骚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楚凡一惊,唯恐泥童子偷袭。余光扫过,糖葫芦仍在远处,欢天喜地,自得其乐。 簌簌…… 一阵轻响,楚凡只觉声音耳熟,一如青荷抽取藤蔓之声。在场几人唯只有金丝菟有此嫌疑。 呼…… 林楚凡忙用烈焰护住双腿,暗中以灵力牵引火蟒,放弃圈地守护,直追苏芯蕊而去。 上次坑宛天华时,这招尚未如此熟练。 林飞宿醉而入魔,机缘巧合,竟带来如此进境?或者说,‘天泪’在身,对火系巫术分外契合。 不曾想,竟失算了。 那藤蔓虽受火烧而损毁,但其中掺杂着金银丝线,趁机绕腿而上,迅速爬至腰身。 林楚凡顿觉腰间一麻,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难怪,之前阴姬被绑,那么老实。 不由提醒一声,“熊哥,当心脚下!藤蔓,金银丝!” 熊宝闻声而动,学楚凡之态,当场做出四只寒冰护腿。同时向苏芯蕊抛出十只山月斩。 那姑娘一心操控藤蔓,如何顾得上? 危急时刻,祝光明动用他号称追风的身法,舍身抵挡山月斩与火蟒。一时捉襟见肘,头发被烧焦不少,露出一张沧桑老脸。 原本任务冲突,抢夺丹药结仇的两伙人,竟一言不合互助。 阴姬深知被金银丝缠绕之苦,叮铃声起,许久不用的灰气阴火再次降临,绿油油一片。 林楚凡身受冰冷灼烧,忽而想起,罗绮似乎不喜欢此颜色上头? 封魂嘴角勾起冷笑,趁楚凡受制,见缝插针。拔剑无声,动作夸张且帅气,剑鞘抛飞,倒持无影,脚踏天罡。 墨衫飘飞,发丝轻舞,连他的抹额都格外锃亮醒目。 四、五、六、七……顺次几步自左向右绕过楚凡半周,双手反持无影剑,对准林楚凡脐上三寸,极力后刺。 此一剑酝酿良久。 本该对准脐下三寸——多为下丹田之方位,可极大重创敌人。 可惜,林楚凡身高不够。 封魂极尽姿态精致,优雅,俊逸,美观,只好勉强刺于此处。 林楚凡面露惊恐,将冰晶长棍轻微外翻,有意格挡。 封魂似有所觉,暗中追加灵力灌注,剑身泛起白光,轮廓隐约可见。 嗤…… 无影剑如切豆腐一般割开冰晶棍,笔直贯入楚凡肥腻的肚皮,透体而出。 封魂松开右手,轻摸发带,半蹲的身躯就此定格。英武不凡,容颜俊雅,颇具侠士风采。 “封魂!” 阴姬惊叫,吓熊宝一跳。 回首望去,惊怒更加,楚凡被人刺穿! 嗤……噗! 两声清响。 无影剑与其主人定格在楚凡身旁。 林楚凡双手各持半截冰棍,一正一反,截面狭长,切口锐利。 冰棍分前后插入封魂体内。前者直透心脉,这地儿林楚凡很熟,因为总疼。后者紧贴腰椎,自小腹突出。 红汤汩汩,流淌满地,与林楚凡先前的汁液汇聚于灰烬之地。 火蟒低嘶,心不甘情不愿地消散。 追风刀闪身护在苏芯蕊身前,唯恐冰熊鱼死网破。 阴姬落下招魂幡,望着两个紧挨着,被刺穿的身影,似是茫然无措。 唯有泥童子一如既往的乐观,拍手叫好。 “为唔……十么?” 焰火缭绕中,封魂还未死透,扭头看着少年,目光散乱,满含疑惑。 含混四字落入在场众人耳中。 他们也好奇,此子如何做到此般地步。阴姬的招魂幡已不乱响。 林楚凡探出一只涂抹鲜红且缭绕绿焰的手,轻抚封魂脸庞,对望其双眼睛,露出和善笑容。 语出平和,声闻全场,“不知你师父是如何教你的。岂不闻‘剑因有招而自制’?生死存亡之际,还不忘耍帅,莫非看上金丝菟?要不……我送她下去陪你?” 苏芯蕊双手一抖,险些扯断丝线。身处火海,汗毛耸立,冷汗直流。 封魂瞳孔涣散,却仍挣扎着看向林楚凡,仍不太明白。 楚凡叹息,“好吧。在你倒持无影,脚踩天罡时,我已猜到,你将用这姿势刺我。否则,我左臂抬那么高干嘛?还不是为了给你腾出地方表演。然后,借助无影分割冰棍为冰刺……明白了吧。” “呵,呵,嗷,好……” 噗通! 封魂叫了半声好,摔倒在地。 林楚凡活动手腕,低头看向这把号称无影的红色剑刃。 犹豫再三,还是没敢拔。依稀记得罗绮曾说过,贯穿伤若在脏腑,不能随意拔掉凶器。具体因为啥……没记住。 见楚凡手腕灵活,结印迅捷,熊宝略微放心,留心防护。山月斩随意散出,牵制敌方三人。 林楚凡诀掐半途,忽而逆血喷出。 问心打断思路,忘记刚才结到哪个印法。暗骂倒霉,索性胡来,随便捡起一处掐弄,极速完成结印。 之前的火蟒已让人大吃一惊。如今他重伤反扑,还不知会弄出什么来! 三人一时骑虎难下。 却见他手心光影扭曲,钻出一只毛毛虫,红绿参半,形如混血。 红色自然是他从‘天泪’领悟的控火,绿色则是身上盘桓不去的阴火。这么个二合一、四不像的东西,令楚凡分外尴尬,随手一抛…… 此虫竟缠着手指不愿走! 林楚凡左甩右甩,始终弄不掉,索性留在身上,重结火蛇印记。谁让他只从天心那处偷学到一招呢? 这边熊宝山月斩乱射,那边林楚凡身挂有影剑,双手结印呼唤火蛇。 无没人注意处,毛毛虫鼓涌不止,爬过小半身来到腰肢附近。 路遇金银丝,许是惊奇,或是想偷回家结茧……毛虫沿丝线下滑,倏忽之间,没了踪影。 上空火蛇已出,无人在意那混血小虫。 林楚凡强提灵力,连吐逆血,头晕脑胀。偷偷为阴火注入燃料,只为体验其冰凉以保持清醒。 熊宝走位谨慎,深知自己奈何不得阴火,便绕着楚凡躲开阴姬正面。 它初次痛恨自己灵力修得太多,拼命浪费,仍用不完。雷灵力一点儿动静没有。 趁楚凡不注意,熊宝将有影剑前后冰封,『节省些血液,留着吐也好。』 先前火蟒消失,乃是楚凡与熊宝最虚弱时。众人因封魂身死而惊惧,不敢强攻。 如今火蛇虽弱,其势已成。 尤其那炙热温度,让人不由想起神谕教火刑。 第37章 作茧自缚 浊浪排空 有熊宝防备身后,林楚凡暂且安心。 奈何饥饿感愈发强烈,低头一看,恐怕被刺穿了胃袋。双腿又不听使唤,委实麻烦。 阴姬收起她半生不熟的棍法,招魂幡频繁抖动,叮铃哗啦声不绝于耳。灰色灵气团源源不断放出,冲向固定靶——林楚凡。 此前已试过冰棒格挡,刻意取用缠绕火焰的端头。奈何阴火诡异,仍循灵力而上,触之即燃。 “呃啊……” 哀嚎尖锐,突如其来,入耳分外熟悉,林楚凡不由侧目。 只见金丝菟跪倒在祝光明身后,双肩颤抖,抱头哀嚎不止。忽而稍停,沉凝几许,竟变本加厉,满地打滚。 众人惊疑不已。 林楚凡立时认定她是装的。一如之前,分明实力远在封魂之上的,却装出一副旗鼓相当的样子。 渐渐的,苏芯蕊身下雪白闪金的裙摆燃起红绿相间的火焰。 刀客见状,顾不得提防火蛇与熊宝,连忙回身抱住,迫使她冷静,却在触手瞬间惊叫后退。 祝光明怒号半声,转身怒视阴姬骂道,“柳槐枫!封魂之死,罪魁祸首乃是林楚凡。你又何苦此时闹翻?任务失败对你有什么好处?” 红斗篷轻缓浮动,传出惨淡之声,“不是我。” 为证清白,阴姬将招魂幡插入身侧灰烬之地,叮铃脆响随风传开。 苏芯蕊惨叫声丝毫未减,反而愈发高亢嘹亮,歇斯底里。她整个身躯形如蚯蚓,反复扭摆。 一袅纤腰,起承转合,带动一捧秀发铺散于地,如水波般层叠不休,摇曳不止。 看得楚凡暗暗心惊,唯恐她一不小心自中折叠如一……像火苗叠被子那样。 『那不是小凡子刚才捏错的火虫么?这么远,怎么烧过去的?』 熊宝见众人暂停攻势,好奇心起,加入围观之余,疑惑偷看楚凡。 林楚凡若有所觉,腿上金银丝似有舒缓之征兆。麻痹退却,酸胀剧痛袭来。 双腿伤口细密浮现,破碎的裤腿完全遮不住外渗鲜血。绿火的冰凉渐渐被感知。 林楚凡连忙逆运灵力,将伤口慢慢收拢,修复血肉。难怪阴姬如此老实,想必已受过金银丝缠绕之苦。 随着楚凡双腿渐复,苏姑娘的哀嚎声慢慢低沉。 烈焰中的纤腰早已不堪重负,抖如筛糠。苏芯蕊竟唤过一口气来,“饶命,饶命啊!我受不住,受不住了。求你,饶了我啊……” 许是力气尽复,高亢的哀嚎重新嘹亮,再次响起。 林楚凡不明所以,若非阴姬所为,苏姑娘在求谁? 恰巧此时,祝光明偷来阴寒一瞥。 楚凡微愣,自扫一遍周身,同是满身绿油,只不曾惨叫罢了,难道值得怀疑? 忙摆手示意,“别看我,小爷自能控火,故而挨得住这点儿灼烧。那苏姑娘此前不是被烧过么,许是二次伤害,加深痛觉。” 『一本正经地胡诌八扯!』 熊宝暗暗鄙视之余,仍十分佩服。不知不觉,当初的胆小少年,如今竟也欺世盗名起来。 『此时不可刺激追风刀客,免得他狗急跳墙。』 熊宝祭出山月斩转攻阴姬,暗自戒备泥童子。 『此子或为当场最强之敌。不知旁人为何放任他安逸至此。』 祝光明闻言微愣,深以为然,扭头望向阴姬。脑海闪过先前阴姬被丝线缠绕不得挣脱的画面,似乎理顺因果。 不待刀客发作,忽一阵水汽弥漫,浇灭大片火焰。 凌空一只巨掌拍下,漆黑一片,将火蛇断成两截。 蛇头挣扎嘶吼,缓缓消失。 场中唯余三处光火可为照明所用。楚凡身上绿火,苏芯蕊裙上杂火,以及,泥童子捕捉薪火。 来人一袭月色长衫,同款发带,手持一柄漆黑折扇。林楚凡下意识想起孟今,继而心中一动,孟今已死。 红斗篷下传出一句,“济海,你总算来了。” 此子竟是阴姬一伙! 刀客憋着怒气不敢发作,暗自退后,垂首望向苏姑娘。 被叫济海的书生随口应道,“路遇到个疯婆子,非说我有魔气要净化……无影剑何在?” 林楚凡心思电转,随口接道,“在我这,想要么?” 阴姬又得一高手助力,而他自知已是强弩之末,阴火降温之法只是饮鸩止渴。不如先将二人孤立,设法拖刀客下水,再加上熊宝助力,尚有胜算? 他的本钱已有,有心再杀一个为熊宝垫背。 却听那书生怒吼,“好大狗胆!你竟敢杀他?” 忽一阵哀嚎响彻荒地,“啊……嗷……” 林楚凡但觉此声尤为洪亮,近乎回光返照。如此悲声,苏芯蕊恐怕活不成了。 感慨之余,语出讥讽,“呵!‘杀人者,人恒杀之’,此乃师尊启蒙之语。你竟不知?说明你师父不行。还有地上这家伙,非用标准天罡步搭配反手剑杀我,更是取死之道!” 哗啦! 折扇展开,一如既往的黑。 书生自将发带吹起,与鬓角一同飘飞如仙。林楚凡观之,只觉牙疼。 书生轻蔑道,“你如此猖獗,可敢接我一招,天罡步,反手剑?” 楚凡怒极反笑,“你还会贱呢?贱在何处?” 忽一声突兀女音裹挟丝丝热气涤荡全场,“他贱在嘴上!” 之前被巨掌湮灭的星火重新明亮,死灰复燃,重整燎原之势。 林楚凡闻声微惊,自觉遇到对手。此人明显更热,且他已闻到耳畔短发烧焦的味道,不知对方是否刻意。 红袍破空,猎猎作响,娉婷落地。 斗篷下一条嫣红面纱半透,露出一对儿狭长细眼,难掩柳叶弯眉挺翘入鬓。 与阴姬的暗红不同,她的红,鲜艳如血之初喷。 林楚凡暗道不妙,“坏了!难道神谕教也做这种杀人领赏的营生?” 不觉嘀咕出声,惊讶的语气将场中的气氛推向另一个极端。 原本济海入场,阴姬稳占上风,进而其人嚣张跋扈。 如今这位新来,分明也是狠角色,一句咒骂可令死灰复燃,威震全场。 林楚凡偷眼观摩,泥童子收敛不少。不由感慨,神谕天心,声名在外。 天心袖袍一甩,“你怎在此?我正欲入清风关寻你。” 见林楚凡周身绿焰灼烧,此女信手虚抓。 但见一道红光闪烁,楚凡身上绿焰如鼠见猫,瞬间下落,渐被迫入腰腿之间。 林楚凡大急,“别!留着有用!” 他还是说慢一步,或是天心下手太快。 林楚凡只觉一股冰凉之气,过腰肢,入双腿,猛然一颤,消失无踪。 随后,苏芯蕊处传出一阵撕心裂肺,连绵不绝的惨叫。 楚凡闻声,心怀悲切,那女子竟还活着。 水蛇小腰复起极速摆动,形如中风。 大约十数息,苏芯蕊终于安静,也永远安静了。 一阵簌簌碎响,林楚凡忽觉腰间多了点儿什么,紧贴皮肉……或许已钻进去了。 直觉告诉他,此乃先前绕体那种藤蔓。不知为何跑他这来?更觉毛骨悚然,分外恶心。 祝光明应声怒吼,“林楚凡,竟然是你!” 追风刀客从二人动作,楚凡言语,以及苏芯蕊惨烈死法中,终于得出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论。 最尴尬的是林楚凡本人。他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 林楚凡连忙摆手,“不是!你听我说。鬼火是阴姬的,绑住我的丝线是苏芯蕊自己的。我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但凡她二人有一个心存善意,放我一马,也不会落得如今下场吧?” 天心秀眉微蹙,本想问留之有何用,却没想到,出了这般‘巧合’。 真的是巧合么?她不相信。 包括今夜她亲赴清风关,半路竟遇此间事发,未免太巧。 书生轻咳一声,开口介绍,“这就是我先前说的疯婆子,神谕教,天心。先有林楚凡坑杀封魂;后有天心残害金丝菟。不如我等联手将此二人诛杀,好处平分,如何?” 刀客怒气未消,“如何平分?你们不是投靠炎国王室,借他头颅换取晋身之资么?” 林楚凡忍不住心生佩服。 刚死两个同伴,竟能如此冷静瓜分未曾到手的收益……还真是冷血。 尤其是祝光明,他的事情发生更近,态度转变更快。 柳槐枫提议,“分尸,先陪你去领钱。我们带走一半去交差。” 此言一出,林楚凡措手不及,本以为她端着前辈高人的架子,多少会有些委婉之语。 忽觉一阵头晕目眩,暗道要遭。他连忙凝结冰圈,自套于头上。再取一颗归绮丹吞服。 泥童子嬉笑有言,“嘿!你们三个,打不过他们三个。不如我来帮一手吧!” 语毕闪身,忽然出现在苏芯蕊身旁,蹲身反复揉捏查看。 楚凡心中叫苦,本以为天心压住书生,熊宝顶住刀客,自己对上阴姬不过半斤八两,还有得赚。 谁知泥童子突然要插一手,委实难办。 仍不甘心,挣扎道,“童子,不是说好的:我帮你引他们打架,你不杀我。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反悔?我还帮你杀个人呢。” 泥童子大摇其头,“你把人杀了,还怎么打架。刚才你还逃跑,那个早不算数。” 林楚凡佯装愤恨,“闹了半天,你也不过是个言而无信之辈。今后不要装嫩卖乖,愧对你这身修为。” 泥童子轻舔糖葫芦,迟疑稍许,终究言道,“即便你言之有理,我不杀你就是。但我可以拖住天心,让别人杀你。” 林楚凡不知天心作何感想。当下相遇,真是意想不到。 皱眉思忖一会儿,只觉双腿越来越痛,险些站不住,摇摇欲坠。 熊宝见状,急忙凝冰帮他冻住腿脚。 林楚凡迷糊问道,“可否问一句,你那糖葫芦在哪买的?真耐吃,下次我也买点儿。” 泥童子喜怒无常,“真的?那我又不想杀你了,改天一块吃糖葫芦!” 黑折扇颇有微词,“一块去吃?这倒简单,一起生,或者,一起死!” 楚凡见书生有意抢攻,急忙拦住,“且慢!也不知你是哪个师父教的?和那死鬼封魂一个德行,皆是自恋自大,自说自话之辈。你们这就同一阵线,不嫌太早么?天心只是路过,她可是要去清风关的。如若没了她,你们还能如此精诚协作么?谁不想独领巨额赏金,高官厚禄,加官进爵?” 见对方缄默,扭头对着皱眉的天心猛眨小眼睛。结果对方视而不见。 楚凡无法,只得伸指头捅她一下。 啪! 换来天心回敬一个大耳光。 林楚凡伤势反复,阴火退去之后脑子晕乎乎,不灵光,许是捅错位置。 他忍着脸痛,左手剑诀,剑尖指天,右手剑诀,剑指左手掌心。 手上比划,口中言道,“你有事先走吧。我曾答应一人,帮他见另一人。若我不幸……帮我把尸体夺回,还给罗绮,言说……我对她不起,允她改嫁。” 天心凝视那奇异手势,心绪翻腾,不知是否该相信。 此乃神谕教内特殊暗号,并非寻常可知。 此子满脸横肉,信口雌黄,是否值得相信?他所言,是真心让我走?还是想通过此暗号拖我下水,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刀客怒不可遏,“花言巧语,惺惺作态!” 当先甩出两只风刃,首尾衔接,毗邻而至。 之前楚凡发威放火,祝光明谨小慎微;金丝菟身死,他满腔怒火又被济海吓得憋回;如今面对天心,他竟敢先手。不知是谁给他的胆气,难道是泥童子? 林楚凡想得头疼。 熊宝呜咽一声,山月斩出,拦截风刃。 阴姬鼓动招魂幡,引丝丝灰气冲向天心。 林楚凡喜出望外,急忙伸手截取一缕。灰气入手即燃,丝丝落落的绿火重新包裹他满身胖肉。 他立时警告天心,“这次别弄我的,确实有用。” 天心瞪他一眼,未曾多话,对灰色的气体视若无睹。灰气蔓延至她身前三尺,嘶嘶惨叫,哀嚎消融。 阴姬惊惧,微退半步,迟疑不决。 天心不惧阴火,林楚凡更是滚刀肉,唯有冰熊受她绿火钳制,却有两人信手可解……没胜算了。 书生济海手舞足蹈一阵,憋出一声怒喝,“浊浪排空!” 一如既往,自报家门。 夜空忽现一只巨大墨掌,缓慢凝聚,向前猛扑。 天心随手挥袖,一只不弱于墨掌的火手迎面拍去。 噼啪滋啦! 水火撞击之声不绝于耳,数息之后相互抵消,无影无踪。 书生气结,怒骂,“泥童子还不出手?” 孩童咬着糖葫芦,“我为何要出手?你们三个太弱,不配做我队友。” 追风刀敢怒不敢言,“你!” 林楚凡适时调侃,“那个谁,你这招不该叫浊浪排空。我觉得应该叫它‘同流合污’才对。你自知不行,抓紧滚远,不要带坏童子。如果我是他,这会儿坐在一边儿吃糖葫芦看戏,别提多逍遥。” 济海咬牙切齿,“牙尖嘴利!马上让你笑不出来!” 折扇一收,双手接连挥舞,将附近天色笼罩在他墨汁里,四处漆黑。 楚凡想起雾妖精桑蜃来。 渐渐地,墨汁凝成一个个细小手掌,又令楚凡觉得有些像泼墨剑法。 此人身份成谜! 林楚凡坏笑喊道,“你该不会是笔墨山的叛徒吧?污水招式很像人家的泼墨剑法?” 众人闻声,不自觉与济海拉开距离。 唯有天心不忘初衷,“魔气森森,合该净化。” 此女双手飞速结印,一只火鸟清呖有声,自她掌心冲天而起,照亮半壁夜空。 此鸟与楚凡搓的蚯蚓一般,渐飞渐大,迎风即涨。双翼展开有三丈,盘旋绕众飞舞。 漫天污水凝结的掌印,尽皆蒸发不见。 天心朗声道,“浊浪掌江济海?笔墨山怎会有你这样弟子!先前我还觉得奇怪,你魔气不重,为何出招却乌黑一片,不见微光。原来是泼墨剑法变种!” 楚凡很是诧异,在他印象中,天心可不是个多话之人。难道这江济海有何隐秘? 江济海气急败坏,“与你无关!” 楚凡暗中留意,熊宝拖住刀客问题不大。自己得阴火加持,看住阴姬易如反掌。再盯紧泥童子…… 忽而心生感慨,起初一番话送走天心,他是认真的。不希望身死之后‘天泪’被旁人得到。 那本是神谕教之物,理应归还天心。 第38章 所谓燃魂 林楚凡未曾想到天心如此义气,仅凭一个手印暗号便冒险陪他以三敌四。 眼见天心以火烫水,压制江济海;又以阳制阴,克服柳槐枫。 泥童子摇头叹息,将冰灯与糖葫芦插在身旁地下,缓缓向前迈步。 楚凡暗道不好。 泥童子嘻嘻一笑,“林小子,既然我们有言在先,你先走吧。这天心打扰我看戏,需留下陪我玩。” 楚凡闻言苦笑,看来在利益面前,不论男女、不论老少、不论外貌心性,选择皆会出奇一致。 此子嘴上说得好听,若真照做,恐怕死得更快。另外三个人绝不会听泥童子命令。 若说此间有谁可以从容来去,非天心莫属。 楚凡高声喊道,“今天弄死两个,我与熊哥已然回本。至于天心,你们留不住她。接下来不论弄死你们谁,皆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想要我命,是吧?来,看谁先死!” 阴火持续灼烧,险些耗尽他体内灵力。百八九十星点,内视之下黯淡无光。 林楚凡咬紧牙根,向左肋印记处缓缓注入一丝灵力——竟没反应。 又弄错了! 他更换一面,行事如前,熊哥果然投桃报李。 汩汩灵力冲入林楚凡体内,随着血脉逆行散布全身,撑得他噗声连吐逆血。 回想下午突袭蒙面人那招血箭,颇有玄妙。于是故技重施,凝出五根殷红箭矢,就近插于身前地面。 此子周身绿焰跳动,腹间插一柄涂红剑刃,面色苍白带有一道伤口,小眼睛迸射出嗜血光芒。 其双腿受冰层加固,一动不动,静立当场。火鸟光辉掩映之下,更显渺小羸弱。 天心侧目,上次见面时,他并不正经。 熊宝躲在二人身后,无奈叹息,委实惧怕阴火。 对方临时缔结盟约,貌似以泥童子马首是瞻。 祝光明顾忌苏芯蕊死状恐怖,见到楚凡周身绿焰,无意接近。 阴姬火焰被破,曾被金银丝线重创,如同楚凡一般不良于行。 江济海虽有不忿,自知不是天心对手,只得忍气吞声。 泥童子嘟囔有声,“何必挣扎呢?早晚都会死的。终究逃不过,尘归尘,土归土。宿命使然,何苦执着?” 童音借助灵力缓缓荡漾开来,笼罩此处夜下荒原。 孩童盘膝而坐,双手结印。轰隆几声震荡,外围砂石泥土如同滚沸开水搅动不息。 泥土慢慢上升,扭曲挣扎,渐渐凝成两个泥人。 一个看着英武,有几分封魂的影子;另一个窈窕,与那尸骨未寒的金丝菟颇为契合。 泥土初具人形,并无细致轮廓,楚凡不知为何心生如此想法。 阴姬与追风刀似乎察觉不妥,纷纷退开几步,远离泥人,远离泥童子。 只有江济海面露兴奋之色。 天心皱眉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懂得拘人亡魂的邪术?” 天心一问,反将林楚凡吓坏。 他一手扶住身前剑柄,压住其抖动,先前视死如归的气势全然不见。 熊宝露出半颗脑袋,好奇盯着两个泥人。『有魂?那岂不是还有鬼?』 林楚凡极力掩饰,声音止不住颤抖,“等会儿?亡魂?鬼?鬼故事不都是骗人的么?” 天心美目狭长,嗔怪瞪他一眼。想到他年纪还小,境界尚低,又无名师教诲,心下释然。 轻声解释道,“于普通人而言,鬼故事自然是骗人。但我们修炼者,魂力受灵气滋养,比普通人强大许多。越是境界高绝,魂力越强大。传闻,灵阳境以后魂力便可显化,甚至凝形离体。” 楚凡声音发颤,“这,这两个,才,才灵月吧?” 想起先前那些狰狞鬼脸,以及自己身上肆虐的阴火,愈发悚然。本以为阴火只是形容词,想不到真有这种事情!师叔没提过啊? 林楚凡这窝囊样子令江济海意气风发,“无知竖子!灵月又如何?难道你没听过燃魂术?若无魂力,如何燃?” 倒是听过,奈何平日修炼接触最多的是锻体修灵。 还以为燃魂术,只为提高名声而夸大,万没想到,竟是如此道理。 天心见林楚凡神思不属,以为他被吓破胆,劝慰道,“并非如你所想。他只是在魂力溢散之前,摄取部分加以利用。并非鬼故事里的凶魂恶鬼。不过是两个傀儡罢了。” 林楚凡气得上身发抖,汗毛耸立。我是担心鬼故事么?分明在计数。一个泥童子坐下,两个傀儡站起。敌人不减反增! 腿脚一时半会儿不能动,阴火虽然吓人,却需它保持清醒冷静。此消彼长之下,恐怕今天逃生无望。 但愿熊哥能爆发吧! 楚凡冷哼一声,双手结印,信手捻来风灵巫术。将五根血箭以灵力束缚,盘旋于身侧,伺机攒射。 面见天心之后,他忽而心虚,不敢动用火术;又恐冰力与天心掣肘;只好将白天用过的螺旋箭重新祭出献丑。 血箭一出,仿佛奏响进攻号角。 两只傀儡轰轰迈步上前,腿长拳重,声势非小。 祝光明微微回神,眼露复杂,望着林楚凡操控血箭盘旋。暗暗惊奇,此子境界不高,却身兼冰火巫术,具皆精通。如今手捻风术也有如此火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可惜,不能放任他成长。既已结仇,自然先下手为强。 追风刀客舍了熊宝,风刃接连射向林楚凡。 阴姬仍停在原地,释放大量灰色灵气滋扰。 江济海拎着两只漆黑手掌,左右腾挪,藏身傀儡之后,偷袭之心昭然若揭。 泥童子闭目不语,仿佛睡着。 林楚凡分出两只血箭,盘旋于头顶,叮当隔开风刃。其余三支遥遥指向两只傀儡。 天心秀眉微蹙,双手合印,操控火鸟俯冲,目标既是傀儡,也是藏头露尾的江济海。 熊宝最为憋屈,反复扫视几次,终究改变目标。若不能解决阴姬,它恐怕要一直躲着。一旦阴火入体,灵力外放的招式尽皆失效,麻烦更大。 念及此处,一串山月斩贴地弹射,飞向柳槐枫。 叮当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先是楚凡头顶血箭挡风刃;随后傀儡被血箭砸得掉渣,却毫不影响前进;最后,山月斩撞击招魂幡,震得幡底铃铛作响。 火鸟下扑,曾抓破傀儡头面,却无济于事。泥人毕竟不是人,不知疼,并无要害。 反被江济海暗中偷袭,用一双黑手将火鸟打散不少。 傀儡藏着浊浪掌在前冲锋陷阵;追风刀与阴姬躲在后面骚扰;中间藏个泥童子打坐装死,实则操控傀儡进攻。 天心巫术所长,似乎对泥土作物并无太大杀伤。 林楚凡五根血箭几乎毫无作用。本是进攻之物,拿来防御,落入下乘;又将三支对上傀儡,无异于以卵击石。 噗! 又是一口逆血吐出,顺势凝成冰箭。风向一转,三支血箭调头,配合山月斩,直取行动不便的阴姬。 阴姬被吓一跳,连忙松开招魂幡,就地一滚,仍来不及,一只袖口被血箭钉在地上。 熊宝配合默契,山月斩群发,贴地而行,盯住阴姬穷追猛打。 簌簌声中,红斗篷破碎更甚,阴姬倒地不起。 天心以一敌三,很是勉强,尚有追风刀需要抵御。 楚凡抛下阴姬,将头顶两只血箭,螺旋射出,新凝的一根随后赶到。 熊宝刃随箭走,楚凡射谁,它便以山月斩切谁。半月光刃层叠一簇,大有广撒网多捞鱼之势。 追风刀得风力加持,且腿脚健全,险之又险地避开光刃。然而灰色衣袍被山月斩割开不少裂口。微觉后怕,暗叹此子诡诈,绝技奇招层出不穷,更有一畜生与之配合默契。 熊宝见柳槐枫装死,从天心身后钻出,人立而起,顶住一个傀儡狂抓狂挠。 冰熊尖牙利爪齐出,开山掌、月牙斩并放,打得‘土封魂’刷刷掉渣,偶尔还有冰晶坠落。 江济海自其后闪出,漆黑手掌印在熊宝胸前。 冰熊早有提防,硬受一掌,只觉脏腑震荡,忙低头叼住对方手腕。熊目闪过兴奋光芒,狠狠咬下。 “啊!” 江济海吃痛惨叫,使劲儿抽左手,不得脱。 天心见状,控火鸟瞄准书生猛冲。 危急时刻,追封刀至,一刀切断火鸟头颅,二刀斩在冰熊脖颈。 熊宝被砍得皮开肉绽,愣是用冰封住,咬死不松口! 眼见另一完好傀儡伙同残破不堪的‘土封魂’围攻熊宝,林楚凡顾不得许多。 他双臂高举,两颗畸形火球瞬间成型。一个砸向‘土芯蕊’,一个砸向‘土封魂’。 形势危急,他根本来不及结印,只好采用简单暴力之法。奈何他这俩火球比巫术秘技所述大了数圈,且一点儿也不圆润。 轰!轰! 一片烟尘肆虐中,‘土封魂’剩一条手臂与一条腿,其他部分不知炸到何处。‘土芯蕊’至少还有人模样,只是胸腹被炸穿,形状滑稽。 天心凝结一条火蛇抛出,见此这声势,略微诧异。她深知火球术炙热,可燃万物。可何时多了爆炸威能? 忽而眼前一暗,一股灰气扑来。 砰! 正中冰熊肋下,燃起绿色火焰。 熊宝哀嚎一声,被迫松口。 林楚凡大怒,甩手一只冰箭,只射下一片暗红色碎布。招魂幡与红斗篷早已消失无踪,连叮铃声都没留下。 冰熊倒地哀嚎,满地打滚,看得楚凡心疼欲裂,口吐逆血。他已无法保持冷静! 天心十指轻动,火蛇盘旋而下,围住追风与泥童子,缓缓收束煅烧。 不料后院起火。 江济海熊口脱手,用力甩掉沾染的绿火。不进反退,借机上步,一掌拍向天心。 漆黑手掌越来越近。 天心眉头紧锁,却不动身,双手操控火蛇不变。身前缓缓凝出一层橘黄护罩。 楚凡曾见过一次,那时莫韭拳打脚踢一阵尚无奈何,被迫放弃。 可这书生乃是灵月! 但闻咔嚓几声脆响,护罩摇摇欲坠,终究拦住一掌。 若有下一掌呢? 熊宝被暗算,倒地挣扎,脖颈寒冰碎掉,血流汩汩。 林楚凡忍无可忍,腰部加力,合身扑倒,一把抱住熊宝。顾不得暴露双腿残疾的破绽,遑论无影剑插得更深。早已透体而过,不是么? 阴火循着楚凡双手流淌入人身。熊宝逐渐清醒,重凝一层冰晶护住外伤。 轰隆,轰隆…… 林楚凡闻声扭头,一傀儡摇摇晃晃,不忘初心;另有独掌浊浪蓄意偷袭。 忙对熊宝喊道,“助天心!傀儡给我!” 既是楚凡所选,它便不说什么。冰熊怒嚎一声,灵力贯彻四肢,速度激发至极,瞬间撞飞浊浪掌其人。还不忘挠他背后一把,顿时鲜血淋漓。 天心得救,心下稍安,专心控火蛇围烧其中二人。 似乎泥童子另有防护,火蛇缩到一定范围,无法更进一步。 林楚凡扭腰翻身,侧卧在地,借着火光凝视空心傀儡。心里盘算,如何尽快解决。 熊宝盯防浊浪掌,只能靠他自己。 轰隆! 傀儡一脚踩下。 林楚凡手臂探出,抱住‘土芯蕊’一只脚掌,另一手掌刀运灵,刷刷剔‘肉’。 这条腿很快短了一截。 它似有些神智,忙弯腰锤手,将楚凡砸开。自己却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即便如此,‘土芯蕊’仍步步向前,攀爬不止。 林楚凡的弱点早已暴露。 江济海冷笑一声,端着伤重左臂几个闪身,来到傀儡身后。 熊宝再追,已然不及。 江济海借着傀儡遮挡,无视山月斩追击,一掌浊浪,拍向楚凡。 林楚凡略做挣扎,单手运作开山掌力,夹杂些许阴火,与之对拼一掌。 果然被打得吐血倒滑,浊浪掌非同小可。他只觉一身逆行灵力险些被打回正向! 江济海冷笑未收,忽而绿焰从右手燃起,渐有蔓延趋势。 他奋力甩动,并未解脱。殊不知,开山掌有传灵入体之效。 江济海心生恐惧,求救无门。苏芯蕊歇斯底里的哀嚎,熊宝满地打滚的惨状,令他愈发惊恐,面容扭曲。 轰! 一声巨响,两处爆炸。 大的一处是火蛇中心。碎石乱溅,甚嚣尘上,唯余大坑。 小的一处是‘土芯蕊’。许是泥童子授意,它自顾爆开,碎石凌乱,残余几处小坑。 爆炸掀起尘土,将林楚凡兜头埋下。 浊浪掌未能幸免,惊惧扭曲的面容尚未凝住,已被掀飞。 火蛇经此一炸被毁,天心受其牵连,跌坐在地,口吐鲜血,打湿半透面纱。 熊宝呜咽一声,忙将楚凡刨挖而出,一如刨出个大土豆。 林楚凡咳嗽连连,吃不少土!冰熊一头将其顶到背后驮起。 天心凝眉远望。烟尘散去,全无泥童子与追风刀客之身影,唯有迹象的,是那带着绿火向东逃窜的江济海。 这才放下心来,噗……长吐一大口血。 红纱被血雾吹起,露出白皙下颚与嫣红嘴唇,嘴角似有胎记。匆忙间,林楚凡没看清楚。 天心太过虚弱,努力数次未能站起,强撑说道,“此,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离去。” 林楚凡终于吐完嘴里泥土,见她如此模样,心生不忍,“熊哥,劳驾,弄个雪橇之类的工具,拉上她一起走。” 熊宝呜咽半声,『重色轻友的败类!』 楚凡听出鄙视之声,只觉胖脸生热。 冰熊爬上前去,叼着天心腰带用力一甩,一同丢到背上。凝冰将二人冻在一处。 抬起前脚,略微犹豫,如今并无追兵,该逃往何处? 天心沉吟道,“南,往南,寻一处深山密林,地势险峻些,越远越好。” 楚凡趴在熊背,略微斜身,躲开无影剑柄。 天心半俯于楚凡背上,委实坐不直,贴着剑锋被冻在一处。 但觉阴火寒凉,令她更加难受。这才出声提醒,期望尽早些脱离此间。 熊宝从善如流,低吟一声,撒腿狂奔。二人只闻寒风呼啸,楚凡忽觉耳畔发痒,许是面纱乱飘。 天心深受阴火荼毒,恼恨道,“你将这阴火收了!我身受重伤,挨不住炙烤。” 林楚凡摇头未果,“我若收了火,大概会昏迷。你遇事可与熊宝商量,它很聪明,会写些字儿。 熊哥,照顾好她。那件事需她助力。” 熊宝呜咽,以示同意。 楚凡交代一番,缓缓收拢阴火聚集于头脸,逐步吸入口中,凝成一团,最终吐出。 果然,头一歪,昏了过去。 天心仍不舒服。没了那翠绿鬼火炙烤,似乎更冷。 第39章 青禾有火 步入虎穴 清风关,洛青禾房内。 一清秀小将愁眉不展,衣不解带守在床边,长发束做马尾吊在脑后。 小将堆坐于床边矮榻,偶尔掏出一油纸包,捏捏攥攥,内里似有某物。 莹莹烛火摇曳闪烁,始终未能驱散冬夜寒凉。 忽闻一阵呻吟低语,“三胖,三胖,咳咳……” 闻香软被中,洛青禾披头散发惊坐起,大呼小叫,声音愈发高亢。 小将被吓一跳,“公主,公主!没事,没事了,我们回来了。” 洛青禾闻言使劲儿揉了揉眼角,“苍荷?我们现在何处?楚凡呢?我刚才梦到他,梦到他……” 苍荷急忙安抚,“是我,公主。此处为清风关,国主特意为您准备的居所。林少爷无事,他的伤已痊愈。” 洛青禾半信半疑,“当真?更衣,我要亲自验看!” 披挂加身的宫女不知该如何解释,迟疑半晌。 洛青禾眉头一皱,“怎么?你有事瞒我?怎么你穿一身轻甲,却把我脱成这样?” 苍荷推脱不过,低语道,“公主,林少爷的伤……的确是好了。只是后来,我们在出口附近遇到一个灰衣人,像是高手。他问林少爷讨丹药,我们只好先行一步。” 青禾震怒,“什么灰衣人?敢向我的人讨东西!不知御灵司干什么吃的!围猎不是号称严禁江湖势力介入,怎还弄出高手?楚凡可回来了?” 宫女声音渐次减弱,“还,还没……” 洛青禾一个纵越跳下床来,“更衣,我有事面见父王!” 国主行宫,一队侍卫列队拦在门前。 当先一位内侍,正对一青衫少年躬身行礼,“公主请回吧。子时已过,国主早已安歇。” 洛青禾小嘴一噘,“我有要事,烦请帮忙通传。” 内侍脸露苦色,“这……公主不要为难在下。国主确已安歇,不好打扰。” 洛青禾使劲儿点头,每一下都很慢,看得内侍心里打鼓。 果然,此女双手探出,结印唤火,依次丢向行宫大门以及两侧围墙。 如是者三,烈焰四起。 洛青禾拍着内侍的小脸儿问道,“不为难你。行宫走水了,我亲自保护父王安危可好?” 内侍不敢搭话,闪身让开前路,立刻安排人员救火。 寝殿之内,洛长风披衣而起,竟孤身留宿。 青禾上前,如男子般行礼跪坐一边。 洛长风怒斥,“青禾!愈发胡闹了。怎能纵火烧孤的行宫?” 洛青禾嬉皮笑脸,“父王,我就知道你没睡。那近侍骗我!今日入山打猎,我那跟班尚未归来,想请父王派兵营救一二。” 洛长风面色转冷,“哼!什么跟班如此重要,竟连孤王的行宫都比下去了。” 洛青禾闻声跳起,“就是林楚凡!我今日两遭遇刺,皆被他与灵宠舍命救下。返回途中,他竟被江湖人掳走,许是向东边去了。” 洛长风眼皮一扫,冷道,“过了这么久,恐怕凶多吉少。营救……大可不必,回头多给他家一些封赏即可。 此行围猎,莫说跟班,多位官员之子皆丧命此间。手下回禀,言说有不少死在你箭下?” 洛青禾小脚一跺,“放……放肆!他们养得好儿子,猎场之内,对本公主行凶,活该死于箭下?” 一时义愤填膺,也不请示,直接磨蹭到洛长风身侧,捏着他袖口反复摇晃,“父王……林楚凡命大,不会死的,还是营救一下为好。 况且王室围猎,禁绝江湖势力涉足。这些人竟明目张胆堵在出口劫人,将我王室颜面置于何地?御灵司也是废物,该管的事儿一点儿没管;不该管的咬住不放!以前还觉得雷引这人不错,没想到……哎!” 洛长风难掩笑意,轻拍打青禾秀发,不意拍到男子束发的玉环,“这个理由倒也充足。雷引他……也不容易,之前独身护你,受了重伤,此时已告假修养。此行派他手下人前去。” 洛青禾疑窦丛生,“保护我?我差点被人拍死,根本没见过他的影子。反倒是林楚凡,为护我与刺客大打出手,险些被水剑凌迟,几乎丧命。” 洛长风闻言眉毛轻扬,问起细节,“他真敢吃蕴灵丹,还能完好无损?还有那螺旋箭与灵火箭,同是他的手笔?” 洛青禾心中发紧,悔之晚矣。 支支吾吾遮掩道,“并非完好无损啦。他差点被药劲儿撑死,堪堪捡回半条命。父王,给我一道手令呗。我带兵救人。” 洛长风面色转寒,昏暗灯光下分外模糊,“想都别想!太过危险。孤自会派遣御灵司前去查看。你,退下吧。” 青禾不敢再言,默然领苍荷退走。一路唉声叹气,明日拔营回城,可如何与楚夕交代? 猎场之外。 迷糊之中,林楚凡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却被一声虎啸震得头皮发麻。惊悚迫使他勉力睁眼。 幽暗洞穴内,红袍倩影倚山壁而坐倒,素手轻抬,托举一缕火光。 火光闪耀下,冰熊灰头土脸,背对着他一顿怒吼。 对方并不善罢甘休,声声虎啸,振聋发聩。间或传出砰砰撞击声。 这动静有些熟悉,之前境界尚低时,林楚凡与熊宝时常互殴,总打出这种声音。 楚凡头晕脑胀,尚不灵醒,只得逆转一口灵力,存于喉处,“咳,都给我住口!” 勉强镇住两个嗷嗷乱叫的家伙。 熊宝与天心闻声扭头,向他而来。 那老虎从熊宝身后转角处露出头来,黄白相间的条纹顺脸而下,很是英武。可惜,额头竟无‘王’字。 熊、虎住口收声,露出几段儿哼唧呜咽幽幽传来,弄得楚凡摸不着头脑。 天心比他强些,近身问道,“醒了?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林楚凡强提精神,呆愣半晌,“我大概是染了风寒,有些头疼脑热,并无大碍。咱们逃出来多久?” 天心面露迟疑,显然不信,修灵之人竟会染风寒而发热。 虚弱解释道,“大约一炷香。可能是我太重,冰熊没跑太远。此间是一处隐秘峡谷,只是没想到,洞穴早有主人。” 熊宝闻声尴尬咧嘴,脖子上的伤口还用冰封着。 林楚凡忽生万千感慨,挣扎起身。难兄难弟抱在一处,共庆劫后余生。 楚凡摸着冰熊后脑嘟囔着,“真不知道你是如何长大的,怎么连兽语也学不好?带我过去看看。” 楚凡的腿仍不太灵光,暗骂金丝菟手段歹毒,若有罗绮在侧…… 熊宝叼起楚凡,甩到背上,刚好坐稳。缓缓靠近转角处。 老虎警惕,躬身提腰,作势欲扑。 楚凡见它比熊宝还要大上一圈,直呼惹不起。 从它腿缝望去,三只幼崽正堆在兽皮铺盖的窝里,鼓涌着来回爬。谁都想挤在另外两只中间,许是更加暖和。 楚凡凝视良久,有些开怀,呵呵傻笑。 老虎见他露出牙齿,也龇牙咧嘴起来,低声嘶吼不绝。 楚凡轻拍熊宝,示意后退,“行了,我对你们不感兴趣。希望这次别连累你们才好。” 又从葫芦里取出两颗归绮丹,对着老虎弹出。 此虎十分机敏,竟用爪子将丹药挡住。 楚凡摇头苦笑,复倒出一粒儿,动作夸张,慢慢放到嘴里,咀嚼后咽下。 老虎疑惑半晌,走到丹药落地处,仔细嗅过几口,舔起一个仰头吃下。眼睛霎时眯起,似乎味道不错,立即将另一颗吃掉。 人与熊退到转角之外,老虎便不再瞪眼睛,仍趴在拐角处,严防死守。 林楚凡忍不住数落熊宝,“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它不让进去,我们在外边借宿即可。非弄得鬼哭狼嚎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熊宝弹出一根指甲,对着楚凡比划半晌。 天心冷眼旁观,并不多话,仍举着火光以作照明。 林楚凡深觉此非长久之计,提议道,“熊哥,之前我们走得急,没带战利品。劳你回去,帮我捡回剑鞘。还有那四根火腿,留下也是浪费。他们走时全无顾忌,我们便做这个好人。” 冰熊眼珠一转,『既然楚凡不愿意,就当自己没想过,天心应该不会多嘴?反正我没说过。』 它是真饿了,否则不会打老虎的主意,闻言乖乖溜走。 待熊宝走远,天心终于忍不住开口,“之前那手势,谁教你的?” 林楚凡虚弱道,“这个不急,我现在伤势不轻,恐怕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伤势如何?”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染血的葫芦,稍微摇晃,立时叮当作响,随手抛出。 天心以为是暗器,忙探出两根手指,远远捏住。 没了灵气加持,掌心火焰应声熄灭,楚凡因此并未看到此女尴尬神情。 嗤…… 一声轻响,天心重新点亮幽暗洞穴。 林楚凡解释道,“那是一颗,蕴灵丹。据罗绮说,灵月境修者可直接口服。此物治疗内伤有奇效,你不妨一试。” 天心半信半疑打开葫芦,顿时一股酒气扑鼻。心中不喜,却不做声,眉头一皱,将葫芦封口丢还。反从自己怀中掏出青色瓷瓶,倒出粉色丹药,塞入面纱之下。 转手将瓷瓶丢了过来,被楚凡一把接住。 天心冷道,“蕴灵丹,成丹不易,还是留作更需要的时候吧。此乃我教内伤药,名曰‘冷炙’。效果一般,胜在药性温和,并无境界要求。” 林楚凡闻言知意,为表诚意,立时倒出一粒吞下,归还瓷瓶。 天心另换一首接过,揣入怀中无话。 林楚凡身中剑伤,侧倚山壁休息。 凝望天心侧脸,一时恍惚,一会儿像罗绮,一会儿像母亲……忽然心脉一紧。 这次问心发作离奇,似有愈演愈烈之势。林楚凡不明所以,以为天心的伤药与问心冲突。 “噗……” 一口逆血喷出,稍做缓解。 倒是吓天心一跳,急忙凑近查看他伤势。 半路却又迟疑停下,自觉有些反应过激,容易被误会成‘趁机下手’,尤其他灵宠不在身边。 林楚凡苦笑摆手,“无妨,旧伤复发而已。那药名是哪两个字?味道蛮不错。” 天心缩步退回,低语道,“残羹冷炙。” 林楚凡好不尴尬,这人平时都这么聊天么? 心口微有收紧,吓得楚凡不轻,急忙凝神静气,平缓呼吸,压抑涌动的气血。 沉凝半晌,终于长吐一口浊气,“告诉你,也无妨。左手表示天;右手所指,乃是掌心纹路。你,可明白?” 天心闻声而动,红袍之下的身躯许是因激动有些颤抖,“天,天纹?他已失踪近二十年,你何时在何地见过他?” 林楚凡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不乏馨香,煞为好闻。不过,抓他肩膀的双手有些狠辣,简直恨不得将手臂扯下。 隐约还有一缕似花似酒气息,时浓时淡。 林楚凡忍痛嘀咕,这姑娘身上藏酒了?不如拿出来助我服药。 假意挣脱一番,解释道,“天纹前辈之事,以后再说。追兵说不准什么时候带更多人来。我们早些恢复伤势为好。总之,我没骗你。那手势并非胡乱捏的。” 天心愣神半晌,松开林楚凡,返回先前落脚处抱膝坐下。暗暗反思,今夜为何接连反应过激。 楚凡见她不高兴,不敢再打扰。亲手凝出一座冰晶灯台,燃一缕火光在其中。 微光之下,红袍紧抱双腿,埋头脸于腿间,身躯颤抖不止。 林楚凡以为天心在哭,抿嘴忍住笑意,瞑目自查伤势。 外伤可以忽略,脸也好,胸前也罢,皆是皮肉之苦,不值一提。 重伤有三处。 首当其冲是双腿,被金丝菟弄得不听使唤,紧从伤患处感到疼痛。 其次是腹部被无影剑贯穿,险些将胃袋捅碎。按罗绮所言,此剑暂时不可乱拔。 最后是逆行气血周转灵力之暗伤,仍要依靠罗绮妙手回春。 以前不觉得,罗绮竟如此重要。他渐渐有些怀念曾经在一起相处的日子。 或疗伤、针灸;或和衣而卧、谈天说地;或夜里醒来,见她梦中饮泣,泪水汩汩,滚落枕上青丝,倏而隐没不见噗…… 回忆内容过于详实,以至于逆血喷涌而出。 林楚凡确定自己不对劲,迟疑问道,“天,天心?” 红袍闻言一抖,慢慢抬起头来。 此女肤色泛红,面纱之上,眉眼之间,并无泪痕,却多一丝水气。 沙哑声音传来,“何事?” 林楚凡硬着头皮问道,“那个,我想问,‘冷炙’除了好吃,可有什么副作用? 绝非怀疑你下毒!事先声明。只是我身有旧伤隐疾,适才吃了那药,频频想起罗绮,兼之心血过旺。你看,这都第二口了。” 面纱之后,声音异样,“药性温和,无副作用。你说,频繁想念罗绮?你与她有何瓜葛?” 听似咬牙切齿之声,楚凡深觉多此一问。狗屁药性温和,刚吐完,心脉又收紧了。 林楚凡祈祷熊宝早归,分心答道,“按照世俗说法,我与她,或是夫妻。若按江湖规矩,是我入赘天香阁。” 红袍扭动,不觉动作夸张,狭长细眼上下扫量。看得楚凡分外不自在。 天心疑惑道,“之前夺石一战,她与闻无声相交莫逆?你还小,如何做到,横刀夺爱?” 林楚凡不答反问,“你这一二年藏身何处?怎么一问三不知。看在并肩作战的份上,我只说给你听,别外传啊!” 楚凡鬼祟回头,左右看过。 山洞里,除了他二人,只有一大三小一窝老虎。 天心忽然笑了,红纱遮掩下无人得知,似乎这莫名其妙的欣喜,她本人并不自知。 但闻林楚凡胖脸嘟囔,“闻无声骗走罗绮的贮灵石,消失无踪。弄得罗绮触犯门规,险些毁容散灵。 恰巧,我去红袖馆寻她打听你的消息,结果被慕紫容抓了壮丁。赶鸭子上架,成就一桩姻缘。对了,你若日后噗……” 林楚凡又是一口逆血喷出。 天心终于相信他所言非虚,却不知问题出在何处。竟嘶哑追问,“若日后什么?” 林楚凡揉着胸口轻咳,“咳!若日后遇到罗绮,莫要提及闻无声。她听了会不开心。” 天心信手摄来灯台,“你倒会怜香惜玉!不过,这好像不是那么……机缘巧合。” 她握着冰凉底座往额头猛贴,不觉呼吸深沉、急促。 天心头顶着灯座言道,“我曾闻听些许谣言。罗绮,好像是慕紫容的私生女。所以,那老太婆捉你做上门女婿,绝非机缘巧合。” 林楚凡被吓一哆嗦。 若非火光犹在,他险些以为对面坐的是桑蜃那妖精,嗲声嗲气。 慕紫容是罗绮亲娘?那我以后,是否该对慕长老客气点儿? 哗啦…… 异响将二人神思拉回现实。 天心反手灭了灯台,一片漆黑之中,紧盯洞穴入口。 林楚凡竭力收敛声息,压抑呼吸,调整心跳。奈何压不住,且有越跳越快之征兆。 第40章 机关算尽太匆忙 反误心之所向 但闻低沉呜咽声响起,林楚凡呼出浊气,“是熊哥回来了。” 重凝一盏灯台,点上一丝微弱火光。 哗啦…… 拖拽声中,熊宝背负墨绿色人形,仍挂着两截冰刺。嘴叼一只青色狼头,狼身拖后。 天心凝望新灯台发呆,好一会儿才醒转,呼出浊气,“如此精深的御火术,你从何学来?难道是天……” 想到冰熊是个会写字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同样下咽的还有口水。 她渐觉不妥,却想不出究竟何处不妥。 林楚凡并无此顾忌,直言道,“不必防着熊宝,它并非是个多嘴的。先吃点儿东西吧!待伤势恢复,一切才好计较。” 熊宝闻言对天心翻起白眼。 将掐死的青狼丢给了楚凡,兀自背着封魂尸身趴在洞口附近,休息顺便守门。 冰熊忽而想起什么,在墨绿衣衫中一顿翻找,扭头甩过一只剑鞘。 林楚凡信手接过,摇头苦笑,放在一边。他根本不敢拔剑,只好忍痛冻住伤口。 自脚踝处拔出狩猎所用匕首,倒持递过,“喜欢什么位置,自己取。至于控火,你更擅长。” 天心怀抱无火灯台,扭头转向一边,嘶哑言道,“我吃素。” 林楚凡闻声失笑,以为神谕教规矩多。只是当前季节,荒山野地,吃素恐怕要饿死。 信手割开一条后腿,先接一碗热血喝,又撕扯生吃些狼肉。吃到半途,忽觉心口绞痛难忍,一口逆血喷到碗里。 气得他猛砸冰碗,冰晶夹杂狼血以及人血,四散飞溅。 更让他愤怒的是吃下胃里的肉,受无影剑伤影响,分外难受。许是冰冻太久,并未如平时那般顺利消化。 吐血砸碗声惊醒一人一熊一虎。 但见拐角处探出个大脑袋,直愣看来,双眼泛起幽光。 林楚凡立时感觉心情好了许多,丢掉匕首,祭出开山掌刀将青狼横截为二。又将未曾动过的上半身甩丢过去。 老虎倒一口叼住,缩头回去。 熊宝匍匐而来,直愣凝望破碎冰碗。 它印象中,楚凡虽资质不佳,长得又丑,却非肆意发脾气之人。 还不待它刻字,那边天心抱着灯台问出声来,“你,你吐血,可是因为,心跳过快,难以抑制?” 林楚凡暗自体会半晌,确认之后答道,“确实有些快,故而有此一问,冷炙可副作用?这般心跳更像醉酒。我有旧伤在身,不可气血过速。” 天心咬碎银牙,将灯台按在额头,喘息言道,“还,还有,你之前想起罗绮。可是,可是想到,你们之间,亲密无间之事。” 此题不可谓不尴尬,幸而林楚凡没听懂。 他愣神好一会儿,畅所欲言,“也不全是。有针灸,有闲聊,还有夜里入睡的事。” 天心恼恨道,“既然,你已经懂得。我便直言,那药,恐怕被人动了手脚。” 心中分外委屈,早知如此,还不如吃了他给的蕴灵丹。如今说什么,似乎都晚了,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林楚凡被吓一跳,“什么手脚?难道有毒?为何这么久过去,我只吐血,并无其他异常?” 天心语调有些变化,“这毒不致命。对方冲我来的,是我连累你了。解法,解法我不知。否则,也不会在此苦苦忍受。” 大概是真的很煎熬,天心咬牙切齿,手上力道不小,竟将灯台捏碎。 楚凡见她状态更差,急忙凝结两块冰砖递交过去。 天心接过,直按头顶。 倒是熊宝察言观色,若有所思,『也不知罗绮教会他没有。难不成要我来教?等会儿!我是怎么学会的?』 林楚凡心肠蛮好,“若是这冰砖可以解毒,我可帮你多准备些。只是,如若有人对你下毒,毒发时,恐怕会有敌袭。” 天心气急,这家伙是装的? 反手吸过林楚凡丢在地上的匕首,对准自己大腿狠插两刀,鲜血立时喷薄而出。 看得楚凡傻眼,我说错什么了? 伤痛流血令天心冷静不少,“毒在‘冷炙’里。我何时会吃,无人知晓。所以,不必担心。” 林楚凡不以为然,“那也未必。你在野外巧遇我被追杀。若下毒之人有意引你来此,又知你见到什么魔气一心想着净化,或者其他原因,必然与杀手起争执,受伤也就不奇怪了。既然受伤可以预料,那这‘冷炙’噗……” 楚凡捂着胸口呻吟,剩下的话没必要说。 天心只觉周身一凉,难道是蓄谋已久?拔出腿上匕首作势欲扎。 林楚凡急忙拦下,“别急着自残。假若我猜测成真,随时会有人追来。我又伤重难愈,你再这样自伤,只剩熊宝一个孤掌难鸣,我们一起完蛋。” 天心忽然欺近,“那就只能委屈你了!” 酥手按在楚凡头顶,灵力一催,将其打晕。 熊宝斜眼看来。 天心不知为何,从那一对儿熊眼里读出几分幸灾乐祸。 林楚凡最后见到的画面,是红色面纱边缘一对赤红润湿的眼睛。 清风关,街边黑暗角落。 两道人影贴墙站立。若非打更人的烛火有些微光,根本看不出此处有人。 其中一个回禀道,“已打探清楚:林楚凡于猎场走失,至今未归。另外,护法未曾入关。有人路遇她与笔墨山弟子江济海发生争执,一追一逃,横跨大半猎场。” 另一个质疑道,“确定走失,而不是死了?” 那人不敢确定,“这……未曾找到尸体,且他的冰熊全无踪影。故此,猜测走失。” 静默半晌,为上之人忽然说道,“探明此子最后现身何处,我将亲迎护法。” 下属不解其意,“林楚凡现身之地与护法有何关联?” 啪! 一个耳光将问题打成答案。 下属退走。徒留孤影仰天张口,无声怒嚎。 虎穴内,外科圣手天心正红着脸为林楚凡疗伤。 她见林楚凡下肢僵硬,低声问道,“他,他这腿为何如此?” 熊宝看了又看,咔咔刻下几个字在冰面上,『金丝菟,藤蔓,金银线。』 天心了然,取过那把插过腿的匕首缓缓切开楚凡伤口,一无所获。 第七次切开后,终于在楚凡后腰某处扯下两段缠绕的金银丝。此物灵性十足,主人已死,仍缠住楚凡腰椎不放。 天心示意熊宝封存。后者当仁不让。 如琥珀一般冰砖中,两截情丝缠绕不休,游荡不止。 天心气喘吁吁,双手结印,一捧洁白光华升起,缓缓落入楚凡腰腿伤处,血肉见光愈合。 看得熊宝大眼放光。 随后是腹部无影剑。天心左手捧起光华,右手缓抽剑柄,丝丝落落,十分缓慢,唯恐一不小心将他弄死。 大约十数息,终于将红色无影剑取出。 熊宝极尽讨好之能,叼着剑鞘送上,更亲口将剑恢复无影。 剩余两处外伤便显得微不足道。 可天心却迟疑起来,“他,他说你很聪明。既然他不懂,我便同你讲。一会儿,我要解毒,顺便帮他一同解开。你务必保密,此事不可告知任何人,包括林楚凡。” 熊宝咔咔写下五字,『我保证不说』。 天心记得闷头给它一拳,“无耻的家伙!你会说么?你发誓,保证不写给任何人!” 冰熊挨揍而不恼,小意刻画,『保密也行,我想学你那手治疗巫术。』 天心气结,暗骂这畜生与它主人一般混蛋,只知趁火打劫。 事急从权,天心婉拒道,“事成之后,若我二人有命存活,我会传林楚凡。至于你能学到多少,看他心情。” 熊宝见好就收,转身即走。 又被天心叫住,“他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苍白?气息弱了许多。” 咔嚓…… 刻冰声起,一段文字散落,『他中过奇毒。心跳过快,便会心脉收束,气血不畅。罗绮平日贴身陪护,时常助他舒缓气血。』 女子心凉半截,“那,那他这半日,未有罗绮在侧,为何不曾有事。” 熊宝极尽耐心,『清醒时,他自会逆血行灵,缓解心脉绞痛。罗绮不准,言说此事伤身。如今昏迷,无法逆转,只能硬撑。你若无法缓解,不如将他唤醒,免得憋死。』 天心面若寒霜,却止不住红润透冰而出。 细细想来,他也是受自己拖累,还要利用他解毒,诸多掣肘……只得咬牙认了。 天心极力收敛情绪,快速说道,“我有办法,但需要那颗蕴灵丹辅助。我的伤势未曾痊愈,服下丹药会稳妥些。我将渡一半药力入他体内,绝非贪图你们的丹药。” 熊宝咧嘴刻字,『丹药管够,我还有两颗,都给你。只希望快些,楚凡脸色不对,迟恐生变。』 冰熊不仅将葫芦交出,亲爪打开,更将项圈中暗藏的两颗丹药一并扣出,交托天心手中。 “你不准偷看!” 『我是那样熊么?』 冰熊双掌拍地,唤起一层土石壁垒,将天心二人与洞穴隔开。 红纱逐渐被泪水浸透,她也说不清此时究竟是何种心情。解脱,有之;怨恨,亦有之。 既感激冰熊体贴,帮她建起一个暂时独属于她小屋。也憎恶今日与林楚凡相遇。更悔恨自己多疑,不吃蕴灵丹,反遭此祸。 她怨命运不公,一心为神谕教征战多年,却被人阴谋算计,落得如此下场。 忽然一股杀气从她心中升腾而起,想起下毒之人,定与传递消息之人脱不开关系。 来不及多想其他,林楚凡已经发凉。 想来有些对不住罗绮,找个机会弥补吧,希望她能谅解。实在不行,把慕紫容的谣言告诉她…… 天心收敛思绪,取过葫芦将蕴灵丹怀着恨意咬入嘴里,狠狠咀嚼咽下。 又取出匕首为林楚凡割开外衣,四肢切开很深的倾斜创口;再对照两人身高差异,在自己身上同比施为…… 在天心灵力收束下,两人血液交融,有规律地循环交替,原本由天心吸收的药力也得以渐入林楚凡体内。 两人伤势逐渐好转。 为了自己不尴尬,天心仔细盯着林楚凡眉宇,但凡有苏醒的苗头,直接击晕。 次日辰时,清风关。 旌旗招展中,礼部官员上前宣读本次围猎收益颇丰云云的废话。 对不幸遇难的参与者表示哀悼,并追封一份哀荣,家人各有封赏。 顺便公布此次大比魁首——洛青禾。 洛涛性子急,当场表示不服,被国主下令敲打二十军棍。 洛长风怒气横生,“你们几个还有脸对孤抗议? 青禾女儿之身,只带领两名随从,一只冰熊,竟猎杀群狼数十,逃奴盈百。还不算一箭双雕,或火焰烧毁之数。 你们呢?你们猎获更丰,可你们带多少人?均摊下来,可有谁能超过青禾之数?不成器的东西!那四个,都别躲,二十军棍,立时打来!” 众王子各自喊冤,仍止不住军棍落下。 洛青禾今日甚为乖巧,“父王,青禾可否向您讨个赏?” 她竟穿了正式的宫装,苍荷紧随其后拉扯裙摆裙摆。 洛长风眉梢一挑,“你又看上库房里哪件宝物了?说来听听。” 青禾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想要林楚凡。” 一人貌似礼部官员,越众而出劝谏道,“不可!臣听闻,林楚凡已有妻室,乃是红袖馆昔日花魁,罗绮姑娘。以公主……” 洛青禾脸色一红,大怒道,“混账!本宫还没说完,你跳出来作甚!” 那官员自讨没趣儿,眼见国主面色不愉,连忙缩脖退后。 青禾正色道,“父王,楚凡他护驾有功,此刻定被掳走。还请父王加派人手,帮青禾救他回来。否则,我没办法对郡主姐姐交代了。” “聆风么”,洛长风喃喃自语,“你倒是找了个好借口。此事,准了。孤昨日已派出御灵司,今日加派清风关半营人马。合计千五之数,绕场严密搜索。” “谢过父王!” 洛青禾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忘了此时已穿回宫裙。苍荷奋力而起,将其拦腰抱住拖回车上。 仪仗队浩浩荡荡如同蚂蚁搬家出了清风关,向东直取京师。 青禾趴在车窗处,遥望皱褶湖水,想起林楚凡陪玩雪橇的情景。这才一个昼夜,少了一人一熊。该如何向楚夕交代? 虎穴。 林楚凡揉着脑袋醒来,只觉自己被马群踩了一夜,周身无一处不疼,更以头颅为最。 缓缓运起一丝灵力冲刷一遍。 顿觉头脸红肿,遍体鳞伤,满身青紫印记,与罗绮某天发狠掐出来的一般无二。只是,这数量也太多了。 并非全无好事。 他如今腰腿能动,除了皮肤青紫色外,并无异常。连无影剑都被取出,正躺在身旁剑鞘中。 他取来仔细端详,无影剑其实也不太长。昨日亲身体验之后,剑身只有两尺左右的样子,似乎与师叔的长歌相差无几。 剑鞘倒是挺气派,三尺长。 他不擅用剑,不知具体,准备带回去向罗绮献宝。 林楚凡举目四望,发觉自己被关在一处石墙栅栏中。幸而尚未封顶,还有些许微光照进来,似是白昼。 试探问道,“熊哥?天心?你们在么?我怎么在栅栏里,是想把我饲养起来么?” 熊宝轻拍前爪,三面围墙缓缓下沉,消失。 林楚凡喜出望外,一把搂住熊宝紧紧抱住,“罗绮来了么?我的伤怎么恢复如此之快?” 冰熊投给他一个‘爱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 林楚凡顿觉莫名其妙,只见熊宝掌心刻着数字,『天心为你疗伤。』 忽闻一熟悉女声自身后响起,“你这么想她,怎不随身带着?” 回首望去,天心轻拍老虎额头,坐在转角处一块兽皮上。 林楚凡心里纳闷,嬉皮笑脸,“在这呢!还没问你,昨夜将我敲晕做甚,吓了一跳!你与这老虎何时混得如此要好?” 天心将红袍帽兜拉低,遮住双眼,搂着虎头上下抚摸。 红斗篷下,声音不高,“你那只臭熊,有失魂症。夜里险些将这一家荼毒,幸好我……我睡得浅,闻声救下。动物比人更知何为感恩。” 林楚凡上前,理顺周身破烂衣服,一个大礼弯腰到底,郑重谢过。 不待天心感念,他便嘟囔起来,“还不都怪你,一言不合将我砸晕。否则我会提醒你的,那封魂的尸体便是防备这事儿。熊哥每逢伤重,皆会梦游觅食。你医术如此好,怎不将熊哥顺道治好?今后便不用担心梦游复发……” 天心气结。 昨晚就该放任你憋死! 也不知我前世是不是欠你们的。 第1章 经年疑惑 林楚凡左顾右盼,终于将昨天吃剩的半匹狼寻到,用刀割着吃了些肉。 伤势恢复的感觉真好,只是容易饿。 吃到半晌,想起天心还饿着。大冬天的吃素,也是难为她了。 林楚凡取出刻字葫芦倒出两粒丹药,一颗举着送给天心,另一颗缓缓放到虎口边上。 它倒是不客气,舌头一卷,吃个干净。 林楚凡解释道,“这丹药是补气益血的。你不是吃素么,先用这个顶一阵,无毒。” 天心抱着老虎低头,面纱之后堆满怒容,“补,补气益血?” 见他一直举着,天心佯装无事,探手接过,送入面纱之下。味道不错,确有滋补之效。 林楚凡又问道,“今日如何安排?此处可安全么?万一暴露,莫连累这一家四口……三个小的才那么一点儿。” 天心稍作迟疑,“多留一天,我伤势未复。夜里再去探路,方便潜藏。” 熊宝堵在洞口,对着日光吞吐,耳朵偷偷竖起,唯恐错过精彩瞬间。 听闻天心话语,暗觉好笑。熊宝鼓涌着爬离洞穴。 楚凡闻声回望,只看到一点儿带着短毛的尾巴。 暗叹熊哥神出鬼没,不由的往外掏药,边掏边找话说,“辛苦你助我疗伤,这有颗蕴灵……” 结果,发觉葫芦空空。 林楚凡顿觉尴尬,使劲儿摇晃半晌,确定没有,悻悻然收入怀中。 天心闻声知意,抢着解释,“那丹药,昨天冰熊拿给我吃了。否则,何来力气助你疗伤。不过,那畜生眼红我的疗伤巫术,想学来着。我担心教不好它,便没答应。只说,今日传授于你,你回去慢慢传它即可。” 林楚凡正在清理匕首,闻言分外诧异。天心何时变得多话? 又想起天香阁的规矩,问道,“这样好么?若是门派秘传,就算了,别再为你惹祸。熊哥……就那样,看到什么都好奇。不过蛮聪明的,‘山月斩’便是它看秘籍学会的。” 红色面纱轻轻摇摆,“并非什么不传之秘。只是一种稀有灵气的运用罢了。你总被人追杀,用以防身也好。” 天心垂首,帽檐拉低,面纱提高,遮住整张脸。远看,神似柳槐枫驾到。 不顾林楚凡推辞,兀自传授起来。 指诀手印还算简单,只是那光明喜乐之灵气,据说很难琢磨。有些人终其一生无法感受;有些人天生与之亲和。大概是传说中的天赋吧。 林楚凡瞑目茶盏时间,便觉若有所得。起手掐诀,立时凝出一抹银光,颤颤巍巍徜徉在手心。 天心叹为观止,这家伙天赋何时如此高?有这般天赋,为何选一只灵宠做媒? 仍忍不住称赞道,“你的天赋,真的很好。不仅擅长冰术,连火术也精通。如今又领悟到光明力量,真令人刮目相看。” 林楚凡被她夸得难为情,贼眉鼠眼,左顾右盼,反复确认数遍,洞穴内再无旁人。 但他仍不放心,请求道,“你感受一下,周围可有人偷听?” 天心不明所以,仍掐诀运灵,彻底探查一遭,果断摇头。 林楚凡尴尬说道,“此乃天纹前辈之功劳。他教会我一些灵气共鸣的理论。然后,将灵媒托付给我,令我伺机归还你们神谕教核心弟子。” 天心微叹一声,不疑有他,“你终于肯说了。他在何处?为何将灵媒托付于你?” 林楚凡纠结半晌,“此事,说来话长,话说……” 天心语速迅捷,“长话短说!” “哦!”林楚凡挠头,“你我初见之后,孟今诬陷我抢梅寒石之石,以至我深陷府衙黑牢。 于牢房最深处,得见风烛残年的天纹前辈。据他所言,初被囚禁之时,这方地界还叫做‘楚国’。当时,他被涣灵散打造的锁链捆着,自觉命不久矣,便将灵媒托孤于我。 他还有句话托我转述。四个字,听好了,‘杯在宫中’。那灵媒,即是你们十分宝贝的天泪。你何时方便?我将它还你。” 长话短说,还这么多。 天心细细听来,忍不住腹诽。 世上竟真有这般蠢人!那可是天泪。难怪他火术突飞猛进,又感悟光明灵气。 若将天泪取走,他可会丧失这般能力?他是真舍得,还是假意试探? 天心微微仰头,想看清对方神情动作,“那可是传说中的天泪,当真舍得?” 唯恐楚凡不明就里,详细解释道,“你如今控火有术,感知光明灵气无碍,皆是天泪的作用。若将天泪送还,你极有可能失去此般能力?” 林楚凡瞪大双眼,“这本就是你神谕教之物!我早已答应天纹前辈。况且,这段时日身怀天泪,我之修行提速不少,已是赚到!” 红袍久久无言,仿佛定格。 林楚凡渐觉不妙,回头回脑,暗道熊哥怎么还不回来? 天心仍犹豫不决,“你将天泪藏于何处?炎国之主竟没问你讨要?” 林楚凡惊疑半晌,“你,怎知,国主也想要的?” 红纱轻摆,“哼!改朝换代都不放人,还能有什么好心思。” 林楚凡咧嘴一笑,“嘿,你倒是聪明!我前脚刚出监狱,后脚他们就发现天纹前辈陨落。好一顿排查,光刺杀一项,不知派出多少人马。每次盘桓在两可之间,不多不少压我一头,许是想逼我用出巫术。幸而有熊哥护体,硬是一路挺过来。” 看着眼前得意忘形,以至于手舞足蹈的少年。天心仍觉恍惚,悔恨自己荒唐。定要让那冰熊封口,否则,还有何颜面…… 天心收敛心绪,追问道,“我昨日到场时,你已动过大范围火术。怎不藏好?” 林楚凡心中一惊,“被你发现了!那是我偷学你的火蛇之术,用得不好,你多担待。 昨日,我本以为跑不掉了。打算拼命,弄死一个够本,弄死两个算赚。你入场时,封魂那傻子已然凉透;苏芯蕊仅剩苟延残喘罢了。” 红帽子微微点头,暗赞此子狠绝。双腿被缚,胸腹被无影剑贯穿,仍能反杀封魂。 天心沉吟许久,终于决定,“既然你火术已暴露,又情愿归还天泪,那便给我吧。我回教内复命之后,会在江湖上散出风声,确保无人再向你讨天泪。如此说来,宛天华也是你杀的?” 楚凡迟疑八分之一个呼吸,“胡说八道!哪个混蛋造谣?我什么境界,能杀前任司学?” 天心信誓旦旦,“子曦说的。他说你在清风关,有要事找我。我这才跋涉而来。” 林楚凡立时转移话题,“竟是那娘娘腔!他设计你来找我,毒是否为他所下?只是他没想到,我们非但没回清风关,反而逃来此地。” 红帽前后左右乱晃,看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 天心声调提高几分,“你别倒打一耙!先说你与宛天华之事。听说那日宛天华身中涣灵散,灵力受限。而你精通火术,杀他,嫁祸神谕教,合情合理?” 林楚凡后背有些潮湿。 他梗着脖子,愣是将此事否了,“断章取义!明目张胆地诬陷!你既知宛天华中毒,可知他如何中毒?” 红帽子摇头,“子曦未曾细言。” 林楚凡心下稍安,编排道,“你以后小心点儿他,这人不是好东西。那天在擂台上,我与洛云扭打在一起,他打不过我,恼羞成怒,将毒用出。我二人身处毒气中心,宛天华尚在边缘地带。我如何用火术杀他?” 天心见林楚凡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心空忽然柔软。看来是我错怪他了……我怎么如此轻易信人? 天心半信半疑,仍在举证,“咳,据说是……你家罗绮的同门师妹揭发,你二人当夜离群许久,夜半方回。有充分的时间与动机。” ‘你家罗绮’四字咬得阴阳怪气。 林楚凡佯装未闻,惊疑道,“冷香?那更是个惹祸精!我身无灵力,何去何从还不是罗绮说了算。她带我买些补药,又买身新衣。路上忽想起一个针灸解毒的好方法,火急火燎带我回林府尝试,扎了许久才结束。” 天心偶生怒气,“什么冷香!你嘴里没一句实话!子曦说,那姑娘叫泠杳。你们倒是郎情妾意,针灸几个时辰,你不怕被她戳死么?” 莫名其妙!不知哪句话惹到她。林楚凡一言不发,凝神端详‘归绮丹’的葫芦。 话已出口,天心又生悔意,奈何覆水难收。有心道歉几句,却见对方细细抚摸葫芦,神色温润。 天心忍不住伸头偷瞟一眼,结果看到一个‘绮’字。火气腾腾上窜,红袍鼓荡不已,“天泪给我!出来许久,也该回去复命。” 楚凡吓了一跳,“你不是伤势未复么?我不急的,等熊哥回来,让它护法。” 天心气极,口不择言,“取回灵具而已,要什么护法。你分明在找借口。” 恰在此时,熊宝拖拉而回,听声音并非它一个。 林楚凡握紧剑鞘,双臂用力,缓缓凝出冰杖,将无影剑涵盖其中。 天心屏气凝神,将老虎送回拐角,严阵以待。 结果,冰熊拖拉半晌,只带回满身干枯藤蔓。 二人呼出浊气,暗道虚惊一场。 但见熊宝十分狗腿,叼起一根最大的棒子,颠颠送到天心脚下。 结果对方不领情。 熊宝只好退而求其次,转塞入楚凡手中,又从后面推撞一下,将两人凑到一起。 红袍惊退半步,缩入转角,抱着老虎呜呜饮泣。 林楚凡挠头不已,自觉未曾言语有失。 熊宝竖起耳朵倾听半晌,暗松口气,『可算哭出声来。自从治好伤患,解了毒,此女愈发怪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抱着虎头爱不释手……如今大哭一场,想必她已能接受现实。』 林楚凡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此物好像是山药。天心,莫哭,你有吃的了!看我熊哥多细心,听说你吃素,特意挖来。你不吃么?那我先尝尝,嗯,真香!” 天心火急火燎冲出,“林楚凡,你放下!那是我的山药!” 结果并无人生吃。至少也要火烤之后,方能下咽。 她转身抹了抹眼角,佯装若无其事。 林楚凡虽不知何处惹怒此女,仍感念她助力疗伤之情,双手泛起微红火光,反复摩擦一节山药。 少顷,洞里传出香甜气息。 天心不耐烦地抢过,躲在角落取下湿润的面纱,一口一口啃食滚烫山药。泪水不争气地滴答坠落。 林楚凡见熊宝回归,佳人果腹,顺便提起前事,“既然熊哥归来,之前说好的,归还天泪。我需掐一套‘移花接木’的指诀结印。你如何接收?我直接交于你手上;还是作为你的灵媒?若是前者,我只移花即可。” 啪嗒! 半块山药跌落,摔成一张土豆饼。 天心茫然回身,转至半途,惊觉面纱不复,又急匆匆扭转回去。 整理好面容,回身静立,声音仍有些颤抖,“移花接木?你是说,天泪在你身体里?” 林楚凡大言不惭,“没错!否则如何能逃得过层层筛查刺探。” 天心身躯轻颤,怒气上涌,“无知竖子!你的灵媒不是冰熊么?怎又变成天泪?天泪入体后,你可曾发觉异常?” 林楚凡挠头半晌,险些将头发抓下,坦言道,“我与熊哥结契……略有瑕疵,印记不算完整。这才被天纹前辈看中,选为传递之人。” 听他直言不讳,天心五味杂陈。 迟疑半晌,终究叹息,“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你们这样,很危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冰熊举爪,咔咔刻字,『天泪入体后,楚凡与我修灵神速,却被隔断灵力反哺,唯有主动调用方可传递。 我们之间本有通感,可知对方伤痛。自天泪入体,通感顿消。且楚凡对灵气感知敏锐,悟性大涨,时常心机深沉;间或情绪波动巨大,易走极端。』 熊宝还想再写,被楚凡拦住,“差不多行了,这还是我么?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天心旁观半晌,冷言问道,“林楚凡,你可曾察觉,天泪在影响你?” 红袍之下声音颤抖,神似柳槐枫年轻数十岁月。 林楚凡只觉莫名其妙,“或许有?实力提升明显,除冰火巫术外,也曾偷偷体验……” 天心出言制止,“我不是说这些!你可曾发觉,天泪,或许是有意识的?” 林楚凡受惊不小,声音发颤,“天心,你别吓我。昨天听那个谁说亡魂做傀儡,我已经很害怕。现在说这个,难不成,天纹前辈死后,魂魄藏在……天泪里?” 越说越怕,只觉毛骨悚然,林楚凡蹲身抱住熊宝。 红袍陪他蹲下,伸手,迟疑半晌,慢慢缩回。 天心轻声问道,“你可知,天纹他,是何种境界的修灵者?” 林楚凡如何知晓,胡乱猜道,“灵阳?感觉他比灵月厉害许多,估计是灵阳。他自己又没说,走得又急,我没问。” 天心沉声道,“灵阳巅峰!教中记载,他失踪那年已步入灵阳巅峰。你可知,灵阳境界的关键在何处?” 楚凡假意思索,实则照搬宛天华原话,用自己的言语加以勾兑,以免被此女听出破绽。 天心闻言不置可否,追问道,“那你可知,灵阳之后的境界,又有何不同?” 林楚凡缩脖摊手;冰熊跟着一起听故事。 转角之后,老虎叼着三个幼崽排开晒阳光。不知能否听懂,也伸出头来凑热闹。 天心耐心讲解,“恒月耀阳之境,第三关,乃是人与灵媒合二为一。要么心念相通,不分彼此;要么人灵融合,彻底凝成一体。你可曾想过,为何移花接木后,天泪直入你身体?” 林楚凡故作恍然,“对啊!为何直接入体?难道我竟有恒月耀阳之资?” 气得天心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 打完又觉得后悔,暗道怪昨天打了太多次,已然习惯。 林楚凡挣扎爬起,嘟囔着,“我自知天资感人。不是就不是呗,开个玩笑而已,至于打这么狠?” 天心责之深切,“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天纹失踪时已是灵阳巅峰。再进一步,灵云期,肉身灵气便会反哺、滋养灵魂。许多成名已久的巅峰高手,皆可做到魂魄化形;其中不乏佼佼者,更能神魂离体。能做到这一步的人,灵力精纯至极,不可能受制于涣灵散太多。” 熊宝闻言埋头苦思。 林楚凡回忆半晌,“他老人家当时,的确瘦弱非常,皮包骨头。且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不会有错。” 熊宝细细想来,刻下几行字,『他施展移花接木时,灵力充盈,毫不勉强,更无短缺、凝滞、卡顿乃至力不从心之征兆。』 林楚凡顿觉牙疼,仔细想来,果真如此。 若天心猜测成真,那……那自己身上一直住个人?还是个老爷爷?这是话本里常说的‘天命所归’! 天心凝眉半晌,言语不闻。 林楚凡灵机一动,猛拍大腿,“不可能!若他不怕涣灵散,何苦经年囚禁于黑牢?” 说到后来,声音自觉变小。 林楚凡忽然想起,自己有过不怕涣灵散的经历。 第2章 流言蜚语 之风别院,林楚凡的小院。 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火苗;旁边轮椅上坐着提壶端杯的林飞。 荆沐雨拎着雨伞趴在门外,偷偷向屋里探头探脑。 茶几两侧各有一蒙面纱女子端坐,一个白衣,一个青裙。 边上静坐一鹅黄花袄小姑娘,齐刘海儿紧遮蛾眉,面色不愉。 屋中跪着一位宫女,旁边一青绿衣衫的书生满地蹬腿儿哭诉。 原本这书生也想跪下,奈何无人敢受此礼,只好坐地撒泼。 但闻书生诉苦,“没带他回来,是我不好,可我真不是有意的。谁知有那么多人用箭射我,还有人半路抓我。后来,我后来吓得晕倒。再醒来,楚凡已不见了哇……” 宫女苍荷连忙接话,“后,后来之事公主并不清楚,还是由言说……” 此女斟酌用词,将山洞疗伤、归途遇袭等事讲述清楚。 众人凝神细听,并无错漏,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 唯有楚夕凝着锐利目光,看得苍荷惭愧低头。 林楚夕无意责怪,怎奈读到青荷以藤蔓传输生机,助楚凡起死回生一事,难以冷静。 原来那日错手捏碎瓷杯,以及罗绮行针失误,并非偶然。林楚凡竟真的出事,幸而青荷手段神奇,竟有起死回生的神效。 林楚夕转惊为喜,亲自下场将一对儿主仆扶起,“好啦!无人责怪你们。发生这种事儿,谁都想不到。之前,在碎冰城学棍法时,楚凡也被人掳过。途中遇到郡主姐姐,两人辗转月余,到底摸回碎冰城。” 楚夕将二人安置在旁边桌角坐下。林飞转去倒茶。 听大小姐继续忽悠,“这次有熊宝在旁,还带着不少伤药。以他如今修为,定会平安归来。大家放宽心,我已经算过一卦,阴阳调和,主大吉。咱们将别院之事办好,静候佳音即可。” 洛青禾可怜兮兮,皱巴的小脸梨花带雨,怯生生地偷看罗绮。 楚夕既已放话,显然不怪她了。可还有个名义上的妻子阴沉面容,委实有些可怕。 青禾小心翼翼说道,“我,我已求得父王派御灵司众人携同清风关守军绕场搜索,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本是一句安慰之言。谁知那青衣女子听了,噌得一下蹿起,两步闪至面前。 但觉目光审视如冰寒刺骨,洛青禾如坠冰窟。 “罗绮!” 无梦低沉一语,清冽寒凉。 罗绮深吐长气,面纱轻摆,转身离去。 林楚夕尴尬一笑,取出手绢为青禾擦干泪痕。 苍荷自知多说无益,躲到角落宽衣解带,归还青夕甲,“承蒙小姐厚爱,苍荷拜谢。可惜未能助力令兄……” 林楚夕宽慰道,“你们保全了公主,便是对他最大的帮助。否则,即便他活着回来,保护公主不利之罪名,恐怕也承担不起。” 忽一阵香风飘来,青衣飞扬。 罗绮去而复返,手捏折扇,皓腕环着楚氏所赠玉镯。随手丢小包裹入楚夕怀中,身后背着一个大的。 叮嘱道,“其中是林飞与火苗的伤药,备有护理要略。我有事出门,她们托付给你。” 这还是她初次对楚夕如此冷落。 后者不以为意,趁机读些东西,更加皱眉。转手将包裹丢给林飞,将刚入手的青夕甲推出。 林楚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与郡主不便外出,你若想我安心,便将内甲穿好。若是伤到星点儿,楚凡可要心痛的。” 罗绮袖口轻摆,迟疑再三,只得伸手接过,点头离去。 无梦轻叹一声,抽出腰间墨剑寸许,手指反复轻抚。 炽焰城风月场内立时多了两段风流公案。 当先一桩颇具风韵。传,梁尚书府小姐与大王子洛云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某次醉后共赴巫山,同赏云雨,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据知情人透露,梁小姐忧虑珠胎暗结,曾借拜访之名,暗请红袖馆罗绮诊治,更求取许多避子法门。 流言一物,难分虚实。越稀奇古怪越有人愿意相信。 梁府书房,梁博大发雷霆。 门口跪倒三人。老头正拿藤条挨个抽打,男女不限。 光抽打还不过瘾,老大人口中念念有词,“老夫为避嫌,专门称病告假在家,躲开围猎一事。你们三个没用的东西,又做何种蠢事?竟惹出此般祸患。说,说啊!” “爷爷,我认为此事实为谣传。大姐她不是那样的人……” 梁习还未说完,立即迎来一顿狂风骤雨般抽打。 此子衣衫开裂,冬衣不厚,脊背一片血肉模糊。 许是他眼睛长得不像,老梁怒火攻心之下尤为狠绝。更边打边骂,“她不是那种人?那她是哪种人?你以为我没告诫过她?可她信服么。自以为天衣无缝?先前无人说破,并非无人知晓,只是看我一张老脸的份上,佯装不知罢了。” 老头歇斯底里,反手狠抽自己脸颊,啪啪作响。 自扇耳光并不耽误训话,“静待你二人终成眷属,此事便无伤大雅。不曾想竟被人提前戳破,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国主即便想装糊涂也不能了。贪墨案刚过,朝中风波未平。且看着吧,总会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或许是打得累了,老人家摔了藤条,气喘吁吁落座,久久不能平抑。 梁红叶跪在兄弟中间,一样被打得皮开肉绽,红色长裙更显鲜艳。 旁边梁文亮眼珠极转,“祖父容禀,此事,妹妹可能是被殃及。我听梅府公子说,此次围猎三王子曾对林楚凡出手;想必大王子不会无动于衷。听闻林楚凡至今未归,已在猎场失踪。恐怕有人暗中记恨,才做出此等上不得台面的毁谤之言。” 哗啦…… 瓷杯茶碗碎一地。 梁博震怒,“毁谤之言?你自问她,可是毁谤?” 梁红叶跪伏在地,秀发披散,遮挡凝重双眸。下颚用力咬破上唇,红色汁液滴滴浸入地毯,不曾吭一声,动一下。 梁文亮意犹未尽,“祖父息怒,且听孙儿说完。只要我们不承认,谣言是没有证据的。说毁谤,便是毁谤。况且随此流言传开的,还有另外一事。” 这便是第二桩事。 且说当日之风别院遭遇匪徒袭击,焚毁大半。实乃三王子洛宣携手门客,自编自演一出闹剧。 三王子其人,并非文弱书生,更无体弱多病。搅扰别院,矫揉造作,趁机接近郡主,继其兄未竟之业。 门客自发动乱,巧设时机,舍生忘死甘做主人求偶路上垫脚石云云。惟妙惟肖,俨然亲身经历一般。 梁博回想起这第二条消息,逐渐冷静。看一眼跪倒在地的小眼睛,神情缓和不少,“你有何想法?速速说来。” 梁文亮适时进言,“既然事涉两位王子,又皆与聆风郡主牵扯。我们不妨推波助澜,将和亲之事翻出,搅扰一番。趁机揭露他们兄弟,为情也好,为储位也罢,终归反目成仇。只要爆料足够精彩,够引人注意,大可将小妹一事慢慢淡化。只要日后行事谨慎,尚有挽回余地。” 老梁心中一动,缓缓点头,“甚好!如此可引动双方彼此攻讦。只要水够浑,我们总能摸到大鱼。哈哈……此计甚妙!文亮,随我入后堂。你们两个,罚跪到申时!” 老梁亲手牵着长孙踱步后堂。 梁习暗松口气,“姐,放心吧。大哥妙计,定能保你声名不失。” 梁红叶长发铺地未有寸动。若非呼吸沉闷,清晰可闻,梁习险些怀疑姐姐已经…… 类似情景,一样发生在梅府,王宫……众人反应不一。 梅震自贪墨案失利,一直憋着气。 这次抓到时机,大有重振旗鼓与梁大人一决高下之意。三王子见外公兴致颇高,自然乐见其成,心下稍安,不复忐忑。 王宫内,凉妃絮絮叨叨责令洛云,今后不可与表妹来往过密,一切等大事落定才好计较。 洛长风藏身偏殿,无心修炼,将密报反复看过,愤而毁之。 坊间传谣津津乐道,流言蜚语满城飘摇。 罗绮身披漆黑斗篷,挂起浅白面纱,手持折扇,背负包裹,听着街边风闻,冷笑走出炽焰西门。 她躲过守军视线,直取清风关方向,一纵即逝,唯余一串缠绵幻影。 虎穴之内。 林楚凡缓缓摇头,不愿相信。 唤灵大会上,自己被毒血限制,彼时毒物有效。 翠衣巷时之所以无效,乃是问心所迫,琢磨自损的逆血脉法,顺势将毒逼出。 此与天心所言并不一致。 天心仍不放弃,缓缓道来因由,“原因可以有很多! 比如,他年事已高,身体衰老退化,无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比如,虽不怕涣灵散,但仍需进食。长久饥饿损耗身体元气,即便是灵阳、灵云境界仍难逃此劫。 比如,天泪惹人觊觎,他不敢随意托付,终于等来你这容纳别人灵媒的怪胎!” 天心越说越玄乎,林楚凡险些相信。 回想起那苍老破败的容颜,慈祥的笑容,缅怀的目光……还有临终转托遗言时,对于信仰的狂热追求。 林楚凡委实无法将天纹前辈与阴谋诡计相提并论。 他并不隐瞒自身想法,“即便如你所言,他不怕涣灵散,却因身体原因被迫囚禁。这与他生命垂危,临终托孤,并不冲突! 他当年可是为了你们教,找那劳什子酒杯茶杯,才导致被囚禁。等不到你们救援,挨到生命垂危之际。临死之前,将重要事务托人交还门派。如此忠贞不二,矢志不渝,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事,你怎能疑神疑鬼?” 红袍之下,香肩颤抖。 冰熊见状,凑来到天心身旁,就地刻画一线,隔开林楚凡。 『我们两个统一阵线,我相信天心。』 后者破涕为笑,轻拍冰熊大头,如同拍打老虎一般。 天心稍感安稳,悉心传道,“那是因为,你还不知灵云境界究竟多么玄妙。你以为灵魂化形,神魂离体,是凭空而来的奇妙能力?这都要基于灵阳三关最后一道,人与灵媒合二为一。 那化形的灵魂,就是灵媒。是以灵媒为载体,人魂力量的展现。如果他步入灵云境界,哪怕只是初境,刚过那条门槛,也可将魂魄藏入‘天泪’。你可知我为何担心了?是我多管闲事!” 林楚凡气得咬牙,仔细琢磨半晌,不由看向熊宝。熊宝恰巧也在看他。 难怪高境修炼者不用活物做灵媒。这么大一个,合为一体,除非是把我吃到熊哥肚子里。 天心见微知着,“你就别想了!凭你那糟糕资质,若无天泪辅助,此生修至灵月,皆是先人保佑、祖上积德。” 听闻天心挖苦,林楚凡非但不气馁,反觉豁然开朗。 他才灵星,操灵阳、灵云的心,岂非喝酱油耍酒疯?。 林楚凡仔细回想天心今日种种表现,尤其是听闻‘移花接木’时诧异的样子。 忽生一股不祥之感,“你该不会是想说,天纹前辈修至灵云期,可借天泪继续……存活?” 红袍点头,面纱缝隙处露出狭长细眼,画有血色眼线。 林楚凡将信将疑,“没了身体,他还活着?那,让我归还天泪……难道你们有重塑身体的妙法?他该不会一直藏我身上,日常偷窥?” 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红袍长身而起,袖口一甩。 天心转到山壁处斜倚,双臂环抱,垂目审视,“你将灵魂当什么?无所不能的天神么?灵魂长时间离体,是很脆弱的。还是说,你与罗绮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怎又扯到罗绮?林楚凡挠头。 熊宝偷笑,『不甘心,却又无奈,虽然她不喜欢,却不想别人染指。可是,似乎你才是那个不合情、不合礼的人?』 林楚凡仔细思虑后又问,“也就是说,天泪不易被发现,藏入体内并非必要。之所以选我,只因我契印不全,可容纳藏魂之天泪?” 天心见他信服,语气放软,“不然呢?难道一口将天泪吞到肚中,就不能带出黑牢?他大概是看你小,好骗。 对了,你契印完整,就在左肋之下。天泪如何得进?你那冰熊就没觉得有何不适?一般来说,一个人是无法结契两个灵媒的。” 林楚凡手捂左肋,“你连我契印都看到了!那里没伤,你看那么仔细作甚?” 浑然不觉,天泪之事乃是他亲口说出。 天心微觉尴尬,此题不该问,既然天泪能入,契印自然是不全的。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冰熊。 熊哥不负众望,咔咔刻字,『昨夜你被金丝菟暗害,险些瘫痪。天心反复检验多回才取出暗手。你该多谢她。』 为增加说服力,冰熊取出冰封的金银丝线,顿时转移林楚凡注意。 天心凝望刻字良久,忽然挥手融冰,狠瞪冰熊一眼。 第3章 借尸还魂 冰砖晶莹剔透,中心一条金银参半的细线萦绕。 细线形如蚯蚓,时而扭曲,时而盘旋,间或调皮地翻跟头。 林楚凡凝神细看,竟是金银两根丝线缭绕羁绊而成,首尾偶尔叉开两处,分毫毕现。不由啧啧称奇,爱不释手。 天心融掉冰熊刻字,见林楚凡并未过度解读,暗暗放心。 林楚凡兴致颇高,“熊哥,这冰是你凝的吧。手艺不错啊,快赶上我了!不过这线……像苏芯蕊身上的。冰砖内心是水么?怎还游来荡去,如活物一般。” 冰熊摊开前爪,『我不知道。』 天心冷然回道,“冰砖是实心的,它们也是活的。这是一种高级灵材,取自寄生类植物。或许本体是藤蔓的缘故吧,离体之后仍有顽强生机,只待灵气充盈,它们可自给自足。常人多喜用之打造灵具,殊不知它本身已近乎极精妙的灵具。” 酥手自楚凡处夺过冰砖,葱指隔着冰层对两根藤蔓轻点。 林楚凡不敢言声,陪在一旁观看,只出耳朵听讲。 天心转为叹息,“不过,寻常人无法直接使用,故此多做灵材消耗。” 林楚凡脱口而出,“苏芯蕊用得挺好,还曾穿入衣裙金光闪闪。” 话已出口,林楚凡扭头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 天心皱眉,欲言又止。 旁边伸出一只硕大毛绒脑袋,竟是那老虎肚饿,一双大眼睛来回扫视,这三个家伙何时走?尽耽误狩猎觅食。 福至心灵,林楚凡将切割无状的半匹狼丢出。老虎仰头叼住,倒退缩回。 天心经此一事,怒气半泄,“你倒看得仔细!那苏芯蕊绝非普通修者。此女对木灵亲和力极强,且擅植物类巫术,或是武技、身法,故此人称‘金丝菟’。” 木灵亲和?植物类巫术?这不是洛青荷么? 林楚凡小眼睛眨巴半晌,望着冰砖出言试探,“此物既是活的,弄死了也不好。不如我们一人一半,你选一条金的,我选一条银的。战利品么,见面分一半儿。” 天心从善如流,“好啊!” 林楚凡措手不及,本想客套一句,不料天心竟变得自来熟。神谕教家大业大,还差一根金丝藤蔓? 真是搬石砸脚!幸好剩了一半,回头送给公主,感念续命之恩。 天心轻笑一声,将冰砖丢还他手。 林楚凡忍住自掌其嘴的冲动,催动灵力解冻。两根细线绕腕一转,倏忽不见,吓得林某人手舞足蹈。 天心摇头失笑,素手掐诀轻点林楚凡手臂。反手一招,摄出细线,使其盘旋于手心不得挣脱。 林楚凡擦去额间冷汗,细细看过,心下微惊,红指甲怎不见了? 天心耳根一红,并未缩手,“使用此物需要收服。否则,它们将你视为寄主,埋入血肉生根发芽,日后说不定还能开花结……” 林楚凡只觉毛骨悚然,勾起一丝对天泪的芥蒂。 天心言说半句,若有所觉,意兴阑珊。 素手一搓,将金银丝一分为二。手心红芒微闪,金线扭曲挣扎一阵,终究安分,绕在中指根部,形如精细指环。 将银色一条送还,嘱咐道,“你境界尚低,先用瓷瓶收起。闲暇时,每日喂一滴灵气浓郁的精血血,须是你的。不出半月,它会熟悉你的气息,变得像金线这般乖巧。” 哪还有瓷瓶,唯一的一个用来做‘通脉丹’。林楚凡凝冰少许,将银线裹紧塞入酒葫芦。 熊宝旁观二人半晌,指甲一弹,小瓷瓶飞出。正是那颗冒牌通脉丹。 林楚凡顿觉尴尬,强行找补,“这丹药留着有用,怎能用此瓶?” 天心忽生好奇,“你有什么丹药是我没见过的?” 林楚凡支支吾吾,“无他。就是先前给你吃的补气益血丹。昨日他们找茬,非问我讨通脉丹。我没有那玩意儿,便掺些骨灰做个假的骗人。” 天心不疑有他,想起那丹药名唤‘归绮’,神情转冷。 林楚凡将杂物收敛,提剑欲走。忽而一拍脑袋,正事没办。 遂回原位,盘膝而坐,问道,“前事尚未说完。若天纹真借‘天泪’藏敛神魂……如此费尽心机返回门派,可是你们有法子助他复生?那也不对,他若未死,又无肉身,恐怕不方便吧?” 天心无声叹息,低沉问道,“他,他托你归还时,可曾有何……特殊要求?” 林楚凡不解其意,和盘托出,“并无要求!只有四字——‘杯在宫中’;另要求此物还给神谕教核心弟子。 上次我问过子曦,他自认不是核心弟子,这才假意让他传话,言说有要事寻你。” 天心拾起山药,掌心红芒连闪,霎时烤熟,小口啃食。 林楚凡只觉洞内格外沉闷,斜眼求助熊哥,后者视若无睹。 许久,天心轻缓摇头,“那也不对!若是核心弟子,应该境界与我接近,也能识破他用意,此举全无意义。” 熊宝与楚凡面面相觑,这有什么可识破的?难道教内前辈没死,你们还不高兴了?『这神谕教都是些什么人啊?』 林楚凡狐疑问道,“我怎觉得,你不太希望他活着?” 红纱轻摇,只吃山药,不讲话。 林楚凡自查身体,除一身紫青淤伤并无其他。忙用新学巫术挨个摸平,看得熊宝羡艳不已。 楚凡心觉好笑,天心本是看你面子才教我。心做此想,立即将光灵巫术以人熊常用语讲解一番。熊宝细细听过,趴到一边自行求证。 天心忽然开口,“但愿他已死了。若煞费苦心藏魂入体,恐怕所图非小,至少也是借体重生!” 一惊一乍,吓楚凡一跳。以为她不想说呢,啃半天山药,只憋出这么一句。 林楚凡深吸长气,“借体重生?怎么生?变婴儿么?那还不如说借尸还魂,更靠谱些。” 啪嗒! 山药摔成饼。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天心身躯摇晃,蹭着山壁缓缓坐倒。下捂小腹,上抹朱唇。 熊宝被这个想法吓住,连忙拉扯楚凡上衣一看究竟。 楚凡被闹烦了,裸衣相对。 奈何当初林姑娘将事做绝,左肋下漆黑一片浑圆图样,完全找不到曾经的放光小蝌蚪。 林楚凡更觉熊宝与天心有异,“你们怎么了?不就是借尸还魂么?若真能救人一命,也无不可。他还为你们教打听到机密消息呢。” 莫名其妙的正义感,理所当然的语气,傻乎乎的神情……终究惹怒天心。 红袍一闪,掀翻林楚凡骑于身下,右手倒持匕首,左手按住肉乎头颅,狭长细眼透出彻骨恨意。 林楚凡噤若寒蝉,小眼睛一眨,一眨。 天心寒声道,“天泪不在你身上?” 楚凡求助熊哥未果,沉吟道,“在……还是不在呢?” 匕首更低一分,“如何证明?” 林楚凡吓得腿抖,险些尿裤子,“移,移,移花接木?” 天心将匕首放开,仍旧骑他身上,“冰熊,封门。你,移花!” 林楚凡挣扎未果,“你先放开我,这姿势如何掐诀结印?” 『此事与我无关,路是天心自己选的,小凡子只是传递天泪的工具人。不过,此时最好别惹她。否则,我们六个未必还有命……』 能宝乖乖过去弄出大石将洞口堵得严实。 『感谢雨伞,助我偷学粗浅土石之法,回去定要多教它几招。』 林楚凡待天心站起,支支吾吾说道,“那个,施展之前,我还有话说。大概,可能,也许,猜到你们的想法了。” 噗呲! 一句话换来一刀穿透肩膀。 林楚凡大叫冤枉,“疼!熊哥快点灯。我还没说,捅我作甚?” 一丝星火自熊宝指甲燃起。 天心侧目,这畜生还会火术?倒不是简单灵宠。 熊宝见她二人‘情投意合’,不惜以刀相连,委实无话可说。 林楚凡疑惑更甚,“你们有事儿瞒我?怎么一个两个变得如此奇怪?天泪可助天纹复生,这是坏消息?你们如此反感紧张作甚?既然天泪如此重要,惹得两任国主垂涎。为何无人‘杀鸡取卵’?” 天心嗤笑,“呵!看你肥头大耳,本以为你这辈子想不到呢!因为天纹也不是好惹的。那些所谓的国主,并无必胜把握。若强取不成,反而极易走漏风声,引来强敌觊觎。囚而不杀,等他体弱衰亡,乃是下策中的上策。” 此女竟将匕首转过半圈,疼得楚凡龇牙咧嘴,心脉微微绞痛。 转而想起自己满身伤患皆是她一手治疗,捅一刀……当还利息吧。 天心竟还有话说,“你若知他如何复生,恐怕无法如此慷慨。按我推测,你应该是他重生宿体。他绝非看中你传递天泪的作用,而是结契有缺,天然适合嫁接灵媒。” 此言一出,林楚凡头皮发麻;冰熊悚然一惊。 林楚凡语出颤动,“不,不会吧?我天赋很差,若非天泪入体,连熊哥也比不上。他煞费苦心复生,难道不该选一块儿良才美玉?” 天心另有见解,“对于灵云境巅峰高手而言,你资质好坏,很重要么?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资质高低已无所谓。只要有,哪怕最差,也可通过各种丹药灵材培育成高手。” 林楚凡额头见汗,“那,那现在,我,我不是我了?那我是谁?若真选我复活,那,那天泪还能出来么?他托我归还天泪,传递消息,岂非徒劳?” 天心叹息,“大概他没想到你如此蠢,竟舍得送还天泪。相传,天泪乃是天神之泣遗世。得之可轻松领悟天地间各种灵气。” 林楚凡大怒,“天心!我忍你很久了。说话就说话,别转匕首,疼!” 天心手黑,“转匕首是轻的!你最好能将天泪取出。否则,明年今时即是你们忌日!” 噗…… 楚凡口吐逆血,挣扎无效。他境界不如天心太多,完全被压制。 林楚凡退而求其次,“先说好,若我弄出来,他真有神魂,有意识,到处乱跑,你不能怪我。万一他发现你资质更好,换你身体复生,也不无可能。” 冰熊闻言捂脸,『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啊!』 一时不慎,将头上熊毛烧焦一片。 天心气急,“你还说!” 噗嗤! 匕首令换一边肩膀,对称刺入。 楚凡咬牙忍住痛叫,后悔自己过于热心。 早知如此,天泪就不该还。不,是不该接这件事儿。本以为是乐于助人的好事呢! 林楚凡暗叹一声,双手掐诀,颤巍结印。只感觉天心手黑心狠,专穿琵琶骨,手臂已然用不上力气。 随着复杂手诀施展,林楚凡渐觉有串东西自左肋下牵扯而出,簌簌汇聚于右手。顿时信心高涨。 此术他只见过两次。严格说来,算叶霜亲传。后于黑牢见‘皮包骨’天纹施展一回。 二十余手印匆匆而过,林楚凡右掌浮现一团光亮,闪烁不止。 忽而光芒收束,化为一只……没有尾巴的狗? 林楚凡大惊失色,天纹前辈,不至于吧,不当人了? 忽觉右肩剧痛,天心又转匕首,“这就,是你,说的,天泪!” 两字一圈。 冰熊早忍不住了,人立而起,按着楚凡龇牙咧嘴,另起一只空爪,反复梳理身上毛发。 楚凡苦着脸细看半晌,“别,别转了!移错了,这是熊哥。剃了毛可真丑。” 熊宝探出指甲比划,『若非被此女挟持,我非揍你一顿不可。你才剃毛丑!』 天心一时愣住,没想到还能移错。不过,这无毛熊挺可爱,傻乎乎的。 林楚凡散去手诀灵力,将熊哥缩影收回体内。此术也是初用,之前从未想过将熊哥送人,定是巧合。 楚凡忍痛重新掐诀,这次刻意用灵力感受一番,注灵后全无反应的即是天泪处。 重复动作后,一丝乳白色精粹缓缓自掌心抽离,渐渐浓缩为一颗水滴。 说它是泪,略硬;说它是石,稍软。 天心暗松口气,拔匕首时带出一股血水,喷淋满身。一瞬间,心生会意。 林楚凡咬牙切齿,“当初就是这样,从我手心融进去的。接下来怎么办?你用东西装好,还是……” 话到此处,掌心天泪又生变化。灵光猛闪,渐凝出虚幻肖像。 林楚凡口吐逆血,满面惊疑,难以置信 一丰神俊朗的中年面孔,泛着洁白晶莹的光泽,漂浮于半空。 不见嘴动,但闻震荡之声,“孩子,多谢你。真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孩子。我乃神谕教祭司天纹,这位弟子,在教中担任何职?” 天心收敛匕首,行礼作答,“弟子天心,宗教护法之一,见过前辈。” 熊宝见楚凡喷血,急忙护在近前。 天纹再生惊奇,“竟是护法,看来修为不错。我已从楚王宫中打探出残碑下落。你快受此移花接木,带我面见大祭司,神谕教将铭记你的功勋。” 天心摇头,“前辈容禀,弟子已有灵媒,只能辜负前辈美意。不如暂请前辈屈居此瓶,弟子每日注入灵气滋养,尽快带您返还宗门,面见主教。” 此女高举右手中指,灵力灌注下,金色指环光芒耀眼。 楚凡看到滴血的匕首,不由嘴角抽搐。 天纹劝道,“你的灵媒再好,如何比得上天泪?不要也罢。快些引我入体,此事回禀后,我将升天侍奉天神。天泪可做你的新任灵媒。” 林楚凡只觉灵力不济,难免再吐逆血,昨天的伤怕是白治了。 天心不为所动,“前辈所言极是!奈何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天泪乃是前辈赖以栖身之所,弟子不敢取用。” 天纹面容闪烁,“哼,呵呵,哈哈……果然,我教护法非等闲!你既已看穿,为何不逃不避?” 天心冷言相对,“我既看穿,何须逃避?” 林楚凡心口猛然收紧,只觉灵力被吸不少,有心出言提醒。 忽而冰熊传来一丝灵力,楚凡闭口不言,偷偷掐了熊宝一下,胖头轻摇。 天纹兴致颇高,“如此说来,你自负可胜灵云?后生可畏啊!” 天心红袍鼓荡,镇定自若,“灵云?不过冢中枯骨,幽魂野鬼罢了。只是弟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前辈解惑。” 天纹似不着急,“见你还算知礼。问!” 天心抬手指向旁边林楚凡,“这胖子虽资质不佳,却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前辈为何舍本逐末,甘冒奇险,现身相见?” 林楚凡倚着熊哥坐倒,不由低头审视,哪里胖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啊。 第4章 剑刺良人 半空中的人脸一阵雾气翻腾。 分明是灵气汇聚而成,却弄出水气弥漫状,“冒险么?也许吧。数个时辰前,一股纯粹的丁火精气来势汹汹,排山倒海,滋味甜美,竟连藏身印记中的我都被勾起食欲。故此,推测神谕教弟子在侧,并非难事。” 天心红袖一甩,沾血的匕首钉于地面,双手自袖口探出,掐诀结印。 天纹之魂并未阻挠,雾气昭昭,面容时隐时现,饶有兴趣地看着,“恼羞成怒?老夫未曾想到,神谕护法堕落如斯,竟对懵懂少年下手。本座原想藏匿神魂,趁机摄取你之灵力滋养自身。可惜,这个好孩子心脉患有隐疾。否则,你早已灵力尽丧,老夫早已重见天日!” 林楚凡闻言惊怒。 这老东西果然不是好货!竟知觉我心脉有异?却似不知问心所在,委实可疑。难道他平日无法感知外物?要不……问他一问? 天心傲然道,“是他心脉有异,无法承受浩瀚灵气灌输,侥幸躲过一劫才对。天纹,你也曾是神谕祭司,怎能草菅人命,夺他人舍身?” 天纹虚影庄严肃穆,“只有老夫活着,才能更好地聆听天神教诲;才能更好地执行天神旨意;才能更好地扞卫天神荣耀。 他?连信徒都不是,为我教牺牲已是他此生无上荣光!反正他也活不长,不如借此有用之身,助我完成遗愿。” 林楚凡灵力被吸干,拒绝熊哥传灵支援。 刚才度过来一丝,未经循环,直接被吸入天泪所在半环。如今自知帮不上忙,总不能拖天心后腿。 既已确定天纹不安好心。听言外之意,早想取而代之。阴差阳错,于街头替罗绮挡了一回问心之毒,侥幸躲过一劫。 真是福祸难料! 林楚凡忽而一愣,费力举起右手,接连举起左手,反复端详。天泪何在?移花已毕,尚未接木,怎就不见了? 不待发问,神谕教两个已然开打。林楚凡于熊宝四目傻眼。 红袍之下结印初成,唤出有翼火蛇,婉转腾飞。蛇身甩尾一抽,随即转为束缚,振翅迂回,张开大口啃噬而下。 天纹毫光鼓荡,硬接此招,竟有心思调笑,“本座同是神教弟子,且比你早修行数十年。什么巫术是你会而我不会的?如此一条怪蛇,妄想败我,是你太天真;还是我年岁大,跟不上年轻人步伐?” 话音刚落,毫光伴着雾气扭曲鼓荡。 火蛇悲嘶一声,一翅残缺,似被天纹吃了! 林楚凡惊异非常,挨着熊宝瑟瑟发抖。 熊宝也是初遇此等登峰造极之人物,『可惜不是好东西,妄想抢本熊地盘。该想法子收拾他……』 火蛇折翼,天心似受牵连,踉跄后退几步,背贴山壁,胸口起伏不止。似有鲜血吐出,面纱遮挡,看不真切。 天心喘息一阵,并未气馁,重整灵力汩汩注入。火蛇重开双翼,绕着天纹虚影穷追猛打。 林楚凡惊吓过度,隐约有些习惯此间情形,逐渐萌生遐想。本是一颗借宿己身的灵媒,突然杀出一个灵魂,偷灵气不说,还恬不知耻反客为主,心心念念抢占身体…… 此子越想越气,心脉不由收束,绞痛来袭。此刻没有多余灵力助他逆转气血缓解疼痛。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找不到天泪,我还找不到印记? 林楚凡推开熊宝,匍匐在地,挣扎摸起无影剑。抽出虚无剑刃,对准左肋猛刺。咬牙切齿地回望熊哥……没反应?难道不顶用? 忍痛将心一横,自行绞动一圈。难道刺歪了? 林楚凡疼得打颤,憋出半句话来,“灵气,熊哥,借我点。” 熊宝白眼一翻,渡一丝灵力入印记。看着林楚凡笨拙破局,虽不认同,却并未阻止。 随着灵力入体,林楚凡明显感觉到吸纳之力的位置,早已不在天泪不全的半块印记处。似乎转入圆环中心,熊掌印周围,游动颇欢。 熊哥,恐怕要对你不起了…… 林楚凡呻吟着抽剑而出,偏移寸许,对准圆心猛插……仍无反应? 心脉收束越来越紧,委实顾不得许多,林楚凡握紧剑柄正反绞转两周。 “嗷……你是个好小子!有本事,一辈子别放我出来!老夫耐心充足,大可坐等你死。你死后,此身归我。放心,你活不久!哈哈……” 听闻那不似人声的惨叫,林楚凡只觉身心舒畅。 忽而大量灵力入体,血脉贲张,林楚凡皱眉逆行气血,终究缓解心脉收束。 噗…… 一口逆血喷出,身插无影剑趴倒在地,捶熊顿足而笑。捶的是熊前腿,顿的是熊后腿。 熊宝见他形容凄惨,并未计较。刚才一幕幕已然超出它认知,『怎么一剑戳下去,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反倒是那老头,叫出本熊急眼的声音。』 只听林楚凡骂骂咧咧,“老王八蛋,好心帮你,反来算计我。回头小爷弄点儿毒药,药死你个王八蛋!” 天心神色复杂,幸而面纱遮挡,无人得知。收敛火蛇,踱至楚凡身旁,拔剑,疗伤。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拔出无影剑。 天心凝望殷红剑身,不由感慨,此子并非一无是处。拼命起来,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若非他果决自残,恐怕一时半刻难敌天纹。 剑伤不重,奈何琵琶骨附近被穿两个洞,并非几次光灵巫术可以治好。 她有些抹不开脸面道歉,林楚凡并未计较,“罢了,伤两根琵琶骨而已,又不是丢了性命。回头多吃些药,总会好的。万一我被天纹附身,提前穿琵琶骨也好,免得为祸人间。” 他越是这么说,天心越觉得无地自容。不知该如何弥补,只用手按着衣服破洞,那是她转动匕首留下的。 林楚凡忽然提议,“收拾一下,准备逃命吧。闹出这么大动静,别把追兵惹来,害了这一家四口。” 许是过意不去,天心并未唱反调,拾起半截山药,用封魂的破衣服裹了。 楚凡派熊宝出去打猎,顺便探路。 天心幽幽说道,“你以后,别单独放天泪出来。他恐怕,尚有其他手段未曾施展。” 林楚凡无可奈何,急得挠头,“我当然打不过他。只是,他如此蛰伏,会不会偷窥我的隐私?有了我的把柄,进而挟我。” 天心摇头,面纱轻摆,“你心脉残疾,无法容纳太多灵气,却冥冥中救了自己。以他如今状态,蛰伏已然不易,完全依靠你体内灵力续命。今日一番作为,一来吸取你周身灵力弥补根基;二来奢望一战而胜,夺我肉身为己用,好摆脱你这残次品。” 这姑娘会不会说话?我是中毒,不是残疾。只是资质差,境界低,怎就残次品了? 林楚凡腹诽半晌,“知道了。他老人家机关算尽逃出黑牢,却被我这个行走的监狱给困住。此前未受伤时,我心脉是正常的,他为何不曾出来作乱?此事……你怎么向门派回禀?” 没想到林楚凡直接问出来,天心也很矛盾,迟疑许久,“也许,他需要时间恢复;也许,你那时身体太差,他看不上。” 林楚凡不解其意,“那为何我死之后,他又能用了?” 天心反问道,“死人知道疼么?还用管心脉松紧?” 林楚凡梗着脖子犟嘴,“那,他大可以现在跳出来弄死我!” 天心无名火起,“你有被杀妄想症?他指望你的灵力续命,怕你与冰熊拼死反扑,弄得两败俱伤……万一把他弄死呢?神魂离体,很脆弱的。” 林楚凡听她语速加快,低声嘟囔,“脆弱?还打得我们重伤。” 天心忽觉意兴阑珊,“是属于灵云期的脆弱。” 许是携手小战一场,拉近些许距离,二人反像朋友一般闲聊起来。 林楚凡又见到天心冷漠下的另一面,不仅手黑心狠,好奇心重,如今,更有些唠叨。 哗啦…… 熊宝拖着一头麋鹿归来。 林楚凡慷他人之慨,将鹿送给老虎,还留下半葫芦归绮丹。想了想,取走葫芦,另凝出冰盒盛放丹药,“这鹿,送你们做口粮,最近莫要外出,当心遇险。那丹药补气益血,对身体好,但不能多……罢了,你身体这么好,自己看着办。” 大老虎如家猫一般摇着尾巴向他们告别,好似听懂人言一般。 天心看他一本正经地教老虎药不能多吃,顿觉好笑,“或许我们前脚走,它后脚把那药全吃光。不怕药死它?就那么宝贝那破葫芦?” 楚凡懒得理她,闷声尾随熊宝向外走。 清风关前,黑色斗篷迎风飘扬。 罗绮入关盘桓半日,打探不少消息,也发现一些鬼祟之徒。 她一心寻找林楚凡,懒得计较,直取猎场而去。前行不到十里,路遇军士列阵巡逻。大概这就是洛青禾求来帮忙找人的? 罗绮扭转身形绕过。 不料凭空生发一道水剑,将其迎头拦下。 有高手! 罗绮盘旋坠落,驻足一段歪斜树干。 忽闻喝问,“鬼鬼祟祟,到此何事?此地已被御灵司划为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竟是雷引身着官服,领着十余手下,自一旁山坡后呼啸而出,瞬间将斜树包围。 不见皂袍纶巾,罗绮一时不太习惯,但闻‘御灵司’三字,心生厌恶,“我奉青禾公主令搜寻林楚凡。还请雷大人行个方便。”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印信。 此物并非洛青禾授意,乃是之前签发折价文牒时戏做之印章。 雷引并不买账,“我等奉国主令在此驻守。什么公主令?没听说过。不想死,速离此地,莫要自误。” 罗绮无声一叹,收回印信,甩开折扇。灵力灌注下,粉色蝴蝶成群结队飞出,遮天蔽日,仿佛一朵鲜艳的云坠落萧条树林。 蝶群既出,此女脚下轻踢,数次起落绕身而过。 徒留御灵司一众下属陪雷引捉蝴蝶。雷引大怒,有心追赶,奈何腿伤未愈。 之风别院。 林楚夕按照罗绮指示给火苗喂药酒,趁机探查她为何还不醒来。 不料,她竟魇在梦中。反复回放自己重伤,小姐被擒……还补充一段:楚凡归来找不到楚夕大发雷霆的场景。 林楚夕分外惊奇。 此前探查别人,多是得到一些文字,声音。此乃读心术初次读到画面。 林姑娘贪玩,反复窥探许久,一时如在梦中,流连忘返,一切显得虚幻又真实。 直到有人敲门,“夕姐姐,下人来报,那王公子又来了。这次指明是找你的。” 林楚夕于旁人梦中惊醒,心生不满,“不见!就说,说我回府了。不在别院。” 荆沐雨委屈点头。 自从熊宝随凡哥哥离开别院,此间气氛压抑非常。她已三两日没听过笑声。 小姑娘害怕,又不敢问,只能抱紧雨伞的大头。幸好雨伞长大些,可以充当坐骑。 城外树林。 林楚凡不知自己究竟在何处,距离炽焰城多远。 先前听熊宝提起,夜战之地有零散士兵巡逻。 林楚凡欣喜不已,大言不惭向天心吹嘘,青禾公主讲义气云云。 天心冷眼旁观,不置可否。 林楚凡寻迹追去,稍作接近,立时听闻大喊大叫,“胖子?冰熊?找到了!林楚凡在此,快放信号。” 一支响箭冲天起,凌空炸裂,暗红色烟雾随风飘散。大批人马望风而来。 楚凡鼓吹太过,一口咬定此乃迎接队伍。 霎时,西北方向呼呼啦啦冒出一大群人。 个别身穿御灵司捕快紫衣,兵士数十,另有二十余人身材各异,奇装异服,兵器五花八门…… 林楚凡顿觉不妙,不待逃跑,对方人群吵闹开来。 “林楚凡!交出通脉丹,饶你不死。” “对,交出来!” “不行!他的胖头可以领赏!” “先把丹药骗来,再杀也不迟!” 天心轻轻理顺耳边散落秀发,酸溜溜言道,“青禾公主,真讲义气!派来这么多人送你回老家。” 楚凡涨红肉脸,倒提无影剑转身即逃。 熊宝还算义气,知道拉扯天心一下。 后者面露不屑,信手挥出两个火球,盘旋着引燃附近山林。转身飘然而去,追着熊宝,赶上林楚凡。 身后御灵司众人折返,汇报行踪。军士围坐一圈,以救火之名,行取暖之实。 唯有江湖人悍不畏死,掠过火带,双腿紧捣,循着光影追去。 跑着跑着,熊哥领了先。天心本可以更快,有心照顾林楚凡,刻意保持一样的速度赶路。 林楚凡忽而心动,“熊哥,咱们换条路,绕远些,别给大黄一家惹祸。” 冰熊呜咽一声,调转熊头向东南而去。沿途刻意留痕,唯恐那些毛贼追错方向。 天心好奇问道,“大黄?” 林楚凡皱眉,“大老虎,黄条纹的,你不是还抱过。” 天心数落道,“大黄,是狗的名字吧。” 林楚凡气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若能保命回城,我叫大黄也行。” 拼命奔跑中,分外怀念罗绮在身边的日子,挽着手便能循着幻影前行。 天心好整以暇,“你倒是挺在意大小老虎的。” 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等着看他出丑。 林楚凡气喘吁吁,仍不认输,“我们大半夜闯到它家,熊哥还曾想吃了人家。之前你又在那,和老不死的打了一场。怎么算,都是老虎有恩于我们。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天心哼道,“它知道什么恩仇。不过是本能罢了。” 林楚凡摇头,“以前我也不这样,直到遇见熊哥。才知,灵兽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它们许多时候,比人简单。” 许是想到天纹狡诈欺骗,林楚凡心生感慨。 天心沉默不语,闷头赶路。 “噗……” 林楚凡感觉捅了‘天纹’一刀之后,心脉似乎强韧不少。跑了许久,仅吐一口逆血。 或许被天心疗伤之后就增强了?一直没机会检验。如果继续强化下去,该不会引出天纹抢夺身体吧? 林楚凡神思不属,旁边一只玉手探来。不知何时,她将红色指甲又画了回去。 天心硬着头皮说道,“我带着你些,别逞强。留点儿力气,万一遇到强敌,也好自保。” 林楚凡挣扎未遂,只能深以为然。 第5章 狼裘 月舞 动凡心 看不见雪的冬天从容而过。转眼便是二十余个日升月落,又到既望之夜。 焰灵谷南,湖畔某处。 岸边躺倒一人,狼裘加身,仰望皓月,偶尔咳嗽几声,喷出蒸腾雾气。 到底是冬天,虽不见雪,夜晚仍是寒凉。 那人手边一只青色剑鞘躺倒,划痕斑驳,卖相极差。 哗哗…… 水声自湖心响起。 月华粼粼,簇拥着鲜红长袍,荡漾间浮出水面,朝狼裘而来。 忽而灵力涌动,淡红光晕随衣衫出水,渐覆周身。 一阵更浓的雾气自衣衫之下蒸腾而出,落地散去,徒留清新衣裙。 此女脚尖轻点,飘落狼裘身侧,素手舒张,轻梳润湿青丝。 没戴兜帽,红纱依旧,一只红色绣鞋伸出,轻踢狼裘腰腿,“轮到你沐浴,快些清洗这身血腥,免得有人闻味儿追来。” 狼裘十分不耐,“咳咳,冷,不洗。若非你弄这破衣裳又腥又臊,何来味道?” 他鼓涌着挪开一尺,捡起残破剑鞘抱在怀里,盯着满月猛瞧,心思不知飞到何处。 红袍并不放过他,素手泛起轻微光晕,热乎乎,烘干秀发。 用脚尖挑起小石子儿砸落他额头,撞出西瓜没熟的声音,“谁让你如此没用?还修炼之人呢,风寒频发。我哪次治好以后,你坚持过两日?这狼皮虽味道差些,胜在暖和。否则,你焉能活到今日?” 狼裘紧了紧衣领,“咳,这不是风寒,是逆转气血太甚,伤及体魄。翻过那座山丘,即是焰灵书斋地界。过了今夜,咱们分道扬镳。” 语毕愈发缩了缩脖颈,似乎很冷的样子。任由剑鞘滑落一旁,不再理会。只有一对儿小眼睛嵌在苍白浮胖的脸上,凝视夜空,丝毫不转。 开口喷出热气,自眼前徐徐升起,淡化,冷却,终究消失……为眼中恒月披了层朦胧羽衣。 红袍问道,“现在赶我走,似乎有些晚了。此处既是书斋地界,我们两个恐怕难以从容离去。还是说,你怕连累我,才提分手。” 狼裘眉头紧锁,“半月以来,哪次不是我藏得好好的。你拖着大红斗篷,站在光秃树枝上招摇。唯恐路人看不见,迎风招展,搔首弄姿,想方设法暴露行迹。” 红袍将干爽青丝藏入兜帽,“哼!那你说,我跳得美么?那可是教内举办祭祀大典时才难得一见的祭舞。” 她捏起不知何时涂抹指甲的葱指,由手腕开始蜿蜒灵动,缓缓带起全身衣袍辗转。 尤其顺畅地转坐为立,绕着血腥狼裘,步履开合,漫舞清扬。 狼裘捂住脑袋,扭来扭去,此时此刻,他只想静静赏月,“美,可美了,美得冒鼻涕泡!能歇会儿么?等会儿熊哥说不准会惹来不少人,你不若暂歇,保存体力,以备万全。” 红袍收束姿容,重新找了处毗邻之地挨紧落座,忽而问道,“那你说,是我跳得美,还是罗绮跳得美?” 红袍兜檐下,狭长眼角闪过狡黠光芒。 狼裘掩映中,瑟瑟发抖的某人不以为意,直勾勾盯着银白月轮,仿佛那里随时会掉下一只嫦娥。 随口敷衍道,“你美,你最美。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天心。我更喜欢初见时,你手狠话不多的样子。” 天心怒骂,“油嘴滑舌!果然,教内典藏写得没错,男人皆是喜新厌旧,骗人的鬼话张口就来!” 言辞讥讽,犹不解恨。 一双红色绣鞋齐出,踩得狼裘横滚数尺,险些落入湖中。幸而关键时刻用剑鞘勾住一块不小石柱。 林楚凡索性不再回去,鼓涌几下,倚着石柱望天。 天心怎会轻易放过他? 蹑手蹑脚来到石柱另外一侧,学他姿势坐下,望月。 很对称的布局,若衣着与身高协调些儿,说不定会更好。 天心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的,可是真话?” 林楚凡气若游丝,“咳,你就不能恢复一下,之前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么?其实,我没见过她跳舞,所以说,你跳得比她美,是真话。” 天心追问,“你们不是,夫妻么?她怎连个舞都不给你跳?” 红袍袖筒内两只素手纠结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在捏谁,左手,右手,都是她自己。 原本打算将他送到安全地点,立时回宗复命。可惜事与愿违,接连遭遇围追堵截。 路遇士兵已是最好情况,打得过也逃得脱。若遇到些亡命游侠,全身而退竟成奢望。 她自是不怕,惹恼了便一把火烧个干净。只是这少年,起初几日还好,之后每况愈下。即便有冰熊看护,战力仍大不如前。 内有天纹藏器于身;中有心疾连喷逆血;外有追兵锲而不舍。 还好,他发热没烧坏脑子。 日前,当着祝光明、柳槐枫的面,抛出那瓶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通脉丹’。竟引起好大一番争抢,二人一熊趁机突围,逃出生天。 他们盘算着,接连十余日辗转,可去之处都已去过。山林外围已被层层封锁。索性反其道而行之,转起锐角弯道,斜指焰灵书斋。 用冰熊的话说,叫什么灯下黑?也不知什么鬼点子,灯下只是昏暗些,灵力入目,总能看得清,哪里黑了? 林楚凡忽变声调,“你是来揭伤疤的么?我没警告过你,遇到罗绮不要提闻无声么?” 严肃的语气惊醒走神的红袍。 后者委屈皱眉,跳舞而已,与闻无声何干?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看你重病的份上,饶你这次! 石柱另一侧,另有言辞飘来,“想必你也认定,我命不久矣。所以这几日突然转性,一反常态地和善友好,更费心跳那劳什子祭舞。似乎,已经有决断?不妨说来听听?我作为当事人,知情权总是有的?” 夜,突然很安静。 此处无风,但闻月华与湖面相拥,如果光有声音的话。 红袍措手不及,隐隐有些怀疑,此时会否是天纹溜出,占他心神,才如此敏锐机智。 天心支支吾吾,“我,此行,是受子曦之邀,彻查宛天华之死。时间,地点,杀人动机,你皆是不二人选。虽然中毒一事可解除嫌疑,但不代表天纹不会借你之手。” “哼!呵呵,哈哈哈……咳,咳咳……” 林楚凡气笑,又因气喘变为咳嗽。却仍无法遏制讥讽嘲弄之气缓缓散开,铺满整个湖面,乃至更远。 及至客串平息,沉吟道,“既然旧事重提,我也问一个,当日问过子曦的问题。 笔墨山死了老东西,自己查不到凶手,是他们废物,活该受死。你们神谕教挺个热脸贴……又为什么呢?莫非,你们服侍的天神也动凡心,喜看书了?呵,咳咳……” 红袍之下,心里泛酸。 林楚凡喘息几口,坚持问道,“还有,这结论如何下?子曦的用意,不难猜测,无非是找我替罪,撇清神谕教之责。 可若定性为天纹所为,那神谕教如何独善其身?或者,这不过是借口之一。你们终究是要收回天泪,甚至,封锁那什么,茶杯在宫中的消息。亦或,你们也同意天纹转生?咳咳……” 天心沉默。 林楚凡仍不解气,“若我没记错的话,虎穴那日,我们所中之毒,源于你自带的伤药。虽感念你帮我解毒,但仍想问一句:子曦,可信么?” 忽然炙热来袭,狼裘迎身抱住,很是暖洋……不慎手掌烫焦,伤及前身半数皮毛。 一阵烤臭肉的味道徐徐散开。 天心怒气稍解,“冷炙那事,不许再提!天纹妄图转生,为教义所不容。但,天泪,经由宗教传承多年,其象征意义,远在灵媒之上,不容有失。” 烤了会儿火,狼裘内的人恢复些许精神,这才闻到焦糊的‘香味’。 自残破剑鞘顶端抽出无影剑刃,将手心一层熟肉割下,取出伤药胡乱涂抹。灵力冲刷,及时止血,白光一闪,恢复如初。 传自天心的治疗术对外伤果有奇效。 林楚凡好奇问道,“你们七大门派也有怕的时候?什么天泪不容有失,什么教义所不容。敢陪我打个赌么? 你将实情原原本本汇报上去,会有超过一半的人支持天纹转生。甚至会有人想出比现在更好的办法。 比如……我眼下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将天泪融入婴儿,甚至是未出生的胎儿体内,经过短短十余年,自然而然地成长融合。说不定会得到一个,天赋更胜往昔的‘天纹子’,届时……” 天心尖锐怒吼,“够了!此等异端言辞莫再提起,免得教众听闻,将你净化。” 林楚凡摆出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你是护法,不算教众么?怎不直接净化我?之前,我以为,只有笔墨山的人虚伪。如今看来,神谕教,不外如是。 你们平时越是标榜,背地里,违反起来越严重。宛天华之死,的确是个很好的契机。可以堂而皇之将我与神谕教勾连到一起,之后再有任何过激行为,皆变得名正言顺,合……咳咳……情合理。” 林楚凡咳过又道,“其实,我无意贪墨你们的东西。若非天纹匹夫阴谋诡诈,那滴眼泪早已回到你手中多时。 至于宛天华之死,真的没有其他可能么?当日,他乔装改扮,潜逃出城,车驾在归途曾被暗影楼围攻。说来可笑,正在当初你们围攻梅寒石之地。可惜,当时司学大人不在车上,否则,也不会有这些麻烦事儿。你们不妨从暗影楼入手,或可查出幕后之人?” 天心收敛怒气,冷笑道,“无耻之徒!鬼话连篇!还敢说与你无关?怎么你连他车驾遇袭都知晓的如此清楚? 暗影楼之主,是炎国国主,洛长风!谁敢在炽焰城泼他脏水?你当笔墨山不知,只是不敢说破罢了。” 暗影楼之主是洛长风?难道他就是老头子身后之人? 那他……费尽心机与我过不去,又何苦来哉? 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林楚凡外焦里嫩。之前许多难以想通之处,似乎迎刃而解? 看似豁然开朗的背后,藏着更大的疑惑。 林楚凡自认资质差,年纪轻,长得丑,父亲不过是小小城主。虽战后封了个不疼不痒的百战伯,如今最高的官职不过工部副侍郎。 堂堂国主,富有天下,为何如此针对?分寸总能拿捏到位,不取命,该受的罪却一样不少。 此刻心神激荡,完全没想过天心是否欺瞒。 噗…… 逆血喷出,林楚凡略微回神。 如今的身体虽羸弱,却已形成习惯。一旦心脉收束过紧,便会自发逆转气血来止痛。 天心手臂探出,奈何此刻正在争议,默默放下。 林楚凡抹嘴一笑,“国主开暗影楼,真是生财有道!呵,天心啊,不妨直说吧,宛天华是我杀的。罗绮带我一路追踪,终于在书斋门前截获司学大人。 当日,我的确用过你们神谕教的火蛇巫术,这也是笔墨山为何如此笃定。我无意嫁祸,而是希望借机引来你们的人,交还天泪。” 天心恨得咬牙,“果然,现在承认了!你不是中毒在身么,如何施展巫术?” 林楚凡半真半假,耍起无赖,“不是你说的么?灵云期神魂不惧涣灵散。我估计,当日杀敌心切,天纹匹夫乐于助人。 既然告诉你,不妨说得再透彻一点儿。一旦你神谕教如此定论,敢出卖于我。我便立时公开:神谕教祭司天纹阴谋转生,妄图夺舍他人。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死后,泪落谁家,且看你们七派的本事。” 许久不曾说如此多话,林楚凡轻按胸口,取一颗归绮丹含入口中。 不由怀念有针灸傍身的日子。难怪那会儿罗绮每日施针,这逆转气血之伤,果然缠绵难去,且积重难返,每况愈下。 熊哥偷吃的,怎还不回来?饿死本少了。 天心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头一软,“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我个人是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只是,我乃神谕护法,一切要以宗教利益为重。天纹、天泪之事,无论如何我都会禀报教内。你有什么遗言,早些交代给冰熊吧。” 林楚凡龇牙一笑,“我可真是,感激涕零!这话也就对我说说。若熊哥在场,此时你们已打到一处。别以为它境界不高,不敢咬你。死在我们手下的灵月早过十指之数。你爱禀报就禀报,别再提起。我可不想,强敌环伺之时,你与熊哥内讧。” 哗啦…… 忽闻水声,远看对岸,一只冰熊横推冰舟,切开冷静湖面,踏月而来。 林楚凡反复抹嘴,深吸长气,仿若无事发生一般,跳起挥手。 熊宝见状,猛然加速,冰舟极掠三十丈水幕,摔碎于楚凡身前。 冰熊仍留湖里打滚,状若洗澡。冰舟是开山掌拍回来的。 箱子,布包,散落一地。林楚凡挨个打开。 一箱水果,两包衣服,瓶瓶罐罐一箱,药味扑鼻。 三盒糕点,四包肉脯,密封酒壶一只,香气四溢。 倒是轻车熟路,之前随楚夕夜游,路倒是摸得清楚。只是,偷得太多了。 林楚凡将糕点与水果连同女式衣衫丢给天心。 自取肉铺,咔咔大嚼,许久不食盐肉。辗转荒山半月,每日生肉果腹,实难下咽。偶尔挖些山药、地参之类,考虑天心吃素,楚凡无心争抢。 红袍打开怀里的东西挨个看过,将衣服放在一边,选几块糕点,掀起面纱,就着水果吃下。 林楚凡不必回头,已知她如何进食。 两人简单吃些,将余物归置一番。 天心从怀里取出一粒温热蜡丸,端起酒壶,打开闻过,不错的佳酿。蜡丸捏破,露出一粒光华流转的丹药,不等楚凡看清,咕咚一声丢入壶中。 天心单手封好顶盖,反复摇晃,“那日为你疗伤,冰熊送我蕴灵丹,剩此一颗。听它言说,此物溶入酒水,可助你疗伤。” 说着将酒壶推到楚凡身前,头扭到一边。 林楚凡嘴里塞着肉,支支吾吾说不清。只好接过,取出酒味葫芦哗哗倒一半出来。 忙将嘴里肉糜咽下,“这一半送你傍身,壶里的归我。说来奇怪,我既不可直接用药,那巫术对内伤并无作用。当初我又是如何复原的?” 天心连忙转移话题,“葫芦给了我,那银丝你不想要么?” 林楚凡手腕一扬,一抹亮银闪过。 原来他早已收服,真是心机。此事也要瞒我么?想来,也不能怪他。天泪,已成为二人之间不可逾越的沟壑。 第6章 醉里挑灯开扇 同一轮皎月下,之风别院中正在夜饮。 众人齐聚林楚凡小院,趁他与罗绮外出,由林楚夕做主将那坛珍藏已久的青云露偷出来喝。 不料被聆风郡主捉了现行。细论起来,这坛酒是她的。 既然已经开了头,重新封得再怎么好,终究不如完璧。 无梦任由她们折腾,无奈参与其中。喝自己的酒,还要抓紧如此时机,实在闻所未闻。 取下面纱,提一杯映月,一时痴迷。 恍惚间,若有声闻,“郡,郡主!” 无梦惊醒,满饮此杯。 扭头望去,竟是伤情初愈的林飞披着青黑斗篷,晃着领口袖口的雪白毫毛,双手抱拳行起武士礼。 无梦笑道,“凭你与楚凡的关系,叫声师叔即可。此时并无外人,不必生分,有话直说。” 若羽低垂,眼光飘忽。 荆沐雨,洛青禾,不算外人?少爷不在,这种敏感话题,可不敢问。 某人一本正经的样子成功吸引了一对儿黄绿宫裙的注意,洛青禾竟穿了女装。 林飞整理心绪,直奔主题,“师叔!林飞有事请教。自上次醉酒,幸得每日服用灵药,伤势日渐好转。 可体内竟多了一股灵力,与我唤灵当日所体验的风力不同,更无法控制,只能隐约感应其存在。原本只有微弱一丝,随伤势好转,竟逐渐壮大,此时已远超风灵之量。不知如何是好?” 无梦停杯投箸,好奇之色稍纵即逝,探手摄来林飞手腕细心查探一番。 果然,风力微弱,寒力稳占上风。 无梦探入丝丝风力细致体验一番,只觉熟悉,讶然之色耐人寻味。 洛青禾闻声而动,拉扯楚夕一块儿围观。 无梦耐心讲解,“这是一股冰力,许是那日走火入魔之残余;或是楚凡救你之后不慎留下一丝冰种。不论哪种,皆不可拖延,以免夜长梦多。我帮你拔除,可免后患。” 无梦语毕起身,绕林飞踱步三圈,两指匆匆点出,轻重缓急抚过林飞周身穴道。 后者面色突然涨红,咬牙隐忍片刻,终究吐气出声。 吧嗒! 一坨冰晶摔落身前。 林飞原地盘膝,凝神感应,果然没了寒凉之感。 无梦感叹,“此番是你因祸得福。经脉受灵力冲刷而拓宽,再行修炼事半功倍。用不了多久便可点亮烛火。” 林飞拜谢,退居一旁暗中回味,的确有些不同。吸纳灵气入体,周游全身,仿佛亲眼所见一般,既熟悉又陌生。 一只棕色爪子偷偷伸出,将那坨冰抱回,咔咔啃起来。 旁边的小胖丫头见状,无奈摇头。 她将半杯酒滴答浇在冰疙瘩上,念念有词,“雨伞要乖,并非娘亲苛待你。先前熊宝被罚剃毛,你该引以为戒。酒什么的,少喝,浅尝辄止即可。莫要喝醉,闹出事来,可无人帮你收拾烂摊子。” 洛青禾舔着酒杯,“呵!瞧你们可怜的!不过是小尝青云露之滋味,还指望让雨伞喝饱呢?到时候拆家,熊宝不出,谁能拦得住又不伤它?” 醉眼偷偷扫视无梦与楚夕,见二人无感,胆子逐渐放大。 雨伞不明所以,闻声抬头,挨个看过,低头咔咔啃冰。 胖丫头反倒委屈起来,“我可能要回府一段时日。祖父几次三番派人来催,言说姐姐们想我,除夕之前,恐怕我回不来的。外面风传,三王子亲排一场大戏,赶在年底登台巡演。也不知能不能看到……” 公主殿下大包大揽,“包在我身上!三哥每次排戏,不管多难看,总会为我备好一间观楼。到时候派人去荆府请你,想来荆大人不至阻拦。” 身后宫女面露迟疑,青荷公主在猎场出言不逊,不知三王子是否上心。若无观赏的好去处,恐怕再生波折。奈何,此事除了林楚凡与熊宝无人证明。 林楚夕察言观色,回望苍荷一眼。吓得后者低眉顺眼,收敛心思。 林姑娘心中好奇青荷所言,眼睛一转,说起不合时宜之语,“师叔,六部贪墨一事已结案月余。今年尚有一批折价文牒未发。我倒不图那银钱,可北地凛冬已至,若无过冬之粮,恐生事端。” 无梦闻言,酒兴顿消。缓缓抽出墨剑,取条白绢细帕沾酒擦拭。 少顷,飘出丝丝落落的血腥气。 无梦淡然言道,“原本指望楚凡狩猎归来,帮我敲定最后一批。如今他被堵城外,迟迟不归,这批文牒只能摊派给你。看戏也好,诗会也罢,随便寻个场合,只要有人提起,便将货单发了。价格不重要,多运粮食北去足矣。” 无梦反复擦拭良久,直到血腥淡去,还剑归鞘。重新端杯,全然不顾是擦过剑的,缓饮慢品,心下顺遂。 她已为此事烦扰许久,暗赞林楚夕善解人意。 洛青禾好奇问道,“郡主姐姐,我不反对发文牒赚钱。如今冬天已过大半,运粮北去,到时怕已春天,来得及么?” 无梦定定望了青禾一眼,“你们自建国以来,与我北地征战十余年。皆以为我们冬天无粮,才发兵南下攻城略地吧? 实则不然!我们秋夏狩猎,将肉块风干存放,再加上当年新粮,足以过冬。否则兵士哪有力气征战?我们每年抢的,其实是春耕时所需口粮。” 自己竟然猜错,洛青禾闷闷不乐,噘嘴喝起闷酒。苍荷唯恐有异,忙将干果送上。 洛青禾犹不顺遂,咕咚喝下几杯,声音渐高,“父王每日垂询!御灵司与守军早已察觉楚凡多日。全怪天心多事,非要扯他东奔西跑!罗绮也是不中用,自己夫君也拴不住!早知如此,不如让唔……” 宫女掏出手帕,面带尴尬笑容,将公主小嘴捂紧。一手轻拍其背,佯装饮酒呛到。 楚夕忍笑贪杯,心里早已乐开花。今日故作矫情,非饮这坛青云露不可,只为打探三哥林楚凡的消息。 无梦摇头苦笑,“看来公主真是醉了,楚凡行踪早已传回多日。他们一个灵星高阶,一个灵月佼佼者,前有熊宝随行策应,后有百里寻夫——罗绮。 若非有人从中作梗,何以至今未归?仅凭御灵司,雷引么?还是那散落遍地的千余军士?可惜,我如今身份尴尬。否则,定要出城一会各路豪杰!” 洛青禾闻听此言,酒醒不少。 林楚夕唯恐事态失控,“哎呀,你们都少说一句吧!楚凡他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上次被叶霜掳走,颠沛月余,仍可完好无损回归碎冰城。” 借着青云露引出林楚凡,想趁师叔醉酒意气风发,诱其出城寻人。却忘了无梦近乎质子,无故难以离城。 无梦似饮几多杯,健谈起来,“上次?那是半途遇到我,拼了半条命,与熊宝合力除掉叶霜。否则,他说不定比你二哥走得还早!” 众人忽觉冷风扑面,噤若寒蝉。罗绮与楚凡不在,万一她杀气作祟,指不定谁遭殃。 压抑低沉之语自林飞口中飘出,“上次?并非完好无损吧。他失去一位教授棍法的师父,尚有第十三招棍法未曾学全。” 楚夕感其悲切,心生凄凉。 无梦意兴阑珊,闭口不言。回想那时林楚凡懵懂,捏着几千金币就敢悬赏暗影楼底层。 这酒,也就喝到这了。 焰灵谷南,数十里外,一处荒地。 十余人分列三处篝火。各自背着微弱夜风,沐浴在皎洁月色之下,吃喝之余,忍不住交头接耳。 烈酒气味刺鼻,借摇曳火光顺风散远。 忽有一人提问,“黑刀,咱们在此蹲守两日夜,怎还不见林肥羊现身?” 被称黑刀之人不悦,“急什么?欲速,则不达。此处两侧皆为通往南方城池要道,我不信他能一直猫在深山老林不出来。” 先前开口之人意犹未尽,“那可是上万金币的买卖,如何不急?听闻日前,追风刀客那队人堵到林肥羊,得了一颗通脉丹呢!虽不如他本人贵重,也算有市无价的宝贝!” 二人交谈并未避讳旁人。三堆篝火处,一支支耳朵闻声竖起,索性移柴挪木,围个大圈落座。 黑刀言道,“那丹药不过是个噱头。祝光明不为所动,皆是他手下在争抢。况且,真有如此妙药,还不给天心用了,扔出来资敌?” 又一人插言,“说来也怪!那天心,不是神谕教护法么?传闻年纪不大,身段不差。难道也动了春心?怎一直与林肥羊黏在一起,否则,咱们早得手了!” 黑刀有意为众人解惑,“祸兮,福之所倚。若非天心护卫在侧,姓林的早被人摘去头颅,还能轮到咱们兄弟? 上次他们交战之地距离焰灵书斋不远。神谕教刚杀了上任司学,他二人理应不敢北行;向东是栖秀河;西边有御灵司与守军堵截;所以,咱们守在南边,错不了!” 最先开口的汉子怒骂,“少他娘的跟老子文绉绉!之乎者也,老子听不懂,下次直说后半段。否则,将你黑刀打成断刃!” 那汉子一手提块肉骨头,另手握拳,对着他口中黑刀用力空舞数下。 目光却早已飘至斜前,一件孤零斗篷上。 斗篷漆黑帽檐下露出一条月白面纱。 另有青葱玉指,拿捏小块干粮,缓缓送入面纱底下。再取出来已空无一物,也不见其饮水。 众人隐约猜测,斗篷底下是一女子。 黑刀不以为意,顺大汉眼光寻到黑色斗篷。 定神细看半晌,眉头皱起,“别怪我没提醒!这些年,你在女人身上吃的苦头还少么?近日总有临近队伍莫名全军覆没。多为尸骨无存,偶有遗迹,全是吃干啃净的骨头。你小子,别被裤腰指挥了脑袋,反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那汉子脸色涨红,许是酒气上涌,怒道,“闭上你乌鸦嘴!寡妇文文静静的,不是你说那种人!你看,那举手投足的劲儿,比妓院花魁还要风流几分。只是不知,斗篷之下该是何种风情?” 言尽于此,众人笑声戏谑而起。许多富含深意的目光肆无忌惮扫过黑色斗篷。 这女人是两天之前负伤入队。若非领头的黑刀二人压制,群狼早有作为。 忽见斗篷宽松袖口探出一只素手,轻轻一弹,将包裹糕点的油纸团丢入篝火。 一声砰然脆响,溅出星火点点。 那女子冷道,“我叫黑寡妇。但,我不是寡妇。” 清冷之声引起更加肆虐地调笑,只言片语,渐显不堪。 黑斗篷静静听闻,未曾接话。反从袖中取出一柄黑色折扇,玉指轻缓,反复摩擦。 “黑寡妇不是寡妇?难道是孩儿他娘不成?” “你自称黑寡妇,怎不见用毒?还是说,这毒,只有你男人才能见到?” “穿一身黑,就是黑寡妇;如果穿一身白,岂不成了白寡妇?” “那,那要是不穿呢?嗯?” “啊哈哈……” “大哥,他诅咒你!你叫黑刀,她却叫黑寡妇。要不兄弟们替您收拾她?给她找个夫婿,就不用做寡妇了。” “够了!” 先前开口的汉子大脸涨得通红,怒声喝止众人调笑。 旁边的黑刀不为所动,乐得手下之人撩拨那不见真容的女子。 那汉子气不过,将骨头砸进火堆,教训众人,“都是一起谋求赏金的兄弟,怎能如此欺生?这位姑娘入队不久,正该多加照料。你们反来借酒挑衅,哪有一点儿兄长的样子?更何况,人家修为比大哥低不到哪去,当心惹恼,自找苦吃!” 众人闻声纷纷回头,借酒肉遮挡,将目光投向四平八稳的黑刀。 显然,之前调侃奚落之言皆是这位头领授意。不知那开口的汉子与黑刀是何关系?竟敢公然唱反调。 黑刀抽出背后长剑,手掌缓缓抚过剑身,眼睛一直盯着黑色斗篷,未曾稍离。 对方全无任何反应,令他惊疑不定。 只好继续试探,“手下兄弟醉酒之言,姑娘请勿见怪。只是,你已入队两日,从未表露真容,更未通报姓名。只有一个闻所未闻的绰号,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手下众人如蒙点拨,更是语出不逊。 “我们大哥问你话呢!臭婆娘,给脸不要!” “拿着破扇子装腔作势,难道是你情郎送的?” “非说不是寡妇,把你情郎的名号报上,我们兄弟送你当个名副其实的寡妇。” “哦哈哈……” 众人笑声戏谑,那汉子义愤填膺,黑刀渐觉不妙。 黑斗篷稍动,凝脂柔荑轻缓舒展,折扇翻开,露出舞枪弄棒的剪影。 众人顿觉烟花耳熟,一时想不起何处见过,互相交头接耳一阵,笑声渐消。 “林肥羊!” 不知哪个兄弟头脑灵光,想到与剪影相似的人。 三字一出,众人惊悚。 个顶个摸刀捉剑,挣扎起身,克服醉酒绵软,将黑斗篷团团围住。 黑刀领着面色复杂的汉子越众而出,直面黑斗篷,“自投罗网?你可有何话说?” 夜风横吹,篝火猎猎,月影斑驳。 黑色斗篷轻微鼓荡,“你们与他为难,全都该死!” 话落,折扇泛微光,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振翅自扇中飞出,四散铺开。 黑刀强压震惊,不露声色,指导手下举火防卫。 不料众人手脚酸软,武器被蝴蝶一撞便失手坠地;火把亦然,数只彩蝶舍身飞扑便可轻松击落一支熊熊火炬。 “大哥,我们中毒了!这娘们阴险得很。兄弟们手脚酸啊……” 最先喊出‘林肥羊’的小兄弟,格外机敏,率先意识到这酸软痒麻之感不仅仅是醉酒。 可惜,于事无补。早被蝴蝶覆盖了头脸,露骨不过迟早的事儿。 黑刀见事不妙,转身即走。 斗篷漆黑之色尽显,并未追赶。一手维持折扇灵光不灭;另一手兰花指出,三根银针,趁月色透入黑刀后腰。 后者应声一震,扑倒在地,惊悚于双腿失去知觉。只好以手扒地,向前爬行,耳畔尽是手下呼喊哀嚎之声。 黑刀咬紧牙关,默默爬行,唯恐引来蝴蝶追击。 悔不当初,一时心痒,收个女子入队。 多次出言假意维护黑斗篷的汉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想不通!一向文静柔弱的女子,怎么忽然之间更换面目,变为狰狞的猎手,如她那名号一般嗜血狠毒。 那汉子仍不死心,只觉咽喉发干,好像适才喝得是沙不是酒,“呜,为,为什么?” 黑斗篷轻转,似是望来一眼,“你们想杀得人,是我夫婿。取死如此,与人无尤。去吧!” 二字入耳,一抹银光直透眉心,穿骨而过。 嘶嘶几声,彩色蝴蝶扑向唯二两具身体。惨叫哀嚎声渐起,篝火慢慢熄灭。 蝴蝶吃饱喝足,乖乖飞向闪光折扇,如燕投林,一晃而没。 罗绮素手合扇,取出怀中水囊,掀起一侧面纱,小口慢饮,目光不由地投向当空皎月。 隐约记得,每个月的这几天,林楚凡总会向母亲请安。 思慕一会儿,罗绮收敛心绪,以掌力将骸骨震碎,随意搜捡些有用之物,披着月色向北而去。 第7章 月下冰火同修 焰灵书斋,后山脚下,小湖畔。 林楚凡一身狼毛参差,将吃穿药品收拾利索,塞进贴身包裹。 当场取用多余之物,实在用不掉,又拿不走,假意分给天心。 后将几只箱子挖坑掩埋。 一切归置妥帖,招呼熊宝上岸,徒步南行。许是那药酒起了作用,他明显感觉恢复不少活力,一改头疼脑热半死不活之态。 天心亦步亦趋,好奇追问,“不是说危险的地方更安全,怎么又往南走?前次打过一场,你曾推测,那群人埋伏在南下的路上。” 火红的长袍下被迫塞入一只包裹,鼓鼓囊囊,委实难受。 奈何架不住林楚凡软磨硬泡。况且,许多物件暂时无用,难免日后所需。 这等十面埋伏的日子实在让人担惊受怕。说不准下一刻会有什么人,什么陷阱埋伏在前。多带点儿东西,有备无患。 天心安慰自己,忍不住开口找些话题闲聊。 林楚凡摇头晃脑,“那说法早不灵了。你也不看看,熊哥这趟偷来多少物品!书斋尽是聪明人,很快会发现端倪。早走总比被人赶走好,万一他们也想领赏呢?” 天心神思不属,闻言脱口而出,“我不会让你死的!……冰熊所取皆为你我所需,不能怪它。” 『总算有人说句良心话!』 熊宝心中冷哼,人立而起,双爪齐出,吐冰刻字:『我留下许多金币!』 唯恐二人不信,强行拉扯近前,迫其仔细阅读。 楚凡见之,直翻白眼,“我还冤枉你了,是吧?留金币,更可疑!若是寻常行窃,唯恐留有痕迹。你竟留钱,唯恐旁人不知你不问自取是吧?这些儿破玩意儿,只有我们当宝贝;人在书斋,只要学费缴足,一应吃食备品皆可随意取用。谁会特意留钱?” 冰熊停脚发愣,眼睛乱转,『楚凡所言似乎有理。』 咧嘴将楚凡顶起丢到后背,仍难掩好心办坏事儿的尴尬。 天心不禁莞尔,若非强敌环伺,陪这对儿活宝静夜游湖,也算难得意趣。 不由劝道,“今晚月色正明,我们跑得再远,仍难免被人寻到踪迹。且南面的埋伏比书斋一方只多不少。” 此言不无道理。林楚凡暗示熊宝慢行,凝神思虑对策。 的确不宜急行,浪费精力不说,反而更易暴露行迹。但埋伏之多少,未必如人所愿。 这两人,一个是凶手,一个疑似帮凶。书斋若有意寻仇,来者只会更多。 林楚凡轻咳半声,提议道,“寻一处遮光山坳,先躲起来。当前夜色与白昼无异,不利于潜逃。我正有些疑难想请教,事关神谕教的御火巫术。” 此议正中天心下怀,欣然应允,“也好。作为交换,你需献出冰灵与风灵之感悟。” 林楚凡心中一动,“如此这般,你我可算窃取天纹匹夫的修炼心得?” 言及天纹,天心神色立时郑重,“当然不是!天泪之作用,只是强化身体对灵气的感知。具体何种属性,何类巫术,皆因人而异! 例如,你那晶莹剔透的冰砖,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寒冰制品,天纹必然不会。历代神谕教弟子传承此物,皆精研火术,辅修光术,亦或反之。极少有人涉及其他属性。” 林楚凡闻言更觉奇怪,“还有这种事儿?那可奇了!你并无‘天泪’在手,冰术如何用得十分顺手?” 薄纱之下,面色转红。天心闭口不语,专心寻觅藏身地点。 林楚凡不得其法,摇头苦笑。许是此女天赋异禀。 熊宝在楚凡身下监听全程,不以为然。暗中定计,回城后必然讲给楚夕。 『适才本熊沐浴时,分明听到他们吵架挺凶的。这才多久,又和好了?』 翌日,天清气爽,万里晴空。 荆府一大早派人来接三小姐。 顺便奉上请帖;‘今日午时,敬请聆风郡主赴芳雪宴。’ 听名字像个姑娘家置办的,如何由荆府送来?难免有些蹊跷。 寻来洛青禾详细盘问后方知晓,主办人竟是荆沐雨之姐。 为何非要请沐雨回府?直接同去,宴饮之后,沐雨自随姐姐回府,有何区别? 无梦不愿赴此等无聊之约,随手将请柬丢给楚夕。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青禾大包大揽,“楚夕别怕,我陪你去!就像上次玩流觞曲水一样!” 重拾陆青木的扮相,手中折扇轻摇,临近楚夕站好,活脱脱一对儿金童玉女。 奈何身后站着更显成熟高挑的宫女,使二人卖相略打折扣。 林楚夕噘嘴嫌弃,“哪里怕了?不过,此时荆府号召宴饮,又特意召回沐雨,恐怕所图非小。我们应当仔细才是。” 洛青禾面露不屑,“切!还能是什么事儿。父王雷霆手段严惩各部官员以来,候补之人接连就位,事务逐步恢复正轨。北地商贸一事被迫重提。她们此举,自然是代表各家势力窥探折价文牒。” 林楚夕皱起的眉头被齐刘海死死挡住,“你既知晓,还笑得出来?” 青禾早有对策,“怕什么?午时才赴约呢。还有两个时辰,咱们把文牒提前写好,空下人名一栏,携之赴宴。 我已想好啦!折价与抽成不变,只将其中半数折算为平价粮食。谁承诺运送粮食,谁便有资格领取文牒。” 林楚夕好奇心起,“青禾,你与我说实话。国主有意严查贪墨,怎会有这许多人争抢这显然溢价的商贸权柄?” 洛青禾难得见楚夕动容,有意卖弄,“那是自然!国用物资皆以高价收入库房。此价比溢价更高,无须贪墨也不亏本,反有得赚,只是少些。至于贪墨旧案,不过是人心不足罢了。” 小姐妹俩有说有笑,蹦蹦跳跳返回楚夕院落。 林楚夕深知青禾未曾说谎,望着那兴高采烈的‘公子’,不禁哑然。 上述种种,只是洛青禾一厢情愿。实情是否如此……读其心的楚夕更加不得而知。 林楚夕垂头兴叹,又发现一处弊端。只要对方能做到‘自欺’,竟能顺便骗过施展读心术者。 后院,无梦闭门苦读。 忽有一雪白身影破窗掠入。木窗开合间并无声响,足见此行娴熟。 来人身披白袍,面戴素纱,两手空空抱拳行礼,“见过巡察使大人。属下奉命传密报于你。” 无梦同穿雪白衣裙,斜倚书架侧壁。 面纱低垂,细细品鉴手中书册,头面未曾稍抬。悬腰墨剑悄然弹出一寸,浅露乌黑剑身,全无光泽。 来人见之,眼底生寒,忍不住后退半步。 无梦冷道,“呈上来。” 那人语出颤抖,“属下奉命,传口信,并无密函。” 无梦面纱低垂,目不斜视,起手翻过一页书纸,继续品读。 如此波澜不惊,竟令来人更显窘迫,额头已然见汗。 今年虽不曾落雪,但室内仍显寒凉,流汗仍是夸张了些,毕竟是冬天。 那人强撑硬气,“北,北方有令……” 嗡…… 四字出口,激起清鸣之声。 一道墨影,顶起尺许虚幻锋刃,从来人左腮入,右腮出。 惊恐之下,第五字化音为物,受一股红流裹挟,脱口而出,喷洒于书架与双腿之间。 另有猩红雾气震荡而起,遍布来人外袍,徒留点点梅花。 无梦寒声道,“奉命传口信。你难道是从碎冰城外一路飞来的?否则,有何资格保证所传即为域主所言,分毫不错?现在可还说得出话?别急,一会儿带上舌头再走,能否接上,且看你运气。” 无梦罕见多话。还剑归鞘,挂回腰间,左手轻握书册,定睛细看。 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慢慢将书册放下,“我现在有个口信需你送回。七个字,听好,我要传书原函。” 那人满手鲜血,一手紧捂嘴皮,心中纠结字数问题却不敢问,也许是问不出。跪地摸索,小心翼翼地捏起过往不觉如何有用的一段儿血肉。 面露祈求之色,磕头不止,呜呜有声。弄得血水越流越多,洋洋洒洒,浅铺半地。 被他吵得厌烦,无梦免不得指点几句,“笨成这样,他们该不会刻意送你来找死吧?说不出,可以写嘛。不到十个字,随便划几下,便也够了。” 究竟几个字儿?那人险些疯了。 佯装欣喜若狂,蘸着自己刚流的红色汁液,扯下一截衣袖,作势欲写。 落指便有四字:北方有令…… 无梦已然气笑,“真是够蠢!你慢慢写,顺便猜一猜,我下一剑落在你手腕,还是手指?” 血手悚然一抖,抓起碎布擦干手掌,行礼告退。 顾不得传什么口信,只想找回属于自己的舌头。否则,那不知几个字的消息,恐怕是他此生传递的最后一条。 无梦失望摇头,沉醉于书山墨海。 午时,洛青禾扮做书生,搂紧楚夕的蓝色披风,一同步入名为‘紫藤’的宅院。 两女身后紧跟着宫女苍荷,以及拄着破冰棍的书童林飞。若羽轻插束发,随着主人轻咳,一颤再颤。 林楚夕自然不愿他折腾。旧伤才好了大半,依罗绮言,还需静养才是。奈何拗不过书童,非说什么,若小姐再出意外,无颜面见楚凡少爷云云。 有理有据,楚夕只得带他同行。 众人绕过一面涂脂抹粉的照壁,只觉豁然开朗。 触目一片银装素裹。难怪敢叫芳雪宴,竟真弄出不少雪花。除了几处筵席汇聚之地,尚且留有清爽空地,余处雪深盈尺。 楚夕见之开怀,直言不虚此行。 园中坐满许多人杰,桃李芬芳,各领风骚,姿态绰约,多为女子。 一女明眸皓齿,长腿细腰,身穿青花长裙,娉婷摇摆迎出。 其后跟着一粉衣胖丫头,骑着一只胖乎棕熊。 四人心下了然,这便是荆沐雨之姐。 来人盈盈下拜,“荆晓烟,见过公主殿下,见过楚夕小姐。” 林楚夕面露羞恁,“既是沐雨的姐姐,叫我楚夕便好。我平日也是叫她沐雨的。” 洛青禾玩心又起,“嘿!晓烟姐这腰肢可真诱人。本宫见之,忍不住想搂过来蹂躏一番。” 青衣书生扮相,嘴上说着,竟真上前搂住。双手绕过酥软细腰,反复揉捏不止。 惹得荆晓烟面红耳赤,忍不住痒痒,咯咯娇笑不停。远看,像极了浪荡公子调戏某家闺秀。 荆沐雨心生疼惜,上前掰开洛青禾的魔爪。 晓烟红脸整理衣裙,领众人步入正席上首,“本欲宴请聆风郡主的。六部贪渎案搅扰满城风雨,大多围绕北地商贸而起,委实对郡主不住,特此道歉。还望二位代为转达。” 林楚夕理顺披风领口的绒毛,好奇观望这位姐姐。 读其心中所想,竟与所言无异。暗呼怪人,楚夕自领悟此术以来,很少遇到这般心口如一之人。 迟疑半晌,终究点头应下。 洛青禾却等不及,吵着言饿,非要开席,先吃再谈。 在场无人拗得过她,只得听之任之。倒是拦下一众有意单独拜会的莺莺燕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未免公主搅局,提前领林姑娘逃了。荆晓烟领头下场,献舞一支。为其配乐者,竟是琴技不低的梅映雪。 楚夕心生好奇,欲探此宴究竟?强行压下忘乎所以的洛青禾,慢饮轻尝,欣赏二女琴舞相合。 不知排练与否,全无错漏,更显相得益彰。问过方知,曲、舞皆是平素所学,闺秀们皆有涉猎。 林楚夕并无此等经历,借饮酒搪塞一番,不吝赞赏。 洛青禾闻听楚夕说好,喜上心头,大肆赞叹。唯余苍荷摇头轻叹。 林飞冷眼旁观,哭笑不得。林府似乎不曾专门教导儿女,任其随意玩闹,不受伤即可? 如此赏心悦目的舞蹈开场,热烈氛围于铺开场内。 众多仕女纷纷结伴,争相献艺,只为博林氏女一笑。 楚夕略微探查一番,暗呼这些姐姐心思颇重。 有些挑选家族交好;有些凭借门户争锋;还有些自知并无出众才艺,也敢装腔作势,故意选平日不喜的同伴组队。大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之悲壮。 殊不知,对方既然冒险应下,多半也是同等心思。 林姑娘深觉有趣,对那些各怀鬼胎之人抱有更大期待,只盼其人当场闹出什么笑话。面上不露声色,随青禾品鉴佳肴,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荆晓烟闲聊。 直到,翠衣巷头牌——晴雨姑娘怀抱七弦琴下场,将楚夕的心思提了回来。 她怎么来了?如此场合,她又是如何进来的? 所求为何,倒不稀奇,毕竟听过她与齐鸣渊的瓜葛。想必是为旧日情郎运作,期许分一杯羹吧。 不知如今她二人可还情比金坚? 叮叮咚咚…… 弦音开场,忽闻破空而起。 忽有一紫衣女,挽起长发,双手持剑,行礼下场,执意舞剑助兴。众人酒酣耳热,拍手叫好。 晴雨姑娘捻素手,不知如何应答。迟疑半晌,被迫应下,重整裙摆落座,叮咚弹奏。 看多了婉转柔美之舞,忽然换上凌厉直快的剑舞,着实令人耳目一新。 尤其配上一曲轻快乐声,更显剑法犀利,奇招迭出,常引众人鼓掌喝彩。 洛青禾喝得五迷三道,也跟着起哄叫好。 林飞手腕收紧,自那快剑中闻到一丝杀气。 实在是一种玄妙的感觉。 以前他并无此等迷信。自从走火入魔未遂,他对灵气感知变得不同以往。 除了风灵欢脱,时常能感到冰寒气息。上次有郡主劝解,他不再引寒气入体。 如今这丝杀气更是莫名其妙。 仿佛聆风郡主失控时泄露一丝气息,萦绕于双剑剑锋之上。 林飞不由地拖着破冰棍上前几步。 忽然衣摆传来拉扯。书童低头,正看到林姑娘明媚的笑脸。齐刘海儿下,一双弯弯月牙轻轻摇摆。 林飞无奈停步,未曾后退,直立楚夕身侧,徒惹众人侧目。 这书童,真没规矩! 竟有楚夕示意,苍荷将其拉扯归位。林飞叹息一声,深觉捕风捉影之事不宜妄言,暗自防备起来。 楚夕知其忠心,更觉好笑。所谓杀气,连她都一知半解,只在楚凡耍宝时读过一二。 那舞剑女子心中所想,皆为剑法,实在不像个刺客。且她衣着耀眼,全场仅此一身紫色,总不会连基本伪装也不屑于做吧? 即便剑舞有异,楚夕更欲放任,借机刺探晴雨姑娘作何反应。 初见于翠衣巷擂台,她用一坛菜油,救下楚凡。 再见,是她主动相邀,借机代旧日情郎赔罪。 如今,勉强算她与林府第三次相遇,如果不算罗绮的话。 林楚夕无意探查罗绮与她见面谈论些什么。并非不好奇,唯恐读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第8章 道左相逢 焰灵谷南三十里,某三岔路口。 青色狼皮骑乘雪白冰熊缓行而止,身旁静挂一袭火红长袍。 头顶微热日光,三者驻足路北,好整以暇地望向另外两条路上急不可耐的人群。口鼻舒合轻呼,隐约可见雾气。 路左稍显紧窄,围立一众青衣。此众衣着考究,坦然露脸。当先一位首领正是追风刀客,祝光明。 祝光明衣袍裤袜焕然一新,仍难舍乱蓬发丝遮脸。若非被其风刃二连击射住去路,林楚凡险些不敢认他。 那时这群人尚未露头,猝不及防之下,无影剑之鞘被削断寸许,彻底变为空管。 祝光明身后尚有十余人追随,未曾动手,一时难分强弱。 路右相对宽敞许多,俨然车马常跑,大有四通八达之状。选在这边埋伏的人相对少些,看似个顶个不好惹。 林楚凡偷瞄数回,一抹暗红收入眼底,袖口隐约透着黑边儿。一杆招魂幡无风自动,叮铃当啷响个不停,正是柳槐枫。 更有白衣书生手持折扇,强作玉树临风之态。 江济海见楚凡侧目,收拢折扇作短棍之用,单手转来转去,忍不住偷瞄二路之隔的祝光明阵营。 其余尚有五六人物,或斗篷蔽体,或黑巾蒙面,无意显露行迹。不知待会儿动起手来,可有成名绝技奉上? 林楚凡压抑好奇心,又忍不住念叨起泥童子来。除了那孩子,当日参与围追堵截之众,不仅全然到齐,还平添不少新人,真是喜闻乐见。 江济海收停短棍言道,“祝光明!我等有言在先。你取丹药,此人头该归我们。如今你却带人埋伏至此,莫非想反悔?” 刺啦! 书生折扇猛甩,细碎摇摆间愣是扇出不小的风来,吹得青丝乱舞,发带胡飘。毫不担心再生争抢。 祝光明不甘示弱,“你少在此挑拨!何时有言在先?我早已警告过你,那丹药必然有假。偏有人执迷不悟,非要做过一场才愿认清。此事我与阴姬早有共识,你为何旧事重提?” 刀客身后众人以他马首是瞻,听闻此言士气大振,纷纷出言辱骂书生。 祝光明双手虚托,各有一抹青刃绕指而出,形如两颗獠牙,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叮铃…… 阴姬斗篷鼓荡,拴起招魂幡越众而出,“啧!什么共识?先前伙同苏家丫头趁机偷袭老身的,不是你么?那丹药分明是你始终求取之物。如今收入囊中,再论真假还有何意义?” 柳槐枫挑明猎场旧事,不知说给谁听。 祝光明一伙不为所动,仍揪着书生叫骂。 林楚凡倾听半晌,尽是下作之言,全无心意,不由心生厌烦,从怀中取出不知名的果子咔咔啃食。 惹来天心侧目,细眉皱起。怕不是饿死鬼托生的?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吃? 林楚凡若有所觉,扭头望去,挺翘长眉簇在额心一处,别有一番风情。 忽然心头一跳,暗呼愧对罗绮! 追风刀长袖一摆,“柳前辈承不认,祝某别无他法。当初说好的,你我双方各取一路埋伏。他二人若投身河畔码头则归我;反之,若入云州则归你。不如当场问清,免伤和气。” 霎时间,几十道目光投向林楚凡一众。 林楚凡唇齿稍滞,几口将果子吞下,“问我?我只是个看戏的无辜路人,想回炽焰城而已。这两条路,我都不想走。” 忽然想起忘了吐籽,气得猛拍大腿,“对了,你们仨既已露脸扬名,不知泥童子何在?他最爱看戏来着。” “大言不惭!你素与笔墨山有夙怨,神谕教更有暗害宛天华之嫌,想经由此地北上返回,痴心妄想!”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江济海被骂太久,忍不住跳脚咆哮。 林楚凡心念果核,随意扫了一眼。 江济海一脸快意,却眼含憎恶,让人很难分清他是否算笔墨山弟子。 天心忽闻刺耳之言,薄纱轻扬,“我神谕教之事,凭你也配置喙!” 抬手一道焰火浮出,凝为箭矢,直射江济海。 楚凡观之,难掩羡艳。同为冰箭之术,有些人学为冰砖,有些人学成箭矢。 战事一触即发! 祝光明乐见二虎相争,无意落井下石,喝止身后叫骂之人,静观其变。 林楚凡见天心引战,自知无法独善其身,勉强凝结数根冰箭,随手射出。 阴姬横持招魂幡,手腕扭转,将冰箭尽数格挡。奈何那道火矢竟先发而后至,此时遮挡已然不及。 身侧黑色掌印浮空而出,硬接炽焰箭矢,两相湮灭于滋啦声中,尘烟不复,仿佛从未出现。 江济海一招得手,并未追击,皱眉紧盯火红长袍。 天心怎会善罢甘休?十指浮动,结印欲出。 竟被林楚凡扯手拦下,“且慢动手。他们上次只有四五人,竟敢趁夜色围攻我们仨。如今光天化日,他们人多势众,反而喋喋不休地讲道理。恐怕有诈!” 林楚凡本想交头接耳一番,抬臂半途恍然,此非罗绮,无法贴面传话。难免声音稍大,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全听到了。 熊宝借机伏低,熊耳耸动,难掩无良狞笑。一口獠牙闪寒光,映着冬日午阳,分外阴森。 天心用力甩脱某人胖手,广袖猎猎作响。尚未发作怒气,忽闻雷声鼓荡,轰鸣作响,由远及近,愈发震耳。 众人为之侧目。 但见西山口转出排排骑兵,鲜衣怒马,疾驰而来。 冰熊早闻动静,苦于敌友难辨,且外人众多,不好刻字提醒。 数息时间,骑兵入场将三伙人团团围住。众人无不惊异,难掩心虚。 林楚凡心思数转,暗觉不妙,偷偷拉扯天心长袖,意在突围。曾被守军与御灵司出卖行踪多次,委实无法相信他们。 一骑提枪虚晃,越众而出,“奉命搜寻林楚凡下落,无关之人趁早离去,免受铁蹄践踏之苦!” 话音刚过,散乱马蹄声中,响箭呼啸而起,冲上高空噼啪炸裂,绿色迷雾经久不散。 暗骂今日无风。 林楚凡裹紧狼皮,仰望雾团,仿若回到某年冬天,某条船上。 无声叹息后,沉声喝问,“举枪的,你这身披挂与他们无甚区别,怎就敢挑头放话?” 那骑兵扭过头脸,看清出言调笑之人即是此行目标,不由眉头一皱,腿夹马腹欲前。 其后马群里陡然一声干咳,令其勒紧缰绳,闭口不语。 姓江的见楚凡言语占了上风,排众而出,缓缓捻开扇面轻晃,“奉命?谁人之命?我们可是帮……” 话未说完,被招魂幡拨弄一下,呼吸不由一滞,愤然退后。 叮铃当啷…… 阴姬缓步行至人前,转身正对那声咳嗽,“雷引,你也是成名多年的好手。怎么,入了御灵司,反而藏头露尾起来?” 林楚凡闻言心中稍沉,想不到他竟然在此。此人掩藏行迹,绝非善事,加之此前种种,落井下石之计呼之欲出。 熊宝听闻雷引之名,数道山月斩循声甩出,一顿人仰马翻,终于露出皂袍纶巾雷某人。 雷司御抱拳行礼,目光横扫包围圈,“国主有令,御灵司与守军配合,竭力搜寻林楚凡之下落。如今既已寻到,速速随我回城。还请诸位朋友给雷某几分薄面,在此谢过!” 天心得楚凡示意,松开指诀,收敛灵力,稍退半步,落于林楚凡之后。 雷引见状,眉梢略挑,迅速恢复原样。 林楚凡深觉其中有鬼。大半个月的逃亡里,多次路遇军士或捕快,从未有过哪怕一个提起护他回城之语。 如此行径,惹人深思。 林楚凡劝退天心,环视数百骑兵,一时难以决断。 不料祝光明有异,“雷司御,想当初,话可不是这般说法。” 阴姬闻言,收敛招魂幡缩回人群。江济海连忙凑近,不知嘀咕些什么。 雷引见祝光明在场,脸色不由一沉,凝视对方光鲜衣着半晌,“可是追风刀客当面?老夫月前接到国主之令时,即是如此说法。还请祝兄,慎言!” 祝光明煞有介事问道,“哦?那日与我提及,林楚凡随身携带灵月级丹药的,又是谁人?看来,是我记忆出了错漏。” 林楚凡只觉心下通明,理清不少疑惑。 若祝光明所言非虚,雷引与袭击青禾的蒙面人难脱关系。 事到如今,却已无关紧要,只是不好轻易随他回城。 万一路遇‘灾祸’,某人左手御灵司,右手戍关营,还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林楚凡扯了扯狼皮大氅,轻拍熊宝上前几步,“刀客且慢!我感觉,这位雷大师定是你们某位同行冒充的。 想我林楚凡小命一条,落得如今境地,已是笼中之鸟,死不足惜。却不忍眼睁睁地看你们整月辛劳付诸东流,遑论被人巧取豪夺! 还有,众位守军兄弟,这雷大人恐怕有假!你们听他乱命,难免引火烧身,性命不保。不如听我一句劝,早些离去,还有一线生机。” 林楚凡胡言乱语,显然无人相信。皆知骑兵势众,谁也不愿做出头之鸟。 见无人应答,林某人变本加厉,“你们给点儿热烈反应好么?你们口口声声说杀我,假雷引一心截胡,抢你们桃子吃。不如你们两路联手,先将这不要脸的收拾了,再来杀我。我林楚凡画地为牢,保证不逃!只看他怎么死。” 左边祝光明一众忍不住交头接耳;右边显有意动,以江济海为首数人将注意力转到雷引身上。 马上的士兵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他们这队人是后来追加的。领到的命令分明是寻找林楚凡下落,并护送回城。 怎么受保护对象带头攻击保镖队长? 雷引面色沉着,重整纶巾,扭头斜睨林楚凡一眼,神情很是耐人寻味。 传令道,“骑兵队,列阵!保护林楚凡,消灭不法之徒!” 林楚凡被看得脑后发凉,顿觉前言有理。 而那些所谓的不法之徒纷纷亮出兵器,自发团成两小圈儿,锋刃对外,准备迎接骑兵铁蹄。 距离如此短,骑兵失了助跑冲锋的余地,杀伤有限。 林楚凡自有倚仗灵力以少胜多的经历,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难免存疑,雷引成名多年,怎会连此事都不懂?如此做派,分明想借刀杀人。 心知如此,仍喜忧参半,难以抉择。不知该救骑兵,还是将错就错任凭双方拼个两败俱伤。 狼皮传来拉扯之力,林楚凡转身回望天心。后者眯起红色眼线,示意他留意身后。 身后怎么了?不就是骑兵围场? 林楚凡轻扯身下熊皮。熊宝会意,踱步伸腰。某人借机摇头摆尾,目光扫过左右后三方。 正前方骑兵围剿,皆是长枪在手,舞动生风。 身后这些虽骑在马上,却用短刀。 长枪挂在马鞍一侧,个个手按刀柄,一副随时跳马冲杀的架势,分明是步兵刀式起手。 其人个个神完气足,呼吸悠长,眼盯人熊三者目不转睛,恐怕身怀灵力。 难怪御灵司只一个雷引露面,原来手下扮成骑兵混在队列里。 对付修炼有成的江湖人,只用普通军士,手下缩在人后,难道谨防我等逃脱? 怎么看都像渔翁得利之算。不能让他得逞! 林楚凡心有定计,高声呼喝,“诸位且慢动手!大家都是混江湖的,不过一个人头而已,何必如此伤和气。马上的兄弟也稍安勿躁,此时此地,并非人多即可取胜。你们面对的,皆是比我更加凶残的修灵之人。” 少年骑熊吵嚷,唬得众人一愣。 一个人头,还而已?好像杀得不是他一样,为何如此坦然? 骑兵队初战不利,心生动摇。又听闻江湖、修灵等语,有经验的老兵开始打退堂鼓。初生牛犊见队友怯战,只得按兵不动,缓缓后退,空出缓冲余地。 林楚凡再接再厉,“既是修灵者之纷争,便应尽量避免波及常人。我提议,御灵司与众位侠士当场竞技,以本人为彩头,胜者可决归属!” “不行!” 林楚凡自鸣得意,尚未提及重点,忽被身后娇喝打断,回以莫名其妙的眼神。 后者视而不见,挺起弯翘眉眼,看得林某人心中发毛。 林楚凡硬着头皮反驳,“你有何资格反对?你是御灵司的,还是来杀我取头的?都不是,那就不要越俎代庖嘛。先听听雷大人,与诸位豪杰,是何看法?” 雷引冷眼旁观,适时插话,“林公子何必如此?当日栖秀河上,老夫与你曾有数面之缘。多日不见,想不到你竟乖张至此。真该替林凯老弟好生管教一番,此事雷某责无旁贷,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天心本欲发火,竟被雷引横插一手。 近日没少受御灵司叨扰,心中自然不信雷引好心救人。况且,埋伏在后的御灵司伪骑兵还是她率先识破的。 心知不可任由御灵司兴风作浪,红袖一甩,有意向雷引讨教。 林楚凡连忙扯其袖袍,抢白道,“雷大师所言不无道理。我个人不反对这做法,只是不知,刀客与阴姬可有高见? 还有你,对!说的就是你。若非你拖后腿,我早已经由焰灵书斋安全回城。” 后半段当然是说给天心听的。林楚凡不忘挤眉弄眼一番,不知她看懂几分。 雷引面色阴郁,听闻少年前段言辞不由露出淡然冷笑。反复扫视两个江湖团伙,暗自盘算如何行事才能顺理成章。 江济海忍不住挖苦道,“御灵司?可笑至极!不过是糊弄那些身无灵气的普通人罢了。你还真指望他单枪匹马从我等手中将你抢走不成?” 本以为此言会得到相同处境的追风刀认可。不曾想对方冷笑以对,并未声援。 阴姬横挑招魂幡,趁书生大放厥词之前拦住,“不知雷大师有何见教?我等追寻此人已有月余。如今稍有眉目,御灵司竟想捷足先登。天下间,可有这等好事?” 嘶哑嗓音,搭配叮当铃声,更显阴郁。 若非头顶半冷不热的日光依旧,林楚凡险些以为重入了黑牢。 第9章 弦断 落索 谁听 炽焰城,紫藤苑。 霜雪簇拥宴会场,映着清冷日光,分外明媚。 群英环视之地,紫衫女子窈窕婀娜,两柄快剑随乐声而舞。剑随心动,雪舞乘风,引得众人交口称赞。 宾主尽欢,群贤齐乐。 忽而静寂,琴音中断几许,紫衫女子眉眼微蹙。 翻腕欲收剑,琴音复响起,变徵羽声,全无之前欢快。此音拉长,多低沉,显悲壮。 剑舞受其所累,变得时快时慢,又快又慢,招法迷踪,任谁也看不懂。 紫衣女脚下踉跄,步履踟蹰,平添柔美之态。 无人得见处,紫色衣衫下,娇躯轻微颤动,一双明眸慵懒眯起,形如一只困倦猫儿。 或是一只宿醉的刺猬。两柄利剑便成为最长的两根尖刺。 紫衣脚步虚浮不定,腰身扭摆,玉臂舒张。 众人迷醉其身姿,一时不察,竟已扭至宴席上首处。 半梦半醒间,紫衣理顺衣袍,隔着桌案向此间主人行礼。 荆晓烟临时回神,略显局促,心念一句‘来者都是客’,起身还礼。 洛青禾歪眉咧嘴,颇有微词,自顾品酒吃茶点。 紫衣恍若未见,仍旧迷糊,朦胧间越过公主,手礼转向林楚夕。 林飞观望许久,此女饮酒过量的微醺模样分外蹊跷。 饮酒过量而小醉,他信,且很有经验;听琴舞剑而自醉?一经传出,足够吹嘘一年。 林飞暗自冷笑,侧目盯紧。 紫衣弯腰行礼,长揖打得又低又直,极尽谦卑。 邻近之人见状惊觉后悔。适逢讨好之风别院之际,竟被此女拔得头筹,着实可惜。 众人追悔未久,紫衣俯仰之间双手长剑出鞘,素手交叠抛接,变反持为正握。利剑合手,形如剪刀,起身之际交叉绞向斜前。 一抹亮光突如其来,惊呆众人,全然来不及反应,连惊叫也无半点。 林飞震怒,左手入怀取出连鞘掌心匕;右手自头顶拔出若羽。双手齐刺紫衣女双臂。 林楚夕细观良久,读心术一无所获,虽心下存疑却无直接证据,故而迟迟未有定计。 眼见锋刃闪起寒光,信手翻腕动筷,夹住其中一柄,缓缓引向身旁空处。 剑锋陷入竹筷之间,急促前刺遭牵引,磨出些许声响。 一阵令人牙颤的声音里,忽然窜入‘噗嗤’一声,难免引人遐想。 林飞见楚夕接下一剑,右手陡然弹指,叮当一声,若羽击中另一柄剑身厚重处,迫其偏离原位。 左手悍然拔出匕首,恶狠狠刺向桌面,瞄准一只持剑前撩的玉手。仿若笑场之声,正是匕首穿透掌心所致。 哐啷…… 长剑脱手落地,手被穿于桌面之上,红色汁液汩汩而出。 紫衣女子恍然惊醒,竟不觉疼痛,反而喃喃自语,我在哪?发生何事? 众人尚且沉浸在悲切琴声中难以自拔。见此女步履踉跄,提剑缓行,皆以为是表演之效,不足为奇。 距离最近的洛青禾仍双眼迷蒙,愣愣听曲。 哐当! 破冰棍失手倒落石阶砸出刺耳噪声。随即铮铮两声,弦断曲停。众人这才回过神儿来。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如群猫踩尾。 紫衣女终于回神,手掌被刺穿,红液流淌,才觉疼痛难忍。第一声许是她贡献出来的。 随后才是林姑娘临近,荆晓烟与洛青禾二位。 荆姑娘完全是惊吓所致。洛青禾则是怒气更甚。在她眼皮底下,竟有人刺杀林楚夕,这还了得! 公主殿下踢桌而起,撸臂挽袖,反手摄取破冰棍入手,作势欲紫衣女子杖杀当场。 借着酒劲儿,这一手算超常发挥。 洛青禾隔着数尺距离,将一根铁棍吸附入手,震慑全场。一个个噤若寒蝉,唯恐被耍酒疯的公主视为出气筒。 林楚夕摇头苦笑,无意欣赏堂堂公主当场击杀仕女的壮举。更何况,她读来读去,仍未曾发觉对方有丝毫敌意。 洛青禾杖刑未遂,一腔邪火扭头砸向临近桌案。噼啪一顿乱响,有眼色者早已躲远。苍荷亦步亦趋,随身照拂,唯恐节外生枝。 那边走来一抱琴女子,身姿袅娜,踱步近前,匆匆跪倒向众人请罪。 此女低眉顺眼。从楚夕角度观之,唯余珠钗摇曳,秀发披散。面容与眉眼早已隐没于乌黑瀑布之后。 晴雨姑娘语出真切,“小女琴技生疏,无意间捻断琴弦,扫了诸位雅兴,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罪魁祸首,乃是那持剑行刺的女子。晴雨对此只字不提,坦陈崩断琴弦之过,倒是出人意料。 更为有趣儿的是她跪拜方向,与口中所言大相径庭。 嘴里请公主恕罪,却向林楚夕拜倒。她倒心如明镜,知道谁才是主角。而且青禾公主忙着耍酒疯,无暇恕罪。 紫衣女惊惧非常,“我,我,我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在此处,被人钉于桌上?” 她艰难回神,却被一根发簪抵住咽喉,手摊在桌面仿佛一道佳肴,早已忘了疼痛。与性命相比,流失些许红色汁液,未必不能接受。 此言惊呼而出,众人纷纷起心动念。既然木已成舟,悔之晚矣,不如借此谋求机缘。 指责声轰然响起,好似捅了马蜂窝。 林楚夕丢下筷子,取过酒杯,轻抿一口,缓缓咽下,侧耳倾听些许。 多是落井下石之言。大部分指责紫衣女,似乎叫做李紫烟;少部分认为晴雨既然与之搭配演奏,定然脱不开关系云云。 林楚夕心生烦闷,苦于该读之人一无所获,不该读的一个没少。 幸而洛青禾被这乱哄动静搅扰心绪,“都给本宫住口!乱糟糟的,成何体统?还有谁的桌案没砸?快快报上名来!” 前半句本是好的,奈何狗尾续貂。 后句一出,林楚夕当场喷酒,咳喘不止。挥手命林飞将人放开,似无追究之意。 后者心生质疑,却仍听命行事,当场释放李姑娘手腕,更帮桌子拔出匕首。 荆晓烟皱眉半晌,欲言又止,每每开口,总被小妹扯衣打断。念及她曾于别院逗留,想必自有深意。 林楚夕擦干酒水,浅笑道,“这位姑娘,想必多饮几杯,以至醉剑临桌。眼下既已无事,快请下去包扎伤口。晴雨姑娘也请免礼,可否上前小叙?” 众人听闻此言不明所以,复又交头接耳。 险些被人剑刺,竟不追究,反邀同谋乐师同桌共坐,真难捉摸。 紫衣女掩面告退。晴雨将琴还了,披着雪白披风,一步三摇来到上首桌边,临近荆沐雨坐下。 那边青禾公主耍了通酒疯,渐渐安静许多。早有下人仆役更新桌椅碗碟,众人尴尬落座,宴会仍需继续。 支吾几声轻响,竟是鼓乐齐鸣,在外聘请的歌女舞女纷纷下场,暂时掩去形似刺杀的尴尬。 林楚夕深看荆晓烟一眼,暗叹此女心思玲珑。 之风别院。 林楚凡的小院遭众人反复征用。 自从林飞负伤入驻,此处先后沦为医馆、客栈、会厅、酒肆。如今,众人不在府内,又变为无梦的临时书屋。 床幔里躺着沉睡不醒的火苗,分外安详。 为照顾这位长眠不醒的病人,无梦特意带来一摞书,守在床边品读。 她曾闻林楚凡转述耀阳三关,又临近体会过楚凡的冰火同修,心中颇有感触。 仿佛第二种灵力属性唾手可得,却一直差那么一丝,不得圆满。好似蒙着一层窗纸,虽能透些光,却终究隔阂。 踢踏声自屋顶传来。 无梦放下书,皱眉戴起面纱,将全部的面容遮掩完毕,仅留一双小眼顶着长淡细眉,凝望门窗。 少顷,咯吱一声,有人翻窗而入。 竟是上回因乱说话被割舌头之人,“属下参见无梦大人。恭迎巡察使驾临!” 无梦闻声皱眉,此言何意?我不就是巡察使么。 左手缓收于身后,握住墨剑鞘柄,“我要的东西,可曾带来?” 那人颤抖回禀,“此事,由巡察使大人亲自与您商议。小人此行,不过是个人证。” 话音刚落,正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 寒风肆虐,吹乱屋内帷幔,荡起无梦面纱,撩拨背后披散的长发。 无梦随手止风,本欲随风而入的雪花纷纷堵在门口,迅速堆起不小一坨冰霜。 日光下,高大魁梧之影迈过雪堆,显出白衣白裤,同戴面纱,长发乱辫松散束于头顶。 此人丹凤眼,卧蚕眉,空手阔步而入,“小弟冰岚,见过无梦师姐。今日到此,有三事劳烦。当先一件,通知师姐,和亲在即。巡查使一职由师弟我来接管。” 无梦心中一叹,肩颈稍松,“师尊何时收了如此英武的徒弟,我竟不知?” 冰岚行礼回话,“师姐容禀,证明我身份的书信在此。只是,这与第二件事务相关,需言说明白才可奉上。 和亲人选,悬而未决久矣。通商溢价,更非长久之计,长此以往,必生波折,难免兵连祸结。师尊与首领大人商议多日,达成共识。具体人选及考量,均在此中,敬请师姐玉览。” 冰岚从怀中取出细长竹筒,右手一震,极速射向无梦面颊。 后者静静聆听,纹丝未动。竹筒飞入身前三尺,猛然减速,凝滞稍许,缓缓靠近。 无梦凝望冰岚半晌,眉梢轻微上扬,竹筒噼啪碎成四瓣儿。 破碎中露出细长纸卷,缓缓飘落无梦身旁书摞顶部。 无梦视若未见,“书信不急于一时,第三件。” 冰岚依旧守礼,温和说道,“这第三,实则是向师姐赔礼。日前小弟思虑不周,竟将密函概要托付这位兄弟口传。师姐心中存疑,也合乎情理。此事因我而起,且他已遭惩处,还请师姐高台贵手,恕他不敬之罪。” 无梦淡然发问,“密函概要?既是密函,即非普通弟子可擅阅,你入门虽晚,却是师尊亲传,浅显规矩怎会不知?” 语毕不待冰岚回话,左手虚拂,墨剑嗡鸣而出,直指先前翻窗而入之人。 其人面露惊恐,张口欲言,作势欲滚。既想求饶,又想躲入冰岚大人身后。 想法总是很好。 噗! 墨剑自洞开的唇齿间深入,于脑后透出。许是剑柄太粗,难免卡顿,便带起整个人飞至门窗之间,牢牢钉在墙上。 冰岚眉头皱起,回望一眼墨色泛红的剑柄,转身看向娴静阅读的师姐,终究无言。 无梦展开密函,细细读了两遍,呼吸难忍沉重,“此事,我已知晓。自即日起,我卸任巡查使之职,仍是师尊弟子。眼下,通商折价之事已近尾声。最后一批,我会属意他们多运粮食北去,还请师弟行个方便。密函,便留下吧。” 冰岚恭敬言道,“多谢师姐体谅,小弟厚颜忝居此位。今年折价之事全凭师姐做主。至于明年如何,还需师尊与首领决断,小弟不敢擅专。” 无梦心头稍安,不闹乌龙便好。前脚刚叮嘱楚夕帮忙筹粮,后脚已被架空,若是朝令夕改,难免尴尬。 冰岚仍不退走,“不知师姐,对于师尊属意的和亲人选,有何感想?” 无梦面色转冷,“哼!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步走错,步步落索。悔不当初,答应他们入炽焰城为质。和亲之算,你们打得慢了。那人年纪不够,长相普通……堪称丑陋,早已有了妻室。此事难成,你将原话传回即可。” 冰岚欣然应允,“明白。若师姐无事,小弟告退。可需小弟将此尸身带走一并处理?” 无梦双目无神,摇头轻语,“不必。私拆密函乃是大忌,他死得不冤。即便由你转述,他仍刺探了高层绝密,死得其所。” 语毕,右手展开折扇,露出冰熊剪影。 灵力充盈,扇面泛起微光,成群的青蝶振翅而出,直扑墙上血肉。 冰岚后退数步,警惕非常。 无梦随手召回墨剑,竟无一丝血迹,许是被冥蝶舔舐干净。 许是数息之间,亦或过了好久,青蝶嘶嘶吵嚷,返还泛光折扇。 无梦隔空震碎骸骨,卷起旋风,连带门口的落雪,一同盘旋送上高空。 明媚日光下,平添些许晶莹。 冰岚全程观礼,静待雪雾消散,缓缓施礼告退。 无梦随手关闭门窗,取出密函反复读过多次,终究无奈叹息,将其收入袖口。 摘下面纱,捧回书籍细细翻看。随意瞥一眼床幔,内里女子面色红润,依旧安详。 炽焰城,西街。 红袖馆门口,三名男子分列两侧,不知因何争得面红耳赤。 四周围有许多看戏之人,幸好天气未寒,顶着晌午烈日,看一场争风吃醋,也是难得的消遣。 一黑面书生破口大骂道,“姓梅的,你和斗鸡眼都不是好东西!我前日曾偷偷看过,鸣蝉姑娘脖颈、头脸……多处淤青。你们以二敌一,本已胜之不武;即便不敌,怎能下此重手?看得本少心疼欲裂!” 众人闻声不知联想何处,纷纷哄笑,神情怪异。那眼神落在梅、梁二人身上,仿佛刮骨钢刀,令人坐立难安。 梁公子深吸长气,双目更近一分,“清霜姑娘请慎言!我兄弟二人与鸣蝉姑娘乃是以文会友,彼此意趣相投罢了。绝非你臆测那般不堪,请陈姑娘爱惜毛羽,莫再做此妄言。哗众取宠,止增笑耳。” 黑面书生大怒,“本少不是姑娘!敢做不敢当么?你若不服,我们上楼请鸣蝉姑娘现身验伤!” 起哄之人非少,但闻红袖头牌当众验伤,自当踊跃支持,呼声甚高。 梅寒石面色铁青,拳头紧握,若非梁文亮拉扯,恐怕早已出手。若是当街扭打此女,非但不太体面,恐怕后患无穷。 正迟疑不决,人群外冲入一青衫人影,身绣点点梅花。青衣女子面色晦暗,皱眉凑近陈清霜身旁,附耳嘀咕几声。 陈清霜怒气更甚,“什么!她们竟敢不请我?姓梅的,算你好运,看在你姐面上,今日暂且饶你。若再被我看到鸣蝉姑娘带伤,你们等着瞧……” 狠话尚未说完,已被梅墨霜拉扯远去。 众人验伤未遂,徒呼可惜。 梅梁二者被人堵门揭老底,无颜再入馆中,掩面携手离去。 围观众人逐渐散场。 第10章 同职不同力 焰灵谷南,三岔路口。众人僵持不下。 雷引自理皂袍纶巾,信口招呼道,“阴姬柳槐枫,若狭路相逢,你我放对,雷某说不得要给你几分薄面。如今我为刀俎,尔等鱼肉,再来与我说项,未免多余了些。动手!” 言及句末二字,雷引声色俱厉,配有一招推手,两道水剑,竟同时进攻两团人马。 骑兵闻令而行,提缰策马稳住阵线,随后层层推进。半数骑兵持刀跃下,飞落林楚凡身前,隔着骑兵阵地冷眼远观圈内斗法。 人马相合,居高临下,刀枪齐出,倚仗人多势众隔断游侠们的退路。兼顾间隔双方,以免会合。 祝光明一伙显然更适合阵地战。一群蒙面人虽灵力不济,但辅之前后参差站位,随打随走,每次武器挥出皆有斩获。 惨叫声,哀嚎声,掺着血腥味儿飘散于冬阳之下。 另外一伙,许是些各自为战的高手,稍显麻烦。即便是阴姬与江济海之间也难有互动配合,反而打得更凶,杀伤更大。 但见绿焰横出,反包围里圈战马。哀恸嘶鸣声乍起,接连有骑手被马匹连累,冒起绿光自马上跌落,更显捉襟见肘。 受阴火牵制未解,骑兵逐渐失利,不断被修灵者蚕食,全军覆没在即。失了冲刺加速,骑兵的作用似乎还不如步兵。 林楚凡眼热心焦,暗呼先前挑拨之言过于草率。 清风观守军,名头好响,战力却低;野外搜寻竟连弓箭也无;冲阵更是一塌糊涂。当初碎冰城若是交由他们戍守,蛮族如愿久矣。 如今观之,他们,或是御灵司,甚至雷引存心将这些普通骑兵坑杀于此。只不过借几双敌手罢了。 林楚凡轻扯熊宝背毛,缓缓上前排众欲出,反被御灵司的‘假骑兵’拦在新包围圈中。 怒声喝问,“什么意思?放我过去!我能帮骑兵牵制几个修者,减少伤亡。” 皂袍猛甩,雷引扭头喊道,“林公子稍安勿躁。炎国骑兵自然是遵从国主之令来保护你的。我御灵司为此事来往奔波近月,还请公子服从安排,勿要节外生枝。 倒是天心姑娘与林公子寸步不离,居心难测,恐怕不妥。” 雷引来到冰熊近前,笑容可掬地婉拒楚凡入战局之提议。顺带着不疼不痒讽刺天心一句。 天心置若罔闻,目不转睛紧盯战局。 林楚凡被逼奈何,在熊宝背后轻轻写下‘当心’二字。 『当心谁?在场除了天心,还有好人么?』冰熊内心哀嚎,自觉所托非人,炽焰城的日子竟比碎冰城更加艰难。 战斗未息,祝光明一伙伤亡渐增。 其手下自知性命难保,舍身冲入骑兵群中,引天地灵气爆体。血肉飞溅,化为最锋利的暗器,穿胸透甲,无往不利。 阴姬一伙散兵游勇各自为战,竟鲜有伤亡,反而折损大量骑兵。 林楚凡望着雷引虚伪之笑,深觉反胃。 环顾周围几十名‘护卫’,最低也有灵烛期修为。一时哑然,不是说修炼者百里挑一么?先是暗影楼,后有御灵司,怎么找来如此多炮灰。 自己同为‘炮灰境界’,竟恬不知耻腹诽他人。若非有熊宝傍身,某人坟头恐怕早已生草。 忽而惊觉,如此一群修者若步调一致,结起战阵,恐怕灵月也未必能敌过。更有资历甚老的司御大人虎视眈眈。 这一局恐怕是雷引赢了。 柳槐枫接连点燃数十团阴火,拢起染血魂幡缓步退后。 江济海以他半吊子泼墨剑法穿插掌法,接替阴姬控场之任。 长此以往,即便最后将骑兵耗尽,圈内恐怕也只剩几位灵月高手可活。 林楚凡尚是初次旁观修灵者与军阵之间碰撞。 难怪碎冰城大小战役打过十余年,从未有人组织修者对军队突袭,简直是送死。 虽战损比例可观,但军队更易速成。打光了重建,耗些时日物资总能如愿;修灵者本就稀少,高手愈发稀有,或死或伤,皆难以再成战力。 林楚凡不由回望身侧数十捕快好手。 雷引仅凭这些人,便足以从对方手中将自己抢走。却用骑兵打起消耗,令人忍不住骂一句阴狠的老狐狸。 怎能让他如愿? 林楚凡高声叫嚷,“雷大人所言极是!既然接我之人已在近前,天心,你走吧。神谕教之事情,我已知晓,自会伺机禀报郡主。” 言语间,林楚凡以残破剑鞘拍打红袍女子腰身。 雷引嘴角轻扯,佯装不知,任凭他二人挤眉弄眼。 天心怒目而视,瞪得林楚凡尴尬非常。 后者拼了命地使眼色。出去帮手也好,趁早离去也罢,总之,此地不宜久留!前有狼后有虎的,不如趁机退走,以图后事。 啪! 天心怒极,横夺剑鞘,反手朝着林某人左肋狠拍,又气呼呼地将剑鞘塞还他手。 林楚凡心绪复杂,感慨天心认死理,不知变通;诅咒雷引居心不良,迟早死于非命云云。 忽而一声轻啸,自北向南而来,声震全场。 众人不觉停手侧目,翘首以盼。唯余几个低修喽啰仍缠着几个伤兵追打不止。 “轰……” 巨响过后,一只紫铜葫芦现身于包围圈正中,砸出不小的坑。 酒香飘荡,葫芦口开,细竹管浮出。 一个青灰人影,披散头发爬出坑底,咬住竹管猛吸一口。陶醉许久,方咂嘴起身,露出微红脸庞与满脸络腮胡子。 醉汉先声夺人,“有,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尔等涉足书斋左近,不安心做客便罢,何苦大动干戈?无端丧生诸多英灵,岂不痛哉?” 竟是岑明浊抱葫芦赶场。 楚凡轻拍熊宝,踱步欲前。不料熊宝悄然后退,躲到天心身后。 这家伙竟是个狠角色?连熊宝都怕他。 雷引抢先招呼,“原来是司学大人当面,雷某有礼。此乃国主下令搜寻良久的林楚凡,现被御灵司寻得,正欲带他复命。不料竟被这群江湖草莽拦截。还请司学施以援手,雷某定然秉公执法,上报国主为书斋请功!” 此人竟是新任司学?他有灵阳修为? 林楚凡心凉半截,强行抢过天心酥手,粗暴扯开,在其掌心胡乱画字。 他一时半刻并无良策,只心心念念不让雷引得逞! 今日之雷引已不再是曾经和蔼可亲的雷大师;自上任御灵司以来,明里暗里针对之风别院中人,不可轻忽! 新司学满口酒气,“雷司御有礼了。既然国主有令,本官自然责无旁贷。诸位江湖同道,还请给岑某几分薄面,放林公子回城吧。” 圈外传来一声急吼,“且慢!司学大人慎言!” 慎言? 当场无人不惊,只因这话是林楚凡自己喊的。 国主之令分明是救他的,他却不领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捣乱。先是针对雷引,现在轮到岑司学。 岑明浊睡眼惺忪,似乎刚见到林楚凡一般,“原来你就是林楚凡。上次你提醒得对!自从换用竹管,我这酒水节省许多。妙哉,当浮一大白!本官何需‘慎言’?” 林楚凡挤眉弄眼地蛊惑道,“司学大人,您与我们有仇,千万不可轻易放过! 我,天香林楚凡,具备暗杀宛天华的时间;她,神谕天心,具备烧死宛天华的实力。我二人现身于此,你怎能容忍御灵司横插一杠?难道不想带我们回去仔细审问,得知真相以告慰宛前辈在天之灵?” 酒鬼听闻林楚凡之言神色颇为意动。 雷引心焦不已,疾言厉色,“林楚凡!今日老夫乃是奉命营救于你。你莫要不识好歹,顾左右而言他,作茧自缚!” 红袍掩映下,天心以手写之法将所知岑明浊的情报悉数告知。 林楚凡将手心‘听’来的消息再转给身下熊宝。 二人一熊,公然传信,旁若无人。 骑兵伤亡过半,仅剩不到二百人,听闻两位大人对话,纷纷退后修整,仍围住众人不放。 追风刀客趁机与江济海眉来眼去,双方缓缓靠拢,终究合并一处。 啵! 铜葫芦重开迸出一声脆响。 司学大人牛饮一大口,使劲儿哈气,十分畅快。 一如听闻趣事下酒,追问道,“有仇?呵哈哈……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天华师兄陨落,我虽痛心,却未到丧失理智之地步。既然在炎国为官一任,自应遵从国主之令。换而言之,若非师兄陨落,也轮不到我区区灵月,前来就任司学。” 你可真够谦虚的!区区灵月,已然踩到耀阳的门槛了。 据天心所写,此人卡在恒月期良久,随时可能跨出耀阳一步,委实不容小觑。 林楚凡本想引司学斗司御,伺机挣脱包围,奈何酒鬼并未上当。 他仍不甘心,继续搅扰,“你怎能如此冷血?那可是你同门师兄!你难道不好奇,他究竟如何死法?” 天心不知楚凡所想,却自觉‘天泪’不容有失,只得厚颜留在他身旁。 祝光明等人趁机恢复灵力,包扎伤口,更不愿打扰这等口角。 熊宝已开始盘算如何逃过此劫。 若只有一个雷引,即便赠送数十个虾兵蟹将。冰熊自认仍有一战之力,最不济也可故技重施,耗至雷灵躁动。 如今又来个恒月高手,它心里没底。熊身虽点亮五百余星点,仍觉一战而胜过于异想天开。 雷引忽而改口,“哦?想不到林公子还牵扯如此公案。不如说与老夫一听,御灵司追查此案已久,急需破解前任司学之死。” 林楚凡忍不住翻白眼,说给你听?想得美! 奈何需要时间谋求一线生机。 他们或许不敢强留天心,但小小一个林楚凡,要有自知之明啊! 楚凡手入包裹随意搅动,取出个空酒壶,掀开盖子,向前高举,“说得口渴,司学大人,可否赏半壶清酒?” “善!” 司学一字喝出,自有酒气如龙自葫芦中腾起,婉转周天,落入敞口白瓷酒壶。 林楚凡细心接纳,小酌半口,对岑司学点头示意。后者以葫芦回敬,吓得楚凡手抖,险些摔落酒壶。 天心探手欲夺,反被楚凡以剑鞘格挡。在场众人皆非泛泛之辈,自然看清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各自神色暧昧,心思不言而喻。 林楚凡持壶轻抿,细品确定无毒,反添些许醉态,“御灵司呵?自从建立以来专办冤假错案,上瞒国主,下欺良民,极尽无耻之能!” 另一手松开剑鞘,与天心联袖相握,摸摸抓抓,写写画画。 雷引连番受辱,眼角止不住颤抖,仍和颜悦色地笑着,恍若艾玛的不是他一般。 林楚凡借酒撒泼,“宛前辈,正是御灵司派人害死的! 当时,黑牢之中曾有重犯,名孟今。御灵司从我处得知宛前辈身中涣灵散之毒,借机收买并释放孟今。再勾结暗影楼杀手于途中埋伏,趁其不备,以火术戕而害之。” 酒后戏言,诸方有意借机调息,假意听之。 不料此子半真半假,将谎话编得颇合情理又稍显蹊跷。 众人皆知,孟今虽不堪,但仍为笔墨山弟子,与前任司学乃是同门。 天心已经起疑,之前相处过中,林楚凡可曾这般一本正经地骗过她? 唯一清醒的大概只有冰熊。 它得自楚夕咬耳之言,自然深知其详,反而觉得林楚凡性情反常,『以前总以为他傻乎乎的,想不到说谎竟能如此逼真。难道‘天泪’真能影响人的性情?』 雷引矢口否认,“一派胡言!你入黑牢哄骗孟今之时,宛天华早已死透!何来御灵司勾结……戕害?” 林楚凡诡异一笑,“你并非一无所知嘛?既知司学大人死于何时,你怎敢说毫不知情?雷大人,你太不老实了。” 雷引唯恐酒鬼被林楚凡蛊惑,急于撇清关系,反而不慎露出些许马脚。悔之晚矣,只得硬挺着将事情含混过去。 林楚凡不想他如愿。 瞥见圈内众人纷纷调息恢复;岑司学小口慢饮,听之任之。忽觉胆气甚壮,奇思横生。 林楚凡胖脸涨红,喷着酒气叫嚷,“你既知宛天华已死,却仍释放叛徒孟今,意欲何为? 我依稀记得,其后不久,孟今带领司学近侍——判官笔夜探之风别院……最后双双殉情而去。 还有,翠衣巷大战当夜,判官笔、无情墨、多情砚三人乘书斋座驾归途遭暗影楼埋伏。此事尚有人证在世,便是多情砚!” 雷引眯眼稍许,反而顺着林楚凡说道,“哦?哈哈……任你舌战莲花,编得再好,仍旧死无对证。你尚不知,狩猎前夕,诸人围攻林府,抢掳你胞妹林楚夕。多情砚与无情墨多半死于此役了!” “你说什么!” 忽闻噩耗,林楚凡心绪激荡,绞痛难忍,被迫口吐暗色逆血。 天心连忙取出一方红色手帕为他擦拭。 葱指接连在他胸前点动,虽不如罗绮那般得心应手,但有灵月级修为傍身,多少有些起色。 无人注意之角落,阴姬一众人里,某个遮掩严密的游侠儿握紧了拳头。 在熊宝与天心的安抚之下,林楚凡缓缓平抑心绪。自怀中掏出那块假冒的‘林夕’寒玉,细细思量一番。 楚夕,理应无恙。否则,当日山坳中不止是一具伪造尸体,遑论这块高仿玉佩。 回望雷引竭力掩饰但仍显狰狞的扭曲面容,林楚凡只觉难以理解。 为何这会儿雷引反而装不下去了?若真心保护,为何吐露此般噩耗,却挂着如此快意的神情。 林楚凡喘息半晌,反讽道,“怎么死无对证之案,雷司御反而自鸣得意呢? 这就是你代替国主统筹御灵司的态度?不思进取,为无头之案沾沾自喜,唯恐惹出麻烦难以自拔?也并非不能理解。只是,此等噩耗,你莫要笑得如此开怀。容易惹人怀疑,好像你参与其中一般。” 众人听戏,调息正忙。 岑明浊忽将葫芦封口,皱眉向南了望,缓缓摇头,“既是无头公案,岑某并无当众追究之意。不若,我等各自散去。林公子随军返还炽焰城,本司学也好回去畅饮开怀。诸位同道大可全身而退,岂不快哉?” 这家伙竟是来做和事佬的?太过出人意料了吧! 楚凡与天心互视一眼,多日相处已打磨出几分默契。正在考虑,可否搭个顺风车,经由书斋回城,总比御灵司那处安全些。 逃亡盈月,他二人深受御灵司坑害,委实难以信任。 林楚凡酒气散去,谦卑问道,“司学大人,小子可否随您一道?关于宛前辈之死,尚有许多细节不便告知御灵司。我更想单独与您详谈。” 岑司学醉眼迷蒙,婉拒道,“林公子有心,岑某谢过。奈何对于前任事宜,本官并无太大兴趣。你有话还是对御灵司说吧。” 第11章 飞蛾扑火 亦放光华 某人的提议并未被采纳,林楚凡失落之余,微觉庆幸。 雷引之祸,在于人多。 岑明浊个人实力高绝,等闲难以胜之。借他之力脱身,只是无奈之选。并非林楚凡心中所愿。 熊宝见状暗松口气。在场修灵者众,唯有对上酒鬼它无必胜把握。余下诸子全然不入熊眼。即便是攻伐暴烈的天心,经过长久观察,它也心中有底。 林楚凡夹起残破剑鞘,左手提壶慢饮,右手摸入天心袖口,于手心商议如何脱身。 二人手谈多时,最终定计,借天心一招双翼火蛇之术突围。从天上走,必可超脱众人围堵。 如今只需一个施法契机。 御灵司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雷引。岑明浊所言不无道理。 如今形势于己有利,何必听那所谓的‘另有隐情’?然而,此事终需司御大人首肯。 林楚凡佯装未见雷引的灼灼目光,陶醉于半壶残酒,右手继续与天心敲定细节。 忽然一阵惨叫声自包围圈南面传来,纷杂脚步声渐近,哗哗声若有所闻。 众人不由循声回望,只见晴空之下突现一片七彩云朵遮天蔽日而来。 上者越过树梢,下者离地三尺,笼统一片向北飘飞。 林楚凡散灵入眼,竭力凝视良久。 终于察觉,那云皆由一只只大小不一的蝴蝶组成。蝶群形似冥蝶,颜色更显怪异。 忽闻怒吼悲呼,“你这毒妇,不得好死!我乃御灵司属官,奉命巡视南地。你妨碍公务,致多人惨死,必有报应!黑寡妇你啊……” 不知是何等人物,逃奔之间还能坚持吼完如此长句,终究难逃啃噬而死之宿命。 楚凡等人被骑兵战马团团围住,只听其声仍觉毛骨悚然。 又来一位凶星! 御灵司众人听闻前言,个个义愤填膺,提刀擦剑欲上前理论,被雷引轻咳制止。 七彩云朵并未稍停,直扑外层尸体。其中走漏一小部分,盘桓数息,扭头将包围圈中骑兵当做首选猎物。 骑兵军士挥刀舞枪,却无甚作用。接连有战马被蝴蝶咬伤,血液稍流,渐有摇摇欲坠之象。 雷司御扶稳纶巾,义正言辞喝道,“何人装神弄鬼?竟敢接连袭击御灵司丛属,坑杀城防营骑兵。” 回应他的,只有更大,更多,更近的战马嘶吼、兵士哀嚎。 简直如人间炼狱一般。 雷引面色铁青。御灵司众人缓缓后退缩小包围圈,紧张注视南边近在咫尺的彩云。 祝光明等人交头接耳一番,暂且搁置仇恨,携手向北,靠近御灵司人手。 彩云并未追赶。 新任司学岑大人也不矫情,紧随江湖同道缓缓靠近御灵司阵营。 林楚凡见状,右扯天心,下拍熊宝,齐齐后退,尽量与人群保持距离。 万一哪个抖机灵趁乱给他一下,岂非大事不妙。 雷司御适时号召,“骑兵后撤,从两翼缓缓收拢! 诸位朋友,敌人来势汹汹,虚实不明。依雷某愚见,我等理应联手将诡异蝴蝶除去,才可谋求生路。” 追风刀附和道,“祝某不才,愿放下成见,携手求生。飞虫群起攻来,思之应怕炙火。” 岑司学言道,“本官还有大半葫芦酒水,可献出助长火势。” 其余众人虽未开口,却纷纷扭头凝望不远处的红袍斗篷。 天心被盯得不耐烦,绣鞋轻跺,火矢欲出。幸而袖中忽而麻痒,怒气稍滞。 林楚凡难掩讥讽之色,“真有自知之明!不愧是愚见,是够愚的。群蝴袭扰包围圈,分明是刀客、阴姬一伙儿。你却想驱虎吞狼。在下不才,敢问雷大人,吞狼之后,准备对虎如何?” 林楚凡斜卧熊背,将酒壶反复悬空,确定没有残余酒水,才恋恋不舍塞进包裹。 其言阴阳怪气,落入众人耳中各有不同。临时结盟的松散队伍又经动荡,分裂成四小团体。 御灵司人数最多,两翼、背后都是他们;祝光明还剩五六随从盘桓在左;阴姬与江济海并无减员,遮遮掩掩团聚右侧;最后只剩林楚凡与天心,加之冰熊,勉强算个小团伙。 岑明浊一人一葫芦,虽实力高绝,奈何未曾站队,便不算他。 雷引感觉自己的鼻子已然气歪! 他何尝不知,来人紧盯骑兵与御灵司,定是来找麻烦。本想趁乱将这群匪徒拖下水来伺机削弱,结果全被林家小儿搅黄,着实可恨。 雷引并未死心,强压怒火劝道,“林公子,此时大敌当前,应该同舟共济。请你不要危言耸听,蛊惑军心。 天心,你乃神谕教弟子,依照你们天神关爱世人的教义,此时应该手相助吧?” 想方设法,东拉西扯,只求天心放火。 其余两拨人里各有声音传出,却难看清说话之人。 “正是!此间皆是高手商议,何时轮到你个毛孩子插嘴?若非丢了尸体不宜领赏,老子现在就把你丢过去堵虫群。” “还请天心姑娘以大局为重。此实存亡之秋也。” 破敌只是顺便,雷引趁机将天心摘出,以免之后因林楚凡之事树敌。 恐怕,这也是众人所愿,故此引发共鸣。可见,不论为敌还是为友,天心的御火术皆有一席之地。 几言之间,缓缓后撤的骑兵折损大半,惨叫哀嚎淹没于群蝶振翅。 彩云的边缘已接近御灵司小圈,众人逼不得已,各显身手护住身前数尺。 林楚凡看得真切,真够‘同舟共济,联手退敌’的,力道比追杀他时小了不少。该不会是爱惜蝴蝶? 心中不屑,嘴上挑拨,“大局?我看是大嘴还差不多!穷追不舍,掩杀我们快一个月吧?如今稍遇麻烦,轻描淡写一句就想骗她出手?谈何容易!” 又是先前不知名的声音传来,“竖子休要胡言!我等追杀者,从头至尾仅你一人尔。况且此番自救提议只问神谕教弟子,于你这毛头小子何干?” 楚凡轻拍熊宝,打散其指甲上萦绕的山月斩。领着天心继续后撤,直到熊宝后爪踩到御灵司捕快的鞋尖儿,才稍觉安全。 林楚凡梗着脖子反驳,“说得比唱得都好听!追杀我一个?近二十天来,每次相遇,天心都没闲着,更有多次轻重伤势留下。 遇到危险,想起人家是神谕教弟子;阻碍你们杀人越货,就是红衣女贼。天下间最可笑之事,莫过于此。” 红色面纱下泛起一丝笑意。她早想出手,只是林楚凡坚持阻拦。如今听了他一番歪理,内心竟颇为认同。 天心索性装聋作哑,看众人在前舞刀弄枪防御蝴蝶。 许是骑兵伤亡太大,许多蝴蝶落入尸山血海,吃得不亦乐乎,显然不急于复出。 柳槐枫不知因何摆了个大乌龙。 只见她红袖乱甩,招魂幡极速挥舞,铃铛乱响后,团团灰雾缭绕而起,阴森不失壮观。 雾气化烟,飘散时触及蝴蝶立刻燃起绿火,瞬间铺满蝶身,更借磷粉振翅之力四下蔓延,愈演愈烈。 此举大善,足以振奋人心。 浊浪掌见状收敛污水,顺便酝酿几句酸不拉几的言辞,以备冷嘲热讽。 例如,没有神谕教,一样有火可用云云。 许是阴火翠绿罕见,有着莫名吸引力。 后方投身血肉的大批彩蝶嗅到阴火气息,非但不怕,反而急促嘶鸣。号召群蝶振奋双翼,投身翠绿光芒。 彩云随即演变为绿云,不见蝴蝶身死坠落,反而对众人发起更加迅捷猛烈的进攻,且悍不畏死。 林楚凡适时感慨,“哇哦!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飞蛾扑火?” 听着头顶传来的风凉话,熊宝欢快地咧开嘴角,委实好笑。 它有些明白林楚凡的用意了。 『他定是不愿落入雷引手里。抓紧一切机会冷嘲热讽,里挑外撅,只求将水搅浑。』 彩蝶习性与叫声皆与冥蝶神似,只是颜色不常见。却也无妨,无梦与罗绮二人培育的蝴蝶,互相之间也有不同。 天心恼怒横他一眼,使劲儿挣脱手掌,掐诀结印,欲投身人蝶之战。 林楚凡终究境界未到,没她力气大,被挣得一个趔趄,险些坠熊。 不情不愿地整理一番狼皮大衣,暗中盘算,找什么借口将天心拦下? 这群狗贼没一个好东西,与其费力不讨好,不如看他们狗咬狗。更何况,雷引镇定自若,未曾下场。你何苦身先士卒,抢他风头呢?真搞不懂。 蝴蝶攻势猛然加强,众人来不及数落阴姬,纷纷用出绝学,奋力抵抗。 江济海背后一个家伙,忽然将身披的灰斗篷点燃,熊熊烈火脱身而起,扑向半空绿色蝶群。 轰然炸裂! 如同一朵绚烂烟花绽放于绿色海洋。 那人冷道,“天心护法,今日言行不免愧对天神教诲。” 斗篷燃火升天,原地露出一袭雪白长袍。 若非样式与天心的红衣接近,楚凡险些以为雪域又来人追杀。听其声似耳熟,回忆半晌未果,便置之不理。 那人又从宽大袖口取出一本古旧书册,翻开摊于左手;右手高举于头上斜前,单手掐诀,念念有词。 一束乳白光辉自书册汇聚而起,缓缓扫向翠绿火焰。 光辉所过之处,彩蝶嘶吼,继而萎靡,不再嗜血狂暴,仿佛瞬间变了物种。 眼看群敌稳住局面,林楚凡终于有理由打断天心结印。 他手谈偷问,此乃何人? 熊哥暗自转起眼球,若它没听错的话,『这不男不女的中性磁音,应该是神谕子曦。』 红色袖管里,天心写下的也是这两字,奈何笔画繁复。林楚凡耐心不佳,只觉是个姓于的家伙,便不去多想。 人群突现高手,不但消除诡异阴火,更有不俗的火术傍身。众人密切配合,焚毁彩蝶不少,总算站稳脚跟。 有酒气与追风刀加成,风火互助,隐约有反攻之势。 众人劫后余生,神情激荡,不吝溢美之词。 奈何各人说法不一,难免争锋。 “一样是神谕教弟子,有人心怀慈念,护佑众生;有人却铁石心肠,见死不救。更与毛头小子厮混于山林野地间。依我看,这护法一职不如有德者居之。” 那人蒙头遮脸,所言不失狗腿本色。吹捧之余,不忘斜眼回望天心。 后者置若罔闻,凝神紧盯锋线处。 倒是林楚凡闻言觉得有趣儿,反问道,“你藏头露尾的,有何资格在此犬吠? 神谕教任职如何,你也配管?追杀我们时,怎不多想善念?狗嘴不吐象牙!你们一小堆人就敢代表苍生,脸倒不小。” 那人身形巨震,怒而回首,却被两只彩蝶见缝插针咬到脖颈。吓得急忙处理伤口,不再废话失神。 只是那伤口似乎不易好转。 “啊!不好,彩蝶口器有毒!” “不,不对,是那磷粉有毒!” “是烟!焚烧的烟雾含毒,大家注意防护!” 这不是废话么?没毒,五颜六色,图好看? 从被咬破脖子的开始,御灵司喽啰结尾,此起彼伏的报喜声中,外圈人员纷纷倒地。 吓得众人撕衣扯袖,蒙头挡脸。 林楚凡自包裹中随意扯出一截袖子,胡乱遮了几下,不忘用冰水将布打湿。 本想分给熊哥一半,低头一看,那嘴太长,鼻子太尖,根本蒙不住的。 本以为烧光蝴蝶可解燃眉之急。不料弥漫的烟雾又成新威胁。 活该他们倒霉,今日天气不错,全无风吹草动。指望追风刀客一人吹开如此浓密的烟尘,只能说勇气可嘉。 林楚凡心生看好戏之念。 忽见江济海身后飘出白烟,袅袅婷婷流连婉转,数息之间,将众人尽数笼罩于薄雾中。 毒烟遇雾果然淡化不少,连颜色也慢慢变浅,稍显透明。 隐约可见,南边远处迎面站有一斗篷人,手持一柄转开折扇,微泛白光。 这群狗贼,真是人才济济! 楚凡心中不忿,偷眼向南望去。 隐约见斗篷人持折扇姿势相熟,心中已有猜测。多半是罗绮不放心自己,追到城外,真是难为她了。 不好,可不能让她吃亏。 尽管尚未确定身份,仅凭三分相似,林楚凡也不愿冒险。 某人骑在熊上眼珠乱转,开口喊道,“桑蜃?雾妖之名果不虚传!水雾破毒烟,委实用得巧妙。可我怎记得,每次冥蝶出击,配合烟雾反而更利于埋伏? 还有吴桐。桑蜃既已现身,你也别绷着。追星箭向来迅敏,快拉出来溜溜!” 众人闻声,各怀心思。 雷引皱眉,偷偷打出几个隐秘手势。 祝光明等人为求自保,主动贴近阴姬一伙,唯恐被雾气与箭矢误伤。 倒是群蝶仿若听懂人言。 扑打翅膀从正前方散开,隐入雾气,转而偷袭其他三个方向。 三面围堵者,皆为御灵司爪牙。同为修灵之人,比起江湖游侠仍有不及,许是临敌经验不足,频频被蝶群得手。 桑蜃不爱吃亏,迅速骂回,“咯咯,林公子真会说笑话!你如此不顾身份,出言提醒,难不成对方是你相好的?你能认出冥蝶,果然有些门道。莫不是里应外合,专门暗算我等?” 嗖嗖! 破空突起,吓得林楚凡凝冰砖护住头、胸。 然而,稍显自作多情。光箭是朝折扇去的。 林楚凡伸长脖子并未见到结果。 桑蜃说话间将雾气熏浓。许是隔离内外视线之意,免得林楚凡再出坏水儿。 一如前言,浓雾是把双刃剑。 抑制毒烟,隔绝视角,却给冥蝶营造更巧妙的环境。御灵司人员折损更甚,连带后方骑兵纷纷坠马,呻吟哀嚎。 天心谨慎挥手,铺出一层橘红护罩。此物林楚凡见过几次,防护力着实不错。 听完手下回禀,雷引大怒,“桑蜃!速速散开雾气。我御灵司折损多人,皆因毒虫借雾偷袭所致。” 回应他的,是两支灵气光箭。 雷引气结,抬手甩开两道水剑,与箭矢对撞,相互抵消。 桑蜃已将雾气调淡稍许,露出四周逡巡已久的彩蝶。众人变换站位,又一顿刀劈火烧。 林楚凡对此视若无睹,伸长了脖子南望,心心念念手持折扇的人影。只见其人胸前斗篷破碎,露出内里青绿衣襟。 难道中了吴桐一箭? 不应该啊!虽未必能躲过,但用些手段接下理应不难才是。 林楚凡细想几分,恐怕不妙,忙拉扯天心手谈,暗议提前突围。 第12章 并非所有三角都具有稳定性 紫藤苑,芳雪宴,不速之客将至。 李姓紫衣女行刺未遂,青禾公主趁乱发火,下场表演之事即刻叫停。 实则大多数人已相继献过才艺,余者寥寥。 林楚夕胃口不大,只是嘴馋,什么都想尝鲜。临近几桌菜肴挨个品尝一番,全无中毒之虑。 品尝佳肴之余,随口问道,“晴雨姑娘倒是寡言少语,怎连饭量也这样少。可是不合口味?” 晴雨笑容拘谨,“林姑娘说笑了。芳雪宴所用食材皆为上佳,厨艺更是精妙非常。菜肴美味,我很喜欢。奈何近来忧思,食欲不振,无此口福。” 本是闲聊之言,不知怎就转到头牌花魁晴雨之身。 既是林楚夕起头,无人反驳,恨不得多生几只耳朵一同竖起倾听。 洛青禾打砸一通,喝茶数杯,出两次茅厕,逐渐醒酒。 回席眼见此景,兴致不高。想起还有负伤刺客未曾审问,不知楚夕作何想法,竟轻描淡写放过。 林楚夕声色未动,顺晴雨之言问道,“不知何事如此殊异,竟能乱你心思?” 晴雨果然拿腔捏调,“还不是齐公子!上次水运出事,令他痛定思痛,知耻而后勇。早早带人出发,沿栖秀河岸打捞失落货物,想必如今已完成不少。不知为何,迟迟不肯返还,惹人心焦。” 洛青禾忽而兴高采烈,吵嚷道,“我知道!这题我会!听齐鸣渊他爹——王老爷子说过。似乎是将矿石就地熔铸,打造许多兵刃,转道东运,往边境去了。” 此类半真半假的小道消息,公主殿下倒是灵通得很。 然则说法搞怪,齐鸣渊他爹既是王老爷子,何不称其一声王鸣渊? 近前有一席之地者,皆是城中翘楚,各自心如明镜,忍笑不言,唯恐无端触怒无法无天的公主。 荆晓烟仗地主之便,加之其妹与别院亲近,言谈并无拘谨。 她轻声问道,“打造兵刃,正是此批矿石之用处。但不经兵部与商部批文,直运边境,恐怕……有些不妥。 曾闻听祖父提起只鳞片爪,此事可大可小。轻言之,私铸兵刃,运输贩卖,可论走私。重了讲,若兵器流入不法之徒手中,罪同谋逆,恐有株连之祸。” 晴雨期艾半晌,见缝插针,“荆小姐家学渊源,精通律法。这正是晴雨担忧之处,若被有心人利用,齐公子只怕没命回京了。” 说着掏出手绢在眼角反复擦拭,众人只见白色底布晃动,上绣兰花。 林楚夕懒得深究其泪水可曾奔涌,扭头饶有兴致地看向青禾。 后者紧贴楚夕而坐,手中筷不停,盯住一碟坚果强攻猛打,很快见底。 楚夕顿觉好笑,回身劝道,“何来那么多有心人?想当初,齐鸣渊入别院与家兄商议时,曾提及陈放山的交情,想必兵部不会苛责。倒是青禾公主,何时听过王老爷子话语,我怎不知?” 洛青禾摇头晃脑,“啊?我没听!告传我消息之人说,这事儿是王老爷子自己散出来的。所以,大家都那么说。你们聊自己的,别扰本宫进食。刚才砸些桌案,累得我饥肠辘辘。” 晴雨控抹半晌,唉声叹气,“唉……如今恐怕指望不上陈公子。他已多日未曾现身。不知是否见事不妙,提前躲出城去?若真是如此,恐怕齐公子难得善终了。 素闻林姑娘于天机推演一道颇有建树。晴雨斗胆,敢请为齐鸣渊行卦一课。小女感激不尽!” 此女声情并茂,竟推开桌案当场跪倒。一头磕在雪地里,怦然有声,秀发珠钗散落铺地,楚楚可怜。 公然为一男子求签问卜,不愧是花魁之姿,果然出人意料,远非大家闺秀堪比。至少她忍得羞涩,言之凿凿。 洛青禾吃了许久冷果,接过一盏由苍荷递来的热茶,滋滋正喝。 扫了眼跪倒之女,又偷瞄身旁楚夕,不知打得什么算盘。这话似是楚夕亲自提起? 忽有怒喝传来,“谁说我哥指望不上?” 此音洪亮,隔墙传入,震落簌簌积雪。 少顷,一白袍书生手携一青衫女子横冲直撞而入。 护卫、家丁上前阻拦,皆被踢翻在地,哎呦痛叫。 洛青禾小手一抖,茶水洒了满襟,少许溅落菜中。 楚夕不禁莞尔,轻拍安抚青禾,隐约知晓来者名谁。 反手夹起沾染茶水的菜叶入口品尝,果然平添少许苦涩,别有风味。 那书生边走边喊,“我哥只是戍边投军,为国效力而已。何来失踪多日?如何指望不上?纯属谣传! 别以为我不知,你这叫以退为进,想方设法与之风别院攀扯关系,好抢那最后一批折价文牒。 胡乱找些借口倒也罢了。胆敢做我哥的文章?他虽没甚用处,却也不是你们随意编排的!” 来人一阵抢白,晴雨吓得伏倒,依旧虔诚拜求。 围观之人议论开来。暂且不论事情真伪,那难以启齿的折价文牒终于宣之于口,不算坏事。 林楚夕眼色一亮,与青禾对视一眼,师叔耳提面命之事完成在望。 林姑娘停箸坦言,“折价文牒之事,郡主早有决断,此事不忙。 晴雨姑娘请起,我那推演之法只是玩闹之作。当面测字,尚且有些蒙混之语可用。为旁人占卜吉凶,非我所能。倒是蛮好奇的,陈公子为何临近年关才从戎投边?” 林飞旁观半晌,对矫揉造作之人早有微词。听闻楚夕有言,阔步而出,将晴雨强行扶起,安置于新增席位。 后者见文牒有戏,忙收敛心绪顺势而为,安静坐起,只听众人分说。 洛青禾环抱楚夕,胆怯躲在背后。不知为何,害怕眼前这和她一般爱女扮男装的陈清霜。 清霜环顾全场,反复搜寻未果,愤愤跺脚。 荆晓烟不愧地主之名,早吩咐人手临近增设席位。清霜豪不领情,扯过青衫女子落座一处。 忆起楚夕所问,拍桌怒骂,“狗屁的从戎投边!罪魁祸首不在当场,我骂她也没意思。晓烟,如此排场竟不请我,说不过去吧?” 荆晓烟被当众诘问并未慌张,浅笑道,“陈公子玩笑。今日芳雪宴,乃是宴请群芳而设。你素日以公子自称,如何能被宴请?岂不伤了众姐妹之心?” 陈清霜闻言一愣,点头又摇头,“是么?算你有些歪理。不过,我是男子,你不请便罢。墨霜呢?她可是如假包换的美人儿,如何也没接到邀请?” 陈清霜捉起酒壶,接连豪饮。弄得同席女子分外尴尬,劝说未果,只得随她。 青衫女取过一碟温热肉食,慢条斯理,小口吃着,翻开的袖口绣起梅花。听闻清霜提及,瞬间扭捏起来,偷偷用手肘轻撞牛饮之人。 后者皮糙肉厚,只当按摩。 荆晓烟浅笑嫣然道,“陈公子此言差矣。若是墨霜未受邀请,你又如何得知,此时此地有此聚会呢?” 轻描淡写一句反问将话堵回。 清霜停杯细思,似乎言之有理。这酒真不错,菜也够味,不如在此将就一顿? 林楚夕尽阅此语,只觉好笑。慢慢将目光落到名为墨霜的女子身上。 从衣着习惯来看,应是梅府小姐,抛开肤色不论,的确神似其姐。白者映雪,暗者墨霜,难道她家取名是按照肤色来的? “铮铮……” 弦声惊起。 白衣女子环抱素琴,越众而出,“我也好奇,陈公子为何年底从戎,投身边关?” 白衣女来到先前为陈、梅二人准备的席位落座。墨霜与清霜共席,这个便是多出来的。 此女似乎情绪不高,入座不动酒食,手按琴弦,盯住陈清霜猛瞧,目不转睛。 看得墨霜不耐,皱眉冷语,“长姐,那似乎是我的席位。” 姐妹俩似不太和睦,梅映雪不答反问,“你既已入陈公子之席,何苦与长姐为难?我们姐妹不论谁入此席,皆是荆小姐抬爱,何必分那么清楚?” 荆晓烟顿觉不妙,适时出言,“岂敢!两位姐姐折煞小妹。只为谈天方便,随意加些席位于公主殿下临近,绝非在下厚此薄彼。诸位姐妹莫要上心。” 梅氏姐妹不睦,荆晓烟将话兜圆。 青禾与楚夕嗅到某种神妙气息,四眼冒光,围绕新来三人反复扫视。 陈清霜委实不耐此等如狼似虎的眼神。 亦或是喝多几杯酒水,打开话匣,“还能因何?梁红叶呗。不知哪路豪杰如此心善,将其与人幽会,珠联璧合之事捅出。闹得满城风雨,信传者甚众。 我哥听闻愤怒非常,亲自寻梁红叶对质。许是结果不合他心意吧。一怒之下,离家投边。如此而已。”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难怪梁府小姐未曾赴宴。 梅府长女对此事如此上心,其中恐怕也有玄机。 可惜,这几人不好轻易得罪。尤其是谣言的另一主角,乃是大王子洛云。 洛青禾煞有介事道,“哦,你哥倾慕梁红狐!我看,没戏。那狐狸满心满眼只有我王兄,劝你哥趁早死心吧。” 不知酒菜太香,还是楚夕在侧,竟给公主殿下壮了胆气,当面顶起陈清霜来。 后者更加逗趣儿,不以为忤,深以为然,“谁说不是!你当我没劝过?好话说过三千六,不听,仍是不听。以我之见,即便选梅姐姐,也比梁红狐强百倍。奈何他脑子坏掉,不知变通。” 梅映雪落寞自伤,忽被提及,恍然惊醒。细品其中意味,面露粉霞,惊惶退走。脚步凌乱,险些摔了素琴,手足无措,带起乱弦之鸣退居下首。 众人心照。 楚夕目送她离去,忍不住伸出手指点动比划。 梅恋陈,陈慕梁,梁衷云,云倾风……好一盘乱棋!熊宝还说三角恋具有稳定性。如今观之,一点儿也不稳! 多了陈清霜搅局,洛青禾心里打鼓,强行将折价文牒之事草率安排。 各家自行认领,量力而行。声明此乃今年最后一批,不收佣金,只要米粮随行发往北地。 经过稍许错愕,诸方代表勉强接受之。纷纷上前领取,在苍荷处记录。 求仁得仁,堪称宾主尽欢。 最开心的,实属荆氏姐妹。 她们本是众人推举的代表,为折价文牒而来。如今由公主提出,总比她们旁敲侧击更显名正言顺。 曲终人散,洛青禾一马当先,带头离场。 陈清霜来迟,以‘酒未足,饭未饱’做借口,强留些姐妹陪她宴饮。 荆晓烟无奈,只得陪坐。暗中派人跟踪负伤的紫衣女一探究竟。 马车上,楚夕学熊宝之态,隔着车窗向外观望,惋惜不已。 洛青禾捧着苍荷手记的账册,与怀中金票反复对比。嘴里嘀咕着,发财了,发财了…… 林楚夕登车兴叹,“可惜了,如此洁白晶莹的雪花,尚未仔细赏玩,便被你拉扯出来。” 青禾闻声反驳,“你是碎冰城来的,什么雪没见过,还在乎这点儿?楚夕你猜,咱们这次赚了多少?” 林楚夕兴致缺缺,随口答道,“三万七千四百金。师叔说过,这次只要粮食,你又收许多抽成。若被她知晓,如何解释?” 青禾委屈噘嘴,“你偷看!不然怎知晓得如此清楚?” 见楚夕并未上当,忍不住喜笑颜开,“非是我讨要,她们主动奉上的。放心,粮食一粒儿也不会少。毕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有六部兜底。奈何,我若不象征性收些钱财,恐怕她们心里没底。战战兢兢,胡思乱想,反生祸端。” 林楚夕顿觉好笑,“好一个象征性!收得比之前还多。” 洛青禾自有一套逻辑,“临近年底嘛!加之她们有意讨好,不收白不收。与其训我,不如想想这不义之财如何挥霍。若能一次用光,大可不必禀告郡主姐姐,也落得清静。” 看不出,青禾公主还有贪墨贿金之想。楚夕摇头失笑,本欲回绝,忽而想起一事,凝眉思忖少许。 回望青禾,看得对方很不自在。 楚夕循循善诱,“听闻城南有家赌坊,大肆贩卖楚凡的悬赏令。如今我们有本钱,不如前去见识一番,也好知己知彼?” 洛青禾颇为意动,迟疑道,“赌坊?这个我不擅长。而且,有言在先哦。 若是谁家公子、小姐,我尚能欺负一二。若只是普通富商开的赌坊,我不可能仗势欺人的。至少表面上不行,父王不允,且不光彩。” 林楚夕心下稍安,继续煽动,“无妨。还是你让我想法子将不义之财挥霍一空么?索性输光,顺便打探情报,还不用费心瞒师叔,一举多得。我这办法不好么?” 大概,算是个好办法吧。可我怎么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洛青禾惴惴不安,左思右想,并无太好借口,只得听之任之。探手入怀抚摸印信,但愿赌坊之人有些见识,莫要闹出什么坏事。 林飞领命调转马车,一路向南行去。 王宫,某处偏殿。 洛长风身着中衣行周天吐纳。呼出的浊气如烟似雾,萦绕不散,布满整间密室。 忽而响起敲门声。 国主眉头皱起,缓慢散开灵力,屋内烟雾渐淡,最终无影无踪。 信手挥袖,震开门栓。 一道黑影应声闪入,近前拜倒。 其左手拇指处,挂有白玉扳指,侧面隐着几朵梅花,“属下白梅,见过主人。焰灵谷南,已发现林楚凡踪迹。同行者,还有神谕天心。 另有一女子,自称黑寡妇,暗中毒杀许多追踪之人,有意接应林楚凡。” 国主眉头再皱,“用毒?可曾身穿白衣,轻纱遮面?” 白梅低声道,“至今未曾发现任何雪域中人踪迹。反是雷司御几番搅动风云,折损不少守军,似有意暴露林楚凡行踪。他恐怕,也动了杀心。” 洛长风摆手训道,“没有证据,不要妄言。你可知,想杀那个少年之人,为何如此多么?” “属下,不知!” 洛长风饶有兴致,“是不知,还是不敢?” 白梅硬着头皮作答,“属下猜测,林楚凡久居之风别院,恐有阻碍和亲之嫌。因而招来杀身之祸。” 国主一笑,“你倒会猜!未必是阻碍和亲。有些人呐,见不得他近水楼台。罢了,城外境况需仔细监视,任何风吹草动力求记录详实。” 白梅忽而额头见汗,吞吞吐吐,“这……回禀主人,自天心现身,二人似乎交换过灵力。林楚凡御火,天心凝冰,多次凭此出其不意,转危为安。不知,不知……” 洛长风八字眉险些皱成人字,盯着跪倒在地的白梅凝视良久。 目光犹如实质,看得后者微颤,额头汗水滴答落地。 洛长风声调渐变,“天心现身近月,为何今日才报?” 白梅惊惧,声音嘶哑道,“主人容禀,楼中一向人手短缺。近来大部分投身御灵司中,又被雷引剪除不少。许多消息收集之后难以汇总,也是有的。 而且,我等之前已试探多次,他并未显现其他天赋。如今这火,来得蹊跷;天心凝冰,更是奇闻。神谕弟子光火同修,尚可耳闻;冰火同修,实在难以置信……” 洛长风面露不耐,“够了。一切等他活着回来,再做细论。无事便退下吧。” 白梅手臂止不住颤抖,仍坚持汇报,“还,还有一事。青禾公主赴芳雪宴后,转道向南,去平凡赌坊了……” 洛长风有些泄气,终究嘱咐道,“暗中保护。炽焰城里,孤不相信,有人敢动青禾。” 白梅不敢多言,行礼退下。 楼内大部分人手随御灵司投入城南,城内空虚已久,何处抽人行此保镖之事? 第13章 冰火冲天 画地为牢 焰灵谷南,路口战场。 随着雾气缓缓散去,色彩斑斓的蝴蝶阵亡殆尽。 零星幸存几只皆被折扇微光吸引飞回,迎着扇面猛撞,不闻其声,一隐而没。 林楚凡远看扇面隐约画有熊爪印记,暗自点头。七成把握,那是罗绮。 师叔虽有同款扇子一把,但她不便离城。可那扇子看起来也不大,怎能存下这许多蝴蝶?难道寄生之后,别有洞天? 失去冥蝶牵制,场内氛围渐变,复归于之前的剑拔弩张之境地。 残存百余骑策马前行,迂回包抄,将收拢折扇的黑斗篷团团围困。 看得楚凡心里一紧,这可是七成罗绮,不能冒险。 原地尚余御灵司爪牙三十余人,雷引躲在众人保护之下,毫发无伤,灵力几乎无损。 同等处境的,还有一熊二人。 祝光明所属,连同他自己,仅剩五人。还有几人伤及四肢,正忙于祛毒上药,包扎创口。 阴姬一种稍好些,原本人也不多,虽无伤亡,但灵力耗费不菲。 且她这一队成员身份成谜!先后窜出桑蜃、吴桐、子曦三位成名好手。余下两人虽未露面,想必不弱于吴桐。 熊宝拧头摆脸,反复看过圈内外局势,『雷引状态饱满,携带一众爪牙;岑司学深不可测,抱葫芦痛饮;子曦异军突起,一手白光巫术威力不容小觑;余下诸子,不足为惧。』 更何况身侧有天心这等凶器,外有罗绮掠阵,大事可期! 作为灵气淬炼之兽体,它比人类更加耳聪目明,几乎认定那人就是罗绮。 骑兵仅针对一人速成包围,率先打开局面,令各方措手不及。 众人折腾许久,日头微微偏西。 忽一阵粉红烟雾自骑兵圈内爆发,化为一缕红光,冲天而起。 形如原地激发一枚响箭,却无声息。少顷,马匹摇晃,连其上之人一同摔下,倒地不起。 林楚凡刻意盯住几个距离稍近者,呼吸全无。 雷司御气急败坏,“好妖妇,竟敢用毒!诸位同道,还请合力诛杀此獠,以免后患无穷!” 雷引好不容易拉扯些苦力,顷刻之间折损大半。算上之前冥蝶所害,仅此一人就诛杀过半骑兵,比在场所有匪徒加在一起,杀得还多。 御灵司众人稳步推进,奈何惧怕浅粉雾气,不敢冒进。 众人观之,神情各异。 司学大人来者不拒,封闭葫芦,便要打着酒嗝下场,全然不顾烟雾之毒。 此烟实则与之前无差别,桑蜃随手可消之。最不济,也可用雾气打湿,迫其坠落。 雾妖似乎并无出手之意,正搂紧吴桐交头接耳。 旁人尽在努力调息,身处危局,多恢复哪怕一丝灵力,也是好的。 祝光明小队不知不觉与众人拉开距离,趁御灵司目标更迭,为自己谋条后路也是人之常情。 林楚凡微夹熊腹,上前劝阻,“且慢,我有话说!诸位别急着动手,大可休息一下。” 他累得腿酸,这熊实在是胖!幸而配合还算默契。 冰熊缓步上前,与雷引稍微拉开距离,步入三方人马中间。 天心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林楚凡扯着脖子远看半晌,声嘶力竭,“对面的黑寡妇姐姐,收了神通吧。我与这雷大人还有话说。” 天心眉头一皱,暗骂浮夸。自从陷入包围圈中,二人与熊从未动过手。他这虚弱无力之状演给谁看呢? 远处孤影闻声盘膝而坐,折扇收拢横于膝间,调息吐纳,不闻外事。 粉雾缭绕,御灵司爪牙望影兴叹,不敢擅入。似乎不必担心对方暴起伤人,也算安心稍许。 林楚凡嘿然笑道,“既然毒蝶危险已解,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一边是来杀我的,一边是想捉我回城的。这与黑寡妇何干?你们何时有此默契的,‘通力合作’还能上瘾不成?” 遮羞布尚未捂热即被扯下。众人不好装聋作哑,纷纷挪开距离,相互对峙。 主要是提防御灵司。 祝光明与队已残,不足为虑。反是阴姬一伙皆为精兵强将。 雷引一改怒色,轻声慢语道,“林公子莫做徒劳挣扎。你当真以为我不知对面是何人?当众毒杀炎国军士,乃是重罪。即便她今日不死,雷某倒要看他如何回得王城?” 狗贼!没事儿找事儿?你既知那人是谁,还放任军队围攻,安得什么心! 林楚凡心中怒骂,脸上笑得却甜,小眼睛眯成细缝儿,“雷大人此言有趣!你既知她身份,还放任骑兵肆意送死,其心可诛否? 此前承诺依旧有效,你们谁能收拾雷引,我这条命便送他。放心!此獠只是区区灵月,其余爪牙我已看过,最多不过灵星修为,如我一般不堪一击。” 林楚凡再次出言挑拨,鼓动群匪围攻御灵司。 雷引目光一寒,环顾四方,已少有寻常人在场。大家同为修者,有些事情自然不必遮掩。 他随手唤起三道水剑,分别刺向二人一熊。 幸而天心机警,橙色护罩未曾稍撤。橙光外扩稍许,硬受水剑三击,摇摇欲坠。天心怒而结印,心仪日久之巫术呼之欲出。 虽早有此番预料,待到事情临身,林楚凡仍难免错愕。 这家伙竟公然撕破面皮,图穷匕见了?想来能有幸与熊哥结契,还是雷引手动撮合,如今却已到了巫术相向之地步。 世事难料啊! 同样没醒过神儿的,还有那些正经的追杀者。如此说法似乎也不合适,然而相比之下,雷引欲扬先抑,虽手法格外精致,但仍透着几分邪气。 趁众人错愕之际,林楚凡掐诀结印。 天心后来居上,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手诀过后,一条蚯蚓从她手心蜿蜒飞出。 蚯蚓见风迅速膨胀为火焰巨蟒。蛇身距头颅不远处横生一对儿翅膀,舒缓扇动,热浪滚滚,活灵活现。 林楚凡静待稍许,他用的手印本不复杂,奈何手中无物衍生。 终于等到火蟒升空,楚凡双手虚推,两股灵力分别射入蟒蛇双翼。 一连串咔嚓声起,灵力遇火凝冰,火蟒身披冰霜外壳,分外厚实。 在众人更加惊疑的目光中,冰熊四爪用力,一跃而起,落于火蟒背上。 天心脚尖虚点,紧随其后,指诀环转间,火蟒披甲而起,蜿蜒前飞。 竟是巫术坐骑!且栩栩如生,众人无不惊叹侧目。 冰甲层叠,竟随火蟒扭动自行变换。冰不融,火不灭,结合颇为玄妙。让人一时忽略此术意在逃跑! 忽闻怒骂,声嘶力竭而起,“冰火同修?天心,你竟然……” 天心语声高亢,极速打断前者,“败类住口!果然是你动了手脚。” 林楚凡骑着冰熊,冰熊骑着火蟒,似乎他才是真正的顶层。 闻声俯瞰,人群中露出白袍男子,头戴银色面具,散出两鬓碎发,手中紧握一本古旧书册。 这不是子曦么,怎么天心说他姓于呢?莫非全名——于子曦? 神谕教内斗惊醒众人,一时各显神通,奇招怪式迭出,齐齐砸向半空火蟒。 此举令楚凡懊恼非常,莫非选的时机不对?怎么雷引一反水,他们全然没了顾忌? 当先一根粗壮光箭穿透火蟒右翼,带出不小的冰窟窿。林楚凡咬牙填补。 随后四道风刃从左侧袭来,幸而火蟒灵动,实则天心机敏,躲过两道,剩下得只好硬接。 不待林楚凡喘口气儿,忽而一道刺目白光当空闪耀,吓得楚凡一抖,以为天纹诈尸了。 地面上,子曦双手摊开书册,不知念叨些什么,引出白色光柱,接连不断地击打火蟒。 冰甲繁复,乃是楚凡悉心凝结,透明度很高。结果被那白光透入,竟将火蟒核心——巫术火焰——硬生生消融! 失去火焰驱动,冰蟒躯壳载着二人一熊,垂头向地面俯冲。 林楚凡初遇此事,只觉刺激,兴奋非常。仔细观测落地方位,正在罗绮打坐之地附近。 看来并非全是坏事。 忽而想起一事,楚凡连忙求助,“熊哥,准备落地。我撑不住!冰鳞复杂,我这点儿灵力险些吐血。” 他咬牙切齿将维持冰甲的灵力输出嫁接到熊哥身上。 天心见巫术被破,迟早坠地,终止加持灵力。索性回头,火球乱飞,阻击各种黑招来袭。 许是属性相克之故。除浊浪掌稍显吃力,其余攻击根本无法穿过火球封锁。 雷引见缝插针,水剑密集攒射,将冰鳞外壳寸寸击碎。 他还不忘号令御灵司爪牙贴地追赶,紧咬不放。 幸而冰熊御冰天赋超然。 冰甲破损严重之际,熊嘴大开,冰寒之气汹涌而出。寒气直扑地面,极速凝出圈圈冰梯盘旋而上,稳稳接住冰蟒巨头,出口开于罗绮身旁。 后方追兵攻击不绝,落在寒冰轨道略微击起碎屑,偶尔留下几处破洞,不至分崩离析。 总算将三者安稳引至地面。它心里不住埋怨天心,『飞得那么高做甚?平白浪费许多灵力。』 忽有女声响起,“子曦所言何意?你们何时如此默契了?” 果然是罗绮之声! 林楚凡尚不及高兴,转瞬即被问题难住。 如此危急时刻,不应该忙着逃命么?他们想取我胖头领赏都快想得疯掉,你竟关心我们的修为,似乎有些奇怪吧! 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运,出来狩猎半日,竟惹得众人追杀,缠绵月余未能摆脱。 林楚凡压住怨念正欲开口,却听天心言道,“现在绝非讨论之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想办法,送林楚凡回城。” 听闻天心避重就轻,只觉敷衍,罗绮斗篷一震,愤然起身。不待发作,追兵接踵而来。 雷引气急败坏,大喊大叫,“想得美!今日你们一个也逃不掉!神谕天心,劫掠林楚凡潜逃;天香罗绮,公然毒杀守军。且看你二人如何收场?” 不知雷司御心中是何想法,原本他是最提倡保护林楚凡的。攻守转换间,与楚凡同行的天心,反而沦为强掳胖男的女贼。 罗绮被叫破行踪,索性不再隐藏。 黑色斗篷被灵力震为碎布,四散飞去。露出内里青绿裙衫,背后绑着褐色包裹。 她双臂微颤,缓缓推开折扇,灵力激荡,冥蝶嘶吼有声。 林楚凡只觉她后继乏力,灵力激荡猛烈,却强弱起伏,难以恒定。 隔着残破冰梯,追兵不明所以,纷纷放慢脚步,唯恐遭遇歹毒的蝴蝶袭击。 冰熊如楚凡一般近距离感受罗绮灵力不稳,显然之前大量释放冥蝶消耗过度。 它人立而起将楚凡滑落一旁,自将冰梯推倒,就地取材,构建一层环形防御。意在拖延稍许,待罗绮恢复几分,逃跑应该不难,她身法很好。 熊宝不忘贴地留下开口,既通风,也可甩出山月斩,一举两得。 楚凡按住罗绮手腕,强行收拢折扇,语出哽咽道,“罗绮,辛苦你了!冥蝶不宜多用,以免步孟今后尘。” 罗绮明知他有装哭之嫌,一时不忍戳破。自知灵力委实枯竭,勉强施展的确难以掌控。万一误伤己方,反添麻烦。 稍作迟疑便将折扇收回,反手从包中取出大小不同一串荷包。一边坐下恢复灵力,一边检查荷包。 林楚凡趁机献宝,将残破剑鞘奉上,搞怪道,“这是我为你寻的礼物。乃是一用剑高手免费上门送来。我刚入手,就觉得它适合你。” 不待罗绮回应,天心猛然飞起,落于冰墙顶端。火蛇临下,席卷四方。 冰熊见天心动手,立时绕冰墙内圈狂奔,每次路过通风口,皆会贴地甩出十数只山月斩。专盯修为不济,反应迟钝的小兵。 御灵司伤亡进一步扩大。 众人历经久战,虽各有藏拙,但清除冥蝶确实耗费许多灵力。 如今林楚凡不跑,反将自身封入冰墙之后,倒是降低众人不少敌意。 明知肥羊不逃,何必急于一击必杀?反而开始盘算,如何从多方争夺之中夺魁胜出。 祝光明在左,阴姬在右,雷引率众在南,三方同时发起攻击。 徒留岑明浊不尴不尬愣在北面,一会儿吸口酒水,醉眼迷蒙地看着。 眼见冰墙被打出一个又一个窟窿,又被冰熊奔跑路过时顺口填补,摇头苦笑。 原本他打着‘协助御灵司,护林公子回城’的旗号。如今御灵司下场强杀,他实在不知该帮哪边。 罗绮如释重负,轻声慢语道,“你无事便好。礼物什么的,我不在乎。我已在此盘桓半月,尾随御灵司方知你之所在。可惜,总是慢了几步,常在你们大战之后才追至战场。今日幸响箭及时,总算没让我扑空。” 那是因为今天晴朗无风。 楚凡不依不饶,将那些荷包推到旁边,手把手教,演示无影剑的秘密。 罗绮许是初见此等透明又坚韧的材质,心花怒放,爱不释手。 偶尔注入一丝灵力,端详毫光闪烁的轮廓,眼泛笑意。 说来奇怪,此剑入罗绮手中,似乎又有变化。连带剑柄只剩两尺来长,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略长的匕首。 难道最近折断过?林楚凡心里打鼓,不愿多嘴,免得拉低礼物档次。 他忽而想起前事,忙问道,“先前听闻林府遇袭。母亲于楚夕都还好吧?还有,老头子他们呢?” 罗绮点头安慰,“城中还算安宁。我将楚夕接回别院居住。有郡主与公主护着,出不了什么事儿。唯你逃亡在外,令人揪心,夜不能寐,这才出来寻你。楚夕也是支持我的,这青夕甲,还是她嘱咐我穿的。” 似乎急于自证,她放下剑鞘捉起楚凡胖手往自身按压。仿佛如此这般,就能摸出青夕甲来。 葱指稍移,借机搭上楚凡腕脉,率先变了脸色。 罗绮忙将另一手腕抢来,反复切换,震断数次。 凝望楚凡身上厚重狼皮,面色复杂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看似并无外伤,怎么身体如此虚弱?灵力在身之人,也染风寒么?况且,今冬并不太冷,你还穿,穿这狼皮袄衣。” 忽闻怒喝震荡于二人耳畔,“你们够了!谈情说爱也不分场合么?我与冰熊险些累死。快想办法,在这平地借助冰墙防御,无异画地为牢,迟早被人活捉。说不定直接杀死,提头领赏,也未可知。” 抬头看去,冰墙顶端,红袍轻舞,火蛇迭出;垂首再看针脚粗鄙的狼皮大衣。罗绮唇角抿紧,重新摆弄起荷包。 以前怎不觉得天心是个多话之人呢? 林楚凡醒过神来,此时尚有人欲杀他取头,真是时运不济。 暗骂贼人猖獗,一边将包裹打开,将可用之物分与罗绮,商讨如何破局。 第14章 不透明 或许更好用 罗绮忽而侧目,但见林楚凡掏出酒壶晃动,仿佛若有声。 她接过打开一闻,竟真有半壶酒水。也不知他在包围圈里比划喝了许久的,究竟是些什么。 事不宜迟,直取蕴灵丹投入其中,静待其消融,轻沾一滴,细细品鉴。 沉吟半晌,推送道,“酒水太少,药力过浓,不宜多饮。” 楚凡接过,冰封壶口与壶嘴,反手塞回包裹。又将无影剑递出。 罗绮摇头退回,大抵自觉灵力所剩无几,难以发挥此物威力。 静静一堆荷包排序放好,以绳带串联绑于腰间。仍觉不妥,自身后包裹扯出几联银针,细看针尖泛有黑蓝光泽,显然淬过毒。 估计又是洛青禾的手笔。只有她,分明自己用得不多,却热衷于鼓捣此类暗器。 楚凡偷瞄一眼冰墙之上,朗声提议,“不能死守于此。熊哥再跑下去,即便灵力富裕,体力也跟不上。不如堵住左右,专攻南方。” 罗绮记挂那一眼偷瞄的风情,赌气道,“这是为何?御灵司人多势众,雷引神完气足。且南面封锁最为严谨,不如从北方突围,那处只有一个酒鬼。” 熊宝百忙之中竖起一只耳朵,细听二人讥锋,『终于有了对策么?悔不该等距离留下九处通风口。除了正北无须担忧,其余八个皆不得空闲。幸有天心居高临下,火蛇压制,牵制大半高手。』 熊哥往来奔命,仅应付小鱼小虾,仍显捉襟见肘。 幸而对方心思未齐,彼此全无配合,攻势拖拉,尚有大把余地。 终究不能将生机寄托于对手的仁慈,亦或愚蠢。 楚凡细心解释,“听天心言说,岑司学堪称耀阳之下第一灵月。他一个能抵住周围所有人。趁他尚未决心出手,莫要招惹。 熊哥,将多余出口封住,加固冰墙,集中山月斩向南横扫。那处是御灵司阵营,除却雷引,余子皆为边角废料,恐怕还不如我。” 『你倒有些自知之明!』 冰熊从善如流,立时调整对策。 方圆三丈的冰圆蛋壳里,隐约可见一只白色胖熊左奔右突,从循环出击,改为坐北向南。 压力锐减! 天心听闻地面之策,随之转换攻击重点。留出南面御灵司杂鱼,全交于熊宝处置。她仍踩着墙头,左右开弓,拦截子曦等人。 祝光明人手丧尽,唯余他一人尚有战力。余子实力堪比林楚凡,或有不及,并无破冰手段。 渐渐的,罗绮领会了此间形势。 御灵司里挑外撅,两面不做人。祝光明一批,柳槐枫一伙,全无携手共进之意。 放任御灵司一众虾兵蟹将蹂躏于冰熊山月斩下,呻吟,哀嚎,时常有人丧命。 追风刀苟活至今,唯余一手风刃连击可堪一战。可若想凭借连绵风刃割裂冰墙,消耗非小,不论灵力还是时间。 这还不算冰熊偶尔抽空加固。 阴姬众人不乏炫丽的攻击手段。可惜互相之间少了些许信任团结。 浊浪掌既出,果有排空之势,却常被洁白光芒冲撞得四分五裂,残存稍许施展于冰墙,仅剩一层淡灰墨痕。 阴火之气,晦暗诡异,本是偷袭良策,无奈被天心炽热之火所克,难以近前。 缺月弓,追星箭,本是攻伐利器,不知何种缘故,出手并不频繁。雾妖桑蜃露面之后,显然少了些许激情。远非初遇时那般盛气凌人,全无那副‘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的架势。 林楚凡冷观半晌,叮嘱道,“之前右路埋伏之人最多。我们待会儿先乱打一阵,趁其不备,转右侧大路突围,定可成功。 你先陪着熊宝恢复灵气,不急于出手。它独自支撑三处洞口不成问题。我上去看一眼天心。” 冰熊闻声,后爪比划出个『没问题』的怪异爪式。可惜林楚夕不在此间,恐怕无人能懂。 一墙之隔,雷引气急败坏,死守正南与冰熊对拼消耗。 水剑直冲山月斩,虽能压制一时,但止不住手下弱者犯错。时常有倒霉蛋被冰熊声东击西的小计策坑得头破血流,重伤倒地,哀嚎不止。 罗绮满腹思念欲诉,奈何此非叙话之机。只得重新坐好调息,不忘扫视四周,监视群敌动向。 林楚凡自冰梯残骸摸索向上,终于寻到一条通天路。沿途用自制冰砖硬生生冻在熊哥冰墙之上,拼凑出真正的冰梯,有台阶的。 林楚凡爬上高处,腰腿发抖,恍然听闻红袍之下喘息粗重。抬眼看去,唯有灵力鼓荡下,猎猎作响衣摆。 天心立足的平台不大,勉强够她转身。楚凡止步于稍低处,仔细观察良久,如此角度向下出招,确有不同体会。 偷偷凝冰将平台加宽加厚,艰难登顶,颤声劝道,“寡不敌众,不如我替你一会儿。你从旁指导,顺便恢复灵力。你说得对,死守不成,突围才是正经。” 不待她同意,林楚凡掐诀而动。 一条赤红蚯蚓自其手心抛飞当空,临风见长,迅速膨胀为三丈火蛇,绕冰墙盘旋,拦下漏网之鱼。 冰墙少磨损一处,熊宝便省一份力气。未到拼命之际,能省则省。 两蛇共舞,一大一小,一内一外,烧出两道防护圈,抵消大部分攻击。 防守方的优势突现,刺激围攻众人神经,回以更加疯狂的进攻。 天心久战力竭,楚凡气虚体弱,立时被反压阵脚。两条火蛇龟缩于冰墙近前,蜿蜒盘旋,不得寸进。 林楚凡初见此般规模的修灵之战。 也是第一次知晓,释放持续巫术与人对攻时,会感到一定程度的疼痛。 比如此刻火蛇,长时间结印控制即需持续灵力输送,虽有天地灵气可借,但核心仍需出于自身。且一旦火蛇遇袭,他将随之感受真切痛感。 这与从前分担熊哥之痛有些许类似。不是很难理解,所以他愉快地接受了这副作用。 无人注意时,罗绮攀爬冰砖阶梯,蹑手蹑脚来到高台。 地面唯余一只孤单熊宝,左支右绌,往返周旋。山月斩频发,拖延对方步伐;寒气喷涌,加固裂纹密布的冰墙。 冰熊很是不爽。 它感觉这龟壳一样的冰罩虽有一定防御力,却限制施展。若能放它肆意纵横,至少外围那些边角料早已缺胳膊断腿。届时只剩高手寥寥,总好过群起而攻之。 罗绮不愿二人默契斗蛇,“此处不宜久留。我这儿有些毒粉,你们谁风术好些,找机会吹开。咱们借机逃走。” 她似乎恢复些许力气,单手提起一串鼓囊荷包,坐于天心与楚凡之间,险些将林某人挤掉下去。以至于那细小些的火蛇一抖,差点儿英年早逝。 天心微挑眉梢,未曾言语,目光极速掠过楚凡,仿佛那胖子烫眼。 林楚凡气得脸红,同时应付这么多人的攻击,实在是力不从心,他才灵星!这还罢了,刚才差点儿掉下去,恍惚间想起初次遇刺的情景,只觉某处发紧。 天心静待许久,无人搭话,只得淡然评价,“方法不错,却要防着追风刀,他以风刃成名。别投毒未遂,反而将自己毒翻。” 林楚凡借机舒缓紧张情绪,“此毒经火烧之后,可有效用?不如趁机投入火蛇燃之,毒烟总比毒粉持久。” 罗绮深以为然,“此法甚好!你们快将这颗药丸含住,有避毒之效。可别吞了!” 三人略做商议,定计如此。 罗绮撑起半身,将连串荷包甩出冰墙。 天心手臂兜转,引火蛇逐一吞之,立时散出颜色怪异的烟雾,缓缓蔓延开来。 林楚凡逊色不少,吐了口逆血,退下修整。暗自盘算下一步脱身计划,唯恐桑蜃识破毒烟,喷雾牵制。 冰墙之外,一阵争吵,隐约听闻几句。 “不好!此烟有毒!后退,捂住口鼻。桑蜃,快用雾气化解!” “不可!雾气太浓,肥羊趁机逃脱岂非功亏一篑?”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要钱不要命?” 强外攻势立时松散。 三人静待高台观望,彼此对视,暗自庆幸。 不料桑蜃竟扭转腰肢,散出阵阵雾气,迅速笼罩数丈方圆。 若非灵力不济,罗绮恨不得再出冥蝶,给他们留点儿教训。 她自估算药量,问道,“观此雾之浓,用不多久便可将毒烟沉淀。你们可有手段突围?” 林楚凡忆及前事,提议道,“可故技重施,用刚才的冰鳞火蛇远走高飞。只需防备子曦的怪法,竟能熄灭火蛇?” 天心沉吟稍许,“那是教内一门巫术,可归寂光芒照耀下灵气,直接表现的结果是其他巫术失效。” 林楚凡好奇心重,急忙追问,“神谕教竟有如此邪门之术?怎不见你用过?” 天心并无闲聊兴致,“我主修火灵。” 罗绮及时打断二人,“楚凡,现在并非计较此事之机,尽快脱身才是正经。莫要让我月余期盼落得一场空欢喜。” 她隐约觉得天心与楚凡之间有些许怪异。联想之前所见所闻,忽觉心口发堵。自知此时不宜深究,只好将话题引开,脱身恰是此刻所需。 林楚凡挠破头皮。天心更不必说,她若有解,早已用出。毕竟是她教内巫术,最为熟悉不过。 无可奈何之下,楚凡踩着台阶,返回地面,虚心向冰术大师求解。 熊宝见烟雾弥漫,早已收了神通。大雾弥天,它看不清,与其乱射山月斩,不如留点儿力气加固冰墙。此时尚不知头顶三人含了解毒之药,没分给它。 林楚凡将诡异光术与熊哥解释一番。 熊宝眼珠一转,只觉其中有诈,『适才光芒透过寒冰鳞甲,将其中火蛇熄灭,却未将外壳如何。残损破败,皆为着陆所摔。若非天心所言不实,则是子曦学艺不精,亦或他太有针对性,所修巫术专克制火焰,远胜其他。这便有了操作余地。』 熊宝收起尖牙利爪,很人性化地挠起后脑勺,与林楚凡极其神似。沉吟稍许,吐出一块与众不同之冰。 一指厚,冰砖大小,一面光华如镜,剔透晶莹;另一面朦胧模糊,似有水迹,亦或雾气。 楚凡见之,惊奇非常。忙伸手抚摸,只觉凹凸不平,似有层细碎颗粒状冰晶浮于其上。难怪看不透,本就不平。 楚凡燃起唤火术,比划一番,仍有些透光,程度减弱大多,深觉不易。 急忙携带秘制冰片重登冰墙,与天心商议,如此这般定计。 随后收起火蛇。三人落地与熊哥汇合。趁雾气尚浓,从冰墙正南打开一处缺口。 天心红袖飞舞,重凝粗短生翅火蛇,细观之,表面分明浮起一层薄冰。 熊宝重新顶起林楚凡,寒气喷薄而出,厚重冰鳞再次将火蛇包裹一新。 林楚凡手指乱动,在熊哥所制冰甲内淡淡铺开一层灵力之火。 隔着凹凸不平的冰面,倒看不出什么。外人不知,此为火燎冰,加之冰覆火的组合。 火蟒蜿蜒扭曲,无声嘶吼,冲天而起。背驮三人一熊,悄然破出层层迷雾,向南高飞。 群敌隐身于雾气,围攻照旧。少顷,但闻寒冰碎裂之声,霎时欣喜若狂。 又怕惊醒肥羊,立刻收敛声息。 忽而惊奇,许久未曾建功之巫术,为何忽生如此威力,竟将龟壳打得碎裂有声? “糟糕!速散迷雾,肥羊可能逃了!” “此时散开,毒烟尚未散尽,恐怕前功尽弃。” “一点儿小毒,要不了命。万一他三人走脱,日后再捉可就难了。” 众说纷纭之时,忽然平地鼓起旋风,将雾气与毒烟统统吹散。 露出追风刀祝光明披头散发,他狠狠一掌拍在人去楼空的冰墙,打出更多碎屑。望向南面缺口,一言不发,闷声带人追去。 桑蜃见风起,并未纠缠,莲步轻踩,回归吴桐背上。轻拍几下,二人两腿南追去。 所余众人里,书生不满道,“姓祝的分明有破解毒烟的手段,却不施展。如今让人逃了,他又装腔作势!” 柳槐枫出言劝阻道,“济海,当下不是追责之时。雷引,子曦,还有其他数人,早在雾气吹散之前就已不见。分明见机更早,追将出去。我们在此发牢骚,也于事无补。南行吧。” 叮铃当啷…… 阴姬提起招魂幡,越过御灵司一群伤员,似缓实急向南行去。 江济海愤愤不平,将一腔怒火化作墨色掌印,将残余冰墙碾压粉碎一遭,这才追去。 岑明浊静观一场好戏,正得意间,不料酒葫芦空了。使劲儿猛吸几口,唯余咕噜气泡声。 司学大人皱起眉头,将葫芦一晃再晃,向南观望许久。终究叹口气,背起葫芦向北,大概回书斋灌酒。 向南十里,某处山坡。 子曦重整白袍,孤身挡在路中间。 他面前散落一堆冰火,火旁静立二人一熊,第三人已累得趴在熊背上。 再向北,正是御皂袍纶巾雷司。其胸口起伏,微有喘息,追及此处似乎颇费力气。 左右各站出一人,黑斗篷蔽体,不露头面,看不清虚实。 如此四人重组包围圈,将林楚凡一众再次围堵。 子曦心有不甘,“天心,多日不见,你愈发进益了。竟能想到如此手段削弱我的净化之光。不愧是我神谕教最年轻的护法。 你可知,我已倾心仰慕你许久?想不到你自甘堕落,竟与此等废物勾连不清!你若识相,便将这二人擒了,送来。否则,休怪我不念同门之谊。” 林楚凡挣扎反骂,“你才是废物!你个娘娘腔!他们杀我领赏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一个神谕教弟子,那边还一个御灵司主事,你二人如此执着,又是为何?小爷真有那么惹人嫌,遭人恨?” 雷引忽作嘲讽,“说你是废物,还不服气?事到如今,你竟还不自知,当真可笑!你与聆风郡主走得太近,挡了别人路,自然要将你铲除。” 楚凡挣扎半晌,回望凶相毕露的雷引,心中委实难以理解。 此前曾见过雷引随行保护青禾,以为他是国主的人。如今观之,恐怕有玄机。 国主如何昏庸,总不至于被我挡路! 林楚凡只觉无言以对。他住在别院,皆因母亲与师叔有香火情。这也有人眼红?实在费解。 十余里路,他们飞了一炷香,刚起步便被子曦察觉,而后又被守在南面的雷引阻挠。 一路兜转,躲躲闪闪,此刻已不知摔到何处。 天心主控火蛇飞天遁地,消耗颇大。 熊宝应付子曦,反复叠加数层冰甲,不过以它的灵力存量,还不足以唤醒雷灵。 罗绮似乎恢复不少气力,右手提着剑鞘,左手虚握剑柄,分而持之,伺机偷袭。 林楚凡险些沦为拖后腿的。 他分明只铺垫了中间一层隔离火,却被子曦反复净化多次,累得吐血。 也幸好有此一层隔离,保证火蟒主体不失,才能飞驰许久。奈何灵力逆行之苦,委实难受。若非有些蕴灵丹药酒,恐怕撑不到现在。 前人如影随行而至,其余诸子恐怕已在来的路上。 第15章 狸猫变大子 炽焰城南。 一行四人下车,尚未入门便听到嗡嗡呼喝声。 “大!大!大……” “小……小……小……” 原本挺明亮的一处门店,被一群赌棍搞得乌烟瘴气。 绿衣公子带领成熟的侍女当先闯入;身旁跟着一姑娘,蔚蓝披风上绣着小花;最后是一名书童,怀抱一根铁棒。 不伦不类! 许是四人入门方式有待商榷,立时围上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身穿粗布麻衣,坦胸赤膊。 右边的汉子劈手夺书童铁棍,被后者闪来,反手一棍。 咔嚓! 骨裂声淹没于众多赌徒的呼喝中。 披风下的少女轻轻摇头,似对书童的残暴不满。 一名壮汉倒下,更多大汉围上来。 绿衣公子咯咯一笑,收起不知从何取来的折扇,扯出袖口一联银针,抬手一簇攒射。 三五人应声而倒,仅有一个是她目标,余者皆为临近赌徒,池鱼之殃。 披风少女欢快拍手,大为满意。 书童心中有了底,一套棍法大开大合,将周边丈余方圆清理一空。不论是人是物,统统横扫。 忽而一声怒骂,“哪来的短命鬼?敢在平凡赌坊闹事!招呼后院人都来,好好教训一顿。让他们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应声自后堂闪出,随行另有一众手下。 其间夹着一个明黄袍服的书生,折扇摇摆,自行扇动鬓角发带,所谓风度翩翩。 这等风雅尚未持续三个呼吸,立时手抖,折扇掉落。 书生扯着脖子叫喊,“且慢!管事且慢动手,这二位可是贵客。想必与你手下兄弟有些误会。” 绿衣少年收起银针,抱着臂膀上前,对那黄衣公子指指点点,“哟!本宫……公子还道是谁,竟有如此眼力,原是王胡言公子。怎么,最近没去寒羽武馆进修?也不别院献殷勤了?” 后者报以苦笑,不忘偷偷拉扯身旁贼眉鼠眼的管事。 管事见状,知晓遇到硬茬,不敢等闲视之,立即挥退众人。 没了这场热闹,赌坊之中渐复乌烟瘴气的喧哗。 书生面色僵硬,行礼说道,“陆公子说笑了,在下王鸣言,非是胡言。郡主坐镇别院,早已挂起谢客牌。王某再没眼色,也不敢此时触她霉头。” 陆公子满意点头,颐指气使,“算你有眼色,知进退。我们今天是来玩儿的,让那老鼠将狗腿子散了。若再出来碍眼,当心我一把火烧了这劳什子赌坊。” 王鸣言从善如流,“一定带到!小人与管事在此坐陪,定然令陆公子玩得尽兴。” 王公子与管事躲在无人处,手头达成某种协议。 蓝披风少女看着二人勉强维持和睦,顿觉好笑。 她未多言,扯着书童来到最角落一处桌案入座。 左手探出,轻抚桌面凹陷,观其大小似是一方砚台。 她右手向后虚张,早有书童奉上一打细碎金票。 陆公子不依不饶,“分我一半,分我一半嘛!说好一起玩的,你可不能自己独占。” 语毕不待对方反应,横抢一份拿走,显然大半。蓝披风摇头一笑,并未在意,反手挽起陆公子同坐。 侍女与书童并排立身其后,旁若无人,目不斜视。 二人携着入场一战的威势,另有王鸣言刻意奉承,众人皆知这二位大有来头。纷纷起身,或转移战场,或加入围观行列。 那管事心有不甘,抹两下八字须,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细长门牙。 贼眉鼠眼绕到桌对岸,顶替原本的操盅手。细长手指探出,将骰盅耍出几个螺旋翻滚的花活。 咄! 骰盅应声砸落桌面中心。 管事右手按住,左手前伸作‘请’之姿,“还请二位小贵客下注。押一赔一,落地无悔。” 老鼠脸上挂着虚假笑意,一双贼眼滴溜溜来回乱转,反复观察二人神情。 绿衣的陆公子应是女扮男装,看似全无心机,像个傻乎乎的愣头青。 蓝披风的小姑娘进门之后未出一言,只做个手势,便将事情轻描淡写引入正题,有些棘手。 蓝披风抬手理顺额前整齐的刘海,身子前探,作侧耳倾听状。 反复试过两只耳朵,才略点头坐回原处。 旁边陆公子是个急性子,抬手一打金票丢到‘大’的一边,看样子懒得数。 蓝披风开口问道,“这位管事,你的手不离开骰盅,内里点数一直在转,让我如何下注?” 陆公子张牙舞爪,“呀!那我岂不是上当了!不行,我要拿回来重新下注。” 作势欲将金票取回,反被身旁女子按住,挽臂安抚稍许,全然不看桌面之物。似乎那右手一刻不撤,她便一刻不下注。 管事左手握拳,慢慢收于身后,握得更紧。面上更加和蔼可亲,笑得露出更多老鼠牙。终究放开手去,示意二人下注。 那女子将手中的金票搭在肩头,“一万金,小。” 早有书童接过,刷刷数出几张,“啪”得一掌拍到桌面‘小’字区域。 管事见之,立时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手臂颤抖,不知如何开这一场。 小姑娘声音不大,却防不住周围人太安静。如此手笔立刻震慑在场众人。 如此名不见经传的小赌坊,竟还有一掷万金的豪客!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实在有趣得紧。 索性无人再押自身输赢,收敛赌资,围上做回看客。过一过眼瘾也是好的。 陆公子急性惶急,一顿抢白,“快开,快开啊!本公子已等不及押下一局了。真磨蹭!你如此畏缩,根本不适合开赌坊。” 老鼠管事骑虎难下。 暗骂自己鬼迷心窍,见先前一打全压‘大’,便暗施手段做出个‘小’。谁知那小姑娘真有几分本领,亦或瞎蒙,竟真押准。 王鸣言陆公子脸色转冷,立时揭盅,来不及看结果,忙将管事拉扯到一旁,不知嘀咕些什么。 “小?竟真是小!这姑娘押中了!” 众人惊呼中,先前被顶替的操盅手回到原位,开始摇晃下一场。 陆公子情绪不高,因他胡乱下注,即便刚才小中万金,总额仍输了些。 他嘟起嘴来偷瞄身旁少女,之前怎不知她有如此本领。等会儿我追着她下注,一定能赢回来! 炽焰城西南角,林府,西院。 护卫、家丁纷纷倒地,一条雪白倩影裹着一抹乌光翻窗进入楚氏屋舍。 噗通! 重物倒地,屋内硕果仅存仅存的侍女昏倒在地,连声惊叫都未能发出。 真是安静的下午。 屏风后转出一位素衣妇人,发髻高盘,不缀珠钗,举着柄绣有飞蝶的团扇,不知是端详还是掩面。 妇人缓步外厅,款款落坐桌边,亲手提砂壶滴溜溜倒出两杯茶水。信手将一杯推至对面,示意来人入座。 茶杯移速甚急,杯中之水四平八稳,未曾丝毫晃动,遑论溢出。 妇人轻笑一问,“许久不见,师妹别来无恙?” 来人也不示弱,三两步冲至桌前,墨色短剑横于桌面,敛衽落座,挥手摘下雪白面纱。 她未碰那热腾腾的茶杯,只盯着对方眼睛,直勾勾看个不停。 良久,师妹收敛惊异目光,赞叹道,“有劳师姐挂心,自是无恙。否则,也无缘见师姐灵力恢复,重归巅峰。小妹在此恭喜了!” 妇人慵懒摇头,“你啊!都长成大姑娘了,还这么孩子气,心里藏不住事儿。本以为,尹风之后,你不会再登我的门。如今看来,可是又生了新变故?” 来人正是无梦。 闻言稍作沉吟,“变故与否,暂且不论。尹风钟情师姐多年,一朝身死,师姐就没什么话说么?难不成,破门出户,追求幸福,仍未焐热你那颗冰心?” 楚氏放下团扇,轻轻摆手,扇起杯上腾腾雾气。一时目色迷离,似是看到什么难以忘怀之情景。 无梦十分不耐烦,信手一股微风将热气吹散。茶水立时凉下几分。 楚氏倏忽醒转,忍不住一声叹息,“我知你心思。尹风曾坦言,自认是你兄长。你以为他是借口哄骗,其实,那是真的。应该是你……表哥吧? 他这身份,注定被人留意,迟早会利用他弄出些棘手之事。说起来,他也是个玲珑机巧之人,自知前路无多,索性亲自选一条。 可惜命运弄人,刺杀林杰,以及之后与楚凡之争,我委实不曾料到。” 无梦闻言一震,左手不知不觉按到横躺墨剑之上,似乎只有这样才有些许底气。 她舒缓几口长气,端起茶杯轻吸一口,抿着嘴唇,两腮微鼓,终究咽下。 无梦借饮茶恢复平静,落杯入盏,抬眼凝视对面妇人。 楚氏并未在意,微微一笑,端起自己那杯咕咚喝一大口。 不吝称赞道,“到底是做了几日郡主,这凝神静气的功夫,已有些火候。 你所料不错,身为你表哥,尹风的宿命早已被人安排周密。即便他另辟蹊径,顽强抗争,仍难免是此类下场。 而你本身,权重还在他之上,有些事情无须我赘言,想必你心中有数?” 闻听许久,无梦终于有些动容。 抬手饮尽身前杯,喝茶如饮酒一般。落杯时,眼色已有些许不同。 那狭小双眼闪过几分疯狂,透出不少恨意。看得楚氏摇头轻叹,不知还能如何劝解。 噌! 无梦将翼剑从腰间抽出,寒光闪烁,上下摇曳。 信手挽起剑花,横于墨剑一侧,同陈桌上。 师姐妹二人目视软剑,纷纷陷入沉默。 无梦叹道,“他临终前,交代许多莫名其妙之语。我当时不懂,以为他留恋世间,半信半疑地听了。如今经师姐提点,倒令小妹开解几分。” ……他是月华的孩子,留他活在这世上,你就不得安稳。 ……做我们这一行的,是剑,是刀,就不能是人。 ……杀人就够了,不必谈感情。 ……不要轻信他人,即便是师父,即便是月华。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无梦忍耐许久,终究红了眼眶。 楚氏见她神情悲切,停住调笑。收起团扇,自取面纱重新戴好,气势瞬间威严许多,震得无梦有些失神。 许久不曾见到这样的师姐。 楚氏问道,“前夜冰岚造访,我深觉不妥,未曾现身相见。他盘桓数次,终究退走。你急得午后闯入,究竟出了何事?” 无梦将面纱理好戴上,自袖口取出密函弹射过去。 楚氏探指接手,展开细看,慢慢皱起眉头。 无梦如释重负,自顾提起翼剑缓缓插入腰间玉带中。柔软剑锋寸寸深入,最终没入剑柄。素手轻压,剑柄穿入反侧一只环扣内,俨然一块别致的腰饰。 手按墨剑,平静言道,“我这巡查使名存实亡。原本只是明升暗降,如今竟派人来交接。我担心师姐牵扯其中,自然不敢冒进。若是星夜前来,难免死无葬身之地。夜剑之威,小妹自知不堪一击。” 楚氏笑骂,“你这死丫头!少在这儿嘴硬。若我真与北边勾结,何必再遣冰岚多此一举?凭我之力,难道压制不得雪域长歌?倒是和亲一事,你如何打算?总不能真就如此这般?” 楚氏阅过密函也不交还,随手一捻,纸张寸裂,化为亟粉,飘摇散落。 地毯上却看不到丝毫痕迹。不知碎末飘往何处去。这手毁尸灭迹,颇为炉火纯青。 无梦没心思心疼密函,央求道,“师姐既已知晓,不如提点小妹几句。那孩子虽生得丑些,也是我一手教出来,即便不太聪明,却有可取之处。 可是……他年纪尚小,况且与我还有叔侄名分,更兼罗绮捷足先登。不论如何考量,皆非正解。不知师尊为何传达如此荒谬的命令?” 楚氏慨然叹息,“唉……何止你师父,你那便宜义父不也赞成此事?” 无梦辩解道,“义父他……蛮族之事向来如此。表面上,义父与阿丁争斗激烈。实则,两方背后皆有雪域暗中支持。归根结底,他们都是师父的人。师尊如此下令,自然无人敢违。 若为活命计,我即便再不愿,也只能认下此事。可事关师姐,小妹想多听些意见。” 楚氏似乎听闻趣事儿,欣然一笑,“呵!我的意见,很重要么?你师父决定之事,即便再难,总会竭力促成。 当年的我如是,如今的你,恐怕也逃不掉。如今见此密函,许多事情倒是能说得通。难怪楚凡月余未归,想必这消息早已泄露。炽焰城想迎娶你,进而一步登天的之人,恐怕都抢着杀他去了。” 无梦悚然一惊,“怎么可能?我也是近日才接到消息。他们……” 楚氏冷哼,“怎不可能?叛徒,什么时候都不缺。况且,你如何确定冰岚与消息是同时到的?” 两句话问得无梦哑口无言。捏着墨剑的手指压得泛白。面纱之下,咬牙切齿。 见无梦发丝微微鼓荡,楚氏连忙以团扇拍她几下,将其激越心绪打散。 无梦调息稍许,终归平静,“可炽焰城内,王公遍地走,贵胄多如狗,俊杰一抓一个有。为何非选楚凡?只因为他是师姐所出,是我雪域同门,知根知底?” 楚若水展颜一笑,可惜被面纱遮掩,“怎么?你还看不上我的孩儿?这个问题,有些晚了。你也不想想,炽焰城里寻花问柳的风流才子多如过江之鲫,为何红袖馆也选择楚凡?” 无梦不解其意,推测道,“罗绮?她可不像个有心机的。倒是迎来送往,面上功夫做得足。私下里,不曾见她如何出格,对楚凡也蛮好。” 楚氏摇头,“我只说红袖馆选了楚凡,何时说罗绮了?个中缘由,我大致有些猜测。恐怕,要从楚凡误入黑牢之事……说来话长。 你呢?心里如何想法,是捏着鼻子认下我的楚凡,还是另寻良配?” 无梦面色渐红,急道,“师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打趣!如此说来,慕紫容与师尊选择楚凡的因由相同。可楚凡他,他中了和你一样的毒,许多事情眼下无碍,终非长久之计。师姐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楚若水面色微寒,冷道,“问心么?哼,且当做我们母子之间的缘分吧。 与其担忧他,不如多想想你自己。巡察使地位已失,此后便无雪域为你撑腰。不如借此机会,认下这门亲事,免得诸位王子逼迫太狠,闹得不可开交。反正楚凡年纪尚小,即便登记造册,也是数年之后的事。此间余地,你大可与罗绮商量。” 无梦只觉师姐言不由衷,不敢苟同,“我不认还好,他们争夺这子虚乌有的名分,也只是兄弟之间较量。有洛长风在侧,不至于出格。若是认下,便将矛头引到楚凡身上。他又中毒在身,修为难有寸进,师姐就不考虑他的安危么?他可是你儿子!” 无梦末尾一句,音调稍有反常。 楚若水瞳孔微缩,瞬间游移至无梦背后,单手捏其咽喉;另手前探,按住无梦摸向长歌的手。 “师……姐?” 无梦左手护住脖颈,竭力遏止楚氏手指缩紧。 楚氏未下毒手,缓缓俯身,贴近无梦耳畔轻声细语,“姬鸿鸣让你试探我?” 无梦已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力摇头。 楚氏静待稍许,见无梦即将昏迷仍未动手反击,神色稍霁。 楚若水松开手掌,在无梦肩颈处轻按,助其贯通气血,尴尬道歉,“对不起,师妹,是我太紧张了。” 无梦深深喘息,唯余翻白眼的力气。 楚若水叹道,事已至此,只能告知于你,“我当年,只生了楚夕。为了护她,与林凯密谋,抱来一个刚出生的小奴崽,谎称双胞胎。” 缓步回到对面,见无梦仍翻白眼,好笑道,“这样看我作甚?师姐也是替你考量。 一旦失去雪域支持,你如何斗得过那几个狗崽子?这里是炽焰城,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们。况且,你若不从,雪域难免倒戈相向,你又如何自处?” 无梦理顺呼吸,面露惊愕,左手险些握不住剑柄。 她不知师姐所言是真是假,楚凡虽与楚夕相貌迥异,可一直以来都蛮乖觉的。 若其言为真,师姐此刻坦诚相告,恐怕不仅是为助我脱身。 要不要告诉楚凡?还是别吧,他应该很难接受。 第16章 透冰而入 岂曰无衣 焰灵山谷以南某处山坡。 林楚凡一众被雷引四人拦住去路。 冰熊背上摇晃着胖乎脑袋,伸手扯过熊耳一顿唠叨,“熊哥,将我放下。你帮罗绮应付这个雷引。子曦暂且不管,他与天心是同门,想必不至于过火。倒是那两个不露脸的,多加防范。” 不待冰熊反应,林楚凡翻身滚落,噗通一声,烟尘四起。 罗绮连忙伸手扶起,助他拍打沾身泥土,借机探其脉络。 并无明显外伤,仍是体虚气弱血脉不振,惹人忧心。年纪轻轻,已有早衰之相,甚为不祥! 罗绮皱眉沉思稍许,将无影剑还于他手,自取折扇展开。 若拼尽半身灵力,强行召唤大群冥蝶,未必不能破此危局。可惜代价不小。若能护他平安,倒也值得。 楚凡略微愣神,只接手残破剑鞘,凝冰向外延长,作短棍之用。 透明剑体重回罗绮手中,蛮横取代折扇。后者被迫收敛,隐入袖口。 林楚凡手捏皓腕,左右摇头。 后者凝眉望向身前苍白带笑的胖脸,用力点头,以示答应。 前方路上,子曦言辞讥讽,“哼呵……你们这对儿苦命鸳鸯,一个伤重,一个力亏。在这演什么同甘共苦,殊为可笑。不知天心护法有何感想?此可取而代之否?” 执手对望之人闻声一同扭头,斜睨手捧古书,白袍蔽体之人。 此前未曾察觉,子曦嘴蛮碎的。 不知天心实力还剩几分,能否将其拖住。熊宝对战雷引,不奢求胜,力保不败。变数皆在那两黑斗篷身上。 林楚凡未曾想到脱身之法,拖延道,“本以为雷大人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想不到也有如此狠厉的一面。 昔日种种,历历在目。不论是碎冰城唤灵,还是栖秀河重逢,甚至归京途中对我一家多有庇护,小子铭感五内。 如今却因莫名其妙的原因,迫使大家刀兵相对,实在遗憾。如……” 心生感慨?临阵抒怀? 旁人尚在疑惑中,雷引‘久病成医’,直接打断,“林公子,拖延时间也没用。乖乖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我可保你回城之路安然无恙。入城之后如何,且看你的造化。” 林楚凡现编鬼话未完,被雷司御提前截断。借尴尬之色遮掩,暗思对策。 雷引的提议看似不错。可这四人立场成谜。若有分歧,不妨加以挑唆,费些口水而已,还能节省灵力。 林楚凡正色言道,“雷大师所言甚是!不知子曦阁下认同与否?或是其他二位仁兄……若我没记错的话,这二人与子曦同行,未必对御灵司言听计从吧。” 雷引早有防范,对林楚凡挑拨之言充耳不闻,自顾整理纶巾以保端庄。 看得林楚凡直咧嘴,至少问下其他人的意见啊! 雷引淡然自若,子曦却等不及。 哗哗…… 书页翻滚中,子曦信手凝出一束光剑,缓缓升空,逐渐扩大。 飞升同时剑锋调转,尖端朝下,斜指楚凡三人。若非强光刺眼,书页声太清脆,常人难以察觉此等无声无息的招数。 “子曦,你敢!” 纶巾一振,怒吼一声,数道水剑绕身盘旋,由慢变快,极速攀升。 雷引紧盯膨胀光剑,丝毫不敢懈怠,避之如蛇蝎。 这人挺矛盾的,若存心下手,之前不该阻拦那些江湖人;若真心护卫,此时不该穷追不舍,伙同旁人包围。 楚凡一时也想不通,雷引究竟所为何来。 雷引暴喝声惊醒了黑斗篷。东边掐诀,西边结印,似乎酝酿某种威力巨大的巫术。 天心急得跺脚,扭身回到熊宝身旁。 火红之影飘摇而过,映入子曦眼中,烙在某颗心底。 人与熊围成一圈,低声讲解开来,“此光剑与之前的净化之光类似。对身体伤害不大,最多轻伤;不过被其刺中者,短时间灵力运转凝滞。更有甚者短暂失灵,如同中涣灵散一般。 我自信可以躲过,想必也难不住冰熊。倒是你们俩,一个体弱多病,一个灵力不济,可有应对之法?那剑,再过几息便要发动。” 林楚凡咬牙道,“躲,恐怕是来不及了。罗绮灵力未复,我根本懒得动。况且还有三个帮凶在侧,一味躲避,难免陷入被动。不如请熊哥帮忙,用之前不透明的冰层,光剑也许刺不进来?” 天心挽起袖口,仰脸望天,“理论可行。可我从未见过不透光的冰。” 顷刻之间,光剑已显形十余柄,明晃晃散发白光,已然盖过午后暖阳。 林楚凡扯开包裹,捏起熊哥耳朵嘀咕一阵。 熊宝心领神会,低吼一声,原地凝起小型冰蛋。蛋壳仅笼罩周边数尺,层叠之下,朦胧不清,隐约可见人在其中。 林楚凡紧张不已,骂骂咧咧,“失策!刚才趁他念咒,应该先捅一刀,看他还能放出剑来!” 胖手不停掏兜,将之前顺来的衣服尽数扯出。每人分发一件,盖住头脸、双手,剩余的皆蒙在熊哥身上。 按天心的说法,只要光剑刺不到,便没效果。 林楚凡心中为自己喝彩,真是天才的想法,竟能想到如此简洁的破解方式。有熊哥的冰层削弱,加之衣衫遮挡,定能逃脱! 天心衣袍宽大,足以笼罩周身。林楚凡仍不放心,刻意分她一件厚重外套,胡乱围之,将她与罗绮按在一处。 罗绮斗篷已损毁丢弃,林楚凡期待关键时刻,天心的红袍能藏住两个人。 任凭某人胡闹,天心一时无语。这种赖皮的办法,似乎从未有人用过。 见过此巫术之人本就不多,但凡有幸一见此术神妙者,不论敌友,皆为一时人杰。谁会这般无赖?蒙头掩面,一味躲逃。 如今木已成舟,且光剑一触即发,再讨论风度,意义不大。 冰蛋之外,一声低喝! 子曦单手举起古书,另手四指摆动如弄弦。 悄无声息,一柄光剑竖直而下,直抵冰蛋表层。白光于寂静中破碎,部分微光透入冰层。 子曦见状,强压翘起的嘴角。 被隔开的光芒碎散开来,仍是光芒,扫过黑斗篷外露的双手,冰箭瞬间消融。 雷司御操控九道水剑浮空攒射,直指半空剑芒。 余光收敛东西两侧情景,怪叫一声,扭头即退,裹起一团水流飘然北去,一步踏出,十丈开外。 雷引惊魂未定,忍不住回首。 但见一柄柄洁白巨剑直插冰壳,三成透入,七成碎散。 心中不免好奇,为何此冰受光剑如此关照,竟不破不碎不消不融? 两位黑斗篷见雷引行径怪异,有样学样,躲得很远。还不住揉搓双手,显然巫术被消,略有不适。 子曦见无人争锋,志得意满。 昂首阔步向前,凑到冰蛋附近,双手捧书,拥抱蓝天? 子曦瞑目仰脸,正对光剑,静待最后几柄落下。围观三者分外惊异,此光竟能区分敌我?此人亲身沐浴光剑之中,竟然无事! 蛋壳之内,林楚凡合身覆于熊宝之上。 二女衣着得体,分一件外袍足够遮住手脸。 奈何熊宝太胖,且楚凡不确定皮毛与衣服的作用是否相同。 索性将余者全部铺在冰熊身上,仍显不足,只得舍身相替。 他已想好,自己战力最低,舍此一时,护住最大底牌,值得! 还指望熊哥雷灵护体呢。 “呃……啊……” 极力压制的惨叫声隔数层冰壁依旧传出好远。 子曦闻声,停手开眼,头颅低垂,凝视层叠冰蛋壳。 忽而左手凝火前推,轻而易举击破冰层。 哗啦…… 破碎声中,冰蛋缩小一圈。 雷司御不愿他专美于前,端正纶巾,裹起一团水流靠近。不忘甩出三道水剑,攻向裸露冰壁。 子曦眼角微缩,三道水剑看似破冰,实则有两道朝他射来。 来不及声讨雷引,抱书忙躲,任由无耻皂袍裹挟水剑厚颜靠近。 咔嚓…… 内层冰壁顶端被水剑射出裂口,且有蔓延之势,逐渐向下散开。仿佛有只雏鸟正在内里“咄咄”轻啄这临时的蛋壳。 黑斗篷也不甘示弱,人手一根冰箭,缓缓凑近子曦。遮光之余,仍将冰箭射向裂痕遍布的蛋壳。 咔咔…… 碎冰满地,终于露出内里人影。 两抹纤弱女身,一团乱衣肉球,正三足鼎立围着中间一堆狼皮。 见正主露面,四人不再争抢,重新占据方位,将其包围。 林楚凡怒极,“天心,你个大骗子!疼死我了!不是说,被光剑刺中,只是轻伤程度么?怎么我隔了三层冰,照到这么点儿,竟如此疼!” 倒地不起者,正是见义勇为林楚凡。 他好心帮熊宝抵御光剑,未料竟如此疼痛,痛感直追问心发作。幸而只是单纯疼痛,不会阻滞气血。 林楚凡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吓坏了罗绮。一双素手绕着衣服摸入探出,反复检查,直到听闻中气尚足的骂声才算放心。 天心冷哼,“自己蠢,怪不到我。你都知道帮我和罗绮遮挡衣物,怎么自己反而英勇起来?竟厚颜帮冰熊挡灾。你觉得狼皮与冰熊皮毛有多大差距?” 灵魂拷问,令林楚凡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竟撑着残躯坐起,拉扯狼裘反复端详,又扭头看向熊宝。 熊宝见楚凡可怜凝视,咧嘴回以爱莫能助的笑容。 它与楚凡想岔到一处去了。皆以为狼裘是三人之中最厚的衣物,抵挡光剑效果最好。 事实却是大相径庭。 对于光剑而言,只披狼皮的林楚凡,与一只羊无异。 加之某人慷慨,合身俯卧于熊宝背上,身受十余柄透冰光剑,丝毫没有浪费。 经他本人亲身验证,此术效果与天心描述内容基本符合。 的确无法动用灵力,且隐约有虚弱之感。一如原本存于体内的灵力被透体而入的光芒打乱阵脚,消弭无形。 体内灵力受光剑所累,消散如常,好似天地灵气未经吸纳入体一般。虽然存在,却不再如臂使指,甚至连状态也改变了。 不再有明确属性,分布全无规律,化为一团混沌游荡于肉体中。 林楚凡长叹一声,称赞起来,“子曦是吧?看来我要重新认识你了。不愧是神谕弟子,果然出手不凡。 本以为你只是来混战功的。不论谁杀了我,看在你门派面上,总会多少分一份赏钱给你。 如今观之,你真是深藏不露啊!还有两个神秘队友,看来这场是你赢了。林某甘拜下风!” 哪里还有凄惨之状?好像之前倒地呻吟的不是他林楚凡一样。 雷引闻言皱眉,后退半步,又踟蹰着迈回。 子曦望向灰头土脸的少年,目光爬过狼皮,终究汇聚于天心。 不由微露和煦笑容,银白面具下,两排洁白牙齿熠熠生辉,“林公子也非等闲,如此视死如归,在你的年,可谓少之又少。可有临终遗愿,若是不过分,我会尽量帮你达成。” 什么视死如归?我根本不想死!雷引也不中用,竟不动手。 罗绮竟被激怒,素手一拧,作势欲扑。 楚凡心知她挽起无影剑花,连忙假意摔倒,顺势将她抱紧,不令寸进。 天心默不作声,神色莫名地盯着子曦白袍,确切来说,应是盯着他的银白面具。 林楚凡倒地不起,挣扎道,“遗愿的事儿先不急说。我更好奇,你有如此本领,怎么鲜少动用?非要等我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时,才舍得施展?还是说,之前你们那群人,彼此之间不是信任。都喜欢留些绝招……” 天心似不愿听他废话,解释道,“他的巫术特异,杀伤不足,侧重于限制其他巫术发挥作用。若早早暴露此事,你觉得那些江湖人物会分他几多功劳?” 林楚凡拥着罗绮堆坐在地,惊讶于某人竟道破子曦弱点。 斜眼反复看过天心与子曦二人。 面具与面纱,红袍与白袍,除颜色不同外,其他如出一辙。不愧是同门,连语气神态都有几分相似。 子曦被说破心事,笑着应下,“那又如何?我倾慕你多年,反复请求与你光火同修,皆被你以各种理由推脱。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当初你可曾预料?若非火灵虚弱,被光灵蚕食,我何必顶着‘不善攻伐’的恶评!” 似是提起伤心事,子曦疾言厉色。 手忙脚乱打开怀中古书,每翻几页,便抬头看一眼林楚凡。翻动慢慢加快,眼光逐渐锐利。 这家伙该不会想当场弄死我?林楚凡心虚,不知其余三者受白光影响几何。他已是丁点儿灵力都提不起。 红袍低垂,不见其中脸色,天心寒声道,“这就是你假林楚凡之名骗我赴约,又在我随身伤药中动手脚的理由?” 楚凡与罗绮对视一眼,重启互挠手心之对话。 趁人不注意,雷引七剑齐出,分别射向在场诸人,竟以一抵七。 除了被光剑重点照顾的林楚凡,无人会被水剑伤到。 罗绮握紧无影剑,严防死守。 林楚凡心中不解,忍不住望向雷引。 后者双臂平伸,缓缓归于头顶,顺势整理纶巾。 继而双手下垂,收于身体两侧。恰在此刻,四散的水剑忽然调转首尾,齐射暂时失灵的林楚凡。 后者接连眨眼数下,难以置信,自己在雷大师心中竟然如此重要,已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 世事难料。 “林少莫慌,我来助你!” 两声喊叫突如其来,打乱诸人节奏。 林楚凡一下被震得精神许多。 子曦分外诧异,缓缓散去手中的光芒,左右观望。 刚才异口同声者,分明是那两个黑斗篷。 第17章 料敌先机 变生肘腋 两声叫喊吓得林楚凡头皮发麻。 那一瞬间,似乎周身痛感被压到极低的程度。 林少? 这是叫我呢? 我家何时添了如此修为高绝的下属?那一身黑乎乎的装扮,怎么看都像笔墨山弟子,再不济也是暗影楼的。 有诈! “熊哥救我!子曦,管好你的人!” 水剑迫在眉睫,林楚凡无暇细想,抱头滚到旁边熊宝身下。 『像个被追疯的鸵鸟,顾头不顾尾。』 罗绮转手挽起不为人知的剑花,凝神盯紧迎面而来的雷引。 在她印象中,几条水剑根本难不住熊宝。雷引反复无常,一会儿保护,一会儿袭击,不可不防。 天心转身盯住子曦银白面具,防他配合雷引,再出阴招。 呜嗷! 冰熊怒吼,七道水剑应声凝冰坠地,直插入松软泥土。 水剑被破,雷引借机靠近,重构合围之势。 那两位自告奋勇者,人手两根冰箭,左右护在三人身旁,箭指皂袍,其意不言自明。 雷引微微皱眉,抬眼扫向子曦一瞬,继而双手猛震,水剑迭出。熊宝与罗绮瞬间笼罩于水流之中。 子曦似有所得,恰如其分地翻开古书。左手捏动指诀,嘴里念些听不懂的鬼话。 一轮白光从他身后缓缓升起,光明所及之处,灵气动荡不已。 众人被迫将战线向北挪移,远离白色光华。 唯余天心不为所动。 她双手撑起淡淡光罩,非是橘红,而是惨白。颜色与子曦奇招相近,许是防御之关键。 少了子曦掣肘,雷引灵力涌动,荡起皂袍猎猎作响,周身萦绕密集水流前扑。 林楚凡灰头土脸钻出熊哥身下,正看到一团水流裹着纶巾。这一团脏水,像极了叶霜。吓得他打了个寒颤,连滚带爬躲到熊哥身后。 周身痛觉仍在,且灵力被光剑打乱,心里安慰自己,该躲就躲,不丢人。 林楚凡躲避之余,不忘偷瞄那两个半路倒戈的黑斗篷,似乎并无太大问题。未及细看,四人一熊混战一处。 雷引虎气横生,以一抵四竟未乱阵脚。 罗绮灵力不济,熊宝及时帮扶。 冰熊靠近稍许,人立而起,尖牙利爪齐出,山月斩频发。水流被光刃稍触及冻,纷纷结冰坠地。 噼啪一阵乱响,身前铺满冰碎。 两个叛徒将冰箭伸入水团中胡乱搅和,呼喝有声。不知真看到雷引,还是虚张声势,状若极其卖力。 罗绮收剑稍退,取一联银针捻入指缝,双眼直勾勾盯住水幕。稍有异动,立即射出毒针,或乌黑,或翠绿。宁可错手,也不放过。 雷司御不知是否师从雾妖桑蜃。 借水幕浮光掠影,隐藏得蛮好。水剑层出不穷,始终无人得知他真身所在。但见黑影穿梭,每每攻袭,却总脱手。 林楚凡观之心焦,凑到熊宝身旁捏起耳朵出个坏主意,“找机会将水幕冻住,水一旦结冰,看他如何随性来去?” 『你怕不是忘了寒鲤叶霜?』 熊宝摇晃大头顶开林楚凡,怪叫一声,紧盯水幕。 此时无暇写字,楚凡见熊哥否决提议却不知何故,唯余叹息。回身整理包裹杂物,希望找到破局之法。 身后神谕教二人无声无息斗法良许。一边是光明普照,一边则是薄光闪烁。 天心将薄光护罩越撑越大,直到完全遮蔽身后数人。 子曦心有不忿,也将光轮越升越高。似乎他那光轮消耗灵力更甚,明显不如天心的护罩那般得心应手。勉强升至头顶半尺,细看之下,银白面具边缘已滴落不少汗水。 林楚凡将包裹翻了个底儿掉,除了几口药酒,一根带冰剑鞘,别无长物。之前的一堆干粮,几件旧衣,早已散落于躲避光剑之时。 另有一堆瓶瓶罐罐,经罗绮验看,皆为外敷伤药,全然无用。 林楚凡心急如焚,不免怀念当初身中涣灵散之情景。此光剑效果与之类似,究其原因,却相去甚远。早知如此,不如干脆中了涣灵散,至少知道如何缓解。 手足无措中,怀抱冰剑鞘,瘫坐一堆衣物中间,望着水幕发呆。不时抬手抓挠周身各处。光剑造成的痛感渐渐淡化,阵阵瘙痒随之而来。 林楚凡隔着狼皮一阵狠挠。仿佛雷引化为他身上一只讨厌的虫子,这般用力,恨不得将其捏死。 两位黑斗篷冰箭无功,却不影响他们积极进攻。接连几道寒气甩出,水幕立时凝结多条冰凌,继而迅速随黑影隐去。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熊宝口不能言,愤怒咆哮,左一声,右一声,异常凄厉。 唯有楚凡从它怪中听出反常,暗中留心黑衣人动向,结果一无所获。 许是他们不懂熊言,不知熊哥恶意? 雷引似被熊吼蛊惑,竟将水幕旋转升起,化做旋涡,裹挟冰凌冲向四人。旋涡中心对准林楚凡。 此时楚凡灵力暂无,又体虚多日,根本应对不及。 罗绮横移三步,以身相替拦下旋涡。 楚凡震惊之余,望着罗绮背影异常感动。 扪心自问,易地而处,若是为了救楚夕,他自然毫不犹豫。若换成罗绮……楚凡心难免惭愧。 嗷…… 不待将惭愧化为动力,身旁一声怒吼,熊哥大嘴猛张,寒气奔涌,漩涡应声凝结。 冰熊顺势抢到罗绮身前,先她一步冲入冰层。 水流旋转,更迭不息。 表层凝结的冰碎,仅坚持数息,终究融入漩涡激流。 熊宝早年曾见叶霜用过此招,更为无梦包裹伤口,自问比罗绮更有经验。且冰水相争,自信占优。 水幕果然不负所望,贪婪地裂开缺口,迅速将冰熊吞入其中。凭空兜转,旋转而回。 似乎是既定路线的巫术,即便捉到的不是冰熊,换做任意一人,仍会裹挟后退。 熊宝被捉,楚凡惊骇莫名,一时喜忧参半。 相比之下,熊宝中招,比罗绮落入敌手好些。虽境界不及罗绮,但体质与灵力储量,该是熊宝更优。 可熊宝陷落,他与罗绮能否自保? 水幕拖拽一段,原地高速旋转。 林楚凡觉得似曾相识。难道这些玩水的,都好这一口? 联想上次师叔的惨状,楚凡心中默默为熊哥祈祷。随便哪路天神都好,保佑熊哥全身而退! 罗绮舍身未遂,心中亦是感动。不枉一片真心,连楚凡的灵宠都知道护着她。 泪水在她眼眶打转,不料变生肘腋! 黑斗篷缓步靠近,其下匕首伸出,一者横切咽喉,一者直插小腹,合击罗绮! 后者皱眉眨眼,左右扫过一眼。 拧腰侧身,脖颈偏左,腰肢偏右,硬是舒展出奇诡姿态,恰如其分地躲开两道寒光。 这一幕惊得林楚凡心口剧痛,半声惊呼卡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好,分外难受。 愤然起身,提起半截剑鞘,直冲两个叛徒。全然忘记灵力未复之事。 罗绮动作不慢,长袖如舞般优雅挥洒。 皓腕翻转,叮当两声,崩开旧力已尽的匕首。恢复自由的腰肢尽情舒展,左脚撑地,右腿横扫,将黑斗篷踹远。 青绿裙摆飞扬而起,又如鸟翼收落,更添美感。 林楚凡暗自松了口气。 罗绮并非不擅近战,只是招式中难免带有歌舞影子。偶尔为之尚可,若持久战,难免被人寻到破绽。 不待楚凡教训两个‘叛徒’,北面水幕突生一股暗流,直射向悄然站立的舞者。 后者闻声,挺剑直刺。不知何时,她将无影剑握入手中。 哗哗…… 水声不歇,激起漫天雾气,光辉之下闪出大小两层彩虹,炫丽夺目,分外耀眼。 无影剑在水流中渐渐显形,滴滴水珠,沿剑锋跌落。于此漫天水雾之中,毫不引人注意。 吼…… 熊宝挣脱水流,人立而出。挺着红白相间的伤体,面南怒吼。 林楚凡闻声,暗道不好。 但见一层水幕夺雾而出,瞬间凝成人形,单掌绕过无影剑,狠拍罗绮胸口。 偷袭者雷引! 一掌之力,震得罗绮全身战栗,仍未曾跌倒。 细观之,竟有层层水流借手掌缠绕罗绮周身。 后者重伤,乌血滴落嘴角,呼吸愈发凝滞。挣扎半晌,躲避未遂,反将无影剑脱手坠落,落地有声。 从后看去,活像一只落水的飞鸟,彷徨且无助。 “老狗,好胆!” 林楚凡暴怒而起,瞪圆两只小眼,提着结冰剑鞘向雷引冲去。 三两步冲到跟前,瞄准雷引的脑袋当头一棍,他仍改不掉这毛病。 雷司御冷笑半声,弹指一道水剑,将剑鞘寸寸击碎。余威不止,震得楚凡肩臂颤抖,踉跄后退。 情急之下,林楚凡无能怒吼,“天心!别管那废物,先救罗绮!” 盛怒被问心遏制,心中大抵有些猜测。 子曦装腔作势,恐怕并无拿得出手的攻击手段。倒是一片白光,限制颇多,令人恶心。相比之下,仍属雷引的威胁更大。 被踹倒的黑衣人此时来了精神,放弃那蹩脚的冰箭,提着匕首猛扑被水流束缚的绿色倩影。 天心此刻骑虎难下,她与子曦僵持许久,各自拼上全力。若此刻单方面罢手,难免受伤。 但见子曦神色,显然无意罢手。 听闻林楚凡的‘废物’之言,子曦奋起余勇,咬牙切齿将惨白光轮拔高寸许,汗如雨下。 天心无奈,只能随之加固光罩,长叹一口浊气,并未解释。 这二人此时恐怕难以开口。 眼见天心无动于衷,林楚凡更怒,空手扑向就近一个黑斗篷。 在场诸人里,唯有这俩‘叛徒’看似软柿子,先捏了再说。 他怕是忘了,自己暂时并无灵力在身。 幸而熊宝山月斩及时赶到,将右侧黑斗篷射翻在地,挣扎半晌未起,没死。 冰熊出招引得雷引再动,侧后探出一手,水剑频发,阻击冰熊。 熊宝残躯浴血,山月斩对水剑不落下风。仍是雷引修为高深,单手制服罗绮,另手拦住熊宝。 有熊宝牵制,罗绮窘境稍解。 右手极其怪异地翻入袖中,再伸出时,已然多了两根银针。 与先前乌黑、蓝绿者不同,此针短小洁净,更像做女红的绣花针。 “林少且慢,我是自己人!” 突如其来的对话,将紧张气氛消弭于无形。 林楚凡气急败坏,蹲身抠挖两块泥土,作暗器之用,劈头盖脸丢向黑斗篷。 骂道,“自己你个大头鬼的人!你放着我不杀,放着子曦不动,偏来偷袭我的罗绮!” 黑斗篷腾挪躲过,反手取出一条黑色蒙面巾,稍摆一下立即收回。 又将右袖撸起,露出完整手腕。拇指上套有翠绿扳指,侧面镌着数朵梅花。 这就是你说的自己人?你是来嫁祸暗影楼的? 经过泥土暗器发泄,林楚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方觉自己并无灵力在身。如此冲动,险些葬送这条小命。 见他停住不前,张口便是‘我的罗绮’。 某人闻之心里暖洋,整个右臂平添几分力量。 罗绮挣扎着一掌拍向雷引制住她的左臂,在肩头留下一处浅薄掌印,正是楚凡‘传授’的开山掌。 雷引上身一抖,只觉轻微疼痛,此乃灵力攻伐入体之感,未曾多想。反将束缚罗绮的水流绑缚更紧些,防她再做偷袭。 说来奇怪,他捉了罗绮,伤而不杀,显然与他适才攻势不符。总不能是,害怕冰熊偷袭? 黑衣人无暇他顾,惶急道,“林少稍安勿躁。我兄弟二人真是同伙,这次正是奉命前来。巡察使有令,必杀罗绮!还请林少不要为难我等。” ‘巡察使’一出,林楚凡青筋暴起。 真是难为他了,那么多肥肉,还能将青筋绷得显形。 果然,是雪域嫁祸暗影楼的。 可你们盯着罗绮杀什么?上次不是还派人保护过她和孩子么?雪域怎么总干这种背后捅刀的鬼事。还捅自己人,殊为可恨! 林楚凡破口大骂,“狗屁的巡察使!若能活着回去,老子非把她胡乱嫁了!免得给我添堵噗……” 怒骂声中,越想越气,竟引问心作祟。 他习惯性逆转气血以求缓解,不料竟将逆血吐出。 真是否极泰来!这是否说明灵力已然恢复? 黑斗篷解释道,“林少息怒!巡察使一职,已经……换人了。郡主对此并不知情,还请林少莫要怪罪。此事若为难,你大可佯装不知,皆由小人代劳。” 林楚凡吐血一口,恢复些许冷静,笑着回道,“无妨,扶着我点儿。师叔被撤职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扶我一起吧,还有些话想对罗绮说。顺便听听她的遗言,怎么说呢,相识一场,总有些情分在。” 这位爷翻脸怎么像翻书一样? 黑斗篷将扳指与面巾收回,半信半疑地搀扶少年,慢慢向雷引靠近。 沿途不忘察言观色,见林少面色哀伤。不由暗笑,到底是少年人,舍弃如此美色,难免心中不快,人之常情。 黑斗篷放心不少,将注意力转到雷引身上。 罗绮被水流紧紧束缚,不得解脱。听闻楚凡二人对话,心中忽觉空落。 不知是无梦想要自己的命,还是另有其人。自己如何惹到雪域中人?时常伴在楚凡身侧,许多隐秘也知晓些许,例如那雪域巡察使一职,此前身边只有无梦一人尔。 如今看来,到底是自己输了。 罗绮泪眼横斜,望着缓步靠近的某人。 他胖乎乎的脑袋上,顶着参差不齐的短发,一如被狗啃过。 林楚凡灰头土脸,嘴角沾着血沫,身披青黑狼裘,再往下,是两截土黄色裤脚。衣裤原本之色早已看不出来,像那双布鞋一样沾满泥尘。 见他被黑斗篷搀扶,一瘸一拐地接近,罗绮心中反而平静。 她口不能言,一双大眼忽闪看向林楚凡,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她面色平和,全无人之将死的慌张与惊恐,反而落下两行清泪。 她勉强勾起嘴角,露出娴静一笑。 第18章 釜鱼笼鸟 前车之鉴 过午的太阳,渐渐偏西。 林府西院的屋子,难免愈发晦暗。 然而,一众仆从都被各种姿势放翻在地,楚氏只好亲力亲为,掌起一处处烛火,勉强映得明亮些。 无梦从惊愕之中慢慢回神,端起杯子,咕咚咕咚连饮数口,这才平复了情绪。 无梦尽量语出平和,“师姐莫不是说笑逗我?此言若是被两个孩子听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 楚氏闻言莞尔,继续点亮了各处烛火,而后转身回到内室。 许久之后,她换了一身黑色长裙出来。 烛光掩映之下,黑色丝线闪着密集的银光。领口、袖口、前襟、收腰以及裙摆各处,都用金线绣着些禽鸟的纹理,彼此交相辉映。衬得楚若水久病不愈的面容,更添几分白皙光彩。 她竟连面纱都取下了! 无梦不解其意,惊叹之余,仍旧劝道,“我虽入炎国不久,却也知道,有些服饰绣纹,并非普通人可以使用的。师姐莫要自误,平添这许多麻烦。” 楚氏闻声一笑,摇头道,“遥想当年,我带着你玩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儿大,都没个板凳高。这等试探之言,不必用在我身上。楚凡之事,我只说一次,你听到与否,自己取舍吧。这身宫裙,并不美观,如是昔年穿它,内里还要衬上一袭银白闪光的中衣,外面配上一袭大红色的披肩,或是披风,都是极好的。” 楚氏伸出手指,周身抚摸着金线绣纹,缓慢而专注。她每换一处,都要淡淡叙说几句。 无梦渐渐皱眉,她预感到不妙的事情,慢慢降临。却见师姐反手将头上的钗簪发饰一一拆解,逐个平铺到桌边。 楚氏甩开秀发,散落如瀑布一般。 她回眸笑问,“这样如何?可是有几分,像我当年初见你之时了?” 楚氏说着,双手收拢两鬓的发丝,缠绕在手指上,绕几个圈儿。她还将淡然无色的嘴唇,微微嘟起,对着无梦眨着眼睛。只是妇人两腮略微清瘦,没了少女的充盈饱满。 无梦迟疑着劝说道,“师姐,往事已矣!莫要耿耿于怀,以免自苦。小妹今日前来,想求教楚凡之事。” 楚氏落寞叹息,“唉……终究是岁月不饶人啊!才短短十余年,便已不复往昔风采。这金丝禽鸟纹,我穿得,你,也穿得!” 叮铃一声! 无梦提剑而起,却不慎撞到了桌上的瓷器茶具。 她素手握住剑柄,皱眉盯着楚若水,拔剑也不是,不作为更不妥。一时有些僵住。 楚氏见她如此,反而咯咯一笑,当场将那玄色金纹长裙褪下。她挥手将衣裙抛到无梦身边,露出内里一件同款裙衫,只是纯黑,并无修饰。 无梦下意识接过宫裙,便松了剑柄,叹息一声,将裙装折叠收好。 楚氏嗔怪道,“那么紧张做什么?你们的事儿,尹风与我说过许多。那时你还小,还不大懂事儿的时候吧。如今想来,当日他便存了托孤之念。想必我的事情,这些年,你或多或少,也都听了些许。你我姐妹,都有相似的经历和境遇。难道不能坦诚相对么?” 无梦惊疑不定,思虑半晌,终是落座回桌,将叠好的衣裙送还。她还亲手斟茶两杯,恭敬递了过去。 楚氏美滋滋地接过,一口闷了,笑的很是开怀。 无梦皱眉,赌气问道,“我今日来此,是想询问楚凡之事。师姐何故左右言他?” 楚氏似乎有意捉弄,笑道,“傻孩子,茶都给我敬了,却来发这种蠢问题!如今形势紧张,已容不得我们优柔寡断!难道,你想将来变得如我这般,笼中鸟、釜底鱼一样,被困在不知谁家的府邸么?连个相知相守的人都没有!” 无梦顿时翻脸,“什么敬茶!我不过是尊你年长,帮你倒杯水罢了。我本也没有相知相守的人,在哪还不都一样。” 楚氏抿嘴偷笑,安慰道,“姑且随了你的心意吧,这不重要。和亲之事,已然推拖不得。你若不想卷入两地权柄之争,便借此机会,推到楚凡身上。大可将此事,向洛长风直言,刚好这也是蛮族所愿。如此方可躲开这些王子之间,勾连错节的桎梏。再过数年,楚凡大些,事情另有转机,也未可知。” 无梦忧心问道,“可是,如此一来,他们会将矛头,直指楚凡。他如今修为阻滞,恐怕难以抵挡。” 楚若水好整以暇,“哼!你不认下,楚凡便能无恙么?那罗绮出城寻了月余,杳无音信,却又缘何?” 无梦更加费解,“师姐!你既然早知如此,为何不提醒他保护自己。如今落得这般田地,能否安然归来,尚未可知。你心中便一点儿也不惭愧么?” 楚氏面色微冷,“说得什么胡话!我从何处早知?若非你今日将密函相送,我还想不通这此间的关窍呢。自暗影楼接连失手,林凯已不复以往那般被信任,只是还有些用处,没被料理罢了。我在这林府,也只能搜刮一些只言片语,推测个大概。” “既是如此,我该向国主请命,出城接应他才对。别院众人,暂时只能托付给师姐了。”无梦长身而起,抱着短剑行礼,便要退走。 楚氏弹射两颗坚果,打落了墨色剑鞘。 墨剑跌落桌面,磕碰之间,再坠落凳上,弹跳而起复又落地。 当啷一声。 砸在无梦脚边。后者玉足微翘,将剑弹起,随手握住。 无梦皱着小眼睛,看着她高深莫测的师姐。 楚氏出言点拨,“你是入城为质的,天大的理由,也出不去。楚凡那边,全看他的造化。若是真的回不来,岂不是正合你意,做个和亲的寡妇!” 无梦正色问道,“师姐,在小妹心中,你并非天性薄凉之人。为何论及楚凡生死,竟像谈及一个陌生人一般。若是如此无关紧要,这数年来,你与师尊,又何故将我捆绑到他身侧,护佑至今。” 楚若水闻言,怅然叹道,“非我薄凉,楚凡若是有幸不死,待活到我这年纪,也会如此的。” 可是问心的缘故么?面纱之下,无梦樱唇开合,终究没有问出口。 却听楚氏喋喋不休,“扯得远了。楚凡之事暂且不论,今日将这宫裙送你,便是警醒。莫要以为,远赴他乡,便无人知晓那些隐秘。今日我能提及,难免他日有人借此,威逼利诱于你。想必,我当年破门出户的事儿,雪域之中早已无人不知。这十余年来,我每日修炼不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勿重蹈覆辙!” 无梦深得疲累,便收剑坐下,静听师姐下文。 大概楚氏是多年避世,埋藏了许多念想。一朝爆发,便有些杂乱无序,无梦至今都没听懂,师姐究竟要干什么。 楚若水坦言,“观今日之你,便如昨日之我。若是妥协,只会换来步步紧逼,直到退无可退之时,再想反抗,已然不及。无梦,听师姐一句劝,反出雪域吧。否则,你的下场,不会比尹风好到哪里去。在他们眼里,我等只是杀人工具,或者加工修饰一番,变作另外的物件,为其所用。即便你愿意委屈求全,难免落得我这样的下场。又有何意义?” 无论如何,无梦都想不到,自己一直崇拜有加的师姐,会劝说自己背叛师门。 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难道,她当年离开,放弃一身荣辱,散灵谪凡,并不是为了心中所爱?这还是自己认识的师姐么? 无梦惊诧之下,茶杯跌落,捉之不及,连带半盏温水,一同摔落到地毯之上。 破碎声很清脆,却久久无人收拾。满院的人都被放倒了。 城南,那条隐匿的巷道之内。 前二后三,走着五个人。当先一对儿蓝绿璧人,公子绿衣青翠,手里捏着一打金票,反复点查多次,口中啧啧有声。 旁边的女子,身量不高,扯着蔚蓝披风,轻轻捅了捅那小公子。“你还公主呢!丢不丢人?几张金票,至于如此喜形于色么?” 青禾赞叹起来,“几张?我的夕,这是几十张好么!而且都是大额金票。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金票。再让我开心一会儿嘛……” 楚夕摇头,“少来哄我!国库之中,号称存金百万计,岂是这区区几张金票所能比拟的。” 青禾一听,也觉得兴趣索然,“那倒也是!不过,库房之中所存,多为大块整金。只是用来计量存储,根本不是咱们平日花费的金币。说是百万计,其实看着和砖头,也没什么区别。哪有这金票来的舒爽?” 二人旁若无人,大谈手握几十万金票面额。来往行人纷纷侧目,不怀好意者,大有人在。 路人目光飘过,皆被二人身后,一瘦削男子,以更加锐利的目光顶射而回。 男子散发出淡淡的杀意,若有若无,震慑宵小。若是细心观察,这五人所过之处,仅有那两位少女的交谈之声。周遭之音,皆被那男子所慑,不敢聒噪。 察觉淡淡的杀气,楚夕回身,敛衽一礼。“说起来,今日这事,还要多谢这位白大叔了。” 那汉子面白无须,披头散发,一条发箍遮了额头。他两鬓自然下垂的发丝,遮挡两颊,显得他脸更窄些。再加一个尖锐的下颚,实在是有些巧夺天工。 他看了下少女,又扫了一眼旁边的绿衣公子。 男子邦邦地还了一礼道。“这位小姐言重了。今日之事,白某不过恰逢其会。我辈侠义之士,自当锄强扶弱,维护正义。再者,那王姓公子,虽然输了不少钱财,却也不是没眼色的,必然不会放任二位小姐受人欺负。说来,白某只是起到些锦上添花的作用罢了。” 倒是谦虚! 楚夕盯着他细细看来,嘴角抿着诡异的弧度。 白大叔被她看得更显尴尬,忍不住将求助的目光,向左右投放。 林飞不知从哪弄来一截,号称鹿皮的抹布,使劲儿擦拭着破冰棍;苍荷也从荷包之中,取出一只小巧的刀笔,对着一截木片使劲儿刻画。 这两位倒是闲情雅致,也不怕走着走着,扭到脚。 青禾却道,“楚夕说的对!本宫……公子也稀罕够了,见者有份!” 她抽出表面一截金票,每人散了两页。 林飞将目光移到楚夕,见小姐淡笑颔首,才接了金票,道谢一声,随意放入袖口。 苍荷自然没什么说的,反正她接了去,最终也会归入公主囊中。 倒是那白大叔,不尴不尬得搓搓手,苦着脸将金票收下。“既然收了钱财,此事白某定要负责到底。二位小姐还有哪些去处,不妨趁着天色尚早,一道去了。白某也好略尽绵力,护送一程。” 青禾深觉此言入耳,“对哦!楚夕,咱们不回别院报喜。转到这条暗巷之中作甚?这里是不是之前来过,这半截看着愈发眼熟些。” 若是熊宝在此,定要还嘴一句,还作甚,你怎么不做腰子呢?想到此处,楚夕噗呲一声笑了。 弄得青禾莫名其妙,挠着束发,很是不悦。 楚夕解释道,“原本是要将收受的贿金,挥霍一空的。如今不减反增,若是不消耗些个,回到别院,如何对师叔交代呢?” 青禾颇为不解,“就为这事儿?不是吧你!入了赌坊一次,这些钱便有了来源。咱们就说是随便玩玩,赢到得呗。郡主姐姐不会刨根问底的!” 楚夕调笑道,“不愧是你!如此粗劣的洗钱手法,还当街大言不惭地公开探讨。” 青禾羞恼,“好啊!你敢取笑我!看我买了糖葫芦,不给你吃!苍荷,帮我把那一捆糖葫芦买来!” 苍荷摇头,过去花费十余个金币,将那人插糖葫芦的草靶子一并买了下来。 林飞见状,忙用破冰棍挑了,扛在自己肩上。转身送到两位姑娘身前,予取予求。 青禾公主心下高兴,也不计较,一人分了两串,边走边吃。“楚夕,你还没告诉我,和那管事密谋了些什么。怎么他那么轻易,就放咱们走了?” 楚夕也喜欢这类零食,“哦,好酸啊!没说什么,我用七十万债务,和他们换了一个消息。他绝对不亏,自然放咱们离去咯。不然留下咱们继续下注,他要把祖宗几代一块赔了。” 青禾掰着手指算道,“哪来的七十万赌债,分明三十万多些啊?” 楚夕点头道,“赌场的三十万,一笔勾销。王鸣言那些,我也不打算讨要,转给赌坊。留给他们自己玩去吧。” “那可是真金白银啊。你竟舍得?”青禾有些肉痛,大呼可惜。 林楚夕酸得眼睛微微眯起,“反正是白得的。谁叫那傻子送上门来,输不听劝,一门心思翻本的。我怕他没钱还账,搞出什么以身相许来。索性转给赌坊,免得扰我清静。” 众人有说有笑向前走着。 只有苍荷,听闻楚夕之言,深深看了她背影一眼。 若是参照她以往,未卜先知的神妙,此话恐非戏言。那王公子倒是不走运,遇到这位姑娘,再好的算盘,也难打响。 众人一路走,一路看,这条灰暗破败的巷道,没一会儿便到了尽头。 正是无悔当门前。 一见这门脸儿,青禾公主的好心情,一下就没有了。 她狠狠将半只糖葫芦摔到地上,气鼓鼓地就要闯门。 楚夕眼疾手快,一把抱了回来,拉扯着远离当铺,来到街对面的石碑处坐下。 林楚夕好生安抚一番,“你且慢些耍弄公主脾气吧。朱掌柜也不是什么坏人。当天我就在场,他只是收人钱财,帮人办事而已。只是略微钻了些空子,无可厚非。赚钱嘛,可以理解。” 青禾大怒,“胡扯!他帮那些人,烧罗绮的冥蝶,就是在助手别人抓你!他分明就是个坏人!亏得我之前,还从他这订内甲,买冥蝶卵,真是可惜了那些金币!” 忽然一声突兀的惊叫,“哇!你们真是好人,竟然将糖葫芦送上门啦!” 灰色影子一闪,林飞肩头一轻,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已然易主。只留着那根破冰棍,孤独的斜在肩上。 石碑之后,不知何时钻出一个小男孩,看着和荆沐雨差不多大小。 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扎着两个总角。此时正左右开弓,向嘴里猛撸山楂与提子。看得青禾与楚夕,呆愣当场,嘴里挂着糖衣的果子,忽然就不甜不香了。 青禾叉腰怒斥,“你是谁家的孩子,竟敢抢本宫……公子的糖葫芦!” “一六四忽加坏机……” 林楚夕听了想笑,安慰道,“算了青禾,让他吃吧。小弟弟,你慢着点儿。那还有许多,我们不和你抢的。” 惊愕过后,看到如此率性的吃法,倒是令楚夕开怀。赌坊带出的阴霾一扫而空。 林楚夕挽着青禾坐下,静静看那孩子,一串串将糖葫芦吃下。 他的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却咀嚼飞快,还不耽误撸新果子,实在是娴熟。 白梅跟随在林飞之后,暗暗皱眉。 真是大意了!这条黑市巷道,果然卧虎藏龙。随意冒出一个孩童,竟然也是如此高手。幸好对方没有恶意,否则自己这趟差事,算是彻底砸了。 直到地上横七竖八,散了二三十只竹签,那孩子才停了下来。 他将草靶还了林飞,临末还取了一只,捏在手里,伸出小舌头,呲溜呲溜的舔个不停。 这下青禾也顾不得生气,咯咯笑着,和楚夕研讨,要不要将楚凡,也改成这个发型。 那孩子一边舔着糖衣,一边用手轻拍肚皮说道,“你们两个女娃娃,倒是心肠不坏。趁我心情尚好,可有什么为难之事?我从不白吃别人糖葫芦的。” 看来刚才一番胡吃海塞,饱则饱矣,他也不是十分适应。 他甚至还接连打嗝,弄得青禾皱眉不已。周边都是他喷出的酸味,已然分不清是山楂的味道,还是他反胃造成。 很难觉得不恶心吧。而且这言辞,忽然变得老气横秋起来,不太适应。 林楚夕正色道,“我们姐妹此次前来,是想买断黑市一单悬红。本意是想叨扰朱赫掌柜,既然你如此大包大揽,不知可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呢?” 读心术下一片空白,这孩子心中,竟然如同婴孩一般。或是神思不属,心不在焉,亦或是他身具特异的能力,可以抵制窥探。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楚夕不想看到的。 好在还有一个,见多识广的跟屁虫,白梅。 楚夕通过窥探白梅,大概也有了些基本认知。 白大叔自以为演技不错,却不料遇到天赋异禀的林楚夕,刚一露面,便暴露底细。 只是顾念青禾与国主的身份,楚夕佯装不知。 第19章 善叛者无恬恬之耻 焰灵谷南,血色斑驳的三叉路口。 许多伤兵侥幸未死。他们挣扎着爬将起来,取出一些干净的布条,或包扎旧创,或蒙蔽口鼻,想尽一切办法自救。 陆续还有探路的斥候,循着半空消散不尽的烟雾,摸索到近前,记录见闻。 更有许多尚有行动之力的,已经开始在暗红的地面上,往来逡巡,搜集尸骨。还不忘将人马分开,以免算错了数目。 向南不远,一处土丘侧面。围着四五个人。他们彼此分列两侧,互相略微有些戒备。 东边三人,有两个叠加在了一处。准确说来,应该是一个男子,背着一个姑娘。 西面两个,一暗红斗篷,撑着一面招魂幡;一青灰色外衫,捏着一只漆黑的折扇。 率先开口的,却是那个披头散发,脸不多露的中年男子。“我等向南搜了近三十里,却丝毫不见踪影。会不会是,他们逃了其他方向?” 那汉子才刚开头,便被自己身旁的女子否决,“我看未必!此处三条路径,只有右侧的大路上,略微有些痕迹。左入栖秀河,一片坦途,目光可见十余里开外;北面再退,便是焰灵谷,书斋众人皆在那边守着,天心身负嫌疑,未必肯轻易就范。” 更有那个人形坐骑帮腔,“嗯,我同意!” 不管那女人说了什么,他都是这句同意。 听得对方直翻白眼,却也无可奈何。总之,此时是丢失目标,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噗哒一声。 一个书生的折扇展开,就这么在冬日午后的斜阳里,翩翩起舞。 江济海说道,“书斋方面,我尚有些门路。可以确定,他们未曾向北。况且,新任司学,之前已经露面。虽然未曾出手拦截,但观其言行,也未必便是助力。暂时可以确定,他是抱着中立态度的。” 叮铃哗啦…… 那暗红斗篷,也有话说。 阴姬撑着染血的招魂幡,向前两步,走入众人之间,轻咳了几声,“咳咳……老身有一言,不知诸位认可与否。我等十数人协同来此,如今只剩半数。想必,其他人已经寻到目标,或鏖战,或尾随。未曾如约回到此处,总归是有所得。只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们未曾传递讯号,与我等分享方位。如今只有一路可走,向北归炽焰城,或是向南,入云州,守在出岫城。以逸待劳可矣。” 蓬头的祝光明问道,“柳前辈,可是要我等放弃这次任务?” 桑蜃娇笑道,“咯咯,祝大哥想得差了。前辈之言,大抵是劝我等,趁早全身而退,以免惹来麻烦。既是如此,我愿选择向南,入云州出岫城,坐等其人来投。” “嗯,我也去。” 废话,你不去那女子谁来背负? 祝光明微微皱眉,扭头向远处一堆尸骨看去,似乎在犹豫,该如何选择。 江济海却是不耐烦,将折扇胡乱收了,靠近众人的圈子,愤愤不平道,“有什么难找的?走失的人中,有神谕教子曦。这些日子,我观其出手,多会伴随耀眼的白光。只待落日再低些,我等便可根据这光芒,搜寻他们的方位。又何必如此退让?” 桑蜃摇头劝道,“江小哥此言差矣。那群人里,不仅有子曦,更有天心、雷引之徒。前者有同门之谊,后者又反复无常。更有那藏头露尾的毒妇——黑寡妇。我等贸然前去,恐有差池。更何况,今日一战,御灵司折损不少,守军也伤亡数百骑。此事早已惊动各方,此时不走,若被牵连了什么嫌疑,难免日后便要亡命天涯。” “嗯,对。” 阴姬倒是干脆,“咳咳,老身多日奔波,气虚体乏,已无力再追踪。更兼城内另有要事,就此别过。” 叮铃几声脆响,暗红斗篷一甩,提着招魂幡,几步之间已然到了数丈开外。 哪里有一点儿气虚体乏了? 分明是托词借口,只想寻了由头,躲回炽焰城去。 桑蜃赤着下臂,猛地抱紧身下的脖颈。吴桐得到讯号,也不多话,转身向南奔走,只留下一串银铃一般的娇笑之声。 “既是如此,江某也告辞了。”江济海青灰衣摆一敛,转着折扇,一路向北而去。 只是他那方向,与招魂幡又有不同,分明是朝焰灵谷去的。 留下散发的祝光明,看了看四人远去的背影,又盯了会儿逐渐加高的尸骸堆,终于叹了口气,沿着大路向南而行。 早前他身后,尚有几名心腹手下的,此刻也不知派到何处去了。 斜向西南十余里,一段起伏不定的山岭余脉处,正传出阵阵愤慨的怒吼声,听似熊罴之音。 近处,一只周身渗血的白毛冰熊,人立而起,怒吼前扑,却总被接连的水剑逼退。 它恼怒之下,唯有嚎叫发泄。 冰熊迸出数寸长的指甲,频频射出半月状光刃,噗噗击落水剑,余下满地冰碎。 与之相较的,是皂袍纶巾的雷引,头戴已然有些歪斜,狼狈不已。 他侧立身形,右臂向北,操控一团水幕,不时射出水剑,稳稳牵制愤怒的冰熊。 雷引左臂前探,萦绕着一段水流,蜿蜒开来,末端束缚着一身青衣的罗绮。 大概是青衣吧。 水流从罗绮胸前的破口处涌入,已然包围了她的周身。她双脚已经离地寸许,仅凭一股水流支撑,飘摇不坠。 罗绮身后,则是一笼罩着黑斗篷的男子。 他胸腹开口,满溢着红色的汁水,正强撑着口气,喘息不已。 黑斗篷额头渗出不少汗水,如此重伤,竟也不昏迷,瞪着一对儿迷蒙的眼睛,盯着对面的同伴。 和他装扮类似的,另外一个黑斗篷,此时正搀扶着浑身炸着狼毛的林楚凡,挪动脚步,接近着控水的雷引。 再往南看去,又是一番奇异景色。 红白两袭长袍,南北相对而立。 北面的天心,双臂张开,猩红的十指舒展开来,撑起一层淡薄的光幕,方圆近丈。 光幕表层激荡着阵阵涟漪,波光嶙峋,如同湖水一般晶莹透亮,带起的微风,轻轻拂弄着天心透红的面纱。 南边的子曦,捧着一本古旧的书册,单手竖在身前。 他面具下的眼睛,竟也紧闭起来,唇齿轻动,不闻其声。而脑后一轮皎洁的光轮,烨烨生辉,闪耀不止。衬托之下,更显他净植明雅。 唯有那轻微颤动的手指,倔强压在书页上,难掩他此刻的勉强。 被水流束缚的罗绮,两腮鼓动,愣是无法开口吐声,想必是心急的。她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珠,斜向前方,盯着那缓步靠近的少年,硬是抿嘴露出一丝笑容。 忽一声暴喝,打破了此处的静谧。“再向前半步,当心她性命不保!” 光罩外的波光,配合着水剑冰碎的声响,原是很妥帖的,如今全然没了逸趣。 就连斜挂半空的暖阳,都被吓得更西了些,显然有几分害怕这位纶巾歪斜,皂袍鼓荡的强人。 一同止住的,还有一熊二人。 两人止步,本在意料之中;却未曾想到,那熊竟也如此通灵。真是一举两得! 冰熊瞟了一眼南边的几人,停脚不停手,山月斩愈发迅疾。 炸着一身狼毛的林楚凡沉声说道,“若是想杀,等不到现在。别管他,我们走。我还有话要问罗绮呢!” 林楚凡穿着一身狼裘,捅了捅身旁的黑斗篷,扯着他向前迈步,深一脚浅一脚的靠近水流。 那黑斗篷略微犹豫一瞬,便颠颠跟了上来。此时有人出头,再好不过。若是能顺便将那罗绮料理,就更好了。不但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还有这少年背锅,后患可消弭于无形。 雷引骂道,“真是冥顽不灵!” 他皂袍的袖口轻扬,甩出两道水剑,分别刺向楚凡与黑斗篷二人。 前者就地躺倒,攀着黑斗篷的腿弯,躲到他的身后去。 后者凝出一截冰箭,将水剑分拨两侧,停下脚步,箭尖指着雷引。 楚凡见状,扯着他斗篷的后半截,将自己薅了起来。 林楚凡更不忘给黑斗篷鼓励,“对,就该这样!大家都是灵月级,凭什么要听他的?有罗绮与熊哥牵制,你大胆送我前行就是。他若再不老实,你们三个合力,总能弄死他的。” 林楚凡扯着披风,将自己半个身躯,都倚靠在别人身上,强推着向前挪动。 那边熊宝听闻暗示,果断将山月斩数量,拉高了三成。牵制之余,它还不忘用冰凝住周身各处伤口,心中将雷引,骂了不知多少遍。 自从与楚凡断了通感,它很少受到如此全面的伤势。轻重倒还是其次,实在是创口太多,疼痛难忍。 『怪不得上次无梦都疼得落泪,实在不是人能受的。熊也受不住啊!』 雷引被林楚凡的胡言,搅乱了心绪。他略微失神的功夫,山月斩已经压了上来,只好放任他们接近,全身心抵御北侧的攻击。 同时,雷引左手渐渐加力,唤发更多的水流,将罗绮层层包裹。收束扭曲之间,恨不得当场绞杀,以绝后患。 却不知为何,他灵气消耗慢慢增加,水流强度,却未曾有显着的提升。 那罗绮也甚邪门,勒绞半晌,愣是不死。竟连半点儿痛苦之色,都未曾见。 几经周折,林楚凡总算是来到二人近前。 楚凡怕这位惊弓之鸟,一时激动铤而走险。 他提前摔倒在地,向前匍匐几下,愣是将颗肉乎乎的脑袋,送到了罗绮脚下。 这才知会他一声“雷大师,行个方便。不如你就将罗绮放开吧。我还有些话要问她,顺便听她分辩几句,或是有些什么遗言。毕竟师命难违,如今我要奉命,亲手送她一程。” “想都……别想!” 雷引顿觉不耐烦,刚要破口大骂,却被熊宝那边,抓到机会,抢攻不止。 他一口气噎在咽喉,勉强吐了四字,便不再言声,专心对付那该死的冰熊去了。 在楚凡的仰视之中,雷引左臂微微颤动,水流时缓时急,额头也有不少汗水落下。 他显然一副虚耗过度的模样,哪里还有灵月级高手的风范。 林楚凡挣扎了许久,才坐起上身,嘟囔道,“懒得管你。我自说我的,你别趁乱偷袭就好。还大师呢,打斗一会儿,就这副德行,与我有何不同?” 楚凡的狼裘沾满了泥土。他左手虚握空拳,举到手边轻咳几声,再想站起,却有些吃力。 他回头回脑看了半天,才发现,那黑斗篷竟然止步在一丈之外。真是个胆小鬼! 林楚凡摇晃着站立起身,眯着一双小眼睛,看着泪流不止的罗绮,心中很是复杂。 他咧嘴一笑,安慰道,“莫哭,莫哭。等了这许久,你都不曾分辨。想来是知晓,师叔为何要杀你的。既然做了,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的。今日便由我,送你一程。放心,我会将尸身,送还红袖馆的。” 林楚凡低沉嘶哑言说许多。 而后,他稳住身形,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眼睛盯着罗绮的俏脸,一动不动。 罗绮用力眨巴着眼睛,将泪水挤出,这样似乎能看得真切些。她嘴角的笑容,却未改分毫,只是两腮不住颤抖,想必是有些话要说的。 无人注意,林楚凡双手抱着的,还是那只空拳。 楚凡双腿前后分,拉开弓步,沉肩缀肘,奋力砸向罗绮的面门。 只是他身量不高,更兼弓步垮了几分,即便举起手臂,也就勉强高过罗绮头顶的样子。 若想砸实,恐怕很难。 果然,只见他后腿一抖,前腿绷直,口中痛叫出声,似是扭到某处筋骨。 林楚凡双手拳落下时,略微向右偏离几分。 忽一阵微光泛起。 在子曦与天心的映照之下,毫不起眼,却被罗绮逮了个正着。谁叫她满眼都只有他呢? 噗嗤一声脆响,伴着一声闷哼。 半截血色剑刃,透过雷引左腿。惊得他慌忙撤了水流,回手一掌拍向林楚凡后背。 “竖子阴险!竟敢偷袭!” 挨了句骂,受了一掌,楚凡被推向缓慢跌落的罗绮。 他手中紧握的无影剑,也被连带着抽了出来。雷引又是一痛,却无暇顾及,那边冰熊已借此机会靠近。 如今诛杀人质未遂,又失了控制,左臂微恙,左腿被穿,该是想退路的时候了。但愿那一掌,能将他拍死吧。 老匹夫,刺得就是你!若非我身量不高,这一剑定要废了你! 楚凡痛咧着嘴,分出一条手臂,将虚弱的罗绮揽在怀里,二人合成一团,向前翻滚。 他偷学自封魂的一剑背刺,师父刺的过高,徒弟又刺的过低,实在是贻笑大方。 二人不知不觉,竟滚到了第三个人身上。 林楚凡猛地一惊,来不及多想,强提一口灵气,灌注剑中,全力向下猛刺。 无影剑泛着微光,穿过血肉之躯,稳稳钉在地上,顺带着也停住了翻滚的势头。 林楚凡赶紧撑着剑柄,扶着罗绮,站起身来。 “林少且慢,他是自己人啊!” 之前胆怯,停步不前的斗篷人,此时万分后悔。想不到,自己竟然,被这家伙骗了! 眼看着重伤的同伴,被自己人用剑钉在地上,心中难免苦涩,平添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黑斗篷求情之余,不忘偷瞄重伤的罗绮。看着她病恹恹的,若是此刻接近,暴起偷袭,不知有几分胜算。 林楚凡抹去下颚的逆血,脚踩着斗篷人的脖颈,用力拔出染红的无影剑,嘴里振振有词,“自己人啊,又是自己人!” 适才慌乱,一时不察,无影剑竟穿了一侧肩胛骨。 这都不重要了。 剑锋刚脱离那人右胸,便以更快的速度,擦着林楚凡的鞋尖,切入一只咽喉。血色的汁液汩汩流淌,黑斗篷渐变暗红。 或许是熊宝吼声太大,那人到死都没发出一声呻吟。或许是踩得位置不对,妨碍了这濒死的权利。 林楚凡平静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人背后捅刀子,比外人更可恨?” 楚凡一手搂着重伤的罗绮,另一手重新将剑拔出。 他夸张地举到面前,选了一处剑锋平厚,靠近剑柄的位置,放到嘴里舔了几下。 接着他灵气一荡,咔咔几声,一层浅红色的薄冰,细碎坠落。无影剑消失了。 林楚凡张开血口骂道,“趁我心情尚可,留你一命。回去告诉那劳什子巡察使,他比无梦,差得远!此事,等我见到无梦之后,再做计较。否则,别怪小爷翻脸无情。什么寒鲤叶霜,翼剑尹风,惹火了我,都得死。滚!” 不知是他的装腔作势吓到了其人,还是提及的二位前辈,名头太大。 总之,那斗篷人叹息一声,灰溜溜逃了。 北边的冰熊怪声呜咽。『叶霜还有尹风,是你杀的?分明是本熊,动用雷灵,以命换伤,才勉强战胜的。』 它心有不满,却口不能言,只好将一腔怒火,发泄到雷引身上。 雷引左半边身子,因为他不知道的缘故,不太灵便。雷大师顿生虎落平阳之感觉。竟被一只冰熊压制。 好在林楚凡此时,紧张罗绮的伤势,无暇他顾。否则雷引该想着,如何逃生。 眼见冰熊周身是血,战力却始终如一,看那样子,似乎还有余力,后劲儿十足。 雷司御心中,泛起几分悔意。真不该托大,只身前来,如今连个照应的人也没有,如何是好? 林楚凡放下消失的无影剑,双手腾起微弱光火,撑在罗绮背后。后者面色一红,反手抱住楚凡,暂时当成人肉拐杖。 罗绮破碎的衣裙之下,露出青绿色的内甲。楚凡见过几次,正是妹妹的青夕甲。感动之余,更添几分佩服。 上次是苍荷,如今是罗绮,难不成,楚夕那丫头,真能未卜先知不成?只是这青夕甲,防御力虽强,却不防水。 看着一股股雾气,蒸腾而起,楚凡心中一阵后怕。 雷引匹夫,早已将水力遍布罗绮周身,只是不知何故,竟然围而不杀。否则哪里还有解救的机会,恐怕现在被他偷袭束缚的,便是自己了。 林楚凡回头斜了雷引一眼,看地后者胆战心惊。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他击杀人质未遂,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步。 第20章 和光同尘 不忘初心 “咔嚓……咔嚓……” 一阵密集地碎裂声,穿透力极强,仿佛能贯穿众人的耳膜。 就连冰熊的吼声,都未能将其掩盖。众人心中惊异,纷纷侧目而视。 只见南面一轮光盘,碎裂出细密的暗色痕迹。 其下,一袭白袍的子曦,也略微有些身形不稳,端着古书的手臂,已经明显颤抖。中指隔着一页纸张,不知是想翻过去,还是要收拢。 与之对应的,天心这边,薄光护罩,更加不堪。 大概是范围过于宽广了些,之前频繁翻动,涟漪泛滥之处,已然碎出漏洞。 丝丝缕缕的强光,穿透而过,越过红色的长袍,洒落在身后的地面之上,范围仍在缓缓扩大。 吃过光剑苦头的林楚凡,见机最早。 他停住驱散水气的双手,连滚带爬跑过去,将之前丢掉的破烂衣裳,收敛而起。又快速滚回罗绮身旁,一件一件遮在她身上。 最先发现裂缝的熊宝,正与雷引僵持不下。它无力自救,也来不及再跑。 他们两个山月斩对射水剑,谁也不肯率先认输,针锋相对,激射不停。 冰熊索性将心一横,任由扩散的强光,逐渐笼罩了形体。 熊宝心中想好,『雷引在南它在北,雷引个子高,自己趴低一些,说不定还能借机坑姓雷的一把。』 “砰……咔……” 一阵更脆的声音响起。 天心的薄光护罩,先一步破碎,分崩离析。那姑娘却不甘心认输,收拢双臂,瞬间捏动几个指诀,一层橘黄色的护盾绕身而起,堪堪将挥洒而至的白光挡住。 其他人便没这么好运气了。 林楚凡还不待开口叫骂,那边的破碎已成定局。他赶紧揉身覆在罗绮身上,帮她收拢腿脚,能多挡一些,总是好的。 熊宝怪吼一声,拼着再受几剑的风险,火速扑倒在地,借机滑行,来到雷引身前。 后者吓了一跳,转瞬又变得欣喜若狂。 与这畜生纠缠许久,竟然送上门来,焉能不抓住机会,永绝后患!只是这一团蜷缩,丝毫不防备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怪异。 难不成其中有诈? 雷引刚想到此处,洋洋洒洒的强光,已然掠过了他周身的水幕。 滋啦几声! 光芒射到了他的身上。只见雷引浑身一震,捂着胸口,向前扑倒。正是熊宝所在之处。 噗通两声! 雷引先一步跌落在熊身。紧接着被熊宝一脚踹落。 它同时凝一层半透明的冰晶,覆盖全身,企图躲过这一劫难。晶莹的薄冰之下,朦胧着红白二色,在强光之下,更添几分辉泽。 强光来的快,去得也快。 三两个呼吸之后,周身麻痹酸痒的感觉,逐渐消退。林楚凡捂着眼睛,偷偷分开一道指缝,暗暗窥探外面的情形。 南面的强光,早已消退,只留下光芒之中的白色身影。 子曦此时跪坐在地,捧着那本合不拢的古书,滴答几声,嘴角的红汤,洒在书页之中。 相对而言,天心当属全场笑到最后的人。 只有她一个还有力气站立,橘黄色的火盾,也有些摇摇欲坠。 净化之光终究未能完全消去火焰,这一局该是天心胜利。若非需要照顾身后众人,她那层薄光,也不必铺开,分散得那么薄弱。 天心挥手撤了火盾,不再去看子曦。她红袍一甩,来到身后,伙同林楚凡,将罗绮扶着起身。 二人联手,一件一件脱去衣物,脱去为了遮光强加其上的衣物。露出面色惨白,目光却很清明的俏脸。 此次未有冰层过滤,仅凭几件衣服,无法全然躲过。罗绮终究是受了伤,周身酸麻,比楚凡还要严重些。 倒也并非没有好事,那光将之前雷引施放的水力,尽数净化了去。似乎比林楚凡火热的炙烤,更对症。 罗绮已经恢复了自由,拧身绕过天心,抱在楚凡身上。 天心也不在意,随手将衣服收敛,胡乱塞入脏兮兮的包裹之中。 “子曦!你竟暗害老夫!” 这是熊宝破冰之后,听到的第一句人话。 凭着不透明的冰层过滤,它受到的光并不多,但是没了楚凡顶包,皮毛肉身,终究难以幸免。 它本想破冰之后,快速逃窜,如今听了这声,才反应过来。 『我受了净化之光,雷引受得只会更多。如此一来,大家不用灵气,拼体力好了。本熊难道还会输么?』 雷引刚骂完子曦,就受了不修口德的苦果。“啊!林楚凡!管好你的熊!别咬我!我是国主亲封的御灵司主事!在碎冰城的时候,你们二人唤灵仪式,还是老夫亲自主持的。你们不能过河拆桥,一点儿旧情都不顾念。老夫与你父林凯,是有交情的……” 雷大师左侧身子乏力,右手与右腿并用,踉跄后爬。此时的他,落了纶巾,脏了皂袍,稍显凄凉。 林楚凡本不想放过他,只是听着一句句控诉,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有司职在身,即便是死,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死在自己手里吧? 林楚凡心中定计,出言挑拨道,“什么暗害啊!他是明晃晃的用光,当面加害于你的。熊哥,且留他一命,快来这边,帮我扶着罗绮。” 『什么帮你扶着,就是馋我的驮背,你下贱!』 熊宝大怒,怪叫一声,就地拍起开山掌。 吓得雷引又滚远了一些,单腿单手,跑的蛮快。 熊宝用长指甲,戳起那一坨冻土,用力抓弄几下底部,露出一排精细的根须,在它呼呼的吐气中摇曳扭摆。 它一只爪子将冻土举高,一只爪子指着那些根须,恼怒地朝楚凡的方向怒吼。 这人性化的举动,和其中的寒意,震惊了众人。 天心看了看冰熊,又审视了一会儿咧嘴笑的林楚凡,最终将身子转了过去,盯上了伤重吐血的子曦。 后者大吃一惊,吓得连淤血都吐不利索,呛声咳嗽不止。 受到惊吓的,绝非子曦一人。 那边越滚越远的雷大人,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这道混水,真是难蹚! 雷司御不甘坐以待毙,强拉仇恨道,“子曦竖子,你是何时暗害与我的?竟令我左臂经脉阻塞,灵气不畅。否则……” 雷引非要将注意力攀扯到子曦身上,话到嘴边,才觉不妥。 总不能直言,否则我早就将罗绮贱婢捏死了吧?那样死的更快! 他的‘否则’,也引起了林楚凡的关注。 胖头轻点,心下了然。 难怪!原来不是他良心发现,竟然是灵气不畅,才令罗绮幸存。 林楚凡想到这里,杀意难免重了些。刚好熊宝不大情愿,不若放任它一次,回头全都推托到它身上。也不失为一个妙法。 不等他暗示,熊宝早已察言观色。它本就想着,斩草除根,此时有了新的由头,还能不牢牢抓住? 冰熊三两步飞扑过去,对着雷引咽喉就是一口! 雷大师临危不乱,将那条经脉不畅的左臂,横在身前,硬生生塞入冰熊口中。 咔嚓一声! 骨折应该是不会的,只是不知,他灵月级的体魄,能抗住冰熊几口。 雷引不想放弃这一线生机,“啊!林楚凡,你纵宠行凶!我要向国主弹劾你!” 楚凡本来挺高兴的,难得熊哥和他没有争议,统一阵线。怎么就弹劾我?我是平民,有什么弹劾的? 在他茫然不觉的档口,罗绮终于缓过神儿来。 她赶紧拉扯一下,劝说熊宝住口,“熊宝,他左臂中了涣灵散,不宜多吃!咳咳,雷大人所言非虚,不如今日放他一马。也算偿还了,他为你们唤灵的恩情……” 涣灵散三字一出,再一次震慑了全场。 这玩意儿虽然阴毒,但是好用啊!比那净化之光,可是强太多。至少人家药效持久! 熊宝果然从善如流。若是罗绮所言非虚,那何止左臂吃不得,那一身血肉,最好过一个月再吃。 冰熊悻悻然回到楚凡身边,趴低身子,任由楚凡将罗绮扶着,送到后背之上。 看着它满身嶙峋的伤痕,罗绮不免又要落泪。还是楚凡胡乱铺垫两身衣服,好说歹说,才将她哄了上去。 姓雷的倒是阴险,竟然动了杀心,这事儿暂且记住,改天方便的时候,必要讨一条命回来! 幸好雷引中毒及时,青夕甲护力不小,否则罗绮的伤势恐怕还要缠绵些。 侥幸逃过一劫,雷大人胆气充足了些,竟敢质问,“涣,涣,涣灵散?雷某何时中了此毒?你们谁下的?” 他竟抱着一条伤臂,支棱着起身,愤恨咆哮。只是他年岁不小,没了灵气傍身,有些中气不足。 林楚凡真的是信手拈来,“你白活这么大年岁了?大王子殿下,擅用此物,在炽焰城里,那是有口皆碑!” 罗绮惊愕视之,却也没说什么。这毒是她下的,出处的确是洛云王子,中间还转了师妹泠杳的手。 如此说来,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雷大师闻声,惊疑不定。 一方面,他不信洛云会对他下手,而且这么悄无声息的。另一方面,他怀疑近日种种,引起王室注意。若是国主授意,倒是都能说通。 雷引想到此处,脖颈之后,忽然一凉,周身发寒。 临走前,林楚凡忍不住回头问道,“罢了,今日大家,各有胜负,就到这里吧。临别之前,小子还有一问,还请雷大人不吝赐教。之前在焰灵谷南,遇到几百骑兵,不知如今去了何处?” 雷引见他回头,本是提心吊胆,但闻有事询问,又摆起架子来,“哼!本官奉命出城搜寻公子下落。路遇江湖匪盗,相互争斗良久,不幸贼人手段高强,阵亡了数百军士。” 一个问的清楚,一个答得明白。一老一小,彼此心照。 雷引脚步蹒跚,斜向东而去。这个方向,是楚凡没有想到的,他略微诧异。 那边子曦,休息良久,也有了动静。至少人能站起来,嘴角的血迹,也擦拭的很干净。 子曦不甘心地说道,“若非我火力有所不及,今日胜负如何,还未可知。天心,此地再无外人,不若你我联手。他们三个,受我净化之光洗礼,三两个时辰之内,动不得灵气。” 天心声音低沉,“再无外人?子曦,那慎独之戒,你便不守了么?自觉火力不及,努力修行便是。何苦如此周折,害我险些伤及无辜!” 子曦闻言,气出小口血来,“伤及无辜?可笑至极!他们三个都是满手血腥,哪个无辜?若不是你高高在上,端着护法的架子,屡次拒绝。我又何苦出此下策!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大概是最后一句,惹恼了天心护法。 一言不合,两发火球。 前者直指子曦面皮,后者瞄准了他怀抱的古书。 子曦恨得咬牙,赶紧将书收到身后,挺身迎接了两发火术。 他心里清楚,天心不会杀他。只是这火球,也不是轻松接下的。 银白面具烧得焦黑,额前发丝燎断不少,眼睫毛估计损失更惨。 另一只当胸炸裂,焰火烧透了两层衣衫。露出内里一层洁白的内甲。 天心仍不解气,怒道,“分明是你行为不端!现在又口出恶言!此事我会上报,劝你好自为之。” 子曦顶着烟火怒问,“怎么?你还要继续贴身保护?不觉自己多余么?” 林楚凡急着寻落脚地给罗绮疗伤,插言道,“你快闭嘴吧!这里除了你,没谁多余。若非我等灵气不济,天心也保不住你。识相得赶紧滚,晚了留你做口粮!” 配合楚凡的叫骂,熊宝龇牙咧嘴,怒吼了一声。 子曦也觉狼狈,伤势还在其次,被火球烧得灰头土脸,的确无颜赖在这里。 他深深看了天心一眼,转身轻拍古书封面,唤起一道灵气,摇摇晃晃,向南飞走。 少了这个大麻烦,楚凡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一下跌坐在地,倚着熊哥的短腿,大口喘息。 罗绮吓了一跳,有心扶他一把,自己却也不大硬朗。 还好天心算是正常人,将他扯着狼皮提起,一同丢到冰熊背上,当先一步,向南而去。 看那方向,竟与子曦如出一辙。 林楚凡嘟囔着,“你带的什么路?唯恐他们捉不到我是吧?不能跟着子曦走,你能想到的,他都想得到。熊哥,靠你了。随便寻一处落脚。我们要挨过这几个时辰,灵气恢复些,才好疗伤。” 天心红袍鼓荡,转身盯着他的胖脸,怒目而视。 罗绮也觉得,楚凡有些不够客气。她歉意地对着天心笑了笑,也不知她看到没有。 应该可以吧,大家都爱戴面纱,对于这种表情,应该足够敏感。 不管她们如何想法,熊宝认为楚凡说的对。它呜咽一声,轻嗅几下,继续向西南方向跑去。 天心冷哼一声,也没反驳,默默跟在后面。 炽焰城内,林府西院,楚氏房中。 两位玄色宫裙的美人,各自手持一面光洁的铜镜,相互举着。 为对方持镜的同时,也细细打量着,对面铜镜映射出的自己,是何样风采。 看了看镜子,再看看持镜人,均是摇头叹息。 一腰间空落的,对着悬挂墨色剑鞘的姑娘开了口,“终究是岁月不饶人啊!一样的衣服,穿在你身上,更显娇媚!” 无梦脸上一羞,谦逊道,“哪里话!还是师姐穿着,更加妩媚动人。我身子单薄,根本撑不起这样端庄的衣裙。” 楚若水一改清冷常态,打趣道,“才不是呢!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就喜欢你这一款,出水芙蓉似的清丽动人!就是你那眼睛不大,头发也太素净,这支发钗送你。那上的花蕊,是可以染色的。喜欢什么颜色,可以用蔻丹调好,涂抹上去。” 无梦兴致缺缺,“蔻丹?调来调去,还不都是红色!有那闲暇工夫,我随手宰个谁,取了他心头血,岂不更加鲜艳夺目?” 无梦嘴上说着嫌弃,却还是将发钗接了过来。 她随手抹去上面的暗红色,随意插了几个位置,对着铜镜扭转摆动,很是专注。 没了红蕊点缀,通体银白的一根,插在乌黑秀发之中,更显惨淡苍白。 楚若水看着直摇头。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已经拿捏不准,如今年轻人的审美了? 无梦忽而问道,“师姐,那件事,你是认真的么?真的,要将楚凡和楚夕,也拉扯进来?他们还是孩子啊!” 楚若水收敛笑容,正色道,“当然认真!否则,我和你巴巴地说那么多秘闻作甚?还有这身玄衣,虽然华而不实,但是穿得人多了,也会很有气势!也就一个你,还把他们当孩子。好吧,他们的确是孩子。可那又如何呢?你可还记得,当初出第一单任务的时候,自己几岁?” 楚氏提着一把椅子,将无梦按着,坐在其上。一同推到妆奁之前,对着镜子,为她盘起一个成熟些的发髻。 前任巡察使无梦,瞬间化身木偶,安静地任凭师姐调理。 她看着镜子中,逐渐陌生的面孔,嘴角微微上扬些许。“十二三岁吧,记不得太清楚。” 楚氏手腕不停,口中感慨道,“是吧。这才几年光景,便不记得。她们如今,比你那会儿,可还大上不少。更何况,楚凡我就不说了。楚夕,你真以为,她就没见过这些么?” 无梦面露不忍,摇头道,“那不一样的!我当初,也是家门不幸,又身份敏感,不拔萃些,很难在雪域活下来。他们有你,有林凯,何必像我一样,过这种腥膻的日子呢?” “别动!将头摆正,我难得为人盘头,你莫惹我!” 楚氏两手伸出六根指头,压着无梦两侧太阳穴周边,将她回扭的头面,缓缓放正。 她又继续梳理未曾编织的发丝,继续忙活起来,口中教训道,“你们啊,不,是我们啊,都一样!记住我今天的话,我们都一样!另起炉灶,并非我天生反骨,忘恩负义。只是想亲手搭个窝棚,聊做我们姐们的避风港。若是前景大好,将来传给楚夕,也让她多些倚靠。免得受制于人,过得不快活。” 无梦压住自己摇头的动作,小声问道,“那不是还有楚凡么?我看他挺紧张妹妹的,连带着他那只冰熊,都很爱护楚夕。” 楚氏颇为惋惜道,“楚凡……楚凡,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原本我也是打得这个主意。只是天不遂人愿,他招惹的是非,太多了些。这不是,连你师父,都盯上他了。更是早早沾染问心。这毒,我很了解,以他如今境界,恐难寸进。一点点毒,将我的计划,全部打乱。有时候,我真是对他,又爱又很!” 这天儿没法聊了。 楚氏口中骂林楚凡,手里拉扯无梦的青丝,胸口却剧烈起伏着。 无梦从铜镜中见到,她脸色也有些涨红,分明是问心毒发的症状。 师姐,也是个嘴硬的人啊!装作不关心,提起来却又难以抑制。 但愿楚凡能平安归来吧! 第21章 天罗争风 炽焰城南,隐巷当街。 一道清脆的童音,老气横秋地炸裂在黑市巷道内。 “良皮几千!你说这是良皮几千!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愈发得喜欢你了!” 路人行色匆匆,无暇注意。 倒是那带着发箍的汉子,盯着无悔当街对面的石碑,端详良久,确认是‘乘风破浪’无疑。 青禾佯装怒气,教训道,“问人名字之前,是否该先行通报自己的啊?你这孩子,吃糖葫芦倒是不客气,怎么这会儿变得扭捏起来?” 无悔当的院里,青禾公主老大不乐意。正左顾右盼,想找茬出气。 该死的朱赫,竟敢闭门谢客,谎称不在!还有这死孩子,抢了大半零食,竟然还赖上我们,跟屁虫一样,真是没眼色! 那孩子舔着糖葫芦,嬉笑道,“嘻嘻,在下泥童子。现在你可以说出自己的名字了吧。” 公主俏脸一扬,“本宫洛青禾!你待如何?” 泥童子不惊反喜,“洛?你是洛长风的闺女?他那张老脸,还能生出这么可爱的闺女?你是他亲生的么?” 青禾大怒,“狗贼!你放肆!” 她随手抄起旁边,林飞扛着的草靶,也不管那些红粉橙黄的果子,劈头盖脸,向那扎着总角的孩童砸了过去。 后者嘻笑一声,信手接过,扯下一串橘黄色的果子,咔咔啃食起来。他还不忘对着众人伸手,大概意思是,你们吃不吃? 正在公主殿下颜面受损,自觉难堪的时候,楚夕披风一甩,站起身来,帮她解了围。 林楚夕扯住青禾道,“你二人胡闹,也要分轻重缓急。如今朱掌柜贵人事忙,我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泥童子赶紧拦住道,“唔唔唔……不用他,不用他。不就是撤个悬红嘛,用不着三倍价格那么贵。给我二十万,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青禾一行,乃至当铺院内的伙计,都觉得这是个疯孩子,大言不惭且胡言乱语。 却不料,楚夕信以为真。随手分出一半的票据,粗算便远超二十之数。 她将金票卷成一团,对着泥童子抛了过去。“如此,便有劳前辈了!多出的几张,请前辈吃糖葫芦。” 泥童子脸色一垮,“被你这鬼丫头识破了。没意思,不好玩!” 他几口将竹签撸个干净,用力一戳,将金票团串到其上。丢下一句嫌弃的话,摇头晃脑的走出门去。 临到门口,他还不忘回头,看了青禾公主一眼,做个鬼脸。真是调皮! 青禾气得跺脚,“什么前辈,不就是个皮猴子嘛!楚夕,你怎的给他那么多钱,别被他骗了!” 林楚夕微微一笑,“无妨,反正都是坑来的,骗就骗了。剩下这些你收好,别像上次一样,买个什么虫卵,便都砸了进去。听你所言,朱赫掌柜虽是生意人,却也是来者不拒。不可不防!” 最后四个字,楚夕喊得尤其大声,不但后院,恐怕前后左右四家,都听到了。 青禾公主才懒得管他,只听了前半段,便欢天喜地将金票收拢。她仔细查了两遍,便失了兴致,随手塞给苍荷保管。 青禾挽着楚夕的手臂,硬是钻入蓝色的披风之下。从后面看,仿佛一只长着双头的蓝色胖子。 白梅一路护送,出了暗巷,送上车马,犹不放心。他暗中跟随,直到车驾入了之风别院,这才松开这口气,隐匿身形退走。 青禾仿佛迷上了这种玩法,下车之后,仍旧黏在楚夕的披风之下。姐妹二人,并驾齐驱,携手直入楚凡的小院。 火苗还在此处休养,身体早已无碍。只是心思有些凝重,缠了个疙瘩,自己解不开,便魇在梦中,循环往复。 推开房门,青禾公主掏出一打金票,兴高采烈,正准备炫耀一番,顺便夸赞一下自己的聪明睿智。 却被眼前的情景,惊了一跳。 床边堆满书册的桌旁,坐着一发髻高盘的女子。 她乌黑的发辫,在头顶穿插出两个相似的圆环,竟被一只银钗双双顶起,状若飞仙。 两鬓弯弯垂下细碎的发丝,将她的脸得愈发尖细。 一张灰中透红的面纱,绕过双耳,在脑后捆出了蝴蝶结。 玄色宫裙下摆冗长,仍掩不住她雪腻的脚踝,和一双素净的绣鞋。 无梦头也不抬,便将四人打发了个干净,“回来了?其他杂事先不忙说。国主传召,青禾你快些回宫复命。林飞,去伙房将火苗的药,煎熬一些。楚夕留下,有话同你讲。” 一样的神态,相同的语气。 不知为何,无梦换了这一身,给人的感觉,不怎么舒适。 三人领命,唯唯诺诺地去了。留下楚夕一人,紧了紧披风,笑弯了眼睛,凑上前去听讲。 城东,一处中上档次的宅院,门口挂着‘王府’牌匾。并非此处住着哪位王子,仅是他们家姓王而已。 “啪!”一声脆响。 “混账!”一声怒骂。 “啪!啪!”两声脆响。 “你才混账!老不死的,你活够了是吧?竟敢打老娘的儿子!” 卧室之中,已然人仰马翻,满地碎屑。 齐鸣渊他爹,王老爷子,捂着双脸,抱头鼠窜。身后跟着一发髻散乱,衣着华丽的妇人。 她一手提着自己裙摆,另一手高高扬起,肉乎乎的,直指王老爷子后脑。 后者追,前者逃,双方很是默契,从未想过破门而出,或是翻窗逃逸。 王鸣言揉着脸颊,如释重负退出屋外。任凭内里二老,剑拔弩张,短兵相接。 总算将自己摘出来啦!幸亏叫了母亲来旁听,否则,这赌债没着落不说,还会平白挨上一顿打。 如今可好,不但有人还钱,还有人帮我挨打。父亲大人,您辛苦啦! 王公子轻哼着小调,摇晃着泼墨折扇,昂首阔步,走出府去。他沿途,还不忘调笑新入府的丫环。 真是惬意啊!大哥不在的日子,就是逍遥! 王宫之内,洛长风平日修炼的偏殿,白梅早已在此候着。 国主随口问道,“孤已传召青禾多时,不料竟是你先归来。可有什么异常?” 白梅重新戴上了扳指,小心回禀道,“并无异常。公主殿下在赌坊赢了些钱财,转手便到黑市,将林楚凡的悬红买断。路上遇到一孩童,修为不弱,疑似诸邪道中人物。这是公主殿下,慷慨相赠。” 白梅说着,从怀中取出几张金票,高举过顶。 洛长风随意摆了摆手,便将前去接收的内侍止步。“既是给了你,收好便是。那悬赏,楼中无人参与吧?” 白梅跪谢,答道,“楼中人手不足,已经将重心放在监察各方,并未派任何高手行刺。” “咯吱”一声。 内侍总管推门而入,喜冲冲报道,“陛下,青禾公主回宫了。” 洛长风眉头纾解,“罢了。退去吧。移驾霜禾殿。” 炽焰城外,南偏西百十里左右,有一处隐匿山间的破败小木屋。 哔哔啵啵! 伴随着几声噼啪炸响。篝火旁边,红袍遮体的天心,正用木棍,翻动着两只,埋在灰烬中的山药。 表层的泥土,已经炙烤的干涸,松软的触感,伴随着丝丝香甜气息,缓缓散布到屋内角落。 她轻戳几下,确定熟透,便取了两只干净的木片,夹着取出一只,送到对面。 那边躺着一面红耳赤的胖脸少年,狼皮已然不能保暖,冻得他又发起伤寒来。 罗绮换上一身素色黑边的书生袍。她将原本破烂的青裙,撕扯成碎片,就着冰水清洗干净,拧做一团团,交替敷在林楚凡额头。 她见天心送来吃食,垫着湿布接好,点头谢过。 罗绮仔细拨开表皮,挑了一块,放到嘴里品味良久,才一小块,一小块的,慢慢送入楚凡口中。后者睡得迷蒙不觉,磨牙般的吞咽了。 罗绮笑着道谢,“天心,多谢你了。手艺不错,蛮好吃。” 天心平淡说道,“确定我没下毒就好。林楚凡教我烤的,以往我都生吃。” 罗绮试毒,不用银针,亲口品尝。自然瞒不过天心。她急忙挖苦出来,还不忘还击。 果然,罗绮迎宾般的习惯性微笑,僵在了脸上。她玉手紧握,将一节烤山药,捏成了烤饼。若非灵气不复,恐怕已经飞针了。 罗绮依旧投喂林楚凡,却忽然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红色面纱之下,天心扯出一个邪魅的笑容。 罗绮所能见到,不过是狭长的眼角,诡异的向上翘起。连带着,挺翘的柳叶弯眉,都平添了几分妩媚。 真是我见犹怜! 罗绮咬碎了银牙,盯着天心的眉眼,硬生生等她下文。 对方却不多言,取出一个小瓶,轻轻抛了过来,罗绮接过,面露惊疑。 天心娓娓道来,“月前,我和他荒野偶遇。彼时,他正以一己之力,独斗四大高手。虽然他样貌生得猥琐,但这胆色的确令我心折。哦,也不算独斗,还有那只冰熊来着。之后我与追击的人,也被卷入其中,大战一番,重伤逃逸。当晚为了疗伤,我们吃了那个。” 罗绮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啵得一声。 罗绮拔开瓶塞,倒出一颗不规则颗粒。那东西豌豆大小,粗糙的表皮,沾染着些许粉色微末。 罗绮轻轻用指甲挑下一层,轻轻嗅着。 天心见到,愈发觉得可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罗绮皱着眉头,一嗅再嗅,忽然神色一厉,恨恨将药瓶砸入篝火堆里。 “你无耻!” 天心并未阻拦,任凭她将整瓶冷炙,碎散在火焰之中。她看着罗绮起伏不定的胸膛,难得有些开怀。 很喜欢她这种,看不惯,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天心故作镇定道,“那是我门内的伤药——冷炙,药性温和,比你给的蕴灵丹,好了不知多少。我怎无耻了?” 罗绮怒道,“你神谕教弟子,修为高绝,我自认弗如。可是说到药理,哼,别以为毁尸灭迹,便没了对症。且看着吧,待会儿烟气散开,有你好受的!” 罗绮恨恨看了天心半晌,终究无可奈何,取过两条湿漉漉的布条,蒙住自己与楚凡的口鼻。 天心闻言,面上仍是一惊。 她取过手帕,放在身旁的冰上,用力捂湿,裹住自己口鼻,这才重新审视罗绮。 天香阁弟子,即便没灵气在身,也不容小觑。 天知道她方才是不是佯装愤怒,借机投放什么毒粉到火里。之前几个荷包,烧出彩色的烟雾,拦住十来个高手的样子,浮现在天心脑海。 忽然远远传来一声哀嚎,言辞凿凿,语气悲切。打乱了屋内二女的对峙。 “熊大人,是我啊,赵丙七!您不认得我了?求您饶过我吧,熊大人,熊大人……” 罗绮瞪了天心一眼,回到楚凡身旁,提起无影剑,紧紧守着。 天心反手一掌,拍出一缕寒气,将篝火冻住,瞬间熄灭,并无丝毫烟雾散出。 看得罗绮羡慕不已,对天心的恨意,也拔高了几分。 嗤嗤一阵拖拽之声! 熊宝推着一个大冰棺材,破门而入。将本就残破的木门,撞得更开了些。 隔着冰层,依稀可见,下方横着一个黑袍人影。 冰上面仰着一个身披杂色兽皮的汉子。他身上挂着些弓箭,更有两只山鸡,一同冻在了冰块之内。唯余半张脸面,裸露在外,不至于憋死。 屋内两位身材高挑,气质不凡的女子,也吓了那赵丙七一跳,求饶都被迫停住。 他一双贼眼,透过乱糟糟的发丝,仔细扫瞄木屋内景。 他忽然面目一震,转而欣喜若狂,仿若见到救星一般。“主将大人!林主将!救我,救我啊!小的是赵丙七啊!唔唔唔……” 他喊了几声,不待楚凡有反应,便被罗绮用一团破布,塞住了口。 罗绮提着无影剑,抵住他的下巴,恶狠狠的盯着他黑乎乎的面皮威胁道,“有什么话,等他醒来再讲。若是再敢吵闹,我一剑捅死你!” 虽然老赵看不到剑在哪,但是尖锐的刺痛感,分明传了过来。 他隐约觉得,自己下巴处已然破开皮肉,流了些血水。吓得他赶忙点头,不再呜咽。点头这几下,愣是将伤口划得更开,他也不敢有怨言,保命要紧! 天心冷嘲热讽道,“你对人家一个打猎的,凶什么凶?心中有怨气,朝我来啊,我正等着你呢。” 熊宝大嘴一咧,顿觉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 『后知后觉啊!原来楚凡将自己支开,是这个用意。什么带回残尸,毁灭痕迹,都是鬼扯!子曦和雷引生还,那处战场的痕迹,掩藏与否,根本不重要!』 冰熊发觉自己被骗,再加上自己不醒目,回来太早,它恨不得给自己两掌。 它破开冰层,将两只山鸡掏出,送到楚凡那边。这才反应过来,火呢? 熊宝哗哗将冰碎拨开,露出底下燃烧过半的柴木。它指着残灰,皱眉苦脸呜咽了一阵。 天心觉得好笑,反手一道唤火术,将篝火重新燃了起来。 熊宝所受净化之光,本就不多,此时能凝冰,自然也可唤火。 只是为了楚凡着想,还是将这个机会,让给了天心。 『这样一会儿,等山鸡烤熟,罗绮吃到烤肉,便不好再苛责天心什么了吧?楚凡啊,熊哥为你,可是操碎了心。你赶紧睡醒吧,再晚我可拖不住啊。』 没多久,烤肉的香气,便将山药的甜味,完全盖过。 罗绮恨恨啃了半只腿肉。将剩余的半只,用匕首细细切成碎末,混着冰水,喂到楚凡的口中。 『你也不怕呛死他?』熊宝怪异的目光,看得罗绮也尴尬。她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气愤。 终究难以隐忍,罗绮提着剑鞘,对着赵丙七的脑袋,就是一顿猛砸。 赵丙七都懵了。 我也没说话啊?就是有些嘴馋,看你们烤我的山鸡,流些口水,怎么就一顿毒打?看着刚才,服侍林主将的时候,挺温柔的姑娘。怎么到我老赵这里,如此凶残。可真疼啊! 但是他不敢喊出声,闭着眼睛哼哼。 罗绮愤然道,“熊宝!帮我弄晕了他。我有话要问你,还有天心!” 老赵眼泪哇的一下就流出来了。打晕我,你倒是敲后脑勺啊!堵着脑门一顿砸,好人也被你砸出病来。这一脑袋大包,够我养几天! 熊哥转到后面,对着他脖颈就是一掌,直接拍晕。 罗绮面若寒霜,“说吧!她和楚凡,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就,怎么就……你是怎么保护楚凡的?怎能被那女人得了手去!” 熊哥心里也苦啊!左看看,右看看,谁都不好得罪,它便将目光,投放到了楚凡身上。 熊宝装傻充愣,盼着将这事儿含混过去。 怎料天心不作美,不给它蒙混过关的机会。“你不是会写字么,便将事情都告诉她吧。看楚凡也没用,你忘记了?当初你把楚凡交给我的时候,他可是昏迷不醒的呢。” 罗绮提着无影剑,手臂颤抖,“贱人!我与你势不两立!” 『的确是个贱人。你就不能配合我,演一会儿戏么?』 熊哥没得奈何,将事情大致经过,刻画了两面冰壁。 罗绮越看越是气闷,捏得剑鞘咯吱作响。 天心竟也别有兴致,竟然一路尾随,看了个清楚明白,还不住捂嘴偷笑。 通篇阅过之后,罗绮仿若泄气的皮球,心知此事不能全然责怪天心,至少是她救了楚凡一命。 而后更是随身保护月余,也算情至意尽。 奈何她心里始终过不去,扑到楚凡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倒是将天心吓了一跳,也没了逗弄她的心情,取过自己的半块山药,就着冰水,静静服用。 熊宝无奈,将刻字的冰面一一销毁,拖着半身伤患,外出巡逻。 它算是看明白了,『天心只是玩心略重,逗弄罗绮而已。若是真有意动手,罗绮也等不到自己返还。』 既是如此,还不如留她二人独处,『自己不在场,她们之间,有话也好说些?大概吧。』 天心似是吃饱了,再次提起话来,“罗绮,你莫哭了。一把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不就是一个夫君,我又不抢你的。” 罗绮骂道,“你混蛋!抢都抢了,现在来装什么好人!你给我等着,待我灵气尽复,非于你争个高低不可!” 天心一脸无辜道,“谁抢你夫君了!我不过是,帮他治疗些许内伤罢了。用的药,还是你的蕴灵丹呢。” 罗绮气得话都不全,“你还有脸说!即便不是你的本意,可是,可是……” 天心话锋一转,“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将药力渡给他一些,携同疗伤而已。并未做什么,对你不起的事情。” “真的么?” 罗绮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心。 看得后者脸红心热,赶紧转过身去。随意选了一处墙壁,对着坐下。 第22章 明知故犯 宁死不悔 冰熊踱步到院里,并未走远。 它听到二人心平气和的交谈,暗暗放心之余,便又有些迈不动步。 它犹豫再三,轻缓脚步,绕到木屋侧面。寻了一处破洞较大处,熊宝俯卧趴地,准备替楚凡全程监听。 天心煞有介事地说道,“自然是真的!蕴灵丹药力太盛,他体虚气弱,境界不够,我便自己服下,将药力化开,渡过一些给他。顺便也将自己伤势,医治大半。” 罗绮半信半疑,“那,那药力,你,你们如何引渡?” 天心称赞道,“那丹药自是极好的,入口即融。再吐还他,也不可能了,况且吐出来,仍然是强猛的药液,他无福消受的。哎!我还没说完,你哭个什么劲儿!我将药力引入血脉,与他,与他交换了半身气血。只是割破了四肢,并无你想的那般亲密无间。” 『啥玩意儿?我虽然读的医书少,可是你也不能骗我吧!我怎么记得,这样换血,容易引起血液凝固来着。是哪本书上看到的来着?』 熊宝趴在屋外,听闻之后,都觉得有些不妥,更何况是医术精湛的罗绮。 罗绮再次怒火中烧,“休要谎言诓我!多年行医,我虽不敢说登峰造极,却也未曾听闻,有如此换血,还能幸存之人。天心,你大可不必如此。既是你救了他,我便不会将你如何。适才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 天心却不上当,“哪有诓你?此乃我神谕教秘法,非核心弟子不传,非危机性命之时不可用。你未曾听闻,也无甚稀奇。这天下何其之大,也有许多我不曾听闻之事。比如林楚凡吧,他心脉有缺,做些剧烈运动,便会触发症状,你可知晓?” 听闻她提起此事,罗绮略微犹豫几分,便决定隐瞒下来。不知是私心作祟,还是真的嫉妒天心,总之不失理智。 她胡乱抹去面上泪水,用青布擦拭一番,编排道,“他是心脉先天不足,此病虽罕见,却也并非仅有。倒是你,适才我验过的药里,裹挟了大量的仙茅与菟丝子。你该不会是想说,神谕教秘法,还能缓解催情之毒吧。” 天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头赞道,“就是这样啊!真不愧是医术高手,一点就透。我与他交换了半身气血,血液中催发情欲的药效,便也互换了些。大抵是阴阳互补吧,这毒便不了了之。我也因祸得福,学了他的控冰之术。说起来,还是我赚到,你也不必特意谢我什么。” 罗绮瞳孔微缩,冷道,“是么?这倒是稀奇。他原本会些火术,我便发觉,与你所用类似。如今你也学了他的冰法,便是天定的缘分吧。既是未曾发生什么,熊宝听到的那些声音,从何而来呢?你又哭些什么呢?” 天心被吓了一跳,赶紧抬手捂脸,果然已经湿了一片。 她的面纱单薄,兜不住些许泪水,已经流淌到脖颈处。若非罗绮发问,她竟未曾察觉。 天心赶紧用微热灵气,蒸干衣服。“我哪里哭了?只是想起,子曦为精进火灵力,竟然作出这种藏毒之事,有些心灰意冷罢了。那畜生又不是人,听到什么声音,不过是它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你守着楚……林楚凡,我出去走走。有事大喊一声,我和冰熊都能听得到。” 天心说完不待罗绮答复,匆忙起身出走。 罗绮趴在昏迷的楚凡身上,看着红色背影钻出木门,叹息着泪流不止。 问出了希冀已久的结果,并未令她高兴,反而更添了几分失落。 屋外,听闻天心出门,熊宝吓了一跳。 它缩着脖颈,还未退上三两步,便被一只朱红色绣鞋踩到了后背的伤口。 熊宝龇牙咧嘴一阵,也不敢叫疼,毕竟偷听是自己理亏。 它随着天心,慢慢走远了些,停在一处粗壮的榉树之下。 天心语出清冷,“适才的言辞,你都听到了吧?别急着摇头,这一个月相处以来,我自认对你也算有些了解。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与罗绮所言,便是真相!若是在外,传出什么捕风捉影的谣言,别怪我心狠手辣。” 大概真的是心情不好吧,天心也变得压抑许多。 她说完不管熊宝如何反应,反手一掌,拍到榉树表皮。 猩红光芒一闪而逝,整棵树如同冰雪遇到炙火,竟渐渐化为细碎的飞灰,半数被吹散,大半坠落在地。 仿佛雨天蚂蚁堆积的防水壁垒,满地稀疏成堆的黑色颗粒。 鲜红的长袍轻轻摇摆,天心踏着落日余晖,重新步入小院,进入木屋。 留下熊宝一个,对着一堆木碳颗粒发呆。 『这事儿要不要告诉楚夕呢?天心有黑化的趋势啊,太危险了!』 适才一掌,不愠不火,熊宝自问,凭它如今的实力,大概是防不住的。不知雷灵可否见奇效?只是许久不曾动用,仿佛失去了这一大助力。 它假意巡视一番,便也灰溜溜回到木屋。 炽焰城内,王宫之中。 许久无人长住的霜禾殿,日日都有宫女洒扫,保持清静,一尘不染。 铺着翠绿地毯的寝殿里,青禾公主衣服都不换,撒着金票欢呼雀跃,满地打滚。 苍荷跟在身后,一张一张捡起来,叠放到一处,以备她下次抛洒。 如是者三,屋外传来国主驾到的消息。 洛长风训斥道,“青禾,你愈发胡闹了!从哪抢了这许多票据,竟还洒起雪花来?” 青禾眼珠乱转,答道,“才不是抢的!是,是,是那些无良奸商,想从我这求些北地折价的文牒,这些都是他们孝敬的。怎么,父王也动心了?要不要我分你一点儿?” 青禾公主胡乱整理了几下衣服,便爬了起来。 她随手捡起几张,竟真的双手捧着,送到国主洛长风身前。众多宫人见状,想笑又不敢,忍得很是辛苦。 国主扬起大手,轻轻落下,宠溺的揉了揉女儿的男装发髻。 他随意取了其中一张,递给苍荷。“将这张兑现,你们自己商量着分了吧。孤与青禾有话说,这里暂时,不需要人候着。” 苍荷恭敬接下,带着一众人物,连成长串,退出霜禾殿。连带着国主领来的人,也都跟着走了。 偌大的屋内,便仅剩了父女二人。 青禾顿时觉得冷清。 苍荷不在身侧,她很不安,有些焦虑,张嘴叼住左手的指甲,便再也不想松开。 国主好奇道,“上次围猎,你是否对洛宣说了什么?孤观他近日行事,有些反常。” 青禾大摇其头,“才没有哩!三哥那人,你还不知道。戏精本精,有事儿没事儿总给自己加戏,指不定是哪一出戏本子,排练入迷,角色附体了。我能对他说什么呢?” 洛长风展开八字眉,细细端详青禾的神情,不似作伪,便点头表示认同。 他来到桌边坐下,遣散了随从,便只好自己动手,准备些茶水。“那你大哥呢?他最近也很是低调,不复往日锐气逼人,神采飞扬了。” 青禾偷偷一笑,“他啊!大概是被人念叨太多,耳热头晕,不敢出门了吧。他心眼太小,围猎那次,找楚凡麻烦,害得他至今未能返还。此举惹到了罗绮,便将他与梁红狐的苟且之事,当做风月泄了出来。说起这个,父王,你派得都是些什么人啊?我今年是不是都看不到三胖了?” 洛长风眉头一皱,“见不到便不用见了。他有什么好的?倒是罗绮,你能确定,谣言是她散播的?” 青禾咧嘴一笑,“那还用散播么?那点儿事儿,之风别院哪个不知。我估计,大哥院里,梁尚书府里,也有不少人知晓。只是无人敢跳出来戳破罢了。坊间传播日久,早已添了不少新花样。听说她……” 国主怒,“够了!你是什么身份!这种事儿听了不嫌丢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着学舌!我是否平日太骄纵你了?” 怎么不孤了呢? 青禾低头窃笑,根毫悔改之意。 她梗着脖颈,听国主絮絮叨叨训了许久的话,左耳听右耳冒,全然不曾走心。 洛长风忽然转了话题,“别院里呢,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青禾心底一惊,迟疑道,“异,异常?没有啊!倒是我今日,被人抢了许多糖葫芦,很是异常!” 洛长风好气又好笑,“说出去不嫌丢人?一国公主,在街上与人争抢糖葫芦。父王指的是,之风别院,聆风郡主,可有什么异常?” “啊!郡主姐姐啊。父王,你说郡主姐姐,是不是快要嫁人了呢?适才回宫之前,我分明见到,她换了一身发红的宫裙,还盘着,盘着飞仙发髻。就是之前,母妃总梳的那种!当时不觉得又什么,如今想来,的确有些不一样。”洛青禾神神叨叨的说着最近的见闻。 国主大人闻言,不忧反喜,眉梢都挑了几分。“嫁人好啊,嫁人好!孤正愁和亲事宜,迟迟不见着落。总不能年年溢价通商,虽然不差那些银钱,终究失了体面!都是你大哥不成器……” 国主絮絮叨叨骂起来没完,青禾公主苦着小脸,偷偷瞄着窗外。 天色不早了,父王怎么还不准备就寝?或者我亲爱的王兄们,谁惹个小祸,帮青禾一次吧。 林间小屋。 夜里更显几分清寒。 罗绮抱了些枯木,将篝火燃得旺盛些。袅袅烟雾,便从破陋的屋顶,慢慢散出。 熊宝倚着冰棺,俯卧在门口。竖起来的大冰块,堪堪将破门堵住,显得没那么漏风。 恢复灵气之后,罗绮也并未寻天心的晦气。先将楚凡的伤势,针灸处理一番。然后,她便厚着面皮,将天心的手腕夺来,非要诊脉。 天心怕伤着她的病体,便未怎样挣脱,任凭她诊了又诊。 直到罗绮面色不愉,留下一葫芦归绮丹,天心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大意了! 名医的手段,真是防不胜防! 两女各怀心事,除了林楚凡,几乎没什么话题可聊。就这样沉寂着,静听篝火哔啵作响。 这也导致了,最先发觉楚凡醒转的,竟然是赵丙七。一个身陷囹圄,一心想着活命的猎人。 他嘴里堵着青布,身体又被冰块镇压,只能哼唧几声,呜咽几下。 两女刚开始,还以为是冰熊,伤口太多,疼痛难忍,并未在意。 直到楚凡听不下去,叫骂起来“死狗熊,别嚎了,小爷没死!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啥玩意儿?』 熊哥觉得,这种黑锅,咱不能背。它探出指甲,便将封口的青布,用指甲挑了下来。 老赵如蒙大赦,“主将,是我啊!赵丙七啊!熊大人不认得小人,非要捉了来。还请主将救命!” 这一嗓子,可比楚凡含混的低吟,响亮不少。 也将两位怀春的女子惊醒过来,同时一震。 罗绮扑到楚凡身边,翻起狼裘,查看各处。 天心震撼之余,见罗绮如此,便只好尴尬坐下。她取过一捆枯枝,用鲜红的指甲,掐做寸许长短的一截,一根一根丢入火堆。 林楚凡被喂了好些冰水,“咳咳……不喝,不喝了!这是哪里,我们安全了么?趁我睡着,你给我喂什么了,怎么感觉撑得慌?” 罗绮委屈道,“这里是一处山间木屋,暂时安全。你觉得身体如何,可曾大好了?” 林楚凡摇头,“这点儿小伤,我能有什么事儿。你咋还把眼睛哭肿了呢?咳咳,大概是衣服穿得少,自从与青禾出了城来,这风寒便不曾远离,简直如影随行。幸亏它不影响灵力运转。” 为了活命,看似老实忠厚的猎户,竟也扯起谎来。“主将救我!小人是赵丙七啊,两位夫人不信,非要熊大人诛杀小人!” 结果二女同时转头,对他怒目而视。吓得他一个寒颤,将冰层都打碎了? 哦,是熊宝见楚凡醒转,将他从冰里拍了出来。 楚凡盯着他看了许久,又联想主将,姓赵,甲乙丙丁……还带数字,啊!八成是他。 林楚凡作出恍然大悟状,“老赵!你休要胡言,只有这位才是我夫人,别叫错。” 老赵从善如流,“是是是!小人见过主将,见过夫人,见过熊大人,见过这位高手!” 林楚凡颇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招呼道,“不用那么客气,近前来坐,也烤下火。熊宝它不会杀你的,将你绑来,便是认出你了。我此时落难,需要躲人追踪,盲目放你回去,恐怕有人对你不利。待我们修整完好,自会送你还家的。说说你吧,怎么流连到这里来了?” 楚凡说着轻轻拍了罗绮几下,以示安抚。 罗绮听了‘夫人’之言,心里正美,便将剩余的半只山鸡取来,放在火上加热。 楚凡笑着摇头,将寒凉的肉块一分为二,自己留下小的,将大块抛了过去。 老赵一把接过,蹲在火边,咔咔啃了起来。“自从破城之战后,我们这些人,便听了郝副将的劝告。纷纷领了军饷,退伍还乡。幸亏当初,主将慈悲,命人杀……” 老赵突然噎住,偷偷瞄了两位美女一眼,他佯装吃得太急,咳嗽个不停。 楚凡头脑发热,本有些寒意,见了他这副样子,有些开怀。 楚凡搓手弄了大块冰晶,递了过去。不知不觉,灵气竟然恢复了不少。 林楚凡劝道,“这里没个容器,你便啃几口冰吧。她们都不是外人,没什么不能言说。况且,那件事过去许久,早已沦为无头公案,我也不怕追查。” 老赵言辞有几分快意,“嘿嘿!是!杀光了府衙上下,纵火焚毁卷宗,我们才有幸逃过一劫。去岁一整年,一直有人追查我们这批人的下落。许多兄弟,藏身不慎,或被捉,或被杀,还有些不堪重刑折磨,供认他人的……唉,直到今年,才好些。或许是我逃的足够远吧,京畿附近,无人敢乱来。” 咔咔几声! 被啃得残破的骨架,在楚凡手里,转眼之间,变成一团。被他狠狠丢入篝火燃了,散发阵阵烧焦的香气。 林楚凡问道,“可知背后操控之人,是谁么?为何如此赶尽杀绝?你们也是,明知有人追查,怎还不换个名字?当初我和林飞,年岁太小,做事有些轻佻。似你这类名字,彼此之间,规律太明显。若是捉了几人落网,便很容易察觉。” 老赵开怀一笑,“哈哈!主将多虑啦!您可还记得,当初还有少部分人,未曾脱军籍?第一批攀咬的,便是他们。唉!说真的,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赵我还蛮心寒。但是之后啊,听得次数多了,也就慢慢淡了。他们也是逼不得已,想图个活命罢了。若是能活,谁又想死呢?” 说着说着,赵丙七竟流下泪来。 楚凡看了,于心不忍,也勾得心口隐隐作痛。 罗绮察言观色,赶紧帮他推拿一番,慢慢缓解。 熊宝没心没肺,竟然响起了呼噜声。 老赵很快收敛悲伤,诉说道,“当年的事儿啊,兄弟们边逃边打听,多少也知晓一些。如此一来,便更念着主将您的好了。大伙都商量过了,这名号,是当初主将为我等脱籍的时候,赐予的。到死都不改!他们越是追杀,越是想遮掩,我们便越要逃脱出来,越是要用力的活下去!这样才不枉费,主将的一番苦心。” 楚凡红着眼睛,看着这位,比自己大哥还要年长几分的汉子。 老赵流着泪,含着肉,啃着冰碎,用力咀嚼着。他散乱的发丝,迎着篝火,被热气向后吹去。 当初,不过是感念他们奋力杀敌,守住了城池。这才费了些手脚,放出一部分人去。也是想着,给他们留条活路。 却不知,这条路竟然如此艰难!竟然还有人,不辞辛劳,持续追杀一年之久!什么仇什么怨呢? “嗷……哄……” 两声怒吼,冲天而起。 门口处,冰熊人立,红着眼睛,对着篝火大吼大叫。吓了众人一跳,包括楚凡。 之前听它打呼噜,便有些怪异,如今想来,它也蛮辛苦的。挂着一身伤痛,还要负重奔波。 熊宝怪叫几声之后,只见它鼻翼轻轻抽动几下,调转身形,对着堵门的冰棺,就是一掌。 滋啦之声响起! 楚凡小眼睛一亮,这似乎是雷灵力的感觉。 扑腾一声。 碎冰里掉出个人来,正是那个倒霉的鬼,被山月斩重伤,又被楚凡趁乱穿喉的雪域叛徒。 冰熊如获至宝,低吼一声扑了上去,耳边传来撕裂与咀嚼之声。 老赵见此情形,分外开怀,“哈哈!我就知道,熊大人好这一口!刚被捉住的时候,我就担心这个,好在遇到了主将。否则,我老赵也成了口粮,哈哈……” 第23章 无他 唯手滑尔 时光匆匆,忽然而已,转眼便到燧薪十四年。 正月初五,按例该当休假时节。 北地蛮王义女,国主亲封聆风郡主,这一日非要入宫。 无梦号称向国主复命,已经选出了和亲人选。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这消息,提前一夜,便通过各种方式,扩散出去。 这可忙坏了各位王公贵族,尤其是和几位王子,几位尚书,牵连甚密的人,更是翘首以盼。非要抢先得知结果,才好为将来做打算,也能为各自的下一步铺路。 然而,世事总是如此难料。 郡主入宫,与国主密谈了约半个时辰,此事便尘埃落定。 没有早朝,不要廷议,更无须谁上表称颂,谁请奏弹劾。 一众摩拳擦掌的大人、小人们,都将轻重缓急的组合拳法,结结实实地捶在了棉花上。 个中滋味,如人饮水。 唯有那些好事之徒,细心才发现,郡主改换了妆容。 白裙雪纱不复见,玄衣盘发欲飞仙。倒是与她腰间悬着的墨剑,相得益彰。 更令人费解的,则是国主的反应。 洛长风分发了五道密旨,各送入王子们的手里。这场闹剧,便虎头蛇尾,匆匆收了场。 正应了那句‘雷声大,雨点小’的老话。 之风别院内,青禾公主也更换掉往日的男装打扮。 她身着一套粉红色长裙,披着一件翠绿色大氅,领口翻起,竖着一簇簇黑白相间的绒毛。 此刻,她正紧着鼻子,噘起单薄的小嘴,绕着林家的楚夕姑娘生闷气。 青禾的轻哼之声不绝于耳。林飞与苍荷相视苦笑,主子之间的小矛盾,自己还是别插嘴吧。 青禾终究败下阵来,央求道,“楚夕,我亲爱的楚夕,你最好了!快帮我算一算,郡主姐姐嫁了何人?我同诸位王兄打赌,可是将之前的金币,全都押进去呢!” 林楚夕俏皮地翻起白眼,“有什么好算的?输了正好落得清静。那本就是坑骗王鸣言的,如今被你王兄赢去,也不冤枉。” 林姑娘并不买账。 她身穿灰色武服,手握两只匕首,一左一右,耍出双份的梦语剑法。正对着凉亭的一根支柱,猛刺不止。 若说剑法精纯,想必有些火候。只看那一剑剑的落点,越来越深,裂痕越来越大,却也接连一片,未曾出现第二道痕迹。 簌簌几声,几块残碎的瓦砾,晃动着落下。 青禾骇了一跳,领口的绒毛都一个个炸了起来。她赶紧搂着楚夕,脚下用力踢踏,一绿一灰两道倩影,匆忙掠出亭外。 她二人刚落到苍荷等人身侧,不等回身,轰鸣之声传来,那不大不小的凉亭,已然坍塌。 青禾公主借题发挥道,“这什么破亭,这么几下就塌了!上次修缮别院的工匠都有谁?本宫要捉来一一问罪!” 书童抱着根铁棍,一本正经的回话。“公主殿下,这可不是几下。您二位来之前,小姐已经练了大半个时辰。这已经是第三根立柱,撑到此时才塌陷,很是不容易。” 苍荷听了不禁莞尔,又想到公主此刻心情不佳,便又将裂开的嘴角闭合。 青禾听闻,不大相信,丢下楚夕,亲自上前查探一番。 果然,两根立柱断口参差,应该是不堪重负,被压折断;另外三根,离地四尺左右,切口平齐,一半是利器切割,另一半顺势而为。 青禾大感好奇,忍不住问道,“楚夕,你究竟是怎么了?自从上次赴宴归来,便不大高兴。可是那女刺客惊扰了你?亦或是,郡主姐姐抢了你心上人?” 林楚夕伸出手,捏着青禾的小脸儿,“再敢胡说,我便将你的小嘴缝上!都怪母亲,没给我取个好名字。每到年底,都有一种万众一心,欲除我而后快的错觉。” 青禾的小脸儿都快被捏成大脸了,赶忙求饶,“啊呦!疼,疼,疼,我辍了还不行么?快失嗯开……” 连折三根立柱,又揉捏了一番公主的小脸,楚夕心情好了不少。 她扯着小姐妹一路小跑,回到小院,关起门窗,试穿新做的衣裳。 这等好事,自然轮不到两位跟班。她们分立左右,守在小院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书童低声问道,“苍荷姐姐,宫内可有我家少爷的消息?” 苍荷摇头叹道,“呵!你这家伙,想什么呢?若是有信,公主早就喊开了。此时未有什么坏消息传来,想必就是好消息,不必急躁。你没见,郡主与林小姐,都蛮放心的么。” 书童闻言,略微安心,转而问道,“说的也是。姐姐,听闻你觉醒了火一系的灵力,不知可否演练一番,让我见识见识。” 苍荷好奇道,“你当时不是更亲和风力么,怎的又对火灵感兴趣了?” 话虽如此,苍荷也不端着,挽起衣袖,露出青色手镯。 宫女素手握拳,微微用力,眉头也跟着蹙起,紧紧抿着厚重的双唇。 忽的一阵轻鸣声,木镯应声而起,悬在半空中,并不挨着手腕的任何一处。一阵淡红氤氲的雾气扭动,渐渐铺满她整只右手。 林飞瞪着眼睛,看得入迷,破冰棍摔倒都不自知。 三两个呼吸之后,苍荷力竭,热气消散,手镯也落回臂弯。“平日没多少时间演练,便只会这么一点儿。见笑了。” 林飞赞叹,“姐姐谦虚,这已经令我获益良多。不知为何,从这氤氲的雾气之中,我总能看到少爷的影子。” 苍荷欣然一笑,“你这书童,倒是忠心!确实,我也是受到他的启发,才有如今的进展的。” 二人正说得高兴,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走出一对黑裙少女。 一个恬静安逸,齐刘海下更添几分稳重。 一个飞扬跋扈,用几只发钗,将头发纷纷挑起,如同一棵铁树,开了黑色花朵。 苍荷与林飞面面相觑,这别院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喜欢穿这种,黑里透红,红中泛黑的长裙。 炽焰城南,出岫城北,宽敞的官道拐角处,正是一处密林。 虽然冬日没什么枝叶,却也能勉强遮掩一些。低矮灌木丛中,蹲着两男两女,前面趴着一只毛色锃亮的冰熊。 冰熊懒洋洋地伸懒腰。 它打着哈欠,强行睁开一只熊眼,向南边瞄了又瞄,呜咽一声,便又睡了过去。 老赵兴致勃勃喊道,“公子,来了!就是那驾挂着‘邢’字的马车。城内都在风传,这车上堆满了珍宝,乃是到京师送礼的,想要保住出岫城主之位。” 林楚凡将信将疑,“不会吧?这马车坐四五个人尚可,送礼才能装多少东西?而且看这架势,丝毫不顾颠簸,都快起飞了吧。” 罗绮点头认同道,“是有些不对,连个护送的人都没,就一个车夫。天心,你以为呢?” 天心冷道,“你看着办,别问我。我只负责,将林楚凡送还炽焰城。” 罗绮秀眉微竖,“什么叫我看着办啊?再说,楚凡的身子,已经大好,几乎痊愈,不必劳烦你护送的。” 眼见两女又要开吵,老赵拧过脸去,捂着嘴偷笑。小主将年岁不大,模样也不好,怎的如此得女人心?奇也怪哉。 楚凡也是一阵头大,摩擦着光洁的脑袋,偷偷踢了几脚熊宝。 岁末那日,不知罗绮哪根筋搭错,非要给他理发。 她身边根本没有趁手的工具,一柄无影剑,左削右砍,就是不整齐。 最终还是天心,看不过去,随手一道焰火,将头发尽数烧了。 当晚两女就大打了一场。 楚凡差点被吓尿,那一道飞火,眉毛差点儿牺牲。相比之下,她俩半真半假的打斗,俨然没了兴趣。 熊哥刚眯一会儿,就被接连踢踹,甚不耐烦。 它怒吼一声窜了出去,连人带马,尽数撂倒。又爬到车上里外检查一阵,没什么异常,这才露出脑袋,呜咽一声,便留在车厢安歇,不再下地。 看来挺顺利的。 林楚凡劝道,“两位高手,且收起神通吧。这都长了一岁,怎么反而更像小孩子呢,说打就打啊?你们先去车上,接应熊哥,我有几句话,单独嘱咐老赵。” 罗绮很是乖觉,美滋滋地掠下山坡,奔马车去了。 天心刚被勾起心火,目标便落荒而逃,很是不忿。这已经好多次,她虽然不易动怒,却没那么快消气。 楚凡倒是了解一些,也只能佯装不知。否则,这个春天恐怕都回不到家。 林楚凡略感唏嘘,嘱咐道,“老赵,这次多亏有你帮衬,不然我们的伤势,也没这么快恢复。既然已经逃出生天,过往的事,也别总放在心上。如果被我等牵连,亦或者他日有了难处。你可持此玉,到炽焰城,打听老头子的府邸,或者是之风别院,都可以。” 楚凡说着,掏出那块刻有‘林夕’的寒玉,递到老赵手里。 赵丙七笑着接过,使劲儿摸索两下,挺喜欢的。 他对着小主将,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军礼,整理一番弓箭,便向密林深处跑去。 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防止有人暗中监视,老赵他,能不露面,便不现身于人前。免得他受楚凡等人牵连,无端招惹祸患。 看着猎户矫健如豹的身影,几个起伏,隐没山野。楚凡心里颇为复杂。 他想起当初,近十万人,层层选拔,骗到军营里受训、操练,到后来推上墙头守城。亡故者众,幸存者稀。即便如此,残存的一批火种,竟还有人不愿意他们活着。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想起二哥林杰来。 若是没有尹风事发,二哥亲自率领司奴营,是会遵从父亲的命令,按部就班与蛮兵消耗,演一出城破逃亡的悲情大戏?还是自作主张,领着一众精兵,誓死守城,杀得敌军望风而逃呢? 这个答案,再也不会出现了。 “噗……” 问心毒发,俨然成为一种习惯。如今的林楚凡,已经不必刻意操控,便有气血自行反转,为他缓解心脉之痛。 喷血声到底惊动了罗绮。 车帘起落,几个幻影串联之下,人已经来到楚凡身侧。 罗绮搂着他肩头,轻拍胸口,辅助顺气过血,“你怎么了?何事如此激动?可是那猎户,有什么问题?” 楚凡苦笑摇头。 终究是没有情感基础。这十几天来,老赵每日都会打些野味,伴着些衣物素食送到山中,却还是未能入罗绮之眼。 有时候他甚至假设,或者是猜测。估计是老赵荤素搭配,未曾区别她与天心,这才十分不顺眼吧? 林楚凡不答反问,“车上情况如何?我们抓紧时间回去吧,免得夜长梦多。雷引、子曦之流,我可不想经常见到。” 罗绮也不再追问,附和道,“除了不太像送礼车,其他都蛮正常的。车里只是些寻常杂货,并无太名贵的东西。” 林楚凡不疑有他,“这样刚好,免得和那没见过面的城主结仇。将那车夫唤醒,用他驾车。另外,将字样换了,即便不能挂‘林’,也该写上个‘楚’字。” 众人略微整顿一番,便驱车上了路。 车夫年岁也不算大,吓得战战兢兢。车厢之内,杂物已被抛弃大半,仅留下些许可用之物。 罗绮挽着楚凡,坐在左侧;熊宝将大头伸出右侧窗外;天心理顺裙摆,挨着熊宝坐下,很是文静。 骨碌声中,一行向北而去。 行了不过一个时辰,迎面冲撞一队骑兵。不待车夫让路,就已团团围住。杂乱的马蹄声,吵醒了午休的楚凡。 车外一人大喝,“停车下马,接受检查。有人举报,凶徒黑寡妇罗绮,藏身车内。速速下车受降!” 原本就不大舒爽,怒气正在有无之间徘徊,听了这一嗓子,林楚凡的火腾的一下就燎了上来。 他掀起窗帘一角,大致数了数,才几十骑,口气就这么大? 林楚凡抄起罗绮怀中的剑鞘,挑开车帘,飞身而起,将那领头的将官,撞落在地。 他取而代之,骑在了马上。战马易主,很是不耐,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吓了一跳的林楚凡,赶紧合身趴在它背上,拽紧了马鞍,才不至于跌落。 很快,另一声更加暴躁的吼声响起,震的车厢嗡嗡乱颤。 群马受到惊吓,四散逃窜一段,骑手接连呼喝,连抽带打,才将队列整顿好。 那领队的将官,也重新站起,抽出佩刀,怒视马上。 林楚凡也单手擎着剑鞘,指着他的鼻子问话,“会不会说话,你娘才是寡妇!小爷我还活得尚好,你来喷个什么粪。抓人是吧,有什么依据?她又是什么罪名?” 将官持刀怒喝,“施毒坑杀我朝数百骑兵,此乃谋逆之……” 不待他说完,楚凡松开缰绳,手腕抖出一道银光,紧紧缠在他的脖颈之上。 不但憋得他大脸涨红,脖颈也渗出一圈细细的血线,吓得不敢做声,一双小眼睛,使劲儿看向另外一位骑兵。 林楚凡从善如流,扭头问道,“他总看你,你可是这队人马的副长?” 那人有几分眼色,恭敬回道,“正是小人,不知林少有何见教?” 林楚凡嘴角一扯,“认识我?那就好办了。说吧,你们究竟是来干嘛的?” “奉命迎接林少回城。”那副将语出铿锵。 林楚凡凝视许久,不像有假,又问道,“消息倒是不慢。我上官道才不过一个时辰,炽焰城就知晓了?那罗绮的罪名……” 那副官很是精明,“小人只知接人,未曾接过其他任何任命。” 林楚凡眉开眼笑,“哦。那你就是他们的新队长了!” “林少手下留情!” 噗得一声! 银光返回,带起一道红色喷泉。一颗铁皮儿西瓜,就这样脱离了生长许久的瓜秧。那秧苗也不争气,就那么直挺挺倒了下去,鲜红的汁液汩汩流淌,很快就传出一阵腥气。 林楚凡活动着手腕笑道,“不好意思,手滑。这件兵器新入手不久,还不太懂我的心思。本想将他拉回马上的,没想到他脖子不够硬,才这么一下,就不行了。真是不成器!” 林楚凡说着不疼不痒的话,毫无悔意。 他显摆一番手腕上的银丝,单掌一拍马鞍,腾身掠回车厢,就好像一切都未发生一般。 骑兵们敢怒不敢言,仅凭刚才这一手,有心算无心之下,他们也未必是对手。更何况,车厢里还有帮手。 倒是那个车夫,吓得尿了裤子,给满地流淌的汁液,平添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罗绮赶忙贴近,“好啊你!何时得了这么精细的灵具?竟也不告诉我。快给我看看。” 也不知是她学了青禾的心大,还是被人维护之后,心中甜蜜。 她竟也不将那罪名当回事儿,反而按住楚凡的手腕不松,非要将那条银丝,完整解下不可。 天心看得明白,更知晓那是何物。鬼使神差地,将自己双手,用力缩回袖中。 楚凡的目光才刚挪过去,便见到这一幕,也不好说些什么。他只能认命,将银丝褪下,拿给罗绮玩耍。 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孩子。 副队长权衡一番利弊,命人将主官缝合,一并带上。 骑兵绕着马车列队,是保护,更像监视,同向炽焰城而去。 楚凡原本还想着,向他们打探一番,城内的最新消息。奈何一时不察,失手剁了人家长官。唉声叹气一番,便倒头睡去。 熊宝将大头,从窗帘处收回,扭过身子,盯着楚凡猛瞧一阵。 它又转过头去,对着天心呜咽几声。 如是者三四次,终于引起了罗绮的注意。缠着熊宝追问,天心与他之间,是否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被逼无奈之下,熊宝学楚凡的样子装死,假呼噜打得震天响,吓得战马躁动不安。 天心冷道,“车外耳目众多。你若有心,寻个独处的机会,单独问他便是。何故当着我面前,威逼冰熊。矫揉造作这般,又给谁看?” 罗绮轻蔑一笑,“怎么?如今即将入城,你舍不得走了?怎不继续装柔弱了?好让楚凡多帮你几句啊。” 天心气急,口不择言道,“闻无声走的时候,是不是把你的脑子也带去了?你怎么变得如此愚蠢?楚凡他呢,不止一次叮嘱过,别在你面前提起。我偏要提几次,看你能如何?” 噼啪几声脆响。 车厢侧壁寸寸龟裂。先是左侧一面。很快的,天心有样学样,右侧也出现裂纹。而且星星点点冒着青烟与火星,大有燎原之势。 熊宝吓了一跳,呼噜都不打了。它只觉得,自己半身皮毛,恐怕有烧焦的危险。 相比之下,楚凡却是真的睡熟,这么大阵仗,竟然吵不醒他。 灵气对撞之下,卷起丝丝缕缕的劲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袖裙摆、面纱发丝,接连飞舞。 就连窗帘与门帘,都一阵一阵的鼓荡。 随行众人惊骇不已,心中很是庆幸,亏得之前,没有头脑一热,随主将上来就捉人。否则,还能幸存几人,尚未可知。据说那罗绮,一己之力,就诛灭了数百军队,是个真杀星! 见罗绮面色转为阴冷,不复往日那般跋扈张扬,天心缓缓收了气场。 她也略微有些后悔,原不该与她争一时意气的。本就是自己理亏,此时还要来揭人伤疤。 罗绮也恢复了冷静,自知不是对手,便也将灵气散去。 车厢归于平静。熊宝也不再调皮,听着车轮骨碌,伴着得得马蹄声,缓缓进入梦乡。 第24章 叶映红雪 不可言传 炽焰城,东街,瑞脑拍卖行。 二楼一处独立的厢房之内,端坐着一位素颜女子。 她发丝梳理有序,分毫不乱,却未佩戴任何头饰。任青丝披散着,半遮了清瘦的容颜。一身素白的衣裙,不见丝毫杂色。狭长的眼睛,露出一只,倒映在渐渐转凉的青瓷茶杯中,满是茫然。 随行的侍女,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窗外叫价之声,竞争激烈,吵吵嚷嚷,惹人心焦。 小侍女脾气倒大,狠狠将门窗闭合,这才令屋内安静些许。 那女子嗔怪道,“你这丫头,气呼呼的做什么。去将那兰芝味香料燃着,看时辰,也快到了才是。” 小侍女顶着串发,生起气来,两只发箍一甩一甩的,甚是俏皮。 既是小姐下令,她便不多说什么,干脆利索地将那锦盒中的香料,均匀散入青铜兽口。侍女鼓着腮将火信吹燃,投入其中。 没一会儿,袅袅云烟蒸腾而起,满室馨香。 又过了茶盏时光,突然响起叩门之声。 侍女过去开门迎客,进来的也是一对主仆。 侍女殷勤,赶忙帮她家小姐,退下橙黄披风。露出一怀抱素琴的白裙女子,胸前显眼处,绣着点点梅花,秀发也简易梳拢,用一只金钗收束定位。 才走了三两步,那女子停了下来,眯起眼睛,深深嗅了几口。 她舒缓着吐气,雪腻的面上,露出陶醉的笑容。“梁姐姐有心了!小妹原本还想着,姐姐出身书香世家,怎会约在这等粗鄙庸俗之地?想不到,此处竟然还有此等雅致的熏香,嗅着它们,就连窗外的铜臭味,都变得清新许多。” 素颜的梁红叶打趣道,“任谁都能说这里铜臭味十足。唯有你梅姑娘,是最没立场说这话的。怎的还带了素琴,难道想在此弹奏一曲么?” 梅映雪闻言,面色一暗。 她缓步来到榻上,将琴摆正,信手拨弄一番,叮咚一阵轻响。 琴音惊醒了她自己,又赶紧双手压住。她侧耳静听了一会儿窗外,见拍卖叫嚷之声,未受影响,这才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梁红叶见状,也勾勒一抹微笑,挂在唇边。 早有侍女换了新煮的热茶,配上三五碟点心果子备齐。 梅映雪苦道,“姐姐何必明知故问?放山哥哥怒投边军,岁末竟也未曾回还。今后想要再见他,恐怕难了。这琴虽不算上品,却还是他儿时玩闹所做。带在身旁,睹物思人,聊以自慰罢了。” 梁红叶面色一紧,“妹妹此言,可是在怪我?” 映雪摇头,“哪里的话。他心中仰慕姐姐,已然不是什么秘密。梁姐姐宽厚,不与我争抢,颇为难得。我还有什么苛求呢?那件事情,虽然与姐姐有些关联,却也不能全然怪你。这些道理,小妹还是懂得。” 梁红叶暗松口气,叹道,“唉!我也算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只是无端牵连了他人,难免有些心中不安。” 一番自曝其短,互诉衷肠,拉近了二者之间的距离。 两女轻酌慢饮,配上几块甜口糕点,便将之前谣言四起的事儿,说得开朗了。 梅姑娘主动提及,“既是如此,红叶姐姐邀约小妹前来,想必还有要事吧?” 梁红叶赶紧接过,“映雪聪慧,此事瞒不得你。我于别处听闻,林楚凡尚在人世,近些日子,便要入城了。” 梅映雪不解其意,只点头附和道,“倒也难得。那人我曾远远见过两次,其貌不扬,修为也不高,想不到还是个命硬的。他入城又不是第一次了,姐姐何故如此重视?” 红叶有些迟疑,仍旧黯然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他这次遇袭,或多或少,与我有些牵扯。否则那罗绮,也不会如此报复。倒是小瞧她了,想不到一青楼女子,竟有如此胆魄。不过,我只在围猎期间,旁敲侧击了些。未曾想到,有人借题发挥,假借我的名义,后继追加了许多事故。如今我是有口难辨啊!” 梅姑娘好奇道,“然后呢?这又有何关系?我看那林三少,在家也不受待见。走失月余,他家竟未派人去寻。即便死在外面,也没什么吧。” 梁红叶心里着急,脱口而出,“怎会没人,罗绮去岁便追出城,至今未曾露面呢。而且,这人如今死不得!” 大概是转折太快吧。 梅映雪鼓囊的小嘴,竟然呛了几口。她赶紧红着脸,取出手帕,将喷射的残渣擦拭干净。 涂抹一番,她又急忙倒杯茶水来喝,却被烫了舌头。那细长一条,粉莹莹地探出嘴唇,波浪乱晃,一双素手不住扇风。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吃了一颗朝天椒。 为遮掩尴尬,她急忙问道,“姐姐快与我细细道来,这人为何竟死不得了?否则,我这番丑态,太过不值。” 梁红叶皱眉道,“国主已经下旨,他就是郡主和亲之人选。” 果然,映雪的舌头都不觉得烫了。“哦?竟有此事?可是那日聆风入宫之后,发放的五道旨意?” 梁红叶嘴角冷笑道,“非是五道,由始至终,都是那一道旨意。不过是换了五批人马,各宫轮番传看罢了。” 梅映雪冷哼道,“哼,国主还真会省事儿。那这与姐姐,又有何干系?姐姐不是爱慕大王子的么。而且还,还……” 红叶怕她说出什么精细言辞,急忙接道,“我未曾改变心意。只是如今,他接了这和亲的山芋,便相当于变相帮了我一把。我想与他修复关系,还请妹妹帮我,从中牵线搭桥一番。可好?” 终于听到正题,梅映雪放下茶水点心,慢慢擦拭干净双手。 她搬来素琴,压着弦,轻拢慢捻一番。神情之专注,仿若另有一张有声之琴,在她心中悦动一般。 梁红叶所求已出,便也不急她的答复,饶有兴致的欣赏了一番无声琴。 一曲终了,梅映雪似乎想通了,“哦!我似乎懂了一些。姐姐是担心,林楚凡命不久矣,无人照看聆风的裙裾,再次勾起洛云王子的兴致吧。可是,没了北地加持,那正统大位……” 梁红叶面色泛红,截住话头说道,“妹妹果然聪颖!于我而言,洛云之重,更甚于大位。聆风若不能被洛云所用,本就于我有利。只要她也不被其他王子所用,便符合表哥的利益。我如今需要做的,便是尽力修补,消弭前仇。最好能重新组建同一阵营,帮他二人玉成好事。” 梅映雪好奇之余,只觉得此事艰难,劝道,“此事谈何容易?姐姐怕不是忘了,那还有个天香罗绮,横在二者中间呢。再者,此事牵线者众,缘何非要折腾我来此一遭呢?” 红叶摇头道,“天香罗绮,名声在外是不假。奈何她朝中无有根基,不足为虑。放眼京师,与林府牵扯者众,待我如初者,不过寥寥。荆氏一族,与你我两家不睦;陈氏仅剩那男人婆在,听闻近日迷上了寒羽武馆的馆主,找她都不如我厚颜亲去;余子便没什么分量。思来想去,只好请求妹妹你了。” 听了对方这一大圈的编排,梅映雪明知是奉承之言,却也忍不住心里欢喜,“既是如此,我便想想办法吧。不过还需姐姐,应承我一件事。放心啦,是有关陈公子的,必不让姐姐为难。” 在梅映雪一番大包大揽的保证之下,雅间内一片宾主尽欢的盛景。 二人的侍女,见到主子相处融洽,便也嬉笑着,偷吃些零食,互相揶揄打趣几句。 城外的马车上。 林楚凡直睡到日落西山,余光不复,才醒转过来。 罗绮连忙查探一番,果然是风寒不退,即便有灵气傍身,依旧滚烫发热,烧得昏天黑地。 此事有违常理,罗绮浸淫医术多年,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只是又想起,他身中问心,时常逆转气血;更兼对天心的换血之法,半信半疑;即便天心真的做了什么,未必不会有此遗症。 多方牵扯之下,她也难有定论。唯一能想到的稳妥之法,便是用些温补药物,缓缓调理。 只是想到那毒,不免联想那日,木盒粉碎,金钗坠落的情景,进而思及相关之人。 一时间,罗绮忧愁满腹,悲从中来,不知不觉,垂下两行清泪。 楚凡不明所以,吓了一跳。赶紧爬起身,用罗绮的面纱,为她擦拭泪水。 林楚凡玩笑道,“我还未死,你怎提前便哭?快快收拾一番,我有预感,今晚便能入城。” 罗绮破涕为笑,“还用你预感,官道笔直,平坦顺遂,哪里还像逃命之时那么周折。你也刚醒,可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来医治?” 楚凡窘迫道,“别,别,别……天心还在呢。即便是施针,也等回到别院吧。” 二人哭笑打闹起来,旁若无人。这让天心有些不愉快,同样尴尬的,还有冰熊。 自从罗绮自告奋勇,帮楚凡调理身体伤势,熊宝便被楚夕领养了去。很少见到他二人如此粘腻。 『真不要脸!秀恩爱,死得快!』 它刚骂两句,便觉得不妥。 『楚凡和我,休戚相关,若是他夭了,我岂不是要陪葬?真是晦气!』 它想到悔处,竟然用熊掌扇自己嘴巴。 三双眼睛齐刷刷盯了过来。 熊哥眼珠一转,『这种事儿,只要本熊脸皮够厚,那尴尬的永远是你们!』 它想到此处,换了一只熊掌,换了一边脸,啪啪又来了几下。 楚凡哭笑不得,便也不去管它。全当它睡糊涂了吧。 忽一阵马蹄声,如迅雷一般掠过。 这声音楚凡稍微有些熟悉,听着少说也有千骑,这是来了个大人物啊! 车马顿时停了下来。 不多时,便有细密渐轻的踏地声,环绕这车厢四周。拉车的劣马实在窝囊,竟被吓得俯卧颤抖。连带着整个车厢,都有向前倾斜的趋势。 车外响起一声洪钟般的浑厚嗓音,“老夫厚颜来此,还请林公子不吝赐见。” 楚凡好奇心起,钻出个脑袋,向外猛瞧。 众骑簇拥者,乃是一黑脸老者,挂着一片花白的络腮胡子,法令纹不浅。 看那披挂装束,实在不像个当官的;可是看他神色气度,再加上周围将官的簇拥,林楚凡也不敢太过小觑。 无奈之下,他缩回去问罗绮。她常驻京师,应该能认识些人物。 罗绮拍打他问道,“这是兵部尚书,陈大人。你怎连他都不认得?不是说,在碎冰城里,父亲也曾统兵一方么?你竟不认识兵部尚书。” 林楚凡不屑一顾,“碎冰城的兵,大半都不归兵部管辖。再者说,大哥、二哥时常带兵,我只是个凑热闹的。如此说来,这也是国主的老岳父之一呗。他们家可真会玩,弄一堆亲戚,把持朝政。难怪总有这样那样的乌龙事儿。” 罗绮忽然阻拦道,“且慢!看他妆容,似不欲张扬。莫要将其身份叫破,免得节外生枝。” 楚凡点头,“说的也是,刚好我不想下车。这位前辈,小子风寒未愈,有什么话,不妨蹬车一叙。” 噌噌一阵拔刀拔剑的声音。 吓得楚凡一抖,赶紧将熊宝推醒。后者不耐烦的捅了他几下,原来它根本没在睡着。 罗绮也将折扇取出,攥在手心,凝神盯着车外,大有翻脸动手的意思。 陈永微微一笑,挥手将部下安抚,拍着胸甲,向车内喊话。“却还真有些话说,言不入六耳,林公子不妨慎重考虑。” 罗绮抢在楚凡之前,甜声回了一句,“这有何难?我们姐妹下车,为前辈腾出地方便是。” 她回手扯着天心的红色长袖,半拖半拽的,总算是钻出车厢,一串虚影闪烁,两女已立在千骑之外。 天心皱着眉头,将红袍上下打理一番,扭头被吓了一跳。 罗绮已经撑开折扇,灵气满满铺了一层。若是没记错的话,之前那些色彩斑斓的冥蝶,便是这样飞出去的。 天心急道,“你疯了!楚凡还在里面。那老头不是已经上车了么,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罗绮冷哼道,“不是你的人,自然说话不腰疼。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一路寻来,被官兵围攻的次数,不比江湖人少。” “那你还拖我出来?”天心不服输,随时都会反驳几句。 罗绮不屑道,“我们不出来,那老头怎会上车说话?他见不到楚凡,说不出话,岂不是逼他翻脸?你除了修为精深,是不是别的都不懂?” 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 天心甩了甩长袖,一手捏着一只红色的蚯蚓,从袖口伸了出来。 炙热的温度,引起外围骑兵的重视,特意分出一队人马,重点防护这两个女子。 马车上,楚凡正倒在熊宝怀里,装病不起。这样就可以少一份行礼的动作。 林楚凡颤音说道,“还请大人,恕小子无礼。只是风寒缠身,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还等着,尽快回城救治。” 粗劣的演技,加上蹩脚的借口,弄得陈永眉头皱成一个疙瘩。他瞪着眼睛,在车厢内反复巡视了几遍,总算找到一处可以落脚。 陈大人摘下头盔,抱在怀里坐下,面对着楚凡的方向。“说来惭愧,老夫今日,倒是有些私事,想麻烦林公子。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林楚凡一听不是找麻烦的,忽的坐起,“大人客气了!凭您的身份地位,炽焰城里,除了少数那几位,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儿能挡住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若是能帮的,小子绝不推辞。自打离开碎冰城,迁到南边居住以来,多次城外遇险,都是仰仗城防营的兄弟们护佑。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一二,没想到今日遇到。不过呢,话又说回来。若是连您老人家都搞不定的事儿,万一我做不到,还请您老多担待。” 陈永大乐,感觉这事儿已成了一半。“林公子磊落,颇有乃父之风。如此,老朽便厚颜,向你讨个对策……” 二人嘀嘀咕咕,躲在车上磨蹭了小半个时辰。 陈永方才不情愿地落下地面,挥手分出一半兵力,自顾领着向城内飞奔而去。 留下数百人,浩浩荡荡,将马车夹在中心,颠颠向北追去。那吓破胆的劣马,早已被优良的军马替代。拉着一驾车厢竟然跑得和骑兵不相上下。 只是苦了木质的车厢,和其中的人。 林楚凡抱怨道,“至于这么急?赶着投胎啊!颠得我午饭都快吐出来了!” 然而,骑兵听令行事,根本不理。 罗绮倒是蛮紧张他的,“楚凡,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咱们今日,哪有时间吃过什么午饭?你怕不是,被颠坏了脑子吧?” 林楚凡这才意识到,“是么?难怪如此虚弱,快把肉干取来。你们也随我用一些,快要回城,打起精神来啊。” “我吃素!” 罗绮立即朝着天心去了,“谁问你了!楚凡是请我和熊宝同吃肉干。你已经送到这里,还不下车么?难道要送入城内,送到林府,送到别院去?” 天心冷道,“我自有去处,不劳你操心。” 眼见二人又要吵架,楚凡一阵头大。他塞了半嘴的肉干,忽然就不香了,赶紧狂嚼一阵,就着冰水咽下。 林楚凡扭头栽入熊宝怀里,蹭着柔软温暖的熊毛,佯装熟睡。这些天就是如此过来的,若是不快点梦遁,总会夜长梦多。 她俩倒是很少动手,只是吵得凶。有时候提出的问题,十分犀利尖锐,弄得楚凡无言以对。几次三番之下,楚凡甚至心里暗戳戳的祈祷,别吵了,不如动手打一架。 似乎无人听到他的诉求,一直也不见她们真刀真枪的干架。 反而是罗绮,平时看她蛮机灵的,总是输给天心。这口舌之争,胜少败多,却还不气馁。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天心也是一朵奇葩,平时似乎寡言少语,熟悉之后,却还有几分话痨。吵架竟也是一把好手,总能捉住罗绮痛脚,加以反击。 甚至有几次,楚凡朦胧之中,听闻她二人,围绕闻无声吵得不可开交。 他心里暗暗捏着把汗水,不知是替自己,还是替罗绮。 天心倒是善用别人隐私,不知天泪之事,她心中究竟是个如何想法。辗转逃亡百余里,一直没能谈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之后身旁便总有人出现,楚凡心里也有些没谱。 转交遗物,本是好心。 如今被利用,将自己陷入其中。若是神谕教如同他们的巫术一样得光明正大,倒也还行。 万一多几个子曦之流,这事儿恐怕还要生出不少波折。 林楚凡忽然醒来,“你们先别吵了,我有事要问。天心,怎地你们神谕教的招法,也叫巫术么?我一直以为,会叫神术,圣术之类。” 天心似乎未能进行,讽刺道,“你一向如此不学无术么?巫,在上古,是一种主持祭祀,与神明沟通的职业。古老相传,修炼之法,是天神赐予人世间的。第一批学会运用灵气的人,便是巫。所以这种,通过手印指诀释放的灵力手段,被称为巫术。” 罗绮见自己插不上话,赶紧转移话题,“什么乱七八糟的,显你见多识广么!楚凡,别理她。你与我说说,陈大人寻你,所为何事?” 林楚凡怕车外的骑兵监听,一本正经拒绝,“罗绮,你怎能这样呢?人无信不立!说好的,言不入六耳,我加上熊哥,已经占据了四个名额,不能再讲给你们听的。” 罗绮不依不饶,“哎呀,你偷偷在手心写给我嘛……” 熊宝翻个身,伸懒腰的时候,对着楚凡伸出一根大拇指。 『花式打岔,本熊就服你。原以为又是一番口水大战,想不到,这都能被你折过去。』 楚凡偷偷眨巴一下眼睛,我也想清静的,谁叫这二位八字不合呢? 第25章 无梦重操旧业 病秧子胆敢论灵 戌时三刻,数百精骑护送一驾破烂马车,由南门入了炽焰城。 守军惊异,不知何方神圣,乘坐如此破车,还能有如此礼遇。 才刚入城,车帘一晃,红袍掩映间,一道倩影倏忽不见。 唯余车厢里,林楚凡握着一方浅紫色的手帕,愣愣出神。 身旁之人看不过去,劈手夺了,塞入怀里。她瞪着眼睛,怒视楚凡,一副‘若敢讨要,必定哭给你看’的架势,吓坏了一人一熊。 林楚凡挠头,“你既喜欢,便当做送你的吧。这一路上,受到天心颇多照拂,不过是想留个纪念罢了。她还传了我不少御火技巧,更有一招治疗外伤的绝学,有空给你见识见识。” 罗绮气鼓鼓的,“哼!谁稀罕她的破布!你不也传了不少冰术给她,我都未曾学过。” 林楚凡顿觉头痛,“你又胡搅蛮缠。锻体修灵,开山掌,哪一样我曾隐瞒?是你自己属性不分,未必适合冰术,非是我不教你。” 一路吵闹,终于回了别院。 不知是否天色太晚,楚凡竟觉得有些冷清。 护卫队军纪严明,待车驾入了别院大门,二话没说,调转马头豁然奔走。就好像走得慢了,郡主出来讨要过路费似的。 二人一熊,熟门熟路回到自己的小院,竟然连个看门的都不见,真是落寞了。 咯吱一声。 房门抢先一步弹开,冲出一个黑裙少女,一把将冰熊扑倒,一黑一白翻滚在地。 楚凡不禁莞尔。他分明见到一条厚重整齐的刘海,不知何故,翻转之间,仍牢牢紧贴额头。或许是什么新式妆容吧? 林楚凡挽着罗绮的手臂,步入屋内。 昏黄的烛火下,一黑裙女子,挽着飞仙发髻,正翻着书册。旁边桌上,更堆着好几摞。 看得楚凡一阵头大,惊呼道,“师叔!月余不见,怎的换了发髻?” 无梦不为所动,看书入了神。 但是那边床头,擦拭火苗身体的林飞,惊喜非常,连抹布都掉了。他跑上前来,扯着楚凡的狼皮,左右转看,确定没缺什么。 书童刚放下心,却被罗绮盯得有些难堪。他胡乱行了一礼,话都来不及说,逃命似的奔出屋外,寻楚夕与熊宝去了。 无梦忽然冷道,“罗绮,你带着火苗,去隔壁院落修整。顺便查探一番,她因何迟迟不醒。我与楚凡,有话要说。” 这位郡主,一直都很清冷。 罗绮不觉有异,点点头,抱着被褥紧裹的火苗离去,临末还不忘关紧房门。 林楚凡几次开口,都未能说出什么,只好看着她们,一个两个的离去。 无梦审视着问道,“你怎的不回府,直接跑这来了?” 林楚凡心想,又不是月中,我回什么府? 他胡乱编排道,“日子不对,不宜回府。” 无梦忽的,嫣然一笑,“我的新发型,好看么?这可是师姐亲手选的。” 林楚凡惊疑不定,“还,还行吧。” 无梦面色转冷,“如此敷衍可不行。我想听真话。” 这才是师叔该有的样子,林楚凡心中腹诽,嘴上直言道,“眼睛太小,这飞仙发髻的两个圈,不适合你。而且,那银钗埋在黑发之中,太乍眼。不配你杀手的身份与气质。” 无梦却不动怒,半真半假地问道,“月余不见,胆子渐长嘛。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胆敢调笑我!” 林楚凡额头见汗,结巴问道,“师,师叔,那事儿是真的么?回来路上,遇到陈尚书,他随便提了几句。你即使想不开,要认命,也不必拉上我做垫背吧?我可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师侄!” 无梦眉眼上挑,“怎么?我还没说嫌弃你,你倒嫌弃上我来了!此事非我本意,乃是雪域、北蛮、与炎国博弈之下,不得已的选择。你母亲已经知晓,也是同意的。” 林楚凡急了,“这不是乱来么!我除了年纪小之外,没有哪一条,符合您的择婿标准吧?再者说,国主那些儿子,不都想借着娶你,好一步登天么?你们这样弄,是将我放到火上烤!对了,你们雪域,就是因为这个,派人杀罗绮的么?这都第几次了,总干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儿。寒不寒心啊?” 无梦也被激起怒气,“你朝我凶什么?我无意伤害罗绮,这都是北边的人一意孤行。而且,这巡察使三字,早已无名无实。我决心退出雪域,加入指月亭。” 林楚凡都惊了!“啥,啥,啥玩意儿?你被我娘带坏了,说退出就退出啊!不怕他们派人追杀你?你不是还有个师父在北边么?” 无梦气得连墨剑都抄了起来,“你吵什么!不过是知会你一声。表面上我还是雪域中人,只是不再参与决策。被推出来和亲,本就不能再染指核心事务。退与不退,不过是个名号罢了。” 行吧,你修为高,你任性! 听闻陈永提及之时,林楚凡便心中画魂儿。只是罗绮在侧,不宜表现过甚。如今听无梦亲口承认,楚凡心里是复杂的。 一直以来,他都很尊敬无梦。他敬重母亲,所以愿意敬重这位师叔。再不济,在楚凡心里,无梦也是一位兄长、姐姐一般的存在。 如今竟要弄成这样,实在是难以接受。 之前罗绮闹了一次,他就夹生了许久,这才刚刚有些适应,师叔又来添乱。 而且,冥冥之中,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甚至将罗绮与无梦,放到一起暗暗比较了一番,倒是没什么可疑。只是这事儿,仍然有些惊奇。 林楚凡皱眉问道,“指月亭又是什么鬼?听着好像暗影楼的外围组织,貌似上不得台面啊!而且,这事儿瞒不住太久,连陈永都来向我打趣,罗绮很快就会知晓。你打算如何与她分说?” 无梦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常,收了墨剑道,“罗绮那边,自有我与师姐处理。倒是指月亭,与暗影楼并无关联。是新成立的一个杀手组织,只接取炽焰城及周边榜单。正式成员,都有灵月级修为。本座不才,修为精湛,破格提升为望月尊者。凭你与我的关系,虽然不能正式加入,也算是个外围成员吧。红袖馆里,消息灵通,我需要你,通过罗绮,帮我收敛消息。” 林楚凡觉得自己被抓了壮丁,嘟囔道,“你还真是狗改……” “嗯?”无梦冷哼出声。 林楚凡悚然一惊,改口道,“苟富贵,勿相忘!我都这样了,还不忘把我牵连进去。是不是除了杀人,你找不到别的事情做了?” 他本想说狗改不了吃食。被无梦斜着眼睛一瞪,吓得手抖,赶忙更换了说辞。 他心中只觉得,这事儿不靠谱!怎么就这么巧?这边刚被雪域出卖,那边就成立一个新组织,还正好是杀手组织。 若是天心所言不差,洛长风才是暗影楼幕后的真正主事人。那这炎国境内,什么杀手组织,敢从暗影楼手里抢生意? 这话,林楚凡只能烂在肚子里。万一被林飞知晓,那才是祸事。 无梦见他还服管教,坦言道,“职业习惯。这样不用太复杂,很快能适应新的生活。选你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三两年之后,究竟如何,尚未可知。你也不必多想,努力修行,未必不能超越我。” 林楚凡白眼一翻,“你当我傻么?努力修行,超过你,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和亲。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无梦气急败坏,“臭小子!你找打!”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烛火微光之下,一坨圆润的球体,被一细长的身影,踢得来回滚动。 屋外,楚夕趴在冰熊背上,罕见的没有咬耳朵。 她一面盯着门窗上的影子出神,一面倾听熊宝,将那日出城之后的种种,娓娓道来。 凭她对熊宝的了解,显而易见,它没有和盘托出。并且,冰熊利用二人之间熟知的小秘密,巧妙的隐藏了些许细节。 林楚夕意有所指道,“熊宝啊,想不到有一天,连你也学坏了。明知道我的能力,却刻意绕开许多事情不想,你对得起我么?其实,近日我也探听到一则秘闻。只是这事儿,见不得光,且与我休戚相关,不知该不该揭露出来。鉴于你对我有所保留,这个秘密,我不告诉你!” 忽一阵鸡飞狗跳。 有人嚷道,“楚凡!楚凡!你回来啦!在哪呢,快给我看看!” 身后紧跟着一个声音,“公主,公主您慢点儿!仪态,注意仪态!” 一袭火红长裙,袖摆飞扬,一闪而过。后面追着一绿衣宫女,正是苍荷主仆。 哐得一声! 楚凡的屋门被踹得粉碎。红裙冲入,拖着一裹着狼皮,满脸是血的胖子,兴高采烈的又冲出来。 青禾公主大包大揽道,“楚凡竟真的回来啦!苍荷,备酒,我要为他接风洗尘。郡主姐姐,你也一块来呗。还有楚夕,熊宝,大家一块儿,显得热闹些。其他人都在哪?快招呼起来,别睡了。本宫难得有如此兴致,今夜会饮,通宵达旦。” 林楚凡揉着屁股道,“多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不过,是否应该先将我放了,让我回去梳洗一下,再来赴宴?” 青禾摇头,煞有介事道,“那可不行!万一你再跑了呢?本公子与你一起洗。” “公主,慎言!” 青禾面色一僵,“啊?哦呵呵,那个,本宫今日出来得急,未曾换男装,便不与你一道。苍荷,你去着人准备酒宴吧。本宫就在此处等着。” 青禾公主风风火火,将楚凡丢下,跑到熊宝那边,挽着楚夕,美滋滋地大献殷勤。 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楚夕,被她搅扰一番,不得不将心事暂且封存,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二人牵着熊宝,跑去隔壁,唤罗绮与火苗赴宴。 林飞默默从角落走出,搀着少爷,转向偏厅,筹措梳洗事宜。 一阵白光闪烁,林楚凡满头满脸的伤痕,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这一手震惊了书童,溢美之词,纷至沓来。弄得楚凡有些晕乎,只觉得林飞转了性子。以往他可没这么多话。 二人隔着屏风,闲聊几句,这才醒悟,原来是动了转修冰灵的念头。 林楚凡语重心长,说着与他年龄不符的话,“林飞啊,此事还需慎重。以我之见,大可不必如此。那日冰火之劫,不过是你醉酒所致,并非你本意。灵气,乃是存于天地万物之中的能量。水、火、土、木、金,不过是几种简单的分类。实际上呢,不同表现形式的灵力,不知凡几。就拿咱们见过的举例,熊宝天赋擅冰,我是借了它的光;桑蜃天赋擅吐雾气,应该是水风或水土之间的变种;还有笔墨山那些混账。泼墨剑法,就是到处甩墨汁,目前能确定的,就是其中含水。至于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成分,尚未可知。我与你聒噪这许多,不过是想告诉你,属性之间,并无优劣。关键要选择自己喜欢的,适合自己的。” 林飞听了许久,委屈道,“少爷骗人!我见你用火术,比寒冰威力更大些。” 林楚凡苦笑,“咳咳,你也学会顶嘴了。我的冰力,大半都是熊宝馈赠的。此间出了些事情,它不再馈赠,我只好自己琢磨一些。那火术威力显着,其实是天心的功劳。我与她曾秘密会见过几次,她传我火术,我教她凝冰,乃是互通有无。你若是不信,日后修行,将心思放空,什么也不去想,任由灵气自动入体。届时,究竟哪一种与你更亲和,身体会告诉你答案的。” 都是天泪惹的祸!若非有它辅助,鬼才知道火术如何施展! 只是这话,不能随意传言,他只有捏个谎话,先将林飞哄住。 半晌之后,室内唯有楚凡拨弄的水声,屏风对面,连个呼吸都没。楚凡吓了一跳,有心出去看看,却苦于没件像样的衣服穿。 又过了会儿,才渐渐听见清晰的喘气声。 林飞惊喜道,“少爷说得对,果然还是风力更亲我。只是,我仍觉得,风力较冰力弱上许多。” 本少爷是谁?能不对么! 林楚凡志得意满,“哪有的事儿!同样是修习风灵力,不同的人,也会有不一样的感悟。这次出去,我遇到一个,叫追风刀的家伙。名头不小,敢叫追风,除了一手风刃,尚值得一看,余者不过尔尔,比师叔差得远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习惯和偏好,你每日都能见到师叔,却不必刻意模仿她。再者说,她并不以巫术见长,学她能有什么出息?” 林飞抿嘴道,“少爷还是慎言吧。免得又要挨打。” 林楚凡却不以为意,“我说的是事实,她自己也承认的。你才刚入门修行,不必拘泥与属性类别、巫术威力。在我看来,灵气与灵气之间,是相通的,不过殊途同归而已。且看我用冰灵力,为你演练各系初等巫术。” 林楚凡说着不等林飞应答。便有一块冰砖飞出,越过屏风,砸落在地,吓了书童一跳。 听闻吼声,林楚凡大概确定他的位置。下一刻,木质屏风,竟然抽出枝条与藤蔓来,将林飞捆了个结实。 不待他呼喊救命,嗖嗖两道细小的风刃,贴着屏风,将藤蔓削断。 扑腾一声,挣扎的林飞摔倒在地。 不等他挣脱,忽一阵火起,屏风底部被烧出个大洞,更有蔓延之势。 书童这下慌了,赶紧挣脱身上渐渐枯萎的藤条,爬了起来。 林楚凡有意卖弄,“接下来这个更厉害,乃是我这次新学的手段。圣光普照!” 楚凡现场编了个名字,胡乱掐了几个指诀。 他瞑目盘坐在浴桶之中,背后一轮皓月,闪着明亮的白色光华,冉冉升起。 说来奇怪,被它光辉扫过,林飞适才跌倒摔得青紫的手臂,竟然一点一点恢复了原状。 书童瞪着大眼睛,如临神迹,就差没跪倒膜拜。他看着自家少爷,水中露出一个肉乎乎的脑袋,顶着一轮光月,宝相庄严。 “噗……” 乐极生悲。一口逆血喷薄而出,一半洒在了水面,一半越过火烧火燎的屏风,淋了书童满脸。圣洁的光轮,也倏忽隐没,不见踪影。 被血腥一烫,书童惊醒,一脚踹开屏风,跑到浴桶边缘,查看楚凡。 他慌忙问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吐起血来。还有,你这身子,怎么变得如此瘦了?” 林楚凡略有几分尴尬,“咳咳,一时得意忘形,失了手。不妨事,不过是牵引了一处旧伤,略微调息便好。有罗绮在,不必担忧。帮我取一身衣裳吧,再晚恐怕青禾会过来捉人。” 书童不疑有他,“好,好,我这就去。以后我会仔细修行风力的,不再胡思乱想。不给你添麻烦。” 林楚凡摆手道,“没那么严重。我只是想说,天下万灵,殊途而同归,并无高低优劣之分。有异者,唯人尔……” 书童临行前,端了半盆水,将屏风熄灭。不等少爷说完,颠颠跑出去,找新衣服去了。 倒是楚凡,愣在木桶之中,惊疑不定。这是我说的话么?我什么时候学得这般咬文嚼字了?说完我自己都不大相信。 不会是天纹老匹夫,出来作乱吧! 林楚凡心有惴惴,倚着木桶侧壁,静静停了良久。似乎并无任何异常,无灵气动荡,无神思不属,也没有突发奇想,或者是身不由己。 直到林飞捧着一包衣服进来。他这才跳出来擦拭干净,着手穿衣。 书童细心,仔细对照了一番,果然腰腹尺寸,较之前细了不少。只是少爷不愿多言,他也不好追问。 回到小院的时候,聆风郡主早已不见了踪影,连带着满桌的书册,也随她而去。 屋内坐着别院一众人员,青禾挨着楚夕,苍荷紧随其后,罗绮身边留着空位,大概就是给楚凡的。 林楚凡拉着林飞一同落座,青禾见状,也把苍荷扯过来,加入战圈。最多再加上,独占两人位的熊宝,这也才七八个人,一点儿不热闹。 楚凡数了数,问道,“怎的不见师叔与火苗?” 罗绮面色沉凝,答道,“郡主身体不适,早早回房休息。火苗她,身体已经大好了。只是不知何故,魇在迷梦之中,唤不醒她。此时正在那边床上躺着。” 林楚凡调笑道,“就你这两下子,也好意思称名医。既然身体痊愈,还有什么叫不醒来的,她又不是装睡。林飞,我教你一招,去将火苗唤醒。” 不顾罗绮对他瞪眼,林楚凡搂着林飞,趴在耳边嘀咕一阵。 书童听了,带着坏笑,三两步来到窗边,掀开帷幔扑了上去。不一会儿,传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咯咯……少爷,少爷饶命,不敢笑你,再也不敢了!” 众人闻声而动,围着不大的床榻,盯着里面二人看个不停。 书童嘴角带着坏笑,双手按在火苗腰肢两侧,抓挠不停。后者腰身被制,摇头蹬腿,活像个鼓涌不止的毛毛虫。 见大家都来,林飞停了手,跳下床榻。喘息不已的火苗,这才有机会环视周遭。她本就绯红的面颊,更加红润了几分,且有蔓延之势。 “哎呀!” 火苗扯着被子一角,使劲儿翻滚。将自己包裹得像个蚕蛹一般,任凭谁来叫,都不出头,一声不吭。 对于别院众人来说,这可算是双喜临门。不但寻回走失的楚凡,还唤醒了昏迷的火苗。 众人兴致高昂,围着床幔,就地饮起酒来。 楚凡不愿扫兴,便也跟着抿了几口。 第26章 推杯换盏故园风 全屋上下,只有青禾兴致最高。 她捧着酒坛子,插着三根银质吸管,愣是不松手,谁劝也没用。 而且她酒品上,多少也有些问题。 三五口下肚,青禾就开始游走。她拖着椅子到处乱窜,走到哪便坐在哪,坐在哪便喝到哪。喝得上头,她还喜欢脱衣服。 急得苍荷根本没吃什么东西,直追在她后面,帮着拉扯裙摆,免得真挣脱了开去。那可就丢大丑了。 林楚凡逃亡月余,听着桌上的欢声笑语,颇有些感慨,“哎!看你们都没事儿,又如此有兴致。弄得我都想喝几口了。早知如此,今日便应该先回府里,将那坛子青云露取来。那可是从碎冰城带来的好酒,师叔喝了都说好呢!” 在罗绮的服侍下,林楚凡挑拣几样温热的小菜,细嚼慢咽的吃下。看着青禾往来劝酒,楚凡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结果吓了林飞一跳,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酒恐怕已经不在了。 林楚夕劝道,“咳咳,三,三,三哥,那酒没带来,今晚先将就一下吧。反正你又不敢多喝,就别挑三拣四的。” 楚凡听了一惊,原本只是随口说的,想不到竟然还有如此效果。 不但有人变色,楚夕竟然把‘三哥’都搬了出来。每次一听这个,总要失去些什么物件儿。 这次回来,倒是有些收获,可惜早已有主了。 无影剑送了罗绮,那根银丝藤蔓,他准备等清醒以后,送青禾的。她才是最适合的,不论是属性上,还是品性上。 青禾公主开始诚实起来,“啥青云露?你回来晚啦,我们早就招呼它。是挺好喝的,不愧是陈酿。嗝……我这酒也不错啊,这可是我从宫里偷出来的贡酒。你们快喝,赶在明早之前,给它来个毁尸灭迹。看谁敢来,找,本宫,的麻烦!热死个人,这什么裙子,一直脱啊脱的,还脱不掉!” 难道这就是,酒后吐真言?你这么一说,谁还敢喝啊? 刺啦一声! 连衣裙从腰往下,被它的主人扯开一道口子。仿若开了一处通风口,这下也不吵嚷热,青禾当做没事儿人一样,咚咚灌酒。 楚夕与苍荷,一人一面,赶紧帮她收束了衣衫,遮掩底层漆黑的里衣。 楚凡正来回巡视,看看这些偷酒贼的反应,不料见到如此情景。 他劝道,“姐姐,劳驾您回头看看,我那屋门,可是你亲脚踹碎的。虽然今年冬天不冷,可是也绝对算不得热吧。你别喝几口酒,就耍酒疯,快把衣服穿好。明天有你头疼的。” 青禾暴怒而起,“大胆刁民!竟敢教训本宫。你以为你是谁啊?洛长风么?快给本宫滚过来!” 把国主真名都喝出来,这局是没法继续了。 床榻之上,抱着粥碗滋溜的侍女,听到这鼎鼎大名,也探出一颗脑袋,好奇张望着。 熊宝听说门没关,以为是楚凡暗示它,扭头一口寒气,将门冻作一层冰墙。这下真的内外隔绝。 青禾真是喝醉了,语无伦次道,“好啊,你不滚过来,看本宫给你滚过去!” 她单手提着酒坛,一步三摇,斜靠在苍荷身上,总算挪到了楚凡与罗绮这边。 青禾当先一口酒嗝问路,熏得罗绮直皱眉头。若非楚凡面不改色,她就要发作的。 青禾迷蒙道,“哎?胖子,你看着眼熟啊。像谁来着,嗷!林楚凡,你回来啦!快给本宫看看,可想死本宫了。本宫近日肠子都快悔青,就不该带你去猎场!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楚夕交代,如何向王兄交代,如何向本宫未来的夫婿交代,如何向父王与母后……” 前面几句,还像人话。 越到后面,声音越小,舌头也越缠绕。不细听,根本不知她说些什么。 酒坛子也被丢掉一边,青禾抱着楚凡的左臂,使劲儿压在怀里,死活不松。 罗绮微微皱眉,考虑到场合,以及她醉得不省人事,便也忍住。 林楚凡颇为无奈,劝道,“让她在这先歇会儿。苍荷,你也坐下吃些饭菜。弄不好,你今夜要通宵照顾公主殿下的。” 宫女闻言,看了公主一会儿,见她睡得安稳,自己便入了席。苍荷挨着他们坐下,捡附近的菜食,安静吃了些许。 楚凡僵着半个身子,总算安抚了酒品不佳的公主殿下。罗绮见事情已成定局,便亲手喂楚凡吃些,也算自得其乐。 少了一个酒鬼,屋里渐渐安静下来,恢复到平常家宴的氛围。 林楚夕忽然提起旧事,“楚凡,听青禾说,你们得到一块,仿我身份的玉佩。你留着也没用,不如还给我吧。” 大概是想遮掩偷喝青云露的尴尬。楚夕尽量笑得甜美可爱一些。 她一手摩擦桌子边缘,一手轻按自己厚重的刘海,露出一张略带粉红色的小脸,挂着一双弯月般的眼睛。 林楚凡看得好笑,那酒分明是无梦的,既然有她参与,喝了便喝了。反正我也没口福,何必较真呢。 林楚凡眨巴眼睛坦言,“不巧。倒不是我要私藏,实在是,被我当做信物,送人了。” 小姑娘气炸了,“你!那是我的信物,你怎能随意送人呢?再者说,你送的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高是矮啊?” 楚夕一下紧张起来,还用眼睛不时地偷瞄罗绮,似乎不大相信楚凡,想通过身旁之人,加以佐证。 楚凡被她弄得更加摸不着头脑。 我这妹妹是怎么了?难不成酒品不好,也会传染?刚才青禾刚来这么一串,如今轮到楚夕了。 楚凡硬着头皮反驳,“什么你的信物,分明是歹徒恶意仿造的。此事我自有分寸,倒是你,将自己的玉佩保管好。最不济,即便是毁了,也别被人夺了去。” 林大小姐不置可否,竟连话也不回,扭头便给熊宝投食去了。 少了两大主力,这酒喝与不喝,便没太大区别。 在楚凡的示意下,林飞将火苗搀扶出来。她昏迷日久,吃些粥暖胃便罢,不可能喝到饱腹。反正都是有些灵气傍身的人,趁热吃些酒菜,想必没问题。 至少,罗绮就未曾反对。 趁着青禾昏睡这会儿,总算可以正常说会儿话。 楚凡与罗绮二人,随意介绍了一番城外奇遇,便将这重心,转移到城内事态发展之上。 原本青禾不醒,很多消息,都会失传。好在有楚夕在,时常与她待在一起,也听到不少传言。 不知不觉,过了子时。 众人吃喝早已尽兴,闲聊一阵,口干舌燥之下,酒水茶水,喝下不知多少。直到修为最弱的苍荷,红着脸起身如厕。大家这才意识到,是时候散场。 本不欲太过惊扰,不料碎冰之音,惊醒了公主殿下。 青禾迷蒙着起身,环顾一周,未曾见到苍荷。 公主殿下大怒,使劲儿跺脚,一句话尚未出口,便觉胸腹一阵鼓胀。她随手扯过一个口袋,张嘴便喷了进去。 林楚凡当场石化,罗绮也吓得松开他的手臂,远远躲到楚夕一边。 青禾放肆的发泄一阵,才觉得舒爽些,只是味道有些刺鼻。她抬腿一脚,将装着她不满情绪的口袋,踢到一边。 楚凡面无表情,就这样随意向墙根摔去。恰好遇到如厕归来的苍荷,不明就里,一把扶住。 很快她就开心不起来,刺鼻的酸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奇怪的酒气。苍荷仔细一看,竟然是从林少爷怀里发出。 还不待她发问,青禾已然找到了依靠。“苍荷,摆驾之风别院。本宫今日,要去临幸我的楚夕,一定要和她,达成同床共枕的目标。可馋死本宫!她的小床,可软可香呢。”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这是林楚凡此时内心的真实写照。他挥手遣散了林飞等人,让他们各自回去准备安歇。自己皱着眉头,重回浴室。 林楚凡挥手一道灵火,悬在地灶周围,脚尖点地,衣服都来不及脱,直接掉入木桶之中。 仔细想来,这水还是先前用过的。竟然没倒掉,也不算亏,勉强多洗了一次。 可恶的洛青禾,竟敢往我衣服里吐酒,这银丝一时半刻,是不能给你的。至少也要等本少消气。 这次无人看护,林楚凡洗完之后,披着湿漉漉的外衣,就那么大摇大摆回屋。 破碎的房门,不知何时换了新的。屋内杯盘狼藉,早被下人收拾妥当。 罗绮正开着窗,低头端详那柄无影剑。至于为什么知道,罗绮是在看剑,楚凡认为,是一种默契,或者说是感应。 尽管无影剑无色透明,罗绮也未曾注入丝毫灵气,他就是知道,此时她手中虚握的,就是无影剑。 罗绮闻声抬头,惊道,“你怎么穿着湿衣服就回来了?真是一会儿照顾不到都不行!” 大概是滴答水声,惊醒了她。 罗绮赶紧扯着楚凡,来到床边,三两下扯去湿衣,硬生生将他按在床榻之上。 这先前还是火苗养伤的小窝,这会儿还留着她身上的药味儿。 楚凡倒是不嫌弃,只是觉得,罗绮有些异样。若是从前,她不会如此毛躁,甚至说是野蛮。 罗绮关了门窗,用银针掐灭的蜡烛的芯儿。 她兔起鹘落般窜到床上,挨着楚凡,扯着被褥包裹到一起。二人相处,也有些时日。楚凡睁着眼睛,任凭她将被褥,一点儿一点儿整理好,静待她的下文。 罗绮轻声道,“楚凡,明日回府吧,我想母亲了。” 楚凡奇怪道,“母亲她,非是月中夜晚,不大见客的。除非她主动邀请。” 罗绮又提议,“那,我们搬回林府住些时日?或是到红袖馆,逍遥几天吧。我好久没回去了。” 林楚凡鬼使神差地问道,“是不是,师叔对你说什么了?我帮你问过她,那两个人,的确是雪域派遣,却真不是她本意。此中缘故,有些复杂,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言说。” 罗绮摇头道,“你不必为难。无梦都告诉我了!不论你心中如何想法,这别院,我是无颜再留下的。” 林楚凡无奈,只有答应她,“那就回府吧。红袖馆偶尔去看看还行,若是常驻,冷香恐怕第一个容不下我们。” 罗绮对他一顿捶打,“你这坏蛋!人家师妹明明叫泠杳,多文气的名字。被你乱改之后,无端变得庸俗……” 她捶打犹不过瘾,竟骑在林楚凡身上打,“明早回府,我要在别院留些纪念。你别乱动,我检查一下,看天心的医术是否有什么纰漏……” 王宫。 国主早已睡下。却被内侍总管,顶着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愣是给叫醒。 洛长风皱眉,“出了何事?竟连孤王都不得安眠啊!” 说是不得安眠,看起来却一点儿都不困乏。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偶尔闪出精亮的毫光,慑人心魄。 老总管有些胆怯,收在官袍里的手,紧紧捏了两只拳头。“两件事儿急需国主定夺。青禾公主,连夜出宫,投之风别院去了。听闻还私拿了不少库存的御酒……” 话尚未说完,便被国主大人挥着浅黄色的衣袖打断。“无妨!偌大个王宫,只要不是私自动用孤的印玺,其他东西,随她喜欢。” 老总管心下稍安,“另外,雷司御回京了。” 洛长风微微眯起眼睛道,“吩咐白梅,暗中盯紧。孤想看看,究竟是谁,手段如此刁钻,竟连雷引都能号令。” 老总管点头应是,徐徐退走。 留下国主一人,着中衣,披着被褥。盘膝在床榻之上,盯着殿内摇曳的烛火,久久不曾入眠。 转眼间又过了六七日。 去年冬天温和,今春却更添几分料峭。本就无雪,何谈消融?只是这春风,比以往更添几分刺骨。 林府北边,三少爷的小院里,一群工人正在劳作。清寒冷冽的风中,一群十数人,个个挥汗如雨。 楚凡看了,都有些不忍心,吩咐林飞,取些热汤温酒,放在一旁。另架起一口大锅,明火烧着沸水,若是觉得寒冷,便用开水热一些酒食,当场吃下。 林楚凡身旁依偎着,随他一起穿灰色衣衫的罗绮。 坚挺日久的花架,终究未能入得了新人的法眼。不知有心还是无意,非要在院中开凿一处池塘。这院子本就不大,若是来这样一下,进出恐怕,只能走桥。 无梦那件事儿,本就有些对她不起,楚凡便欣然应允。 林飞立即着手去办,便成为如今的局面。约么再有十来天,便可以竣工。只是时节使然,若想培育些水生花草,恐怕要另寻良机。 这新来的夫人,虽然遮着白色面纱,但仅从露出的眉眼,和婀娜的身段来看,便是个难得的美人。 一群工匠喝着热酒,偶尔偷瞄几眼,更是热血沸腾。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早在第一日时,便这副德行,罗绮还大怒过一回。 被楚凡笑着拦下,“不过是看你几眼,何苦与这些普通人为难?往昔在馆中,见过你舞姿之人,何止千百?我若是挨个杀过去,恐怕要杀到明年。” 美人面色不愉,心有悻悻。既然楚凡开了口,她也不好抓着不放。便宜了这些不怕死的! 她回屋取了一条厚毯,团团将楚凡裹在椅子里,尤不满意。更亲手盛了一碗肉汤,用小匙一口口喂他喝下。 直到见他额头沁出汗水,罗绮才心满意足,收起碗碟。“多发些汗水,早晚搭配我新熬的药汤,再过月余,便可恢复如初。只是有一事,你千万记得。不可再妄动灵气,尤其是不可再行逆转。想必你有所察觉,虽然外伤在那奇怪巫术之下,恢复甚快。可是你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气血虚弱,引得风寒入体,迟迟不见好转。这对于一个修灵之人,简直就是笑话。” 林楚凡也无可奈何,“我答应你就是!每日说上三两次,你也不嫌麻烦。对了,我说从别院里,借些杂谈书册,可有送来?” 罗绮点头道,“前天便有人送了进来,好大三箱子。我怕你劳神,便压下了。这会儿,应该还在李管家那里,可需要我去取来?” 楚凡摆手道,“着人传个话,郝元和李管家自会送来。我这不是为了不出门,才想着看些杂书。这也算是遵医嘱吧。” 罗绮却不买账,“哼!你少哄我。你若是个遵医嘱的,身子骨何至于此?想必是有什么阴谋,待我仔细查证,再与你理论。对了,那条银丝,你怎的送给青禾,都不给我?” 林楚凡失笑,“那东西原来的主人,便是个用木属性灵气的,青禾与它属性相合。再者,之前围猎,我误服了蕴灵丹,导致内脏被药力鼓裂,是青荷救我一命。区区一条灵具而已,你不是有无影剑了么。” 提及无影剑,面纱之下,罗绮唇角微微翘起。她有意无意的,回手在身后,理顺了一下乌黑浓密的秀发。 楚凡略微有些惊讶,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头发都这么沉?今天的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怎么罗绮学了楚夕那一套?头发分毫不乱,竟然连风都吹不动。 罗绮却不是好糊弄的,“你少打岔!我可是见到,天心手指上,缠着一条金丝呢。是不是想与你凑成一对儿?” 林楚凡大呼头痛,“姐姐!你这也太跳跃啦!那女子是我与天心联手诛杀,得了好处,分一半不过分吧?原来我打算要那条金丝的,可惜她修为高,我抢不过,便只能选剩下的。”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罗绮暗暗放下心来。她从袖口抽出一封请柬,双手托着,送到楚凡面前。 后者喝了一肚子热汤,正暖洋洋的吹着凉风,连手都懒得动一下。楚凡挤眉弄眼,示意罗绮拆了,读给他听。 美人没好气地在他额头使劲儿点了两指头,终究还是从命。 罗绮拆开封条,细细阅读,“寒羽武馆,开门立派。想请你过去做个见证……” 林楚凡大摇其头,“不去!什么劳什子门派,开就开,立就立,和我有何关系?还不如藏家看书,饿了吃口点心,渴了喝碗羹汤,何其快哉!” 罗绮迟疑道,“不去,怕是不成了。这上头明白写着,寒羽派奉周成为祖师,传承功法,便是你那套《周成棍法》。” 一听这话,楚凡眉头拧在一处。他仔细琢磨一会儿,好像之前的确听谁说过,有这么一号。 好像还有个自称周羽的师父之女,自己也曾随口讲过,帮她正名云云。 只是这事儿,难免太巧了些,不得不谨慎些。 林楚凡叹气,问道,“时辰,方位。记得通知熊宝一声,它与我同去,更有把握。” 罗绮点头,“正月十六,城东,辛夷街口。” 第27章 意在非凡 好自为之 十六日一早,一驾朴素的马车,从林府侧门赶出。 车马绕到正街,待少爷与少夫人上了车,换了书童林飞掌控,一路骨碌着,朝辛夷街走去。 林楚凡手在身上拉扯,问罗绮道,“咱们就这样直接去么?熊宝怎的还不来?还有,你这给我弄得什么衣裳?穿着奇怪,不如我的武士服舒坦。” 罗绮也伸出手,帮他拉扯一些褶皱,“这是一身文士常穿的素服。别看其貌不扬,这盘领,长袖,还有下摆两侧的褶皱,都是请了专人修改的。你别再挣吧,当心扯开了口子,平白丢脸。” 林楚凡长叹,“行吧!我都说了,今日不动武,就是前去捧个场,顺便将周羽的身份坐实。她既然喜欢,便遂了她心意,我们也少些麻烦。” 罗绮将随身的药箱,打开整理一番,确定无误,又收起放好。她敛着白色裙摆,紧挨着楚凡坐下。 一灰一白,倒也相得益彰。 罗绮安慰道,“熊宝不必你担心,楚夕传话,会带着同去。倒是你,回府多日,还不曾拜见父亲吧。前些天,在后院灵堂,我撞见他一遭。他看我的眼神儿,有些不妙。不如,我们搬回红袖馆吧。” 林楚凡鼻子一皱,“别理他!老顽固。围猎以来,发生了太多复杂的事情。若不先见过母亲,许多事情,我不知该如何对老头子说。尤其是上次,楚夕在他面前,被人捉走,实在是让我放心不下他。” 楚凡说完,取过一册书,依着罗绮,慢慢看了起来。 玉人颔首,细细打量,写的是作者与灵具之间微妙的心灵感应。在罗绮看来,这更像是精怪小说,还不如楚夕整日捧在手里的话本精彩。 只是楚凡不接话,她也不好再提红袖馆。一路沉默着,挨到寒羽武馆。 武馆开在十字路口一角。坐北朝南,很是正派。 朱红大门之上,挂着一块青石匾额,铁画银钩阳刻着三个鎏金大字——寒羽馆。 大概是罗绮暗示得太过频繁,林楚凡盯着金字儿发愣,脑子里想的都是红袖馆。 林飞提着一串礼品盒,上前递交名帖,顺手将贺礼一道塞了过去,还不忘打赏一袋银币。 门童很是受用,欢天喜地将三人迎接入了后院。 这武馆,竟然是前馆后宅的分布,入内颇深,看这规模,快赶上之风别院一半大小。 在这京畿之地,如此大的宅院,必定价值不菲。不知这位馆主,何德何能,竟有如此身家。 来到宴会厅堂,此时已站满各色人物。 似林楚凡这等,持有名帖者,并不多见。更多的是好事者,前来看个热闹。乌央乌央挤满了人。 林楚凡挽着罗绮的手臂,领着林飞,一路低头前行,直奔深处。 那边一身翠绿的青禾公主,正踩着桌子,向外挥手。 忽然,刺斜里冲出一人,上前就行礼。“林少,您终于来了!我就知道,如此盛世,不会少了您的。” 这人吓了楚凡一跳,细看之下,竟然是王鸣言公子。 倒是个灵巧人,这会儿上前套近乎,恐怕就是想混个坐席。林楚凡也不想得罪他,便笑着回应几句,一道向前走去。 不料,熟人却是越聚越多。 一袭粉色罗裙,伴着刺鼻的香气,迎面而来。“哎呦!这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师姐,还有师姐夫么?听闻师姐夫近日闭关,参悟什么双修大道,不知师姐可有从中受益啊?长老近日总是念叨,许久不见师姐了。改日得了空闲,不若你们回去看望一番可好?” 听了那磨牙的语气,还有那搞怪的称呼,林楚凡不必抬头,都知道是冷香到了。 她们师姐妹向来不睦,如今一个两个都要他去红袖馆,楚凡是真的被吓到,索性一声不吭。 罗绮抿嘴笑问,“师妹,腿脚上的剑伤,可曾大好了?” 见她提起那日尴尬事,泠杳眉头一皱,震得满头珠钗乱颤。 她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走。“总之,话我是带到的。回不回去,你们两人看着办吧。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做一对儿野鸳鸯!” 罗绮闻言,面色一黯,也不追赶泠杳。她继续挽着楚凡的胳膊,缓步向前。 林飞捧着一根红布包裹的棍棒,亦步亦趋。他身后跟着王鸣言那个尾巴。 楚凡倒是觉得,冷香她话中有话,说不得,这红袖馆,终究是要再去几次的。 忽又一声招呼,“林公子,别来无恙。” 林楚凡扭头看去,竟然是一根墨箫摆在身前。乐师唐小青,竟然也来到此处。 这不由得令楚凡心惊。还没走到青禾身旁的席位,就已经现身了诸多高手人物。一个小小的武馆立派,即便再被看好,也不至于出动七大门派这个层次的人物吧? 林楚凡谦逊道,“唐乐师有礼!去岁之事,我已听内子说过。乐师守信,令在下钦佩。此事林某铭记在心,他日但有所请,林某必定竭力相助!” 不等唐小青客套,她身后红光一闪,走出一个头戴员外巾的中年胖子。“林公子也是诚信之人啊!说来正名,竟真的亲自下场。可是令朱某汗颜得很咯!” 正是无悔当的朱赫。 那夜群贼围攻林府,意在捉楚夕,逼迫林楚凡就范。朱赫当夜,在克制冥蝶一事上,出力不少。 初一听闻之时,楚凡也如青禾一般震怒。只是后来,经历了一连串的逃亡,再加上天纹匹夫从中作梗,引发了更大的乱子。 相比之下,一个生意人的小动作,便不那么要紧。 林楚凡学着对方的样子,满脸堆笑,“朱掌柜不必菲薄,生意人在商言商,可以理解。日后若有好买卖,林某还是会想起您的,届时还请朱掌柜优惠些个?” 朱赫十分开怀,“哈哈……一定!一定!” 之后所遇,都是昔日谋求折价的公子哥儿,连点儿灵气都不显,难入楚凡的眼。他便随口应承一句,快步来到青禾这边。 熊宝叼着一箩筐果子,献宝似的,送到二人身前。 楚凡高兴,取了四个,分给身边几人。他自己随便擦抹几下,咔咔啃了起来。 别说,这果子看着绿油油的,里面还挺甜。 林楚夕拎着火苗,端坐在桌子另外一侧。相比青禾的热情,她就显得冷漠了些。 楚凡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便也不上前去讨人嫌。 他挨着青禾坐下,二人探讨起,那银丝的诸多妙用。罗绮安静的守在一旁,细细听了半晌。 青禾说了一会儿,口干舌燥,命苍荷传唤一壶新鲜的茶汤。正美美喝着,忽然楚凡一口喷出,淋了半张桌面,他自己还不住的咳嗽着。 青禾公主调笑道,“瞧你这点儿出息!怎么患了场风寒,竟连茶都不会喝了。” 罗绮不顾青禾挖苦,掏出手帕,细细为楚凡擦拭。早有侍女搭手,将狼藉的桌面清理干净,换上一批崭新的吃食用具。 楚凡咳嗽声声,趁机捞住罗绮的手,在掌心比划几下。这是二人早有的默契,早在埋伏宛天华之时,便有了萌芽。 罗绮细细体会,竟是‘浊浪’、‘江海’。 她悚然一惊,举目四望。果然在大厅的另一侧,找到了浊浪掌江济海的身影。 对方此时,穿了一身漆黑的书生长袍,摇晃着折扇,落座在一堆衣着打扮相似的男子中间。大有众星捧月之势。 罗绮微微皱眉,正不知如何是好。 那边楚夕,冷冷开了口,“那人是书斋派遣的代表,号称浊浪掌江济海,乃是前来观礼的。” 楚凡见妹妹开口,赶紧接话,“咳咳!我们认得,还打过几次呢。只是想不到,接单的杀手,也能堂而皇之在这种场合露面。” 却不料楚夕没了下文,林楚凡委屈的看向罗绮。后者也不明所以,只好揉揉他的胖脸,聊做安慰。 倒是林飞,对此上了心,斜着眼睛总向那边瞄。 楚凡怕他冲动,赶紧打断,吩咐他寻来各种吃食。青禾公主倒是听到些苗头,赶紧追问如何精彩,可曾有什么稀奇的发现。 自从见了江济海,楚凡整个人的心态都变了。 他闷头狂吃,时不时抬头,贼眉鼠眼扫视四周,期待一个‘老朋友’。 他那神情动作,惟妙惟肖,活像诗经之中,一只硕鼠。惹得青禾咯咯直笑,其他几人,也都露出笑脸。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林楚凡正感觉有些舒适,想停下来歇会儿。外面却是一阵鼓乐齐鸣,厅堂为之一静。 众人簇拥之下,一身穿蟒袍,头戴璎珞的男子,手握一柄鎏金扇骨,大步迈入厅堂。 只是那身形,有些偏瘦,龙行虎步,走得有些不伦不类。 楚凡远远瞟一眼,忍不住回头看向青禾。他可还记得,上次猎场林地,青荷开口,很是落了三王子的脸面。 不知这位无知无觉的妹妹,如何面对她三哥。 王子驾到,虽然不用跪拜,但起身相迎的礼数,是不能少的。 忽的一青衣女子,头戴素色斗笠,抱着一张素琴,迎面撞到楚凡怀里。 她将楚凡一把撞回了座位,完全没有一点儿扭捏尴尬,可以确定,她是故意的。 姑娘酥软的玉手,趁乱在林楚凡怀中摸了一把,更是借机起身,附耳轻吟一声,迅速敛衽而去。 罗绮大怒!胆敢在她面前,撩拨林楚凡,真是吃了熊心豹胆。她刚要追踪出去,便被楚凡挽着手臂留下。 林楚凡耳畔回响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八个字。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卷原本不该存在的纸张。 楚凡示意罗绮掩护,二人假意拥抱,相互遮挡之间,将信纸展开读了。 “宣门勇者众,欲踢馆,意在非凡,不可不防。” 那‘凡’字用重笔浓墨,反复描过多次。信笺下角,画着三片火红的枫叶。 楚凡略微思索,便将字条塞入罗绮袖中,趁机佯装咳嗽。罗绮自然领会,改遮为检,细细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入座,围绕着三王子殿下的吹捧,即将拉开帷幕。 唯有楚夕,目光盯着远处,一个抱着素琴的女子,细细打量。 那女子换了一袭白衣,绣着点点红梅,如血一般鲜艳。她身旁陪着身旁一素服女子,偏安于一角。似乎对今日之事全然不放在心上,却又有意无意,避开楚夕的目光。 林楚夕看了会儿,又偷偷读几句罗绮与林楚凡心意,略有所得。她便笑着停下,依偎在熊宝身旁,随手取过一只果子,小口小口啃了起来。 无人注意的后方,王公子端着一碟精美点心,正围着火苗大献殷勤。 后者不为所动,问话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了,涉及隐秘,便笑而不言。请她进食,她便放肆着,从小姐的桌上,任意取些吃下。 弄得王公子的托盘毫无用武之地。急得他上蹿下跳,抓耳挠腮。 青禾发火,非同小可。“王胡言!你就不能安静坐会儿么?看在你哥的份上,那日的债务,全都转给你那长得像老鼠一样的朋友了。若是再惹我不痛快,当心我旧事重提,上门讨债!” 王公子腼腆着,落座圆桌一角,离青禾尽量远些,免得受到殃及。他正愁如何脱身,一阵鼓乐声再起,另有一队人马,簇拥着入了厅堂。 当先一人,穿着明黄的书生长衫,十分低调。两侧立着红白双色的斗篷,各自遮着头脸。 红袍着面戴红纱,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附赠一双挺翘的长眉;白袍者用一张银白色面具,遮住上半张面颊。 红黄白三色,交相辉映,一时风头无两。 整个大厅为之一静。 那边早已入席的三王子,速速起身,出得门去,将他大哥亲自迎了进来。 那边书斋代表,江济海,不知出于什么考量,竟然纹丝不动。更加吊诡的是,洛云王子,竟然真的随他三弟入席,也未曾拜见书斋众人。 一时间众说纷纭。都在猜测,是否大王子与书斋决裂,失去一大助力云云。 唯有少数人,将目光聚集在那两袭长袍身上。 比如,洛青禾。 好吧,她是被那身似曾相识的白袍,吸引了目光。不由自主,青禾迈着步子,挪到二位皇兄身旁。 她也不怎么见礼,直勾勾盯着人家银白色的面具猛瞧。就好像那里,随时都能生出一朵朵花儿来。 公主看了半晌,怒道,“你怎么不说话?我叫洛青禾,好像在哪见过你,听过你的声音。” “青禾!不得无礼……” 且不说他们兄妹三人,夹着一个子曦,如何分说。 红袍一抖,天心长身而起,逆着青禾的脚印,寻到林楚凡身边来。 相比之下,少有人注意他们这边。众人的目光,早就被青禾公主夺走。 少,不代表没有。 就在楚凡尴尬着,不知是否该起身让座;罗绮暗恼,捏着手指随时准备发怒的时候。 又是楚夕,站出来解围,“天心姐姐,许久不见,可否借一步说话?” 天心微楞,“借一步?凭什么?就凭你掩饰伪装得好么?” 话是说给楚夕听,眼睛却一直盯着林楚凡。 她还扬起一只右手,中指微微翘起,大拇指缓缓抚摸着,缠绕在手指根部的一段金色丝线。 罗绮觉得天心挑衅,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站了起来。 林楚夕轻挪两步,挡在三人中间,迎着天心的目光笑道,“就凭我,现在想叫你一声嫂子。” 这句话落音极轻,嘈杂喧闹的厅堂里,无人听闻。 就连天心,也是从那夸张的口型猜出来的。 她一把捉住楚夕的手腕,丢下一句话,二人迅速转出厅堂,不知道何处密谋去了。 唯有低头啃果子的冰熊咧嘴坏笑。 那句话,它的熊耳听得蛮清楚的。通过楚夕的佐证,它也终于确定,有些事情,的确存在过。 “借你幼妹一用,稍后即还。” 留下众人一阵惊愕,想不到还能借人。 这会儿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更何况,楚凡自认,再加一个罗绮,也未必是她对手。月余逃亡,若是没有天心在侧,他不知死过几多次。 林楚凡心想,天心也不至于加害楚夕,再怎么说,他还掌握着,一件对她颇重要的东西呢。 宅院角落,一口枯井旁边。一红一蓝,立着两道倩影。 天心端详着小姑娘,好奇道,“你就是林楚夕,楚凡的亲妹妹?” 林楚夕嘻笑着,“叫得还蛮亲热的。那我是该叫你一声嫂子呢,还是继续叫你姐姐呢?” 天心面色一寒,“此处方圆百丈无人,我且问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可是那头畜生多嘴多舌?” 林楚夕天真无邪道,“别心急嘛,万一枯井里藏有歹人呢!” 回应她的,是天心双手托起的巨大火球,信手按入井口。 轰隆一阵炸响! 附近的地面,下沉近半尺。 看来,这姑娘也不是信口开河。普通的枯井,即便再久,也不至于引发上百丈范围的塌陷。 附近早有武馆中人,闻声赶来,随即被一道火墙,隔在了外面。这处地界,仍旧只有她们二人。 楚夕见势不妙,解释道,“并非熊宝多嘴,你别错怪了它。是罗绮,她总趁楚凡睡熟之时,偷偷哭泣。被我撞见过两回,就是今年的事儿。再加上,刚才你的眼神儿,罗绮的神情,许多事情,并不难猜哦!说真的,你和楚凡,是谁先主动的?他与罗绮早有婚事在身,都对你讲了么……” 天心顿觉尴尬,“够了!喊我出来,不是听你喋喋不休吧?我告诉罗绮的,就是真相。只是你家那头畜生,贼眉鼠眼,看我的时候总闪着些莫名的光泽。我已警告过它,至于是否相信,悉听尊便!” 林楚夕点头称是,“哼!看你的意思,不欲太多人知晓。那么咱俩做个交易吧。你帮我隐瞒灵气的事儿,我不公开叫你三嫂。公平吧?” 天心气急,呼吸已有些深。 林楚夕倒是自来熟,“别不说话嘛!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早在当年,初见之时,我便隐约有所察觉。却不知,你有什么神通,竟然连我深藏的灵气,都能感知?” 天心思量再三,终究答道,“我神谕教弟子,或多或少,都修有净化之光一类的巫术。此术修得灵气,对太阴之力略有些敏感。我已传了楚凡此术,你好自为之。” 天心红袍一抖,转身即走。 楚夕也不恼怒,蹦蹦跳跳,紧跟在身后。 忽然天心停下脚步,楚夕心里想着事情,一时不察,撞了个满怀。 天心正在转身之际,没想到就这样被撞,踉跄着后退几步,有些恼怒。 结果林楚夕恶人先告状,“嫂子,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急停。撞疼我了。” 天心为之气结,跺跺脚,丢下一句话逃了。“子曦主修光灵,威能远在我之上。你自己小心。” 林楚夕揉着厚厚的刘海,看着她狼狈逃窜的背影,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第28章 传承有序 御灵缉凶 轰然巨响,早已惊动了厅堂之内各方宾客,纷纷派人出来查探。 林楚凡打发熊宝前来,自己留下,安抚罗绮一番。 没一会儿,熊骑士林楚夕安然回归。那边天心也回到大王子身旁坐下,只是一双眼睛,时不时盯着青禾雪腻的脖颈。 细看之下,那里缠着一丝丝银线。若有若无,时隐时现,很是朦胧,平添几分柔美。 青禾大大咧咧,毫无所觉,围着子曦问东问西。 还是洛云王子,实在看不下去去,取来一条丝巾,亲手为妹妹系在脖颈处,这才阻止了天心的窥探。 楚凡有意询问妹妹,与天心聊了些什么,这么快就把人家打发回去。而且还弄得她有些反常,盯着青禾看个没完,是什么道理? 奈何罗绮的火已经被点燃,稍有风吹草动便要爆炸。 不知是否刚才的轰鸣声,太过接近,楚凡总能联想起,当日重遇孟今时,沿街爆炸的火药。罗绮如今,就像一个人形爆竹。 楚夕主动说道,“我没和她聊什么。倒是天心,告诉我说,传了你一门巫术,会发光的。” 楚凡微愣,赞叹道,“是,传了,改天有空耍给你看看。最近在吃药,不能动武。我不是白学,也把冰术要诀,传了不少给她。” 看着林楚凡信誓旦旦的模样,楚夕心里觉得好笑。 你可真是不白学! 陆续又有不少人,拱手作揖进得厅来。 但是都已经不重要了。先后见到冷香、唐小青、朱赫、江济海、子曦等人,楚凡已经确定,今日这事儿并不简单。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儿,他的确无能为力。还有那张信笺,言之凿凿踢馆之事,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最主要的,他还在犹豫,究竟该如何定位自己。 若是林飞遇到此事,楚凡替他出头,责无旁贷!关键这人是个冒牌货,可选择的余地,就大了许多。 一两个时辰,就在这群人物的往来交错之中度过。 也有不少人呢,听到些风声,前来与楚凡套近乎。林楚凡略微细看几眼,多数是先前勾连过折价文牒的。所为何来,不言自明。 林少爷正忙着哄罗绮,哪有时间管他们?全都推到王鸣言那里,刚好他哥与陈放山,牵头做过矿石运输的大买卖。 叮叮咚咚! 一阵清脆的弦鸣,经由某种手段放大,清晰传遍厅堂的各个角落。 楚凡也被惊了一下,挽着罗绮,举目四望。好嘛!眼看如今的规模,前来观礼的各方豪杰,不比当初的唤灵大会少。 而且这里,江湖人物与城中权贵并不明显区分,相互掺杂之后,都显得对方人更多。 青禾算是长到子曦那桌,不可能回来。苍荷就站在她身后,面色微微发苦。 不知从哪请来的主持仪式之人,年纪不小,声音更是不小。 那人提着一面破锣,连说带敲,倒是很有声势。林楚凡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他去问罗绮,被心烦意乱的女子掐了几把后腰,这才老实下来。楚夕侧卧在熊宝背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色也微微复杂。 她终究是忍不住,揭露道,“是见过,罗绮是不知道的。那人,是从瑞脑拍卖行请来,之前我们去过那里。” 林楚凡恍然,“哦!我就说嘛,难怪如此眼熟。还是楚夕记性好!” 明知道他是想方设法的套近乎,楚夕仍是生不出什么反感,只是有些不适应。 自打从无梦那里,偷听到那个半真半假的消息,少女心中,便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越是努力压抑它,阻止它,那种子生根发芽得越是迅猛,已然成为心中的一根荆棘刺。不拔隐隐作痛,拔掉难免带出血肉,进退两难矣。 此事的关键,仍在母亲身上。即便如此,楚夕也不好上门问询。 因为她不知,该如何对母亲解释这个消息的来源。读心术之事,她谁都不想告诉,除了熊宝。 林楚夕想到这里,不由得扭头看了天心与子曦一眼。除却母亲之外,又多了两个,不可知之人。如此推算,不仅是实力高绝,就连灵气属性特殊之人,也可轻松抵挡。 今后,不能过分依赖读心。 不知何时,厅内众人,已被牵引到外面的院里去了。 林楚凡不情不愿的,站在大部队最后,绕了许久,这才寻到一处缝隙。他偷眼向内瞧去,一男一女,正在拜天地? 哦,不是,正在向上天焚香祷告,已然到了尾声。 他之前唤灵,也曾经历过类似过程。大概创建一个门派,也想受到上天的庇佑吧。不知师叔她们,那种杀人营生的门派,是否要在夜里,偷偷祭拜月亮。 两三百人,一声令下,又乌央乌央涌入厅堂。 林楚凡这次是真的烦了,早知如此麻烦,不如委托罗绮全权代理,何苦跟着里外跑? 他磨蹭着回到屋里,中间上首处,已经请出了祖师牌位,也就是师父周成的灵位。 下方供奉一策秘籍。另有香炉,牺牲若干,楚凡并不在意。只是那对儿男女,女子大概就是‘周羽’,男的背影有些眼熟,一直未曾见面。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倒是林飞,脚步有些不自然,就连怀中的红棍,都险些掉落在地。林楚凡赶紧接过,轻轻拍着他肩头,微微摇头。 再次回到座位之时,流程飞快走过,已经到了弟子叩拜师尊,护法诵读门规的时候。 这寒羽门,倒是比指月亭好听不少。 林楚凡没心没肺吃着桌上的冷食,就连熊宝都看不下去,伸出一根指甲,用力捅了捅他。 后者满不在乎,还选些精巧的,偷偷喂给罗绮。 罗绮正瞧得入神,被他一吓,差点叫出声来,气得用力掐了他几下。 罗绮聚精会神,正盯着天心不放,想看她今日,想搞些什么名堂。奈何却被楚凡无意中打乱,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楚凡正吃得入神,忽然四周一片寂静,令他十分不耐烦。 尚未发作,罗绮掏出手帕,使劲儿为他抹了抹嘴。而后,玉人提着他的领子,薅着他离开席位,退到厅内空地上。 这才令楚凡醒过神来,难怪上百人盯着看,原来主事之人提及自己。 只见上首灵位之下,长身立着一双男女。 女子身材显得矮小些,约么十五六岁,皮肤白皙,眉眼周正,一脸平静。 她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林楚凡。不知适才说到些什么,以至于如此。 她身旁那位,就更有意思些。男子身材魁梧壮硕,浓眉大眼,脸色棕红。若是配上一柄开山大斧,楚凡定会脱口而出——斧头哥! 这乃是楚凡被叶霜劫走那次,归途遇到的混混头目,孟寒。 只是如今看来,比之当初,年轻了些。约么二十多岁,撑死了三十。或许是不留胡须的关系,显得年轻许多。 林楚凡挠了挠头,原来是这么个寒羽门啊! 他回头朝林飞一摆手,后者怀抱一根红布包裹的棍子,阔步上前,紧跟少爷脚步。 主仆两个,旁若无人地来到灵位之前,越过这两位不知正副的门主级人物,纳头便拜。 三叩九拜之礼,咚咚有声。 礼毕,一人燃起一炷香,纷纷插入炉中。场中寂静一片,针落可闻。 其实楚凡也不知道,他们之前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现场再问,显得有些不着调,索性按照自己心意来吧。 林楚凡向着排位祷告,“先师在上,弟子林楚凡,今日拜见师姐。愿尊周羽师姐,为棍法之正宗,嫡亲之传承。今有一棍,乃是昔日,师父传艺时所赠,名曰‘破冰’。特此带来,与这声名一并交还师姐。” 身后林飞,不情不愿地将红布横着托起,递了过去。 对方由孟寒接过,同周羽携手,慢慢展开,露出一根明亮的铁棍。 这虽不是什么名贵材料,但林楚凡用过多次,又经林飞每日灵气锤炼,已经不能与凡品相比。 大概是没想到此事如此顺利,寒羽二人有些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味来。她们急忙对着楚凡行礼,彼此客套一番。 楚凡很给面子,并未提及,当初在碎冰城,欺负孟寒帮他卖秘籍的事儿。互相之间,都有些默契,彼此心照。 林楚凡抱拳行礼一周,这正名之事,便算完成。领着林飞退下场来,回到座处继续吃喝。 如今有罗绮调理身体,他希望能重新胖回去年那样。倒是罗绮,不知感应到了什么,其次三番劝说楚凡提前退场。 重头戏还没上演,怎能就此退场? 他答应老陈头的事儿,怎么也要尽几分力气。否则,便成坑蒙拐骗了吧? 一会儿要不要直接出面作证,将新得的师姐,送到大牢里呢?这是个问题啊! 林楚凡想到此处,旁边楚夕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吓了楚凡一跳,疑神疑鬼的看着她。 熊宝也从一坛子中,拔出大头,傻愣愣的看着楚夕,『不知笑从何来?』 冰熊未得到答案,摇摇头。它今日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楚凡和楚夕,其他事儿,还不如喝酒修炼重要。 接下来,便是这最后一步,门主携门人,舞棍一场,以谢今日前来观礼的各方豪杰。 周羽提着破冰棍,一人当先,孟寒稍微落后半个身位,远远躲开。再往后,才是分列数行的男女弟子。 楚凡粗略估算,也有小一百人,最后几排,都已经蔓延到厅堂之外了。 人多就是不一样! 就连破空声,都是那样的齐整,气势磅礴。彼此之间,相互应和着,就是比一两个人耍得好看。 约么茶盏时光,一套棍法,顺逆打了两个来回,总算完成。众人起身恭贺,厅堂之内,热烈的气氛推向了一个高潮。 然则乐极生悲。 忽一阵门窗破裂,从四面八方,冲入许多捕快模样的人物,个个提着佩刀,单手持令牌。 捕快们对着附近之人大声呼喝,“御灵司办案!无关人等,原地待命,不得擅动!” 御灵司?这怎么弄到他们身上了?这和当初商量的,可不大一样啊! 楚凡心里略微烦躁,举目四望,未曾找到可以详谈之人。他这才恍然,老陈说过,放山参军,不在京畿。 一阵脚步声踢踏而来,另有大批军士,呼喝着将宅院层层围住。更有不少人,举着刀兵推到大厅门前。 个别弟子,大概是年轻,容易冲动,已经与官兵交手。砸翻三五人之后,终究被擒拿,捆绑一番,丢到一旁。 周羽和孟寒,却很镇定。二人往来招呼弟子门人,放下棍棒,不要反抗,配合衙门查案。 楚凡看了半晌,只觉有些困倦,微微倚靠到罗绮肩上,歪头向上望去。 不知今日,领头捉人的是谁,这戏,有些过了! 两个王子,一个公主,就在上首处坐着观礼。你来办案捉人,却是招呼都不打,折腾半天,还不现身,太过端架了。 恰在此时,朗声传来一句,“上官雷引,见过王子殿下,公主殿下。” 原来是老熟人,雷大师! 他一如既往,不着官服,皂袍纶巾便入了厅来,快步来到上首处,下身行礼。 洛云与洛宣,还彼此谦让一番。 结果被青禾抢了先,“赶紧去办你的案子吧!也不知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非要抢在人家大喜的日子来。弄得这么多人,围观你御灵司出洋相。本宫看,你这司御一职,做得有些腻烦了吧。改天帮你美言几句,劝父王换个人。” 雷大师面皮抽搐,却不敢言语,唯唯诺诺退到一旁。他挥手带人去捉二两门主。 楚凡与楚夕,同时笑出声儿来。还有这么美颜的,不愧是洛青禾! 他们笑声清脆,吸引众人的注意,纷纷侧目看向这对儿兄妹。 林楚凡刻意观察之下,雷引并未转头,洛宣也没有。倒是洛云,很是诧异,有人敢在此时发笑。 这就有些眉目了,估计是洛宣不甘寂寞,勾连雷引,抢了老陈头的营生。只是不知,之后的计划,还有没有衔接的可能。 眼见枷锁就要扣在周羽脖颈之上,一声娇喝陡然响起。 一道黑影自房梁一跃而下。 来人手持一柄钢枪,锋锐向下,直指那套木质枷锁。 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枷锁连带手持枷锁的四个人,皆被横扫在地,伤势不一。 个个倒地哀嚎,不是断手臂,就是断了腿脚,红色的血水,溅射在大厅的地板之上,鲜艳一片。 红缨一甩,只见一黑衣公子,瞪着一双大眼睛,手持一柄五尺钢枪,对着雷引大人怒吼。 “我看你们谁敢!” “噗……” 不是吐血,林楚凡将刚喝到嘴里的果汁吐了出来。 幸亏楚夕躲得快,结果淋了熊宝满身。 后者拔出大头,舔了舔渗入毛发的液体,对着楚凡,比了一个超长的中间指甲。惹得楚夕笑红了脸。 全场四五百人,大概只有她与熊宝,能理解这个手势的意味。真是乐在其中啊! 有人公然抵抗御灵司办案,这事情的恶劣程度,早已不是几个人笑场可以比拟。 无人在意谁喝酒呛了几口,谁忍不住笑出声来。 全场的目光,都投放到,那位钢枪少年身上。 林楚凡也有些无奈,从罗绮肩头,强撑着脑袋坐直了身子。想不到,这事儿还能接上。 那少年正是陈清霜女扮男装。 雷引训斥道,“陈姑娘,此前你屡屡阻止我御灵司办理公务。老夫看在你祖父面上,可不与你计较。如今本座亲来,你竟还胡搅蛮缠。你眼里还有我炎国律法么?” 陈清霜似是有恃无恐,当面争论起来,“雷引,你少来给我扣帽子。我虽比你年纪小,但也是炽焰城长大的,谁不认识谁啊?本少爷不论你打得什么算盘,今日有我在此,你便带不走周羽。更何况,你那捉人的罪名,更是子虚乌有!” 雷引脸色一沉,“冥顽不灵!今日说不得,老夫要亲自将你捉拿,再送到陈尚书府上请罪!” 他右手一扬,三道水剑浮空而出,绕着陈清霜的钢枪而上,直指她提枪的手腕。 这陈小姐,也是了得。平日看她没个正形,灵气修为竟也不弱。钢枪白光一闪,搅动四朵枪花,迎着水剑而上。 常人耍弄剑花、枪花,一是为了好看,再者不过虚晃一招,迷惑对手视听。 如今修灵之人,再用出这些,可不能等闲视之。 林楚凡也有几次,用棍法胡乱搅动虚影的经历。灵气灌注之下,那虚影也是有一定威力的。 噗噗几声! 两朵虚影,分别抵消一道水剑,应声而散,遗留一阵轻盈的水雾。仍有一道水流,如蛇虫一般,绕着枪杆,蜿蜒而上。 陈清霜急得跺脚,强提几分灵气,震得枪身嗡鸣,却无法挣脱那条柔软的水流。 她眼看便要中招,失去武器,忽然一道银光闯入,扳平了局面。 一道银色丝线,突如其来,绕着钢枪七寸处,缠绕不休。 丝线恰在水流之前,兜兜转转,穿插不停,结出一片细密网兜。水流如游鱼,一头扎入其中。 那边丝线的源头,手腕一抖,网兜收束。一片细密的水流,从细细的孔洞漏出,浇花一般,散落一地。 水流与先前的血水,重叠在一处,稀释了不少色泽。 陈清霜心中感激,回头抱拳行礼,没想到竟是洛青禾。 银色的细蛇,活灵活现,蜿蜒扭曲着,收束到她手腕处。 清霜眼珠一转,当场拜倒,“民女陈清霜,发觉此案有疑。御灵司拒不审查,执意捉人。还请公主殿下,为民女做主。” 那边寒羽门人,有样学样,纷纷拜倒。 一时间将青禾吓了一跳。 其实她出手的理由,十分简单直接。因为雷引追杀过楚凡。林楚凡是她领出去的,被他追杀丢了面子。 如今恰巧赶上这事儿,又加之青禾新得了一件楚凡赠送的宝物。此时不出手教训雷引,更待何时? 却没想到,无意间牵扯到案情里面,洛青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回头看看两位王兄,一个两个都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他们也想出些风头,只是这种事儿,青禾做得,最多挨顿责骂。换成他两个,还不知国主亲爹会处罚些什么。 还是明哲保身吧。 第29章 引雷者羽 不平者凡 公主殿下,已然势成骑虎。 她冒然出手,一方面是看雷引不爽,这仇早在围猎当天,便埋下了根由。 另一方面,她也有在子曦面前‘大显身手’的意思。 至于陈清霜如何,只是顺带罢了。 平日里青禾可没少受她欺负,虽然大家都是女孩子,都喜欢扮作男装。毕竟陈清霜玩得更花一些,青禾实际上,是有些怕她的。 如今王兄不中用,她又抹不开脸面认怂。青禾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鼓点儿,把这场闹剧,继续唱下去。 公主殿下缓步上前,“咳咳,肃静!本宫尚不知是何公案,如何给你们定夺?既然一个捉人,一个阻拦,便当场把话挑明了。今日出手,已然是本宫的过失。你们最好,将话说得足够明白。他日父王问起,我也好有话说。否则……哼哼!” 在场各位看客,不由得目瞪口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你跳出来妨碍公务,难道只是为了听场完整的戏词么?就为了应付国主问话?不愧是国主之女! 林楚夕抱着熊宝柔软的脖颈,捂嘴偷笑。冰熊也没了品酒的心情,它见雷引吃瘪,比什么下酒菜酒都好! 林楚凡皱着眉头,反复扫了两眼雷引与周羽,若有所觉。 他回身扯过站立的林飞,强把他按在罗绮的另一侧坐好,叮嘱道,“今日不论听到些什么,都别入耳。只需守在罗绮身旁,除非我叫你,别人言语,一概不理。饿了便吃些冷食,渴了寻熊宝,它擅长哄你喝些酒水的。” 听着少爷一番打趣,原本有些紧张的书童,也露出羞涩的笑容。 林飞习惯性的挽住罗绮一条手臂,被后者使劲儿掐了下手背。这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尚是书童之身,不能和少夫人太过亲昵。 楚凡却不觉有异,见书童放松如斯,很是欣慰。 他大概能猜到,雷引携御灵司前来,无非是翻扯师父的旧案。这与陈老头不谋而合! 这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甚至将周羽信以为真,特意来他这里知会,劝他划清界限云云。 雷引整装上前回禀道,“公主殿下,两位王子殿下。下官今日前来,乃是为多年前,一桩命案收尾。燧薪十一年,夏末秋凉时节,北地边境碎冰城,有新兵营偏将周成,泄露城中机密,畏罪自杀。其后不久,城中出现一本三流都不算的武学秘籍,就是这本《周成棍法》。其中含沙射影,隐喻周成冤死,令官失察。再后来,便有府尹遭人刺杀……” 雷引喋喋不休半晌,也无人给他送水。 青禾叉着小腰,领先站在两位兄长之前,仔细听了一遍。 这里的事儿,大半不实,她是知晓一些情况的,只是所知有限,也不尽详实。 恐怕只有林楚凡与楚夕兄妹俩,最有资格谈论此事吧。 青禾转移目光的同时,周羽、孟寒、雷引等人,也纷纷调转目光,投放到偏僻的角落。 林楚凡正在假寐,挽着罗绮的手,写写画画,将众人的反应,一一记在心里。 雷引中间不知造作了什么托词,结尾道,“经下官多方查证,周成遗有一女,即是周羽。此女为叛将之后,其罪一也;散布文书,讽喻朝政,其罪二也;涉嫌谋杀令官,其罪三也。如此罪恶滔天之妖女,下官以为,必须早日缉拿,交由三司会审。早日定罪,以儆效尤!” 没看出来,老雷还是个做文官的材料!楚凡在罗绮手心调笑,换来一阵腰后刮痧般的刺痛。 他这时候还有心思玩闹,也难怪罗绮恼怒。 一旁的书童,赶忙随意端起一碟冷菜,小口小口吃着。林飞借此埋没面容,只留一双耳朵,竖起来倾听。看这些官老爷,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周羽的。 青禾顿觉头痛,应付道,“这都是你雷大人的一面之词。陈……清霜,你等可有言辞辩驳?” 寒羽门主缓缓拜倒,“殿下!小女即是这位大人口中的周羽。家父戍守边关多年,矢志精忠报国。每每遭逢战事,他都冲杀在前。历经大小数十战,累军功官拜偏将,负责调教入伍新兵。不知新兵营中,有何机密可泄露,竟害我父惨死家中?死后所定罪责,也很是牵强。碎冰城地处边境,战乱频发,许多事情难以及时回传京师。其后又经变故,此案便尊当时结论,不了了之。民女无力为父鸣冤平反,只好勤勉自强,将我周氏一门棍法,传承下去。方不枉家父一生为国,教导我一场……” 说到后来,周羽已然泣不成声。 若非心中明了,楚凡也快被她感动。甚至此时,他的心脉都有些微微收束。 细品之下,竟是回想起,师父传授棍法的点滴细节来。前后不过半月,林楚凡体会了许多功夫之外的情义,这也是他执意报仇的根源所在。 林楚凡越回想,越是沉湎其中,呼吸甚至有些不畅。好在罗绮敏感,及时将他唤醒,梳理一番凝滞的气血。 那边林飞的盘子里,已经开始沁出菜汤来。 这段粘牙的论调,博取同情倒是足够。只是没什么有力证据。 林楚凡想到此处,不由得想起陈老头的暗示,难道真要借刀杀人,永绝后患么? 楚凡回过头,盯着周成师父的灵位,迟迟难以抉择。 那边陈清霜却是急了,“青禾,听我说,我知道她的心意。首先,周成是否真的泄露机密,畏罪自杀,根本没有直接证据;其次,那秘籍也不是周羽首创,幕后主事者,另有其人;再者,燧薪十一年,她才多大,如何能谋杀一城府尹?难不成,我炎国命官,都如你雷大人一样出类拔萃?领旨出城寻人月余,非但毫无所获,更折损军士盈千,自己也落得半身伤残!” 真是出类拔萃! 以往怎没发现,这位陈姑娘,还有如此犀利的一面。 青禾忍不住笑,只好回头遮掩。结果正迎上子曦深邃的眼眸。她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了,连嘲笑都忘在脑后。 雷引被揭了短处,有些气急败坏,“谁说没有证据?根据卷宗索查,其时正有碎冰城主,林凯大人第三子林楚凡,投在周成营内学艺。前后不到半月,林楚凡归家途中,遭北地强人劫掠,意在要挟守军。随后不久,周成于家中畏罪自杀。相传还有他亲笔的认罪书信,奈何山高路远,未能保存完整。实乃憾事矣!” 这回大厅之中,前挤后拥数百人,总算听得明白。原来搞了这么半天,是为了请出林三少! 难怪,这武馆在城中,招摇许久,都无今日这般锱铢必较上门捉人。如今选了这样一个好日子,又是宾朋毕至,又是权贵云集。落点原来在此! 嗡嗡之声,渐渐响起,且有越来越大的势头。 围观看戏尚且能忍,暗中发牢骚也没什么。可是你们上百人嗡嗡,吵醒了出神的公主殿下,不是自讨没趣儿么? 青禾怒,“给本宫闭嘴!再有妄言者,一律割了舌头,投到城外奴隶场去!” 场中为之一静。 不论是否惹得起,都无人想在今天的场合下,与一国公主计较长短。显然今天的戏台子,主角另有其人! 青禾面色微红,“咳咳,那个,适才说到哪了?本宫推敲案情,竟有些入神。” “啪啪……” 一串突兀的鼓掌声响起。 林楚凡扯着文士素服,迈步走出人群,向着青禾方向缓缓前进。 他边走边吹捧道,“公主殿下查案,真是细致入微,推敲案情竟然如此身临其境,实乃我辈草民之福!” 林楚凡撑着一颗肉乎的脑袋,小眼睛一顿眨巴。 青禾看得清楚,心里放松不少。终于有人出来帮忙,否则她一人应付雷引,实在有些焦头烂额。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即便是在此刻,楚凡带头奉承她的时候。他心里,都没想好,如何取舍。 林楚凡上前介绍道,“鄙人便是,这位雷死鱼口中的林楚凡。” 他不想承认,故意拧巴了发音,就为了出一口孩子般的怨气,“对于先师之死,我作为他的弟子,也是痛心疾首。至于雷大人所论三罪,请恕在下,不敢苟同。敢问公主殿下,我可以对此案,进行公然论述么?” 青禾很是开怀,终于轮到自己看戏了。 她赶紧点头应下,挥手令苍荷搬了椅子,送到子曦身旁,款款落座,强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 那边楚夕看了看罗绮与林飞,自己骑着熊宝,领着火苗,缓步向前,逐渐接近戏台中心。 林楚凡侃侃而谈,“其一,此案最大的疑点,便是师父他那所谓的畏罪自杀。在我看来,他本无罪,死因也不是自杀。而是有凶徒,买通杀手暗害。至于泄露机密与认罪书信,更是无稽之谈!” 林楚凡手舞足蹈,“我与师父相处近半月,据我所知,他会写的字并不多。以至于家传棍法,竟连一本像样的秘籍都没有。其后,各种版本的棍法秘籍,都是本人亲自经手篆刻刊印,分发出售。至于讽喻之言,更是无稽!” 林楚凡深觉不适,反复拧巴着说道,“先说那条,泄露机密。鄙人出城学艺,每日早出晚归,接连半月。就连城门口的狗……” 不知有意无意,他说到此处,停下换气,却看了雷引一眼,“……都知道这个规律。有谁会为了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沾染泄露机密的罪名呢?还有什么北地强人,要挟守军,更是胡扯!带我走的人,我认得,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前辈,寒鲤叶霜。” 林楚凡故意不看雷引恼怒的神色,转而说道,“其二,讽喻朝政,纯属诬陷!我走失归来,发觉师父身故。多方走访,才将事情理顺清楚。其时,正与身为城主的家父理论。所言所行,也是对他的控诉而已。朝政之言,请恕小人,无法苟同。至于雷大人心中如何想法,也不是我能左右。” 他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 竟然愈发激动起来,“最后,府尹之死,我更能为师姐作证,与她毫无关系!前一任府尹,多行不义,被人买凶暗杀在自己家密室之内,众多贪墨的银钱,也被劫掠大半。后一任府尹,更加不走运。当时正赶上与北地用兵的艰难时期。最后一战,不慎城门被破。蛮族兵将听闻府尹衙门遍地金银,蜂拥而上,烧杀抢掠一番,沦为白地。” 场中众人听闻,顿觉有些过于圆满,不太像实情。 林楚凡却不管旁人看法,自顾说道,“咳咳,如此想来,雷大人所言,尚有许多值得推敲!两任府尹,先后于同年殉职。案牍尚未交接,便被蛮兵焚烧殆尽。你那些据说、据查,不知从何而来?” 雷引气得脖颈青筋鼓荡,左臂微微颤抖,看起来就好像轻微中风一般。 他盯着林楚凡,胸口起伏不定,纶巾都有些气歪,此刻却来不及整理。 这和剧本写得不一样! 不是说好的?林楚凡亲自作证,将周羽绳之以法。当场给他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之后再散播他欺师灭祖的事实。怎么都翻扯到本官身上来了? 雷引愤怒却不敢动手,只骂道,“黄口小儿!休要胡言!要知道,你今日所言,是需记录在册的。彼时,碎冰城主是你父亲林凯。你若执意称周成之死为冤案,定会牵连你父亲在其中!” 林楚凡佯装不知,假意问道,“你是说,工部副侍郎,林凯么?他擅长出这种纰漏。去岁不是出了一件贪腐的案子,被请去刑部,喝了数十天茶水。如今这事儿,我感觉,你捅出去正好!副侍郎这职位,太高,不适合他养老。不若麻烦雷大人辛苦一趟,上一道奏折,参他一个御下不严,冤假错案频发的罪名?” 雷引威胁不成,反倒助长了对方声势,厉声喝道,“林楚凡!今日在场者甚众,你可要想好!我且问你,为何两任府尹之死,你都如此清晰。难不成你也牵连其中?” 林楚凡白眼一翻,骂道,“你这说的,不是屁话么?小爷我家就在碎冰城,我爹就是城主。若是连城里出了什么大事儿,都玩不明白,我还怎么混?你怕不是忘了,这御灵司主事的职位,是如何得来的吧?哪里的府尹都一样,该死怎么样都会死。” 这句话便开始难听了。 青禾再也忍不住,咯咯笑个不停。苍荷无奈,只能亲自上手,帮她止笑,连带着恢复雍容气度。 这话外之音,听懂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楚夕随意散了些淡淡的灵气,周围少说有七成之人,都已将楚凡,与那些府尹的死,勾连到了一处。 只是他玩的惊险,如今早已物是人非。碎冰城那两个,时过境迁;炽焰城这个,早已栽给孟今。 如今连衙门都改了,谁还会在意那些陈年旧事呢? 雷引自然也听懂了,眼看局势失控,只有闷声后退,“哼!既然如此,是雷某失察。公主殿下,王子殿下,下官告退!我与林凯,也算有些交情。想不到他竟生出如此不肖子。呜呼哀哉!说不得,老夫便要替他教训于你!” 你不是告退么?还带突然袭击的? 林楚凡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向后躲开。 他一路绕后,将在场宾客,都当成他的挡箭牌,嘴里还不住打岔,“雷引,你还要不要脸?说好的上奏章,弹劾我爹。你也好借此机会,被国主赏识重用。怎能翻脸不认人呢?虽然话有些难听,可这都是你教的!我劝你,趁国主尚未听闻,赶紧写些奏折,为自己辩护几句。别打,别打了!我中了毒,不能动灵气,你再放贱,我可要喊人了!” 楚夕早已同熊宝赶到,只是不好当众出手。 罗绮听到第一声叫喊,便身形一闪,来到近前。她双手银针交替射出,抵挡雷引单手水剑,勉强不落下风。 之后那些鬼话,都是不要脸的林楚凡,趴在地上,搂着罗绮的腿说的。弄得罗绮脸色绯红,好在有一层面纱遮挡,这才能坚持下来。 青禾越众而出,当先喝止雷引,“雷司御!今日的闹剧,已然够多。想必国主很有兴趣,听本宫为你美言几句。劝你还是趁早离去,免得最终无法收场。” 旁边的陈清霜,瞪着一双大眼睛,擎着钢枪,有些跃跃欲试。若是再有一人下场,合三人之力,未必不能诛杀此獠! 这姑娘不知为何,针对雷引的杀意很浓烈。强到楚凡都感应到了,更别提雷引。 他皂袍一摆,脱离战圈,回到御灵司众多捕快中间,怒视稍许,愤然退走。 雷引仍不甘心,半遮半掩揭发道,“姓林的,你不守规矩,好自为之吧!” 林楚凡做了个鬼脸,“我有罗绮,不必和你讲什么规矩。趁我心情不错,赶紧滚蛋!” 一群官差,如何气势汹汹前来,便如何畏畏缩缩退走。 罗绮好气又好笑,提着领子,将楚凡拽起,一把塞回座位。并夺过一只手臂,细细为他诊脉。 除却刚开始几下躲闪,林楚凡动用些许灵气之外,此后完全是依靠肢体的力量与灵活。 他竟然真的没有调动许多灵气!林楚凡能听话,开始调理身体,是罗绮最喜欢见到的。她忍不住抱着,使劲儿抱紧,不愿松手。 原本还想为某人庆功的青禾公主,见状也只好悻悻然退下。 她和陈清霜一起,为寒羽门之主加冕溢美之词。什么坚韧不屈,孝感天地,乱七八糟都往上招呼。 总之这一轮,是她们赢了。至于今后如何,且待明日分说。 更加高兴的是,她在‘人’前大出风头。虽然有楚凡一部分功劳,但是兄弟之间,就应该讲义气,分什么你我? 洛青禾想到这里,不由得回转头脸,偷偷瞄子曦。后者一如既往,银白面具遮盖之下,看不清他究竟什么表情。 在青禾的印象里,他最能吸引人的,是那一副不男不女的中性嗓音。她都快爱死了! 无人注意的角落,楚夕拍着熊宝,回到林飞身旁。 她接过书童亲手熬制的冷汤,递过一条手绢,聊做安慰。她也是最后时刻,才读懂楚凡的用意。 原本简单的坑杀一个冒牌货,便可以轻松解决的问题。如今却变成了,迂回平反。结果如何先不论,若是梁红叶所言不差,周羽不死,之后的踢馆行动,又该如何收场呢? 读心术下,鲜少有人能够遁形。那传信之人,便是梅府映雪。 写信者,今日也在场,只是不得已遮掩了身份容貌。正是名声不佳的梁红叶。 今日有洛云在场,于情于理,她都不愿意现身人前。又不愿失去这个,与林府重修旧好的机会。她便只能尴尬着前来。 也算是个痴情人吧。 第30章 以武会友也受伤 欢心庆祝一番,就该进入正席。 早有仆人小厮,重新整理的桌案,托盘流转各色佳肴,搭配一壶一壶的美酒,纷繁而至。 借着地主的关系,陈清霜也凑上了首席,与公主及两位王子,同桌共饮。 同坐一桌的,还有书斋代表,无悔当掌柜,红袖馆花魁,神谕教双星。 依着青禾的心性,楚夕也是有资格位列首席的。只是楚凡不喜她两位王兄,林姑娘乐得清静,便躲在一边,单独摆了一桌。 林飞与火苗也是入座的,这可乐坏了王鸣言,一个劲儿给火苗让菜。 林楚凡已然吃了大半个上午,这会儿哪还有胃口? 他随意浅尝了几筷子,就将重点,放在投喂熊宝。也不管它爱不爱吃,只要是他中意的,挨个夹到手中的小碟里,托着送到桌面以下。 熊宝便欢喜的舔了,再低头滋溜一口酒,『总算不虚此行!』 宴饮正酣时,忽然有一桌,人仰马翻,杯盘狼藉,碎落满地。 众人侧目望过去,乃是一提着单刀的汉子,劈开了桌椅。 那一圈围着的,也多是些江湖中人。衣服不考究还在其次,身上一点儿汤水都没溅到,若非早有默契,便是身手敏捷! 林楚凡轻叹一口气,八成这就是所谓的踢馆。 那汉子高喊一声,“在下劈山派胡大海,有幸前来观礼,恭贺周掌门之余,更想讨教几招。还请不吝赐教!” 他一个空翻,跳到大厅中间的空地上,扛着单刀,眼角上翻,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这是怎么说的呢?连个理由都没有,说打就打啊? 林楚凡心下好奇,不由转头去问罗绮。 玉人讲解道,“这劈山派,大小也算个江湖门派吧。大概是在城中有些营生,怕寒羽武馆抢了去。趁着人多,当众较量一番,也算试探一下彼此的斤两。这都是约定俗成的,没什么奇怪。说不定,待会儿还有城内的大小帮派,前来挑衅呢。” 林楚凡不解其意,“不过是开个授艺的武馆,能抢他们什么营生?至于这么喊打喊杀的?怎么感觉,这些普通武者,比修灵之人,还要喜欢争强斗狠?” 罗绮按着他额头的软肉说道,“傻瓜!看家护院,押镖送人,哪一样不是营生?你才见过多少江湖。这里的水,还深着呢!只是你的起点略高一些,引路人便是灵月级高手,往来交手的,多是修灵者。实际上,江湖各派里,普通人占大多数,修炼者是很少的。” 被罗绮教训几句,楚凡便不再多嘴,和众人一起,围观起两派之间的切磋。 寒羽门出战者,正是他们的副门主孟寒。 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人手持长棍,一人双手举刀,抡得劲风嗡嗡直响。舞了好一会儿,也没打到一处去。 林楚凡看得真切,那孟寒应该是下过苦功夫的,比之周羽适才表演之时,更添几分老辣。 或许孟寒之前用过斧头的缘故,总觉得他棍法里,劈砍的势头,比那胡大海的刀还要迅猛。 十几个虚招试探过后,胡大海率先按捺不住。他左劈右砍接连挡住几棍,脚随刀进,已然贴身。 孟寒见势不妙,将长棍绕在自己腰间,自左向右用力一旋,身子也紧贴棍身。 双方擦肩而过,胡大海腹部被砸了一棍;孟寒后背,遭刀柄一击。二人各自有些损伤,踉跄着后撤几步,抱拳行礼,便算做过一场。 围观之人,也不乏褒奖之词,听着很像互相吹捧。 林楚凡这才有些明白,所谓的踢馆,不过是一种以武会友,未必分生死。大概是他先入为主,总觉得动手就要伤及性命,罪过,罪过! 胡大海刚笑呵呵的退下,不知从何处,又窜出一使双刀的中年妇人。 她自称鸳鸯刀徐继春,什么帮派名字,楚凡没大听清楚。来意毋庸置疑,应该是与之前的大海差不多。 不待周羽反应,陈清霜瞪着大眼睛,钢枪一挺,下场接过。 看得楚凡牙酸,主要是这姑娘太冲,枪头几乎不离刀刃。她又占着长兵器的优势,哐哐一阵打铁声,难听死了! 徐大婶仗着经验丰富,接连几个贴地翻滚,扰乱了对方的枪法节奏。她趁机近身,割了一节陈清霜香囊上的流苏,便算点到即止。 陈清霜倒也干脆,爽快认输,一场完结。 她倒是挺讲规矩,从头到尾都没动用灵气。这好像,还是楚凡第一次见到,修灵之人输给普通武者。 他心里有些吃惊,细细想来,又觉得合情合理。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不觉,养成了这个习惯。 既有灵气加持,许多时候,不再过于追求招式套路的精妙。更多的,是灵力强度,巫术威力的计较。 就好像书中总写的,‘一力破万法’。 虽然有些偏颇,但的确实用。楚凡身边众人里,大概只有无梦,兼顾剑法与灵气。即便不用灵力加持,无梦一剑,也不是好相与的。 眼看众人兴致高昂,这比斗,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寒羽门能拿得出的高手,算上自己,也才三个半。这样下去可不行。 林楚凡偷偷给林飞传个信,让他过去,请了陈清霜过来一叙。料想有先前‘作伪证’的人情在,不至于被拒绝。 林楚凡提议道,“你去和他们建议一下。这么多人,挨个打过去,即便是点到为止,也会把你们累死的。不如到院里,分开几个场地,喜欢打架的,都上去耍一番。等他们打得累了,也就顾不上你的周门主了。” 清霜一听,大眼睛瞪溜圆,看着楚凡的目光,瞬间变得友善了许多。 她赶紧着手去筹备此事,能早一些,便给寒羽门减少些压力。也不知道,为何她一个尚书的孙女,对此事如此上心? 罗绮看了几场,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儿,一点儿也不像踢馆该有的程度。 她好奇问道,“你怎的如此好心?想了巧妙的法子,却传给陈姑娘,让她拿去献殷勤。” 林楚凡摇头,“我是觉得,这种小打小闹,不适合实战。看了有些启发,却无多大意义。与其在这耗着,夜长梦多。不如早些回府,准备一下,今晚求见母亲。你不也想问问看,和亲之事,她是如何想法么?” 果然,这事儿才是罗绮的心病。 听闻可以求见楚氏,她恨不得亲自去帮忙,组织几百人分成七八个团体,各自切磋比斗。 她和楚凡一样,只盼着这场立派盛宴,早些收场。 想法总是好的,现实往往却不如人意。 “轰隆……” 一阵持续的震荡炸响。 适才,楚夕与天心二人谈心的枯井周围。那处百丈左右的地面,开始起伏动荡,隐隐还有些幽深的裂口,时隐时现。 这下打乱了宅院中的盛会。不论是分到哪一个圈子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心,来到事发地点,围成一圈,翘首以待。 少数有资格落座的贵宾气定神闲,例如天心,还有林楚夕。 前者是真的不以为意。后者偷偷看着天心,实在想不通,她如何做到置若罔闻的。 终于,一番挣扎与慌乱过后,枯井口内,爬出两个泥人,吓了众人一跳。 两个泥人,与真人大小仿佛,爬上来之后,也不说清理周身泥水,也不想着清洗自己。 就那么直愣愣的杵着,一左一右,面对着井口发呆。 不一会儿,一个更小的泥球,自那个不规则的破口处,翻着滚了上来。落地碎开,流淌一地泥浆,里面钻出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来。 那孩子破口大骂,“呸呸……天心!你给我出来!准是你干的好事。我在底下玩泥巴玩得正开心,你兜头就是一颗大火球。怎么?上次输给我不服气,就下手偷袭?” “不知所谓。”淡淡的一句话,轻轻飘过大厅,传入宅院。 声音分明很轻,却令在场每一人,都清楚的听到,很是神奇。 林楚凡早就知道她的本事,如今看着那个泥猴,大概知道他是谁。没想到今天这种场合,也能把他召来。 罗绮对她了解不深,闻声心里一惊,忍不住扭头向一边望去。 那边的女子,正往面纱之下,送入一杯酒水,很是云淡风轻。似乎这种借助灵气震荡传声,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那你猴子不依不饶,“你少装蒜!我一闻就知道,那火是你放的!” 他一边控诉,一边用双手胡乱甩下周身的泥水,不一会儿,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儿。 听着他奶声奶气的怒吼,再看着他这张俏脸,众人哄然而笑。更有甚者,还忍不住调笑几句。 真当他是个孩子了! 青禾已经认出那人,只是有些舍不得子曦,便也装作淡然的模样,端正的坐在桌边。她只出一双眼睛看戏,出一双耳朵听声。 天心戏谑道,“火是我随意扔的。位置嘛,是那个小姑娘选的。” 也不见她抬头,更不见她伸手,稀奇的是,泥童子竟然知道她所指为谁。 泥童子领着两个泥人,怒气冲冲向着厅堂进发。一阵稀泥搅动的声音,两只泥人不用迈步,就已经贴着地滑到了人群边上,一左一右伸手,开路之意。 众人这才惊觉,二者根本不是活人,惊惧之余,纷纷退却好远。 有些见识深远的,正在与身旁的朋友,交头接耳,分享自己的见闻。嗡嗡乱响的声音,竟盖过了泥水的滚动声。 不是吧?看着你也不像是个怕事儿的,怎么如此没担当? 分明是与楚夕一道出去的,这会儿如此说法,分明想把事情,都推到楚夕身上。 林楚凡有些牙疼,皱着眉头,看了两女一眼。各自都很淡定,仿佛泥童子寻仇,并不是什么大事。 不论如何,楚凡不能把楚夕丢给这个家伙。泥童子看着年纪不大,一身修为却是不弱。再加上他喜怒无常的性子,谁知道会不会像上次一样,一言不合就动手呢? 林楚凡松开握着罗绮的手,长身而起,迎着泥人而上,在大厅门外,将他们拦住。 楚凡尽量笑出友善的样子,“泥童子,别来无恙啊?” 见有人拦路,两个泥人是愤怒的。它们高举的手臂正待砸下,却被身后的主人制止。 那孩童奇怪问道,“都脏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我?” 楚凡却不以为意,“哪里脏?你本就叫泥童子,沾染些泥水,再正常不过。今天怎么想起到这边玩耍的?” 那孩子苦大仇深一叹,“唉……我在城里待着无聊,就想着钻到底下,弄些泥巴玩耍。谁知道摸到此处,遇到……嗯?关你什么事儿?别挡着我寻找仇人,竟敢指使天心烧……” “谁指使天心纵火了!你玩泥巴,竟然挖到别人家枯井里,你还有理了?” 一声清脆的质问,从楚凡虚胖的身子后面传来。 泥猴扭头一看,眨巴两下眼睛,一下子笑了出来,“哎?我说谁这么大胆子,竟敢烧我。这就不奇怪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他说完也不管两个忠心耿耿的泥人,撒开两只小短腿,蹭蹭几步就窜回了枯井口。 泥童子贴地一滚,滴溜溜就钻了进去。四周地面一阵耸动,裂痕纷纷闭合,起伏也重归平整,就连井口,都被填平。 若非周围一地软泥,谁都想不到,那处之前,还是一处枯井。 小姑娘一句话,一露面,就将一个奇怪的孩子吓跑。 众人很是惊异,忍不住偷偷瞄着林楚夕。能将一个修灵者吓跑,这姑娘肯定不简单。就连楚凡都没想到,妹妹的面子,远比自己还大。 同样没想到的,还有那两个泥人,大概是太过于吃惊,已然石化。有好奇之人,上前轻轻捅了一下,哗啦之间,破碎满地,只是普通的泥土。 一场闹剧,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不论是主人,还是来观礼的宾客,都很诧异,似乎难以接受这种虎头蛇尾的现实。 好在有人记得正事儿。 楚凡正转过身来,打量着自己的妹妹。余光看到三王子那桌,有人比划了几个奇怪的手势。 吵嚷的人群,便逐渐安静下来。谈论的内容,也从适才昙花一现的泥童子,转回武功切磋之上来。 这令楚凡很不舒服,不知这里,有多少人,是他安排进来的。 众人重新回归座位,看着七八个战圈,交锋之声再起。 “他不是怕我,”楚夕搂着熊宝,抢夺它的酒壶,开心之余,对身边的人解释着,“上次,帮你买断黑市的悬红,砸了不少金票子,是委托给泥童子办理的。大概是节省不少,他不想退钱,这才灰溜溜躲开的。” 这事儿,楚凡已听过三个版本,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青禾叽叽喳喳,最先沉不住气;相比之下,林飞还算客观;只有楚夕,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竟还隐瞒了宴饮险些被刺的事儿。 此刻也不适合深究,楚凡便听之任之。他挽着罗绮的手,继续考虑,夜里拜见母亲的一些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厅外骤然响起一阵惊呼。 夹杂着一些争吵之声,“你这人,不讲江湖规矩!周门主不通灵气,你怎能下如此黑手?” 洛云那一桌,正对着大门口,也是最佳观景位置。场地之中发生什么事儿,那里都会最先知道。 听这声音,便是陈清霜,扯着嗓子叫骂着。 听着‘灵气’、‘黑手’、‘周门主’,楚凡微微皱眉,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普通人之间,再怎么切磋,受些伤都不会太严重。如是修灵之人,对普通人下手,生死不过瞬息的事情。 林楚凡暗自叹口气,挽着罗绮一道走出厅堂。这事儿他不得不过问,否则,之前公然违抗雷引那场戏,算是白唱了。 只是他心里有些矛盾。既盼着这位周门主,重伤不治,最好当场身死;又觉得有些残忍,还是希望她好好活着,哪怕只是个假的。 七个战圈已然停下比斗,再一次围成一个大圈。 场地中心处,陈清霜跪坐在地,单手举枪,斜向前指着一人。她怀里抱着周羽,周羽抱着那根破冰棍。 周门主白皙的面色,更显惨淡,与陈清霜愈发阴沉乌黑的面色,相互映衬着。 周羽胸前被切开两道口子,正汩汩流着血,仔细看去,应该是一道伤口。关键处不知因何而断,这才被分成两道。 林楚凡扫了眼破冰棍,其上正有一道明显的划痕。若非格了这么一下,周羽身上的伤口,恐怕还要深些。即便不说断成两截,开膛破肚,恐怕难免。 孟寒也从人群之外,冲了进来。他掏出一瓶伤药,便洒在创口处。结果并没什么用途,血水只是凝住一会儿,很快又再次流淌出来。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孟寒转身跪行几步,来到楚凡身前。他血糊糊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衫下摆。 这一幕是事先安排好的?还是临场发挥呢?不论哪一种,都有些不顾忌周羽。 唯恐这位大叔,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林楚凡赶紧推了罗绮一把。 后者嗔怪着瞪他一眼,却没有反驳。 罗绮静静来到血水流淌之地,伸出两根洁白的手指,上下按压一通。 或许是心中有数,她暗暗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平时用的暗器,沿着伤口两侧,简要插了几根。 立马便有了止血的征兆。 罗绮解释道,“创口被灵力充斥,不容易愈合。针灸之法,虽能减缓失血,毕竟不能持久。解铃还须系铃人。” 眼见伤口血流减少,陈、孟二人尚未来得及高兴,便听到这么一句。他们纷纷转头,对着那人怒目而视。 也是此时,楚凡与罗绮,才开始正眼瞧他。 来人倒也有些胆色,重伤了一门之主,竟也不逃跑。 他提着滴血的长剑,挺拔在场地对面。一头长短不一的乱发,随意披散着,遮挡了大部分脸面,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 看这身形,至少也有孟寒那么高,该是个男子。却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下如此重手。若说他没有什么目的,恐怕很难取信于人。 林楚凡适时开口道,“就这点儿伤口,还用什么铃人。熊宝!” 随着楚凡平静的口吻,身后传来一声不情不愿的呜咽之声。 随着这声落下,一股寒气,贴着地面袭来。寒风吹到周羽身前,化作一层冰霜,将伤口紧紧冻住。 这种止血的方法,几年前,他们就经常用的。 第31章 止戈为武 一只毛色雪白的冰熊,叼着一只不小的酒坛子,背上驮着一个刘海整齐的小姑娘,缓缓挤开人群,凑到前排来。 冰熊斜着眼睛,来回瞄了一遍场中几个人的神色,哐当一声,将酒坛子扔在罗绮的脚边。它也顺势趴了下去,滋溜滋溜喝起酒来。 见此情景,熊背之上的楚夕,抿嘴一笑。这家伙,还知道讨好。 罗绮闻声,回头看了看,一边摸着薄薄的一层冰霜,另一只手回探,揉了揉熊宝的大头。 她似是对这种,简单粗暴的止血方法,很是满意。 不论那些充斥在伤口周围的灵气,究竟是何种属性,又是何人所施展,统统被寒冰灵气镇压,取而代之。 如此这般之后,只要熊宝有意散去灵气,伤口自然可以进行普通诊治。 寒凉透体,伤重昏迷的周羽,慢慢睁开眼来。 她迷茫着,看了看周身三人,又抬眼见到场地中的二位,唇齿开合,却未说出什么声音。 罗绮赶忙制止了她,伤重失血,正该休养精神。连同陈清霜与孟寒二人,将她缓缓抬着,移到场地边缘,距离厅口也不算远。 眼见血流不止的伤口,被这一人一熊,几根银针,一口寒气,便收拾停当。 又是一阵嗡嗡声。 纷纷传递着,这女子是何许人也,医术精湛如斯;那冰熊惫懒,贪杯云云。 林楚凡掏了掏耳朵,有些不耐烦。他看到周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也暗暗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那个伤人的剑客。 林楚凡上前喝问,“你,什么来路?比武切磋,用得着下此重手么?” 那男子,碎发之下的嘴角,轻蔑勾起。手腕扭动,耍了三两个剑花,便剑锋上的红色液体,以灵气震落在地。 红色星星点点坠落,如同顽童喷过的口水,留下的湿痕。 碎发剑客不屑道,“江湖散人,并无来路。既是以武会友,就当全力以赴。方不辜负她一门之主的身份。” “呵!”林楚凡被他气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家师故去,寒羽门就没人了?我陪你玩玩如何?熊宝,冰棍。” 楚凡向后一伸右手,五指弯曲,似是握着某根棍子。 冰熊此时,正品着酒水,只出了一双耳朵听个热闹,却忽然又被点名。 它吓了一跳,赶紧扭头,看向一旁的罗绮。 后者也很无奈,看着熊宝的大眼睛,微微皱眉,却还是缓缓点了点头。虽然他身体不适,不宜动灵力与人拼斗,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让他太失颜面。 却在此时,休息片刻的周羽,仿佛恢复了些许力气。她单手托着破冰棍,缓缓摩擦几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林楚凡扭过头来,看着这个大难未死的冒牌师姐,心里也是有些感慨。 他安慰道,“师姐勿忧。师父用过的兵器,既然交还了你,自然就是你的。小弟另有他用。” 就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冰熊恰在他说完话时,打了个酒嗝。 一阵凉气吹过,冰晶长棍于雾气中缓缓现形。若不是轮廓微微闪些光泽,根本看不出这是一根冰棍,更像是一股笔直的水流,清澈透明。 剑客嘲讽道,“虚张声势!可准备好受死了?你这冰棍,虚有其表,若真到了交手之际,还不如先前那根生铁,尚能接我一剑。” 林楚凡没空理他,单手持棍,另手正忙着将衣服下摆收起,卷到腰际,塞入腰带勒紧。 待到他双手持棍时,这招式更加标准,简直和秘籍之中所录,一模一样。 寒羽门新收一众弟子,看了暗暗称奇。更有甚者,已然发现,他们练得不像,分明是少了一身肥肉的缘故。 剑客见他原地耍起棍法套路,略一皱眉,微不可察地向人群之中瞥一眼,似乎得到了什么肯定。 剑客后脚猛蹬,一剑当胸刺来。 楚凡看似耍宝,实则一直留意对方,见他终于动手,也算放下心来。虽然不怕他的铁剑,却也不愿耗费太多灵力。万一再令身体恶化,少不了罗绮的唠叨和埋怨。何苦来哉? 林楚凡心以逸待劳,对方却不给这个机会。 这一剑来势迅捷,寒光凛冽。单以威力论,比之先前,割开周羽前身的那一剑,更加凌厉几分。 呼吸之际,剑尖儿已到了身前三尺。楚凡前后手交替,改守为攻,半路又将冰棍横架在身前,向上用力,正拦住铁剑的来路。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冰棍掉下阵阵碎末,铁剑也划到剑柄处。剑锋被架在楚凡头顶,斜上扬起,什么也没刺到。 剑客也不慌忙,沉腰耸肩,后手叠加在右手之上,双手用力下劈。这一下若是砍到实处,即便不能切断骨头,也能砍个皮开肉绽来。 林楚凡被吓了一跳! 这人真不讲武德,众目睽睽之下,比武还下狠手。 楚凡不想硬接这一下,胡乱扭了一把棍子,却被铁剑咔嚓一声,从割裂处截断。 众人纷纷嘘声!听他说得庄重,结果这冰棍不堪一击。 林楚凡索性扔下冰晶,低头向前冲去,赶在铁剑下落之前,捂住了对方的手腕。 这一招似乎得了熊宝真传。 他扭头就是一口,咬得剑客吃痛,嘶嘶抽气的同时,铁剑也被迫脱手坠地。当啷作响。 人群之中,又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似是担忧打扰了比斗,刚一出口,便各自压低声音。 熊宝被这一口,呛到了喉咙,粗着嗓子,咳嗽不止。 『这不是我的绝技么?楚凡何时偷学了去?这一口咬得,颇得我四分真传,可惜没有我的尖牙,否则还能平添三成威力……』 它刚想到此处,头顶挨了一记粉拳。 铁剑坠地,楚凡回腿就是一扫,踢得远远的。 这便从兵刃比斗,降级成为贴身肉搏。 林楚凡也没仔细学过什么近身手段,此前练过些许,也都是强身健体而已,并不适合实战。 然而,这却不影响他的发挥。 或许是熊宝接连咳嗽,给他提了个醒儿。他顺势松口,跌入对方怀中。一手偷袭腋下,一手环抱腰身。 那双短腿也不老实,左脚勉强支撑在地,右脚已经勾到对方腿上,使劲儿踢人家腿弯。 场边的楚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青禾与罗绮不解其意,闻声扭头看来,却没有得到林姑娘的解释。 熊宝也看明白了,『这分明是把对方当成本熊来打。身高上也算适合,只是人腿比我的腿,长了不少,腿弯也高,这踹着能舒服么?』 或许是为了给熊宝解惑,也许是尚未从手腕被咬的惊吓之中回过神来。那剑客失了手中长剑,竟真的被楚凡连踢带踹的弄倒在地。 伴着人群之中呼和叫好之声,二人成了滚地葫芦,来回翻转,不时传来砰砰的击打声。 任谁也想不到,一场鲜血奠基的棍剑较量,最终演变为地痞流氓打架。看热闹得才不管事大事小,只要有人打,他们就敢看。 来回滚了几圈,青石地板已经被他二人锤得碎裂不少,渐渐也起了些尘土,飞扬肆虐着。 楚凡身量不高,虽然肉多,却不敌对方长手长脚,接连吃了几下重的。 他心中恼怒,恶向胆边生,右手高举过头,斜向上……已经不能算是上,他俩在地上滚着呢。 总之,林楚凡薅住了对方的一缕头发。唯恐发丝滑落,他还特意绕了一圈,右手握拳,狠狠拽住。 得了这个优势,楚凡左手便也不再防护,闭着眼睛胡乱向对方身上招呼。 果然,还没打几下子,对方也不再管这只左手。剑客双手抱头,使劲儿去掰扯那只,缠绕了不少头发的拳头。 一招制敌,占据优势,林楚凡乘胜追击。 趁着对方双手回防头发之时,左手连连狠掏对方腋下与肋稍,直打得自己左臂发酸,才慢慢收敛些。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剩下的几招施展开来。忽然一阵灵气涌动,剑客动了灵力,震得他前半身猛一阵刺痛。 这混蛋,此时也不忘记下暗手。林楚凡不再犹豫,抬腿就是一击撩阴。 这次,剑客说什么也忍不住了。 他嗷嗷叫着,分出一只手来,捂住小腹,翻滚速度比之前更甚了几分。 连带着,楚凡也被他绕得头晕脑胀,后脑还不停在青砖之上磕碰几下,晕乎乎的疼。 这怎么能行?如此狼狈,即便赢了,也不光彩。 林楚凡趁着剑客单手捂肚子的空档,左手掐着剑客后脑,扭身来到他背后,右手扯着头发,顺便锁喉。 左手闲着无事,向另外一侧腋下与肋稍连连招呼。心里还合计着,要不要给他来几下开山掌,练成之后,还没怎么在人身上用过呢。 没过多久,那剑客便老实安分下来。 他依旧捂着小腹,护着头发,却不敢再翻滚。那一张老脸,憋得通红,鼻腔之中吭哧几声,也不知是在骂人,还是想求饶。 林楚凡并没有放松的意思,骑在他身上,依旧扯发锁喉。 他左手在侧面上下摸索,想找个合适的位置,试试开山掌的威力。却又担心,被罗绮看出端倪,就这样僵持住。 围观之人看着,却是有些不自在。 流氓互殴,虽然有些意思,却也不是没见过。只是,你打赢了却不起身,反而骑在人家身上,上下其手,摸来摸去。实在是…… “有辱斯文!真是不堪入目!” “奸诈狡猾!竟然出手偷袭!” “扯发撩阴,真是卑鄙无耻,下流不堪……” 嗡嗡乱叫的人群,将楚凡做试验的心思打破了。 听着这些犬吠之声,他有些愤怒。 林楚凡深吸了几口浊气,全是灰尘与泥土味儿。心口竟还有些发紧,隐隐透着丝丝疼痛。莫生气,莫生气…… 楚凡暗自念叨几句,骑着剑客,缓缓向前挪动几步,左手捡起地上的半截冰棍。 他环视人群,挨个指了一圈,“都给老子闭嘴!谁有屁,下场来放!” 一个灰头土脸的胖子,骑在一个更加灰头土脸的人身上,拿着半截棍棒,指着一群人喊叫,的确震慑了一部分人。 却总有些正义之声,不畏艰难,勇敢执着,发出自己的声音。 只见一身着书生袍的男子,舞动一柄纸扇,缓步分开人群,来到场地边缘。 书生指着楚凡大骂,“说的就是你,有辱斯文!穿文士素服,竟与人当众比武,也还罢了。却用如此下作手段,暗算于人,算什么英雄?” 林楚凡被他骂懵了! 他歪着脑袋,使劲儿看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人是谁。只好问道,“我认识你么?” 书生十分不屑,“似你这等斯文败类,邢某不耻与你相识!” 林楚凡肉脸一横,“不认识我,你出来叫唤什么!林飞,捉住他,掌嘴!” 那边守在楚夕身后的书童,听了这句,猫着腰猛地窜出。 书童单手捉住邢某指着楚凡的那只手臂,只反向一绕,咔咔几声,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来到了背后。 还不等他叫出声,早有一茶杯盖塞入嘴里。 砰砰两脚,踢在邢某膝盖处,使之被迫下跪。他嘴里呜呜着,还不忘将折扇收拢,插回腰间。这才想起,用这只空手,取出半个茶杯盖来。 本以为足够折辱,却不料后腰被人,用膝盖猛顶了一下。邢某疼痛之间,仰头痛叫,另半只杯盖,终于吐了出来。 “啊……大胆林楚凡!你竟敢纵奴行凶!你可知……啪啪……我是何人?……啪啪……吾乃出岫……啪啪……你能不能别打了?疼啊!让我把话说完!” 书童摇头道,“少爷说掌嘴,没说停。你再出声,我只会打得更狠些。” 啪!啪! 林飞抽得痛快,每次出手,必然左右均匀。他的一双小手打的通红,末尾二指隐隐滴落些红色液体。 细看之下,那书生发髻散乱,仰脸朝天,脸颊红肿,嘴角也沾染不少红色汁液。 众人终于不再出声。厅内王子公主俱在,这人竟真敢指使家奴行凶,若非愚蠢至极,便是心里有底。 貌似不太好惹。 忽然一声中性发磁的嗓音,透过人群,缓缓散而来,“呵!林楚凡,想不到回城之后,你比城外,更加嚣张跋扈了些。” 听到此声,众人纷纷皱眉。 罗绮微微咬牙,取出数根蓝绿不一的银针,捏在手里。 熊宝也不再饮酒,扭头看向那桌高贵的席面,咧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来。 『如今在城内,天心、罗绮都在,楚凡、楚夕齐出,若是惹急了,说不准无梦都会来。这小子还敢叫嚣,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想起之前,吃了他不少净化之光的苦头,熊宝巴不得这家伙,一言不合就下场,好借机收拾一番。 林楚凡吐了一口嘴里的泥沙,“子曦啊,你也有屁?下场来放啊!” 有什么样的灵宠,就有什么样的契主。这句话反过来,似乎也能成立。 楚凡扫了一眼罗绮手里的针,顿时心慌减弱不少。回想起这是在城内,他总不能明着动手杀我,那还怕什么? 林楚凡咧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牙,对着大厅正门笑得开怀。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文雅。 青禾听了,微微皱眉,使劲儿瞪了楚凡一眼,却也没说什么。思及起初,楚凡的确说过那样的话。 “一群蠢货!” 不知想到了何处,林楚凡拎着半截冰棍,将围观众人都骂了进去。 他的情绪莫名激动,“寒羽门弟子,出列听讲!老子是你们门主的师弟,今日在此,借着这个半死不活的东西,给你们上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 林楚凡松开拉扯头发的右手,那剑客早已被他锁喉憋气,搞得昏死过去。 楚凡扯着剑客衣领,胡乱提起,自己也好站起身来。 周围人群一阵骚动,隐隐露出一群青衣短打的弟子,人手一根木棍,队列还算整齐。 都知道门主重伤,此人才出手。此时扬言授课,不论是出于门派脸面,还是感激他援助之情,都只能陪他演下去。 林楚凡大放厥词,“拜师学武,所为何来?陶冶情操?强身健体?都是鬼扯!何为武?文书曾言,止戈为武。那又该如何止戈呢?放下兵器,你不打我,我也不打你。这可能么?在我看来,止戈二字,意为打到对方拿不起刀来。这样便不会伤到自身,如此便是习武的目的。乃是为了自保,保护自己,保护你们的门主,保护身边的人。” 林楚凡一边说着,一边提着昏迷剑客,缓缓转身。 他左手将冰棍丢在地上,轻轻按压心口处,不知又是何种情绪诱导,总有些收束紧涩之感。 一群人被他唬得直愣神儿,这止戈为武的解读,还是地痞流氓打架?一点儿也不高雅,甚至根本不高深精妙,实在是有碍视听。 许多人忍不住摇头叹息。 林楚凡却是意犹未尽,“既然要打到他拿不起刀,那就要无所不用其极!不论是薅头发,插眼睛,踢裤裆……只要能制敌,就是好招。棍法秘籍,只是修炼的样板,真正对敌之时,切不可拘泥于招式和套路。” 林楚凡活动一下脖颈,继续说道,“我手下提着这个,就是一个反例。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与人比斗,讲求什么高手风范,任侠气度,会是怎样下场。” 林楚凡说着,看了一眼那边,躺在陈清霜怀里的周羽。 他左手搓出剑指,嚯嚯两声,在剑客尺胸腹,划开两道交叉对称的伤口。 伤口深约寸许,向外翻开,汩汩汁水,喷薄而出。 这一下又惊了不少人物。 最惊讶的,当然还是那剑客自己。或许不是吃惊,而是吃痛。 “啊!啊……” 两声惨叫,疼醒的剑客刚好低着头,看到了自己身前,狰狞恐怖的创口。 比之他剑斩周羽的那一下,深了几分,长了四倍。 毕竟是交叉两道,而且他是个男子,胸腹更宽广,也就给了林楚凡,更多的发挥空间。 不等他进一步惨叫,楚凡一拳捶到他后脑,将其击晕。“两处外伤,至于嚎出这副惨声么?就这点儿灵气修为,也敢替人装刺儿头?还不如我家书童……” 他嘀咕几句,便将那人肚皮朝上,丢在场地中央。 给寒羽门弟子演示也还罢了,主要是警示一些人,不要太过分,否则后果,可能很严重。 林楚凡也有些不清不楚,事情怎么就弄成如今这样? 若是最开始,顺着陈永老头的意思,将周羽坑杀……罢了,终究心里过意不去,哪怕这只是个假的。 第32章 神倦之人 忽然,一阵奇怪的声调,吟唱出两句抑扬顿挫的词句。 “上天有好生之德!天神慈爱,光辉普照人间!” 众人忍不住侧目而视,这声音仿若来自九天之上,空灵渺远。 却又带着几分生人气息,扑面而来,渐觉几分微弱的暖意。 这不是错觉! 林楚凡寻声望去.子曦不知何时,从那宽敞的白袍之下,取出了古意盎然的旧书。 古书此刻早已翻开,正摊放在他膝盖之上。子曦左手按着书册,右手高举,托着一团乳白色的光团。 他的身旁,另有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晕,从那一团之中,层层叠叠,缓缓散开。 光晕一扫而过。众人顿觉得周身温暖,神清气爽。 更加神奇的是,周羽覆盖薄冰的前身,被那乳白色的淡光扫过,竟然冰雪消融,伤口愈合。 她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眨巴着眼睛,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真的不再有血水渗出。 罗绮见状,没说什么。她随手一拂,取下封住血脉的银针,还不忘帮她拉扯几下破损的衣衫,勉强遮住染血的肌肤。 围观众人被这一手神迹震撼当场,其中以洛青禾为最。 或许是她距离最近,亦或是她喜欢子曦的声音。青禾此刻,竟学着天心的样子,十指交叉结在胸口处,沐着光晕,瞑目沉思状。 楚凡看了,只觉得一阵牙痛。他也发觉,青禾身后不远处,江济海等人,对此不置可否。 楚凡不知为何,总觉得泠杳等人,对子曦此举此并不认同。细细想来,却也合理。毕竟他们都是七派传人,彼此之间有些纷争,再正常不过。 这本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周羽的伤势,经过这白光胡乱一扫,得以痊愈。 人群之中,驮着楚夕的某熊,看着子曦的银白色面具,露出羡慕的神色。 这想法被身上的熊骑士得知,好笑地轻轻捶了几下它的大头。 此法经过天心演练,已经传给了林楚凡,只是没子曦这么堂皇大气,效果是相似的。 然而,楚凡传授熊宝的时候,不知是何缘故,并未如愿。就连无往不利的瞳孔结印之法,都未能成功。它便只剩下羡慕。 奈何,世事往往不如人意。 周羽伤势痊愈的同时,被林楚凡开膛破肚的家伙,也得到了白光的照拂,竟有渐渐愈合的伤口。 不一会儿,那剑客竟然还传来了轻微的呻吟之声。 或许是伤口生长引发的瘙痒,或许是白光照射在他脸上很舒服,总是轻微的呻吟,如同做了美梦一般,听得楚凡微微冒火。 林楚凡有心再给他几下,手指刚伸出,转而想到,自己不宜动用灵气,还有罗绮在旁边监督呢! 他抬脚在那人肩头轻踹了几脚,信步走到长剑坠地之处。 林楚凡拾起长剑,胡乱耍了几式不刀不剑的招法,返回剑客身旁,瞄着先前裂开的缝隙,用剑尖戳了又戳。 嗤嗤两声! 刚被白光治愈的伤口,立即又被划开。 剑客又添新伤,装晕装睡都不可能,嗷嗷叫着开始挣扎。 林楚凡脚踩在他脖子上,正用他的衣衫擦拭剑上的血迹。原本,被白光波及,脸颊恢复如常的邢某,见此情景,赶紧将腹诽许久的言辞,就着唾沫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本已合拢的古书,又被子曦重新翻开。那渐渐淡化的白光,也再一次闪耀起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范围明显缩小许多,且变得很有针对性,集中投注在场中的二人。 想来也是,先前大范围普照开来,伤势轻微的都已痊愈,个别重伤,也都缓解了不少,此时再照,也显得缀余。 随着白光降临,剑客的哀嚎,渐渐收声,胸腹的伤口,缓缓结痂愈合。许是有些麻痒,他忍不住伸手抠挖,细碎血块掉落,露出底下粉嫩的新皮。 磁性的声音适时响起,“这场比试,尽管有些无耻,却也算你胜利。又何苦为难他?” 划完这两剑,楚凡有意退场,就连踩踏那人咽喉的鞋底,都松缓几分力气。 听闻子曦此言,林楚凡又重重踩了回去。 那擦拭一新的长剑,随着嚯嚯之声,又染上了红色。当然少不了哀嚎的惨叫。 这次划完,林楚凡也不抬手,拿剑做拐,杵在剑客胸前。大概是戳到了肋骨,否则还不穿胸而过? 林楚凡歪着头,斜着眼,看着此间最尊贵的那一桌席面,也不说话。 这两人是杠上了? 许多不明所以之人,抱着看戏不嫌溅血的心思,戏谑的绕着二人来回扫视。 相比之下,子曦得光辉加持,更显出尘气质。尤其是先前比斗之中,受过些伤的,刚被他治好,当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林楚凡,显然是卑鄙无耻之徒,现在又加了一条得理不饶人。 果然不负众望,在子曦的照拂下,那剑客的伤口再一次痊愈。 令楚凡没想到的是,这白光竟如此霸道!那一截未曾抽出的剑尖,就那么长在血肉之中! 幸好不是断裂的,否则若想取出,还不得重新割开? 楚凡抬手,那剑竟不为所动。他持续用力,终于拔出铁剑,还带着几丝血肉,看得林楚凡一阵恶心。 那剑客一声惨叫! 他还未曾细察,怎么胸前多了一截硬物,就被这一下生撕伤得不轻。 剑客脖颈被制,无法亲眼目睹,却也不想坐以待毙。他连忙举起手臂,挣扎着,撕扯起这根压制在脖子上的腿筋。 楚凡被他闹得烦躁,随手两剑,劈砍在那一双不老实的手臂。 红色的花瓣溅射而出,本就破烂的衣衫,又添了两处破口。好在这两剑没用什么灵气,只是切开了双臂的血肉,未曾断掉手骨。 两人如同协商好了一样。 这边两剑嗖嗖砍过,那边白光猛一闪烁。 剑客的哀嚎才到一半,就被手臂愈合的酥麻打断。再加上楚凡恼他挣扎,鞋底加重几分力道。不伦不类的呜咽声,从剑客口缝中哼唧而出。 好不容易砍出的伤,眨眼之间,又被那厮治好! 林楚凡只觉得怒火噌噌上涌,根本压抑不住。 他一方面心里劝自己,不该如此激荡情绪;另一方面,看那子曦冷然得意的神情,顿觉十分不爽。 林楚凡反手将剑客胸腹,交叉划破两条既长又深的创口。三两个呼吸之间,又渐渐愈合。 如此这般,算是彻底宣战。 楚凡反复写出‘乂’字,子曦用白光反复抹去。 众人看得开心,开始三五成群,燃起八卦之魂,传送些小道消息,都是围绕着这两位的。 那剑客也仿佛认命,哼哼唧唧,闭着眼睛。他手脚如同死人一样,散落在四周,偶尔随着剑锋抽搐一番。再也不做什么挣扎反抗的举动。 林楚凡怒火难以抑制,下手越来越重。 起初还只是划破血肉,到后来,已然见骨。偶尔还有几下,甚至划开了腹腔,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内脏。 好在子曦持久,连续不断释放这治愈肢体的白光,才让那倒霉之人,苟活了下来。 也不知抡着长剑,砍了多久。 林楚凡的身体,渐渐颤抖起来。最明显的就是,剑尖下落,已然失了章法。一会儿写个‘入’字,一会儿又是‘人’字,时深时浅,难以捉摸。 而且他此刻,眼中也没了别人。他盯着那剑客赤裸鲜红的上身,就是一顿乱剑。就好像那人身里,藏着几万金币,切开就能拿到一样。 最先发觉有异的,是林楚夕。 只不过,她也是从熊宝的观察思考之中,读出来的。 渐渐的,罗绮也发觉情况不对。她扔下周羽几人,回到楚夕身旁,蹲身与熊宝嘀咕几句,却没得到明确的解答,不由得有些心焦。 忽一声暴喝传来,“你们如此较劲,不如杀了那无关之人,直接下场,岂非更加爽利?” 话音未落,便有一只通红炙热的火球,扭动着飞向场内二人。 火球恍恍惚惚,飘来飘去,也不知究竟是想打谁。 站在第一排的观众,都感到脸上一阵温暖,渐渐有些炙烤。而执着刻字的林楚凡,却是对此不闻不问,仍旧颤栗着,左一剑、右一剑地写那字。 『这女子!要谋杀亲夫?』 熊宝瞟一眼说话之人,呜咽一声,喷出一口寒气。 寒气将那火球,在楚凡身前两尺处,冰冻了起来。坠地便是一地碎冰,火球未曾暴烈,只是悄然熄灭。 经此一遭,子曦也收了白光,侧目而视身旁的红袍女子。 对他关注有加的公主殿下,在那银白面具的下沿,瞄到几分水迹。 少了白光护体,剑客的血肉之躯,难抵自己长剑的侵袭。楚凡麻木的挥舞手臂,没一会儿就将他分开了少许。远远看去,好像一条番茄鲑鱼…… 罗绮闪身上前,劈手夺了那殷红的长剑,擦着楚凡的鞋底,刺透剑客的咽喉,将其钉在了原地。 也许是被切次数太多,有些习以为常。 直到剑尖穿过咽喉,直入地面,他都未曾惨叫半声,只有些丝丝落落的呻吟呜咽,亦或是最后的抽气声。 罗绮不顾人群的惊呼与指责,赶紧用银针封住楚凡激荡的气血,牵着他离场。 楚凡此时,有些浑浑噩噩,分不太清楚东西南北。他被罗绮牵着,便亦步亦趋,跟着她离去。 首席圆桌处,忽然有人责难,“罗姑娘!众目睽睽之下,伤人性命,便想一走了之么?” 有一人急忙接道,“那人被切了这么许久,即便不杀,也活不几日的。三哥,你就别计较啦!” 出言为罗绮讲情面的,自然是青禾公主。 只是她这言辞,有些不那么公正吧?什么叫,即便不杀,也活不了几日?这就是你王室子弟,草菅人命的态度? 不待洛宣发作,洛云当前瞪了她一眼,用折扇敲打她的小脑袋,按着她入座,不准出声。 青禾不服气,嘟囔着,“人家说的是实情啊!那人被折磨得,不喊不叫,分明命不久矣……” 不理会公主殿下的碎碎念,洛宣抬手轻轻拍打几下。 场内闻声而动者不少。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七八个人,将林楚凡、罗绮一干人等,拦住去路,围在中间。 眼看着冲突升级,即便再好看的戏,也得先保命不是?围观众人立即做鸟兽散,让出了更大一片开阔场地。 在罗绮的一顿针刺推拿之下,林楚凡渐渐回过神来,至少不再战栗抖动。 他低头看着身前的银针,举起双手,只觉得一阵冷热交替。一会儿是左冷右热,一会儿是左热右冷,很是不爽。他也没多想,还以为这是针灸的效果…… 眼看不可轻易离去,林楚凡索性回转身形,走到大厅门口附近。 他拔出那柄弑主的铁剑,在剑客余温尚存的脸上拍打几下,发出清脆的噼啪之声。 林楚凡自说自话道,“这人拳脚功夫平平,灵气却不弱,至少有我七八成的水准。” 众人不解其意,盯着这位持剑的凶徒,听他大言不惭,只觉得好笑。 仅有寥寥与他交手过的数人,才能体会,七八成是个什么概念,放在灵星境界,那也是中等偏上。如此说来,林楚凡已经修炼到星级后期了? 林楚凡旁若无人,自顾说道,“御灵司的人,才离去没多久。想必场内,仍有不少他们的暗探吧?人家御灵司都不管这闲事儿,你们又何苦呢?” 他将铁剑随手向地面一插,双手掐弄指诀,连带着身上的银针一顿颤悠。 一条赤红色的蚯蚓,再次从他双手之间蜿蜒而出,嗖的一下窜入地上那盘番茄鲑鱼之上。 烈焰轰然而起!噼啪作响! “林楚凡!你……” 三王子气得够呛。他站起身子,指着那边,目不转睛盯着火蛇的林楚凡,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好用的措辞来。 院子里原本乱哄哄的聒噪之声,也渐渐平息下去。 此时,那些不明所以的好事者,才后知后觉。这位打架猥琐的无耻之人,还有一身不弱的灵气修为,一手凶猛的巫术。 首席桌边,自从天心出手打断治疗巫术起,子曦便扭头凝视着那双红色面纱之上的眼眸。嫣红的眼线之间,狭长的双眼,一直放在场地之中某人身上。对身旁之人的侧目,置若罔闻。 子曦咬牙切齿地质问道,“这火蛇之术,也是你传授的?” 细听之下,磁性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喘息。 天心依旧不为所动。 反而是青禾公主,闻声更加关注这两位神谕教弟子。对于场中焚尸的罪恶行径,青禾根本见怪不怪。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这位声音空灵,会发白光的面具男。 三五个呼吸的功夫,火势渐渐衰落下去。 林楚凡拔出身旁的铁剑,伸进残留不多的余烬中,一顿搅拌。 他从头到尾来回拨弄三四个来回,毫无所获。嘴里嘀咕着,怎么什么都没有呢?难道是因为他没吃涣灵散?奇也怪哉…… 不少人已经被他这毫无人性的作为,给镇住了。 江湖争斗,说好听点,是以武会友,点到为止;难听了来,便是名利争夺,你死我活。 场内但凡有那么一两手功夫,动过武器的,都多少见过打杀、伤残致死等事。 可是,你这刚把人反复切割一番,戳死之后就立即焚尸,还没烧完,就搅动骨灰……是不是有点儿,太无人性了? 林楚凡犹不满意,骂道,“浪费我的灵气!小爷都破戒了,就给这一地骨灰?连几块倔强的骨头都没有?” 他愤恨地将铁剑插入灰烬之中,转身牵着罗绮的手,就往外走。就好像七八个拦路人,是几棵青草树苗一般。 二人手掌刚一接触,美人便察觉了他的异样。那肉乎乎的手掌,冷热切换频繁,时而冰寒刺骨,时而又炙热烫手。 罗绮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二人刚走出三四步,距离那些拦路者,已经很近。前排的三人,已经拔出了手中的武器,要么是刀剑,要么是匕首。此时正战战兢兢,盯着携手而至的二人。 “哎呀!” 林楚凡拍着额头,怪叫了一声。吓了对方一跳。后排有一人,刀鞘没拿稳,哐当掉在了地上。 林楚凡挽着罗绮,再次转身,来到吃惊的周羽等人身前,问候道,“师姐身子可是大好了?小弟经此一战,略有所感,急需返还闭关,就此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三人还礼,他扯着罗绮就走。弄得几人都很尴尬,简单做了个行礼的举动,一肚子疑问,都被他的来去匆匆给堵在了嘴里。 在陈清霜的搀扶之下,周羽一双眼珠,就没离开过林楚凡的背影。她很想多问一句,你的灵宠分明是冰熊,为何一手火术如此精湛? 说起来,这还是林楚凡第一次,如此堂而皇之地御火。 首席之上,洛云王子故作姿态,等着林楚凡前来辞别,好趁机交谈几句。 探寻疑问也好,沟通关系也罢,总不能像三弟一样,把人得罪了吧。 结果林楚凡视其如无物,径直向后院门口走去。 那几个拦路虎,翘首期盼许久,也未曾等到主人的号令。待到楚凡再次来到他们身前,皱着眉头挨个瞪了一眼。 只见那胖脸少年,双眼之中迸射出精粹的白光来,吓得几人背后发寒,不由自主的让开了脚步。 林楚凡二人当先,熊骑士随后,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跟班。一人手里,捧着一坛酒水。 参加别人开宗立派的盛会,临走还顺了两坛酒?真不体面! 不过此刻,无人借此出言调笑,便是窃窃私语都极小声。 这边刚出了院门,那边厅堂内,不断有俊杰人士前后而出,纷纷告辞离去。 倒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认出他们的,唯有个别身具灵气的江湖散人,知晓那些是七大门派的弟子门生。 只是如此一来,一个荒诞的猜测,不由得冒头发芽。 难不成,这些大人物,前来参与此次盛会,根本就是奔着那少年来的?寒羽门主的师弟,竟有如此大的颜面? 实在是匪夷所思! 第33章 一记耳光 几百人的盛大仪式,有些人匆匆而去,当然也会有些人不动如山。 唐小青,朱赫等人,向两位王子告罪一声,便自顾离去。 两位王子,见状也有些意兴阑珊,稍稍押后一些时刻,也向此间主人辞行。一些迎来送往的事情,自有孟寒负责张罗。 那门主周羽,此时不知与陈清霜,躲到何处去了。 眼看着楚夕骑熊而走,青禾公主皱眉嘟嘴,纠结了好一阵子,终于决定,当然是留下来。 子曦还在那侧目天心呢! 两位王子的离去,预示着此次盛会不伦不类的落幕。 人群散去,厅内只剩下寥寥数人。 天心冷道,“此前,追逐我二人将近月余。何苦装作一副,初见此术的模样?” 那女子分明戴着面纱。 不知为何,听闻此言,再看她眉眼,青禾分明察觉出不弱的笑意。只是不知,是善意的笑谈,还是嘲讽更多些。 而邻座上,戴着白银面具的侧颜,腮帮子略微鼓动了三次。就好像正在吃些什么难以咀嚼,韧性十足的食物。 天心似乎知晓他想问什么,坦言道,“我没有传,他自学的!” 子曦不依不饶,“那你之前,出手阻我,却又为何?” 听他此问,天心有些后悔给了那八个字的解释。 她平视厅外的视线,不由得微微低垂,落到身前的地砖之上。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之前也曾见过多次,彼此还曾一起结伴,共同执行过一些教内任务的。 什么时候呢?是这次追杀前后?亦或是,自己吃了那加了佐料的冷炙之后呢? 是了! 子曦他没有变,一如既往,矢志不渝。 是自己变了。 自从受了冷炙之苦,心里不自觉的,对子曦有了怀疑与抵触。此前多年,他也一直是这副样子,直到如今,自己才觉得厌烦。 唉,还真是,讽刺呢! 天心收敛思绪,反问道,“我不阻拦,难道你就能坚持下去么?此事你我各执一词,不能说服彼此,不如上报教内,请祭司大人裁夺。” “你若不多事,再过片刻,我即可……”言尽于此,子曦忽然收声。 天心暗笑,果然如此。 大概是洛青禾在场。公主殿下仍然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某人如玉的侧面猛瞧。那目光太过炙热,这才引起了对方的防范。 又许是,他的目的,有些见不得人。 总之,红白衣衫的二人,不再做口舌之争。 天心目光低垂,看着自己身前的红色裙摆,以及地面上,微微露出裙摆寸许的鞋尖儿。 子曦慢慢收拢了古书,仔细收回白色衣袍之内,静坐稍许,这才庄重起身。 他对着青荷公主严整行礼,直言有幸与公主同坐,却因身负要事,不得不离去云云。 青禾听着那中性空灵的嗓音,都有些痴了,哪里还有时间怪罪,当然是有求必应,放他离去。 青禾对那白袍注目许久,直到苍荷轻轻拉扯她的衣袖,公主殿下这才回过神来。再环视大厅,早已没了第三人在场。 那天心,不知何时,悄然离去。 寒羽门外。 楚夕一行,非要凑个热闹,一同回府。 比来时多了一倍人数,小小的马车,自然不堪重负。无奈,书童与侍女,一同坐在车辕处驾车。三人一熊钻入车厢里。 刚刚落座,车马还未动身,便听内里“噗”得一声。紧接着便是数声惊呼。 车厢外的两人,彼此对视,匆匆回身,掀开车帘,便要往里探头探脑。 帘幕之后传出焦急之音,“快点驾车!速速回府!” 车厢内,熊宝瞪着两无辜的大眼睛,抱着两坛酒,愣愣盯着林楚凡看。 劈头盖脸一口血,它半个熊头都染红了些。 罗绮一手抵着他胸口,一手掐着手腕,眉头紧紧皱着。适才便是她出言喝止车外两人,命令加速返还的。 楚夕搂着熊宝,右手衣袖,也沾染不少鲜红,此时并不适宜计较这些小事。 她只是一手轻按眉心,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的便宜三哥。 喷出一口逆血,林楚凡反而舒坦了不少。 他亲手拔掉了身上的几根针,随意蹭了蹭嘴巴,轻微咳嗽几声。似是将不上不下的血水,咳出气管,又咽下去不少。 他还 有心情安慰众人,“别担心,我无事。只是这不动灵气的戒律,又要重新计时遵守了。” 罗绮眼圈泛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这个说笑!” 林楚凡龇牙咧嘴的抱怨着,“子曦那混账,下暗手害我!不知怎的,被他那银光一照,我就浑身不舒坦,还失手把那剑客捅死了!我还想着,绑回来交给林飞审问一二呢。” 听他自吹自擂,二女一熊,彼此对视一眼,都觉的有些蹊跷。 『这傻子,不会是气糊涂了吧?我现在换个契主,还来得及么?』 林楚夕轻轻捶打冰熊,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的说道,“那个,那个剑客,其实是罗绮戳死的。楚凡,你都不记得么?” 林楚凡十分诧异,反复扫过二人面色,才知所听不错。 林楚凡并未多想,只是奇怪道,“是么?这倒是奇了!我记得开山小刀划开那人胸腹,为周羽报仇。后来,子曦跳出来装相,我用剑与他比试,一个治伤,一个制伤。再后来,忽冷忽热的,我便有些迷糊。直到身上插了些针,被罗绮牵着,才有些醒转。你戳死人家做什么?” 罗绮目露凶光,“他引你妄动灵气,便是该死!若非天心在侧,便是那子曦,我也要戳死的!” 出城一次,罗绮杀性有些深重,有些像之前,在走火入魔边缘徘徊的无梦。 楚凡暗暗想着,不知如何劝阻,便也不去讨人嫌。 见他暂且无事,楚夕帮他转移些话题,“开山小刀?你又练出什么幺蛾子招式了?” 而且,这也是熊宝想问的。『好好一个开山掌,你练错掌刀,也就罢了,至少还有些威力。这小刀又是什么鬼东西?』 林楚凡大言不惭,“啊!开山掌刀,四指合拢,威力最大。我这两根指头划过,不就是小刀么?” 车厢内一阵沉默,你可真会省事儿! 『那要是三根手指一起,是不是中刀?那如果一根手指呢,难道叫开山针?』 罗绮倒是颇为认同,“威力尚可,至少手指不沾血。你这忽冷忽热的,又是何种道理?我已查看多次,未曾发觉你身体有异,便是心脉,此刻也与常人无二。怎会……” 林楚凡恍然,“先前有些迷糊,还以为这是针灸疗效。此时想来,应该是子曦那银光的暗手,我体内冰火两种灵气,开始冲突对撞,好在有些许光灵,从中调解。之前有些冰弱火强,这才动用巫术,毁尸灭迹的。” 听闻此言,罗绮脑海之中,最先出现的,是宛天华身死的情景。而后,竟又窜出一袭红袍,临风俏立,不可方物。 她这里一想,那边楚夕便全都读了过去。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楚夕竟然主动提及先前,与天心的对话,“在那院子里,我问过天心姐姐。她说,曾与你换过半身气血。这火灵力失控,想必与此有些干系。他和那娘娘腔,都是神谕教的,想必也会些发光的手段。” 这边林姑娘嘀嘀咕咕,罗绮听闻,心里倒是平静不少。 之前听天心一面之词,楚凡又是个不灵醒的,那熊宝,更是狡猾的很。她对此一直有些介怀,却又不好对楚凡盘根问底。 如今有了楚夕佐证,她竟不知不觉的,放下心来。 察觉此事的楚夕,尴尬得直咧嘴,又怕被他们见到,赶紧捂着额头,借着衣袖遮掩低头。 我转述的,也不过是天心原话。怎么多传了几人口耳,还平添不少说服力呢?这罗绮平日看着精明,怎么此时如此糊涂!哦,也幸好她糊涂,否则楚凡还真解释不清…… 与此同时,本该入宫复命的雷大人,正乔装改扮,扮作一富态老者,钻入城南一家赌坊。 殊不知,街角有一乞丐,见此情形,翻滚而起。他胡乱拍打一下周身灰尘,缓步离去,看那步伐颇大,三五步便已没了踪影。 没过多久,今日寒羽门中事,以及某些后继情形,便已录作文书,详细呈报入了宫内。 是夜,月明星稀。 早该是料峭春寒时,却因前冬少雪,并不觉冷。 林府西院,并排走着两女,身后跟着一熊,背上驮着一胖脸少年,正是楚凡一行。 来到楚氏院里,罗绮被楚夕拉着,一同收拾闺房去了。说是,罗绮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熊宝听了直呲牙,楚凡傻愣愣的,不知所云。 来到屋内,楚凡从熊背上滑下,眼见屋内多了一道屏风,暗道不好。 “见过母亲!多日未见,母亲可还安好?”他言辞谨慎,语调放慢,很是小心。 楚氏冷道,“哼!我好不好,你应该知道的吧。回城也有些日子,回府也不少天,整日便会看些杂书,正经事却不作为!咳咳……” 她说到要紧处,声色俱厉,便引发了些咳喘。 楚凡有些担心,迈出半步,又缩了回来。 熊宝也被那女子吓了一跳,趴在地上假寐的眼睛,都瞪了起来。 林楚凡一顿抓耳挠腮,思虑良久,也不曾想到,何为正经事。正想法子自救,却见熊宝,举着一只长指甲,虚空画字——夕! 林楚凡灵机一动,“母亲容禀!年前,妹妹赴宴疑似遇刺,孩儿已经多方打探,查证过了……此事,此事与我有些关系……” 林楚凡说起猎场之事,“之前在猎场,我误食了蕴灵丹,险些暴体而亡。青荷公主,为了救我……杀了那李家的公子。那日宴会舞剑的女子,不是他姐,就是他妹子。只是,只是她自己也不明所以,再加上楚夕求情,便也无人追究……” 楚氏似乎所知甚深,“好一个不明所以!当日,一同与会的,还有一操琴之人呢!” 林楚凡额头见汗,“啊?哦,是那晴雨姑娘。这位出身翠衣巷的女子,想必也无恶意。之前与书院争执,擂台比武时,还是她送上一坛子菜油,破了对面的冥蝶,助我一臂之力……” 楚氏耐心有限,“罢了!此事你心中有数便好。你年纪还小,未曾在外行走过,不知江湖险恶。以后莫要轻信他人!助你一臂之力,便无恶意了?天底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楚凡被母亲一番训斥,讷讷无言。 熊宝听闻前事揭过,便也重新趴下。它此时心里,正惦记着白天顺来的两坛酒呢! 『与其听他们唠叨这些劳什子,不如自己加速修炼,提升灵力来的实惠。』 楚氏话锋一转,“你与罗绮,怎么突然就搬回府里?可有什么事情么?” 林楚凡尴尬回禀,“额……听到些风声,不知真假。师叔说,要选我……罗绮大概也是知晓了。她二人互相看不对眼,便央我搬回府内……师叔说,母亲也,也是同意的?” 楚凡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已经接近无声。此言过后,屋内寂静许久,唯余烛火噼啪微响。 他脚下,熊宝貌似酣睡,实则支棱起一只熊耳,略微晃动,唯恐错漏什么八卦。 楚氏长叹,“唉……无梦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若不应承她,雪域、炎国两地,便难有她容身之处了。” 有这么严重? 楚凡吓了一跳,抬头望去,想从母亲的表情之中,得到确认。却忘记今日有了一面屏风。他看着薄纱中纹绣着垂柳与春燕,一时竟看的出神。 楚氏转而安慰道,“好在你年纪尚小,罗绮也罢,无梦也好,不论是谁,都言之过早。无事,你便退下吧。” 林楚凡心里一急,脱口而出,“有,有,有事儿!听人言说,灵阳级高手,可纳灵媒入体。若是那人死去,灵媒又该如何?还请母亲教我。” 楚氏调笑道,“果然是女生外向!是罗绮告诉你的?” 林楚凡摇头如敲鼓,“不是!没有!我也不认识什么高手,值得信任的,就更少了。师叔她境界未到,便只好向母亲请教一二……” 楚氏缓缓道来,“还能如何?人都死了,哪还顾得上灵媒。若是收于体内,便随肉身一同消亡;若是置于体外,灵媒便成为无主灵具。若是到了属性契合之人手中,还可继续发挥作用。你问这个,做什么!” 忽然一声喝问,吓了楚凡一跳。原本听得十分入神,猛一下瘫坐在地。 他刚好坐在熊宝身旁,便也不再起身,索性跪坐在地。心中暗自盘算,那宛天华的灵媒,估计是一把火烧光。幸好幸好,否则留下,便是罪证。 林楚凡谎称,“这些天,翻看了许多修灵者的奇闻异事。想找个,压服阳级灵媒的办法……” 楚氏刚放下心,却又不安起来,“真有出息!自己还不到月级,便想着阳级灵媒……嗯?此次遇险,你与那天心逡巡数日,可曾物归原主了?” 林楚凡扼腕叹息,“唉!一言难尽啊!那天纹老匹夫,舍弃了残破的躯壳,竟然藏魂在灵媒之中。便是在我还东西的时候,跳出来作妖!看那样子,八成是赖上我了,坐等我死去之后,他好鸠占鹊……” 好不容易有机会,一吐心中委屈。楚凡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熊宝看了,都不知他是委屈多些,还是得意更甚。 然而,到了收尾处,便没了声音。 原来,楚氏听闻此事,也深感惊异,竟从屏风之后,踱步走了出来。 她不等楚凡感动,便已然开口问话,“此事当真?可还有人知晓?” 林楚凡傻愣愣的看着母亲,“啊,哦,我,熊宝,还有天心,都知道此事。那件东西,毕竟是神谕教之物,想必,过不多久,他们就都知晓了……吧。” 看母亲面色,阴晴不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楚凡便停下他日常说书的叙事风格。 楚氏来到人熊身前,低眉垂眼,看了许久,冷冷吐出几个字来,“怎没杀天心灭口?” 林楚凡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她,她曾与我并肩作战,还曾在我重伤时,救过我数次。怎能害了她性命?况且,我也打不…” “啪!” 一个迅捷的耳光,匆匆而过,只留下一阵清脆的回响。 林楚凡被打得,脸扭到熊宝面前,嘴唇被牙齿撞破,滴下几滴鲜红汁液。 然而在熊宝眼里,他竟然是笑着的! 楚氏怒道,“妇人之仁!没用的东西!等着神谕教来杀鸡取卵吧!今后,你给我离楚夕远些,免得连累她!滚!” 林楚凡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赶紧起身行礼,领着熊宝灰溜溜的退下。 房内留有楚氏一人,目光低垂,看着自己微微泛红的手掌。面色更加复杂难明。 一路绕出西院,拣了个无人的角落,一人一熊蹲在一起。林楚凡慢慢掐了几个指诀,手指微微泛起白光,轻轻在自己肉乎乎的脸上抚过,重点照顾了一下破皮的嘴唇。 他将冰熊当做了铜镜,“怎么样?恢复如初了没?” 熊宝点头。 林楚凡反而挖苦道,“这一招,我也给你演练许多次,速度并不快。你怎么还是学不会?” 冰熊使劲儿翻了个白眼。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想必是天心那小娘们儿,留了一手。她传你的时候,你一学就会,却不让我旁听。等你再传给我,天知道少了哪些关键步骤?我能学会才有鬼了!』 它越想越气,索性不理这傻子,自己扭着一身肥肉,钻出阴暗的角落,自顾回楚凡的小院。 眼见自己惹毛了熊哥,林楚凡也不气馁。他赶紧站起来,亦步亦趋跟上。嘴里嘀嘀咕咕,若有所言。 熊宝走了一段,觉得他烦,缓步细听,“这还是母亲第一次打我,第一次见她如此动怒。别说,打得不疼,我还有些小开心呢。奇怪啊,奇怪。” 熊宝很想停下来,将他怼在墙上,好好写几个字,骂他一顿。『你这不是奇怪,你这是犯贱!』 它几次动念回头,却又放弃。 『罢了,随他去吧,开心就好。只是,那些神谕教的狗贼,会不会都像子曦一般下作?动不动就搞些什么暗手,不可不防啊!』 第34章 雨后 鸢尾高悬 大概是去年的冬天,还不够寒冷吧。 早春的杨柳,悄悄抽出些个嫩芽儿,竟也没能引得文人雅士,争相赏玩,吟哦一番。 直到,一场温润的酥雨,潇潇而至,这才惊起那些惫懒的鸟雀。叽叽喳喳之中,别有几分风情。 雨后,和着微风,三只纸鸢腾空而起,摇曳翩翩。 总算是拉开了春日的面纱。 炽焰城内,某座府邸之中。 一个半身套着盔甲的老者,正倚在廊柱边上,望着云天之下抖动的风筝,且咕咚牛饮。 他抬手没个轻重,淡黄的酒水,从两侧嘴角淋漓而下。络腮胡子被酒水打湿成几缕,身前甲胄也泛着水光。 若不是飘散些淡淡的酒香,他更像是刚淋了这一场春雨。 忽然一声赞叹从他身后响起,“陈尚书如此雅兴,雨后赏鸢下酒,真是风流啊!” 陈永闻声,放下酒坛,习惯性用袖口去擦嘴角。他一时不察,被自己的护腕摩得生疼。 陈尚书龇牙咧嘴一番,反手自身侧拎出一坛,尚未开封,头也不回地抛给说话之人。 那人五指虚张,随意接过,拍开封泥低头吸了一口,吼道,“哈…果然好酒!值得春风化雨飞纸鸢!” 陈永眉头竖起,不耐烦道,“少来说些风凉话!托你的事儿,可有着落?” 来人面露尴尬,“哎?一起品酒,谈些趣闻杂言,赏美景,吃佳肴,乃是人生一大快事。怎得非要提那扫兴的事儿?” 陈永怒,“把酒还我!你还刑部尚书呢?这么点儿事儿,迟迟不见动静,平白糟蹋了我的珍品!” 荆腾提着酒坛,一扯官服下摆,挨着铠甲坐下。他举目望天,不知看云,还是也在看风筝。 荆腾轻轻撞了一下陈永手中的酒坛,复饮一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此事,你说得晚啦!若是去年,我还可硬着头皮,下文督促;如今,御灵司介入,非说那女子,与边境官员遇害有关……” 陈永满口酒气骂道,“狗屁!他娘的雷引,此前怎没发觉?这老小子一肚子坏水,到处给人添堵!林凯那个小儿子,生得也不痛快!本以为,他家学渊源,该有些豪气。哪成想,应承好的事儿,临头给我来个大变卦!气煞我也……” 荆腾见他骂起没完,截断道,“那孩子,我见过几次,和林凯并不像。再者,你求人办事,也不送点好礼。全凭一条不痛不痒的消息。换做是谁,都不会太满意的。” 陈永不接话茬,只把那酒坛子,撞得咚咚响,还夹杂着铠甲摩擦石柱的怪声。 听得荆腾直咧嘴,“行了!此事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又何必如此悲观?别说做兄长的不照顾你!先有焰灵书斋改建,后有御灵司增设。国主虽未明言,但我与雷引都知晓,涉及修灵之人、事,早已不在我刑部管辖范围之内。修为越高,越是管不得。手下各州的捕头、捕快,但凡有些本事,便都有人主动上门招揽……剩下这些,捉拿普通犯人,勉强够用。” “哗啦!” 回应他的,是一只破碎的空酒坛子。残留的酒水,从破裂的缝隙中溅射而出,融入新落的雨水之中,消失了踪迹。 陈永余怒未消,仍旧吼道,“既然不归刑部管辖,事情还得算在林小子头上!这混小子,真不是个东西!” 荆腾劝道,“陈老弟,此言差矣。我虽无权干涉,却也查验过相关卷宗。结合那日,在寒羽武馆发生的事儿,老夫认为,还有转机,不妨静观其变……退一步说,即便来日东窗事发,也不见得,就会牵连到清霜身上。你那孙女儿,疯疯癫癫,全城人谁不知道?万不会因此,惹火烧身的……” 老陈刚压下的怒火,被这一句勾了起来,“你孙女才疯癫!这才几口,把你醉成这样?来人!送荆大人回府,他喝高了!” 陈永劈手夺过尚余大半坛的酒,自行灌了一大口。他另一手搀着面色青灰的荆大人,磨磨蹭蹭,向府邸大门走去。 荆腾见他情绪不高,便也不做争执,只是目光不善,狠狠瞪着这个过河拆桥的家伙。 另一边,林府,楚凡小院。 改建的池塘,勉强算是竣工了。 院子本来就不大,如今九成都被挖空注水,连个内外连通的桥都没修。 林楚凡倒也随性,着人去仓房,搬出不少成料的木板,丢入水池之内,戏称为浮桥。 且看那木板摇摇欲坠的样子,除非是有武艺傍身之人,懂些轻身之法,否则别想入这屋门。 此时屋内三人,门窗大开,刚刚赏过一场春雨。 唯有熊宝,趴在轮椅边上,有些聊赖。 日前,楚夕返回之风别院,特意来牵它。谁知,它竟然不愿走! 气得大小姐发了好大一顿火,直言断它酒水三月。楚凡与罗绮,自然不会欺负妹妹,满口答应下来。 既然应承了此事,便不好明目张胆地给它酒水。 往往都是夜里,罗绮想方设法,为它弄些品相不低的坛子。虽然少些,却比那些廉价烈酒,效果更好许多。 罗绮伴着楚凡提议道,“这池塘总算建成,不如投放些鱼苗,饲养些锦鲤?” 楚凡摇头,“别了,弄些水草,栽些荷花便罢。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金鱼儿,都不够熊哥塞牙缝的。” 听闻楚凡调笑,熊宝踹了踹轮椅,险些将上面的人,踢进水池。 『看着不深,三四尺的模样,应该淹不死他。』 罗绮迟疑着问道,“我们,真的不回别院了么?你搬出来,熊宝如今也不回去,只留楚夕一人在那,终究有些不妥吧?” 不必出门,罗绮也随意许多,秀发披散在背后,也不用遮面纱。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裙,色泽与楚凡的中衣,相得益彰。 罗绮双手扶着座椅,一面斟酌,一面看着楚凡的胖脸,提出了这个敏感的问题。 林楚凡不解其意,“当初可是你,极力要求搬回家里住的。再者,楚夕也并非一人,不是还有火苗和师叔在那边。估摸着,青禾也会常驻别院。没什么不妥。而且,林飞随你修行,住在这边,少些叨扰,更加方便。” 罗绮忽而有些落寞,喃喃道,“母亲,母亲与我谈过,当日,是我太冲动。既然国主已经下旨,想必还是郡主,更名正言……” 林楚凡顿时觉得自己头在长大,“你咋又提这事?我年纪还小呢!过几年,说不定碎冰城又打成一团乱糟糟。那样师叔也得解脱,既不用做质子,也不必和亲,随她自在逍遥去。” 罗绮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稍微放心,提起另一件事儿,“嗯……那寒羽门主,已经来访多次,你真不见她?” 林楚凡拉扯自己的中衣反问,“我不是号称,伤重卧床,病态缠绵么?而且,你接待她也是师出有名的。那便宜师姐,咱们都知晓是怎么回事儿。不必太过刻意,随意相处就好。” 楚凡说着,回头对书童一笑。后者拉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看地楚凡汗毛耸立,赶紧乖乖坐好,“倒是青禾公主,怎么一次都不来找我?还有事求她呢!” 罗绮倒是想得明白,指点道,“呵!公主明显是站楚夕那边的,指望她来找你,除非熊宝乖乖回去。” “噗通!” 『听你们扯皮,还不如本熊下水游几圈,至少还能锻炼一下肢体。没有酒的日子,我好孤单,灵气修炼变得缓慢……楚凡那边又迟迟不见动静,还有个天纹老鬼暗中潜伏,实在是内忧外患!』 林楚凡赌气道,“哼!再等她五日,若是不来,我便将那银线讨要回来!” 书童与罗绮,同时翻起两对儿漂亮的白眼。哪有这样的?送出去的礼物,还带往回要的? 只见轮椅上,伸出一只肉乎乎的手,从身后抽出一本杂书,借着天光,细细品读起来。 这倒是件稀奇事儿!自从这次回城,林楚凡莫名好学了起来。尽管字写得一塌糊涂,倒是对这些修行杂记,颇为神往。 书童低声缓道,“少爷,城外有人放纸鸢呢……” 林楚凡头也不回,“喜欢?那你去别院,找你火苗姐姐。就在她那边玩吧,千万别出城。顺便帮我传个话,给公主殿下。” 书童闻声,扭头去看罗绮。这位既是未来少夫人,又是入门大师姐的女子。 后者温婉一笑,点了点头。 林飞这才欢天喜地起来,还不忘招呼熊宝,帮他牵线搭桥。 而后,书童咔咔踩着薄薄的冰层,颠颠地冲出小院。 之风别院。 书屋之中,一大一小两女对桌而坐,人手一册书。 细细看去,郡主手中翻的,却是一本《水灵注解》;林姑娘拿捏的,则是一册《翠屏湖艳游记》…… “师叔?” 对面女子未出声回应,只是抬眼看向对方,手中书册不曾落下。 少女则是嘻嘻一笑,将那本彩印的话本子收拢放好,“前日去无悔当铺销赃,无意中听闻,有人发布刺杀罗绮的任务。酬劳万金,另赠一件灵具,不知……” “不是我。” 无梦说罢,便继续研究那本解说水属灵气的书来。 少女的小脸,立刻皱巴起来,如同一只刚出笼的包子。她隔着厚重的刘海,食指轻轻叩打眉心,静静等了许久,竟然没了下文。 林楚夕耐性不佳,“咳咳,我是说,咱们要不要接了这一单?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无梦冷道,“罗绮她,虽说出身不大光彩,到底还是天香阁弟子,没那么容易得手。再者,有楚凡在,你当真舍得?” 林楚夕舌头一吐,“嘿嘿,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是想着,顺藤摸瓜,将雇主揪扯出来,咱们反其道而行之!他能拿出金币与灵具悬赏,想必身家颇丰,不如……” “啪嗒!” “哎呦……师叔!疼……” 无梦用书脊敲打小姑娘一击,严肃教训道,“第一,咱们才刚起步,人手不足,需要慢慢壮大。应该先从一些小活入手,慢慢融入黑市,不要太出风头,惹来同行嫉妒。” 林楚夕气呼呼地点头。 无梦继续告诫,“第二,接单杀雇主,有违这一行的职业操守。犯众怒,会遭围攻。” 这条林楚夕显然听进去了,已不再噘嘴。 无梦见她受教,缓和语气解释道,“最后,此时贸贸然悬赏罗绮的,一定是雪域中人。七成以上,可能就是冰岚做的。行刺是假,放出风声,意在离间。指月几位首脑,很长一段时间,注定见不得光。这浑水,趟不得!” 林楚夕并不甘心,她眼珠一转,“哦……可是,别人也会接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才不会管什么天香阁弟子的身份呢!” 无梦冷哼道,“重赏之下,必有蠢物!你今日怎么如此话多?” 林小姐又噘嘴,低头默默看图。 还不是你修为日渐精进,弄得人家猜不透心思,不套点话出来,怎么知道你心中所想呢? 她想到此处,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奸计得逞! 无梦哪里知道,这小姑娘心思如此深沉。只当她看到什么有趣儿的段子,不疑有他,继续研读手中的注解。 红袖馆,后院角落小屋。 身着紫袍的慕长老,背对着门口调弄怀中不知什么物件儿。 她身后隔着帘幕,站着一粉色莲花裙,浓妆艳抹的泠杳,圆圆的脸上,透着胭脂红。 冷香低眉顺眼,唇齿开合道,“长老,神谕教中传来消息,林楚凡疑似身怀某件重宝。之前他曾在城内,当众御火,焚毁一名修灵者尸身。那情景,据说与前任司学下场仿佛,两相印证,恐怕是真。如今师姐她……” “铮铮……” 慕紫容以弦鸣打断,转而说道,“黑市上,有人悬红罗绮,价格不高不低,恰巧能引动一些人,铤而走险。” 冷香额头见汗,急忙辩解,“长老容禀,此事绝非我所为。弟子虽与师姐素来爱争抢些,却也不至于同门相残。还假借他人之手,未免下作!” 慕紫容淡然道,“言之有理。换做是你,自然是当面讨教才痛快。找个机会,将消息传给她,命她见机行事,刺探虚实。若是能直接谋取那件重宝,当然最好;若是不能,尽力为之。” 冷香略微舒缓一口浊气,转而编排起来,“弟子遵命!嗯……师姐她,素来感情用事,恐怕难以成事。不如由弟子前去,替换她执行任务?” 慕紫容多了几分腔调,“怎么?你也急着嫁人,想破门出户?” “弟子不敢!” 慕紫容不置可否,似乎解释起来,“她能有今日的先机,也是恰逢其会。我虽偏爱她多些,却也只是顺势而为。况且,那林楚凡再蠢,此时也该有些知觉了。你哪还有机会见缝插针?下去吧!” 泠杳恭敬退去。 她慢慢走到门外,脸上的恭谨悉数收敛,昂首挺胸,双眼微微眯起,闪着莫名的光芒。 泠杳忽然转身,踏步而起,落到二楼一处雨檐。 转角那边,一节漆黑的玉箫,从夜幕之中显露轮廓,借着附近灯火,渐渐伸长。 一乐师装扮的女子,闪身而出。 泠杳喝问,“你藏身于此,可是在监视我阁中长老?” 唐小青赶紧低声,“嘘!慕长老何等修为?岂是我可造次的。那边有间屋子,两男一女,进入多时了。那二人身上有些修为,不好近前。我很好奇,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红袖馆中?” 泠杳白眼一翻,不屑道,“呵!少见多怪!那两位公子,来头不小。在这京畿之地,你还是少些好奇心吧。” 泠杳粉裙摇摆,化身蝴蝶,向着灯火落去。 好奇心重的唐小青,吓得拍了拍胸口,赶紧擦一擦额头的细密汗珠。 可是吓死人咯。幸亏急中生智,拉扯那鸣蝉姑娘,做了个幌子。 林楚凡身怀重宝?连神谕教与天香阁都心动,恐怕非同小可。那家伙人还算不错,可又不能遗误师门,这消息还是传回去吧…… 当天夜里,一份由御灵司起草的奏折,大张旗鼓地‘秘密’送入宫中。 翌日,四座城门口,贴出告示,重金悬赏纵火狂徒。画像不太考究,勉强有个人形。 榜文倒是言简意赅: ……先有之风别院走水;后有林府失火;继而猎场之中,多人失踪;最后竟又于城外投毒,公然鸩害数百城防骑兵。 如此滔天罪恶,竟然是一对儿雌雄大盗所为。男子号吴桐,女子称桑蜃…… 此榜一出,短时间盖过王子殿下的风流韵事,成为炽焰城街巷内,最新一手的谈资。 更有些消息灵通的茶馆、酒楼,雇些口齿伶俐的说书人,将一桩桩悬案,讲述得惊天动地,煞有介事。仿若他们身临其境一般。 听众倒是只图一乐,谁管具体真假呢? 倒是有一点,颇为惊奇。 如此大规模的造势,主角还是两个通缉犯,竟然迟迟无人叫停。 更有甚者,根据茶楼、酒馆记录的书词,编排成戏文,一波六七折。甚至还带精巧插图,卖得甚是不错。 某些靠山偏硬的戏园,早已命人登台演绎。 凡此种种,哗众取宠之余,无非是想强调,此二人罪孽深重,人人得而诛之…… “呵!胡说八道!雷大人可真是有出息!看来,当日放他一马,不与他搏命,是对的。至少,把你的冥蝶,巧妙摘出。” 楚凡说着,将一策七折戏词,随意丢在桌子边上。 邻座的罗绮,看着那戏词的韵脚,愣愣出神。直到楚凡连声呼唤,才支支吾吾回应几句。 林楚凡觉得好奇,有那么好看么?“你既喜欢,便留着赏玩吧。那图画的还算美观,像是洛宣的手笔。林飞不知带话没有,怎么还一去不返呢?传一句话,搭上一个人,我亏大了。” 罗绮慢慢将折子收起,沉默看着桌面。 楚凡也是挠头,女子的心思,他还真猜不到。他自顾推着轮椅,来到门口,噗通一声投入池塘。 早在水中飘摇的熊宝,闻声嫌弃地哼唧,默默游得远了些。 直到那池水,渐渐有些升温。它这才一声大吼,寒气冰封了水面。 以冰熊为界,楚凡所在一边,缓缓结冰,又慢慢消融,如此反复。 熊宝身后,则是一片波纹荡漾,细看之下,还能瞄见些绿芽儿,从泥底抽发。 熊吼声惊动了发呆的女子。她赶忙收敛心思,来到屋外,守在池边。当初她闹着挖池塘,却未曾想,还有此一用。 歪打正着,罗绮却不觉欢喜。 楚凡的灵气,时不时的乱窜,这戒灵之事,恐怕更难了。 林楚凡仰天鬼叫,“啊……舒服!以后有我在,洗澡都不必烧热水。先把我仍桶里,泡上个把时辰,一准儿有热水可用。若是太过,还有熊宝控温。是不是啊?” 说到后来,他转身对着熊宝泼水,不料掀起大片薄冰,劈头盖脸砸向熊宝。 这它能乐意么?嗷嗷一声,大片池水结冰,将楚凡冻了个结实。 见势不妙,林楚凡赶紧讨饶,“哎,哎?欺负我灵力不济是不是?有本事松开我,上岸再战三百回合!” 第35章 相逢一笑 命途多舛 早春的小雨,隔三差五淋洒而下,配上和煦的微风,将满地的青草香,吹得到处都是。 若是有谁寻香而去,却是如何都找不到绿色。 润湿的泥土,经骄阳一晒,蒸腾起丝缕雾气,或许是带出了草根的气息。 春风吹又生。 旷工多日的书童,总算知道回家。 林飞唯唯诺诺带进一人来,管家护卫们,见是林飞引路,便也不阻拦。自然而然,认为是少爷准许的。 然则,是位不速之客。 来人穿着洁白素袍,绣着蓝色花纹,袖口、领口缀着些鲜艳的梅花。再配上那方正的头脸,身份已呼之欲出。 二人隔着不大不小的池塘,向内行礼。 林楚凡笑道,“前几日,我还和罗绮抱怨,传个话就搭上一书童。却不知,回来迟,也有迟到的好处。怎的拐回来一个?” 林飞神色尴尬,勉强一笑,退到一旁,不敢做声。 那男子摇头轻笑,袖口一甩,飞出一条赤红长蛇,嗖得一声窜入水中。 那人纵跃而起,中途在水面一踏,借力过得池塘,落入屋门之前。 双方隔着一条门槛,一站一座,四目相望。 哗哗水响。 却是那充当踏板的红蛇,钻出水面,来到梅寒石脚下,嗖得一声,又窜进他衣摆之中。 林楚凡大感有趣,“怪哉!我只当梅兄的赤练蛇,喜火厌寒。不想竟还能入的水?” 梅寒石一改往日的盛气凌人,温和笑道,“赤练蛇,也是蛇嘛。再如何爱火,也不可失了本份。林少不请我进屋坐一坐?” 林楚凡让开身子,请道,“行吧。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不放入内详谈。” 罗绮换了身衣裙,戴好面纱,出来推动轮椅。 那边熊宝早已结出冰桥,引林飞入院,这才有了烹茶之人。 静坐之间,那梅寒石总用眼色,来回瞄楚凡与林飞。 前者莫名其妙,大感意外;后者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头埋进茶壶之中。 罗绮见了,也很纳闷,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冰熊。 『我怎么知道?别看我,我就想喝酒,不想掺和你们乱七八糟的事情!』 熊宝慵懒的卧倒,头枕着前腿,假寐。 梅寒石轻咳一声,“此前,与林少相交,多有误会,还望海涵。此次造访,乃是代我长姐,送来一件赠品。” 说着,他从袖口掏出一小巧木盒,放于桌面,平推向前。 楚凡看了看小盒,又看了看梅寒石的神情,不似作伪。 这才回礼道,“寒石兄客气了。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只是不知,令姐有何物相赠?又是因何而起呢?” 林楚凡忍不住伸出手,取那木盒。却被被身旁罗绮,一巴掌打住。 美人衣袖一摆,将其推到无人入座的一边,又射出一根银针,将木盒顶开。 只见那方盒之中,错落着五颗浑圆的球珠。 一见此物,楚凡便挪不开眼,胖脸笑开,“石兄见笑,内子一贯谨慎。之前,我只当皇室专用此物。殊不知,梅氏竟也有如此手笔,失敬失敬!” 他刚准备入手,却还是罗绮,从腰间掐了他一把。 林楚凡这才醒过神来,讪笑一声,“咳,所谓无功不受禄,梅姑娘如此重礼,却是令我不敢收了。” 梅寒石将他们的举止收入眼中,心中有数,爽朗笑道,“哈哈……无妨!我也是受人之托。此物出处,林少并未猜错。那人有些放不下面子,又不愿惹青禾公主不快,便交拖梁氏红叶姑娘。而梁姑娘么……” 石头脸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罗绮置若罔闻,只盯着林飞的火炉。 梅寒石压低声音,“梁大哥与林少并无深交;梁姑娘多有不便,转托付给家姐。故而只能我跑这一趟。” 林楚凡恍然,“嗨!吓我一跳!原来是青禾授意。她怎不亲自前来,我还有事找她呢?” 他胖乎乎的手,一把盖住木盒,拽到面前,挨个拿出来赏玩。 此物初见,还是在翠衣巷的舞台之上。大王子洛云,病急乱投医,临危捏爆,企图扭转战局。却无意中沾染了宛天华老先生…… 梅寒石面色异样,“公主殿下行事,不是我辈可以揣度。既已送到,这便告辞。林府的茶水,看来是喝不到了,林少留步!哈哈……” 石头脸带着诡异的笑容,看了眼林楚凡,又扫了那边书童一眼,意味深长。 他长身而起,踏蛇离去,只留下一串幸灾乐祸的笑声? 楚凡听着,其中有几分快意,有几分欣慰,还有几分豁然开朗? 楚凡对罗绮摇头道,“这人脑子坏掉了?之前可是很有敌意的。怎么忽然之间,转换如此剧烈?还有你,林飞,你脸上胭脂涂抹多了?还是被你火苗姐姐传染了?这怎还红而不退呢!” 梅寒石一走,那边水就烧得好。罗绮端着些坚果,林飞捧着托盘,一道返回桌边。 熊宝鼻子动了动,这茶真不错,隐约嗅到一股药香,它想尝尝。 书童深以为然,“少爷说得对!那人脑子坏掉了!总问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楚凡与罗绮对视一眼,听着那逐渐式微的音调,看着那越低越深的小红脸。心里悚然一惊! 林楚凡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咳咳!林飞啊,你该不会,看上那小子了?你的眼光,可比火苗强得多。这石头脸虽然长得不行,但是家世好,值得一看!” “哎呀!不是!”小书童急得直跺脚。 好在此处并无外人,否则,这一幕就很值得推敲。 被二人一熊,探寻的目光,盯着实在难受。林飞一咬牙,一跺脚,索性招供! “他,他不知从哪听得谣言,说,说我与少爷,有断袖之谊!” “噗……咳咳……” 林楚凡这口茶水算是白喝了,“什么人呐!我有龙阳之好,他就那么开心?一进门就笑容满面,像是见到金票子一般。临走更是朗声大笑,就差引吭高歌了。我还以为他转性了,竟变得更加面目可憎!” 罗绮并未动怒,只是拍打楚凡后背,帮他擦拭身前桌面的茶水。 小书童一颗心,稍微放下一半,“少爷近日爱读书,果真大有裨益,成语用得极好!” 楚凡继续观赏那一颗颗如同珍珠一般的圆球。橙黄色泽,透亮晶莹。也不知,是如何将那涣灵散,挤入其中的? 楚凡忽而想起前事,“让你传话,怎的耽误如此之久?青禾呢,她怎么不来?” 书童沉声道,“原本,上午传了话过去,青禾公主欣然应允,立刻传讯给大王子殿下。想着下午一道回来的,却有其他事情,耽搁了。” 林楚凡一阵牙痛,“你咋还学会吞吞吐吐了?屋里就咱们几个,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林飞悄声说道,“公主和小姐吵架了!我担心小姐,留下帮忙来着。起初只是打嘴仗,我、火苗姐、苍荷姐,在一旁守着,也未曾出事。” 书童见楚凡并不担忧,这才大胆说道,“第二天,不知因何缘故,二人吵闹升级,开始动了木剑。公主殿下,疏于演练,不敌小姐。恼羞成怒之下,动了暗器,被火苗姐姐用身子挡住。她便又借题发挥,说我们以多欺少,非要拉扯苍荷姐入场。” “我三人商量着,与其让她二人动手,不如我等代劳。否则伤了哪个,都不大好。结果,便出事了。” 原本一心听讲,不住点头的二人,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罗绮好奇。 “别卖关子!”林楚凡担忧。 林飞小心翼翼说道,“苍荷姐姐,放了一把火,我用风吹了几口……一时不察,将别院烧毁大半。公主殿下不准泼水,小姐便命我使劲儿吹风……最后,除了郡主藏书那片屋子,其余都烧落架了……” 楚凡咋嘛几下嘴,这药茶忽然就不香了,“师叔怎不拦着,任由你们胡闹?” 书童不解其意,“拦了啊!不然那藏书的屋子,也是剩不下的。” 林楚凡揉着自己的胖脸,有些无言以对。 说她没阻止吧,还剩下几间屋子;说她阻止了吧,别院都快烧得干净。 还是罗绮有先见之明啊!幸亏搬得早,否则此时,我也没地方睡了。 罗绮此时,已去了面纱,聆听半晌,仍旧微微摇头,“她二人,素来和睦,此次究竟是因何而起?” 书童被问得发呆,愣了几许,才想起来,“啊?哦!听火苗姐姐说,和那子曦有关。公主殿下说他声音好听,咱家小姐说,那人不是个好东西,然后……” 行吧!这也能吵起来,还能动起手,最终升级到火术烧屋的层次,也是没谁了! 可我的事情不能耽误啊!林楚凡泛起愁容。 若是支持妹妹,青禾断然不会帮忙;反之,若被母亲知晓,恐怕后果难料。 退一步讲,那子曦,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闹得我浑身难受! 城南,黑市一条街。 “听说了么?雌雄大盗,顶风作案!” “是呢!前几天,又烧了一次之风别院!” “据说,郡主和公主都被火围在里面,连个救火的人都没有啊!” “可不是么?幸亏郡主修为精深,凭一己之力隔断火势,这才救下全院性命。” “狗屁!什么全院性命?丫环和小厮,烧死不少呢!” “只是几位主人家,连同亲近之人,未曾烧伤罢了。” “烧毁那么大一片屋子,又该破土动工咯。你们说,这郡主来炎国,三天两头家里失火,该不会是煞星降世吧?” “扯哪去了都!我们来此,本是为了雌雄大盗的万金悬赏。” “就是!你们管人家郡主干啥?一个个吃饱了撑得!” “哦!对对对!我打听到,那雌盗不爱穿衣服,常年露出胳膊与小腿,就连鞋都不穿。” “我听说,她不穿衣服,是因为喜欢放屁!” “滚一边去!那叫雾气,是人家修炼的一种功夫。不懂别乱说!” “男的我知道,用一张无弦银弓,听说还能折叠……” “那叫缺月弓!” 街角阴影处,两位黑衣男子,并肩而坐。看着,听着,嘴唇微动,互相交谈些什么。 左边问道,“你扮成男子,为何我不能扮成女人?” 右边气急,“你笨头笨脑的!除了你自己,假扮谁都不像!我女扮男装,就是为了避开雌雄大盗的名号。你还想扮回去?你,你……” 左边挠头,“哦!那我不扮。咱们去哪找仇人?你不是说,帮我给师父报仇么?” 右边发愁道,“都快成过街老鼠了,先想法子活命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左边沉吟半晌,“我饿了。” 右边伸手轻轻拍打对方的脸,“等着!老娘……咳咳,为兄买包子去。” 之风别院,遗址。 经过几日的收敛,总算清爽利落许多。只是阵阵焦糊的味道,久久未能散尽。 那些房屋的残骸,就在那支棱着,残留些许气味,也属正常。 书屋之中,两女静坐,依旧人手一册书。 奇怪的是,郡主手里,拿起了画本子;林小姐却捏着一本,讲述金属性灵气的札记,挠头苦读。 林楚夕不解,“师叔,这里写的,完全对不上啊!火苗她,越练身子越硬,却不会任何进攻型巫术。难道日后,她只能与人贴身肉搏?” 无梦眉眼一挑,“哦?你看不起贴身肉搏?” 林楚夕面色僵硬,“啊?不是,没有!师叔剑法灵动,令人防不胜防。的确是杀人越货的不二法门!可火苗儿天赋平平……我们要为将来打算。” 无梦摇头,“她本就是个丫环,如今有此修为,已属难得。况且,那《庚金诀》自成一套体系,除非遇到相辅相成的功法,否则,尽是徒劳罢了。” 林楚夕手按眉心,嘟囔着,“功法?为何我跟楚凡,没有受到你传授功法?听说就连林飞,都被传了一套基础法门。” 罗绮折起话本,丢了过去,伸手取回那本札记,翻到先前断章的一页,细细读来。 原来是临时互换。 无梦解释道,“等楚凡晋升灵月级,我会与他讲述相关内容的。反而是你,悄无声息入了灵月,倒是很了不起。” 林楚夕不甘心,“就不能先传给我吗?难道在你心里,他已经更与众不同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眯起眼睛,露出促狭的笑容。 她平摊了话本,举在面前,挡住对方的视线。却又忍不住,偷偷探出头脸,观察无梦的神情。 等待她的,当然是一个脑瓜崩。 “哎呦!” 无梦警告道,“若是能传,师姐早就传给你了。你那一系,属性特异,不可按常理度之。” 林楚夕一阵泄气,“好吧。这次这把火,烧得如何?可曾将碍眼之人,尽数除去了?” 无梦却是有几分意犹未尽,“尚可,略微几条漏网之鱼,已不足为虑。日后若是泛滥,你再去招惹青禾,重烧便是。” 重建别院,不花咱们的钱,所以你烧起来就没烦恼?楚夕沉吟半晌,终究没敢问出口去。 无梦却转而说道,“倒是那话本之中,颇有些玄机,值得认真推敲挖掘。” 林楚夕不敢苟同,“桑蜃?吴桐?这两位也是老朋友了。虽然冲突不断,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也不知倒了什么霉,竟然成了御灵司的靶子。真是什么事儿都往身上揽,出名不要命啊!” 无梦玩味问道,“你以为他们是自愿的?听楚凡说起,当初围堵者甚众。我估计,就这两个没个靠山,才被黏连了许多罪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夜里勤回府中,守着楚凡他们。若能招揽便是最好;若事不可为,便杀了领赏!” 小姑娘两眼冒出小星星,“那我……能穿你的衣服去么?” 无梦哑然,“不准带我的剑!其他一切暴露身份的东西,都不能动用。” 扑腾一声,林楚夕跳下地去,咚咚咚跑到门口。 忽然,她停住脚步,回头,默默吐出一句话来。“如果雌雄大盗,去刺杀罗绮,我是保护呢?还是一道杀了领奖啊?” “嗖!” 一卷札记飞出,啪得砸在小姑娘额头。 那边无梦素手微耸,那书竟然飘飘摇摇,飞了回去。 疼得楚夕鼻子都皱巴了,“不识好人心,提前剪除一个麻烦,有什么不好?” 林姑娘嘀嘀咕咕,推开门,走得远了。 无梦袖摆挥舞,借风力关了门。她放下札记,取过楚夕遗落的话本,从头品读起来。 其中所记,正是改编版的雌雄大盗。 抛开夸张的成分不提,有些事情,是无梦亲身经历;更多的,则是杜撰。 最后那一节,毒杀数百骑兵。虽然有些不尽不实,却不难想象,当初冥蝶遮天蔽日的情景。骑兵数百,修灵者众多,她孤身一人,就敢引群蝶而攻之。 这还只是被人知晓的。 无论如何,无梦都找不到,可以心安理得除去罗绮的借口。 或许,有她守在身边,楚凡也可多些安宁吧。 想到那个胖师侄,无梦就不得不面对,自己被师尊写好的宿命。她想起林凯、叶霜、义父……想起尹风、师姐…… 最后,她想起了师父。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儿时的些许快乐的回忆,大多都有他的身影。 随着自己慢慢长大,修为提升,更是早早接触雪域任务。 一路拼杀,积功升任巡察使。却又一朝之间,化为和亲的质子。 这本也没什么。 毕竟做了首领多年义女,享过数年尊荣宠爱,为他们出一份心力,也是义所当为。 奈何,拖延几年光景,都成了奢望。只能被人推着,一步步向前磨蹭。 或许尹风说的对;师姐所言,也都是真的。若是觉得命运不公,除了祈求与辩解,便只剩下抗争一途。 我不做刀剑,我要做执剑之人! 忽然,她想起初次南下,行使家规之时,雪月之下,那个慷慨自裁的堂主? 经年之后,自己这个执行法度之人,却成了带头违规者。若是他当时知晓,还会情愿赴死么? 无梦眼前,突然闪过尹风瘫坐在自己怀中,微笑着交代遗言的情景。 忽的,一阵清风起,吹翻满屋书纸,门窗咚咚作响,烛火疯狂摇曳。 “嗡……” 翼剑出腰,蜿蜒辗转,于风中,挑起那一纸戏文。 无梦手腕轻震,剑刃来去有声,一阵雪花,随着风力飘摇,久久不能落地。或聚或散,终究扑向那明灭不定的烛火。 “嗤嗤……” 软剑不停,碎纸不尽,清风不住,星火不熄。 随着一折又一折话本被刮碎,风力逐渐收束,门窗不再往复震响,烛火也渐渐恢复挺拔。 唯有那剑尖处的碎屑,愈发增多,随着风束,依次飞向炙热的烛火,发出它们最后的光华。 少顷,风息。 无梦站起身,两指夹住剑身,往来滑动一遭,又一点一点,将剑插入腰带之内掩藏收好。 她再度坐下时,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除了那折,消失的戏文。 第36章 逆向阅读之法 年少总是轻狂,多浮躁。 纠结数日未果,林楚凡终究还是下手了。 他歪歪扭扭,亲笔涂抹一封拜帖。交与林飞,令他堵在城中央,王宫的正门前。只待青禾公主,耐不住性子,出宫玩耍。 一连三日未果,就连苍荷,都不见人影。 无奈之下,林楚凡又请罗绮,回红袖馆探听一二。 结果,这姑娘躲到城里一家戏园,号称什么幻真楼。青禾流连数日不曾出门,也不知是何戏码,如此勾人魂魄。 有了明确的目标,书童也变得勤勉起来。 林飞自告奋勇,换了身楚凡的衣衫,扮作一个公子哥儿,前去幻真楼。 然而,第一次便没能进去。门票太贵!也不怪林飞,谁家书童,没事儿出门带上百金币? 第二回,林飞揣着几张金票,登门拜访。还被守门的护卫,好一番嘲讽。 书童忍气吞声入得内里,倒没有印象中的喧嚣与吵闹。满场座次稀疏,彼此距离很远,且都是雅座。 少则一人,多则三四,围着一小小方桌。另有屏风一面,围三缺一,留着那边,正对着舞台。整个一楼,呈现阶梯状,依次分布五排。 林飞有些担心,那最后一排的人,能否听清,台上演绎得,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屏风精美,很是炫丽雅致。若是平日见了,林飞少不得增添几分欢喜,或许还能驻足欣赏一番。如今,却成了书童最大的障碍。 朦朦胧胧的,神秘感倒是十足,可我怎么找人啊?林飞心中咒骂几句,也不敢出声。只好默默然,挨个座次叨扰。顿时引起些许不满。 好在,肯花费上百金币入门的,也并非什么俗人。即便心中不快,也不会恶语相向。 最多便是皱眉,挥手,示意退去。还有些和善的,打赏几个金币,或是桌上的稀奇果子。 难道我天生就是为奴的命数?穿了少爷的衣衫,竟也不像个公子! 不料,还有意外收获。 林飞路过第三行的时候,无意间瞧见,边角处,前些日子上门送礼的梅寒石,梅大公子。 石头脸依偎在另外一位华服男子身侧,互相喂着鲜红的小果。吓了书童一跳,都不敢看另外一人是何样貌,便匆匆离去。 林飞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难怪他做此想法,原来是同道中……什么同道中人?我又不…… 或许是流年不利吧,以后出门,真该仔仔细细查看黄历。 这边梅公子刚‘惊世骇俗’一遭;第四排中央,两位面色黝黑的“公子”,仿佛也在玩相似的调调。 不过这二位更加典雅些,拿一根红绳,拴着一只桃子,两侧同时下口,抢着吃……哎?那红绳又该拴在何处? 林飞心下好奇,错开步子一瞧,结果看到了,自己? 不,是周羽,寒羽门主当面。再一看那两位抢桃子吃的“公子”,不正是陈清霜和……之前某次宴会见过,大概是叫做梅墨霜吧。 书童头皮发麻,手脚寒凉,毫毛乍起,走为上! 孙子、孙女都这么出息,也不知那位梅尚书,是否……书童正幸灾乐祸之中,忽然被人拍打肩膀。 吓了林飞一跳,脱口而出,“啊!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林飞?还真的是你啊!鬼叫什么呢?公主殿下唤你过去。” 书童略微放心,转身一看,“苍荷姐?总算找到你们啦!这戏园真可怕,我再也不来了。” 难怪一直找不到人,公主殿下,独占了二层楼上,正中最大一处观室。 此时,青禾正仰躺在一倾斜的床榻之上。 她正对面的墙上,开了一处四方窗口。帷幔向两侧拉开,正露出中间开阔的视野。 青禾一手捻着葡萄,一手捏着条手帕。她右手投喂一颗,左手取出果皮,再用手帕擦一下,小嘴抿着咀嚼几下,再噗一口。葡萄籽儿,便从那观戏的窗口,抛飞出去…… 难怪,底下有一桌空着,却还落了不少葡萄籽,西瓜皮。还以为是这楼里侍从躲懒…… 林飞正在腹诽,却听公主殿下捏腔拿调,“你,可是代表楚夕,前来认错求饶的?” 书童迟疑道,“嗯……是,也不是。” 青禾听了前半句,已经从斜榻上跃起,脑后绑着的发带,正来回悠荡。 结果后半句,又将她按了回去。 似乎那葡萄,也变得乏味起来。青禾左手随意在胸前胡乱擦几下,书生袍顿时留下三五个手印。 而且那位置,看得苍荷一脸苦相,转身去寻新衣裳。 书童沉吟着劝道,“公主殿下,以我家小姐的性子,即便知晓自己错了,也不会承认的。就连看话本子,她都是从后向前看,先瞄一眼结局,再将死去的人,挨个看活……” 青禾却被逗笑了,“额?哈哈哈……好玩,这个好玩,我还没这样看过。回头一定要向她请教一番。说罢,你穿了这么一身,在那下面,贼眉鼠眼地找什么呢?” 林飞见青禾笑脸,顿觉事情成了一半,“嘿,找公主殿下您呐!我家少爷,听闻别院之事,特此亲书拜帖一封。委婉地代替小姐,向您道个歉。具体事宜,都在里面了。” 书童取出一封拜帖。公主殿下扭过头,右手一扇一勾,便有一道银光,延伸出去,卷起那书信蜷缩而回。 青禾阅信,深以为然,“嗯……嗯……不愧是三胖!竟与我不谋而合,果真英雄所见略同!走,去你家找他。” 公主也是个急性子,一个鲤鱼打挺,凌空拧腰,落地时膝盖微微屈伸,抬腿便走。她还不忘扯着林飞一起。 二人刚出了观室的门,身后传来苍荷的呼叫,“公……子,你该换衣裳啦!那前襟沾染不少汁水,湿痕太扎眼。” 青禾头也不回,“啊!你带上衣服,咱去三胖家换去,我们先走一步,快点儿跟上。” 洛青禾一路连跑带颠,踩踏地板的砰砰声,俨然盖过了台上的鼓点。说起来,林飞还未曾细看,究竟是个什么戏目。 巨大的声响,引起许多看客的不满,纷纷对楼梯上数人,怒目而视。且那目光,十分不善。 书童被镇住,低下头默默向前走,不小心撞到了公主的后背。 洛青禾双手叉腰,一条腿搭在楼梯的栏杆顶端,冷冷扫过一楼阶梯座次。 双方对峙,竟将台上戏作吓得停住。整个大厅,寂静无声。 略微胆小些的,早已回头,不再关注;而那些胆子不小的,有些认出洛青禾,便也不讨这个没趣儿。 然而,总有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喜欢路见不平一声吼。 “啪!” 第一排偏左的一处雅座里,豁然站起一公子。他抬腿踹倒了屏风,紧握折扇,指着楼梯这边,便要叫骂。 林飞躲在青禾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偷偷一瞧。好像是个熟人。 洛青禾指手画脚道,“那一桌,连同后前后左右相邻,都赶出去!” 那位公子,脚踏屏风,抢了个先声,却未能如愿夺人。 反而被后台冲出来的一队戏子,架着胳膊向外拖。同桌的女客,还拔出双刀,比划了半招,便被一穿着绛紫色戏服的角色给制服了。 最令人瞠目的是,第一排雅座,前面没有相邻之人。便有几个机灵的,窜上舞台,将离那处最近的同行,请了下来,半推半就向外送。 那折扇公子还欲放狠话,“大胆刁民!目无法纪!吾乃出岫…邢…唔唔唔……” 只有他一个叫嚣。反观那些被连坐的人,都很自觉,默默向外走,争取不给戏楼添麻烦。 这样耽误一会儿,苍荷总算追了下来。三两下将一件水绿色,薄纱一样的披风,兜在青禾身上。三人咚咚踏步下楼,继续往外走。 临近门口的时候,青禾感觉,这里实在太过安静,有些反常。 她回首喝道,“台上的,吹奏起来!傻站着干嘛?这么多人等着看呢。” “哎!好嘞!” 台上赶忙答应一声,再看去,三人早已出了大门。 戏楼内部,仍然十分安静。观众纷纷看着台上,刚才出声接话的那位。你答应的挺好,倒是继续演啊! 那人笑容可掬地对台下赔礼道歉,“诸位稍候,等那位小祖宗走得远了,才好把咱的主角请回来。” 楼外街道上,一驾镶金缀玉的马车,飞奔远去。 “殿下,咱们适才,好像,还没结账吧?”林飞一脸好奇,小声问着,忍不住用折扇挠头。 苍荷正服侍公主更衣,闻言无声笑起。 青禾公主大言不惭道,“那破床,这几天睡得本宫腰酸背痛。没让他赔钱,已经很关照了。还敢问我要账?你没看到,台前幕后,都得听我号令么?” 原来你是这样的公主啊!真是失敬。回头该和少爷禀报一声,以后与公主殿下,不能太过无礼。弄不好,是要赔钱的。 倒是苍荷,看他眼珠乱转,笑着解释了一句,“别乱猜,那戏楼,是三王子的。” 林府,书房。 林楚凡骑着熊宝,前来给父亲大人——林凯,请安。 按理说,早该如此。只是先前发生了太多事情,一直未曾认真梳理。 若是天心猜测成真,暗影楼之主,真的是国主大人。那老头子的身份,就很尴尬,又很耐人寻味。而且,这样一来,许多事情,似乎解释不通,却又合情合理。总之,林楚凡很矛盾。 楚凡平静问道,“老头子,许久不见,可还硬朗?” 林凯坐在书桌之后,正奋笔疾书。看样子,像是一份奏章。 武将出身的林大人,做了副侍郎,私下里,仍旧喜欢武服劲装。好处是,不需要双手扶笔擒袖。所以,闲下了的左手,缓缓捻动胡须的末梢。看那节奏,很是得意。 林凯头也不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这正忙,有话直说。” 林楚凡也不绕弯子,“镇守碎冰城十余年,最后和亲人选,落到你儿子我的头上。不知您老,有何感想?” 林凯脱口而出,“无梦八成是瞎了眼!” 林楚凡深以为然,“是啊!说起来,大哥有许久不曾归家。您老可有他的消息?不如,将大哥换回来吧,让他和亲。不仅年龄合适,还不用放那么远,做个劳什子城主。名字都没听说过……” 喋喋不休林楚凡,不由地住口。 他发现,提起大哥林浩,老头子的手笔,恍惚了一下。结果滴了一大片墨迹,在那不短的奏章之上。看样子,需要重新写过。 总不能涂涂改改,呈上去,给朝臣与国主看吧? 既然写坏了,便也不急着重来。林凯丢掉笔杆,甩袖展臂,正襟危坐。 他眯着眼睛,审视这个孩子。 虽然许久不曾见面,却一直有他的消息传来。不知不觉,已经长这么大。遥想当年,未曾修炼灵气那时,一个无忧无虑,只知道疯玩的胖小子,比现在可爱了不知多少。 林凯正色道,“你大哥的事情,日后莫要再提。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楚凡咧嘴,嘶嘶吸了两口气。您这答复,让人没法子放心啊。我还不如不问,至少听说,在西方某州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主。 林楚凡摇头,“行吧。这次被捉,我又听到些传闻。暗影楼上……” 楚凡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向上虚空戳了戳。 熊宝趴在脚边,斜着眼睛,将父子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顿觉无聊,直打哈欠。 林凯面色一僵,“心照即可,不必言传。” 楚凡却是话锋一转,“嗯。如此说来,师父,与二哥的死,都与他有关系?您就不想报仇么?” 林凯怒,“混账东西!书都读狗肚子去了?天地君亲师!君要臣不得不死!哪有那些废话落索?” 林楚凡面露冷色,“君要臣,不得不死于暗杀?呵,我不大喜欢。” 言及此处,林凯也没了赏玩胡须的心情。他颓然颓卧在椅子之中。 那一瞬间,楚凡觉得,父亲终究是老了。虽然头发胡须,未曾见雪,但那力不从心的神情,掩盖不住。 林凯叹道,“唉……你不是早已报过仇么?何苦穷追不舍,刨根问底呢?” 林楚凡摇头,“我只是找到了凶器,还是那凶器自己撞上来的,有心求死。否则,凭我们六脚猫的功夫,早已死去多时。” 熊宝听闻,转了转眼睛,『三脚猫功夫,你加上我,就六脚?咬死你个坑货,拉低我的武力值!』 楚凡轻轻挣脱,熊宝轻咬几口,便也放过他。 林凯叹息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林楚凡语出铿锵,“往事知多少?这话谁都能说,唯独你,最没立场。” 夕阳西下,书房内只有一盏灯火。余晖透过窗纸,散在父子二人身上。 楚凡眼里,父亲怀抱阴影。 林凯眼中,孩子身披光辉。 一时无言,静得能听到熊宝翻身打滚声。 林凯劝勉道,“既然,城内有周羽出现,说明当年的事儿,有些人走心了。报仇也好,怀旧也罢,她更有资格。你需要做的,只是力所能及的协助。前提是,保全自己。你也快是成家的人了,不要一味鲁莽,遇事三思而行……” 林楚凡呼吸不畅,“咳咳,老头子!你这角色转变太快,我有些不适应。这还是你么?我印象中,你应该找个理由,送我出城。然后,我再巧遇一些伏击或者刺杀,披荆斩棘之后返还。这才是咱俩该做的事儿!” 不知哪句话,说到了林凯心里。他竟然翘起腿脚,左臂支头,歪着脑袋,右手摸到胡须末梢,缓缓揉捻起来。 他那目光,却未曾离开林楚凡,“你少和老子碰瓷儿!在碎冰城的时候,有几次出城,分明是你临时起意。与我有何干系?” 林楚凡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哦……也就是说,其他按计划出城的,都与你有关呗。你可真有一套!图个什么呢?费尽力气帮我修灵,难道就是为了,行刺的时候,可以多杀几次,慢慢玩?” 林凯吹胡子瞪眼,“少在那得了便宜又卖乖。你死了么?” 林楚凡有些捉摸不定,“那……我谢谢您?” 林凯摇头,不再接话。不知有何手段,他竟然呼来院内的郝元,传唤一壶新茶。 郝元见到楚凡,借着转身,视野死角,一顿挤眉弄眼。反正,楚凡是没看懂,只好朝他呲牙一笑。对方却很满意,乐颠颠地去了。 林凯收敛情绪,淡然道,“北地和亲名额,几位王子明争暗斗,最终却落在你的头上。真是天道不公!不过,事已至此,再去追究,便也没有太大意义。和亲,也是一柄双刃剑。” 他见林楚凡茫然之色,解释道,“一方面,你独立在王室继承权之外,暂时打消他们,借凤登龙的愿景,无形之中也脱离了斗争的漩涡。另一面,也容易激发他人内心的嫉妒,说不定另外一些人,会对你下黑手。” 林楚凡越听越迷糊,“另外的人?那不成了,损人不利己么?世上还有这种人?” 林凯摇头苦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是一些人,向你示好,可以酌情接纳。却不要表现得过于偏颇,以免自讨苦吃。重要的是,切记不可得意忘形。此事一天没有结果,便是未知。千万不要大肆宣扬,寡廉鲜耻,必遭祸端。” 林楚凡有些意兴阑珊,“我忽然有些后悔,来向你问答案。以前您可都是,言简意赅啊。回到王城之后,怎么愈发嘴碎起来。比母亲还要唠叨……” 忽响起一阵叩门声。 父子两个同时收声,一个正襟危坐,一个昂首挺立。 看得熊宝继续翻白眼。『这爷俩,一个比一个能装相。你们两个,刚才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知道?』 郝元送了茶点进来,还不忘给楚凡搬一只凳子。临出门,他偷偷滑落一小巧的水囊,不偏不倚,刚好落到熊宝嘴边。郝元对着熊宝咧嘴,无声一笑,退了出去。 那边二人对桌而坐,人手一杯清茶。滋溜滋溜,阵阵有声。幸好茶壶一并送上,否则光是添水,恐怕也能把门槛踩断。这两人,喝茶如饮酒……哎?哪来的酒香? 林楚凡回首望去,正有冰熊一只,拔开水囊封口,伸入一根吸管,轻轻嘬着。 林凯忽而道,“听你母亲说,上次见面,打了你一巴掌?” 林楚凡面色尴尬,“咳咳……老头子,别提不开那壶,还可以继续聊。” 林凯却颇多好奇,“你怎么惹到她了?平日可是很少打你的。” 林楚凡却是矢口否认,“谣言!十足谣言!不信?你亲自去问啊……好吧,那晚忽然冲进来一只飞蛾,把我的脸庞,当成灯火,嗖得一下扑上来。吓我一跳啊!母亲眼疾手快,噼里啪啦,便将那飞蛾,就地正法。” 林凯叹息道,“编的不错!你母亲她……” “老头子!我懂。”林楚凡似乎知其所指,抢先答应下来。 第37章 以刺杀为名 傍晚的夕阳,包裹着一轮昏黄的光晕,渐渐收敛行迹。 清冷的光辉,洒在脸上,竟离奇的带了些热度。弄得楚凡左边脸热,右边脸冰凉……哦,原来是灵气作乱,非是落日炽烈。 林楚凡看着那逐渐坠落的轮廓,又想到,老头子那一副力不从心,无可奈何的神色。他忽然想起一句,不知从何处看到的,‘夕阳西下几时回’? 林楚凡嘀嘀咕咕,念叨出了声音,反反复复就一句。 熊哥听闻,驻足扭头,扫了一眼院墙遮掩的半缕金色余晖,呜咽一声:『明天一早就回来了呗,笨蛋!』 回到北院,还没进门,隔着墙,便听到青禾公主大呼小叫。“啊呀!还是你们会玩!这池塘挖得不错,回头我霜禾殿也挖几个。没事儿打个水漂,也是个乐子。” 人,熊入得院内,竟真看到了水漂。或黑或白的圆片,一蹦一跳,在水面疾驰,踩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荡漾…… 咔咔一阵脆响。 熊宝步步凝冰,一路护送楚凡,向屋里进军。奈何乘客跳脱,半道跌落,沉入水中潜行一阵,于门前冒出头来。他努力做个鬼脸,却只得到一圈白眼。 青禾性子急,“三胖,你有何事求我,速速招来。本宫一并帮你办妥,只是答应我的事儿,可不能马虎!否则……” 入了水中,楚凡顿觉清爽不少。他随意砸下一块冰层,上半身仰卧其上,双手随意摆动拨水,从容来去。 林楚凡嬉皮笑脸道,“酬劳我一早就写好啦!可以提前交付给公主殿下。” 青禾一脸嫌弃,“写好了?那可不行,就你那狗爬的字儿,本宫可不要!”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公主殿下稍安勿躁。这份笔记,乃是由楚凡口述,奴家捉笔。” 罗绮推来轮椅,书童紧跟着搬出一张秀榻,倒是给青禾闹了个红脸。 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劈手抢过略厚的信封,趴在榻上,急不可耐拆封鉴阅。 苍荷稍慢一步,拎着条毯子,细细为她盖住。 良久,直到天色渐暗,直到她脸上不再灼热。这才施施然起身,收起笔记,四平八稳坐在榻上。 青禾披着薄毯,派头十足,“这份酬劳,本宫甚是满意。说罢,不论何事,皆可商量。” 林楚凡猥琐笑道,“还记得,当初关押孟今的黑牢么?我想去借点东西。” 青禾不解其意,“那你就去呗!又不归本宫管辖,与我说这些……” 青禾话说一半,微微蹙起的眉头,倏然展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站起身,垂首盯着楚凡,上下左右打量,“借?我看你是没打算还吧!难怪要拖本宫下水。” 林楚凡也不尴尬,“倒也不是!你忘了,现在那黑牢,属御灵司管辖范围。那位雷大人,可是有些乖张,早已不是你我初见时,那位和蔼长者咯。” 提及雷引,青禾公主莫名烦躁。她想起围猎之时,那些龃龉,不由得目露凶光。 洛青禾盯着水面看了会儿,慢慢收敛情绪,拍了拍手掌,反身向屋内走去。 她头也不回,只道,“本宫饿了!蹭你一顿晚饭,吃完连夜去借。” 公主殿下,驾临府中,还要留下用膳。对于林府来说,无异于天降福瑞。 林大人特意换了朝服,过来请安。他有意请公主到正厅用膳,以示崇敬。 结果被青禾随手打发,她只想和三胖等人小聚。 更何况,楚夕小妮子还没低头,她堂堂公主,怎能大张旗鼓,到林府做客?楚凡家,似乎就是楚夕家……不管那么多了。 青禾不知从何处听闻,熊宝被楚夕禁了酒。 她可算是找到了突破口。借着满桌佳肴,催着要了数坛好酒。每人分了一坛,各个插好吸管儿,一顿乱喝。连酒杯都节省下来。 青禾的酒品,一如既往,“胖啊,我才反应过来,你小子,包藏祸心呐。前一封说好的,介绍奥…子曦;后来笔记,怎么全是打架事儿?” 楚凡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看着青禾醉眼朦胧的模样,有些犯愁。才几杯酒啊,喝成这样,舌头都大了。还能去借宝么? 林楚凡随意道,“嗨!我和他接触最多的,就是打架的时候啊。那小光圈一放,神鬼退避,很是威风!” 青禾似乎不好糊弄,“狗皮!那怎么还写,破净化之光,可用大片绿叶,遮蔽身体;藤蔓蜿暗…安蜒,从地底绕后偷袭。你别告诉我,除了冰火,你又学会了木系灵力。” 林楚凡赶紧躲开,“吃菜吃菜,慢点儿喝,等会儿还有大事呢。那不是想到了,随手一写,有备无患么?” 苍荷闷头吃菜,并未饮酒。听着公主二人酒后之言,低垂的眼中,目光闪烁。这些应敌措施,恐怕不是写给青禾公主的…… 一墙之隔的府外,街边墙根处,正堆坐着两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两人倚靠墙体,凝神侧耳,细细探听。 左一个叹道,“听闻他院里蓄水,本以为是一大助力。不曾想,这公主也来凑热闹。这位咱们招惹不起,今日恐怕又是白来一趟。” 右一个不服,“我爬上墙头,对着烛火射上一箭。那么多人,总能碰到倒霉的。” 左乞丐阻拦,“笨蛋!若是针对罗绮,尚且有命领赏潜逃。万一误伤了洛青禾,咱们就得陪葬!” “哦……我听你的!” 二人推搡之间,低声商量一阵,决定暂且留下,权当望风。 斜对面一棵梧桐树上,一抹黑影,窈窕在枝丫之间。身影随着夜风微微摇摆,没有对细枝造成丝毫负担。又赶上晦朔日,天空多云,便连星光都不大璀璨。故尔无人察觉。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院内早已没了喧闹之声。跌跌撞撞,从屋里冲出一道人影。 若不是身后有人拽住,险些跌落池塘。“这瓜不错,酸酸甜甜的,很是解酒。且待本宫,入星河沐浴一番,便可取那宝物。” 洛青禾说着就要宽衣解带,苍荷都快哭了。她死死抱住公主腰肢,夹着她双臂,不让她胡作非为。 林楚凡扯过一条毛巾,弯腰在池里涮了涮,胡乱拧一把,哗哗水落。他按着公主的束发,在那红润的小脸上,使劲儿揩抹一阵。 林楚凡戏谑道,“公主殿下,这星河毛巾刷脸的滋味,可还舒爽?” 洛青禾是真的醉了,接连称赞,“不错!不错!味道甚好。走,我们寻宝去……” 冰熊今晚过足了酒瘾,自然不会让她失足落水,早早冻结了一条寒冰桥梁。 苍荷搀着公主,小心谨慎向外走去。 楚凡也擦了擦脸,随手丢弃,回屋掏出一卷钢丝锯。他坐上熊宝,紧随而去。 罗绮与小书童,一左一右,倚着门框,目送他们走远。直到身影隐没在院墙之后,二人这才回身,收敛起满桌狼藉。 公主殿下的香车上,楚凡一脸尴尬。 苍荷正用熊宝凝出的小块冰晶,润湿一条手帕,敷在洛青禾额头上,帮她降温解酒。马蹄声渐行渐轻,香车转个弯,便没了踪影。 墙根处的二人,彼此对视一眼,顿觉机会来临。 两个乞丐蹑手蹑脚,爬上墙头,又轻轻落入院内。 只有房屋这一侧,堪堪能够落脚。其余三面,都被挖成水池。两人在房屋阴影处,寂静趴了许久,直到屋内灯火熄灭,又过了约么一刻钟。这才缓缓爬行,绕到门窗正面。 今夜楚凡外出,没有带着她二人。所以罗绮指点了林飞一番修行概要,二人便分别坐落矮榻之上,盘膝打坐,吐纳灵气。 倒也听闻,屋外些许西索之声,只当是野猫春游,并未在意。 直到,屋外忽然布满了雾气,笼罩了半方池塘,整个屋脊。 灵气的波动,迫使罗绮睁开了眼睛。终于来了么?好在楚凡不在府里,不然,还不知如何解释此事呢。 她忽然觉得,屋内有异。扭头一看,林飞的榻上,也有一对迥异的眼珠,闪着光华,同样望了过来。这书童,好敏锐的知觉。 不待二人发作,嗖嗖两条光芒,一长一短,分别透过两扇窗纸,激射入床。 噗噗二声! 那床被褥,被穿了两个窟窿。更有丝丝缕缕雾气,通过破碎的窗纸,涌入屋内。 林飞不等师姐发话,双臂舒展,左右挥舞,便有两束清风,顺着开口的窗棂,吹拂而出。 屋外之人,赶紧扭身躲避。却见那风,并无什么威力,只是在浓雾之中,吹出两条通途,很快又被周围的雾气填满。 罗绮微微失神,略感诧异。这和她预料之中的,不太一样。看来不是师妹造访,而是雾妖桑蜃。说起来,这绰号还是楚凡胡乱取的,倒也应景。 罗绮开口喝问,“可是雾妖姐姐驾临寒舍?不妨入门一叙。” 她朗声邀约一声,急忙转动身法,换了三五个方位,来到林飞身旁不远。 果然,又一道长箭,璀璨耀眼,穿透了之前打坐的矮榻。可见,来者不善。 林飞急忙鼓动风力,迎着三处破口,向外吹拂。他不求杀敌,但愿雾气不要渗入。黑灯瞎火,倒也难为他,竟然还能分辨出雾气。 罗绮不慌不忙,出言劝阻,“姐姐不妨听小妹一言。悬赏发出数日,为何只有你二人前来?再加上那蹊跷的通缉,还请姐姐谨慎些,以免自误。” 开口之前,罗绮踩着身法,回到了原处。 听起来,好似之前一箭,并未伤其分毫。窗外一张弓弦拉满,便要攒射而出,却有一只白嫩小手,搭在控弦的手上,缓缓向下压。 吴桐散去光箭,默默退到一旁,不做声。 桑蜃隐匿于雾气,声音环绕而出,“再如何诡辩,你也不是我二人对手。今夜你还想逃命不成?” 罗绮并不认同 ,“姐姐此言差矣!我虽无以一敌二的本事,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若是全力出手,打将起来。不知是你我先分出胜负,还是引来旁人,认出你这一身雾气呢?” 屋外迟迟不再发声,又过了会儿。雾气缓缓收拢,露出两位乞丐的身影。重重的踢踏声中,二人来到门前。 罗绮听了,便知晓用意。随手点起烛火,示意林飞去开门。 四人相邻围坐,都不做声。默默对视良久。 还是罗绮,率先打破了宁静,“姐姐的通缉令,小妹也曾看过。的确是为我,承担了不少责任。心里有些怨气,也是应该。只是,此事非我所愿。听闻是御灵司,接连办事不利,推诿塞责之法,才到了如此地步。” 桑蜃却不买账,“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二人替你背了罪名,你难道,不该付出些补偿么?” 听到此处,罗绮欣然一笑,吹得面纱轻轻摇摆。 她回身取过妆奁,亲自打开,推到对方面前道,“此间有些内服外用的伤药,可送与姐姐。底下是几张金票,是我存得一点私房钱。若是不便取用,也可准备些金银货币,一道为姐姐装点好。” 桑蜃摇头,“不必!票据最好收藏。桑蜃便却之不恭了。告辞!” 她破碎的衣袖一卷,竟将那妆奁一道夺了去。 罗绮微微一笑,起身还礼,不以为意。 林飞却是有些气闷,恨不得追上去拳打脚踢一番。这也太气人了!漏夜行刺,不反抗也还罢了,竟然送出一堆金银首饰。 罗绮立在门口,等那二人走得远了,招呼林飞一声,二人取出些宣纸,将穿破的三处窗子,裱糊一番,白净如新。 罗绮叮嘱道,“此事,莫要对楚凡提起。他一身灵气造作不安,也不知整日筹谋些什么?这等小事,徒增他不快,多说无益。” 林府这一番折腾,丝毫没有耽搁青禾公主的寻宝历程。 在苍荷坚持不懈的冰敷之下,她终于清醒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命令楚凡,帮她把宝贝找回来。 按照她心里猜测,连三胖都图谋的物件儿,肯定大有用途。来都来了,不妨顺手牵羊,反正有现成的苦力。若是事发,随意往他身上一推,岂不快哉。 看她那神采飞扬的风姿,就连熊宝,都猜出了大概心思。 林楚凡只好报以苦笑。推脱一番,最终决定,不论借到多少,二人平分,这才罢了。 来到御灵司,不出所料,不负众望,果然被拦在门外。 青禾大怒,“瞎了你的狗眼!本宫都敢阻拦。雷引呢?叫他出来拜见!” 那捕快回道,“公主殿下,司御大人,夜间不当值,回府养伤去了。他老人家有明令,外人不得擅入,还请殿下……” 青禾手舞足蹈,“放…放肆!本宫也是外人么?是不是不想活了,还敢阻拦?” 青禾散着满身酒气,抬腿就踹那两个守门的。 那两人能在御灵司任职,并非泛泛之辈。只是公主发火,非同小可,不敢躲闪,硬是受了三拳两脚。好在青禾并未动用灵气,声音虽大,却没留下什么伤。 青禾公主不悦,“苍荷,放火,把这大门给我烧掉。没了门,你们便无须看守了,对吧?” 那两人一听,满头大汗!轮到今夜看门,真是倒了大霉! 若是把门烧了,我俩虽然不必看守,可是罪过就更大了啊!两人手按刀鞘,眉目传情了半晌,眼见那宫女,撑着一只木镯,擦出一串火花,就要来到门前。 “殿下且慢!” 两人咬了咬牙,互相一顿老拳。哐哐打出四个乌眼青,相互搀扶着,缓缓倒地。 一个顿时装死,另一个支撑着抬头,“日后若有人问起,还请公主殿下,记得殴打我二人的英勇壮举。” 看的洛青禾一乐,“嗯!不错!苍荷,赏!” 宫女取出一只荷包,鼓囊装着些金币银币,随手丢在二人中间。一行人缓步前行,推门入内。 有了门口这一遭,内里的侍卫,要么佯装看不到,要么找各种理由,躲了开去。总算畅通无阻,来到黑牢门口。 甫一进入,便被一股扑面而来的异味儿熏得接连后退。 苍荷扶着公主,在一旁的草丛之中,弯腰干呕。熊宝也是喷嚏连连。 林楚凡早有准备,用罗绮送的手帕,捂住了口鼻。只闻到一阵馨香,与罗绮身上的味道一样。 青禾晚上的酒大概是白喝了,“呕…三胖,咳咳,你去吧,将本宫之前,遗落的宝物寻回。本宫承诺,分你一半,作为奖赏……呕…我就不去了。” 这才多大一会儿?就成了你遗落的宝物。 待他看到四周,影影绰绰,围观的明暗众人。楚凡眨巴几下眼睛,咧嘴一笑,点头应下此事。他另取一条汗巾,胡乱在熊宝的长嘴巴上七围八绕,总算缠住。自己捂着馨香手帕,带头进入。 故地重游,除了难闻的异味儿,并无太大区别。 或许犯人增多,也勉强算一项。若是人少,怎会有如此滔天的气焰?一路前行,听闻两旁,不曾断绝的喘息声,锁链拖地的哗啦声,伤重之人的咳喘声。 楚凡大感诧异,也不知雷引从何处捉了这许多犯人。炽焰城中,竟有如此多的修灵者?普通人,想必没有资格,享用这暗无天日的臭牢房吧。 他们驾轻就熟,不必燃灯,一人一熊便已来到牢房深底。 林楚凡将手帕绕到脑后,牢牢绑紧,命熊宝点上一盏灯火。他从怀里掏出一卷钢丝锯,借着火光,分开两头,套入手中。这才开始,挑选他们的宝物。 楚凡来到冰冷的铁床前,遥想当初,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瘦得皮包骨头。 曾经的自己,还好心给他喂水,还应承了一件托孤义事。到头来,却是行善不成,反受其咎。 前后左右,林楚凡走了大半圈,找到了五根镔铁锁链。他犹豫再三,终决定,选择套住脖颈的一条。 此物长有丈余,且是五者之中,最粗的一条。一端拴着一宽阔项圈,另一端深深埋入地下,不知深几许。 林楚凡挤入床底缝隙之中,钢丝锯左缠右绕,终于挑到一节,最细的衔接处。 “簌簌……” 一阵蚀骨魔音响起,楚凡双手来回,拉扯许久,约莫小半个时辰。 累得他腰酸腿软,满头大汗。隔绝气味的手帕,早已被汗水打湿,别说,过滤性更好了。 然而,那锁链,却未见什么变化。 满地的碎屑,细看之下,似乎都是从钢丝锯上,磨掉的。不愧是镔铁! 楚凡暗暗叹息,恐怕要无功而返。 第38章 恩威并重 自以为然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两位衣衫褴褛的乞儿,跃出林府院墙。 他们略微思忖,便折了路线,一路向北,沿途专拣些昏暗的小路,匆匆而去。 偶遇一些实在繁华的街角,二人便佝偻着身子,相互搀扶,贴着墙边,小步踱过。 刚一钻入阴影,便立即昂首挺胸,大步急行。 二人只顾着赶路,未能抬头回望。沿途的屋檐楼角,总有一道黑影,此起彼伏,折跃紧追。 城南到城北,一路走走停停,竟然拖拉过一个时辰。 夜里外出,自是无法走城门的。且这一路,他二人提心吊胆而来,灵气消耗大半。早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两人躲入一无人居住的小院,兮兮索索换了身贴身的衣裳。环顾四周,终于寻到一处略微高些的牌楼。若是能爬到顶端,以此为起点,中间再施展些手段,未必不能越过那严密的城墙。 桑蜃提点道,“走,爬那座牌楼,争取踩到楼顶。你也是没用,迟迟无法突破。若是我二人,皆为灵月,何苦如此周折。” “爬不动,歇会。”吴桐紧挨着木门坐下,摸出一水囊,咚咚灌了一大口。 桑蜃拿他没法子,整理一番长袍,便也像个男子一般,坐在井边,倒是不枉一身男装。 约莫一刻钟,他二人灵气恢复了不少,趁黑摸到街角。趁着四下无人,两人踢踏有声,几个起落,便来到牌楼之上。 再有两步,便可登顶。然后越过城墙,从此天高任鸟飞…… “啊?什么人!” 终究是桑蜃修为高,尚未落脚,便察觉瓦上有人。 她凌空喷出一股薄雾,借机拧身,折向吴桐一边。桑蜃连忙按着他向下坠去,落在七尺之外,一处低矮的楼瓦之上。 嚯…一阵衣袂飘飞,顶楼忽然出现一道窈窕黑影。 桑蜃双目注入些许灵力,仔细看去。 来人一身黑色衣裙,泛起暗红色,衣领与袖口,还绣着些金色花纹。看身形像是女子,戴着个乌漆嘛黑的面具,背负双手,一副高人模样。 面具遮掩下,那人说话也瓮声瓮气的,“我若是你,便不会如此急于送死。” 这言辞,令人很不舒服。 吴桐向前一步,瓦片踩出些碎裂声。 桑蜃无声一笑,用香肩将其撞了回去,“这位姐妹,有些危言耸听了吧。不知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来人不答,自顾说道,“雾妖桑蜃,缺月弓吴桐,你二人有些实力,入了亭主法眼。有意招揽你们,加入我指月亭。意下如何?” 桑蜃保持僵硬的笑容,一面暗中恢复灵力。她略微散出些微雾气,一接近对方三尺之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让她又惊又怕,原本偷袭的打算,也暂且搁置了,“阁下藏头露尾,如此招揽,恐怕没什么诚意吧?” 面具人冷哼道,“见过我真面目的,全都死了。你们谁想做下一个?我可以满足他。” 桑蜃被噎了一句,非但不恼怒,反而有些放下心来。不得不说,人心还真是奇妙。 桑蜃试探道,“不知,这指月亭,是个什么说法?我二人若是加入,有需要做些什么呢?” 面具人朗声回道,“杀手组织,可以类比雪域,暗影楼。你二人实力不错,虽然遭人陷害,一时身份尴尬,却不影响下暗手杀人。亭内任务,三七分成;不限制你们接私活,只是不准随意暴露身份。还有什么问题?” 桑蜃迟疑道,“三成,是不是少了些?那些大组织,都是对半分的……” 面具人戏谑道,“嗤……收起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七成是你们的,亭内只抽三成。” 桑蜃的眼睛,猛得一阵发亮。她心中忍不住盘算,若是有了具体门派帮衬,今晚那一单,说不定就成了。到时候自己就能分得七千金,还不算那件灵具…… 面具人适时打断,“别急着做美梦!既然你们没有疑问,现在轮到我了。一炷香之内,双脚不落地,便有获取封号的资格。” 那人说罢,也不给准备时间,两只背负的小手,互相散开。 双手于身后捏起兰花指,八根手指,挨个从大拇指上弹过,甩出一弯弯细如蛾眉的银色月牙。 月牙盘旋着,婉转着,向低处二人蜂拥而去。 桑蜃刚被美梦二字,惊得不轻,不待讨价还价,那人竟已出手! 也不知是何手段?竟从身后飞出这许多,炫丽却阴诡的暗器。 桑蜃来不及分辩,赶紧拉扯吴桐,严阵布防。 起初,还当是什么奇门暗器,指间凝练出一段光华,左拨右弄,试图弹开。 甫一接触,那银色小月,便无声破碎开来。竟如此不堪一击? 她尚且来不及高兴,便有一股阴劲儿,从手指窜入掌心,消磨一些灵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桑蜃无形之中,吃了个暗亏,也不敢骂出口去。 她赶紧拔出头顶的两只金钗,双手捏着,权当匕首。自觉借助兵器抵挡,应该会好些。 然而,不知因何缘故,原本平分的每一波的八只月牙,竟有六只,瞄准了她。 她身后的吴桐,仅剩下两只,凭借舒展开的折叠弓臂,抵挡得有声有色,稳扎稳打。 自从熊宝处,悟得此法,这还是第二次尽情施展。上一次,是帮青禾,刺杀了那不配记住姓名的炽焰府尹。 如今,那衙门都已消失,改御灵司矣。 林楚夕心思散乱,手下却是不松反紧,山月斩愈发急躁了。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彼此的发端,唯余层出不穷的银色飞月,缤纷而去。 桑蜃确实失算,打空了不少。 她有金钗在手,虽避免了与那诡异暗器的接触,却免不了,将灵气注入金钗之中,才可抵御。 第一支金钗,便在这种看似寻常的试探之下,被整齐削断。 雾妖此时也没了风雅,披头散发,手臂脚踝等处,已经泛起红色。 吴桐见她辛苦,有心助力。他刚迈出一步,便被临时飞来的四五月色,逼着倒退。 眼见二人狼狈,想必这下马威,给的足了。林楚夕心情大好,便逐渐收拢,放慢了山月斩的速度。 忽然之间,第四种念头,闯入了读心术中。 有人通过缺月弓,认出了吴桐二人。本以为这是两败俱伤的桥段,打算从后面偷偷爬上来,对自己偷袭。再假意搭救,趁机暗算那两个病猫,巨额赏金,唾手可得…… 或许是读心术太逆天,又或许是夜里,太阴灵气浓郁。 楚夕停下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看起来仍旧是背负双手的样子。且随着速度放慢,单手山月斩,并未引起怀疑。 三人皆以为,她是有心卖弄,高强度爆发,盈不可久。 随着压力降低,桑蜃也有余力重整旗鼓,稳住阵脚。 她竟还有心思,打量起对方来。看这身形,是个女子无疑,且身量不算太高。这却没什么用,毕竟成年女子,身量低些,也很常见…… 忽然一抹亮光,闪过她双眼,吓她一跳,就连抵御暗器的发钗,都险些脱手。 桑蜃想不到,此处竟还有第四人在场? “小……兮,兮,心。” 一句‘小心’,自是出言提醒,以示善意,同仇敌忾。 却不等她说完,对方已然有所动作。 那修整许久的左手,向后探出,表面裹着淡淡银光。 当啷一声! 左手拍掉了斜劈下来的大刀。林楚夕跟着后撤一步,轻飘飘一掌,印在那人额头,不痛不痒? 只见银色光华一闪而没,纷纷涌入那人头面。接下来,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那人的半颗头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消融……也不见流血,就是凭空消失。 桑蜃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踩到了吓傻的吴桐的脚。 “噗通……” 那人半头栽了下去,摔到地面,开始涌出番茄汁,四处扩散。 山月斩,在那人举刀的一刻,便已停止。此时,那两人,竟还举着双手,防御招式。 面具人笑道,“多谢你的提醒,看在你半只脚踏进指月亭,就有如此忠心的份儿上,考核便算通过。吾名晦朔,今赐你,蜃月尊者之称号。” 桑蜃闻言大喜!剩下的半颗心,总算落了底。 此人手段如此凌厉诡异,实在不宜为敌。她将发钗收起,也意识到踩了吴桐的大脚,赶忙上前两步。 桑蜃整理一番仪态,抱拳行礼,并非是女子的万福,“谢过晦朔大人。不知亭内,都有哪些些规矩?相互之间,如何联络?” 面具人煞有介事,“自亭主以下,修为灵月之上,且手段高超者,才有资格称尊,也就是核心人员。其余皆是外围。只要不是背叛,便不会遭到亭内清理,这一点大可放心。” 林楚夕端详二人神情,缓缓说道,“今后,如若亭内有事寻你,便会在黑市,发布一条,价值五金五银五铜的任务;反之,你若有事求助或是禀告,便发布一条,七金七银七铜的任务。都是那种,无法完成的,且过期不返押金,这样才可发布成功。” 桑蜃似有所疑问,却在楚夕的秘技之下,无所遁形。 林楚夕抢在对方之前,解释道,“密会地点,暂设在此处。夜半子时,过期不候。这条约定,双方权益是对等的。” 桑蜃细细听过,暂时未曾发觉什么不妥之处。退一步讲,对方若有歹意,适才考核之时,便有许多机会,趁机重创二人。 她又问道,“我二人如今,身份尴尬,入了指月,不知是福是祸……” 面具人不以为意,“无妨。暂且留在京畿之地,凭雷引的手段,想来也捉不住你。只是那雾隐和缺月弓,尽量少用。一旦动用,别留活口,可保万全。劳驾,收拾一下,他身上不论带了什么,都归你们。” 林楚夕扔下一句话,转身一跳,便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留下二人原地发愣。 几个呼吸之后,吴桐才醒过神来,“我呢?” 桑蜃没好气地数落道,“你到灵月了?少废话,下来善后。如今不好出城,该重新寻个落脚的地方啦……” 御灵司。 黑牢之前,停着一驾镶金缀玉的马车。车辕处,一宫女倚着打盹儿。 另有一槽草料,被人抬着,放在车前。三匹骏马,吃得很是开心,偶尔能听到,希律律的欢叫声。 牢房深处,闪烁着一缕烛火,明灭不定。若是细听,还有阵阵喘息呻吟之声。 “熊哥,再来一把。这个又不行了,没挖几下,不等磨损,先融化了。” 闷头刨地的冰熊,从一处漆黑的坑内,探出脑袋,对着林楚凡吐出一口寒气。 适才融化殆尽的冰镐,便又生龙活虎起来,隐隐还有加固的趋势。 铁床四周,围着成堆的浮土,看样子,挖了不少时候。 林楚凡嘟囔着,“还没看到根么?也不知底下缀着个什么宝贝,如此深沉。这铁链,起初看着,便有丈余,如今向下挖了有一丈,合着都两丈长短,还没见底?不挖了!不挖了!换第三方案吧。” 『啥玩意儿?你还有第三方案?不早点说,否则我也不至于,挖得浑身泥土。这死孩子,真是欠揍。』 熊宝怒了! 它低吼一声,窜出深坑,一把将楚凡扑倒,噼里啪啦一顿拍打。 林楚凡随手丢掉半融化的冰棍,眯着眼睛,斜躺在土堆上,享受着,来自熊宝的寒冰问候。 也许是很久不打他了,冰熊这次竟然有些入神,都忘记留些灵气,维持冰盏内的灵火。 一片漆黑之中,传出两个迥异的粗重喘息,引人遐想。 林楚凡求道,“熊哥,气也出了。点灯干活呗。” “嚯……” 重新燃起希望之火,两个黝黑的胖子,一个人样,一个熊样,翻身落入大坑之内。 两个围着那沾染不少泥土的锁链,暗暗称奇,“熊哥,实在不行,你用牙咬吧!” 哐一脚! 某凡被踹得紧紧趴在土坑的侧壁,险些拔不出来。 林楚凡提议道,“那……用爪子挠?不是,不是!我是说山月斩,山月斩啊!看到贴地那两截了没?对,就是那个明显后接的地方。山月斩砸,这次一定行!” 看着熊哥面色不善,林楚凡语气坚定,神情肃穆,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熊宝拿他没办法,重新燃了一盏灯,放在坑底,就近瞄准。 嗖嗖两下! 只震落了附近的泥土,镔铁锁链,连个响声都没发出。它不由得回头,看向那个言辞恳切的少年。 林楚凡却是自有说辞,“哎?你这打歪了啊!这里,瞄准这,一直砸下去,不要停。你看我干嘛?这次是认真的。你就全当修炼了呗,否则那一身灵力,留着下蛋呐?万一要是,把雷灵引爆,说不定你能把它直接薅出来呢?” 『上次你也说一定能行,我信你个鬼!』 林楚凡见它迟疑,激将道,“熊哥,你变了!想当初,我们修行,是何等刻苦。如今我隐患在身,难以寸进,你又如此惫懒。犹记得师叔那年,剑劈木板,间距竟然分毫不差。你呢,就连两个山月斩,都打不到一处去。唉,我的命,好苦啊……” 冰熊不理会楚凡干嚎。 『这混小子,越来越坏。为了逼迫我做苦力,竟还卖起惨来。不过,他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这锁链之中,必然是掺了涣灵散。灵气虽然受制,可山月斩的切割之力,未必可以豁免。否则,那些身中涣灵散之毒的人,也不会那么容易死了。』 熊宝想通了前因后果,便不再推脱。 它学着楚凡的样子,箕坐在坑底,伸出双爪,各取一指。 左一划,右一弹,嗖嗖之声,不绝于耳。 镔铁锁链,并未有过多的反应,反倒是附近的泥土,受到波及,四散炸起,胡乱飞溅。 都不知过了多久,连青禾公主,都睡饿了。她吵着闹着,要吃宵夜。 苍荷微微苦恼,这时候,也不能回宫传膳。即便传了,也送不出的。无意中瞥见,远处有一护卫,正对着她打手势。 她好奇之下,便过去看看。 那护卫很有眼色,“这位姐姐有礼,小人听闻,公主殿下有些饿了。不若由小的跑腿,去那七味居,订上一桌精致席面,快马送回?” 苍荷一听,倒也是个法子。那七味居,也不算差,想必公主饿着肚子,不至于挑嘴的。 苍荷点头答应,就要取些金票递过去。 那护卫却是不敢收,“宫女姐姐切莫如此,能为公主殿下跑腿,便是小人的荣幸。只是,只是那拆毁大门一事,可否……” 苍荷这才认出他了,竟是之前,两位乌眼青之一。 她竟忍不住,生出些笑意,将百金的票据塞了过去,“公主殿下用膳,哪还有你垫付?速速去办置了,剩余多少,都赏你。这件事儿办妥,莫说拆门,便是烧了屋子,也怪不到你头上。” 乌眼青听闻,吓了一跳,恨不得四条腿跑路。拆门都不过瘾,还要烧屋子? 等会儿,若是真烧了几间屋子,那自己守门不力的罪责,也就可有可无了。他一路想着,来到马厩,取出一匹快马,拍打着向七味居而去。 王宫。 正在修炼的国主陛下,被一阵脚步声吵醒。 内侍总管急道,“陛下,御灵司来报,公主殿下,带林楚凡闯入黑牢。号称,有宝贝遗落其中……” 洛长风眉头皱起,“黑牢?江湖上盛传,那件东西,就在他身上。此时不避嫌,反而主动凑上前去,是何道理?” 见国主盯着自己,内侍总管有些紧张。 他斟酌半晌,缓缓开口,“老奴窃以为,林三少再何等不智,也不会自投罗网。那传闻,恐怕是有人误导。再者,青禾公主,与他们兄妹一向亲密,若是真有其事,不可能一点儿风声不漏吧……” 国主听了,缓缓点头,“嗯!此言大善!以往是孤多心了。你皱着个眉头作甚?有话直说!” 总管迟疑道,“只是如此一来,林三少当众御火焚尸,便有些匪夷所思。即便是如公主所言,曾与天心,交替些什么,也不该有如此大的威力……” 洛长风八字眉一挑,斜了老总管一眼。“哦?那事儿竟连你也知道了?” 后者赶紧低眉顺眼,仿若不曾说话一般。 他隐约听闻,国主陛下在哪嘀咕:火,天心,冰,冰熊,楚凡,风,无梦,火,楚凡,若水,楚凡…… 若有若无,低声沉吟许久,也不知想通了什么,洛长风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吓得老总管一哆嗦,差点摔了灯笼。 只见满屋烛火,顿时拔高近尺! 第39章 逢春当时 故地重游 春日迟迟,总使人夜不能寐。 红袖馆,二层边角雅间之内,灯火通明,丝竹动听。 桌上围坐五人,三男两女,推杯换盏,好不快哉! 席间,一青衣公子,频频为对面二人斟酒,低眉顺眼,赔着笑脸。他时常偷瞄二人之间,风姿妖娆的舞女。 对方倒也来者不拒,但凡斟满,便会一口饮下。即便杯子很小,几次三番下来,也都微微有了些醉意。醉眼朦胧,便掩饰不住,他们投向最后一人的目光。 那人不施粉黛,更显年长些。一头秀发,不盘不散,捆做马尾状,高高吊在脑后。她后腰交叉挂着两柄刀,长短略微有异。 青衣见状,适时提道,“二位公子见谅!此乃在下红颜知己,不胜酒力。且不是外人,不知……” 青衣言尽于此,不动声色,眼光迅速从那舞女身上扫过。 对面二人之一,双眼细小紧凑者,长臂一挥,很是豪迈,“这位是鸣蝉姑娘,与你的知己姐姐一般,更不是外人。邢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姐姐’二字,梁文亮咬得颇重。邢乐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 他很快便又堆满了笑容,赶紧起身,为对方斟酒,“二位公子客气!若是不嫌,叫我一声小乐。我也讨个恩典,称两位兄长。” 那面容方正的公子,已然醉了,“晓月?可是那,杨柳岸的,晓风残月?” 鸣蝉姑娘连忙倒一杯茶水,送到梅寒石嘴边,喂着饮下。 梁文亮接过话来,“邢乐兄弟,此次来意,吾等皆已知晓。账册遗失之事,后果可大可小。好在兄弟及时送来副本,倒是免了许多麻烦。” 邢乐腼腆道,“梁兄见笑!哪里是什么副本。乃是府内心腹,接连几个日夜盘查归拢,重新做了明细。为免旧事重生,家父命我亲自送来。” 梁文亮闻言,略做慷慨,“无妨,无妨!即便是副本,也没什么。兄弟不必如此紧张小意。这道断桥残雪,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二位大可一试。” 二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不小的铜盆,不知放了何物,竟然烟雾缭绕。 盆内当中拱起一条弧线肉条,烤的金黄。另有不知名的作料,洋洋洒洒,散落其上。倒也不愧断桥残雪之名。 那使双刀的女子,取出一柄匕首,细细割下两条,与邢乐分而食之。 邢乐吃了,赞不绝口,“果然美味!值得如此雅号!唉……之前一份账册,原本是随着一驾普通车马,一道送入京师。奈何中途出了岔子!不知哪路毛贼?竟连我城主府的车驾,都敢劫掠!” 那邢乐故作愤慨,唉声叹气一番,低头喝起闷酒,却拿眼色,偷偷观察对面。 石头脸洋洋得意道,“哪有什么毛贼?那是林府老三,林楚凡。当日他便是驾车入城,听见闻之人描述,再结合行程时日,多半是你邢家的马车…嗝……” 梅公子醒了不少酒意,正用鸣蝉姑娘的手帕,擦拭头脸汗水。润湿的丝绢一角,两只蝉翼,若隐若现。他说着说着,竟打起嗝来,惹得鸣蝉掩嘴偷笑。 邢乐很感兴趣,“哦?可是那当众焚尸的林楚凡?此人不知有何背景?竟能在这京畿之地,横行无忌!观其行止,竟连御灵司的面子,都敢不给。” 梁文亮挡住话头,说道,“别听寒石的!他不过是推测,并无实证。那林府,倒也无甚坚实靠山。倒是那林楚凡,与公主、郡主,都有些勾连不清。” 他见邢乐二人凝神细听,刻意压低声音道,“据说,就连我等此刻,逍遥自在的红袖馆,都与他渊源甚深。那前任花魁,罗绮姑娘,早已住进林府多时。” 罢了,梁文亮又恢复常音,“京畿之地,无人愿意公然招惹如此麻烦上身。倒也不是怕他!” 邢乐故作恍然,“哦?如此,便多谢梁兄好言相劝了。倒是那姓林的,看着年岁不大,怎就得了花魁垂青?” “嗝……有志不在年高嘛!”梅寒石半醉半醒间,接了一句。 梁文亮眯起眼睛,共饮了一杯。他见那邢乐,口中谢意满满,神色却颇为不耐。心中暗笑之余,不免有些担心。这小子不知深浅,若是引火烧身,可别牵连我们兄弟。 梅寒石总能找到插话的空隙,“嘿嘿,晓月啊,日前在那幻真楼,可是被人驱逐了?” 一串醉语,闹得对方面红耳赤,比鸣蝉姑娘的胭脂,还要红火几分。 梅寒石有意卖弄道,“你可莫要动怒,哥哥我教你个乖!今日那威风少年,便是青禾公主。那丫头,时常以男装出没,借此掩藏身份,伺机坑人!” 邢乐赶紧再敬酒,频频送上溢美之词,将二位公子哄得开怀。他心里却有些落差,谁能想到,戏楼争风,差点争出个公主来。这京畿之地,到底是卧虎藏龙! 几人吃吃喝喝,伴着管弦之声,倒也风雅。然而,终归有那曲终人散时。 邢乐在徐姓女子搀扶下,去了较远的另一处客房歇息。余下两人,都归鸣蝉照料…… 客房门窗刚刚紧闭,那醉意熏熏的邢乐,便猛地睁开双眼,一把将那双刀,扑到了卧榻之上。 他手脚不停,嘴上却道,“不愿公然招惹,那便下些阴招。抢我马车,害我好事,岂能如此善罢甘休!” 那女子勉强回道,“我明日……便去……料理此事……” 御灵司。 公主殿下,美美地饱餐一顿,此时正蜷在车上消食儿。 车下,苍荷提着食盒,装着不少残羹冷炙,在黑牢门前,徘徊不前。 青禾的意思,是将剩饭剩菜,分给楚凡一些,毕竟他出力了。可是一想起,开门时那扑面而来的气味,就有些胃底翻腾。 结果,差事就落到了苍荷身上。 可那味道,实在太过难闻了些,苍荷几经纠结,仍是将食盒子,放到了门边。自己偷偷溜回车边歇息。 黑牢深处,土坑底部,一大一小两双眼睛,正盯着一段通红的锁链,暗暗焦急。 在熊宝坚持不懈努力之下,终于有所成效。那锁链衔接处,虽然未能如约切断,但是接连不断的灵力轰击,却也不是一无是处。 尽管不知是何道理,那铁环,的确是有了变化。 楚凡曾大胆用钢丝锯尝试了一番,不仅软锯被烧断,还烫伤了手指。 熊宝全程观看了一切。它虽然不大相信这所谓的第三方案,修为却有不少进益。 眼看着通红的铁环,渐渐有变暗变黑的趋势,熊宝连忙提起灵力,迸射山月斩。经过近一个时辰的磨练,它已至少有八成的精准,也很难得。 林楚凡在一旁,急得直跳脚! 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却又无疾而终。还以为变红之后,就会融化了呢!谁知?竟比黑色时候,更难对付。 熊宝见状,开始动起脑筋来。『虽然不曾见过铁匠,却也听闻打铁。打铁,打铁,恐怕还是要落在打上!』 冰熊山月斩持续输出,还不忘用后腿,缠绕那一丈多的锁链。一圈又一圈的,将那预计是捆人脖颈的项圈,扯到了坑里, 熊宝后腿一蹬,将整条锁链,全部踹到楚凡身旁。 林三胖吓了一跳,还以为伪造的第三方案,惹怒了这位,又来寻他麻烦呢。 待看到,熊宝那手舞足蹈?四肢爪子乱动的架势,还不时指点红环,双掌拍地。 他忽然灵机一动,“你是让我用力向外拔?” 熊宝气得嗷嗷叫,『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让你拔了?』 无奈之下,它只能停下攻击,吐冰刻字,扔到楚凡身前。 林楚凡撇嘴道,“你早这样,我不就明白了!” 熊宝呜咽,『你这混账,比楚夕差得远了!』 不顾熊哥抱怨,楚凡挽起袖子,提着项圈,哐哐就是一顿砸。 直到三四十下,手臂震得生疼,溅射的星火,也烫坏了不少衣衫,那通红的铁环,也渐渐发黑变冷。 他这才后撤几步,靠着泥土休息,“好像有点儿用,熊哥,加把劲儿,再把它砍红。我歇会儿,还能砸个几十下……” 外侧关押的囚徒,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纷纷猜测,是不是有人想到办法越狱?这叮叮当当,分明是拆栅栏的声音。 黑牢阴暗,不知时辰,一人一熊,砸得不亦乐乎。期间,林楚凡也曾发作几次灵力暴乱,都被熊宝一个冰封,悄然压制。 一次两次,还不觉得,一旦频繁起来,楚凡不由得暗暗称奇。 以往稍微动用些灵气,便会引发问心,疼痛难忍,以至于不得不吐出些心血。 自从那日,被子曦坑了一回,马车上吐了点儿血水。之后多次灵力冲撞,都未曾心痛难忍。 不知是原理迥异,还是罗绮医术高超,竟连问心都可压制。 随着山月斩喷发,铁项圈抡砸,那红透的铁环,总算有了显着的变化。 原本就被楚凡发现的衔接位置,已然砸出不小的裂口。要不了多久,就能扯断。 不等他们高兴,熊宝那边,灵力告罄。 冰寒之力,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周身毛发炸起,干硬的泥土,纷纷崩落。就连那山月斩,不知不觉,都缠绕了噼啪作响的电弧。 原本这土坑阴暗,声音杂乱,也不至于立即发现。 谁让他们同时出手呢? 那边山月斩刚落到铁环上,楚凡便周身一阵颤抖,险些扑倒在通红炙热的锁链上。他说什么也不拿着项圈砸了,非要等熊宝停下不可。 熊宝急躁,接连射了四五十下雷灵攻击。直到那半月形光刃,从白色,完全转换为乍眼的蓝色,它才堪堪停住,趴在地上恢复灵气。 林楚凡知晓,这时候熊宝,脾气必然是不大好的。他也不敢招惹,赶紧提着发热的项圈,哐哐一顿砸。 也不知是两种灵力混杂,威力增强;还是他们的水磨功夫,做得到家。林楚凡才十几下全力击打,便将那红环砸得粉碎。 终于到手了! 梦寐以求的‘宝物’到手,林楚凡紧绷的心弦忽然放松,这才感到一阵乏力。他捂着胸口,扯着锁链,凑到熊宝身旁坐下。缓缓平复呼吸,收敛情绪,顺便恢复一下体力。 咕噜咕噜一阵吵嚷,人熊互相对视一眼。原来,折腾许久,他们都饿了。 此时此刻,遮掩口鼻的手帕汗巾,早已不知脱落到何处。或许是注意力都在那锁链之上吧,竟然渐渐适应了这难闻的腥臭气息。 熊宝挎着铁链,先一步爬上去,再将楚凡一点一点薅出大坑。 临走之前,楚凡又有了新的想法。他趴在熊宝耳边,如此这般一番。后者翻着眼睛,看了他许久,终究是点了点头。 填坑,总是比挖坑更容易些。却免不了,余留些许浮土。不论再如何踩实,终究不如经年累月的沉淀。 却也并非一无是处。熊宝就着那些浮土,涂抹一扇冰墙,封住了这间囚牢的入口,密不透光。 外界看着,仿佛吹灭了灯火一般。 楚凡将那项圈,套在自己脖子上,胡乱缠绕几圈。又爬到那冰凉的铁床上,手脚依次绑好,盘膝而卧。三次举手,又三次放下。 林楚凡嘱咐道,“熊哥,这事儿,可是咱们兄弟的小秘密。你可不能向罗绮揭发,说我动用灵力。” 冰熊很不耐烦,伸出一根特别长的指甲,放在嘴边舔了一口。『再不快点儿,我就用这个戳你。』 自觉后顾无忧,楚凡双手起舞,开始掐捏指诀。 随着两条锁链,稀里哗啦一阵响,在熊宝的注视之下,一段移花接木的起手式,转瞬完成。 “吼……” 也不怪熊宝动怒,这混账,又把那没毛的长狗给移了出来。 林楚凡很是尴尬,连忙收了回去。心里暗暗自责,怎么搞得?每次取天纹,都能把熊哥薅出来。 楚凡重新来过,指诀飞舞,水到渠成。 一颗晶莹圣洁的泪滴,缓缓浮现在他手中。惨白的光芒,一闪一闪,看那节奏,与楚凡的心跳,颇为合拍。 天泪现身那一刻,整个囚室的灵气,开始凝练汇聚,围绕楚凡掌心,形成一股无形的旋涡。 忽然猛一阵动荡! 大概是栅栏、铁床与锁链,功效太过强大,凝聚的灵气,瞬间消散,恢复了原样。若非身在其中,根本无从察觉。 嗖的一下! 天泪一阵扭曲,飞到半空,却撞到了看不清的穹顶,反弹之后,凌空漂浮。 泪滴周围灵气氤氲,渐渐幻化出一年迈老者的头面出来。看上去,有几分慈祥,闭着眼睛,很是冷峻肃穆。 林楚凡低声道,“咳咳……醒醒,醒醒了,天纹老前辈!” 那老者闻声,忽然大放光芒,照亮了整间黑室。 待他睁开眼睛,首先想到得,便是旋转四顾。然而并未发现其他人,只有一人,一熊,熟悉的铁床与锁链。 他急忙收敛了光华,压缩到极其微弱,勉强显形的样子。 林楚凡语出戏谑,“前辈,归家的感觉,如何啊?” 天纹怒,“你小子!怎么又回到此处?难不成,你我之事暴露,被人捉了?” 林楚凡露出假笑,“嘿嘿,前辈勿忧,我们暂时还算安全。如此施法,乃是想邀前辈,出来一叙。” 天纹装腔作势起来,“哼!言而无信的小子!说好的,将天泪送还神谕教,怎的与那女娃娃,联手暗害老夫?” 林楚凡眉头一皱,“你真有脸说!说好的遗物呢?你这活蹦乱跳一只老鬼,藏在别人身体里,不知道这很让人膈应么?” 天纹变脸如翻书,面露悲悯,叹息道,“唉……即便那女娃娃同意,老夫也不可能,重选一具女身。说起来,倒也怪不得你。” 我信了你的邪! 林楚凡暗骂,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连天心都打不过你,害的我自残。 他强压怒气,试探道,“的确怪不得我!是你太挑食,非要选什么核心弟子。若是随意一个都行,我早扔给子曦。他可是个男的,一手净化之光,华丽的不得了。估计您老人家,能看上眼。” 天纹恍若未闻,“哼!说吧,唤老夫出来,有何事?” 林楚凡觉得时机已到,谄媚问道,“嘿嘿……前辈急需借尸还魂?为何舍近求远,不直接抢了我的呢?非要等我死去,这也太过多此一举。还是说,我资质太差,您看不上?我身体不好,您怕死?亦或者,是我已经有了灵媒,还是罕见的结契残缺,您不舍得冒险,唯恐一尸三命?” 老天纹默不作声,索性闭上眼睛,飘在半空。不回答疑问,却也不自己回去。 楚凡无奈,不由的向熊哥求助。之前几个问题,都是熊哥帮他参谋的。一个答案都没得到,他有些心慌。 但见熊哥,在一大块冰上,铁画银钩…… 林楚凡看完,略微点头,提议道,“好吧!其实,晚辈此次前来,有意与前辈,谈一桩买卖。” 果然,老天纹睁开眼睛。 林楚凡循循善诱道,“日前,遇到你们神谕教一个徒子徒孙。就是之前说的子曦,那混小子,借着治疗伤势的白光,搅乱了我一身灵气。现在每日都要发作数次,冰力与火力冲撞。若是无法化解,早晚要死翘翘。不知前辈,可有良策?” 老天纹声音低沉,略带空灵,“为何问我?” 若非室内人熊,皆修有灵力可以灌注双耳,恐怕都听不到。 林楚凡想都没想,“你们是一丘……一个门派的,想必知晓其中原理。若是能点拨晚辈几句,作为交换,我愿将那子曦捉来,送给前辈夺舍。” 天纹却拿捏起来,“老夫为何要告知于你?若是等你灵力失控,暴体而亡,我再趁机接手这具躯壳,岂不是更加稳妥保险?别说什么冰熊聪慧,可以揭发。若是你死了,它必受连累反噬而死。届时,老夫既有天泪,又有身躯,又是三甲子的峥嵘岁月啊……” 无奈之下,林楚凡再次求助熊哥。 冰熊眼珠乱转,悄然刻下提示的冰字。 林楚凡大惊失色,“啊?哦!若是前辈不答应,晚辈便将自己囚禁于此。死前还要留下遗书,阐明厉害因果。届时,您老既有天泪,又有身躯,又是三甲子的暗无天日啊……” 老天纹皱眉,不由得调转天泪,向后扫视。只见一只冰熊匍匐而卧,再无其他。 四周灵气一阵动荡,时而凝聚,时而散乱,老鬼的面色也有些晦暗难明。他盯着楚凡,愣愣看了半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闭上了眼睛。 再张开时,天纹又恢复了以往的慈祥。白光掩映之下,更添几分圣洁。若非楚凡心知肚明,恐怕再一次上了他的当。 天纹震灵发音,“此事略微费些周折,却也不是无法。你且尽快修炼,突破境界到灵月级。然后,捉了那子曦,带来此处。由我先行夺舍,之后,老夫便可借助他的身体,去除你身上的隐患。你便可不再被灵力冲突所害。” 天纹根本不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话音刚落,人像便缩回天泪之中,倏然钻回楚凡的手掌。 只留下一人一熊,大眼瞪小眼。 第40章 破后而立 不当人子 乍暖还寒时候,并不耽误工部破土动工。 之风别院的重建工作,正如火如荼进行着。 这可忙坏了王公子。也不知,先前的赌债,他是否全部还清。 近几日,王明言整天泡在别院残骸之中,更换了一身粗布工服,领着一堆工匠,指手画脚。 偶尔遇见侍女们路过,他也曾亲自下场,做些提拎搬扛的劳动。 火苗受了小姐的命令,负责监工,兼顾后勤事宜。倒是给那王鸣言,平添不少动力。屋舍建造修缮,愈发进展神速。 只是这位仁兄,早已没了当初的耐性。 他已然不再顾及林府小姐的身份,整日里围着火苗打转。活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起先,火苗还曾抗议几句,提点他注重礼数,理应拜会此间主人云云。时间长了,她自己都把自己说得烦了,便不去管他。 王公子拼的就是这一张厚脸皮,等那火苗习惯了他的叨扰,便开始有了下一步进展。 今天送一幅仕女图,明天送上一只发钗;上午捧来一块暖玉雕琢的佩环,下午拎着一串珊瑚珠子……久而久之,便也闹得满院皆知。 若是些寻常之物,如那亲手绘制的仕女图,街边几十铜币的木质发钗,火苗偶尔也会收下。 她是担忧,一味回绝,闹得对方恼羞成怒,再惹来什么麻烦。 只是对于那些名贵之物,火苗一向敬而远之。慢慢的,王公子也摸准了这条脉络,转而摆弄些竹蜻蜓,风筝,草编的虫子……倒是一个送得热情,一个收得开心。 美中不足的是,施工顺序有些太过正常。为了运输材料方便,竟是迟迟没有修缮院墙。别院内发生的事情,大大小小,便都随风散了出去。 不知怎么,就传回了王家。 齐鸣渊他爹,王老爷子,一大早正在卧房之中,捂着双脸,唯唯诺诺。 他那现任发妻正在驯夫,“没用的老东西!让你打探点消息,你没辙。让你问问儿子的心意,你还问不出。老娘要你何用?” 老妇人越骂越气,重新动起手来。卧房之内,习惯性人仰马翻。 附近的家丁丫环,闻声止步,远远躲了开去。 黑牢之外,晨光熹微。 一驾镶金缀玉的马车,缓缓行出御灵司,院墙之间的空隙。 车厢内,楚凡正与熊哥,顶着两对黑眼圈,争抢一盒子剩饭剩菜。就这,还抢得直打架。 经过两个半次的移花接木,林楚凡终究还是引发的问心的毒性。 他眼下并没什么紧要之事,倒也不必吐血,静静忍着,时间长些,总会恢复的。 一人一熊,针对天纹老匹夫的回答,研讨了一夜,仍旧不敢十分确定。直到肚子饿得早反,他们才想起出狱。 公主殿下十分恼恨,“就这么一根破玩意儿?你们挖了一夜?” 她满心欢喜而来,结果就是一根破锁链!黑乎乎的,还带着铁锈、黑泥,脏死了。 再加上马车之内,睡得不爽;星夜外宿,没能得到温水的浴洗沐浴,真是越想越气!就连她昨日新换的衣衫,都散发着不存在的酸臭气息。 青禾闹起脾气来,“你们下车!我们回宫!” 一听要下车,楚凡便放过了熊哥。他倒是也吃了些东西,暂且垫一垫肚子,此时胡乱擦了擦嘴,蹭掉了许多干裂的泥土,沾满了公主殿下的白色地毯。 林楚凡不甘心,执意推荐起来,“青禾,你咋能过河拆桥呢?这真是一件宝贝!不信?你用灵气试一试。” 宝贝? 青禾公主连带着苍荷,一人捏着一段,暗暗运用灵气,或捏或扯,摆弄了好一会儿。 公主殿下点了点头,“哎?是有点儿不一样。这铁蛮结实的,灵气注入,竟然自行溃散。楚凡,这就是宝贝?有什么用啊?” 林楚凡煞有介事,“这可是镔铁!很坚固的。我俩嗷嗷砸了一夜,才断下这么一节。而且,那灵气溃散的效果,像不像涣灵散?你想想……” 青禾公主提起精神,仔细地看了看一脸奸笑的林楚凡。 这才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想用这个,拴住谁?也是,若是一个修灵之人,被这样一捆,再多本事,也用不出啦!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你欺负!” 林楚凡尴尬一笑,“咳咳…倒也没那么神勇。用此铁拴住的人,无法凭借灵力挣脱。若是依靠肉身之力,挣脱镔铁,无异天方夜谭。最重要的是,被此物束缚之人,无法吸纳灵气,却持续消耗,迟早会有耗光的时候,嘿嘿……” 青禾被他笑的汗毛炸起,不由得向车门处挪了挪,那边有苍荷在呢。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熊哥已经把盘子都洗了,比舔得都干净。 青禾忽然想起前事,“我不管,反正有我的一半,你休想抵赖!” 林楚凡哈欠连天,“我也没想抵赖啊!这玩意儿太难分割,咱俩的宝贝先放在一处。快送我回家,我要睡觉,困死人了!” 说罢,难兄难弟抱在一起,倒在公主殿下的香榻之上,打盹儿。青禾这才露出一副苦瓜脸,将头探出车帘,大口喘息。 青禾苦着脸,“苍荷,回头叫人,给我换马车。这驾被熏臭了,明天便不要它。” 她实在是忍不住,也钻出来,并排坐在车辕处。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啊! 青禾枕着苍荷的肩膀,看她驾车。一路向林府而去。 林府门前。 正趴着一群满地哀嚎的家丁,都是被林府护卫打倒的。 他们或抱头脸,或抱手脚。哪都没坏的,便从同伴身上,擦些血迹,按在手里,捂着肚子。只要不站起,怎么舒服怎么来。 门前停着一顶颇宽敞的轿辇,早已落了地。其上坐着一丰满妇人,披红挂紫,银钗金饰。 妇人单手捏着一只团扇,早已遮不住头脸,只是若能将她自己的眼睛遮住,便也是一样。 若是看得仔细些,持扇的左手,嶙峋着十来个小坑,全在指节相连的位置。她一手扇团扇,一手提着青色手帕,擦拭额上的汗水,很是辛苦。 眼见自己带来的人,被人家三拳两脚,掀翻在地。妇人面上很是无光,恶狠狠地走下地来,沿途不忘踢踏几个装死的手下。 妇人破口大骂,“你这贱婢,好生无礼!吾乃王家主母,今日屈尊,亲自登门拜访。前后名刺递交,后有家丁扣门。你们拒不接待不算,竟还纵奴行凶!这京畿之地,还有没有王法?” 林府门里,郝元与李管家,猫腰探脑,偷偷向外瞧着热闹。 老爷起早上朝去,夫人又一贯是个不管事儿的,少爷小姐都不在家。万幸有个挂名的少夫人还在,否则便是他二人,出面应付那健壮的妇人了。 想一想,他二人都心有余悸。 书童林飞,此时正陪在大师姐身旁。“老太太,你眼神不太行!此乃我林府少夫人。你才是贱婢,看你穿红挂绿的,你便是那王家贱婢的首领吧?” 林飞身后,还跟着郝队长派来的十几个亲兵,自然是艺高人胆大,见谁都不怕。他与那妇人斗嘴,倒也觉得好玩。 罗绮穿着一身浅白色的长裙,带着面纱,头发随意披散着,并未戴什么头饰。 她朴素惯了,因为楚凡说这样好看。不曾想,今日竟被看轻如此。倒是不知,这一伙人,来此所为何事? 敌我不明之时,也不好太过得罪。罗绮轻轻拉扯林飞,将他领到身后站好。 这才礼貌回道,\"这位夫人,还请稍安勿躁。此时林府之内,并无主事之人,实在不便请您入内。若有要事,还请留下拜帖,写明来意,另行再约,如何?\" 妇人咧开嘴巴一笑,“呦呵!真是好笑!你既号称少夫人,怎么能说无人主事呢?难不成,你林府门槛太高,我等不配入内?” 她这一笑,那双吊尾的眼睛,更显斜长。 妇人还不忘手舞足蹈,向围观之人,叨叨解说。好在林府地处偏僻,附近行人不多,一时半刻,恐怕也不会形成包围圈。 罗绮说完,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便要回府。 林飞略慢一步,对着那一堆伤残病弱,做了个鬼脸,也蹦蹦跳跳追着罗绮去了。 大门之后,郝元低声吹了下口哨。一队甲士并排后撤,缓缓靠近大门。 忽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嘚嘚哒哒,再配上车轮的骨碌声,大概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人还没到,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老远就传了过来。“哎?哪来的一群病猫?怎得爬到林府门前来了?难道是找罗绮瞧病的?也没听说她挂牌行医啊?让开,都让开!算了算了,咱们就在这下了吧。反正这破车,我也不想要了。” 只见那马车上,一女子先行跃下。她旁边的男子钻入车厢,乒乓一阵乱响,滚出两坨肉球,一黑一白。 随后,那绿色衣衫的少年,才捏着鼻子,跳下车来“罗绮!罗绮!这些都是你的病人么?怎么如此无礼,堵到家门口来?” 公主殿下,欢天喜地,一人当先,冲向大门口。无人知晓,她此时只想早些进去,洗个舒爽的热水澡。若能再蹭一顿早点,当然最好。 反观罗绮,见到那马车开始,便再也离不开那一坨黑色。如果说,那处藏着一块磁石,她的眼睛,便是铁珠做的。 罗绮? 王夫人暗暗重复几声,但觉得耳熟,却不知从何处听闻。直到身旁的管家,偷偷凑上前,耳语一番,这才了然。 王夫人如获至宝,“哦呵呵……难怪不敢做主,原来是个青楼花魁啊!这等卑贱之人,竟也能娶做少夫人。这林府果真令人不敢高攀。老身告辞,告辞了!” 楚凡在车上,睡得正香。忽然被人踹了下来,他本就不爽,只是想起大概是公主的车驾,不敢造次。 却在地上听了这么一句,真是太巧了! 林楚凡张嘴就骂,“老太婆?你特么谁啊?哪家狗链没绑紧,让你跑出来了?” 街上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熊宝也早已醒转,此时只好跟在他身边,防止什么意外发生。 王夫人气得直接跳脚,“无知竖子!罔顾礼数!不当人子!” 她原本就打算回府,此时已然登上轿辇。被骂得大脸通红,使劲儿挥舞团扇,对着楚凡一顿指点。 那些装死的家丁,此时也来了精神。三五成群,抬起四根横棍,就要撤退。 林楚凡没睡饱,情绪甚差,“特娘的!郝元?亲兵队?都特娘死绝了?赶紧滚出来,给我围上!还有没有王法了?骂人骂到我家门口来。” “哎,哎,哎!来了!”看戏正欢乐,突然被点名,郝元一个激灵。 他赶忙带着手下数十人,将那轿辇,连同四周一撮人,统统围住。 顿时惹来声声抗议。原来,郝队长贪功,把人家热闹的,也堵了不少。 楚凡喊了几嗓子,舒爽不少,仍旧觉得乏累。他便扭头爬到熊宝身上,半躺半坐,总算舒服些。 包围圈经过连番剔除,已经十分纯粹。 除了中间,穿红披紫的王夫人,以及身旁数个丫环。其余都是青衫小帽,一水儿的家丁打扮,且各个灰头土脸。 郝元见大势已定,赶紧来到少爷身旁,蹲下身子,细细禀告了一番。他时不时,对着那一撮人,指指点点。 王夫人此时,已经有些担惊害怕。 她从未想过,住在如此没落府邸之中的,竟还有数十亲兵。这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副侍郎,所能拥有的阵仗。情报有误啊! 林楚凡困顿,听不太清楚,胡乱问道,“王夫人?哪个王夫人?入京以来,还是头一回有女客上门吧。老头子玩得挺花啊!母亲还不知道呢?” 郝元满头大汗,一脸尴尬,这话他不敢再接。似乎怎么说,都不大对。 好在此刻,罗绮靠近过来,“那位夫人,是王鸣言的生母。看那名刺上附加言辞,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楚凡恍然,“哦……那小子,不是一直对楚夕和火苗,大献殷勤么?怎么还把他老娘,都搬出来了。哎?不行!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众人接连翻白眼,大概都知道,这位少爷,联想到何处去了。 青禾的笑点,尤其低,此时没有苍荷扶着,根本站不起来。 这边越是开心,王夫人越是着急。她现在,只想快些回府,再托人打探一番,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楚凡一熊当先,领头向院里走去。“罢了罢了!齐鸣渊、王鸣言那哥俩儿,和咱们也是有交情的。便放过他娘,把那些家丁的腿打折,也就行了。” 罗绮,青禾等人,自然也都跟着回去。 郝队长擦了擦汗,总算熬过一劫。他对着那一群士兵,嚯嚯比划几个手势。门前立即咔咔一顿乱响。 这回不用装死了,每个倒地不起的人,都嚎得十分动听。 李管家很有眼色,早带着一群家丁,拎着水桶扫把,就等着亲兵撤退,好上前清洗血水。 他伸手拦下郝队长,十分好奇,“少爷这是怎么了?许久不见他发这么大火?郝队你提点几句,咱老李好趋吉避凶啊。” 郝元也是嘴里发苦,“没怎么,少爷没睡好。当年司奴营的时候,也有过一回。这都是小打小闹……” 林楚凡吃下罗绮熬制的药粥,搂着熊宝,就在矮榻上呼呼大睡。 林飞取来毯子,给他盖上些。 罗绮亲自领着公主,前去沐浴了。不说设施简陋,光是这一份待遇,就令青禾很是满意。苍荷也借光,梳洗了一番头脸。 再次醒来,已然下午。 那公主殿下,洗得舒爽,竟然在楚凡床上,又睡了个回笼觉。苍荷趴在床边,半睡半醒的,也眯了许久。 苏醒之后一群人,围着桌上漆黑的锁链。 罗绮早已试过,便是灵月级出手,也无法通过灵力,将其毁坏。这如果制作一套护具,该有多么坚固! 青禾开始放赖,“我不管!反正有一半是我的!你们要尽早分开。” 林楚凡叹气,“办法我早就有啦,只是不大划算,迟迟未能决断。” 还是罗绮,经验丰富些。“楚凡,可是想找,无悔当?” 她一听便知道,楚凡想求助落宝斋。江湖上锻造器械灵具,落宝斋可以说是当仁不让,独步天下。 青禾倒是开朗,“那就去呗!不就是花些钱么?本宫并不在乎。” 林楚凡嘟囔着,“你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当然不在乎。再者,那朱赫也不老实。之前我们出去狩猎,那家伙,帮人制作克制冥蝶的暗器,还下场助拳。若非罗绮无恙,我早就弄他了!” 青禾噘起薄薄的小嘴儿,一脸不情愿,恨不得立即拥有一套这种功能的灵具。 她不服气道,“你又能如何?那暗器发明成功,早已投入生产。冥蝶本就怕火,你自己还烧过不是。” 林楚凡摇头,“那不一样!这玩意儿,和涣灵散异曲同工。万一那红员外,中间截留了些,做成一套锁链,捉了你?楚夕?师叔?或是罗绮,如何是好?” 青禾气得跺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还能自学打铁啊?” 楚凡一阵讶异,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 对啊!我可以自己铸造。手里有五颗涣灵散的珠子,若是找一间铁匠铺,花钱买些矿石,还真说不定……不行不行,太麻烦了。 林楚凡顿觉繁琐,转而把主意打到公主身上,“青禾,这事儿,还要靠你。这锁链从哪来的,你还记得吧?在我们挖出来之前,又是谁打造的呢?” 公主殿下也不笨,小眼珠一转,便知道他心中所想。“你爹还是工部侍郎呢。你怎么不去?” 林楚凡推脱,“副的!副侍郎!别说他一副侍郎,即便是尚书,也不能私铸违禁器械啊!” 公主殿下忍不住嘲讽道,“呦?您还知道律法呢?之前是谁,断人家丁双腿来着?” 林楚凡反驳道,“我只是让断腿,没说单双。都是底下的人,胡乱揣度……一句话,你帮不帮忙?最多,最多我以后,帮你捉子曦。绑到你床上,任你为所欲为。” 青禾小脸通红,骂道,“林三胖!我和你拼了!你个无耻狗贼!” 一个幸灾乐祸,一个恼羞成怒,绕着圆桌一阵追打。 直到楚凡不敌她银丝捆绑,一个跟头栽倒池塘里,青禾公主才算出了这口羞愤之气。 第1章 夜雨剪春 夜来风雨声,却无花可落。 这个时节,除了连翘,应该没有哪种花,敢独领风骚吧? 打闹一通,又蹭了一顿晚饭。吃饱喝足的主仆二人,竟破天荒的没有留宿。 天意留客,客不愿留。 公主领着苍荷,冒着小雨回宫去了。林楚凡好说歹说,才没将那借来的宝贝取走。究其原因,多半还是这雨落的及时。 熊宝一如既往,推着矮榻过去守门。刚开始,它借着天光,还能看到风雨撩拨下的一池春水。 结果,被罗绮以楚凡身体不适的理由,强行封住了门窗。 『行吧,看在有酒的份上,姑且饶了你们这一次。也不知昨夜射了多少山月斩,直到现在,那冰灵之力,也没恢复如初。不知是因为经脉阻塞呢?还是本熊的容量太大呢?』 书童很有眼色,号称是有些困倦,早早躲到外屋的床上,落下帷幔。 这床,原本还是火苗选的。结果没住上几天,全都便宜林飞了。 屋内无烛,窗外有雨。主卧室里,仿佛若有声。 林楚凡忍不住背后说青禾的坏话,“死丫头!总算是走了。感谢天公作美,竟然下了这许多酥油贵雨,不然,我的镔铁难免姓洛。” 罗绮打趣道 ,“楚凡,你仔细闻一闻,公主殿下睡过的被褥,香不香?” “香……也不香!” 罗绮正为他推拿穴位,听闻其言,手上加了不少力度。这一点楚凡是很清楚的,因为疼! 所谓孰能生巧,此时这二人,早已过了秉烛定穴的阶段,彼此都很默契。 略微沉吟中,林楚凡立即想到了自救的手段,“我嗅来闻去,都是罗绮的体香。青禾啊,她留下的,全是刁蛮的酸臭味。快熏死我啦!” 罗绮露出笑容,却嘴硬道,“哼!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与人打架,动用灵力了?晌午甫一见你,我便觉得有异。” 林楚凡龇牙咧嘴,“嘶……绝对没有!我对熊哥起誓!” “少来哄我,你们俩,还不是穿一条裤子的?”罗绮显然不信。 林楚凡无法,只得坦白,“嘿嘿……也不是啦,那玩意儿埋得太深,我俩挖了一夜,才弄出这么一点儿。可能是期间,灵力反复了几次,都被熊哥冰封镇压。对了,你早就看出异常,怎么此时才问我?” 黑暗中,罗绮佯装听不出他转移话题之语,手上并不耽误,缓缓按压前胸与背后的几处穴位。 她时常催促林楚凡翻换面 ,“外人在场,怎么也要给你留几分薄面嘛。” 林楚凡后知后觉道,“小生谢过罗绮姐姐体谅。哎呦!翻身轻一点儿,我背后挨了好几脚,疼着呢。” 罗绮嘴一噘,“活该!让你招惹公主殿下。你,真的要撮合她跟子曦?” 一番推拿,楚凡冒了半身冷汗,赶紧扯过被子盖住。 罗绮也不在意,隔着棉被,轻轻搂着他,并肩躺在床上。不知不觉,楚凡又长高了些,差不多到罗绮脖颈处了。她自幼习舞,又修灵气,自然比寻常女子更出挑些。 林楚凡面色一冷,“子曦?哼!若是真有那一天,你放心,子曦定会生不如死,至少也会此生难忘。” 这就要看运气了! 若是他博取公主殿下欢心,自然无虞。只不过,以他近来行事的风格而言,多半会惹得青禾不快,甚至惹出青荷来。 忽然有些小期待呢?林楚凡啊林楚凡,你跟着熊哥,都学坏啦! 林楚凡自我检讨一会儿,忽然想起回府的见闻,“今天那谁他娘,该不会真是来提亲的吧?” 罗绮觉得好笑,“咯咯……你这听着,很像骂人啊。我看那位老人家的神色,恐怕有兴师问罪的意味。只是被我们拦在门外,未能得逞罢了。难道你觉得,那王公子,配得上楚夕?” 林楚凡眉毛竖起,“美死他算了!别说楚夕了,…火苗…林飞?他,他勉强配得上周羽!” 此言一出,聆听许久的熊宝,分明听到,北面床上,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 它能听到,一墙之隔的罗绮,应该也能。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熊宝刻意将酒坛子,撞出些声响。 里屋,罗绮也没好气地掐了楚凡几下,不停示意,隔壁林飞还未睡着。也不知黑灯瞎火,这俩人是如何交流的。 楚凡气恼道,“你掐我干嘛!寒羽门周羽!你想哪去了?” 罗绮忽然语出温柔,“林楚凡,你对我说实话。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说出来,我可以帮你的。” 林楚凡赶紧摇头,“没有的事儿!听谁说的?你已经帮我了。要不是之前,帮林飞耍过一次酒疯,我对天地灵气多了些体悟,恐怕早就暴体而亡,根本撑不到你想办法缓解。这事儿,说到底,还是神谕教的错!” 提起这个,罗绮精神极好,“还不是天心那贱人!没安好心。子曦更是一丘之貉!推波助澜。早晚我要灭了这对苟男女。” 楚凡吓得没敢接话,他是真的,从罗绮身上,感觉到了杀气。 很淡,但的确是杀气。 他曾经在无梦周边,时常有此感受,记忆犹新。 罗绮忽然回过神来,“你这无赖,又哄我!前有涣灵散上门,后有加了料的镔铁锁链。楚凡,你一定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了。难道我,不值得你相信么?” 这次又被她感动了,脸上湿乎乎的,分明是罗绮的泪水。 有那么一瞬间,林楚凡险些脱口而出。 关键时刻,酒坛子又晃了一下,当啷作响……好吧,你灵力高,听你的! 楚凡捂着胸口,娓娓道来,“是子曦!他给天心下套,结果不小心,将我连累。估计是坏了他什么好事儿,所以,对我恨之入骨。虽然熊哥劝我理解一下,但是我很难接受的!弄这些,乃是为了防身,有备无患嘛。” 罗绮半信半疑,“当真?你可真是长进了,现在成语运用很是纯熟,那些杂书没白看。” 林楚凡大言不惭道,“那是自然,我可不是看热闹,已经从里面得到不少启发,很快就能运用到御敌上了。对了,你说,我这样子,能突破到灵月么?” 楚凡说着,还不忘帮她擦去泪水。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随手拽了件儿什么东西,反正是柔软的。 罗绮迟疑着说道,“你的问…问题,恐怕很难。若是强行修炼,难免会触发…心口的旧伤。” 林楚凡点头,“没事儿,我只是好奇。最近似乎,犯病的频率,逐渐降低。似乎,那旧伤,不如以往那般敏感了?” 罗绮认真回想最近诊脉的情形,分析道,“嗯……若单以灵力论,身体的适应性,的确会自行调整,慢慢变得坚韧,不那么敏感。可是,情绪是不可控的!你能忍住不悲不喜,不哭也不笑?” 林楚凡心里略微有底,提议道,“无妨,只是了解一下,满足好奇心。过几天,陪我去一趟无悔当呗?” 美人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好…无悔当?你要从朱赫那里下手?不怕青禾知道,不依不饶么?而且,他那可不便宜,咱们,有那么多钱么?” 林楚凡叹息道,“青禾那边,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我只是试试,顺便稳住她。若是被她拿了去,不管有没有办法,最终都没我的份儿!青禾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罗绮想起冰熊亲近楚夕的事儿,笑道,“咯咯…你这人,连自己妹妹的醋都吃!也不怕人笑话。” 林楚凡颇有几分恬不知耻,“这是吃醋的事儿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说给我做个内甲,至少来个什么绿龟盾啊,玄武护心镜之类的,也是个心意嘛!” 他这两件护具名字奇特,逗得罗绮捧腹,忍不住往他怀里挤。 林楚凡忽然不满道,“师叔也不中用,非要和亲,闹得连那特权许可的黑钱都赚不到了。” 这孩子,真是气糊涂了,竟连聆风郡主都敢编排。这就是离得远,如果还是在别院里,这一嗓子,无梦恐怕提着剑就登门拜访了。 想到此处,罗绮有些心塞,很是不服气,“楚凡,不如,我回红袖馆领舞吧。也算轻车熟路,想来慕长老会给这个机会的。” 林楚凡吓一大跳,“可千万别!都不必说冷香那跋扈的性子。前脚你这跳得正欢,后脚母亲就有可能逐你出家门。退一步讲,你既不喜欢,何必委屈自己?先去探探红员外的口风,只要管用,钱不是问题。” 真是越来越不经事了!怎么被这孩子,哄得如此欢心雀跃?不行,我要稳重一些,深呼吸,呼…… 罗绮平复心绪,语出责备道,“什么红员外?你又给人取外号了?” 林楚凡自得其乐,“姓朱名赫,我帮他取个字,员外!胖乎乎的,整日顶着员外巾,不是福禄寿,就是财源广进,招财进宝的……” 忽然一阵酒坛破碎,响彻夜里的房屋,反而使得那窗外的风雨,更加分明了。 熊大人发火,非同小可。 许多未尽之言,也只能下回再说。众人纷纷入眠,却不知谁的梦最香? 或许是出了正月,也许是天气渐渐变得暖洋洋。 荆沐雨带着她的小雨伞,满心欢喜地回之风别院。她一路上忍不住呵呵傻笑,想了许多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有这一片废墟! 一路走来,满目疮痍。 虽然许多地方已经重新打了地基,正在立柱砌墙,却仍遮掩不住曾经的破烂样子。 忽然一蓬头垢面的乞丐?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华丽衣衫,扑面而来。 小姑娘被吓一跳,原地抱头蹲防,哇哇直叫。 幸而雨伞忠心护主,抢前一步,大吼着将那疯子扑倒,还不忘重锤几脚。只是看不清,究竟是前脚还是后脚。 奇怪的是,附近忙碌的工匠们,对此视而不见。 那乞丐被打痛了,赶忙求饶,“哎呦!哎呦!别打了,饶命啊!荆小姐,是我,王鸣言,求小姐救我!” 听着倒是有些耳熟,只是那王公子,怎的弄成这副德行了? 雨伞不如熊宝那么灵性,才不管你嗷嗷叫唤些什么,照打不误。若不是那家伙护住头脸,恐怕早就挂彩了。 小姑娘站起身,细细整理了一番凌乱的衣袖和裙摆,这才施施然走上前去,安抚了暴躁的棕熊。 她试探着问道,“可是去岁,在此学艺的王鸣言公子?怎落得如此田地?快快请起……” 两人踱步,来到一处建好的屋舍门外,拣一条干爽清净的木料,坐下详谈。 工匠们各行其是,并无人在意。看那样子,巴不得没了这个监工。 约么不到两盏茶的工夫,小姑娘跳脚大叫,“什么?林楚凡不在,林飞不在,就连熊宝都不在!我忽然想起,祖父寻我另有要事!小妹先行告辞,告辞了。” 荆沐雨说罢,踹下打盹的雨伞,两路小跑,冲上自家马车,扬长而去。 留下一个脏乱差的监工,顾影自怜…… 随着日光渐渐倾斜,他也回过味来。这丫头,多半是来听八卦,看热闹的,根本无心帮他。 藏书室,别院为数不多,未曾遭受烈焰肆虐的建筑之一。 依旧是那两个人,一如既往看着书册。桌上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书,散乱不堪。二人挑挑拣拣,总能从那一堆繁冗之中,抽出符合心意的来。 林楚夕依旧耐心不佳,“师叔?咱们是不是,也该组织一些门派任务啦?” 无梦头也不抬,“怎么,收服桑蜃那一战,打得还不过瘾?一共就那么两个半新人,能做什么任务?更何况,我的身份,不方便公然出手。你呢?就只有晚上厉害些,白天至多也就灵星巅峰,恐怕连熊宝都不如。” 你是想说,连楚凡都不如吧?口是心非的大人! 林楚夕意有所指问道,“两个半?那半个是谁啊?” 无梦无知无觉,“你三哥,林楚凡!他刚回城的时候,我提过一些,至今也没什么回应,勉强算半个吧。我原本,还指望他出面,培养一些外围成员呢。” 林楚夕脱口而出,“噗…他那样子,自己活下来,都是万幸。能培养谁?我说的任务,就和他有关。又有人出钱,买他的命啦!” 无梦定住翻书的手,隔着书山,望向对面。 楚夕面色一僵,虽然见不到面,她却知晓,被人盯住了,“这次不一样,全价五万,如是断胳膊断腿,也有一万。我想着,是不是找他演一出戏,到时候……” 无梦断言,“此事不妥!别忘了,罗绮才标价一万,外加一件灵具。若是再加上楚凡的红利,难免有人铤而走险。去查,我们需要知晓 ,幕后之人是谁?” 林楚夕面色一苦,“啊?你也说啦,咱们才两个半新人,从何查起嘛…” 无梦似乎早有对策,指点道,“去找楚凡,他若想查,罗绮必定援手。” 林楚夕翻起白眼,“我才不去!难道告诉他,我也入了指月,地位尤在他之上?” “他早晚会知道。” 那也等瞒不住了再说,哼,我还要逍遥自在的,当我林家大小姐呢。 许久得不到回应,无梦心知,此事恐怕行不通了。这位大小姐,还不知道,师姐创建这指月亭,以后是要传给她的。 无梦转而问道,“楚夕!那姓王的,你打算怎么办?” 林姑娘无知无觉,“随他去呗,挺好玩的啊!” 无梦提醒道,“你这丫头,看戏倒是欢快,别忘了火苗!她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纪,若是跟着楚凡,倒也罢了,至少有个归宿。如今跟着你,若是等到你出嫁的时候,恐怕,她就成老姑娘了。” 整齐的刘海之下,一脸错愕,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怪不得!最近火苗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每次见面,都匆匆忙忙的,总有活计要考量。 难道被她察觉了?哦,也对,我会算命的。 林楚夕迟疑着问道,“那…改天找个合适的契机,我与火苗谈谈?师叔啊,你不知道!那王鸣言接近我,没安好心思。他不知从何处,探问到火苗有《庚金诀》的。为此大献殷勤,想要人财两得!” 无梦好奇道,“那也应该是对火苗献上殷勤,与你何干?如此隐秘的心思,你又是从何得知?” 林姑娘嘟囔着,“他大概是,指望火苗为我陪嫁吧。见我不假辞色,这才围着火苗打转。消息来源嘛,我会算命啊!” 无梦显然不信 ,“那你也顺便算一算,是何人躲在幕后,悬赏楚凡的。将那姓王的,趁早料理了,别让他家里再闹下去,拜帖都递到我这,无知无畏。若是从前,敢如此挑衅,必然屠他满门!唉……” 不是吧?这你也信?真不知道你那灵月巅峰的修为,是怎么来的!还真指望我起一卦,算出幕后黑手? 林楚夕忽然有些思念熊宝。她有一肚子机密,无人诉说,虽然很刺激,但好似隔靴搔痒,如鲠在喉! 然而,这一切,似乎仍旧无济于事。 无梦叹息一声之后,离开书桌,折回后面的静室,打坐修习去了。 别院遗址。 一位衣着素雅,举止不凡的侍女,亲自端着一木盆热水。腾腾雾气,熏得那侍女脸蛋透红。 她胸前挂着银色的铃铛,随着步履叮铃作响,很是悦耳。侍女一路走,一路叮铃,终于送到对坐发呆的监工大人身旁。 火苗劝慰道,“王公子,你也是饱读诗书,大有身份的人物。赶紧梳洗一番,就此回府吧。别院重建,自有工部派人,商部拨款。你在此逡巡日久,惹得家中长辈不悦,怒火已然波及林府与别院了。” 那疯癫发呆的监工,忽然周身一震,缓缓抬头。 他举目所见,便是一座光彩照人的女神像!定睛细看,原来是明艳动人的侍女——火苗。 仿若三旬暴雨之中,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斩断乌云,焕发光明。 这一刻,王明言只觉心花怒放,就连迷乱的眼神,都燃起光彩。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丽人嫣红的俏脸。 火苗被他盯得不自在,便将手里的毛巾,隔空抛了过去。借此隔断那扰人的目光。 侍女平和道,“令堂的心意,我已知晓。别说一个林府丫鬟,便是我林府嫡小姐,恐怕也高攀不起王氏门楣。言尽于此,日后莫再叨扰。你自行清洗吧。” 不顾他开合的口齿,火苗说完,转身即走。 叮铃当啷的脆响,渐渐远去,那一抹素色的身影,摇曳着,也消失在转角。 适才被劈开的乌云,又重新聚拢起来,在王公子心空疯狂肆虐。 他一时有些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母亲何时与林府有了交集,竟然谈得如此深入了? 更恨自己不争气,发呆半晌,竟是一个字儿都没说出口。 木盆里,青灰色的毛巾,正压着蒸腾而起的水汽,缓缓浸入盆底。 毛巾润湿之后,渐渐泛起绿色,隔着水雾,很像一块巨石下的青苔,冰凉,湿滑,见不得天光云影…… 第2章 四折苦肉计 一连数日,楚凡又开始蓄势戒灵。 他看看杂书,泡泡池塘。偶尔兴起,将那镔铁锁链,沉入池水中,清洗一遍,再哗哗拉扯出来。玩得不亦乐乎! 见他如此开怀,身边几人也不去打扰,乐得陪他玩闹。 对于熊宝而言,有酒就行,饿了自己会找吃的。林府这么大,还能饿到它?别人不说,郝元第一个不能同意——那太危险了! 林飞借着春风,体悟那些少爷灌输的灵气论调。 他虽然很认同,也觉得很有道理,可是到了自己身上,似乎没那么顺其自然。 少爷不愧是少爷,不仅修为精进,理论扎实,讲述起来,还很浅显易懂。 尤其是经过醉酒事件之后,许多只能意会的体验,即便言传得不是很贴切,也能勉强闻声知意。 这便是他二人之间,专有的默契。也是因此,二人时常交流些,不伦不类的修炼心得。 罗绮对此,并不干涉。虽然林飞与她算是同门,但她认为,同门之间,也没必要学得一板一眼,严丝合缝。‘喜欢’比‘应该’更重要。 只要楚凡开怀,她便心情愉悦。 然而,在熊宝看来,这主仆二人的探讨交流,在罗绮眼里,恐怕无异于菜鸡互啄。 唯一的遗憾就是,楚夕不在,否则便可验证它心中的猜想! 平静的生活,忽而被一封“密信”打断。 林楚凡也是无奈,第一次见,用印玺直接封口的书信——洛青禾被禁足了! 虽未详细叙说,但不难想象,应该是黑牢寻宝的事情,东窗事发。果然,她在后文重笔描摹了‘好自为之’四个丑字。 对于青禾公主,楚凡自认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她若是让你好自为之,绝对不是什么坦白从宽,尽职守法。 林楚凡慌了,屋内屋外,踱步许久,终将那借来的镔铁链,沉入池塘底。又因池水太过清澈,他亲自下去刨挖一条深沟,借助淤泥,掩埋了下去。 忙完这一阵,他仍不安心,吵闹道,“快!快帮我换身衣服。咱们去黑市一条街,去无悔当,找红员外谈心!” 楚凡摊放在桌上的信笺,不论是罗绮,还是林飞,都没有自告奋勇的借阅。所以一时不知是何缘故,只好愣愣得帮他更衣。 倒是冰熊,没把自己当外人,爬上座椅细细阅读起来。 罗绮一边帮他拉扯衣衫,一边小心观察他神色,“楚凡,这几日见你很是收心,无意外出,我便没有提及。其实,你又被悬赏了。性命五万金,断手断脚,各取一万。那悬赏,已高挂多日,乃是这城中,为数不多的,重赏易行的任务……” 她娓娓诉说着血腥的事情。林飞也是微微咂舌。 这才几天,十万的悬赏,花了近三倍才买断,这又来了五万的。 林楚凡面色,却耐人寻味。这表情,说不上是愤怒,倒是有几分惊讶,很快又转变为狂喜之色? 楚凡难以置信地问,“真的?我如今也算身价十倍了!想当初,刚入炽焰城的时候,我被寒石兄当众踩断了一条腿。青禾替我出头,才要了一千金的医药费。如今已经价值一万了!” 罗绮赶紧伸手摸他额头,怀疑他被灵力冲坏了脑子。 林楚凡扭头躲过,兴冲冲地提议,“咱们分头行事!罗绮,你的修为最高,乔装一番,前去接单。我们在路上等着,给你打断四肢,然后去领钱!有你在,想必十天半个月的,就能恢复如初。轻轻松松,四万金币不是梦啊!” 林楚凡越说越是兴奋,忍不住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起来。 屋内两人一熊,看傻子一样,围观他。 罗绮有些悲切,看着一头雾水的楚凡,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唉!你还真是单纯呢!那只是个噱头罢了。主要还是那五万金的重赏,什么断腿一万,不过是引诱那些实力不足又心存侥幸的人。这类赏金,一般是不兑换的。” 林飞赶紧去收拾湿淋淋的衣衫,拿去窗口展开,借风晾晒。却藏不住一颗好奇心,支棱着耳朵偷偷听着。 罗绮见他不信,细细解释道,“若是完成了首要任务,必然可以有人头,用作交付凭证。那断手断脚的任务,即便是砍下来,递交上去。通常也会被‘难以确认’之类的借口,打发回来的。” 砍下来? 楚凡一阵胆战心惊,这也太难为情了。如果手起刀落的话,砍头和砍四肢,又有什么区别!嗯?别说,好像还真有点儿。 林楚凡眼珠一转,“那……如果真的砍了,以你的医术,可还能接好?” 美人气急,使劲儿用手指戳他脑门,“你!你!你还真想砍啊?要钱不要命啦?” 楚凡看着罗绮眼圈泛红,他咧开大嘴憨笑。 熊哥旁观者清,『这小子,又开始捉弄人了!凭它推断,林楚凡那么怕死,怎么可能舍得断手断脚?』 林楚凡笑着说道,“砍断不行,咱们就来个打断!别人不能证明,咱们可以啊!你换个装扮,将我捉到现场,当场打断,看他还敢赖账。”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熊哥被他这一手,秀的熊皮发麻。林飞晾了衣裳,已经开始装备匕首和木棍。 罗绮摇头如拨浪鼓,“你…我,我舍不得。再者,若是当场打伤了你,被别人铤而走险,偷袭害命可如何是好?” 她满头秀发随着摆动起来,如一条乌黑的瀑布,龙腾蛇舞。 林楚凡却是执拗起来,“若是你下不去手,可以请熊哥代劳。你负责领咱们的赏钱就是!以防万一,咱们一人揣一颗那涣灵散珠。危急时刻,便捏爆它!届时大伙都封了灵力,全靠拳脚拼斗,熊哥自认第二,恐怕灵阳之下,无人敢称第一!” 冰熊连连点头,不知是想断了楚凡四肢,还是被这句不大不小的熊屁,拍得心情愉悦。 这对主宠,定然是疯了! 罗绮拗不过他,也不好总是唱反调,只好换了身男装武士服,头戴一顶配套的乌黑斗笠。 斗笠黑纱颇长,直接遮到胸口以下。她伙同林飞,一对师姐妹?匕首,淬毒银针,内外伤药,瓶瓶罐罐弄了一堆。 楚凡最有先见之明,把那特制的轮椅,一道塞入马车之上。更是摘掉灯笼与徽标印记,一路急行,朝着那隐蔽的街巷而去。 为了尽量隐藏身份,就连熊宝当窗观景的权利,都被他无情剥夺。 一路颠簸,楚凡忽然感慨,自从雷引做了这御灵司首官,暗影楼倒是销声匿迹了不少。弄得他都有些安于现状了。 少了一个暗影楼,却还是有接连不断的麻烦。 比如御灵司,比如那些慕名而来的高手,什么追风刀,浊浪掌,什么金丝菟,阴姬,什么缺月弓,追星箭……有些人死于重赏之下;有些人,却是死在了领赏的路上。 自己,会走到哪一步呢? 怎么着,也得先把天纹送走吧?否则,日后他顶着我的身体,四处为非作歹,小爷还不得替他挨人咒骂?不划算! 来到曾经受到过刺杀的巷子口,楚凡略有几分物是人非的伤怀。林飞与熊哥,故意落后一段距离,缓缓钻入那条布幔。 街道上人来人往,还颇有几分热闹气息。竟然还有人临街卖些小吃,以糖葫芦居多。真是咄咄怪事! 罗绮见他不老实,轻轻拍打他后背,将那透光的口袋重新戴好。是的,他是套着头进来的…… 罗绮常来常往,自然认路,径直入了无悔当斜对面的一处院子。 她口中还解释着,发布任务,与交付任务的地点,总会不定期更换云云。 楚凡根本不太关心,他一心想着的,只有那四万金币。以及,一会儿见到红员外,该如何刺探有用的消息…… 入了屋门,想不到内里另有乾坤。 一段下降的台阶之后,便是一处豁然开朗的大厅。看那样子,恐怕比他家的池塘,还要大上几圈儿。略微有二层楼那么高,外边看着,却是一处平房。这底下,恐怕挖了有七八尺的深度。 正对着门口,最深处的墙壁上,挂着一道道宽阔条幅。 顶端一行格子,却是朱红色的编码?甲子,乙丑,丙寅……尴尬,这才第三个,就看到他了! 目标:林楚凡。 赏金:五万金币。 任务需求:人头,四肢,价码不一。 详情:…… 详情写得太小,距离远,又隔着头套,根本看不清。 他被人挂了五万金,就排到第三个。那第一和第二,又想要什么呢? 看完他就后悔了! 第一条倒是值钱,五十万金币。要求一份炎国王宫的详细地形图,不详细也没事儿,根据准确程度,可以领取不定量的赏金。 这倒是个容易完成的任务,可是谁敢啊?这也太目无王法了吧。正常人第一眼看到,都会联想到,入宫行刺? 第二条也颇为诡异。十万金,每人?任务目标是,前朝王室余孽? 这要是谁有先见之明,捉一堆王室宗亲,养在庄园里,岂不是赚翻了?就是周期太长了些,至少十六七年,才能收成一次…… 哎?我在想啥呢?一定是天纹老匹夫,在偷偷影响我,一定是的! 林楚凡思及痛处,竟抬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倒是吓了罗绮一跳。她正在寻找适合交付任务的位置,却被怀里的工具人给惊吓不小。 楚凡也觉得,自己有些形迹可疑,赶紧恢复了乖巧的样子。 这一对儿蒙头遮脸的,早已惊动了大厅里的人们。纷纷揣测,这是什么任务,竟然还捉了个活人? 罗绮倒是不怯场,直接到一处人少的桌子跟前,蛮横插队。 那边本就人少。原本那些等待交搁的人,见他身形敏捷,行为跋扈,也都猜测,恐怕是个不好相与的。众人纷纷退避一旁,不敢做声。 “红货,秘交,尽快!” 她秀气的拳头,轻轻按在那张桌上,随着六个字分三次吐出,那桌面,便已经多了三个浅浅的拳印。 这一手举重若轻,震慑了不少亡命徒。 一些听到红货,有心上前掺一手的,看到无声无息的手印,纷纷退却一旁,甚至脸都转到了别处。 一时间,这二人一桌,身旁六七尺,竟然就悄然空了出来。唯恐站得近了,触了霉头。 此情此景,对于初次接触这一切的楚凡来说,很是兴奋刺激。他已经有些上头,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心口略微收紧抽搐。 桌后坐着的管事,连忙起身,引领二人,从侧门出去。一路七扭八拐,起起伏伏,终于钻出了阴暗的地道。 出口处的陈设,有些眼熟。 楚凡不记得从哪里见过,就是觉得莫名熟悉。直到,一个金光闪闪的肥胖男子,顶着福禄寿的员外巾,笑容可掬地迎面走来……那管事交接完毕,折回暗门之中。 林楚凡毕竟年轻,根本压不住性子,一把扯下包裹头部的布袋,丢到地上。 他主动招呼道,“红员,哦不,朱掌柜,竟然是你啊!” 对方显然也吃了一惊! 这红货,不但是个活人,竟然还能如此行动自由? 却见那黑衣武士并不阻拦,他便也不再扭捏,坦然交谈。“林三少,真是造化弄人。老朱我虽然与你有些交情,但是这黑市的规矩,不能破。你既落入人手,要杀要剐,还要依据悬赏而定夺。” 林楚凡反嘴问道,“嘿嘿,是么?那是什么样的任务,竟然连你这位,负责红货交付的大人物,都能请动出山。炼制暗器还不算,竟然亲自下场,推波助澜……好像是这个词吧?” 刚一交涉,楚凡倒是吓了一跳。这家伙如此公正,恐怕不好骗钱。 结果偷瞄罗绮,显然她早就知道这事儿。也对,第一次来这里,就是她给指路来着。既然如此,他可就要抓住机会,好好利用一番。 朱赫行了个礼,歉然道,“三少!上次会晤,不是已经揭过此事么?如今旧事重提,又是何苦呢?老夫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那一身肥肉,比林楚凡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卑躬屈膝的,倒是难为他了。 林楚凡叹息,“好了好了,你快站起来吧。看着你,如同看到放大了几号的我自己。我也不想揪着你小辫子不放的,这不是生死攸关么。希望您老能够理解?” 什么生死攸关? 这小子贼眉鼠眼的,若不是身上缠绕几圈绳索,谁会看出,你是那个被交付的红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发赏金的财主呢! 朱赫摇头,“此事,朱某爱莫能助。一切还要看这位壮士,如何取舍?” 这人一身黑衣劲装,又配上斗笠,黑纱遮脸。朱赫一时认不出此人身份,只是看上去,恐怕年纪不大,或者是个女子? 看着那纤细的身板,朱掌柜目光闪烁,惊疑不定。 罗绮对此置若罔闻,只低头看那嚣张的红货。见他意犹未尽,便也不出声作答。 林楚凡挣扎起来,“老朱,看我,看我啊!不用你动手,附近有没有手下,招呼出来几个,镇住场面。剩余的由我来交涉即可。这点儿能耐,在下自认还是有的。” 对于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小子,朱赫心里是愤怒的,但却不能形于脸色。 此时,内心深处,有两个员外在打架。 一个说,趁机弄死这家伙,从此以后,便无人知晓那件违反门规的丑事。 另一个说,不如再妥协一点儿。知晓内情的几人,也就只有这个无耻之徒,反复盯着不放。其余众人,不论是罗绮,还是那林家小姐,都不曾泄露半分口风在外…… 一番挣扎之下,朱赫终究是拍了拍手。 不知从何处,忽一下冒出六个小厮。一个个手握匕首,腰上挂着些奇形怪状的饰品。他们手上同样戴了不少戒指,指环,一如朱赫一般。 忽然一声粗狂的声音,从身旁响起,“朱老板!你这是何意?” 吓了楚凡一激灵。仔细确认,是罗绮没错,这才微微放下心来。行走江湖可真不容易,罗绮那么漂亮一姑娘,还要学男人说话。 朱赫倒是驾轻就熟,“壮士勿忧,此乃我无悔当手下小厮。与悬赏之事,并无关系。此时唤出,不过是帮朋友一点儿小忙罢了。具体如何交付任务,仍在你一念之间。” 楚凡先声夺人,“谢过朱掌柜仗义!” 他抢过了话语权,不给朱赫套话的机会,“哥们儿,不如大家各让一步,权当交个朋友。只要你不取我性命,随意断些手脚,也能领不少赏金呢!刚才那大厅里,我都看到了。” 朱赫听闻他这口吻,一时对二人的关系好奇起来。 林楚凡不觉有异,继续做戏道,“再者说,就算朱掌柜言出必行,不与你为难。你又能出得这炽焰城么?都不说我家老头子,入朝为官;且说那聆风郡主,就与我关系匪浅。雪域长歌,墨剑无梦的名号,你可曾听过?” 要说这人啊,都是自己把自己葬送的。 如果楚夕,或者是熊宝在此,都不会让他举这个例子。个中因果,以楚凡的资质,一时恐怕很难理解…… 咔嚓一阵脆响,犹如欢快的四重唱。 林楚凡可恶的笑脸,一下子僵硬了。接着就是一阵煞白,一阵涨红,然后就是嗷嗷嚎叫声,冲天而起。 “啊……疼,疼死我啦!啊……” 他双腿断裂,站立不住,摔倒在地。习惯性用手臂支撑,结果更加悲壮。双臂一痛,趴在地上,歪着脑袋,嗷嗷痛叫,眼泪都下来了! 此时林楚凡心中,就只有一个问题。说好的舍不得呢?你这断腿断手的功夫,和针灸一样熟练啊! “诚惠,四万金。” 朱掌柜都看傻了,这谈判这么简单的么? 直到那粗犷的嗓音再一次响起,这才令他回神。 朱赫挥手散去一众小厮,随身取出四张金票,全都是万金额度。 第3章 棍挑五龙 冰御百步 每当众目睽睽之下,双方对峙,互不退让,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随便发出点儿什么异样的响动,都可能会催发一次激烈的冲突。 这天晌午,王二狗一如既往,在黑市一条街游逛,卖糖葫芦。 自从前年,村里人给书斋送菜果的路上出了岔子。就再也没有人,采买他们村产的蔬菜水果。村里的乡亲们只好各谋出路。 他是个孤儿,本就没什么房屋田地,便随波逐流,跟着几个打过架的同伴,来炽焰城讨生活。 从去年开始,这条街上,就多了一个爱吃糖葫芦的孩子。而他王二狗,就是第一批发现这件事儿的人。 凭此,他率先摸清了那孩子的口味喜好,每日都能第一个将货卖出。 再早早回去,甄选上好的水果,仔细挂上均匀的糖浆,连夜冻住。次日一早再扛着草靶来蹲点。不等日头西斜,一准儿能兜售一空。 且那孩子出手大方,选用再好的水果,再贵的糖浆,都不会亏本。 今日一如既往,眼看着春日渐暖,糖浆已有了融化的趋势。王二狗心中暗暗有些焦急,这项营生,恐怕也做不几天了。 好在这段时日,他也存下不少积蓄。若是回到老家,说不定能置办几亩地,一头老黄牛。至于住的地方,实在不行,自己搭个狗窝,也就是了。 他和那孩子混得熟悉,所以不似其他人那样,走来走去赚吆喝。王二狗只蹲在一块刻了字的石碑旁边,借着阴凉休息,一边观察往来行走的人。 但是今天,他却发现了有趣儿的事。 先前一身黑的细高个儿,拽着一个浅白色的小胖子。两人都遮着头脸,看不清相貌。他们身后,却又有一人一熊,一路尾随。 在这条街上卖小吃,除了胆子大,还要装聋作哑。他不是没见过乐于助人的,只是那下场,有些令人不敢恭维。 果然,那黑白两人前脚刚进一处院门,后面这一人一熊,就被四五个大汉,团团围住。 几人身量都不太高,却是一水儿的大砍刀,粗布麻衣穿草鞋,看着混得就不怎么样。 被围住那一小撮里的白毛大熊,很是慵懒,竟然原地趴下,眯起眼睛打盹儿。 再看那少年,年纪不大,头发也不长,却用一根奇怪的发簪,收在一只朴素的束发之中。 少年穿着青色书生袍,看上去文质彬彬,手里却提着根齐眉短棍,看那拉开的架势,像个练家子。 那包围圈的几人,开始吵嚷: “大哥,有白毛大熊!” “大哥,他年纪不大!” “大哥,他会使棍法!” “大哥,他不…不…不,不胖!” 四个小弟,长得实在不堪入目,说一句獐头鼠目,都是抬举他们。倒是那领头的,看上去颇为英武。 本以为那大哥是个有头脑的,结果一开口,林飞就想揍他。 “三比一,这趟活,咱们栖江五龙干了!小子,你可是姓林?” 什么神仙称号?你们长成这副德行,也有脸称自己为龙?就连我家少爷……少爷好像也不太行。罢了,先试试他们深浅。 林飞沉声喝道,“是又如何?” “上!” 老大一声令下,四个小弟跟风而动。五人合力向前,瞬间缩小了包围圈。 熊宝睡得依然很香,林飞也不敢招惹它,这可是连少爷都敢打的灵宠。 听着几人脚步沉重,像是没练过什么身法的。林飞原地蹲身,将短棍单持在左手,挽起一套棍花,顺势弯腰前扑。 在短棍转到背后之时,林飞左手交与右手,又是一个炫丽的棍花儿。同时脚下开步,绕着熊宝轻飘飘绕了两周。 只听一阵叮当乱响,接下来就是一阵噗通噗通的砸地声。 熊宝从始至终,都没睁开过眼睛。 外人只看到一段缭乱的棍花,便将五人磕得倒退摔倒,有三个刀已经脱手,空着的手臂,竟然还在地上抽搐颤抖…… 林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寻思着,这五个人,敢在这种地方亮刀,至少也需要灵星初期的修为。他唯恐自己不敌,还加了不少灵力在棍上,如今看来,倒是有些欺负人了。 从刀棍撞击时反震的力度来看,只有那老大,和那个不知老几的,说话不大痛快的人,略微有些气感。 就好像,刚开始接触吐纳的自己一般。 那时候,还没遇到少夫人,大师姐。还是在碎冰城,少爷家里。 那时候,少爷修炼,也不避讳自己等人旁听。这才跟着学了些呼吸吐纳的法门,当时不得要领,却也算有益无害。 如今想来,彼时没有灵媒辅助,根本不知灵气为何物。 那领头的大哥忽然吵嚷起来,“他就是林楚凡!悬赏五万的林楚凡!大伙一块儿上啊……” 大概是围观之人太多吧。 兄弟五人,刚一搭手,就倒了三个,实在有些丢脸。索性,他将那人身份公开,引发众人求财之心。即便最终不落到自己手里,也不让他好过! 林飞被这一嗓子,叫回了神。暗暗自责,怎能在此时分神呢! 他环顾四周,听到喊话之人多,敢上前凑数的,极少。 一方面,刚才这一手,镇住了许多平庸高手。 另一面,但凡有些见识的,要么认识林楚凡本人;要么知道,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可不是一人一熊那么简单。至少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没那么简单。 却也不是一无所获。 人群中,分别走出一老一少。老者头发花白,穿着一身羊皮袄一样的衣裳,手里提着一柄长剑。年少之人,林飞看着有些眼熟。 别说林飞眼熟,王二狗更加眼熟!这可是他的大客户!怎么也去与那少年打架?他那么小一点儿,恐怕都不够一棍子抡的。我要不要提醒他一声? 却在此时,冰熊睡醒了。 它伸出指甲,捅了捅林飞的裤腿。成功吸引注意力之后,又用爪子指了指石碑那边。 王二狗被吓傻了!他刚准备喊住那少年,却被一只熊,用爪子指住了。一句话噎在嗓子里,憋得直咳嗽…… “我去买。” 林飞答应一声,掏出几个金币,摊手送到王二狗身前。后者还在咳嗽,根本没看到身前的事情。 林飞也不动怒,轻声问道,“这些够买你多少糖葫芦?” 王二狗愣了稍许,“啊?哦,全都够了,要不了这么多。可是,可是我的糖葫芦,平日里都卖给那个孩子的……” 二狗也很为难。越到后来,他声音越低,还不忘偷偷看那小孩一眼。 林飞也顺着看过去,这才恍然,认出这孩子是谁了。泥童子!听少爷说,是一个可以跟天心放对儿的大高手。 林飞心下动念,缓缓劝道,“没关系的,我们认识,可以一起吃。这些都给你,草靶子也归我,可好?” 看着手心里摊开的一串金币,二狗有些傻眼,磕磕巴巴的说好。 钱货两讫,林飞不再理他,扛着一堆糖葫芦,回到包围圈之中,旁若无人。 他先拔出一串,送到冰熊嘴边上。等它一口全都撸下去,这才站起身,将那草靶向前一探,耍了一个棍法招式。 “你也要吃一颗么?”林飞罕见得有些俏皮。 泥童子咧嘴一笑,三两步来到战圈中心,踮着脚,拔下两串最大的。转身就坐到熊宝身旁,左右开弓吃得甚香。 林飞索性将那一堆全都交给他。靠一堆糖葫芦,就劝降一位大高手,他心里正偷着乐。 熊宝很是无奈,它其实不太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它也想继续眯着打盹儿。 可是实力不允许啊! 那老头子和那小孩一出场,熊宝就感到一股压抑的气势。细察之下,竟然是那老头散发出来的。也对,人家修炼的时间足够长,到达灵月级很正常。 老者朗声报上家门,“老夫劈山派杨百步,前来领教阁下高招!” 这就尴尬了啊! 林飞一时有些纠结,是继续冒名顶替呢,还是承认自己不是少爷。 若是前者,输了事小,恐怕送命。若是后者,对方也不见得放过自己吧,毕竟捉住书童,总比没有线索好上许多。 戳!戳!又是两下。 林飞低头,看到熊宝拍着他的鞋面,指向泥童子狂吃糖葫芦之处。看它那眼神,是有意接招的。只是一直向前甩嘴,吐舌头,又是个什么意思?啊!报名呗。 林飞硬着头皮介绍道,“此乃,林楚凡座下灵宠——林楚熊,领教前辈高招!” 书童说完,拎着短棍就跑,脸上火辣辣的。这也太刺激了,帮灵宠报名号,还不用自己打架。跟着还有零食吃,开心! 那老者正双手握着长剑,将出未出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句,积蓄许久的气势,一下全都散了。 也怪不得他,周围一样是哄堂大笑。谁会想到,人家不和他打,派了一只熊上场。 老先生须发乱飞,气势慢慢攀升。“竖子无礼!老夫先拿你这畜生开刀!” 他弓步错开,双手握剑,却是一个拔刀的姿势。 『劈山派么,可以理解。』 他那剑鞘压得越来越低,气势也慢慢提得越来越高。 熊宝本打算人立而起,行礼一个。看到此时,它迅速趴低。 『这气势,很是凌厉,可不能露出肚子给他砍。』 冰熊迸出尖牙利爪,暗暗调运灵力,散布四肢。只待那老头长剑出鞘,便迅速躲开这蓄势待发的第一击。 围观之人,不论懂不懂武功,懂不懂灵气,此时都默默住口。 此间,只剩下两人撸动竹签的吱吱声。 当众人期待那惊天一击,破剑而出的时候。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不知从哪个院里传出。 这一嗓子,吓了那老头一跳。结果剑就没拔出来,他带着鞘跃起,劈了过去。 无悔当,后院。 全然不顾楚凡倒地哀嚎,一身黑衣的罗绮,粗着嗓子,与那朱赫讨价还价。“我没有钱支付抽成。” 你还有没有人性啊?我断了双腿双手,你却还想给他找钱?你应该讹他一笔医药费啊!比青禾差远了。 朱赫倒是会做事,“壮士看来也是熟客。此次抽成由任务发布的一方出了。他发的是活期,大概是防备着,林少没那么好杀,准备届时取回赏金的。却不料,强中更有强中手,竟有人将林少生擒至此。” 林楚凡彻底愤怒了,“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我都这样了,不说帮我一把,还在那讨价还价。朱掌柜,你若是告诉我,悬赏的人是谁,我可以再出一份儿……悬赏!” 他本想说,再出一份抽成。唯恐暴露罗绮,赶紧改了口风。 罗绮虽也好奇,此时却没有心思管这些。按计划,此时熊宝该领着林飞追过来的。怎么还未找到? 此处就是无悔当后院,也不难找。即便是听着楚凡的叫声,此时也该来了。 朱赫掌柜举起双手,轻轻弹去那根本不曾存在的灰尘,暗暗松了口气。 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这笔交易完成了!该把那悬赏撤下来,剩余的钱,也不够支付赏金的。即便足够……看这孩子的惨样,也没有第五肢再断一次了。 林楚凡却有事儿找他,“掌柜的,快把我扶起来啊!我有事儿找你,正好被人捉来,就不再跑一趟了。” 您倒是心大!死里逃生,不想着回家,还想找我? 朱赫虽然心里看轻,面色上却不露分毫。他赶紧招呼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将那胖孩子抬到一处简易床榻之上。 林楚凡开口央求道,“那个黑衣大侠,你也别走,这事儿恐怕还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看着罗绮找不到借口驻留,楚凡躺在那喷口水,心里将熊宝骂了个遍体鳞伤。 逾期不至,他第一个怀疑的是熊宝!林飞根本没这么大胆子。 在朱赫惊异的目光之下,那黑衣人竟然真的,一步一步,走向那矮榻上的少年。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你就不怕他顺手捏死你?你也是,就这么愉快的接受了邀请? 可是,这就尴尬了! 这俩人在这里自顾讨论,朱赫若不在场,出了事情,可逃不开干系的。无奈之下,他吩咐人上了荼点,两座一卧,三人开始了诡异的密谈。 屋外街道,随着那一声惨叫,杨百步化身羊癫疯,提着带鞘的长剑,摇摇晃晃冲上前去。 旁观之人,忍不住发出窃笑。唯有正面对着老者的熊宝,熊眼之中,露出少有的凝重之意。 这老头有点儿东西! 幸而这剑没拔出来,否则照这个频率,一路抖起来,恐怕更看不清他落点在何处了。 熊宝在这一刹那间,想了六种躲避方式。遗憾的是,竟然一个都躲不开。这一刻,它感觉自己,已经被那剑鞘锁定。不论向何处逃避,都要狠狠挨上一下子。 思来想去,『躲不开干脆不躲!拳脚不行,咱还有天赋寒冰呢。』 冰熊顶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龇牙咧嘴,咬牙切齿呜咽一声。借机吐出一口寒气,在身前冻起一丈余高的冰墙。它自身借此机会,前爪撑地,向后倒退着跳了回去。 预料之中的碎屑纷飞,并未出现。倒是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的咯吱声。 那一丈高三尺宽的冰墙,从中一分为二,切口难得的整齐。碎冰自裂缝开始,向两侧平移近尺。一道人影一晃而过,正是杨老头! 有了冰墙缓冲,他那剑势,不再那么锐不可当。熊宝也不用巫术耍滑头,撑起前爪,迎着那剑鞘拍了过去。 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预想之中的巨大撞击声,并未发生。反而是二者一触即分。 冰熊向后退了两步;老者本是自上而下,这一击倒飞而回,在那分开的冰墙之上借力一踏,以更快的速度,直刺了过去。 熊宝并不示弱,它人立而起,在那带着鞘的长剑刺来的半途,便狠狠一掌拍下。 长剑由直刺变为斜刺,余势不减,直追熊宝小腹?嗯,大概是那个位置。它胖乎乎的,实在让人难以分辨。 一掌不行,就再来一掌,冰熊噼噼啪啪一顿乱拍。短促时间内,只听到一声长且持续的啪声。 杨老头自己知晓,前后连续被拍了九下。剑鞘末梢已经触地。这一招,也算是被破掉了。 他也并不气馁,触底的长剑,顺势上撩,微微向左偏斜。一方面迅速变招,对方不容易应对;另一方面,若是长剑撩到左侧,之后的选择,就很多了。 他也是看出,人立的冰熊,并不灵活。 结果往往不如人意。 熊宝根本没给他撩剑的机会。它顺势向后躺倒,就地一滚,再次抬头之时,已然到了偏右的位置。面前正是那斜挑向上的剑鞘。 自从来到炽焰城,各种这样那样的缘故,楚凡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它也很久,没有与谁真正打过架。此时面对一个修为深厚的老头子,竟然涌起一股豪情。 它想引吭高歌一曲,可惜开口就是熊吼声。 伴着一声熊吼,冰熊不退反进,一口叼住了上撩的剑鞘,猛地向后一扯。竟将那剑拔出一尺有余。 有了剑鞘牵扯,这一招是撩不起的。无非是,后退彻底出剑,前进还剑归鞘。若说松手放弃长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二者,就这样僵持住。 这一下,可是惊到了杨老头。他从未想过,这一招可以这样破解。 其实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很好理解。他几乎也没与熊打过这种架;再者,这剑根本没拔出剑鞘,否则哪有第二个鞘,给冰熊借力发挥? 而在杨百步眼中,可不是两个如果能够解释的。 在他眼中,对方若是一个拳脚高手,此时应该是后撤下蹲,二指捏住剑身。仿若蛇被捏住七寸,除了蛮力挣脱,别无他法。 这一场比斗,到了此处,按理说,也该结束。虽然心中不太情愿,但终究是他输了。不但仗着境界压熊,还有些趁熊之危的味道。 不等他作出决断,又有情况发生。 围观之人,又有几个眼光独到的高手呢?在旁人看来,这分明是,杨前辈奇招迭出,鞘剑连环,巧破冰熊口。 比如,栖江五龙…… 第4章 求而不得 外行人看着打得很热闹,就蛮开心,例如王二狗;内行人惊叹,这两位都很厉害,例如林飞;无知之人,只觉得有机可乘,例如先前曝光林飞身份的,栖江五龙…… 五分之三,已经拿不动刀了,却还不吸取教训。剩下那两个,还觉得有机可乘,背后藏着大砍刀,悄悄挪到了人群内圈。 刚好冰熊向后跳了一段,此时再一翻滚,简直是天赐良机! 那容貌英武的老大,当先抡出佩刀,瞄准冰熊的脖颈砍了过去。剩下那个,略微犹豫,也跟着砍杀上来。 围观之人,还沉浸在两位从极动到极静的转换之中。 杨老头虽然手上灵力不减,心中却还观想着,对手以两根手指夹住剑身之后的憧景。 林飞倒是发现了,可是嘴里全是冰糖葫芦,也喊不出来啊! 众人暗暗忧心,唯恐冰熊血溅当场,甚至身死的时候。 哐哐两声脆响! 那两把砍刀,竟然齐根断裂,坠落在地……也不是很整齐。 那老大手上一空,用错了力气,险些将自己摔倒。刚拿桩扎马,稳住身形,不待查看兵刃,便被随后而来的小弟,一头撞在腰上。 二人摞在一起,同时摔倒在地。同时也惊醒了僵持的一人一熊。 好奇者不少,探头望去,只见那砍刀断裂处,镶着两颗裹着糖浆的山楂…… 杨老头悚然一惊。这才察觉,竟然有人在自己比斗之时,偷袭对手。杨百步既惊且怒,隔空拍出一掌,那两兄弟,还未爬起,便吐血倒地,生死不知。 熊宝也是吓了一跳! 『我这是抽了哪门子邪风?好好的山月斩,开山掌,虚空结印,一个都没动用,结果与人比起拳脚来了?这也太林楚凡了!我是不是被那小子传染了?以前陪着楚夕的时候,我可聪明了呢!』 冰熊羞恼之下,松开剑鞘,回身一口寒气,将那叠罗汉的兄弟二人,彻底定在了地上。 杨百步坦言,“这一场,是老夫败了。林楚熊,你配拥有姓名!” 老头还剑归鞘,留下一句结束语,很利索退走。 气得熊宝牙痒痒,恨不得捉住这老匹夫,啃下一条火腿来。『老子早就拥有姓名,还用你说?』 林飞倒是眼色明亮,“多谢童子出手相救。” 泥童子不以为意,“嘿嘿,我是看上这些糖葫芦,可否送一些给我?” 林飞尽量做到礼数周到。“我们还有要事。你若是喜欢,可以尽数拿去。告辞!” 尽管少爷总说,这家伙脑子里缺根弦儿。只是刚才,那随手断刀的修为,至少他就做不到。即便是在近前,恐怕也要蓄力充足,才可凭利器撞断。 不愧是大高手,再怎么缺弦儿,修为是不缺的。 兔起鹘落,一波三折的闹剧,就这样草草收尾。观众们渐渐散去,书童领着熊宝,也循着惨叫声而去。 泥童子在后面嘟囔着,“你等会儿,老规矩,吃完把架子还你。看到那冰熊了么?它会吐冰。以后天气炎热,这糖葫芦怕是做不成。你想个办法,和他们套上关系,我就天天都有糖葫芦吃啦!” 王二狗此时,脑子里都是懵的。这条街的水,真深啊! 一个整天拿糖葫芦当饭吃的孩子,吐口水,也能将大刀砸断?他还每天都向自己买糖葫芦?这…… 二狗眼力不济,只见到泥童子的动作,不知吐出了山楂果。 无悔当。 朱赫不大放心,赶紧命人,去将那排在甲字第三的悬赏,速速撤下。 他强撑着精神,听那孩子扯皮,根本说不到正地方。可是那二人一个喋喋不休,一个默默无闻,实在太过于诡异。他终究不敢离去。 直到,一书童领着一只冰熊,冲撞进来。屋内的气氛,这才有所缓解。 眼见强援已到,是时候打探真正的消息了! 林楚凡一改之前的胡言乱语,“掌柜的?我有一个仇人,修为很高,若是想生擒此人,不知都有哪些神奇的工具,可供参考啊?” 林楚凡越是眉飞色舞,朱赫看着越是心惊。 他此时先入为主,将那描述全都对号到黑衣人身上。林楚凡高兴的神色,他都理解为刻骨恨意的极端表达方式,也真是难为他了。 朱赫犹豫起来,“这…就有些泛泛而谈了,涉及范围太广。不如,三少再将心中所想,具体一些,明细一些?” 林楚凡点了点头,“这么和你说吧。我呢,不想太简单的杀死他。最好是有一种工具,比如锁链。将他捆绑起来,建造一个小黑屋,放在里面养着。心情好的时候,拉出来打一顿,心情不好的时候,钻进去打个够……” 朱掌柜听不下去了,赶紧打断,“咳咳!锁链之类的灵具,我们这里也是有的。根据各种不同需求,价位也不一样。林少想捉的人,是什么修为呢?” 朱赫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的向黑衣人看过去。他自己额头见汗,却惹得罗绮很是恼怒。 她此时已经开始后悔,先前动怒,下手有些重了。这两人还云山雾绕的,扯皮起来没完。然而,她如今扮演的,是个敌对的角色,不好出言,越想越气。 林楚凡随口答道,“不高,也就灵阳巅峰?半步灵云?差不多吧。” “噗…咳咳……”朱赫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就不该接那稀奇古怪的悬赏。什么破任务,不杀人也能领奖,搞出事了吧。 这位爷也是,张口就来啊!灵阳巅峰还不高?我信了你的邪! 朱赫面色尴尬,“咳咳…林少说笑了。在下不才,勉强卡在灵星巅峰,至今仍不敢说什么,半步灵月。至于更高的境界,实在非在下所能触及……” 哎呀!吹过头了!把他吓住了,这可怎么办? 林楚凡无奈,勉强扭动脑袋,将求助的目光,投给了熊哥。 冰熊不负众望,推开茶几,愣是挤到矮榻之前。它一口寒气,将楚凡全身,除了脑袋,全都冻住。 它借机写出三个字,只有楚凡看得见——宛天华! 林楚凡眼色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两害相权,取其轻,干了! 楚凡赶紧劝勉道,“掌柜勿要担忧,这是熊宝独有的疗伤方式。那个,这里也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吧。朱赫掌柜,你可知道,前任司学大人,宛天华前辈。他的灵媒是何物?” 这一下跳跃得太快,不仅朱赫跟不上,就连罗绮,都有些晕晕的。 那胖员外摸着额头的宝石,细细想了想,“听说,是一方镇纸,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林少此言何意?” 林楚凡装腔作势道,“哦……原来那玩意儿,叫镇纸啊!倒是个稀罕的名字。” 经过熊哥的引导,林楚凡的演技,一下子飙上来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嘀嘀咕咕,眼神乱转,一副认真回想的神情。罗绮继续一头雾水。 倒是惊到了朱赫,难道他见过? 朱赫低声问道,“敢问林少,可有稀世镇纸出手?”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吧。红员外此时也很纠结,一方面希望如此,便可以收获一件至宝;另一方面,又觉得很不真实。 林楚凡故作矜持,“啊?啊!也许有吧。说这些干什么!其实吧,我对修行境界,也不大了解。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有一天,你一个不小心,弄死一个灵阳境界的人。” 朱赫喝茶的手都抖了。 你可真够不小心的!看来传闻是真的,宛天华竟然被这混球给阴死了! 林楚凡故作不知,继续吹嘘,“可是呢,他的灵媒,很不老实。身体都烧成灰了,灵媒却是水火不侵。有事儿没事儿还种闹鬼,隔三差五,飞出个小人来,指着你的鼻子一通骂。烦死我了!直说吧,我想捉鬼,咱这儿有这方面的工具么?” 这可是早春的新茶,一下子就不香了! 朱赫假意品茶,却是拖延时间,细细斟酌此事。一来推测真假,二来如何从中牟利,三来么,以后要当心这小子。这人很危险! 朱掌柜迟疑道,“嗯…倒是有一些预设方案,只是……” 朱赫又把眼光斜向黑衣人。 罗绮虽然不知楚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是融入角色,本能地对这种暗示表现不满。她砰一掌拍在茶几上,震碎了木质托盘。 林楚凡赶紧出言喝止,“且慢,且慢!朱掌柜但说无妨,这位兄台不是外人。” 他把你折磨成这样?反而不是外人? 朱赫忽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今天没看黄历,主诸事不宜吧? 熊宝抬头,对着楚凡呲牙。后者也惊觉,自己险些说漏了嘴。 林楚凡赶紧修补,“虽说之前,我们分属敌对。如今,我与他已达成协议。他帮我捉鬼,另有谢礼相赠。再者,咱们三个之中,这位兄台修为境界最高,掌柜稍弱,我就是垫底儿的。没他参谋,未必能成事啊!” 朱赫将信将疑,“嗯…此言有理。我暂时能想到三个方案。首先,林少不妨将那闹鬼的物件儿,打包出售。我无悔当,一定给出令你满意的价格。不知……” 林楚凡一口回绝,“那不行!这仇我得亲手报了,才算齐活。” 罗绮适时敲边鼓,“若是打包卖给你们,我的谢礼向谁要去?” 她粗着嗓子,附和一句,总算是融入角色。 朱赫不露声色,心中却是早知如此。“这第二,其实林少也见过,只是一时想不到而已。便是那冥蝶之卵啊!此类对灵具有损的……咳咳,此类特殊功效的奇虫异兽,我无悔当多得是。即便此时没有,上报之后,也可慢慢运来。” 他得意忘形之下,险些说漏嘴,朱赫略显尴尬。 楚凡听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黑纱之下的罗绮,却是有些后怕。当初,若不是众人商量,另取折扇做了容器,后果,恐怕难料…… 朱赫继续说道,“第三呢,其实只是有一个方向。林少可曾听过阴火?” 林楚凡眉头一皱,“是不是那绿色的鬼火,喜欢烧人灵力的那种?我见阴姬柳槐枫用过,冰冰凉凉,挺舒服的。” 今天吃惊的次数太多,朱赫的脸皮,都有些麻木。 就你这点儿修为,见过阴火都很难得。你还冰凉的很舒服?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朱掌柜面色微冷,“不错,正是此物。此物除却焚烧灵气之外,另有一个显着的特性——噬魂!” 林楚凡灵机一动,“你是想说,那玩意儿,能烧鬼?不可能!若是如此,阴姬恐怕早就死了!” 朱赫摇头,“此言差矣!这阴火,说起来,算是火灵力的异变。修习此火之人,多半身具地脉煞气。所以大多都是魔道高人才有资格修习。” 说到此处,朱赫又拿眼光去扫黑衣人。那意思似乎在说,这位恐怕就是魔道高人。 罗绮已经懒得动怒,反而细细回想,楚凡问这些乱七八糟的,究竟有何用途。 林楚凡嘴一撇,“也就是说,你们这里,没有阴火。也没有阴火的修炼秘籍。我还要高价聘请一个魔道高人?” 朱赫赶忙出言安抚,“慢来,慢来!我们虽然没有阴火和秘籍,可是,我们有许多古物。这些古董,在地底深埋多年,早已被地脉煞气熏陶得十分透彻。若是林少有需要,可以给您优惠!” 楚凡反应半天,才明白他说的什么东西。 林楚凡面色微怒,“您还是自己留着吧!别大鬼没烧死,再招来小鬼儿,我可吃罪不起。算了,我还是找柳槐枫吧,她更专业。哎?对了,我如果还有一个仇人,约么灵月巅峰,半步灵阳的境界。能否用镔铁锁链,将其擒获?” 朱赫有点儿脑子不够用。您这都什么新境界?半步怎么计算? 他仍是解释道,“恐怕不行。镔铁虽然强度远超普通凡铁,却也不是灵月级高人的对手。说的难听些,你我这种灵星,时间长些,都能弄断。” 或许是有了‘半步灵云’在前,朱赫尽量适应下来,也了解楚凡这种雷声大雨点儿小的说话方式。 不知不觉,他便将话接了过去。还不忘给自己倒杯茶,润润喉咙。 林楚凡眼珠一亮,“若是镔铁里淬毒呢?” 朱赫不以为意,“淬毒啊?倒是有些作用。却是不好说。若是剧毒,容易伤到施放铁链之人。若是普通毒素,稍微费些功夫,便可通过灵力,逼出体外。除非是掺入涣……” 好像又说漏嘴了!朱赫放下茶杯,咧嘴笑了笑。脸皮厚的好处,就是可以承接一切尴尬。 林楚凡不屑一顾,“不就是涣灵散么!至于如此谨慎?你们这里,卖涣灵散的解药么?” 朱赫摇头。 楚凡不放弃,“你们这,有加料的镔铁锁链么?” 朱赫再次摇头。 林楚凡继续追问,“你们这,能加工,加了料的镔铁锁链么?” 朱赫一直摇头。 这事儿没法聊下去了! 林楚凡现在就想扭头回家。然而,他人还在榻上冻着呢。 难道套话的诡计,被朱赫识破了?看来是要有所付出了。 林楚凡换了一个角度,“朱掌柜,以我的修为,若是学会阴火,大概多久能捉鬼?可还需要什么外物辅助?” 朱赫似是识破了林楚凡的心思,早已没了刚开始的热情,“很难!越级战斗,越一级已经是极限。你我而言,便是遇到灵月中期,都很难抵挡。更何况……” 你也不说得乐观点儿,我该如何买你的古董呢? 林楚凡腹诽之余,又抛出一个诱饵,“其实呢,我手上,有一部分,加了料的镔铁,只是太少。我本想打造一副铠甲,想着从你这添置一些材料,竟然没有。真是……” 朱赫的员外巾猛然一抖,“三少勿忧,您的加料镔铁,可愿出手。无悔当必然给出一个,令您满意的价格。” 林楚凡不置可否,“看情况吧。青禾公主若是能挨过这一劫,就一切好说。如果她都扛不住,我还是乖乖还回去吧。” 这回朱赫算是明白了!这小子就是来套话的!而且还是计划销赃。 听他那意思,青禾公主都参与了。这事儿闹大了啊!我一个小小掌柜,做不了主。 林楚凡摇头叹息,“罢了,你先前说的那种,毁坏,呸!功效特异的奇虫异兽呢?给我挑一个,效果最强,速度最快的。我先看看价格,回头拿钱来买。等会儿,该不会奇虫异兽和鬼融合到一起,给我找麻烦吧?” 朱赫那满足的笑容,瞬间定格在脸上。连他都没想到,似乎还真有这种可能,冷汗忽然冒了出来。 他暗恼自己见钱眼开,更恨自己修为不足,竟连如此危险的事情,都没想到。此时再看林楚凡,他已经不那么讨厌了。 幸亏他多此一问,否则,还真是后患无穷。这小子不但危险,还很有些歪才。不像是传言那么一无是处。 林楚凡兴致索然,“行吧。看您的面色,我懂。至少知道了阴火的事儿,这伤不白受。关于修炼阴火的秘籍,或者是柳槐枫的行踪,劳烦您多费心。有好消息就通知我,价钱好商量。这次出来得匆忙,身无长物,只好厚颜愧受了这手消息。” 朱掌柜连说不敢。他现在,只想送这两位瘟神快走。一旦出了此处,要打要杀,就都和他无关了。 林飞不知何时,取来了轮椅。他配合熊宝,将楚凡从冰里抠出来,再重新镶嵌在轮椅之上。 免不了又是一顿痛苦哀嚎。 熊宝也是好心,担忧他骨头错位,将来落下残疾。只是这过程,实在是太疼了些。 也不知是否错觉,如此重伤之后,灵力冲突,竟然诡异的没有发生。 朱赫恋恋不舍地挽留道,“三少留步。在下有一言,思来想去,还是告知于你吧。镔铁掺杂涣灵散,造价十分昂贵。乃是在普通镔铁熔铸之前,以等量的贮灵石,涣灵散,同时投入其中。待铸造完成,灵气逐渐消失,涣灵散便残余其中……我想说的是,那件东西,您还是抓紧时间还了吧。” 楚凡都懵了! 头一次听说,还有这么玩的!真是够奢侈的。 当初为了一块贮灵石,一堆人争得头破血流。竟然有人,拿贮灵石当消耗品,只为打造一段刑具。 哎? 林楚凡扭头问道,“您知道大概比例么?我手头有些涣灵散。如果是重新铸造,大概需要多少贮灵石,能做多大的铠甲?” 朱赫口吐白沫,晕倒在无悔党门口…… 第5章 鱼和熊毛不可得兼 大概是顾忌楚凡的伤势,林飞扯着缰绳,令马儿缓缓而行。 楚凡全身连同轮椅,整个被冻成一坨儿。只有一个脑袋,算是周身最灵活的。 他忍不住回想,从朱赫那套来的种种秘闻。也兴许不是什么秘闻,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虽然未有实际收获,但这番见闻,就已是赚到。他们原本,只是来领赏金的,不是么? 为了掩人耳目,甫一出隐巷,罗绮便施展身法,飞檐走壁而去。这会儿,说不定正暗中尾随,偷偷保护呢。 林楚凡对朱赫的话念念不忘,“熊哥,你说咱们弄点贮灵石,自己重铸那镔铁,可能成功么?” 回应他的,便是一个四仰八叉,躺倒装晕的冰熊。大概是考虑到,还需要有一些白沫,他便将舌头伸出,倒挂在嘴边儿,活像一只热急的大狗。 红袖馆。 一处价格不菲的客房里,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大白天的,姑娘们都在休息,听闻这响声,自是不喜的。 早有一身披红衣的女子,披头散发,来到门前,哐哐就是两脚,骂道,“挨千刀的!不想住就滚,别在我红袖馆撒野。打坏了东西,加倍赔偿!给老娘安静些。”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板娘驾到。只是这娇滴滴的音色,可不像年纪大的。 那姑娘骂了一阵,裹着衣裳,返回自己屋,睡回笼觉去了。 客房之内,本就心情奇差的公子哥,被人一顿抢白,也不敢造次。 他恶狠狠地撕起那一张张宣纸来。这个声音小,能达到发泄的目的,还不用费太多钱。 床上的女子安慰道,“小乐!事已至此,你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把握时机。落井下石也罢,亡羊补牢也好,终究可以挽回损失。” 那公子迟疑问道,“还…还能如何?那家伙是个修灵力的,当日你也在场。我们两个都不是他对手!” 那公子刚要大喊,被女子眼色一瞪,立刻压低了声音。 那女人却是诡异一笑,舔着红唇,凑到男子耳旁,如此这般,解说一通。 那公子眉眼一亮,“好!此计甚妙!我们分头行事,速速更衣。” 炽焰城的街道上,一驾普通的马车,吸引了诸多人的目光。 落在最后的王二狗,看得很是分明,不止一波人跟踪。他此时,有些打退堂鼓。自己好像,不该听那孩子怂恿,凑合到这种事儿跟前。 终于,路过一处隐秘街角的时,路上的行人,忽然变得稀少。 刺斜里冲出一人,拦住了车马。那人单手握着匕首,另一胳膊锁着一衣衫破碎的女子。 那女子外面一层练武服已磨损严重,露出内里粉色绣绿的小衣来,披头散发,半张脸上,满是凄苦。 再看那挟持之人,身量比那女子高些,两肩略宽,却也不似男子。 其人正蒙着一面方巾,开口也是简单变了音的,“周羽在此!林楚凡速速下车投降!” 这一嗓子,不阴不阳的,吓了楚凡一跳。 熊宝也没了玩闹的心情,翻身而起,从车窗伸出头去,结果什么都没看到。这马车停的位置,不太好。 “林飞!林飞?”林楚凡急得大呼小叫。 书童回应,“少爷,我在呢。前面有人拦路,说是捉到了周羽门主。” 林楚凡安心一半,“吓我一跳!你可当心点儿,可别被捉成人质。” 在冰熊的操控之下,一坨肉馅冰冰块,一路缓缓滑行,终究是来到地面。 林楚凡忽然觉得,马车可以省略掉。这一路滑冰回去,又快又舒坦。 落地的林楚凡悚然一惊,“周师姐,想不到上次一别,我们会在这种情况相见。请恕小弟重伤在身,礼数不周。” 周羽挣扎吵闹,“你快走!他们唔…杀唔…” 蒙面人赶紧封住她的嘴。 还不待楚凡发话,身后忽然冲出一票人马,各个手提短棍。领头的,正是孟寒。 林飞略感诧异,这一幕总感觉,和他听闻的某个场景,很是相似,一时却有些想不起来。 孟寒当头呵斥,“恶贼!快放了我们门主,否则将你碎尸万段!” 蒙面人言辞讥讽,“寒羽门?好大的名头。什么狗屁门主,还不是手到擒来。连点儿灵气都没有,也敢学人开宗立派。贻笑大方,啊哈哈……” 这一群人,个个衣着光鲜,容貌端庄,连一点儿头发丝儿都不乱。与被人挟持的周羽相比,好得可不止一星半点儿。 林楚凡不由的有些怀疑,你们真的是一个门派的人? 很快,又有人追来。 一黑脸少年,提着一杆钢枪,拍马而来。看那衣衫不整的样子,恐怕也不是因为跑得太快,多半是穿得太急。 楚凡忍不住抬头,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啊!怎么一个个都是刚睡醒的样子? 黑脸少年入场,令蒙面人十分紧张。匕首抵得更紧了,已经划破了周羽脖颈处的皮肤。 雪白的脖颈忽然渗出点点嫣红,凄美得惹人怜惜。 “住手!快些放了周羽!” 那黑脸一开口,楚凡才认出,陈清霜也来了。一段时间不见,他怎么改了装扮? 蒙面人威胁道,“你们后退!退出三丈之外!诸位都是修有灵气的高人,高来高去,自是有恃无恐。小人只是个普通人,却也有把握,在你们之前,率先割破她的喉咙!” 三方人马,投鼠忌器。除了楚凡一伙儿,纷纷向后退去。 林楚凡喊来熊哥,问一句,那人会不会灵气,得到否定的答案。 林楚凡反问道,“那你怎不一口冻住她二人。到时候开冰救人,岂不是方便许多。” 冰熊给了他一个硕大的白眼。 “你想要什么,金币,珠宝?我都可以给你。还请你放过周羽,她是无辜的!” 如此财大气粗的,自然不可能是孟寒,也不是林楚凡。 陈清霜已经翻身下马,放下长枪,缓缓向前踱步,试图接近二人。 蒙面人倒是不客气,“我想要林楚凡!若想周羽活命,便用他的命来换!” 这下子陷入了僵局。 正常人都不会同意这种交换,周羽清楚,陈清霜清楚,就连那蒙面人自己也清楚。 至于孟寒之流,在这根本排不上数,纯粹是看戏的料。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修灵都不会的人,劫持另一个普通人,就敢当街拦住修灵者的车马? 林楚凡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大对。忽然想起刚才,自己胡言乱语的事儿。他想拖延时间! 林楚凡心下了然,开口敷衍道,“咳咳,那个,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你看啊,一命换一命,倒是还算公平。只是呢,我还不想死啊。不如咱们改一改,一人换一人。我过去,你把人家周羽还给清霜。” 一句话闹出两个红脸来。暂且不论他是否诚心,单这‘还给清霜’一句,便很耐人寻味。 其实楚凡没想太多。 他这边无暇照顾;寒羽门也多是一群废物,否则门主怎么丢的?只要陈姑娘身份地位、修为实力,都足够护人周全。 蒙面人一时骑虎,目光不由自主向四周扫视,该来的怎么还不来呢?却也不好硬咬着不放,否则对方来个鱼死网破……她还不想死。 蒙面人提议,“你自行过来。你先送过来,我再放人!” 林楚凡自然不会顺从,“笑话!做生意都讲究钱货两讫。况且,我都这副样子,自己怎么可能过得去呢?” “让那畜生,用冰滑过来!”蒙面人似乎想错了什么事儿。 熊宝今天,好像,听到这两个字,很多次了。它对着那人咧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若不是林小胖残疾,不宜冒险,我非把你冻成冰棍,烤了吃。』 林楚凡不屑道,“你就不怕,它趁机冻死你?” 蒙面人果然一惊,忍不住后退一步。 陈清霜狠狠跺脚,这个蠢货,还以为他挺聪明,竟然傻乎乎出言提醒! 双方一番讨价还价,又耽搁了些许时辰。最终敲定,林飞推着楚凡送过去,再带着周羽返回。当然,需要林楚凡自行碎冰。 书童放下短棍,握着冰凉的扶手,推着少爷缓缓前行。没了冰冻固定,这一颠簸,要了楚凡半条命。疼得他面目扭曲,快憋出眼泪了。 眼看着林楚凡缓缓靠近,蒙面人目露凶光,一阵凌冽的杀气扑面而来。 别说楚凡,林飞都感受到了。书童暗暗戒备着,越走越慢。 忽然,远处传来破空声。 楚凡一惊,这声音耳熟,分明是有箭矢离弦。 林楚凡嘶声喊了一嗓子,“弓弩伏击!戒备!” 林飞反应不可谓不快。 他反手抽出束发中的若羽,举在胸前,双眼向两侧扫视着。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已然盖过那蒙面人。 对方心中也很后悔,不该如此托大,一个书童,竟然如此不凡。很快她就放下一颗担心,反而有几分窃喜。 “嗤”的一声! 箭矢透体而出,箭尖斜指楚凡后脑。林飞当机立断,若羽向下狠切,齐头削断了铁制箭头,这才舍得喷出一口肺脉积压的淤血。 红色的细雨纷飞落下,染红了某人的衣衫。 还不等他欣赏素衣之上新绽的点点梅花,林楚凡后脑传来一阵巨力,将其整个人撞出轮椅,直挺挺摔倒在周羽脚下。 旁观者所见,活像一招后继无力的头槌。惊艳,却又滑稽可笑。 半截箭杆被若羽一阻,稳稳得卡在了林飞体内。 书童此刻,全靠单手撑着椅子,才勉强站直。他嘴角挂着红色,还不忘担心少爷安危。半红的若羽探出,开口却没有太大声音…… 熊宝十分恼怒,『竟然有人偷袭?还是用如此下作的方式?我才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 它人立而起,寻着那箭矢的角度,对着来处就是一轮山月斩连击。月牙将远处房屋的屋脊,洞穿了两尺方圆的洞,却未能揪出来人,气得它嗷嗷怒吼。其实它在骂罗绮,只是当场无人听懂罢了。 最开心的,当属蒙面人了。 周羽还没交还,就又送来一个林楚凡,还是重伤倒地的林楚凡。她忍不住抬脚,挑着那胖子的肩膀,给他翻个身。 这样一来,楚凡便不得不,躺在地上,向上端详两位,呃,女子。他也是此时才确定,这两个都是女人的。 这当然不是欣赏风景的好时机。 林楚凡胸口被人踩着,四肢疼痛难忍,实在是尴尬。 他心中最担心的,还是林飞。眼见书童勉力支撑的模样,他有心劝退,却有些难以启齿。 罗绮怎么搞的?说好的暗中随护呢,怎么放了一支长箭过来?若不是林飞身体挡了一下,我还有命在? 这箭也很诡异,力量大得出奇。恐怕,我在猎场时候所射,与此相比也是略有不及的。 林楚凡不愿坐以待毙,“咳咳,这位姐姐。你看,我已经把自己送来,是不是该放过周羽啦?” 听闻这声嘶哑的调笑声,陈清霜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劫持,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儿!看来,多半是那林楚凡惹的祸端。这城里,想杀他的,大有人在。这趟浑水趟不得,趁早带着周羽走吧。 陈清霜上前一步,威逼道,“没错!该你交人了!” 蒙面人踩着林楚凡,锁着周羽,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一屋之隔的另一条巷子里。四人分作三方站立。 一黑衣劲装,头戴斗笠的,正是罗绮所扮黑衣人。她此时黑纱破碎,身上也染了许多红色的划痕,似是剑伤。 另一白裙蔽体,面带素纱的女子,发髻高盘,插着一只银白发叉。她手握二尺短剑,漆黑如墨,一如罗绮的衣装。 另外一伙,就比较凄惨了。 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个身材纤细,手腕上戳了不少青绿色的银针,正忍不住发抖。 另一个身材倒是魁梧,拎着一张断了弦的硬木弓,双肩各有一处剑创,深可见骨。血水顺着破烂的衣衫流淌,他也不敢止血。只好将那瘦子挡在身后,等着黑白两人发落。 “他暗箭伤人,你却还要救他?”罗绮黑纱之下,仍是那粗犷的声音。语调之中,难掩喘息。 她盯着那一袭白衣,尤其是那漆黑短剑,胸口起伏不定。 白衣淡然道,“你伤人倒是光明磊落,我不也没杀你?” 两个乞丐夹在二者中间,腿肚子有些转筋。后悔不该贪这笔不义之财! 黑纱暂且不提,这白裙黑剑的,倒是不难辨认。墨剑无梦!想着刚才,自己两人射了那林楚凡一箭,心中就没办法平静。 短短瞬间,经历三次生死考验,实在是太紧张刺激了。 那手上插着毒针的,此时紧张的想撒尿!起初藏身屋脊,刚放出一箭,第二箭堪堪搭弦,便险些被一串月形光刃分尸。没办法,她现在看这个形状,都有心理阴影了! 正想躲避之时,忽然刺斜冲出一道白色身影,刷刷两剑,入肉又断弦。砍伤前者,巨力撞击之后,连带后者一起滚落巷道,刚好躲开了那一串光刃。 正庆幸劫后余生的时候,又一阵碧绿毒针,劈头盖脸蜂拥而至。那时,瘦子正被魁梧者压在底下,无法躲避。又惊又怕的时候,墨色剑光忽然而至,叮叮当当格挡了许多。 即便如此,她还是中了招。好在短时间内不会致命。 幸而这两人互相动起手来,若是二人联合,此时场内便活不下这许多人了。 罗绮怒喝,“你究竟何意?雪域难不成,还想将林楚凡也杀了?” “也?”无梦依旧语出平静。 黑纱之下,自觉失言的罗绮,顿时住口。她平复情绪,恢复一些灵气,也很纠结,该如何报这一箭之仇。 无梦却提前发落道,“你二人走吧。林楚凡的赏金,已经被这黑衣领取,任务早已撤销。既然身份特殊,行事便要小心谨慎。” 无梦清冷的话音,此刻听在二人耳中,便如春风化雨。他们赶忙对二人分别行礼,翻过一片矮墙,匆匆离去。 罗绮好奇问道,“你认得他们?” 无梦展颜一笑,并不作答。 而她头上那闪光的发钗,此刻竟然如此惹人讨厌。 罗绮其实也认出了那两人,所以才有些动怒。大概吧,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总之,不是因为无梦,也不会因为什么发髻、银钗。 尚在逃亡的桑蜃、吴桐二人,并不知晓,无形之中,又背了一次黑锅。 无梦似乎看破罗绮的心事,提议道,“我们再打下去,也无意义。不如早些现身,护住楚凡才是正经。” 为了表示诚意,无梦还剑归鞘,挂在腰间。雪衣墨剑,傲然独立,风采一时无两。 罗绮有些后悔,扮作个粗犷汉子出来演戏。否则非要与她较量一番!至少,至少她眼睛没有自己大! 正街战场。 林楚凡还在喋喋不休,“姐姐,你可要想好啊。鱼和熊毛不可兼得!否则容易一拍两散的。” 冰熊早已上前,将林飞的伤处冻住,护在身旁。它听了这一句,便略微放心。 『楚凡还有心情调笑,看来仍有胜算。』 陈清霜是个急性子,等得很不耐烦。 她挥手将长枪招了过来,戳在地上,大有威胁之意。心中暗骂林楚凡,这混球真是不学无术! 林楚凡并没有被骂的自觉,依旧巧言,“姐姐,做人可要言而有信的。再者,你若迟迟不肯决断,便要做好给我陪葬的准备。拖延时间,也要讲究分寸的。如此贪心不足,难免害人终害己啊!” 听到‘拖延时间’四个字,蒙面人猛然一惊。 计划之中,前来接应的人呢?至今未曾出现,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那混账说的有些道理,不能太贪心,还是将林楚凡捉到手中,才是正经。 蒙面人从善如流,“弟弟说的对呢!这鱼啊,我便不要了。留你这熊掌,做一道保命符。” 蒙面人一脚将周羽踹向陈清霜一侧。她顺势扑倒,压在林楚凡身上,匕首按在脖颈上。 蒙面人迅速做了人质交接,根本不留一点儿余地。 便是熊宝,都没寻到什么可乘之机,不由的呜呜有声。 林飞还以为它急哭了,连忙轻声安慰。其实,它仍然是在咒骂罗绮…… 林楚凡听着不像好话,劝勉道,“熊哥,别嚎了,我还没死。快帮姐姐把轮椅踢过来,嘶……我太难了!手脚尽断,还要出演人质的角色。” 蒙面人急忙阻止,“且慢!你们别想耍花样!我拖着你走就是!” 林楚凡怒骂,“你还有没有人性啊!我都这样了,你还想当正常人拖走?我手脚根本动不了,没有轮椅,你当场杀了我吧!我哪都不去。” 蒙面人有些后悔,交还这个拖后腿的废物!弄得自己没法子脱身。 接应的人啊,怎么还不来呢? 第6章 二士争风 有些鬼话,是绝对不能相信的。但凡相信了一句,很快就会发现,不得不相信第二句,第三句…… 蒙面人此时,就有这种感觉。 她其实并不想死,却莫名其妙把自己逼到了如此境地。实际情况,与她预想中的,终究还是有些差距。 她紧紧握着匕首的手心里,全是汗水,随时都有滑落的可能。 在周羽的哭泣声中,夹杂着陈清霜轻声慢语的安慰。 如此凄美的场景里,林楚凡很是配合,将自己装入了量身打造的轮椅中。 冰熊也谨慎听话,并未越过雷池一步,依旧守在重伤的林飞身侧。 蒙面人一手捏着扶手,一手抓着匕首,她这会儿的姿势,很像先前的林飞。只是插了一支横飞的箭矢…… 正在双方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又一阵车马之声,轰鸣入耳。 众人吓了一跳! 林楚凡刚舒服些,不必那么疼痛,就听了这一声,还以为是御灵司来了! 雷引可不是个好说话的,此前又闹了那么多不愉快,青禾又不在身边,他想狐假虎威都没了靠山。 蒙面人更是担惊受怕,她还以为惊动了骑兵,甚至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熊宝倒是听得真切,它一贯耳力出众,只是还弄不懂,『这些个强弱不一的混子,这会儿来干嘛?』 嚯嚯一阵乱响,总算是停住了阵脚。 一人排众而出,洁白一身,头顶雪白抹额,拎着一把乌黑的折扇。 乍一看,楚凡还当是师叔到了。他高兴了一半,才发觉对方没戴面纱,且是个男子。好像在哪见过? 他身后的人,就容易辨认许多。 左边一个,身材颇高,手脚格外长些。青色长袍上,绣着梅花,想必是梅府的公子。只是那梅花丛中,透着不少墨绿色的竹叶。只能说他品味独特。 紧挨着他的,却是方头方脑的梅寒石。 右边一方,两位长衫书生,倒是脸生得紧。只是其中之一,眼睛小些还就罢了,那间距实在令人难以忘怀。 楚凡只知道他姓梁来着,具体有些拎不清。都这时候了,谁关注他们叫什么? 再向后便是一群衣着普通的学子,再一联想,终于知道领头的是谁了。 好像是江济海! 书斋来人了?该不会是朱赫把我卖了吧! 楚凡悚然一惊,脖子贴到了匕首,微微刺痛,将他惊醒。幸好这娘们没淬毒,不然这一下亏大了! 其实这一刀,并非全是他自己走神的缘故。 躲在人群中的,还有蒙面人同伙,衣着华丽,正夹杂一群学子之中。 也不能说他是鹤立鸡群。衣服虽美,但是那气质,有些相形见绌。绝非是一把折扇,几句诗词,一块玉佩,所能弥补的。 一切终于回到正轨了。 蒙面人心中暗暗窃喜,却不知这一切,落入了林飞眼中。 自他重伤被冰封,便一直关注蒙面人。林飞敏锐地察觉到,她神色有异。 书童顺着目光寻去,却是发现一个,看着自己,露出阴沉笑意的年轻人。那张脸,自己扇过许多次,想必不会认错。难道这两人,有些瓜葛?事后一定要禀报少爷和大师姐! 说起大师姐,他也是一阵忧虑。 江济海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景,不冷不热的招呼了一声,“林三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哈哈……” 林楚凡不知其来意,只好随口附和,“江少侠有礼!您这是,带着书斋的学生们,春游呢?踏青?好巧啊……” 一时半会儿死不掉,楚凡不介意和他打一会儿嘴仗。这小子当初,也是参与伏击的众人之一。只不过如今在城内,双方又各自有些公开的身份,不宜撕破面皮罢了。 江济海皮笑肉不笑,“好说,好说!听闻林三少多行不义,有人高额悬赏。特来此地,参观您的葬礼。” 林楚凡客气道,“不高,不高!才五万金,比起上次,你们抢得头破血流的十万金,简直就是毛毛雨啊!” 两人开始唇枪舌战,围观者汇聚了不少人。毕竟开战有一会儿,远近也吸引了一些人物。 梅寒石站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嘴角带血,小腹冻着红冰的书童。再看看那边,白衣缀血,重伤不起的林楚凡。受制于人,依旧还能谈笑风生,不由得心生几分钦佩。 然而,也只能是钦佩。这已经不是他能参与的战争了。 梅寒石缓缓上前,来到陈清霜身侧,嘀咕几句,又抬手指了指寒羽门众人。 寒羽门弟子,如同一盘散沙,无依无靠,实力不济。周羽固执摇头,陈清霜不置可否。 无奈之下,石头脸祭出大招:“我二姐也来了!就在那群人之后。” 这下不必犹豫,陈清霜一把将周羽薅起,夹在腋下,笔直穿过大街。 周羽身不由己,几番挣扎未果,只能将一双眼睛,盯在轮椅之上,尽量多看一眼。 林楚凡倒是不吃亏,讽刺道,“江少侠,我劝你还是请回吧。千万不要听信某些谗言,就神思不属,冲动出手。我炎国,可是有律法的。还记得孟今么?他可是你的大前辈,前车之鉴啊!” 经过长时间的接触,楚凡心里忽然有了底气。这娘们不敢杀自己,至少现在不敢。 他每次喊话,脖颈向前倾的时候,她都会微微移开匕首,尽量不要划楚凡的脖子。 有了这个发现,林楚凡就想问问他们,还有谁?前来骂仗! 江济海被气得够呛,面色直追手里的折扇,却迟迟不曾出手。 难道不是来寻仇的?朱赫的嘴还挺严实?楚凡骂得口渴,有心讨口水喝,估计那女子不会应允,暂且忍着吧。 “大言不惭!” 随着一声自远而近,音量逐渐放大的训斥声。一道灰色身影,乘风而至。 来人披散着头发,偏瘦的身形,再加上熟悉的音色。林楚凡一眼就认出了他,追风刀客祝光明。 他心中好奇,这位前辈,都不换衣服,不梳洗头发的么? 这个问题,尚且没有问出口去,便有一道乌光,斜掠而至。 只听锵、锵两声! 乌光在半空,似与什么撞击了两下,笔直下坠,直插入轮椅与那灰衣人之间的街道上。 原来是一柄带鞘的短剑。 楚凡心中一暖,却是开口惊叫,“哎啊!不好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他这一声吸引,还以为那短剑拦截不及,他中招了呢。 只有无梦与祝光明心知,根本不存在这种可能。 无梦趁着众人盯着轮椅,飘飘摇摇,落入马车之上,无声无息,浑然天成。 林楚凡语出悲切,“你们快去,看一眼,雷引是不是死了?这些大胆狂徒,竟敢当街行凶!雷引,快来护驾!” 听着他悲痛欲绝的哀嚎,听闻之人,个个面色诡异。只有外围那些普通百姓,只觉得好笑,便咧嘴呵呵乐。 内里但凡知晓实情的,都笑不出来。且不说雷引的修为、官职,单单那‘护驾’一句,便是可大可小的罪状。 罗绮虽然不见了,但是师叔驾临,强援更胜罗绮。楚凡心中开怀,便不计较那些言辞上的纰漏。 此时,他心中想的是,能不能趁机留下几个? 这场苦肉计,才算没白演。原本只想骗些钱,却不小心惹出一堆野狗。他倒是不介意,顺手宰那么一两只,日后也好落得清静。 “你就是祝光明?何德何能,妄称追风?”无梦立于车厢之顶,问着清冷的话语,眼睛却是看着林楚凡。 林小胖心里这个美啊! 之前说书的时候,他没少讲这祝光明的坏话,尤其是什么追风、顺风、扶风、乘风之类的小绰号。当时他就感觉,师叔听了很不爽。 果然,收获的季节到了!该!让你老小子偷袭我。 清冷之声,音量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而且,每个人听了,都感觉那说话之人,就在他身后一般。就是这么惊悚! 尤其是那些心中有鬼的,忍不住回头,却是一无所获。 祝光明心里苦!他只想趁乱发几刀风刃,杀个人,领个赏钱。怎么就惹出这号人物呢? 绰号这玩意儿,那是自己说叫就叫的么?那是江湖朋友抬爱,相互吹捧出来的。 此时此刻,多说无益,不管是为了任务也好,还是为了江湖名声也罢。他都不得不应战。 这两人一点儿过场都没走! 祝光明起身落在一处院墙之上,高度与无梦持平。他双手齐出,就是一串破空之声。没了喧闹之音遮掩,嗖嗖之声不绝于耳。 反观无梦,泠然立于车顶,虚抬左臂,捏指成剑。 她甩起宽松的袖摆,单手舞了一套剑法。外人只是看着热闹,楚凡的确是认出,那是传给楚夕等人的《梦语剑法》。尽管他学不会,但是看得多了,也有些见识。 更何况,他总觉得,师叔用这套剑法,另有些缥缈出尘的韵味。 其实,自从墨剑破了他偷袭的那一刻起。祝光明就知道,自己不是无梦的对手。 只是时势使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战。而且,他心里也存了寻找差距的心思。结果,不找还好,越找越发现差距巨大。 一刻钟过去了,他双手接连不断,越发越快。 无梦却始终单手剑指,且连看都不看,不疾不徐,似缓似住,总能破去他引以为傲的风刃连发。不论是双连,三连还是四连。 至于说抛弃巫术,比较拳脚……算了吧,人家还有一柄剑没动呢。 祝光明自知不敌,赶紧认输,“是在下输了!这就告辞,不再问此件事!” 无梦却是不依不饶,“走可以,称号留下。自今日起,你不配‘追风’。” “哗……” 依旧是那个角度,依旧是那个语调。无梦单手成剑,平在身侧,仿若谪落人间的剑仙。 只是她说出来的话,有些伤人。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猜测,祝光明会如何抉择。 行走江湖,无非图名利。如今他杀人未遂,这钱肯定是拿不着了。若是连绰号都被人剥夺…… 祝光明老脸涨得通红,双手握拳,就要再打。忽然,他猛地看到,轮椅上那个小胖子,正咧着嘴,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祝光明顿觉脊背发凉! 他低头认怂,“阁下技高一筹,在下心服。这名号从此便不用了!” 刀客羞恼地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愿多留。 却在此时,众人沉浸在惊愕之中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嬉笑声,响彻全场。 “哎,什么人嘛!你以后,可以叫‘追刀客祝光明’,也挺威武的!不配‘风’就不‘风’呗。” 众人一片哄笑。 江济海看着那车上的白色身影,却是如何都笑不出来。 此时,他才惊觉,前辈们的眼光,何其独到。谁能想到,当初一个入城为质的女子,有一天会身具如此修为? 借着众人哄笑之声,祝光明猛然转身,双手齐出! 无梦亦是双手齐出。她左手一道半月形青刃掠出;右手虚握,入地的墨剑,弹射而出。 随着一阵悦耳的剑鸣,墨剑四次震动,最终坠落,插在剑鞘与楚凡之间的地上。 众人还来不及收敛笑容,忽然一串青绿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停在轮椅之前。 身影凝住,却发出噗的一声。 随着一阵血雾喷洒,那人肋下破了一道伤口。 风刃冲击之力不减,又落在了楚凡身上,却已小了许多。只留下一指深的伤口,横在他左胸。 不等众人看清,这位舍身救助,轻纱遮面的女子是谁。那边去而复返的祝光明,已然被青刃冲开了胸腹,倒在一片红色水迹之中。 无人在近前观察,否则便会发现,他死死咬着牙口,面露狰狞,恨意难消……难道,他压箱底的绝招,乃是风刃五连击? 此时此景,受到冲击最大的,有两个。 一个是蒙面人。忽然一道身影在前,又瞬间重伤倒地,自己的人质被人开了胸口,不知死活。 惊惧之下,她也顾不得轮椅,单手握着匕首,继续胁迫林楚凡。却见另一手背后,不知又有什么幺蛾子。 另一个受到冲击的,则是熊宝! 刚胜过杨老头一招半式,它正沾沾自喜的时候。忽然涌起一番大战,它竟发觉,自己完全插不上手! 实力不济,也许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无人注意它。不是谁都会像楚夕那样,平等对待它的。 再加上楚凡受制于人,它实在是有些投鼠忌器。毕竟二人结印特殊,万一……岂不是便宜了天纹? 虽然林楚凡身上也中了一下,但是却不严重。还没有断腿疼呢! 他只是看着换装现身的罗绮,刚入场就以身相替,为自己挡了一刀,实在是有些感动和心疼。正想出口安慰一二,忽然一道精光,映入眼帘…… 那蒙面人,竟从身后摸出一把刀来。 她高举过头,向前挥砍,途中反射日光,刺痛楚凡的眼睛。 林楚凡暗骂,你有这么大的刀?还拿着匕首干嘛?等下!这个幅度,她要砍罗绮? 此时罗绮刚被风刃透体,正半跪在轮椅之前,背对着二人痛哭着。 眼见这一切的人们,除了惊叫,并无任何办法。毕竟那匕首,还在林楚凡的脖子上挂着呢! 难道眼看她刀劈罗绮? 红白蓝三色光华,从林楚凡眼底一闪而过。 这个号称四肢具断的人,竟然从轮椅上坐起,双手极速掐诀结印,一块冰砖应运而生。 他反手兜头就是一砖!这一下,林楚凡心里想好久了! 脖子一痛,肩膀一疼,这都不重要。 他只想问一句,我用冰砖手印,结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说好的冰砖呢? 只见一蓝色薄膜,糊在了蒙面人脸上。且看那样子,竟还有蔓延之势。 他实在是太疼了,断腿之痛,更甚割喉! 被众人惊呼声吸引的罗绮,跪坐转身。她正看到林楚凡站着,被蒙面人一刀砍在肩头,踉跄欲摔。罗绮赶紧撑起上身,将他稳稳接到怀里。 林楚凡自己挣脱出来;熊宝一口冻住林飞,推着他一道前来汇合。 无梦也从车上落下,沿途剑,鞘,自行回到腰间。四方人马总算聚首! 罗绮心疼楚凡的伤势,掏出手绢,手忙脚乱往脖子上缠绕。血水很快便渗透了出来。 林楚凡不慌不忙,借着罗绮的怀抱,挡住外人的视线。他艰难举起一只手,捂住脖颈,微微泛起白光。几个呼吸的功夫,血水便止住了。 罗绮惊奇不已,想要亲自验看,被楚凡执意婉拒。 那边的蒙面人,此时早已丢弃了双手兵刃。她正使劲在头上抓弄,却怎么也撕不破那层薄膜。拉扯之间,散乱了头发,脱落了蒙面巾。 此时,她的身份,才算公之于众。竟然是匆匆见过一面的徐继春。 当然,无梦是不认识她的,毕竟她不爱出门。 林楚凡止住致命伤,厚颜无耻道,“师叔啊,劳驾您好人做到底,帮忙把追刀客捉来呗。还没死吧?今天这事儿,透着蹊跷。我想和他谈谈。” 无梦也不说话,回身抽手,那具殷红的躯体,便贴着平坦的街道,一路滑了过来。 众人此时,才算看清了祝光明的样子。纷纷缄默起来。 “杀…了…我,杀我,杀…了…我吧……” 此时,祝光明面上已经没了多余的表情。重伤如此,这口气也不过是强撑。死,是早晚的事儿。 楚凡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其实,他回城之后,便没了寻仇的心思。但是,这些人自己耐不住寂寞!本以为师叔名花有主,自己可以安逸几天的,没想到啊,没想到! 罗绮见他面色复杂,急忙安慰道,“楚凡,你别难过。这手脚,是可以治好的。只是你刚才,动作太大,骨头有些错位。而且,你体内灵气有些特殊,恐怕……恐怕,要打……打断了,重接……” 原本已经忽略了疼痛的林楚凡,被罗绮怯生生的话音,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他想着想着,忽然面色苍白起来。 “唔……唔……” 一椅之隔,倒地挣扎的女劫匪,已经开始抓自己的喉咙了。 那层薄膜,无论如何她都戳不破。她便盯着边界使劲儿抓,结果抓破了自己的咽喉。 呼吸倒是通畅了,这血流不止,又该如何呢? 第7章 有恃无恐 忽然,围观人群里,有人路见不平。 “住手!你们这些无端匪类,竟然当街行凶!更是毁谤朝官!我今日便要伸张正义,揭发你们丑恶的嘴脸!” 在所有人钦佩、讶异的目色之中,一华服公子,攥着折扇,边喊边跑。 他一路朝着轮椅之后,倒地不起的女子而去。 林楚凡被他吓了一跳! 难不成,这小子也是个高手?他越想越不对,连忙将目光投向林飞。他可是记得,当初命林飞打过他来着。 小书童半身是血,冻在冰晶之中,活像一大块红宝石。见少爷询问,连忙摇头。 想了想,容易引起误会,他又开了口,“不知道,我不知道。” 楚凡又将目光看向熊哥,又想起熊哥不能开口,便越过它直接看着师叔。 “普通人。”无梦还是那么言简意赅。 既然是普通人,哪来这么大胆子?浊浪掌都在一边安静看着,你飞出来算是怎么回事儿?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林楚凡顺着邢乐的目光看去,马车之后,匆匆奔来一队人。 他们装备整齐,动作同步,看着还很眼熟,不正是黑牢门口那些人么?雷引来了?这就是那小子的靠山? 念及此处,林楚凡扫了林飞一眼,又急忙将目光,放到寒羽门一边。果然没把周羽送走,这些个败事有余的家伙! 雷引先声夺人,“御灵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在众人的帮助之下,楚凡忍着痛处,重新坐到轮椅之上。两个伤患互相搀扶,勉强站好。熊宝守在罗绮身旁。无梦一袭白衣,挂着墨剑,守在队伍结尾处。 静待喊话之人入场。 邢乐高声呼救,“大人救命!我在这里!我可以作证啊!” 被楚凡一行人隔开,邢乐吓坏了! 他赶紧拖着血肉模糊的徐继春,向喊话方向挪动。都这样了,还没松手,楚凡很敬佩他。 雷引正愁没有借口,闻声急忙入场。 他俯身在那薄膜之上戳弄几下,竟也没破。气得雷大师摘下官帽,挽起官服袖口,双手结印,召唤不少水剑。 水剑嗤嗤戳在那薄膜之上。薄膜是戳破了,可是那徐继春直接毁容!也不知道,灵气水剑的伤痕,普通人能否痊愈…… 雷引佯装不知,喝问道,“此地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多人重伤在此?” “雷引,你没死呢?” 雷司御盯着林楚凡。他故意朗声问话,好显得毫不知情,公正无私。 林楚凡疼得厉害,没心情和他扯皮,所以笑呵呵的,骂了一句。 雷引眉头一皱,就要发作,却又被人抢了先机。 林楚凡嬉笑道,“看看那个是谁,浊浪掌江济海?再看看这个,追刀客祝光明?我还以你死透了,这些狂徒,追杀我都追到城内来。” 雷引似乎早有定计,“你不要恶人先告状!本官自有定夺。来人,将上犯祝光明拿下!” 忽然,楚凡的轮椅被轻轻拉扯。 他低头看去,却是那祝光明,正盯着楚凡,一脸祈求之色。 啥意思?咱俩不是一伙的,刚才还有杀身之仇呢? 林楚凡又看了看雷引那目光闪烁的样子。行吧,他不爽就是我爽。 林楚凡扭头问道,“熊哥,听说你山月斩练得不错,已经有了帮人止痛的功效。不如送刀客一程?” 雷引怒极,“你干什么?你……” 对于这种事儿,熊宝向来从善如流!随着一道光刃飞过,祝光明一脸满足的,被枭了首。 雷引再问,便没了意义。只好用目光杀死林楚凡,如果可以的话。 邢乐却很有眼色,“大人,我可以作证,就是这头畜生……不,就是林楚凡,杀了这个人。” 他怀抱着面目全非的女子,低沉的目光中,闪烁着仇恨与阴狠。 再次抬头,却又恢复了先前,孟浪无知的样子。只是在场之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儿。 雷引收敛怒气,挥手命令道,“既然案犯已死,无法审问,便将尸体带走吧。现在,说一说你的问题。林楚凡,经人指正,你盗窃御灵司刑具,限你一日内交还。否则,便将你捉拿入狱!” 林楚凡体内灵气微微激荡,“慢着!我杀的人,尸体也是我的,你结什么案!这都第几次了?出事的时候你不在,收尾的时候你比谁都快。先前你去哪了?是不是和野狗抢食去了?” 也许是身上疼痛难忍;也许是罗绮重伤,他心中有气;可能,被林飞挡箭的壮举感动;亦或,被祝光明宁死不入黑牢的抉择,所震撼……总之,他心情不佳。 林楚凡故意将声音放得很大,还用灵力扩音;故意说得尖酸刻薄,极尽羞辱之能。 身后几人,虽说两个修为远高于他,却也习惯了,将喷口水的事儿交给他出面。 围观群众,想笑又不敢,实在忍不住,就回头蹲下,使劲藏起声音和身形。 江济海倒是有些冤枉,他真的是来看热闹的。他此行另有重任,可不想横生枝节。 陈清霜正怀抱周羽,咯咯直乐。想想这个小胖子,也挺好玩的。她因为上次开宗立派那回,也是记恨雷引的。只是修为不济,又没什么好的借口罢了。 雷引满目通红,像极了去而复返的祝光明。 林楚凡仰着脸,笑呵呵得迎着他看,恨不能当场出手,一砖拍死这个老匹夫。 雷司御看着祝光明身死,那硕大的伤口,也是心有戚戚。“话已带到,还不还是你的事儿,后果自负!” 他此时感觉,这林楚凡恐怕是疯了。杀人也还罢了,先前传出护驾之言,不以为意;此时还想对我出手? 雷引暗自盘算一下,的确是御灵司的人少,至少没几个高手。他决定先咽下这口气,转身向着寒羽门方向走去。 林楚凡在他身后叫嚣,“东西是洛青禾的。想要?可以!让她亲自来。你,不够资格!” 人群都炸了! 听到了什么?林楚凡,雷引和公主殿下抢东西?先不管抢的是什么,光是这件事儿,便可以联想出巨大的八卦。 说书人又有谈资了,话题还是天生的。 “你!” 雷引很是气闷!这事儿说出去不光彩,堂堂御灵司,被公主殿下给偷了? 而且,国主已经过问此事,他压低声音,便是想尽量低调处理。结果这小子直接喊出去了! 雷引脾气也上来了,鼓荡更大的声音,当众传唤捉拿。“周羽何在?跟我回御灵司受审!” 林楚凡却是改了声调,“雷引,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悄悄的。” 雷大师将信将疑,缓缓靠近了几步,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 他尤其多看了罗绮几眼。上次意外中毒,最近才算痊愈。这娘们下毒,神出鬼没,不知从哪弄的涣灵散,闹得他半边身子不通灵气。 林楚凡笑得甚是可爱,轻轻说道,“无论你查到些什么?无论是奉谁的命令查的。今后呢,你都离周羽远点儿。最好祈祷她无病无灾,长命百岁。不然,你就准备给她陪葬吧。别说是意外横死,即便是饿死、病死,我也要杀了你祭旗。你信不信?” 他那圆圆的胖脸,笑起来眼睛都挤得小了。 林楚凡压低声音,缓缓吐出一长串来。在场的外人,除了雷引,便只有邢乐听得到。而他这个普通人,被楚凡自动忽略了。 雷司御面色沉凝,并不见什么怒气,而是深沉肃穆。 他第一次,从这个孩子身上,感受到如此冷冽的杀意。他有一种错觉,这好像不是临时起意才说的话。仿佛已经筹谋了许久,就为了杀他? 林楚凡冷哼道,“上次野外,我们已经放过你一次,还记得吧?那种毒,我们还有,而且不少。要不要试一试?可爽了!” 雷引长吐出一口气,再周密的计划,都挡不住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今日姗姗来迟,虽然事发突然,却也是经过详细推敲,仔细斟酌的。此行有诸多目的,是稳稳的收官之行。 一来借机发难,不论当场是谁伤了谁,他都有人可以捉。 二来,就是寻回御灵司丢失的刑具,有些丢人。 三者,重提周羽之事,若是死了自然最好,即便不能,也可以抓在手中,以为筹码。 四呢……前三个筹谋,逐一落空,他此时只想尽早离去。充分准备一下,如何向各位主子复命。 雷引安慰自己,退一步开阔天空吧。 事态的发展,往往并不如人意。 一阵衣袂破空声传来,突然冒出四个白衣人,落在楚凡的马车顶上。 大概是动静太大,马惊了!咴咴叫着,冲入了围观的人群。 四人也不尴尬,再点脚随意落入场地中央,任由那马车横冲直撞。 还是那江济海,横空出世,上前拦住了车驾,安抚了躁动的马匹。 不用看也知道,是你们雪域的人。无梦分明从楚凡回望的眼眸中,看出了这句话来。 四个披麻戴孝的,前一后三,站在场地中央,俨然成为众人的焦点。 领头的身材魁梧,头发束成高调的马尾,不男不女的。 他生着丹凤眼,卧蚕眉,只看上半截,很是英俊了。下半截戴着面纱,也看不到啊! 身后那三个,也是一个德行,楚凡都懒得看去。 丹凤眼朗声笑道,“不知雷司御,可有难事,需要我等援手?” 不等雷大人开口,林楚凡又一次抢过了话头。“呦呵!你们雪域,还修预言术呢?落地就知道雷大人为难?雷引啊,你为难么?” 林楚凡言辞语调轻浮,神情戏谑,满脸嘲笑之意。 刚刚乐于助人的江少侠,直接惊呆了! 这小子可以的,这是四面树敌,一个也不想放过啊! 他们刚弄死一个祝光明,还不过瘾;又言辞挑逗我,我不接话;更羞辱挖苦雷引,雷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如今来了四个高手,你直接跟人杠上了? 丹凤眼轻笑一声,“呵…想必,你就是林楚凡了。吾名冰岚,乃是雪域巡察使。你可随无梦,叫我一声师兄的。” 尽管有面纱遮挡,冰岚还是做出阳光和煦的样子,很是和善亲切。与雪域两个字,十分不符。 楚凡听了,不置可否,回头请示了一下师叔。 无梦视若无睹,反而是瞄着人群之后,一处角落,定神细看,不知想些什么。 林楚凡心下了然,“见过冰岚……前辈!请恕小子无礼了。不知几位大驾光临,所欲为何?竟然能踩在御灵司之后,难能可贵啊!” 他不等冰岚搭话,转而对雷引大喊大叫,“雷大人,我要向你道歉。你不是收尾的时候才到,是我言语不实,错怪你了!” 雷引并不接话,反而回头,收拢御灵司下属,集结到一处。不知他下一步,是进还是退。 而邢乐,此时即便想走,也走不成了。他抱着一息尚存的徐继春,将头埋得很低,很低。 他听着林楚凡四处叫嚣,既有些嫉妒,又有些窃喜。 一方面恼怒,自己都没资格如此跋扈,他一个残废、病秧子,何德何能?另一方面,恨不得他再多树立几个强敌,早些死掉才好。 冰岚的行为,则更加可疑。 他缓缓将在场几人,挨个巡视了一番。就连重伤昏迷的徐继春,一声不吭的冰熊,都没放过。 冰岚环顾全场,才轻声说道,“在下此次前来,乃是为揭发一人。此人阴狠恶毒,擅长用毒。曾于炽焰城外,荼毒上百骑兵,罪恶滔天。其……” 林楚凡绽放笑脸问道,“是么?冰岚前辈,找到雌雄大盗的踪迹了?可喜可贺!” 最先变脸色的,竟然是雷引!看来,他早就知道有此一遭?雪域,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 林楚凡一手抬起,搭在肩头,向后伸出;另一手缓缓收起,放入怀中。 他疼得满头冷汗,笑容却更加明媚了。 罗绮无声苦笑,将一只手,缓缓放到他向后伸出的手里,任由他松散的攥着。 冰岚不解其意,“非也!我只是探知,城外毒杀护城骑兵之人,正是你身后的罗绮姑娘。江湖人称,黑寡妇。不知姑娘,可敢承认?” 林楚凡笑容顿收,“你娘才是寡妇呢!我真是给你脸了!什么特么雪域巡察使,狗屎!知道这是哪么?炎国,炽焰城!想抖威风,滚回你北地去!什么东西!” 冰岚的脸色,终于对得起他的名字。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众人只觉周身一凉。 熊宝很是开怀,『英雄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它啪啪向地面拍了两掌,用自身的灵力,震散了冰岚引动的天地气息。附近又恢复了初春的温暖。 冰岚怒极而笑,“好,好!我乃就事论事,正规检举揭发。还请,林三少,不要胡搅蛮缠。” 林楚凡却不买账,只觉得周身灵气激荡愈发厉害,“你用什么立场揭发?雪域狗屎?御灵司的乖儿子?还是,炎国埋在雪域的内奸、死士?” 他故技重施,抢在冰岚反驳之前骂道,“你配么?真是不学无术!通缉雌雄大盗的榜文,你见过么?刑部印信,你认得么?你知不知道,这案子是雷大人亲手请奏,国主御览之后,盖棺定论的。” 雷引恨不得自己今天没来过。 果然,林楚凡并未放过他,“雷大人,请恕小子无礼,多说一句题外话。雪域中人,擅长背后捅盟友刀子,你……算了,权当我没说过。” 冰岚一声怒吼,“既然如此,请恕冰岚无礼,在此替天行道了!” 他身后三人,分别向三个方向散开。彼此之间,仿佛有所呼应。隐隐有包围之势,目标正是罗绮的位置。 无梦不为所动,只是将目光收回,单手按在剑柄之上,立场不言而喻。 罗绮微微挣脱那只手,楚凡却死死捏着不放。其实他没多大力气,罗绮实在是有些纠结,不知该如何选择。 林飞倒是没心没肺,陪在几人之间,虽然动不了,却一点儿也不怕。熊宝已然抽出了尖牙利爪,咧着嘴看向冰岚,眼圈微微泛红。 雷引的态度,耐人寻味。 他恰在两方人马之间,也不站队,也不表示中立。大概意思就是,你们猜猜,我是哪一边的? 同样处境的,还有邢乐两人,总被忽略的可怜虫。 观战之人,也是群情激昂。 江济海,陈清霜之流,自认有些自保之力,便凑近些。普通人当然保命要紧,纷纷躲远。 结果大战迟迟不曾爆发,真是恨不得,突然有个人,偷袭挑拨一番。 林楚凡的动作,吸引了冰岚与雷引。 他向后伸出是手,并不收回,而那只伸进怀里的手,使劲儿往外掏什么东西。大概是他手臂骨折,掏得实在是有些艰难。看那一头冷汗,就知道不容易。 林楚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掏出一颗橘橙色的圆珠,大概有鸽子蛋大小。被他胖手一握,更显渺小了些。 林楚凡恬不知耻地问道,“雷大人,可认识此物?” 雷引冷汗临身,“这…下官略有耳闻,至于说亲眼所见,还是头一遭。林少果然深藏不露!” 林楚凡回过头来,对冰岚笑道,“你呢?可否滚远?或者,我在此捏碎此物,来一场没有灵气的比武,生死各安天命?” 冰岚脸色铁青,背负的双手,互相捏出血印来。 他不甘心,却又不敢冒险。尤其是那无梦,竟然跑到了对方阵营,真是始料未及! 冰岚羞恼之余,只能讽刺,“江湖中人,冲杀各凭本事。你挟毒物要挟,非大丈夫所为!” 林楚凡反唇相讥,“雪域竟然选你这种人,做了堂堂巡察使,真是前途堪忧!照我说,距离解散也不远了。若非看在无梦面上,今天你,还有雷引,你们一个都别想走!再敢多放半个屁,我现在就捏碎它。滚!” 雷引二话不说,转身即走。御灵司麾下众人,也是训练有素。进退之间,杂音甚少。 林楚凡还不忘落井下石,“雷大人,记得我说的话,祝你长命百岁哦!” 雷引脚步微微一停,转身向这边行了个礼,这才带着手下离去。 看热闹的又炸了!也不知这几人私下谈了什么,雷大人的态度,竟然转变如此之大? 雷引一走,场内只剩下冰岚四人,势单力孤,又不敢冒险。 他阴沉着脸,盯着林楚凡看了许久,再扫一眼那掌中之物,又看一眼罗绮,最终将目光停在无梦身上。 结果除了林楚凡,谁都不理他,连个对视都没有。 冰岚用力一甩白色衣袖,愤愤离去。 第8章 趁火打劫 敲骨吸髓 自祝光明死后,这条街上,已经往来过不少强者。 而林三少,也不负众望,挨个挑衅了一番。只是结果,差强人意。 将观众的胃口高高吊起,却只是上了一碟清淡的小菜。 都以为,祝光明之死,会是轮番大战的开幕。却没想到,竟是这场闹剧的巅峰。 御灵司挟正义而来,又不失礼貌地退去。 雪域高手声势浩大,还惊了一匹马,结果也就那样。 矛盾的各方,纷纷谢幕,只留下伤残的林三少,屹立不倒。观众们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缓缓散去。 借此机会,邢乐拖着徐继春,缓缓向外磨蹭着。 楚凡原本都打算回去了。只是这满地狼藉,还需收拾一番。不料,这两条鼓涌的小虫子,入了他的眼。 林楚凡呵斥道,“停下!我让你走了么!” 邢乐闻声,立刻哭喊起来,“梅公子,救命啊!梁少爷,救我,救我啊!” 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之声,将所剩不多的观众们,再次聚拢了回来。就包括寒羽门一众。 按照陈清霜的意思,早些散去才是正经。周羽却执意前来道谢。 她也不知从何处,借来一身女式黑色长裙,绣着点点梅花,穿在她身上,更显白净。周羽头发披散开来,少了几分英武,多了些许柔媚。 梅公子?梁少爷?这都何许人也!楚凡闻声,不由得看向浊浪掌一行人。却刚好看到自己的马车,略微有些尴尬。 他帮自己收拢马车,自己再找他麻烦,是不是有些不厚道了? 却见人影一闪,从身后方向,飞出一道红色影子,落到邢乐身前。 那家伙仿若见到爹娘,松开怀里的肉墩子,一把抱住了梅寒石大腿,又哭又嚎。 林楚凡看得很是恶心,唯恐他作出擦鼻涕的不轨之行。转而一想,刚才那道红色影子,恐怕就是那赤练蛇。不知不觉,他也入了灵月! 两人在那边,一阵嘀嘀咕咕,略微有些推搡,这才折腾完毕。邢乐又重新抱起了肉墩子。亦步亦趋,跟着梅寒石,缓缓靠近轮椅一行。 梅寒石数落道,“晓月,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林少又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总不至于欺负了你。” 林楚凡一笑,“小乐?我一直以为,他叫邢勒呢?” 梅寒石倒是擅长见缝插针,“邢勒?行了?林少如此讲,可是愿意松口了?” 梅少爷缓缓摇晃折扇,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看得林楚凡很是羡慕。他也想晋升灵月。 林楚凡故作恼怒,“骂谁呢?我又不是乌龟,松口不松口的。我是想着,行乐须及春嘛。他俩的名字,很应景。谁知道你一句晓月,破坏了我心中唯美的意境。” 什么意境,我听人说,你连字都写不好,有个鬼的唯美意境。 梅寒石一面腹诽,一面想办法调解此事,“林少如何才能放过此二人?梅某不才,正是晓月他,此次入城投奔之人。说起来,他也是我府上贵客,不知……” 林楚凡摇头,“这就扯远啦!本也没什么事儿,他就是正义感太强。刚才还向御灵司,检举揭发我来着?” 邢乐急忙狡辩,“我,我,我没有。是那个白衣服的人干的。” 看着邢乐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梅寒石忽然有些后悔接下这事儿。他自觉有些丢脸,面色略微尴尬起来。 林楚凡倒是觉得,这人前后转变很突然,一会儿英勇伸张正义,一会儿懦弱跪地求饶,翻脸如翻书。 他正纠结,要不要给梅寒石这个面子的时候,熊宝凑上前来,伸出一只爪子。 冰熊掌心画着一个字,‘钱’。好家伙,不愧是熊哥,总能找到关键点。 林楚凡心中定计,答应道,“好,就算都是冰岚干的。那你怀里捧着的,是什么东西?” 邢乐气得跳脚,“这不是东西!这是我的红颜知己!继春她,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想怎样?” 林楚凡矢口否认,“等等,话可不能乱说!脖子的伤,是她自己挠的;脸上的伤,是你找雷引戳的。和我可没关系啊!别想讹我医药费。” 听到医药费,梅寒石脸色微微泛红,摇头苦笑。他或许是想起,二人初见时,断腿之事。今日,这家伙断得更彻底,恐怕不是笔小数目。 梅寒石看破了林楚凡的心思,帮腔道,“此事,林少倒也说的不错。只是,这怪异的姿势,却是为何啊?” 林楚凡不以为意,“嗨!这不是手臂被人打断了么,保持一个姿势时间长了,就不想动。一动特别疼。” 石头脸十分体贴,“既是如此,就不打扰林少疗伤,我等告退了。” “嗯?你三个别走!”林楚凡急得脖子都拉长几分。 梅寒石有心蒙混过关,提起邢乐的衣领,就要施展身法离去。 却被一道风力,紧紧束缚住,不得挣脱,心中惊骇莫名。他原本只是旁观,还不觉得,如今亲自体验一下,才知道其中的厉害。 墨剑无梦,果然名不虚传。根本看不出有所动作,便有强大的风力困住了自己。 林楚凡也大概看懂了,估计是那邢乐,用了什么好处,换得梅寒石保全他。可是你就这么走了,我脖子上这刀,岂不是白挨了? 林楚凡语重心长,“我也不是非要为难你们。看看,我脖子上这是什么?” “手,手帕……”邢乐躲在梅寒石身后,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林楚凡直接被气笑了。想到自己这边,除了师叔和熊宝,几乎人人带伤。他眉宇之间,展露出些许不耐烦。 梅寒石见状,心里一沉,暗道要遭。他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捋顺折扇,似开似合,终归不松手。扇子便随着他的心意,来来回回折腾着。 石头脸说道,“脖颈这处伤,我全程见闻。的确是伤在徐继春的匕首之下。只是,只是这位邢公子,也不是普通人。他乃是出岫城主之子……” 哦,怪不得,总是找我麻烦。当初回城,路上抢了他家的马车?可是,这么点儿事儿,不至于要我命吧? 邢乐以为梅寒石为他出头,跳出来指认,“我也看到的,分明是你自己站起来,才撞到匕首上的!她根本没想亲手杀你!” 林楚凡脸色一寒,“是么?曝光城主之子的身份,你很有底气是吧。即便你说的没错,那我肩上这刀伤,也是我自己撞的么?” 眼见林楚凡面色转冷,梅寒石叹息一声,略微让开些角度,让二人可直接对话。 他心中却回想起,当初梁大哥的谆谆教诲:邢乐此人,年少轻狂。养尊处优日久,心浮气躁难容。极易惹祸,不宜交往过密。 林楚凡冷道,“出岫城主的儿子,很了不起么?炎国这么大,各州大小城池加在一起,不到一千,也有八百。你这是来晚了,早几年,我还是碎冰城主之子呢!” 林飞低声纠正,“少爷……他早来没用,也见不到咱们。” 林楚凡回头瞪书童一眼,当众拆我台呢! 他顺便看看,大家伤势还算稳定,应该快点儿回家。再过一会儿,指不定招来什么仇家呢。 林楚凡嘴一撇,“洛青禾还是炽焰城主之女呢。少废话,这人你若是想带走,也行。赔钱!” 闹了半天,就是为了要钱啊。 邢乐心中不屑,还吹什么出身,碎冰城那种连年征战的苦寒之地,怎能与我出岫城相比?一群穷鬼,乡巴佬! 邢公子倒也痛快,“说罢,赔多少钱才行。为公平起见,继春身上的伤,也要算医药费的。赔钱也是相互的!” 楚凡皱眉,就想立即请熊哥弄死他!却又扫了一眼梅寒石。好不容易化敌为友,为了这点儿事儿,再闹翻,不值得。今天已经得罪不少人了,也该收敛些。 林楚凡话锋一转,对着梅公子说道,“寒石兄,你可真是家学渊源。什么活都敢接啊?我那手巫术,你是见过的。按照我以往的脾气,徐继春还有毁容的余地么?” 石头脸眉头一跳,你那是冰砖的形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到头顶就软了下去。否则,那女子当场就死了。 他现在是彻底后悔,接下这个烤火的事了。 林楚凡却不饶他,“既然要强出头,我也不为难你。赔偿五万金币,凶器没收。少一万,我断她一肢。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商量去吧。” 几人相互搀扶,挨个送上了马车。留下无梦看顾楚凡,熊哥在车上护佑伤员。 冰熊很是诙谐,竟然真的叼着一把匕首,一把长刀,连同冰封的祝光明,一同上了车。 对于这种杀人藏尸的行为,几人早就习以为常。 林楚凡等得不耐烦,随口终止了一炷香,“时间到。” 无梦推着楚凡,凑到三人身边。老远就看他们争论不休,也不屑于偷听什么。 林楚凡已经有些恍惚,长久的剧痛,坚持忍受到现在,已然接近极限。更有意思的是,剧痛不算情绪么?为何问心如此安静。 梅寒石摇头道,“才过了半炷香吧。三少何必如此急躁……” 林楚凡失去了耐心,“我家香烛烧得快,不行么?把你手脚打断了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要钱还是要命?” 邢乐支支吾吾道,“我,我身上钱不够…只有不到四万…能不能,能不能容我几天?” 林楚凡倒是好说话,“没事儿,你交出三万整数吧。” 虽然不大情愿,邢乐还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躲过一劫。他心中思忖,回去之后,一定要多雇些人。此仇不报,我邢乐誓不为人! 无梦用剑鞘挑起一摞金票,也不查看,一股脑落入楚凡怀里,整齐叠放在腿上。 后者很是难受,他还想数一数呢。轮椅旋转,就要返程。 林楚凡急道,“师叔,你还没断她两肢呢?对啦,脖子也算一肢。” 邢公子大惊失色,“什么?你,你言而无信!” 大喜大悲来的太快,邢乐紧绷的心弦刚放松不久,就被这样耍了一次,终于爆发了。 他面目狰狞,神情阴鸷,盯着林楚凡,双眼微微眯起。 林楚凡白眼一翻,“我这叫言出必行!或者你求寒石兄,帮你凑一凑?” 梅寒石赶紧推脱,“林少,别再逗弄他。那三万就是我凑的。他身上也没什么钱了。” 林楚凡却不想将就,“师叔,你行不行?不行,就去换熊宝回来。” 被楚凡如此嫌弃,长歌剑出鞘了! 邢乐是真的吓尿了!他一下子扑在徐继春的身体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昏迷不醒的人。 邢乐将头埋在阴影之中,撕心裂肺的吼叫着,“我给钱,我给啊!” 他竟然还特意等了一段时间,确定没有宝剑劈砍下来,这才慢慢反转过来。 邢乐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玉匣。一脸纠结着打开,闭着眼睛,双手颤抖,向前推送出去。 的确是个好东西! 晶莹剔透,闪闪发光,内里盘旋着彩色的雾气,时而黄绿,时而青紫。 林楚凡略微看过,随意敷衍道,“贮灵石啊,才这么小一块儿,算你一万金币。还差一万了。” 邢乐脸色通红,“土匪!强盗!无耻之尤!这,这是我设法求来的,至少价值十万!你怎能如此卑鄙?” 石头脸闻言,面色陡然一变。 楚凡以为,他这是触景伤情,便也不在意。 无梦早在楚凡报价的时候,便将那玉匣吸摄在手。她打开略微审视了一番,比鸽子蛋略微大些,还算圆润。想了想,还是塞入楚凡怀中。 林楚凡无耻地指责道,“就你这德性,还城主之子呢?当铺去过吧,典当多少钱,是你能做主的?还差一万,有没有?没有直接枭首!” 邢公子华丽的长衫,粘满了灰尘。他衣衫下摆,竟然还是湿的,难闻的气味缓缓飘散,裹挟在血腥气息之中,倒也不太刺鼻。 只是那泥泞的样子,着实令人作呕。 许是追刀客下场太惨,邢乐再次扑倒在女子身上,护住上半身,尤其是双肩以上。他已经想好了,保住她一条命,即便断了手脚,总比死了强。 惊恐之中,每一个呼吸都是那么漫长。他闭着眼睛,将额头狠狠顶在地上,双眼忍不住流下泪来。 绝望! 他真得很害怕,唯恐那女子,隔着他的身体,将继春枭首。到时候,恐怕自己会先死。 梅寒石难得动一次恻隐之心,“林少,如此宝贝既已入手,不如就放他们一马?两个灵气都没的普通人,欺负他们,传出去,也坏了你的名声。” 林楚凡冷笑,“我还有名声?他连贮灵石都买了,你能保证他不修灵?与其放任一个敌人,不如防患于未然。哦,对,还有一个,绑架我师姐周羽。两罪并罚,一起剁了吧!” “我有钱,有钱了!” 邢乐半张脸已经亲吻大地,咬破腮肉,满口是血,声嘶力竭地吼着。 林楚凡一脸不耐烦,“早这么痛快多好,何必弄得你也难受,我也痛苦。” 他还用眼神挑逗石头脸。好像在说,你看,他有钱吧。 梅寒石也是惊异莫名,你连贮灵石都吐口,难道还有更重要的宝贝? 邢乐重新坐起,脸上一片木讷。“梅少爷,此事还需你帮小弟跑一趟。” 他抱着半死不活的徐继春,单手入怀,取出一块灰黑色的令牌。二人交头接耳,嘀咕一阵。 亏得梅寒石不嫌弃他身上连血带尿的异味儿。只是看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恐怕也不好受。 告罪一声,梅寒石长身而起,伴着一阵红光,随蛇远去。竟是林家马车来时的方向。 楚凡心想,难道还能讹到比贮灵石更好的宝贝?难免有些期待,便也不纠结那限时的问题。 他缓缓后仰,将头枕在靠背之上,这才想起,周身的剧痛。虽然不知问心何故安逸,但是这疼痛,是货真价实的。为了避免出丑,他赶忙将眼睛闭上,免得眼泪流出。 就在他有心休息的时候,两道倩影,相携而至。 一个脸色黑黑的,一个衣服黑黑的,在一丈之外,被一只插在地面的剑鞘,止住了脚步。 黑脸女子,扫了一眼剑鞘,又看了一眼那白衣女子,面带不屑翻了个白眼。 陈清霜怒道,“林楚凡!别装死,周羽要感谢你。” “楚…林…公子!”周羽有些心虚,连名字也说不全。 许是不悦她们吵嚷,无梦挥手便欲将其赶走。 林楚凡及时醒了过来,眼睛通红。他愣愣看了半晌,才认出陈清霜身旁的人,竟然是周羽。 还是第一次看她做这副打扮。 他既醒转,无梦也不做那恶人,顺势摄回剑鞘,略微退了两步。 林楚凡强扯出一个笑脸,“师姐,可以叫我楚凡,也可以叫我一声林师弟,我都应承的。公子之类的,倒是疏远了。” 周羽面色一红,缓缓点头,“嗯,好!今日,多谢师弟舍身相替。师姐感激不尽!若有…” 林楚凡见陈清霜面色不愉,赶紧打断道,“师姐言重啦!那人就是朝我来的,反倒是连累师姐,实属不该。正好,那人有心悔过,赔偿了不少歉意,合该与师姐分享些。” 周羽闻言大急,她可不是来分钱的。“不,不必了。你脱险了便好。你这样,私设刑堂是不对的。当心他去官府告发你。我先走了……” 她说完拉扯身旁的同伴便走,恨不得多伸两条腿出来。看着陈清霜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楚凡心中一动,有心留她聊天。 却在此时,石头脸去而复返。 他裹着一身红光,摇晃而回,“幸不辱命。钱已送到,梅某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梅寒石将一张万金额度的金票,严整放到林楚凡腿上,并不理会那边的邢乐二人,匆匆抱拳离去。 弄得楚凡莫名其妙,该不会是,这小子私藏了宝物,自己垫付的金币,怕被揭穿? 可是,看邢乐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不像啊! 林楚凡对着那背影喊道,“石兄!你的修为如此精进,可有什么秘诀啊?” 林楚凡只是好奇心作祟,却没想到,他竟真得回答。 梅寒石头也不回,袖中窜出那条红色的赤练蛇,绕着他周身盘旋。 “随心而动,随性而行。” 楚凡皱着眉头,思虑良久,就是随心所欲呗?和没说一样! 周羽回归,带着寒羽门众人匆匆退去。 梅寒石归队,浊浪掌一马当先,领着身后诸学子,策马扬尘。 最后的大戏,也没看成。许多人,忍不住骂骂咧咧,嘟囔着不过瘾,不好看云云,四散而去。 楚凡再度被冰封,被搬运上车。这次有无梦护驾,想来不会再被拦截吧。 满车伤员,熊宝驾车又太过惊世骇俗。如此,便只能由聆风郡主亲力亲为。 她倒是不觉得有失身份,昔年行走江湖,许多事情,都是做过的。 如今她修为大进,便是驾车,也透着一番高手风范。 无梦长身立于车厢顶端,腰间坠着墨色短剑。她一手剑指微微挑弄,遥遥牵引着一条缰绳,忽左忽右,时紧时松。 也幸而那骏马,未曾回头。 它若是看到,无人拉扯的鞭绳,正在驱策自己,难免又要惊骇发狂。 第9章 一波三折 言不由衷 幸亏林府的位置,也在炽焰城偏南一边。 如此一来,既缩短了路途,也方便跟踪之人一路尾行。 早在当街而战,各方谈判时,无梦便已发现有人盯着。本以为是什么阴谋,不料竟是个蠢货! 闹出这么大动静,稍微找人打听,便可知道当事者为谁,来历住处不一而足。 而那人,却是死死跟着马车,吃了一路的灰尘。若不是无梦担心过于颠簸,于伤者不利,车速还能更快,他必然会跟丢。 如此执着,却又不知遮掩的,竟然是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 无梦并未在意,林府地址又不是什么机密,被他知道也无妨。 在熊宝的帮衬之下,三个重伤员,一路滑到北面小院儿。 其实,罗绮虽然伤重,却不影响走路。只是前两个都有特殊照顾,单单区别了她,熊宝觉得不太好。 『她素来是个敏感的人。』 眼见一群人稀奇古怪地回府,一路尾行的小贩——王二狗,始终未能寻到什么合适的机会。 他有些害怕,那些动辄伤人,高来高去的贵人,想必不会和善。却又放不下,黑市那孩子客观的提醒。若是自己有了冰,就可以继续做糖葫芦,继续赚钱了! “啊……嗷……吼……” 一阵极其震撼的吼声来袭。 吓得王二狗大腿抽搐,小腿发软,连滚带爬,逃离了这片偏僻的街道。 他心里暗骂自己贪心,赚钱不要命啦?趁着天气还不太热,坚持卖上几天吧。走之前和那孩子说一声,也算有个交代。 这家人,太可怕了,可不是自己可以攀扯的。听这叫声,人不人鬼不鬼的…… 不止是王二狗害怕,全府上下,大概只有楚氏,依然安静留在房内。 余者尽皆举目四望,家丁、侍女,就连一些站岗的亲兵,也都凑到北院墙外,向里巴望着。胆战心惊之余,更是有着一颗颗好奇之心。 这种时候,一些资历老的,便开始对一些新人吹嘘。 “听见没,咱家少爷和熊宝又打起来啦!” “放心,只是切磋而已。” “对!只是他们之间,切磋都打得无比真实。” “是啊!想当年,咱还在城主府做家丁的时候,路过湖边,总能看到少爷领着冰熊锻炼拳脚。” “嘿,那打得,砰砰直响,像闷雷似的……” 一墙之隔,一水之隔的屋内,罗绮也是有些傻眼。 本来唤醒楚凡之后,他非说自己可以疗伤,总之今日已经动用灵气云云。 林楚凡坚持用那发光巫术,治疗外伤。这也没什么,反而可以近距离观察,甚至亲身感受一下,所谓继承于天心的绝学。 林楚凡颤抖着发光的双手,轻轻抚过几人的伤处,外伤渐渐愈合起来,很是神奇。 根据罗绮的体会,这过程还有些酥麻酸痒,只是治标不治本。外伤顷刻复原;内里破碎的脏腑,也可逐渐收敛修复。只是其中亏损虚耗,却仍需仔细慢慢调养。 对于罗绮的吹毛求疵,楚凡也不说什么。 在他心里,这已经很厉害了。遇到打架的时候,你一刀我一刀的互砍。砍到一半,我能止血,伤口还能愈合,再打下去,不就赢了? 很快,问题就来了。 由于楚凡多番乱动,原本罗绮刻意留下的断口,未能按照原本的设想衔接。再加上他体内灵力紊乱,不知不觉,已经修复了大半,却是歪的! 这就需要断开重接。 几番推诿之后,这一次轮到无梦出手。 无梦倒是痛快许多。略微抚过四肢,确定大概位置,反手就是一剑鞘。 一剑四式,同时击打了四肢,应声而断。 不知是什么缘故,林楚凡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反而感觉,比罗绮偷袭的时候更加疼痛! 却也还能忍,不过是流些泪水,这也没外人。可是,熊哥你跟着伴奏是几个意思? 听着冰熊怒嚎阵阵,看着它满地打滚,撞翻了许多桌椅板凳,似乎比楚凡还要更疼些。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众人,罗绮也忘记趁热接骨,结果就给耽误了…… 林楚凡的内心,是复杂的。这种感觉,只有他和熊宝能懂。 多久了?这种久违的疼痛,再次降临我们之间。也不知是好是坏? 之前通感被阻断,猜测是天泪作祟;那如今又恢复了,该不会是天纹作妖吧? 这种事儿又不好公开说。 有时候,人有远虑,也有近忧。比如现在,他正忧心天纹。 却被罗绮无情打断。打断的不止是他的思绪,还有一条左腿! 一人一熊,再次传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楚凡是真的忍不住了,嚎啕大哭。哭着哭着,还吐出血来,想必是真的伤心。 林楚凡哭着问,“罗绮,你要谋杀亲夫啊!师叔刚打断一次,你怎么还来?” 名医罗绮也是一脸委屈,眼眶也是红红的,她迅速取过一条,类似竹简的绑腿,赶紧为他束缚固定。 罗绮含着泪劝说,“楚凡,你再忍一忍吧。你学了这灵力,却又控制不住,以后再受了断骨的伤,还有得折磨呢。这灵力修复太快,却又不全,而且都是歪的。刚才被熊宝一吼,给耽误了。还要重新来过……” 林楚凡刚吐出一口血,狠狠吸气,舒缓平复心绪。看来问心只是迟到,却并未缺席。 再者,我也不是控制不住。不知子曦使了什么法子,乱了我这一身灵力。不用不知道,一用吓一跳!先有冰砖融化成薄膜,后有光灵乱修复断骨。我太难了! 无梦却是另有感观,问道,“你的身体,究竟出了何事?为何先前,冰砖会异化成那个样子?” 听到修为最高的无梦发话,便是倒地抽搐的熊宝,也翻身而起,围过来认真听讲。 它根本没断骨头,只是疼得像死,倒地不起,完全是装的。它怕楚凡找茬,毕竟耽误了第二次接骨。 楚凡与罗绮,相互补充,将那日寒羽门中,与子曦的摩擦说了一番。 熊宝又以贴地的角度,补充了些许。 无梦听了,不置可否,亲自动手,细细验探了一番。 无梦缓缓分析道,“此事蹊跷!即便天心换血是真,那也不该是火强冰弱。你俩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楚凡虽不成器,但熊宝的灵力储量,还是相当可观的。况且,此时你体内,有三股灵力冲突,火强冰弱只是表象,其实光灵不弱于火灵,只是它温和,锋芒不显罢了。” 许久不曾听闻无梦师叔如此详细解说灵力。楚凡一时间,有些痴迷。 倒也并非被无梦容貌所慑,只是听了这些,他认真体会身上的灵力,两相印证去了。 熊宝倒是若有所思。 『子曦那小贼,和天纹一样阴险。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甚至,天心已经将事情告诉了子曦。或是语焉不详,却被那家伙猜测怀疑,所以才有那日诡异的一幕。被那白光,交替照耀一阵,楚凡曾有一段时间失神,再后来,便有了灵力冲突的隐患……』 罗绮语出哭腔,“楚凡,要不然,你还是散灵吧。” 罗绮听了一阵,也大体明白了无梦言外之意。 她心里也曾懊恼,自己修为不济,竟然没能诊断清楚。 说起散灵,罗绮又不由得想起,当初二人说是因散灵一事结缘,也不为过。只是斗转星移,四季轮换,如今轮到楚凡身上。实在是令人心酸。 罗绮泪流不止,有心握住楚凡的手,却又担心恶化伤势,只好捏着他的袖子,一阵抽噎。 美人劝道,“你还年轻,散灵重修,没关系的。我和熊宝都在,很快,就可以恢复如今这般地步。” 无梦不言,他说出自己所见所想,便退到一旁。 林飞心里是不愿意的,可是这关系到少爷的性命,他又不能说什么。 熊宝咧嘴一笑,『散灵是不可能散灵的,即便我愿意,林楚凡也不会甘心;即便楚凡脑袋一抽,答应下来,天纹老匹夫,也不可能允许。』 『说得难听一些,老匹夫就指望楚凡身上的灵气活着呢!之前灵力反馈被阻隔,应该就是老匹夫的手段。我修炼如此刻苦,都快泡到酒里了。那反馈的灵力,至少也够楚凡晋升灵月了吧?结果呢,这样、那样的原因,至今还是小小灵星。如今,通感倒是回来了,实在不知,这其中的具体缘由啊!』 林楚凡装腔作势,“哦,啊?散灵?谁要散灵?先把其余三条腿接好吧。熊哥,你忍着点,别一惊一乍的,吓得我一激灵,心脉都不好了。” 心知楚凡不会轻易就范,罗绮早有预料,所以也谈不上失望。 她很快便破涕为笑,为楚凡断骨续接…… 御灵司门前。 竟有一人,粗布麻衣,身后拖着一平板车。 车上放着厚重的被褥,内里裹着一人,头脸包裹的严实。不是重伤未愈,就是见不得人。 那人身上拴着套索,一步步来到御灵司门前,行礼击鼓?这怎么没有冤故?那这状纸,该如何递交上去。 他赶紧去问那守门的捕快。 守卫嘲讽道,“呦,还装纸呢?我们兄弟不太认字儿,你上面写的什么啊?” 那人沉声朗诵起来,“今有出岫城主之子,邢乐,状告百战伯,工部副侍郎林凯……” 另一守卫嗤笑打断,“你还真读啊?真当我们哥俩不识字?你一个平民,敢状告朝官?这事儿不归我们管,你去御史台碰碰运气吧。” 那捕快打了个哈欠,欲赶人走。 那男子不愿,百般挣脱,吵嚷不止。“我还没读完呢!我要告林凯之子,林楚凡!他欺压良善,敲诈勒索,逼良为娼……” 捕快打了一个冷颤,清醒不少,“谁?你要告谁?” 身后的兄弟也凑上来,接过状纸细细看了起来。 那人不解其意,反问道,“林楚凡啊!他在炽焰城不是挺有名气么?” “刺啦……” 火急火燎赶写的状纸,就这么一下一下,被撕得粉碎。 那男子吃了一惊,哑然之后,略有失落。失落没多久,又闪出一丝惊喜。 他指着守卫骂道,“你们官官相护,欺压百姓,竟然当众销毁状纸!我还能写,我还能写……” 那捕快看到那三个字,现在眼眶和脸还疼呢!被吵得烦了,上去三拳两脚,将那男子打倒在地。 守卫骂道,“这是御灵司!真当是你们城主府啦?知道为何炽焰城不设府衙,独有御灵司么?赶紧滚,带着那车上的死人,滚远点儿。慢了抓你进黑牢……” 捕快忽然收声,似乎是提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赶紧回到原位站好。 独留那男子,拖着那破旧的平板车,缓缓离去。 那低垂的额头之下,并无太多失望,反而带着丝丝窃喜。一连串计划,在心中油然而生…… 刚走到转角处,迎面行来两位衣着华丽的公子。一小眼睛直逼鼻梁,一头脸方正如石,缓缓走到平板车前。 那袖口带着梅花的男子,抬手一道红光,将平板车整个点燃了火。 穿着粗布衣衫的邢乐,也不着急。反而松开绳索,向二人行礼。 梅寒石劝道,“晓月啊,听我一句,带上你那红颜知己,趁早回出岫城吧。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我不说,他早晚也会猜到。现在没有表示,不代表一直平安无事。他那种人!你根本猜不到,他是会先养伤,还是先报仇。” 邢乐不以为意,反问道,“梅少爷,听闻你与他,也曾有过不少龃龉。怎么修为提高,胆子反而变小了?” 梅寒石用心良苦,奈何对方并不领情,反而言辞讥讽,有心挑拨。 石头脸微微一笑,也不恼怒,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却是那梁文亮,罕见的开了口,“我若是你,也不会回出岫城。” 邢乐顿时一乐,难得遇到同道中人,正准备奉承一番,游说他二人联手结盟之类。 却被那人下一句话,浇灭了热切的心火,“出岫城,距离京师太近,不安全。” 粗布麻衣面色悻然,抱拳失礼而去,竟连场面话都不屑多说一句。 二人站在火热的车旁,看着那麻衣走远。 梁文亮打趣道,“贤弟,如何?我就说,这车上不可能是徐继春吧。” 梅寒石慨然一叹,“大哥妙算,小弟自愧不如矣。” “那……”梁公子欲言又止。 梅寒石却不赖账,“既然小弟输了,一切便全凭大哥做主。” “甚好!” 二人有说有笑,把臂携手而去。 平板车哄然一响,却是车轴与车轮先一步烧坏,落架了。 王宫。 霜禾殿内,噼里啪啦,叮铃当啷的响声,就没停过。 最近几日,上午,下午,夜间,至少三次。附近的侍从也都习以为常。 门口处,传来一顶华丽的轿辇。殿内涌出两三个宫女,迎着那轿辇,一道入了殿中。 “青禾!你又胡闹什么?” 一位神色冷峻的宫装美妇,来到殿内,看着满地碎瓷片,气得珠钗轻颤,耳坠慢摇。 那眉眼,几乎和洛青禾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成年之后的洛青禾。 洛青禾眼珠一转,“母妃?啊,我没闹,最近在练暗器,这不是茶杯茶壶,形状不好,练起来有难度嘛。” 公主一面对苍荷打眼色,一面冲到美妇怀里,紧紧抱住不松手。她将脸埋在宫裙的褶皱之中,不愿意出来。 宫殿总算是安静下来。苍荷请安行礼,然后安排手下人,将内外打扫一番。 母女二人早进内室休息去了。 妇人数落道,“你啊!真是越大越淘气!这次又闯了什么祸端,你父王还下旨斥责了我呢!” 洛青禾小嘴一撇,“我才没有呢!父王他就那样,隔三差五,就治个管教不严之罪,不过是罚些月钱,咱们又不缺。嘻嘻!” 她母妃显然不信,“真没有?那怎么被禁足的?” 洛青禾顿时泄了气,“切…真没劲!我还当是母妃关心我呢。说吧,父王又想打探些什么事情,小女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着女儿欢天喜地的神色,一下萎靡了下去。荷妃心中一阵不忍,却又没奈何。毕竟王命难违! 她试探问道,“青禾啊,你与母妃说一说,去御灵司行窃,都偷了什么宝贝啊?” 洛青禾气得噘嘴,“什么偷啊!真难听,我那是借!哦,不对,我那是寻!寻找我遗失的宝物去了。” 荷妃点着她额头教训道,“你还嘴硬!国主已经知晓,你们偷了一节丈余的镔铁锁链。两个小混球,真够捣蛋的!御灵司的东西,也敢偷?” 这话一出,青禾当时就不乐意。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披散的头发,就像一束鼓槌儿。 她还举起双臂比划,偶尔伸出手指,加以辅助,“他说的不对!我和三胖,一共弄出来两丈来长的锁链。其实我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用。想看看他要做什么,到时候我跟着蹭一套就是了。都说好的,五五分账!” 荷妃眉毛都竖起来,“还说没偷!你可真够无法无天的,御灵司的刑具,乃是公器,岂能私用!那林楚凡,没有交代,是为何取了此物啊?” 洛青禾不服气,“什么公器?那就是本公主的私器。他?拿锁链根本没辙,否则也不至于,骗我来找铸造方法了。哼!估计是他惹到什么人了,打不过人家,想用这锁链,打一个陷阱之类的东西,坑人!” 荷妃听到此处,才算是略微安心,只要不是什么为非作歹,还不算太糟糕。她心里盘算着,差不多也够交差。女儿整日闷在殿内,她也不忍心。 荷妃劝戒道,“青禾啊,听母妃说。你父王,今日召见焰灵书斋的青年才俊。你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待会儿趁他高兴,去认个错。没准儿就解了禁足令呢?” 洛青禾小脸一扬,“才不去!你以为我怕禁足令啊。我是怕他找我要那锁链。弄了一夜,才搞到那么一点儿,我可不想交出去!” 看着那梗着的小细脖子,白白嫩嫩的,微微撅着的小嘴,使劲儿嘟着。荷妃看得好笑,忍不住喂了一粒儿葡萄。果然,她一下就吸了进去。 荷妃投喂几颗葡萄,见女儿吃的开心,循循善诱道,“我听宫里传,林楚凡被人打断了手脚呢。你不想去看看?” 洛青禾扑棱一下跳起,“啊?想!哦,我是说,这么凄惨下场,我一定要亲眼目睹。苍荷,更衣!” 荷妃轻笑起身,拍了拍青禾的额头。 她今日所得,已足够向国主复命。 第10章 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 尽管接连不断的接骨,很是疼痛难忍。但有了熊宝分担,再加上罗绮技艺精湛,准备时间充足,林楚凡并未再有莫名吐血的情况发生。 当最后一条腿,顺利打断重接之后,无梦罕见地动用一次特权,争取到与楚凡单独相处的机会。 第一个出言反对的,当然是罗绮。 似乎,从楚凡的伤势处理完毕那一刻起,她们之间的合作,便无形破裂。 面对女医师愤怒的咆哮,聆风郡主横眉冷对。这还不算,她竟然取下面纱,轻蔑的笑。 气得罗绮针都掏出来。 还是楚凡,见机将林飞推了出去。书童借口伤势不爽,请教修行疑难,牵绊着,将罗绮哄着离去。 留下二人一熊在屋里。 无梦挥手一道风墙,在屋内设置了隔音。这一手早在翠衣巷就见过,只是那会儿没这么夸张。整间屋子,去了门窗,墙壁,屋顶,就是这道风墙了…… 倒是耗时不长,不到一炷香的样子。聆风郡主戴着面纱,直接御风而去,竟连大门也不走。 留下楚凡主宠,原地发呆。 无梦交代两件事情。其一,指月收录新人,即是桑蜃、吴桐;其二,督促林楚凡扩建外围成员。 按照她的意思,似乎不太愿意带罗绮玩儿,只是需要红袖馆,或者说是天香阁的消息罢了。可以谈合作,明码标价。 想来也是,人家毕竟有门派。 至于外围成员,楚凡有些纠结。对无梦而言,外围都是些做苦工的。知情少,出力多,死伤大,熊宝给了个总结——‘炮灰’! 也因为这部分特性,所以要求不太高。以至于,人品,实力,都不考虑。听话,人多,这便是无梦唯二的要求。 楚凡也是这会儿才察觉,师叔她清冷外表下,流着刻骨的冷血。 其实,林楚凡想的是,兵贵精而不贵多,但他不敢说。 无梦修为大进之后,那股玄妙飘忽的杀意,又有了冒头的趋势。这股气焰无形之中慑服了楚凡,竟然没有出言提醒。 熊宝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它想的简单——活着。 『楚凡死了,我也可能会死,那就保护楚凡。』 其他事情,如非必要,它一概不想掺和。此时,它只想拼命修炼,趁着疼痛感还在,试试灵力反馈的事儿,有没有着落。 罗绮一脸不乐意,过了许久,才返回屋内。她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林飞。尽管小腹的伤,被楚凡以光灵巫术修复,却一如罗绮所言,内中虚耗,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 罗绮刻意找话题,“楚凡,你饿了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我只听说,你能歌善舞,弦乐纯熟;只见过,你身法灵动,医术精湛。何时添了厨艺? 林楚凡腹诽之余,安慰道,“做饭的事儿,自有伙房折腾。我有些馋归绮丹了,你那还有么?” 罗绮欣然一笑,回屋,到床头翻找她的药箱。 林飞朝少爷伸出大拇指,我哄了许久,不如你一句。佩服,佩服! 托子曦的福,林楚凡灵力紊乱之后,光灵的活跃,还是有好处的。 平日里不管它,都会自发修复创伤,只是有些随性罢了。如今刻意引导,才十几天,林楚凡便感觉手脚断骨之处,恢复如初,且焕然一新。甚至还更加强韧了几分。 罗绮查证了一番,不置可否,仍然建议他,多休养几天,免得重蹈覆辙。 对于这种说法,楚凡也是不同意,“多等几天?伤筋动骨一百天,少一天都不行!我可不想现在出去,满城都是我的谣言,不知是哪个混蛋搞的鬼!” 不知因何缘故,上次临街一战之后,相关细节,一夜之间,从各个茶馆酒楼爆出。 甚至有些八卦,都传到青楼去了。诸如,林楚凡勾引公主,盗窃国器;御灵司首官,当街受辱不敢还嘴;林楚凡假意骨折,骗取高额赏金;世家子弟扬言,欲杀雷引为师姐陪葬…… 剩下那些,更加离谱,都没法听。如此这般,便有无数麻烦上身。 最大的麻烦,是很多人都想挑战他,这位寒羽门主的师弟。一群小人,听说他折断了四肢,才来挑战。 最小的麻烦,是一个叫王二狗的小贩。每隔一天,便来求见,每次都会带上些许冰糖葫芦。 刚开始,楚凡只是觉得这名字耳熟。直到林飞说起,泥童子爱吃他做的糖葫芦。这才引起林三少的重视。命人请到院里,郑重其事接见一番。 一见吓一跳。 还是罗绮,认出这人,像是当初追击宛天华时,路遇村民中的一个。 楚凡心中暗笑,倒是有缘。二狗大概是第一次进入高门大户,显得很是局促。楚凡也不摆谱,招呼他入坐,一起吃了几串糖葫芦。 二狗亲自动手,楚凡则是罗绮喂着。 说起做糖葫芦,二狗真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从做竹签,到选果,到挂糖浆…… 仍是楚凡,使了个心眼儿,趁他嘴快,套出了真正来意。 二狗不察,一下说漏了嘴,更加不安起来。 林楚凡不以为意,继续与他研究做糖葫芦的事儿。熊宝还给了不少建议,经过楚凡的翻译,听得二狗目瞪口呆。简而言之——万物皆可糖! 楚凡暗笑,熊哥不干好事儿,这明显是坑人的。 最后谈妥,允许王二狗每天来府里领一批冰,用来给他的糖葫芦保鲜。 二狗不敢白拿,楚凡也不好收他钱,便约定送新鲜的糖葫芦抵偿。也不怪他着急,天气渐渐炎热,那孩子顾客又天天催促。本想留他一起吃午饭的,二狗不敢,借口急着选果,推着一板车的整冰回去了。 车当然是林府提供的。 目送二狗远去,楚凡含着一颗山楂,酸酸甜甜的,想起许多事情。 这东西,碎冰城几乎全年都有卖。那边天凉,糖浆不易融化。冬天多冰雪,私人也能建造冰库。只要挖个够大的地窖,冬天勤搬些冰块下去,夏天也有冰吃…… 林楚凡似是自言自语道,“你觉得二狗怎么样?做个外围成员,只打探,传递消息,不碰刀,不容易死。” 熊哥却答非所问:『你最近还能感受到灵力反馈么』? 提起这事儿,楚凡心就是一沉!果然是被天纹截胡了。 最近熊哥腿也不疼了,自己也没了冰灵加持。如今又不好随意下水,熊哥便整日守着他,防止灵力冲突时,难以抑制。 他想起那滴天泪,便如鲠在喉,如眼中钉,如芒在背。 为何断腿断脚,会打开通感与灵力反馈?如果我一直断下去,是不是可以晋升灵月? 楚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那得多疼啊!他可忘不掉,疼掉眼泪时,师叔戏谑的笑容。 其实,诸多谣言之中,楚凡最怕的一条,是说他有一块贮灵石,还是很特别的那种。因为他真的有! 罗绮那天带回这条消息的时候,楚凡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大骂,最后拿出来一看,乖乖闭嘴。还真是特别的! 这东西,他第一次见到,听到,也与罗绮有关。此时如同场景再现一般,罗绮笑容恬静,眼波流转,默默看着楚凡。 林楚凡也很尴尬,冤枉好人了,还真是特别的,可以重复利用的。 林楚凡眼珠一转,“既然它特别,还这么好看,不如送给你吧。” 罗绮一下将玉匣丢了出去。好像那匣中,藏了什么毒虫,忽然爬出,咬了她一口似的。 她面色也急转直下,看不出喜怒,有些木然。仿佛回到了,刚搬入之风别院的时候? 此后数日,罗绮都有些神情恍惚,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发呆。 她甚至是变得敏感,很容易受到惊吓。雷雨闪电,茶杯坠落,风吹窗棂……就连装药的小瓷瓶,大小和鸽子蛋差不多,都被她捏碎了不少。 林楚凡原本只是后悔,自己嘴贱舌长。到后来,看到她捏碎那瓷瓶,满手鲜血而不自知。这才有些恼羞成怒! 恼怒的对象,是邢乐。如果不是这混蛋,搞出个什么劳什子贮灵石,怎会有今日之祸? 说不准,那谣言就是他弄得。对!当时没有外人在场,只有他,抱着一坨烂肉,在一边装死。 然而,他最担心的一条,反而没有造成任何外在影响。 不仅楚凡诧异,就连谣言散布者,也很讶异。那人还专门,找了一个散布谣言的行家里手,特意问了问。 那人将其一把推开,骂道,“滚一边去!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往外扯!当年因为这事儿,书斋折了一个导师——孟今;朝堂折了一个府尹,就连府衙都改成御灵司;红袖馆折了一个花魁——罗绮。你当那前任司学,后来为何横死?你自己想去吧。别拿这破事儿烦老子……” 林楚凡若是听了,一定要给他鼓掌喝彩。虽不尽然,却也相差不远矣。市井之中多高人啊! 眼看着罗绮日渐消瘦,楚凡急得心绞痛。 他这才意识到,问心对灵力的限制,只限于身体强度;对情绪的限制,才是真的猝不及防。 林楚凡压下心头的怒气,命林飞执笔,记录了一份清单,另附了一万金票,塞入信封。 书童将信交由前来领兵的王二狗,带入黑市一条街的无悔当。 次日,朱赫掌柜,红光满面驾临楚凡的小院。依旧还是一手指环,一头员外巾,大腹便便的。 二人见面也不客套,朱赫开门见山,“根据林少的要求,朱某此次带了数件灵具,可供备选……” 林楚凡耐心不佳,“选个毛!我不是说了。要那种最容易的,防御力最强的么?你弄一些个,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我还选个毛线啊,打架斗殴我还用找你?” 林楚凡今日心情不好,熊宝和林飞都知晓。 朱赫遭了无妄之灾,倒也不生气。他依旧笑呵呵,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带着一条尺寸的银色长链。一看就不是凡品。 林楚凡的脸色,这才好了不少。 朱赫颇为自得,炫耀道,“林少且看,此物名为冰蚕。乃是防御力极强的一种灵媒,属性为冰,与您的灵宠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此物以草木为食,擅长吐丝结茧,若是培养成年,可以破茧成蝶……” 听到破茧成蝶,楚凡就想起孟今来。黑乎乎一团,恶心! 林楚凡皱眉道,“吐丝结茧,还用擅长?破茧成蝶,那不是本分么?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优点么?” 其实,楚凡一听到冰属性,就很满意。虽然小了些,终归还是有的。 朱赫有些尴尬,“优点?能结冰,算么?” 他在冰熊面前,说结冰算优点,的确有些底气不足。却仍然将那打开的小盒子,送上前去,给林楚凡观看。谁让他现在是残疾人呢。 只见一寸方圆的银色小盒之内,一片翠绿的树叶之上,鼓涌着一只白嫩的胖虫。 叶片周围,多了许多凹陷的缺口;盒子底下滚动着一些黑色颗粒儿。 或许是察觉光线有异,那小虫嗖的一下,躲到了叶片之下。过了一会儿,又露出一个发亮的脑袋,噗一口冰霜,冻了半边盒盖。 林楚凡兴致缺缺,“马马虎虎,还凑合。比那些兵器强点儿,也有限。这东西没毒吧?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培养方法,都交出来吧。” 朱赫笑道,“完全无毒无害,绝对的良心灵虫。具体的都在这里,我就知道,这卖相能符合林少心意。” 朱赫的肚子,仿佛一个藏宝库。看不出什么鼓囊,却总能掏出各种小玩意儿来,当然不包括那些兵器。 楚凡示意林飞接过,朱赫也不挑礼,知道他的痛苦。 书童接过那包裹,发现里面还赠送了许多其他东西,一瓶灵气四溢的露水,一方半烧半存的木板…… 朱赫完成一笔生意,兴高采烈介绍道,“另外,这里有阴火相关的消息,虽然并不稀有,却也为林少整理成册,方便您查阅。还有,这是一方镔铁,当然是不加料的,权当赠送。还请林少多多惠顾,嘿嘿,这个……” 林楚凡看他笑得猥琐,便知晓其意,慷慨道,“价格你看着定,我不还价。至于那金票,就放在你那。日后麻烦朱掌柜的时候,还多着。何时余钱不足了,我再送去。” 断了三次四肢,骗到八万金。林楚凡倒是也有底气,敢说这样一番话。 虽然知道他是假客气,朱赫听了仍然很高兴。 直到此时,他才真的确定,上次围攻罗绮的事儿,算是揭过了。本来呢,他也不太担心。后来,祝光明死了,雷引不敢吱声,浊浪掌避其锋芒,冰岚铩羽而归。他不得不担心起来…… 原本还想见识一下,传说中闹鬼的镇纸。 他几次提起话头,楚凡都不接话。反倒是围绕那冰蚕,问东问西。朱赫便也不再奢望,细细讲解了一番,这单生意,才算彻底圆满结束。 前脚送走了朱赫,林楚凡正想着如何将那锁链取出,还给青禾。却又有人前来求见,楚凡是真的烦了。 他最近心情都不大好,却又不得不见。陈清霜一个人来的,正好那天有话没说完,他便命人请了进来。 踩着熊宝亲口铺设的冰桥,黑脸公子很是惬意,竟还拿腔捏调。 清霜轻轻摇摆折扇,一手背到身后,闲庭信步,眼看就要吟风赏月。 熊宝呜咽一声,撤掉冰层,那公子反应也快。堪堪在冰片消失之前,狠踩了一脚,借机跳到这边岸上。 陈清霜横眉怒骂,“你挺会怜香惜玉个人,怎么对我如此粗鲁?” 心情不好的楚凡,都被她逗笑,“冰是熊哥的,是冻是融,它说了算。再者,你不是陈公子么?怜香惜玉,和你有关系?” 清霜罕见的红了脸色,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她盯着楚凡看了许久,长叹一声,自来熟的坐下。拿起茶杯就喝,捏起点心就吃。香玉的确和她不搭。 陈清霜满嘴吃食,含混道,“那话,真是你说的?你可当个人吧!有了罗绮、聆风郡主还不够,还要抢我的周羽?若不是你腿脚不好,本公子定要打你一顿,扞卫我的所属权。” 楚凡细细一问,才知道,是那天威胁雷引的言辞,又被人曝光了! 看来,以后再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要先清场才行。 林楚凡摇头苦笑,“我对师姐没那种想法。对雷引说的话,也是真的。但这都不重要,你若想保护她,就远离她。” 前半句还是人话,后面这就不中听了。 陈清霜大眼睛一瞪,一掌拍碎了茶桌。瓷片糕点散落一地,茶水洒了楚凡满身。 屋内传出一声惊呼。林楚凡眉头一皱,林飞赶紧进去,解释一番,顺便安慰一下,他的大师姐。 林楚凡面色转冷,“围猎之后,我回的很迟。尚未入城,你祖父就找到我,请我作证,除掉师姐。我答应他,是为了进城;见到师姐之后,我反悔了。” 陈清霜颤抖着后退,“爷爷?不,不可能,你在骗我!” 幸而座椅没被拍碎。她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愣愣出神。 楚凡等她回过神来,才解释道,“师姐她身份敏感。陈尚书未必是想杀她,我猜,可能是你不听劝,非要搅到一起去。陈大人担心未来受到牵连,所以这才想到了,嗯,可能是叫,釜底抽薪吧?” 陈清霜收敛情绪,盯着林楚凡问道,“这种事情,你又如何知道?” 其实她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或者说是,有些难以取舍,抉择。 林楚凡不介意多说些故事给她听,“周羽,孟寒,这两人,都来自于碎冰城。他们传授弟子的那本秘籍,其实是我编撰公开的。师父的事儿,我虽知之不祥,却也不是无知无觉。若不想她早夭横死,陈公子最好和她保持些距离。对你,对她,都好。” 陈清霜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林府。 安抚好罗绮之后,书童探头探脑的偷看了一会儿。等人走了,才开始收拾满地狼藉。他几次抬头,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开口。 楚凡其实知道她想问什么,但是呢,答案有些不那么光彩,或者说是,难以启齿。 所以,他决定装傻。 林楚凡这才想起正事,“一会儿,你去池塘里,挖出镔铁锁链,给苍荷送过去吧。” 书童任劳任怨,“好。” 第11章 月夜唤灵 地脉煞气 人生天地间,总会有这样、那样的迫不得已。 前朝也好,现世也罢。 即使是炎主之主,后宫王妃,也无法做到,绝对的自由,为所欲为。 更别提,那调皮捣蛋的公主殿下。 若是一切顺利,依荷妃所料。青禾趁着国主高兴,过去认个错,撒个娇儿,扮几个可爱的鬼脸儿,禁足令顷刻可解。 奈何,洛青禾运气不大好。 国主亲爹刚松了口,高兴劲儿尚未散去,很快有流言传入宫中,入了国主耳朵。 为了不被那些御史聒噪,也想堵住那悠悠众口,洛长风胡乱找个理由,便将公主圈禁。比禁足要严重得多。 他也不想的。 前脚刚在宫中,召见了书斋的俊杰学子,一派明君气象。紧接着,宫外就爆出,公主私盗御灵司的丑闻。 以至于御灵司首官,都被裹挟其中,进而牵连出,雌雄大盗罪名不尽不实……乱七八糟一大堆。 国主怒,公主是他女儿,御灵司又是他着手改编。二者可以说,都是新朝新气象,怎能如此声名狼藉? 为了避嫌,他还是将青禾关起来。至少,也等那失物复得,才可放她出去胡闹。 说起御灵司,也很令人厌恶! 雷引这厮,此前挺好个人。每天闲云野鹤,修一修灵气,谈一谈诗书,淡泊高远,很有长者风骨。 怎奈到了御灵司,一朝权柄在手,人的性情就跟着起了变化。 还私下里,搞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小事儿办得还算勤勉,大事却总出纰漏。也不是不能直接换掉此人,给御灵司新派一任首官。 只是,符合各种条件的人,实在不多。 白梅那边,倒是有不少人手,却不好明着动用。无他,避嫌尔。 其余名声在外的,除了一些邪魔歪道之人,便都有了靠山背景。若是重用之,难免瓜葛背后势力,引发新一轮倾轧争夺。 那便无法彰显出,炎国推陈出新,政通人和的新气象。最主要的是,不能确保绝对忠诚于王室,或者直说忠心于他洛长风。 尤为可恨的是,雪域从背后捅了一刀。 揭发罗绮的事儿,他更早就听说。其实,也谈不上揭发,林楚凡尚未进城,他就从暗影楼得到了消息。 在国主看来,完全是常规战损,无外乎雷引贪功,在丘陵地带,动用了骑兵。更是对付那些修灵之人,有些死伤,在所难免,更何况是用毒。 为了遮掩此事,他与雷引,还十分默契的来了一手移花接木,盖棺定论。 只是没想到,雪域一面促成和亲,一面却搞这种小动作。 除去罗绮,倒是给聆风铺了一条坦途。可是,天香阁的仇恨,不该由我王室背负。至少不应该因为这点儿小事儿。 罗绮近半月,都有些神思不属,红袖馆更是鲜有回访。 故而,这些最新的动态,林府总是最后才能知晓。好在楚凡尚处于修养阶段,早些晚些,影响并不大。 他也沉得住气,整日翻看那些杂书,最近又新添了一门阴火。倒是便宜了小书童,林飞负责翻书,也跟着看了一遍。 青禾公主,重获自由,也有个三五天了。刚开始还很雀跃,她连说父王开明。后来听苍荷,结结巴巴道出实情,真是又气,又欣慰。 若是想上缴,自己何苦被关了这么许久?她又感慨,三胖真是讲义气,为了帮我脱身,竟将那么稀奇的宝贝,都还了回去…… 按理说,翠鸟出笼,该是第一时间,扑到之风别院去。 青禾转而一想,虽然自己不气恼,却也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的送上门去,平白让人嘲笑。 子曦那事儿,她还记仇呢! 青禾主仆在城内乱逛几日,听了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大呼后悔!自己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呢?若是不去自投罗网,说不定也能亲眼一睹,他四肢被断的神韵。 为此,青禾还特意去了幻真楼。奇怪的是,如此趣事儿,三哥竟然没有到场。 且连一幅写实画面都没有,一本相关的话本也不出,更别提登台上演了。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无奈之下,洛青禾只好梗着脖子,去林府兴师问罪。却赶上一场好戏,也算不虚此行。 林府,楚凡小院。 落日余晖洒满半方池塘,微风浮动之下,一片金光粼粼。 书童正与二狗合力,将一方书桌,抬进屋里。 然后,一人叼着一串糖葫芦,身在门内,向外伸出脑袋,看着少爷与冰熊吵架。 一个动嘴,一个动手,很是有些怪异趣味。青禾主仆上门时候,正赶上此景。索性也不进院,躲在另外一处门口,偷听些歌。 林楚凡怒道,“照你这么说,池水变绿,味道变臭,还要怪道我的头上?我都快一个多月不曾下水了!” 林楚凡刚说完,那边熊宝咔咔刻了一段,放到他身前。 林楚凡大怒,“不下水还有错?我这副样子,能下去么?合着我灵力乱窜,还有净化池水的作用咯?你灵力更多,怎么不下去净化一下!” 熊掌一抹,那冰恢复平整。咔咔又是一串。 林楚凡气得跳脚,却撞得脚痛,“养鱼?好家伙,你的熊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么点儿水,养多少鱼才够你吃啊。才不信你的鬼话!惹急了我就换水,反正有你在,咱家缺不了水。” 听到此处,青禾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见楚凡闻声而动,她也不藏,大方走了出来。 熊宝机灵,直接一座冰桥架起,青禾公主美滋滋踱步而过。 青禾边走边帮腔,“熊宝说的没错。你这是一方死水,若是不养些鱼虾,早晚会臭的。” 林楚凡却执拗,“胡说!鱼在底下乱搅,水就不清了。” 青禾捏着她的小下巴,迟疑道,“嗯…最多,我再帮你种上一些荷花!王宫里的池塘,都是这么弄的。” 荷花? 林楚凡一听,瘪着嘴想了会儿。虽然不大中意,却也不想再唱反调。这俩字太具威慑力。他不由得,将求助的目光,放在苍荷身上。 宫女也不知自己是否领会了林公子的本意,建议道,“公主,宫内的池塘,是有人定期换水的。眼前这一方,时常被熊宝冰封,恐怕也养不活太多东西吧。” 青禾大感有趣,“哎?是么,我咋从来没见过,他们换水呢?” 看着她女扮男装,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楚凡有心调笑,却及时止住。 就你,要说惹祸是把好手,宫人劳作,你能注意才有鬼了。 一段净水公案,就此不了了之。 青禾原本是想兴师问罪的,被这样一闹,也没了那股闷气。见青禾不提,楚凡也没再说起镔铁的事儿。 很快,两女被红艳艳的糖葫芦,吸引了目光。这才看到,门里多了一个男子。面黄肌瘦,模样比楚凡大上许多,估计有二十多岁。 二狗也是一惊,想不到能见到如此大人物,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林飞出门,互相介绍了一番。 公主殿下心情不错,所以也不为难。毕竟,还吃着人家做的零食呢。 青禾好奇道,“你叫二狗?这名字咋像是骂人话。你就不想改个好听点儿的?” 王二狗憨厚一笑,“乡亲们从小就这么叫我,听习惯了,还觉得蛮,蛮亲切的。” 青禾点了点头,继续啃食中的一串。 这次竟然是葡萄和橘子的混串,她一时不察,吃了满嘴甜。没有山楂的酸味,倒也不是特别可惜,别有一番味道在其中,青禾眼睛发亮,继续动起口来。 大概是刚出牢笼的缘故,青禾不敢太过放肆,只蹭了一顿晚饭,便早早回宫去了。 留下书童收拾狼藉,楚凡与二狗,躲在一角,窃窃私语。 林楚凡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蛊惑道,“这事儿不危险,你权当帮我个忙。我手上有件东西,急需用掉,否则会惹出祸患。你什么都不用做,安静待着就好。事后,我派人送你回去,不影响你明天出摊。” 想来林府中人,对自己一向不错。还每天送不少冰,也不收自己钱。二狗便点头应了下来。 林飞在一旁看着,嘴角抽搐,还真是帮忙的。 又是一个既望月,寒蟾当空,群星疏朗。 池塘中沉着一轮明月,很快被冰封在了池底。 林飞手脚勤快,搬动一串供桌、香案,上面散落一些露水、燃烧一半的木块、金银铜币若干。 桌子左边,放着一片绿叶,右侧一张座椅,上面安置着不知所措的二狗。 若非已经点燃了三炷香,他又不在正中间,还以为,林少爷想杀他祭天呢。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对面屋门口,林少爷唤出了娉婷婀娜的少夫人。二狗自然不大懂这些溢美之词,他只是觉得好看,美! 罗绮穿着青黑色的长裙,披散着头发,白纱遮面。若是黑夜中凸现,很容易联想到女鬼。 女鬼,不,罗绮推着楚凡,一路来到桌边。从他怀里,抖着手臂,取出那玉匣。 她也不看,曲指弹开玉匣,便倒在了桌上。石头骨碌一阵,停在了那堆钱币附近。 林飞上前,将轮椅拖了回去。 熊宝趴在冰上,就在罗绮斜后方。这是楚凡交代的,防止意外发生,熊哥可以接应一二。毕竟,它已经是院里的第二高手。 静待香烛燃尽的寂静中,罗绮盯着那光华闪烁的贮灵石,心中很是矛盾。 她恨自己不争气,如此轻易就勾起旧事。楚凡虽然不说,想必心中也是不痛快的。 他倒是舍得,将这样一颗,拿来给人唤灵。 还是个做糖葫芦的小贩?人选很是随意呢。主要目的,恐怕是想,让我亲手毁了这颗石头吧。倒是用心良苦。 再一想,当初为了帮她免于责罚,楚凡才承担了这个名号。如今又为了帮她克服心中阴霾,竟连各大门派都曾争抢的至宝,拿出来消耗。 而自己呢,身上还背负着刺探情报的任务。 若是探查下去,必定涉及楚凡的隐私,泄露出去,总是不好。若是拖延不查,又有背叛师门的嫌疑,我该怎么办呢? 熊宝一声呜咽,打断了罗绮的沉思。原是那香烛,燃到了根脚。 美人也不耽搁,一双玉手从长袖里探出,挂着两色的手镯,上下翻飞,迅速结出一串手印。 很是让人眼花缭乱,如同一段仅需用手的舞蹈。 二狗正盯着那颗闪闪发光的石头发呆,一时间看的竟然痴了。 直到那好看的少夫人,跳了一段舞,然后双手向前一推,他就被一阵强光,吸到了半空。 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凡也是第一次在晚上搞这个,很是吓了一跳。 那唤灵阵法,白日看着,就很是耀眼夺目。想不到晚上,更是声势浩大。 仿佛一轮明月,驾临小院,又像一颗骄阳,驱散黑暗,照亮了夜空。远了不敢说,整个林府,倒是亮堂堂,如青天白日一般。 足足有五六个呼吸的时间,才逐渐收敛光芒。 若非有熊宝护驾,这些人和物,早已坠入水中。那强光虽然不热,但威力很大。附近的冰层,被灼透了不少。熊宝连连修补,才不至于狼狈入水。 二狗跌坐在椅子上,人事不知。桌上的绿叶,也被白光销毁,唯余一条肥胖的小虫,鼓涌着,向二狗的方向爬去。它途经一颗暗淡的石头,迅速绕过,继续朝前狂奔。 林飞迅速上前,将那冰蚕收入银盒之中,挂在二狗脖子上。或许是距离很近,那胖虫也不再闹腾,安安静静趴在里面。 罗绮走到桌上,拾起那颗石头,放在眼前细看。非但没了往日的光泽,内里也是浑浊一片。她细细看了良久,才呼出一口长气。 楚凡,我不怕它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罗绮急匆匆推着林楚凡回了里屋。 书童一阵尴尬,这收尾的工作,本就是他负责的,可是这两位,也太随意了些。 熊宝眼珠一转,觉得事有蹊跷,便跟着躲到门边,竖起耳朵偷听。 林楚凡安慰道,“你哭个什么?可是这石头没碎,你不开心。把它砸碎了便是!” 玉人带着哭腔,“不是的,楚凡,不是的。我已经好啦!这贮灵石,如传言中一般,是可以充灵的。” 林楚凡倒是吃了一惊,“啊?那岂不是,可以接连不断,制造这种后天高手?” 罗绮气笑,拍了拍他的大脑袋,“哪有那么容易!一般而言,唤灵之后,贮灵石便会化为亟粉,甚至无影无踪。这种灵气耗尽,又不粉碎的情况,是可遇不可求的。再有一次,说不定就烟消云散。” 听到不能反复使用,楚凡一脸失望,便没了兴趣。倒是也不算太亏,反正是讹来的,再用一次也好,还能培养个高手呢。 在他眼中,会修灵的就是高手。 罗绮却话锋一转,“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体内灵力失控,虽然不知其所以然,却可凭借此物,缓解一段时日。说不定,等你把它充满,身上的隐患早就康复了呢。” 这倒也算个意外之喜,聊胜于无吧。 若是按照先前的规模,这一颗虫满,说不定全身灵力都不够。到时候,和散灵也没什么区别。 不知天纹还能否坐住? 林楚凡忽然惊叫,“哎?你亲我做什么,弄我一脸胭脂,别闹!我有事儿问你。听朱赫说,魔道高手,修炼地脉煞气。这地脉煞气,为何物?” 美人红着脸,帮他擦拭了一番头发。 罗绮皱着眉头思忖半晌,才幽幽问了一声,“你该不会,真的修炼阴火吧?那阴火难于修炼,却容易被克制。风险很大,更伤心神。要不然还是别练了吧?” 难练易破?朱赫也没说啊!难道老小子骗我? 林楚凡细细想来,第一次见到,是在阴姬手中。熊宝被烧得嗷嗷叫,自己却没事儿。 他当时是用天泪辅助的御火术,将其隔在了体外。此物连冰都无法扑灭,却怕火,倒是奇诡。 哦,对了!那苏芯蕊当时死状蹊跷。若是朱赫所言不错,恐怕便是噬魂之威。 林楚凡不再嘴硬,“也不一定修炼,真是好奇,你且教我明白,何为地脉煞气。对了,咱们天香阁,对于魔道手段,有没有什么门规戒律之类的?” 倒是很少听他说起,‘咱们天香阁’。 罗绮心中一暖,便也不管许多,“阁内并无明令禁止,只是正常人,都不会学那些。传言,上古之时,天地混沌,如同一个大西瓜。后来,被神明一刀劈成两半,阳清之气上升化天,阴浊之气下沉为地。所谓地脉煞气,说的便是这阴浊之气。” 楚凡看着罗绮,一副哄小孩的样子,很像以前的母亲。 那时候他还小,和楚夕还能听到一些,母亲讲的故事。后来稍微长大些,便是两位哥哥给讲故事。再大些,他们便只好自己玩耍。 罗绮见他呆萌,忍不住又补了一口。 楚凡惊醒,“啊?哦,阴气我知晓。师叔曾言,月光就属一种阴性灵气。这浊气又为何物?” 罗绮细细解释道道,“顾名思义,浑浊驳杂的灵气,一般都在山川峡谷之中聚集。与我们平日吐纳修习所不同,这类灵气,是通过体表吸入体内的。没有经历呼吸一般的过滤,泥沙俱下。好的坏的,合适的不合适的,都会吸进来。很容易走火入魔!” 林楚凡思忖良久,试探总结道,“那就是,不区分属性的灵气?” 罗绮略微思忖,点头又摇头,“是,也不全是。以我为例。虽然灵气属性不显,却仍是吐纳修习所得,将来若有显化属性的一日,必然是对我自身有好处的一种,或者几种。可是地脉煞气,则是有什么便吸什么,来者不拒。虽然进步很快,但是有损根基。” 楚凡略微点头,似乎是弄明白了一些事情。 罗绮依旧不放心,细细解释了一番,见他浑不在意,只能不大情愿的,搬出一个大人物。 罗绮委屈道,“此事,你最好问一下聆风郡主。她修为高,见识也多,应该比我知晓厉害。” 林楚凡大摇其头,“不能问她!师叔的性子,不会让我练的。听你这么说来,这地脉煞气,还有一套搭配的吸纳方法?怎的没听朱赫提及?” 罗绮复又流淌眼泪,哭诉道,“你!你还是想练!我明天就去告诉无梦,让她治你!” 熊宝支棱着耳朵,听了大半天,也算有所收获,不由得联想。 『若是阴浊之气,那太阴灵力,也是符合的。楚夕修这阴火,恐怕也行。哦,还需要御火。』 第12章 阴火贻害 怀璧其罪 自那夜,从冰面醒来,王二狗觉得自己有了些许变化。身体比之前,似乎强壮了些。 林府的书童告诉他,那盒子里的小虫,是一只蚕。乃是林少爷给他的谢礼,感谢他帮忙。 还叮嘱他,小心呵护,不可轻易给旁人看到,免得被抢走。也别不小心,养死了可不行。之后,便传授了许多,饲养小虫的方法。 二狗看着胖乎乎的小蚕,很是开心,打算叫它王三狗。 而后,他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小窝,每日做些糖葫芦。出摊之余,便是往来送货,领取冰砖。日子不算忙碌,反而有些惬意。 罗绮经此一事,又回到之前开朗机敏的样子。内外消息,便也能够及时通传,甚至还有意外收获。 在整理财物的时候,罗绮偶然发现她领取赏金的四张金票,与楚凡带回的金票里,其中一张,很是相似。不仅字号日期相同,就连新旧磨损程度,都一般无二,显然是同一批经手。 如此这般,就耐人寻味了。 这些票据,一半出自无悔当,一半是从邢乐那坑来的。据说还是梅寒石的。 她可不信,事情会巧合到如此地步。刚好前后相邻,做了一笔生意? 罗绮思量许久,终究将此事,告知了楚凡。 后者竟然不以为意,“这两个人,都有可能。邢乐就不说了,咱们刚抢过他家的马车。梅寒石呢,虽然看着一笑泯恩仇的样子,可是当初,他有多惨,你也是知晓的。情有可原,不去管他。” 见他如此心大,罗绮也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楚凡,忽然想起,祝光明的身体,好像还没处理吧?没听熊宝说过啊,改天问问它。现在么,当然是给石头充灵。 罗绮所料不错,这块灵气耗尽的石头,的确有压制灵力的奇效。 其实,它是将林楚凡身上冲荡难平的灵力,吸了进去。楚凡也乐见其成,还顺手跟着输送了一些进去。 他观看杂书的时候,时常偷偷往里输送灵力。为了避免问心作乱,都是输一会儿,停一会儿。 他还不忘嘱咐熊宝,最近别修炼,主要是避免灵力反馈。 正在他白日做梦,期待将一身灵气,存入石头里的时候。聆风郡主飘然而至,见面就将他拎着,带进了房里。 进门前最后一眼,楚凡瞪着罗绮。后者尴尬一笑,赶紧拉扯林飞躲了。 熊哥没这个自觉,摇头晃脑跟了进去。 无梦面色不愉,“听说,你想修炼阴火。” 楚凡尴尬,从床榻上爬起,给师叔搬来一张椅子,嘴上答应着,“啊?哦,是有这么回事儿。这不是,迟迟不能突破,想多学些手段保命。” 其实楚凡手脚早已痊愈,为了隐藏一些事情,才想着多装一段时间。 无梦却不太相信,“三种灵力,收为己用了?” 见他不答,无梦断言道,“魔道手段,虽然有其独到之处,却并非人人可学。你已然身具三种灵力,为何还要贪多?阴火虽然诡异,却被明火所克。而且,阴火是以魂力为引信的。” 林楚凡一惊,颤声问道,“魂,魂力?难道还要杀人取魂?” 无梦眉眼一挑,“你知道的还不少!若能杀人取魂,也还罢了,也不失魔道本色。那阴火每次施展,都是以自身的魂力为代价的。灼烧敌人魂魄,需要先伤己身。否则,魔道高手众多,为何修阴火者寥寥,且鲜有登峰造极的大宗师。” 以无梦如今境界,称一句大宗师的,至少也要灵阳起步。 这阴火竟有如此弊端,朱赫倒是一知半解。噬魂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楚凡仍然不死心,试探道,“那,阴姬……” 无梦转而反问,“你可知晓,阴姬成名多少年了?她至今也不过是灵月级,甚至连你都杀不死。这阴火,不学也罢。” 这话有点儿道理。 可是楚凡听着,就是高兴不起来,“师叔,可曾知晓,有哪些可以直击灵魂的杀招手段?” 无梦奇怪起来,“看你这伤势,早已痊愈无碍。不想着扩建外围成员,整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她不知道? 楚凡心里一惊,又觉得很合理。看来母亲没有告知她,那我也不能告诉罗绮啊。 这事儿,越少人知晓越好。除非,神谕教疯了,自己公开。 熊宝听了半晌,『原来还有这个隐患,还是别让楚夕练吧。倒是许久不见,有些想她。』 暮春时节,草木早已生机盎然。 唯有楚凡的小院,不见绿色。谁让他将土挖空了,注水改池塘呢。 被师叔教训一番,楚凡非但没有灰心,反而更加跃跃欲试起来。 他偷偷给二狗塞了封信,一样是送到无悔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朱赫起了头,便还是劳烦他吧。又不是不给钱。 罗绮例行省亲,倒是带回一个坏消息。 江湖传闻:林楚凡身怀重宝,神谕教为此已派遣大批高手赶来;浣风谷意外得知,随后将至。 既然这事儿,是罗绮,从红袖馆听说的。那不用想,天香阁肯定是知道了,只是不知,慕紫容态度如何? 想起那不见面目的长老,楚凡倒是不好再无礼。毕竟,她很可能是罗绮的母亲。好像他还是听天心说的? 笔墨山素有旧怨,焰灵书斋又如此近便,想瞒住,恐怕也难。更别提那接管大半黑市的落宝斋了。 这么一数,好像只有什么诸邪道,和魔隐宗,看起来像个好人? 但见罗绮忧心忡忡,楚凡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如实相告吧,倒是不怕罗绮害他,可是她们身后,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天香阁。若是哄骗,难免又要说谎。 林楚凡索性不做回应,听之任之。 事已至此,罗绮恐怕也猜到了些许,只是不知究竟。 她从怀里取出那颗,包裹着涣灵散的珠子,就要还给楚凡。 此时,最揪心的是林飞。 若是这两位闹翻,自己该何去何从呢?少爷的聘礼,可是都砸在自己身上了! 最惬意的,反而是熊宝。它大概是,在场最不担心涣灵散的。若是封了灵力,单打独斗,灵阳境界,都不一定敌得过它。 林楚凡奇怪道,“你这是做什么?送你了,就是你的。即便暂时用不到,留着日后防身也好。只是,大概需要苦练一些拳脚功夫,防备不时之需。” 罗绮叹息一声,默默收回了那颗暗器。林飞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有一颗的。只是,这会儿如此尴尬,就别献宝吧。 院里一时有些沉闷。 林楚凡没话找话,“咱们上次是战利品里,还有一个灵月级高手的身体吧。怎么不见了?” 说起这个,林飞顿时觉得周身一冷,跳到罗绮身旁,寻求大师姐庇护。 罗绮也是一阵无语,都过去近两个月,你才想起。若不是熊宝有些手段,那人恐怕只能剩一些骨头给你。 熊哥顿时来了精神,一阵眉飞色舞,嗷嗷一阵,却无人听懂。 它只好安静写字。 聊聊四个字,写得楚凡心花怒放:借尸还魂。 他忽然还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交给雷引,至少一个活的,总比死了好弄。 转而又一想,也不对。即便他是活的,见了那东西,若是不成,还是要死的。 一人一熊,就一具冰封的尸体如何处置,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只听到什么缝合,修复,清洗,换衣服之类。 罗绮一阵恶心,领着书童回屋去了。 原来,熊宝将那人,藏在了屋后墙根底下。还弄了一个似模似样的墓室,很是光华整齐。一看就不是爪子挠的。 林楚凡夸赞道,“你这本事,当初猎场就见过。怎么挖镔铁的时候,你不用?算了,都还回去了,多说无益。” 熊宝很想踹他一脚,考虑到他还在装病,被人看到不太好,这才作罢。 『黑牢里用巫术挖坑,若是填不回去,才更麻烦吧?你也不长脑子!』 之风别院。 房舍早已焕然一新。 往日那些上门学艺,或是求一份折价文牒的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当初,不惜纵火烧屋的三王子,都不曾再来过。 这本也正常,聆风郡主乐得清静,倒也不曾气恼。 只是那王鸣言,竟也不来,让许多人很是费解。私下里总是提起这个话题,还不忘对着火苗指指点点。 也不知,是小姐长大了,还是自己年纪太大了。 火苗觉得,最近一段时日,小姐对她,不似以往亲近。虽然日常服侍,饮食起居,都和从前一般无二。可她就是有感觉,小姐时常刻意疏远她。 这令她既委屈,又无奈。 少爷搬回家里住,就连林飞都跟着回去了。她和小姐在这,只有郡主一个亲人。其他那些,都是些当面笑脸,背后嚼舌头的坏人。 也因此,闲暇之时,她也很少外出。只一个人闷在屋里,要么修习《庚金诀》,要么演练一套剑法。偶尔取出掌心匕来,仔细摩擦一遍,再认真收好。 好在,许久不见的青禾公主,忽然造访,为别院平添了些许生气。 两位主人并未在意,倒是忙坏了院内的许多下人。除却个别,幸免于难的旧人之外,大多新面孔,还是首次接见公主,很是紧张兴奋。 然则,却是一场空欢喜,根本没见到公主本人。 只有一个宫女,婀娜多姿,缓步走入后院。青禾本人,早已翻墙过去了。自从学会修灵,翻墙是她运用最多的时候。 青禾咋咋呼呼,将一些街巷流言,对着郡主姐姐吹嘘一番。见聆风反应平淡。她便将眼光,偷偷瞄向对面。 青禾主动找话,结结巴巴道,“咳咳,那个,本宫听闻,你看话本,另有一套妙法。不知,那个,可否传授,给我,本宫啊?” 青禾吞吞吐吐一番,大概意思总算表达清楚。 桌案对面,那齐刘海抬头看了她一眼,默默向旁边挪了挪。宽敞的座椅,瞬间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 青禾嗷嗷一叫,一屁股栽了进去。两个小姐妹,莫名其妙地和好如初了。 火苗也很开心,拉扯苍荷,到一旁看顾炉火、茶水,顺便叽叽喳喳一通。她也是许久不曾如此与人聊过天了。 书案之后,手握一卷札记的郡主,也是嘴角翘起。只听那边两个,热火朝天争着些什么。 林姑娘耐心讲解道,“有插图的,就先看插图。出现次数最多的人,肯定是主角。从插图找名字。找到名字,就可以反着看了。” 公主殿下深以为然,却又不解,“看插画我倒是喜欢,可是,直接看到结局,岂不是很无聊?” 林姑娘似乎深谙此道,“你怕什么,可以看他是怎么死的啊!如果主角不死,就看配角;男得不死,就看女的。总有一个人,会死的很精彩。” 公主忍不住撇嘴,“你可真是,品味独特。难怪不喜欢子曦呢!” 林姑娘冷道,“哼!难道我也喜欢子曦,多一个人和你争抢,你就开心了?” 青禾公主,闻言一愣。哎?还真是啊!幸亏楚夕不喜欢,否则还真挺难办呢。 看她那傻愣愣的样子,楚夕难得开怀,扯着她去鉴赏新建的别院去了。 二人连跑带颠儿,没多久,就累了。一个说,没有熊宝代步;一个说,没有沐雨跟班。别院一日游,忽然变得乏味起来。 青禾主动提起传言之事,“听说了么?三胖有一个大宝贝,好多人都想抢呢!” 林楚夕不置可否,“他?那么笨,还不如熊宝,能有什么宝贝。” 嘴上虽然这么说,楚夕心里,明镜一样。当初那东西,还是她帮忙遮掩的,怎会不知?只是不曾想,后面又平添许多波折。当真是,福祸难料了。 青禾叹道,“倒是没人知道,具体是什么宝贝。反正好多大门派,都派了许多人来。还好这是在炽焰城,他们不敢乱来。否则,楚凡就糟啦。” 林楚夕更觉好险,“你自己相信么?不敢乱来,那祝光明是怎么死的?有御灵司在里面搅和,乱来是少不了的。你此后也别轻易出宫了,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楚夕越是一本正经的劝说,青禾的逆反心理越强。这的确是楚夕未曾预料的。 她最近经常筹谋指月亭的事儿,无形之中,养成了发号施令的习惯。大概是这种改变,让青禾不好接受吧。 洛青禾脖子一梗,“不就是雷引么,我可不怕他。再说,咱们还有青夕甲呢!我看谁敢在都城胡作非为,本宫定然让他好看。雷引若是敢惹我,看我不抽了他的筋,剥了他皮!” 看着青禾怒发冲冠的模样,楚夕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听她的口气,维护治安是假,报复雷引是真。大概是,她将镔铁锁链的事儿,归结到雷引身上了吧。 青禾总觉得憋着一口怨气,无处发泄。她不能找国主发火,那是不对的;也不能找楚凡,毕竟是为了救她免于禁足。如此这般排除下来,雷引有些冤枉。 风雨将至,指月也该活动一番了。只是人数少了些,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要不再催一催楚凡,让他抓紧发展苦力?可师叔已经去过了。 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太阴灵力,夜里强则强矣,白天弱得可怜,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唯恐暴露身份。 林府。 楚凡与熊宝,将某人的身体,认真收拾一番。还特意借了罗绮的针线,将一些伤口缝合。 楚凡不信邪,用那疗伤的巫术试了试,果然没用。却也合理,若是对死人都有用,岂不是复活? 他又给祝光明换了一身宽大的衣裳,细细包裹妥当。从背后看去,与常人无异矣。可是,若想凭此,就骗得天纹,恐怕有些难度。 奈何,时不我待。 各方高手,已经在路上。若是不能趁早解决,早晚要被他们害死。 楚凡忽然有些理解母亲的苦心了。 若非天心多嘴,也不至于此。可若是因此,便要杀她灭口。楚凡自认做不到。 一方面实力不允许,再者,他不认为天心有错。若是罗绮知晓此事,回禀天香阁,也是分内。更何况,天泪本就是神谕教的。 楚凡与熊宝,各自带了一只唤灵散压缩的珠子。 楚凡还不忘,怀揣那颗干涸的贮灵石。原本打算填满之后,再做尝试,如今已然来不及。 二人借助熊宝之力,将墓室向下深了两丈,尽量将出口弄得弯曲一些,还不忘弄些空心的冰板隔音。 在罗绮与林飞,好奇的目光中,人熊一闪而没,滑落洞中。 两人依言,将洞口遮蔽,留下些许通风。前面封了院门,对外声称,楚凡伤重,不再见客。 入得地下,熊哥点燃一盏冰灯。 楚凡将祝光明捆绑一新,丢在墙角。自己摸了一遍周身的几样工具,伤药,匕首,唤灵撒,贮灵石。确认没有纰漏,林楚凡这才盘膝掐诀,开始移花接木。 熊哥嘴里含着一块冰,中间冻着那颗珠子,防备楚凡被制,无法自行解救。 这两人也算筹备完全了。 大概是这次准备充分,没有折腾熊宝,直接便将那滴眼泪召唤了出来。 趁着天纹不在,楚凡二话不说,开始掐动接木的指诀。 忽地一阵光芒闪烁,天纹老前辈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在眼前,“小子,你这是做什么?子曦捉到了?” 楚凡灵力不多,勉强点了点头,往墙角看了一眼,继续掐诀。 天纹调转身形,看了那边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人,略微皱眉,“那人身上,并没有光灵气息。会不会弄错了?再者,你小子,好像也不到灵月级呢!” 楚凡忙敷衍,“晚辈,一片孝心。将前辈的事儿,放在突破之前了。况且,子曦难捉,机不可失!” 看着林楚凡咬牙切齿的样子,天纹不疑有他。至于角落的冰熊,他则是看一眼都欠奉。大概他印象中,冰熊之流的灵宠,不必放在眼里吧。 自从学会这套手法,楚凡也是第一次完整施展。他有些高估自己了。 此术动用的灵力,远比他想得更多。且后面的指诀,耗费的灵力,比前面的还多。而在这个时候,大概是灵力动用太多吧,问心也闹了起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熊宝躲在天纹背后,他完全看不到的角度。它见楚凡面色不佳,有心援助一手灵力,又担心触动问心,适得其反。 再者,万一被天纹截胡,也是不美的。 第13章 棋差数招 被迫散灵 春末夏未至,桃花已先发。 炽焰城的耳朵们,最近已经开始对‘林楚凡’三个字过敏,实在是听得想吐。 以至于,许多真实发生的事情,因为太过离奇,却反而无人相信。 诸如那夜,为冰蚕与二狗缔结灵契,唤灵闹出的动静,很是不小。 “那夜,皓月当空,却在那一墙之隔的林府内,升起一道更为明亮的光辉,持续了数个呼吸。恐怕有旷世奇珍降世,乃是大大的祥瑞啊!” “林府?哪个林府?” “工部副侍郎,林凯的府邸啊。你不知道?就是林楚凡他们家!” “呕……你给我滚!再提着三个字,老子跟你没完!”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三姨妈的表哥家的外甥女婿的连襟的二大爷收的关门弟子,就住在林府对面。那小子听林府的护卫和家丁说的,真真的!” 然后?饶舌之人真真地挨了一顿胖揍! 这种情况,是散布谣言之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在这个‘林楚凡身怀重宝,或引多方争夺’的消息,还在小范围传播的时刻,大众竟然对那三个字厌恶了。 估计说他要造反,都不见得有人信。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过犹不及? 邢乐摇头,仍不愿放弃。普通人听不懂,就找那些江湖人去。 殊不知,此刻踌躇满志的邢乐,在别人眼中也是想不到的。他竟然还没走。为了避免惹祸上身,梅公子很巧妙地与他‘对面相逢应不识’了一回。 或许林楚凡自己都想不到,一时怠惰,没有追究悬赏人,也没追究谣言散播者,竟然还有如此意外之喜。 此时他势如骑虎,根本无暇顾及细枝末节。 林府,楚凡屋后,地洞之内。 林楚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完捏出移花接木的所有指诀。 他狠狠甩向角落的“子曦”,心里暗恨,这玩意儿幸亏不是对战的绝招,否则根本用不出来! “噗……” 或许是大功告成了吧。楚凡心神恍惚,再也忍不住这口逆血,喷了熊宝半身满脸。 他原本还想着舒缓一下呼吸,慢慢调整气血,把它憋回去呢。这可好,罗绮又要揪着他耳朵唠叨。 熊宝根本没顾得上这一茬,任由血雾均匀飘洒。它一双大眼,盯着角落捆绑的人猛瞧。 一滴天泪,带着周遭乳白色的灵光,倏的一下,没入了那人后心位置。光华逐渐收敛,慢慢归于平静。 整个地窖里,仅剩一盏寒冰底座的灵灯摇曳。 这就成了? 看来并不太难啊!当初遇到天心的时候,怎么那样难缠? 殊不知,正是因为天心实力不低,且内心有所抗拒,再加上性别上不太合适,才搞出了那么多事情。 若是直接找到子曦,说不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事情早就成了。 人熊相视一笑,太艰难了,终于送走了这老匹夫。 楚凡心念一动,反正祝光明已然是个死人,不如再杀他一次,来个毁尸灭迹。到时候天泪作为灵媒,无法离体,随之烟消云散。 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天心那头,又该如何交代呢?难道说,我一不小心,把天泪哭出去了? 可能,这世界上,真的有心想事成吧。 楚凡这边刚一动念头,那边的“子曦”砰的一声,自燃了。 倒是将熊哥吓了一跳,立刻蹲下身体,作势欲扑状。 楚凡也被闪了一下,实在是太亮眼。 然后,可怕的事情就来了。 那火焰泛着白光,越来越炽烈,烧断了绳索,燃尽了衣衫,甚至就连皮肉,都没能幸免。 一副干枯的骨架,缓缓坐起,慢慢扭转身形。它一只手臂,微微抬起,似乎是个挠头的动作。结果,头骨当啷一声,摔落在地。 此时的惊悚,完全不亚于,黑牢之中,他们三人初见时的情景。亦或者说,二人一熊。 骨架转过身子,盘膝而卧,双手枯骨摆动得很有节奏。而那光秃秃的脖颈处,竟然浮现出天纹的老脸来。看上去,比初见之时,更加苍老些。 林楚凡见势不妙,提醒道,“熊哥,咳咳,打断他。他要把自己还回来!”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莫名其妙。冰熊还是很快就理解了。 熊宝大吼一声扑了上去,却被一道无形壁障反弹而回,发出金石撞击的轰鸣。 天纹提着一具骨架,施展手印指诀,还不耽误他骂人,“嘿嘿……林小子,一段时间不见,你也不老实了!” 不愧是高手! 楚凡心中暗恨,早知道,就该给祝光明喂点涣灵散。真是失策,太仓促了! 熊宝不死心,一串山月斩,飙射而出。这次月牙光刃无声无息穿了过去,可惜未能造成杀伤。飞过壁障的山月斩,仿若融化了一般,凭空消失了。 天纹面容扭曲道,“这圆弧不错,再来点儿,再来点儿。” 听着老匹夫一副欲壑难填的口吻,熊宝就是再傻,也知道是资敌了! 林楚凡咬咬牙,掏出那颗涣灵散珠,用粗浅的暗器手法,飞了过去。 咚得一声! 怎么过去的,又怎么回来,幸而没撞破。 耽误这一会儿,天纹的法术,已接近收尾,那张人脸也渐渐散去。却不忘出声恐吓。 “小子!劝你早些晋升灵月,否则下次,就是你累死自己的时候。还有,若是再敢用一具死人来骗老夫,必让你后悔莫及。这些灵气,全当老夫赏你的!” 一样的结印指诀,天纹用着,又快又华丽。 结束之后,也不必艰难地双手托举,而是化作一缕流光,盘旋在两根指骨之间。 枯骨指节轻轻一弹,老匹夫便将自己给弹了出去。 熊宝见了,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不符合力学原理啊!』 然而只能是一声熊吼。 随着天泪离去,那具枯骨,一如当年一样,瞬间崩碎,化作亟粉。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当年的他,尚且还有人形。 熊宝没骂到老匹夫,当然不爽,奋力跳起,想帮楚凡挡住这一击。想法是好的,『反正是移花接木,有个靶子不就行了!』 它却也未能如愿。 那流光仿若自带识别,将冰熊弹开,摔落在地。继而一闪而没,入了楚凡眉心。 林楚凡其实是躲了两下的,实在是没躲开。 紧接着,一股浩瀚的灵气,从他头顶灌注周身静脉血管。 不论是已经点亮的二百多个穴道,还是尚未修星点的穴位,被这股巨力,一次性冲破。 林楚凡从未有过如此通透的感觉,如果非要寻个词的话,那一定是醍醐灌顶!如果这醍醐,不是一个老匹夫的魂魄,可能感觉会更好吧。 还不等他表达喜悦,便看到狼狈爬起的熊宝,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楚凡有些发傻,我怎么了? 他抬手捏脸,揉揉头发,并无异常。反而有些沉迷于这种,周身通透,灵气四溢的舒爽。 『妈的,被这老匹夫阴了!你特么快要被夺舍了!』 冰熊急得嗷嗷大吼,愣是说不出话来。 而且,他们这次隔音做得太好,地面之上,愣是听不到声息。情急之下,熊宝竖起一面冰墙,做成镜面状。 这才让楚凡看清,熊宝究竟在看什么! 只见那冰镜之中,林楚凡头顶,漂浮着一个人脸轮廓,十分年轻的样子。 一丝丝乳白色的氤氲雾气,从林楚凡的七窍溢出,汩汩汇聚到那人脸之中。 没有任何犹豫,楚凡认定,那脸一定就是天纹。说好的灵气赏赐呢,就是这么回事儿? 忽然,楚凡额前半尺,闪出一道明亮的圆环,其中繁星闪烁,一一应对他体内的穴道。 楚凡粗略一数,超过三百! 刚才这一下子,老匹夫打通得穴道,比自己修出的一半还多! 熊宝若是听了,又要吐槽,你那一半还多,都是我反馈的灵力冲破的! 眼看着诸多星点,一阵颤抖,楚凡忽然明了,这便要集星显月么? 这一幕,他曾在师叔身上见过一半,在青荷那里见过一大半。如今轮到自己,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这究竟是我晋升灵月,还是老匹夫修为倒退的灵月? 而且,这里面明显有问题啊! 这么大量的灵力运转,怎么问心一点儿不痛?呼吸节奏也不变,林楚凡仔细体会一番,气血流速竟然相当缓慢……这太诡异了! 楚凡在熊哥的拍打之中,才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应该反击。 他首先拔出匕首,对着左肋下的灵契之处,猛戳一刀。 竟然无效? 上次在大黄家里,还是这招出奇制胜呢!难道是位置不对? 楚凡二话不说,对着镜子,照自己眉心来了一刀。 结果,被灵印的圆环格挡开了。这玩意还有防御力? 熊宝不信邪,一串山月斩,照着那灵印就是一顿攒射。导致割断了楚凡两缕头发,耳朵、肩膀、胸口,各有几处穿透伤。 林楚凡有些头皮发麻,究竟是谁想杀我?灵印若是隐去,自己是不是被熊宝用山月斩给戳死了? 眼看着冰镜之中,头顶的虚影越来越凝实。且无惧山月斩之力,直接穿透而过,仿若不存在一般。 林楚凡终于放弃了匕首,摸出两个球。 左手是那颗,反弹而回的涣灵散珠;右手是那颗,闪着红白蓝三色的贮灵石。 成败在此一举! 楚凡先是调节呼吸,将自身可控的灵力,纷纷注入石块之中。 贮灵石充灵,与他想象之中的,也不大一样。并不是你赚多少,它就要吸多少。这一点,和吐纳相似。 贮灵石也是有选择的。所有灵力一股脑冲入石头里,在核心之处盘桓一周,便有许多溢散出来,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 透过寒冰镜面,以及熊宝的怒吼声,楚凡发觉,这方法可行。 就是有些,费血。 大量持续操纵灵力,问心是不会放过他的。为了活命,楚凡也只好忍着。此时他又忍不住好奇,老匹夫在头顶,搬运灵力却不惊动气血,这又是何种妙用? 熊宝急得直挠墙! 它是真的急,可又帮不上忙。『这已经是第几次了?自从楚凡回城之后,自己就变得没用起来。远不如城外那会儿作用大。』 气恼之下,熊宝冻出一个冰碗,比盆还大,放在楚凡身前。 后者被它气笑了,这是想看我有多少血? 随着灵力不断输出,又溢散到地窖里,再被天纹虚影吸收,通过氤氲的雾气,反向输入楚凡的七窍。 晦暗不明的地底世界,形成了如此诡异的循环。 起初的确是白雾从楚凡头上溢出,现在却是反向倒灌。经过这样的折腾,那灵印之中的星点,也逐渐暗淡,正在一颗一颗减少。 虚影依然故我,并不如以往那样吵闹,也看不清表情。只有个恍惚的轮廓,看似比山洞那回,还要年轻些。 会不会,是我错怪他了,天纹是真的想帮我突破灵月?刚如此想着,楚凡便给了自己一拳,打得嘴角渗血。 如果他是好心,怎么会瞒着不报? 若非自己蠢,跑去给天心献宝,恐怕还一直蒙在鼓里! 若非无意间沾染了问心,按照熊宝的修炼速度,即便老匹夫截胡,我来回多借几次,早就突破灵月了! 到时候,是不是就会像现在这样?若非熊宝提醒,我还沉浸在灵力透体的舒爽之中,不可自拔呢。 就这样,搬运灵力,吐血,深呼吸,周而复始。 大概是担心楚凡真的把自己吐死。熊宝也加入吸纳灵气的行列。无计可施的它,只是想着,自己多吸一些,那虚影便少吸一些,楚凡也能少些痛苦。 只是这灵月,楚凡是升不得了。否则,恐怕有性命之忧! 约么三刻时光,亦或是一个时辰?总之,楚凡手里的贮灵石,恢复了往日的光华与闪耀。 继续充灵,倒是也行,只是那溢散的灵力,似乎比充入得还多些。 楚凡头顶的虚影,只剩下极淡的一丝,却终究不曾退去。牵着七根白色丝线,盘桓在楚凡头顶,看上去很是恐怖。 灵印圆环里,唯余一颗星点,闪烁不定,就是不灭。 林楚凡已经吐了大半盆的血,没有五斤也有三斤。他实在是没法子了,颤抖着举起另一只手,就要捏那涣灵散。 熊宝及时制止了他,用爪子使劲指自己,都快把指甲戳到胸脯里去了。楚凡眼前一亮,倒是把你给忘了。 林楚凡牵引一丝灵力,顺着左肋之下,递了过去,熊宝跟着猛吸了一口。 这次竟然没传错?还是因为,天泪已经换到眉心了? 随着这一口灵力下去,楚凡的晋升终于失败了! 灵印崩碎,化作点点星辉,飘散在地窖里。那团若有若无的虚影,也终于碎裂,随着七条白色游丝,没入楚凡的七窍。 林楚凡脸色苍白,强撑着一口气,倚在墙壁上抽泣。 太惊悚了,差点又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楚凡觉得,这次回去,自己应该留一封遗书。把没做完的事儿,交代一番,最好有人能帮个忙之类的。 他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间,好像听到熊宝嗷嗷大吼,也没太在意,实在状态不佳,直接晕倒。 熊宝大吼并非警示,反而有些惊喜。 自吸了那一口灵气之后,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许久不曾勾连的二者,又一次次引起了灵力提纯的反应。 按照熊宝的理解,这次的纯度,即便不是灵月,那也是星级巅峰。只要是变强,它都开心。 趁着理智还在,它赶紧挖坑,把自己埋了!『楚凡看样子,不死已是命大,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别一会儿雷灵爆发,把他……算了,那也太悲伤。』 等他们两个,各自清醒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总之,在贮灵石的光晕闪烁之下,熊宝先一步找到了楚凡。它点燃一盏灯,将楚凡拍醒,当先一块冰板送上。 『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什么地方?』 楚凡揉了揉眼睛,这是想考我?定睛一看,吓一跳! “什么妖怪!你把我熊哥怎么了?” 也不怪他多心,这次灵力提纯,实在是有些剧烈。雷灵力暴动之时,正是冰灵力提纯之后,数量不占优势,根本压制不住。 冰熊没办法,只好从血肉中求。然而,又没有什么火腿补充。总不能真的对楚凡下手吧?所以,再相见,已是百斤身。 熊宝瘦的,简直是野兽版的天纹。绝对的皮包骨啊!此前没发现,这熊毛还挺长。 若是楚夕这会儿想骑,恐怕都得垫上软毯。就好像楚凡饿了它一个冬天,整日舔熊掌度日?不,应该比那个还惨! 林楚凡怒道,“你怀疑我是天纹?我还怀疑你呢!你给我一块冰,咱俩各自写出来,然后再判别。” 咔咔…… 二人各自写了几个字。楚凡还想着,用血做墨,免得扣冰。结果找不到了!无奈之下,只有用匕首,歪歪扭扭刻了几个字。 “三二一,一起揭晓哦!三,二,一!” 两个冰块并列在一处。结果却是两个答案。 彼此心中一惊,待细细看去,却又一松。 一个写着,‘碎冰城,香案对面’,这是楚凡的。 另一个写,『你家浴桶里,火苗拿被子蒙我。』 林楚凡怒道,“什么拿被子蒙你!当初雷引手黑,真的引了雷电下来。把你劈得外焦里嫩。我和火苗,那是帮你洗澡呢。而且,也是你自己挣命,上蹿下跳,才钻到被子里的。” 能吵架,那就是暂时没事了。两个病秧子,互相拥抱一下,开始收拾地窖。带走有用的,毁去一切危险的痕迹。 就连身上的血迹,也都一一用冰水清洗干净,伤口用光灵修复,湿衣服用灵火烘烤,倒也还算方便。 一熊两人下去,上来时,便成了一人,一熊,一头骨。 林飞胆子还是小,嗷嗷叫着向后躲。 第14章 慕碑而来 缺弦之争 林楚凡这次异想天开,本想借尸还魂,差点把自己借出去。 虽说是熊宝的主意,他却也没反对。所以也谈不上怪谁。 若说他们只是躲起来焚尸,或者是熊宝进食,罗绮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焚尸怎会没有灰烬,单独余一只头骨;若说是吃了,更是可笑。熊宝都快受脱相了! 林飞心疼不已,亲自跑到伙房催了一次又一次。 还是郝元有眼色,暗中命人买了一车生肉,送了过来,这才让林飞安静不少。 楚凡一副气血双亏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刚回城那会儿。 罗绮心疼他,也不追问,直接备好各类汤药、丸药。甚至就连吃的粥,喝的汤,都一股药味。 林楚凡自知理亏,也不分辩,给什么吃什么。如此乖巧之下,才免了一顿吵嚷。 熊宝大吃特吃了几天,也舒坦了许多。虽然无法立即恢复之前的英姿,却也不必心急。至少还活着,不是么? 估计,只有在小雨伞眼里,它那胖乎乎的算是英姿吧。 略微休整了两天,林楚凡怎么也坐不住了!他非要出城。罗绮不大情愿。 二人僵持不下,险些吵起架来。 罗绮据理力争,“前日带回的消息,你都忘了么?现在到处都在找你,寻那重宝。你却还送上门去?城内都不见得安全,还偏要想城外去!” 林楚凡梗着脖子狡辩,“正是因为,图谋我性命的人太多,才想着出城,找些帮手。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晚了,才真是追悔莫及。” 罗绮眼眶发红,“城外能有什么帮手!若是我说,不如我们回红袖馆去,那里毕竟是天香阁的产业。不论是哪个门派,胆敢造次,都需掂量。” 林楚凡脱口而出,“可要是,天香阁寻我讨要重宝怎么办?” 话一出口,他俩都有些后悔。却是一时情急,都吐露出来。 罗绮本就不该提,楚凡更是不该反问。如此一来,空气便凝固了。 林飞偷偷溜出门,去池塘捞鱼,根本就没养鱼,他只是找个借口脱身。 熊宝倒是知道实情,若能永绝后患,楚凡是愿意还回去的。他本就没起贪心,结果却是天纹自己藏了一手。 罗绮心下气苦,委屈道,“你既信不过天香,便寻聆风郡主同去吧。她修为高些,能护着你。” 罗绮扔下一句话,转身回了里屋。 没过多久,门缝开合,丢出一包药,外伤、内伤、解毒,不一而足。 林楚凡尴尬挠头,他很想说一声,质子无故不可擅离京城。终究还是忍住了。 熊宝灵力精纯之后,听觉更胜往昔,分明听到了隐泣抽噎之声,暗暗叹了口气。 楚凡嘱咐道,“你留下,好好照看罗绮,帮我劝劝她。若是二狗来了,也慢慢传他一些吐纳之法。记得,别喝醉酒。” 书童一本正经的听着,到后来,却红了脸。 林飞有了那次难得的体会,在罗绮的教导之下,已然入了灵星。此时回想起,当初还真是够傻的。幸而自己命好,遇到一个不大聪明的少爷,竟还能救下来。 楚凡拾取那包裹,里面还放了不少钱。金票和货币都有,很是仔细。 林楚凡依旧戴着竹简一样的绷带,佯装骨折,内里穿上一身黑色劲装,外面裹着一件青色长袍。 他迎着铜镜一瞧,好嘛,先前熊宝割掉的两处头发,尚未修剪平整。眼看急着出门,他索性一把火烧光。 楚凡坐上轮椅,熊宝一路推着,一同出了门去。 林飞守着门口,看着二者远去。 身后却是传来大师姐幽怨的叹息。“他又动用灵力,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与此同时,炽焰城外,栖秀河渡口。 一红一白两道影子,彼此一路追逐而至。红色追,白色逃,终究不是对手。在河对岸,被红衣拦住去路。 白袍之下,是一张银色面具,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 反观对方,却是气定神闲,甚至还有余力,揉捏手上一只金色的指环,极细。 面具男率先开口,“天心,你追我也无用。教内已经下令,凭你一人之力,是无法撼动的,又何苦呢?” 天心冷道,“祭司大人可没说夺回天泪!” 她一身红衣,斗篷之下,仍是红纱遮面。天心扬起带着指环那只柔荑,一副随时动手的模样。她细长的眼眉蹙在一处,看的面具男很是心动。 面具男喘息一会儿,“我也不是为了天泪而来的。” 他已然恢复了不少。所以也不急躁,气定神闲,欣赏对方一嗔一怒的风情。 天心不喜被人注视,金光一闪,那面具的鼻梁处,已然渗血。 面具男惨叫,“啊!你竟连同门之谊也不顾了?” 对方不答,甚至转过身去,留着戴有指环的右手,遥遥指着面具。 白光一闪,那处伤口便止血复原。面具男不敢造次,虽然不至于死去,但是他也怕疼。 他反而出言讥讽,“那消息,还是你获取的,怎如此健忘?我们这一批人,是为‘碑’而来。” 天心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副样子。红色的斗篷无风而动,鼓荡之间,猎猎作响。 面具男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却很快消散了。 他想了想,决定再说一些,“你主修了火灵,有些秘闻可能不知。历任天雷之主,未必是神谕教的人。可是最终,都会成为神谕教之人。这下你放心了吧?” 面具男很是享受这种成就感,看着震撼莫名的天心,微微一笑,踏浪而过栖秀河,一路奔着炽焰城而去。 天心缓缓收回右手,藏于袖中,缓缓捏动那根指环。 子曦的话,有两层意思。 好一点儿的,接管天泪之人,受到教义感化,加入神谕教;坏一些的,恐怕就是天纹复生,仍算神谕教中人。 这个消息,有些超出了她的认知。神谕教中,竟也有此类……她一时有些想难以形容,就那样站在渡口,望河水悠悠。 炽焰城内,楚凡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草率出门。 沿途被人指指点点,已经很尴尬,却还不小心,被人认出来身份,就更尴尬了。 此事,却也怪不得别人。他当时与罗绮拌了一句嘴,神思不熟,考虑不周。弄一冰熊推轮椅,谁见了都得当成耍猴戏的看吧? 无奈之下,只好转道去了黑市那边,寻二狗。 他今天来得早,泥童子还没吃完糖葫芦,见了他转身就走,还不忘留下几串。楚凡随手写了个便签,让二狗给之风别院送去。 他自己却入了无悔当。 自从阴火事件,闹了几次乌龙以后。楚凡感觉,朱赫有些不太牢靠。说不准,他是有意为之;还是修为不济,境界不到,所以真的不知情。 想来,如今他也可以自称,灵星巅峰了吧。林楚凡自嘲一笑。 在往来之人惊诧的目光下,一只瘦弱的冰熊,推着一轮椅,上面坐着一光头少年。这个卖相,很是吸引众人围观。 朱赫倒是笑容依旧,彼此客套一番,便入了后院。 楚凡直奔主题,问了炽焰城外,何处可以买到奴隶。 倒是令胖员外很是诧异,按说,城里也有卖的。只是那些,怎么说呢?只能说是并非楚凡想买的吧。 倒也不是什么机密消息,闲聊着就问了出来,说是最近,转到北面去了。 随后,朱赫还低声问了句,“阴火修得如何?” 楚凡一咧嘴,没接这话茬。 他很担心,朱掌柜的后面还有好货推荐,这该不会是个圈套吧? 而后,林楚凡又主动提及,想看一些简单耐用的灵具。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朱掌柜号称,我无悔当出品,每一件都结实耐用。若是太过常见,不满意,还可以订购。从材料到造型,都可接受定制,甚至还能预定大致属性。 朱赫一顿推销,将楚凡说得头晕脑胀。勉强留下一句下次订购,落荒而逃。 回去路上,林楚凡有些苦恼,乘兴而来,难道要败兴而归?也只能如此吧,毕竟刚约了师叔,过府一叙。 他没想到,才半路就被无梦堵住了。 无梦推着他进了一处无人的小院儿,“急着传讯,找我何事?何不到别院,你什么时候如此生分了?” 她依旧是白衣胜雪,轻纱遮面,墨剑缀腰,言语清冷。 楚凡习惯性去挠头,结果摸到了自己的头皮。 无梦看了一眼他光亮的胖头,又扫了一眼消瘦的熊宝,欲言又止。 林楚凡嬉皮笑脸,“最近惹麻烦太多,不想给别院招祸。修为略有精进,连带着熊宝也有进益。这不么,过招的时候没收住,头发烧光。” 无梦倒是语气一软,“你那问…恐怕突破不易,不要冒险尝试,免得伤身。有熊宝辅助,未必不能敌得过灵月。这一点,你最有发言权了。” 这咋还安慰上我了?咱俩究竟是谁有事儿啊? 楚凡看着无梦,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师叔,我最近想出城一趟。罗绮不允,就吵了一架,她大概不去的。所以……” 无梦呼吸一滞,缓缓点头,“我这身份,不好出城。乔装改扮,倒也无妨。” 林楚凡急忙阻拦,“你想哪去了?我想到个办法,发展外围成员。这不是听说,指月亭已经有人了么,就想着,能不能借用一下。不必你亲自的。” 看楚凡的神情,不似作伪,无梦便也不再追问。具体是什么方法,她也不太关心。 无梦直说道,“那二人,需要一夜时间联络。你说个时间,地点,我让他们去找你。” 林楚凡不疑有他,“明日午后,北门之外吧。我这副样子,也好认。” 无梦点了点头,继续接替熊宝,推着楚凡返回街上。看样子,是想送他回家了? 无梦轻声叮嘱道,“我的身份,不要说漏。” 林楚凡从善如流,“我晓得,毕竟还是前任巡察使嘛。对了,他们可靠么?若是忠诚不够,不如做成悬赏任务,钱我来出……” 聆风郡主,亲手推着林楚凡,返回府内。即便是半路,也不算近。 这下城里又多了一条八卦,只是不知,那些人听到林楚凡的名字,还会不会相信。 罗绮自觉理亏些,便也没再针锋相对。 无梦更是简约,话都没说,对二人点头示意后,飘然而去。 林楚凡主动示好,“罗绮,我明日才会出城去。你帮我弄一顶帽子吧,这大光头太惹眼。” 明知他是没话找话,罗绮还是应承下来,还真的去弄所谓的帽子去了。 深夜,城北,一处牌楼底下。 一胖一瘦,两个男子,人手提着一坛酒,晃晃悠悠,绕柱而走。 此处偏僻,偶尔有行人,车马路过,也不会在意两个醉鬼。 忽然一道幽光飞过,穿透了胖男子手中的酒坛,却没有一滴酒水流出。那瘦子见机略早,伸手拽了同伴一次,却没没能完全躲过。 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下次做戏,都认真些!连点儿酒味都没有,就敢摇头晃脑装醉鬼?” 这语气,听着耳熟且心惊。这人还真是神出鬼没,何时到了那处墙根的? 阴影之中,走出了熟悉的黑裙和面具。 瘦子抢先应答,“大人说的是!下次一定注意。” 竟是女神,便是桑蜃无疑。 她将空酒坛子一丢,落地无声。抱拳行礼,还不忘提醒同伴跟着行礼。 面具人吩咐道,“亭内任务。明日午后你二人出城,在北门外找一个坐着轮椅,带着冰熊的人,护送他安全返回。” 桑蜃闻言一惊,忍不住抬头,却只看到一张面具。 桑蜃迟疑问道,“大人说的,可是那林楚凡?此人擅长惹祸,且与我们有些过节,到时候……” 面具人嗤笑,“你是怕他,捉了你们去领赏吧?” 女扮男装的桑蜃,尴尬一笑,却也没有反驳。至于吴桐,他一向听桑蜃的,所以他也不说话。 面具人安抚道,“大可放心。他,算是我们外围的成员。若非修为不济,弦月尊者的名号,便是他的。” “是我的。”吴桐忽然开了口,二女都很诧异。 桑蜃还使劲儿踩了他一脚,唯恐惹怒这来历神秘的家伙。 楚夕倒也不在意,“呵!你不想叫缺月尊者么?嫌不好听了?” “嗯。” 吴桐提着漏风的酒坛子,楞楞点头,还不忘使劲儿嗯一声。唯恐夜色浓郁,掩盖了他的动作。 林楚夕哑然失笑,“行吧,看你和他谁先晋升灵月级,‘弦月’就是谁的。落后的叫‘缺月’,哈哈,有意思!我帮你们谈的价格,是一千金,亭内不抽。实际能拿到多少钱,全凭你们的手段……” 随着声音逐渐渺远,面具人隐入黑暗之中,无影无踪。 桑蜃站在原地,仔细体察良久,还忍不住散出一些稀薄的雾气,这才放下心来。 她训诫道,“你以后不要胡乱说话!万一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对我们动手怎么办?不要招这种无妄之灾!” “弦月,好听。” 桑蜃气得,照着他额头一顿猛拍,一连打了好几下,才算出了这口怒气。二人携手离去。 初夏时节,风雨总是倏然而至。 这天早晨,楚凡是被一声声轰鸣吵醒的。 雷鸣阵阵,早已盖住了细密的雨声。最近折腾得乏累,他本想一觉睡到中午,再去赴约。 美梦啊,说没就没了。 书童在门口,紧紧抱着大师姐的手臂。罗绮也是此时才晓得,这个动起刑罚心狠手辣的小书童,竟然怕打雷。 熊宝趴在更前面一点儿的地方,大脑袋枕着门槛。它眼光斜向上,盯着乌黑的天空,寻觅那一道道金蛇,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彩。 楚凡嘟嘟囔囔爬起床,喝了一大盆药粥。他踹开窗子,坐上轮椅,看着那鼎沸的池塘。 细密的雨丝,接连云水之间。每一滴坠落,都会惊起一环环波纹,却又被更新一层的波纹打乱。 波纹相互交织,相互动乱,最终化作一层白色的泡沫,自下而上,哗哗作响。 看着这混乱的池塘,他才有些后知后觉,我的冰灵力,还能用么? 林楚凡赶紧掐诀,倒腾一块冰砖出来。 说也奇怪,在遭遇子曦之前,他已经可以信手捏砖。开宗立派那日之后,便又回到了从前。 如今阴差阳错,灵力精进到灵月门外,他还是无法做到信手拈来。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层薄膜,隔断了他之前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 想到此处,他又开始羡慕熊宝。那真的是,想怎么冰,就怎么冰,羡煞旁人啊。 按理来说,即便是灵星巅峰,也不可能做到挥手成术。那之前,自己的能力,未必源于熟能生巧。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天泪,或者说是天纹! 还真是喜忧未明! 如今失去了这种能力,是否说明,老天纹也偃旗息鼓了呢? 他和熊宝,抽空试了试,那种通感又消失了,一如从前,灵力反馈也没有。 传递灵力的时候,有一半是没反应的。 种种迹象表明,他或者说它,又回到那不全的契印之中了。 罗绮嗔怪道,“楚凡!你又动灵力了?拘着一捧雨水做什么?” 林楚凡沉思之中,没有注意自己的冰砖。被罗绮点醒,这才低头一看,好家伙,一个大水球啊! 他顽皮地摇晃起来,水球更是颤颤巍巍的。令人联想起,那日徐继春的脑袋。 他回头回脑,里外屋找了一圈,也没个合适的目标。楚凡一咧嘴,糊在了自己脸上。 预想之中的水流与润湿并未出现。水球缓缓铺开,一如当日砸徐继春,蔓延到了脖颈还不停止,顺势向下,铺开胸口、肩头、腋下、小腹……没一会儿,楚凡便多了一层睡衣? 水球已经薄得接近消失,所以罗绮并未察觉。否则定要为他割开,免得步了徐继春后尘。 楚凡自己也愣住了! 这玩意儿也不隔绝空气啊!徐继春演得还挺像,为了把自己扮成受害者,竟然不惜割喉毁容,真是个狠人。 一个女子,做到她那样,可真不容易。也不知道,她脸治好了没。下次见面,再给她来一下,这明明可以呼吸啊! 罗绮数落道,“知道你修为精进!也不用拿灵力洗脸吧?如今这个天气,你还要去么?可还要我,帮你准备一套蓑衣?熊宝要不要也来一套,我可以改出一套合身的。” 罗绮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殷勤。 第15章 相由心生见阴阳 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故有当断不断。 “一个善舞、知琴、精通医术、药粥做得好吃,花容皎若云间月的女子。你不能奢望她,衣服做得也好!” 林楚凡用这句话劝勉熊宝,何尝不是在劝他自己? 悔不当初,不该让罗绮穿什么合身的蓑衣。这两件儿!那叫一个前宽后窄,左高右低。毁了整整七件蓑衣,才改出两个四不像。 一件给了熊宝,它四条腿走路,也还罢了。 另一件披在楚凡身上,连同轮椅,一道盖住。 丑得林楚凡都没脸见人了。 他扯过连着黑纱的斗笠,将光头一遮,抱着一个酒坛子,缩在座椅中间。任由熊宝走走停停,推着它一路前行。 这斗笠正是罗绮之前戴过的,遮面的黑纱特别长,连坛子和腿都遮住大半。却没什么用,雨水淋湿就透。 林楚凡灵机一动,“熊哥,我发现一个防雨的妙招,给你来一个?” 说完,他也不等冰熊答应,偷偷伸手甩了一个水球在熊宝头顶。 一开始感觉软软的,熊宝也不在意,走了两步,发觉不对劲儿,这玩意儿不透气啊! 呜嗷两声! 林楚凡不解,它只好自己用冰凝住,然后打碎。 冰熊对着楚凡一阵利爪急挥,黑纱被扯碎不少。露出了棕色光洁的酒坛。 林楚凡摊手耸肩,“我只会用,不会解。等到灵气耗尽,自己就消失了。” 熊宝不信他的鬼话。 作为报复,它将林楚凡整个冻在椅子上,一脚滑出六七丈,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踹,出了北城门。 林楚凡也不反抗,乐得如此迅捷,冰层还防雨。自己护住头脸即可。 经过一个上午的宣泄,天空虽未放晴,却也不再电闪雷鸣。 蒙蒙细雨,绵密地浇灌着这片土地,少了喧嚣,更添几分柔情。 而这份柔情,到了青禾公主这里,就成了矫情。 “噼里啪啦下个没完!雷都停了,雨还在下,弄得人家没地方玩了!” 一早就换好衣服的洛青禾,使劲儿敲打手里的折扇,撞得门外的立柱,砰砰作响。 这姑娘竟还动了灵力,这是要保护折扇呢,还是想拆了自己的宫殿呢? 敲打仍不解气,她使劲儿撸下自己的束发,一条黑色的瀑布,砰然炸开。 公主殿下双手狠狠甩了一下,自顾跑到床上,一头扎入柔软的被褥中,不再出来。 苍荷摇摇头,蹲身拾起那折扇,这也是一件灵具,不会轻易磕碰碎裂。 至于那束发,直接命人清扫吧,下次该给公主准备个金银的,暖玉太脆,一摔就碎。 苍荷走到床边,帮她褪下书生袍,又盖好一条薄毯,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在一众宫女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下,苍荷冷着脸,吩咐人清扫宫殿。她自己去库房,挑选新的束发。保不齐,那折扇也要换新的。 忽然一宫女来报,三王子有请,还奉上一份精致的请柬。 苍荷轻微摇了摇头,兄妹之间,还扯这些。她却是不能擅装,选好物件儿之后,连着请柬,一同拿去屋内,给公主定夺。 洛青禾没好气道,“不去!天气不好,本宫哪也不去!” 苍荷有些不放心,不是什么节日,也没什么名目,怎么就忽然发了请柬呢? 她细细读了一通,才知晓缘由。略微犹豫一番,还是说了吧。不说的话,后果更严重。 宫女试探着说道,“三王子信上说,宴请神谕教俊杰——子曦,特邀公主同往。” 青禾公主,如同被油炸过的虾仁,扑棱一下坐起。她瞪着两大眼睛,抢过请柬,胡乱扫了一圈。 “更衣!” 苍荷迟疑着解释道,“公主……三王子请的,是晚宴!” 青禾面色一僵,“啊,那把衣服都带上,去别院找楚夕!” “都,都带上?”苍荷额头见汗。 不久之后,公主殿下规格最标准的车驾,大摇大摆出了宫,直指之风别院。 正是当初围猎,捎带楚凡的那一驾,里面堆得满满当当。苍荷撑着伞,陪公主站在车辕处,据说是赏雨。 炽焰城北。 林楚凡刚出了城门,还没五十丈远,就被人拦住了。 看着像两个猎户,一人提着弓,另一人背着一壶箭矢。或许是,这个时节,穿皮草有些惊骇。两人也就简单弄了一身麻衣,头上戴着羽毛编织的头冠。外面再罩上蓑衣,显得不伦不类。却比楚凡好看。 林楚凡试探道,“蜃月?缺月?” 听闻此言,二位才抬起头来。之前沉着脸,只能看到支棱出来的羽毛。 吴桐还是不苟言笑,或许是为了掩盖苍白的脸色,涂抹不少黑灰,落雨之后,成了深浅不一的灰色条纹。 桑蜃却是粘了胡子,挡住了尖尖的下巴。然而,被雨水一淋,已经不成样子。而且,她长眉细眼的,鼻子很挺,嘴唇又薄,根本不像个男子。 “弦月!” 却是闷葫芦先开口,大概是不满那个称呼。 楚凡也不和他争辩,他只是觉得,‘缺月’和吴桐更配。 林楚凡问道,“此行的目的,你们都知道吧?” 桑蜃抹去凌乱的胡须,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上面只交代,保护你回城,就有千金报酬。咱们这便回去?” 她玉手揉捻,一抹光华聚集在她指间。大有威胁之意。 楚凡看着,只觉得腿疼。当然是错觉了,只不过想起,当初被这女人偷袭,很是狼狈。 “吼……” 熊宝从轮椅后面,缓步而出,低头一吼,冻住了方圆三丈的地面。 它抬头对二人咧嘴一笑,却吓得他们一抖,这实在看不出笑模样!反而容易联想到,当初被这畜生狂追了一路,差点儿性命不保。 原来如此! 估计亭内也是看这冰熊强悍,才决定收他的吧。否则一个小小灵星级,也没什么精巧手段,何德何能,享有称号。名气倒是不小,却无非是无梦与罗绮的帮衬,烘托而成罢了。 桑蜃腹诽一遭,皮笑肉不笑地圆场,“开个玩笑,还请不要介意。不知林三少,此次出行,何时能归?” 林楚凡自己也不知道,胡乱答应着,“啊?哈!最快今夜,最晚明天。听说这北边,有一处豢养奴隶的暗桩,不知在何处?我此行乃是为了招募些人手,回去看家护院。” 信了你个鬼! 桑蜃心中暗骂,却不露声色,扯着吴桐,转到轮椅后面,接替了熊宝的任务。向前缓缓推送。 桑蜃简单介绍道,“此事,我们倒也略知一二。只是那处地方,有些偏远,今夜恐怕是回不来的。” 林楚凡有冰熊在侧,更有师叔做靠山,倒也不怕他们,“认路就好,如此便有劳二位。” 桑蜃大概是没扯谎,走了没多久,便从官道上拐了下来。七扭八扭的,钻入一片起伏不定的山脉?最多算是丘陵吧。 楚凡有些失算,雨天路滑,本就泥泞,又下了官道,轮椅磨蹭了不少污泥。好在几人都有灵气傍身,不至于推不动。 只是到了丘陵地带,石块与砂砾就变多,再加上坡度,先前沾染的泥土。他的座驾根本不能称之为轮椅,完全变成了雪橇?木轮彻底不转。 吴桐接替了桑蜃的任务,继续推着前行。 桑蜃试探起来,“林少可知道,城中也有招募家奴的地方?” 林楚凡似乎走神,脱口而出,“那些都是训练好的,可以自己谋生,我又何必枉做…那些都是优秀的,太贵!” 桑蜃一边擦拭脸上的雨水,一边小意观察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又看了看他抱着个坛子,只觉得有些奇怪。 她扫了吴桐一眼,这家伙推着费力,憋得脸通红。 桑蜃又问,“那,林少可知,我们即将去的那处,是私自贩卖奴隶的地方。是违反炎律的?” 林楚凡嗤之以鼻,“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违反炎律。若说这个,你二位也是个中翘楚吧?” 桑蜃呼吸一滞,这才想起,自己被通缉的事儿。她心里猛的一紧,却又忽然放松。 既然指月亭准备招募他,想必也不会出卖自己吧。 林楚凡看她惊疑不定的面色,索性直说,“城里都在谣传,我又得到了什么重宝,各路豪杰都想借来一观。我也是被逼急了,才想着招揽几个手下,自保而已。你也不必试探。熊哥,帮他一把,这山地推这个,的确辛苦。” 熊宝正欣赏雨中山色。 雾气朦胧之中,远近透着不同亮度的绿色,似有还无,很是美妙。再掺杂一些裸露的怪石,湿润的泥土,葱茏的青蒿,很有水墨的气韵。 听到楚凡点名,它头也不回,对着座椅拍了一下。瞬间冻结了一层寒冰,在座椅的底部。冰钟比木头更容易推动,而且这接触面还很大。 吴桐一时不察,用力过猛,将楚凡射了出去。 真是自作自受! 林楚凡差点就站了起来,忽然想到,自己还在装病。他硬生生在半空,扭转了腰身,抱着坛子,用屁股和后背着陆。 摔得生疼! 吴桐很是尴尬,脸色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而桑蜃比较了解他,帮他将人扶了起来,还说了不少好话。 楚凡缓缓落座,桑蜃还殷勤地帮他整理了一番衣衫和斗笠,这才发觉一个大光头。 林楚凡并未动怒,还开玩笑道,“还好不是下坡,否则我一路滑下去,后背都要见光。加冰能提速,快些上路吧。没事儿,你也是无心之失。” 弄了这样一个乌龙,桑蜃也不好再套话。 一路兜转,终于来到一处山脚。 很是平坦开阔的一处山间空地,修建了一座不小的寨子。 楚凡看着,有几分行军打仗的意思,对外还伸出许多削尖的木刺。墙体看样子,是就近取材了,有石块,木桩,沙土的痕迹。 门口站着两个人,膀大腰圆,腰间挂着长刀,正在雨檐之下躲雨。 奇怪的是,门口是敞开的,且没有门板,顶上也不挂牌,根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不待几人上前问话,忽然从里面冲出一队人来。 大约二三十人的样子,人手一把钢刀,浸着雨水,寒光闪闪。他们头上戴着正常的斗笠,不像林楚凡,还弄出一圈黑纱,根本没什么用。 一群人将三人一熊围在了中间,这才露出真正的头领。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汉子,穿着与手下相同的衣服,腰间系着镶嵌白玉的腰带,大概是身份的象征吧。 那首领先声夺人,“大胆毛贼,竟敢偷盗我们阴阳路的兽奴,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林楚凡抱着坛子,一脸问号。 什么情况?阴阳路?一共就这么三个半人,你这是相中谁了? 顺着对方目光捋过来,竟然是熊宝! 林楚凡有些拿不准主意,若是起了冲突,这一趟可算白来了。还要付给那两个家伙一笔佣金,真是血亏。 熊哥,看来只好委屈你了! 林楚凡无耻作答,“这位大哥,不要误会。我也是在路上,遇到这只熊。听说是你们这走失的,赶紧给你送了回来。要不,你们赶紧把它捉回去?” 熊宝听了气得够呛,斜着眼睛怒瞪林楚凡。 后者根本没有这个自觉,还不忘扭头,一个劲儿对冰熊眨眼睛。 桑蜃见了,忍不住想笑。还招募手下呢,没进门,就先丢了一个。 那白腰带,见对方竟然如此好说话,一时间有些发愣。手下兄弟,在耳边呼唤了几声,才回过神。 他赶紧命人将那白熊绑了,这可是一个宝物。 林楚凡套近乎道,“大哥,既然物归原主,咱们是不是该谈正事儿了?我想给自己添置些手下,听说您这里,有这方面的生意,不知……” 白腰带倒也也不遮掩,“买奴隶?要文书么?要的话全价,不要的话,七折。” 交了过路费,就是不一样。 白腰带直接报了个行情,带着一群小弟,拖着麻绳束缚的白熊,一路进了寨门。 另有两个排队最末的,落后一段,负责接待这三位,顾客?算是吧。 三人进入门里,顿觉豁然开朗。 仿佛一个浓缩的小城镇,内里尚有各类商铺,酒楼,客栈,茶馆,不一而足。 靠近墙壁处,停靠着许多车驾,也不见什么显赫的标志徽记。不过那马匹,倒少有凡品,个个丰神俊朗。 负责接引的人警告道,“进了大门,不要闹事。有什么需要,自己去店铺询问。赌钱,去中间红门的院子;买奴隶,去旁边黑门的院子。” 两个小喽啰,交代一声,赶紧追着他们首领,去了那所谓的红门的院子。 这里还能赌钱?没事儿闲的吧,跑这么远赌钱。 林楚凡问道,“天色还没黑,我们就找到了门路。马上就能招募几个人。你们怎么说今夜回不去呢?这也不是很远啊!” 桑蜃对着透亮的黑纱,翻起两个白眼。“我们这一路,可是急行过来的。你确定,能买到这种身手的奴隶?” 楚凡不信这么邪门。他扬起下巴,朝那黑色的大门示意。吴桐也不说话,推着轮椅,颠簸着缓缓靠近。 没了熊宝加持,寒冰底座融化在了雨中。早已磨损严重的轮椅,发出阵阵咯吱声,仿佛随时可能散架。 推门入内,很是空旷,难怪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众人连续敲打了三间屋子,才找到一个有人的。 一位面容枯槁的老者,满身酒气,醉眼朦胧,根本不看人。声音,倒是洪亮。 “没有了!想买的话,明天上午再来。今天赌完,明天才有的卖。嗝……” 桑蜃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仿佛在说,本姑娘有先见之明。 楚凡无奈,只好跟着这两位猎户,退到街上,循着那客栈的幌子而去。 炽焰城,林府。 楚凡的小院之外,二狗等得十分心焦,又不敢抱怨出声,只好偷偷叹息。 少爷还不回来,我的病可怎么办呐?要不,明天不卖糖葫芦,改酸梅汤吧? 没了熊宝看门,书童也不敢托大。 林飞抬出两块门板,丢入水中,自己借力,咚咚两声,出了院门。他将愣神发呆的二狗,提着衣服后领,拎了进去。 林飞年纪尚幼,尽管修灵以后,体质有所加强,但是由于某种原因,他仍是没有楚凡那么高。 所以,二狗膝盖以下,没在水中。 脚下忽然一空,二狗才发现处境不妙,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还不等他找到呼救的机会,已经被丢在了台阶之上,后半句赶紧咽了回去。 王二狗强装镇定,“小,小飞哥,少爷啥时候回来啊?实在不行,我就不等了,明天卖山楂酸梅汤。” 林飞却不理他,自顾问道,“之前教你的方法,有坚持练么?将你的冰蚕拿出来,看看它会不会吐冰。” 二狗傻愣愣的,倒是很听话,将小盒从脖子上取下,放在台阶之上,打开。 里面一片叶子,啃得殆尽。叶脉上一只胖乎乎的白色虫子,一点一点儿抬起头来了,向着光亮之处,伸出了脑袋。 或许是这雨水太烦,小虫子一阵摇头晃脑,顿时凝结了一层冰晶的“屋顶”,遮在自己头上。 却在侧面,流出一个指头大小的洞。它偷偷伸出脑袋,左右摇摆,很好奇的模样。 二狗更加茫然,蚕宝宝如此神奇?林少爷这是送了个宝贝给自己啊!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嫌弃自己讨要冰块太烦,所以直接送了一个制冰的蚕宝宝? 嗯,有可能,高门大户规矩真多,不过出手倒是大方。 林飞叫醒他,“别发呆了!你还不如冰蚕。它都能结冰了,你还没点儿气感。这块玉你收好,以后修炼的时候,将它也挂在你脖子上。” 林飞取出的,是一块寒玉碎片。自从熊宝瘦身之后,项圈就不愿意戴了,里面的玉片也都成了闲置之物。 林飞此时取出,便是效仿冰熊的修炼之路,希望二狗快些成器。 在二狗惊诧的目光之中,只见那小飞哥,双手一顿比划,令人眼花缭乱。却在台阶之下,弄出一层一层的冰来。 虽然不如大白熊来的快,多来几次,却也够用。 这糖葫芦算是有了着落! 林飞叹息,“别光看着就双眼冒光!回去之后勤修苦练,将来,你做的冰,只会比我更快,更多。” 二狗尴尬了,挠着湿漉漉的脑袋。他有些面红耳赤。 还以为林少爷嫌弃他烦,不想给冰呢。原来小飞哥也如厉害!羡慕归羡慕,可是我二狗,只想做糖葫芦,不想做冰啊。 这话终究没敢说出口,他怕挨揍! 第16章 幻真传教 衣冠禽兽 真是一场缠绵的细雨。 从清晨的电闪雷鸣,到下午的烟雨朦胧,直到天光逐渐收敛,却也没有停住的意思。 楚凡三人,在客栈要了一间宽敞的客房。此时借着烛火,仍是看不清雨色,但闻微弱的滴答声,想来比起日间应该是小了许多。 忽闻一阵奇怪的敲门声,吴桐听了立即跑去开门,果然,是探查地形的桑蜃归还。 楚凡回想着刚才那阵咚咚的敲打,三长两短?这俩人选的暗号,真不吉利! 桑蜃简略汇报道,“附近的商铺,外面看着不错,内里都是些破烂东西。估计是来这的人,大多志不在此。还有,客栈老板催促出去用饭,他们说,不准在屋内进食。” 林楚凡听了,脸都快拧到了一起,这都什么破规矩。 不过他的确有些饿,这一路折腾,既要防雨,又要防寒,是得吃顿好的补一补。他还在修养阶段呢。 林楚凡无奈一叹,“客随主便,那就去厅里吃。劳驾推我过去,记得带上坛子。” 一听到坛子,桑蜃赶紧抢过推车的活。 吴桐也不在意,单手提起棕色的坛子,一起来到外厅。 这会儿可能正是饭点儿,厅里黑压压坐满了人,不少还是刚进门,蓑衣还没解开,雨水滴得满地都是。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寻了个不起眼的边角,桌子也是最小的,落座。 还别说,虽然客栈简陋,但是这伙食很是不凡。鱼肉果蔬,种类虽不多,却也能做得香气袭人,色泽明媚。 楚凡当然是饿坏了,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假伤,便耐着性子,缓缓戳起一块切肉。 刚要落到碗碟,就被一双筷子打断。 林楚凡怒,“干什么?你要喂我?” 桑蜃狠狠剜了他一眼,素手在桌面一挥。悄悄摊开时,已夹了数根银针。 她细细等了稍许,见其并未变色,这才舒缓了气息,“可以吃。”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试毒?见吴桐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楚凡略微有些脸红。 原来不是抢着给他喂饭。自己还是没什么经验,幸亏找了两人一起,否则即便这次没事儿,下次说不准就着了道。 试过菜食,桑蜃又不露痕迹地过了一手茶水,这才示意开动。 大厅里人虽多,却无几人开口,即便有些交流,也都压低声音,听起来乱哄哄的一片, 连竹筷磕碰碗碟的声音,都掩盖不住。 忽然,大门被撞开,一股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各桌食客,往来的小厮,收银的掌柜,都被这一下震住,纷纷侧目。 只见门口进来一个高大胖硕的人影,罩着一件长厚的黑色披风,头被帽子遮住,又围得很紧,看不清面容。 掌柜的用眼神再三催促,才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二,壮着胆子,凑到近前。 那小二一顿点头哈腰,叽叽喳喳说了一通。 那人也不回话,反而缓缓抬起一条手臂,嗤一声,刺出一段锋利的爪钩。 吓得那小二退后几步,却也没有惊叫。做他们这一行的,江湖人物见得多,虽然害怕,但还不至于惊慌失措。 众人顺着那爪钩一瞧,正是角落里的三人。事不关己,便不劳心,一个个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但碗筷相击的频率,却是明显减弱。 黑斗篷撞开那小二,一步一步慢慢踱到林楚凡的桌前,一下坐到空闲的桌边。 那小二见状,赶紧关好门窗,继续给各桌添酒送菜。 炽焰城。 出乎众人预料。三王子洛宣的设宴之处,既不是他自己的府邸,也非是名贵酒楼,反而是他的幻真楼。 公主殿下的车驾,一路横冲直撞,来到楼前的时候,早已没了停靠的位置。 无奈之下,只好由苍荷举着一不小的华盖,权当雨伞之用,护着两位小姐前行。 另一边有火苗,提着一块很厚的皮毛,迎着风雨,为二人遮挡侧面。幸亏夜里雨势渐收,否则,这两位侍女可要吃些苦头。 入得里面,青禾眉眼一挑。倒也不是见到子曦。 而是她那三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那戏台弄掉,阶梯状的座次也都消失。整个一楼一片平坦,由内到外,接连摆设数十筵桌。 前头几排颜色鲜亮,烛火通明,想来便是好一些的。之后那些,便有些相形见绌,却也十分华美。 青禾略有不满,嘀嘀咕咕,“弄了这么多桌子干嘛?不是说设宴款待子曦么?” 她提起自己的裙摆,一路小跑,来到上首处选了正中的位置坐下。 今天,大概是个特殊的日子吧。洛青禾罕见地穿了一袭雪白的衣裙,且还是从郡主姐姐那里借来的。 她自己衣服一堆,男女各半,却没有一套雪白纯色。想起子曦那一身光洁的装扮,她就忍不住讨要了一套相近的白色来穿。 若不是楚夕拦着,非要命人赶制一张面具,她要遮下半张脸的。 林楚夕相对就素净许多,拣了一身主黑的褶裙,略微有些藕荷色花纹,夜里也看不大清楚。 再配上她披散的长发,整齐厚重的刘海,更显得面色白净。 她是为了衬托青禾,刻意选了裙摆不太长,不蓬松的黑裙。这样尽量将师叔飘然的气质,借助那身白裙,给青禾沾染一些。 两位小美人入场,顿时引起众人瞩目。只是谁都不敢上前,一个个装作若无其事,实则暗中关注。 都看到公主殿下入了主位,却又都知道,此间主事之人,乃是三王子。青禾公主,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叮咚一阵弦鸣,声音不小,压住了场内的嘈杂。 二楼楼梯处,正主终于登场。 三王子一身浅黄,周身遍绣着紫色云纹,一手前伸,一手把着子曦的手臂,同步下了楼梯。 身后一众扈从,紧紧跟随,仿佛有些紧张。 三王子朗声介绍道,“感谢诸位赏光,赴约而来。这位便是神谕教才俊——子曦。本殿与之一见如故,欲改建此楼,愿为神谕传教之伟业,添砖加瓦。今日在此,公之于众,还望诸位帮我传达。” 洛宣忽然来了这么一手,根本没人接得住。 许多人有些后悔,不该巴巴地上来讨好,这下讨出事儿了! 洛宣见无人附和,便自己找了个话题,“青禾,你又调皮。快将主位让给三哥,你去选临近的座位。趁着别人还没来,你可要早些下手哦!” 公主殿下还愣在先前的惊闻之中,听到此言,更是傻眼。 这都弄出几十人了,还不够你传播消息?而且,这事儿你和父王说了没有,就敢擅自做主? 林楚夕见她面色不愉,眉头越皱越紧,赶紧将她拖着,另寻了一处。距离主位不远,却也不算紧挨着的席位,拉扯着坐下。 三王子不疑有他,堂而皇之入了主位,挥手命人传菜。 倒是那子曦,偏着头,盯着黑裙少女凝视良久。转而一笑,他也不深究,坦然落座。 无名山寨里。 那体魄壮硕的黑斗篷,一言不合就入了座位。 楚凡有些好奇,却也不怕,只是盯着他猛瞧。 那人也不在意,伸出一只金属爪钩,戳了一大块白水煮熟的肉,缩回斗篷里吃,还啧啧有声。 林楚凡有意见一见他真容,忍不住捏着筷子,朝那拉低的帽檐挑去。 却被桑蜃推着手腕,落到了一碟青菜中,跟着微微摇头。 行吧,你经验丰富,听你的。楚凡悻悻然收回了手。 没多久,楼上缓步踱下一中年人,所过之处,掌柜的跑堂的纷纷垂首行礼。估摸着该是个老板吧。 那人穿着一身丝绸面料的衣服,径直到了楚凡这一桌,确切地说,该是冲着黑斗篷来的。 “贵客可是来提货的?” 吧唧吧唧…… “可否劳驾,随我上楼一叙?” 吧唧吧唧…… 为了表示礼貌与尊重,楚凡三人都默默停筷,静待二人谈事。 结果那黑斗篷根本不理会,自顾吃得开心。客栈老板微微恼怒,却也并未发作,只是言辞之间,冷硬了几分。 “既然贵客不在意人多,我便将货带来此处一见吧。” 说完也不听那恼人的吧唧声,回到楼梯口,对上头一挥手。 立刻有两个青衫小厮,人手提着一个竹篮,盖着些布,提着下楼。听那落地的脚步声,这两位应该是有些身手,比那些送菜端酒的,强了许多。 三人回到桌边,取了一张椅子,放上竹篮,手指捏起一角,掀开黑布。 里面竟然是一个孩子! 婴儿原本睡得正香,此时掀开,大概是众人叫嚷声吵醒了它,咿咿呀呀哭了起来。 楚凡还是第一次见,忍不住细细瞧了一会儿。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桑蜃好一番嘲笑。 然而,客栈老板,却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那黑斗篷还在吃,桌面上已经快光盘了!正在他面色尴尬,欲恼羞成怒之时,有人轻轻拉扯他的衣袖。 他扭头一看,竟是哪个坐轮椅的少年。 林楚凡好言相劝,“咳咳,老板,那个,这孩子就是你们的,货?咱们炎国,偷盗、贩卖婴儿,都是触犯律法的吧?” 那老板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和善。正是这一问,化解了他刚才的骑虎难下。 客栈老板笑得很像朱赫,“这位公子,敢问所为何来?” 林楚凡笑道,“嘿,听说这里人才济济,想来招募一些手下。” 那老板双手摊开,微微耸肩,“买奴隶就买奴隶,偏说的晦涩难明。” 他还不忘看那竹篮一眼。 楚凡略微诧异一会儿,忽然想通了些什么,然后莫名难过起来。 正当此时,那收银的掌柜,拎着个哗啦作响的算盘,小跑过来,在老板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段。 桌上三人,都有灵力在身,自然听得清楚。原来是老板认错人,真正的买主,刚从后门进来。 那老板一阵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领着一堆人返回二楼去了。 咚! 楚凡情绪不高,敲了一下桌子,震得碗碟跳起约半寸。 桑蜃盯着他那条胳膊出神,这孩子骨折是不是已经恢复?这么大劲儿,手也不疼? 林楚凡邪火无处发泄,对着不速之客发难,“你,吃了我们大半桌的饭食,还赖这不走了?怎么,没吃饱?” 那黑斗篷竟然点了点头。 林楚凡大怒,就要站起来掀他斗篷。 却见对方伸出那根爪钩,轻轻撩起帽檐,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容。白毛长嘴黑鼻头,尖牙参差倒刺勾,不是熊宝又是谁来? 别说桑蜃,就连吴桐都直愣愣的看着他俩。 这熊成精了吧?之前为了能混进来,当主人的,将自己灵宠拱手让人。现在它不仅自己找回来,还穿着衣服化妆成人的模样,更是装模作样,吃了半桌肉食。 既然熊哥没饱,林楚凡继续点菜! 这回点了满满一桌子肉。三人只是象征性的吃了点儿,主要喂熊宝。 大厅里的吵嚷声,逐渐落寂,一桌桌的客人,用过饭食,井然有序地离开。 那老板似乎也完成了交易,眉开眼笑,倚在二楼栏杆处,看着手下人收拾桌椅碗筷。 只见先前错认的客人,还在大快朵颐,他不由得下楼,走了过去。 倒不是想寻什么麻烦,那孩子不是来买奴隶么?有机会可以小赚一笔,何乐不为呢。 老板殷勤道,“几位贵客,食欲颇佳啊,可喜可贺。” 如今得知黑斗篷是熊宝,可不能继续先前的火气。楚凡早已吃饱,索性放下筷子,转过身,与那老板攀谈起来。 楚凡迎合道,“看老板红光满面,可是发财了?” 客栈老板猥琐一笑,“借你吉言!几位既是想买奴隶,怎么还在此处流连?哦,在下并无逐客之意,只是此时阴阳路的夜场,该是开始了。先前那群人离去,都是朝那边去的?” 楚凡不解,借机与老板问了些关于购买奴隶的事情。 那老板也是慷慨,直言道,“阴阳路啊,就是寨子当中,红门黑门的两处院子。红门地下建有角斗场地,投放大量奴隶厮杀。客人们还可以择选自己看好的奴隶,下注加码,若是赢了,能赚不少钱呢!” 见四人听了,没有心动好奇之意。那老板暗自诧异,难道是囊中羞涩?看那胡吃海塞的样子,不像啊!或者是,年纪太小,怕见血腥? 老板自以为猜中,暗暗得意,却忍不住劝勉起来,“其实下注之后,可以在静怡闲适之处,坐等结果。不必亲眼目睹,庄家也不会在这上搞什么名堂。” 可不能让他继续说了,在弄不好,我们四个成赌徒了! 楚凡摇头,打破了老板的期许,“我等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见不得那等血腥之事。不如老板帮我们介绍一下黑门的事宜?日间去了一次,被人哄出来,说是明晨上午,才有得卖?” 那老板闻声,奸笑道,“客官别急,这红门之中事,与那黑门息息相关。若是今夜一番争斗,有人重伤,侥幸未死,便可交由黑门售卖。若是大胜而回,庄家可舍不得出手,明天还能再打,吸引更多的人前来下注呢!” 合着卖的都是些残次品呗? 楚凡有些意兴阑珊,忽然后悔。折腾这么远,结果只能买几个伤残病号回去,还不被罗绮笑死? 楚凡越想越不爽,挠恨地骂出声来,“哪来那么多有钱人?吃饱了撑的,下注看人打架。弄得我连个健全的奴隶都买不成!” 可是吓了那老板一跳,赶紧前后左右看了,此时除了楚凡这一桌,没有外人,这才放下心来。 客栈老板心有戚戚,“公子慎言!入寨门时,没见到那一排排车马?都是那些贵客的。你这一番话若是传了出去,少不得有人派遣恶奴来寻你麻烦。” 林楚凡却没心思理会,扭头,皱眉,看着桌上两人,“怎么办?明天卖得都是些伤残病号,要不咱们连夜回去吧?” 那老板有些茫然,我这是说得太严重,把客人吓跑了?那可不行,我得找补一番。 老板出言劝阻,“公子且慢!那黑门虽说是处理一些战败受伤的,却也不失为一条活路,所以那是阳间路;而红门之中,即便是身高力壮,连战连胜的人,终归还是有败亡的一天,所以是阴间路。”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楚凡整个脸都皱巴到了一起,想着回去该怎么交代。要不然,干脆买几个战败不死的吧,至少他们算命大! 那老板循循善诱道,“公子有所不知,那阳间路,也不是日日售罄。总有那么几个,伤势太重,无人看得上眼的,会被剩下。只不过,都被有心人,低价收购。若是将养好了,还能大赚一笔,顺便救他们一条性命。终归比留在黑门等死,强上许多。公子以为然否?” 听到有剩下的,林楚凡的心思,才被重新拽到老板这边。他看着那家伙得意洋洋的,眉毛都快挑进鬓角了。 林楚凡蛇随棍上,捧道,“莫非,老板您就是那有心的善人?” 客栈老板虚假一笑,“公子过奖。在下也不过是借着地利之便,行些投机取巧的手段。主要还是想从他们身上赚一笔钱,谈不上善人。” 听着这两人谈笑风声,桑蜃情绪不高,却也未出声。吴桐几次扭头,似是看出她情绪不佳,但是嘴笨,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出来。 倒是那黑斗篷里,已经开始打嗝了!一会儿一声,一会儿一声,已经成为二人交谈的伴奏。 熊宝的确是吃撑了。 也不是因为什么口味独特,主要是这个姿势,它不大习惯。刚开始还不觉得,后来听人聊天,太过入神,一不小心,就吃得多了些。 这姿势又太过反常规,它一直有些气儿不顺。又不好原地打滚,伸懒腰,只能忍着。结果就成现在这样。 一个嗝,一阵抖,身上的衣服本就裹得不太严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露馅。可是楚凡不走,它又不知道住在哪?离席都有些难。 幸好这两人终于谈妥,不必留在椅子上受罪。 那老板见时机成熟,邀请道,“既然公子有兴趣,不妨随我上楼一看究竟,如何?” 林楚凡觉得对方太过主动,有意推脱,“这,我这腿脚,不太方便。要不您劳驾,将人领到楼底下,我们仨,呃,四人一起验看?” 客栈老板一时语塞。 第17章 悔不当初 夙愿得偿 幻真楼,宴会。 青禾虽然被楚夕劝退,却也没了与子曦攀谈的兴致。她气恼地拽下一只银白色的头冠,使劲儿砸在了桌上。 此举惹得三王子侧目,却也并未说什么。其余众人全当没看到,没听见。 都看到青禾公主面色不佳,这时候就该离她远些。这已经成为炽焰城的共识。 楚夕微微皱眉。她也没想到,闲来无事,陪青禾赴宴,会遇到这种事情。她拾起那头冠,收入自己袖口,默默环视周遭的宾客。 人可真是不少! 最惹眼的,当然还是梅府的几位公子、小姐。毕竟与三王子有一层表亲的关系,捧个场倒也无妨。 只是这座次,也太散乱些。 梅映雪很有大家风范,穿着月色长裙,绣满了一枝枝红梅。随她落座一处的,则是素颜的梁红叶。 这位不仅粉黛不施,就连衣裙都有些偏向侍女风格。若是常人见了,都会以为是梅姑娘的侍女。 梅墨霜相对低调许多,陪着书生扮相的陈公子,躲在普通席位首座。她不时抬头,顺着陈公子的指引,看看这儿,瞧瞧那儿,倒也怡然自得。 梅府的小公子,楚夕自然不认得,但是架不住读心术作祟。她挨个试试,总能找到。这不,正在一堆书斋学生中,谈笑风生。 最出人意料的,要属梅寒石。 此时石头脸陪着梁文亮,还有那个被楚凡坑了不少钱财的邢乐,躲在普通席最末尾处,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实在是太远,又有一个神谕教的家伙在侧,楚夕倒也不敢造次,便不偷听了吧。 梅寒石调笑道,“晓月啊,你这胆子,是怎么长的?见了这等场面,不趁早逃命,反而往前凑。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邢乐的面色倒是比以往好上许多。他眉宇间少了些轻浮,多了几分沉凝。 见梅寒石将话头挑到这里,邢乐也放下酒杯,微微苦笑道,“又有谁不怕死呢?继春她虽然伤势恢复大半,可那脸上的伤…唉,都怪我,过于小看天下英雄。想不到区区几处划伤,竟然如此难缠!” 梅梁二人,并不接话。互相对比此次宴会的菜肴,一个说青笋与鲈鱼更配,一个说乌鸡搭莲藕更佳。 邢乐也不气恼,反而自己将话吐露完整,“二位兄长,也不是外人,小弟也就直说。城内的医者,都已经请过,奈何徒劳。只有个别年纪颇大的,直言此乃灵气之伤,恐怕只有王宫之内的御医,才可尝试。不知二位兄长,可有这方面的门路,小弟必有重谢!” 梁文亮拿着汤匙品粥,却悄悄用手肘,轻轻撞了梅寒石一下。 后者会意,方正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容来,“宫里的门路,我们哪里有呢?恐怕也只有王子和公主,才有这个权利。一会儿宴席结束,倒是可以给你引荐一二,结果如何,可要全凭你的运气咯。” 邢乐眼光一亮,拜谢道,“若能有幸得见青禾公主当面,小弟感激不尽!” 石头脸倒是另有对策,问道,“其实啊,也并非御医不可。你流连日久,难道没有听到别的消息?” 说起这个,邢乐倒是有些尴尬。他只顾着造谣生事,哪里有什么别的消息可以听。 梅寒石见他不知,叹道,“天香罗绮!素闻天香阁熟知天下药理,那罗绮又是出类拔萃的弟子,肯定医术不凡。城中早有此议。” 邢公子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啊?罗,罗绮?” 这个名字,他倒是听过。 只不过,是从林楚凡相关消息之中,提到的。好像是红袖馆花魁,不知何故,从良跟了林楚凡。倒是有提过她是个高手,竟然还懂医术? 可是,继春的伤势,有一半的原因,都是那林楚凡搞得诡计!自己虽然花钱买了条性命,却又散布了不少谣言出去,恐怕已经是彻底得罪了。早知如此……唉! 梅寒石安慰道,“你也不用叹气。看到首席中间位置了么?那两个人,任意其一,应该都有能力,帮你的知己疗伤复容。” 邢乐头也不抬,便知晓梅寒石说得是谁。他心里觉得,这家伙定然是在说风凉话。 三王子有门路,能请动御医,无可厚非。子曦么,虽然不了解,但亲眼见过他与林楚凡起冲突。本着合纵连横的思路,也该交好一番的。 不过,如今却尴尬。 一方面,他自己没有修为,没资格与人攀扯交情。再者,这两位如此高调现世,福祸难料,还是静观其变吧。 一路喝粥,三缄其口的梁文亮,眯着一双黏黏的眼睛,偷偷看了邢乐的神情,眉梢微微一挑。 想不到经历之前的事情,他倒是沉稳许多。眼光也不算差,至少没有盲目攀附投效。 山脚野寨,客栈后院。 一群粗衣大汉,将楚凡的客房,围得水泄不通。 那老板正殷勤介绍,在他嘴里,就没有一个坏人。个个都是勇猛善战,身体康健,完全不提之前伤重的事儿。 林楚凡看着一阵头大,将求助的目光,投放到三人身上。 蜃月二人根本不理会,这本也不是他们的事儿。黑斗篷的熊宝,入了客房便倒在了床上,只是头朝外的姿势,略微有些怪异。 它也是有心看热闹,却没法给什么意见。 林楚凡不耐,“行了,老板,先别介绍。这些都是身强体健,勇猛非凡,我都知晓。” 那老板急忙推销,“那您是看上哪几个了?放心,多选的话,有优惠!” 连您都用上了?可真是够了! 楚凡来回扫视一圈,看着这群人,至少也有三四十岁。 一个个面容冷峻肃穆,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当炮灰倒是足够,只是这种人,没办法管吧?哪有时间每天教规矩,又监督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林楚凡苦着脸道,“你这人都挺好,就是,有点儿太好了。” 那老板的笑容,有些僵硬。太好了?这小子是看出什么门道,所以在这嘲讽我呢? 他定神细看,发现那孩子没什么异样,这才稍微放些心。装作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林楚凡称赞道,“这些人都,太厉害啦!” 老板不由反问道,“公子此言,倒是让在下费解,太厉害了,难道也是错么?” 林楚凡摇头解释,“倒是没错。可是,我就打不过他们啦!” 这还真是个孩子! 那老板用眼睛扫了一眼轮椅,和那双他没见动过的腿。你都这副模样了,等你能打过,那人还中用么? 他转而一想,难道这孩子有些什么怪癖?也说不准,看他带的几个手下,没有一个正常人。 桑蜃若是知晓他心中所想,说不定会当场撕了他,抢走所有的奴隶。 那老板眼珠转了转,还真让他想到一个主意,“哦!公子原来是有特殊需求啊!此事不难,但需要公子移步,呃,是移驾。” 林楚凡对吴桐略微交代几句。他自己抱着坛子,罗绮推着他,二人跟着那老板,一路向角落偏僻的院落走去。 其实留下熊宝一个就可以,只有它需要消食。可是楚凡担忧它不会说话,再被人当成什么兽奴、人奴给抓了去,才留下吴桐照应。 推开破旧不堪的院门,内里全是些荒草。就连中间的小路,都有不少绿色。 这是有多久没人走了?难道进出的人,不嫌麻烦?还不如铲出一条路来。 林楚凡怀着好奇心,一路进入屋内。却发现里面是一片牢笼,关着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人,甚至气味都有些难闻。 那老板介绍道,“公子请看,此处这些,虽然卖相不佳,但很符合您的需求。绝对都是打不过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脸。 不少笼内,都传出嘶吼声,还有锁链的哗啦声。离得近些,甚至能看到他们狰狞的面孔,通红的眼睛,枯瘦的手臂和腿脚。 都这样了,还不忘发狠,楚凡也有些钦佩他们。 不顾那老板尴尬,林楚凡自顾扫视这片阴暗的牢房。他借灵气之便,虽然烛火昏暗,却也看到不少东西。 约么四十几个铁笼,大多数都放着人,个别还关着些狼,老虎之类。都是单人单间,人人身上四条锁链,倒是比黑牢少了一个项圈。 林楚凡摇头,“这些精神亢奋的,还是留给老板慢慢照顾吧。最里边那三个,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我就选这三个吧。” 原本被折了脸面,这老板心里发狠,想着以后如何料理这群家伙。却不料柳暗花明。 这公子哥,竟然喜欢半死不活的。这三个玩意儿出手,总算不亏,也不枉自己鼓动这番唇舌。 啪啪,两声击掌。 从门外进入两个青衣小厮,正是之前提竹篮的两个。小厮熟练地拿着两串钥匙,到牢房深处,开锁放出三个瘦弱安静的小奴隶。 桑蜃原本只是有些猜测,待到近前一看,年龄这么小,比林楚凡大不了几岁,能做什么?这孩子有钱烧的? 叮铃当啷,每人脖子上拴着一根很细的锁链。那小厮单手提着,送到老板身旁。后者一摆手,示意交给轮椅公子。 林楚凡吓了一跳,“先不忙接手,这价钱,老板还没谈吧?” 那老板面色一板,“公子此言,可是骂我了。还能欺你年少不成?一如先前,文书齐全,价格高些,三十金一位。若是不要文书……” 话没说完,就被楚凡打断,“才三十金?也不贵啊,要文书,什么都要,我可是合法良民。” 三十金还不贵?真是个冤大头! 客栈老板和桑蜃,心里都是这句话。这就是在炽焰城,若是换了边陲小镇,体格健壮的奴隶,也卖不过三金。不过,这一行都是数量取胜,单价如何,倒也不甚在意。 林楚凡正准备嘱咐桑蜃掏钱,忽然一个小奴隶,一下扑了上来。 桑蜃还以为他要行凶,抽出一支箭,倒提着,点向他眉心,结果却是空了。 非是那奴隶身手敏捷,而是他根本没看到箭矢,上前就跪到轮椅跟前,一把抱住了楚凡的双脚。 奴隶开口央求,“少爷真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能不能求您?把我旁边那个也买了吧。他和我一样,比我还有用。求您把他买了吧。” 那老板先是一惊,既惊那奴隶胆大,竟敢行凶?又诧异那推车的女子,很是有些身手。 若非那奴隶并无坏心思,此时脑袋应该被贯穿了。也是,到这种地方买奴,又有几个庸手? 接着便是一阵尴尬。 林楚凡戏谑的眼神,看得他一阵不自在。 客栈老板发誓,绝对没有与这个小奴隶串供。完全是奴隶个人行为,与他毫无关系。 林楚凡好奇道,“你旁边的笼子,不是空的么?” 那奴隶见机,急忙解释,“不是,少爷,不空。他这几天肚子疼,所以藏到墙边去了。” 楚凡也不计较那奴隶扯自己的鞋和裤脚,他抬头示意老板。 后者挥手,青衣小厮,化作奴隶的搬运工。果然,从地上拖过来一个,半死不活的。 先前下跪求情的小奴隶,一下扑了过去,将那蜷缩一团的抱在怀里。这一幕,让楚凡想到邢乐、徐继春…… 楚凡不禁莞尔,“还真有啊!那便一同买了吧!月儿,拿钱。” 桑蜃被他喊出一身鸡皮疙瘩,“你,你自己没有手么?” 这对儿主仆,也是一对儿活宝。客栈老板如是想着,手上却不慢,赶紧命人去取一应相关的证明文书,此后人钱两讫,概不牵连。 那边小奴隶怀抱一个不比他小的,还不住磕头道谢;另外两个却很安静。 林楚凡微微点头,也不在意桑蜃的言辞,自己慢慢弄开了坛子的封口。 然后,他亲手掏出一个头骨来。 别说那几个奴隶,就是客栈老板,也吓傻了。这位是个什么主儿啊?买奴隶不买好的,随身还带这种东西。 却看那林楚凡不慌不忙,将头骨夹在腋下,继续往里伸手。这才取出一张金票。 他继续掏,却什么也没有了。反复换了几个角度,才从腋下传来哗哗作响的声音。原来荷包卡在头骨里。 看着他认真数钱的模样,老板心中一阵膈应。 他急忙婉拒,“公子,不必数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我给你算便宜点儿。诚惠一百金,文书稍后奉上。” 那一百金,正是金票的面额。 老板转身即走,脚下生风,迅捷如飞。却被桑蜃拧身拦住,这回老板笑不出来了。 他缓缓回头,看着那个数钱的胖孩子,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林楚凡倒是没有其他想法,劝道,“别啊,又不贵。这二十个金币,你收好。真有心的话,客栈住宿的钱,少算些。另外,弄些热水,给这几个清洗干净,再找四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嗯,项圈也取了吧,看着难受。” 老板伸出手,颤颤悠悠接住了二十个金币。只觉得一片冰寒刺骨,当然是他的错觉。 林楚凡也想不到,这货连人家孩子都敢卖,却怕祝光明的头骨,难道修灵之人的骨头,也有妙用? 那老板额头见汗,赔笑道,“即便您不说,客栈的食宿,也会给公子免了的。衣服和水倒也不难,只是那项圈,若是去掉,便有些不妥。即便他们不跑,若是被别人捉去捆了,便会有争执。” 林楚凡眉梢一挑,“哦?那倒是要见识见识,入了我的手,还有谁敢来争抢。” 老板以筹备热水为借口,一步一个趔趄,赶紧朝前院飞奔。一定是雨天路滑,绝对不是害怕,他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留下林楚凡一众,面对数十开口求饶的奴隶。 这群人见他好说话,纷纷低头纳降。先前的一幕,楚凡看的很是清楚。他不问客栈老板与他们的夙愿,只看这些人的年岁,前倨后恭的心机,便不在考虑之列。 林楚凡谎言哄道,“这次出行,所带钱财不多,诸位稍安勿躁。若是有缘,下次再见。” 桑蜃推着轮椅,手上牵着三、四个小奴隶,淋着稀落的雨滴,默默返回客房。 洗澡的时候,却又出了意外。 那蜷缩一团的小奴隶,死活不下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又踢又踹,最后连牙齿都用上了,将那位最先开口的,咬得双手血流不止。 按理说,奴隶不听管教,是要挨一顿鞭子的。不过,此时已经易主,客栈倒不好直接下手。便命人前来传话。 楚凡正与熊宝探讨,分开这一小段时间的见闻。他被人打断,自然不高兴,挥手命桑蜃料理。 后者也是一肚子气。四个小奴隶洗澡,你让老娘料理?她却也不敢太得罪这位金主,只好默默扯着吴桐离去。 楚凡这里,购买奴隶算是告一段落。至少不是空手而回,免得徒惹罗绮嘲笑。 也不知她这会儿,在家里做些什么呢?这还是头一回,楚凡主动惦念起罗绮来。 幻真楼的宴会,一直有些不温不火。 有了三王子的惊世开场,一众宾客也都各自收敛心思。他们本是想来捧场的,顺便刷个脸熟,毕竟那可是三王子啊! 结果捧起一颗霹雳雷火蛋?也不知它是会爆炸,还是会孵化出更加惊奇的东西。 这一切的一切,是从青禾公主‘砸场子’开始的,却愈演愈烈。随后公主殿下的沉默寡言,也默默为此猜测,增添了不少润色。 有心人已经想到,这传教的事儿,恐怕公主事先并不知情。至于再往上的人,是否知道,那就不好猜了! 宴上忽然想起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子曦!你这心思倒是深沉!可惜,用错了地方。昔年七国灭神,曾有定论:神谕教不得在一国之都传教。你,僭越了!” 此言,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众人纷纷左顾右盼,找那声音的源头,不得。首席的子曦,以及旁边的洛云,乃至身后一队扈从,纷纷抬头,目光灼灼盯着正前方大门。 “砰!哗啦……” 六开大门,应声而碎。木屑与纸片齐飞,雕纹共金玉同碎。 一袭粉红色长裙,伴着漫夜的风雨,缤纷而至。 女子圆脸方额,面容娇小。倒是画了颇为精致的妆容,栉风沐雨而来,却未曾散乱半分,令人啧啧称奇。 转瞬之间,称奇之人便将嘴闭紧。 因为他们刚想到,这才是真砸场子。相比之下,青禾公主,也太过含蓄了。 到底是亲兄妹,情有可原。 第18章 远近咸宜的冷香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微雨的夜里,竟然有人找三王子的麻烦,还是在这样一个众目睽睽的场合。 耳聪目明之辈,早已捕捉到了关键之处。 七国灭神?听上去就很波澜壮阔。僭越?这人莫非是国主派来的,不然怎敢说洛宣僭越? 哦,她也没说洛宣,说的是那戴面具的子曦。 子曦却是正襟危坐,朗声道,“泠师妹,过于言重了。僭越与否,也要炎国王室才可评断。” 他摘下兜头的帽檐,露出一头黑丝,更显面具银白闪光。 随着他好听的声音落地,身后扈从之中,冲出一个年纪略大的。扈从一个空翻,越过首席,落入大厅正中,与泠杳四目相对,战意高昂。 青禾公主微微转过头脸,看着那银白色的面具,以及面具中透出的,镇定自若的目光。 这是有备而来咯? 楚凡曾说过,子曦不擅战斗,一身灵力、巫术,更偏向辅助他人。看着胸有成竹的子曦,还有他身边,佯装惊讶的三哥,公主殿下忽然意兴阑珊,生出几分退意。她想提前离场。 楚夕离她最近,当然有所察觉,连忙牵起她手,聊做安慰。不等她开口劝解,场中已经动起手来。 两人看来看去也没个结果。 泠杳却是面露不屑,嘴角轻轻一撇,越过中年男子,直视子曦:“家师只有我一名弟子,师妹之言,在下受之有愧。” 这话是接子曦前一句来的。 那男子听了,很是恼怒,双手握拳,直击泠杳面门。 后者亦是天香阁弟子,能被派来接替罗绮,又岂是易与之辈? 中年男子拳下生风,呼喝有声,连发二十余拳,却连粉裙的布边儿都没沾到。他恼羞成怒之下,加持更多灵力,双拳微微泛起红光,隐有火气迸出。 泠杳看似轻描淡写,扭转腾挪之间,便躲开了拳头。实则也很吃力,若是有人能将她蹁跹的舞步停下,便可见到鼻尖处细密的汗珠儿。 就这么一会儿,她便已经全力施展身法,勉强躲过拳风。 此时那拳头,又变了新花样,红光起,火热之感扑面而来。 这人看样子也是修炼武道,倒是和罗绮、泠杳一般无二。此时一身灵力,开始显化属性,又附着在手脚之外,该是到了灵月后期,接近巅峰的境界。 泠杳修为略低,自身又不以力量见长,一味躲闪恐怕凶多吉少。 她暗暗咬紧银牙,拧腰曲腿,步履凌乱,贴着那人手臂,竟向着对方胸怀跌去。 中年男不惊反喜,还以为是对方身法出了纰漏。他双臂一收,就要将这个四处乱窜的小麻雀牢牢捉住。 “速退!” 子曦倒是旁观者清,出言提醒不可谓不及时,但他有些高估同伴的反应。 那人听到速退二字,也意识到可能有诈,一双向内收束的臂膀,却不知该如何安放。 就这么一个愣神的片刻,泠杳长袖之下,一双素手斜并推出,稳稳印在中年男胸口。 发出的声音,也很是怪异,如同敲打一面牛皮大鼓。 “嘣”得一声巨响,还带着不知哪来的颤音。 泠杳倒是知进退,见好就收。不论是因为自己用计略占上风,还是子曦帮腔,总之不宜再战。 中年男子输了这一手,内伤倒是不重,可是他不放过自己。 男子当胸被印了重掌,一口气不顺,漾出少许血水。原本吐了就好,立刻神清气爽,些许轻伤,一两天便可恢复。但是,他不。 一口血堵着气管,憋来憋去,从鼻子呛了出来,还带出一连串的咳喘,好不狼狈。 银色面具之下,子曦暗暗皱眉。这还不如吐血,丢人现眼! “呵!这难道是神谕教,新创的疗伤调息之法么?如此别出心裁,独具一格啊?” 一声调笑,裹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由远及近,从那破碎的门洞传入。 不待厅内众人翘首,便见一身漆黑长袍的男子,额间束着同色的发带,倒持着一黑骨白面的折扇,一摇一摆缓步入内。 看似闲庭信步,实则颇为迅捷。第一声笑尚在远处,最后一句尚未说完,人便入了场。 与之前泠杳入场不同,这人倒是颇有些礼数,落地便开始抱拳行礼,环视微笑。 洛宣微泛黄色的脸上,没了惊讶,扭头看向子曦。恰好对方也在看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洛宣朗声喝道,“原来是焰灵书斋的江教习驾临,本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看着离席而出,长揖到底的三王子,江济海也有些无奈,只好原样回了一个。 不管他低头之时是什么表情,起身之后仍是一片温润和煦,“是在下来迟了。另,无悔当的朱赫掌柜,托我带句话。他俗事缠身,不得解脱,无法赴宴,还请诸位包涵。” 洛宣能说什么呢?还不是无妨一番,客套着引他入场。 有了江济海到场,子曦身后的人,早已将那憋出内伤的男子拖拽回去。 江济海倒是不吵不闹,却也不太给面子。自己寻了一处空闲的席位落座,看不出他什么态度。 却是洛宣身后,闪出一个青年男子,面色倒是白净,就是那眼睛太小,让人看了不大舒服。 男子缓步入场,放下手中剑,与泠杳行礼,“在下苗阳,忝为殿下客卿。容不得姑娘在此放肆,还请赐教!” 泠杳经过短暂的调息,呼吸已经恢复平稳。她虽然破门而入,弄得声势浩大,却明言针对子曦。 如今却出来一个洛宣的客卿,用意不言而喻。这两人的关系,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紧密? 在场有此想法的,大有人在。至少有江济海。 泠杳嘴不饶人,“无名小卒,最好还是拿起你的剑。” 那苗阳玉面一红,显然动了怒气。 他双臂张开,前掌后拳,低吼一声,冲向泠杳。不料,他竟迅敏异常,在旁观者眼里,简直就是转瞬即逝。 一晃之间,苗阳已经来到了粉裙身前二尺。 泠杳也吃了一惊,想不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也有如此高妙的身法。 她抬臂挡了两招,感受着灵力碰撞,至少也有灵月级。好在他力气比之前那人小许多,虽然身法不见得躲开,应付一二却也不在话下。 二人各自施展手段,大厅中演绎起一场舞蹈。 一个粉裙摇曳,仿佛若有香风袭来;一个浅衣短打,更像贪花的蜜蜂。前者飘,后者追,间或传出一阵细密的撞击声,砰砰脆响。 或许也曾感觉,自己有些托大,徒手无法取胜,苗阳略微慢上半步,提脚就是一招鞭腿! 泠杳不察,还当他后继无力,这一手格挡略微有些放松。她这一放松,被抓住了机会,结结实实挨了一腿,被抽得踉跄欲倒。 苗阳大喜,乘胜追击。 泠杳不愧是红袖馆花魁,天香阁弟子,身段舞姿皆不凡。 她借着上半身被踢得偏移,脚下步履跟紧,纤腰鱼挺,趁势旋转周身。 粉色裙摆如同一朵莲花,悄然绽放在大厅里。 苗阳却是紧追不舍,踢踏上来,抬腿再抽。 却在此刻,粉色裙摆之下,猛然挑起一根莲藕般的玉腿,顶着一只粉红色的绣鞋,迎着苗阳膝盖之侧撞了上去。 众人只见到,粉色花瓣之中,伸出一只洁白的花蕊,带着红色花药,一闪而逝。 随之传来清脆的“咔嚓”一声。 这次换做苗阳,踉跄后退。他单腿在地上猛点了数次,才勉强稳住身形,急忙回头,目视前方。 好在泠杳并没有趁机掩杀,落井下石。 苗阳单腿点地,顶着满头大汗,取回自己的佩剑,便欲出鞘。 他另外一条腿,蜷缩在一旁,小半截已经开始摇晃。也不知道,是踢得骨折,还是脱臼。 他此刻有些恼恨,自己不该如此托大,对方赤手空拳,显然是有所倚仗。早应该借助兵器之利的,悔之晚矣。 眼见泠杳先后战败两位高手,许多人纷纷投去赞叹的目光,却碍于场合,不好公然称赞恭贺。 洛宣面色不佳,却也看不出怒气,只是不如出场那会儿镇定自若,谈笑风生。 随着三王子左手轻摆,扈从之中,又冲出三人。 一个接回苗阳,另外两个,手持刀剑,尖端直指泠杳。 粉裙也不在意,整理一番衣衫发饰,掩住雪白的玉腿,俏生生站在原处,眼睛却没有离开子曦。 “这也太放荡了!裙里腿也就罢了,竟然没穿长裤打底?” 眼见着第三场大战,以二敌一就要开场,却被这样一句低沉的声音,抢走了风头。 梅寒石眼疾手快,在桌上插起一只肉丸,塞入邢乐的嘴里。还不忘压着他后脑,将脸按在桌子下。 梁文亮配合默契,对着放眼过来的各路豪杰,回以歉然的尬笑。心里却是骂开了花,这蠢货,败事有余。 邢乐自以为声音小,却不知在场有几多高手,全听了去! 经此一事,那一刀一剑的士气,便中断了些许。重新蓄势不及,便被一阵悠扬的乐声打断。 伴着清越的箫声,又一位不速之客驾临此处。 来人双手按着黑玉长箫,披散着头发,半遮腊黄的面容,挺鼻薄唇,竟然还插着一只俗气的发钗? 来人越走越慢,箫声却是越来越急。变声交错之间,那一刀一剑两个门客,一言不合,就喷出大口血水,倒地不起。 直到二人昏迷不醒,甚至开始微微抽搐,那玉箫才算是收敛放下。 玉箫坦言,“我等几位,今日不请自来,乃是有话问子曦。三王子虽是此间地主,却也不好,越俎代庖吧?” 任谁也想不到,今日先后来了三人,缺席一位。竟然是最后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难看的女子,胆大如此,竟然直言王子不妥。 更令人意外的是,那洛宣竟然苦笑一声,招呼手下清理了厅堂,退居一旁,不再挑头。 王子殿下如此好说话?还是那女子,有何不凡之处呢? 子曦玄妙的声音缓缓传出,“唐师姐,别来无恙。想不到,如今连浣风谷,也学了合纵连横的招数。” 他还不忘用眼光扫了一遍泠杳、江济海两人。再结合他说的话,所指为何,一目了然。 唐小青罕见得严谨起来,“别套近乎!先前泠杳所言,也是我所愿。且再问你,神谕教可是想要毁诺?” 她再也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小乐师。灵月级的气势铺散开来,借助门内乐器专精的优势,语调也是抑扬顿挫,听者为之心惊神摇。不知不觉,心生一种认同之感。 子曦依旧风度翩翩,长身而起,自长袖之下,取出一本古旧的书籍。 根据楚凡的描述,这大概就是他的灵媒?青禾公主躲在一边,看了好久的戏。 不知为何,此时见了这本书,她脑海中回想的,却是林三胖给她写得那些应对之法。真是害人不浅! 子曦避而不谈,“此事不急于一时。在这之前,泠杳师妹出手打伤我教弟子,子曦想当面请教。” 听闻此言,众人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无耻! 人家姑娘先后打了两场,虽然没受伤,却也算是龙争虎斗,至少消耗不少体力。 你这时候说这话,明显趁人之危。 泠杳却是面露诧异,听闻此人不擅长战斗,此刻提出这种要求,难道还有什么底牌? 泠杳自己不反对,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唐小青退到一旁,选了江济海对面的席位坐下。那里原本是有人的,只是众人见了她吹箫令人吐血的手段,纷纷离席,让出了位置。 子曦一袭白袍,单手托书,立在上首处,遥望下方的粉裙女子。他另一只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看样子,他是准备动用巫术了。 说起这个,楚夕倒是一脸好奇。她还从没见过罗绮用什么强大的巫术,只听楚凡说过一手唤火,那只是入门级的。 如今再看泠杳,她怎么都找不到胜算。 的确如楚夕所料。泠杳粉色袖口一张,兰花小指弹出一枚更小的银针,带着轻微的嗡鸣声,飞向那银白面具。 后者也不造作,空手覆盖一层白光,将那针拨开,弹射到了地面,没入地砖之中。 只有灵力不弱之人,大概可以看清双方对战的门道。许多人只是听那嗡嗡声,看二人隔空摆手,仿若两个打招呼的熟人。 随着泠杳银针攒射,子曦单手遮掩,有些狼狈,却总算没有中招。 观众们回想起来,这姑娘有些厉害了!拳掌,鞭腿,都败在她手下。如今又摸出一手飞针暗器,当真是远近咸宜,进退有据啊! 落在楚夕眼里,这手法虽然迅敏,重在突袭,却相对少了许多变数。 若是能与《袖里乾坤》相结合,即便不敌子曦,也可令他更加慌乱。而不至于现在这样,他单手御敌,另一只手还在暗中蓄力。 子曦借着书的遮掩,一层白光悄然绽放,落入了旁观者的眼中。 大约过了茶盏时间,两人都没有移动半步,仿若较劲儿一般。 银针飞射频率到也不是很快,反而是这种间隔不明,快慢难猜,更令子曦手忙脚乱。 泠杳一双小手,借着袖摆遮掩,已经很小心藏起动作,却仍不能突破防御。 在远攻手段上,可以说是她输了。 就在她准备认输的时候,子曦忽然动了。大概是蓄力充盈吧。 只见他猛然合拢书籍,反面向前,射出一束靓丽的白光。或许是为免伤及无辜,亦或是希望毕其功于一役,这束光芒,追着泠杳而去。 虽然有一瞬的惊诧,泠杳却很快回神。 她听闻师姐说过此事,她还专门穿了偏厚的衣衫前来。此时正好收拢手臂,从怀中取出一方浅蓝色的方巾,遮住自己的头脸,尽量避免继续受这光束直射。 尽管早有预料,她却还是迟了些。光太快了! 就在她遮光护住头面的时候,耳中却听到一阵衣袂破空声,正向着自己冲过来。 若是放下手帕迎敌,难免被白光照射,灵力受限,一定不是他对手;若是继续遮光,任由那人全力出手,也是落败的下场。 进退维谷矣。 短暂的权衡之后,泠杳还是松开了手帕,任由那一抹蓝色飘落。 她双手叠加立于胸前,闭着眼睛,凭耳中所听,大致辨认出方向,向前推去。 一片银白的光芒之中,无人得见,她指缝之间,横夹着一根银针。 围观众人一阵惊呼! 在泠杳耳中,还不如安静些得好,幸亏自己耳力过人,尚且还能听到些许风声。 而在观众看来,这女子是真的刚强。都这时候了,竟然不躲不退,原地出掌,这是想拼两败俱伤? 可惜,你选错人了! 的确是选错。她被白光笼罩,目不能视物,周身灵力也有渐渐失效的倾向。难道这就是那净化之光? 而在她看不到的视角中,这个衣袂飘飞,急速掠过大厅,直冲而来的,并不是子曦。 而是从三王子的扈从队伍里,闯出来的一个人,手里还握着一柄短剑。 紧跟着又是一阵惊呼声。 众人只见一串青影闪烁,短剑、白光、泠杳,三者之间,突然闯入一道青色的影子。 砰! 一声巨响传来。那短剑偷袭的人,在白光之中,以突袭更快三倍的速度,撞向了光源。跟着就是一阵桌翻椅倒,碗摔碟碎…… 没了白光侵袭,又听到奇怪的声音,最主要的是,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击落空。泠杳忍不住睁开眼睛,偷偷瞄上一眼。 结果却看到一个想不到的人来。 “罗…,师…师姐?” 青影转身,面上覆着半透的白纱。她眉目之间,有些嗔怪,生怕泠杳说出一句螺蛳粉来。 罗绮嗔怒着瞪了泠杳一眼,伸手取下她那指缝之间夹着的银针,数落道,“敌不过不知道跑么?我天香阁身法,传授给你,可真是浪费!” 听着这句指责,泠杳心中有些复杂。她想不到,竟然是罗绮师姐赶来此处。 第19章 因器制名暴灵修 好一番折腾,四个奴隶总算是收拾利索。 桑蜃神情怪异的来到轮椅旁边,俯身低头,在林楚凡耳边嘀嘀咕咕。 后者听了,也很诧异。 林楚凡看着四个粗布麻衣,发丝干枯,面色憔悴的新手下,有些心里没底。 这根本看不出年纪大小! 身量都不高,还都很瘦,以至于连混入个女子,都没察觉……那个号称肚子疼被硬拽出来的,是个女子。难怪洗个澡还要拼命,幸亏是桑蜃去了,否则难免出什么乱子。 林楚凡轻咳一声,问道,“你们如今,已经归入我门下。在开饭之前,想问一句,都叫什么名字?” 自从四位客官成了一笔百金的生意,客栈倒是变得通融了许多。桌椅饭菜,也都能入客房。 或许是之前,在碎冰城的时候,大伙一块吃住,弄得楚凡有些习惯了。此刻传来的饭菜,与之前外厅时用的,并无两样。 桑蜃见了,微微愣神,却也没说什么。刚买到手下,难免做些收买人心的伎俩,无可厚非。倒是难得这孩子心思如此深。 四个柴桩子看着满桌饭菜,眼睛瞪大,嘴唇抽动,喉管起伏,口水大概是吞了许多。 这么一看,倒是有了区别,第四个显然没有喉结!四奴尽管很是渴望,却还懂得些基本的规矩,不曾妄动。 开口回话的,还是当初求情的家伙。“回公子的话,我们只有字号,没有名字。不过自从决斗输场,被带出营房,恐怕那字号,也被别人用了。” 他手上缠着白色软布,都有些渗血,却还笑眯眯的回话。而且,他偷偷用眼睛瞄那一桌吃食。 看得楚凡一阵好笑,这小子有些机灵,而且胆子似乎更大一些。 林楚凡放话,“行吧,桌上都是给你们准备的吃食,赶紧吃了。早些睡,明早启程回家。” 那个因为回话,站位更近一步的小子,一下扑到桌边,提起那只完整的鸡,往怀里一抱转身就跑。 刚跑到门口,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面色通红,又慢慢走了回来。扯下一只鸡腿,递给那个姑娘。 后者看了一眼鸡腿,又看了一眼他油腻的前襟,皱着眉头,自己到桌边去了。 其余两个,速度也不慢。 一个抢到一盆粥,也不用碗筷,端起来就灌!不怕烫不说,还喝出了拼酒的豪情来,看得楚凡直乐。 这个似乎是几人里,年龄最大的?至少经验最多吧,知道空腹之后先喝粥,养胃? 另一个手慢些,目标却很明确,端起一盘小鱼,捏着尾巴就往嘴里送。 这鱼其实是给熊宝点的。它这会儿已经过了消食的阶段,正趴在床上,瞪着一对大眼睛,看着几个饿死鬼。 它有心提醒一下,那鱼有刺,确实不必了。 大概是吃的太急,已经发生了卡刺的情况。受害者却不慌不忙,捏起一个馒头,掰下半块,就着一勺汤,一起灌到嘴里。 他皱着眉头用力一咽,似乎是把刺冲下去了?不然怎么啃得那么快。 对比之下,反而是那个女子,手脚慢不说,还没抢到什么好东西。不过,她却是唯一落座动筷的。 她提着竹筷戳了一块白水煮的切肉,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啃一口,嘬一口,动静不小,吃得却慢。 林楚凡却是有话说了,“你喜欢用盆喝粥,你以后叫盆;爱吃鱼的那个,叫盘子;喝酒吃肉的,叫杯子?不好听,叫盏。都听清楚没有?你们伤到舌头了?” “嗯,唔,知道了!” 三个腮帮鼓起的家伙,都停手回了一句。大概是舍不得吐出食物,声音含混不清,楚凡也不在意,挥手示意他们继续。 “公子,我呢?他们都有名字了,我呢?” 这小子不光抢肉快,吃肉更快。这才多久啊,就变成鸡骨架了!还拿在手里啃呢,蹭得满脸油。 林楚凡看了只觉好笑,“你吃饭用手抓,抢了东西往怀里藏,叫皿。刚好和他们三个,凑成一套。” “噗嗤……” 桑蜃实在是忍不住,这都什么破名字。难听难记,还都是单字的,难道要跟着你姓林?这倒是四个好名字,吃饭用得上。 桑蜃取笑道,“你取这些名字,暂时也用不上。我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认字的。你们各自,都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么?” 随着姑娘一声令下,楚凡得到了四只拨浪鼓。 林楚凡气得不行,将那四根锁链,气急败坏的摔到了地上。四人组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嘴里使劲儿咀嚼,吞咽下去。 林楚凡倒也无奈,“不会写没关系,听得懂就行,这些以后可以慢慢学。虽然你们的身份……但我不习惯用锁链,这四根你们一人一个,自己收好。今后听令行事,自然可以活得舒心;若是生了某些不太好的想法,就看一看自己的锁链子。” 楚凡意兴阑珊挥挥手,自己滚到床边,找熊宝求安慰去了。 他想顺便研究一下,明日如何混出去。毕竟交出冰熊,混进来的是三个人,若是明日多走一个,难免会引起怀疑。倒也不是怕了他们,只是日后难免再来这里招募外围成员。若是惹得记恨,终究麻烦。 炽焰城,幻真楼。 罗绮忽至,的确引起不小的混乱,但却不能完全怪她。 就在泠杳即将被剑偷袭的一刻,罗绮及时赶到,当场将那人击飞,倒着砸向子曦,借此打断他那聚集的银白光芒。 却没有想到,堂堂灵月境界的高手、神谕教俊杰,受了这一撞之力,竟横飞了出去,徒生枝节。 砰! 一声巨响,子曦浑身一抖,古书脱手散乱在地。他自身也双脚离地,向着左手边的一处桌案扑了过去。 那剑客撞得的确是他的右肩,他应该向后倒退,至少也是左后方才对吧? 洛宣心下一惊,正要出手,却顺着子曦的去向一看,哑然失笑,也没了搭救的打算。 急速飞扑的子曦,伴着灵气鼓荡,白袍和帽兜纷纷鼓起,从后方看过去,一点儿也不见狼狈。 正面看到的两人,也有些吃惊。一个白裙少女,散乱着头发,看着头槌在前斜飞而至的子曦,不知该躲开,还是顺手接住他。 她身旁一袭黑衣的少女,也微微蹙眉,却是被厚重的发丝完全遮掩。她读不懂子曦的心思! 咚!哗啦…… 终究还是理智多了几分,青禾公主虽然没有接手,却也没有躲开。 两女掀翻桌子,竖起桌面,拦在她们身前。恰如其分,帮子曦停住了身形,只是那一桌佳肴珍馐,还没吃几口,就这么祭天了,有些可惜。 忽一阵轻风吹拂,不知是子曦灵力震荡所致,还是他扑倒太快,带起了劲风。 两女并肩而坐,发丝轻舞,裙裾飞扬。幸好尚是坐姿,且有腰佩缀裙,不至于走光。 苍荷与火苗大怒,才不管你是什么俊彦才杰,敢对公主、小姐无礼? 两位侍女默契上前,各自伸出一条腿,对着竖起的桌面就是一脚! 砰,砰! 两声叠加,直接将那桌案踢得粉碎。可是,其后露出半身头脸的子曦,却是纹丝不动。 他这时候才开始展现实力,是不是有些晚了? 黑、白少女正理顺自己的青丝,身旁两侍女怒目。 子曦却是神色凝重,盯着林楚夕,一脸探寻之色。不待众人开口,他竟上前一步,撩起了林家小姐的刘海。 不仅当场三人错愕。就连主办宴会的三王子,神谕教派来的一众高手,都有些讶异,这又是哪一出啊? 刘海被掀开,自然而然露出了那好看的眉毛。尽管仍旧是蹙在一处,却也是引人遐想的好看。 而且,在那黑黑的眉毛之间,竟然印着一只熊掌图样的花钿。 子曦当场傻眼!他完全想不到,这一层灵气劲风都带不动的刘海之下,只是一颗略显顽皮的花钿。 这还真是,孩子气呢! 无人注意的时候,林楚夕嘴角泛起十分轻微的冷笑。原来是这个意思!难怪天心那样冷淡的人,会多嘴那么一句话。 既然你已经起了疑心,这手可不能白摸。 “啪!” 众人看得分明,听得清楚。 子曦装傻充愣的时候,被黑裙少女,扬起右臂抡圆,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很多人都在担心,这么大的动静,那小姑娘的手,该不会打疼了吧? “无耻!” 借着一个耳光,一声斥责,林楚夕不着痕迹地脱离了那只讨厌的手。她略微靠后,挽着青禾公主,另一只手开始打理凌乱的青丝。 青禾也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一把拽起楚夕,就往三王子那边逃去。心里也开始埋怨,这家伙怎么如此无礼,一句话都不说,就动手动脚,难道我之前看错他了? 子曦当然觉得冤枉,虽然挨打有些丢脸,却很快被另外一件事儿抢了过去。 他左脸生疼,估计是肿了,伸手一摸,嘴角还打出血来。想必是牙齿太硬,挤破了嘴角。 他手上白光微微一闪,立刻恢复如初。心中却是哑然,原来如此,难怪那刘海如此牢固。 林楚夕那一掌,却是动了灵力的。 既然惹了怀疑,索性自己掀开。只是她所用不多,堪堪灵星级的样子,有心算无心之下,却也打破了他的脸,略微开心。 还不等那些看到耳光,听到斥责,围观的人们,消化这一出闹剧。 异变陡生! 就在青禾两女,奔着三王子而去,打算寻求庇护的时候,后堂冲出一个端酒的侍女。 这侍女横冲直撞,硬生生挤入她们中间,恰巧挡在了青禾、楚夕与身后两女中间。 还不等苍荷出言喝止,那侍女从托盘底下,抽出一柄匕首,对准林楚夕的后心刺了过去。 身后的两女看不到内情,但见那姿势,恐怕也不是好事。 “公主当心!” “小姐快躲!” 青禾脑子一团乱麻,这会儿她下意识的求助三哥洛宣。毕竟是亲兄妹,即使有些龃龉,也不会太为难。 听到这一声,青禾好奇心起,就开始转身回头。连带着被她拉扯在侧的林楚夕,也跟着转个身,这后心,就变成了前胸。 “哎哟!” 一声惨叫,吓坏了各路人马! 闹个幺蛾子聚会,也还罢了。若是在炽焰城,把人家公主给伤着,还想全身而退? 这一刀,楚夕本可以躲开。 但是考虑到众目睽睽之下,还有青禾在旁,也就没惹那个麻烦,佯装吃惊的模样,受了这一下。 力气是真不小! 那侍女也是练过的,这一刀下去,匕首折断,楚夕被刺得摔倒在地,连带着青禾公主也跌倒。 刺客也很吃惊! 她势在必得的一刀,不仅毁了武器,自己也被反震之力,弹入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之中。 但是,这种美好的感觉,尚未仔细体会,就变成了美好。 嘎巴两声! 火苗盛怒之下,折断了刺客双臂。苍荷经验更加丰富,随手取过一只空杯,硬生生塞入刺客口中,防她自尽。 最气恼,最尴尬,最折面子的,却是此间主人,洛宣。 他还没怎么样呢,只是提了个传教的苗头,就惹出这么多事儿,竟然还行刺? 他那张蜡黄的脸面,一阵青一阵红,阴得如同今晚的夜空,随时准备滴出水来。 青禾两女被扶起身,认真检查片刻,仅是刺破了裙衫,好在有青夕甲护体,这才不至于受伤。 公主殿下大怒,当场就踢翻一行桌案,口中大骂不止。不仅三王子的门客,就连神谕教众人,也都纳入其中。 洛青禾咆哮道,“你们白长这么大的个头?一个个像废物一样!这刺客距离本宫如此近,竟然一个抢救的都没有?都不如罗绮的身手敏捷。还有,你们神谕教传个屁的叫!都给我滚!你们掀桌子,刺客紧跟着行刺,是不是商量好的?” 前面的一串,还好说,尽管不好听,捏着鼻子也能忍。 这最后一条,就可大可小了。 当时两女手挽着手,说是刺杀林楚夕,可以;说是刺杀公主殿下,似乎更有拼命的价值? 只是这动机,有些匪夷所思。一时无人胆敢接话,唯恐将火势引到自己身上来。 洛宣急忙劝阻,“青禾!如此场合,你要注重仪态!来人,将那刺客拿下,仔细拷问。” 青禾公主正在气头上,三哥的面子也不给。“命都差点没了,还注重个屁的仪态!那刺客你们谁都别动,我要带走。” 她还想再怼几句,却被楚夕及时拦下。 这还不算完。只见公主殿下青丝浮动,手腕处一条银丝手链旋转不息,一双眼睛盯着大厅内的人,挨个扫视,仿佛能选出下一个刺客一般。 这里的大厅静悄悄的,唯余门外,轻微风雨声。 事情越是严重,宾客们反而没有调笑的心情,一个个三缄其口,唯恐惹祸上身。 三王子与子曦对视一眼,旁人看不出门道。 早有一队仆人窜出,整理了混乱的厅堂,将破碎之物一一换上新的。 洛宣借着恢复一新的宴席,重新收拾了心情,起身拱手,对着罗绮行礼。“不知竟是罗绮姑娘当面,有失远迎了。日间曾去林府递交请柬,有意请楚凡过来一聚,不知他可有来?” 此言,惹得门口处的泠杳,翻起漂亮的白眼。 罗绮却也不端架,反而拱手回了一个江湖礼。她青衣之上,一头黑发如瀑散开,白纱遮面,抬起的袖口,露出一双颜色不一的手镯。 罗绮缓缓答道,“楚凡他伤势未痊,近日在之风别院调养。听闻那边也收了请柬,斟酌之后,便由小女子,代他们前来。郡主耽于修炼,无暇这等宴会之事,还望王子殿下,包涵。” 她拖拉一串出来,无非是想说,林楚凡没来。 三王子静静听了,面色说不出好坏,却是请她二人入座,自然是包括泠杳的。 不论之前如何,如今罗绮驾临,又扯了之风别院的虎皮,再闹下去,大家都难堪。 尤其是先前那一手,子曦明显不敌。洛宣也有意淡化,否则那门客偷袭之事,纠缠起来,丢人的还是他自己。 罗绮挽着泠杳,缓步上前,路过之时,对江济海、唐小青,纷纷点头致意。其余众人,皆不入她眼,包括神谕教那一串。 子曦等人不便开口,却有身后之人代劳。“姑娘前来,可也是为了问询,我神谕教传教之事?” 根本不用子曦示意,便有人越众而出,正是先前被泠杳掌击胸口那人。 罗绮置若罔闻,循着楚夕身旁的座位而去。 泠杳冷眉一皱,就要还嘴,却是被师姐掐住手腕,拖到了席间。 不料,那人竟没完没了,“什么七国灭神,老生常谈罢了。好大的架势!以灭神之名,行灭国之实,仅剩下如今的五国。哦,是剩下如今的四国。楚国,亡了!” 泠杳见不得他得意洋洋,几次起身,都被罗绮压着大腿,按在了座内。师姐更是捡了一只不大的糕点,塞入她气鼓鼓的嘴里。 罗绮口中说着不浓不淡的闲话,“我如今身在林府,天香事务,便与我关系不大的。但,这并不是你们轮番挑战,又暗中偷袭的倚仗!讲道理可以,讲拳头也行,莫欺我天香无人。” 泠杳眼睛瞪得溜圆,微微泛红,她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还是那个师姐,小时候每每惹祸,都会出来替自己背黑;打架输了,还会帮自己出头;有了什么好看的衣服、头饰,都会先想着自己。 反而自己,处处和她作对,总想找些麻烦才好。幸好她不记恨,关键时刻,一如既往站出来,帮自己挡住了偷袭。 是从什么时候起,姐妹两个,开始剑拔弩张的呢? 也不算吧,顶多只是泠杳拔剑,罗绮却是未曾真正和她计较过。 第20章 夜雨逐风 七箭伤人 雨夜无月。 正当幻真楼中,门板破碎,拳脚争锋,明枪不忒,暗箭迭出之时。 之风别院,聆风郡主的书屋,依旧烛火通明。 她瘦削的剪影,印在窗棂之间,偶尔可见一臂起伏,连带着一抹书页翻转的暗色。 忽一阵浮光掠影,窗棂之间明暗闪烁,极静到极动之间,往来反转一遭,才不过一息时间。 书屋内的聆风郡主,依旧是那高高盘起的发髻,插着一只随性的木棍,硬说是发钗,勉强也可以。 适才烛火猛跳,引得无梦眉头一皱,从浅灰色的袖口,抽出一条素白的纱巾,挂在耳边。 她这才放下书籍,信手捏起桌上的两只竹签,细看之下,上面还挂着些红橙二色。 无梦头也不回,随手向后一甩,咄咄两声,戳入了窗边的墙壁。 “啊!” 一声极度压抑的低呼,却是暴露了位置。 只见那窗边的墙壁上,正挂着一身穿夜行衣的男子。他宽额方脸,颧骨很高,却并未遮掩面容。 男子惊呼之后,这才发觉有异。两只竹签,一个穿过右肩之上,一只穿透左腋之下,只是借助衣服,将他短暂定身而已。 未曾受伤,这倒是个好消息。 那男子也不气恼,反而面露苦笑,轻轻将自己释放出来。他捻着两只竹签,一边鉴赏,一边向桌边靠近。 他看不出所以然,就放在鼻下闻了闻,原来是糖葫芦的味道。 男子语出诙谐,“近日听闻,每日都有人向别院送些零食。本以为是林家的姑娘贪嘴,想不到郡主也有此雅好。” 聆风郡主衣袖一摆,桌对面一张椅子,摇摇晃晃跳起,飞向那男子。 后者伸手接过,就地入座,心里也清楚,对方是不想他继续靠近。不知他从身上何处,掏出一云锦折扇,尴尬摇晃起来。 无梦淡淡回道,“如殿下所料,是楚夕吃的。” 之后,便没了下文。 聆风郡主继续翻书,只是不再端在手中。她垂着头,看着平躺在桌面的书页。 左手边一丈之外,正是夜行衣男子落座之处。听着这惜字如金的话语,他一阵的难受,凝眉思忖一番,终于是找到了一个话题。 男子问道,“听闻林楚凡来别院疗伤,不知此时身在何处?” 无梦不曾抬头,“他已回府。” 那男子故作惊疑,“哦?这倒是奇了!本殿刚从林府过来,那边只有一个书童在家。难不成,去赴老三的宴会了?” 结果很令人失望。 他一再提起这些敏感的事情,却没有看出,那清冷的侧脸上,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其实,他只能看到眼角与耳朵,也谈不上侧颜。 无梦冷道,“殿下有言,不妨直说。” 男子叹息,“唉,无梦。听父王说,你与林楚凡的婚事,已经定下。只待他成年,便为你二人赐婚。本殿为此忧思,夜不能寐。许久都未能想到,本殿究竟何处不及他?特来此地一问究竟。” 哗……一阵细碎的翻书声。 无梦清冷说道,“殿下很好,无一处不远胜楚凡。” 那男子一急,“那你为什么选择了他?而不是我!” 忽然变大的声音,终于引来了郡主的侧目。 只是那眼神,让洛云更加不舒服,她仿佛在看傻子一样。 洛云不退反进,“你喜欢他么?喜欢他什么?喜欢他胖,还是没头发?” 听闻此言,聆风郡主合上了书册,双腿优雅叠加,身子也微微扭转。 她一手按着裙摆,一手撑着桌面,斜靠在椅背之上,更添几分慵懒。 无梦将头微微后仰,斜斜地枕在靠背上沿,再看向洛云时,那目光,便有了向下的趋势。 面纱之后,唇齿开合,“你,我,这类人,不配那两个字。” “我心悦于你!”洛云的声音越来越大,已接近呐喊。 云锦扇面也变得皱褶扭曲,全然没了往日的风光。 忽然,他有些涨红的脸色,顿住了。 因为无梦在笑,虽然面纱遮挡,但是看她眉眼之间的神情,分明有了笑意。 无梦调侃道,“心悦?你对我,了解多少呢?心悦我些什么呢。是一身不弱的修为?还是北地质子的身份?亦或是听闻,蛮族首领是我义父,想借由这层关系,拉扯一些松散的外援?” 大王子的脸色,更加红润。 他沉默半晌,忽然从怀里掏出两个精致的葫芦,借由折扇一弹,送到了桌面之上。 洛云解释道,“我听说你爱喝青云露,这两葫乃是二十年之上的陈酿。乃是从国主珍藏之中取来,专门送你的。” 他见无梦并未拒绝,这才说道,“我知晓,你修有风灵之力,境界高深,接近灵月巅峰。且一身手段,多以剑法为主,巫术虽不精通,却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 无梦不置可否,反而端详起两个葫芦。 洛云并不气馁,“我知道,你之前是雪域的巡察使。且是一刀一剑拼杀,积功晋升到高位,并非倚仗令师雪域之主的身份。” 无梦的沉默,在他看来,似鼓励亦似默许。 洛云再接再厉,“我更探知,你并非是寻常孤儿,乃是大陆南端,赵国之公主。只因王权更迭失利,你们这一支被迫牺牲。” 此言既出,无梦手指微微捏紧,幸而那葫芦质量尚可。 洛云自以为得计,“我承认,你初临炽焰之时,统筹北地使节,更受到父王青睐,难免令我心生其他妄念。那可是国主之位啊!兄弟几个,又有谁不曾动心呢?恐怕,就只有老五和青禾两个,没心没肺吧” 洛云自嘲一笑,“之后,明里暗里,我也想过许多办法,做过许多尝试。听闻你那择偶的标准,我特意寻人定制了那两柄折扇,裹挟了涣灵散,妄图借此挑战而胜。因我知晓,若非如此,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大王子开始自揭其短。 无梦坐直了身子,细细把玩那俩葫芦。之前泛白的指尖已经恢复如常。 洛云刻意省略某些细节,仿佛认错般娓娓道来,“再到后来,翠衣巷那次,是我败了。败得最惨,最彻底的一次。不仅擂台上输给了林楚凡,回宫之后,又被父王贬斥禁足,甚至连累了司学大人。可是我不后悔!” 似乎坦白了事情经过,给他平添了不少勇气。 洛云的声音,不觉大了起来,“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发现自己的心意,已经完全转变了。无梦,你知道么?我现在只是单纯的心悦于你,无关身份。只要你能接受,父王那边,我去说!国主之位,我不要了!” 自从这两个葫芦出现,聆风郡主便喜欢的很。一手握住一只,手感温润而滑爽,此时更是专注赏玩起来。 洛云见状,还以为对方心意松动,自己的努力有了起色。这才意气风发,长身而起,手舞足蹈,直抒胸臆……他恨不得一剑戳出心来,捧着送到她面前。 “那你心悦梁红叶么?” 聆风郡主揉搓两只胞浆的葫芦,用最怡然的神情,说出了最刺耳的话。 书屋的门窗分明关闭严实,洛云却感到一身寒意。 他不由得踱回座位,捏着揉皱的扇面,讷讷吞吐,“红…梁表妹她,与我自幼相熟,平素一起玩闹惯了的。只是有一回,我们喝了些不一样的酒水,这才闹出了许多糊涂。我会对她负责,但是,正室的位置,我一定为你留着!” 郡主素手一停,那滑爽的小葫芦,突然就不好玩了! 看这大小,大约能装上一斤的酒?她之所以喜欢,是觉得拿来装药不错。 此时听到这么一个理由,在前后联想,药酒? 见她神色不愉,洛云急忙补救,“无梦!我是真心……” 无梦摇头,止住洛云的话头,自顾说道,“曾经的你,也很喜欢梁红叶吧?那姑娘我见过,十分标致的美人儿。楚凡曾戏言,我的眼睛太小,又是单眼皮,难入绝色之列。换做我是男子,我也喜欢红叶。” 洛云开口欲辩,无梦却是顿了一下酒葫芦。清脆的声音恰好拦住洛云。 她却不受影响,缓缓说道,“和亲之事,虽非我愿,但师门有命,我亦遵从。楚凡他资质奇差,还贪吃惫懒,却不惹我讨厌。若能如此淡泊一世,也不失为此生幸事。” 洛云似是气急败坏,面容都有些许扭曲,“你们都疯了吗?他现在就是一个大麻烦!行走的火坑!前有天香罗绮,后有雪域长歌?你们都会被他牵连的!他既然不好,为何不选我?我真的是真心的!” 云锦扇面终究不堪重负,化作一团碎屑,在他手中炸开。 就连他身下的椅子也碎成几块,噼啪一阵乱响。 无梦看着这个面色有些狰狞的王子殿下,忽然想到一词,歇斯底里。 难得的是,这边动静如此之大,竟然连一个前来请安问询的人都没有。从护卫,到家丁,到侍女,还真是恪尽职守呢! 无梦欣然一笑,“呵!你喜欢梁红叶,她现在声名狼藉。你心悦于我,我就要回应你么?那你喜欢风,难道命令风停下来,任你喜欢?” 洛云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行?哦,不,我不喜欢风,只喜欢你!” 洛云有些气糊涂了。他感觉自己怎么说都不对,却也不好来回反复。 无梦却是略微安心道,“你不喜欢风?幸甚!洛云王子,你该回去了。” 洛云气得跺脚,活像个男版的洛青禾,“不,不,我喜欢,我喜欢风,更喜欢你!你的封号是聆风,我愿为你喜欢风。你一时无法接受,我能理解。放心吧,我会追上你的!不论是修为境界,还是身份地位,我喜欢风,我要追风!我要……” 大王子突然噤声,捏着一捆扇骨,吞了吞口水,缓缓后退。 他慢慢退到带有两个洞的墙边,抬手一推,从窗户跳了出去。 因为,他看到无梦忽然抽出头上的木簪,长发如瀑般坠落,却飘摇不止。 她手中的木簪,也在一股旋转的风力搅动之下,化作一根尖锐的木椎。 更重要的,他适才遍体生寒。 尽管无梦只是盯着发簪的尖端猛瞧,他却越发觉得寒毛耸立,不敢拖延,灰溜溜地逃了。 书屋之中,无梦手持发簪,缓慢凌空搅动起来。 随着她一圈一圈的震腕,地上的云锦,破碎的木椅,都随之旋转收束起来,且变得更加碎裂。 仿佛有无形的刀刃,反复割裂一样。终于化作一股亟粉,盘旋着,冲向一架烛火。 屋内轰然炸响,火光大作,如同放出一朵缤纷的烟花。 收拾妥当碎屑,无梦双手绕后,七拧八绕,将长发挽成一个球,一钗刺穿! 她却也没了看书的兴致,来回寻觅一段,才发觉,那两只竹签被顺走了。 无梦十分嫌弃的,将那两只葫芦推得远了些。 回头送去林府吧,刚好罗绮擅长用毒制药,也不算埋没。她心里如是想着,一手扯下面纱,另一手平伸到桌面之外。 只见无梦虚指一握,便有一只挂着糖浆的葡萄串,从地上的冰盒里飞出。 看着应该比山楂的好吃。无梦心里思忖,嘴上却不停。 刚死了一个祝光明,又有人想追风?洛云身份特殊,杀是不能轻易杀的,真麻烦! 就他那副德行,也想追风?先不说追不追得上,就不嫌费事儿么?真像楚夕说的那样,这些人脑子里都有水? 方向错了,永远追不到;方向即便不错,速度这一条,是打死都做不到的。 快了,慢了,都不可能追到;若是说速度一致,呵,那还能叫风么?和平静的空气有什么区别? 有些人就是自命不凡。 或者说是手贱?喜欢风,就任风自由自在地吹呗。非要伸手进去搅和? 哎?这葡萄怎么还有籽儿呢?下次得告诉二狗,事先去籽儿。 什么‘楚夕吃的’?那两根分明就是她自己吃的! 山脚无名寨。 吃了一顿好的,几个奴隶撑得不行,纷纷开始打嗝,就连那个盏都不例外。 楚凡心里暗骂,那一壶酒,大半盆汤,他们都白喝了。 为了安全起见,众人拥挤在这一个大房间里。林楚凡盖着薄毯,窝在轮椅之中小憩。熊宝也不矫情,翻身下地,就趴在楚凡脚边。 床铺很大,却无人敢用。 吴桐与桑蜃商量好的,二人轮流守夜,防人之心不可无! 唯一有资格睡床的林少爷,都在椅子上和衣而卧,其余众人,也都有样学样,随便找个地方休息。 熄灯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忽然一阵喧闹声大作,惊醒了众人! “砰砰砰……” 门都快敲碎了! 熊宝怒吼一声,凭空点亮了三五处烛火。 吴桐忙着前去开门,一时间也无人注意烛火自燃的异象。 桑蜃心思细些,聚拢了四个新手下,护在身侧。 来人竟是那客栈的老板,“公子快些启程!阴阳路那边出了大乱子,我等也要躲避逃命去也。看你人不错,出手大方,下次再来记得找我。哎,下次可能不在这里了……” 那老板也是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显然受惊不小。扔下几句话,嘀嘀咕咕快速走远。 留下屋内众人傻眼,本来还说休息一夜,明早动身,结果来了这么一出。 楚凡略微一想,捅了熊宝一下,“你在那牢里的时候,就没听到什么风声?” 冰熊大摇其头。 无奈之下,众人只好启程。其实也没什么行李,随身物品一带,再找到厨房,挑拣一些容易携带的面饼、肉干,装到布袋里背上。 他们刚走到大街,就听到一阵阵喊杀之声,从四面传来。这是被包围了? 难怪那老板走的是后门,现在想回去,恐怕也来不及。 一左一右,两方人马,已经大喊大叫冲了过来。 前面一排举着火把,到了近前,才发觉这还有第三路人。彼此对视,又问了问身后随从,确认都不是自己一伙。 左边一伙,领头的是一个大胡子,“哪里来的混账,敢管我们的闲事?不想死就快滚!” 他手里一把宽刀,沾染不少血迹,夜雨稀疏,也冲刷不净。 林楚凡从善如流,“这位大爷说的极是!小的这就滚回去,不耽搁诸位好汉的大事。” 吴桐低着头,拖着轮椅往回退,却被右侧一伙人拦住。 领头的,正是白天在门口,遇到那个白玉腰带,“且慢!你们是三人入寨,这会儿怎么变成八个人了?难道是买了私奴?大胆!” 这还走不掉了? 林楚凡向后摆手,吴桐便停下。后者与桑蜃对视一眼,从她眼里看不到凝重之色,顿时安心不少,也就任由这大少爷折腾。 林楚凡美言道,“这位大爷,不是小人不想走,而是那位不让我走。能否劳驾问一句,诸位因何打斗至此啊?” 那大刀笑道,“嘿!你小子嘴甜,告诉你也无妨。我等都是三山五岳的好汉,特来此地,解救这些落难的奴隶的!” 白玉带怒骂,“大言不惭!说得好听,还不是想做没本钱的买卖。今日我看你们谁能活着出去?” 白玉带神态自若,完全没有被人突袭的慌张。 林楚凡心里一沉,有些游移不定,两边都不熟悉,不知该如何取舍。 熊宝假装的大汉,却伸出爪钩,挠了挠楚凡的蓑衣,又指了指身后四个小白,不言而喻。 『他说你买的是私奴呢!』 林楚凡咬了咬牙,干了! 林楚凡心下定计,厚颜恭维道,“难怪我看诸位好汉如此亲切,大家正是同道中人!奈何小弟我财力有限,只救出这四个。如此丰功伟绩,可否加我一个?诸位放心,我只要自己身后这些,其余不取,只求早日离开这鬼地方。” 那大胡子闻声,哈哈一笑,“就你?还是赶快躲起来吧,免得待会儿溅一身血。哈哈……” 他身后的手下,自然愿意给老大捧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林楚凡偷瞄白玉带,见他神色依旧,心又是一沉。 楚凡终究是抱着一丝丝幻想,“这位白玉带大哥,你看,可否放我等从容离去?” 白玉带?这什么鬼名字! 那人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为了和手下区别,特意选了一条不一样的腰带,这会儿却被人调笑! 白玉带大怒,“做你的春秋大梦!私贩奴隶,不合阴阳路的规矩。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他说着,还扬刀指了指林楚凡,以及身边七八个人。 这是想一网打尽?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林楚凡向后伸出一只手,“弓!” 吴桐傻愣愣的,直到桑蜃捅他几下,才不大情愿地,将那掩人耳目的弓,递交出去。 桑蜃则有眼色许多,及时送上一支箭矢,手里还捧着一支备用。看那样子,随时准备续上。 林楚凡取过弓箭,掂了掂重量,拉伸数次,自认为熟悉了这张弓的力度。然后,他捻弦搭箭,一阵牙酸的声音响起。 这弦是有多久没动过了? 箭头左右摇摆,最终对准了白玉带的白玉腰带。 双方人马顿时收声,等着看好戏。 许多人都认为,一个半大孩子,领着几个仆人出来玩,根本没见过什么世面。看他顺道买的几个奴隶就知道,一个个面黄肌瘦,风吹就倒的模样。 忽然,一道微弱的暗红色流光闪过,灌注箭矢周身。 下一刻,铮鸣声起。 那白玉带身手倒是不弱,又或者是距离太近的缘故,急忙闪身躲了开。 他身后的人群,却没了这等好运。一串痛叫哀嚎,斜向后接连倒了七个人。 一箭七伤? 这一手顿时震慑了双方人马,不再有人敢笑。 夜雨之下,唯余阵阵哀嚎。 第21章 伤口撒盐 声名在外 不知是因为没有备用的六开门,还是担心仍有宾客来访。 幻真楼的宴会,就一直在风雨飘摇的背景之下进行着。 好在风弱雨微,除却烛火稍有些摇曳,并无其他影响。 罗绮入座后,开篇之言,便是软中带硬,不卑不亢。 让人捉摸不透,她究竟是代替天香阁,同意神谕传教;还是说,她也反对此事,却觉得并不要紧,想先给同门师妹出一口气? 虽说动手与偷袭,都有洛宣手下之人参与,但这个时候,他还是装傻比较好。 江湖事,江湖了。 最好能有个结果,不论成功与否,三王子地位超然,尚有转圜之余地。 他又与子曦交换个眼神,后者点头,并借机品了一口酒,微不可察。 子曦避而不谈前事,另起了一句,“哈哈,既然罗绮姑娘,代替林少前来,想必对于我们之间的事情,有所了解。近日都城内风传,林楚凡身怀重宝,姑娘可曾知晓?” 这打岔的方式,如此生硬,效果却出奇的好。 毕竟财帛动人心。 听说重宝二字,不论之前是什么立场的人,都愿意暂且搁置争议,详谈这样宝物。 虽然子曦戴着面具,罗绮却是素爱察言观色的。从他鬓角与额头发丝的颤动,以及那隐隐冷笑的嘴角,不难看出这个问题,大有深意存在。 或许,真的存在这样一件宝物,引得众人追捧,甚至阁中都曾下令自己查探。 可是,楚凡并没有告知。 罗绮细细想来,自从问心毒事前后算起,楚凡的确有些不寻常。 先是威力巨大的御火术,后又诡异解开涣灵散之毒,甚至连哄带骗焚烧了灵阳高手宛天华……不对!子曦是有意为之,就是想让我起疑,进而离间我们的信任。 狼子野心! 短短几息,罗绮已然理顺了前因后果,重重顿了一只酒杯,倒是将林楚夕吓了一跳。 或许是属性克制的缘故,楚夕身怀灵力未能瞒得住这位神谕教弟子,同样还无法读取他心中所想。如此这般算来,已然失了先机。 她此时只有庆幸,幸好罗绮不是傻的,和青禾不一样。 罗绮厉声喝问,“你们神谕教,不是号称代天牧民么?怎么也对身外之物如此上心?且这话说得,让我听不太懂。我家楚凡,浑身都是宝,不知你问的是哪一件?” 话音落地,适才被她顿在桌上的酒杯,咔咔裂为均等三瓣,如同一只瘦削的花儿,凋零在桌案之上。 幸而无酒,否则又不知谁的衣袖会润湿。 且不说这一手举重若轻的功力,单就那句‘浑身是宝’,那眉眼之间的挑衅,刻意扬起的下颚……虽有面纱遮挡,但是骄傲与轻蔑却是挡不住的。 宴上女子见此,恨不得林楚凡是她们家的,好在下次也这样炫耀一把。却没有想过,换做她们家里,还能‘浑身是宝’么? 男子听闻,只想杀了林楚凡,剥皮抽筋,分而卖之!太气人了! 师姐如此风情,就连泠杳都极少见到。一时不觉,她竟看得痴了。难道,师姐已经探听清楚,那宝贝是什么? 同样好奇心重的,还有江、唐两位,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询问罢了。 子曦盯着那三等分的瓷杯发呆,眼眸中藏着深深的羡慕。 以灵力做刃,切割瓷杯,本没什么难的。可是,这样不着痕迹的三等分,却也不是谁都能做到。 若非要计较,从头到尾,最重的一手,也不过是顿杯那一下,且那时还未裂开呢! 他发呆,身后的人却是很机敏,顺势接过话头,“你这女子,不要在此混淆!谁要听你那无耻之言!我们问的,是一件有关我神谕教的重宝,那天……” 正是那双拳冒火的中年男子,此时正被一双冰凉的眼睛盯着,忍不住鬓角见汗。 子曦回了头,银白色的面具之下,一双眼眸微微泛起惨白的光。 吓得那男子紧紧闭住嘴巴,舌尖儿都咬出了血,满口血腥味儿。 听到那个‘天’字,楚夕也很紧张呢!她大概是为数不多,知晓内情的人之一。 此事若是就此传开,别说林楚凡,恐怕林府、别院,顺带这个炽焰城,恐怕都难得安宁。 大概是太紧张了吧,她抓的青禾一阵手痛。原本情绪不高,乖乖看戏的公主殿下,受了这无妄之灾,很是委屈,却也没说什么。 罗绮不知哪根弦搭错,听了半句,也很恼火。 她面色忽然转冷,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另取一只碗来,缓缓盛出一勺汤羹,送到了楚夕桌前,这才盛起第二碗。 罗绮嘴里却漫不经心地嘀咕着,声音一点儿都不小。 “那天?哦!你们说的可是,神谕教护法,天心姑娘的,那一颗芳心?”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罗绮自顾言道,“楚凡可真是的,一眼看不住,就到处偷人家东西。若说偷了什么香囊、玉佩,哪怕是贴身的小衣,我罗绮也可大大方方交还回去。只是这偷心,我怕是爱莫能助的。” 此言如此跳脱,能解其意者不过寥寥数人。又不是谁都有资格此时出言。 只听罗绮煞有介事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传教的事儿先不论,这护法抢男人的行径,你们管不管?虽然并未行过大礼,但楚凡与我的关系,想必炽焰城内,近乎人尽皆知,遑论整个江湖。你们……唉,这话我都羞于启齿!” 身边的泠杳,已经笑疯了! 若不是她修为尚可,还忍得住,恐怕早就满地打滚。 她是万万没想到,那便宜师姐夫,还有这么一笔风流债。更令她想不到的是,这第二碗羹汤,罗绮是盛给她的。 感念之下,她也忘记嘲笑,开心接过,端着碗喝了起来。 泠杳是忍住了,可是在场者众多,忍不住的大有人在。 一时间,欢声笑语,想必是今夜宴会的第一次盛况。 洛宣倒是有些耳闻,只是不知其所以然,如今听了这么一段,也想笑来着。 可是看着子曦铁青的脸色,他舔了舔嘴唇,还是算了。 子曦是真的怒了! 他再也不复以往云淡风轻、和光同尘的风采。 手下多嘴,险些暴露天泪在前;罗绮刁舌,肆意折辱在后。 更甚的是,他本就有些怀疑。如今罗绮此言,相当于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想。 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那一切的诱因,分明是他自己埋下。准备收获果实之前,却被林楚凡捷足先登! 眼见子曦如此神色,还有那起伏不定的胸膛,微微飘浮的袖摆和发丝,罗绮心中了然。 再结合楚凡、熊宝和天心三者之言,以及那变味的冷炙,大致推测一番便可猜到,此事与子曦难脱关系。 甚至楚凡都是被他所累,否则也不会……念及此处,罗绮忽觉一股恨意涌起,来到胸口,不吐不快。 罗绮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楚凡的好,我早已知晓。还请你们回去,转告天心。想入我林府大门,还请排好队。那边尚有个聆风郡主,恭候多时呢。切莫以为,做了某些逾越礼数之事,便可抢占了什么先机。想比这个?我天香阁可没怕过谁!” “噗……”三重唱。 身侧两边,楚夕和泠杳,连忙用手帕擦拭,还不时咳嗽一两声。看来这汤不是白喝的,还需要承担一定风险。 第三声,则来自于首席中间位置。 子曦,吐血了! 淡黄色帷幔,被他喷得梅花点点。身后窜出两个人,一左一右搀扶他。三人目光灼灼,看向自顾谈笑风生的罗绮。 后者视而不见,却是帮着两位妹妹,擦拭汤水,整理衣衫发饰。 这口怒气,她隐忍许久了,又不敢对楚凡如何。如今这人撞上门来,真是恰到好处。 青禾公主看着面色更显苍白的子曦,嘴角还挂着红色的汤汁,很是心疼。 她也不懂,为什么罗绮讲了个笑话,他却要动这么大的怒气。青禾有心上前安慰照顾,再看到那边上的三哥洛宣,便又收敛起心思,挽着楚夕,默默无言。 好奇心重,是人的通病。 公主殿下不问出口,是为了照顾子曦的颜面。 其他人却没这层顾虑,他们来这赴宴,乃是看在王子的面上,与你一个神神叨叨的江湖门派,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众说纷纭。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罗绮讲两个笑话,那子曦还气得吐血呢?” “哪里是几个笑话的事儿!” “先前有个小子偷袭泠杳。那罗绮可是她师姐,挡了一招能没有表示?” “要我说,这就是先前一撞的暗伤,这会儿爆发啦!” “哎?你要是这么说,我感觉像是林家小姐打的。” “有可能!刚才那一巴掌,那声多脆!我在门口收拾碎片,都听得很真切。” “胡扯!难道那小姑娘,还成了武林高手?” “也不对吧!之前在寒羽门的时候,听说这家伙,和林三少较劲儿。一个杀人,一个治伤,把一个大活人,活活折腾死了。” “哎?别扯远了,他能治伤,怎么会吐这么大一口血,该不会是装的吧?” “有可能!” “有可能个鬼哦!那天我在场,当时他们争的是外伤。刚才这一大口,可能是内伤。他不会!” “你们说得都不对!没听过啊,名医不治己病!” “你滚一边去!那叫医者不能自医!而且,是名医不治已病。” “‘已’和‘己’都分不清,别和我们在一起,拉低了我们兄弟的格调……” 此时的幻真楼内,可称人声鼎沸,沸反盈天。一时间,已经遮住了风雨声,诚可谓是宾主尽欢。 作为事主,洛宣也没想到,原本是一场宣告主权的宴会,最后竟然横生枝节。 闹出了一段风流韵事不说,还将神谕教的头脑——子曦,气得吐了血。非但传教之事不了了之,那所谓的重宝,名字都不知,更别提见到或者是讨要。 他偷偷看了眼青禾,小公主面色不愉。洛宣暗道失算,原本请了青禾过来,就是备用的。如今却是…… 洛宣摇头,吩咐人照料子曦,自己折回楼上。 似这等宴会,他若是提前离场,会有人代表他,继续陪同客人。只是那些大人物,或是一些不请自来之人,就相对随意许多,去留随意。 子曦其实伤得不重,只是心绪烦闷,这口气儿根本顺不下去,便只好吐出来。 只是今夜的情况,恐怕也难以成事,许多筹谋已然成为空谈。他索性装病不起,避免自己尴尬,也为神谕教留下一些余地。 对此心知肚明者,大有人在,至少修为到了这一步,都能想通其中关窍。既然事主称病,他们也都善解人意地告辞。 或许是楚夕和泠杳都在的缘故,罗绮刻意拖着,等江、唐等人离去,她才缓缓起身,一边拉扯一个,携手离去。 刚出了门口,被人拦住了去路。竟是那之前见过几次的邢乐! 青禾公主这一夜都心情不佳,耗费许多心思,精心打扮了一番,结果却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关注。 虽然这会儿罗绮还在,她不好表情达意,却不影响她出气啊! 青禾怒道,“大胆!竟敢拦截本宫的车驾,难道也是行刺的?苍荷,掌嘴!” 其实众女都认出他了。即便认不出,那远处张望的两个,不正是斗鸡眼和石头脸么? 只是青禾想打他一顿宣泄怒气,便只能胡乱捏个名目。 邢乐心里苦! 他刚行礼,招呼都没打完,就被按住胳膊,堵住嘴,啪啪抽了一串耳光。 无名山寨,客栈门前。 林楚凡抱着个坛子,病恹恹坐在咯吱作响的轮椅上,捻弓搭箭一射,竟然接连洞穿了七个人! 虽然一个都没射死,但这一手已然镇住了不少人。 这之中,就包括身后的吴桐,以及新收的四个奴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指月亭外围成员手下的更外围成员。 但见那些人倒地哀嚎,却没有流太多血。细看之下,箭上附近的血肉,都有一圈焦糊。 众人大惊! 唯有个别头领,要么身怀灵气,要么知晓修灵这回事儿。倒是对这位公子哥,高看了不少。 那持刀的首领夸赞道,“这位小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正是吾辈中人!在下于兴,敢问小哥名号?” 林楚凡很有礼貌地撒了个谎,“原来是于大哥当面,小弟林凡,在此有礼了。” 楚凡动用灵力,好不容易露了这一手,果然镇住了大胡子。看他那意思,还有结盟的可能。 林楚凡正正想接过话头,向下引导。 却不料,那躲过一箭的白玉带,嘟囔起来,“林凡,林凡,林楚凡!原来是你!” 林楚凡一阵尴尬,将弓还给吴桐,皱着眉头看那白玉带,却是如何也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见过他。 大胡子却是面色一紧,不似先前那般热情,似乎对这三个字,也有些耳闻? 林楚凡梗着脖子狡辩道,“你叫唤个什么劲儿!小爷父姓林,母姓楚,单名凡。林凡,楚凡,林楚凡,都是我,你嚎什么?喊得再大声,还能有人来救你?” 他说着伸手拍了拍身旁的壮汉。漆黑的斗篷底下,噌噌飞出一串白色光刃。 白玉带大吼一声,左支右绌,连滚带爬,连手中的刀都折了两截。生生挨了四五下山月斩,终究是躲过一条性命。 他不敢在此耽搁,一瘸一拐,朝反方向奔命去去。 他手下那群人,早已四散逃窜,只留下先前七个重伤,以及刚才山月斩波及的四个,在地上嗷嗷打滚。 于兴有些傻眼,自己该不会是惹祸了吧?怎么在这种时候,遇到这么一伙人,真晦气! 他却仍硬着头皮,上前说几句场面话,“林兄弟身边,有如此高手,想必出寨不难。于某还有重任在身,告辞了!” 林楚凡从善如流,“于大哥请便。” 于兴点点头,扬起宽厚大刀,向前一招,身后一群人呼喊着向前追去。路过倒地哀嚎的十余人,随手补救一两刀,他们很快就不疼了。 林楚凡招呼一声,“咱们快走!最好能抢个马车之类的。过一会儿他们反应过来,会有麻烦的。” 众人赶忙向外急行。他也是适才,见到白玉带逃跑的背影,才找到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然他不记得何处见过,但八成是曾经有仇的。尤其是他认出自己身份之后,声音悲切中,还带着几分颤抖,想想就觉得齿寒。 等到了门口处,两侧墙壁之下,哪里还有马车? 甚至连匹马都没有!唯余一堆堆松散的马粪,在夜雨之下,散发淡淡的气息,仿佛在嘲讽众人迟来一步。 别无他法之下,也不敢在这是非之地久留,一行人便徒步上路,冒着稀疏的夜雨,原路返程。 按照楚凡的说法,也未必就要今夜回去。哪怕在外面找个落脚之处,休息一夜,只要不被人追杀,怎么都好。 他是雇主,自然说什么都对。 几个发丝干枯的奴隶,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一个个背着包袱,默默跟上。 许是担心引来追兵,他们并不敢燃灯探路,所以走得分外缓慢,结果,就被追上了。 一阵马蹄轰鸣,星点火把串联而成的火蛇,冲出寨门,将一行八人团团围住。 林楚凡气得肝疼,几个月不出门,出城办点事儿,这个不痛快! 他越想越气,直到心脉收束不畅,这才悚然一惊,平复了心情,思量对策。 白玉带朗声嘲笑道,“林三少如今,在这京畿之地,可是名声在外。怎么如此行色匆匆,难不成是落荒而逃么?哈哈……” 楚凡窝在残破的轮椅中,借着蓑衣斗笠遮掩,环视大半。 对方似乎看起来人也不多,撑死不到百骑,后面人虽还有不少,都是些不配骑马的,又能高到哪里去? 那领头的身旁,正是骑在马上的白玉带,身上缠着绷带,还略微渗出血迹。 这倒让林楚凡一阵诧异,山月斩自带冰冻,他怎么流许多血,难道是灵力被解? 白玉带身后更有机灵的手下,越众而出奉承道,“大哥,咱们今天的收获,可不止这林楚凡。你且看他身后,背弓那人,像不像通缉令上……” 吴桐闻言,不觉后退半步。 第22章 姐妹情深 暗语破敌 幻真楼之事堪堪收尾,王宫之内,便有人将一些关键情节,一一向国主洛长风禀明。 等那探子退去,国主大人捻着一颗浑圆透明的珠子,借着通明的烛火,赏玩不止。 洛长风喃喃自语,“神谕教,洛宣,按理说,孤王应该即刻下令,将其缉拿收押。却总感觉,这传教之事,并没那么简单。你说呢?” 内侍总管吓了一跳。 他用力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却不想呼吸频率和心跳声,出卖了自己。他硬着头皮装聋,心跳却愈发提速,根本停不下来。 洛长风静静等了许久,却也无人接茬。或许是自己想通了,微微一笑,将那颗观赏许久的宝珠,随手弹到了内侍总管的怀里,吓了后者一跳。 国主慷慨道,“赏你了。有什么话快说,孤王困顿,想要安歇。” 总管得到鼓励,强言道,“大王子殿下,从宝库取了两葫青云露,连夜送到之风别院。已回府多时了。” 洛长风听闻,八字眉挑了挑,略微有些愕然,似乎这事儿有些出乎意料。 总管低头垂首,禀报道,“另有一事,之前的探子不知深浅,自作主张略过。宴席之上,有刺客扮作侍女,意图行刺林楚夕小姐,幸而未遂,已被擒拿。” “查!” 随着国主一字令之,满殿烛火猛然大炽,却又瞬间收敛至熄灭。 内侍总管老马识途,摸着黑缓缓退出,吩咐手下办事去也。 出了幻真楼不远,众女便要分道扬镳。 罗绮见青禾神思不属,加之先前听闻,她二人因子曦之事吵架,甚至火烧别院。 她反复思量之下,还是有意无意的,劝勉了几句。 明里暗里,意在指明,子曦心里多半是有天心的;且那二人师出同门,近水楼台云云。 不料,被青禾一句话怼了回来,“你是不是巴不得,天心被子曦俘虏芳心,便又少了一人和你抢三胖子?” 这还怎么聊下去? 她这种心情,只有楚夕能理解。在子曦这件事儿上,姑嫂是难得的一致。只是青禾公主,沉迷其中,不大听得劝。 四女带着个刺客,蹬上公主殿下的车撵,回之风别院去了。 临走时候,公主殿下还不忘嘱咐:“明天让林飞早些过来,我要看他审问刺客。” 说起这个,罗绮又是一身不自在,胡乱摆摆手,也没说答应与否,扯着茫然的泠杳消失在街角。 没了外人在场,姐妹两个,忽然都有些沉默。 罗绮想的是,神谕教言之凿凿,不似作伪。自己虽然胡搅蛮缠,转移了谣言的方向,却也治标不治本。 更令人气苦的是,楚凡他的确没有提及,究竟抢了人家什么宝物。难道是防着她?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唉… 泠杳也是罕见的文静。 她几次三番提起勇气,想对师姐道谢,顺便认个错,若是能重归于好,那更加完美。 只是又想起师门之中,各位长老,师长之间的摩擦龃龉,难免有些泄气。最终也是化作一声叹息。 两位美女沉迷于唉声叹气,顾影自怜,竟没人发现,走错了路。 本该是罗绮送泠杳回红袖馆,顺便面见慕长老,详谈一番今后的安排部署。 却因思虑过甚,几处路口都未曾转折,一路朝林府的方向行去。 这大概是她无意识的行为,迷乱之中,想回林府,而非红袖馆。 泠杳更是不堪。 她纠结于今后两人,以及双方势力的关系,竟是亦步亦趋,走入陌生的街巷,毫不自知。 忽然,一道幽光,从侧面激射而出,无声无息。 若非附近院门处,挂着几只孤零的灯笼,便是连这一道幽光,都不可见了。 罗绮猛然一惊,扯着泠杳,微微后退一步。 那光擦着她的面纱,从左向右激射而过。略微的寒意,扑打在俏丽的脸上,是一根冰箭! 随着冰箭撞墙摔得粉碎,泠杳也察觉不妥。漆黑的街巷之内,前后左后传来不弱的心跳声,呼吸绵长且沉稳,来者修为不弱! “我们兄弟,有事寻罗绮。这位姑娘还请离去,以免自误。” 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方法,那声音仿佛从三四个方向传来,竟分不清位置在哪。 此言也正合罗绮心意,若是师妹离去,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且还可搬来救兵。 泠杳却是笑得恬静,素手却捻起一撮青绿色的银针,“师姐,你何时变得如此心软了?这等离间之言,万万信不得。我们姐妹一旦分开,便要被各个击破。此地处于红袖馆与林府之间,你我奋力一搏,动静闹得大一些,还怕无人来援?” 罗绮闻言略微一呆。 这个师妹,除却偶尔任性,不识大体之外,已然成长不少,足以独当一面啦。 难怪阁内放她前来接替自己,确实有些道理的。既然是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罗绮随手从袖中抽出一柄折扇,黑骨雪面,单手甩开,另一手鼓荡灵力,通通注入其中。 泠杳离得近,看到那扇面上印着一个熊掌印记,却又一层迷雾朦胧,扑棱扑棱飞出许多色彩斑斓的蝴蝶,振翅隐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那怪异的声音再次传来,“既是如此,莫怪我等不知怜香惜玉!” 紧跟着便有七八个人,提着刀剑,冲向两女。眼见罗绮放出冥蝶,他们不敢再拖延下去。 泠杳心知,这种需要灵气持续支撑的手段,是不可被打扰的。 她自觉担任起护卫之责,绣鞋腾挪,粉裙飞扬,拳脚齐出,将第一轮围攻纷飞打退。 甚至,她还不忘伺机发出几根毒针,中者顿时行动不畅,战力降低不少。 冥蝶大概是偏爱血气吧。 毒针刺破皮肤,能有多大的伤口?却还是被那些艳丽的蝴蝶青睐有加。 冥蝶纷纷围绕着伤口,翩翩起舞,一个不注意,便会落在毒针附近,亲上一口或是咬上一下。 没多久,剩余三个肢体健全的便匆匆退去。任由五人毒翻在地,被阴毒的冥蝶撕咬啃噬,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嚎。 泠杳虽不是第一次见,却仍有些毛骨悚然,看向师姐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样。 非但不是恐惧忌惮,反而有些,兴奋羡慕? 对敌之时,罗绮一向耳聪目明。泠杳的小动作,小心思,尽皆落入她的眼底。 对方见围攻不能奏效,便又开始暗中攒射那种无声的冰箭。 幸而两女有了防备,罗绮也逐渐收敛灵气,不再投放过多的冥蝶。 她手持一柄折扇,时开时合,格开许多暗处射来的箭矢。那招式之中,似刀似剑,更有几分《折梅百式》的韵味,看得泠杳有些痴迷。 不知不觉中,师姐的修为更进一步,已然超过她许多。 谋划伏击,几次三番落空,这种局面,很难令人接受。 暗处的冰箭骤然一停,罗绮也暗暗松了口气。呼唤冥蝶,又拆解了许多箭矢,她已有些气喘,刚好借此机会休整片刻。 不待她仔细调理,便有一串踏地之声冲来。 竟是两个持剑高手,三两步闪过冥蝶肆虐的修罗场,来到二女身前,提剑便刺。 且看这飞奔的速度,出剑时蕴含的灵力强度,也是两个灵月级高手。 炽焰城真是越来越乱了! 罗绮将折扇合拢,向泠杳手中一塞,自己赤手空拳,借助身法,缠住了一人。 另一人也是黑衣蒙面打扮,看了一眼同伴,又看一眼泠杳,当然是选择后者。 他不以身法见长,一人缠住罗绮,与两人围攻,区别不大。若是放任泠杳用毒针偷袭,才是失算。 泠杳这会儿也顾不上羡慕和兴奋,心中羞恼,自己怎么就没学一手兵刃的武艺呢? 此前并非没有机会,只是她嫌弃那些东西笨重,且耍起来不如跳舞那般好看,便只学了许多拳脚、身法。 如今后悔,却也来不及。 她只能将折扇收拢,权当短棍来用,总比空手接长剑,更安全一些。就是有些难为师姐了。 夜色本就浓郁,罗绮的身法,又是高妙之中,自带幻影。 黑衣人几番刺杀,纷纷落空,恼恨之下,接连动用数种威力巨大的剑招。 肆虐的剑气,将地面割裂,露出半尺深的沟壑。尘土飞扬之间,也将冥蝶撕咬的伤患,一剑分开,当场毙命。 相比之下,泠杳二人之间,状况要好上许多。 她虽然身法不弱,却因有折扇在手,并非一味躲避。偶尔接上三两招,即便不敌,却也不至于落败。 一袭粉裙与一身黑衣,一扇一剑,便在这沟壑嶙峋的巷道里,斗了个难解难分。 泠杳心中盘算着,自己拖住一个不失,以师姐的功力,解决她那个再来救我,并非难事。 实际战况,却有些出乎意料。 最先对她施以援手的,不是师姐罗绮,而是先前,师姐唤出的冥蝶。 不知是吃得太快,还是猎物不再哀嚎,令它们失去了兴趣。 此时冥蝶纷纷展翅,围着两处战场的四人,盘旋不去。 罗绮心中一惊,折扇不在自己手里,失策! 罗绮忽然喊了一句,“师妹!切记,不可涂抹胭脂!” 与剑客纠缠的罗绮,分神提醒一句,自己却险些被剑刺中。她急忙收敛心神,专心躲闪,偶尔发出一两银针,却是收效甚微。 泠杳听闻,却是心中一动。这姐妹之间的暗语,旁人一时半刻,是无法理解的。 趁着对方一剑竖劈,泠杳顺势抬高折扇,加大灵力,架得对方这一剑高高扬起,连带着手臂也随之上扬。 剑客露出了胸前一片中空,若是有把长剑大刀,补上一手,岂不美哉? 可惜她没有,却也无妨。一撮银白色飞针蓬松射出。 那人吓了一跳,借着手臂高扬的劲头,就地躺倒。堪堪躲过这一波银针,却见其中光洁一片,并无淬毒。 剑客暗怒自己被耍,剑尖儿掠地,顺势将上身弹起,恢复了之前的攻势。 罗绮一直都是身法躲避,银针偷袭。所以她对手的剑客,对此颇为熟悉,自然时刻留神躲避。 攻击泠杳那剑客颇为托大,见她格挡拆招多于闪避,窃以为泠杳身法不济,攻势愈发迅猛起来。 对于不淬毒的银针,他并不在意,任凭三三两两击打在身上,借助灵气与内甲,倒也不曾中招。 就在他暗中得意的时候,泠杳风格突变。 折扇荡开一剑之后,不再躲闪,反而揉身近前,颇有几分投怀送抱的意思。 大概是这身法,与舞姿相辅相成的缘故吧。 剑客心中冷笑,左手暗中蓄力,随时准备一击建功。 不料那泠杳,半途又折返回去。进退之间,步履交错,一条玉腿,自下而上蹬出,直指对方下颚。 那剑客也是个狠人,竟然不躲! 他拼却下颚破碎,也要给泠杳印上一掌。 此举正合她意。泠杳左手匆匆提起灵力,慌忙接了一掌,右脚却抢先一步,踹了个结实。 泠杳灵力不敌,被一掌震退,手臂发酸,连带着左边身子发麻。 剑客早有防备,头颅后仰。所以这一脚踢得不重,骨折都没有,只是挤破些许皮肉,外伤看着严重罢了。 只要能忍住疼痛,这便是轻伤。 却不知,正是这轻伤,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一阵刺耳的嘶吼声中,四周盘桓的冥蝶,循着血腥味,扑向了蒙面剑客。 尽管蒙面巾厚重,遮住了外渗的血汁,却没能屏蔽这股腥味。 冥蝶如饥似渴,接踵而至。 剑客惊慌,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当场格杀大片蝴蝶。却总有那么三两只,或是飞翔技术高超,或是运气不错,突破剑网,亲了他一口。 有了第一口,后继的还会远么? 且看之前分食五人的冥蝶,合力围攻他一人。 泠杳都不敢近前,拎着折扇,借着之前一掌之力,又退了数步,才停下调息。 罗绮见状,也是心中一松,此局可解。 “收手吧,今日是我们输了。还请罗绮姑娘,收回这些冥蝶,难免伤及无辜。” 那遮掩的声音,再次传来,姐妹二人又是一惊,对方竟还有高手在侧? 泠杳缓缓靠近罗绮,另外一位蒙面剑客,也听令收手,不再进攻。只是听着身旁凄厉的惨叫,有些于心不忍,转而去帮助同伴,屠杀冥蝶。 伤及无辜? 罗绮心中冷笑,此地还有无辜之人么? 姐妹两个都不轻松,罗绮虽未受伤,却是体力灵力消耗过甚。泠杳看似轻松,实则那一掌,已经受了些许震荡,轻微内伤是逃不掉的。 罗绮略微调息半刻时光,不敢拖延太久,倒不是担忧剑客被咬死。 她若表现出力竭虚弱,难免对方乘虚而入,再起杀心。 罗绮从泠杳手中取过折扇,双手撑开,缓缓输入一丝丝灵力。 诡异的迷雾再次蒸腾,扇面之上,仿佛揭开一扇无形门户。凌空肆虐的冥蝶,十分不情愿,嘶嘶呜叫着,缓缓接近迷雾,没入其中。 随着冥蝶收拢,返回特异空间,那轻伤的蒙面人,也露出了行迹。 此时他已不再需要蒙面巾,血肉模糊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明显的五官。 他前胸也是一片血肉模糊,肩头也没几块好肉。更有许多斑驳的冥蝶尸体,黏糊在血肉之中,恐怖又诡异。 泠杳一阵反胃,忍不住回头,将幻真楼喝得半碗羹汤,全都吐了出来。 罗绮取出手帕,一边帮她擦嘴,一面拍打她后背。 却在此刻,变故陡生! 原本令行禁止的剑客,忽然调转剑锋,直指罗绮后心。 那半身染血,面目全非的剑客,也提起长剑,对准泠杳刺来。 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难道是愤怒之下,潜力爆发? 这两剑偷袭,却还在罗绮预料之中,只是试探一二,这才故意转过身,帮泠杳收拾一番。 否则,大可以将泠杳转过身去。 可是,还有一剑,竟从左侧横飞而来,后发先至,剑光直指泠杳。 这三剑,时机拿捏精准,刺击角度刁钻,无不显露出专业水准。 此刻,罗绮也猜到,究竟是何人来此,目的又是为何了。 她心里叹息一声,手上却不慢。一掌印在泠杳后心,将她击得向前扑飞,还吐出一口血来。 此时生死一线,顾不得误伤同门,罗绮送走了师妹,展开折扇,准备独斗这横切的一剑。 泠杳虽后知后觉,师姐的用意,她还是领会的。 扑飞之中,她单手撑地,强行减速。泠杳不顾手掌血肉破碎,硬生生反弹而回,凌空架起右腿,对着那横切一剑的人头,就要鞭打过去。 她倒飞之下,粉裙不再遮掩玉体,洁白如耦的玉腿完全露出,一横一竖,就那么平飞而来。 此人若不变招,即便刺伤罗绮,自己的头颅,也要受这一脚之威。 即便他转换攻击目标,斜撩迎上泠杳,最多也就切断一条腿。自己还是要受至少一脚踩踏,说不准还要被罗绮一扇割喉。 极短的一息之间,反复抉择,那人终究是选择退让。 不刺罗绮,也不砍泠杳。 他长剑在地面一戳,留下一大片冰霜蔓延,自己却借力扭转,堪堪停住冲势。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安全。 泠杳单手握拳,挤出一路淋漓血水。她双腿去势不止,赶在那人收剑之前,横腿蹬着那人腋下,竖腿拧腰猛抽。 但闻喀嚓一声,至少也是骨折。 泠杳另一只完好的手掌撑地,借力扭转,双腿夹着那人断臂和肩头,猛甩了出去,砸向血肉模糊的蒙面人。 电光石火之间,这一连串的应对与选择,便是罗绮,也有些叹服。 师妹一身功力,全在这舞上了! 就刚才这几招,若是摆正了看,便是难得的柔美舞步。难得她无处借力,却还施展出如此巨大的威力。 正感念师妹情重,不顾安危前来救险,罗绮脚下轻点,正要避开那长途奔袭的一剑。 却猛然一惊! 她脚下不知何时,被一层冰霜包裹,冻在了地面。 这才是那一剑之威? 从始至终,对方想杀的,都是自己! 也难为那人,骨折重伤,都不曾叫嚷一声,就是为了定住自己,一剑穿心么? 好一个雪域。 第23章 风雷之力 缺月追星 当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时候,任谁都会不遗余力,进行最后的争取,哪怕付出一定代价。 这本无可厚非。 可是,当代价已经付出,最后却与机遇失之交臂,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也许是代价还不够大,亦或许这本就不是个机会。 泠杳一番凌空扭腰,尽施浑身解数,三剑已去其二。 她倒躺在地,粉色裙摆缓缓飘落,盖住雪白的肌理。她仰望夜空,但见一抹剑光袭来,师姐却纹丝不动。 泠杳心中一寒,紧跟着背脊发凉。地面不知何时,已经凝住一层冰。她扭头看去,罗绮的双脚,小腿,乃至裙摆都已被冻住。 泠杳脸色一变,顾不得手掌疼痛,砰砰就是两掌。然而,她争斗许久,体力消耗已甚,这两掌除却些许血痕,并无其他。 “师姐当心!” 罗绮面色复杂,她有些不确定,究竟是雪域想杀她,还是聆风郡主,嫌她挡了路。 转而自嘲一笑,有区别么? 长剑奔刺而来,势不可挡,双腿又被定在地面,身法受限。师妹的惊叫提醒,从脚下传来,她却一动不动,任由那剑尖一寸寸接近后心。 正当蒙面剑客,面露喜色,自觉任务顷刻即将完成的时候。他眼前青衣浮动,原地散开,显现五六个不同的幻影。 罗绮下肢摆动不大,但那上身,手臂姿态各异,彼此舒展重叠,短时间很难分辨哪一个才是真身。 难道费尽心机的一剑,就此功亏一篑? 不!不应该这样。 他将心一横。总之那妖女短时间不可移动,且待我先刺一剑狠的,跟着一剑下劈,至少能伤残一条腿。 没了身法,她便是瓮中之鳖,砧板之鱼! “呲……” 竟是血肉之声! 接着便有血气扑面而来。那一连串的青影,纷纷消散,唯余原地一个带伤的真身,长剑穿透,前后渗血。 那一剑穿…穿透了一条左臂?罢了,再补一剑便是。 一剑分生死,哪有那么多机会重来? 就连泠杳,提心吊胆,都来不及叫喊,也顾不得走光。她一个偏腿鲤鱼挺身,意图爬起来抢攻一番,拯救师姐。 却根本来不及。 罗绮左臂被穿,却一声不吭,微微向左下偏头,似乎是盯着那染血的剑锋观看。 她右臂微动,伸出两指夹住剑锋,非但不向后推,反而夹着剑向前猛拽。 那剑客不肯放弃这个机会,死不松手反而顺势向前推进。心中盘算着,一会儿是向左横切,断她一臂;还是向右平砍,伤其胸腹。 却见那女子猛然回头,右眼携着寒光,瞪了过来。 乌密的发丝平向伸展,如同鸟儿振翅,在这夜色之中,更添几分诡秘。 这便是蒙面剑客眼中,此生最美的风景。 紧接着,他脖颈微微一疼。又感觉一壶热水,从他脖颈浇灌入胸腹,缓缓流向双腿、后背以及脑后,却是逐渐冰凉,呼吸还有些困难。 这会儿已经顾不得什么平砍横切,剑客双手捂住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抽气声。 泠杳刚在冰上站稳,见到那人莫名割喉,也不管谁做的,抬腿就是一脚。那真是有多远就踹多远。 罗绮顾不上长剑穿透的手臂。那边还有一个骨折的,一个毁容的,虎视眈眈。 她恼怒跺脚,就是踢不碎那薄冰。罗绮还是第一次如此热切希望,自己也会一手显化属性的巫术。 果然,那边唯二的两个高手,不顾本身伤势,挺剑直刺,目标仍是这两女。 大概是彼此都有伤吧,这最后孤注一掷的刺杀,声势颇为浩大,却显得有些强弩之末。 罗绮拧身回头,实在是有些不方便。她抽出左臂的长剑,反着塞入泠杳手中。 师妹很是委屈,她不曾学过剑法,却还是接过了,双手握紧,挡在两人身前。 师姐却叹息一声,缓缓展开那支折扇,最后还是要靠着左道旁门,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 “噌……砰,砰,哐啷……” 一道白色幽魂,忽然入场。 一声剑鸣,连续击落两柄长剑。漆黑的剑鞘,架在折扇之间,阻止罗绮继续召唤。 尚未看清来人,那反弹而回墨剑入手,随意一刺,隔空便将薄冰击碎。 罗绮总算可以自由移动,泠杳搀扶师姐,急忙取出伤药,就着手帕草率包扎止血。 蒙面剑客此时却有话说,“无梦…师姐!为何几次三番,破坏我等任务?我们做这一切又是为了谁?你抹不开颜面,好,不劳您动手!可你不能总在关键时刻搅局吧?” 三大高手筹谋许久,结果却是一死两伤。 眼看就要达成所愿,结果却是幕后最大的赢家,无梦出来搅局,换做是谁都会愤慨不平吧。 所以,无梦也不着恼,缓缓将墨剑归鞘,略微退开数步,叹息道,“冰岚啊,是你先前开口认了栽的。若是你们从容离去,我又何必现身,厚颜讨这个人情。” 忽而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聆风郡主不必为难,老身无意取他性命。只是他言而无信,且要吃些苦头。” 若是无梦开口,让人莫名其妙的话。此时这略显苍老的声音,给了泠杳很足的底气。 长老驾临,她小命终于保住啦! 一袭紫衣凌空而来,语毕人已落定,正站在无梦身前三丈远。 慕紫容戴着那略微发黄的面具,背负双手,一动不动,却给在场众人,带来不小的压力。 尤其是雪域刺客幸存者。 冰岚面色铁青,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水;他身后那人,更加不堪。勉强止住的伤口,全然崩裂,大大小小的伤口,尽皆喷出血雾。 这人最后能不能活下来,谁也不敢保证。 无梦上前一步,提剑抱拳,“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无梦口中说的客气,一只手却已握住了剑柄。灵气鼓荡中,面纱、发丝,乃至衣袖、裙摆,尽皆猎猎作响。 反观慕长老,依旧气定神闲,也不言语。 二者就这样对峙起来。 却是苦了冰岚两人,无梦站位更接近罗绮,因为先前阻拦折扇出冥蝶。 所以他两个重伤号,同时承受两大高手的气势对冲,如同两只入水的落叶,起伏飘摇身不由己。 他此刻才意识到,无梦不是来搅局,而是来救他命的! 慕紫容不由得赞叹,“不错!年轻一辈修灵者,你可称魁首。丝毫不亚于大派嫡传弟子!接我一掌,今日之事,就此翻过。” 无梦借长歌辅助,才堪堪抵住对方滔天的气焰。她此时无法回话,唯恐吐了这口意气,便再难抵挡,却是微微扭头,看向罗绮姐妹。 慕紫容却知晓她心中所想,略微收了些气势,坦言道,“些许小伤,不值一提。也是她们学艺不精,该有此劫。” 无梦也有了余力回话,“好!请恕晚辈无礼,倚兵器之利,接前辈一掌。” “理应如此!” 四字出口,那紫色身影飘然向前,一瞬便来到无梦身边。 彼此距离堪堪一臂,哪还有出剑的余地? 慕紫容缓缓伸出一掌,旁观之人看得十分清楚,就是来个十来岁的孩子,可能轻易挡住。 前提是她没动用灵力的话。那可能么? 无梦见这一掌速度缓慢,她却怎么也躲不开,似乎被气机锁定,索性不躲。 既然无法出鞘,便以全剑对之! 无梦借由抱拳姿势,双手平抹向外,拇指勾紧墨剑,合力向前,迎上这一掌。 终于相见,却无声无息。 慕紫容长衣鼓荡,无梦却是浑身一震。 三只手隔着一柄连鞘墨剑,一二对峙起来。 当场寂静无声。便是那稀疏的夜雨,微弱的晚风,都不敢再入这一条巷道。 几个呼吸过后,地面开始微微龟裂。细碎的声音,就好像一群白蚁躲在底下啃噬木材,莎莎作响。 无梦终究是境界不到,根本不是慕紫容对手。慕长老气定神闲,她这边已经快要竭尽全力。 罗绮微微上前,准备劝阻,却被泠杳捂着嘴,拉扯回去。 冰岚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灵月境界以上的敌人。虽然他猜想,师父的修为一定很高,但师父不会动不动就想杀他的! 眼见无梦不敌,他生出些许逃跑的想法。万一,对方也说话不算,一掌之后,再来一掌,那…… 无梦娇躯颤抖,几次摇摇欲坠,最终都强行稳住了身形。 只见她眉目转冷,平伸的双掌用力握紧剑鞘,嘴里微微低吟了一声。 “噼啪!” 十分微弱的响声,却是从墨剑传出,令慕紫容身躯一震。 她缓缓松开手掌,重新背负在后,看着怀抱墨剑,气喘吁吁的无梦,目光复杂。 慕紫容的眼光几经闪烁,终究归于平静,称赞道,“风雷之力?好!你比我想象的,更好!努力修行,争取早日晋升灵阳。” “借,前辈,吉言!” 刚才那一丝微弱的电弧,似乎抽干了无梦浑身的力气。 她此刻如同出水的鱼儿,浑身濡湿气喘吁吁,汗水流淌,早已沾湿了面纱,正紧紧贴在脸上。 她却仍然站在原地,怀抱墨剑,不曾挪动一步。 慕紫容摆了摆手,闪身离去。 罗绮有心上前道谢,却被泠杳拉扯,一路往林府去去。她这次可是要亲手将师姐送回家。 无梦目送三女远去,自己原地站立,调息了半晌,终于气息归于平稳。她临走之前,对着冰岚的方向,扔下一句话,让冰岚气闷许久。 “你!你们!好自为之。” 无名山寨,门外不远。 林楚凡一行人,没抢到马车,还被一小撮骑步结合的敌人团团围住。 且听白玉带的意思,好像已经认出吴桐的身份。这是个麻烦! 尽管平日里,林楚凡对雷引所领御灵司不太认可,但是勾结通缉犯的罪名,可不是那么好承担的。若是被人揭发,无视律法,有作死的嫌疑。 白玉带朗盛大笑,“哦?可是那雌雄大盗里的男人?如此说来,这七人里,定然有一个是女子!哈哈……” 他还不忘动员手下的兄弟:“若是捉了他们,凭此功劳,定可以消弭我等失守阴阳路的罪过。兄弟们,拿下!” 这就开始了? 楚凡抱着坛子有些发懵,他还没想到对策,对方已经动手捉人。最可恨的是那个白玉带,非但认出自己,竟连吴桐都认得,看来他该是经常进城。 桑蜃言辞急切道,“怎么办?我们选一面突围,冲出去吧?” 危机之下,她也顾不得遮掩声音。 吴桐没有说话,反而从桑蜃后背取下箭壶,斜挎在自己背上。他抬手就是几箭连出,虽然不如追星箭那般威力巨大,却也力无虚发。 打头冲杀最快的几个,当场头脸穿透,倒地淌血。 林楚凡摇头,“突什么围?他们四个刚吃一顿饱饭,跑步都费劲儿,能突哪去?” 桑蜃心中焦急,一把摘下轮椅上的破斗笠,两条细眉都快竖起来,怒道,“四个奴隶而已,凭你的身家,便是四百也能买来!何苦如此优柔,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楚凡也不在意,任由零星雨滴坠落在他光溜溜的胖脑袋上。、 他咧嘴一笑,“被人认出来,跑有什么用?你还想让我背负一个包藏重犯的罪名?开雾,你负责护住他们四个。” 开雾? 桑蜃有些傻眼,对方还没认出老娘呢,你就想让我自曝身份? 林楚凡等不及了,“开雾啊!发什么呆?吴桐挡不了太久,我和熊宝下场,只要将他们全杀了,就没人能认出你俩。” 桑蜃忽然周身一冷,忍不住裹紧了蓑衣,这山外的夜风,却是比城内更清寒些。 这林三少也太魔性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但之前几次,他都是个旁观者,最多算是参与其中。听见他主动要求灭口,这还是第一次。外面恐怕围了上百人吧? 在四个小奴隶战战兢兢,窝成一团,蹲在轮椅身后自欺欺人的时候。身旁猎户打扮的桑蜃,忽然开始脱衣服。 先是外层蓑衣,跟着是内里的衣袖和长衫下摆……直到露出半截小臂和半截小腿,她这才带着甜腻的笑容,隐入浓厚的雾气之中。 漆黑的雨夜,对方依靠前排的火把勉强照明。忽然一阵雾气涌动,彻底失去了行迹。 不但看不清目标,就连身旁的队友,稍微距离远些,都分不清。 惊慌之下,众人开始小范围聚堆,围绕着火把,自觉汇聚成小团,大概是为了壮胆。 虽目不能视,但耳犹能听。 吴桐与桑蜃相处多时,很熟悉这种场面。他将空箭壶、硬木弓一丢,从怀里掏出一截银灰色的弯棍,不知怎么摆弄一阵,咔咔弹了几声,化成那把缺月弓。 灵力催动之下,泛光的弓弦与追星箭,悄然出现,点亮了浓雾下的夜晚,朦胧如鬼火。 每一道无声的光箭射出,都能带来一连串的惨叫,惨叫声暴露位置,又引来新的箭矢。 “兄弟们别慌!分散开,彼此距离保持一致,以腰带相连,缓缓前……他娘的!” 白玉带骑在马上,本人并没有进入雾气范围。 所谓旁观者清,正给手下兄弟支招,却被一支追星箭循声射来。幸好他本人有些修为,不是草包,急忙躲闪,却被擦伤了耳朵。 即便惊怒之下,他也不敢骂出太大声音。 有了老大的指引,这群小弟也变得机灵起来。不仅解了腰带,彼此相连,还开始趴地前行。 他们动作缓慢,兮兮索索,借着山风吹拂,却也勉强隐匿了行迹。 吴桐射了白玉带一箭之后,接连两箭射空,有些皱眉,一时间没辙。 林楚凡倒是有些佩服他的手段,“箭术不错,回来歇会儿吧。虽然你接连变换位置,但防不住他们暗器铺地。熊哥,你想办法去外围,看着点儿,一个都别放过。” 吴桐接连射出十来箭,正有灵气枯竭之相,刚好借机调息修整。 他心里也想看这林少爷多大本事,竟然也来和我争夺封号。 『就知道劳累我。』 那边熊宝翻身打滚,甩落一身黑布,还有一只戴在手上的铁爪。也不知它从哪个倒霉鬼身上抢来的。 楚凡站起身,伸个懒腰,将坛子放回轮椅,手指八叉,活动一下手腕。 然后,他开始极速掐诀结印,看的吴桐一阵眼晕,就连隐入雾中的桑蜃,也暗暗心惊。 这一手也太炫丽了,先不说巫术威力如何,只是这施展的准备动作,就足以震慑人心。 很快,一条细若游丝的蚯蚓,从楚凡双手之间凝聚而出。 他双手向前一推,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一样。本人却向后倒去,砸入轮椅,险些将那坛子挤掉地上。 轮椅破损严重,好在后面还有四个障碍物,略微摇晃一阵,就稳住了。 就这样? 吴桐心里很是鄙视。手法倒是犀利,结果就弄出一条小虫子来。本人还累的虚脱,堆在椅子上捧着心口,真够废的。 不等他继续腹诽,忽然四面传来嗷嗷的惨叫声。他心下一喜,正要捻弓搭箭,却又一皱眉,四面八方全是动静,根本分不出哪里有人。 或者说,分不清哪里没人? 一阵炽热的气息传来,隐约可见橙红光晕,隔着雾霭明灭闪烁。 那根细若游丝的蚯蚓,无风自长,落地几个翻滚,就化身成火蛇。 蛇身绕着七人的小圈,贴地蜿蜒,一圈圈逐步扩大,蛇身渐粗、渐长,火墙也随之外推。 浓烈的烟尘中,桑蜃冷哼一声,现身收雾,急忙将扯下的衣袖和蓑衣,重新裹在身上。 她大概不怕冷,却有些不耐热,说不定也不耐寒,毕竟是雾。 虽然巫术可借助外在灵气逞威,但也需要楚凡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加以控制引导。 这好像是,他境界‘提升’之后,第一次施展如此大的手笔。 虽然楚凡心中早有些预料,却没想到,问心来的好快! 火蛇离手时,他的心脉,便有了隐约收束。持续提供灵力投放,使得心脉收束愈发紧张。 此处外人还多,他不太想暴露‘吐血重伤’的假象,所以一直忍着。 第24章 冰魔遗风 雨木燃灵 许多事情,都是知易行难。 熊宝此时就很后悔,不该接这个乱命。 『一只熊,怎么可能盯住整整一圈的人?且不说数量近百,就说那雾气昭昭,烟熏火燎的样子,本熊也看不到对面吧?林小胖让我盯着点儿,别放走一个,难道本熊上去对他们大吼:‘你们被我包围了’?』 尽管心里郁闷非常,熊宝还是恪尽职守,执行楚凡的计划。 它杀出包围圈时,凭借非人的耳力,听声辨位,山月斩开出一条冰路。 如今到了圈外,除却骑马的那一撮,其余大可去得。于是,可怜的熊宝开始疲于奔命。 它绕着大半圈来回跑,一旦发觉有人染火翻滚出圈,上去就是两道山月斩。一击头脸,一击咽喉,的确是不想放走一个。 随着惨叫声此起彼伏,到逐渐收敛,不再有人带火出逃,那火蛇也彻底覆盖了全场。 『总算可以歇口气儿了。』 雾霭渐收,却有一条火蟒,盘旋而出,照亮整片山地。 硕大的蛇头,斜向下探出,遥遥停在白玉带等人身前,吐出一条不小的舌头。 熊宝看得真切,那蛇信还是分叉的。『这该不会,是个活的吧?』 白玉带一伙已经吓傻。 他们胯下战马化身鸵鸟,一个个侧卧倒下,就地装死。真不知道这马是如何训练的,比人还无耻,装死竟还翻白眼儿。 却也不是人人发傻。总有几个心思活络,趁着大伙不注意,解开马镫,连滚带爬,远离这是非之地。 他们倒也聪明,知道后路是回不去的,直接向着漆黑的荒野奔命。 熊宝突围而出,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它长指甲来回滑动,山月斩攒射而出,人首两道,不偏不倚。 『还是打这些低手有成就感啊,虐菜竟然如此快乐?』 不知不觉,白玉带一伙,只剩下七八个人。这些要么是死忠分子,要么就真的吓傻,逃命都不会,还不如马匹知道装死。 白玉带扯着嗓子大吼大叫,“林少!林少饶命啊,你不能杀我,我们还有些香火情谊呢!” “吼……” 熊宝也是跟着大吼。 倒是吓了林楚凡一跳,我都快憋死了,外面的人还没烧完? 这火蛇之术也不行啊!回头得问问天心,是不是她没舍得全教。 他也顺便,借着熊宝的怒吼声,散去巫术。 林楚凡正是骑虎难下的时候,不知外面情景如何,又不敢盲目停手。虽然惨叫声停下,谁能保证,不是敌人的计策呢? 火蛇消散,却不影响视物。尚有不少燃烧的火把,铺满这方土地。 白玉带见喊话有用,急忙跪着前行,趟过火海。他忍着膝盖大腿传来的灼痛,向前扑倒,显得十分狗腿忠心。 却被吴桐一脚拦住,横着踢了出来。 林楚凡戏谑道,“你可是想要捉我们领赏的人?怎么现在还有香火情呢?你也是雪域派来,捅我刀子的?” 白玉带急忙否认,“不,不是的,林少,我不是雪域的。我们是雪岭的啊!冰魔封千里,正是家师……” 他衣衫破烂,腿上的布料已经烧透,却是顾不得疼痛。一听说捅刀子,脑袋摇晃如拨浪鼓,最后还不忘提起了一个略显久远的人名。 倒是令楚凡略微失神,他现在有些回忆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这人了。 好像是有一次秋雨,一堆雪岭弟子,打着报师仇的名号,当街搞了一场大雪……最后逃了几个。难道他就是众人之一? 林楚凡释然点头,“哦,好像有印象。你是封老的徒弟?可会他的成名绝技?” 白玉带支支吾吾,“呃……这个,我等入门时日尚短,未曾得到老祖真传。更何况,我等修为不济,尚未通达灵星境界,这巫术……” 眼看林楚凡胖脸上神色转冷,白玉带眼珠急转。 他在轮椅之后,看到几个枯黄干瘦的脑袋,一阵恍然,“不过我等均有气感,已修入灵烛境界,假以时日,定然可助力公子,成就一番大事!我兄弟众人,愿意为奴,追随公子!” 林楚凡有些好奇,他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呢?说真的,他有些动心。 指月亭缺人手,这些人稍微有些本事,正好可用。 林楚凡想着,回头一看,结果看到四个脑瓜。这些家伙,先前怕得抱头,这会儿又开始看热闹了? 真是滚刀肉! 林楚凡叹息道,“既然你们如此诚心,我若是不答应,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不过入伙之前,为了纪念封前辈,大家一起瞻仰一下,老前辈绝技的风采吧。熊宝,看你的了!” 『看我的?你眼神那么狠,语气那么重,就是为了看我的?』 冰熊一阵膈应,许久不曾动用巫术,它有些不情愿。 但是为了保密,熊宝还是闭上了双眼。无人见到的眼皮之下,瞳孔处一顿印记符文乱闪。 众人不明所以,正在为死里逃生庆幸的时候,忽然胸口打开,一声低吼传出,正对着白玉带一伙。 只见一束冰箭齐飞,起于熊口,终于地表,接连不断,层出不穷。 只是二者之间,多了七八个死不瞑目的壮士。这下不止是四个奴隶傻眼,就连桑蜃吴桐,都跟不上这对主宠的节奏。 林楚凡故作矜持,“哎?我让你露一手冰箭术,你冻几个冰块看看就行了。何必直接射人眼睛里呢,弄得这个恶心!我这刚准备收几个手下,全被你糟践。你赔我!” 『信你个鬼哦!之前又是疾言厉色,又是目露凶光的。现在我帮你料理,还让我赔?若不是人多,看我揍你不?』 熊宝气恼,丢给他一个后脑勺,或者说是熊尾巴。它自己跑到那边,选两个号称灵烛境界的,雪岭余孽?尝尝咸淡。 并非他们爱好独特,征战一场之后,就地欣赏森罗地域。暂时,恐怕走不掉了。 刚才一番争斗,闹得动静太大,尤其是那数丈火蟒,点亮一处夜空。 山寨里解救奴隶那伙人,已经被吸引出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楚凡示意两个保镖,蒙住头脸,别再被人认出来。这才缓缓仰躺在破烂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主要是缓解先前的后遗症,万一再起争执,尽量别被弄得吐血,否则回去之后,罗绮又要唠叨…… 唰唰一阵衣摆摩擦之声,由远及近,搅绕在雨滴坠落蓑衣的哒哒声里,尤为刺耳。 林楚凡斗笠之下的脸上,一阵皱眉,却是强装不知。两位保镖也是,一个调试弓弦,一个清理箭矢。 一壶箭射出去,寻回不到三分之一,而且箭头多有破损,许多都已经随着肉体焚烧成灰。 念及此处,桑蜃忍不住侧目,细细打量那木椅之上的少年。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这火蛇,却仍心有余悸,这简直就是神谕教的巫术!若说它无物不烧,有些夸张,但这威力的确骇人。 焚烧尸骨之后,多少会有些残骸遗留,哪有直接成灰的道理? 伴着焦糊中,略带肉香的烟雾,一行人提着刀剑,缓缓步入战场。看样子还算客气,只来了七八个人。 桑蜃偷瞄了一眼,正有那个叫于兴的大胡子。 对方远远站定,问道,“林小弟,你还没走远呢?这么大阵仗,都是你一人弄出来的?” 或许是见过满地躺尸,对方有所顾忌,远在数丈之外,就停下脚步,捂着口鼻开始喊话。 开口的,正是于兴,此时他收刀归鞘,杵在地面,煞有介事地放话。好像能说上这么一句,就比同行众人多了一分面子。 眼见躲不过去,林楚凡佯装苏醒,睡眼朦胧的爬起身子,当先伸个懒腰,顺便扫一眼对方人物。 一行八人,一个领头,跟班里竟然还有一女子,奇也怪哉。 说起来也是咄咄怪事。领头那人也是络腮胡子,只是修剪得体面,只看到一层青黑胡茬。 他扛着一柄大刀在肩头,无鞘,刃口朝外。稀疏的雨点,打在刀锋附近,发出好听的叮叮声。 这本也没什么。 只是这个姿势,这柄刀,林楚凡觉得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于老哥说笑啦,怎么是我一个人呢?阴阳路还贡献了,呃,有近百根木柴。烧剩下的,还在那边躺着;运柴的马匹,也在那边趴着。说也奇怪,你们不是来解救奴隶么,怎么还把这群打手解出来了?” 于兴拄着长刀,心里也是苦笑。谁能想到一个半大孩子,出手这么大方? 他见过那一箭七伤之后,本以为很高估他,所以才结个善缘,任由他带着四个劣奴出寨。 未曾想到,他来头不小,竟引得那群打手,撇下家业,前来追赶。这才有了之后的事儿。 眼见林楚凡嬉皮笑脸,不卑不亢。他心里也有些没底,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那领头之人。 那汉子倒也开朗,“听说你就是林楚凡?可认出我了?” 隔着挺远,借着火光,楚凡看到他扯出的笑容。只是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楚凡谨慎道,“我是林楚凡。只是觉得,阁下扛刀的姿势新奇,这才多看。并不相识,何谈认出?” 那汉子闻言一愣,有些意料之外,却也不矫情,直接了当,“那年秋末,炽焰城东,山间路上,劈山许进。” 原来是他! 林楚凡恍然,这人的确曾经照过面。 当初莫名其妙去了一次菊花大会,也是那时候第一次见到涣灵散。归途拦路之人,就有他。记得那时候,自己是胡诌八扯一通,把他骗走了?大概吧。这样一想,有些尴尬啊。 林楚凡赔笑道,“嘿嘿,原来是许大侠当面,小子失礼,竟然没能认出。看来你是修为精进,容光焕发,竟然比之前英俊洒脱了许多。” 他其实根本没想起来人家的样貌,只是通过那名字,略微想起了旧事。 他知晓至少也是灵月级的高手,说不定还能更高,可别得罪了。劈山派,听名字就不好惹。 那边的熊宝本就不饿,只是听闻冰魔余孽,才浅尝辄止。这会儿听到他们喊话,已经缓缓踱步过来,趴在双方之间,隐隐成犄角之势,以防不测。 许进很是豪迈,“你也长大了不少,头发还剃光,若非听于兴提起,我也认不出你的。我等前来,并无恶意。” 许进说着,不着痕迹的瞥了冰熊一眼,将刀换到左肩扛着。 他解释道,“我们今夜做了这没本钱的买卖,抢了奴隶带走,也就罢了。没想到你们闹得这么大。你可知道,这些打手,和这些奴隶背后,都是有主的?” 知道是有主的,你们还抢!现在这是来教训我了? 林楚凡继续保持傻笑,看着对方,也不接话。 许进微微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我等过来,打个招呼,彼此也算有个照应。此后不要泄露此件事情,以免引火烧身。” 你要早这么说,大家都轻松,何必装的这么累呢? 林楚凡如释重负,“许大侠言重了!我今日出城,乃是向北直行,半路接到四个从寒州折返的手下。不曾到过此间,当然也不知此间人事。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林楚凡继续装病,坐在椅子上,抱着个坛子,抱拳向众人行礼。 有过之前那一遭,在场也无人托大,纷纷回了一礼,彼此都全了面子。 楚凡吩咐吴桐选出七匹无伤马,招呼熊宝,驮着众人缓缓转过山脚,连夜爬山去了。 也许是场面太过惊悚,也可能是客栈老板训练得不错。四个奴隶惊骇莫名,却无一人发出多余的声音,只是瞪着眼睛,全程看了一场大戏。 等林楚凡一行人马走远,再也听不到马蹄声。火场外的八人,才开口出声。 “许大哥,咱们这事儿,说起来可大可小,就这么放那小子走?” 于兴没想到,有人抢在他之前开口,他索性不提这茬,静等许进决断。 后者扛着大刀,盯着那火势渐熄,满地飞灰的环形场地,略微吐了口气,“那孩子背景有些晦涩,没有完全的把握,不可草率交恶。就说这一场火,我们又有几人敢说全身而退。” 众人沉默,久久无言。 最终还是那女子,出声打破,“他杀的不比我们少。与其担忧泄密,不如毁尸灭迹。” 那女子说完,几步来到冰箭林立的尸堆,抬脚将其踢入尚未熄灭的火场,噼啪又是一阵烟雾。 连夜入城,显然是不现实的。 三人一合计,更改了路线,行了约大半个时辰,找到一处狭窄山坳,临时落脚。 桑蜃本来还颇有怨言,抱怨天冷,山风透骨……直到熊宝仰天一吼,三面环山的空地上,当空架起一座寒冰穹顶。冰层顺延而下,还自带了一面冰墙,两扇气窗。 桑蜃微微一笑,话锋一转,一会儿夸冰熊技艺精湛,远超常人;一会儿说林三少有先见之明,听得楚凡一阵头大。 林楚凡安排她与吴桐守夜,自己搂着熊宝睡下。 对于陪睡这种事情,熊宝一开始是拒绝的。接触之下,它却发现楚凡周身冰凉,体表随时有凝霜的迹象。 吓了熊宝一跳! 在楚凡眼神示意之下,它不动声色,驮着他钻入最里面的角落,相互依偎着取暖。 熊宝心里大概猜测一番,『或许是之前火蛇动静太大,打破了他体内的灵力平衡?曾经都是火强冰弱,如今施展了一遭,就逆转了?至于光灵,都不用想,完全就是一根搅屎棍。说起来,这一坨,咳咳,这一身混乱的灵力,始于天纹,凝于天泪,精于天心,最终却败于子曦。』 熊宝心中叹息,却也无计可施,用爪子勾起先前脱掉的黑斗篷,将楚凡简单包裹,靠在自己怀里。 它心里设想了各种可能性,不知不觉,幽幽假寐。 冰穹遮风挡雨,所以这里就不冷?那是对于三位修灵者而言的。 四个名字奇葩的奴隶,冻得瑟瑟发抖,上下牙齿直接打架。 他们在这厚厚的冰层之下,反倒有些想念透骨的山风。冰下明显更冷啊! 奴隶们抱团取暖,总有一个不合群,却又无力反抗,只好硬着头皮,贴在人群最边上。心里恨恨想着,为什么不燃起篝火呢? “盏,你去里面,挨着公子睡。” 还有心情关注这些,并且愿意出声提醒的,当然是桑蜃。 吴桐虽然也没睡熟,却倚在山壁处闭目养神。 然而,善意的提醒,并未得到回应。不但没有答话,在桑蜃加持灵气的感知之下,那女奴正在发呆,连颤抖和牙齿打颤都停住了。 “盏?” 又一声单字喝问,语调上扬,声音也重了许多。吓得她一激灵,这才想到,自己虽然没了锁链,却还是需要服从命令的。 她咬着牙根,摸黑站起,步履蹒跚地向那更深的黑暗走去。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她命运的脊骨之上。 “嚯……” 忽然一团火光,在盏身前点亮,冰熊半坐而起,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 吓了女奴一跳,也把桑蜃吓得够呛。 她急忙闪身来到近前,略微解释一番,这才安抚了冰熊的情绪。两女都曾偷瞄过林楚凡,却只见到一个黑布蒙蔽的人形轮廓。心中惊讶,却也没有多想。大概,这就是林三少习惯吧。 熊宝倒是没想到,那个被楚凡戏称雾妖的女子,竟然还有如此体贴的一面。 但是,你好心是你的事儿,想在这时接近楚凡,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冰熊刷刷刻下一个字,就在地面之上,借着火光,桑蜃看的真切:柴。 “你是说,燃篝火取暖?若是引来旁人怎么办?” 桑蜃问完这句话,看到那张狰狞的熊脸上,扯出一个略微夸张的,勉强算是表情吧。 冰熊刷刷又是一顿刻:杀。 也是没谁了! 主宠两个都这么大杀气。老娘不过是接一单护送任务,我容易么? 本着金主老爷最大的原则,她还是吩咐吴桐捡柴去。 没多久,被雨水润透的木头,在山坳之中,冰穹之下,哔哔啵啵地烧了起来。 诡异的是,并无过多烟气产生,与干燥木柴并无区别。 小女奴终于放下一颗心,原来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而且,现在大家都可以取暖了。 众人相继入睡,唯有桑蜃,盯着那篝火发呆。 那些断木,都快能拧出水了,怎么烧起来如此干脆?直到过了子时,吴桐前来换班的时候,她才猛然惊醒。 润湿的木头,不可能燃烧如此干脆彻底,烟尘尽敛。除非,不是普通火焰!有人持续为唤火术蓄灵气,以灵气为引,迅速蒸干了木柴,进而烧之取暖。 或者是,有熊? 揣着这个疑问,也不知她今夜能否入眠。 第25章 依山傍水埋骨 雨过天晴,骄阳炽烈,蒸腾着满地水汽。 一大早,书童林飞便领了号令,前来之风别院。 据说是捉到一个,行刺小姐的刺客,需要她审问一番。 说起这事儿,他最先想到的是,有一位舞动双剑的李姓女子,曾做过这等行径。 继而一想,少爷没回来,自己恐怕也审问不出什么。没有主心骨,掌握不好尺度的。下手轻了,徒劳无功;若是不小心弄死了,恐怕更麻烦。 归根结底,不过是青禾公主贪玩,也罢,全当哄她了。 野外山坳之中,经过一夜休整,林楚凡终于恢复如常。 他拉扯身上的黑布,挣扎起身,却从中掉出一本薄册。好奇之下,借着天光,翻开看看。 竟是一套强身健体的法门。 普通人也能修习,经过一系列运动,配合特殊的呼吸节奏,持之以恒,或可修出气感。 若是天资稍好,或许可以进入灵烛境界。 最后还有一个,看似靠谱,其实没有成功的假设。灵烛巅峰时,利用药浴淬体,可有机会晋升灵星。 看得楚凡都差点儿信了。 这是熊哥弄来的?他揉着毛茸茸的耳朵,将其唤醒,两人嘀嘀咕咕,咔咔比划一阵。 这竟是从白帽子身上搜出的。 熊宝昨夜就已经看过,在结合楚凡当初,在封千里身上找出的手册,两相印证,这恐怕是那《锻体炼灵》之术的前置方法。 林楚凡还是决定,拿回去给师叔,或者罗绮看一看。毕竟自己没什么经验,万一练出岔子,可就不美。 转而一想,我已经半步灵月了,还练个屁!他恼恨地将那手册塞入怀中,一个侧滚站了起来。 “我轮椅呢!” 这一嗓子,倒是将打盹的四人惊醒。 一个个安静躲在一旁,不知发生何事,这胖公子发如此大的火气? 同样被吵醒的桑蜃,拉扯蓑衣,遮住头脸,不想让光明搅扰她的美梦。 她嘴里却嘟囔有声,“嚎叫什么,昨夜生火,那椅子木料上佳,烧了。” 林楚凡当场惊呆。我还是个病人啊,即使是装的,你们也要照顾一下我的感受吧。说烧就给烧了? 他环视一周,吴桐面色不愉,应该是困得;四奴倒是精神抖擞,却也不敢搭话;熊宝正在伸懒腰;桑蜃仍在睡觉…… 林楚凡只能就近抓壮丁,“你背我!让你多吃点儿,你假装什么文静。瘦成这样,趴着,躺着都不舒服。” 一顿喋喋不休,他终究还是赖在熊宝的背上,不肯下来。就连早餐,都是抱紧熊宝的脖子,在它后背上用的。 被他这样一闹,桑蜃也没了睡意。她起身整理一番,啃了几块干肉,就着一块冰,吃过匆匆上路。 一人骑熊,六人骑马。说来也是难为这些马儿,风雨一夜,竟然没跑。 昨夜临时决定变道,躲在此处山坳修整,所以楚凡记不得路。 他索性仰躺,盖着罗绮送的斗笠,闭目养神。听着嘚嘚马蹄声,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昨晚他借助熊宝的体温,平复了大半夜的病力,根本没怎么睡着。 翻山越岭,却不颠簸,骄阳洒在身上,反而有些温暖。再配上几处清脆的鸟鸣声,好不惬意。 四个小奴,根本不会骑马,一个个横趴在马背之上,瞪着眼睛,贪婪路边的景色。 那神情,与扒着窗帘向外伸嘴的熊宝,如出一辙。 惬意的时光,总是不长久。 很快就被一阵叮铃当啷的声音打破。 林楚凡烦躁的摘掉斗笠,眯着眼睛,手搭凉棚,循声看去。 只见一黝黑少年,背着一捆柴,提着一柄铁锈柴刀,与对面一个丑恶的汉子,斗在了一处。 那汉子小眼睛,塌鼻梁,身量不算高,舞着一对双钩。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拎着两把大勺出来打架。 这种闲事,本不应该管的。 奈何,林楚凡发觉,此处景色不错。坐北向南,依山傍水。勉强算是水吧,实则是连绵雨水积蓄的小水洼。辅之以四周的环绕的荒草萋萋,勉强可以立一座阴宅。 林楚凡叫停了众人,一人一熊抱着坛子,选了一块泥土松软的地方,手爪齐出,刨土挖坑。 那叫皿的奴隶,很有眼色,也爱开口,抢着上前帮忙,却被楚凡回绝。 倒是分给他一个,寻找木板的任务。他也不嫌,欢天喜地般去了。 桑蜃觉得有些不妥,暗中示意吴桐跟上。 没过多久,吴桐拖着一棵枯木回来,身旁跟着面色讪讪的皿。 熊宝这边,一个一尺方圆的小坑,早已成型。 楚凡将坛子揭开,向外掏出各种物件,看得桑蜃一阵恶心。 最终只留下一颗头骨,封好坛口,埋入其中。 熊宝用利爪割开数块长板,终究选了一块靠近树心的,插入坑边。 林楚凡央求道,“你俩谁写字漂亮,帮我刻几个字儿。” 桑蜃尽管不大情愿,终究还是抽出一支箭矢,捏在手里,蹲在简易墓碑旁边。 林楚凡信口说道,“追刀客祝光明之墓。” 这个结果,倒是让桑蜃一呆。那头骨,竟然是祝光明的。 当初二人逃命走得早,事后听闻,祝光明的风刃之术败给了聆风郡主,从此不再以风为号。却想不到,已经死得只剩一颗头骨了。 罗绮簌簌刻画一阵,八个大字,竖列其上。 她问道,“需要署名么?” 林楚凡唯恐避之不及,“要署名留你的,别扯我。不然这坟容易被挖。” 桑蜃一想,自己也还是通缉犯的身份,也别凑这个热闹了。 几人上马欲走,不料拼斗的两人,一追一逃,向着他们这边来了。 该不会是演戏,套路我吧?林楚凡心里嘀咕。 当先逃跑过来的,是那个砍柴的少年,身上被双钩挠出不少血痕,却仍不舍得抛弃他那捆木柴。 他踉跄着奔跑,刀不离身,却留下一路点滴血迹。 后面追得倒也不快,反而气喘吁吁,那双银白色的圆弧之上,并无半点血迹。 林楚凡趴在熊宝背上,并无示意,桑蜃也就没有阻拦,任由那少年背着染血的柴木,跑到人群之中。 少年求救道,“救命!请求各位大侠,救我一命。那人是个疯子,要抢我的干粮!” 此言一出,楚凡倒是放心不少。若是真有诡计,想必不会用这等蹩脚滑稽的理由。 那丑陋汉子,见状也停下脚步,却不离去。他反复看了众人几眼,尤其是马背上的包裹,鼓鼓囊囊,很是诱人。 丑汉思量再三,目光闪了又闪,终究放下兵刃,席地而坐。 他对着少年骂道,“你这小子,不识好歹。爷爷只是借你几块干粮,身上没钱罢了,进了城就还你。” 少年怒道,“你哪里是借?分明是抢!这饼是娘亲手做的,我都舍不得吃,如何能给你?” 啪啪啪! 俯卧于熊背之上的林楚凡,忽然鼓掌,震落不少干固的泥块。弄得众人莫名其妙,谁也不知他这高兴,从何而来。 随着他一挥手,桑蜃取出两个纸包,分别丢了过去。 丑汉一把接过,撕开瞧了,直吞唾沫,却没入口。 反观那黑脸少年,三两下拽开,还不忘对众人连声道谢。之后,他三两口便将肉干吞下。倒是噎得难受,爬到水洼边上取水。 真是生冷不忌! 那丑汉心思深沉,等那少年喝了几大口生水,满足地打起饱嗝儿,他才面吞吞啃食起来。 林楚凡劝道,“一口吃食罢了,何至于此?两位燃眉之急已解,还请自便。在下还要赶路,告辞。” 林楚凡招呼一声,冰熊打头。桑蜃与吴桐,挨个将小奴们扔上马匹,这才嘚嘚前行。 不料又生了事端。 “小子!看你们还闲着一匹马,不如送给爷爷我吧。” 那丑汉子见少年无事,三两口吃完肉干,肚子不饿,便又生出了新的想法。 那模样看得林楚凡一阵厌恶。不欲与他纠缠。 楚凡冷道,“也行,我们将行李分摊一下,多余的马匹,便送与前辈,聊做脚力。” 丑汉猥琐一笑,“嘿嘿,不必了,那些干粮老子拿着也有些用处。” “你这强盗!无耻!卑鄙!” 楚凡尚未回话,却是先前吃肉饮水的黑少年,出口大骂。 他背着木柴,拎着铁刀,来到马匹之前站定。看那样子,是准备护住这匹马,以及上面的食物。 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就是实力似乎有些不济。 丑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你骂错啦,还应该加上一句下流。嘿嘿,那边马上还横着个雏儿?不如一起送给爷爷。吃饱喝足,正该快活快活,小子你说是不是啊?” 最后一句,是问林楚凡的。 后者从熊背上坐起,气得直乐,乐得心口疼。他好不容易安抚下来,揉搓一阵笑酸的脸和肚子。 这才回了丑汉的话,“前辈眼神不大好吧!那横着的是个假小子,枯瘦如柴,面黄如蜡,想来不合前辈口味。不如我身边这位,身材窈窕,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月儿,不如你陪这位前辈快活一二?” 盏趴在马背上,略微松了口气,却是高兴不起来。 同样的心思,也在桑蜃身上体现。尽管那一套说辞,夸得她美艳无双,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双钩丑汉闻言,果然亮眼放光,使劲儿扫视这位蒙面的猎户,一时不察,竟没发觉她也是个女子。 丑汉大喜,“好!好!爷爷我今日艳福不浅啊!果然是雨过天晴,就有好运。” 柴刀少年大怒,“你,你,你怎么能这样?” 不顾黑少年的责怪,楚凡一挥手,桑蜃从马上高高跃起。 她手里抽出一支箭矢,权当兵刃,下坠之时,与那双钩打到一处。她雾气不出,全凭身法灵动,却也一时不落下风。 那汉子起初吃惊,待交手之后,发觉对方武功稀松,灵力强度反而不如自己,心下大定。 他双钩诡异,频频从一些刁钻角度掠过,靠近一些隐晦部位,满是调戏之意。 黑脸这会儿不再出声,若是先前自己对上这种钩法,身上恐怕不止这些伤口。 吴桐也是气得脸通红,似是见不得桑蜃受辱。 林楚凡躲在一旁,将这一切收入眼中,这两人果然关系不寻常。 林楚凡调侃道,“傻大个!你还发呆呢,抽箭射他啊!跟这种狗贼,还讲什么单打独斗。今天我要让他知道,小爷的肉,不是那么好吃的!” “我,我怕射到桑……” 差点脱口而出,吴桐憋得脸色更红。 林楚凡也是惊得不行,你这射术这么稀松,是如何进入指月亭的? 其实,追星箭重在偷袭,突如其来可见奇效。似这等近身扭打,一个不慎,便是串糖葫芦,叫他如何忍心出箭? 林楚凡尽出昏招,“那你将箭搭上,他若想跑,就一箭钉住。熊哥,咱们上。月儿莫慌,本公子前来助你。” 桑蜃弄不清楚,这一嗓子,是喊给她听的,还是给对方听的。 林楚凡拎着一根熊宝新出的短棍,与冰熊一左一右,合桑蜃之力,成三人包夹,将那丑汉围在中间。 援军入场,桑蜃压力大减,不再担心衣衫破碎,反而有余力找对方麻烦。 林楚凡一套棍法,专攻头胸腹;熊宝伸出利爪,也不需抬头,瞄准下三路;桑蜃捏着箭矢,频频刺出,直取对方头脸。 那丑汉钩法精湛,双钩化作刀法,舞得密不透风,将三方手段一一格挡开来。 他斗了一会儿,心中暗暗后悔,自己不该贪心。若是讨了一匹马就走,这会儿说不定都快入城了。 丑汉也是个滚刀肉,这会儿开始说软话,“没想到公子身手不弱,是在下看走眼。不如就此罢手,大家交个朋友,也算不打不相识,如何?” 那汉子不再攻击,全力防守之下,尚且有余力开口放话。 实际上是三人围攻,彼此有些掣肘。 桑蜃的身法失去了大片范围腾挪施展;熊宝有心来几道山月斩,却担心穿透之后,误伤队友。 林楚凡最弱,他不敢动用太多灵力,一直都没与双钩硬碰过。他都是从旁偷袭,捅一棍,撩一棍,并不凌厉。 林楚凡闻声正想后退休息,反正还有吴桐一箭在侧,也不怕他跑远。 他刚退后几步,尚未开口搭话,却被那丑汉猛冲了过来,正是朝着楚凡的方向。 这是擒贼先擒王?人品不怎么样,脑筋倒是不笨。 林楚凡吓了一跳,且战且退,冰棍被磕碰碎裂不少。眼见不敌,他下意识充盈灵力,一招《周成棍法》中的撑搅招式,叠手递出,与双钩搅在一处。 甫一接触,丑汉也吓了一跳,这小子年龄不大,灵力倒是不弱,先前那般只是示弱骗我? 紧接着惊吓,就化作惊喜。 原来那冰棍,被楚凡灵力一刷,瞬间疲软如死蛇。弯曲垂落,搭在双钩之上,不复往日风采。 丑汉嘿嘿一笑,不顾那软趴趴的水棍怪异,提钩直取少年面门。 他倒是没想动杀手,至少现在不能杀,留做人质,定能争取更多利益。 身后一声熊吼,他也顾不得遐想,银钩一拨,带着少年转身,彼此交换位置,躲在了楚凡身后。 熊宝只是怒吼,并没有动用什么大杀招,所以这一躲确实过于小心了。 兵刃疲软的林楚凡,眼见自己落入敌手,下一步不是人质,就是肉票。 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左手撑住银钩,右手一掌开山,完整印在丑汉胸膛。 丑汉也发觉,自己躲得有些草率。如今被偷袭一掌,却也不示弱。 他忍下一口逆冲经脉的血气,左手一钩上撩,直取少年脖颈。 林楚凡心下一惊,收回右臂格挡,恐怕有些来不及,却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开山掌顺势化刀,从那胸膛向对方左肩斜着切去。想得是早一步卸掉一只胳膊,说不定自己的小命,还能挣扎一下。 终究是后发受制于人。 他的掌刀未能见效,对方的银钩已经刺破了脖颈的肥肉。既然要死,何不大家一起死? 林楚凡来不及想更多。 他斜切向外的掌刀,半途折返,撩上了对方脖颈。幸而桑蜃身法敏捷,先一步赶到,用一根充斥灵力的箭矢,堪堪格住那只左手钩。 眼见一击落空,丑汉倒也果决。他双手松开兵刃,身体却快速向后翻滚,躲过来势汹汹的一手掌刀上撩,企图逃离战圈,幸存一命。 双钩一者被楚凡握住,另一根被桑蜃勾连,他能弃车保帅,也算个人物。哪怕弃得是双车。 熊宝终于赶到,对着丑汉滚地葫芦的身影,就是一串山月斩。 吴桐也适时射出筹谋已久的一箭。 那人倒是机敏,听声辨位,左右腾挪一阵,不仅山月斩尽数落空,就连吴桐蓄势的一箭也未曾射中他。 眼看他就要逃离此地,山高林密,一旦脱离视线,追之恐怕不及。 那汉子突然身形僵硬,惨叫声声,周身泛起红色火光。 林楚凡一惊,也顾不得对方使诈,倒拎着一柄银钩,直奔失火现场。 桑蜃和熊宝忧心他的安危,急忙跟上。 却见那丑汉倒地翻滚,强力运转灵力,却是压不住周身火热,身上的破衣服,已经开始冒烟。 本以为林楚凡是来补刀的。却不曾想,他提着银色弯钩,从丑汉怀里往外掏东西。 乱七八糟,钩出来不少。直到轮番拍打,确定丑汉身无长物之后,他这才笑嘻嘻,对着人家闲聊起来。 林楚凡戏谑说道,“吃了我的肉干,讨了我的宝马,还想占我的人?你长得难看,想法倒是美妙。小爷这开山掌的滋味如何?要不要再请前辈吃几掌?” 那汉子勉力压制体内肆虐的火气,一时不得解脱,正在愁苦。 听闻此言,他目眦欲裂,连压制体内错乱的火气都忘记,恨声大吼:“开山掌,周成棍,你竟是林楚凡!苍天不公,我好恨呐!” 然后,失去灵力压制,开山掌打入的火力,开始逐渐化开,焚烧这具尸身。 一时之间,楚凡有些茫然,这人到底是烧死的,还是气死的? 桑蜃看了少年一眼,默默返回队伍中,对于那些乱七八糟的战利品,没有丝毫兴趣。 她心里却是暗暗对比,吴桐的封号,恐怕只能是缺月了。 第26章 闻雷而终天心火 对于一件不确定的事情,往往期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 之风别院,由柴房临时改建的牢房内。 一众少女,围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刺客。她那侍女衣服已经被人换下,此时穿着中衣,正坐在冰凉的地上发抖。 青禾公主有心看一场热闹,硬是拉扯楚夕,一同围观。 书童林飞化身刽子手,捏着掌心匕,上下前后划过七八刀,那刺客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只是啊啊惨叫。 本以为是个硬骨头,林飞还心生些许敬佩。随着审讯的进行,他隐约发现,那刺客是不会说话的,而不是不想说。 这就尴尬了。 问她何人指使,一个劲儿摇头。本以为是不能说,细细问下之后,问她是不知道么?却疯狂点头。 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林飞也有些不忍。本还想毁容,断指,割耳朵之类的,这便也没了兴致。 也不知是哪家培养的死士,不仅口不能言,竟然连字都不认得,幸好耳朵是健全的。 林飞一阵腹诽,否则这任务根本传达不成。 忽然家丁来报,御灵司雷大人登门造访,欲提审刺杀公主殿下的女刺客。 公主殿下意兴阑珊,随意挥手,便准备离去。三哥拿她做幌子,搞什么神谕传教的劳什子,还没讨还点儿利息呢。 不料,那刺客似乎听懂了。 她忽然挣扎起身,跪地磕头,口中唔唔,边磕边摇,弄得林飞好不尴尬。 看来她是,不想去御灵司?都快毁容了,你都不怕,还怕什么御灵司。 “审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你们看着办吧。给不给御灵司,本宫都没意见。” 青禾公主扔下一句话,带着大宫女走了。 “若这刺客只是针对我,也还罢了。万一真是行刺公主,后果不堪设想。不如还给雷大人吧。” 林小姐话音刚落,那刺客就地拧腰,用自己的脖颈,猛蹭了一下林飞的掌心匕。 鲜红的液体喷涌而出,淋了书童满身。 三人都吃了一惊。 火苗有些心冷。她总觉得,小姐是故意当面说出这些话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逼死刺客。具体缘由,不得而知,她也聪明的不去过问。 楚夕吩咐道,“你们两个守在这,我去喊青禾回来。有她作证,雷大人必然不会为难我等。” 林姑娘蹦蹦跳跳出了柴房,留下两个,大眼瞪小眼。 火苗掏出手帕,帮林飞擦拭一番。二人借机闲聊话些家常。近来可曾安好,修为可有长进,以及,少爷何时回府…… 荒郊野岭。 林楚凡嫌开山掌威力不济,烧得不够干净,硬是甩出一首火蛇,将一片荒地烧得焦黑。 众人重整行囊,再次上路,便多了一个砍柴少年。刚好,多余那匹马,给他使用。 黑脸少年,自称福生。 他母亲病故前,临终遗命,让他来炽焰城寻找父亲。楚凡见他提起双亲,情绪不高,便不再讨人嫌,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一堆杂物之中。 瓶罐三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药,拿回去给罗绮玩。 一双银色长钩,虽然难看,却对灵力颇有些亲和。若是自己人不用,拿去朱赫那边,应该也能换到两把不错的灵具。 一个荷包,里面零散装着七八个钱币,金银铜若干。被楚凡随手丢给福生。 林楚凡解释道,“那混蛋骗你,他有钱,却抢你的饼。这钱归你了。” 福生却是本分,“不行,不行,无功不受禄。” 看他浑身血迹,紧张兮兮跨在马上的样子,楚凡顿觉好笑。 楚凡安慰道,“那行,这钱算是我给你的,买你那捆柴。这么好的柴,烧饭一定很香。” 相比之下,这个理由福生更能接受些。 他一路砍柴,本就是想卖钱,作为赶路的盘缠。对于一身武艺,他总有些遮掩,顾左右而言其他。 楚凡本就不太关心着这些,略微提了一句,对方不接,也就罢了。 最后剩下一本书。 书皮早就磨光,甚至正文也缺了几页。如今的皮毛,显然是后包上的,参差不齐,而且做工粗糙,甚至也没个名字。 楚凡随意翻了下,竟然是一套双手钩的演练秘籍。 他招呼一声,将书丢给桑蜃,“月儿,你瞧两眼,这书是真的么?” 桑蜃对于这个称呼,很是不满。却是对那钩法,略微有些入迷,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遭。 她又用大力将书丢了回去,“你已经尝过厉害,真假还不知道?” 楚凡也不在意,将书接过,前后乱翻一阵,却没有学的想法,随意塞入怀里。 林楚凡似在自言自语,“你说,他们都是怎么想的?” 桑蜃心知,这话是念叨给她听的。虽然不言语,却将一双细长的眼睛,盯在了那张胖乎乎的脸上。 林楚凡见桑蜃扭头,顺着目光问道,“行走江路,随身携带自己的功法秘籍。这已经是,我遇到的,算是第五个吧。他们都是怎么想的呢?” 桑蜃闻言,却有些落寞,“可能,是学艺不精,需要时时修习,随身携带图个方便。也可能,自视甚高,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身死。还可能,仅仅是流亡江湖,并无家宅可以存放,只好随身带着……江湖这么大,人又如此多,谁又能尽知他人之事呢。” 桑蜃说了几句,随后似乎触动了什么心事,声音低迷,微不可察。 若非楚凡凝神细听,根本听不到后面大半句。见她没有谈天的心情,林楚凡也取过斗笠,重新遮住脸面,躺在熊宝背上小憩。 他嘴里却嘟囔有声:“我还以为,他们都会未卜先知。知晓自己将死,临终想找个传人呢。” 『传人?找你?那岂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之风别院。 雷司御很是守礼。 从递交拜帖,出示令牌,劳烦门房通传,到静候佳音,他一直以标准的站姿立于别院大门外。 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捕快,也可说是华服严整,神情肃穆。 御灵司众人,前后等了约么半个时辰,才见那大门里,恍恍惚惚出了个身影。 竟然是青禾公主! 一队人赶紧又是一番行礼问安。却见公主殿下,罕见地露出羞恁之色,拉扯雷大人借了好几步,确保无人可以听闻。 她这才驻足,嘀嘀咕咕一番。随后挥手,门内抬出一个密封的大木箱子。 公主殿下心满意足,踮脚拍了拍雷引的肩膀,领着苍荷离去。 留在原地的雷司御,脸色不善,却也不敢吭声,着人抬过木箱,垂头丧气,回御灵司去了。 天气晴朗,经过整个上午的暴晒,大街小巷已经鲜有雨水的痕迹。 微风轻吹,白云飘,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除了,街头巷尾,茶摊酒肆,歌楼武馆……一个有关武林侠女的风月雅事,正在迎风招展,肆意流传。 而故事的男、女主角,正分别从两个不同的城门,先后入了炽焰城。 蜃月二人身份尴尬,不好大白天闯门。远在官道之外,楚凡便将报酬付过,还留下吃食,马匹。 他骑着熊,领着四个手下,堂而皇之走大门。 福生虽然腼腆,却也有眼色,也舍了马匹,徒步入城。他还想帮忙扛那捆木柴,却被更有眼色的皿抢了过去。 路边,两个猎户装扮的蒙面人,背着破旧的弓箭,牵着不大不小的马队。他们人手捏着千金酬劳,略微有些讶异。 本想着路途不远,而且林楚凡自己没少动手……如今却被付了双倍报酬。 那林公子还很贴心地留下不少零散钱币。说起来,吃食和马匹倒还成了添头。 入了城门,福生便告辞离去。 林楚凡骑着熊,领着四个跟班,其中一个还背着柴,很是不伦不类。 难道这就是,大家对我指指点点的原因?还是说,熊哥太出色,所以暴露了我? 分明戴着斗笠和黑纱,尽管破碎不少,挡脸是没问题的。 林楚凡气恼之下,将火气撒到四个手下身上,“别东张西望的,我身上没钱!刚啃了一肚子冰肉干,哪有那么快就饿?把你们的口水给我擦干净了!这里到家,且有一段路走呢。” 四个手下面色尴尬,赶紧低头,追着雪白的冰熊去了。 他们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多新奇的食物,闻着味儿都知道好吃。 沿街的摊位众多,各种玩意儿都有卖,四个没出息的,却只对吃的上心。 就在五人一熊,在大街上优哉度日的时候。一个麻衣黑脸的少年,拎着一柄柴刀,揣着一张风干的面饼,入了一家赌坊。 另有一红裙长眉的女子,裹着一方面纱,踩着一条冰鳞火蟒,飞落西南林府。 火蟒直坠林楚凡的小院,本就不深的池塘,顿时裂开。 一半池水受到重击,飞溅四射,一半被火蟒所制,当场烘干,化作云雾蒸腾而起。 四射的水流力道不小,将低矮的院墙,撞出一个个的窟窿。 原本蹲在院门口,静等小飞哥回家的王二狗,吓得差点儿尿出来! 他连滚带爬,跑前院,找郝队长救命去了。他经常入府送吃食,还是专供三少爷的。府内众人,只要不是脑筋凝滞,都不会与二狗为难。 一来二去,这林府之内,他也混了个半生不熟。如今见了这等大事,还是禀告为上,他只会做糖葫芦,不该牵连到江湖争斗里…… “天香罗绮,滚出来!” 早在池水向前激射,却被一层无形壁障所阻,住宅门窗半点没湿的时候,她就知晓,屋里有人且只有一人。 观那灵力凝儿不散,混沌一团,并无澄净的属性区分,定是罗绮无疑。 “咯…吱……” 一扇小窗缓缓揭开,露出一位临窗对镜,拈花画眉的女子。 她皓腕戴着二色手镯,手中捻着一瓣花蕊,在眉宇间涂抹。面色有些苍白,衬得秀发更显乌黑。 罗绮轻缓问道,“子曦没警告你么?” 御火蛇而来的,正是天心。 这一手冰鳞火蟒,曾经乃是需要两人合力施展,罗绮早也见过。且那声音,都不加半点掩饰,反而怒气很盛。 天心听到这么一句反问的答复,更是怒气上涌。她抬手就是一道焰火,直射半开的纸窗。 罗绮提手欲挡,却略微不敌,被燎了一节衣袖。 罗绮怒道,“我昨夜宴会之上,已经明示过你神谕教了。想入我家门,需要克己复礼。你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过门不入而翻墙,更是难登大雅。” 天心气得声调都变了,“你还敢提昨夜之事!我二人也曾交心详谈过,为何又造谣,污我清白?” 罗绮将妆奁收拢,安静放在一旁,转身正对着窗外,随意收拢了焦糊的袖摆。 她苍白的面容上,扯开一个迷人的笑容,“我?污蔑你清白?呵呵,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且压着火气,听我说几句。这会儿动手,我可打不过你。” 见她似乎身上有伤,天心也不好做得太过分。 她按下火蟒头颅,顺便将池底的污泥冻住,笔直坠落其中。又觉得似乎挨了罗绮一头,她跺脚又把火蛇提了数尺。 天心随手一串细小火珠,洒到墙外,将闻声而来的护卫、家丁,彻底炸飞。倒是没什么大伤。 罗绮也知晓,有些话不宜传播过甚,挥手示意郝元,带着众人退下。 待闲人退走,罗绮这才解释道,“若非要说是污蔑,始作俑者,也不是我。这种事情,我家楚凡,也吃亏的。再者,数月过去,那冷炙之事,你可查的清明了?昨夜我当众掀开此事,乃是权宜之计。子曦宁愿佯装吐血,也不出面澄清,你就不好奇?还有,你神谕教之人,当众向楚凡讨要宝物,开头两字是‘那天’……” “够了!” 天心怒气不解,反而有愈积愈重的趋势。 她胸口起伏不定,连带着长袍,面纱,袖口,微微鼓荡开来。她看着那苍白却不失娇弱柔美的面庞,真是越想越气! 天心右手抬起,一道金色光芒萦绕而出,周身盘旋,如同一条金色的细蛇。 罗绮叹息,“说不过就动手?这可不像你。” 天心闻言,稍微有些愣神。 借此机会,罗绮身形绽开,从半开的窗口跳跃而出,落地的同时,反手将窗户关好。 这下天心更气了!和我过招,你竟然还担心毁坏门窗家具? 金蛇定身,长约三寸许,顿时绷直,向着罗绮激射而出。隐隐还有细微破空之声。 罗绮心中一苦,究竟还是江湖人,拳头永远比道理来得更快。 她强提一口灵力,撑着身法来回闪烁,三五个幻影之间,反复切换,一时倒也不落下风。 天心一口闷气在胸,不吐不快。她一手背负,一手前伸,捏成剑指状,以操控巫术的手法,控制那条金线小蛇。 金蛇往来激射,腾挪周转,圆润自如。 刚开始,罗绮还能应付。可她毕竟有伤在身,加之全盛时期的实力,估计也不是天心对手,所以渐渐有些势弱。 终究一个不查,被金线逼到面前。 罗绮很是气恼。这条金线,分明是楚凡送她的,如今却要来伤我。 念及此处,她硬是挤出灵力,护住头面,沉腰拧身,将乌黑的秀发横扫开来。 “嗤…叮……” 罗绮躲过金线穿刺之伤,却是被割断一缕头发,果然还是输了。 那金线仿佛撞击某件硬物,反弹而回。 天心手指一捻,线化指环,绕在她右手中指。 比武切磋的规矩,断发犹如断头,这一局大胜,她心中舒缓不少。 却又想起那声清脆的撞击声,似不服道,“无影剑,原是送了你。能想到这种方法藏剑,难为你了!” 罗绮面露妖艳的红色,一改先前的苍白,可是身躯却是止不住颤抖。 她略微后退几步,到台阶上坐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却不愿再起身。 不等她开口,另有一声大喝传来,“何方妖孽?竟敢毁我莲池!可知死字怎写?” 一个晴天穿蓑衣,戴斗笠的少年,背着一捆干柴,急冲冲跑了进来。 他是故意的! 一方面干柴可以献宝;另一方面,虽然不知缘故,却从二狗等人的描述之中,猜到来人是天心;更主要是,来者不善啊! 他打算先声夺人,趁机刺探一下虚实,“哎?天心?闹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欺负罗绮?你可真行!信不信我用涣灵散,把你捆起来打?瞧着一大把头发,可惜了,这得养多久,才能长出这么多。心疼死我了!” 看着他扛着一捆木柴,摘掉斗笠,装模作样捧着断发的模样,罗绮忽然想笑。 她嗔怪道,“你又胡闹什么?天心听说你要给池塘换水,这才帮了一手。再者,你何时种过莲花,哪来的莲池?” 楚凡扔掉干柴,捏着那缕青丝,来到罗绮身旁坐下,将青丝用她的手帕捆了,放回她手中。 林楚凡倾诉道,“我每天都种莲花,只是从来没开过。怎么受这么重的伤?是天心打的?我给你留的涣灵散呢,怎么不用上?” 他还真有那东西!竟然鼓动罗绮对我用? 天心一时有些尴尬,踩着游移的火蟒,站在高处俯瞰两人,有些别扭。 她悄悄散了火术,落在池边。不靠近,却也没想走。 罗绮却是温婉说道,“不关天心的事儿,我俩只是切磋一招兵刃。这伤势,唉,昨晚回家路上,被冰岚埋伏了……” 林楚凡噌一下站了起来,随手扯下蓑衣,向地上一扔,“又是雪域!狗贼,我去找无梦!约冰岚吃饭,在桌上做了他,一劳永逸!” 罗绮嗔了他一眼,拽着他坐下。那冰岚可是新任巡察使,即便你们师叔、师侄关系牢靠,她也不能帮你……若是那件事儿成了,未必不能更进一步,帮你去害冰岚。 罗绮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她却是不知,林楚凡所言,即是心中所想。 他不满暗影楼和雪域久矣。 前者因为是地头蛇,还可能是遍及全国的地头蛇,不好再明着下手。后者接二连三,已经搞过许多小动作。 如今师叔有意另起炉灶,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弄死一个少一个。 神谕教已经上门讨债了,这种时候,最怕这种看似盟友,然后抽冷给你一刀的家伙。 简而言之,死的比活的有用。 “你的头发呢?” 一句问候,将楚凡的杀心拉扯回现实。这才想起,眼前还有一大危机尚未解除。 他偷瞄一眼,熊宝已经准备就绪,心中底气顿时充足不少。 林楚凡梗着脖子对天心眨眼睛,“向罗绮道歉!否则,欠你的东西,我不还了!” 二女两脸诧异,为何我们都不在意了,你还抓着不放呢? 第27章 有钩多破 初荷落虹 若是同伙之间约定什么暗号,彼此呼应,相互配合。那一定要选一种容易辨认,却不易模仿的。 否则,会闹出笑话。 对于林楚凡执意要求天心道歉这件事儿,两女不置可否。 罗绮拉扯楚凡坐下,捏着他的右手诊脉,左手却忍不住,放在他的光头之上抓挠,已经有些轻微的刮痧感。 楚凡虽有些不耐,却也只是微微偏头,却没挣脱。 这一偏不要紧,看到熊哥张牙舞爪飞奔而来,直取天心而去。 楚凡吓了一跳,我也没挠头,你怎么就动手了呢?想着想着,头顶传来轻微的刺痒。 好吧,它把罗绮的手,看成我的了?可是你这动静太大,已经被天心发现了! 无奈之下,林楚凡挣脱罗绮,一个飞扑,将熊宝半路撞入没什么水的池塘。 摔得这个疼! 他嘴里嘟囔着:“你看错啦,没事的。” 他企图安抚熊哥。 冰熊肯定不能同意,『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去冲那个明显打不过的天心,结果你和我说看错?你看我今天能打错不?』 两个家伙顺势在泥塘里扭打起来。 天心冻得那层冰,本就不厚,再加上火蛇肆虐许久,早就融化成水。 熊和少年在里撒泼打滚一通,最终以泥熊略胜泥人一筹收场。 临洗漱之前,楚凡特意留了天心一道用午饭。他本是客气一番,没想到后者轻轻‘嗯’了一声。 他这才硬着头皮,吩咐厨房准备一桌素菜。 等他别扭着洗漱完成,厨房的菜早已摆满了桌。三人一熊尴尬一桌,勉强吃了点儿。 楚凡后悔多此一举。 有天心在,他和罗绮有很多话,不好直说;反之亦然。而在他不知不觉的视角中,两女也因他,未再针锋相对,言辞也不那么尖锐露骨。 最后,一顿饭下来,吃的最饱的,应该属天心和熊宝。 前者是认真用餐,毕竟是接受了邀请;后者则是冷眼旁观看好戏——『三角关系最下饭了。』 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是三人私下里用餐,也没有见到天心摘下面纱。 林楚凡不无恶意的猜想,她和子曦,脸上可能都有疤痕,只是位置不同罢了。 最后,天心委婉地表示饭菜可口美味,以及,过几天再约你。更在罗绮恼怒的注视之下,御蛇离去。 “下次记得走正门啊!” 林楚凡喊完这句话,手臂就被罗绮掐得青紫。 没了外人在场,楚凡将彼此分开这段时间的见闻,删减一番,娓娓道来。导致对方满脸神情凝重。 罗绮一脸担忧,“你可能惹麻烦了。” 楚凡有些不耐。这话说的,好像我不惹,麻烦就少过一样。 熊宝将一包袱战利品叼过来,扔在桌上,自顾趴在一旁,明目张胆地偷听。 罗绮帮他分析道,“这两件事,都很棘手。暗桩被抢的事儿,早晚会查到你头上。能在京师近地做此营生,来头必定非同小可。若是你舍得,那四个奴隶,不能留。” 林楚凡听了这个火大。我花钱买的奴隶,怎么就不能留了?那抢劫的事儿,是我一个人就能做的? 林楚凡执拗摇头,“不必!那劫匪的头目,我见过。是劈山派许进,若是有人想坑我,就把他招供出去。” 早知他不会听,罗绮也不强求,转而检查那些瓶瓶罐罐,以及秘籍和兵刃。 罗绮随口问道,“你把他供出去,不就得罪了劈山派?” 林楚凡神色夸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不是天香阁半个弟子么?你们号称七大门派之一,难道还会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 没人觉得好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强龙不压地头……夺魄!” 罗绮话锋一转,惊呼出声。 楚凡瞄了一眼,她正一手捏着个小瓶,一手翻着那本没名字的破书。 林楚凡深以为然,“嗯,破的是挺多。” 罗绮摇头,“我不是说秘籍破。这人,应该是魔道高手——夺魄!” 什么魔道高手,就是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家伙。 林楚凡不以为意,至今还在惋惜,那块肉干不如喂狗。 罗绮见状,也是心焦,苍白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她单手拂过发丝,虚握着什么,平伸到楚凡面前。 后者略感惊奇,伸手摸了摸,竟是无影剑! 她竟然将剑藏在头发里!这女人真是…… 罗绮提醒道,“还记得它么?无影剑——封魂。” 林楚凡后知后觉,“封魂?夺魄?这俩难道是一对儿?都死在我手里,真是缘分。” 见他知晓利害,罗绮收起无影,继续翻弄秘籍和一双银钩,对那几瓶药物,却是没什么兴趣。 林楚凡又对那秘籍好奇起来,“你帮我看一看,这钩法秘籍是不是很厉害。那丑鬼用这个,以一敌三,竟然不落下风。我想着若是好东西,你帮我抄一份藏起来呗。” 罗绮又好气,又好笑。你接连杀了人家两大高手,不怕寻仇?似乎有哪里不对…… 罗绮奇怪道,“你和熊宝才两个,他怎么以一敌三了?秘籍是真的,兵刃也配套,留下便是,还抄什么。” 林楚凡自有一套歪理,“那你可不知道了。路上遇到一个叫福生的孩子,一把柴刀耍得熟。我那捆柴,就是买他的。我估摸着,他该有灵星后期的修为,说不定哪天就晋升啦!那些药瓶都有用么?” 名医闻言一把将几瓶药夺过,收在一旁的药箱之中,特意贴了些记号。 罗绮讳莫如深道,“这药你用不得,心脉会受不住,过几天我带回红袖馆。你不是想抄书么?还不笔墨伺候!” 楚凡倒不是真心想用那药,就冲丑鬼夺魄的人品,也不是什么好药。他只是不想过多纠缠以一敌三的事情,毕竟,桑蜃还敲了罗绮不少竹杠的。 林楚凡嘟嘟囔囔,铺纸研墨,还不忘斟茶燃香,“林飞也不知道野哪里去了!别人家都是少爷执笔,红袖添香。到我这就成了给红袖馆的花魁添香。” 还没说完,就被罗绮扯住了耳朵,好一番扭拧,直疼得龇牙咧嘴。 林楚凡连声嚷嚷着:“给红袖添香,是我的荣幸!” 这才躲过一劫。 罗绮笔法迅捷,如同她的身法一般灵逸洒脱,运笔如飞,还有余力闲聊。 “你抽空先去看望郡主吧。她昨夜与慕长老对了一掌,大概会有些难熬。” 林楚凡佯装听不出,这句话的重音在‘先’字。 他反而大骂雪域,你不仁休怪我不讲义气云云。 罗绮瞪了他一眼,对于他的装傻充愣,也颇为无奈。 难道这就是男人的天赋?他才多大啊! 罗绮详细解释道,“长老说,无梦修出了风雷之力。我想,你是不是该带着熊宝,过去一趟。听你说,熊宝似乎有些天赋异禀?若是能助她一臂之力,你的处境,也能略微好一些。” 是这么回事儿啊! 我还以为,师叔终于对你下手了呢,可吓死我了。 师叔修出第二灵力,岂不是即将突破境界,晋升灵阳? 话说回来,我现在已经乱糟糟弄出三种灵力,到时候是不是没有瓶颈,恒月直接耀阳? 算了吧,天纹还没死,我如何敢突破灵月! 林楚凡收敛心绪,安慰道,“这种事,熊宝自己去就行了。我在家陪你。你伤势痊愈之前,我不出门。” 女书法家冷哼一声,嘴角的弧度却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皓腕凝霜雪,青镯染墨香。她笔速更提了三分,落下一个一个钟灵俊逸的字影,没一会儿功夫,便誊抄完成。 罗绮心情舒畅之下,不仅笔速胜飞,还灵光乍现,自顾提了个名字——《多破钩法》。 对此,林楚凡唯有哭笑不得。 这名字,只能说很幽默、很有纪念意义。至于这四个字,写得也好,至少我认识。 哎?那之前抄的那一堆,看着像跳舞一样的东西,都是啥?罢了,她认得,也就算我认得吧。 楚凡的见闻告一段落,之后才是重头戏。 罗绮倒是没他那么复杂,一路平铺直叙,将自身所见和盘托出。 对于什么,神谕传教、浣落墨香等各派的反应、甚至以洛宣为首的王室态度,都不在楚凡关注之列。 见了天心一面,有些事情彼此相照,子曦应该是为了天泪而来。 至于他是否想公开这个消息,林楚凡虽然无奈,却也谈不上惧怕。又不是小爷不想还,是你们教里出了败类,有心坑害我在先的! 他的关注点,唯有两件事。 其一,雪域几次三番行刺罗绮,有些过分。 其二,有人行刺楚夕! 想起这个,他的脸就一阵疼。虽然被母亲关照,值得庆幸,但是总惹她生气,恐怕不妥。 是该着手办这件事儿了。 他念及此处,原本许多疑问,都不想再开口。 林楚凡倚在门前,盯着泥塘发呆。他周身时而散出热气,时而闪过冷风,惹得罗绮忧心忡忡。 “二狗走了没?” 林楚凡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任谁也想不到缘由。 熊宝一顿比划,大概是推着冰,心满意足的回去。 “那只能劳你走一趟了。” 楚凡回到桌前,狼奔豕突写了一封难看的信,胡乱夹入那本《炼体术》中,连同书一起丢给熊宝。 楚凡嘱咐道,“书与信亲口交给师叔。换林飞回府,让他带着审讯结果。你就留在那边,全心助力师叔突破境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罗绮全程旁观了他的狗爬字,竟真的约冰岚吃饭? 至于什么‘帮他检验那本粗浅的《炼体术》之可行性’,完全成了捎带。 之后,如何激发熊宝的雷灵,嘱咐无梦相关的注意事项云云。 在罗绮看来,完全都是障眼法。他该不会,真的只是为了给自己出气吧?虽然有些幼稚,但的确很暖心。 熊宝感觉自己受到了物种歧视,甚至是侮辱,好一顿张牙舞爪。 还是罗绮感念之下,取过一个好看的木匣,将书与信一同装好,裹上一块好看的丝绸,又说了许多好话。这才给冰熊背上,送出门去。 如此,院内就只剩他们二人。 楚凡也顾不上装病,牵着罗绮的手,往屋内走去。 他关上里外门窗,就开始脱罗绮的衣服。后者有些愣神,这孩子是怎么了?难道,他终于长大了。 然后,罗绮十分配合,褪去外衣,露出雪腻的香肩,与一双耦臂。 对于绣着初荷落虹的肚兜,林楚凡视而不见。 他反手拆开了美人手臂上的绷带,结果却没有伤痕?再拆另外一只,这才看到药粉弥漫的剑伤,惹得罗绮咬牙皱眉,愣是没喊一声疼。 适才与天心比划一阵,已经有些许挣裂,渗出淡淡血迹。 楚凡无言,双手慢慢掐了几个奇怪的指诀,泛起微白的光晕,轻轻覆在玉臂之上。 罗绮只感到一阵温热,跟着一丝酥麻,后来就是一阵奇痒,忍不住轻哼出声。 林楚凡一脸心痛,“伤得蛮深,这一剑我记下了。右臂分明是好的,你怎么缠得像根莲藕一样?” 罗绮脸一红,支支吾吾一阵:“我担心左手裹得久了,两臂不一般粗细,跳舞的时候还不丑死。” 林楚凡还有什么话说呢?你长的美,你说的都对。 贯穿伤略微多耗了些时间,却也在外伤之列,很快便恢复如初。 美人擦去沾染的药粉,反复揉捻几次,心中惊叹,尚未来得及感慨:“神谕教的巫术果然神奇”。 就被楚凡将衣服给她穿好了。 就这样?看楚凡忧心忡忡的模样,罗绮一阵脸热,忍不住轻轻拍打自己。 林府后院,郝队长意气风发,找到了当年,训练新兵的感觉。 少爷这次外出一日夜,带回四个手下。首先想到的就是,交给他郝元调教。 这可是莫大的光荣。 为了不辜负少爷的信任,那边的正室之争刚刚结束,他便扔下二狗,领着几个亲兵,逐一操练起来。 李管家人老成精,看郝元走路有些飘忽,急忙拽到一旁提醒,切不可疏忽大意,得意忘形。 郝队长一阵愕然,老李也不像这种人啊。怎么今天泼起我的冷水来了? 看他傻愣愣的,李管家摇头叹息,终究还是年轻啊! 老李耐不住心中寂寞,有心炫耀一番,也好叫这小子,日后不敢轻视于他。 老管家终究还是对郝元下手了,扯着耳朵嘀嘀咕咕一阵。 “什么!” 李管家抬腿就是一脚,“你个混小子!这种事儿喊那么大声,找死么?还不快去安排了。” 李管家哼着小调,转身离去。 他准备在府内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再配上几个侍女全程随侍,应该就没问题了。倒是这衣裳有些微妙,不能直接穿少夫人的,侍女的衣服又不够档次……不如,将大小姐订制的衣服,挪几件送过去? 就这么办!回头抽空补上即可。 郝元一阵傻眼,叫停了操练,盯着那个面目的确有些清秀的,盏。 他细细看了许久,忽然想到,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僭越? 郝元赶紧招呼两个侍女,拎着盏,去寻李管家。剩余三个饭桶,原地操练。 他忍不住心中遐想,少爷这名字取的没毛病,一个赛一个能吃,都很有量。 忽有下人来报,老爷传少爷到书房一叙。 这种事儿原本也不必惊动郝队长。只不过,自从少夫人入府,那北边的小院,就不是谁都能进的了。 接连发生三四起,误入被重伤事件,不论真假,也无人敢声张,最多报到管家这一层。 老李自然不会做这个恶人,暗中示意,郝队长乃是少爷的亲信,这种讨好的事情,你们不要生抢。 楚凡为罗绮疗伤之后,两人正针对‘戒灵养身’一事,展开激烈辩论。 一个抓住伤身害命不放;一个强调,群敌环伺时不我待。 正在僵持中,救场如救火的郝元来了。 他只见三少爷哈哈一笑,冲了出来,与回府之时,卧病在床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楚凡好奇道,“老头子又找我?这次没什么坏事儿吧?那四个人,你好好调教几日,待他们身子骨好些,我挨个特训。” 郝元一脸奸笑,“嘿嘿,少爷大可放心。我一定帮您,好好调教。保准儿您满意!” 怎么看,都觉得他的笑容不怀好意。楚凡左思右想,也没想到缘故,便就放下。 他三两步来到书房,本想推门而入的,看看周围的亲兵和家丁,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直到里面传出一声轻咳,楚凡才推门进入其中。 老头子一如既往,捻着柔软的胡须,上下审视林楚凡。 看得他有些不自在,很想问一句,今天退朝怎么如此之早,却终究咽了回去。 林凯问道,“前些日子,焰灵书斋学子入城,进宫面见国主。听说了吧?” 听说倒是没有,不过那一拨人,我见到不少。算起来,有一个多月了吧。赶巧了,正是我自残骗悬赏那天。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对林凯说的。 见他光着个脑袋,微笑不语,林凯也不动怒,“若非你们当年,闹出那件事儿。此次面见国主,必有你一席之地。” 林楚凡一惊,“等会儿,老头子。话可不能乱说,我没闹事儿,也不想面见国主。什么书斋学子、高官厚禄,我都不感兴趣。你可别瞎折腾啊,到时候弄得麻烦,无法收场,可别怪我。” 林凯闻言,放下手,按着座椅扶手,沉凝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凯思忖半晌,终究问道,“你以为,是我想帮你谋个一官半职?我巴不得,你做个普通人,闲散一世。你大哥已经外放做了城主;北地罢战和谈,当初又是经我之手促成;如今你又成了无梦和亲之首选。许多事情,是躲不掉的!”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哪天我人品爆发,无伤突破灵月境界。看谁还敢跟我……好像是不太够用,师叔都摸到灵阳,天心看上去也不弱太多,灵到用时方恨低啊! 林凯见他不言语,以为楚凡转了性子,耐心提点道,“我传你来,也是未雨绸缪,算是给你提个醒儿吧。最近多看些律法、史集、道德文章。说不准哪天,你也要跟那群学子,一道参与官员任命考核。别太丢脸,混个闲散文职,和亲之事,也能好看些。” 林楚凡都懵了!“和亲,还要考核官职?那我退婚行不行,让洛云上吧。他想娶无梦都快想疯了。” 林凯气得大拍桌子! 却看那孩子并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和他闹着玩。 第28章 自作多情 童叟无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也不管是否合用,整就行了。 难得今日冰熊不在,林凯有心多嘱咐几句。可话到嘴边,却总觉得不合时宜。 他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看的林楚凡如鲠在喉,恨不得替他大吼一声。 林凯终究提起话来,“听闻,你与梅寒石修复了关系,为父甚慰。切记,不可过于亲昵。梅氏一族势大,虽不及王子、公主,却也不是我们这等寒们可以招惹。必要之时,保持距离,待之如王子,亦无不可。” 林楚凡气得翻白眼,“我干脆跪下,给他磕一个吧。你是不是忘了?刚入城不久,他就打断了我的腿。” 看着地上站着发怒的孩子,林凯难得露出笑容,“你也不像记仇的人啊?前些天他上门送礼,你收得不挺愉快么?” 林楚凡冷哼,“呵,断腿之仇太小,我没空和他计较。” 言止于此,父子两人,都有些沉吟,很默契。 终究还是林凯,开口阐述一些客观实情,侧面解释一番,“梅氏一族,雄踞寒州多年,周边区域也在其鼻息之间。昔年驻守碎冰城,粮草物资每次运送,都要过他们手。当时我都对其忌惮三分,如今去了兵权,苟于文职,更要退避三舍。” 林楚凡不太服气,嘟囔道,“照你这么说,我是谁都惹不起了呗。人家动不动就盘踞一州之地,咱家就大哥一个城主,还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 林凯深以为然,“理应如此。也算给你敲响警钟。免得继续横行,早晚惹出祸端。” 林楚凡看着老头子捻那几根胡须,怎么看怎么膈应。他郁闷非常,却也无可奈何。 果然,不是谁都能当国主的老丈人。那几个王子和对应的家族,没一个省油的灯。好在最近没什么冲突,暂时也不用忧心。 林楚凡想了想关,问道,“一州之族惹不起,弄一个城主的儿子,没事儿吧?” 林凯眉头竖起,“你又想惹什么祸?老子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吧?” 林楚凡跺脚,“不是我惹祸,是祸惹我。出岫城主儿子,邢乐。” 林凯冷道,“哼!你不是已经坑了人家几万金币么。还不知足?” 你这一天,早出晚归上朝勤奋,倒是什么都知道。好在这些也不是什么隐秘,被人知道也无妨。 林楚凡怒道,“我也是后来才醒过神儿,他在黑市买凶杀我!” 林凯训斥,“这种捕风捉影的话,在外面不要乱说!” 楚凡却不太冷静,“什么乱说!那天我们计划周密,前去骗赏金。那么多修灵高手在城内,结果却是他手下的女刀客,一个普通武者,先一步劫掠人质,拦在我回府的路上。这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林凯一阵气恼,可谓恨铁不成钢。平时看他还有几分灵气,知进退,懂取舍。怎么遇到这种事情,如此糊涂呢? 林凯怒道,“对方只是劫掠周羽,是你自作多情,非要替换下来。否则,哪有之后的事情?” 一句话踩到了林楚凡的猫尾巴,当场炸毛,“我自作多情?那您呢,二哥呢,我为什么自作多情,你心里没数?暗影楼许久不来串门,我都快忘记他们的扳指上,梅花是几瓣儿了。正好今天没外人,我有句话,想问你很久了。刺杀二哥的事儿,你身后那位,他知情吧?要不,您老帮忙连个线儿,我有些人想杀,急需暗影楼高手助拳,价格从优……” 砰! 一声巨响,书房的木桌化作一地碎片。 “滚!” 林楚凡看了看一地木屑,又深深看了一眼老头子,冷着脸离开。 藏得真深! 这一掌,估计有月级水准,至少如今灵星巅峰的自己,自问做不到碎得如此均匀。 你有这么一身修为,却不教给大哥、二哥,还装扮成普通人,可真是难为你了。 之风别院。 熊宝来一路畅通,直接进入无梦闭关的静室。 它交出书信,又咔咔刻画一阵,将蜃月二人的去向略微交代,顺便提几句,责令林飞回府之事。 之后,还未等与楚夕亲近,便被无梦拉扯,进行一场力量悬殊的对决。 花园里,小溪畔。 重建之后,花草来不及移栽,便成了天然的演武场。 闲来无事之人,便都聚集此处,旁观热闹。竟连许久不曾露面的荆沐雨和小雨伞,都躲在人群中偷笑。 是该笑的,她们来别院好多次,都未曾见到熊宝。加之这样、那样的原因,不便造访林府,只好用了这‘守夕待熊’的笨办法,总算不虚此行。 此次切磋,乃是为了精益无梦的风雷之力。 根据楚凡交代,别院中人备好了大量生肉在旁。 无梦先与熊宝争斗,尽可能消耗它的灵力。因此,场中山月斩迭出,熊吼声声,漫天雪花,遍地寒冰。 无梦原地撑起一层风力屏障,不躲不闪,硬生生接了数不清的斩击。直到加固三次风障,她体内灵力失去五六,这才隐约见到一些起色。 此时,场外仍坚持观看,且不惧苦寒的,仅剩楚夕三人、沐雨带伞。林飞竟然还没回府。 其余人等,都被冻得逃跑。冰天雪地,实在是太冷,夏天的衣服根本无法抵挡。 却见那冰熊,忘记了先前约定,闪着半身电弧,飞扑了上来。 它大概是失了智,或者是不会雷灵一系的巫术,尖牙利爪,直接对着黑红色衣裙招呼。 无梦神色凝重,不再托大,墨剑出鞘,泛着光晕,接连挡了二三十次爪击。 每次爪剑相击,都有丝丝电弧,劈啪作响,传入她手臂,进而蔓延全身。时间拖得久了,难免肢体麻木,躲闪不及。 无梦忽然脚下一滑,踉跄跌倒。冰熊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獠牙尽出,张口就要撕咬。 幸而楚夕见机更早,提着两大块肉骨,边叫边跑,及时送入熊嘴之中。 也许是食物分了心神,也许是楚夕的声音帮它唤醒了理智。冰熊呜咽一声,转头对付那一堆生肉,啃得是哐哐有声。 无梦勉强撑起身子,玄色长裙上,遍布霜雪。 她看着狂吃的熊宝,略微失神。这雷灵力,比自己领悟所得,强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无梦略有些感触。她总算知晓,当日尹风,是如何失手的。若非早有警觉,曾约法三章,并且有楚夕随行在侧……今日一战,自己即便不死,也难免与它两败俱伤。 无梦抱拳行礼,回静室体悟风雷之力。 熊宝却不理会,吃到一半,趴在肉堆里呼呼大睡,竟然还传出了呼噜声。 看得雨伞一阵羡慕,它也想吃肉肉,却不敢此刻上前,怕被熊宝当肉肉吃掉。 本以为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结果只是一头疯熊狂攻,一位剑客死守,难免有些无趣。 这样无趣的切磋,还不知要重复几多次。林飞略微回想一遍过程,没有遗漏,这便提出告辞回府。 林姑娘分外好说话,还附赠火苗姐姐随行,号称与熊宝交换,让她回府歇息几日。 书童与侍女只得携手归府。 随后几日,炽焰城竟然莫名的平静。 御灵司传出消息,刑讯手段过激,导致刺客惨死,幸而刺客死前,供认同伙若干云云。 林楚凡听了,险些破口大骂。若非那哑女死在林飞刀下,早知雷引抬走的是一具尸体,他都差点相信了! 雷引这老头,又想坑谁了这是? 三少爷情绪不佳,阖府上下人尽皆知。细心之人借助流言推测,正是池塘换水那日开始的。 唯有火苗与林飞更敏感些,似乎从他俩回府,少爷就没笑过。 林楚凡整日都气呼呼的,时常端着一个玉匣较劲儿,偶尔还会捧着心口哎呦惨叫。 这让本就不太乐观的火苗,更加沉默。 罗绮与林飞,先后安慰过几次,收效甚微。估计,至少也要楚凡,或者楚夕出面,才能彻底安抚这位年长的侍女。 林楚凡一声怒吼,“林飞!你去别院传话,让她俩切磋别那么频繁,我闹心!另外,去无悔当喊朱赫一声,本少要验货!” 书童唯唯诺诺道,“少爷,二狗刚走不到半个时辰。他传的,不正是这两句么?” 楚凡闻言微微发愣,长出一口浊气,“呼……我都气糊涂了。你去陪着火苗吧,我这边暂时无事。看着她点儿,她有些反常,别做出什么傻事来。” 书童对着少夫人吐了吐舌头,灰溜溜躲了出去。 这会儿大概只有罗绮,才不会惹得他大呼小叫吧。 实则罗绮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楚凡不曾朝她发火,但的确是有些动怒。否则也不会时常捧心,大概是牵动了问心发作。 没多久,忽有下人战战兢兢来报,说是有人递交拜帖,欲求见少夫人。 林楚凡捏起一只茶杯,隔空丢了过去。 茶杯在那小厮脚下炸开,动静很是不小,地上多了个大坑。那人吓得尿了裤子,也晕了过去。 林楚凡骂道,“府内都是这些废物!除了添乱,还有什么用?给他结了月钱,赶出府去!” 罗绮人不住问道,“楚凡,你又遇到什么事了?这已经是第七个赶出府的家丁。再这么下去,李管家手下,可要无人劳作的。” 噗通! 林楚凡不吭声,自顾跳入池塘,给池水加热去了。 他实力提升之后,灵力燥热难耐,以这几日为甚。辗转反侧之际,他回想起林飞所言,师叔与熊宝,切磋之后立刻修炼。估计修炼之后,又是下一轮切磋? 他派熊哥过去,本是好心,现在却成了催命符! 每次熊宝修炼之后,大概都有不菲的灵力反馈。经过天泪从中作梗,林楚凡一身灵力,时时刻刻向着灵月的边缘,疯狂试探。 他眼看就要憋不住了! 再联想天纹,每次蛊惑他时,那关切的语气,林楚凡就一阵阵发冷。 尤其是上次被灌顶,差点被胀到灵月。他现在可不敢相信,突破境界,有助于移花接木。移花倒是真的,恐怕接到最后,我成了木。 罗绮摇头,自顾到院门口,从那昏迷的家丁手里,取过拜帖。 倒是一件有趣儿的事。 罗绮当做笑话讲了出来,“楚凡,邢乐的红颜知己毁容,请我去妙手回春的。” 楚凡从水下冒头,“噗……你还会易容?” 罗绮再次摇头,晃着那一捧乌黑的秀发。楚凡每每看着,都担心她不经意,把无影剑摇掉了。 罗绮推测道,“我想,大概是你的水膜,和雷引的水剑,在她脸上留下了灵气残余。只需要划开疤痕,驱散灵气,重修于好应该不难。我用药石或许慢些,若是你能用那神奇的巫术辅佐,大概一日就可见效。” 楚凡怒,“让他滚!告诉他,神谕教之人能做到。” 罗绮俏皮道,“哦?我还以为,你听了此事,会借机再敲一笔竹杠呢。” 林楚凡嘟囔一句,“竹杠?我怕敲成西瓜!” 他沉入水中降温去了。 罗绮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无异常,这才吩咐林飞,传了话去。 书童来去匆匆,竟然带了人来,却是朱赫。 朱掌柜身后背着一个包袱,比上次送货上门,可是干练不少。他大概是有些摸透了林楚凡的脾气性格。 朱赫见面先笑,“三少好雅兴,竟然荷塘戏水。” 楚凡闻声站起。看到是朱赫上门,他向外游了一段儿,依旧停在水中,身体却已放正。 楚凡甩头道,“朱掌柜见谅!最近研习巫术,有些沉迷,我就不上去了。” 朱掌柜很是客套,“哪里哪里。朱某本次前来,除却备了林少所需各类货品,还有两个消息。不知……” 林楚凡性子急,抢白道,“呵!你是不想,让我选先听好的,还是先听坏的?” 卖关子不成,反被噎了一句。朱赫咧嘴一笑,也不在意。 他心中所想却是,传言不虚啊!这林三少怕是走火入魔了,离不开水不说,而且这一身戾气,有些凝聚! 林楚凡急道,“我什么都不听,先验货吧。无根水,半烬木那些就免了,根本不值钱。上硬货!” 朱赫心道果然! 这个消息,不知能否坐实了,卖出去。到时候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啊! 他手上却不慢,扯开包袱,提着一连兵刃,双臂展开都不够。幸而林飞机灵,上前帮手,二人合力这才扯开。 一条一尺宽,快一丈长的黑色布料上,密密麻麻挂着许多兵刃。 多以短刀,短剑为主,偶尔还有些针、叉、毛笔、折扇之类,洋洋洒洒近二十来件。 最长者不到两尺,最短的勉强有手掌长短,倒是很符合楚凡的要求。 少年真成了急性子,越出水面,扯过黑布挨个把玩。最惨的是那柄折扇,入水瞬间就湿,楚凡下手猛些,直接扯散了。 林楚凡恼怒道,“这些奇门兵刃不行!你没听话本里写么?武器越怪,死得越快。刀剑都留下,其余的麻烦你带回去,没问题吧?” 朱赫开怀一笑,提起黑布一头,开始向下摘那些不符合主流的武器。至于损毁的折扇,他更是提都没提,看样子,连黑布都不打算带走。 楚凡也笑了,“朱掌柜不愧是生意人!现在说说,那不好不坏的消息吧。” 实在是身材不允许,朱赫蹲了一会儿就坚持不住,索性席地而坐,这样与他的客户更加亲近些。 朱掌柜随口道,“好消息么,阴姬来信儿,直言可以传授阴火修炼之法;坏消息,就是她还有个条件。” 朱赫努力维持着微笑,却久久等不到那句,‘什么条件’。他快要憋出内伤了。 小院之内,林楚凡不开口,这几天是无人敢言声的,除了罗绮。 只是她现在,正盘算着这堆破烂东西,朱赫准备坑多少钱呢。哪有闲情雅致,给他接话。 朱赫尴尬一笑,自己接道,“咳咳,她的条件是,为师侄报仇;最不济,也要寻回师门秘籍。那个,三少啊,最近江湖上盛传,她那师侄,是你杀的?” 林楚冷笑,“呵!阴姬,封魂,夺魄?是这三个人吧,还真有些孽缘。你说,她会不会把阴火修炼之法,也放在身上?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送她去见师侄。皆大欢喜啊!” 朱掌柜摸着大红的员外巾,顺便擦拭指环上沾染的水迹,不敢接话。 这不就冷场了么? 林楚凡面色不愉,转而看向他金银闪烁的双手,“这些刀剑也一般,根本容不下我这狂放的灵力。你这一手指环挺不错,有没有多余的,卖我十来个呗?价格好商量,钱不够我可以给你打欠条。” 看着目光闪烁的林楚凡,以及他身边荡漾的波纹,尤其是那一丝丝蒸腾的水汽。朱赫突然心生悔意,不该来触这个霉头。 他该不会,想把我杀了,抢了这些破铜烂铁吧? 虽然自己背景深,带来的也都是些寻常灵具,可是他这眼神儿,看着真不像正常人啊!相传他修得不是冰灵力么,怎么火气这么足? 朱赫转而将求助的目光,瞥向天香罗绮。他二人之前,可是有些交情的。 结果呢,嫁了人的女子,就是不一样! 林楚凡刚提个话头,她已经开始捻出银针,不,是绿针。还带淬毒的? 朱赫额头见汗,忙道,“那个,三少说笑了。这些指环,只是看着华丽,实则很一般。只是老朱我用久了,难免有些念旧,所以,这个……” 林楚凡话锋一转,“邢乐那件事儿,你早就知道吧!咱们之间,大大小小的生意,也做了几次。你还瞒着我,一点儿都不提醒,你觉得合适么?” 朱赫有些哑然。 这事儿说起来,他没做错,至少是符合黑市规矩。只是从朋友的角度看,的确有些对不起这位戾气颇重的主儿。 他转而一想,我和你不是朋友啊,只是做生意。朱赫瞬间没了心理负担,正准备义正言辞反驳。 林三少又有话,“你说,我过几天出去吃饭,假装喝醉酒,将你泄了邢乐老底的事儿捅出去,会不会有人信?” 这下老朱傻眼了!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当面玩起了栽赃。自己当场被冤枉,而且还没地方说理去。 凭借林楚凡如今,在炽焰城流言蜚语这方面的影响力,他都不用全说,稍微暗示几句,就有人愿意帮他补充完整。 真相如何,根本没人关心。届时,无悔当的名声彻底臭了! 朱赫懊悔不已。自己还是贪心啊!不该贪恋那方镇纸。 若非自己三番四次登门试探,他焉能有此机会,当面要挟!哼,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朱掌柜怒道,“林楚凡!你不要得寸进尺!除了右手拇指这枚扳指,其余的尽管拿去。且看我不拟出一个,十分合理的价格。好叫你知道,我无悔当做生意,乃是童叟无欺的!” 威风凛凛的朱掌柜,义正言辞,嗓音洪亮,用超大的声,喊出了妥协的话。 惹得罗绮一阵轻笑,毒针也没入衣袖,不复得见。 第29章 投桃报李 如此唤灵 犯错并不可怕,只要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都有机会弥补。但要记得,莫要再犯此错。 朱掌柜显然不是此间高手。 前有贪图收益,破例出手介入江湖斗争;后有思念珍宝,几次三番送货上门,大献殷勤。 被人要挟之后,他竟还不知悔改,很快又投入了下一轮诱惑之中。 见朱掌柜如此洒脱恣意,林楚凡也不好太过苛刻。 他扯着被温水浸湿的黑布,缓缓爬到岸边,挨着朱赫坐下,勾肩搭背。 若非二人年纪相差太多,倒是很像亲兄弟,都胖乎乎的。 哎?这么一看,更像父子啊。罗绮心里一惊,很快收敛心神,幸好没有出口,否则这个家里恐怕容不得她。 林楚凡一口自来熟的语气,“掌柜客气!既然你盛情如此,我也不好推脱。开价的事儿先不忙,我还另有一桩买卖想与你谈。” 羞愤尴尬的朱掌柜,闻声眼睛一亮! 难道是我的诚心,打动了他,终于可以得见珍宝镇纸? 传说中灵阳境界高手的灵媒之物,若能入手,加以参详,未必不能有所得。 若能借此晋升灵月,当然最好;即便不能,凭此稀有之物进献上峰,也算一笔泼天功劳啊! 心绪激动之下,朱赫有些结巴,“可是那灵…凉…镇纸?” 楚凡不顾朱掌柜声音颤抖。他回首,对罗绮伸出双手食指,摆出一对儿鱼钩模样。 后者会意,回屋取出一个平平无奇的木匣,顺带着一口灰布口袋。 朱赫见状除下所有指环,双手颤抖,接过木匣,打开——大失所望! 木匣内根本没有他预想中的白玉镇纸,黑玉的也没有。竟然只是一本不知什么皮的破书! 他不由得怒视林楚凡,胸口起伏,呼吸粗重。大起大落来的太快,他还是难以接受。 林楚凡见朱赫双眼泛红,有发狂征兆,赶紧安抚,“冷静,别急着发火。这笔买卖虽然不一定有得赚,但你绝对不亏!你与阴姬之间如何交易,我不想管。既然彼此有仇,我与她,还是不见的好,以免徒增杀业。” 朱赫都快疯了! 他忍不住抓挠自己的头发,结果抓歪了头上赤色的帽巾。 你连着灭了人家两个师侄,现在不想徒增杀业? 朱赫强忍着不适,看那满身戾气消弭无踪,云淡风轻的林楚凡,继续表演。 楚凡淡然说道,“这就是夺魄随身携带的秘籍功法。另有相配的银钩一对儿,随书赠送。你大可拿去!若能套出阴火修炼之法,那是最好;如若不能,便抵了这些戒指、耳环的价格吧。另外,那一捆刀剑,勉强还算能用,既然带来,就留下吧。” 所谓勉强能用,则是在水中,受了他全力充灵而未折损的。有几柄匕首,冷热交替之下,有些轻微碎裂,便被他以各种奇怪理由丢了回去。 留下三剑六刀,看似平平无奇,很普通,实际上材质都算不错。 朱掌柜已经顾不得其他,正捻着指节,泛着白眼。应该是盘算,这一套钩法带兵刃,能从阴姬那里,交换多少好处。 他再将所得一一折价,两相对比……哎?似乎还要倒找这小子钱?那也太亏了!我被他一番戏耍,悲伤失望的成本,也要计算在内! 罗绮适时插言道,“朱掌柜可要仔细清算好。我家楚凡,江湖经验粗浅,不大懂得这其中的玄妙。事后我定要回馆内,向长老们仔细请教一番。” 朱赫面皮一抖,“姑娘爱开玩笑,我朱某人经营当铺多年,这点儿本分还是有的。此物价值,犹在这些灵具之上。且待我运作一番,尽量将阴火之法,套取出来,交与林三少。若事不可为,也会折价累加在先前的存金里。” 见罗绮不再刁难,朱掌柜擦拭一番池水和汗水,收敛行囊,低眉顺眼地告辞离去。 林楚凡看得稀奇,他分明感到那胖子想笑,却憋得腮帮直抖。忍不住想逗他:“朱掌柜,贵当,可有暗影楼的联络方式?” 朱赫脚步一僵,苦着一张脸转身,正看到那家伙摆弄那八个戒指。他顿觉手指空落落,不舒服。 却还是小步踱回,凑到近前,压低声音,推销他们的生意。 朱赫低低问道,“林少想除什么人?我无悔当虽然不直接抢杀手行的生意,却可以代黑市承接悬赏任务,价格从优,高效实惠……” 林楚凡摆了摆手,“罢了。你们对雇主身份,保护得太好。我冒这个险,还不如自己动手。忘了?雪域,我有人的!” 大胖脸在小胖脸对面,笑容一滞,这才醒悟,自己被耍了。 他也不生气,讪讪一笑,抱拳告辞。林飞急忙跟上,一路礼送出府。 罗绮劝道,“你如此戏弄,不太好吧?他也是纵横黑市多年的前辈,若是有心加害,当真防不胜防。” 林楚凡不以为意,反而捧着一把戒指献宝,“你喜欢么,选几个留着戴?” 罗绮并不买账,冷哼一声离去。过了稍许,远远传来一句:“我喜欢那种,纯金色的,细细小小,可以在手指上来回绕圈的。” 林楚凡佯装没听见,反而大喊大叫,“火苗!去郝元那边,传一个叫皿的过来。另外让林飞开坛,我好热,还要再凉一会儿。” 似是早知这种结果,远去的罗绮并无异样,回屋调药去了。 待到一切安置完毕,已经是三四个时辰之后。原因自不必说,林楚凡的冰灵失效了。 原本熊宝吹口气就能冻结的小池塘,他断断续续,磨蹭了三个多时辰,才勉强凝住半边,已然累如死狗。 若是以往,凭他半吊子灵月的实力,也不至于如此窝囊。 奈何如今,他一身灵力反复,前一次凝好的冰层,下一回指不定就烫融成水。 林飞带着火苗跟着起哄,反而觉得好玩。 远观许久的罗绮,却是无声叹息。 她已经翻遍了手边的医书,也曾向慕长老请教过。对于这‘换血之术’,可谓毫无头绪。 相传这法门,成者极少,败者甚多。所以,楚凡身上的异状,算是个例。根本没有前事可做参考。 一个修灵之人,竟然控制不住自身灵力显化的属性,无论如何,都算不算一件好事吧? 林楚凡忽然担忧起来,“罗绮,你老实讲,给别人唤灵,是否真的会受到天谴之类的诅咒?” 美人抿嘴一笑,“咯咯……这你也信?我们又不是神谕教弟子,才不管他们的天神如何谴责呢!这唤灵仪式,虽然用者广泛,但追根溯源,却是出自神谕教。许多习惯也都传承、沿袭下来。例如那焚香祷告,尽管祈求了苍天饶恕罪过,却还是很容易失败的。” 林楚凡顿感费解,“又是神谕教?听天心说,巫术也是源于她们。她该不会是,为了传教,往自己身上贴金吧?什么都是他们的,我怎么这么不信呢!而且,这成功率挺高的,就我见过的几次,都成功了!” 见他表情怪异,神色迟疑,尤其是在他嘴里听到,‘不信天心’。罗绮心情大好,笑道:“都成功了?我怎么听说,某人唤灵的时候,遭了天谴。冬雷震震,差点把熊宝劈死呢?” 林楚凡面色一窘,“这都多久的老黄历了,还翻旧账。给你这个,快去做饭吧!” 楚凡取出一个玉匣,塞入罗绮手中,自己躲到一边,挨着书童坐下。 林飞左看看火苗,右看看少爷,扔下一句‘我去帮忙’,匆匆退场。 那叫皿的小奴隶,连着训练几天,稍微增了几分肉色。这会儿正被捆着,塞住口,趴在一张供桌之上。 可把他吓坏了!与二狗当初的神色如出一辙,都在害怕,主人家拿他祭天? 林楚凡没话找话,“火苗啊,回家了还不高兴,难道是想楚夕了?” 后者无言,却是取出一只短小的匕首,反复把玩着。 楚凡有些无奈,这位姐姐也开始装聋作哑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他这几天闲暇之时,也从林飞那里,窃取了不少小道消息。 林楚凡故意逗弄道,“你年纪不小,是该到嫁人的时候。可有中意的人家,少爷我给你做主。若说是什么王公贵族,不敢保证;寻常富贵殷实的人家,自是不在话下。” 火苗继续沉默,头也低得更深了些。 楚凡一阵抓耳挠腮,他有些想熊哥了。每每遇到这种尴尬的局面,有它在,总能从容度过。 哪怕是无缘无故,揍它一顿,或者,被它揍一顿? 林楚凡挠着光头,“你,你难道属意那王鸣言了?他家那个母老虎,不但比我胖,而且不是个好相处的。之前还到府门前闹过一次的!我看在他们家两兄弟,还算有些交情的份上,没太计较。” 火苗忽然开口,“没有!才不是!那个也不是他家母老虎,那是他老娘!” 倒是吓了楚凡一跳,看着那红扑扑的脸,楚凡没由来的笑了,“不是母老虎,却是虎老母?哈哈!你真的喜欢他,也不是不行。他娘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想办法帮你除去;再将那姓王的,威逼利诱一番,定要给你争个正室名分。” “少爷!” 火苗嗔怪一声,又归于平寂。 楚凡微微侧目,池塘冰面之上,借着夕阳的余晖,已经开始了唤灵仪式。 罗绮一袭青裙,无风自动,素手挥舞,洒出一片金色光华。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融洽……除了那个泪流满面的皿。 身边的侍女,忽然开口倾诉起来,“其实,我从没想过这些的。” 林楚凡闻声回头,那姑娘却盯着自己鞋尖儿,低声说着,“火苗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府里,分给少爷做侍女了。少爷小时候顽皮,可没少欺负我呢。幸而老爷,夫人,大少爷和…都对我不错,也没有别家女仆动辄打骂的艰辛,我很知足的。” 天光晦暗,林楚凡没看清,不知那晶莹的东西,是神光还是泪滴。 火苗忽然一笑,“那时候想着,就这样侍候少爷,在府里温饱一生,也挺好的。” 这是什么情况? 楚凡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却也不想冷场,“呃,你现在这样,也可以在府里温饱度日一生的。” 接话者被瞪了一眼。 侍女伸手入怀,掏出了那个挂着铃铛的项圈,“后来,逐渐长大些,见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嫁了人,出了府,那会儿真挺害怕的。” 侍女自嘲一笑,“时常能见到她们,带着一身伤回府做工,都说是被男人打得。我就更怕嫁人!因为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多半也不会讨人欢心,挨打总是难免的。” 这就是你掏出铃铛的用意? 林楚凡调侃道,“呦呵,这是《庚金诀》修炼大成,不怕挨打,所以敢嫁人啦?好事儿啊!” 这次接话,他直接挨了一肘。反了天,侍女打少爷! 反击一肘,侍女的心态发生些许变化,语气也不再唯唯诺诺,“大小姐,早慧。她很小的时候,就看出我怕这些,偷偷给我指了两条明路。一个是陪着少爷,等你长大些,做个通房侍女;或者是陪着她,等她长大些,出嫁的时候带着我做陪嫁。说是两条明路,其实都是做妾,真挺好的,总胜过为奴为婢。” 侍女取下项圈,握在手里摇晃,叮铃,叮铃…… 火苗憧憬回忆着,“后来,熊宝来了,师叔来了,刺杀也来了……” 她盯着铃铛细看,嘴上却不停,“从碎冰城一路辗转,来到这繁华的炽焰城,见到的人多了,我也慢慢发现,大概是配不上少爷的。若非为了保护小姐,大概少爷也不会急着带我修炼吧。” 林楚凡面色一急,不待解释,被火苗打断,“我其实不怨你们,反而很感激,让我也有了超乎常人的能力。至少,我比那家伙强。他至今都不知道,这是天大的机缘,反而吓得直哭。这么蠢的人,少爷你看中他什么了?” 火苗说着,指着唤灵当中的皿。 林楚凡收敛了笑容,看着浅笑的侍女,夕阳下橙红色的俏脸。 其实她不难看,只是身边的绝色多了,相比之下,有些普通。 林楚凡脱口而出,“说了你大概不信。我看中他,死了不心疼。” 火苗橙红色的笑脸,顿时僵硬,跟着小嘴憋起,眼皮向下垂落。 泪滴如雨,流过鲜红的小脸,转过皱巴的嘴角,折向下颚,最终摔碎在弯曲的膝盖处。 她开始抽抽搭搭的哭。 楚凡有些慌。我只是说了句实话,不信就不信,哭什么啊? 侍女不知不觉放大了声,且越演越烈,最终变为嚎啕大哭。那声音以及水量,后来居上,远超捆绑的皿。 同时也引来了功成身退的罗绮,以及全程围观的书童。 林楚凡恶人先告状,“我说把她嫁给王鸣言,顺便除去王夫人。火苗听了感动,代替未来的公公感谢我呢!” 先不管罗绮信不信。火苗彻底放飞自我。 她按着林楚凡的肩头,咚咚一顿粉拳,后背按摩捶,就这都还不忘哭。 罗绮上前,拉扯火苗入怀,拥着安抚一番,回屋去了。 留下神色怪异的书童,盯着少爷猛瞧。 林楚凡被他看得也不自在。他抬手指了指含泪围观的皿,这口气就决定,出在他身上了。 书童借着尚未完全破碎的冰面,三两步跃至供桌。 他左手提着泪眼朦胧的皿,右手握着桌面上唯二的指环与贮灵石,送回了少爷身旁。自己转而继续搬桌移凳,清理善后。 楚凡解开捆绑的绳索,拽出堵嘴的破布,照头就给了皿一拳,好在没用力。 不等他问话,皿直接跪倒磕头,哭诉求饶:“少爷饶命!求少爷饶过小人吧!” 自从进了林府,皿继续发挥他察言观色的技巧,知晓了眼前这位是林府的三少爷。 尽管他没见过上面的两位,却将原本的公子称呼,改成了少爷,不带排行的。 然而,这些不是楚凡关心的重点。他只是好奇,为何唤灵仪式,让他怕成这个样子。 皿哀嚎道,“少爷,同我一起长大的同伴,原本还有十几个的。都是被这样的法坛祭天而死!剩下不过三五人,最终也都死在了阴阳路打斗中。若不是小人运气好,被人刺穿了肺脉,练不出力气,早晚也会死在那里面。” 林楚凡这多嘴一问,还有意外收获? 他招呼一声林飞,笔墨伺候,详细审问皿。他想知道祭天法坛,炼不出力,究竟都是怎么回事儿。 考虑到有刺穿肺脉一茬,楚凡还将屋里的罗绮也喊了出来,一边帮着把关,一边也是检查一下皿的身体。 原来,阴阳路中有高人。 他们采用假唤灵仪式,进行群体灵气苏醒。至于假到什么地步? 金银铜三色货币,被铁块取代;贮灵石也改成略微泛光的玉石;无根水和半烬木,估计是成本不高,没有太大替换的价值。 楚凡嘀嘀咕咕,“我就说嘛!倒卖奴隶再怎么暴利,也不可能人手一块贮灵石啊!” 却是命林飞,将那造假过程记录详细。 这么便宜的唤灵,没理由不试试……好像不对,说了半天,没提到灵具啊! 那他们唤醒的是哪门子灵媒?只是让幸运不死的人,身具气感,可以修习粗浅的灵力?他们难道不怕这些奴隶身怀灵气,从而反抗暴动? 林楚凡忽然一拍脑门! 他总算知晓,熊宝搜出那本《炼体术》的作用了。 训练命硬不死、身具气感的奴隶,让他们实力大涨。令其内斗更有看点,骗更多的人参与赌奴。 那么问题来了。盏作为女孩,是如何从这层层筛选之下,脱颖而出的呢?打架输了,侥幸没死? 不知为何,这件事发生在其余三者身上,林楚凡觉得非同寻常。 但是换成一个女子,他总觉得有些晦暗难明。似乎有什么阴诡之事,藏在迷雾之下,不可明见。 罗绮反复查验,“他肺脉的确损伤严重,却也不是无药可救。大概是成本太高,暗桩嫌麻烦,不如直接培养新人。如今有了上好的灵具,辅以吐纳之法,缓缓修习,数月便可恢复如初。” 林楚凡好奇道,“吐纳呼吸,竟然还有疗伤的效果?我怎么不知道?” 罗绮翻了个好看的白眼;“修习灵气若是不能强身健体,在遇到我之前,你都不知死了多少次?” 楚凡细细回忆一番,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不论是师叔,熊宝,还是自己,几次负伤,都是缓缓运转灵力,逐渐康复如初的。 这么重要的事儿,师叔怎么没告诉我呢?这么说,似乎也不对,用灵力涤荡伤口的法子,好像就是无梦传的。 诊断结束,给出恢复之法,罗绮便回到屋内,陪着火苗去了。 楚凡最近频繁为他人唤灵,个中缘由,她略有猜测,却不愿深究。 罗绮觉得,她能躲便躲开,免得日后长老问起,自己为难。 第30章 青云难饮 糖衣好食 一件子虚乌有之事,只要重复的人次足够多,那听到的人早晚会相信。 所谓三人成虎,大抵如此。 这天下午,雷司御换上他的朝服,怀揣一份密报,伴着夕阳的余晖,入了王宫。 很快,三王子门客,于幻真楼刺杀公主的消息,不胫而走。 事情就是如此离奇,那哑女刺客,死后虽未招认幕后主谋,却证实了自己门客的身份。 至于刺杀公主,更是无稽之谈!人家兄妹之间,感情很好的。 即便不好,说青禾公主拿刀砍她三哥,炽焰城里找出上万人相信,倒也不难。反之么,嗤之以鼻! 早有知情人透露,那刺客是冲林家姑娘去的。 然后,他就不敢继续说了。 三王子刺杀林姑娘?这事儿不论真假,都不是好玩的。那林楚凡,虽然长得一副窝囊样子,却是在翠衣巷拳打大王子的狠人。 时过境迁,当日的细节,早已在茶馆酒肆流传开。众人津津乐道,两位少年郎,为了郡主争风吃醋,竟有如此多的趣事儿。 只是,那林楚凡,未免有些太过色胆包天。他才多大啊?什么,罗绮已经住到林府?那……是在下僭越了。 对于这个行刺公主的说法,国主洛长风,刚开始听闻,也是一阵膈应。 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并未作出任何评价,听之任之。 有了国主默许,雷引可算名正言顺。他都没隔夜,就把消息散出大街小巷。霎时间,盖住了林楚凡与天心的风流韵事,荣登谣言榜首。 这一切,都和林楚凡无关。 他安抚好了皿,传其简单的吐纳修炼方法。皿之前学过一些粗浅的炼体术,此时倒也学得明快。 林楚凡将那指环灵具,作为他的灵媒传下,并由林飞传授一应规矩方法。 那皿的确是个机灵的,知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他听完之后,略微转了转念头,又给楚凡跪下。 林楚凡将他拉起,“你别怕,少爷我不要你的性命。再者说,以你现在的水平,比普通人高些有限,你能办的事儿,林飞都能办,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似乎是这个道理。皿放下心,又忍不住将疑问的目光,看向林楚凡,却是不敢开口。 林楚凡也不在意,“阴阳路那遭,我买全价,是附赠合法文书的。你帮我办一件小事儿,我保证没有生命危险。报酬,是为你脱去奴隶身份,做个自由百姓。”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林飞已经取出几张文书。当先一张,名讳一行,是空白的,只需填上姓名,拿去炽焰府衙登记即可。 说起这个,府尹衙门改了御灵司,原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也不知划到哪里去了。 林楚凡安抚道,“这些日子,郝元教过你们写字吧?这些文书你拿去,自己想好名字,就填上。官府登记的事儿,你问问郝元,我还真不晓得,御灵司如今管不管这档子。” 林楚凡挥手散去两人,抱着空乏的贮灵石,浑身舒畅! 这回再也不怕熊哥胡乱修炼了,一石在手,反馈再多的灵力,我也能给你糟蹋精光。 说来这石头还真是刚强,里外折腾了两回,愣是没碎。 林楚凡也是个没人性的家伙,换了旁人,还不留着慢慢修炼取用,亦或者辅以冲击境界瓶颈?他倒是接连拿着为别人唤灵! 殊不知,无论是借助修炼,还是辅佐破境,都同样是取用灵力,而后缓缓充盈。 只不过,林楚凡这一手,以自身灵力反充,频率高了些。 说到底贮灵石的作用没变,哪怕它有核心,是特殊的,却依然是贮灵石。 林飞陪着皿,一道去郝元那里,打听了相关事宜。 皿在两位同伴艳羡的目光下,带着书童交与的一荷包钱币,背着简易的包裹,披着若有若无的余晖,出府了。 至于为何是两位同伴,林飞也有些没底,还在纠结是否要转告少爷。 舒闲静雅度日,再安逸不过。 任凭府外谣言乱飞,林楚凡置若罔闻。他与罗绮研讨许久,终于对那涣灵散下手了。 罗绮用一个瓶口略粗的瓷罐装着那圆球,堵住封口,再用细长的银针,向内戳。 只听一声压抑的屁响,并无臭味传来。 静置良久,罗绮才缓缓抽出银针,并用特制的细纱包裹严密。这一针,也算淬过涣灵散之毒了? 楚凡偷偷解开瓶口,向内看去,惊喜非常。 那么一小颗珠子,戳开之后,竟然有大半瓶。难怪当时,烟雾弥漫,瞬间笼罩一方舞台。 他略微用细针搅动一番,还拨弄出不少蛋壳来。 罗绮见多识广,一眼认出是琉璃。这才发觉,涣灵散本身不是橙黄色,只是白色略带浅黄,那橙色却是这琉璃壳的光彩。 火苗自那日,惊闻真相而痛哭之后,仅在府里留了一日,便抿着笑返回之风别院,陪伴大小姐去了。 楚凡并不干涉,她开心就好,总比哭丧着脸强。至于下嫁王鸣言,以及帮王老爷子续弦的事儿,二人很默契的没再提及。 倒是临走前,楚凡画了一封狗爬的信,托火苗带给师叔。 罗绮好奇观摩了一阵,发现竟还是请冰岚吃饭的琐事,顿觉无聊。还不如,他这几天用火蛇炙烤镔铁,看着有趣儿。 自从楚凡为她手臂疗伤,争吵一番之后,两人都没再提起‘戒灵养身’的旧事。 楚凡也开始尝试锻炼那块镔铁。事实证明,若是没有涣灵散加持,镔铁只是比寻常刀剑更坚硬些,时间一久,同样会被火蛇熔做汁水。 幸好他早早准备了一缸水,否则这东西流到哪里都是大麻烦。 这才想起,之前朱赫曾略提过,冶炼这种东西,需要专门的铁匠铺,或者是黑作坊? 林楚凡反复折腾几个来回,非但没有掌握锻造的窍门儿,反而将一方铁块,搞成了一摊很不雅的事物。 他眼下根本无法盛放那熔化的汁水,更别提锻造和加料了。 这颗涣灵散算是白戳了! 放在瓶子里,用着不方便。倒是可以慢慢取用,做些别的坏事儿。 林楚凡郁闷之余,翻箱倒柜,摸出两个酒葫芦。据说是师叔送来的青云露,罗绮还想私藏,怎能逃得过我的法眼? 洋洋得意的林楚凡,拔开葫芦嘴儿,就想嘬上一口。 却被闻风而至的罗绮,劈手夺过,顺便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罗绮训诫道,“你这些天演练灵力,已是我容忍的极限。饮酒是万万不能的!你的心脉,受不住。” 林楚凡大怒,“这不有两葫芦么?少尝几口没事儿的。我之前就能喝七杯十年陈,现在身体强了许多,少来一点儿,无妨。” 罗绮不允,一点儿都不能通融。她被林楚凡软磨硬泡,闹得烦了,忍不住曝光了这酒的来历。 楚凡听了,茫然无措。两人相互对视良久,直到罗绮面色微微泛红,楚凡这才意识到不妥。 非是不能饮酒,而是这酒不能饮。 林楚凡长叹,“唉!洛云还没死心,也难为他,这种办法都想得到。不如,我们成全他?” 罗绮冷笑,“呵!我巴不得无梦早点儿嫁过去,免得和我抢……你敢当面对她说么?” 林楚凡当场就怂了。我皮痒了?还当面和师叔说。 他越看这出双入对的葫芦,愈发不顺眼。林楚凡眯缝着小眼睛,来回扫视良久,抬起头,笑呵呵的看着罗绮。 他一脸坏笑,“我们把这酒,送给那个梁红叶吧。上次讨要涣灵散,她也从中出力不少,我们总要有些回报。” 罗绮眨着大眼睛,看他不似作伪,回味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林楚凡,够阴损的!他这两年,变化有些太大了。 罗绮反而有些迟疑,“平白无故,送两葫芦陈年佳酿,算是怎么回事儿?人家可还是云英未嫁,即便声名不佳,可也是高门大户。再者,这两葫芦送出去,不喝还好;若是喝出事端,你能逃过干系?” 林楚凡大言不惭,“我也没想瞒着她!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我可做不出来。咱们想个借口,就说,就说想换回那两把折扇。你帮忙写一封拜帖,将这酒的事儿,模棱两可捎带一提。不论她换还是不换,有了这个前提,这酒也就送得出去了。” 罗绮疑窦丛生,“林楚凡!你老实交代,之前那些懵懂无知,都是装出来的吧?如今混熟了,就摘下伪装,开始腹黑阴险算计人了?” 林楚凡嘴一撇,“这话,你留着给梁红叶说吧。若非洛云的酒好,我也想不到这一步。” 饮酒未遂,楚凡倒是琢磨到一些别的灵感。 他寻来几个脆皮儿小瓷瓶,将那涣灵散挨个放入少许;又呼喊林飞,弄来不少烟花爆竹。 他挑拣细小的,偷偷塞入小瓷瓶里,前前后后灌了十多个。 罗绮看着直摇头,也不知他又想坑谁了。这些爆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开,我还是躲起来,写那劳什子拜帖吧。 说起来这事儿,也有些难为罗绮。她与梁红叶,本不相识,机缘巧合帮她做过一些身体护理,最多算是医者与病患之间的关系。 奈何那女子,为帮洛云上位,被荤油蒙了心肠,不知怎么,竟想派人除去林楚凡。 众多参与者之中,她是最愚蠢的一个,也就成了公认替罪羊。之后名声败坏,也是罗绮盛怒之下,散播出的真实‘谣言’。 想到这里,笔尖在砚台里撒拨打滚,她就是提不起来! 罗绮看着窗外拽着林飞鼓捣各种奇思妙想的林楚凡,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有了决断。笔尖款款,忽疾如风:鸣蝉姑娘,许久不见,可还安好?今绮有一事相托。素闻姑娘与梁、梅二府…… 谣言四起的时日,幻真楼直接开门传教。 前来皈依,聆听天神教诲的信徒,却少得可怜。 除却闲极无聊,围观看热闹的混混,再排除江湖门派的暗探,就不难发现,这简直是没有信徒! 所以三王子和子曦这出传教的双簧,唱得究竟是什么? 甚至有些消息灵通之人,已经开始反思,那不准都城传教的规矩,还是很中肯的。 答案很快就被揭晓。 忽一阵锣鼓吹打,管弦齐鸣。 街面上行来一行队伍,前后都是乐师,中间两人一组,抬着许多捆绑红绸的木箱。粗略一数,大小不一,估计不下二十只。 这难道是来提亲的?礼可真是不轻!看那木箱上的云纹和雕花,内里的物件,价值不菲! 当先骑马领队之人,却没有穿红戴绿,也没绑什么红花,反而是一身普通的书生长袍。 他来到楼前,远远下马行礼,双手托着一份精致的拜帖,小步送入楼内。他竟然连个随从都没带,亲自递帖,可见诚意? 约么茶盏时间,楼内二层,派遣一人出门,将那书生迎了进去。 消息却传了出来,神谕传教第一篇,总算是唱响。此人携重礼而来,一定是虔诚的信徒。 街角处,两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静静看了一遍,摇头轻笑而去,留下两支梅花剪影。 左边一人,身高脸长,面容却稍显年轻,衣领绣着梅花,忍不住扭头问;“这法子算不得高明,却也管用。大哥怎么有心情,管起这等闲事来了?” 右侧之人回道,“非是我想管。不论是祖父,还是表哥,都有意寻些事端,打开局面。这邢乐,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他不知从何处听闻,神谕教有恢复容貌的医术,便想方设法地钻营这条门路。” 左边公子评道,“这人看似精明,实则草包一个!有备礼的钱财,多少张貌美如花的俏脸买不到?” 不料,这么划算的一句话,却惹来兄长的纸扇捶头。 他那大哥训斥道,“你在书斋里,整日学了些什么?邢、徐二人之事,我等不在其中,岂能以些许钱币衡量?” 这是些许?少说也过万金了吧。梅温竹不大高兴,却不敢嘀咕出声,捂着头一道跟随兄长离去。 他心里期盼着,也不知,今天能否跟着大哥,去那红袖馆长长见识…… 这哥俩走得倒是轻快,却不知,此时幻真楼内,却是不太乐观。 并非邢乐礼轻。二十箱重礼之中有两箱装满金币,只这一笔已然过万! 此时他正与传教第一负责人,子曦,商讨疗伤事宜。 邢乐时常听闻,不算隔壁的隔壁,传出摔打、砸碎物件的声音。他见对面的高人不以为意,察言观色之下,便也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可惜了洛宣王子一番肆虐,竟然被为数不多的两位听客置若罔闻。 说起这一点,他和青禾倒是有些亲兄妹的样子。尽管同父异母,这拆屋的习惯,倒是一脉相承。也不知兄妹两个,谁传给了谁。 青禾好歹还是有选择的,玉器、瓷器二者得一,可碎出短暂的好心情。 这位仁兄,可谓来者不拒,满屋凌乱。只要有些形状的,除却四面墙壁、门窗、天棚地板幸存,余者皆为亟粉。 一位门客小心回禀道,“王,王子…殿下,已经查明,那女子的确是府内门客。只是她入府已久,又没什么特点,许多人都不记得。尚未离府的老仆人,个别对她有些印象,推测下来,入府已有,已有五年左右……” 砰! 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肆虐,气愤之下,洛宣狠狠跺脚,地板龟裂数尺,也不知他腿疼不疼。 “何人指使?” 那门客额头见汗,“回殿下,此事实难查证。若非御灵司提供刺客画像,我等就连辨认都做不到,实在是……” 洛宣摆手,“罢了。开始对府内门客清洗,只留那些全无瑕疵之人,同时招揽新人入府。另外,安排人将此事润色成文,在楼中接连演绎一旬。” 那人弯腰领命的脸色,微微泛起苦涩。 殿下如此精明之人,怎么如此不知?清洗招新,这不正是外人混入的好机会么? 幻真楼已经送人传教,这排演大戏的场地,又要另寻他处。希望还来得及,多少挽回一些,以免被人拿捏了。 之风别院,书屋。 无梦看了那狗爬一样的书信,不置可否,随手烧了。 她见火苗有些拘谨,便挥手命二人退去,自己领着熊宝,继续钻研那些修灵札记。 当日为了一块贮灵石大闹一遭,青禾讨要这些藏书,本是为了找茬,想不到却成全了无梦。 说起青禾,这姑娘许久不曾露面,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离去的二人,自然是楚夕和火苗。 林姑娘一手提着一串,左边是一串水果杂烩,右边却是一些肉丸、豆腐…… 二狗终于还是被带坏了! 火苗捧着食盒,亦步亦趋跟着,偶尔还会从送到嘴边的竹签上,咬下一颗,甜甜的,很好吃。 对于林姑娘略微有些猜度的火苗,并未说出什么感人至深,令人回味的豪言壮语。 主仆二人相处多年,虽不如与楚凡相伴日久,但同是女子,便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许多事情,早已心照。 细细想来,这全是王鸣言的锅! 小姐再怎么早慧,侍女再如何本分,这男女情事,终归是头一遭遇到。 幸而,两人都还不到动心的程度,只是略微考虑些个。 火苗如今也想得通顺,小姐刻意疏远,想必是有‘赶人’的念头。 从那日掌掴子曦看来,小姐的身手,早已不是剑法精通的程度。似乎就连灵力都有所修习,还真是天赋异禀呢!不愧是我家小姐。 林楚夕俏脸通红,“火苗!你可真是够了。此前没发觉你有花痴的毛病。怎么回府一遭,变得如此油嘴滑舌?林楚凡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侍女分明没出一声,听了此言反而会心一笑。她却又想起另外一事来:“小姐,少爷他猜测,老爷,老爷可能也……” 她言尽于此,不再出口,对方则顺势探查了内情。 可是林姑娘那表情,的确有几分玩味。她三两口撸光两根竹签,两指捏紧,缓缓退入身旁的廊柱之中。 只留下一句感慨;“难怪!” “楚夕姐姐!你们在这里呢。我也要吃!” 一个小胖丫头,骑着稳步前行的棕熊,缓缓入了廊道。 自从熊宝回到别院,她就不曾离去。几经周折下来,终于继楚夕之后,荣登熊骑士第二名。 第31章 冰岚七味逢莫韭 许是天公作美。仲夏将尽,草木繁盛时,天青未雨。 黄历上写着,宜室、宜家、宜请客。 是日,辰时末,林楚凡顶着寸许长短的发丝,扇动着一柄洒金纸扇,一步三摇入了七味居。 罕见的短发,常规的胖脸,传说中‘凡心雅事’的男主角,一走一过,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更何况,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穿着灰色衣衫的书童,一样的短发,略显清秀的面容…… 也不知是谁,将之风别院的旧事给挖了出来。城内已然有不少人,开始给这对儿主仆‘正名’,非说有什么‘龙阳断袖’之好。 可是,今天惹的是否太多了些? 一楼那一桌桌,明晃晃将刀剑放在桌面上,弄得没多少空间落菜碟。估计这些人也不是来吃饭的,时间不太对。 谁请客这么没诚意?按理也该是巳午之交,才算饭口吧。答曰:林楚凡。 这群人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林楚凡有心让书童去御灵司报案。即便没什么事儿,折腾雷引一番,也是好的。 奈何他转身时,在角落里见到寒羽门的人,正副两位门主都在。楚凡想着今日还有正事儿,便佯装不知,随林飞一道往二楼去。 临川府之前几次三番催促无梦,千呼万唤,总算得到了明确的回复。 他之前总嚷着请冰岚吃饭,交往一番,接续些许情义。对方理都不理!直到林楚凡接祭出绝招——委托杀人。 结果,隔天就回复了时间地点。还挺会挑! 也不知,是否林楚凡记性不太好。总觉得,这次进来这厢房,曾经来过。可是门上的名字,却是不一样——咸亨。 楚凡不无恶意的想着,谁家酒楼没事儿总换名字,还咸亨,难道还有甜蜜、酸爽、苦情? “快进来,磨蹭!”清冷的声音,消减了不少燥热。 楚凡听闻,立马将折扇收拢,揣进袖口。 屋内并无什么美味佳肴,连张圆桌都不见。 两个白衣人,戴着面纱,对坐在茶几两侧,人前一杯香茗,却谁也没沾口。 右手边,斜对着门口的,正是冰岚。他听闻木门开合,丹凤眼瞥了一下,恰好与楚凡的目光相对。 后者略微一愣,嘻嘻一笑,急忙上前讨好,“见过师叔!见过冰巡察使!劳烦两位,百忙之中抽空赴约。实是在下有事相……” 冰岚冷道,“林三少客气。长话短说吧。我今日另有要事,见你乃是顺便。听师姐言,你欲下单。事先声明,买凶杀自己的活,我们不接。” 林楚凡被他堵了话,有些郁闷,也就不理他,转头去问师叔。 另有要事,究竟是何事? “我回之风别院。”聆风郡主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起身离去。 楚凡这才注意到,她竟然连墨剑都没带。看来是铁了心不参与,也就指望不上。留下三个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皆是一片茫然。 还是楚凡先醒转,挥手命林飞出门守着,悄声问道,“刺杀炎国官员的单,雪域接么?” 冰岚眉头一挑,“雷引?” 林楚凡本是试探性的一句,声音压得很低。结果却被冰岚的反问逗笑。 这人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严肃,还会开玩笑呢。 林楚凡煞有介事,“那可是御灵司首官!杀他闹得太大,得不偿失。听说礼部,有个姓李的副侍郎,杀他全家,什么价?” 冰岚冷笑,“呵!你们炎国礼部,有四位姓李的副侍郎,全杀了?你爹不是在工部任职么,杀人家礼部的人做什么?” 林楚凡一阵尴尬,这哥们对炎国的事情,弄得比他还清楚!而且还有意刺探缘由,不像是个安稳合作的主。 林楚凡追加线索,“就是,家里有个三儿子,上次围猎失踪的那位。” 冰岚不耐烦,“你就不能直接说名字?” 林楚凡恬不知耻,“我若是知晓名字,还用请你?直接蒙着脸去黑市悬赏,不好么?” 冰岚迟疑着,盯着那张可恶的胖脸,细细端详,终是没看出什么。 他上次雨夜偷袭,刺伤罗绮一条手臂。这次见面,不论是无梦在场,还是二人独处,都很默契的没人提及。 也许,这才是本次交易的前提? 冰岚点头,“现在,我相信你是真不知道。那人名叫李越,是工部侍郎。若是他亡故,你父亲说不定还能再进一步。他家里还有一女一子。全家,包括下人么?” 林楚凡倒是无所谓,“无关之人,随你们喜欢。他家里姓李的三个,足矣。” 咚咚!响起一阵敲门声。 二人适时住口,纷纷端起茶杯,假意品茶。 咯吱一声,开门走入一个青衣小厮,肩头搭着宽大的白色抹布,手上提着一炉炭火。另有一碟生肉,一道送入。 小厮讨好道,“客官,您要的生肉与炉火。托盘两侧存放着作料,若有需要,本店可派人前来烘烤。” 楚凡很是不耐,皱眉挥手,将那小厮赶走。 冰岚更加诧异,认真检查了一遭,未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抬头看着对面,目露疑问之色。 林楚凡尴尬一笑,“我点的。说好了请你吃饭,总不能一直喝茶。这烤肉我上次来就想吃,那会儿人多,被拦住了。” 所以请我是假,自己过瘾是真?冰岚挑了挑眉,也不戳破。 他看着林楚凡胡乱鼓捣一阵,目测那肉是吃不成的,也就不那么期待。 冰岚忍着烟熏,继续做生意,“所有姓李的,一万金。” 林楚凡大呼上当,“你不如去抢!当年碎冰城除一个府尹,才十个金币。你这一开口,上千倍!” 冰岚摇头,“碎冰城,炽焰城,不可同日而语;地方官员,六部核心,身份相差悬殊;单人,全家,范围不同;昔年两方敌对,如今罢战言和,风险更大。” 冰岚每说一条,林楚凡戳弄生肉的手就一晃。等他说完,那肉直接掉在了炭上,连同竹签一起冒火,肯定是吃不成了。 林楚凡嘴里嘟囔着,“总是你们有理!我一定要向师叔禀告,揭露你坐地起价,中饱私囊的丑恶嘴脸!” 楚凡终究是掏出几张金票,略微数了数,差不多千金。他很不甘心递交过去。 冰岚捏着边角,大致数了一遍,隔着布揣入怀里。一成定金,事后补全,也是这一行的规矩。尤其是有熟人引荐,也不怕双方赖账。 巡察使大人谈成一笔不小的生意,志得意满,推门离去。 林飞转而入内,给少爷烤起肉来。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之前送肉的小厮,又来敲门,却是取回炭火。他临走之前,忍不住瞥了林楚凡一眼。 后者笑了;“这位小二哥,如何称呼?” “小人齐敏,见过公子。” 原本事情办妥,主仆二人合该回府。 然而,事情总是如此不巧,临出门前,被人认出,招呼着入了墙边一桌。 看着满屋刀剑横竖,估计就是傻子也能看出,这里有大事发生。 却又不得不走回头路,楚凡略微无奈。 认出他的人,这会儿正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与邻桌一大汉比拼刀法。这场比武,未伤和气,乃是二人嘴上闲聊,手上刀剑劈砍桌板。 不就是比砍柴么? 林楚凡戏言道,“我觉得,你俩应该去后厨比这个。不用赔钱不说,指不定还能帮工抵债呢。” 年轻的福生,穿了一身贴身的短打武服,闻言羞恁地挠头笑笑。 邻桌的汉子,单手拎着一柄宽阔大剑,举重若轻。剑锋每每轻触桌板,都能磕下一条细细的木片,片片等厚,十分均匀。 这一手功力,林楚凡只在师叔手里见过,不由得对这大汉分外重视。 不等二人回话,或者他两个忙着劈柴,并无回话的意思。一声娇笑之声入场。 林楚凡抬头望去,只见一黑衣女子,双手各拎着一根粗壮圆木。她圆圆的大眼睛笑成一对儿月牙,不长的秀发束成马尾状,随着她脚步左右摇摆,节奏明快。 女子笑道,“嘿!小胖子,我也这么觉得。伙房新出的圆木,给他们劈个痛快!” 整个大厅一阵哄笑,游侠们各喝自家桌上酒,却不妨共赏这等乐事。 那女子立即放下木柴,握紧双拳,对着四周虚晃一阵,搅得七八桌不得安宁。 众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那莫名的摇摆之中安顿身形。再看那个扬起拳头,皱着眉头,露出虎牙的女子,已不敢再笑。 众人收声,余下那一声嬉笑,就显得格外刺耳。 女子猛转身,马尾辫甩得横飞,却见到了那个恼人的小胖子,身后跟着个书童。她这才放下拳头。 有心邀约入座,奈何两桌都被砍得稀碎。福生不知是何缘故,竟然单人占了一桌? 林楚凡朗声大笑,乃是认出了这女子和劈柴大汉。 正是当初,首次争夺贮灵石,于城南所遇的魔隐宗之人,莫韭、莫柴。 回想起来,那汉子仍旧不苟言笑,勇猛强悍的模样,双手剑单手竟也玩得开。 莫韭确是长大了不少,双丫总角,木梳背儿刘海纷纷不见。大抵上是蓄发足够长,一道收入那马尾之中。好在那双大眼睛,仍是爱笑的模样。 不待楚凡收声,察言观色的林飞,早已提着两张空闲座椅,摆在福生那一桌,请二位入座。 两把柴刀、柴剑,得了圆木便顾不得其他。你一刀,我一剑,边砍还一边交流探讨一些心得。 大都是发力先后,角度与木头纹理是否契合……听得楚凡一个头如同两个那么大。 反而是林飞觉得有趣儿,站在一边听得入神。 整个大厅,除却往来的跑堂,只有他一人站定,难免有些扎眼。楚凡拉扯他一道坐了。 林楚凡招呼道,“大概有两年不见吧。莫姑娘别来无恙?怎么有兴致来这炽焰城玩耍?” 莫韭嘿嘿一笑,隔空从邻桌摄来一壶茶水。那桌正是先前,嘲笑最欢的,被闹得也最惨,一个个灰头土脸,敢怒不敢言。 林飞适时起身,去柜上领了一盘茶杯,接过壶水,给二人斟满。 莫韭很是开怀,“嘿!一别经年,想不到,当初懵懂无知的小胖子,摇身一变,竟成为这炽焰城的风云人物呢。” 楚凡摇头苦笑,忍不住掀开折扇,反复收拢。 他借着那空白的洒金宣纸,平复体内鼓荡的灵力,以及缥缈不定的心绪。 该想个什么法子套话呢? 他还不知道,这幅拆扇凝思的模样,有多像那些才学俊彦。人呐,总会不知不觉变作自己讨厌的样子。 不料被莫韭看到了正面的图样,乃是佩剑女子的剪影。 她眼珠转了转,一脸促狭,笑得更欢,“听闻你与天心姐姐那个啥,可是真的么?还有当年,一道争抢贮灵石的罗绮,也被你收入房中?你这人不大,色心不小啊!闻无声没弄死你?还有,那折扇上画的女子,腰间悬着剑,之前那两人,都没有用剑的习惯。这位又是谁?你给我速速从实招来!” 林楚凡被她闹得不行,自己这边还没想好对策,就被对方八卦之魂压制得喘不过气。 他苦恼之下,闷头喝茶,还被烫了一口。硬生生忍着喝下,这才没有喷对面一脸。 楚凡苦笑解释道,“咳咳,我和天心没什么的。不过是被追杀,携手御敌,她帮我疗伤来着。闻无声的事儿,不要在罗绮面前提及,浣风谷根本不承认有这号人物。” 显然,这个消息出乎意料。 莫韭哑然失笑,没想到事情弄的这么绝。 却见对方将那扇子缓缓展开,正面对着她晃了晃:“此乃聆风郡主倩影,出自我炎国大王子亲笔。可惜没留下印信,不如能卖个千八百金。” 这人难道穷疯了?仅这一副扇骨就不止千金。 况且,她怎么看,都感觉这折扇是一柄灵具。若真出于王室手笔,那这价值,更是难以估量。 哪怕留作自用,效果也是极好的,定非普通灵具可比拟。当然,她不知晓里面藏着涣灵散。 说也奇怪。折扇入手之后,楚凡日日把玩,都没弄清楚,那毒物是如何掺杂其中,又经久弥新的。 林楚凡忽然想起前事,问道,“当初你们可是带着线索走的,如今返回,可是查明了什么?” “查个屁!” 刚一开口,莫韭忽然脸一红,捂着嘴低头良久。久到,别人以为这三个字,是林楚凡喊的。 楚凡咧嘴,却也不分辩,只是觉得,这女子有些不一样。 莫韭这才起身,讪讪喝了口茶,换了个细声细语的嗓子,接着说,“我领着莫柴,一边走访一边调查,耗费了一年大多的时光,好不容易将进赵国边境。却被阿公一纸飞鹰传讯,调了过来。” 林楚凡倒是有些惊异,“哦?飞鹰传讯,这么厉害!是什么事儿如此重要,竟然盖得过令尊的消息?” 姑娘脱口而出,“还不就是神谕教的天…你诈我!” 莫韭眉头一竖,捏着拳头就要挥,林楚凡吓得急忙滚到了桌子底下。 咔嚓一声,椅子靠背,卒! 这丫头拆得,一点儿不比那两个慢,只是她懒得出手罢了。 林飞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护着少爷脱离桌底。楚凡却以手轻拍,安抚了书童。 他重新换了一张椅子落座,“稍安勿躁嘛!这么久不见,你上来就用拳头招呼?我猜,你说的不是天心,然否?” 黑衣女子竖起的眉梢略微平坦,却又多了一丝疑惑,不过稍许又化为了然。 她的大眼睛使劲儿白了那胖子,“怪不得他们都说,是你拿了人家神谕教的宝贝。你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 林楚凡面露尴尬,内里实则略微安心。 她们也是为了神谕教而来,在天纹之事曝光之前,还有那劳什子‘七国灭神’、都城传教可以折腾。 即便那一层过了,小爷手里还捏着一句:‘杯在宫中’。 再不济,大不了将天泪捅出去!我不得安生,神谕教也别想好过。你们这些慕名而来的家伙,各凭本事,先争个头破血流再说。 林楚凡试探道,“你确定,这种事情,要在这人声鼎沸的厅堂里讲出来?” 莫韭环视一周,仔细想来,的确不妥。 这一层已然乱了套。别的不说,就连那俩人劈木头的声音,淹没在喧哗的人声里,连个水花都没泛起。 倒也不是说劈柴无声无息,只是相对不明显罢了。 莫韭昂头示意,起身踱步去往二楼。楚凡一路跟随,这次入了名为‘招财’的雅间。 林楚凡假客气道,“不招呼莫柴一声?你我单独相处,恐怕不妥吧?” 他料想这女子胆大如此,必定有所倚仗。 莫韭握拳比划着,“我都不怕,你个小男人,在此婆婆妈妈!你不也把那伙夫丢在一楼了?再者,还有个书童跟着,也不算单独相处。” 林飞佯装听不见,暗中给那个,尾随而来的齐敏使眼色。 后者循着目光扫去,果然看到一楼墙边,两位劈柴爱好者。尤其是那个用短刀的,分外眼熟。 他略微思忖一番,对书童点头示意,取下肩头白布,遮住头脸,躲去后厨不再出来。 莫韭三人入了雅间没多久,各路豪强纷至沓来。 最惹人注意的,还是三王子洛宣,这位最近可是风头大盛。不但牵头传教事宜,还促成了一件善事。 据说,神谕教某位信徒,家眷中毒毁容。由三王子居中斡旋,联络教内真传弟子,妙手回春不说,且还平添几分妍丽。 不管听的人信不信,说的人倒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随后,大张旗鼓的邢乐,携美眷登场,亲自请了数位贵客登楼。一场答谢宴,愣是不忘宣传信徒福利。 人群里,藏着一位浑身火红的女子,却非天心,因为没有面纱。她身后跟着面露愁容的厚唇宫女,不是苍荷还能有谁? 只见那宫女左顾右盼而不得,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 这高贵典雅的一行人,在厅内人士侧目礼之下上去二楼,入了雅间。 不速之客随行而来。 前有黑底白衣的江济海,后有珠光宝气的朱赫掌柜;随即又有二女携手而至,粉裙者顾盼生辉,青衣人手持墨箫…… 看得林飞一阵眼晕,神思不属:“要不要及时禀告少爷呢?” 第32章 邢乐宴饮 意在传教 世事无常,或有巧合。 但诸多巧合叠加在一处,就令人很难不去怀疑,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 诸如,贵客上楼,一层厅堂的食客们顿时收声;各派齐聚,两位比赛劈柴选手默默停住,相视无言;酒楼客满,生意兴隆,老板却深居简出,避而不见…… 二层雅间之内,莫韭查验一番门窗墙壁。 确认无人旁听后,她一脸凝重盯着林楚凡,忍不住伸出双手,掐着他双肩,抵在了墙上。 后者双脚离地,被她捏得生疼,恐惧之下,又不敢叫喊。 他急得额头见汗,龇牙咧嘴,“莫姑娘,有话好说!我可打不过你。” 莫韭不耐烦,“你这人,怎么这么废啊!轻轻捏你两下,疼成这样?还有那汗是怎么回事儿?” 林楚凡尴尬一笑,“嘿,这不是天气炎热嘛!我又多肉,不耐热,经常出汗。” 莫韭狐疑,修灵在身,即便不入灵月,去也可勉强做到,寒暑不避。 他这副样子,很难让人相信,是个灵星。却也知晓此时不该纠结于此,莫韭凝神盯了他许久,这才缓缓放其落地。她随意倚在墙角,双臂抱胸,继续审视林楚凡。 后者被她看得心底发毛。 那姑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此时已经不对称,变得一大一小。仿佛随时都会扑过来,一拳将他打倒。 却也不必,楚凡记得,她有一手隔空拳法,很是犀利。 终归是恐惧战胜了自尊,林楚凡揉搓一番双肩,嬉皮笑脸地讨饶,“姑娘切莫冲动。神谕教的事儿,我所知不多,但是与炽焰城相关,且又与此次传教事宜相联系的,我所知不少。告诉你,并非不可,只是,我能得到什么?” 莫韭冷笑,“哼!没了公主撑腰,你却还是这般钻营取巧。难怪灵力稀薄,没个长进。你想要什么?钱财我是没有的。” 这姑娘恐怕是突破境界了。 也对,这都两年多时光,除却自己这种特殊情况,晋级才是常情,幸而还有红员外陪跑…… 林楚凡沉吟道,“我想要,阴火修炼法门。别急着拒绝,我已打探清楚,这阴火之法,就是从魔隐宗流落出来的。” 墨韭眉毛一扬,还真想回绝他,换个别的什么,用来拉扯,讨价还价。却被这胖子看破,抢先围堵。 莫韭嫌弃道,“那东西有些恶心,我是不会的。不过,却也有法子弄来一些。问题是,你知晓的事情,值不值这个价码?” 林楚凡眼珠一转,“哦?姑娘果然深藏不露!我可先将消息公开,你听了之后,再看是否值得。” 他本是恰逢其会,随意试探,没想到莫韭竟然真的应了。 看那胖脸上红光一片,小眼睛精芒迸射,甚至不惜泄露底牌,也要弄到阴火的神情。莫韭一阵腻味。 本来挺好个人,即便有些蠢笨,却也不算讨厌。却非要学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东西,还欢天喜地,一副他赚大了的样子。她只能将其默默归类于,脑子有病。 从莫韭那怪异的眼色中,楚凡察觉,自己有些过于欣喜。 他急忙收敛情绪,半真半假吐露一堆,“咳,我见过神谕教上代高手,天纹。也许是上一代吧,弄不好上好几代,管他呢!那老前辈,临终托我传一句遗言给他门派。说是,‘杯在宫中’。神谕教这次大举入城,想必与此事有关,目标大概是王宫。” 至于天泪,被他选择性遗忘了。那个四个字的遗言,也是想起来,顺口提的。只要能遮掩自身的危机,他也顾不得挖天心的墙角。 自从再见莫韭那一刻起,楚凡的心思就变了。 除却神龙不见首尾的诸邪道,七派已惊动其六。 ‘凡心韵事’的开端,虽看罗绮争风,实则是神谕教为达目的,不惜曝光天泪所在。 既然你们不仁,也别怪我不讲义气,揭开老底,大家一起完蛋。最好是先将水搅浑,他趁机学了阴火,试试弄死天纹匹夫。 莫韭思虑良久,忽然问道,“遗言?你是说,天纹死了?” 林楚凡没有正面回答,“嗯,呃,我是亲眼见到,他枯槁的身体,灰飞烟灭了。” 身体的确灰飞烟灭了。 楚凡听着莫韭嘀嘀咕咕,反复念叨那四个字的遗言,他的心思也不由得跟着拧转过去。 此前,本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心思,不曾多想。 如今的神谕教,内有天纹栖身,外有子曦环伺,经此种种,天心给他留下的那些好感,也快消磨殆尽。 也不是说天心不好,只是这个门派,让楚凡觉得,不够好。 莫韭不得其法,想不通个中关节,忍不住抬头怒视楚凡,“什么杯?” 这还是个急性子? 林楚凡被她吓了一跳,“嘘!这种事儿,泄露得太早,消息就不值钱啦!我也不知什么杯,当时天纹奄奄一息,留下四个字就碎了。你与其在这纠结,不如回禀门派,前辈们总比咱知道的事情多些。” 姑娘一听,也是这个道理,转身就要走。 楚凡又是一惊,连忙用手拉扯。却被莫韭反手擒拿,连推带绊,一阵天旋地转,就被踩在了脚下。 林楚凡求饶,“哎呦!嘶……你还没说,这消息值不值阴火的价码呢!难道想骗我,强抢不成?” 莫韭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她面露尴尬,幸而楚凡趴在地上,后背印着一只黑色小鞋,看不到。 莫韭强横道,“哼!这消息真假难辨,暂时没有答复。我正准备令莫柴传回,有了结果,自然会告知于你。” 她嘴上这样说着,却已不再急躁,隔着门命令书童,传唤莫柴上来。 这姑娘也是做惯主的,使唤别人的书童,一点儿也不见外。 莫韭嫌弃道,“行了行了!你一个小男人,不过是摔了一跤,踹了一脚,委屈个什么!待会儿,各派会见神谕教,最多带你去涨涨见识。” 此言一出,林楚凡翻身而起。 他腰也不酸,腿也不疼,就连被踩了一脚的衣衫,都不那么褶皱。 林楚凡苦着一张脸;“我能不去么?罗绮还在家等我吃饭呢!” 莫韭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怕什么!跟在我身旁,还会让你吃亏不成!正好探一探底,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楚凡还有什么话说呢? 他是真的很后悔,今天不该单独出来。师叔也是,多等一会儿,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罗绮也有些不靠谱,今天竟然是会见神谕教的日子,她却说回红袖馆面见长老。 很不凑巧,神谕教子曦,会见诸派高手的地点,也在七味居! 林楚凡听书童讲述前事,心里大骂冰岚,这家伙坑人。难怪接这种阴私生意,却选了这人声鼎沸的酒楼之内,原来还有这个打算。 一间名为‘广进’的雅间之内,圆桌被撤掉,更换了许多独立的桌案茶几,座椅一张不留,满地扔满蒲团。 一行人分了主次入座。 上首处毫无意外,还是洛宣、子曦之流,唯独混入一个邢乐,有些不伦不类。 之后的座次更是有趣儿,除却了那些公子哥儿,这一屋子人,简直是幻真楼雨夜的翻版。 没了那些富家子弟,空余的座位,全被江湖游侠顶替。只看那一簇簇刀剑,就不像是善茬。 拆分了圆桌,这菜品就要多做许多。传菜的小厮络绎不绝,久久未能停歇。 林楚凡带着书童,厚着脸皮入场时,正赶上这一遭。 也难为那三尺见方的桌案,竟能放下九菜一汤。更难得的是,房内如此多的人,在门外听不到一点儿声息。入了内里,门一关,外面的喧闹也传不进。 这雅间隔音做得蛮好。 楚凡垂头丧气,跟着莫韭一道入了中间席位。 魔隐宗毕竟是七派之一,尽管声名不佳,却也不是谁人都敢小觑的。原本这一桌,该是莫柴随莫韭入座。如今多了他,莫柴只好背着大剑,与书童林飞,并肩立于二者身后。 林楚凡好心问道,“莫韭?旁边那桌空着,要不我去那边坐?也好让莫柴坐下吃点儿。” 姑娘轻轻给了他一拳,“闭嘴!那是诸邪道的坐席。这种便宜你都跟敢占,不要命了!安心坐在我身边,记得观察他们的神情。事情若真,少不了你的好处。” 林楚凡挠头,他倒也不是占便宜,只是那席位,显然距离门口近些,方便逃跑。 他无奈之下,回头对莫柴歉意一笑。后者点头示意,不置可否。 这种神情还用观察?别说,人还真不少。 有些人已经发现了混入其中的林楚凡,只是传菜这会儿,无人开腔,便暂且略过他不提。 冰岚果然混得一席之地,却在偏末尾处。看来雪域也就嚷得凶,大门派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魔隐宗座次靠墙,面对着窗户。 斜对面坐着的,正是穿金戴银的朱赫掌柜。 他从没换过的红色头巾下,一张相似的胖脸,露出和煦的笑容,竟还对着楚凡眨了一下眼睛。 后者莫名其妙,便不再看他。 左手边这位仁兄,最近也常见,乃是焰灵书斋江济海,如今恐怕是代表笔墨山出席。 书生手指来回摆弄,旋转着一柄黑骨折扇,目不斜视,全落在自己的手指上,看不出喜怒。 正对面,是老朋友了,浣风谷唐小青。 今日她竟还是一副乐师打扮,怀抱着黑色玉箫,见楚凡望过去,不忘点头示意。 如此善举,林楚凡更是求之不得,赶紧微笑还礼。 右前方,却是那个花枝招展的冷香了。 也不知是否上次天香阁闹得最凶,这次排在了末席,仅比右手边的诸邪道高,也高不出太多。 那女子竟还有心思涂抹胭脂,也不知从哪弄来的镜子。 泠杳察觉楚凡打量她,跪坐而起,双手叠加做了个福礼。娇俏的脸上微微笑着,口唇开合无声。 楚凡看出,是一句‘师姐夫’。这才想起,罗绮竟然没来? 他对着冷香咧嘴一笑,对方却略微皱眉。 真不知道,师姐前世做了什么孽障,竟然折在了这胖子手里!他竟然连笑都如此难看! 冷香的腹诽暂且不论。 林楚凡还从下首末席那一片,找到了周羽、许进等人,就在冰岚之后不远的地方。 周羽也还罢了,毕竟人和门派都在城内,再不入流也是一门之主,参与这种集会,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这位许大刀,有点儿过于大胆了。他在城北刚做了一票大的,也不知风声过了没,就敢堂而皇之入城,还跑到这种门派林立的场合露脸…… 不待林楚凡进一步猜度,首席一簇目光投射而来,看得他汗毛耸立。 他扭过头去,正是非富即贵四人组。林楚凡掏出手帕,小心翼翼擦拭汗水。 其余三者,也还罢了。子曦毕竟是老对头;洛宣虽不如洛云直爽,却也因此未曾有过正面冲突;至于邢乐,跳梁小丑,完全被楚凡无视。 以至于邢公子身侧,容光焕发的中年妇人,也一起纳入视野盲区。 真正让他胆战心惊的,却是那一袭红裙的公主殿下。 她穿得如同出嫁一般,小嘴也涂抹通红,就差一个红盖头,就能送入花轿抬走。 你再中意子曦,也不至于如此急不可耐吧。你看看人家,穿得如同戴孝一般,你这一身大红,还不如上次的雪花裙…… 不好!该不会是青荷公主来了吧?这,这玩得这么大? 念及此处,林楚凡将求助的目光,微微上扬,落到了宫女苍荷的脸上。 后者回以‘爱莫能助,自求多福’讪笑。 林楚凡立刻心凉半截,身上却更加觉得燥热,大颗汗滴滚滚而下。 他心里反复思忖,自从上次围猎之后,似乎二者就没见过。如今高调赴宴,究竟是帮青禾搞定子曦?还是她不中意,前来寻晦气的? 这可是前途无量的灵阳境高手,即使脑子不太灵光,却不影响她厉害! 暗中观察之人,愣是就着杯盘落桌的响声,看着林楚凡独自演绎了一场大戏。 从开始的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然后变得幸灾乐祸,好奇心重扫视全场,还不时来一点眉飞色舞,无声交流;待最后见到此间主人,竟吓得大汗淋漓? 这还是风流韵事急先锋么?活脱脱一只戏精吧! 幻真楼算是改建太早,否则抓了这胖子扔到台上,说不定又是一名角。至少洛宣就是如此想的。 距离林楚凡最近的莫韭,率先发现了异常。 她斜了一眼子曦方向,单手拍桌,砰然作响,震得汤水四溅。 继泠杳之后,第二次公开宴席,换魔隐宗找茬砸场子? 林楚凡又被一吓,心口都开始疼了。他赶紧搂住那只作乱的胳膊,轻快拍打着莫韭的手腕。 我的小祖宗,你可别这时候跳出来。至少也要等我,弄清楚公主殿下的用意,咱们才好站队。 “胖子,熊呢?” 谁也没想到,继魔隐宗拍桌之后,这场宴会率先开口的,竟然是公主殿下,且还是这样一句。 林楚凡心里略微安定,知晓她问的是熊宝。如此这般,至少暂且安全? 他悔不该自作聪明,写了那些对付子曦的办法,掺在信里送了青禾。万一惹了这位,恐怕还有苦头要吃。 林楚凡尴尬挠头,堆出满脸笑容,回了一句。“在别院,受罚,戒酒呢。” 青荷公主轻微颔首,提起酒壶嘬了一口。别人都是用杯,尤其是这种场合,她提壶倒灌,惊得众人纷纷侧目。 洛宣也难言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将这一茬接了过去,“值此良辰,本是邢乐为庆祝红颜康复,举此盛宴。顺便以信徒身份,向神谕教表以……” 一个出岫城主之子,竟然有如此大的面子。请众人吃个午饭,竟然请到三王子殿下,亲自主持。 一时间,许多不明就里之人,纷纷细细端详起,这对儿青年眷侣。 的确,徐继春康复之后,容光焕发,年轻十岁不止。若非身材依旧,光从面貌,很难与之前那中年女刀客相提并论。 此件最大的受益人,当然是主人公邢乐。邢公子笑得谦逊,配合三王子的讲解,开始向各位武林豪杰行礼致意。 林楚凡听了个开头,就转而低头品尝起菜食。接连惊吓挨揍,他可是要吃点儿东西补一补。 他自己吃了还不算,问过莫韭之后,但凡女子不爱吃的,他都端着托盘,反手送到身后。 书童面露尴尬,仍是接过筷子,站那跟着大快朵颐。 这洛宣,看似挺精明个人,怎么传教的事儿,扯到这群江湖人面前叨叨。 若是如此,联合神谕教,为其提供传教道场的意义何在?你不去蛊惑城内的普通人,再不济也要像邢乐这种,人傻钱多的富家公子吧。 这一群舞刀弄枪的江湖游侠,听你叨叨几句,就归心依附,为你所用?也就骗骗你自己吧。 林楚凡一边吃,心里一边嘀咕,幸而嘴里塞满,没有说出口去。 他本着这群人说不通,迟早要开打的想法,趁着场面没乱,先吃为饱。 那边三王子洋洋洒洒数千言,终于结束,也不知叨叨出个什么。 跟着就听到一句中性十足的疑问,响彻全场,“今夕何年?” “还不到夜晚,你该问,今朝是何年……”楚凡下意识接了一句,话一出口,悔之晚矣。 子曦银色面具之下,目光灼灼,似乎要烧死林楚凡。 后者歉意一笑,然后低头,继续咀嚼嘴里的青菜,炒的真不错! 不待那边发作,莫韭却是耐不住。她之前拍了一张桌案,却没能开口,实在是不痛快。 莫韭盯着子曦怒道,“你瞪两小眼睛看什么?他又没说错,大白天的,你问得驴唇不对马嘴!” 江济海却是出言相劝,“莫小姐稍安。子曦这句,乃是出自先贤典籍。语义相同之时,朝夕相替,更显文雅。” 莫韭二话不说,砰就是一掌,拍得却是左手边的桌子,“你同意神谕传教炎国都城?” 江济海有些后悔,接了这个话茬。这位姑娘看似飒爽,实则有些鲁莽啊! 而且这话,也太直白,同意与否,都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江济海索性举杯苦饮,笑而不答。 莫韭将手中的鸡骨头随意丢到地上,“话都不敢直说,文雅有个屁用!挨着你坐的,是炎国三王子,这事儿问他。在场他最清楚。” 她拎着桌布擦了擦嘴,用筷子戳起剩下的整鸡,学着林楚凡的样子,向后递了过去。 位置正是二人中间。莫柴接过一笑,还扯了一半分给林飞。 第33章 答非所问徒纷扰 同一个问题,回答之人的身份不同,所答或许不一,也情有可原。 若是因提问之人,语焉不详造成答非所问,就是人的问题了。 “燧薪十四年,仲夏。” 不待洛宣王子开口,却是一旁,提壶畅饮的公主殿下,接过了莫韭的话茬。 看似未免尴尬,圆了子曦的提问。实则,抢了她三哥的先,堵住了许多可能性。 莫韭冷道,“现在这天气,热得人直冒汗,说不定是盛夏呢。” 或许是互相观察久了,莫韭也认出,这正是当初,出面将贮灵石据为己有的公主殿下。 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不阴不阳接了一句,将重点跳脱到了季节之上。 洛宣闻言,眉头更加舒展不开。左边看看妹妹,后者甜甜一笑;右边对子曦报以歉意,银白面具微微摇摆,不以为意。 既然无人愿意回答,亦或是不知晓答案,他这个出题者不介意自问自答。 “天罚三千又二十八年。” 天罚历? 这计年方式,有些古旧,且带有一定宗教、神话色彩,早已被各个王国、诸侯国的历法逐渐取代。 只有极少数时候,才会被提及,却又都引而不发。 那就是不同国别之间,换算年号之时。若是相差太多,都愿意从天罚历计年经过一手。得出结果后,却又很少有人愿意提起。 究其原因,又绕不开‘七国灭神’。 左边单人独酌的江济海,率先醒目。他持杯而笑,却不出声,继续默默饮酒。 这之后,各门各派先后露出了然之色。除了,诸邪道和魔隐宗。前者是无人入座,后者干脆不关心,静等下一个话题呢。 朱赫掌柜接过话茬,“神谕教何苦旧事重提,老生常谈罢了。这与你传教京都,有何干系?” 一向自诩不参与江湖纷争的落宝斋,今日派来的弟子朱赫,虽然年纪不小,境界却算不上高。 他平日见谁都是一副笑脸相迎,为何牵头唱起了反调? 林楚凡被他成功的吸引了注意力,其余众人,也都大同小异。雅间里静悄悄,只剩下莫韭与林楚凡抢菜的声音。 子曦中性略磁的声线,很有吸引力,“朱掌柜此言差矣!何为老生常谈?有些事,若是不传承下去,再过些年岁,恐怕后几代弟子,更无人知晓。” 就连莫韭都忍不住停口,细细听了几句。 楚凡下意识去偷看公主。 先不管是哪一个,楚凡必须要确定她对子曦的态度。否则,容易给她留下坏印象,得不偿失。 这一眼不要紧,正看到子曦晃着银色面具,不屑的神情,就差没写在下半张脸上。 只是你盯着我这一桌看,是什么意思?哦,林楚凡还真不知道缘故。至于莫韭,他没敢问。 子曦侃侃而谈道,“三千余年前,世间尚无七国,更无七派。彼时,天神教代天巡守大地,教化众生于水火。更于神隐山脉最高峰,立通天塔,合举教之力,祈祭上苍,以达神听……” 如此古老的故事,由子曦中性的嗓音诉说,很有一番韵味。 林楚凡停了手嘴,擦拭干净,准备细细听闻。 却被一只碎碗打断。 是那其貌不扬的唐小青,以玉箫轻击瓷碗,后者一分为七! 虽不大均匀,但这一手力道,却也不是谁都能轻易效仿。尤其那碎裂之声,七缝合一,竟然没有过多杂音。 唐乐师平和道,“还我接着讲吧,比较客观,也能长话短说。后来天神的确听到了人们的祈祷,非但听到,而且听出了怒火。所以,天降陨火,持续一昼夜。天神教从此覆灭,烟消云散。” 莫韭抢白道,“哦哦!这个故事,小时候阿公给我讲过。那之后,神隐山脉就变得不宜进出。传说,那最高的山峰依旧是陆地最高点,却在顶端,形成了世间最高的盆地。” 这一句稍显幸灾乐祸。 林楚凡扭头看了一眼,确实是幸灾乐祸。他一时有些理解不了。这怎么也不像是什么喜事儿,为何她们都不伤怀呢? 泠杳是真的不耐烦,“下一句归我吧。那一年,被称为天罚元年。非是纪念天神教覆灭,而是纪念那一场天降陨火。这些陈年旧事,提起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竟然微微打起哈欠,只是那举手投足之间的风情,引得下首处的江湖人士,纷纷侧目,暗吞口水。 林楚凡倒是没想太多,好看是有点儿,但是隔着罗绮这层关系,对方尚且敌友不明,暂且顾不上那些。 若是冷香都知道,那罗绮应该也知道咯? 江济海叹道,“诸位既然如此谦让,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吧。” 别人都是跪坐原地,即便开口,也不过是挺起身子。那浊浪掌却是端着酒杯站了出来,缓缓走入宴席中央,环视一周而饮。 他饮酒一杯,讲解道,“古老相传,天降陨火之中,藏着某种秘密。天神教主持祭祀的巫师,并未全部回归神的怀抱。个别幸存者,于陨火之中获得了机缘。他们逃生之后,有过一次短暂的聚会,却又发生了诸多分歧,相互无法说服对方。残存的天神教,也因此一分为七,后来演变为如今的七派。” 江济海单手双指夹着酒杯,一步三摇讲故事,最后停在了浣风谷的桌前,从那空杯之中,倒出一滴墨。 墨滴落下,将唐小青震碎的瓷碗,愣是黏了回去。 对于此事,乐师只是将墨箫换了一个角度抱着,并未有任何回应。 林楚凡听傻了! 他长这么大,修灵也有两三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赫赫有名的七大门派,竟然同出一门! 要是足够念旧的话,三千年前是一家呢!这还有什么可争抢的? 他转而一想,三千年?洛云兄弟几个,现在就是一家,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王位继承人,不也明争暗斗一番。 最可恨的是,竟然牵连我跟着遭殃! 待江济海拖着那破碎重圆的瓷碗归座。朱掌柜一正员外巾,成为今日第二个离席入场之人。 朱掌柜谦逊道,“诸邪无人赴宴。朱某人虽然境界最低,却自认年岁最长,故而厚颜讨一句嫌。神谕教旧事重提,可是欲借此,劝说各派网开一面?好令尔等,从此行事无忌,教化炎国么?” “有何不可!” 林楚凡眨巴着小眼睛,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四个字不像疑问句。 子曦也罕见的变了声音,不再中正平和,温润如玉,反而透出几分锋芒。 这也惹得公主殿下微微挑眉,连美酒佳酿都不觉得香,斜着眼睛看那戴孝的公子表演。 细细算来,除却缺席的诸邪道,其余五派,显然是不同意他们传教啊! 这子曦脑子进了水,或者是结了冰,哪来的勇气一挑五呢? 却在这时,冷银面具之下,那双锐利的眼睛,隔着朱赫的腋下,戏谑的瞄了林楚凡一眼! 后者汗毛耸立。 你这么看着我,是几个意思? 林楚凡自己也有些糊涂。他不晓得究竟是天纹遗言,还是天纹遗物,能有如此大的威力?竟然鼓动这群疯子,以一抵五,一副独战天下的傻气? 浊浪掌出言反驳道,“子曦执事,此言差矣!若说教化苍生,我笔墨山自然不敢与之争锋;若是教化世人,窃以为首选圣贤之书。相对于《神典》所述,虚无缥缈,超凡脱俗,模棱两可;还是先贤典籍,更符合人伦道义。” 这江济海也是个妙人! 他拿着唐小青碎过的瓷碗,自己黏上也就罢了,竟然还以之饮酒。此事除却乐师,大概是无人在意。 他说的话,却没什么酒意。 尽管不知《神典》为何物,却不难理解他所述。无非是,笔墨山为天下文学正宗,教化世人,比神谕教更适用。至于教化众生云云,无非是客气之言。 子曦大概是动了怒气,“既然超凡脱俗,又何来虚无缥缈,模棱两可?作为修灵之人,你怎会不知天地灵气周转之至理?” 他尖锐反问之时,面具泛起微微白光。听之见之者,都觉得很有道理,生发出一股莫名的好感。 就在此时,墨玉箫动,甩出一声低鸣,惊醒了沉迷其中的楚凡。 吓得他使劲儿仰身躺倒,躲在莫韭等三人身后。他可是不敢再照那白光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也在这时,那黏连不易的酒具,应声破碎,一分而七,洒了江济海满襟酒水。 杯具坠地之后,更是寸寸龟裂,化作一地瓷片,这次估计是没法再重圆了。 江济海垂头叹息,“可惜了…执事此举,未免小气。我虽能够领悟皮毛,但却与教化无关。传教之事,毕竟不能全凭口耳。形之笔墨即为书,读书即可明理,明理之后,再读《神典》,难免不会心生质疑……” 子曦寸步不让,“既已明理,又有何疑?” 江济海正色 言道,“明理而后起疑,这很符合常规。尤其是,那些明理之后,无法生发气感之人,质疑尤甚!” 子曦断言,“疑者,心不诚尔!” 浊浪掌反问,“难道说,心诚则灵?” 子曦气急,“哼!我教《神典》亦是前辈贤者所书,如何不能行之教化?” 江济海长叹一声,“子曦你露相了。贵教《神典》的确是人手书写,却号称内容为神言。否则,早归入我笔墨山麾下矣。” 林楚凡确信,他可惜的是那个破碗,绝对不是那口酒。 至于‘小气’,大抵是说先前子曦不知不觉施展的手段吧。 之后那些,他大概能听懂,却有些不明所以。难道,那所谓的《神典》是一部修炼秘籍? 没关系,这不影响他看戏,实际是听戏,他还躲在桌子底下呢。 林楚凡正听那浊浪掌与子曦,絮絮叨叨得来劲儿,却被人打断。 泠杳听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下场了,“你两位歇会儿,节省些口水吧。教化用典,是理念之差,非是口舌之争能够分明。不然天神教何必一分而七呢?” 她以慵懒的口吻,说着劝解的话。不过楚凡怎么听,都像火上浇油。 不用口舌之争,是否就要动手!我要不要出去躲一会儿? 林楚凡从桌案之下,探头探脑,偷偷瞧了一眼场面,很快就被莫韭捏着脖颈提了上去。 子曦的面具偃旗息鼓,江济海也重新拾起酒杯。 可怜的朱赫,明明体积最大,却因为境界不高,被人晾在当场,好不尴尬! 林楚凡同样尴尬,这便出言为其解围,“朱掌柜?若是无事,不放过来一叙?” 众人寻声看去,却是一个被人捏住脖颈的小胖子。 朱掌柜报之以李,微笑示意,却并不动脚,反而借机问道,“理念之差暂且搁置。老朱我斗胆,问三王子一句,可知当年‘七国灭神’之因由?” 看戏半晌,吃瓜四斤的三王子,闻声放下半块甜瓜,正襟危坐而答,“宣略有耳闻。千年以前,陆地诸侯丛生,氏族林立。其中,雄踞一方,称王之国有七。传言王国背后,都有一派之力辅佐支持。后因神谕教传播过甚,搅扰了别派势力范围,引发纷争不休,终酿祸患。各国合纵连横,党同伐异,彼此征战不断,血染青天……兵祸延绵数十载,终以二国覆灭,七派与幸存五国彼此割裂而告终。自此,五国都城之内,不许神谕设立道场传教,史称‘七国灭神’。” 倒是难为洛宣,这么长一串,竟然还记得住。 可是,七国打架,打到最后剩下五国,不难理解;至于为何要‘灭神’,却是语焉不详。 若说是赶尽杀绝吧,却有天心、子曦等人往来无阻;若说是不准传教,却有些不合情理,尤其是不准都城传教。 这种事情,各州城镇也可以传播吧? 林楚凡偷偷看了左眼,似乎无人对此质疑,也只好跟着假装听懂。 朱掌柜难得正派一次,“既是如此,三王子何苦明知故犯?前车之鉴,言犹在耳。” 三王子黄脸一正,长身而起,直接对着朱赫作揖。看得朱掌柜眉头狠皱,挤出了显眼的‘川’字。 却只有公主殿下,见了觉得好玩,微微一笑。 三王子辩解道,“洛宣谢朱掌柜良言相劝!然,世殊事异,白云苍狗。昔年兵连祸结,未尝没有其他暗伏勾连。在下素与子曦执事,行君子之交。尝闻其教义深邃,发人深省,足令昏聩之人英明。窃以为,乃是引导百姓向善之首选!” 听闻洛宣此言,再看他这做派,江济海摇头失语,不复先前健谈。 朱赫也慢慢舒展‘川’字眉头,坦然微笑,却是换到了诸邪道的席位,正应了先前林楚凡的邀约。 只是入座之后,朱掌柜也露出了,与浊浪掌相似的神情。 楚凡不明所以,有心偷问莫韭一句,却见她冷着脸,盯住洛宣与子曦猛瞧。 担心她忍不住,当场拳脚相加,林楚凡架着她一条胳膊,起身告辞,准备离去。 即便魔隐宗不怕神谕教,可那三王子,是动不得的。至少,也等你回禀消息,给我换来阴火,再打洛宣吧? “四位,且慢!”开口阻止众人离场的,也是子曦。 本就不大高兴的莫韭,不知是否饮多了酒水,简直是一只人形爆竹,稍点就炸。 “就凭你?也敢阻我!” 她隔空一拳轰出,撞翻了两张桌子,三个人。 原本寂静的雅间包厢,瞬间如同滚沸的油锅,哗然作响。 谁都没想到,这位魔隐宗的女子,如此火爆的脾气。对方才说了四个字,她就直接动起手来。 子曦那一桌,彻底粉碎,汤水菜肴连同瓷片混在一起,连同两侧的桌案,都被波及。 他本人也因猝不及防,被隔空拳力,砸了一个跟头,再起身时,嘴角已然变红。 另外一张,当然是魔隐宗自己的桌案。 最倒霉的还是楚凡。他拉架不成,反被盛怒的莫韭一膀子甩开,若是没有林飞接住,恐怕直接飞出门外。 主仆二人倒在墙边,林飞挣扎欲起,却被楚凡按住。两人毫无风度,准备席地而坐,就此看戏。 也不知是洛宣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子曦做了什么错事。五派众人,竟生同仇敌忾之感觉。 继江、朱二位之后,第三个表情显着的泠杳,嘴角泛起冷笑。她看着首座席位人仰马翻,自顾盛了一碗汤,捏着汤匙,小口细品。 唐小青也是手按玉箫,反复摸索,作壁上观。 林楚凡的确是想不通,传教而已,何至于此? 莫韭一拳击出,自己似乎也没想到,竟能有如此奇效。 她看那一排桌案,杯盘狼藉,也稍微宣泄了怒气。醒转之后,莫韭自知有错,却不想承认。她瞄着子曦那冷银色的面具,就要再来一拳。 这如何使得? 子曦虽有灵月境界,巫术却偏向限制、或者是疗伤一类,总之不善战斗。 刚才那一拳,势大力沉,且突如其来,根本没有行迹可寻。仓促之间,他自然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眼见那魔女第二拳将出,子曦也顾不得其他,张口大喝一声,“还不现身!” 现身? 这雅间本就不大,又被各门各派、以及江湖中好事之人填补许多。哪还有藏身之所? 只见首席东面屏风之后,忽然闪出一魁梧汉子,双拳提起,交叉胸前,横身切入子曦与莫韭之间。 魔女眼色一亮,用力甩了一下马尾辫,左右开弓,双拳接连递出,但闻一通鼓声咚咚。 那汉子下场之时,泠杳的汤匙略微停滞稍许。 这人,她见过。 正是那日第一个下场切磋的,一双火拳威猛无匹,很难应付。 而此刻,那人却叉着一双冒火的拳头,被莫韭隔空击打得连连后退,脸色涨红。也不知是气血不畅,还是他自己火力太猛,烤红了脸面。 大约捶打了十三四拳的样子,莫韭大概是累了,收了双手,坐下喘息。 她有心饮口酒水,却才发现,桌案已经被掀翻。正尴尬间,却是缩在墙角看戏的林楚凡,跪爬到朱赫身边,提着酒壶与空杯,急忙递了过去。 或许是怕显眼吧,可这一路跪倒爬起的模样,十分狗腿! 忽然一声娇笑响起,“咯咯,我早就说罢,口舌之争于事无补。没想到,却是这位妹妹先拔了头筹。” 泠杳一改上次冲锋陷阵的风格,端着汤碗,遥遥敬了莫韭一碗。 后者略微愣神,尴尬一笑,抬臂又饮了一杯。 第34章 音容犹在虚墨公 可能是看戏比演戏轻松;也许是以多欺少有损江湖声名;亦或者,有些人只是单纯的手懒。 莫韭一连十几拳,先后捶了两位神谕教高手。不知她是脱力还是气愤,双臂微微颤抖。她不敢倒满酒杯,喝得却极快。事后立刻将手背在身后,佯装无事。 若非亲手接过了酒具,楚凡也看不出,这是一双微微颤抖的手。 他转而又想,既然大伙都不同意神谕教,为何不一拥而上,乱拳锤死?非要接连上场,彰显风度? 围攻和车轮战似乎都不大好听。 那边屏风之下,已经多了两人。 一人站立,双手握拳交叉在胸前,老脸涨红,却迟迟不能放下双臂。 一人跪坐在后,勉力撑着前者的后腰,撑着他不倒,看上去略显可怜。 若非知晓此人有意力抵五派,观者说不准,还会怨莫韭仗势欺人。 书斋江教习,饮酒过后,似乎很健谈,朗声道,“祸福无门,唯人所召。经年历久之事,早已无据可考,又何苦这般含沙射影?徒惹仇怨。” 他这话虽然是对子曦所说,实则也是给洛宣听的。 若是较真起来,和洛宣倒是没什么关系。他年纪尚轻,所说不过是神谕教之言,转述罢了。如此算来,子曦这顿拳,挨得不冤。 子曦却是激愤道,“岂言无据?教内典籍所载:昔七国战祸,始于神教传播,却盛于各派挑唆,以魔隐宗为甚。结果又如何?我神谕教,不过是失去加冕之尊荣;七国却覆灭有二;六门更是丢了对一国之力的掌控。” 难怪莫韭如此愤恨,看来这两派积怨颇深。只是这话,听着还是不大舒服。 那份平和之气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歇斯底里,不甘心的嘶吼。 互相说了一通,子曦总算站起。他帽兜被劲风吹落,露出略显凌乱的发丝。 那边的江教习,闻言轻笑有声,端着酒杯长身而起,“若是一家之言,也足以为证,那在下便要讨教一桩旧事。昔年,我笔墨山高手,书斋前任司学,宛天华师叔,死于神谕教御火术之下。既欲传教,导人向善,不知可否交出杀人凶手?” 此言一出,屋内再次开始轰然炸响,一番聒噪再所难免。 林楚凡也有些不自在,他如今还记得,当初坑骗而来的‘耀阳三关’。 楚凡本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都怪朱赫!叫他来这边躲清静,他却揶揄地看自己。 你再看,我就把《夺魄钩法》要回来! 这边大、小两位胖子互相瞪眼,那边哗然讨论声也逐渐收敛。 子曦被怼得哑口无言。这事儿他其实也想不通。 根据遗骸以及附近地貌的勘察,的确是火蛇之术。曾经在炽焰城周边露面的神谕教弟子,唯有护法天心。 可是那会儿,她并不在炎国,时间根本对不上。事后倒是听闻,林楚凡也会这手巫术,只是种种迹象表明,他当时身中剧毒,被封了灵力…… 无奈之下,子曦不由得瞥了林楚凡一眼。却被莫韭误会,狠狠反瞪了回去。 三王子笑道,“呵!虚墨公之死,朝廷已有定论。江教习此时提起旧事,难道是说我炎国处事不公么?” “是!又如何?” 洛宣蜡黄的脸色,突然阴沉。 他本想仗着地主之威,将此事揭过,不料对方根本不买账。 他适才说了几句,就惹得莫韭拳脚相加。虽说打在了子曦等人的身上,但三王子总觉得面皮发热,微微泛疼。 洛宣此时抓了这个时机,想借助律法之名,御灵司之权,暗施压力,淡化此事。却不知,乃是‘虚墨公’三字,惹到了这个书生。 子曦出言道,“江教习过于言之凿凿了!昔日之事,子曦虽未亲见,却也听闻。事发当日,林楚凡曾携天香罗绮出过炽焰城;彼时,雪域长歌,也仅是号称留在翠衣巷。这二者三人,都与宛司学有仇怨。若论动机,比我神谕教充分许多。” 听闻此言,楚凡猛一激灵! 对面更大的一张胖脸上,朱赫露出了然的笑容。仿佛此言,对他的猜测加以佐证,更加确定了神奇的镇纸的存在。 斜对面的泠杳,也低头喝汤,借此掩饰惊异的神色。 这事儿她知晓些皮毛,那日的确有二人出城。她还曾陪着长老在翠衣巷驻留许久…… 泠杳却是没想到,师姐也有如此魄力,竟然敢将一个灵阳境界的高手,诛杀殆尽? 林楚凡佯装不闻,继续与朱赫对视,暗中却是思忖对策。 直到左侧的莫韭,轻轻用肩膀撞他。 林楚凡暗叹。看来,是装不下去了。幸好自己阴差阳错,混入此间,否则罗绮不来,我又不在,岂不是任由这家伙泼脏水? 呃,也不算脏水吧。 林楚凡梗着脖子,“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子曦,没你这样狡辩的。我来教你吧:宛天华死于神谕教火蛇之术,此乃不争之事实。虽然,我神谕教御火术天下首屈一指;虽然,我神谕教弟子精通火灵者甚众;虽然,我神谕教弟子传教,行走天下神龙不见首尾;但是,如果我是杀人凶手,怎么会用自己最擅长的招数呢?这和留下姓名有何区别?所以呢,宛天华绝非神谕教之人所杀。” 林楚凡梗着脖子,一边笑呵呵的辩白,一边掏出手绢擦汗。 一方面是日头高升,天气闷热;另一面他真是紧张莫名。 倒也不是担心事情败露,毕竟岑明浊当面也曾见过,还不至于怕了一个浊浪掌。 只是众人围观之下,他实在是难以镇定自若。尤其是一个个修为不弱,欺负他一个灵力不济的弱小。 看似闷热难当,满头大汗,实则双腿打颤的林楚凡,机智地跪坐在地,并未起身。 此举虽然有些无礼,却也无人深究。 他收尾那句‘但是’很有道理。 可众人的注意力,却被他三个‘虽然’勾了魂魄。 子曦冷银面具之下,额头青筋暴起! 若说先前只是李代桃僵,祸水东引。此刻,他却有九成确认,凶手就是林楚凡! 即便不是,他与天心也绝对脱不开干系! 极少有人知晓,宛天华死于火蛇之术,就连笔墨山内,也只有负责接洽的寥寥数人。 他却能一语道破,却非偶然! 泠杳不知何时收敛了情绪,恢复了柔美娇俏的模样,“咯咯…师姐夫所言有理。不过,说不定凶手是个揣度人心的高手呢。故意用成名术法毁尸灭迹,事后却不承认。既可表明自身无辜,又尽可能毁尸灭迹,一举两得。” 泠杳声援之余,还不忘对林楚凡抛起媚眼儿。 林楚凡换手擦汗,回以尴尬一笑。 他实在是不习惯,罗绮在家都不这样的。 左侧传来一阵拉扯,“师姐夫?你与罗绮,真的搞到一起啦!” 刚才一言不合出拳打人的暴躁女侠去哪了? 怎么忽然多了一个眨巴大眼睛的八卦女? 林楚凡是真得难受,胃里都跟着翻江倒海。我差点被指认成为真凶,你却关心罗绮的八卦。 林楚凡推脱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后再说。先听子曦如何栽赃我。” 二人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在场又多是耳聪目明之辈,无人想到林楚凡睁眼说瞎话。 却都以为,他这无意之言,更显本心真实。 朱赫摇头;泠杳掩嘴轻笑;莫韭却有些意犹未尽,似乎‘绮凡’二人的八卦,比什么神谕传教,更能吸引她。 忽然末尾席面传来声音,“泠杳姑娘之言,也不无道理。无梦师姐,为促成两地罢战言和,不惜身入炽焰城为质。幸而国主厚爱,得赐郡主封号。此后几年,曾数次出城,皆事出有因,且是得到国主允许。此外,并无擅自出城的劣迹。子曦执事,还请慎言。我雪域虽不入流,不敢望七大门派之项背,却也不是任人污蔑,随意拿捏的!” 不仅楚凡想不到,甚至就连子曦自己都没想到。 一个小小的雪域巡察使,竟敢在这种场合,公然与神谕教唱反调。 原本一句略带恶意的揣测,查无实证之后,不了了之。却没想到,冰岚接过泠杳的大旗,继续带领众人,声援笔墨山。 看样子,是想揪着宛天华之死不放了? 泠杳却不领情,轻哼一声,看也不看冰岚一眼。 子曦怒极,“无耻诡辩尔!林楚凡,你可敢当众发誓?直言宛天华之死,与你无关!” 本以为帮忙辩解几句,就可从容退场,安静看戏。不料敌军来势汹汹,紧追不舍。 我分明是帮你们神谕教的,至少看在天心面上,是这样的;你却非要挖我出来!天泪是不想要了? 如果眼神可以戳死人,林楚凡与子曦,说不准谁会先一步命丧当场。 林楚凡久久无言,众人再次惊疑。言辞之间多少有些阴射,却觉得很没有道理。 他一个少年,即便修灵在身,却也不敢对灵阳高手起歹意吧…… 林楚凡嘟囔一句,“嘿!若是誓言有效,你子曦坟头的草,恐怕已有一尺高。”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众人听闻,实则是有些怕了。 林楚凡长这么大,还真没玩过什么赌咒发誓。万一灵验,岂非自己找死? 他蒙头遮脸擦拭半晌,手帕已然成了汗巾,可惜了罗绮的针线功夫。 林飞见状细心接过,将自己干爽的衣条换上。他更是从旁边朱赫的桌上,倒了一碗凉茶,蹲身送到楚凡手边。 这一口喝下,透心凉,神清气爽,楚凡的头脑也灵活许多。 林楚凡调侃道,“既然你们信仰天神慈爱,普照世间。不如,你先发个誓,就说:宛天华之死,与神谕教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如何?你若有誓言在先,小爷贵贱都陪你玩上这一把!” 先让子曦打个样! 若是真的灵验,他一定不敢。不论是那手御火之术,还是身上的天泪,甚至是天纹,哪一样都和神谕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起誓无用,那就随意咯。你都敢欺骗天神,我骗你们一群凡人,有何不可? 林楚凡喝着凉茶,咧着嘴,笑得很解暑! 却不料,这一幕被左手边的莫韭,以及她跟左的江济海,收入眼中。 莫韭也还罢了,毕竟事不关己,只是有些惊奇。这小胖子,年岁不大,胆子却不小。 浊浪掌却是目光不善!虽然早就见识林楚凡御火,也知晓他与天心交情匪浅,却从未联想过,他会是凶手?亦或是,知情人之一? 洛宣适时圆场道,“咳咳,林楚凡,事已至此,你也别再狡辩吧。本殿听闻手下密报,宛前辈的灵媒,落在了你的手中。虽不能确认你即凶手,但此事与你脱不开关系的。” 你们不按剧本来呢! 今天不是商讨神谕教的事儿么?一个一个都盯着我做什么! 尤其是洛宣,这脑子比他大哥,强不到哪里去! 原本雷引借一个刺客尸体,假意栽赃他一手,楚凡还替他抱不平来着。如今再看,雷引下手太轻。 他这一挑不要紧,江济海眼眶都红了! 林楚凡腹诽,用力也太过了吧? 宛天华死了有小两年吧,之前几百天,你们书斋不闻不问;现在旧事重提,有人浇油,你就想点火?这是看我好欺负呗。 他转而一想,不对啊?根本就没有灵媒留下,他哪里得到的风闻? 这事儿,我只骗过朱赫,其余听众,都是府里身边人,应该不至于出卖我吧。 林楚凡不由得扭头,看向了脸色愤慨的朱掌柜。 后者双拳紧握,不知从何寻来一套新的戒指,风格倒是与前一批仿佛,一片金银璀璨。 朱赫自话不投机,转战诸邪道末席之后,一副和事佬的做派。事不关己,不愿劳心。 却不曾想,被洛宣卖了个精光!他这会儿正收拳在腰,生着闷气。即使洛宣敢卖,他也不敢找茬的,至少明面上不敢。 然而,被林楚凡盯着猛瞧,他实在是惭愧难当。 前不久刚做了一笔生意,楚凡言辞之间,似乎对他隐瞒邢乐悬赏之人的身份,颇有微词。 他这一转手,就把他私藏镇纸的消息给泄露了。换做是谁,也高兴不起来吧? 无可奈何之下,朱掌柜深吸一口气,单手从左袖之中,抽出一捆巴掌大的羊皮卷。他借着桌案遮挡,手指捏着,塞入了林楚凡的右手。 洛宣怒,“大胆林楚凡!本殿问你话来,不思回禀,却与人私相授受!” 林楚凡嘟嘟囔囔回了一嘴,“你是谁啊?在这大呼小叫的。” 他接过羊皮,头也不抬,顺势向右横移,挤入了诸邪道席位。 林楚凡暗中翻看一遭。 七页裁剪整齐的羊皮,以极小的字迹,记录了吸纳地脉煞气之法,以及‘摄取魂力为源,煞灵之气为引,燃火其色碧绿……’反面粗略标记了一些穴位以及灵力搬运路线。 这是阴火修炼之法! 林楚凡惊喜莫名,心口微微泛起痛感。同样心疼的,还有朱赫掌柜! 林楚凡给他的钩法是原版,且附赠了双钩;为了尽量弥补差价,降低当铺成本,这卷羊皮,当然也是原版。 至少是他手中的原版,根本没来得及誊抄仿造。他近日赴宴,没听说林楚凡也会出席,却不料世事无常。 砰! 不知谁的桌子又负伤了。 “本殿洛宣,乃国主三子!你竟……” 楚凡压下愉悦的心情,左手高举使劲儿摇摆,右手却暗中将羊皮卷收藏完好。 洛宣话语停滞,却被林楚凡抢了过去,“国主三子?嘿!这算什么官职么,可有品级?” “没有,没有!”一直娴静看戏,悠然品酒的公主殿下,却在此时开了口,大概是今日的第三句话。 且看她那摇头晃脑的模样,若非红裙炽烈,发丝飘然,像极了醉酒赋诗的学子。 林楚凡佯装恍然大悟,“哦!既然不是官身,此处酒楼,既非御灵司衙门,也不是刑部大堂。那你跟我摆什么谱?你哪句话有疑问,还需我回禀?” 这下屋里又炸了! 虽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对这国主之子,没什么太多好感,但是你也不能当面顶嘴,正面反驳吧。 这少年是疯了么? 也不知是否凉茶太苦,刺激了他的神经,这一刻林楚凡的舌头仿佛中了邪,一发不可收拾。 林楚凡蔑视全场,“你们特么的一个个,是不是忘记正事儿了?干嘛来了都!今天,是人家出岫城主邢乐公子,为了庆祝红颜知己春光焕发,这才摆了这么一场宴席。至少表面上,是表达对于子曦…执了个什么事,妙手回春的谢意。” 那只打断了洛宣言辞的手,就没放下了过,林楚凡画着圈地指指点点。 他右手端着一碗新倒的凉茶,滋溜一口,找到了当初,熊哥品酒修灵的感觉。 他最终矛头指向了洛宣王子殿下,“你呢?你算干什么的?在此喧宾夺主。” 不等洛宣接话。他也没什么可接的,名义上是邢乐办的宴席,实则是行幻真楼未完之事。 林楚凡左手轻晃,停在角落里邢乐的方向,引得众人围观过去,后者面露尴尬。 “挂羊头。” 林楚凡左手缓缓平移,掠过洛宣,最终停在了站立的冷银面具位置,“卖狗肉!” “林楚凡!” 三王子满色阴沉红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喝得是茶!别在这里耍酒疯!宛天华之事,你如何解释?” 林楚凡冷笑,“呵!我说怎么越喝越精神,原来端错了杯。你们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大伙不想让你们传教,你就消停回去呗。炎国这么大,除却都城,尚有大片土地,需要你等普度教化。非盯着炽焰城不放,很难不令人揣测其中的深意啊!” 洛宣面露惊容,“胡言乱语!传教都城,乃是为了教化民众,导人向善。以免仇杀之事频发,愈演愈烈。” 林楚凡不屑一顾,“说得这么热闹,你爹知道么?若是国主有此心意,哪还需要你在此上蹿下跳!逼得人家笔墨山,把故去经年的前辈都请了出来,无非想让你们知难而退。你们不领人家好意,反而借题发挥,死咬住我不放!我好欺负呗?天香阁你惹不起;雪域又太敏感,所以非要把我按住,唯恐宛天华死不瞑目?你俩可真有孝心。” 哐! 一声巨响。 洛宣恼羞成怒,一脚将自己的单桌踢飞,连同一桌早已不能再吃的残羹冷炙,一同砸到了林楚凡这边。 林楚凡吓得丢了碗,躺地一滚,躲到了莫韭与朱赫身后。 中间空闲之处,另有林飞蹲身上前,趴在楚凡身上,遮住了大半身形。 第35章 基于谎言的诬陷 吹弹即破 或许是天性使然,即便说出的话语再如何狂妄,危险临近之时,该躲还是要躲的。 林楚凡成功激怒了洛宣,对方恼羞成怒,踢桌砸来。 他不思抵挡,就地打滚,躲在了两位强者身后。中间藏不住的位置,却任由小书童合身扑上,为自己遮风挡雨。 他这行径,与刚才狂傲不羁的做派相比,实在截然相反。 眼看着一簇乱糟糟的狼藉之物,就要淋洒在身,莫韭看都不看,微微泛起冷笑。 她身后的莫柴大步上前,一柄双手大剑,舞得密不透风。 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声,那一桌剩菜剩饭,连同碗碟,全都碎在莫韭身前四尺远处。 值得一提的是那张翻飞的桌案,被莫柴一番劈砍,碎成一指宽的木条,相对均匀散落在地。 护主无恙,莫柴负剑归位,留下众人惊异他举重若轻的剑法。 却有一十分不和谐的声响,打破了众人的嗡嗡声。竟是江济海借酒掀翻了桌子。 适才洛宣含怒出脚,莫柴忠心护主,双方自认并无错处,却是连累了二者之间的江济海。 他半桌菜品尚未动筷,就被两人肆虐的秽物抢先尝了。 书斋教习,笔墨山弟子,一向以文人雅士自居,岂能容忍此等折辱?加之子曦、林楚凡二人,对宛天华之死避而不答,他已隐忍多时,不想再忍。 浊浪掌怒道,“道理讲不通就动手,三王子到底气盛了些。却非君子所为!林三少近来,声名日盛,却仍未曾作答,宛师叔身死,与你的关联。” 确定无人再动手,林楚凡在书童的帮扶之下,跪坐而起。他一副云淡风轻,什么都没发生的做派。 他本以为江教习入场,也是为难子曦的,却不料是点了自己的名字。 林楚凡一如先前怒骂道,“姓江的,你喝假酒喝傻了?还是被那俩个给传染?我可是你们这一边的!” 眼见江济海双目泛红,情绪不佳,且面色不善。林楚凡低眉顺眼,揉了揉脸,换上一副悲伤的神情。 楚凡哀声道,“你虽克己守礼,却怎知人心险恶?终究,还是被他们欺骗了。三王子风闻,落入我手中的灵媒,是为何物?” “哼!我当你不敢承认呢!坊间流传,乃是一方白玉镇纸。” 洛宣此言既出,林楚凡变脸胜翻书。 他扭头对着江济海,双手摊开,肩膀耸起,嘴角使劲儿向着左边扯,还刻意发出,吸气的嘶声。 众人不明所以,正等待揭晓结果。却见江教习,步履紊乱,后退三步,颓然落座蒲团之上,垂头不再言语。 林楚凡也放下搞怪的动作,换了一碗凉茶,小口慢饮。 其实他也不知道,宛天华的灵媒,究竟为何物。根本没见他用出,前任司学已然身陨。 他只是在赌,没有那么巧,自己与朱赫胡诌之语,恰好就能成真。如此看来,似乎他赌赢了。 林楚凡现在,只想早些离席,领着林飞回家,抓紧研究一下,这阴火修炼之法是否可靠。若是能等到莫韭的版本,两相结合印证,胜算就更大了! 江济海的颓然,不似作假。 难道消息有误?这也太反常了些,怎会如此巧合!洛宣与子曦互换了眼色,着人清理一番,换上空桌,先后入席。 无人注意的角落,朱赫眉头紧锁,一会儿看看林楚凡,一会儿瞧瞧江济海。他最终隐匿地瞥了洛宣一眼,无声长吐一口气,恢复了先前旁观者的姿态。 洛宣冠冕堂皇道,“既然林楚凡供认不讳,本殿谨遵炎律,不欲对此过多追究。既然神谕教无此嫌疑,这传教之事……” “还传个屁!你是眼睛坏啦,还是脑子坏啦?你看他那神色,镇纸根本不是灵媒!神谕教找你联手,可真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罢了,酒足饭饱,我魔隐宗先行告退。谢过此间主人,诸位同道留步!” 莫韭长身而起,抱拳四方行礼。在场者众,除却首席几位,并无人敢托大,纷纷起身回礼。 却见那黑衣女子,马尾一甩,抬腿踢了林楚凡一脚。“我要走啦,你可是跟我混进来的,还不起来一块儿!” 不待林楚凡搭话,那边子曦拍案而起,“魔隐宗来去自由,林楚凡却不能擅离此地。我神谕教尚有诸多事宜,需要与他详谈。” 莫韭冷笑,“呵!我看你就是皮痒!请客之时,不给人家送请柬;人家自己找门路混入,你也不出面赶人;如今吃饱喝足,人家循着自己找的门路离席,你却横生枝节,跳出来截道。” 她话都没说完,那双秀气的拳头,接连击打而出。 子曦这次学乖,强撑了两拳,仍是不敌,迅速后退。 他脚下踩着之字行迹,隔三差五躲开几拳,借机喘息,待调息顺畅,再迎接两三隔空拳力。 如此这般,子曦硬是挨了十三拳,终究不敌,喷出一口稀薄的血气,堆坐在地。 再次胜出的莫韭,也不轻松,额头、鼻尖、鬓角纷纷沁出细密汗水。 林楚凡有心帮忙,手中却捏着早已被自己汗水打湿的手帕,尴尬一笑,却转而扶着莫韭坐下。 后者也不推辞,盘膝蒲团上,调息之时,嘴上还不饶人“就这点儿本事,也敢放言传教?你日后行走江湖,眼睛放亮点儿。见一次,打一次!” 莫韭说着狠话,还扭动漂亮的小脖子,咔咔作响。 原本被捶得气血不畅的子曦,听闻此言,忍不住抬眼看过来。正瞧见对方仰着小脸儿嘲弄的神情,一口怒气憋不住,混着气血喷涌而出。 之前硬接莫韭十余拳的中年汉子,速速上前帮他理顺气息。两人一个面色苍白,一个嘴角溢血,惨状暂且不提,传教之事,恐怕又要告吹。 子曦气急败坏道,“天心!你身为本教护法,非要等我死了,才肯现身救场么?” 林楚凡心下一动,天心来了?这事儿恐怕要糟! 却见那重伤的子曦,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推开身后的汉子,双掌合十,低声嘀咕几句,捧出一团白光。 光芒一半印入自己胸口,一半印入火拳大汉胸口,稍许时光,两人苍白的面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 直到此刻,屏风之后,才淡淡传出一声叹息。 事已至此,林楚凡倒是不急着走。 他有些好奇,子曦那本破书,怎么没带在身上?东边那扇屏风之后,到底藏了多少人?自己没察觉也就罢了,怎么如此多的江湖中人,愣是谁都没发现呢? 伤势稍愈的子曦,恢复了中正平和,“江济海!与其在此颓唐,不若手刃凶徒。我教有天心为证,林楚凡早就习得御火秘法,正是从天心手下偷学而得。” 他底气十足的样子,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悦耳起来。 看得莫韭好不羡慕。被她打伤的人,都已经恢复了战力,她却才恢复了三成左右,实在有些逊色。 酗酒过量的江济海,仿佛对这场宴会麻木了。 心情大起大落来得频繁又迅猛,此刻他红着一双醉眼,连腰间的折扇都不顾,盯着林楚凡猛瞧。 若说他想动手呢,还没什么杀意;若说他置若罔闻,却是谁都不信的。 不过,众人的目光,很快就被屏风后,辗转而出的红色倩影所吸引。 不同于公主殿下的鲜红,天心披着略显暗淡的红斗篷,多了几分风尘仆仆。 面纱之上,狭长的双眼炯炯有神,其上一双柳叶弯眉,挺翘入鬓。她眼下瞄着嫣红的暗影,更添几分妖娆之色。 莫韭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她突破到灵月境界的自信,也受到肉眼可见的冲击。 如今攀爬到相同境界,莫韭觉得,自己仍旧不是那位姐姐的对手。如此这般,心里萌生的退意就更浓了。 她倒是去留随心,可是扔下林楚凡?有些不地道。他才刚送了一条秘闻过来,还没还他人情呢。 天心淡然入场,惊艳了众人。 子曦却不满足,“还望三王子,助在下一臂之力。按规矩,落宝斋不可肆意牵扯江湖纠纷。如今诸邪不出,笔墨在我,以三抵三,未必没有胜算。” 洛宣迟疑两三息,终是点了点头。 他轻轻抚掌两声,下首处晃出三个用剑的好手,来到他们身后站定。 众人见状,大感无语,尤以林楚凡为甚! 这群损人,根本没安好心。请人吃饭,却在下首末席安排人手。能出三人,未必不能再出六人、九人…… 余下那些名声不显的游侠,互相怒目而视,纷纷猜度,谁是下一个王室走狗。 按照子曦的计划,神谕教、笔墨山外加一个洛宣,勉强算三派,敌对则是魔隐宗、天香阁与浣风谷?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林楚凡开了口,“你们今天请客吃饭,无非是议论传教事宜。即便不成,也没什么损失。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你们三个大男人,联手打这边三位美女,即便战而胜之,传出去很光彩么?” 子曦嗤笑,“怎么?你怕了!” 林楚凡现在真的不想和他废话,也不知他之前那种和光同尘的做派,是如何伪装的。与面前这个,简直判若两人! 林楚凡冷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等聚会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打一场,赢的一方,可以决定传教与否?即便真有这个规矩,你们若是赢了,江教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你就不怕,他暗下黑手,让你们赢不到?” 江济海闻声一愣,似乎也在思量此事的可行性。 朱赫掌柜,却是拖着那张桌案,缓缓后退,来到墙边躲好。 莫韭经过一番调息,早已恢复大半。虽然感觉林楚凡言之有理,但是能打子曦一顿,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泠杳娇声笑道,“咯咯,江济海,你枉读了圣贤之书,脑袋都不开窍的!天心有什么资格作证?子曦敢骗,你还真敢信呢!炽焰城内,人尽皆知,她与我师姐夫有旧!那御火之术,说不定就是两人,在床幔里亲近时传……” “冷香!住口!” 众人正听得有趣儿,却是林楚凡抢声开口,喝止了泠杳,却为时已晚。 天心手臂一抖,左手射出一条火线,右手探出一根金蛇,直取泠杳面门。 后者这才醒悟,玩笑有些开大了。毕竟对方是胜过师姐的强者,当面挖苦,难免激怒。 似乎听说,幻真楼雨夜之后,天心还御蛇空降林府,寻师姐的晦气来着。 眼见对方攻来,泠杳也不示弱。两手银针连发,同时脚下腾挪,借机兜转。 银针半数击打细小金蛇,半数反攻远处的天心。至于那道火线,根本就是有形无质的巫术,只能想办法用灵力抵消,或者牵引它攻击别处? 天心含恨出手,最担心的是林楚凡,最开心的则是子曦。 他对洛宣使了个眼色,自己则继续双手合十,开始低声吟唱无人听懂的密语。 洛宣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这三个已然暴露,索性大战一场,至少赢些声威。 三王子轻轻摆手,三位高手立即抽剑入场。正好三对三? 却见醉意熏天的江济海,踉跄着冲向怀抱玉箫的唐小青。无奈之下,三人合力击打魔隐宗众人。 莫柴冷笑一声,拎着阔剑拦住两个,彼此叮叮互砍。 莫韭弹腿而起,引来最后一人,捏指成剑,双方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林楚凡早就扯着林飞,挤到了朱赫旁边。为了确保安全,他还将林飞堵在了里面。 此时场中,如说修为最高,当属天心莫属。 若说打得最惹人瞩目,却是初露峥嵘的莫韭。 这位魔隐宗女子,捏着剑指,竟与灵气四溢的长剑,斗得砰砰有声。 楚凡凝神细看了半晌,才弄明白,仍是那一套隔空之法。只是相比拳头,剑指弯曲肆意,每每出人意料,总能以奇招制胜。 魔隐宗非但主人夺目,就连那个不苟言笑的仆人,一柄阔剑以一敌二,还能略占上风,也不容小觑。 另一边,醉眼朦胧的江济海,一手泼墨剑法借用一只酒杯使出,倒是少了许多飘逸,却还不忘挤眉弄眼。 对面唐小青玉箫轻舞,偶尔传出一两声音节,将那脏兮兮的墨点隔空震碎,以免沾染到衣衫之上。 她每次看到那男子红着眼睛,作出奇怪的表情,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拎着玉箫兜头就是一棒。 当头棒喝接连中了两次,打得江教习龇牙咧嘴。乐师这才醒悟,这家伙是来假打的。 最惨的当属泠杳。 楚凡虽然有心回护,却是无能为力。他看在罗绮面上,出言提醒一声,也算聊表心意。 此时泠杳粉袖焦黑,发丝凌乱,头饰掉了不知几何。好在都是些金银俗物,损失不菲却不算大。 只是那一红一金两条曲线,实在是难缠! 泠杳几经辗转,可以说是尽施浑身解数,仍旧无法摆脱。 输赢如何,她这会儿根本不在乎,若是被打上两下,受点儿伤势,也并非不能接受。 只是那天心怒气未消,全盯着她脸面而来,这如何使得?老娘可是靠脸吃饭的! 三王子自恃身份,摇摆折扇,冷眼旁观。眼见自己这边以多胜少,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容。 子曦更是心思不好,双手擎着白光。三剑客之中,但凡有人遭受重击,略微有伤,他便挥洒一片过去,很快对方又生龙活虎起来。 林楚凡看在眼里,心中焦急。 冷香那边自不必说,输定了。以天心的性情,楚凡倒不担心。 江、唐二人打得乱七八糟,他自身境界有限,所习功夫不多,也不好出言置喙。 至于魔隐宗二人,恐怕久战不利! 子曦虽然自身废物,可是打群架的时候,他躲在后面给人疗伤,却是一大助力。 可惜,这助力是对面的。 林楚凡正愁如何破局。那边的冷香率先坚持不住,步履凌乱,张牙舞爪飞扑过来;“姐夫救我!” 看来她是真急了,竟然连‘师’都省略,倒是显得与罗绮更亲近。 泠杳无可奈何之下,本想破罐子破摔,却也不失江湖儿女敢作敢当的本色。 却终究舍不得自己俏丽的容颜,她思忖林楚凡与天心‘有旧’,说不定求情管用。 故而,她带着金、红两色细蛇而来,脚下轻转,就来到楚凡身后,正挤入了林飞与楚凡之间。 真是难为她,这么窄的空隙,你也能用身法蹿进来。 楚凡顾不上数落,他跪坐起身,刚好将抱头鼠窜的冷香挡住。 他抬起左臂,横在眉眼之前,刚好迎着金红缠绕的火蛇。按理说右手力气更大,也更娴熟,只是他担心那卷羊皮,故而左手代之。 林楚凡刚举起手,就生出悔意,自己现在,恐怕是挡不住的! 哄…… 他整条左臂燃起熊熊烈焰。 更有一条金色细线,蜿蜒旋转,刺透掌心,向着眉心而来。却好似脱了水的蚯蚓,忽然垂头丧气起来。 细密的血珠,随着蚯蚓垂首,缓缓滴落,嘀嘀嗒嗒落入空杯之中。 呼…… 总算躲过一劫。 还不等他庆醒,顿觉整只手臂,被扯得向左展开,直到左前方才停住。 林楚凡咬牙切齿,愣是坚持到灵火熄灭,左袖消失。唯余一只表皮焦糊的烤肉? 天心这火候掌控的不错,都已经传出香味儿。 就是,太疼了! 即便如此,他只能强撑笑脸,不敢喊疼,也不敢痛哭。现在还只是手疼,若是激动太过,难免心疼,就更麻烦了。 只是我这左手,怎么收不回来了?非但如此,金色蚯蚓之上,鲜红的珠帘也消失无踪。 林楚凡眯着眼睛细看。他外翻掌心处,一节金色细线,被一捆银色细线紧紧缠绕住,不得寸进。 这两根细线,林楚凡都很熟悉,所以也明了发生了何事。 “师姐夫…你…你好香啊!” 林楚凡气得肝儿疼! 若非你偷奸耍滑,我至于变烤肉么?再听听,你说得这叫人话! 林楚凡冷道,“不用羡慕。你把先前的话,润色一番,再给天心说一遭。保证比我更香。” 泠杳面色一苦,却是不敢冒头。在林飞充满敌意的目光之下,继续演鸵鸟。 挨打尚且能忍,毁容是万万不能的! 书童嫌弃的撞开泠杳,掏出一瓶伤药,细细倒在林楚凡焦黑的手臂之上。 林楚凡惊了! 不仅泠杳能进去,你还能出来?合着,这条缝隙,只有我觉得窄呗? 第36章 代泠受过 心荷绕凡 一心挑拨离间的冷香,终究是得到了惩罚。 只不过她小心思转的快,李代桃僵了一番。 林楚凡嘶嘶抽着凉气,很想回头告诫她:上一次,裹挟在各门各派之间,反复挑唆之人,算是我亲手火葬的。 可再一看这凌乱的包厢,他只能摇头一叹。 且不管七派席位打得叮当作响,下首处一群人,依旧看得入神。 除却个别心生恐惧,余者全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真是无知者无畏。 林飞借着银丝拉扯,细细涂抹药粉,却苦于创面太大,他已经撕扯掉了整个长衫前摆。 况且,林楚凡是整条左臂焦黑,散落了不少伤药,也未曾涂抹到向下的一面。 好在书童中衣穿着一套短打劲装,索性将外衫脱掉,免得不伦不类。 短暂惊讶过后,天心仍是走了过来。她看似闲庭信步,却是三两步就来到了楚凡身侧。 冷香低着头,捏着林楚凡背后的衣服,瑟瑟发抖。 天心拧着眉头瞪了泠杳一眼,又看着抽冷气的楚凡,却是没再追究,“这都挡不住,你退步了。” 她说是这样说,手里却泛起微白的光泽,就要覆到青布包裹之外的手掌上。 大概她不如子曦精通,一定要解除伤患,才能更快治愈,她也是如此传授楚凡的。 “别!” 林楚凡一阵摆手摇头,却是牵扯了银丝的另一端,被狠狠拉扯几下。 他这才咬着牙,换了右手摇摆,“如今的立场,你当众为我疗伤,更解释不清。而且,省点儿力气,应付后面的人吧。你不会以为,吓住一个冷香,就能万事大吉了?” “冷香?”天心眉眼纾解,颇有几分呆萌。 这你都不知道? 楚凡无奈,眼神示意背后。惹得两女一阵无语。 人家泠杳的名字蛮清幽雅致的,被你胡乱一弄,平白媚俗许多。 就这样,泠杳躲着不露面,天心守在墙边。看似二人对峙,实则围着林楚凡,罢战言和。 整个战场,也被一条银色丝线,斜分为二。 西南方向,是唐、江二人舞音泼墨,打得黑水四溅,难解难分;东北角,却是魔隐宗二人斗三剑。 莫柴以一敌二,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压得对方缓缓后退。 莫韭相对轻松,发挥余地也更大。她剑指试探一番,熟稔了对方的路数,变为左手剑配右手拳,攻守结合,将那剑客打得口鼻溢血。 奈何其后有子曦照拂。 剑客每次被重拳击退,口喷血雾,很快就能分到一缕白光,迅速恢复体力,再次抢攻而来。 如此反复多次,反而是莫韭有些吃不消。 她的隔空拳威力巨大,似乎对身体消耗也很严重,这已经是她今日第三次显出这种情况。 正在林楚凡忍着疼痛,为她提心吊胆的时候,横生枝节。 或许是破坏比修复更容易? 那位流连于重伤与痊愈之间的剑客,似乎终于迎来的身体的极限。 即使有神奇的疗伤巫术辅佐,伤终究是伤。多次折腾过后,他终于坚持不住。 剑客本想着一剑刺出,直取对方左臂,拼着硬挨一拳,也要将那恼人的剑指废掉! 他若是开场就有这等狠辣的心性,或许不至于拖拉至此。 罗绮的推测,还是很有道理的。那白光巫术,对外伤有奇效,于内伤却治标不治本。 林楚凡如是想着,那边莫韭也察觉,对方节奏变得凝滞。 莫韭手腕一翻,隔空指力瞄着剑客腋下,就是一戳。 如此直白的角度,他本可以躲开的。奈何腿脚发麻,四肢酸软,硬是受了这一指,被戳的全身横移,撞向了战场分割线。 他的厄运开始了。 操控银丝,与金丝拉扯的公主殿下,正恼于自己无法取胜,此时却有人来捣乱。 洛青荷左手向上一提,连带着林楚凡也跟着一抖。 他还来不及疼痛,就听到一声怒喝;“没用的东西!碍手碍脚。” 众人闻声望去。 只见那红裙少女,右手斜抬数寸,手腕一抖,一抹苍翠的绿色,蓬勃而出。 绿色藤蔓蜿蜒盘旋,聚拢在她脚边上,看不出具体多长。但见她右手握住一甩,藤鞭一震,抽在那踉跄后退的剑客身上。 霎时,布片破碎,血肉飞溅,剑客一声哀嚎,向前扑倒。总算是没有碰触银丝。 这一手既出,算是震慑了众人。 残余两位剑客,刻意引着莫柴,贴在墙边大战。 唐小青借助地利,也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向后退去,逐渐来到窗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逃走。 一条极细的银丝,却是将战场划分出宽有数尺的界限。公主淫威,可见一斑。 这可是,一言不合,对自己人都下手的狠茬。那剑客,毕竟是三王子手下,就这么半死不活的倒下。 气喘吁吁的莫韭,看着倒地不醒的剑客,以及那破碎的鞭痕,微微咧嘴。 她也没想到,当年那个懵懂的公主殿下,如今变得沉默,又如此狠辣。 那翠绿的藤鞭上,满是荆棘倒刺儿,抽得那人皮开肉绽,却是一点儿血都没染……林楚凡却是知晓藤蔓上的血肉去了何处。 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妙手回春的子曦,不再对那名剑客施救,任由他伤痕狰狞的趴倒在地。 公主殿下微微皱眉,似乎不喜欢被人注视、议论。 她左手发力,那银丝泛起光华,绷得甚紧,疼得楚凡想开口求饶。却忽然感觉手心一疼,那金丝被她夺了过去? 天心却不在意,反而拿着林飞手里的药,倒在楚凡渗血的手中。 这一幕,看得朱赫胖脸直抖。 这都哪跟哪啊?你的兵刃被夺,不想着要回来,反而给敌方的累赘上药?你若有心救他,怎的不自己收回兵刃? 现在的年轻人啊,心思都如此深沉复杂么?果然,自己终归老矣。 这次回去,交代一下后事,着手闭关吧。也没几年可以荒废,早些晋升灵月,还有更多可能,否则…… 公主殿下收回银丝之后,揉捻那根金丝,反复端详几许。她又将那垂头丧气的金色蚯蚓,放入酒杯中涮了涮。 观众们不明所以,暗自猜度,公主定然是嫌弃它刺穿过林楚凡的血肉。 却见那一袭红裙,踩着亲自割裂开的界限,缓缓走到了诸邪道席位。原来,这不是界限,是一条退场通道? “你还真下得去手!”洛青荷颇有几分自来熟的意味。 鲜红宫裙少女,探出一只小白手,掌心向上,托着一个扭曲的金丝。 青荷将金丝送到天心面前,刚好挡住了她包扎小黑手的视线。 天心略微有些不悦。她侧目而视青丝披散的公主,双手却是未停,用一条红绢丝巾,在林楚凡左手背上,系出一只蝴蝶结……她包扎完成,将那条火腿,轻拿轻放,还给了忧心忡忡的林飞。 洛青荷不解其意,“嫌弃?我用酒水清洗过,他们都看到的。还是说,你怪我多事,洗掉了他身上的味道?” 公主殿下开始还蛮正经的,说着说着,就变了格调。 苍荷跟在身后,面色尴尬,却不敢出声,强忍着捂脸的冲动。 洛青荷促狭地笑着,那只小手还很有节奏,一摇一摆,就差送到天心面纱里。 楚凡也是略感紧张,生怕这二位再起什么冲突。他只能用完好的右手,偷偷摸向左边,捏着天心的斗篷,扯,拽…… 天心脸上一热,抬脚踢了他一下,勾手摄回金丝,逃也似的返回屏风处。 这一幕旁人不知,却落入了躲在身后,佯装鸵鸟的泠杳眼中。 原本听着两女交锋,实则是公主殿下一人开口,想着终于有人出来教训这个天心。 却看到林楚凡偷偷拉扯人家裙子?姑且算是斗篷吧。 后者不以为忤,反而撒娇一般,轻踢了他一脚。然后,就对那挑衅的公主退避三舍。 这也太不天心了! 不行!今天这一幕,一定要让师姐知晓。必须得提高警惕! 洛青荷似乎意犹未尽,对着林楚凡背后冷道,“惹祸精!天心都走了,你还在这躲猫猫呢?多大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冷香正在筹谋,如何揭发这二人之间的隐秘,好叫师姐早些防备。 却不料被公主殿下公开点名,还冠上了‘惹祸精’的头衔儿。 她先前被天心追打的怨气,一下就涌了上来。 打不过天心,我也认了。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也敢撩拨我?借着今日双方立场敌对,高低我要教训你一番。 如此想着,泠杳长身而起,背贴墙壁,双手一前一后架起。 她冷眼看着红裙少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早就看你不顺眼,竟然敢穿比我还红的裙子,也难为你驾驭得住。 公主殿下嘻嘻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她背负的双手放到身前,翠绿的藤蔓扭曲而出……却在探向泠杳的途中,被林楚凡一把捏住,任由那倒刺,戳入手中。 林楚凡头也不回,骂道,“你是老鼠么?撂爪儿就忘。之前罗绮是怎么嘱咐你的?还不从哪来回哪去?” 冷香微微一呆,师姐嘱咐我的时候,你不在的!这也能猜到? 她被林楚凡骂了几句,这才有些警觉。天心退避三舍,或许并非因为羞赧,反而是这位公主殿下? 这公主不似以往那般胡闹,行事反而颇有章法。事出反常,不得不防。况且,师姐夫先前,还替我挡了毁容的劫难,不妨信他一次。 泠杳心思转念间,前后招架的双手,缓缓放到左腰处,微微蹲身,行了一礼。 倒是难为她,贴着墙壁,也能如此礼数周到。 公主殿下眉毛一扬,似乎是没想到,这样也行?她一愣神儿的机会,泠杳踩着小碎步,闪身返回自己的席位。 尽管杯盘狼藉,桌椅尽毁,至少那块地方是天香阁的,暂时无人抢占。 接连两次挑衅未遂,公主殿下的心情,可想而知。 她那原本准备包裹泠杳的藤蔓,反复攀爬,将林楚凡整个右手,缠绕得严丝合缝。只看那外露的一层,满满得木刺,活像一颗流星锤。 林楚凡疼坏了。却被公主殿下骂道,“嘶……狗贼!你搞什么名堂?” 公主殿下一惊,迅速散去藤蔓,还忍不住甩了几下手臂,一脸嫌弃的看着林楚凡。 若非顾念青禾和熊宝,恐怕早就一鞭子抽上来!本想刺他个皮里肉外,顺便吸点血,也算小惩大诫。 却没想到,他手上沾了涣灵散,一吸之下,险些中招。 还不等林楚凡应答,公主殿下,就开辟了今日的第三战场,“呦!朱掌柜?你到时会多清闲啊!” 林楚凡当场见证了,何为‘姜还是老的辣’! 朱掌柜起身行礼,二话不说,顺着公主划开的界限溜溜地返回窗边。那原是距首席最近的座位。 朱赫落座之后,对于身前亦或身旁的打斗,不闻不问,继续倒茶喝酒,置身事外。 青荷公主取而代之,入座诸邪道的席面,将林楚凡挤开稍许,自己在左称尊。 苍荷倒是无妨,悄咪咪站到身后,也就是了。 确实苦了林飞,他不愿松开少爷重伤的手臂,却也不敢和这位公主殿下太过顶撞。只好跪着平移,抬着手臂,挪到桌案对面去。 这一幕虽尴尬,但是入了青荷的眼。她依稀记得,当初与这位书童,还发生过些许,沐浴艳事。 洛青荷抿着嘴无声一笑,左手探出,将那倒地不起的剑客,捆着拖了过来。 她右手高举,狠狠拍了林楚凡后脑一下。那声音着实不小,惊了许多人侧目而视。 然后,那手就离不开,反而捏着楚凡的后颈,入肉三分!就像拎着一只圆滚滚的大猫?只是有点儿拎不动。 无人得见的视角下,一丝丝殷红的血线,经由藤蔓,汇入青荷左手。 她略微眯起眼睛,舒爽得轻哼几声,又皱眉将其倒转,灌入右手五指,进而充入林楚凡体内。 林楚凡那条包裹严密,形如火腿的左臂,悄无声息得以复原。同等舒爽之下,林楚凡就矜持许多,并无过多复杂的音调。 他却还是忍不住,扭头向公主谏言,“此处人多嘴杂,他可是三王子麾下。” “哼!”青荷虽不情愿,却也能听得进此等忠言。 她直接一脚横踹,将那半死不活的剑客松了绑,送出好远。 苍荷在身后暗中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只是那剑客,滚得过于远了,已然来到西南战场。 江济海一手泼墨剑法,已经翻来覆去打了数个来回,正愁无法破局。刚好有一人贴地偷袭,他佯装不知,脚下却不慢,随意踩踏几下,仰躺摔倒。 他正想着借脚下工具人负伤,却不料来者早已半死不活。情急之下,江济海只能将手臂,往那墨玉箫管上一磕。 接下来,他脸色惨白,额头见汗,气喘如牛,蹒跚着向后退去。 看得唐小青一阵皱眉,演得真好!只是看着很生气。 几乎就在同时,调息恢复的莫韭,信手切入了莫柴的战团。 她是真的体力好,还是打架上瘾?总之,三拳两脚,将那两人击退。 眼见三场混战,接连偃旗息鼓,子曦也不矫情,直接收了巫术。 他借着掩袖擦汗的时机,与洛宣交换了新的眼色。三王子继续鼓掌,这次,是一长两短的节奏。 末席结尾处,周羽门主身旁,猛然窜出一个人影。 众人惊奇,三位剑客都不建功,你孤身一人,还想……结果那人撞开雅间的木门,对着楼下吹了一声呼哨。 轰隆……一阵木质楼梯的踩踏声,夹杂少许刀剑出鞘的嗡鸣。 “啧啧!” 却是青荷公主,一番摇头晃脑,脸上讥讽之色,一览无余。 洛宣瞧了一眼,只好佯装不见。没办法,这位妹妹,便是国主老爹,都未必能搞得定。 她今日没有直言讥讽,只是捶打了几个手下,洛宣已经感到面上有光了! 林楚凡寻声看去。 却是之前,一楼大厅中的人物,三三两两一组,松散的围做一圈,堵在了雅间门外。 这三王子,的确有些门道,至少比那洛云强些。尽管手段下作,却是计划得严丝合缝。弄不好,这些人也只是外围打手,真正的杀招,指不定在哪藏着! “怎么中毒了?” 青荷看了眼门口,瞧了眼三哥,最后眯着眼扫了一下冷银面具。她薄唇轻启,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楚凡却是知晓,这话是跟他说的。 他招呼林飞躲到自己身后,慢慢收回已经康复,却不得不装病的左臂, 林楚凡头也不转,盯着身前的半杯酒水,嘀嘀咕咕,“那天没睡好,将涣灵散错当归绮丹嚼了。” 公主殿下嘴一撇,显然是不信的,却也不再追问,“好自为之吧。莫将自己玩死了,无端连累熊宝。” 场中一声娇喝传出,“果真是挂羊头,卖起了狗肉,且还不止一块儿!宴请为名,威逼利诱为实咯?只是不知,此举,是神谕教之意呢?还是炎国王室的态度?” 泠杳学乖了不少,嘴上不饶人,却不敢再牵扯天心那档事儿。 唐小青也在平顺气息,闻言不得不开口接过,“今日之战,本就有些莫名其妙。即便你二人,在此胜了我五派弟子,又能如何?天下之大,门派何止千百,修灵之士更是多如过江之鲫。贵教难道要为了那所谓的传播信仰,将事情做绝,与天下为敌?” 莫韭却是豪情万丈,“多说无益!打架从来不看人数多少。这一场,我魔隐宗接下了!” 她将马尾一收,团成丸子,绑扎脑后。 莫柴更是个不怕死的,将阔剑向地板一插,开始撸臂挽袖。 林楚凡现在愿意相信,这二位,就是战斗狂人。他们的字典里可能没有害怕、撤退这类词语。 子曦恢复了自信风采,中正平和之声,如春风吹过,灌入众人耳中,“此乃我等七派的意气之争,与天下人何干?” 此时,此地,最尴尬的,反而是那些无关之人。 他们真的并不属于任何一边,既不支持神谕传教;也不是三王子狗腿;更不是七派之中的反对派。对于神谕传教,没什么看法。 他们单纯是来赴宴的,或者是说,刺探第一手情报的。 诸如,冰岚、许进、周羽……以及那一大票叫不出名字的游侠们。 第37章 江湖事 江湖了 事情的结果,在揭晓之前,任何事情都可能有发生。大概是因此,才有功败垂成一说。 大概是感觉胜券在握,诸事定矣。洛宣蜡黄的脸上,也微微泛起红光,这次绝对不是难堪与愤慨。 他也有心情礼贤下士,吩咐剑客三人归到身后休养。 无非就是,两个重伤清醒的,拖着那个昏死的,挪到屏风附近,远离战场。 子曦,也不介意送个顺水人情。白光洒下,三人外伤齐愈。内伤么,一时半会看不出来。 两人千恩万谢一通,扶着老三退去。 洛宣朗声道,“子曦所言甚是!此乃七派于炽焰城之纠纷,没必要牵扯旁人。” 此言一出,许多墙头草心中大石落地,总算不必被迫站队。能无伤看戏,谁愿意打生打死呢? 三王子继续蛊惑道,“甚至没必要扩大战圈!我炎国幅员辽阔,境内门派众多,诸派弟子,但凡遵守我炎国律法,皆是我炎国子民。今就神谕传教一事,于此地与诸位做个了结。既然道理讲不通,难免要动用江湖规矩。大家手底下见真章!” “你?是江湖人?”默默无闻的朱赫掌柜,总能找到这种七寸一般的切入点。 洛宣一时不察,说错了话,此时被怼的哑口无言。 子曦见状,替盟友背过铁锅,单手一挥,身后的火拳大汉上前三步;“他不是,我是!” 随着这一句,门口处涌入一票人马,各个刀剑在手,其意不言而喻。 就在此时,一阵清越的箫声响起:“我有一曲,请诸位共鉴!” 也不见那女子开口,墨玉长箫也不曾离开唇边,愣是传出一句话来,且不影响吹奏! 林楚凡喃喃着;“神乎其技!” 他赞叹之余,却是到处摸索,撕下中衣边角绵软的布条。此时,也顾不得装病,一手一个,快速塞入耳中。 林飞等人,有样学样。 只有青荷,依旧捻着酒壶,小口倒酒。不知不觉,她酒量见长!也不知,她这次是怎么‘出来’的。 箫声清越起,众人甫一听闻,很是吃惊,纷纷开始做出防御、抵挡状。 静静候了数息,却是毫发未损。 只见那乐师怡然自得,吹得很是欢快。非但手指灵动,就连脚步也细碎很多。 “虚张声势!” 随着三王子愤恨的怒吼,一群手下如恶虎一般,扑向窗边那个不算好看的女子。 林楚凡气定神闲,等着看好戏,他可依稀记得,当初遇到唐小青时,那一曲箫声……好像自己用棉花塞住了耳朵,没听到吧? 总之威力不容小觑,尤其是动用灵力,共鸣震声之后。 忽然屋内气氛陡变,婉转欢愉之音,瞬间变得低迷凄清,呜咽之声如泣如诉。 声闻之人,无不动容,纷纷想起心中憾事。有人流泪,有人叹息……就是没人劈刀刺剑。 林楚凡确实又被上了一课! 唐小青或许近年又有进益?总之,他堵着耳朵,仍旧听了不少,而且很不舒服。 他听着萧声,想起母亲抽他一耳光;父亲身具灵力,却放任楚夕被人捉走;二哥于军营遇刺;师父死后蒙冤……噗! 最终,却是问心帮他醒了神。 也得益于,这具身体,对心脉绞痛的本能反应。只是他这一口下去,涣灵散排解稍许,药效恐怕要打折扣。 还有,这半桌冷菜恐怕不能入口了。 屋里其余人等,听闻此声,反应各异。 最先开口的,却是子曦,或许他没有伤心事,或许是他擅长抵御这类攻击。 “用灵力护住耳脉!” 原地垂泪的一群狗腿纷纷惊醒,擦抹一番,吵嚷着,继续进攻。 唐小青短淡的眉毛一皱,手指切动的频率提高不少,曲调也从凄清婉转入了欢快之中。只是这次,无法再迷惑敌人的脚步。 泠杳背负双手,缓缓走到乐师身前,两臂前伸,一手握拳在上,一手成爪在下。 不知何时,她竟然带上一双指虎。看着那泛光的外沿,楚凡就是一阵心疼。 其实,是箫声有些过于欢快,完全带动了他心跳的节奏,长此以往,他早晚还要吐血! 有了冷香下场,也唤醒了魔隐宗二人。既然是以少对多的大混战,还管什么规矩,直接从后面偷袭入手! 莫柴不负其名,真就砍人如劈柴,阔剑左右抡上半圈,就有三人倒地哀嚎。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某条腿,皆是重伤,至少短时间无法恢复战力。 这人出手很有针对性!专挑那些神思不熟,修为浅薄者下手,效果显着。 相比之下,莫韭显得不那么挑食。或者,在她眼里,这根本就一群乌合之众,选与不选,差别不大。 她小拳头在身前一顿伸缩,人群里,听闻惨叫,回身欲对莫柴反击的,全被隔空拳力当头砸下。 有两个大概是脑子进了水吧,当场裂开,西瓜瓤四溅而出,看的楚凡就想拍手叫好。 结果他嘴一咧,喷出一口血来! 这次林飞机敏,急忙上前擦拭,安抚一番。楚凡苦笑,倒了杯酒入喉。许久不曾品尝的味道,就着隔空拳砸西瓜的戏份,平添几分余韵悠扬。 眼见莫韭出手必伤人命,这群楼下涌入的乌合之众,士气当场降低半数不止。 前有泠杳指虎拦路,不惧刀剑;后有阔剑削肩割腿,出手伤人。更有一个黑衣魔女,功法诡异,拳力外放,打人如砸瓜。 这会儿尚且没有后退逃亡,一大部分原因,还是那急促的箫声,滋生一股勇往直前,不惧生死的锐意。 子曦见情况不妙,再次捧起白光,为这群不知名的手下保驾护航。 他身后那中年汉子,硬着头皮拦下莫韭,阻止她继续伤人。这群杂鱼虽弱,但就这么三拳两脚死在此处,也未免太亏。 他想得也算周全,有子曦在旁策应,自己硬接几拳,躲避牵扯一会儿,等她脱力便不足为惧。 眼见魔隐宗入场扳回的劣势,逐渐又被子曦所领神谕教逐渐碾压收复。唐小青玉箫转了又转,换上一段悲凉却短促的音律。 且她蜡黄的面色,越吹越显得苍白,白中还泛起点点红润,十分诡异。 当场最先察觉此事的,是林楚凡。 他因问心之故,对于心跳与情绪的切换,十分敏感。 虽疼痛难忍,却也知晓,这说不定就是扭转局势的大杀招。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做那个背后捅刀的人。 念及此处,他忍不住去瞄了冰岚一眼。没法子,已经被雪域坑出心理阴影。 这一看不要紧,果然出事了! 冰岚面色不愉,双手托着一股隐含冰霜的旋风。 与之类似的画面,楚凡见过几次,无非是叶霜、师叔都有过类似的小招数。只是看他面纱里的眼神,似乎也不是冲唐乐师。 若说他正义感太强,自发加入弱者一方,公然叫板洛宣,楚凡是不信的。 不论是从他个人,还是从雪域巡查使的身份出发,这种做法都不符合利益。 林楚凡忍着疼痛,正思忖的时候,冰岚动手了。也在这会儿,楚凡才灵光一闪,还有一种可能性! 他记仇,想报复。 “冷香!身呕……” 他双耳塞着布条,所以喊得特别大声。 林楚凡忍着绞痛,听了许久悲促箫音,实在是忍不住。一股逆流而上的血水,溢满喉管,破口而出,打断了后半句话。 但,已然足够。 如此诡异的名字,又是这种奇怪的声音,在场大概只有他一人,会如此称呼自己。 泠杳借着身法之利,一番踢踏暂时逼退了围攻的数人。她转身偷瞄,却感觉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急忙撑起灵力抵挡。 风力不强,却带有一定冰冻迟缓的效果,使其灵动身法大打折扣,恐怕还会波及窗边的乐师。 泠杳心中叹口气,站在一层冰霜之上,鼓起周身灵力,打算硬抗一阵,护住唐小青周全。 这种多人混战,有乐师控场,的确轻松许多。 却在此时,一直装病的江济海,刺斜杀出。跟着他成名江湖的绝技,浊浪掌,一道向着窗边推进。 屋内狭小,他这掌法本不利施展,此时却是顾不得许多。 他嘴里还大喊着:“浊浪排空!” 倒是令楚凡哭笑不得,连连咳嗽。 他想起了孟今、无情墨,是否笔墨山的绝招,都要自报名目,才可以施展。亦或是,叫了它一声,绝招会答应,甚至提升威力? 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暂且不论。林楚凡看着大吼大叫,举着黑色掌印冲杀的男人,很想接他一句‘惊涛拍岸’,然而口舌暂且不允许。 短短这一会儿,他已接连吐出三四口逆血,罗绮若在,非扯耳朵扯死他不可! 只是那江济海,这一掌有些,暧昧? 说他是支援盟友呢,他先将三王子手下冲杀了一阵;说他是回归诸派共抗神谕呢,他冲杀的目标,却是泠、唐二女;即便说,他与冰岚狼狈为奸,就为了算计泠杳,都有人信。 这一掌偏左一分,就会擦到乐师,偏右一寸,泠杳正首当其冲。 值此危急时刻,胖乎乎的朱掌柜,举着满手金银璀璨,闪身切入三者之间。 他依旧是笑呵呵,慈眉善目的模样,双手却是不凡。 朱掌柜撑起一层金银二色的灵力护罩,将二女笼罩在内。直到此刻,楚凡一颗心,才算放入肚子里。 倒不是对泠杳有什么异样好感,只是,罗绮一向待她这爱作妖的师妹不错。难道是爱屋及乌?也不像啊,他和罗绮虽然相处融洽,却还没到那一步。 事实证明,只有众人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冰岚既已出手,又岂会只有一阵冰风?凝滞泠杳身形之后,他两手圆形斩击,随后而至。 楚凡初见此招,还以为《半月斩》被他补全呢。细看之下,只是两个边缘锋利的冰盘。 下一息,冰盘、护罩、黑掌三者相遇,轰鸣大震,劲风四起。 一阵黑白不均的雾气蒸腾而起,许久不散。 这会儿,楚凡有些怀念桑蜃。她若在此,一场大雾,说不定即可扭转战局。然后……大概会被御灵司缉拿归案。 烟尘散去时,最先遭殃的,却是那些顶着箫声肆虐,勉力出战的狗腿们。 三大强者相击,光是溅射的灵气波动,就掀翻了不少人去。 冰岚离得远,两次出手之后,也知晓分寸,不再纠缠。 江教习不知如何冲入了护罩之内,仍旧抱着那条碰瓷伤到的臂膀,当场栽倒,又被泠杳一脚踢到了乐师脚下。 无人敢想,最终完好无损的,却是那个灵月都不到的朱掌柜。 他双手指环烨烨,双色护罩逐渐收敛,露出其后二女。 恰巧箫声也在此时收尾。 看着唐小青那苍白复转红润的面庞,楚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箫音不闻声渐消,却在最后,乐师身子一震,红润的脸色迅速收敛隐去。 更有一股殷红汁水,从墨箫六孔激射而出,手指根本按压不住,竟还先后传出五个不同的单音。 此音,如珠玉碎,又似纹锦裂。隔着耳塞布条,林楚凡都觉得它不凡,虽然他不通音律,却是不妨碍他空想猜测。 泠杳急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乐师,却是胸肺一紧,嘴角溢血。 她惊悚的看着乐师,却还是没有松手。后者勉强一笑,实在是有气无力,她黄脸变得愈发苍白,犹胜过子曦的面具。 自泠杳之后,屋内众人,无一幸免。尽皆感到一阵心肺不舒,气血凝滞之感,只是程度不同。 就连最角落的周羽,都好一番捶胸舒气,久久不能平静。更别提那些,舞刀弄剑,全程都在乐师重点关照之下的人。 但凡被气劲冲荡倒地的,没一个能自己站起身。个别运气不佳者,已显七窍流血相。 甚至胜券在握,冷眼旁观的子曦、洛宣之流,都没能幸免。 相比之下,林楚凡大概是适应最快的。 听得不清楚是一方面,其次,吐血这方面,他经验丰富。稍轻微些的,可以自行缓解压制。 子曦不信邪,捧着白光反复挥洒,他们那些手下愣是一个都站不起来。 屋内顿时寂静,压抑得有些可怕。 一场乱战,竟然如此收场。众人吃惊之余,又觉得合情合理。 却是对浣风谷的手段,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不容小觑! 乐师略微调息一会儿,兴许是恢复些体力。她依着窗边,将那二尺墨箫,捏在手中轻甩,伴着好听的呜咽声,红色液体滴滴洒落。 洛宣顺气之后,暗自衡量双方实力一番,觉得还有机会,忍不住抢先开口,欲为此事定性。 他冷声道,“哼!好一个天香泠杳,浣风谷唐小青。你二人在我炎国都城,大肆屠杀江湖人士,此举有违《炎律》,必将受到御灵……” 却被人当场打断,“吓唬谁呢?雷引若是有子曦一半听话,幻真楼那晚,某人还至于装死退场?” 洛宣快被气炸! 早知如此,就该在开场之前,将这混球扔出去! 这会儿出言讥讽的,正是林楚凡。 大战过后,双方各有损伤。林楚凡反而成了最安全的人,近有青荷遮风挡雨,远有天心顾念旧情? 好像也不对,她应该是顾念天泪归属? 反观洛宣,今天已经不止一次,想把宛天华的死‘栽’到林楚凡头上。 既然已经开战,索性不留什么情面。这会儿,老头子林凯的劝诫,被他抛之脑后。 洛宣仍不服输,“炎国又不止御灵司一处衙门。本殿先将人犯拿下,随后交由刑部发落,也是一样。” 诸派高手闻声,又是一惊。 国主之子,原来也这么无耻!提出‘江湖事江湖了’的是你,如今一战不胜,又搬出律法压人。 看来,阻止神谕传教王国都城,是对的! 这就是那群墙头草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此时,窗边的乐师,嘴角一咧。她将滴血的墨箫,缓缓伸出,捅了捅身旁装死的江教习。 后者朦胧睁眼,初见的却是乐师苍白的脸色,以及,双手捂耳的动作。 随后,乐师又将动作,传给了身旁的泠杳,以及仍然坚持护罩的朱掌柜。至于远在一屋之隔,墙根底下歇息的诸邪道二人,她实在是顾不上了。 唐小青心里微微遗憾,反手将染血的箫管,嗤得一声,捅出了窗棂。 窗外,一只不知何时挂缀的雪色箫穗,沾染点滴红霞,迎着正午的骄阳,轻轻摆动。 窗内,乐师低眉睡眼,将头埋入膝盖中,双手抱着,情绪不高。 墨箫扛在她肩上,借着窗纸竟也稳稳横置,竟不滑落。 三王子以理服人,师出有名,大力拍击手掌,这次,一长两短又一长。 适才先后冒出三剑客、传讯人的末席区域,忽然站出七八个人。其中,竟以冰岚为首,许进扛刀竟也混入其中,稳占一席之地。 这一刻,林楚凡悟了! 难怪冰岚出手偷袭,怪不得许进大胆入城,真是找到个好靠山。 内有三王子照拂,外有神谕教策应,炎国之大,何处去不得? 莫韭却是个暴脾气。见此情景,她分明没有调息顺畅,也知晓大概是于事无补的,却还是捏着拳头起身,给了子曦一拳! 街对面,一条细小巷弄的阴凉里,走出一位黄发老者。 他身穿麻衣,背着一条细长的包袱,面容清瘦,眼神却很凌厉。 老者缓步走出小巷,倚着墙角,手搭凉棚,细细瞧了对面二层楼的窗户。 他来回扫视一圈,终于在中间偏下位置,看到了那一节墨色细管,以及一缕红白相间的箫穗。 老者咧嘴,无声一笑。 他从身后的包袱中,摸出一把与他头发颜色相近的唢呐。 老者舔了舔略显干瘪的嘴唇,轻吸一口长气,将那光滑扁平的一段,轻轻放入口中。 而后,一串清脆的鸟鸣声,响彻整条街,且有愈演愈烈,向外扩散之势。 第38章 江湖难了闻啼鸟 众人刚被一曲箫声荼毒不浅,初听闻这鸟鸣声,还有些许惬意。 一股自然的草木之气,随着鸟鸣,渐渐萦绕于包厢之中。 林楚凡吓了一跳,这大中午的,哪里来的鸟啊? 况且,这股树叶撕裂的苦味儿是哪来的? 他自以为是出现幻觉,急忙扯下左耳的布条,声音更加清晰,气味儿也愈演愈烈。 甚至,他此刻闭上眼,就真的如置身于深林原野一般!他怎么知道?因为他正在闭眼,企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显然不在这雅间里。 西街斜对面,冷清的红袖馆,二楼一间客房里。 两位公子,正促膝长谈,忽闻一阵鸟鸣声入耳,紧接着,一切都变得玄妙起来。 腰酸背疼腿抽筋,统统离体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用不完的力量。这一刻,仿佛身入云海,又似魂游太虚,实在是太过美妙。闭上眼睛,就让自己随风而去吧…… 随着他们各自沉醉,地上多了一件深褐色的长衫,前襟后背绣满了梅花。 忽然,衣衫之下,有物蠕动,蜿蜒盘旋,拧身而出。竟是一条嫣红的赤练蛇。 此蛇嘶嘶吐信,环绕着巡视一周,最终还是缠在了空闲的座椅背面。它随着鸟鸣的节奏,缓缓舞动起冰凉的身躯。鳞片划过扶手,发出簌簌之音。 角落里,五花大绑,蒙头堵嘴的姑娘,似乎也被清脆的鸟叫声惊醒。 她起初的惊慌挣扎,未能挣脱束缚。之后,索性安静下来,细细聆听,这蕴含生机的鸟鸣声声。一点儿也没有夏天的闷热,仿佛回到了数月之前的春日,惠风和畅,轻抚脸颊…… 一楼,后院角落的小屋里。 罗绮一袭青衣,长发披肩,未曾遮掩面纱,却也沉凝在这一阵激越的鸟鸣声中。 时而见到一个盲人青年,在她面前盘膝抚琴;时而看到一个婴儿,咿咿呀呀,流着口水,向着她展开柔弱的小手;时而,见到一个略胖的少年,嘿嘿笑着,让她施针过穴…… 铮铮! 两声弦鸣,将失魂的女子惊醒。罗绮快速望了一眼内里的慕长老,依旧是一袭紫衣,背对着外厅,手里依旧鼓捣那不知名的乐器。 她见长老未曾发现,急忙取出手帕,悄悄擦掉泪水。鸟鸣依旧激越,却没了先前的沉醉,细细分辨之下,这分明是有人,以高超的技艺,用乐器模拟而成的声音。 慕紫容冷道,“醒了?若是无梦在此,不必我出手,便可自行挣脱幻境,甚至不入其中。多听一会儿,对你心性磨练有益。等那唢呐停了,到七味居,接泠杳回来。” “……是,长老。” 红袖馆对面,一间名为‘相思’的豆制品小店。 夏日炎热,原本客人就不多;白天,更没什么人来。 此时铺内,连同那只冰熊都算上,勉强才三位客人,坐了一桌。 两位女子气质不凡,却都点了那苦名远扬的豆花;至于那熊,更是来者不拒。 侍女见它略显瘦弱,又机敏可爱,便将日间售卖不利,又难以存储的豆类食物,都端出来喂它。足足堆满一大盆。众女正围着它,看那吃相惟妙似人,互相说笑着。 忽闻一阵鸟鸣声,清脆悦耳,更带几分雨水气息,十分清新怡人。 侍女们三两个依偎在一起,竟是听得痴了。 那齐刘海的小客人,原本在抱怨些什么,被这鸟声一惊,竟然嘬着手指,嘿嘿傻笑。 在她眼中,此时的碎冰城大雪纷飞,一处不大的小湖被冻了冰。熊宝正咬着绳索,拉着她在冰面上,乘雪橇飞驰,撞碎了一片片鹅绒般娇弱的雪花。湖面无限延展,无边无际,前方银辉冷冽,晦暗又光明。熊宝头也不回,就这样一直跑啊跑,仿佛要跑到月亮里面…… 忽而画面一转。一个穿着蓝白相间条纹的奇装异服男子,背着落日,淋着暮雨,来到一棵树下躲雨。先后降落两道闪电,直接将那倒霉的人劈得浑身焦黑,眼看活不成的…… 画面又是一变。一个冬日的晴朗天,熟悉的后院,熟悉的香案,熟悉的人。一皂袍纶巾中年男人,对着桌案挥出一股灵气,然后,唤灵阵法大成,冬雷震震…… 忽然额头一痛!小客人捂着齐刘海,惊讶的看着对面的师叔,“呀!干嘛打我?好疼的。” 无梦冷道,“你被乐声迷惑,陷入幻觉。” 鸟鸣依旧,却是没了先前那阵沉醉的魔力。 齐刘海揉着额头,看了沉凝的师叔几眼,心中暗暗不服气。 若非是在白天,我也能像她一样清醒!继而想起先前,见到的三幅不同画面,转身去看熊宝。 显然,后者也被说话声惊醒,正哐哐吃着豆干、豆皮儿等食物。若是感觉口渴,还有冰豆浆喝。 听着那吸管的抽气声,林楚夕有些愤慨,双手叉腰,恶狠狠的看着冰熊:“你还是个人啊!” 熊宝抬眼瞄了一眼,『这喇叭吹得真挺好,我都开始学会做梦。至于是不是人,你看着办吧。』 如此想着,熊宝大脑袋一歪,两只前爪举起,向外一摊……林楚夕脸都绿了!这神情动作,更像人呐。 店铺后堂,一位头发乌黑的老人家,略显枯瘦的双手,死死捏着一根木杖。 满头的汗水,打湿了秀发,犹不停歇。进而顺着她脸上的褶皱,汩汩流淌,直到汇聚于下颚,滴滴垂落。 老人惊惧异常,面容扭曲,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咳嗽声。 却不料,被外间的聆风郡主听闻,若有所思…… 距离此地稍远,翠衣巷。 这会儿,一如既往的冷清。 白天这些翠衣红袖的场所,生意惨淡本是寻常事,奈何总有不凡之人。 翠衣巷被一位神秘贵客包了场,且是日间场,一万金砸得冰姑欢天喜地。 大白天本就没什么客人,遇到此事,与白捡了万金,也没什么区别。 一间装饰华美的房间里,神秘贵客戴着黄金面具,周身包裹在金黄斗篷之中,不见其人。 数尺之外的屏风后,晴雨姑娘,抚琴正欢,却被一声鸟鸣惊扰,断了琴弦。 她仿佛见到了,策马奔腾而回的齐公子……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彻底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处境相似的,还有那位尊贵的客人。 黄金面具之下,是一张挣扎的脸。 本以为此处相距七味居足够远,却想不到,终究棋差一招。金黄挣扎着起身,步履蹒跚,来到屏风之后,一把捏住了弄弦人的玉手。 后者也被这一下惊醒,却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面容。惊惧之下,她不敢违逆,半推半就…… 黄金面具,压住了那根断裂的琴弦,斗篷也很快舒展身形,落地充当地毯。 既然你们互相认识,又何必弄出这么多华而不实的噱头呢? 无人记得,这阵清脆的鸟鸣,究竟清脆了几许光阴……直到,一阵朗朗上口的读书声,缠在其间,这才将众人唤醒。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此二句一出,林楚凡率先清醒,鸟语花香,草木繁盛,都是假象!他还在那间满地死尸的酒楼雅间。 说也奇怪,三王子有心情抓人,不知道给手下收尸的? 接着,他环顾四周,发现,只有寥寥数人清醒了过来。余者仍旧沉凝在,那充满草木精华的虚幻里。 周羽、邢乐、徐继春……和我?好吧,我吃多了涣灵散,所以和这三个小白归为一类?勉强接受吧。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这两句出口,七味居之外,各处听闻乐声,陷入幻境之人,纷纷开始醒转。 相思小店的侍女姐姐们,一个个面红耳赤,躲起来不想见人;后堂的木婆婆,也镇住了咳喘,伸出手指,细细捋顺湿润的黑发。 聆风郡主,看了看熊宝的辉煌战果。 她略微思忖,从袖中抽出一张金票,压在了果脯小碟之下,起身向外;“我们去接楚凡。” 齐刘海嘟着嘴,爬上了瘦削的熊背,没好气的一番捶打。 熊宝宠她,咧咧嘴,一笑了之。若换了楚凡,早打到一块儿去了。 还没走几步,就被店里的侍女追了出来,硬是还那金票。 侍女红着脸,“自上次林公子扬名翠衣巷,我们相思豆花,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的夜里,能卖到十金一碗,还仍供不应求。小店多是些柔弱女子,蒙此恩情却难以报答,委实心中难安。二位既是他的亲眷,能来光顾,正是小店荣幸,这钱是万万收不得。” 无梦迟疑,早知道你们涨价,否则也不至于金票结账。只是,她自认,还不能算他的亲眷。 楚夕却是嘿嘿一笑,接过那金票,反手塞了一荷包金币过去,约么几十个的样子,总比那千金面额的金票少些。 林姑娘笑道,“金票不要,好歹收些金币。我家熊宝很能吃的,不能糟蹋了店里的粮食。再者,若是分文不取,下次我们可不敢再来咯!” 那侍女也是个眼明手快的,捧着荷包行了一礼;“如此,小店便厚颜收了。谢过两位姑娘!” 翠衣巷,面具下的琴弦,随着时光游移,渐渐缩回了琴柱。 “四…落…店…你也该清醒了吧!” “呵!我愿乘风沐晴雨,晴雨待我欲如何?” 这大概就是,无法唤醒装睡之人。 晴雨愤然拧脸,嘴唇咬出血迹,却是一声不吭。两行炽热的泪水,循着未干的痕迹汩汩而下。 她杏眼开合,目光屈辱又无助,逐渐又变得麻木起来,仿佛认命了一般。慢慢的,身体似乎失了水,竟连眼泪也流淌不出。 她猛地扯过中衣,蒙住自己的头脸,粉色轻衫下,星眉杏眼之间,迸射出冷冽的寒芒…… 红袖馆二楼,那间临街的客房。 两位公子重新束发,衣冠楚楚,仍旧促膝详谈。听着那悦耳的鸟鸣声,神清气爽,心情分外舒畅。 二人谁都没察觉,那赤练蛇,已经绕着那本该晕倒的鸣蝉姑娘,嘶嘶吐信了许久。 石头脸欲言又止,“亮哥,上次那两葫芦……” “哦,已经交到舍妹手中。小妹并未食言,那对儿洒金折扇,已经着人送去林府。” 提起酒,梁文亮有些口渴,下床斟茶两杯,端着分给寒石一盏。 梅寒石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当然是绝对相信你的。那两葫芦酒,我听鸣蝉说,似乎是加了料的。” “啊?你想喝?” 梅寒石差点咬碎了茶杯!什么叫我想喝,我像那种人…么? 石头脸悄声道,“我是说,你要及时提醒红叶姐,以免……” 梁文亮面色转冷,“哼!难怪,小妹收到葫芦时,是那副表情。酒是洛云的,她应该清楚。此事以后不许再提!” 石头脸从善如流,“亮哥,也不知外面谁吹的唢呐?可真好听!” 这哥俩倒是和睦,说不提,立即转移话题。 七味居后厨,福生正拎着柴刀,咔咔劈柴。 他一边劈砍,一边流泪,嘴里嘟嘟囔囔,谁也不知说道些什么。 看那神情,显然也是从幻觉之中醒来,却仍旧劈砍不停。倒是乐坏了后院大厨,这柴劈得好,光滑又匀称,一点不刺手。 大厨听着小曲儿监工,若是能来点茶酒点心,就更好啦!他忍不住,又回忆起先前的美梦…… 二楼那间门板破碎的雅间儿里。青禾公主瞪着迷蒙的大眼睛,看了看身上鲜红的衣裙,再一看满地的热尸,哇得一下哭了出来。 林楚凡赶忙接住,好说歹说一顿哄,删繁就简,大概解释了事情经过。而青禾公主,则是以醉酒为名,全程昏睡,所以记忆欠佳。 另有林飞、苍荷两位帮腔,总算安抚了神情惆怅的公主殿下。 也不知青荷醒了没有?这种时候换人,着实难料。 上首处,天心神情凝重,也不知是否清醒,却是已然盘出了一条火蛇。 她单手托着,看了林楚凡一眼。 后者吓尿,连忙摇头。唯恐她领会不到心意,就要开口大喊,却又被一句诗词打断。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随着‘冥’字落下,整个包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楚凡深吸了两口,确定这不是幻觉。问心,动了。这酒香实在是,太过精纯浓郁。 与此同时,鸟鸣声也逐渐收敛,渐渐隐匿。 吟诗之人,再次朗声大笑;“哈哈……好一个《凤舞九天》!” “嘿嘿,你也不差。”学鸟叫之人,终于开口说话。 未见其人,只有嘿嘿干笑,却是震的满屋人,齐头喷血! 似楚凡这等,身上没什么灵气,沉溺幻象不深的,听着只觉得血脉偾张。 如同天心、青禾、林飞等,醒转略早的,也只是气血不畅,略显凝滞,反复调息也可恢复。 最惨的,是那些沉溺幻象,无法自拔之人。 个个喷云吐雾,噗噗之声,不绝于耳,包厢里嫣红一片。 林楚凡又将那撕扯的布条,塞了回去,实在是难听极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群人喝了假酒,又集体吃了巴豆助兴…… 他降低噪音之后,再去观察,却也另有发现。 这血量喷洒的薄厚和浓密,似乎也有些玄妙。 似天心这等强悍人物,只是略微流淌些许;而那上蹿下跳的子曦,却是糊了自己一脸,面具都变红白相间,也不知能否治愈。 洛宣算是全场最佳,一口老血喷出,自己反而向后倒出一个身位。若非楚凡全程旁观,还要怀疑,谁趁乱给了他一拳。 反而几个连番大战的侠客们,象征性的,小吐一口,不成敬意。 尤其是窗边四杰,吐得反而比脱力无伤的莫韭两人轻微。甚至朱赫的金银护罩,直到此刻,仍旧撑开未散。 楚凡有理由怀疑,这玩意儿似乎不是他灵力支撑。只是由他引导而出,之后则是全凭身上的灵具。 真是奢侈! 若说,这声干笑是分了阵营,区别对待,却也不太严谨。毕竟,唐小青吐得不比别人少。 而且,同样化身王室狗腿的许进与冰岚,二者也不相同。许进吐血虽多,却恢复很快;冰岚倒是腼腆,嘴角微微溢血,却是溢了好久,直到雪白的衣襟红透…… 唐乐师这下彻底安心,随手抽回墨箫,抱在怀里,就那样闭着眼睛,深深睡去。 若非胸臂尚有起伏,那样子像极了重伤不治。 就在众人从伤痛中苏醒,担惊恐惧之时,一抹红色纵身跃起,破窗而出。 “神谕教天心,恭迎前辈!” 林楚凡对此事兴趣不大,所以他只关心有过交集的寥寥数人。 结果一眼没照顾到,就蹿出这么一位。那手上还托着一条火蛇呢,真够‘恭迎’的。 眼看身边数人都恢复如常,莫韭甚至已经抢到窗前围观。楚凡挠头,终究还是爬起来,跟着走了过去。 他沿途还不忘组织众人退场,尤其是那些狗腿阵营的傻子。 林楚凡煞有介事,“还拎着刀,装模作样?你们老大正喷血眩晕呢。对方来人显然是高手,还不带着兄弟们逃命去?” 那门客有些傻眼,他是真不知道,这位小哥,究竟是敌是友。 不过,他说的话,却蛮有道理。幸而这不是个死脑筋,已经开始招呼同伴,相互救治。 首当其冲的,正是王子殿下。青禾也过去看了看,伤势不轻,却也不重,死不了。然后,就丢下她三哥,跑去搀扶子曦…… 林楚凡来到窗口,手搭凉棚,向外望去。 路中央,站着一个背负紫铜葫芦的大汉,一身青灰色长衣。看着那葫芦,楚凡大概知晓,吟诗的就是他,也应了那一阵酒香。新任司学——岑明浊。 对面墙根处,蜷缩着一老者,看那苍白略微泛黄的头发,年岁很是不小。 老者怀抱一只唢呐,姿势与入眠的唐小青,简直如出一辙。这就是《逢五添酒》的演奏者? 林楚凡不学无术,四个字的名称,他全弄错了! 他视野慢慢散开。 天心不知何故,落到了偏右的一边,手上的火蛇,也没了踪迹。 左侧行来两拨人,实则可以算是一拨。 熊骑士林楚夕,身旁跟着聆风郡主。 罗绮青裙摇曳,戴着一面白纱,亦步亦趋。她紧随身前两女一熊,却不逾越半步…… 第39章 前辈高人要有风度 有些人遇事不怕,是因为胆大。准备充分,心里有底,自然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而有些人,却是因为心大…… 名曰‘广进’的雅间,被开了一门一窗,勉强名副其实。 众人各自疗伤,尚嫌匆忙。 只有林楚凡,甩着两根破布条,小半个身体伸出窗外,享受看戏的乐趣。 紫葫芦与黄唢呐,笑着对视。 似乎之前的一曲《凤舞九天》,以及一段,听起来仿佛很有道理的诗朗诵,就将千言万语,一言以蔽之? 更加有趣的是,街道之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就连商贩,都不知何时,收拾利索,无声隐去。故尔,视野开阔,一目了然。 谁也没看到,天心手中的火蛇是如何熄灭的。 但见她顶着烈日,仍然裹着暗红的斗篷,寸步不退的样子,倒是比某些惯于以多欺少的男子,更胜几分风采。 其实,在紫金与白黄对峙的时候。天心也在打量远处走来的,同样戴着面纱的两女。 罗绮气色不错,她自己便是医者,想来上次的伤早已痊愈。 无梦仍是那副清冷的样子,盘起一头秀发,不伦不类地簪着根亮银色的发钗。 她竟然连墨剑都不带,倒是看不出敌意。尤其是她身旁,还跟着调皮骑熊的小姑娘。 楼上一声戏谑,“这么热的天,她们那面纱还不舍得摘下来。” “别吵!看……” 林楚凡刚刚开始揶揄半句,就被莫韭捅了一拳,幸尔没有隔空。 这姑娘体力是真不错,接连打了几场,现在如同没事人一样。若非她嘴角残留零星血迹,绝对看不出是个负伤之人。 莫韭刚数落二三个字,立时收了声。 楼下,有人动了。 一场憋得熊宝想打哈欠的冷战,终于被紫铜葫芦抱拳行礼打破。冰熊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从极动到极静,由欢快鸟鸣至鸦雀无声,中间只有象征性的两句寒暄,委实让熊难以适应。 若非楚夕在背,它早就跑得无影无踪。曲终人未散的街道,尚且弥漫着火灵气的炙热余温,真不是熊待的地方。 大汉抱拳行礼,“书斋岑明浊,见过浣风谷赵前辈。” 他晃得一阵哗哗响,显然葫芦并未封紧。随着他开口,似乎有某种无形屏障被打破。 至少熊宝感觉,火灵的味道淡化不少。 反观赵姓老者,却是垂下眼帘,更添几分老态,“看你的胡须,虽然不够白,但也不算少…咳咳…听你吟诗的腔调,再加那一口酒气,距离耀阳亦不远矣…咳…前辈之言,愧不敢当。” 似乎先前一曲《凤舞九天》消耗了老人不少精力,也许还要算上,两人对峙的一阵,总之,赵老头状态不高。 他怀抱着唢呐,紧紧贴着墙,尽可能躲到阴凉区域。 岑司学举止恭敬,“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尊,前辈不必过谦。” 他继而转为自嘲:“这‘不远’二字,已桎梏许多岁月。” 赵老头劝勉道,“灵月之上的境界,已非等闲人力所及。三分悟性,四分机缘,太过强求,往往适得其反。唉,咳咳,扯远了。司学大人,所为何来?” 哗哗水声再度响起,岑明浊依旧硬朗严谨,礼数不减,“多谢前辈指点!赵前辈所为何来,岑某便为何而来。” 赵老头闻言,半开半合的眼猛地一亮,又很快收敛。 他微不可察地左右扫过一眼,在天心、无梦身上略停驻一瞬,“既是如此,你又何苦阻我?” 司学摇头苦笑,“前辈修为精深,技艺玄妙,乐理旷达,令人望尘莫及。然曲声远播,难免伤及无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并不避讳旁人。 林楚凡看了也听了,似乎有所得,却又有些模棱两可,抓捏不准。 他忍不住挥手向下打招呼,结果无人理会,自讨没趣。 楼下四女一熊,各有所感,又以冰熊释然最快。 它心如明镜,深知自己突破境界,全赖楚凡催化,或者说是受他所限,索性全当笑话。 它反而心中腹诽,『无梦日日找自己尝雷,应该属于强求吧。要不然,找个时机劝劝她?』 赵老头却不认可,“无辜?此间哪有无辜之人。况且,我谷中弟子,也在上头。” 司学并不退让,“睌辈亦然。我书斋弟子,同在楼上。幸尔,你我同道,并无纷争,大可不必动手。” 老者闻言,默不作声,仍将隐晦的目光,向两侧投去。 楼上众人经过一段休整,暂时压制伤势。 一部分忙着护主表忠心;一些人接连开启窗户,加入围观;更有甚者,竟然因为挤不到看戏的好位置,在一旁谈笑风生…… 林楚凡很诧异。 周羽怎么与邢、徐二人走得那么近?即使他们不大需要守在‘恩人’身边,你也不能忘了,上次那女人挟持过你吧? 出于种种考量,楚凡决定装没看见,嘴里却无意间说出声音,“不动手怎么行?楼上可是死了一地,伤了一屋。你们吹个小曲儿,背几句诗,就不打啦?江济海和唐……” 他忽然捂住嘴,蹲下身子,不敢出声音,就连滴落的汗水都不顾。 周围的人,也都像看傻猫一样。 别人议论,皆是交头接耳,小声嘀咕;林楚凡正在窗口,还不知收敛。底下两个,可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即使年岁一个赛一个大…… “哎,哎……” 林楚凡慌了,他忽然身体一轻,被人提着后脖,低声惊叫着,拎到窗前。 他张牙舞爪一阵,虽未能解脱,但也通过排除法知晓,举起自己的人,是莫韭。 不难想象,她一手举起‘战利品’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应该是在告诉众人:是他说的。 面对两大高手的眼神攻势,林楚凡除了挠头讪笑,还能做什么呢? 当然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乖巧可爱。 他胖脸之上,嘴角咧开带动耳垂;眼睛也随着眯起,不管别人看清与否。 情急之下,他还不小心用出了本该重伤的左臂…… “江济海和唐小青如何?” 岑、赵二位齐声开口,只是其中之一,并未回头。 不待楚凡回话。忽然一抹青色倩影,闪烁起落,斜掠至窗边,拥着他落回屋内。 莫韭想必知晓来人身份,冷哼一声,也不为难。 与此同时,江济海也挣扎起身,虚弱地向岑司学大人报平安。 美人问道,“你如何仍在此处?且弄得这般狼狈?” 双脚落地林楚凡,顾不得赘述闲话,连忙拉扯罗绮,送到乐师身边。更没留意她口中的‘仍’。 在场相熟之人不少,均互相点头示意,惟有泠杳委屈上前,跟师姐讨要几颗丹药。 很快,唐姓乐师性命无碍的好消息,便通过热心书童林飞,传了下去。 一群人被老乐师一曲重伤,各自心有余悸,噤若寒蝉。同时也无人敢轻视,之前脱力昏睡的女子,尽管她不那么好看。 本以为此间事了,应该各自散去。 却又在无人问津处,横生枝节。 出岫城主之子,今日宴会名义上的东道,邢乐公子。 他不知何时撇下两位姑娘,凭借王子之友的超然身份,说不准也有神谕信徒的光环加持。 总之,他挤到了另一窗口,朝着楼外大喊大叫,“司学大人,林楚凡身具重大嫌疑!与前任司学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学生邢乐,愿为书斋尽心,敢为此事佐证。恳请大人出手,为旧事昭雪!”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甚至林楚凡都没想到,他竟还是书斋学子。只是这话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感觉耳熟的,远不止楚凡一人,然而当时的情形,已经容不得此类遐想。 罗绮闻言,略微斜了一眼,随手甩了根银针。 一屋之内,彼此本就不远,且罗绮顾及对方身份,也没有加持任何灵力。 本该轻松遮挡的小小暗器,沿途之人却譬如蛇蝎。不论是否隶属三王子一伙,这些围观者全无硬碰之打算。 林楚凡甚至从他们眼里看到些许幸灾乐祸。 也是,此间如此多的江湖好手,皆沉默静观,以彰显对二位前辈的尊重。 你个富家公子,王室与神谕教共用的幌子,竟敢开口叫嚣? 该!中针了吧。这种人就应该让他受点教训。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看他不顺眼。至少徐继春救护迟迟,只来得及帮忙拔出暗器。 邢乐惊骇莫名,空口张合,手舞足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这令他恐慌的面容,增添不少扭曲。 一旁的女子,倒是有些见识,知晓此乃经脉凝滞,很快便可恢复。因而,她轻声慢语安慰之余,偷眼瞄着那边,在唐小青身上忙活的面纱女子。 楼下两大高手,也有些尴尬。 多年不在江湖行走,如今的世道,有点今非昔比的意思。 非但神谕教传及一国之都城,就连一些无名小卒,也敢拿他们当刀使。 先有一个略胖的少年,挑拨二人对打;后来一号称书生的年轻人,当场指认疑凶。 相比之下,岑明浊更觉不堪。那个妄图借刀杀人的小子,还自称是书斋学子。 赵老头笑得很是无良。 此时又有后辈问候,“晚辈神谕教弟子,子曦,见过二位前辈。请恕小子伤重,不能全礼。邢公子所言,绝非空穴来风。经在下查证,当夜天香阁罗绮,曾携林楚凡秘密出城。宛前辈之死,与此二人,脱不了关系!” 且不论岑明浊闻言作何感想,林楚凡是彻底震惊。 吐血过多,还会伤及头脑?难怪,罗绮一向不许我逆血行险,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当引以为戒。 众人看到楚凡目瞪口呆的样子,还以为悬案告破,水落石出。 尤其是,先前弹针惩戒的罗绮,此时专心针灸,佯装不闻。这更佐证了猜想。 以至于莫韭,直接扯着楚凡感慨,“真是小看你了!不声不响做出如此大事。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林楚凡咧嘴,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青禾扶着子曦,也忍不住偷瞄几人神色,她属于半场切入,仍然懵懂。 邢乐得到支持,也不再惶恐,反而露出略显克制的笑容。 莫韭却发现了异常,“他先前可没这么笃定吧?伤了一回,脑筋也被打通啦?” 林楚凡冷哼,“我看啊,是脑筋被打断才对。” 楚凡摇头,不再理会屋内的目光,反而回到窗前,对着楼下挥手,顺便擦拭混在暑气中的冷汗。 他的想法,一点都不复杂。 既然瞒不住,与其等人‘栽赃嫁祸’,不如自己主动出击。尤其是在罗绮变得沉默之后。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后悔。当初,不该把罗绮卷进来,或者说,不该拉扯天香阁。 扪心自问,若是重新来过,似乎,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转而又一想,自己与罗绮如今的关系,勉强算半个天香弟子吧?早已卷入其中,无须过多牵扯。 如此这般,简直豁然开朗! 林楚凡厚颜道,“在下无名小卒林楚凡,见过望诸位老侠、中侠、大侠和少侠。既然邢公子,还有子执事,如此好奇心重,在下勉为其难,愿澄清两件事,为大家解惑。” “嘻嘻,他名为子曦,却不是姓子。” 此时仍有心情调笑的,大概只有青禾公主吧。 楚凡不以为意,反而侧脸一笑,顺便瞧一眼,子曦苍白的半面。 林楚凡装腔作势,“咳咳,首先,两位不惜深挖陈年旧事,也要扞卫《炎律》公正的心情,在下深感钦佩。但是,依《炎律》,二位所言、所行似乎找错人了。” 忽然有声音从右边传来,“林楚凡,神教早已查明真相。岂是你一句‘找错’就能敷衍了事。” 邢乐失声的一针,终于缓解,忍不住英勇反驳,好趁机对子曦表忠心。 连神谕教都简化为‘神教’,其心可见一斑。 林楚凡根本不理他,反而是看着紫铜葫芦,学着老乐师的口吻,“嘿嘿,司学大人,以为然否?” 岑明浊无奈摇头,缓缓转身,露出络腮胡子的老脸,“口口声声‘大人’、‘前辈’的叫着,人却居高临下,有你这样做晚辈的?” “这有何难?”林楚凡脱口而出。 大概吐血过多,真的会伤害脑袋吧。 林楚凡差点被忽悠瘸了。 他左手一撑,跃出窗棂,这才想起自己灵力被封。 窗框到地面,估计有一丈二三尺,虽然不致命,腿恐怕是要折,辛苦罗绮。 若是此前学些轻身的步法……那也不够用!这一身的肉,我是不是该减肥了? “少爷!” 林楚凡憧憬自己熟悉的轮椅生活之时。书童林飞,伸着双臂,惊呼着扑了出去。 无愧其名! 罗绮终于搁置了病患,闪至窗前,正看到一黑骨雪面的折扇,疾速盘旋而至。 扇子掠过楚凡脚下,啪一声脆响,将略胖的身体微微修正。 林公子总算无伤落地,折扇却歪歪扭扭,有些摇摇欲坠。 楼上窗边的女子,急忙从袖中抽取一柄相似的折扇,笔直向下激射而出。 堪堪在前者落地之前,两扇相遇,无声一击。 前者如鸟投林,向左收拢,最终回到白衣无梦手中;后者反弹向上,被罗绮轻轻握住。 两女相顾,尽在不言。 至于林飞,已经被冷汗、热汗交替的林少爷,抱在怀里稳稳接住。 问心总会伴随情绪激动而发作,深受其害的林楚凡,早已练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块脸。 于是,这一幕,落入有心之人眼中,就成为事先演练好的耍帅、作秀。 很少有人注意,短短一个瞬间,所蕴涵的情谊、技巧与默契。 尤其是,红袖馆二楼,临街某扇开合的纱窗背后。 看到林公子环抱着书童,某位头脸方正的仁兄,握拳举在身前,神情激动,忍不忘向身边的同伴解说:“梁大哥!没错吧!他们必然也……” 林楚凡放好书童,对师叔点头示意。 他转身掏出折扇,对着楼上一摇三晃,完全把岑司学晾在一边。只是他一心为了清凉,毫无风度可言。 林楚凡大言不惭,“说你们找错人,意不在我,而是岑司学。即使你们说得天花乱坠,这事也该归属御灵司首官,雷引,雷司御管辖。你们在这扯着脖子乱叫,简直不知所云!” 他扇了许久,也不见凉,反而累得愈发燥热。这才想起,灵力修行小成,还有一点寒暑不避的功效。 他转回身,又重复一遍:“司学大人,以为然否?” 岑明浊略感不耐,拎过铜壶喝了一口,泄露不少酒气。他还未开口,身后却有声音传来。 司学听了,又是一阵苦笑,摇身晃脑让到一边,露出赵老头,“你就是林楚凡?果然平平无奇,泯然众人。楼上那丫头跟了你,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嘿嘿…” 林楚凡有意忽略他,就是不想弄得太复杂,以免不好收场。 想不到那老头,自己找上门来。听着他冷嘲热讽,再联想他的门派身份,楚凡难免心中腻味。 林楚凡笑道,“您老是浣风谷的?吹得不错呀,再来一个?” 若是嘴上调笑几句,虽然无礼,却也无伤大雅。 但是,他接下来的行为,就有些胡搅蛮缠。 林楚凡笑着倒出一把银币,十几二十来个,扬臂洒了出去。 他头也不回,给罗绮放话,“唐小青的针,拔掉,人,扔出来。请老人家品鉴,一根狗尾草插在地上的风情。” 语毕,他先学岑明浊的作派,摇头晃脑让到一旁。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罗绮一声不吭,竟真的照做。很快,一道灰色倩影,坠落楼下。 随着一声惊叫,另有一只黑影,学林飞的样子,扑出窗外。这二人,一个脱力未醒,一个伤重无力,林楚凡却不担心。 那黑衣分明是浊浪掌江济海,岑明浊在侧,应该不会放任他俩摔出个好歹?大概吧。 殊不知,司学大人恰在此时,捧着洒葫喝得正欢,丝毫不理周边事。 林楚凡不无恶意地猜想,这酒鬼是故意的。 第40章 后浪滔滔 终究是人心难测。 不知出于何种考量,除了江教习外,楼上竟无一人出言阻止,或是为女乐师担忧、惊呼。 全员冷眼旁观,静待事情发生。 对老乐师信心十足,亦或是,一曲《凤舞九天》声威太盛,惹得多方忌惮? 来不及多想,已然有了结果。 江教习潜力爆发,后坠先至,赶在落地之前,总算达成所愿,垫在女乐师身下。他被砸出好几口幸福的红血。 赵老头冷道,“小子,你很狂。知晓老夫是谁么?” 林楚凡抬头,用两个鼻孔对着前方,“老头,你更狂。一把黄毛,不在家养老,反而不远千里来送死。勇气可嘉!” 此言既出,岑明浊率先绷不住,一口老酒喷出,淋湿了唐小青的衣衫。 楼上也是哗然作响,乱成一团。就连了曦、邢乐之流,也不再吵嚷前事,只冷眼旁观。 虽然不知林楚凡发了什么疯,但见他勇于作死,也不妨乐见其成。 “老夫浣风谷赵双簧!”老乐师有些愤怒,一番吹胡子瞪眼。 林楚凡学他的句式,“小子天香阁林半仙!掐指一算,你要步宛天华后尘。” 楼上楼下,一片欢声笑语。 这小子简直一肚子坏水,人家叫双簧,他就改个半仙;还要装模作样,咒人家不得好死。 或许是口头报了一曲之仇,这群乌合之众,竟然生出些许同仇敌慨。 个别人,根本笑不出来,比如,罗绮。 赵老头吹胡子瞪眼道,“罗绮丫头,帮老夫将小青送来。此件事了,我带她回去疗伤。” 期待许久林楚凡遭殃的戏码,未曾上演。不知何故,赵双簧避而不谈前事,反而急着离去。 一阵香风飘过,青衣携粉裙落地,就要拣起女乐师。 林楚凡上前半步,伸手拦下,“神谕传教一事,尚无定论。前辈不觉自己太过心急么?” 泠杳秀眉一蹙,上前一步,去搀扶昏睡不醒的唐小青,却被她师姐死死拽住。 司学大人本想趁机带走吐血昏睡的江济海,见状也暂且打消念头,静观其变。 赵老头不愿理会,“传教?嘿嘿,老夫只为救谷内弟子而来,余事不问。” 林楚凡仍不解气,“不问?哼!恐怕由不得你……” 身后楼上一声怒喝,“林楚凡!你以为东拉西扯,就能混淆视听么?即使司学大人宽仁,我等江湖同道尚在。还不将你,暗害宛前辈的恶行,如实招来!” 被人抢了话,林楚凡回首,竟然是脸比面具更白的子曦。真是伤得不轻,声音都变了。 就这么怕赵老头入场?人家都说不问的。 林楚凡佯装委屈道,“子曦,你少在这贼喊捉贼!数月之前,焰灵谷南,我们说好的,不再追纠。如今,你毁诺在先,怪不得我。” 时间地点一出,某些人眉眼轻皱,嘴角抽搐。 林楚凡故意提高声音喊话,“谋杀宛天华,是我的主意,但下手之人,乃是天心。此事,岑明浊早已知晓。当日说及此事,子曦也亲耳听闻。一件对大家都好的事,本该默契遮掩。你却为一己之私,企图嫁祸于我!如此唯利是图的神谕教执事,有何资格传教国都?” 噗! 一阵红毛细雨落下,子曦旧伤复发。 义愤填膺林楚凡,表情一敛,急忙躲开。 天心嗔怪着瞪了他一眼,却并未否认。 岑明浊伸出一臂,指了他半晌,终究一言未发。 这种种迹象表明,林楚凡所言,即使不能全信,至少也有三分干货。 赵老头有些后悔过嘴瘾,“无耻的小子,这不过是尔等三派之事,与我浣风谷何干?” 林楚凡惊道,“你真好意思张口!唐小青常年混迹红袖馆,吃穿用度之外,每个月还领零花钱。如今出了事,开口就是‘与你何干’?” 赵双簧老脸一阵青紫。 他正想着,带小青去红袖馆疗伤休养。浣风谷弟子,行走江湖,落脚在天香阁产业,这本是习以为常的惯例。 如今被这小子数落,委实尴尬。他修为精深,早已察觉,不少人在偷偷窃笑。老脸更显红润几分。 “你待如何?” 赵双簧这一声很是洪亮,吓得众人不敢吱声。 林楚凡更是头晕目眩,摇摇欲坠。幸好有林飞与罗绮在旁边,才不至于跌倒。 林楚凡强撑着说道,“不如何。子曦此人,品行不端。神谕传教之事……” “反对!老子反对总行了吧?还不快将小青救起?”老狐狸想溜。 唐小青昏迷好一会,现在才急,稍微迟了些。 赵老头忽然弹跳而起,直扑了过来。林楚凡毫不犹豫,连同林飞等人后退,让开一条通路。 却可惜了这份孝心。 从坐姿掠起的老者,未能如愿赶赴弟子身边。 半空斜来一缕金线,正击打在他的唢呐之上,这实在有些始料未及。 老赵一直防备着岑司学,没想到,竟然是御火蛇下楼时,一触即溃的红袍女子,率先出了手。 金线与唢呐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老者也顺势退守斜后方,落于街上。 他泛黄的白发,略微飘浮,显然他有些动怒,开始调动灵力,散发若有若无的威慑。 相比之下,天心更加有迹可循。 她右手接触反弹而回的金线,萦绕在指间游移;左手低垂,凌空按着一团火。 楚夕身下的冰熊,竟然使劲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它没有看错。 这一段心路历程,惹得齐刘海小姑娘咯咯笑出了声。她读了熊宝:‘几日不见,天心这娘们脾气见长呀!以往还是托着火,现在直接按住,也不怕烧了手?’ 且不论事出是否有因,此一声笑,都很不合时宜,故而吸引不少目光。 看戏之人,未能保持安静,结果摇身一变,成为演戏之人?这显然是林楚夕无法接受的。 她轻轻拉扯冰熊的皮毛,缓缓绕过无梦身后,藏了起来。 林楚凡看得一阵好笑。 熊哥再如何清瘦,也绝对不是师叔可以遮挡。这种欲盖弥彰的事情,也只有楚夕贪玩的性子,才会乐此不疲。 说来,可是有几个月没见妹妹。他有心上前嘘寒问暖,后颈莫名一冷,竟然是二次喷血的子曦,擦干抹净,来窗边‘督战’。 忽然,楚凡回想起,母亲曾赐过一个耳光……他瞬间掐灭了,当街上演‘兄妹情深’的念头。 “天心姐姐,我来助你!” 莫韭这身体素质,真是没的说! 才过去茶盏光景,她就像个正常人一样,跃下楼来。且还不是看热闹,见了打架,便想伸上一手。 真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亦或是,寻衅报仇!不过,你是不是站错边啦?帮神谕教打浣风谷,算是改口支持传教么? 林楚凡张了张口,本欲劝阻天心的话,被莫韭截了和。转而去劝说莫韭呢,根本来不及。 仿佛害怕赵双簧会跑,黑衣劲装丸子头女侠,比天心更急。 莫韭话没说完,竟舍了隔空之能,噼噼啪啪,与白发老者打到了一处。 身边一声巨响,又吓了楚凡一个激灵。 莫柴背负巨剑,直挺挺落了下来。他腿不疼? 赵老头也不托大,唢呐作棍,耍起一套似刀似剑的法门,仗兵刃之利,接下了莫韭的攻势。 林楚凡眨了眨眼,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唐小青也这般耍过墨玉箫。 当一个年岁比你大,修为境界比你高的人,还不自恃,以兵器欺你手无寸铁,这架还怎么打? 莫韭或许并未找到答案。 每次交锋,她的粉拳都会被逼退,顺带着整个人也频频倒退,打得十分憋屈,娇喝怒吼连连。 林楚凡很是心焦。 刚泄露给你一个大消息,还指望你们这些名头吓人的家伙,破坏子曦的好事呢!可不能当天就被打个好歹。 然而,莫韭早将消息传回,也没瞒他。只是楚凡觉得,莫韭亲口带回去,更加稳妥。 老少二人腾挪翻斗,呼喝有声;楼上之人目光闪烁,游移不定。 岑明浊大口喝闷酒,眼光忍不住瞥向吐血昏迷的江济海,却又不上前探看。 天心则是原地未动,没有加入围攻,也没散去两手的灵力。真怕她一不留神,烧到自己。 如此这般,环视两三圈,林楚凡动了歪心思。 他偷偷用折扇,捅了捅罗绮,又指了指,压在江教习身上,姿势不雅的女乐师。 罗绮摇头。之前不让我救,现在见老前辈厉害,又想卖好?我罗绮还是要面子的,怎能如此反复无常?楚凡真是,愈发学坏了。 林楚凡无奈,只好握住她柔软的手,在掌心写字。 罗绮脸色微红,幸尔面纱遮挡,稍有挣扎,却终究没有抽回。 二人身边的书童,对此视若无睹。 泠杳却无此等觉悟,反而大感有趣。她早察觉两人的小动作,且凭着多年经验,看出师姐在害羞。没由来的,她心底无声叹息…… 接连写了三四遍,罗绮才‘看出’是个江字。她心生一股,回家就监督楚凡练字的冲动。 罗绮嗔怪地轻踢了他一脚,这才施施然到了唐、江二人仰躺处,蹲身料理他们的伤势。 重点在江济海,这是楚凡的意思。 果然,罗绮靠近唐小青,引得赵双簧分神。 莫韭不明所以,却不忘抢攻,双拳迭出,扳回不少劣势。 那老头无心伤人,变攻为守,趁机留意那边的动静。竟然只见一紫铜酒葫! 他为此忧心忡忡,更加落入下风。 林楚凡不太明白。 吹毕一曲终了时,他分明有充足的时间救人,却无动于衷。直到女乐师被丢出窗外,他又频频表现出关心、爱护。 着实令人费解。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继续使坏。 林楚凡抬起装病的左手,遮掩嘴角,却故意大声喊叫,“莫姑娘,你别靠那么近,天心不想误伤了你。” 此间看出此事者众,如此无耻坦言的,绝对只有林楚凡一人。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听闻是来到浣风谷的,老头给楚凡留下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好。继而有了那一句调笑……总之,他不喜欢这人,不介意找点麻烦。 莫韭醒悟之后,连忙后退,改用出隔空拳力,也为天心让出了施展的空间。 一时间金红二色,将老者团团围住,高速盘旋。 火焰肆虐,如风吹旌旗般猎猎作响;金芒闪烁,叮咚之声不绝于耳。 弄得反而没有莫韭发挥的余地。她接连几拳,意外打散了天心不少攻势,这才气喘吁吁,回到莫柴身旁休息。 天心双手在身前疾舞,十根猩红的指甲上下翻飞,微妙地操控着一金一红,两色器、术,对老者穷追猛打。 光是两种截然不同,又彼此衔接紧密的声音,就足以震慑全场。 更是告诉所有人,京畿之地,神谕教以天心护法实力为最。至于子曦之流……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赵老头,竟然凭一己之力,撕破火网而出!不愧是灵阳级强人。 天心高速连续的攻击,似乎只烧掉些许他身后的包袱。其余,就连雪白略黄的发丝,都不曾有一处焦灼。 赵双簧单手举着唢呐,那圆形的扩音盘,变得坑洼与焦黑。中心处,缠绕着两色游鱼,微微抖动,似乎在颤栗,也像是挣扎。 赵老头赞叹道,“你这娃娃,倒是别出心裁。神谕教弟子,向来惯于光火同修,以堪破玄关,晋升灵阳。你却选择截然相反的……罢了,终究是你的路,老夫不宜缀言。” 语毕他唢呐一抖,金红交织的一团,倏然飞回,没入天心袖口。 后者也不纠缠,反而毕恭毕敬,行礼道谢。 看得林楚凡一脸难受。你俩这也太儿戏了!传教的事还没有定论,说不打就不打啦? 几经周折,罗绮总算将两位重伤员救醒。 在赵老头的要求之下,泠、罗二女,搀扶唐小青,向左近的红袖馆而去。 临走时,罗绮神情复杂,扯着林飞叮嘱良久。 魔隐宗二人,眼见没了热闹,也告辞离去。 楼上的墙头草,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没多久,街上便只剩下,林楚凡主仆、书斋二人、天心、以及缓缓直来的两女一熊。 林楚凡挠头,“难道只有我一人觉得,你们雷声大雨点小么?” 岑明浊倒是好修养,“呵!你这是隔岸观火!” 他被林楚凡接连挑拨、挖苦,也不动怒。把浊浪掌扛在肩头,反复看了天心几眼,欲言又止。 天心却是不买账,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玩弄她的指环与美甲,旁若无人。 直到,无梦来临。 两女一熊来到近前,天心看了无梦一眼,转身扬长而去。或许有点头示意的过程,但若不仔细,绝对察觉不到。 楚凡也不知道,两人蒙脸,互相能看出什么花来。 反而是司学大人,别有深意地看着林楚凡。 林楚凡被他看得心发慌,“这么看我做什么?有话直说。再耽搁一会,浊浪恐怕真要排空啦!” 岑司学平和道,“国主追谥,一切皆盖棺定论。另外,看在救治济海的份上,通读《炎律》和经史子集。好自为之吧!”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楚凡想了半晌,也没弄懂,有什么理由避讳天心。 司学大人离去,标志着神谕传教,二次破灭。 楚凡放松心神,险些摔倒。趁着附近无人,四人一熊,围着一块冰,席地而坐。 主要是林楚凡,如今不耐热,“师叔,过些日子,放熊宝回来,陪我几天呗?我都想它啦!再者,修行也需要张弛有度,以免……” “好!” 无梦从善如流,不想听他的理由,更关心那根缠绕散乱的左臂。 无梦觉得,罗绮有古怪。这么粗糙的手法,即使并非出自她手,也不至于对楚凡的伤视而不见…… “你就不能到之风别……”楚夕有心挖苦几句,话到嘴边,却是没法出口。 因为这个理由,竟然是母亲不许。 数月未见,她沉迷指月亭中事,没有问熊宝,当然也就不得而知,此间还有如此因由。 林楚凡逃也似的离去,“我们先回府啦!不太重要的事,可以请二狗帮忙。” 他还不忘拉扯书童一起。 楚夕看着便宜三哥,一步几回头的样子,瘪起了嘴巴。她忍了又忍,才没有流出泪水。 而楚凡,也因不耐热,上了一驾临时雇佣的马车。 林楚夕忽然央求道,“师叔,咱们追上去吧?刚才忘记问他,蜃月两人至今未归……” 无梦摇头,“不必。中秋不归,以叛逆论,再见授首。” 楚夕还想求情,毕竟二人是她招收,且还是首批正式成员,却被无梦抢先截断。 无梦捏着折扇,脚尖一点,循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飘走,声音却捻成细线传来:“无需求情。这种营生,重在规矩严明。界时由你执行。” 林姑娘当然百般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期望那两人,及时回城复命。 她气呼呼捶了冰熊一拳,后者呜咽一声,追着无梦跑去。 原来,她的‘不必’只是不问,没说不追。 略远些的翠衣巷,依旧是那间华丽的卧室。 不愿意露脸的神秘人,从温香软玉中爬起。他用一块花红柳绿的小衣,捂上头面,细听之下,仿佛用力嗅着某种气息。 拨开帷幔,走出一个不瘦的身体,先披起金色斗篷,继而来到案边,拾起黄金而且戴好。 床上的女子,用被褥蒙脸,佯装昏睡,希望他能尽快离去。 却只听到,他肆意揉搓琴弦的噪音,以及欢畅的大笑。 泪水不听话,无声地跑了出来。不知过了多久,恶心的乱弹终于停歇,那人却并未离开,脚步声反而更近。 面具人调侃道,“今天都怪你,坏了本…座的好事!虽然略有弥补,也颇为称心。但是,正事不可延误!罚你三日之内,查探详实,亲自报来。我知道你在装睡,一直都知道,啊哈哈……” 令人作呕的笑声,终于远去。 女子红着眼睛,裹了一层轻纱,光脚跳下床。她手里攥着剪刀,伏在桌上,一根,又一根…… 最后无弦可断,她便用剪刀狠戳琴面,数次失手,划破手臂而不自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人听过,晴雨姑娘抚琴…… 第1章 阴火疑云 自那日七味居中见过冰岚,林楚凡回府之后,便开始搞起‘闭门谢客’的勾当。 实则,有些多此一举。 他本就没有什么朋友,除却青禾公主、之风别院一众,旁人谁会‘拜访’? 举家迁徙炽焰以来,别说是他,即便是他父亲林凯,也没被‘登门拜访’过几次。 屈指可数的两三回,也不过是看在‘北地使团’的面上。这还要算上‘前碎冰城主’的余威。 哦,上次半夜倒是来过一群人,险些将林楚夕捉走。 在书童林飞眼中,少爷听了一回唢呐,脑子大概是不太灵光了。 林楚凡整天抱着几本书册,摇晃两把金骨折扇,来来回回翻扯。除却一卷兽皮的还算完整,余者皆为‘残篇’。 其间有几次,书童拾掇书案时,见过几页,写的无非是:地气、下浊、吸纳……从笔迹上判断,应该是少爷的真迹。 之后,林飞就再也没心疼过。 少夫人、大师姐罗绮,自那日拿回一只古朴的木匣后,也多少有些反常。 她回红袖馆的次数日渐频繁,每天早出晚归。 那木匣就摆在妆奁的最上头,屋内两人却不约而同选择无视。 林飞窃以为,少夫人是故意摆放在显眼之处的;而少爷,大概是真的没看到。 由于两位‘主人’都不务正业,接待二狗、监督郝元……乃至于给池塘换水这等大事,此书童都可一言而决。 如此这般,小小书童,一跃成为林府内院的第三大人物,仅次于李管家、郝队长。若是再勾兑几句,他与三少爷之间的‘风雅韵事’,这地位恐怕还能…… 也许正是因此,书童获得了携带贮灵石修炼的特权。 神神叨叨的林楚凡,很早就听过这种风闻。 起因嘛,应该还是‘酒后修灵’事件,如今传得这般‘详实’,必然有人推波助澜。 这点流言,放在林府是大事;扔到炽焰城中,连个水花都惊不起。远的不必说,只最近的‘凡心雅韵’和‘虚墨遗踪’,不知甩了这种‘龙阳怪谈’几条街。 林楚凡有很多事还没想通,自然无暇顾及此等微末。 如今,他手中掌握了四种有关“阴火”的线索。 最先得手的,是无悔当蒙骗而来的结论,阴火除残魂。顺带着,还有一套号称以‘地脉煞气’为主的修习理论。 但是,好景不长,很快就被无梦师叔兴师问罪。她更是亲自上门,剖析了一番利弊。直言阴火是伤人先伤己,得不偿失的亏本买卖。 奈何,世事无常。 林楚凡领命出城拐带几个‘外围成员’,竟还有意外收获。 非但阴姬被无悔当找到,他还顺手将仇恨加深了一笔。也正是新仇的战利品,换来了成套的阴火修炼之法。 虽然至今不知其名,但七卷小羊皮写的倒是蛮清楚。不仅有山阴处吸纳地气的方法,还有一些其他助力手段。 比如,挖坟掘墓,尸骨、棺椁,甚至就连那些殉葬之物,都是提炼阴火的大好材料。 第一次读到这里的时候,林楚凡既害怕,又紧张,甚至还有轻微的恶心。以至于问心还小小发作了数次。 小时候,他和楚夕每次调皮,倒是被两位兄长用鬼怪之说,吓唬过几次。 那时候他们还是相信的,所以好长一段时间,夜里睡觉,都离不开火苗的守护。 妹妹比他勇敢,或许是她就住在母亲附近,所以不怕? 之后稍微长大了些,父亲找了雷引大师,为他唤灵。后来又有无梦指导修行,接触到了天地之间,无形无质,又无处不在的神奇力量。 他那时候自然而然的认为,所谓鬼怪之言,不过是普通人不懂灵气奥妙。由好事者杜撰在先,好言者讹传在后,逐渐演变而来。 直到,那次狩猎之行,末期遭众人围攻时,初见了泥童子操纵的土石傀儡。 那是林楚凡第一次亲眼见到,亦或是听到,别的高手对他说起‘魂’的事情。 原来,这东西人人都有,只不过修灵之人,比常人浓厚。 甚至到了后来,听天心论及灵阳之后的境界,灵媒与魂力相融强化,天纹现世……他都不那么恐惧。 如今再看羊皮卷,林楚凡不由得想起,当初为林飞唤灵当天,浣风谷派来的那两个名字不好记的兄弟。 他们的琴木,便是以古旧棺木改制,弹出的声音,甚至还影响了无梦好久。 林楚凡恍然大悟! 难怪无悔当前后,总有那么多风尘仆仆的盗墓贼……估计,除却助力阴火,那些阴私之物,还有其他用途。 这些都只是小插曲。 朱赫的意思,阴火可以遏制残魂;师叔却说,阴火伤及自身;阴姬更离谱,按照羊皮卷后面所述,丧葬之物中提取的残余魂魄,是可以弥补释放阴火的魂力伤损的。 若是修炼勤勉,不但弥补了损伤,甚至还能更有精进? 地脉煞气入体,增强灵力;殉葬品提炼,提升魂力。这般修习下去,灵阳,还会远么? 这种相互矛盾的论调,实在是给楚凡造成了不少困扰。他接连数日,神思不属。直到某天,莫韭暗戳戳送来几页手书……她似乎有什么急事儿,没说几句话,翻墙越脊地走了。 林楚凡更愁! 他看莫韭的神色,应该不是玩笑,这说明那四个字,魔隐宗知晓含义?这都不重要。 重点是,她给的手书,比阴姬那份更加离谱。 前半截大体上一致,甚至也不反感用殉葬之物辅助修炼,但是末尾却又扬起了高调。 按照莫韭的说法,阴火是魔隐宗必修法门。这与师叔所言,已然南辕北辙。 且阴火的主要用途,也不是什么伤人魂魄,而是淬炼自身。修成之后,以自身魂力为信,引火烧身。在外淬炼肢体,精纯灵力;在内煅烧魂魄,涤荡心魔。 伤人先伤己,难道就是这么来的?这所谓的心魔,恐怕不是白荡的,弄不好估计就把自己烧没了。 这法子听起来,怎么和涣灵散这么相似? 第一次中此毒时,林楚凡在翠衣巷浴桶里,胡摸乱撞的解毒过程,与这个说法,有些雷同。 那之后,灵力的确是精纯不少,魂魄……彼时境界太低,没什么感觉。 想起这个,林楚凡又忍不住叹气。 那两柄用假酒坑来的折扇,都快被他抹掉漆。涣灵散的作用,是越来越轻微。楚凡难免怀疑,是不是都被自己摸光。 自熊宝去了之风别院,那灵力反馈,就如不要钱一般。因此,造就齐敏的贮灵石,早已充满。‘出不敷入’的重压之下,林楚凡终于对自己下手了。 他非但用毒扇加害自己,偶尔还会小酌几口,掺了涣灵散的水酒。这事儿早在他约见冰岚之前,就已经在做,也算是亲身体验一下药性吧。 林楚凡犹豫不决。若是决定修炼阴火,涣灵散这一关,又该如何过渡? 按照师叔这么勤勉的修炼,一旦没了毒性压制,恐怕不到半天,自己就被熊宝给灌升级。 突破灵月,本是该高兴的事儿。但一回想起,几次面见天纹的情景,林楚凡就不寒而栗。 尤其是后两次。看似灵月境界,对移花接木有很大帮助,实则,那天纹根本不在意受体是谁。 最末一次更狠,他差点直接被老匹夫生生拔到灵月级。虽然不知其中具体是何因缘,但本着‘对手之所求,必定于己不利’的思路,林楚凡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着手修炼之前,还需对这四种说法,两大论调,认真抉择一番。楚凡感觉,这恰恰是最难的。万一选错,后果不堪设想。 林楚凡只想尽快摆脱天纹,保住小命,将天泪还回去。原本他就无心贪墨,只是世事无常,天纹前辈藏得好深。 他也不是没想过,绕过婆妈的天心,直接找子曦交涉。然而,神谕子曦在寒羽门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不少问题。 好在,神谕教似乎也不想闹大,至少还有天心,多少能说上几句话。 正在林楚凡例行每日的长吁短叹之时,本该招呼二狗的林飞,一个人乐颠颠跑了回来。 楚凡将羊皮卷,以及一众札记,胡乱往怀里一揣。他佯装赏景的模样,盯着半池金光,强行陶醉。 书童兴高采烈,“少爷,熊宝回来啦!” 林楚凡扑棱一下跃起,不再装气定神闲,三步并两步,往屋后跑去。他嘴里嚷嚷着;“可算是放还给我!让它来密室找我。” 林飞不解,“少爷,咱们府上哪有密室?” “笨!就是上次,我拿出头盖骨那个!”林楚凡头也不回。 书童面露尴尬,“那个,已经填……上了。” 林楚凡一下灭了火,抓挠着寸许长短的头发茬儿,苦思良久。“什么时候的事儿,谁让填的?” 书童咧嘴,动作倒是与冰熊如出一辙。他也学着少爷的样子挠头,却是抓到了自己的若羽。“上次您出来之后,就填了的。命令是……少夫人发的?” 林楚凡这才想起,是他和熊宝为掩人耳目,托付罗绮将那地窖填平的。 林楚凡尴尬一笑,“那你留下看家,让熊宝来找我。咱家密室多得很,你不知道的还不少。” 书童对少爷的背影做起了鬼脸。 不就是现挖一个,有什么可骗人的。还是抱着贮灵石修炼吧,实力提升可真快!不过,少爷更有本事,以一己之力,竟然将这石头充满。不愧是少爷! 冰熊故技重施,这次挖得地窖,显然比上次小了许多。 省事的同时,楚凡也感觉,熊宝实力提升不少。不论是对比围猎之时,亦或是上次忽悠天纹,这次挖出的隧道与墙壁,都更加圆润光滑。 显然,它那前爪只是掩人耳目的伴生动作,真正起到作用的,应该还是它双眼之中,时常闪烁的怪异符号。 这才离开林府几日,就有如此大的进步。难道,真的是自己限制了熊哥的修为? 此前一直流连别院,它整日饮酒,也没太留意过。如今分别一段,对比之下,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熊宝简单做了隔音,点起一盏冰托灵火,看着发愣的林楚凡,久久不语。 哦,它不会说话! 林楚凡席地而坐,一册一册掏出他自行归纳的札记,摆摊一般,挨个拍到地上。别说,这地窖甚是清凉,倒是个避暑的好方法。 林楚凡挨个摆好,又依次指着,给熊宝解释了一番。 熊宝也有些好奇,多开了两盏灯火,伸出爪子,挨个翻看了一遭。 林楚凡唠叨起来,“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阴火对魂体是有克制作用的。问题是,众说纷纭,我该从哪开始修炼?是跟着阴姬的路数走呢,还是选莫韭这条?” 冰熊不理他,细细看过最后莫韭那几页手书,凝了一块冰板,咔咔开始刻字;无梦。 林楚凡摇头,“师叔?她不让我练这个。但是,咱们的情况,你应该清楚。指望找一个抗衡天纹,又不会起歹意的人,太难。天心都不是他对手,再往上,就只能是灵阳起步,这种人物,咱们……嘿嘿,这阴火之法,最简单快捷。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冰熊:莫酒。 林楚凡气结,“你被无梦传染啦?就不能多写几个字!就两字儿,你还写错一个,就知道喝酒。莫韭给的虽然有些诚意,但是太过于笼统,细微之处估计还要从阴姬那卷羊皮下手。再者,她俩后半截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熊宝:莫韭正宗,阴姬有仇。 它倒是听话,不但多了几个字,而且错别字也修正。 楚凡看了半晌,仍是有些犹豫,“阴姬有仇,这个我能理解,毕竟咱们打过照面,偷袭过她。你是怎么看出,莫韭正宗的?” 『你是傻子么?』 冰熊听闻此言,却是使劲儿摇晃大头,咔咔又是一堆破冰。它这次竟然画了个简易的,勉强算是图吧。 左上角一个圆球,写着‘朱赫’二字;右上角则是一个小球,心里刻着‘凡’;左下是一个长条,阴姬;右下则是画着一对儿银钩。 真是难为熊了! 接下来熊宝几爪子下去,将四个人之间,乱七八糟连上了细线。 林楚凡看了半晌,才有些后知后觉,长吐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朱赫很可能泄露了我的身份,给阴姬?对方知晓是仇人求此功法,仍然慷慨交出,恐怕有诈?” 这倒是不得不防! 莫韭给的语焉不详,还是通过重要消息兑换而来。阴姬这边,虽然也是交换,但用的却是人家门下的东西。 林楚凡亲手杀了她两位师侄,交换的秘籍,还写的如此详实,的确有些蹊跷。幸亏熊哥被放了回来,否则……倒也没事儿。一时半会,还修炼不成。 林楚凡偷懒问道,“莫韭给的手书,前边的细节不全,我该如何开始?” 熊宝:用阴姬的羊皮卷修炼;学会以后,用莫韭手书中的法门提纯。 一段话,看的林楚凡目瞪口呆。 说提防有诈的是你,如今让我照着修炼的,还是你。直接说两个都练不就行了,用得着搞什么正宗、有仇的借口么? 林楚凡半信半疑,“还是不太靠谱!你说,这种事儿,找位前辈请教一下,是不是更稳妥?” 熊宝一咧嘴,咔咔就是一顿写:天心、无梦、慕紫容、岑明浊、赵双簧、楚若水……等等,这里混入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看得林楚凡十分纠结! 按理说,这些人里,慕紫容无疑是最高境界。 但是她,毕竟不是罗绮,许多事情,没办法开口。即便是罗绮,天泪的事儿,楚凡也没敢说。 赵双簧,境界是足够的。但是两人没那么深的交情,而且前不久,他还当街诅咒人家早死来着。 至于母亲……楚夕的事儿还没解决,他可不想再挨耳光!虽然不疼,但总是挨打,不好。 林楚凡咬牙切齿,“练!也没别的办法,不是么?你和师叔请几天假吧,否则你们折腾一天,我这还没练,直接破境入了灵月。说不定天纹有什么后手等着。” 林楚凡立即又反悔,“不行,在解开涣灵散之前,先把贮灵石空出来,做个万全准备。你现在灵力这么扎实,能弄那个唤灵的仪式么?罢了,还是过段时间,让罗绮来吧。” 他一惊一乍的,一天三变,“等等!地脉煞气,这玩意儿城内好像没有吧?我看羊皮上写,需要在一些高山的阴面,或者是山体内部,开凿一些洞穴……” 熊宝:无悔当,盗墓贼,朱赫,废物回收。 林楚凡难得开怀,“呵!你倒是言简意赅。若是殉葬之物有用,何不直接找个有年头的墓穴?他们进去挖宝,咱们进去修炼,一举两得!” 这当然是玩笑话。 挖坟这事儿,放在什么时候,都不那么文明和光彩。 杀人不过头点地。死后趁热……弄些什么火葬、天葬,尚且能够接受。人家都已经土葬多年,现在为了陪葬之物去敲门,让人家重见天日……不当人子! 二人商议一番,决定十天之后,再开始修行阴火。那个时候,涣灵散毒性也几乎自然消解。 虽然林楚凡有一手自伤的解毒之法,为了不暴露太多秘密,一人一熊,还是决定稳妥一些。 顺便也借着这一段时间,针对性的做一些准备。诸如,殉葬品的甄选购买、相关书籍的查阅云云。 然而,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 炽焰城,再次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案。死者是工部侍郎李大人,不知何故,满门遭诛。 非但家中数人丧命,就连一些侍女仆妇、家丁小厮,甚至到他府上拜访的远房亲戚,也没能得以幸免。 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很快就遮盖了‘虚墨遗踪’的风头。 据说,案发当夜,有人曾在李家门外的灯笼上,见过染血的梅花图,料定是暗影楼所为。 也有人说,红袖馆新收留一位枯槁的乐师,擅吹唢呐,这次李家丧葬事宜,由他全权代理。 老乐师还对外宣称,擅长一切婚丧嫁娶事宜,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这是人话么!李府被灭了满门,他还趁机宣传副业,无耻之尤! 第2章 夏雨滂沱 林楚凡失算了。 事情办完,雪域派人来催收佣金,这本没什么。 奈何冰岚不再露面,只找了个其貌不扬的普通弟子,前来接洽。 这人倒不像冰岚那么张扬,至少衣着、发式甚至容貌等方面,根本看不出北地蛮族的特点。 他来时,也走得偏僻后门,真是谨小慎微,滴水不漏。若非手里拿着无梦师叔亲笔的信笺,楚凡会以为,遇到一个知情人,前来讹诈! 林三少架势倒端得十足。 他坐在不知何时搬来的摇椅上,借着半城余晖,观赏蜻蜓点水。 说起这个,不得不提一句,灵力被封之后,楚凡的实力,下降十分严重。只要身旁无人看护,他就会被蚊虫咬出些许红肿。 这种事情,儿时倒是印象深刻,自修灵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眼见夕阳西下,天色愈渐深沉,那弟子也不急躁,反而静立一旁,陪林少爷一起赏起方塘晚霞。 终于,林楚凡想到了办法。 他推脱道,“我的钱,其实都在罗绮那里收着。天色已晚,她还未归,却也不好让你空手而回。否则,师叔那里说不过去。不如,你先领一成,回去复命。另外帮我带一句话,给你们巡察使。” 林楚凡见他没反对,自顾说道,“这趟活儿办得漂亮!所以,我还有其他事想劳烦他。十日之后,老地方见,这次的酬劳与下一单的定金,届时一并奉上。” 那弟子大概是个哑巴。 或许是职业习惯使然,他抱拳行了一礼,从书童手中接过千金票据,转身离去。 从入门到离去,其人只递交一封信笺,此外未曾吐露只言片语。 楚凡了却一桩心事,心情不错。 虽不算尽善尽美,他却也找出了前行的方向。 熊哥与他敲定大致细节之后,一步三摇出门去,号称连夜赶回,补上下午耽搁的修炼。 气得林楚凡一阵肝疼。这才想起打问书童,罗绮何处去了? 静候佳人的时光,总是那么难熬,主要是他肚子饿。 此前他都是浑浑噩噩,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醒着就翻那些自己做的札记。 如今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就想着,怎么也该等罗绮回来,一同吃个晚饭吧。 无意间,他发现了那只漂亮的木匣。 说他好奇心重吧,倒也不算。林楚凡只是感觉,似曾相识。 但这,应该是罗绮的私人物品,自己偷偷查看,是不是有些不妥? 怎么会呢!她既然摆到明面之上,就不怕人看。再者,我除了天泪和天纹的事儿没告诉她,其余不曾相欺……大概吧,除了慕紫容是她母亲的事儿,不知真假,更不知如何开口。 林楚凡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胖子吵架,争吵不过,就动手捶打起来。那个教唆他偷看的,一定是天纹老匹夫幻化伪装,用来蛊惑人心的! 林楚凡如是想着,仍旧鬼使神差,拆开了木匣。 不知什么皮毛做成的黑绒底衬上,三两支架,撑着一根亮银色的发簪。 那颜色,简直与子曦的面具如出一辙,苍白而凌冽。 那形状,比外面的匣子更令人眼熟,这花好像叫……曼陀罗华!花瓣、花蕊都做得活灵活现,轻轻触摸,还会轻摇乱颤,果然精致。 甚至,就连花香,都做得似曾相识。不过,银簪花样,怎会有芳香?还甜丝丝的? 不好! 林楚凡猛一心惊,赶紧将木匣闭合,更推开窗子,用洒金扇使劲儿扇了一阵。 这分明就是问心的味道! 上次当街被传了一盒金钗,罗绮当场击碎,就散出这个甜腻的香味儿。如今,木盒、发钗、香味,除了颜色材质各异,其他并无两样。 那此物的出处,也就不难猜测。 本着债多不愁的无赖性子,林楚凡使劲儿在屋里一嗅再嗅,直到闻不到一点儿甜味。 还别说,这东西除了副作用害人,味道是真不错,闻多了,甚至还有些上瘾。 他想了又想,还是将那木盒揣到了自己怀中。 将近戌时,罗绮回到府中。 只见楚凡领着林飞,守着一桌冷菜,一个认真修炼,一个瞌睡连连。 罗绮既感动又觉得好笑。 她招呼一声,去了面纱,稍作清洗,便开始了宵夜晚餐。七味居乱战之后,这还是二人少有的同桌进餐。 林飞几次借口离去,都被楚凡扯着留下。是以,二人之间,并无太多话说。 罗绮见楚凡神情凝重,不似往日浑噩,略微放下些许不安。 楚凡则见罗绮忧心忡忡,说不出的疲倦,几次三番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毕竟是少年心性,再如何克制,终究是气盛些。 林楚凡勉强找了个说辞,“林飞,你去伙房,命人做些果汁出来。少爷想吃冰棍棍,就是此前,楚夕在家时常吃的那种。多做些,全府上下,都消解一下暑气。” 都这么晚了,除却夜里当值的护卫和家丁,谁还有心思吃这个。 而且,熊宝不在,指望我用初级冰法去凝,恐怕到了子时,也只够少爷一个人吃的。 再者,夜里没有白日那么炎热,即便解暑,也该午时前后……林飞火速擦抹嘴巴,灰溜溜地去了。 楚凡寒暄道,“最近很忙,也很累吧?” “是啊!唐小青那日逞强,用出了远超她实力的杀招,反噬有些严重,恐怕是伤了根基。若不细心调养,会影响她日后的修行。再者,泠杳也受伤不轻,已有数日不曾登……” 罗绮忽然收声。 因为林楚凡直接将那木匣,从怀中取出,轻轻放在桌上。大概是杯盘紧凑,怎么也没躲开,撞出一阵叮当声。 把别人吓了一跳,他自己倒是吃喝起来,一口凉菜一口酒……若非问心作祟,罗绮感觉,他能坐这喝一宿。 林楚凡吃了一会儿,终究问道,“里面装的什么?我在你梳妆的地方见到,觉得面熟,就取来玩了会儿。” 女子缓缓放下碗筷,轻轻擦了擦嘴角,露出一丝略显苦涩的笑,应该是笑吧,嘴角微微上扬来着。 罗绮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别人转托送我的。拿回来,便一直没有打开,一直放在妆奁最顶上的。” 拿回家不打开,还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真是既矛盾,又合乎情理。 说她不是故意,却放在了最危险的地方;若说她是有意的,这明显画蛇添足! 楚凡点头,“哦,浣风谷来的吧,我猜,很可能就是那个黄毛老头,转交给你的。” 他嘴里咀嚼不停,却也不耽误他说话。好在没有溅射出什么残渣,否则,这晚饭估计是白吃了。 罗绮却是眼色一凝,探寻楚凡的神色,见他不似虚张声势,心里却更加没底。 林楚凡长叹一声,“罢了。我这人好奇心不大,手却不大老实。这物件儿,我帮你鉴赏过,是根亮银色发钗。样式,与你那只金色的,相差仿佛,倒是能凑成一对儿。而且,味道都很有特点,很香,很甜,很腻……” 罗绮闻言,瞳孔猛收,缩得很小。她下意识去抓那只木匣,却被楚凡用沾油的筷子格开,赶紧重新揣入怀里。 林楚凡阻拦道,“别抢!你若再亲眼一看,我这一遭可就白折腾啦。既然你不知情,对方应该就是朝你而来。一个赵双簧就如此难应付,若是还有其他……你有空,与慕长老商量一番对策吧。” 他见罗绮神情有异,转移话题道,“这钗借我玩几天。对了,听闻李侍郎满门被灭?闲暇时,帮我探一探消息,是否有什么玄机。可好?” 罗绮握紧了油滑的手掌,看着楚凡如同藏宝贝一样,将那木匣塞回怀里,一时百感交集。 自己年岁比他大上不少,却经常需要他来保护。男女之间,这本无伤大雅。 但是问心,却非比寻常。 若说上一遭,乃是阴差阳错,如今这一次,却是有的放矢。 罗绮定睛细看面前这个价值一颗贮灵石、一根若羽的‘夫婿’,她想笑,嘴却仿佛冻僵;想哭,眼睛却又干又涩。 她薄唇几番松紧,终于还是开了口,“李府之事,的确另有些许玄机,且与你有关,本该对你和盘托出的。不过,长老得知,神谕教子曦,最近忙于讨好洛青禾;笔墨山岑司学,也入宫频繁;就连新入场的魔隐宗,似乎也在谋划什么……长老她,她……” 林楚凡嘴角抽起冷笑,见罗绮眉眼低垂,声音愈发低沉,心中无奈一叹。 他顺势将嘴角咧开,大笑一阵,“哈哈……慕长老还喜欢这一套。这事儿我知道一些,不过,为了表示诚意和惩罚,你先说。” 罗绮见到他一脸孩子气的顽皮,心中一松,也跟着微微一笑。她不着痕迹地擦拭一番手掌,给他倒了一小杯酒。 林楚凡顿时懵了!你不是罗绮吧?她只会劝我戒酒,戒灵,戒激动。 罗绮自顾说道,“李府灭门惨案,应该是雪域之人的手笔。留下梅花印记,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甚至有传言称,是你幕后指使。而且,此事有第三方势力插手。李家的小姐,李紫烟,就是芳雪宴舞剑,险些伤及楚夕那女子,失踪了。” 林楚凡兴致缺缺,“这也不新鲜啊!慕前辈不会以为,只有这些,就能换到神谕教的消息吧?魔隐宗可是给了我一册秘籍呢。” 罗绮挪着椅子,来到楚凡近前,伸手揉肩捶背,很是妥帖。她甚至还亲手喂下一杯酒水。待到她自己想喝时,却被楚凡拦下。 这可是混过涣灵散的酒,那是谁都能喝的么? 罗绮也不以为意,“还有一事,父亲估计早就听说,只是他没明言。今年国主欲开秋闱,选拔一批官员,补入去岁贪腐案的空缺。而你,作为一个年十五岁之书斋学员,伯爵府三公子,必然是要参加的。” 噗!这口酒算是糟蹋了,更可惜了这一桌凉菜! 林楚凡是真的呛到了,“咳咳,国主也太随意了吧。去年也没弄死太多官员,从各地擢升一点儿,怎么也能补全,何必考我们这些孩子呢?” 罗绮不知怎么,学了冷香那魔幻的笑声,“咯咯,你们补的就是,擢升之后的空缺。难道还想直入六部?想得美!” 楚凡停杯投箸,自己亲口喷了一桌菜,下不去嘴的。 他愈发不自在,“不对吧!我今年才十四岁,明年才十五,这秋闱没我的事儿。而且,我早从书斋退学,一任司学殒于我手,还有何颜面,参加如此盛事?不去,不去!” 他身后传来娇嗔,“哼!真好笑。也不知是谁,当初为了聆风郡主,签生死状上台切磋,还当场揪出一个暗影楼杀手。” 罗绮见他沉默,也不追究陈年旧事,“再者,退学与否,是你说了算的?司学都可任免,朝堂不放话,谁敢这时候把你除名?你就等着考试吧。” 啪! 林楚凡一掌糊住自己半张脸。原来,岑明浊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总觉得他说的奇奇怪怪,又仿佛在哪听过。老头子前些日子,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还故意露了一手灵力不俗的模样,也不知他想做什么。 被罗绮缠得没法子,楚凡终究还是将‘杯在宫中’的四字谶语,转而告知。至于是大杯、小杯、还是九龙杯、鸡缸杯,都和他关系不大。 林飞也是,做个冰棍也如此磨蹭?真不知她的风灵力,都修到哪去了。 也许秋闱,真的很重要吧。 七日之后的清晨,顶着疏风骤雨,一队兵马缓缓入了东城门。 当先一小将,白面小眼,身披甲胄,倒提钢枪。他驱着枣红马,缓缓而行。 身后不远处,跟着一脸色暗红,身强体壮的大汉,头盔之下,露出一层细密的胡茬。他的马鞍之上,斜挂着一柄大刀,很是不俗。 盛夏时节,如此大雨本是寻常。如今多了这上千人马的队伍,就显出几分肃杀。 尤其是密集的雨滴落在甲胄上,发出阵阵清脆的拍击声,混入整齐划一的脚步里,如同一曲战歌,如影随行。 更加离奇的是,如此大队兵马入城,竟然无朝官前来接洽,兵部也未曾派遣什么将官。 全靠两位小将自觉,将人马引入戍守炽焰的城防营中,这才露出混在队伍里的人。 那人一身蓑衣避雨,抬手对马上二人行了一礼。三人相视一笑,各自寻了一个方向离去。 白面小眼睛,纵马疾驰入了尚书府;胡茬大汉,扭扭捏捏去了王宫;蓑衣洒脱,踏雨徐行,当先去了翠衣巷……大清早的,吃了闭门羹,只好回家。 御灵司尚未结案,李侍郎阖家灭门之事,就被城中百姓忘却。 此时脍炙人口的,乃是二王子战功赫赫。 二王子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平夷城外,将国土边境向东开拓数十里。真乃边军急先锋……谣言很快传入宫门,洛涛这会儿,胡子才刮了一半,就被母亲罚跪。 陈放山回府,自是难免一顿家法伺候。 他被打得不敢坐躺,趴在床上,还不安分。更命人取来笔墨,于床榻之中,修书一封,偷偷命人送出。 他看着家丁,小心翼翼将书信放入隔水的鹿皮口袋,终于放心,开始嘶嘶叫疼。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家丁根本没出得府门,就被家里的‘二公子’敲晕,锁入了柴房。等他伤势好转,似乎一切,都有些晚了。 蓑衣人,乃是齐鸣渊。 他本就与陈放山走的近,此次边境‘历练’更是全程陪护。 一年不到,他就在平夷城中,站稳了脚跟。不但倚仗兵部的关系,接手许多粮草供给的买卖;还依靠地利,创立数家货栈,专司边境内外特产流通。短短数月,就赚得盆满钵满。 本有满腹相思欲倾吐,却没了侧耳之人,他难免意兴阑珊,亲手缔造的‘走私’线路网,也变得索然无味。 齐鸣渊失神之下,不自觉地摘下斗笠,仿佛这雨水直接浇灌,比隔着斗笠缓缓渗透,更痛快些。 他取了斗笠,露出真容,很快就被人认出。 忽然,一个勤勉的乞丐,冒雨行乞,迎面撞了过来。齐鸣渊一手掏出三五个银币,一面侧身躲过。 还不等他行善布施,那乞丐脚下乱踩一通,还是撞了过来。非但扯走了整个荷包,还塞给他一只细竹筒…… 本欲施舍的三五银币,反而成为他此时的‘全部身家’。 齐鸣渊看着手里的竹筒略微失神,终究还是收起,重新戴上斗笠,折返路线,向南而去。 那边,有一条挂着破布,掩耳盗铃的巷子;巷子口,挂着一只平凡的幌子;幌子之下,有一名字很平凡的赌坊。就是他此行的终点。 之风别院。 骤雨之中,架起一座透明的小小宫殿。另有一条寒冰走廊,一端咬着接厅门,另外一端插入冰宫。透亮的冰墙里,趴着棕、白两只熊。熊背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 年岁尚小的那个,胖乎乎的,显然更贪玩些,小巴掌拍个不停。 她还时常伸出小胖手对着天空指指点点,小嘴儿也是咋咋呼呼,就没闭上过。 “熊宝,熊宝!你将穹顶再变平些,那样看的更清楚吧。哇!那里是不是被雨水融化,变得有些积水呢。真好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雨滴迎面摔碎的模样。要是能画下来就好啦。” 比她大的姑娘解释道,“不能用平的,那样积水会将穹顶压得坍塌。即便不会倒塌,也会加快冰的融化。如今这个坡度,已经是极限。这还要熊宝不停加持,才坚持了这么许久。” 小胖丫头感慨道,“夕姐姐,你懂得可真多啊!郡主姐姐都不陪我玩,公主姐姐也许久不见人影。听说,最近迷上一个叫子曦的传教士,也不知有什么好的?” 冰熊背上,刘海整齐的少女,轻轻摇头,晃落两缕青丝,自熊宝脖颈垂下。 看着大雨倾天而下,坠落时,打出‘咄咄’的脆响,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她可不会告诉小胖妞,自己本是不懂的,全赖熊宝碎碎念。 林楚夕也学着沐雨的语气,“青禾长大啦!再过几年,等你也遇到一个感兴趣的人时,应该能理解她吧。” 荆沐雨气鼓鼓地说道,“哼哼,我才不要!夕姐姐,你也不小了,怎没变花痴?” 小妮子讨打!楚夕轻轻弹了她一指头。 她回想自身,如果说对子曦没有好奇心,是不可能的。 除却青禾的缘故,好奇之余,她更多的,是防备。一个看不透的人,不论如何,她也信任不起来。 如果能看透,仿佛也就没那么好奇…… 第3章 兄弟阋墙 雨后三日,碧空白云风正清。 林楚凡坐在门前,望着波光里的晴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是否上次七味居乱战,引起了冰岚的警觉。这次传了口信给他,却一直没有回音。弄得楚凡一度怀疑,那日前来领钱的哑巴,怕不是个耳聋的? 昨日中午,经二狗之手,送了别院的一封‘家书’来,家长里短暂且不表。 结尾处,楚夕隐晦提及,冰岚应了,却改为翠衣巷会面。此事楚夕原是不知,如此书写,应该是师叔的意思。 这冰岚,若说他胆小如鼠吧,他敢当众偷袭大派弟子,私下里也曾多次谋划刺杀。 若说他狂妄自大呢,接单这种事儿,竟然还要一次一换地点。 再者,那翠衣巷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人多眼杂的,他还穿的那么有雪域特色…… 这事儿透着古怪! 倒是那齐敏,有些可惜了。 楚凡也是第一次筹谋这种阴损事儿,没什么经验。说不定就是上回,不知不觉露了什么马脚,被人家专业的冰岚,看出了破绽。 罢了,就当皿完成约定,扔到师叔那边去。 如是想着,楚凡将林飞一早画好的肖像,背后填补几个字。又将其团成一团,放入一颗木珠之中,递给书童。 如此行事已有多次,林飞驾轻就熟,拿着木球送出,顺便调教二狗一些修灵技巧。 不知不觉,书童也能教人了,时光荏苒啊! 自上次饭后闲聊,罗绮又恢复了日常忙碌,早出晚归。 楚凡这边最近无伤无病,也不曾出门,所以她比较放心,也就整日留在红袖馆。虽然她对外声称,是为师妹疗伤,实则是照顾那唐小青。 楚凡甚至怀疑,唐小青恐怕也早痊愈。只是借此由头,这两伙人,合力钻研那四个字的谶语。 对比城中形势,这两派若是合力一处,恐怕会是最强一方。唯一的缺点,也只能说人少。 几天前,东境守军千人入城换防的事,楚凡也听说。这事细论起来,和他真有点关系。 当初,也是罗绮一时冲动,将梁红叶之事,以谣言的形式,半真半假传扬出去。 陈放山那人有些脆弱,一时难以接受,他心仪已久的女子……竟然一气之下,跑到东境从军。之后,才有二王子、齐鸣渊的事。 若要继续深挖,此事也因自己围猎不归,反遭到追杀而起。再向前……那就彻底说不清楚,也没必要。 只是,楚凡仍是觉得,陈放山不如他妹。 那姑娘虽然模样不好,爱好广泛,但是姑娘家的接受能力强!从双胞胎女奴,到梅府小姐,甚至于寒羽门之主,也没见她寻死觅活的。 至于齐鸣渊,是有些可惜的。 林楚凡原想着,二人一个提供特价,一个提供头脑,合则两利。只要抱紧师叔的大腿,每年赚上十几万金币,应该不在话下。 结果呢,那小子不知抽了什么风,到东边混了一年有余,似乎比陈放山走的还早。又没多久,无梦和亲的事又起了波折,这道财路,算是彻底断裂。 二王子……超纲,不在考虑之列。 此前还只是和亲的相关事宜,就闹得林楚凡几次差点背锅掉脑袋。如今他被拽出来顶缸,一定要离这些王子远些。 与其在这庸人自扰,不如下地窖乘凉,顺便归拢一下,这几天二狗偷偷带来的黑货。 自从宛天华的灵媒‘不是’镇纸之后,朱赫到林府的次数锐减。一般小事儿,宁愿托付给一个送糖葫芦的小贩。不知他是趣味索然,还是自觉泄露了消息,无颜面相见。 与此同时,七味居二楼雅间之内,两兄弟正喝着闷酒。 不知这七味居的老板,究竟是何许人也。 不论是财大气粗,还是心胸开阔。那日众人混战过后,酒楼略微收拾了一番,就照常经营了起来。从大厨到小二,就没一个怕的!倒也是,毕竟那日没死什么普通人。都是些跑江湖的亡命之徒。 酒楼内,正有两兄弟碰面。 王鸣言先是捶胸顿足一番,“唉,大哥,你终于回来,兄弟我可想死你了!” 他做戏之余,还不忘偷偷瞄一眼他大哥。 后者只顾灌酒,并不接话。 王公子想了想,决定换个角度,“大哥,若是心仪的女子,对你爱搭不理,甚至见都不见一面,该如何是好?” 此一句似是戳到了某人的痛处,齐鸣渊略微一停。王鸣言心里一乐,似乎有门? 结果他大哥灌得更猛了!直到一壶酒尽,这才抹了一把脸,正经与兄弟说话。 齐鸣渊开口就是酒气,“当初,你我兄弟二人,也是在此对饮。曾戏言情路坎坷,不料一语成谶,为兄悔不当初!鸣言,你找我究竟何事?在家不能说,非要约到这最贵的酒楼,铺张浪费。” 王鸣言也被勾起心事。 当初意气风发,他本想着,一个小小侍女,还不手到擒来?到头来,却是自己有些泥足深陷。 他扪心自问,那侍女的确没什么好,模样只能算中上,身份更是不值一提。若非母亲从中助力,搅扰一番,他自己尚未清醒察觉此事。 莫非,自己太渴望那秘籍,思虑太多,入戏太深?太可怕了! 王明言整理心绪,轻声说道,“哥,咱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有些事儿,我不隐瞒。你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那些江湖大侠,修灵高手吧?是不是很玄妙,很神奇?兄弟我,也想做那样的高手!” 齐鸣渊闻声一愣,表情稍微有些不自然。 他急忙端起一壶新酒,自斟自饮。“习武之人,见的多些。那些修灵者,十分罕见,也不会有人舍得脸面,抢夺商行押运的俗物。只要不是特别珍贵的宝贝,不会招惹那种强者。哦!对了,修灵资质是天生的,说是百里挑一毫不为过。你我乃是凡人,家境殷实,只要诚心经营,自然一生无虞。” 王鸣言却嗤之以鼻。他又觉得如此轻蔑,委实不妥,急忙为大哥斟酒一盏,接连赔笑。 继而,他从中衣的腰间,掏出一张不大洁净的,像是鹿皮一样的东西。 看得齐鸣渊一阵反胃,却也不好让兄弟难堪,只好忍着。 王鸣言却献宝道,“大哥请看!此乃《辛金诀》修灵秘法,小弟我已研习多日,奈何收效甚微。无意中听闻母亲,哦,是我娘提起,是缺少了前置功法《庚金诀》与之相配。然而,小弟……” 后面的话,齐鸣渊已经听不下去。他细细盯着鹿皮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直到王鸣言扯着他的手,按到鹿皮表面,这才有些凹凸不平的孔洞感。他略微摸了几句,根本读不通顺,搞不懂其中玄妙,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上心。 齐鸣渊收回手掌,喝着酒,反问道,“所以,你是为了那功法,而不是那个小侍女本人?那王夫人为何如此紧张?以至于上门羞辱。” 鸣言羞愧一笑,“嘿嘿,此事也怪不得我娘。大概是求而不得,太过痛苦,我险些沉溺其中。当时想的是,娶了做妾也挺好。幸而娘亲点醒,咱们也是商贾大户,如何能娶一侍女过门?不如求娶那林家小姐,事情若成,侍女陪嫁,两不耽误!” 看着弟弟无耻的嘴脸,齐鸣渊酒都喝不下去了。真不愧是你爹的儿子,无耻都如出一辙!不过,他爹好像也是我爹…… 齐鸣渊显然酒醒几分,“这种事儿,也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然是你大哥,但毕竟姓齐,名不正言不顺的,此事恐怕……” 王鸣言一把握住兄长双手,“大哥说得哪里话!我们兄弟,不论那些上一辈的恩怨。此事,可谓是成也娘亲,败也娘亲。经她老人家一闹,我倒是警醒了许多,奈何林家更警醒。原本在之风别院埋下的几分交情,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弟弟我,可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厚颜,请大哥出马,为小弟探一探前途。” 齐鸣渊沉默喝酒,任凭兄弟将那鹿皮塞回去,忍着肠胃的翻腾,前后理顺了一遭。 他还是决定不掺和此事,“此事,为兄也是无可奈何。经年不见,当初把酒言欢,畅聊商贾的情谊,也不知还能剩下几分。” 王公子似乎早有准备,此时游说道,“大哥何必过谦?城中早已传开,当日翠衣巷擂台战,大嫂曾与林楚凡,有一坛菜油的交情。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此事如今,一举数得!大哥与大嫂借此机会,重归于好;小弟我跟着沾光,与林三少攀扯几分交情。这人如今可了不得,虽一无是处,却总能搅动风云,恐怕没那么简单。” 鸣言成长了! 为达目的,他竟称一个花魁为大嫂。这事儿以往可不曾有,尽管看在大哥面上,不曾言语冒犯,却也未曾如此恭敬过。 抛开林楚凡不论,这倒是个约见晴雨的好理由。 齐鸣渊故作矜持道,“此事,容为兄想一想。三两日给你答复,如何?” 王公子急了,“亲哥!这事儿不能拖过今晚,否则就来不及啦!” 王鸣言自觉失言,本能的捂住口鼻。 齐鸣渊以为他心急功法,本没多想,然而他这一捂,反而有些欲盖弥彰。 “何出此言?” 王公子假意推脱几番,而后,佯装不敌兄长威逼,坦言道,“呃……我无意中,似乎听父亲说,要在今夜除去晴雨姑娘。免得你自误,断送大好前程。小弟想借此事,让你们再见一面的,没想到,还是说漏了嘴。” 咚!哐! 齐鸣渊捶桌而起,撞门而出,几步就消失在门口。 大约三息左右,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二哥,迷迷糊糊,顺着开裂的门缝闯入。正见到大快朵颐的王公子。 对方似乎也吓了一跳,险些喷饭。待见到只是一个店小二,这才松了口气。 王鸣言继而大骂,险些拳脚相加,“滚出去!我这屋菜品早就齐了。谁让你进来的?这么没规矩!” “贵客息怒!这是包厢客人都有的赠品。小的见门没关,这才自己进来的。还请您息怒……”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放下菜盘,唯唯诺诺地离去。 包厢门关闭的一刻,内外两人,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大概是关心则乱吧。 若是有心结交,何必急于今日?如此明显的纰漏,大哥竟然没有察觉。果然,陷入情网中的人,都不清醒。 母亲诚不欺吾! 如此想着,王鸣言放肆地笑,却不敢出声。 门外的店小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幸亏那人跑得急,否则偷听的事儿就败露了。听他两人说的意思,好像和公子有关,这事儿下次要传回去? 至于什么花魁姑娘,可就爱莫能助咯。 幻真楼二层,那间青禾公主专用的观楼里。 子曦执事与公主殿下,并排坐着,观赏台上的演出。 传教之事一波数折,终究没有定论。且各派高手频出,甚至灵阳境界都派来镇场。无可奈何之下,神谕教也不再争那个长短高低。 你们反对你们的,我传我的教,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再者,传教也只是他们的障眼法,弄得太过,反而不美。 幻真楼也是命途多舛。戏台建了拆,拆了建……总算是公主殿下博爱,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幸免于难。 三王子那众多的门客,也算没丢掉饭碗,一个个对公主殿下,感恩戴德。 当初放话支持传教,却接连两次受挫,洛宣有些气闷,便都宣泄到这间戏楼。 还是青禾面子大,三言两语,将三哥劝说回去。 她也是有心讨好子曦,认为传教与排演戏目根本不冲突。可以将神谕教劝人向善的故事,编排入戏。非但好看,而且这群人也拿手。 三王子急需台阶;子曦也想尽快淡化此事。双方一拍即合! 子曦忽然变得热情起来,“公主殿下,此乃天罚山脉外围的特产,赤炎果。非但口感爽滑,且蕴含少许火木灵气,颇有几分美容养颜的功效。” 他这转变之快,也令青禾也是好一番不适。奈何时间一长,她反而逐渐习惯,开始享受这种中磁的嗓音,以及无微不至的关怀。 青禾张口,笑着看银白面具,想让他亲手投喂。 后者嘴角扯出迷人的弧度,缓缓挖出一勺,慢慢送了过去。 苍荷银针一戳,将那所谓的特产截取。 宫女细细验看了一番毒性,这才整个儿从子曦手中夺过,亲手喂给公主殿下。 青禾略微失望。子曦却不以为意。他潇洒一笑,坐回自己的位置,欣赏起改编的‘传神大戏’。 神谕执事忽然提议道,“公主殿下,听闻今晚,翠衣巷也有一场大戏。不如,我等前往一观?” 苍荷立即炸毛,“不可!公主殿下何等身份?怎能去往那乌烟瘴气之地。子曦执事,还请慎言!出言侮辱公主,可不是什么小罪。” 青禾一听,就要理论,却被苍荷一把按住双肩,只好在躺椅上踢踹小腿。幸而她裙摆够长,这才没有酿成什么尴尬境地。 子曦也是最近才开始重视这位大宫女。他本以为自己通过洛青禾,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却不料这宫女,成为第一块绊脚石。 简直比洛宣还难伺候! 尽管这宫女权力有些超乎寻常,竟连公主的私事也敢过问,本着疏不间亲的原则,子曦仍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将此事从容揭过。 只是,他心中难免不甘,开始自言自语,“倒是有些可惜了。有消息说,今夜翠衣巷三楼,有人为表心意,欲燃放前所未有的盛大焰火,一定非常绚烂夺目。按照那里的地段,楼层的高度,只要不是太远,应该都能看到。” 公主一听,果然来了精神。她扯着苍荷的手,委屈着眨眼睛,一脸哀求的小模样。 洛青禾装哭道,“子曦说的对啊!我们俩可以女扮男装,去红袖馆蹭吃蹭喝。等到焰火开始的时候,爬上红袖馆楼顶,或者随便跳上附近的屋顶,都能见到的。苍荷,好苍荷,咱们就去看一眼呗。” 宫女被她磨得没法子,只好应承下来,并且约法三章。 不可泄露身份,以免名节有损;不可太过靠前,保证自身安全;观赏过后必须回宫,不得夜不归宿。 青禾完全沉浸在,子曦陪她观看焰火的美梦之中,别说是三章,即使是三十章,她也敢点头应下。 即便违反了哪一条,苍荷也舍不得打我,至于敢不敢,暂且不作考虑。 洛青禾此时,已经不太灵醒,傻笑不止,合不拢嘴。 她误以为,那焰火就是子曦为她准备的。虽然二人此时的关系有些若即若离,不大明朗,但是美丽的事物,谁能忍心视而不见呢? 洛青禾忽然羞涩起来,“只有我们两个去,会不会太无聊了些?不如,把我三哥也叫上?” 子曦本就无意台上的假戏,一直留意青禾的神色。眼见她犯花痴,傻笑不止,自以为得计。 却不料忽然听了这么一句,出乎意料,不太会接。 这对儿兄妹倒是有些奇怪。洛宣常说这小公主顽劣,对几位兄长也不大恭敬。 她发起火来,动辄冷嘲热讽,最恶劣的时候,还曾动过手。她仗着国主宠爱,倒是无人敢还手,好在下手也不重。 子曦愣了一瞬,顺从道,“如此甚好!三王子若知晓,是公主殿下相邀,必会欣然同往。” 如今相处下来,子曦确是认为三王子有些,过于严苛。 这种时候,公主都想着洛宣,很难将她,与洛宣口中那顽劣的性子贴合到一起。 倒是前次宴会上,青禾公主蛮高冷的,酒量不差,却不苟言笑,也不曾主动搭话。 好在自己游刃有余。 一旦放低身段,主动示好,对方也会回以笑脸。这段时日下来,也算宾主尽欢,子曦明里暗里,也刺探了不少事情。 若非每每到了关键时刻,都有那宫女搅局,此事进展,应该更为神速。 这场焰火之后,就应该着手入宫的事情了。听闻国主要举办秋闱,也不知神谕教能否从中,谋取一些利益。 苍荷冷眼旁观,看着子曦将公主哄得开怀娇笑,心里却是念叨起林楚凡的好来。 林公子虽然容貌平平,体态凡庸,心肠却是顶好的。 他一定早就察觉这子曦,意图不轨,才老早就写了那么一份东西,提醒公主当心。 奈何,殿下她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只好由我来守着她了。 第4章 贼心不死 是夜,月明星稀。 林楚凡不知从何处翻出一件破旧的斗篷,蒙头将自己罩住,揣着一应物件儿,领着书童林飞,灰溜溜出了后门。 他竟连马车也不敢坐,一灰一青两道影子,贴着墙边阴影处,一路朝西街翠衣巷而去。 这会儿刚入夜不久,翠衣巷或许也才开始正式经营,迎来送往的客人,逐渐增多。 楚凡考虑到,自己实力不济,体力也说不上好,特意提前一个时辰出门。 他想着慢慢磨蹭,怎么也能提前赴约,至少能混个踩点儿,只要不出意外,总之不会迟到。 他还是高估自己了!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歇一歇。 早知道如此遥远,就该再弄一只轮椅出来,哪怕让林飞推着,也比累死的好。 几次三番下来,堪堪丈量了半数路程,他气急败坏之下,将怒火对准了书童。 林楚凡无理取闹道,“你把若羽收一收!没见少爷我如此遮掩?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书童无奈,相比之下,他的确是脸不红心不跳,腰不酸腿不疼。 林飞自问不知何处招惹了少爷,只能默默将束发拆下,塞入怀中。 殊不知,这样更不像样。 或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吧,虽然不施粉黛,但是眉眼之间的神韵,不自觉的还是会流露些许。 尤其是,如今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即便短发稍微及肩,也还是散出几分,与他身份不符的气质。 林楚凡苦恼,“罢了。你还是束起来,别用若羽,随便找根木棍应付一下。否则,让人见到,会以为我带着侍女逛青楼。更显眼!” 书童气结! 林飞左右张望一番,四下无人。他一咬牙,一跺脚,抬手搓起一缕火光,兜头一顿揉搅。 一闪而逝的火光,吓了楚凡一跳。他今夜想做的事情,实在有些见不得人,所以神经一直绷得紧。 林楚凡回首望去,约么一个月之前的自己,就那么出现在月光之下,文弱,且焦糊。 楚凡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不该对他要求太多,“难为你了。初术练得不错!有没有聚水,或者凝冰的?赶紧洗洗干净,待会儿要见客的。” “我们才是客!” 书童嘴上顶撞得欢,手中还是凝出一坨冰,就着微热的晚风,融出些水,将头脸清洗一番。 熊宝离府多日,二狗却不忘本,仍旧每日来林府凝冰,逼着林飞专擅了这门初级凝冰巫术。顺带也能教导一下二狗,一举两得。 自从醉酒修灵,险些酿祸之后,林飞就觉得,自己除却风力,又多了两种截然相反,却都不陌生的气感。 为此还专门向师叔求教过,也由无梦出手,帮她拔除了祸患。 原本也没什么异常,他继续修炼,一切都回到了正轨。直到,少爷将那块充满灵气的石头,借给他辅助修炼。 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本就奇怪,原本光彩均匀的石头,为何被少爷玩成红白蓝三色?握在手中吸纳之后,这才有所体悟。白光柔和,似乎一切都能交融;红者热烈如火;蓝者沉凝如冰。 在柔和的白光调和下,红蓝两色灵气,每次都会向书童体内渗透一些,与自身的风灵力,紧密贴合在一起。 这感觉,若是扩大几十上百倍,应该就是,那次醉酒之后的状态。 幸好,自己吸取教训,没有再胡闹过。 也许是凝烛化星,开启了内视之能,为他增加了不少底气;也许是少爷和大师姐都太忙碌;也许他只是单纯的想快速提升实力……总之,这次他不再惊恐,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更别提求助拔出异种灵力。 既然亲和,就都是自己的! 书童固执的想着,至少自己施展冰火巫术,比起之前威力大了许多。且教导起二狗,也更加得心应手了。 翠衣巷老早就挂起了五颜六色的彩色灯笼,看着十分炫目,实则做工简洁。 内里都是同样的红烛,灯笼的外纱,更换些不同颜色的丝绸。 而那些慕名而来的客人,就吃这一套! 自书斋前任司学宛天华,晴天白日,入翠衣巷捻花拂柳而死。 这里非但没有没落,反而声名大噪! 不仅没有惹上人命官司,反而因为‘郡主择婿’、‘相思豆花’等等噱头,狠狠在文坛学子中,冲刷了一波感官。 许多无缘红袖馆的翩翩公子,都不吝移步,到此一游。红袖翠衣,本就各有芬芳,更兼两者相距不远,何乐而不为呢? 早已不用亲自迎客的冰姑,这会儿正在二楼自己独立的卧房内休息。随着翠衣巷水涨船高,冰姑也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接班人。 原本晴雨是个好苗子。 冰姑也多次与她谈过,确定她无嫁人的意向,这才开始着重培养。最近不知怎么?那孩子也入了魔怔。 晴雨接连数日不见客,即便是隔着帘幕弄弦一曲,也是不肯的。 每每相邀传唤她,总是一句身体不适。气得冰姑也骂过几回。 时间一长,她这位便宜娘亲,也察觉了事情不对,便也不与她为难。 冰姑另外选了一批年纪略大的,夜间轮值,具体捧谁做下一任花魁,还要看她们的手段。 晴雨,估计是丢了魂了。 冰姑心里正烦躁,又是一阵拍门声。这就不让人安生,夜还长着呢! 冰姑怒,“让他滚!晴雨身体不适,有本事他自己求见。若是憋得慌,只要钱到位,巷子里的姑娘他随便挑。别来烦老娘!” 果然,门外传话的小厮,灰溜溜的去了。 再拍下去,恐怕就要吃苦头。挨顿打还是轻的,若是扣上几日的工钱,就有些得不偿失。 小厮也很无奈,原本挺好的一对儿,怎么齐公子离开年许岁月,就变得如此生分? 巷子里的姑娘们,都以为他们能成就一段好姻缘。怎奈天公不作美,如何奈何? 他发誓,只是为齐公子鸣不平,与那十个金币的赏钱,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红袖馆,后院角落的小屋,隔壁。 罗绮侧卧床榻旁,双袖挽起,露出两色不一的手镯。 她双手各自捻着一根银针,缓缓揉搓,不见如何用力,鼻尖却是浸出不少汗水。 床榻之上,也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几息之后,罗绮十指捻动,依次快速揉过数十银针。那趴在床上的人,忍不住浑身战栗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罗绮手一挥,银针尽数取下,并射向身后桌面的酒瓮。 一串细密的摩擦声,酒瓮化身刺猬。 那床上俯卧之人,也坚持不住,呛声咳出一口淤血。等她擦干嘴角,回首再见之时。 罗绮已经捂着胸口,依偎着床脚,皱眉瞑目,一脸痛苦的模样。 床上的伤员,披着中衣爬起,“罗姑娘!你怎么样?可别吓我!我这伤势缠绵,医治本在两可间。千万不可因此,损伤了你的身体。唐小青如何能承受你如此大恩?” 乐师将罗绮抱着,拖上了床沿,裹入棉被之中。她不漂亮,但心肠却不坏。 乐师正感动流泪之际,罗绮长吁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睛。她面色复杂地看了唐小青一眼,后者破涕为笑。 罗绮劝诫道,“你莫要激动,以免伤势反复。我或许是最近修习有些急躁,惹了这心绞痛的毛病,无碍的。你忘记我就是医者咯?” 两女躺平,休息一阵。她们闲聊的话题,除却伤势治疗,便都是林楚凡。 作为一个不那么漂亮的女子,唐小青对讨好有着超常的敏锐。 尽管外人不曾看好这一对儿不伦不类的夫妻关系,她仍是感觉,每每提及林楚凡,罗绮的神采都略有些自得。 如是,她便有心算无心,哄得对方很是开怀。 最终,还是罗绮警醒些。她提醒小青注意休息,不要妄动灵力云云,便起身收拾一应银针器具,告辞离去。 出门没三步,就遇到怀抱唢呐的赵双簧。 老头一副吟诗赏月的模样,佯装是随意走到此处。罗绮也不戳破,行礼告退,直去寻师妹泠杳。 此处小屋,已经借给浣风谷二位。原本的慕长老,已经搬去泠杳的院子。 彼此相距虽没多远,但也是一种善意,至少没有监视的意味。 望着罗绮端正的仪态,赵双簧连连点头。等对方转入廊道,他却连门都不敲,推开窗子,跳入唐小青的病房。 唐小青怒道,“师叔!你吓我一跳!罗绮说,我这伤需要静养,受不得惊吓的。你就不能走一次正门么?” 赵老头挠头,“嘿嘿,青啊,师叔年岁大了,受不得那些繁文缛节。你且说说,今日疗伤,感觉如何?” 乐师嘟囔着,“哼哼,年岁大,更应该少一些翻墙越脊。疗伤挺好呢,我感觉身体舒服多了。人家天香阁没有恶意,非但让出了主屋给我们,今日罗绮,还累的心口绞痛。弄得我心疼死了!” 幽暗之中,有一双矍铄的眼眸,忽然一亮,又迅速隐去。 赵老头喃喃自语,“心口绞痛,心口绞痛,嘿嘿,你好好休息,师叔去也!” 老头子怎么来的,就是怎么去的。弄得唐小青没法子,恨不得将所有窗户都钉死。 她转而一想,以师叔的手段,即便是没有窗子,他不想走门,也能挖出一条地道。罢了,随他去吧! 罗绮那边,一路兜转,终于入了师妹的小院。同为天香弟子,红袖馆花魁,泠杳的小日子,可比她当年滋润许多。 罗绮抚了抚手腕上的青镯,终究不是当年。 慕长老‘鸠占鹊巢’霸占了泠杳的床榻,弄得她只好去地上扔个蒲团打坐。 终于等到师姐前来,泠杳弹跳而起,一下扑了过去,大倒苦水。说了没个三两句,就被一声轻微的咳嗽打断。 这会儿,小姑娘才醒悟,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她伸出舌头,背对床头做了个无声的鬼脸。 罗绮忙道,“长老,唐小青的伤势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如初。若无他事,弟子告退。” 慕紫容却阻拦道,“告退?你是想说,今后无事,便不回这里长住了吧。哼!事情办得不错,消息的可信度很高。但是今天,你走不掉!” 罗绮不明所以,茫然抬头,看着粉红色的帷幔,实在是很难与刻板的慕长老联想到一处。 她继而想到,这里本是泠杳的卧房,也就了然。说来奇怪,这还是第一次在师妹的房间里,三人齐聚。 罗绮解释道,“连日疗伤,弟子有些乏累,正想闭关调息数日,还望长老恩准。” 她嘴上说的客气,实则行礼之后,立即转身迈开脚步。 泠杳一惊,赶在慕长老动怒之前,抢上前去,一把搂住罗绮的胳膊。她半拖半拽,一同来到珠帘之后的蒲团上落座。 泠杳抢先解释道,“长老所言极是。师姐,暂时先别走。临近的翠衣巷中,今晚有事发生,不如我等一起静观,也好有个应对。” 罗绮不解其意,“翠衣巷冰姑,是个地道的生意人。巷里姑娘不少,也大多是些苦命女子,如何会有大事发生?” 罗绮自那日收到木匣之后,便有些神思不定。 她每日除却疗伤配药,旁事概不关心。如今大功告成,她只想早些回府,守着林楚凡,以免他又闯出什么祸端。 此时听泠杳说辞,还以为是她临时捏造,用以缓和她与慕长老关系的托词。 泠杳一边使眼色,一边冷道,“呵!早知道你不会相信。直说了吧,师姐夫今晚,要去翠衣巷逍遥,你这会儿回林府,也是见不到他。” 泠杳本以为,自己丢出的是个暴烈火球。 谁知师姐竟然不屑一顾,反而露出,愉悦的笑容?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这是什么神奇的逻辑? 殊不知,罗绮与林楚凡朝夕相处多时,对他说不上透彻,却也熟知七八分。对于林楚凡逛青楼这种事儿,她是不信的。 即便真有此事,首选也该是红袖馆,至少也是……他也的确该长大了,已经有资格参与秋闱,不是么? 泠杳一阵泄气,“哎呀!什么嘛!这你都不信?是雪域冰岚,约林楚凡前去议事。这次可没骗你哦!而且,有人想在彼处纵火,具体缘故未知。说也奇怪!雪域也是成名已久的杀手组织,巡察使密会主顾,这种消息都能泄露。你说好不好笑?” 泠杳还想调笑几句,却忽然被带离了蒲团,险些跌倒在地。她连忙松开怀抱师姐的手臂,及时撑住地面,才保住了她娇俏的容颜。 “今天,你走不掉!”帷幔之中的慕紫容,一声厉喝,震散了半串虚影。 罗绮的身影,于窗前现形。她向前跪倒,双手撑地,姿势竟与泠杳如出一辙。不愧是师姐妹! 看她那架势,再晚上片刻,就要破窗而出。 然而,慕长老依旧没有露面,却借一句话的威力,将她定在原地。 泠杳抱怨道,“师姐,你急什么?他跟雪域有生意来往,即便没有这一道,看在‘雪域长歌’的份上,冰岚还能让他吃亏?” 顾不得泠杳泛酸的语调,罗绮挣扎转身,却是举步维艰。又是那种无形压力,将她禁锢在地,挪移不得。 罗绮几番尝试未果,忍不住呜呜哭诉,“慕长老,弟子求您,放我去吧。楚凡他……他身中剧毒,身边不能无人看护。” 泠杳虽然疑惑,却也知晓不是插话的时机。只是踢了蒲团过去,坐在地上,为师姐擦去泪水。 那手绢被她卷成长条,竟有近一尺来长,难道是斜着卷的? 泠杳远远地伸过去吸掉泪珠,根本不敢靠近,“师姐,都说了有雪域的人在。他们的前任巡察使,做梦都想和你抢男人,不会让他出事的。你如此这般,难道是想抢先一步,宣告正室的权威?那便宜师姐夫,也不知有什么好的,怎么一个两个,都抢着要他?幸亏师姐你先来的,这任务若是落到我头上,师妹哭都找不到调子……” “雪域,或许看破我们,欲取而代之。” 慕紫容一说话,两女的声音都收敛。 泠杳不再叽叽喳喳打岔,专心抹眼泪;罗绮本就缄默,静待释放不得,哭泣转为无声。 慕紫容似警告又似教导的语气说道,“泠杳虽然嘴碎,但有一句说得不错。巡察使密会主顾,这种消息怎会恰巧在当天外泄?又刚好被我红袖馆得知?冰岚小儿贼心不死,他的目的,始终都是你,罗绮。” 这种夸奖,虽不大中听,倒也让泠杳开心不少。 她心思也活泛起来,“那咱们就来一个装聋作哑,假装没有得到消息。看他如何放火烧自……” 泠杳忽然收声。 帷幔未动,她仍是感觉,有一双不大高兴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这段时间,每天都被这样折磨,她有些接近崩溃。 忽然,师姐周身猛一颤抖,摔倒在地,打出咚得一声,恐怕额头要摔红肿。 却是慕长老收了手段,将罗绮放还自由,后者却也无力再反抗什么。 慕紫容训斥道,“以你的机敏,不可能连这么浅显的谋划都识不破。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冲出去,甚至不惜动用身法,真是我天香阁的好弟子!怎么?又动了真情?你忘记闻无声的教训了!” 刚被扶起的罗绮,闻言又是一抖,脸色也变得灰白。 泠杳于心不忍,咬着嘴唇,却不敢开口。不是谁都有勇气,与灵阳境长老抗衡的。 慕紫容今夜话语颇多,“当年派入炽焰城主事之时,你与天心的修为境界,相差仿大,某些方面犹有过之。如今再看,非但天心绝尘先你而去,就连苦寒之地走出的无梦,也能后来居上,摸到耀阳的门槛。” 听着慕紫容恨铁不成钢的指责,罗绮久久无言,倚着泠杳堆坐在地。 她也不再流泪哭泣,也不吵着去翠衣巷援手。一身灵力在先前的对抗中,已经耗尽。 罗绮虽不愿承认,但长老所言不虚。 即便略去同门之间,熟知弱点这一遭,她如今的实力,的确是差强人意。 远的不说,泠杳就隐隐显露并驾齐驱之势。若非经验欠缺,早已压过她这个师姐。 慕紫容的声音忽然转寒,“罗绮,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第5章 洗心劫移真情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在泠杳略显惊慌的瞳孔里,映出罗绮诡异的笑容。 似乎是担心激怒长老,泠杳急忙遮掩,抱着师姐慢慢转身,还不停的轻戳罗绮的肩头。 忽然,她胸前一硬,一凉,似乎胸衣被划破。吓得她赶紧松手后退,掩住破碎的衣料。 罗绮歉然道,“抱歉了冷香,以后想抱我,记得从正面。” 泠杳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心,却险些着了无影剑的暗算。提起这件灵具,泠杳也是心里羡慕,就连师姐叫错她的名字,也不甚在意。 慕长老不依不饶,“这就是你的解释?” 罗绮忽然一笑,“呵!你想要什么解释?是不是每个天香阁弟子失手之后,都要去外面接客,经历洗心之劫,堪破情关,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似我等这类,留待与别派联姻的筹码,就不配掌握自己的命运?” 且不论慕紫容听了如何,泠杳是彻底惊呆! 师姐,大家拜入的是同一个门派么?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若你所言不虚,我这种身为花魁,却没有入幕之宾的,难道,也是筹码?泠杳此时,想改名为凌乱。 慕紫容似乎动怒,“你何时刺探了阁中机密?” 罗绮不以为意,“这很机密么?赵双簧初来当日,送我木匣之时,就和盘托出来着。他还诱我叛出师门,投入浣风门下。我舍不得那孩子,没有答应罢了。” 泠杳抱着双肩,磨蹭着蒲团,缓缓后退,直到倚住一处隔断。她这才停下,静静旁观两人口舌之争。 那孩子,八成说的是林楚凡。她还是第一次见师姐露出,如此桀骜的一面。以往那个温文尔雅,即使被欺负也不大发火的师姐,去哪了? 慕紫容仍不放弃,“所以,为渡洗心劫,你移情了?” 罗绮面色沉凝,冷道“呵!哼!移情?我与楚凡之间,并非你们想的那样。他看似顽愚荒唐,对亲近之人却是极好,至少不会刻意哄骗。不想说的话就不提,却不会谎言相欺,比起许多人,都要坦荡。” 罗绮忽然转头,看了师妹一眼,“即使当初,不是由我去刻意接近;哪怕换成冷香,只要真心待他,都不会出什么差错。” 泠杳这次听到了那个戏谑的假名,却是敢怒不敢言。这会儿,屋里的气氛太压抑了。 虽然师姐瘫软在地,长老也未曾动用灵力,泠杳仍然觉得,有一双无形大手,捏住了她的喉咙。 只留有一息尚存,却不能开口破声,否则,随时可能被掐死! 即使听到师姐想用她代替任务,她也只敢摇头,不敢做声。 慕紫容声音恢复平静,“哦?不是移情,是真心。倒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罗绮退而求其次,“长老也不必在此冷嘲热讽。既然消了我的灵力,我不走便是。不妨,派冷香前去策应。” 不出声恐怕是不行了! 师姐被制,却不忘推我下火坑。冰岚埋伏你,我去了就能讨好? 泠杳情急之下,语无伦次,“那个,长老,师姐,你们慢慢聊。我这衣裙破损,有些寒凉,弟子先去换身衣服。告退,告退……” 慕紫容怒道,“你要去哪换衣服?此处就是你的房间。本座在此看住赵老匹夫即可,翠衣巷中杂事,无须多言。” 泠杳这才安下心来。 她一顿翻箱倒柜,当着师姐的面,换上一身暗色短服,若是蒙上头脸,活生生一身夜行衣。 罗绮本来还有些期待的,结果她换完衣服,外面又套了一层罗裙,又恢复了花魁的模样。 无可奈何之下,罗绮也不便再开口。许多事情,佯装不知也还罢了,若是说漏了嘴,难免落入不可收拾的境地。 她将素手插入袖中,缓缓转起白玉镯。只能祈祷他吉人自有天相吧。或者,暗中挑唆师妹前去,至少护住他周全也好。 罗绮星眸婉转,忽而提议道,“慕长老,弟子先前有些失态,还望长老恕罪。弟子之所以急着前去,护住林楚凡,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保护冰岚。林楚凡作为弟子入幕之宾,在江湖上,勉强也算半个天香门徒。若是此时杀了雪域巡察使,难免横生枝节,于事不利。” 慕紫容语出不屑,“他那点灵力,能杀冰岚?” 罗绮却针锋相对,“当年他实力更低,却杀了宛天华。” 泠杳一愣,顿觉事情不妙。 她多加一层底衣,乃是为了防止走光,可不想真的去踩一脚陷阱。她转而又一想,若是真能弄死冰岚,也算出一口恶气,不亏。 当然,前提是自己能活下来。 慕紫容仍不认可,“当日的宛天华,事先中了涣灵散之毒。否则以你二人之力,不可能得手。” 慕紫容至今仍不知,林楚凡亲手焚了宛天华肉身。她想当然的认为,林楚凡主谋,罗绮操刀,二人合力,毁尸灭迹。 因此,罗绮也不介意她继续误会,“正因如此,才需要人从旁策应!” 慕紫容忽然有了笑意,“罗绮啊罗绮,和那小子厮混久了,也学会危言耸听那一套。他若是提前知会于你,又何苦听闻泠杳之言,才急匆匆动身赶去?” 罗绮摇头,“此事无须说破。他想杀冰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祝光明身死当天,若非在场人多,冰岚早已授首。此事……” 忽然又被禁锢,这次甚至连口鼻都封住。罗绮心慌,又无奈,实在是力有不逮,反抗不得。 大约数息过去,传来一阵叩门声。 泠杳出去一遭,很快又折返。待门外那人远去,罗绮这才恢复行动自由,却只能大口喘气。 泠杳回禀道,“长老,手下来报,神谕教子曦与洛宣、洛青禾兄妹到访。弟子前去接待,顺便探一探口风。” 她这次倒是乖巧,也不等长老答应,蹦跳出门,反手关紧。 她总觉得,听到太多隐秘,于己不利。尤其是,争吵双方明知道你在场的情况下。那讨厌鬼子曦,这次倒是帮了一个小忙。 七味居,后院阴暗的柴房中。 酒楼的夜场,自然没有青楼那么火热。除却少数住店的客人,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饮食需求。 齐敏凭借超低的工钱、附赠打更值夜的优惠,顺利争取到夜宿柴房的特殊福利。 此刻,他正听着前堂的稀落的吆喝声,瞑目吐纳气息。 粗布麻衣之下,掩盖着一只略显华美的指环,正被一根细线穿过,吊在他胸前。 他手中握着的,却是林公子当时发放的匕首,据说也是一柄不俗的灵具。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就是不一样,一把刀罢了,非要叫什么灵具。 这吐纳方法,他倒是驾轻就熟,此前在阴阳路,就曾接触过。只是那会儿,气感没有如今这么强烈。 或许是太过熟稔这套呼吸法,吐纳之余,他心里忍不住开始妄想。 自己每天修炼不辍,为的就是关键时刻,帮公子做成那件大事! 打生打死的事儿,他并不反感,毕竟是一路打出来,苟活已然不易,遑论其他。 就好像,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何他手脚勤快,却要那么低的工钱。明明做得多,却赚得少。虽说有柴房可以住,但是,你缺住处么? 齐敏的回答是,缺! 一来刚出林府,许多事情都没弄清楚;二者,住在这里,更符合公子的要求。 摸清地形,才好办大事,公子说的很有道理。 他思绪飘飞,不由得想象,自己应该如何英勇,护卫在公子身前。继而为他诛杀强敌,然后获取一身自由。然后…… 他就被一枚银币打到额头,惊出一身冷汗。 醒来的齐敏,首先将匕首倒持,藏入手腕之下。 他半蹲身,缓缓站起,两眼左右飘忽,搜寻可能射出银币的方位。过程中,还隔着衣袖,将那银币捡起。 看那明亮泛光的样子,也不像淬毒的,毕竟是半日工钱,弃之可惜。 忽然传来嗡声,“反应不错,就是有些贪财。临场对敌,如此儿戏,恐怕命不会太长。” 终于,在月色阴影里,浮现出一丝轮廓。来人似乎挡住了口鼻,说话瓮声瓮气。 齐敏惊惧之下,匕首险些脱手。 他咬了咬牙根,仍是坚持将银币揣入怀里。他改为双手持刀,在狭小的柴房中,左右横移,却怎么也找不到出手的时机。 他心里害怕极了! 仿佛即将入手的自由,顷刻间化为乌有。这比他当初,在黑暗的牢笼之中,混吃等死,要可怕得多。 希望就在眼前,难免患得患失。他反而不如当初,一无所有时,那么坦然无畏。 来人劝慰道,“你别紧张,我暂时不想把你如何。你的代号是皿,器皿的皿;你现在的名字,也叫齐敏。有人请你帮手一桩事,然后还你自由。我没说错吧?” “你,你……”齐敏一惊,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来人喝道,“放轻松!如果想杀你,何必如此啰嗦。” 黑影探出一抹银光,这次齐敏亲眼见证,的确是泛着银光。 那光盘旋两周,嗖得一声,没入了齐敏身后的墙壁。 他伸手摸了摸,只有一条窄小缝隙。若是先前用这手段,自己的头,应该没有土石墙壁坚硬。 来人适时出言道,“想通了?很好。我来自炽焰城首屈一指的杀手组织——指月。” 然而,齐敏对这些是不太懂的。 黑影略微摇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门下的普通弟子。你口中的公子,也是我们的人。他实力不济,也还是普通弟子。今后一切照旧,若有任务,上级会想办法通知你。你若有事,也可以主动向上传递消息。多立功有奖,叛逆者当诛。” 齐敏半信半疑,仍顶着那缝隙,额头却已经遍布汗水。 黑影顿觉索然无味,“这里是门规、联络切口以及一些特殊注意事项。你尽快背熟,然后烧掉!” 黑衣人语毕,甩出一纸信笺,笔直抹过齐敏左侧耳垂。信笺带着丝丝血迹,插进他面前的墙体。 齐敏吓了一跳,还来不及疼,裤子传来一阵湿热。 气得那黑衣人直跺脚,“没用的东西!墙里那一枚,也赏你了。下次再如此窝囊,我第一个掌毙了你,以免出去丢人。哼……” 齐敏面红耳赤,原地静静伫立许久,确认对方离去之后,这才……掏出匕首,去挖那第二枚银币。 累加之前打额头的一枚,一天的工钱就到手了! 至于尿裤子,他自己不嫌自己,此处也没外人。 好一番折腾,齐敏总算是将那页细密的小字记熟。 他手里攥着两枚略带脂粉气的银币,齐敏有些出神。此事,还是回报公子吧。不论真假,总要亲口问一句,才能安心。 更何况,自己的身份来历,都在林府记着。想害自己,不需要太容易。 窗外的雨檐之下,林楚夕像个蜘蛛一样,倒挂在月影之中。 她透过窗缝,向内监视着皿的一举一动。除却贪财之外,其他倒也可圈可点。 他胆子虽小,遇到危险也还算冷静,且记性不差。他才学写字没多久,却背诵如此快捷,倒是难得。 想法上也没什么叛逆之心,本是个好苗子。就是,太不卫生! 自从楚夕假意离去算起,已有一盏茶时光还多,他就坐在那条湿裤子上,也不说换一换。 临末离去之时,楚夕才恍然,幸亏那家伙没换,否则,也只能杀了。 因不讲个人卫生而逃得一命的齐敏,对此毫不知情。他正盘算着,白日里听到那件事儿,加上夜里这一遭,应该一道回禀给公子知晓。 林楚凡主仆一路停歇,终于来到翠衣巷后门。 也不知他从何处听闻的。这门一般都是客人躲避用的,头一遭迎到客人,给人家护院也吓了一跳。好在有赏钱开路,没遇到什么麻烦。 林楚凡有些心虚,将林飞的手帕抢了,抠出两个洞,蒙住了上面半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崇拜子曦而做得模仿。 神谕教虽然两次聚会都铩羽,却在洛宣、邢乐等人的吹捧之下,仍然坚强的传授了一批信徒。 其中有许多人,将子曦视若神明。也就涌起一股争相遮脸效仿的热潮。 好在月色浓郁,没什么烛火的后院,也不算扭曲,之前他们也算来过。 只是这冰岚不厚道,没有派人接,也不告知准确地点。这小三四层的青楼,挨个找过去,不成体统。 刚溜进大厅,林楚凡的脑袋嗡的一声,险些摔倒。 好在书童勤勉,虽然路上闹了些许不快,却也没忘记自己的本分,及时将少爷扶住。 翠衣巷,太吵了! 这还是两人头一遭夜里来,比起红袖馆,这里才是真正的‘人多口杂’! 同桌的两个人,若是不扯着嗓子喊,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什么。也不知,那些姑娘们,是如何在这种喧闹之中,维持生计的。 忽然,嗷一嗓子,“林府楚凡少爷到!三楼上房,里边请!” 林楚凡心口又是一紧。这翠衣巷,真不是人来的地方。 他本想着,塞点儿引路钱,寻那冰姑行个方便。没想到,这披红挂绿的俗人,竟然把他认了出来。 蒙成这样,你都能认出来? 这一声不可谓不大,震住了大厅中六七成的人。 众人也听清,三楼上房这字眼。 许多没有人光顾的姐姐们,浅笑嫣然,步履款款而来,捏着手绢,娇滴滴的就要往上贴。 一个公子哥,哪里够她们十几个人分,一大部分没抢到内圈的女子,不由得将酥手伸向了林飞身上。 “滚开!” 书童伸手入怀,掏出若羽,加持之下,怒作狮吼。 这一嗓子,可比先前迎宾来的清脆洪亮。整个大厅,彻底没了声息。 林楚凡也被震得不轻,却也没办法怪他,实在是这些姐姐太热情。 正在此时,楼梯上下来一人,正是当天,亲自上门讨债那名雪域弟子。 楚凡眼一亮,赶紧从脂粉堆中钻出,循着那名弟子而去。书童攥着若羽,厅内无人与他争抢,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主仆二人,这才得以上楼。 却听那些姐姐抱怨着。 “什么人啊!一个光头还这么凶?若非看他模样清秀,老娘才不去摸呢。” “姐姐莫气恼,这里有些因由,外人是不知道的。” “可不是嘛!没听那龟奴唱,蒙面公子是那林楚凡。” “那,那清秀小光头,应该就是他心爱的书童,林飞咯……” “啊!难道是那个,‘桃山飞凡’?嘶……” 林楚凡差点喷出一口逆血! 什么‘桃山飞凡’?这都什么奇名怪号。他赶紧扯着林飞,大步跟上引路人,往三楼而去。 楼下的姐姐们,仍是觉得他们有趣儿。 “你们看,他俩个害羞呢。林公子挽着书童一起爬楼梯!” “这种人来我们翠衣巷干嘛?是来消遣我们姐妹么?” “姐姐慎言。这等风流公子,不来我们这儿,难道,还要去红袖馆不成?” “嘿嘿,红袖馆未必没有,我可是听说……” 书童也恨得直咬牙!也有一部分是害羞。 刚入大厅的时候,人声鼎沸;如今喊了两声,男客反而开始玩深沉。那群女人嚼舌头,全被人听了去。这事儿,恐怕要被坐实。 楚凡却是虱子多了不嫌痒。 他的荒唐事儿,远不止这一遭。多此一事不算多,少此一事也没什么损失。 他一路跟着上楼,手还偷偷放入怀里,细细检查一番,确定无误,暗暗松口气。 冰岚倒是比上次阔气了不少。 他换掉了常年不变的雪袍,反而穿了一身浅紫色绣银纹的武士服。 这图样,楚凡曾在碎冰城见过。据说是北地蛮族之中,一些首领级别的大人物,才有资格镶嵌使用。 难道说,这家伙在蛮族,比师叔的地位还高?师叔可是首领的义女,虽然不是亲生,放到炎国,也有青禾的身价。 哦!懂了。 这小子仗着炎国人不识货,刻意偷了贵族的衣服来穿,也不是不可能。可惜了这一身银线,若是拆下来熔掉,说不定能给罗绮打一副银针。 冰岚好奇道,“三少为何如此看我?难道这一身,有什么错漏之处?” 林楚凡闻声一惊,很快恢复如常,“啊?哦!没有的事儿。你这人,样貌英武,此前都被那白袍遮住,得不到绽放。如今换上这一身短打武服,更显潇洒俊逸。此时出了门去,大厅里的姐姐们,不说迷倒九成,也至少有七成。” 冰岚微微一笑,很是谦虚。 林飞从侧面看去,却见他背后的手指,不停抚摸腰间的花纹,很是得意。 两人分宾主入座,林飞与那疑似哑巴的弟子,分立两侧待命。 楚凡也不再伪装,将斗篷与面罩统统除去,提起筷子,先是一顿大吃。 这一路走来,他着实累得紧,都饿了。 第6章 翠衣燃无名火 红袖馆。 泠杳出了房间,收敛好心绪,浅笑着将贵客迎进门。应要求,将其安排在了三楼临街的一处厢房之内。 公主殿下道,“想不到大名顶顶的冷香,会亲自相迎,真令我等受宠若惊。” 大概是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洛清禾嘴上调笑,一双眼睛却是频繁扫过屋内陈设。 虽比不得宫中奢华,红烛掩映间,却也颇为雅致,不失为吟风弄月的佳地。 她心盘算着,何时带领楚夕过来见识一番。 泠杳听闻,并未着恼。 她只淡淡在子曦身上刮了一眼,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三王子,迅速转向公主。 泠杳堆笑道,“难得公主殿下记得我这诨号。您贵足踏贱地,合该小馆蓬荜生辉才是。” 青禾也笑道,“难得见你如此谦逊。传唤些吃食,把闲暇的姐姐也请……” “咳咳……” 青禾面色略窘,“哦,我是说,让姐姐们好好休息。” 若不是苍荷及时阻止,洛青禾差点将心里话吐露出来。她后怕之余,仍不忘偷瞄子曦。 后者嘴角挂着淡淡微笑,一如既往地从容。至于洛宣,早已经被‘重色轻兄’的妹妹忽略。 泠杳何许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淡然离去。 少顷,一串莺莺燕燕亲手端着美味佳肴,配上精巧的杯盏,送到屋里,便不愿离去。 泠杳以目视人,暗示众女小心侍奉。还不待她上前献殷勤,便被过河拆桥的洛青禾,不耐烦地打发了。 她只好恋恋不舍面去。却从洛青禾与子曦的座次,窗口开合之位置、角度,敏锐地察觉出,此一行人,亦是关注斜对面的翠衣巷…… 翠衣巷,三楼上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林楚凡仍劝酒道,“冰巡察,你怎的不喝?可是在下面目可憎,扰了你的雅性……飞,飞,林飞!去请冰姑,邀些清丽可人的姑娘来……幸好今天没,带罗绮……” 林楚凡的舌头都有些大了,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装。 冰岚在对面慢饮小酌,听到末一句,无良地笑了,“三少莫要玩笑。天香罗绮可是世间少有的红颜,你又怎会看上这里的庸脂俗粉。拖延时间是无用的,还是将未尽之事办了吧。” 林楚凡大怒。 砰! 他掏出一沓金票拍于桌上,带出怀里不少物件儿,更是撞翻了自己的酒壶,洋洋洒洒铺满半个桌面。 林楚凡借酒逞凶,“你还敢提前事!说好的‘全家’,你怎留下一,一个人,还是那个动过刀剑的女子?若不是师叔帮你美言,你以为我会赴,赴约?少做梦了。” 冰岚张口欲言,忽闻脚步声渐近,遂止。 原是林飞领了四位好看的姑娘到来。 姑娘们颇费了些心思,衣裙选了不同颜色,发髻首饰也各有风情。 两个成熟些的,直勾勾盯着冰岚而去,左拥右抱,纠缠到了一处。 冰岚来者不拒,牵手喂食,很快入了佳境。 林楚凡目瞪口呆。 他的铺垫还未做完,结果因为姑娘们乱入,封住了话头。 他憋着一口浊气,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却已没了气机。 怪林飞?叫姑娘是他自己授意的;怨冰岚?对!都是这个狗屁巡察使…… 气得他往后躺倒,栽入左边绿衫姑娘怀里,恼恨地吃着右边紫衣姑娘投喂的小菜。 看对面粉、紫、蓝三人纠缠,林楚凡怀着浓重的恶意,偷偷在桌面之下,将‘不经意’掉落的小瓷瓶打开,给新到的佳酿添料。 其间还不住扭头耸肩,这绿色的枕头,不如罗绮远矣! 二女许是在外厅就听说了这位林公子的‘传言’,对他的冷漠毫不介意,反生出些许怜恤与同情? 那目光扫得林楚凡更不自在。 冰岚突然出声,“三少言外之意,难道是想悔约?” 他将林楚凡吓一跳,险些失手摔了洒壶。 楚凡抬眼看去,那巡察使竟还是此间高手,一边二女纠缠不清,还不忘再续前言。 刚才他突然住口,还当是为了保密,竟是因为那些姑娘? 林楚凡扯着舌头道,“悔约是不可,棱悔约的,至少师叔那里就过不去。别看她被你抢了司职,嘶,私下里多有维护,多维护……” 他说着酒话,不着痕迹地将‘新酒’还于桌上。又重新掏出金票子,张牙舞爪乱比划,还不忘分给身侧二女打赏。 这令围绕冰岚的两位有些眼红。 巡察使见状,双手一推,三人暂离,“林三少豪阔!你二人也去沾润些个。” 四女闻声而动,自发两两交换了位置。倒是将林楚凡晃倒在地,只得到对方冰冷的嘲笑。 冰岚戏谑道,“想你也是红袖花魁的入幕之宾,怎还像个雏一样?” 不顾自以为了然的四女,林楚凡顺手打赏了粉、蓝两女,重新换了蓝色略大的枕头躺好。 他露出一脸不耐烦来,“快别提她!花魁宜,一旦变成妻子,就没那么好。整天唠叨,什么都想管。钱,钱我带来。那条尾巴,你们是不是也该料理?” 看着言语失准的林楚凡,冰岚暗暗摇头。 真不知师尊和无梦是怎么想的,选了这么个一无是处的跳梁小丑,他哪里配得上无梦?除非…… 冰岚慢饮一口,“理应如此!只是那条小鱼颇为滑溜,背后似有高人指点……不说也罢。竟然连天香罗绮都不入三少的眼,不知我雪域长歌……” “咳咳……” 借着喉咙呛酒的契机,林楚凡翻身咳嗽起来,无人得见的面上满是狐疑。 若那‘背后高人’真的存在,会否早在‘芳雪宴’对楚夕动剑之时,就已经开始布局? 那会儿似乎,他和天心尚未回城。也对,狩猎结果是当天统计的。 林楚凡又扯出恐惧之色,“别,别,别提无梦!那是家慈一辈的人物了。不怕你笑,我,我一路修灵,都是她打出来的……呃……” 冰岚搂着二女,左右开弓,听林楚凡之言,眼睛不觉眯了一瞬。 他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微微一笑,将身旁两女迷的不轻。 冰岚笑眯眯问道,“哦?依三少之言,似是不喜年长些的女子。可近来流传的‘凡心雅韵’又做何解呢?” 难怪连尾款都不急着讨要,原来他也动了神谕教的心思。 林楚凡左提壶,右捏杯,挣扎爬起,被二女搀扶着,向冰岚而去。 他嘴里仍振振有词:“还是你懂我!我答应过甜,天心,不往外说的。今天我看你头圆……” 与此同时,翠衣巷顶层。 久不见客的睛雨姑娘,竟在此接见一身形半隐黑暗中的人。 两人久久无言,终究还是黑影沉不住气,默默伸出一个短细竹筒。他正欲开口说话,不料那女子取过即走。无奈之下,他只好遁入黑夜。 红袖馆。 泠杳探得消息,正返回居室。 屋里两人位置不曾改变,一如她暂离之前。看到师姐期冀的目光,泠杳忽觉不忍,眉眼一挑,回以安慰。 泠杳回禀道,“长老,翠衣巷确有异常。如今前来的王室子弟,乃至神谕子曦,都在明里暗里盯着那处。再结合近日坊间传闻,以及适才师姐所言。恐有大事将至!为万全计,理应由慕长老亲临。然,赵前辈处,还,还需……” 慕紫容却是看破了她的心思,“哦?你二人何时学会姐妹情深的?不错,泠杳,成熟了。” “全赖长老栽培!” 慕紫容略做思忖,“准你二人前去查探,却要约法三章。非必要不可入场;不可擅自与江湖同道结怨;此行,以泠杳为主。” 紫衣长老说罢,随意摆了摆手。 罗绮身上猛得一轻,险些摔倒。好在泠杳在旁,一把扶稳。二女对着床上的身影拜了拜,千恩万谢地去了。 之风别院。 无梦今日早早完成了静坐修行,换上一身漆黑如墨的衣裙。 她亲自对镜盘了发髻,戴好面纱,最后替换上内有翼剑的雪白腰带,出了藏书楼。 结果却在门口‘偶遇’了冰熊。 无梦细细探查了附近,并无他人,便问道,“怎是你一个在此?打坐之时略有所感,还以为是你在哄沐雨那丫头。” 冰熊缓缓吐出口寒气,伸出指甲,咔咔刻画:『楚凡前次唤灵有感,托我转达他的体悟。一为印证所学;二来聆听师叔教诲。』 无梦仔细瞧了,顿感有趣,站起身来,抱剑在怀。 她凝神思量半晌,终于想到了关窍,“既是请教,他为何不亲自前来?你也是,早不言晚不语,偏偏选了今日,此地,此刻。你不必再写,待我见了他,当面自有分说。” 冰熊闻言,从善如流散了字冰,却执拗地摇晃着大头。 无梦不由的皱起眉眼,本就没多大,这下更小了。 她深深看了冰熊一眼,脚踩台阶欲借力轻身面去。刚掠起数尺,忽闻一声巨吼。 “嗷……” 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的半月形光刃。 无梦当空回转身体,以连鞘墨剑绕掌心飞旋加以格挡。接连不断的叮叮声里,墨剑抵住大半,余者皆被她躲过。 无梦虽无恙,却也提纵之力耗尽,重落在地。只是可惜了此处院落,恐怕离重建不远矣。 此番动静着实非小,奈何这二位近日经常切磋对练,仆人皆习以为常。 更兼二者交手多次,彼此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分出胜负不易。如今冰熊有意阻挡,无梦若一味逃,战线恐怕要扯出别院去。 正因如此,无梦此刻出奇愤怒。 “林楚熊!” 『发这么大火干嘛?又不是没打过,打着玩呗!』 伴着怒吼的,还有一声嗡鸣。长歌剑,出鞘…… 翠衣巷,三楼。 冰岚好奇心不小,“如此说来,林少与那天心,就只是患难之交?颇为投契的朋友?” 两男四女围坐一处,本就很是拥挤。 此刻,林楚凡借着酒醉之态,与冰岚勾肩搭背。四女相互暧昧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果然如此’之意。 林楚凡醉眼朦胧,“不然,你,你以为呢?她那么漂亮,实力还,还贼强!没点缘故,咋能对我青眼有加……唉?你这酒,和我的不太一样,喝了身上还暖洋洋的……你,你也尝尝我的!咱们尽了此杯,我给你讲,讲你最想听,却没好意思问的……” 冰岚此时或因酒气上涌,也是满脸绯红,眼神却清明。他端着盈满的酒杯,细细感应了肩头的手臂,确无气感。 冰岚沉吟着,仍是好奇,“林少醉言,在下并无羞于开口之问题。你们既无风月之事,为何那罗绮要公开论你与天心的短长?” 林楚凡看着冰岚的小动作,心里略微紧张,却仍勉力营造醉态。 此刻,他将自己想做喝撑的熊宝——一个出人意料的酒蒙子! 林楚凡拔高了声调,“女人嘛,她们吵架,从来都是自己有理,还不是想,说什么都行。嗝……有无,无梦的关系,你不用和我装相。不就是神谕重宝么?你喝,喝了小酒,兄弟就偷,偷说与你听,嘿嘿……” 只见冰岚眼中精光连闪,盯得林楚凡好一阵不自在。 就在他以为自己被冰岚识破,准备临危逆血解毒之时,那巡察使竟然举杯,一饮而尽。 林楚凡大喜,“好!冰哥豪,豪爽!来,一枝独秀,不若双喜临门,再来一杯……” 有些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比如饮酒! 冰岚一旦放下戒心,饮下首杯,美酒便接连不断入口。 林楚凡钓鱼放线一样,每次泄露一点点消息,引着冰岚进了不少‘佳酿’,却是迟迟说不到要紧之处…… 一层之隔的二楼,正是冰、林二人脚下。 装点雅致的屋内,一女子满面严肃地拆解了竹筒。 她先取出内里的纸条,仔细读了数遍之后,立即付之一炬。 随后,她更是起身从怀中取出各种随身物品,零乱扔了满桌。 最后,她行至角落,很‘小心’地撞翻一盏烛火。眼看着床幔渐渐起了烟雾,女子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向门口走去。 平日里众人争相抢入,略显松散的房门,今夜仿佛被施展了什么魔法,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拉开。 她慌了! 女子看着门上自己膨胀的影子,想起纸条上的内容。 她踉跄退了两步,突然发起狠,用出两招‘裙里腿’,门板吱呀有声,却反将她弹倒在地。 来不及揉搓身体的疼痛,女子深吸几口烟气,转而爬向窗子…… 依然是打不开! 她短暂的恐惧过后,终于想起灭火自救。 幸而,她傍晚沐浴的香汤仍在。女子随意扯上一块布,去浴桶里吸足了自己的洗澡水,又跑到床边挤拧…… 烟熏黑了面容,火燎焦了青丝,水保全了床笫。 女子劫后余生,端坐在床。 她看着被破布裹挟而来,又经水深火热终成尘泥的花碎,露出玩味的笑容,仿若洞悉了前因后果。 她有心梳洗打理一番自身,却实在有些乏力。 正犹豫间,窗外忽然大亮,映得屋内影影绰绰。 她也顾不上乏累,急忙扑上前去,却从窗棂的缝隙间看到不少亮晶晶的汁液。 女子伸出颤抖的手,略微沾了丁点,捻搓慢嗅,又放到舌尖轻舔——这味道她熟,是菜油。 面对迎面而来的炙热,她再也没有先前的勇气,她只想逃。 女子返身来到门前,也是同款菜油的味道。 她终于不再沉凝,开始方寸大乱,拾起身旁什么物件,都用力向门上砸去,还不忘放声呼喊求救…… 红袖馆。 公主殿下不吝赞叹,“哇!那边是不是已经开始啦?好光亮呀!” 伴着洛青禾雀跃地欢呼,屋内众人齐目望去,果真亮,火光冲天! 对坐品茗的两男子不以为意,还随声附和,看得那宫女微微皱眉。 苍荷轻轻捅了下公主的肩头,“殿下,您不觉得眼熟么?” 洛青禾不以为意,“哦?什么眼熟?” 宫女只好提醒道,“上次,在别院,您和夕姑娘……” 公主怒,“你胡说!我和楚夕很好的,才没有吵架呢!” 洛青禾边嘴硬,边偷瞄子曦。 后者举荼示意,公主脸色微红,不敢再看。 却听那宫女还在唠叨,“并非吵架,是后来,后来……” 哐的一下! 桌子险些被洛青禾砸翻。她恍然大悟,这根本不是什么烟花、烟火,完全是走水! 青禾大急,“三哥,不好啦!咱们快去救火!” 洛宣不知何时取出了笔墨,正临窗挥毫。 他闻声也不回头,只淡淡说了句:“你也是一国公主,行事要稳重,不可失了王室威仪。临街走水,自有城防营与府衙共理。” 青禾不解,“可是,府衙不是被父王弄没了么?” 洛宣皱眉道,“慎言!父王高瞻远瞩,改建御灵司乃是利国利民的创举。” “二位殿下稍安勿躁,御灵司已经入场了。” 子曦把玩着白瓷茶杯,眼望着楼下街道,缓缓出声劝阻了那一对儿兄妹的争吵。 三人闻言,顺着他银色面具的朝向看过去。 果然,有一队全副武装的衙役匆匆入场,将翠衣巷周边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青禾公主嘀嘀咕咕,“这雷引何时也变得勤勉起来?难道本宫之前错怪了他?” 她身后的宫女听了,暗暗摇头。 这公主殿下,真是‘色令智昏’,适才刚刚起火,御灵司就高调入场,显然是有备而来。 一遇到这子曦,公主的脑子就不那么明朗,看来林楚凡所虑不无道理。 暂且搁置宫女的心思不表。 翠衣巷侧面的街巷,青、粉二色衣裙掩映之下,立着两位姿容俊美的女子,正是争执不休的天香双姝。 泠杳劝道,“师姐!你莫要冲动,记住那约法三章!若是惹恼了慕长老,我们姐妹可有的受了。师姐夫那人看似愚笨,实则却颇有心机。既然你如此笃定,他故意为之,想必他也有计较。与其你贸然冲上去,不小心坏了事,不若在此静候,以观后效。不若,你与小妹说说,那‘洗心劫’是何物?还有,还有,你缘何如此笃定,他敢行此大事的?” 只见粉衣女子手脚并用,从前方紧紧捆住了青衣女子。后者苦于灵力未复,没得奈何。 罗绮急得眼圈泛红,恼恨跺脚,“泠杳!你松开。我答应你,不冲过去就是了。想听故事,还不快给我松绑。这样拉扯,成何体统?” 泠杳却不轻信,“咯咯……我也知道这样挤着不好受,奈何,你头发里藏着凶器,小妹只好敬而远之。师姐,你身上好香啊!最近用了什么奇异的水粉么?” 罗绮面纱之下俏脸泛红,一时也拿这个师妹无法,便也只能认命。 她扭过头,拿出一双未曾被限制的眼睛,紧紧盯着起火之地。 第7章 七月流火 翠衣巷,三楼房间。 林楚凡的故事勉强编得还算圆满,好在一壶酒水将尽了,也不必再费唇舌。 只是他觉得身上燥热,口渴难耐,弄得给冰岚专用的美酒,也被他自己抢着喝了不少。 林楚凡好奇道,“冰巡察,怎的这屋,屋里如此炙热,仿佛烈日当空一般?” 冰岚随声附和,“哦?林少一说,我才想起。刚才你与我交换的酒水,是加过佐料的。” 冰岚刚得了神谕教的隐秘,正得意中,也就打算将话与对方挑开了说。 醉眼惺忪的冰岚,看着对面的小胖子听闻此言,吓得脸色转白,好像都有醒酒的趋势,十分滑稽。 他不由得大笑出声,“啊哈哈……三少勿忧,只是些风月场上的点缀,并无不妥。不信,你可问问四位美人,想必她们是知晓的。” 四女掩嘴窃笑,有两个还伸出小拳头捶打这两个醉汉。 林楚凡后知后觉的,也晓得冰岚说的是何物。他暗自松了口气,原来大家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这作料,各有千秋。 他又一想,糟了! 上次天心中了子曦诡计,惹得自己被殃及池鱼,日后罗绮生了好大一场气。 可见,这不是个好东西! 冰岚,你真该死啊!不仅惦记罗绮的性命,就连她的高兴,你都想破坏…… 林楚凡也饮酒不少,情绪已经有些不由自主的放大。 若非四女在场,他现在就想掏出匕首,与之做个了结。全然不记得,他似乎并未携带那等凶器。 忽然门外一声大吼,“来者何人?” 紧接着,就是一阵门户破碎之声,噌噌窜入六个蒙面人?哦,不对,有两个是自己人。 林飞,和冰岚那个疑似哑巴的手下,直接被踹了进来。门户破碎就是他二人后背撞击的结果。 屋里众人被吓了一个大跳。 冰岚直接掀桌而起,将一桌杯盏砸向对方。 林楚凡此时也醒酒些许,暗恼今天时运不济,也不知是有人截胡,还是自己入了别人网中。 他在这钓冰岚,未必没有旁人用冰岚钓他。 林楚凡上前扶起林飞,沿途指点四个彩衣姑娘:“四位姐姐莫要哭闹,快去内间藏好,以免误伤。若是我二人胜了便罢;万一对方得逞,众位就自求多福吧。” 他这一说,四个女子哭的更大声,好在还知晓躲避,匆匆入了有床的内间。 林飞苦于没有兵器在手,被抢了先机,这才略有下风。 此时他囫囵站起,对着林楚凡微微摇头。说明,来的是四个硬手。 若是灵力在身,熊哥在侧,林楚凡倒是不惧这些,也不是一次两次遇到这种事儿。 关键是,如今他为做此局,将熊哥和灵力都派发了任务。 灵力么,若是时间足够,他还可以逆血恢复些许;熊哥哪怕是现在从别院往这里跑,也是迟到的可能性大。 如此便不做他想。 林楚凡怒喝,“诸位锦衣夜行,竟连长兵器都不带,仅凭四把匕首,就敢擅闯。可是欺我雪域无人么?” 冰岚也会合了自己的手下,还在疑惑自己一桌之力未免太小。 他忽然听了这一句,心里实在是不知什么滋味。他再一次见证了林楚凡的无耻。 对方骂道,“花言巧语——林楚凡!我们找的就是你。识相的就束手就擒,如若不然,少不得让你吃些苦头。” 林楚凡不服气道,“哼!就凭你们四个乌合之众?……冰哥救我!” 本来很有格调的开场白,就被他如此断送,且还将对方的目光引到了后面冰岚处。 都不等冰岚开口,他先自报了家门,“巡察使救我!我家罗绮有医嘱,不准我妄动灵力。还请冰大人劳驾护我周全!此事若成,下一单任务,可出双倍价格。” 林楚凡不待对方拒绝,急忙拉扯林飞,绕到后面。 他二人随意拆了两张椅子,以木腿做棍,权且当做兵刃。 冰岚心里很不情愿,但是想到了林楚凡的另一身份——无梦的和亲人选。 此事乃是师尊亲定,恐怕牵连不小,即便再不情愿,今日也只能救下他,权当还无梦一个人情吧。 冰岚朗声道,“如今在这炽焰城中,还做这黑衣蒙面的勾当,且敢刀向雪域的,也就只有炎国第一杀手组织——暗影楼。不知诸位接了几多高额的赏金,可否给在下一个薄面?雪域冰岚,在此有礼了。” 对方显然不给脸面,“嗤……什么狗屁雪域?给你们几分薄面?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你们那什么墨剑无梦,好大的名头,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要嫁给王子做妾。” 林楚凡闻言一笑,“是么?那这位仁兄可知道,她要嫁给几王子?” “当然是……” “住口!上!” 林楚凡捏着一节凳子腿,缩在冰岚身后,正在套话。 对方领头的及时整顿了队伍,向着他们冲杀过来。 林飞心知少爷人情况,有意无意将他挡在身后。 冰岚尚在气闷之中。 他起手捏了个指诀,与对方的匕首交接到一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手背上鲜红一片。 吓得冰岚大喊大叫,“不好!我的灵……” 话已出口,再收恐怕是来不及。 黑衣人听闻,即刻放弃旁人,围上了冰岚。他那哑手下见状,舍身冲上前方,替冰岚阻住两个敌人。 林楚凡此刻,适时补充了一句,“糟糕!谁偷了我的灵力?” 惹得林飞差点笑场,好在敌人实力雄浑,强攻之下,并未给林飞出声的机会。 倒是吸引了另一个黑衣人,舍了冰岚的哑手下,转偷林楚凡去。 林楚凡耍着半套棍法,抵挡一阵,渐渐察觉不妥。 这四人虽有灵力在身,却是修为平平,也没有什么精妙的武功招式。若非自己饮下加了涣灵散的酒水,只需全力施展棍法,此时恐怕早已冲杀出去。 这就不太合情理。 冰岚也在庆幸来人修为不高。他虽无灵力在身,但多年厮杀经验仍在,只需小心应付,未必不能拖延。 只要无梦赶到,必然无忧。 打来打去,林楚凡越发觉得不对劲。 不仅对方实力低微,自己身上燥热。仿佛整间屋子,都变得火热起来,汗水浸湿了衣裳,犹自不停流出。 不行! 这里太多蹊跷,已经超出了预期。只能先带林飞脱险,不得已,也只好先放那冰岚一马。 林楚凡如此想着,借着格挡匕首的空档,逆行一个小周天,接连一个大周天。 噗…… 一口逆血喷出,均匀涂抹了对手一头。 幸而他有蒙面巾与夜行衣,否则这一口说不定还要沾染些许毒素。 林飞闻声,手下力道更甚,暂时摆脱了对手,与林楚凡靠背站在了一起。 此时,屋外的管弦之声陡停,呼救之声响起。 “走水啦!走水啦!大家快逃命吧!” 似乎这样就能说的通了,难怪整个房间都在蒸腾发热,原来是楼内失火的缘故。 林楚凡暗想,既然已经决定违反禁灵戒律,索性彻底打破,冰灵在身,带着林飞脱险不成问题。 即便是走水也不慌,那天纹说不好就是个玩火的祖宗…… 林楚凡接连假意不敌,吐出暗黑逆血,不知不觉间,灵力恢复了小半。 另一边冰岚二人也汇合到了一处。 蒙面人围而不杀,有意拖延,恐怕等得就是这场火。 只是,不知何故,窗外已然明火高举,室内仍是一片安详。除了有些炙热,便是烟尘都甚少。 书童谏言道,“少爷!这里火势愈盛,恐怕拖延不得。我抵挡一阵,你快随冰岚退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林飞终于是被林楚凡带坏了。 他听闻那一声声的吐血,渐渐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温热与清凉的气感,许多事情,福至心灵般串联了起来。 如果少爷灵力恢复,那陪着冰岚脱困,恐怕就是个难得的契机。 林少爷从善如流,“好!你多保重,我在家等你。” 林楚凡也不扭捏,一个滚地葫芦,来到冰岚脚下,“冰哥,咱们快走吧!这里眼看就要烧起来。” 冰岚迟疑,“他们四个守住门口,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这火恐怕就是对方设计好的,难怪派了四个废物前来。若我灵力尚在,弹指可灭!” 那你被这四个废物困住,自己又是什么呢? 林楚凡心中暗恼,却是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出声附和,“这群恶人!真是用心良苦,竟不知何时下了那毒药?弄得我也没法御冰降温。” 不等冰岚计较下毒之事,他那哑手下,忽然一个跳踢,踹破了一扇火光最暗的窗子,并吹了一声呼哨。 难道冰岚还有后手? 林楚凡心里想着,手中却不慢,软绵绵帮忙抵挡匕首。 却反被冰岚扯住臂膀,“事已至此,也只好行此险招。我们从此处跃下!三楼之高,略微摔点伤残,也好过焚身而死。” 林楚凡眼色一眯,再抬头已经是一片义愤填膺之色,“既是如此,小弟便舍命陪君子!” 两人趁着各自的手下以一敌二争取时间,相互搀扶着,来到窗边。 眼看着火势愈演愈烈,冰岚微微颤抖,却仍是跨了上去。 林楚凡二话不说,勾肩搭背向下一纵,根本不等冰岚做好准备。 “啊……” “砰!哗啦……” 下坠那一瞬间,林楚凡觉得还是蛮刺激的。 尽管知道自己灵力恢复,大概率不会受伤,更不会死。可这相拥纵身一跳的感觉,仍然引得他热血沸腾,问心险些发作。 如果怀里的是个美丽的姑娘就好了?我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那一瞬间,听着冰岚的嚎叫,林楚凡内心自责,他想的姑娘竟然不是罗绮。 忽然余光闪入一个皂袍纶巾的人影,在烈焰余辉中倏忽接近,又快速拉远。 若非听到冰岚痛哼,以及,他自己也不知撞入了哪一扇窗户,林楚凡都险些以为,醉酒之后出现了幻觉。 嗖嗖嗖! 翠衣巷之外,御灵司的控火圈内,忽然闪出三个身影,直指适才起跳的雷引大人。 砰砰哐哐一阵交手。 雷引挂了彩,还破了相。 不知是谁,如此刁钻,竟然用上了手指甲。 雷司御双拳难抵六手,受了些轻伤,虽然心中不忿,却也不敢行险。 他抢着开口,先声夺人,“大胆刁民!简直无法无天!老夫乃御灵司首官,依律接管城内治安事宜。你等三人,缘何无故袭击本官?” 结果无人理他。 三人一二分立。青,粉二色在左,乃是天香双姝;红衣独身在右,正是神谕天心。 罗绮盯着红衣,目不转睛,瞳孔在她周身上下逡巡良久。只看得自身呼吸急促,手臂颤抖。 这一点泠杳深有体会,几次用力,终究没能拉住她师姐。 “啪!” 青衣半步掠到红衣身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分外响亮。 另外两人都被她这一手打懵! 不待泠杳发问,红衣未曾还手,只是将头脸摆正,似是有些胆怯。 “啪!” 一个更响亮的耳光,反手甩了上去。 罗绮寒声道,“是不是以为绑得紧就无事了?我若是你!恨不得此时找个荒无人烟之地藏起来!滚!现在就滚!别让我在炽焰城里再见到你的人,再听到你掺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这一记耳光打得莫名其妙。 更加离奇的是,红衣不曾还手,也没抵抗,一言未发。 天心转身之时,略微扫了燃烧的翠衣巷一眼,身形一闪,隐入黑暗中离去。 这一遭闹得,雷引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虽然不知道缘由,却也不敢再问。 刚才那一脚,他自知理亏。上次被这女子戳了毒针,将养许久才恢复,可不敢再来一次。 炽焰城形势日益紧张,若是再有差池,恐怕…… 忽听那气焰嚣张的女子寒声道,“你最好祈祷我的人无事。否则,御灵难保。” 罗绮情绪甚差! 她冷冷扔下一句,拉扯泠杳隐入逃命而出的人群之中。 刚才她根本没看清下落之人是谁,只是担忧太甚,不经意间当成了林楚凡。 她看到雷引偷袭,自然怒不可遏。如今遭遇红衣一事,反而一想,自己有些过于心急。 然而,约法三章已然违反,还是收敛些,先保全自己。 泠杳好奇心大起,“师姐?刚才那红衣女子,可是天心?怕不是个假的吧?难道你们私下里,已经把位份定下了,不然她怎如此逆来顺受……” 罗绮避而不答,“当下先找这些乱跑的人,问清楚楼上的缘故。天心那贱人的事儿,日后闲暇再说与你听。” 泠杳老大不高兴,嘴都噘了起来。 说好的约法三章呢?说好的以我为主呢? 师姐嫁人之后,脾气愈发古怪了。长老说顶就顶,天心说掴就掴……越来越像慕长老了! 却说一身红衣的天心,挨了两巴掌,非但没动怒,反而一脸如释重负的神色,连夜赶往城外。 其实有面纱遮掩,如释重负也不是那么明显。 她一路轻身提纵,不知不觉已来到栖秀河边。大概是心神激荡过甚,直到此刻,她才察觉有异。 天心收住脚步,缓缓回身,双手甩出两色细线。细线无风自长,环绕她周身,以作防护。 身后传来一声调笑,“大名鼎鼎的神谕天心,竟也有神思不属的时候,还是在这漫漫长夜之中,更是在这荒郊野外。有趣,真是有趣!” 一个黑衣黑面的人影,缓缓浮现而出,说话瓮声瓮气,很是讨厌。 大抵是险些被撞破心事,天心颇有些恼羞成怒。 她双手一摆,金红两色长蛇,扭动着缠向那人。 黑衣也不害怕,反而随手甩出一连串半月形光刃,以飞蛾扑火之势,投身于长蛇之口。 虽然没有破招,却也拖延两蛇无法寸进。 天心见状,却随手散了火势,也收回灵力裹挟的金色细线,回绕在右手指间。 黑影笑道,“哦?怎么不打了?难道我竟如此厉害?连你也自知敌不过我?” 天心冷道,“别闹了!这一手太阴之力,如今炎国的炽焰城中,除却夜剑前辈,还会有谁?” 林楚夕顿时泄了气,“哼……无聊!这么快就暴露身份,真没劲。想不到你还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罗绮扇你耳光,你一声不吭;见到我不是喊打喊杀,就是开口教训。” 红衣气急,却又无法把她怎样,羞恼跺脚,转身欲走。 黑衣嘻嘻一笑,身形一闪,再一次出现在天心前路。 天心怒道,“你想怎样?看在……面上,我不与你为难。你却来这里揶揄我!” 林楚夕玩心不小,“不怎么样,我只是好奇。之前,你与罗绮说是针尖对麦芒也不为过。怎的突然之间,转变这么大。你想通了?甘心做小?” 红衣胸口起伏,默不作声,却是右手托起一只冰火相间的鸟状巫术。 林楚夕后退半步,“冷静!天心嫂子,你可要冷静啊!我这次跟来,是有正经事的。” 红衣委屈极了,绯红的眼线之下,滴落两汩泪痕,却仍是收了神通,静待那调皮鬼的下文。 林楚夕见她气哭,也有些惭愧,“咳,是这样的。我们闲来无事,准备创建一个能与雪域、暗影楼相抗衡的组织——指月亭。如今方兴未艾,小妹此来,就是邀请姐姐入伙的。放心,必然不会要求你损害教内利益来帮我。只有在两者不冲突的前提下,我们才会正常行事。同样,作为交换,你也不能在入伙之后,泄露机密给你的门派知晓。” 天心思虑良久,“为什么是我?” 林楚夕欢快笑道,“嘿嘿,这不是,咱们关系匪浅嘛!林楚凡也入伙了哦,只不过他有些废柴,没有正式称号。” 天心不接话茬,反问,“罗绮呢?” 林楚夕面具之下的眼珠乱转,“嗯……那人背景复杂,心思飘忽,我不喜。” 天心却是有了决断,“好!我入伙,名号我要自己选。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我恐怕不能留在……” 林楚夕从善如流,“无妨!无妨!咱们都是自己人嘛,一切好商量。姐姐想要什么称号,我可先行记下。” “七月……” 趁着黑衣人自得其乐的空档,红衣绣鞋轻点,掠过她身侧,一路向栖秀河对岸而去。 留下一个嘿嘿傻笑的黑衣人,原地掐算手指,嘟嘟囔囔不停,“七月,那岂不是到了秋天?去岁围猎也是秋围吧,不对,后来改了冬围,只是没那么多雪。七月……冬天……嘶!” 第8章 浮岚归寂紫烟生 红袖馆,二楼。 洛青禾苦于子曦在场,需要保持淑女形象,因而未曾挤到窗边,看到第一眼火势。 就连适才雷引等四人电光火石之间的交锋,也是从三哥的速画中得知。 她好奇问道,“子曦,适才那退走的红衣女侠,真的是天心?我记得她以前根本不怕罗绮,还曾火烧过林三胖的小窝。怎么今天这么窝囊?” 神谕教的执事大人又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和盘托出,是他垂涎无梦的火系灵力,动了歪心思,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便宜了…… 子曦的声音仍不是磁性,“公主殿下慧眼如炬!那正是天心护法。今日之事,我等也是稍微听了些口风,并无任何安排。天心临时出现,想必也是意外,如今退走,更说明她另有要事。” 洛青禾才不关心谁有没有要事,她只是想多与子曦说说话,听他的声音,看他和煦的笑容。 因此,就着天心与火,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翠衣巷,三楼,火炉一样的房间里。 随着火势蔓延,内间的四名女子已然哭晕。门口被战斗封锁,跳窗又没本事保命,她们只好抽噎饮泣。 林楚凡、冰岚二人跳脱之后,那四人的攻势明显放缓。 林飞以一敌二毫不费力,甚至能分出心思留意窗外。奈何角度有限,他大概看到了大师姐罗绮起落的身形,并不知道具体。 还以为林楚凡已经脱险,已经心生退意。 另外一边,冰岚的手下就凶猛许多。 也不见他用什么兵器,一顿拳脚,就将失去斗志的两名黑衣人压得应对失措,捉襟见肘。 林飞见了,索性顺势而为,跟着一起发力,打算从正面击退对方。 这种偷懒的法子,都是跟少爷学的。出三分力能做到的事情,没必要出五分。 忽然,不知何处响起一阵低沉的口哨声,听着仿佛嘴前有所遮挡,并不轻快透亮。 四个黑衣人听了,拼着挨打,强行退出战圈,从门口退走,转瞬淹没在人群之中。 冰岚手下倒也直爽,招呼都没打一个,追着就往门外跑去。也许他也想呼朋引伴,只是苦于不会说话。 林飞看了看门口,再望向窗外,终究是细细检查了一番凌乱的战场,确认没留什么把柄之物。 他这才来到内间,将四个哭哭啼啼的姐姐拉成一串,领着出了门去。如非必要,何苦枉伤性命。 却没想到,五人携手刚逃到走廊位置,身后的厢房,大概由于长时间火烧,有了落架的趋势。 他们此时并不知道,林楚凡被雷引一脚之力,带入楼下房间。因此也并未多想,只是庆幸自己离场迅捷云云。 回到之前,雷引因乱踢而被挠破相那会儿。 冰岚受了雷引蓄力一脚,又无灵力护身,落地就开始咳血,且咳嗽不止。 一方面大概真的是伤势过重,一口吐不完;再者,二楼这间屋子,也很不寻常。 此间室内相对保存还算完整。 只是火势凶猛,且长盛不见衰,弄得满屋子灰烬,狼烟地洞。 林楚凡恢复了些许灵力,在此都有闭气的冲动,更何况是那刚被踢坏了肺脉的冰岚。 林楚凡实在看不过去,扶着他拍背,顺气良久。 冰岚这才略微缓和些,“咳……竟然是雷引那厮,想要咳,要害我。定是蓄谋已久咳……” 林楚凡安慰道,“巡察不必担忧。两地合约尚在,雷引贵为御灵司首官,应该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与雪域敌对的。” 冰岚仍在怀疑雷引,“咳咳,即便如此,此事与他,咳,定然脱不了干系,咳!稍待,我缓口气,咳咳,我们从那火门冲出。说什么,我也不咳咳,跳窗了。” 林楚凡劝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如我现在就扶着您过去吧。以免夜长梦多。” 冰岚从善如流,“咳咳,言之有理……不对,你,你怎,不受烟,影响?” 听闻此言,林楚凡心知无法再装下去。 他却仍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样,发出‘附耳低言’的邀请。 冰岚疑心已起,怎会如他所愿?反而咳嗽着,缓缓向后退了开去。 林楚凡关怀道,“巡察当心,莫要在此乱走,小心伤到身体。” 看着吐字清晰,小眼清澈,且缓缓靠近的胖脸,冰岚真的慌了。 他边向后挪步,边咳嗽,既是如此,仍能传出几句话来,“你别过来!我可要喊人了!来人啊,救咳咳,命……” 林楚凡冷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同样是巡察使,比无梦差得远了。若她到此境地,宁可竭力殊死一搏,也不会作此等贪生之状。” 林楚凡说到此处,已失去了耐心。 内有冰岚的加料酒,外有冲天热浪肆虐。这一切都令他变得急躁,易怒。 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林楚凡指诀都不掐捏,信手凝出一片薄冰,看上去很像无柄的匕首。 他左手中、食二指夹捏朝前;脚下灵力稍吐,以一双布靴的破碎为代价,将他多肉的躯体,极速推向冰岚怀里。 灵力暂失的新任雪域巡察使,有心抵挡,却被撞得向后平移。 偏偏他身后不知多了什么障碍物,拦住了腰腿以下的进程。 这也导致二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伴随着一串类似桌椅撞击的声音,横置在了某个物件之上。 由于角度偏差,冰刃虽未能完美贯穿他的心脏,但也深深嵌入了左侧胸膛。 冰岚咳喘之间,带出鲜血喷吐,血红的雾气,洒了林楚凡满头、满脸。 他不明白,“为,咳咳,为什么?无梦说,你有生意想谈,咳,噗,说你有想杀……” 冰岚那不再俊美的脸上,充满了错愕,丹凤眼瞪得过分扭曲,早已失去原有的形状。 原本推搡、撕扯林楚凡的双手,也在这一刻失去了力量,松散垂落。 他此刻仿佛明了,林楚凡那个想杀人的声意,目标大概是他自己。 难怪他可以不受毒素控制,这毒根本就是林楚凡投放的!这又令他不由得想起之前那个传说,有关于翼剑尹风的…… 冰岚仍是问道,“为什咳,咳,么?” 他又突然恢复清明,仿若胸前的贯穿伤,与周围浓烈的烟尘,都无法对他造成影响。若非口中血沫太多,可能都不会有这一声咳嗽。 他心知,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 林楚凡仍是无法适应这种撑破鞋子的加速方式,好在大体上完成了今次的计划。 林楚凡看着冰岚满不甘心的俊脸,忽然觉得,应该解答他最后的疑问,全当是看在无梦师叔的份上吧。 他微笑道,“无梦和亲,却挑了我做人选。故而,罗绮挡了你们的路。” 冰岚听闻此言,即将涣散的瞳孔,猛然一缩,眉头纾解,仿佛得到了某种满足。 他突然生出一股力量,单手握住林楚凡仍抵在他胸口的手臂,嘶哑地吼道:“不是无梦,是,咳咳,是……” 大概这口气泄了。 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松开自以为有力的手,缓缓向上伸出食指。 手指一点、一点,指向他已经看不清晰的虚空。 冰岚彻底开始变凉。 林楚凡看着那根至死不倒的手指,忽感一阵乏力,摇晃着倒向一旁。 他略微撞了一下头,这才意识到可能是个浴桶。 林楚凡余光看着那手指,思及冰岚最后的话语,显然想帮无梦开脱。作为抢了人家司职的同门而言,如此也算仁至义尽。 大概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复仇的成功,并未带给林楚凡太多喜悦。 如今冰岚的反应,更令他怅然若失。 如果不是如此激进,换个温和的方式,双方坐下来谈一谈…… 那不可能! 楚凡的脑海中突然一阵翻腾,显现天纹老匹夫的身影。 曾经的林楚凡,仗义援手,不求回报,帮忙转交灵媒至宝,却反受其害。 如今罗绮早已挡了对方的路,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杀都杀了,后悔有什么用? 林楚凡自嘲一笑,刚欲起身,却听闻一阵呼喊。 “姑娘!姑娘!咳咳,晴雨姑娘!你在咳,咳咳,在里面么?” 晴雨? 这雷引一脚,还挺会踢的,只踢了冰岚,却可能送到了晴雨姑娘房内。 林楚凡记得,当初也是在此,对战冥蝶不利,多亏了晴雨的一坛菜油…… 不待他回想太多,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从四面响起。 乌洞洞的周遭,火光虽盛,却黑烟更浓,什么都看不见。 林楚凡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一阵颠簸坠落。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翠衣巷这次真的落架! 这还是林楚凡第一次感觉到,修炼灵力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匆忙之间,只来得及以灵力护体,此刻被许多,半烧半碎的木料堆在一起。 他的腿似乎是又断了一条,这方面他有些经验,却又不知道断的是哪一条。 林楚凡的整个腰身,都被木头夹着压着,根本不能动。也不知冰岚的遗体如何了? 他本有心做些文章,栽赃给暗影楼的,如今大概是不能了。 也许是自己修为还不够吧。换做师叔在此,也不知能否凭借风力将这些劳什子吹开。 林楚凡想着,却不忘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瓶子。他犹豫再三,又放了回去。 好在上半身完好,若是砸了头脸甚至手臂,会更难过。 细细想来,这一下大概是被砸到一楼地界,好在不担心下坠;糟糕之处在于,并不知晓头顶落了几层下来。 万一后面还有,岂非小命不保? 林楚凡正想如何才能向外求救,却听到一阵哗哗的刨土声?也像是水声,说不准。 又是一声呼唤传来,“姑娘,晴雨姑娘,你还在么?” 这人也被砸了下来!真够巧的。她非但不怕,还有心找人。 翠衣巷外,楼梯落架之前。 林飞灰头土脸冲了出来,凭借若羽的特异,很快从人群中找出了大师姐罗绮。 双方汇聚,交换了一些情报信息。这才明了,先前被雷引踹飞的,并非一人,而是勾肩搭背的两人,很可能就是冰岚与林楚凡。 这如何能忍! 罗绮悔恨之下,就想立即冲入楼内救人,却预料之中的被雷引领御灵司众人拦下。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罗绮几欲动手,却被泠杳拦下。 御灵司有备而来,未带水龙,却是人手劲弩。如今已排成了防护阵型,一阵攒射下来,未必不能射杀修灵之人。 罗绮愤慨道,“雷引,你少在此惺惺作态!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我家楚凡被困于此,说起来还有你不少‘功劳’。你竟在此阻挠救人,究竟受了谁的指使?” 雷引并不慌忙,“前任花魁就可以信口开河么?老夫协御灵司在此,正是为了防止火势蔓延,以免祸乱都城。你等江湖游侠,在此阻挠公务,又是何居心?” 罗绮直指其短,“你们护卫治安的方法倒也别致,遇火不带水龙却带强弓劲弩。” 雷引面色一僵,“哼!此乃门内公务,如何办理,无须与你分说。” 眼见争吵不休,于事无补,罗绮激荡的心绪更是震怒。 她随手从怀中掏出一颗橙色的美丽珠子,单手托着向前伸出。 罗绮冷道,“你可识得此物?今日若不允我救人,此物必碎!你我之间,至少死一个!” 雷引背对着炙热的火场,额头满是冷汗。汗珠滴落,惹得脸上的伤口一阵刺痛。 他心里也是愤怒的,此物上次在街头,已然见过一次。 上次是林楚凡那混账,当街要挟,口吐狂言。今次更甚,罗绮看着比那孩子更像疯子! 哪个混蛋这么不开眼?涣灵散这种大杀器,怎么能交于这种人? 不待雷引作出选择,身后传来一阵牙酸的咯吱声,伴随着围观众人的惊呼,翠衣巷,落架! 事态严重至此,也不由得雷引装腔作势。 一方面,担心罗绮疯魔之下,与他搏命,他可不想早死;另一面,此事不宜影响太大,以免横生枝节,给上面惹祸…… 雷引装作无奈的样子,终究是下令救火。只是,人手一套强弓劲弩,能救什么火呢? 好在此刻,城防营的驻军,姗姗来迟。 白面小将陈放山纵马入场,也不与雷引之流打什么招呼。他随手一挥,身后众多披挂在身的军士,一窝蜂地冲上去,就地拆解倒塌的楼体。 另有大批队伍四散,将包括御灵司在内的众人,尽皆清场。 罗绮心焦,却也无法。 若说御灵司虾兵蟹将,她尚且敢以涣灵散要挟。如今换了驻军,可不是闹着玩的。 且那陈放山与楚凡的关系并不大融洽,先前水路货运与六部贪腐案,就颇有些摩擦龃龉。 近来寒羽馆那一遭,楚凡更是驳了他家老尚书的面子…… 无奈之下,众女只好转到距离火场最近一处,静待佳音。此处聚集众多衣衫凌乱的才子佳人…… 更有翠衣巷老板娘冰姑,正坐在街边,哭天抢地:“是哪个天杀的!来我楼中纵火啊,不得好死的鬼哦。老娘惹到谁了?你们没本事拴不住自己的男人,就来老娘的楼子发邪火!烧楼事小,千万别烧死人啊……” 火场之内。 木料堆砌之中,林楚凡终于见到了那个入火寻人的勇士。 他本以为,会是齐鸣渊之流,毕竟听闻二人青梅竹马,情意绵长云云。 却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子。许是酒力作祟,那女子之前分明呼喊过声音的。 那姑娘一身小厮打扮,却被塌方撞破了头顶小帽,青丝披散开来,还略微烧焦不少。 此刻,她正跪坐在林楚凡身前不远。受限于空间狭小,二人只好这么静视良久。 林楚凡倒是发觉,自从这声音的主人接近,先前的水声,亦或是刨土声,收敛归寂。 那姑娘问道,“这位公子,你可是被这木料所困,不得而出?” 林楚凡脊背泛冷。 他被那女子目光一扫,就觉得周身不大自在,说不清是什么缘故。 他宁愿解释为,天泪入体之后,随着对灵气感知的敏锐,自发衍生的一种直觉。 林楚凡笑道,“这位姐姐,你可是来寻晴雨姑娘的?她怎么还没出去?这火可是烧了好一会儿的。” 那女子突然没了笑脸,“哼!呵呵!林楚凡,你也有今天!” 她长身跪起,也不知从哪蹬踹了几脚,合身向林楚凡扑了过来。 真是天道好轮回,这姿势,与刚才他撞向冰岚那次,如出一辙。 若所料不错,恐怕也会有什么锋利之物刺向致命弱点…… 林楚凡想到了,却没太大用途。 他腰身被压制,根本挪动不开太大方寸。 林楚凡克制了手臂防御的冲动,假装不敌,图谋后手。他还有灵力在身,出其不意,未必不能…… 嘶,真疼! 那女子临近之时,忽然转身,以后背撞入林楚凡怀里。 却不知她身上携带了什么异物,刺得林楚凡满身都疼,血水汩汩流下,很快染透了前襟。 那女子以为得计,拼命挣扎。 她企图从这狭小的空间,尽量多的拉扯男子身上的创口,加深伤害,增强痛感。更不忘抬肩提肘,顶向林楚凡咽喉! 大抵是那异物尺寸有限,无法通过脏腑造成致命伤,她这才起了封喉的心思。 若是被她得逞,林楚凡这一路走来,这么多罪算是白受了。 楚凡趁她得意之时,双臂齐出。 一条从腋下穿过,绕到身前,锁住女子咽喉;另一手捉向女子小臂,以免真的被刺破喉咙。 入手一片针刺,林楚凡感觉自己握住一只刺猬,总算是免了割喉之苦。 大概是真的不怕死吧! 那女子割喉未遂,她自己反被锁喉,非但没有生命危在旦夕的自觉,反而更加狂躁的挣扎。 疼得林楚凡只好用力捏紧那只锁喉的手…… “咳,嘶,咳,呃……” 她终于消停了,林楚凡却没有急于下杀手。 他想知道,究竟是谁如此处心积虑,欲杀他而后快。 林楚凡推着她耳朵吹气,“终于学乖了么?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我自认与你初见,不知姑娘究竟为何杀我?” 那女子大口喘息,并不搭话。 她适才行凶未遂,险些被人掐死。 重新呼吸的感觉真好,哪怕吸入许多烟熏火燎的焦糊味。 第9章 霁雨生烟 林楚凡见她不说话,追问道,“怎么?以为守住这个秘密,我好奇心重,就不会杀你么?” 那女子大概是喘息够了,又开始新一轮挣扎,还不忘用余下一只手,死命向后撞击,或是拼命抠解自己咽喉处的枷锁。 然而,都并无太大作用。她的挣扎,只会换来更大的桎梏,直到无法呼吸…… 如是者二三,林楚凡终究耗尽了耐心。 他戏谑道,“罗绮曾教过我的,你们女孩身上,喜欢藏两个馒头,不吃却会一直带着。她说,男女授受不亲,不可轻易触碰,名节相关无小事……不知你带了没有?” 魔鬼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传来罪恶的气息,比周遭的余烬更加炙烤难忍。 女子停下挣扎,略微咳嗽出声,仿佛想要开口说话,以示妥协。 林楚凡从善如流,松开了锁喉的手。 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低头狠狠一口咬在那只漆黑泛红的胖手之上。 剧痛也迫出林楚凡的狠劲儿。 他用力扭曲女子那只企图割喉的手肘,直到咯嘣声出,大概是脱臼。 林楚凡空着的手,并不那么空闲。一如前言所述,他开始寻找那所谓的‘口粮’。 他甚至还念念有词,“难怪用这种欲拒还迎的方式投怀送抱,原来正面是不长刺儿的!你这样,岂不是暗示别人从正面对你不利么?” 那姑娘八成是哭了,但仍没有松口。 林楚凡的肉手,除了啃咬的疼痛,多了一种伤口撒盐的灼痛感。 意识到眼泪这种东西,他忽然想起曾经那个爱哭的罗绮,也就没了寻幽探秘的心情。 林楚凡住了手,女人却没住口。他也不在意,决定继续审问,如若答非所问,再做计较。 林楚凡调笑道,“你的馒头该换了,又小又硬的。行刺之类的事情,怎么会派你一个姑娘家前来?还是个不通灵力的,只一身蛮力,如何能杀得英明神武的我?” 那女子似是咬得累了,“呸!你不要脸!无耻!下贱!短命鬼……” 林楚凡手向下移动,“你接着骂。我再找找其他地方,看有没有藏着馒头。” 那姑娘果然听话,“你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你杀了我哥,还买凶杀了我全家!我凭什么不能杀你?你的命就比别人高贵么?” 她说到后来,已经换了哭腔。 林楚凡虽然体热躁动,却也并没有继续在找‘口粮’。 他认真回想了好一会儿,确实没什么印象,“抱歉,你哪位?我可能、也许、大概杀过你哥,可是自认没见过你,你又是如何知晓我在此地的?” 那女子恨声道,“去岁围猎,我哥没有回来,众人皆传被你所杀!我也不是来寻你的!早知你在此,我一定多带几把长剑,将你千刀万剐……” ‘围猎’二字一出,林楚凡恍然,再加上之前‘全家’之言并非无端。 他叹息道,“原来是李紫烟姑娘。你哥死于围猎场,虽非我所杀,却终究因我而死。如若可能,我也愿意帮你们家做点儿什么的……可是,你不该对楚夕下手。我就这一个妹妹,希望你能理解。不能的话,那也没关系,不重要了。” 林楚凡说着,双手放到她头脸与脖颈之间,用意不言自明。 却在此时,先前的哗啦声重新响了起来。 李紫烟也开始挣扎反抗,“我没有对你妹妹出手,我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 林楚凡冷道,“是么?那‘芳雪宴’之事,你作何解释?” 李紫烟急中生智,“我不知道!我那天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稀里糊涂就出了那样的事……是晴雨!一定是她!那日我做剑舞时,是她配乐,且还断了琴弦。” 林楚凡尚未开口,另有一人声传来。 “所以,咳咳,你不是来杀他的,咳咳,你是来杀我的!” 那似刨土又似流水的声音里,忽然传出一阵人声,倒是吓了两个‘亲密相拥’的人一跳。 李紫烟惊呼,“晴雨!你竟唔唔……” 任谁也没想到,这废墟之下,还能有第三个活人。林楚凡甚至以为冰岚没死! 林楚凡先前,倒是察觉声音有异,却并没感知到任何灵力波动。 他先入为主地排除了有人在场。却是忽略了,普通人、中涣灵散之毒者,都不会带动气感。 若是从前,他应该不会如此大意。只是如今林楚凡身体有异,心绪不宁,再加上那毒他手上就有,本能的将之忽略掉。 若非他身体素质有所提升,光一个问心,就足够折磨他许久,更遑论其他。 林楚凡忽然好奇起来,“这倒是有趣儿。你们一个做剑舞,一个配乐,竟在此地凑齐,活该此案被破!” 晴雨声音嘶哑道,“此事,咳咳,我所知晓的,远在她之上。咳,林少若能将之料理,小女愿悉数告知。” 林楚凡闻声,不动声色的将锁喉的手松解不少力度,却仍空出一只手困住李紫烟。 楚凡并不急着表态,“我倒是觉得,你们互相对峙,事情更可清晰明了。” 随着一阵摩擦拖拽之声,晴雨形容狼狈的出现在二人面前。 她的衣裙早已不能蔽体,长发所剩无几,甚至就连面容都被烧伤大半,尚有口鼻与双眼可用,余者不堪入目。 这一副尊容,着实吓坏了两人。那李紫烟甚至都忘记争辩,呆愣看着眼前这位,往昔也曾艳压群芳的佳人。 林楚凡手劲儿放松,李紫烟再次聒噪起来,“你个丑八怪!我是来找晴雨的,你是何人?胆敢在此冒充!” 这就是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了。 林楚凡皱眉,顿觉前言不可尽信。 晴雨却是不顾疼痛,微微一笑,甚为恐怖,可与冰熊咧嘴一较长短。 随着她的接近,那李紫烟反而不安起来。 她上身被制,只好耍起小孩子淘气的把戏,嘴里辱骂不止,双腿还踢踏不停,企图阻晴雨于夹缝之外…… 相对而言,晴雨却很平静,硬是挨了她几脚,也不躲避,只是执着向前。 终于在靠近之时,晴雨双手合十,将一柄女红所用的剪刀,推入李紫烟的心口。 由于空间有限,脖子之下林楚凡是看不到的。只是他手里的刺猬忽然停了挣扎,不再嘶吼,他还挺不习惯。 他本以为两女不吵不闹,会有什么高层次的交流。 结果没多久,手上的人没了呼吸和心跳。就算反应再迟钝,林楚凡也知晓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略带遗憾地将之放下,却拉扯了身前伤口,疼痛不止。 对面的晴雨姑娘,却在此刻将李紫烟的肉身拖拽一旁。她自己正对着林楚凡跪了下去,三拜九叩。 这弄得林楚凡满腹疑问,都被堵在了口中。 晴雨央求道,“还请林少慈悲,救小女一命!” 林楚凡倒吸浊气,“嘶……晴雨姑娘这是何意?以方才姑娘的所作所为,活该我来求你饶命才是。” 晴雨只是求饶,“林少救我!小女愿意归顺,将所知尽数相告,只求活得一命。” 林楚凡摇头,“我如今也是自身难保,被压在此地不得脱身。又如何救你呢?” 那姑娘却是执着,“林少过谦了!您可是百战伯之子,公主殿下的座上宾,聆风郡主的准夫婿,天香罗绮的护身符,就连神谕……” 晴雨自知失言,住口不再言语。 林楚凡也是莫名其妙。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身份。他一直以为,他就是他自己呢。 晴雨复又求道,“还望林少垂怜!小女子已然走投无路!如今脸伤至此,不敢再哭,绝非矫揉造作相欺。” 林楚凡被她求得一阵腻歪,顺势说道,“好吧,即便是为了你们适才争论的秘密,我也不会希望你像李紫烟一般下场的。只不过,为何你走投无路,会想到我?难道我比你的齐公子更可靠?” 这一句话说的不好,将那不敢哭泣的晴雨惹得流泪。 热泪淌过烧焦的皮肉,又是一番撕心裂肺的哀嚎,只不过被她压得极低。晴雨疼得握拳的手心被自己指甲刺破,血汁滴答。 林楚凡于心不忍,凝了一丝丝白色灵光在指尖,轻轻点在她眼睑周围。 幸而此处狭小,否则他那又胖又短的胳膊不一定够得到。 神奇的巫术愈合了她眼睑周围一圈皮肉。晴雨疼痛稍减,也提醒了她,此时不是伤怀的时候。 她迅速收住泪水,再次拜谢,“小女真是走投无路!若非林少坠落此间,我本没打算活着,那剪刀本是我为自己留的。与其屈辱而死,不若走得痛快!” 林楚凡心血激荡,反而被她惹出几分好奇,“哦?真不晓得,我还有令人重燃新生希望的能力。这么说,你不想死了?这不是很好么。毁容而已,现在很多门派都有治疗这伤的办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那个叫徐继春的女子。 晴雨摇头,“这脸也是我刻意烧的。既然我不想死,我便要活下去,我想报仇。那么,晴雨就一定要死!” 这还是个复仇之魂熊熊燃烧的黑化女? 林楚凡顿觉不妙,却苦于腰身被压,挣脱不得,只好继续与之周旋。 他追问道,“我暂时对你的仇恨没太大兴趣。你仍然没说,为何选我归顺?” 晴雨倒是懂得以退为进 ,“林少勿忧,报仇之事我可自理,并无拖您下水的想法。至于原因,因为您是重情之人!” 林楚凡白眼翻起,“呵!我还有这种好品质么?真是喜闻乐见。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晴雨迎合道,“林少不必过谦。若非重情之人,怎会护妻如斯?怎会将师门遗孤护在身边,那可是重犯之女,依炎律可获重罪的。” 此言一出,林楚凡目光转冷。她不仅知晓了冰岚之事,更是连林飞都被怀疑,此事恐怕麻烦了。 楚凡冷道,“你可知,此言一出,此地便再由不得你了。” 晴雨却似是经过思量的,“自然知晓。可为表诚意,晴雨甘冒此险。林飞其事,始于天香,散于红袖,所知者已众。林少还需早些打算,以免酿成终生憾事。晴雨虽容颜不复,自认能力手段也还有些,若是不够……还有肉身一具!” “咳咳……” 林楚凡吓了一跳!我要你肉身干什么,我又不像熊哥喜欢打牙祭。 他转而一想,大概知晓了她的意思。思忖再三,他决定答应下来。 天香既然散出林飞之事,恐怕已然不能尽信。尽管罗绮知心,可她却无法左右整个门派…… 林楚凡发誓,绝不是馋人家姑娘身子,“此言莫要在罗绮面前提起,以免惹她不快。你近前来,将李紫烟之事说与我听。” 他先前还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如今都有了唯尊做主的口气,男人果然是善变的。 晴雨心中想着,却不敢耽搁,连忙上前,贴身跪倒。 林楚凡嫌弃道,“你身上太热,离我远些。” 话是这么说,晴雨却很会察言观色,听他声气喘息,急忙上前探查,“公子可是喝了楼里的酒水?此时若是难耐,晴雨愿意略尽绵力。” 她说着已然开始拉扯林楚凡的衣衫。 他怀里众多隐密,岂能如此被人探查? 林楚凡反手将其搂抱入怀。正在晴雨以为得计之时,喉咙却被死死锁住。耳边传来炙热的吐息,却是寒冰的声音。 林楚凡森然道,“想归顺我门下,便要知晓分寸。若再自行其是,得意忘形,李紫烟就是你的下场!” 林楚凡捏着晴雨的下颚,将她的头脸转向李紫烟的方向。 晴雨本就虚弱,脸上更是伤痕累累,受不住他如此揉搓,“咳咳……公子教训的是!李紫烟行刺小姐一事,乃是四王子隐于幕后策划,实则是为了刺探什么隐秘,而非真的取小姐性命。晴雨所知如此,或许还有其他,但晴雨身份低微……” 重获自由的晴雨,立即谨小慎微起来,娓娓说了一阵。 她见那少年脸色未曾好转,心里惊异,赶紧搜刮其他有用的消息,“林飞之事,也是四王子在主导。我有些猜测,雷引很可能归顺了他,所以御灵司也……寒羽门之事,背后似乎也有他们的影子,那假周羽只是个鱼饵,他们的目的,始终都是公子。” 林楚凡朗声大笑,“哈哈,也是,好一个‘也是’。我好像知道你要找谁报仇了。你说,我应该信你么?” 晴雨面色一暗,本应变为惨白,可如今烧得焦黑暗红,看不出变化。 她只好呜呜哭了起来,“非是我心比天高,一定要和国主之子过不去。实在是他欺人太甚!公子以为,我先前所言欲帮你缓解……是作假么?难道我就是天生的下贱?” 她面上有伤,看不出具体表情。林楚凡一时犯难,便不置可否。 晴雨却是竭尽所能哭诉起来,“虽入青楼多年,我心里却是一直都有鸣渊的,也一直给他守着,守着…… 四王子暗中控着我的身契,不允鸣渊为我赎身;一方面命令我为他收集消息;另一边利用我要挟鸣渊为他所用。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习惯了。鸣渊却是个死脑筋,四王子不允,他就不要我。 这本也没什么,直到上次,姓赵的老混蛋,吹他的丧曲!那曲有乱人心智的坏处,恰逢四王子在我处…… 大概是他一直都有这个心思,又舍不得我和鸣渊一同为他卖命带来的好处,所以不曾动我,却也不允鸣渊。 那日大抵是曲声影响,他终究毁了我心中所有的念想。我亦为此困苦多日,无颜再见鸣渊。 今夜,鸣渊替他传了信来。直言我已不复往日……他信不过我,又不放心鸣渊。明明是他强抢去的,如今却不准,不准…… 信里说,我和鸣渊,只能有一个人在他阵营里活着。只要我在你们楼下,纵了这场火,就允我隐姓埋名,从此远离京畿。 我如约引了火,待离去时,却发觉门窗被人锁死,外面还倒满了菜油。那一刻,我本以为这是报应,我用菜油害人,结果自己也死于此物。 明知他骗我,我却没奈何,为了鸣渊,我只有一死。我走了,他的丑事不会有人知晓。鸣渊就不会对他离心离德,反而会继续为他所用。真是好一副如意算盘…… 就在我决心自戕之时,公子与冰岚意外闯入。好奇心驱使下,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公子护妻如此,令我感动,便就不想死了。 他那么坏,鸣渊又那么傻,万一我走了,他再害了鸣渊怎么办?所以,我要活!我要死去,然后活着,防着他,保护鸣渊。 所以,公子不必疑心,我所言所做,皆是真心。根据他收集的情报,公子怕是,不宜气血过于充盈,所以,我才,我才……” 林楚凡简直听了一篇天书! 没想到,一个胖乎乎的四王子,还有这么大野心,竟然还…… 不过他倒是比洛云强不少,竟然然连问心的后遗症都知晓只言片语。此人危险,不可不防。 林楚凡转而又从晴雨之事,联想到了罗绮,都是命运坎坷……却引动问心发作,他吐了口逆血出来。 林楚凡无奈道,“咳!你起来吧,我相信。只是有一点你错了,你并非无颜再见齐鸣渊。此事除我之外,可能只有你二人知晓,只要你让他闭嘴,便也等若没了后顾之忧。所以,那些自轻自贱之事,还是莫要再做。” 此言一出,晴雨那哭肿的眼睛,瞬间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她深觉自己选对了路。自己抗争许久,只求小小报复,顺便守护鸣渊。想不到,这外表看似窝囊的林三少,竟然也有如此气魄。 她感动道,“公子对我恩同再造!我在此立誓,此生必不相负,否则有如此楼!还请公子赐名!” 原来是这么个恩同再造。 誓言云云,林楚凡是不大相信的。因为他没做什么大错事,唤灵那天却遭了雷劈。由此可见,天道不公! 他活动一下僵硬的肩膀,扫了一眼那边的尸体,“你能想通就好,只愿你得偿所愿之时,别顺手灭了我的口。既然你已确定先死后生,不如干脆叫‘紫烟’如何?” 那姑娘察言观色的本事,与罗琦倒是如出一辙,“小女紫烟在此立誓,此生必不负公子,否则有如此楼!” 林楚凡摇头苦笑,“不必如此信誓旦旦。还有一事不解,我自问未曾与这位四殿下争过什么。缘何他对我如此深谋细算?” 紫烟反问道,“公子才刚护了妻子,怎的就忘了另一桩事?” 大概是心情大好吧,紫烟姑娘顶着一张烧得半熟的脸,竟敢卖弄俏皮。 林楚凡也不打击她,已经是半个自己人了,不是么? 他心里细细想来,恍然大悟,“为了无梦和亲!他也学了他大哥,妄想更进一步么?” 紫烟奉承道,“公子聪颖!王室子弟,只要是男子,大多少不了这种想法。毕竟是一国之主,万人之上的尊荣。” 林楚凡撇嘴,“还不是一样会死,何苦来哉。我瞑目养神一会儿,你们两个自己处理好。” 紫烟闻声,心下了然。这是给自己金蝉脱壳的机会。 既然送到嘴边都不要,这会儿也不怕他偷看了去。 紫烟现场交换了两人所有的随身物品,更是狠心将那面目清晰者,借着余烬做成与她自己类似的模样。 第10章 呼熊引梦 经过城防营一个多时辰坚持不懈的营救,终于将翠衣巷废墟大部分搜寻殆尽。 当然,是除却火情中心的大部分。 同时也揭示了陈放山如此高调且专注的缘由——陈清霜。 他这位喜好女扮男装的妹妹,今日不知因何缘故,竟然到翠衣巷开眼,结果很不幸地被困于此。 大概是真的怕了吧。 被兵士挖出来的陈大小姐,不顾一身褴褛,抱着她哥嗷嗷哭了好久,感染了等候在街边的罗绮等人。 其中,当以林飞的心情尤为沉重。 他本以为跳窗而出,是彼时最好的一条出路。 却未曾想到,以维护治安为名的御灵司,抢先一步包围当场。那雷引更是一脚,将少爷送回了火场之内。 大师姐虽未曾怪他,却也令他更为难受,宁愿罗绮扇他几下,最好少爷可以安然脱险…… 废墟之内。 紫烟姑娘已然将后事料理清楚,林楚凡也从假寐中苏醒过来。 他倒是不为了偷看,而是,四周时常传来脚步声,以及土木塌方、木料断裂的声音。 林楚凡提心吊胆之余,心下也推测,该是救火的人到场了。他调动两丝灵力,从左肋印契处注入,很快得到了熊哥的回应。 林楚凡暗暗放心,继而从怀中取出先前露过的小瓷瓶,几经犹豫,仍旧握在手中。 林楚凡道,“紫烟?外面救火的人来了。为了安全起见,你过来离我近些,互相有个照应。” 女子听令而行,缓缓挪到狭窄的缝隙,别过头脸,尽量不让自己恐怖的样子,恶了这位新靠山。 林楚凡问道,“你真的不用治疗一下面上的伤势?此时若是错过,等它自己生长,未来指不定是何模样……” 紫烟却是坦然,“公子说笑。若是此刻紫烟恢复容貌,那晴雨姑娘,岂不是白死了。” 楚凡恍然,“言之有理!先找到我们的人是谁,尚未可知。我们且再回忆一番,冰岚大人是如何英年早逝的?” 之风别院。 两大高手赌气过招,已经拆了三分之一的院落,以及大半院墙。 幸而二者都很克制,刻意回避了藏书楼、住宅,也未曾将战场扩建到街头。 忽然,冰熊动作一滞。它略微发了会儿呆,就被对方的剑光从后背斜开了一条浅浅的伤口,血流汹涌。 “哄……” 冰熊也不计较。它人立而起,对着雪域长歌怒嚎一声,扭头朝着倒塌的院墙跑去。 无梦气结! 她无缘无故被熊拦路,打了这许久。一身精选的裙衫早已被山月斩划破,秀发也不复规整,香汗流了不知凡几…… 你说不打就不打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无梦脚尖轻点,一路尾随而去。 幸而冰熊是个认路的,加之聆风郡主以风力见长,速度更不在话下。 前者逃,后者追,前后不过茶盏时间,就到了落架的废墟边缘。 见此情景,冰熊是崩溃的! 『小凡子?凡哥!你在哪呢?这和咱们商量好的可不一样啊!』 外界听之,则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吼——嗷…… 灵力加持之下,更是声震四野! 若非它此时无恙,可以初步确定林楚凡活着,恐怕已然开启雷灵模式。 它与无梦纠缠许久,灵力早消耗得差不多。这还要归功于无梦愤怒却不失理智。 此声一开,各方震动。 心里有鬼如御灵司某人,已然开始暗暗计较,如何趁着主人不在,坑杀了这该死的畜生。 城防营兵士也没什么好感,并不知道这是有主之物,还当是谁家新捉的兽宠逃了出来。 罗绮众人倒是熟悉,听闻此声急切,还以为林楚凡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急匆匆绕过废墟,想要汇合。 就连不远不近的红袖馆,都被这一声惊动。 青禾喜道,“好像是熊宝的声音!三哥,你也画得差不多了,咱们过去近前看看呗?” 她嘴里说着三哥,眼睛却不住偷瞄子曦的银白面具。 宣、曦二人无声对视一眼,便做出了转战翠衣巷的决定。 翠衣巷废墟之前,忽然传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命令。 “哪来的畜生?胆敢扰乱京畿治安,速速拿下!” 随着一声不合时宜的命令,御灵司与城防营兵士,缓缓将冰熊团团围住。 那声音的主人更是甩出三条阴诡的水剑,趁着阴影贴地前去偷袭。 冰熊倒是不在意这些兵士,当年在碎冰城见的多了,这才几个半?若非是城内,这些不够它半掌山月的。 『只是,自己吼了这么大一声,咋一个自己人都没见?该不会是来晚了?都怪无梦那婆娘!』 “雷引好胆!” 随着这声清冷的怒喝,还有一声清越的剑鸣声涤荡四街。 一条漆黑墨影,贴着冰熊的大脑袋,斜斜刺入它身前五尺之处的地面。 墨影带着一股旋风,搅碎了三条暗戳戳的水剑,留下一地泥水,叽叽有声。 冰熊这才惊觉后悔,自己只顾着寻楚凡,差点被人暗算! 『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坏呢?连一只熊都不放过?』 一声讥笑响起,“雷司御真是好大的官威!救火不见出力,偷袭倒是蛮热衷。怎的,你那老脸不疼了?” 一阵香风涌过,罗绮三人也来到冰熊身侧,与落后的无梦稍微有些距离,可成犄角之势。 出声调侃的,正是泠杳,如此说来,那挠人脸的事儿就是她做下的! 陈氏兄妹也被惊动。 或许是她还念着林楚凡的好。陈清霜捏着哥哥的耳朵,将城防营兵士撤了回去,专心摸索废墟,救活人,以及,挖死人。 一场大火,将那么大一间青楼都烧得落架,自然不可能秋毫无伤。只是不知,这死于火灾者,是男子多些,还是女子多些? 三王子与公主殿下入场,帮雷引缓解了尴尬。 毕竟他偷袭在前,目标还是一只灵宠,更加丢脸的是偷袭失败。 雷引趁着二位贵人入场,赶紧前去迎接,竟还意外得了公主殿下的表扬,顿时受宠若惊。 然而,他静心一想,‘救火及时’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挖苦。 子曦的出现,引得泠杳绷紧了神经,眯着眼睛细细观察,唯恐又闹出什么‘神谕传教’的大事。 却在此时,城防营士兵又有了新发现,众人移步前去围观。 看着被拖拽而出的尸体,众人集体沉默,尤以聆风郡主为甚。 在见到尸体的那一刻,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写信邀约,生意合作,更有今日冰熊拦路…… 原来,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利用她却瞒着她,杀的还是她同门师弟。 这凶手还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无梦有些心寒。 此刻她周身不自觉地绕起微风,不论有无灵力傍身之人,都自觉离她远去。 不得不说,本能的直觉还是很精准的。 洛宣见状暗呼要遭!几位有官身的人,也意识到事情不妙,因为这具尸体有名字——冰岚。 虽说雪域这类杀手组织见不得光,但也是公认的北蛮黑暗世界之魁首。冰岚此子,似乎还是接替聆风郡主在门内司职的,即使本身并非质子,却也非同小可。 此事说小,可归结为江湖仇杀;若要放大,约等于聆风郡主遇刺重伤,乃是破坏两地和谈之大事!恐怕有人要掉脑袋了。 雷引突然后悔接了这个任务。 他回想自己在整件事情之中的所作所为,恐怕很难全身而退。尤其是,送冰岚再入火场的一脚,还是自己亲自踢出。 知晓此事的人多,有资格作证的极少! 如若冰岚身死,便只剩下彼时与之搂搂抱抱的林楚凡。冰岚已然在此,林楚凡还会远么? 雷引思虑至此,一改消极怠工的故态。他反而号召御灵司衙役与捕快,加速废墟清理挖掘,务求尽早救出受困之人云云。 众人以为他有心在王室子弟面前邀功,也就并未在意。 一切,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推进着。 无梦的沉默,使得全场分外压抑。 没资格的不敢出声,有资格开口的都知晓这时劝不得! 大概也只有林楚凡,敢在她怒不可遏之时,前去捋虎须。由此,更加担忧起他来。 忽有一声呜咽响起,打破了此地静谧,却也扰乱了无梦的风场。 冰熊晃着后背巨大的伤口,一步三摇来到所剩不多的土木堆前,开始挖。 它见到冰岚那一刻,就几乎可以肯定,林楚凡在底下,多半是被困住了。否则,不会传灵唤自己前来。 『他禁灵好久的,如今破戒,必然是有大事!』 不得不说,林楚凡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差! 早在听闻那一声巨吼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静候熊哥的拯救。甚至还与紫烟姑娘吹嘘了一番冰熊的聪颖机敏。 当时那声音,震的夹缝里灰尘簌簌下落,很有气势,紫烟姑娘自然信以为真。 却不料,先找到他的,是御灵司。 缝隙刚被搬开时,林楚凡勉强露出半张头脸,便有一道水剑激射而来。 没有喝问,没有铺垫,没有预兆! 二人在漆黑的夹缝之中,停留许久,突然由微光更换强光,双眼很不适应。 林楚凡本能用双手遮挡,试图隔开周围火把的光照,故而未曾发现偷袭。 大概是脸上有伤,不方便遮挡;也或许是职业习惯,善于察言观色。 反而是身无修为的紫烟姑娘,见到一抹微光有异,提醒已然不及。她便只好硬着头皮,跪坐而起,用自身遮挡了公子完好的上半身。 “噗……” 水剑不负众望,穿过紫烟的右胸,裹挟着不少血水,擦着林楚凡的左脸与左耳激射而去。 兀自遮光的林楚凡,被这一口血水喷得莫名其妙。 待他睁眼再看,那刺猬内甲已然裂了口子,外翻卷着,露出里面殷红的血肉。 “熊哥救我!” 愤怒咆哮的林楚凡,一手向前,将紫烟搂在怀里。他另一手捏着瓷瓶,借紫烟遮挡,猛口灌下。 他也用手略微试了试紫烟的鼻息,幸好还活着。 贯穿伤那么重,这姑娘竟然一声不吭,果然是经过事的,坚韧顽强。 这一声仿佛捅了马蜂窝。 适才躲避无梦风场的众人,包括她自己,纷纷急掠而来。 雷引暗叹可惜,却也只好作罢。待看到那坏事之人时,着实吓了一跳! 若非五官还有些轮廓,这简直不能算是个人吧? 雷引自行找补道,“咳咳,原来是林公子在此。适才见此人容貌迥异,老夫还以为出了什么怪物,这才情急出手,还望海涵。” 见众人围至,雷引也不慌忙,赶紧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泠杳二人位置靠前,所以到得早些,待见了缝内情形,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泠杳更是语出讥讽,“哎呦,师姐夫,你这品味可不太行啊!放着我如此貌美的师姐不要,反而来这阴沟里勾当,还是与这么一位,啧啧……” 罗绮听闻,本也有心训斥泠杳一二。 却见那女子依偎在林楚凡怀中,姿势甚为惬意,任由口鼻呛血,前胸开裂。 那丑女听闻泠杳奚落之言,却并不动怒,就连胸口起伏的幅度都未曾变过。 罗绮不由得皱起眉来。 却被公主殿下抢了风头,“三胖,你不会真的在此行那苟且……” “青禾!” 洛青禾被三哥呵斥,才惊觉子曦在场,急忙扔了玩乐之语,变回乖乖女的样子。 公主殿下正色道,“哦!你咋还抱着她不出来,好让罗……咳咳,好给她疗伤啊!” 林楚凡姿势不变,搂着紫烟静待缝隙之中,眼睛却一直盯着雷引。 直到冰熊入场,挡在了他们中间,林楚凡才开始出声,“非是我不愿出去,实不能也。我被木料砸住腿脚,若是能动,我早就逃命去了。还用留这里等你们偷袭,哦不,是营救,营救。” 听闻此言,众人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纷纷加速清理碎断的木料,慢慢将重伤难动林楚凡刨出来。 洛宣见在场众人,只有他身份超然,硬着头皮问道,“咳咳,林楚凡,此时你重伤在身,本不该多做打扰。但如今发生了一件大事,牵连恐大,本殿便厚颜在此询问一番。那雪域冰岚,你可知哪里去了?” “死了。” 谁也没想到,他会直接且平静说出。 罗绮本有心上前助他疗伤,却被那穿胸吐血的女子阻隔。又出了这冰岚之死的疑云,加之缝隙狭窄,只好作罢。 她转而去督促那些清理木料之人,一定要做到谨慎小心,不可再引发什么动乱云云。 雷引见缝插针,“哦?既然如此,那还请林公子屈尊随老夫回御灵司。” 洛宣眉头微动,随意看了雷引一眼。 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仿若那句‘邀请’并非他所出一般。 林楚凡却不想答应,“呵!咳咳,去御灵司?你?凭什么!” 雷引却是冠冕堂皇,“现我炎国与北地正式签订了《和谈公约》。冰岚虽是北蛮人士,却也是江湖中修炼灵力的佼佼者。如今他不幸命陨,于公于私,合该我御灵司受理。” 林楚凡摇头,“是么?我看不尽然。 于公,城内失火,合该城防营负巡查有失之责;冰岚,北人也,其事也该由礼部与鸿胪寺出面,与北地协商之后,报由国主定论。 于私,不过是一起普通的阴谋刺杀案件.你御灵司虽由炽焰府衙改建而来,却早已不再负责平民治安。 今有王子在此,由不得你信口雌黄。” 林楚凡躲在紫烟身后,将倒空的瓷瓶塞入身后不知哪个缝隙之内。 这些律法条文,他已钻研数日,虽不说精通,却也将相关几条琢磨透了。 他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当然不可留下首尾,授人以柄。 洛宣却忽然道,“想不到楚凡你还有如此学识,真是令本殿汗颜。此间之事,我亦不太熟稔,不好妄加评论。只是,御灵司也该依照《炎律》才是。” 没想到洛宣竟然躲开了。这与先前所见所闻略有些出入。 林楚凡沉吟不语。 却给了雷引机会,“三王子言之有理。对北公事暂且不论,如今聆风郡主在此,也可聊做见证。只是冰岚为修灵之人,身死城内,如何不该我御灵司受理?” 林楚凡借笑声缓解情绪道,“哈!你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别以为你行事隐秘,便无人知晓。我与冰岚,本欲从三楼破窗而出,半空却被你一脚踢回二楼房内。若非如此,怎会有此横祸?” 雷伊怒喝,“林楚凡!休要胡言!老夫本是见了火情,才领人前来救护,何来踢人一说?再者,凭借冰岚雪域巡察的身手,即便带着你这个草包,也绝不是老夫可轻易近身的。” 雷引也没法子,只能抵死不认,只要没有人证,当事人已死,就没人能把他如何。 林楚凡却是愤慨起来,“你还有脸说!早在起火之前,我与冰岚在三楼宴饮之时,便被人投下毒药,弄得灵力尽失,毫无还手之力。否则,仅凭四只臭鱼烂虾,安能迫我至此?” 听闻‘灵力尽失’四字,众人又是一惊。 有些人是真的惊讶,忍不住盘算,难道此事也有大王子的手笔? 洛云的名声是彻底臭了,只要提到涣灵散,第一个怀疑的必然是他。 有些人是假装惊讶,比如罗绮、林飞之流。 无梦算是彻底认命了。 他连涣灵散都动用,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便只好去将冰岚的尸身清理一番,也让他走得体面些。 雷引又想夺取尸身 ,“郡主稍待!如今悬案未破,冰岚的遗体,恐是重要物证,还请郡主……” 无梦没理他,只是信手抽捻一股风力,将冰岚从泥地托起,缓缓放入一旁半烧毁的木板之上,静静躺着。 雷引见无梦不买账,转而向洛宣求助,“此案错综复杂,一时恐怕难以决断。老夫仍是坚持将案犯与证物带回,不知王子殿下可有指教?” 洛宣却是油滑,“御灵司亦是国之重器。父王既然交托雷司御之手,自然全权由你督办。” “三哥!” 青禾刚欲发作,便被洛宣以‘子曦在场’之眼色,吓了回去。 她只好委屈巴巴地看着后背流血的熊宝,龇牙咧嘴挡在雷引前路。 林楚凡不服,“天大的笑话!适才对质尚未分明,雷引的嫌疑最大,哪有资格经手此案?还想督办?如此荒唐,你将《炎律》置于何地?将国主置于何地?” “啪啪啪!” 忽然响起一阵掌声,很突兀,很清脆。 远处一人赞叹道,“林楚凡,你好啊!你说得真好!” 不知从何处弄堂,走出一行人来。 为首一个体态健硕,肥头大耳的,正是那四王子,洛奇。 第11章 纷争起 飞羽行 四殿下入场,既在意料之外,也属情理之中。 既然是他参与谋划的事情,旁观进度也属正常,只是未想到,这位胆子颇大,还敢现身露脸。 随着声音响起,人影近前,紫烟本能的恐惧,颤抖。 林楚凡第一个感受到了,紧张之余,不忘暗示她冷静,只是情急之下,方式有些窘迫。 他那扔掉瓷瓶的手,向前拥抱,无意间落在了紫烟胸口的伤患处。 惹得姑娘痛叫出声,也趁机释放了身体因恐惧所激发的战栗。 落在罗绮眼中,这事儿就不那么对劲儿。然而,有人比她更急。 磁性的音调此时响起,“在下于外伤治疗一道颇为精通,不若由我帮这位姑娘,与林公子处置一二?” “不要!” “滚!” 子曦大概也知晓结果,悻悻然缓步后退了回去。他的目的,本也不是真心疗伤。 子曦之言,将那女子拉入众人视野。 雷引目光一闪,“好啊,此女出现在冰岚事发现场,恐怕也是重要人证,即刻带回御灵司。” 雷引叫得虽凶,手下却没一个是傻子。 在场诸人,论官职的确雷引为最,然而许多事情,并不是简单排队论大小就能解决的。 林楚凡义愤填膺地喊道,“老狗!你再乱吠一句,我便杀你,为冰岚报仇!” 他的情绪激动,是真的。却惹来无梦冰冷的凝视。 适才为了天衣无缝,林楚凡又喝了点儿涣灵散,假装中毒。他没了灵气压制,先前在三楼饮下的酒水,药效就有些明显。 “三哥也在,小弟这边有礼!哦,青禾,许久不见你去赌坊玩耍了?” 洛奇此刻开口,说的都是些场面话,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不过,有了他这一句,雷引倒是安静许多。不知者,还以为是被林楚凡威胁所致。 经过众人吵嚷这段,那压迫林楚凡的木架,总算被拆解开来。 罗绮蹲身上前,无视那毁容的女子,细细检查了些,略感诧异。 林楚凡周身灵力不复,腿伤看似严重,却并未伤及腿骨。只是碾压时间长了些,看似严重鲜血淋漓,实则只是颇严重的皮外伤。 可是,他灵力尽失,这么重的木架之下,如何保持腿骨不伤的?还有,这粗热的喘息是什么情况? 罗绮来不及细想,赶紧就地取材,佯装断腿包扎了起来。 子曦又站出来挑拨,“既已救出,还是由在下出手,帮二位恢复些皮外伤吧,减轻些痛苦也是好的。” 林楚凡冷道,“让你滚!听不懂人话,是么?怎的,我刚才骂雷引,就没骂你呗?” 洛奇揉着满脸的胖肉,说道,“哎?这倒是奇了!小弟刚到此地,尚且不很清楚原委。不知林楚凡何故执意不受救治?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林楚凡斜了四殿下一眼,平静道,“没什么。我对神谕教过敏,以他为甚。” 洛奇笑道,“这却奇了。我怎么听说,你与神谕天心,颇有些勾连不清?” 罗绮闻言未动声色,却是将固定腿骨的木条捏断了数根。 紫烟仰躺在林楚凡怀里,见此情形,微微有些怕。她有心起身,却被林楚凡死死抱住,罗绮扫了几眼二人,也并未说什么。 林楚凡语出讥讽,“你还四王子呢,连这也不懂?换做是你,是愿意被美人治疗伤患,还是被一个娘娘腔的男人在身上乱摸?” 洛奇的胖脸有些错愕,仿佛没想到是这个缘由。 “林三胖,你找死!” 那边洛青禾先炸了! 她张牙舞爪就要上前,洛宣的眼色已然失效。好在苍荷忠心护主,死命环抱着她,这才不至于再出大丑。 洛奇转而问道,“即便你不喜欢,你怀里的女子呢?她伤得可比你重得多,难道不需救治一番?” 林楚凡大包大揽道,“我的人,我自己会救。不劳诸位贵人费心!冰岚如今尸骨未寒,嫌疑人雷引就在当场,你们盯着我的伤做什么?我已然是这副模样,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几人轮番上前斗嘴,终究没能从林楚凡这问出什么有利的话柄。 旁人大概也看出了些眉目,故而沉默者多,插嘴者少。 刺斜里又冲出一个人来,怒道,“林楚凡!你将晴雨姑娘如何了?为何此时仍不见她出现?” 此人一身青衣,林楚凡都不需要抬头,就知道是齐鸣渊到了。因为,他怀里的紫烟又开始有乱动的趋势。 林楚凡无奈之下,只好再动‘禄山之爪’。只是这次,虽然打断了紫烟的悸动,紫烟却未曾痛叫出声。 林楚凡大骂,“你是什么东西?诸位王子、公主当面,数位朝官在前,你不请安问好,上来就问我要人。我答应过帮你看着什么人么?翠衣巷烧成这副熊样,冰姑都不知道该找谁要赔偿。老子更冤!出来喝个花酒,被贤妻抓包也就罢了,还差点被砸死!这事儿不算完,等我伤愈,定然去刑部状告!” 冰熊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回头伸出一根指甲,对着林楚凡指指点点。 罗绮听闻,也是眉头一动。 如此一件祸事,被他轻描淡写说成了‘寻花问柳’与‘捉奸’,虽然名声不佳,却也好过牵连获罪。 洛奇嘲笑道,“呵!你状告?你要告什么?” 林楚凡面色泛红,反讽道,“哎呦,四王子好奇心不小。早有耳闻,刑部荆尚书,是你外公。怎么,你如今连刑部案情,也可经手代管了么?” 洛奇笑呵呵的胖脸,闻声变得有些发青,不过很快被他的笑容遮掩了过去。 他仍保持笑容说道,“今日大火起的蹊跷,又有身份特殊之人身死,恐怕不能善了。不是说你想走就能走的。” 林楚凡不屑,“你当我是吓大的?身份特殊之人身死,乃是御灵司首官蓄意加害!此事鄙人亲眼所见,且受累匪浅。如今聆风郡主当面,大可将此事传回,至于北地如何能为,那就是碎冰城的问题了。” 林楚凡见无梦并未拆台,反而得寸进尺起来,“你们放着如此道貌岸然,卑鄙无耻之徒,做司法衙门首官,我第一个不服!今日有雷引在此,就别想拿狗屁律法压我!你们持身不正,若是非要强留我,大不了做过一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恰好翠衣巷焚毁,诸位不必投鼠忌器。” 先不论洛奇作何感想。 林楚凡一声令下,熊哥迸出了尖牙利爪,林飞捡起一根木棒。 罗绮也停下手中活计,取出她的折扇摊开。 泠杳旁听了许久,本以为有热闹可看,谁知看着看着,师姐下场了!她一时纠结,难以取舍,也只好随行在侧。 洛青禾这会儿也顾不上找林楚凡拼命。她扯过洛宣的膀子,附耳嘀嘀咕咕一阵。 雷引半藏于洛奇身后,眼神晦暗难明,几次三番提气聚水,却都放下。 适才林楚凡刚露面那一瞬没有一击得手,此后再想动他,便难了。 “噌……咄!” 却是长歌剑出鞘,盘旋一周,插在停放冰岚的木板之上。 无梦冷道,“冰岚乃我雪域新任炎地巡察使,今夜死于炽焰城火灾,且生前身中涣灵散之毒。更有传言,其逃离火场途中,更有炎国官员阻挠……凡此种种,无梦将回传北地。具体作何处置,还需炎国之主与我族统领协商。 奉劝各位不要铤而走险,此间人、物,皆为证据。还请炎国刑部出面,将此案全盘接管。聆风不才,愿请旁听。最迟明日早朝,此事就将面呈国主。还请诸位好自为之。” 此言既出,在场无人再起高调。 身份足够的没那么蠢,足够蠢的幸而人微言轻。 暂停了争端,众人重新谋划善后事宜。 大庭广众之下,许多言辞不宜出口。罗绮也就不好多问,只是将林楚凡身上的伤痕,挨个处置。 待到罗绮查看他前襟之时,这才明了,缘何林楚凡死死抱着那女子。 那姑娘内甲生刺,许多已深深刺入林楚凡血肉。疼的罗绮泪水直流,抱着他的胖头呜呜哭了一阵。 弄得林楚凡好一番尴尬,本来都不疼的,被她一哭,反而好像疼了起来。 更尴尬的当属紫烟,她完全是个多余的存在,更像是遮挡旧伤的工具人。 然而,这工具人就是旧伤的来源,且在遮挡之时,仍旧刺出了新伤…… 今夜到场的大人物甚多,冰姑也不敢哭号吵闹,急忙收敛人众,清点盘算损失。 待众人分散休整之余,终于从废墟底部,又挖出几具最后的尸体。 其中,就有晴雨。 齐鸣渊哭傻了。那动静,简直非人哉。 林楚凡离得好远,都觉得毛骨悚然。一个大男人,也太能哭,水平直追罗绮。 洛奇也不避嫌,上前查验一番遗物,未曾有什么表示,总之是离去了。 林楚凡一想,也对,齐鸣渊又不知道他的好事,有什么可避嫌的。 如此闹剧,终究是惊动了炎国之主。洛长风勒令刑部全力侦破此案。 作为六部之一,主管刑罚的部门,效率远非御灵司可比。 刑部当夜便出动无数捕头入场,各带一队跟班,鳞次栉比,各司其职。短短半个时辰,便将所有人证物证归纳记录在册。 林楚凡一家也得以回还,只是被叮嘱,此案侦破之前不得外出离城。 鬼才管你呢! 他现在只想回家里的浴缸泡澡,然后睡觉。实在是太热了! 见到林楚凡伤重,罗绮也顾不得约法三章。 她留下泠杳一个回去复命,自己偕同林飞、熊宝,将伤残二人组护送回府。 无梦陪同刑部仵作,详细记录了冰岚的所有伤情,临走时,请冰熊帮忙封住了尸身,以备不时之需。 一如从前,林府一众乘车在前,无梦御风随行。 也不知是谁脑筋如此活络,竟然想到火灾附近会有生意。 大家默认的主角既已离场,余者也各自退去。 唯余一个齐鸣渊,抱着‘晴雨’坐在灰烬中央,仰天痛哭。 林楚凡好不容易挨到府内。 他顾不得装病,将紫烟向林飞一推,带着双腿的夹板翻身落入水池,砸出好大一片水花。 罗绮本就一肚子疑问,想着回府尽可说了。却又见无梦拎着长歌,静静立在一边。 她无奈之下,只好提着紫烟,带上林飞,进屋回避。 冰熊倒是不闪不避,就挨着林楚凡趴在岸边,还用溅出的水花清洗它凌乱染血的皮毛。 无梦扫了它一眼,并未说话,飘落他们附近,随手捻出一层旋风,聊做隔音之用。 无梦问道,“为何杀他?” 林楚凡摇头,“我没想杀他。只能说,他在错误的时刻,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无梦眼光迷离,“我不明白。” 林楚凡情绪激动,语调有些激进,“他们雪域有问题!推你出来和亲也还罢了,非要舍了一众王子而选我。 虽自我感觉良好,却也自知并非什么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何至于此? 尽管如此,我也没明着唱反调。咱们的策略是先拖着,日后再论。 可是他们等不及了,等不及给你铺路。和亲欲成,罗绮就是最大的绊脚石。 这事儿早在年初城外,我们就遇到过,一直没理会罢了。月前,幻真楼初谈传教那夜,冰岚亲自动了手。 做我们这一行的,不是有条规矩——杀人者,人恒杀之。有何不可?” 无梦眼中泛起水汽,“值得么?” 林楚凡佯装未见,硬起心肠道,“快意恩仇,心之所向。” 无梦语气一缓,“你要如何收尾?” 直到此时,林楚凡才真的放下心来,“人是暗影楼杀的,雷引是帮凶。暗、雪之间早有龃龉,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是受害者。” 冰熊听二人打机锋,觉得无聊,索性下水洗个澡。 它为了止痛,特意将创口用冰封住,倒也洗得蛮痛快。 无梦不再提问,垂首看着泡在水里的少年。不知不觉,他已经长大了些。 然而,她看着看着,便发觉自己此时的形象,并非如自己想象一般整洁优雅。 面纱破洞,发丝凌乱,反而略显狼狈…… 她恼恨地瞪了冰熊一眼,“此后莫要如此行险!别人也不全都是傻的。涣灵散可用一时,不可用一世。既然你无灵力傍身,冰熊先不必去别愿助我。” 无梦说完也不等人答应,转身一个起落,消失在夜空。 这边无梦刚走,罗绮便冲了出来,将林楚凡提出水池,细细查验一番伤势。 林楚凡央求道,“我还是觉得热!冰岚那酒里没放好东西,你帮我找点清热去火的药吃吧。” 罗绮嗔了他一眼,拎着返回屋内。 冰熊见状,悄悄游回门口,凝神细听。 罗绮嗔怪道,“药的事情先不急。这姑娘是怎么回事?你是抱回来个哑巴么?一问三不知。” 林楚凡看到紫烟,这才恍然警醒。 他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胖脑袋,“险些误了大事!你先帮她将胸口的贯穿伤处置一下。林飞,你跟我出来。” 熊宝一听,吓了一跳,赶紧滚回水里,佯装浮水的样子。 林楚凡招手,“过来坐,有事与你分说。” 书童看着少爷一本正经的样子,本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却又没什么法子,只好扭捏着过去坐下。 林楚凡心急,语速不慢,“你的身份,恐怕瞒不住了!今次放火的幕后之人,准备利用此事大作文章。虽然目的在我,可你毕竟有师父的身份牵扯在里面,难免那些下作之人,不择手段;甚至是强行将师父的罪名夸大,将你牵连进去。” 四目相对,林楚凡看到书童的眼角泛红,面上的表情微微抽搐…… 非要选一个词来形容,大概就是委屈吧。 对此,林楚凡很无奈。 他曾经一度以为,只要慢慢针对暗影楼,从下向上犁地一般杀将过去,总能为师父报仇雪恨。 然而,随着迷雾逐渐拨开,暗影楼之主是炎国王室,甚至极大可能就是国主本人。 他犯难了。 更难过的是,有了炎国之主暗中搅扰,给师父翻案恐怕是不能了。 林楚凡强压心绪,劝道,“我知道你心中委屈,我也不痛快。可是,形势比人强啊!这里是国都,是王室脚下,不再是我们搅动风云的碎冰城了。我有一个计划……” 书童默不作声,强忍着眼泪,听少爷编排着。 林楚凡嘀咕一阵,又声音如常道,“懂了吧?我们只是暂时躲过这一阵风头。 一会儿你去收拾随身行李,我请罗绮将开山掌的三种手法给你誊抄一份,还有那份半月斩。 以前,总想着等你修为更深一些再教你,如今怕是来不及。 未免夜长梦多,不要找楚夕和火苗告别了。留个字条,别写实情。 今后行走江湖,棍法不要轻易动用。虽然秘籍流传甚广,但咱俩的手法,和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最后这句,别说给罗绮听。 天香有异,并不是所有人都如罗绮一样可信。你别把自己当她们的人。愚忠,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一刻,在书童林飞眼里,少爷仿佛化身年少时的母亲那样慈祥,却又像父亲每次离家之前那样唠叨…… 也不知林楚凡絮絮叨叨说了几句,书童都乖乖听了,还偶尔抬手抹一抹眼泪。 这一幕落入罗绮眼中,甚为诡异。 待到林楚凡请她帮忙抄书,说及林飞的去向,这才心下了然。 她也没多问,只是誊写秘籍之余,将炽焰周边数州之地,天香阁产业的联络方式,一道誊写出来。 林楚凡讨回借给林飞防身那颗涣灵散珠,用同样的方法,在瓷瓶内戳破。 他慎而又慎地叮嘱道,“此物危险,你应该有所体会。若遇强敌,正不可取,就用此物制胜,千万小心防护自身。” 罗绮更是将金票、金币装了不少在林飞的包裹中。 后者忍来忍去,终究还是嚎啕起来,搂着大师姐,表达他的不舍。 林飞哭了好一会儿,心情平复了些许,也知道自己终究是要走的。便起身来到林楚凡之前,想要跪倒下拜。 这如何使得? 林楚凡赶紧去扶,结果腿上夹板仍在,行动不便,也跟着摔了下去。 林楚凡抱着书童的腿,小声嘀咕,“师姐,照顾好自己。出门在外,可留长发,换女装,与书童林飞相区分。修灵未成之前,不要寻暗影楼的晦气,他们水深。还有,还有,若是道听途说了什么有关林府,有关我的谣言,切记不可轻信……” 罗绮怒道,“你俩个有完没完?在这拜天地呢?还不赶快起来!我早些送他出城,也好早些回来。床上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呢!” 罗绮一言,说得二人面红耳赤,顿觉姿势确实不太雅观。 第12章 疑案未决风波起 之风别院。 无梦发觉自己形象不佳,自林府落荒而逃。 她归途反思,适才匆忙,连师姐都没见过,就赶了回来。 然而,她看着半个别院的断壁残垣,心情更加不美丽。 这都是那冰熊拆的? 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冰熊一个,怎么可能拆得这么快? 无梦忽觉身后有异,遂拔剑出鞘,一闪而击。 一声熟悉的惊呼,“啊……师叔!” 无梦忽然觉得,这对儿兄妹每没有一个省心的,“你归来不回房待着,鬼鬼祟祟在此做什么?” 林楚夕弱弱地回道,“我刚回来不久,但见满院破败,还以为遭了贼人,当然先藏起来观察情况。” 无梦面色一窘,“没什么贼人,是我……和冰熊切磋了一场。早点安歇,明日请人来修,记得向王宫报账。” 见无梦收了墨剑,林楚夕嘿嘿一笑,凑上前去抱住一条臂膀,两人携手而去。 小姑娘路上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师叔,我今日收到一个大高手哦!很厉害的那种,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啊。你就问我一句嘛,师叔……” 炽焰王宫。 无心睡眠的洛长风,在寝殿内披衣坐起,捏着手中所谓的‘线报’,眉头越皱越深,两根八字眉快要变作‘人’、‘入’。 床幔之外,年迈的内侍总管,战战兢兢等在一边。 他久久不见国主传令,恐惧之余又不敢抬头去看,分外煎熬。 大抵是天公作美,忽听一阵哔哔啵啵的燃火之音,总算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默。 洛长风叹道,“退下吧,孤王也要安寝的。” 老内官如释重负,晃晃悠悠出了门去。 林府。 大概是急着送林飞离去,罗绮没有给林楚凡留药,所以他又翻进水池里降温去了。 紫烟见屋内无人,便也蹒跚着跟了出来,跪坐在一边,安静的看着一人一熊快乐玩水。 可能是不想冷落她,林楚凡抓耳挠腮,想出个话题,前去搭讪。 林楚凡循循善诱道,“你真的不用恢复一下容貌么?罗绮的医术很好,恢复大半不成问题,至少减轻些许痛苦。” 紫烟摇头,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和境遇,不回话恐怕不太礼貌。 她想开口,却又忘记之前被问的是什么,只好另起了一句,“既然舍不得,公子怎么不亲自相送?” 林楚凡觉得她的想法有些跳脱,仍解释道,“你说林飞?那不像话!我可是以断腿之伤回的府,转身就去送人远行,都不隔夜,被人见了难免麻烦。” 紫烟似是不懂修灵之事,“可是,若有刑部之人前来验伤,恐怕也隐瞒不得吧?” 林楚凡大言不惭,“这就要说起我的另一桩本事了!” 忽然传来调笑声,“呦!原来你不是哑巴,只是不愿与我说话。” 随着一串虚影连闪,罗绮竟然已经归来,这人送得够快。 她见那毁容的女子与林楚凡相谈甚欢,不由得调笑几句。 林楚凡如见救星,“你可算是回来啦!我的药呢?热死人了,你再不回,我可要吐血的。” 罗绮本有心让他吃些苦头,受一些拈花惹草的教训。待听得‘吐血’二句,又忽然变得自责起来,都是那金钗惹的祸! 林楚凡吃了清热去火的草药,三人进得屋内详谈。 冰熊偷偷浮出水面,爬到门口竖起耳朵偷听。这都是以后讨好林楚夕的谈资,不由得它不仔细。 林楚凡介绍道,“这是罗绮,你知晓的。” 他又扭头,“罗绮,这位姑娘名唤‘紫烟’。大概是走投无路了,今夜在火场救我一命。以后,便留她在府里吧。那贯穿伤还要劳烦你费心,脸伤……你问她自己吧。” 紫烟倒也知趣儿,借着林楚凡介绍的由头,起身行了大礼,反倒挣裂伤口,溢出不少红水。 她柔弱说道,“见过少爷,少夫人!” 罗绮略微吃惊,“紫烟?该不会就是李氏紫烟吧。林楚凡,你真不挑食!我现在有些怀疑,林飞是被你们骗走的,就是为了孤立我,呜呜……” 林楚凡头都大了! 罗绮近日流连红袖馆时光颇长,怎的还学了这装哭的毛病? 林楚凡忙道,“行了,你们疗伤大概需要宽衣解带,我去和熊哥商量一下对策。” 他赶紧找个由头逃出屋,任由两女自行交锋。 却在出门时,不小心被熊哥绊倒,半身摔进了湖里,惹得冰熊无声憨笑。 也不知她们说了些什么东西。 次日一早,满脸绷带的紫烟,便出现在林楚凡身后,顶替了林飞的位置。 书童估计做不成了,识文断字倒是会的,只是这性别,充其量是个随行的侍女。不知火苗得知,会作何感想。 静待刑部核查案件的时光,说起来,林楚凡是有些心虚的。 他虽然与师叔摊过牌,却摸不准刑部的脉络。此前虽然打过些许交道,但毕竟不曾沾染切身利益。 如今冲突的对面,很可能就是富态的四王子。而刑部尚书大人,却是国主的众多老丈人之一,洛奇的亲外公。 念及此处,林楚凡恍然惊觉,难怪自己对这位四皇子没好感,他和罗绮有些撞名字。 如今青禾公主被混球子曦迷得神魂颠倒,他身边的虎皮又少了一张。 林楚凡心绪杂乱之余,便开始动了修炼阴火的心思。莫韭说的明白,阴火本就是帮人剔除心魔的,应该也能用来静心吧。 这一拖,冰岚命案未破,秋天却先一步到来。 原本夏末、秋初的温差并不很大。 林楚凡之所以如此敏锐的察觉,并非因为什么昼夜转凉,亦或是什么七月流火,而是,他的涣灵散自动消解掉了。 粗粗算来也有近月,他此刻才后知后觉,自己对冰岚动手,或许是对的! 既然没人愿意深究,甚至就连验伤和验毒都不找他,那他也乐得真正‘无辜’一次。 紫烟自从与罗绮拜会过,十分用心地修习府内规矩,任何事情都一板一眼,十分有条理。 甚至在林楚凡看来,已经有些刻板。比起火苗、林飞,紫烟给他的感觉,就是一名真正的侍女,比府内从碎冰城一路带过来的,更真。 细思恐极! 然而,在紫烟看来,这种服侍人饮食起居的活计,比起翠衣巷的旧时光,简直小儿科。 值得一提的是,她如今十分满意自己丑陋的容貌。 因她刻意不做修复处理,任由创口自动愈合,所以恢复结果堪称鬼斧神工! 怎么具体形容呢?林楚凡现在不敢让她负责叫起床。 这天,林楚凡正将近月的修炼心得付诸实践的时候,郝元来了。 他传了父亲的话,到书房有事相商。 这曾经可是两位兄长才有的待遇,转而一想,二哥的仇,不知何时能报。 紫烟十分有眼色,也彻底接替了林飞的位置,急忙取出一双拐杖。 是的,拐杖。 那夜之后,林楚凡顿觉腿上撞得过重了,既然无人追查,索性改成单腿有伤。 他平日进出拄着拐,总比轮椅强上不少。也不知是何缘故,林飞离开,他竟对轮椅索然无味起来。 冰熊不知从何得知了消息,也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最近都是它在对接王二狗的冰砖需求,林飞离去,总不能荒了二狗的生意不是? 只是它没法子调教修行,林楚凡倒是教过几次,也不知那王二狗修习如何。只是他仍每日前来府上取冰,也顺便负责通传一些消息。 三人一熊同路走,郝元偷偷观察紫烟,心下惊骇之余,不由得给林楚凡竖起大拇指来。 这少爷,硬是要得! 少夫人当面,林飞已然容不下,竟然直接换了个女子到身边。 少夫人想来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姑娘身条蛮好,可惜这脸被伤成这样。 此时在他心中,紫烟脸上就是罗绮的手笔,原因当然是二女争宠…… 留紫烟在门口等候,林楚凡拎着拐杖,带着熊宝进了书房。 父亲大人仍旧老样子,一手捻着胡须,一手端着本不知什么名字的书。 林凯训斥道,“真是愈发出息了!如今连装都懒得装,拎着拐杖进门,不怕消息传出,惹来杀身之祸么?” 林楚凡不屑一顾,“老头子,你少哄我!冰岚那事儿算是过去了,否则,不至于隔月不见结案。即便两地相隔甚远,却也不至于如此拖拉。指不定是谁使了什么坏,反正我是无辜的。” 林凯冷笑,“哼!天下少有你这种无辜之人。还是小心些,终究人言可畏!咳,之前让你温书,那《炎律》与经史子集,可都熟读背诵了?” 林楚凡额头见汗,“啊?啊,哦!读,读了,都读过。” 林凯一见他神思不属,结结巴巴的样子,就知道他说谎。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读书,这次秋闱怕是难了。 林凯也无可奈何,“罢了,此前如何,我不想问。今日开始,不准出府,留在院内好好温书。秋闱,快到了。” 林楚凡心里发苦,“老头子,你跟我透个底儿。国主真的如此荒唐?六部官员不够,不是可以从外地擢选升迁么?怎会把主意打到我们这些孩子身上?” 林凯怒极,“你还有脸说!自己做下的蠢事,擅改生辰,如今按《炎律》所述,你已经具备了参选官差的资格。” 林楚凡一听,这事儿不对。 选官还可以,哪怕他不愿意去,说出去也好听不是。 万一是选‘差’,再倒霉分到御灵司,天天在雷引面前晃悠,岂不是死得更快! 林楚凡眼珠乱转,“哦,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温书。熊哥,快走!” 林凯看着他跌跌撞撞出门去,微微摇头,刚提起一丝笑意,却又很快僵在面上。 温书?想得美! 林楚凡已然打定了主意,这事儿不靠谱,不可深入。与其冒着被雷引奴役的风险,不如将阴火修城,钳制天纹匹夫。 打定主意的林楚凡,修习更加勤勉起来。 加之他灵力恢复,熊哥又不用去别院修炼,也就不太担心境界突破的事儿。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给贮灵石充灵。 说来也怪,这破石头,当初还是从邢乐处敲诈来的。想不到竟然如此持久,连续唤灵竟然没损毁。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引信。 他也曾试过,用自身做引,起燃阴火。可是,太疼了! 那是一种刺骨的痛感。 林楚凡现在想来,有些理解那个名叫‘苏芯蕊’的女子。这真不是人受得罪。也不知阴姬是如何玩法,竟然能动用那么多。 经过他反复推敲,亲身尝试,发觉有一个不同之处。 所谓地脉煞气,根本不是必需品。 林楚凡气感灵敏,只需一点点魂力做引,自身就可燃起阴火,故而,地脉煞气并非必须。 也不知是否与天雷藏身有关? 林楚凡索求无果,又将目光扫向了笔记中,略有提及的‘陪葬品’。 据说此物深埋地底,又与尸身相伴,会有溢散的魂力吸附其上。 林楚凡看到这里,第一感觉就是,闹鬼!鬼故事的源头,很可能就在此处。 紫烟胆子颇大,“上次,老爷传唤你过去,不是提示你温书么?” 林楚凡不以为意,“哦?你这职业习惯保持的不错,这么快就学会听墙根了?” 紫烟也不害怕,反而绕到他身后,开始在他身上揉捏推拿。 这是罗绮传授的一种手法,负责给林楚凡活血化瘀的。 紫烟似是而非地说道,“听墙根又怎么了。这府里,又不止我一个如此。” 林楚凡听闻,心中微动。他想起以往母亲召见之时,数次欲言又止,讳莫如深的情景。 他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佯装没听懂紫烟的言外之意,“听了就听了,不要随处乱说。官员选拔哪有那么简单?老头子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我呢,不太想听他的。要不,你也弄一块面具带上?先前郝元的眼神就不对,以后若是随我出府,指不定闹出多大乱子来。” 紫烟倒是有了靠山,“此事你与少夫人说去。她让我戴,我就戴。” 林楚凡苦于没有魂力来源,将坏念头打到了熊宝身上。 最近为了照顾他迟迟不敢突破的瓶颈,冰熊已经禁酒多日。没法子,一旦喝了,它就忍不住修炼。 而天纹那件事儿,简直如芒刺在背。故而它干脆不再饮酒,打着能拖一日算一日的心思,争取尽早想出对策。 至于说,借用它的魂力修炼阴火这事儿,不用想,它肯定是不同意的。 别说不知道自己的魂力是什么样子,具体在哪。即便它知道,也不可能拿出来给林楚凡烧着玩。 阴火附体之痛,它可是有过切身体会的! 所以,回答林楚凡的,就是一顿迎头痛击。 两个家伙,从岸边捶打到水池,又从水池里冻冰,一路打到围墙。 只听得一片砰砰有声,两个早已滚成了同一个肉球。就连紫烟见了,都难得有些开怀,只是她笑得并不好看。 无奈之下,林楚凡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每日来取冰的二狗兄弟。 楚凡按照惯例,给无悔当那边的朱掌柜下了单,点名要些‘阴气’重的殉葬之物。 如是又过了数日,某天下午,罗绮归来得比以往早了些。 朱掌柜尚未送货上门,京畿之地倒是先一步传出了不好风声。 不知何人牵的头,开始翻找北蛮和谈之前,碎冰城戍防时的旧账。 诸如百战伯消极怠战、借战时条例中饱私囊、任人唯亲致战局失利、军机外泄引城门洞开、纵奴行凶云云…… 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继北蛮使团入城、工部贪腐案之后,林凯又一次被推送至风口浪尖。 刚听闻这些消息的时候,林楚凡着实错愕了一阵,继而与紫烟对视了一眼,各自从彼此眼中读出了些许了然。 这一幕,自然落入了罗绮眼中,消息就是她带回的。此时,也说不清她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以前,火苗、林飞在家时,她们与楚凡之间的默契更甚此刻,罗绮却也未曾有过心酸之感。 哪怕是林楚凡买了个名字古怪的小女奴回府养着,罗绮也未曾在意。 如今,却是从这个容颜尽毁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了迟来的妒意。是了,就是嫉妒,犹如给天心诊脉之后的那种嫉妒。 罗绮酸道,“你们打什么哑谜?怎的数日下来,我反而成了这府中多余的!” 林楚凡急忙解释道,“怎么会!你想什么呢。这事儿和老头子关联不大,恐怕是朝我来的。都是师叔惹的祸,反而要我这个残疾人背锅。紫烟,去将郝元队长请过来,就说要事相商。” 罗绮哼道,“少有你这样健步如飞的残疾人。” 她丢下一句话,回屋修整去了。北地的事儿她不清楚,躲开也有避嫌之意。 熊哥百无聊赖,侧卧池边翻看那本阴火修行手册,却支棱着耳朵,将众人所言听了个完整。 它不由得摇头晃脑,『这些人可真够麻烦,动不动就翻旧账。』 炽焰城外,一处别院。 芙蓉暖帐之中,隐隐绰绰显露两条人形,掩映在袅袅檀香烟气间,似有还无。若非开口露了行迹,恐怕无人得知。 男子唤道,“红叶,城内的消息已然传开,不知外公有何高见?可需我们敲一敲边鼓,亦或落井下石也是极好的?” 那女子慵懒地翻身,反手将锦缎被扯紧,将自己包裹严实,“怎么?你是听闻事关北地,想方设法去聆风面前卖弄么?” 男子苦笑,“何至于此?那女人太傲,修为进境还颇为神速,而且样貌并非十分出众。我这辈子恐怕是追赶不及,索性绕过她,直取林楚凡的狗命。届时没了这块拦路石,看她还有什么借口拖延亲事。” 那女子闻言,叹了口气,披被坐起,一脸庄重的样子。只是这场合与她的妆容,实在是令人庄重不起来。 女子嘱咐道,“祖父授意我们侧面出击,未必非要置林楚凡于死地。若事有可为,不妨反其道而行之。” 但见那男子眉头深锁,显是不以为然之意,女子暗暗叹息,心中更是生出陌生、迷茫之感。 这还是她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表哥么? 她仍是劝道,“祖父乃是老成持重之言。林楚凡身死,聆风未必就能入你怀;不若留他一命,也可防他人争抢。 再者,这幕后之人一心求其死,难道就是心甘情愿为你铺路么?我炎国可不奉行什么‘嫡长子继承权’,何况是……故而,适当时机伸出援手,帮林是假,打压竞争对手才是上策。 以我一女子之身得来的浅见。那林楚凡资、容皆平庸,却历经磨难,多次生死一线又反复逃出生天,若只说是运气好,我是不相信的。” 那男子静静听了,深以为然,大点其头。 待听闻最后一句,他悚然一惊,“你是说……” 第13章 何以解忧 唯有缺考 之风别院,藏书楼。 无梦自那日料理的冰岚后事,将消息传回,便再也未曾离开别院。 就连刑部邀请同查命案的请求,都被她婉拒。 无梦整日流连藏书楼精修,也不再找冰熊切磋去感悟雷电灵力。 她熬得住寂寞,有人却是受不了的,“师叔,我们的门派成立许久,选哪里做总坛啊?” 无梦摇头,“不要总想这些无边无际的琐事,加紧修行,实力才是自己的。外物,终究虚妄。” 林楚夕并不气馁,“师叔,蜃月两口子至今未归,怕不是逃了?我们去将他们捉回来吧。” 无梦不耐烦,将那调皮捣蛋的小姑娘提起,随手扔到门口,并用一阵环绕的风束捆了起来。 无梦淡然道,“一炷香时间脱身,便去监督那些混账修缮别院。完不成,今夜不准吃饭。” 小姑娘瘪嘴,熊宝不在,又是大白天的,她哪有力气挣脱枷锁?此时她后悔了,不该试探撩拨师叔。 这女人修炼起来不要命的。 青禾又被那花瓶迷了心窍,许久不曾来别院闲逛,弄得消息都闭塞不少。幸而那送糖葫芦的,每日带些市井闲谈进来。 林府,林楚凡的小院。 林少带着面目可憎的侍女,扯着郝元一顿‘审问’。 弄得郝队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这是少爷的新宠?竟然将少夫人都比了下去?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在双方互补事件经过,自以为天衣无缝时,冰熊扭动着身子,来到近前,张口吐出一个字来。 随着它修为精进,对灵力与灵气的感应、控制更加得心应手,已然不再拘泥于刻单字,而是直接吐出一个字来。 “哇哦!熊哥,可以啊!经过艰苦卓绝地钻研,夜以继日的努力,你终于可以‘口吐人言’啦?” 幸灾乐祸者,林楚凡也。 奖励他的自然是冰熊的一顿毒打。 熊宝得知他灵力恢复,起手就是开山掌连发,先打为敬。二者扭打一番,这才回过神来,看那个被吐出的反字——‘奴’! 嘶…… 林楚凡吸口凉气,这还真是,始料未及。 他与郝元,已经将谣言的关窍彻底复盘了一遭,不说万无一失,至少能保证口径一致。 却不曾想,那些参战之后,有幸存活的奴隶,也是此战至关重要的一环。 林楚凡原本想着,尽可能保全他们。结果,竟连他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忽略掉了。 他继而想起,在城南快到出岫城的地界处,遇到的赵丙七来…… 林楚凡忽然提起,“郝元,府衙的事儿我没去。你们当时怎么弄得,可曾留下什么首尾?” 郝队长惊讶熊大人之聪颖之余,也细细反思回忆了一遭,确实没什么疏漏。 他胸脯拍得砰砰响,“少爷放心。彼时,蛮兵进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府衙更是被劫掠一空。除却弟兄们手里需要的证明文书,余者尽皆付之一炬。” 林楚凡被他逗笑,“你还学会拽文了!那些文书呢,可曾有什么疏漏?” 郝队长不解其意,“并无疏漏啊,当时都是按照规矩来的。一边盖上府衙的大印,那东西全国都差不多,只是各自城池有些微差异;另一边,盖着主将你的印……信……” 这还真问出点儿东西来。 林楚凡没法子,转向静默旁听的紫烟,“你觉得呢?对方可有这方面的迹象?” 侍女摇头,“应该没有。其实,此间大有文章可做的,是尊师‘畏罪自杀’一案。有了死无对证的前提,捏造些无中生有的罪证、罪名,也不是不行。再者,你们都帮人家将案牍焚烧一空,凭空捏造起来,更为得心应手。周成的罪名越重,牵连就会越大,最好是能将周羽牵扯至死罪。若你继续保她,便会……” 看着林楚凡转黑的脸色,紫烟顿觉失言,悻悻闭口。 二人看着少爷青红不定的面色,都不敢随意出声,反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聊赖的熊大人。 冰熊挠了挠头,又吐出一个冰字儿来——‘杰’! 林楚凡一看,恍然大悟! 他阴寒一笑,“凭空捏造起来,更为得心应手?是了,郝元误我!什么盖着我的印信,我哪里来的印信?那分明是二哥的印信。说不得,只好委屈二哥一回了。我们届时如此这般……” 翠衣巷遗址。 冰岚命案悬而未决,致使翠衣巷这个案发地点,无法快速重建。一些憋得发疯的风流客,便只好去红袖馆碰碰运气。 遇到姑娘们心情好,倒也罢了;若是心情总不好,这些蠢物便要吃豆花吃到撑。 狂风浪蝶尽去,此处分外冷清。除却一队名义上看护现场的衙役,再无旁人。 遗址斜后方,一处阴凉的巷弄里,立着青、黄二色人影。 青衫之人,形容枯槁,手握一块玉佩,神色凄惨,盯着遗址久久不言。 明黄衣衫者身宽体胖,大概是照顾前者情绪,独自落后几步。他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许是怕前者回头,迅速隐没了。 黄衣安慰道,“事已至此,你还应宽怀才是,莫要伤了自身。她若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自伤如此的。” 青衣头也不回,恼恨道,“你不是说过?家父纵火是假,恐吓是真,这才顺势命她去纵一场真火。缘何就葬送了她的性命?” 黄衣苦笑,“此事纯属意外,我也深自懊悔。说起来,都怪雷引办事不利。竟将坠楼的人送回了火场,却又不巧地落入她房内,这才……” 青衣冷道,“雷引不是你的人么?怎会如此行事?” 黄衣面色肃然,“鸣渊!御灵司是国主亲管,无诏便是刑部都不可……罢了,念你心绪不宁,以后莫要如此口无遮拦。” 青衣仍不解恨,“即便雷引是无心之失。为何冰岚入了火场身死,晴雨便要遭受厄运?她帮我们做了那么多事,却落得如此下场!” 黄衣眉眼稍展,“分明是那林楚凡行凶在前,被晴雨识破行迹,他便杀人灭口在后。你想想晴雨死状之凄惨!那林贼连容颜焚毁的李紫烟,都能从身后缠抱温存;晴雨姑娘之风姿,犹在李紫烟之上。他又素来是个风流种子,什么天香罗绮、神谕天心、雪域长歌,晴雨又不像她们三个有灵力护身……” 他见青衣身躯颤抖,可以停了一会儿,继续道,“仵作验尸得知,晴雨并非死于火灾。她身上多处伤患均属人为;焚烧痕迹是为掩饰前伤,就地取材伪造的。衣衫破烂,却皆是撕扯之故,且腰腿之间,淤青明显,恐怕……” “够了!” 青衫怒极,以手握玉至鲜血四溢,“此仇不报,我齐鸣渊誓不为人!” 幻真楼。 二层一处角度颇佳的观室内,洛宣侧卧在特制的躺椅之上,透过横开的窗口,看着楼下台上排演的戏码。 正是翠衣巷火起。 他一面陶醉于自己画工精湛,一面审视手下人对于画作内容的演绎。更时而心中点评几句,却不好意思宣之于口,因为旁边有人。 洛青禾不知为何,今日并未按时到此。子曦略感无奈之余,也不好显现出不满的情绪,反而寻机与三王子闲聊起来。 磁性声音响起,“近日城内刮起一阵北风,可是王子殿下的手笔?” “是,也不是。” 子曦闻声眉眼稍解,却被银色面具所遮挡,无人得见,“三殿下何出此言?” 洛宣故作高深,“是王子殿下的手笔。彼王子非此王子。” 子曦恍然,“原来如此。那殿下以为,我们该不该掺一手呢?” 洛宣闻言,也来了精神,“可以搅扰一番,但没必要。他们争来争去,无非是围绕聆风郡主的和亲带来的北地支持。然而,她若真有如此大的能量,又何必推出来和亲呢?有些人呐,就是看不穿。” 子曦暗笑,“殿下言之有理。可若无梦不重要,又何必跳过众位王子,单选林楚凡那草包。且已有天香罗绮在前,她总不至于……” 洛宣似早有论断,“虽不知,但我不妨一猜。估计和你们江湖门派有关,尤其是前些日子盛传的神谕秘宝。你等费尽心机,绕‘传教’这条歧路,无外乎是为此。既然你们有意,旁人就无心?” 子曦心中一凛,恭维道,“殿下高见!子曦自愧弗如。” 大概是看得腻了,洛宣缓缓坐起身,舒活一下筋骨,“阿谀奉承的话,就免了。你还是留给青禾说吧。‘传教’之事,虽只是个幌子,却不妨真的传起来。趁他们狗咬狗,无暇旁骛之时,我等未必不能成事。” 子曦还欲开口,却听房门一响。不必问,敢在此时不请而入的,唯有洛青禾。 不知朱赫是否有意拖延。 林楚凡最新订购的一批‘殉葬物’迟迟未能送来。若非最近风评不佳,他非要上门理论不可。 林楚凡无奈之下,用他自己修习了第二次,结果大失所望。 疼还是一样的疼,后遗症却更为明显,烧了不过半盏茶的光景,险些将自己烧晕过去。 他头晕目眩,很不灵醒,一直睡了三个多时辰,这才好转。 罗绮归来,发觉有异,几次三番查探下来,得出一条荒谬又显得合理的结论——林楚凡伤了心神。 楚凡虽然饱饱睡了一觉,看似一切正常,实则后脑仍觉空空,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罗绮警告,不可如此修习,否则难免未老先衰,脱眉掉发都是轻的,严重者甚至要耳目失聪明。 掉头发,其实林楚凡是不怕的,可让他听不见也看不见,那可就太过煎熬。 因此,他信誓旦旦向罗绮保证,再也不用自己试招了。 就这样三拖五拖的,直到那所谓的秋闱开考,他也没见到订购之物,甚至一度认为,朱掌柜携款潜逃。 林楚凡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大型考试,心里难免紧张,甚至影响了食欲。当然,这一点在他脸上和身上是绝对看不出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建议的,考场设在焰灵书斋。 这地方他熟?也不尽然。 许久之前,林楚凡倒是在书斋修过灵。后因‘孟今事件’,他们一伙人与书斋闹得不快,顺次退学。 继而,几次三番争执不休。最终,孟今殉情,司学殉职,哦,是前任司学殉职。 林楚凡回想起自己与书斋,甚至是笔墨山的恩怨,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临近出城之前,令车马改了道。 车马从南门口急转回拨,向着‘黑市一条街’的隐巷而去。 如今林飞不在,紫烟为了表现得有用一些,主动接过了驾车的任务,手法还颇娴熟,倒是难为她。 驾车的侍女问道,“公子,今日可是秋围开考。你就这样开小差,好么?回头老爷问起,我该如何回话?” 林楚凡嘟囔着,“他不会问你的。如果这事儿是他主导的,我不去才安全;反之,不去便不去了,届时成了既定事实,他又能如何呢?” 紫烟仍旧不懂这其中的关窍,偷眼回首看了下,只见一只长嘴从窗帘探出,伸着舌头乱抖。 没多久,便到了隐巷跟前。 林楚凡这才后知后觉,这姑娘是认路的。 众人路过门前二狗处,熊宝主动过去喷了一大块冰。朴实的王二狗受宠若惊,还以为这位爷专门送货上门的。 他打了招呼才晓得因由,却也不失落,反而觉得顺手送的冰,他用起来才踏实些。 林楚凡拄着拐,与闻声而出的泥童子一块吃了几串糖葫芦,这才去寻朱掌柜。 林楚凡的嘴闲下来,忍不住数落侍女,“我就说让你弄一块面具带上。你瞧瞧,这满大街都是看你的,还有谁晓得本少来过?风头都被你抢走了!” 紫烟偷偷翻白眼,将新生的散碎头发拨乱一些,分到前面遮住,勉强算是应付过去。 林楚凡一瘸一拐入了无悔当,倒是将盘账的朱赫吓一跳。 “林三少?您怎么有空亲自来了?今天应该是秋闱入场,您应该去书斋才对。” 好么,我考不考试,弄得是个人都知道? 林楚凡拄着拐,一言不发往里挤,也没人敢拦着。 他一路入内落座,捡了些糕点吃着,“秋围?秋什么围?去年我不是围过一回了,还差点回不来。你少打马虎眼,货单送来快盈月,怎的不见你送货上门?是否在等我万劫不复,那货款便没了主人。” 朱赫赔笑,“您说的这是哪里话!小店承蒙三少光顾,这才有了些许生意周转。小店定然盼望三少福寿绵长,岁岁平安的。” 楚凡面色转冷,“少扯那些没用的。货呢?” 朱掌柜端茶倒水,“三少请听我一言。最近城中此类物件儿,都被别人高价收敛一处去了。小店虽然在此方面有所涉猎,却终究未能专精,故而囤货不足,这才迟迟未能凑齐送上。” 林楚凡吃喝不停,眼光却在朱赫的红头巾上来回扫荡,这套说辞他自然是不信的。 林楚凡摇头晃脑,“最近?那可真巧啊!我才刚提了货单,就有人抢收。你这有多少,先给我拿着,价格好商量。另外,结余的金额麻烦您帮着核算些,零头我便不要,权当辛苦掌柜的费心。那些整数帮我提了,我有大用。” 朱掌柜面色一僵,眼中闪过晦涩难明的意味,却仍旧堆着笑脸,吩咐手下照做。 紫烟低着头,跟在冰熊身后,将朱赫掌柜转身那一刻的神色收入眼底,却不动声色地轻踢了一下冰熊后腿。 冰熊不明所以,回头看她。 紫烟也不知该如何与之交流,毕竟这还是无悔当的地界。 好在林楚凡心生警觉,他撑拐欲走,且开始前后串联往事。 朱赫曾研制一种火器,专克冥蝶,更曾在林府被围之时,下场参与争斗,险些将林楚夕掳走。虽非主谋,却也有帮凶之嫌疑。 上次七味居宴会,神谕传教未成,却有人在席间借宛天华灵媒,来指认林楚凡为凶手。此事除却身边众人,便只有这个被骗的掌柜知晓。 再结合这次迟迟不到的‘殉葬物’,林楚凡几乎可以确定,有一些不小的利益在牵扯无悔当。目的么,大概就是不想自己好过。 既是如此,何必将大把钱财资敌呢? 林楚凡不由得感慨,果真江湖险恶,师叔诚不我欺。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待到金票与货物取来,林楚凡已经快挪到门口。 他随便与朱赫客套几句,命紫烟将东西接过,头也不回的离去。 留下朱赫笑呵呵在门口送客,至于他心中如何想法,无人得知。 林楚凡一路走,一路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由得从隐巷的另一侧钻了出来。 紫烟有些踌躇不前,不由得伸手拉扯林楚凡的拐杖一把。 她这才将那胖公子唤醒,“公子,别再向前,前方不远就是‘平凡赌坊’。” 林楚凡倒是没来过,“哦?‘平凡’赌坊,他这是早就有心平了我么?倒也是个人物,至少心机比他哥深了些。你去将车马……算了,重新雇一辆吧。上次问你的事儿,考虑的如何?要不要随本少修灵?这个世道,普通人的能力终究有限。你若所图非小,这条路是避不开的。否则……终究是徒劳。” 紫烟犹豫道,“以前,曾与鸣……谈过此事。我们自幼生长在边城,见得战火烽烟多些。总觉得,修灵虽好,却难得善终。哦!我不是诅咒公子!只是,这种事,我们见得多了,便相约一世做对儿寻常眷侣,以求白头偕老。” 林楚凡略感意外,却不强求,“无妨,我若是能被人轻易诅咒而死,倒也能令人省些手脚。修灵不得善终么,此言大善!不过,你们想那么远做什么?有哪一条实现了?真想在一起,不是应该携手共退,绝迹江湖么?何至于弄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紫烟闻言略感失落,偷偷抹了眼泪,去路旁雇车。 林楚凡却是趁机将那些劳什子‘殉葬物’翻找一番。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竟然真的各个带着泥土。香炉、玉枕、头饰、酒爵……这是啥?裹脚布? 林楚凡脸都黑了! 他经由修炼之法挨个试探,愣是没有一个带着所谓‘残余魂力’的。 是朱赫在使坏?未必没有这个可能。亦或是笔记所述有假?还是说,这批物件儿本就是些假货。 这个捷径,看来是走不成了,恐怕还要寻那地煞凝聚之地。 林楚凡转而一想,也不尽然,残余魂力没有,未必没有其他来源。 这一刻,他想起泥童子初显身手之时的情景……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第14章 温故而知新 林楚凡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到了! 他现在十分怀疑,这是他的想法,还是天纹老匹夫在潜移默化蛊惑他。 林楚凡将熊宝一个人留在车厢里望风,钻到车辕处,与紫烟并驾齐驱。 他蛊惑道,“如今你已到这步田地了,难道还想着和他双宿双栖,闲云野鹤共度余生?” 紫烟摇头,“痴心妄想罢了。在我决心归附公子那一刻起,便知晓此事无疾而终。如果公子需要紫烟修灵,那紫烟就会去修。此生所念,不过是勉力护他一场周全。毕竟,他身边的人,太可怕了。” 林楚凡目光转冷,“少拿这套话来诓我!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府里有我买回的奴隶。我让他修灵,哪怕是死,他也要修了再死。现在我来问你,你是奴隶么?” 冰寒的目光刺得紫烟毛骨悚然。可两人分明同驾一车,行走在温暖的阳光之下。 此时林楚凡,令紫烟胆怯、恐惧,犹如被什么猛兽盯住,随时即将葬身兽口一般。 她用力握紧缰绳,使劲儿掐捏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公子的话,紫烟,想,想修灵力,增强实力。” 林楚凡翻着白眼,“早这么痛快不就结了!以后那些欲拒还迎、拿腔捏调的坏毛病,都改一改!罗绮只是在家里停留时间不长,并不代表她就要如何,你又能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对你、我都好。变道,去相思豆花店。” 林楚凡翻身回车厢,抱着熊宝诉苦去了。 花了不少钱,买了一堆破烂,阴火修不成了……他呜呜一顿假哭,最主要是请求熊哥,最近千万别修炼,免得把他送上该死的‘灵月’。 冰熊嫌弃地用后脚将他踹远,『不就是禁酒么!绕这么大圈子,还至于装哭?』 紫烟碎发遮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其实,即便不加遮挡,也是看不出表情的。 她只觉得遍体生寒,烈日当空都晒之不去的冰寒。 林楚凡赌气冒泡地吃了一肚子豆花,仍旧不高兴,便乘车去南城门守着。 他要踩点儿,然后跟着秋闱散场的学子一道归家,这才不会引起老头子怀疑。 谁料,等来等去,率先回城的竟然是个他不喜欢的人。 罢了,且回府吧。最好能与罗绮商量一番?亦或写信给师叔请教?貌似都不太可行。 罗绮近来躲着他。大概缘故,林楚凡也能猜出七八。 至于师叔那边,他刚弄了冰岚,估计无梦气还没消,且她本就不支持自己修炼阴火。 母亲大人那处,他更不敢叨扰。没由来的,林楚凡突然怀念起师父来。如今若是有个师父引领,那该多好啊! 他不欲见人,却有人上赶着见他。 邢乐显然刚进城就发现了位置显眼的林楚凡,遂驱车前行,拦住去路。 邢公子趾高气扬,“这是谁啊?这不是名动炽焰的林楚凡,林三少么?今天怎么如此知理,见了本少自动退避。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林楚凡笑道,“没,我只是刚才吃多了零食,怕见到你吐出来,这才躲开。” 邢乐脸一黑,“哼!你就只会逞口舌之利。今日秋闱,怎不见你入场?难道是怕了本少,自知不敌,所以避而不战?” 林楚凡无意与之纠缠,“罗绮不让我和傻子多说话。紫烟,撞过去,回府。” 侍女闻言就是一抖缰绳,马匹长嘶而起,两相对撞一番。谁也没能奈何得了对方,只是苦了那马儿,互相啃咬,渐渐显出伤痕。 邢乐忽然惊道,“这就是李紫烟,怎生得如此惨绝人寰?就这副鬼样子,你也下得去手?听闻你于火场强迫晴雨……” “小乐!” 那后半句虽被车内传出的女声喝断,林楚凡也已听出言外之意。 他不由得扭头看向紫烟,如果记忆不错,当日互换身份,可是这女人亲手经办的。 后者被他看得紧张,略微发抖。 林楚凡眉目紧皱,就这点儿胆色,还敢扬言复仇? 他扯着紫烟手臂,将之送回车厢之内,“没用的东西!滚回车里待着!” 林楚凡唯恐她泄露行迹,届时引来更大祸患。如此想来,留她在身侧,恐怕是祸非福! 楚凡反问道,“你不是加入神谕教了么,怎么不专注传教,反而八卦起这类风月琐事?火灾相关事宜,自有刑部公断。我与你分说便是对牛弹琴。速速让开,否则,让你再求一次子曦!” 或是车厢内女子提醒,或是自觉失言,邢乐终究命人后退车马,将路让了开来。 林楚凡却未回车内,反而亲手驾驭,一路回家。他于途中恍然,这神谕教也要下场?难道天泪不想要了?或者,是洛宣在搞鬼呢? 终究是无计可施。 夜晚,林楚凡将日间之事说与罗绮诉苦。到底她是经过风浪的,想法比林楚凡通透些。 罗绮宽慰道,“落宝斋那个门派,一向如此。至于是否有意出卖,也在两可之间。 一方面,他们那派侧重经商,江湖上人人都喜欢。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都能入手。 另一面,他们太喜欢经商,修为暂且不论,已经有些唯利是图的苗头。只要钱给的起,他们是不会刻意保护什么客人隐秘的。” 林楚凡迟疑道,“难道是我错怪他?你说,他会不会已经与某位王子有所勾连?这城内论出价最高,除国主大人,便就只剩他那些好儿郎。” 此言既出,双方都有些沉默。 神谕教偏向洛宣;笔墨山看好洛云;落宝斋若是入场,很可能会选择同样喜好经商的洛奇。且看朱赫那一身胖肉,就与洛奇颇有眼缘。 此事不可再问,否则追问出天香阁的隐秘,反而不美。 天香与浣风一向纠缠不清。闻无声旧事,林楚凡不欲再提,可毕竟发生过的。如今敌我难辨的赵双簧也在红袖馆讨营生,这就有些玄妙了。 林楚凡转而提道,“咳咳,今天我和紫烟闲聊,说起修灵之事。如若方便,择日给她也唤灵一个试试?她一个普通人,没法子完全接手林飞那些事儿的。” 罗绮冷道,“你倒是信任她,直接提到林飞的高度。依我看,那人心思颇深,不可使其太快掌权,以免反反受其害。咱们府里,你领回的奴隶,不是尚有三人么?按照先来后到,也轮不着她。” 林楚凡稍微有些惋惜,“那些人先养着吧。都是些苦命人,说不准哪天出一次任务就没了。眼下也没什么事儿,何苦累他们受罪。” 罗绮却不赞同,“怎会无事?冰岚之死虽悬而未决,翠衣巷复建已然提上日程。正是各方安插人手的好时机,你怎如此后知后觉?” 林楚凡听闻,嘴里发苦,“你这是厌了盏么?好好一个姑娘,送到那里作什么?如若不是你在天香受制于慕……长老,我本打算送她到你身边做个侍女,由你一手调教的。” 罗绮潸然泪下,“由我一手调教,雕琢精致了,再送到你的嘴边儿。我看你分明是厌了我!呜呜……” 林楚凡被吓一跳,这次是真哭。他已经许久不见罗绮如此,一时间有些慌了神。 林楚凡联想起她孤苦的前半生,顿觉自己有错,温声软语安慰着,“好好好,听你的,先为盏唤灵,然后送去翠衣巷补位。” 罗绮哭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太过敏感。 她最近实在是委屈得不行,整天与慕长老斗智斗勇,还要哄骗幼稚的泠杳,真是心力交瘁。 罗绮收敛哭声,“罢了,还是听你的,将紫烟培养起来吧。” 冰熊在屋外听得有趣儿,虽不能笑出声,却也乐得直打滚。 结果,它一不小心,踢到了凳子。发出的声响立即传入屋内。 『这里本来没有凳子的,怎么回事儿?』 冰熊左思右想,大概只有紫烟那女人会做这种小动作。『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林楚凡商量到,“既是如此,你我各退一步。将她二人一道唤灵,一同培养,都放在你门下,这样可好?” 罗绮见林楚凡服软,并未有什么过分的提议,也破涕为笑。 这二人,仿佛不知被冰熊偷听一般。 罗绮摇头道,“你既不愿,便不用送到翠衣巷去。盏也还罢了,那紫烟已然那副尊荣,你图她什么呢?” 林楚凡眉毛竖起,“都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你在,我还培养她们做什么!只是咱们常遇到非常之事,若无灵力在身,总觉得难以自保。你也不希望,每次遇事还要我分心护着她吧?” 罗绮娇嗔,“哼!好人都被你做了!我早就问过那姑娘,她自己不愿意的。怎么到你这就改了口呢?” 林楚凡坏笑,“那是你问的方式不对。如果两人一起,咱们手里只有这一块石头,没问题么?” 美人用手指轻点他的脑门,“这有何难。不是从无悔当退还不少金币么?再买一块也就是了。” 林楚凡点头,忽又抬头,“说的也是。罗绮,我怎么觉得,这贮灵石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珍贵呢?” 一句话,勾起了许多往事与回忆。 罗绮沉默稍许,回身搂着他肉乎乎的大脑袋,反复摩擦着,“本也不是什么珍贵物件儿。传承至今的大门小派,不说存货几多,总归是见过几块的。” 她察觉林楚凡下颚似乎动了动,该是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想问,当初炽焰城南,我等缘何为了一块并不珍贵的石头争执不下?” 林楚凡瓮声瓮气的,“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问。” 罗绮不觉得搂得更紧了些,“小机灵鬼!你以为我们是为了几万金币的石头么?当初那两块,都是炎国王室放出。大块被他们自己买回去,小块放出来,就是给我等争抢的。这便是阳谋!明知其意在离间我等,为了争夺日后在此城中的话语权,我们却不得不互相争夺。” 听闻此事,林楚凡也有些恍然。难怪自己刚拜托青禾查探消息,很快便有了回应。竟是国主之意。 楚凡又问,“你如此说,我还想到另外一事。今日城南遇到邢乐,听他言下之意,神谕教似乎准备造我的谣言,我们是不是该早做准备?” 罗绮不愿松手,“你都说是谣言了,有什么好准备的!我们给盏取个名字吧。既然你不想她蹚浑水,便取个正经名字,日后再谋差事。先跟在我身边,做个侍女。” 林楚凡一听,头就变两个大,“取名字最麻烦了。明天写信问问楚夕,有没有什么好选择。” 罗绮耍起小性儿,“不要!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不要你那古灵精怪的妹妹参与。不然,就叫盏盏怎么样?” 林楚凡不知说什么好,“那就……叠词呗,怪省事的。” 罗绮却意犹未尽,“也可以姓展的,叫展盏盏,好听吧。” 林楚凡果断装睡,这什么鬼名字,像砍人,还不如‘冷香’通俗易懂。 据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没过几日,罗绮便带回一块不那么规则的贮灵石。比起楚凡反复折磨的那一块,品相差了些,好在灵力充盈。 他们本也是想夜里唤灵的,奈何最近风头太盛,不好再弄什么‘皓月凌空’的噱头,便改为白日。 林楚凡口述,紫烟往返腾挪,一切准备工序。仍然是熊哥发威,凝出平整的冰面。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令郝元带人的时候,出了点儿插曲。 林楚凡惊讶地看着郝队长身后,那个穿红挂绿的姑娘,仿佛大两号的林楚夕。 哪里还有小奴隶的模样? 林楚凡不断将之与记忆中瘦弱枯黄的形象作对比,真是一模不一样。这府里的吃穿用度,水平提高成这样? 林楚凡大怒,“我不是让你带着他们学规矩,认字,做些军营的日常操练么?你家军营里有千金小姐?” 郝元被吓了一跳! 他第一反应就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待看到少爷身后冷笑不止的少夫人,他仿佛一切都明白了。 郝元赶紧跪倒向前,扑在三少完好的腿上,大哭特哭起来。什么女奴身世可怜,管家爱心泛滥,唠叨一堆。 总之,这事儿绝不是少爷授意的,绝对是他们自作主张。 这套说辞倒也合理。 只不过,好话不好好地说,他非要弄成这样,反倒令罗绮起了疑心。 林楚凡心累,这比晴雨死状凄惨那事儿还复杂,根本解释不清,索性随他去吧。 留下冰熊与罗绮合力为两女唤灵。 林楚凡将郝元喊到墙边,“谁给你出的馊主意?另外两个呢?也这样?” 郝元眉梢上挑,“少爷放心!都是李管家和在下自作主张,绝对没有问题。另外那俩还算勤勉,大盆喜欢做饭,训练之余整日在伙房帮厨;小盘子也不偷懒,有事儿没事儿帮家丁洒扫,都是勤快孩子。” 林楚凡还能说什么呢? 二人勾肩搭背,就着上次商定的策略,又复盘了一遍口供,以备不时之需。 临分开之前,林楚凡终究没忍住,“郝队啊,老李经验丰富是不错,但是你不要什么都听。今次恰逢罗绮心情好。若是换个时段,恐怕少不了你的苦头。” 罗绮的修为似乎也有精进,连续催动二场唤灵,竟然脸不红气不喘。比起当初给林楚凡唤灵的雷引,也强了不止一筹。 林楚凡看着一人一熊互相辅佐,正在传授两个初学菜鸟寻找气感,吐纳修灵。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修灵的情景。 这一路走来,与熊哥结契,遇师叔修灵,得师父传艺,被叶霜掳走,替二哥战于碎冰城头…… 后来到炽焰城,进书斋修过灵,帮天纹托过孤,入红袖馆捡过花魁为妻,围猎场受过青荷改命…… 他身边来过许多人,又都相继离开。 如今,师叔深陷和亲泥潭,师姐逃难而去,妹妹带着火苗躲在别院。 他好心接了天纹托孤之事,却惹来一身麻烦,倘若阴火修不成,难免英年早逝的下场。 倘若明日便会死去,林楚凡此生最大的憾事,应该是师父和二哥的仇没报。 如若尹风不算的话,还剩一个暗影楼,以及他们楼上的,某人。 林楚凡念及此处,心情激荡难抑。一身紊乱的灵力,随气血而行,渐渐焕发出银白色的光辉,萦绕他周身。 率先发现他身体有异的,并不是林楚凡,而是熊哥。乱窜的灵力已经自发涌入他们之间的契印。 突如其来的灵力,吓冰熊一跳。 它回首看去,更是魂不附体。熊宝嗷嗷叫着,将供桌上尚有余温的贮灵石用冰封住,叼到林楚凡怀里解封。 『小凡子!不,凡哥,你可是我亲哥!你可不能把老王八蛋放出来。万一他提前出世,咱俩整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呀!』 突如其来的变故,同样惊扰了罗绮等三女。 只见林少爷团坐在地,周身泛起洁白光华,犹如天神降世,圣洁不可方物,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 罗绮迅速反应过来,连闪几下回到林楚凡身旁。 冰熊早已经将空乏的贮灵石奉上,只是林楚凡双眼无神,目光飘忽,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情急之下,罗绮取出银针,直戳他人中。 不料,她手腕被白光反弹开来,且刺得玉手酸痛,竟然提不起灵力。 惊骇莫名的罗绮,将情况与熊哥讲出。二者同时想起,去年围猎后期,城南乱战遭遇子曦那一幕。 冰熊比罗绮想得更深一层。 『这副神光普照的鬼样子,分明有些类似前次天纹附身。只不过此时未曾显现那老狗的形象罢了,未必他无知无觉。』 这才是最可怕的。 未知的敌人,就有未知的弱点,让熊无从下手。 冰熊急得绕林楚凡转圈,对着周遭地面好一阵抓挠。它忽然停下,似乎想起什么,扭头对罗绮吐出一个字——‘涣’! 美人摇头,“恐怕无用。适才我戳他人中那一针上,便淬了涣灵散之毒,仍被他这净化之光反弹了开来。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楚凡他怎会突然如此模样?” 『有没有事儿瞒着你,你心里没点数么?前有问心之毒,后有林飞暴露。为了你,小凡子喝着药酒,将冰岚硬生生磕死。你们天香阁倒是热衷看戏。』 冰熊碎碎念之余,也不至于同罗绮计较。 毕竟二者之间的纽带是林楚凡。若无楚凡,什么罗绮、无梦、天心、紫烟……对冰熊来说,都是扯淡! 『无计可施,只好出此下策。』 熊宝呜咽一声,开始回忆最近与林楚凡研习的阴火修炼之法。 『当一切办法都无效之后,剩下的唯一选择再怎么差劲儿,那都是好方法!』 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做最后的挣扎。 否则天纹出世,恐有大祸。 第15章 先交白卷 提前退场 随着冰熊的呜咽,它紧闭的眼睛微微皱起。 渐渐地,一抹幽绿的火焰,从它分叉的熊掌中缓缓燃起。 『有此痛感做引,想必是成功的。』 冰熊睁眼略微看了看,一掌拍到林楚凡头顶。 那架势,罗绮见了尚有一句惨叫在喉,未曾吐出,便被林楚凡先声夺人。 “嗷……什么鬼东西!哪个混球不要命了?敢用阴火烧你林小爷?疼死我了!” 随着林楚凡呼天抢地的叫骂,那白光缓缓退去,人也清醒了过来。 不待罗绮发问。 只见努力救人却挨骂的冰熊气不过,熊掌顺势前推,将林楚凡按倒,就是一顿拳脚相加…… 一场弥天大祸,就这样被他们一顿打闹,遮掩于无形。 林楚凡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中对天纹的愤恨又加深一层。 甚至,他对拖延的无悔当、落宝斋都起了几分恨意。 也由此反思,冰岚之事过后,自己有些飘飘然。不如以往那么谨小慎微,这才给天纹钻了空子。 楚凡将身上大半灵力冲入枯竭的贮灵石中。也亏得林飞有心,未曾将之带走。 林楚凡早就想割舍掉‘殉葬品’一节,直接寻觅那地脉煞气浓郁之地潜修,却总是不得其时。 这不,秋闱竟然还有复试一说! 林楚凡接到消息的时候,内心是无比崩溃的。他初试都没去,哪来的资格复试?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诡异而不讲道理。 也不知是哪个长舌头的,将他缺考初试的娄子捅到林凯那里。 他今次复试,由百战伯亲自‘护送’。 林凯信誓旦旦,“别再想逃。上次忘记与你说,老夫累军功得爵位,按律你可不取初试,直入复试。” 林楚凡还能有什么话说呢?这就是作茧自缚啊! 当初在碎冰城,若是自己偷个懒,耍个滑头,把那城打个稀碎,哪还有……好像不能,即使重新来过,他大抵还是会做类似的事情。 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复试地点,竟然在洛青禾她们家,王宫。 紫烟被留下看守车马,百战伯亲自押着林楚凡入场。 过宫门的时候,倒是又生了枝节,灵宠不得入内! 林楚凡一听,嘴就咧开了花,正想借此逃避考试。 却被老头子察觉,提前断了他的后路,“无妨,历来便是如此。不止灵宠,便是马匹也不准入宫的。老夫早已为它报请了寄存之处。” 一行人信步来到侧门旁边,还真有一处开窗的储藏室。 里面都是各种大小铁笼子,盛放的各种动物,也都五花八门。不仅有飞禽走兽,有些细纱里还裹着些类似飞蛾、蜜蜂之类的昆虫。 林楚凡扯着脖子大叫,“这不公平!熊哥这么大个儿,不让进也就罢了,怎么那些蚊子苍蝇也不让进?这是歧视我们这些,以灵兽为媒的修灵者?我可是听说,当日聆风郡主持剑入朝的。怎么灵具就能带,灵宠就带不得?” 哐! 林凯抬腿一脚,将他踹倒墙边,“逆子!此处是什么地界,是你能喧哗的?” 他还不忘掏出些金银串,塞入护卫的护腕之中,一面说着好话赔礼。 林楚凡见了,翻起白眼,“熊哥,要不你还是回家去吧?或者出门与紫烟留在车上?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你闻闻,味道是不是很大?” 『终究是个孩子啊!一国之主的面子都不给,还想活了不?』 冰熊摇晃着大脑袋,自行钻入一个空笼之内,默默趴好,给林楚凡一个‘安心’的眼神。 它任凭护卫上前,将笼门锁紧。 之所以闹这么一遭,是林楚凡动了一点儿歪心思。 他上次诈伤骗取赏金的时候,依稀记得,有一个任务是要王宫地图。 林楚凡自知脑子不行,幸而熊哥记忆不错,它连阴火都能自学的。本打算带着熊哥走马观花一番,记住地形地势,回头卖掉换钱……终究成空。 林楚凡七扭八拐,被带入一个宽敞的静室之内,举目四望,还真有不少熟人。 只见那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大展身手,博取一个好成绩,入朝为官,飞黄腾达。 林楚凡暗暗摇头,冥思苦想,怎么躲过这次闹剧。 在他看来,从这群孩子里选拔官吏,就是一场闹剧。他确实想不出国主的用意,外界传闻甚多,什么国主圣明不拘一格降人才,政通人和不以出身论贵贱…… 他总觉得不像真的。 不待他想出对策,一队人已然进来分发试卷。 一个年迈者空手打头,身后跟着一群捧着托盘的小伙子,个个没胡须,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内侍吧。 看着他们光洁的下巴,林楚凡灵机一动,有了对策。 别管问什么鬼问题,他一律不知道不就行了? 刚开始他还比较文雅,写些什么‘吾不知也’,到后面直接烦了——‘不知道’,连个主语都能省略。 试卷中,问答之后,原本还有策论的。根据时事写一篇奏疏形式的文章,这也被他‘三字以蔽之’。 合该数个时辰的复试,被他一刻钟混了过去。 林楚凡交卷离场时,那老内侍看他的眼神儿都不对。奈何楚凡脸皮厚,还笑呵呵跟人家打了招呼,更恬不知耻地昂首挺胸而去。 结果他出门的时候,被刑部众人围堵。 之所以认出身份,还是领头的老尚书,他曾见过,正是黑脸的荆腾。 难怪最近事事诡异,缺考还能复试,原来在这等着他呢!只是不知是个什么罪名,呃,老头子咋也被抓了呢? 林楚凡看着林凯束手就缚的模样,思量再三,决定顺从一回。幸而今日复考,有老头子押送,他并未带什么敏感物件儿在身。 林楚凡笑脸相迎,“诸位莫慌,小子林楚凡有礼。今日情形如此,在下自知不敌,也不准备反抗。只不过,敢问荆尚书,因何缘故如此对待我父子?” 荆腾倒是沉稳,“林公子莫要紧张,不过是些碎冰城旧事。有人检举揭发,刑部不得不查探一二,这才请了百战伯与你,同去刑部小住几天。” 林楚凡点头,“哦!你们刑部请人的方式还蛮别致的。既是碎冰城旧事,怎不见兵部与吏部派人前来?彼时老头子,哦,就是家父,还不是六部内官,所领碎冰城兵马按律归兵部统辖;且碎冰城地域特殊,不归州郡,直属国主,故而这一应属官有失,合该吏部问责。怎的直接将您老和刑部给请了出来?” 荆腾听他扯了这一通,也略感头疼。此前听闻此子贪花好色、不学无术,怎的抓他时,又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荆腾冷道,“公子所言或许有理。然而,今次情况特殊,特事特办,还请公子莫要自误!” 林楚凡摇头,“没有自误的事儿!我已然准备随你前去刑部。只不过,有些事情不大放心。比如,此人为何在此?他有什么资格身穿朝服,参与探查碎冰城旧事?” 他剑指所向,正是躲躲藏藏的雷引,雷司御。 荆腾回首望去,整个人都不好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种时候,他来做什么? 荆腾皱眉道,“林公子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御灵司虽然独立在外,归属国主直接统御,可人员任命仍是挂在我刑部。如此要事,雷大人同来,也是共襄盛举。” 林楚凡嗤之以鼻,“笑死个活人!一个杀人犯堂而皇之在我朝为官,也还罢了。如今竟然有资格共襄盛举,他配么?还有诸位,堵着王宫门口捉人,这是捉给国主看的么?他老人家知道你们堵在家门口抓人么?” 雷引藏在人群里骂道,“林楚凡!任你舌绽莲花,今日也需束手就擒。否则,可别怪刀剑无眼!” 林楚凡一听就知道是雷引。他今日一改平日的老成,怎得开始破罐子破摔了?不对劲儿,他可能要害我! 林楚凡大急,抢着解释道,“荆大人,小子无意抵抗。然而,此人在场,我担心自己性命不保,请恕在下难以配合。当日翠衣巷火起,雷引便蓄谋已久,他一脚将逃离火场的我们踢还火堆,终究导致冰岚被害。如今细细想来,他大概是踢错了人,冰岚也是代我受过。在下怀疑,他想杀我。我检举揭发,还请刑部先行受理此案。” 雷引见被识破,排众而出吼道,“林楚凡,你莫要胡搅蛮缠!世人皆知,冰岚乃是被你所害。今日在此妖言惑众,说不得老夫要强行带你归去。” 雷引话音尚未尽落,挥手甩出三道水剑,直取林楚凡头顶,左右胸口。 “雷引,你放肆!” 荆腾怒喝,却并未下任何命令。 林楚凡冷眼瞧着,假意不敌,扔开拐棍向一侧摔倒。 他刻意缓了一步,在左肩略微留下些伤口,不深,但是血流如注,很是骇人。 林楚凡索性坐地耍赖,不再起身,“你个杀人凶手!被我说破,还想当众灭口不成? 荆尚书,小子有一言相劝,希望您仔细斟酌。冰岚之死,虽可大可小,但北蛮之祸,却不可不防。 在下久居碎冰城,深知北地兵祸之惨烈。如今和谈堪堪不到两载,北蛮借由通商,正是休养生息之后。若是借此发难,说不得,碎冰城又要易主了。 另外,你刑部徇私舞弊,放任属官行凶后逍遥法外。 当日冰岚被害,虽不见凶手真容,但能确定雷引是帮凶。我即人证,物证就在冰岚身上。 若我所记不错,那当胸一脚,该是在冰岚胸前留有脚印的。命人拓下,与雷引的臭脚相互比对,定然能有结果。 如此奸贼不能伏法,让我如何心甘情愿与你同归刑部? 你们若想仗着人多,强逼我就范,说不得,小爷也只好大逆不道一次。 我纵火烧了这王宫大门,且看国主肯不肯陪你们丢这个天大的脸面!” 林楚凡是真的没招了! 父亲被捉,熊宝被困,身侧又无人相助。 他原本抱公主殿下大腿还挺不错,奈何子曦横空出世,将洛青禾迷得不知南北东西,眼下必然是指望不上的。 林楚凡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双手合十,揉搓出一条三寸来长的火蛇,作势就要投放身后王宫方向。 荆腾被吓得眼皮乱跳! 这是烧宫门么?这玩意儿一旦扔出去,若是没了控制,指不定小半个王宫都能搭进去。 为求稳妥,荆腾回头,示意被俘的林凯出言相劝。这一幕也落在了林楚凡眼里。 好笑的是,林凯望天,仿佛那里有仙女飞过,久久不能回神。 就在此时,宫门内传出一声长喝:“准林楚凡所请,将雷引一同收押,两案并行。刑部从速审理,不得拖延。” 不用说,又是国主的手笔。 难怪自己缺考都能复试,都是他在搞鬼呗,图什么呢?难道他知道天泪在自己身上? 林楚凡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如此,直接抓了人像天纹一般圈禁也就是了,何苦如此周折?且在碎冰城时,他还没有天泪呢。 一场闹剧,草草收尾。 最庆幸的却是那些负责看守宫门的禁军。这位爷胆子是真大,宫门都敢扬言火烧,不服不行。 林凯父子入狱的消息不胫而走。 与之相比,御灵司首官获罪,显得微不足道。 论官职合该御灵司首官更高,奈何林楚凡风头更盛,都是风月杂谈积累的人气,雷引是比不过的。 似乎他如今也听不得这些,一样在刑部关押着。 惊闻噩耗,反应最快的当属罗绮。她从红袖馆出来,一路身法连闪,回到林府,去西院请楚氏安。 楚氏宽慰道,“你是个好孩子。去收拾一下行李,暂时搬回红袖馆吧。能带的人、能带的物,都带上,别给楚凡留下麻烦。” 纵有千言万语,也抵不住楚氏事不关己的神色,挥手之间便将罗绮打发。 罗绮无奈之下,也只好收拾些细软,领着展盏盏离府。 她本欲返回红袖馆的,却在途中动了心思,转到之风别院,将包裹交托给了林楚夕。 是以之风别院也收到消息。 无梦有意给刑部施压,催促冰岚一案;另外传书北上,将事态发展回禀上去。 除却冰岚之死不谈,林楚凡这个和亲候选人,恐怕北面有人不会放手。 林楚夕相比之下,更加担心熊宝。她有意寻青禾帮手,却苦于许久不见,并不知道她此刻会在何处。 正踌蹰间,门房来报,说是一个叫紫烟的丑八怪有事求见。 这姑娘倒是有几分机敏,老爷和少爷都出事儿,索性不回林府,直接找到别院里来。 相较于诸女消息闭塞,紫烟反而有些门路,熟知洛青禾此刻应该在幻真楼,与那子曦听戏。 这才使得林楚夕打发火苗同紫烟一块,去戏楼寻公主殿下求助。 待诸事交托完毕,无梦有意留罗绮商议。后者便将默不作声的盏盏留在了屋外。 无梦探寻道,“此事师姐有何看法?” “师姐?” 罗绮被问得有些摸不到头脑,游移不定地看着无梦。 林楚夕解释道,“哎呀,就是我娘呗!父亲与三哥都被捉走,母亲就没什么表示?” 罗绮迟疑道,“母亲令我搬离林府,嘱咐我带走可疑物品。我恐怕天香阁人多眼杂,这才想着将一些微妙之物,交由别院存放。” 无梦微微皱眉,想不出师姐意欲如何。即便儿子并非亲生,名义上也是丈夫与亲子,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她余光却见楚夕一脸雀跃,十分反常,“你知晓什么内幕消息么?怎么一点儿也不急的样子。” 林楚夕被吓一跳,赶紧收敛了情绪。她的雀跃,非是为此,而是想到别处去了。 林姑娘嘟囔道,“什么内幕消息,怎么可能?我是想着,既然母亲并不心急,恐怕事情也没那么严重,至少没那么大罪名。哎?对了,说得挺热闹,父亲和三哥究竟定的什么名目被捉走的?” 罗绮也被问住,她只是听闻有异,回府去请示的,哪里知道具体因由。 她只笼统答道,“听闻事关北地,恐怕是碎冰城旧事,有人刨根问底,死死抓着不放,甚至捅到刑部去了。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林姑娘如释重负道,“碎冰城旧事,那就没事。都是些死无对证的东西,谁都说自己有理,结果不免又是不了了之那一套。吓我一跳,还以为是翠衣巷的事儿瞒不住呢。” 林楚夕说着,不忘拍打自己并不存在的小胸脯。 无梦摇头,“此事恐怕不对。罗绮不知碎冰旧事,你应该是经历过的。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有结果,为何还有人在此纠缠?除非……” 无梦话音未尽,林楚夕面色陡然一变,她猛然记起二哥的死来。 原本她是刻意去忽略这些不美好的回忆的,尤其是听闻母亲爆料的身世之谜,更加坚定了自己告别过去的心念。 而今想来,不过是逃避罢了。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不是她想忘记,别人也会陪她忘记的。 罗绮追问道,“怎么了?楚夕,可是想到什么?” 罗绮虽然心中不忿,却也深知自己的位置,毕竟没有无梦与他们兄妹结识的早。 如今还证实了无梦与母亲楚氏那‘师姐妹’的关系。她也不知无梦怎么想的,既然有这样一层关系,和亲人选怎能如此草率? 林姑娘缓缓说道,“碎冰旧事本来并无不妥。若说错漏,恐怕出在三哥拜师那回事上。 他拜师学艺不足半月,便被歹徒掳走北去。若非路遇师叔,恐怕小命不在。 且在那时期,他师父死得不明不白。三哥还家之后,为此闹了好大的脾气,碎冰城府衙可遭了大罪的。 不好!林飞呢?怎么不见你带他同来?” 罗绮被问得一怔,林飞?不是早就送走了么,难道楚凡未曾与这边通气? 罗绮解释道,“月前,就是翠衣巷火起当夜,楚凡他就嘱托我将林飞送走。那时候,他说,林飞的身份泄露,恐怕会惹杀身之祸,便命我将之送出城外去了。” 此言一出,无梦和楚夕都不大高兴。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俩就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呢? 无梦冷静道,“既是如此,便也不必太过忧虑。他既早有预料,便不会轻易留下把柄。我们守好外围,别自乱阵脚,伺机帮他策应才是。” 三女如此定计。 第16章 一本正经狡辩 是夜,有公主青禾,闯王宫守备所,取冰熊,扬长而去。 众侍卫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层层上报之。 大抵是觉得这事儿出得蹊跷,或是其他一些不宜宣之于口的因由,洛青禾携宫女苍荷,连夜将熊宝送还之风别院。 想来她已知晓,林府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了。 面对胆怯羞恁的青禾公主,林楚夕倒是大方很多,“刑部诸官也是依照律法办事,你不必介怀。若是无事,今夜便在别院安歇吧。明日一早,我等前去探监,想必还要借助你这公主的身份,壮一壮声威呢。” 当晚,两姐妹相拥而卧,所谈多是围绕神谕子曦。仿佛林楚凡被刑部所捉一事,完全不存在一般。 院内另一处屋舍,火苗与苍荷给新来的紫烟也安排了住处。 对于此女的身份,众人皆有所猜测,却未经过林楚凡确认,都不好宣之于口,只好跟着称呼紫烟。 次日一早,也不知是否商量好的,罗绮早早领着盏盏等在别院门口。 这再加上院内的三大三小,愣是凑出八女探监的阵容来。 思及此处,罗绮暗暗恼恨,周围这么多人也没个用处,反而被天心那贱人抢了先…… 这次案件似乎比较严重,刑部可是长了脸,竟连公主的颜面也不给。 洛青禾威逼利诱尽皆无果。 最终还是聆风郡主亮明身份,以旁听共审冰岚命案,才得以入内。 不知出于什么思量,无梦选跟班,竟带了冰熊与紫烟。其余众女无奈之余,只好各自散去。 洛青禾自然是急于去幻真楼‘听戏’。 林楚夕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回府一遭,与母亲许久不见,许多事情需要请教与确认。 罗绮左右看了看,貌似最名正言顺的她,竟然是最没有门路的一个,气呼呼地领着盏盏回红袖馆调教。 聆风郡主靠近厅堂时,里面正吵闹着。 听声音正是那孩子,“我不服!国主分明下旨,说你刑部要‘两案并审,不得有误’。凭什么揪着碎冰城旧事不放?我申请先审冰岚身死一案,我要为他报仇雪恨!” 另一个声音怒道,“林楚凡!你休得咆哮公堂!你父早已招认,仅凭你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 无梦经人通报,这才得以入场。细看堂上,正坐着刑部、兵部两部的主官,另有王室长子洛云旁听。 这阵容,勉强也算三堂会审了。 无梦训斥道,“吵闹什么!冰岚之事自有本郡料理。你自己的事情,一桩、一件交代清楚。满打满算就这两件案子,怎么也审得完。诸位大人,以为然否?” 再见已是黑裙盘发的聆风郡主。她手提墨剑,白纱遮颜,左熊右女,脚踏微风而来。让人很是耳目一新,其中又以洛云为甚。 他甚至起身相邀同坐,被无梦视若无物,好不尴尬。 林楚凡闻声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师叔有意追查冰岚死因。 然后,他回头看到了熊宝和紫烟,顿时心中有了底气,便也从跪坐改为箕坐。 “郡主所为何来?” 不若洛云那么不堪,两位老大人还是很灵醒的。荆腾作为主审,率先问出,以免大王子再弄出什么尴尬来。 无梦坦言,“奉国主令,旁听冰岚案。既然是两案同审,聆风旁听一二,想来也不打紧吧?” 二位尚书看着她那漆黑的墨剑,还有无风自动的黑裙,心说若是打紧,是不是老夫的舌头也会有危险呢? 二人对视一眼,决定从善如流。继续由此案件审理。 荆腾提点道,“林楚凡,你少胡搅蛮缠。碎冰城旧案,你父早已招认。问你一遭,不过是顾念旧情,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争取从轻发落。你不要不识好歹!” 林楚凡嬉笑道,“笑话!老头子招认那是他的事儿。他有罪你们依照律法惩处就是了。问我作甚?我这里没醉,一口酒都没喝,绝对是没醉的。” 眼见他插科打诨,两位大人也没什么办法。 之前搅扰许久,未来得及动刑。如今聆风驾临,更是不敢乱搞。这位主虽然身份尴尬,论起地位,犹在冰岚之上,不可轻视。 陈永提起话来,“先说这第一条。你父林凯戍守碎冰城期间,多次对城中商户、百姓横征暴敛,从中谋取私利。此事你作何解释?” 林楚凡瞪着小眼睛,“我解释个屁! 我自小就在那长大的。老头子若是贪墨,也贪墨十来年吧。你们早干啥去了? 如今北地和谈,郡主和亲在即,你们是不是觉得,碎冰城可高枕无忧,就来清算我家老头子? 姥姥!他这么多年守边不失的功绩你们不问,抓住些只言片语便在此捕风捉影。 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今天是见识了。” “啪!” 惊堂木起落之间,吓得林楚凡一激灵。他还以为准备动刑呢。 荆腾怒斥,“竖子狂妄!你若再出狷狂之语,老夫定要当堂将你掌嘴。” 林楚凡耍起赖皮 ,“那我就是不认!这条纯属子虚乌有! 十年戍边,他要是贪得无厌,怎么会有那么多商户跑去做生意? 你俩有一个兵部尚书吧?怎么不想想,军需粮草若是供给充盈,老头子至于从那些蠹虫手里,克扣那点儿粮饷?说出去不嫌寒颤么?” 陈永被问得老脸一红。 这事儿他倒是知晓,只不过非一家之过。 兵部调令是有计划且周密详尽的,奈何执行下去就不那么顺利。各地氏族林立,互相之间再搞些摩擦,途中在吃拿卡要一些……运到碎冰城的粮饷,能剩几成,他心里也没底。 二人在桌面之下一顿比划,这条暂且略过。 陈永沉声道,“再来说这第二条。你父在碎冰城大决战前夕,泄露军机,导致战事失利;更是令城门洞开,险些丢城失地;甚至在决战期间任人唯亲,徇私舞弊,任由你黄口小儿坐营统兵。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林楚凡嚯得一下蹿了起来。 吓得众多衙役持棍上前,防备他堂前抗法。 林楚凡被棍棒按住,挣脱不得,“你们还有脸问! 当初就是军饷不济,才惹下前一条诬告的祸患。你们借此削了他兵权。 绵延数十里的防线,他只剩一座碎冰城可以调度。战事失利,你们该问询其他防区的主官、主将,而不是什么都往他身上栽! 还有那任人唯亲!更是无稽之谈!噗……” 林楚凡说起旧事,情绪激动,当堂喷出血来。 这倒令诸人始料未及。 只有无梦,同样想起旧事,这才及时来到他身旁,剑指连点,帮他平复气血。 无梦温声软语道,“都已是陈年旧事,你又何必如此动怒。将该说的与两位尚书分说清楚,也就是了。何苦累得自己伤重至此?外面还有人等你呢。” 她一改往日的清冷,非但压制了楚凡翻腾的气血,反而轻声慢语起来。 众人又是啧啧称奇,除了洛云。 他眼睛已经红了,“还请郡主离场。此乃案犯,审理期间不宜私相授受。” 洛云话音刚落,无梦面色转冷。 她猛然转身,裹着微微风声,吹动了堂上诸多案牍。 无梦语出如风,“王子殿下又是以什么身份提醒我呢? 聆风旁听尚有国主令许。不知以王子之尊,在这炎国律法里,官拜几品?有何司职? 也不知你在笔墨山都学的什么,‘私相授受’是这么用的? 还有两位大人,审案就审案,别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若是失言将他气死,此事,不能善了。” 洛云面色涨红,早已绷不住他温润如玉的形象。 讲道理,王子与公主,并无朝官品级,不过是血统尊贵,国主后嗣罢了。 两位尚书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谁知道那孩子素来满口胡言,却是个气量小的。 这‘不能善了’颇有深意,不得不防。 荆腾转还道,“咳咳,郡主莫要激动。此案之审理,案牍早已成文,并无夸张不实之处,甚至另有旁证相佐。想来,是林楚凡心神太过激荡,郡主合该好生劝勉才是。” 过了这一会儿,林楚凡也恢复了冷静。他抹了抹嘴角,趁机盖住冷笑。 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碎冰旧事,都是扯淡。不论这事开始由谁起头,如今都是要搬开他这块‘假石头’,给郡主的‘真和亲’让路。 林楚凡衰弱道,“我哪有那么容易被气死。 咳咳,二位大人所言极是。 第二条亦属无稽,谁会为了泄露军机,把自己亲子害死呢?至于任人唯亲,或许是有,却也实属无奈。 彼时,有内奸不喜碎冰城战事,千方百计破坏,更是伺机刺杀了我二哥林杰。 此事令我父旧伤复发,早已无法带兵征战,大哥尚在此间都城与诸位大人斡旋。 二哥新丧,留下数万之众,皆是从全国各州、城调配过去的兵痞、败类。这些蛆虫,若不加以约束管教,恐怕就是内部破坏我炎国边疆的祸殃。 老头子他尚且来不及悲痛,便将二哥留下的烂摊子丢给了我。我也只能临危受命,接手了那群杂碎。好在几经周折,总算坚持到决战获胜。” 洛云似乎找到了关窍,“哼哼,林楚凡,任你巧舌如簧,这城门洞开总是事实。还有,你统御军营期间,滥用私刑,排除异己,肆意虐杀我炎国军士,你作何解释?” 林楚凡刚想喘口气儿,洛云又不甘寂寞,挑拣一些实录与谣言混合,夹在在一起扔了过来。 林楚凡细想,这些事情,他好像都做过。如今,却不能认下,否则后患无穷! 林楚凡佯装虚弱,争辩道,“此间是刑部主审吧?王子殿下之言,请恕小民无法作答。有疑,还请荆大人亲口相询。免得一些不经查证之语,混入审问纪要之中,无中生有,令我百口莫辩。” 荆腾尴尬一笑,“咳咳,林楚凡,你莫要急躁。王子殿下所言,句句都在案牍之中,并无什么捏造。你需一一回应才可。” 林楚凡低头咳嗽几声,眼珠乱转,抬头道,“哦!城门大开我不知道。 那大概是最后一战的时候吧,手下兵士杀敌杀红了眼,看着敌军撤退速度不快,冲出城墙追杀。 我一个人,也看不住四面城门,可能是有谁心思灵巧,开门杀敌去了。 这些家伙,做了好事还学会谦虚,都没跟我报个战功啥的。” 两位尚书听他信口开河,就知道所言不实,挥手令书记官暂缓。 洛云却并不满足于此,“你倒是推得干净! 那军报中言,蛮兵入城,劫掠府衙,致全体官差殉国。你又有何话说? 你不是大获全胜,出城追敌么?怎会有敌军入城烧杀抢掠?” 林楚凡面带冷笑,“哦!原来是这件事儿。军报里写的挺清楚啊,难道殿下不识字?敢问大王子,可曾领过兵么?” 洛云面色微窘,“本殿,本殿久居京师,不曾行过此等阵前冲杀之事。” 林楚凡一拍大腿,“那就对了! 两地征战,尤其是规模上万的,和你们读书写字不一样。 打到中后期,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里还能分清。 既然我们能追杀出去,对方自然也可以追杀进来嘛。你杀我来,我杀他,巷战就是这么酿成的。 再者,战争哪有不死人的。 难道我炎国戍边将士战死沙场就应该,府衙官差苟活于世才合理? 你这话一出,陈尚书第一个不能答应!兵部下属千万的好儿郎更不能答应。” 洛云气得直拍桌,奈何他没被分到惊堂木,故而不太吓人。 陈永也被这话怼的没了脾气。 你说他对吧,好像有点儿强词夺理;你若说他不对,那明天这话传出去,指不定是什么样。他陈尚书在兵部的人望,恐怕就消磨折损了。 洛云深呼吸许久,追问道,“林楚凡,你可真会避重就轻!若是蛮兵过境,为何放着商铺不抢,反而对着府衙大肆劫掠,甚至焚烧卷宗案牍?” 林楚凡故作惊异,“有这等事?王子殿下听谁说的?你怕不是被骗了吧! 前文,荆大人已经说过,商户被我家老头子‘横征暴敛’、‘中饱私囊’了呗。 哎?这么一算,他征用这些劳什子,反而避免了资敌! 书记官,这条记下,这是王子殿下与荆尚书共商之后得出的结论。 至于蛮兵劫掠府衙么,这事儿有些好说不好听,不知几位大人可敢听小子一言?” 荆腾一看林楚凡那带血的嘴角上翘,就知道绝非什么好话。 他刚要起惊堂木喝止,却又被洛云王子抢了先机,“你且说了,本殿看你还如何狡辩?” 林楚凡忍住冷笑,故作低沉道,“遥想,那是燧薪十一年的夏天。 碎冰城原任府尹大人,于家中密室内遭人行刺,其所藏匿的民脂民膏,也被贼人劫掠一空。 如此丑闻,作为城主,我家老头子自是极力遮掩的。 奈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最终弄得敌军都晓得,府衙首官巨贪,府衙自然是遍地黄金的宝地。 众所周知,北地困苦,年年发动战争,无非是想抢些东西过活。既然府衙名声在外,招此横祸,也不足为奇嘛。” 洛云气喘吁吁,吹的面前文书乱飞,他慌里慌张左翻右捡,终于又见到一条。 洛云咬字颇为用力,“根据线报,你执掌司奴营期间,对营中官兵多有残杀,借此排除异己,任用私人。你又有何狡辩?” 林楚凡口渴了,有心讨杯茶水,又觉得不合时宜,还是忍忍吧。 林楚凡不理洛云,转问陈永,“敢问陈大人,营中触犯军法,当以何罪论处?” “斩!” 陈永本是下意识搭话,出口方觉上当。 林楚凡才不管那个。 斩字一出,他立即转向洛云,双手向前平伸,掌心向上,耸肩同时略微打开双手。 这个动作,他还是学自冰熊。 林楚凡虽不太懂是什么意思,此时用来,却也颇为得心应手。从洛云黑里透红的面色,就能想象一二。 眼看洛云怒不可遏,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他终究是国主之子,无梦担忧林楚凡吃亏,提议暂且休堂,留后再审。 此言颇合二位尚书大人的心意。 却说林楚夕一路蹦跳,来到母亲房前。 她本欲恶作剧一番,却被楚氏提前察觉,“悄悄进来,别声张。” “哦……” 林楚夕一脸的不高兴,只好轻轻推门而入,“娘,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可能要做祖母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黑影闪出,迎头就是一个大耳光。抽得林楚夕耳畔嗡响,嘴角溢出血水。 不待她反问,一只手臂已然落入楚氏掌中。 妇人皱眉拿捏许久,也未曾发觉什么异常。这才疑惑望向自己女儿,才看到鲜红的手印,和更加鲜艳的水渍。 “您想什么呢!” 林楚夕挣脱不得,被楚氏擒着,一道拽入屋内去了。 楚氏打得过瘾,如今又后悔了,“你个鬼丫头!拿这种事儿来哄骗为娘,活该挨打!疼不疼?” 林姑娘嘀嘀咕咕,“这点儿小伤能有多疼。父……亲和楚凡都被抓刑部去了,有人要翻找碎冰城的旧账,母亲,他们会不会有事啊?” 楚若水波澜不惊,“无妨,不过是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把戏。隔一段时间,差不多就能放出来。上次六部贪腐,不是有过一次,你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她嘴上埋怨着,手里却不停。 也不见她用什么膏药,林楚夕的小脸,很快便被她揉搓的消了红肿。 楚夕娇憨点头,“哦,既然如此,孩儿就放心了。我本就是来报喜的,却被你迎头痛击!说你做祖母,怎么不见你高兴?而且,罗绮不是在么,你怎么想到我这里来,我才多大!” 楚若水眼露水汽,“傻孩子,这类话语,以后莫要再提,惹人笑话。罗绮她怕是没这个命了。楚凡那孩子,自小命苦。抱他来回的时候,医者就曾断言,身患隐疾,恐怕不能……” 所以,我三哥也不是我三哥了是吧?楚夕心里碎碎念着。 林楚夕心中想着,口中却执拗,“不可能!我见过天心,她肚子已经鼓起不小了!” 楚氏只觉得好笑,“你这孩子!如此激动做什么?你几时见过神谕天心,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林楚夕顿觉失言,“呃……就翠衣巷失火那次。罗绮扇了天心两个大耳光,天心却唯唯诺诺不敢言声,灰溜溜离去。我好奇嘛,就跟过去看了看,当时没什么发现,后来思忖良久,这才有些确定。” 楚氏担忧道,“你这身太阴灵力,遇到神谕教,简直如见克星。日后莫要贪玩,绕他们远些。何以天心有子,就非是楚凡的呢?罗绮掌掴天心,说不定另有缘故。” 林楚夕一阵泄气,“好吧,母亲言之有理。其实,我今日前来,是向母亲报备。神谕天心,应邀入我指月亭了……” 楚氏闻言,略微一愣。 第17章 谋家必牵之人 及至午时,林氏父子入狱刑部的消息,便在炽焰城传开。 为方便百姓了解这对儿父子的罪恶,许多酒楼茶馆,纷纷开始说讲开来。 某些人,也开始逐渐向外披露他们查探日久的秘闻。 刑部牢房。 或许是看在聆风郡主的薄面上,林凯父子午饭竟然合在同桌。 牢房倒是没减规格,仍是上回那应有尽有,一应俱全的套间。唯一对此新奇的,大概只有紫烟了。 她虽非普通歌女舞女,却也未曾深入过这刑部的大牢,果真大开眼界。 桌上林楚凡还不忘抖机灵,问紫烟讨了一枚银币,挨个碗碟里试过,才让众人入口。 林凯嘲笑道,“收起你的小聪明吧。若真有此心,你我父子哪还有机会入得此处?” 林楚凡不以为意,先将自己灌了个水饱。 他吐了一上午的唾沫,嗓子都快冒烟。还不忘将一些明显量大的菜,分给熊哥一些,感念它脱困就来看望自己。 楚凡嘴里嘟囔着,“你还知道说我。为啥堂上过审,就我一个人听他们三个乱叫?每次问我事情,前面都会加一句,你已经招认了。老头子,你招认啥了?咱们家在碎冰城经营多年,不说劳苦功高,至少也是中规中矩吧。你咋啥罪名都敢认呢?” 林凯倒是沉得住气,盯着林楚凡看了许久,才默默转眼瞥了一下无梦。 林凯摇头道,“这次的事情,本就是朝你们俩去的。我认与不认,并无区别。既是如此,我又何必非要过堂,丢这老脸呢?我知道你的性子,即便是做下错事,只要没好处,打死你都不会认的。那就留给你们吵吧!” 您说得可真有道理! 林楚凡表示无语,狠狠对着满桌吃食下口。 无梦却是浅尝辄止,很快便停了杯箸,“可有什么消息,需要我带给师姐么?” 林凯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好一会儿沉吟,终究摇了摇头,“不必!她见事比我拎得清。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随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餐桌渐渐沉默,最终归于寂静。 饭后,无梦将林楚凡送回自己的牢房,却迟迟没有走出。 冰熊伸出大脑袋,好奇地朝里观望,却被无梦用风刃破了出去。 『这点儿厚度的门板,岂能瞒得住我?』 冰熊聚灵于耳,窃听内里的声响。它倒也没有坏心思,只是纯粹的好奇。 紫烟其实也很好奇,奈何没那本事,只能羡慕看着冰熊支棱起来的双耳。 无梦轻声道,“北地有回音了。冰岚之事,暂且搁置,并不深究;另外,他那职责暂归于我,作为代价,我们的事情要提前。” 林楚凡不解其意,“我们?我们什么事儿?我家里还有三,哦不,两个奴隶,也不知够也不够?” 无梦看着这个她一手调教,如今隐隐有些青出于蓝的师侄,好一阵无奈。 也不知他真没想到,还是装傻充愣。为了一个罗绮,冰岚都没了;我若逼迫太紧,反而不美。终归,我也是不愿的吧。 无梦转身即走,“你好生休息,我去前堂旁听他们审案了。” 林楚凡听闻,一个翻身从榻上跃起,“我不在,他们审得什么案?老头子不是早早招认了么。” 无梦斜眼看他,“你们父子一案,冰岚身死则是另外一案。” 楚凡恍然,“哦!师叔带我同去吧,我也是冰岚一案的旁证,必须与雷引对簿公堂!” 无梦拿他没办法,又原封不动领了出来。 二人行至正堂门外,无梦好气又好笑。 这两个家伙,言辞语气竟然如出一辙,可见是一对儿骗子! 雷引咆哮着,“我不服!国主分明下旨,说你刑部要两案并审,不得有误。凭什么揪着冰岚之死不放?我申请先审碎冰城旧案,要揪出贪赃枉法的国之蠹虫!” 林楚凡此时也是一懵,这前半段听着好熟悉啊!分明是自己上午说过的话。 二人进得内堂,立即引起众人关注。 如若仅有一个聆风郡主,携带两个怪异的跟班,也还罢了。如今多了临案的嫌疑人之一——林楚凡,就显得不那么正常。 立即有人反对,“郡主这是何意?父王有令郡主旁听,可未曾言此人可以共享此令谕!” 洛云吵了一整个上午,也就适才这句,颇合两位尚书的心意。故而一言不发,同等聆风下文。 林楚凡坏笑道,“诸位大人勿要担忧。小子林楚凡,在此见过诸位! 听闻过了午时,即审理冰岚枉死之案。小子作为他生前同桌共饮的好酒,哦不,是好友,特来此处作证,以维护我炎国律法之威严,明正典刑!” 陈、荆二位交换眼色,都觉得林楚凡肚子里没憋什么好屁! 他无辜的时候,喊得声音大,说的话也难听。如今这般文绉绉的,必然所图非小。 不待他二人决断,那边的两位直接将案件定性了。 雷引急道,“好啊!你还敢在老夫面前出现!昨夜我在牢中反复思量,缘何你对冰岚的尸体如此熟悉,甚至堪比仵作。如今看来,冰岚之死,与你也脱不开干系!否则怎么会如此之巧,就在你被困之地,出现了冰岚尸身?” 洛云见状帮腔道,“雷司御所言不错!你林楚凡可算是自投罗网。本殿看你不像什么人证,反而有杀人凶手的嫌疑!” 林楚凡不管二人胡说,随无梦走向边缘座位。 他途中惊觉,自己身份不便离场入座,索性贴着书记官的桌角,半倚半坐,暗暗消起食来。 “啪!” 见林楚凡视若无睹,充耳不闻,洛云自然不可让他太过顺遂。 他这惊堂木,还是午时与官差讨要的。此时陡然一拍,反而吓了两位尚书一跳,却又没奈何,这位爷他们二人也不可轻易吃罪。 洛云怒,“林楚凡!本殿问你为何不答?你如此狷狂,可定藐视公堂之罪。来人,动刑!” 林楚凡本欲打个盹,顺便听听这些人如何盘问雷引,也刺探一些案情,提前自保。 谁知竟还被攀扯了什么动刑的罪名? 他一下就精神了! 林楚凡嗖得一下,钻入书记官的桌底,披着桌帘向外张望。 他嘴里还不闲着,“大王子,你这是滥用私刑。上午郡主已提点过,奈何你没个记性。你不过是身份尊崇,在朝内却并无官职。二位尚书当面,你凭什么对我非打即骂? 再者,此时乃是雷引受审。我若不来,你又去打谁?奉劝你本分些,别给自己找不自在,当心国主惩治于你。” 洛云被噎得难受,刚要发作怒气,却看到聆风郡主正在关注此间之事。 洛云瞬间收敛情绪,再次变得云淡风轻起来。仿佛适才问话与动怒的人都不是他。 两位尚书也适时将话接了过去。此乃审案时件,不可能任由几个年轻人胡闹下去。 荆腾主审,“雷引,本官问你。翠衣巷走水之夜,你缘何早早到了临街现场,并引衙役将周遭道路阻绝,令内外不得通行?” 雷引跪倒在地,脑海中还在回想适才在场众人的言辞,企图从中找出脱困之法。 他垂头道,“回尚书大人。当日下官本在御灵司内当值,接到百姓密报,言翠衣巷恐有人蓄意纵火。 下官恐此事成真,为免火势祸乱都城,殃及百姓,这才急匆匆引人前去勘探。 果不其然,竟真的走水。下官临阵失措,忘记携带水龙,这才就地隔绝内外,防止火势蔓延。” 他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若非惦念当夜那一脚,林楚凡都快信以为真。 两位尚书倒也觉得,他这个说法合情理,便欲听取,继续审理其他。 奈何王子不作美,此时又有话说,“哦?雷司御所言密报,不知详情如何?又是何人密报?” 那雷引也是个滚刀肉,竟然也不顾刑部尚书的脸色,自顾与洛云王子一唱一和,演了起来。 雷引正色道,“何人所报已然无所查找。然,当日接到的密信,我御灵司有所留存。其言,‘城中某王氏家主,不满其子流连青楼,不思婚娶。遂起歹心,欲借火势谋害该女子于翠衣巷中’。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洛云笑道,“这倒也奇了!不知哪家的公子如此不肖,引得其父筹谋如斯。可知这对儿苦命鸳鸯之性名否?” 林楚凡越听越觉得耳熟,想起紫烟‘生前’所言,遂忍不住从桌下钻出,偷眼向郡主座位瞄去。 但见紫烟垂首,乱发遮面,不见形容。 雷引渐入佳境,“此事,下官尚未来得及仔细查证。然而,却有了大概人选。若密信所言不错,多半便是城内王氏一族的庶子——齐鸣渊。他倾慕的女子,便是翠衣巷的花魁——晴雨姑娘。” 雷引说及‘花魁’二字时,还有意无意扭头看向林楚凡这边。 倒是吓了他好一大跳! 他本跪着,这斜眼看去,正得见紫烟真容。雷引顿觉惊惧,连下文都忘记如何说话。 洛云颇为得意,“既是如此,便也简单。本殿提议,传齐鸣渊、晴雨前来对峙,以查证雷司御所言真伪。不知二位尚书大人,以为如何?” 洛云王子忽然变得守礼起来,弄得众人有些不适应。 也不知他有意无意,卷宗里明明写着,晴雨于火场之内困死。 此事荆腾是知晓的,然而他不确定雷引所言,故而宁愿传了齐鸣渊前来问询。 这便有了短暂的休堂。 林楚凡虽无正经身份,却借着冰熊伟岸的身躯有了‘座位’。 他仰躺在熊哥身上,喝着紫烟从郡主桌上讨来的茶水,一时也颇为自得。 不回牢房也能休息,说不定待会儿还能看场好戏。 经由端茶倒水的间隙,主仆二人交换了下眼色,彼此心照。 没过多久,一身黑衣麻服的齐鸣渊,满面沧桑,披头散发地被带了进来。 紫烟见了一惊,险些摔破杯盏。幸而林楚凡手快,忍着热烫接了过去,狠瞪了她一眼,这才作罢。 齐鸣渊这副模样,倒是颇为惹人同情。都知道他眷侣新亡,此番聊做孝服也无不可。 众人有意善待于他,他却犹不满足。待见了惬意小憩的林楚凡,他枯槁的面容忽然变得狰狞,怒嚎一声便飞扑过来。 林楚凡被他吓了一跳。有心给他一脚,又担心紫烟心里委屈,便硬生生倚躺在熊哥身侧未动。 还好,堂上衙役不是摆设,及时取过长棍,将那神色癫狂的齐鸣渊隔架开来。 齐鸣渊挣脱不得,只剩一张嘴,“无耻小人!卑鄙!下流!林楚凡,你不得好死!” 面对诸如此类的辱骂,林楚凡早已听得耳朵起茧子。他不忍心太过刺激这个受害人,否则定要嬉皮笑脸嘲讽一遭。 “啪!” 洛云这惊堂木,倒是敲得愈发纯熟了,“大胆齐鸣渊!你以为这是何处?岂容你在此放肆!若再不知收敛,本殿便要治你一个藐视公堂的罪名。” 林楚凡听闻,好一番抓耳挠腮。这位爷估计也不知道别的罪名,翻来覆去揪着一个罪名安排。 洛云怒道,“本殿问你。城内风传,你父亲王老先生,不满你流连青楼,不思婚娶,确有其事否?” 齐鸣渊声音嘶哑,“确有其事。草民流连青楼不假,却非不思婚娶,只是心……” 洛云并无心思听他落索,“本殿再问你。你父亲欲令你回心转意,有意在翠衣巷纵火,伺机谋害你那位红颜知己,确有其事否?” 齐鸣渊一惊,“绝无此事!还望殿下明察。那不过是家父一时气愤之言,尚未流出家宅后院,如何能是确有其事?” 洛云反而一笑,“哦?这倒奇了。雷引说接到密报,你父欲纵火翠衣巷,才去救火的;你却说并无此事。你二人究竟是谁扯谎?速速招来,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接下来的一幕,令林楚凡大开眼界。 也不知出于什么考量,齐、雷二人,竟然当堂吵嚷起来。搞得刑部大堂如同菜市场一般,乱哄哄,乌糟糟。 堂前几位大人,仿若有意放人,竟还各自品起茶来。 俄而,二人争吵暂歇,仿若达成某种共识,推出雷引向堂上回话。 雷引跪倒行礼,“诸位大人容禀。经过下官与齐鸣渊详细推敲,大抵是齐父确有一时气愤之言出口,并未决心付诸行动;不料被家丁亦或侍女旁听了去,这才传出风声,也才有了御灵司收到的举报之言。” 众人听了,相互交流几句,也觉得有这种可能,便暂且记下。 王子笑道,“这倒是奇怪!如若不是齐父命人纵火,那这翠衣巷又是如何酿成如此惨剧的呢?” “是他!” 洛云之言,仿若一个引子,如同投入热油锅的一粒葱花,溅起滔天沫浪。 齐鸣渊咆哮起来,“是林楚凡谋划了这一切!他刻意邀约冰岚宴饮,却将客房排在了晴雨楼上。他蓄谋诛杀冰岚,却是不好留下太多口实,便只好营造火灾假象,用以掩盖他丑陋的嘴脸与罪恶的行径。还请诸位大人明察!亦请郡主三思,以免被小人所骗。” 真厉害! 什么事儿最终,都能从我林楚凡身上走一遭。不得不说,你们猜的可真准! 林楚凡抬手揉捏眉心,装作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实则是真的头痛。这么多罪名与嫌疑,他都快有些记不清了。 洛云很是心急,“林楚凡,你有何话说!” 或许他也想沉稳,只是某人当面,他沉稳不下来。 林楚凡平静道,“两位大人容禀。下午主审乃是冰岚命陨一案,主要嫌疑人乃是犯官雷引。 如若随意拉扯一个人证进来,都可以为其脱罪,乃至将罪责横加到草民身上,请恕小子难以遵从! 再者,在下本是以人证身份过堂,怎能未审先罪?更兼,此案另有郡主旁听。” 有了雷引珠玉在前,林楚凡也不好再如前次那般狂傲,老老实实跪倒在……冰熊身后?鬼知道他是真跪了还是装的! 荆腾接过审理道,“此事暂且记下,容后再议。雷引,当日火起之夜,有人曾目睹,你将两位跳窗逃离之人,以重脚踢回火场。你作何解释?” 雷引垂头丧气,“回尚书大人。其时火焰肆虐,光影斑驳,下官唯恐纵火的嫌犯走脱,这才略做阻拦。 另外,也是担心有人慌不择路,从高处跌落,难免坠地而亡,这才有了送还二楼的想法。 其时紧急,便不由自主地动了手,后悔已然不及。” 这对答不慢,显然早有腹稿的。 林楚凡觉得这里有大文章可做,“雷大人救人于水火的办法,就是将冒险逃离火场的人踢回火灾的根源,火势最凶、最猛的区域么? 那还真是救了不少人呢! 我甚至怀疑,晴雨姑娘的房间门窗紧闭,也是你为了保护二楼的才子佳人,特意上锁,以免其坠楼身亡。” 雷引面露狰狞,“胡说八道!我几时去过晴雨房内?她门窗乃是从内侧锁住,与外界何干?” 林楚凡气得一笑,“雷大人这不是挺清楚的么?还知道晴雨房间的门窗从内反锁,你不去怎会知晓如此清楚?” 雷引低头沉吟,“老夫不曾去过!彼时老夫拦截凶徒,从窗口踢入两个贼人,听窗声破碎清脆,想必是从内侧上了锁的。” 林楚凡半信半疑,“这倒是耳力精深!从破碎声清脆,听出上锁我可以相信。可是听得出内外锁的区别,请恕晚辈不敢苟同。 两位尚书大人,小子斗胆,请提供两处与翠衣巷结构类似的阁楼带窗,晚辈有心试雷大人一试。看他能否真的听出内外……” “啪!” 洛云似乎有意遮掩,“林楚凡你大胆!谁人允许你咆哮公堂?来人,掌嘴。” 林楚凡吓了一跳,怎么又掌嘴,“且慢!老……咳咳,我不服!凭什么齐鸣渊与雷引就可以当堂串供?我作为人证,与雷引对峙的资格都没有么?这不公平!” 荆腾的老眼一抖,黑脸更加漆黑的几分。 当街串供?这小子还真是张口就来啊!这万一传到国主耳中,岂非要遭殃? 荆腾喝止了众人,“咳咳,肃静!雷引,老夫问你,当日你踢脚将人送入火情更重的区域,可曾听得真切,确定是从哪一面上的锁么?” 雷引心下一惊,仔细咀嚼了一番尚书所言,顿感侥幸,“回大人。下官当日只顾着拦截匪徒,门窗之事,听得不太真切,故而不敢确定。” 林楚凡面无表情,扭头向堂上看了一眼。 荆腾似有所觉,阴鸷的目光逆向扫来。 林楚凡略微凝了一个呼吸,突然扯出一个笑脸来。 荆腾见状,也阴不下去,“既是如此,雷司御谋害冰岚一事,子虚乌有;阻拦一脚也不过事出有因。即刻起,恢复雷引御灵司首官之职。冰岚身份特殊,此案由刑部下发至御灵司,责令雷引尽快侦破。郡主以为然否?” 荆尚书惊堂木高高举起,却又轻飘飘放下。 他三言两语,便将雷引从此间摘了出去,还将冰岚之死下派到御灵司,其意不言自明。 第18章 经年扯谎 无梦的面纱微微动了动。 她清冷说道,“既然雷大人并无嫌疑,脚踢冰岚也是好心。那此事,恐怕就要问暗影楼讨个说法。 至于案件转交御灵司,聆风以为不妥。 其一,冰岚并非炎国臣民,乃是我雪域巡察使。御灵司以往之战功太过彪炳,在下与北地并不敢劳烦。 其二,冰岚身死之时,已然身中了涣灵散奇毒。否则,以他的本事,即便不敌,逃命是不成问题的。既然他身无灵力,此案便是略微敏感的寻常命案,更不敢厚颜动用御灵司此等国之重器。” 无罪的雷引已然站起,垂首立在堂下,随着聆风郡主的句句美言,他的脸逐渐转黑。 堂上二位尚书大人,彼此低语了一阵,也觉得有些过分。 雷引的嫌疑属于强行剔除的,若是转手就将案件交给这个‘凶手同伙’,恐怕查不出什么坏人,反而容易牵连某些‘好人’。 且那无梦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昔年当朝拔舌的余威仍在,国主不出,炎国俨然无人镇得住她。 荆腾回转道,“咳咳,郡主之言也不无道理。既如此,此案留待刑部进一步核查。雷引既已无事,便将口供画押归档,自去御灵司复职吧。” 林楚凡内心是极其不愿意的,只是他不想跳得太欢。 毕竟他是最知道谁是凶手的人。既然泼不到雷引的脏水,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之拖延为无头公案吧。 雷引似乎并不愿意离场,“两位尚书大人且慢,此案尚有疑点。郡主适才说的真切,冰岚死前身中涣灵散之毒。据在下所知,林楚凡手中就有此毒。” 雷引画押之后未曾离去,反而摇身一变,成了人证,反手指认起林楚凡来。 弄得林楚凡也是哭笑不得。 他假想了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雷大人如此跳脱,转身就来一个反客为主。 无人得见的角落,洛云王子的面色不是很好。他从听无梦说出‘涣灵散’之后,就比较静默。 齐鸣渊挣扎道,“此事,不仅雷大人可以作证。小民也可作证,指认林楚凡身怀此毒!昔日他重伤当街,曾以此物要挟雷大人与已故的冰岚。” 堂上二老,本欲趁着林楚凡在场,将雷引打发了,转手继续上午未竟之事业的。 奈何前人犯与新证人合力指认旧证人,弄得二人骑虎难下,明知不智,却不得不继续纠结冰岚一案。 荆腾皱眉,“林楚凡,你有何话说?” 林楚凡笑道,“我能有什么话说呢?他们说的基本正确。只是有一点,我那不是要挟。我就是震慑他们,你们也可以理解为吓唬。” 齐鸣渊忽然发狂,“既是如此,冰岚之死与你脱不开干系!你就是杀人凶手,你不仅杀了冰岚,你还丧心病狂,杀了在场的晴雨!你禽兽不如,人面兽心……” 他才刚发作一会儿,便被两个衙役棍棒制止。 林楚凡吓了一跳,“慢着!慢着!你们一个一个嫁祸,人多了我可吵不过你们。 晴雨之死,乃是翠衣巷火灾所致,此事早有定论。冰姑作为‘母亲’尚且不曾上告。你一个连姘头都不算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在此叫嚣?” 此言或许是勾连了齐鸣渊内心的苦楚,他发疯了一般飞扑而来,却忘记身上的枷锁。 林楚凡面色转冷,“还有,雷大人这忘恩负义,有些过于熟稔。 都等不及退场再入,直接当堂翻脸如翻书,此等境界,令晚辈心驰神往。 适才洛云王子为了帮你脱罪,可是出力不少,你转身的功夫,就……咳咳,我有涣灵散是不假,奈何来路十分正当。 而且,冰岚遇难当晚,我与他同吃同饮,一同中了其毒。当夜例行询问的刑部官差大人,可是亲手验证过的,这总不会有假吧?” 洛云本不欲插嘴,奈何被强行勾连进来,只能硬着头皮下场搭话。 他心里也有些悔意,红颜祸水,故人诚不我欺! 洛云原本听从梁红叶劝解,与林楚凡修合一些关系,如今见了聆风,便忘得干净。他之前那盒涣灵散恐怕是白送了。 洛云硬着头皮撇清关系,“林楚凡!堂前回话,你怎能如此不顾礼仪?还不起身跪好!本殿若是早知你有如此坏心,便不会将涣灵散送你!” 林楚凡冷笑,“什么?那礼物是王子殿下送的?我怎么记得……” “林楚凡!” 此三字冰寒透骨,显然带着威胁之意。 林楚凡悻悻然抹了抹自己脖颈的肥肉。他本也没打算勾连那个如狐狸一般邪魅的女子,大王子太过投鼠忌器。 堂上二位尚书已然头大! 这雷引也不是个好东西。 原本无事,就连聆风郡主都未曾抓着‘涣灵散’不放,却被这个小小司御捅破了窗纸。 洛云的风流韵事,满城皆知,却是不能拿到桌面上谈的。不仅是礼义廉耻的问题,重点在于,他丢的可能是他国主老子的脸面。 这谁敢笑出声? 荆腾调转话题,“咳咳!此事却是颇多疑点。林楚凡,老夫问你。既然你与冰岚同桌共饮,同中其毒,为何冰岚身死,你却独存?” 齐鸣渊怒道,“尚书大人所言极是!林楚凡,你莫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自己跟着中毒就能撇开嫌疑么?冰岚乃是雪域中人,你星夜约见,所图为何?少在此处假惺惺装好……” “来人,掌嘴!” 都是这些人胡乱开口,将原本一件安稳收尾的案件,弄成这副模样。 老尚书不敢动洛云,不好动雷引,还不敢打你一个商户之子? 伴随着噼啪的耳光声,林楚凡边看戏边狡辩,“这事儿本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个中因由,其实都在雷引身上。 尚书大人已经确认,雷引无罪也无嫌疑,这话我本不欲说的。 奈何我欲与人为善,人却不愿我安。 那晚 ,雷引脚力过重,伤了冰岚肺腑。刚落地之时,我也曾帮他查探过伤势,实在是过于严重。加之火场之内浓烟密布,他又失了灵力护身,自然每况愈下,渐渐糟糕起来。 我等落入二楼不久,从门外冲入三楼一般模样的黑衣人,盯着冰岚就打。 彼时楼内,狼烟地洞,我们打着打着就分散开,又很快被头顶坠落的楼体砸压。 我落得断腿下场,竟不知冰岚已然身死,如今想来,仍是倍感唏嘘!” 齐鸣渊嘴都肿了,仍不放弃,“什么黑衣人?简直一派胡言!林楚凡,你便是如此小人,敢做不敢当么?” 掌嘴也未能打消他的复仇之火。林楚凡看了半晌,都替他脸疼,也不知身后的紫烟此刻作何感想。 忽然堂上一人质疑道,“黑衣人?为何刑部记录的卷宗之中,并无此类人物出现?林楚凡,莫不是你捏造的吧!” 连洛云都忍不住开了口,林楚凡不得不相信,可能真的没有这类记录。 他一时惊讶,目瞪口呆,借机思量此事的真假,以及洛云扯谎的动机。 见他这副模样,堂前一片安宁祥和,甚至就连空气中,都氤氲着满意的芬芳。 冰熊本来听得昏昏欲睡,却被此刻诡异的静谧闹得心烦。 它虽没有从头至尾经历过,但是跟着林楚凡日久,哪句是假话它不好说。但是哪句话里有几分真话,它自认还是可以听出的。 既然洛云如此说法,楚凡怔住,恐怕是没想到那种可能。 冰熊偷偷吐了一小块冰,刻下几个字,偷偷推给黯然神伤的紫烟。 这还是侍女第一次见它刻字给自己,略微呆愣了一下,便借端茶的机会,将那冰片夹在手中,一起送了过去。 ‘奇’、‘荆’? 我还八脉呢! 林楚凡咕噜咕噜用冷茶漱口,趁机思忖熊哥的用意,这俩字儿分这么开,恐怕不是连读的。 ‘荆’字好理解,应该就是堂上的刑部尚书大人;那‘奇’字应该也是一个人才对……洛奇! 他们是外祖与外孙的关系,既然能派出李紫烟针对晴雨,未必就不知楼上之事。否则怎会如此巧合,楼下失火,楼上行刺拖延。 若是此般,那刑部卷宗有异,也并非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林楚凡沉声道,“此事非我一家之言。当夜,我有书童林飞、冰岚也曾携带一位不说话的随从,都见过黑衣人行凶。另外,当夜我们房中,还有四位善解人意的美女姐姐,也都是亲眼见过的。总该有那么一两个人,眼睛没问题?大概吧。” 齐鸣渊百折不挠,“你还敢提林飞!大人,草民检举,林楚凡窝藏重犯周成之女——周羽,改名换姓藏于身侧,恐怕所图非小!” 林楚凡刚将漱口水凝成冰柱,放在身前搞怪,紫烟也还没有退走。 齐鸣渊此言一出,她明显感觉周围的温度低了些许。 紫烟靠近公子一侧的身子,不自觉地竖起鸡皮疙瘩。再看他眯眼假笑神情,吓得侍女跪倒,将茶碗都打碎了。 林楚凡这次没有接她失落的茶具,而是赶在水渗入衣服之前,挥手将之凝成冰渣,曲指弹落在地。 『他的冰灵几时恢复了?』 林楚凡冷道,“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儿事都做不好,我留你何用?下去吧。” 最后三字,楚凡是轻敲着她脑袋说的。 主仆二人彼此心照,齐鸣渊的命算是留下了。 那边洛云却是捉住了时机,想避过涣灵散,抄近路直抵终点。 一点小小插曲,并未引起旁人注意,倒是无梦盯着散落地上的冰渣略微出神。 洛云补充道,“好啊!林楚凡果真大胆,之前尚未问及其师周成之罪,如今竟已然藏匿起罪将之女来。” 雷引也开始敲边鼓,“不错!林楚凡,此事你又有何解释!” 经过熊哥‘旁观者清’地提点,林楚凡此时再见堂上三位,已然是另外一种心态。 林楚凡抓耳挠腮,“我解释什么?有什么可解释的? 依稀记得,国主明令,两案同步审理。难道就是说,让你们混淆案情,反复横跳? 下午审的本是冰岚遇难之案。如今诸多疑点悬而未决,且有聆风郡主当面,你们就急匆匆转到碎冰城旧事,是否有些,过于无视国主之威严了?郡主也还奉令旁听呢!” 眼见荆腾面色更深,雷引开口欲言,却及时止住。他反而‘不经意’偷看了洛云一眼。 后者自以为得计,趁势出击,“什么子虚乌有的黑衣人?任你如何狡辩,夜会冰岚的目的,总该遮掩不住的。雪域是个如何的门派组织,在座众人都略有耳闻,你心术不正,如何辩白?” 林楚凡故作惊疑,“什么子虚乌有!真不知道你等王族贵胄生那一双耳朵是作何用途? 我的书童林飞、冰岚的哑巴随从、翠衣巷四位姐妹,除却我与冰岚,仍有六位人证。 更何况,当夜火起之前,翠衣巷乃是笙歌遍地。四个大活人硬闯三楼,总不会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吧? 你们都不查证一番,就能得出子虚乌有的结论么?若是这结论不准也还罢了。反之,我不得不怀疑,刑部内外的办事效率,堪称炎国魁首!” “啪!” 林楚凡现在已经有些习惯惊堂木之音。 若是洛云所出,必定气急败坏;如若荆腾亲手,定然是到了不可触碰之底线。 今有洛奇这一层身份之联想,似乎许多事情都能说得通顺。 荆腾冷道,“此六人已然记录在册,会有刑部官差随后查证。你虽狂傲无礼,有一点说得不错。两案同审,的确不可混为一谈。你夜会冰岚的目的,此时也尽可说了。” 林楚凡低眉顺眼听着,脚下不住拨弄他自制的‘漱口茶水’冰棍。 这一举动,看得无梦一阵阵的恶心,一道风刃过去,将其击得粉碎。 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全场尽看在眼中,却都很默契的无人提及。 玩具被碎,林楚凡委屈地看了师叔一眼,结果被冷冰冰地瞪了回来。 他转而端详被打得鼻口窜血的齐鸣渊,暗暗叹口气;继而盯着‘老实人’雷引,轻轻问出一句与此案无关的话来。 林楚凡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雷司御,可还记得,上次街头同赏涣灵散的时候,我与你说过的话么?” 雷引闻声也不再装相,转身盯着林楚凡看了看,瞳孔陡然一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本是疑惑的,待见了那孩子脸上的笑意,忽然回忆起了街头的威胁之语。 雷引震惊之余,更有些憋屈!齐鸣渊攀扯你的书童,关老夫什么事儿? 洛云不解其意,却不愿楚凡如意,“林楚凡!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说你自己的事情。” 林楚凡戏谑道,“王子此言差矣。这不是其他,这是我与冰岚宴饮的事情之一。 既然雷司御记性不佳,我也印象不深,这便直接说第二件吧。 我看神谕子曦不爽,想花点儿闲钱,雇佣雪域出手杀之。” 洛云冷嘲热讽,“呵!口气倒是不小!你怎不说,看浣风谷赵双簧不爽,想雇雪域出手杀之?” 这种信口拈来的说辞,洛云是第一个不信的。因为他看不到这其中有何利害关系。 林楚凡面露欣然,如同见了知己一般,“我雇了呢!冰岚说修为有限,勉强可以接灵月及以下。赵双簧境界精深,且年事已高,让我等着他老死。你们听听,他这是人话么?” “林楚凡!” 却是无梦动怒,似有些不喜他在此任意编排冰岚的口实。 即便冰岚身死,却也是她曾经的同门师弟。想必,若是师姐在此,也会不喜他口无遮拦吧。无梦轻轻安慰自己。 聆风怒喝,暗暗震荡了灵力,声威非凡,林楚凡吓得缩了脖子。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平添了些许可信度。无他,聆风郡主亦曾贵为雪域巡察使,保守门派机密,也是人之常情。 荆腾劝诫道,“林楚凡,本官劝你实事求是,莫要任意勾连江湖门派。否则,此案终究要划到御灵司审理。” 林楚凡嗤之以鼻,“您倒是敢划拨,御灵司敢接么?我提及这几个人,敢问哪个他惹得起?” 自从齐鸣渊将林飞咬出、冰熊帮他理顺刑部与幕后之人的关系,林楚凡便隐隐有些桀骜不驯的趋势。 如今他连御灵司的面子也不给,当堂恐吓还不算,还要当场羞辱。 雷引含怒,却也知道自己斤两,垂首而立,并不言语。 荆腾也觉的尴尬,“咳咳!你不要大放厥词。此地也不是任你们吵闹之地。你且说来,缘何针对神谕子曦?否则,此一条无法取信于人,便不能记录在案。” 洛云深以为然,“尚书大人所言极是!本殿素闻你与神谕天心关系匪浅,坊间还曾传出‘凡心雅事’的笑谈。说你针对子曦,本殿绝对不信!” 林楚凡笑容灿烂道,“哦?我竟不知,大王子也关心坊间风月的?” 林楚凡一句话,又将洛云收敛的怒火勾连欲起。 幸而荆腾出手,拍案之声盖过洛云,才将这一篇遮掩过去。 洛云的风流韵事,荆尚书实在不敢记录归档在公开文件之中。 林楚凡轻蔑一笑,“你们真的是我炎国的朝官么?神谕子曦高调宣扬‘传教京师’,你等非但不加制止,更是不闻不问,任凭江湖各派乱斗,扰乱京师治安。 连我一个后学末进,听闻‘七国灭神’之惨案,都曾一度为我炎国之安危痛心疾首! 江湖各派亦是不赞同神谕教此举。然则子曦门路走得光明正大,已然不是简单的江湖斗战可以更改。 因此,我才出此下策,想请冰岚出手,将这罪恶的种子扼杀在萌芽之中。 奈何,天不假年,冰岚收了我高额赏金,尚未出手便遭此横祸,真是苍天不公啊!” 话到结尾,林楚凡竟然挤出几滴冰水,好一番捶胸顿足。 若非早知他的阴险,差点儿连无梦都信了。 荆腾此时无比后悔! 他就不该在审问冰岚之案时,让这个满口胡言的林楚凡入场。 他更不该任凭雷引诸人将线索勾到林楚凡身上。 他这张破嘴,甚为可恨!‘七国灭神’尚且久远,就先不去过问。那‘神谕传教’之事,乃是三王子牵头做下的,国主不出,谁敢未错先管? “啪!” 荆腾抢白道,“休堂!将有关人等押下待审。书记官所记文书,汇总到我等主审官处,本官要理清线索,重整案牍!” 无梦清冷道,“有劳荆尚书,归档之前,聆风请求一观究竟。” 老尚书悔之晚矣,深深吸了口长气,“理应如此。” 无梦留下话来,起身拎着林楚凡向外走去,左熊右女紧随而去。 洛云注目凝视许久,终究化作一场叹息。 晚饭如前,又是父子二人同桌。 林凯整日闲坐不出,饭量锐减。林楚凡倒是被审问折磨得极饿,伙同冰熊吃了两桌饭菜,竟还吵着传饭,被无梦制止。 期间,林楚凡有意无意,将审讯见闻捡些与碎冰城相关的,与父亲说起。他试图从老头子身上,寻找一些苗头。 奈何林凯老辣,听得是兴致勃勃,却不曾给出什么具体建议,这就很令楚凡迷惑。 第19章 心有灵犀 夜里,无梦竟然不走! 她硬生生挤在林楚凡屋里,弄得他没法子,将床让出给师叔与紫烟,自己抱着熊宝打地铺。 林楚凡嘟囔道,“师叔啊,你何苦呢?领着她回去吧,顺便报个平安给家里。我和熊哥在此足矣,都是老生常谈了。这单间环境也还不错,也不是第一次住。” 无梦反而训诫道,“经过此事,你要引以为戒,不可再如此轻狂!冰岚若在,你又何必落得如此下场? 别说留你二人在此,即便是留我也在此,对偌大的炎国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不过是我还背着和亲之约、和谈之质的双层身份,令某些人投鼠忌器罢了。我留在此地,是给你当护身符的!” 林楚凡听了,眨了眨眼,有些心里没底,“他们该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吧?我也没做什么呀!都是些经年的老黄历。碎冰十年,老头子脸都熬得变形,他们该不会捏着点儿零星小错,将我就地正法吧?” 无梦叹息,“你还是太年轻了!权力当头,至亲之人亦可出卖;利益当前,伦理道德亦属枉然;更别提什么江湖道义、规矩、方圆。你要记得,行事不可急躁,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敌人才没有可乘之机。” “我倒是想,我得有时间呐?” 林楚凡嘀咕一句,抱着温暖的冰熊,轻轻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凭借无梦的修为,怎么可能听不到? 无梦想起他与师姐同样中毒,不由得为这一对‘母子’感到揪心,悄悄流下泪来。 忽而想到还有旁人在,她迅速用面纱吸尽,瞑目盘坐,以打坐代替睡眠,顺带守夜。 刑部之外,红袖馆亦将是不眠之夜。 原本属于泠杳,如今被慕紫容霸占的闺房之内,聚集了炽焰城内小半个江湖的英杰。 有资格落座的,当属地主慕紫容、客居在此的赵双簧、以及背着大铜葫芦的岑明浊。 另外还有一张座椅空着,那附近蹲着一个怀抱糖葫芦的小孩,一身灰衣,吃地啧啧有声。 其余并无座位的,也都规矩站着,并无人敢如那孩子一般乱动。 天香双姝挽着手立在一处,活像一株并蒂莲花。罗绮一身青黑戴着白色面纱;泠杳粉衣粉裙,头顶珠钗摇曳。两女身后立着沉默的盏。 斜对面,则是大病初愈的唐小青,以及风度翩翩的江济海。 更偏一些的阴影里,尚且杵着一柄巨剑,剑身倚着一个长发少女。另有一个大个子从背后撑起巨剑,只为给前面的女子充当躺椅。 今日慕长老放下了那不知名的弦乐器,颇为有礼地品茶。 馨馥静雅的氛围,却总被那孩子啧啧啃食糖葫芦的声音打破。引得一众人物哭笑不得。 还是岑司学略微年轻些,且境界不到,谨守着晚辈礼,“诸位既然都不开口,便由在下抛砖引玉。谁能为我解惑,为何林府楚凡,杀一个区区雪域冰岚,却偏要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嘴上提问诸人,那眼神却从未离开天香双姝的身影,确切说来,应该是在目视罗绮。 众人也不点破,或随之好奇,或静待好戏。 罗绮冷言冷语,“楚凡没有杀人!司学大人还请慎言。你不大不小,也是个朝官。莫要给草民留下告发你的口实才好。” 慕紫容抢先发作,“罗绮!月前你与老身约法三章之时,可不是如此说法。” “长老……” 罗绮哀求着,做西子捧心状。 泠杳翻起漂亮的白眼,顺势接过话头,“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冰岚匹夫作死,多次对我姐妹下手,且出招狠辣,奔着取我二人性命而来。 小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此事多半与我无关。我那便宜师姐夫虽然一无是处,但在这护妻上,没的说,那是这个!” 泠杳说着,还挥舞漂亮的小拳头,伸出一根大拇指,对着屋内众人比划着。 众人大感无语,合着是来看你天香阁攀比恩爱的? “此事还是说不通。据说那雪域长歌的女子,与林楚凡颇有几分相火情,怎会派人杀你这侄媳?” 赵双簧拿出一块状若鹿皮的抹布,轻轻擦拭着他那管唢呐,眼都不抬,轻飘飘扔出一句。 临了,他还不忘问旁边的岑明浊‘借’酒。 岑司学看他那架势,也不像是要饮,便从身旁端起泥童子的茶水,送了过去。 果然,那老头用来擦唢呐。 忽然想起一个清脆的女声,“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前辈年纪大了,耳目不如从前灵便么?那林楚凡命犯桃花。北面想把墨剑无梦这只和亲的水蜜桃,硬塞到那胖子嘴里。罗绮自然是挡了人家的路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一身漆黑的青丝少女,恣意地倚在宽阔的巨剑之上。 她调笑之间都未曾睁眼,嚣张跋扈可见一斑。 赵老头叹息,“上了年纪,自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那日街头相见,你与那神谕天心,不也抢着对老夫出手么。难道也是他犯得桃花?” 也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青丝女子从剑身跃起,隔空连击数拳,震的屋内嗡嗡作响。 好在众人都有些本领防身,自认接不下的便躲开,任凭拳力落到赵老头身上。 老者将沾满茶水的抹布一抖,防得密不透风,就是有些淌水。 水滴溅射到了一捆糖葫芦上,惹出了贪嘴的泥童子。 只见屋内中间地面凸起,缓缓化作一面土墙,上抵房梁,横跨东西,将一间屋子硬生生隔开为二。 泥童子怒道,“说事的留下,打架去隔壁。再弄脏我的糖葫芦,我可要和泥了!” 不知他要如何和离?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泄气,颇有些吃饺子时,咬出半只苍蝇的膈应。 最终还是慕长老与赵双簧合力,将土墙缓缓压下,只是被挤坏的桌椅无法复原。 莫韭怒骂,“你这老不羞!追着人家林楚凡媳妇的事儿没完没了是吧?你们今天如果只为了八卦,恕我魔隐宗不再奉陪!” 岑明浊劝道,“莫姑娘稍安。既然林楚凡有了杀冰岚的动机,一切前因便合情合理。只是,这反响未免太大了些。其中是否还有我们不曾获悉的缘故呢?” 岑司学今日是来刨根问底的。 罗绮自捧心之后,便在盏盏搀扶下靠了边缘,显然有意回避,留了泠杳代为出言。即便有失,还有慕长老兜底。 岑司学眼见无法用目光胁迫罗绮,便又将泠杳当做突破口。 在他想来,罗绮既然是林楚凡的枕边人,消息总比别人更多些。 罗绮自知其事。 他们想问的,大概就是自己与楚凡刻意回避的问题。 她只知晓与神谕教有关,甚至不是天心。上次换来的‘杯在宫中’四字,如今显然已经不再珍贵。楚凡还被捉到刑部去了,想来,自己还真是拖累他不少…… 泠杳哼道,“还能是什么事!肯定与神谕教相关。” 泠杳不知所以,只是不屑笔墨山威逼师姐这种做派,随口胡诌一句,想将矛头转向别处。 莫韭却是颇为认同,“神谕教相关?这个我知道哦——‘杯在宫中’嘛。我已请示过宗门师长,此事可能性极大。” 莫韭一番小拳拳并未建功,却也不尴尬。她顺着泠杳的口风,将众人讳莫如深的四字,直接掀到了桌面之上。 心直口快么?尚未可知。 此时突然响起敲门声。 众人惊异之时,江济海折扇一收,闪身到门口微开一条缝隙,接过一封信函。 他迅速回到岑明浊身旁,双手奉上。 司学大人正忙着饮酒,叼着他自制的吸管不松口,随手示意江济海自理。 后者当众拆开,细细读了两遍,说道,“刑部传出消息。说林楚凡约见冰岚,并非为了杀他,而是意在神谕子曦。诸位师长、同道以为,此事有几分可信?” 忽然想起一个另类的女声,“我还是倾向于,他就是去杀冰岚的。他本就是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性子。” 这无疑是对林楚凡莫大的肯定,尤其是在红袖馆地界,天香罗绮当面。 众人望去,却是沉默寡言的唐小青低着嗓音开了口。显然她伤势虽恢复,却有些精力不济。 江济海闻言,脸色僵硬稍许,很快就散了开来。 岑司学摇头,“可能性有,但不大。自天心之后,那林楚凡与神谕教之间,颇有些暧昧难明。说他意在子曦,未尝不会借此为自己脱罪。” 难怪他适才嗜酒,连密信也是弟子代劳,原来是在此处等着。 司学此言,却是惹到退居一旁的罗绮,“此间因果,我却是知之甚深。 神谕子曦私下图谋天心……的秘法,曾对她用过毒。届时楚凡与天心恰巧在一处,便一同中了那毒。 虽然事后得以解开,但这梁子却是结下了。 天心与他是门内斗争,我等自然是管不到。楚凡他,可不是有仇不报的性子。 再者,楚凡曾多次与我问过‘神谕传教’、‘七国灭神’之事。每次提及,他总是盛怒难抑,想必……” 罗绮可以留下半句未说,却给了各派遐想。实则方向都被她大致确定下来。 到此,不得不说,两个时常相处的人之间,是会互相影响的。 林、罗二人事前并未商议过此事,却在密信揭发那一瞬,罗绮便顺着林楚凡的心意,巧妙的在红袖馆为他圆了谎。 说是心有灵犀,亦不为过。 此番论调,尤为巧妙之处在于,将众人心中所想,借由林楚凡的一个谎言,勾到了明面上。 众人相聚于此,都是不愿神谕教重,重蹈覆辙。 传教一国之都,其实对于平民影响并不太大,关键在于朝臣与王室。 如是得到一国之力明面上的支持,神谕教必将在炎国得以迅速发展。 届时七派之间的平衡就会打破,此后难免就是新一轮争斗、冲突、仇杀。 若能从根本上解决,当然是最好的。 所以,罗绮延续了林楚凡的谎言,将众人矛头对准神谕传教之事。 即便理由不那么充分,过程也不是十分丝滑,众派却无法反驳。 这是阳谋! 江济海补充道,“咳咳,密函之中,确有提及此番言论。 不过,据林楚凡所言。他除掉子曦,乃是为了阻止我等江湖同道相互仇杀,进而稳定京畿治安,防止昔年‘七国灭神’之悲剧重演…… 在下以为,其言太过大公无私,先入为主便认为是在夸口,故而未曾详细转述。 是在下太过狭隘,失敬失敬!” 岑明浊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现在后悔不该贪那口酒。如果自己直接看信……多半也会如此做法,也怪不得济海。 依罗绮之言,林楚凡乃是为了报私仇,江湖道义不过是顺便,却更加确定了这种说法的真实性。 众人既感叹自己门人不争气,又感慨那林楚凡,小小年纪便有了纵观全局的气魄,更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胆量。 林楚凡此时正睡得迷糊,若是听了这些溢美之词,不知是否会吓醒。 赵老头出言道,“如此说来,此事闹大与神谕教不无关系?” 慕紫容作为此间地主,不好太过左右众人看法。只好由赵双簧开头,将事情引到最初的疑惑。 泠杳点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当夜,雷引曾暴起踢踹我那师姐夫,其实我等见到神谕天心露面,却……” 泠杳说了一半,后腰中了罗绮一指,不轻,也不重。 她意识到有些失言,急忙转还,“……却不待追问,她匆匆忙忙退场离去。更早,在翠衣巷失火之前,神谕子曦,与王室三子、青禾公主,共同包了楼上临街雅间。看他们那临窗观望的架势,分明在等火起。” 岑明浊略微吃惊,“既是如此,除却神谕教,还有洛氏王族的手笔?” 见泠杳机灵,罗绮心下满意,便站出来回禀岑明浊的疑问,“司学所虑不无道理。 其实,在翠衣巷火势刚起时,便有人提前对楚凡二人下毒,并冲入包厢与之纠缠,却并不下杀手。 此时回想,分明是要拖住阵脚,酿成死于走水的假象。” ‘下毒’两字刺痛岑司学的耳朵,今夜这酒,他是饮不安逸了。 司学略微诧异,“竟有此事?倒也合情合理。炎国与北地讲和不久,冰岚身份又特殊,若是死于火灾也还罢了。如今被人行刺而死,恐怕北地不愿善了。” 似乎众人都有意无意,接受了林楚凡约见冰岚,意在子曦的论调。 也没有人再纠缠,林楚凡究竟有没有杀死冰岚。哪怕他曾有此想法,与图谋子曦相互背离。 如今各派都愿意相信,冰岚并非林楚凡所杀。 林楚凡约见冰岚剑指子曦,却因机事不密,落得一死一伤。他半真半假,尚且算是天香门下,而天香如今是他们联盟之一。此番经过,才符合在场诸位的利益。 “哼呵!也未必只有神谕教才有王室作为背景与倚仗吧。” 此时还能保持清明的,除却罗绮这位受益人,就只有全程冷眼旁观的魔隐宗。 且莫韭此言颇为玩味,似乎有意无意在暗示笔墨山所掌控的书斋。 “不错!如今各派汇聚,却有落宝斋推托事忙,恐怕生了波折。” “落宝斋一向重视生意,于江湖道义并不特别看重。历来如此,想必诸位也能理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莫韭含沙射影的话,含混了过去。 莫韭知其所以然,也不再捏着不放,反而凑到泥童子身边,混糖葫芦吃。 泥童子也不跋扈,直接分了不少,二人吃得不亦乐乎。 仍是赵双簧老先生,号召道,“既是如此,诸位近期便莫要轻举妄动,即便不喜神谕教行事,也先图谋将林楚凡救出。 有此一人,可弥补我等对朝局鞭长莫及的短板。 且他与神谕子曦有仇,只要保全了他,以其秉性,早晚会与子曦放对儿,可省却我等许多麻烦。” 罗绮半身隐在泠杳身后,佯装心口疼痛。 如此当面直言利用林楚凡,她是不喜的。奈何上头还有慕长老在,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司学倒是有些好奇,“哦?赵老难道听到什么风声?怎知那林楚凡会入朝堂?他可是连秋闱初试都逃了,复试提前退场,这才被捉。” 赵双簧或许是记他不曾‘借’酒擦拭唢呐的仇,微微摇头,并未泄露消息来源。 岑明浊悻悻然,只好作罢。 众人大概是此行各有收获,纷纷志得意满散去。 泥童子走之前,特意给罗绮留了几根冰封的糖葫芦,也不知他藏在了哪里。弄得罗绮哭笑不得,只得收下,谢过。 待浣风谷两人也离开泠杳的‘闺房’,慕紫容开口,将罗绮单独留下。 泠杳偷偷撇嘴,却是拿过冰封的糖葫芦,牵着盏盏的手,一道出去找唐小青分享。 慕紫容淡然道,“你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 罗绮不解,“弟子不懂。还请长老明示。” 慕紫容语重心长,“那林楚凡毒杀冰岚,对内帮无梦重掌权柄;对外讨了你的欢心。 现在更是博得,阻止‘七国灭神’悲剧重演的大义之名。 于朝,堂而皇之介入储位之争;于野,缓解江湖仇杀,并联合多派同抗神谕。 于公,有利于安定京畿治安;于私,仍然掌握神谕秘宝的第一手消息。 你以为,你在他心里,能有多少分量? 你是美甚天心,强过无梦,亦或是医术了得,可帮他续命?” 慕紫容每说一句话,罗绮的面色便苍白一分,此时在晦暗的灯光下,已然分不清面纱更白,还是她的脸色更白。 罗绮心好痛,她忍不住用手捂住,“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没你想得那么心机深沉!” 慕紫容盛怒,抬手将罗绮捧心的手臂扯开,令其不复合拢,“此处又没外人,你装模作样给谁看去?” 她竟不知,这次罗绮是真的心痛。 罗绮深深喘息几口长气,仿若恢复了几分精气神来,“我自是装给浣风谷看的! 他们害了我还不够,还害死我的孩子。此仇不报,我枉为人母! 你也不必在此挑拨。我选中的人,不会那么不堪,即便他会,我认了! 他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逼他。要不你杀了我,让泠杳去试试?” 啪! 回应她的,是慕紫容的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20章 追忆徒怆然 红袖馆二层,鸣蝉姑娘的专属房间内,有两位公子哥今日的衣衫颇为周正。 他们显然没什么玩闹的心情,仿佛在等什么消息。 一人问道,“亮兄,书斋司学大人出门去了。可否需要小弟前去邀请江兄到此一叙?” 一双间距颇小的眼睛,闻声靠近窗边,借由楼下街边昏黄的灯笼,看到一人背着硕大的铜葫芦,龙行虎步而去。 那亮哥摇头道,“不必。两任司学虽同出笔墨山,但理念似乎略有偏差。此前传递一封密函已是极限,再去叨扰便是自取其辱了。” 先前那人迟疑道,“这……今夜的消息,我又该如何回禀?” 小眼睛看着面前方正的头脸,一时也有些恍惚。略微过了半盏茶的时光,他才略微醒过神来。 梁文亮沉吟道,“先前那信函,我等已然偷看过。 其言不过是林楚凡约见冰岚是假,买凶杀人是真。只不过原本想除掉子曦未遂,结果陪了一个盟友冰岚进去。 你呢,回禀之时,侧重他图谋子曦,对神谕教不利;而我,就说他与三王子不睦,针对子曦是假,破坏神谕教入主京师是真。 凡此种种,皆是楼下那群江湖人的结论,我二人不过是刺探、转达。届时即便有所错漏,也怪不到我等头上。” “亮兄,这……” 梁文亮劝道,“寒石弟勿忧。此番种种争执,不过是祖父那一辈看不开,非要借由表兄弟,谋求那虚无缥缈的一线契机。 此事你我心照便可,不论是谁胜出,亦或是双双败阵,不会影响我二人之间情义。” “亮兄!” “寒石!” 即便是对于装晕颇有心得的鸣蝉姑娘,此刻手脚被缚,头面被遮,堆坐桌下,亦从只言片语间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林楚夕留在家中小住,日间偶尔去刑部请求探监,均未获允。 她心烦意乱之下,不由得想起亲手发现的两位成员。林楚夕恼怒他们的不告而别,擅离职守,毫无组织荣誉感。 若是待到师叔约定的时间仍未归来,有你们好受的!早知如此,就该配置一些慢性毒药加以控制,真是失策…… 刑部不知受了什么影响,审问竟然中断了一日。 这让腹稿蓄谋一夜之久的林楚凡,十分不适应。仿佛蓄力一拳,捶到了棉花上。 刑部牢狱之中,一日三餐都是极好的,甚至比前次入住时还要好,不知是否是看在聆风郡主的脸面。 再次登堂入室之时,上首处除却故旧的二老一少,竟又多了两位老大人。 且看那身朝服,与二者的面容,估么就是国主余下的两位老岳父了。 这算什么? 三堂会审还不够,如今变为三加二,若是将无梦也计入一座,那便是‘六堂’,不若再凑一个‘荒唐’。 林楚凡心里不无恶毒地想着。 荆腾倒是颇为自信,“林楚凡,你不要这副表情。今日提审与前者无异,这二位乃是和郡主一样,前来旁听的。老夫为你引荐,左边这位精神矍铄的,是吏部尚书梁博大人;右边这位和蔼可亲的,是商部尚书梅震大人。” 林楚凡还有什么话说呢? 他倚着冰熊箕坐当场,向几位新旧老大人挨个抱拳行礼,聊做招呼。 “啪!” 荆腾轻车熟路,来一招先声夺人,“林楚凡,继续此前未尽之问。依你之言,碎冰城府衙乃是因府尹贪污招蛮兵劫掠,这才死伤殆尽。为何城主府贵为一城之尊,却能安然无恙?” 林楚凡一惊,“慢来,慢来!荆大人不可信口开河!我几时如此说过?你不能因为多了两位尚书大人,就对我强加不实口供。 府衙是否贪污,自有吏部与御史台核查,非我一言可定。 至于兵祸,也不是谁能控制的,毕竟也不是本国军士。退一步说,即便是本国军士,尚有大批无视军纪之狂徒,何况蛮兵? 至于城主府无恙,我倒是有些根据。 老头子戍边期间,很少做些什么中饱私囊,损公肥私的丑事。 阖府上下,一年到头新衣裳都做不得几件,府门更是破损多年未曾换新。蛮兵也不是傻子,非要劫一个显然不值钱的府邸。” “好你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你既然不知,为何昨日那般说辞?” 却是梁博老大人端着茶杯开口骂人了。 林楚凡一看,显然是针对府尹贪污那点儿事儿。 至于具体有没有贪污,他是真不知。当时报仇心切,一切阻碍他报仇的,没‘醉’都能给他‘灌醉’,哪还顾得上是否冤枉? 林楚凡冷笑,“梁大人此言差矣。 昨日停审,小子一言未发。 前日所言,你又不在当场,岂能因为几句文书就妄下论断? 至于各城属官是否贪污受贿,这不该是吏部借《炎律》来核查约束的么? 难道我今日不入这刑部,炎国偌大疆土上的无数官员贪污,便不存在么? 那又何止于碎冰一城? 你等若真有心革新吏治,不如逐个州郡,逐个城池查去。 远的不说,最近有一名为出岫的大城,那里城主的公子就十分上进,远胜昔日之我。小子恭请各位拨冗详查!” 陈永却是忽然开口插言,“咳!林楚凡,你不要借题发挥!即便此一节被你狡辩推脱,另有一事,你却逃避不得。 素闻碎冰决战前后,你曾违律征奴为兵,战后更是私自纵放战奴。 经年查证,过你之手违律之奴高达数万,你私藏如此多的战奴所为何事?难道想要造反么?” 林楚凡大怒,“放……咳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什么征奴为兵,什么纵奴为祸,小子一概不知。既不曾做过,我如何得知?辗转三两日间,我所见之栽赃嫁祸,以此条最差,徒增笑尔!” 林楚凡激愤之间,险些骂出口去,好在及时收声,却也憋得面红耳赤。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林楚凡本以为,经过齐鸣渊舍生忘死的牵扯,会将林飞的事儿闹大。不曾想奴隶营的事儿先发。 荆腾自然不会被他几句激越之言唬住,多番问答,老大人对此子狡辩之能已有所见识。 此时,只见陈永尚书与梅震大人,各自对手下之人摆手。 另有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抬着整整两大箱子文书,盖子开着,就往堂上送去。 陈尚书冷道,“任你如何诡辩,有此实证,你终究是抵赖不得。 你自己看吧!这些都是从你司奴营、奴隶营苟且偷生的战奴。他们竟伪造脱籍文书,佯装平民过活。 更有甚者,直接入了军籍,妄图打入炎国军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陈永将一箱子文书中,顶部的几摞,随手打翻。 洋洋洒洒飘得满堂皆是白纸黑字,偶尔还有一些画押的红色印记。 林楚凡见了那两箱白纸,顿觉周身冰寒。 他爬起身,亲手捡来几张口供验看。 文书格式倒是熟悉,碎冰城通用。脱籍文书的印信也不陌生,军方一栏,盖得正是他得自二哥的临时营盘——司奴营主将印。 口供内容也没什么新鲜,毕竟是他一力促成;画押之处的名字,真是陌生又熟悉,李甲儿、王丁十、沈庚一……一水儿的百家姓配天干数十。 这又让他回想起,此前于城南偶遇赵丙七的事来。 继而想起赵丙七所言,还真是,客观真实! 这些人,从全国各地被押运到碎冰城,途中折损大半,勉强凑了十万之数。 之后,为填补守城空缺入伍,前后折损逾七成。 林楚凡犹记得,彼时司奴营与城防营近乎打残,最后剩下的,大多都是从奴隶中选剩的老弱病残。 卖相太好的,老早就选了出去,有幸活命者,寥寥无几。 即便如此,一场用人命填补出的惨胜,却被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视为理所当然。 是了,他们本也没指望碎冰城能守住,不过是些计划之中的损耗。 他们一面享受着胜利的果实,在谈判桌上指点江山,更逼迫北地送质入京师,甚至胁迫和亲。 另一面,却对这些‘本该’牺牲却侥幸苟活的人赶尽杀绝! “噗……” 林楚凡心绪激荡难抑,问心复发,逆血喷薄而出,染红了身前散落的罪状。 无梦闻声入场,似慢实快地落入林楚凡身侧。 她一手抵住林楚凡胸口,灵力轻催,缓缓纾解心脉的骤缩。 无梦另一首长歌出鞘,斜指地面,带起一阵旋风,将散落满地的白纸黑字席卷一空。更在风力约束之下,将其严丝合缝对齐摞好,恢复了一沓一沓的形状。 无梦颇有些伤怀,“你这又是何苦呢?” 林楚凡被无梦凝眉看着,也缓缓收敛了激动的情绪。 他自嘲一笑,用手中的状纸细细擦了擦嘴,扭头向地吐了一口血痰。 伤害性不大,却侮辱性极强的动作,引起堂上众人恼恨,却慑于长歌剑锐,不得不隐而不发。 待林楚凡神色恢复清明,无梦叹息一声,带着那一摞她收敛的文书,返回自己的座位。 她不发一言,也无人敢问她什么。 林楚凡冷笑,“都是放屁!哪里招来的刁奴,竟然构陷起边军来了?凡此种种,皆为屁话,无一言足听,无一字足信!子虚乌有,肆意捏造,不外如是!” 林楚凡收拾好心情,将擦嘴的一张状纸团成一团,随意坐倒在冰熊身上,斜眼瞄着堂前五座,大放厥词。 他心下还好奇,今日洛云怎么如此安静? 梁博似是今日主力,出言呵斥道,“林楚凡,你不要胡搅蛮缠!白纸黑字在此,容不得你抵赖。况且我等还有人证数十,即便你不认,此罪亦可定下!” 林楚凡冷哼,“这里少说也有上千盈万的供状,你们才准备了几十个人证,怎么,一人假冒几十份儿?他们自己记得住么? 还有什么白纸黑字,就是证据?那如果我此时,拿出一张供状,写明梁尚书的儿子并非亲手所生,再收买几个不怕死的奴隶画押签字,就是实证么?” “畜生无礼!” 老梁大人恨极! 他随手甩出桌上茶杯,向着林楚凡砸去。此事昔年已被无梦当朝奚落过,想不到如今一个黄口小儿也敢来捋虎须。 “嗡……哗!” 墨剑出鞘,绕着林楚凡环了一周,将一个瓷杯带着茶水击得粉碎。 反震之力将碎瓷射入周边墙壁、房梁、甚至是上首几张桌椅,却恰如其分地躲开了众人衣衫。 这一手控制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其中威胁之意,当然也不言自明。 既然可以严丝合缝地让开,自然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林楚凡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师叔会出手维护。 他本想着茶杯打不痛,索性受了,最好撞出点儿伤来,他好耍无赖…… 林楚凡讽刺道,“不是实证,你直说不就行了,何苦连累一个好好的茶杯呢?” “林楚凡,你之言行,已被一一记录在案,此间不是你狡辩的时候。不若从实招供,也能减轻些罪责。” 洛云今日倒是沉稳许多。 他眼见外公被聆风与林楚凡合力落了颜面,他急忙出来救场,也顺利将场内焦点成功引到自身。 林楚凡硬起心肠道,“爱记就记,反正你们假口供都能编得有模有样,且数额如此巨大。还有什么是你等不敢做的?国主之位么?” 洛云惊惧,“你住口!如若口供不真,你又何故气得吐血当场?” 林楚凡撇嘴,“老……咳咳,我精血过旺,吐一吐更健康,这是遵医嘱,你懂什么?” 洛云也不落下风,“哦?这倒是奇了,你精血过旺,为何天香罗绮入你府内多时,却不见……” “殿下!” 这对祖孙也是互帮互助的典范了。 林楚凡略感诧异,没太听懂洛云的言外之意,抓耳挠腮一阵,幸而熊哥在他后背画了几笔。 林楚凡这才了然,“哦!这审案之余,大王子还关心这等事。此乃个人体质差异罢了。我倒是听罗绮说过,梁氏有女,娉婷婀娜,宜室宜家,珠胎横结。” 梁博气得大拍其桌,苦于聆风郡主当面,不敢再有实际加害的行动。 此事牵连洛云,众人不欲公开鉴赏,便由陈永岔开话题,“你对这许多供状矢口否认。老夫来问你,这文书格式,可是碎冰城的?” 林楚凡白眼翻起,“这能说明什么呢?边境城池也都大同小异,即便如今,我林家搬离经年,难道碎冰城就换了新式文书?那他们向吏部报备了没,这可是违反《炎律》的。” 陈永一笑,“算你有些歪才,还知晓其他边城文书。那这军方的印信,总不会错吧?” 林楚凡大摇其头,“老尚书,话可不敢乱说。军方印信如何,你作为尚书大人,怎么问我一个小孩子呢?这是要问道于盲?” 陈永亦是摇头,“依老夫看,这分明就是你碎冰城司奴营的印信。” 林楚凡脸色转冷,“且慢!敢问陈尚书,司奴营是个什么编制?可曾在兵部挂名?可曾记录在册?” 陈永颇为自得,“老夫等你多时矣!兵部有载,司奴营乃是你碎冰城为防御蛮兵,申请创立的临时营盘,印信乃是军部特批。” 林楚凡恍然,“哦!如此说来,这营是真的?那司奴营主将为谁?” 洛云插言道,“正是你二哥,林凯次子——林杰!” 林楚凡不理洛云,盯着陈永问道,“那尚书大人可知,我二哥根本没有活到碎冰城决战!早在围城之初,他便死于阴谋诡计之下了。 你等以亡者印信,诬告其弟,难道良心不会痛么? 想我二哥为炎国戍边十载,大小历经上百战,却落得埋骨青山的下场。 如今,你们不满碎冰城的权柄分割,就在这里翻找后账,为难他的父亲与兄弟。难道这就是兵部御下之惯例?朝堂倾轧之成规?” 洛云冷道,“你莫要夸大其词!本殿昨日,哦前日,分明听你亲口所说,你二哥新丧,林凯将司奴营交给你打理。” 林楚凡这才正视他,“殿下耳聪目明,在下钦佩。可是,我何时说过接管了印信? 我炎国军纪,一将一印,一营一信,从未有过张冠李戴之先例!你莫要在此诱供于我!虽然印上刻着‘林’字,但此‘林’非彼‘林’,不可混淆。 还是说,殿下也是一片好心,并未存心诱供。只是不知军情,在此贻笑大方呢。” 洛云气急。 陈永面色也是一黑,倒是忘了这茬!这两兄弟都姓林,这下怎么说都行,反而无法实证。 梅震听他们吵得热闹,也添了一句,“笑话!你既无印信,又如何号令全营将士御敌?” 林楚凡语出轻蔑,“梅尚书?您老不带兵吧?不知道国难当头,热血男儿的英勇气概!大抵是我二哥死得冤枉,营中将士自愿受我节制,协力共抗外敌。不过是倚仗家兄余威,楚凡不敢贪寸许之功。” 荆腾似乎动怒,“好一口伶牙俐齿!决战之后,兵部尚有战损统计在案。其时,碎冰城两营兵马,所剩堪堪过半,且体弱者众,瘦如皮包骨者十有八九。另,不见战前征辟之战奴。如此大的数量亏空,你要如何狡辩填补?” 林楚凡声音转寒,“荆大人言语还需谨慎些。人头不在,自然是战死,这可不是生意钱财,有什么亏空需要弥补。 这些话,你最好同陈永尚书协商妥帖,再行审问。否则,我真是难以启齿!” 洛云似乎是没辙,只能咆哮,“危言耸听!林楚凡,你勿要以为哗众取宠,就可以侥幸逃脱罪责!” 林楚凡冷笑道,“我?危言耸听?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当年在碎冰城,老……老有人夸我是诚实守信的好孩子。 兵部这是脸都不想要了么?非逼我实话托出? 碎冰城围困数月,粮草军饷迟迟供应不上,守城军民饿着肚子,倚着城头,将蛮兵一次又一次逼退。 你们见到那些皮包骨,都是命大苟活下来的。更多的人,未等被蛮兵射杀,先一步被你们饿死了! 数万军士,十数万战奴,如此大的一笔军饷粮草,你们初期便送得不足。战争逼近白热化之后,更是颗粒不见。 你们知道,那些皮包骨是怎么挺到战胜,并且挨到你们所谓的战损统计么?你们想知道么?” 说着说着,林楚凡的眼泪夺目而出,更是止都止不住。 眼泪划过他的胖脸,落地已然成了颗颗冰珠。 他心里暗骂,天纹老混蛋,遗祸无穷!老子的灵力又紊乱了! 如此情真意切、声情并茂的辩白,已然镇住了几位尚书大人。 倒不是完全信了他的言语,只是上了年纪的人,大概知晓其中的关窍,很有默契的避而不谈。 并且他们都思忖着,这事儿是否该到此为止了? 这林楚凡宁折不弯的卖相,倒是比他那做侍郎的爹要难摆弄。 却不料有人不想他们如愿。 第21章 治伤与制伤 殊途同归 洛云觉得林楚凡演得太好,几乎超过了他的三弟。 大王子挖苦道,“你少在此危言耸听!不过是些寒冰灵力的异化罢了,此时装哭给谁看?本殿以为,定是你等坑杀了守军,以奴代军,谋夺了碎冰城。” 此言一出,林楚凡就笑了,一边笑一边呼噜脸上的冰渣子。他怕再晚就把自己眼睛也冻住! 林楚凡本不想理会。 他这看似幼稚的猜测,几乎就是真事儿,只不过细微之处有些差别,这王子也不是一无是处。 但是瞥见四位尚书吃了苍蝇一般的脸色,林楚凡忽然生发出一股报复的快意,他决定如实相告! 林楚凡掉着冰疙瘩,笑着蛊惑道,“他们呢,实在饿的无法,就在守城之时,冒着身死的危险,放些蛮兵登上城头。然后弄死敌人,将尸体丢向城内。战后去蛮兵尸体中搜捡他们携带的肉干,甚至身上穿的兽皮……啧啧,你想啊,这才多点儿东西,怎么够数万人的口粮呢?啊?哈哈……” 洛云面色刷白,他有些坐不住了,却还硬着头皮想要开口,被梁博以尖锐的目光制止。 林楚凡呼噜不过来脸上的冰,挥手问紫烟要了一杯热茶,本着热水融寒冰的想法,勉强支撑了一会儿。 梁博朗声道,“林楚凡,你让老夫说你什么好呢?此前种种,你总能找到诡辩之契机,却终究徒劳。你可知,凡此罪行,你父林凯早已供认不讳!” 提起这个,林楚凡就一肚子气。 他情绪震荡之间,便连手上的茶杯都凝住。 林楚凡挥退紫烟,长身站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罢了。至于我?父要子亡,子却不愿再亡!” 他使劲儿将冰坨瓷碗向地面砸去,摔得粉碎。 “师叔,救我!” 他摔碗倒是过瘾,可是立即就动弹不得,向后摔到了熊宝身上。 冰熊跟着看了一场大戏,也是激动万分的。 此间不少事情,它都曾亲身参与,虽有心为林楚凡辩白,却更怕暴露自己识字的异象。 如今它更是深知,林楚凡身上天泪又作妖了,赶紧将他整个冻住,推向无梦的桌边。 此事突发,也将几位主审闹得措手不及。 聆风郡主单手拖着一人高大的冰砖,向众位大人点头示意,便左熊右女的离场。 暂且不论刑部如何归档口供。 林楚凡将所有诘问全都用一种剑走偏锋,甚至穿插着一些死无对证的谎言,总之是遮掩过去。 如此,便只剩下师父那一遭了吧。这是他冰封之前,最后一个念头。 情况实在紧急,无梦便连林凯的招呼都不打,直接将林楚凡的冰块送到他专属的单间牢房内。 她将门窗紧闭之后,稍微敲碎一些浮冰,露出林楚凡正面全身,细细探查。 此时,无梦非常希望罗绮也能在场。她左右看了看,似乎冰熊要比紫烟更熟悉林楚凡的状况。 无梦问道,“他这是什么伤势?之前可曾发作过?” 冰熊大眼睛转了转,咔咔吐冰刻字。『灵力紊乱,有过一次,消解过多灵力即可恢复。』 看起来倒也不太难。 无梦试着对毫无反抗的林楚凡出招。她一掌虚拂,洒下无数细小的风刃,自楚凡的身前吹过,留下衣衫破碎如网,肉皮外翻。 破碎的衣衫下,露出一排排状若鱼鳞的细小伤口,缓缓渗出血来。 冰熊吓了一跳,赶紧躲开。 紫烟则是傻眼,向前扑了一半,便被无梦单手提着后衣领,丢到了冰熊身侧。 无梦口中还念念有词,“消解灵力我不如罗绮,但我擅长制伤。伤势多到一定程度,是会激发灵力护体,自行修复创口的。只要我割的足够多,这些过盛的灵力,迟早能耗光。” 『幸亏这倒霉孩子昏迷,否则还敢跟你和亲?做梦吧!这都什么神仙疗法,太残暴了。』 冰熊一边心里腹诽,一面盯着那一排排细密的伤口。它暗中推测此种伤口之前,风刃该是何种排列方式,又该如何均匀散布灵力…… 紫烟还以为它吓傻了,不忍心之余,还分出一只手来遮挡冰熊的眼睛。 熊宝来回躲闪,『这不是捣乱么?』 林楚夕在别院住着也很无聊。 虽然偶尔有荆沐雨和雨伞可以调剂,毕竟都是些小孩子的把戏,并不适合她如今‘晦朔尊者’的身份。 她心里放不下,又不敢亲自出面,便只好打发火苗,前去幻真楼,伺机邀请洛青禾来访。 却恰逢子曦不在,洛青禾独自观戏也没太大意思,便随着火苗走了。 临出幻真楼之前,火苗回首看了一眼台上的戏码,正是翠衣巷之火。 两个小姐妹重聚,难免一番感慨,互相分享些八卦见闻,便被林楚夕将话引到了林楚凡身上。 青禾公主一听,好像是有些忘记了这个曾经的‘好兄弟’,这便携手向着刑部而来。 若非林楚凡命大,那就是天机偏移,活该他躲过这场皮肉之苦。 也不知今日监管为何如此稀松,青禾公主随便带着林楚夕穿堂过室来到牢房单间区。 开门时正看到聆风郡主‘凌迟’林楚凡,姐妹二人都吓傻了! 一个过去抱腿,一个推搡熊宝反抗。 林楚夕哀求道,“师叔,师叔手下留情!楚凡他已然没了人样,不若,不若去请了罗绮来吧。” 经此一遭,无梦也不好仗着身份独断专行,悻悻然收敛风力。 她心里还在琢磨,医术一道果非我所长。上次叶霜之役后,就该着力学上几手才是。 众人劝勉了聆风郡主,便都围观‘冰棺’之中的林楚凡。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那满身鱼鳞剐一般的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难怪聆风郡主持续以风力切割,原来他不怕伤。 继而一想,还是不对,他复原本就神奇,如此疼痛却不曾醒来,奇怪也哉。 楚夕提议道,“师叔,要不然,你继续?我领青禾去请了罗绮过来。在此之前,你还是继续切他吧。哦,当心别切死了。” 林楚夕从熊宝那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拉扯好奇心重的洛青禾去了。 二女刚走,房门立即又被打开。 竟是洛云王子风轻云淡地踱步进来,“也难为他小小年纪,就受得了如此剐刑。聆风,如你所见,他这便是德不配位的代价。 林楚凡觊觎本不属于他的宝物,且他不足以承继,那重宝便会反噬其身。” 无梦只在他入门时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紫烟也知晓这位的身份,不敢阻挠,却又不想让他接近公子,便装傻充愣,顶着一张秀发半遮的丑脸。 还别说,这造型还挺像唐小青的。只不过唐小青的面容要更加正常些。 洛云此言一出,满屋震惊最甚的,当属林楚熊,熊哥莫属! 『这小子何时变得如此灵光?其言所指,几乎就差把天泪道出!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洛云仍不放弃,“聆风,你如此费力,未必便能压得住这伤势。本殿曾听闻,这古怪伤势,乃是在寒羽门与子曦争锋所留。以神谕教之诡秘,此等奇伤,等闲难愈,除非有子曦、天心那个级别的弟子出手。你又何苦为他操劳如此?” 无梦答非所问,“非请而入即无礼。王子殿下还是请回,莫要坏了王室礼仪。” 洛云忽然冷笑,“呵!你也不看看此乃何处?刑部牢房罢了。已然不是父王所赐的之风别院。所以,此处你等并非主人。这牢门,也不是谁能请我进的。” 翩翩君子忽然有一天放下伪装,无耻起来,还挺难缠的。 无梦专心控制风力,既伤林楚凡体表,消耗他灵力;又不敢伤得太深。 她深知,那淡白色的光华,于外伤颇有奇效,对内伤似乎并不显着。 见聆风郡主无动于衷,洛云也不再纠缠,只是重点看了紫烟几眼。看得后者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洛云幸灾乐祸,“既如此,本殿便不打扰你们,治伤?他该庆幸,今日忽然犯病,否则定然叫他好看。” 冰熊目送大王子离开,暗自摇头,『这天泪愈发不安稳,是时候帮楚凡修炼阴火。只不过,原本的几种方案都被耽搁;如今他人又在此处不得自由。实在是,时不我待。』 静待罗绮这段时间,无梦手中风力不敢稍停,却借由精湛的修为,听出外面堂上另有动静。 林楚凡重伤在此,林凯全盘招认,他们在审问谁?难道是想趁自己不在,将冰岚一案定性? 无梦即便担心也是无法,她此时不可能放弃这个活着的师侄不管,反而去旁听那桩,她明显知道谁是真凶的‘悬案’。 幸而罗绮神速,一路仗着身法闯了进来! 她在前面青影连闪,后面尾随一堆衙役呼喊有声,最后缀着两个裙装少女。 青禾公主近来倒是多女装,她气得小脸通红,直追身后的火苗,“大胆!本宫都已说过,那人入内经过允许的。你等捉着烧火棍在后面添个什么乱?当心惹恼了她,乱针射杀你等。” 林楚夕在一边听了暗暗咋舌。 幻真楼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连洛青禾都学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青禾看似骂得起劲儿,其实在为双方调和,否则不论谁伤了谁,她都会尴尬。 罗绮破门而入,见了林楚凡的惨样,泫然欲泣。待瞥见‘行凶者’无梦,硬生生将眼泪隐了回去。 她一言不发上前搭脉,前后左右细细抵触一番,沾染一手鲜红,“郡主暂且停手吧。他此番乃是灵力失控,既然冰寒过盛,合该以火力调之。 奈何我等不擅此术,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以热汤沐浴,帮他早日醒转。只要他恢复清明,此等小事定能自解。” 早有苍荷闻言出门吩咐此事。 刑部官差久居京师,都是有些眼色的,只见是公主殿下的贴身宫女传话,便都当做金科玉律推而行之。 很快,林楚凡就从极寒转入极热。 看的冰熊偷偷咧嘴,很担心林楚凡会不会被‘热胀冷缩’弄坏。 “热胀冷缩,为何物?” 忘了这位小姑奶奶在场,冰熊无奈,静默地解释了一番。将这两个不着调的扔在一边不管,罗绮却是好奇心甚大。 她试探问道,“楚凡以往患病,也曾如此灵力失控。只是这冰寒在上,还是首次。不知,在刑部可曾遭遇了什么古怪?” 自被罗绮推翻她的‘制伤’疗法,无梦便有些不高兴。只是她行走江湖多年,这点儿城府还是有的。 女人有时候就是如此奇怪。 她原本也不觉得林楚凡如何,甚至经常教导他,以至于太过熟悉,完全当做一个子侄一般的人。 如今被人念叨多了,自己隐然已经有了某种趋势,尤其是在罗绮入场,发生‘争抢’的时候。 这都想哪里去了?无梦暗暗摇头。 “摇头?是不知道么?” 罗绮本也没抱太大希望,见无梦摇头,便也释然。好在楚凡无恙,区区灵力紊乱,只要她一针在手,不过弹指可破。 无梦本是知晓原因的,结果暗自摇头被人撞破,心虚加羞涩之下,便只好顺着罗绮的推测演下去。 紫烟凭借多年察言观色的经验,大抵推测出二女相争的苗头,十分巧妙地接过话头。 丑陋侍女道,“公子在堂前受审,本就有些情绪激昂。不知那些大人们,从哪弄出许多签字画押的口供来,少爷一口咬定作假,却,却在看后喷出好大一口暗色血水……” 突然被两个灵月级,甚至不止的高手冷眼瞩目,紫烟实在是吃不消。 她说及后文,声音愈发低吟轻微,幸而众人修为不差,尽皆听了去。 罗绮虽不知具体,却也能推测几分。 楚凡的性子,她太了解。寻常事务他能没脸没皮地乱扯,如是触及心中柔软,便是半寸都不想让的。否则,冰岚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热汤浴伴着针灸,加之罗绮一番推宫过血,缠绵了半个时辰,林楚凡终于醒转过来。 他傻愣愣地问道,“我这是在梦里么?怎么如此多的仙女姐姐将我环绕?记得睡前是冰床吧,谁给我换的水床?” 众人一听,你差点被千刀万剐,还能梦到仙女,无梦下手还是太轻。 『楚凡越发嘴甜了。不管是何因由,群夸一遍,先稳住阵脚。』 冰熊正想着各种桥段,头上挨了林楚夕一只拳头。 林楚凡渐渐回神,却未来得及与众人招呼,便有人催他登堂过审。没法子,门被罗绮进来时撞破,如今便是想再装睡也不行的。 林楚凡耍赖,“滚!老子没空。你回去说,林楚凡重伤难愈已然咳血四升,眼见就不行了。” 他说完,将浴巾往头上一遮,装死。 冰熊却是吐了块冰在他怀里,冷热交替自然不舒服,气得他坐起欲打。 却又被罗绮送了一块溜溜圆的石珠子在手。 楚凡低头一看,这不是那块反复折磨却未曾破碎的贮灵石么? 遥想当初,自己为林飞唤灵,假意用掉贮灵石的行为,是多么愚蠢。 原来这种高级货色,是不会轻易破碎成粉末的。当初知之者不在少数,却并无人说破,用意颇堪琢磨。 青禾幽幽说道,“三胖,你还是尽快出去看一看吧。适才请罗绮入内,过大堂时我瞥了一眼,好像,是寒羽门你那师姐,被捉来问话了。” 此时,大概也只有她,才会想着外面的林楚凡师姐。夕、梦、绮等人,无不希望林楚凡多休息。 “寒羽门?师姐?” 林楚凡佯装惊讶,心里却是猜测个大概。 早在日前,齐鸣渊舍脸攀诬林飞之时,林楚凡就预料,四王子怕是准备揭谜底。 这也与紫烟姑娘的情报相吻合。 林楚凡叹息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你们先出去吧,我随后就来。” 青禾公主叫嚣,“怎么?你还想越狱不成!三胖,我警告你……” 她狠话尚未说完,便被脸色微红的林楚夕拉扯出了门去。 无梦自觉无凭,便也带着紫烟躲了出去。 罗绮刻意留下,帮他穿些干爽的衣衫,也借机,将红袖馆夜谈的大概结论相告。 林楚凡倒是没想到,自己与罗绮之间,竟有如此默契。 本是一件扯谎的梦话,却被演绎到如此地步,还真是好风凭借力,送他上青云。 这些江湖门派也算做得出,硬生生将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传得煞有介事,只为同仇敌忾,引发共鸣。 不久,换了一身新衙役衣衫的林楚凡,施施然进了厅堂。 他也不管内里是否正在审案,横冲直撞而入。如今青禾公主在侧,他无形之中又找到了当年狐假虎威的神韵。 相比之下,这旁听阵容就有些‘豪华’! 与无梦的国主令谕不同,其余三者,皆属于蒙混过关的。只有一个青禾公主,身份上还算有些资格。 奈何刑部根本不敢让她参审。 这位姑奶奶,好事儿没听说过几件,坏事儿她倒是擅长。加之国主大人溺爱非凡,即便真惹出什么祸事,这锅大抵也要刑部来背。 因此,林楚凡突如其来入场,并未引起任何惊堂呵斥。 几位尚书大人,甚至小心翼翼,推举洛云王子做代表,主要负责安抚其妹——青禾公主。 兄妹两个越吵声音越大,各位尚书眼观鼻,鼻观心,愣是什么都听不到。 气得洛云面红耳赤,不知最后答应了什么条件,才换得洛青禾不入内堂。 然而,青禾却是领了三张桌案,门外搭建起来,位置正对堂前诸位尚书。 眼见大王子也败下阵来,几位老大人各自交换神色,也只好捏着鼻子忍下。好在有一门之隔,不会扰乱公堂不是? 趁着他们围堵洛青禾的功夫,林楚凡倚着熊宝归队,一手在怀缓缓将灵力送出,消磨在贮灵石上。 他还不忘抬眼观察,另外一边羁押的数人。 那个脸肿如猪头的青衫男子,应该是重要人证齐鸣渊。 那个高大的络腮胡,乍一看还以为岑司学到场,结果是另一个熟人,结合青禾所言寒羽门,那该是孟寒了。 角落里最不起眼的瘦弱身形,几乎就是周羽。 四王子下手很快,几乎将寒羽门一网打尽的。 只是,为何不见有人提及林飞?他该不会,被盯上了吧。 第22章 恍惚若有光 幻真楼,二层。 原本属于洛青禾的专属观室内,洛宣正在亲手熬制某种草药。 他旁边坐着白衣胜雪,银面覆额的神谕子曦。 这位神谕教执事,此时嘴角正微微溢血,单手托着那本古旧的书籍。书籍散发出羸弱的光芒。光芒反复涤荡他的躯体。躯体却不见明显好转。 洛宣劝慰道,“你且省些灵力,着重修补内伤吧。这药再过半个时辰就能熬好。本殿这还是第一次为母妃之外的人煎药,你可是赚到了。” 子曦动容道,“咳咳,有劳三殿下。幸而令妹不在此,否则,以青禾公主的个性,此时恐怕不得安宁了。” 洛宣哑然失笑,“你倒是知她甚深。我观你素来是个谨慎的人,怎么今日伤得如此之重?” 子曦悲愤道,“咳,往日暗中会有天心策应。她攻伐无敌,我辅佐无双,本是极好的搭档。咳咳,她自火灾之夜,被罗绮不知怎么,几巴掌打得失踪,留我一人在此,孤掌难鸣……” 洛宣略微抖了下眉眼,继而沉默,专心熬药。 子曦也将古籍收敛,隔着窗口看向台下,双眼却无焦距。 唯余瓦罐内的药汤,咕嘟嘟…… 炽焰王宫。 国主大人此时正过着主考官的瘾。 复试者上交的文章答卷,尽皆汇总到了此处。洛长风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兴起提笔,挥洒点评一番,好不惬意。 直到……一份笔触稀落的卷纸跃入他怀中。 “不知?混账!” 国主大人气急,笔墨尽皆摔了,犹不能消散怒气,转身向门外大吼,“来人!取刑部案牍来。” 年迈的内侍总管,垫着脚缓缓挪到近前,低声回了一句,“禀国主,刑部两案未曾了结,暂无案牍送了。倒,倒是白先生送了几份会审的监察记录,不知……” 国主怒斥,“还不呈上来?” 内侍总管显然早有准备,国主一言既出,他略回身,从冗长的袖筒里取出一卷密报,双手呈上。 刑部大堂。 几经周折,审讯终于重回正轨。 荆腾老尚书意气风发,惊堂木一震,“林楚凡,今有人状告你父子于碎冰城期间,徇私舞弊,遮掩新兵营偏将,周成之罪行。更是包庇他的亲女周羽,养在府内,改名林飞,招摇过市……” 有了洛青禾加成,林楚凡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 他竟然敢打断主审官问话,“你可别说,老头子连这事儿都敢应承。我师本无罪,却被破坏和谈的阴诡势力暗下杀手。你们不思为他平冤昭雪,反而往他身上泼脏水,真是寡廉鲜耻!” 陈尚书不知怎么来了兴致,“哈!刑部与兵部早有案牍在册,周成乃是畏罪自杀!他留有悔过书,尽表了里通外国,出卖你行踪给北地的犯罪事实。可笑你却认贼做师,反而吵着给罪将平反。何其愚蠢!” 林楚凡斜眼看着陈永,余光瞥了一眼寒羽门两位门主,大概了然他的心思。 当初城门口的密约,自己并未完全执行,这老小子想找补回去,甚至想要一劳永逸! 林楚凡做不忿状,“胡言乱语!我被掳走之时,北蛮尚未犯边,何来里通外国? 我学艺短短半月,更是每日出行高调。碎冰城不说人尽皆知,也至少半数人知晓我的行踪。就这么一条白送都嫌贵的消息,能卖出什么高价? 如此错漏百出的罪名,强行安排在亡者身上,分明是幕后黑手心里有鬼!” 忽有一苍老的声音接道,“任你诸多理由,此罪早已定论多时,再来辩白徒增笑尔。你不若说说,周羽如何成为林飞,你又是如何包庇她的?” 梁博眯着一双相互吸引的眼睛,看得林楚凡好一阵不自在。 林楚凡梗着脖子硬犟,“不知所云!林飞是我书童,翠衣巷火夜之后,不知所踪;周羽门主不是就在一旁跪着,有话你直接问她即可。不必事事提我,我又不是万事通,给你们这群老……尚书解惑的。” 寒羽门主躲在孟寒身侧陡然一颤。 齐鸣渊看在眼里,神色莫名起来,“好一个信口雌黄的无耻之徒!上次问你冰岚案时,你信誓旦旦说那林飞是你书童,且是那子虚乌有黑衣人的见证。如今问及包庇罪将遗孤,又变得不知所踪了?哪个信你?” 林楚凡抬手拍打自己的脑门,“你不信是你这里不太正常!黑衣人我亲眼所见,还打过架,不是子虚乌有。另外,那人证也不只一个林飞,其他五人你们可找见了?” 众人只关注着他手心握着的光华石珠,静默沉思起来。 老梅头笑言道,“咳咳!什么人证,完全是你捏造的!我等已然派人查证,冰岚手下不知所踪,翠衣巷陪过你们宴饮的女子,皆悬梁自绝。谁知你们当夜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林楚凡握着贮灵石的手忽然一紧。他看着笑呵呵的梅震,心里深感冰寒。 这还真是,不留活口呢。 林楚凡相信,以雪域之能,那哑巴随从应该是北逃了,否则师叔不会如此泰然。 如此,说不得林飞也要被‘自绝’一遭了。 林楚凡慨然长叹,“真是骇人听闻!这幕后黑手竟如此丧心病狂!杀了冰岚还不够,竟然将相关人等接连灭口! 小民在此,郑重感谢诸位大人的回护之情,保命之恩。若非你们强留我在此,恐怕我的小命已然不在。 只是可惜我那书童林飞,已然失踪月余,想来也是被人灭了口。呜呜……飞啊,你死的好惨啊!” 林楚凡掩面假哭,捶胸顿足,甚至还想咳出点儿血来。 奈何罗绮救护及时,贮灵石充得又多了些,他此刻已然没有支撑问心发作的灵力,便只好腿脚上多用些功夫。 林楚凡一时不察,竟踢在冰熊腿上,惹来后者前爪踩背。 荆腾震怒,“肃静!此乃刑部大堂,不是你们的戏园子,少在那里装腔作势!” 陈永扯着案牍念道,“咳咳,林楚凡,经人检举揭发,另有碎冰城府衙核实。你师周成,先后犯有大罪三桩,小罪数十,其中……” 林楚凡不愿听那些鬼扯之语,抢白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连我家老头子,一个活生生的工部侍郎,都能被你等栽赃为阶下囚,更何况我那可怜的师父。 你等也不必往他身上泼什么脏水。律法所限,我此刻无权翻案,但你们所放……出来的罪名,我是一条都不会认的。” 梁博奸笑道,“呵!你倒有几分孝心,却是用错了地方!这些罪名本也不需你认的,只要国法认定,便是铁案!你的罪责,是包庇罪将遗孤。快将林飞身在何处,说与我等,也好尽快缉拿。” 林楚凡摇头,“林飞?没有。我已月余不曾见到此人,刑部势大,有能耐自己找去。 且林飞就是林飞,什么罪将遗孤,一派胡言!师父有没有儿子,我会不知道?实话告诉你们,就那边那个周羽,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师父亲生的! 晦气!还没见过师娘,直接多了个师姐,我上哪说理去?”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到了青禾公主的笑点,门外洋溢着欢快的笑声。 这令堂上很是尴尬,诸位大人只好借饮茶遮掩过这段。更加尴尬的是,有几人分明就在空杯虚饮。 洛云似是抓住了什么契机,“林楚凡,你骗的了别人,却是骗不到我。寒羽门创派当日,有人亲见,你曾传了师门兵器于寒羽门主。若说你们没有关系,为何要做如此意义非凡的兵器传承?” 林楚凡佯装不知,“大王子也去了?我怎的没印象? 什么师门兵器?说出去不怕你们笑话。我师门除了棍法不全,其余,啥都没有! 我师当年,穷得连帐篷打了补丁都漏风。两银币一坛的烈酒,他都要省着喝。 若不是我拜师礼上,加了两坛好酒,说不定也没那么容易入门。我若不入门,他说不定也不会早死。 若是他守城一战挺过来,说不定如今也封了什么将军,光宗耀祖……” 脸颊红肿的齐鸣渊,状若疯狗狂吠,“林楚凡,你少在此惺惺作态!我有堂兄早去过碎冰城,他曾见过你将林飞女扮男装引入府内,为此还诛杀了府上管家。试问,若非遮掩罪责,何苦如此狠厉?” 林楚凡十分同情地看着齐鸣渊被打得走形的大脸。 他心中还十分诧异,提心吊胆好几天,怎么没人对我动刑呢?同是人证的齐鸣渊,这都被打得快失了人形。 是看在老头子面上?他自己都认罪啦!难道是师叔在场震慑?可也不能大过炎国律法吧! 洛青禾……这个算了,她还没顽劣到此等地步,且也是今日刚到场。 林楚凡想不通,便扔到一边,嬉笑问道,“敢问这位咆哮公堂的仁兄,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什么音轻体柔的姐姐或者妹妹介绍给我认识?” 林楚凡借调笑,指出他不该在主审问话过程中插话。他却也知道这些人聚集在此为何,所以也就没指望有人会惩处。 洛云见不得林楚凡高兴,“你莫要胡搅蛮缠,那正是指认你书童林飞的人证,齐鸣渊。” 林楚凡佯装好奇,“大王子竟然认得?那敢问,这位齐公子的堂兄又是何方神圣?” 齐鸣渊怒吼,“便是死于你碎冰城的王鸣哲贤弟!” 林楚凡呆愣了一下,这到底是堂兄还是贤弟啊? 楚凡故作惊异,“亡命者?他的死是因为名字不吉利,与我何干。更有,碎冰城乃是我炎国边关重城,可不是某一个人的。齐公子还请慎言!” 齐鸣渊哀嚎起来,“他本是代表家族,到碎冰城洽谈生意的,谁知竟……” 林楚凡顿觉不耐,“你先暂且止住哭丧!王鸣哲死得透透的,如何传消息给你?不会是托梦吧?” 齐鸣渊险些咬了舌头,“你胡说!是,是他手下护卫传回的消息。” 林楚凡坐累了,扭着腰向后躺倒,正倚在冰熊雪白的身躯之上。 他面露冷笑,叹息道,“是么?他还有活着的护卫。难得,难得啊……” 荆腾冷眼旁观,听得此句悚然一惊,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那时候他才多大?就如此心狠手辣! 齐鸣渊似是找到了思路,“对!就是护卫。那护卫忠心耿耿,在鸣哲死后,他便暗中监视你府上,这才目睹了林飞之事。” 林楚凡被他气笑,“嗯,你说的真有道理,我都快信了!请问那护卫何在?怎不见他当堂对峙?” 齐鸣渊敷衍道,“那,那护卫目睹了你暗害鸣哲,却苦于没有证据,势单力孤,又身患伤病。暗中监视了一段时间,消息传回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堂上诸位大人显然有放任二人争吵的意思,想从中摘取什么话柄。万一林楚凡失言错口,他们便有了新的由头。 林楚凡撇嘴,“啰里啰嗦,不就是死无对证么?敢问,他是何时死的,可有新坟旧尸可供验看?” 齐鸣渊似是恢复了清明的神智,咬文嚼字道,“他自知时日无多,传回绝笔书信,便没了消息,想来已故去数年矣。” 林楚凡强忍着笑声,“照此看来,我且大胆猜测,那密信恐怕也不在的。为了不泄露机密,齐公子当然是牢记其中内容,并迅速焚毁。” 鸣渊顿时扬眉吐气,“林楚凡,你失算了!齐某早将那密函上交刑部,已抄录在案,看你如何抵赖?” 林楚凡这次是真的笑,“还真有密信?在下可有幸一观?” “不可!” 荆腾尚未发话,洛云王子率先坐不住。 洛云阻拦道,“上次逃奴口供入得你手,却是涂血抹污才归还,念在同类证词尚且充足,便没有问你罪过。如今这密信仅此一份,若被你捣毁,如何定罪?” 楚凡白眼一翻,“你紧张个什么?不是还有抄录在案的复本。我看一眼原文,瞻仰一下忠心护主之士的遗言,不行么?” 荆腾不欲洛云再吵,挥手命人将‘密信’送去。 林楚凡手也不伸,就隔着二尺远,细细阅读起来。还别说,弄不好还真是个侍卫写得,这文笔,和他在伯仲之间。 全文根本读不太通顺,有些地方还涂抹得不甚清楚,倒是将罪名罗列的紧密详实,不管真假,数目倒是客观。 林楚凡有些为难,没想到对方假造侍卫,却闹出真密信来。 数年之前的事情,他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气。彼时一腔怒火都在复仇之上,行事难免偏激。比如那刘管家,就死得有些太痛快了! 且看堂下案犯抓耳挠腮无果,众人都略微长松口气,暗自琢磨,此罪名坐实,可以追加几多罪名。 无人留神处,冰熊不经意间伸出一爪,搭在林楚凡肩头,暗自弹出一根细长的指甲,隔空指着落款处。 林楚凡耸肩看去——燧薪十一年春? 他不太懂熊宝的意思,但是并不妨碍他鬼扯,“荆尚书,小子林楚凡,有事禀告。” 难得他如此守礼,即便不愿意,荆腾仍是接过话头,让他说来。 林楚凡无耻道,“齐鸣渊动机不纯!他既早在燧薪十一年就知晓此桩罪责,何以今日才揭发?小子不服! 要么这信函是他伪造,伺机污蔑于我;要么他狼子野心,暗中隐匿此等罪状,所图非小。” 齐公子浮肿的脸上,那被挤压变形的眼睛,立即动起闪烁的光芒,“大人容禀!此信乃是我近日所得。适逢翠衣巷案发,小民前后推演,勾连因果,认为此信为真,这才到刑部状告。” 林楚凡摇头,“我还是不信的。什么密信能寄得三年而不坏,且磨损处皆为枝节,保留完好的全是罪名。这样证物,请恕在下不认同,不能当做证据。如若诸位执意如此,小子拒不受审,还要上告。” 洛云嗤笑,“林楚凡,本殿小瞧你了。你可知,依据《炎律》,你此时乃是白身,一应状告需当地府衙受理。如今府衙已并入御灵司麾下,你真想雷引来负责此案么?” 林楚凡吓了一跳,他不知还有这么一遭,嘴上却不吃亏,“大王子好渊博的学识呢!刑部审的案子错漏百出,再上告反而到了下一级的御灵司,这是哪家的道理? 我当然是想上告国主的。只是不知日理万机的国主大人,是否有此闲暇,顾及我这小小冤案。” 荆腾拦住两人争吵,“咳!你不要在此危言耸听。洛云殿下所言虽不中的,亦不远矣。《炎律》所言,刑部受审官员,若不信服,可上书国主申辩。而你此时并非官身,令尊虽是官身,却早已认下罪责。你到何处上告?” 林楚凡恨得咬牙! 老头子忒没正事儿,什么罪名都抢着认领,弄得他没了退路。 齐鸣渊听到堂上如此论断,顿觉来了机会,遂乘胜追击,“不错!你我皆为白身,看你如何狡辩!你之罪行,不止如此。想那刘管家在你府内多年,竟因一罪将孤女,被你残忍是杀害。有此一条命案,你在北地的功劳,便都白费!” 这姓齐的疯了不成?我什么时候去北地领过功劳?那不是蛮族地域么。 再者,刘管家我怎么记得是‘献出忠心’才走的?念及此处,林楚凡不由得回首看向冰熊,恰逢后者抬眼看他。 二者四目相对,他忽然有了灵感。 林楚凡怒道,“尚书大人,我抗议!齐鸣渊,小人尔!他此番言行,定有幕后黑手指使! 如此言辞无状,颠倒无端之人,如何能在堂堂刑部作证。此事无异于蔑视炎国律法。 在下请查他幕后之人,最好能请来当堂对峙。” 齐鸣渊义愤填膺,“林楚凡,你找不到借口脱罪,就开始攀诬证人!从林飞入府开始,你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多次挑衅国法,视《炎律》为无物……” 林楚凡口沫横飞,“你说的这些,大而无当的罪名,如同你亲眼所见一般,言之凿凿。所举证物、证言,却不过寥寥几种错漏百出的废料。若非是你等谋事不周,就是幕后之人嫌你碍事,想一道送来与我陪葬。” “你胡说!四……” “啪!” 惊堂木一震,齐鸣渊也觉失言,急忙闭紧口鼻,仿若连呼吸都有些胆怯。 荆腾老脸一黑,“来人!将此无端小人带出门外,严行拷打。定要问出幕后主事之人!” 荆尚书垂首看着桌上纸张,口中喝出愤怒的咆哮。 早有久候在侧的官差,堵塞齐公子口鼻,一路拖拽到门外空地的长凳之上。立即传来噼啪之声,夹杂着呜咽的呻吟。 林楚凡恍然! 这哪是审案,分明是这群人合谋给我泼脏水! 所以,有没有罪责不重要。只要将他们身后的人勾连出来,投鼠忌器之下,我有罪也会轻判,甚至无罪。 反之,那恐怕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紫烟披头散发躲在聆风郡主身后,低垂的双手死死扣着手心。 她拼命忍住自己的头脸,不向惨叫受刑之人看哪怕一眼。 第23章 此消彼长 过犹不及 也不知是真打假打,茶盏时间过去,也未曾收敛声息,反而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 那齐鸣渊身体如此硬朗? 林楚凡兀自疑惑着,趴在冰熊侧背,手中揉捏着保命神物贮灵石,瞩目向外看去。 结果只看到三位青丝如瀑的曼妙背影。也是,如此近距离的酷刑,不看一眼,实在对不起众女的好奇心。 却在此时,紫烟端着一盏热茶近前。 她咕咚一声跪倒,端着茶盏,送到林楚凡嘴边。那微微扬起的丑脸上,眼露哀求之意。 紫烟见公子迟迟不接茶水,心下一狠,转为凌厉的目光,向着一旁跪倒的寒羽门二人射去。 林楚凡被她这一眼吓了一跳! 幸亏那便宜师姐是假的,否则这一眼下去,说不定我又要失去侍女了。 林楚凡心下明了紫烟所求,虽不情愿,却终究接过热茶,冰霜轻浮,略微抿了一口。 待见到侍女掌心染血,他还有闲情赏了一个脑瓜崩。 林楚凡并未察觉自身冰灵力之顺遂。 紫烟捂着肿起的额头,恋恋不舍退去。 林楚凡伸了伸懒腰,张口大喊大叫,“尚书大人!且慢打来!小子有事禀报。” 荆腾冷眼旁观了送茶的全过程,虽然不知其所以,却自认他们在堂下搞不出什么花样。 且那齐鸣渊,经此番捶打,理应学会谨慎。他也就停了刑罚,拖回堂前趴着。 荆腾阴着老脸,“你有何事?尽可说来。” 林楚凡故弄玄虚,“小子适才品茶有感,此信恐怕另有不妥。 王鸣哲遇难于初春;家师遇害在盛夏。两相印证,期间至少也有三两月的光景。 那所谓的护卫,既是伤重,恐怕很难长期监视而不被发觉。由此可见,密信有假,齐鸣渊公子,想来也是被蒙骗的。” 原本已经有些瞌睡的几位大人,被他这一手当堂翻供搞得哭笑不得。 而那当事人齐鸣渊,已被打得老实本分起来,非问不再开口。 荆腾也有意将此事略过。否则深究下去,未必便有好事。 却有人不做此想,“即便密信有假,那信中所列罪状,不见得都是假的。但说你残杀刘管家一案,便是不小的罪名。” 林楚凡不耐烦道,“敢问王子殿下,刘管家姓甚名谁,在哪里高就,家中可还有什么人么?姐姐妹妹就算了,他那年纪,若有个侄女儿之类的,我倒是可以结识一番。” 洛云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你家的管家,却来问本殿……” 林楚凡寒声喝问,“你还知道是我家的管家!《炎律》明文写着,主人对家奴有处置权,不限买卖、生杀。莫说老刘是死于心疾,即便是我所杀,《炎律》在前,你又能奈我何?” 洛云自觉有理,“他虽在你府内任职,却不是你家奴隶。他……” “咳!咳咳……” 也实在难为梁博老大人,端着空杯,愣是咳出呛茶的音效来。 林楚凡懒得细看,这对祖孙此番做派,老刘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还真是始料不及。 林楚凡不解,一个小小的碎冰城,何德何能,值得他们如此深耕密植? 荆腾朗声道,“好了,都肃静些,言归正传。你府内书童林飞,疑似罪将周成遗孤,如今在逃,你却脱不了干系。在他归案之前,你不可擅离此地。” 这就结案了?也太草率了!不是还有冰岚那回事没问么? 林楚凡扯着脖子怒吼,“凭什么?前有冰岚惨死,后有人证失踪。若非刑部抬爱,说不定我亦死去多时。如此庞大的阴谋,尚未抽丝剥茧细细查证,如何能够仓皇结案? 还有,万一林飞也被幕后黑手灭了口。他一辈子不出现,我一辈子住刑部?那也太不要脸了! 刑部乃国家律法之重器。老头子说过,公器不可私用。小子愧不敢当的!” 荆腾弹压道,“咳!你莫要言辞过激!此番只是定案,具体如何结论,尚且需待国主御批。至于冰岚一案。你约见他是为了行刺神谕子曦,此乃你一家之言,人证尽没,物证全无,让老夫如何信服?” 门外忽然一声娇叱,“什么?你约见冰岚,是想刺杀子曦?他何处惹到你了!林楚凡,今日你不说清楚,休想活着离开刑部大牢!” 林楚凡还以为她换回女装,转了性情,原是在这等着。 荆腾亦是悔恨不已,怎的被那林楚凡挑拨,说出子曦的事儿来,失策。 他还以为林楚凡是故意的呢! 林楚凡从善如流,“荆尚书所言极是!小子以为,此案告破之前,刑部大牢乃是炽焰城最安全的地方,谢过诸位厚爱,林楚凡愧领! 那……既然齐鸣渊之言多有不实,林飞又失去踪迹,这两位寒羽门主,是否便与此案无关?” 陈永冷道,“哼!你想得美!若是无关,缘何重了姓名?竟连武艺都一脉相传。你更是当众传了正统兵刃。 此事不论市井、朝堂,亦或是此间江湖,都已传开来,由不得你推诿!” 林楚凡面色微变,“我倒是不知,兵部何时对京都市井如此关注有加? 什么正统兵刃,都是江湖谣传。我不过是想借着寒羽门之名,招摇撞骗些许声明罢了。 家师甚穷,便是连家宅都没留下半座,哪有什么传承兵器?那根大铁棍子,是我从冰魔余孽处抢来的。不信,你们可以查去。” 陈永气得老脸通红。 这该死的林楚凡,翻脸不认人。起初答应得十分痛快,却是愈发不作为,如今更是维护起周羽来。 陈永记得老脸通红,“任你周身生出一百张口舌,此二人也是罪将家属,按律合该以连坐论处!” 林楚凡针锋相对,“你们兵部也这般无耻了?我师父走得匆忙,我又不在身边,他究竟有没有儿女留下,都未可知。前攀诬林飞,后牵连周羽,你们究竟是想理清旧案,还是伺机报复,蓄意清除异己?” 正在二人争执不休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有机敏衙役小跑着来报,竟是内侍前来传宣国主令谕。 众人心头一惊,各自暗暗盘算一番,似乎并未有什么错漏。这才缓缓呼出一口闷气,战战兢兢准备听宣。 林楚凡倚着冰熊躺倒在地,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这朝官也不是好做的,不管有事儿没事儿,听了国主宣令,先要担惊受怕一番。 那内侍倒也没有直接登堂入室。反而在院内停了好一会儿,看那样子,好像与青禾公主说些什么。 随后,公子殿下大怒,将桌案踢踹一番,跺脚飞奔而去。苍荷神色尴尬,对着内侍官好一番赔礼,追着公主去了。 待到入内宣读旨意,则又是另一番光景。 一个面白无须的首官,领着两个瘦弱些的小随从,双手抬着一卷文书,缓步来到堂上正中。 下方以洛云为首居中,各位尚书分列,其余衙役官差各司其位,集体跪倒在地。 这阵仗林楚凡见过一次,就是老头子被封百战伯爵位的时候。 他佯装身体有恙,半跪半坐在冰熊身侧。熊哥索性眯眼爬起,帮他遮掩一二。 他两个偷眼望去,除却三位入场的内侍官,便只有聆风郡主,持剑而立,双眼直视堂中。 内官将全场逐一扫过,对于一些小动作如林楚凡,大忤逆如聆风郡主,尽皆视而不见,展开令谕咿咿呀呀读了起来。 至于为何是这个声音,林楚凡的确是没心情听。 大概是他太过专心反驳‘冤假错案’,导致灵力输出过甚。此时他体内灵力太少,又不对劲起来。 他分明感觉,体内忽生两股吸力。 一股自左肋之下起,勾连的应该是近在咫尺的冰熊;另一股自胸口浮现,顺着手臂直取手中的贮灵石! 熊宝的修为隐隐高过他一线,加之他此刻身体不爽,故而没有吸到什么。 可胸口这一股非同小可。 林楚凡眼看着晶莹剔透的贮灵石圆珠,逐渐暗淡下去,且有供不应求之象。 林楚凡自修灵以来,只经历过三种灵力获取方式:呼吸吐纳,锻体炼灵,熊哥支援。 第三种无疑是最实用,也最多的。 他虽然没有修习过什么诸如《庚金诀》、《夺魄钩》之类的功法秘籍,却也深知循序而渐进的道理。如今这番鲸吞龙吸,不用想都知道有鬼。 天纹匹夫! 林楚凡暗恨,却不能自已。 他手脚仿佛被人制住,有心丢掉残余无几的贮灵石。后者却仿佛生出手足,死死趴在他手心。 林楚凡无奈之下,只能勉强克制左肋之处的吸扯。 无他,只要是天纹想要的,林楚凡必然不准。他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这也使吞吸之力得不到满足。 继而,林楚凡神奇的感触到,自己周身毛孔,仿佛被一股热气冲开。 一阵彻骨的舒爽涌上心头,林楚凡顿觉如同花儿吐蕊,恨不得呻吟嚎叫一番。 他原地僵硬,心里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其周边酝酿的吸扯之力,却已经引起不小的旋风。对风力最为敏感的无梦率先发现,却以为林楚凡有意使坏,破坏国主令谕宣读。 她念及自己那桩恼人的‘亲事’,自认还护得住他,便听之任之。 无独有偶,冰熊与他紧挨着,毛发吹拂的感觉,甚至还要早于聆风郡主的感知。 然而,它自认场内并无一合之敌,便也以为林楚凡欲搞怪,甚至还有些坐等看戏的小期待。 如此这般,待那内侍官宣读完整令谕结束,屋里的风力已经可以掀翻周围跪倒的衙役。 罗绮似是早已察觉,不过是顾忌国主威严,特意等那仪式结束,这才闪身上前,欲将林楚凡扶起。 落后好远的林楚夕悻悻跺脚,她倒是提前察觉,奈何灵力不可轻易暴露,是能任凭罗绮犯傻。 罗绮伸手搭上林楚凡的臂膀,手指按压在脉门处,以往诊脉都是如此这般,轻车熟路。 然而这次有些不同,她触手一片静谧,并无什么脉动之感,反而衍生丝丝落落的吸力,顺着手臂直捣黄龙。 惊得她震落自己手臂,后退三两步,呆立当场。 随着风圈越来越大,除却林楚凡亲近之人,已无人敢在留在场内。 谁知道他憋着什么坏?雪域冰岚就是前车之鉴。谁敢在此异象之下靠近他? 无梦借机将厅堂戒严,借刑部一应官差,封锁了整个大厅。 洛云远远躲在门外,看着僵硬的林楚凡,反复回忆之前他呼救之时的诡异之处,心下略有所得,渐渐深思起来。 四部尚书,陪着国主陛下的传声筒,也在一旁看着。好奇之余,都想探查一些隐秘。 继罗绮之后,无梦也曾以剑鞘试探,结果并无二致。 此时的林楚凡,堪称无物不吸。冰熊听天书一般听了两女简略的对话,心下生疑。 『我离他这么近,怎么啥事儿都没有?这两个女子,该不会合谋骗我吧!』 熊宝疑惑之余,见林楚凡却是傻愣愣的不动,这才慢慢相信了。 它暗自从二人结契之处,送了一熊毛都不到的细微灵力过去。 这下可是惹了大祸! 林楚凡勉力维持的平衡,被它一捅而破,随之而来的,便是天堑变通途! 冰熊忽觉,蛰伏许久的雷属灵力隐隐躁动! 缘何?林楚凡的吸力太猛,直接抽走它体内大半。 随着周边风力渐息,冰熊的大脸反而扭曲起来,『这也太吓熊了!』 林楚夕密切关注这这一对儿主宠。 林楚凡那边一片空白,如同遇见子曦、天心一般,她无可奈何。 幸而冰熊并无此等麻烦。林楚夕清晰读取了它之所想,略加一些自己的猜测,修饰一番,用以劝说罗绮、无梦二人。 林姑娘轻声道,“师叔,楚凡他周边风力有了平息之意,不若尽早带他回房。留在此地,如耍猴一般难堪,万一有人心怀不轨……” 此言甚善,赢得两女一致好评。两女借着愤愤不平的冰熊后背,前引后扶,将林楚凡送回他的专属牢房。 一个细如蚊蝇的声音,自身侧响起,“郡主稍待,国主已然有令,碎冰城旧事,责在林凯,于其子无涉。林三少尽可回府安养。” 无梦略停,回身行了一礼,“谢过国主宽仁,劳烦内官照拂。只是楚凡他旧伤难愈,此刻怕是不宜劳顿,厚颜借刑部牢房一用,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众位还在咀嚼上一句‘林三少’,谁还顾得上一间牢房,自是无不应允。 内官驻足,目送众人入了房内,这才施施然领队回宫复命去。 没了林楚凡这个假想敌,诸位尚书彼此之间,也都不大对眼。互相虚情假意一番,各自散去。 唯余一个不太甘心的洛云,循着齐鸣渊的监狱走去,不知有些什么图谋。 众人回到屋内,紧闭了窗。门已然撞坏,便由冰熊冰封之。 众人围着不清醒的林楚凡,七嘴八舌问起熊宝来。幸而这是个懂写字的灵宠,好一番折腾,赶在冰熊沉睡之前,才算明了基本情况。 无梦冷道,“他这伤势怕是拖延不得。你在他身旁多时,难道没有根治之法么?” 罗绮被无梦问得委屈,却也不知如何还口。当时,她倒是认的。只是这‘伤’恐非药石能医。这话又不敢轻易出口,否则容易误会,反而引起麻烦。 罗绮委屈道,“此伤他自己是知晓的,业已筹谋多日。若非出了冰岚那一回事,又被刑部羁押至今,也不会如此严重。” 无梦闻言,也不再埋怨。‘冰岚那一回事’说到底,还是她们三人之间身不由己的孽缘。 楚夕暗自理顺前后,开口将二女的心思引回正途,“楚凡这身灵力,自从与子曦斗法过后,便一直不太稳固。以往都是紊乱为主,今日他许是充那贮灵石过多,体内残余太少,这才引起某种反弹。若想维持稳定,以后恐怕除却情绪平和,还要控制灵力才行。” 无梦闻言若有所思,“哦?那日他身中涣灵散时,倒也像个常人一般。不如……” “不行!” 罗绮忽然大声,打断了无梦所言。 后者抬眼看来,她也自觉有些反应过激,继而闻声软语起来,“楚凡他,他不是个安稳性子。即便他不与人为难,也难保别人不与他为难。若是封去灵力,再遇到什么凶险,岂不追悔莫及么?” 无梦点点头,也觉得罗绮之言有理。只是不知,她为何反应如此之大。转而一想,若是根结出在子曦…… 无梦提议道,“既是神谕子曦下的暗手,捉他解开便是。即便捉他不得,不是还有神谕天心?我见她与楚凡相交莫逆,说不定会有解法。” 罗绮好一阵气苦! 她不知无梦是否有意,几次都戳到她痛处来。涣灵散易中难解,若要强解,楚凡怕是要伤了身;天心,那贱人更是…… 幸而在场还有一个‘明白人’。 林姑娘安抚道,“师叔莫要担心,罗绮时常帮楚凡调理身体,想来会有办法的。只不过此刻楚凡不醒,难以抉择何种方式最优。我们等他醒来便是。熊宝说,那吸力已然平息,想必是身体所需的灵力尽数填充了。” 无梦闻言,索性住口。虽不知这孩子为何几次三番拦住自己,却也知晓她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这可是师界唯一的传人。 罗绮经过此番劝解,也算给自己正了声名,便也俯身下去,专心查探林楚凡僵硬的身体。 林楚夕安抚二女之后,却暗自担忧起来。她此时已然不知熊宝内心所想。 以往只有重伤才会陷入沉睡的熊宝,在回屋之后,被林楚凡持续吸纳灵力之后,竟然缓缓陷入沉睡。 梦、绮二人对此未曾察觉有异,皆以为是灵力消耗太多的疲惫所致。 就在楚夕安抚二女交锋之时,冰熊偕同林楚凡,正面临着或许是此生最重大的抉择。 第24章 巧言无果 强夺之 天地一片苍茫。 触目所及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何处是地,何处是天。 四顾所见皆如此,自此不知南北东西。欲喊,却无口;欲摸,又无手。 难道我在做梦?适才不是有个内官宣旨么?咿咿呀呀像唱戏一样。 林楚凡想到这儿,忽然旁边亮起一阵更为刺眼的白芒。 “嗷……” 同样是做梦,怎么你有声音? 不知何为身、手的林楚凡,发不出声音,却听到一声熟悉的怒吼。他虽然被震得疼痛难忍,却仍止不住内心的喜悦。 楚凡循声望去,只见一脱毛长嘴流口水的大白狗,自刺眼的白烟之内浮现而出,龇牙咧嘴,怒目圆睁。 “哄……” 又是一声怒吼,林楚凡剧痛,却苦于无法发声。 他细细观察下来,似乎这形似熊哥的狗东西,还看不到自己。也对,他现在除了‘眼睛’,并不确定自己在此处还有些什么。 他围观了一会儿‘白狗四顾亦茫然’,却又不得不听了四声怒吼。 林楚凡疼痛难忍之下,忍不住邪恶地想着,根本没有‘汪汪’声好听。 经过貌似四等分的环绕怒吼无果,白狗做深吸状,随后腹部显着鼓起…… 见到此情此景,林楚凡发誓,他是想捂住耳朵的。可是,他得先有耳朵,再有手不是? “昂……” 一阵似熊似狗又都不像的嚎叫之声,经久不衰,绵延不绝。 林楚凡但觉白色的视野之内,涌现出细碎却璀璨的金色亮点儿。 起初只有几颗,星罗棋布。随着叫声持续,慢慢多了起来,渐欲将白色取而代之…… “嘣!” 仿佛一根细线被崩断;犹如一片薄冰被踩碎;恰似一颗气泡被戳破;又像一根青葱玉指弹在额头的脑瓜崩…… 总之,是打破了某种东西。 白狗不再嚎叫,林楚凡也下意识作出捂耳朵的动作。 神奇的是,这次他感觉自己做到了! 楚凡还来不及高兴,只见适才怒吼的大白狗朝自己飞扑而来。 其实在他印象中,这该是熊哥在契印里的雏形,毕竟曾用移花接木抽出去见过的。 他认为一切都是梦一场,遂张开双臂拥抱白狗。 忽然,楚凡脖颈忽然一痛,一种虚弱伴随空虚的抽离感传来…… 噗通! 本没有声音的,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从‘站立’的姿态,摔倒了。 林楚凡挣扎回望,想看一下‘穿过’自己身躯的白狗在做些什么,竟然带来如此奇怪的感受。 结果,他被吓了一跳! 只见白狗此刻无比凶残,龇牙咧嘴,四肢并用,正团着一球状烟雾撕咬抓挠。 那烟球也偶尔伸出一些类似尾巴一样的东西,穿过白狗身躯。 二者愈打愈烈,从站立对峙,逐渐演化为抱团翻滚。而后,又因翻滚过快,直接消失了形体,化作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 良久,伴着一声震吼,一声惨叫,陀螺撕裂而开,化作两条光影分落两侧。 落在林楚凡身旁的,自然是凶相毕露的白狗。对面,则是一颇为英武的青年形象。 林楚凡这才惊觉,此处恐怕并不是什么梦境。而面前这个男子,极有可能就是梦魇一般的天纹。 那男子叹息,“咳咳,真是百密一疏!想不到,事情最终会坏在你这畜生身上!” “哄……” 白狗对男子的恶语回以怒吼。 “你能说话?” 林楚凡惊讶的同时,发觉自己也有了说话的能力,不由得怔住。 男子和善笑道,“我自然是能说话的,这里是我的内世界。如今,它也是你的。” 林楚凡并不相信,“内视?那不是体悟自身状态的能力么,怎么还扯出一界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男子微微一笑,对适才与白狗的冲突略过不提,顺着楚凡的思路讲解道,“梦么?很奇妙的比喻,你的悟性很高,至少比你平素所表现的要高。 说它是梦,也并无不可。它更像是一场,更贴近真实的梦。比如,在这里,你可以通过观想,拟化一些简单的物品,当然都是假的。” 男子说着,从身躯具象出手脚四肢。他双手略微晃动,变出一颗晶莹的泪滴,像极了天泪。 林楚凡顿时惊骇,“你,你是天纹?” 男子轻笑,“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何苦作出这副惊慌失措的神态。这里是我的内世界,你骗不了我。” 天纹将那所谓具象化的天泪托在手上,深情注视着。 林楚凡好奇问道,“这什么劳什子内视界,不会在我脑袋里吧?” 楚凡一听骗不到人,索性不再假装,环着白狗坐下,慵懒地问他。 天纹被提问惊醒,收了天泪,扭头看了过来,“以你的境界来看,几乎是在头脑之中的。若是你能更进一步,会有更深刻的认识。为了避免揠苗助长,我此时还不能揭开谜底。” 林楚凡兴致缺缺,“那这劳什子有什么用?做白日梦?密谈?” “哈哈……” 天纹开怀大笑,林楚凡仿佛闻到碎冰城雪香。 他明知道是错觉,却忍不住迷醉,正舒爽中,忽然右手一疼,被白狗咬了一口。 这家伙! 天纹缓缓说道,“内视界既然称‘界’,自然是有其道理的。老夫困顿灵阳境半生,临终才勉强堪破这道玄关,而那时,恰巧你们意外入了黑牢深处。可以说,一切都是命运使然。这是我的幸运,也是你的机遇,你们的机遇!” 林楚凡揉着并不存在的右手,渐渐有些醒悟。 这人是天纹,出尔反尔的大前辈,不可轻信!幸亏熊哥提醒,若能生还,定要请你喝酒。 林楚凡又开始尊老,“那个,天纹前辈?既然您老都到了如此,呃,出神入化的境界了。能否帮个忙? 您老就高抬贵手,将我放了吧。 我只是一个小小少年,资质低得令人发指,若非有熊哥做灵媒,恐怕这一世都与修灵无缘的。 您老有如此本领,不论是找传人,还是找替身,都值得选这人间最好的。否则,有些配不上您老这尊贵的身份!您觉着呢?” “哈哈……” 天纹又是一阵大笑。 这次林楚凡体会到的是香甜,有些像第一次闻到问心那种感觉;又好像罗绮针灸时的气息;时而化作天心刺穿他手掌……嗯?关天心什么事儿? 嘶!嘶!嘶……死狗熊,就不能换一只手啃! “唉……” 天纹畅快大笑之后,忽然变得落寞起来,“到底是少年心性,什么都想要最好的。 殊不知,修为到了我这等境界,天赋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一环。 修灵一途,道阻且长。初期看天资,中期看毅力,后期,则要靠悟性,与那么一丝虚无缥缈的气运……如今想这些,还为时过早,你以后自会慢慢懂得。 传人也好,替身也罢,都不重要了。人生呢,最重要的是选择。 每当面对选择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最幸运的时候。即便因为某些原因而不选,殊不知放弃选择,本身也是一种选择……年纪大了,难免啰嗦。 当一切优异的选项都不复得见之时,余下的那个,哪怕再差,他都是最好的!你能明白我么? 赌过骰子吧?压大小的那种。赌桌上流传一句话,既然孤注,只好一掷!” 林楚凡一听,这就图穷匕见了?我还想听点儿有用的修灵秘闻呢! 眼看天纹面色不对,林楚凡头晃如同拨浪鼓,“不!我不明白!前辈,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少年,从不参与赌博,也没听过什么孤注一掷。前辈!既然不选本身就是一种选择,那我能选择拒绝么?” 天纹笑道,“你是叫林楚凡,是吧?别怕,我不是想要伤害你,更不是想要杀死你,我只是想成为你……这么说也不准确。其实,是我和你,合而为一。” 林楚凡吓坏了! 他抱着白狗使劲儿往后躲,还使劲儿裹紧并不存在的衣服…… 其实他们之间,只有头面、四肢是具象的,其他只有个大概轮廓。 林楚凡哀嚎起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天纹前辈!我不!你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屈服的!你,你还是去找子曦吧,他和你蛮像的,应该更有共同语言。” 天纹看着林楚凡浮夸的做派,哪怕明知道有很大程度的伪装,仍是止不住额头暴起的青筋——他这显化还挺逼真,竟然连愤怒都如此真实。 天纹语气生硬起来,“林楚凡!你最好严肃一些,免得多吃苦头。” 林楚凡胡搅蛮缠,“那个,天纹前辈?你就是你,我本是我。既然以‘你’、‘我’区分,当然还是不要胡乱混淆,以免撞坏了脑子,得不偿失!” 天纹一听,面露微笑,循循善诱道,“这如何能是区分呢?你可以把它当做,一把宝剑的双刃,你是其一,我是另一,都是剑刃,何分彼此?” 你自己当贱人吧,我可是好人! 林楚凡心急如焚,“不行,还是不对。合而为一,那究竟是谁呢?林天凡?林楚纹?你看,根本不好听嘛!还是别合了。” 天纹被他这无赖的理由逗笑了,“说不定是‘林楚天’呢,是不是听起来顺耳多了?” 林楚凡头快摇晃掉了,“不,不,一点也不顺耳。要不,要不您老受累?跟我这熊哥合二为一吧。到时候,它多了做人的经验,您老又能体验一把熊身的威武雄壮,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嗷!” 冰熊气炸了! 『我舍生忘死冲进来救你,结果成了你的替罪羊,不,替罪熊!士可忍孰不可忍?』 天纹笑骂,“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子!竟敢辱骂老夫,嗯,算了,就当我自己骂自己吧。” 他话音刚落,四周惨白的世界,忽然整体亮起。 天纹浓缩自身,最终留下一滴泪水的形状,正是天泪! 泪滴倏然一闪,撞向疼痛难忍的林楚凡。且在临近之时,分出一缕强光,将凶神恶煞的白狗打散了形体…… 牢房之中,昏睡的冰熊突然一阵惨烈的哀嚎——“昂……” 吼声凄厉,震得窗脊破碎,堵门的大冰瞬间化作亟粉。 围观诸人,以罗绮距离他们两个最近,结果第一个被波及。 她只见蓝色光弧一闪,周身猛然一阵酸麻,便被一股巨力推着向后倒飞,很快撞破本就堪忧的窗棂,跌落屋外去了。 小跟班紫烟直接震晕。 林楚夕虽然见机最早,却未能躲过电弧肆虐,下场略微比罗绮好些,她是从空荡的大门摔出的。 只有无梦,修为精深,加之灵力略微同源,堪堪抵挡一阵。 她缓缓飘落墙边,擎着墨剑,凝神注视床上暴起的冰熊。 却见冰熊迸出尖牙利爪,当胸朝着床上僵硬的林楚凡拍去。 不待无梦出声喝止,原本半死不活的林楚凡,迅速提肘格住这一拍,并拧腰甩腿,将冰熊当头鞭下床去。 只这一个回合,刑部贵宾级牢房的床榻便塌了。 无梦见到林楚凡醒转,以为是他们主宠之间的玩闹,只是这次动静闹得大了些。 她还剑归鞘,闪身上前,想去扶起摔在床榻碎片之中的林楚凡。 “哄……” “不可!” 前有冰熊示警,后有读心熊宝的林楚夕出声,却仍是晚了一步。 无梦风速太快,已然伸手将林楚凡提了起来。 她正准备拍打一番,略微嘱咐、关心几句,就听见身后传来的两声提醒。 无梦再想反应,却来不及。 只见她手中的林楚凡,抬起胖圆的头脸。他眼皮张开,露出一双闪着微光的眼,没有黑色眼仁! 无梦正在惊异,当胸便挨了重重一掌! “噗……” 她扑身上前的速度有多快,这次后跌就有多猛。 无梦整个后背都撞到了墙体上,还咳出不少血来。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她亲手教导的林楚凡,打在这种尴尬敏感的位置。 而且,那透体而入的白光,正在缓缓消解她体内的风灵之力。虽然不多,但这种类比涣灵散的功能,十分恐怖! 神谕教,净化之光? 无梦第一时间提醒道,“罗绮别过去!楚凡他,咳咳,他不对劲!似乎走火入魔了!” 罗绮这回合,算是胜在速度不快之上。且她的路径中,有一扇破碎的木窗阻隔,这细微的耽搁,便有人替她试睡了苏醒的‘林楚凡’。 林楚夕和冰熊心知此乃天纹余孽,却不好宣之于口,内心也是十分气苦的。 尤其是林楚夕,她不敢暴露太阴灵力。而且,以现在日光炽烈的程度,即便显露,也用途不大。 “哄……” 还是冰熊扛起进攻大旗。 它知晓此间厉害,下口也知晓分寸。 此时它既庆幸自己传导灵力,跟着混入了那什么‘内视界’;又大骂天纹可耻,打架之前偷了它许多灵力,否则也不会如此难受。 熊宝雷灵肆虐,凶猛之余,更多的是饥饿,是那种从内而外的空乏之感,很折磨熊! 在众人围观之下,以往欢天喜地的拍拍打打并未出现。 冰熊爪牙并用,不停在林楚凡四肢留下创口,却投鼠忌器,不敢动他头脸以及脖颈。 略微交手一二,‘林楚凡’也发现了这一点,反而每每用咽喉,心口等处,主动迎接冰熊掌力。 气得冰熊,只好无能狂吼。 声音愈演愈烈,越传越远……到最后,整个刑部,但凡没有正经当值的,都聚齐围观。 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想遮掩恐怕是来不及的。 无梦略微安稳了伤势,闪身提起晕倒的紫烟,会合林楚夕,一同汇聚到罗绮身旁。 三女围在一处商讨对策。 无梦冷道,“冰熊显然不敢真的伤了楚凡,可是那无赖却借此袭击冰熊软肋,时间一长,恐怕冰熊难以为继。” 罗绮提议,“不若我偷偷绕到他身后,用银针淬上麻药偷袭,将他制住?” 林楚夕急忙叫停,“不可!你们细看,此时楚凡的身手,远非平素可及。只怕你那针,最后都打到熊宝身上,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 无梦转而问道,“可还有涣灵散?一会儿我们上前围攻,彼此留些力气,别被他利用。拖延一会儿,且看他后继能为。若是可以控制就最好,如若不然,将他们主宠一同禁灵放倒!” “此法,恐怕,也是不行的。” 罗绮支支吾吾,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 林楚夕心如明镜,只好帮腔,“那毒用不得了!他如今如同疯魔,连我们都打。万一说漏了什么,那案子恐怕……” 无梦也是病急乱投医,险些忘了冰岚之死。 罗绮半含哭腔道,“断了他四肢吧。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再逐一接回去。此前有过一次,我,我比较有经验。” 罗绮一言,惹得几人纷纷侧目,她自己也羞红的脸。 她说的是骗取悬赏金的事儿,这些人想哪去了?尤其是那叫火苗的丫头,抱着紫烟也不老实,那什么眼神儿? 无梦叹道,“也只能这样了。我主攻,你与冰熊策应。小心他手上白光,有消解灵力的坏处,类似神谕子曦的净化之光。” 无梦扔下这句话,提着连鞘的墨剑冲了上去,伙同冰熊,对发疯的‘林楚凡’迎头痛击。 相较于尖牙利爪的锋锐,以及冰熊此刻情绪激动难以自抑,无梦连鞘的墨剑显然杀伤力更大。 不论是额头、口鼻,还是胸前,咽喉。她都敢不轻不重地招呼一下。 若是遇到了大腿、手臂这类细枝末节,那就是狠狠地招呼。 吓得冰熊收了几分力道,生怕自己太猛,‘林楚凡’应对不及,再被无梦打杀了。 楚夕指引道,“熊宝,出重手!楚凡走火入魔,需将其制住,必要时,打断手脚吧。” 林楚夕怕冰熊误会无梦、罗绮,适时在场外进行声援。 罗绮思虑再三,终究没有暴露无影剑的秘密。那剑无鞘,乃是楚凡送她的礼物,可不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只好揉身相斗,借助身法优势,为无梦打一打助攻。 三人一熊乱斗,声势不小,引得围观之人越积越多。 林楚夕围观之余,也缓缓绕着场地踱步。她在伺机窥探,是否有些别有用心之辈。 或许是双拳难抵四手四脚加一口,‘林楚凡’张口吐气,长啸一声,周身泛起夺目白光,暂时逼退了包围圈。 只见他原地坐倒,双手合十在胸前,猛然分开,其间蜿蜒着一条火红的蚯蚓…… 第25章 走火入魔 威力大增 此物一出,罗绮遍体生寒! 她依稀记得,当年身中奇毒涣灵散的宛天华,就是被这样一条小火虫融化的,余者不过寥寥几块骸骨。 无梦冷道,“楚夕,带她们退远。顺便将那些不要命的都赶走,碍眼!” 无梦虽然带伤,此时却她仗剑而立,胸腔起伏,眼中燃起浓烈的战意。 她头也不回地将林楚夕等人打发到一边,已经迫不及待抢攻起来。 听闻神谕天心一手御火之术攻伐无双,无梦早想领教,却未曾遇到合适的机会。 不妨今天拿这个‘残次品’练练手。 林楚夕恼恨地跺脚,略微嘱咐冰熊一句,便拎着火苗,拖着没用的紫烟向外逃去。 她沿途喝退那些官差衙役,信服者却寥寥。 “良言难劝找死的鬼!” 林楚夕恼怒骂了一句,便将紫烟扯过放于台阶之旁,令火苗去向荆腾等主事之人禀报。 重点是强调危险性,尽早疏散那些傻子。 断壁残垣之内,无梦墨剑出鞘,脚下一蹬,携着一阵嗡鸣之音冲向盘膝而卧的‘林楚凡’。 冰熊伺机射出几条山月斩。既然天纹不欲肉搏,它也乐得保全林楚凡的身体。 罗绮并不擅长此类,除却冥蝶与毒药,也没什么好办法,便退到冰熊身侧,捻着银针静待良机。 ‘林楚凡’听闻剑鸣之音,略微偏了下头脸,迎着剑芒将双手之间的火焰蚯蚓投掷出来。 “嗤……” 仿若铁匠淬火一般的声响,从剑锋与火术相交之处传开。 灵力迸射而出的剑锋立时短了三寸许。 那蚯蚓也不好过,从中一分为二,十分整齐平均。 无梦攻势受挫,却将火术击破。她索性也不收招,仅是散去灵力剑锋,横刃为拍,企图将这个疯子打晕。 “哄……” “无梦,背后!” 相比之下,冰熊对于‘林楚凡’,或者说是天心的巫术更加了解,所以知晓其中利害。 为掩护无梦,冰熊怒吼之余,射出更多山月斩。它所瞄位置也尽量偏内中一些,不再游走周身表面,企图实现‘围反救梦’。 罗绮站姿,身量更高,能看到冰熊与无梦背后根本看不到的情景。 斩断的蚯蚓,也还是蚯蚓。 它们落地之后,并未消散,而是从无梦身后,遇风猛长。 火焰迅速扩张到数尺长短,手臂粗细,两根相互盘绕,双头如蛇,隐约撞向无梦后背。 经过一人一熊的提醒,无梦也察觉身后忽然变得炙热的温度,她额前耳后惊出一层细密冷汗。 无梦看着前方双目惨白,面容僵硬的‘疯子’,分明感受到那张‘死人脸’上露出几分嘲讽的意味。 她索性将心一狠,横剑转正,直指‘林楚凡’右胸! 这大概就是无梦从业多年的职业病。 适逢巨大危机临近,她总偏向这类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战法。 说得好听些,便是艺高人胆大;反之,就是赌徒心理。 ‘林楚凡’似乎也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刚烈,冒着被火术焚烧,也要给他留下一剑。 略微发呆之后,他双手撑地,将自己向后平移数尺,恰巧避开无梦这一剑的所有攻势。 以他当前的位置与坐姿,无梦若想建功,只能变招。 无梦似是也打出了火气,想都不想,墨剑点地斜撩弹起。 她顺势拨开几只原本攒射‘林楚凡’的山月斩,自身也随之收腰蜷起,凌跃半空,堪堪避过双份火蛇洗礼。 无梦蜷缩翻滚到至高,拧腰舒展身形,墨剑竖直向下,直插‘林楚凡’头顶。 这一幕吓出罗绮半声惊叫,却及时醒悟收了回去。无梦自是不可能杀楚凡的。 冰熊略有几分尴尬,这山月斩随着战斗水平晋级,已经无法用来‘虐菜’。 它本就特意避开三点一线的尴尬,不曾想,被天纹匹夫通过位移拉扯出一幕‘借力打力’,险些误伤了无梦。 但见火蛇凶猛,熊宝自行包裹一层寒冰,直挺挺冲了进去,企图从内部化解之。 且说那双头火蛇,被无梦缩腿上跳避过,便笔直冲向了‘林楚凡’。 后者也不胆怯,信手捏住,一分为二。 一只斜抛,砸向寒冰包裹之下的冰熊,他内心还是比较忌惮这只灵宠。 另一条合掌上举,迎接无梦‘下坠黄泉’般的一剑。 冰熊此番倒是回想,起初入京都的时光。 它随着林楚凡诸人上街闲逛,结果遇到梅寒石,被他灵宠赤练蛇暴打了一顿。 有了前次的教训,熊宝今番斗蛇更加谨慎小心。虽然明知这巫术之蛇不会用毒牙咬它,可也架不住躲在身后放火! 『天纹之阴险,不得不防。』 另一边,墨剑以及下坠的无梦,皆被‘林楚凡’单掌托住。 墨剑距离掌心约半寸处凝滞,不得稍进。 反之,那火蛇却骤然一缩,凝练为更加细小的火绳,绕着锋利的剑刃盘旋而上。 数个呼吸之间,火绳已然绕过无梦持剑的手臂,直扑那下坠的面纱。 无梦此时有些后悔,这一战打得匆忙,便是连头发都没认真打理。 幸而她最近都学着梳成发髻,否则这一烧,岂不是要丢脸。 无梦心里如此想着,手臂之上灌注风灵,狠狠鼓胀那蜿蜒的火绳。 却不料失算,火借风势,更添几分威力。 无奈之下,无梦主动舍弃被引燃的面纱,吹落在‘林楚凡’头顶。 她趁机荡剑,将浓缩成绳的火蛇,当做软鞭横扫开来。转而换剑鞘向下凿击,隔着他的手臂,直插面门。 无梦的身体也随着变招缓缓倾倒,如同一只凌空腾升的鸿雁。 冰熊受制于火蛇纠缠,又时刻防备蛇头,难免畏首畏尾。 它只能通过冰寒之力缓缓消解,无法一击而尽全功。且它身上的灵力,昏睡之前便被吸取不少,如今的冰寒之中,已然开始挟带亮银色电弧。 正在二人一熊打斗不休,罗绮站在一边干着急的时候。只听外面人声涌动,似是不少人前来。 破屋之外,荆腾当先,洛云随后,引着一堆衙役前来。 火苗垂头丧气跟在之后,待见到自家小姐,这才离队出来,一脸委屈。 不需问,林楚夕便知晓这些人所想,更是心生悲凉。 洛云急不可耐,“来人,将此地团团围住。派人去请御灵司诸位同道,案犯林楚凡怕是走火入魔,急需收服!” 林楚夕针锋相对道,“王子殿下还请慎言!国主宣了令谕,已然不追究家兄之罪,一概错处,皆由家父承担。这‘案犯’二字,却是不敢当的!” 洛云眼看着战圈被围,正准备有所动作,却不料被林楚夕讥讽,心下恼怒,却也不愿失了风度。 他散开折扇,轻扇几缕微风,“原来是林姑娘当面。素闻你与青禾交好,如今看来,竟将她的刁蛮也一道学了去。如此,不好。还望你能引以为戒。” 林楚夕冷笑,“哦?这话,殿下敢与青禾当面去说么?” 洛云折扇一滞,惊觉自己愚蠢。与这些女子吵嘴,输赢能有什么意义?不若趁机扳掉林楚凡这个大敌,届时即便父王问起,也有合理的解释。 洛云朗声道,“事急从权,本殿先入场一观。待雷司御到场,你等将实情转告即可。” 他说完也不等手下表忠心阻拦,便飞身而起,落入残破的牢房之中。 一切发展太快,许多人都来不及反应,大王子殿下已经入了战圈之内。 若说他进来帮忙,别说罗绮与无梦,便是冰熊都不信。 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公然与之冲突;他入场前句句所言又全都出于公义…… 罗绮略微思忖稍许,心下有了计较。 她施展唯一拿得出手的身法,拧身来到无梦身边,假意围攻‘林楚凡’却每每干扰无梦出招。 起初无梦也很着恼,打得正酣,却来人搅局。慢慢随着罗绮富有倾向性的暗示,无梦也渐渐谨慎起来。 洛云,这可是一个与涣灵散有关的名字。 场外急得直跺脚的林楚夕,忽然抿起玩味的笑容。 她发觉,洛云入场之后,‘林楚凡’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攻势愈发凶猛起来。而且,合罗绮与无梦二人之力,竟还不如先前一人,实在是有些假。 明眼人都看出缘故,却也不好指责什么。牢房原本空间就不大,如今硬塞了这许多人进去,已然被打得破碎不堪,影响实力发挥,想必有情可原。 冰熊都不用看,只听洛云入场前的做派,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 遂趁着众人愣神之机,它偷偷将残存的半条火蛇,松开些许缝隙,令其逃脱回‘林楚凡’周围。 如此双蛇汇聚,平添几分声威。 大王子虽然有些冲动,却也不是真的傻。 洛云接连几招遇挫,折扇被烧出漏洞。他便意识到,自己入场,恐怕适得其反。已经引起这两女一熊的警觉,俨然将他当做比那疯子更大的敌人了。 冰熊此时的想法,与天纹简直如出一辙。 他们都想趁机休息。冰熊想恢复灵力;天纹则是想多熟悉一下身体的控制。毕竟,这之后很可能就是他自己的身体了,自然要小心呵护,不能再如以往那般暴力驱使。 因此,无梦偶尔出几剑试探;罗绮间隔着发几根无毒的银针;冰熊直接原地卧倒,瞑目恢复起灵力来。 留下‘林楚凡’大半精力集火洛云,打得大王子捉襟见肘,左支右绌,吱哇乱叫。 听得林楚夕在门外,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然而好景不长,大概刑部距离御灵司真的很近吧。 时隔不久,又是一阵人头涌动,雷引领御灵司诸人到场。 他先与此地首官荆腾打过招呼,便令手下众人将包围圈穿插布置多了一层。 待一切准备就绪,雷引一震皂袍,缓缓落入场中,“王子殿下勿忧,雷某来也。下官已召回京畿之地,御灵司下属全部人员,集结于刑部之外,任何贼人都难以逃过。” 雷引入场第一句话,令洛云安心,却引罗绮不快。 罗绮无暇多想,伸手入怀,取出一颗粉红色的药丸,也不见吞服,弹指射向高空。 随着一阵无声的爆裂,那药丸粉碎成雾,凝而不散,好大一团。加之今日并无什么风雨,所以迟迟未能散开。 雷引惊怒,“天香罗绮!你在搞什么阴谋?这红雾是什么意思,你在向谁传递消息?” 罗绮冷道,“不过是一颗打偏的暗器,也至于大惊小怪?司御大人不是前来救驾的?你家王子有危险,怎么不见你第一时间相救?” 雷引心虚,被罗绮诘问之后,也不好纠缠。他转身捏出三条水剑护身,到洛云身旁策应。 无梦抬眼看了看粉红色的一片天空,又回想之前所闻所见,遂放开手脚。她荡起剧烈风力,将整个残破不堪的牢房夷为平地。 断壁残垣于旋风之中摇摆不定,越飞越高,也越变越小,最终化为风沙飘散。 这一手,看得那荆腾额头见汗。惊呼,盛名之下无虚士! 御灵司一伙,离战圈最近的包围已然受到风力波及。头破血流乃是轻伤,被残损的木刺穿透胸腹四肢,才是麻烦。 荆腾略微思忖一番,有国主那一纸令谕,这林楚凡恐怕一时动不得。 他索性下令后撤数丈,连左近几个牢房的犯人,也都跟着搬家。其中,就有国主钦点‘承担错处’的林凯。 冰熊本在休养生息,准备伺机给天纹一下重手,争取一举将林楚凡夺回来! 别的不说,就是看在林楚夕面上,这事儿它也必须办了! 即便不念楚夕对它的好,『自己与林楚凡打闹惯了,偶尔还能称兄道弟一番,若是天纹匹夫不当人子,自己这熊生岂不是毁了?』 结果冰熊被无梦的大风唤醒,继而见到场内多了一个雷引,场地却开拓数倍不止。 这就有了许多操作的余地,比如,『借天纹之手,将洛云……这不行,这是国主的儿子,弄死恐怕招祸。雷引?即便不死,也要将他剥下一层皮!想当初那个天打雷劈的唤灵,定然是这老小子不尽心。』 冰熊怒吼一声,意在提点绮、梦二女。它振奋雷灵,尖牙利爪齐出,硬生生挤进雷引的战团。 如此,两女更加打得心不在焉。反而留心观察两个不速之客,唯恐他们害了‘林楚凡’。 且不说这一声助长了几多声威,就连外围看戏的都被这一声吓得不轻。 某些原本昏迷的人,差点吓得醒过来。即便没有醒来,也开始做梦。 “齐…公子…齐…公子…” 紫烟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却开始胡言乱语。 林楚夕第一个被吸引,略微探查一番,即刻面红耳赤起来。 她心里大骂,也不知楚凡将这个妖精放在身侧,是福是祸? 继而荆腾老尚书,一把年纪了,竟也耳聪目明,循声望了过来。 这一眼可是吓坏林楚夕,遂急中生智。她扬手两个耳光,扇在紫烟丑陋的脸上,将后者打醒,也打懵了。 林姑娘恶狠狠地骂道,“没用的东西!在这乱发什么春梦?姑奶奶在家中行四,你家公子行三!再让我听到你五六七八的乱叫,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 紫烟脸上的疤痕都红了,也不知是打得还是自己羞的。 她闻声回想自己的‘噩梦’,顿时了然,一语不发,低眉顺眼地站到火苗另一侧去了。 经过一段时间盘旋,漫天错乱的杂物与风沙渐渐平息,一同消散的,还有那团粉红色的烟雾。 场内局势也逐渐清晰起来。 冰熊被烧的皮毛不整,却愈战愈勇。 它周身萦绕蓝、银双色弧光,不论是‘林楚凡’,还是雷引、洛云之流,都不愿被它近身,显然是吃过苦头的! 熊宝也开动脑筋,回想当初天纹控制林楚凡身体,令众人投鼠忌器的样子,直接反向模仿了一个。 它将自身化作电弧环绕体,谁挨着一下都要酸麻一瞬,若是躲不及,说不定还有连击。 『反正这‘林楚凡’是天纹在使坏,也就不存在什么误伤友军的情况。只要无梦、罗绮那两个二傻子不来,本熊还不是横着滚?』 因此,三人交手虽然凌乱,却都有意无意躲着它。 冰熊却也不紧逼,只是斡旋在三人之间,争取利益最大。不论是哪一边落了下风,它都有意无意对强势一方拍打一番。 是以,三人灵力持续大量消耗,冰熊却反而成了‘牧羊人’。 无梦二人也渐渐察觉此情此景,不由得暗赞楚凡这只灵宠聪慧!其卑鄙无耻之嘴脸,颇得其主几分真传。 三人战圈,洛云最先支持不住。 他已经被烧破了折扇,明黄色衣裳也多处焦黑错漏,若非内甲结实,恐怕早已走光。恼怒之下,他下手也是比较狠的,能致命就不致伤。 雷引因为入场较晚,且水火相互压制,故而还有些余力。 他将冰熊的险恶用心收入眼底,顿觉不妙,恐久守必失!他急忙挣命爆发一阵水剑激射,就连大王子都未能幸免。 “雷引,你……” 雷司御如此冒失,只为暂离战圈,回到自己阵营排兵布阵。 继而他恼恨地发觉,带进来的一批精锐,早在无梦拆屋之时,便折损大半。虽不致命,却也不是转瞬即可痊愈,更别提形成战斗力。 雷引大喊,“来人!去外面街上发信号,召唤其余几部人马前来。” 少了雷引策应,梦、绮二女又拒不参战,洛云一个孤掌难鸣。 他无奈退回刑部阵营,尽管丢脸却也比丢命强。 早有负责伤患的属官前来献殷勤。虽然知晓伤势不重,洛云却也不想舍弃这个与基层官差‘亲近’的机会,便欣然应允了疗伤的请求。 如此,一男二女带一熊,场地又还给了他们。 早在雷灵及体之时,冰熊就发觉‘林楚凡’,或者说是天纹,有呆滞迟缓的表现。 起初它还以为是天纹心机深,假意露乖,暗布陷阱。 如今群敌尽散,他仍有这种表现。除却真的是心机深,那便只有,被雷灵力克制! 第26章 鱼目混珠未果 冰熊想到此处,震吼一声,加大了雷灵强度。 这一声激越清扬,显然与此前数声怒吼不同。 林楚夕率先听闻,却苦于距离太远,无法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前去提醒。 好在无梦还算冷静,拉扯关心则乱的罗绮,绕到一旁围观。 那闪烁的电弧,她太熟悉了。即便自身也修出少许,她仍然不敢硬接,那种感觉,实在是难以忘怀的不好受! 或许是战线拉扯太远,持续时间太长,‘林楚凡’也渐渐流露出灵力枯竭之象。火蛇越战越小,渐渐湮灭。 最终,还是要一人一熊肉搏。一切,仿佛回到从前,碎冰城,城主府小池塘岸边…… 只见他们抱团,翻来覆去没个消停。仅能听到砰砰的击打之声,都分不清是谁在打谁。 就在旁人瞠目结舌之际,楚夕等人,纷纷露出释然的微笑。以往,每次这样互打一阵,主宠就会恢复原样,且感情还会更好。 希望这次,也能如愿。 刑部左近,临街巷道。 一粉衣女子领着两个随从,蹑手蹑脚向前摸索。 “盏盏,盏盏,盏盏!” 粉衣女子轻声呼唤无果,渐渐高声起来。 却被另一低沉的声音打断,“她就在你身后,乱叫什么?” 粉衣轻叹,“可怜的孩子!师姐走的匆忙,也没教你说话。我是罗绮的师妹,你可以对我说话的?” 粉衣的泠杳身后仍是两个女子,都穿着乐师的服饰。先前开口反驳的那一个,手里捏着一只墨玉箫。 唐小青问道,“你先别逗弄她了。我们穿成这样,青天白日的,到刑部近前做什么?” 泠杳不以为然,“这样怎么了?除了你们俩,都很美啊!咳咳,就是晴天白日才过来,夜里根本看不到那香风。” “香风?” 泠杳解释道,“就是天上那桃粉色的烟雾!哎?怎么没了?今天无风啊。坏了,忘记具体位置。” 正在两人为难之际,默默无闻的盏,突然伸出一只手,笔直对准刑部衙门的门匾。 泠杳无奈,“行吧,至少知道你不是聋子。盏盏,你拿着这个火折子,去隔壁巷道,挑一家无人宅院,纵火。要很大很大的那种!” 盏一言不发,顺手摸过火折子,压低身形,从来时的路绕着过去。 唐小青等她走远,才质疑道,“这就是你的办法?让她去纵火,被人捉住怎么办?这附近很多御灵司的爪牙的。” 泠杳俏皮地翻起白眼,“怕什么!她被捉住,你蒙住脸救她呗。这样不就有了混乱,那里边的混球就会跟着跑出来。你放心,江济海他们的手段,只会更卑鄙的。” 乐师捏着墨箫的手忽然一紧,你还不如不说那后半句话。 刑部内院。 荆腾大人不知何时搬来桌椅,正对着林楚凡破碎的牢笼,安坐在回廊之下,喝茶看戏,好不惬意。 他手下的官差们,虽然没有此等特权,却也好过御灵司那些血葫芦。 虽然不知这林楚凡缘何发狂,但见洛云与雷引下场,无梦与罗绮也奈何不得,林楚凡又是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荆尚书也乐得坐山观虎斗。 相比之下,雷引就有些焦头烂额。 他派出一个伤势最轻的捕快,去召唤手下集结,结果带回来一群歪瓜裂枣! 这群人身上倒是说没多大的伤,但是个个都很狼狈。 衣衫不整也还罢了,关键是带着什么进来的都有。菜叶、布条,算是最干净的;烟熏火燎也不在话下;更有甚者,那衣衫濡湿的位置和气味,很难不让人产生某些不洁的联想…… 即便如此,雷司御也能铁青着脸色,佯装不见。 他阴沉下令,“取出弓弩,对准牢房……监狱……场地中间的人。不允过雷池一步!” “老大!哪是雷池啊?” 这人是怎么进入御灵司的?连个预科培训都没有? 雷引深以为耻,拒不回答,反而快步冲出,重新返回场内。 据他观察,那林楚凡仿佛到了强弩之末,不若趁乱,将两个麻烦一起清理掉…… 聪明人自然不止他一个。 洛云不知从何处,更换了一柄卖相更甚前者的新折扇,翩若惊鸿落入场中。 此二人重新入场,自然引动罗绮等人的神经。 无梦废话甚少,取出一方手帕做了个临时蒙面巾。 她又将略显凌乱的发髻拆散,三两下盘成一个丸子头,用那银钗深深插紧。另一手已然将墨剑提出,徒留漆黑无光的剑鞘竖在原地。 她身形前探,落在罗绮身旁,遥遥与两男对峙。 大王子作出笑脸,“聆风郡主这是何意?此番林楚凡后继无力,正是帮他转危为安的好时机。你又何苦在此拦截我等?” 回应洛云的,却是长歌剑迸射出尺许剑锋的欢鸣声。 无梦连句话都没有,垫步前突,迎头就是一套梦语剑法! 洛云本还想趁着新衣好扇,挽回一下他此前狼狈窜逃的印象,不料如今更加狼狈。 他一路后退堪堪躲过前三剑,才勉强有了回还的余地。洛云折扇收拢做棍状,鼓荡灵力,与墨剑叮叮当当打在一处。 雷引见洛云短短数个呼吸便接连险象环生,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幸好洛云身份超然,否则若是那天香罗绮前去拖延,自己恐怕也接不住这无梦一剑。 这女人太邪性!国主长子她说刺就刺,说砍就砍! 余下两人,也是新仇旧恨齐汇聚。 起初,罗绮听闻他是帮楚凡唤灵之人,还存了几分好感。 之后,雷引入了御灵司,总是生些出人意料的事端。众人虽看不惯,但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雷引有意无意开始针对楚凡出手,罗绮才真正意义上,将他归结为敌对一方。 尤其是上次城南乱战。雷引动杀心,未曾捉住楚凡,却重创冰熊,钳制罗绮。若非楚凡趁乱破局,罗绮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对于雷引而言,天香罗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出道以来,吃过最大一次亏,就是在这毒妇的银针之上。至今想起,他仍心有余悸。 雷引动念之间,不由得想到,冰岚死前身中涣灵散之毒……嘶! 虽然互相看不惯,双方却都维持着默契。 罗绮自知不善战,冥蝶与毒药不出,她绝不是水灵一绝的雷引对手。 雷引则是有些担心,一旦他动了手,以林楚凡那睚眦必报的性情,恐怕难以善了!罗绮并非不能杀,只是,要在姓林的死后。 由是,场中演化为两人对打,两人对峙,一人一熊满地爬。 说是对打,却也不尽然。 无梦倒是追着打,洛云已然开始落荒而逃。 聆风郡主顾念此地归属,以及炎国之主的颜面,并未真将洛云如何。只是他这周身衣物,如同受了凌迟一般,说是渔网亦无不可。 洛云情急之下,开始求援,“雷引!哎呦,本殿就要被砍死了,你就看着?” 雷引闻声皱眉。 然而,他仍是御灵司首官,更是国主之下狗群的领头狗。想到此处,雷引深吸一口气,转身向着无梦冲了过去。 他忘表露忠心,“殿下勿忧,雷引来也。聆风郡主莫要一味逞凶斗狠,还需顾念两地情谊才是。” 雷引不阴不阳地奉承一句,提点一声,更是趁机射出三道水剑,瞄着无梦后脑与后心,甚是阴险。 无梦也不答话,闻声舍了身披渔网的洛云,挥剑聚拢一股旋风,朝着三道水剑当头罩下。 雷司御精神亢奋道,“来得好!” 或许雷引见猎心喜,有心同境界实力相差仿大的无梦较量一番。 故而他这次不再迂回,反而鼓荡灵力,正面与风刃撞到一处。同时双手齐动,水剑频发。 这一幕,令无梦想起曾经冰熊陪练的日子,那山月斩的威力,可比这水剑大上许多。但有一点不得不防,她便曾经在寒鲤叶霜那里吃过亏。 长歌剑自此番出鞘起,其上尺许长短的辉光锋刃便不曾收敛。 其剑非但无故自鸣,每次与对方灵力、巫术碰撞交接,都会发出更加清越激昂的嗡鸣声,如同伴奏。 雷引远攻周密,水剑迭出。无梦防御严谨,无懈可击。这二人交锋,如同一场音武双绝的表演,令围观之人心驰神往。 洛云借此机会,又回到那一堆官差衙役中换新衣服。如果这里没有他的属官、随从,那是任谁都不会信的。 罗绮见无梦接下车轮战,也暗自松了口长气,暗叹自己无用。 她这一身的本领,舞姿被迫尘封,对战又没什么特长,唯有下毒与医术,还算略微有些用途,却不在争斗之上。 忽然,那两个满地打滚的泥猴,双双停下动作。 冰熊呲牙流着口水,暗自打量蜷缩在地的林楚凡。 它印象中,此时林楚凡的气息已经恢复正常,不复天纹作妖时那般狂躁。只是不知,他是在装睡,还是真的没能苏醒。 这也吸引了罗绮的注意。 她急忙上前,驻足于冰熊身侧,审视着那个半身血泥的少年。 楚凡微微细碎的一阵颤抖、痉挛过后,那半血半泥的肉身翻了个面。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伸懒腰,继而幽幽转醒。 林楚凡呻吟起来,“嘶,嘶哈!谁又打我?不知道趁人之危乃是小人行径么……哎?罗绮,你把我接回家的?刑部那边审出个球了,老头子咋样?” “咳哼!” 简直没眼看! 林楚凡一副叫花子的模样,用满是血污的胖手,使劲儿揉搓更加不堪入目的脏脸。 大概是视线模糊,他便只认出罗绮。 女子轻咳出声,颔首同时,目光左右连扫,以示意场合不对。奈何,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罗绮哭笑不得,取出一方手帕便要上前帮他清理,却在前行一步后,被细碎的冰层定住双脚。 这自然没什么伤害,轻轻挪动便可挣脱,只是这用意,就有些不同。 在罗绮见不到的角度,林楚凡揉搓不停的双眼,仍然是没有黑色眼仁的! 冰熊顿觉不妥,急忙阻了罗绮一步。 『天纹果然老奸巨猾,智多近妖。竟然想到模拟林楚凡的声音,企图欺骗众人。』 “哄……” 冰熊怒吼一声,攒射一簇山月斩的光刃,权当打了个招呼。 少年怒喝,“孽畜!几次坏我大事!我若得势,必先杀你!” ‘林楚凡’勉力撑起一块光幕,护住头面以及胸腹要害,四肢已然顾不得。 罗绮听了心惊,这还是楚凡此次失常之后,第一次沉着冷静地说出这么反常的话。 就好像,这人根本不是林楚凡! 眼看此事越闹越大,包围之人也越来越多,还是先将他收服,再想如何救治吧。 正当她弹指射出数根银针之际,一柄金黄闪闪的折扇,如同单翅的孤鸟,摇摇欲坠却恰巧拦住了银针,格挡在罗绮与‘林楚凡’之间。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洛云王子屡败屡战,再次入场,竟然开始‘维护’林楚凡。 罗绮气急。 无梦接过雷引,冰熊牵制失常的楚凡,这洛云怕是一如既往地不安好心。无奈之下,便也只有她来接手。 洛云调笑道,“素闻天香罗绮风华绝代、舞姿曼妙,不知本殿今日可有幸一观?” 罗绮学了无梦的做派,不发一言,双掌暗藏银针,身法一纵,贴着折扇拍向‘换’然一新的洛云。 因冥蝶之故,罗绮对折扇略有熟悉,经过与书斋及笔墨山之人交手,自问还能应付。 而洛云呢,他的想法就比较简单,却很实用。 他虽然接连败阵,但心里清楚,这两个女人是不会害林楚凡的。他便反其道而行之,且深知罗绮不善战,正好借此重振一些声威。 荆腾借茶杯遮掩,眯着眼看场内三处乱战,心思接连跳跃骚动。林楚夕看着心焦,却碍于‘身份’,只能干着急。 场内,以无梦与雷引之战最具观赏性。 雷引浸淫水灵日久,控御之术可谓出神入化,令人眼花缭乱,炫丽中潜藏巨大杀机。 无梦多年脚踏生死,剑法娴熟。墨剑在她手中,如臂使指,随心所欲。她每每于箭不容发之际,奇招迭出,转危为安,继而反攻。 罗绮与洛云之战,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洛云有心求胜,却过于高估自己。 罗绮虽不善战,却也不是他这种常年养尊处优,极少动武的人可以轻胜。 退而求其次的拖延,便是双方的共识。 洛云拖延,是想继续看林楚凡发疯;罗绮拖延,是想给冰熊争取时间。 倒也不是打不过他。无梦辱之而不伤……罗绮自问比不得无梦。 打得最非人哉的,无疑是一人一熊。 山月斩与光幕,几乎就是开场礼节性问候。没等众人看清具体,两个身影又翻滚到一处去了。 这次是冰熊求战! 它期许自身的雷灵可以多克制一下天纹,只有楚凡重新恢复神智,才可以考虑根除遗患。否则,此身只一具,更兼两命牵连,它如何能下死口? 或许是天纹真的烦躁不安,亦或只是不甘心地垂死挣扎。 ‘林楚凡’周身忽然爆开大量灵力,将缠斗的冰熊推出好远,直撞向远处雷引。 附近的洛云二人也多有波及,为求自保,各自收手后退,转而惊见大放光华的林楚凡作妖。 少年怒吼,“既然我得不到,你们都别想要!” 辉光加身的‘林楚凡’双手斜向天推出二掌,形如‘投降’。 却从他手脚、腰腹、口鼻等处,纷纷涌现细碎的火红色细线。 那线甫一露面,无风自长,拉扯之间渐渐粗大弯曲,形如火蟒! “快跑!” 到底是人老成精! 距离战场颇远的荆腾,却是见机最早的人。他直接震碎胯下的座椅,抽身急退!临走还不忘出声提醒,只是不知,他这一句是说给谁的。 接连数条火蟒具现,空气中平添几分焦躁、炽烈之意。 雷引修水,非常敏感地察觉不妥,却不料被冰熊背后突击,跌倒在地。 幸而无梦并未趁机偷袭。她并非不想,而是顾不上。她也被那炽烈的火蟒吸引了目光。 罗绮也觉得不安,但是自身实力有限,根本接不下此等威能的火术。 楚凡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她心里暗暗计较,却是闪身靠近无梦与冰熊。 冰熊也被惊到了,这等数量的火蟒,已然不是它雷灵齐出就能应付的。况且,那玩意儿也不敢齐出,否则它也疯了,万一顺口把林楚凡……不敢想! 别人都在关注火蟒大不大,热不热。林楚夕却是在想,还有多少人能活着出去? 林姑娘吩咐道,“紫烟,你去那边牢房,将寒羽门的人偷偷放了。咳,顺便见到什么公子的,也可顺手放了。快去,逃命要紧!” 不管心惊胆战的紫烟冲向远处,林楚夕自己拎着火苗,找关押父亲的临时牢房。 别‘林楚凡’发疯,一把火烧死‘亲爹’,可就热闹了。 无梦推测道,“我们暂退。这火蹊跷,不是寻常冰水可以熄灭。只有等它们内部酝酿的暴烈之力消散殆尽,才可试着清理。” 她左手扯住罗绮,右剑斜出,将剑鞘吸附回来,二人合力向后遁去。 无人关注的雷引,却在听闻无梦的结论后,露出深思的神情。 继而,他选择了一条颇为奇绝的逃亡路线,迎着火蟒斜冲而去。 这个方向,在洛云与罗绮二人之间,不过是罗绮面前,洛云背后而已,本也没什么不妥。 雷引路过洛云身后之时,并未出言邀请同行,亦或是问安,反而一手刀切向洛云的后颈。 大王子殿下虽也修习灵力、武艺,却终究是经验不济,身后有人都未曾防备,就这样被打晕。 雷司御趁左近无人,反手将昏迷的洛云殿下,抛向发光的林楚凡,连回头看一眼都欠奉。 本以为他打晕洛云,是想带出险地。无人料想,他会有神来之笔。 罗绮与无梦倒是见到了,震惊之余,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暗骂雷引无耻! 无梦倒是多想了一层。如是洛云命陨于此,楚凡恐怕也会没命,还真是一石二鸟! 若是少了楚凡这个‘挡箭牌’,和亲那一遭事,恐怕又要旧事重提。 第27章 醒悟前因 倒戈 洛云是不幸的。 他都不知是谁打了他,甚至就连自己即将身死,都无所察觉。 但他也是幸运的。因为濒临死亡之前,他迎来了一次转机。 冰熊虽然震惊,却是在场唯一知道真相的。 它猜测,天纹这种老谋深算之辈,是不可能在同归于尽之前,还要出言提醒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换了它,『能悄悄带走很多人,为什么非要叫唤出声来?』 所以,它认同无梦等人暂避锋芒,却不得不自己以身犯险。 因为结契的特殊,它与林楚凡算是休戚与共。一荣俱荣尚未可知,一损俱损却是无比真实。 它在赌! 它赌天纹是虚张声势,即便不是,也不会用什么同归于尽的戏码。 『如果他有此等魄力,早就长剑横斜,再入轮回去了,也不至于被锁在黑牢数十年。』 一定是有什么算计图谋! 即便真要上演‘同归于尽’的戏码,那‘尽’的也只会是林楚凡,绝对不是那个深藏不露的老阴人天纹! 冰熊抱着这个心态,鼓起最后的雷灵,红着眼睛,冲向火蟒环绕的‘林楚凡’。 不料,它却在半路,被人砸了一下! 熊宝本就没什么耐心,险些一口将之咬断。 幸而它还留存一点清明,那就是冲进火圈,看看天纹究竟有什么阴谋。 所以,熊宝并未动口,只是十分嫌弃的一掌拍山,将那身份不明之人扇了出去。 雷引做贼心虚,暗害洛云之后,便连回首观望的胆气都无,急匆匆消隐在杂乱的人群之中。 罗绮见了气急!这一幕,与他当夜在翠衣巷暗害楚凡何其相似! 不待无梦劝说她莫冲动,只见那被抛出的洛云,穿着一件贴身内甲,灰头土脸地倒飞而回,直朝着二女而来。 十分默契地,无梦与罗绮各自退后数尺,留下一扇宽广的大门,直通残破的地面。 “嗤……咚!” 以头面着陆的大王子,全靠胸前内甲坚韧,这才堪堪在墙边刹住阵脚。虽然小撞了一下,但看那满身电弧跳跃,微微抽搐的样子,应该还活着。 “你怎不接住他?” “你怎不接住他?” “他没穿衣服!” “他没穿衣服!” 相同的答案,弥补了相同的问题。 两女深感相见恨晚……终究还是无梦出手,以风力拖着洛云,单手携罗绮,向外围荆腾尚书处送去。 这人不管如何,至少现在还不能死,尤其是不能被烧死。 荆腾震怒,“大胆罗绮!你竟将大王子暗害至此!来人啊……” “嗡……” 墨剑离鞘,闪着尺许剑锋,轻轻落在昏迷不醒的洛云脖颈处。 无梦斜眼看着荆腾,“尚书大人还请慎言!此处已然到了刑部之外,围观者众。 洛云之伤,起于雷引暗算,伤于楚凡灵力失控,地点则是刑部之内。 我之性情,想必你是见过的。此言你即便不信,最好也上报国主知晓。更不要玩弄你们这些天,用在林氏父子身上那些稚嫩手段。 如若大人执意不肯,我便将你亲口所说变为事实。此后,京畿之地,人尽皆知,国主长子被荆大人毒口咬死。” 荆腾老脸渐黑,比洛云烟熏火燎的脸更黑。 这整日在别院闭关的郡主,还真不是好拿捏的。不论洛云伤于谁手,只要没死,问题还不大。 荆腾之所以先声夺人,便是存了推诿的心思。无梦有一处说的不错,这是在刑部伤的,他身为首官,难辞其咎。 他之所以没栽赃无梦,便是想着罗绮根基不牢,可以拿捏。 不曾想,聆风郡主竟然在此处也能讲什么‘江湖道义’。她与罗绮,不是早有争锋之意么?难道传言有误? 罗绮自然是心中感激无梦的,此事并无人证,又在刑部地头,伤得还是国主之子。 便只有无梦此等身份,才可以全无顾忌,用这种极端近乎自绝的手段,逼迫荆腾就范。 否则,一旦开了先入为主的栽赃,她之后如何辩白都于事无补。林楚凡父子之事珠玉在前。 刑部可以任意调取,甚至制造‘证据’,什么罪名都可以论证成立。最终还是要看国主心意,一言而决。 荆腾人老成精,反口说道,“郡主言之有理。此事老夫会将所见所闻尽数据实以报。眼下,还是先为王子治疗伤患才是。听闻天香罗绮素以医术……” 罗绮急忙出言打断,“谢大人好意,小女心忧外子,神思不属,恐怕难以行医。” 荆腾刚攀诬罗绮不成,就想借人之手疗伤治病。 罗绮也算人精,不管他说些什么,先谢过,再以不可反驳之借口回绝,这便避免以后的陷害与嫌疑。 洛云非善类,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事演至此,已经难以善了。 刑部院墙之内,火焰冲天而起。晴空白日便能染红半边天幕。 先前领了国主令谕的几位大人,又返还二位。 陈永亲率城防营前来救火,前后不过一月有余的间隔,炽焰城已然起了两次大火。 梁博的理由就比较牵强,以案牍不全为由,借机返还。不料,正见洛云重伤在地,老大人呼喝一阵,召唤足够人手保护、救治。 只是,他看向荆腾的目光,十分耐人寻味。 林楚夕‘护着’林凯,随行在刑部官差之间,将这一幕暗暗收入眼底,觉得颇为好笑。 火蟒在刑部大院肆虐开来,不论是关押重犯的铁窗牢笼,还是特殊囚徒的高档单间,皆为火下亟粉。 回廊、厅堂、路旁绿植,都在暴烈的火蟒之下,纷纷化为余烬,乘着热风闪耀飘零。 炙热的温度融化了土石院墙,粘腻的污汁自墙头淋下,落地犹自嘶嘶作响。与此相比,翠衣巷之火完全是小打小闹。 火圈中间,冰熊套着雷灵,缓缓接近仰躺地面的‘林楚凡’。 待它走得近了,发觉楚凡眼中的光芒尽皆收敛,相对应的,瞳孔位置附近凝聚出惨白色的眼仁,比原本的眼白更白! 他还偷偷抬起一只手,放到面前,笨拙而好奇地端详。更是如同小儿学数一般,一二三四地挨个伸展…… 冰熊已经看不下去,这货现在大概率不会是林楚凡! 此处已经无人值得它提醒。 冰熊轻声呼吸,蹑手蹑脚凑上前去,一口咬在那只数学启蒙的手上,顿时鲜血淋漓。 然而,这毕竟是林楚凡的手,它也不好直接咬断不是?终究是带着鲜血松了开来,这也引起‘林楚凡’的注意。 ‘林楚凡’躺在原地未动,只是目光所及,手掌创口迅速愈合,如同那一口没有咬到一般。 少年骂道,“你这孽畜,念在与你做过经年邻居的份上,本想饶你一命。奈何你是个死脑筋,不知进退。如此,便怪不得我!” 他眼光凌厉,抬起另外一只手掌,捏起剑指对着冰熊,隔空点戳了一下。 但见白光起,迅速凝聚而成无柄小剑,极速飞掠而来。 『这不就是山月斩变种,净化之光进阶?』 冰熊灵力及地,急忙跳开。 它虽然心中不屑,可以瞎猜,却不可大意犯险。这可关乎林楚凡的小命儿,以及它自身的性命……或许还不止,若是被天纹得逞,那与楚凡身份相关的一切,都难免荼毒之祸。 “昂……” 冰熊想到愤怒之处,也顾不得泄露行迹,怒吼已然不是人的动静,可能也不是熊的,总之很是磅礴。 它跳到‘林楚凡’头顶位置,假想他行动不便,上方视线受阻。 它更是人立而起,双掌齐出,散出蓝银双色的半月光刃,攒射地面之人高举的双手。 天纹也是经验丰富的前辈,自然不能被这点伎俩伤到。 他随意一掌拍地,借反震之力,将身体挪动尺许距离,换了一个侧身角度,更是顺手甩出四五条光剑。 他闪着银白色辉光的双眼,更是挤出几分戏谑,“倒是个聪明的孽畜,看出我一时行动不便,便想找视线盲点。可惜,畜生终究是畜生。” 冰熊瞪了‘林楚凡’一眼,就地躺倒,蜷缩身体,学了天纹的样子,堪堪躲过封锁四肢的阴险光剑。 它重新站起时,天纹已然更换了盘腿而坐的姿势。看来,上半身的行动,都已被他掌握了? 这里显然有问题! 『起初他双眼无神,不会说话,却身体灵活,先后斗战无梦、雷引、洛云和自己。罗绮就算了,本领原就不善战斗,还妇人之仁,投鼠忌器。可如今他掌握了说话的能力,身体却不是很灵活。问题究竟出在哪呢?』 盘腿坐起的‘林楚凡’,显然不想给冰熊沉思的机会。 他双手接连掐捏指诀,凝出一排排凝练尖锐的冰箭,看得冰熊毛发虚张。这一刻,它仿佛见到了数年之前的封千里。 看数量恐怕是躲不开了,它只好半退一段,原地凝聚冰墙防御。 随着天纹双手接连挥动,一根根冰箭接连不断射来。倒是没什么诡谲变化,只是这数量之多,本身就足够麻烦。 冰熊竭力稳住防护,不敢稍离,唯恐那箭矢破墙而入。 它偷眼观察之下,‘林楚凡’也并非单纯是为了打它。他也曾将一缕缕偏红色的灵力吐出体外,逐渐溢散在周边的火焰之内,加强火蟒的声威。 一心二用之下,不知不觉,冰箭射尽,除却满地冰渣,竟什么都没留下。 他口鼻之间吐出的红色灵力,冰熊猜测就是楚凡身上的火灵力。 『兵力用尽,火力全出,他想做什么?』 天纹劝道,“想不到,你这孽畜还有些本事。既然经过了我的层层考验,不如我们讲和吧。” “吼……” 冰熊并未上当,仍躲在冰墙之后,龇牙咧嘴低吼着。 天纹循循善诱,“如今,我即将成为‘林楚凡’。你呢,又是‘林楚凡’的灵媒、灵宠,我们之间,应该不算彻头彻尾的敌人。你先冷静一下!我如今体内灵力殆尽,你若失手杀了他,届时我还可另寻一具舍身,他能如何?” 冰熊倒也不是想趁他说话就进攻。而是,这雷灵力它用着难受,有些不受控制。 冰墙维护不得,便只能碎去。如今就连体表的电弧也坚持不住,它却不敢露出后力不济的神情。 熊宝只好顺着对话内容,佯装收敛攻势,细细听讲的模样。 天纹觉得事有可为,“如何?想想这经年遭遇,你以为他是突然想通了某事变得开窍? 那都是老夫,在潜移默化教导他,影响他。自从你们接受‘天泪’那一刻起,便已身在局中。 不要觉得天道不公。岂不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舔狗……嗯?什么舔狗?这该死的小子!” 此言一出,令冰熊担忧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之火。 如若老贼所言不错,那此时,楚凡是否也在影响着‘他’? 天纹尴尬一笑,“咳咳!若非你们结契特殊,恰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手天泪,你们以为,还能活着离开黑牢? 当初送你们入牢的人,本就没想过让你们存活!不然,你以为老夫是如何残喘数十年的?” 冰熊一惊,这还真是个老坏蛋啊! 它本以为天纹凭借修为精深,硬是熬过了经年时光。想不到,却是这个缘故。 『神谕教真是个神奇的门派,这一代有子曦,上不知几代出了天纹。』 天纹好奇问道,“你不是会写些字么?怎不见你说话,可是还信不过老夫? 此前,内视界之言并非虚妄。 老夫既然能影响他,他此时也在尽力干扰老夫,只不过他魂力不强,收效甚微。 深思熟虑之后,老夫以为,与其我们鹬蚌相争,最终却是外面那群渔翁得利;不若我们精诚合作。 待我将此身突破至灵月,借由老夫毕生积累,加之此子尚且扎实的底蕴,再以天泪为媒介……必定可跨越耀阳三关,直冲灵云门槛! 届时,我将无敌于天下,灵云之上,也可……二换一?为什么要换?” 原来如此,冰熊自以为想通了前因后果。 耀阳三关,天泪入体为一;冰火同修为二;再加之几次,有意无意的醍醐灌顶,林楚凡本身的实力已逼近灵星巅峰,距离显月,只差一丝。 他之所以迟迟不做突破,便是担心被老匹夫摘了桃子。 想不到,老匹夫连哄带骗,步步为营,最终还是被他走到了这一步。 冰熊深感无力,哀嚎一声躺倒,侧眼看着满天炽焰飞舞,心思不知飘到何处。 天纹见状,略微欣喜,“是吧?老夫之言,便是此间最好的抉择。一旦融合成功,我仍是林楚凡,只要你不与人提及天泪之事,一切照旧,并无隐忧。” 冰熊看了会儿火焰的范围与高度,听了老匹夫的话,扭头吐出两个字来——天心。 天纹见它回话,更是心花怒放,“无妨!她已……她与子曦都是神谕教弟子,老夫身为前辈,自有约束之力,届时一切难题都可迎刃而解。 如今,距离融合只差一步,便是这一身兼顾两种灵媒。 天雷于我们突破大有裨益,故而将被老夫取出。只是在此期间,还需你近身护法一二。 放心,只要融合成功,你们之间那‘同生共死’的诅咒便会消解。如若你想恢复自由之身,老夫也可应下。 不过是一身冰灵力,于老夫而言,并非什么不可或缺之物。” 『老匹夫,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冰熊听到此处,才察觉不妥。如果换做它是天纹,必然是舍熊取天泪为媒,岂能舍本逐末? 事已至此,为保楚凡无恙,它也只好假装信服,不情不愿地缓缓向‘林楚凡’接近。 天纹赞许道,“这就对了!何苦守着他艰难攀爬,有老夫相助,灵阳已然不是桎梏,灵云在望,灵云在望啊!快过来,放心,老夫不会伤你。” 冰熊表现得比先前更加不堪,一步三晃,扭扭捏捏,缓慢接近那个盘腿而坐的少年。 少年也缓缓举起双手,开始抓捏指诀。此举令冰熊踌躇不前。 天纹安抚道,“莫要担心,你且细看,此乃‘移花接木’之术。待我取出天泪,即刻突破。借着火光掩映,一举突破成神……咳咳,一举突破灵阳不是梦。” 冰熊低吟一声,继续接近那面露微笑的银瞳少年。 熊宝慢慢走到了他身前三尺之处,这已是一剑之地。即便‘林楚凡’盘坐,手中无剑,这也是极近的距离。 只见天纹指诀越变越快,终于,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一只脱毛白狗,被他捏在手中。 只是,这咆哮为何如此震撼?仿佛就在耳边炸响一般! 这是冰熊隐忍许久的一声爆发! 随着怒吼声起,熊宝眼中迸发出幽绿的光芒,周身电弧尽敛,绿色的火焰却摇曳而出。 短短三尺距离,都不及冰熊一脚起步,‘林楚凡’被撞个满怀,整个人被绿火团压在身下,向后滑行很远。 天纹手中拿捏的脱毛白狗,也未及送还冰熊体内,又碍于‘同生共死’之约不敢轻易加害。 他这一犹豫,‘移花接木’便因指诀被断,白狗幻影倏忽之间隐没掌心。 天纹怒骂,“孽畜!你果然狡诈!竟然修习这等阴诡之术,啊!你不得好死!啊!你们都不得好死……” 随着绿色火焰从冰熊之身,蔓延到少年周身,他发出几声凄惨的哀嚎之后,那璀璨的双眼,终究是黯淡下去。 然后,问题就是,如何确定他这次不是假装的呢? 冰熊心下发狠,又按着烧了数个呼吸。 少年咆哮,“嗷!林楚熊!你真是我亲哥啊!老狗已然缩回去了,你快收了神通吧!啊……” 冰熊其实也很痛苦,但是它硬挺着,舌头都被獠牙咬破,仍然坚定摇头。 林楚凡实在忍不住,一脚将冰熊踹飞,自己连滚带爬,跑到身后的橙黄火墙里取暖。 既然分开,那就没必要继续这种自残的邪术。 冰熊收起阴火,提着余数不多的雷灵力,忍着周身酸麻之感,踱步到烈焰焚身的林楚凡近处,仔细观察。 第28章 言犹未尽 林楚凡陶醉在炽热的火焰里,喋喋不休,“幸亏你是个聪明的,还记得咱俩学这鬼东西的初衷!想不到老狗还有这么一招,真是防不胜防! 都怪刑部这贪官污吏!若不是他们关着我,说不定早就找到地脉煞气。 那朱赫也是个坑货,收了钱不办人事! 这还是我的火么?怎么收不回来?哎呀,衣服!完犊子了…… 熊哥,你去外面,帮我找一套衣服回来呗。你去啊!我真是林楚凡!” 反复规劝无果,考虑到身上的阴火已然被明火消解,加之此处并无他人…… 林楚凡浴火而出,与冰熊上演了最原始的一场对打!结果,被雷灵力电得口吐白沫,晕倒在地,肥肉都瘦了不少。 『小废物!我弄不过天纹,还弄不过你?你那流氓打法可都是我教的!』 冰熊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三摇,穿过火墙,找罗绮讨衣服去。 拿回来总要有人帮他穿吧?晕倒可以随便编,万一醒着再被刑部拘留,还不没完没了! 火场之外,仅听到期间冰熊一声怪异的怒吼。其余沟通内容,因距离过远、火焰猎猎作响等原因,并无人听闻。 看着踱步而出的冰熊,人群先是爆发一阵哄笑,继而意识到某位贵人重伤,这才逐渐收敛。 这一笑弄得冰熊无所适从,直到见了捂嘴的楚夕,这才想起来什么。 大意了! 熊宝灵力所剩无几,所以未能做到有效防护,如今满身毛发都被烈火涤荡一遭,后果可想而知。 如今也不是顾及形象的时候,既然见到楚夕,一切就简单多了。 林楚夕忍着笑意,安抚了冰熊,而后将熊所想以自己推断的方式,传达给罗绮与无梦师叔。 听闻需要穿衣,聆风郡主佯装没听到,也没挪动脚步。这时候哪还有衣服给他穿?早都烧光了! 无奈之下,罗绮随手从被迫释放的某不知名犯人身上,扯下一件外袍,急匆匆的冲入火海。 那犯人不敢怒,更不敢言。这可是怒烧刑部的狠人之家眷,忍了吧。 略微过了几个呼吸,一身青衣的罗绮,抱着一个黑不溜秋的肉球,用一件脏衣服裹着,从火海中急掠而出。 荆腾怒吼,“来人,将案犯林楚凡羁押!” 无梦出言阻止,“荆尚书。国主既有令谕,我们便需将楚凡带回。今日之事,聆风定会向国主禀明。” 早在荆腾一声令下,街道两侧罗列的官差、衙役便将这一方地界围了个水泄不通。 荆腾寸步不让,“国主令,碎冰城旧事与林楚凡无涉,所有罪责皆由百战伯承担。但是,冰岚的命案悬而未决,如今又出了火烧刑部的事。林楚凡的嫌疑是无法撇清的,任你说破天去,也带不走他!” 无梦微怒,手搭剑柄,“尚书大人好计量!案件审理并无问题。 只是楚凡走火入魔、灵力失控频发,不知是否有人,于刑部牢狱之内暗中加害?此事,还需尚书大人亲自向国主自陈。 在此事未明之前,请恕聆风不能把他留在此处。个中因由,你大可去问洛长风!” 国主之名一出,荆腾便知道聆风是真的动怒。他为了自己的老命着想,还是不要过于紧逼。 荆腾缓和道,“既如此,还请郡主寸步不离守住此贼。刑部随时可能寻他审查旧案。” 无梦未答话,反而自罗绮手中夺过肉球,掠空而去。 罗绮气闷,却也无奈,以她目前的身份、实力,的确保不住人。 然而,还有他的妹妹与父亲在此,她也不敢扬长而去。 罗绮只好陪同林楚夕,将林凯安置到刑部指定的临时看押之地,又略微宽慰几句,这才送林楚夕回府。 幸而众人还有些默契,无梦带着林楚凡,也是回到此处。只是提早抵达的无梦,比她们多了一段拜会师姐的时光。 罗绮等人回府之时,无梦已从楚氏处返回,正拎着包裹林楚凡的脏衣服,在池塘里洗涮。 并非是洗涮衣物,那里面的肉馅儿仍然是在的,即便如此,林楚凡依然未醒。 众人惊奇发觉,那看似血泥混沌的身上,并无什么伤痕。不待继续查看,罗绮重复了无梦的动作,夺过肉球捧回屋内处置。 一惊一乍的声音传出,“什么?我无罪释放?这不可能!老头子呢?” 便是林楚凡已经清醒。 众人循声入内,好一番惊奇。重新穿戴一番的林楚凡,不知是何缘故,竟然看着比以往顺眼许多。 无梦好奇问道,“你何时突破的?” 此事除了冰熊亲眼所见、林楚夕作弊读心,便只有修为精深的无梦最先察觉。 林楚凡惊骇,“突破?我?我灵月了!” 与罗绮的欣慰不同。林楚凡一脸的恐惧莫名,还不住向后躲闪,想找个什么东西依靠,避免摔倒。 还是冰熊见状,蹿到他身后给了他一脚,这才压住他的震惊。 林楚凡呆愣道,“啊?哦!可能是先前睡觉那会儿,梦游修炼来着,稀里糊涂就突破了。看来,我还是千年一遇不世出的奇才!” 一看他就是扯谎,无梦也不理他。见罗绮一副‘母爱’泛滥的样子,她实在是觉得别扭,只觉的自己有些多余。 “以后莫要如此行险。若事不可为,传信到别院找我。” 无梦冷冷扔下一句话,领着不情愿的林楚夕走了。 见众人都散场而去,神情恍惚的紫烟姑娘,也福至心灵地去外面池塘,浆洗那件不知抢那个囚徒的衣衫。 冰熊一看,好啊,你们都有预谋却不叫我! 自己跳到水池里洗澡去了,下水之前特意照了一下,这一身毛算是报废,也不知要养多久才能恢复。 『要不,先去伙房抢点儿东西吃?』它带着一身落汤鸡一般的水毛,颠颠跑厨房打秋风去也。 “呜呜……” 外人离场,罗绮再也忍不住,抱着洗漱干净的林楚凡哭了起来。 林楚凡没有阻止她,这次真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还不是那种身体冰冷的死亡,而是一种精神上,从有到无的恐惧。 罗绮问道,“楚凡,你究竟是怎么了?以往不过是灵力失常,即便有问心所限,我也能勉力维持。如今之事,你仿佛换了个人,让我如何是好?” 林楚凡略沉默些许,在罗绮看不到的背后,他伸出手掌,细细观看其中的掌纹,就仿佛那不是他的手一般。 师叔是怎么看出我突破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呢。这能看出什么鬼东西,难道是天纹老狗着急了? “楚凡……” 林楚凡被唤醒,“啊?哦!此事说来话长。你早就想问,我也应该早些告诉你。奈何,兹事体大,不敢擅专。” 罗绮闻言‘兹事体大’,顿觉不安。她起身关好门窗,又将床帷放下,略微收敛泪水,偏坐榻上,听他细言。 林楚凡低声说道,“知晓此事原委的,只有我、熊哥,以及神谕天心。 楚夕应该只知开头,但以熊哥的诡诈,恐怕早已偷偷泄露,幸而她们不是外人。 神谕子曦,应该有所猜测,但天心不会和盘托出,所以至今尚未彻底撕破脸面。除却上次我告诉你的四字密语,另有一件秘宝在我身上。” 原本听说‘不是外人’,罗绮心里还有些失落,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他们是兄妹,自己到这不过数年而已。 及至‘密语’,她便已经联想到莫韭当初说破的四字,尚来不及捻酸,竟还有‘秘宝’! 罗绮惊异非常,闪着哭红的大眼睛,盯着肤白脸胖的林楚凡猛瞧。 她忍不住问道,“秘宝?你身上哪有什么秘宝是我不知道的?刚帮你穿衣服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有的……” 林楚凡好不尴尬,“咳,咳!此事我之前不说,倒也不是防着你,我是怕你为难。 除却撮合你我那一次,慕长老此人,态度颇难思量。 加之林飞身份泄露之佐证,虽不十分肯定,但天香阁似乎并不是很友好。而且,慕紫容……很可能是你母亲。” 罗绮周身一冷,“你,你连这个也知晓了?” 楚凡也很吃惊,“你早就知道!” 两人互相尴尬。本以为自己掩藏很好的事情,也的确掩藏的很好,奈何对方心如明镜,只是二人未曾互通消息罢了。 林楚凡叹息道,“我看她平日对你的态度,也不像……罢了,既然说开,不妨直言。我就是怕你们之间,因为一件外物,闹得不可开交,徒增烦扰。” 罗绮俯在他怀里,沉吟道,“此事,在门中是大忌!故而她不能认我。我即便自己察觉,也不可认她。所以今后,仍然是慕长老,和,弟子罗绮。” 楚凡顿觉这门规不通人情,转了话锋,“那……咳咳,那我就直说了吧,是否回传给她,你自行斟酌。” 他本想问,你们母女的关系不容于阁内,何苦还舍不得那孩子?但此言有揭伤疤之嫌,便跳过了去。 林楚凡正色道,“传出密语那位大前辈——神谕天纹,他曾托我转交一份遗物给神谕教‘核心’弟子,这才是天心牵扯甚深的原因。” 提起天心,罗绮也很犹豫,“那你……交给她了?” 她不知是否该如实相告。罗绮转而想起,自己羡慕嫉妒之下,以‘为她好’的名义连扇两个大耳光,还把人都赶跑,就有些心虚。 林楚凡气得直拍腿,“我给她啥啊!那死东西赖着我不走,这回前后两次灵力失控,都是他闹得!你听说过‘天泪’么?” 罗绮先是略微发了会儿呆,不明白什么‘遗物’还能赖着不走。待‘天泪’二字出口,她的情绪变化就十分明显了。 罗绮很是吃了一惊,继而站起,抓过林楚凡的臂膀,认真探查起脉搏心跳来。 美人叹息,“此物倒是神奇!你今日悄然突破灵月,还接连大战数遭,竟然未曾触发‘问心’之毒……” 林楚凡后知后觉,“哎?好像是哦!突破灵月还会有这种好事儿?早知如此,应该早些集星显月才是。那也不对,母亲她……罢了,以后再做尝试。那‘天泪’……” “砰!哗啦……” 突闻一阵门窗破碎之声。 冰熊吃饱了肉食,裹着一身冰水,撞破门板,直接窜入屋内。它随意趴在床下,眯着一双眼睛盯住床上二人。 林楚凡接触冰熊的眼神,也才惊觉,此事已然脱口而出,却也不敢泄露太过,否则前路真就未卜矣! 罗绮也被那熊看得不大自在。 她借口为林楚凡查探身体,又针灸推拿了一番,确定没发觉什么异常,便也作罢,只叮嘱他两个好生休息。 王宫。 今日诸位尚书十分荣幸,得以进入国主修行的静室。 待众多内侍将临时搭建的烛台插满烛火,略显阴暗的房间才变得明亮起来。 国主沉声问道,“孤王不过是传了一道令谕过去,怎么连刑部都付之一炬?” 洛长风即便此时,仍装作一副沉迷修炼的模样,眉眼未开,盘膝作五心朝天状。仿佛先前急匆匆喊人呈上卷宗的不是他一般。 忽然一身跪倒,“陛下!荆尚书办事不力,致使刑部多处官邸焚毁,更是连累洛云王子重伤!还望陛下明察,加以严惩!” 荆腾原本是想跪下请罪,顺便将林楚凡等人拖下水来,不料被梁尚书抢了先。 他郁闷之余倒也理解,毕竟那是人家亲外孙,险些不明不白地被烧死,换了谁也会急躁。 洛长风淡然道,“太医回禀,洛云多是皮外伤,略微修养即可。此事,乃是他技不如人,又行事莽撞所致,与人无尤。” 未曾想到,国主竟然如此宽仁,竟连亲子安危都可轻轻揭过。 梁博一股闷气憋在胸口,如鲠在喉又不得吐。 荆腾先是一喜,跟着又皱眉,如此这般,岂非扯不到那人身上了? 他急忙跪倒,“陛下,臣执掌刑部,更是在值守期间发生火情,此罪不敢请赦。然,纵火元凶林楚凡已被聆风郡主掠走。期间更是以王子殿下之性命相威胁,令臣等不得不从,还请国主明示,该如何论处此女。” 洛长风瞑目低语,“和亲之事已成定局,那孩子不会无端闹事,如此做派定有缘由。别看她年纪尚轻,昔日两地和谈,北蛮一方便是派遣她出面斡旋此事,绝非不顾大局的无知妇人。” 他句句不提论处,却将理由摘得清净。 梁博听闻,顿觉心中有数,开口将话锋一转,“陛下,刑部失火一案,虽起于林楚凡灵力失控,但彼时国主之令已然宣读。想来他并非是携私报复,毕竟其父就在临近牢房之内。 不过,在协助其控制灵力过程中,御灵司属官雷引曾多次入场参战,却于王子重伤前后不知所踪。 聆风郡主当众直言乃雷引所为,虽无旁证,但臣以为,仍需谨慎处之。” 此言一出,旁观二者争锋的陈、梅二人强忍笑意。 御灵司与焰灵书斋一般,乃是国主执意改设的行政机构。即使主官有误,也只能他亲自发落处理,怎能容忍被你当堂揭露? 洛长风故作惊异,“雷引?他加害冰岚的嫌疑不是早已理清,又去刑部做什么?” 荆腾低声回禀,“雷引曾追查碎冰城诸多旧案,其中牵扯罪将周成,罪将遗孤疑似被林楚凡藏匿,故而臣请他协助审理此案……” 国主闻言,停下盘坐瞑目的姿势,也不知是否腿麻,仍坐在榻上。 洛长风道,“孤已言明,碎冰城旧事归结林凯一身。荆尚书可是未曾见过令谕?” 见缝插针的好时机! 梅震抢先一步开口,夺了荆腾的自辩之言,“国主圣明,应该如此。只是,今日大火焚毁刑部官邸若干,另有官差衙役于抢救火情之中受伤,不知……” 国主知其所请,准道,“因循旧例,官邸复建,伤者抚恤。此等伤财之事,梅尚书自与工部商定,奏疏上报即可。 另有城防营护军,两次救火有功,理应多加封赏,具体事宜便由陈尚书斟酌吧。 既是如此,刑部首要之事便在于详查冰岚一案,北地还在等寡人的国书。” 洛长风有些避重就轻地将诸事随意打发了。众位大人知之甚深,急忙拜退而出。 待众人走远,洛长风挥手熄了满殿烛火,唤来内侍总管传话,“宣白梅入宫!细说刑部失火事宜。另,嘱他携带旧年卷宗,主要是碎冰城相关,孤王都不知何为‘罪将周成’,只听他们推来扯去,胡编罪名。” 之风别院。 无梦归来便将自己关在藏书楼中苦读。 林楚夕将送冰棍的王二狗打发,并告知林府寒冰恢复供应,后者欢天喜地离去。 楚夕提着食盒,敲门进了藏书楼,贴在无梦身侧故意吃得啧啧有声。 无梦被她闹得烦了,自己也抽出一支,细细品尝,“有什么话尽可说了,不要总搞这些小孩子把戏。” 林姑娘娇憨一笑,“嘿嘿,好用不就行了。楚凡那一身混沌的灵力,频频错乱,师叔就不担心么?” 无梦叹道,“那死狗熊定然是知晓内幕的,它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再者,以你的关系,不去问它,反来问我?” 楚夕略感吃惊,“哦!它大概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说不太清楚。我这不是想着,师叔你修为精深,经验丰富么。” 无梦沉默,便是连翻书的心情也失去,一颗接着一颗啃食酸酸甜甜的果子。 无梦一口气将竹签撸尽,才叹道,“你们兄妹啊,一个比一个离奇。有师姐珠玉在前,我也就不再追问。若是能明言,以他那张扬跳脱的性子,早就前来现眼。他既不言,便不强求。世间事大多如此吧,过犹不及,求而不得……” 林楚夕听闻,眨巴着她的小眼睛,心里仍是泄气。 她总是探听不得这些高手的心事,真是既好奇,又无奈。 楚夕追问道,“那……和亲呢?师叔不会真的……且不说罗绮横在中间,便是辈分和年纪上,也差了不少吧?哎呦!” 勤学好问林楚夕,挨了一个脑瓜崩,打得叮咚作响。 无梦板着脸,教训道,“你还小,当下首要抓紧时间精修灵力。再过些年,待……再考虑这些事情也不迟。 我们身为女子,若是姿容普通,家世平凡,也还罢了。 反之,便需要强提实力以求自保,尽量避免成为他人求权问利的牺牲!” 第29章 荣获典狱从九品 林府,北院。 静谧的晨光里,忽然传出一声惊呼,“什么?国主真这么说的?他脑子也烧坏了?” 一女子急忙喝止,“楚凡!你不要命了,敢妄议国主!” 毛发参差的林楚熊,就是被如此争吵之声惊醒的。幸而它昨夜生肉吞食足够,未曾故态复萌伤到这屋里屋外的二三人。 林楚凡尴尬一笑,“咳咳!这不是没有外人在么。也就是说,我现在无罪一身轻,老头子反而被软禁在刑部?” 罗绮迟疑道,“也未必就是刑部吧。昨天你可是将整个衙门付之一炬。都不知伤残了几多官差、囚犯呢。荆尚书嘱咐,令你近日不要外出,随时可能传你去过堂再审。” 林楚凡怒骂,“那还审个屁!冰岚那事儿,我是厚颜求了师叔,才能逍遥至今。碎冰城那一遭,我早已料理干净,再有罪证,必是他们伪造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非国主横插一手,我可能要筹划‘戴罪潜逃’的。” 只听说过‘戴罪立功’和‘畏罪潜逃’,真不知他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罗绮翻起漂亮的白眼,将新衣服穿在他身上,顺便检查一番突破后的灵月肥肉。 她调笑道,“逃不成的。今早郝元来报,午后你便要入得王宫复命。” 林楚凡一听,衣服都不穿,赶紧往外跑,却被冰熊绊了一个踉跄。 它故意的。 林楚凡倒地哀嚎,“不去!打死都不去!上回就是一去不返,险些丧命。帮我称病吧,就说灵力乱窜命不久矣,然后咱们偷偷去买些‘灵丹妙药’……” 罗绮安抚道,“此番非是问罪!是你秋闱复试榜上有名,前去殿前聆听国主教诲的。” 此言一出,林楚凡趴在地上都不想起来了! 若他没记错的话,他可是全篇‘不知’,这也能‘榜上有名’?怕不是写字就行? 罗绮却不管他,继续絮叨,“今日我还要回红袖馆复命,将你已好转的消息传回。另外,盏盏还在那边,泠杳又是个没轻重的,再晚我担心出事。” 林楚凡神思不属,偷偷感知一番自己如今的境界实力。并不知道灵印在何处! 他体内灵力仍混沌如前,倒是心脉隶属体魄一部,随着‘突破’略微提升些许韧性,也就将‘问心’触发的阈值提高不少。 整个一假灵月! 天纹匹夫!林楚凡心里恨恨骂着,也更加迫切想要提升阴火威能。 他所谓的潜逃,不过戏言罢了。即使念在洛青禾还算仗义,国主陛下出言帮他脱罪的份上,也应该老老实实入宫复命的。 是以,林楚凡倚着冰熊躲在车厢内装病,令紫烟在外驾车。他两个借助被天纹匹夫吸食一空的贮灵石,想弄出一副气虚体弱,灵力不济的模样,再行面圣。 林楚凡考虑到上次灵力空乏,天纹复出的教训,这次便谨慎些个,马马虎虎消解一半灵力进去。 精气神太好?那就服毒! 罗绮出门前,他特意借口‘防身’讨了几种不致命的小毒,如今每样都来上一指甲大小,别说,味道还不错…… 二进宫的诸位早有自觉,紫烟孤身留守车马,冰熊晃着半秃的短毛钻进旁边收容室的铁笼。 林楚凡一步三晃,扯着一个护卫,直喊走不动。 无奈之下,护卫只好随手拎过一个小内官,佯装拐棍,带他入内。 也不知是个什么宫殿,里面很是光明。 林楚凡入得内殿,竟有许多人都在此处。他放眼望去,皆是达官贵人。 什么尚书府的子孙,焰灵书斋的高足,另有些叫不上名字的,也在上次不秋不冬的围猎中见过。 整个一贵族子弟聚会! 林楚凡此时面容枯槁,深感不合时宜。他自认凭老头子一个伯爵,甚至都快要保不住的地位,自己根本不配出现在此处。 林楚凡以内官为拐的出场方式,也很快就吸引了殿内众人的注意,嗡嗡议论不绝。 楚凡嫌他们烦,便寻个立柱躺倒旁听。 “这一副短命鬼的模样,也能过得复试?” “李兄慎言!那病秧子就是色中饿鬼——林楚凡!” “哦?他此番形容,莫不是行事太过所致?眼看命不久矣!” “低声!传闻他亦是杀人凶徒!” “然也!便是雪域冰岚、翠衣巷花魁晴雨姑娘,都没能逃过他的魔爪。” “且听闻那晴雨姑娘,死状凄惨,显然是着了那色魔的道!” 林楚凡听了直咧嘴。 他那日压在木料之下,为避嫌并未探看,更不知紫烟是如何炮制她‘自己’的。回头应该问问?还是罢了,罗绮听到必要起争端。 “何止于此?诸位可听闻昨日那一遭大事么?” “于兄可是指刑部府衙焚毁之事?” “听闻是江湖游侠祸乱京师,也不知御灵司都是吃什么干饭的,愣是一个人都捉不住,何其废物!” “禁声!汝等只听闻外围有人搅扰。岂不知,内里纵火的元凶,便在那处慵懒假寐。” 众人闻言一惊,回首望去,只见一个颇肥胖的肉条,倚着立柱半躺,瞑目自得。 “若是如此,缘何还将他放出?难道刑部已然关押不住他了?” “咳咳,听闻是国主令谕,赦免其罪,改为其父林凯承受。想必其中另有深意……” 随着内侍总管一声轻咳,镇压了满殿哄乱嘈杂。 后堂走出一人,黄紫加身,龙行虎步,八字眉下精光连闪,双目所过之处众人皆俯身跪拜。 这样一来,便将林楚凡突兀出来。他不忘自己‘病重’之身,缓缓倚着立柱跪倒,学了左近学子模样。 来人朗声道,“诸位皆是饱学之士,炎国栋梁。孤王改建焰灵书斋经年,初见成效,心甚慰之。今日传召,便是为了堂前亲封。” 国主陛下连点儿场面话都不爱多说,便令人将拟好的封赏诵读。 林楚凡偷眼看了看国主陛下,很是英武,尤其是那眉毛与胡须,很是相得益彰。 他旁听了会儿,越听越是困扰。 梁博家两个孙子,一个送到兵部做什么祭酒,一个派到商部管理文书? 许多官名他也不曾听闻,更不知何意。 陈尚书那个素有战功的陈放山,塞到刑部搞什么总捕头。 梅大人的两个孙子更有出息。一个去兵部领了城防营偏将,一个做了吏部员外郎…… 国主大人高瞻远瞩! 这是为了家庭和睦,想帮几位老岳父打成一片么?好像荆大人亏了啊,他只有三个孙女,分官职没轮到他。 林楚凡不无恶意地揣度着。 倒是那几个书斋高足,领得官职颇为合契,都是什么编撰、布政、祭祀之类的。 林楚凡跟着听了半晌,众人都已经再拜谢恩了,愣是没听到他自己。 被耍了?不应该吧,谁敢假传国主令谕,只为了耍人?难道是洛青禾? 待到众人千恩万谢,退出殿外领取朝服等相应奉赏之时,林楚凡倒是腿脚麻利,硬要抢先冲出门去。 太丢人了! 却有一个年长许多的内官,伸出一只褶皱密布的手来,将他捉住。 林楚凡回头看去,吓了一跳。 这简直就是刮了胡须的天纹!当然是黑牢初见时的样子。 却见那皱纹密布的老脸上,扯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百战伯之子林楚凡?你且跑慢些,国主另有要事相询。” 老内官深藏不露! 眼看没有几斤血水的残躯,竟然修为不弱。林楚凡假意挣脱几番,竟纹丝不动,便继续他‘重病’之人的身份,摇摇晃晃跟着后退。 这一幕落入许多人眼中,各自寻些相熟之人对视一番,心照而去。 等众人退却,老内官松开林楚凡的手臂,自己也隐隐远了这殿堂中间,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国主这才正视那个跪倒的胖孩子,冷道,“林楚凡,昨日聆风带你走时,分明已然大好。为何今日入宫面见孤王,却弄了这一副鬼样子?” 林楚凡心下一惊,纳头便拜,“小民拜见国主大人!愿国主大人长寿永年,千秋万代,叱咤风云,一统江湖!” 国主怒,“什么混账东西!孤王问你话呢。” 林楚凡垂头,眼珠乱转,“啊?哦!刑部不知给我吃了什么鬼东西,灵力总是失控,其发作之重,当以昨日为最。幸而最终得以控制,却也落得一身伤患。听说今日需进宫拜见国主,所以心急多吃了些伤药,便如此了。” 洛长风闻言,眼眉极速抖动数下,才略微缓和,“你倒是会一推六二五,摘得干净!既然是刑部之责任,为何翠衣巷与刑部,两处失火,两处都有你在?” 林楚凡顿觉脖颈寒凉,强撑着答道,“国主圣明!翠衣巷失火原是意外,小人不过是运气不济,选了贼人纵火行凶的时日赴约。 刑部绝对是咎由自取! 他们放着杀害冰岚的凶手不查,反而对小民父子穷追猛打,拿些伪造粗糙的罪证,强加于人,徒增笑话。” 洛长风冷笑,“呵!如此说来,冰岚之死,更与你无关了。” 听着这句明显语气更重的话,林楚凡心里害怕极了。 师叔按理说不会出卖自己,那这国主陛下总不能是诈我?他贵为一国之主,总是有些独到之处的。到底要不要承认啊? 吓得他额头滴汗,哒哒落在殿内地砖之上。 洛长风又问,“孤见卷宗所言,翠衣巷之夜,曾有黑衣人破门而入袭击你等,可有怀疑的目标?” 林楚凡听闻换了话题,大喜过望,刚一抬头,便见到八字眉下冰凉的目光,霎时又冷静下来。 他沉吟道,“以小民安守本分,恪守国法的性格,从未与人结怨。想必,那些贼人若非是针对冰岚而来,那就是暗影楼的余孽。这都是碎冰城的旧账,老生常谈了。” 洛长风被气笑,“你还安守本分!何以见得是暗影楼所为?” 见得什么暗影楼!我就知道有四王子参与,还敢告诉四王子他爹,贵为国主的你么? 林楚凡煞有介事地分析道,“小民不才,与暗影楼多番冲突,对于他们人多欺负人少,精锐不多炮灰遍地的秉性,深有体会。是以,当夜略微交手之下,便有此推断。只是,此乃个人臆断,不可作为旁证。若非国主亲问,小民断不会说起。” 洛长风见那奸猾小子被自己吓住,颇为自得,“哦?这倒奇了!听闻你与冰岚中毒在前,被雷引误伤在后。且那奇毒正是涣灵散。京中多以为是洛云所为,你为何不怀疑他?” 林楚凡额头略湿,“国主容禀!冰岚在我炎国虽然上不得台面,却也是北地要员,其身死很可能破裂两地和谈之大事。洛云大王子深明大义,即便有此心,也不会行此恶事。恐怕是京畿民众误信了谣言。” 林楚凡许久不闻回应,等得十分煎熬,却也不敢乱动。适才冰冷一眼已经将他后背看出冷汗来。 这国主陛下深藏不露,修为恐怕不弱于慕紫容。 洛长风沉吟许久,“刑部审理碎冰旧案,牵扯出……罢了。你可知今日传你前来,为何却无封赏么?” 林楚凡又是一惊,心脏都跳得快了,“国主恕罪!小民不学无术,初试因迷路未曾赶上,复试太难又全然不会,本以为不会有此殊荣,奈何,奈何……” 洛长风顿觉好笑,接道,“奈何孤目不识丁,非要强征你这惫懒之徒为官。你可是想如此说?” “小民不敢!” 国主冷笑,“哼!孤看你敢得很!你那灵力失控,究竟是何因由造就?素闻你灵媒属冰,乃是一只冰熊。缘何失控却闹出火来,还是冲天大火,竟烧了刑部官邸?” 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怕不是想问天泪吧? 林楚凡略微思忖一遭,自觉无虞,“回禀国主!小民曾与神谕天心一同遇险,机缘巧合之下,互学了对方冰火之术。 至于紊乱,该是那神谕子曦的阴谋。 自从寒羽门开派宴会上,小民被他那劳什子净化之光沾过身,便一直不大安稳。体内时常有火灵力肆虐,亦或冰灵力封体,习以为常矣。” 洛长风语出嘲弄,“呵!你倒是会机缘巧合!子曦也是够冤枉的。罢了,传令,封百战伯林凯三子,林楚凡领从九品典狱,司京畿一应牢狱事宜。” 这国主真够跳脱的!从九品?炎国还有这么低的官职?怕不是恶心我的吧! 典狱又是个什么鬼哦?那御灵司和刑部的大牢也归我管,雷引和荆腾俩人能愿意? 这不是送我入虎口么! 老内官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林公子,该谢恩告退了!” 他按着林楚凡的头拜了三下,拎起来就往外走。 楚凡偷眼看去,上首王座早就空了。 他心里回忆着适才殿上的对话,连周围人用奇怪的目光审视他。 林楚凡步履蹒跚来到宫门口,竟连冰熊都忘记领取。若非熊哥聪颖,自己跟着走出,恐怕又是一夜监禁。 他正欲登车还家之时,另有一年轻内官,捧着一盘东西,追着送到车前。内官将托盘交给紫烟便回了,一句话也未曾说。 只留下面容丑陋的侍女,盯着那典狱的腰牌发呆。 林楚凡一路闷声返家。另外两个,一个没入宫门,另一个刚入门就被看押,根本不知发生何事,也就没有切入点去劝他。 他一直闷到夜里,连晚饭都没传唤,弄得冰熊以为他又被天纹搞鬼,险些用阴火烧他。 林楚凡被这一下惊醒,“你疯了!那鬼东西疼死个人!” 他四下看去已然入夜,罗绮却未回家,想来是留在红袖馆有事。遂关上门窗,将宫内与国主会面对话之过程,将他还能记忆起的,与熊哥复盘了一遭。 『他可能是起了疑心,不然,何以将纵火之事轻描淡写带过,反而还给了你一个芝麻大的官职。难道作为国主,就不好奇你何以冰火同修?要知道,当初……』 冰熊刻得一个欢快,险些忘记天心的警告,急忙收住了指甲。 林楚凡的心思,都被开头一句勾连过去,不疑有他,“若似你所想,那典狱负责京畿之地的牢房,可不就是黑牢!刑部被老匹夫一把火烧得干净,暂时便只有这一处牢笼可守。原来国主陛下是动了这个心思。他这算什么?试探我么?” 熊哥见他并未起疑心,赶紧将上一层刻字抹平,重新写来。 『不论他是否试探,天纹被囚,与那句密语和天泪脱不开关系。既然有此职务之便,你不若去那阴森的黑牢里,修习那恶心的阴火。那地方虽不深入地底,却也阴冷潮湿不见天日。最主要的是,经常死人,符合残魂溢散,约等于殉葬之物。』 它这跳脱的小想法,顿时令林楚凡惊为天熊,恨不得抱起来高抛几次。但考虑到自身实力不济,且容易挨打,还是罢了。 林楚凡连连点头,“倒也是个办法。否则,总折腾那贮灵石也非长久之计,上次我用的时候,里面的内核似乎生了裂纹,恐怕也折腾不过几次的。 刑部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竟然翻扯起陈年旧案来,也不知老头子如何了?” 熊宝却有其他想法,『天心曾言,暗影楼之上,或为国主。既然林凯听命于他,总不至于被卸磨杀驴。刑部出手,与雷引之意相差仿佛,应该是哪位王子嫌你碍事儿。』 林楚凡大怒,“你爹才是驴呢!不会说话就别说,不就是洛奇么。等我将紫烟培养一番,放出去给他添堵!还有……” 还有许多话未曾尽言,却是来不及的。 他开头一句半早已惹怒了冰熊,它从地上跳起飞扑林楚凡。 大概是二者位置的缘故,直接从窗户撞了出去,摔入清凉的水池之中,惊奇水花四溅。 林楚凡挣扎道,“噗……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是你先说杀驴的!你能骂我爹,难道我就不能说你爹?哦,对,你也没见过你爹……嗷!你下死口啊?” 水浪哗哗响个不停,间或夹杂一阵敲闷鼓的咚咚声。 紫烟从听到那破窗之声,就吓了一跳,如今看清了‘来犯之敌’,反而放下心来。 她继续盯着那身官服,以及腰牌发呆。估计是在想,怎么利用身份之便利,将齐鸣渊放出牢狱吧。 第30章 身若木偶 一线牵之 京畿之地的迁客骚人,想必都是健忘的。 翠衣巷复建尚未竣工,诸多风雅之士便削尖了脑袋,想要钻到红袖馆中。 他们入得门来还不满足,便将目光瞄准了台上花枝招展的姑娘,以及二楼、三楼,甚至更高楼层的娴雅客房。 狼多肉少之时,难免争抢,真就有钱的出钱,有‘利’的出‘利’。 若是二者皆无,便作上一首韵律优美的诗歌,只要能博得美人一笑,后面的事儿自然也就方便些。 即便连这墨水也挤不出几滴来,倒也无妨。街对面,有一家卖豆花的店面,通宵达旦,乃是特意为此类客官打开的方便之门。 后院,稍显清静之处,有一昏暗的闺房。房中一老三少,四女绕灯而议。 罗绮低声央求,“长老拘我在此,也无用处。若不放我早归,只怕他起了疑心。” 那紫衣金面的老者并不搭腔,只是垂首抚弄她怀中奇形怪状的乐器。其余二者皆站在一旁,并无人言语。 少顷,一阵抑扬顿挫的敲门声,惊破了此处静谧。灯火一阵抖动,门户轻开,窜入数个人影。 进来的书生行礼告罪,“还请慕前辈海涵!家师另有要事,便嘱咐我等小辈前来,还望能与天香阁通力合作,共襄盛举。” 慕紫容单手一挥,便有数个座椅从墙边浮起,缓缓落入灯火周围。 面具之后震颤有声,“诸位都是青年俊彦,不必在此多礼。今番诸位到此所为何事,老身略有所料。现留罗绮在此,可与诸位一论究竟。” 罗绮本就是被强留在此,闻言并不作声,只是目光低垂,看着自己青色的裙摆。 又是莫韭火急火燎地催促,“还有什么好论的?我等如约伏击子曦,更是闻香风而四处纵火,分散了御灵司的众多爪牙。若是不换点儿消息回去,如何向门中长辈交代。” 此言既出,使得众人腹稿的场面话都没了用处。 书生从善如流,“莫师妹所言不错!我等在京畿之地肆意行事,也是承担些许风险的。听闻林楚凡已然脱险,今日更是入宫领了封赏。不知那四字密语可有进展?” 莫韭翻脸如翻书,“你少和我套近乎!有一个唐师妹还不够你浪的?再敢胡乱攀扯,打掉你的门牙!” 昏暗的灯光中,乐师紧了紧墨玉箫,并未开口反驳什么。反而暗中拉扯衣袖,安抚了准备反讽的江济海。 墨韭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却嗤之以鼻。 “罗绮!” 慕紫容一声低喝,顺便松了对罗绮的禁锢。 罗绮并未起身逃离,她知晓并无用处,反而习惯性作出‘西子捧心’状。 众人见之,亦习以为常。 美人缓缓道来,“感念诸位仗义出手,罗绮心存感激。奈何,楚凡他也是旧伤复发,导致灵力失控,如今尚未大好,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济海急忙出言,“姑娘此言差矣!林楚凡旧伤复发也好,走火入魔也罢,只是那烈焰焚城的壮举,恐怕不是等闲可为。犹记得当年他初入书斋深造时,修得是冰灵力,以灵宠冰熊为媒。如今这火,修得蹊跷,且还如此精深,小生自愧弗如矣。” 一声嗤笑想起,“嗤……想探查别人隐秘就直说!什么‘当年初见’?当年我初次见他之时,焰灵谷地界还没你呢?” 江济海额头绷起青筋,却仍捏着折扇,并未言语。他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只是恼怒莫韭心思不定,如今诸邪道无人前来,她反而开始搅乱。 罗绮缓缓站起身,叹息,“唉!此事并未有多光彩,原本念着家丑不可外扬。如今看来,是瞒不得了。” 她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伸向沉默的盏盏。后者机敏,顺势接过搀扶起来。 罗绮舒缓呼吸,倾诉道,“昔年,他与天心中毒之始末,我不欲多言。只是那次,为解毒,天心与他……换了半身精血!” 听罗绮那语气,看她的身形,恐怕这‘换血’一事,并不那么美好。却也算是奇闻杂谈了。 江济海目光闪烁,“此事不妥!小生虽不通医术,但也知晓,人身之血脉并不相同。两人之血,非亲族难以相融。不知……” 罗绮声调转高,“我又如何不知!罗绮自问不善战,除却闻音随舞,便只有医术勉强拿得出手。当日我寻到他二人之时,此事便已然发生。当时也曾查验过二人体魄,并无不妥。非但楚凡学了天心的御火术,天心,也学到楚凡的凝冰之法!” 嘶…… 这可不得了! 一门换血术,竟然可以分享灵力属性,从单独一种,变为身兼二种,若是继续换下去…… 泠杳作为师妹,接触罗绮时日长,且有过上次翠衣巷围观的经历。她联想当日师姐犀利的言辞,跋扈的行径……恐怕并非换血那么简单。 没看出来,其貌不扬、资质平平的师姐夫,竟然还有如此身手,真是失敬! 书生眼露火热之色,“此术如此神妙,不知姑娘可曾求而学之?” 又是莫韭抢在罗绮之前,讽刺道,“你想破境想疯了?人家神谕教有此奇术,门人尚且循序渐进而修。你还是读圣贤书的,怎么如此急功近利?” 一而再,再而三,江济海忍不住了!便是唐小青也未曾将他拦下。 书生豁然站起,折扇猎猎作响,便向斜对面的女子攻去。 他反嘲道,“急功近利?说起此事,天下无人能出你魔隐宗其右!魔女看招!” 莫韭本就抱膀等得无聊,如今来了对手,怎能不战? 她直接高高跳起,凌空向下捶出三拳。一者折扇,二者江济海,三者瞄向唐小青。 还真是,先下手为强! 隔空拳力触及折扇,气浪震荡开来,先将暗室之中唯一的烛火湮灭。 而后,一片漆黑之中,便只有门外透入的些许微光,根本不够看清事物。 二人摸黑在人群里打开,起初还凭借记忆,大致确认对方位置。打着打着,随着人影乱闪,早已没了章法。 众人聚在一处,修为虽有些差异,但匆忙之间,哪里还有空仔细区分。加之黑乎乎的视野,更是令人草木皆兵。 罗绮见机早。她左手泠杳,右手盏盏,脚下轻点地砖,向后急掠,靠墙停住。 但见人影绰绰,只闻拳掌砰啪作响,闷哼不断,却不知是谁打了谁。 随着桌椅板凳的碎裂声渐次传出,此次冲突也终于走向了尾声。 “铮铮……” 慕长老一弦定音。同时还点燃了之前被吹灭的烛火,也亏得那烛台未曾被波及。众人也都随之住手。 昏黄的灯光下,满地破碎桌椅,场中立着两三个人。 一侧是江济海一手折扇,一手做掌出击状;另一侧是莫韭环着唐小青的腰肢,不知用什么封了她的口,便是连墨箫都收缴了。 她倒是有一套隔空拳掌,江济海就不见得有此神奇技艺,故而之前几下,说不定都打到唐乐师身上。 念及此处,江济海更是羞恼,凝出墨浪掌印,不欲罢休。 慕紫容叫停了打斗,“好了!莫韭也是玩闹心性,并未为难小青太多。你如此气愤做什么?” 浊浪掌悻悻然散去,持扇驻足,看向莫韭的神色却很是不善。 莫韭也挑衅一笑,将唐乐师松了绑,恭恭敬敬将墨玉箫奉还。乐师亦是羞恼,跺脚躲到罗绮身边去也。 慕紫容重引话题,“既然你们都不愿入座,便都站着听吧。江小子虽不着调,但所虑不无道理。若仅是一门‘换血术’,应该不至于引神谕子曦如此。那四字密语,已经有人去探查。除此之外,应该还有隐情才是……罗绮?” 昏暗的阴影里,无人可见罗绮阴沉的面色。她一言不发,捧心垂首,看着露出裙摆的鞋尖。 慕紫容催促道,“今日江湖同道在场,老身不想给你难堪。劝你莫要遗忘门规!若事不可为,你便去‘洗心池’领罚,我另派泠杳前去,未必就一无所获。” 乐师与泠杳,大概是在场为数不多,知晓‘洗心池’为何物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泠杳还偷偷伸出手,轻轻拉扯师姐的衣袖。罗绮闻言也是微不可察地冷颤了一下,面纱之内,下唇咬出血来。 她嘶哑道,“楚凡……夺了神谕教一件宝物,子曦大概是为此而来。” “什么宝物?” “是何种形状?” “可是……可有名字?” 罗绮心中冷笑,什么门规戒律,什么江湖道义,什么口舌之争……天泪欲出,谁与争锋? 她有意多看一会儿众人的‘表演’,故意不做回应,却引来慕紫容阴沉的催促。 “罗绮啊……” 罗绮闻声一惊,转而低吟道,“我不知道!未曾亲眼见过。林飞身份被泄露一事,他已然对我起了疑心,又怎么会和盘托出呢?” “铮!” 一声短暂而急促的弦鸣声,抢在众人发问之前震响起来。 罗绮脸色骤变,反手将盏盏搂入怀中,并拧腰转身,以后背对着慕紫容。 “叮!噗……” 罗绮重伤吐血,吹落面纱,洒了盏盏满脸。 她还是不爱说话,只是惊异地看着罗绮破裂的下唇。心里还想,这点儿伤口,怎么会吐出如此多的血来? 慕紫容语出冰寒,“既然林府对你起疑,留她这个耳目作甚?不若就此清理干净,你便也不用回去了。” 众人对于慕长老动弦伤人的能力甚是忌惮,这怎么看着都像浣风谷的手段吧? 老前辈真是技多不压身啊! 那罗绮也是一号人物,肉身接音波,竟然打出了铁器的嗡鸣声。这两人会不会是在演苦肉计? 泠杳倒是知晓那被震得嗡鸣的是何物,她还险些被其割破前胸来着。只是看着师姐与门内长老冲突,她心中不大是滋味。 除却同门竞争之外,也有些物伤其类的忧愁,担心师姐过后,自己也会有如此一天…… 罗绮这次未再捧心,声音也高了不少,“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是吧?包括闻无声销声匿迹!” 这个名字一出,屋内数人都变了脸色。 莫韭回忆起林楚凡先前的嘱托,鬼使神差地出言倡议,“前辈息怒!秘宝之事我等皆已知晓,便先告退。留步!” 她也不等对方应答,极速倒退掠出,仿佛再晚就要走不掉了一般。 此言此行,也影响了其余两人,尽皆有样学样,依礼而退。 由此,屋里便只剩下天香三人与一个身不由己的盏。 泠杳很是矛盾与挣扎。理性告诉她,此时应该借口外出,让她们自行解决;好奇心却阻拦她的口舌与脚步,恨不得将这些陈年往事吃透才好。 慕紫容似乎并未动怒,反而很是赞许,“你能想到这一步,我很欣慰。” 罗绮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觉悲从中来。这哪里又是她想到的?林楚凡早就有所疑心,不过是顾念她们之间相处多日的些许情分,未曾戳破罢了。 而她自身,又深陷‘情劫’日久,弄得浮云障目,不得清醒。 她觉得自己仿佛一只木偶,被身后的数根来自不同方向的引线牵扯着,挣扎着,一刻不得闲…… 罗绮淡然道,“那您老继续欣慰吧!今后我不会再回这里,门中若有差遣,劳烦长老遣师妹传达。” 罗绮说罢,含着一口的血腥味,夹带着盏盏,就欲出得门去。 慕紫容平静道,“你以为,我当真舍不得将你抹去?” 罗绮遍体一寒,又咳出一小口血水,脚下却是未停,“奉劝您老三思。他疯起来连刑部都敢烧,长老若不怕麻烦,大可学了翠衣巷重建此馆。” 慕紫容冷道,“你太高看自己了。” 罗绮针锋相对道,“不!是他太高看您了!” 泠杳看着师姐抱着一个假哑巴,跌跌撞撞出了门去,心里甚为惶恐。屋里就她一个人,万一长老缺了出气筒,那岂不是…… “铮……铮铮……” 慕紫容平静道,“传令下去,禁绝罗绮在阁内一切权限,京畿之地一应事务,由你全盘接手。泠杳,你可不要令我失望啊!” 泠杳吓得口齿不清,“弟,弟子谢长老信任,定会引以为戒,尽心竭力为阁中效命!” 泠杳身侧灯光一闪,被送出了她自己的闺房。 她周身冷汗还未消解,愣是维持行礼姿势数个呼吸,才渐渐收敛后退。 红袖馆到林府,委实有一段路程。 罗绮平日都倚仗身法精妙,飞檐走壁,高来高去还不觉得。如今伤势不轻,仅靠双足踩踏,的确有些漫长。 盏盏取出一方手帕,搀扶罗绮的同时,不忘帮她擦去嘴角的血水。 罗绮笑道,“你自己也满脸都是,却来擦我的。早知如此麻烦,不如租一驾车马。” 盏盏不明所以,不过是擦擦血,走走路,何以就麻烦了? 忽然前方传来一个人声,“嘿!不愧是天香罗绮,名动炽焰的人物。重伤至此,还能察觉老子。佩服,佩服!” 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岔路口忽然闪出三个黑衣蒙面的匪类。人手一柄短兵器,略微闪着幽蓝泛绿的青光,想必是淬过毒的。 罗绮推开盏盏,自怀中取出些药丸吞服,不待收敛瓶瓶罐罐,甩手就是一串银针问候。 “回家!” 被推开的姑娘本有些吃惊,待听闻二字,略有恍然,朝着反方向踏踏逃走。 来人嘲讽道,“不止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她家竟是红袖馆么?啊哈哈哈……” 回应他的,却是罗绮乌黑细密的银针。 她负伤至今不过茶盏时间,竟有人寻迹追至此处。若非那三派包藏祸心,即是另有眼线藏身馆内。 也不知那丫头听没听懂。前脚刚撕破脸,转身就回去求救,罗绮是不愿意的。 如今她尚可借助药物暂压伤势,那丫头刚接触修行,并无什么根基与特长,留下完全就是活生生的破绽。不若放她离去,生死有命吧。 这埋伏的三人,当以中间落后者为首,两次挑衅都是他开的口。 另外两个也非普通杂鱼,躲避暗器十分娴熟,应该是经年拼斗,刀口舔血的。 罗绮看着三人以刀剑格开银针的同时,缓缓上前,略呈包围之势,心觉不妙。她赶紧调转方向,且进且退,缓缓靠近一面墙体。 若是她无伤,此刻借助墙体登高,即可脱离战圈。如今有伤在身,便只好借此减少一方之包围,静待来援,希望还来得及…… 幸而盏是个机灵的,不知用什么方法,从林府院墙攀爬而入,噗通一声掉落水里。 “咳咳……罗绮重伤……求救……” 原来她不是哑巴,只是不爱说话。 此时林楚凡与冰熊刚打过水仗,正在盘算,如何借助这个芝麻官堂而皇之蹭黑牢的‘福利’。 冰熊听闻此言,先是不相信,怎么在红袖馆待着还重伤,且绕远回来求救? 林楚凡确实炸了! 冰岚才死了几天,就有人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留下看家!你,跟着指路!熊哥,起!” 喊着话的林楚凡,单手扬起一股不小的水流,借由冰熊辅佐,凝结出借力的冰梯。 他们路过墙边时,单手拉扯盏的衣服后领,拎着甩出了墙外。 盏一番天旋地转,再下坠时,已然落入冰熊的后背。 林楚凡心急,“别咳了!哪边?是红袖馆么?” 盏却不说话了,压抑着咳嗽伸手指路。幸而冰熊聪颖,回头回脑瞥了一眼,脚下生风,极速冲出。 独守空府的紫烟,看着一身官服,一块腰牌,心思忍不住活络起来…… 幸亏炽焰城不太大,红袖馆位置居中,林府与之不远不近,应该还来得及。 浑身湿透的两人,骑着一只秃毛熊,当街驰骋,惊到不少走夜路的。 林楚凡默默从怀中掏出那颗半满的贮灵石,细细摩擦一番,说不得又要靠它翻盘。吸了吐,吐了吸,他真是有些烦了。 盏默默看着,忍着寒颤,间或伸手指路。 幸好是赶上了。 “啊!” 入耳一声惨叫,吓了林楚凡一抖,险些将贮灵石扔出去。 他定睛看去,却是罗绮狼狈倚墙,‘空手’断人一臂。伤者倒地哀嚎,受到惊吓的两人纷纷止步不前,唯恐下一个莫名断臂的变成自己。 “活着不好么?” 林楚凡低吟一声,将盏扔下,自己也跳入阴暗的街巷之内,暗中打手势,希望熊哥绕后包抄。 他唯恐那两人狗急跳墙,再去为难罗绮。 她连无影剑都拎了出来,想必也是山穷水尽。 第31章 子曦捕凡 冰熊在后 那三人之中领头的,闻声回首。 但见林楚凡神完气足,正堵着他们来时的路口,惊诧之下,脱口而出,“你没中毒!” 林楚凡冷笑,“中毒?知道我中毒的人,说多也不多,少也不算少。你们是哪一边派过来的?不知道雪域冰岚的下场么?” 那人怒吼,“果然你就是凶手!我们便是来为冰岚报仇的!” 林楚凡嗤之以鼻。 他为了吸引二人,刻意双手结印,弄得煞有介事。 那幸存二人,并不管重伤倒地的残疾同伴,也顾不上包围罗绮,暗暗挪动脚步,向更宽阔的出口退去。 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林楚凡比比划划好一阵,其实心里也不知道该弄个什么出来,这一恍惚,便凝出一个水球来。 这算什么?冰砖变种? 看来灵力并未复原,只是与子曦加害时相差仿多。那什么突破灵月,想必好处也不在自己这边,多半是老匹夫为自己‘量身定做’。 “虚张声势!” 那人一见林楚凡并未放火,顿时来了胆气,脚下一点,提着匕首直冲而来。 仿佛二人有过短暂的分工,另一人又回去为难罗绮。 林楚凡担心罗绮有失,毕竟盏求救时说的可是‘重伤’。 罗绮担心楚凡伤势复发,而且今早他还有过‘服毒’的前科。 基于这种关系,两人的攻击,都是偷袭。 林楚凡瞄着那黑衣人的去势,甩手将水球高高抛了过去。 罗绮更是一串银针,瞄着首领的身形攒射。她这会儿倒是不怕误伤楚凡,可谓她吃多少药就用多大劲儿。 “大哥,当心身……唔唔……” 倒是那个小弟比较孝顺,还知道提醒。 那领头的眼见林楚凡扔球,却是一言未发。 他此时前冲势头很猛,转身躲避已然不及,索性富贵险中求。一个手无寸铁,大病初愈的少年,他还拿不下? 有孝心的小弟,只见罗绮攒射银针凶猛,并未发觉借着夜幕坠落他头顶的水滴,大水滴! 那东西脱手而出,就不再那么圆润,反而随着抛飞下坠,自然流转形状。 林楚凡只是随手那么一丢,并未想到能够命中,此时也被吸引了目光。 这一眼转过,就看到似曾相识的一幕。 那黑衣人被水球兜头,很是难受,一双手在头面、咽喉处来回抓弄……林楚凡看着都疼。 那人手里的短刀仍舍不得放下,这一抓弄,啧啧,对自己真狠! 幸而罗绮的危机暂时算解决。 楚凡回过头来,那所谓的‘大哥’正满眼凶光对着他胸口插剑。 难道是突破境界的福利? 林楚凡只觉得,这一切仿佛变慢了许多。不仅全程围观了那小弟自残,这位‘大哥’仿佛也不甚高明的样子。 楚凡随手将那匕首隔开,运起一分开山掌力,直击对方持剑的手臂肘关节,先将这一节末梢控住…… 他是这么想的,结果出手并未凝冰,而是带起丝丝烈焰,将对方夜行衣烧了大片! 林楚凡如今看到火,有些莫名的恐惧,他主动松开那只火手臂,向后退开。 对方却不依不饶,仗着手臂仅仅发烫,并未受到明显伤患,反手斜撩,追了上来。 却忽闻一阵‘噗噗’轻响,还有丝丝落落的酸麻、痛痒,然后就有些不大对头。 那头领脚下一个踉跄,自己绊倒了自己,压着起火的手臂,伏地不起。 林楚凡呻吟道,“嘶……你是准备连我一起串了糖葫芦么?用这么大力气!” 大概是视线受阻的关系,林楚凡并未察觉那人身后有银针追他。许多穿身而过,迎面扎了他一身,形如针灸。 “咳咳,过来,吃解药……” 罗绮真是伤的不轻,倚着墙壁坐倒,连摆手的力气都不在,只是轻轻呼唤了几声。 林楚凡不疑有他,路过的时候还狠狠踹了那‘大哥’一脚。可刚走了一半路程,他的脚也不听使唤了! 这毒,真够劲儿! 林楚凡如同喝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向罗绮而去。 他临近终点之时,还被地上对自己下狠手的家伙绊倒,一头撞在罗绮身前,行了个大礼! 熊哥定然又偷懒了! 他心里愤怒的骂着,这么两个杂鱼,不赶紧出来料理,反而躲在一边看我出丑。 突然他身后一疼,仿若被什么刺了一下,冰冰凉凉的。难道罗绮对我动手了? “你该死!” 罗绮一声娇叱,再度‘空手’将先前倒地的黑衣人割喉。 她暗恨自己贪心,想留个活口审问,不料竟被他伺机伤了楚凡。急忙挣扎过去,翻过林楚凡的胖脸,将解药一股脑倒了进去。 林楚凡跪趴变仰躺,后背又是一疼,那刺得东西更深了。他纳闷,这毒怎么还麻嘴呢?不然说一声,是不是就拔掉了。 楚凡看着脸色苍白,面露惶急的罗绮,好一阵挤眉弄眼,对方却不理解。 罗绮安慰道,“别急,你别急,咽下去,一会会儿就好啦!乖……咽下去……” 他倒是想咽下去,只是,感受不到药的存在啊! 罗绮回想自己银针的毒性,略有察觉,面色一红,俯身相就。 “啪啪啪……” 只听得一串突兀且刺耳的拍击。 “好一对儿苦命鸳鸯,连我都有些感动。林楚凡,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适才林楚凡来的方位,出现一雪白的人影。那人单手擒着一人,那‘掌声’估计是扇耳光发出的。 罗绮惊怒抬头,却不忘按压林楚凡咽喉,帮他将解药服下。 “神谕子曦。” 眼见林楚凡眼珠儿乱转,罗绮轻轻说了一句,似乎并无惊讶。 白色人影拖着一个俘虏,路过伏火‘大哥’身旁,做了与林楚凡相似的动作,一脚踹开。 这一脚下去,将那人燃烧的手臂踢到了上面。没了身体遮挡,俨然一个人形火把。 “你是真的不会说话么?那你又是如何求救的呢?” 子曦一面说着,一面打手里的人。 此时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苦命的盏。罗绮恨急,提气欲起身,却是呛出一口血水,全洒到林楚凡脸上、身上。 经过这一段时间拖延,林楚凡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挣扎起身,先回手拔出后背的凶器,是柄短刀。 楚凡撑着起身,将罗绮搀扶起来,送到墙边坐稳,顺手接过无影剑去。 罗绮与他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林楚凡讽刺道,“怎么?你们的神不爱世人了?你还执事呢,比护法差远了。为难她一个姑娘家,又有什么用?” 子曦语出轻佻,“姑娘家?你在说谁?你身边的,还是,我手里这一只?” 他今日不知中了什么邪,不复往日和善从容,反而下手阴狠许多。 他见盏受刑不出声,反手拆解其双臂脱臼,而后单手拖着,向前走动。 那姑娘也是狠人,脸被打得肿如猪头,鼻孔、嘴角都有血水流淌,硬是一言不发,一声不吭。 林楚凡单手挠头,“折磨她也没用,这样的奴隶,我家里还有两个更好的。” 他顺手将那个被水球包裹的小弟了结,后背受伤的事儿,他今天可不想再来一次。 楚凡挠头之后,伸手入怀,摸出那‘半饱’的贮灵石缓缓吸取。 这一手惊到了子曦。 他不知害怕些什么,竟然止步不前,叫嚣道,“京畿之地都在传你痴情,为了一个天香罗绮,连雪域巡察使也杀得。怎么,如今换做你的小女奴,就决定弃而舍之?你不是对战奴很关照么,缘何性情突变如此?” 林楚凡听他原地挑拨,不动声色间恢复了大半灵力。 这境界突破,也是双刃剑,一边需防着天纹反噬;另一边需要提防‘问心’复发。怎么两面都是伤自己的? 林楚凡怒气上涌,破口大骂,“你们懂了个屁!若是被你这种人轻易猜到,小爷白活了这十……十余年。我有一事不明。适才罗绮伤重,我又中毒,你直接上前,不是可以抓住两个更重要的俘虏?为何抓了一个近乎普通人的侍女呢?” 子曦听了缓缓转身,银色的面具,反射身侧的红色火光。也不知那大哥还活着否,这么烧实在替他煎熬。 子曦出言不逊,“问你身后的贱人!他们为了辅你脱罪,暗中伏击伤了我。此仇焉能不报?” 林楚凡立刻还击,“你才贱人!这就是你报仇的态度?瞻前顾后,贪生畏死,能成什么大事?难怪天心看不上你。” 子曦反而发笑,“啊哈哈……林楚凡,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我不是刑部官员,什么事儿都要拿证据问口供。今日你将东西还我,我便放你等三人离去,如何?” 林楚凡也就只是嘴上吵得凶,虽有灵力自保,却不敢离罗绮太远。 看子曦游刃有余的架势,可能是故意放盏出去求救,引自己来此。 至于那‘东西’,老子倒是想‘还’你,如今只怕‘东西’自己不愿意! 林楚凡嘴硬道,“哪有三人,这里明明只有我与罗绮二人。” 子曦可能病了,反复大笑,“啊哈哈……死到临头,你却面不改色说谎。不得不说,我有些佩服你的! 你就不好奇,为何我能如此精准将你二人截留在此么? 顺便提醒一句,罗绮已经将你卖给天香阁,那东西你守不住几日的。另外,别以为她是什么痴心佳人。风尘女子不外如是。你们的事,都是慕紫容一手策划的,目的么,你懂得……” 林楚凡担心罗绮受了影响,缓步后退到墙边,挨着她坐下。 他单手拄着无影剑,如同一手虚浮,“阴谋诡计罢了,有什么可好奇的?难道你去茅房被熏到,还会进去挖出来细细研究么?左一句东西,右一句南北,子曦啊,我很怀疑,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子曦被问得哑口无言,便将怒火释放到人质身上,可怜的盏,又被拆解双腿膝关节。 林楚凡听着都有些疼,那姑娘仿若死人一般,一声不吭,惹得子曦又是几脚踢踹。 林楚凡嘲笑道,“看看你那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什么都不会给你的,因为你不配!你的心不静,根本看不到那东西,就在我身边飘着。” 他这话说的,别管子曦信不信,罗绮先害怕起来。 她用力捏着林楚凡的手臂,左顾右盼,唯恐有什么东西漂浮。 该不会又是无影剑一般的东西吧?听说天泪虽然是眼泪形状,可没谁记载它是透明的。难道因为是透明的,所以见过的人不多,故而没有记载? 林楚凡安抚了心慌意乱的罗绮,若是可能,他很想说,自己也看不到。 根本没有,如何看到? 十分离奇的是,子曦信了! 他非但信以为真,而且瞪着发光的眼睛,死命扫视这林楚凡周身,看得楚凡汗毛都竖立起来。 他身侧的罗绮更是惊骇莫名,那闪着银光,并无眼仁的双目,与上次林楚凡发疯时简直一模一样。 她联想上次楚凡袒露一半的心声……仿佛有什么契机浮现,罗绮伸手欲捉,却从指缝溜走,这令她十分困扰。 子曦扫视无果,更是连手头的人质都不要。 他取出不知藏在何处的古籍书册,凌空展开,焕发阵阵白光,加持到自己身上…… 林楚凡随口骗了他,怎会让他如愿细查下去? 他讥笑道,“你放弃吧,都是徒劳。当初天心重遇我时,一见如故,便是因此。她轻易可见之物,你却大费周章而不得,这就是宿命。你们神谕弟子要遵从这种神明的旨意,并且尽力护持才是。” 子曦仿若疯魔,“什么天命!什么旨意!我偏不信!我自入教以来,便相信人定胜天!你既不愿交还,我自有取法,不过是多几番周折罢了。” 他合上书籍,又重新打开,仿佛酝酿了什么高明秘术。 这也是林楚凡担心的,此子杀伤力不大,但稀奇古怪的恶心巫术层出不穷。 楚凡挣扎欲起身,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他不由得怀疑,是否天心藏私了?怎么一样对付神谕教的手段都不曾传授?不是火术攻杀,就是白光自愈,这两样似乎神谕教弟子都不怕,或者都学过? 子曦银色面具闪着火焰的红光,“该放弃的是你,林楚凡!待我将你们的灵力封存,我会一寸寸破开你的躯体,将那秘宝找出来的!你就不好奇,为什么驮着你到此的冰熊,此时了无音讯么?” 他肆意咧开的嘴角说出了林楚凡心底最大的隐忧。 楚凡眼看着越升越高的古籍,以及那书上连接到子曦高举的双臂的白色光芒…… 林楚凡的心沉入谷底,决定放手一搏!即便老匹夫出来抢身体,也要将此子诛杀在此! “吼……” 『听说有人找我?』 冰熊拖着一大块冰,从事先商量好的另一端入口踱步入场。它心里不由得惋惜,楚夕不在场,无人欣赏它的幽默。 林楚凡听了这一声震吼,重新燃起希望,也将拼命的想法暂且搁置,“你还知道回来?我快被人欺负死了!” 『你那是活该!』 子曦也被这一声吓住,便是连他那能封人灵力的巫术都停滞不前,扭头盯着那秃毛熊身后的巨大冰块。 林楚凡也在观望,不知是何人有此荣幸,竟被熊哥亲自拖拽入场? 待他看到一袭红色长裙……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该不会是那位姑奶奶受了子曦蛊惑,亲自下场,结果被熊哥捉了? 不对啊!她蛮喜欢熊哥的,犹在我之上,怎么会呢? 子曦乱了阵脚,“林楚凡,你大胆!还不让你家的畜生,将……人放出来!” 林楚凡装糊涂,“什,什,什么人?我怎么没看到有人?” 罗绮嗔怪他一眼,都吓得结巴了,还嘴硬呢? 冰熊听闻,也不等楚凡开口,自己一掌击碎巨冰,掉出两个宫女服侍的人来。 不愧是你啊,熊哥,你倒是一个也不放过,这该不会是连苍荷都捉了来? 以洛长风那老头对青禾的宠爱,我是不是该连夜逃离炽焰城?什么从九品破官,做不得了,寻林飞一起亡命天涯吧! 不待众人发言,冰熊自得其乐,将其中一个叼了出来,在脸上比划几下,然后……它然后叼着甩出老远,直砸到林、罗二人身前。 看得林楚凡一阵肝儿颤,你别给好人摔死了!那就更解释不清……等会,这脸上摔出个啥?‘假’! 林楚凡霎时恢复了冷静,如若醍醐灌顶般,想通了许多事儿。 青禾还是讲义气的,并未重色轻友,加入这个卑劣的埋伏圈。 子曦无奈之下,想了个冯京拟马凉的辙。好在熊哥机敏,反客为主矣! 林楚凡高呼道,“那两个先留着,别都咬死了!你还差那一口血食么?别弄得好像我亏待了你一样。” 子曦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双手托着书,收起来,却不甘心;继续催动巫术攻击,他不太敢。 却听那林楚凡不依不饶,“先咬死一个打样,剩下那个,和子曦换人。咱家盏盏被那个不要脸的捉了,好一顿折磨。为了公平,你先随便挠,挠死便罢,不死的再和他换。” “且慢!” 子曦不再矜持,直接收敛光芒,合拢古籍,作出了他自认为的最大诚意,期望对方能给他一个沟通的机会。 冰熊却是佯装听不懂的样子,顺着林楚凡的语意,山月斩迭出,抬爪分解了一个。 眼看着一节一节,如同红色莲藕一般断裂的肢体,罗绮有些反胃,趴在林楚凡肩头一阵干呕…… 子曦也被这一幕震住,气得青筋暴起,若非绳索结实,恐怕面具这会儿都被顶掉。 子曦怒吼,“林楚凡!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且看清那是什么人,你在尽情展现你的无知!” 林楚凡一手扶额,“我头晕眼花,已然看不清什么。估么是你们神谕教的某某护法,某某执事?你换不换,给句痛快话!我跟你讲,再晚一会儿,它玩得兴起,谁都劝不住!不然你和它打一架,我发誓不帮手。” “换!我换!” 子曦气急,狠狠一脚将瘫软的盏踢向林、罗二人。 林楚凡眼光一寒,瞬间又恢复了迷茫之色。 罗绮或许是休息一会儿,有了力气,急忙将盏接过,检查了一番,却忍不住落泪。 那姑娘倒是坚韧,此刻已有七窍流血之相,更是不哭不闹,眼神也平静得不似常人。 林楚凡低吟,语调怪异,“重伤,未死,一口气……” 子曦听后,悔之晚矣! 他恨自己不该意气用事,不该耍心机追加那一脚。如今,恐怕于事无补了。 慌乱之间,子曦脱口而出,“住口,那可是洛……” 第32章 循旧例 光灵愈伤 『洛宣么,你当我不认得?』 冰熊呜咽一声,以它适才所见,那叫盏的小姑娘,怕是生死还在两可之间。 它念及此处,更是得了楚凡明示,遂心下发狠,断了洛宣四肢,又将其全身用山月斩‘洗’了一遍。 为确保不会产生‘误会’,熊宝特意冻住他口鼻与喉咙,再毁去面容……仅凭借一身破烂女装,谁又能认出这究竟是谁? 它唯恐楚凡怒气不消,再惹出天纹匹夫,特意在人质疼醒之后,品了几口刺身。 『口感甚差!』 熊宝余光瞥见子曦重新凝起白光,似有抢人之意。 考虑到林楚凡夫妇都有伤,加之天纹在暗中窥视,冰熊也不愿在此纠缠。它叼着箭头,将人质送还了子曦,还不忘耀武扬威。 “昂……” 子曦留下一句狠话,“你这畜生,为林楚凡惹下大祸!走着瞧!” 他不敢再拖延,双手泛着白光,护着人质离去。 罗绮流着悔恨的泪水,逐一将盏被拆解的骨节接好,待探查脏腑伤势时,手忍不住颤抖。她抱着林楚凡手臂,低声哭泣。 林楚凡也是心中悲愤,“你先别哭,她怎么样,还有救么?” 罗绮先是点头,林楚凡松了一口气;接着她又摇头,把林楚凡弄懵了。 楚凡心中也有些后悔,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战场之外,本以为会安全,却没想到,黄雀在后。 罗绮哭诉道,“肢体伤势,我自信可以治愈。只是她脏腑受到重击,子曦恐怕也没安好心,内里灵力乱窜,生死……难料了……” 直到此时,盏都没说一句话,没喊什么疼啊之类的。 林楚凡心下既愧疚,又钦佩,掏出手绢帮她擦脸,嘴里安慰着,“别怕,没那么容易死。我以前也有过这种时候,命好就能活下来。若是真的时运不济,我会送子曦下去陪你的。” 盏却在罗绮的怀里轻轻摇头。 “你,对,杀人质,能赢。” 林楚凡的眼泪一下迸了出来。 他没法想象,一个奴隶出身的女孩,是如何学会这样一个逻辑的,且还是在她自己作为人质的时候。 冰熊将附近几个悄无声息的人类身体,冰冻收敛到一处,带到林罗二人身侧。 『你自己也是孩子呢,没比她大太多。』 林楚夕不在,就是麻烦。冰熊呜咽之声无人懂,便只好重操旧业,在冰上刻画起来。 『蕴灵丹,酒,你,青荷,蕴灵丹,天心……』 大概是罗绮在场,它不敢写得太详细,目的是提醒林楚凡,而不是泄露二人之间的机密! 这一串刻画出来,倒是惊醒了悲伤感怀之中的两人。 罗绮倒是有些奇怪,很少见冰熊写出错别字的,怎么‘禾’、‘荷’不分?此时显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机。 谁知林楚凡更有想法,“对啊!上次我差点被毒死,天心不知使用什么秘法。她借蕴灵丹之神奇,将我治好不说,便是穿胸而过的剑伤,都愈合得严丝合缝!” 罗绮气急,“你想都别想!我……我是说,你身体本就有旧伤,不宜妄动灵力。蕴灵丹化酒之法,还是我教你的。再者,神谕教秘法你如何会用?万一再有什么暗手,岂非得不偿失?” 林楚凡听闻,仔细回忆一番,倒也不无道理。他再看冰熊,却是一副抬眼望月的模样! 今天哪有月色?又搞怪! 楚凡略有计较,“熊哥,把他们冻得宽敞一些,她两个伤重,怕是不能颠簸。我们在此与子曦结怨,还是速速回府为好,不宜久留。” 是以,冰熊推冰床。冰床里冻着人类身体,床上坐着林楚凡,他身边依偎着偶尔咳血的罗绮,罗绮又怀抱着瘫软的盏。 全员伤残! 就这么一路招摇过市,不知是因为天色已晚,还是雷引在逃,竟然没有遇到御灵司上前找茬?安然回府。 殊不知,他们未曾遭遇御灵司,也是有缘故的。 自从荆腾与聆风先后上奏,皆言雷引下黑手坑害洛云之后,国主便将他司御之职革了一半。 之所以是一半,乃是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替换。 白梅已然替他兼了暗影楼之主,又暗中开始将楼下弟子转向御灵司漂白,若是直接暴力替换,难免引人非议。 最稳妥的策略,就是标榜一个风评尚可的主官,而后借机慢慢安插、替换掉底层的人……假以时日,暗影楼为阴,御灵司为阳,炎国修灵之士,尽在国主掌中矣! 估计还要拔掉各种大大小小的门派,洛长风暂且顾不上那许多,还有偌大一个炎国需要他主事。 就在御灵司主官,无权而主事的背景下,黑牢迎来了今夜的一名不速之客。 守门的捕快争辩道,“这位……姑娘?真不是我等兄弟有意为难你。看你穿着这一身‘正路’朝服,还有这质地‘十分逼真’的腰牌,若是换做个男人前来,便放你进去一观,也无不可。可是您这……也太过于鬼斧神工了些!这也还罢了,您连身份都不遮掩,谁敢冒着大风险放你入内?” 就这一番争论,早已围住不少人。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本就没什么正事儿的御灵司,如今传出‘主官失职,待观后效’的风声,这群人更加散漫、惫懒。 就连往日形式上的巡街,也都逃了各种理由,留在院里摸鱼。这不,今天就看到这么一幕戏码。 紫烟也是气苦。 她到林楚凡身边也没几天,表忠心博信任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干那些‘中饱私囊’的事情? 林楚凡倒是不曾亏待她,吃穿用度都和林飞在时一般。 但是林飞身份特殊,即便没有月钱,想要什么东西,都不需要问林楚凡。他与大师姐罗绮一商量,两人就把事情定了! 到她这里,林楚凡虽然不疑,罗绮却不是个好说话的。况且她又是半路入伙,连府内的管家、护卫都还没打点透彻,哪有闲钱来这里‘行方便’? 以她的机敏,倒也不是没动过‘借’些钱财的想法。只是担心后果过于严重,忍痛按住了心思。只偷官服和腰牌也还罢了,毕竟是新领的,且还没顾得上穿戴。 紫烟狐假虎威道,“你们可知,这腰牌的真正主人是谁么?我此番乃是代他前来,看一眼关押在此处的,百战伯林凯大人!可知刑部大牢为何大兴土木重建?你们有几个脑袋,敢向这腰牌讨‘方便’?” 没天理了! 长成这样前来骗门也还罢了,怎得好像她闯门的比咱们守门的还硬气? 两个门卫多留了些心眼儿,未曾将话说死。 王宫附近的古怪事儿多了去,指不定哪天再来一次‘公主借宝’。赏钱倒还是其次,莫要无端遭了灾祸,失了头颅乃是正经大事! 那捕快语气软了下来,“小人眼拙了,敢问这位……姑娘?您这腰牌还是个真货不成?从九品?炎朝立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出这么低的官职!想来也是,即便仿造,也没谁会仿制没见过的官职……再者,您想看的那位大人,根本没送这里来。那人特殊,刑部虽然失了门庭,却也不敢随意松手的。” 紫烟被说的面上无光,抢座镇定,“咳咳!我家公子林楚凡,乃国主新封的典狱大人,掌管京畿牢狱。公子吩咐我来此处,乃是拜见老爷。既然老也不在此处,劳烦二位放我入内照例巡视一遭,回头复命之时,我也好有话说。二位放心,这两天公子便会前来,届时少不得你二人好处……” 三人来回推拖这一会儿,早有机灵的去回禀雷司御。 不知出于什么考量。这位去职留任的主官,并未为难,也未曾派人监管,愣是放了那‘女扮男装’的大人进了黑牢。 林府后院。 为了不惊动母亲,林楚凡几乎是原路返回的。好在罗绮略微恢复些体力,身法尚在,抱着盏盏凌波入了屋。 冰熊便将那冰床浮在水池中,时常看管着,也不怕融化出什么不好的东西。 “叮……当啷!” 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见到紫烟那姑娘,林楚凡气得直摔无影剑。 罗绮见他情绪不对,便默默将那看不到的剑器,用银针挂线拉扯回来,收入背后长发之内。 罗绮劝慰道,“你且先别气恼,帮我寻些酒水来,那蕴灵丹我还有多,先化开一颗,给她续命一口。” 这的确是正事。该死的侍女不听话,只好回头收拾! 林楚凡从屋外墙根处挖出一坛酒。他神色怅然,略有些感念,这还是林飞藏的,没几天就被自己挖了出来。 林楚凡放下伤怀,关切问道,“这样直接化开没问题吧?当初我已然灵星巅峰,吃了一颗都险些爆体而亡。她如今尚未凝烛,可能受得住这汹涌药力?” 罗绮闻声,手中略微停顿,却终究是将一颗药丸丢入坛中,双手捧起摇晃。 罗绮迟疑道,“这……我亦不知。你便是我第一个灵星水平的病人,此前并未与寻常人治过内伤。 按理说她身体是受得住,但此时内里脏腑受伤颇重,只怕再稀薄的药力,都会先冲撞摧残一番,才可起效。只怕她……撑不住第一遭。若能过了起初的艰险,以后便可徐徐图之。” 林楚凡叹息,“青荷若在就好了,她有一门济世救人的好本事……你不能自己吃了药,将药效渡给她么?我记得谁用过此法来着。” 罗绮心里气愤,却不好此时发作,毕竟床上还有一个垂死之人,“神谕邪术,外人怎会?如今只能勉力一试,成与不成,就看她的造化吧。” “我……行……” 盏倒是坚韧,此时还撑着精神听取自己的治疗方案。 见她如此说,林楚凡也就不再坚持,与罗绮围到床边,准备试着先喂几口药酒。 冰熊处理了冰镇物料,画着水迹走入内屋,看他们如何疗伤。心里还在嘀咕,『那妖女紫烟怎么不见了?』 几口药酒顺下,盏嘴角的血水被冲淡了几分。 她灰白的脸上,忽然涌起潮红,便是连抽气呼吸声都大了不少,林楚凡还以为有所好转,正要欢呼。 罗绮却是手一抖,抱盏更紧了些。 只见那原本只有口鼻溢血的小脸上,双眼也渗出红色的泪滴,黑色发丝也渗出红色,想必是耳内流淌血水。 林楚凡吓傻,真七窍流血?早就说这药凶猛吧! 罗绮哭道,“遭了!子曦阴狠,脚上下了暗劲!盏……她的脏腑早已碎裂。子曦那一脚的灵力,不过是拖延些许生机,确保送还我们手里的时候看似无事,实则,实则……都是我害了她,你说的对,不该让她蹚浑水的!” 林楚凡脸色早就黑了,恨自己没有青荷的逆天之术,否则非要捉几个人来续命。 他转而一想,子曦的灵力能够拖延生机,那不就是光灵力?天心传授过的。 他赶紧拉扯呜呜哭泣的罗绮问道,“子曦的灵力能延续生机,那我们继续用他的灵力延续,能不能坚持到药酒生效?” 罗绮抹泪,“只能一试了,昔日见你那神奇巫术,只对外伤有效。如今伤在脏腑,该如何下手?” 林楚凡也不废话,捉住盏一只冰冷的小手,调转灵力,直接把她当做一件兵器般注了进去。 他嘴上却是盘算着怎么解释,“那都是昔日修为不济。我如今假家也是半个灵月高手,身后还有熊哥策应,没理由比不过一个子曦。” 『这小子又想借灵力了!嘴可真甜。』 事实证明,它猜得对。 林楚凡本来防范天纹,就没敢留太多灵力在身体里,先前争斗加失控,又浪费许多,连贮灵石里的储备都用掉。 另一层原因是,他体内灵力虽多,却是冰火光三分,单独取一必然不及子曦。哪怕有天泪辅佐,也是不济的。 他此时为了救盏的性命,也只好厚颜从熊哥身上汲取,再通过不知潜藏何处的天泪倒一手,将尽量多的光属灵力注入盏盏体内。 林楚凡期待那自愈的神奇能力,可以继续创造奇迹。 他回想曾经,自己断手断脚,都能自行歪歪扭扭接好;她内脏里没骨头,应该不会出现对不整齐的意外吧。 不论他这法子有用与否,这套说辞倒是无懈可击。罗绮只好让位置给他,自己抱着双眼无神的盏,偷偷抹泪。即使这样,她还不忘从另一只冰凉的手臂处诊脉。 随着灵力不断推进盏体内,虽然不见好转,那七窍流血的惨状却也未曾加剧。 林楚凡灵力不济,便从冰熊那处汲取。不知为何,这次突破境界,传导灵力过去,并未诱发冰熊体内的灵力暴动。 他视之为‘暴动’,熊宝却也在思虑,如今的林楚凡号称‘半步灵月’,实则是天纹私心作祟强提的境界,恐怕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如若不然,怎得灵力未曾提纯?总不会是,自己灵力纯度早已超过普通的灵月级?冰熊自视颇高,却也不会如此自大。 苦于问心迫害,林楚凡传导灵力也受到限制。为了不进一步‘恶化’家中的战力配比,他改为双手交替注灵。 他一旦察觉心脉收束,便换成另外一手,略微逆反搬运些许气血,待心痛轻舒再换为主手照旧。 楚凡虽然未曾吐血,面色却愈发涨红,被罗绮抢先察觉。 罗绮虽然有些担忧,却也不是打断的时候,毕竟怀里一条人命。只能看着林楚凡面色愈发红润,活像被蒸煮的螃蟹,渐渐散发出热气来! 冰熊趴在身后,看得更加清晰些。 『这哪里是热气,分明是原本属于天泪的莹莹光华!或者说,是属于天纹的光华?』 如此一想,它都有些后怕。 林楚凡此时,借由自身特殊,强转灵力为光属性,注入病患盏盏体内。 然而。他体内的灵力是有限的,即便加上冰熊的巨量储备,再转换光属性,又能剩下几何? 此时,就体现出脑子的重要性。 林楚凡福至心灵,回想曾经的感悟。他以自身为引,勾连天地之间的灵气,与之共鸣。原本就有疗伤功效者前赴后继补充而来,那些或许没有什么疗养功效的,却也不甘人后,缓缓萦绕。 他身边逐渐兴起一阵灵气威压的飓风,吹拂着室内的烛火、书卷、帷幔…… 冰熊顿时惊醒,这搞不好又要泄露天机? 它恼怒哼唧一声,一面支撑林楚凡攫取灵力,一面跑到屋外一观。 只见数条淡乳色匹链当空纠缠,回旋飘舞,上接九霄不见其终极,下……下连接屋脊?这也能连上? 根本挡不住!更遮掩不得。 谁能一遮数千里通达云霄? 幸而此夜无月,远处应该看不清楚才是。 冰熊见那匹练螺旋而下,不由得想起林楚夕的太阴灵力来。 『既然瞒不住,不如速战速决?无论倒霉盏能否苟活一命,小凡子可是不能再作妖!刚废了三王子,虽然他自己还不知道,但这事儿早晚露馅……』 冰熊心里一狠,架冰上房,轰轰几下掀了屋顶……然后,它趴在漏洞处贪婪吮吸乳白色的灵气旋涡来。 『反正入不入我身,都会被小凡子吸去挥霍,不如我当一回中间商,谋求一点差价。』 巨大的波澜,很快惊出了罗绮。待见到屋顶的奇景,她也猜出冰熊加速灵气补充的用意,也就不好再怪它拆家。 罗绮继而转身,赶紧将闻声而来的郝元打发回去。 这光景太大,恐怕瞒不住,只能拖一时算一时。她只盼这一番折腾莫要白费。 失去屋顶拖延,这疗效是否提升还不知,屋里的风力倒是愈发猛烈。 明显可以听到一些家具躺倒、小物件翻飞、甚至拍打窗棂的啪啪声。 罗绮为防意外,拖着伤势硬在外护法,对于写错别字,贪图灵气修习的冰熊,她有些不那么信任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漫天霹雳忽然一静,继而寸寸碎裂,如同细密的萤火虫,逐渐消散于苍茫的夜空。 这是结束了? “哗啦……” 随着屋内杂物坠落,另有一乳白色人形,破窗而出。 那人一猛子扎入池底,烫的池水嗤嗤作响,还蒸腾出不少雾气。 冰熊闻声跳下,又砸出一阵水浪。 罗绮见状也不敢上前,先回屋照看一眼苦命盏。 第33章 厘清前事 自反而缩 冰熊入水便觉不好! 林楚凡满身白光,眼睛不复白日清明,疑似天纹作祟? 幸而此次有了耗材,再也不用它自己受苦。熊宝拧身拍碎冰床,叼过一段掉落的物件,瞑目观想稍许,翠绿色的火焰自水底摇曳而出。 冰熊脚下也用力,趁那白光胖子没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将之点燃灼烧。 “咕噜……咕噜……” 白光在绿火威逼之下逐渐隐去,却也打开了痛叫的大嘴。然而水下哪有空气给他叫喊? 楚凡差点呛死!. 幸好冰熊关注他瞳孔颜色,急忙冻住,推向岸边。为何不直接拽走?阴火未灭,它也怕疼。 待到岸边之时,翠绿的火光逐渐收敛声息。 罗绮也挂着苍白的面色,拎着一套干爽的衣服等在那里。一切都是如此庆幸,又是一场劫后余生。 碎冰之后的第一件事,林楚凡一脚将准备上岸的冰熊踹进水里! 他骂道,“咳咳,噗,咳,你以为我晕了就不知疼?你自己用了道具,不知道给我也分一个?你想烧死老子!” 罗绮也拿这俩活宝没办法,只能先放下衣服,帮他拍打好一阵,才将吸入的池水大抵咳得干净。 之前封在冰里还不觉得,如今散落满池都是。 罗绮实在是有些毛骨悚然,“你让它将……冰里的东西收敛些吧。这里毕竟是府邸,被人见了终归不好。” 冰熊倒是自觉,闻声不等林楚凡发话,自己回身收敛道具。 它这次挨踹,竟然出奇地没有反抗,林楚凡也很是诧异。 他回屋收拾一番,主要是看垂死挣扎的盏能否幸存。其他杂物坏便坏了,在别院还烧过一次屋子,这点儿破损不算什么。 过了一会儿,冰熊也‘嬉皮笑脸’地进来讨好,林楚凡斜了它一眼,并不理会。 罗绮面露喜色,“盏盏的伤势已趋于稳定,幸而你懂得这乳白色灵力,虽然于内伤用处不大,呃,胜在量多。帮她撑住了药力第一轮扩散,之后便可循序渐进,慢慢调养。只是,你充的灵力有些过盛,许多都从她周身溢散而出,不知是否会对她今后修行有什么影响?” 林楚凡叹息,“捡回一条命已然不易,哪还顾得上那许多?修行不成更好,找点儿简单的事给她做,总好过陪我们出生入死。” 罗绮无言反思。她或许不该因为天心之事迁怒,借紫烟之契机,将盏强拉入这一滩泥水之中。 可是,已经入了场,再要出去,谈何容易呢? 罗绮忽觉不妥,“楚凡,今日子曦最后时刻态度转变过于反复,恐怕有诈!那最后的人质……” 楚凡摇头,“别问! 你,也不准说! 这事儿除了熊哥无人知晓。但凡有人问起,我们咬死了,就说是子曦带来的,男扮女装假冒青禾公主的歹人!一件根本不知道的事儿,如何问询也不会是谎话吧? 也活该他有此一劫,竟敢将主意打到你身上来。冰岚死得太过寂静,下次应该弄个轰烈些的……” 罗绮不解其意,“可是,子曦最后喊出一个‘洛’字,恐怕……” 林楚凡语气加重,“都说了让你别问!他想吟诗‘落花流水春去也’……倒是你,怎么伤得如此重?还这么巧,被子曦等人埋伏?” 罗绮心生悲戚,伏在他湿漉漉的肩头,一面小声哭泣,一面将事情慢慢说了。 临到结束,她忽惊坐起,“糟了!经此一事,阁中恐怕会对我出手。林飞南去的路线是我帮他选的,若事情有变,恐怕他会受到牵连。楚凡,我们……” 林楚凡冷笑出声,“呵!无妨。早在紫烟说了他身份泄露一事,我就大概知道天香阁的心思,早让他防着。他不会傻乎乎地按照你的路线走,放心吧。我也不是防备你,名字都已告诉你知晓,你便说与他们听,又有何患?” 罗绮苍白的面色变了几变,待听闻楚凡不是防她,才略微有些好转,“你究竟知不知道,那东西所代表的意义?这名字不能随意泄露!否则,天心怎么会不告诉同门子曦? 我正愁夹在你们之间为难,这下可好,再也不必纠结说谎骗人。不过,楚凡,我们的事儿,好像是慕……长老刻意安排的。她恐怕,早就察觉你隐瞒的事情了。” 林楚凡歇息一会儿,头脑的痛处略微缓解,开始提炼微弱火灵,将身上的湿衣服蒸干,散出蒸腾热气来。 他舒缓肢体赞叹道,“不奇怪!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前辈啊,都是经过风雨,见过浪涛的!若是对此一无所知,才是真的奇怪。 想我林楚凡,终究是年少轻狂,太过小看天下英雄。 若是你……们的长老都知晓此事,那赵双簧老贼恐怕也是为此而来的。其他门派,既然在这都城布局,即便原本没有此想,经过这么一争一抢,也难保不动心思。 嘿,这才是江湖! 他们没有却都想要,我得到了却甩不掉,真他娘的晦气!” 罗绮心中愧疚,期期艾艾问道,“你……就不怪我么?毕竟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中间还牵扯不少事情,就连‘问心’都……” 林楚凡面露悲色,“我有资格怪你么?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惹出来的。 当初慕……长老虽然有威逼的嫌疑,却终究是我愿意,还黑了你们一块石头、一根若羽呢! 联想最近,连碎冰旧事、师父枉死的事儿一并翻扯出来,恐怕有些人的手和眼睛,早就伸到碎冰城去了。 呵!经由你们天香阁启发,我好像知道他们都在干什么了。 难怪放着满城俊杰不要,非选我去和那个鬼亲!还有那个丢死人的从九品典狱,我就没在炎国听过这么低的品级。咱们的国主大人,真是深藏不露呢!” 罗绮听他自嘲,虽然不完全理解,却也大体可以察觉他的心情。 她贴着微热的衣服,感受着蒸腾的热气吹过脸颊,如梦似幻,有一种莫名的温暖与安心,唯恐被人打扰。 『难道真是天纹匹夫在影响?怎么他连哄女人的手段都如此精明?总不会是,无师自通吧?』 冰熊正偷听二人交心,忽然耳朵一支,有人靠近此处。 它急忙起身呜咽一声,唯恐他二人太过腻歪,还伸出熊掌拍了拍热乎乎的林楚凡。 罗绮伤重,林楚凡却是境界大有进益,尤其是适才帮盏疗伤,灵力消耗虽大,却也加深了对于灵媒与灵气的感悟。 或许应该是对天泪的感悟,因为同为灵媒的冰熊,对此表示一无所知。 故而,林楚凡大概知晓是谁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别拍我!还没原谅你呢!你去把紫烟接回来吧,她被水隔住了。” 冰熊闻声而动,罗绮也不由得扭头去看,果然官服之内包裹着一张丑脸。 她不由得心中诧异,楚凡进境好快,已然追上自己了。 林楚凡破口大骂,“你还有脸回来!我离府之前嘱咐你看家,你看得可真好!” 紫烟刚走过熊宝给她搭得冰桥,直接噗通跪倒。待她看到破碎的屋顶,残损的窗棂,满屋家具零落……赶紧咚咚磕头。 丑女求饶,“公子恕罪,紫烟知错了……” 罗绮嗔怪着看了一眼嘴角坏笑的林楚凡,从他身侧站起,一时不察竟有些恍惚,伤势还是重了些。 她拧身过去将紫烟扶起,顺便打量侍女的一身官服,以及她双手捧着的‘典狱’腰牌。 罗绮帮她拍打尘土,劝慰道,“好好的衣服都跪脏了!别信他的鬼话,这家是他们哥俩儿拆的,与你无关。 你也是,怎么这两年大了些,变得更爱混闹?你吓唬她做什么?” 或许是感念盏盏活命不易,罗绮对紫烟也关爱呵护起来。弄得侍女有些不适应,甚至心中嘀咕,是不是这两口子想法坑人呢? 林楚凡冷起脸问,“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原本还没细想这人跑到哪里去了。如今‘见’了腰牌和官服,林楚凡哪还不知她心里的鬼祟? “见,见到了。” 林楚凡仰天长叹,“走吧,屋里说。熊哥,劳您大驾!帮我们把这屋子修补些,防些风也是好的。” 罗绮闻言便知道这事儿算是揭过,拉扯紫烟一起进入破败不堪的小屋。 林楚凡就是个搞破坏大王,从翠衣巷到刑部,如今终于对自己的小窝下手了! 王宫。 洛长风躲在修行的静室之内,却是小眼睛瞪得溜圆。看他那样子倒也不像是看谁,双眼并无焦距,仿若离魂了一般。 忽然一阵轻巧的敲门声,竟将国主大人惊了一跳! 这才听闻他吐气收功,双眼也恢复了焦点,神色很是不愉,“别进屋!传令各处加紧巡查!有老鼠钻进来了。” 踢踏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远远去了。少卿,又一阵渐渐重音踱了回来。 这次不待敲门,里面便已然听清,“滚进来!” 内侍总管早已不复惊吓林楚凡之时的风姿,畏畏缩缩小步挪到国主身侧,附耳轻语了一阵。 洛长风大怒,“废物!一个不如一个!身份可有泄露?” 老总管略微迟疑一瞬,又急忙接上话头,“未,未曾。子曦未曾轻言,林……是伤在灵宠冰熊之下,未曾见过人。” “嚯……” 霎时,洛长风身下的床榻燃起炽热的烈焰。 吓得老总管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这才察觉失礼,赶紧跪倒下拜。 洛长风却是在火中静坐许久,才逐渐收敛怒气。他儿子被头畜生重伤,连正主都没见过面,真够丢人的! 他低声咒骂,“小兔崽子,藏得还挺深,倒是一点儿也不像林凯,反而……你也下去吧,留心那几处地方,别被人钻了空子。” 老总管滴着冷汗,蹑手蹑脚下去了。 以他的修为,本不至于如此苍老,不说丰神俊朗,也总比雷引那匹夫强些。 奈何,他总是陪在这些大人物身侧,总能听到些不该听闻的言辞,整日担惊受怕,实在是熬坏了心血。 次日一早,林楚凡婉拒了罗绮留他在家休整的提议,领着紫烟,带着熊哥,一路直指黑牢所在。 好巧不巧,守门的哥俩儿没换人,也可能是轮换一圈,重新回到他二人身上了。 门卫见到昨夜相同的一身官服,如今换了个男子穿戴,却领着那难忘的丑脸,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偷偷给远处打暗号,另一个笑呵呵迎了上来,“小人见过典狱大人!不知大人来此,可是看望令尊百战伯的?” 那官差也不报姓名,却是问了句废话。 只是他那双狗爪子,行礼之后也不收好,反而拇指在其余四指上来回搓。他面上还挂着一副贱兮兮的笑容,一会儿看向林楚凡,一会儿看向紫烟。 冰熊在二人身后,瞟了一眼,心里直乐,真是好胆! 林楚凡也被弄得莫名其妙,回首目视紫烟,仿佛在问,‘咋回事儿,你来一趟黑牢,就与这里的门卫混熟,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小秘密?’ 紫烟略微愣了楞神儿,想起是何缘故。 她嫌丢人,只好凑到林楚凡耳畔,细若蚊蝇般诉说一番,昨夜承诺好处的事儿。 林楚凡笑,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抽得那门卫眼冒金星,嘴角溢血,转了两圈半,才撞到他守护一夜的大铁门上。 撞出‘当’得一声。 林楚凡大骂,“瞎了你的狗眼!认得我是谁么?” 那门卫被抽懵了,撞门那下更甚耳光,此时还晕晕乎乎,就被人提问,下意识点起头。 林楚凡甩手亮出一物,“认识这腰牌么?” 门卫继续点头。 他的同伴看事不对,赶紧上前扶起,还想辩解一番,却是没了机会。 林楚凡点头,“认识?那就好办了。你一个小小门卫,品级都没有的东西,见到上官铭牌,不思上进追随,反而索取好处?你是吃了谁的熊心豹子胆么?” “吼……” 有熊不爱听了,林楚凡干咳几声,“罚款!把你身上的钱都掏出来!还有你的,昨晚看门有你吧?赶紧的,别逼我动手!” 碰上这么个不讲理的,这俩门卫算是倒了霉! 他们慢慢腾腾掏钱的同时,还抱着一线希望,看向丑脸姑娘求助。 紫烟佯装不知,眼观鼻,鼻观心。别看我,我偷衣服的事儿堪堪过了一夜,没脸面讨饶的。 林楚凡自然是看不上这些散碎钱币,都不够他买盗墓贼赃物的,随意打发紫烟收着。自己却当场踹门而入,也算故地重游。 大铁门里面,还是一股难闻的霉味,一如既往的黑,不愧是黑牢! 林楚凡随手捻了一寸火术,又央熊哥打了个冰质灯座,放在上面托着前行。 不是他折腾熊宝,实在是,他现在用不好冰术,用出来也是四不像的水。 紫烟虽不是第一次来,却也很是害怕,寸步不离这两尊保护神。 侍女试探问道,“公子,何苦为难这些小人物呢?说不定,今后公子还有事儿需要他们办,些许小钱……” 楚凡大怒,“你懂个屁!这是哪?御灵司黑牢,雷引的地界。洛……咳咳,国主陛下将我放在此处,可能就是想用雷司御考验我的。 外面都是他的人,我没打死几个,已然是给他留了脸面。若是老东西不知好歹,我不介意给黑牢大换血。国主可是说过的,我总领京畿牢狱事。” 紫烟心里不以为意,却不敢形于色。不就是找茬发邪火么,至于弄得一本正经的。 她可是知晓,昨夜两位美人途中遇险,更是险些折损其一。林公子这火气可是鼓荡一夜未消。 林楚凡不耐烦道,“怎么还没到?你不是说入门不远么?” 听闻公子发问,紫烟这才醒神,还险些被冰熊绊倒。 她壮胆夺过冰灯,举着来来回回找了许久,除却少了齐鸣渊等几个熟人,一切都和昨夜一样。 “这,这……” 林楚凡质疑道,“是你记错了?” 紫烟恳切道,“公子,我记得没错,左右相邻之人都在,偏偏少了他们。”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黑牢里都是囚犯,恐怕问不出什么,还要从外面下功夫。 林楚凡转身向外,“走,找御灵司要去!敢少了我要找的人,让他们好看。” 御灵司官邸主衙,雷引正在此处品尝灵茶。 此乃他办事得力,新领的奖赏,灵气充裕,时常饮用有活血化瘀,疏通经脉之奇效。 林楚凡巡视黑牢?笑话!昨夜不是来过假的,今日来个真的又能如何?从九品,说出去能令人笑掉大牙。也就他那混账,寡廉鲜耻,还放任下人招摇撞骗。 他正如此想着,哗啦几声,一个衙役屁股撞破门户,跌坐入内。 不待他发火,早有先声夺人者,“雷引!你给我出来!老……本官黑牢之中的犯人,怎么一夜之间丢了许多?” 早有一众衙役、捕快围而观之。 雷引动念之下,也不得不出去应答。 他本想倚仗身份折辱林楚凡一遭,转而一想,那是个不要脸的。再者,他已然去职留任,真若较真,还不一定大过从九品。 雷引怒斥,“林楚凡!此乃御灵司官邸,非是刑部,不是你撒野之地!你休要在此地跋扈,否则老夫定要教你何为礼法。” “好!就等你这句话,看招!” 也不知他们如何商量的。 林楚凡抬手就是一条火蛇,无风乱长,落地便有四尺长短,正扭曲着向主衙爬去。 冰熊赶紧推搡紫烟躲到远处旁观。围观之人见状,以丑女紫烟脚下为界,隔着老远观望。 也不能怪他们胆子小,这玩意儿眼熟得很,刑部那边现在还帐篷里办案呢。 雷引吓得眼皮直跳,连手中的灵茶都顾不得,震茶水为剑,直插火蛇七寸。 林楚凡正想试试自己昨夜感悟之后的进境,便也不去添乱。他原地站稳,学天心的样子,用感知操控那条火蛇躲闪,前行。 这一场,却是比刑部那日更精妙几分,至少众人看得清。 雷司御修为精深,每一滴茶水出,落地便是一道无柄水剑。 林典狱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火蛇几次被水浇淋得嗤嗤作响,却总能打个滚儿死灰复燃。 雷引气得欲吐血!他的茶可不便宜,这还是借助了水中灵气充沛的优势。否则,这蛇他能否拦住还在两可之间。 昔年依靠自己三心二意唤灵的小家伙,如今已成长到如此地步,换做常人应该很是欣慰,大有‘后继有人,吾道不孤’之感。 奈何,他俩早已反目。 便是那唤灵的恩情,也在城南一战中消磨殆尽。 如今,他只能硬扛一阵,图谋后手了。 第34章 策熊城北 遇故逢新 雷司御正心疼他的优异茶水时,林楚凡那里也不好受。 如今,他算是体会到,天心所言‘如臂使指’的感受。 只是这‘指’挨打,‘臂’咋这么疼呢? 林楚凡几次撤换灵力与灵气的关联,都未曾消解这种痛感。若是彻底放开,他的火蛇那便彻底成为‘死术’,随遇随烧,灵尽火灭。 幸而这点儿小痛,比之阴火焚身,简直轻如鸿毛。不过,却也没必要自讨苦吃吧。这个下马威,应该是够劲儿,对,熊哥如实说过。 林楚凡忽然放话,“雷司御,念你是此间前辈,小子出于礼敬才来相询,莫要辜负了国主陛下的良苦用心。” 他将火蛇后退数尺,并提拎起来。 巫术入他手中,像一根弯曲的火柱,随着他的言辞扭来扭去,很为合拍,引来周围一阵叫好声。 雷引只觉丢了面子,“无耻小辈!可有直呼姓名的礼敬?” 他却也不好纠缠不休,否则恐怕里子都保不住的。雷引挥手散去众人,示意随从修补门窗,自己领着林楚凡几人去了隔壁一间客舍。 林楚凡嘲笑道,“雷大人这是什么好茶?剩了半杯还舍不得松手?” 雷引佯装听不到,自顾坐了上首主位。林楚凡也不在意,跟着落座客位。 雷引实在有些恼火,一口闷了他的灵茶,也不愿与此子废话,“你是来找昨天看过那几人的?” 林楚凡忽而守礼起来,“有劳雷大人不吝赐教。小子奉命总领京畿牢狱,这无缘无故少了些人,总是说不过去的。” 雷引笑容玩味,“呵!可不是无缘无故。有人犯了事,判了千里的流刑。但亲族势大,便买通狱卒,偷梁换柱一番。他们寅时才出发,似乎是向北而去。林典狱此时动身,说不定还能追上。” 林楚凡闻声一惊,很快让自己恢复冷静。既然已经走远,追击也不差一会儿,还是将事情问清楚些。 他半信半疑道,“狱卒?我手下还有狱卒么?怎么牢里一个都不见。我若追去,可否带着他们同行?” 雷引耐心解释道,“黑牢阴郁,平素少有人在内当值。具体名册御灵司都有记录。林典狱作为首官,自然有权调拨他们。” 林楚凡行礼告退,出门便开始大喊大叫,气得雷引直跺脚。 只听那典狱喊道,“谁是狱卒?都给老子滚来!牢里丢人了不知道么?留下两个机灵的看家,其他人跟我追。有马得都骑上,没有的死命跑,谁掉了队,老子让他掉脑袋!” 林楚凡说罢,翻身跳上秃毛的冰熊背上。惹得熊宝好大不高兴,还吐出一个‘骗’字来。 林楚凡见了一惊,这才醒悟,他有些过于相信雷引,只是目前也没有方法查证。 雷引在御灵司经营日久,当然他说什么是什么。 不防先追一程,若是寻不到,终究是丢了犯人,雷引逃不开干系。 临近出发之前,林楚凡才看到紫烟在一旁急得搓手,吩咐道,“你回家,将事情告知罗绮,让她通知别院那边一声。” 侍女放心不下,央求道,“我也会骑马。我要跟你们同去!” 换来公子大骂,“滚回家里待着!你去添乱么?” 身下冰熊适时一声震吼,林楚凡当前冲出院门,身后稀稀落落跟着十几个骑兵,二十来个步兵。 小四十人?这一个黑牢这么多狱卒,却一个都未入内巡查,编制真够臃肿的! 一行人在新增的典狱大人带领之下,打马出了北门。 尽管林楚凡经过冰熊提醒,对雷引生发了几分提防,但是这个坑他也不得不踩了。 丢人的时机不对,正是紫烟假借他的名义探监之后,又在他正式述职之前。 回想碎冰旧事、冰岚身死两件悬案,林楚凡还是决定谨慎一些,先将人追回来,再做他想。 戍守城门的兵士原本看他横冲直撞,还想拦下问话的。然而细看之下,身后还跟着十几骑衙差,果断退后选择了放行。 这次的路线,与上回购买奴隶时走得大同小异,冰熊略微嗅了几次便选定了方向狂奔。 身后的骑兵与步兵队伍根本来不及问,只好跟着在后面吃灰。他们心中还是很惊奇的,这典狱大人年纪不大,灵宠倒是不弱,跑得比战马还快几分。 “你闻到些什么?这路不是去暗桩的么?” 林楚凡越发觉得不对,用灵力护住头脸,隔开迎面而来的狂风,贴在冰熊耳后喊叫出声。 熊宝急行之中也无法刻字吐冰,便只有一声不耐烦的呜咽,然后跑得更凶。 林楚凡张口之时灌了一肚子风,便也不再刨根问底,直觉熊哥应不会害他。 流刑之事,林楚凡也是第一次遇到,此前只听兄长讲故事的时候有所提及,并不知道具体流多快,只知道流得很远。 一番‘熊奔马突’的追赶,终于在一片山脚之下遇到一堆人。 林楚凡左顾右盼一番,这不还是暗桩那地儿么!只不过,这里已然化作废墟遗址,不复往日风光。 见到人群之时,冰熊便已经在减速。待看清场内局势,它更加不敢贸然上前。 熊宝缓缓停在十余丈外,使劲儿吐了几口鼻息,暗示林楚凡该下地,再晚它要动手的。 林楚凡心里大概是不太舍得,这往日可是楚夕的专属,非战时他可没多少殊荣,可惜这么快就追上了。 林楚凡不舍也要下地,仍是抬眼扫视着场内的情况,十分诡异。 总体来看,是人少包围了人多。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他一面整理不大合身的官服,一边等着手下汇合,一样来回扫视场中情况。 人多的一边似乎有些复杂,整体也是分成三小块儿,一大二小。 二小之中有约么四五个人,穿着御灵司低等衙役的服饰,想必就是这次流刑的押运之人。 另一波只有两人,穿得好像行乞度日的流浪者,手中却是强弓劲弩。这东西严格说来,属于违禁军械,普通人不可持有。 那一大堆人就不用再说,且看那破烂的衣衫,手脚相连的镣铐,定然是藏着三个替罪羊的流刑犯。 人少的一边更有意思,当前一个大胡子,手里按着一柄大刀,刀刃朝前插在地上,很是眼熟。 与他卖相仿佛的,还有七八个人,分列各方,将内里一大二小次第围住。 原本无人注意他们一人一熊。 可是忠心是手下们策马而来,后面还跟着一群大呼小叫,鞋都跑丢的步兵,终于将几方人马的目光吸到这边来。 林楚凡顺着目光回头一看,顿觉面上无光。这群不成器的东西,有够丢人的。 此时场内一声大笑,“哈哈……来人可是林兄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先前林楚凡眼熟的大胡子,将刀一提,径直向他走了过来。只来了他一个,并无同伙跟随,想必是善意的。 林楚凡绞尽脑汁,也未想起这人是谁,一时有些尴尬,“这位大哥是如何认出我的?小弟最近觉得自己英俊了许多,不料却是被人一眼认出。真是失礼了!” 冰熊听不下去,头扭到一边,做呕吐状,倒是吓坏不少马匹,踢踏不绝。 大胡子爽朗道,“林兄弟贵人多忘事!我,于兴啊!上次,也是这处地界,你老弟带着这熊,大伤四方!那火……” 楚凡恍然,“嗷!原来是于大哥!惭愧惭愧,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哥今番来此,有何贵干?” 两人嘴上寒暄,却是未曾近身。 大胡子一丈外便停了脚步。听林楚凡一问,再看他那一身官服,身后一群爪牙,暗呼今天倒霉。 于兴抓挠脖颈,“嗨!这不最近风声紧,老哥我随手接了两单生意,没想到刚开了头,就被你老弟带人追上了。” 林楚凡吃不准多方意图,试探都道,“哦?不知老哥在哪发财啊?若是可行,也替兄弟我引荐一二,大家合作。我负责城内,你老哥围住城外,谁来都能剥他一层皮下来。” 于兴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哪来的愣头青,也不知多大的官职,口气倒是不小。只是忌惮他上回那纵火的本事,不好闹僵。 于兴笑道,“兄弟你这就是笑话我了!这一天天风里来雨里去,怎么比得上老弟你吃官粮的?要不兄弟你抬一抬手,放老哥我过了这一关,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林楚凡套话未遂,仍是盯着那些人扫视,却未曾发现他想找的人。 他索性自己提起,“老哥你这就折煞小弟了!我只是来找几个人,那里一大群,怎么着这单生意也让老哥你成交它!” 于兴一听还有的赚,胡子都忍不住翘了起来。 却在此时,有人打断二人无耻的交易。 “嗤……” 一阵颇为怪异的破空声,自于兴身后传来。 林楚凡眯着眼睛,逆着光看去,似是一支箭矢,只是旋转的颇为迅捷,箭尾带着丝丝落落的灵气加持,威力应该不小。 于兴也算机敏,低头猫腰反向上挥砍一刀,势大力沉。虽然姿势不雅,却很实用,不过他有些低估了箭矢的威力。 他势在必得的一刀,只劈中些许箭尾,主体早已越过他的身位,直指林楚凡胸腹。 这才是箭矢的靶子! 林楚凡也被吓了一跳,未曾想到看似混迹江湖的大胡子如此不济,连个螺旋箭也预判不准。 他匆忙之间,提起左手将箭杆握住,却是略微握得偏了。 林楚凡吸取大胡子误判的教训,略微提前了些许。不料他没有误判,所以提前是真的,直接握住旋转的箭头。 楚凡掌心被转出一道血路。那箭借着血液润滑,直到抵住他胸口才停下。 “你输了,‘弦月’归我。” 我怎么就输了? 林楚凡正火大,莫名其妙被偷袭,还因为错信前人,把自己弄伤了手。 他右手将贮灵石松开,就欲唤火而出,却被冰熊甩头阻了一阻。 此时,滚地葫芦于兴也尴尬站起身来,回头回脑看着这一箭串联的二人。 林楚凡没好气地将箭矢丢掉,回身抱着冰熊一阵低语,后者吐出几个字来——‘蜃月尊’。 林楚凡恍然大悟,难怪箭法如此犀利刁钻,竟是他们二人。那这事儿是不是有些复杂了?他们如今,似乎还是逃犯吧? 林楚凡试探道,“咳咳,于大哥,那两个弓箭手,也是你的生意么?” 于兴头摇如拨浪鼓,急忙矢口否认,“不是!不是!他们是自己撞进来的!” 这一箭的威力,还在他此前所见之上。若非林楚凡现身,恐怕这样的一箭,不知何时就射到他于兴身上了吧?如此一想,顿觉惊恐。 这位大杀四方的林小子,被一箭穿掌却不怒,估计这二位也不是好惹的,他赶紧撇开关系。 林楚凡点头,“哦,就是误会咯。你俩还在那摆什么神箭手姿势,还不赶紧过来?我这次出城是来接人的,你们若无事,跟我一道回去?” 那弦上无箭的还在发呆,另一个提着弩的却是拉扯他的肩膀,几个起落便落到林楚凡另一侧,与那些好奇观望的衙役分开些距离。 这身法虽不及罗绮,却也不遑多让。林楚凡见了,更加确信熊哥的推测,定然是桑蜃与吴桐那对儿痴男怨女。 于兴见状,却是挪动脚步,换到了林楚凡另一侧站立,躲开了射箭二人组。忌惮之意溢于言表。 林楚凡看着剩余一大一小两撮人,既然桑蜃二人不是于兴的生意,那这剩下的人,就有些麻烦了。 大胡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进退维谷。似乎之前套近乎攀扯的关系,在这两个弓箭手换了站位之后,荡然无存。 正当二人纠结在心,不知如何开口的关头,冰熊却是上前几步,对着空旷的废墟大吼出声。 “昂……” 这下可是吓了众人一跳,尤其是林楚凡! 他上次听到这个动静,好像刑部还没烧干净。 楚凡顺着冰熊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大汉扛刀高高跳起,凌空扭动身躯甩刀,有些滑稽。 还不等众人笑出声来,又一阵嗡嗡声起,几根漆黑的棒子翻滚向上,朝着那大汉砸去。 原来他不是滑稽,而是后面有追兵。 “有毒!” 身侧突然一声吼,吓了林楚凡一跳。他回身瞪了吴桐一眼,心思动念,这伙下黑手的人,估计也认识吴桐两人。 也不知是空中无处借力,还是黑棍太多。那汉子极力拨开数根,却终究难逃厄运,被后背的一根黑棍砸在脖颈附近,倒头斜斜栽了下来。 落点,正在林楚凡反复扫视的那一群人里。 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人群向后分散,留了一个环形降落点,却没谁敢去接。躲那些晦气的棒子还来不及,谁去关心来路不明的人。 令林楚凡无法接受的是,那五人衙役小组,拔出刀剑却无用武之地,反而在四散躲闪之时,划伤两个自己人。 这派来押运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于兴却是一惊,提刀跑了回去。 他还不停比划手势,将那均衡的包围圈进行改组,重点防御废墟弹射黑棒的方向,反而将他们一直围困的‘生意’露出一半。 倒也不担心他们逃跑,因为这一半正在林楚凡一众衙役之前。无形之中,做了个前后包夹的局。 于兴仗着刀大,冲入人群欲将倒地汉子扶起,却被对方躲了开去。 站起身的大汉,脸色漆黑,仍不忘将他那柄大刀扛在肩头,摇摇晃晃的,似是中了毒。 许是于兴低语了些什么,那汉子持刀行礼,声音倒也宏亮,“原是林三少当面!可还记得我许进么,咳咳……” 又认识我? 林楚凡暗中思忖,这些难道都是雷引算计好的?那可真是够难为雷司御! 待看到身前的冰熊,他顿时有了胆气,“劈山派许进!鼎鼎大名,如雷贯耳。有缘重逢,林某幸甚!” 就在两人互相吹捧的时候,从废墟之后乌央一声冲出一堆人来。 这群人身着绿衣,头戴绿色头巾,更有绿色蒙面巾、绿色手套……全身只露一双眼睛,看着都渗人。 且人手一根棍棒,只有一人高不到,却是色彩斑斓。除却适才见过的黑色,另有红黄青白四色为主,其他斑驳杂色不一而足。 绿衣人众多,将于兴一伙人当场围住,却持棍而立,并不进攻。 人群缓缓分开,走出一紫袍人来。他手中并无那不足人高的棍棒,却仍戴着紫色手套。 他还未站定第一线,便急不可耐大吼起来,“血竹帮办事,非请勿入!” 林楚凡闻声,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虽然距离尚远,又有那紫色的帽兜遮掩,林楚凡却总感觉,那人喊话的时候,在看他。 身后悉索之音响起,打断了他自以为是的凝视。楚凡偏首看去,桑蜃正拉扯固执的吴桐,准备向衙役队列之后躲去。 林楚凡不耐,“往哪里躲?这些衙役弄不好就能把你们捉回去!下面那群绿皮、紫皮都是找你的?” “找我!” “唉!是找我们的。” 桑蜃无奈,松开捏拽吴桐的手,上前一步站在一处,重复了吴桐的话,却将重音放在了‘们’上。 林楚凡咧嘴一笑,这才有空细看这二位指月亭成员。 满身破烂或许不是伪装,是被一路追逃所致;面色也不大好看,饱经风霜,满是疲倦之色,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修灵有成的高手。 林楚凡摇头,“什么你们、我们的?看在……的份上,今天你们哪也不用去!我倒要看看,这什么螃蟹蜘蛛帮有什么本事,说话如此狂妄。都他娘没听说过。” 桑蜃脱口而出,“你认识晦朔?” “谁?” 林楚凡皱眉相询,桑蜃却收敛表情,没了下文。 身旁一个马上的捕快,翻身落下,绕过冰熊,凑到林楚凡身旁谄媚,“禀报典狱大人,小人知晓这血竹帮的底细,愿为大人呈现!” 林楚凡暂且不看桑蜃,也放过了那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转而看向这个嬉皮笑脸的手下。 他是真没想到,雷引手下还有这等博闻强识的人物。 楚凡好奇道,“先报上名来,你是谁的人?如此学识,怎么在御灵司屈居捕快?” 第35章 无意缺弦 但求一战 那捕快闻声笑得愈发谄媚,满脸的眼睛鼻子聚到一起,弄得林楚凡险些一巴掌把他拍死! 若不是好奇那劳什子血竹帮,贵贱不能忍了这一下。 捕快道,“大人抬举小的,小的名叫蒋图南,谁的人也不是。若非要分清,大概也只能是大人您的人。嘿嘿……” 林楚凡这下忍不得,一脚将那蒋姓捕快踹了个后滚翻,“有屁快放!少恶心老子!” 那捕快也不气恼,起身随意扑打几下常服,立即又回到林楚凡身旁。 蒋图南点头哈腰道,“大人说的是!这血竹帮原是竹州的帮派,祖上是贩卖竹制品生意的。后来随着竹筏制得好,发展到了漕运一脉。 大人想必知晓,本朝的栖秀河贯通南北,这漕运也是群英荟萃,哦不,群魔乱舞之地。血竹帮几经拼杀,发展至今乃成了深谙下毒之道的阴狠派系。” 林楚凡皱眉听了许久,也没觉得有什么用处,不由得火大,“你说这一堆,和老子有什么关系?那紫毛看我干甚?” 蒋图南偷眼瞄了林楚凡身后的两位弓箭手,不敢言声,悻悻退到一边。 几人聊天的功夫,底下便已然打到一处。 血竹帮人多势众,且武器带毒,很是一往无前,悍不畏死。 许进、于兴等人大刀狠辣,每每横扫下劈,至少断去一根毒棒。偶有惨叫传出,甚至能砍倒几个绿皮,也算颇有战果。 吓得原本被包围的一群人四处乱窜! 林楚凡想不通,那些流放的囚犯也就罢了,怎么隶属御灵司的几个衙役也没头苍蝇一般乱窜? 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血竹帮众人,对囚犯并不敌对,甚至很多囚犯已经穿过他们的阵营,逃向不远处的废墟。 那三五个衙役见状,很没有立场地跟着穿了过去。到底是小命要紧,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只是,劈山派一边许进中毒,且已经下场拼杀。反观血竹帮那领头的紫毛,却仍旧一动不动盯着林楚凡,或者是盯着林楚凡身后的吴桐二人? 不等新任典狱大人作出取舍,身后传来弓弦之声。 “嗖!” 吴桐贴着林楚凡耳边射出一箭!若非心知这俩也是师叔一伙,他几乎要回手放火了,也太没礼貌! 却是桑蜃劈手夺了吴桐的箭袋,“你别射了!多休息一会儿。” 林楚凡挂着冷汗回头,正看到灰尘泥土之下苍白的面色。他心念微动,吴桐可是一大远程弩机,桑蜃虽然脑筋转得快些,却不善攻伐,类似罗绮。 楚凡右手入怀掏出一个晶莹石球,朝身后二人随手抛去,“体力不济么?拿着吸,吸完把石头还我。说说吧,怎么惹了如此麻烦?” 桑蜃先一步将那晶莹接过,入手温热略带汗味儿,细看之下,竟是贮灵石! 这林楚凡也够奢侈的,竟用此物随身补灵? 她腹诽归腹诽,还是将石头按在吴桐额头,帮他恢复灵力。林楚凡也是第一次见这么用的,心下好奇多看了一眼。 吴桐冷道,“我杀了他们帮主。” 此言一出,林楚凡整个人都不好了。就连冰熊都回首看了过来。 之前那一箭声势很大,却被那紫毛越众而出,一脚破去。看来他静在原地,就是防着吴桐的箭。 林楚凡试探问道,“……指月的任务?” “不,报师仇。” 林楚凡肃然起敬! 他没想到,这么一个木讷近乎愚蠢的家伙,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一帮之主,说杀就杀。相比之下,自己就差得远了,一个暗影楼主……这好像并不是一回事儿! 林楚凡赞叹,“好!缺月之名,你当之无愧!” “是弦月!” 桑蜃搞不懂这两个人,为了一个名字也能争抢起来,索性开口替吴桐解释,“他师父生前,号称缺月弓。如今弓传给了他,他不想顶替那个名号。” 林楚凡勃然大怒,“大逆不道!” 他单手搓起一缕火来,尺寸不大,热度却极强,迫得桑蜃两人与那个讨好而来的蒋图南纷纷退避。 林楚凡怒道,“且不说是我先突破的灵月境界。即便是为了你师父,你也应该将这个称号继承下来!否则被我顶替,难道他就面上有光么? 你该这样想。他的兵刃、绝学,都在你身上得以传承,那这个称号,也应该由你来发扬光大。这叫什么来着,哦,子承父业!传出去也是江湖上的一篇佳话!” 桑蜃捏着贮灵石按在吴桐眉心处,强忍着笑意,看林楚凡耍宝骗人。 这俩人都不想叫‘缺月’。吴桐是敬重恩师,林楚凡定然是嫌弃不好听,反而说得冠冕堂皇。 吴桐发呆稍许,用力点头,“你说的对!我应该是‘缺月’。” 冰熊无良地裂开了嘴,它与桑蜃的猜测一致,林楚凡是嫌弃这个不好听。 在它看来,‘弦月’也没好听到哪里去。也不知楚夕那丫头怎么想的? 林楚凡收获微笑,“这才对嘛!你二位稍作休息,让本官会一会这劳什子血竹帮。这都离栖秀河多远了?还敢追来!” 蒋图南奉承道,“大,大人,炽焰城周边,整个都属于栖秀河边,实在是没多远……” 他这回没拍准,被林楚凡赏了一脚,“本典狱用你教?炽焰城周边,整个都属于我们御灵司的地界!什么虾帮蟹派,是龙要盘,是虎要卧!熊哥,来跟冰棒。” 『你可真无耻!这么一会儿就‘你们御灵司’了。你那灵力还能驾驭冰棍?别半路融成水球……』 它的呜咽声除却林楚夕,再无人能懂。 熊宝无奈之下,只吐了一根寻常匕首大小的。 林楚凡手上略沉了一下,再看时哭笑不得。这是给我吃的? 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那紫毛破了一箭,已然越过劈山派诸人战线,向他们冲了过来。 林楚凡随手注入一丝灵力,果然如冰熊料想一般,软软化作一团水球。 他只好就地取材,“于大哥,借根棍棒使使?” “林兄弟当心,此物有毒!” 大胡子于兴说着,反身一脚踢了一根有所牵连的绿色木棍过来。 待飞得近了,众人才见到,那分明是一根竹棍,上面勾连的两物,乃是不知哪个绿皮的手臂…… 紫毛接连闪动,躲过了劈山派众人围堵,却也耽搁些许,便让这一根‘兵刃’堂而皇之落到林楚凡身前。 典狱大人也是一阵膈应! 无可奈何之下,林楚凡只好先将手上外伤以光灵复原,再扯下那一双手套,换到自己手中。 楚凡持棒上前,耍了几个套路。太短!这是他最不喜欢的。 林楚凡喝道,“紫毛止步!此乃我御灵司办案之地,闲杂人等若不退却,以谋逆之罪论处,先抓后杀,不问因由。” 御灵司的名声啊,就是这样败坏的! 蒋图南不敢言语,只好鼓动各位同僚下马上前,将那些四散逃窜的犯人聚拢一处看管起来。 也是顺便将包围圈铺开,与劈山派成犄角之势,相互呼应,给血竹帮施加压力。 紫毛冷道,“老夫齐阳秋,见过这位大人。此乃门派血仇,还请大人不要过多干涉。有道是‘江湖事,江湖了’,我等江湖中人未曾与官府为难,也请大人不要为难我等。” 林楚凡正在感慨御灵司之人包围圈起得娴熟,蒋图南是个人才。突然被一声暗含灵力的开场惊回了神。 这紫毛离得挺远,怎么就喊话不前? 林楚凡大言不惭道,“哼!听你声音,年龄也不大,何苦装深沉。强求?你强求个什么?狗屁的‘江湖事了’!那都是以前。如今,我御灵司有雷引大师引领,京畿之地,唯我独尊!除却国主陛下,余子尽皆蝼蚁!” 桑蜃听得直翻白眼!这一看就是在骗人。 倒是那群衙役,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听了真热血沸腾!仿佛他们一个个都有灵力加持,所向无敌了一般。 只有蒋图南,暗觉此事不妙,有心上前提醒,又怕挨踢,只好作罢。 紫毛怒,“黄口小儿,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三分薄面,你才是御灵司!不给你脸,你都不如暗影楼养的狗!竟敢……卑鄙无耻!” 不待紫皮吹嘘结束,林楚凡已然挺棍砸了出去。 他又听到了新鲜事儿!御灵司竟然与暗影楼有染?听紫毛言语之间的轻蔑,这血竹帮与暗影楼也有牵扯。再念及师叔与指月亭的关系,这人留之不得矣! 冰熊旁观已久,劈山派肯定指望不上的,防守被破只是时间问题。如今这紫衣人敢越众而出,定然是有所倚仗。 它不能放任林楚凡冒险,最近被天纹闹得,他都有些反常。因此,冰熊以山月斩开路,跟着林楚凡冲了下去。 紫毛却有几分本领,不仅用脚破去吴桐一箭,如今就连山月斩也敢凭拳脚迎接,更不用提林楚凡那缩短了的棍法。 大概是受到吴桐为师报仇的感染,林楚凡舍了火术不用,将棍法耍得如同江河叠浪,招招递进,攻势不绝。 这一手也看呆了那群被迫出城的衙役。 冰熊却是暗暗苦恼。林楚凡上头,棍法耍得好看,却没有造成有效打击。 那紫衣人也是老辣,贴身硬抗棍法,虽手臂不足竹棍长,一时打不到人,却难防他临时下什么暗手。 比如暗器,或类似山月斩的小招数。 只是这一贴身,熊宝的山月斩便无用武之地。它若坚持偷袭,难免伤及脑门发热的林楚凡。 与桑蜃这等聪明人不同。那吴桐也同衙役一般,被林楚凡棍法所感染。 只见他推脱了额前玉手,将折叠无弦弓取出,咔咔几声展开。吴桐半步后撤,搓指成箭,遥指紫衣人。 齐阳秋顿觉汗毛耸立,硬受了林楚凡当胸一棍,借机后撤近丈,转而盯着吴桐的追星箭。 他们帮主就是死在这样一箭之下,虽有偷袭之嫌,却不敢小觑其威力! 林楚凡失去目标,也微微醒过神来。自己何苦与他纠缠棍法?近身时候突发一根火线,烧不死也可伤之! 嘶…… 楚凡手上一痛,急忙褪下手套查看,一只左手全是绿色,如同翡翠生了毫毛一般……耳边仿若幻听一般,想起于兴那句“有毒”来。 姓齐的藏头露尾,偏生有几分阴险。 先前用贴身近战阻了冰熊的山月斩攻击;如今脚下飘忽,反复调整他与林楚凡之间的错位,时刻保持林楚凡在他与缺月弓之间。 吴桐手臂微微颤抖,却不敢肆意释放。终究是有些勉强了,他的灵力恢复的并不太理想。 林楚凡扬起绿油油的手,“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抄家伙上!干掉所有绿皮,给老子抢点解药回来!” 他唯恐自己这边的人见不到。 冰熊这才察觉有异,气得嗷嗷直叫。 这下吴桐更不敢造次,调转角度,一箭射入绿皮群里。光箭穿透不少衣衫,带出一条赤红色的轨迹,于终点爆炸! 那最后一人如鸡蛋一般炸裂开来,绿皮如壳,骨肉似青黄。 蒋图南硬着头皮嚎了一嗓子,拔出腰间佩刀,张牙舞爪扑向劈山派岌岌可危的防线。 他心中所想也很简单,既然投效,当然要投名状的。而且,这种事情,最忌反复,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去。 齐阳秋见追星箭已发,林楚凡中毒,抢了个好时机合身蹿出,撇下他那些绿衣手下不管,直取吴桐而去! 这是林楚凡未曾想到的,他本以为自己站了出来,怎么也有些威慑,却未曾想对方如此务实。 这已然是今天受到第二次教训了,如果中毒也算的话。 “熊哥,回防!” 『势利眼!用到我了就熊哥,平时就林楚熊。』 冰熊不情愿地呜咽一声,拧身也扑向吴桐的位置,希望可以与紫衣‘不期而遇’。 桑蜃也放下吸收正爽快的石头,来到吴桐身边策应,看着却更像是伺机而逃。 林楚凡发号施令一番,自己当然不能闲着。这绿毒疼则疼矣,显然不致命,火灵所过之处明显有所压制,而此刻却不是他疗毒的时候。 一条细小火蛇从他双手之间扭动而出,无风飞长,瞧着比齐阳秋的紫色衣衫还要飘逸、迅捷几分。 火蛇沿袭了林楚凡的阴险,临近紫衣后背,都未曾有丝毫声响,若非实在炙热难当,他恐怕要中招之时才会发现。 紫衣察觉不妙,有心落地借力,转向逃离,却是选错了时机与位置。 他距离桑蜃太近了,雾妖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他? 只见那身黑色破败的衣衫层层褪去,露出一双洁白的手臂,挥动之间散发无尽雾气,霎时将方圆数尺团团笼住,伸手不见五指。 冰熊担心误伤,并未蒙头硬冲,而是在雾气外增竖起一道精薄的冰墙。它又十分默契地在火蛇前方留了一道门户,免得将其腰斩。 砰砰几声闷响,似是雾中有人交手。 紧接着一声痛叫传出,惊扰了半个战场,结果就是绿皮因为发呆被捕快砍掉不少。 继而白雾猛然一抖,却未散去,仿佛是凝滞了一瞬,传出一声细弱蚊蝇的娇哼。 紧接着又是一道耀眼的光芒闪出,穿透雾气,也射碎了外围的冰墙。 稀里哗啦声中,紫衣染血从侧面逃离,落点却在先前聚拢的犯人堆。 林楚凡愕然!他的火蛇呢?怎么一个屁都没放,就不见了? 他尚且来不及提醒,估计也没太大用处,紫衣人已然落入流犯群,随手扯了一个挡在身前。 雾气缓缓散去,露出内里互相依靠支持,才不至于倒地的苦命鸳鸯。 吴桐在前,显然受了一掌。 他本就不太完整的破衣更是烧出一个清晰的掌印,仿佛还有毒,颜色已然不是纯粹的焦黑,更是微微泛着紫光。 缺月弓也险些脱手,挂在他前伸的掌边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落地。 他另外一只手臂在身侧摇晃,节奏与缺月弓相差甚远。也不知他这副模样,那惊艳一箭是如何射出的? 隐于吴桐身后的桑蜃,也缓缓露出脸来,满脸微红泛紫。 她伸出滴血的手,缓缓帮吴桐将硬挺前伸的手臂收回,也顺手接过缺月弓,重新拉满肉眼不见的弓弦,凝了一支三尺光箭于其上。 女子叹道,“他是修火毒的,三少失算了。左胸,偏上,有穿肩之伤。” 桑蜃闲时爱碎嘴,打架却干练。 林楚凡一听脸就涨得通红,与一双绿爪交相辉映。不用问,火蛇定然是资敌了。这狗东西竟连我的火都敢截? “绕后!” 林楚凡恼羞成怒,跳起半步从冰熊后背借了点力,蹿向了那个不知名的倒霉鬼。 他双手齐出,掐捏了反复且娴熟的指诀,近身之时已然凝练一块,不,是一颗水球在掌心。 冰熊其实不太赞同,却苦于无法言说,只能撒欢跑位,顺便将沿路的绿皮一顿山月洗礼。 齐阳秋听了那两字还微微颤抖一下,继而彻底隐没在‘挡箭牌’之后。待到林楚凡破风而至,他却猛然从人质身后闪出,迎头就是一掌。 林楚凡这次听闻他修火修毒,先前还用棍法与他近身打过一阵,此时心中有数,且做了应对的准备。 楚凡左手水球迎上,右手曲起食、拇二指,作出似拍似砍的不明动作。 姓齐的也是老江湖,右掌全力拍向林楚凡看似透明,实则有水的左手;他的左肩有伤,却不妨碍他推人质出来送死。 林楚凡火大,抬脚将那人质踢到一旁。以左手与之接掌,稍触即离,借着些许反劲将右手向前猛送了几分。 齐阳秋有恃无恐,如此重伤之下,竟不退走。 他只是原地躺倒,用紫色靴子的脚踢向林楚凡前伸的右手,正踢到翠绿色的手腕。 林楚凡吃痛之下,手却未缩回。 他将先前收起的二指伸出,继而一掌拍到那紫色的鞋面之上,碎裂之声当场爆开,一片紫色红色相间飞溅。 齐阳秋也痛叫着打滚,换到略远处爬起,一瘸一拐地查看自己右脚的伤患。 他不知林楚凡所修开山掌之阴险。这一掌看似无力,却是将他凝聚的原本属冰,如今被火灵带偏为水的灵力,一股脑拍入齐阳秋的右脚之中。 林楚凡甚至还顺带出不少绿毒,他手腕处的绿色都淡了些许么。 正当紫衣低头查看伤势的时候,一声低沉的嘶嘶声传来,竟是桑蜃射出了她的追星一箭。 林楚凡略微侧目,这两人感情倒是颇深,已然相互传了秘诀。 只是这左手疼得怪异一些,林楚凡略微查看一番,竟与齐阳秋的臭脚类似。手中现已多了他那所谓的‘火毒’,通体变得深蓝起来。 齐阳秋倒是经验丰富,即便如此伤残之下,仍保持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警惕。 他听闻光箭近身,急忙用右手防住。然而,疏漏往往就在不经意间。 他寄以厚望的右手,未曾接住桑蜃相对虚弱的一箭,反而被射穿了手掌。 光箭直透手臂,于手肘处炸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从他惨叫声中传来。 第36章 血竹休矣 林楚凡暗叫可惜,若这一箭由吴桐射出,恐怕已然留下此人。 而不像现在,姓齐的重伤之后如惊弓之鸟,单脚点地,起落飘忽间远去。 她形如单翅乌鸦般摇摇欲坠,却无人可以追击。 冰熊早已绕到他身后,却不具对空之能。只好像上次别院那样,漫天散射山月斩,虽然有所建功,却未及要害,终究被他逃了。 冰熊回到林楚凡身侧,露出尴尬的笑来。 相处日久,林楚凡是熟悉它表情的,并未埋怨,反而用深蓝色的手欲拍冰熊的头。却被见机的熊宝冰冻住。 林楚凡扯着嗓子大喊,“你们这群逆贼!血竹帮犯上作乱,主谋齐阳秋已然败走。其余之人投降可保命,若能检举揭发还将立功,负隅顽抗者当场诛杀!” 参与过碎冰城之战的典狱大人,十分熟稔擒贼擒王的战术。 头目逃亡,所余喽啰中,除却少数死忠,其他皆为乌合之众。他们听闻紫衣败走,再抬眼一看果然,立刻就有丢棒跪降者。 御灵司众人见此,更加敬佩他们新来的典狱大人。 眼看着逃亡比受降者多,林楚凡对蒋图南施以眼色,并未太过追击。他们几个主力都已毒伤不等,还有劈山派的‘生意’在侧,实在不宜过多分散人力。 林楚凡回到桑蜃两人身侧,看着他们一副‘生死相许’的模样,感觉好笑,却也知道不合时宜。 楚凡尴尬一笑,“咳咳!没追上,被他逃了。” 桑蜃虚弱道,“无妨,我二人东躲西藏已经逾月,都未曾摆脱。如今三少出手击退,自然居功至伟。” 楚凡摇头,“行了,你也省些力气,这分明是我等合力围攻的战果。伤势如何?可需要解毒?” 桑蜃听他问话,还以为有了解药,挣扎着望了过来。结果只看到一只绿手和一只蓝手,顿时大翻白眼。 林楚凡也觉得丢脸,连打带骂,责令蒋图南从俘虏和伏尸中搜寻解药。 后者挨了打,脸上却是笑开花,直觉自己押宝得当。虽然待遇不佳,但是典狱大人已然开始‘重用’他了。 出于谨慎,桑蜃更是建议从俘虏中选出几人试了试,确定解药无毒且有效,几人再分别服下。 结果,却只有劈山派的许进那边药到病除。 林楚凡只解好了一只右手,桑蜃二人更是未见丝毫效果。 他不由得好奇,“你们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难道没有一点儿解药的消息么?” “没挨过打。” 中了毒的吴桐,仍旧是吴桐,说话言简意赅,却无丝毫惭愧。 林楚凡望着自己的左手发呆,如今吃下解药,深蓝已然转为紫色,也正是齐阳秋的‘火毒’。 他回想起开山掌曾将些微毒素打入对方脚里,忽而突发奇想,将那些被劈砍而死的绿皮调过来数个,砰砰打了起来。 旁人不解其意,都以为典狱大人不解气,鞭尸之。 蒋图南靠近问道,“典,典狱大人,那边尚有俘虏数十,不知,不知……” 林楚凡大概是踢习惯了,回身就是一脚,“这么点儿事儿还用问我?将流犯聚拢看押。俘虏么,当场录下口供,然后都放了!” 捕快不解其意,“放,放了?这没有纸笔,如何记录……” 又是一脚! 林楚凡怒骂,“蠢货!把他们里衣扯下,满地凝血为墨,可记录否?老子说放就放!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被人打了一顿,还剩几个全活的?几十人你看得住?黑牢养这么一群吃干饭的,钱你出啊?” 蒋图南连滚带爬,跑去传达命令,再也不敢废话。他算是看出来,典狱手毒未解,正在气头上。 于兴等人为许进解了毒,也开始收敛自己的人手。 他们奋战在第一线,相对更惨烈一些,人数只剩三分之一存活,还都带着轻重不一的毒伤。如今再做包围圈是绝无可能,且还有御灵司在一旁虎视眈眈。 于兴心里愁苦,正与许进商议着。 林楚凡也见了他们的状况,刻意躲了开,专心想办法排毒,并未偷听。 将图南等人临时审讯的场地内,有一毛发参差的冰熊,趾高气扬,往返巡视着。 众人见了典狱大人的‘鞭尸行径’,‘怕屋及乌’之下,无人敢做干涉。 冰熊其实是好奇,这么大一波人,怎么会只有齐阳秋一个头领?若非是另藏后手,那就是这群投降的里有人作假! 林楚凡经过诸多尸体的配合,反复开山掌下,逐渐总结出排毒的规律。 并非是水灵游移,火灵炽烈,乃是微弱的光灵力,在治疗外伤的同时,将那些引发皮肉痛苦的‘毒’排挤出了体外。 他即便不用开山,只要光灵充足,持续冲刷,也可祛毒。 林楚凡印证心中所想,连忙举着泛着白光的双手,去吴桐处献宝。看得桑蜃直摇头,这位连蒙带骗的‘弦月’尊者,到底仍是孩子心性。 林府。 这日,王二狗照常来林府取冰。 其实,经过几位不同的‘师父’教导,他已然可以借助胸前的冰蚕凝结出冰来。即便不如林府取来的规整光滑,用来冷藏果蔬总是够用的。 然而,他莫名其妙受了这么大的好处,心里还是有些惶恐的,这才坚持每日前来拜会一遭,送上些自制的糖果吃食。 若是遇到林府有事儿需要他传讯,亦或是交接什么物件儿,那便是他最幸福的一天,此间乐更甚那糖葫芦大卖。 对于这位‘故人’,罗绮虽不知林楚凡具体用意,却也总是另眼相待的,并不冷漠。 这不,才命紫烟将信笺儿交与他,托他得空送到别院去。 二狗忍着恐惧,从丑脸的侍女手中接过信封,满口答应着退下了。 王二狗才离了后院,罗绮正准备回屋看一眼盏盏。 忽然身后的秀发一阵飞舞,惊得她猛一驻足,又缓缓长出一口浊气,“紫烟,你去伙房,吩咐他们筹备药浴的用料。你在那看着他们弄仔细些,晚些时候再回来也不迟。” 紫烟当然也见了那青丝乱舞的异象,虽不知出了何事,但自己是什么斤两她心中还是有些计较的,遂欣然应允着去了。 罗绮留在原地,如同目送王二狗一般,眼看着紫烟消失在院门之外的拐角处。 她这才踱步来到池水边,重新理顺自己的秀发,“可是雪域巡察使驾临?” 微微一阵风波过,池水自涟漪。 罗绮没好气地翻起白眼,凭借记忆将发丝理顺,重归于后背,这才转过身,面对不知何时落地的黑裙女子。 罗绮已经有些记不得,这位心狠手辣的‘朋友’是从何时开始,不爱雪白爱墨黑的。 只是那盘起的发髻,仍有些刺眼。尤其是一身黑裙黑剑黑发之上,挂着半透的白纱遮面,插着亮银色却不美观的发簪。 罗绮淡然道,“有什么话尽可说了,外人我已遣散,屋里那个重伤昏迷,并无人旁听。” 无梦略感诧异,“楚凡,不在?” 罗绮轻笑,“呵!他若在此,你还会现身相见么?你、我都是江湖人,且已到了这把年纪,便省却些许繁缛吧!” 无梦被罗绮直勾勾的眼光看得有些脸红,幸而面纱仍在。 她将墨剑换了手,环抱在胸前,小眼睛眨了眨,“冰岚虽死,事却未完。这巡察使恐怕我也做不太久,他们终究是会再派人来。 那件事,恐怕托不得了。 我本是不愿的,也无意与你争抢,只是身在江湖,心不由己。有了前车之鉴,想必不会再对你出手……终究,还是要你同门派商量的。” 罗绮眼睛发红,呼吸急促起来,忍不住几声咳嗽,似是牵引了旧伤。 她手指所在袖口,捏得红白分明,“你便是听闻昨夜之事,才抢着今日来摊牌的吧?我虽与宗门不睦,但天香阁的规矩,近千年来无人破过。你雪域此举,冒天下之大不韪,无异于挑衅一门之根本,难道还想与天香阁一较短长?” 罗绮越说越激动,气血运行不畅,险些便要触动伤患。 无梦急忙以剑鞘代指,在她身前极速点戳数下,帮她压制了翻腾的血脉。 无梦摇头,“听闻你受伤颇重,我是来守着你们的。早说这巡察使我做不久的,此事雪域不会站到台前,不过是炎国与北地的联姻罢了。 你莫要动气,此事还是楚夕点醒了我。既然你夹在楚凡与门派之间为难,何不借此抽身?” 罗绮很是震惊。 她未曾想,自己与无梦之间相差竟如此之大?瞬间被制,竟连一点儿反抗都来不及。 她虽然有重伤在身,体虚气弱的缘故,但也未免太过于不济了。 待听闻‘楚夕’之言,罗绮心里没由来得一阵发凉后怕,想起了那个狡黠如妖的女孩。 她仍皱眉道,“说的轻巧!若是换了你,你会借此抽身么?” 无梦见她嘴硬,也不戳破,反而轻轻解开了灵力钳制,“你自行平抑心绪,我将你放开,莫要胡闹,你此刻负伤,可不是我的对手。 若是换了我,自然是会欣然抽身的。我与楚夕商议过,上次楚凡入赘,与当下这场和亲,其间恐怕有些共通性。 那孩子语焉不详,也不知是委实不知情,还是不愿如实相告。” 罗绮见她一副苦恼的样子,不似作伪,险些脱口而出,‘楚凡也做此想法’! 转而想起彼此之间敌对的关系,便抿起双唇,不做理会。 无梦流露楚追忆之色,“显而易见的是,这两桩事关键点都在楚凡身上。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或许不似你这般……亲密,却也能断定几分性格。 他毕竟少年心性,想问题直接,处理问题更直接,例如冰岚。你若选他而背离门派,说不得是在为他招祸。 即便天香怜悯,不对你们如何。可若下次派了泠杳前来试探,你要如何保证她不会是下一个冰岚呢?届时木已成舟,你又能如何回天有术?” 罗绮似是未曾想过这一层,如今听闻,如晴天霹雳般振聋发聩。 她惊得面色复白,喘息声也逐渐变弱变长,心里想着无梦的推测。 她无视慕紫容的长老身份任性妄为,频频挑衅门规戒律,无外乎是倚仗那层‘母女’情份。 若是门中其他长老驾临,慕长老还能保得住她么?亦或是一同受刑? 慕紫容拼搏多年,才于门中艰难地保全她,若因她逞一时之气而葬送,那…… 罗绮悲切道,“或许,你们说的有道理。我若回去服软倒也不难,只是,楚凡那里,我该如何说辞?且他那身体,看似进境神速,实则无处不伤,不过是一口灵力在撑着。若是哪天泄了气,恐怕,恐怕……” 不知她是真的担心林楚凡死去,还是心里太过委屈,呜呜哭了起来。 无梦倒似转了性情,取出手帕小心叠起,捏着一点儿尖角,轻轻帮她吸拭泪水。 无梦宽慰道,“此事倒也不难。你只同他讲,回去假意投诚,实则刺探阁中情报。他虽会担心,却不会阻拦你行事。” 罗绮惊异,“岂不是要欺骗他……” 无梦反问道,“我有说过是骗他么?” 这下罗绮连哭都忘了,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得无梦有些羡慕。 原来,这才是无梦的目的,或者是她们的目的,果真是算无遗策。 罗绮心中赞同,便也不做表面功夫扭捏,借着擦拭眼泪的情谊,拉扯聆风郡主说了好多知心之语,不足为外人道也。 炽焰城北。 三方人马正围着废墟修整。 由于先前血竹帮众人是从那里窜出来,安全起见,众人都未曾入内。不过是些断壁残垣,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完整的屋舍、家具。 在林楚正给吴桐‘放血’祛毒的时候,许进以刀做拐,身旁跟着于兴,一同前来御灵司地界拜会。 许进声音略带嘶哑,“数月不见,林公子已然荣升了典狱,实在可喜可贺!” 林楚凡笑着应和,“嘿!许大哥稍待,我这位朋友很快就好。” 他手上却没停,在桑蜃的帮助之下,将吴桐胸口的暗紫色掌印按照五指分叉划开小口子。 林楚凡则是单手泛光,与那掌印重合,借白光灵力愈合伤口的同时,拔出些许毒素。 只是愈合过于快速,毒素拔出太少,是以桑蜃咬着嘴唇,拿着箭矢反复刻画着掌印的末梢。 也幸亏林楚凡手小,否则这还要间歇交替才可。 许进静静立在一旁看着,待见到白光的愈合之迅速,却忍不住眼角收缩。 这手段他认得,正是神谕教的传世之术! 大约一炷香功夫,才算将吴桐的皮肉恢复常色。收敛衣衫之时,吴桐还提议顺便帮罗绮也解毒。 林楚凡没敢接话,急忙起身与许进攀谈起来。 冰熊返还,就守在他身侧,却看到桑蜃拎着箭矢,使劲儿抽吴桐的脑袋,梆梆有声。 林楚凡客套起来,“有劳两位大哥久候,小弟失礼。不知二位前来,可是为那‘生意’?” 他也想学那些老大人一般,来来回回打些什么哑谜。然而,等不起。 冰熊见机最早,他虽然突破境界,但是问心与天纹都是潜在威胁,一点儿不可轻忽。 如今想找的人还未露面,灵力却已经调用多时,唯恐夜长梦多。 许进慨叹,“原本我还抱有一丝期许,待见了林少手段,便知是奢望。” 林楚凡摇头,“许大哥不必如此。之前于大哥已经说过,这一来是有两桩‘生意’。我本与此无涉,只不过来接几个人。若是天公作美,说不定还能合作一二?” 许进独自拄刀站定,挥手退下于兴,“你身后的二位英杰,便是我此行最大的目的。如今看来,却是无法收于门下的。” 林楚凡听了也是有些意外,他想不到号称劈山派的家伙,会相中这射箭和放烟雾的。 冰熊若知晓他心中所想,定会嘲讽,怕不是忘记杨百步之事了。 吴桐刚欲开口,便被虚弱的桑蜃用一根微紫的纤细手指封住。 罗绮虚弱道,“咳咳,劈山派高义,这一路相助之情,我二人谨记在心,当图厚报。事情如许大侠所见,我二人早已有了门庭,不宜轻叛。” 林楚凡忍住了回头的冲动,这女人还挺会说话的。虽然师叔不在此,他听了都觉得与有荣焉。 许进却是苦笑了之,倒也洒脱,“那就说第二件,我们接了一笔买卖,来此清理一些人。” 听闻‘清理’二字,林楚凡眉头就是一皱。 吓得许进赶忙搭腔,他们现在可是无力再战,不敢造次,“林少勿忧,尚未进行清理。若是这一干人等都是林少所需,我们便毁了这单生意便罢。” 林楚凡眉头纾解,“许大哥严重了,我不过是想起一些旧事,这才有些苦恼罢了。” 林楚凡自觉尴尬,赶紧解释一番,似乎也觉察自己有些过于敏感。 他解释道,“我只接上三五人足矣,还未必就在此间。这满地血肉,怎么也够你们算账的。” 二人这边算是谈妥,相视一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狡黠。 林楚凡本想追问一番幕后人物,却也知没有可以交换的筹码。 总不能将两个尊者当场卖到劈山派吧?即便他两个同意,无梦师叔还没同意呢! 便在此时,冰熊轻轻叼了他右手一口,引着他远离人群而去。 众人见之只觉有趣儿,也不知这主宠之间,又弄些什么玄虚。 原来冰熊借巡视的便利,早已将三人锁定。拉扯林楚凡离场,除却交代这事儿,还提醒他,适才放跑的人中,说不定还有略低于齐阳秋的中高层头目。 此番如此轻易退却,未必没有后手,若是卷土重来…… 不等冰熊刻完,林楚凡一跳三尺高,“蒋图南?你个混账,赶紧滚过来听令!” 如今贮灵石借与桑蜃二人恢复灵力,他未曾带涣灵散防身,若是真有贼人前来,恐怕要遭。 林楚凡今日本就没打算出城,都是与雷引斗法之后牵连出的消息。 林府内三人两个有伤,若事不可为,只能领着几个‘精锐’逃回炽焰城了。 林楚凡在做最坏打算,未虑胜,先虑败,这还是大哥教的。 第37章 自欺欺人的典范 蒋图南依照吩咐,从人群之中‘拣选’流犯。 林楚凡却发现,那四个原定押解犯人的差役神色莫名,更是不顾伤患,彼此搀扶着,绕开人群离场而去。 且看那方向,既不回城,也不向北,更不曾会合御灵司众人,甚为诡异。 于兴那边,不知是否许进授意,领着三两个轻伤下属,悄然跟着那几个差役同向去了。 林楚凡本是好奇的,只是念念不忘的三个‘流犯’已经被带到他身前,便也不好旁骛。 他叮嘱道,“人多口杂,稍后再言。” 也不知是怎么安排的,林楚凡细看之下,隐约也能瞧出几分原本样貌。 只是这囚服一穿,三人仿佛都成了真正的囚犯,一句话也不曾说,甚至喊冤都无。 林楚凡正思虑是该将其与吴桐二人放在一处,还是单独由御灵司的狱卒看管。 那落后的第三人,拍开前面二人肩头,从中猛蹿出来,对着林楚凡头面伸出双手。 说来可笑,林楚凡神思不属,根本视眼前如无物。 他们四人距离又近,即便是押送而来的蒋图南,眼见表忠心的机会近在咫尺,却也恨背无双翼,追赶不及。 “吼……” 冰熊警醒,及时吐出一口寒气,贴地定住三人双腿。 那疑似周羽、孟寒的二人还好,只是略微趔趄,刚好止住了被人推搡的力道。 中间那人便有些滑稽。也不知是冰层太薄,还是他冲得太猛,并未完全冻住。 他脚下绊了一瞬,便一头栽倒林楚凡怀中去也,双手于慌乱之中摇摆,看似飞扑相拥一般。 天赐良机就在眼前,蒋图南说什么也不能让它再次溜走。 他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堪堪赶在那双手扯到林楚凡衣袖之前,一脚蹬出,正中那人侧腰。 那人仿若从一条泥鳅,瞬间化为虾米,惨叫都无,便佝偻着栽倒在地。 所幸他脚下还有些许冰层凝结,不至于摔得太远。 这也惊醒了林楚凡,“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哑巴了?见面不说话也罢,怎么偷袭都没个动静?吓老子一跳!” 蒋图南小声道,“大,大人,他们似被喂了药,不知是暂时失声,还是……” 好啊,安排得挺周全,他正苦恼人多闻不得话,结果却是这个缘故。 林楚凡伸手,一把将解惑答疑的蒋图南薅了过来,“蒋捕快,适才那几个离群的差役是怎么回事儿?怎的遇事不来入伙?” 捕快脸笑如菊花般灿烂,“嘿嘿,大人唤我图南便可。这事原也怪不得他们,无非是讨个活命罢了。 大人新官上任,还不知这几年间的缘故。今上改城府衙门为御灵司,本是想收敛可用之才提升城内治安,进而为国效力。 变动之间,便有了上下左右的缝隙可钻,外面的人自然不会放过。” 林楚凡听了半晌,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不耐烦起来。 他手掌向下,抠住蒋图南的肩头,原本不大的胖手,五指如爪猛然发力,捏得对方嗷嗷直叫。 林楚凡声音转冷,“你再废话,这膀子便别要了!” 捕快额头见汗,“是!是!大人饶命!外面的人想安插亲信,国主自不愿实权旁落。多相勾连之下,原本隶属于府衙的旧班底,若无甚门路,便会逐渐接领到这类押解任务,复命者十不足一! 小人便是经历过一次,这才决心觍颜投效在大人门下的!嘶……” 林楚凡眼看他冷汗冒出数层,言辞之间却并无游移、思忖之色,逐渐相信了些。 他松开那捕快,“也就是说,他们自己都知道,此行十死无生,那为何还要前来?辞去司职还家,总不至于丧命的。” 蒋图南面露苦涩,“大人莫要玩笑。我等入了这管束治安的衙门,地位尚不如护城军卒。 若能拼搏些许功劳升迁,倒还是幸运的。若是身无寸功,又无故请辞而去,此后家中后辈再难有此机会,甚至会被人记恨打压。 还不若拼将一回,即便身死,也有个殉职的名声在,家人也好继续过活。” 林楚凡闻之恻然,这狱卒和衙役,好像还不如碎冰城的奴兵……非也,当初是自己一拍脑袋给他们脱的籍,寻常例法如何,倒是不曾获悉。 林楚凡心绪怅然,“罢了,你领着全活的,把那些伤的、毒的、缺胳膊少腿的,先一步带回去复命。记得那些供状,上交之前,先誊到纸上,原本留存,以备不时。” 蒋图南不解其意,“大人您呢?再者,咱们这一遭是出来追人的……” 林楚凡怒,“笨啊?流犯被血竹帮匪类截杀,我等奋力补救,才得了这些许罪状。至于结果如何,等我回去才有定论。” 蒋图南心领神会,刻意不提那拣选的三人组,便是连幸存的一众流犯也不曾理会,急匆匆带着人原路打马而归。 待御灵司众人走得远了,许进起身,长笑有声,“谢过林少慷慨!” 林楚凡头也不回,“本官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自己的生意自己做。” 林楚凡拉扯孟寒二人,到吴桐两人身边围坐一圈,只留下冰熊与倒地的偷袭者,一同趴在地面,看着远处无声的屠杀。 原来喂过哑药的,不止这三人。 林楚凡一拍大腿,“坏了!熊哥,帮我把蒋图南追回来,我有事儿忘记问。” 『你那大脑袋是摆设么?』 冰熊不情不愿地呜咽一声,到底还是追着马蹄声去了。 林楚凡问两位尊者,“都别大眼瞪小眼的,血竹帮随时可能去而复返,抓紧时间修整。你二人有何打算?随我一道回城么?” 吴桐祛毒之后,似乎精气神也好上不少,正欲开口,却被身后的桑蜃一把按住。 桑蜃浅笑,“我等回来便是复命的。上次承蒙三少关照,我二人收获匪浅,这才动了报仇的心思。如今他夙愿得偿,自然是继续留在城中讨生活。” 林楚凡摇头,“别以为杀了什么帮主就能了结冤仇,此事我见得多了,无非就是冤冤相报。回城之后自己警醒些,御灵司处我会尽力关照,其他……还需你替他多想着。” 吴桐倒也磊落,林楚凡与桑蜃如此说他,根本没有丝毫羞恁惭愧之色。 这会儿功夫,蒋图南已然小跑着返回。 他也是个机灵的,看着冰熊神色不愉,他便将马匹也省去,只身离队而来。 林楚凡招手,“图南啊,我来问你,这两……三个人是如何掉包到流刑犯里的?” 蒋图南本以为是召自己留下做心腹的,结果还是打听消息。 他心中虽失落,却并未形于颜色,只是看着吴桐两人、孟寒一对儿、地上趴着一个半冻人,有些迟疑。 林楚凡仰脸示意,“但说无妨。” 捕快这才安心,“是!此事本也寻常,不过是有商户被人状告走私些许军用器械。 常理来讲本不至于流刑,若是孝敬得宜,罚款充沛,拘役一月、半月便也放过他了。这次不知为何,证据异常确凿,甚至还有数量不小的硫磺,硝石……” 林楚凡脸色转冷,“你是不是肩膀不疼了?” 蒋图南吓一跳,“是,哦不,不是。主犯有些来头,是梅尚书的远亲。刑部那边最近案审极严,判罚也略重了些。 梅府花了大力气,才买通这条门路,换了些无足轻重的案犯,将主犯一家大半人员换了出去……” 林楚凡不解其意,“等会儿!这两个不是碎冰城旧案的人证么?地上趴着的,还曾指认我杀了冰岚呢。这两案未决,你们就把证人倒腾出来。还大言不惭什么‘无足轻重的案犯’!” 听闻齐公子的事迹,蒋图南特意扭头细细看了几眼,记下了他的容貌,这才回过头来。 捕快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买通换人是一桩事,这具体换谁出去流放,就是另一桩生意了。这几人为何被换出,小人也不知晓,只能推测来头不小。” 林楚凡嘀咕起来,“来头不小?这档口还有时间顾念这等小事的,能是谁呢?总不至于是我弄的,把他们弄丢、弄没,我的案子就结了?” 蒋图南却笑道,“嘿嘿!大人又讲笑话。自国主召见,封了官职,那两桩事情便与大人再无所涉。” 不知为何,林楚凡听了这话,总是高兴不起来。 他家老头子还不知在哪个临时牢狱里喝西北风呢!也不知刑部没了‘客房’,他的优待还在不在? 林楚凡兴致缺缺,“你滚回去吧!” 蒋图南迟疑道,“呃……大人,您看那边人马都走得远了。不若就留下小人在此服侍?小人虽没有大人的文韬武略,可是跑腿传话还是一把好手。” 明知他在吹捧,林楚凡仍是无聊地开心起来。 他有什么文韬武略?桑蜃直接笑出声来。 那边于兴已然带着人归还,与许进会合一处,做最后的收尾。 林楚凡想到了那几个离群之人的下场,虽然看不过,却终究无能为力。 待到许进过来送钱时,他只象征性的收下一成,还分给吴桐二人不少。就连蒋图南都分到些许油水,眉开眼笑。 这钱说到底,不过是那些倒霉蛋的人命钱,颗颗带血也不为过。他却不能不收,否则许进如何信得过他会保密? 待劈山派众人散去,林楚凡将伏冰者齐鸣渊踢晕。 这才正经与孟寒两人交谈,“适才的问话,你们也都听了。如何计较?是与我回御灵司黑牢?还是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林楚凡也不知他们是如何交流的。 终究是周羽出面,对着炽焰城方向指了指,然后对着林楚凡使劲儿摆手;再朝反方向比划了两根手指模拟走路的样子。 这林楚凡如何能不晓得? 他点了点头,“如此倒也不错!只是师姐你此时口不能言,怕是不太便利。” 蒋图南却插言道,“大人勿忧!此药只有大约两三日的药效,主要是防止出城门时有人叫屈喊冤的。过些时日便可好转。” 他凑上来找踢,林楚凡自然要成全之,“适才怎不见你说?” 捕快揉着屁股谄媚,“嘿嘿,此等隐秘自然只有大人才可知晓。怎能乱传了他人?” 忽然一个女声虚弱响起,“既是如此,不若我二人帮你护送一段时日。不论他们去哪,待到恢复言语之能,我们便返回炽焰城复命。” 桑蜃倚着吴桐,有气无力地说着。她捧着林楚凡的石头吸了许久,愣是不见起色。 若非伤得不是地方,她也恨不得如吴桐一般痛快拔毒才好,也因此将那齐阳秋一并恨上。 林楚凡犹豫,“你们四个啊,两个逃犯,两个被人仇杀,凑到一起不害怕么?” 林楚凡总觉的哪里不太对头,却一时想不起。只好将问题抛给他们自己。 也不知周羽二人如何沟通,只是对视一会儿,便齐齐点头。 吴桐更是憋出一句;“不白收你钱。” 林楚凡听了白眼一翻,这才想起手头还有闲余,索性都给了师姐两人,“此去江湖路远,师姐还需保重。这炽焰城是回不得了,显然有人想要你们的命。 你二人也是,当心血竹帮的阴毒。” 吴桐照例背着桑蜃,桑蜃将那空乏的贮灵石还了回去,重新穿好破烂衣服,领着两个哑巴犯人走了。 林楚凡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内心深处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他以为是天纹匹夫作祟,索性不管,却被冰熊啃了一口手指。 低头看去,地上多了两个字——‘真假’。 他这才恍然,师姐叫着很顺嘴,自己都快信了! 林楚凡留下蒋图南抠地上的冻人,自己前行一段,对着四人大喊大叫起来。 “蜃月留步,本官有话说于你听。” 四人闻声一停,桑蜃更是没好气的拍打吴桐几下,这才闪身飘了回来。 雾妖数落道,“不就是提前收了些钱财,至于如此折腾人么?” 林楚凡不理她的埋怨,凑上前去,压低声音说着:“我那个师姐是个假货。敌友难测,为安全起见,必要时以保全你们自身为主。吴桐的性子你知晓,此话只能单独说于你听。” 桑蜃闻言心中一凛,更是有些看不透这个‘弦月’。索性不再言语,行礼归去。 一场追击战,不伦不类的落下帷幕。 林楚凡出城一次,只追回一个流犯,就是那冰冻半死的齐鸣渊。 楚凡本不欲管他,却有些舍不得紫烟的情报。他心里一直觉得,那女人没有和盘托出,指不定藏着些什么事情,待时而动,或是待价而沽。 冰熊驮着林楚凡,蒋图南扛着齐鸣渊,缓缓向官路那边走去。 第38章 挖坟掘墓者 道旁伐木儿 林楚凡自清晨入御灵司叫嚣,又引兵追出城,再于暗桩遗址斗了一场,眼下已临近午时。 秋老虎无声咆哮当空,洒下热威。好在这片山地也有树林,枝叶不算繁密,却也能遮掩一些烈日。 林楚凡上次路过之时,尚且是阴雨天气,且带着四个拖油瓶,也不曾留意两侧的风光。 如今他慢慢品来,倒也别有风姿。 只是苦了冰熊与蒋图南,负重缓行总是比急行更觉乏累。 林楚凡颇有兴致,问道,“熊哥,这是咱们上次走的那条路么?怎不见祝光明?” 冰熊听闻也驻足不前,左顾右盼一番,直接将林楚凡丢了下去。 蒋图南见状,也借机将背上的昏死鬼放到地上,抓紧时间歇息。 冰熊前前后后溜了一小圈,回来吐出一个字——‘静’。 蒋图南看着眼热,摸过去将冰字捡起,反复摩擦着,那叫一个爱不释手。 林楚凡斜了他一眼,看着那满头的汗水,便也释然。 他反而问道,“静怎么了?这大中午的,热得人直冒汗,静一点儿反而清凉。” 『你那灵力都修我身上了吧?就这还半步灵月?哪来的汗水哦?』 捕快却结巴起来,“大,大人,原本不觉什么,听你如此说来,这静得确实不对。即便今日无风,这树林之中,总该有些鸟叫虫鸣才好……” 林楚凡这才警觉起来,提灵入耳细细探听了会儿,并无一点动静。 难道是血竹帮反扑的埋伏到了?怎地不见偷袭和用毒? 林楚凡苦思无果,“管他呢!我们抓紧回城不就好了。” 如此,冰熊驮着他;蒋图南背着齐鸣渊,嘴里叼着那块冰,重新前行了一段。 众人来到一节坡路顶端,忽闻一阵咄咄声,渐行渐清晰,不由得驻足细听起来。 那声音十分有节奏,韵律感也很强,随着吐纳呼吸叠声响起,持续了好一会儿。 咄声猛然一停,接着就是一阵牙酸的咯吱声。 几人忽觉头顶暗了许多。 冰熊最为警觉,急忙驮着林楚凡向前蹿出,还不忘回首吐冰,砸了蒋图南一下,将他连滚带爬砸回了坡底。 “咯吱……咔嚓!哗……” 原是一棵巨树栽倒,折断了沿途枝丫,更是整个树冠砸到了这段逼仄的土路之上,正在坡顶。 林楚凡这才后知后觉,汗毛耸立,冷汗岑岑,“何方妖孽?竟敢暗害小爷!” 簌簌一阵穿草之音,从树根方向走出一个皮肤黝黑,身披麻衣的少年。 他左手提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尖端勾起,右手抱着一个沾满泥土的大酒坛子。难道这大树是他一人单刀砍倒的? 少年行李,“有人告诉我,在此拦路便能遇到凶手,想不到竟然是林公子。” “福生?” “公子好记性。” 林楚凡细看之下,认出了柴刀少年,更是知晓,为何看着那酒坛如此眼熟。这不正是他先前找的‘祝光明’么? 林楚凡额头见汗,“福生啊,你初入城中不久,可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骗了!什么凶手,我怎么听不懂呢?”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路的另一侧传来,“哦?如此说来,老身就是那别有用心之人吧。” 林楚凡惊回首,只见一个暗红色的斗篷从草窠中缓缓漂浮而起,露出底下一节飞着白色粘毛的哭丧棒。怕不是阴姬到了。 这老人家也是够阴险的! 林楚凡犹记得,她那哭丧棒上本是有些铃铛的,如今为了埋伏,恐怕是刻意未带。 他继而想起昔日自己或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两个人来,听说都是她师侄,这仇恨可大了去。 熊哥或许能拖住,它也随自己修了阴火之术,该不会一如既往的无计可施吧?那边还有一个福生…… 说话的功夫,蒋图南气喘吁吁,扛着半死不活的齐鸣渊爬了上来。 冰熊怒,仰天大吼,无形之中一阵风,将他二人又一次吹落坡底。『这种时候跳出来,那不是白送的人质么?』 它唯恐那小子不灵醒,还特意吐了一个大大的‘滚’字砸了过去。 阴姬不露容貌,福生目不斜视,林楚凡左右为难,就此僵持住了。 林楚凡小眼睛转了转,略微想到一点儿东西,“小子见过柳前辈。昔日你与祝前辈也是同道中人,还曾一同与天心斗法,缘何污蔑我是凶手?好没道理!” 阴姬冷笑,“嗤……你舌卷刑部的事迹,城内早已传开,就不必在老身面前炫耀了。” 林楚凡闻之皱眉,什么鬼名号,难听如斯?如是被他知晓是谁第一个造谣,非要打得他老娘都不认得。 眼下形势比人强,绝非计较此事的良机。若是在城内,自己往之风别院一逃……甚至是躲进黑牢里,也比在这晒太阳强上不少。 林楚凡转而问道,“前辈是从城内来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还有福生,我们也是有过数面之缘的。竟不知你与追风刀客——祝光明大侠还有渊源!是我浅薄了。” 冰熊忍不住翻起白眼。 『当初在无梦耳边吹风,编排祝光明的就是你,弄得人家绰号都少了一个字。如今见要吃亏,就改口叫大侠,真是无耻!』 福生平静道,“你只需说,他是如何死的。” 本来挺憨厚诚实的少年,怎么入城一段时间,变得如吴桐一般寡言少语了呢? 林楚凡略有迟疑,不知该不该把这桩罪过推托到师叔头上。 以当日的情形看,无梦嫌疑最大;实则是御灵司入场,情势所逼,祝光明自求一死。可是自己现在也算半个御灵司的人,会不会有什么后患呢? 坡底下,蒋图南连滚带爬摔了两个来回,再看那碎散在身前的冰字,忽然醒悟,这恐怕不是自己表忠心的时机。 那熊如此行事,林大人未置可否,估计就是默许。还有旁边这倒霉鬼,恐怕还得自行带回。 如此想着,他倚仗熟悉地形,另选了一条小路,绕远回城去也。 林楚凡叹息,“唉……遥想昔日初见,祝大侠御风降临,那是何等的光风霁月,英姿一时无两!” 阴姬冷道,“阿生,他在拖延时间!” 福生一如既往,“你只需说,他是如何死的。” 林楚凡被阴姬识破诡计,也不尴尬。只是那福生重复了一句前言,让他觉得不太妙。 林楚凡直言,“当日炽焰城街头一战,祝大侠输了无梦一招半式,身上中了几道风刃,本就是不轻不重的伤势,未必送命。可惜,后来御灵司到场,雷引欲索拿祝大侠入黑牢受刑。 遥想祝大侠是何等气节?不过是比武小输一筹,伤势虽不轻,却也未曾计较。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受那‘虎落平阳’之辱,但求一死,保全英名。 情势危急,无可奈何之下,无……我就只好痛下了杀手。至今思之,引以为毕生憾事矣!” 林楚凡诸多动念之后,还是决定由雷引背负这个契机,终归也是实情。 鬼使神差之下,他将原本推诿到无梦身上的罪名,自己揽了回来。 良心发现的可能性虽有,但未必很大。他主要是想起,祝光明埋葬之时,仅余下一颗孤零零的头骨…… “你杀了他。” 平静的言辞出自福生之口,再结合他那一身装束,林楚凡顿觉要遭,恨不得骑上冰熊狂奔。 阴姬可是老江湖,可没福生那般好糊弄,“哼!若你所说属实,缘何那墓中只有一颗头骨?” 林楚凡不作他想,只是在思考,如何将天纹隐蔽起来,又能把故事编得圆润。 林楚凡仰天长叹,“这便是另外一桩公案了……” 阴姬寒声道,“不必巧言令色!你脚下那畜生,嗜食人肉成性,于江湖上已小有微名。阿生,不必听他啰嗦……” 此句出口,阴姬尚不知,她已被冰熊记恨上了。 不待林楚凡决策,它便悄然射出一簇山月斩,直指草丛之间的黑边红斗篷,也将剩余话语阻了回去。 阴姬不敢托大,点着哭丧棒飘忽躲闪,尽力避过了。 那边福生也闻声而动,抬腿在身旁树干之上踏过,借力跃起,朝林楚凡身前坠落。 吓得林典狱小步后退,险些如蒋图南一般跌倒。 他此时可用的灵力不多,又无趁手兵器,但见那数人合抱的大树,被福生单刀伐倒,便先生了几分退避之意。 无可奈何之下,林楚凡只能单手搓出一条细小火线,打算倚火术之远,欺一欺福生刀短。 不料,那少年落地之后,将酒坛留在了倒树的枝丫之间,柴刀斜插入身侧土地,自己哐当跪了下来。 骇得林楚凡险些脱手甩出火线,还以为这招‘双膝及地’是什么神奇诡谲的招式呢。 “福生谢过林公子!” 那少年跪坐抱拳行了一礼,并未叩首便长身而起,重提了柴刀入手。 适才这一幕惊住了在场的两人一熊,都默契住手,探寻之色溢于言表。 林楚凡一时无措,“福生啊,你这是做得什么事?强敌在侧,请恕我不能还礼,且还是如此大礼。” 福生不以为意,反而问道,“公子不知,祝府君乃是先父。还要请教公子,何人毁了我父躯体?” 林楚凡盯着那张黝黑的小脸儿猛瞧,偷偷用左手狠掐自己的胖腰,试图验证此时非在梦中。 这张黑脸倒是看不出与祝光明何处相似来?这也太疯狂了,给‘杀父仇人’行礼是个什么章程?还有心情关注鞭尸,不急着报仇? 林楚凡心思急转间,瞥见熊哥递了个眼神儿过来,遂熄了右手火线。 林楚凡做恍然大悟状,“竟是祝大侠的公子!真是失敬。初次见你时,只听说叫福生,未曾问及姓氏,倒是我疏忽了。不过,你确定不问我报杀父之仇么?” 福生摇头,转为寂寥之色,提起柴刀,反复摩擦着锈迹斑斑的铁刃,幽幽开口道出因由,“福生原是叫做阿生的。母亲传刀于我之时,希望我能杀了此人替她报仇。临终前她还念念不忘,希望我能姓福,我便叫做福生了。” 林楚凡改用双手自掐其腰,借疼痛强行抑制了笑意,使得面上一片悲戚之色,甚至眼圈泛红。 他几经思索,不知是否该告诉他实情。 或许,福生母亲临终之时,已将仇恨释然,希望孩子能够‘姓福’,而非‘姓福’。 倒也未必,说不定祝夫人娘家就是姓福呢!不找我麻烦就好,大不了以后多帮衬福生些。 林楚凡强忍尴尬,“咳咳,原是这个缘故,还请节哀。那日无奈之下,亲手送了祝大侠一程,为此还与御灵司起了些口角争执,与雷引大人就此结了些仇怨。 但念及大侠生前的磊落气概,定然不能使其身后名声有损,便起了安葬尸首的心思。彼时你我还未曾相识,请恕在下自作主张之过。” 林楚凡说着话,终于平抑了杂念,十分诚恳的施礼请罪。 福生连说无妨,并追问后继。 那边冰熊乐得看戏,只是偷偷看着阴姬的斗篷,防她偷袭。 柳槐枫也很无奈,心知林楚凡未必会实言相告,但福生那离奇的身世,也令她措手不及,只能伺机而动。 林楚凡娓娓道来,“……我们一行多人受伤,便决定将大侠带回府内暂且安置,待伤势痊愈,另行出城秘密安葬。 奈何御灵司追之过急,连夜有黑衣人闯入府邸,为夺遗体又打了半夜。 幸而内子相助,灵宠尽力,总算击退了敌人。却也因战况惶急,不慎损毁了大半遗体,终究只抢下这一颗头骨,如你所见……” 林楚凡总算是编完了故事,用手指着那卡在枝丫之间的酒坛,作悲叹状。 福生听闻点头,不置可否,不知是否在寻思那毁尸之人。 阴姬并不气馁,她直觉此事并没那么简单,“敢问林公子,是如何手法,将人尸身毁灭殆尽,却留有完好无损的头骨的?” 且那头骨的晶莹之色,她觉得过于熟悉了些。 福生竟顺着阴姬说道,“还请林公子详细告知,福生也好追查真凶。” 林楚凡一时大意,竟然忘记柳槐枫在场。 他也暗恨这福生是个死脑筋! 我这杀父仇人你都不在意,找毁尸灭迹的人作甚?还追查真凶,我还敢告诉你么?那人几乎就是我自己! 林楚凡面露追忆之色,“来人修为高绝,掩面遮身看不清楚。只记得一手泛光的巫术,所照之处无物不伤。祝大侠的遗体,便是因无灵力遮蔽,这才着了道。” “白光!你见过他?” 大红斗篷之下的哭丧棒猛一点地,翼然掠起,越过福生朝林楚凡而去。 冰熊气急,它除却山月斩有些低空杀伤,并无空战之能,嗷嗷叫着绕过福生,追了过去。 福生还在原地发呆,似乎还没想出白光之人是谁。 林楚凡也不再等他反应,双手搓出两条火线,向黑边斗篷兜头抛去。 火线离手便长,数息之间便化作数尺长短的一对儿小蛇,拧着身子向斗篷撞去。 阴姬也是了得,当空凝滞了身形,哭丧棒裹着绿光扫出,如同击打真蛇一般,将两条火红烈焰撞退了去。 林楚凡一惊,暗道失算。上次他自己用明火包裹了阴火,如今被人反克制了一遭。 这一耽搁,阴姬便临头了。 冰熊嗷嗷叫着,射出山月斩,只穿过了斗篷的衣袖。 『这阴姬也够神秘的,不知多大身形,怎么都射不到身体。』 林楚凡听了叫声,急忙就地一滚,蹿到那躺倒的大树边缘去了。 少了这个间隔的障碍,冰熊不再顾忌,山月斩如雨后春笋,喷薄而出。 林楚凡躲在枝丫之间,暗中操纵火蛇回身围住斗篷,伺机灼烧一番。 阴姬无法,将哭丧棒插入地面数寸,以此为轴,盘旋着调转方向,再扑林楚凡。 “你见过他?” 这一个两个的都怎么了?重复说话也会传染? 林楚凡暗骂阴姬发疯,却只能绕树躲闪。他自修习阴火之后,本以为多了一个手段,却不曾想,对阴姬的忌惮空前高涨。 无他,怕疼尔。 山月斩见效甚微,只切下那招魂幡上几段羽毛来。 冰熊不由得反思,山月斩对付这类阴诡之人,恐怕是见不得实体就伤不到人。它遥想之前初遇桑蜃之时,也有这种感觉。 熊宝无奈之下,只能转变思路,将哭丧棒及其上摇曳的招魂幡先冰冻住,至于那斗篷和里面的人,徐徐图之。 火蛇追着斗篷一道降临树梢,星星之火从翠绿的叶片上席卷而过,刺鼻的烟味弥漫开来,惊醒了沉思的福生。 少年阻拦,“前辈且慢!林公子不是凶手,反而有恩于我。不能杀他!” 福生还是那个福生,有些天真认死理。 他自行补全了仇人与恩人之后,就理直气壮地做他认为对的事情。柴刀泛着亮光,当先劈开了哭丧棒外层的冰,不待冰熊发作,又一刀砍在了里面的木棍之上。 远处的阴姬斗篷一震,迟疑之下,被一条火蛇伺机燎焦了些许衣袖。 不等林楚凡惊喜,破碎的布口忽然喷出如树叶一般的阴火,将那细小火蛇包裹成团,倏一下吸了进去。 衣袖一鼓一收,仿佛有一点儿轻微的噗嗤声,林楚凡脑袋一痛,火蛇牺牲其一。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阴火还能吸食明火?这可未曾在秘籍中‘听闻’。 “哐!叮铃……” 福生倒是坚决,又一刀劈砍而下。不知他砍到何处,竟将之前隐藏不见的铃铛尽数掉落出来,低垂在招魂幡底部,摇曳有声。 阴姬又是一震,这回冰熊也看懂了,似乎这根棍子对红斗篷有影响。虽不知其原理,如此却可实现‘围棍救凡’的目的。 熊宝索性加入劈砍招魂幡与哭丧棒的队伍,山月斩齐出,盯准铃铛就是一阵攒射。 有它出手,福生反而有些拘谨,默默收刀后退,“前辈,我们找错人了。” 阴姬怒斥,“竖子无知!你是被他蒙骗了!孽畜,老身今日必杀你!” 虽不知她为何如此盛怒,林楚凡却是从善如流,控制余下一条细蛇,绕过斗篷,火急火燎盘绕那哭丧棒去也。 第39章 强敌难御 临阵夺火 或许是熊宝的山月斩过于繁密了些。 招魂幡底叮铃当啷之声不绝于耳,扰得红斗篷也随之摇摇欲坠,速度变得舒缓起来,全然不复发狠叫嚣时之威能。 林楚凡见之略有悔意,早知如此直接烧了这斗篷,见一见她的庐山真面目! 虽晚矣,却非无所得。那绕过斗篷的幸存小火蛇,回头是来不及回头的,但是焚烧一些凌乱晦气的毛羽必不在话下! 只见一条红绳般的烈焰,盘着哭丧棒上下游移不决,嗤嗤声中,飘荡出一丝类似烤肉般的香味儿。 那福生还是个妙人儿! 他抽动鼻子一嗅再嗅,似乎很喜欢这股焦糊的肉味。 阴姬见救之不及,直接原地抖动起来,还发出一连串阴诡的尖叫之声,刺得林楚凡头痛欲裂,只得抱头捂耳向后翻滚逃远。 冰熊倒不觉有异,只是如此这般,见那火蛇失了林楚凡操控,渐渐有敛熄之意。 它这便一边朝大红斗篷射出山月斩,一边瞑目唤了一股风力,绕着哭丧棒盘旋而起,更助火势! 那白毛乱羽本就不是什么耐火之物,再有风劲如此助力,倏忽之间零落碎散,唯余一根弯曲无状的枯木插在原地,一串乌黑的铃铛落地无声。 兵刃就此毁去大半,阴姬发了狠! 她这次并未吸收什么明火,那斗篷却猛然一缩,仿若勾勒出一纤细的人形来。 不待冰熊细看,斗篷又再次猛然胀大! 噼啪一阵碎裂之音,那斗篷如薄皮儿西瓜般炸裂。碎片如刀散射而出,击碎了酒坛,割裂了枝丫,入地者更是深不见首尾。 在林楚凡嗷嗷的惨叫声中,冰熊慢悠悠升起数层冰墙,隔开了自身。实在事出突然,林楚凡又离得太远,只好希望他别被伤得太深。 福生很是机敏,收刀躺倒,滚到冰熊身边避难。 林楚凡适才抱头鼠窜,未曾留意战场形势,不留神屁股被划开一道不短的口子。 他未曾回头,只是听见碎裂之音,不知道是碎布所为,还以为阴姬追上了他。吓得林楚凡乱叫的同时,还不忘分出一层火热的灵力,隔开阴火之威。 大约数息时间,林楚凡察觉并无人追击而来,且那让人头痛欲裂的惨叫也没了动静,这才咬牙爬起,回头看一眼究竟是何情况。 他捂住耳朵的双手,也微微泛起白光,自屁股上推压而过,酸酸痒痒间,缓缓修复了伤口。 此术于外伤真奇效也! 与此同时,穿孔的冰墙之后,也缓缓伸出一大一小两颗头来。 只见当空一袭青丝如伞,下面裹着些许乳白色。冰熊搬运灵力入眼,定睛细看,那分明是一双洁白的脚丫。 奇也怪哉!分明是大中午的,怎么如此阴晦难明? 林楚凡在倒树一侧,有幸见了正面,很是吃了一惊! 整齐的刘海如楚夕一般厚重凝实,妖异的长发绕过耳畔铺满全身,只留出膝盖之下一节小腿。 还是个如桑蜃一般不爱穿鞋的? 倒是只见腿色洁白如骨,面容却并不曾清晰,反而有一阵阴冷之意,在这午时林地四散开来。 双方隔着薄衣的阴姬,彼此竟不能见,各自内心担忧起来。 冰熊试探性发出几道光刃,行至那黑发三尺之外时,便嗤嗤有声地消散于无形。 太阴之力! 这种情况,冰熊曾在林楚夕身边见过数次,简直是无物不晓,甚是诡异! 林楚凡疗伤方毕,不知山月斩偷袭失效,还在腹诽官服质量太差,不知这阴姬脱了衣服是个什么能为? 阴姬却是对偷袭置若罔闻,素手于墨发中探出一只来,遥遥一招,那破碎酒坛之内晶莹如玉的头骨,缓缓飘起向她而去。 林楚凡见之不解,却知晓不能令敌人如意,“福生,她抢了祝大侠的头骨,不知要弄何种手段!” 幸而阴姬气场隔光不隔音,少年闻声蹿出,柴刀一扬瞄着那一节如萝卜一般的小腿小脚劈砍而去。 『他终究是在意父亲的,否则,也不会直愣愣地冲出。』 冰熊如此想着,却是回身对着地面插着的丑木棍弹射几下,光刃飞过只留下些许划痕,而乌黑的阴姬并无过多反应。 『看来随着招魂幡损毁,那种联系也消失了。』 冰熊有些忌惮那消融之力,有心看福生试水。 阴姬双手自黑发之内伸出,捧着头骨放在面前仔细观赏起来,看得林楚凡头皮发麻。 没了刺耳的尖叫声,他先前的两条火蛇也先后殉职,只能重新搓出火线投出,以求滋扰。 林楚凡心里暗骂熊哥不中用!原本计划让它拖住阴姬呢,结果老前辈一个裸衣,震慑全场!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爽。 “嗤嗤……” 这次的声音,比山月斩消融时大了不少,可能是因为消解了食物吧。 福生一刀未果,还欲再上前劈砍,脚下一沉,却是被冰熊冻住。他回首疑惑望去,只见熊头摇摆,绕场缓缓踱步。 冰熊阻止了福生送死的行径,自行环绕起来,借助山月斩试探那消解之力笼罩的范围,试图绕路会合林楚凡。 毕竟先前一声大喊,已然有了方位之感。 阴姬正前方,林楚凡放出的火线依旧粗壮如昔,只是盘绕到黑发前三尺左右,便再难寸进。 火蛇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捏住七寸,只顾原地挣扎,火焰闪烁不定,似乎随时熄灭。 林楚凡无奈,暗暗吐了一口唾沫。明火被制,冰灵又被扰乱,若事不可为,恐怕只能调用为数不多的光灵力。只是那天纹…… 这便是尴尬之处,好似进退维谷,不是死于阴姬,就将沉于天纹。 “果真是你。林楚凡,这头骨你究竟是如何得到的?” 裸衣之后,一向静默的阴姬竟然开口说出话来。且对三次偷袭避之不闻,直取头骨,更加之声音软糯,完全不像年迈之声。 林楚凡早在她之前追问时便已警觉,此时更不可能泄了底。 倒是福生无知者无畏,听了‘头骨’二字,发起狠来,“柳前辈,还请归还家父遗骸!” 不知何时,少年挣脱了脚下的寒冰,挺着锈迹斑斑的柴刀,快步上前劈砍一遭。 随着嗤嗤声不绝于耳,他那柴刀愈发短小,才几下功夫,那尖端便已没了。 阴姬不以为忤,亦或是未曾放在眼里,只把那头骨对准林楚凡。 见他久久不曾开口,阴姬微微调转了脸面朝向,对着那挣扎不休的火蛇凝视一眼。 嗤嗤声中,火蛇消失了。 林楚凡脑后一痛,心下更惊。 这种御灵于无形的手法,他只在罗绮那便宜老娘身上见过数次。难道柳槐枫已然晋升了灵阳境界?那她之前佯装不敌,折腾许久何苦来哉? 林楚凡惊惧之下,自己骗到了自己。论及之前狩猎场中初见,已然过了不少时日,说不准阴姬是近期突破也未可知。 冰熊磨蹭了大半圈,终于探明了那太阴之力的作用范围。似乎以黑发为界,约莫三四尺间,都有深浅不一的消融之力,这可比林楚夕要嚣张得多。 再念及那丫头读心术遇到天心、子曦就失灵的事儿,破此局面,恐怕要倚仗那天泪所携的光灵之力。 只是那天纹匹夫未必老实,还是交于楚凡决断吧。 阴姬等得很是不耐,微微转头盯上了林楚凡,双目微凝,吓得林楚凡一激灵跳了起来。 说来也怪,阴姬不知借助何种手段漂浮半空?且根本看不清容貌的脸上,林楚凡却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心凉大半截。 林楚凡迟疑道,“前,前辈?我先前说过,是有人用光灵……巫术打成这样的。” 阴姬大感兴趣,“哦?那人什么年纪,身形如何,你们争斗之后他向何处去了?” 好啊!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来找天纹和天泪的是吧? 林楚凡如今确定了此事,将阴姬与慕紫容、雪域之流划归了一属。 至于神谕子曦,虽然也是敌对立场,但是人家抢得有理有据!天纹匹夫本就是神谕教的贼人。 林楚凡抱着祸水东引,不能让敌人好过的心思,鬼使神差,继续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林楚凡叹息道,“那人身形容貌讳莫如深,我只隐约见到离去之时,向着炽焰城中心去了。” 阴姬不知中了什么邪,自言自语起来,“炽焰中心?我怎……难道是王宫?也对,只有那处我未曾仔细探查……” 林楚凡听之不清,再加上之前被叫得头痛欲裂,并不敢多听。 而冰熊也借机挪蹭到树干之后,与典狱大人会合一处。 熊宝当先一口冰吐出,迸长了指甲,刷刷刻出了先前推测,以及担忧天纹作乱的后患。 林楚凡略微思索,也觉熊哥言之有理,抬手抹平了冰面,也写下他的安排。只是那字,还不如熊爪子刻得,不堪入目。 “啊……” 也不知福生砍到了何处,自己痛得惨叫起来。 这一声却也将阴姬惊醒,随手向后一摆,福生便没了动静。 林楚凡冷汗再冒,已然浸透了破烂污秽的官服。冰熊将二人手弹的冰块碎却,心有戚戚,也不知这家伙的计策能不能成。 “嗡嗡嗡……” 不等他们行动,远处又有变数生。 这声音十分耳熟,却一时想不起何时听过。 林楚凡心焦,偷眼观去,阴姬却未曾被此影响,仍旧‘直勾勾’盯着他这边,就连之前的自言自语都停歇。 他暗骂福生不中用,没事儿乱喊个什么?却听有人吵嚷。 “老大,那边似乎有个娘们飘着!咱们过去抓来,先乐呵乐呵?” 未见其人,但闻一阵嘈杂之声渐渐逼近,听着言辞就不像什么好人。 林楚凡也放弃了出言提醒的想法,转而期望这些人给阴姬添些麻烦,自己好火中取栗。 又一个声音喝道,“布阵!先将她围住。御灵司的杂碎大半回城去也,好在那新任的芝麻官在外,推测时辰与路程,合该就在这一片儿。让兄弟们铺开阵脚,细细搜上一遭。定要让他尝尝,咱血竹帮的厉害!” 一阵人声嘈杂,大抵是那些小弟领命铺散开来。 林楚凡听闻全篇,阴姬自然更是听得清楚,只是她未曾动移分毫,令林楚凡有些投鼠忌器。 他念及大哥曾教授过的‘久守必失’的道理,索性放声一搏。 林楚凡扯着脖子叫骂,“血竹帮的杂碎,小爷在此恭候多时了!” 外围的嘈杂声猛然一静,林楚凡这一嗓夹杂不少灵力,声威甚重,也不怪他们惊疑。 冰熊一听,暗道不好。『这和之前是说好的计策,一模不一样,我还怎么配合行事?』 “老大,我听到那芝麻官的声音了!” “我也听到有人叫嚣,却不知是不是那人。” “一定是!我先前在坡下挨打之时,听过他们互相喊话,声音我还记得!” “你不是说,自己只在战圈外围放风,见机不妙才逃回的么?怎地这会儿挨了打?” 那跟班似乎是得意忘形之下说漏了嘴,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那首领似乎也知晓手下究竟何等货色,也未曾追问为难。 林楚凡放话出去便安静下来,阴姬一直盯着他,许是这会儿人多嘴杂,故不曾开口追问。 且说那些四散搜索的喽啰,有一人走路不长眼,被倒地的福生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冲向了阴姬脚下。 起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比之福生之前那一声更要瘆人一些。 随后便有一阵老生常谈的‘嗤嗤’声响起。 冰熊无奈地咧开嘴笑了,林楚凡汗毛耸立,也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先前那一阵嗤响,很像伙房里烧菜炝锅那一下。 “鬼啊……” 又一阵嘈杂之声响起,随之动乱的脚步声,穿梭草地的沙沙声,以及重物坠落的噗通声搅扰在一处,令人听了心烦。 林楚凡看不到的另一边,福生不知何故伏地不起,生死不知。 他背上印着数个泥脚的形状,身前不远处,一个没有肩背的人身瘫倒在地。那人的创口处并不整齐,却不影响五颜六色的脏器随着红色汁水流动而出。 那首领听着喽啰们七嘴八舌的禀明了实情,略做思忖,将手下分作两队。 一伙由先前话多的统御,绕路循声去索林楚凡;另一伙围住半空的‘妖物’,毒药兵刃纷纷用上。 作为一行人的首领,他可是见过世面的,绝不相信有什么鬼神之说。 林楚凡面对着阴姬,心里还是非常胆怯的。尤其是只闻有声,不见其人的时候,对福生那边的事情更加好奇。 趁着不明势力介入,他有心浑水摸鱼,战胜阴姬是不抱希望了,趁乱逃跑才是正经。 因此,他引着冰熊,缓缓向树根的方向退却。 林楚凡想逃,自然是阴姬所不允的,她想找的人还没明确消息,怎么能放过林楚凡这条引线。 阴姬单手托起祝光明的头骨,另一手在颅骨顶部轻拍,神奇的绿色火焰,从骷髅双眼绽放,向着林楚凡激射而出。 幸好这一人一熊倒退着磨蹭,眼见阴火喷薄而出,并无太多惊异。 冰熊低吼布置一面薄冰墙壁,林楚凡双手泛红,憋了一口火灵力随时策应。 没由来的,他心中忽然感念起天泪的神异来。由此释放火术,竟如同天心那般经年浸淫的人一般娴熟,并不似‘冰砖’那般需要捏指掐诀。 嘶!我怎么念起天纹的好来? 冰熊并不知道林楚凡的小心思,它全神贯注着透明的冰墙,既想阻止阴火临身,又不想错失其运行轨迹,并不那么容易。 幸而它天赋御冰,又随着众人勤修数年,且看书识字增长了不少悟性。 绿色的恐怖在面前放大,无声无息间笼罩了整块冰墙,冰块仿佛成为燃料,非但没有阻隔阴火,反而助长了不少威能。 自身修习过此术的人、熊心下了然,这便是以灵气为燃料的烧法。 林楚凡依计行事,将火灵覆盖自己双手,暗暗淬出一丝绿焰潜藏在手心,猛然前推,印在翠绿的冰墙之上。 刺骨的寒凉与疼痛,使得他身躯战栗,那双肉乎乎的手也扭曲在冰面。即便如此,他仍将身子前倾,奋力阻止自己缩手的本能。 楚凡如此坚持了数个呼吸,冰熊低声呻吟一口,重新凝聚了一层更大的冰墙,将林楚凡与绿冰笼罩在一处。 细看之下,新生的冰墙内侧还附着微微泛红的火光。 这招曾在对付子曦净化之光时用过,结果只能算差强人意。如今故技重施,却也是无奈之举。 林楚凡仗着自己对火术的理解,加之身具释放阴火的能力,猜想只要隔绝阴姬与其火之间的联系,他凭借‘魔隐宗真传’的阴火修法,未必不能临阵夺之。 阴姬见状并不惊慌,甚至有几分听之任之。 或许,是因为那些不知死活的喽啰们,偷偷靠近了她颀长的秀发吧。 阴姬漂浮着转身,手中头骨连拍,大片绿色汹涌而出。那火焰,比山间的枝叶更要翠嫩几分,舞动着分发给那些手持短棍的人。 很快,凄清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响彻此间林地。 林楚凡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没忍住叫出了声息。 他手臂一抖之间分了神,那翠绿色的火焰,越过明火的阻隔,沿着他肉乎乎的手腕,一路蹿上了官服。哦不,应该是窜上了他的肩头。 豆大的冷汗渗出额头,并未扑灭翠火,反而助长几分火势。没一会儿,他整个上半身都绿了起来。 冰熊在外看得心焦,有心碎冰而入一探究竟,却未曾听闻林楚凡求饶。 那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号,只要他不痛叫,便说明自己可以承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冰熊暗自懊悔,自己怎么就信了他的邪?『万一天纹出来作祟,他能否痛叫,恐怕也不能自主。』 只能寄希望于,阴火对那匹夫灵体的克制了。 第40章 风文际会 此意难全 冰熊守着内敛绿光的巨大冰蛋,慢慢变得烦躁起来。 熊宝听闻,明显有着杂乱的脚步声,正在迂回接近此处,想必是那些复仇的人循声追了过来。 『打不过阴姬我便认了,难道还打不过你们这些混账?』 它如是想着,暗暗伸出利爪与獠牙,伏低身子,绕着树干迎了上去。 林楚凡也不知,那些后来人是否就是血竹帮前来寻仇报复,只是听那言谈之间的话头,恐怕也非善类。 即便是什么好人,他此刻也顾不得了。终究是一群亡命之徒,至少,也是些不知死的。 阴姬裸衣之后平添一层境界,这群人不说逃命,竟还敢上前纠缠。 只听那歇斯底里,揪心扯肺一般的嚎叫,林楚凡都替他们疼。 其实,倒也未必是替旁人疼的,他整个上半身,已经被绿色的鬼火包围。 隔着冰层望去,活灵活现的一颗宝珠,内里烧着翠火,外层泛着红光。 林楚凡实在是疼痛难忍,不得已不将那夺自阴姬的鬼火,透过手臂等诸多经脉窍穴猛然往体内一吸。 他疼的嗷嗷直叫,俨然追上了那些疑似血竹帮众的倒霉鬼。 或许是冰熊杀得兴起,亦或是林楚凡的叫声有些自我压抑,并未如何出彩。 他的惨叫,飘扬在遍地鬼哭狼嚎的山野林地之间,泯然众人矣。 因此并未有,‘熊哥闻声碎冰’的后继。他心里暗骂熊哥误我,却不忘向外发力,企图挣脱这偌大的冰层。 然而,事情总不那么如人意。 翠火入体后,他顿觉上肢凝重,脏腑寒凉,仅于炽热中舒爽了那么一瞬,接踵而至的便是彻骨的痛楚。 这是修习阴火之时,‘燃料’不足的后遗症,虽在他意料之中,却仍有些低估了阴姬的修为。 抢来的阴火,又不如他亲自释放的那般如臂使指,因此有了反扑之势。幸而林楚凡踉跄摔倒之时,无意撞破了冰熊留下的隔绝冰层,这才挣脱出来,换了一口新鲜气息。 那边半空漂浮的阴姬似有所觉,百忙之中回首,却也无人看清什么表情。 只是她轻拍头骨的节奏,加快了不少,因此周身躺倒哀嚎之人便多了起来。 那领头之人见事不妙,一边奋力指挥手下冲杀,一边煞有介事安排手下人更换方位来布置阵型。 他自己却蹑手蹑脚向后躲去,没一会儿,便隐没于繁盛的秋草之中,消了踪影。 冰熊这边也有些失算。 这群杂碎看似无能,实则非常阴险。虽然毒药对付阴姬时,因无法近身未曾起效,却丝毫不影响他们故技重施。 冰熊一时不察竟中了招,幸而不是什么凝血蛇毒、涣灵散之类,虽麻痹躯体、阻滞行迹,却终究不妨灵力施展。 只见枝丫参差之间,时常飙射而出或红或白的半月形光刃,间或一声怒吼,咔咔冻出几坨冰来。 不等旁人施救,冰坨内外的人迅速便会被光刃穿透。那些手持短棍凑上近前者,略微倒霉了些。 大概是由于施毒者的身份作祟,他们的死状尤为凄惨。下肢很少有双全者,即便躺倒,割喉断首之前,也要承受一番爪牙折磨。 是以,这群闹哄哄凑上来,又轰轰烈烈赴死的一众人等,被阴姬与冰熊杀得落花流水。 茶盏功夫,除却个别有眼色的提前逃了,余子皆为此间林地肥料。有些肥料竟还未死透,仍佝偻着身躯,低声呻吟着。 因此,林楚凡的叫骂便显得突兀。 熊宝闻声一惊,这才想起正经事。它忍着毒素的麻痹,跑回原地查探。 阴姬只微微转身,便又成功与人、熊对峙起来。 少了冰熊关照,那些隔绝的红色火力早已消散,满地冰壳里,一颗绿色闪光肉蛋,极其显眼。 熊宝走上前去细听,但闻哀嚎叫骂,却听不清林楚凡嘴里吵嚷些什么。 冰熊一惊,急忙将其身子翻转过来,仰面朝天,坏了! 他那双眼睛又开始间或泛起银白色亮光来,只是尚且与碧绿之色流转切换,未曾有谁占上风。 熊宝惊异之下,有些失分寸,乱阵脚。 它不顾阴姬窥伺在侧,冰冻、火烧、风吹挨个试了一遍,并无什么特别效果。奈何雷灵并不听使唤,非灵力不济之时不能调用。 它刚欲再起阴火,试试‘以毒攻毒’的下策,却被一缕破空声惊醒。这才想起阴姬在侧,不得不防。却有些晚了。 冰熊顶着麻痹的身躯扭头望去,只见先前孤零零插在土地上那根扭曲丑陋的木棍,旋转飞来,嗡嗡有声。 也不知是木棍太过迅疾,还是冰熊中毒有异,竟然被那棍插入肩头,更是向后穿插,于后背破体而出。 它还尚未察觉疼痛,整个熊身被带得飞起约半尺,又猛然下坠,生生被钉在三尺之后的树干之上。 熊宝愤怒,张口大叫,更是提起灵力,寄希望以明火焚烧前后的木柴脱身。 却又周身猛然一痛,灵力不复听命,虽未溃散,却也不再随心而动。 估计是这哭丧棒有什么阴招,冰熊思虑至此,忽觉头晕眼花,大概是先前的毒发了。 它后悔临阵失了分寸,更是没有寻找解药,便托大前去寻林楚凡。 也是近来一段时间,它两个太过顺遂。 即便坑害冰岚,又火烧刑部都能全身而退。非但无罪,某人更是得了个芝麻大小的官职,一时飘飘然总也是有的。 得意之时,便易忘形。 今番折戟在此,便是教训。只是不知,还有没有改正的机会。 熊宝头脑愈发沉重,强撑着的眼皮,终究是缓缓落下。 它最后看到一捆黑丝飘落林楚凡身旁,然后,便是身前红艳艳的汁液,似是出于己身…… 漫山遍野的绿火摇曳,掩映在秋草与枝叶之间,并无出格之处。 倒是间或流淌而出的红色汁液,反而为这午间林地增了几分色彩。 四下无人之时,浮空的阴姬微微飘动,如同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般,缓缓坠落在林楚凡身侧。 那一头蓬松颀长的黑色发丝,在那双乳白色脚丫落地之后,才有些收敛之意,慢慢归拢遮住内里的躯体。 她站到近前来,才看清那与阴火对峙着的力量,竟然是精纯的光灵力。 阴姬素手一抖,那刚刚还曾叱咤风云的头骨,便如被饮尽酒水的空葫芦般跌落在旁,便是内里的翠绿火光也渐渐淡漠散去。 黑色发丝缓缓低垂,依次及地,也将乳白色的小腿与赤脚遮掩干净。 阴姬看不清面容的头脸朝着林楚凡的眼睛猛瞧,不顾他含混不清的叫骂,反而慢慢贴近前去。 好不容易等到那璀璨的银色再度亮起,阴姬双手颤抖,却迅速按住了林楚凡的双肩。 苍翠的绿色喷涌而出,自官服领口直直附着在阴姬的白色手指之上,如长鲸吸水一般,迅速隐没在她惨白的指缝里。 林楚凡那支支吾吾的叫骂也随之降低,慢慢收敛,眼内的银白色却也随之隐去。 “鬼啊!” 林楚凡抬腿欲踢,却被阴姬手肘隔开;他翻身欲走,却被小手按住肩脊不得挣脱。 林楚凡当真是吓坏了! 大中午的阴森冷冽不说,就连面容都看不清,只一头黑发遮天蔽日,任谁刚清醒过来,也不会当成好人看待。 俘虏的挣扎,似乎令阴姬愤怒。适才收纳的阴火,重新从她指缝之间倒流而出,兜头而下,便是连之前的腰身与下肢都未放过。 如此中火,其伤痛可想而知。 “啊……你这老混……” 这次林典狱倒是骂得清晰,结果直接挨了一个大耳刮子,大概阴姬的手都抽疼了也未可知。 倒是打得林楚凡胖头猛摇摆,双眼渐渐泛起银色光辉来。 他呻吟出声,“嘶……好精纯的阴火焚身!这孩子……怀风?快收了神通吧,以我此刻灵体之弱,怕是受用不得……” “阿文!” 数尺之外的倒树躯干上,半身染红的冰熊略微醒转了些。 主要是适才一阵剧痛自脑后生发出来,如同野草受春风般不可收拾,渐渐痛及全身,也就将它唤醒。 它刚听到‘阿纹’便觉不妙,恐怕是那匹夫又出来作乱。奈何身体被毒素与哭丧棒制住,根本动弹不得,只好眯着眼睛,偷看偷听。 只能寄希望于雷灵爆发,却又修了这一身精纯的灵力,此时显得颇为累赘。 ‘林楚凡’抬起手臂,摸上不曾看清的俏脸,赞叹道,“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清丽可人。我却早已衰败不堪,便是连形体都未曾保住。终究是我负了你……” 『啥玩意儿?这还有意外收获呢!天纹和阴姬原来是一对儿!这老不正经的,他是怎么看出那婆娘清丽可人的?该不会是习惯性嘴甜吧。』 阴姬动容,悲伤道,“我枯守在这城中数十年,无一日不在等你。你既已回来,为何不来见我一见?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儿?是你的……后辈么?” ‘林楚凡’表情凝滞,“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曾与旁人……唉!这数十年来,我从不曾离开炽焰。当初因姬鸿明阴险,我探查石碑而中计,被囚于王宫;之后,全赖洛长风狡诈,以涣灵散之毒相欺,锁我形体于黑牢……这对翁婿,不愧一丘之貉,我之后半生……” 『翁婿?没听说洛长风有哪个妃子姓姬啊?』 阴姬叹息道,“你我皆未长离此城,虽不得相见,不能相守,但你有此心意,便也不算负我。” ‘林楚凡’听阴姬如此说辞,忍不住起身抬手欲抱,却终究想起这身体还不是他的,悻悻收了回去。 他转而问道:“你已多年不曾显露行迹,今番何至于此?” 阴姬见他有心却迟疑,加之相逢的喜悦无处宣泄,反而栖身于前,压着他胸膛俯身相就。 这下蓬松浓密的发丝再也遮掩不住惨淡却晶莹的玉体,幸而此处无人可见。 阴姬倾诉道,“都是那畜生伙同你这寄主毁去了我的命幡。如今你夺了这具肉身,不若我将那畜生除去,从此我们浪迹江湖,过那神仙眷侣般的逍遥日子去?” 『吓!难道她知晓我醒了?』 “怀风稍待!我如今是借你阴火之力稍许醒转,这肉身还算不得我的。” ‘林楚凡’说及此处,感受到眷侣的亲昵,反而心生些许怒意。不知是怪这身体隔绝了自己的灵体,还是该怪自己不中用,竟连个孩子都抢不过。 ‘林楚凡’解释道,“这孩子与那熊儿唤灵之契特殊,乃是罕见的缺体。我亦是借此机会,取了个巧,才得以寄魂而入。否则,恐怕要葬身黑牢之内,也就更加辜负你了。” 阴姬听他说得凄苦,不由得埋首于他颈肩,亲昵相依聊做安慰。 却不知天纹怒气愈盛,却无从发泄。 只听阴姬低吟道:“你欲如何,我便都听你的,一如既往那般。” ‘林楚凡’却婉拒道,“此刻时机尚未成熟,此身还需细细谋划。再者,此子身份恐怕不简单。即便没有我以天泪做引,他自身也能搅动这炽焰风云。如今两相加持,更有好戏待看。” 听闻她如此说法,阴姬立刻起了身形,收拢发丝掩映躯体,遂不复之前的痴缠之态。 她抱怨道,“当年你便是这般,万事求全,谋定后动,结果将自己求了个数十年不见天日。今番,你仍要如此周密妥帖?” ‘林楚凡’怅然,“我也不想如此麻烦。奈何此子过于愚蠢,竟将我哄骗之语当真,拿着天泪去寻神谕门徒。那东西泄了行迹,我便不得不隐忍起来。须知,这寄魂之法,为正派所不容啊!” 阴姬冷哼道,“此事你可怪不得我。乃是你以下作手段,强迫人家传你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不知阴姬缘何变了颜色,天纹本就有些怒气,这下更是没好声气,“委实怪不得你,倒是传功时的爽利,至今亦回味无穷矣。那边还有一个昏迷未死,不如我顺手帮你了结。” 冰熊听了又是一惊,『怎么负伤听戏也有生命危险?雷灵力迟迟不见动静,这种不可控的东西真是靠不住。回去该督促楚凡修习阴火!』 殊不知,天纹借林楚凡之身,伸手所指的却是趴伏在地的福生。 凭林楚凡本身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玄机,奈何天纹与阴姬乃是旧相识,且颇熟稔。 他一眼就看出那倒地少年并未被阴火波及。漫山遍野的残尸断体,便是连他‘林楚凡’都被烧了两个来回,缘何此子如此特殊? 他再回想之前阴姬的动作神情,愈发怒气上涌起来,抬手一抹火线浮出。 阴姬急忙拦下,“住手!此子是我从城内某方势力借来用的,回头还要归还。否则,这数十年隐忍布置的局面便失了万全。你不是一直劝我谋定后动,谨小慎微么?” 天纹脸色铁青,却也不与阴姬争执。他瞑目内视一番,扔下一句话便隐去了。 “我抢来的光阴要尽了,不要再传阴火给这孩子。” 阴姬忙道,“我传的阴火之术留有破绽,你只需……” 阴姬还有满腹相思之语未曾诉说,那天纹便是连一句关乎生死的话都不愿听完,便沉沉睡去。 徒留伊人空寂寥,烈日熏风青丝飘。 大约日头略微西斜,未申之交,一片泥泞之中的林楚凡幽幽醒转。 他揉搓疼痛欲裂的大脑袋,左顾右盼一番,先是见到重伤倒地的冰熊。 楚凡挣扎着爬了过去,先用微弱的光灵将那贯穿伤口愈合,再动手将之唤醒。 楚凡抱怨道,“你怎么如此不济?阴姬逃了?我们是如何活下来的?” 冰熊艰难吐出两个冰字——‘中毒’。 林楚凡这才借着日光,认真查探起来。浓密的绒毛之下,熊皮已然渲染出斑斓的色彩,倒是不陌生。 他也借此确认了,那些后来者便是血竹帮的人。 作为身体健全无外伤的契主,他有义务救助自己的灵媒。 林楚凡跪倒爬起于尸山血海中搜身,瓶瓶罐罐搜罗不少。 期间更是巧遇了昏睡的福生,楚凡两个耳光扇醒了他,“福生,帮一把,熊哥中毒,我实在是爬不回了。” 少年麻衣染血,前后粘泥,却也不做他想。 他竟连身旁的头骨都不顾,拖着林楚凡的肩头,向着冰熊的方位拖拽。他甚至不问,爬不回去怎么还有力气抽耳光? 倒是林楚凡眼光扫了扫那头骨,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头。 有过之前的经验,这次解毒相对快上许多。 二人一熊在森罗地域一般的林地中间修整茶盏时间,还曾彼此交换、对照过些许信息。结果都不曾吻合,简直是三个版本,如果冰熊也算一人的话。 虽不知阴姬最终去了何处,但与满地的尸体相比,他们三个得以苟活,已然是万幸。 柴刀损毁的福生,在林楚凡主宠协助之下,用他先前亲手砍倒的大树,为生父祝光明打造了一口简陋的棺椁。 更选在林地另一侧,手挖土石葬下。 林楚凡这次倒是殷勤,跟着忙前忙后,态度也很是谦逊有礼,令福生对他此前说辞更加深信不疑。 唯有冰熊,借中毒的名义趴在一旁装死。 它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直觉告诉它,那便是阴姬。‘风文’之间的对话,它给听了个大概,此时唯恐显露行迹被灭口,因此只好选择装死。 临走之前,林楚凡央求熊哥冻几具尸体,说是带回去结案。 冰熊怎会不知林楚凡的小心思,破案是假,借此休习阴火是真。 奈何,满地尸体早已被阴姬‘用’过,它又不可‘明说’,只能以家中尚有‘余粮’为借口,不情不愿地领先回城去。 待二人一熊走得远些,密林深处闪出一个青黑色的倩影,秀发颀长过膝,赤裸的双腿踩踏在草叶之上,随着微风上下轻缓浮动着。 直到那串背影消失在道路转弯处,倩影回身散出许多火种,这次确是赤红色的。 烈焰如同野火般焚烧着这片森罗林地。 冰熊若在此,应该不会吃惊。她既然熟识神谕教中人,会些许火术也没什么大不了。好比,林楚凡之于天心。 只是这位藏得颇深了些。 第1章 付之一炬 欲言又止 林楚凡回到炽焰城北门的时候,恰逢蒋图南领着一群残兵气势汹汹冲出城门。 迎面见到他们的典狱大人,衙役们都很激动,又以蒋图南为最。 他连滚带爬抢到林楚凡身前,刚欲拜倒,就被一脚踢了回去,四仰八叉躺倒在地。 林楚凡假意拍打裤腿,嘴里骂着,“离老子远一些!你带着他们去哪?我交给你的人呢?” 蒋捕快挨了一脚,不惊反喜。他从这一脚的力度推测,典狱大人平安无事,他这条大腿可以继续抱下去了。 遂翻身而起,随便扑打几下尘土,嘿嘿笑着上前答话,“小人见情势危急,自己又过于无用。这才绕路回来,叫上兄弟们同去相助典狱大人。那流犯已经锁回黑牢,这次有咱们的人左近看守,必不可能出意外。” 林楚凡闻声,放下腿脚,“算你有心,只是脑子不大灵光。如若我都搞不定,你带着他们送死去么?最好是不出意外,否则仔细你的皮。跟我回去!” 先前与血竹帮、劈山派等一番敲边鼓的混战,御灵司众人斩获颇丰,且有口供在手,不大不小是份儿功劳。所以对这位典狱大人都有几分信服,听令而行不在话下。 倒是那福生,失了柴刀也不消沉,反而一副如愿以偿的样子,令一人一熊很是一番腹诽。 此时入了城,福生不好再赖着,再三拜谢之后,独自向城南而去。 众人回归御灵司之时,院内围了一群人,正在烧什么书函。看着没多少东西,却烟熏火燎,阵仗不小。 林楚凡不欲理会,趴在冰熊身上,径直入黑牢而去,却在门前被守门人拦住。 典狱大人眉头一皱,蒋图南察言观色,就知要遭,赶紧上前圆场,“大人稍待,这是咱们自己的弟兄。此时拦路定有因由。” 那人顺势说了心中所想,无外乎是打雷引的‘小报告’。那些煞有介事焚而烧之的书纸,正是黑牢一边誊抄、汇总的血竹帮众之口供。 血竹帮乃是江湖门派,相关事宜应该归御灵司首官裁夺。不知雷司御出于什么考量,以证据不足为由,将之驳斥一通,命公开烧毁。 林楚凡听闻,眉头就是一皱,“那些血衣可还留着?” 蒋图南谄媚笑着回道,“大人高瞻远瞩!我等誊抄之后,原版收藏完好。” 什么高瞻远瞩,不过是被刑部那伙人恶心到,吃一堑长一智罢了。 林楚凡十分不耐,推搡着两人入了黑牢,不忘交代下去,“原版留存即可,手抄本随他喜欢烧去。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此刻没空与他争这个短长。 传令下去,全体修整,无我口令不得擅离此地。在我出来之前,探监事务全停!除非有人出的起高价,得了钱兄弟们一起分。” 他刚经历一番恶战,还是那种生死不能自已的,此刻急需修整;顺便入黑牢修习阴火,势必压制天纹匹夫。 桩桩件件的都是急事,便是连齐鸣渊那半死不活的也顾不得了。 门外两人听了,却是心花怒放。有了典狱开口,这黑牢也能变摇钱树。 人、熊一路深入,将沿途站岗的狱卒顺次赶了出去。不知不觉来到夙命之地——关押天纹的牢室。 幽暗的灵火光辉里,依稀可见当日遮掩的刨挖痕迹。只是那根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截断的镔铁锁链,并未如约出现在此。也不知当初那般急切索回又是为了什么。 林楚凡收敛心绪,盘坐在牢室中央,成五心朝天式坐法。他心中回想初学修灵之时,无梦师叔传授之吐纳方法,缓缓尝试修炼起来。 他如今境界大幅提升,加之天泪增强感触,已不再需要刻意控制吞吐的节奏。呼吸之间,自有寒凉之力入体,外过体表毛孔,内入肺腑。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黑牢之内冤死的魂灵残余,还是常年阴暗积聚的所谓‘地脉煞气’。总之吸了有些凉爽,甚至是舒服,正适合他此刻空乏的躯体。 冰熊独自催着火光,在林楚凡对面俯卧,睁着一双大眼睛审视良久,见他并无不妥,这才效仿呼吸吞吐起来。 倒不是它有心拿林楚凡做试验,而是‘风文’之事太过诡异,不得不防。 它至今仍没有想好,是否就这样直接告诉林楚凡。 『如果天纹匹夫并未如同他表现的那般‘沉睡’,岂不是暴露了最大的秘密给敌人?』 熊宝思忖再三,想着抽空与楚夕商量一番。『兹事体大,换了旁人没有她的神奇能力,恐有泄露之危。』 黑牢之外,御灵司堂前。 雷引重新换了杯普通茶水,装腔作势品着,却迟迟不见有人来闹,十分不耐。 区区几页供状,何时焚毁不可?他是刻意探了林楚凡回来的时间,烧给他看的。 结果大出所料,那混蛋小子竟然改了脾性,不吵不闹,回黑牢‘视察’去了! 这蓄谋已久的一拳,落不到实处,着实可恨。 一壶不知是明前还是雨前的茶叶,被他水剑几次冲泡,早已淡去色泽滋味。 终于,他唤来亲信,细细询问了林楚凡出城之经过,眉眼眯缝间,心中有了计较。 雷引挥手退却旁人,细笔修书一封,待墨干后卷起收入竹筒之内。 临行前,他似乎改了心意,将之收入袖口,大步出门,一路向着城南某处而去。 傍晚时分,一个青衫小帽的丑女,披着落日余晖,提着一个食盒子,朝着御灵司款款而来。 她入院后,径直向黑牢而去。 已经受过一次教训的众人,哪里还敢拦她?念及典狱大人入门之前的吩咐,又哪里敢放她入内呢? 众人尴尬之间,只有蒋图南仗着‘亲信’之名,上前搪塞住了。 那丑女却不领情,提着小脚哐哐踹门,“少夫人差我传话,哪个敢拦?” 连带着蒋图南在内的一众狱卒,都曾听闻林楚凡不少风月雅事。只是这‘少夫人’一说,还是初次听闻,这才令众人意识到,那个年纪不大的典狱大人,也是成了家的。 正在犹豫间,忽闻门内响起瓮声瓮气的怒骂,“有屁进来放!再扰老子清静,腿给你们打折!” 众多衙役闻声如临大赦,急忙将黑牢的门开启,放那洋洋得意的丑丫头进去。 早有一只硕大的白毛头颅等在门口,衔着一盏冰座明灯,其上焰火飘忽,照亮了门口一块儿地界。 紫烟十分有眼色,连忙俯身将灯接过,低眉顺眼跟在冰熊身后,缓缓入内。 门外数人见状,对于冰熊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至少这丑丫头是不敢得罪它的。 入得深处,只见一个胖肉坨,挂着红绿不定的辉光一闪一闪。待紫烟走近,那肉坨收了神通,起身一番伸胳膊撂腿。 之前持续吐纳修炼尚且无感,如今见了这食盒子,林楚凡也觉察腹中空空,急忙夺过,与冰熊胡吃海塞起来。 他喷着干粮渣问道,“这点心哪买的?吃着不像家里的。” 紫烟见他吃得开怀,也乐的回回话,“是少夫人亲手做的。她照顾盏盏无暇分身,着我前来叫公子还家。” 林楚凡皱眉,“外头什么光景了?我这修炼正酣,不见日光,不知时辰。” “酉初已过。” 林楚凡借着火光,胡乱塞了几块果腹,将剩余留给冰熊不管,自己起身擦着脸上的干粮渣,一面打量紫烟的神色。 他调侃道,“倒是长进了。我本以为,你入门第一件事儿,会找那个短命鬼呢。” 紫烟强装镇定,持灯的手指却捏得发白,也不知是太过用力,还是冰灯太过寒凉。 楚凡摆手,“食盒留下吧。你自己拖着灯,去外间找找。我们稍微修整一番就回府。” 看着紫烟激动得有些颤抖的肩膀,林楚凡实在是不懂,就齐鸣渊那副德行,究竟有什么好的? 正出神间,忽觉肩膀被拍了一下,扭头望去,正是一张龇牙咧嘴的‘笑脸’。 冰熊借此机会,吐冰刻画,将城外无意间探听的‘文风’轶事一一写与他知晓。 它本打算先与林楚夕商讨一番的。但经过几个时辰修炼,熊宝明显感觉到阴火对天纹的克制,索性不再拖延。 它和盘托出,与楚凡互相商量,以求防患于未然。 林楚凡听了,心有戚戚,更加不愿意回府,恨不得在此闭关。 阴火之术大成之前,谁都别想骗他出去! 却也只能是想想,家里还有一堆事儿悬而未决呢。 他们出到门口之时,正看到那瘦弱青衣架扶一披头散发的囚犯,等在门前。 林楚凡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快步凑上前去,将空食盒子往紫烟怀里一塞,劈手夺过囚犯衣领,拉扯辨认一番,确是齐鸣渊无疑。 林楚凡训道,“刚说你长进了些,就来给我拆台,是吧?黑牢现如今是归我管的,你偷了他出去做什么?我若想害他,还带个活口回来作甚?再者,刑部那边虽然判我无罪,可是案件没结。他可是重要的人证,莫名走失,会担罪责。” “可是,可是……” 林楚凡怒,“可是个屁!最多让你每天前来探视。即便那边销案,也合该他家人来接走。你算是他什么人?” 紫烟闻言一震,似乎这才想起,自己已然‘今非昔比’了。不由得眼眶泛红,密云不雨,转身拖着那活死人一般的家伙,往回挪蹭起来。 也不知她先前是如何费力搬出来的? “行了,蠢得要命!把他扔下,跟我回府。” 林楚凡说罢,也不等她反应,踹门而出。幸而黑牢这门坚固,否则早晚被他们踹坏掉。 他头也不回吩咐道,“蒋图南!我下值回府,你将此处看顾好。但凡有人入内,留下买路钱。且着人看牢,别再丢人了,这可都是下蛋金鸡。哦,对了,门口那个倒霉鬼,拖回去放好。” 林楚凡说着话,一步三摇往回走,身后跟着一熊一人,与聆风郡主旁听刑部那日有几分相似。 那蒋图南点头如捣蒜,心里乐开花。如今雷引去职,林楚凡放权,他蒋图南说不得也成为御灵司一号人物! 林楚凡一路想着熊哥‘说’与他的故事,一阵阵感到恶心,只觉周身寒气外冒。 阴姬果然不愧其名,换个修炼法门,竟也挖坑害人。天纹匹夫也是老不正经,一把年纪了还扯淡! 关键的是,他身上假假有一缕天纹余魄。 林楚凡一想起满头黑线的阴姬,扯着一张老脸贴在他‘身’上,就好大的不自在。 他恨不能立即拔除天泪,火炼天纹,将那不知是哪位天神的眼泪疙瘩还给天心去。 楚凡回府时仍冷着脸,弄得管家和护院队长都没敢近前接话。 他回到自己的小院,和衣跳入水池,好一番宣泄搅扰,直到累的腰酸腿软,这才罢了上岸。 罗绮借煎药之由,将紫烟传到近前细细询问一番。自以为林楚凡是丢失了寒羽门二人,心中不快,就也未曾多想。 她按时传了饭食,还破天荒地给冰熊备了一壶酒,得到了来自冰熊的祝福——‘友情提示,楚凡闹心,慎言’。 是以整个夜晚,从进食到入眠,罗绮都未曾问过只言片语。 最终还是林楚凡自己消了气,这才反应过来,床上没他的位置。盏盏病重不可轻挪,府内又不如之风别院那般客房众多。 林楚凡自忖修灵之人,不在乎这尺寸之地休整,便挽着罗绮的手,到床下对坐。 他好奇道,“紫烟说你有事寻我,怎么一夜无话?” 罗绮心想,你那个样子,我如何敢说呢? 她细细端详楚凡神情,不见有异,这才试着开口询问,“听闻你早晨追人,已冲出城外去。人没追到么?怎么看你不是很开心?” 林楚凡眼露凶光,“哼!呵……追到了,我还追到不少呢!遇到劈山派做买卖,血竹帮寻仇,我领着手底下跟班搅和着打了一架,这梁子算是结下。 更是遇到阴姬柳槐枫!那老妖婆平素就诡谲难测,此番对垒,她表现出的实力,不弱于全盛时期的宛天华。你以后遇到她,千万躲着点儿。” 罗绮听闻,赶紧捉起他手腕探查脉络,又在他上身点点戳戳,确定无虞,这才放下心来。 这倒是她想多了,有了天纹那层关系,即便有什么伤势,也会被修好。更何况他又在黑牢修炼小半日光景。 罗绮期期艾艾道,“日间,聆风郡主来过了……” 林楚凡不解其意,“师叔?她来拜会娘亲?亦或是寻我晦气的?” “她是来寻我的……” 罗绮见林楚凡并无多少气愤之意,才试探着将两女白天所商议的结论娓娓道来。 林楚凡一边听着,一边手握贮灵石把玩。他思索的同时,也将新修之灵力缓缓吐出注入其中。 他思忖半晌,才试探道,“你们是不是有些过于低估天香阁,亦或是说,有些过于信赖慕……长老。先前闹得那般地步,你负伤出逃都无半个人护送。如今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说什么回心转意,换做是你,你会相信么?” 罗绮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心中有些气恼,“你倒是料想长远,怎么一句留我的话都没有?是不是早就腻了我,做梦都想抱得无梦归?” 唬得林楚凡,一手捂她口,一边回头回脑,确认此处不是之风别院,这才松手吐息。 他低声道,“你疯了!这话别乱说,被无梦听到,我要吃苦头的。你们不是已经商定妥帖,我有什么好反对的?再者,我如今也自身难保。你若能重归天香,再入红袖,托庇于慕紫容门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罗绮见他说得郑重,又软下心思,关怀起来,“好好的,怎么说此丧气话。我们不是说好一起……” 楚凡拦下罗绮的口风,“今非昔比!我的事儿见了光,瞒不住太久。上次不曾明言,一方面怕你担心、难做;另一方面是熊哥不允……” 他说到此处,就听门外有挠墙、或是刨地的声音。二人知晓瞒不得冰熊,索性不再提它。 林楚凡正色道,“神谕天纹,曾委托我转交天泪给神谕教弟子。我与子曦不睦,天心却救我一命,我便选了后者。如今,非是我不还,而是天泪不愿意回去。” 罗绮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正式谈及此事。她只觉此前种种付出都是值得,楚凡终于信任她,愿意交心。 她感动之余,也品味出此间有些蹊跷,“什么叫‘天泪不愿回去’?楚凡,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林楚凡恨得咬牙,“天纹根本没死!或者说,是没死透。他比宛天华狡猾得多,借交托遗物之名,行魂体寄生之实……说不定,此刻他正偷听我们说话。 今天与阴姬动了手,被她看出底细,此事早晚会被捅出去。还有,上次火烧刑部,就是那匹夫跳出来与我争抢身体之故。” 罗绮听他说得邪乎,本能向后躲开一尺,又忽然觉得不妥,赶紧贴身抱住。 林楚凡展臂推开了她,“此事并非玩笑。你知道的就是最新的实情,比天心还要精准一些。 我曾一度以为,天纹看不上我,只是借我当块跳板,也曾动过寻个替死鬼的心思。如今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既然你知晓了实情,或可借此功劳重归慕紫容身边。只是时间上有些过于急躁了。” 罗绮得知林楚凡身内还有别人,自然是不愿如前那般亲昵,只是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如今林楚凡主动分开,她也乐得顺水推舟。 罗绮迟疑道,“的确有些仓促,况且盏盏伤势也没起色。不若等她好转一些,国主那边促成和亲之时,我们假意争吵,我再带她归去。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出卖你的。只不过,届时说不得要泄露几许天机,用以博得信任。” 林楚凡将罗绮的行止收入眼中,不由得回想起,冰熊转述‘风文’之间的情景来。 他料想这些女人大抵都是介意的,也就不再计较。 他松开推人的手,合十夹紧贮灵石,瞑目修炼起来,“你说的对。此事既然是你与师叔商议,寻个时机,将这些也告诉她吧。母亲信任她,我亦相信。” 第2章 父慈子孝 兄友弟恭 随后数日,一直风平浪静。 林楚凡每日准时入黑牢修行,不过是多了个丑陋的小尾巴。 林楚凡也不去管她,只要不偷了齐鸣渊出去,随她怎么折腾。主官如此,底下的狱卒自然从善如流,齐鸣渊也得以苟活了下来。 自从熊哥处听闻阴姬在修炼方法中埋有暗手,林楚凡便彻底舍弃了那份‘价值不菲’的修炼秘录。 他反而痴迷起,从魔隐宗兑换来的法门。 之前两者相互掣肘,论据矛盾之时还不觉得,他如今偏向一边,愈发觉得修炼神速,进境斐然。 实事求是来讲,魔宗法门便捷之余,的确有些急于求成。 那舒爽之意未曾细细体会太久,他就被问心迫出一口血来。林楚凡气恼之余,也不得不重新将灵力消解在贮灵石上。 那石头表面的裂纹愈发重了,甚至有些蔓延分叉之意,颇像蜘蛛结网。 以冰熊旁观角度,林楚凡分明有了几分入魔征兆。 此次不同以往,非是天纹作祟,而是他本身,发自内心的急躁与暴烈。 此刻的林楚凡,活像一根人形爆竹,稍微溅射一点儿火星,就有可能震荡出冲天巨响。 幸而那晦气的问心毒仍在,时常‘制止’他。 『阴火的用途之一,便是净化灵力,涤魂静心。内忧外患之际,强敌环伺在侧,你莫要急躁。』 林楚凡气急大骂,“轮得到你教训老子?你这刻字还是老子教……” “咔嚓!” 林楚凡的叫嚷,被手中一声碎裂打断,不由得张开手掌,定睛细看。 只见满手中铺满灵气浓郁的碎屑,当中半掩着一块荧光闪烁的晶莹小块。 那贮灵石终究是碎了,也说不清是他充斥灵力太猛太多所致,还是他吵架之时用力过猛捏碎,总之是碎了。 林楚凡一面心疼,一面取出一个装着归绮丹的小葫芦,倒出药丸,将碎末装好。 看着冰熊鄙夷的目光,林楚凡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懂什么!碎裂的贮灵石,那也是贮灵石,说不定有什么妙用呢!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敢笑我?去,把那丹药吃光!” 冰熊扯了扯嘴角,露出无良微笑,也不与他争辩,径自去舔食药丸。 『味道的确很不错,若是拿来下酒,就更美了。』 冰熊如是想着,却听林楚凡又改了主意,“你别都吃了!给我留点儿!没看我吐了好大一口血……哎?这是啥?” 熊宝循声望去,收敛碎末的林楚凡,正盯着手心里一个发光小球愣神儿,口中喃喃却不闻其言。 冰熊好奇之下,也凑上大脑袋细细看了会儿,很像是那缩小版的贮灵石。 他回想当初,这石头还是从邢乐手中坑来的,竟不知还有如此神异。 灵石破碎后,似乎便失去了贮灵之能,亦或是容量有所锐减,亦或是表面增多加速了溢散。 收入小葫芦的尚且不知,那块最大、最晶莹的,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分明是灵力耗尽之相。 林楚凡不信这个邪! 他捏着小石珠继续充盈起来,只是这回他不敢再暴烈,手指也不再恶狠狠地发力。 微弱白光悉数充斥其中,小石珠重新焕发生机,晶莹剔透中,似有丝线婉转。 林楚凡喃喃自语,“这线有些像贮灵石那缕内核彩带……” 若有所思的林楚凡,自言自语刚发出些声响,便被冰熊刻字之声吸引了过去。 『你看它,像不像天泪,简省版的。』 林楚凡见字,不由得惊骇莫名,险些问心复发。待他凝神细看,确有三分相似,一样的晶莹剔透,一样的光华圣洁,只是形状与大小稍微有些不济…… 思及此处,林楚凡心中一动,催出一抹冰灵力。 经过多次尝试,一人一熊尽皆知晓,林楚凡的冰,早已融化成水,还是那种带薄膜的水。 除却不听话,也没什么太大的缺点,当然,也没什么显着的优点。 只是这贮灵石内核,偶遇了失控异变的冰灵力,倒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只见一层水膜将疑似内核的小石珠吸纳吞噬,略微颤抖间,一颗内石外水的雨滴状物件儿的雏形便成了。 『这比天泪还像天泪呢!』 见熊哥哑然如斯,林楚凡无声的笑了起来。他嘴角扯得夸张,若非耳朵阻拦,他两腮估么要在后脑胜利会师。 非是冰熊恭维,迄今为止,近十年间,见过天泪者,不外乎此间人熊外加一个天纹。 便是神谕天心,上次被天纹那般搅扰,也不曾近身查看过。 如今这一粒儿,更兼灵气之馥郁,雨滴之神韵,若无真物对比,任谁也分辨不出! 这两个坏东西,想到一出去了。若能常持此饱满状态,关键时刻,不妨用它坑一些不怀好意的恶人。 两坏耳语、刻字协商一番,将计谋大致定下。他们得意之余,不由得生发几分惋惜。好好一件儿东西,已反复利用数次,一朝破碎,总会有些伤怀。 冰熊怕楚凡缠绵于此,失去斗志,不由得安慰他言——『本就是从邢乐处坑来的,伤心也轮不到你我。』 林楚凡恍然大悟,就差没有高喊庆祝。 却听脚步声靠近这边,原来是那紫烟,“公子?有人前来探监,蒋图南不敢擅闯,请我前来禀报。” 林楚凡大骂,“废物!不是告诉过他,只要钱到位,狗也能探监的么。只要别带了什么利器,毒药,收些钱便允了他。实在不放心,大不了随行看管。这点儿事儿也敢来烦我?” 紫烟有些犹豫,期期艾艾说着,“蒋捕快都是照此办理的。只不过,黑牢之内的人,不愿被探视,那人给的钱财着实不少,这才……” 林楚凡更怒,“反了天了!黑牢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有人敢挡老子的财路?他以为自己是谁,炎国之主么?正好坐得烦了,拿他试试我新得的手段。” 噗通一声,那丑面侍女跪倒在铁栅之外,对着内里央求,“公子息怒!那门外之人,乃是齐公子之父——王老先生。老先生不知从何而来,身上多处伤患,似是被刑堂打过一般,很是可怜。故此紫烟才来请示……” 林楚凡哑然,“哦!我当是谁,原来是齐鸣渊他爹王老爷子。这关老子毛事儿?你服侍人家儿子上瘾,见了他爹也想服侍一番?劝你好自为之,我林府不养此等贱婢。” 那紫烟也不辩驳,只顾着央求。 林楚凡看了几息手中的‘小天泪’,心满意足地另取了瓷瓶收好。这才起身整理一番,与冰熊交头接耳。 林楚凡戏谑道,“你不是好称,并非天生下贱,又何必如此忍辱呢!我难道就不怕你日后报复了?” 紫烟闻言,停下叩首,却也不好站起,实在是尴尬莫名。 她自问并无什么可用来交换的东西,便只有放低姿态恳求,却不想仍被嫌弃了。 林楚凡训斥道,“像个人一样站起来!我去齐鸣渊左近的牢房藏好,你去与蒋图南分说,便是我应允的,收钱放人。里面的人愿不愿意,从来都是咱们狱卒说的算。哦,对了,你该不会泄露我偷听的意图吧?” “公子心安,紫烟不敢的。” 但愿你是真的不敢,林楚凡如此想着,领着熊哥寻牢房去了。 冰熊却是扭头看了几眼紫烟离去的背影,它听得清楚,那女人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会’。 果然,心生仇怨的女子,往往出人意料。 少顷,紫烟搀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者,缓缓踱入内里,摸黑来到一座牢笼近前。 紫烟十分贴心,竟还带着灯笼与火折。 幽暗的灯光里,老者缓缓佝偻着身躯,靠近牢笼的铁栅栏坐倒。“渊儿,渊儿?爹来看你了,你回过头来,说句话啊!” 一阵锁链牵动之音响过,伴着潮湿草席的发霉味道而来的,还有沙哑的嗓音,“王老爷怕不是认错人?我可没您这样尊贵的爹。” 老者悲苦道,“渊儿,你别忙着气恼,听爹说。爹已将纵火烧毁翠衣巷的罪责认下,你很快就没事的。幸而刑部重修在即,梅尚书又一贯吝啬,这才给了咱们破财免灾的机会……” 齐公子并不领情,“呵!你还觉得冤枉?一场大火,断送了多少无辜性命!你这种人就应该处以极刑!” 老者哀声道,“咳咳……渊儿,你听爹说!那火根本不是咱们家放的,真正纵火之人,是不会让你活着出去追查的!爹只能暂且认下,绝了这条明路,让人觉得后顾无忧,才可能周旋你之生死。” 铁索碰撞之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紫烟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明明有钥匙,却放任这对儿父子隔着栅栏叫嚷。 齐公子激愤道,“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随你怎么说都行。” 王老爷子痛哭,“唉…爹非是要将那女子如何,只是你不该决心娶她为正室。一介青楼女子,买来做妾便罢了,你又何苦执迷不悟?咱们的家产,还需你来承继…” 齐公子似是多了几分精神,“正室?我娘当年何尝不是正室!你又是如何对她的?晴雨家原本也是东境大族,若不是你们当年包藏祸心,她又何至于此?” 王老头顿时收敛哭声,“时过境迁,爹如今回想起当年,仍是纪念你娘的好处的。如今家中大权旁落,你二弟又是个不成器的,我百年之后,这份家业不知要跟谁的姓了。” 齐公子冷笑,“你活该!当初若不是你贪心不足,见利忘义,何至于此?如今你与那女子也有了骨肉,却又想引我去对付他们母族,无非是舍不得你那几个臭钱罢了!” 王老头语重心长,“鸣渊,你不要如此偏颇。此事早在当初遇到你娘亲之前,便已有了定论。只是当时为父无知无觉,未曾想到此节。今次你入狱,以及之前的晴雨之死,都是四……” 齐鸣渊声色俱厉,“住口!你这顿板子算是白挨了。年过半百的人了,别再祸从口出!” 王老头心下一喜,“好,好!为父不再说了。你那兄弟,恐怕也有些不大光明。我曾问过家中仆人,今番事端,也有他不小功劳。你若得以生还,需提防他们母子才是。” 齐鸣渊兴致缺缺,“你走吧,我不愿与你勾结此等肮脏事。你自己就兄弟不睦,如今又来离间你的亲生儿子,于你有什么好处?你的家业我看不上,自己留着带进棺材吧。只待我逃离此处,为晴雨报得仇怨……” “啪啪……” 隔壁空置牢笼之内,林楚凡鼓掌,冰熊撞门,二者缓步而出。 鼓掌声打断了对话的二人,紫烟也面露为难,向着林楚凡看了过去。 林楚凡调侃道,“好一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连我听了也要感动的流泪……哈哈!” 见到林楚凡现身,齐鸣渊剧烈挣扎起来,明明连栅栏边儿都摸不到,却仿佛已经掐住别人的喉咙一般。 结果,只有他自己的喉咙被锁链捆得难受,“林楚凡,我一定要杀了你!” 王老爷子倒是精明,“见过典狱大人!犬子无状,还请您海涵。” 林楚凡这才仔细打量这位王老爷子。半身染血的绸衫都来不及换,就急匆匆入黑牢探视。此时客套却神完气足,精神矍铄,全无先前步履蹒跚之感。 也不知是这风水宝地疗伤有奇效,还是这对父子飙戏成瘾。 林楚凡客套道,“好说,好说。王老先生觉得这黑牢的环境如何?可需要为令郎置办些干爽华丽的家具?只要钱到位,我们御灵司应有尽有,对标刑部客房也不在话下!” 王老头倒是给面子,“有劳大人费心!稍后待小老儿还家,定有重谢奉上。犬子如今尚有一命尚存,在下对您感激不尽!” 话倒是说的好听,之前提起的业务,一笔也没落到实处。 林楚凡心中不耐,以探监时限为由,将王老爷子打发了,随行的还有丑女紫烟。 等着两人蹒跚着出了门,林楚凡收敛笑意,一只手深入栅栏,使劲儿拍了拍齐鸣渊瘦弱的小脸。 楚凡语出轻蔑,“你别见了我就要打要杀的。须知,那女人就是为了换你一条活命,才自求一死。你应该学会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她一番苦心。” 林楚凡只顾着自己打得爽利,说得痛快,完全不顾齐鸣渊听闻噩耗的反应,哈哈大笑着出了黑牢。 冰熊倒是好奇,齐鸣渊听说‘事情’会作何感想。它一步一回头,却也未曾见到什么离奇之处,兴致缺缺随林楚凡离去。 倒是王老爷子给他提了个醒,他自己的爹还在刑部关押呢。 林楚凡上次身上闹天纹,失手烧了衙门并牢房,也不知自家老头子如何了。 他心里惦记,挥退了前来巴结讨好的狱卒,朝御灵司之外而去。 林楚凡走到半路似乎想起来什么,把蒋图南吆喝近前,“你派几个人,将那黑牢收拾一番。闭关数日,险些将本官熏死!里面可以弄些简洁家具,最好是有个灶台,吃喝也都方便些。” 蒋图南面露苦涩,“大人,您这就是为难小的们了。黑牢之患,前朝积弊久矣,岂是一朝一夕……” 林典狱火起,拎着蒋图南的衣领,抬腿狂踢,“老子就是为难你了!少说什么前后朝南的屁话,我就问你能不能办?不能就给老子滚蛋!正愁没法安插人手,你莫要自讨没趣儿。” 蒋图南快哭了,“能,能,能是能,只是这人手……” 林楚凡摇头,“懒死你们算了!整天就知道吃拿卡要!那里臭的都能熏死老鼠!御灵司白养了你们几十个狱卒是吧?每班轮换两个守门,入内巡视没一次超过一刻钟的,以后再这样,我挨个打折你们双腿。” 看来这位典狱大人是准备常驻黑牢之内了。 蒋图南无法子,便只好捏着鼻子忍下,“这人手一茬,小的也能解决。只是这酬……” 只见林楚凡目光转冷,蒋捕头不敢言声,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林楚凡冷道,“你给我灵醒些,莫要狡猾到我手里。前些日子收受的贿赂,按照分成,把我那份交紫烟那里。整顿黑牢的花销,你可以从囚犯身上榨! 真够笨的,他们没钱,他们家人也没有么?没有家人,那就出力干活顶工钱!日后探监的费用,也该提一提了。” 林楚凡说着,松开手里的沙包,临走还补了几脚。 他一面嘀咕着,一面领着冰熊向外走。 沙包揉着屁股,一脸难以置信,不由得问出声来,“干活顶工钱?难不成,让那些囚犯交钱上工?” 林楚凡大加赞许,“对!要么交钱,要么上工。活人想偷懒,有本事别入黑牢啊!犯了事,还想有好日子,做梦!” 恶魔终于离去,腿肚子转筋的蒋图南,在一众小弟的搀扶下,回到廊前安歇。 不待他理顺典狱大人的策略方针,只见眼前青衣一闪,伸出一只白嫩酥软的小手。 侍女刁蛮,“公子的吩咐,我可听清楚的。拿钱来!” 紫烟送了齐鸣渊的爹,回程刚好看了一出好戏。 她心里盘算得清楚,这几日林楚凡痴迷修炼,未必清楚详细数目。只要自己抢先一步将钱拿到手,克扣一份填补鸣渊的空缺,回头与少夫人求个情,即便日后事发也不怕的。 反而是鸣渊,他那样子,未必肯认罚款,更不可认他爹的赎金,说不得还要带伤劳工。 此事,还需编撰个名目,劝他接受才好…… 蒋捕快不知她内心所想,只好忍痛遵守典狱之令,一边掏钱上缴,一边合计,该找哪些倒霉蛋来干这活。 今日已过去大半,明天一早典狱就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且说林楚凡那边,一路神思不属,也不知想到了何事,丧胆游魂来到刑部遗址。 他们刚过了正门,就被一群捕快围了个正着。吓得他停了遐想,赶紧问冰熊出了何事。 气得冰熊当场啃了他一口,当然是不疼的。 『你这领路的都不知出了何事,我一个跟班知道什么?』 一声朗笑响起,“想不到林典狱自从做了朝官,也学会遵纪守法。不待我发文缉拿,竟自己送上门来,可是准备自投罗网,以求减轻罪责?” 迎头一披挂全服的白面小将,擒着一柄长枪,与周围常服捕快显得格格不入。 林楚凡定睛细看,这不是陈放山么?他为什么在这等着抓我? 我最近很老实的,一件违法乱纪的事儿也没做! 第3章 探监之行反被捉 眼见林楚凡反应不及,冰熊上前咆哮有声,尖牙利爪迸发,将众多不快唬住不前。 陈放山白面微红,他新官上任不久,听闻林楚凡在御灵司作威作福,便是雷引都难堪抗衡。 他此番如此上心此事,未尝没有一较高下的心思。 有关林楚凡徇私舞弊的弹劾,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由吏部转至刑部。 一方面刑部衙门重建,百废待兴;二则林楚凡乃国主新宠,荆腾老谋深算,不愿做那出头之鸟。 这才耽搁数日光景,等来了这性情刚烈的白面小将。 有了冰熊横插一吼,林楚凡也回过神来。 不论是因为何事,刑部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他接了师叔那烫手的山芋,安稳度日便成为奢望。 楚凡略微思忖,挥手唤出两条精细的火蛇,绕身盘旋飞舞,“我不管你们有何凭借,且都靠后让开。本官受国主钦封,总领京畿牢狱,今番到此既为巡视,也算探监。奉劝诸位莫要轻举妄动,刑部土木兴建不易,我辈朝官理应珍惜才是。” 此地众人大多数都曾亲历刑部大火,见了他绕身的火线,惊骇之下纷纷退避开来。 只有那披挂加身的长枪小将不以为意,低喝一声,挺枪上步刺来,直取林楚凡胸腹。 陈放山比楚凡高了不止一头,这一枪不瞄头颅,却向下取身,似有活捉之意,并不想取命。 这下倒是换成林楚凡为难。 枪头闪着亮银色冷光,占了长、高的优势。他居下位,若不以火术焚之,仓促相接又无棍棒在手,难免吃些暗亏。 更令他气恼的是,刚才装模作样的冰熊,此时见对方长枪刺来,竟踱步走开。 熊宝好整以暇地俯卧在侧,看戏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耽搁,枪头已近了身前尺许。 林楚凡临危动念,十指屈伸,收火线于掌间。 焰火淡淡碎成一团,随着他手指弯曲伸展又渐次铺开,呈手套、亦或拳套模样,只是薄了些。 有了这一层格挡,他便也学了之前齐阳秋的样子。 林楚凡拧身躲闪,身随枪走,只以拳掌拆格防御,并无反击。或许他也有心反击一二,无奈手臂不如枪杆长,完全不够尺寸。 倏忽之间,二人拆打十余合。 陈放山心下稍惊。他此时虽非骑马作战,枪术略有削弱,却也没想到,对方竟然空手拆招接下。 他此前听闻,百战伯有一套征战沙场的枪法传与长子,与这林楚凡并无何干系。 林府三少爷另有一套棍法传承之说,还曾在之风别院公开演练,他也曾亲眼见过,已无什么特别。 想不到今番交手,他竟试出这林楚凡还有一手近战擒拿之术! 他小小年纪是如何学得这许多玩意儿的?灵力、巫术、棍法皆通,殊为不易。 陈放山心思飘忽,手上难免松了几分力道,节奏也衔接不畅。 林楚凡寻得一处破绽,左臂夹住枪杆,右手并指若刀横切而下。 嗤嗤一声! 那不知什么木料的枪杆竟冒着黑烟断开。用错力道的两人,同时踉跄几步,又迅速站好。仅以此刻论,当属林楚凡略胜一筹。 场外一声朗笑,“哈哈!林典狱果然英雄出少年!放山,还不退下。” 恰如其分放声现身者,不是荆腾尚书又是谁来? 陈放山本还有些不忿,暗恨自己战场分心,弄得失了颜面。待听得尚书大人以子侄之名呼唤,便也不好违逆,悻悻收枪退去一边生闷气。 林楚凡收敛火灵,整理衣衫,露出双手行礼,“下官林楚凡,见过尚书大人!” 荆腾的冷脸扯出笑容,“好说,好说!林兄有子如你,合该老怀大慰。先前虽是放山孟浪,却也并非无理取闹。吏部转了文书来,责令老夫详查你入职御灵司前后,诸多徇私舞弊之事由。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楚凡心里盘算,这一老一少,虽不是一家,行事却有几分合拍。 这算什么?红白脸面?一个下马威不成,另一个笑面虎再登场? 他来这刑部几次,三堂会审也不是没受过,几时见荆腾笑过? 林楚凡堆笑应和,“尚书大人容禀。下官此番前来,于公乃是巡查刑部牢狱,于私么,也是顺便探视家父。至于吏部所传种种,未经实证之前,下官尽皆不认。哦,对,御灵司主官仍是雷引大师,不若贵部先请了他来,下官也借此机会,‘因公肥私’一番?”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今天的刑部十分开明。 荆尚书当即表示勒令雷引前来旁证,一面差人引林楚凡去临时设置的牢狱之所巡视。 众人皆知,巡视是假,探视他老爹才是真。 陈放山却是个积极踊跃的人,也不知身上顶的是什么职位,便是去御灵司请人的任务,也穿着那一身披挂,当先一步冲了出去。 林楚凡几经周折,终于来到刑部衙门遗址外围,原围墙边缘地带新增设的一片帐篷处。 他细细看去,每一顶门上竟还贴着姓名编号。林楚凡便笑了,这是给劫狱之人提供便利?不过京畿之地,估计也没这么大手笔的贼人。 领路之人见这位毛头典狱傻笑,自以为得计,更是殷勤介绍起以帐篷代替牢狱的创举,乃是新来的陈大人主办。 林楚凡心想,他估计也没打过什么败仗,这么近的间距,夜风之下一根火矢必然连营。 他嘴上却不说什么,只顾微笑点头,以示认可。总算是挨到了张贴老头子名号的‘牢房’,门口并无人把守。 林楚凡挑起门帘,怪笑着入内,“老头子,你住这里还习惯么?可曾想家?” 冰熊钻进半个身子,忽然止步,回首龇牙咧嘴,将那引路的官差吓跑,这才随行进去。 帐篷内里一应事物皆是仿着军营陈设,除却未放刀兵,不着披挂,其余倒也算实用。只是比起此前的贵宾牢,倒是朴素了许多。 林凯依旧精神矍铄,端坐在一张大椅上,一手捻着胡须,另一手拿着一本不知名的书册,正看得入神。 他忽闻这逆子有声,放下书册,抬首怒视。 楚凡调笑道,“你这什么眼神儿啊?看来这牢营竟比家中还舒坦,令你如此沉醉其中。可是乐不思蜀了?” 林凯怒斥,“混账话!听闻你领了典狱一职,此时不在御灵司值守,到此所为何来?” 林楚凡回头回脑找了大半圈儿,并无可以坐的桌椅,只好搂着冰熊跪倒,歪在它稀疏的毛发间。 他笑嘻嘻地回话,“消息倒是蛮灵通的!这牢营竟和此前待遇一般?今日有人到御灵司探视儿子,我就想起你来……” 林凯本就不大光亮的面色,更加阴郁沉凝了些。林楚凡也察觉此话不妥,似乎没有可比性。 他干咳一声,“我们父子一场,一同入狱,如今我脱罪封了半个官儿,你却留在这里受罪。我不来看望一下,总是过意不去的。” 林凯瞪了他一眼,也不再纠结前事,自顾倒了一碗水,轻轻嘬了一口。林楚凡见状也觉得口渴,奈何并无第二只杯碗,只好忍下。 林凯训诫道,“听闻你上任没几天,就将黑牢闹得乌烟瘴气。吃拿卡要无一不精,更是与御灵司首官雷引大师公然顶撞,以至巫术对攻。我是如何教导你的?” 林楚凡嗤之以鼻,“噗!别闹了!以往在家里,都是大哥和二哥教我,你教我什么了,捻胡子么? 你少跟我吹胡子瞪眼的,我是来问你,什么时候出狱?在这喝西北风有什么意思,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不如越狱而出,回家去自在。” 林凯大怒,被他说得急忙放下抚摸胡须的手,“放你的屁!无人看押乃是国主宽仁,我辈不思悔过,岂能如此枉顾王法?” 楚凡却不以为意,左顾右盼一番,“这里有人窥视偷听么?你这般大义凛然做什么?没人看押是因为刑部重建事忙,个顶个的脚打后脑勺。与国主关系不大,他未必知道此间情形。” 林凯大怒,“无知竖子!一个小小从九品,你就变得如此猖狂。如此目无尊长,早晚要吃大亏的!” 林楚凡冷笑,“嘿,你少来吧。我这些年吃的大亏,哪一次不是你从后面搅扰的?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回去告诉母亲,你在此地一切都好,更有十数个姐姐莺歌燕舞服侍,不劳她费心。” 他见老头子不说正经话,起身欲走。 却被林凯拍桌叫住,“此件事不必告诉你母亲知晓,她也未必好奇的。你才入职没几日,不要如此跳脱。国主这次的新官任命暗藏玄机,你莫要以为渎职自污就可全身而退。” 林楚凡没想到,自己的小算盘竟被老头是一眼看破,“你早这么说多好,何必装模作样那么累。不如你细说一番,是何玄机?你又如何才能得以归家?” 林凯怒骂,“逆子!你这颗头颅算是白生了这么大个儿,全是肥肉不成?我是因何进来的?” 楚凡挠头,“碎冰城旧事重提啊!” 林凯冷笑,“碎冰城旧案完结了么?” 楚凡不解其意,“结了啊!我都无罪释放,更是封了个小官。便是……” 林凯端着碗,戏谑地看着站在营帐中间的楚凡,“真的完结了么?” 后者被他问得不大自在,心里盘算着,如果说没完结,也就只剩下师父那桩事儿了。 林凯挥手,“你去吧。莫要再行事如此荒唐,尽心竭力为国主效劳。只要你不惹祸,我早晚能活着出去。” 林楚凡面色不愉,转身即走,如同吃了一碗苍蝇拌饭一般恶心。 这事儿终究是躲不过,幸亏提早遣林飞离去。如今即便他们再如何紧咬不放,不过是攀咬出寒羽门那一对儿来。万不得已之时,也只能对便宜师姐说声抱歉了。 既然张冠李戴,莫怨李代桃僵。 果不其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林楚凡阴着脸,随着冰熊亦步亦趋往外走。半途冰熊见事不妙停下脚步,楚凡也随之驻足。 一阵脚步声环绕逼近,他也不得不放下心中怨气,重新观望起来。 林楚凡冷面相问,“荆大人这是何意?下官适才探视了林凯,如今正要视察整个刑部牢区。您老如此兴师动众,莫不是将我当做劫狱贼人了?” 荆腾爽朗一笑,“哈!林楚凡,你做了这官的确有些长进。虽然不中,却也相差不远矣。如今雷引已经请了来,你该没有推托之词了吧?不若束手随我入内,是非曲直一问便知。” 林楚凡心下不定,指尖搓起一缕火光,把玩着向前问道,“敢问尚书大人,这次又是何种罪名,欲加到小子头上?” 荆腾心下微惊,“老夫奉劝你莫要自误!区区灵火,不堪一击。上次我刑部不过是吃了没有准备的亏,今番既然敢留你,岂能一点儿防备也无。实话告诉你,是你就任当日,一批流刑囚犯出了错漏。” 林楚凡一听,当场笑了,赶忙收敛火光,点头哈腰上来搀扶荆腾。 吓得老尚书频频后退。他终究是明白,林楚凡不以小小错漏为意,准备配合刑部过审。 全体官差自上而下呼出口浊气,能不折腾当然最好,新建的屋舍尚未封顶,若是再烧一次,他们真的无心再建了。 有了官身,就是不一样! 临时搭建的窝棚里,林楚凡虽然没有上首之座,却也有张软塌放在下首地面。也不知是否用来跪拜的? 他倒是不管那许多,四仰八叉躺倒,翻来覆去试了试,直言适合午睡,若是再有个枕头就更好云云。 冰熊咧嘴一笑,扭身上前,顶起他肉乎乎的脑袋,自己趴下做枕。 荆腾虽不耻这主宠所行,却也顾念官邸兴建在即,捏着鼻子忍下了。 林楚凡大言不惭,“咱们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繁文缛节就省了吧。怎么只有您二位在,王子殿下不来一位?其他几位尚书,没有拨冗前来旁听的?实在不行,去之风别院唤无梦前来,凑够三堂之数嘛!屋舍已经如此残破了,形式一定要健全啊!” 披挂加身的小将怒斥,“林楚凡!你少在此阴阳怪气,此番你惹下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希望待会儿你仍笑得出来!” 林楚凡哈欠连天,“不劳你费心,我一向是笑口常开的。倒是你,什么时节了,那身披挂舍不得脱。难不成是你租来的?” 荆腾听这俩年轻人斗嘴,偷笑之余也不阻拦。 过了半刻功夫,雷引穿着他那身皂袍纶巾入了这临时公堂,审案便从此开始。 雷引姿态放的很低,“下官雷引,见过刑部尚书大人。下官此来,乃是揭发属官林楚凡。他在执掌黑牢期间,公然向手下狱卒索贿。更是破例开了探监之先河,并对过往人员索取巨额贿赂。仅此一旬,以下官粗略估计……” 林楚凡高声怪叫,“这也行?那我也检举揭发! 尚书大人,小人入职当天凌晨,哦,也就是子时过后。那时我还未曾点卯赴任,黑牢之中的人犯,被雷引阴谋倒卖,发配北地充军去了。其中更是夹杂着碎冰城旧案、翠衣巷冰岚身死之案的相关人证。 当天正是我用武力对他行使威逼,才问出些许线索,一路追出北门,堪堪抓回一人。更有甚者,不知被他卖到何处去也。” 雷引一听,立刻反驳,“黄口小儿,你胡说!你这是诽谤上官!本是我来揭露你的,你怎能……” 林楚凡怒骂,“放你的屁!你这老小子不修德行,早被国主去职,我何来毁谤上官?倒是你倒卖囚犯,在我上任之前,证据确凿……” “啪!” 公堂虽简陋,但这一应物件儿却是齐全的很。惊堂木落下,震得那桌案摇摇欲坠,两侧更是有两位捕快跪地扶稳,这才未出纰漏。 荆腾被这两人吵得头痛欲裂! 主要是那林楚凡,如今有了官身,愈发放肆,竟然当堂搅扰起来。却也正是因为身份不同,不可肆意掌嘴责罚,令老尚书心中郁闷难当。 他倒不是看那落架的林凯,只是这从九品小官乃是国主钦封,尚未坐稳便先遭了折辱,谁知会不会被有心人记恨秋后算账呢? 陈放山怒斥,“你二人住口!依此说来,另一人不准插嘴。书记官,记到何处了?责令他二人顺着记录在册的言辞,顺接下去。” 林楚凡仰面朝天,顺着陈放山与另一文员的指引,将先前的事儿添油加醋又重复了一遭,还不住的用眼睛斜睨雷引。 此时他方后知后觉,这床榻原是准备给他二人下跪用的。如今他独自占据,雷引便只能站着回话。 但见雷司御老神在在,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林楚凡心中无底,不由得生出几分凉意。 荆腾理顺了前因,开始审讯,“林楚凡,按先来后到,老夫且先问你。关于收受贿赂,允无关人等肆意探监之事,你作何解释?” 林楚凡有恃无恐,“下官并无解释。钱是我令人收的,探监之人也并非无关,他们大多都是我黑牢翻新的贡献者。” 荆腾眉头一皱,“翻新?那黑牢乃是前朝遗物,一向关押罪大恶极之人,不知你这翻新有何用意?竟需如此多的耗费?” 林楚凡眼珠一转,来了精神,“尚书大人容禀!既然是前朝遗物,如今炎国兴盛,不该去旧迎新么? 再者,国主勒令小子总领京畿牢狱。刑部仍在兴建,小子不好叨扰,却只能从黑牢入手,以求折腾出些许成绩,方不负国主深恩! 上任之初,便发生了丧心病狂的囚徒倒卖事件。某些主官更是监守自盗,从中牟利。小子看不过,决心整改弊病,对标刑部大牢。 哦,当然,我自知黑牢简陋,御灵司势微,必定不如刑部牢狱威严壮阔。但心向往之,忍不住做些整改。” 不声不响的马屁,拍得老尚书有几分得意。虽有意回护雷引几许,却又好奇那孩子的胡言乱语。他不由得频频点头,示意林楚凡细说实情。 楚凡心里冷笑,嘴上却勤勉 ,“既要整改,便需打破陈规,缔结新则。难免有些磕碰折损,这都是不小的损耗。更加之新物增添,总不能凭空而来,说到底,都是要钱的。 虽然小子一心为公,却难免是我私人政绩。如此小事儿,如是问商部伸手,小子自问并无那等颜面。无奈之下,便只有向下攫取。 试问入得黑牢者,能是什么好人?从他们身上榨些油花,用来改善御灵司公器,有何不可? 具体事宜尚未来得及实行,便有那被磕碰亦或是担忧自己被磕碰者,跳出来横加指责。 还请尚书大人明察,还下官一个清白。” 雷引旁听许久,神色阴冷。 第4章 避重就轻审案法 荆尚书听闻直接愣神儿。 这小子月余不见,怎变得如此牙尖嘴利,更胜往昔。 一番陈情声貌并重,将一件贪污受贿的事儿,硬生生说成什么一心为公。若非此前打过多次交道,荆腾险些信以为真。 荆腾干咳几声,“咳,此事既然尚未定案,理应由御史台先行参奏。老夫在此暂且将此事压下,你们回去之后,莫要再生龃龉。” 林楚凡听闻,眉头就是一皱。 什么?找不到漏洞就轻飘揭过,那岂不是还有更大的事儿在后面等着我? 荆腾转而问道,“既然雷引所举之事不实,那便听听林楚凡之事吧。你且说来,那囚犯是如何丢的?” 林楚凡佯装错愕,眼珠乱转间,看到了雷引面上的冷笑。 他心下无奈,恐怕又进了他们的陷阱里。可眼下楚凡也想不出什么对策,只好将前言详说一通。 同时,他心中检省,除却桑、吴、寒、羽四个,并无不可为外人道。哦,还有劈山派,若是他们那边走漏消息,那便只有否认到底了。 同一时段,红袖馆对面的相思豆花店,迎来两拨不速之客。 当先一个富态老者,头戴赤色头冠,推门而入。 店内的姑娘们都是熟识他的,也不问话,直接照旧例奉上各类吃食。那老者出手也算大方,金币在荷包内哗哗作响,便是数都不曾,整包交托出去。 那姑娘笑着收敛,缓步退回后堂去了。 老者面色平和,更是带有几分笑意,缓缓吃着,并不嫌苦。 未过多久,只听店门一声吱呀,风尘仆仆撞进两个人来。 老者面色一怔,强行止住了扭动的头颅,继续他桌上的享受。 来者一高一矮,高者落后半步,随身带着半人高一人宽的阔剑。矮者是个女子,贪玩,蹦蹦跳跳朝着后堂去了。 没一会儿,她就被后厨忙手的姑娘推了出来,嘴上不住说着婆婆未归云云。 她却并不买账,硬是讹了些许甜食,凑到老者一桌吃了起来,还不忘安排她的跟班。 那女子笑道,“姐姐们莫要欺我年少!这‘造钱的’在这吃得安稳,你家婆婆必不远矣。转告她快些出来,倘若怠慢了,我这帮手脾性儿可不好,说不得要破门拆店的。” “造钱的?” 红冠老者面容抽搐,比吃了极苦的豆花还要纠结几分。 哐当一声。 那高个儿将阔剑拍在桌上,似是不喜他多嘴反问。 女子戏言,“你落宝斋做的不就是低入高出的生意,这速度比抢钱也慢不太多。称一声‘造钱的’还委屈你了不成?” 老者招呼道,“莫少主所言极是!” 莫韭民色转冷,“住口!我才不稀罕做那群丑鬼的头头脑脑。早晚定要找个英俊神武的正派弟子嫁了!” 老者面露尴尬,低头猛刨豆花以遮掩自己的笑意。心说,就你这背景,正经门派哪个弟子敢娶? 他唯恐笑意流露,刨挖的狠了些,汤匙撞空碗叮当作响。 后堂飘出苍老的咳声,“咳咳……小小年纪就恨嫁,这可不好。” 匙碗声停,几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大黑斗篷撑着一根弯曲的木杖飘忽而出,往来无声,十分渗人。 莫韭调侃道,“大白天的,你遮成这副鬼样子作甚?这夜行衣是哪个姐姐帮你毁的?丑得人泪目!” ‘盛装’而出的木婆婆并不理会那牙尖嘴利的丫头,瞥了一眼闷头猛吃的莫柴,最后落在朱赫身上。 木婆婆问道,“你怎的空手而来?我要的东西呢?” 朱掌柜放下空碗,尴尬一笑,露出了沾着菜叶的门牙,看的莫韭直皱眉。 他笑着赔礼,“最近风声紧,我此次前来,便是与你协商延期交付的。” 莫韭冷言冷语,“呵!什么风声紧?我早已听说,林楚凡也曾定制了一堆盗墓边角料,你不也没给人家送去?那还是月前的事儿呢!” 朱掌柜似乎不愿被戳破谎话,表情凝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讨好的笑容,抱拳向一老一小两位姑奶奶行礼。 至于莫柴,还在吃,头都没抬。 木婆婆斗篷微摆,“无妨,想是有人防着我呢!你二位是携手而来,还是不期而遇?” 莫韭是个跳脱的,起身蹿到木婆婆身侧,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戳那件飘摇的黑斗篷。 她嘴里玩笑道,“有什么区别呢?江湖上盛传,你于城北与林楚凡过了一手,可有什么发现?” 斗篷略微收拢,“咳……老身近来闭门谢客,并未外出,实在不知所谓何事。” 莫韭反复戳弄几遍,也未发觉内有什么玄机,怅然若失,便是那些个果脯糕点,也不如先前美味了。 她摇头道,“先不说我,你问问‘造钱的’,他信么? 朱大掌柜?怎么不说话呢?你不也为此事而来么?” 朱赫一乐,“哈!这豆花之苦,真是回味无穷!有劳姑娘们再为老夫添上一碗。” 木婆婆拐杖轻点,后堂走出一个端着托盘的女子,缓缓将桌上的空碗替换,低眉顺眼地回去了。 朱赫为了不开口答话,这次吃得十分精细,一口恨不得咀嚼百十次。 莫韭见了直翻白眼,甚至有些担心他将自己的舌头嚼碎吃掉。 她撇嘴数落道,“虚伪的商人!且不说那个叫福生的少年郎,便是那栖秀河一霸——血竹帮也曾有活口逃离。当日的情形,真真假假的早已传扬开了。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在作怪,如今怎么还不承认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黑斗篷无风飘动了一阵,终究归于平静。 莫柴不知是吃饱了,还是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儿,此时抱着阔剑站在桌边,正面对着黑斗篷与拐杖。 与玩世不恭的莫韭相比,他的眼神更直接。 斗篷内传出苍老之音,“未有什么发现。本欲与那孩子试一试手段,不料被血竹帮众撞破。另有那只吐冰的畜生搅扰,并未试探出什么结果。倒是可以确定,他身上另有玄机,绝不简单。” 莫韭皱着好看的眉头,前后思忖一遭,直觉这是一段废话。 倒是那朱掌柜,不知听得了什么秘闻,苦涩的面容渐渐变得欣喜,嗖嗖几口将桌上吃食扫空。他拍下一串金币,推说还有生意谈,急匆匆离去。 没了旁人,莫韭也不再欢脱,绕过桌椅,来到莫柴亲手放置的一张木椅上坐稳。 她身子后仰,双臂搭在护手上,翘起小腿斜睨着黑色斗篷,“按理说,你是长辈,这话本不该我问。只是眼下,并无资历深厚之人在此,说不得要我来目无尊长一次了。代家祖询,‘阴姬可还记得当年之诺?’” 黑斗篷再次震荡起来。 哐的一声! 莫柴阔剑戳地,双手拄着剑柄,立在莫韭身后。 莫韭头也不回,便挥手拦下了他,“都说了,是替人问话,不必答我。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这豆花做得不错,蛮好吃的。” 她言谈之间,又恢复了那个天真无邪的样子,一蹦一跳出了门去。 莫柴掏出一把钱币,规整落在桌上,与朱掌柜那一串隔开挺远,这才提剑追了出去。 刑部。 府衙复建昼夜不停,数班奴工轮换,至今不过才有个雏形,也不知他们是如何修的。 林楚凡借口如厕出来躲懒,企图拖延时间思忖应对之法,再不济也可与熊哥商议些对策。 无奈,那陈放山是个死脑筋,拎着一柄大刀,披金挂银地寸步不离。 楚凡平白瞎溜了一圈,再回到简陋公堂之时,已然多了不少人物。 其中,林楚凡最不愿见到的,就是那个肥头大耳的四王子。他看到此人,就如同照镜子一般,却又没有对方华丽的衣装、高贵的身份。 尤其令他反感的,是那个与罗绮有几分相似的名字。偶尔忍不住想,国主大人命名的依据是什么呢?他有何处稀奇? 林楚凡整理心情入得堂内,这才察觉,除却洛奇带来的一众狗腿,竟还有两个熟人跪在雷引脚下不远。 他回想起之前雷司御之前的冷笑,以及那副势在必得的高傲……这俩人,该不会是寒羽门的苦命鸳鸯吧? 他踌躇不前时,被身后的冰熊用头撞了一下。 林楚凡惊觉失态,索性借力扑倒,仍趴在此前的软塌之上。 熊宝见他识趣儿,也就配合卧倒,继续给他做枕头。 洛奇似乎有备而来,提问道,“林典狱?难得你还有此闲情逸致,且看这边两位是谁?” 林楚凡翻了个身,继续仰面朝天躺倒,斜着眼睛扫视堂上的荆腾与洛奇。 雷引此刻在他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除却一手水剑有些玄妙,并无值得在意之处。 倒是这主审之人太过近密,恐怕又要攀诬什么罪名。 果然,惊堂木响起,尚书大人例行询问开来,“林楚凡,前番你只说流犯被夺杀,仅追回一个。此二人如今出现在此,你作何解释?” 有了荆腾开口,林楚凡这才佯装好奇,扭头打量过去。 那二人倒是脸面无伤,只是精神不大饱满,想必连日劳顿所致。衣着虽不华美,却也是清洗整理过的,看来未曾受到什么虐待。 楚凡恍然大悟,“啊!这不是我黑牢走失的犯人么?他二人系碎冰旧案之相关人证,不知雷大人如何周旋,竟然遗失。此番被刑部寻回,也算一桩功绩。” 洛奇拍桌,“你少顾左右而言他!本殿早有线报,这二人分明是你放纵的,更是派遣通缉犯中的‘雌雄大盗’一路护送。你一个朝官,与那等匪类结交,真是自甘堕落!” 林楚凡斜了四王子一眼,“你们兄弟都有这个毛病么?此前洛云王子也是如此。荆尚书仍在,且他老人家口齿灵活,无须你越俎代庖。” 荆腾出言维护,“咳咳!四王子所言,即为老夫所欲言者。林楚凡,你莫要行此胡搅蛮缠之事。如今也是小小一朝官,前番种种手段,你怕是用不得了。” 楚凡冷笑,“嘿!我没什么可说的。你们不是有线报么?不如听听那线报作何说法?” 见那胖子如此淡然,堂上二位都有些不满。尚书大人本就是阴郁之色,变化并不明显。 倒是那四王子,满面肥肉,稍有异动便会牵连荡漾,“雷引,你来说!” 林楚凡却伸手示意阻拦,“且慢!这就是您的线报?本官不服!我上任之前,便是他亲手弄丢了这许多人等。如今放还两个,便可由他来编纂缘由。那剩余的十数人,岂不是可以隔三差五被寻回,我就不用再回府罢,住在此处陪你们玩过家家?” 雷引颇为急切,“林典狱莫要急躁。彼时虽是你到任之前,但老夫早已被去职。更何况,你就任前夕,曾令手下人持你铭牌去黑牢行事,未必没有里通外贼之嫌疑吧?” 林楚凡拍腿大笑,“好啊!‘去职留任’是这么用的?这话你去与国主讲过,看你狗头还在否? 翠衣巷的姐姐都比你磊落,雷引,你真是修灵界之耻! 我来替他说罢。就任当天,我与雷大人曾为犯人丢失一事有过一番亲密交流。 他说是陈永大人的亲眷犯了事,你们刑部矫枉过正,案犯不服,花钱买了无关紧要的人犯顶替流刑之罪。 他更是明示我,流刑犯走得不快,彼时尚可追缴一番。这才有了今日事。” 披挂在身的小将勃然大怒,“林楚凡你放屁!我家何曾有过如此贪赃枉法的亲戚?那分明是梅尚书的亲族……” 林楚凡哑然失笑,“哦!原来刑部早已知晓此事,那还问我作甚?” 无人得见的角落,冰熊咧开嘴,露出无良的笑容。 它本想提醒林楚凡说错苦主,未曾想到还有此一节。陈放山当堂跳出,远比楚凡亲口诉说更为可信。 『他如今变得与那天纹匹夫一般卑鄙了呢。』 堂上数人更是面色不愉。 陈放山自觉失言,却悔之晚矣,面对洛奇的怒目,他反生出几分豪气。错便错了,我又不是你们那一伙儿的,你奈我何? 荆尚书深觉自己有先见之明,落座正中,将这两个孩子间隔开来。那所谓的‘量刑过重’确有其事,乃是他一力促成的,谁叫老梅头子不松口。 刑部重建的资费亏空颇大,姓梅的掌控钱粮,若是有心刁难,一年建成也是他,三年、五年仍是他。 且那犯事的正主儿,也不是什么关键人物,不过拿来投石问路。他想不到老梅如此谨慎,尽皆赎了出去。 他也未曾想到在此留下了把柄,本是一石数鸟的妙计,却未能顺利执行,反而被砧板上的鱼肉得了计,真是失算! 既然刑部堂官亲口指认,少不得要请来相关人等协查一番。 荆尚书本欲打发陈放山去请梅震。 奈何陈小将自觉失言,怕梅大人敲打,推脱不去,更是振振有词,“此子信口开河,为脱己罪胡乱攀扯,晚辈需留在此地提防他胡说。” 这理由真是既胡扯又充分。 荆腾无奈,只好遣了旁人前去。 雷引却在此时有了新的想法。他提议,顺便将林楚凡当日寻回的一个囚徒,一并请来同审。 林楚凡梗着脖子抗议,“下官不允!国主命我总领京畿牢狱,黑牢之内无我之令,我看谁敢再弄出人来? 你们三人是否早已商量好的?为何眼前两个活人不审?小陈大人言之凿凿的梅尚书不审?偏与我救回的替死鬼过不去! 你们权且当他死了,我一个也未曾追回,这案子便查不下去么? 你们刑部是没了衙门,不是没了门牙!硬骨头不好啃,专挑软柿子捏,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荆腾怒,“竖子无状!老夫看你是讨打!” 林楚凡反以为荣,“下官谢荆尚书夸奖!奉劝一句,莫要打我。谁知我的病症究竟治好没有?万一再烧一次,又要重建,何苦来哉?” 洛奇气不过,出言讥讽,“呵!林楚凡,你如此推脱,敷衍塞责,莫不是与那案犯之间,有了什么首尾?此事非你一言可决,拖延亦是无用,大可上疏国主,夺了你那莫须有的权柄。” 林楚凡嘿嘿一笑,“满堂就只有四王子一人,敢说如此‘肺腑’之言。国主下发之权柄,再怎么莫须有,我行使着也正大光明。 那硕果仅存的囚徒,乃是齐鸣渊齐公子。 某人胁迫其生父认了翠衣巷走水之罪责,事关冰岚之死,我还未亲手替他报仇,如何敢放重要人证经你们的手? 若执意请他也无不可,何不顺便将聆风郡主请来,了结冰岚之案?” 荆大人毕竟年迈,已有些精力不济。 这林楚凡做了个芝麻官,倒是脑子清灵不少。若是任由他借此将那疯女人搅和进来,恐怕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荆腾只好以梅尚书未到为由,暂且休止堂审。所有人都暗松一口气,休整之余,也能筹谋下一步计划。 不料,林楚凡又出了幺蛾子! 只听扑棱棱一阵摔打声起,林楚凡双手锁住自己咽喉,肉腿踢踏不止,将此前仰躺的小榻踹得翻转过去。 他本人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却呐呐有声。 也不知出于关心还是什么别的心思,许多人急匆匆冲了上去,却被那一直蛰伏的冰熊怒吼着震开。 一个数尺方圆的冰痕,将一人一熊与外界间隔开来。 许是不愿暴露自己会写字的事实,亦或是它也不懂林楚凡所为何事。 熊宝隔开了众多心思难测之人,用后腿使劲儿踢了踢林楚凡的肩膀。 『别装了,有正事赶紧办。』 林楚凡略微醒转过来,迅速擦抹脸上的污秽,尴尬的笑着,向周围行礼,“诸位见笑了!谁认识去我林府的路途?劳烦替我传个话给贱内,只说我旧疾复发,需要……唔唔唔……” 他说得好好的半句话,又开始翻白眼吐白沫,甚至比前次多了几分火光在那肥胖的脸上摇曳。 如此蹩脚的做戏,又很难不让人怀疑着相信,亦或者相信着怀疑。 荆腾只觉得头发白了大半。 这天杀的灾星!若是不依他所想,恐怕半真半假的,真要纵火烧屋?此等小人,如何能掌握如此多的奇诡技艺? 他暗叹天道不公的同时,依次遣了数波人马出去,除却去林府报信的,更是增添了之风别院与黑牢方向。 老尚书本人,更是严整官服,准备入王宫觐见国主。 他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那无耻之徒潜藏的人证揪到刑部来对质! 第5章 装病不忘以德服人 这分头行事的三波人马,倒是之风别院这一遭率先抵达。 彼时王二狗正送了吃食尚未离去;聆风郡主揪着林楚夕入内商议事情;只有荆沐雨陪着雨伞在院子里玩耍。 幸而二狗也是受过冰熊身教的,并不惧怕小雨伞,三者竟还能玩到一块儿去。 刑部传令之人也没个眼色,见这货与荆小姐玩得尚好,还以为是别院中什么重要人物,便将一应事和二狗言说了一遭。 事情出在刑部,小胖丫头听了,虽有些担心,却又觉得略微蹊跷。她躲了开来,示意二狗入内通传。 这还是王二狗近些日子以来,头一遭接受如此正大的任务,心潮澎湃之余,连走路都顺拐。 刑部那捕快忍俊扭头,只是荆沐雨咯咯笑个不停。 王二狗小步上前,刚靠近门户,只听闻内里传出几句‘中秋’、‘未必’。 他尚未来得及敲门,屋门便从内吹开了,若非躲避及时,他那鼻子恐怕保不住。 王二狗见了正主赶紧行礼,将适才捕快与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学了一遭。 二女都有些担心,仍是无梦提剑跃起,一路踩着墙头屋檐,向刑部的方向去了。 那捕快见正主动身,自行向荆沐雨行了一礼,回去复命。 无梦有些过于想当然了。 她半路上这才回过神来,恐怕非是林楚凡发病这么简单。她的医术远没有杀人技扬名,总不至于是通知前来疗伤的。既然穿行半晌,总不好半途而废,便只好放慢速度,顺便思虑一些北地密令,以备不时之需。 或许就是半路上那么一耽搁,入场时无梦才发现,有人比她还早到。 简陋的公堂中间,林楚凡四仰八叉躺在软榻之上,冰熊被罗绮替换出来,绕着她二人巡视。 楚凡头枕着罗绮的腿,正在翻白眼。 行医多年的罗绮,自然一眼看出他在假装,好笑之余,也就只好陪他唱完这出戏。 翻眼皮,验舌苔,号脉,听息这一套,罗绮已经挨个用过了。此时正用林母赐予的九针,在林楚凡手背上戳。 无人得见的隐秘处,林楚凡正用反手在罗绮的腿上写着字。 这也是缘何总有几针会落错位置,且令受针之人疼痛难忍,又不得不忍。 许是来的匆忙,罗绮并未着正装与面纱。她脸酣耳热之下,引得那些捕快目不转睛,其中更是以洛奇为甚,这也令林楚凡传递消息的手难以施展。 无梦虽不知他二人在弄什么名堂,却也不愿众人如此对待罗绮。 她甩出剑锋携着轻吟声与飓风,落在林楚凡脚边,震的四周尘土飞扬。个别不济事者,甚至吓得跌倒在地,被周围同伴踩踏也未可知。 林楚凡先是吓了一跳,偷眼看去竟是墨剑长歌。 他再一看周遭情形,迅速抽出手来,搬着罗绮的玉颈令美人垂首,这才在她耳边轻吐了想法。 待烟尘散去,众人整理妥帖,重新监视之时,罗绮已经收起九针。 而后,她更是在林楚凡腰腿来回狠掐了数下,这才起身整理行装。她一边与无梦浅谈,一边目视冰熊与林楚凡。 罗绮交托完毕,竟独身离去,众人有心追问,却被那墨剑吓住的话头,只能听之任之。 虽不知这两人搞得什么名堂,无梦自认不能白来一趟,便也想学了罗绮的样子,企图对林楚凡‘医治’一番。 幸好被冰熊提前察觉,几次三番挡住前路,隔在林楚凡与无梦之间。 奈何典狱大人并不灵醒,仍是一副装病的做派,被无梦捉住腿脚,用剑鞘好一顿抽打。 直抽得他装不下去,嗷嗷痛叫求饶。 无梦偷偷一笑,“天香罗绮徒有虚名,本座三两下便治好。什么疑难杂症?止增笑耳。” 面对大放厥词的无梦师叔,林楚凡敢怒不敢言。他只得继续佯装苏醒的样子,忍着疼痛千恩万谢一番,至少做场戏给刑部看了。 诸如陈放山、洛奇等人隐隐察觉有些不妥,却一时想不出错漏在何处,只能沉着脸忍下。 不知过了多久,荆尚书终于回到刑部。 他尚在院里,便听闻手下心腹禀报了相关事宜,不由得破口大骂,“哪个混账如此不中用?谁让那舞女走的?把我刑部衙门当什么!如此穿行恐有串供之嫌!” “我让的。” 荆腾正骂得畅快,未曾留意屋内的情形。 他刚入这粗简公堂的大门,便被无梦噎了一句。老头暗骂晦气之余,扭头瞪了那捕头一眼。 后者也甚委屈,也不敢说是尚书大人走得太快,许多事儿还来不及禀报。 荆尚书忍住怒意,客气道,“原是聆风郡主到场,老夫有失远迎。那天香罗绮不该离场,无人监管,谁知她有无私传消息?” 无梦并不给面子,冷冷言道,“既然有如此隐患,你刑部本不该仓促留人审案。林楚凡病症特殊,此前发病之时,便只有罗绮与我胆敢近前处置。如今你刑部缺医少药,罗绮不辞劳苦奔走,也是为她自己家人,本没什么可抱怨。却不该受你们如此冷语诋毁。” 荆腾还未从国主的淫威之下恢复过精气神来。如今他宣泄怒气不成,反被聆风郡主接连呛声,自知争论无用,索性闭口不再言语。 他心中暗疑,这位郡主何时也变得话多起来? 他几步绕开无梦,也不言声设座,坐下便震惊堂木,开启新一轮审理。 “来人,现将人犯杖责十五,打过再来问话。” 林楚凡那病好得甚快,“尚书大人,你如此打法,若是将人打死,还问谁去?” 荆腾黑脸一冷,“林小子,你莫要猖狂!你有官身护持,老夫不可擅动。但他们一介布衣草民,甚至还可能是罪将余孽,鞭笞一番有何不可? 莫要再拿你那鸡毛当做令箭,老夫已请了国主令谕,稍后便传姓齐的小子前来对峙,你且在一边等着吧。” 林楚凡心下一惊,只期望罗绮与紫烟能抢先一步。 如若不然,倒也不怕,不过是抵死不认,攒成一团乱麻,让刑部结案不得。拖个一年半载,不了了之。 他心中略微定计,嘴上却不退让,“到底是姻亲长辈,就是与众不同。我可不敢将国主钦封当什么令箭。” 一老一少吵嚷间,外面打完的寒羽门二位门主,已经被拖进屋内,丢在地上。 林楚凡扭头看去,倒是有几分凄惨。他们后背衣衫略微见红,想必是打破了皮肉。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荆腾属意先从体弱的周羽审起。那女子倒也坚韧,便是打了这一遭仍旧一言不发。 四王子见林楚凡神色,便扬言再加刑罚。 无梦见状暗暗摇头,弄不懂林楚凡在想些什么。 但见林楚凡仍不放弃,执意劝阻,“咳咳,尚书大人且慢。下官日前从城北追回那一个囚徒,事先被人喂下失声之毒,此刻恐怕尚未解开。你便是打死她,也难令其开口的。 再者,此案另一个重要人物——梅尚书还未到场,我们审得太过完善,他届时不认又该如何?” 荆尚书老眼一眯,“此事不劳你费心。适才国主面前,梅大人已经招认不讳,卷宗稍后就到。此时老夫一切审理,皆是有事实依据的。” 林楚凡一手扶额,故作惊叹状,“还能这样?尚书违逆炎律,只向国主认错便可?即便如此,梅氏应承此事,那就坐实了雷引失职在前,贪赃在后,此刻不该连他一同审问么? 哎?雷引人呢?他此时离场,无人监管,谁知有无私传消息?” 众人闻言环顾,果然不见了雷司御人影。也是方才林楚凡就医太过暧昧,看戏围观人头攒动。加之聆风入场时震荡的烟尘扰乱视线,竟被那厮混了出去。 荆尚书佯怒,喝问众人同时,以目视洛奇,后者低头时轻微左右摇摆了下。 这一切落入了旁观的无梦眼中,略微思忖,心中有了计较。 她起身言道,“尚书大人,既然请了我来,审理的却又不是冰岚案。左右无事,不若你们继续前案,我去请了雷大人归来?” 林楚凡一听,小眼珠一转,来了精神,“师叔……哦,不,郡主不必去请,那雷引早已被革了司御之职,必要之时,但请以理服人,将他劝回!” 无梦忍不住用剑鞘戳弄林楚凡的胖脑袋,以理服人,你握着拳头作甚? 她淡然问道,“留你一人在此可还撑得住么?” 林楚凡闻言,戏精附体一般,立刻变了奄奄一息的腔调,“无妨,公事为重!有熊哥在此护我,撑上个把时辰不成问题,咳咳……” 『谁要护你?我还想看一看无梦从何处带回雷引呢?』 荆腾见他二人一个站着,一个仰躺,竟将这公堂当成了戏台,不由得生出几分疑惑。 他追问道,“郡主此言,可是知晓雷引的去处?” 他有心试探郡主口风,又矛盾是否该任由她前去捉了雷引。 那雷引也不是什么好饼,如此关头竟然擅自行动,此前种种铺垫,难道又要付诸东流? 无梦一脸淡漠,隔着面纱也看不出所以然来,“虽不确定,但想来所差不远。既然此间闲暇,诸位大人又走不开,不如由聆风代劳,尽量将雷大人活着寻回。” 她也不待众人应答,剑鞘一摆飘然而去。 众人无奈,只好继续问询前事。只是那失声之毒在前,不经医官确认一番,委实不好再乱打。 城南,隐巷,黑市街。 无悔当门前的空地上,御灵司十数人围住一个小巧的包围圈,内里困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在包围圈的外层,则是更大的一圈围观之人。他们幸灾乐祸的笑着,一副事不关己,却又希望好戏开场神情。 雷引整理衣冠上前,大义凛然怒喝,“两个小老鼠,逃了这么久,依然没什么长进。当年你们假扮乞丐混出城门,自以为技高一筹,殊不知,是老夫无暇他顾,这才放任你等苟延残喘了这许久。” 那乞丐之中,有一人手臂一动,却很快被另一人扯住。 乞丐以女声讥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过河拆桥的雷大人驾临,失敬,失敬!” 雷引反口讥讽,“贱人!你承认……” 听闻这句开头,刚才被拉扯手臂的乞丐,甩手射出一道光线! 或是因距离太近,雷引大人躲闪不及,奋力转身却仍被划破脸面,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很难想象,向来以前辈老手自居的雷引,竟然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缺月弓、追星箭! 名为弓箭,实则更像劲弩一些,加之其箭矢特异,乃是灵力催生,更添几分防不胜防。 雷引大概是当做寻常弓箭不擅近战来考量,这才疏于防范,也更加恼羞成怒。 这下他便是连话都不愿多说,挥手命人刀剑攻杀。 桑蜃也不再伪装,甩开破烂的外衫,依旧露出洁白耦臂,挥洒出漫天白雾,隐去了二人行迹。 只是这深秋时节,本就无甚水汽,这点儿雾气恐怕难以为继。更兼街道不宽,包围圈又过于严实,难保久守不失。 吴桐倒是没什么废话,箭射雷引之后,借着雾气遮掩,追星箭如飞蝗散射而出。 有了雷引的脸探路,御灵司众人虽实力不济,却十分警觉。 他们宁可推进缓慢,也要坚持走出滑稽可笑的蛇形,引得围观众人好一番嘲笑。 然而,乐极生悲。 雾气掩映之下,内外都看得不甚分明,原本循着脚步声散射的箭矢,如今被笑声吸引,更是迅捷异常。 许多路人没什么能耐,又热衷看戏,被这一遭杀伤不少,怨声载道,叫骂不绝。 雷大师见手下如此不济,一方面恼怒,一方面也在感慨大势已去。 他自从被国主嫌弃,革了正式官职,手下这群东拼西凑的捕快,也有些阳奉阴违起来。 如今见围观之人可以分散对方攻势,雷引不惊反喜,便放任手下浑水摸鱼。 他大抵想坐等吴桐犯众怒,届时携大势捉人,更有把握。 不料,街对面,一个不知什么营生的店里,冲出一个黑影,瞬间扔出一堆漆黑色不明物体。 那黑物四散落入围观人群之中,砸得众人又惊又怒,便都放下那光箭,转而骂起这黑物来。 那影子缩小,落地,开口就骂,“都给我闭嘴!再骂割了你们的舌头!谁在我门前胡乱射箭?赔我糖葫芦!” 原来是围观之人太过均匀,闹得无处不在谩骂吵嚷,吴桐循声放箭,竟射入对面店铺之内。 也是那泥童子倒霉,本是个修为不弱的高手,非要一副孩子样,竟还痴迷什么糖葫芦! 也不知他那被毁的吃食去了何处,只见他临街叉腰索赔来着。 左近之人大抵是领教过他手段,赶忙互相传讯,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人群冷静之后,这才惊觉,身边许多人已经见了红,个别倒霉鬼竟已被射死! 若无亲友在旁,路人只好空叹一声倒霉;若是呼朋引伴到此,突然折损一人,那这仇又该问谁来报? 若是寻那出手的吴桐,恐怕不能战胜,否则也不至于死了人手;若是寻御灵司……这还在城内呢,别找不自在。 听闻外界声音转小,包围圈内的雾气也逐渐散去,又引起众人地声惊呼。 原是烟雾消散之后,场地中间竟没了人影,只余一件破旧的衣服,正是桑蜃出手之前脱掉扔的。 “哪里跑?” 只听那泥童子破音狂吼,也不知从哪掏出一团漆黑软绵之物,头也不回地向左手斜后方砸去。 黑物应声砸倒了两个看热闹的杂鱼,这才露出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背着一披头散发的美娇娘。 正是桑、吴二人。 雷引倒是会见风使舵。他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脸面的血水,挥手调动手下人等,就近转换了包围圈,重新将二人困在其中。 一同被困的路人这下有些机敏了,急忙拖着被砸晕的两个,连滚带爬躲远了去,此刻方知晓,这热闹并不是那么容易看的。 桑蜃娇声喝道,“泥童子!你也是成名日久的江湖前辈,不过是区区几口吃食,何苦为难我二人。难道你与那雷引同流合污,也做了炎国的走狗?” 那孩童并不为所动,小腰一叉,“妖精!你少拿话混我,赔我糖葫芦来,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雷引尾随手下贴近,正以为得计,可收渔翁之利。 冷不防一块黑泥射来,惊得他随手激射双股水流,这才堪堪抵住。只是泥水相击,连同他本人在内的一圈人,衣服都变得不大好看。 泥童子拍了拍双手,却不见任何泥污在其上,“老杂毛,你最好离我的糖葫芦远一点儿,否则你今日也离不开这条街!” 看戏之人虽躲远处去,却仍放不下这桩好戏。 他们听了这孩童一般的人如此狂妄,都觉得心情激荡,与有荣焉。平日里,只见那孩子自己看管不小的铺面,每日贪嘴吃些零食。 却不知,他还有如此霸道的时候,胆敢孤身胁迫众人。 雷司御又挨了骂,这次却未曾动怒。 不知他是自知打不过泥童子,还是被林楚凡骂得多了,已经锻炼出雅量。 他随手用水散去衣服上的泥点子,转而掏出一个荷包,摇动之间哗哗作响,应该是有些钱币在内。 雷引轻飘飘地将荷包扔向了泥童子的方向。对方收下,仔细清点了一番,脸上露出笑容。 这一幕落入桑蜃眼中,那可是大大不妙。 她们原本身份就有些见不得光,御灵司人多也还罢了,毕竟没什么高手。只一个雷引,她二人尚且不怕。 如今多了个深不可测的泥童子,且像是被几个钱币收买了,这如何使得? 桑蜃心思闪烁之下,忍不住伸手入怀,摸向上次林楚凡分发的金票与钱币。 那边雷引也以为得手,暗自窃喜这泥童子孩童心性,容易哄骗,更是吩咐手下取出枷锁捉拿凶徒。 不料,那泥童子小手一翻,没了荷包的同时,多出一团黑泥,继续投掷到御灵司一众捕快的头上。 猝不及防之下,已经有两个被砸得晕了过去。 雷引面露难堪,“泥童子!你不要贪得无厌!念你成名多年,且久居京畿之地,老夫不过是给你几分薄面。真若动起手来,我御灵司上下近百人,你这小小店铺,顷刻间夷为平地!” 那孩童咧嘴一笑,“嗤!放你的屁,你以为自己是林楚凡呐,还夷为平地?你入宫去问洛长风,他可会给你如此命令?井蛙不可语海。滚!” 雷引面色僵硬,目露阴毒。 第6章 雾轻 泥重 御风吹之 雷引的脸色渐渐阴沉,就连先前的伤口都变得暗红了些。 他沉吟半晌,调转话头,“你也是成名多年的好手。此番收了钱,难道当场反悔不成?” 泥童子小手一翻,空空如也。“什么钱?我要你们赔糖葫芦!我何时问你们要钱了?” “你……” 雷引只觉得气血上涌,直冲头顶天灵。 有了此番论调,桑蜃也停了手。既然他二人尚未达成同盟,自己更应谨慎,以免行差踏错,授人以柄。 吴桐却不管那许多,眼看御灵司鹰犬临近,他也不说将桑蜃放下,硬生生背着人,甩开缺月弓臂就要抽射。 这次众人看到了他的神奇之处,青天白日之下,并无弓弦,却可捻出箭矢来。 围观众人惊骇,纷纷小步后撤。 雷引此时正与泥童子怒视,无暇顾及此处。 却又有人出声阻了一手,“少年且慢动手!此前你已射出一个泥童子来,隐巷之内卧虎藏龙,老夫劝你还是谨慎些个,以免在招惹什么强敌。”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人群开合处,缓缓露出一个肥胖老者。他头戴状元巾,面带微笑,边走边向四周行礼。 相比于泥童子的神出鬼没,口味独特,这位朱掌柜倒是很有人缘。 这条街上,七八成的人几乎都与他做过生意,余下那三两成大半是新来到此间的路人。 桑蜃正在苦思脱身之法,见有人插言,也从后背安抚了吴桐,命他放下箭矢静观。 泥童子却是连翻白眼,“你少跳出来扮好人!此间打了有一会儿,人死伤不少,就连我的糖葫芦都折了三个!你就在对面数钱傻笑,也不说早点出来经营秩序。” 众人哄然,有些难以置信,如此乱砸全场的黑泥,竟然只是三个糖葫芦惹出? 也不知那吃食用了何等金贵材料,否则莫说三个,就是三串、三捆,以雷引适才的手笔,也该是够了的。 朱掌柜略微尴尬,好不容易营造的和谐气氛,急转直下向着滑稽而去。 他正色劝道,“你莫要浑说,我乃是外出谈生意,适才回来,正巧赶上了这桩事。你也别捉着那糖葫芦不放,老夫手里还有些余钱,便请你吃上三天也无妨。你还是让开路径,请雷大人执行公务才是。” 此言一出,桑蜃最先警觉,从后掐了吴桐一把。 缺月弓弦动无声,一抹亮光另辟蹊径,斜指笑口常开的朱掌柜去了。 众人惊呼之余,有些人才反应过来,这一向保持中立的商人,何时成为遵纪守法的良民? 这一箭虽惊艳,却毕竟不是首发,朱赫早有准备。 他后退半步,双手交叉挡在头胸之间,双手指环闪烁。 也不知激发了哪一只的什么神妙机关,只见一层微红泛白的蛋壳状薄膜凭空出现,将其笼罩在内。其人竟还有余力,从指缝偷眼向外瞧。 雷引听了之前话语,扔下泥童子不管,也恰如其分抓住这个机会套近乎,“朱先生莫慌,雷某助你!” 他企图结成短暂同盟,呼喝之后原地甩出三条水剑,分三路蜿蜒冲向朱赫头面。若非有了事前提醒,众人都以为他是去害人家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边泥童子同时怒了! 他嚷着,“死钱串子!有几个臭钱吆喝到我头上来了?看我怎么整治你!” 远远只见一坨漆黑之物高高抛起,转着圈儿斜向下坠落,瞄准的正是朱赫头顶的红色头冠。 有此一节,围观众人瞬间忘却了追星箭下的血肉,直呼过瘾,恨不得能在其中某一方添上一把力气! 更令谁也想不到的是,泥童子不知用了何法子,竟后发先至。 他扔出的黑团,抢在所有人之前,砸在了那似有还无的屏障之上。预想之中的碰撞、震颤、轰鸣……全都没有出现。 那一坨浊物如同熔化的铜汁水落在了冰面上,略微打个盹儿、翻个身,竟融了那薄膜泄漏进去,正淋了朱掌柜满头满脸。 众人强忍着笑意时,吴桐射出的追星箭到了。 相比之前泥童子的诡异,雷引这三条水剑倒是中规中矩。水剑顺次从三个方向截住箭矢,反复冲刷激荡,两相抵消,唯余一阵水花薄雾。 早在头面被遮之时,朱赫便已收了双手,散去那华而不实的屏障,一心清洁面容,至少也要能看见路吧? 许是天公作美,就在他心忧泥童子手段下作,污秽之物难以清洗之时,面前竟有人为他泼水? 他将惊喜之情暂且按下,一双胖手连着指环奋力挥舞,借着水花将脸面那一块勉强清洗了出来。 还不等他寻那好心人道谢,那边泥童子不耐烦起来,“烦死了!左右是没人赔我糖葫芦,你打坏的你来赔!吃我一口泥。” 众人这才惊觉,泥童子若非脑子缺弦,就是真的艺高人胆大。 他一个人先后叫嚣挑衅三个,还每次都能胜出一筹,颇为不凡。 之前见过朱赫防不住那黑泥,桑蜃也不敢托大。她俯身在吴桐耳边嘀咕一句,自己也适时放出略浓郁些的雾气,企图迷惑对方视线,从而逃过一劫。 泥童子见此,不怒反喜,随手追加了两坨。外人不知所以,都觉得他是图好玩,乱扔的。 倏然一阵疾风起,吹散了漫天雾气,露出内里一对儿苦命鸳鸯。 吴桐擒着弓箭,不知欲射向何处。 桑蜃衣衫更少,已经露出了肩膀。仿佛她那雾气是经身体表皮释放的,露出越多,生发雾气越快、越浓。 许是劲风与雾气相交,太过清冷,她忍不住瑟缩到吴桐背上,抱得更紧了些。 雾气散去,众人惊异。 好事者更是发觉,那一对儿男女头顶,正旋着三坨黑乎乎的污泥,被旋风席卷,活像一只只被人拿着鞭子猛抽的陀螺。 顺着众人惊呼与朝向,吴桐二人举目望去,这才惊觉危险,不由得吓出一头冷汗。 若是如旁观之人一般砸晕,雷引再伺机而动,恐怕没了活路。 那泥童子不知何时爬到了他门店之前的石碑顶端,光着脚,插着腰,向着北面咆哮,“墨剑无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来管我的事?” 这才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也难怪泥童子爬高上低。北面无悔当一处角楼顶端,正有一黑裙蔽体、白纱遮面的女子持剑而立,目光所向正是那三个‘陀螺’。 经泥童子一番吆喝,众人也都知晓,这名盘发女子正是城内客居数年的聆风郡主。 见无梦不理,那泥童子顽性上脑,挥手拉扯那三只‘陀螺’掠过众人头顶,直向无梦砸去。 他似是仍不解气,随手又补了两颗,也不知他从哪掏出,大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意思。 无梦也不怯场,墨剑甚至都未出鞘。 她随意挥动两下衣袖,先前被她风力塑形的污秽之物便脱离泥童子的掌控,以三对二,反过头撞到了一处。 相互撞击之下,风力四射,泥水爆发,仿若当街淋了一阵墨水,偏偏苦了底下翘首看戏的众人。 其中,又以御灵司一众为甚,也不知她二人谁是故意的,亦或都有此心? 待泥水落地,无梦也收敛袖口,“我无意与你争斗。今日到此,乃是受刑部诸公委托,请雷司御返还堂审。” 无梦眼见泥童子不依不饶,又要扔出那恶心人的物件儿,无奈解释了半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围观看戏的人嗡嗡乱叫,都在吵嚷聆风郡主何时入了刑部云云。 雷引斜睨了无梦一眼,迅速低头,不愿让人看到他的面色。他有意无意之间,却仍向着吴桐桑蜃二人瞥了一眼。 不得不说,无梦的眼光还是有几分精准的。 那泥童子果然是个混人,管你如何分说,仍是团了两坨黑泥丢了出来。 无梦见机甚早,挥手两只风刃,渐飞渐宽,当空将那两坨东西割裂破碎,仍旧淋在了御灵司众人头上。 泥童子出场至今镇压三方,首次在无梦手里吃了亏,更不愿轻易罢休。 眼看黑泥奈何不得这位高手,泥童子蹲身下按石碑,似乎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趁着众人被这一女一童吸引的空档,雷引顶着黑泥,双手绕起六道水剑,左冲右突绕过人群,朝着吴桐两人逼近。 无梦站位颇高,虽然泥童子略有掣肘,她却未忘却主事。 一声清越的剑鸣声响起,墨剑出鞘,携着猛烈风力,连带无梦本人一起冲出,斜向下刺向桑吴二人。 所过路径受风力影响,一片人仰马翻。 她甚至还有闲暇开口训斥泥童子,“奉劝你不要无理取闹,便是战胜这里所有人,你那口吃食也回不来的。” 听声似是提醒泥童子收手,反响最大的却是桑吴、雷引等三人。 前二者虽然也曾被无梦救过,但更多的却是他们给无梦等人找茬添麻烦。 如今这一剑声威之盛,便是他二人合力也比不过。 此时又被人群裹挟,更有泥童子讹诈,委实落入进退两难境地。这两人此时还未发现雷引的动向,只以为无梦是在针对他们。 相比之下,雷引就灵醒许多。 既然无梦开口就说是来‘请他’,依她那跋扈的性子,断不可能半途而废。 且听着清冷之音愈发接近,又夹着剑锋嗡鸣,更是有丝丝缕缕风力牵扯周身,雷引只觉得脊背寒凉。 他周身毫毛耸立,冷汗都不敢冒出。 短暂取舍之后,雷引还是认为保命比捉贼更重要。这才回身震手,六水攒射,半指墨剑,半取无梦胸腹。 无梦并不怕他,本就是为他而来,怎么会没有准备? 墨剑顺风搅动,当先破了三条水剑。余下三条她却并不理会,剑锋一转,直刺雷引肩头。 雷司御也没指望一击建功,急忙踢踏转向,横移了数尺远,暂且躲过一劫。 却说那泥童子不听人劝,自说自话般团了一个乌黑淌水的东西出来。 甚至不能称之为泥人儿。徒有其形,却无其魂,比起之前野外土石积累,以及寒羽门水井中所做,相差太远。 倒是个头不小,全部展开比雷引还高上一头。 围观之人似乎对此怪物十分恐惧,远远躲开了去,便是御灵司捕快这会儿也知道事情闹大,纷纷躲入人群避祸。 他们所想倒也简单,反正雷引已被革职,跟他一条路走到黑,定然是没有好结果的。 这一番大动作,以及横跳踢踏,水剑飙飞。那吴桐即便再蠢,也看出雷引不怀好意。 若非无梦横刺一剑过来,说不准自己两人已经着了雷引的道。眼见雷引狼狈逃窜,首尾不顾的样子,吴桐顺势射出手中重新搓捻的一箭。 久不闻声的朱掌柜,高声喝道,“司御莫慌,朱某助你!” 那朱掌柜今日一反常态,刚被淋了半身污泥仍不自醒,反而翻着浑圆的身子,挤进战圈嚷着为雷引分忧。 那被他帮助的人此时正担惊受怕着,一时不察竟闪烁到泥童子的‘玩具’旁边,脚下一软还踩出些许水声,黏糊糊的好不恶心。 雷引听闻有人助力,急忙抬头看去。 当先一抹亮光闪过,他还以为是无梦的墨剑杀到,骇得魂魄乱跳,顾不得体面弯腰驼背躲了这一道。 过后他才发现量光亮之后并无倩影,原来并不是墨剑,而是光箭。 继而他眼角余光扫视下,浑圆的朱赫掌柜正热情洋溢地扑搡过来。 ‘你可千万别过来啊!’ 雷引心说此句尚未喊出,那朱掌柜踩着泥水,脚下一滑,歪歪扭扭撞了过去。 此时雷司御刚巧躲开光箭,不及直起腰身,如此被那胖子撞上,颇为不雅!幸好失了正式官职,否则更难面对君父…… 无人得见的角落,某个粗布麻衣的瘦弱小贩,绕着人群向内钻去,忽觉心头急跳,胸口寒意大增。 福至心灵,他抱头鼠窜向前扑倒,耳边簌簌有声。待他回头时,身后的院墙,已被不知名的玩意儿射穿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他暗骂一句晦气,仍跪倒爬起向内圈穿梭,很是执着。在围观之众眼里,又是一个看热闹嫌命长的主。 无梦一剑破水,见雷引躲开便也不再追赶,毕竟还有三道水剑当胸射来。 她借着搅动水流耽搁的片刻功夫,悄悄散了疾风,原地盘旋婉转数圈儿,不知用何种手段消弭了剩余水流,散为一阵水雾四下飞扬无踪。 无梦本人却落到桑、吴二人身前,略微侧身而立,说是防备泥童子偷袭也可,说是护着桑吴也行。 总之在桑蜃眼里,这一幕很是费解,却对她二人此刻十分有利。 泥童子却是个执拗的家伙,任凭无梦如何开解,愣是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做派。 他小身子蹲在石碑顶端不起,双手撑碑,小脸憋得通红。 与此同时,先前作出的‘玩具’向下扑倒,裹挟了姿态不雅的两位中老年男子,化作一个呜咽有声的泥球,叽叽哇哇滚向聆风郡主。 虽说泥球未曾有什么异味儿,但这副卖相,应该没有那个女子会喜欢。 无梦眉头紧锁,有心躲得远些,却又见了雷引那厮被泥水生吞的丑态。 这人便是她此时前来的目的之一,若轻易放开,难免再生后祸事端。如此想来,便只有硬着头皮迎战一遭! 此时,身后传来桑蜃软糯的声音,“我二人助你!” 无梦并未回头,倒是反手将剑鞘射入身后数尺,隔开了那两人,“此时不走,等死么?有一个雷引,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什么身份还不自知?青天白日逞英雄能有什么好处?” 吴桐被骂得面色红润,举弓捻弦,瞄准那泥球欲射。幸而桑蜃冷静,扯着他收了弓弦散了灵箭,急匆匆绕过人墙离去。 围观者虽众,但自忖难抵那光辉一箭,故无人阻拦,任由他们去了。 少此后顾之忧,无梦战意高昂。 她左手虚抬,右臂墨剑清吟,震颤间射出道道风刃。 风过无痕,却仍撕扯下不少乌黑泥水,偶尔运气好,还能带出点点红梅飘落。 小小风刃虽凌厉,却未能阻挡泥球滚荡之大势。 待滚到了一丈远近,泥球仍奋力向前,却总会有一股柔劲儿将其带偏,同时剥离不少污水,打着旋儿四散开来。 众人借助污水行迹,渐渐察觉聆风郡主僵持的左臂,似乎撑起一道无形风壁。 风力挡住泥球前进之余,更是护住自己免受污水烦扰。尤其是与她同侧的观众,视角奇佳又能幸免污水,忍不住开口喝起彩来。 殊不知,这叫好声触动了无梦更多的怒气。 她右手挥剑频率陡升,随之而来的是泥球轮廓锐减,污水漫天挥洒后,竟隐约露出两个人来。 更有声声哀嚎痛叫此起彼伏,连高涨的欢呼声都未曾压抑的住。 许是无梦耐心不佳,或是见到人形信心大增。只见她收剑在前缓缓蓄力,迸射出一尺长短的剑锋来。 无梦随手一剑扫出剑锋,划开一面巨大的风刃,形如月牙,色泽青黑,以一闪即逝的神速将泥球割裂而开。 无梦左手握拳,弓步击打虚空,那断裂的球体被这一震,半面碎散流淌满地。 另半边噗通作响,摔出两个人来,正是朱赫、雷引一对儿相互帮扶的友人。 幸而还能看到胸腹起伏,也难为他二人,在泥水中嚎叫有声,并未被憋闷致死。 一片欢声笑语中,最恼怒的两个,当属泥童子与无梦。前者是灵食被抢的歪门邪气不得宣泄,后者是嫌弃雷引那一身泥污。 她正思忖,该如何将其拖回刑部,又可保自身不被沾染。 那泥童子见‘玩具’被毁,呜嗷怒吼着跳下石碑。 他落在满地泥泞之中跺脚,随手串起三坨黑泥,扭曲拔高,似有随时化身‘泥人’之势。 无梦眉头蹙起,回手摄来剑鞘归剑,尚在沉思如何能稳住这个看似不大的‘孩子’。 正在此刻,从人群中窜出一个粗布麻衣的瘦弱小子,踩着泥水到泥童子身侧,弯腰耳语一番。 “真的?” 那随手扔泥的童子,两眼放光,语带希冀,不知那小贩与他说了些什么。 第7章 药不能乱吃 小贩心下稍安,耐心说道,“当然是真的!自您老上次指点我去冰冻果蔬起,咱们每日吃的、卖的,都少不得林府三少爷接济寒冰。 你现与郡主为难,不是给三少添堵么?人家虽不至于断了冰块供给,我们也能寻到其他冰源,只是这事儿,不地道吧?” 泥童子听了小贩二次耳语,叉腰扶额,似在思量什么。 无梦倒是暗松一口浊气,这小贩正是频繁出入之风别院与林府的王二狗。 此番有他斡旋,总算可以‘正常’交流。 王二狗见泥童子眼珠乱转,舌头不时舔弄鼻子,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索性自己抢先一步。 二狗提议道,“与其你在此发疯捣乱,不如我下午开锅重做一垛,还怕少了你的口食?” 此言既出,泥童子嘿嘿一笑,拍手散去满地泥水,便是连雷引、朱赫二人身上的都没放过。 他收敛干净之后,蹦蹦跳跳绕过石碑,返回他那没开张过的店铺里去。 王二狗尴尬一笑,与无梦行过礼,也随着去了。 众人见此虎头蛇尾的战局,暗骂晦气之余,也只能散去。人群退却,这才露出内里许多伤患,甚至是尸首。 不知何故,朱、雷二人尚未丧命,却也未能苏醒,仍旧躺在地上呼吸有声。 围观之人一哄而散,御灵司数人便被凸显出来。主官昏迷,目标丢失,正茫然无措间,聆风郡主的天籁之音徐徐传来,大约是扭转了他们尴尬的境地。 无梦清冷道,“你们几个将雷司御抬好,随我赶回刑部,那边几位大人还在等他。” 御灵司众人依言而行,没一会儿便从街巷一端消失,当前引路的无梦更是不知所踪。 无悔当之内这才有几个伙计冲了出来,将那倒地的朱掌柜胡乱搀起,拖了回去。 中间还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乐子,朱赫的员外巾脱落,露出一颗毛发稀疏已近乎无的头颅,烨烨生辉。 刑部,临时公堂。 号称取药的罗绮,此时早已换了一身青翠衣裙,带着面纱,长发未束,捧着一个略鼓囊的腰包,申请入内。 在一众官差注视下,面色不愉的林楚凡张口吞了几颗猩红色小药丸。 药丸入口未化,他不由得咀嚼一番。这不就是归绮丹么!得知真相的林楚凡险些笑场,为了遮掩,他从罗绮手中取过小葫芦,掰开冰熊的大嘴,哗哗倒不少进去。 『这混蛋!心情不爽就来折腾我,这是喂药,还是试毒?』 荆尚书强提精神,催促道,“好了。林典狱既然已经服了药,也该言归正传,细说追囚一事了。” 罗绮就是在此之前刚入内的。 此时她借着为林楚凡推拿的由头,直接落座软榻之上,垂首拿捏并不旁骛。 林楚凡闻言面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他本以为最大的反骨仔会是那便宜师姐——周羽。 未曾想周师姐竟是一言不发,吃了解药挨了两次毒打,仍是咬破嘴唇不开口,这让他一早预设的对策失去了用武之地。 反观那个一路从碎冰城辗转入京畿的孟寒,却成了此间最大的叛徒! 孟寒非但将城北之事绘声绘色和盘托出,更是爆了许多碎冰城过往的黑料。许多虽不尽不实,但他毕竟是在碎冰城待过的,无形中平添几分信服。 尤其对那些喜欢听这方面‘证据’的人而言。 再看周羽痛苦中带着绝望的眼神,恐怕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能言善辩的孟寒。倒也不排除二人编排苦肉计的可能性…… 林楚凡沉下心来,冷言开口,“无稽之谈!我没什么好说的。甚至很怀疑此人是否吃了假的解药,毒坏了脑子,才如此信口开河。 且其语无伦次,忽而城北流犯,忽而北城碎冰,请恕小子病痛上脑,难以思辨如此鬼话。” 他这是摆明了想耍赖,荆腾大人也没奈何。 自言明了换囚之事后,陈放山与之脆弱的联盟便归于土崩瓦解。 那小将顶着披挂,此时也了的看戏,甚至将盔甲的护面扒下,从外看不到形容。 至于那尊贵的外孙,赚钱倒是有些能水,编排织罗此等罪名,委实难为他了。 荆腾正踌躇间,外面通报,说黑牢里的人证带了出来。荆尚书老怀大慰,直命速速带来。 林楚凡也听到了那传话之言,忍不住偷瞄罗绮的脸色。 后者知晓敌人环伺,并未回视,只是推拿的玉指,在某人肥硕的腰间使劲儿掐了一把。 疼得林楚凡一蹦数尺高,险些砸碎那可怜的软塌。幸而冰熊见机早,以指甲勾连,远远抽走了去。 为了遮掩他‘无病无灾’的事实,林楚凡落地之后佯装摔倒,还使劲儿咳嗽数声。 叮铃当啷,一阵脆响。 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枷锁满身的羸弱书生,被人推搡着入了公堂。他尚未行得几步,便被人脚下一绊,当堂跪倒,摔了个饿虎扑食。 林楚凡眉目抽搐,这才过了多久,好好一个齐公子就折腾成这副样子,紫烟也不心疼? 他转眼一看,那推搡之人颇有些眼熟。林楚凡想都没想,上去就是一脚!将那人踢了个平沙落雁。 荆尚书惊怒之下抬起惊堂木,欲落未决,堪堪停手。 他这才认出,那被踢之人并非隶属刑部,乃是御灵司麾下。再看他押解人犯而来,几乎就是黑牢狱卒,正是林楚凡下属。 这便没法子治罪,哪怕是言辞讥讽也无凭据,只好作罢。 林楚凡不依不饶,指着狱卒大骂,“谁让你到处乱窜的?我牢中人犯都有定数,若再有短缺,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罗绮已经看不下去,从冰熊爪下逃过矮榻,另一手揪住林楚凡的后领,硬生生提着按在了榻上,又是一番推拿。 林某人这才想起,自身还‘有病’来着,不可太过神清气爽。如此这般,也将那挨了踢踹意欲讨好之人闹了个没趣儿,这一脚算是白挨的。 “啪!” 那惊堂木终究不能白白扬起,且老大人年岁不小,举了这一会儿总是要有些作为。若是虎头蛇尾,手下们收入眼中难免心中打趣,便失了庄重威严。 荆腾朗声喝问,“下跪者可是案犯齐氏鸣渊?” “正是草民。” 不知是否错觉作祟,林楚凡总觉得齐鸣渊有些反常。非但没有扑上来索命,便是嗓音都愈发嘶哑了。 有此同感者大有人在,比如先前为寒羽门两位门主解了哑毒的仵作。 至于为何解毒的不是医官儿,反而是个仵作,林楚凡亦是好奇的。只不过为了维持他‘病人’的身份,不好开口问询罢了。 那仵作稍作思虑,躬身回禀道,“回大人的话,此案犯如此口齿不清,不若也学了前人,服用小人的独门秘药。过不得一时半刻,便能恢复清爽口音,大人审案也能添些便利。” 仵作之言十分合理,荆腾也没有驳回之理由,挥手同意下来。 林楚凡挣扎坐起,也想看一看那秘药是个什么模样,之前忙于担惊受怕并未看真切。 冰熊也顺势翻身伸懒腰,却在极低的角度瞥见四王子的胖脸,正隐匿在不知是否有水的茶杯之后,笑容十分诡异。 冰熊心思急转,想要通知身旁男女恐来不及,索性怒吼一声,吓了那仵作一跳,手中的药丸也摔到了地上。 洛奇也被吓了一跳,自觉丢脸,怒骂出声,“林楚凡!你休得猖狂!” 不止老荆尚书等人被吓一跳,便是林楚凡本人也被唬得不轻。 他本就是半身支起,这一下险些跌回去,幸好罗绮顺手撑住。他恼怒之下面露凶色,恶狠狠怒视冰熊。 熊哥则是回以两个大大的白眼,且那不小的头颅左右摇摆了一番。 林楚凡心下了然,这一吼并非无的放矢。那就有意思了! 林楚凡厚颜推脱,“明明是我熊哥喊的,什么叫我猖狂啊?我看你们才是猖狂!齐公子本就能开口说话,事情未曾盘问清楚,你们什么东西都敢给他吃。万一吃不好了,责任算谁的?” 他这话说得,在场十个人里有九个半是不信的。先前寒羽二人吃了无恙,怎么到齐鸣渊这里就不行呢? 众人皆以为他在给冰熊找理由开脱,便也只是笑笑。 那被踹一脚无缘表忠心的蒋图南,更是凑上前去捡起那药丸,擦拭一番就要入口。 他嘴里还念念有词,“典狱大人既不放心,便由小人试它一试!” 林楚凡心中大骂!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没根脚的手下,这要是蠢出事来,以后黑牢就更难管了! 楚凡情急之下根本来不及求助罗绮,随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空瓶,聊做暗器射出。 只是他这胖手,实在是与灵活二字不大沾边儿。 虽说那‘袖里乾坤’的手法是一块儿学的,甚至他比罗绮接触还要早些,但是这准头,也只能称为差强人意。 他是瞄着手腕去的,愣是砸到了蒋图南的额头,立时肿起一个大包来。 好在够痛,终究是令其丢了药丸儿去护头,这已经是第二次摔落,好结实的一丸药! 林楚凡的叫骂,紧随着药瓶而至,“混账东西!这是刑部,轮得到你装相?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捡起来就吃,属狗的?” 分明是他失了手,此时竟能梗着脖子为自己争理。罗绮忍住了笑,却是在背后好一番揪扯。 蒋图南被砸了一手,虽然吃痛,却听到上官如此‘狠绝’的回护,也就只好撑起笑脸。 那仵作此时面色有些难堪,自己重新拾起那药丸,看了看齐鸣渊躲闪的眼神,也自觉憋屈。 他分明是好心,却被这死孩子如此编排毁谤,一股豪气自脚下升起,由腿过腰腹上冲百汇,开口破声。 “既然典狱大人如此疑心,就由小人亲自试吃一番吧。只是还请典狱大人瞧得仔细了。我等仵作虽上不得什么台面,做的也都是些常人嫌弃的活计,可是这忠心却不比旁人少!” 仵作说完就捏开蜡衣,将内里的丸药丢入自己口中吃了。 怪不得摔来摔去都不碎,竟还有如此机关? 林楚凡第一次见到此类事情,顿觉十分惊奇。 倒也不怪他寡闻,实在是罗绮太过迁就他。他每日的用药,罗绮都尽量煎熬新鲜,便是丸药也不多存,随吃随做,因此用不上这等防腐保质的外壳。 见那仵作如此豪迈,林楚凡有些羞赧,低声说道,“谁说看不起你了?齐公子本就会说话,非吃什么解药。岂不闻是药三分毒?你自己也莫乱吃,当心反而说不出话来。” 林楚凡服软了? 这倒是罕见之事,尤其是在这刑部公堂之上。荆腾尚书本欲揶揄几句,杀一杀那孩子的锐气,却偶然瞧见外孙洛奇面色不愉。 那边的仵作听见典狱大人如此给脸,竟然还答了他的话,连忙抱拳行礼。 只是他这鞠躬到地,也太过虔诚了些,久久不曾起身。 大约三四息的样子,那仵作悚然一颤,侧身摔倒,七窍齐出红色液体。 林楚凡吓了一跳,忍不住回身向罗绮怀里钻去。 死人他见过不少,行李把自己憋死的还是头一遭遇见。不对,那面相凄惨,分明是毒死的! 林楚凡嘟囔这,“我就随口一说,这下真说不出话来,罗绮救我……” 别说林楚凡是真怕还是假装,这一滩红血铺地,谁能不惊不怕? 蒋图南更是小步跑远,转而一想不对,又急忙挪蹭到林楚凡榻前跪倒,“谢典狱大人救命之恩!” 表彰他知恩图报的,便是林楚凡的大脚丫子,“滚!你不自己找死,用哪个来救?” 荆腾脸色更黑了! 他是真没想到,竟闹出这等事来。若说上次林楚凡火烧刑部,推说是病发,有栽赃刑部的嫌疑;如今当堂试药将人试死,又要如何分说? 好在是仵作自己的药,若是真将待审的犯人毒死,那这刑部上下可就真说不清了。 荆大人念及此处,忍不住侧目看了外孙的胖脸一眼。 无可奈何,事情已经出了,还出得这般难堪,也只能硬着头皮追查下去。 他下令道,“来人,将仵作抬去他处,另请人来验尸。之前解毒的相关人员,一律看管起来,不得交接言谈。待老夫审过此件事由,再做计较。” 事已至此,大多数人都看出,那声熊吼非是林楚凡作怪,而是他们的确察觉了什么。 只是在这刑部地头上,除却不敢说的,就是不好说的,只能当做普通案件处置。 林楚凡不再装怕,笑道,“尚书大人此乃老成持重之言。依我看也该从速审理,免得一会儿连本典狱都错吃了什么秘药,届时黑牢无人约束,保不齐有什么人前去换囚。” 老尚书一把年纪,被一个年轻人戳肺管子还是头一遭。 他气得满脸黑红,却无可辩驳,只好将力气用在齐鸣渊身上。 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荆腾追问,“案犯齐鸣渊,你因口齿尚且清明,暂时逃过一劫。本官问你,此前城北流放一事,究竟因何而起?林典狱救你之时,可还有别事发生?” 齐公子低沉着头,半晌回了一句,“回尚书大人。这等小事,也劳驾您老亲自受理,刑部的堂官都是吃干饭的么?” 林楚凡都被他气笑了,被罗绮推搡着重新躺好,换了一面侧身,竟真的施针治疗起来。 这齐鸣渊也是绝了,不知紫烟如何劝勉的,竟从一条忠犬演变成了疯狗,刑部尚书也是他能咬得? 更绝的是荆腾也不生气,竟还答了他的话,“此案特殊,涉案人员多为国主亲信,旁人并无老夫的身份,如何能审?你且细说老夫所问,再扯闲话当心吃板子!” 齐公子仍低着头,尽量用头发遮住脸面,声音不高,吐字却清楚,“回大人,流放一事小人所知不祥。 只听闻是雷司御收了梅氏一族的好处,暗中用药毒哑了我等许多囚犯,用以替补原本流刑之人。暗中却将他们放了,更是给我等编造了各种死法记录在册。 当日流经城北一片密林,不知从何处跳出几伙强人,吵嚷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等言语,逢人就砍,见人就杀。 林典狱寻到我等之时,所余活口已不多了。小人因体弱无用,被人撞晕摔倒。再醒转过来时,已经回到黑牢之内。 想必是林典狱救我等于水火,小人还未曾好好谢过。” 他说着竟真的扯起满身枷锁,向林楚凡的方向行礼。 林楚凡不知紫烟的言辞,只当做他是谢过阻止吃药的情分,便觍颜受了。 荆腾看着两个年轻人做戏,心知自己被绕了进去。 不论此前如何安排铺垫,如今有了那解药藏毒一事,恐怕他两个真要归结一处去了。 硕果仅存的三个‘人证’,一个指认,一个无言,一个反水,这案子难道又要不了了之? 荆尚书心绪郁结之下,阴冷的目光忍不住投放到不曾开口的周羽身上。 那姑娘已经受过数次杖刑,原本逃亡时日养好的伤,此番殴打又都撕裂开来。 她强撑一口气在那跪着,半身衣服已经被血汗浸透,若是再打,恐怕人证又要减员,徒呼奈何? 洛奇用诧异的眼神盯着下跪的案犯,出声问道,“齐鸣渊!你可要想好了!同是流刑顶罪的囚犯,缘何你之言辞与孟寒背道而驰?可是那林楚凡以权谋私胁迫于你,亦或是你受了他什么恩惠?” 这胖子倒也不算太笨。 林楚凡如是想着,若是将紫烟算作一桩‘恩惠’的话,此言倒也推测得严丝合缝。 齐公子却难得硬气起来,“回王子殿下。既然同是流刑囚犯,两者见闻、言辞不同,缘何就是我在说谎。未必不是孟寒兄首鼠两端,恩将仇报。此案尚有其他环节可以推敲验证,大可不必死死盯着我们三个庶民使狠劲儿。” 林楚凡用手抓挠后背痒处,却被罗绮掐得手背泛红,打了回去。 楚凡旁观齐鸣渊对簿公堂,对他的为人很是改观。 遥想之风别院高谈阔论之时,是何等意气风发;之前心怀怨恨执意为晴雨复仇之时,又是恶鬼般的嘴脸;如今不知因何缘故,竟也口若悬河,以谎为真,更能犯上反辩。 情之一字,神其奇也。 紫烟有大才,林楚凡忽然有些舍不得放她走了。 洛奇被驳了面子,气得拍案而起。 他反复扫视了几个流犯一眼,最终却落在‘病号’林楚凡的头上。 似乎他看出了什么,竟然负气离场,也不知又要搞些什么名堂。 第8章 神奇食疗 老尚书看着外孙气呼呼离场,暗暗摇头,却只好将主意打在证人证言上。 他为避免暴露内心所想,竟将三人同时推出受刑,说什么打过几次,言辞不便,才是真话。 林楚凡当时就笑了。这不是他折磨敌人时用的损招么? 他看着便宜师姐满身伤痕,终究于心不忍,便开口为几人求了情面,“尚书大人且慢。小子有一言,此番审问虽未能给我定罪,却也不算毫无进展。 再者,解药投毒案未果,那周羽不言不语,说不得就是药的问题。你若执意想打,我觉得也该从孟寒打起。 一个一个验证,总好过一起乱打,若是失手打死了谁,传了出去可不好听。” 荆腾听完只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欲裂,十分难以控制。 这混账东西,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给捏出一桩‘解药投毒案’来,我这刑部是不得消停了! 不过他说得还算有些歪理,若是再打死了人证,的确不好交差。 这三者之中,两个事涉碎冰旧案,林凯仍在关押,悬而未决终究不妥。 后一个更微妙,齐父刚认下翠衣巷走水案,虽未能抹平冰岚之死的影响,却也算阶段性进展。 的确是都死不得。 忽然一阵清冷的声音传来,“是谁要打死证人?堂堂炎国刑部,不至无能如斯吧?冰岚尸骨未寒,北地诸部都翘首期盼审理结果,若是如此草菅人命,恐怕不用再审。” 人未至,声先夺。 一名小校跌跌撞撞跑上堂前,正欲行礼禀报,荆大人已吐气出声,将之骂退。 那小校仍不甘心,唯唯诺诺回禀了半句,“聆风郡主携御灵司数人,将雷司御,抬,抬……” 他尚未说完,无梦等人已经闯了进来,也不知是守门卫士不曾阻拦,还是不曾拦住。 一群捕快在路上借着人手轮换的时机,早已经各自收敛妥当,因此不曾有什么失礼之处。 倒是那威名赫赫的雷大人,如同一条死狗般被手下四脚朝天抬了上来。 荆尚书神色 收敛,“有劳郡主玉趾,荆某谢过。” “幸不辱命。” 无梦入得公堂,未再提起前言。荆腾也默契地未曾纠缠冰岚案云云。 眼下雷引带到,他便在殴打人证的基础上,多出一种选择。 荆尚书左右环顾,陈小子陶醉在铠甲之内,洛奇又不知何故提前退走,左右更无一人可商议,便只有独自裁决。 雷引虽不老实,却也是个修灵之人,即便打上几回,也不至于早早送命。更何况他已经被革职,即便打出好歹,国主理应不会在意…… 雷大人若是知晓主审作此想,不知会否吓醒过来。 荆大人心下既已定计,便吩咐手下泼水的泼水,誊抄的誊抄,先将前事了结,重开一篇主审雷引。 无梦与罗绮对视一眼,便算打过招呼。她自行取过一张大椅,临着林罗二人坐在稍微边缘些的地方,旁听之意不言自明。 至于先前通知她到此的初衷,早已无人在意,实在是今次案情之审理太过波折,早已超出各方掌控。 雷大人好不容易苏醒过来,当空喷出一篷血雾,待见明了周遭之人,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在荆大人示意之下,衙差以棍叉起皂袍强转其身,当背捶了几下狠的。 这才令雷某人醒转过神来,却也多吐了一口血水。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侧目聆风,只当是郡主捉人心切,手黑所致。 只有御灵司众人知晓,这都是那诡异的泥童子的手笔,较真儿起来郡主应该算是救了雷大人一命,也不知会不会被感谢。 荆腾高声压住堂内杂音,“雷引!你此时已不是官身,老夫奉劝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再有咆哮公堂之恶行,说不得要赏你一顿棍棒果腹。 本是你揭发林典狱贪腐一案,如今顺腾摸瓜,已将你自己牵涉其中。且说一说,林典狱上任前夕,黑牢中数十囚徒如何掉包做了流刑犯?又是如何于城北灭口的?” 纶巾低垂,皂袍褶皱,雷大师满面惊愕! 他以为逃出了泥童子的污秽包裹,正欲叫骂一阵搬回几分面皮,再图后手。 不知何时竟然被押到了刑堂!那对儿雌雄大盗何处去了? 雷引摇头摆尾一阵,挣脱不得,反而见到正襟危坐以手抚剑的聆风郡主,霎时醒过味来,自己被这贱人坑了! 雷引不服,挣扎叫喊,“什么囚徒掉包?下官……草民届时早已领取国主令谕,正为革职之事反省自身,并不知道黑牢中事。 事后有从属禀报,是一个面容丑陋的侍女,提着典狱铭牌入其中行事。至于所行何事,便要问林典狱了。” 林楚凡及时接过话来,“哦?你倒是会一退六二五,我派去一个侍女探望家父,不过是没有料到刑部未曾转押罢了。 雷大人前句不知情,后句指摘侍女;更是在下官天明赴任,轻点人数时,言语暗示城北可获遗失囚徒。若说你不知情,下官是不敢相信的。” 雷引并不死心,“哼!国主封了你做典狱,你不思进取为国分忧,反而如此儿戏。将一身官服借由那丑陋的侍女穿戴,更是假使典狱之职。你眼里还有国主么?” 林楚凡摇头晃脑,带着身后的银针齐刷刷的摆动着,“慢来,慢来!此件乃是刑部审查,你我皆出御灵司,也同是受审。并不存在你质问,我回答,这种不切实际的关系哦。” 荆腾大人眉目纾解,似乎也曾见过那所谓面容丑陋的侍女,这倒也算一条出路。 如是能将这假扮朝官的罪名落实,距离牵扯林楚凡便不远。遂命人传那侍女前来受审。 不料那名叫紫烟的侍女就在堂外。 她迅速入内,将当夜发生之事详说了一遭。虽然与林楚凡所言有些出入,却一口咬定,她离去时,齐鸣渊等人仍是在内的。 如此便又生了波折,遇事不决,就上刑罚,也不知是谁立得规矩。 林楚凡自付那东西打在身上并不好好受,他自己都不愿领罚,更何况是那些娇滴滴的姑娘,细胳膊细腿的。 如今紫烟入了自己门下,少不得出言回护一二。 林楚凡轻咳开口,“咳咳,尚书大人,下官仍是前言。若是非要严刑拷打以辨供词真伪,不妨从雷大人打起。 毕竟此番看来,乃是我二人所言相近,雷司御太过鬼扯。便是投票也该是他在说谎,不如直接打了他,若是不改口,再来打我不迟。” 若非国主眷顾,别说你一个九品不到的毛官,便是四品要员,我刑部也打过不少。 荆腾老脸凝滞,量那雷引还有些用处,虽不听话却仍占据要职,若是趁着重伤打死打残,也是一桩损失。 他索性借坡下驴,轻描淡写落他一个失察之罪,以后再判。 林楚凡瘪嘴,这回再如何愚蠢,也看出雷引与这老尚书,亦或是与洛奇之间隐晦的关系了。 只是不知,他们是何时勾连到一处的? 栖秀河初见之时,雷大师还是有几分长者之风的。 书斋任教时,虽不说如何出彩,却也是和蔼可亲,诲人不倦的样子。 难道是升官之后,身份变更,手里多了司职权柄,就变了心思? 荆腾按下雷引之事,便又回到了城北追逃囚徒的事儿上。 双方都承认有此一事,不过是数量与过程上有些冲突。其实较真儿起来,反而孟寒所言更贴近事实,甚至就连吴桐、桑蜃二者都被翻扯出来。 雷引之前也是打着坐实这番供词的心思,才去寻了那二人的晦气。 只是他行事未果,便被无梦弄了回来,再提此事便难了。 那‘雌雄大盗’的身份,本就是他敷衍塞责,强行安到别人头上的。既上了通缉令,他知晓行踪不报不追,反而等着此时,动机一条就扯不干净。 他索性捏着鼻子,佯装不知。 眼看荆腾阴鸷的目光又在周羽身上游移,林楚凡暗骂无耻。 他不由得开口辩白起来,“不是又要杖责数十,以证其言属实吧?若是这般,那断案也太过简单了些,酒囊饭袋一朝领了司职,便也能断。 此间勾连我的,不过是贪污受贿、丢失囚徒两桩事。 前者早已分说清楚,有账可查;后者如今不论雷引有意还是无意,几乎确定与我无关的。 至于追逃一事,说句难听之语,本就是我到任之前的纰漏,追之是我尽心尽力尽责,不追也属本分。 我就想不通,为何我追回一人,反而成了过错?刑部若是准备借此发难,牵连罗织无尽无绝,说不得下官要向国主陛下越级上疏,讨个说法。” 这混账东西,做了几天芝麻官,倒是长进不少,不能随意绕他入套了。 荆腾心中作此想法,手上却不愿就此罢休,“林典狱是否自视过高了些?上书国主可不是谁都有的殊荣,否则炎国各地司职官吏多如过江之鲫,国主便是不眠不休,一日也看不完的。” 林楚凡笑得十分欠揍,“嘿!尚书大人不必哄我。我知你等六部有预审之权,但下官我也没想正经上疏。国主陛下福禄深厚,子女众多,小子不偏不倚,认识那么五、六个。” 荆腾只觉得眼圈发黑,怒道,“奏疏陈情乃国事规仪,岂容你儿戏!” 林楚凡学着熊哥的样子,翻起白眼,“哼,你们仗着关系,在国主跟前哭号一段,就能将倒卖囚犯的罪名摘择干净。我走一走公主殿下的门路,有何不可?即便不劳烦金枝玉叶,这不是还有聆风郡主么?” 林楚凡得意洋洋,话音刚落,额头就被剑鞘砸出一个大包,比起蒋图南那一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下痛得他不敢乱说,躲到罗绮身边讨药。 眼见僵持不下,气急退场的四王子,不知从哪取了一个食盒子重回堂审。 林楚凡顾不得头痛,只是好奇,什么美味佳肴能让王子亲手提拿? 四殿下面上略微带些得意之色,极力掩饰着开口道,“尚书大人审理到何处了?本殿听闻民间有一偏方,若是偶遇失声,可以冰糖梨子做糕,佐以热汤服下,或许有的救。” 老尚书被林楚凡揭破了半张老脸,正愁无法善了,他亲爱的外孙便来救场。 荆腾欣喜之下正欲允准,却又想到之前那仵作之死,继而犹豫起来。 林楚凡阴阳怪气起来,“殿下不会转身就忘记前事了吧?下官建议,还是寻了人来试吃一二方好。” 他的话,并未惹怒洛奇。 王子殿下反而将食盒掀开,好整以暇取出一块鹅黄色的糕点,反复端详着仿若初见一般。 他张口欲吃,却又在临唇时停住,转而塞到了孟寒脸旁,“赏你了。” 孟寒也不含糊,一口叼了过去,三口并做两口吞下,对着洛奇好一番磕头谢礼。 林楚凡都惊了,这真是不怕死啊! 他自己都不敢吃的东西,喂给孟寒,后者却直接吞了,匪夷所思。 无人注意,原本萎靡在侧的周羽,见了那糕点的样子,眼光都亮了许多。 她不需人投喂,自己爬到食盒旁边,捧出一块儿来。 周羽小口尝过后,泪如泉涌,夺眶而出,渐渐抽噎着哭出声来。 起先许是口中有食,呜咽不清,不久便转为嚎啕大哭。瞧那悲切的样子,全然不像吃了什么糕点,反而像是中了什么痛苦的毒药。 不过倒是开口有声了。 林楚凡开口讨饭,“不知是什么糕点,竟有如此神效,可否给我一块尝尝?” 气得罗绮使劲儿按他身上的针,疼的某人龇牙咧嘴。 洛奇倒是大方,随手一挥,早有随从将整个食盒子送了过去。 林楚凡忍着痛处,终究是取出一方尝了,面色立即抽搐起来,倒是将罗绮吓了一跳。 他却不忘向身边人推荐,“你也尝尝?这糕点,嘶哈,我怀疑,是你们对面那家豆品店的木奶奶做的,忒苦!” 罗绮半信半疑,用银针戳了小块儿,认真验看一番,才放入口中。 苦是真的苦,可是做工也不算太过粗糙,就是用料有些随意,不算什么上品。 主要是,并未从中尝出什么药材来,那周羽是如何恢复发声的?此时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无梦见他二人分食糕点,抬手将食盒整个摄了去,捏起一块儿放进面纱里,小口吃着,大概是当做加餐了。 刑部众人自是不关心他们几人腻歪。 得到外孙拯救的荆尚书,暗示手下催促,那边哭够的周羽,咿咿呀呀说起话来。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她开口就是朝着孟寒那条路子去的。 林楚凡不由得皱起眉毛。 若说孟寒反水他倒是有些理解,看适才试吃那副样子,恐怕他也是洛奇的人。 至于这位便宜师姐,此前闭口不言,如今和盘托出,恐怕与那糕点有关。 几乎也可以确定,她之前都是假装失声,实则早已恢复。 一盒糕点难吃如斯,竟有‘拨乱反正’的奇效,倒也难得。细思之下,也没什么可责怪她的,毕竟双方都带有不太单纯的用意。 静听周羽带着哭腔的声调,娓娓道来,最得意的当属荆腾尚书与洛奇王子。 如是她二人证词一致,便有了否决齐鸣渊的借口,继而可将黑牢事由捆绑到林楚凡头上。 林凯尚未复职,若是将林楚凡也按住,京畿之地便没了他这一门的立足之地。未来大计也就无人掣肘…… 他们正幻想到高妙兴头上,不料证人又说了些不那么顺耳的。 后半段,周羽话锋一转,又贴合齐鸣渊之言,言及劈山派、血竹帮、甚至就连桑、吴二人之护送都未曾省略。 林楚凡低下头面,借病沉吟思忖对策。 雷引却是自觉抓住机会,不住找补着,“此女所言极是!尚书大人,本官听了孟寒之言,得知‘雌雄大盗’入了京畿,这才不告而别,带人前去捉拿。 本已在城南隐巷将二匪围住,却被聆风郡主搅了局。如今更是将下官,不,将草民捉拿回来,想必那‘雌雄大盗’早已逃脱。” 其实,周羽还有话未曾说完、说透,不过雷引接了过去,她便全当说尽了,闭口堆坐一旁。 她头颅低垂,蓬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容,仿佛一道黑色天幕,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 眼见周羽一言将孟寒、雷引的证词串联到了一处,甚至就连那反水的齐鸣渊都没浪费。洛奇也不好计较这些细枝末节,重回他的桌案落定,一副看戏的架势。 雷引此言可大可小,在论及林楚凡是否勾结匪类之前,还需将雷引的去处与由来落实清楚。 因此,荆腾一张老脸带着期盼,瞧向那吃得正香的聆风郡主。 无梦却无此觉悟,仿若未闻,仍是慢条斯理又吃下三块,许是吃饱了,这才将食盒盖好放下。她也不嫌苦! “咄!” 无梦端坐在大椅上,单手持剑,连着剑鞘,在身旁未曾覆盖的椅面上狠戳了一下。 清脆落声散开,引起了众人瞩目,她这才开口,“你自说是捉人,有谁能证明?至于那‘雌雄大盗’之言,更是可笑。他二人究竟有无罪名,有何种罪名,当初也是你御灵司一言而决。若说你是携私报复,亦无不可。” 无梦说着,松开墨剑,对上首处拱手示意,“我寻到他时,正带着御灵司十几个捕快,与人当街斗殴。 他们围住两个乞丐,非说是逃犯,惹得无悔当掌柜朱赫、诸邪道泥童子,纷纷下场缠斗。 他更是技不如人,险些被泥童子困死泥中。若非思及刑部审案需要他旁证,我并不愿救他回来的。 此事非我一人之言,还有十余个御灵司捕快可供问询。” 前一句是朝着雷引说的,后面则是向此间主官荆腾禀报实情,末尾还有人证提供,倒是滴水不漏,令人无处挑错。 荆腾本也没有管辖和亲质子的权力,见聆风郡主尊敬,他也只好点头示意,继而传唤那些‘人证’。 雷引冷着脸,有些事情他也知晓无梦所言不错,可是,有些事情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他本以为是无梦暗算了他,却想不到还有这么一番曲折。也怪他自己太过自负,不知何时着了道,竟似失去记忆一般,完全不知什么泥童子、淤泥围困云云。 如此,他只能寄希望于手下那些酒囊饭袋了。 第9章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聆风郡主寻雷引归还堂审,本就是在帮刑部的忙。 且当初请她来时,一方面是预备应对林楚凡发疯,另一面是想借齐鸣渊父子之事,将冰岚案多少推进一些。 如此,便不好因为一个雷引就驳了郡主的颜面。 荆尚书略作考量,决定对御灵司众人盘问一番,此举也正中雷引下怀。 未曾想,不知是无梦路上恐吓,还是这群捕快自觉雷引‘前途无量’。他们所言相差仿大,又多与聆风之言吻合。 至于有名无实的雷司御,本就伤了脑子,这下变得更加不可信任。 林楚凡听那几个捕快说得有趣儿,不忘对雷引落井下石,“这也不奇怪,连黑牢在押囚犯都能遗失,认错个把人,打个稀里糊涂的架,斗个技不如人的殴,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如此人物,便不好做证人,录证言了吧?” 他心里却对泥童子的评价又提高了几分。早知他不好惹,想不到竟然能同时困住雷引与朱赫,还与师叔斗得有模有样。 在林楚凡心中,灵阳不出,无梦之修为已经罕有敌手。 荆腾其实是有几分相信雷引的,至于那什么‘雌雄大盗’究竟是否确有其人,他并不在意。 他们此番如此大费周章,乃是想攀扯林楚凡的。只是这雷引并不中用,说不得又要对那三个苟活下来的囚犯动大刑了。 荆尚书略做思忖,言道,“既然雷引伤重及脑,其言不可尽信。仍需在这三位参与流刑的囚犯身上寻突破。既然是同行而出,所言却有如此大的出入,想必有人隐瞒。来人,拖出去顺次打过。” 林楚凡眉毛一竖,正欲反驳,却见门外来的衙役先拖了孟寒出去。他偷偷一笑便安静下来,坐等他挨过棍棒。 到底是男子体质强健些,挨了一顿胖揍,孟寒竟然未露太多虚弱之色,林楚凡有些怀疑是否打了假的。 待孟寒再被问过一遭,所答并无什么不同,林楚凡略微失望。 那边已经去拉扯齐鸣渊,正在他犹豫是否要想个法子阻止时,门外闪出一个青衣丑陋的家伙,怀里抱着一个包裹,就欲入得公堂。 同样见到这丑鬼的蒋图南,适时跪倒进言,“禀报诸位大人,此子所言并无错漏。尤其后半程所述,我等曾有口供卷宗上缴御灵司……” 不等他说完,倒地疗伤的林楚凡手撑地砖蹿了出去。 他当胸就是一脚,将那虔诚进言的捕快踢出了这简陋的公堂,正摔在青衣脚下,吓了后者一跳。 紫烟惊惧之间抬起头来,正对上林楚凡一双眯缝极小的眼睛。她又是一惊,颤抖着退了数步,隐入一旁看不见的墙边阴影去了。 洛奇用一盒糕点撬开了周羽的嘴,本来还挺得意,但一见林楚凡装病,就压不住心头怒火。 他骂道,“林楚凡!你这病得可真是时候,当堂行凶身手敏捷,询问案情旧疾复发。本殿怀疑你在装病。” 这还用你怀疑,谁不知道我在假装?不过是担心我假病真症,纵火烧了这处窝棚罢了。 林楚凡心中如此想着,并不理会,瞪退了紫烟,转而盯着倒在地上揉搓胸口的蒋图南。 他情急之下,这一脚并未收力,应该是震荡了肺腑,也不怪他难以复起。 林楚凡调整站姿,尽量不牵动背后的银针,骂道,“没用的东西!你上缴的口供证词,早在我返回黑牢当日,被雷司御公然焚毁了,哪还有证物?没有证物,你在此空口白牙,便是毁谤!你有几个脑袋,敢同各位大人攀比那信口开河的功夫?” 雷引心虚,强装镇定反驳道,“老夫未曾作过此事,林楚凡,你不要鼻血喷人!” 林楚凡理都不理,反身回到罗绮身边受针。他这次倒是尽心,脸上憋出青灰浅白等不均匀的病色,一步一晃蹒跚着落座矮榻。 荆尚书提起惊堂木,不知该如何落下。 从林楚凡的行事看来,恐怕真有些东西能自证清白。但那雷引如此色厉内荏,又令老尚书担忧起来。 万一那东西掀开,非但不能坐实罪名,反而将雷引彻底拉下马去,便是得不偿失。 忽然瓮声瓮气的说词响起,“无妨!既然齐鸣渊打不得,那不是还有一个周羽,顺次打来,早晚都会轮到,不必忧心。” 这声音提醒众人,堂上还有一位陪审的官员。 陈放山说话都不提起面具,弄得语声古怪,像是蒙了面具一般。 尚书大人正愁无计可施,便顺手允准,谁知这下踩到了林楚凡的尾巴。 林楚凡一如从前,带着满身银针拍地而起,他剑指对着陈放山,胸口起伏了几下,终究平息过去。 楚凡怒骂,“你们家自己不会管教女儿,却来寻别人的晦气!从你祖父开始,便对她念念不忘,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岂不闻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你今日杖杀了周羽,难保明日不会出现吴羽、郑羽、王羽……你杀得完么?” 念及陈清霜曾经帮助过自己,林楚凡未将言辞挑明。 然而,那女子的嗜好也不是一日两日,在场众人也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尽皆心照。 洛奇听懂了其中隐含的深意,唯恐姓陈的下场闹事,出言劝道,“咳!林楚凡,此时尚在审核案情,公堂不是你咆哮之地,本殿奉劝你不要自误。” 林楚凡耸肩甩头,直觉背后酥痒痒的,“嗤!这刑部是你家开的,你就能在此畅所欲言了是吧?还什么审核案情?说出去笑掉别人大牙! 冰岚死去数月,你们迟迟不去核查破案;碎冰城之事已经数年之久,国主已有明令,你等却千方百计找理由羁押我父亲林凯。 如今,我不过是被任命一个九品不到的小官,竟也碍了你们的眼……审核什么案情?我这点儿事儿够立案么? 之前指责贪污的事儿,我都应承了,也解释清楚的,你们不去查实。反而在此,捏着子虚乌有的由头没完没了。 也不劳你等费神,那周羽所言之事,我都应承下来。就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们能给我安上什么罪名么? 此事起源于梅氏一族,老梅头子能豁免,我看谁敢给我定罪。一个芝麻都不到的官职,老子早就做够了,你们定好了罪名,派人知会我一声,我届时去向国主辞官。” 林楚凡也不知哪来的火气,叉腰挨个骂了一遍,转身就走,连罗绮和冰熊都不顾了。 他摇晃着满身肥肉,以及肉上颤巍巍的银针,颇为滑稽。 他出门之时见到蒋图南,又是一脚踢过去,“把里面那个囚犯,怎么带来的,你给我怎么带回去。少一根头发,我扒了你的皮!” 紫烟闻言急忙抱着包裹跟上,虽然有心关注一番齐鸣渊,却也不敢久留此地。若是没了林楚凡,谁知那些人会不会迁怒到她身上来,毕竟面目可憎。 冰熊懒洋洋站起,随着罗绮缓缓走了出去。 倒是无梦坐得颇为安稳,又吃了一块糕点,将剩下不知多少,连同食盒子还给了周羽。 无梦拜别道,“有劳尚书大人费心通知。此案审得十分合宜,毕竟求仁得仁。倒是冰岚的案子,还请诸位费心了。” 待无梦走远,余下数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又看,却因闲杂人等太多,不好宣之于口。 若说今次找茬,最大的收获,便是推测出,周羽或许是林楚凡的软肋。 却又显得不很严谨。如是他在意此女,此刻应该要求一遭带回黑牢才是;若是他不在意,何必抢在她受刑之前‘认罪’? 提起这认罪,更是笑谈。 只因雷引节外生枝,闹得许多铺陈暗线都失了效用,更是被聆风郡主倒打一耙。 若非四王子带来神奇糕点,迫得周羽开了口;若非陈放山心黑,欲借重刑杖杀周羽,那林楚凡真未必肯就范。 诚然,如林楚凡所言,贪污之罪可大可小,并不累及生命安危;流犯一事,委实一笔糊涂账,起因本在刑部,梅震不过是被算计了。 至于城北之事,许多乃是意外因素使然。 本以为林楚凡初入官场,地位极低,若要攀爬必定爱惜官声……未曾想,那是个撂碗就掀桌的狠人,委实给刑部诸人上了一课。 终究不是人人都一心祈求向上爬的。 林楚凡本是去探监的,谁想到惹出这许多事来。 他气呼呼地往回走,不知不觉竟回了林府。这倒是出乎他所料,本以为自己回黑牢继续修行,却因心中想着凌乱的事端,不知不觉走到家门外。 早知如此,雇一辆马车多好,走得腿脚这个酸! 满身银针的少爷回府,仍是闹出不大不小一场风波,幸亏有命活到今日的家丁、护卫们都是些见过世面的。 林楚凡打发了问好的李管家与郝元,回到水池就喊饿。 他这才发觉,不仅冰熊与罗绮跟着自己回来,便是那紫烟与无梦都跟了来,这又是哪一出? 林楚凡瞪着紫烟,“你对那齐鸣渊说漏嘴了?不然,他怎么如此好言好语地为我开脱?” 紫烟微微摇头,或许是无梦在场,她并未答话,仍是将那包裹抱得很紧。 若林楚凡所料不错,应该就是血竹帮的‘血衣供词’。 见她摇头,林楚凡不置可否,将她打发,“抱着东西回黑牢去,一切照常。我暂时还是典狱,能护他一刻便算一刻吧。” 紫烟自知有些理亏,也不敢反驳,默默退了出去。 如此,这院里便没了外人。 罗绮吩咐传饭之后,急忙回房中查看盏盏的身体情况。 院落便又剩下水中一人一熊,岸上一人一剑。 眼见无梦赖着不走,林楚凡没话硬聊,“师叔怎么一路跟了来?可是有事拜会母亲?” 无梦站在池边,居高临下,“我看你似乎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前来预防。” 林楚凡吓了一跳,使劲儿向后扑腾水,直到撞了冰熊满怀,后背的银针刺痛了自己,才记起还有这劳什子未曾取下。 他迟疑道,“你别吓我!走不走火,入不入魔,我难道还不自知?” 无梦摇头,随手束起一缕风力,将他捻回了池边,“你若不是发了疯,何苦认那罪责?以我观之,只要一路拖延,未必不能成为冰岚第二。” 林楚凡一缩脖颈,不知是否池水太凉,“别!我还没活够,可不想做第二个冰岚。” 见他有意曲解自己的意思,无梦弯腰,以剑鞘戳了他另外一侧额头,直接将人按入水中,咕噜不少气泡。 林楚凡好不容易捉住剑鞘,帮无梦将墨剑拔出,这才免去喝水饱的命运。 他赶紧答话,“这官我做不得!这都是老头子和国主算计好的。初试我刻意没参加,复试我通篇写的‘不知道’,竟然也有了一官半职。对比此前种种,但凡我不愿意,老头子执意我去做的事儿,都很凶险。” 无梦斜剑抵住林楚凡咽喉。 后者却不害怕,反而嬉皮笑脸将灌满水的剑鞘套了回去,挤出许多水流,溅湿了无梦的裙裾。 好在她穿的是玄色面料,略微濡湿几处并不明显。 无梦并未躲开,只是用手略微遮挡些面容,不至于水花落在脸上,“你确定不是为了那周羽?若是心里放她不下,何故不令你那狗腿连同齐鸣渊带回黑牢去?” 楚凡闻言,稍有惆怅。“是?也不是吧。师叔可曾记得那句‘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无梦细细想了一小会儿,没什么头绪,“是什么修灵秘术么?我还未曾看到,书斋藏书太多了些。” 林楚凡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句话似乎并未出自于修灵书籍,具体哪本书他自己也不记得。 他正迟疑间,墨剑带着水迹又扬了起来,急忙回道,“我是不忍她再受那些人折磨,毕竟她还顶着师父遗孤的名头呢!” 倒也是个理由,无梦显然不太相信,“哦?那林飞怎么办?再者,我们就如此退场,荆腾等人若是继续用大刑,恐怕她仍活不成的。” 这次楚凡却有几分肯定,“不会。即便受了刑,也不会死。她俩是碎冰旧案的人证,另外还有雷引在旁劝解。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他也会保住周羽一命的。” 无梦略感腰酸,长身而起耍了几式剑法,将剑鞘内的水迹消解一空,似乎有所得。 她低眉问道,“你是舍不得她那个伪装的身份吧?或者说,只要你看不到,她即便被打得剩下一口气在,也就不关你的事了。林楚凡,你可真虚伪!” 后者恬不知耻,“师叔慧眼!我也这么觉得。” 这无耻的言辞,冰熊听闻羞与之为伍! 它立即爬上岸去饮酒吃肉。原来伙房动作不慢,非但做好了人吃的,便是连灵宠的饲养也放到了心上。 红袖馆。 日头略微偏西的时刻,泠杳的闺阁之内已经点起了灯火。 纱帐内仍是慕紫容端坐。 外面上首一张椅子里,堆着一怀抱唢呐的白发老者,眯着眼睛假寐。 下面几个就没了坐的资格,各自寻了一处站定,彼此无话。 少顷,一阵敲门声,领着推断门栓的爆破音,打碎了此间静谧。 不知是门板太过结实,还是来人用了巧劲儿,门栓碎裂无算,别处并无破损。 泠杳气闷,“莫少宗好大的威风!破坏我的房门,可是要赔的。” 来人并不当回事儿,“罗绮不在此处,你也敢和我抖威风?什么破门,我还没用力,里面就断了。” 眼见这两女有意生事,吃过亏的江济海拉扯唐小青远远躲开。 床上铮铮响了几声弦鸣,惊醒了装睡的赵双簧,也止住了两女争锋。 慕紫容劝勉道,“莫丫头,诸位同道与老身在此等你多时了。说是验看消息,一去就是大半日光景。还是早些说来,大伙也好尽快知晓,早些回去报备,以应不时之需。” 莫韭双臂抱胸,仰脸一甩,“哦?你们想听我的,我还想听你们的呢!这是你的地头,你们又人多势众,活该你们先说,我听过记下了,才告诉你们。” 屋内一片沉默,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唯一有椅子坐的老先生。 后者全无自觉,换了个姿势,仍旧瞑目假寐,如同一匹脱了毛的老狼。 他忽而开口道,“不知魔宗想听些什么?” “魔隐宗,隐!你们没诚意,我不换了。莫柴,走。” 那女子转身即走,此时屋内众人才察觉,门外竟还留了人站岗。 莫韭靠近门边,伸手几番拉扯,愣是开不得门。外面响起几声撞击,许是那大个子正在撞门。 莫韭急了,“你们是欺我宗门无长辈在此么?” 铮铮…… 又是一阵弦鸣起,这次行迹有些明显,掀开纱帐一角,吹动了某人黄白相间的须发。 赵老头无奈,“小丫头,如此心急做什么?懂不懂尊老爱幼,老夫还没睡醒呢!” 莫韭怒斥,“你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让我尊敬?” 赵双簧尴尬一笑,“咳咳,不说玩笑话。你想交换什么?” 砰! 一声巨响,门外撞进一个大块头来。 原是莫韭回心转意,不再夺门欲走,屋里不知哪位高手散了门禁。外面的莫柴不知,用了大力气撞门,直接登堂入室,只是这姿态不很雅观。 莫韭无奈,只得提手将他扶正,放到一边待命。 大个子得到助力也不多话,反手将长剑歪斜撑起,莫韭直接躺倒其上,十分默契。 姑娘冷笑,“口口声声不玩笑,你这句就是最大的玩笑。 神谕传教无外乎就是为了两件事,我去验看林楚凡,你当然是验看那句谶语的。总不能,你日夜入宫操劳,仅是看上了洛长风的某些妻妾吧? 我倒觉得,她们除却地位尊崇些许,容貌未必及得上这红袖馆的姐姐们。” 众人忍俊,只有莫柴嘿嘿笑出了声。 赵双簧也不恼怒,饶有兴致打量了两位魔道高足,“老夫行将就木,早已没了那等意趣。不过多番入王宫查探,倒是略有所得。除却那些女眷居住之地,老夫尽皆走访了一遭。有一处殿堂颇为可疑,其名‘芷阳居’。日夜巡守不停,鲜少有人出入其中。” “可有地图?” 赵老头一脸猥琐,“嘿嘿,消息是一桩,地图就是另外一桩事了。你这小姑娘有几多消息可以一换再换?” 莫韭大呼上当,“你这算什么消息!可疑之处多了,便是那些女眷居住之所,未必没有玄机。再者,以您老的修为,入内一探又有多难?该不会是哄骗我的消息吧?” 赵老头并不放弃,“你尚且年少,不知洛长风其人。 以他的秉性,真有秘宝也不会放在寻常人等出没频繁之地。且那芷阳居隐约有些诡谲,老夫自认有能力潜入其中,只是难保不会惊动宫中高手。 若是被绊住腿脚,暴露身份不过早晚的事儿。岂能因小失大?” 莫韭听闻,回身与莫柴嘀咕一阵儿,终究是将从阴姬处得到的消息,拣选能为外人道者,分说一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罗绮曾提及,林楚凡身上携带某件儿宝物。 第10章 晦朔寻衅滋事 楚凡观雨有感 是夜,炽焰城北。 一处民房内并未燃起灯火,却影影绰绰,似有人摸黑行事一般。 几声夜枭咕咕,平添了几分诡异,却很快惹来几块土石击打,吓得鸟儿扑打着翅膀躲远了去。 忽一人低问,“你赶走它做什么?有鸟声可闻,此处便不会被人疑心。” “晦气。” 短短交流一句,复归平静,只闻细碎啃咬的簌簌声。 这次一人刚摸起石头子儿,另有一只手伸出,悄悄按住了前者手腕,缓缓压了下去。 那无知无觉的小鼠,仍在欢快地啃着不知何时掉落的干粮。 倏然一抹月色淌入门扉,匆匆而过,消失之际,激起一丝微弱又急促的鼠唧声。 “什么人?” 那手握石子儿的家伙,这次反应倒是迅捷,不待人阻拦,早已弹射而出,直指月华流淌过的门板裂缝。 他手法精准,必能震慑来人。 不料,一抹更亮的银色光华闪过,那石子儿被一击而回,半路崩碎两半,射入斜后方的墙体。 先前出言劝勉的人,此时方才醒过神来,拉扯同伴欲躲,却有些迟了。 滴答书声击碎室内的静谧。 那发射石子儿的家伙,手臂已经被穿了条一指长的血洞,血液顺势流淌落下,如同计时的滴漏,就是稍显急促了些。 吱呀一声。 漏风的破门打开,一袭黑色斗篷飘忽入内,吓了二人一跳。 室内本无灯火,此夜又不甚明亮,一时认不出来人,防备之下正要开口询问。 对方却不讲什么规矩,直接挥手攻击起来。 十倍于前的月色匹练同时迸发而出,左右各五分别裹向两人。 情急之中顾不得遮掩行踪,左边那人撕扯衣物周身飘起薄雾。 右侧那人挺着手臂伤患,甩起一节两色短弧,咔咔机括声中拼接为半圆。他更是凭空酝酿一抹细线,继而箭矢成型,逆着匹练射出。 来人并不躲闪,随手射出数十半月形银弧,如同群鸟啄鹰一般,顺次击打那只灵光闪耀的箭矢。 微弱光辉之下,一袭黑色斗篷,一张黑色面具,两手银色月弧飞击……这人,应该是认识的。 “可是晦朔尊者当面?” 桑蜃一面借着雾气躲闪匹练束缚,一面出言攀谈。 雾气之外,月弧与灵箭已然相遇。如同节庆日的焰火,月弧前赴后继与箭矢撞击,碎散为绚烂的荧光,同时也将那箭矢打磨的渐次短小。 一连串的荧光闪耀之后,光箭于面具前一尺许消磨殆尽。 却余一只略显暗淡的银色月弧未曾散去,在箭矢消失之际略微左右摆了摆,如同戏水的鱼儿,调转身形,冲入薄淡的雾气。 一声娇软的呻吟,雾妖中招。 她亲身体验过后,更是确认来者,即便不是晦朔本人,也是同门中人,否则何来如此雷同的诡异巫术? 桑蜃将雾气收敛,黑暗中拉扯一番衣衫,与吴桐靠在一处。 她问道,“尊者这是何意?我二人前番数次任务,自问还算尽心竭力,缘何这般不教而诛,见面便要痛下杀手?” 来人冷笑,“哼!你倒是自我感觉良好!本座若有心下手,你与那只幼鼠又有何区别?” 桑蜃虽看不见,却也知晓第一抹月光该是将那小鼠送走了。 她心中委屈的同时,也知晓自己不是对手,更何况半只脚已经入了这组织,只要不是性命之忧,暂且忍了吧。 吴桐倒是有几分不服气,心直口快,“不服!” 即便生气也这般言简意赅,桑蜃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来人训斥道,“上次令你们配合林楚凡纳新,你们答应得倒好,却是一去不复返。若非今日在隐巷露了行迹,你们还要躲到几时?亭中早有论断,逾越中秋不归,又不知去向,再见便是清理门户之时!” 桑蜃听闻,顿觉冤枉! 若非帮那林楚凡护送两个囚徒远遁,何苦这般迟到,反被如此教训。 桑蜃惶恐,“尊者容禀。我二人上次本欲随弦月尊者同归炽焰,却突闻仇人踪迹,唯念机不可失,这才擅自行事。还望……” 她忙着解释,却被对方打断,“弦月尊者?那又是谁?” “林,林楚凡,林公子啊……” 来人浅笑,“哦?他那蠢得挂相的家伙,也晋升灵月了?可惜了这天地灵气。” 桑蜃呆了一呆,不知如何回话。 她心中所想,林楚凡应该是和晦朔,甚至和高层都是熟悉的,否则不会有上次那等离谱的任务。 如今听了这话,顿觉自己全都猜错,又不知错在了何处。 来人冷道,“这次权当教训。日后莫要如此独行,什么仇怨大可向亭中求助。力所能及之处,未必不会帮手你们。哦,对,听闻你们报仇之后,惹了许多血竹帮的弟子,一路追及京畿?” 桑申讨饶,“确有此事,还请尊者恕罪。” 来人哼道,“大家都是灵月,同为尊者,不必如此小意。既然你们是为了报仇,那血竹帮的杂碎,今后在这炽焰城中,便没有立锥之地。待日后亭内发展壮大,便是栖秀河畔,也不允他们横行。” 斗篷人拿桑蜃、吴桐试了试手,自认还算满意,转身离去。 在二人诧异的目光中,那人总算是停在了门口。 却有声音从远处传来,“今后莫要无故失踪。在城中躲着些御灵司。若是无钱傍身,也可酌情接些任务。弦月既然落在了林楚凡头上,你今后便是缺月挂梧桐了?好名!好名……” 待黑斗篷走远,黑夜中传出一声闷哼。 “我不服。” 吴桐还没忘了这事儿呢。 桑蜃安抚道,“你先坐下,我帮你料理伤口。形势比人强,暂且忍耐吧。晦朔虽有寻衅之嫌,却也是我们脱离太久之故,并非无端折辱。” “我们帮他送人。” 罗绮赶紧捂住他的嘴,“嘘!此事今后莫要提及。原是我想错,以为林楚凡与核心颇为熟识。今日所见,姓林的突破境界都不曾得到关注,恐怕不是什么讨喜的角色,以后莫要太过亲近他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屋里便没了声息。 一领黑色斗篷也自院墙飘起,渐渐远去。 次日一早。 林楚凡正用新修的巫术,在盏盏身上做试验。 罗绮怕他再弄出什么事来,寸步不离守着二位‘病号’。 冰熊吃过早饭,水池里逛了一圈,百无聊赖,也到窗前扒着,一看究竟。 它本以为林楚凡会缺德倒灶,会用阴火烧盏盏的,未曾想,他倒是一本正经,吸纳起盏身上溢散的乳白色灵力来。 盏平日睡在床上时倒也不明显,即便罗绮每日按时送服草药汁水,也未曾见过如此浓郁的灵力流失。 林楚凡此时如同一个人形贮灵石,从他二人手掌衔接处,丝丝落落抽取盏盏的灵力吸纳入体,一如当初疗伤之时充入对方身体的样子。 『如何放进去的,就如何取出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道至简?』 只不过,曾经那个大病初愈的林楚凡,未必想到这一层。即便家里有人想到,也不一定能做到如此举重若轻。 若是未曾做过精细谋划,盲目吸取,只怕会带出过多能量,反而对盏身体不利。 林楚凡也是近日修习阴火,品味了地脉煞气冲刷躯体,略有所得。 且他阴火焚身煅烧神智、净魂化灵,更兼已有了晋灵月级的躯壳,这才福至心灵,想到这一手法。 罗绮因自身灵力混杂,未曾分化属性,所以有些一知半解。 倒是她旁观了前次疗伤,结合今次吸灵,心中略有体悟。虽尚未触及根本,但隐约有种如鲠在喉、呼之欲出的压抑,多年瓶颈蠢蠢欲动。 林楚凡略微吸纳一阵,顿觉神清气爽,体力充沛,若非心脉隐隐收束,他自问还能再吸一炷香的功夫。 阴火修习略难,煅烧体魄之时更苦,但收获倒也颇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林楚凡本想饭后回黑牢当值,修炼之余,顺便检查一番昨日安排下的活计,那群狱卒完成得如何。有必要的话,钱财往来的账目也需要严整修订一番。 不料,天空竟忽然落起雨来。 这个时节已然深秋,本是一方天高云淡的模样,如何就像夏日一般,阵雨倏忽而至? 他仰望天空偶尔撕裂的银色缝隙,俯视水池中倒映着相似却分外扭曲的亮线,听着数息之后,天边飘来清脆中略显沉闷的雷鸣。 林楚凡心头微动,单手凝出一块水砖来。 自天泪入体后,他便有了信手拈来的能力,不过为避免泄露,一向都尽量表现得中规中矩。 此时,当落雨,临秋风,观电闪,闻雷鸣,他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冲动。 这一刻,他仿佛洞彻了天气的规律,又好像什么都没捉到,唯余手中一捧水砖。 林楚凡有心呼唤熊哥帮手,共同探讨参详一番,却左右找不到熊影。 还是罗绮眼尖,看到了床底下反复擦拭皮毛的冰熊,用的还是林楚凡磨破的那件官服。 林楚凡顺着美人指引看到如此,脸黑得仿佛天穹的乌云,“你已经是一只五六岁的大熊了,怎么还如此怕打雷?你自己不是会滋滋放电么?那衣服擦归擦,你不要给我咬碎了。还指望拿它去换件儿新的呢!” 『无知的小凡子!天怒雷霆与我这点儿微末小电能一样么?』 林楚凡求助无果,又将眼光凝聚到手中水上来。 透过它观看这场秋日雷雨,也别有一番风情。 他眼见秋雨惊雷,心中早已想入非非,心猿意马。看着看着,林楚凡的双眼失了焦距,无神木讷。 恍惚间,他仿佛置于一片硕大的湖泽,不知其身为水亦或为舟,飘飘荡荡,随波逐流。 忽而他轻身而起,抟风扶摇直上,不知其所止…… 待到高至微寒处,上不见青天,下不见厚土,周遭又涌现无数与他仿佛的水汽。 水汽渐渐凝聚成雾,甚至更浓一些,似云。 不知为何,林楚凡想起,那喜好卖弄香肩藕臂的蜃月尊者来。 倏忽一阵极冰寒意袭来,他醒过神,自觉愧对罗绮。回观自身,早已从无触无觉的烟雾中凝出形体,乃是一片六角冰晶。 这次倒是没有跳脱到别处。 冰之一物,他自认还算熟悉,早在掌握指诀与巫术之前,就曾无意使用过这类能力。 如今化作的这一片,不知为何,他感觉比熟悉更加熟悉……飘摇而落,御风不惊,却在与空气的摩擦中逐渐融化开来。 冰晶融化、收束为一滴如泪般的雨水,下坠之势更胜从前。 雨滴刹那之间撞入湖泽,于波纹涟漪正中,反复弹跳碎散……这体验十分神妙,但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承受不住自己一次次破碎,又一次次重组……这类无有相生的苦难折磨……更兼每碎散一次,都有一部分的自己融入湖泽之内,如此这般,早晚他要彻底化为这大泽的一部分。 极端惊恐之下,林楚凡放声大吼起来。 “啊……” “昂……” “咳,咳咳……” 原本在秋雨中稍显静谧的林府小院,这一刻忽然躁动起来,声越四壁,震碎了漫天秋雨整整一瞬。 “一个两个都疯魔了?你们小声点儿,都吓到盏盏了!” 突如其来的人声,将林楚凡唤醒。 他张着大嘴愣愣扭头,只见罗绮撑着一柄青竹伞,顶在床前,为盏遮蔽着破窗而入的秋雨。 冰熊闻声也住了嘴,头一拧钻入破官服里躲好,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难道这窗子又是我拆的? 林楚凡尴尬挠头,却撞了个不大不小的包。不知何时,手中那团水,早已凝为冰球。且在不知不觉中,将他半只手掌一同冰封其中,这才无知无觉。 冰?难道体内乱窜的火灵平静了? 林楚凡暂且不管罗绮抱怨,门窗破碎,盯着冰手发呆。 他遥记起上次刑部‘复发’之时,身不由己,无知无觉的情形,与这次化雨有诸多相似之处。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未曾见到现身的天纹?不对,刚才熊哥也叫唤得甚为难听,难道它也如前次一般跟了‘进去’? 罗绮急得跺脚,“你们两个别发呆啊!快将门窗堵好,待天气晴朗,劳李管家差人来修。午饭你们还吃不吃了?” 林楚凡不解,“午饭?不是刚吃过早饭么?这么快又要吃饭?” 美人嗔怪,“哼!林少爷!您老已经坐那发呆近两个时辰了!那熊也是会偷懒的,真有其主必有其宠。” 不顾罗绮的‘胡言乱语’,冰熊抢先一步将门封住。待到它到窗前之时,身后一阵寒意飘过,簌簌之间窗棂已经挂满了冰晶。 『你又能凝冰了?』 林楚凡还在思量先前化雨的情形,并未理会这一声熊咽。冰封窗棂,也不过是他听闻罗绮言语,随手无意识施为,不曾想竟一蹴而就。 与此同时,原本手上将头撞出包的冰坨已然消失,就仿佛从手掌之间,转移到了窗棂一般。 忽然,紫烟回禀,宫门前搭建了刑场。刑部似已结案,就要处决罪将余孽——周羽。 林楚凡闻声而动,直接撞破了阻挡紫烟的冰门。他脚下运灵,一个起落消失在雨幕中。 紫烟尚且诧异,这家伙何时修了如此迅捷的身法?却听身后主母的声音响起,“你留下看护盏盏,我回来之前,想办法封好门窗。” 声音从紫烟身旁一闪而过,首字响于身后,末尾却从院外的雨中飘来。惊得丑女无所适从,愣在当场。 『不好!楚凡情绪不定,这下恐怕要遭!这一个两个的,两条腿跑的比我四条腿还快?』 冰熊顶着阵阵雷鸣,四爪疾驰,紧随二人冲入雨幕。留在紫烟耳中的,只有一声富含怨念的咆哮。 她看着床上瑟瑟发抖的盏盏,想起自己的身份与实力,只好遵从吩咐,收拾起这屋里的一团乱麻。 王宫正门前的广场上,正汇聚着城内半数以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外围兵甲林立,早已将这临时刑场团团围住。 中间是一个随意搭建的高台,台下遍布谷草木炭,似乎还有火油。 奈何天公不作美,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打乱了火刑的节奏。 此刻,一队捕快正配合兵士,改建火刑台。重新立了高高的木柱,上垂绳索。两位案犯的脚下,正在掏空格。 一旁的桌案边,一队专司撑伞的侍卫下,几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正襟危坐。 梅尚书的衣衫,险些被他肥硕的肉体撑破,此时正随着他的言辞,略微做些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裂开来。 梅震调侃道,“这荆腾也不知抽了哪阵风?非要火刑。直接枭首了事,我不信姓林的小子敢兴多大的风浪?” 身边的梁博,主动与这位老朋友熟络起来,“梅兄何苦明知故问?刑部衙门被林小子烧了个精光,你又不批足重建的资费,他当然抽的是穷风。直接一把火烧了,省时省力,还能报复林家,何乐不为?” 梅老头鼻子一皱,似乎不喜梁博如此热切,“你的外甥,伤势可大好了?” 梁博佯装不见,却回了句,“彼此彼此?” 洛云疑似伤于雷引之手。洛宣却是伙同子曦埋伏罗绮,被林楚凡与冰熊反伤。 这两家从老到小,明里暗里交手过招。却没想到,荆腾与洛奇异军突起,隐有后来者居上的势头。 许是二老都想到此处,又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情分来。 梅老头不喜对方拽文,转而问道,“老荆在这上蹿下跳的忙活,怎么不见姓陈的匹夫?” 梁大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略显迟疑,“老陈那个孙女,你知道的,与这案犯周羽相交莫逆。此时尚未出现,必然是他亲自在家看押。” 梅尚书闻言,联想起那姑娘的风评,以及最近自己的孙女与陈家的姑娘来往有些密切,一下子心情更糟了。 梅震怒道,“陈家的姑娘有人看押,那姓林的小子怎么还没来?这火刑改绞刑,也拖不太久吧。” 梁尚书隐晦地伸手指向刑部尚书,“你看他那坐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林小子那边,恐怕是第一个通知的。” 第11章 秋雨戏水 雨一直下,天空仍旧灰蒙蒙的。 偶尔响起几声惊雷,也是沉闷有余,清脆不足。 炽焰城,东西南北四条主街道的正中心,王宫南门前,一座高大的木台搭建成型。 台上矗立着两根高柱,各自垂了一段绳索在下。绳索末端,各自吊着一节血脉跳动的脖颈。脖颈之上,便是两名囚徒的脑袋。脑袋底下,才是他们束手束脚的肉身。 左边的是位女子,头发散落,衣衫不整。雨水经她身上过一遭,再流淌下来,便会掺杂丝丝落落的鲜红。想必是身上的皮肉伤口,并未得到诊治。 顺着她残损的鞋底向上,是一双伤痕累累的腿,衣裤已经不能很好的遮蔽皮肉。丝丝落落的残破线头上,带着湿润的红色,被雨水捶打过后,反而淡了许多。 越过衣不蔽体的上衫,胸前埋藏的,是一张苍白的脸。碎发如破败的门帘,遮挡不住那暗淡的嘴唇。 雨水流过头皮,淌过额头,滚过淡淡的眉,汇入她无神的双眼,很快又从眼中盈满溢出。 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相比之下,右边吊着的汉子,情况要好上许多。 虽然他的脚底仍有泛红的雨水汇聚,但是他的身上,却穿着一套新鲜完整的囚服。头发也如常人一般束起,就连那络腮胡子,也像是被人精细修剪过。 此时,衣着完整的囚徒,正低着头颅,反复眨眼,企图甩掉脸上的雨水。眨眼之余,他不由得抬头看向正前方的路口。 好似在等什么人前来观礼。 与他相同心思的,还有伞下那一串贵人。 火刑改绞刑,早已完成多时。大概是急于求成,便是连火刑所备的柴草也不曾收敛取走,仍旧堆在二人身下四周,慢慢吸纳雨水。 许是燃过了一炷香,或是喝完了一盏茶。那众望所归的路口,终于出现一个人影。 来人一身被雨水打湿的青黑衣衫,头发不长,满脸秋雨,却怒目圆睁。 可即便睁得再圆,相比于他肥硕的身躯,多肉的脸庞,也是一双小眼睛。 林楚凡,终于到了。 伞下躲雨的贵人们,两两互视,彼此心照。 林楚凡走得很慢。他看到周羽的身影被吊在台上,反而不那么急。他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趁机平复胸腔的喘息,也同样抚平贲张的血脉。 大约走到高台前三十丈远,他忽然停下,揉了揉屁股。 适才来得急,林楚凡路上遇到冷香拦截,他未曾理会,却被那姑娘狠踢了一脚。好在熊哥与罗绮紧随而至,不过,罗绮恐怕是要被留下的。 他身后响起噼啪密集的踩水声,熊哥追了上来。 眼见林楚凡闲庭信步,甚至作出如此有辱斯文的举动,高台之后的桌案处,有人看不过眼。 啪嗒! 那人随便丢出一块,看不清楚的令牌,掉在满地冒泡的水中。他口中不忘高喊,“行刑!” 仿佛他不喊这一声,雨幕之下,无人见到那令牌一般。 早有捕快守在绞刑架后面,闻声而动,立即抬手扳断了机关。 咔嗒一声! 高台左边,周羽的脚下,打开一扇小门。 这本是一条生路,却因为她脖颈受缚,俨然通向死亡。 原本从容的女囚犯,看到林楚凡现身时,还有些感动。她感动之余,还不忘对着林楚凡摇头,摇摆她那颗,已经不那么自由的头颅。 如今脚下踩空,周羽再也无法冷静处之。 求生的本能,令她的身躯不住挣扎,双腿反复扭摆,有点儿像条鱼儿。许是绳索太紧,她口中不时飘出‘呃呃’的呻吟。 这群狗东西! 早不杀,晚不杀,非要等我亲自到场。林楚凡心中暗骂,至于这么刻意么? 林楚凡明知周羽不太可能活过今天。 他也反复劝过自多次,既然对方决定张冠李戴,就不要怨憎有朝一日的李代桃僵。可事到临头,亲眼目睹,他的手还是比脑子快了一步。 林楚凡抬手一抹红光飞过,化作一条火线,穿过雨幕,直取那粗壮的绳索。 他想从上端烧断吊绳。如此,即便周羽脚下踩空,摔个平沙落雁,也不至于丧命。 “嗷……” 冰熊忽然一声急吼,惊醒了紧盯火线的林楚凡。 他并未感受到什么异常,却依然相信熊哥的判断,脚下点水,身体向后飘去,与熊哥汇合。 楚凡落地砸出的水花,溅了冰熊满头满脸。 远处那条火线,也被一道水流迎面浇灭。 而他适才站立之处,也平地绕起两条水蛇,正互相绞杀在一起,难解难分。 雷引皂袍纶巾,分水而至,甚至不曾收起他那双控水的手臂。 他嘲讽道,“林小子,做了典狱长,就开始无法无天么?你难道要劫法场?这天气,可是利水不利火。” 林楚凡无意与他纠缠,双手齐出,灵力随心意而走,各自抛出一团冰水混合之物。 一团直取雷引头脸,另一团弧线绕后,丢到了周羽脚下。 他嘴上也不愿吃亏,笑骂道,“我若是你,早就收拾细软逃出城去。你还有心情在这摇尾乞怜,以为卖弄手段,就可讨得主人欢心?” 雷引曲指勾起地面埋伏的水流,将迎面而来的冰团吞没消解。 他脸上却有些复杂难明。不知楚凡哪句话,说到他心里去了,竟然没听出骂他是狗子。 楚凡的笑骂遮掩了冰冻之声。 周羽脚下被机关开启的木门,此时已被楚凡的冰层铺满。她算是保住一命。 雷引被乱了心神,未曾注意身后变化,还继续拖延道,“老夫早已不是官身,此行乃是为了维护炎律之公正。刑部明令典刑的案犯,你却肆意阻止,不是违法又是什么?” 楚凡嗤之以鼻,“我若是你,适才就不做阻止。任凭我将人救下,岂不是证据确凿?” 林楚凡并未刻意压低声调。 身后躲雨的众人听了,暗呼失算。都怪这小子下手太狠,偌大的刑部都被他付之一炬。若非有此恶行在前,众人也不会防贼一样防着他。导致防范过密,错失了栽赃嫁祸,坐实罪证的机会。 躲在盔甲里的陈小将看不过去,吩咐人偷偷过去,将那冰层戳了。 林楚凡眼见对方人多,劫囚根本不现实。可是他既然来了,总不能悄无声息的回去吧? 楚凡向后摆手,“熊哥,你去照应一下师姐。雷大师交给我应付。” 『你能行么?』 熊宝虽然不耐烦地呜咽,却仍绕过二人,朝着刑台跑了过去。 它暗中猜测,『既然敌我双方都知道这周羽是假,楚凡此时怕是想把戏演得逼真一些,减少林飞身上的怀疑。』 雷引却是轻蔑一笑,“就凭你?你也配?今日众人齐聚于此,就是为了阻截你劫囚的恶行。林楚凡,接招!” 雷大师少有的光明磊落,出招之前还提醒。 林楚凡却不领情。他看到后面躲雨的众人,心下了然。 难怪冷香拦着,不让我过来。这是刑部审问未果,几位老大人不死心呢!反正这便宜师姐活不久,不如拉出来做戏,顺手挖坑害我? 林楚凡自以为想通了其中关窍,反而不似刚出府时那么急躁。 他对着雷引吐了下口水,“玩水是吧?我也会!小爷我今天不用尿把你喂饱,你就跟我姓吧!” 他那口水,学了熊哥的无赖性子,出口成冰,如一根冰针,瞄着雷引的下巴飞了过去。 雷引被吓了一跳。这要是躲不好,说不准就插到喉咙。 他惊异之下,急忙搬水阻挡,一时也没听出林楚凡话里的机关,又被他占了便宜。 林楚凡不愿雷引有喘息之机,继口水之后,各种稀奇古怪的暗器,信手拈来。 都是他临时凝结的冰块,或是冰水混合,或是灵力充盈,毫无规律,令人防不胜防。 雷引仗着雨天多水汽,占据天时地利,两条水蛇护体,周身水剑频发。一时间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他心中却忍不住惊异,林小子唤灵至今才几年光景,怎么水火同修,冰灵也是那般信手拈来? 若说冰灵有那狗熊助力也还罢了。这水火同修,若说没有什么隐秘,他是绝对不信的。 雷引不由得联想起,昔年听说的几许传闻。 林楚凡也没想到,自己进步如此神速。 他自从修阴火克制了天纹匹夫,这冰灵、火灵便恢复些许平和。想不到今日适逢雨天,这水冰之间的切换,也如此顺畅。 不由得令他想起,修炼之初,遇到的第一个冰、水同修的高手,寒鲤叶霜。 这边两个人打得水花四射,冰片飙飞。那边冰熊却是和善许多。 它跑到台下,用更大的冰将周羽身下填得满满当当。即便是一群普快用刀敲,也没它补得快。 它也不想无端伤害这些公差,更何况是大庭广众之下。熊宝索性给自己留了个冰榻,俯卧其上,远观林楚凡的水灵巫术。 那群普快多少都见识过这熊的威力,即便没见过,也听说了林楚凡火烧刑部的能耐。 主人都那么凶残,宠物能好到哪去? 好在冰熊并不攻击他们,他们也乐得对着冰山敲打,应付上官的差事。 楚凡觉察心脉的反应,恐夜长梦多,索性给雷引来一下狠的。 他回忆昔年叶霜的水幕天华,双手胡乱飞舞,对着雷引照猫画虎做了一场。 一个偌大的水球,被楚凡借着秋雨搅拌而起。 天光明亮之下,不难看出,其中有一连串细小轻薄的冰片游荡。冰片随着水流横向挪移,上下翻飞,内外交替…… 林楚凡轻微抚摸几下胸口,看着自己抄袭而来的杰作,颇为满意。只是不知为何,想起这招式的名字,他又怀念起上任司学来。 若非冰片泛光,雷引恐怕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如今正是有了强光与冰片,他更觉得这其中的凶险。 同是玩水的行家,他怎么就没想到,水里藏冰,竟然能如此阴险? 高台之下。 陈放山快被这一只冰熊,一群饭桶给气得半死。他亲手捉过一条长枪,几步蹿到冰台之下,运起灵力就是一戳。 哗啦一阵脆响! 冰台没有灵力护持,应声而碎,缓缓融化在地上的积水中。 周羽刚舒缓几口气儿,这下又要挣扎了。 冰熊一看,『这不是坏我兴致么?』 它赶紧薄薄冻了一层冰,把周羽的双脚拖住。自己却龇牙咧嘴,对着陈放山一众,抬爪就是山月斩群发。 细碎的冰刃,旋着弧光,从众人腰腿之间掠过。 除却陈放山铠甲护体,自身略有修为,更兼枪法娴熟,躲过一层攻击。余子尽皆伤了下三路,纷纷嚷痛,讨饶离了这处险地。 陈放山气急,暗骂那几个老鬼。既然挖坑害人,却不准备充分些。如今凭他一个,可是拦不住这熊的。 殊不知,他和雷引的所作所为,多少有些多余。 那几位人老成精,恐怕也没指望拦住。故意把刑场临时搭建在此,大抵是演戏给国主看的。 他们想请国主大人仔细看看,他青睐有加的这个年轻人,是如何视炎国律法于无物。 一旦这个印象留下,之后只要徐徐图之,扳倒林楚凡,不难。 他再荣宠加身,还能超过他父亲林凯?那林凯霸占碎冰城多年,虽不说百战百胜,也可称一句威名赫赫。如今不一样押在牢里,等候发落? 另一边,雷引见猎心喜。 他见那冰片游移,深知此术凶险,却因同为水修,忍不住心中好奇,仍硬挺着受了。 林楚凡见雷引有恃无恐,也不客气,双手手舞,封了旋涡顶端。 雷大师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先前被泥童子…… 此时的雷引,比之北境之时的无梦,还是有些优势的。 他双脚踏地有根,一身灵力充沛,再有天气加持,本身又擅长御水,倒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之地。 只是这时间,恐怕不能太长。 大约六七息过去,雷引顿觉球中憋闷,胸中污浊,脑后空乏。他这才想起少了呼吸之气。 危急之中,他顾不得偷学,只想破水而出。 雷引步履散乱,周身水剑凋零,霎时溅出血花。 他的护身水剑,少了灵气加持,被水幕之中的冰片沾染,如花瓣破碎,又转而化为新的冰片…… 林楚凡见他想逃,忍不住加持灵力,如同火蛇之术一般,勾连周遭灵气共鸣。 雷引只觉旋涡愈发粘稠,绞杀之力愈重,隐约看不清水幕之后?这一刻,他回想当初被朱赫帮扶,不慎跌入泥潭的情景。 或许是知耻而后勇吧。 雷司御此刻羞愤交加,怒目睁圆,以周身伤口为引,凝血剑护身,勉强破球而出。 楚凡见拦他不住,也就散了灵气加持,趁机平复心脉躁动。 “哗啦……” 水幕落下,砸出不少碎冰,慢慢融化在雨中。 也亏得雷引周身伤口够多,否则他能否出来,还在两可之间。 雷引皂袍破烂,纶巾遗失,披头散发冲向高台,沿途留下一串淡淡的红色。 林楚凡暗道不好,却因心脉未复,追之不及,徒呼奈何。 “熊哥!” 雷引许是被血水加持,风驰电掣而去,不知是逃命,还是想偷袭冰熊。 熊宝听闻林楚凡呼声,回头正看到一个黑红的影子冲来,霎时一串山月斩招呼过去。 陈放山见机上前,挺枪直戳高台薄冰。 “哥!” 忽闻一凄厉女生咆哮。 陈放山不为所动,反而垫步更添几分力道。 『有这精力,你倒是上去直接捅人呢?』 熊宝被女声惊醒,想起正事儿,赶紧加固周羽的寒冰踏板。 雷引的血剑似乎更添几分威能,不闪不必正面破了山月斩。似是记恨冰熊偷袭,他聚血剑成束,瞄着熊宝后背发狠。 林楚凡平抑气血,从后观之看不清晰。但是念及雷大人一贯的行迹,必然不是好事。 楚凡愤恨之下,不觉用出无梦传授的第一个巫术,冰箭。 许是他修为提升,或是心境有所进益,甚至是天气合宜……他这一箭,晶莹剔透,分毫毕现,直追冰魔亲手,俨然有几分青出于蓝。 冰箭是他含恨而发,速度更超寻常。却仍是晚了。 从他的角度,只见一名护卫身随枪走,寒芒直取飞扑的雷引。 难道他们内讧了? 雷引似是有些疯魔,不顾枪头临身,执意将血剑射出,打得熊宝皮开肉绽。 “哄……” 『小凡子,你又害我!』 冰熊视线被雷引遮挡,不知楚凡未曾追击。 它本以为,山月斩阻敌前路,楚凡从后面追击,仍是二对二的僵局。 且它听闻一女声,隐约猜到是谁,正想看戏,却因一时大意,被雷引的脏血破了皮肉。 冰熊发怒,先给陈放山冻住腿脚,山月斩齐出瞄着下三路猛射。继而也不管那踏板,回身对雷引同等处置。 雷引心愿得偿,已然恢复冷静。 他单手拦住那护卫,脚下不停,且战且躲,令冰熊来不及定身。 陈放山确实吓坏了! 他太过执着于破碎冰层,根本没给自己留退路。他本以为那熊知道深浅,不会对他如何。不料那畜生被雷引激起了凶性。 他头盔之内,一脸苦相,伤腿就伤腿,可别……伤到骨头! 许是他的祈祷有了效果。 另有一道气劲袭来,激起他脚下冰,身前水,刚好消弭了山月斩之威。 另一边,雷引负伤躲避偷袭,腾挪之间,露出了凶狠的冰熊。 林楚凡见熊哥后背染血,更见周羽腰腿挺摆,怒气上涌,手掌微动。 那冰箭凌空摆尾,斜指雷引咽喉而去。 雷司御缠斗稍许,并不知身后有冰箭来袭。许是经年斗战的灵觉提示,他此刻顿感汗毛耸立,周身伤口抽搐。 雷引抱头缩脑,步履蹒跚,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冰箭擦着他后颈射过,带起一串血花。 雷引也因应接不暇,左臂被枪头穿了,右脚被冰层冻住。 山月斩席卷而过,倒是没什么明显效果。因为雷引身上,早已伤口嶙峋,早已分不清新旧。 林楚凡一击不中,却也来不及回还。他顺势扭转箭头,擦着高台地板,射入立柱之中。 周羽腿脚被缚,扭摆之中,刚好踏在寒凉的箭杆之上。 她喘息着,叹息着,脸上的汗水更多了。 第12章 送羽远行 雨中长街,离王宫不远的巷弄里,天香双姝纠缠在一处。 泠杳一袭粉裙,下摆凌乱,两条玉腿探出,紧紧夹着青衫罗绮。且她双手抱圆,借助一根立柱,将师姐包围在此。 罗绮面露羞恼,又舍不得下重手,只好作罢。 她反手搂着泠杳商量着,“乖了,快放我过去。你那师姐夫动了怒气,恐怕要生事。你也不希望师姐守寡吧?” 泠杳却气呼呼地反驳,“他早点死了反倒干净。师姐不用和长老置气,我也不用为门派大计现身,一举两得。” 罗绮气急,掐了她一把,“泠杳!” 泠杳将头埋入师姐胸前,瓮声道,“你掐死我吧!掐死我也不会放你过去的! 魔隐宗传出消息,林楚凡身怀神谕重宝。此时全城的人都在盯着他,你此时凑上去,会犯了众怒的。 师姐已经与长老闹翻,此时没有门派庇护,万一被奸险小人暗害了……” 罗绮心下微惊,反而更加担心起来,这一天终究是来了么? 她安抚怀中师妹,哄道,“我不去就是了。你先下来,衣衫不整得,成什么样子?” 泠杳半信半疑,终究是收了腿脚,手臂仍紧抱着,她眼珠乱转,计上心来,“师姐,此时他就是那众矢之的,你们保持些距离,反而对他有利。” 罗绮不解其意,将师妹扭转正面,满眼狐疑。 泠杳煞有介事劝道,“我们自己知道,你是真与长老闹翻。外人却不见得相信。 我们天香这会儿凑得太近,会惹人误会的。万一他们铤而走险,做那杀鸡取卵的蠢事儿,我们也防不住吧?” 罗绮沉思半晌,却不得不信,又抬手敲打泠杳的脑门,“什么杀鸡取卵?粗俗不堪!” 泠杳娇憨一笑,松开怀抱,反手抱着师姐臂膀,脚下轻点。 二人迎着雨水飘起,落入一处楼台之顶,远远观望刑场。 罗绮思忖师妹所言,凝目四顾,雨幕之外,影影绰绰散落不少人影。 刑场之中。 林楚凡冰箭激射,伤雷引还在其次,救下周羽才算暂且安心。 熊宝与那冲出的护卫配合得当,趁机对雷引出招,成果斐然。 忽闻身后一声大喝,“清霜!” 『果然是她。』 那护卫手臂微抖,枪法凝滞。雷引趁机逃出战圈,留下一滩稀释血水。 冰熊也不追击,得了空闲将伤口冻住,这才想起周羽来。 熊宝回头,只见一只冰箭插入立柱,堪堪接住周羽的双脚,不由后怕。 『幸好!万一把这妮子害了,小凡子说不定怎么埋怨我呢!』 林楚凡闻声,方知来者是谁,倒也算不得内讧。他趁机前行,略微靠近高台些许。 陈永披挂加身,昂首阔步而来,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兵士。 适才护住陈放山的那道气劲,应该就是他祖父陈永所发。 陈小将一阵后怕,上前迎接,忍不住问道,“怎会是妹妹?她不是被我锁在柴房了么?” 陈永闻言,脚下一僵,怒吼,“老夫早把她锁进书房了!你还哪来的妹妹?” 祖孙二人大眼瞪小眼。 忽闻一声娇叱,“住手!”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负伤脱战的雷引,此时掠上高台,单手提起周羽扯在身前,反脚踢碎冰箭,并躲开了洞口。 他似是怕冰熊偷袭,特意将周羽拉扯远了些。 林楚凡有些错愕,却仍向前缓行,直到三丈左右,站定于陈清霜附近。 林楚凡实在想不通,雷引为何出此昏招。 总不能,是抓来做人质吧?他们本来给周羽判处的就是死刑。用一个注定会死的人做质,会不会有些轻率了? 雷引却是自得其乐,“站住!林楚凡,你不准靠近刑台!” 其实,楚凡早就站定了。他不知雷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眼下周羽无恙,也乐得观望。 冰熊绕着那木质破洞踱步,企图找到合适的角度突袭,却被醒过神的陈放山盯住。 陈永则是来到楚凡身旁,将他的孙女拉扯远些,教训去了。 仿佛楚凡身边有瘟疫,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楚凡雨中静候,迟迟不见雷引后文,也不知该如何取舍。 他学着罗绮曾经的样子,略微环身撑起一层水膜,将坠落的雨水承接、融合,引导其流淌入地。 如此,他的视野略显清晰开阔,也能看得远些。 高台之后的桌案上,端坐着各位大人。他们神色冷峻,不悲不喜,反而略显期待? 林楚凡忽觉有异。四部尚书先后到齐,他们的外孙却不尽然。除却已知重伤的云、宣,怎么连洛奇和洛青禾都没来? 尤其是青禾,她不是最喜看热闹么? 还有这行刑地点,选得也颇有些意味儿。 林楚凡心中犹豫。 此处距离王宫如此近便,不若把事情闹大,直接辞官归去,不合他们玩了? 可是他一时半会儿,离不开阴火。修炼阴火,就炽焰城而言,很少能找到比黑牢更合宜的地点。 总不能真的出城去,寻什么名山大川?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 他正沉吟,那边偷袭不成的熊宝,拖着伤返还。 『有人监视此地!楚夕不在,也不知该如何转告小凡子。』 熊宝与陈放山纠缠许久,隔着陈永带来的兵士,它明显感觉远处有剧烈的灵气波动。 如此天气,听声音显然不及。可天地灵气无故暴动,显然是有人打斗,体内灵力牵引,影响了环境中的灵气。 『我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写字吧?』 熊宝来到楚凡脚下,轻微拍打他的腿,引起楚凡注意。而后,熊宝抬头轻微摇晃,双眼睁圆,瞳孔中顺次闪过红、绿、蓝…… 林楚凡吓了一跳! 我才只用了冰火,就已经惹人怀疑了。你要是把其他几种也用出来,咱俩今天要陪便宜师姐上路的! 楚凡刚要开口喝止,又觉得不对。熊哥摇头,应该是不赞同。可是摇头换灵气,是个什么意思呢? 雷引不甘寂寞,朗声喝道,“林楚凡,你无法无天。小小典狱,竟知法犯法,妄图劫法场!我雷引虽然除了司职,但有我一天,也不会让你如此为恶。” 林楚凡被他吵醒,闻言反讽道,“你喊那么大声作甚?咱俩谁是劫法场的?本来我师姐就快被绞死的,你非要躲开我那冰箭,不然她早就服刑了。” 林楚凡说完,自己心下也是一惊。 今天雨水有些勤,街上本就无甚行人,就连商贩都收摊回屋。 王宫门前,本就是空旷之地,闲杂人等谁敢造次?如今摆弄刑场也就罢了,没人围观也能理解。可雷引这叫喊,似乎是给什么人听的? 这刑场就这么大,喊给谁听的?谁耳朵这么差? 楚凡念及此处,忽有所觉,又结合熊哥适才怪异的行为。他心下有了猜测。 林楚凡深吸一口长气,搬运灵力走大周天,借由体表水膜,与秋雨相呼应。 他瞑目静气,将内视搁置,凝神感应周遭。 起初,是进出杂乱的滴答声,内中夹杂着众人的呼吸。他细细听去,甚至还有兵士动作时,铠甲的摩擦,以及天冷牙关打颤的声音。 略微远些,全是秋雨落地泛起的气泡。他细细体悟,甚至能看到雨滴落入积水,反复弹跳,最终融入…… 再远些,就有些不那么寻常。 远处灵气散乱,分布不均。水属灵气最多,应该是天气之故。然而那些非水属性,却仍蓬勃杂乱的……只能是人了吧? 林楚凡抱着尝试的心态,心神向后感应。 在来路的转角处,他分明觉察一处灵气有异,混沌不分,却十分熟悉。 强烈一些的,他感之颇为温馨暖洋,应该是罗绮。稍弱一些的,不用想,应该就是踹了他一脚的冷香。否则,她两个也不会如此安静。 以罗绮为准,林楚凡凝神扫视四野。到处都是紊乱的天地灵气! 这是来了多少人?他们都不近前,远远淋雨,图什么呢? 想到这里,林楚凡悚然一惊!他从正前方远处,觉察一股炙热。他感觉似乎手指摸到了烛火,被烫了一下,忍不住缩手…… 林楚凡醒了,他也睁开了双眼。 他凝视雷引,神色不愉,心里却是想到了别处。 不愧是熊哥,见机就是早! 这么多人围观,难道都是来看绞刑的?这东西虽然不常见,也不至于这么多人都好奇。 所以,都是在等我。高台行刑等我,围观看戏等我,雷引伏击等我……还有正前方那滚烫的热! 林楚凡本以为会先找到洛青禾的,如今看来,国主大人也很关注此地。 如此妙用一番,林楚凡忽然有些舍不得将天泪归还。如果能只还天纹就好了! 直到此刻,他才对此物有了深刻的认知。 难怪,天纹熬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都不愿献出。难怪,两朝更迭,新旧国主都圈禁他。 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秘宝! 林楚凡目视冰熊,轻轻点头,主宠心照。 忽然,一女声吵嚷而起,“雷引!你这老混蛋,你放开她!” 陈清霜不知何时挣脱祖父的约束,挺枪急掠,飞身上了绞刑架。 林楚凡抬头,淡淡扫过陈永祖孙。他经过熊哥指点,加之天泪所感,在串联曾经的种种,不由得露出笑容玩味。 两个大男人,看不住一个姑娘?林楚凡是不信的。既然如此,那他们俩的用心,不言自明。 雷引似乎在等林楚凡做什么决定,并未防备还有旁人搅扰。他一时有些难以决断,被陈清霜钻了空子。 雷大师只好带着人质,左支右绌,辗转腾挪。 进,不敢真的伤了她,毕竟她们家人多适中,且就在台下看着;退,高台大小有限,再退就要十足坠落。 就在此时,他心心念念的林楚凡动了。 楚凡双手齐出,左手火线,右手冰箭。他双手合十,借昔日冰鳞火蟒之法,反其道而行之,射出一支火鳞冰箭。 那箭去势甚急,擦着陈清霜的肩膀,穿过周羽左胸,直入雷引腹部。 陈清霜尚且来不及喊疼,就见到周羽身亡,哀痛欲绝,抢上前去抱住。 雷引似乎未曾想到,林楚凡如此决绝。那一向被他们视为突破口和软肋的周羽,竟然被他亲手杀害! 陈清霜悲恸怒嚎,上前一脚,将雷引和冰箭踢开,而后抱着周羽的尸身,嚎啕大哭。 她边哭边拍打二人身上的火焰。 同样起火的,还有雷引。 他此时重伤,借机摔倒,滚落台下,借助地面积水勉强灭了火。可是那冰箭,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拔出。只能捏起水剑,前后切断。 『这就是你想了半天的法子?早说啊,我就能代劳,何必折腾这一遭!』 林楚凡轻踢了一脚表情怪异的熊宝。 他双手齐出,甩落两团火焰,正落在原定火刑时,所备的柴草火油上。 烈焰熊熊而起,顶着秋雨,肆意燃烧。 林楚凡语出嘲弄,“不是说火刑么?怎么?我来观礼,你们就改绞刑,或是改绑架。如此朝令夕改,视我炎国律法为何物?” “林楚凡,你放肆!” 最先发作的,不是雷引,也不是桌案处一拍高官。反而是陈永。 他孙女此时也在台上,林楚凡此举,显然未做区分,大有一起烧死的意思。 林楚凡冷冷看了他一眼,脚下踩水,飞身掠上高台。 随着他上台,台下的火焰受他灵力牵引,呼应天地灵气加持,愈发炽热起来,且越烧越高。 若非颜色不同,此时的高台,在重伤的雷引眼中,就是大好几圈的水幕天华。哦,他似乎不知道那招叫什么名。 陈放山几次冲上台去,都被边缘的烈焰逼迫而回。 他铠甲半解,随手丢弃。那甲片却在落地时,烫出阵阵水汽,嗤嗤作响。 冰熊虽不知楚凡何意,却也乐得见陈家老少吃亏。谁让他们刚才联手欺负熊了! 林楚凡上台,可以控制火焰范围,内里并不灼热,反而有那绞刑预留的气孔通气。 陈清霜边哭边骂,“……你这丧尽天良的王八蛋!她可是你师姐,你师父唯一的骨血,你怎么下得去手啊?哇……” 林楚凡置若罔闻,反手捻风一吸,将旁边立柱吊着的孟寒拉扯过来。 那孟寒竟落地开腿,摆出一个架势。 他那捆绑都是假的! 林楚凡略微叹息,“活着不好么?” 孟寒闻言,略微有些感慨。他遥想当年炽焰城外……他想不下去了。 林楚凡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需要回答。 楚凡单手甩出一只水球,封了孟寒七窍,反手一抹翠绿之火弹出。 阴火触身即燃,渐次席卷孟寒周身。 孟寒呼吸受制,哭喊不得,只得用手拍击,以头撞击高台的木板。如此并未见效,那绿火反而越烧越烈。他便只剩下满地打滚,扭曲挣扎。 这一幕吓傻了陈清霜。 林楚凡靠近蹲身,反手就是一巴掌,将陈清霜的脸抽肿,也将其打醒。 “林楚凡,你混……” 林楚凡抢过周羽,抱在怀里,“我是不是说过?你离她越远,她活得越久。” 陈清霜面色一僵,似乎确有此事…… 楚凡抱着周羽,试探一下还有鼻息。 他那一箭看似凶猛,实则全在雷引身上。凭借久病成医,他早已避开了心脉要害。 楚凡学着上次治疗盏的样子,一手贴着周羽额头,一手按住周羽胸口。双手泛起白光,丝丝落落渗入周羽体内。 熊宝在台下悚然一惊,但觉右侧肋下灵力流失。此时,它也顾不得是天纹偷的,还是楚凡借的,只能先传过去。 『不管你是天纹还是小凡子,先活下来再说吧。周围怎么没一个好人呢?』 周羽受灵力滋养,面色微微红润,慢慢醒转过来。 陈清霜喜极而泣,也顾不得林楚凡打她,急忙凑上前去呼唤。 周羽略微愣神,见到楚凡和清霜,面色更红,“你们怎么也死了?死的感觉还不错。起初略有些疼,之后就暖洋洋的……” 陈清霜抹着眼泪道,“傻瓜,你还没死呢!” 周羽不解其意,还欲再问。 楚凡打断她二人,“时间紧迫。这火和光,我都维持不久。师姐有什么遗言,尽可对她说了。” 他下巴轻扬,意指陈清霜。 周羽面色微变,似乎想起前事,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也看到一只泛光的胖手。 她忽然有些释怀,“我是快死了么?也是,终归是要死的……” 周羽握着陈清霜的手,请求她帮忙追查家人的下落。 陈清霜略感晕眩,周羽不是林楚凡师父的遗孤么?还哪来的家人?这种事儿不找林楚凡,反而找我,是不是我们之间更亲近一些? 周羽交代完毕,还问起孟寒。 陈清霜面色微冷,仍旧指给她看。 楚凡也适时收起阴火。他双手正忙,只好以口牵引风力吸之。 周羽似乎了无牵挂。她几次提起勇气,终究抬起手,挽住楚凡的脖颈。 这姿势林楚凡似乎也用过,他顺势俯身,在陈清霜气鼓鼓的肿脸面前,贴了过去。 周羽气若游丝,“其实,其实我不是……” 林楚凡笑,“我早知道。” 周羽一惊,面色转白,又转红,释然道,“那也很好啊!送我走吧……” 林楚凡见她如此,忽然道,“其实,也未必没有脱身之法。” 陈清霜颇为意动。 周羽却执拗道,“不必了。做了这么久的周羽,我也该知足。只有周羽真的死了,我的家人才有一线生机。” 她越是这样说,林楚凡就越是下不去手。陈清霜更是不管不顾,恨不得劫了法场,杀出城去。 终是周羽自理。 他两人不过是旁观,送了一程。 第13章 杀人者雷引 在熊宝慷慨传灵之时,一群兵士列队而出,将高台团团围住。 他们仍不耐炙热的火焰,只得远远围住。原是陈永下的令。 陈放山见火势凶猛,秋雨非但浇淋不灭,就连高台附近的地面积水,好多都已蒸腾而起。 气急败坏之下,他又将怒火发到了冰熊身上。若不是这畜生拖延,我早些戳了冰层,将那妖女吊死,妹妹也不会涉险。 冰熊本就临近火场,提防着这群坏人。如今见他挑衅,自然迎头痛击之。 与陈放山类似想法的,还有雷引。 他本借着翻滚跌落苟活一命。可如今火势炽烈,非但融化了他留堵伤口的冰箭,还诱发了体内一丝火气。 雷引只觉闷热难当,水剑环身仍不解暑,顿时怒气上涌,拖着残躯偷发水剑。 他配合陈放山,在后面偷袭冰熊。 『这两个不要脸的!若不是此处人多,看我不拍死你们,挨个吃了!』 熊宝不敢叫太大声,怕楚凡分心。虽不知他为何借灵,但想着有阴火傍身,天纹辟易。 然而,熊宝和雷引相差仿佛,都是有伤,借冰冻止住。也同样被烈焰炙烤融化。 熊背的伤口重新裂开,血水流淌而下,看起来十分凄惨。 它后背一疼,这才想起此节,顿时山月斩倾斜,重点关照雷引去了。 陈放山在前耍枪法连刺带扫,雷引暗戳戳躲在后面水剑偷袭。冰熊终究四爪不敌四手,渐渐被二人压制。 它边打边退,已经有些远离火焰,转而靠近兵士们刀枪林立的包围圈。 那些士兵在陈永的示意下,蹑手蹑脚向前凑,暗中提起刀枪,就要下手。 “嗡……” 忽然一声剑鸣,穿透层层雨幕而来。火焰烧得猎猎作响,愣是压不住这一声。作战之人不由得停手观望。 叮铃当啷一串乱响。 熊宝惊异回头,只见满地断刀断枪。 另有一柄墨剑落地,直直插在那些兵士脚前,唬得他们急忙退步。 陈永见此只有暗怒,并未出言。 无梦裹着黑斗篷落地,面纱轻摆,问道,“怎么只有你在此?他呢?” 熊宝知道她在问谁,抬爪指了指包围圈中间,那巨大的火炬。 无梦摇头,她摄剑入手,有心一道半月斩拍火而入,又怕失手伤了楚凡。 早在剑鸣声传来,楚凡略做感知,便知师叔到了。 他与陈清霜简略商议,便收束火势,踏冰而出。 林楚凡在前,一步一个台阶。陈清霜抱着周羽,肿着眼睛和脸在后。 那火焰在楚凡离开之后,渐次衰落,就连温度都低了许多,却仍未熄灭。 火势受灵力牵引收拢内敛,将高台上下层层包裹,数息之间,便烧得精光。 此火不凡,便是连灰尘都少得可怜。加之秋雨点地,积水覆盖,冲刷之下,地面渐渐平整。 荆腾见状,率先发难,“林楚凡,你破坏刑台,意欲何为?” 林楚凡刚要招呼师叔,就听到这么一句。 他心中十分不耐。适才他和雷引过招,乃至雷引负伤逃窜,抓了周羽做人质。 他们都不管不问。 如今不过是烧了个木质高台,还是完善了刑部起初的判决——火刑。 结果,他们却有兴致问责。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他们不知道,洛长风可以看到此处么?还是说,他们姻亲在身,就是可以有恃无恐? 林楚凡置若罔闻,反而亲手拂过熊哥后背,将其外伤愈合。 这才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楚夕呢?” 无梦见他无恙,刚放下心来,却被皱眉数落,便也赌气不答。 那边陈永早就扯着陈清霜离去。却被高台桌案上的人拦住。不用想也知道,是朝着周羽去的。 林楚凡目光不善,直勾勾盯着陈永。 陈永反复试探,确认周羽已死,这才眉头纾解。 他收拢军队退后,留下陈放山和刑部,便是连那跳脱的孙女都不再管。 林楚凡请无梦先行,自己领着熊宝在后,就欲离去。反被刑部的捕快拦住去路。 荆腾脚步颇快,急忙赶上拦下,累坏了身后给他撑伞的。 林楚凡故作惊疑,“荆大人这是作甚?上次在刑部,我们说的不清楚么?” 荆腾老脸更黑,“今天是我刑部明正典刑之日。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我且问你,缘何纵火烧高台?” 林楚凡被他气笑,“你们不是原定的火刑么?我急公好义,前来帮手。不过是帮忙的力道用得大了些,还请荆大人包涵。” 荆腾阴着脸,比这天气还要阴沉几分,问道,“那孟今又何处去了?” 林楚凡眼珠一转,“孟今?被人救走了呗!难不成,我还能私藏?要不,你派人来搜一搜,看我身上何处能藏人。” 荆腾拖延一会儿,那边负责也验尸的人也凑过来禀报。 林楚凡顿觉索然,在他开口之前,抢先问道,“你觉得,咱们在他家门口这么闹,他会看不到么?” 荆腾面色微变。他没想到,这少年没有林凯指引,竟也有几分机敏。 转而一想,选择此地,实乃双刃剑。林楚凡所作所为直达天庭。他们的言行,未必就能躲过。 荆尚书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令人退去。 林楚凡面色也微微转冷,头上竟然冒起汗来。他疾走几步,越过无梦,当先领路回府去了。 看着他步履沉重,每次落脚都要溅起颇多水花,无梦略做思忖,也跟着去了。 不知荆腾下了什么命令。刑部众人未再追查孟寒,也没有同陈清霜再争抢什么遗体的归属。 一场闹剧草草收尾,天却晴了。 林楚凡闷头在前,越走越快。无梦提剑在后,却是越想越气。 熊宝踩着水在后面尾随,眼珠来回滚动,它隐隐觉得,前面这两人有些反常。 拐角处,无梦忽然起身前掠,转身拦在林楚凡面前。 楚凡面色微变,赶紧出手想将她推开。他自己缓步后退。 无梦眉眼上挑,反手捉住林楚凡的手腕,拉扯近前,逼问,“你长本事了!敢对我出手?” “噗……” 林楚凡一口逆血没忍住,喷了无梦满身、满脸。 无梦似是分了神,凭她的身手,竟没躲开。 林楚凡连声咳嗽,尴尬道歉,“师叔,对不住!我实在是忍不得,今日动用灵力……” “哎呦!还是师叔和师侄呢!难道说,你们喜欢这个调调?” 无梦面纱染血,却没松开楚凡。她抬眼上瞟,见天香双姝正从楼顶飘落。 罗绮面色尴尬,正在拍打泠杳。后者面露嘲讽,那风凉话应该就是她说的。 无梦单手提剑就要出招。罗绮扯着师妹挡在身后。冰熊藏在拐角处,伸个大头偷瞄。 林楚凡开口将无梦拦下,“咳……师叔,此处人多眼杂。还是尽快回府吧。” 泠杳见墨剑闪烁微光,不似作伪,心下微惊,胡乱招呼一声,施展身法去了。 罗绮暗自松了口气,邀请道,“郡主衣衫已湿,不若一同回府,更换一番?” 似乎泠杳之言触怒了她,无梦并未答话,只是将林楚凡推到罗绮怀中,自顾御风而去。 林楚凡急得直拍腿,“师叔!我还有正事儿求你呢!” 无梦远去,只留下一声冷哼,在楚凡耳畔炸响。 无奈之下,他只有请熊哥跑一趟。林楚凡身体不适,没敢在刑场停留。他如今心心念念的,唯有雷引。 罗绮牵着病秧子回府时,正看到床上两女在对指环。 林楚凡笑道,“看不出,你还有照顾人的好本事。早知如此,令你天天陪护,说不定,盏早就醒了。” 盏醒来,似是稍有好转,但仍不太精神。她见紫烟行径,自己也挣扎下床,福了一礼。她不说话,却动手帮忙。 紫烟微惊,赶紧下床收拾,帮手将林楚凡送上去。 见她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林楚凡暗暗摇头,却仍说道,“我们如今返还,黑牢还需你盯着。遇到事情不要冲动,及时禀报即可。” 紫烟欢天喜地地去了。她出了门来,才觉得不妥。少爷伤重,她怎么高兴起来? 罗绮见状,有意支开盏,却没想到什么好借口。 楚凡是信任她们的,“你抽空通知郝元,和盏同期的两个,也放出去吧。” 罗绮应下,便开始为他推拿针灸。 此番重伤,与之前又有不同。 林楚凡仗天泪逞凶,灵力调运之多,与天地灵气呼应之广,远超他此前所拥有的全部。 且这次问心发作得很晚。虽然后果颇为严重,却是比以往时常吐血要好很多。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林楚凡就感觉自己恢复如初。却仍被罗绮按住,针扎手掐了半个时辰。 盏在一边帮手,眼睛却来回看着两人。 林楚凡觉得好笑,出言逗她,“适才你两个比什么呢?那指环都是同批次的,难道还能分出哪一个更好看?” 盏仍不爱搭言,反手入怀,取出自己的指环。 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只眨巴眼睛看,那指环便闪烁起乳白色光晕来。 罗绮惊疑不定,目视楚凡相询。 林楚凡哑然失笑。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股祥和的光灵力,熊哥费尽心思钻营许久,尚未掌握纯熟。他自己也是经有天心言传身教,才有此能为。 他不由得想起书童林飞,同样是重伤在身,都是他中间插手,借助天泪疏导灵力救治。 难道……嘶! 林楚凡忽然警觉!随着修为提升,他愈发觉得天雷之神奇,就愈发起了贪念。 遥想当年黑牢初遇,他还不知江湖险恶,信誓旦旦,一诺千金。 如今越来越倚仗它,愈来愈沉醉其中,这肯定是天纹匹夫作祟! 楚凡情绪激越,不由得引出阴火,兜头洗过周身。 恢复冷静之后,他对此闭口不谈。转而与罗绮商量,要将那治疗外伤的神奇法门传给盏。 罗绮作为医者,是有几分羡慕的。她迟疑道,“你这巫术得来蹊跷。若是不问自传,再遇到天心,你作何说法?” 林楚凡挠头苦笑,“无妨,就说是我自己悟的。或者说是子曦言传身教!活该神谕教倒霉。不过……你可能护得住她?” 罗绮不解,凝眉相询。 楚凡正色道,“若是神谕教为了防止秘法外传,前来净化盏,你可能护得住她?” 美人微惊,似是未曾想到这一节。 “我学。” 竟是盏开了口。看她那神色,颇为专注。 林楚凡从她眼里,没有看到贪婪与热切,反而是一种期待。他喜欢这神情,所以尽数传了。 天心是如何传他的,他便如何传了盏。 他还拉扯罗绮旁听,号称,“她境界不及,有些话,恐怕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要帮她记着,以后互相研习。” 罗绮感动之余,总觉的有几分悲凉。她隐约觉得,经过周羽一事,林楚凡总有几分交代后事的神情。 盏虽不爱说话,却是个聪明的。林楚凡只教了一遍,她套着指环,已经能在手指上凝聚白光。 楚凡汗颜,这悟性,远超当年的他。 他自觉丢脸,为维护师道尊严,将子曦那净化之光的巫术,半真半假一道传了。 罗绮听闻暗暗摇头,只觉得不靠谱。盏却是竖起耳朵,学得聚精会神。也不知她能学会多少。 自寒羽门两位门主死后,炽焰城罕见的平静了几日。 也不知那占地颇大的寒羽门驻地,今后会何去何从。 林楚凡伤愈之后,重新回到黑牢修炼,顺便监督手下整改建设。 仍是紫烟,传来外面的消息。看她那神色,颇有几分矛盾。 冰岚之死结案了! 林楚凡没想到,刑部竟然如此迅捷。待他听闻凶手身份,看向紫烟的眼光,都带着几分寒意。 侍女吓得发抖,她咬着牙强迫自己站稳。紫烟知道,林楚凡不喜欢看她下跪求饶。 林楚凡冷笑,“想不到竟然是雷司御知法犯法,监守自盗。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紫烟颤声道,“公子所言极是!” 林楚凡看她那瑟缩的样子,便也不再瞪她,转而问道,“齐鸣渊可有罪责?” 侍女略微沉凝,“并无大罪。些许小错,已经有王老先生卷掉了。” 楚凡略做思忖,提议道,“你若是心心念念放不下。我可以求罗绮出手。今时不同往日,你那伤已自行愈合。再想诊治,需要重新割开才行。” 紫烟略有意动,却担心林楚凡只是试探。她低下头,将脸埋的很深,连声拒绝。 林楚凡不耐,“此言我说了便作数,你不必急于回答。传讯之风别院,召熊哥回府。这几日无事,你多陪他吧,今后未必有如此方便的时机了。” 紫烟含泪而去。 自上次与荆腾险些撕破脸面。林楚凡便再也没有去过刑部。 经过周羽一事,他如今天泪在身的消息,呼之欲出。就看神谕教哪天忍不住。 他有心冒险探监,顺便请教一些疑难。却又想起林凯那层身份,继而想到林杰之死,平添几许心伤,也就不再信任他。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问母亲也是一样。 然而,母亲同他一般问心在望,且以往并无主动拜访的先例。林楚凡不敢造次。 冰熊回府之时,带回了坏消息。 雷引失踪了! 林楚凡闻声冷笑,“原来如此。想必是雷大师有事离城在先,刑部断案在后了。” 罗绮见他情绪不佳,劝阻道,“那雷引如今失了官职,又没了王室照拂,不过是一个江湖游侠。他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如……” 林楚凡摇头,“帮我取一颗涣灵散。当日街头言犹在耳,不除此人我心难安。” 提及此事,罗绮便没了声音。 当时在场的两个人,冰岚已经先走一步,是为了她。她便没有立场再劝阻他为别人,哪怕已是个死人。 罗绮收敛许多药丸,分别装好,裹在一个小包裹里,“这药你带上,以备不时之需。按理说,我该与你同去的……” 林楚凡抬手封住她的口,接过包裹,带着熊宝离去。 罗绮如今身份尴尬。 对外,她是天香弟子。对内,可称天香弃徒。 道理林楚凡都懂,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有几分怅然。 他想起与慕紫容的几次照面,以及当日街头忽然现身的赵双簧。炽焰城的水,越来越浑了。 即便罗绮有一层‘女儿’的身份,他也不敢再将希望寄托在慕紫容的‘怜悯’之上。之前与宛天华会面时,已经吃过这种亏。 说到底,还是天泪动人心。 现在连他自己也动心,更遑论别人。 林楚凡细细想来,自从他对罗绮真心相告,她似乎不似以往那般亲近。 他一时有些不知,该不该也让无梦也知道。 如果每一个知道的人,不是贪图天泪,就是提防天纹,那是不是太无趣了? 『小凡子被天纹抢了?怎么他一句话都不说?』 “嗷……” 熊宝一声大吼,吓了林楚凡一跳。 他左手冰砖,右手冰棍,摆出防守姿态。 楚凡前后左后细细看了半晌,踹了冰熊一脚,大骂道,“这连城还没出,你乱叫什么?” 熊宝闻声稍安,却仍不放心。 它人立而起,将林楚凡扑倒,一口咬断了冰棍,熊掌拍得砰砰响。 林楚凡嘴硬道,“嗷!不用兵刃是吧?那我也不怕你!看我今天不把你打得……疼!疼啊!我错了,熊哥,我知道错了!” 第14章 隔岸观水 之风别院。 聆风郡主一如既往地手不释卷。 她对面的小姑娘,几次三番放下话本,抬头,张望,唉声叹气。 无梦翻过一页书,淡然道,“别想了。我不会放你出去的。即使我肯,师姐一定不肯。” 楚夕闻言跳起,溜到师叔身边,抱住无梦的胳膊,来回摇晃。 她更是作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道,“师叔,楚凡肯定找雷引拼命去了。我们快走,雷引肯定有帮手。” 无梦以书敲其头,“我的身份,不能出城。你的灵气,白天无用。青夕甲不是万能的!” 林楚夕装哭失败,气鼓鼓嘟起嘴,“你是不是不想嫁给他?所以才这么冷漠的。” 无梦俏脸微红,“讨打!不是已经派了蜃月两人,前去接应?” 楚夕急了,“那俩?他们惹了血竹帮。去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无梦被她吵得心焦,“路是他自己选的。你不如去找青禾,打探一下神谕教的行踪。” 林楚夕撇嘴,“那丫头在她三哥府上,根子曦学疗伤呢。” 林楚凡打闹一通,心绪逐渐平和,不知不觉行至北门。 忽然一袭粉裙拦路,“师姐夫,哪里走?” 楚凡略微一惊,他只说出城寻雷引的晦气,并未规划路线。 他轻笑道,“几日不见,师妹风姿更胜往昔。” 泠杳冷哼,“油嘴滑舌!我不是师姐,受你哄骗。你这是去哪?怎么连个随从都不带?” 林楚凡挠头,“忽觉心血来潮,出城踏青。” 泠杳一步上前,搂住楚凡,贴着他的耳朵轻吹,“雷引往栖秀河去了,师姐没告诉你么?” “吼!” 熊宝见她近身,急忙吐冰冻住她双腿。 泠杳顿觉下身冰寒,腿脚用力,破冰而出。却被楚凡拦腰抱紧,不得挣脱。 林楚凡冷道,“罗绮不知,如何告我?莫要以为她疼你,就可肆意挑拨。” 泠杳心慌,挣扎道,“你快放手!师姐正等我的消息,好借口出城追你。” 楚凡也觉得姿势不妥,松手退步,与熊宝站在一处。 他略做思忖,掏出一个空瓷瓶,随手刻了一个‘凡’字,扔给对面,“你带这个去,帮我拦下她。” 泠杳整理衣衫,手忙脚乱的接过,诧异道,“你还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 林楚凡摇头,领着熊宝径直出北门。路过泠杳身侧,他低吟道,“她在城里,更安全。” 泠杳摸索瓷瓶上的痕迹,驻足凝视许久。直到,一人一熊的背影消失。 林楚凡出了城,急转栖秀河方向,急行。 熊宝不知所以,跑了半炷香,这才有些醒转。 它急忙止住楚凡步伐,刻冰问道,『那丫头可信么?』 林楚凡盘膝而坐,借机舒缓气血,摇头道,“宁可信其有。” 熊宝呜咽几声,刻画道,『天香知晓,别人未必不知。她引你前去,恐怕有诈!』 林楚凡咧嘴,“有诈?他们能诈过咱俩?” 熊宝眨巴眼睛,不知想到哪去了。 刑部。 复建进度并不顺利,几位尚书仍在帐篷内议事。 荆腾阴着脸抱怨,“刑部重建,乃是国主令谕。梅大人却一拖再拖,迟迟不肯划拨款项。如今,我等只能在此受罪。” 梅震笑而不答,目视梁博。 梁大人轻咳一声,“听闻冰岚案已结。凶徒雷引,逃亡在外,怎不见刑部派人追捕?” 陈永捧着头盔端详,随口接道,“这不是忙着修建衙门,没人手么?” 荆腾转身取茶碗,并不接话。 梅震笑道,“刑部缺人手。难道兵部也缺?哦,是了。兵部人手,忙着给罪将遗孤办丧礼呢。” 陈永闻言怒目,却被荆腾以茶碗堵住。 他依次给众人分了茶,淡淡说道,“已派了御灵司前去。他们转司修灵者事宜,恰如其分。” 其他三人彼此对视,都觉此言不实。 那雷引犯事前,正是御灵司主官。如今那处群龙无首,不可能抓回逃犯。再者,御灵司乃是国主一力改建而成。荆腾此举…… 城外。 楚凡一路前行,越接近栖秀河,途中的行迹越驳杂。似是有许多人提前去了。 忽遇到三个使棍的汉子。 他藏起熊宝,掏出典狱腰牌,系在胸前,上前搭话。 他笑着行礼,“敢问三位大哥,前方可是渡口?” 三人见他面生,提起棍棒,远远喝止,“你是何人?” 楚凡摊开双手,“小子欲乘船北上,沿途遇到颇多侠士巡游,唯恐走错了路。” 那群人见他年岁不高,形单影只,好言劝道,“赶紧回去!栖秀河最近不太平。” 林楚凡自是不能回去的。他谎称去北边谈生意,掏出几个钱送上,这才求到三人护送一程。 冰熊远远跟着,心中颇多怨气。『小凡子嫌我碍事,他却把招牌亮在前面。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四人行了不远,靠近一片树林,但见群鸟惊飞。 那三人连呼“不好”,提棍急行,便是连林楚凡都不顾了。 楚凡回身摆了摆手,又追着三人去了。 真是冤家路窄。 楚凡深入密林,见到一群彩衣,手持棍棒,围着当中一棵古树。他们这扮相,神似血竹帮。 那树上枝叶繁密,偶有颤动,便会漏下一道光亮。 林楚凡凝神细看,分明就是追星箭。桑蜃、吴桐,这俩又被血竹帮堵住了? 忽然前方一声怒喝,“林楚凡?” 血竹帮众人闻声而动,分出半数人马,将楚凡团团围住。 林楚凡略有些失望。他本想着,树林里会有雷引的。 楚凡挠头讪笑,“正是在下。不知是血竹帮哪位头目?还请现身一见。” 忽然响起一阵耳熟的吵嚷。 “大哥,你不是说,林楚凡有白熊傍身么?” “蠢货!熊又不是手脚,还能黏在他身上。你们眼睛瞎了?他那狗牌,明晃晃地挂在胸前。” “大,大哥。我们弟兄,不认字……” 楚凡听闻,也是一阵后怕。 他没想到,忠厚朴实的三个大汉,竟然是血竹帮众。 初遇之时,他刻意挂上铭牌,见对方神色无异,竟放松了警惕。 那被称做大哥的人,裹着一身蓝皮,排众而出。 林楚凡信手拈出一支冰箭,迎面射去。 “噗!” 无人不惊! 楚凡怀疑他是齐阳秋,有意试探。没想到一击毙命。他甚至怀疑,这个所谓的‘大哥’,是个假的。 血竹帮众慌了。一群人呼喝着报仇,腿脚却迅速后撤。只有少数人,挺着棍棒上前拼杀。 楚凡略感不耐。在他眼里,这群人动作缓慢,破绽百出。 不等他下决心出手,古树上接连落下光线,正打在来袭之人后背。 没一会儿,树林恢复了平静。 林楚凡这才想起,桑蜃也会一门发光的指劲,还曾伤过。 蜃月二人偷袭建功,从树上落下,抱拳道,“多谢弦……援手。” 楚凡尴尬一笑,“别太客气。我本是为雷引来的,遇到你们,纯属巧合。” 桑蜃上前一步,“我们接到指令,也是为此而来。听闻他逃至栖秀河畔,被人围堵。此时不知如何。” 林楚凡摇头,“谁给你们下的令?血竹帮那事儿还没了结,这时候出城,不是送死么?” 吴桐瓮声道,“血竹帮,不堪一击。” 林楚凡白眼一翻,“打架打得是人多!你们俩堪一击,怎么被人围在树上,不敢冒头?” 桑蜃瞪了吴桐一眼,试探道,“上面的语气颇重,责令我二人接应你。不知……” 林楚凡心里一暖,顺带着,连桑蜃也变得顺眼起来。 他沉吟道,“你二人自身难保。此行首要任务,是雷引。血竹帮占据栖秀河日久,难免掣肘。不若,你们刻意造出声势,将血竹帮引走。我见机行事,靠近栖秀河查探。” 桑蜃颇为意动,却有些担忧,“那亭里……” 林楚凡深觉此计可行,大包大揽道,“她们给你的任务,是接应我。既然接到我了,当然是听我的。你和吴桐也要当心,引敌拖延为主,莫要伤了自己。” 桑蜃眼睛瞪大,“他们?” 楚凡失言,脸色转冷,目露凶光,逆着望过去。 桑蜃惊惧,满口答应,扯着吴桐向北去了。 蜃月两人走远,熊宝才扭着身子,从一堆树叶里爬出。 林楚凡掏出怀里的小包裹,调配处置一番,与熊宝定计。一人一熊,先后朝栖秀河赶去。 林府。 无梦身着一袭黑衣,亲手为楚氏烹茶。 楚若水轻饮慢品,欣慰之情,更甚茶香。 她陶醉许久,才想起正事,“楚夕没胡闹吧?” 无梦调汤添火,回道,“她火候不够,白昼之下,灵力未稳。派她去守着青禾公主,顺便探查神谕教动向。” 楚若水眉梢挑起,“说起神谕教,那天心……” 忽然,林府之内,一股灵气波动,暴烈而起。 两女同时转头看去,是北院方向。 无梦停下活计,勾起墨剑,“我去!” 林楚凡的屋顶,刚修好没几天,又炸了。 泠杳粉裙破碎,立在屋顶;罗绮神情悲切,手持折扇。旁边还有一个侍女,捏着指环发呆。 无梦见状,挡在罗绮身前,墨剑斜指屋顶。 泠杳自知不敌,收敛衣裙落入房中。再出来时,已经换上罗绮的青裙。 她红着眼睛,掏出一个小瓷瓶,气急败坏摔了过去,“一个两个都没良心!我是来传话的,不是来挨揍的!” 无梦收剑接过,不解其意,转交罗绮。 后者摩擦那字迹,呜呜哭泣。 泠杳见状,哭声更大。 无梦头痛,“他还没死呢!” 两女顿觉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响,哭声立止。 她问罗绮,“这是何意?” 罗绮摇头道,“这瓶子是我给他装药用的。字迹,应该是他亲手刻写。” 她二人齐齐转头,盯着眼眶红肿的泠杳。 泠杳噘嘴,“师姐夫说,这是信物。让我拦住你,不许你出城。” 无梦哑然。 这对儿师姐妹,又围绕门规戒律吵了会儿。 她几次想开口劝阻,又自觉身份殊异。待二人吵过,泠杳退走。 无梦才劝道,“楚凡所虑,不无道理。你身份已然尴尬,不可激化各派的平衡。他们,应该还在观望之中。” 罗绮只觉悲痛,又无计可施,又抱着无梦哭了会儿。她忽然想起一事,打发盏去厨房取点心。 罗绮引无梦入内,将楚凡交代的事儿,一一说出。无梦但觉惊异,并无过多反应。 这反而激起罗绮的好胜心。 她沉吟道,“楚凡的身子,你是知晓的,不耐久战。日后切磋时,你切莫贪欢,缠绵不绝。尽早暴露弱点,速战速决……” 无梦御风而去,掀起的气劲掀翻了周遭家具。 今日的栖秀河,水情凶险。 林楚凡追至一处渡口,见河水滔滔,顺逆不定。渡口的停船,早被波浪拍碎。河畔数丈都有水迹弥漫。 他还以为发了洪水。 熊宝随后赶上,见状深思稍许,刻画道,『河水往来起伏,都有定数。咱们寻那乱流的根源,一看究竟。』 楚凡直呼熊哥威武。 他们沿着河畔逆行而上,不知被水流洗了几次身,终于在一处悬崖之下,见到了人影。 林楚凡反复查看地形,只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何时见过。 『峭壁顶上,应该是露园赏菊会的高台。』 熊宝如此提醒,林楚凡心思微动。 他们远离河畔,反身入了东山。在半山腰处转向,斜向赏菊会场而去。 又行了盏茶时间,寻到一处斜坡。 此地靠近峭壁,有巨石掩映,俯身其上,正能瞧见下方争斗。 底下人影七八个。大约六人散落四周,半隐半显,正在埋伏。 另有两人踩着竹筏,横在瀑布之下,斗争激烈。 一人披头散发,皂袍破碎,脚下竹筏却完好,神似雷引。 林楚凡暗呼活该。这家伙逃命都不换衣服,不被堵才怪。 另一个粗布麻衣,面色黝黑,脚下竹筏破败,却被他用脚强行勾连。 这少年看着像福生,只是没带柴刀。 楚凡与熊哥商议,才知,那柴刀上次被阴姬消融。 阴姬?林楚凡脖颈发冷,回头回脑,四顾许久,这才略微有些安心。 瀑布喧嚣,根本听不清人声。两人时打时停,都守在此地,不知有什么门道。 雷引占据地利,脚下水流频频激射而出。水剑首尾相接,络绎不绝。 福生赤手空拳,却不落下风。 他背靠瀑布,双手鼓荡风力。风卷水龙,携大势拍下。 水剑与水龙互相冲击,时而水剑略胜,逆流直击福生。时而水龙强横,顺势横拍雷引。 这俩人,是玩水么? 两人脚下就是竹筏,自身根本不受力。除非其中一人,灵力先耗尽。 林楚凡仰头,望着瀑布顶端溅起的彩虹发愁。 没想到,福生失了柴刀,反而捡起一手风术。不知祝光明泉下有知,是欣慰,还是遗憾。 忽觉袖口被人拉扯,楚凡低头,竟是熊哥。它伸出前爪,向下猛摆。 『你在观望,就啥都赶不上了!』 楚凡一惊,俯身趴低。 原是下方出了变故。 四周埋伏的几人,纷纷射出弩箭。半数指雷引,半数射福生。 雷引年老成精,背后竟似长了眼睛。他脚下猛踏,几道水流将竹筏顶起。他也顺势躲过箭矢。 福生也算警觉,拧腰回身,将身后的箭矢尽数挡下。 他一时不察,遭了雷引的暗算。 雷引拔高身形,并未拦截箭矢。弩箭激射而过,正中福生后背。 少年身躯微震,脚下失了劲儿,竹筏破碎,人也跌入河中。 楚凡急道,“熊哥,去下游,把福生捞起来。” 熊宝不解其意,『不杀雷引了?水流湍急,找起来可不容易。』 林楚凡怒踹一脚,“你有没有人性?我们杀了他爹,他都没来寻仇。如今,你还要眼看着杀人家儿子?” 『死了最好!那就是半个傻子,万一哪天醒过味儿来,有你好受的。』 熊宝腹诽,却仍扭身去了。它临走吐出两个字,‘没有’。 楚凡哑然,捡起冰字,放在手中消解。 瀑布之下。 雷引心计奏效,调转竹筏,急转直下。看那势头,比福生跌落更要迅疾。 楚凡心里一紧,难道他要赶尽杀绝? 又是一轮箭矢飞射。少了福生,六把劲弩对准雷引攒射。 亏得他见机早,竹筏挡住半数,另外一半,被他以水剑化解。 雷引受劲弩阻击,入水未遂,转而向峭壁而去。 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楚凡心中暗道,虽不是亲手诛杀,但看他怎么死,也算尽了心。 雷引顶着箭矢接近峭壁,挥手攒射一簇水剑。水剑逆着劲弩的方向,摧枯拉朽而去。沿途的山石草木,皆为亟粉。 六个弩手,立去其三。 林楚凡暗叹狡猾。原来他那水剑,受距离所限。他那些狼狈逃窜,都是伪装。 如今一击得手,雷引恐怕要跑! 林楚凡长身而起,刚欲跳出。水下浮出一个人来。正是抱着竹竿的福生。 熊哥这人怕是捞不到了。 福生带伤出手,鼓起一阵旋风,撕扯水流,将雷引阻了一瞬。 对岸幸存的三个弩手,趁机射出弩箭。竟然全是朝福生去的! 雷引被阻,自不会坐以待毙。他将竹筏竖起,遮掩身形,挥手向下就是一掌。 林楚凡心急如焚,脚踩巨石,一跃而下。 却在半空,看到有人先他一步,从峭壁跃出。 石头里钻出人了? 第15章 一口唾沫 一颗钉 红袖馆。 二楼,鸣蝉姑娘房里。 梅寒石穿着中衣,擦着汗,喘息道,“亮兄,这姑娘是真的晕了,还是装相骗咱们呢?” 梁文亮端着一杯茶水,喂寒石喝下,笑道,“你去吓她一吓。若是她不怕,就是真的晕。” 石头脸仰头喝个干净,抹嘴道,“小弟今日,可能要辣手摧花。天香阁弟子,个顶个的药罐子。咱们的迷香,未必起效。” 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梁文亮眼睛更近了。 他赶紧扯住梅寒石,“辣得什么手?她是红袖馆的,未必入了天香。神谕教最近如何?” 见问正事,梅寒石将那姑娘放到一边,“洛宣称病不出。那子曦专精一手巫术,正陪护在侧。天心,失踪了。” 梁文亮眯起眼睛,思忖稍许,“笔墨山那边异常安静。前些天,洛云也说受伤,怎会如此巧?” 梅寒石摇头,“洛青禾整日盘桓洛宣府里。我未曾亲去探视。那丫头看我不顺眼。” “无妨。既然他们相安无事,我们也尽可回去复命。” 梁文亮说着,端起一杯深色茶水,与寒石共饮。 露园之侧,峭壁底下。 林楚凡心忧福生,纵身而下。被突如其来的黑衣人吓了一跳。 那人似生于峭壁中一般,抢先一步坠落。 下方,雷引一掌,将福生击沉,自身借反震气劲,拔高数尺。 他沿着竹筏,踏步而上,节节高升。于顶端借力,旋身而起,向对岸横掠。 那抢先落下的黑衣人,仍晚了一步。他只踩到下坠的竹筏,也借力弹出,紧随雷引而去。 林楚凡看着二人远去,徒呼奈何。 噗通! 他落入水下,呛了几口。忽觉一阵冰寒,吓得楚凡搓起火蛇,盘旋护身。 “吼!” 熊吼没入激越的水声,楚凡心下稍安。 『救个‘杀父仇人’,弄这么周折。』 它在下游仔细寻觅许久,一无所获。遂逆流而上,刚巧撞见福生带伤出手。 熊宝正骂那少年,不知死活。一个更不知死的,紧跟着跳了下来。 唯恐楚凡灵力不稳,『这要是被水淹死,我如何向楚夕交代?』 熊宝见楚凡呛水,连忙凝冰将他包裹,一如当年打捞落水的陆青木。 谁知他竟在水下玩起火来。熊毛被烧许多。 福生醒来时,身上箭矢已拔掉。他挣扎起身,却被一只胖手阻止。 楚凡叼着绷带,含混道,“躺下!你弯着身子,包不紧。” 福生定睛细看,“谢公子搭救!我要追人,等不及了。” 见他挣扎,林楚凡不耐,“熊哥。” 冰熊闻声开口,一层冰晶冻住福生手脚。 林楚凡扯过衣服,盖于其上,问道,“你知自己追的是谁么?无仇无怨的,何必拼命。” 福生执拗点头,却未能挣开坚冰,“逃犯雷引。黑市榜文,有写。” 楚凡倒是不知,通缉犯也能被黑市悬红。他已习惯从天香阁探听消息。 楚凡双手泛起微光,缓缓抚过福生创口,“看你不像贪财之人,怎么也学了刀口舔血?” 他想起祝光明。当初同因黑市悬赏,两人命运才有了勾连。 胖手所过之处,甚为暖洋。福生忍住呻吟,答道,“我爹欠了赌债,要帮他还清。” 林楚凡手一抖,“祝光明?他可不像个烂赌鬼。你怕是被人骗了。” 福生笑了,“骗就骗吧。我能为他做的,不多。” 楚凡怆然,“既如此,咱们同行?我不夺你赏金,只为报仇。” 少年笑得更开,“好!” 他们循着水迹,一路向东。 沿途遇到两具尸体,黑衣蒙面,旁边散着破碎手弩。 楚凡蹲身探查,见到一串血迹,很淡。 福生忽道,“我没伤到他。” 楚凡点头,沉吟道,“你昏迷时,峭壁上有人落下,顺着雷引逃向追去。看来,他二人有争斗。” 借助熊宝的鼻子,他们走走停停,沿途调转数次方向,终于在一片竹林前,听闻打斗声。 林楚凡与熊宝对视,冰熊绕远,另寻别处埋伏。 福生心急,大步流星入林。 竹林中心,早被打出一片白地。碎竹参差,翠叶凋零。灵力鼓荡带起劲风,呜呜掠过竹筒,如泣如诉。 白地边缘,碗口粗的半截翠竹上,挂着一个蒙面人。他双脚落地,上身倾倒,左臂歪斜,手弩中填着箭矢。 翠竹根部已被染红。楚凡见状,血竹二字呼之欲出。 福生入场,左右开弓,专攻雷引。风刃削断竹叶,尖锐破空。 雷引与人缠斗,分出一道水剑迎击,借机转身,露出黑衣人来。 黑衣双手倒持匕首,身前交叉,硬接风刃,被击退数步。后脚连蹬上竹,用力踩踏,反弹直取雷引。 雷引见势不妙,就地滚出战圈,借竹林掩映,走‘之’字迂回窜逃。 楚凡模仿黑衣人行径,借竹竿弹射而起,后发先至,拦住雷引去路。 正面观之,雷引皂袍破碎,纶巾不复,披头散发,周身环绕血丝。他双眼通红,虚握一簇水剑,怒视楚凡。 他喘息道,“我失去官职,更替你背了黑锅。连条活路都不留么?” 楚凡哑然,灵力稍滞,凝出的半块冰砖,忽觉不妥。 雷引踮脚上窜,反复借力,已上了竹梢。 簌簌! 两道风刃,迎面而来。 楚凡匆忙抬手,冰块破碎,手掌开裂。风刃余势未消,划破右侧脸颊。 福生面露尴尬,不知如何解释。 楚凡摇头示意,暗骂雷引狡猾。 嗖……砰! 三人闻声举头,但见竹叶繁密。 楚凡恼雷引狡诈,上前以掌刀切断竹竿。 哗啦! 竹梢倾倒,雷引不退反进。携四道水剑直扑林楚凡。 楚凡求之不得。暗提开山掌力,蓄势待发。 福生投鼠忌器,拾起一节竹片,灵力充盈,做柴刀之用,合身扑上。 黑衣逡巡半周,终究合身扑上。 竹林上空,紫色烟雾随风消散。 雷引以水剑之术成名多年,不料竟有不弱的身法。 他以水剑绕臂,使出一套拳掌混杂的功夫。水流柔软卸力防护,剑刃迅疾擦着即伤。辅之脚步腾挪,倚仗竹林繁密,且战且逃,往返周旋。 福生气躁,刀法刚猛,用力太尽不知收敛。时常误伤他人。 楚凡与雷引硬撼数掌。开山掌力诡谲,凝滞水剑同时,冰劲入体。 雷引面色涨红,强催水流破冰,已有叶霜几分神采。他脚步灵活,牵引竹片扫向楚凡双手。 楚凡及时收力,仍冻住半截竹片。 福生不以为意,带冰劈砍,破空声更胜从前。 黑衣单臂绕竹,紧随战团游移。偶尔出手,格挡竹片的次数渐多。 若非冰碎飞溅,楚凡恍若未觉。因为匕首切割雷引所致。 心知此人不如福生可靠,楚凡收敛掌力后撤,让出福生主攻。他又学黑衣模样,绕着雷引游斗,使其不得脱身。 缠斗半晌。 雷引以一敌三,消耗巨大。 福生带伤奋战,喘息连连。 楚凡左掌右刀,频频留心黑衣。 黑衣仍在竹梢流连,封住雷引上窜途径。 忽闻一阵嗡鸣。众人罢战回望。 不知何时,竹林已被包围。声音来自急速移动的竹筒,逆风而行,破风所至。 “林少!” 楚凡闻声一惊,暗道大意,转身见雷引双臂探出,拳掌相加而来。 福生挥舞竹片,紧追不舍。 仓促之间,楚凡不及变招。灵随心走,左冰右火。开山冰掌接拳,火灵刀劲刺掌。 哄! 这一击竟打出爆破声。 气浪席卷而出。福生首当其冲,被掀飞而起,跌在一根半倒竹节。余势不止,摧枯拉朽。 竹林如花,二人做蕊,竹梢为瓣,猛然绽放。收缩之间,竹筒震颤不止。劲风吹拂,呜呜悲鸣。 黑衣不察,跌落在地。 外圈亦人仰马翻。来人皆披绿衣,抱竹筒,痛呼不止。正是血竹帮众无疑。 花蕊处,二人难解难分。 楚凡掌劲雄浑,接触瞬间透体而过,封住雷引整条右臂。火灵暴烈,不遑多让。掌刀中食二指,刺破雷引左掌。 雷引趁机偷袭,却不逃命。 他左手握拳,抓紧掌刀;右手变拳为爪,分开楚凡指缝,十指相扣。令楚凡心中作呕。 雷引面目狰狞,水灵躁动。左臂极催,与火灵正面相撞。极速之水与暴烈之火相遇,气浪由此而生。 右臂同等施为,强吞冰灵为己用。水流裹挟冰晶旋转攀爬,遍布二人手臂。 雷引狞笑,“滋味不错吧?全赖你雨中演法。老夫深受启发。” 林楚凡痛极,忍不住同情无梦。开口骂道,“比叶霜差得远。呸!” 雷引不察,被吐进嘴里,尚未作呕,张口喷出血来,“啊……卑鄙小人,老夫必杀你!还不动手?” 外圈闻声而动,血竹帮竟是他引来的。 楚凡骇然,却被拖住,无力呼唤熊宝。 他被雷引暗算,双手被制。加之身高不及,勉强承受对方下压之力。便是撩阴腿都不得施展,反而担心对方抬脚踹来。 见雷引大言不惭,他忆起曾口吐血箭,便以口水凝冰,做暗器之用。 竟然建功,一击即中。 楚凡乘胜追击,一口唾沫一颗钉。狂吐不止。 雷引不甘受辱,手臂压制楚凡同时,也不得解脱,如作茧自缚。他脸色黑红,学了楚凡之法,开口吐来。 福生起身挠头,被二人灵力所迫,不知如何是好。忽闻身后杀声起,竹片甩起刀花,震落冰晶,反身杀去。 黑衣觅得良机,兔起鹘落,以匕首凿击雷引后脑。 楚凡吓了一跳,黑衣真阴! 他忙加速口水吞吐。双臂灵力勾连,收放交替,进退无常。不令雷引分心。 嗡! 黑衣失算。竟撞得匕首断裂,吐血倒飞而回。比福生先前狼狈甚多。 不知雷引如何做法,使他二人灵力勾连。交锋同时,自成螺旋。一层无形壁障,将外界隔离。 楚凡既惊且怒。 虽不必担心自己身后被人偷袭,但这狗东西,平白让人恶心。尤其双手被死死扣住,腿脚被压死在地。 他现今境界修为不输雷引,灵力属性犹有过之。但问心掣肘,不敢拖延。唯恐夜长梦多。 黑衣将匕首换至正手,起身抵挡绿衣偷袭。他与福生境界虽高,但绿衣众多,久守易失。若非竹林繁密,利于借势,此时只能落荒而逃。 楚凡二人血沫横飞,吐得口干舌燥。 楚凡但觉嘴唇干裂,心脉收束。雷引却吐得游刃有余。心下惊异。 终于拖延太久,忍不住迫出逆血。他不忍浪费,凝为暗红冰箭,直插雷引面门。 雷引似早有提防,扭头躲过。以周身水灵将之包裹,搅碎,重新混入冰水旋涡。 楚凡见状,强压心脉,静神思量。顿觉双臂剧痛,血肉早破,全靠灵力支撑。 除却口吐冰钉一招,似乎全被雷引预料。他如此拖延,故意为之? 楚凡吐了许久,但觉口干舌燥,皮肤干裂。反观对面,雷引只眼球充血,面目狰狞,皮肤反而充盈饱满。 他在吸血! 不,是水。是血中之水,是体内之水。 楚凡凝神细察,终于发现雷引的图谋。想不到,一向窝囊的雷大师,竟有如此造诣。 借二人手臂相连,灵力相通,拉扯之间,雷引偷偷摄取水分,凝于他身。 难怪与外界隔绝。 楚凡余光扫视,屏障之内,竹节泛黄,地面干枯。长此以往,无水可补。 暗骂自己小看天下英雄。雷引成名多年,怎会是易与之辈? 外圈绿衣越聚越多。借竹林掩映,不知其数。 福生二人且战且退,逐渐靠近屏障。又不敢触碰,只能绕圈游斗。 竹林白地化修罗场。遍地残尸,血洒翠竹。 忽一道锐芒平射,穿透层层绿衣。 哐! 锐芒击中屏障,震得楚凡耳鸣。也打乱了思绪。幸而炸在雷引脑后,他有一瞬间的视觉印象,并不惊恐。 雷引被震,或是惊吓,灵气走岔,吐出血来。他也不愿浪费,做水剑喷出。 楚凡扭头避过,引火灵焚之。冰灵全被套牢在手臂处。 巨响震住绿衣,纷纷回望。福生两人趁机喘息。 楚凡观之,何其相似的一幕。只恨无余力,否则定要以牙还牙,偷袭雷引。 雾气翻涌,遮天蔽日。 竹林迅速被浓雾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楚凡借雾气参照,得知灵力屏障的边界,在他二人身外半尺许。 天色一暗,雷引惊觉,躲闪冰钉同时,左顾右盼。 楚凡心脉绞痛,趁机抽出逆血,含恨吐出。血水脱口凝箭,直指雷引咽喉。 屏障内晦暗不明,雷引躲闪不及,被血箭伤及锁骨。不敢再分心,凝神与林楚凡消磨灵力。 竹林外。 熊宝绕过大半圈。刚觅得人类行迹,尚未认真探查,忽觉眼前一暗。 『竹林起雾?那妖精折返回来作甚。』 它抽动鼻翼,一无所获。急得仰天怒吼。 “嗷……” 声震竹林。 楚凡听闻,心下焦急,唯恐熊宝遇险。他趁机撤放一丝灵力,渡入契印之内。毫无反应。 他愈发担心,却摆脱雷引不得。暗恨此人诡诈,运转周身灵力,发起海潮式冲击。 桑蜃二人借助雾气,偷袭血竹帮众。听闻吼声有异,寻迹而来。 熊宝目不能视,听音辨位,一套山月斩贴地而出。 桑蜃作为始作俑者,提前拉扯吴桐躲开。身后惨叫响起,不知哪个倒霉鬼中了招。 她忙散去稍许雾气,来到冰熊面前。四下探查,略感失望,林楚凡不在此处。 熊宝顾不得装傻,凝冰刻字:『引,血竹,走!』 蜃月二人惊异。仍回道,“远处望见此地紫烟缭绕,附近血竹帮众聚集到此。我二人唯恐有失,特来探查。” 熊宝气得摇头,『放雾,引人,走!』 桑蜃皱眉。吴桐上前一步,似有话说。 熊宝心急如焚。凝起开山掌力,随意拍在脚下竹节。 咔嚓…… 一阵脆响,冰晶蔓延而起,节节高升。 熊宝反爪一敲,哗啦一声,竹筒如砂砾破碎。隐于雾气之中的半截翠绿,笔直坠落,深插在冰晶左近。切口锐利如刀切。 桑蜃脖颈一寒,拉扯吴桐极速后退。也将他的话一道带走。 吴桐不服气,“一个畜生,敢……” 桑蜃怒斥,“禁声!明知不是人,哪有道理可讲?” 待退得远了,桑蜃收拢雾气,绕在近前。安抚道,“向左后方再射几箭。我们带着雾气退走。能引动多少人,全看姓林的造化……” 浓雾无风而散。 林内众人重新视物,一时不适。略见人影,抬手就打。误伤比先前更多。 第16章 以火灭火 屏障之内。 林楚凡失水愈发严重。 他只觉嘴唇干裂,舌根发麻。心下不解,缘何他冰火同出,反而不敌雷引单纯的水灵。 屏障外。 福生与黑衣竟然交手。 看样子似乎打过许久。或因雾气所致,意外靠近,闻声而动,抹黑过招。 如今雾气消退,绿衣不减反增。二人点头示意,复又分开,各自朝绿衣攻杀。 林楚凡黔驴技穷。虽不知其然,但见水灵更胜冰火,暗中撤去开山掌力。 忆往昔冰灵失控之触感,双目泛起白光,一股温润水意,自胸腔涌起,注入双臂。 雷引被他严重寒意看得毛骨悚然,气势弱去几分。忽觉一阵吸力传来,心下惊骇,忙凝神控灵,抵御四臂交接处。 楚凡略感心安,竟是如此。 他冰火同出,虽招式华丽,但受限于境界与肉身,同时操控的灵力有限。因此,与天地灵气共鸣之感,也被迫分散。 既引火,又凝冰。威力再大,仍不如雷引专控水灵之精深。 如今他‘弃暗投明’,仗天雷之利,明显感受到体内之水得以补充,恢复。 脚下方寸之地,已然龟裂。附近竹枝草木,愈发枯黄。 雷引渐觉不敌。没了楚凡‘相助’,他那水旋涡失去冰晶辅佐,切割之力有限。 凝神细看,林楚凡衣袖消失,手臂颜色淡去。红色渐退,肥肉横生。 雷引心生退意。松掌欲撤。 林楚凡刚扳回局面,怎会如他所愿?虽不知灵力屏障缘何形成,又为何坚固,但雷引不能放过。 楚凡双手如爪,反扣住雷引十指,令其不能掐诀,挣脱不得。甚至刻意模仿水流绕体,原样束缚雷引双臂。 只是无暇凝冰,略微遗憾。他转换水灵那一刻,冰钉也无须再吐。憋着坏笑,凝视雷引。如同熊宝盯着火腿。 竹林外。 熊宝吓走蜃月二人,原地俯卧。但见雾气收拢,一群绿衣,手持竹杖,尾随而去。 『血竹帮哪来这么多人?他们要造反么。』 它藏身草丛,贴地偷发山月斩。间隔阴掉几人,也算帮桑蜃一把。 待绿衣过尽,它转身向竹林深处摸索。一路逆着绿衣脚印,偶尔出手,终结几个苟延残喘,终于靠近破败的战场。 但见竹筒参差,竹叶凌乱,满地断肢残体,形如修罗地狱。红与绿是这里的主色调。 此处仍有血竹帮众,三五成团,围着福生等人,挥杖击打。见冰熊入场,纷纷罢斗,后退修整。此时才惊觉,同伴们不知所踪。 熊宝已然无暇顾及这群绿皮。它被楚凡的双眼吓到。那乳白色的目光,璀璨明亮,神似天纹附体。 “吼……” 它灵运四肢,风驰电掣,直扑雷引。沿途攒射山月斩,断尽参差竹节。 “别……” 福生半句提醒刚出口,山月斩与灵力壁障相撞。 “啵……” 一阵细碎的水泡声,月牙冰刃激起阵阵涟漪,透过壁障,消失无踪。另一端亦无行迹。 屏障之内,林楚凡得此助力,引动水流将其容纳,做冰晶之用,反刮雷引血肉。 一个癫狂坏笑,一个痛呼不止。 屏障之外,闻之甚小。若非二人表情清晰可见,凭姿势论,说是知己重逢亦无不可。 黑衣闻言,默默后退几步。与福生,血竹帮绿衣,保持相同距离。因为冰熊近了。 哐! 一如福生与黑衣人。熊宝冲得有多快,撞得有多狠,退得就有多远。甚至更惨,它被自己清理的竹节,划破背后皮肉。 『这龟壳哪来了?小凡子绝无此招。定是天纹作祟。』 冰熊连连怒吼,吓得福生也不敢近前,随手攀了根竹根,坐下休息。 忽然,光线一暗.不,光线一亮。 竹林顿时暗影斑驳。影子无风自动,皆因光线明灭。 熊宝顾不得背上伤痛,翻身回望。 一片紫气氤氲,温热扑面而来。一团雾气,冲破紫烟,跌跌撞撞,勾连数根竹梢,濒临散尽,掉出两个人来。正是蜃、缺两月。 熊宝暗骂不中用,仍喷出寒气凝冰,铺平参差竹节,接住二人。 桑蜃被吴桐护在怀里,伤势较轻,起身惊道,“是火毒!齐阳秋来了!” 『你俩打不过他一个?』 冰熊情急之吼,出口方觉,楚夕不在此处。 林楚凡见桑蜃二人狼狈而来,暗道不妙。灵力搬运更加迅疾,迫出一口逆血,喷了雷引满脸。 雷引扭头了望紫光,双臂抽出,并未防备。 林地竹影凌乱,游移旋转,终于淡漠。热度更甚,浓烟滚滚,有人在外纵火。 嗷! 熊宝震吼,凭空凝冰,拦在吴桐身后。 砰! 冰层一触即溃。 一身紫衣,焚火而出,急掠而过。视冰熊如无物,直扑林楚凡。 咔嚓! 预料之中的反弹,并未出现。 这一声,如瓷碗裂口,似短剑折刃。 听在楚凡耳中,又有不同。他觉得雷引胸前藏了鸡蛋,被紫衣人撞碎。有心松开双臂,回身防备紫衣突袭。 奈何雷引不放手。 楚凡无奈,重新布置旋涡,使其左右失衡。强迫雷引随之转身。 紫衣一如从前,不露头脸。一双红中泛黑的大手,左拍右击。 咔咔声里,壁障寸寸龟裂。 冰熊悄然绕后,从侧面射出山月斩,阻了紫衣人稍许。 桑蜃二人有样学样,躲在熊宝身后,指劲,追星箭齐出。紫衣不得不分出一手防护。 黑衣人隐没身形,转而偷袭几个绿衣帮众。 福生挠头,但觉炙热,呼吸不畅。只得追随冰熊身后。 随着壁障弱化,林楚凡察觉林中有异。目中白光更盛。 屈膝倒地,一脚蹬天踢。正中雷引胸口。 林楚凡鞋底粉碎,雷引当胸飙血,屏障顿消。 紫衣单手接住雷引,垫脚后撤。另一手拍出火掌,直击仰脸朝天的林楚凡。他的火掌竟能脱手而出。 “那火有毒!” 桑蜃好心提醒。 黑衣人杀尽血竹帮众,以竹叶擦拭匕首。闻言,后退数步,倚竹旁观。 熊宝低吟一声,凝出冰层笼罩楚凡。奈何一触即溃。不知此掌有何神异。 林楚凡双掌缺肉,似被雷引抓伤。嘟囔着,“毒?什么下三滥的东西!” 他以血为引,重聚双臂水流,以水蛇之形,反扑火掌。但闻滋滋声,滴答落下浑浊液体。 楚凡骇然,连滚带爬躲过。被二人吸干的龟裂土块,将浊水吸入,仍不满足。依旧干枯模样。 他爬起身,被竹刺戳了脚。暗骂晦气。 此时水蛇刚好扑灭火掌。但觉炙热烦闷。 楚凡向熊宝靠近,冰熊却顿步后退。桑蜃二人只得随行。 福生挠头,让开数步,反朝楚凡而去。 忽闻一阵咳嗽,“多谢齐帮主救命之恩……” 雷引醒转,自胸口掏出一个鸡蛋壳一样的物件儿,破碎染血。 紫衣将他放在竹下,“雷大人客气。引蛇出洞已成,接下来,该瓮中捉鳖了。白楼主,以为然否?” 他忽然抬头,语调拔高。众人寻声望去,乃是把玩匕首的黑衣人。 黑衣人置若罔闻。 桑蜃不解冰熊之意。只觉此地闷热,冰熊身侧凉爽。 林楚凡抬腿拔出木刺,骂道,“哪个王八蛋放的火?丧尽天良!” 福生近前,递过一块麻布。楚凡接过,以水浸透,一分为二。两人蒙面,遮住口鼻。 楚凡瞪了熊宝一眼,转问福生,“怎不用风力吹散?” 少年挽着竹片摇头,“火势太盛。” 桑蜃搀着吴桐,见他呼吸愈发困难,忍不住道,“我有一法,可灭此火。” 楚凡闻声而来。 熊宝怒吼,『不知是小凡子,还是天纹。此处人多,楚夕在就好了……』 紫衣见黑衣置若罔闻,也不纠缠。反手甩出两道紫火,一扑冰熊,一指楚凡。 熊宝凝冰,抵挡不住,引着紫火跑远,让开吴桐二人。 林楚凡双手控水,仍是滋滋作响。水火相接之处,地上的竹叶纷纷腐蚀。 桑蜃跺脚,拎着吴桐同去。靠近楚凡耳畔,小声倾诉。 楚凡闻言一抖,水蛇失控,一股脑儿扑向紫火。幸而灭之,余势不止,反扑紫衣。 他惊异道,“你怎知我会御火?” 桑蜃被毒烟熏得难受,苦着脸翻白眼,“刑部难道是我烧的?” 忽然,她怀中剧烈咳喘,吴桐满脸紫红,伤势愈发严重。 楚凡叹息一声,先将脚丫子以白光治好。反手按住吴桐,将他外伤简单处置。至于火毒,暂时无暇顾及。 他见熊宝被紫火追得四处乱跑,呼唤它近前来,携手御敌。谁知冰熊跑得更远了。 黑衣把玩匕首,停在远处竹下。 紫衣控火逞凶,身旁坐着雷引。 林楚凡回望左右,都是带伤的病秧子。 他仰天长叹,“水火无情!” 双手掐诀,十指翻飞,一道火蟒绕身而起。在他灵力牵引之下,逐渐扩大,向外游移。 他眼中白光更盛。 约三四息,火蟒外扩方圆百丈。桑蜃忽道,“够了。” 楚凡双手下按,火蟒兜头下扑,绕着众人盘圈。待其首尾相接时,低嘶声,消失了。 嗡…… 众人只觉呼吸一滞。 似有一张泼天大口,对这片红绿交加的林地深吸一股。四周传来细碎的空气爆裂声。 更令人惊奇的是,不论是林楚凡竭力拉伸的火蟒,还是外围紫红色的毒火,一起消失…… 福生见状,鼓荡风力,将毒烟缓缓吹撒。 林楚凡扯下蒙面巾,赞叹不已,“雾妖竟有如此手段。这火灵,合该你修。” 桑蜃暗松长气,扶着吴桐坐下,抱怨道,“少油嘴滑舌,快拿解药来?” 楚凡见吴桐面色紫红,略微叹息,扭头吼道,“听见没?快拿解药来!” 他双目银光大作,吓得雷引手脚并用,向后倒爬。 齐阳秋刚消解他反扑的水汽,正惊疑回望,寻觅紫火。被林楚凡吓了一跳。 桑蜃气极,狠跺在楚凡光脚上。 “嗷……” 林楚凡抱脚连跳。 熊宝闻声回首,见他活蹦乱跳,舌头打结,略微放心。 『定是天纹无疑!小凡子并无以火灭火之能。』 桑蜃心痛道,“他快撑不住了!把你家的药罐子分些来吃。” 林楚凡这才醒神,伸手入怀,摸索半晌,取出瓷瓶。倒出两粒丸药,与福生先后吞服。这才连瓶丢给桑蜃。 烟尘终于散尽。 福生席地而坐,盘膝调息。 黑衣忽道,“你突破了?” 众人惊异,纷纷侧目。 黑衣摇头,以匕首指向齐阳秋。 紫衣双袖一甩,叹息道,“世人皆传,你身负重宝。如今观之,必是火属。你若主动交出,老夫饶你一命。” 林楚凡忽觉牙痛,挨着福生坐倒,舒缓气血。调笑道,“黑衣服的,他问你要宝物呢。” 吴桐吃下药丸,经桑蜃推拿顺气,略微醒转。他撑着坐起,弯弓搭箭,嘶哑道,“问的是你。” 林楚凡怒目而视,顿觉罗绮的药丸喂了狗。却见追星箭出,直指雷引。 叮! 齐阳秋单指轻弹,箭光受阻,轻吟一声,掉头反射林楚凡。 幸而众人关注,早做准备。 桑蜃拖着吴桐躲远。福生竹片下劈,奈何慢了一步。 熊宝救之不及,气得攒射山月斩。齐阳秋甩袖招架,护持雷引。 『这两个家伙,何时勾结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追星箭射。楚凡双手蕴灵,前后齐出,堪堪在竹片之后,擒拿一缕微光。 此箭有形无质,乃灵气凝结。若能更进一步,凝出实体,与天雷有几分相近。 楚凡细细端详,思虑至此,手掌自燃,嗤嗤一声,光箭焚尽。那灵气竟无显化,遇火灵即燃。 吴桐见之,怒气上涌,呛出一口血来。喷洒桑蜃满身。后者忙抚胸安慰。 忽闻杀声四起。 蓝绿二色衣袍,持杖涌入竹林。 齐阳秋朗声大笑,当先出手,直扑林楚凡。 楚凡暗骂阴险,含怒吐出一口冰晶,擦着齐阳秋鞋底,射入雷引膝盖。 后者一声痛呼。 黑衣见状,反身阻拦血竹帮众。熊宝绕场而动,山月斩专攻下三路。 桑蜃拥起吴桐,稍散雾气,腾挪躲闪间,追星箭乱射。 福生跳起,挽刀花上劈。被紫色衣袍剐蹭,跌出好远。他挣扎起身。 楚凡忽道,“我拖住他。你去追雷引。” 福生自觉不敌,应声而去。入目皆是蓝绿衣袍,值得扭身搏杀。 楚凡哄走福生,自知拳脚不敌,火灵透体而出。身前三尺,烈焰滔滔。眼中白光更甚,已不见了瞳孔。 他双手甩出四道火蛇,形如实质,做鞭之用,抽打齐阳秋。 紫衣自恃境界,步入火海,紫掌直拍楚凡面门。 楚凡光脚踏地,炽焰一声呼啸,由红转白。火鞭如蛇,竟蜿蜒回首。狠抽紫衣头脸。 “啊!” 齐阳秋痛呼,撕心裂肺。紫红色身影倒飞而回,双手抱头,落地打滚。却如何也灭不掉身上焰火。 雷引腿脚不便,倒爬数尺。见状忙停住,运灵唤水,扑灭火焰。 滋啦! 但见雾气蒸腾,滋滋作响。齐阳秋痛呼不止,已不再打滚。只倒地抽搐。 如此尖锐惨叫,惊得林中忽静。 水汽散尽,火焰消弭。露出衣衫褴褛,周身浮肿的紫衣人。他脸如网兜过境,留下细密‘井’勒痕。 但见林中火势更盛。 林楚凡一击建功,并不收敛。反而扩散火势,绳索频发。沿途蓝绿帮众,纷纷被绑,顷刻毙命。更是尸骨无存。 齐阳秋牙关紧咬,闷不作声。垫脚后退,手伸向雷引。 雷引长舒口气,反手搭上齐阳秋手臂。 血竹帮众见头领重伤退走,军心涣散,四散溃逃。唯恐慢一步,葬身火场。 人群疏散,行为迟缓的雷引便突兀出来。 一阵嗡鸣,火蛇如藤,蜿蜒扭曲,拧成数股,摇摆而去。 途经熊宝身侧,当头束缚,拖拽而回。 桑蜃见状,抱着吴桐躲远。 齐阳秋手拎雷引,倒飞而去。见火蟒穷追不舍,反手甩出内赘。又击出一掌,借反震之力退远。 雷引半声惊呼尚未出口,被推入火蟒口中。 火蟒似有灵性,口衔而回。 第17章 忆旧年 熊宝被缚,并未反抗,任凭皮毛烧灼,随着拉扯之力靠近楚凡。却感觉火蛇越勒越紧,惊觉不妥。 『老匹夫!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熊宝瞑目忍痛,周身燃起阴火。已是竹林之中,为数不多的绿意。 “啊!畜生!” 火海之内,一声痛呼。 林楚凡抬脚直踹冰熊胸腹。 熊宝咬牙,近身未遂,将阴火以山月斩射出,直取楚凡双肩双腿。 这一脚颇重,冰熊皮开肉绽,落地吐血。灵力不畅,阴火散去。细看之下,伤口附近遍布散碎布料。 此时,雷引刚好被火蟒带回。 然而,楚凡身中阴火,脚下烈焰海洋渐散,火蟒难以为继。雷引全凭惯性扑飞。 福生见机,反手甩出两道风刃。 黑衣人不知从何处窜出,直扑火海中心。 『糟了!小凡子,唉……』 冰熊挣扎站起,吐出一个小巧瓷瓶。它以指甲夹紧,眯起一只眼睛,朝着林楚凡头顶丢去。 火焰相继散尽,众人视线恢复。 林楚凡身燃绿火,一脚高抬,呆愣当场。 黑衣后发先至,闻听暗器袭来。匕首脱手而出,贴着林楚凡头皮,将之击飞。 不料瓷瓶薄脆,一击而碎,粉尘翻飞。 绿火如鼠见猫,销声匿迹。 林楚凡踉跄收腿,摇头晃脑。 黑衣抬袖,掩住口鼻,但觉身形一滞,斜下坠落。 半空中还飞着一个雷引。 哐! 不知是谁撞了谁。他们三人滚地葫芦,向桑蜃方向倒去。 吓得她拉扯吴桐,躲得更远。对白烟比如蛇蝎。 福生见风刃失效,拎着竹片前冲。 烟雾中传出呼喝,“都别来!有毒……嗷!雷引,你属狗的?” 熊宝闻声,稍微安心。四脚落地,拦住福生近前。驻足围观。 烟雾中,三人扭打一团。 凭借冰熊坚持不懈地训练,林楚凡略胜一筹。骑在雷引身上,左手掐着黑衣脖颈,右手捂着自己额头。左腿前探,踩住黑衣腰身。右腿屈膝顶死雷引脊背。 “啪啪……” 吴桐伤势好转,竟然拍手调笑。被桑蜃皱眉拦下。 黑衣嘶哑求饶,“林少,松手,自己人……” 林楚凡咬牙切齿,瞪着他的扳指,“自己人?用匕首剃头?” 雷引闻声,松开林楚凡小腿,反口咬向黑衣肩膀。 黑衣单手推搡雷引头脸,不住扇耳光。脖颈挣扎,“那是拦截暗器,不料另有机关,一起中招……” 林楚凡深吸几口,尝过味道,顿觉心虚,仍争辩道,“那你撞我额头怎么算?” 黑衣不住挣扎,蒙面巾已然扯掉。面白无须,窄脸尖颌。不住捶打雷引,“是他撞得!” 楚凡面色沉凝,拾起匕首,缓缓松开黑衣。接过他捶打的头颅,扯发提起。 雷引满脸是血,牙齿崩落,口不能言。双手向后抓挠,却因伤重,有气无力。 林楚凡俯身压下,贴着他耳边轻声说,“可还记得,当日街头之言?” “林少,咳……且慢!” 楚凡闻声抬头,冷眼扫过黑衣手指。匕首深刺斜拉,鲜血汹涌而出,灌溉干涸土地。 雷引脑海中,一个重伤少年,堆坐轮椅,手握涣灵散,破口大骂…… 林楚凡目光不善,“你是来抢赏金的?” 黑衣平复呼吸,左右扫视,提议道,“提防血竹帮去而复返,宜尽早离开。” 见他答非所问,楚凡低头搜身。用雷引的破衣服擦干匕首。嘟囔着,“我已将雷引许了人家……” 熊宝深觉黑衣言之有理,提醒福生鼓风,将毒物吹散。 林楚凡上下求索,寻得金票数万。翻找过程中,见皂袍内里刺有字迹。念及林飞爱不释手那件棍法秘籍,不由叹息。 忽而风起。 楚凡手快,将金票压住。任凭皂袍翻开,漏出更多字迹。索性扒下,摊开细看。 黑衣见状,凑上围观。 林楚凡手指翻飞,状若掐诀。匕首如蝴蝶穿花,在指间回回。黑衣略退半步,伸长脖子观望。 衣袍上似记录什么密法,因接连割裂,烧灼,已残缺不全。依稀可见《壬日水录》四字,与众不同,或是名称。 内里残缺更甚,仅能读出:“……水无常形……万物有静……天下至柔……莫之能胜……” 楚凡摇头,见众人近前。扯起皂袍,“或是水属功法,谁有兴趣?” 众人后退,唯恐避之不及。 黑衣试探道,“此衣有毒。林少若看不上,不若交给小人,我……” 楚凡不耐,团成一包,丢了过去。转问福生,“令尊欠债几何?此处尚有几万金,可够抵债?” 福生摇头不答,反盯着雷引肉身。 楚凡哑然。见桑蜃二人上前,吴桐已好转许多。他又问,“你二人可还有事?” 吴桐口唇开合,被桑蜃抢过,“我们也是为了悬红而来。” 雾妖有意无意瞟了黑衣一眼。 楚凡了然,“既是如此,见着有份。” 将金票等分四份分发。命福生就近取材,做竹筏运送雷引残尸。嘱咐道,“你们带回城去交榜,以免夜长梦多。最好尽快动身。” 桑蜃照顾不及,吴桐脱口而出,“一颗头,三个人怎么分?” 楚凡怒瞪,“怎不能分?当年他们悬赏我,号称断手断脚也可领赏。” 转而叮嘱福生,“她二人素有信誉。可与你同行,同领赏金。” 桑蜃闻言知意,止住吴桐。 福生再三拜谢,三人拖着竹筏离去。 楚凡心中略感愧疚。 待人走远,黑衣凑上前来,“此地不宜久留。” 楚凡挑眉,“身无灵力,一动不如一静。” 黑衣执拗,“林少不可妄自菲薄。无论如何,属下不能让人出事。” 熊宝远观许久,灵力略微恢复,已止住前后伤口。闻言不由回望。 『指月没有这号人。看那扳指,似是暗影楼的。难道是林凯的人?嘶……』 林楚凡惊疑不定,终究随着黑衣退走。熊宝垂头丧气跟上。 炽焰城,东门。 晌午,日头正烈。守门士兵躲在阴影处打盹儿。 沙拉,沙拉…… 忽闻一阵拖拽之声,小兵惊醒,将头盔摆正,持枪上前。 一个瘦弱男子,手拄竹竿,背后拖着破烂竹筏。 竹筏半湿,隐有血迹。 循血迹望去,内里躺着一具无头尸体。尸体衣袍不复,满身伤痕。似被水泡过,伤口外翻,略显浮肿。 小兵横枪怒斥,“大,大,大胆!你,你,你……” 男子松开手杖,抱拳行礼,“大人,是我啊。您贵人多忘事!昨日出城,还是您送的我……”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荷包,鼓鼓囊囊,推送过去。 小兵略显迟疑,待见了荷包,以及一只白嫩的手,恍然大悟。 士兵不动声色,纳荷包入怀,摆手,训斥道,“下,下,下……” 男子拾起竹竿,点头哈腰,行礼而入,“小的记住了。下次早点儿。” 城南,平凡赌坊。 一麻衣少年,左手竹片,右手包裹,大步而入。 室内喧嚣依旧。 咚! 少年将包裹丢出,砸到最大一张赌桌中间,撞散钱币无数。 赌徒大怒。 只见那包裹散开,红汤四溢,露出一颗头颅。众人惊叫四散,赌坊为之一静。 后堂冲出一票大汉,围着一个贼眉鼠眼的账房。 账房捂着鼻子端详人头,皱眉摇头。转向来人,“福生回来了?不知……” 福生垫步上前,竹片贴在账房脖颈,“雷引首级一颗。祝光明销账。” 账房额头见汗,一手擦拭,一手轻推竹片。眼珠乱转,劝道,“此人面皮损毁……啊!” 福生轻弹手指,一道风刃,擦着账房耳垂,射入后堂。 他将竹片贴回原处,“祝光明销账。” 账房捂着耳朵呻吟。 许久,后堂传出一声,“准了。” 栖秀河。 瀑布之下,半片竹筏摇摇欲坠。 竹筏上挂着二人,竹筏下浮着冰晶。冰晶上附着白毛带血的冰熊。熊掌拨水,送竹筏贴近峭壁。 黑衣忽道,“此处向上,约四十丈,有处山洞。可入内暂避。” 林楚凡以匕首插入竹筒,勉强抱紧,抱怨道,“四丈都够不到,别说四十丈。你诚心消遣我?” 黑衣谄媚道,“林少勿忧。不是还有灵宠么?” 冰熊闻言吐气,一道寒冰隧道,贴近峭壁蜿蜒而上。思虑二人失了灵气,便是连手脚抓踏处,都一一背好。 黑衣连声称赞。 楚凡面无表情,一路戳冰攀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堪堪登顶入洞。中间两次失足,将黑衣砸落水中。后者并无抱怨,亦步亦趋而上。 熊宝最后入洞,随手封了入口。仅留边角处缝隙,做通风之用。 黑衣轻车熟路,赶紧点起烛火,翻找备用衣物。更是取出酒水肉干献上。 如此物资,令楚凡想起叶霜来。他搁置酒水,问熊宝讨要冰晶,就着肉干吃了几块。 忽而问道,“你是老头子手下?他也是暗影楼的?” 黑衣刚饮下一口酒,含混道,“是……也不是。他的确是暗影楼的,但我非他属下。” 楚凡不解,“那你拦我作甚?你不也来杀雷引。” 黑衣习惯尚好,说话时放下吃食,“小人奉命捉他回去问话。不料,被公子见血封喉。” 楚凡仍吃喝,“骂我阴毒?这匕首可是你的。既不是老头子的人,你不必自称下属。我隶属御灵司,总领京畿牢狱。手下并无暗影楼这等神秘营生。” 黑衣见冰熊不吃,缓缓绕他身后。惊觉不妙,“林少不必疑我。此处两头皆通。来处跳出,可入栖秀河;左边密道,连通玉露山庄。” 楚凡不解,待见熊宝姿势,略显尴尬道,“非我心疑。这冰伤后喜食血肉。你若不放心,可来我身边。” 黑衣从善如流。待转身就坐,直面熊目,比适才芒刺在背更加不适。 熊宝胸腹有伤,不得俯卧,仅以冰晶附体,蹲坐在地。一双熊眼,在火光下闪着蓝光,尤为狰狞。 坐下稍许,他额头见汗,忙讨饶,“公子千万约束灵宠。属下白梅,真是自己人。去岁,令妹携巨资逛黑市,还是小人亲自护送的……” 林楚凡闻言一滞,“齐阳秋称你楼主。如今暗影楼,轮得到你做主?” 白梅仍不放心,稍后半个身位,跪坐回道,“公子慧眼如炬。小人只是个跑腿的。真正做主的,是令尊……” “噗……” 林楚凡呛出一口肉沫,喷了熊宝满头。 『令尊是怎么用的?林凯看着不像啊。倒是楚夕逛街,似有其事。』 林楚凡用巧劲,丢半包肉干给熊宝。转问道,“老头子?林凯?他主事?” 白梅膝盖挪移,凑上前来,以手指天,“公子何必故作惊疑……” 楚凡见他左手捏剑指,竖直向上,暗道不妙。下意识提起匕首,见白梅瞳孔收缩,又反着递出。 白梅不解。 楚凡硬塞入他手里,“连你也知道?拿着防身,就不必怕熊宝盯你了。” 白梅小意接过,讨好道,“属下也是无意中得知。唯恐陛下灭口,不敢轻与人说。若非公子的宠物威猛,小人又怕死,这秘密要带进棺材的。” 林楚凡额头见汗,“他……国主早知道?为何迟迟不来寻我?” 白梅见他形容惊惧,安抚道,“知子莫若父。常言道,虎毒不……哎呦!” 林楚凡闻听前句,怒气上涌,扑倒白梅,兜头就打。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头子不知此事,如何汇报国主?可见你没一句真话。” 白梅弃了匕首,只以手掌格挡拳头,争辩道,“林凯不过是个幌子。您乃国主亲子。哎呦!” 林楚凡打得更凶了,“你竟敢编排我娘?” 他气恼至极,摸过匕首直刺向下。 熊宝见机不对,『这俩人说岔了!』 它吐气凝冰,冻住匕首,保住白梅一命。 后者见状,不顾装相,翻身而起,推落楚凡。转投熊宝身后躲避,“圣宠救我!” 『倒是个拍马屁的高手。』 林楚凡怒极,将冰层撞碎,反手掷出匕首,直取熊宝面门。 熊宝摇头暗叹,重新将其冻住,推给白梅。后者惊惧更甚,接也不是,不接也不好。 “噗……” 楚凡心脉郁结,迫出一口逆血,淋了冰熊半身,更是浇灭了唯一的烛火。 嗤! 熊宝瞳孔结印,以唤火术重燃烛火。深看了楚凡一眼。 林楚凡怒气稍解,盯着白梅骂道,“若说不出所以然来。你就是下一个雷引。” 白梅眼珠乱转,内心惊惧,不自觉将匕首摸起,“公子息怒!小人绝非虚言。 遥想,十余年前,楚灭炎兴之际。公主姬月华仗剑江湖,结识了丰神俊朗的国主陛下。二人相交莫逆,情投意合……本欲迎入王宫封后。 奈何王朝初建,四野不定,百废待兴。更兼朝臣参奏,指其前朝遗孤之身份,大做文章。 为王朝稳固,家国安宁,二人无奈作别。主母隐姓埋名,化身楚若水,委身林凯,远赴碎冰城…… 你名中之‘楚’乃是楚国之‘楚’!” 林楚凡暴怒而起,被熊宝扑回,仍骂道,“胡言乱语!我怎不知?” 白梅略微安心,将匕首丢了,劝道,“彼时尊兄妹尚在腹中,如何能知? 此非一家之言。主母当年乃是雪域第一巡察,夜剑姬月华之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风头远胜此间无梦。” 听闻此言,楚凡信了三分,仍觉不妥,“一派胡言!老头子是国主心腹,怎会……” 白梅倚仗冰熊庇佑,胆气渐壮,“此般事,只有交给心腹才能放心。况且,林凯倾心于主母,陛下早知。否则……” 林楚凡闻言火大,喷出逆血,踏步而上。这次便是熊宝都未拦住。白梅被打一对儿乌眼青。 楚凡连踢带踹,白梅不敢还手。略微打了会儿,熊宝带伤将楚凡撞开,重新挡在白梅身前。 白梅憋屈,犟嘴道,“公子勿怒。林凯离京前,早已不能人事。否则国主安能留他至今?便是为此,才留下林浩一命……” 楚凡正疑虑,何为不能人事?听了‘林浩一命’,思及二哥林杰,又一口逆血冲出。 这次并未上前追打,他跌倒了。 第18章 狗都不做 熊宝上前探查,原是楚凡内伤发作。 他与雷引缠斗许久,又勉力击退齐阳秋。虽未必是他主导,但身体只有这一具。加之问心掣肘,情绪激荡,气血翻腾逆行,终于撑不住。 白梅自觉愧疚,小心翼翼上前帮手,将楚凡安置在干爽处,衣衫铺垫。 熊宝暗自叹息,侧卧楚凡身侧,提供些许体温安慰。 下午,御灵司门前。 福生穿着麻衣,自内里出来,手持一张文书,细细端详。 他身后陆续出来二人,穿着粗衣,一样捏着文书,长吁短叹。见福生衣着普通,细看文书,二人上前攀谈。 蓝衣问道,“这位兄弟认字?可识得上面写什么?” 福生闻言回头,笑答,“略微识得。此乃身份凭证。有了它,可在城内务工。” 褐衣见状,上前笑道,“敢问兄弟尊姓大名?可否帮我二人一览文书?我兄弟刚得了身份,正愁无处谋生……” 福生接过,答道,“在下福生。这是二位脱奴的证明。在此恭喜了。原来是潘氏兄弟。” 蓝衣接道,“谢过福生小哥。我叫潘二,擅长洒扫庭院。这位是我长兄,潘大,喜欢烧火做饭。不知城中何处招此类活计?” 福生听闻开怀,将文书交还,建议道,“说来也巧,小弟偏爱砍柴劈柴。听闻城中绿衣巷正在重建,不如我等结伴同去?” 二人闻言大喜,伴着福生,一道去了。 入夜,之风别院。 无梦风尘仆仆而回,直寻楚夕,“桑蜃二人复命。楚凡未归。你随桑蜃走一遭,我有些放心不下。” 楚夕闻言,换了无梦的黑裙,穿戴整齐。临行前,无梦补充道,“吴桐中了毒,你若得空,去罗绮处,帮他讨些草药。” 面具之后,瓮声瓮气,“师叔怎不自取?我穿成这样,如何露面?让他慢慢将养,又不是什么剧毒……” 待楚夕走远,无梦气得跺脚,俏脸蕴红。手握一卷书,迟迟不见翻页。 洞穴内。 林楚凡微微醒转,翻身出声。揉眼搂抱,却摸到半手血,半手毛。 惊坐而起,“熊哥!你受伤了?那不是梦!” 『倒霉孩子,大晚上,吵什么!』 楚凡惊叫,冰熊嘶吼。 白梅惊醒,提着匕首凑上前来,“公子醒了?可要用些酒肉?” 这张细长脸出现在烛火下,打破了林楚凡最后的幻想。此前种种,于脑中回想,纷至沓来。 他翻身越过熊宝,单手扯住白梅肩膀,“暗影楼是吧?老头子同伙。你算找对人了,说!为何杀我二哥?” 白梅谄媚贱笑,“百战伯次子林杰,算不得公子二哥……嗷!” 林楚凡直接踢起撩阴腿。白梅痛出熊声。 他佝偻倒地,呻吟许久,喘息道,“谢公子不杀之恩。” 林楚凡一阵泄气,踉跄坐倒,“你再废话,杀你喂熊。” 白梅倒地不起,“小人有毒,冰熊不吃的。 咳……昔年,公子唤灵未久,雪域几次三番试探。 主人有意维护,嘱托林凯妥善防备。谁知那……百战伯胆大妄为,竟放任公子出府,更是频繁出城,以至遇险。 时值蛮兵犯边,和谈方兴。主人恐他起二心,这才稍加提点……” 林楚凡忍不住扭头望向熊宝,后者也抬眼望他。 上次审王富贵,绝非如此说法。若是牵强附会一番,倒也有些相通之处。 楚凡怒道,“那我师父呢?与他何干?” 白梅察言观色,略做思忖,回道,“周偏将委实走得冤枉。此事若说全无关系,也不尽然。若非……” 他见林楚凡胸腔起伏,赶紧收声闭嘴。 楚凡仔细回想,仍觉不妥,“你不老实!唤灵之初,分明是暗影楼几次三番试探。雪域无梦住在我家,更是亲手教我修灵,何必舍近求远?” 白梅梗着脖子犟道,“公子可记得尹风?” 林楚凡一时无言。尹风是个双向奸细。怎么说都可以,毫无意义。 白梅以为他不信,强硬道,“雪域无梦,未必可信。公子应早做提防!” 楚凡被他气笑,“你见过自投罗网的奸细么?” 白梅冷笑,“公子此言差矣。天香罗绮如何?” 林楚凡被他噎得难受,恨不得再补一脚,奈何周身乏力,“你又知道了?无梦与罗绮不同。我仍在碎冰城时,无梦便……” 白梅义愤填膺,“小人句句属实,公子却仍疑心。你莫妄自菲薄,早在碎冰城唤灵,甚至更早……唉!” 白梅仰天长叹,高举匕首,“若能换得公子觉醒,小人愿以死明志!” 匕首迅疾下插,直指心脏。 楚凡惊得一跳,奈何手脚无力,急吼,“熊哥!” 『暗影楼主竟刚烈如斯?』 冰熊呜咽一声,射出山月斩,将匕首震脱。 楚凡挪蹭过去,将白梅扶起,“你这又何苦。我信你便是。适才叹息,可有未尽之言?” 白梅顺势爬起,腿脚利索。二人凑到冰熊身侧,围着烛火而坐。 白梅唏嘘道,“未尽之言多矣,唯恐不能取信,反惹公子不快。 公子可曾想过?主母身为雪域之人,可随意调遣巡察使入府听命。唤灵仪式,却从王城选了雷引主持。” 林楚凡挠头。 此事说得过去,但细想确实周折。那贮灵石分明由母亲准备,而雷引更是身份成谜。 他跟过青禾随驾,入过书斋任教,更曾统领御灵司,又为冰岚之死背黑锅。最终,却落得个身首异处。 楚凡反问道,“你捉雷引作甚?逃犯也归暗影楼管么?” 白梅沉吟,“主人疑心他有所图谋。想请他回去录些口供。” 林楚凡嗤之以鼻,“你连我身世血脉都查得淋漓尽致。不知雷引图谋?” 白梅苦笑,“小人知道,无用。若无实证,推测与构陷,只在一念之间。” 楚凡深以为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取出日间酒水,二人一熊小酌慢饮。 洞外。 栖秀河畔,两个窈窕的影子,一黑一白,似踏波而行。细看之下,水面飘着断裂竹竿。 二人飞掠而过,向东急行。 渐近竹林,忽闻细碎脚步声,二人隐藏身形。 只见一群绿衣人,手持竹杖,反复巡逻,四下搜索。 白衣低声道,“前面荒地,即是白日分别之地。观此情景,恐怕血竹帮卷土重来。” 黑衣带着面具,瓮声冷笑,“血竹帮?乌合之众。” 她举步欲前,被白衣扯住,“晦朔,你别冲动。他们的头领,齐阳秋,日间所见,恐怕已突破了灵阳境……啊!” 白衣低声痛呼,竟是手掌流血。 黑衣翘着兰花指,歉意说道,“对不住,我这功法有些敏感,会自发攻杀近身之人。你莫要无端上手。” 白衣强压怒气,连道不敢。 二人争执间,被血竹帮弟子发现行迹。一传十十传百,接连燃起火把,形成包围之势。 黑衣求之不得,双手十指波动,银色月弧如蝴蝶穿花,四散飞射绿衣血竹。 白衣见状,摇头叹息,取出贴身圆弧,甩开呈弯弓状。脚踏雾气,捻灵做弦,化灵为箭,专挑绿衣密集处放弦。 二人借夜色潜藏身形,且战且走。血竹帮伤亡惨重,渐渐不支,略显颓势。 忽然一抹紫光亮起,血竹帮声势大震,纷纷敲打竹棒合围。 但闻一声郎笑,响彻夜空,“雾妖桑蜃,不愧水性杨花之名。一日不见,又换了姘头?” 桑蜃气极,“老狗作死!” 怒骂同时,捻弓搭箭,一抹雾气随之射出,直取声源。 “雕虫小技!” 不知对方如何施为,那雾气箭矢,萌生紫光,掉转射回。却奔黑衣而去。 桑蜃惊惧,“快躲!” 黑衣反而驻足,左手外翻,挥退半圈包围。右手盯着紫箭攒射,颇有熊宝山月群发之风范。 月刃细密如鳞,嗡鸣作响,正面迎击箭矢。 二者相撞,溅出花火,或银或紫。 终究箭矢后继乏力,被消磨殆尽。月刃余势不止,直追声源。 沿途血竹帮绿衣,动作稍慢者,皆为月下亡魂。 齐阳秋拍出一掌,震碎月刃,不得不显出身形。重新换上一身紫衣,遮挡严密,不露头脸。 血竹帮众急忙回身拜见。 桑蜃及时上前,附耳与黑衣细说前事。 齐阳秋停在三十丈外,手握紫火,问道,“京畿之地,除却柳槐枫,何时又多了太阴高手?” 黑影细细听过,反问道,“你是血竹帮新主?何故为难我两位朋友?” 齐阳秋面露怒色,“雾妖二人是你朋友?他们谋杀前任帮主。在下忝居此职,要为先帮主报仇。” 黑影双手结印,散出银色光晕,缩放之间,扫做方圆十丈,并未伤人。 她抱臂在怀,语出讥讽,“他既不是你亲爹,又不是你师父。我朋友若不杀他,你不知何时能上位?不上位,如何突破灵月?” 齐阳秋惊退半步,怒喝道,“胡言乱语!你如何听说?” 黑影不答,自顾说道,“在下指月亭,晦朔。京畿之地,今后禁止血竹帮踏足。三息之内退走,今夜无事。若慢上半步……” 她闭口不言,双手却捧起一团银光。声势比对面紫火,只大不小。 桑蜃双肩微微颤抖,扯开银弧,搓出一根光箭,对准紫火。 齐阳秋怒极,“欺人太甚!给我杀!” “杀……” 绿衣挥杖上前。桑蜃光箭急飞。 黑影双手打开,各捏一团银光。轻挥慢舞,所过之处,月刃如瀑,见血封喉。 绿衣喊杀声渐消。齐阳秋并未扭转光箭,已然不知去向。 残余帮众四散溃逃。桑蜃二人并未追赶,只随手除去几个落后者。 黑影轻声道,“此人卑鄙无耻,能屈能伸,如同……你二人今后遇到,尽早逃命。灵阳境界,果然非同凡响。” 桑蜃心惊不已。听似晦朔未入灵阳,那她如何…… 洞穴内。 冰熊饮酒一口,必会细细吐纳。 另外两个,已然酩酊。正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楚凡回首望向洞口,“白大哥,外面似有光亮。是不是接应你的人来了?” 白梅摇头,“没有的事儿。凡老弟只会吓我。咱们如今失了灵力,是不能泄露行迹的,以免仇家上门。嗝……” 林楚凡被他喷了一脸酒气,隐隐作呕。他屏息稍许,提道,“适才听大哥说起唤灵旧事。小弟深以为然,可否有幸,听大哥解惑?” 白梅得意,瞪大眼睛,涨红脸,嘟囔道,“老弟啊,听哥一句劝。你可得好好经营一番。你这身血脉,殊为不易。那些俗人,只会盯着天泪使劲儿,嗝……” 『小凡子没猜错,他果然知道。那洛长风……』 林楚凡再次屏息。 白梅酒气吐出,笑道,“主母,是前朝公主。主子,是现今国主。你一人身兼两朝血脉,又是男子,稍加运作,未必不能登顶。届时,哥哥我也混个从龙之功,哈哈……” 他说到高兴处,捶胸顿足。 林楚凡担心他将自己捶死,连忙拦住。 白梅发泄够了,想起前事,“当年,夜剑之名,威震江湖。一部分是忌惮她王室背景。虽今非昔比了,但雪域不比暗影楼差。 雪域前身,乃是楚国的情报网。形如今日之暗影楼。雪域之主,是主母的父亲,主子的岳丈,姬月华,哦不,姬月华她爹,姬鸿鸣!” 『鸡红名?真不吉利!』 林楚凡额头见汗,难道还有个便宜外公?没听母亲提过。 他连忙安慰道,“前尘往事尽已矣。大哥莫要醉话。” 白梅不服,“未尽,未尽!当年楚王未死,主动退出王宫。乃是密谋什么大事。闹得朝堂散乱,烽烟四起。主子有主母提点,这才迅雷不及掩耳盗铃,荣登大宝。 你那唤灵,嗝,除了天谴,都是计划好的。不知他们翁婿有何筹算……” 白梅不支,抱着空坛俯卧。少顷,响起呼噜声。 林楚凡将他放平,起身踱步。来回走了半晌,站定。吐出酒气,凝做水剑,直透白梅后心。 熊宝惊起,迸出尖牙利爪,凝视楚凡。 后者长叹一声,丧打游魂,跪倒熊宝身旁,反身抱住。嘟囔道,“把指甲收了,戳得肉痛。” 冰熊凝神,见他并无动作。刻字相询,『为何杀他?』 楚凡将头埋在冰熊怀里。见它胸腹有伤,忙用天心传下的巫术,缓缓治愈。 扫了一眼冰晶,“他是白楼主,不该死么?” 『你真信他说的?』 楚凡换了双手,前后同步治疗,反问道,“涣灵散还有么?不会用光了吧?明日回城,还需装作中毒才好。” 见熊宝好奇,楚凡无奈道,“我信不信,不重要。万一他传出去,被那几个混蛋听到,我还能活?一个聆风,都抢得乌眼鸡似的。” 熊宝暗叹不易,又问,『你不想做一国之主?』 楚凡将它外伤治好,推倒在侧,头枕熊背,恨声骂道,“国主?狗都不做!” 熊宝咧嘴一笑。忽而想起,这小子移花接木时,说自己像大白狗。反手给他一掌。 『你师父,还有你哥。他们的仇怎么办?你两个爹貌似都杀不得。』 林楚凡大怒,翻身将熊宝扑倒,拳脚相加,“你好好说话!他俩不论谁是真的,我只有一个父亲。” 熊宝但觉他拳脚无力,知他内伤未愈,并未还手。 楚凡捶打一会儿,累得半死,仍旧搂着熊宝躺倒,“还能怎么办?难道挨个去问?能问的话,何必杀他。” 熊宝收敛冰晶,暗自思索,『你不能问,有人可以。只是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林楚凡瞑目半晌,忽然说道,“我还是倾向于杀洛长风。他才是暗影楼之主。只是对得起林飞,却对不起青禾……” 冰熊想劝他冷静,一个天纹都搞不定,还敢杀国主。 但闻轻微鼾声,知他睡熟。熊宝凝神吐纳,为他守夜。 第19章 碑在宫中 取而代之 王宫。 洛长风因循旧例,在偏殿修灵。 内侍总管小跑入内,跪倒低声禀告,“雷引已死,白梅未归。” 国主吐气收功,忽而问道,“宫内添了守卫?” 总管不解其意,“不曾。谨遵陛下前次安排。” 洛长风八字眉微挑,“不速之客。雷引啊,可惜了。他死于何处?” 总管额头见汗,“头颅在赌坊。尸身在黑市兑了悬红。” 国主不耐,“小家子气。他死于城外何处?” 总管声音发抖,“白梅未归……” 洛长风扫了一眼。老总管霎时一颤,下文无法出口。 国主瞑目稍许,命道,“撤走芷阳居护卫。” 总管应声而退。 王宫内,一处不知名寝殿。 两个黑影,翻墙越脊。总能赶在护卫调转方向之前,恰如其分隐入夜色。 其中一个忽然止步,“且慢!此处有异。以往内外有三层护卫巡视。每隔半炷香,才有一个三息左右的空隙。” 另一人声音嘶哑,“等半炷香,才有稍纵即逝的机会。以往你是如何探查的?” 前人摇头,“三息太短,不够深入其中。一直未能得见。” 嘶哑人道,“如今无人防护,正合我意。” 说罢,不顾阻拦,飘身上了一处阁楼。 前人静待稍许,见无动静,才随后跟上。 两人先后潜入楼内。 此楼内里只一层,直达穹顶。布局暗合九宫八卦。 中间一座平台,高近七尺,八方台阶,层叠而下。四周灯火长明,烛火嶙峋。 来人一个鹤发老者,一个暗红斗篷。 老者白发显黄,面容清瘦,怀抱一只唢呐。 他循阶而上,逐步登上高台。登高数尺,才见到台上供着一块巨石。宽约三尺,高四尺许,厚不盈尺,中间偏上镂空。 老者脚步加快几分,引得红斗篷紧随其后。 随着老者靠近石碑,他怀中唢呐滴答有声,很轻,与蚊蝇飞鸣相似。无人在意。 二人一前一后,隔着石碑仔细端详。 正面刻着些斑驳文字,似是古体。以老者年岁,只略微识得几个,更不成句。且非是一人一时镌刻,其文方位错杂,正反交叠,实难区分。 反面相对简省,只留有些许图样。复杂者,人身穴位经脉大致标出。简洁者,只几个特殊姿势。但都未曾刻画衣物,故男女之别,一眼可见。 两人绕石踱步,轮流参看两面内容。 唢呐声细碎绵密。无人听闻。 但见二人衣袖鼓荡,袍服飘飞。体内灵力各自运转,带起劲风,吹动烛火猎猎作响。 风声盖过了唢呐嗡鸣。 忽然烛火大作,烈焰凭空迸射近尺。 楼内旋风稍停。二人惊醒,灵力行岔,纷纷喷出一口血来,正洒在石碑之上。 那石碑不声不响,将血液吸入内里,外界观之,一如既往。此时才注意到,石碑呈黑红之色。 楼外一声大笑,“二位前辈驾到,长风有失远迎。” 楼内二人压下惊疑,复盘桓两圈,暗记石碑内容。老者更是伸手欲推。石碑纹丝未动,恐怕不下千斤。 二人整理衣着,飘身而出。 楼外并无千军万马。 近处,十数个内侍身穿红色祭袍,手持长剑,齐指二人。 远处殿门,炎国之主端坐长椅,以手顺眉。身后立着数位内侍。 国主爽朗笑道,“晚辈只道有人来访,未曾想,竟是浣风谷与魔隐宗同行。” 赵双簧行迹泄露,坦然认下,“你已身入灵阳,不必过谦。” 国主摇头苦笑,“后学末进,十数年来,不过尺寸之功,不敢倨傲。” 阴姬忽然上前,“洛长风,你将天纹关押何处?” 国主哑然,“神谕教前辈不曾来访,晚辈不知。” 赵双簧诧异看了阴姬一眼,劝阻道,“今日是我等失礼。不请自来,已是不该。如今正应不逐而走。” 洛长风笑而不语,只略微咳嗽。 那十数个红袍内侍,剑刃附火,一齐掩杀而上。 赵老头忙摸唢呐,低头吹上一口。破音惨叫,震得内侍身形一滞。 阴姬红袍鼓荡,甩出一圈绿焰,纷纷附在火剑之上。 洛长风轻咳一声。 剑刃火焰更胜,反将绿火淹没,一众内侍纷纷醒转,迈步冲杀。却早已失去二人踪影。 国主长身而起,“吩咐离鸾司,暗中监视此处。” 次日清晨。 洞穴内,林楚凡翻身而起,左手冰砖,右手火蛇,对着夺目紫光轰击。 哗啦! 破碎声惊醒了熊宝,忙吐出寒气,封住洞口。不知用了什么巧法,竟令光线暗淡许多。 楚凡收了冰火,尴尬挠头,“噩梦,以为齐阳秋追来。打扫干净,回家,免得她们担心。” 『守着死人敢睡觉,做个鬼的噩梦。草木皆兵……』 炽焰城,东门口。 清早多行人。皆是贩夫走卒,或挑担,或拖车,入城送货,亦或寻街摆摊。 车轮骨碌中,夹杂一阵沙沙声。 守军忙于检查货品,十分不耐,随手推出一个长枪兵,命其探查。 小兵持枪逆行,穿过人群,见到一只皮毛参差的白熊。熊身绑缚布条,连接一片破碎竹筏。 竹筏上躺着衣衫褴褛的少年,以手遮面。日光洒在他身上,水迹晶莹。 小兵后退半步,挺枪问道,“大,大,大胆!来者……” 少年翻身而起,狼狈咳喘,单手入怀,摸出一块铭牌,“从九品典狱,林楚凡。缉拿逃犯未果,借道入城。” 小兵更退,忙去回禀。守军闻声,验过铭牌,分开人群,恭送冰熊拖拉而过。 林府。 林楚凡躺着回府,惊了一众家仆。李管家在前,郝元殿后,一路护送至小院。被池水所阻。 楚凡笑称无事,安抚一番,散去众人。 冰熊涉水而过,竹筏一路飘摇。 临近屋门,忽然冲出一袭粉红,如松雀倒挂,脚踏楚凡胸口。 “熊哥救……咕噜咕噜……” 屋内冲出一袭青衣,凌空甩袖,将粉红拖拽而回。扔在身后不管,殷勤盯着竹筏,与熊宝合力,将楚凡拖拽上岸。 『好险!忘记他喝药了……』 泠杳见楚凡吐血,忙道,“既然姐夫归家,小妹回红袖复命。告辞!” 林楚凡气得直呛水,指着泠杳颤抖不止。 罗绮好气又好笑,忙帮褪去旧衣。周身检查一通,未见外伤。探灵诊脉,入体即散。 惊道,“涣灵散?” 楚凡长叹,“雷引,不是那么好杀的。怎么只你一个在家?” 罗绮撤回灵力,捏着手腕细查,另一手银针迭出,“紫烟盯着御灵司。盏盏去北门迎你了。” 林楚凡回头回脑,带动满身银刺乱颤,“这傻丫头,我从东门回来的。” 王宫。 洛长风早起行功,正对着紫气吐纳。 内侍总管一步一颤,近前跪倒,“陛下,白梅,折了。” 国主不为所动,吐纳依旧。 半晌,日光高升,颜色转为黄白。这才吐气收功,“可惜了。传召红梅入宫。” 内侍总管跪地颤抖,低声道,“红梅,也折了……” 国主惊起,扯着老总管的衣领,将其拎到面前,“白露如何?” 总管汗如雨下,“王,王,王女无事。似有回城之念。” 国主失手,将总管摔个四脚朝天,“厚葬红白,启用青梅。雷引既死,传召吧。” 林楚凡借受伤之由,躲在府内歇了两日。借二狗之口,传消息给别院,令那处安心。 这日,紫烟回府通报。言说,国主传旨,褒奖林楚凡缉凶有功,晋升御灵司首官。 另,冰岚案告破,连带碎冰旧事一并判结。革了林凯工部的司职,仅留战功爵位,归家赋闲。 本该高兴之事,念及官职来路,以及白梅醉话,林楚凡一直冷脸。 紫烟见他神情,抿嘴告退,回黑牢值守。 罗绮待他二人话完,才端了汤药出来,喂楚凡服下。劝道,“父亲虽被免职,却也免了罪责。从此远离朝堂旋涡,未必是坏事。” 楚凡喝药如饮酒,豪气干云,“此言极是!我该把老头子接回来。” 他扯件衣袍,边跑边穿,借竹筏过了池塘。熊宝浮水而出,急忙跟上。 罗绮掠至院门,早已不见他踪影。无奈吩咐侍卫,通知郝队长同行,来回护送。 楚凡一行入刑部畅通无阻,远非此前待遇。捕快见他,避如蛇蝎,纷纷绕行。 熊宝灵力犹在,运至耳畔细听那群捕快交头接耳。 “那胖子就是新任司御——林楚凡。” “听闻,是杀了前人司御上位。” “从九品直升五品。可见国主器重。此人,惹不得了。” “嘶……我曾用木棍押解过他,不会徇私报复吧?” “你离我们远点儿!别连累大伙儿。” 刑部兴建不利,仍是一片帐篷连结。幸有名牌指引。楚凡揭帘而入。内里有人正把酒言欢。 楚凡上前行礼,“见过荆尚书。小子前来接家父回府。” 林凯轻酌慢饮,恍若未闻。 荆腾郎笑道,“林兄福气,令郎孝顺。正式旨意尚未下达,他竟提早来接。” 转而对楚凡道,“林小子,莫要拘束。如今你也是一任首官。御灵司虽受刑部辖制,但明眼人皆知,其乃国主耳目。你如此年纪,接掌此位,今后成就不可限量!” 林楚凡诧异,此人与审案时判若两人,疑心他是旁人假扮。 林凯放下酒杯,回道,“荆兄客气了。我膝下三子一女,唯独他不成器。只盼日后莫要闯祸,我便是祖上积德了。” 林楚凡面色一肃,盯着林凯左手。 老头子照例捻弄胡须,只是左手拇指上,新添了白玉扳指。细看之下,上有梅花镌刻。 荆腾假借饮酒,掩袖偷瞄,尽收眼底。 楚凡面色涨红,半晌,憋出一句,“御灵司还有司职,下官告退。” 他留下郝元,带领熊宝躲去黑牢深处。 如今黑牢焕然一新。 非但异味尽除,反添稍许花香。三步一灯,五步一烛,映得栅栏黑光熠熠,廊道步履无尘。 蒋图南紧随紫烟,小心翼翼讨好道,“恭喜大人执掌御灵司!本以为大人高就,看不上这阴私小沟。幸得紫烟姑娘提点,方知大人品格。” 林楚凡一路忧心白玉扳指,悔不当初,未能狠心毁去。闻听此言,抬头观望,已然来到黑牢最深处。 原本绑缚天纹的高台锁链,不知底下几许深,未能挖出。却以香木锦被装点如床,四周散落蒲团若干。更有桌椅成套,杯盏成群。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楚凡脚下一顿,一时不察,踢到一尺许高矮的小榻。 熊宝见状翻身躺倒,竟与林府的一般大小。扭头望去,高台底下成排的酒坛,封泥紧固。 『紫烟小娘皮如此讨好,所图必大!』 腹诽之余,熊宝御风摄来一坛,冰晶直捅,吸管探入猛吸一口,飘飘欲仙。 楚凡难得有些开怀,“你们有心了!” 蒋图南笑得脸若菊花般灿烂,上前自床头取出一个托盘,跪地献上,“恭贺大人高升!此乃国主赏赐。念及大人归府养伤,便送至黑牢,小人愧领。” 楚凡垂首看去,托盘上仍是老三样:朝服,官帽,铭牌。 他只取过铭牌,细细摸索其上字迹。“朝服替我收好,难怪雷引不爱穿,真丑。” 楚凡摸出自己那块,“典狱铭牌赐予你。今后在御灵司,除了我,你不用听任何人的命令,国主除外。” 蒋图南手忙脚乱接过,险些摔了托盘,幸而紫烟手快。自是一顿千恩万谢。 楚凡摇头,叮嘱道,“我只知黑牢事,对御灵司不甚熟悉。你持令牌代我行事,遇事莫要逞强,自保为上。事有不协,可一一记录,酌情汇报给我。” 蒋图南感恩戴德,暗呼自己运道好,押对宝。 紫烟收了官服,扯他退下。 待二人走远,楚凡呛出一口逆血。惊了熊宝一跳。 听他解释道,“无妨,是我逼毒。阴火要加急练熟。我有预感,要变天了。” 自此,他流连黑牢不归。惹得罗绮唉声叹气,时常打发盏盏监视紫烟。 三日光景,匆匆而过。 今日活该齐鸣渊出狱。冰岚案结,孟周已死,唯余他一个人证,几经周折,总算苟活一命。 王老爷子亲自来接,不忘备上重礼,厚谢林典狱。 楚凡无暇他顾,打发紫烟代劳。后者欢欣雀跃,溢于言表。 不料,临秋末晚,出了事故。 齐鸣渊换上一身锦袍,丰神俊朗。可见连日坐牢,并未吃到苦头。 他迈出铁门,仰天长啸。趁人不备,反身一头撞在门上。其声甚大,惊了楚凡一跳,险些行岔灵力。 林楚凡怒极,破口大骂,“哪个短命鬼?敢来我黑牢生事!” 蒋图南连滚带爬,喘息道,“大人,齐鸣渊寻了短见。” 楚凡怒瞪,“短剑了不起么?敢砸我大门。” 紫烟紧随其后,红着眼睛跪倒,“求公子救命!鸣渊他,他……” 话未说完,人已哭死过去。 林楚凡头大如斗,细问才知,那脓包竟不想活了。急忙吩咐,将人抬进来,又打发蒋图南去林府请罗绮。 王老爷子乐极生悲,正堆坐门口号丧。哭得林楚凡火大,命人将他一众绑了,丢进外面牢里。 罗绮难得一次名正言顺的机会,颠颠地领着盏盏同来。 当先查看紫烟,只是肝气郁结,随手几针戳醒。有她帮手,才好处置齐鸣渊。 这人也是个死脑筋,撞得颇重。颅骨开口,险些迸出脑浆。罗绮一手拿脉,一手探灵过脑,不住摇头叹息。 紫烟见状,竟咳出一口鲜血,再次晕倒。 林楚凡怒气更盛,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更请熊宝封了门。 第20章 去伪存真 熊宝冰封密室,未曾留有缝隙。 林楚凡见冰后无人,冷道,“究竟是谁的主意?” 紫烟晕倒,罗绮诊脉。 盏盏忽然开口,“或许我能救他。” 林楚凡高了一个声调,“究竟是谁的主意?” 罗绮见他动了真怒,将紫烟掐醒,劝勉道,“你且别动怒,免得伤身。紫烟装晕,是……是我教的。” 紫烟噗通跪倒,“不怪少夫人!是我跪求的。求公子救命!我的身世,你自知晓。可鸣渊不知,他是真的,真的不想活了……呜呜……” 林楚凡目光泛冷,一手按住齐鸣渊头上裂口,寒声道,“再敢哭出一声,我立即捏死他。” 紫烟屏息闭口,咬得嘴唇溢血。泪如雨下,无声无息。 罗绮很少见楚凡动怒,一时有些无措。盏盏忙上前安慰。 熊宝骨碌一坛新酒,挤到楚凡身旁,滋溜。楚凡垂首望去。熊宝大头摇摆,扫过四周。 楚凡知其心意,不由长叹,“既是熊哥求情,未必不能救他一命。但此法治标不治本。他苏醒归家,保不准重新来过。谁能随身看着?” 说罢,示意盏盏接手。 那姑娘胆子甚大,一双素手泛起白光,捂着齐鸣渊破头摸索不止。但见鲜血涂抹满脸,伤口竟缓慢复原。 楚凡暗赞此女天赋异禀。 紫烟仍在流泪,不敢做声,偷偷拉扯罗绮衣袖。 后者伸手抱住楚凡,安抚道,“未必无法。他不过生无可恋罢了。要么埋下复仇的种子,劝他留有用之身,为晴雨报仇雪恨。要么,给他一个晴雨。看你怎么选咯。” 林楚凡皱眉,暗呼上当,转问紫烟,“你怎么选?” 紫烟强忍哭声拜道,“全凭少爷与夫人做主。” 林楚凡赌气道,“你们商量好的,反来诓我?我不干!” 罗绮环胸将其抱住,垂首欲泣,央求道,“楚凡,算我求你了。见他二人如此,总想起当年……” 见她可怜,楚凡不忍揭开伤疤,忙道,“此事容易。有熊哥冰镇,盏盏治疗,凭你的医术,不过消磨些光阴罢了。但有一条,不可过于相似。她可是李紫烟!” 罗绮转悲为喜,忍不住香他一口。林楚凡老脸一红,推说有事,逃了出去。 循着明亮走廊向外,半途遇到蒋图南。命他安排王老爷子见面。 一间中部牢房内,老王头哀莫大于心死。见楚凡到来,纳头便拜,“求大人救救小儿。此恩王宝贵永生难忘!” 林楚凡呛了一口浊气,“你叫什么?” 齐父:“小人,王宝贵……” 楚凡挠头,“不知,王富贵是?” 齐父:“富贵乃是在下族弟。大人可曾相识?他离家已数年矣……” 林楚凡心思急转,目光数次转冷,终究一叹,“有过一面之缘,是位剑客,修为不俗。” 王老头忙请楚凡落座,二人重启前言。 楚凡当仁不让,坐上主位,“救鸣渊兄一命,不难。难的是救活他的心。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若是心不活,救他一具肉身,早晚会重蹈覆辙。” 王老头怆然,“老夫悔不当初!不该听信家族之言,害他母子孤苦。更不该动念伤那青楼女子。唉,早知如此,花些银钱,娶回家来即可。一张人口,又能费多少米粮……” 老头絮絮叨叨哭了会儿。 楚凡冷眼旁观,许久,见他不似作伪。出言喝止,“医治其心,不难。” 王老头两眼冒光,“大人有何妙计?若能一试,老夫必有重谢!” 楚凡冷道,“收起你的重谢。本官与鸣渊有旧,不远他英年早逝。 内子行医多年,经验丰富。言说,医心之法有二。其一,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敦促他为晴雨复仇。只要仇恨为雪,他便不会轻易寻……” 王老头不由疾呼,“不可,大人不可!那人来头颇大,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林楚凡观其言行,如一只老狐狸。冷道,“你倒是清楚。还有其二,不过是为一女子,寻死觅活。给他一个女子即可,何苦如此周折?” 老王头面色尴尬,“鸣渊不似我这般薄情寡义。他心之所向,非晴雨不可。但人死不能复生,我去哪……” 林楚凡见他大言不惭,忍不住奚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见齐父形容凄苦,思及罗绮之念,楚凡语气平和道,“晴雨早死透了。不过,咱们给他一个假晴雨。以假乱真,哄着他对付活着。过上个三五年,他二人感情渐深,再识破缘由,恐怕也舍不得死。” 王宝贵满面红光,跪倒求道,“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有了人选?是了,尊夫人久经风……咳咳……行医日久,必有此等人选。只要大人援手,老夫愿以半数家财奉上!” 老王头顺脸滴汗。听闻长子有救,得意忘形之下口不择言。见林楚凡面沉如水,急忙舍财保命。 楚凡长吐浊气,偷偷散去冰砖,“呵,你儿子值半数家财呢?我家那丑丫头,紫烟,如何?近日往来进出,她常随侍在鸣渊身侧。” 老王面容抽搐,“大人舍得?哦不,老夫是说,她似乎与晴雨相差稍远?” 林楚凡但觉怒气上涌,暗骂老不正经,“内子妙手仁心,不说做得十分像,总能仿上六七分。 紫烟心地纯善,对鸣渊倾心许久。恰逢此事,她亦有心相救。你若同意,我也不要那半份家产。让齐鸣渊明媒正娶,可能答应?” 老王见儿子有救,忍不住讨价还价,“正娶侍女?” 林楚凡怒踹座椅,将齐父踹倒在地。怒骂,“老狗!好了伤疤忘了疼!若非紫烟诚心,轮得到你儿子?别给脸不要。” 王宝贵呐呐称是。 林楚凡犹不解气,“老子救人还救出毛病来了?你那半份家业,我要了。迎亲当天,虽花轿同来。敢少一个铜子儿……”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 南门外。 一骑红尘,滚滚而来。 守城兵士忙举枪拦阻,喝骂不止。 来人扯住缰绳,骏马长嘶,人立而起。马上青衣,单手挥过。 众人只见雪白一闪,三颗头颅冲天而起,却无血迹。那人纵马狂奔,当街驰骋。 路人强忍惊惧,凑近围观,三人脖颈处,已被烧得焦糊。纷纷慨叹,“祸事了,祸事了……” 骏马一路畅通,直奔宫门而去。 宫门守卫怕死,未曾阻拦。那人竟纵马入宫。此事被人撞见,霎时传开,散入碎冰城大街小巷。 那人轻车熟路,御马连闯宫殿,来到一处无人把守的寝殿,撞门而入。 殿内侍从惊骇莫名,“大胆狂徒!你竟敢宫内纵马,不对,你是如何闯入宫闱的?” 来人单手轻按马头,飘然落地,“崔总管,几年不见,您连我都忘了?” 老总管闻言一惊,“王,王,王女!陛下,陛下!王女回宫啦,王女回宫啦……” 老总管泪流满面,步履蹒跚,隐约有些颤抖,扑入门内。 青衣女子紧随其后。 殿内,洛长风静坐修炼,闻言眉头紧皱。长吸长吐数次,总算收功。 他挥手散去众人,将老总管安抚退走。转向青衣,“红梅是你杀的?” 青衣静立许久,冷道,“多年不见,父王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她的生死。” 洛长风狠拍扶手,“你可知,她是保护你的?” 青衣冷笑,“我还知,她也是监视我的。” 国主长吐浊气,“孤王也是为了你好……” 青衣语速迅疾,“对我下药也是为我好?” 洛长风忍不住眉梢上翘,“可曾成事?” 青衣恢复平静,冷笑道,“我会告诉你么?” 国主语重心长,“白露,父王也是为了千秋大业。你要理解……” 洛白露摇头,“什么千秋大业?你被姬鸿鸣骗了!若有长生之术,他何苦让王位于你?” 老总管跌跌撞撞出来,见一众王子殿外列队。 大王子头缠绷带,二王子醉眼迷离,三王子浑身白布,四王子正给他三哥绑紧,老五唯唯诺诺缩在最后。 崔总管挨个见礼问候,啧啧称奇。 洛奇绑紧洛宣的白布,拦住一个内侍道,“有人入宫行刺,快宣御灵司首官入宫护驾。” 那内侍正迟疑,忽觉手中多了一个鼓囊荷包,忙行礼退走。 黑牢,密室。 罗绮几人手脚蛮快,已然收拾妥当。熊宝散去冰晶,重新恢复空气流通。带起微风吹醒了齐鸣渊。 他懵懂醒来,扭头见一女子,家丁服侍,面容清丽,与晴雨七八分像。 以为自己死透,入了幽冥鬼府,跌身下床,抱着女子双腿哭嚎。 林楚凡返回时,见此情形,一股老王头勾起的怒气,彻底宣泄到他儿子身上。 搂肩踹倒,朝屁股猛踢。 紫烟被带一个趔趄,心疼不已,却不敢劝阻。 罗绮见状,忧心楚凡伤及心脉,忙拦下安抚。 齐鸣渊爬起身,揉着屁股失魂落魄,“林楚凡?你也死了?” 紫烟忙上前挡住,唯恐林公子火大,一砖拍了,前功尽弃。 许是盏盏功力太盛,齐鸣渊恢复尚好,想起前事,对着高台大床撞去。 楚凡怒其不争,当胸一脚,踹得他呼吸不畅,半晌无法起身。骂道,“这么一个废物,你们费力救他,值得么?” 紫烟心痛,忙上前扶起。 齐鸣渊却变了脸色,“妖女!安敢变化晴雨模样?看我撕了你的假面……” 紫烟那痴人,竟不闪不避。 罗绮知晓其中利害,忍不住手指握紧,掐得楚凡痛叫。 不待楚凡发怒,盏盏上前一脚,踢折他一条臂膀。齐鸣渊咬牙痛叫,总算消停。却忍不住抬眼瞄那‘妖女’。 林楚凡忽然替紫烟感伤,险些流出泪水,忙止住思绪。骂道,“废物东西!你爹王宝贵,出了半数家财,请我家罗绮做出这张脸来。不过是哄你活着。你若一心求死,钱我是不会退的。” 齐鸣渊仍眷恋那容颜,低声道,“你觉得我在乎?” 楚凡怒极,“好,好,好!齐大情圣,高风亮节,视金钱如粪土。那晴雨呢?她有何辜?难道白死了!” 齐鸣渊闻言一抖,眼帘低垂,难掩其中怨毒。 林楚凡见之,稍宣怒意,“男子汉大丈夫,女人死了,不图报仇雪恨,反做儿女态,不死何为?” 他从床下抽出一柄匕首,甩到他手臂处,“你现在抹了脖子,大家都安静。” 紫烟心急如焚,抬手欲阻,却被身后冰熊叼住衣袖。回首望去,冰熊摇头。 『痴儿,小凡子在帮你。你若拆台,惹他兴起难保真杀了。』 齐鸣渊左手摸到匕首,反刺其腿,嘶吼道,“我齐鸣渊不报此处,誓不为人!” 楚凡上前夺过匕首,在鸣渊身上擦拭干净,归鞘后又递回他手,“此物权当赠送,希望你记得今日诺言。滚,滚出去,接上你爹,回去商量娶亲。” 齐鸣渊挣扎坐起,“娶亲?” 楚凡冷笑,“瞧你那目不转睛的样子。不娶回家,难道每日来我林府观赏?不娶回家,你爹能放心?” 齐鸣渊目光闪了又闪,瞪林楚凡许久,却向盏盏行了一礼,步履蹒跚挪蹭出去。 正赶上蒋图南请示,“大人,宫内传讯,有人行刺,召你入宫护驾。” 林楚凡头都不回,“不去!御灵司不管宫内的事儿。正好,送齐公子找他爹去。记得把咱的房费收齐。” 蒋图南满头大汗,搀扶齐鸣渊退走。 罗绮怕他情绪失控,上前搭脉,问道,“护驾有功的事儿,真的不去?” 林楚凡缓缓吐息,平复心绪,冷笑道,“国主若是敌不过,我这伤员,去了也白搭。御灵司只管修灵之事。” 他示意盏盏,将紫烟扶起。 紫烟不从,执意向罗绮二人行了大礼。 楚凡拗不过,只好受领,“今日行过,出嫁时便省了。记住,你的名号是林紫烟,以林府侍女身份嫁过去。日后,是否和盘托出,你自行思量。 报仇之事,不过是哄他放弃轻生之念,别太沉迷,容易自伤。他爹不是个省油的灯;王鸣言他娘,似乎上门吵过架?你这一去,且有的熬呢。” 罗绮见他说风凉话,扶起紫烟,安慰道,“大喜之事,活该开心。别听他浑说。” 紫烟哭诉,“必不负公子之恩。公子可有事项嘱托?” 林楚凡苦笑,“花轿还没来呢。你急什么?” 蒋图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人,这次是真的。国主令谕送来了,召你入宫护驾。” 林楚凡皱眉嘟囔,“还用闲暇写什么令谕,哪用护驾?” 走出几步,又返还回去换官服,“你们回府准备出嫁之事。罗绮,抽空报给母亲,听她教诲。至于紫烟,你二人婚后若感情和睦,可伙同王明言,将寒羽门收为己用……” 熊宝听不下去,忙上前拉扯,一同向外走去。 『得想办法见楚夕一面,小凡子怎么有交代后事之嫌?』 林楚凡穿上肥大官袍,腰挂司御铭牌,领着冰熊,大摇大摆入宫。这次无人阻拦,反有几名内侍,争相引路。 一路七扭八拐,令楚凡想起初次入红袖馆的情景。熊宝回头回脑,东张西望,暗赞王宫奢华。 来到偏殿,远远听闻一阵轰鸣声。 见门外列队一众王子,楚凡上去挨个行礼。 他拥抱洛云,怒斥雷引卑鄙偷袭,盛赞涣灵散作用非凡。 又抱起洛宣,浑身揉捏,大骂哪个短命鬼,敢对王子下手。惹得熊宝龇牙咧嘴。 最后,与洛奇皮笑肉不笑地比胖瘦。 另外两个不太熟悉,只行礼问候。 拖延许久,那宫殿内的轰鸣声仍未停歇。 林楚凡拖延不得,硬着头皮入内。 熊宝回望,但见洛奇笑脸阴沉。 第21章 王女有毒 林楚凡绕过转角,但闻屋内炸裂声此起彼伏。 隐约听闻一人吵嚷,“……事有可为,姬月华能轮到你?醒醒吧……” 楚凡凝神细听,又没了话语。 他低头叮嘱熊宝,“里面这么闹腾,那几个混球排队却稳如泰山。定有什么缘故。看我眼色行事。” 『看你眼色?恐怕要坏事。每次修完阴火,你都反常……』 冰熊呜咽,苦于无法言说,愈发念起楚夕的好来。 林楚凡上前几步,隔着门缝猛瞧。幸而门窗鼓荡,偶尔折出些许空来。 只见一青衣侠士,双手挥舞火焰刀锋,与黄袍人影斗法。那衣裳楚凡见过,似是国主袍服。 他高声大喝,“臣,御灵司林楚凡,前来护驾!” 这一声虽无灵力加持,但借此处回廊环绕,瓮声非小。便是殿外也能听见。 屋内暴烈气劲平息,门窗兀自来回收缩。 忽一道火光,斩断门栓,房门洞开。 听闻内里传出一声,“进来。” 楚凡整理袍服,大步慢走。 那青衣侠士吊着高马尾,头发不长,至少没有罗绮的长。 楚凡接近木门,侠士转身。 此人剑眉星目,鼻直口阔。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双手火焰收敛,竟是一对白色短刀,约尺许长短。 林楚凡忽觉心脉收束,脚下绵软,慌忙间伸手抓扶。 “噗……” 噗通! 他喷出一口逆血,失重跌倒,头撞到门框,声音不小。 熊宝忙上前将他撑住,半骑半坐,勉强站起。 那侠士略退半步,让开血沫飞溅。质疑道,“你就是林楚凡?怎如此不中用?” 楚凡浅笑开口,不觉又一口逆血喷出。他忙擦抹干净,弄得官服一片狼藉。 国主忽道,“林楚凡,将此人带入黑牢羁押。” 那侠士猛回身,双刀火起,“胜负未分,接招!” 楚凡大惊,“熊哥护驾!” “嗷……” 熊宝长声吐息,自门框开始凝冰,一路细碎轻响,直冻至洛长风身前。 林楚凡吓得一激灵。幸而那冰未曾逾越,在国主身前两尺许,次第上浮,立起一面冰墙。 青衣似被激起火气,双刀叠加,斩出‘十’字形火痕。冰墙一触即溃。 幸而国主修为高深,单手擒住火斩,揉成一团,随手洒下。火星四射间,刚好将寒冰融尽,水汽蒸腾。 洛长风八字眉左短右长,忙侧身遮掩,“白露!你无故闯宫,更胆大包天对孤王出手。罚你入黑牢禁足,莫要不知分寸。” “噗……” 林楚凡听闻其名,才知她是女子,是青禾长姐。 洛长风火起,“林司御何故吐血?” 白露闻声回望。 林楚凡脸色涨红,强忍道,“回陛下,上次缉拿雷引,受些暗伤,缠绵不尽,时常噗……咳,发作。” 洛白露手挽刀花,短刃消失。反而迈步上前,搀起楚凡,“我自去领罚。今日之事不算完。” 林楚凡艰难喘息,向熊宝求救。后者无奈咧嘴,左顾右盼。 见二人一熊出门,门口的队伍立时严整肃穆。 洛白露将楚凡丢在熊背,大步向前。 她摸了摸洛云的头,反手拽开绷带,竟然无伤。吓得洛云抱头鼠窜。 结果露出醉眼惺忪的洛涛。不等他反应,被洛白露一拳直击胸腹。 “呕……” 洛涛呕吐不止,异味散开,很是难闻。 白露抬腿一脚,“整日喝酒,没出息的家伙!” 洛宣自觉拆解绷带,仍慢了一步。 不见白露有何动作,白色短刀凭空出现,横七竖八,绷带断裂,上下翻飞。露出内里的血迹。 洛宣求饶,“姐,我这是真伤!” 短刀忽停,白露呼吸一滞。越过他,望向洛奇,“怎比之前更胖了?不打你瘦不下来么?” 洛奇缩脖后退,扯出五弟挡在身前。 白露短刃收起,轻拍洛安肩膀道,“只有你最乖。好好读书,读书可以明理。” 洛安被洛奇掐着腰,只得笑着点头问好。 白露环视许久,“你们谁见青禾了?” 洛宣忍痛包扎,越众而出,“在我府上修习医术。她不知长姐归来,我这就回府通禀……” 其他几位有样学样,各自寻借口溜走。 南门外。 一骑红尘再次飘起。 守兵见状,提早拉开阵势。长枪在外,刀盾居中,最后摆设两层拒马。 来人进城勒马,下地行礼,奉上文牒。袖口之下,不动声色,推出两个荷包。 守兵接过,塞入怀中。胡乱翻看几页,便将文牒归还,叮嘱道,“入城规矩些。” 那人作揖赔笑,牵马入门。 炽焰城中谣言四起。 继歹人纵马王宫之后,林楚凡身世变得扑朔迷离。 知情人透露,此子胆大妄为,曾在碎冰城犯下滔天恶行。及其归京,先害书斋司学,后诛御灵主官。非但无过,反而恃功自傲,一跃成为新任御灵司之主。 更有甚者,言之凿凿,揭开歹人面纱,乃是王女白露公主。 或传亲眼所见,白露公主与林楚凡举止亲密,同出王宫,共入御灵司。推测公主择婿之念,皆因当初乃是相亲未成,才离京求学。 有人不服,指出林楚凡早已入赘天香。何德何能,受公主青睐? 旁人不忿,抖落北地和亲人选同为林楚凡。 如此争吵不休,使得流言愈演愈烈。 御灵司。 白露堂而皇大步入内。遇人拦阻,身后熊背上边伸出一手,示意放行。众人见白熊威猛,便知主官在侧,无不从命。 行至堂前,又遇捕快喝止。白露不解,回首望去,不见了冰熊踪影,更别提熊背上的人。 忽闻铁门作响,白露急掠而过,堪堪跟上。 入得黑牢,甚为感慨,“何人如此无聊?竟将这老鼠洞装扮得如客栈酒馆一般。难怪你不入正堂。” 旁边闪出一人,笑答,“此乃我家大人之功。大人高瞻远瞩……” 楚凡回首怒骂,“你躲在这儿干嘛?吓我一跳。快去府里请人,说我病了。” 身侧有闪出一人,低声道,“我去请少夫人。” 林楚凡又是一惊,“你怎未回去商量大事?” 紫烟小声,“此处需有人盯着。” 蒋图南适时进言,“紫烟姑娘且去,此处有我。大人,最近城内案件频发,急需您定夺。” 林楚凡大怒,“当个破官,要了老命。给我滚,等我病好了再报。” 捕快见他不似作伪,灰溜溜去了。 洛白露冷眼旁观,一路尾随至黑牢深处。忍不住问道,“你就是如此执掌御灵司的?” 这一声突如其来,将楚凡惊得一跳,跌落在地,摔得生疼。 暗叹自己体虚,竟魂不守舍,“你跟来作甚?外面屋舍俨然,窗明几净,随意选处静室,有事儿吩咐蒋图南。哦,就是刚才那个捕快。” 白露摇头,环视一周,翻身而起,高台侧卧。玉臂握拳,撑首含笑,“静室何来此处自在?” 林楚凡忙回过头去,不再看她,“此乃本官专用。公主殿下莫要胡搅蛮缠。” 白露冷哼,翻身蜷入锦被。楚凡敢怒不敢言,暗叹倒霉。 他拎起蒲团,另换了一间普通牢房。熊宝骨碌酒坛紧随其后。 蒋图南正在附近盘桓,见缝插针,近前请示,“大人,近日城内凶案频发。小人整理卷宗,发觉客栈,酒馆,青楼,商行……不一而足。相似之处,是名中带‘月’,如新月酒家;亦或名中含‘月’,如胡氏商行。 案犯穷凶极恶,抢夺钱财无算,更投毒在先,割喉在后。常有株连之势,更伤了司内不少兄弟。 小人查过人证口供,恐怕是血竹帮所为……” 林楚凡正忧心伤势,闻言心思急转,接过卷宗翻看,点头赞许,“做得好。案情简洁明晰。如此危险,你莫要亲临。不过,商铺被抢,老板被杀,不是该报送刑部审查么?” 蒋图南愈发小心谨慎,凑上前,悄声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乃刑部划拨而来。不仅商家杂役,连顾客都伤了许多。更有几起,巧遇江湖游侠,双方争斗,死伤更甚抢劫。小人担心他们设圈套,特来请示。” 林楚凡长叹,“连你都看出圈套,能有什么好事儿。御灵司还管这类杂事么?我以为专司修灵者事宜。” 蒋图南尴尬道,“定是院里走漏风声,咱们与血竹帮起过冲突,刑部捕风捉影,借此推诿。” “血竹帮,血竹帮……” 楚凡喃喃自语。熊宝守在身旁饮酒,支棱起耳朵细听。 『名字有月?怕不是朝楚夕来的?』 他忽而反问,“以往这类事情多么?” 蒋图南不解其意,“大人所指……” 楚凡低沉道,“修灵者作奸犯科,殃及无辜。” 蒋图南心生感慨,“大人不知人间疾苦。寻常跑江湖的,遇到普通人受难也会帮扶一把。偶有冲突,也只是双方死伤。 而修灵者一旦争斗,打出火气,总是忘乎所以。他们本领高,破坏力强,自恃尊贵,视常人如无物。寻常百姓,正如大人所说,受池鱼之殃。” 林楚凡凝神细思,忽而一拳,砸碎身旁桌椅。他未曾运灵护体,刺破手背,鲜血直流。 蒋图南忙取了伤药包扎,“大人不必如此。国主兴建御灵司,本有约束之意。只不过……唉!不说外面,只咱这司里,身怀灵力的捕快到哪都是高人一等,颐指气使……哎呦!” 他口不择言,挨了一巴掌。 林楚凡打完,又拍了拍他肩膀,“我被国主提为司御,可有参奏之权?” 蒋图南手脚麻利,“按理是有的。不过,雷大人未曾用过。大人难道……” 林楚凡收回右手,看着那蝴蝶结皱眉,“你去找个文笔好的,替我草拟一折。意在约束公门修灵者,不得肆意妄为,与寻常普快权柄等同。我们自内而外,先清理自己,再收拾他们。” “姐!” 忽闻一声哭嚎,吓得林楚凡一抖,比蒋图南还不如。气得开口欲骂,被熊宝止住。 回望门外,走廊处一宫装少女飞奔而来,却在门边止住。细看栅栏缝隙,略微露出青色衣角。 蒋图南见势不妙,连忙告退。 适逢罗绮赶来,顾不上迎接青禾公主,楚凡高呼救命。 唬得罗绮身法都用上,忙来为他诊脉,“你入宫护驾,与人动手了?怎么气血亏虚至此。” 熊宝见事不妙,缓缓推动酒坛,远离是非之地。 林楚凡不知所以,慨然长叹,“护驾未遂,人家父女两个切磋来着。我见到青禾她姐,那女人有毒,吓得我旧伤复发。” 罗绮半信半疑,扯去官服,为他施针。更倒出两粒归绮丹,亲手喂他服下。 楚凡不解,“以往你都劝我莫要多吃的,今日怎么了?” 罗绮气恼,以玉指戳他额头软肉,“那时你才灵星,体弱多病的。如今已有灵月之实,一次两三颗不打紧。我的药,我知道。” 牢门吱呀一声,青禾姐妹手挽手,前来围观。 洛青禾身着雪白宫裙,小步挪移,顾盼生姿。开口露相,“三胖子,你作死,说谁有毒呢?” 白露已将马尾解开,肆意散在前后,湿漉漉,黑漆漆。水滴打湿青衣,略微透出粉红。 “噗……” 林楚凡强忍未遂,喷了熊宝满身。气得熊宝推坛而走,挪得更远。 罗绮回望洛氏姐妹,左手搭上楚凡脉门。静探许久,黯然叹息,“你这伤,本就诸多禁忌。如今多了一条,不可直视王女,须知天威难测。那丹药你记得吃,我回府多配一些。” 她竟将银针遗忘,夺门而走。 林楚凡伸手不及,未能扯住,只得将衣服捡起,披在身上。 青禾见他如刺猬一般,刻意绕到身后拍打。疼得楚凡嗷嗷求饶。 堪堪半日光景,林楚凡的奏折与他的流言,一同传入国主案头。气得偏殿内烛火拔高近尺。 内侍总管低眉顺眼,汇报再也不敢偷瞄国主脸色。 洛长风更怒,捻动火光,自行将眉毛烧得整齐。不动声色道,“如此妖言惑众之辈,责令青梅,将其揪出严惩。” 崔总管点头称是。 国主将奏折扔出,“准林楚凡所奏,寻人润色一番,公文发出,举国同约。” 总管慌忙接过,不小心望了国主一眼,吓得手一抖,连忙低头。 洛长风暗怒,佯装不知,冷道,“给之风别院下旨,同拟国书北去,敦促聆风和亲。” 崔总管应声欲走,迟疑稍许,笑声问道,“陛下,是否过急了些?国书南北来回,少说近月。再者,林公子手上,还有一位天香罗绮……” 国主不怒反喜,“算你有心,帮孤王想这许多。国书早传,静候佳音。奏折润笔,连夜发出。” 崔总管双眼放光,高呼,“国主英明!” 自洛白露罢战了楚凡的密室,青禾便如长在黑牢一般。整日流连不去,连跨装潢好看。 林楚凡嗤之以鼻,记恨她拍针之仇,调侃道,“三王子伤势未愈,公主殿下怎么如此闲暇,有空入这黑牢受苦。” 青禾挽着姐姐说笑,未曾防备,“子曦离京办事……” 洛白露星眸眯起,“神谕子曦?你倒是交友广阔。” 青禾自觉失言,抱着姐姐撒娇,扭头偷瞪林楚凡。 楚凡谨遵医嘱,侧坐蒲团,吃药疗伤。熊宝捧着酒坛轻酌,时常叹息。 第22章 今有嘉宾 鼓舌吹埙 换做一月之前,打死王宝贵也想不到,他的长子,齐鸣渊将会娶一个侍女为妻。 看着母老虎一般的夫人,脸挂诡异笑容,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不是个青楼女子。 幸而,此子不媚世俗。王鸣言帮他大哥前后张罗,情真意切,如同亲自娶亲一般。 王宝贵老怀甚慰,取出一个锦盒,交付鸣言,“言儿,你随鸣渊去林府迎亲。将此物亲手交付林三少手中。” 锦盒上锁,入手甚轻。鸣言不以为意,随口应下,当先引着队伍出门去。 鞭炮齐鸣,锣鼓开道。 早有两队家丁,披红挂绿,前方开路。 王鸣言身披紫袍,亲手为他大哥牵马。身后跟着两列乐师,吹打随行,花轿随后。 八名轿夫腰缠红绸,喜笑颜开,踩着鼓点往前走。前后左后,六少二长,随着八名侍女。 轿撵之后,三五成行,两人一组抬着十六礼箱。礼箱之后,是鞭炮鲜花齐放,随走随燃,随燃随洒。 最后仍是鼓乐齐鸣收尾。 附近百姓纷纷上街围观,暗叹王老爷奢华,不知谁家女儿有此福气。 队伍沿途挥洒,吹奏不停,爆竹乱飞,喜喜洋洋。左宁右拐,盘桓近一个时辰,才转向西南林府。 楚氏称病不出,林凯因事离府。 林楚凡想起那枚扳指,心里不痛快,难怪革职在家。 他差人传讯,将聆风郡主请来主婚。李管家、郝元察言观色,携一众亲兵,家丁,乃至侍女,将林府打扫一番,布置红妆。 罗绮与盏盏帮手,将紫烟塞入喜服。不知何故,她不肯蒙盖头,捏起一柄团扇,权且挡脸。 蒋图南也来凑趣儿,领着御灵司轮休捕快,穿戴制服,夹到列队。唬得附近百姓不敢近前,远远观望。 王二狗因传讯之故,早知此事。感念林府恩惠,提早炮制一大车冰糖葫芦。多以花生红枣为主,间或山楂肉丸,红艳艳,黄澄澄,摆满厅堂,任由宾客自取。 却因提及“许久不见小飞哥”,惹楚凡感伤,被盏盏狠瞪了一眼。 二狗面色涨红,讷讷无言,只得取来一支糖浆红果,怯懦送上。 盏盏冷哼一声,接过一边吃去。 二狗挠头讪笑,退到一旁熬制糖浆。 聆风郡主难得穿一次朝服,深蓝绣纹底,浅黄外裙,白玉腰带,悬挂墨剑。 楚夕换上一身淡鹅黄,古灵精怪。 二女携手飘落。无梦冷道,“迎亲的来了。人,有些多。” 楚凡挠头,人多不好么?不是都说,婚娶乃人生大事,应该热闹。 他运灵入耳,远远听闻锣鼓喧天,暗叹师叔修为精湛。 待王鸣言荷包开道,步入林府大门。楚凡才知无梦深意。 已不是人数多少的问题,是这些人来头非小。齐鸣渊何德何能,请来如此阵容迎亲? 笔墨山开路,浣风谷奏乐,天香阁随轿,落宝斋抬礼,魔隐宗撒花。 林楚凡腹诽,应该让诸邪道泥童子帮你们抬轿子,神谕子曦牵马。 王明言喜钱送了一路,终于过关斩将,来到楚凡等人面前。待见到楚夕,更是喜形于色,从怀里掏出一个大荷包,乐颠颠往里跑。 林楚夕顿觉好笑,随手扯过火苗退出。两人你推我搡,荷包随之飘来飘去。 齐鸣渊见到手握团扇的身影,什么都顾不得。翻身坠马,摔得手臂渗血,挣扎站起,一步一停,向喜服而去。 王鸣言听闻异响,这才醒转,将荷包往火苗手里一塞,转身取出锦盒,恭敬送上。 火苗见他与少爷有事谈,一时无措,不由目视楚夕。楚夕嫣然一笑,帮她把荷包收起,拉回身边。 不待王鸣言编排说辞,林楚凡屈指摄过,不曾打开,转而递到紫烟面前。 后者一惊,未曾有此安排,不由得团扇歪斜,露出清丽容颜。 林楚凡笑道,“少爷我穷,出不起嫁妆。讹老王头子半数家产,送你傍身。还与不还,凭你心意。到了他家,莫要犯傻,若事有不协,我身后这些人,都可求助。” 紫烟泫然欲泣。 楚凡急忙喝止,“憋回去!不仅我身后的人,身后的熊也可求助。” 『那可是半数家财,小凡子脑子坏了?难道是天纹匹夫……』 罗绮不满楚凡粗鲁,更怕紫烟哭坏了妆容,忙接过锦盒塞入喜服。 齐鸣渊腿脚虽慢,耳朵却灵,早已尽数听闻,心怀感激,上前拜谢。 楚凡不耐,“一切从简吧。原想一路送入你家中,顺便过一过证婚人的瘾。如今,怕是不成了。” 鸣渊身形踉跄,面露惊异,唯恐楚凡反悔。 楚凡观之,反露笑意,“记住,你娶的女子,名叫林紫烟。莫要欺她孤苦,视我林府如无物。” 鸣渊提起的心终于落地,再三拜谢,“鸣渊谨记!” 盏盏与火苗,左右扶持,送紫烟上那花轿。 锣鼓适时吹打起来。 嗤嗤…… 忽闻细碎声响,火苗皱眉转身,随手捏住一颗发光之物。 啪! 竟是一根爆竹炸开。 火苗吹去纸花,但见掌心浮现青紫之气,惊呼,“此物有毒!” 盏盏闻声,忙扯下紫烟,护在身后。三女相互照应,缓缓退回。 齐鸣渊上不得马,与鸣言愣在一旁。 林楚凡面色沉凝,捻指成冰,直射迎亲队伍后方数人。 忽然身侧一声嬉笑,“好玩,好玩!我也要玩。” 楚凡侧目。见王二狗遮挡不及,露出泥童子来。 他不知从哪扯过一挂爆竹,如围巾一般绕在脖颈,左手泥球,右手鞭炮,两相结合。也不见其点火,随着楚凡的冰箭丢入人群,随便挨着什么立时爆炸,声音沉闷,污泥飞溅。 新郎官的坐骑率先惊了,被炸得四蹄飞奔,撞散了迎亲队伍,夺门而出。 齐鸣渊面沉如水,不敢发作,只能听着一声声“好玩”。 紫烟深知那孩童厉害,忙撇下团扇,上前安抚。 罗绮拉扯火苗近前,为她涂抹药膏。 迎亲队伍不甘示弱。 末尾撒花之人,隔空挥拳,冰箭寸寸碎裂。却不慎被脚下爆竹偷袭,跳脚大骂,甩了那人数个耳光。 撒花姑娘打得兴起,忽觉手掌麻痒,再看已泛起蓝色。忙垫脚后撤。 泥童子在前,迎亲爆竹在后,林府大院被闹得烟尘四起,污泥横飞。 迎亲队伍更加混乱。本被惊马冲散,不知何时互相撕打起来,甚至见了兵刃,鲜血喷涌。 郝元见状,召集亲兵护卫在前。 林楚凡冷眼旁观,逐渐发现端倪。蕴灵大吼,“图南封门!” 墙头上忽然窜起一人来,双眼乌青,“大人,外面也乱了,封不住啊!” 楚凡顿觉丢脸,“那就封路!但有反抗,先抓无论。” 混乱半晌,声音渐息。 无梦袖袍轻挥,唤起清风散去烟尘,露出内里血腥。迎亲队伍死伤过半,多数重伤,唯余几个仍站立着,互相之间还在切磋。 但见烟雾散去,彼此点头示意,收拳散开。 林楚凡不觉微笑,转问齐鸣渊,“你爹花了几多金币?竟请来如此豪华的迎亲队伍。” 侍女仅存一人,容貌出众,正是天香泠杳。 乐队一老二少,赵双簧领着唐小青,还有一个陌生男子。 江济海脱去红服,整理衣衫,站在小青身旁。 莫韭与朱掌柜还在较劲儿。显然朱掌柜不敌,但撑起一层灵光屏障,暂时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林楚凡意味深长地问道,“诸位豪杰大驾光临,楚凡有失远迎。只是不知,汝等此番作为,是对这桩亲事不满,还是对本官不满?” 众人顿觉尴尬,或互相目视,或举目望天。 那陌生男子,上前一步,“我等一时好奇,不过是凑个热闹。至于这些搅扰者,恐怕要问齐公子。” 楚凡听他话音耳熟,如今细看,面色也熟,忍不住问,“这位仁兄面善得紧,可曾见过?” 那人抱拳行礼,“是在下唐突。草民楚孑,见过林大人。” 楚凡欣然,感觉愈发亲切,“楚杰?好名字。我叫楚凡,咱们还挺有缘分。” 门外忽然一声大喝,“大人,不好……了。” 蒋图南仍旧乌眼青,不知被谁丢了进来。楚凡怕他摔伤,忙用冰箭去接。 两支冰箭堪堪擦着捕快鞋底飞过,巧劲儿拨正了他的身体,张牙舞爪落地。 他环视四周,立即点头哈腰行礼,连滚带爬靠近郝元等人。 众人正欲借机告辞,门外又有动静。 人未至,声先传,“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齐鸣渊闻言一震。紫烟连忙安抚,并以目视楚凡。后者会意,微微点头。 来人是一对儿姐妹花。高的一袭青衣,手持白色短刀,踹门而入。矮得一身鹅黄,身后跟着侍女,偷笑紧随。 林楚凡暗呼不好,急忙回头,呛出半口逆血。 二女堂而皇之入得院内,待见到身穿喜服的一对儿新人,姐姐猛然一呆,回首敲打妹妹额头。 笑骂道,“小淘气!说好的林楚凡大婚呢?” 妹妹大呼头痛,“人家说的是林府大婚。” 林楚凡微觉牙痛,恐罗绮多心,回首望去。后者并未多想,正盯着某处出神。 忽闻楚孑言道,“王女正处于禁足之中。此时闲逛,恐有越狱之嫌。难道御灵司……” 洛白露破口大骂,“放屁!老娘禁足在御灵司首官面前,有何不可?” 楚凡惊醒,这人不简单,非但认识王女,还知禁足事。见白露发怒,他忙开口,“这位仁兄,何意对我御灵司了如指掌?” 楚孑冷笑,“非是我等了解御灵司。应该林大人了解江湖各派才是。” 此言云山雾绕,楚凡不解。 蒋图南终于绕过亲兵队列,凑到近前,低声禀报,“大人,祸事了。血竹帮又来生事?” 林楚凡皱眉,“你的办法很好。让名里带‘月’的改名。怎么还有案发?” 蒋捕快面色一苦,“在下人微言轻。再者,招牌关乎脸面,他们怎会轻易更改?” 林楚凡用袖子擦嘴,反观满院狼藉,不耐烦道,“你先带人过去,不用太快。估计他们抢完,再去收尾。梗着脖子不改名,让他们尝尝厉害。” 图南目瞪口呆,“大,大,大人。咱们不是应该,尽快缉拿凶徒归案么?” 楚凡怒气上涌,抬腿一脚,“没见我忙着嫁人呢!你这熊样,若去得早了,是你缉凶,还是凶缉你?这群王八蛋,挑今天生事,必有所图。” 熊宝松开酒坛,斜睨了楚凡一眼。『小凡子指桑骂槐?是骂我,还是骂他们呢?』 莫韭闻声不喜,怒道,“忘恩负义的小胖子,少说风凉话。我等今日齐聚,一来好奇和亲,二来没有话问你。” 林楚凡将捕快打发,越过郝元,正要理论。身后风起,无梦来到近前。 洛白露推开青禾,单手火起。火焰逐渐拉长,弯曲,最终隐去,露出一柄同样的白色短刃。 众人只觉惊奇,个别目光凝重。 她以刀指无梦,“看你眼睛不大,何德何能,抢林楚凡去和亲?” 无梦面纱浮动,“王女慎言。和亲乃是令尊降旨胁迫,非我本意。” 白露嗤笑,“捡了便宜又卖乖。你不凑上南来,哪个捉你和亲?有我在,姬鸿鸣的如意算盘打不响!” 短刃火起,轻舞一缕,朝前直射。 无梦以剑鞘隔开,反手盘起秀发,以银钗束紧。正手嗡鸣,长歌已出,叮叮当当,墨剑与白刃战在一处。 楚凡听闻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不由得回望熊宝。却见它俯卧楚夕脚下讨好。 院内众人纷纷退避,给二女留出场地。 楚孑忽道,“原为王女助兴。” 他自腰间摸起一物,颜色青黑,巴掌大小,晶莹如玉。其上有孔,手指或按或松,唇舌对准,两腮鼓起,竟吹出浪潮之音。 莫韭握拳上前,喝问楚凡,“听闻你上奏国主,约法整饬江湖门派。竟与神谕教同流合污?” 林楚凡一个头长得如两个大。也不知蒋图南那奏折如何写法,莫名其妙。江湖那么大,如何顾得过来? 他忙套近乎,“神谕传教,已然天下共敌。我上书皆因近日凶案频发,血竹帮横行无忌,伤及无辜。” 莫韭不信,反退一步,离他远些,“刑部榜文写得清楚,勒令我等修灵者,不得与常人冲突,否则触犯炎律。白纸黑字,注明由你倡议。” 楚凡见莫韭不似作伪,怒气不觉上涌,“那群老东西害我!我本意约束手下捕快,莫要恃灵逞凶。办案时多加收敛,以免殃及池鱼……” 莫韭细细聆听,不再握拳,咬着嘴唇挠头,深以为然。 江济海忽然出声,“林大人不敢承认?此法约束我等灵力,反护持那些凡人。即便如你所言,仅限御灵司众人。 可远在数年之前,你借碎冰鏖战,偏袒战奴,坑杀守军。以至数万奴隶无故脱籍……此举为祸,更甚神谕传教。” 嗡…… 莫韭离得近,亲耳听闻灵气震荡之声。发丝轻飘,缓缓后退。 林楚凡目泛银光,凝视江济海。 后者折扇打开,轻摇慢晃,“日前,听闻林大人缉拿雷引,误中涣灵散。如今堪堪半月,何以消解如此之快?” 唐小青皱眉拉扯,江济海不为所动。 洛白露双臂高举,身轻如燕,极速旋转,马尾横斜。 无梦剑鞘齐出,左支右绌,勉强接下十几刀连斩,被火焰烧了袍服长袖。 白露双手挽起刀花,站在场中奚落,“剑法尚可,境界稍逊。你输我一双广袖,按你那规矩,林楚凡活该归我。” 洛青禾不知何时,已经溜到楚夕身旁,正围着熊宝偷笑。 无梦舒缓一口长气,自碎袍服,露出夜行短装,“风助火势,王女不过是讨巧。” 右手长歌清越,激发光刃盈尺;左手黑鞘急旋,墨影重重如盾。 白露见状,收敛火焰,“若无风力加速,你未必跟得上我。” 无梦不言,合身扑上。 林楚凡凝视江济海,后者不言。他便动脖扭头,逐一扫视各派高手前辈。 “哈哈……” 他仰天长笑,震出肉眼可见的波纹,席卷全场。 迎亲队散落在地的锣鼓,应声而动,却杂乱无章,扰乱了楚孑的浪潮声。 第23章 此情可待 潮汐退却,无梦剑速陡增。 剑尖光刃无常,时隐时显。梦语剑法如蝴蝶穿花,伴着间歇嗡鸣,穿破短刀封锁。 洛白露受锣鼓惊扰,步履散乱,被长歌剑气点红了一双锁骨。气得短刃冒火。 她收刀后退.,双臂细微颤抖。大骂道,“鬼哭狼嚎,住嘴!” 无梦略微侧目,长歌归鞘,退至一旁调息。 林楚凡狂笑不止,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楚孑身形摇晃,已然不支。唐小青被迫举起玉箫,呜呜吹奏。 楚夕察觉不妥,命火苗取出项圈,拨弄银铃。更将郝元等人遣远。 泥童子双手扯着糖葫芦,边吃边叫“好听”。 一口内息绵密不绝,竟笑了茶盏时间。 楚凡吐气收声,眼中银光内敛。望着江济海道,“笔墨山的胸襟,林某见识了。神谕传教也罢,私放战奴也好,你们今日,终归是来与我为难的。” 唐小青二人仍在吹奏,楚凡听闻,已有些心烦。他抬手摄过一面小鼓,冷道,“按照你们江湖上的规矩,总要做过一场,赢的人才有道理。” 他蕴灵于手,左持右捶。擂得鼓面欲裂,声纹层层荡漾。所过之处,无不人仰马翻。简直敌我不分。 楚夕忍不住喝道,“林楚凡,你疯了?” 赵双簧旁观许久,见鼓声铿锵,忙摘下唢呐,上口即吹。仍是迎亲时的喜乐。 熊宝见浣风谷无耻,以三敌一,急忙蹿出,立在无梦与楚凡之间,仰天大吼。 “嗷……” 它蕴灵于口,不知仿得什么指法,双眼紧闭,一味大声。竟比鼓声还高。 嗤嗤…… 忽闻一阵刺耳水声。 楚孑手指泛红,堵不住孔洞。他手中乐器也由青转红,更是从鼻孔呛出许多血来。 唐小青洞箫滴血,似比楚孑好些。江济海连忙扶住。 三去其二,赵双簧独奏难支,索性放弃。他拎着唢呐高高跃起,对着楚凡当头砸来。 林楚凡小眼微眯,随手将破鼓丢出,阻止唢呐势头。更是连发冰箭,封住赵老头去路。 无梦恐他不敌,忙扯剑而起,御风先至。不料有人更快。 洛白露短刃炽热,一砍肩颈,一撩腰腿。 攻守逆转,浣风谷落入下风。 叮当几声乱响。三人落回原位。 赵老头心疼地摩擦唢呐凹痕,咒骂道,“卑鄙无耻的小子,总有玩火的姑娘护着你。我等携手而来,不过是给你个警告。莫要拎着鸡毛当令箭。御灵司,管得太宽了。” 林楚凡嗤之以鼻,双手冰箭频发,如同冰魔附体。冷笑道,“御灵司改建经年。雷引主事时,你怎连屁都不放?炎国之地,炎律为尊。御灵司乃国主新政,不容置疑!” 朱赫忽然越众上前,撑着一层光罩,劝勉道,“林少何故如此?江湖争斗,死伤在所难免。即便境界精深之辈,一朝不慎,也会身首异处。不过是些许凡人,何苦因小失大?” 林楚凡收敛冰箭,眉头皱起,一口浓痰,伴血吐出。落在朱赫身前,撞得护罩波纹四起。 他仍不解气,“放屁!在场诸位,唯你最没资格劝我。我林楚凡天资愚笨,若非唤灵结契,本不会在这条路厮杀。 你朱赫的资质就很好么?资质好,至于一把年纪还卡在灵星巅峰?” 朱赫老脸涨红,面色阴沉。此怒更甚那口浓痰。 江济海阴阳怪气道,“天资愚笨,还能冰火同修,啧啧……” 林楚凡怒气上涌,吐出一口逆血。摄入手中,学雷引的样子舞出一条水龙,绕身盘旋。 他恍若未闻,望着朱赫道,“有谁是天生就能修灵的?你有修灵天资,你生的孩子也能保证资质过人? 哦……落宝斋财大气粗,不缺几件灵具,几块石头……呵!可那些被你们唤灵的人,也曾是普通人。他们从普通人中来,是普通人生养出来的!” 众人被他气势所慑。既羡慕他水火同修的运道,又鄙夷他不自量力。 林楚凡十指一撮,水龙一分为八,绕身螺旋。 他捏起剑指,对准江济海,“你们或因天资卓绝,或因物资充盈,侥幸修了几年灵力,反而生出几分优越感。视常人如无物,肆意损伤。此举与自绝何异?” 赵双簧慨叹道,“我等失算了。想不到,神谕传教迁延日久,最终竟落到此处。” 『这老头真能搅乱。小凡子说的有理,神谕传教,嘶……天纹?』 熊宝扭头回望,只见水龙环绕间,一双亮银色瞳孔。一时无措,不知该用阴火克制,还是用涣灵散断其灵气。 林楚凡恍若未闻,“启蒙之初,师叔曾言,修灵资质百里无一。有幸集星显月者,又百里无一。以此观之,在场有资格插言者,或多或少,都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身负如此运气,不思向善进取,反而谋夺阴私。可悲,可叹!若早知神谕传教是为此,老子早……” 忽有人出声将其喝止,“林楚凡!你早入天香为婿,不思报效宗门。前有聆风和亲,后有王女纠缠,将天香门规置于何地?我罗绮立誓,自此与你恩断义绝!” 楚凡被她唬了一跳,皱眉挠头,不解其意。水龙失了灵力牵引,哗啦一声坠落在地。 罗绮身法扭转,幻影自场中掠过,银针频发。再次现身,已经怀抱泠杳哭泣。 后者围观半晌,没想到师姐如此果决,只得轻抚其背,悄声安慰。 林楚凡愣愣出神,未曾躲避,被银针封了穴道。 洛白露面露急切,扑身上前。扯住他衣领,一跃而起,“无梦比武输了一招,林楚凡归我。” 她竟将楚凡抢走! 熊宝见状,呜咽一声,四脚狂奔。 洛青禾见状,急忙呼喝,“姐姐,等我啊!” 竟跟着熊宝一路跑远。 楚夕暗呼上当,难怪这丫头没带着苍荷来。 郝元点兵欲追,被楚夕拦下,“那是国主之女,还是两个。你要推林府上下入火坑?带人将披挂穿戴整齐,楚凡有事,我们帮他把人嫁了。” 无梦有心追赶,却不放心众人在林府搅扰。收剑回到楚夕身边。 林姑娘被迫来到人前露面,“诸位的好意,我林府心领了。今日齐林两家大喜。若有心,不如同去齐府,共庆新人喜结连理。若无意,好走不送!” 众人见林楚凡被拐,意兴阑珊,纷纷借口退去。 罗绮哭哭啼啼,扯着轿子不走,非说没坐过,想跟着凑热闹。泠杳拗不过,只得与盏盏陪在她两边。 莫韭从门外喊来莫柴,帮手抬轿。她自己扯着篮筐撒花。 泥童子扯着王二狗,推车混入。二狗发放糖葫芦,他乱丢爆竹捣乱,不住叫嚷,“好玩,好玩!” 郝元列队完毕,牵过一匹战马送与新郎官骑乘。 亲兵队刀盾在前,长枪在后,连着家丁凑了百来人,重组了送亲队伍。 林楚夕携手无梦,亲自将紫烟送上花轿。紫烟惶恐,手足无措。 楚夕安抚道,“莫要惊慌。我等帮楚凡收尾,与你何干。” 花瓣飞扬,爆竹声声。 前方刀盾相击,后方枪杆顿地,亲兵呼喝有声。虽无管弦之音,也别有一番意趣。 队伍浩浩荡荡出了林府,楚夕等人驾马车紧随其后。 出了门来,又是一番景象。 林府门口鲜血淋漓,不知伤残几多,已然被御灵司众人清扫过。 齐鸣渊骑在马上回头回脑,唯恐轿辇被人夺去。自从知晓队伍中藏有高人,他就没笑过。 牵马的换成林府车夫。王鸣言以缰绳换了马鞭,亲自为楚夕驾车去了。 队伍行至途中,忽闻悲歌大作,哭嚎四起。众人暗骂晦气。 迎面来了一队送殡的队伍。 聚魂幡当先高高挑起,迎风招展。满队披麻戴孝。中间簇拥着一驾马车,车上一副桦木棺椁。 忽一阵风起,黄纸剪裁的钱币,兜头吹了迎亲队满脸。 楚夕撩开车帘,但见聚魂帆上一个大大的‘周’字。蕴灵入目,又见当众捧着牌位的,乃是陈清霜。暗道要遭。 泥童子贪玩,见对面有乐器,偷溜过去挨个塞爆竹。边塞边嚷,“好玩!” 陈清霜暴怒,放下名牌,自车上抽出一杆钢枪,兜头朝泥童子戳去。 骂道,“哪里来的小鬼?滚去叫林楚凡出来!” 不料泥童子滑溜。她枪法虽稳,奈何乐师胆怯,胡乱躲闪间,打坏不少乐器。 二狗见事不妙,忙去拉扯泥童子。一路赔笑,总算将二人分开。 无梦忧心楚凡安危,只想早些了解此事。按剑欲出。 被楚夕拦下,“师叔且慢。你因和亲之故,已成众矢之的。莫要与她纠缠,她不似普通女子。” 说话间,新娘子落轿而出,踱步来到阵前,“好日子都赶在一天了。竟是周师姐路祭,紫烟失礼。” 陈清霜如见鬼一般,“晴雨!你不是死了么?” 紫烟不以为意,自顾上前祭拜,又燃烧些纸钱。 起身回道,“小女林紫烟,公子座下侍女。林公子有事不在,便由在下代劳。” 她顶着一张神似晴雨的面容,穿着一身喜服,出现在送殡队伍,的确有些吓人。 陈清霜冷汗直冒,缓步后退。 被紫烟扯住枪杆,拉到路旁隐蔽处,“谁鼓动你来捣乱,我且不问,总之都来与公子为难。他被王女捉走,不在此间,也不在林府。” 陈清霜摸到对方体温,稍微安心。被戳破心事,面上一急。 紫烟心中冷笑,“日前安排我出嫁时,公子曾说,寒羽门痛失两位门主,但师尊的传承不可断绝。命我闲暇时与鸣渊携手,重振寒羽门。 陈姑娘若真心为周师姐好,也当在此方面尽心,而非与公子为难。他们毕竟是一门同出的师姐弟,大断骨头连着筋……” 在场修灵者众,虽哀乐聒噪,但凝神运灵,总能听清。 紫烟安抚了清霜,出殡队伍自行改了道。围观路人暗暗称奇,不由感叹,王家私生子自甘堕落,竟娶侍女为妻。 议论声渐行渐大,传入马车处。王鸣言心气儿不顺,马鞭甩得震响。 熊宝没走多远,就跟丢了。 四条腿再快,也无翻墙越脊之能。 幸而青禾还在。熊宝失去白露踪迹,反而围着青禾打转。 青禾失笑,“哼,你也有今天。想知道楚凡在哪?让我骑,就告诉你。楚夕做过的事儿,我都要做一次。” 『死丫头,赶上我心情好,先找小凡子要紧。你们对天纹的阴损一无所知。』 洛青禾终于如愿以偿,笑得合不拢嘴。 她偏腿坐在冰熊后背,一手在前扯着项圈,一手在后轻轻拍打。 “快,快点儿,再快点儿……” 熊宝忧心忡忡,灵运四肢,风驰电掣冲出东门。 近日因城南旧事,四门多加守卫。奈何只防备外城。无人想到会有人从内冲出。 守城兵一顿人仰马翻,墙上士兵见状,张弓欲射。 幸而被偏将喝止,“不要命了!听那笑声如此恣意,衣着如此华丽,跑得又极快,定是公主无疑。” 熊宝驮着青禾狂奔,瞳孔微光闪烁,连风力都用上。一路翻山过岭,终于来到玉露山庄。 洛青禾随手打发了此处仆人,接连指引数处,皆不见白露踪影。无奈召来仆从问话,竟说未曾见到。 熊宝当场翻脸,将其掀落在地。 青禾身手不弱,翻身停稳,不服气道,“长姐只有此处据点。总不会,拖着三胖去黑牢了?” 『这丫头贪玩,误了大事。』 青禾又摇头,信誓旦旦,“不对!特意连苍荷都没带,她定是想掳走。本就是从黑牢出去的,若要返回,不如直接等林楚凡值夜。” 熊宝深以为然,忽然想起一事,暗戳戳吐冰刻字,『山庄可有密室?』 青禾恍然,“你可真聪明!但是我不知机关在哪。要不,一起找找?” 熊宝一声呜咽,『我倒是知道。但不能说,否则小凡子的罪就白受了。』 一人一熊巡视山庄,四处敲打,寻找机关密道。 王家大院。 王宝贵暗自奇怪,怎么迎亲队伍来回一遭变化如此大? 无梦不愿在此纠缠,将紫烟送到,在主位稍坐了会儿。静待礼成,便出言告辞。 王宝贵很是殷勤,迎送之余,谢礼很重。无梦婉拒,领着楚夕返回别院。留下郝元等人吃喝庆祝。 楚夕倒是好奇,嘱咐火苗留心王鸣言之母,奈何未曾得见。 聆风郡主离场,天香阁与魔隐宗也先后退去。泥童子倒是自得其乐,仍在噼里啪啦丢爆竹。二狗挑着糖葫芦担子坐陪,观赏喜宴情景。 火苗驾车在外,听闻内里传出细微话语声。 无梦好奇问道,“缘何我见你并不担心楚凡的安危?” 楚夕点头,又摇头,“那女人已有灵阳境界。若行不轨,我们又拦不住。而且她还挡了赵老头一招,未必会对楚凡不利。” 无梦将头发散开,轻抚墨剑,“眼力倒是长进不少。她那双短刀不似凡品,质地远胜普通灵具。” 楚夕起身坐到对面,抱着无梦手臂,“师叔,你的和亲人选被抢走,一点儿都不吃醋么?” 楚夕问出此言,感觉无梦手臂绷紧稍许,很快又松弛。 无梦探出手指,轻戳楚夕眉心,“和亲怕是不成。看那五派的反应,许是知晓了楚凡的秘密。不想我雪域近水楼台。” 林楚夕倒是笃定,“他们不知,或许还没有青禾知晓的详细。此事或因血竹帮而起,他们在城里破坏名字含‘月’的店铺。” 无梦狐疑,“血竹帮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是含‘月’的店铺?蜃月两人泄露的?” 楚夕吐了吐舌头,“她二人嘴巴挺严,是我泄露的。上次夜寻楚凡未遂,遇到齐阳秋,过了一手。” 无梦叹息,“即便不是血竹帮,这事儿早晚会出。一来楚凡怀璧其罪,二来,他那性子,早晚会惹出祸来。早在碎冰城就有过预兆。” 楚夕略有不服,“他那性子挺好的。除了实力不济,树敌太多。” 无梦警醒道,“与实力无关。树敌太多,这条路走不远。” 林楚夕暗暗噘嘴,转而问道,“你与罗绮怎么回事儿?” 无梦不解其意。 楚夕追问,“她怎么公开吃醋?这可不像一个花魁的行止。” 无梦调笑,“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呢。我以为你是万事通来着。” “师叔……” 林楚夕撒娇追问,无梦贴着她耳朵。外界再也听不到声音。马车一路回了之风别院。 第24章 故地重游 已为砧板鱼肉 林楚凡觉得自己像一个麻袋,被拎来扛去。最终摔到一处阴暗角落。 又深感罗绮医术神奇。那一排银针,深入几处穴道,看似彼此无关,竟能缓解问心发作。 然而,并非全是好事。阻止问心发作的原理,是限制灵力运行。 这也导致他几次三番折腾,未曾冲破关隘。被洛白露稳稳拿捏。 此地阴暗潮湿,耳边时常传来水声轰鸣。若非光线太暗,他险些以为白梅索命。 “啪!” 突然一个耳光,打得林楚凡莫名其妙,“洛白露?凭什么打我?” 忽觉有人靠近,将他绑在一处木架上。林楚凡奋力挣扎,像一头待宰的肥猪。只换来一顿更恶劣的毒打。 耳畔有人吹气,“你中了问心之毒吧?” 林楚凡猛一激灵,汗毛都耸立起来。 又觉一双温软玉手在身上摸索,归绮丹,涣灵散,腰牌,伤药……逐一离体而去,便是衣衫都没剩几件儿。 林楚凡慌了,“你做什么?成何体统!我身上带着毒药,你别乱翻,有的毒我解不开……” “啪!” 楚凡明显感觉到,自己右边的脸胖了。 洛白露凑上前来,上下搜索,嘟囔道,“问心都被我看破了。还有什么毒是我不知道的?涣灵散么,都是我玩剩下的。” 楚凡暗觉牙痛,“内子天香罗绮,配得一手好毒。若不信,你大可试试。” “啪!” 楚凡怒极,“你不能换一边脸打?这边都肿……呜呜……” 洛白露将他怀里的零碎儿,挨个倒出,往他嘴里塞。 林楚凡此时才发觉,不是此地阴暗,是他被蒙了眼睛。视觉受限,其他感官格外分明。凭借经验,他吃出了归绮丹,金疮药,解毒丸,牛肉干…… 白露捏着两个瓷瓶,啧啧称奇,“你小子有点儿门道!这涣灵散我一搭眼就认得。另外这瓶是什么?这感觉像贮灵石,又像灵具,难道是天泪?” 林楚凡吃肉干咬了舌头,慌忙下咽,未曾躲过毒手。 “啪!” 忽然身上一痛,似被鞭子抽了一样疼。 白露威胁道,“你不说?我先用马鞭子抽,抽得烦了,用刀子割开你的肉,一片儿,一片儿……总有你说的时候。” 林楚凡遍体生寒,暗骂自己不积阴德。以往林飞审过的犯人,是否就是这种恐惧? 又恼怒自己时运不济,洛氏姐妹一个比一个疯! 他皱眉思索,神似宁死不屈。白露鞭落如雨。 楚凡怒骂,“你这疯子!我是国主提拔的御灵司首官,打伤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哈哈……” 洛白露纵情大笑,笑得眼泪直流,笑得直不起腰。手上却未停,抽得楚凡鲜血淋漓。 待她抽累了,火光一闪,短刀在手,直戳楚凡大腿,“你不提他还好。洛长风对你青睐有加,是吧?看我不切你一块肉下来!” 楚凡真是怕了。一路走来,大伤小伤也受过不少。通常都是他情绪激动而发疯,第一次被人发疯。 他忙求饶,“别切,别切!长肉可慢。那不是天泪,是我仿照天泪做的假货。留着骗那群王八蛋……啊!” 洛白露倒是没切,只是捅穿过去。楚凡明显感到热血流出,流淌到脚面时微微转凉。不似平躺。 他佯装镇定,反问道,“王女从何处听闻天泪的?” “啪!” 洛白露抽回短刃,拍打楚凡侧脸,“别叫那个恶心的称谓。” “公主?” “啪!” “洛白露?” “啪!” 林楚凡不会叫人,干脆不说话。 洛白露等了许久,对着另一条腿如法炮制。 楚凡一声痛叫。 白露调侃道,“没变哑巴,怎么不叫人?” 林楚凡深吸一口凉气,咬紧牙关,不再出声。只恨自己灵力不复,血脉被制,无法反抗。 洛白露并不放过他,手握刀柄,反复扭转。楚凡咬得嘴唇出血,鼻息沉重,仍不吭声。 白露忽然贴身上前,抱着楚凡,轻轻问他,“你心中可有爱慕我?” 楚凡心里暗惊,刚要矢口否认,念及开口会挨打,忙又闭紧。顿觉周身一热,滋啦声起,如炙火烤。 闻着自己的肉香,林楚凡咬牙思虑。深思许久,忽然开口,“白,白露?” “啵!” 洛白露俯身而下,重重亲了他一口,“真乖!” 他明显感觉发丝扫过胸口,忙问,“你从何处听闻天泪?” 洛白露翻箱倒柜,随口回道,“青禾呗。她不自知,但整日跟着你们一起玩闹,前段时间又围着神谕教乱转。经她说起,我便猜到。” 楚凡不信,“青禾?她整日没心没肺的,还能记得这许多?” 洛白露往他伤口洒粉,十分认同楚凡的评价,“你也觉得吧。她当然记不得这许多。但我是见过天纹的。在入黑牢之前,他一直被锁在宫里。” 楚凡暗暗点头,“这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你既然见过他,应该比我更了解。抓我来此作甚?” 玉露山庄。 洛青禾几经周折,终于在姐姐卧室的桌案下,发现了密道入口。 一人一熊摸黑潜入。 密道阴冷又狭窄,有些地方还在渗水。熊宝燃起一缕火光,在前开路。 它忧心楚凡,一路凝灵入耳,只听得远处轰鸣水声,推测是瀑布;另有一阵急促的喘息,来自身后。 洛青禾呼吸急促,脚步放缓,逐渐倚着墙壁晕倒,不省人事。 熊宝怒其不争,又不能将她扔下。反复思量,终将她驮起,原路返回卧室。 林楚夕同无梦返回别院,歇息没一刻钟,忽然想起一事,急匆匆回府。 林府此时门可罗雀。 护卫亲兵被郝元带去送亲,尚未散场。更是拐了大半家丁。连李管家都亲自轮值守门。 忽见小姐回府,老李又惊又喜,连忙迎入。 楚夕见他精神不佳,便安抚他在门房歇息。自行去西院。 沿途鲜少有人。偶尔听闻远处三两侍女,正暗自羡慕紫烟命好。早知如此,自己也跑去三少爷院里云云。 楚夕心觉好笑,暗自摇头。 西院内,侍从出奇的少,仅剩三五人却在地上倒着。楚夕略微心惊,上前查探,幸而只是昏睡。 她运灵入耳,听闻屋内有人。忙抽出匕首,蹑手蹑脚,摸上近前。 楚氏轻声问道,“你怎么大白天的闯进来?” 另一个声音,楚夕只觉耳熟,“多年不见,本想接他回去。不料来迟,连尸骨都没寻到。” 楚氏轻叹,“楚凡虽是参与者,但尸骨不曾留存。若是刑部没有,恐怕流落黑市去了。” 对方竟是个男人,“不必如此。本也是略尽人事,既不可得,实乃天意。姑姑放心,我不会以此为借口,为难他们兄妹的。” 楚氏又叹,“你跟在他身边久了,也学得不近人情。” 男子笑道,“孤家寡人,何来人情?此来只是为请安,问候一声,打个招呼。日后若是小侄作出什么逾越之事,还望包涵。” 楚氏茶盏有声,似有送客之意,“你们是了解我的。莫来触我逆鳞,随便搅动风云,皆可视而不见。否则,别怪离家之女不懂尊老爱幼。” 吱呀! 房门忽开,吓了楚夕一跳,忙将匕首藏起,微笑行礼。 竟是楚孑! 他已不似之前伤重模样。明眸皓齿,微笑点头,与楚夕擦肩而过。 楚氏见女儿还家,忙召唤入内,紧闭门窗。 问道,“前院刚闹过一场,还不够么?又回来做什么?” 楚夕上前抱住母亲手臂,轻摇相问,“娘亲,适才那浣风谷弟子,与你有亲?” 楚氏拉扯她坐下,抚摸着女儿乌黑秀发,“你听到了?他按辈分,叫我一声姑姑。算是你的……兄长吧。平日离他远些,他修灵修得疯癫。” 楚夕暗暗点头,想起另外一事,“娘亲,我听闻外公在世?” 楚若水面色转冷,反手捏住女儿臂膀,先后探查了脉象,又略微验看了周身几处要穴。 见楚夕无恙,她暗松口气,问道,“你如何得知?他找到你了?” 楚夕摇头,“我听楚凡说的,他在怀疑,又不知如何求证。” 楚若水更加诧异,“他又如何得知?你外公若是来此,炽焰城不会如此安静。” 楚夕面色一窘,险些说漏嘴,“不是这个。他与熊宝偷偷商量,我无意听到的。” 楚若水疑心更甚,“他怎会想起此事。我从未与你们提及外公,权当他故去。” 林楚夕见越扯越远,反惹怀疑,索性直说,“他不知从何听了谣言,正怀疑自己身世。娘,他真的是……” 她语焉不详,以手指向上点弄。 楚氏垂首微笑,“他,不算。但你是。” 林楚夕呆愣当场,半晌方才醒转,问道,“父亲他……知道么?” 楚氏叹息道,“林凯?他怎会不知。此事说来话长。” 楚夕还沉寂在上一个猜测里,听闻楚氏言辞,忙道,“楚凡在父亲手上,见到暗影搂主的扳指。父亲竟如此深藏不露?” 楚若水起身踱步,前后检查无误,嘱咐女儿,“他虽临危受命,但不得不防。关于你之身世,能拖一时是,便是一时吧。非到万不得已,莫要揭开。” 楚夕懵懂点头,思绪翻飞,早已不记得此行本心。 红袖馆。 白日里本是没什么生意的。 奈何近来炽焰城事故多发。翠衣巷方兴未艾,刑部失了府衙,御灵司更换首官。许多江湖人渐次流连红袖馆,只为抢先听一耳秘传消息。 天香双姝辞别王家喜宴,径直回来拜访慕长老。 不料她们脚步稍慢,泠杳房中已聚齐数位同道。 慕紫容指尖儿急掠,发出一阵裂帛之音,“你还有脸回来?” 泠杳面色一苦,对师姐歉然一笑,退至一旁。 盏盏接手搀扶任务,一双眼睛反复扫视屋内众人。几乎都在林府见过。 罗绮面色沉凝,缓缓拜倒,“弟子无知,被人哄骗,多行忤逆。如今悔悟,还请长老网开一面。” 赵双簧端坐在旁,双手灵气氤氲,充盈唢呐之上。闻声阴阳怪气,“之前情比金坚,如今弃如敝履。焉知不是假意投靠?” 泠杳秀眉皱起,“你这老头不知好歹!师姐本是天香门下,何来假意投靠?若非师姐尽心,你那女徒未必吹得起箫。便是想在此地讨个营生,恐怕都不能。” 江济海见唐小青受辱,折扇轻摆,越众而出,“话虽如此,但赵前辈所言不无道理。前后转变之快,着实反常。” 莫韭撞拳而起,“还没怎么样呢,这就帮衬上了?何来反常?你们男人不都一样么,见一个爱一个。他有了罗绮仍不知足,竟与自家师叔有了收尾。此事虽有和亲背书,但王女如何解释?” 朱赫轻掸员外巾,缓和道,“大家所虑,各有情由。却非此间三五句能说清。当今首要,乃是趁神谕教空虚,抢先着手布置。传教京师也好,秘宝碑文也罢,总要定计谋划。” 哗啦! 众人嗅到一股酒香,“朱掌柜所言甚是!与其疑心人家亲……传弟子,不若落到实处。碑文看护严密,非等闲可取。那便只有秘宝了。” 罗绮跪坐静听,眉眼低垂,心中暗自庆幸。幸而提早谋划,前来探听。又觉前途渺茫,困难重重,无所依凭。 慕紫容轻咳一声,“你既反悔,想重归门下,可有投名状?” 盏盏见众人目光投来,浑身别扭,随罗绮席地而坐。 泠杳见师姐不言,劝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他入赘天香,又动心再娶,实属触犯门规。师姐不杀他,已是天大的恩德。区区秘宝,难道比命还重要?” 罗绮握拳溢血,几次提气开口,终究未能言说。 门外忽然响起笑声,“诸位稍待,楚孑来也。” 继而响起呼喝,夹杂着呜咽乐声。 莫韭不耐,破门而出,将莫柴拉扯回来,“那是个既不要脸,又不要命的。你同他争斗,输赢何益?” 楚孑换了浅色袍服,手持多孔乐器,阔步而入。随手带上木门,转圈行礼。 他近前对着慕紫容拜倒,“长老息怒。此事易如反掌,还请不要逼迫罗姑娘。” 慕紫容面具轻扬,似扫过屋内,“难得,你仍有此心。若能得知具体,我又何苦逼她。” 楚孑拜谢而起,回身搀扶罗绮,“这有何难?在下重返林府,早已探听清楚。” 盏盏嫌他孟浪,挤入二人之间,将他双手拍落。 罗绮惊惧而起,捂着胸口,踉跄后退。泠杳见状,忙近前扶住。 楚孑细细打量天香双姝,郎笑道,“天纹死前,将神谕秘宝——天泪——传于林楚凡。如今他得以冰火水同修,且各有进益,全赖于此。甚至被神谕教义同化而不自知,竟说出贬灵之语言。” 众人闻言微惊,再看罗绮神情,此事已九成可信。 盏盏静默退至罗绮身边,旁观众人反应。 二楼,鸣蝉姑娘房里。 梅寒石愁眉不解,“亮兄,小弟近日总觉心神不宁。自雷引死后,炽焰城愈发沉闷。” 梁文亮将鸣蝉绑好,回桌边摆弄茶具,“贤弟莫要忧心。此等大事,自有家主劳心,我们只管将消息传回。近日听闻祖父所言,似乎大事欲发。我等静观其变即可。” 少顷,一个小厮敲门而不入,从门缝塞入信笺。 不知各派如何商议,纷纷散去。 罗绮重回自己小屋,一时颇多感慨。拉着盏盏逐一介绍,回忆当年此景。 忽闻埙声呜咽,罗绮面色转冷。 盏盏不解其意,只得陪她落座。若她早来数年,参与过林飞的唤灵仪式,应能听出,此曲有几分耳熟。 茶盏时间,一曲吹过。响起敲门声。 罗绮扯过盏盏,附耳嘱咐一番,命她开门迎客。 第25章 虎兕出于柙 玉露山庄。 熊宝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昏死过去的洛青禾送回卧室。 幸遇苍荷整理衣物。熊宝如释重负,将包袱丢在床上,转身投入密道。 苍荷吓了一跳,半声惊叫,脱口而出。待见到野兽毛色,以及那包袱的正脸,连忙收声,上前查探。 冰熊充灵入耳,哒哒踩水,凭借回声辨别路径,逐步靠近它心心念念之人。 密室腹地。 洛白露绕着一坨肥肉涂涂抹抹,频频皱眉,“线报说,你伤势恢复极快。怎么金疮药涂抹许久,却不见好?” 林楚凡疼得周身发抖,“你们一个插针,一个下毒,我哪还有灵力疗伤?” 白露闻言,在他身上乱拍一气。终于摸到几处银针残留。楚凡心里燃起希望。不料,那疯女人用刀将银针挖出。 疼得林楚凡吱哇乱叫,咳出一口逆血来。 洛白露用林楚凡的衣服帮他擦了,“这可是你让我拔的,问心发作,怪不得我。” 林楚凡气急,“你那分明是挖!罗绮的针没毒,尤其是用在我身上的,你怕什么?” 白露嗤笑,“你师父没教过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么?哦,可能还真没有,毕竟他死得早。” 林楚凡呼吸加重,不再理她。 洛白露继续在他周身涂抹伤药,轻笑道,“你也知晓自己的处境。不如打个商量,将天泪送我?” 『她也是为了天泪?』 熊宝听声辨位,摸黑凑到近前。遥望楚凡被制,白露涂药,不知缘故,止步不前。 林楚凡仍在生闷气。 洛白露俯身相就,贴着他耳朵吹气,“小东西,脸怎么还红了?明明心里想,嘴上不敢认的怂货!你如此中意我,怎连舔泪都不舍得?” 楚凡无奈,学了熊宝的做派,将头扭到另一边。 “啪!” 他的头脸,经过矫正,恢复原位。 白露双手齐出,使劲儿揪扯他身上唯一完整的皮肤——脸。哼道,“罗绮有眼色,主动让贤。无梦打架又输给我。不如你跟姐姐吧?反正都是上门女婿,不如选一个最风光的,更何况你真心喜欢。” 林楚凡被扯得难受,“泥书恩凯!结胡火……” 她竟听得懂,反手一个耳光,“给脸不要!谁胡说了?早在黑牢,你这点儿心思已被罗绮看破。不论其他,只说问心。为何你离我太近,总吐这暗红色的血水?” 林楚凡胖脸抽搐,舒缓皮肉,“要么是我气血过盛,要么是你鬼斧神工。选一个?” 口舌之利,又换来一顿毒打。 『竟是这个缘故!还以为此女有毒呢。』 林楚凡还要分辩,却忍不住逆血,喷了白露满身。 她用指尖儿沾染些许,放到舌尖儿轻舔,“你果然有些门道!我竟不知,吐血还有解毒功效。嘴硬无用。难道罗绮未曾嘱咐过,身负问心不可轻易动情?” 楚凡被她磨得无法,推脱道,“非是我不愿给你。那天泪古怪,便是我想给,恐怕也不能的。否则,早在年前已送还天心,还能轮到你?” 白露似是打顺了手,又是两耳光落下,“我说真的。南北和亲没前途,你不如跟了我。无梦或无此心,但姬鸿鸣绝对是为天泪。当然,我也有此想法,但我放到明面上说,不藏掖。” 林楚凡被她说得心脉欲裂,咆哮道,“别疯了!有个不得好死的家伙,曾说过,我可能,是你弟弟……” 『此事岂能外泄?小凡子也会色令智昏?』 熊宝顿觉不妙,开口欲吼。忽然周身一紧,骨骼刺痛,嘴巴被绿色藤蔓缠绕绑紧。只留一双眼睛可动,它忍不住回望。 一袭红衣,自密道拐角处闪出,蹑手蹑脚,蹲身下抱。竟是公主殿下醒来。 她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冰熊安静。两个家伙蹲在一处围观又偷听。 洛白露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凝火为刀,险些将林楚凡的火腿切片儿,“放屁!哪个饶舌的胡吣?洛长风光风霁月,姬月华国色天香。他们俩即使闭着眼睛生,也不可能生出你这又蠢又丑的货色。” 林楚凡伤势愈重,幸而毒素渐轻,灵力涌动,自发护体,伤势大大好转。 他不动声色,仍做痛苦状,“你既不信,激动什么?” 白露似是切得疲累,收刀伏在他身旁,细看伤口恢复,“非是不信。以洛长风之为人,恐怕是真的。可那又怎样?你仍叫做林楚凡……” “啪!” 洛白露忽而火起,重新拾起耳光,“明知我是你姐,你还动歪心思!” 林楚凡又受皮肉之苦,推脱道,“是你说的,我可没承认。” 洛白露展颜一笑,“如此说来,你是答应了?” 可惜林楚凡不曾得见,“总之,天泪你别想了。疯也疯了,闹也闹过,早点放我回去。血竹帮在城内生事……” 红袖馆。 盏盏迎入楚孑,暗觉不妥,有意留下看管。却被罗绮打发到泠杳处学艺。 室内仅剩两人,罗绮一手捧心,一手捻开一束银针,“你有何事,尽快说完离去。我不是很想见到你。” 见罗绮神情急切,楚孑也不强求,从容落座,“你又何苦自欺?早在林府初见,你已认出我来。只是你不敢相信,亦或不敢承认而已。” 罗绮隔着窗幔摇头,“你不是他。在我心里,他早已死去多时!” 楚孑自添茶水,“好,我不是他。我只是我。” 他饮尽凉茶,又将那小埙取出,呜咽吹奏一阵。 一曲终了,罗绮泪流满面。 楚孑趁势上前,“我知你心中怨我恨我。我确实不该如此对你。但我是有苦衷的。罗绮,你相信……” 他话未说完,被一串银针逼退。 罗绮冷道,“你有苦衷?你有苦衷,就可以几次三番对我用药下毒?就可以派人杀我?杀我不成,就杀我的孩子?” 楚孑低估了罗绮的修为,被银针射中手臂,略感酸麻。他忙退回桌边解释,“罗绮,你信我。问心并非毒药……” 峭壁洞穴。 洛白露嗤之以鼻,“血竹帮?乌合之众!早有御灵司缉拿。你如此顾左右而言他,可是顾虑问心?其实,问心并非毒药。” 林楚凡闻言意动,情难自抑。 洛白露看出端倪,轻声慢语道,“我们合作吧?我为你详解问心之毒,然后你娶我。不论天泪在你,还是在我,终究在我们手中。” 楚凡心思急转,又吐出一口血来。 白露用楚凡的衣服擦拭干净,“也不至如此激动。怎么样?既能解毒,又能入赘王室。稳赚不赔的买卖!” 林楚凡咳尽血沫,压制心绪,劝道,“别傻了,国主不会同意,况且我们是姐弟。这条不算,除了天泪,你换个条件。咳,先将我放下来,这样绑着难受。” 白露短刃伴火而出,将绳索半烧半砍,尽皆除去。她满脸喜色,“真的?那我想要移花接木之法。” 楚凡挣脱手臂,忙将遮眼布取下。 入眼一片熟悉,正是白梅葬身之地。扭头望去,一个疯女人披头散发,满脸满身是血,正双眼放光,紧盯着他。 楚凡好奇道,“移花接木?此术繁复,却不难学。你早说要它,我在黑牢即可传你。” 洛白露情绪激动,抱着楚凡摇晃,“真的?那也不行,此事要背着青禾才好。” 『这两个傻字,洛青禾正听着呢!』 熊宝见楚凡手脚恢复自由,也乐得探听隐秘,并未做声。 楚凡不解其意,“青禾?她那性子很难学会。此术指诀反复,难学易错,很是需要点儿耐心。” 白露似觉疲累,将头靠在楚凡肩头。令他想起罗绮来。 心脉绞痛,楚凡暗骂自己没用,忙道,“我先将此术传你,你再教我问心解法,如何?” 一个认真传授,一个凝神学习,一个旁观偷窥。后三个尽学了去。 白露演练数次,自体内抽取一柄白色短刃。 楚凡惊骇,“蕴灵而出!你已入灵阳境!” 洛白露气苦,“你几乎是全城最后一个知道的。此术不好,与我想的不同。如此换法,我太亏。” 林楚凡将脏衣服重新披挂在身,“你学会了,才如此说,可是拿我当傻子?” 白露摇头叹息,“我讨要此术,是为青禾。她自幼命苦,年纪轻轻被洛长风推入修罗地狱。我好不容易抢了她出来,却落下病根。她这里有些不正常……” 王女散去短刀,苦大仇深地拍打自己额头。 林楚凡腹诽,你们姐俩就没正常的,比我家楚夕差得远。 他试探道,“你是指,她一体双魂之事?” 白露惊异,短刀横出,抵在楚凡脖颈,隐约刺出血来,“你从何而知?还有谁知晓此事?” 林楚凡试图推开短刀未遂,只觉入手粗糙钝拙,“你别那么紧张,此事无人得知。青禾与青荷相处得蛮好,这么说有点儿奇怪……” 洛白露凝眉审视半晌,终究散去刀锋,“娇憨的才是青禾,狠毒的是她灵媒拟化……你未必懂。我讨要此术,本想将其拔除。如今看来,只能将此法传给青禾了。不介意吧?” 林楚凡大摇其头,“我介意,我当然介意!此术传出无妨,舍己为人的东西,未必有人舍得用。其实,我觉得,不必如此决绝。 青禾娇憨,刁蛮任性,不失良善,却过于软弱;青荷狠辣,杀伐果决,可自保无虞。她两个彼此互助,才是一个完满的整体。 我虽境界不到,但有过半次移花接木的体验。强行移除,可能对双方都是伤害……” 『天纹又出来了?眼神没变色啊!小凡子何时有了如此觉悟?山洞里也滴水么?』 熊宝忽觉额头冰凉,挑眼起望,公主暗自垂泪。 洛白露勃然大怒,“给几分颜色,你却开起染坊来。我的事,你凭什么置喙?想解问心之毒么?来,姐姐教你……” 白露双手火焰翻飞,两柄短刃如灯芯闪耀。 林楚凡唬得一跳,忙后撤站起,双手各持一条水龙,色厉内荏道,“洛白露!别以为我怕你。看在青禾面上,我不与你计较而已。惹急了我,刑部也敢烧,更别提你的玉露山庄。” 白露冷笑,“哦?你竟识破此处。早前来过?” 林楚凡心念一动,灵力牵引,水龙拆解,一分为四。 八条水柱护体,他略微安心,“你不仗义!学了我的巫术指诀,却不提问心解法。” 白露双手急挥,白焰飞舞,“是你自找的。原本绑了你来,便为缓解此毒。如今你挣脱束缚,只好打残了重新绑好。” 白焰旋转如莲,烫得水龙摇摇欲坠,雾汽蒸腾而出,洞穴一片白茫茫。不知情者,或以为桑蜃驾临。 林楚凡勉力支撑,顿觉水龙累赘,暗将雷引大骂一通。重新捏起冰砖,学了熊宝的招数,全身结冰。 洛白露双刀迭出,追着滋啦声狂甩火球,“你跟罗绮厮混日久,可曾听闻‘虚不受补’?” 楚凡不解其意,“那又如何?” 火球循声而至,将他体表冰层击碎,人也被撞向石壁,磕得暗痛。 忽一阵风起,将雾气吹散。 林楚凡惊喜非常,以为师叔来救他。 只见白露左手风束,右手火刃,双手叠加,如同风火轮,将林楚凡堵在墙角。 白露散去攻势,缓缓靠近他道,“那你可曾听闻,修为提升到一定境界,涣灵散作用减弱,甚至消失?” 楚凡暗自喘息,目光游移,“灵阳境似乎不在此列。” 白露点头,“的确如此。若是再高一些呢?” 见楚凡不解,她叹息道,“涣灵散也好,问心也罢。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林楚凡暗呼被骗,“这就是你的解法?想学巫术之说,已传于你了。何苦如此?” 白露气得给了他一耳光,“蠢货!低境界者体弱,承受不住它们的效果,反引起负面反应。你可知,它们原本的用途?” 楚凡灵光一闪,却未能捉住,试探道,“提纯灵力?” 白露忽而一笑,“也不是太蠢。涣灵散少量服用的确有此效果。奈何江湖路远,如此行险,未必安全。 至于问心,本是灵阳境用以约束心性的。想要突破更高境界,除了强健体魄,心神也要宁静平和。切忌情绪激荡。” 楚凡闻言,嘟囔道,“那你还如此发疯,又哭又笑,可不像心绪平和的样子。” 白露又是一叹,“你懂什么!洗心革面,哪有那么容易。问心你早领教过的。情绪总压抑着,不得缓解,早晚会憋出大麻烦。” 林楚凡深以为然,“修行一道,注重循序渐进。如此看来,涣灵散也好,问心也罢,都是外物强压。有所反噬,实属活该。” 洛白露不愿见他得意,讽刺道,“那你还用问心?” 楚凡顿觉尴尬,“机缘巧合,非是我想用。你还未说,此毒如何解法?总不能逆血运转,一路冲到灵阳,甚至更高?我自知天资不佳,入灵月已是奢求。” 洛白露借讲解毒性,靠近墙边。听他问及解法,忽而拧身扑上,“问心非是毒药,所以无解。但修灵者之间,可以借助气机牵引,互相抵消激荡情绪。” 林楚凡吓个半死,以为她又打人,挣脱不得,反问,“情绪还能抵消?我境界低,你可别骗我。衣服快碎了,别扯……” 洛白露气恼他不配合,手上灵力加重,“罗绮是怎么教你的?怎还像个傻子一样?情绪不能抵消,但是欲望可以。如此说法,你总该懂了?” 林楚凡更害怕了,“你说检查身体?不行!罗绮言说,那是成亲之人才能做法。还公主呢,还姐弟呢,如此失了体统。” 白露怒气上涌,“别提那恶心的称呼!什么检查身体?呵,原来罗绮喜欢这个。无妨,我也可以,只要你老实点儿……” 林楚凡怒极,冰水收敛,周身起火,双目微泛白光。 第26章 龟玉毁于椟中 红袖馆。 盏盏耐着性子,将泠杳传授的舞姿要领尽数学全。惊觉时间非短,忙寻回罗绮处。 靠近闺阁,屋里偶尔传出三两声音节。窗棂处或有人影闪动,随火光明灭。 听闻一个男生断续言说,“……一脉……新生……天地异像……身份……” 盏盏近前推门,竟然未开。 遂运全身灵力,指掌白光闪耀。 砰! 门栓崩断。木门受灵力激荡,向外反弹。正磕在盏盏额头。因其太快,声音隐藏在木枢吱呀中。 盏盏应声而倒,仍忍不住朝里观望。 扑棱扑棱…… 但见群蝶五颜六色而出,四散逃逸。 呜呜…… 这声音,今日曾听过,在林府送亲时。 蝴蝶受乐声所感,盘旋半圈,复又冲回屋内。半途翅膀忽然收紧,啪嗒落地,竟是被银针穿胸而过。 屋内霎时一静,乐声顿消,烛火稳固。 良久,一女声传出,“盏盏,进来帮我。” 侍女应声而起,入内时与名为楚孑的乐师擦肩而过。盏盏无意间嗅到些许血腥。 室内满是彩蝶残尸。罗绮正飞针引线,逐一串起,送飞蛾扑火。 盏盏取过扫帚,闷声清理。 栖秀河,玉露山庄水域。 天色将晚,峭壁上灯火明灭。 洞穴内,两个火人贴身扭打。烈焰肆虐,烧得岩壁如琉璃般晶莹。只是这二位手艺欠佳,未曾刻意着色弄形。 林楚凡天资有限,幸得天泪辅助,近来又争斗颇多,御火术愈发精进。 他周身鼓荡烈焰,双臂各有一条火龙卷探出,紧紧捆住洛白露手腕。使其双刀难以施展。 白露见火兴起,浑身涌出白色炙焰与火龙纠缠。一双短刀,倒持如匕,反复戳刺林楚凡前身。 终究是林楚凡境界不到,即使有秘宝加持,仍落于下风。 『要遭!天纹匹夫若醒,我们几个都逃不掉。』 熊宝深知事态危急,挣扎欲出。但觉藤蔓愈发紧密,甚至生出倒刺,探入皮肉吸血。 『这疯丫头,不是号称挺喜欢我,怎么又来吸血?』 洛青荷探出一根手指,轻点熊宝鼻尖儿,“莫慌。她两个看似打得凶,然而都舍不得伤害对方。我们静观其变。” 她偷偷种出一株绿藤,贴地蜿蜒,将散落的白瓷瓶卷起,反送入烈焰中心。 绿藤材质受限,很快烟消云散。 林楚凡忽觉背后一痛,拧身挪蹭,绕开那处凸起。 洛白露压制不住,被带得滚落在旁。 楚凡扭脸,但见石板半熔,内里嵌着一支瓷瓶,黑里透红,分外眼熟。 洛白露怒气横生,撕裂火龙,翻身而上,双刀直戳楚凡肩头,尽没至柄。 林楚凡吃痛,左手反蜷,抓起瓷瓶丢向洛白露头面。 对方火焰洁白,眼睛却红得吓人。见一黑不溜秋暗器袭来,不闪不避,以额头硬撞。 这一击势大力沉,吓得楚凡扭头避过,唯恐落点在自己脸上。 噗呲! 声如五谷轮回之气,夺路而出。 烟尘飞扬,火焰顿收。 林楚凡趁余光未灭,仰身而起,忍痛扯下一柄短刃,勒着白露脖颈压倒。 昏暗之中,只有彼此粗重的喘息与咚咚的心跳。 林楚凡双臂用力,将白露按在滚烫的石板上,“疯女人!我欠洛青荷一条命,可能还不止。所以今日不杀你。快说,问心如何解法?” 洛白露呼吸困难,一手在脖颈处阻拦,一手摸楚凡肩头,握住刀柄,翻腕扭动。 林楚凡疼得上身颤抖,略微松些力道,让她呼吸答话。 白露吸气打挺,一双长腿紧紧夹住林楚凡腰身,“你若诚心解毒,咳,何苦打得如此狼狈?连涣灵散,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咳,都用上了?” 楚凡忽觉不妥,分出一臂缓解腰间束缚。入手滑腻,忍不住心惊神摇,吐出一口血来。 洛白露被热血喷淋,反而狞笑。 她伸出舌头略微尝过,戏谑道,“这是问心发作,还是伺机解毒?你的心,呵,远比你的嘴诚实。告诉姐姐,你问解毒之法作甚?” 林楚凡忙缩手而回,平压短刀,防止洛白露起身,“你听错了。我想知道,问心如何辅助修炼?你已习得移花接木,是否传给青禾,你们自行商量。我只要问心用法。我们说好的!” 白露腿长,反勾楚凡脊背,迫他俯身相就。手上不停扭动刀柄,感受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臂流淌,漫过腋窝,逐渐向下。 楚凡心脉作乱,不得以扭头喷出逆血,耳朵贴近身下之人。 洛白露吐气入耳,蛊惑道,“你若从了我,便告诉你如何解法。” 楚凡肩头剧痛,不得已松开脖颈,改为按压肩膀,疑惑道,“你想检查身体?这是解法?即便不提国主嘶……即便你不是我亲姐,你还有母亲,还有一众弟妹,丝毫不顾惜名声么?” 白露拾起脖颈处的短刃,重新插回楚凡另一侧肩膀,冷道,“我不在乎!我借此修行,你心中欢喜,大家合则两利?” 林楚凡肩头被制,双手已然麻木,仍掐着对方双肩死死按住,“为何是我?天泪根本取不出,我也不会给你。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何处值得你们争抢。” 洛白露如癫似狂,大笑不停,直到楚凡改为掐她脖子,“咳,天泪?那是他们不懂,我只要移花接木。你要么杀了我,要么从了我。哈哈……我猜到你是为谁唔唔……” 林楚凡气急,双手叠加按住白露口鼻,似要将其闷死。 洛白露偏腿横踢,将他整个踹飞。循声而至,按着双刀骑在楚凡身上,“恼羞成怒?你早说为此,我也不必假装。放心,我会将所有方法都传给你,期待你帮别人解毒。” 楚凡深吸长气,逆行血脉。忽觉胸口一痛,灵力消解,气血平抑。 洛白露啧啧称奇,“罗绮不凡,竟以针灸之法阻止问心触发。如此,你无法吐血逼毒,我又多几分胜算。这肉身真不错,那么重的伤,御火一烧全恢复了?” 林楚凡此时方觉,即便失去灵力,对方体质也远胜自己。无奈一叹,“天泪非是取不出,而是天纹未死。他赖在我身,说不定此时正暗自偷瞄你的玉体。” 洛白露恍然,“就是先前你瞳孔的白光么?此时失了灵力,他一缕孤魂万不敢醒转。” 楚凡并不放弃,“我是你亲弟弟。白梅说的!” 洛白露将银针逐一插入,仍不放心,听闻此言,更是措手拆得林楚凡四肢脱臼,“所以,白梅最后见的人,是你!” 她重新骑上,手握双刀扭转,听着林楚凡吃痛哼叫,好心解释道,“别担心,即便你不杀他,也活不久。他有个相好的,代号红梅,是我杀的。” 林楚凡暗恨自己轻疏,适才恢复灵力时,就该给这疯女人一下狠的。再不济,也应趁早呼唤熊哥。 他只剩一张嘴还能动,“非要如此么?我已知晓问心解法。咱们早些归去,免得大家担心。” 洛白露置若未闻,一改之前疯癫,轻声慢语道,“问心一物,名副其实。修灵者自问其心,所问即所欲。其实,未必修灵,普通人也有欲望。只是他们能力不济,所欲再大,影响也小。” 楚凡不解,“为何喜怒悲等情绪,也会触动心脉反复?” 白露稍停,放开刀柄喘息一会儿,抚摸楚凡侧脸,“口是心非的家伙!被情绪触动,皆因境界未到。用你的话说,是体质不足,心脉不够坚韧。” 林楚凡心中一动,却如一条断腿的虫子,只能晃动鼓涌,“你已入灵阳,问心仍在,只是痛得不明显?” 白露不喜他乱动,重新转起刀柄,“可以这么理解。实则,灵阳境对天地灵气的感念,远胜灵月。修灵者若情绪波动太大,难免引发动荡。见你水火皆精,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楚凡痛得想哭,“你是说,若灵阳境都像你一样疯癫,会天下大乱吧。” 白露被嘲,反而转动加速,“虽不中听,但很贴切。你资质极差,悟性尚可。 问心提前入体,可在灵月境稳定情绪,适应心神收束。实则,心性一关应顺其自然,首选红尘历练,穿凿打磨。然而,总有人不知足,予取予求。” 楚凡忍痛骂道,“予取予求的是你!我已知解法,你还要怎样。” 白露掐着他的胖脸调笑,“解法还多,这才十分之一不到。若是心性不及,反复压抑情绪,得不到合理纾解,早晚酿成大祸。 似神谕教一脉,引导信徒向善,一切教条归结于天神谕令;魔隐宗或以阴火煅烧,或纵欲妄为;浣风谷精研乐理;笔墨山皓首穷经;落宝斋贪图金银财宝;诸邪道……我很少遇到,不知其然。” 楚凡认真记下,忽觉不妥,“天香阁呢?” 洛白露怪笑起来,“呵,天香阁,如你所言,检查身体咯。其实,也有倾心医术,醉心舞蹈的。既然你好奇,我多教一些。 问心压抑的情绪,最终会转化为欲望。诸多欲望中,属情欲最为诡谲,也最易沉沦。前人试药问心,曾遇到过你我今日之问。 他们发觉,宣泄情欲时,双方体内会有微妙反应,生发一种平日罕见的气息。借助此物调和阴阳,非但问心弊端得以缓解,便是灵力也有显着精进。” 林楚凡暗自心惊,竟然牵连如此之深,“此物既有如此神效,为何鲜少听人提及?” 白露不答,起身扯着他脱臼的双脚,不知拖向何处。但闻一阵机括转动之声。 楚凡拼命挣脱,“你既要绑我,何不将四肢接好?脱臼很痛的!” 洛白露自顾施为,哼道,“若不脱臼,我又何必绑你。这才五分之一,你还有的学呢,别急。” 楚凡无奈长叹,“你动了什么手脚?为何比罗绮查验的时间长?” 此言不妥,惹来一顿耳光交加,“此时少提那贱人,我若一时兴起,将她杀了,难保你不寻我拼命。” 楚凡念及洛氏姐妹与常人不同,闭口不言。 白露重新骑上,仍捏刀柄转动,“此物逆天,非等闲可用。稍有不慎,后患无穷。你以为,许多年来,用的人少么?不,是活下来的少。” 楚凡仍觉不通,“如此毒物,是祸非福。你又何必铤而走险?” 此言入耳,白露松开短刀,不再折磨,俯身而下,“你关心我啊?难道你是主动服毒的?” 楚凡想起街头传递发钗之事,一时无言。 白露似是情绪难抑,激动起来,“我这次回来,本不是为你。但你太愚蠢,藏不住心思。既然同负问心之毒,何妨一起消磨缓解?总比那下毒之人称心如意的好。” 林楚凡欲哭无泪。扪心自问,他甚至有点儿窃喜。但更觉此事凶险,透着阴谋的味道。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上方碎石簌簌落下。 楚凡忽觉一震,随木架翻滚,压住一人,“洛白露?你醒醒!即便被砸死,也先将我放开再死!” 回应他的,是一团火,与两个巴掌。 『不好!地龙翻身……』 熊宝几次挣扎未果,反被藤蔓拉扯,一路朝卧室方向滑去。 青荷见它乱扭,索性松开四肢,仍捆着身躯与头,“我们先逃。那贱人灵力恢复,会护着楚凡的。” 『她不将小凡子拆零碎,我就感恩戴德了。』 洛白露将楚凡解开,带着他翻身滚入密室。 楚凡顿觉周身剧痛,似被抽筋一般,“你竟不惧涣灵散?” 白露将他堵在墙角,搬来石板倾斜撑住,“这还是,今日同你学的。” 楚凡不信,“怎不见你吐血?” 洛白露将他脱臼的四肢接好,“排毒的方式很多。你独自消解问心,逆行血脉,过于伤身。我将你手脚接续,你莫动封穴的银针,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林楚凡拔出肩头的短刀,“你已经心狠手辣了。” 王宫。 动乱初发,朝堂哗然。 洛长风的岳父们,正聚在一处争吵,争得面红耳赤,直到内侍总管捏着嗓子唱喏国主驾到。 荆尚书一改常态,抢在梁博之前禀报,“陛下,祸事了!南方某地天降异象,引得山洪倒灌,栖秀河沿岸已成汪洋。为防灾民聚集,应及时划拨赈济。” 梅震闻言挑眉,迈步欲出,又被梁博抢了先,“荆大人所言极是!如今观之,赈济恐鞭长莫及。应先派兵镇压,沿途扫清匪患,商部方可着手粮食运送。” 陈永闻声暴怒,“兵部连年裁撤,已无兵可派,更无多余粮饷。此事,恐怕还要落在商部头上。” 梅震笑脸扯开,“商部物资虽少,却也足以支撑一时。栖秀河南段,在梁、荆两族交界,即便派兵清扫镇压,该由何人带领?” 此言既出,殿内一静,但闻烛火摇曳。 国主旁听半晌,单手扶额,沉吟道,“若论军功,年轻一辈里,陈放山可堪……” “陛下!” 陈永忽现悲声,“放山前次离京,私入边军为祸,已被臣严加惩处。奈何他身有旧伤,缠绵日久,恐怕难以胜任。” 荆腾附和道,“确有此事。放山在刑部任职期间,时常告假求医,恐不利长途跋涉。臣有一人选,可堪此任。” 洛长风垂首在四位岳父面色扫过,只得问道,“不知何人如此拔萃,竟入了荆尚书之眼。” 荆腾正色道,“御灵司首官,林楚凡。此子上任不久,却屡有建数。且栖秀水患,起于江湖争端,修灵者肆意妄为,正合御灵司新政监管。” 国主失笑,“北地和亲拖延至今,孤王议定的婚期将至,不若……” 梁博忙道,“陛下!灾情严重,不容有失。我炎国多俊彦,炽焰城更是人杰地灵,随意挑选足以匹配那江湖草莽。” 洛长风捏着扶手弹指,发出咄咄之音,“你们二人,也是如此想法?” 梅震笑道,“此子不凡,多有机智。赈灾自有物资供应,不需他劳心。有雷引前车之鉴,缉凶一事非他莫属。” 国主忽而问道,“诸位爱卿的消息愈发灵通了。水情余波才过,既已查明前因后果。颇有手段。” 四人推诿,其中三人将目光投在陈永身上。 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解答,“此乃江湖传闻,臣等稍加验看,深以为然。实则,近日城中凶案多发,乃血竹帮挑衅御灵司。究其因由,是不满御灵新政。各大门派放任此事,摆明立场。水患争端之一,即是血竹帮现任头领……” 洛长风不耐,挥手拦住陈永,“他们不喜雪域。你们不喜林楚凡。倒是相得益彰。” 四人垂首,无人接话。 第27章 辱人者 人恒辱之 玉露山庄密室。 洞穴本就昏暗,一经坍塌,更是尘土飞扬,不见微光。 白露插刀唤火为灯,继续传授解毒之法。 楚凡四肢接续,渐觉不耐,不满于腰肢扭转,翻身将白露压下,“熄了火光。此处狭窄,风水不透,若是烧尽清气,我先闷死……” 白露听他喘息急促,不似作假,只得将火刀收回。 楚凡仍觉不妥,低声问道,“以往罗绮查验我身体时,不曾如此。为何,为何我……” 白露反手将其压下,附耳相就,“这很好!虽是我用药在先,但你心中早有此想。无需担忧,纾解问心余殃,本该随性而行。以我为主的解法尽数传你。现在开始考校你学得几成。身中此毒,切勿讳疾忌医。” 楚凡被窥破心思,胖脸发热,幸而此处漆黑,无人得见。他贪恋温香软玉,双手抱紧,忍不住问道,“谁人向你下毒?” 白露被他按压,深觉呼吸困难,一手将其撑起,“问此作甚?你中此毒也有数年,不见你如何。更有甚者,中此毒十余年了。你可想好何时去解……” 林楚凡忙循声封口。 白露挣扎躲过,“非我不言。此人凶险,你斗不过他。” 楚凡不服,“总要斗过才知道。他既对你下毒,早晚寻你来解。我不愿你们如此亲密……早晚杀之!” 洛白露忽而轻笑,夹在喘息之中,调笑道,“他若知晓你我行解毒之事,也会如此想法。” 林楚凡愈发急躁,“我不与北地和亲了。你父王会同意咱们的事么?” 洛白露闻声举手探查,先后摸过楚凡头顶、胸背诸穴,“糟糕!你动了妄念。暂且停住,细察体内灵力走向。” 楚凡哪里停得下来?反而愈发急促,“我只觉一条蚯蚓,在胸腹之间乱窜,上下不得出。我动作快些,它稍微安顺,但仍钻营搅扰。” 白露长叹一声,“我已稍解欲念。现将你身上银针取出数根,你莫要急躁,循序渐进,逐渐引导。” 楚凡这才想起,“银针封穴,拦截气血,限制灵力,如何能解问心弊端。你莫不是诓我?” 白露一手拂过穴道,细细查验灵力走势,轻轻剔除一根银针,“此事凶险,需得一方清醒,才好节制。若双方皆纵情恣意,灵力行差踏错,沉沦欲海,永无宁日。任是铁打的身体,也会折损。轻则境界倒退,重则身死魂消。” 楚凡不疑有他,借银针离体,血脉稍缓,动作愈发迅捷。 忽闻异象,如蛋壳破碎。 只觉腹内蚯蚓似寻得空隙,夺路而出。这感觉甚为熟悉,他张口欲吐,却只呼出浊气。蚯蚓却从身下冲出。 白露若有所觉,一口咬在他肩头,轻哼不止。 林楚凡愧疚非常,欲起身暂离,被头顶石板相撞,加之白露缠绕,反跌更重。 白露口齿无物可咬,更受重击,惨叫不止。 楚凡不得自由,忙问,“既是解毒,为何无逆血吐出。若是,若是……毒物入体,可有害于你?” 白露喘息半晌,略微回神,以耳光作答,每扇必有话说,“你收敛心神,将眼中白光敛去。” 楚凡顿惊,暗骂天纹无耻。心念起处,阴火入目,兀自惨叫一声,果有奇效。 白露啧啧称奇,“你倒颇有心机,藏了阴火之术,克制他魂体。继续,解毒之法还多。” 楚凡暗自消解痛处,闻言有些迟疑,“以往都是吐出逆血,如今这般,可对你不利?” 白露冷嘲,“不必假意关心。我比你更清楚药量。你若再拖延,我便将你四肢折断,一如先前。” 楚凡窘迫,只得复行前事,仍不放心,“不是说传我解毒之法,为何不讲清楚?我也好,也好……” 换来洛白露耳光交加,“都说是阴阳调和消解毒性。岂不闻‘利于水者,不利于火’?” 楚凡恍然,疑虑顿消,周身得灵力加持,更胜从前,“若非此番消解。除了逆血吞吐,可还有他法?” 白露气息不稳,急喘道,“你问此作甚?” 林楚凡顿觉窘迫,灵力错乱,身法骤减,支支吾吾,“是罗绮,她被人下了此毒。我是因此沾染的。” 白露趁机变改身位,冷道,“罗绮?鬼知道你问的是谁!那法子,男子用不成。别磨蹭,此处坍塌,难保无人前来挖掘。” 林楚凡心中不忿,总觉束手束脚。暗用灵力加持,将白露翻身压下,按双肩,顶腰背,使其无法攻击。 白露一时不察,挣扎反抗,却被地形所限。反手向后,又被束缚。心中慌神,玉颈反复,声音忽左忽右,“罗绮贱人该死,教你什么邪法?林楚凡!你个王八蛋,我看不到了,我要回头!” 楚凡免受面皮之苦,颇为自得,见她挣扎无果,豪气顿生。灵力吞吐运转,更加如鱼得水,“不关罗绮的事。我被你打怕了,有感而发。” 洛白露挣扎更甚,“你这废物!混蛋!我看不到了,我要回头。万一天纹复出,你忍心如此对我?” 楚凡闻言一惊,信手捏出冰砖,俯身安置在白露头顶,“此处极狭,仅你我二人。摇头时注意看这里,若见我瞳孔变色,记得提醒。” 白露心慌,辱骂未果,已现哭腔,“求你,将我转回。我要看到你,我不要这样。” 楚凡扯动肿胀面皮,深觉疼痛,“难得,还有你怕的事情?你若答应不再打我,便将你放过。” 提起此事,激起洛白露凶性,挣扎更甚,“忘恩负义!卑鄙小人!我还传了你解毒之法,岂是白打的?” 楚凡闻言,怒气上涌,蕴灵入体,身法陡增,“还说解毒?若非利用我解毒,你会如此好心?移花接木也传给你的。请王女考校所学!” 白露怒极而泣,咒骂不止。 玉露山庄 内院一片狼藉,多处屋舍倒塌。后花园高台龟裂,南北不复,化为一片平地。唯余三五株雏菊,迎着晚霞绽放。 在公主授意下,苍荷带人四处救火。先将伤者挖出医治,若有余力,再修屋舍,保存财物。 洛青荷将侍女支开,引熊宝一路挖掘,“记得你会挪移土石之术?我以藤蔓探路,你小心挪移,莫要将坍塌扩大。” 熊宝瘦了一圈,低眉顺眼,偷瞄公主,『死丫头下手真狠。等我救小凡子出来,有你好看!』 熊宝腹诽之余,极其小心。每前进数尺,都以土石加固坑道穹顶。暗中感念雨伞,若非亲近多日,未必能有如此成效。 挖掘渐深,天色不复,青荷掐诀唤出一缕光火。 忽闻一阵悲鸣,如泣如诉。 青荷蹲身附耳,一手环抱冰熊,掩其口鼻。 暗室之内。 白露哭泣咒骂,“林楚凡,你不得好死!最好将我杀了,否则我一定会报仇的。” 林楚凡声音低沉,“疯婆娘,你自找的。快说,为何选我解毒?我中此毒,本是偶然。你不可能提前预知。” 白露哭骂不止,“你先停下,将我翻身摆正,我才说。” 楚凡不信,反要挟道,“你先说,否则我只会加速更甚。灵力入体的感觉,你应该清楚。” 白露哭腔走调,哀求道,“你先停下,我受不住了。我说,我说!” 杂音顿消,只余两人喘息。 白露哭声不止,“告诉你也好。你们两个都是王八蛋,谁杀了谁,我都开心。” 楚凡故态复萌,“我时间不多,没空听你废话。” 白露头抵冰砖,咬牙硬撑,“一样的废物……停下,停下,我说!是闻无声投毒。” 听闻此名,楚凡怒气更盛,身法不减反增,“你倒是会找借口。知晓罗绮旧怨,编谎话哄我?” 白露心慌神乱,灵力窜走,身躯不住挣扎。动乱间,冰面闪过银光,凝身骂道,“废物东西,你眼睛变色了!” 楚凡悚然一惊,灵力行差,一口逆血迫出,喷了白露满身。忙燃起阴火覆盖双目,从刺痛中清醒。 惊觉言行有失,楚凡忙后退站起,却重蹈覆辙。 他被石板撞回,害得白露痛哭,“你这废物!有解毒之法不用,反而逆血喷出。这半晌的折磨,我白受了!” 咒骂激起楚凡凶性,偷偷拆解两根银针,灵力不减反增,“闻无声投毒害你?你们认识?这解毒之法,也是他传的?” 话问出口,才觉不妥,愧疚之余,他更觉嫉妒。怒火中烧,欲念四起,全无怜香惜玉之心。 白露不甘折磨,暗中运抵灵力相抗。数次转身未遂,讥讽道,“他比我教得好,你差远了。” 林楚凡自觉心绪不稳,凝阴火于双目,碧眼幽森,“既是如此,我更应勤加修习。青禾说你离京学艺,如今观之,投在浣风谷门下。数年离索,一朝匆忙而回。所图为何?” 白露银牙暗咬,仍在挣扎。 楚凡见其不言,伸手捏住佳人玉颈,对准面前冰砖。 白露双手被制,暗自抵御半晌,终究不敌,哭泣讨饶,以求片刻调息,“为了你!你杀了他爹。更身怀天泪。他不会坐视你投效雪域的。” 楚凡惊疑不定,深觉此女疯癫,“胡言乱语!我问你为何回京,与他何干?若不想如我之前一般受辱,最好痛快说来。或者,你喜欢折辱?非但喜欢辱人,更喜受辱。” 嘴上说的好听,心里仍是妒火难抑,不觉灵力暴虐。 白露苦不堪言,悲声哭诉,“我没有。江湖盛传你杀了雷引。那便是他生父。” “不可能!” 楚凡惊骇莫名,灵力走岔,开口呼出浊气。这次不是逆血。 洛白露如遭重击,忘情惨叫。 楚凡喘息良久,毒性稍解。 听闻那疯女人啜泣不止,深感自责。他松开双手,俯身将其抱起。 洛白露转身先抽耳光,哭骂道,“没用的废物!混账东西!再敢如此对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楚凡阴火入目,本有净化欲念之效。加之毒性纾解,灵力平抑,神智已然恢复。此时心中只有愧疚,任其施为,默默承受。 洛白露打骂一阵,仍不解恨,俯身投怀,张口啃咬林楚凡肩头。暗中偷偷拆解两根银针。 楚凡茫然不知,一味忍痛,忽觉气血造作,暗道不好。有意出声提醒,却不知如何说,“白,白露,我……” 洛白露忽然松口,长叹一声,“又想修习解毒了?还是换我教你。你情绪不稳,灵力行差,浪费许多药性。” 林楚凡被看破心事,尴尬莫名,“之前是我一时冲动,没想伤你……” 白露一手堵住他口鼻,另一手幻出短刀,燃起白焰,插入石壁。 一改之前癫狂蛮横,轻声慢语道,“也是我有意牵引,本是解毒必经之路。若非彻底放纵,如何堪破情欲关隘? 莫要丧气,你比许多人的心性,要好得多。” 微光下,佳人披头散发,眉目如画,泪痕阑珊。看得楚凡心火愈盛,抬手欲抱又止。 洛白露探出上臂,牵引楚凡搂住她双肩,闻声软语道,“别怕,既然喜欢,那就抱着。若是换了旁人,知晓我弱点,定会紧捉不放,频繁刺探,以求攫取更多隐秘。” 楚凡尴尬更甚,“我,我也……” 白露伸出一指,点住他的嘴唇,“我说你好,你就是好。 还记得之前灵力运行路线么?稍微运起一点,我来教你,循序而渐进,可事半功倍。 既然你良心未泯,不愿趁火打劫。那我们换一种方式,合作吧。” 林楚凡运灵如前,但觉心惊神摇,不能自已。完全是随感而发,并无什么固定路线。 闻言微愣,“合作?” 热气喷出,白露手指缩回,复又摸上楚凡眉眼,凝视他一双翠绿眼眸,“对,合作。与其勾心斗角地试探,忍辱负重,受你折磨……不若开诚布公,互通有无,各取所需。一如现在……” 林楚凡顿觉酥软,心脏跳动欲出,强守一点清明,“你相信我?” 洛白露暗运一丝灵力相抗,吐气如兰,“一如现在。我懂解毒之法,需借此纾解问心余害。而你,误中此毒,又倾心于我。彼此阴阳调和,你总不至于吃亏。 可以稍加一些灵力了,别太多。” 楚凡依言而行,顿觉毛孔微张。心中一动,“可是你,似乎并不中意我。” 洛白露嫣然一笑,俯身轻吻胖脸,“你还蛮有自知之明……” “噗……” 楚凡心神大动,灵力逆行,喷了白露满身血水。 洛白露以手指沾染,放入嘴里细品,“别怕,我不打你。这次少用一点灵力,如前运作……” 两人尽心配合,迅速恢复之前状态,灵力彼此交融,互为循环。 白露轻点楚凡眉心,笑道,“我也曾倾心于人,可是他却背叛我,更利用我。别乱,别乱,静心,否则又要重来……” 楚凡收摄心神,阴火愈发凝聚,终于稳住灵力,长吐一口浊气。 白露俯身附耳,一手按住楚凡脖颈,查验血脉波动,轻缓说道,“如今于我而言,皮囊不过表象,唯有灵力真实。你身怀天泪,又中问心,衷情于我,更重要的是心性不坏。已然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人选。 可以再加一点灵力,别太多。” 楚凡依言而行,迟疑问道,“我不觉得自己衷情。你也不是很好看……” 白露扬手欲打,楚凡下意识躲开。分神一刹,险些错了灵力,二人忙抱紧,谨慎搬运。 白露气得轻戳楚凡脑门,“我的确不算绝色,比不得天香双姝,雪域无梦。但是,你以为问心验情之效,是讹传么?” 她终归是记仇的。 洛白露暗中加持灵力,挟持楚凡,不令其乱动。 直到听闻他咬牙喘息,才提醒道,“可以稍加一些灵力了。” 楚凡听令而行,顿觉毛孔舒张,吐气出声问道,“我们的事儿,国主会同意么?” 白露翻脸,抬手一个耳光,“别提那人。坦白说,我对天泪不感兴趣,那是烫手山芋。移花接木已然到手,所余只剩消解问心,提升灵力。你呢?” 楚凡忽然被打,暗叹疯女人不讲信用,但仍忍不住双手抱紧,“我不知道,心里很乱。很多事情不了解,又好奇。此前,每次临死,放不下仇恨,放不下家人。今后,恐怕要多你一个。” 白露闻言一惊,灵力行差,周身颤抖,骂道,“混蛋!少说些鬼话哄我。这次又糟了!” 第28章 珠联璧合 洛白露灵气行差,连石壁火光都不能维持。 漆黑之中,楚凡如坠栖秀河,周身清凉,空游无依,隐约更有水声传来。 “啪!” 忽然一记耳光,将其打醒。 白露喘息道,“收摄灵力!总要一起运功,效果才好。” 楚凡依言而行,顿觉失控,甚至适得其反。忙道,“要不将银针插回去?我控制不住,灵力自己跑了……” 白露怒极,反手两个耳光,“麻烦!” 她强提灵力压下,勉强止住楚凡动乱,重燃刀柄火光,“我收回之前的话,合作,但仍要打你。” 林楚凡已不似之前狐疑,“合作,你恐怕亏了。我有许多事想问。” 洛白露借耳光宣泄怒气,“还有什么亏,能大过教你解毒之法?” 楚凡将其抱紧,耳鬓厮磨,使其手臂不得施展,问道,“雷引真是闻无声他爹?我杀的时候可不知道。” 白露探手入怀,掐他胸前软肉,“此仇不算什么,远不如你强娶罗绮的罪过大。这解毒之法,是他传的。” 楚凡刚要开口反驳,听闻末一句,顿觉怒火中烧,极难克制。灵力躁动,将他一只眼睛染红,与另一只阴火交相辉映。 洛白露见势不妙,忙起身退走,然此处狭小,并未成功。 林楚凡趁机俯身,将其压下,威胁到,“若不想受辱,最好说实话。” 洛白露怒扇耳光,咒骂不止,“废物!有本事你去找他。对我逞凶,也算本事?” 楚凡闻言一呆,忙收摄灵力,双目恢复翠绿。 洛白露趁机起身,重新压制林楚凡,以手顺其胸腹,辅助灵力运转。轻缓劝说,“莫激动,你非要问。那人是个疯子,只会做白日梦。当初,是我急于破境,被他以贮灵石哄骗,错信其言,误中问心。 不好,灵力仍是动乱,你稍微撤掉一些。” 林楚凡依言而行,果然缓解不少,理顺情绪问道,“当初罗绮失去的贮灵石,原来到了你手。那他为何要杀罗绮,甚至杀了他们的孩子?” 白露唯恐被他反制,俯身抱紧,一手顺毛,轻声慢语,“他那一族血脉不凡,若有上佳子嗣延续,会有征兆。他唯恐此事泄露,才如此行险。” 温香软玉在怀,楚凡忍不住添加一丝灵力,“你为何突然回京?总不至于专为破坏无梦和亲?” 白露有感,追加一丝,刻意维持平衡,灵力行双周天,循环往复,“我被红梅暗算,无奈失身,学了这解毒之法,如今传授给你。也趁机查探些隐秘……莫急,莫急,收摄灵力。” 楚凡心绪难抑,灵力不收反增,“暗影楼是国主下属,怎会暗算你?” 白露无奈,只好随之加力,“听令而行,我就要默默承受么?不是暗算是什么?” 林楚凡灵力增加,思绪通明,冷笑道,“竟连亲生女儿都舍得,国主所图非小。说起来,我与暗影楼有怨,他们先杀我师父,后杀我二哥。” 洛白露长叹一声,“别再加了,适应一会儿。再多,你会吐血,难免功亏一篑。” 林楚凡摇头,“总听到怒火中烧之言,实在情难自抑。” 白露轻抚楚凡脖颈,劝道,“慢些来,缓缓适应。这正是掌控问心的好时机。你们的事儿,我最多两不相帮。” 林楚凡闻言,散去杂念,瞑目静思,缓缓吐纳。借二人勾连,体会灵阳境灵力之凝实。有感而发,体内灵力频繁变幻。 时而炽烈如火,时而清寒如冰,时而温润如水。 洛白露深受其害,反复调整灵力强度,以求维持平衡。 一会儿如坠冰库,清凉解暑;一会儿如坠洪炉,心火难熄。她最喜水灵温润如玉,反而稍纵即逝,倏然而已。 她终于把持不住,探指轻戳楚凡眉心,胸口,脐下,“莫要沉迷,此刻不是突破时机。” 林楚凡从冥想中醒来,但觉怀中捧着一团火,炙热灼痛,忙用冰灵缓解。 白露受激,牙齿轻磕,抱着他头颅轻泣,“水,水,换水灵……” 楚凡从善如流,忽觉肩头一痛。洛白露狠狠咬他一口,周身颤栗不止。 楚凡福至心灵,开口吐气,但觉腹中灵力似蚯蚓膨胀,形如鲤鱼化龙,一跃而出。 白露松口抽气,牙关打颤,忙寻楚凡唇舌相就。一股灵力渡入,又添一条循环路径。 良久,唇分。 洛白露俯身垂泪,落入楚凡肩头伤口。 楚凡不明所以,沉吟道,“可是我练错了?不是故意……” 白露摇头制止,“没错,这次行功很好。是我有感而发。问心就是这样,平日压抑的情绪,并未消失。总会以其他方式释放出来。” 楚凡内心稍安,“适才深觉你灵力凝实,为何我无法混成?三种灵力总是变换。” 白露收敛情绪,解释道,“换做平常,我咬牙坚持,未必不能助你突破。可是,一来问心作祟,我忍不住;二来,你自言天纹未去,此时突破灵阳,纳灵入体,会与他融合的。” 楚凡暗叹凶险,“幸亏有你在,否则天纹得逞。” 白露黯然,“若非我强求,你可能终生遇不到这凶险。” 林楚凡反而看得开,“修灵一场,谁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此事罪在天纹,而非你我。” 白露调息半晌,忽然探手去拔银针。 楚凡忙止住,“这几根先封住吧。我怕情绪失控,反伤到你。” 不料洛白露情绪又变,反手给了楚凡一个大耳光,抽得他脑中轰鸣作响,“没用的东西!灵力失控越发严重了。这几根若不尽早除去,拖延日久,我攫取解药效果减弱。你未必能活到最后。” 楚凡被打得发懵,“我更喜欢你轻声慢语的样子。” 换来一个大耳光。 洛白露纵情驰骋,轻蔑之色令林楚凡恼火。 他暗运灵力相抗,追问道,“闻无声传你解毒之法,他已入灵阳?” 白露凶相毕露,抽打不停,却仍不忘合作之言,“那疯子贪生怕死。哄我入灵阳,想学你一般,以我为壳,投机破境。我岂会如他所愿?” 林楚凡深陷矛盾,提起闻无声刺伤洛白露,反又被其所伤。 忽而冷道,“所以,你传我解毒之法,只为报复他?” 洛白露神色狰狞,摇头晃脑,“远不止!我将择你为婿。” 林楚凡忽然心惊,“国主会同意么?” 洛白露轻拍胖脸,调笑道,“能将天泪留住,几乎是他半生所愿?你还是太嫩,啊哈哈……” 林楚凡方寸大乱,“是不是我将灵力尽早排出,你的解药便有了?” 洛白露笑意更胜,“是该尽早,吐血可不算。” 林楚凡瞑目凝神,搬运灵力如前。 白露忽觉失控,忍不住将其扇醒,“睁眼,让我看到阴火之色。有什么好奇之处,趁我心情好,都可以告诉你。” 林楚凡心念微动,“你们姐妹都有……些不寻常。青禾一体双魂,你反复无端……” 洛白露闻言一颤,灵力失控,连忙俯身调息。 半晌,沉吟道,“她不是双魂,不听话的,是灵媒拟化。而我,或许正如你所言,无端反复。这一切,都要从芷阳居说起……” 林楚凡忽觉分心旁骛时,任灵力自行运转,反而比强行催动更好。 洛白露行动如常,按着楚凡双肩,轻声慢语,“你身负天泪,应知晓天纹故事。他曾被前朝圈禁宫中。洛长风称王时,讨要天泪未遂,将他转入黑牢囚禁。宫中那处囚室,被改为宫殿,内里封存一块石碑……” 楚凡闻言惊醒,灵力行差,“石碑?不是茶杯么?我可能传错遗言了!” 洛白露双手下探,运灵锁住楚凡后腰穴位,“不要一惊一乍的。此事越往后越惊险。” 林楚凡深觉后背刺痛,忙撤换灵力,重新来过,“若无罗绮银针封穴,你原本打算如何对我?” 洛白露长声喘息,掐着他胖脸调笑,“不过是多费些药材罢了,伤身的又不是我。 你别分心乱想。我们聊些旧事,忘记此刻情景,任灵力自转,可事半功倍。 那石碑有古怪。你若有机会,最好亲自看上一眼。但未必会有什么好处。或观碑有感,修行一日千里。或走火入魔,身死魂消。” 楚凡不解其意,“如此凶险之物,天纹传出消息作甚?你们姐妹是前者?” 洛白露忽然冷笑,“天纹若安好心,也不会整日想着借尸还魂。 你将眼睛睁开,让我看到阴火。 我们姐妹,嘶……是后者。洛长风异想天开,将年幼的青禾送入其中观看碑文。我闻讯赶去,只听她痛苦哀嚎。拼命将其抢出,便落下这病根儿。” 林楚凡唯恐灵力乱窜,不能闭眼,又不敢细看佳人容颜。 只得左顾右盼,支支吾吾,“青禾蛮好的,你这才叫病根。国主修为不弱,你当初怎么将人抢出来的?” 洛白露慨然长叹,“连你这蠢货也看得出,洛长风有意哄我入内。” 楚凡微觉心寒,“一国之主都这样么?” 洛白露反手一个耳光,“你又见过几个国主?眼睛变色了!” 林楚凡提纵阴火,缩手揉脸,“你们是他亲生女儿。动辄身死的事儿,也舍得试?” 洛白露将他手臂牵引放回原处,暗舒长气,“他被天纹轻易骗过,皆因此前,有人成功。” 林楚凡不愿再听,瞑目敛息,轻缓吐纳。灵力变换如前。 洛白露兴致正高,并不放过,“那人你认得。她的身份地位,甚至年龄,皆与我相仿。又同样参详过碑文,想必神韵气质皆有几分相似……” 楚凡忍无可忍,指尖凝阴火按压白露太阳穴,“够了!你再胡言乱语,莫怪小爷翻脸。” 白露被阴火刺痛,忙引白焰抵抗,“适才谁说是我弟弟来着,这会儿装什么德高望重?” 楚凡不愿纠缠,转而问道,“即便有幸观碑不死,修为精深。但以国主之尊,未必缺一两位惊才绝艳的修灵高手。此事风险太大,仍说不通。” 洛白露闻言,放声大笑,笑得泪流不止。 楚凡忽觉手指刺痛,阴火竟被白焰反烧。继而周身灼热,隐有起火之感。为求自保,忙换水灵力护身。 洛白露笑得尽兴,擦眼抹泪,“换冰灵!我心火太炽,水灵你抵不住。” 楚凡依言而行,忽觉寒热交替,灵力隐约失控,不由沉迷其中。 洛白露细察灵力更迭,见他神情,忙出言分其神,“连你都知风险大。若无足够好处,他岂会舍得。” 楚凡闻声而醒,忙追问道,“什么好处竟连一双儿女也舍得?” 白露唇边含泪,展颜一笑,“长生。” 林楚凡呆愣半晌,嗤之以鼻,“也就天纹那匹夫,敢用这鬼话哄骗一国之主。真有长生之术,他自己岂会身死。” 洛白露神情微动,“未必。若你所言不假,天纹尚未身死,至少残魂仍在。” 楚凡一时语塞,“那也不对。难道长生就是借尸还魂?” 白露面色渐红,喘息道,“若是无稽之谈,缘何两朝国主皆信以为真?长生非是借尸还魂,而是突破灵云,步入羽化。” 楚凡闻言皱眉,“突破境界?那也该国主亲自参详……我明白了!他怕自己走火入魔,送你们参详,然后将碑文转告他。” 他忽做高声,吓了洛白露一跳。听他说完,才知驴唇不对马嘴。 白露附耳相就,声若蚊蝇,“你这呆子,听我细说……” “不可能!” 林楚凡心神错乱,灵力失控,头脸翠火莹莹,胸前寒冰肆虐,双腿炽焰飞舞。 洛白露勉力支撑,一手下探,忽觉他身上银针不复,不知迸落何处。低声沉吟,“原来,你的关窍在此。” 她拧身将林楚凡放平,挥手压下冰火,仅留绿焰环绕楚凡头面。 洛白露重新凝出双刀,一者半插楚凡小腹,一者浅入楚凡胸口。双手白焰满溢,拇指合力按压楚凡眉心,其余八根手指游离双耳与太阳穴附近,轻拢慢捻。 林楚凡神思不属,仅剩阴火摇曳,如昏死一般,刀插不觉痛。 洛白露俯身而下,躲着阴火,靠近楚凡耳畔倾诉,“最后的毒性压抑最久,也最难控制,不得已出此下策。我所言为真,也是我离京之缘故。你若不信,可联想问心之毒,以及你的身世传言……” 坑洞之外。 熊宝忽觉灵力不受控制,有小股顺着右侧肋骨直冲灵契。忙将其止住。 忽一阵风起,飞沙走石。 玉露山庄方圆百丈内,天地灵气聚集,旋转成束,顺着坑道涌来。又循着杂音传来的缝隙灌入。 青荷唤出一捧绿藤,几经犹豫,仍将熊宝捆缚结实。轻声劝慰道,“别急。先给楚凡解毒。等会儿再收拾那贱人。” 熊宝只恨天泪不在自己身上,『随便几根藤蔓,又将我克制如斯。此女妖孽,不输楚夕。难道那破碑真有奇效?』 迁延许久,林楚凡灵力涣散,已维持不住阴火。 洛白露双手各握一柄短刀,稳稳压住林楚凡,灵力自行周游运转。一双眼睛紧盯着楚凡瞳孔。 楚凡头痛欲裂,内视未遂,咳出一口血沫,“疯女人,我境界跌落,也是为解问心之毒?” 洛白露吐气出声,“天泪在你体内滞留,修回灵月境易如反掌。你是生了腿儿的天泪,更兼问心入体,难得诚心助我。机不可失,我自然要紧紧握住。” 林楚凡无奈叹息,“你不仅是疯子,还是骗子。灵力经我提纯,再入你身。灵力不尽,修炼不止。更兼天泪掣肘,四方灵气灌入……早晚会被你累死。” 白露撤去双刀,“之前担心天纹苏醒,如今将丹田还你。你可趁机纳灵入体。这可是灵阳境的修行,等闲难得一见。” 楚凡依言而行,仍觉大量灵气透体而过,涌向洛白露。细品之下,的确有少量残留。 那一缕灵力细若发丝,绵如蜜炼,纯度远胜此前十倍不止。更兼此时问心舒缓,并未引起心脉收束。 他忙凝神修炼,心无旁骛。 第29章 反受其乱 坑道之内。 熊宝忽觉灵力失控。 非如此前快速流失,恰恰相反,右侧肋骨处涌入一根细线,如同触须,亦或是树根,搅扰不停。 熊宝不堪其扰,暗自蕴灵相抗。本以为是藤蔓作祟,不料竟然将其切断。 断线挣脱灵契,如鱼入渊,如鸟翔天,随气血而走,渐次提速。 这感觉,它很熟悉,『小凡子突破了!那女人如此好心?怕不是天纹附体……管不得了。』 冰熊被藤蔓绕体,一时挣脱不得,即便天纹复出,也无可奈何。索性就地俯卧,吐纳修炼。 得此助力,山巅灵气汇聚更浓。 洛青荷凝神细听,唯恐错漏什么细节。忽觉脚下一暖,手上一酥,忙收心回望。 但见冰熊截取不少灵气,绕身吐纳,连带着藤蔓反哺精纯灵力,令她血脉贲张,舒爽不已。 几经迟疑,终究盘膝而卧。将那两人抛到九霄云外。 及至子夜时分,天地灵气收敛下坠,凝于洛白露寝殿周遭数尺。白茫茫,雾森森,便是连家仆都看出此地有异。 忽闻马蹄声起,竟有人策马狂奔,直入山庄内院。 苍荷早已约束仆人迎接。待来人下马,她忙笑脸相迎,“崔总管大驾光临,苍荷有失远迎。” 老总管面露疲色,端着一卷橙黄布卷,唉声叹气,“你既在此,想必公主同在。哦,此事并非紧要。听闻林楚凡被王女捉走,可藏于山庄之内?国主谕旨,为当面传下,我等已颠簸半夜了。” 苍荷面露难色,“此事容易,总管稍后,我寻公主一问。她们在此间游戏,命我放风来着。” 崔总管不疑有他,忙寻茶桌坐下,暗自扫视。四处多有断壁残垣,深觉玉露山庄遭灾不小。 坑道内,灵气浓郁,沾衣欲湿。 冰熊率先醒转,深觉灵力凝练,恐怕雷灵触发更加艰难。 洛青荷随之起身,反手一簇藤蔓溢出,互相盘旋,渐成尖椎。 熊宝隐约得见,甚为惊异,忙用唤火术阻拦。奈何此处多水汽,火光昙花一现。 青荷反手将藤蔓探入缝隙,轻声安慰,“莫要乱动,你可是我的食粮。安心,我不会将楚凡如何的。” 『信你才有鬼了!你们姐妹就没省油的灯。』 石板之下。 林楚凡凝神静修,不知何时盘膝坐起。怀抱一团白色焰火。 洛白露头抵楚凡前额,双腿绕其腰背。两人相拥抱紧,维持双周天循环,并未稍离。 忽觉灵力震荡,楚凡惊醒,双目张开翠火。 只见怀中转出一面圆盘,形如满月,洁白胜雪,周遭雾气氤氲,绕圈勾连出古朴的符文。 有些像子曦的普照巫术,更像无梦传授的灵印。洛白露要突破了? 楚凡不由骇然。问心虽然歹毒,但这增益之效,未免太好。 不知白露此前处于灵阳期何等境界,此番若能更进一步,灵云?这可是传说中的境界。 忽闻一声呜咽。圆盘剧烈颤抖,似有液体喷出。 楚凡顿觉胸腹寒凉。不待细察,一簇藤蔓穿胸而来,正抵在楚凡胸膛。 “洛青荷!” 怀中白色焰火收敛,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肌肤皱褶,形容枯槁。 林楚凡顿觉心脉收束,搓指一缕阴火,逆藤蔓而出,一路反烧。 绿藤抽搐震颤,纷纷散开,逐一收回。 坑道之内,公主殿下躲闪不及,被阴火缠身,尖叫躺倒。藤蔓应声而缩,逐渐返回她手足。 冰熊趁机挣脱,挺起瘦弱脊背,将其接住。不待深挖坑道,身后传来脚步声。 “公主,公主?” 熊宝徒呼奈何,『看那阴火鼎盛,小凡子应该无事。除却天纹,此处一时也无人奈何他。』 冰熊忙回头,将苍荷拦下,一同护送贪睡的公主返回山庄。 石板之下。 林楚凡心如乱麻,喷出一口逆血。忙以光灵覆手,按住白露前后伤口,血流渐止。 白露被逆血喷醒,瞑目自查稍许,开眼一笑,“青荷天生反骨,因我一念之差,拖延至今,终被反噬。时也,命也。好在解毒之法传了你,咳咳……傻瓜,哭什么?” 林楚凡想说自己没哭,但是阴火裹着水滴掉落,总不能说是血? 他眼皮连眨,挤出多余阴火,“你别用这种口吻说话,像遗言一般。” 白露举手,反复晃动,仍摸不准楚凡胖脸。后者双手堵着伤口,只得俯身将头脸凑上。 听闻白露一叹,“我的身体,我清楚。此处丹田被破,这身灵力是祸非福。不若你尽数吸了去,也比乱窜失控,折磨我好些。” 林楚凡闻言一呆,“丹田?我见书中说,人体常有三处丹田,此处伤了,不能换到别处么?” 洛白露手臂轻晃,耳光扇得有气无力,“散灵重修?谈何容易!并非人人都有姬月华的勇气和毅力。若无灵力护体,此身再难由我,不过是他们……” 言尽于此,白露不愿再提,摇头一笑,仍摩擦楚凡胖脸,“你可曾怨我恨我?强行拿你做了工具,借机突破境界。如今有此下场,也是我应得。咳咳……莫忧心,白梅骗了你。适才切你腿肉时,我便知道,并非同族血脉。咳咳……” 林楚凡心念电转,翻江倒海,无暇听她碎念。忽然灵光一闪,“我有办法修补躯体之伤。至于灵力能否保全,我亦不知。反正不想你死。” 他翻身将白露顶在石壁摆正,两手如前,白光闪耀。深吸一口长气,将阴火尽数敛去,目泛银光,以眉心紧贴白露眉心。 后者不能自已,只得身受痛处,轻泣低吟。 但见林楚凡七窍涌起白色烟雾,反向冲入洛白露七窍。 他此刻竭力回忆往昔,初次以祝光明残尸哄骗天纹之情景。如今也顾不得老匹夫复苏。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随着楚凡白光极闪,洛白露伤势缓解,伤口逐渐愈合。 她略微恢复生机,忍住痛处,强提散乱灵力,配合楚凡求生。 灵力逆行,反冲入脑,溢散甚多。好在被楚凡收束,重新凝为白雾,倒灌而回。 白露境界更高,已猜出对方几分用意,忙错开鼻梁,寻口舌接洽,重新接通此处循环。 吐纳相通,灵力倒灌更甚,二人痛哼出声。 洛白露强开上丹田,头脑剧痛而叫。林楚凡灵力所行,与之逆反,仍觉痛处。 他暗骂天纹藏私,不知为何上次不觉如此剧痛。 二人强开丹田,进步神速,痛苦愈盛,叫声渐大。 地面之上,隐约听闻。众人无不骇然! 此处乃是王女居所,雾气笼罩,内里更是传出声,听起来如此毛骨悚然。 崔总管本在喝茶,闻声将杯口咬碎,唇裂流血也顾不得擦。 此时苍荷正护送公主殿下出来,更有白熊为坐骑。 崔总管起身相迎,忽觉不妥。公主现身,那叫声仍在…… 洛青禾也觉心烦,弹指射出一抹银光,将那谕旨夺过。持棒在手,颐指气使,“何人大胆,竟毁了长姐的庄园?你等围在此间作甚?谁在乱叫,吵得本宫心烦!” 老总管眼珠摇摆,如蒙大赦,连行礼都忘却,牵马即走。旁人见状,纷纷效仿。偌大一处内院,只剩主仆二人。 苍荷忙上前安抚。熊宝不提前事,冷眼旁观,细看青禾有何不同。 次日,辰时,炽焰南门。 一群御灵司捕快列队严整,披袍佩刀,身骑战马,严密拱卫在马车四周。 门前,荆尚书为首的刑部官员翘首东望。 他们不远处,聆风郡主手携林楚夕,身后紧随火苗。火苗怀里捧着包裹,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 少顷,一雪白大熊排草而出,背上驮着一个身着家丁青衣的少年。此人面容憔悴,光头锃亮,颠簸间偶有咳喘。 林楚夕闻声而动,挣脱无梦手臂,小步疾跑。火苗气得跺脚,只得抱着包裹跟上。 冰熊见楚夕扑来,喜悦仰头。一时不察,将身后的少年甩落在地。 林姑娘一如既往,抱住冰熊脖颈,眼睛眯起,脸色渐红。 火苗将包裹递给林楚凡,沉吟半晌,“路上小心。” 林楚凡揉着屁股站起,将包裹凑在面前深嗅,满是罗绮的味道。面容发苦,“你们都知道了?” 无梦飘然而至,牵扯楚夕退后,数落一句,“弄得气血双亏,成什么样子!” 楚夕不愿松手,熊宝无奈,只得随两女前行。这才见到,城门口朝官列队前来。连忙让出楚凡身影。 荆尚书不知从何处寻得海碗,满满倒了酒水,端来祝道,“愿林司御马到成功,擒回贼首。” 楚凡被一群老头盯着,只得接过,晃晃悠悠喝一口,洒两口,“太辣!心意我领了,谢过荆尚书,谢过诸位大人。” 他信手搓起一股风力,将碗送至熊宝嘴边,安稳落下。却累得咳喘连连。 荆腾身后,有人递过一卷榜文。 楚凡接过细看,念念有声,“血竹帮齐阳秋?这不是个好东西!若知他祸乱天下,早该抓起,以明典型。 劈山派杨百步?没听说过……谢过诸位大人抬爱。转奏国主,林某定当竭力擒之。” 荆腾众人劝勉几句,拧身即走,如避瘟神。熊宝几人重新聚拢一处。 林楚凡伸手入怀,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妹妹,“此物要紧,尽快递交母亲。” 林楚夕怯生生接过,俏脸红得能滴血。 楚凡见之,愈发心虚,嘱咐一句,“你别偷看!”转身直奔马车,连熊宝都忘却。 “等一下!林大人,等一下!” 众人寻声回望,只见一双眼乌青之人,张牙舞爪狂奔。 待到近前,楚凡抬腿欲踢,却险些将自己摔倒。骂道,“你不留在黑牢看家,来凑什么热闹?” 噗通! 蒋图南应声跪倒,震得官道尘土飞扬。哭诉不止,“大人,您带我一同去吧!小的近日缉拿血竹帮,战果颇丰,奈何结仇也多。您不在身边,小人深觉惶惶不可终日……” 林楚凡怒火中烧,扶着车辕将其踹倒,“没用的东西。你走了,黑牢谁管?” 他又上前,捏着领子将其提起,“我此行更不安生。你留在城内,遇事可到之风别院求助。” 蒋图南呆愣半晌,仍不放弃,“不论刀山火海,小人愿效犬马之劳。大人新官上任,御灵司尚未折服。一旦您离京,小人仅凭一块腰牌,恐怕,恐怕……” 林楚凡长叹,“这可是你自找的。帮我驾车……等等!你战果颇丰,血竹帮的匪人如何安置?” 蒋图南破涕为笑,“尽在黑牢羁押!” 林楚凡怒踹,“老子辛辛苦苦改建的别院,怎能便宜他们?你领这些人回去,将血竹匪徒提来,我要看一眼。” 蒋图南后颈发凉,“看,看,看一眼?” 但见林楚凡神色冷峻,眼神冰寒。忙回身招呼左右同僚,同回御灵司听命。 人群收敛入城。无梦等人复又围上。 荆沐雨躲在楚夕身后,伸出脑袋问道,“楚凡哥,我能去寒羽门传艺么?” 楚凡被问得一愣,思虑半晌,忽然开怀,“你去学艺还差不多。传授学徒如何减肥么?” 沐雨面色一红,缩回楚夕身后,不再出来。 林楚凡被无梦看得寒毛发紧,“既然你喜欢,可以去。带上雨伞一块,好好调教那些混账,让他们学会遵守律法。” 雨伞听闻有人唤名,呜咽一声似作答。引得众人大笑。 无梦终究好奇,“洛白露可是欺负你了?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林氏兄妹两脸通红。熊宝咧嘴舔碗,眼球乱转。 楚凡干咳一声,“切磋些修灵心得。钻研解毒之法。她没比我好到哪去,捡回一条命罢了。” 听他言辞夸张,无梦摇头。忽而面纱轻动,起风了。 蒋图南一马当先,身后领着适才列队的捕快,身后绳索拖着一群五颜六色的囚徒。粗略数过,竟有数十人之众。 林楚凡搓冰成棍,上前一招,直取一名绿衣头面。 然则,雷声大,雨点小。 冰棍应声碎裂,晃得林楚凡险些栽进那人怀里。 幸而蒋图南伸手抱住,内心腹诽,这是看一眼?看一眼,少一眼! 楚凡咳喘半晌,推开图南,随意挥手,“杀!” 捕快们闻声而动,抽刀出鞘,伴着叫骂声,杀入人群。血竹帮众手脚被缚,几乎没有反抗。 蒋图南冷汗岑岑,小声道,“大人,此举不合炎律。” 林楚凡将半截冰棍摔得粉碎,“合个屁!老子现在是御灵司首官。我不在,你不留,这些败类早晚被人花钱换出去。岂非白抓这一遭?” 少顷,群刀归鞘,鲜血横流。 楚凡凝眉半晌,忽然扭头一笑,“熊哥?” 冰熊冷哼,『我才不吃有毒的血肉。』 它眨眼唤出一条火线,绕圈将尸体围住。无梦屈指助风,直烧得骨灰漂浮,焦味四溢。 南城门守军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询问。 林楚凡拎起包裹,正式与无梦等人告别。 登车时,脚下一滑,额头撞得青紫。他忙翻身滚入车厢,怒喝,“出发!” 熊宝闻声而动,三步并两步,从后窗跃入。 无梦摇头叹息。楚夕红着脸,凝望车厢良久。终究返回城内。 第30章 出云之岫 交游广阔 熊宝跃入车厢,呆立当场,随着车轮起伏左右摇晃。 但见林楚凡仰卧在底,他身上骑着一人。 那人玄青长袍蔽体,形如御灵司普快,长发遮面。酥手探出,掌心一朵莲花盘旋,正对着楚凡头面。 『这丫头怎么来了?』 熊宝见莲识人,凑上前去。反被一掌横推,猛撞在车厢侧壁,动静非小。 蒋图南猛抹一把鼻涕,叫停了车驾,凑近前来,轻声低问,“大人?” 楚凡无奈叹息,“无妨,我在练功。继续行军!” 蒋图南高声喝令,队伍缓缓而行。车厢恢复晃动。 啪嗒! 几滴水花摇落,摔在楚凡脖颈。痒得他缩脖扭捏。 莲花靠近,擦着楚凡侧脸,“为什么?” 楚凡尴尬一笑,欲挠头而不得,“都是姐妹,何必闹得你死我活呢。” 啪! 楚凡震惊! 他脸刚消肿没几刻钟,又挨了一顿打。奈何天赋犯贱,挨了耳光,反而念及洛白露。 洛青荷见他笑容可憎,莲花凑近稍许,擦出一道血口,“她从未当我是姐妹!你更传她移花接木!” 楚凡舔起自己的血水,抿嘴尝过,腥中带咸,“她那是境界太高,修灵把脑子修坏了。在我看来,你与青禾,好似白天与黑夜。合在一处完满,分别现身,各有各的好……” 青荷停下巴掌,将莲花撤走,嘟囔道,“那我也要学。” 楚凡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啪! 这一下扇到伤口,血沫横飞,楚凡剧痛,“还说不是姐妹,都爱打一个地方。你学它作甚?岂不是顺了白露的心意。” 青荷嘟嘴,“我就要学!然后把青禾移走,气死洛白露!” 林楚凡深吸一口长气,“你别犯傻!这种事儿说不准的。你二人合则两利,强行拆开,难免损伤。” 青荷掐诀抽出藤蔓,将林楚凡层层包裹,威胁道,“你若不教,我先杀你,再杀冰熊,最后杀林楚夕!” 楚凡无奈,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只得劝道,“传你可以,但是别乱用。此术无法对别人施展,白露学会也用不到你身上。” 『这死丫头失忆了?那指诀连我都看懂的。』 林楚凡从藤蔓中薅出双手,轻缓掐诀数十,掌中浮现一团白光。晶莹剔透,内里一条脱毛狗。 冰熊一声呜咽。 青荷破涕为笑,“算你老实!敢哄我骗我,你死定了!” 楚凡顿觉周身松弛,忙撑起身子坐好,“你怎偷偷跟上来了?国主寻人不得,早晚查到我头上。” 青荷翻身将熊宝搂住,连骑带抱,“还不是怕那贱人报复。都怪你多事!我废她一身灵力,只为自保。不然直接刺破头颅,岂非一劳永逸。” 林楚凡一阵后怕,劝慰道,“你别太偏激。白露不是恶人。你们姐妹同病相怜,都怪天纹老贼妖言惑众。回京时,我同你一起,与她仔细协商。说不定姐妹二人,可以变为姐妹三人呢?” 青荷耳根微红,扭头不理。 一路顺遂,行至午时,来到出岫城地界。 此城不如炽焰城巍峨,却比碎冰城气派不少。门前分列两队卫兵,十步一岗,出城三里迎接。 林楚凡被迫下车,与此城之主客套一番,婉拒了城内酒楼午宴的邀请。 城主无奈,将林楚凡扯到一边,奉上锦盒一只,“犬子年幼顽劣,对大人多有冲撞,老夫代为赔罪,还请林大人海涵。” 楚凡笑而纳之,“邢乐小哥年少有为,与神谕教颇多来往。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咳咳!” 车厢内传来一声咳嗽,吓那城主一跳。 林楚凡不以为意,“是我的灵宠,最近染了风寒。” 邢城主面容抽搐,显然不信,忙又取出一个锦盒呈上,“此乃本城御灵司上下,对林大人的敬仰之情,还望大人理解他们一片苦心。” 林楚凡嘴角咧开了花,“这说得是哪里话!大家同为御灵司首官,理应守望相助才是。” 马车上又是一声咳嗽,邢城主毛骨悚然,连忙取出第三只锦盒。 林楚凡挠头,不解其意。 邢城主扯着他远离马车,悄声道,“小儿接到神谕教邀请,令他入灾区行善布施。老夫放心不下,便托付给林大人了。别无所求,保住一条残命即可。” 老城主作势欲拜,楚凡忙出手扶住,“行善布施,怎会危及性命?” 城主凑近前来,“大人有所不知。本次水患还在其次。南方传闻有秘宝临世,江湖豪强争夺不休,危机四伏啊!” 楚凡闻言,暗自点头,仍有几分不解,“江湖人抢宝贝,自顾一边打去。与布施何干系?” 见他完全不懂,邢城主有几分气急败坏,“听闻大人此行主要为了缉凶。可曾听闻有人赈灾么?” 林楚凡凝神细思,“似乎有所耳闻。国主属意陈放山带兵镇压,哦不,赈济,赈济灾民。” 老城主讳莫如深,“他那一路,沿栖秀河而上,不出半月即可抵达水患源头。” 林楚凡懵懂,“源头?赈灾还有倒着赈的?等他再顺流而下,前边早饿死人了!” 城主大人避而不答,客套一番,迎入城内。言说林大人一心为公,无暇休停,命人准备诸多食粮,由他那儿子协众护送同行。 林楚凡将余事交托蒋图南代理。皱眉入车,将锦盒掏出,“你爹究竟什么用意?” 青荷探出藤蔓,将锦盒顶开,崭新的三张金票,数额不菲。 她取出把玩,心不在焉,“什么用意?” 楚凡劈手夺过,塞入锦盒,又将锦盒丢还她。追问,“这几步的距离,随便加点儿灵力,听得清清楚楚!” 青荷见躲不过,搂着熊宝躺倒,慵懒地吃起糕点,“还能什么用意。他也好奇那宝贝。抓人是首要,赈灾不过是应付一下。 你还别动怒!从来都是如此。栖秀河上游,走势曲折,两侧势力盘踞,错综复杂。大体上是荆、梁二族的。” 林楚凡怒气上涌,目露红光,“他们两家怎么?离得近,又是下属势力,不该救人么?” 熊宝闻声轻吼,甩出一道半月翠火,扑在楚凡面上。将其惊醒,红光散去。 青荷旁观半晌,若有所觉,“你将光灵传给那贱人了!” 楚凡不耐挥手,“一时境界跌落,会修回来的。你接着说,他们两家与救灾有何关系?” 青荷吃过糕点,长叹一声,问熊宝讨要冰砖啃食,“你知道,他们那样的大家族,做什么生意最赚钱么?” 林楚凡不解其意,顺着猜测,“军械?矿石?盐铁?粮食?” 青荷含着冰晶,吐出两个字,打断他乱猜,“奴隶。” 轰! 一声暴响,车厢四面喷火。车窗与车帘焚毁大半,露出内里二人一熊来。 此时尚未出得出岫城南门,沿街围观者甚众。 只见一清秀捕快,掐着一个光头家丁,按在车厢侧壁。面容极近,姿势暧昧。 众人哄笑,惊醒车中两人。 “嗷!” 冰熊震吼,以冰层封住门窗,压住周遭乱响。 蒋图南打马而来,不料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邢乐身着披挂,手持折扇,显得不伦不类,近前问道,“林大人携美同行,舟车缠绵,羡煞旁……啊!” 一抹银光透冰而出,穿透邢乐两腮,极速而回。仅在冰层留下一抹血红。 蒋图南暗道活该。 林楚凡一拳击碎车窗,露出光头调笑,“邢少千万谨言慎行。这位姑奶奶,我也惹不起。莫要让令尊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邢乐怒目而视,不敢开口,疼得嘶嘶吸气。 又一骑逆行而来,翻身转上邢乐马匹,素手沾染药膏,细细涂抹。 此人腰后斜挂鸳鸯双刀,楚凡依稀记得,她是邢乐相好,似乎叫做徐继春的。 “色胚!” 楚凡多看两眼双刀,被青荷咒骂。闻言抬眼向上,女子披挂与男子确有不同,不由暗暗点头,步了邢乐后尘。 蒋图南忙上前问话,“大人何故发怒?可是我等行程缓慢,误了大人缉凶之机?” 马车前后的捕快们,纷纷目视蒋图南,惊异此子脸皮之厚。 林楚凡面容抽搐,强忍刺痛,舌头绕过银丝,支支吾吾,“在城南埋锅造饭,休养战马。我与邢公子有事商谈。” 炽焰城。 无梦送林楚夕回府,听闻师姐房中有客。将楚夕留下,兀自盘桓,无意间走入楚凡小院。 池水轻皱,打湿绣鞋。 忽觉脚下微凉,无梦呼吸一滞,灵力溢散,噼啪作响。但见蓝色光弧闪烁,人影掠过池水,落在窗前。 细察左右无人,不由摇头失笑,抱剑倚门而立,凝望池水碧蓝,独赏白云悠悠。 林府,西苑。 林楚夕附耳静听,仍是上次那个唤做楚孑的兄长。二人似推脱某物,僵持不下。 林楚夕眼珠摇摆,将火苗支走,轻笑推门而入,“娘亲,楚凡奉旨南下啦!” 室内二人立时住口收声。 少女欢脱入内,路过楚孑身侧,似乎才见有人,忙敛衽行礼,缓缓回到楚氏身侧。 楚夕自袖中取出信笺,恭敬奉上,“楚凡说,此物紧要,需尽快呈送母亲。” 楚若水眉目稍展,拆开端详,少顷,面目转冷,“你的秘法,就是碑文遗刻?” 楚夕不解其意,顶着齐刘海,双眼眨啊眨,反复偷瞄屋内二人。 楚孑也在偷瞄楚夕,目光游移,忍不住将手中折扇扯开,胡乱扇起,“前辈大可不必讳疾忌医。此物虽非剧毒,但缠绵日久终归不好,你我同病相……” 楚若水袖袍一甩,“你在他身边太久,已被教坏。放弃妄念,回归本真。人固有一死,修灵健体自能延年益寿。少与人争斗,不至英年早逝。” 楚孑将折扇收起,手握玉埙,正色道,“一人之生死何足道哉!故国不复,民生疾苦,我辈岂能坐视?” 楚若水嗤之以鼻,“他是这样教你的?” 楚孑长揖到底,“此乃孑毕生所愿,从未变改。” 楚若水忽觉意兴阑珊,摇头失笑,“那你大概是被他骗了。也是个可怜人。你那秘法,我已知晓。趁早离去,免得他说我以大欺小!” 楚孑紧握折扇,骨节惨白,行礼退走。 待他走远,楚氏挥手带上屋门。 楚夕好奇问道,“他们整天想着复国么?如此人物,频繁造访,岂不是惹祸上身?” 妇人伸出一根指头,轻戳女儿眉心,“那是个小疯子,他身后还有一个老疯子。今后要记得,离他们远远的。这信笺从何而来?” 林楚夕面色一红,“我说真的,楚凡托我转交。” 妇人狐疑,盯着女儿瞳孔追问,“你偷看过了?” 楚夕摇头,面色愈发红润。 楚若水长叹一声,“拿去背熟。前面的针灸之法,酌情可用。后面的,但愿你永远用不到它。” 楚夕默默接过翻看。 许是物资充盈,翠衣巷比刑部先一步复建完工。 城内风闻,冰姑痛改前非,预留许多防火机关,造价靡菲。连带着姑娘们身价水涨船高。 然而,翠衣巷的客流不减反增。 红袖馆终于恢复往日的宁静。晴天白日造访者,不过寥寥,皆为熟客。 在这一众熟客之中,夹带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不幸被人识破,撞落头顶毡帽,长发如瀑,垂落腰间。 此人正要发怒,忽闻一声冷哼飘过。 “滚!” 一众人等闻声而逃。 来人飘落,亲手挽起长发,重新塞入毡帽底下,轻声问道,“你怎会来此?可是公主指派?” 苍荷福礼下摆,“并非公主。王女微恙,特此来请罗绮姑娘一叙。” 来人呼气吹拂面纱,“正想会一会她。” 罗绮出了东门,左手苍荷,右手盏盏,一路身法连闪。 来到山庄后院时,正遇到楚孑吃闭门羹。不知争辩何事,早已面红耳赤。 罗绮放下两女,闪身门前冷笑,“你倒是交友广阔!” 楚孑大吃一惊,面色青白转换许久。终究抱拳离去,未发一言。 罗绮目送楚孑远去,转身踹门而入。 苍荷忙上前阻拦,已然不及。更被盏盏拉扯,一左一右僵持在门外。 罗绮怒气冲冲,阔步闯入,身后裙摆飞扬,如同一只碧绿孔雀。穿过屏风,越过桌案,但闻药味扑鼻,不由脚步放缓。 床幔微动,轻咳已响,“可是罗绮不肯来么?那便罢了。明日再去试一试。” 罗绮循声近前,“你连人都听不清?” 床上人影翻身,轻笑道,“我只听得体态轻盈,不似男子,只当苍荷归来。” 罗绮轻叹,“可是楚凡伤得你?” 白露揭开帷幔,邀罗绮同坐,“是他救了我。这伤,另有缘故,咳咳……” 罗绮听闻楚凡相救,不疑有他,忙伸手探脉,“他惯会做烂好人的。” 香雾缭绕,日影微斜。 罗绮扶着洛白露躺好,周身查探数处要穴,一一按压问询过。 沉吟半晌,“此症非伤非病,我虽推断出大概成因,奈何境界未及,不知能否化解。” 白露轻咳一阵,缓缓说道,“前因后果,我可……说与你听。楚凡相救之时,所言与你如出一辙。却信誓旦旦,寻你可解……” 罗绮详听致病成因,见病患咳喘,忙出手理顺气息。听到半途,忍不住一手掐捏床沿作响,面沉如水。 白露轻咳,“你若心伤,可打我出气,莫要为难床榻。” 罗绮反手扇去,见对方未躲,手梢停在白露耳畔,“若将你打死,他的苦心会付诸东流。” 碧绿的孔雀昂首阔步而去。 白露轻叹,隐现泪光。 不料罗绮去而复返,更领着一位侍女进来。 第31章 云梦城劫案 一月光景,林楚凡堪堪离开云州地界。还要得益于邢乐这半条地头蛇的帮衬。 许是距离炽焰城尚近,云州北部灾情不重,加之附近城镇赈济及时,未曾出现大批难民。 间或遇到些许流民,沿途行乞,略发些吃食,问过都是南方逃难而来。 有些人见这队人马并不凶恶,动心起念,纷纷将膝下孩童献上,半卖半送,只图活命。 林楚凡自然是拒绝的,但他做不得主。车上还有一位大发善心的姑奶奶,来者不拒。 离出岫城不过三五日,林楚凡已然被挤上车顶。听闻车厢中的稚语,全无吐纳修灵之心。 但见左侧赤地千里,中间夹着一条断断续续的栖秀河;右侧草木繁盛,临近官道的树木已然没了面皮。 马队押解物资,一路南行。身后尾随大批流民,且有越聚越多之势。长此以往,他们早晚会为了一口吃食,铤而走险。 “停车!” 楚凡与邢乐二人商议一番,顶着公主的反对声,就近寻一处荒村,用以安置难民。 车队下了官道,循着荒芜小路,寻觅附近村落。 林楚凡借机劝慰青荷,“我知你是好心,但事不可为。才三五日便买了一车人来,照此下去,待回京时,王宫全无立足之地,会被孩子们填满。” 青荷气鼓鼓地翻起白眼,“便是两宫都填满,我也养得起。” 楚凡不得不泼她冷水,“你们洛家富有一国,便是十倍百倍也养得起。养起来如何?男孩子学崔共总管,女孩子变苍荷,你就高兴了?” 洛青荷忽然泄气,“早知道,还给他们父母好了。可又怕日后没了吃的……” 楚凡顿觉好笑,有些分不清面前是莲花还是禾苗。 伸手向车后一指,“后面人群里,排头那一撮面色最好的,便是他们父母了。” 青荷闻声扭头看过,“你莫不是嫌他们累赘,在此哄我?我怎不记得容貌?” 林楚凡摊手,“我也不记得。但他们尾随最早,吃得最好,若非放不下孩子,哪能跟上车马的脚力? 即便我们不认,孩子终归是认得父母的。即便有人没跟上,剩下几个许你带着便是。” 公主殿下这才露出笑脸,哄着娃娃们围着熊宝玩耍。 蒋图南忽然来报,荒村已寻得,却面露为难,欲言又止。 林楚凡抬腿一脚,“废物东西,前面带路。” 踩着板结的土块,路过连串断壁残垣,二人来到村后一处庙宇。已是此处难得一见的完整屋舍。 庙门早被拆下,内里出岫城众人列队围成一圈。邢乐一身皮甲,正甩着马鞭抽打。他面前跪着一排五花大绑的汉子,个个面黄肌瘦。 跨过门槛入内,但见神像无头,身前亦无供桌。就地支起一口大锅,锅里咕嘟声不绝,似煮些吃食。 林楚凡好奇,近前看过,里面油花泛起,骨肉相连。忙问,“这时节还有肉吃?难能可贵!” 此时,墙角转出一人,听闻此言,忙捂嘴退回。但闻呕吐声声。 邢乐气急,语气不善,“你去后院看过,就笑不出来了!” 蒋图南暗自皱眉,忙凑上前来,附耳细说几句。楚凡闻言,无声叹息。 “林主将?” 那一排跪地之人里,有人高呼。邢乐等人纷纷目视楚凡,惊疑不定。 楚凡闻声望去,并无印象,仍问道,“莫不是认错人了?在下御灵司主官。” 那人闻声更做挣扎,将两侧同伴挤开,跪步而出,纳头便拜,“小人吴戊五,见过主将!” 将图南察言观色,上前一脚,与楚凡踹他如出一辙。骂道,“此处无人堵你的嘴,呜呜个什么?好生与我家大人回话!” 那人口鼻流血,也不在意,执拗跪起,“是我啊!吴戊五,司奴营,北城门小队长。” 林楚凡闻声而动,上前一脚,将其踢出人群。反手一缕火光弹出,正落在绳结处,应声而断。 楚凡面色不愉,“苟活一命,不思珍重。怎又重操旧业?” 继而摇头一叹,“林飞也太胡闹些,今后你叫吴三。” 吴三喜滋滋应声,“谢大人赐名!” 忙扯开绳索上前行礼,央求道,“兄弟们也是时运不济,遭了水灾,一时没了营生,才出此下策。您看……” 楚凡斜了他一眼,“里面还有司奴旧人?” 吴三面色一苦,“兄弟们半路逃亡,早被冲散。他们是本村人,遭了灾,受我蛊惑,才如此行径。大人放心!那些人都是病饿而死,小人从未作奸犯科!” 楚凡又给他一拳,捶在肩头,“病饿而死,应就地焚烧安葬。什么都往嘴里塞,会得瘟疫的。” 吴三嘿嘿傻笑,凑上去给同伴解锁,被邢乐拦住。 楚凡道,“放他们一马。我们要夺人家村子,总不能赶尽杀绝。” 邢乐大怒,“他们毁坏神像!更在此坐下天怒人怨之事,不杀不足以明典刑!” 林楚凡手握火团,冷道,“你大可试试。” “小乐!” 适才呕吐之人回屋,见状忙将邢乐拦住,亲手帮吴三为众人解绑。 邢乐仍不服气,“难怪执事称你为祸根。” 林楚凡嗤之以鼻,“子曦?卑鄙小人尔。莫太盲从,免得自伤。这神像铸得太圆,此时做锅灶之用,救下不少人命。正合神谕慈爱。” 邢乐还欲分辩,被徐继春拦下,拉扯出去,忙着安置难民。 楚凡将吴三叫到近前,“此处我们要安置难民。这些人同你,今后跟着我吧。留在此间,难免故态复萌。” 吴三并无抵触,反而欢天喜地拉扯同伴入伙。 村落重建分外顺利。 有邢乐指挥,在原有房屋基础上,添以砖石木料,稍作加固。挡风避雨不在话下,若是密封稍许,生火御寒亦无不可。出岫以南,冬天并不寒冷。 林楚凡也是此时才知,邢乐竟学了一手不弱的土石巫术。暗赞人不可貌相,以及有钱能使鬼推磨。 青荷领着孩童玩耍,时常挖苦,“同样是城主之子,你怎么如此窝囊?” 林楚凡不以为耻,“所求不同而已。我当年做梦都想着欺男霸女。奈何国主一纸调令,将林凯革职。” 熊宝终于逃出群童魔爪。借兴建房舍之名,瞳孔结印,凝土做砖。『这村子不建完,我不回去!』 有了住处,再有吃食,便不至流离失所。 林楚凡将受贿赃款献出,差使蒋图南带领半数捕快,寻附近城池购买粮食,锅灶等器具。 青荷更是手书一封,加以重印,责令其城主料理善后事宜。 临走前散发些许银钱,重新上路,已是次日午时。马队果然清爽非常。只有青荷抱着毛发参差的熊宝,怀念那些娃娃。 这仅是第一波流民。 之后但凡尾随之人过多,他们便依此法办理。未出一月,钱粮殆尽。 是夜,林楚凡率众驻扎在城外十里一处山坳内。 马匹侧卧荒草地上,车辕上扬,帘幕轻飘。车旁篝火摇曳,簌簌作响。 洛青荷与林楚凡间隔冰熊而坐,篝火对面是皮甲覆体的邢乐二人。 吴三率领手下弟兄,舞刀弄枪,将流民隔开。蒋图南不甘人后,拉扯十数捕快,将另一侧出口封住。 二人互望一眼,谁都不服,缓缓靠近篝火。 邢乐搂着徐继春歪坐,一手握着木柴,探入篝火底部搅扰,“云梦城已不在云州地界,家父影响力有限,此事我也说不上话。” 林楚凡呼出一口长气,将火星吹散,“说话我用得着你?公主殿下又不是哑巴……嘶!” 青荷怒踹一脚,“此地城主顽固,不遵国主令谕救灾,更视本宫如无物,需给他些教训。” 邢乐强忍笑意,“只因他不行贿,你们就找麻烦?” 林楚凡挪远一些,摇头道,“非是找他麻烦,而是……” 他四指弯曲,在脖颈处来回比划。 邢乐笑意全无,“我不去!此等丧心病狂之事,你亲自动手更好。” 楚凡摊手长叹,“我现在是御灵司首官,总不能知法犯法。” 邢乐推开女伴,端坐仍觉不自在,一顿抽筋拔骨,“未必非选城主不可,换一两个经商大户?” 徐继春乖巧绕后,揉肩捏背。 青荷见状甩出一条藤蔓,将林楚凡抓到身后,也学对面摇头耸肩。 楚凡忍痛扯下藤蔓,跪坐而起,服侍公主殿下,“商户不行!我不是为了钱财。” 邢乐嗤之以鼻,幸而徐继春手快,帮其遮住。 林楚凡不以为忤,耐心解释道,“除掉城主,城内还有御灵司在。而我作为首官,可临时代管职权。届时,安顿灾民的钱粮物件一应备齐。我们也能筹点儿盘缠,继续赶路。” 邢乐频频摇头,“连你做官的都不敢去,我一个白丁,去了与找死何异?事后你再将我缉拿归案,还是大功一件。” “主将,我胆大,让我去吧!” 吴三站在车后旁听半晌,见那皮甲公子胆小,不由自荐出声。 楚凡思虑稍许,仍不放心,“你们虽然勇猛,却无灵力傍身。万一城主府有防卫,事不成还在其次,难免损伤人手。一旦被人识破,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邢乐顿觉面上无光,“林楚凡,你认真的?” 楚凡抓挠自己的光头,叹息不已,“若非身份所限,这等好玩之事岂能轮得到你?或扮作神谕信徒,或扮作暗影楼杀手,星夜行事,天明而回,大事可期矣。” 邢乐豁然站起,“你确定不会趁机反咬,抓我定罪?” 洛青荷藤蔓四射,将邢乐二人团团围住,仅露出头面,“林楚凡一肚子坏水儿不假。若想对你不利,哪用等到今天?” 众人依计改扮。林楚凡特意叮嘱,留下梅花图样,嫁祸暗影楼。 吴三为表忠心,带人与邢乐同去。言说,白昼时探过,西北角一处墙体有缺,方便潜入。 不到两个时辰,约寅时许。蒋图南打马而回,“大人,祸事,祸事了!吴三他们被人追上,边打边逃,向着咱们来了。” 林楚凡轻拍熊宝,“图南留下,保护公主。其余人等随我前去一探。” 熊宝低吼一声,顶起楚凡,向蒋图南来路奔走。众捕快唤醒同伴,拍马追去。 沿途遇到不少负伤斗篷人,楚凡命手下捕快分出数人,一一接回山坳照顾。 及至战圈,他身边已无人跟随。 黑暗中,似有三道人影闪动。 一人手持双刀,频频格挡,叮当有声。一人折扇乱甩,劲风呼啸,怒吼连连。还有一人,抱头鼠窜,求饶不止。 林楚凡细看半晌,方觉有异。三个家伙都在挨打,打人的怎么不见踪影? 『这等偏远之地,也有如此高手?』 熊宝一时技痒,贴地甩出几片弧形冰片。 一片击中徐继春刀柄,一片震落邢乐扇坠。还有一片倒飞而起,碎在吴三身前尺许。 “山月斩?” 黑暗中传来一声惊呼。 楚凡搓指燃火,冰熊踏步上前。 战圈里浮现出一件漆黑斗篷。帽檐掀开,露出一头齐肩短发,呆愣盯着林楚凡。 楚凡定睛细看,只觉面熟,想不起何处见过。 吴三距离更近,不由目瞪口呆,“小飞……姐?” 徐继春听闻此言,忙拉扯邢乐躲远,隐有入城之意。邢乐醒过神来大骂,“林楚凡,你这言而无信之徒!” 黑斗篷面露委屈,自怀中摸出一个羽毛,荧光闪烁,绕身飞起。 楚凡咧嘴傻笑,“误会,都是误会!大家自己人。” 翌日辰时,王宫大殿。 洛长风静坐上首,瞑目养神,静听朝官弹劾御灵司首官。 陈永当先跳出驳斥,“此乃无稽之谈!林楚凡接令南下,首要缉凶。沿途安置些许流民,亦可彰显国主英明,爱民如子。何来错处?” 梁博上前一步,“陈大人此言差矣。莫因兵部无兵可派,便纵容此等枉法行径。流民多为灾区逃出,来路尚未明晰,匆忙安置,后患无穷。” 陈永势单力孤,目视荆腾。后者无动于衷。 反有梅震上前进言,“林司御离京月余,近来风闻其沿途收受巨额贿赂,却无分毫凶徒消息。虽有安置流民之善举,但功过不可混淆。还请国主明察。” 洛长风振袖而起,“当初向孤王保举,如今又来揭发。荆尚书,御灵司分属刑部门下,你以为如何?” 荆腾垂首而出,“本部陈方山率众押粮自水路南下,已至水患源头。仅以眼下回执论,其赈济灾民未必多过林司御。老臣以为,此事宜长远观之。况且,还有公主殿下随行,想必林楚凡不至肆意妄为。” 其他三人侧目,群臣静谧无声。 洛长风展袖回身,阔步离去。自有内侍高声退却群臣。 自林楚凡携带大量人手离京,炽焰城分外安逸。血竹帮似是销声匿迹,再无针对‘月’字血案。 只是城内多人猝死。前日观之上好,睡过一夜,次日不见其人。 或有发现,寻医者诊治,更请仵作验看。皆言惊惧而死,疑似噩梦所致。 或有风流雅士,见昔日花魁重现红袖馆,又知林楚凡离京不在,联想和亲事宜。街头巷尾,稍作传扬。 然则,无梦客居别院日久,早已算不得风云人物。此间流传甚广的,当属王女与浣风谷乐师之间的爱恨情仇。 更有人挖出,林司御离京前夕,林府曾大肆操办喜事。疑似鱼目混珠,趁乱与郡主和亲。 幸有高人看破,加以阻止。 据说,罗绮因此与其断情。后者更曾被王女掳走,且当着聆风郡主面前。一时无梦惜败洛白露之言,甚嚣尘上。 好事之人寻根溯源,乃是林府家丁无意间漏出。平添几分可信。 罗绮流连红袖,对此谣言嗤之以鼻。听得多了,难免烦心。每隔几日,携盏盏东行,至玉露山庄小住。 这日,又一次巧遇楚孑。 罗绮视若无睹,轻身飘过。盏盏侧目细看,看得楚乐师好一阵不自在。 苍荷见二女到来,自出门去,赶走那讨厌之人。 罗绮近前,诊脉施针,自有盏盏帮手。间或施展一两种光灵技巧,与床笫之上的病患相互印证。 洛白露经她二人援手,已止住咳喘,灵力趋于稳妥。只是境界仍在跌落,已不及灵月,双刀再难施展。 针灸过后,罗绮收敛针囊,忽而问道,“何时择婿?” 白露闻言一呆,继而摇头失笑,“总要他回来才好。” 罗绮绣眉紧蹙,“这不公平!” 洛白露轻咳一声,“你似乎没资格说我。” 罗绮呼吸一滞,迟疑问道,“他,不行么?” 白露笑得呛出不少药水,“他怕是做梦都想此美事。我绝不会让他如愿。那人是个疯子,你好自为之。” 盏盏收敛光灵,左瞧右看。听不清‘他’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第32章 路遇飞羽 转赴百里之约 云梦城之主离奇身亡。 林楚凡率众入城时,仅有御灵司一众迎接。 借青荷公主大名,林楚凡暂行城主职责。 非但开仓放粮,更在城外兴建大量村落,分发存粮与器具。只待水势平缓,明春开垦新田,便能安居乐业。 流民无不感恩戴德,称颂国主圣明。 林楚凡饱食一餐,抱起酒坛,寻了一处屋舍督造的差事,躲到城外。将城主命案丢给当地御灵司,更有洛青荷旁敲侧击,明里暗里影射暗影楼。 楚凡也是看过卷宗才想通,缘何满城守军,只一个林飞追了出来。她如今已恢复女装,更名周飞羽,随楚凡一道督造。 熊宝含着冰吸管,旁听二人闲聊。 林楚凡思绪万千,不知从何说起。挥退蒋图南等人,沉吟道,“暗影楼主白梅,被我杀了。新任楼主,是我家老头子。” 飞羽浅笑,“公子又说玩笑话。在我羽翼未丰之前,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楚凡狐疑,“昨夜那般追逐,又是为何?” 飞羽指间盘旋若羽,好整以暇,“此城暗影楼据点已被拔除,突现多人作案,一时好奇,跟上来查探。不料竟是公子手笔。” 楚凡叹息,“离家数月,可还顺遂?如今做些什么营生?” 周飞羽收起灵媒,掏出肉干,边吃边喂熊宝,“尚好。一路辗转,途遇名师。今在天香门下,弄弦为业。” 楚凡哑然,“何时通晓乐理?天香阁不寻你晦气?” 飞羽颇为自得,“许是慕长老心软,并未将我如何。路上遇到一位长者,见我有些天赋,传了一手琴技。虽比不得少夫人,却也勉强糊口。总比打杀抢夺好些。” 林楚凡面色微红,“师叔常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听闻乐师,我总联想到浣风谷。” 飞羽喜形于色,“那老者精通乐器,尚未正式拜师。总要请公子见过,才合礼数。” 楚凡见她两个吃得香甜,也去熊口讨食,“他不在城中么?听你此言,我反而更加好奇。” 飞羽眼见他被熊宝拍倒在地,另取一包肉丁递交,“他两日前离城南下,似乎梦州以南,神罚山脉外沿,出了事故。” 林楚凡如愿以偿,躺在地上不愿起身,“梦州?云梦城原是这个缘故。可惜了一州之地,遍生雾霭,泽国林立。” 飞羽挨着熊宝坐倒,“公子此行是来赈灾的么?” 楚凡摇头,蹭得草地沙沙作响,“赈灾不归我管。我是来寻酿成事故之人的。” 飞羽恍然,“难怪,御灵司都要受你挟制。可公子的修为……缘何不进反退?酿成如此灾祸的元凶,恐非等闲。” 林楚凡大言不惭,“境界不是一切。没看我带了一群人么?到时候弓弩齐射,毒药纷飞,什么元熊冰熊,都要入我网中!” 熊宝听他吹嘘,呼出寒气,冻出冰枕。惊得楚凡一跃而起,愈发怀念自己的短发。 飞羽咯咯直笑,“公子,我随你们一同南下吧?此处失了城主,我又与你们同出同入,恐怕留不得了。” 林楚凡长叹一声,“你好不容易脱身。再来我身旁,入了有心人的眼,难保……” 周飞羽不以为然,“周羽已死,雷引伏诛,无人做此联想。又不是随你回府,至于婆婆妈妈的么?” 楚凡无奈,只得应下。 如此这般,复南行近月。仅过四城,林楚凡一众又缺衣少粮。 他贼心再起,聚众商议。 邢乐第一个跳出反对,“林楚凡,你好歹也是一任朝官,更有公主在侧,怎能对本国城主下手?” 林楚凡被他气笑,深深看了徐继春一眼,不知为何这女人没拦着。 仍望回邢乐,调笑道,“你的信仰不够虔诚。我是为了那群跟在后面的流民。把他们安顿好,我们才好轻装上路。下次不会了。” 邢乐怒极,“前四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而且,此时尾随的流民远不如云州多。” 林楚凡狠跺一脚,面色转冷,“你怎么不说,梦州的路难行,可以兴建屋舍的土地难找。拖延太久,他们难免冻饿而死。届时闹出瘟疫来,你我未必幸免。” 泥水溅起三尺,喷了邢乐半身。 邢乐梗着脖颈硬吵,“你以为一路行来,病饿而死的人少么?是你那群狗腿子手脚勤快,在你之前处理清楚。现在来发善心,呵……” 楚凡气急,上前一脚将其踹倒。 徐继春见状抽刀而起。 冰熊一声呜咽,将其一双腿甲冰封。 楚凡闻声扭头,单手捏着一团水,剑指隔空对准那女人头面。 徐继春面色苍白,挣脱未遂,只得将邢乐拉起。后者怒气冲冲,却自知不是对手,忍气吞声。 林楚凡摇头苦笑,“一路走来,见你们赈灾用心,本还有些改观。想不到,如今说出此番话来。直说,是否接到神谕教传令,趁机在此分道扬镳?” 邢乐吓了一跳,后退半步,不留神踩入水洼,再次跌倒。 他索性不起身,运灵震碎女伴冰封,“你监视我?是又如何!执事传令,我等另有去处。” 林楚凡嘿然一笑,上前将其拽起,勾肩搭背,“是你想差了!何必如此?我此行赈灾只是顺便,缉凶才是首要。 若非手下不宜露脸,你以为我看得上那群假信徒?人手我都齐,你出人帮衬一二。此次完结,我们不走官道,一同去寻子曦会合?” 邢乐将信将疑,震落肩头臂膀,拉开两步,犹豫不决。 林楚凡近前笑道,“自出岫城以来,没少给子曦传信吧?你以为,他缘何如此重用你?” 徐继春拍落腿上冰霜,上前将邢乐拉回。二人嘀咕一阵,终究答应。 一月光景,沿途作为早已传回炽焰。 洛长风观之不置可否,只是上朝时日一拖再拖。已然半月一次,拖不得了。 殿内人声嗡鸣,形如街边菜场。国主落座,众人陡然一静。 梁博腿脚甚快,上前启奏,“陛下,林司御自入梦州更显乖戾,沿途已有三座城镇痛失主官。老臣以为,此子锋锐有余,沉稳不足,不宜此次缉凶。不若尽早召回论罪。” 陈永出列喝问,“我何时说他有余不足了?你这老……大人不可信口雌黄。” 梁博一时不解,怒目而视。 荆腾顺势启奏,“陛下,梁尚书言之有理。然则,稍有夸张之嫌。据刑部回报,沿途城主身亡,或与江湖仇杀相关,且死者多为梁氏旁族。若因此将林楚凡定罪,恐怕难以服众。” 梅震笑容收敛,上前一步,“荆大人此言差矣。据老夫所知,身亡数位城主,其中一人属你门下。缘何反保那林楚凡?” 荆腾面色不改,目不斜视,“此乃实情。但凡我刑部办案,素来力求实证。捕风捉影之言,不可偏信。林楚凡过境,城主身亡,看似相关,实属巧合。 他借公主名义,暂行城主权柄,全无贪墨迹象。反而开仓放粮,敦促州府兴建屋舍,安置流民。灾民无不山呼国主圣明。此乃忠义之行,何故反被论罪?” 梁博皱眉,“可他领命出京时,乃是为了缉拿元凶。赈灾事宜早有陈放山……” 陈永高声喝止,“水灾泛滥,救人如救火。赈灾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谁都能做。不必拘泥成规。” 朝官旁听半晌,心中有数,纷纷出列,加入两边阵营。 洛长风手按太阳穴,悄然退走。 崔总管亦步亦趋,偷眼向下瞄去,见群臣乱咬,暗暗摇头。 许是商部预算吃紧,刑部衙门复建至今尚未竣工。赈灾又划拨不少财物,逼不得已,在炽焰城中搞起募捐。 此事仅针对城内商户,起因是血竹帮作乱,酿成诸多灭门惨案。留下商铺财物无从继承,便被充了公。 自林楚凡离京前南门纵火,血竹帮众接连身死,早已无力犯案。募捐重任又一时停不得,便只能向大户开刀。 王宝贵近日频繁出入御灵司与刑部,又与翠衣巷火情勾连,难免首当其冲。 那老头唯恐巨额聘礼之事败露,借此推给商部,直言巧取豪夺,半数家产充了公。 其妻甚悍,几次三番毒打,仍不解气。人前人后编排起新娶的媳妇来,总说此女命格殊异,成婚当日适逢地龙翻身,实则水灾泛滥,乃是大凶之兆云云。 齐鸣渊听闻日久,有意前去理论,幸被紫烟拦下。 二人略做商议,斥资购入寒羽门旧址,更请了王鸣言做教头,复行前事。 门主如此不济,江湖恐怕是混不成的。转为看家护院,押镖送货,到底是个营生。 陈清霜慕名而来,身旁挽着一女,身穿白梅墨裙。 荆沐雨不知从何得知消息,引着雨伞,打着前门主师弟口头允诺的旗号,加入其中。 紫烟心念数转,笑脸迎入。众人各施所长,合力经营。 梦州腹地。 不知此城之主隶属何方阵营,婉拒赈灾之后,不幸身陨。 林楚凡处事如前。 留下吴三与蒋图南,各自带领本部人马,聊做督工之用。他自行轻装简从,引十数捕快同邢乐等人合并一处,下了官道,直取正南。 行过半日,临近午时,被洛青荷拍马追上。 林楚凡抱头鼠窜,难免一顿毒打。连声讨饶,“不让你跟来,是为安全着想。离了公主震慑,他们那一队人恐怕走不远的。” 洛青荷打得顺手,“周飞羽换上宫裙,比本宫还像公主呢。” 楚凡顿觉牙痛,“她扮作你,谁扮作我?” 洛青荷理所当然道,“不是还有蒋图南么?” 『早说带上青荷。不听老人言,挨打在眼前。』 邢乐等人见嚣张跋扈的林楚凡都挨了揍,连声恭敬,欢迎公主驾临。 一行人星夜兼程,速度斐然。适逢天朗气清,隐约可见巍峨山脉。 途经些许村落,适逢饭口投宿,常有炊烟升起。家中多是妇孺老弱,不见青壮男子。 楚凡等人收敛兵刃,扮作客商,打问得知,男丁出村寻生计,因此家中尚有余粮。 更兼梦州多湖泽,虽距水患源头最近,但遍地湖泊有蓄水之用,洪峰被散,灾祸不重。 楚凡心下稍安,感谢再三,暗中留下些许钱币。继而随邢乐等人连夜启程,寻神谕子曦去处。 是夜,月朗星稀。 遍地水洼荧光灿烂,映出的黑影便是坦途。 熊宝忽然止步,低声呜咽,惊了附近马匹。 洛青荷撑鞍而起,翻身落地,出现在楚凡身旁,忙问何事。邢乐二人分外好奇,忙投来目光。 熊宝不愿写字,漫步上前,对着左近一处小湖,狂喷一口寒气。 咔咔…… 薄冰凝结,如地毯铺远。 楚凡但觉心惊肉跳,“退后,散开,湖水有……” 哗啦! 冰层接连破碎,其下不停有黑影窜出,甩起湿漉水迹,刀剑反射银光。 林楚凡急忙改口,“列阵,御敌!” 黑影上岸第一刀,直朝邢乐劈砍过去。徐继春双刀极舞,却被击退数步。 楚凡暗道糟糕,忙搓出冰棍,步步凝冰,踩踏水洼直取敌酋。御灵司众人无他手段,只得持刀在前,绕路包围黑衣人。 熊宝抬步欲前,背上一重,却遭青荷骑乘。一时无法,只得以山月斩策应,偷袭水下来人。 不料,邢乐手下吃错草药,竟扯开刀剑,转向林楚凡砍来。 并非一时错手,而是众望所归。连带着御灵司跟着吃亏不小,偷袭之下,个个负伤。 林楚凡额头青筋暴起,冰棍急舞,护住前后,破口大骂,“小乐子,管好你的狗。再这么敌我不分,休怪本官无情。” 邢乐哪里顾得上他? 若非徐继春勉励护持,早已身首异处。即便那女人忠心,却仍吃了灵力不济的亏。二人携手,被对方一人击退,踉跄躲闪。 林楚凡见机太早,因此冲入太深。御灵司众人救之不及,反被偷袭,顷刻殒命。 此时方觉,这队自出岫城带出的人马,竟一路至此,从无减员。 楚凡因不放心沿途流民村落,时常派出御灵司捕快驻扎留守。近来又因这金蝉脱壳之计,仅带十余人随行,自然不是对手。 幸而熊宝警觉,提前发现埋伏,又未曾深入包围,此时尚能策应。 更因深陷包围,林楚凡怒气横生。脚踩冰面,散去长棍,食指翻飞如蝶,瞬间抽出一条火蛇。 此蛇初时只有寸许长短,被他信手一抛,迎风怒长。 火蛇背生双翼,盘旋吐信,每次俯冲皆有烈焰吞吐。邢乐手下伤亡惨重,忙跳入湖中灭火,以求苟活。 皓月当空,烈焰闪烁,哀嚎声不绝于耳。 此火声势非凡,引得众人一呆。 邢乐此刻醒转,方知手下已不听命令,忙扯徐继春靠近火蛇。形势危急,方寸之间,他选择相信林楚凡。 邢乐手下叛徒侥幸灭火,逃得一命,刚从水下冒头,便有一道山月斩飞过。使其头脸一震,缓缓横躺着,浮于水面飘摇。 天南惊现一抹白光,似凌空飞来。楚凡唯恐看错,忙将火蛇收敛。 众人见其灵力不济,复又重整旗鼓,攻杀上来。 这次攻势更烈。众人搓手成术,或水箭,或风刃,或土石,兜头砸下。林楚凡惊疑非常,队伍里何时多了修灵者? 眼见不敌,他脚下放松,冰块碎裂,整个人跌入泥潭,只留下一串咕噜气泡。 逃命而来的邢乐无此好运。 他实力不济,沿途辗转,且战且走,并无余力他顾。被各种巫术临身,当场击倒,栽入一处水塘。 徐继春怒斥一声,俯身扑上。巫术砸中她背后皮甲,砰砰有声。 熊宝此时方觉,山月斩逐渐失效。那些轻易偷袭致死者,绝非主力。 青荷暗自叹息,双掌合十,唤出莲花。 身下藤蔓簌簌,洒落熊身,贴地蜿蜒,随遇随绑。已顾不得是水下之敌,还是出岫旧部。 第33章 临阵倒戈 南天光华,愈飞愈近,临近众人头顶,轰然坠落,溅起漫天泥水。 光芒敛去,露出内里白色袍服。其人单手撑开古书,另一手猛然甩袖,抬目扫视全场。 “糟糕!是神谕子曦!” 出岫旧部之中,不知谁哀嚎一声,余子四散,闻风而逃。 熊宝山月斩迭出,后发先至,追上一人当场穿透。 楚凡收敛火气,搓指成冰,双箭各奔东西,分别钉死二人。 洛青荷兴致缺缺,收束藤蔓,将绑缚之人挨个吸干。一双冷眼凝视来人银光面具。 终究是逃生者多。其人各有手段,修为不凡,且方向各异。倏然远去,追之不及。 忽闻场内一声暴喝,“阿春!” 众人寻声望去,不知何时,黑衣头领莫名死在邢乐身旁。 邢公子翻身爬出水塘,周身淡红。背后的女子衣甲翻飞,血肉模糊,俨然重伤垂死。 邢乐将其抱在怀里,跪爬前行,一步一个血印,来到楚凡身前叩首,“万望林大人垂怜,救阿春一命!” 他已现哭腔,以头撞地,溅起红黑相间的泥水,涂抹楚凡满身。 林楚凡挠头回首,洛青荷把玩莲花,视若无睹。再转向子曦,后者盯着青荷手中花瓣发呆。 他一时恍惚,仿若回到当日街头。邢乐也是这般拥抱怀中女子,苦苦哀求。 楚凡轻咳道,“神谕教执事在场,且是专精光灵的执事,救苦救难恐怕轮不到在下。” 中性磁音忽然响起,“此间发生何事?” 林楚凡嗤之以鼻,“装模作样!邢乐带领我等不远百里赴你之约,途中遇袭也就罢了。敌人见你露面,转身即走。若说与你全无关系,我第一个不信。” 熊宝闻言,呜咽一声,吐出寒气将徐继春冰封。 『皆是冷血无情之辈,可惜了这对儿痴男怨女。』 邢乐忽觉手中寒凉,惊坐而起,但见伴侣止血,忙对熊宝感恩戴德。 子曦合拢古书,敛衽一礼,“不论能否取信,我仍要说,此事与我无关。” 洛青荷冷笑一句,“再争执下去,那女子活不成了。” 子曦闻言,微微点头示意,一捧白光散出,飘落邢乐头顶。 后者悚然一惊,躲避不及。幸而伤口收拢,血流止住。但他怀中的女子全无起色。 林楚凡踏冰而行,躲开白光。 待其散尽,复凑上前去,冷嘲热讽,“便是拯救门下信徒也假惺惺的,演给谁看?” 子曦愠怒,偷瞄青荷一眼,并未发作,“此女生机断绝,已无力回天。非是门中巫术无效,实乃其身油尽灯枯……” 林楚凡掐诀蹲身,剑指充盈白光,前手点住徐继春眉心,后手下探,按住腰椎。 邢乐欲言又止,默默忍耐。 子曦见状收声,凝神细视。 熊宝顿觉契印翻涌,冰灵造作。暗骂子曦狡猾,又叹楚凡心大。忙聚集冰灵,顺着吸力注入。 林楚凡得此助力,光灵大炽,双臂晶莹如玉,便是瞳孔也泛起银光。 邢乐被他眼神一扫,顿觉汗毛耸立。为救活心念之人,咬牙硬挺。换来楚凡玩味一笑。 白光肆虐茶盏光景,倏然聚拢,收束在楚凡指尖儿,又循手臂上浮,终究隐没双眼。 林楚凡忙脱下外衫覆盖女子赤裸的背影。为解尴尬,主动寻子曦挑衅,“以我如此神技,入得神谕教内,可做执事否?” 子曦悚然惊觉,忙道,“你若诚心皈依,至少也是护法之职。此手光灵,远在天心之上。” 熊宝忽然呜咽,转圈翘首。 洛青荷忙道,“火光太盛,恐怕有人追来。先离开此地。” 子曦顺势接道,“西南十里,有一处山坳,可暂时栖身。” 林楚凡迟疑。邢乐垂首,帮徐继春将衣物穿戴严整。 青荷又道,“这次是意外。我猜到那些是什么人了。应该与子曦无关。” 楚凡回望,青荷眨眼。他忙劝慰邢乐,“她肉身修复无恙,但内伤缠绵,需安心静养,方有一线生机。” 邢乐闻声知意,“我跟林大人走。” 楚凡收拢物资,青荷牵引马匹,冰熊冻了两份口粮,邢乐紧抱伴侣。众人随子曦潜行,投西南而去。 说是山坳,更像山洞。两侧山峰枝繁叶茂,上蔽天光。入口处怪石嶙峋,下挡地水。内里回环曲折,静谧幽深。 林楚凡等人未敢深入,浅尝辄止。 子曦手持唤火术照明,众人分散落座。冰熊自顾啃食宵夜。 楚凡趁机问询,“不惜拆散缉凶队伍,召唤邢乐等人前来,所为何事?” 银白面具闪烁火光,几经迟疑,终究说道,“笔架山形势危急,我教急需后援。” “笔架山?” 见众人不解,子曦耐心道,“是栖秀河源头一处山脉,形如笔架而得名。据说,数月之前天降异像,引来众人争夺。其中以血竹帮与劈山派为最,两派高人斗法,失手震断了笔架山中峰。山体滑落,致使河水溢出,酿成惨剧。” 众人无不唏嘘。 楚凡心中暗凛,想必如同白露所说,修灵高人不知节制,祸国殃民。 他沉吟稍许,仍觉不对,“你等按计划会合,路遇伏击我尚且能够理解。缘何出岫城人马不遵命令,互相攻伐?” 邢乐应声答道,“他们并非出岫城人手,而是神谕教众。” 众人闻言,目视子曦。 银色面具微闪,转而看向洛青荷。 公主殿下不耐,随意摆手,“不全是神谕教众,最后那些修为高的,或许是三哥的门客。” 林楚凡开口欲骂,临时转问,“洛宣害我绝非一次两次,缘何连邢乐也不放过?” 众人沉默,只剩冰熊啃食之音。 忽然一声呻吟,循声望去,徐继春似有醒转之意。 林楚凡上下摸索,掏出两个药瓶丢过去,“葫芦补气益血,瓷瓶安神助眠。带她去内里修养吧。” 邢乐从善如流。 子曦忽然看向青荷,“公主殿下似与之前判若两人,不知何故?” 洛青荷浅笑嫣然,“那你是中意现在的我,还是属意之前的我?” 面具银光闪耀,“桃红柳绿,各有芬芳。既是公主情趣,在下尽皆欣赏。” 林楚凡忽觉后颈发凉。 洛青荷娇笑不止,将莲花唤出,玩味道,“你们劳师动众,骗三胖离京,不就是为了他的宝贝么?近在咫尺,却不敢讨要,算什么男人?” 子曦微笑僵住,唤火术明灭不定。 林楚凡顿觉汗毛耸立,借口叮嘱邢乐用药,起身欲走。 青禾藤蔓甩出,拦腰将其困住,“你也是!本就是神谕教的东西,霸占不还,难怪别人害你。” 子曦目光微闪,一跃截住楚凡去路,“既然公主早有此意,在下厚颜,向林司御讨教一二。” 熊宝忽觉四肢收束,不知何时,被藤蔓绑缚。无奈呻吟一声,倒地看戏。 『小凡子说的对,洛氏姐妹,一对儿祸水。』 林楚凡手捏火线,游移不定。 忽而一声厉喝,邢乐持刀冲出,照子曦后颈砍下。 哐! 刀锋离血肉尚有尺许远,不知撞到何物,反弹而回。顺带着邢乐跌坐在地。 子曦手持光团,反手欲丢。 林楚凡急忙阻拦,“且慢!放他离去,里面还有重伤之人需他照顾。” 见子曦不为所动,楚凡转头安慰邢乐,“你莫冲动。我们三个切磋一下,点到为止。你带着伤员深入些许,莫要乱听乱看,免受牵连。” 邢乐叹息一声,拎着单刀,一瘸一拐转入拐角。 楚凡目送那情种走远,回首瞪了青荷一眼,“熊哥,冰封此间,莫要走漏消息。” “嗷呜!” 熊宝一声怒吼,寒意四起。山坳前后十丈皆被冰墙阻隔。寒冰临山而起,横向蔓延,结成高约一丈的穹顶。 青荷闻言,将熊宝释放,令其自行进食。反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紧紧盯住林楚凡。 后者长叹一声,反问子曦,“你可知,我身怀何物?” 子曦面色涨红,面具银光闪烁,“虽无幸得知,但一定是神谕遗宝。” 林楚凡颇为感慨,“当日天心问我讨要数次,未曾得见。不料,最终却便宜了你。” 听闻此名,子曦涨红的面色淡化稍许,轻咳一声,偷瞄公主。 洛青荷此时眼里只有林楚凡,且藤蔓越收越紧,倒刺隐约刺入皮肉。 林楚凡不敢耽搁,双手掐诀,“此物颇为玄妙,我也是平生仅见。你放开心神,莫要抵触……” “吼!” 冰熊怒吼,楚凡尴尬。一不留神,又将那雪白大狗抽取出来。 洛青荷莲花转动,倒刺深入楚凡腰身。 疼得他抽气求饶,“一时失手,莫吸,莫吸,我还伤着呢!” 青荷莲花稍停,楚凡重新结印。 一簇光华闪过,冰晶回廊大放异彩。 子曦步履蹒跚,唤火术早已维持不住,“这,难道传言为真?你竟身怀天泪?竟舍得将其抽出送人?” 林楚凡额头见汗,手指掐弄不停,“想要么?想要就别抵抗。看我移花接木之术!” 楚凡掐诀完毕,双手横推。 子曦闻言,双臂张开,头脸高昂,仿若拥抱太阳。 炽焰城,王宫偏殿。 崔总管引路在前,悄然步入芷阳居。临近小楼,底下忽然跃起红色人影,将其拦住。 老总管唬了一跳,忙向内请示,“陛下,青梅求见。” 红色祭袍闻言退步,却仍挡在门前,整理衣衫,依稀可见下摆绣有鸟雀纹样。 众人静待许久,内里方传出一句,“进来。” 洛长风盘膝而坐,背对石碑,双目开合,扫过门前人影。忽然问道,“不入此间十余年矣,有何感想?” 来人手捻扳指,反复摩擦梅花刻痕,恭敬回禀,“浣风谷楚孑,天香阁罗绮,近来频繁出入东山,请国主示下。” 洛长风轻叹,反手拍打身侧台阶。 青梅不曾抬头,抱拳姿势未变。 国主挑眉半晌,反问,“楚凡那孩子,能抓住灵阳境高手么?” 青梅拇指轻颤,扳指微转,梅花半朝地面,“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林司御或可捉回数名灵月。一入灵阳,修者自视甚高,多战死,或战败而逃。坐以待毙者,极少。” 洛长风轻笑道,“自家儿郎,何必如此生分?” 青梅垂首,“陛下当前,不可轻忽。玉露山庄可需加派人手监管?” 国主长身而起,踱步上台,一手轻抚石碑,“在你身边十数年,如何也该有些感情的,孤王能理解。近前来,细观此碑,或许有所领悟。” 青梅未曾挪步,“属下根骨不佳,强行参详,反受其累。当年未死,全赖国主洪福庇佑。如今,却是不敢再看。” 洛长风绕石而走,双手频繁触摸,摇头晃脑,感慨非常,“此乃机缘,自然伴随凶险。奈何俗人不知孤一片苦心。越是防范,他们反而越起疑心,愈发争相入内。” 青梅不解,执意问询,“陛下,玉露山庄……” 洛长风反手射出一道火光。 青梅双手合十,与身前夹住。焰火熄灭,内里一块古朴玉佩,左右雕刻鸟翼图案。 但闻国主轻声,“不速之客频发,离鸾司也交由你一道署理。东山之事,暂且搁置。她既回来,轻易不会离去。” 青梅拜谢。 洛长风复又走下高台,落座台阶处,对着青梅招手,“近前来坐,一如当年。与孤王细说,林楚凡究竟是怎样的人?” 青梅收好玉佩,战战兢兢来到高台之下,寻了三尺之外,低一级的台阶,落下半边屁股。 静待国主无言,这才轻缓开口,“他自幼生于碎冰……” 洛长风静听,略有失神,忽然问道,“他为何急于赈灾?” 青梅止住话头,沉思半晌,轻声道,“许是他母亲自幼教导之故,胡乱生些善心。早年碎冰之战,阵亡些许奴隶,他也会急得上蹿下跳。” 国主点头轻笑,“像是月华的性子。她,这些年,还好么?” 梦州西南,山坳中。 神谕子曦双臂虚抱,迎接天泪入体。 林楚凡推出一团光晕,内里一颗闪亮核心牵引,逐渐加速,兜头撞上子曦面具。 竟无声隐入,子曦嘴角含笑,半脸祥和喜乐。 楚凡暗松口气,挣脱藤蔓未遂,就地坐倒,深吸短吐。 但见子曦灵力四溢,凝练如膏。团身浮起,形如一颗透明鸡子。蛋黄处为子曦本人,灵力粘稠如蛋清,外壳仅一层荧光薄膜。 细看内里,子曦袍服飘摇,七窍生烟。乳白色细丝螺旋缱绻,连接蛋清与人身,分不清涌入还是抽出。 洛青荷胆气甚壮,近前围观,更举手触摸蛋壳。被烫得滋啦作响。 林楚凡尚且不及嘲笑,忽觉腰身刺痛,气血流失。暗叹此女妖异,全当还她。 忽而,子曦双目张开,手脚乱舞。 啪嗒! 一册古书自蛋壳之内掉出。 子曦手捏自己咽喉,双脚踢踏不止,却毫无依凭,浮空乱扭。 青荷受惊,掠至冰熊身后蹲好。 林楚凡盘膝坐起,吐纳之余,旁观‘接木’传承。那七窍生烟之法,他不久前刚用过。 只见子曦挣扎愈发剧烈,蛋壳反而收束紧致,内里灵液蛋清随之减少,倒灌入体。 大约一炷香时间,破碎声起,洞内光华猛然收敛。那薄膜一般的蛋壳,寸寸碎裂,如烟花落幕,每下愈暗。 楚凡大惊,忙搓起一束光火。 子曦跪倒在地,垂首凝视地上的银色面具,手却不停。 等楚凡看得分明,俨然又是一套移花接木。忙翻身滚远,更出声提醒,“不好,快躲!” 熊宝闻言呜咽,竖起冰墙挡住青荷。公主好奇心起,以藤蔓螺旋如锥,挖空冰层,凝神观望。 林楚凡躲避飞快。 子曦掐诀更快,单手挥出一道匹练,直取楚凡头脸。 楚凡惊惧非常,反手捏出冰砖挥舞。 叮! 一声轻鸣,匹练转向,返回子曦头顶,化作模糊人像。 林楚凡破口大骂,“匹夫安敢害我?说好还给神谕教的。此乃活人,光灵天赋,高居执事之位,你还挑拣什么?” 第34章 移花接木 移宫换羽 人像光影变幻,渐显苍老,震灵发声,“此子资质平庸,近乎会喘气儿的死人。比你尚且不及,更遑论其他。” 林楚凡第一次被人夸奖资质好,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目光下移,落在银色面具,“既不喜他的资质,何不早说?伤及无辜!” 天纹冷笑,“既见老夫形体,不能为我所用,只得灭口,以策万全。” 林楚凡拍砖而起,“这点儿破事儿,早晚人尽皆知。纸是包不住火的,不必掩耳盗铃。” 天纹置若罔闻,调转形体,忽生感慨,“竟有外人在场?” 光灵收敛,融入一颗泪滴,调转身形射向青荷,唯余一道光华闪耀的轨迹。 楚凡大怒,“老狗敢尔?” 熊宝怒吼一声,冰墙四起。 但闻冰渣碎落,光华嵌入冰层,旋转钻研。 洛青荷绣眉皱起,莲花极转,一簇藤蔓顺冰而上,迎击光束。 熊宝见机甚早,一串山月斩横飞,将藤蔓尽数斩断。 公主尚不及发火,但闻一声嚎叫,不似人声。 林楚凡周身翠绿,一把扑倒子曦跪坐的躯体。只见他鼻梁上端有一处暗红胎记,形状琐碎。 阴火及体而无觉,恐怕凶多吉少。 楚凡在子曦头顶虚握,收拢一束透明细丝。既是透明,自然无迹可寻。然而阴火翠绿,循灵而起,一路尾随光华,直指‘天泪’。 借阴火描摹,方才得见实情。天泪在前牵引,灵气随后螺旋,形成推力促使泪滴穿冰前行。 正因莫名推力,阴火传播受阻。 眼见冰墙层层破碎,熊宝人立而起,双眼泛起光泽,口含绿火,兜头喷出。 嘶! 天泪卡在冰洞中剧烈颤抖,声似蝙蝠悲鸣。 洛青荷见状,后退半步,稍远冰熊尺许。 楚凡收敛阴火,快步上前,左手灌水,右手凝冰,将泪滴冰封其中。 一人一熊隔着冰层,凝视绿焰跳跃,如释重负。楚凡弯腰喘息,熊宝扯开绿藤。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 “当心!” 楚凡闻声抬头,但见一抹光明冲入眼帘,撞得他向后躺倒,未曾爬起。 『这也行?图什么呢?』 熊宝恼怒低吼,唤火术丢出,反复细看,天泪仍封在冰中。阴火消散,显然失去燃料。 冰熊一连撞碎数道冰墙,跑到楚凡二人身前查探。 洛青荷自碎冰中拾起天泪,亦步亦趋,上前摸索两人。 楚凡心跳强劲,呼吸有力,只是昏迷不醒。 子曦气若游丝,体魄寒凉,心跳若有若无。 洛青荷反复端详天泪,目光炯炯,瞳孔微缩。 熊宝多番试探,确定楚凡无事,一颗熊心落地。忽觉洞中灵气涌动。 『这姑娘疯了!』 熊宝抬眼望去,洛青荷十指结印,娴熟更甚楚凡。一套移花接木,数息完成,反手将莲花拍向子曦天灵。 熊宝怒吼一声,阻拦不及。 莲花落肉生根,倏然钻入。洛青荷半声大笑刚起头,呻吟一声,倒地不醒。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熊省心。』 忽闻冰墙震颤,似是内里传来。熊宝散去内里间隔。 邢乐搀扶徐继春,人手一柄鸳鸯刀。左顾右盼道,“接连听闻怒吼,可曾遇袭?我二人前来助力。” 熊宝不愿与他言语,只摇头晃脑,阻其上前。徐继春眼色更佳,忙扯邢乐绕回内里安歇。 及至天光熹微,自头顶枝叶漏下,正有一束落在公主脸上,将其唤醒。 “啊!” 林楚凡被叫声惊醒,揉眼坐起,“叫嚷什么?” 声如报晓,起于包裹杂物之中,“熊宝?三胖?这是露园何处?我竟从未来过。” 楚凡闻言停手,扭脸看向熊宝。 熊宝开口吐冰,指甲嗤嗤刻画,『天纹反扑,仍在你身。那丫头动用移花接木,传给子曦,仍未醒转。』 林楚凡头大如斗,顿觉天旋地转。 忽闻惊呼,“子曦?你醒醒啊!是谁如此狠心,将你打伤了。呜呜……” 吵嚷声引来邢乐二人。楚凡迎上前去,安抚一番。略微查看徐继春伤势,嘱咐静养,留有些许药物。 回转时,子曦仍未醒来。 洛青禾不让楚凡近身,“你走开!定是你与熊宝合力欺负他,才打成这样的。” 楚凡站在一丈以外,手托唤火术,细细打量。子曦生得浓眉大眼,只是那胎记碎乱,不似良善。 他好笑道,“看他那丑样子,谁会打他。此间只有我略通医术,不若早些查看,难免贻误病情。” 洛青禾气鼓鼓地将面具拾起,为子曦戴好。这才扔出一条胳膊,仍抱子曦在怀,双眼盯着楚凡,颇具警告之意。 林楚凡摇头失笑,上前探查脉息。 此事他也是初遇,不知天纹如何下作,将一个大活人弄得昏迷不醒。更叹洛青荷自作聪明,无端便宜了子曦。 见青禾不耐,楚凡收敛心神,凝光灵于指尖,连点子曦胸前穴位。最后收拢于眉心,隔着面具压下。 灵光四溢中,一声轻吟,其人醒转。眉目开合,见到楚凡,欣然一笑。 拧转头脸,见洛青禾神情急切,吓得子曦一跳而起。 他翻身跌倒在地,滚向楚凡方向。沿途手脚并用,边摇头边抬眼看向青禾。喃喃自语,“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真的,不该是这样的。” 洛青禾心伤不已,泪眼朦胧。 『这倒霉孩子,也不知该怪谁。』 熊宝见她可怜,主动送上头脸,探入怀中安慰一番。青禾抱着它嚎啕大哭。 林楚凡心有戚戚,仍不落忍,忙道,“神谕子曦刚醒,许是旧伤未复。待我细细诊治一番,再送到你面前。” 熊宝会意,抬头将青禾甩到背上驮走。离开之前,冰墙四起,为楚凡二人做好隔离。 林楚凡安抚子曦冷静,与他相对而坐,背靠冰砖,四目相对。 终究冰墙寒凉,令慌乱之人回神,“怎会如此?你骗我!” 声音分明是子曦,林楚凡仍不放心,“我骗你什么了?” 那人歇斯底里,“你与那贱人煞有介事,言说移花接木可解弊病。缘何我在此身?” 林楚凡目光转冷,寒声逼问,“那你想移谁入此身?子曦呢?” 当面问对方在哪,这感觉真的奇怪。 子曦深深喘息一会儿,长叹一声,“被昨晚那老头碾碎,脑子里都是残破的记忆。” 林楚凡双臂抱肩,“如何证明?” 子曦双手合十,搓出一朵洁白的莲花。双手捧起,放在眼前细看,不由得流下泪来,“我真傻,真的。” 楚凡心中微动,仍冷道,“不够。” 子曦抿嘴仰脸,一簇藤蔓自身下涌出,倒卷林楚凡。 后者见机甚早,反手一抹阴火挥洒,烫得藤蔓龟缩而回。 子曦痛哼,“忘恩负义的混蛋!围猎那年,你吃错药,险些撑死。青禾伤心欲绝,将我唤醒。是我!捉来几个倒霉鬼帮你逆天改命。 月前,你家侍女出嫁。罗绮用针,洛白露用强,你们在露园做下苟……” 楚凡大急,飞身扑上,捂向子曦口鼻。 但见绿火袭来,子曦惶恐。单手撑地,双腿齐出,形如兔子蹬鹰,将林楚凡当胸踢回。 他反手甩出一道暗器,大骂,“再敢用鬼火碰我,扒了你的皮!” 林楚凡撞在冰墙底下,咳出一口血来。 忽闻破空声起,反手一阻。入手温润,滑不留手。定神细看,竟是一滴眼泪,灵气氤氲,穿梭不绝。 林楚凡呆愣半晌,反手掐诀。火蛇,水幕天华,冰砖,光灵……手段仍在。一时不得其解。 子曦被他奇招迭出吓住,藤蔓绕身,躲入冰墙一角,戒备非常。 天泪离体,巫术仍在,楚凡更觉惶恐。他反手推出,将水滴缓缓送至子曦身前。 后者不解,“你欲何为?” 楚凡叹息,“这本是神谕教之物。上佳灵媒,神之泣——天泪。你乃神谕教执事,也算物归原主吧。” 子曦嗔怒,“你不信我?” 林楚凡摊手耸肩,“我信。但是你顶着这张脸,只能被称为神谕子曦。难不成,我去告诉国主,他多了一个私生子,名叫洛青莲?” 子曦破涕为笑,“你这家伙!” 他将藤蔓收起,夹住泪滴,缓缓靠近楚凡。后者张开手臂,形如某人昨夜承接天泪。 子曦抬腿一脚,挨着楚凡坐下,又将泪滴抛回,“还是你带着。他们都是为此而来的。若哪天将你堵在绝路,你又交不出来,岂非小命不保?” 楚凡从怀中拾起,反复在手上颠簸,赞叹造物神奇。转而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子曦面色发苦,“都是那贱人作死,害人不浅。若非被她逼急了,我怎会出此下策。” 林楚凡闻言不悦,反嘲道,“你又好到哪去?若非青禾资质不显,这手移花接木,恐怕入了男身的会是她。她那性子,你忍心?” 子曦尴尬挠头,将长发挠得凌乱不堪,“当时一心复仇,没想太多嘛。真是自作自受。” 楚凡狐疑,“复仇?你,国主半女,横行炎国无忌,还有仇人?” 子曦大窘,反手捶了楚凡一拳,“帮我想个法子,如何换回去?” 林楚凡被他捶得轻咳,“想都别想。以你性情,换个身体尚能自保。若是青禾出来……反正我不忍心。” 子曦怒气上涌,“说来说去,你到底偏向那贱人。” 楚凡暗叹,亲姐妹哪来这么大仇怨。连声劝解,“无关白露,我与青禾也是朋友。将心比心,她也是你的妹妹。你愿意看她懵懂无知,转瞬之间,面对惊天巨变。” 忽觉手臂刺痛,偷眼望去,有两根手指捏住一点儿软肉,正在转圈。 林楚凡疼得倒抽凉气,“若非你擅做主张,我本意是规劝白露,坦然接受你们两姐妹的。换做青禾在此,你在外面,我也是这话。并非偏心,我们都是朋友啊!” 不知哪句话博取这位新执事的欢心,林楚凡的皮肉终于保住。 子曦沉吟半晌,忽然问道,“子曦记忆不全,我若扮他,迟早露馅。届时除了你与熊宝,无人能证明我的身份。” 林楚凡捉起子曦一条手臂,一丝灵力注入,细细查探,“暂时并无不妥,你自身感觉如何,可有衰败之象?若此身安全,未必没有解法。” 子曦意动,忙问,“如何解法。” 楚凡将对方手掌摊开,天泪轻放其上,“你可假借天纹之手,以重伤为由,做真正的神谕子曦。有了天泪这桩功劳,伤重失忆,灵力异变诸般小事,恐怕无人在意。” 子曦思虑半晌,“可你失去天泪,会死的。子曦是天纹亲手所杀,他可轻易戳破此事。” 林楚凡搓指成火,苍翠欲滴。 子曦轻颤,“你做什么?” 楚凡摇头,散去阴火,“有此火傍身,老狗算是栽了。我若将死,定托他做个垫背。你也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他神魂脱离天泪之时机,可遇而不可求。我若带在身边,难免被他钻了空子。” 子曦于心不忍,“可是……” 楚凡不耐,“你别婆妈!你不要,我上缴神谕天心。本也是想给她的。” “你想都别想!” 子曦气鼓鼓握住拳头藏回怀里。 提及天心,楚凡感慨良多。若是先遇到子曦,他傻乎乎地物归原主,恐怕小命不在。 子曦闻言,脑海中闪过许多过往,神色不愉。抬肘撞了楚凡一下,“做子曦需要光灵护体,你教我。” 楚凡被他撞醒,手脚并用,将远处掉落的古书寻回。逐页翻开,多为祈祷经文。一片歌功颂德,弘扬天神伟业。 许是浸淫光灵日久,此番言辞,落在楚凡眼中,另有天地。 他将古书摊开,放在两人中间,“做子曦,就要用子曦的灵媒。那青莲日后少用,难免被人认出,平添麻烦。” 子曦从善如流,将青莲收起,手捻天泪,听林楚凡歪解神谕典籍。 楚凡结合天泪在身的体悟,以及亲眼所见天心、子曦,乃至盏盏等人对光灵不同演绎,逐一为其详解。 一番传授,除却净化之光一节,其他还算中肯。 子曦戏言,“今后子曦那净化之光,恐怕要改为医术之光咯。你是不是被罗绮调教日久,什么都能联想到巫术。” 林楚凡气急,“天心传我之时,本就按照医术传的。我左冰右火,中间还有水灵力调和,不缺那点儿控制之术。若是将我逼急了,找你大哥讨要涣灵散。” 子曦将古书丢开,翻身骑上林楚凡脊背,边捶边骂,“你这无耻小人,哪个是我大哥?谁让你按照医术传承讲解!先给我打个够,一会儿拿你疗伤。” 林楚凡被捶得险些断了气,“你这丫……家伙,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看我拍熊九式。” 二人疑难纾解,难得开怀。一路吵闹一路打,不觉撞破冰墙,翻滚出来。 子曦打得兴起,一时不得胜出,情急之下,俯身咬住楚凡耳朵,横向撕扯。 林楚凡痛叫求饶,“松开,松开,我认输还不行么?” “你,你们,你们俩……呜呜……” 熊宝废了吃奶的力气,总算哄得公主开颜。奈何被这两个活宝显眼,当场气哭。 『小凡子也好这一口?怪不得梅小子态度转变那么快。啧啧,要不要告诉楚夕呢?』 林楚凡刚把耳朵救出,闻声看去,青禾落泪奔走。忙推搡身上神谕教弟子,“你妹妹气哭了,还不去哄好。” 子曦面色微红,翻身坐好,整理衣衫,“让她纵情哭去,且看能否哭出第二个我来。” 林楚凡气急,双腿夹住子曦腰身,鲤鱼打挺,将其甩向出口,“那可是你亲妹,滚去哄好。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子曦爬起,轻拍胸前浮土,顿觉空落不适,嘴硬道,“说的好像是你亲妹妹一般。” 第35章 庸医自扰 性命如草 是日,愁云惨淡,炽焰城飘落几许微雪。 玉露山庄本就白石做基,檐宇经雪片装点,更显素净。当日地龙翻身所毁屋舍,早已修复。速度远胜刑部府衙,直追翠衣新巷。 主卧药气氤氲,凝结如雾,隐约透着苦味儿。 两名侍女进出匆忙,门缝开合,走漏些许药香。 罗绮面容沉凝,接过玉壶轻覆额前稍住,转问苍荷,“适才叮嘱,言说温热才好,怎是凉的?” 盏盏自苍荷身后转出,手上捧着烧茶的火炉。 罗绮只得将酒递交,盏盏轻摇蒲扇,热酒如煎药。 苍荷面色一苦,“伙房距离太远,他们烫好时,且正温热。走这几步,经风雪一吹才凉了。” 窗幔晃动,白露轻咳出声,“无妨。我素爱喝冷酒,她们知我习性,故意为之。” 罗绮面色微怒,“你平素火灵旺盛,心焰炽热,冷饮无妨。切记,今非昔比。当下时节,再饮冷酒,与服毒何异?” 盏盏手快,玉壶烧燎黢黑,偷偷拉扯苍荷衣摆。 后者见状,另取酒壶,以麻布隔热,折倒其中。 洛白露轻笑一阵,“缘何我总觉得,你比我更在意这副身体?” 罗绮摸出一粒药丸,化入热酒。 苍荷忙取杯盏,浅倒一杯,送入床幔。 白露一口饮尽,吐气发音,声如酒肆豪客,更开口讨要。 罗绮绣眉皱起,并不理会,叮嘱苍荷道,“此药酒每隔两个时辰,可浅饮小杯,定要温热饮下。莫要由着她的性子乱来!宁少毋多。” 苍荷连声应是,将内间收拾停当,与盏盏携手退去。 洛白露不甘寂寞,语出讥讽,“若说你医者仁心,反让病患之人饮酒;若说你心肠歹毒,那酒中蕴灵丹药力不凡。究竟是何道理?” 罗绮将一应银针药丸收敛,冷道,“青禾昔年任性妄为,从家中私携此药而出。别院众人均有分润,楚凡更是受益匪浅。如今用到你身上,应当应分,无须纠缠。” 洛白露笑得呛咳,“你每次盛怒,不好发作,便忍不住提起林楚凡。此药我家多得是,轮不到你来做好人。” 罗绮动作凝滞,讥笑出声,“你家自然多得是。可你家的人,未必舍得你用。近日楚孑少来叨扰,可知为何?” 白露形容收敛,“不是你将他拐跑了?” 罗绮深吸长气,顿觉与此人多说无益,“暗影楼新换魁首,将此处盯防太紧。他那人爱惜羽翼,自然知晓利害。” 帷幔分开,病患探出头面,“新魁首,可是你那便宜公爹?” 见罗绮起身欲走,忙出言挽留,“别急着走啊!我出不得屋舍,全靠与你斗嘴打发时间。” 罗绮轻叹一声,将物件放下,去外间取了吃食,入内加热。 少顷,肉香扑鼻。 洛白露颐指气使,隔着桌案张开嘴。 罗绮无法,只得转到床边落座。双手齐动,投喂同时,自己也吃些。 洛白露咬着软肉,含混不清道,“数十天来,我仔细留心,你至少有七次机会,可神不知鬼不觉地置我于死地。为何迟迟不见动手?” 罗绮自顾进食,火速吃完,也被那人问得烦了,“才数十天光景,你懂什么?怎知我没留暗手?仍有数十天待看,莫要高兴太早。 你坐直了再吃,哪有一点儿王女的气度?” 洛白露放懒耍赖,“我身子重,不想起来。” 罗绮绣眉竖起,将桌案拖近床榻,自顾上床,将病患抱起,就近投喂。 然而,吃肉并不能堵住洛白露的嘴,“死鸭子,嘴硬!我怎觉得,你比我更在意这坨肉球?一点儿都不嫉妒?还是说,你求而不得,在我身上寻求安慰?” 罗绮猛然甩头,秀发遮住白露头面,不顾油脂,反手按住。 洛白露连声讨饶,“姐姐快住手!是我错了。” 罗绮展臂,反向甩扭,秀发复位,垂首冷视怀中人,“这不是挺在意么?” 洛白露脸色涨红,单手泛起荧光,自脖颈向下轻抚,直到隆起的小腹。 恨声道,“无影剑竟在你手,他倒舍得。我的里衣都划破了!” 听她胡说,罗绮心知这人吃饱,便欲起身,“你趁早说清。他那人看似豁达,实则执拗,容易认死理儿。莫要弄巧成拙。” 洛白露反身将其抱住,不令稍离,“谁说不是呢?冲冠一怒,连雪域巡察使都杀。啧啧……” 罗绮不好硬来,暗用灵力托举,将餐具落桌。 白露扭头磨蹭,双手乱摸。 忽然起身,右手虚握,抵在罗绮脖颈,“我全然不信,你一点儿都不嫉妒。若是易地而处,我早将你剁碎喂狗。” 罗绮不为所动,反伸手臂,将背后发丝理顺,“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腹中两团累赘?” 洛白露顿时泄气,懒洋躺倒,仰天长叹,“我还是不懂。” 长叹之余单手充灵,显化剑身,屈指轻弹,叮当作响,“遇到相同的人,做过相同的事。求而不得却不怒,反而一心帮我。” 罗绮劈手将无影剑夺回,重新隐入发中,“遇到相同的人,做过相同的事。结果背道而驰,你想问这个?” 白露闻声精神大振,翻身欲起。 罗绮怒目而视,将其止住,喟然一叹,“许是经历不同吧。昔日因故泄愤,险些放出你家兄弟的风流韵事。曾有一人身处其中,反劝阻我,言说世间不应出现第二个罗绮。即便出现,也不该经由我手。” 罗绮目光下移,落在病患身上,满是怜悯。 白露被目光刺痛,冷哼道,“林楚凡?” 罗绮闻声,吸气仰脸,下巴尖尖挑起,双目神采奕奕。 似乎承认,又似乎什么都没承认。 洛白露凝视许久,若非要用一个词形容这个讨厌的神情,大概是骄傲。同样选一个词刻画自身,一定是嫉妒。 忽觉心酸,口舌生津,“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这算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一向不爱读书的!” 罗绮释然一笑,“莫以为他是什么道德典范,者也夫子……” 洛白露忍不住打断,“他不是个合格的坏人。我利用他解毒破境,致使境界跌落。他却救我于垂死,更是……” 罗绮不愿再听,收敛笑容,“他报复心比谁都强。你尽早解释清楚,免得不可收拾。” 洛白露怒气更甚,“我有什么可解释的?择他为婿,盖住无梦风头。洛长风看在天泪面上,不同意,也得同意。你不从中作梗,我便谢天谢地。” 罗绮无奈叹息,低身附耳细语一通。 洛白露怒斥,“你这庸医,只顾贪欢,数年光景,不教正事。他连月份都不会算么?” 某庸医顿觉耳根发烫,忙用秀发遮掩,“你想选他,未必容易。闻无声那一关,怎么过?” 洛白露嘴唇抿起,不再言语。 梦州,西南。 半月时光匆匆,徐继春已然大好,只是气血不足,仍有些咳喘。 不知子曦如何手段,已将青禾哄得言听计从。 楚凡与熊宝接连探路,途中计定,为策万全,今后不提青荷事,只有神谕子曦。 扈从反水之事,对邢乐打击非小,显得暮气沉沉。手下折损殆尽,勉强将林某人引至子曦近前,他婉拒同行之邀,有意返程。 这半个月来,林楚凡与子曦没少以疗伤为由,拿徐继春试炼光灵巫术。正觉愧疚,闻言无不应允。 更分出半数钱粮,一包衣物,药品若干,一并送上。 楚凡亲手牵过两匹骏马,叮咛嘱托,“徐姑娘看似光鲜,实则体虚气弱。外伤易治,内伤难养。此去绕开争端,轻装缓行。 公主所言门客一事,最好忘却。若有幸得归出岫,云州境内流民,劳烦邢公子照看一二。” 邢乐参了跪拜大礼,“林大人救继春一命,恩同再造。前尘夙愿一笔勾销。邢某有生之年,必有报答。” 林楚凡连说不敢,目送二人上马远去。 青禾见状,急忙催促,“三胖,你们总说探路,何时能到笔架山?” 楚凡回眸,公主殿下不知何时上了子曦坐骑。 银色面具双臂环绕,将青禾抱在怀里,不忘回首向楚凡坏笑。 林楚凡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梦州多沼泽。沿着山脉走势,一路向东,总能摸到源头。” 洛青禾得知路线,扬鞭娇叱,策马奔腾。 熊宝有样学样,踏冰狂奔。 林楚凡忽觉哪里不对。适才将马让给邢乐二人,本想与子曦同乘,将青禾丢给熊宝。 如此这般,冰熊空跑,无人管他。暗呼失算,忙唤一缕风力,运灵至脚,紧追而去。 接连奔走两个时辰,临近午时,楚凡忽觉心脉收束。久违的问心,终于发作,惹得他想起洛白露,痛感更甚。 连忙收束灵力,停步喘息。不觉前方二人一熊早已停歇,似在等他一般。 踱步近前细看,另有缘故。 前方不远有一处洼地,内里人头攒动,吵嚷不绝。细看似有争斗,左追右赶,前推后搡,形如浪潮翻涌不息。 尽是些壮年男子,全无功夫在身,一如街头无赖,打得楚凡手痒。 上前几步,凑近子曦问道,“这些人是疯了么?缘何如此打法?” 子曦沉吟稍许,“隐约记得,是有人指使,具体因由……忘了。” 青禾大急,“你的头痛还没好么?我们别管这些家伙,早些回京,我请父王用最好的药,帮你医治。” 林楚凡摇头苦笑,这病恐非药石可医。 忽闻坑中叫嚷,“可是林大人当面?还请救我等一救。” 楚凡闻声一惊,凝神细看,并无所得。 熊宝观其神色,呜咽一声,吐出冰晶一条,稍加指引。 楚凡寻迹向左前看去,但见一伙人马,衣衫破烂,兵刃齐整。人人抡起大刀,却不见流血,皆以刀背横拍,将附近清出一片空地。 奈何坑内人多,前赴后继。前人被拍倒地,很快便有人补上。那些先摔倒的,恐怕未必有命,便是后来人用脚踩,也不是好相与的。 楚凡一时未曾认出。只见刀身宽厚,领头的胡须满脸,疑似劈山派人士,正是缉凶目标之一。深觉为难。 不知众人何故缠斗,贸然出手难免牵扯其中。且那劈山派也是灾祸源头,若此时救下,再找借口翻脸,难免有前倨后恭之嫌。 那伙用刀背的接连叫喊,终于惊动旁人。人群分出半数,反向西坡爬来。 子曦双唇抿起,“终归不是什么好人。你不打他,他却来打你。” 语毕跺脚,一簇藤蔓钻地而行,于坑底探出,就近绑缚,绕圈抽打。 熊宝深以为然,抢在楚凡之前挥舞前爪,山月斩如鱼鳞攒射,途径人群,非死即伤。 洛青禾煽风点火,“子曦说的对!这些蠢货,生死不惧,形如疯魔,肯定出了变故。” 林楚凡粗略计算,坑中少说数百人。且装束不一,老少皆有,说不准是附近村民。 水患刚过,这些人聚集在此,倒是吃得满面红光。只是胡乱争斗,伤痛不避,委实蹊跷。 来不及细想,人群如叠罗汉一般,互踩肩头,循坡而上,已摸到楚凡脚踝。 林楚凡左冰右火,但觉拉扯之力不重,略显迟疑。有心抓来问询,但觉脚下一松。 哗啦! 不知何时,脚下已被挖空,三人一熊慌张坠落。坑边只剩一匹骏马,驮着包裹看戏。 林楚凡凶性大发,周身烈焰腾飞,横七竖八,火环似网,猛然向外扩散。 一片哭爹喊娘,声音比上面听着更大。 『小凡子发狠,连本熊都不顾。可惜了我的白毛!』 冰熊呜咽,竖起冰墙三面,护住子曦二人。 至于敌我不分的林楚凡,暂时不顾上他,眼前的勇士太多,个个悍不畏死。熊宝山月斩连发,暂时维持身前六尺安稳。 子曦手持古书,护住青禾。另手虚握,掌心一朵血莲盛开。莲花旋转,藤蔓抽打愈发卖力。 洛青禾惊异非常,紧紧抱住子曦腰腹,头面自其腋下伸出,悄然感慨,“你何时学了木系巫术?” 子曦手掌一僵,轻咳一声,“近日陪同公主游览梦州,耳濡目染,深觉木属灵气博大精深。一时不察,竟偷学一招半式,还请公主恕罪。” 青禾俏脸绯红,“执事过谦了。你这手藤蔓巫术,比我强许多,算不得偷师。” 林楚凡借火环将人群撑开数尺,得以缓冲,就近拉起一个轻伤者查看。尚未问话,那人手抓脚踢,更将额头顶来。 不知此三者如何做到,同时发力向前。 楚凡一时吃惊,被狠撞了一头,顿觉头晕眼花。肩头一晃,小腹微痛,尽皆中招。 疼痛激起楚凡斗志,手脚并用,将其就地按倒,折断四肢。那人似不知疼痛,一颗头颅仍左右摇摆,伺机啃咬楚凡手臂。 见其无法问话,楚凡弓步站起,沉肩坠肘,将其当做冰砖抛出。 如是者三,并无一个可说上半句人话。 楚凡心下寒凉,反手搓出火蛇,就地一扔。那蛇无风自长,炙热非凡,沾着即燃,瞬息蔓延数丈。 子曦怒斥,“发什么疯?我的藤蔓。” 青禾抢先安抚,“无妨。有火势阻隔,那些疯子过不来。” 偷瞄楚凡一眼,见无异样,忙悄声劝慰子曦,“三胖动火时,比这些疯子好不到哪去。咱们先别惹他,看熊宝眼色行事。” 冰熊耳聪目明,闻声扭脸,咧嘴一笑。 『或许洛白露是对的。这俩丫头分开之后,青禾的脑筋灵光不少。』 楚凡漫步火海,所过之处,烈焰自行分开。脚踩飞灰,闻听水汽蒸发,油脂暴响,夹杂狂乱嘶吼。一时茫然。 这些人非死不可么?也不尽然。若自己等人未曾跌落坑中…… 忽闻求饶声传来,“林大人!还请收了神通。在下劈山派于兴,携手下弟兄,求林大人慈悲,饶过一条性命。” 听闻此名,楚凡惊醒,忆起前事。 第36章 劈山无计 别来有恙 遥想指月亭初建,无梦指派任务,命他发展外围弟子。 城北暗桩一战,似曾见过此人。 楚凡循声前行,将火势收拢,引于兴一众转移西面坡底。 双方客套一番。 楚凡好奇道,“于大哥缘何有刀不用,反给他们可乘之机?” 不待于兴搭话,身后传来两声咆哮,不似人声。 众人望去,两名弟子弃刀不用,张牙舞爪扭动起来,见人就抓,逢人就咬。 大胡子悲声叹息,“送他们走吧。” 余下七八个弟子,刀背横拍,将疯魔二人砸入火海,又是一番哀嚎。 楚凡旁观半晌,见于兴双目泛红,隐现泪光。暗叹可惜,不再追问。 于兴伤情过后,擦刀而起,“林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都是梦州灾民,受人蛊惑,服食毒物,以至神智错乱,如同疯癫。” 林楚凡更觉蹊跷,“灾民吃饱饭都很难,谁这么大手笔,专程投毒?这毒看着不像便宜货。” 于兴叹息,“此毒暂且不知解法,且中毒者血中含毒,寻常人沾染些许,便会发作。修灵之人内息绵长,气血旺盛,或因此得以幸免。” 青禾大惊,“遭了!三胖烧这许多血肉,岂非烟雾也有毒性?” 于兴暗自吃惊,这女子视林楚凡如无物,解释道,“姑娘勿忧。此毒惧怕火烧,此前遭遇毒人,我等也是焚烧处理。只不过……此处甚多,且这火光太盛,恐怕已惊动贼人。” 子曦眼光流转,阴晴不定。他那吸血藤蔓用得太过顺手,不知吸食凡几。闻言暗运灵力,反复查验。 林楚凡若有所思,就近扯过一具尚未烧尽的尸体,薄冰飞射,溅起一滴血水。 忙用手接过,细细揉捻,凑到鼻前一嗅再嗅。只觉稍许熟悉,却记不清楚,稍作犹豫,放至舌尖儿轻舔。 “大人不可!” 『小凡子越来越变态了。近来西瓜砸得少,肉不太吃,改为饮血?』 腥味入口,楚凡细细品尝,但觉甜如蜜糖。 另有一股躁动,自咽喉而下,直透心肺。气血运行陡然加速,吐纳拉长,声音增大。 忽然心口一痛,灵力自行周天运转,将那燥热之意消解。许久未曾再犯。 林楚凡深觉有趣,反复验看三次,“确实有些毒性,使人气血翻涌,情绪躁动。幸而此毒惧怕灵力,稍作周天运转便可消解无虞。” 于兴深感敬佩,不住奉承。 静待疯魔之人烧尽,嘶吼声渐渐平复。林楚凡散去焰火,望着满地白灰一叹。 众人爬出坑洼,就近寻水池稍作清洗。合并一处,同向笔架山而去。 于兴等人徒步,楚凡一众也不好骑马乱跑,一路缓缓而行。 途中曾问及水患源头一事,于兴推说不知,要寻许进才知原委。 楚凡听得此话,便将杨百步二人隐去。静默赶路。 许是坑洼之地焚烧太甚,沿途迎来不少中毒灾民。三五成群,七八结队。偶尔相互遇到,不分彼此,乱打一气。 林楚凡好奇心起,趁机截取一名身体健全者。命子曦以藤蔓裹紧,反复试探各种药物,并无太大用途。 仅在子曦练习光灵时,略有好转。 那人略做醒转,不复挣扎撕咬,喃喃只一句,“家,回家……” 光灵稍停,故态复萌。楚凡面沉如水,随手一道光火,送他走完此生最后一程。 梦州多泽,又逢水灾肆虐,雨水频发。 之前躲在山坳尚不觉得,这半月路程,十日便有九日冒雨而行。幸而笔架山轮廓在望。 临近山脚,中毒的灾民愈发繁盛。楚凡暗恨背后之人阴损,长此以往,梦州将沦为不毛之地。 数日之前,于兴忽然提出带路,言说常在附近流转,熟悉路径。 众人以楚凡为首,欣然应允。 一路兜转,涉水掠泽,接连绕过数个灾民聚集之地。 楚凡暗自佩服,有心潜入人群,一探究竟。被于兴跪地祈求,以命相阻。 大胡子一头撞在泥水中,言辞恳切。楚凡于心不忍,且有诸多疑点未决,只得作罢。 临近山脚,一时不察,竟撞入罗网。 先是劈山派数位弟子在前,一时失足跌落坑洞,继而楚凡等人先后踩空。 下坠并未太久,忽觉足下一紧,反有一股巨力拉扯向上。一阵天旋地转,兜头一张大网笼罩而下,反复收紧。最终悬挂在古树枝丫,荡漾如秋千。 『敌袭?』 冰熊一声巨吼,将晕眩的数人唤醒。四顾望去,入目皆是翠绿,地面泥水之间,唯余一熊一马一于兴。 络腮胡子将大刀扬起,扛在肩头,“谢过林大人一路护送。哼,早知你是来缉凶的。黄口小儿,只带这两个人,两个畜生,就敢捉人。不知天高地厚!” 林楚凡强压胃里翻腾,未曾呕吐晕厥,闻声大笑,“我还没问,你倒自己招了。几张破网就想困住我等?” 子曦沉吟道,“绳索加了佐料,灵力施展不开。” 熊宝闻言,反手山月斩连发,一群射向于兴,另外一簇洒向网中劈山派之人。 于兴忙撑刀格挡,然力有不逮,双腿轻伤。 高悬空中的绳索颇为坚挺,光刃触之即溃,吓得众人嗷嗷乱叫求饶。 于兴闻言,顿觉面上无光,“众兄弟稍待片刻,师兄等人见了暗号,必会赶来查看。” 楚凡见熊宝瞳孔泛光,忙出言阻止,“留他一命!” 只见冰熊灵运四肢,风驰电掣,绕到于兴身后,人立将其扑倒。 于兴本有腿伤,躲闪不及,又临开山掌拍,握刀不住。泥坑里滚了三四回合,已被熊宝封在冰中,只留一颗头颅在外。 熊宝将人质推回,洒下遍地冰霜,这才查探四周情形。 笔架山底,古树参天,微雨尚能遮住。树干粗壮,或三四人合力方能抱住。且此间枝叶繁茂,不宜动火。 熊宝无奈,只得对于兴撒火。幸有楚凡劝勉在前,未曾伤及性命。 子曦见林楚凡成竹在熊,心中虽忧虑,却未曾细问。只冷眼旁观劈山派弟子,见其形容憔悴,愁眉苦脸,不似作伪。 洛青禾素来亲近子曦,此时庆幸,竟与他锁在一处。非但不觉惊恐,反趁机当胸抱住,贴脸入怀,面色羞红。 于她而言,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茶盏光景,密林中窜出一群人,个个手持大刀,当先一人正是许进。 来人只见冰中封着于兴,更有野兽在旁肆虐,拔刀欲劈,“莫慌,某来救你!” 熊宝早听人声,严阵以待,忙以山月斩相接。 光刃撞击大刀,叮当乱响。 忽闻树上一阵嬉笑,“慢来,慢来!许大哥,别来无恙?” 熊宝闻声,攻势暂缓。 许进后退数步,归入阵营,抬头望去,“林楚凡?” 于兴适时邀功,“师兄,我已将此人捉来。奈何一时不察,中了这畜生的暗手。不必管我,抓他……哎哟!” 熊宝被骂,反爪一个耳光,抽得于兴满脸血痕,痛呼不止。 许进闻言,呆愣半晌,忽而插刀入地,慨叹一声,“你这莽夫,险些坏了大事。” 忙吩咐众人解开机关,将网兜放下,重新布置一番。 楚凡众人脱身而出,聚集熊宝附近。 为表诚意,楚凡将于兴解冻,一脚踢回。 许进反手一刀,横拍后背,将其拍回己方阵营。尴尬赔礼,“早闻林大人南下,不期如此相遇。于兴失礼,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海涵。” 楚凡嘿然一笑,“许大哥手段高超,不知何处制得此网,于灵力颇有克制。” 许进沉吟半晌,挥手散去身后众人,孤身向前,凑近众人言道,“炽焰城中说起此物,林大人自称第二,只有那位王子敢说第一。” 『涣灵散?此物倒是用途颇广。锁链,绳索,食物,都用的着。』 楚凡心下了然,直言道,“既知我南下,何不早些躲闪。停驻此地,是要守株待兔么?” 许进叹息不止,“素闻林大人接管御灵司,嫉恶如仇。如此水患,的确祸国殃民,劈山派不敢推诿罪责。然而,其中另有隐情。不知大人可有耐心一听?” 刀客言语间,不住以目光偷瞄子曦二人。 青禾沉醉宽阔怀抱,无心脱离。子曦有苦难言,只得抱着旁听。 林楚凡意会,坦言道,“离京三月有余,沿途满目疮痍。若非路遇于兴大哥,在下险些忘了正事。这二位并非外人,此女是青禾公主,国主幺女。这位丰神俊朗的男子,是公主殿下的心头好。你懂得?” 唬得许进纳头便拜,暗中思量,子曦倒是认得,可那女子如此行径,全无公主威仪。 蒋图南假扮林司御,护送周飞羽这位假公主,南行半月有余。 但见沿途灾民甚少,水患甚重。一路分水前行,连过二城,终于到达梦州最南,凝烟城。 照例由城主携同御灵司接待。全队连吴三等人,满打满算没几个真货。唯恐露出马脚,推脱再三,选了城中最大的客栈入驻。 即便如此,蒋图南仍硬着头皮收了不少贿赂。煞有介事,学了楚凡语气,许下诺言,“回京之后,定当在国主面前为诸公美言云云。” 漏夜雨稀,客栈灯火隐晦,但闻水声不绝。 忽闻木枢吱呀。假公主翻身而起,倒持一柄匕首,贴墙屏息。 黑暗中有人翻窗而入,飞溅的雨水落在飞羽面上。 趁那人落地转身,飞羽潜行凑近,寒刃递出。临近黑影身前三寸,匕首受阻难以再进。 飞羽反手抽拽,更不得出。慌神之际,松手后撤。贴回墙边躲好,若羽入手,微光闪烁。 来人反手弹出一抹光火,落入桌边烛台,客房瞬间大亮。 烛火掩映间,只见蓑衣滴水,斗笠旁落。鹤发童颜,回眸一笑。一手抬起,指尖夹着匕首,随意甩出。 咄! 匕首没入墙体,唯余一节手柄,兀自颤动在飞羽耳畔。 来人落座,自斟自饮,“你这丫头,才几日不见,翻脸不认人。” 飞羽上前两步,细看半晌,“江前辈?你怎如此年轻?” 那人手理白发,绕到身前摇摆,“岁月不饶人。” 飞羽凝视半晌,终究翻起白眼,上前服侍茶水。 那人又问,“你那公子怎是个没灵力的?更不见冰熊。” 周飞羽暗惊,“前辈将他如何了?那人如我一般,乃是假冒的。正主另有要事,不在此间。” 来人见她手抖,轻笑以安其心,“一个灵烛都不到之人,也配令我出手?你既见过那公子,他如何说法,可准你拜师?” 假公主收回若羽,俏皮一笑,“公子未曾反对。终究要他见过前辈,才算数。不如我们再学一曲?” 来人面色不愉,“当心贪多嚼不烂。深更半夜,又无乐器,别搅扰民众。老夫去也!” 飞羽抢先一步,封闭窗棂,“凭前辈手段,隔音小道不过信手拈来。至于乐器,晚辈想学您那手水乐功夫。” 老者无奈,振臂洒出杯中茶水,更带起蓑衣水迹。水珠浮空,一化万千,瞬间笼罩客房。 内里水乐之术如何,外间不曾听闻。唯余烛影摇曳。 笔架山脚。 林楚凡众人将马匹托付劈山派弟子照应。人熊一道,随许进同行,沿崎岖山路,连夜攀爬。 丑时过半,终于爬至一处平台,水迹铺满,光洁如镜。 众人踏水而过,唯余满地剪影。 平台过后,仍是一片连绵山脉。草木掩映间,突现一处洞穴。 许进一人在前,入内燃起火把,回身行礼,邀约众人同行。 林楚凡疑心稍起,单手搓出火光,与熊宝一左一右,将子曦二人护在中间。 此处更像溶洞,内里千疮百孔,岔路奇多。穹顶更有钟乳石垂下,水滴叮铃,颇合音律。 深入洞内,凉意稍减,子曦借故推开青禾。公主殿下意犹未尽,从怀里出来,仍挽着一条手臂,左顾右盼,指点洞中风貌。 复前行茶盏光阴,忽闻一阵烟火气。楚凡驻足不前,充灵入耳,细细听闻。 果然传来细密剐蹭声,一如饭勺挠锅底,隔着汤水,声脆略闷。 许进闻听身后脚步无声,回身解释道,“大人勿忧。此处除却本门弟子驻扎,另有灾民若干。洞内不知天时,但觉饥寒,便随时起火煮饭。” 楚凡惊疑不定。 熊宝却上前两步,鼻翼抽动,『神似黍米饭香,可算有一顿热食。』 见熊宝大步上前,隐隐越过许进。楚凡等人不再迟疑,快步跟上。 沿途路过不少浅阔洞穴,内里被褥不全,或有居者衣衫褴褛,不见脏乱,更无异味。 楚凡啧啧称奇。左顾右盼,行程放缓,但闻前方熊吼咆哮。 楚凡心里一紧,运灵入腿,急掠而去。 子曦一手揽住青禾腰身,施展身法紧随其后。 许进摇头一叹,并不焦急。沿途安抚此间居民。 众人寻声来到一处宽阔洞府,烛火掩映,四壁遍布剑削斧凿之痕迹。 内里一处石床,上有一名枯瘦老者,盘膝而卧。一臂收敛在怀,另手拄着长剑。剑身连翘点在地面,前方三尺正是龇牙咧嘴的熊宝。 林楚凡运灵入目,仔细端详,那老者神似通缉令上的杨百步,只是面色过于憔悴些。 熊宝竟然如此机敏,灯光晦暗如此,竟然凭借嗅觉寻到要犯? 林楚凡实在难以相信。有许进的情分在,不好见面即打。未必打得过不说,即便要打,先将因由讲述清楚。 忙劝阻道,“熊宝,怕不是认错人了。这位前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你莫要冲动,乱吼乱叫。” 熊宝并不服气,回身呜咽,『我是来寻米饭的。这老东西偷袭我!』 老者闻言扭头,看过门口三人,又转回身前,长叹一声,“林楚熊?别来无恙。” 众人微惊,此名出自楚夕之口,乃是碎冰城戏言。外人如何得知? 第37章 托孤有方 熊宝闻声也是一惊,凝神细视,看过长剑再看人,『原来是他!』 众人迟疑稍许,许进早已赶上。不知何时吩咐人手置办吃食,一应送到此间。 一盆粟米饭香气扑鼻,几碟山野菜苍翠欲滴。虽无膏粱珍馐,却比风餐露宿强得多。更投其所好,拖来一具尸体,送与熊宝。 林楚凡摸出银针,当场验过,方安心进食。 既无正式桌案,也没太多规矩。 楚凡当先问道,“前辈不吃么?” 老者闻声叹息摇头。 许进帮忙解释,“掌门伤患颇重,寻常吃食用不得。绝无怠慢之意。” 洛青禾依偎子曦身侧,闻声好奇探问,“这老……前辈是掌门?缘何他用剑,你们用刀?” 子曦捏起一条绿叶,将其小嘴堵住,“莫要刺探他人隐秘。” 杨百步略微点头,许进会意,坦言道,“门内刀法传承有序,奈何后辈子孙天资不足,无法登临祖辈境界,更每况愈下。传至掌门一代,早失了晋升之法。不得已转修剑道,另辟蹊径。” 林楚凡闻声称赞,“杨前辈惊才绝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令在下钦佩不已。知熊宝名讳,许是以往见过。既是故人,何妨有话直说。” 老者剑鞘顿地,轻咳出声,“林大人谬赞。老夫止步灵月多年,一心突破,终不得其法。直到昔年初遇,与令熊一战,受益良多,才有如此机缘。” 令兄?这老头骂人呢。 楚凡回望熊宝,后者龇牙咧嘴,频频点头。 楚凡进食甚快,已吃得七分饱。见青禾与子曦纠缠不清,也乐得看戏。仍戳着菜叶,细嚼慢咽。 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可知,我这次离京,是来捉你的。” 许进陪坐半晌,饭菜入口全无滋味。乍听此言,呛咳不止,忙转过头去。 杨百步嘿然一笑,“焉能不知?此消息流传甚广,比林大人行程快上许多。” 林楚凡眉目上扬,左冰右火,外加一根野菜,自制了茶水。 举杯示意道,“既知如此,为何不尽早动手?反而一路引领,饭菜款待。敢请前辈解惑。” 子曦见他炫耀灵力,一手背后,暗自捏出莲花。 杨百步罕见抬手,示意许进稍安勿躁,缓缓诉说,“老夫新晋灵阳,正游历名山大川,印证修行。途经此地,适逢天降异像,更见血竹帮为祸。 天地异景,非我等凡俗可解。但人祸在前,老夫岂可坐视?” 林楚凡见他喘得厉害,另泡一杯粗茶,递交许进。后者试探再三,方服侍老者饮下。 热水下肚,似乎提起几分精神,老者慨叹,“老夫谨小慎微一生,境界新破,骄狂渐起。与那齐阳秋做过一场,求胜心切,不料被他暗算。非但重伤,更失手切断笔架山主峰。终酿水患……” 许进闻听至此,面色惶急,应声跪倒。身朝床榻,回首望楚凡进言,“掌门劈山,乃无心之失。其后水患四起,本门弟子及时补救。虽未挽狂澜之万一,但此心赤城,还望林大人宽恕。” 林楚凡被吓得够呛。 劈山派掌门失手劈山?灵阳境界也见得不少,未曾听闻有谁如此肆无忌惮。本以为洛白露已然无法无天,与此相比,不过是一人之患。 细思之下,更觉磨炼心性之必要。若是多这样失手几次,岂非天下大乱。 杨百步一剑连鞘将许进挑起,后者落地踉跄几步,未曾有伤。 楚凡见状,冷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前辈不必敲打,我若有意,早在进门时便动手了。” 老者收剑在怀,凝视楚凡数息,忽然笑道,“林大人年岁尚轻,或许对灵阳境界一知半解。老夫伤重至今,齐阳秋未敢亲涉此地。若大人有意,不知如何动手?” 林楚凡反手入怀,摸出白瓷小瓶,捏在指尖玩弄,“天下奇毒,涣灵散。” 许进忙挡在床前,怒骂不休,“林楚凡,你卑鄙无耻!世间怎会有你这种人?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抓人?” 楚凡面容一肃,冷眼回望,“我抓谁了?” 杨百步剑鞘当棍用,拨开许进,“卑鄙无耻,心狠手辣。年轻一辈里,你算一号人物。如今得见此物,当年宛天华之死,理应算你头上。” 林楚凡将瓷瓶左右抛飞,“莫要污人清白。陈年旧事,笔墨山未曾提及,你我外人有何相干?” 噗呲! 语毕,单手用力,捏碎瓷瓶。 许进拔刀而起,挑劈林楚凡。 子曦一跃而出,当胸横踹,将许进送回墙角。 后者揉胸爬起,这才惊觉灵力仍在。回望楚凡脚下,碎瓷散落,并无外物。那瓶中空空如也。 林楚凡落座,举杯轻饮,“前辈未曾验看,轻信在下所言,未免过于草率。” 杨百步老脸一红,将木碗丢在许进怀里。后者窘迫,尴尬上前求水。 若说茶叶或许难寻,一杯热汤水,此间并不缺。然而林楚凡冰火同出,此水平添几分灵气。有此珠玉在前,谁愿再饮常水。 见子曦二人停杯投箸,楚凡双手齐出,每人调和一杯。 老者热饮下肚,嗓音渐开,“林大人此水玄妙,可稍缓老夫伤势。故此未曾多疑。” 林楚凡嗤之以鼻,“铺垫已然够多,许大哥反复受罪三遭,在下于心不忍。前辈有话不妨直言。” 见他不信,杨百步叹息,“老夫年事已高,即便不酿此祸,也没几年好活。只放心不下门中弟子。祖宗基业传承不易,后辈儿孙未曾发扬光大,已然罪过深重。若因我一念之差,毁派绝嗣,更万死难辞其咎。” 熊宝吃得肚子滚圆,听他们说得热闹,也凑上前来,伸指甲敲打楚凡的木碗。 林楚凡气急,“哪有这么大的碗给你?自己啃冰去。” 熊宝怒,扑倒林楚凡一顿拍打,『有求于我,熊哥长熊哥短的。现在身边人多,胆敢敷衍?看我不好好给你减肥。』 杨百步尴尬笑过。 许进面露不忿,忙将粟米饭盆腾出,送与冰熊喝汤。 经此一闹,之前剑拔弩张的阵势消散殆尽。 林楚凡沉吟半晌,长叹道,“前辈之意,在下领会。奈何,上山容易下山难。” 许进不解,“林大人此言何意?” 子曦冷笑道,“劈山派若仅有灵月战力,谨小慎微,不难保全。奈何杨前辈更进一步,又与血竹帮结仇。若想保全门派薪火,仅靠认罪伏法,未免异想天开。” 许进擒刀在手,戟指怒骂,“此乃我劈山派之事,犯在炎国境内,御灵司管得,你神谕教有何资格置喙?” 见事不妙,洛青禾抱着子曦后退;林楚凡安抚许进消火。 杨百步人老成精,爽朗一笑,“子曦之言,不无道理。既如此,老夫认罪伏法之后,劈山派归属林大人麾下。或满双十岁月,或门内有灵阳晋升,否则不得稍离。” 许进闻言,长刀坠落,跪地匍匐至床前,哭诉不止,“掌门何至于此?寻御灵司协商不过权宜之计。若事不可为,大可杀之而后快。一刀在手,天下大可去得,何必困于炎国地界?” 熊宝闻听此言,木盆踹翻,尖牙利爪齐出,山月斩蓄势待发。 林楚凡冷笑不止,“论及归顺,灵阳比灵月有用得多。御灵司尚未有此高手。然则,水患势大,不可无人担责。不如将许进之头献出,方显诚意。” 众人闻言大惊,纷纷侧目,方见其面色清寒。 杨百步拔剑在手,横扫而出。 许进正回首怒视楚凡,但见后者屈指凝冰,如箭矢激射而来。 叮! 耳畔脆响,但觉脖颈微凉,稍后一暖,似有热汤浇淋。 青禾吓得惊呼,子曦及时捂住。 许进不由抬手,摸到剑锋光滑。这才将头脸摆正,满面错愕,凝望床上老者。 长剑被冰霜包裹一段儿,杨百步持剑横在许进肩头,抬眼瞥向场中。 林楚凡起身摆手,似鼓掌,又似掸灰,“杨掌门铁石心肠,令晚辈佩服。既有意归顺,劈山派的血不能白流,每一滴都是御灵司的损失。” 老者闻声一叹,长剑收回,裹着冰霜横在脖颈。 楚凡双手齐出,水流涌动,环绕剑身凝冰。 许进此时方敢出气,颓然坐倒。不再哭号求饶,更无豪言壮语。 杨百步振臂破冰,怒斥道,“老夫但求一死,林大人多番折辱,未免下作。” 林司御全无自觉,上前夺下长剑,反复赏玩,“慢来,慢来!劈山派的血不能白流,每一滴都是御灵司的损失。你一身老血,就不是血么?” 老者盛怒,咳出血来,倒持剑鞘砸下。 熊宝呜咽一声,人立而起,抬臂架住。 林楚凡见他伤重,严肃问道,“只顾自己心安理得。全然不管门下弟子死活。我若毁诺,将他们聚到一处杀光,你待如何?化作厉鬼也不饶我?” 许进醒过神来,跳起大骂,“出尔反尔之辈,只有你做得出此等丑事。我们还有……” “许进!” 老家伙伤势虽重,脾气却不小。这一声怒喝中气十足。 楚凡见他有意无意瞟向子曦,试探道,“有何条件,但说无妨。这二位绝非外人。” 老者不为所动,反问,“林大人此来无非为了老夫与齐阳秋。如今老夫甘愿领死,只求托付门派,大人竟然不允。不知有何高见?” 子曦旁观半晌,见其嘴严,索性拥着青禾退走。自负楚凡有事不会瞒他。 室内仅剩三人一熊,劈山派两人明显长舒口气。 林楚凡没好气道,“拔剑自刎,一时之快尔,于事无补。此事乃你与齐阳秋共犯,不若你我合力,先除掉他。 若你身死,前诺我定当遵守;若有幸不死,入我御灵司挂名客卿,何愁不能护持门派?” 许进双眼放光,凑到床前劝说。杨百步沉默不语,只会摇头。 林楚凡拥着熊宝躺倒,扭头问道,“有何底牌,尽可揭开。子曦二人已走远了。” 许进脱口而出,“我们还有……” 杨百步反手一棍,将其砸晕。 看得楚凡后脑勺生疼,随手将长剑扔回。对方手腕翻转,恰如其分,插入鞘内。 二人静默半晌,谁也不再做声。 熊宝深觉无聊,凝冰刻字,送与楚凡:‘天地异象,秘宝’。 林楚凡眼珠转了几圈,提议道,“若您老惜命,还有一法。既因天地异象产生争执,你留此间,齐阳秋远遁而去。想必秘宝被你得了。可将此宝献出,由我转交国主。有此功劳在,劈山派可保无虞。” 杨百步长叹一声,“被你猜到了。本欲借此为门派谋一线生机。如今老夫噗……” 这口血吓林楚凡一跳。喷射之猛,有他逆血行气时几分风采。 忙跳到床边,踢开许进,捏腕查验。 一丝灵力注入,游走脏腑之间,但觉灼热难当,不似寻常伤患。念及齐阳秋阴损,一手火毒防不胜防。忙请熊宝助力,冰封老者肉身。 想起前言,楚凡冰火齐出,调制热汤一盆,兜头灌其不少。 “咳……咳咳……” 杨百步略微醒转,只觉周身寒凉,长舒一口浊气,“林大人懂医术?” 楚凡被他气笑,“不懂。不过是内伤受得多,略微知些解法。未必根除,却有舒缓之效。” 老者沉吟道,“那厮火毒阴损,若非……咳,老夫时日无多。愿以残命归案,只求大人莫要牵连劈山派众人。” 林楚凡怒目而视,“我又不是杀人狂魔,何来牵连?” 杨百步与熊宝同翻白眼。 楚凡气结,转而问道,“火毒虽重,却不致命伤。你何来时日无多?莫非未曾寻明医诊治?” 老头闻言,双眼泛起微光,“大人莫要说笑。此毒阴损,腐蚀灵力更甚脏腑。曾用水灵、冰灵试过,并无显着效果。” 楚凡闻言,抓耳挠腮,“你是自己修到灵阳境的?解毒未必中和抵消。将火灵引出体外,令其无所依凭,自然烟消云散。凭你灵阳体魄,内伤痊愈不难。” 杨百步如闻天书,“大人高见!不知可否详解?本派法门,重力不重意。专心勇猛精进,对于灵气属性,并不擅长。” 『好一个重力不重意,这老头怕不是苦肉计,在这拍马屁呢?』 林楚凡听不太懂,只得举例,“我修灵全靠无梦指引。她也是用剑的,不似你这般混沌。” 杨百步叹息,“雪域乃是北地名门。她虽以墨剑长歌闻名,本身却凭风力灵动。老夫……愚钝,堪破灵阳门槛,才领会些许土石之力。此法不擅疗伤……” 楚凡将信将疑,的确不擅治疗,擅长劈山。 本以为七门之下无大派。如今观之,雪域与暗影楼这等背靠大树的,比其他散流另有不同。 老头频频咳血,命不久矣。楚凡忙将巫术基础传下,更掺杂许多个人体会。临末又将开山掌法,简略传授。 他曾借此掌消解血竹帮毒素。更兼‘天泪’入体多时,潜移默化提升不少悟性。以灵月之身将灵阳伤者教导得头头是道。 杨百步境界已到,听闻此番经验,心领神会,立时着手攻克火毒。 楚凡凝冰,将许进唤醒,简单交代几句。领着熊宝退出石屋,顺着溶洞寻子曦二人。 第38章 异宝如偷 溶洞幽深,两侧灯火长明。 穹顶滴水,落地清脆有声。 楚凡引着熊宝,一路走马观花。除却劈山派弟子人手一柄大刀,更有许多流民。衣衫破败,形容纷乱,幸而饮食具足,气色尚好。 不期拐入岔路,正遇青禾与人争吵。 那人支支吾吾,连说,“开不得。” 洛青禾愈发骄纵,“遍寻溶洞各处,仅此屋舍有门,本宫定要入内歇息。胆敢不开,数罪并罚。” 子曦抱臂在旁,听之任之。楚凡更觉古怪。 近前细看,原是那起了祸心的于兴,不知被何人捶打,顶着一对儿乌眼青。 见楚凡露面,忙扯斗篷遮掩,小步后退,谨守门前。 林楚凡佯装不识,抬脚踹门。 于兴机敏,蹲身挡住,被踢得口鼻溢血。瘫坐门前,偷眼上瞄。 青禾连忙帮腔,“敬酒不吃,吃罚酒。杨掌门归顺御灵司,此间何处我见不得?” 见于兴执拗,青禾小脚一挑,将其拨开,推门而入。 于兴咳血不止,“此乃本门禁地,非请不可擅入。” 轰! 一块木板倒下,并无门轴。露出昏暗洞穴。 入口狭窄,少有刮痕。内里幽暗处突显火光,愈发壮大。 青禾止步,拍手叫好,“定是宝贝闪光呢。” 子曦呼吸稍滞,忙按肩头将其扯回身后护住。 熊宝张口,楚凡伸手,齐齐凝冰遮挡。只觉巨力传来,掌心灼痛,冰层立时烟消云散。 回首寻人问话,早已不见于兴踪影。 林楚凡暗骂狡猾,仍好奇洞内宝物,单手唤火高举,缓步而入。 熊宝瞳孔放光,紧随护持。 青禾脸红心热,伏在子曦背上,推他前行。 内里崎岖,石柱林立。火光前移,带动阴影兜转,静悄悄唯余滴水声。 嗤! 刺斜里金芒突显,穿透举火的手臂,左拧右绕,随即绷紧。 林楚凡应接不及,头前脚后横飞而出。一声痛叫如拉丝,绵延不绝。 熊宝怒吼,山月斩寻迹四射。但闻碎石剥落,并无命中。 子曦左手摊开古书照明,右手莲花浮空,脚下藤蔓汹涌,如绿茵地毯铺散开来。 转瞬失去楚凡踪迹,熊宝焦急,含着一缕火光前行探索。 “啊!” 『惨叫如杀猪一般,小凡子出事了!』 熊宝闻声提速,撞碎石柱,直扑深处。碎石落尽,继而无声。 子曦惊疑,人随藤走,三步一试,五步一探。终未绕路,沿冰熊足迹步入内里,方见分晓。 林楚凡躺倒在地,左手弯曲勾连身旁石柱,右手高举撑着一团烈焰。抬腿上踢遇阻……至此方觉,他正躺在一人怀中。 冰熊竟不护主,反寻平地俯卧,双眼睁圆旁观。 子曦近前,映出楚凡左臂金光嶙峋。小腿被素手捏住;右手遭烈焰灼烧,隐现肉香。烈焰上方,另有一手下压。 听闻藤蔓簌簌,其人举目,刚巧与子曦对视。一个面具银白,一个轻纱浅红,当即以火问候。 子曦光灵未熟,只得以古书充灵硬接。青禾怒起,银光急掠,缠绕楚凡小腿,生拖硬拽。 不知公主殿下何来巨力,林司御满身胖肉被二人抻直拉平。 忙痛叫求饶,“快松开,疼,真疼!你二人别急着打,护法与执事乃是同门。” 子曦藤蔓环绕,遍布内洞,嫩尖儿如针,蓄势待发。 天心闻声罢手,低眉顺眼,垂首欲语。 嗖! 不见了怀中人。 “哎呦!” 青禾未听劝阻,铆足了劲儿拉扯,一时错力跌倒。幸有藤蔓铺地,不甚疼痛,却不起身,反张开双臂,泪眼汪汪向子曦求救。 林楚凡撞得浑身酸疼,怒瞪熊宝一眼,翻身爬起,双手泛光疗伤。 天心望光兴叹,“你何时与他走到一处?” 楚凡回望青禾二人相拥,无声叹息,“不是你想的那样,此事说来话长。你怎在此间?本以为是劈山派藏宝之地。” 天心同样扭头看向古书之后,相拥二人,静默不语。 忽闻一声呻吟,洛青禾软倒在地。熊宝忙上前接住,侧卧如榻,环抱公主殿下。 子曦将古书一掷,反手掀起藤网遮天,如结茧一般将内洞裹住,“此光不灭,藤蔓遍及溶洞。有话尽可说了。” 天心目光沉凝,双手冒火,盯着漂浮古书,声音发寒,“你是何人?子曦何在?” 林楚凡顿觉头大如斗,“早说别动莲花,连天心都骗不过。你叛出神谕教算了。” 天心闻声受惊,金光再现,将林楚凡拦腰缠住,绑到身旁放倒。 子曦挤到熊宝另一侧斜卧,慵懒道,“若非哄这丫头,子曦便一死又何妨?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天心一道火龙吐息射来,“天纹?” 唬得熊宝一跳,忙凝冰接住,顺带护住藤蔓。 子曦歪头一笑,“不愧神谕护法之名,果然心思机敏。可惜,猜错了。” 楚凡见火势愈盛,忙出言劝阻,将前事说与天心。见子曦无意隐瞒,顺势将移花接木坦言。 天心惊诧半晌,仍不敢相信,“灵媒拟化一事,偶有传闻,我亦不曾见过。你何时对灵阳境了如指掌的?” 林楚凡老脸一红。子曦抱着熊宝坏笑不止。 天心见他们神情怪异,不知其然,暗自气恼。 又想起另外一事,“天泪何在?” 子曦兴致颇高,探手入怀取出泪滴状晶体,反手射出。 “哎……” 楚凡阻之不及,徒呼奈何。 天心素手接过,稍注灵力,霎时火光齐盛。藤蔓得光灵滋养,枝叶繁茂,又被火气克制,枯焦破碎。两相交替,此起彼伏。 十息之后,火光收敛。 玉人转首,寒声相询,“天纹何在?” 林楚凡支吾半晌,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抬臂摊手。 天心气急,周身灵火四溢。 指尖泪滴轻颤,绽放光华,拧身甩尾反扑,倏忽入怀。 林楚凡连声祝贺,“此物有灵,定是认你为主了。” 子曦见不得他高兴,阴阳怪气道,“不说助我演练光灵么?这就认主了。” 熊宝忽然支起耳朵,扭头细听。轻轻放平洛青禾,撞开子曦,缓缓踱步前行。 子曦跌了一跤,不怒反喜,好奇跟随。楚凡一头雾水,只得旁观。 天心数次抬手,仍未拦住硕大的熊头,终被探入怀里。 熊宝左闻右听,仍觉不对,『这娘们儿背着楚凡藏人了?』 忙迸出尖牙利爪,低声嘶吼一番。见天心无动于衷,转对楚凡比划一阵。 林楚凡倒是看得明白,骂道,“你馋肉馋疯了?谁都敢吃一口。连我都被捆住,动弹不得……” 熊宝怒骂不止,吐气凝冰刻字。 天心无奈叹息,“别麻烦了。” 二人一熊循声望去,天心斗篷掀开,内里竟是一包软被。 熊宝心急,上前将软被翻转,瞠目结舌。 软被中裹着一个婴孩,瞑目睡熟,抿嘴轻笑。右侧嘴角印着粉红胎记,十字如星。 熊宝细细端详半晌,眉眼神似天心,回望楚凡一眼,怒其不争。龇牙咧嘴凑上前去,伸出舌头一顿乱舔。 婴儿眉眼皱起,呜呜大哭。 熊宝脖子一缩,『我可不是故意的。』 忙绕回子曦身后藏好。 天心暗骂孽畜成精,忙将婴儿抱在怀中轻摇慢晃安抚。 林楚凡见冰熊胆怯,只觉开怀。这才想起正事,“你怎在劈山派禁地?可是来偷他们宝贝的?” 天心耳根热烫,将怀中婴儿稍举,“这就是宝贝。” 楚凡信以为真,“吵嚷许久的天地异象,是这孩子引起的?” 天心点头认下,“既然遇到,你帮忙取个名字吧。” 林楚凡满腹疑惑,又怕问及天纹魂体何在。忙道,“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林楚凡搜肠刮肚,嘟囔着,“在我家,取名都是楚夕的活儿。” 冥思苦想半晌,“天星,如何?你从劈山派偷了她,凑巧她唇边有颗星光胎记。” 子曦旁观半晌,笑容玩味,“真是她娘会偷!一个敢偷,一个敢信。” 天心折腾半晌,将婴儿哄睡,交托楚凡一抱。 后者匆忙接过,手臂硬如冰砖,见婴儿皱眉瘪嘴欲哭,忙送还天心怀里。 溶洞外间,于兴顶着黑眼圈,垂头丧气往外走。 身后屋内,杨百步略微醒转。 许进待于兴走远,忙问,“掌门感觉如何?” 老者长吐浊气,感慨万千,“小小年纪搅动风云,果非池中之物。经他指点,此伤未必不能痊愈。只是拖延日久,火毒阴损,恐难轻易拔出。” 许进暗自松了口气,“掌门既已无恙,不如将其绑了?我等诚意甚满,奈何姓林的贪得无厌。竟强闯禁地……” 杨百步抬手搭在许进肩头,“如此急躁,让我如何安心离世?” 许进闻言松开刀柄,就地跪倒,垂首不语。 老者语重心长道,“火毒阴损,缠绵难去,于我有百害而无一利。然则放之劈山派而言,不过鲜芥之患。 本座暮年突破,适逢多事之秋,即便不受此伤,亦时日无多。后辈子弟中,只你可堪造就。相比……唉!” 许进三拜九叩,“掌门伤势已然回转,坚持静养,何愁火毒不灭?弟子愚钝,此生恐怕难以更进一步。” 杨百步抚摸弟子头顶,目光迷离,“此事怪不得你。本门功法有缺,灵月之后更是混乱不清。否则,我也不至于弃刀修剑。” 许进惊怒而起,“前代掌门分明突破灵月,此法分明可行。” 老头捉起剑鞘,当头棒喝,“那老鬼练错!否则岂会走火入魔而终?自他之后,本派弟子改用砍刀,大小不计,尽皆无鞘。” 许进额头红肿,并不服气,嘀咕着,“合着您练剑只图有鞘打人。” 杨百步摇头叹息,“无鞘之刃,其意太尽不知敛。似无根之水,无本之木,不得长久。如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如何锋锐,终有力竭之时。” 许进若有所思,挠头触及红肿处,痛哼道,“弟子这就改修剑道。” 换来一顿棍棒交加,“此路难行。若事有可为,老夫早广传门下。你的路,终究要自己走。不过,眼下或有转机。 林楚凡那解毒之法,虽言辞粗鄙,但颇为合用。老夫细细推敲,发现与本门刀术心法相得益彰。” 许进忙捉刀而起,“我这就将他绑来。那人贪生怕死,总能问出些许眉目。” 噗…… 杨百步气得吐血,“逆徒,气煞我也!若好用强,老夫何苦低三下气,连这条残命都用上?” 许进满头大包,不敢近前,远远递过一块方巾,“他还闯了禁地呢!那宝物本是进献国主,换条生路么?” 老者闻声抽气,心下萧索,仍教诲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公主乃是洛长风之幺女,颇受宠爱。有她随行,此物经林楚凡之手,可算半入王室。” 许进手抚刀背,静默不语。 老者看破他的心思,提醒道,“莫要逞一时之气,眼光要放长远。老夫并未料到,会有神谕子曦在此。堪称神来之笔也。 有他介入,足够引起各派关注。王室,御灵司,神谕教……这些庞然大物在前,我等方能自保。血竹帮?跳梁小丑尔,咳咳……” 许进见掌门咳喘不顺,只得近前服侍,果然得赐一顿毒打。 痛叫之余,偷声问道,“弟子尚未见过,敢问秘宝为何物?” “咳咳……人。” 之风别院。 今年冬天分外冷清。 自楚凡搬回林府,熊宝时常不在,加之刑部主官多事,荆沐雨更少有拜访。 往年踏破门槛的洛青禾,自遇见子曦也变得知礼起来。 冰岚新丧,雪域号称由无梦重振巡查使事宜,实则鲜少生事。 如此这般,每日送零食的王二狗,俨然别院常客。已同火苗等人混熟。 觉察他也修冰灵,众人不知因果,只觉楚凡胡闹,便也乐得重用。 今日有信笺传出,二狗仔细揣好,双眼放光,挑着担子返回隐巷。 书屋内,楚夕倒看话本,眼珠乱转。暗笑师叔年长,多了伤春悲秋的毛病。 自楚凡离京,无梦造访林府数次,不知与楚若水谈些什么。之后变得多愁善感,长吁短叹,时常出神。 林姑娘忘记自己并无面纱,喜形于色,被无梦剜了一眼,“坏笑什么?近来愈发胡闹。城内血竹帮被你们挖第三尺,怎敢连夜追出城去?” 楚夕坏笑更甚,“师叔,《冰灵初解》拿倒了。” 无梦指节发白,轻咳道,“此处指诀颇为玄妙,反观之,或能御雷。” 楚夕佯装信服,抽出糖葫芦送上,“血竹帮太过下作。为寻我复仇,竟接连迫害名中含‘月’之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无梦褪去面纱,接过竹签共享,“少打马虎眼。那些人楚凡离京前早已除去。桑蜃二人之事,让他们自理即可。不来求助,无须过多帮衬。” 林姑娘眼珠乱转,“我已让他二人逆流南下,寻血竹帮的晦气。师叔,还记得祝光明么?” 半句疑问被噎,无梦咬着山楂愣住,更显唇色淡泊,“鞭长莫及,帮不到楚凡的。是神谕教的人么?全无印象。” 林楚夕面色发苦,“不是啦!是那追风刀客,你们当街较量风术的。” 无梦恍然,“风术平平,似乎被楚凡枭首。为何提及此人?” 林楚夕试探道,“近来收编楚凡手下,偶遇一个叫福生的长工,柴劈得甚好。” 无梦失笑,“楚凡不是这块料。寻回四人中,只有那盏盏天资不错,奈何被罗绮抢先。” 见师叔重振风采,楚夕投其所好,“没那么不堪。王二狗踏实本分,如今灵力不弱,仍诚心助力。林飞若是不走,天赋更胜盏盏。 师叔?要不拉罗绮入伙?” “不可!” 糖渣剥落,无梦方觉失态,收声道,“罗绮经历过于复杂,师姐言说,她或是慕紫容之女。闻无声之事或许突然,但招楚凡入赘却显刻意。尤其如今风传,楚凡身负神谕重宝。” 楚夕呆愣半晌,“原来还能这样么?嘶……老谋深算啊!” 无梦三两口啃净竹签儿,面纱重覆盖,“不知你那聪明劲儿用到何处去了。” 林姑娘顿觉山楂不酸,糖衣不甜。横置话本出神。 第39章 疯魔难活 波澜再起 禁地溶洞被藤蔓填满,巡逻弟子多次硬闯未果,连忙层层上报。 内里有林楚凡顶在前面受训,熊宝鬼鬼祟祟,左拧右绕,眼睛仿若长在那婴孩身上。 二人叙过闲话,终究问及正题。 天心细眼长眉,来回扫视子曦二人,却对楚凡叹道,“借天泪之名,遮掩子曦离魂之事,本无不可。但你们想错了根脚,此事最大的破绽不在我,甚至不在神谕教,而在于天纹。” 子曦将洛青禾放在怀中抱住,冷眼旁观冰熊逗弄婴儿,恍若未闻。 林楚凡自觉推脱不过,掐诀结印一番,双眸放光。时而明光璀璨,时而翠绿幽森,明灭不定,瞬息数变。 天心手臂交替,躲不过冰熊厚颜硬贴,只得作罢。见楚凡额头沁出冷汗,忙问,“可是他不愿出来?” 楚凡闻声罢手,双目神光收敛,无奈叹息,“以往天泪在时,老匹夫稍动即醒,比熊宝还敬业。如今反如大家闺秀一般扭捏。” 林楚凡见熊宝顶着花拳绣腿近前,心生笑意,细看那睡相酣美的婴儿。悚然一惊,“天泪入你怀中,莫不是被这孩子吃了?你们如何向门派交代?” 『小凡子还是这么迟钝,能想到天泪入体,却想不到别的?』 天心手臂发紧,推住冰熊的手不觉加大力道,打得砰砰作响。 子曦见状轻笑,“本执事别无所求。你们愿意帮我隐瞒身份,我也乐得那群宵小之辈得不到天泪。只需推说被天纹所伤,神魂有损,记忆错乱,无须记住天泪何在。” 楚凡恍然,“仍推在我身上吧,他们早已习惯了。只是如此说法,你的功劳恐怕不大。” 子曦轻抚青禾面颊,“狗屁功劳。我已是执事之位,进阶护法又如何?还不是被人圈养在溶洞里,内不得出,外不来救。” 天心语出冰寒,“你看出来了。” 林楚凡一时摸不着头脑,“你不是来偷宝贝的?杨百步好胆,竟敢围困于你。” 天心怕他冲动,忙出言解释,“那时天生异像,半州之地可见。劈山派与血竹帮几乎同时寻来,双方在外争斗许久。我因故不得而出,深藏此间静候。 几日后,震动稍停,时常有人闯入此间。我据险而守,连伤数人。他们奈何我不得,只好严守出口。却又时常送些吃食,更未曾投毒,不知何意。” 林楚凡细思许久,冷笑不止,“到底是老江湖,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子曦浅笑附和,“奇货可居,待价而沽。” 几人密谈半晌,忽闻门外喊话,言说掌门苏醒,请林大人一叙。 众人稍作商议,同步而出,一同会见杨百步。 许进不知何时换了装扮,仍在他的掌门身旁随侍。见林楚凡等人多了同伙,忙提刀在手,上前半步。 楚凡挥手冰封此间门户,笑道,“杨前辈可曾大好了?” 杨百步深吸长气,“谢过司御大人指点,此法神异,堪称妙手回春。” 子曦不耐许进造作,一古书将其拍开。后者手心见汗,大刀滑落,只得怒视,却并未后退。 楚凡顺势望去,许进一双眼睛盯着人群最后的天心。 杨百步抬手示意未遂,楚凡抢先一步将许进推开,将其按坐于掌门身侧。冷然相问,“劈山派既然诚心投效,不知可有宝物进献。” 许进挣扎欲起,被杨百步掩住口鼻。后者叹息,“原来,竟是司御大人旧识,是我等考虑不周。不过,老夫可怼天发誓,我等对她并无恶意。” 冰熊见双方并未动手,反而绕着天心打转,心心念念再看宝宝一眼。 林楚凡冷笑更甚,“若誓言可信,炎国还要律法作甚。” 杨百步更加用力压制许进,唯恐后者失去分寸,放低姿态回话,“不知司御大人有何高见?” 林楚凡盘膝而坐,仰视劈山二人,“此间山洞之内,知晓秘宝者几何?” 杨百步低头稍许,“本门仅我二人知晓实情,旁人只知禁地,不知其中具体。” 林楚凡闻言一笑,如沐春风,“那二位可曾见到引起天地异象的秘宝?” 许进挣脱而出,怒道,“不就是你身后……” 杨百步心急如焚,将一整只干枯的老手塞入弟子嘴中,恨不得拔了舌头,“老朽天资不佳,未曾有幸亲见。” 林楚凡笑容更甚,从怀中掏出瓷瓶,缓缓倒出一滴水来。 此水灵异,外层剔透圆润,内里五光十色。细细观之,似有一条彩色细线萦绕其中。随着彩线游移,室内灵气收到牵引,缓缓而动,形成微弱气流往复。 众人被灵气波动吸引,纷纷侧目。 林楚凡笑不露齿,手指交替弹动,状若掐诀,却仅有一半。水滴随之游移于指缝间,像一只水做的精灵。 偷眼瞄去,许进瞠目结舌,隐约还有口水留下,惹得楚凡一阵恶心。 杨百步年长些许,稍有沉稳,却仍被水滴吸引,目不转睛盯着楚凡手心。 身后诸人里,青禾刚从子曦怀中醒来,俏脸红热,只当看了一场热闹,更庆幸此间无人关注她。 熊宝偷瞄一眼,咧嘴傻笑,继续绕圈。 神谕教两人惊疑不定,皆知此物为假,却不知林楚凡如何做到,暗暗叹息。 林楚凡借炫耀之机,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叹道,“这便是你等心心念念的宝物。时运释然,眼下它姓林。他日返还都城,必当进献国主。诸位放心,届时一定尽表劈山派献宝之功。” 劈山派二人仍未醒转。 楚凡唯恐事情败露,暗中调运灵力,引发周身更多异象。时而烈焰翻腾,时而水雾凝冰,时而光芒闪烁…… 杨百步终于醒转,伸手向前,险些跌下床榻,幸而许进稳稳扶住。 天心迈步欲前,反被熊宝拦住。 林楚凡单手停摆,笑容转冷,仍仰望劈山派二人。洞中遍生冰霜。 杨百步悚然一惊,暗叹不已,“老朽伤患在身,险些失了心性。诸位见笑了。此物既然有幸被司御大人掌握,乃是缘法。也全了我等一片忠心。” 楚凡翻手将水滴收回,笑道,“劈山派献宝有功,他日国主龙炎大悦,定会全派嘉奖。此事大可流传于门中,顺势引导门人向善。青禾,你说是不是啊?” 洛青禾脸烧刚退,连连称是。 双方商定此事,杨百步这才想起正经事来,“大人有所不知,此处……” 冰门之外,忽闻敲击。 熊宝与天心距离最近,纷纷出手融冰。 许进气喘吁吁,“禀掌门,他们又杀来了!” 杨百步无奈一叹,“许进,陪司御大人前去,合派上下尽归御灵司调遣。老夫伤重,只能厚颜在此疗愈了。” 许进终于收回舌头的使用权,起身拉扯林楚凡,“快,边走边说!晚了恐怕要遭。” 洞外高台上已经站满了人。半数劈山派弟子,持刀;半数洞中寄居村民,手持棍棒。 高台四周环绕呜咽嚎叫,不似人声。 林楚凡等人出来时,正见到众人居高临下,据险而守。经由许进介绍,已知来犯者同为来时路上遇到的那类发疯之人。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头颅如蚂蚁筑巢一般汹涌扑上。又被高处抵御之人砍砸推下,一时令楚凡回忆起碎冰城防守之战。 疯魔之人势大,且悍不畏死,踩着前人的尸体向上攀爬。时常有防守者力有不逮,被抓住腿脚,拖下阵线,唯余一声像极了人声的惨叫。 许进告罪一声,提刀补进锋线,融入劈砍之中。 洛青禾被周遭是血腥味吓住,小脸煞白,忍不住往子曦怀里躲。 楚凡与天心对视,皆看出彼此无奈。 林楚凡深吸一口灵气,双手唤出火蛇,接连四周投放,“动手吧,先把这群疯子打退,才好商定后继事宜。” 天心暗自叹息,将怀中婴儿包好,转而塞入青禾怀中,“劳烦公主照看星星。你留在中心策应,我等也好全力御敌。” 青禾稍显犹豫, 子曦也是同样说法,只得接过软糯的婴儿,死死抱在怀里。 见楚凡已经动手,子曦与天心各选一方,成三足鼎立之势,以巫术拖延疯魔之人上爬。 天心如楚凡一般纵火,但火势更显炙热。锋线之上,劈山派弟子叫苦不迭,只能擦汗御敌。 子曦踮脚踏地,层层莲瓣铺开,翠绿藤蔓贴地而走,如瀑布般垂落高台。沿途所遇尽皆缠绕,尖刺迭出,吸血不止。 此番为防备奇毒,子曦将血液注入花朵。花瓣由白转红继而变黑,随即破碎凋零,唯余一地劫灰。幸而花心更有新蕊抽出,花瓣绽放不绝。 熊宝自知山月斩不如楚夕灵巧,容易误伤旁人,也随青禾留在高台中心。它往来呜咽,频频以熊掌拍地。寒气凝霜,逐渐蔓延至高台边缘,渐渐冻出寒冰护栏。 内可降温御火,外可防止抓挠,引来众人一致好评。 寒羽门。 自两位门主先后陨落,门中弟子四散逃亡。 幸而此地被城内富商接手,且有意继续经营,这才陆续吸引回部分弟子。 齐鸣渊出钱买地,只为经营,武学之事他一概不问,全都交给王鸣言代理。 后者乐得学为所用,教授棍法也算勤勉。尤其是荆沐雨入驻之后,他又燃起沟通别院之遐想,愈发踊跃表现。 陈清霜近日总往寒羽门跑,却对武馆授艺不太上心,反而粘着齐夫人商议琐事,更时常躲开众人,所行颇有古怪。 这日,寒羽门又来了不速之客。 四王子洛奇借荆沐雨之名,以置办灵兽为由逗留武馆。在小胖丫头一声声“表哥最好”的夸赞中,咧嘴傻笑,四处闲逛。 洛奇闲逛之余,几次三番巧遇齐鸣渊新妇。后者以身体不适为由,几经回避,推齐鸣渊出来接客。 两人另寻厅堂,分宾主而坐,退走众人,商谈要事。 后厅,陈清霜好奇端详紫烟,忽而问道,“你怕他?” 紫烟缩手如袖,揉搓指环,平静道,“他有何可怕?我如今嫁做人妇,总该懂得避嫌。” 清霜不置可否,“我看他对你蛮上心的。不如你帮我引荐一二,我想问出周羽家人的下落。” 紫烟手腕一紧,“周羽?还有家人在世?” 清霜见其不解,忙转述当日刑场楚凡所言。 紫烟聆听半晌,凝眉思索再三,迟疑道,“以洛奇之性情,此事当面问他,只会适得其反。虽然公子有此推测,但我仍怀疑,你们所说的家人,是否仍在。” 清霜面露惶急,黑红的脸色愈发愁苦,“怎会如此?我已经答应了,这可是她的遗愿!怎么你好像很了解洛奇?” 紫烟自知失言,避而不答,“昔年为要挟周羽哄骗公子,所以她家人尚有用处。如今周羽香消玉殒,那桩罪责又未曾扳倒公子。你以为,他若有气无处发泄,难道不会牵连无辜?” 陈清霜知晓这条路走不通,不耐烦道,“一口一个公子,号称嫁为人妇的避嫌呢!” 前厅忽起吟诗声,“我欲乘风沐晴雨,晴雨待我意如何?” 紫烟闻声一颤,指甲将手心刺破,血水从拳缝滴落。 清霜轻唤数声,见紫烟无有回应,只得告辞离去。 少顷,齐鸣渊送客而回,转入后堂,神情莫名。 见紫烟握拳滴血,齐鸣渊遥遥止步,“我曾提议为你更名,以晴雨为念,你不同意。林楚凡赐你姓氏,你倒高兴的很。殿下透露,你原名李紫烟,与林楚凡曾有杀父之仇,是也不是?” 紫烟握拳更紧,脸色堆满艳丽的笑容,“夫君可是吃了飞醋?妾身并无那等好运,生在朝官之家,做什么大家闺秀。我本是翠衣巷一个不入流的歌女,火灾那日有幸替林公子挡了灾祸,这才蒙赐姓名。夫君莫要听信流言,想得歪了。” 再见如此明媚的笑容,虽有出入,却也七八分像。齐鸣渊看得痴了,眼角不觉湿润,“晴雨,怎么这样不小心?可是割破了手,快给为夫一观。” 紫烟暗吐浊气,展开酥手任其施为,眼光流转,盯着男子侧颜入神。 齐鸣渊手忙脚乱包扎一阵,仍不顺心,到处翻找上好的金疮药。 紫烟隔着纱布按压掌心,按出丝丝嫣红之色,“夫君与殿下说些什么?怎么如此魂不守舍?” 鸣渊专心寻觅,随口回道,“殿下说林楚凡好色成性,让我提防……啊,不是,殿下说让我尽心经营寒羽门,日后大有作为。” 林紫烟嘴角冷翘,迅速压下,娇声道,“夫君,你看,人家的手心又红了……” 陈清霜耐性不佳,离开紫烟处,仍未放下心中执念,转而寻荆沐雨取经。 沐雨骑着雨伞正为一众灵兽安排住所,听闻此事,但觉复杂难明,只得敷衍道,“表哥那人体弱虚胖,酒量最差。你若问不出答案,可伺机将其灌醉,酒后吐真言嘛!” 陈清霜如获至宝,满心欢喜离去,筹谋何时动手。 第40章 枉顾伦常 情难自已 入夜,笔架山骤雨初歇。 林楚凡等人御灵逞凶,接连打退数次药人冲击。 药人,这是与许进多番商讨,以及交战许久,众人为那群疯魔的来犯者定义的新名字。 林楚凡几经运灵,心脉多次收束。不知是否白露的药效持久,在楚凡有意克制之下,未曾吐出血来。些许气血不畅总是用的。 暴雨倾盆之时,天地之间火灵势弱,同步削减楚凡与天心的巫术威力。本欲收缩阵型,退守洞口。 不料,药人似乎也怕雨水,火势减小时,他们纷纷倒退而回,仍不忘呜咽嚎叫。 这一战损伤不小,寻常难民作用有限,还有人可替换。劈山派弟子紧缺,更不敢稍离锋线,久战疲惫,愈发伤患增多。 幸而子曦入场,光灵肆虐,治好许多外伤。至于气血之损耗,相比眼下性命而言,不过等闲。 熊宝格外关照小星星,顺带着青禾受益。她们躲在熊宝临时雕刻的避雨冰亭内,观景之余,仍觉唏嘘。 林楚凡胖脸煞白,几无血色,席地而坐,吐纳调息。 天心接过星星,偷偷躲起来喂过,这才伙同子曦一起,为众人疗伤去病。 许进有灵力护体,外伤被光灵巫术治愈后,立时生龙活虎。 他拎着大刀凑到楚凡身旁打趣,“林大人年少有为!修灵数年之境界,已远超许某,佩服!” 楚凡瞑目调息不止,仍回道,“此前常有‘药人’来袭么?你们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许进不知从哪掏出一块面饼,就着雨水啃食起来,“以往未曾有如此之多。寻常百十来人,我们严防死守,也能应付。” 见楚凡话少,许进又道,“以往虽能应付,但并无你等烈焰焚天的手段,杀伤有限。若不能将其彻底砍倒,便是半片身子,也有可能偷袭得手。好多兄弟都是这般折损的。” 听闻咀嚼有声,林楚凡肚子咕咕叫,“刚帮你们打了一场胜仗,你好意思自己吃独食?” 许进哈哈大笑,“洞里已经备好庆功宴,只等你们几位大功臣了。” 此山虽抵触偏远,却临近栖秀源头,物资还算充盈。 众人战后疲惫,来不及仔细洗涮,各自捧起石碗、木碗,倚墙坐倒,闷头猛吃。 楚凡等人未曾再摆朝官的架子,与众人一起临锅而食,闲谈之间问出不少情报。 那些药人同是灾民,只因家园受灾,为求解困,临时受了蛊惑。不知在何处吃了奇怪食物,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起初漫无目的闲逛,见人就咬,渐渐演变为成群结队,有组织有目的进攻。 饭后,楚凡身心俱疲,仍无心睡眠,悄然走出洞外。 平台如镜,倒映月华。 偶有水滴自树叶尖端落下,打出一圈圈波纹,萦绕于月影间,折射出嶙峋微光。 忽而身后脚步声传来,节奏离奇。 楚凡回望,竟是熊哥,“他们睡了?” 林楚凡语出轻微。冰熊悄悄点头。 两个夜行者戴月而出,越过高台,摸向山坡底部。 白日战况惨烈,纵火无度,不觉竟将山脚树木焚毁不少。黑炭之间夹杂着惨白色骨灰,经雨水浸润,颜色更显清丽。 人熊走走停停,终于在火圈边缘处,寻得些许断肢残体,如获至宝,冰冻藏之。 他们绕山一周,走得腿酸脚麻,仍未寻到半个活人,只得作罢。 忽而破空声起,楚凡捡起一段木棍,熊宝迸出长指甲。 银白面具映出月光,竟是子曦寻来,“青禾睡得沉,星星不能离人。天心派我来接应你们。” 楚凡尴尬一笑,忙用木棍挠后背痒痒处。 子曦借光扫过冰熊身后,一脸嫌弃,“你们饿疯了?这么恶心的东西也想吃!” 『这死丫头,想差了!』 熊宝不甘受辱,忙拍楚凡,责令其相加解释。 楚凡拄着木棍坐倒,“不是吃的。药人之毒来的蹊跷,若不能解,恐怕云梦二州之地皆为敌方兵员。若拖延下去,恐怕会借水灾之名,荼毒腹地。” 子曦认真端详楚凡半晌,“也不知那贱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以前你可不是这般忠君爱国的。” 提及白露,楚凡心中微动,陷入沉思。 子曦自觉失言,凑上前去,勾肩搭背而坐,“别想她了!你们找了一堆零碎,又不回去。可是再找活的?” 楚凡闻声立时醒转,“你能弄到?” 银色面具上扬,鼻腔冷哼有声,这一刻的子曦,像极了洛青禾。 是夜,月明星稀。 林府西院再迎不速之客。 屋内灯火忽明,传出声响,“无梦?你几时学了这般淘气,还不快进来。” 月光下人影闪烁,翻窗而入。 人影扑向床围,忽遇发钗飞来,慌忙躲过,落地防护。 楚若水披衣而起,黛眉渐竖,“楚孑!” 来人转身露出正脸,抱拳一笑,“小侄见过姑姑。” 楚若水回身穿好衣衫,甩袖踱步窗前,支开窗棂,静沐月光氤氲。 少顷,若水忽问,“他回来了?” 楚孑笑意不减,伸手挠上鼻尖儿,“未曾。” 楚若水立时冷脸,“那你来作甚?” 楚孑抬首朗声,“听闻姑姑身中奇毒,小侄对此颇有建树,特来助姑姑一臂之力。” 楚若水呼吸渐深,胸襟起伏,伸手拂过窗前月光,冷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楚孑答非所问,“族中血脉零落,如今只剩我,哦,可能还有姑姑膝下两支血脉。为长远计,我等理应守望相助。保全此身,以图后事。” 若水呼吸调匀,语调平和,“他是这样教导你的?你也信了?” 楚孑再次避而不答,“姑姑何故如此?解毒之法你我心知,且你又非初……” 楚若水缓缓转身,带走了窗前的月光,“我上次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啊!” 屋内烛火通明,但楚孑总觉眼前混黑,不可视物,忍不住反复抓摸。 楚氏振臂凝出五根漆黑剑刃,瞄准男子五肢射出。 后者目不能视,犹处迷蒙,更无分毫躲避。五剑皆中,一柄也没浪费。 “呃啊……” 半声惨叫其余室内,撞破门板,跌落院中。 楚孑但觉四肢疼痛,下腹穿刺,不知先摸何处为好,双眼仿佛失明,入目一片漆黑。 “长老救我!” 楚孑慌了神,四肢剧痛尚且能忍,腹部但觉气血流失,不知伤于何处,唯恐性命不保,连忙求救。 “哎……夜剑仙子,手下留情!” 但闻一声叹息,却不见其人。 楚若水冷冷一哼,御剑而出,仿若一轮皓月,重新照亮此处院落。 墙边老者仰望,夜空早已失去原有的光泽,此夜,此地,只有她才是真月。 楚孑四肢蠕动,闻声开始向墙边攀爬,唯恐姑姑追加几剑将他留下。 老者皱眉下望一眼,无奈掏出金黄唢呐护身,这才央求道,“还请留他一命吧。今夜之事,乃是楚孑小友一意孤行,非我浣风谷授意。” 楚若水脚踏漆黑阔剑,飘落屋顶,一身黑裙泛起银色光泽,垂目扫过墙边,“前辈既然来自浣风谷,可曾认识慕紫容。” 老者闻言将唢呐握得更紧了,“自然认得。” 若水收回目光,转而环视夜晚的炽焰城,“可知慕前辈上次带走一个活人是什么代价?” 老者惊疑不定,陷入沉思,此事的确未曾听闻。 忽而月光大亮,夜空恢复往日风采,林府宅院一应如常,仿若刚才都是幻觉一般。 不,不是幻觉! 老者立时惊醒,嘴含唢呐欲吹,却已经晚了。 月华独照,漫天黑色凝成牛毛细针,攒射墙边。 老者强提一口灵力,不敢发声,只能尽可能撑开防护范围,以期笼罩爬过来的楚孑。 如此观之,或许小楚不爬回来反而更好? 这一夜,炽焰城西南部居民大多做了噩梦。 或梦天狗食月,或闻恶鬼哭嚎,更有甚者,梦见鬼新娘上轿……唢呐声难听至极,分不清究竟婚丧嫁娶。 笔架山,高台脚下。 林楚凡如见鬼魅一般,眼睁睁看着子曦从灌木丛中托出三个药人来。 『这丫头,硬是要得,巾帼更胜须眉!』 似是察觉熊宝所想,子曦猛然回首,银色面具闪过冷光。 熊宝咧嘴一笑,旁若无人。 但见三哥药人一动不动,状若死人,却胸口起伏,似有呼吸。 楚凡壮胆上前查探,“你竟能想到以藤蔓寄体而生,更锁住关节筋骨,使药人如提线木偶般听命。若非认识多年,险些以为这药人是你一手策划的。” 子曦恨不得踹楚凡两脚,“你知道控制这三个蛮牛有多费力气么?除非我境界再进一步,领悟远距离寄生的活体藤蔓来……” 楚凡顿觉毛骨悚然,忍不住后退两步。 熊宝有样学样,『如此邪恶之念,莫非子曦仍在?』 此举惹得子曦不快,怒道,“死狗熊,你往哪躲?给你,趁热。” 熊宝更退一步,险些撞碎身后冰封的断肢。 楚凡趁机上前,拦住发怒的子曦解释道,“并未骗你,的确不是吃的。我们四处搜刮有毒皮肉,只为探究解毒之法。否则,云梦二州之人,恐怕会这样杀光的。” 子曦见一人一熊不似作伪,不由严肃起来。林楚凡所想不无道理,可这毒如此奇诡,又该如何解开? 楚凡隔着藤蔓摸索许久,间或以灵力充入药人体内。然而药人被制,完全看不出反应,不由得额头见汗。 他回头尴尬一笑,“要不先解开一个,让我研究一二?” 子曦闻声回神,白眼翻起,“想得美!那不是有很多边角料么?先废物利用,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弄出什么名堂。” 楚凡也觉得此言有理,忙请熊哥拆解冰封存货。 二人壮胆鼓捣半晌,已经掌握的灵力种类挨个试过,并无明显差异。 楚凡一时兴起,随口咬下一块吃下。 “三胖!你……” 子曦忽觉周身寒凉,扯着三个战利品绕路躲到冰熊背后观望。 尸肉入口,林楚凡瞑目调息,凝神细细感悟。此时与上次活体取血有所不同,尸肉许是死去多时,虽有残存药效,却很微弱,以至于完全无法引起问心反应。 唯一确定的是,体内灵气的确是克制这种毒素的天地。调运一丝极微弱的灵力游走周天,很快平抑了毒素引起的不适,更再难察觉何处有恙,何处余毒? 楚凡唯恐自己体质特殊,先后试过冰火光三灵,更以熊哥天赋异禀,所悟灵力繁多为由,强塞了几口下去,当然是在交流过解毒之法以后。 子曦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弯着腰,扶着树干,干呕不止。 熊宝所食更多,灵力种类经瞳孔结印反复切换,感悟更真切,连忙凝冰刻画,『此毒奇诡,于肉体无甚直接害处,但会无限放大情绪或是感官。然而,感官刺激过分放大,亦或心中欲望被极大程度激发,身体会自发透支,用以匹配高涨的欲望。』 楚凡细细观看数遍,暗叹熊哥博学,分明是一起上的学堂,人资还比自己晚一些,怎么验毒如此贴切,难道罗绮给它开了小灶? 子曦干呕半晌,无物可吐,回过身来正见到冰刻,“可有解法?” 熊宝咧嘴,对着楚凡傻笑。 后者心领神会,“此毒对情绪影响极大,但天生被灵力克制,所以我们久战在此,反复吸食毒烟瘴气,乃至生吞血肉,至今无恙。” 子曦顿时泄气,“灵力又不能吃,算什么解药。” 楚凡闻言,但觉脑中灵光乍现,仔细回想,却如何也抓捏不住,只得问道,“你说什么?” 子曦一把将银白面具扯下,单手揉捏鼻梁处的胎记,恶狠狠道,“我说,灵气不能吃,不算解药!” 林楚凡猛然呆住,口中喃喃,“灵气,解药,吃解药……” 子曦怒极,只觉自己被刷,抬腿欲踢。幸而熊宝察觉有异,连忙拦住。大眼瞪小眼,一起旁观林楚凡发傻。 子曦犹豫稍许,仍将面具戴好,“他该不会解毒失败,被死肉传染了吧?” 『胡扯!我吃的比小凡子多,要传染也是我先疯。他一定是抓住什么线索了。』 忽而山间灵光大作,林楚凡双目充满乳白色的光辉,猛然跳起,将子曦抱了个满怀,“子曦,你真是个天才!木啊!” 熊宝慌了!双目燃起一丝翠绿火焰,只待与失了智的楚凡‘同归于尽’,不想竟然见到如此一幕,实在令熊不忍直视。 “你们两个!” 台上月华流转,传来空灵之音。人、熊回望,竟是天心抱着小星星出来散步,身后跟着洛青禾。 适才林楚凡难掩激动情绪,在子曦脸颊香了一口,此举被台上两女尽收眼底。 天心扬眉竖眼,洛青禾泫然欲泣。 子曦猛然回神,小脸透红,高抬腿当胸踹了林楚凡一脚。 后者仍目视天心,一时不察,被踹出数丈远,跌入泥坑,溅起水花无数。 熊宝见小星星睡醒,忙装毫不知情,摇头晃脑过去讨人嫌。 第1章 刺猬求医 多治而亡 林楚凡一边清扫满身泥水,一边向二女解惑。子曦趁机施展磁性声音,哄得青禾眉开眼笑。 误会消解,众人提起前事。 楚凡叙说心中所想,“子曦一言使我茅塞顿开。既然灵力是此毒的克星,我们可以将灵力灌入药人体内。只需药人恢复神智,我们也不必痛下杀手,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 子曦怀抱洛青禾,第一个唱反调,“此法欠妥。此前绑缚这三块料时,我已借藤蔓试过。灵力注入仅能迫使毒素片刻失效,完全不足以使之头脑清醒。且随着时间推移,注入的灵力会被毒素抵消,就好似,毒素在他们体内会繁殖一般。治标不治本!” 楚凡不信,扯过一条藤蔓,破开封锁,抓起药人手臂挡住贮灵石一般充灵。 子曦撇嘴,忙调转藤蔓塞入被选中的药人嘴里,防止他发疯乱叫。 果不其然,以楚凡光灵之纯,仅能维持过手腕稍许,尚不及手肘,遑论周身。 大喜大悲来得太快,楚凡颓然坐倒,完全不顾满地泥泞。 熊宝不愿他如此消沉,忍痛脱离天星附近,宁冰刻字扔出。 楚凡随手接过,上刻一个‘盏’字。 林司御一跃而起,如获至宝。信手凝冰刃,直接插入药人脏腑。许是被藤蔓寄生太久,并无过多血液流出。 林楚凡将手从破口伸入,于药人腹腔之内传递灵力。 青禾俏脸微红,躲在子曦怀中小声问道,“万一被他戳死了怎么办?” 子曦点了点怀中的小脑瓜的额头,“戳死一个,还有两个。这两个也戳死,下次再捉。即便不用来试药,他们也是要死的。无非是烧死,还是其他。” 『小凡子累傻了?一脑子浆糊啊!』 熊宝怒其不争,又刻一字随冰射出。 林楚凡二指夹住冰片,对熊宝怒目而视。他以为遭到暗器偷袭,另一手的传灵暂停,以至于某腹腔之内好不容易占领的地盘顷刻瓦解。 待冰片软化,楚凡才想起细看,其上镂空刻着一个‘皿’字。 盏,皿,暗桩! 众人不解其意,只得耐心等待这对儿主宠耍宝。 林楚凡将药人一扔,借着冰片反复洗手,暗自出神,回忆暗桩购奴事件。 是了,那次颇多周折,总算幸不辱命。沿途琐事颇多,与此间解毒相关,恐怕只有将小皿子吓傻的唤灵。 林府唤灵为真,然则皿在安装接触唤灵为假?也不尽然,不过是偷工减料罢了。流程与原理应该是相同的。 如今奇毒泛滥,后患无穷。既然灵力天克此毒,不如广传修灵之法。即便众人资质不佳,哪怕只修得些许气感,借由锻体修灵,强行凝聚一丝灵力入体,奇毒或许可解! 林楚凡再次发疯,追着熊哥拥抱。被后者以保护婴儿为由,两掌拍出好远。 林楚凡不以为意,兴冲冲言道,“熊哥提醒的对!我们可借由唤灵之法,将灵力像藤蔓一样种在他们体内。一旦体内灵力自生,些许毒素迎刃而解。” 众人闻言骇然,只觉林楚凡天马行空。 溶洞内,许进将监视所得通通回禀杨百步。 杨老头借疗伤之名,并未参与混战,闻言愈发感慨,“分明杀人就能解决的问题,他竟想做解药。此子不凡,恐非池中之物。” 许进似有不满,“他名字已经有‘凡‘。我看是天生傻气。掌门,那件秘宝……” 杨百步锐利的目光,止住许进的言辞,叹息道,“我这伤未必能痊愈。劈山派将来还要靠你撑着。身为一派掌门,要有容人之量,不可骄狂妄为。 既然我们已经投效御灵司麾下,自然主官怎么说,我们怎么做。秘宝之事,一如林司御所言。” 许进沉默垂首,未曾言语。 炽焰城。 自从翠衣新巷恢复营业,红袖馆冷清许多。姑娘们乐得少了许多莽夫,仍旧过着每日歌舞升平的小日子。 此夜忽遭不速之客。 后院,泠杳照常回房向长老禀报日常事项。不料,临近门前竟被狂徒拦住。 粉裙飞扬,珠钗乱抖,泠杳借身法躲远,怒斥,“大胆贼子,竟敢漏夜惊扰红袖馆,可知死字怎么写?” 狂徒周身漆黑,体态臃肿,声音老态,“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了还玩闹?快请慕长老救命!” “赵……前辈?” 泠杳听此人声音耳熟,上前几步细看,竟然不是一人。 赵双簧周身漆黑,隐约渗血,怀抱另一团漆黑之物,气味不佳。 既然是熟识的前辈造访,泠杳从善如流,忙引二人入内。 慕紫容今夜竟没捣鼓那件奇怪的弦乐器,闻声下得床来,近前细看半晌,“月圆之夜擅闯林府?勇气可嘉。” 老赵头快被这张死人面具气疯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快救人啊!” 慕紫容款步而回,沉吟道,“门规所限,我已多年不曾行医。你们伤得不重,十天半月死不掉的。” 这是人话么? 赵双簧强压怒气,转而望向泠杳。 后者立刻止住笑容,“前辈容禀,晚辈于门中修行时,多有淘气。下毒的功夫尚可,医术实在不值一提,此事还需请求师姐出手。” 赵老头喘息如牛,“还不快去找?” 泠杳行礼告罪,“师姐离城出诊,今夜未归。不过,依在下浅见,前辈身上这暗器应该尽快拔出,迟恐生变。” 言及外伤,赵双簧仿佛瞬间恢复了痛觉,不由得呻吟出声,“依你看来,此物如何拔出?” 泠杳借机凑近细看,这才知道漆黑一片者,乃是一片牛毛细针。此针不见收尾,但觉表面晶莹,如月华般璀璨。 庸医品鉴半晌,幽幽说道,“依晚辈浅见,此物有形无质,不可以粗暴手段破解,以免伤及经脉。 若不惜灵力损耗,可将此物忍痛吸入体内,糅合之后,一同排出。 若不惜肉身痛苦,可将受针部位皮肉挖除。以前辈灵阳之资,再辅以灵丹妙药,些许外伤,数日即可痊愈。” 赵双簧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这都什么鬼办法,真是庸医! 老赵怒气愈盛,险些咳血,忙取出漏风的唢呐,塞进嘴里奋力呼吸? 一呼一吸间,只见赵老头满身黑针如铁器遇磁石般深入皮肉。如此往复数次,终究没根尽入。 赵双簧强提灵力入口,胸腔鼓荡,两腮高涨,双目充血,奋力一吹…… 一如五谷轮回之气慌不择路,其音沉闷而暴烈,且连续不断。 忽闻腥臭之气扑鼻,泠杳轻身躲远。 唢呐漏洞百出的末端,滴答滴答,黑血流淌不止。 赵双簧虚弱一晃,立时扶住座椅靠背站好,“老夫之伤已无碍,楚孑又当如何?” 这是楚孑?确定这不是一个大刺猬? 泠杳怒目瞪圆,细看半晌,仍不敢相信,“这位……少侠境界不如前辈,且受针颇多,若依晚辈愚见,恐怕要扒一层皮。” 咔嚓! 梨花白座椅靠背出现裂痕。 慕紫容适时开口,“泠杳所言不错,此子伤势绵密,加之自身境界未到,已非寻常手段可医。炽焰城中,恐怕只有小徒罗绮,亦或神谕天心可堪一试。” 泠杳心疼座椅靠背,小声嘀咕道,“莫说天心,如今神谕教连子曦也不在城内,一时间恐怕……” 眼见赵双簧须发皆张,慕紫容拦住泠杳,“传信罗绮。” 笔架山脚。 子曦听闻林楚凡信誓旦旦,不忍心泼冷水,仍委婉提醒道,“我的藤蔓或可离体,但终究不是活物,仍需我以灵力维持。如此种法,植株本身就在消耗灵气,又从何处自生呢?莫非想要吸我灵力!” 林楚凡挠头半晌,不知该如何向众人详解前因后果,只得向熊宝投以眼色,双方忙活起来。 熊宝爬上高台,低吼凝冰,成一方桌案,两侧留有寒冰座椅。 桌面中间隆起,内里复有下凹,隐约倒映一片月色。 楚凡随手捡起一根树干,左手充灵其中,右手唤火烧之,哔哔啵啵一阵,残余半根木炭。 他不顾手上乌黑,入怀中摸索再三,只摸出几个银币。一时后悔,不该给邢乐太多。 子曦若有所思,从青禾的荷包里掏出几枚钱币奉上,“难道你想唤灵?此行并未携带贮灵石。” 楚凡接过,挑眉一笑,“谁说一定有贮灵石才能唤灵的。” 众人费解不已,忙凑近细看。 一应物品及药人安置稳妥,楚凡从怀中摸出瓷瓶,尚未打开,熊宝低吼一声。 『你疯了?那可是准备冒充‘天泪’的!』 楚凡也觉不妥,转而摸向腰间玉佩。 洛青禾终于回过神来,见状上前拦住,“可是需要玉器制品?我多得是,何必伤损这块铭牌。我记得楚夕也有一块类似的来着。” 楚凡忽觉手里一沉,竟被塞入一只碧玉手镯,不由感叹公主之富足。 自觉万事俱备,林楚凡就地取材,折来三根细枝,以唤火术点燃末端,佯装檀香。 他对着寒冰桌案三拜九叩,更像是朝拜月亮。 天心躲开冰熊,抱着婴儿上前低语,“即便采用玉石代替贮灵石,你仍然缺一件灵具为媒。” 楚凡闻言一呆,仔细回忆曾经见闻,更回望熊宝,对视良久,终究一叹,“此法特殊,似唤灵而非唤灵。若动真格的,哪有那么多石头和灵具糟蹋,我又不是落宝斋。” 天心看了眼曾被开膛破肚的药人,默默退下。 溶洞口,许进搀着杨百步露出半个头面,凝眉细看。 天心归途稍停,随意扫过一眼,并未揭穿。 众人盯着林楚凡半晌,见他手舞足蹈前后更换数个方位,十数个指诀,迟迟不肯开始。 子曦不耐,跺脚溅出一道水花,“跳得真难看,还不快开始!” 林楚凡站桩直立,长吐浊气,扭头一笑,“你们谁会唤灵?” 惹出一排白眼。 天心见他窘迫,忙将孩子递给青禾照看,红袖轻甩,飘然落在楚凡身旁,“换我来吧,你去看星星。” 林楚凡如蒙大赦,“什么星星月亮,我不如留在此看你。顺便学习唤灵之法。” 天心嗔了他一眼,血红色指甲从袖口探出,上下翻飞一阵,一捧炽热灵力喷薄而出,直冲寒冰桌案。 熊宝唯恐寒热冲撞,急忙拍出冰灵加固桌椅。 天心火力偏红,顺次连接桌案诸物,将中间承接的雨水烘烤得雾气蒸腾,转而返回袖中。 楚凡立时安慰道,“无妨,此术我已学会。还是换我来吧。” 子曦在后面直撇嘴,“真是驴不知脸长!天心的术法并无问题,一定是你那桌子上少了灵具,阵法纹路无法闭合,继而全无效用。” 天心忍住笑意,安慰胖脸涨红的某人,“此法我许久不曾动用,许是生疏了。待我再来一次。” 楚凡摆臂阻止,“不必浪费力气,子曦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荒郊野外,又是水灾之后,何处寻得灵具行此等荒唐之事?若少了此节,之前诸多揣测已然成空。 子曦沉吟半晌,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本古旧书籍。 洛青禾急得跳脚,险些摔了天星,幸而熊宝在侧,及时护住。 天心暗呼侥幸,忙回原位接过襁褓。 青禾拦在子曦身前,探手附耳,“此物贵重,不可轻忽!不就是灵具,我多得是,此前逛无悔当,买了好多首饰。” 楚凡暗道惭愧,自己一时兴起,反倒让青禾破费。 众人商议一番,决定先用最小的耳钉来尝试。 林楚凡重新找来三根细枝,仍做檀香之用,反复祷告,膜拜四野。 礼毕,他学天心之法掐诀结印。一股冷冽灵力脱手而出,轰落桌案,沟通诸物,回环萦绕不已。 熊宝照例加固桌案。 众人旁观许久,灵力勾连诸多耗材,阵型已成。奈何中间无根之水受前次火灵烘烤,所余太少。 林楚凡持续供给灵力数息,阵法终究未能生效,反而荡漾开来,向四周散去。 如此这般,众人先后换过半烬木,无根水,钱币……手镯、玉佩、矿石……耳钉、发钗、项链、匕首……直到林楚凡气喘吁吁,脸色潮红,心脉收束。 终于,那药人断气了。 许进小声挖苦,“什么解药救人,不还是折磨死了。” 林楚凡仍不敢相信,上前抱起尸体反复充灵,多番验看。 子曦听闻洞口有异,甩手一根绿藤飞出。此藤绷得笔直,更无枝丫叶片,活像一根长刺。 叮! 藤蔓被阻,撞出铁石之音。 杨百步欠身而出,“失礼了,是老夫命他搀扶而来的。听闻诸位有意解毒,不知进境如何?” 青禾叉腰而出,“你不是都看到了,装什么无辜?” 楚凡终于接受了失败的现实,将尸体放置一旁,起身迎客,“杨前辈不惜带病前来,想必更有高见?” 杨百步挣脱许进,抱拳作揖,“老夫因伤患在身,未曾携手御敌,还望大人包涵。听闻小徒提及诸位行事,老夫不由想起曾经见过此类做法……” 第2章 唤灵有假 未曾中毒 晨雾缭绕玉露山庄,洒扫声中夹杂着一路小跑。 敲门声惊醒屋内女子,床上放赖者用手指戳醒床边陪护之人。 少顷,门开。盏盏手持信笺,裹着寒气闯入屋内。 床上帷幔掩映,人影斑驳,传出簌簌之音。 罗绮阅信数遍,眉头紧锁,回到床边商议,“楚孑重伤,请我回城医治。” 床内人影忽停,“你是医师,都听你的。以我眼下情况,三五日内应无恙。” 罗绮迟疑道,“除重伤外,还有奇毒在身,急需解药……” 帷幔开合,内里探出一颗发丝凌乱的头来,唇齿轻启,忽而瞥向传信使。 盏盏翻起白眼,自顾退走,更将房门带上。 洛白露暗呼长气,扯开帷幔,翻身坐起,“可知解药为何?” 罗绮不做他想,“我还不知是何奇毒,焉能先知解药?” 白露思虑再三,伸出手指往回勾。 罗绮将信将疑,附耳凑近。 “什么?” 洛白露志得意满,倚在床头梳理秀发,徒留罗绮面色红白互换。 茶盏时间,白露盘好发髻,放回铜镜,见罗绮仍在原地,调笑道,“问心之毒而已,你应该不陌生的。” 罗绮深吸几口凉气,斜了白露一眼,“我的确不陌生。可你所谓的解毒之法,太过荒诞。” 白露嗤之以鼻,敲打床边一处机关,唤来苍荷奉上洗浴器具。 罗绮不信归不信,仍帮苍荷一起辅助某人梳洗。待侍女退走,洛白露大言不惭,“我中过毒,也解过药。荒唐归荒唐,那的确是最简单的解毒之法。” 罗绮愠怒,“你的毒解了?” 白露呼吸一滞,“缓解也是解嘛!别太在意细节,等我有幸再进一步,此毒不足为虑。” 罗绮起身踱步,沉思半晌,忽而恍然,“原来如此,难怪楚凡走前没来见我。” 洛白露两眼发亮,“没去见你?那解毒之法是誊给谁的?” 两女对视半晌,终究罗绮不敌,转身筹备一应吃食。 饭后饮茶之际,洛白露耐不住性子,“你怎么赖在我这不走?难道想看他病死?” 罗绮挂起冷笑,“我又没解过毒。要不你去?” “我不!我这样子见不得人的。万一走漏风声,只能抓来林楚凡大婚。” 洛白露摇头如拨浪鼓,将本就松散的发髻甩得歪斜,更显慵懒。忽而两眼放光,“如此好事,你不抓紧时机再续前缘,还想推给我。为何如此谦让?” 罗绮笑容更冷,寒光逼人,“我不会解。” “不会?还是不愿?我可是将秘法和盘托出了。以你红袖馆之造诣,理应如虎添翼,如鱼得水才是。” 洛白露打破砂锅问到底,惹罗绮不快,怒道,“我解不开!” 白露不信,“你这种人,难道也在乎所谓名节?你们的事儿,林楚凡早就知道。若为救人一命,他未必会在意的。” 罗绮银牙紧咬,甩手一排银针飞出。 洛白露立时嗷嗷乱叫,惹来苍荷敲门。 罗绮生硬回道,“王女身体不适,我正为她推拿气血。命人远离此间,以免打扰。” 白露周身要穴被制,只觉酸麻痒胀齐上心头,又不敢挣扎太过,只剩惨叫求饶。 行针五遍,施者与受者尽皆满头大汗,终于平息。 洛白露面泛潮红,鬓发湿透,喘息道,“你这毒妇,想方设法折磨我。等楚凡回来,定要告你一状。” 罗绮运灵烘干身上衣物,掏出折扇轻轻抚摸,“那你先要活到他回来才行。” 白露顿觉泄气,也学罗绮的样子,却不慎将衣服点燃,烧出蜂窝状孔洞,气得捶床,“我认真的。此毒阴损,堵不如疏。林楚凡此去,前途未卜,更不知何时归来。你若痴心苦等,恐怕会憋坏自己。” 折扇展开,笔墨尽显。 罗绮沉吟半晌,忽而一笑,“谁说我中毒了?” 洛白露目瞪口呆,肚子上隆起的衣衫破洞遍布,遮不住水汪汪的律动。 罗绮回头,正看到一只庞大无褶的灌汤肉包,皮儿薄馅儿大,忍不住扯来毯子盖住。 白露叹息,“你们一个两个,心思深不见底,倒是演得一手好戏。你若无毒,他忍辱负重,不惜折损修为也要换得解毒之法……” 二女再次对视,皆看出对方眼中一抹忧色,讳莫如深。 白露率先醒转,“楚凡不是还有一个逆转气血的法子,不如高价卖给浣风谷。他们为了苟活性命,不会嫌贵的。” 罗绮立时止住,“不可!此法并无解毒之效,且牵连甚广,一旦泄露,于楚凡不利。” “一个自残的法子而已,有什么……” 见罗绮银针在手,洛白露悻悻闭嘴。 笔架山脚。 楚凡与杨百步就唤灵解毒一事商议一夜,反复推敲论证,愈发觉得此法可行。 林楚凡兴高采烈,全无疲惫之色,当场用余下药人验证所想。 子曦怀中熟睡着洛青禾,天心怀中婴儿轻声梦呓。 熊宝居中,协助楚凡调整桌案,护持灵力波动。 接二连三的失败过后,仅有的两个药人也走到生命的尽头。林楚凡托腮沉思,总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很近,却总有窗纸隔阂,捅开一层,还有一层…… 鸟鸣激越,晨雾朦胧,不觉已然天光熹微。 杨百步病重难愈,满面颓唐,起身告罪欲走。许进打着哈欠,难掩笑意,像极了幸灾乐祸。 忽而荒草沙沙,枝叶无风摇摆。 喊杀声四面而起,渐渐近了。 神谕双杰急掠而回,落在溶洞出口,已然顾不得怀中大小人儿反抗。 林楚凡从沉思中醒来,扯住许进问道,“怎么回事儿?昨夜药人围攻,你们提前得知消息;现在喊打喊杀都近前了,反而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许进满脸菜色,迟疑道,“此前修整许久,门下弟子多有警觉,加之药人混沌,不知掩藏,这才提前获悉。 昨日鏖战许久,众人疲敝,加之夜晚露重,晨雾浓郁……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林楚凡气得摔冰,“眼下如何?你们除了药人、血竹帮之外,还曾招惹什么人?接连遭受围攻。” 杨百步断然道,“不曾!本门向来急公好义,鲜少与同道结怨。此番来犯,恐怕绕不开血竹帮。” 熊宝散去寒冰桌案,环绕高台凝出参差护栏,以期阻敌。 林楚凡被搅扰好事,气急败坏,“如此后路断绝之地,也不知你们逗留什么?更集结许多流民。” 许进怒气上涌,目视天心,张口欲言,被师尊拦下,“本派既已归顺,眼下还需大人发号施令。” 林楚凡拍了拍衣袖,“我不是来夺权的,你们照旧。此处几位修灵高手熬夜钻研解药,眼下不宜再战。或可收缩战圈,轮流修整,以逸待劳,静候强敌。” 许进含怒将命令分发下去。流民惊醒,就地埋锅造饭,似乎即便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一般。 罗绮思量再三,为洛白露留下三日药量,默默领着盏盏离开玉露山庄。二女均未动用身法,行程缓慢,沿途似乎商讨些什么。亦或是罗绮授艺也未可知。 回到红袖馆时,已近晌午。 泠杳耐着性子陪师姐用些茶点、热汤,然而吃食根本堵不住她的嘴,唠叨起来没完。转述病情之余,数次撩拨盏盏答话。后者闷头进食,一声不吭,什么话也套不出来。 忽而门板碎裂,一道人影冲入,撞翻桌案,汤水洒了满地。 罗绮脚下轻点,带着座椅向后飘出,单手举着汤匙,抬眼看向来人,“我还没有吃完。” 泠杳爱惜衣物,不惜崩碎身下座椅也要出逃,难得还带走了盏。 赵双簧面色如其名,蜡黄中透着惨白,“你这女娃,传信求医已有数个时辰,怎么还在此处贪嘴?” 盏盏端着自己的碗默默上前,接过罗绮手中汤匙。 后者掏出手帕擦拭一番,幽幽言道,“前辈大病初愈,还需静养,不宜嗔怒,更忌须发皆张。别回头楚孑还没医好,您先走一步,城中大事无人执掌,岂非憾事?” 白日本无客人到访,门外却响起洞箫之音。 唐小青笑脸入内,先将师叔扶稳坐好,后不知从何处端出一碗茶来,恭恭敬敬送到罗绮手边。 罗绮神色稍缓,接过茶碗一嗅再嗅,终究没喝,“你也是来求情的?” 唐小青笑容不减,“不急,我先高歌一曲,代师叔赔罪……” 泠杳忽而从侧面窜出,夺过师姐手中茶碗,连拉带拽往外走,“唱歌改日都行,病人耽误不得!师姐,你说是吧?” 同门多年,泠杳的小心思被罗绮一眼识破。后者不由心生感慨,洞箫吹得如此清扬之人,唱歌竟然这般难听。 行至廊道拐角,罗绮忽而驻足,抬望天光,“将楚孑抬出来吧,此时日光正好,可助他疗伤。” 众人半信半疑,只得照做。 浣风谷一老一少,分前后抬着担架出得门来,其上竟是一只刺猬?不,是个形如刺猬般的人。为免丢脸,赵双簧刻意退去附近打杂的小厮。 楚孑状若昏迷,却又痛哼呻吟。他周身遍布漆黑色牛毛细针,竟然一滴血也没流。 罗绮对此手法惊为天人,恨不得立时飞到林府当面向便宜婆婆求教。 “泠杳所言不错”,罗绮绕场而走,“此伤诡谲难除,贸然处置难免伤及无辜。为求稳妥,不如将中了针的血肉挖去,静待新肉生出,定能无虞。” “咳咳……” 赵双簧未及发怒,担架上的刺猬恰巧醒转,“别,罗绮,求你,别挖血肉。这伤是熟人做的,你去向她求个情,一准儿能解我痛苦。” 罗绮垂首凝视,这还是往昔那位俊朗飘逸的人杰么? 此伤虽重,却未危及性命,疼痛煎熬在所难免。若换楚凡在此,也会这般……摇尾乞怜? 罗绮被自己心中冒出的词惊到了,轻轻摇头。 不会。若林楚凡身中此伤,早就疼得破口大骂,满地打滚,甚至破罐子破摔,自己动手拔针…… 若知晓自己能治此伤,恐怕还会把脸一抹,花言巧语纷至沓来…… 不会的!换做楚凡,根本不会身受此伤。罗绮联想起洛白露所言所行,结合师妹转述,以及亲眼见到夜剑化针,心中五味杂陈。 这便是自己曾经托付终身的人么?竟然如此……冷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遑论礼义廉耻。 “啊……嚏!” 笔架山溶洞内传出震天响的喷嚏声,吓得洞外平台上的战斗停了数息。 待众人回望,见无事发生,立即扭脸投入战斗。 林楚凡揉着鼻子坐起,“一定是有人想我了。” 洛青禾忙将双手背后,死死捏住一叶荒草,“是啊!外面的人都想死你了。睡好了就快些起来,没有巫术控场,我们的劣势更大了。” 楚凡细细回忆鼻尖萦绕的一丝甜味儿,一时想不起在哪闻过,回道,“我才刚睡下,他们就打上来了!天心和子曦呢?” 洛青禾揉搓许久,将草叶毁尸灭迹,这才恢复往日习性,“三胖子,快点!对方又来人了,天心与子曦合力将其引开,我这才有机会喊你。熊宝还要照看星星,而且冰墙拦不住药人,还是你的火术顶用。” 见某人不为所动,青禾双手齐出,扯着袖子往外拉扯。 林楚凡醒神完毕,顺势跃起,反拽着青禾向外急掠。不知何时,他的身法已经超过洛青禾。 洞外喊杀声不小,却分成两个腔调。一者由药人喉头挤出,低哑嘶吼,不似人声。二者由劈山派带头,每每出招劈砍,必接上一句呼喝,似乎在给自己打气助威。 昨夜倒映月光的平台已然凌乱,血迹,冰渣,碎肉凌乱满地。躲闪、追击时一脚踩上去,还能挤出滑腻的声响。 冰熊护着襁褓躲在洞口附近,背靠山壁,间或喷出寒气加固四周护栏,得空单掌拍地,凝出一层冰晶偷袭。 常有失足者跌倒,继而被敌人或同伙攻击,甚至丧命。 林楚凡审视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此番进攻方有两种人,除药人外,更有许多修灵入门者,手持竹筒进攻。 这群人也是受到熊哥重点关照的,但凡失足滑倒,必遭身旁药人猛扑,或咬咽喉,或扭脖颈,幸存者极少。 药人疯魔,敌我不分。 青禾抽出衣袖,小跑过去抱起婴儿,回头怒骂,“死胖子,发什么呆?快打!若非我实力不济,不宜混战,哪轮得到你?” 你实力不济?也许吧,一分为二之后,实力有所跌落在所难免。 林楚凡摇头散去心中遐想,双手翻飞,一左一右送出两条火线。火线腾空渐长,越过人群落入高台之下。 霎时火起,林雾蒸腾,惨叫盈野。 敌人以竹为武器者,见势不妙,转身即走,留下药人垫后。 劈山派弟子作势欲追,被许进拦下,偕同灾民精壮者专心清理高台之上的药人。 得火术支援,攻守之势逆转,众人备受鼓舞,很快将高台清理一空,唯余满地斑驳血影。 第3章 外伤好治 黑针难除 溶洞口争端告一段落,许进领劈山派弟子善后。 林楚凡熄灭火焰,将熊宝与洛青禾聚到一处商议。 敌潮虽然退去,但仍不见子曦二人返回。楚凡忧心,意欲外出接应,请两位旁观者指路。 熊宝第一个不同意,凝冰刻字,『你像个路痴一样,万一接应不成,反被堵截了怎好?』 洛青禾不甘熊后,“你一个前去,谁接应谁还难说。一定是你和熊宝同去。那凭什么留我一个在此?孩子这么小,外面那群人又凶,万一……呜呜!” 洛青禾连假哭都用上,引得怀中的天星跟着哭。 林楚凡一个头如两个大,只得三人同行。 临行前,嘱咐许进道,“我们外出查探一番。若遇强敌来犯,可长啸示警。” 杨百步适时出洞,邀请楚凡等人共进午饭。楚凡等人心急同伴,哪有这等闲暇? 一路兜转,冰熊左嗅右探,曲折中觅得一丝踪迹。前行数里,来到一片林间空地。树木倾倒,根系横出,显然这空地是人为的。 远观之,场内三道人影成鼎立状。红、白、紫三色衣衫点缀在翠绿枝叶间,分外扎眼。 林楚凡见机更早,左手止住深吸猛呼的熊哥,右手按着青禾肩头,一同蹲身藏好。 距离太远,只闻风声细碎,只言片语也无。 洛青禾见白色身影形似子曦,险些笑出声来,见楚凡侧耳细听,连忙忍住,抱着襁褓的手臂也更紧些。 『可怜的星星,可千万别被青禾闷死哦。』 红袖馆后院,莺莺燕燕藏身回廊角落,亦或楼上闺阁,露出头来观望热闹。 院内空地上躺着一个病人,浑身漆黑,衣衫破烂,并不见血。 罗绮绕场踱步许久,终于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叹息一声,“你不怕那人,我可是怕得很。求情是不可能了,眼下或有疗法,但需承担一定风险。” 赵双簧这次抢了先,“是何风险,可会伤及性命?” 罗绮摇头,复又点头,“理论上来说,不会伤及性命。但若你们不配合,风险仍是有的。” 赵双簧须发颤动,似有怒火未出。 唐小青旁观半晌,将师叔安顿坐好,调笑道,“天下哪有不冒风险的事儿?罗绮的医术我亲身领教过,此时城内若想找出一个相近者,恐怕要去寻王室的御医。然而我们未必有此殊荣。” 赵老头无声一叹,俨然又苍老几分,“你且说来,是何办法?老夫年近百龄,修至灵阳境,可帮你从旁参谋一二。” 罗绮收敛心绪,认真言道,“此针乃太阴灵力变种,入肉而不伤,恐有后招。历来阴阳相克亦相生,此刻近乎午时,乃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之际,且衰退在即。借此天时拔出黑针效果最佳。” 赵双簧一时气愤,引发剧烈咳喘。 唐小青连忙帮腔,“晨光熹微时,我们已经试过。这针等闲不可拔出,否则暗劲爆发,损及经脉。” 罗绮淡然一笑,“阴阳相克,亦相生。借天时拔针,还需灵力为引。接触时以灵气勾连,拔针同时引出皮下暗劲,可保无虞。” 赵双簧终于咳喘顺遂,“还以为有何高见,此般方法我们也试过,仍是不及。” 罗绮摇头退后,不愿再提。 房门开合,泠杳房中走出一袭紫衣。 慕紫容盯着枯黄面具缓步入场,停在廊道一段,沉吟道,“你等不精医术,偏要心生多疑。罗绮所言无误,是你们不知其可。阴阳生克,非借助天时这么简单。拔针之时,或以太阴之力强吸化解,或以太阳之力撩拨引出,方可免除暗劲后患。” 唐小青犹不服气,“前辈心知肚明,何不早说。” 罗绮忽而开口解释道,“长老受门规所限,不可行医。如今有我在场,阐明治疗之法,方可免除门规责罚。” “此处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又无人监督,何来责罚……” 在场多为耳聪目明之辈,唐小青抱怨之声虽小,却并未瞒得过谁。 泠杳见师姐与长老有缓和之机,忙下场维护道,“也不知你和笔墨山的人都学了些什么!无人监督,就能不守规矩?难道规矩是守给别人看的?” 赵双簧见慕紫容现身,不好倚老卖老,忙将话题转回,“小青失言,当罚。然而,此时先救楚孑为上。否则挨到夜晚,还不知有无变故。” 罗绮上前一步,站得离师妹近些,顺便靠近慕紫容,解释道,“长老即便破例说出,你们未必能寻到灵力适宜之人。 修习太阴灵力者,炽焰城内除却施针之人,唯有阴姬柳槐枫。但这位前辈行踪飘忽,鲜少有人知晓。 至于太阳灵力,便是神谕教传承至今的光灵。火灵虽然炽热,近乎光灵,但终究不是。” 赵双簧闻言一叹。修习太阴灵力者稀少,好在修光灵者众。奈何神谕弟子暗中离城而走,半吊子林楚凡也被他们谋算赶出城去,真是自作自受! 唐小青自行缓解尴尬,低眉顺眼旁听半晌,忽而恍然,“罗绮,别卖关子了。你要么认识身怀此种灵力之人,要么另有医治之法。否则,何以言之凿凿。” 竟然如此明显?连唐小青都能看破? 罗绮强压翻腾心绪,淡然道,“我从未说过无法医治。是你们不放心,才提前告知,商议妥当再实施的。” 赵双簧佯装未闻,抬眼望天道,“再耽搁下去,恐午时将尽,还是快些诊治吧。” 罗绮回以礼貌微笑,反手将盏盏召回身前。 众人这才正视起这位其貌不扬的侍女。 此女面容素净,难堪绝色,衣着习惯与罗绮如出一辙。若将脸面蒙住,俨然是年少的罗绮。 泠杳大吃一惊,“师姐,你竟传她医术,这可是……” 罗绮回身轻拍师妹额头眉心,嗔怪道,“连你这调皮鬼都知晓门规,我岂会违背?” 见众人茫然,盏盏轻搓手指,带起乳白色光泽。 笔架山下。 林楚凡藏身灌木丛中,凝灵入耳,细细听闻,紫衣人定是齐阳秋无疑。 紫衣似是在拉拢子曦,“执事何故入戏太深?此前说好的,将该死的林楚凡引入此地,你只要他项上人头,而秘宝归我。” 洛青禾闻声大急,忙回望楚凡面色。 后者开朗一笑,无声,轻微摇头以示无碍。 『这丫头竟也听得到!』熊宝腹诽之余,格外关注小星星,唯恐她被青禾闷死。 天心已知晓子曦的变故,搅局道,“藏头露尾之辈,也配觊觎秘宝?” 紫衣含恨出手,火焰迎风碎裂,如一团紫色蛆虫洒落,仍不忘向前鼓涌。 天心轻叱一声,垫脚唤出唤醒火域,一收一放之间荡平身外数丈,连带草木一同焚尽。 子曦古书轻甩,将近身火焰逐一吸纳。若非书籍未曾翻开,林楚凡险些以为真遇到神谕子曦。 齐阳秋一击不中,未曾继续,似乎只为发泄心中不满。他反手扯开斗篷,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林楚凡运灵入目,堪堪看清轮廓的脸。 像谁呢? “呕……” 洛青禾好奇心太大,凝灵入目细看半晌,终于忍不住吐了。此声突兀,已然引起场内警觉。 楚凡目视熊哥,后者意会,照例隐退绕行。 洛青禾双眼泛红,委屈道,“这家伙比当年的孟今还吓人,我午饭都吐出来了!” 楚凡自知藏匿失效,只得苦笑站起,“真够吓人的。已经把你吓傻,咱们今天还没吃午饭呢。” 神谕双杰闻声一喜,援手到了。 齐阳秋忙戴好伪装,仓皇后撤一段,继而似乎醒神,复前冲入场,“林楚凡,你果然来了。” 楚凡见己方人多势众,也不急于冲杀,闲庭信步凑上前去,“你们继续,我只是路过,很快就走。” 洛青禾亦步亦趋,有心扑入子曦怀里,又觉得星星离不开人。若将襁褓送还天心呢,又怕限制己方高手。 正迟疑间,齐阳秋动了。 紫袍一抖跃上半空,借树干踩踏,折叠而行,绕过楚凡等人,直扑洛青禾。 『这要放你过去,小凡子还不知要嘲笑我多久!』 熊宝半路杀出,山月斩蜂拥而至,割破紫袍,带出点滴血迹。 洛青禾全无知觉,仍抱着婴儿穿梭在荒草之间。 天心抬手射出一条金线,直刺紫袍后心。 子曦见双方动手,只得放下心中疑惑,就地抽出漫天藤蔓,抽打之余,将紫袍层层绑缚。 楚凡暗呼不好,“撤下灵力,他火中带毒!” 子曦闻声止步,悄然收起掌心荷花,只操纵灌木攻击。 天心也听到了,但她不退,反手卷起一条火蛇随身而起,借金线勾连,将自身拉近齐阳秋。 熊宝见状收起山月斩,拔腿狂奔,撞向洛青禾。 后者忽觉地面一暗,方知抬头,但见紫袍凌空罩下,惊骇之余,抬手洒出一捧银丝。 银丝穿插如网,遇紫袍自行收缩,下方怀抱襁褓的女子趁机躲到子曦身后。 『这身法,和挨揍的林楚凡有一拼。』 熊宝本打算撞飞青禾,以身相替,反击齐阳秋。如今少了中间环节,冰熊就地打滚,肚皮翻开,四爪朝天猛踹,形如兔子蹬鹰?如果有这么大的兔子的话。 齐阳秋连中数招,身处半空无处借力,怪叫一声,砰然炸开紫色火焰。 草木藤蔓沾染紫火,立时滋滋作响。 吓得熊宝再次打滚,如懒驴一般堪堪躲过,仍烧掉一层毛发。 紫火扩散途中扭曲,顺着金银二色丝线烧起。 洛青禾银丝脱手,已然藏在子曦身后看戏,理应无虞。 天心御蛇升空,顺着金线撞入紫火范围,炸出轰然巨响。朱炎吞紫,恶紫夺朱,两火烧得难解难分,已然失去二人身影。 楚凡堆坐树下,左冰右火,双目泛起白光,思忖破局之法。 看似他们以多欺少,围住紫袍。实则齐阳秋已入灵阳,可与杨百步一战而胜。他与子曦力有不逮,熊哥受身体所限,只能防守。唯余天心可与之一战,此时已然挺身而出。 至于洛青禾,把天星护住已然大功一件,不能奢求更多。 红袖馆。 经罗绮详解,加之慕紫容撑腰,浣风谷只好接受治疗方案。 盏盏紧跟罗绮靠近地上的人形刺猬,眼看有根黑刺最长,信手拔出。 “啵!” 一声圆滑脆响,地上的刺猬一激灵,嘶哑哀嚎半声。 赵双簧怒拍座椅扶手,“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结果怎样,还不是生拔硬拽。” 黑刺离体即化,渐渐散为雾气。 盏盏空手望向罗绮,不知是委屈,还是窃喜。 罗绮轻抚盏盏脑们,安慰道,“别急,针还有很多。你试着将灵力附在手指表面一丝,捏住黑针以后,别立即拔出,指腹搓捻,细细体会血肉间的阻隔。” 盏盏依言而行,果然黑针未曾破碎,不由得加速搓捻细针,嘴角露出欣喜笑意。 医者进展神速,奈何苦了地上的伤员。 少女指头每搓一次,楚孑的皮肉便跟着颤抖一次。且他满身都是刺,不可能只带动区区几根。不知他是何感觉,总是叫声惨烈,嗓音嘶哑。 盏盏揉搓一阵,自觉熟知血肉阻力,满脸期待地望向罗绮。 后者回以鼓励的微笑,“静下心来,像手指表面增加灵力,搓捻不停,看能否引出皮下暗劲。” “啵!” 担架上的刺猬再次哀嚎抽搐,结果无人过问。 赵双簧痛心疾首,索性转身,眼不见为净。 唐小青龇牙咧嘴,心痛之余,仍掩不住好奇,凑上前细细观赏。 爆破声细小清脆,在刺猬表皮炸出一个小洞,红彤彤,细若发簪,却无一滴血水流出。 罗绮连声安慰道,“不妨事,已经进步很多。继续,这次添加灵力时注意节奏,不可一次灌入太多。要一丝丝地加,循序而渐进……” 一个认真传授,一个诚心学艺,一个贴脸看戏,气得楚孑白眼翻腾不止。哦,或许是疼的也未可知。 “追加灵力时,揉搓不能停……” “揉搓要反复用力,不可捏着一个方向猛搓,那样反而会将黑针越刺越深……” “添加灵力时不要向外拔,保持原地揉搓。目的是勾引太阴灵力自行流出,绝非生拖硬拽……” “太阴灵力引出之后,拔针要迅捷,否则皮肤之下的黑针会断在肉里……” “盏盏,冷静些,先用细枝末节处练手。主要经脉碰不得,稍有不慎,这人就废了……” 三女忙得不亦乐乎,惹得泠杳心如猫抓,终于凑上前去,出谋划策。 “这根,在屁股侧面,拔坏了也不要紧。” “这根先别拔,此处距离会阴太近,风险太高。” “这几根歪歪扭扭的怎么还不拔出来,要不我试试?” 罗绮振臂将泠杳推开一个身位,赵双簧闻言惊醒,唢呐已然横在身前。 泠杳尴尬笑道,“开个玩笑。看盏盏拔得辛苦,人家想帮忙嘛。” 盏盏适时停手,提起袖口抹去额头汗珠,看向罗绮微微摇头。 唐小青吓坏,“难道没救了?” 慕紫容转身离去,遥遥传来一声,“那孩子修为太弱,灵力耗尽了。” 众人略微放心,忍不住围上前细看担架。 若说盏盏无济于事,楚孑身上的确新增不少血洞;若说她们妙手回春,楚孑仍然像只刺猬。 赵双簧悲声道,“缠绵半晌,才拔掉这么一点儿。若今夜仍未拔完,会如何?” 罗绮凝神思虑半晌,沉吟道,“这种灵力过于特殊,晚辈未曾修习,不知具体。经过此番救治,也可稍做推测。 那些未曾拔出的牛毛细针,本身结构精巧,暗劲能种下,光灵可引出,未必不会吸纳同类灵力。” 唐小青听出言外之意,忍不住劝道,“不然还是将皮剥了,有罗绮在,些许外伤定能治好。” “咳……噗!” 担架上的刺猬如回光返照般剧烈抖动,咳出一口血来。 第4章 血竹再现 盏灵拔刺 笔架山下丛林密布,忽而远处浓烟再起。 劈山派巡逻弟子将见闻层层上报,许进犹豫半晌,仍未通禀掌门。转而督促众人清理战场,埋锅造饭。 林中空地。 紫红色火球凌空缠绕许久,迟迟未曾分开。 楚凡恐天心有失,伸手入怀,摸出白色小瓷瓶,仰天大吼,“齐帮主,稍安勿躁!神谕教并非毁诺,而是在下后来者居上,已经谈成了新的交易。” 熊宝远远站定,于楚凡、子曦成掎角之势,『小凡子又骗人,他何时与人谈了交易?』 子曦心知,此举是为遮掩他‘失忆’之事。但见火球依旧,不由上前一步,正欲附和一句,却被抢了先。 楚凡将瓶中水滴倒出,单手托举,缓缓注入三种灵力,继而心念微动,呼应天地灵气共振。 空地一角雪落缤纷,时而受烈焰烘烤,融化成雨,甚至蒸腾如雾;时而受寒气郁结,凝霜如糖。 周遭变故骤然,火球撕扯而开。 紫火扭曲收束,落地化作衣衫破烂的人形,面具仍在。 红光盈盈飘落,面纱斗篷丝毫无损,金线绕体而出,蜿蜒如蛇。 齐阳秋退后几步,躲入战圈边缘,仍不愿走,“那是什么?” 楚凡坏笑半声,将水滴放回瓷瓶。周遭灵气凝聚多时,骤然失了牵引,互相冲撞、暴烈,终究化作阵雨倾盆而下。 楚凡未料到有此一节,只得硬着头皮强颜欢笑,“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你心心念念之物。” 齐阳秋上前一步,但见侧面金线汹涌,忙又退回,“你这奸诈小人!与冰岚谋,反害冰岚;杀雷引,更替其位;早年与神谕教势成水火,如今脸一抹,结为攻守同盟。让我如何信你?” 林楚凡冻得一抖,脸色转冷,“你个打家劫舍,祸乱天下之辈,也敢说别人奸诈? 冰岚之死,乃是雷引居心不良。如此凶恶之人,本官除之乃替天行道。至于子曦执事,此一时彼一时也。 本官忝居御灵司之首,身为朝官,怎么也比你这不入流的帮主更可信吧?” 齐阳秋愤恨至极,反手一掌引燃身侧树木,“将秘宝拿来!” 楚凡唯恐此火有毒,忙引漫天风雨浇之,“你是不是火毒修炼日久,伤了脑子? 我将此物取出,是为劝你罢手停战。何时承诺双手奉上了? 想要秘宝,总要有点儿诚意吧?” 齐阳秋借紫火遮掩,暗中换了位置,与天心之间多了树枝掩映,彼此不能全顾。 似乎只有如此他才安心,闷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楚凡心中微动,本是缓兵之计,没想到对方诚意饱满,顺势开口,“解药!那些疯魔药人的解药。” 齐阳秋闻言巨震,踉跄后退数步,后背倚住一节枯木,忽而癫狂大笑,险些笑出眼泪,“林楚凡,好一个林楚凡!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竟然骗我,何不找个完美的理由呢?守着天香罗绮、神谕天心,竟然向我讨解药?哈哈……” 『糟了!老小子要跑!』 熊宝旁观许久,猛然察觉紫衣渐渐远离战圈,大叫一声射出一排月牙光刃。 楚凡不知纰漏在何处,竟然引起对方警觉,且齐阳秋临走之言,似乎另有深意。 他这个距离紫衣最近之人都没追赶,旁人境界未到,想追也来不及,只得坐视对方远遁。 “噗!”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响,楚凡惊醒,回头,但见红纱轻舞,紫雨如飞。 天心吐血跌倒,面纱似被火烧,漏洞遍布。她身前响起滋滋声,众人细看,竟是草木被腐蚀。 楚凡探手搭脉,又寻木棍对紫色血液搅扰一通,“你中毒了!” 天心冷峻的脸色忽而一软,“无碍的,异种火灵而已。只是我境界未到,否则顷刻除之,咳咳……” 子曦额前冒出冷汗,全被面具挡住。原本见天心毫发无损,以为神谕势大,可稳压齐阳秋。如今得知真相,不由得为自己‘失忆’之事担忧。 青禾四下观望,悄然提醒,“咱们先回溶洞疗伤,此处偏僻,难保那老头不会卷土重来。许进也是,这么大动静也不来接应。” 众人也觉此言有理,立刻清扫战场痕迹,借熊宝之力将天心一路护送回洞。 红袖馆后院冷清了半个下午,盏盏随罗绮静候在旁,每隔一段时间,自觉灵力恢复,便去刺猬身上拔几根黑针。 待华灯初上,顾客临门,众人不得已转战屋内。 赵双簧仍不放心,“夜幕初临,还是留在外面细细查验为好。区区贪花好色之徒,打发了便是。” 慕紫容驻足不语,泠杳叉腰站起,“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维持红袖馆一日夜需多少开销?没了贪花好色之徒,馆内进项不济,您老那间小屋恐怕也住不安稳的。” 唐小青面皮泛红,自入城以来,她一直留在红袖馆吹箫为业。虽有闻无声之事在前,但馆内并未苛待她,更在重伤之际细心救治。有心劝师叔几句,又觉得有失立场。 罗绮拦住师妹,解释道,“太阴灵力殊异,等闲难以察觉,否则昨夜你们中招时即可知晓。” 赵老头脸皮厚过唢呐,理所当然道,“那就是没事儿!老夫昨夜也中了此招,听那丫头支招,费了好大功夫才解开。” 盏盏扭头斜了老头一眼,无声一叹。 慕紫容话不多,全程尾随旁观,只有罗绮处置失当之时,微言大义提醒稍许。 因床榻太窄,楚孑被安置在地,周身血洞嶙峋,衣衫近乎渔网。经半日诊治,或许心生感激,每当盏盏伸着乳白色手指靠近,他都会挣扎扭曲一番,以示谢意。 担架四周烛火密布,人影淡然碎散,一时不知其数。楚孑恍惚间看到罗绮捏着银针凑近,心中惊惧,倒头晕厥。 明知浣风谷一老一小在场,罗绮并未藏掖,传授盏盏如何以银针刺探黑针之底。待二者皮下相交,互为指引时,命盏盏以微弱光灵附于银针之尾。 众目睽睽之下,细若蛛丝的黑气攀附银针而出,投入盏盏乳白透亮的手指。 “别躲,无碍的。保持灵力附着,不要被阴灵耗尽。” 罗绮吩咐盏盏坚守银针灵力,自顾搭上相交的黑针,轻缓揉搓,隔着血肉撩动银针。 “嗤嗤……” 众人但闻微弱碎响子银针而起,黑气与白光相遇处,光影极速闪烁。 盏盏灵力有限,累得满头大汗,阴灵气息仍未断绝,且黑针未有丝毫缩小。 罗绮一手捏着黑色细针,一手抓住盏盏手腕,同时拔出。 “啵!” 熟悉的脆响声,引来楚孑含混的呻吟。 黑针离体化作烟雾消散,这次的血洞似乎更大一些。 罗绮抱住虚弱的盏盏,叹息道,“此术近乎无解。黑针入肉生根,向内汲取血肉之力保持形体,对外吸入太阴灵力藏身。眼下无力尽数拔出,若再拖延一夜,恐怕……” 赵双簧急得须发乱颤,怒道,“你口口声声说能治好,结果就是这样?你……” 罗绮秀眉微蹙,垂首无言。 泠杳刚安排了前院迎客事宜,回来刚巧赶上,“师姐帮你们疗伤还疗出错了?昨夜是谁信誓旦旦解了自己身上的黑针?你年纪又大,修为又高,自己中招了都不明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怪别人!” 慕紫容抢在赵老头开口之前训道,“别吵,听罗绮怎么说。” 众人只好闭嘴。 罗绮轻轻一叹,“太阴灵力诡谲难测,并未不能解开。奈何贵派好事多为,炽焰城中为数不多有能力化解之人,被你们得罪的差不多。为今之计,或寻阴姬柳槐枫来,碰碰运气;或者,直接挖去中针的血肉,待创伤复原即可无虞。” 唐小青于心不忍,“那岂不是要扒掉一层皮?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寻到始作俑者,定能开解。” 罗绮嘴角勾起冷笑,低头安抚虚弱的盏。 烛火摇曳间,赵老头干笑两声,“罗绮丫头……” 后者连声接过,“承蒙前辈厚爱,此事晚辈也无能为力。林府送亲当日,我当众暗算林楚凡,已经撕破面皮。如今登门,只会自取其辱。” 赵老头话未说完,就被人看破心思,憋得难受。细想自取其辱一句,暗叹活该。 唐小青不明所以,“林府?林楚凡已经南下灾区,府内还有高人?我去请!” 赵双簧不为所动,罗绮不忍唐乐师受无妄之灾,目视泠杳。 后者粉裙飞扬,环腰将乐师抱起,强行拘在室内。乐师挣扎不止,粉裙绕体蹁跹,一时僵持不下。 笔架山溶洞内,众人围坐议事。 林楚凡当仁不让,环顾而言,“血竹帮蠢蠢欲动,药人之毒不可不解。接下来还请诸位精诚合作。” 许进不满道,“疯子而已,一刀斩之。非要解毒,万一解开,一个大活人吃喝拉撒都要占地方,消耗粮食。” 子曦众人也觉的此言有理,但他们是楚凡一伙,自然不能当众反驳。 楚凡向后躺倒,落入冰熊怀里,“我们到此不久,只经历过两次‘药人’围攻。私以为,若无我等巫术控场,这山洞里,此时活不下这么多人。” 许进一时语塞,只得闷头擦拭卷刃的砍刀。 林楚凡指尖燃起火光,照得他胖脸锃亮,“齐阳秋刺探多时,已经露面杀来,下次未必只有他一人。我等修为有限,围攻尚不能胜。若强敌增多,根本无暇顾忌高台战事。若药人群起而出,我方无人可以巫术支援,战况可想而知。” 见许进死硬不知变通,楚凡目视杨百步。 后者低眉顺眼旁听半晌,忽觉面皮刺痛,抬头方知缘故。 杨掌门笑容不减,“林大人所言极是。但本门不擅药理,若有差遣,必当鞍前马后。” 许进气闷,只得遵命。 楚凡拍手欲起,杨老头又有话说。 “天心护法伤势好转甚快,老夫愚钝,不知有何妙法?” 天心闻言不语,转眼看向楚凡。 林楚凡自负不怕劈山派反水,朗声一笑,“杨掌门或许不知火灵玄妙,若非门派隐秘,还请护法提点一二。” “晚辈浸淫火灵多年,同类伤患,若不致命,便如补药一般。只需以灵力冲散异军,分化蚕食,终归己身。” 杨百步恍然,暗叹江山代有人才出,自己弃刀修剑似乎不够彻底。早知如此,当年就该弃武修灵。 众人辞别劈山派众人,再议解毒事宜。 洞外高台,血影斑驳。平滑如镜的地面上,刻痕遍布,全无当日杨百步一剑劈山的风采。 子曦挥手唤出藤蔓,从四方拉扯回八个人来,一如从前。 熊宝呜咽一声,钻入台下灌木丛中,一阵咚咚怪响,竟推出一坨冰来。 冰块内里混动,隐有人形,待到高台上破开,四个药人咆哮而起。 子曦轻笑一声,藤蔓齐出,将其逐一缠绕。藤蔓倒刺横生,齐齐刺入药人周身关节。 林楚凡欣然一笑,但觉大事可期。忽而问道,“齐阳秋所言何意?若说罗绮能解此毒,我是有几分相信的,奈何不在此处。可又说你能解毒?” 子曦正向青禾炫耀自己的木灵巫术,被问得一呆,愣神半晌,“你听错了!那家伙分明说天心能解此毒。” 天心喂过婴孩,正从洞口转出,闻言柳眉上挑,“是我,也是你。若非齐阳秋心口胡说,或许解法在你的古籍上。” 子曦不解其意,掏出古书翻看,“皆是些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何来解法?” 天心将襁褓转给青禾,双手捧起古书,微微注入光灵。 但见书页翻飞如蝶,荧光闪烁间,文字之下透出些许痕迹。 待书页翻来覆去流转一遭,文字变得很淡,字体之下的痕迹愈发明显。 痕迹彼此勾连,内外嵌套,形成各色图案。 楚凡等人团团围住,凝神细看。 『这是巫术指诀?』 青禾轻轻摇晃臂膀,“这好像地砖上的纹样。” 子曦不语,只看天心。 后者将书转交楚凡,回望子曦,坦然道,“这书本是你的。你又历经变故而记忆受损。楚凡信誓旦旦,说你值得信任。他那人……我总要亲自考校之后,才好放心。” 林楚凡双眼放光,已经听不进周遭话音。他学天心的样子,双手光灵密布,逐一翻过古籍书页,若有所得,却抓不住什么。 古书被里外翻过数遍,随后丢还子曦。 楚凡盘膝而坐,瞑目苦想,周身华光不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突破灵月。 第5章 青白探秘 阵法显威 红袖馆一楼,两位华服公子走马观花而入。 青衣折扇轻摇,笑看白衣,“亮哥,今日迎宾队伍不对。” 白衣将贴在一起的眼睛努力分开,四处扫过,最终停留在青衣方正面庞,“莫要浑说!听闻鸣蝉姑娘身体不适,你我理应探望。” 二人携手登楼,自寻鸣蝉住所。 后院,泠杳房内上演猫捉老鼠的戏码。 忽闻求饶声,“啊!痒,好痒啊……罗绮,求你,代我向姑姑认个错。好痒,我忍不住了……” 地上担架里的刺猬竟然醒转,手蹬脚刨一阵,折断些许黑针。 黑针细若发丝,离体即消。但皮肉未见好转,反而红肿起来。 赵双簧心知不妙,连忙上前制住楚孑。后者手脚被制,腰身犹如虾米摇摆不定,憋得双眼通红,嚎叫不止。 罗绮松开盏盏,上前两步,看着地上带刺的虾米言道,“其实还有一法。太阴灵力再如何诡谲,不过是灵力之一。只需服下涣灵散,将灵力归寂于无,此伤顷刻可解。” 楚孑状若疯癫,仍留有一丝清明,思虑再三,猛然挣脱一条手臂,握住赵双簧左腿,满眼祈求。 后者不为所动,反手敲晕楚孑,叹道,“涣灵散之毒,易中,难解。适逢多事之秋,不可如此行险。还是割肉吧!” 此事已有定论,唐小青不再挣扎,泠杳也适时放手。 慕紫容不知可否,闪身而出。 盏盏似乎早知此事,从随身药箱里掏出一应刀剑事物。 泠杳见师姐动了真格,谎称前院有异,继续处置,逃命般离去。 唐小青捏紧玉箫,但见担架旁边衣衫破碎,血气扑鼻,以伴奏之名随泠杳而去。 不久,红袖馆后院传出凄厉惨叫,此起彼伏,缠绵不绝。 前院的风流客们起先还曾惊疑,待听清来处,立时故态复萌,专心对付起身前的美酒与美人。 好事者也曾七嘴八舌揣测: “听说了么?有人逛青楼不守规矩,被抓到后院上刑呢!” “什么规矩?” “还能是什么规矩,豆花!” “呕……你别提那鬼东西!老子宁愿多花十倍价钱,也不吃一口,苦得令人萎靡不振。” “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红袖馆触霉头?” “还能是什么人。定是翠衣巷过来的独狼。没钱,又吃不得苦,想耍横,挨揍活该!” “翠衣巷不是开门营业了么?他们怎么还在这边。” “这你就不懂了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咯。” 二楼雅间,鸣蝉姑娘照例被绑,蒙头藏在桌底。 床上二人饮茶小憩,静听半晌惨叫。 青衣起身寻找手帕,险些被白衣绊倒,索性摔倒一处,“亮哥?如此惨叫,恐怕事情是真的。我们该如何回禀?” 白衣从枕头底下抽出手帕,为青衣擦去额头细汗,坦言道,“浣风谷踢到铁板,天香阁落井下石。此等狗咬狗的好事儿,我们自然如实回禀。” 青衣接过手帕,细细帮白衣擦拭干净,又问,“听闻昨夜惨叫起于林府。林楚凡离京,林凯入宫伴驾,林家幼女整日逗留之风别院,府内只剩一个继室,想不到竞有如此威能?” 白衣闻弦歌而知雅意,劝道,“莫要揪着陈年旧事不放,你的蛇不是换了新的?昨夜听闻此事,柳槐枫今日一早躲出城去,号称寻觅故人踪迹。此间玄妙,她倒拎得清。” 青衣仰躺在侧,嘀咕道,“阴姬柳槐枫,她也会怕林府?假的吧!” 白衣躺倒,反手搂住,提醒道,“那女人有些邪门儿,似乎和上面有关。等闲之事,无人愿意惹她。你也别总想着报复林楚凡,离他越远,越安全。” 笔架山高台。 林楚凡盘膝之后,许久未动,直到天光散尽,月华高悬。 再睁眼时,身前围满了人。 青禾拎着水囊与干粮送上,“三胖,你可睡醒了。饿了吧,快吃点儿东西。” 楚凡气结,他没睡,只是凝神太深罢了。起初还不觉得,待见到吃食,肚子果然咕咕叫了起来。 溶洞之内早已安置妥当,劈山派听闻此事,杨百步领着许进凑上来围观。 苦了满地躺倒的药人,从现身至今,一直被藤蔓死死锁住,亏得子曦灵力加持。 林楚凡满嘴干粮,说话掉渣,“那书我看了,的确是歌功颂德之言,其他的没看懂。” 众人顿觉泄气。 『没看懂,还装模作样这么久?小凡子骗谁呢。』 熊宝迸出尖锐指甲,看着楚凡,一舔再舔。 林楚凡忽觉后颈发凉,连忙接道,“虽然没看懂,但是得到些启发。我们此前唤灵不成,很可能是材料不全所致。” 洛青禾气得抢走了水囊,“不给你喝了!尽说废话。材料齐全还用得到你,再说你出得起那么多材料?” 撕扯间,一块干粮滚入嗓子眼,憋得林楚凡胖脸通红,又说不出话来,只得唤水入喉。 杨百步在一旁看得两眼放光。 “咳,咳咳……你想噎死我?”楚凡唯恐浪费粮食,不敢咳得太狠,仍将干粮咀嚼咽下,“唤灵不成,因为缺少材料。缺少材料导致灵力勾连不通,分布不均,无法形成有效阵法,难以引起天地共鸣,这才失败。” 天心晃悠着襁褓旁听半晌,算是此地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你是说,找到了弥补之法?” 楚凡忙竖起大拇指,“虽不全中,但所差不远。既然材料不足以勾连为阵,我们可以先刻下阵法,按照方位填补材料。缺失之处着重注灵,总能弥补一二。” 子曦将古书取出,来回翻看一遭,“你从何处看得,快指出来,我怎么从没见过。” 许进一听,来了精神,“天方夜谭!若存在这种方法,神谕教早就用了。岂非门人弟子遍布天下?” 林楚凡的思路被争吵声打断,也不知怎么,自从与杨百步定下联盟之计,许进说话便夹枪带棒。 天心不愿泄露隐秘,抢了子曦的话,“门中确实有这种阵法,经年累月,大多失传。唯余几个,也残缺不全,且成算不高,鲜少动用。” 许进乘胜追击,“成算不高?失败则死,这和草菅人命有何区别?” 子曦看出天心神色,收起古籍冷道,“本就是待宰之人,给他些许生机,已是莫大慈悲。难道你要同情敌人?” 洛青禾自然以子曦为准,立时瞪着眼睛怒视许进。 耽搁稍许,林楚凡终于理顺思路,携手熊宝共同安置唤灵场地。 高台中心为起点,绕场大半以寒冰铺地。冰面多处隆起,用意安置各色物件儿。各处隆起之间,以冰棱串联,从上观之,形如阵法。 楚凡这次没再动用洛青禾的荷包,而是从山脚捡起两块石头。至于钱币,更舍不得,反手这段一节刀剑,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的遗物。 无根水,半烬木,顷刻制成。 子曦见万事俱备,随手扯过一条藤蔓,将药人摔入场中最大的寒冰凹槽。 林楚凡回以赞许神色,掐诀过半,反被天心拦住。小星星不知何时到了青禾怀中。 月下红纱轻飘,“还是我来吧。此阵法经你之手刻下,若需人临时调节,非你莫属。” 楚凡迟疑半晌,小声道,“这鬼东西,我也是第一次刻,心里没底的,还是我来。”复又大声道,“临阵调节,不是还有熊哥么!” 天心拗不过,只得与冰熊分立两侧,静待阵法开启。 林楚凡掐诀结印,手法更胜先前,惹来熊宝震吼,吓了众人一跳。 『难道天纹醒了?怎么又将我抽了出来。』 “哇!好可爱的白狗!” 子曦深知其中缘故,拦住洛青禾,不让她怀抱婴儿近前。 楚凡闻声看向手心,这什么东西?不是唤灵么,怎么变成移花接木? 来不及细想,立即凝起一丝翠绿色火焰,点燃瞳孔与眉心。 “嘶!” 杨百步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颇大,引来楚凡侧目。杨老头直视阴火,更觉毛骨悚然,险些摔倒,幸亏许进扶得稳妥。 “杨掌门识得此术?”不知为何,楚凡的语调都变了,有几分清冽。 许进忙扶着自家掌门退走,连声答道,“不识,不曾识得。” 楚凡凝神扫视全身,未有不妥,这才安心散去阴火,专注唤灵。 指诀翻飞,一股蔚蓝水灵自楚凡双袖探出,及冰陡转,顺着冰棱勾连起阵法。 『小凡子真是乱来。早知用水灵唤起,我把冰层铺厚,刻画阴纹更好。』 水灵如缕,顺次勾连五只寒冰底座,回环往复,自成体系。已无需楚凡持续注入灵力。 尚不及高兴,洛青禾一拍额头,“糟糕!没准备灵媒之物。” 说着摘下一只耳环,立时犯了难。场内未曾设置灵媒的托盘,不知该投向何处。 楚凡沉吟道,“不必。此法特殊,乃是以受灵者自身为媒。成或不成,且看他造化。” 水灵勾连许久,隐隐似有波动传出,以示其未曾稍停。 众人细看半晌无果,嘴上未说,心里暗呼上当。 林楚凡自觉面上无光,扯下一根青色细线投入阵中。 细线如鱼,跟随水灵往复循环数次,众人终于看出端倪。 灵力淌过药人附近时,流速放缓,进出皆慢,与别处相差甚远。 林楚凡如获至宝,“熊哥,加大药人附近冰凌!” 熊宝闻言呼出寒气,看得劈山派二人发愣。 天心上前半步,“恐怕不妥。” 她说得晚了。全场皆由冰晶覆盖,熊宝肆意增减,如臂使指。 楚凡尚不知何处不妥,但见细线流速更慢,方知自己想得反了,“咳,熊哥,反了。应该削弱药人前后冰凌。” 冰熊怒而咆哮,『什么熊哥反了,分明是你反了。』 增减不过一念之间,细线速度陡然提升,意味着灵力流通更加均匀自然。 “嗡……” 细碎嗡鸣声起,高台之上,各处耗材争相升起,充灵之后化为碎末,融入灵力水流。 杨百步难掩惊愕,此法若能习得,劈山派发扬光大指日可待! 然而,众人只高兴了一半。 耗材化灵流转,药人却无动于衷。且灵力流经药人前后,有显着折损。由此推之,先前流速不同恐怕也有此缘由。 子曦忽而脸红,轻咳一声,弱弱说道,“那个,我可能忘了件事儿。我的寄生藤忘记收回,此时仍在药人体内。” 自从子曦‘失忆’,身边少不了洛青禾,楚凡没多少机会与之亲近,因此不知寄生藤为何物,一脸懵懂。 天心似是想通了关窍,“此时还能抽出来么?” 子曦轻抚面具,摸过鼻尖,“有阵法阻隔,恐怕不能。” 林楚凡自知所谓阵法究竟为何物,“是抽不出,还是不敢抽?” “你们快看!药人开花啦!” 如此没心没肺,只有洛青禾了。 众人寻声望去,药人七窍生芽,耳边散落几朵小白花,且口鼻处也有此般苗头。 林楚凡大乐,“此藤非收回不可么?不若一道送他?” 子曦退后半步,“我倒不缺一藤一叶之用,恐怕你们要浪费灵力的。” 楚凡不疑有他,立即结印,复行前事。 “嗡……” 随着灵力注入,阵法光芒大作,嗡鸣声愈发强烈。 灵力绕阵法而走,药人肢体扭曲,全然不见醒转,反而是口鼻之间白花开了一茬又一茬。 难得阵法初刻即生效,林楚凡不愿轻易放弃,只得闷头为阵法注灵。 “吼!” 熊宝咆哮,将众人惊醒。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药人身下生根,枝叶遍布。 『简直是翻版的洛青荷!』 林楚凡喜不自胜,未曾听出焦急,只当熊哥鼓励,不由得加大力道。 “嘣!” 一声闷响,阵法破碎,好似鸡蛋摔破了壳。灵光飞溅中,药人动了! 或者说,那株藤蔓动了。 药人扭曲翻身,四肢极不协调,尚未起身,血肉极速干瘪下去。身下枝叶横生,数条藤蔓隐藏其中,顺势爬出。 一条指向天心,被金线截断,燃火烧之。 一条指向熊宝,遭山月斩横冲,一分为二,打蔫儿跌落。 一条指向青禾,受子曦光灵炙烤,倒卷而回,吓得某人藏在子曦身后偷瞄。 一条指向许进,历经刀劈剑斩而不退,顺次缠住劈山派二人。 许进自知不敌,本可跳出战圈,奈何掌门在侧…… 楚凡有意试探自己的唤灵‘成果’,静待劈山派二人被擒,很快他就笑不出来。 “林楚凡,救我!刺疼吸血。”许进刀劈一节,藤蔓落地生根,立时缠住腿脚攀爬。 杨百步皱眉半晌,仅将藤蔓压制在膝盖以下,额头见汗,喘息道,“司御大人,总不会是想借刀杀人吧。” 林楚凡迟疑数息,见二人神情不似作伪,这才有些后怕。忙对子曦道,“还不收了你这神通?” 劈山派二人侧目,如视仇敌。 子曦顿觉面热,“莫要诬赖好人。此藤是你一手孵化,早已不受我摆布,莫要怪在我身上。” 楚凡心中没底,目视天心,后者轻轻点头。 熊宝咧嘴一笑,『活该,让那许进总搞小动作。』 林楚凡自知理亏,怒目大吼,“孽障,胆敢放肆!” 手指翻飞,唤出两条火蛇,一条扔向药人,一条匀给劈山派两位。 药人干枯如柴,遇火即燃,火光猎猎,似有嘶吼声传出。 许进怕被火烧,躲躲闪闪,反令杨百步中招。 火蛇极有分寸,绕膝盖之下烧个精光,露出一双漆黑小腿。杨百步终于放心,后退半步,躲开门下弟子。 许进还欲再躲,火蛇一分为四,兜头罩住猛烧。 天心见机早,拉扯青禾躲远。 子曦跟着走了几步,忽而醒转,回头抱着熊宝围观,看得津津有味。 熊宝扭头仍未躲开某人臂膀,暗骂『流氓』。 第6章 劈山寻矿 蜕皮求生 许进躲闪不及,被火蛇围住烧得正旺,忍不住破口大骂。 杨百步尴尬之余,来不及劝阻,熊宝已然甩出两片月刃。 『我追不上齐阳秋也就罢了,凭你也敢叫嚣。』 “滋滋……” 月刃擦着大腿飞过,被烫成水汽飘散。 许进应声跪倒,骂声顿消,改为哀嚎。 少顷,烈焰散尽,唯余一柄砍刀,一名赤身露体的焦黑男子。 林楚凡上前一脚,将其踢成仰面朝天的样子,端详半晌,迟迟不见醒转,只得用冰片冷敷。 “呃啊……嘶!好疼……嗷……这什么鬼动静?呃呃……” 许进遭凉冰扑面,时而混沌,时而清醒。清醒时知道抱腿喊疼,混沌时白眼上翻,四肢乱扭……一如药人! 杨百步慌了神,一时腿脚麻利起来,提剑护在许进身前,怒斥道,“林大人!这就是你的解毒妙招?药人烧为灰烬不说,还连累老夫门下弟子。” 林楚凡被这老家伙吓一跳,三两步退后数丈,暗骂老鬼藏拙,这哪像是重伤未愈之人? 『小凡子身法见长啊!两条腿跑得快有我一般快了。』 洛青禾不愿离开子曦,不知何时也跟过去围观,怒道,“你这老头好不讲道理!分明是药人身上多了寄生藤蔓,才导致一时出错。三胖分明是好心。” 这一耽搁,许进反复清醒几次未遂,终究向他的掌门下口了。 “啊!” 杨百步一时不察,后腿被咬,回身举剑欲刺,终究下不去手。 “活该。”子曦淡然一句声援,洛青禾听得笑颜如花。 楚凡暂且搁置杨百步装病一事,认真回想今夜唤灵始末,所有猜测,却不好明说。 他只好佯装深沉,掐诀唤出阴火。 翠绿的瞳孔扫过劈山派二人,杨百步心神大震,单腿跳开又觉不妥,连忙拉扯地上的疯子。 此时,楚凡眼中所见,两个大活人身上,缠绕三色光泽。站立者呈淡黄褐色,一如风干的泥土。仰躺抓挠者周身混沌,似有半透明液体流淌,时而淡白,时而深灰。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林楚凡语音空灵,弹指一抹绿火射出。 杨百步横剑格挡,黄褐色光辉稍纵即逝,将绿火湮灭于无形。 楚凡自知境界不及,双手齐出,绿火如雨点儿般射出,更喊道,“熊哥,弄他!” “哄!” 冰熊借吼声震开身旁的子曦,瞑目稍许,周身绿焰翻腾更胜楚凡。熊掌极挥,翠绿色月刃如蝶翼纷繁而出,直取杨百步身后地面。 杨老头拖着一条伤腿,用尽浑身解数堪堪拦住林楚凡。 翠绿月刃绕腿而过,轰击地上的半疯。 既无温度,也无气流,杨百步惊异回首,只见爱徒身上绿焰丛生。 许进清醒时,绿焰蛰伏,仅存一层游移于体表;待他混沌时,火光大作,烧得嘶吼更无人声。 如此往复三次,许进嗷嗷喊疼,再也没迷糊过。 熊宝得楚凡示意,夸张地开口吸气,将翠火倒吸而回。 翠火离体,许进挺身而起,持刀护在身前,“掌门,哪个不要命的竟敢伤了你?” 众人齐翻白眼。 炽焰城,云月半遮之际,楚凡房前的池塘里掠过一道黑影。 黑影过门不入,转而飘进祠堂,借烛火燃起一炷香,插入林杰牌位前的香炉。 守门家丁的碎发被风卷起,搔弄自己的鼻孔,忍不住一个喷嚏打醒。他回头回脑偷看半晌,见四下无人,换个姿势沉沉睡去。 待鼾声复起,黑影方从门后窜出,一路向西而去。 楚氏屋内灯火通明,黑影翻墙而入,极速射向窗前。 “簌簌……” 但闻一阵牙酸齿冷的声音响起,黑影凌空倒卷,向上空翻两周。 “嗖!” 漆黑剑刃破窗而出,循声向上斜射。 黑影腰力用尽,下落不及,只得掏出匕首格挡。 “锵!” 匕首应声断裂。 黑刃遇阻稍有倾斜,去势不止,擦着面具边缘射向夜空。 黑影借力向后坠落,于半空接住一缕青丝,好奇一嗅,分明是自己的味道! 落地声颇大,之前令人齿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只见一簇牛毛细针迎着月色射来,范围甚大。 黑影气得跺脚,青葱玉指从袖口探出,轻拢慢捻之间,拨弄出成群结队的月牙斩迎击黑针。 黑白对冲,竟润物无声。 黑针后继乏力,月牙斩乘胜追击,反射入屋内。 “哼!” 屋内冷笑,伴着四柄黑刃齐出,将黑影衣袖、裤脚穿钉在地。 黑影尚未挣脱,另有一柄宽阔剑刃当胸而来,吓得连声求饶,“娘亲饶命啊!” 阔剑闻声稍停,继而一分为四,射向先前四柄剑刃,相互抵消而去。 “死丫头,还不滚进来!” 黑影再次跺脚,从反复射穿的窗棂翻了进去。 黑影进屋将面具一摘,露出一张潮红小脸儿,连同匕首丢在桌上,砸出当啷一声,“娘!怎么下如此重手?你赔我!” 一慵懒妇人自屏风后披衣而出,“街边随处可见的玩具罢了,竟敢讹诈到老娘头上,我看你找打!你怎么总穿无梦的衣服?” 林楚夕小嘴一噘,“好看呗!” 楚若水扫过女儿干瘪的前襟,拖地的裙摆,苦笑作罢,“上次传授你凝夜之法,怎么不见你动用?山月斩用久了,会暴露身份的。” 楚夕指甲绕着断落的青丝,不服气道,“黑乎乎的丑死了,又只能在晚上用,根本不划算嘛。” 楚若水拎起面具轻轻砸下,“是命重要,还是好看重要?” “嘿嘿,都重要!” 女儿娇憨一笑,打消了楚若水心中怒气,“白天不见你回府,夜里穿成这副样子乱窜作甚,不怕撞见鬼么?” 楚夕鬼头鬼脑扫视一番屋内,悄然问道,“娘亲,红袖馆似乎出事了!最近总来家里拜访的便宜表哥,据说受了重伤,寻罗绮医治却不见好,鬼哭狼嚎了半夜呢!” 楚若水脸色尴尬,剑指轻点楚夕眉心,“死丫头!红袖馆的事儿你如何得知?” 林楚夕摇头摆脱手指,仔细归拢额前刘海儿,“哎呀!这不是最近忙着指月亭纳新么。有两个府里出去的家伙,跑翠衣巷打工去了。我去收编残党,意外遇到个有趣儿的家伙,叫福生,和楚凡颇有渊源……” 林姑娘越说越来劲儿,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 楚若水旁听半晌,眼中盈满笑意,“你相中他了?” 楚夕被问得一呆,“是个不错的家伙,待我观察考校一番,或许可以拉拢过来。” 若水笑着摇头,“你看上他了?” 林楚夕面色微变,如同被踩了猫的尾巴,“娘!说什么呢?我不过是看他资质不错,可堪造就,想为亭中添砖加瓦。 能让我看上的人,怎么也要文采风流不输大哥,拳脚武艺不输二哥,炼灵修为不输楚凡才行!” 更不能被读心术看破,否则还有什么意思? 这句话她没敢说出口。 楚若水再扫向女儿干瘪是前襟,拖地的裙摆裤脚,暗叹自己多心了,“你怎么好的不学,学了无梦约法三章,是想这辈子嫁不出去么?” 楚夕嘟囔道,“师叔有什么不好,还不是众人抢着娶她。娘!我想问红袖馆之事,你怎么打岔呢?” “红袖馆之事……”,楚若水沉吟半晌,“提及此事,不得不说起上次你送回来的小册子。说实话,你可曾记熟?” 林姑娘小脸一红,伸出两根葱指比划着,“就记住一点儿。” 楚氏面色转冷,“真的只有这么点儿?” 楚夕气弱半分,“那册子只有这么厚啊!” 那不就是全记住了,这死丫头! 楚氏探手捏起女儿的一只耳朵,拖到近前低语一阵。 “啊?哎呦……” 楚夕震惊不已,不慎跌落在地,摔得腰背生疼,“怎能如此?那岂不是,岂不是……” 楚若水甩袖站起,垂首俯视女儿惊疑的面容,冷冽道,“怎么不能?当诱惑足够大的时候,什么律法、道德、伦理……皆为亟粉。人性,不值得考验。” 笔架山脚,高台之侧。 犹是许进演技精湛,仍未免掉一顿毒打,此时正顶着乌眼青和满头大包为掌门包扎腿伤。 杨百步混迹江湖日久,事后稍加回想,便知自己误会了众人,更不慎暴露伤情,尴尬道歉半晌。 楚凡等人围坐对面,静看这对儿师徒耍宝。 误会说开,礼让再三,杨百步终究问道,“林大人的解毒之法,可是成了?” 鉴于这老头藏拙数日,避而不战的前科,林楚凡模棱两可道,“还需进一步尝试,才有定论。” 许进两眼放光,“那还等什么,那边不是还有几个材料?” “材料?”洛青禾狂翻白眼,“也不知是谁数落我们草菅人命来着。” 许进多嘴,引得剑鞘捶打。 杨百步强忍热切,沉声相询,“不知林大人有何顾虑?” 楚凡嘿然一笑,暗骂老狐狸,“顾虑么,谈不上。实则材料有缺。 无根水,半烬木之流,以此处环境,凭我等手段,顷刻可解。 至于顶替钱币的铁器,代替贮灵石的玉石么……” 杨百步下盘坐稳,头脸向前探出,“林司御但说无妨!” 楚凡轻咳数声,“记得杨掌门步入灵阳时,领悟一身土系灵力。可方便协助我等寻些铁矿、玉石,作为唤灵材料?” “这有何难?”杨百步声调都变了,“若老夫竭力帮助司御大人,不知那唤灵阵法……” “此事容易!”林楚凡大包大揽,全然不顾神谕双杰的脸色,“只要杨掌门不藏私,本官定然倾囊传授!” 二人一拍即合,急得杨老头腿伤都不疼了,一瘸一拐冲进溶洞。 许进拄着大刀紧随其后。 洛青禾最先沉不住气,“这么神奇的东西,你真要传给他们?还不如先传给我呢!” 『小凡子有这等好心?难说哦。』 熊宝围着天星打转,仍不耽误它竖起耳朵偷听。 楚凡先看过天心面色,坦然道,“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传就传了。你学它作甚?你家子曦也会的。” 洛青禾被一句话哄得晕头转向,抱住子曦不松手。 后者好奇道,“那两个货各怀鬼胎,能安心寻找矿石、玉石么?” 楚凡咧嘴一笑,“溶洞后面是神罚山余脉。凭他一剑斩山的能耐,没什么是找不到的。只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是否关心洞内人的死活了。” 天心莞尔一笑,“说得好像你不关心一样。” 楚凡向后躺倒,跌入熊宝怀里,仰望夜空云月,“我也得关心的过来啊!齐阳秋诡诈难防,此毒非他一人所出,恐怕还有同伙。抓他已然不易,遑论我等自保不失。至于旁者,尽人事,安天命吧。” 红袖馆。 罗绮满头大汗,素手蹁跹,九针不绝如缕。 盏盏一手白光辅助止血,一手绢布吸纳医者额头汗水,一丝不苟。 泠杳以偷师学艺为借口,反复进出数次,没办法,不能耽误馆内营生。 她却以精细疗法不宜打扰为由,谢绝浣风谷二人旁观。 唐小青得师叔授意,只得归入乐师行列。 赵双簧抱着唢呐守在房门之外,如同门神。 期间,楚孑数次疼醒,嘶哑着祈求罗绮帮他解毒。 罗绮深情款款,佯装懵懂,劝勉道,“你放心,太阴灵力虽然难缠,但还不算是毒。我虽不知其正统解法,却已寻得替代之方。你只需忍住疼痛,配合治疗,康复之期指日可待。” 剥皮之余,借血肉分离之音,细若蚊蝇般言道,“你放心,那毒我中过,我家楚凡也中过。在下不才,虽不知其解法,但有一术可以遏制毒发。你应该知道的啊!” 每当此时,盏盏总会不经意间弄出些杂音,使得外间听不清楚。 楚孑如何不知? 他此时经脉被制,气血受阻,灵力不复听用。更兼血肉分离之痛,阴灵入体之痒,红颜渗笑之惧,口齿失灵之急。 他清楚知晓此处形势,难掩激动,致使毒发更甚,气血运行加剧,伤口越疼,继而他越清醒。 若非要为此事下定论,那也许是千刀万剐。 罗绮笑容越甜,下手越快越狠,不知是否故意,总能跳过流血区域,切入痛感密集之处。 盏盏在旁看得面色潮红,两眼放光,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此情此景落入楚孑眼中,无异于被两个罗绮包围。他心里害怕极了,唯恐罗绮不念旧情,趁机痛下杀手,以偿丧子之痛。 那也是我的孩子啊! 楚孑如此想着,终究难忍剧痛而昏迷。 这也许不是他第一次陷入昏迷,但他很快就会苏醒,且会更加清醒,犹如日升月落,昼夜循环。 第7章 山庄来客 依山建屋 玉露山庄经过灾后重建,屋舍排布比以往更加疏松,无形之中增加了巡逻任务,却未曾配备充足人手。 众护卫往来巡视,疲于奔命,仍难免疏漏。 一袭暗红斗篷借月影斑驳,飞檐走壁。 斗篷飘得极慢,悄然无声,似乎认得路径,简略折转数次,直奔后花园寝殿。 洛白露近来染病,脾气愈发古怪,寝殿附近不准有人巡视逗留。是以红斗篷长驱直入,堪堪扑到门前。 “嗡……” 寂夜忽生异响,红斗篷陡然加速,仍被一根旋转而来的木棍正面砸退。 “锵!” 木棍斜插石板路,钉住小块碎布,刺出铁石之音,竟是一杆长枪。 红斗篷甩袖转身,望向长枪来处。 但见青衫破空,一男子捻须而来,低声劝道,“此路不通,朋友请回。” 红斗篷袖袍鼓荡半晌,终归收敛,抱拳行礼道,“在下柳槐枫,有事寻访此间主人。” 男子一手扶枪,另一手抚须而笑,“原来是阴姬当面,在下失敬。既然有事相询,何不天光大亮时,投递拜帖而入?” 阴姬见名号无用,不由退后半步,甩袖送出两团灰蒙蒙的雾气。 “来得好!” 男子低吼一句,挺枪急刺,带起阵阵气流裹挟雾气。 阴姬未曾携带哭丧棒,一时被长枪压制,且战且退,迂回盘旋,始终不离后花园。 寝殿内,白露被打斗声吵醒,捂着耳朵翻身叫骂,“哪个混账不守规矩,给他点儿钱,连夜打发了。” 原来护卫不足在这了。 苍荷自床边惊醒,揉着眼睛凑到门前,堪堪推开一指宽,顿觉寒气扑面,立时清醒。 只见一青衫男子借月光疏朗演练枪法,胡须绷得笔直,枪尖儿隔空挑起一件暗红色斗篷…… 这件斗篷似曾相识,难道这些高来高去的高人都不爱换衣服么? 苍荷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回禀,“百战伯和阴姬在花园里打起来了!” 洛白露气得跺脚,直踢得被浪翻滚,帷幔倒卷,“何时招募了姓白的护卫?印记又是哪个?” 苍荷手捂额头,“阴姬,柳槐枫,当初随公主围猎见过,当时她抓走了林家楚凡。 至于那护卫,不姓白,姓林,是林楚凡他爹。” 洛白露惊坐而起,“青禾也爱打猎?” 忽而摸向身前隆起的小腹,暗暗叹息,“就不该放罗绮回去。林凯何时做了山庄护卫的?” 苍荷将衣物送上床榻,耐心解释道,“不是护卫,似乎领了国主命令,巡视山庄的。前几日曾来拜见,被王女以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了。”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 洛白露睡意全无,从床下摸出一只竹筒制成的鸟雀玩具,末尾带着引线。 “拿到门外,鸟头朝天,点燃引线。” 苍荷接过竹筒,走了几步忽而转身,“不妥吧?如今那地方,似乎归百战伯辖制。” 白露抓挠着松散的发丝,疑惑道,“这是娘亲给我的传信之物,必不可能失效!” 宫女几步凑近窗前,小声说道,“有效就更不能动用……” 两女床边商议稍许,门外打斗声渐消。 苍荷摸到门前查探,只见林凯挑起四处散落的碎布,聚拢着带走。 笔架山,昨夜无眠。 林楚凡高台唤灵后,杨百步带伤寻矿。自此,溶洞内震荡频发,碎石遍地,吓得一众灾民拖家带口搬出。 幸而劈山派弟子同在,与灾民熟识,又知林楚凡如今地位,上传下达,这才没闹出乱子。 冰熊又干起老本行,在青禾等人帮助下,就地取材,勾连树木土石建造临时屋舍。 灾民们颠沛日久,忽得屋舍,喜极而泣,视冰熊为神宠。 天心扯着子曦负责提供月光之外的照明,顺便传扬天神慈爱。众人得了实惠,又见他们样貌端正,更有婴儿在怀,倍感亲切,信奉渐多。 林楚凡观测半晌,督促熊宝将屋舍分片构建,靠近山体之余,高台与洞口之间留出足够空地,以免山体坍塌伤及无辜。 众人忙碌半夜,赶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之前安置妥当。 正犹豫是该生火做饭,还是先补了回笼觉时,溶洞方向异动频生。 许是刚经历过水灾与地龙翻身之故,众人面无惊色,反而探头探脑围观。 林楚凡坐在高台边缘,手里扯着十来个药人,好整以暇地盯着溶洞口。 “轰隆……” 好似冬天里滚来闷雷,碎石落,烟尘起,炫光闪,人影生。 一点寒芒破土,杨百步头破血流而来,手里拎着晕倒的许进。许进晕倒也没忘记手握大刀。 长剑歪斜刺入草地,晃晃悠悠。 杨掌门就地打滚,无意间扯动腿上,痛哼出声。 许进像个沙包般被甩了出去,砸进不知谁家的屋内。 『老家伙,净给人添堵!』 熊宝骂骂咧咧凑上前去修补泥土堆砌的墙体。 “咳咳,老夫幸不辱……” 杨百步自得之色凝在面上,脸色青红连闪,全无冲破落石的锐意风采。 他不知自己离开多久,只见山外变了模样。 屋舍俨然拔地而起,藤蔓交织泥土馨香。灾民分两处安营扎寨,错落有致。若非此地偏远,道路不通,说是城镇也有人信。 杨百步震惊之余,眼光乱飘,终于在高台处寻得林楚凡。 林大人衣衫破烂,手里拎着绿色麻绳?麻绳横生倒刺,末端分散,各自捆绑一人形包裹,细细数来,不下十个。 我就说嘛,寻找矿石而已,分明不久。幸好林司御信守承诺,静等老夫。可这些新建房舍从何而来? 洛青禾旁观半晌,忍不住娇笑出声,躲进子曦怀里打滚儿。 楚凡唯恐那老头恼羞成怒,朗声大笑道,“本官率众喜迎劈山派凯旋!杨掌门劳苦功高,还请台上叙话。” 话落,林楚凡甩袖振臂,侧身相邀,煞有介事。 杨百步闻声连忙收敛异色,提剑踏空而来,可惜腿伤仍在,飘得一瘸一拐。 众人围上高台争先恭贺一番,喜得老人家面色红润,分不清血在里面还是在外面。 “林大人久等了,老夫此行收获颇丰!” 『是够丰厚的,连门下弟子,俨然下任掌门的许进都扔掉了。』 楚凡坦然一笑,“贵派向来值得信任。不知矿石所在何处?” 杨百步意气风发,提剑横扫,指向溶洞所在。众人循迹望去,原地早无洞口,连带四周山体都剥落不少。 洛青禾笑得够了,忍不住数落道,“你这老头,找到了不顺便带出来,难道还要我们再挖进去?山都被你挖塌了,多危险!” 连林楚凡都要可以维护的女子,杨百步无意招惹,陪笑道,“凭林大人一夜造屋的本事,挖几块矿石,自然手到擒来。老夫熟记方位,可当先引路。” 日上三竿,红袖馆仍房门紧闭。 赵双簧坐守一夜,须发挂满白霜。忽闻门户吱呀作响,老者眉眼舒张,迎面走出三位女子。 罗绮居中,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若非两侧有人搀扶,恐怕出不得房门。 赵老头闪身拦在门前,惹得泠杳嗔怒,“你还想怎样?为了给那病秧子除针,师姐险些伤了根本,就不能让人休息一下么!” “泠杳,不得无礼!” 罗绮低声训诫,扭头目视盏盏,又向赵解释道,“此伤根除不易,我等姐妹也算尽心。这包外用药粉,还请前辈收好,每隔两个时辰更换一次。” 赵双簧接过布包轻轻嗅过,点头而过,一言未发。 泠杳气得珠钗乱抖,连忙送师姐回房休息。 屋内血腥味很重,夹杂着烛火的蜡油味,令人屏息皱眉。 赵双簧缓步靠近床榻,刺猬不见了,值得欣慰?一个人形粽子,满身绷带,取而代之。 老头仔细看过绷带渗出的血色,掂量着手中的药粉,眉头紧锁,更显苍老,这才够换几次的? 二楼,罗绮和衣而卧。 泠杳刚走,罗绮翻身回首,“盏盏,你去寻师妹学些规矩。午时之前不必回来的。” 盏盏正准备茶水点心,闻声将其放下,缓步退出门外,轻轻关好门户。 “你倒是颇知老身脾性!” 不知从何处闪出一袭紫衣,枯黄的面具正对床榻。 罗绮将脸转回,对着墙壁瞑目小憩,“这点儿孝心,弟子自问还是有的。” 慕紫容不以为忤,坐在桌边点弄茶水,“疗伤而已,何至于此?夜剑之伤,真能登峰造极不成?” 床上传来笑声,“藓芥之患,何足挂齿。莫说长老您,便是赵前辈,若舍得付些代价,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的。” “那你还将自己累成这样。” 罗绮伸了伸懒腰,“弟子实力境界不济,自有我的治法,病人都不嫌弃,长老何必呢。” 慕紫容不置可否,忽而问起,“你对李紫烟如何看法?” 床上动作稍停,罗绮佯装不知,“什么李紫烟?没听说过。” 紫衣摇头半晌,“就是你们嫁给王家的那个侍女。” “原来是她!”罗绮翻身而起,“那是个狐媚货色,林楚凡从翠衣巷火场捡来的。我见留着是个祸害,这才打发楚凡将她发卖了。” 慕紫容轻轻敲打瓷杯,叮当作响,“你医术见长,竟学会了易容换脸的本事。那姑娘不安分,顶着已故花魁晴雨的脸面,蛊惑了姓齐的小子。哦,或许应该称为齐少夫人了。” 杯盏相击声稍停,罗绮回头望去,屋内空无一人。 笔架山近来遭灾不少,水淹,地震之余,如今又被人挖。 杨百步所言不虚,竟带领劈山派弟子当先作起矿工,刀劈斧凿之下,刨出许多碎石。 附近灾民不明所以,见石料繁多,纷纷搬扛回去,加固屋舍。 当先挖出一块玉石,拳头大小,边角翠绿。 洛青禾抢到前排指点道,“这像是块边角料,顺着绿色深挖,定有上等玉石。” 林楚凡对此并无研究,单手充灵稍许,入手温热,心中大定,“边角料好啊!我就喜欢边角料。” 杨百步交代门下弟子行事谨慎,注意安全云云,忍不住带领许进围观唤灵。 这次的阵法刻画迅捷,仍以断刀折剑代替银钱,线条、方位之间,另有一番变化。 杨百步细看半晌,只觉与上次相似,却不知其中玄机,忍不住低声相询。 楚凡与熊宝共布阵法,但只能他来回话,心口胡诌道,“此时天光大亮,正是阳气陡升之时,与昨夜那等阴气旺盛不同,阵法刻画自然有所差异。杨掌门放心,必不可能出错。” 『你就吹吧,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熊宝瞪了某人一眼,呜咽一声,落实阵法细节。 许进望着冰熊两眼放光,妄想着偷回门中,做个护山神兽。 洛青禾见那老头信以为真,频频点头,忍不住大笑,“你别被三胖骗了!昨夜你们走后,他用药人试验许久,尝试了各种极端情况,才得出这个最实用的分布方式。你没见少了一个……” 子曦借故捂住她乱说的小嘴儿。 杨百步满脸尴尬,仍步步紧随,陪着笑打听各处细节原理。 林楚凡并未藏私,一吐心中所想,与这位灵阳高手印证所学。 “吼!” 熊宝被许进看得不自在,怒吼一声以示提醒,自顾躲到天心身侧。 林楚凡这才驻足,上下拍手,“来得好!将药人填进去一个。” 子曦闻声摆手,自有藤蔓行事。 这次没了所谓寄生藤压制,药人嘶吼连连,手蹬脚刨,险些弄坏阵纹。 熊宝贴地喷出一股寒气,凝冰将其固定,回头回脑寻天星玩耍。 林楚凡站桩打拳一通,忽而撤步,“杨掌门参详许久,似有所得,不如亲手体验一番?” “啊?这……老夫未曾学过那等指诀。” 杨百步理直气壮地婉拒楚凡的邀请。 许进拐卖护山神兽未遂,闻言忍不住翻白眼,那等指诀?你老学过指诀? 林楚凡信以为真,当即热络起来,手把手教,演练数遍。 杨老头喜形于色,很快学会了唤灵之法,当场打出。 但见一股黄褐色雾气自老者双臂吐出,下坠余地,贴地滑至阵法边缘,很快被细密阵纹吸引,融入其中。 随着阵纹染黄,一应物件儿彼此勾连,轻微震颤。 杨百步额头见汗,对于林楚凡的好心有所体会。 他只觉双手握在无底洞的边缘,早已无心输送灵力,但灵力被阵法汲吸而出,又不敢暴力挣脱,只能勉强支撑。 许进在后面旁观半晌,见掌门后腿颤抖,深感自责,忙抱来一节木桩垫在其后。 孝顺弟子扶着自家掌门落座,就再也松不开手,吓得嗷嗷大叫,“这什么东西?怎么吸我灵力?掌门,救命!” 杨百步气得说不出话来,都不知自己该向谁求救。 第8章 围观有风险 翻脸不认人 许进献殷勤未遂,被唤灵阵法黏住不得挣脱。 林楚凡有意忽略杨百步涨红转为惨白的面色,绕场巡视阵法始末。 得许进混沌未分的灵力补充,阵纹光华大作,隐有细碎响声传出。美中不足在于其色泽,从明黄带褐转为晦暗驳杂。 冰熊见楚凡神色怪异,也忍不住凑上前细看,若有所思,却不得其果。 周围台下围观的灾民忍不住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大人们在忙什么呢?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那是自然!杨掌门竭尽全力,定然是为护卫我等再添助力。” “我看未必。那老头为了几块石头就敢拆山,丝毫不顾我等死活。” “谁说不是!我看神谕教的信使大人最好,这一定是祈求上苍神灵的阵法。” “什么信使,那是神使!我喜欢红衣服的,有爱心,天天抱着婴儿也不嫌烦。” “嘿,你倒是博爱的紧。万一那孩子就是她生的呢?” “你放屁!张老三,今天不把你的屎打出来,老子跟你姓!” “轰隆!” 高台传来巨响,远胜溶洞坍塌。众人四处躲避,全然忘记争吵打闹。 黄褐色烟尘倒卷苍天,碎石散射如箭矢过境。跑慢者浑身带血,倒地哀嚎不止。 惨叫中,忽有大笑,自高台而出,一路飙射溶洞遗址,“啊哈哈哈……我明白了!” 少顷,尘降烟升,露出台上风景。 东边一截木桩歪斜入地,其上坐着许进,许进怀里是他敬爱的掌门,“林楚凡,滚出来!这就是你的‘必不可能出错’?” 许进叫骂不止,杨百步面若草纸。二人急于调息,连身位都舍不得换。 西边众人见机更早,且有余力。 冰熊凝冰在前,天心与子曦合力撑起灵力护罩,以至于洛青禾怀抱星星,探头探脑寻觅三胖所在。 忽而身后一阵造作,竟是药人俘虏故态复萌! 子曦气急跺脚,媚态尽显,幸而藤蔓自脚下升起,直追身后药人。 熊宝撤去冰层,闷头直奔溶洞。 林楚凡半身染血,满头土灰,坐在熊宝背上喜气洋洋地拎着冰块洗脸,全无一点受伤的自觉。 子曦见状,将藤蔓转交天心看管,自顾凝起光灵普照全场。 林楚凡最先受益,贼眉鼠眼地伸出大拇指,更奚落起距离最近却未曾被光灵眷顾的二人,“若非你不自量力,胡乱输入驳杂灵力,破坏阵法平衡,必不可能出错!” “噗!” 杨百步终究没能忍住,一口血喷了冰熊满脸,咳喘不止,“林大人此言何意?” 楚凡观其神色行至,似乎并不反对许进所言,索性懒得解释,求熊哥携手再布阵纹。 子曦手捧光灵一路愈合灾民伤口,听尽感恩戴德之语,逸兴翩飞,唤出藤蔓将古书翻开挂于脑后,更添神秘风采。 迷得洛青禾原地小跳,吓得天星哇哇大哭。 一人一熊轻车熟路,阵纹很快再现。 杨百步以伤重灵虚为由,无论如何不肯再学唤灵指诀。 天心与子曦交接了俘虏,甩袖踏出,“我来!” 楚凡闻言松开双手,让开主位。 洛青禾依偎在子曦怀里,连声蛊惑灾民,“看热闹的往前站!这可是炎国御灵司首官亲手布置的阵法,虽然容易爆炸,但只要不被炸死,子曦都能治好的!” 众人云集响应,脚下退得更远。 眼见青禾欲怒,子曦赶紧哄住。 在劈山派二人瞪大眼珠子注视下,天心十指翻飞,瞬间成术,红艳艳的灵力喷薄如瀑,直接灌入阵纹。 “嗡!” 整片高台轻微震颤,吓得许进腿软,险些将掌门踹倒,独自逃命。 因爆炸之故,玉石碎为小块儿,如今成堆入阵,效果竟然更好。 林楚凡本没抱什么希望,但见各类灵材化作荧光粉末融入红色汪洋,只觉此事成了一半。 那药人身上缠绕的藤蔓受火灵摧残化作飞灰,其人被红光裹挟而起,盘旋倒转靠近阵法正中。 “咔嚓!” 似蛋壳破碎般,阵纹寸寸龟裂。 许进再也忍不住,一掌将掌门推向台下,自顾后仰,躲于木桩之下。 杨百步终于看到完整且正常的唤灵之法,正聚精会神,沉醉其中,忽遭变故,气急大骂“逆徒”。 阵纹碎散,火灵自成循环,不再对外汲取。天心顺势收手,靠近楚凡一道旁观阵法演变。 药人每盘旋一周,火灵范围似乎随之缩小一圈,几经磕碰,直绕得林楚凡头晕眼花,火灵终于耗尽。 噗通! 药人跌落如死尸。 许进躲在木桩之后偷笑,惨遭剑鞘摸头。 楚凡上前欲一探究竟,被子曦以藤蔓拦下。绿藤绕楚凡一周,转头直奔高台中心。 藤蔓一如从前,将此人团团围住,横生倒刺直入血肉。 “啊!疼,疼……” 那人痛叫醒来,挣脱不得,只顾求饶。 “成,成了!” 林楚凡欢心雀跃,忽而白眼上翻,跌入天心怀里。 众人忙上前围住,全然不顾某人痛叫仍在。 天心仔细拿捏一阵,叹道,“他太累了,让他安心睡会儿。我们来善后。” 寒羽门自易主之后,低迷过一段时间,在各方默许以及重金投入之下,很快恢复往日荣光,犹有过之。 武馆声名日盛,经营者难免心生希冀。 近日,针对寒羽门更名一事,王鸣言与陈清霜吵得不可开交。 王认为两位已故正副门主身份不够光彩,更死于众目睽睽的刑场,有碍门派名声。且门派易主,更应该换上新名字,以示万象更新之意。 陈清霜以纪念周羽为由,多番阻拦,终究未能落实。 齐鸣渊对此不置可否,看似不偏不倚,在紫烟看来,此举近乎放纵王鸣言行事。 荆沐雨沉醉于调教各类灵宠,对此并不关心。 这日,众人聚在一起商议经营事宜,末了又绕到更名一事,大吵起来。 已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门下弟子甚至暗中开盘下注,赌得淋漓尽致,甚至精确到新名字几个字,什么字。 紫烟借端茶送水之机,轻飘飘扔下一句,“我家公子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你们不问过他,还想改名?” 众人不欢而散,各行其是。 陈清霜仍粘着荆沐雨咨询约见洛奇等事。 林楚凡是被喊“杀”声吵醒的。 还以为血竹帮卷土重来,吓得他翻身而起,信手凝出冰晶长棍,贴地绕身抽打一通。 冰晶附灵,抽石如泥,声震四野,是以碎屑迸射,尘土翻飞。 此番光景令喊声立时止住,众人翻身围观。 “三胖怕不是做噩梦了?”洛青禾咬着指头,躲在子曦怀里撒娇,“怎么打得如此卖力,比街边卖艺的还好看。” 『小凡子又犯病了?』 熊宝心中疑惑,不便明说,借吼声吐出寒气,贴地冻住楚凡双腿。 寒凉自身下传来,楚凡心中一暖,止住招式,站桩回望,方觉自己成了耍猴戏的。 林司御一路走来,丢人的事儿多了,岂在乎这一件两件? 楚凡不动声色崩碎腿上寒冰,信手耍起棍花,对众人言道,“适才梦到血竹帮来犯,战阵之中领悟几招棍法,一时兴起,演练未曾收手。你们杀什么呢?” 众人更觉他和蔼可亲,七嘴八舌复言前事,吵得楚凡脑壳生疼。 “咳!” 杨百步轻咳半声,止住半数争吵。 洛青禾有样学样,小手一挥,“收!”。 满场针落可闻,天心上前与楚凡低语一阵。 自楚凡疲累过甚,昏睡不醒,众人央求熊宝再布阵纹。 冰熊期初是不肯的,只围在楚凡身侧。后经不住洛青禾软磨硬泡,加之劈山派殷勤献技,又寻得玉石、矿石若干。 熊宝也好奇矿石替代刀剑,刀剑替代银钱,如此替换有何影响,遂应承下来。 众人伺机观摩阵法,又以劈山派为甚。 天心以火灵主导阵法那次,无疑是成功的。杨百步好了伤疤忘了疼,复心痒难耐,苦口婆心争来唤灵之机,回头将许进绑好,扔给门下弟子看管。 二次唤灵,杨掌门老成持重,更借灵阳之境、土灵之威,大肆渲染巫术之神奇,引来台下灾民惊愕赞叹。 洛青禾未及细想,只觉得楚凡想出的好点子,不能被外人占了便宜。 因此,子曦与天心以调息复灵为由,轮番上阵唤灵。前者交替光、木,后者再现冰、水,风头一时将杨百步压过。 杨老头心中不快,面上不显,暗自后怕。想不到神谕双杰均有灵阳之资,尤其是盛名在外的天心,竟然隐约传来压迫感。幸亏当初未将事情做绝,否则…… 众人轮番唤灵,阵法坚固,且适用各种灵力,未曾再出纰漏。 即便如此,仍有半数药人唤灵成功却身死,或当场气绝,或化为尘烟。 众人将前后五人分批审问,效果喜人,果然体内生出气感,毒素逐渐消磨,未曾再陷入疯癫之状。 问起姓名来历,皆为水灾之后流离失所的灾民,有两个甚至当场寻得同乡。 皆大欢喜之际,劈山派又生奇想。许进声称门派纳新,寻来几柄大刀欲当场收徒。 众人协作扛敌多次,均乐见其成,也可再添助力。 然而,有两位听了同乡之言,深信神谕教才是灾民希望之所在。洛青禾暗自替子曦欢喜,忍不住将楚凡御灵司首官的身份揭开,平添神谕声威,继而激化分歧。 两个手持大刀,加入劈山派为徒;两个衣衫褴褛,归顺神谕教为信。唯余一子特立独行,自称河东富户公子,耻与灾民为伍。 此言犯了众怒,灾民群情激愤,当场指认他中毒疯魔时残害乡民无数……连青禾都听出是诬告,遑论旁人,奈何民怨沸腾,一时难以劝解。 林楚凡暗叹醒得不是时候,排开众人,来到富家子面前,“河东富户?此地虽靠近栖秀河源头,但距河尚远,更何况是河东。你一个富家公子,是如何与灾民厮混一处的?” 富家子神色倨傲,“你就是御灵司首官?芝麻绿豆大小,也敢问我的事儿?” 楚凡当场气笑了,“令尊难道是洛长风么?” 青禾上前一脚,稳稳踢在楚凡腰下腿上,“让你胡说!” 归顺神谕教者当场认出同伴,“大人,他是河东荆氏门人。” 楚凡循声回望,见那人目光躲闪,讳莫如深,不由叹道,“河东荆氏还有门人沦为灾民?真够丢脸的。” 富家子怒极,“便是你全家沦为灾民,我河东荆氏也将屹立不倒。” 人群听闻‘河东荆氏’,纷纷退后让开,各自面上变了颜色。 林楚凡见状愈发好奇,自灵月以来,他很少遇到如此盛名在外之辈。 先前那人数次欲言又止,终究说道,“他是来收地,买人的。” 楚凡不解其意,正要刨根问底。 半途被子曦拦住,数落道“你也是边境出身,怎么连青禾还不如? 灾情过后,缺衣少粮。人要想活命,总得付出点儿什么东西来换。屋舍被水冲塌,田地被水淹没,一时别无长物,只得以耕地、宅基抵押。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粮食短缺之际,抵押物折价低,利钱却高得离谱。待灾后重建,利息滚得比本金还高。有幸存活的灾民大概还不起,只能卖儿卖女买自己了。 本宫……公子观你一路行止,本以为你深知其中三昧。” 两位新归顺的信徒纳头便拜,直呼自己跟对了人。众人物伤其类,人群隐现哭声。 林楚凡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反观富家子仰面朝天,竟满脸自得之色。 楚凡笑了,“碎冰城经年贫瘠,无人有闲钱做此等缺德之事。” 洛青禾仍沉醉在子曦的赞美中无法自拔,信口接道,“那火苗……” 冰熊下冻其腿,天心上捂其口。人熊对视,彼此心照,林楚凡怒。 富家子佯装未闻,双手背后,颐指气使道,“你既是此间朝官,还不安排车马送我回河东道?” 楚凡上前谄媚一笑,“敢问这位公子,河东荆氏可是刑部尚书荆腾荆大人之‘荆’?” 富家子傲然之色更显,“呵!你倒也不是很笨。只要这趟差事办好,本公子定然帮你美言几句。咳,适才接话那个,还有红衣服的,这俩侍女很是不错,本公子还缺两个随侍,你看……” 楚凡大乐,“给!还有那个戴面具的娘娘腔,大白毛的冰熊,都送给公子!可还满意?” 富家子嘴角咧到后脑勺,口水险些流出,“其实也不用这么好。我在族中虽有些地位,但也不高。不过,这次因祸得福,喜提修灵资质,将来……哎?” 林楚凡翻脸之快更胜子曦翻书。 他借勾肩搭背之际,五指成爪,扣紧某人脖颈,单手提起,“河东荆氏?狗一样的玩意儿!今天就是炽焰城洛氏来了,也别想白吃小爷的东西。” 富家子疼得热泪盈眶,“你疯了!我可是……嗷嗷……我吃你什么了!” 林楚凡将其拽到身前,一板一眼道,“你身中奇毒,像恶狗一样对我营地发起攻击,伤了我的人!战后被俘,你就是俘虏。 解毒时,你像死鱼一样躺在高台阵法里,吃了我海量的灵力,满仓的灵材。现在病好了,得了修灵资质,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哦,还看上两个侍女,你知道她是谁么?” 富家子疼得面皮浮肿,红头胀脸,“你胡说,我没吃……” 楚凡抬手送了一耳光,“说你吃了,你就是吃了。做俘虏的,总得有点儿自觉吧?给你指条明路:留下,编入战阵,陪我等共同御敌。” 富家子牙根咬出血来,愣是张不开口;眼睛憋得血丝崩裂,仍然点不得头;只剩鼻孔哼哼有声。 林楚凡好整以暇静待半晌,忍不住用手指揉捏某人脊柱,使其头部左右摇晃。 “你竟敢不从!” 楚凡反手将其摔在地上,狠狠踩住后背,一手掐肩,一手捏头,死命扭转。 子曦一把将青禾拥入怀中,后者挣扎未遂,嘀咕着想看。 天心以袖袍遮盖襁褓,转身侧视。 冰熊贴地偷瞄,只见楚凡双瞳呈白绿二色光华,『左右躲不过,终究出事了!』 “吼!” 熊宝借吼声震退众人,熊掌猛扫,一轮满月大小的翠绿光刃冲出,直指伏地某人。 林楚凡闻声抬头,双目光华汇聚,凭空消弭阴火光刃。 “咔嚓!” 满是水渍的断裂声传来,众人惊呼退走。 热汤扑面而来,楚凡略有醒转,“呸!乱叫什么?溅我一脸水。都散了吧,熊哥跟我来。” 冰熊呜咽一声,直追楚凡深入溶洞矿坑。 第9章 私心作祟 反复认亲 劈山派弟子行走江湖,见惯了生死,只觉林大人手段残忍,并无其他。 门下仍沉浸在收纳新弟子的喜悦之中,杨百步与许进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众灾民也是流离失所而来,此前也曾抵御药人冲击,但仍未习惯血腥场面,立即听令作鸟兽散。 林楚凡半身染血,急忙寻了一处山石坍塌的死角,盘膝而坐,瞑目调息,体表绿焰蒸腾。 冰熊紧随其后,将塌陷的凹槽前后左右巡查一遭,凝冰堵住裂缝,唯余前口通风。 天心踏风而来,抢在冰熊之前跃入裂缝,“楚凡他……怎么了?” 『这也能问到我?我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么?』 楚凡理智仍在,闻言收敛半数阴火,睁开双眼,仍保持调息之态,“老毛病了,受不得激将,急躁易怒。” 天心显然不信,信步来到楚凡身旁抱膝坐下,面纱清扬,“可是天泪离体之故?天纹还在你身上吧。” 『我就说么,纸包不住火的。也就能骗骗洛青禾。』 熊宝幸灾乐祸之色尽显,被楚凡翠绿色瞳孔扫过,立时趴地装睡。 天心见其有异,双手聚光轻抚楚凡头顶。 滋滋…… 阴火势大,顺着猩红指甲倒卷而上。 “别碰我!” 楚凡甩头吸回火焰,瞑目稍许,恢复瞳孔颜色,“魂媒分离是天纹自己选的。不论他有何阴谋,此时此地都不可能得逞。” 天心哑然,想起天泪还在星星身上,欲言又止。 楚凡观其神色,抢白道,“别想太多,天泪你收好,本就是神谕教之物,如此也算物归原主。更何况早有替代之物。” “要不然,我们一起想个办法,把天纹拔出了。” 明知此法艰难,天心坚持提出。 楚凡稍作思忖,立即摇头,“不必!他埋伏在我身边多时,见了不少秘闻,此时我已不想放他安然离去。 我这阴火得了魔隐宗真传。此处靠近神罚山脉,地脉煞气充盈;又逢灾民四起,药人填命,溢散的魂力得天独厚,正合阴火修习。 此术天生克制魂体,那老东西今后别想好过!” 天心见他执拗,只得沉吟退走。 楚凡与冰熊共同修行阴火。 没一会儿,脚步声踩着藤蔓而来,楚凡听出来人,“我正处于修行的关键时刻,你们竟轮流打扰,想查岗么?” 子曦挥手编出一张藤床,翻身倒下,满地打滚,“劈山派似有异心。洛青禾与天星不能没人看顾。天心换了我的班,这才进来放松一下。” 楚凡强压阴火境界,开眼笑道,“你现在哪有一点儿神谕教执事的样子!” 子曦左手古书,右手荷花,一边逗弄一边问道,“劈山派抢人的时候寸步不让,你还传了他们解毒之法。后继如果再有药人,还捉么?” 林楚凡思虑半晌,“捉!多多益善。齐阳秋有备而来,哄骗灾民无数,我们的人手却一直在折损。只需借助地利严防死守,每次捉几个药人救活,此消彼长之下,总能坚持到转机。” 子曦俏皮一笑,“转机?你还有后手么,是哪方面的人。” 楚凡垂首摇头,“此处天降异象,不可能只有血竹帮与劈山派得知。只不过他们离得近,这才率先争斗,惹出水患。假以时日,消息传开,心系秘宝之人早晚会来。” “万一来的是敌人呢?”子曦仍觉得不靠谱,忍不住泼冷水。 林楚凡眉头紧锁,“劈山派明面上已经归顺,我只要齐阳秋归案,又不要秘宝,何来敌人?” 子曦一时无法反驳,改口问道,“以后药人救活,劈山派再抢呢?” “送给他都行!”林楚凡不耐烦道,“以后这种人会越来越多,恐怕我们养不起。你若不放心,拣选诚心信教者收拢即可,贵精不贵多。” 子曦不解其意,“你不怕杨百步反水么?他已入灵阳,若手下聚拢几百修灵弟子……” 楚凡深吸长气,中断阴火修行,这才冷静下来,“劈山派寻找矿石是出过力的,分点儿好处也应当应分。 至于那些唤灵之人,不过是生出些许气感,不被毒素所控罢了。连像样的灵媒都无,何时能修成正果?也就杨老头没怎么见过世面,当成宝贝。” “你就不怕他背着咱们自行布阵?”子曦从床上站起,挥手散去藤蔓。 楚凡胡乱挥手,“谁爱布置谁布置,我都不清楚具体,全靠熊哥悟性高绝。转告天心她们,离那老头的阵法远点儿。我要修炼了。” 子曦气得跺脚,重新拾起面具戴好,恢复了风流俊雅的执事身份,信步退走。 洞外,杨百步将教导新人的任务分派出去,领着许进转进树林深处。 寒羽门近来多事。 更名事件刚销声匿迹不久,棍法教头王鸣言又生事了。 他几次三番当众提出,现在传授的棍法秘籍不佳。或油墨污损,或字迹残缺,甚至有些招式根本就是错的。 紫烟旁观日久,总算有了眉目,“听鸣渊提起,你昔日学艺时在之风别院。不若抽空拜访一遭,或许那边收着正版秘籍也未可知。” 鸣言连声称是,连嫂子都叫上了。 发牢骚哦的教头退走,陈清霜摇着折扇靠近,搂着紫烟耳语一番。 后者悚然一惊,退后两步,压低声音道,“不妥!你只知酒后吐真言,难道忘了酒后乱性?” 陈清霜一时愣住,不明所以。 紫烟念及此女往日盛名在外,心中一软,嘱咐道,“即便此局非摆不可,你切记,不可孤身前往,以免有失。” 清霜听闻语气严肃,不由得左顾右盼一番,见附近无人,凑上前去,耳语道,“我来约你,是知晓你会同去赴宴。” 紫烟更惊,“我几时说过去赴宴的?” 陈清霜有些弄不懂这些已婚人士,苦着脸嘟囔着,“齐鸣渊上次替你答应了,我分明听到的!” 紫烟面色一白,身形摇晃稍许,立刻稳住,沉吟半晌转身即走。徒留陈清霜原地跺脚。 笔架山脚,自林楚凡闭关之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时光。 当初溶洞坍塌,楚凡携熊宝建造屋舍时有意让开危险地段,以至于流民分东西两侧入住。 经过唤灵之后,药人俘虏得以清醒,却各有投奔,使得劈山派格外提防神谕双杰。 起初只收拢门下弟子布置防线,渐渐演变成两处村落各自为战。许进每日带领大批人马离村巡逻,早出晚归,弄得浑身泥土,幸而未曾减员。 天心等人看在眼里,佯装未知,仍每日传播教义,为流民疗伤。 饮食充足,有屋舍藏身,日子也还过得去。 直到某日,血竹帮卷土重来。 齐阳秋上次吃的亏不可谓不小,今番再犯,分外谨慎。连引路的血竹弟子也不见几个,漫山遍野的药人嗷嗷叫着涌来。 劈山派失了洞穴为后路,立时慌了神,派许进前来交涉,“敌众我寡,更无屏障拒守,不如请林司御出来主持大局?” 子曦左手拖着古书打转,冷道,“这么大的动静,他会听不到?想出来,早就出来了。 楚凡建造屋舍时刻意学了安营扎寨的路数,只要人手分配合理,守住攻势不难。 烦请转告杨掌门,大敌当前,莫要心生妄念,以免害人害己。” 许进面色发紧,仍问道,“三面受敌,贵我两方分据村落,高台处该如何守住?” 天心将襁褓转给青禾,排众而出,“贵派守东,子曦率流民守西,高台处自由我看顾。有劳杨掌门费心。” 许进偷眼扫过西侧锋线,屋舍毗邻草木,想起神谕子曦有一手诡谲的藤蔓巫术,立时抱拳告退。 高台空旷,虽经历次唤灵,但场地仍在。且台下障碍不多,药人只需以前排为梯,轻轻松松爬上前来,张牙舞爪向溶洞方向猛冲。 故此,三方守护者中,天心被迫率先出手。 红袖反甩,一缕金丝萦绕而出,穿透背后一块巨石。 巨石宽若门房,高近三层小楼,断口整齐,几近刀劈斧凿。正是此前探寻矿脉时,从山上塌下的。 “轰隆……” 一阵绵密震颤夹杂轰鸣,巨石受金线牵引,竟一路横行直拍高台侧壁。 天心收敛丝线,一跃而起,偏坐巨石顶端,双手洒下漫天火种。 火种如蒲公英般无风自落,炙热非常,沾着即燃,挨着即烧。高台上立时传出剧烈惨叫,浓烟滚滚冲天而起,焦糊肉味随气流飘散,笼罩此处战场。 洛青禾怀抱婴儿紧随子曦身后,见天心发威,小脸兴得通红,“神谕护法大显神威,区区药人顷刻化为亟粉。大家守好阵地,伤者及时替换后补,趁轻抓紧回来治疗。” 子曦难得见她有如此正经的时候,当即洒出漫天绿色,如萤火虫般飘向敌群。 有经验的老人已经开始收缩攻势后退,甚至让出部分阵地,唯恐藤蔓爆发时六亲不认,将自己裹挟进去。 劈山派一边动静很小,非但防守一方喊杀声小,就连药人的嘶吼声也小很多。 许进几次三番请求带人出战未果。 杨百步拄剑立于屋顶,盯着天心身下巨石,久久不能释怀。 他才是领悟土灵的前辈高人,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取巧的办法呢?反而被林小子当成矿工,像个穿山甲一般四处挖坑掘洞。以至于形成习惯……悔之晚矣。 裂缝内,熊宝提前醒转,轻轻捅了林楚凡一下。 楚凡回以一脚横踹,“别闹!趁着魂力新鲜浓郁,抓紧修炼。过了这个村,不知要挖多少坟地才能遇到这个店了。” 熊宝听闻外面吵闹的声响放心不下,刻字道,『你小子悠着点儿!修行一事最忌急功近利。试想一下,若此次失控是天纹的阴谋呢?那老东西连天泪都舍得,若非有更大的诱惑,他胆敢在你、天心、子曦面前公然显露行迹?』 楚凡百忙之中偷偷看了一眼冰面,惊得险些行差阴火,好一番咳喘,终究化痰止咳,“当初修炼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怎么,自己吸够了,就想哄我出去凑热闹?” 『我是真的担心,万一天纹借此壮大自身,以你区区二十甚至不到的残魂,如何抗衡那老黄瓜种?』 林楚凡被指甲划过冰片的声音搅扰,不得不收灵吐息,暂缓修炼,“此前仅我一人身负阴火,尚能限制他行止。如今你修得不比我少,反而怕了他不成?说实话,你搞什么鬼!” 熊宝罕见露出羞恁之色,仍刻道,『天星,那孩子太小,洛青禾又是个不着调的,万一被她带坏了可怎么办呐!』 林楚凡心里一乐,“你倒是聪慧,知晓青禾是个拖油瓶,大战将起,只能带孩子。此前怎没发现,你如此喜欢小孩子呢?” 熊宝气得挠墙,『夏虫不可语冰!』 洞外,冲天浓烟骤然一凝,忽而寒凉过境,天空飘落晶莹雪花。 时值冬季,落雪本也寻常。 奈何笔架山地处极南,东接栖秀河之源,南靠神罚山脉雨林,西北更湖泽千里,天气本不该如此冷峻。 天心收敛火术,静立巨石之顶,向东西两侧射出暴烈火球以示警戒。 雪花渐落渐大,飘落药人头顶,倏忽而入。药人们毫无知觉,仍嘶吼向前,只是周身挂满寒霜,动作迟缓,叫声嘶哑拉长。 红色面纱下,天心面色沉凝。本以为这雪是楚凡与熊宝搞怪,趁机弄些计谋。如今观其威能,即便自己自幼凝冰,也未必能做到如此轻描淡写操控全场。 杨百步年岁稍长,已然轻咳一声,提剑飘落巨石,“护法稍待,恐怕来者不善。” 天心一言未发,横挪两步,为杨掌门让出足够的尊重。 四野之外,寒顿风起,吹过茂密林地,留下白里透绿,绿玉镶白的风景如画。 更有一声郎笑从天际垂下,“哈哈……楚凡小子,快快出来迎接你外公驾临!” 哐哐! 身后传来冰层破碎的踢踹之声,林楚凡不顾熊宝阻拦,纵跃而起,翻身掠过天心二人,轰然砸落高台。 药人如浪潮翻涌,洒下漫天冰晶。 林楚凡左手炽焰,右手冰晶,身前水龙肆虐,身后翠火逞凶,仰天怒吼,“我是你外公!” 第10章 良言难劝 陷坑留人 嗖嗖…… 远天飞来数柄雪白剑刃,斜下急掠,穿透层层药人,直射向林楚凡。 天心右臂一抖,金线涌出,裹挟一柄雪刃扯向别处。 “吼!” 冰熊后来居上,双爪猛出山月斩光刃,迎头抵住两柄。 杨百步举剑再三,仍未出手,一味四顾,寻找来人所在。 楚凡仍未见到来人,但觉寒意扑面,脸皮刺痛,忙用火术席卷周身。 炙热席卷,霜雪立时融化。非但雪刃滴答成水,连药人身上的冰晶也被烤化,变为雾气蒸腾而起。 冰霜尽去,关节恢复灵活,药人们嘶吼着如饿虎扑食一般冲来。 熊宝攀爬巨石未遂,被迫绕路侧面,贴地一口寒气呼出。奈何楚凡身侧过热,寒气不得靠近,急得冰熊大吼大叫。 楚凡闻声知意,收火放水。条条水龙拔地而起,绕着药人腿脚一路捆绑至腰腹,搅得人群东倒西歪,各自掣肘。 冰熊见楚凡听劝,立时补充大口寒气。 寒气遇水凝冰,冰层又被卷曲的水流撕碎,化为片片冰晶游移其中,像极了刮骨钢刀。 冰片如鱼儿一般随着水流盘旋,破开皮肉,深入脏腑,撞击骨骼,水龙渐渐染红。 林楚凡情难自已,水龙越转越多,最终漫过高台。连累冰熊追加许多寒气。 嗖嗖…… 渗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凡后撤两步,吐气开声。掌心冰晶捏碎,寒气立时席卷全场,水龙彻底化为淡粉色冰龙。 少了药人搅扰,林楚凡终于得空抬头观望,仍是一簇雪刃射来,只得横移脚步躲开。 谁知雪刃似乎识人,随之左右摇摆,剑尖儿始终对准林楚凡。 楚凡怒极,前冲一段,在高台中心炸开火浪。 红光如潮水席卷,瞬间蒸发冰晶如雾,药人当即化为飞灰。绿焰随后铺开,完美笼罩炽焰范围,猛然胀过高台边缘,两火稍停,随即收缩,倒卷回楚凡身边。 高台立时一静,唯余数柄白色断剑,被绿焰逐步消融。 巨石之上,天心美目中波光流转,异彩连连,全然没看到杨百步险些跌倒的丑态。 熊宝援手心切,距高台过近,无意被阴火偷袭,气得痛叫,『若非此处人多,更有强敌环伺,看我揍你不!』 嗡…… 一股寒意席卷全场。 高台之上蒸腾而起的雾气瞬间化为云霜飘落。 远方树上跃出一人,身着灰色华服,须发皆白,身形挺拔更胜赵双簧。 此人落于高台边缘,信手凝出一柄霜雪折扇,一步一摇,上前问道,“你就是林楚凡?” 楚凡呆愣原地,心绪飘忽。巫术迭出宣泄不少怒气;阴火鲸吞更得许多魂力。此时的他无比冷静,许多记忆相互串联。 母亲一向深居简出,入府前曾为雪域巡查,归隐后身中奇毒。加之白梅那日错认身份,曾言母亲为前朝王室遗孤。这老头脸皮嫩得像鸡蛋清儿一般,却敢上来认亲,莫非他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到场,即便是真的,未必安好心吧。 林楚凡冷然一笑,“你就是我外孙?” 噗嗤! 洛青禾不知何时爬上高树围观,被楚凡一言逗笑。 子曦紧随其后,忙用手捂住惹祸的小嘴。他能看出这老头不好惹,很不好惹。 林楚凡回头瞪了树梢一眼,似乎子曦那处已经战胜,劈山派也够慢的。 “你这小子!半点儿亏也不肯吃。”霜雪扇面轻摇,老者和蔼问道,“月华没提过我么?是了,她大概是不愿提起我的。” 林楚凡后退一步,随手射出一条翠绿火线,拦在老者身前,“前辈止步!你说的名字,我没听过。家母身世凄苦,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灰衣老者以扇面挑起一丝阴火,细细赏玩起来,“不错的火术!你天赋不佳,修行却很认真,难得。” 阴火顺着扇面爬上扇骨,一路倒卷,直指老者手腕。 后者立时丢开折扇,任其落地自燃,丝毫不见尴尬,“那就换个人吧。周飞羽,你可认得?她说是你师姐。” 楚凡心中一紧,背后绿焰冲天而起,吓得杨百步又是一抖。 适才险些认下身份,令林楚凡一阵后怕。师姐好不容易借周羽之死脱身,若在此地当众与自己有所牵连,恐怕对她是祸非福。 绿焰腾空后中分,化为两股细流重归地面,楚凡吐气发声,“没听说过!前辈有话不妨直说,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老者似乎手有残疾,空乏不得,当即再凝一柄折扇,扇面冰晶镂空,“你这奸猾的小子!不认识飞羽,却想听我直说,嘿! 那丫头资质不错,颇通乐理,老夫甚为喜爱。本有意收她为徒,奈何那丫头死心眼儿,每问及此时,便回一句‘总要师弟见过才作数’。 你若不是她师弟,打听此事作甚?” 楚凡斜睨老者一眼,“一把年纪的人了,别总想着走歪门邪道。收徒未遂,怎么不从自身找原因呢? 是不是师门太穷?收得弟子还要流连乐坊卖艺为生。会不会是你生得太丑?让那些有心好学的弟子望而却步。你这些年都是这么收徒的么?可有正经收到过资质上佳的弟子?” 老者被楚凡挖苦半晌,手中冰晶折扇都黑了,“真是个不懂尊老爱幼的小子,不论如何,我们也算见过。临行送你一句忠告,远离此地可保平安。神罚山脉要乱了。” 老者转身欲走,楚凡上前两步叫骂,“还以为是什么前辈高人,不过是替齐阳秋跑腿的货色。你回去转告他,无须在此危言耸听,本官势必将其缉拿归案。” 灰衣不为所动,飘然远去,留下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寒凉渐退,周遭草木挂满露珠,残余药人再次嚎叫而起,又以劈山派一边为甚。 确定老者走远,林楚凡一下跌倒在地,周身巫术尽收,衣衫被汗水浸透。 天心连忙跃下巨石上前搀扶。 杨百步亦步亦趋,竟问出一句,“那人真是你外公?” 林楚凡怒目而视,急转中甩了杨掌门一脸汗水,“正面战场被我清扫;西侧丛林吼声渐消;缘何东方嘶吼声不降反增?杨掌门莫非想养寇自重?” 杨百步被翠绿色瞳孔看得汗毛耸立,立刻以督战为名告退。 天心劝道,“强敌环伺,你莫要步步紧逼。杨前辈终究是灵阳境界,一派掌门。” 楚凡皱眉瞑目,强行收敛情绪,“他只是戴罪立功罢了。若能尽心尽力,我也不愿行株连之事。若敢阳奉阴违,哼!” 他忽然怀念起那些可以通过吐血缓解情绪的时光,或者说是怀念可以消解毒素的人。 玉露山庄。 洛白露仰卧床上,樱唇开启,坐等投喂。迟迟不见佳肴入口,等得口唇发干,忍不住踢踹床脚,发出咚咚声响。 “急什么!莫要仗着修灵多年,身体康健,就想为所欲为。到时候难产有你受的!” 医者白纱覆面,数落一阵儿,终究夹起清淡小菜送入帷幔。 “我要吃肉!” 床上传来抗议,医者秀眉竖起,“别逼我动针线,张嘴!” 白露委屈巴巴吃了一口素菜,“人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爱吃肉又怎么了?” 医者挽起袖口,露出黑白双色玉镯,指尖捻出银针,“第一次听说三十几岁还长身体的,看来不动针法是不行了。” 洛白露见了银针,立时告饶,“别,别扎!我认输还不行么。人家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补,贪嘴有什么不对嘛。你比苍荷差远了……” 罗绮被她气笑,收回银针,端起碗筷,“说什么都没用,痛快把饭吃了。” 洛白露忍辱负重吃下一大碗青菜拌饭,趁罗绮收拾桌案时从枕下翻出肉脯猛嚼。 苍荷与盏盏用茶汤换过吃食,立即返回伙房,唯恐寝殿内传出什么过分要求。 许是为了遮掩偷吃的痕迹,白露主动端起茶盏痛饮,“消息可以散出去了。” 罗绮听得一呆,连食物残渣都忘记,“什么消息?” 白露不动声色擦过嘴角,“还能是什么消息,林楚凡的身世。” 罗绮翻起好看的白眼,“你上次不是说,此事戳破,便要抓了楚凡成亲么?如今他远在天边,你去哪抓人来。” 洛白露收敛情绪,严肃道,“来不及了。阴姬已经来过,被林凯挡了回去。” “你在说些什么?这又关阴姬何事?”罗绮被绕晕了。 白露气得跺脚,“不知道!但我有种直觉,要出事了。” 罗绮思虑半晌,仍拒绝道,“恐怕不妥。上次这消息已经散过一次,始作俑者如今被剥了一层皮,每天上药都鬼哭狼嚎的。” 白露气笑,“那废物向来不中用。今时不同往日,只需如此这般……” “轰隆!” 突如其来的炸响,将林楚凡从睡梦中惊醒,立时凝冰在手,窜出闭关之地。 高台巨石仍在,其上唤灵解毒之事如火如荼。 西方密林枝繁叶茂,近处屋舍飘出袅袅炊烟,细细嗅之,还有粟米饭新熟的香味儿,令人心旷神怡。 东方烟尘密布,墙体歪斜,流民痛叫着从废墟中爬起,满地哀嚎。 楚凡来不及解释,对着高台飘下的数人嚷了一句,“跟我来!” 一行人急匆匆冲向东方锋线。两片屋舍都是熊宝一力建造的雏形,不存在迷路之事。 阵前烟尘四起,隐有嘶吼声传出。 楚凡一头扎进浓烟,但闻嘶吼声,一棍砸其胸腹,若无寻常痛叫,二棍碎其头面。 林司御如神兵天降,一路杀穿烟尘,面前迎来一片水洼密布的平地,敌人呢? 身后传来熊宝怪异的吼声,悲喜难测。 林楚凡回身鼓起一阵风力,奈何收效甚微,不由得怀念起师叔的好处来。眼下情形未明,无暇耽搁,楚凡只好随手散出数条火蛇。 火蛇迎风猛长,风借火势,火助风威,终将烟尘燃尽。 “嗡……” 火蛇肆虐太过,险些烧到流民残破的屋舍。幸而对面有所防备,及时撑起一层广阔的橙红色护罩,二火叠加,悄然消融。 尚且来不及赞叹天心火术精进,林楚凡被眼前密密麻麻的蜂窝孔洞惊呆。 东方阵地,劈山派众弟子身前,遍布网状孔洞,如同陷阱。洞内各自陷入三五个药人,正嘶吼着向上攀爬。 林楚凡面色阴沉,自己听声辨位,打砸一路,竟没掉进洞里,实属万幸。 杨百步见状连忙责令手下弟子清理战场,一时烟尘再起。 楚凡眼尖,注意到坑洞内壁以及外边缘各有阵纹密布,有些被药人抓挠破坏,大体上还算完好。而劈山派弟子清理战场时,除却灭杀药人,还在抹平刻痕。 “且慢!”林大人大吼一声,拎着冰棍一路点选,顺着完好阵纹摸回阵地。 杨掌门立刻出迎,连声赔罪。 林楚凡并不买账,“熊哥,劳驾巡视一番矿坑,些许阵纹我没看懂,还要你亲自看过才好。” 『小凡子吓傻了?四处地洞,何来矿坑?』 但见楚凡挤眉弄眼,熊宝无奈,只得舍了星星,前去查看。 子曦听出弦外之音,将青禾托付天心照看,自行摊开古书与冰熊一唱一和巡视全场。 杨百步额头隐现汗珠,赔笑道,“手下弟子办事不利,有劳大人费心了。此处有他们检查即可,不若我等退居后方,烹茶品玉,静待结果?” 楚凡与天心交换神色,点头称是。 明知这老头想拖延时间,林楚凡凝冰唤水,天心烈焰烹茶,玉石粗坯磨制的茶碗险些碎裂。 杨百步险些咬到舌头,只能催促门下弟子将今日寻得上佳玉石奉上。 品鉴玉石?林楚凡一窍不通。 在他眼里,能充灵的就是好石头。充灵越快,存储时间越长,石头品相就越好。如此这般,被他玩坏不少石料,满桌碎屑。 杨百步忍痛安慰道,“不妨事的。终归是用于唤灵,越碎效果越好,岁岁平安……” “杨掌门倒是做得美梦!”屋外传来一声戏谑。 绿意横生,银白面具踏藤而入,身后跟着懒洋洋的熊宝。 杨百步尴尬一笑,不小心摔了茶碗。 第11章 散阵串联即阵图 林楚凡心知有事,又不愿当众闹得太僵,只好出来打个圆场。 子曦清理出一片空地,以藤蔓做线,当场刻下阵纹,“阵外坑洞均是人为挖掘,且内里阵纹密布,外围相互勾连。单独看一个,乃是一处小阵;串联起来看,乃是一片阵群。” 许进当即跳出反驳,“阵前挖洞,只为阻敌。至于阵纹,更是无稽之谈。刀劈斧凿之下,难免留有刻痕,与阵法何关?” 子曦冷道,“那坑洞之下埋有矿石与碎玉,难道也是阻敌之用?” 楚凡听了直乐,“已有几分唤灵之意,可见到无根水与半烬木?” 子曦回头看向熊宝,后者俏皮眨眼。 “本该有的。适才浓烟滚滚,薄雾冥冥,你也看到了,想必是耗尽了吧。” 神谕执事心虚之色尽显,全无此前兴师问罪之威。 楚凡扫过众人面色,心中隐有猜测,瞪了熊宝一眼,笑道,“唤灵解毒之法乃我等共享之物,诸位不必紧张。劈山派有意发扬,推陈出新,本为妙事。既然效果不太理想,大家一起想办法就是。” 许进仍不服气,挣扎欲起,被杨百步目视拦下,“林大人所言极是!” 众人重回阵前,挣扎吼叫的药人们浑身长满绿藤,已经变成生意盎然的乖宝宝。 林楚凡顺着子曦的思路亲自检查洞内纹路,又借来古书注灵参考,一时兴起,竟捡起树枝烧成碳条做笔。 子曦劈手夺回古书,怒骂道,“你作死么?竟敢毁坏我教典籍!” 熊宝看不过眼,凝出厚重冰片立于坑边,供楚凡刻画。 奈何楚凡笔触奇诡,委实难以辨认,众人不得不下场帮手。 及至日影西斜,冰片融化,林楚凡终于从乱写乱画中起身,“天才!劈山派当兴!” 杨百步老脸一红,“司御大人谬赞了。天色将晚,不如一起用过饭菜,再来研讨此事?” 林楚凡眉毛竖起,胖手一挥,“来不及了!这阵纹是谁想到的,快来一起参详,趁早打通关窍,将人救醒。明天说不准还有新人要送来。” 众人饥肠辘辘,忍不住骂他乌鸦嘴。 子曦等人早已轮流用过饭食,只有劈山派心虚,未曾稍离。 楚凡燃起篝火,将众人聚拢一处,举着冰片兴高采烈,“此处阵纹走笔,是否为了串联其他纹理?” 许进受掌门压迫,只得赔笑应答。 林楚凡再换一片,指着融化殆尽的刻痕问道,“此处粗细转换,可是为了灵力叠加?” 许进认真辨认许久,点头称是。 楚凡双眼放光,浮空散开五层冰片,彼此以水灵勾连,栩栩如生,“如此分布排列,可是为了叠加坑洞内阵法之力,在外重组阵法?” 许进额头冷汗直冒,挖坑时只顾土石软硬,谁会关心坑与坑之间……苦于掌门压力,终究咬牙同意。 “二三成五,五五合十……如此这般推演下去,只要灵力稳于阵法之内,便可用极小的灵力催发更大的阵法,成群的阵法!简直是天才的设想!” 林楚凡激动得胖脸泛红,令篝火黯然失色。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懂他所言何意。 杨百步闻言微惊,忍不住探寻之色望向门下弟子。许进强忍住摇头的冲动,眼珠左右摇摆。 杨掌门叹息一声,似乎苍老十岁,“林大人见笑了。门下弟子志大才疏,一时不察酿成祸患。此事理应先报给大人,再行定夺,谁知……” 林楚凡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无妨。只要能解毒,就是好阵法。又不是埋伏害我的,上报与否有什么要紧?眼下既然理清思路,不如上手一试?” 眼看他激动得瞳孔变色,谁敢阻拦? 杨百步连声称是,半路上小心提起,“大人所思所想皆非我等所及。不过,阵纹一事,还需斟酌。毕竟此前失败了。” 楚凡自觉情绪异常,正用阴火灌体,随口回道,“本官仅粗通阵法,至于详细阵纹,自有熊哥助力。” 『听你们吹得天花乱坠,还以为有了成品。结果还是为难本熊?不行,嵌套阵纹太复杂,应该借子曦的破书看一看。』 熊宝哼唧一声,落后半步寻子曦去了。 炽焰城内流言四起,波云诡谲。 四部尚书齐聚王宫偏殿,偷偷向内侍打探国主近况。 回曰:“众王子近来乖觉,病愈后时常入宫请安。国主老怀甚慰。” 内侍收了钱,左顾右盼一阵,正欲吐露机密,被国主驾临打断。 梅震嘴角一扯,肚子一挺,上前拜倒,“近日城中流言蜚语频生,言辞荒诞,有伤国体,恳请国主圣裁。” 角落里,崔总管横眉竖起,摆头动作缓慢,异常明显。 洛长风瞑目听了半晌,单手捏住座椅扶手,“哦?什么流言?” 梅震笑脸扯得更开,“自然是林……” “自然是林楚凡缉凶不利之事!” 梁博小眼睛眯成一条横线,恶狠狠盯住艰难回头的梅震,上前抢话之余,不忘示以颜色。 奈何梅震体胖,且无心旁顾,未曾看透,执意再提。 荆腾暗道不妙,上前抢过话题,“正是!林楚凡离京多日,沿途盘桓多处,毫无缉凶之急切。臣以为,他有放纵凶徒潜逃之嫌疑。” 梅震接连被堵,隐约感觉不妙,却不知祸从何来,只得附和道,“不错!此子缉凶之术甚差,不过救灾的本身可圈可点。据沿途线报,经他手安置救济之流民,已超过陈小将军。” 陈永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的,不料被拉下水,怒道,“放山携粮草辎重逆流而上,直抵水灾源头。谁不知道,水灾之源最为严峻恶劣。一时应付不来或许是有的,但若说比不过林楚凡,老夫第一个不信。” 见几位老大人七嘴八舌吵起旁事,崔总管长吐浊气,举袖擦汗。无意间被国主看上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吓得老总管冷汗岑岑,怎么也擦不干净。 梅震手握各地灾情通报,最关心钱财消耗,据此力争,气得陈永跳脚。 梁尚书眉眼稍松,旁听半晌,忽而插入一句,“也不能全怪陈家后生。水源处码头设在河东,众所周知,河东乃荆氏一族祖地。灾情突发,一时处理不慎也是有的,未必是诚心阻挠救灾。” 陈永病急乱投医,“正是!梁大人所言……” 惊觉失言,自觉难以挽回,只好求助当事人。 荆腾面色阴沉,微不可察地点头示意,上前回道,“荆氏一族世代旅居河东,早在栖秀河尚未打通之时,便已沿河开垦良田耕作。 如今适逢水患,流民四起,族中子弟感念国主圣德,自发接济流民。此乃善举,何谈阻挠?” 梅震咧嘴一笑,“接济流民?如何接济,可是借出口粮,立字为据么?沿途水患猖獗,屋舍、田地早已化为菏泽,流民何以偿还债务?” 荆腾甩袖转身,“本官接到族中信报即是如此。梅大人不要仗着人手众多,数目详细,在此横加指责。历年水灾、饥荒皆效此法办理,有何不妥?” 梁博眼线眯起,不冷不热道,“日前提起林楚凡不务正业,沿途救灾之策小有建树。荆氏何不依照其法处置?” 陈永失言在先,竭力找补,“现在想起林楚凡的好了?当初你等绝非此般言辞。一把年纪的人了,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灾情不在你等族地,自然高风亮节。今后若有饥荒、蝗灾,你们可愿效法林楚凡,不做那诱良为奴之事?” 梅震甚不服气,不觉嘀咕出声,“黄口小儿,懂个屁的救灾。好好的生意,被他赔钱做了。谁学他,才是真傻。” “够了!” 洛长风气得太阳穴青筋鼓起,“水患突发,于国不利。他二人虽任务各异,路线不同,但目的终归一致。要多给年轻人机会,不怕犯错,总能历练成才。孤王欲发文嘉奖他二人,诸位以为如何?” 四人垂首称是,彼此庆幸。 国主忽而一转,“城内流言多发,绝非一日之功。诸位皆是炎国肱骨,理应宠辱不惊,坐怀不乱为宜。” 崔总管冷汗未尽,扫了四人一眼,紧随国主离去。 “老崔看我一眼?什么意思?” 陈永耐不住性子,急忙找人盘问,却无意道出众人心中所想。 梁博眉眼一挑,全无适才针锋相对之感,“意思是,这事不可再提,我等躲过一劫。” 陈永还想刨根问底,被荆腾生拉硬拽出宫去。 笔架山阵前。 经林楚凡授意,每个坑洞只留一个绿色药人,余者皆由子曦牵引而出,美其名曰备用。 趁日光尚早,林楚凡伙同熊宝逐一坑洞深入浅出,刻画阵纹。劈山派见躲不过,只得派出掌门与门下大弟子帮手。 三人一熊跪倒爬起忙碌半晌,看得青禾忍不住发笑。 子曦与天心同观古籍,仍觉楚凡过于异想天开。明眼人已看出,所谓阵法嵌套绝非劈山派本意,都是林某人借机杜撰的。 此番刻画,阵纹由两部分组成。熊、凡所刻多为冰纹,间或水灵勾连,变化多端;杨、许所刻皆为石纹,仅刀剑打磨而成,难以修改。 『阵纹冲突非小,不如把他们踢了,我们亲自布置。』 熊宝深知其中危害,忍不住刻字提醒。 林楚凡嘟囔着,“重在参与嘛!反正药人还多,多死几次,总能试出来的。” 冰熊暗翻白眼,『就知道你没憋好屁!』 鸿篇巨着终于完成,林楚凡盛情邀约神谕双杰巡视阵纹。 天心声称婴儿饥饿,子曦搂着青禾不放。 楚凡面色阴沉,直呼不靠谱,待到熊宝也躲到青禾身侧,方后知后觉,“杨掌门天纵之资,竟想出如此妙法,不若由您亲自操刀?” 杨百步腿都软了! 神谕双杰望而却步,极地冰熊悄然躲远。我杨某人何德何能?眼见推脱不过,忙目视许进。 许进撅着屁股刻了半晌石头,腰酸腿软之际,跟本顾不上圆滑,“上次的爆炸就是掌门弄出来的,你们不怕死,就让他再试一次。我先走了,师弟喊我回家吃饭……” 楚凡望着一手缔造的阵纹,或说是阵图,只觉心痒难耐。回望身后,劈山派弟子幸灾乐祸,流民们满含期待,天心神情款款一双眼睛似有千言万语,子曦二人捂嘴偷笑……熊哥甚至转过身露出一段尾巴。 牙一咬,心一横,林楚凡决定干了这票。 立时掐诀结印,唤出一阵荒风将众人吹远,“都躲开点儿,本官要发威了。” 流民们历经多次无妄之灾,早寻得树干石缝等处藏身。 天心将襁褓转交青禾二人,独身上前,站在离楚凡最近一处。熊宝亦步亦趋,隔开杨百步等人的目光。 林楚凡思虑再三,选择以冰灵唤醒阵纹。他接触冰灵最早,体悟最深,更主要是最容易补充,全赖熊哥海量汪涵。 夜幕篝火之间,浅蓝色灵力汹涌而出,就近注入一处坑洞,瞬间将其填满,甚至冻得药人浑身颤抖。 要知道,这些药人可是被藤蔓层层绑缚……糟了,忘记拆开寄生藤条。 楚凡闷哼一声,暗骂子曦蔫坏,青禾贪玩。 杨百步眼角抽搐,盯紧林楚凡波澜起伏的袖口,久久不能平静。此子尚未晋升灵阳,何来如此精纯汹涌的灵力?羡煞旁人啊! “咔嚓……” 许是冰灵剧烈,亦或阵纹繁复,首当其冲的坑洞被灵力填满后,其中药人连藤蔓一道破碎,声如碎瓷。 众人惊惧,忍不住后退半步,心绪稍缓,才想起谏言司御大人罢手。 林楚凡弓步而立,双手未停,只吩咐道,“将此情形记录下来,标注:阵纹过秘,灵力凝滞。” 首坑填满后,冰灵如水波蔓延,顺次连通近处四个陷坑。 或许是分流得当,二层阵纹悉数亮起,不如先前寒凉看,仅在藤蔓表面凝结一层冰霜。 少顷,二层陷坑阵法启动,内里耗材化为辉光融入冰灵,在坑洞内回环往复,逐渐穿透药人身躯。 林楚凡见猎心喜,有意上前细观,忽而面色潮红,呛出一口血沫。 关于吐血,他可是很有经验,且略显专业,连忙化痰止咳,佯装无事发生。 回首望去,杨百步面露惊愕之余,目光躲闪,不敢与楚凡对视。 好啊!老狐狸在这等着我呢? 楚凡朗声大笑,“杨掌门劳苦功高,何不近前一叙?” 杨百步被点名,老脸一僵,眼见冰灵顺着阵纹扩散,说不动心是假的。 但他更怕林楚凡步他的后尘,如此精细稠密的阵纹一旦炸裂,以他新晋灵阳的水准,能否自保尚未可知。 忽而面上一痛,四道寒光逼视而来。上有天心保驾,下有冰熊护航。杨百步心知惹不起,只得装病,一瘸一拐凑上前去。 第12章 自己挨过炸 更要为别人挖坑 林楚凡对某人的瘸腿视而不见,热络请教道,“前次阵纹稀疏,坑洞群体炸裂,可是充灵过度所致?” 杨百步自知难逃,被迫道出实情,“恰恰相反。之前阵纹稀薄,坑洞容量小,充灵甚快,迅速连成一片。老夫体弱,无法支撑巨量灵力输送,一时枯竭,这才,才……” 楚凡闻言身形摇晃,吓得天心连忙上前扶住。 熊宝吓得后退半步,凝聚一丝灵力顺着契印注入。 林楚凡双手摆动,丝毫不影响灵力输出,“被吓到了而已。无妨,尚能支撑。” “怎么可能!” 杨百步怪叫引来天心侧目,方觉失态,连忙补救,“老夫自然不愿司御大人出事的,已被林大人惊才绝艳的天赋所折服。他如此年纪竟身怀如此灵力,老夫不如远矣。” 熊宝再三确认,并无灵力被抽吸汲取之感,对杨百步的阿谀奉承之言深表认同,不由得绕路侧面,偷瞄楚凡面色。 林楚凡已经对这老头深怀戒心,面露凝重之色,细细反思。 似乎是有些不寻常。如此冰灵投入,换作以往早向熊哥请求支援。持续输出许久,并无半点虚弱之感。 瞑目内视,只觉气血翻涌,心脉并无收束之感。天地之间的灵气,随着气血涌动,丝丝缕缕透体而入。如此鲸吞海啸竟未引起任何风波? 凝神沉入心湖,深切体察一番,但觉入体灵气驳杂混沌,丝毫未曾区分属性。即便如此,顺气血运行过后,自有冰灵喷薄而出。 我何时变得如此厉害? 楚凡有意试探,勾起一丝阴火隐于双目,自下而上巡视数遍,并无半点痕迹。 若说天泪附体,有此神威情有可原。如今只有一缕残魂,何至于此?还是说,寄存天泪久了,连我的肉身也有了天泪半分威能? 说不定是白露周转灵力之功…… “林楚凡!你醒醒……” 林某人被惊叫唤醒,入目一片翠绿,吓得忙撤去目上阴火,竟于事无补。 天心见他开眼,才敢轻轻敲打他肉厚的脑壳,“唤灵之事马虎不得!你已经节省了祭天、祝祷之事,怎能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她如何知道? 林楚凡吓了一跳,决定抵死不认,忙将心绪抚平,吸会场内阴火,反以水灵注入。眼见冰灵取之不尽,他存心尝试,已然顾不得药人与阵图安危。 坑洞一传三,三传五……在他出神这会儿全然点亮,冰灵沉凝在下,药人们瑟瑟发抖。水灵波澜其上,更添灵动涟漪。 楚凡被天心看得面皮发紧,回想前言,回避道,“并非在下灵力雄浑,实乃贵派巧思神妙。场内坑洞彼此勾连,互为犄角,每抽出相邻数阵,皆可组成临时阵图。增添灵力容量之余,也更能容忍错漏。犹如浪过菏泽,但有灵力不均,会顺从阵纹自发调节。” 杨百步眼珠瞪得凸起,自觉听见了,但似乎没听懂,忙以目光示意许进。后者气得噘嘴,只能闷头记录。 “快看!变了!” 身后传来欢呼,此时也只有青禾胆敢安心看戏,不惧爆炸之威。 楚凡借故收敛灵力,正身细看。 阵图内灵光涌动,浅蓝色圆盘星罗棋布,乃是包含药人的坑洞;其上水纹流转,携带不少金色光辉。 乱了! 林楚凡心知不妙,佯装镇定,仍向众人解释,“灵能被水灵勾连,耗材转化后随波逐流,即将凝聚一点。到时候,将是前所未有的高能唤灵,也不知这些阵纹能否支撑的住呢?” 熊宝呜咽暗骂,当即立起厚重冰层将阵图与人群隔开。 洛青禾大吵大闹,直呼看不清楚,被子曦捂嘴扯着后退。 杨百步双腿发软,回身发现冰层拦路,暗骂畜生狡猾。眼见逃生无望,只得长剑插地,于身前立起土石层叠。 相比之下,他的土石结构比寒冰差得还远,且范围远远不及。 天心自付无惧灵能暴烈,上前一步挡在楚凡身前。 林楚凡目光被阻,这才惊觉脚下紧窄,已经被熊宝与杨百步判了流放之刑? 无奈之下,上前拦腰抱住天心,硬撤回怀里,安抚道,“别急,我吓他们的。水往高处流,乃是自然本性。灵能凝聚之后,自会均匀散入各处坑洞。姑且看之。” 天心挣扎未果,眼见已被隔开,忍不住捶打某人一拳,“放我下来!水往高处流?都吓得口不择言了,还装稳重呢。” 楚凡面色一红,左右拧身,“你上前时,落脚处已被熊哥占据。此时放你下去,只能扔进阵图里。正好,我还没用活人祭过阵图呢!” “你敢!” 红纱轻舞,露出嘴角一抹星光。 炽焰城东,一家马车滚滚而行,车辕上一对儿车夫面容清秀,左右相似,如见鬼魅。 车帘轻开,探出一个面色稍暗的脑袋,左看看,右瞧瞧,叹为观止。 头脑缩回车厢,嗔怒道,“清霜,你快告诉我,哪一个是姐姐?” 陈清霜束发而起,折扇摊开轻摇,“大的是姐姐,小的是妹妹。” 同伴不信,撸起梅花袖口探头再看,未果, 皱着鼻子缩回,“你又骗我,哪里分得出大小。” 清霜凑上前用折扇挑起同伴胸前的纱巾,坏笑道,“穿着衣服,自然看不出的。” 两女借着车轮颠簸,尽情打闹一阵,香汗淋漓。 墨霜敌不过女扮男装的同伴,强转话题,“路边似乎停了一架马车,谁家用棍棒做得旗帜?也太丑了!” 清霜折扇挑起窗帘,细看半晌,轻声嘀咕,“寒羽门的车?奇怪,紫烟分明说不来的。” 的确是寒羽门车驾。 齐鸣渊亲自驾车,仍被喝止,正钻入车厢赔罪。 紫烟发髻高盘,粉腮朱唇,正襟危坐而怒,“这,就是你说的聚会?” 齐鸣渊青衫一甩,拜倒赔笑,“娘子息怒,是为夫不好。可若直言相告,料你必不肯来的。” 紫烟深绝骨冷肉寒,凝视下首半晌,生硬问道,“不知是何雅会,竟聚到城外来了?” “这……”齐鸣渊神色微变,“是黄陈家清霜姑娘,有意宴请各路俊彦。我们同为寒羽门股东,总不好驳了她的颜面。况且她祖父可是……” 紫烟冷笑摇头,珠钗轻响,“清霜设宴,请的恐怕不止青年才俊吧。王公贵族竟不邀请?” 事已至此,齐鸣渊硬着头皮认下,“四殿下应邀与会,这也是清霜的目的之一。” 车厢沉寂半晌,唯余二人呼吸声。 紫烟银牙咬碎,挤出几个字来,“你可知洛奇所求为何?” 鸣渊避而不答,“清霜有意探听隐秘,殿下坦言,只要你……一同赴会,定会直言相告。我们这才出此下策。” “哦?陈清霜也是知情的?”紫烟双眼发红,泪痕隐现,“清霜有所求,清霜知情策划一切。我的夫君,你总是万般不得已,真令我心疼呢。” 鸣渊连忙擦汗,尴尬一笑,“多谢娘子体谅!” 画着交叉棍棒为旗帜的马车,路旁稍停,终究驶向路的尽头。 夜幕笼罩笔架山脚。 林楚凡抓耳挠腮一阵,将天心左手换右手又换左手,阵图仍未爆发。 怀中传来挣扎,“放手,快点儿!” 楚凡似乎从未见过如此风情,不由得一呆,顺势后望,隔着冰层看到一群大眼瞪小眼的家伙。 身边仍无立锥之地,只好抬脚后踹,破冰而入,顺势放下天心。 为掩尴尬,林楚凡席地而坐,招呼道,“快请杨掌门前来议事!” 流民有胆大者接道,“杨掌门在冰层外面躲猫猫呢!” 众人顺势望去,冰层之外更立石壁,杨百步按着许进藏头露尾,风度尽失。 楚凡挥手震碎冰层,压迫稍退,二人顺势跌回阵线。 熊宝怒吼一声,补全冰层,顺势拍了楚凡一掌。 楚凡挨了打,反而心中畅快不少,“诸位安心,本次阵法由本官亲自唤醒,必不可能爆炸。” 众人闻言,更退数步。 楚凡佯装未见,“接着前文记录:纹路复杂,虽有助于储藏灵力,但路径冗长,不利耗材分发。” 众人将信将疑,隔着冰层观望。只见阵图顶端波纹固化,形如透明蛋壳。其上金粉流转,大多汇聚于顶部,少量由顶部散出,遥指底层数十坑洞。 杨百步反复观测,细思楚凡所言,眼光连闪,忙令许进记录详实。 许进仍有疑惑,“耗材融化后浮空而动,与基层阵纹有何关系?莫不是你灵力不济,在此推卸责任。” 楚凡思路被断,抬头扫过劈山派席位。分明杨百步不解其中玄妙,假托许进恶语,自己躲在一边装好人。 天心面红稍退,插言道,“坑洞挖得太宽了。如此尺寸仅放一个药人,势必造成灵力溢散。若保灵力不失,阵纹必然繁复。阵纹繁复则需投入更多灵力铺路。 耗材化为能量之后,所行轨迹与灵能同途。而灵能深受阵纹所累,回环往复不息。今夜幸亏是楚凡主祭,换做旁人,未必有此精细入微的控灵手段,爆炸是早晚的事儿。” 杨百步旁听半晌,略有所得,连忙拎起剑鞘敲打许进,以示友好。 子曦得冰熊授意,试探说道,“控灵精微只能保一时无虞。观此阵图行迹,灵力周而复始转动,无时无刻不在吸引天地灵气汇聚而来。可阵图的范围是有限的!” “执事此言何意?”杨百步险些咬到舌头,等不及串通许进,抢先问出。 楚凡见子曦眼光躲闪,又见熊宝怒目而视,心下了然,更不愿激化两派矛盾,只好亲自解释: “子曦执事所言,亦是本官心中所虑。阵法得灵力灌注,沟通天地而行,四方灵气融汇于一点,自然量大管饱,哦不,是群英荟萃。 然而灵力依照阵纹轨迹而行,阵纹的数目、深浅皆为定式。如同河水冲过河床,若河堤不够坚固,早晚会满溢而出。” 此言好不应景,众人闻之心有戚戚。 洛青禾眨着无辜的眼睛笑道,“那还不简单!下次坑挖小一点儿,距离近一些,阵纹少刻,但要简约深邃……外层可以多多嵌套蓄水池,以防不测。” 许进挨了几顿打,郁闷非常,当即泼冷水道,“马后炮!眼下阵图已成,且时刻壮大,一旦……哎呦!后果不堪设想。” 杨百步恨铁不成钢,这一下打得尤其用力,打完不忘向青禾赔笑。 楚凡似乎第一次见识青禾心思机巧,忍不住感慨,移花接木也并非是坏事。 天心见他望着某人发呆,忍不住推搡一通,“醒醒!眼下这个大麻烦是你一手缔造,都等你拿主意呢!” 林楚凡理顺青禾的思路,深以为然,难免雀跃,大手一挥,“无妨!且看本官帮这臃肿的阵法减肥!” 流民闻言更退,眼下石缝、古木已然难保完全,他们恨不得撤出东区,搬区西阵打地铺。 杨百步劝道,“林大人还请慎重!临阵变法绝非儿戏,且有老夫前车之鉴……” 楚凡闻言斜视,瞳孔泛绿,惊得杨百步失语。心中仍不确定,此子主修何种灵力,缘何尽皆精通如斯。 天心上前扯住楚凡手腕,“杨掌门也是老成持重之言。此刻阵图内自成一体,你若强行介入,难免……” 下臂传来温热触感,惊醒楚凡稍许,不由甩头压下阴火凉意,笑道,“本官岂是自掘坟墓之人?劈山派所刻灵纹以土石为基,刀劈斧凿而成,自然难改。 可本官素爱偷懒,行纹走笔多以灵力刻画,只需细细体悟,不难分辨。届时稍加改动,顺便验证青禾所想。” 洛青禾难得当众露脸,更在子曦面前,乐得面皮泛红。 熊宝旁听半晌,似乎众人所言都有道理,又不想暴露刻字之事,只得熊掌拍地,暗中激活冰灵所刻阵纹,希望能帮上楚凡。 林楚凡破冰而出,流民后退数丈。 熊宝在外,杨百步在内,土石与寒冰交叉,合力布下层层防护。 天心将星星转托青禾,借故将其留在保护区。子曦稍加安抚,偕同熊宝一道陪在楚凡身旁。 楚凡踱步阵前,暗赞熊哥机敏,冰力阵纹显化分明,肉眼可见。 他装腔作势一阵,一手冰晶,一手烈火,缓缓伸向阵图。 第13章 谣言止于智者 医术精于患者 炽焰城东,车马沿路前行,忽而左转,走了一条与东山背道而驰的路径。 车上二女歇息半晌,又不安分起来。 墨霜问清此行缘由,心底泛酸之余,涌起一丝感动,“真想不到,林楚凡那丑东西竟有几分豪情!” 清霜气笑,“好奇心那么大,结果只听得半句题外话?” 梅姑娘无心玩笑,悄然问起,“你想过没有,万一周羽已经没有家人呢,又该如何?” 陈清霜将折扇丢开,注视墨霜半晌,见其不似玩笑,似有所得,不由得从座下抽出半杆钢枪,“我让他陪葬!” 银枪反射烛火微光,更觉寒凉刺痛,墨霜连忙拦住,“你疯了!那可是国主之子。林楚凡奸猾似鬼,如此明显的线索怎不亲自追查,却哄你上当。” 清霜闻言一叹,手指拂过枪尖儿,“他为周羽做得,已经够多,连雷引都杀了。” 银枪锋锐,划破指尖嫣红。 墨霜心疼不已,忙将酥手夺回,小心翼翼含住伤口,细细吮吸,“既然他连雷引都杀了,再多惹一个王子也没什么吧。反正聆风的婚事还在他身上挂着,一事不烦二主,何苦你来犯险?” 指尖湿滑,惹得清霜心肠软化,放回枪杆,上前搂住姐妹低语,“你不知其中关窍儿!林楚凡很可能是国主私生子。他们万一成了兄弟,难道为一个师门遗孤打生打死么?国主不会同意。” 墨霜面色暗红,掏出手帕细细包扎,“风言风语多了,未必可信。我还听说他与洛白露有染。两女争夫的戏码早在林府上演过的。” 陈清霜不知想到何处,面露急躁,“周羽定有家人尚在,我们何必自寻烦恼脑!” 车轮骨碌,烛火掩映,向北行去。 笔架山脚下响起水沸之音。 林楚凡左手探入阵图范围,进退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右手炙热,硬生生将透明的薄膜融化,方得进出。 杨百步担惊受怕半晌,终究难掩好奇之心,近前相询,“大人何不冰灵齐出?此火炽烈,恐怕打破阵内平衡。” 林楚凡额头见汗,正竭力勾连熊宝所刻阵纹,见某人好学,随口回道,“阵内何时有过平衡?不过是先唤灵还是先爆炸的区别。水火相济,明白?要破冰阵,首选火灵。” 杨百步半信半疑,见神谕双杰并未反驳,只得退守一旁,偷偷撑起土石墙壁。 天心察言观色,知楚凡艰难,提议道,“既然水火相济,不若我也插上一手?” 说罢十指翻飞,火蛇绕身而起。 “别!” “轰……” 楚凡单字劝阻成功,尚未及窃喜,忽而爆炸声起,吓得众人一抖。 远天紫光大作,照亮夜空,轰鸣声逐渐近前,震得坑洞生出裂痕,阵纹渐次断裂。 隔着浅蓝色半球,林楚凡仍能见到紫火盈天,心知齐阳秋来犯,沉声道,“撤!你们退回阵地。子曦领人去西线防守;天心带领东区流民搬家,都给我搬到西区。山前空地多竖屏障,高台那处暂且顾不上了,守住西区再说!” 子曦深知西线阵地薄弱,全赖他木灵神妙得以固守,立时领命撤回。 天心见他面色沉凝,语气严厉,也知不是讨价还价的时机,默默行令。 杨百步双腿发软,“大人!我呢?” 熊宝偷偷斜了这老头一眼,双掌拍地,以土灵之法临场挖坑。 林楚凡浑身湿透,仍未探到阵纹所在,暗叹阵内灵力雄浑,嘶声而笑,“你的老对头在对面进攻,总不能让我一个人迎接,对吧?” “轰!” 阵图整体一颤,浅蓝逐渐变为粉红之色,竟是一团紫火轰击其上,反被灵光蛋壳吸附,渐次容纳。 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四面传来,惊得林楚凡向右猛瞧,幸而笔架山上未曾掉下药人。 许进不知何时灰头土脸冲出,“搞什么鬼?好不容易构建的房屋、阵地,说不要就不要……” 一时不察,竟掉入坑内,幸而长刀宽阔,横在洞口将人吊住。 许进尚未惨叫,连刀一同被踹出,跌坐在地咳喘不止,“天心那娘们儿动粗!用火圈赶人,东区焚烧殆尽,咳,非说是你的意思。” 杨百步无暇看顾门下弟子,已然被粉红转紫的阵图能量吸引。 “林楚凡?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你以为区区灵力护罩,就能阻隔我数以万计的魔人大军么?” 齐阳秋御火飞空,双手连挥,紫火纷繁落下,直击所谓的灵力护罩。 楚凡无力反骂,扭头求救,“杨掌门可否接替本官一二?本官忽然想起,东区还有要事继续处理!” 杨百步强忍骂人的冲动,一脚将许进从来路踹回。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一只冰熊擅长打洞了,当即一言不发,闷头跳下。 坑洞狭窄,仅能容纳两个胖子。 熊宝见劈山派再次非请而入,怒不可遏,迎头将杨老头顶出洞穴,仰天怒吼。 “哄……” 遍地阵纹应声而裂,看得林楚凡羡慕不已,早知道不该躲懒的,亲手刻画的阵纹就是好用。 楚凡示意杨百步扩建洞穴,仰脸笑道,“齐帮助驾临,本官未曾远迎,万望海涵。眼下灵力暴烈,极易失控,还请齐帮主携帮众远遁。他日事态平息,本官自会登门缉拿你这凶徒。” 齐阳秋闻言双掌极速喷火,借故稍退。待见到林楚凡满脸怪笑,心知被耍,怒而下沉,紫色火球交替发出,炸得阵图上下齐抖。 “来不及了!挤一挤,快藏好!” 熊哥呜咽一声,退回洞内,临末在楚凡身前凝出冰层。 林楚凡双掌深入阵图,更以不同灵力勾连阵纹,深知内情。尤其熊哥自断阵纹那下,将整个阵图的不稳定性拔得极高。齐阳秋又是个不听劝的…… 然而,杨百步挑三拣四,抠抠挖挖,愣是不进洞。 林楚凡心急如焚,连忙断开双手灵力,阴火、明火同出,学齐阳秋的样子加速倒退,闷头将杨百步撞入坑里。 齐阳秋紫火稍停,悬空审视半晌,终于找到洞口一截剑鞘竖起,双手凝聚暴烈紫火,仔细瞄准。 脚下药人大军呼喊着人类难以区分的口号围住阵图,若能贴在薄膜处细看,内里深蓝色圆点区域还有同类健在。 阵图灵能兜转,粉紫色能量下沉,终究染透阵纹,忽而紫光大作,上冲云霄。 齐阳秋终于瞄准,正欲发射火球,忽而眼前一亮,仿若白昼。继而脚下传来熟悉的灵力波动,如同自己分身千百,一同吹出紫火…… “这么亮?怎么还没炸?” 杨百步背对阵法跌入坑内,能见天光,却不知具体,好奇之余,恐惧更甚。想方设法摇头晃脑,欲一探究竟。 林楚凡肉拳挥下,砸得老头砰砰作响,“你换个时间找死,别连累我们哥俩!灵力护体,会吧?万一死了别叫屈……” “嗡……” 奇怪的声音,带来奇怪的触感。 林楚凡如在梦中,不知究竟是冷还是热,只觉身上有汗,急忙擦拭,擦了满手鲜红。 杨百步嗷嗷痛叫,还在问“灵力护体为何物?” 只有熊宝稍微靠谱,凝冰护着坑洞内壁,未曾稍停。 茶盏时间过去,紫光稍停,夜幕重新笼罩山脚,寂静如约而至。 林楚凡踩着浑身是血的杨老头爬出坑洞,沿途血迹深红。 洞外天地广阔,紫火燎原,平整得好似杨百步又劈山了一般。 见此情景,楚凡心中一痛,连忙回身。 西侧冰层密布,藤蔓层叠,想必是子曦与熊宝之功。防护层多有破损,紫气氤氲,不曾破碎。 楚凡瘫坐在地,回想之前所见所感,深觉本次爆炸反常,声音太小,范围过于集中…… “啊!嗷……嘶!嗷……” 坑内传来惨叫,说明杨百步还活着,林楚凡仰天大笑,恨不得齐阳秋也在,看他们再战一场。 熊宝龇牙咧嘴而出,咬着杨百步一条大腿。熊身毛发尽消,鲜血淋漓,电弧狂闪。 好久没见熊哥如此拼命了,楚凡连声检讨,“是我不好,这次托大。躲猫猫的时候,不该让你独自凝冰。可我那时也凝不出冰了……无论如何,先把这老头放开,万一电死了,劈山派哗变,得不偿失。最多,一会儿多分你几个药人打牙祭?” 熊宝呜咽一声,指了指楚凡,又指了指自己。 楚凡顺势一摸,身上血痂碎裂,露出内里粉嫩肌肤,一时哑然,“好好好,我传你光灵,助你疗伤,至于能学几分,看你的造化。天心就在这里,不信可以请她作证,我并未藏私。熊皮可以复原,不过熊毛未必……” “吼!” 熊宝气急,舍杨百步取林楚凡,将其扑倒在地,拍打不止。 “嗷嗷……” 林楚凡接过杨百步惨叫的活计,手出光灵,拍打熊身伤患。 熊宝雷灵难抑,借掌击拍入楚凡体内,电得后者酥麻惨叫。 许是身强体健之故,林楚凡的叫声远胜年老体衰之人,隐隐传入隔离墙内。 天心御火蛇而出,见到二胖翻滚拍打,难得有些开怀。 许进从天心烧开的洞口灰头土脸爬出,伏在掌门身上大哭不止,声恸九天,闻者落泪。 “嘶……逆徒!别再老夫伤口撒盐了,快唤神谕教来救命……” 杨百步嘶哑痛哼,仍不忘求救。 “活了?活了!我把掌门哭活了!” 不知何时,许进鼻青脸肿的面上竟乐出两个鼻涕泡来。 “正好给我练手!” 子曦低吟一声,掏出古书凝聚光灵。 “什么?” 鼻涕泡破裂,许进若有所思。 子曦干咳道,“幸亏楚凡没走!” 许进一时想不出这和林楚凡有什么关系,但见自家掌门外伤渐复,只觉心安。 翻滚打斗声渐消,楚凡从坑地爬出,急忙问道,“西线战况如何?你们怎么全来了?” 天心伸手将他扶起,“青禾在督战,西线人员翻倍,战役高昂,等闲药人难以闯入。” 楚凡拍去血痂,肢体外露,天心急忙为其套上一件麻衣,“药人不足为虑,提防血竹帮浑水摸鱼!” 子曦手法娴熟,抽空回道,“你这里紫光耗尽,西线血竹帮余孽望风而逃。” “齐阳秋呢?”楚凡回头回脑,找不见半点人影。 杨百步痛哼出声,“老夫藏身地下,险些老命不保。姓齐的脚踏阵纹,恐怕化成灰了。” 楚凡沉吟半晌,“不要小瞧一个灵阳境高手的生命力。” 天心见他心情不爽,改口问道,“怎不见熊宝出来?” 楚凡这才想起本次脱险的大功臣,尴尬一笑,“再找件衣服来,熊哥退毛了!” “吼!” 炽焰城东,某处庄园。 寒羽门车驾姗姗来迟,待车上二人入场,院内早已人满为患。 酒香四溢,灯火通明,往来莺燕浓妆淡抹,更胜翠衣巷往昔。 齐鸣渊的请柬似是特制的,刚递交上去,门后闪出两位侍者,接引二位走幽静小路入内。 途经岔路,齐鸣渊与紫烟惜别稍许,任凭侍者带路前行。 齐鸣渊被带入一处竹篱小院儿,酒气袭人,隔着老远便闻到酒香。 “哥?你怎在此?” 王鸣言醉眼迷蒙,摇晃数次,才看清自家兄长,“你可知此乃何地?都是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嗝……” 酒气扑面而来,齐鸣渊皱眉屏气,“你也喝得不少,早点儿安歇吧。” 王鸣言劈手拆下一截栅栏,做棍之用,耍起招法,“我没醉,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醉汉耍得兴起,不察击落他人杯盏,被人围殴一通,丢出墙外。 齐鸣渊不忍兄弟伤重,急忙搀扶欲走。 鸣言反手紧捉兄长手腕,“成亲之人来此,必带家眷。你该不会把嫂子也带来了?” 鸣渊恍然,这兄弟装醉。 鸣言怒极,一脚踹断竹棍,“糊涂至极!你当初为了她寻死觅活,老爹为保你一命,硬被林楚凡敲去半数家产,为此天天被我娘捶打……你怎舍得如此?” 齐鸣渊面露不忍,“说到底,你还是心疼家产。” 王鸣言气急,吐出一堆酒水杂食,扯下袖口擦拭一番,另换了一处角落,“什么家产!家业即便败光,凭我如今的身手总不至饿死。我是心疼你啊,哥!你可知洛奇是个什么样的人?” 鸣渊被问及隐秘,面色愈发阴沉。 鸣言怒极而笑,“懦夫!你的情比金坚呢,被狗吃了?” 鸣渊面沉如水,牙缝里挤出半句,“她不是晴雨……” 王鸣言深吸长气,抓过兄长前襟,低声狠道,“她真的不是么?既然他不是,你怎么又不想死了?” 齐鸣渊脸色转白,“不过是林楚凡的手段罢了。残花败柳,换一张面皮安插在我身边做眼线的。” 鸣言愕然,失手将前襟抓破,露出内里一层软甲,“洛奇告诉你的?你就信了!你难道忘了翠衣巷大火!” “火是林……” 王鸣言苦笑松手,“对,火是林楚凡放的,只为杀一个冰岚,连累翠衣巷几层楼的人。这是林楚凡么?” 忽而林外传来一句,“林楚凡怎么了?” 兄弟二人面色发紧,循声望去,竟是荆沐雨骑着棕熊。 鸣言郎笑,“楚凡离京太久。我有些棍法招式忘了,想他早些回来教我。” 第14章 酒似穿肠毒药 命如卷刃钢刀 沐雨皱巴着胖乎乎的小脸儿惋惜道,“是啊!我家小雨伞也想念熊宝呢。” 棕熊呜咽着挪动脚步,绕过竹篱,消失于灯火阑珊处。 兄弟二人相顾无言,分道而走。 身后幽幽传来一句,“求若珍宝,弃如敝履。且看父亲能否从再买到相似的人来。” 齐鸣渊脸上闪过痛惜之色,最终化为恨意,低头退去。 紫烟随侍者兜转一路,但觉枝条掩映,来路不复得见。 忽而前方传来潺潺水声,雾气大作。 侍者推门示意,紫烟迟疑着迈入小院。 内里别有洞天。 水流回环绕过屋舍,雾气扑面而来。 墙角移栽多种花卉,如兰似麝,香气袭人。 水雾氤氲润湿,馨香满怀,令人神思缱绻,飘飘欲仙。 窗前人影舞动,隐有笑谈传出,紫烟不由近前倾听。 令人作呕的声音透纸而来,惊起紫烟一身冷汗,“二位姑娘也饮得不少,还不知芳名几许?” 洛奇!是了,鸣渊大费周章来此,不正是讨好他么? 清霜恐怕要失望的,以此人行径,无论周羽身世如何,都不会留下把柄。罢了,终究要她自己探明真相才好。 陈清霜打起酒嗝,豪迈拍桌,“我与墨霜混迹炽焰城不少年了,你装什么懵懂少年?” 洛奇嘿然怪笑,“非也!在下问得是随行二位侍者。你们二人盛名在外,本殿无意惹是生非。” 梅墨霜似被踩了尾巴的猫,挣扎欲起,被清霜搂肩拦下,“算你识相!否则小爷带人砸了你的破赌坊。” 觥筹交错半晌,洛奇仍放不下那对儿清丽的可人儿。 清霜只好介绍,“这是我府上的侍女,青姊,青妹。” “晴紫?晴魅!”洛奇杯盏落地而不自知,拍手赞叹,“身姿绰约,容貌妍丽,不愧紫魅之名!” 陈清霜暗叹一声,“兄弟我若将此二女奉上,可替紫烟否?” 墨霜皱眉欲起,未遂,扭头看去,身侧两女并无异样,暗叹清霜手段了得。 洛奇竟推桌站起,凑上前去,“若是宴饮之前,此事并无不可。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有此二女,本殿可直言相告,周羽的确还有家人在京。若想知晓具体地址,还需齐夫人亲来才好。哈哈……” 墨霜忍无可忍,摔杯而起,“亏你还是国主之子,竟龌龊至此!紫烟与齐鸣渊新婚燕尔,齐鸣渊更是你手下臂助,你怎能如此肆无忌惮?” 洛奇惊退半步,待左右并无异响,这才放下肥硕的身子,“呼……并非你想得那般!本殿虽不敢称富可敌国,但盯住商部抬价,重建刑部的资格,还是有的。” 见他自吹自擂,清霜肠胃翻腾,不得不饮酒压制。 洛奇复又前来,“以本殿俊逸之资,身份之高,家产之丰,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难道齐夫人比……咳!本殿内心疑惑,急需解答。若你二人熟知此事,大可交换周羽家人之地址,无须那女子亲至。” “有何疑惑?” 墨霜殷切之情难抑,竟上前两步,靠得极近。 清霜连忙放下杯盏,甩袖将其拉回身侧坐好。 洛奇爽朗一笑,不以为意,“齐夫人号紫烟为名,容貌却与翠衣巷前任花魁晴雨神似。恰巧本殿熟识一女子,名唤李紫烟。 本殿所识的两位女子不幸于火海香消玉殒,却有此女横空出世,从一毁容舞女,摇身一变,成了齐夫人。二位不觉得此间另有玄妙么?” 陈清霜闻言暗惊,借亲昵墨霜遮掩,暗叹林楚凡胆大包天,再回首仍是一脸醉态,“青楼女子的花名而已,相似相同都不奇怪。至于容貌,呵,又是另一桩公案喽! 昔日齐鸣渊知晴雨身死魂消,欲殉情而去。是他老爹为救儿子一命,花重金请林楚凡的夫人操刀,为家中丑女重整容貌,这才有此一节。” “他也配有夫人!”洛奇不知想到何处,怒踹地板,冷脸道,“陈兄对此事知之甚深,出言却多有维护,可是与林楚凡同谋?” 墨霜心头一紧,鼻尖儿见汗,被陈清霜樱唇舔尽,备受鼓舞,立时怒斥,“心怀质疑的是你,我们讲出实情你又不爱听!莫非想耍赖?快将地址奉上,我们还有要事,没空与你周旋。” 洛奇扫视半晌,未见心虚之状,抬手射出一块令牌,“你二人持此令牌离去,门前自会有人奉上地址,本殿已安排好了。不过,她们三人需留下。” 墨霜不明所以,“你喝醉了?此间只有我们五人。” 洛奇醉态尽消,肥硕的身躯撞开窗棂,单手拽回一罗裙女子,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齐夫人。 紫烟旁听半晌,正思索破局之法,不料早已被人识破藏身之地。猛然被制,丝毫来不及呼喊,只得怒视洛奇,间或求助对面二女。 墨霜急得跺脚,“你这混账!终究把她骗来,有话一问便知,何故抓人?” 洛奇自得不已,“若能问出心里话,何必勾连此局?” 陈清霜避开紫烟目光,拉扯墨霜欲走未遂。梅氏女挣脱臂膀,跳脚怒骂,“你难道还想私设刑堂,严刑逼供不成?” 洛奇满脸不耐,胡乱挥手,“本殿自有办法!你们该走了,再晚莫怪本殿后悔。” 紫烟唇齿开合,愣是无声,许是肩颈穴道被制,封了喉音。 清霜拦腰抱起怀中女子,深看了自家两位侍女一眼,最终落于紫烟面上,“别怪我心狠。这也是齐鸣渊的意思。” 二女踹门而走,唯余身后古怪笑声。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亲耳听闻,仍觉难以置信。 紫烟神色黯然,失魂落魄,已然放弃挣扎,如同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 梅墨霜头脸被闷在清霜胸前,直到离开庄园,上了马车才被放开,不由大口喘息。 清霜面色尴尬,亲自驾车,仍不忘回身解释,“这事儿外人管不得!你拦得住初一,也拦不住十五。关键还在齐鸣渊身上……唉!” 墨霜赌气半晌,手捏袖口黯然喘息,但闻车轮骨碌,忽而爆发哭声,“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清霜摸索半晌,从身前抽出一块手帕递过去,“我们好像没资格说这种话哦!” 笔架山脚,流民大获全胜,却无几分喜色。 楚凡看在眼里,暂停阵纹研习,立时拉扯熊宝与杨百步连夜造屋,更拜托青禾与天心往来安抚。 杨百步推以体伤未愈。 楚凡冷冷望了他一眼,“劈山派纳新不利,声威远逊神谕教,杨掌门不曾苦恼么?” 杨老头剑鞘做拐,装模作样,“那是许进不争气!老夫年过半百,早已看淡。神谕教乃七派之一,我等小门户自然望尘莫及。” 林楚凡嗤笑半声,转身即走。 杨百步果然跟上,“司御大人何故欲言又止?” 楚凡不擅土石之术,只好凝冰或唤水,为土石墙体弥补一些泥缝。一边劳作,一边和流民们打招呼,间或回上一句,“本官羞与自甘堕落者为伍。” 杨老头尾随须臾,听闻此言果然沉不住气,“不就是建屋搭棚,料也不难。想让老夫出手,林大人还请直说!” 林楚凡挽起袖口,搓净手中泥浆,笑道,“梦州地处极南,流民本为各村百姓,本不知神谕教为何物。缘何短短光景,信者影从?” 见对方被自己问住,林楚凡恨铁不成钢道,“因为人家擅长治疗伤患!你劈山派整日耍刀弄棍,打打杀杀,可曾提供切身益处?” “习武自能强身健体,抵御……” 楚凡挥手将其打断,“杨掌门说得都对,但远水解不了近火。在他们看来,不习武还能躲在后面害怕,一旦学了你的本事,反而要冲锋陷阵,生死难料。” 杨老头剑鞘气歪,“若无人抵御,躲在后面的人迟早也会死的。如此……” 林楚凡冷笑,“他们会认为,药人是你们引来的。况且你与齐阳秋大战之事根本瞒不过人。” 杨百步倒退两步,持剑在手,全无伤兵之色,“究竟为了什么,林大人比老夫更清楚!难道想栽赃嫁祸?别怪老夫毁诺。” 楚凡似是没想到这老头如此极端,“你我各执一词,即便说破,他们是相信身为朝官,得神谕助力的我呢,还是相信与血竹帮结仇的你呢?” 杨百步额头冷汗直流,剑刃收也不是,刺也不是。 林楚凡伸出二指,将剑刃归鞘,安抚道,“何必悲观?若是贵为一派掌门的您老人家亲手为他们构建屋舍,此恩此利比之疗伤也不遑多让吧。未来何愁纳新无人?” 杨老头眨巴几下眼睛,仍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但道理是真的很诱人。惊疑不定的神色逐渐转为欣喜,兴高采烈地投入屋舍复建中。 送走劈山派掌门,林楚凡终于可以醉心阵纹改良。却被许进缠住,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定是受了某人命令。 楚凡学了熊宝的样子,凝冰为纸,指甲为墨,簌簌刻下阵纹简图。时而正反对比,时而充灵模拟,专注的神情在焰火下更显冷峻。 许进随之围观半晌,见其不似作伪,忍不住抱怨,“费这么多心力,只为救几个疯子,值得么?” 疑问声将楚凡惊醒,仔细回想稍许才明白话中含义,转而回复一个无关问题,“杨百步属意你做下一任掌门人?” 许进被问得语塞,一时不解其意,面露怒色。 楚凡摇手兴叹,“劈山派前景堪忧咯。” 哐! 长刀拄地,许进愈发严肃,“不要危言耸听!掌门人选非我能决定。只是觉得你此举费力不讨好,不如专心对付敌人。” 听他聒噪,楚凡无法专心,有一笔没一笔地描画纹路,忽而心生感慨,“想你夜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炽焰城东劫过车,城北暗桩抢过人,七味居上看过戏……怎还如此幼稚?” 许进自然不服,“我?幼稚?分明是你假公济私,拉扯所有人陪你胡闹,只为验证你这所谓的奇思妙想,实则离经叛道,遗祸无穷!” 咔嚓…… 冰片破碎,楚凡暗自惋惜,其实这张他挺满意的,“假公济私么,真会捏造罪名。我其实有更好的法子。只需将你们人头割下,带回炽焰城献给国主,以我如今官职,未必获罪,反而可能立功。” 眼见许进刀刃泛光,楚凡连忙摆手,“别紧张,我只想告诉你,这些所谓的离经叛道,是为了尽快摆脱目前的困境。” 明知对方不信,楚凡仍耐心解释,只是没忘记手上刻画新纹路,“药人疯癫,神智不复。在你看来,一刀劈倒一个,两刀砍倒一双……可劈山派有几个许进?流民遍地,又有几个劈山派呢?” 许进哑然,握刀的手隐约颤抖,仍坚持道,“总不能因为弱势,就坐以待毙。” 楚凡晾了一会儿,终于刻好一张满意阵图,轻轻放下,这才接道,“对方以奇毒操控灾民,令其悍不畏死,无知无痛。这种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打法,我们耗不过的。 再锋锐的刀,砍多骨头,也会卷刃。再英勇的人,连番作战,总会疲惫。即便刀不累,手不累,心也会累的。 既然此毒可解,我们何不巧妙运作,唤醒敌方药人为我所用。此消彼长,总是我们占优,且优势回越来越大,何愁不能破局?” 许进细细听过,沉吟半晌,“这种想法,是否过于天真了?” 林楚凡被气笑,转而问道,“你除了暗桩那次,还有目前笔架山之行,可曾有过久守待援的经历?” 许进显然不适应这种跳脱的聊法,支吾许久,“我又不是什么将军、先锋,要什么久守待援。” 一经提起,楚凡心绪翻飞,仿佛回到遥远的国境之北,鲜血浇灌的碎冰城头…… 再抬首,只觉意兴阑珊,“你将来可能是要做掌门的人,眼光要放长远。这些疑问,杨掌门可未曾问过。” 他那是不敢问罢了,许进腹诽不已,忽而找到一处疏漏,“久守代援?我们难道还有援军不成?” 林楚凡不在管他,撑起冰片挨个透过火把,遥指远处密林边界捆绑如粽子的一群药人,“援军就在那里!” 许进暗骂林楚凡是疯子。 楚凡感念子曦贴心,如此紧要的时刻,竟然还记得捉俘虏,委实辛苦。 第15章 月痕迟 灵阵兴 陈清霜驾车进入炽焰城东门。守军认出驾车之人,未敢稍拦,遑论盘查。 车轮滚滚,一路来到城北十字街角,三面烛火通明,有一处酒楼正营业。 借着烛火光明,二女下车来到对面唯一暗淡的门脸——新月茶馆,似乎这才是此行终点。 茶馆门上牌匾歪斜,中间的月字似乎曾被利器劈砍,留有一道深深的刻痕。门前灯笼破漏,无风乱转。门下青苔干瘪,灰尘遍地。 梅墨霜见此只觉汗毛发紧,忍不住拉扯同伴手腕。 清霜回以淡然浅笑,“有我在,别怕。总要亲眼见过,才可安心。” 说罢,上前一脚将门踹开,这才发现门锁早坏,更踢断了两张封条。 “刑部……敕封?御灵司……” 墨霜捡起褪色的封条,依稀辨认出几个字样,念完面色一变。 清霜闻声回头,这才惊觉门锁是从外面坏掉的,莫非里面没人? 墨霜收起封条,回身到对面酒楼借来火把,一路照耀进入屋内,“适才向酒楼小二打听过,这间茶馆新开不久,做得点心倒是一绝。可惜月前京中大乱,遭了……无妄之灾。” 陈清霜眉头更皱,踢踏小脚踩入内间地板,桌椅散落,杯盏狼藉,墙上还有褐色血迹未曾清理。 墨霜轻轻叹息,偷偷拉扯同伴袖口。 后者牙关紧咬,耳下肌肉紧绷,“封条还在么?我们走!” 陈清霜头也不回地冲回车辕,墨霜似乎早知有此一节,摇头追上车去。 “轰隆……” 刑部临时修葺的大门又倒了,吓醒门内外四名不快,一个个睡眼朦胧,拔刀在手,呼喝有声,“大胆林楚凡!你做了御灵司首官竟还不老实,公然攻打刑部,你该当何罪?” 滑稽的剧目上演,梅墨霜咬牙抿嘴,自知不合时宜。 陈清霜三拳两脚两门前四个醉猫打倒,怒气冲冲往里闯,“陈放山!我知道你今夜当值,给我滚出来!胆敢慢上半步,我就回家告诉祖父,当初是你带了一本……唔唔!” 不知何处窜出一只盔甲鬼影,贴身绕至清霜背后,抬手捂住那只大放厥词的嘴。吓得墨霜惊叫半声含入嘴里,未等喊出,又有变故。 清霜发音受阻,挣扎间向后贴蹭,背上传来铠甲坚硬冰冷的触感,心知是老哥到了。 稍微放松些力道,再次挣扎未遂,秀眉竖起,抬脚猛跺! “嗷!” 盔甲内传出瓮声瓮气的痛叫。 清霜趁机挣脱,提膝猛击腹甲接缝处。 “嗷!” 盔甲揉腿未遂,不得不弯腰抢救肚子。 清霜趁机掀起面甲,粉拳短促连击,“来了也不出声,竟敢躲在背后吓我?你胆肥了!” 墨霜想起这还是姐姐心心念念之人,硬着头皮上前劝阻,“清霜,别这样粗鲁,周围好多捕快都看着呢!唉……即便你想打,也要等办过正事儿吧。新月茶楼……” 陈清霜听闻茶楼之名愣住,仿佛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缓缓松开了盔甲勇士。 众捕快见好戏落幕,纷纷装作视眼疾复发,以视力不佳为由撤走。 半炷香不到,陈放山顶着一对儿乌眼青,从一对案卷中翻出名号吻合者,偷偷递给妹妹。 墨霜看他胆小如鼠的样子甚是可怜,连忙伸手接过,展开了与清霜一同阅览。 陈放山躲在桌案对面解释道,“这案子有些蹊跷。按时间归类,属于血竹帮祸乱京师的尾声,不过有些偏晚。 那时林楚凡早已领命离京,临行前更在城南坑杀大批血竹余孽祭旗。以其手法之残忍狠毒,京中很是太平了一段日子。可偏偏发生了新月茶馆惨案。 从作案手法分析,凶手很可能在嫁祸血竹帮,或者模仿血竹犯案。除了针对月字的刻痕外,尸体上的创口与同类案件并不一致。 捕快们查过了,茶馆一家三口是外地新搬来的,并无亲朋故旧,这几乎也排除仇杀的可能。唯一的疑点是茶馆名字,几个大字都认不全的人,竟然想出这样晦气的名字,除非他们不知城中事……” 清霜看过卷宗,与兄长所述大同小异,不由眉头皱起,“茶馆老板可是姓周?” 放山即兴演绎被打断,丝毫不敢动气,“确实姓周,案卷里有写……” 话未说完,卷轴迎面砸来。 陈放山眼眶虽青,手却不慢,连忙接过摆正,扫过两眼当即发怒,“哪个混蛋改了我录的卷宗?” 清霜忍不住按压太阳穴,“茶馆老板一家人的尸体呢?” 陈放山发怒太过,牵扯面部外伤,疼得龇牙咧嘴,“嘶……埋了!御灵司推说主官不在,且案情未涉灵力;刑部又忙着重建,这等家破人亡的案子没了苦主,自然草草了事,一并归入血竹帮案情里存档。” 清霜徒手捏碎了桌角,“埋哪了?” 放山语塞,“这恐怕还要问底下的人。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管这等小事……” 清霜踏地而走,远远扔下一句,“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最好已经知道结果。” 墨霜回以爱莫能助的表情,拧身追着陈清霜跑远。 然而清霜一路疾行,并未等候同伴。等梅墨霜追出刑部门墙时,只见车辕朝天,早已没了骏马。 墨霜暗道不好,匆忙钻进车厢查探,发现银枪没了踪影,顿时心急如焚,踉踉跄跄跑回刑部寻陈放山求助。 笔架山脚。 林楚凡先后哄骗了劈山派两任掌门,期间并未影响阵图优化。却在验证心中所想之前被天心拦住,“忙碌一天,也该吃着饭食,休息一下吧。” 楚凡接过土石烧成的陶碗哭笑不得,“修灵之人没那么容易饿的。又是粟米饭?离京以来,我似乎没怎么吃过肉。神罚山脉也不行啊,怎么连个飞禽走兽也没有?” 许进频繁挨打,早已饿得前胸贴肚皮,捧着木碗往嘴里猛填,还不忘挖苦,“那是你来晚了!早些时候,门下弟子也曾捕猎维持生计。奈何流民太多,更有血竹来犯,附近的猎物快捕尽了。” 眼见林楚凡欲怒,天心急忙安抚,“水患突发,灾民四起,有饭吃已经很好了。虽然无肉,可这里的野菜很不错的,颗颗精力充沛。” 险些忘了这还有一位经年吃素的,林楚凡胡乱塞了一嘴,“熊哥呢?怎么不见它出来进食?” 洛青禾笑着跑出来,“别提了!杨掌门和熊宝比赛造屋,分不出胜负就不吃饭。好多村民捧碗围观,给他们加油助威呢!” 林楚凡哭笑不得,三两口吃光饭食,急着布阵幻灵。 子曦随之劝道,“幻灵之事未必急于一时。你还是养好身体,别再动辄发疯。” 楚凡不以为然,“我们休息,血竹帮未必休息。他们手下不知还有多少药人,万一卷土重来,受伤的还是我们。” 众人心知劝他不住,只好尽力相助。 造屋比赛胜负未分,两位参赛选手被林大人强行征用,心中不爽之余,铆足了劲儿地打洞。 楚凡等人心觉好笑,并未阻拦,默默为双方备好饭食。 许进旁观半晌,酸溜溜问了一句,“你在给蜜蜂打窝么?” 楚凡一时愣住,不明所以。 子曦笑道,“的确很像蜂巢。” “什么蜂巢、鸡窝!”林楚凡拍地而起,“这是本官的杰作,唤灵解毒储灵待爆五行勾结大阵图!” 众人无语,唯有青禾娇笑有声,带动怀中星星跟着笑。 杨百步累得老眼昏花,捧着空碗往嘴里拨饭。熊宝绕过饭盆,对藤蔓包裹的粽子发起猛攻。 二位选手下场,阵图的坑点已经抠挖完成。 本次阵纹刻画由林楚凡亲自动手。因上次勾连未果,险些误了大事,他严词拒绝了杨掌门空碗之后传来的邀请。 许进自知没资格参与其中,连忙为自家掌门换上热腾腾的饭菜。 新阵纹相比从前简略许多,坑内纹路繁复却浅,洞外勾连之纹路稀疏却深。 坑洞被纵横纹路勾连成网,最外层更有一圈空白阵纹划清界限,也能辅以归还阵内灵能。 “这次必不可能出错!”林楚凡激扬汗水,大手一挥,“填坑!” 子曦信手扯过藤蔓,一个个绿色的粽子长萝卜一样划进坑内。 吼! 忽而传来怒号,竟是冰熊还没吃饱,眼下食材变了耗材。 许进搀扶肚皮鼓胀的掌门躲远,小声嘀咕着,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阵图覆盖了原洞口正对的高台,眼下屋舍重建告一段落,众多流民争先恐后前来围观。 楚凡心中好奇,连番大战之后,几位修灵之人都显露些许疲惫之色,这些流民为何如此情绪高昂? 眼下并非刨根问底儿之时机,林楚凡掐诀一阵,忽而邀请道,“杨掌门旁观许久,可曾心痒难耐?不如亲手执掌此图,唤灵解毒一番如何?” 许进气得翻白眼。 杨百步借胃胀之由,仰面躺倒,跌入许进怀里,强装人事不省。 天心再次上前一步,“还是我来吧。近日征战不多,我灵力尚且充盈。” 楚凡退后半步,嘱咐道,“注灵要慢,切勿操之过急。若事不可为,直接崩断外层阵纹,宁可炸了阵图,也别伤了自己。” 天心逐一应下,从袖中探出双手,掐诀如飞。火红色灵力暴烈而出,抢先充满最外层分界线。 随后,阵图吸纳灵力骤降,近乎十不存一。天心单手剑指注入灵力,尚有余力同楚凡等人详谈阵纹感受。 杨百步偷偷掀开一张眼皮,看得火冒三丈。早知如此,何必装死?恼怒之余,单眼怒瞪许进。吓得许进络腮胡子猛颤,险些叫出声来。 心知掌门恼羞成怒,且自己也好奇阵纹效用,许进连忙搬运怀中患者,逐渐凑近唤灵众人。 林楚凡正为众人解释,“多次尝试以来,我发觉唤醒药人所需灵力甚小。且一旦他们体内滋生气感,又身处阵中,那狂乱之毒形同虚设,解开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坑洞内唤灵解毒时溢散的灵力不少,与其放任其自行流转,成为不稳定因素,不如将其导入共用阵纹。” 子曦撑开古书,借着阵图红光仔细品读,忽而问道,“何为共用?” 林楚凡余光瞥见熊哥面露怒容,顺眼看去,竟是劈山派两个活宝。心中一乐,起身隔开熊宝,抱住熊头笑道,“字面意思,共同拥有,共同使用。每个坑洞内激活唤灵阵法之后,或多或少总有灵力溢出。积少成多,也是不小的消耗,尤其是对某些灵力储量堪忧的前辈……” 杨百步食指一挑,立时被许进死死按住。 林楚凡也不戳破,拉长声调,慢慢说起,“这些溢散的能量,通过深刻阵纹彼此接通,再原路送还各处坑洞,相当于不断进行平均分配。坑洞少时还不明显,一旦多起来,一如现在,前期溢散的能量积少成多,足矣唤醒后继阵纹。” 众人瞠目结舌,齐齐望向天心。 红色面纱以上眉开眼笑,“的确如此。林楚凡,你天生就是我神谕教之人。虽未入教,但所思所想,所言所行,总能贴合教义,甚至犹有过之。” 熊宝闻言微愣,忍不住用后脑勺磨蹭楚凡胸膛,眼色复杂地望着天心。道理它都懂,可是事到临头,它仍觉得对楚凡不公平,却也没说什么,默默安慰着身旁的兄弟。 林楚凡一时哑然,报以苦笑,心中反复咀嚼“天生”二字,耿耿于怀。 炽焰城今夜或许难眠。 陈放山纠集刑部当值捕快,发现人数不多,又连夜闯入城防营地,凭借一张紫青红肿的脸面借出半营兵马,这才引众追出东门。 匆忙间似乎忘记某个传信之人,气得梅墨霜跺脚饮泣,转身回家向长姐告状去了。 自家妹子的骑术,陈放山心中清楚,追恐怕是追不上的,但他要把气势做足,场面撑大。只要将事情闹大,大到难以遮掩,势必惊动朝堂高层,届时自有祖父做主。 说不心急那是假的,他更怕自己晚了一步,放任那疯丫头惹出滔天大罪来。战马嘶鸣,四蹄扬尘,跑坏了后队捕快。 离城十里,但见东北方火光冲天! 陈放山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骑兵随我冲锋!后队自行赶上。驾!” 第16章 红颜傍水 马踏酒囊 陈清霜策马冲到庄园门前,忽见远处火光大作,浓烟四起,着实吓了一跳。 一路狂奔,夜风拂面,她已冷静下来,心知不可为家族惹祸,连忙将坐骑藏入路旁林中。再出来时,已经扯下一截布料蒙住头脸,提枪纵起,越墙而入。 不知名庄园内,更是纷乱异常。 起火源头尚不明朗,各处小院无知无觉,依旧歌舞升平,推杯换盏。 临近火源的院落里,时常冲出几位忠心护主的家丁、侍卫,或端盆,或提桶,一路吆喝救火,半路就被人扭断了脖子。 或有嘉宾闻声出来查问,立时会有手持竹棍者上前安抚,戏言有人醉酒,心生幻觉云云。 说来也怪,火势分明起于温泉之侧,屋内却并无太多热感。 紫烟一手归拢凌乱的发丝,一手拉扯破烂的衣裙,抬脚将身上的胖肉踹远,冷然问道,“你们哪来的药酒?” 陈家两位侍女挺着肚兜,一人手持玉壶,一人捏着半个杯盏,不知谁是姐姐。 手持玉壶者将壶口折断,剩余酒水洒了胖肉满身。 另一人扔掉染血的瓷片,伸手将紫烟扶起,“是我家姑娘从翠衣巷借来的。可惜见效太慢……只好将他砸晕,这酒恐怕用不上了。” 紫烟摇头苦笑,难怪闻着熟悉,回手从脑后拔下一根发簪,像匕首一般拎着,刺向胖肉喉间。 “不可!” 此女将酒壶丢开,令紫烟更分不清二人,但闻,“我姐妹二人奉命护你一二,断不可因此为家中惹祸。此人身份特殊,如今你已嫁为人妇,难道想……” “糟了!外面似乎走水啦!”女子扯来一件外衫披挂在身,连忙提醒争执的二人。 紫烟收回发簪,步履蹒跚地来到窗前查看,雾气与烟尘搅扰在一起,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往来晃动。 陈家侍女穿好衣衫,同来窗前观望。 紫烟缓缓将发丝盘起,建议道,“屋内外有温泉水道连通,你们姐妹可潜水逃离此间。路遇行人莫要逗留,及时寻你家姑娘汇合。” 二女对望一眼,有些放心不下,“你不一起走吗?万一他醒来,你一个人……” 紫烟认真拉扯着如同布条、渔网般的衣裙,苦笑半声,“若不留一个活人看顾,万一他被火烧死,你们说的祸端仍在的。” 陈家两女虽未尽信,眼下并无更好办法,只得穿衣下水。 临行前,紫烟忽然将二人叫住,“若有人问起今夜之事,你们只记住杯盏碎裂之前即可,推说离场太早,不知后情。” 一女闻声面露惊疑,幸被姐妹按住,“我们姐妹记住了。齐夫人保重。” “哗啦……” 目送陈家侍女潜水出逃,紫烟嘴角上扬,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被自己气得大笑,笑得累了,又蹒跚着挪到胖肉身边,将其翻了个身。 紫烟端详着憎恶的胖脸,指甲轻轻刮过眼眶,反手一个耳光抽了上去。 “啪!” 洛奇脸上的肥肉波澜起伏,人竟然没醒,看得紫烟愣神,似乎林楚凡脸上肥肉也不少,若是也能抽上一耳光…… 紫烟使劲儿摇了摇头,回望窗外火光与人影,暗叹一声,将晕倒的洛奇剥得一丝不挂。 反手入怀,掏出项链底端一颗晶莹吊坠,又摘下一只耳钉捏在手里,刺向吊坠尖端。 几次三番不得而入,紫烟气急,手上红光一闪,耳钉连根刺入吊坠。 “啵!” 拔出耳钉带出湿润的声响。 紫烟连忙侧身,将吊坠中晶莹透明的液体逐一滴入洛奇的七窍。滴液过程稍显缓慢,紫烟唯恐此人装晕,反复抽打多次,直到面颊红肿,更显肥硕。 终于滴尽,吊坠在指间化为亟粉,散落二人身前。 望着窗外越来越近的火光,紫烟神情略显恍惚,仿佛回到翠衣巷重建之前,第一次火起的夜晚。 自嘲一笑,紫烟起身搬来附近桌椅,尽皆堆在洛奇身上,似乎稍显不足,又将屋内高燃的烛火聚拢一处。 刚要推倒,想起陈家侍女姐妹之言,深以为然。 苦笑半晌,紫烟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拎起地上一条人腿,拖入温泉水道,半身没入。 家具、烛火同步搬移妥帖,紫烟蹲身水道,再看一眼这历经千刀万剐而成的容颜,浅笑躺倒,紧贴洛奇肉身。 笑声清脆,逐渐放大,终究惊倒一地烛火。酒水、桌椅紧跟着燃起烈焰,浓烟滚滚中,笑声终究被惨叫取代。 笔架山脚,高台之上,轰然炸响。 声如雏鸡破壳,只是鸡与蛋壳都有些大得过分。 红色光辉拔地而起,直上九天,最终淹没在冥冥夜色里。 劲风扑面而来,令人躲闪不及,裹挟的尘土擦过脸颊,留下殷红轨迹。 流民有好事者星夜不眠,躲在屋舍角落围观,被炸响吓尿,再想躲避已然不及。气流冲撞而来,掀飞各色人影,遇墙而止。 “咳咳……天杀的林楚凡!你不是说,这次必不可能炸么?” 杨百步浑身染血,剑鞘裂开一个大口子,仍拎起来指着某人大骂不止。 身上传来咒骂之声,许进挣扎半晌未能站起,只得抓挠胸前的大脚。 林楚凡从冰熊身后探出头来,笑得十分畅快,“杨掌门睡醒了?说来也怪!适才我们口口声声试探阵纹极限,眼看子曦编结绿藤盾防护众人,唯你劈山派弟子靠得最近,防护最少,本以为是艺高人胆大,未曾想到……唉!怎么只剩掌门一人了?” 许进终于挣脱踏胸大脚,刚爬起半个身子,闻声气得咳喘不止,再次跌倒。 “我是谁?” “这是哪里?” “你们做什么?” 高台上传来嘈杂话音。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阵图不复,阵纹尽毁,唯余一群蜂窝坑洞边缘塌陷,碎石中站起一个个枯瘦如柴的俘虏。 俘虏们上摸头脸,下摸脚踝,满脸茫然地爬出坑洞,左顾右盼,如同惊慌野兽。 林楚凡细细数过,成功率接近五成,甚为满意,“杨掌门,子曦执事,你们的好事儿来了!青禾,挑选一些合用的流民一起,上前辨认身份,加以安抚。别闹出乱子来!” 洛青禾听说任务有子曦参与,格外积极,连忙将襁褓送回天心怀里,蹦蹦跳跳地挑选那些没有吓尿的人。 杨百步捏紧剑鞘心疼半晌,终究忍住怒气,暗示许进主导纳新之事,自顾凑到林楚凡身旁,闷不做声。 眼见俘虏们顺利接收整编,天心舒缓一口长气,凑到楚凡身旁问道,“似乎有近一半的人炸死在阵中,可是我灵力充得太多?” 林楚凡咧嘴一笑,“按照我的设想,如此剧烈的能量爆炸,理应全部炸死才对。如今剩下一半,已然赚到。” 天心眉眼疏朗,忽而心生不忍,摸着面纱问,“如今阵图尽毁,再想布置恐怕难了。” 林楚凡大手一挥,“此图我已烂熟于心,顷刻之间即可完成。适才我们试探的是阵纹极限,平时使用绝无此等威能。不过耗材还需调整一番,总不能每次都挨个坑洞里扔石头、扔碳条吧?” 杨百步终于抓住机会,“此事容易!我劈山派弟子众多,专精往来搬运。林大人不必忧心,老夫愿为此事助力。” 天心见杨老头凑近,连忙抱着婴儿退后。 林楚凡上下打量半晌,终究开怀大笑,“杨掌门如此盛情,本官却之不恭。眼下急需布置新的阵图,还请杨掌门不吝打洞?” 熊宝抬头怒视,『好不容易挖出那么多坑,你一次就炸个精光,如今还要布置,炸上瘾了?』 楚凡但觉面皮刺痛,连忙蹲身解释,“阵图已大成,且经过多番验证。如今只需将营地外围用阵图封锁,多布坑洞。届时药人来一个,咱们救一个,来两个咱们救一双……此消彼长,胜算在我。血竹帮必如土鸡瓦狗,弹指可灭!” 冰熊愈发疑惑,大眼睛怒瞪许久,『小凡子,你什么时候也能读懂我的心思了?』 嘶…… 林楚凡倒吸一口凉气,冷汗涔涔而下,忙以阴火覆盖双目,全身扫视,“总之,给阵图挖坑的任务交给你们了。本官急需闭关稍许,坑挖好了再喊我。” 林楚凡丢下一句话,跑得比兔子还快,直接冲进溶洞裂缝。 熊宝呜咽一声,目视天心,扭头摆向楚凡离去的方向。 天心点头示意,飘然落向缝隙边缘,隔着入口为楚凡护法。 炽焰城东。 纵马冲到山庄门前时,陈放山终于松了一口气。庄园大门尚在,看来清霜尚未疯到不管不顾之境地。 挺枪跃马,直撞院门。 “轰隆……” 一队骑兵鱼贯而入,马蹄踏碎断裂的门板。马上将领怒吼,“城防营例行巡查,闲杂人等回避!” 刺斜里冲出一队家丁,领头之人醉眼朦胧,“哪里来的兵痞?吃了熊心豹子胆!这可是四……呃!” 陈放山轻夹马腹上前,倒转钢枪捅入那人口中,立时鲜血四溢,牙齿滚落数颗。 放山马上怒骂,“狗仗人势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后院火光冲天,浓烟横飘十里,你们不想着救火,反而阻挠兵务。再有拦路者,一律冲杀不问。” 身后众骑高声应是,提缰纵马紧跟先锋前冲。 骑兵过境,将庄园内的甬路拓宽近丈,奇藤异草折损无数。 途经各处小院,时常冲出一两个酒蒙子拦在阵前,尚来不及说一句整话,便被马蹄踏过,非死即伤。 一路横冲直撞,陈放山终于来到火源近前,但见一群手持竹棍的护卫,围着两位衣裙濡湿的女子攻杀。另有一青衣蒙面者贴身护卫二女,枪如银龙摆尾,独战竹棍群贼。 家传枪法映入眼帘,陈放山心中大石落地,抬臂射出长枪,立时穿透一护卫的后背,将其钉在原位。 身后众骑见微知着,立即变阵围杀竹棒护卫。 玉露山庄的医患关系仍旧紧张。 洛白露夜晚困顿嗜睡。 罗绮眼见某人节食未果,身体日渐丰润,建议多加走动,强身健体。 白露以日间人多嘴杂,不宜暴露病情为由,推脱夜间行走。结果到了晚上,抱住枕头就不松手。 银针刑罚已然不足以恐吓某人,罗绮摇头轻叹,“难产可是会死人的!你究竟明不明白?” 洛白露脸埋在被子里,嘟囔了什么,听不清。 忽而敲门声起,苍荷提着灯笼入内禀报,山下某处火起。 洛白露像个脱水鱼儿一般坐起,吓得罗绮连忙用手按住,“早产也不是这个身位,你注意点儿!” 白露完全听不进去,详细问过火情,忽而愁苦起来,“我这身子又看不得热闹,这火烧得真不是时候!” 眼见苍荷提灯不退,似乎欲言又止,罗绮开口发问。 苍荷支支吾吾,“日前四殿下送来请柬邀请王女赴宴,我依照王女令谕将之回绝。眼下看起火的位置,离举办宴会的庄园……很近,而今夜正是赴宴之期。” 洛白露兴致缺缺,“洛奇那小子鬼得很,起火也烧不到他。说起来这名字和你投缘,若非林楚凡挡在中间,我真想把你嫁了,做我弟媳妇。” 罗绮冷然一笑,“恐怕你到时候会痛失一个兄弟。” 苍荷眼见插不上嘴,急得跺脚,硬着头皮道,“此火蹊跷,王女不如照看一二?” 得白露示意,苍荷如竹筒倒豆,“赴宴之人众多,且良莠不齐。传闻四殿下勒令附庸齐鸣渊携夫人同往,其心昭然……如今又走了水,恐怕不祥。” 白露哑然,“你何时离过山庄,怎么对城内之事了如指掌的样子?” 苍荷脸一红,小声嘀咕,“听盏盏说的。” 罗绮更惊,“盏盏绝非多话之人,你别是被骗了。” 宫女跺脚,“盏盏从不骗我!她也是路过鸣蝉门外,听里面的客人说……” 罗绮早知鸣蝉的贵客是何等人物,立时抬手止住话语,“盏盏人呢?怎么见她进来?” 苍荷气势一弱,“她在院里和林大人大眼瞪小眼呢!我说那是林楚凡他爹,盏盏不听,更不信。情况紧急,我只好先来禀报。” 白露旁听半晌,若有所思,轻抚小腹劝道,“不如你替我走一趟吧!持我手令下山一探究竟,若有万一,还请你看我面上,照拂舍弟一二。” 罗绮的心思已经转到‘齐鸣渊携夫人同往’一句,接过手令,闪身即走。 白露拍案将其叫住,“顺便传令城中,捉林楚凡回来大婚!我压不住了。” 幻影破碎,罗绮真身回首,“你压不住什么?” “就是这个!”洛白露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松开双手,张开怀抱。 嗡…… 细碎之音席卷宫殿,室内明亮更胜白昼,惊呆了医师与宫女。 白光刺破窗棂缝隙,映得满院斑驳。 比赛瞪眼睛的一老一小同步扭头,惊为天人。 第17章 冰熊入阵 玉背流光 笔架山脚连夜重整阵法,陷坑细密如蜂窝孔洞,遍布营地外围。 许进得掌门授意,主动邀请林楚凡出关刻画阵纹,被天心一口回绝,更射出金线穿透刀柄以示警告。 熊宝拾起林楚凡遗落的寒冰碎片,拼合一番,以寒气凝结,细看半晌,『这有何难?』 冰熊低吼一声,迸出尖牙利爪,闷头刻画阵纹,传出簌簌之音。 劈山派二位虽与冰熊有旧,但楚凡不在,仍不敢近前造次。只得口头叫嚣,号称灵宠不遵主人命令云云。 然则熊宝得洛青禾力挺,子曦浅笑旁观,天心瞑目坐在溶洞之前,放任之心昭然若揭开。 杨百步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不知从何淘换几块干瘪肉食,谄媚着献给冰熊。 熊宝轻轻嗅过,舌一卷吞入腹中,并无任何表示。 杨掌门老怀大慰,强拉许进围观。 青禾唯恐熊宝有失,暗戳戳蛊惑子曦近前护驾。 炽焰城东,火灾现场,打斗声渐消,血腥味弥漫。 陈放山家学渊源,久居京师,城防营上下尽皆熟识,遇事敢效死力。 故而认出陈家枪法者大有人在,各自默契地拖着护卫尸体绕后,刻意忽略三位得救之人。 放山翻身下马,抽回自己的长枪,踱步走向蒙面人。 清霜横枪在前,尽力护持两位身姿曼妙的侍女,怒喝一声,“你们是来杀人的,还是来救火的?再不快点撞开门户,里面的人恐怕要烧死了。” 话虽如此,但从她口中传出,似乎有种幸灾乐祸之感。 陈放山挥手示意,骑兵下马,结阵撞门。 三五声巨响过后,大门纹丝未动,反而震踏了两侧院墙。士兵们面面相觑,继而绕路冲入院内。 忽而打斗声再起,“什么人?胆敢擅闯别院!” 此声粗犷有力,不似凡品,放山瞪了妹妹一眼,急忙提枪上前,接应手下将士。 院内护卫比墙外更多,且人人手持竹筒木棍,仅衣着略有差异,难怪城防营认错。 认错人可以,但不能承认自己认错了人。 陈放山混迹军营多年,深谙此道,先声夺人,“大胆狂徒!你等手持器械,围住起火院落而不救火,反而阻挠城防营行事,莫非是反贼一伙?” 将士们见主心骨到来,且战且退,背靠门墙重新结阵。 对方站出一人,手持竹节行礼,“见过将军,我等护卫于此,正巡查起火的根源。不料众将士破墙而入,见人便打,这才有此误会。” “误会?” 陈清霜不知从何扒下一身军装换上,提着银枪招摇入场,“你们的狗眼睛都长在屁股上了?主屋的窗棂直往外冒烟,还找什么火源。满地温泉池水,还不救火?” 陈放山踮脚眺望,穿过人群,果然见到房屋门窗喷火,浓烟滚滚,当即大手一挥。 众将士近年来已经多次救火,颇有心得。前排将头盔摘下,做盆之用,跳入温泉泼水;后排抽出长刀,就地挖土,直接往火堆里扬。 二者叠加,手持竹棍的护卫们满身泥水,敢怒而不敢言,只得绕后退走。 陈清霜趁乱跳入温泉水路,如游鱼般婉转潜行,倏忽不见踪影。 罗绮心绪不宁,一路幻影纷乱,所行并不算快,仍将盏盏灌了一肚子夜风。 侍女以往最羡慕此刻冯虚御风般的迅捷,如今见了似曾相识的光辉景象,心思起伏,忍不住想起带她脱离牢笼的某人来。 身怀光灵多日,那所谓王女还是自己帮手调教出来,怎会如此突飞猛进,后来居上?哦,或许我才是后来者。 嘭! 罗绮收回幻影,止步庄园门前。盏盏神思不属,头撞了某人盔甲,疼得眼含泪花。 被撞之人一个踉跄,来不及咒骂,及时提刀挡住攻击,乱糟糟打在人群里。 眼见捕快、士兵和一群斯文败类扭打在一处,难分敌我,且这几类身份皆的罪过某人。罗绮挥手展开折扇,灵力充盈间,五彩斑斓的冥蝶振翅而出。 不及盏茶光景,混战逐渐平息,与战人员手软脚软,只剩倒地哀嚎的力气。 罗绮抬袖召集冥蝶,并不收起,如同女王一般引着一众手下,如入无人之境。 人群中有命大者,牙关打颤,喉咙底咕哝出几个字来,“黑,黑,黑寡妇!” 盏盏当即变了脸色,抬脚踢了他一个大耳光,“傻笑什么?不知死活!” “可是林少夫人驾临?”人群中一红头胀脸的家伙扯着脖子惨叫,“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在下王鸣言,曾追随尊夫学过几日棍……哎呦!” 盏盏踢人上了瘾,罗绮连扯两下才止住,随手甩出一小包药粉,“你不是领了寒羽门教头一职,怎么在此鬼混?” 王鸣言连包装纸都脱下腹中,这才有胆量回话,“家兄来此赴宴……唉,说来话长……” 折扇飘忽,又一包药粉送出。 眼见王鸣言张开血盆大口,盏盏忍不住笑,“别吃了,那是外敷的。” 罗绮无视某人尴尬神色,转身即走,“快些用药,需要你引路。若是这点儿小事也做不好……” 王鸣言化身拨浪鼓,点头如捣蒜,“在下定不辱使命!” 众人亲眼见到王某人撒下药粉立时生龙活虎,暗恨自己没有眼色,连声溢美之词送出,然而也不乏个别脖子僵硬者言辞威胁。 可惜,罗绮等人早已走远。 王鸣言指路之余,大献殷勤,“此地宴会颇为复杂,如今起了火,城防营守军星夜闯入……恐怕要生祸事。不知少夫人……” 罗绮头也不回,沿途扫视战马过境的痕迹,“我知道这是四王子的地界,既然敢来,总不至于怕了他。倒是你,如此殷勤作甚?全城都已知晓,我与林楚凡闹翻了。” 鸣言贱笑两声,被盏盏怒瞪憋回,“某虽不才,却对林兄性情熟知一二……嘿嘿,在下神往之风别院久矣,还请少夫人得空,向林兄美言几句。” 罗绮置若罔闻,反问道,“捕快和守军都是城中栋梁,想来不至于在此为祸,你们不想着救火,怎么反而打起来?” 见对方没答应也没拒绝,王鸣言略有所得,更显谄媚几分,“他们有官职在身,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救火谁不会?关键是为谁救火……少夫人深谙人情世故,想必知晓此间官窍。” 二人谈话点到即止,听得盏盏犯困。 然而她似乎没有偷懒打盹儿的机会了,不知不觉已经来到火源近前。 王鸣言隔着屹立不倒的大门偷偷往里瞧了一眼,连退两步,双腿颤抖不止。 回身立刻抱头痛哭,直言担忧兄长安危,厚颜再讨一包药粉,解救家兄云云。 罗绮凝身未动,但见面纱飞扬,抬手扔出一个不小的瓷瓶,“并非名贵之物,且那毒本就不深,多给你一些,看着用吧。你挂念令兄,本为幸事,可你不担心令嫂么?” 王鸣言手捧药瓶,嘴角裂开了花,正盘算借解毒之机敲诈几许钱财。忽闻此言,冷汗冲冠而出,不知如何作答。 罗绮面露嫌弃,闪身绕过他狼狈的身形,飘然一句,“你去吧。转告齐鸣渊,此事不算完。莫以为楚凡不在京都,林府之人就可任人欺辱。” 盏盏似乎刚理清几人的关系,路过身旁时,狠踹了王鸣言一脚,也不知腿断了没有。 罗绮飘身而起,落脚院门之上,俯瞰院内火光四溢,人影斑驳,终于知晓王鸣言为何怕成那副鬼样子。 院内人数众多,分两侧对立。 一方背靠门墙,刀枪齐出,为首一人披挂在身,长枪脱手,正被两位身姿妖娆的女子死死拽住。 两女身形相似,容貌近同,一个死命抱住腰身,一个死死攀住手脚,嘴里不住念叨些什么。 他们身前棍棒林立,一群布衣护卫,手持竹节,护住帷幔包裹的二人。 此二人身位颇显古怪,男子肤白脸嫩,胸宽背长,不着寸缕地护住一名女子。 女子长眉细眼,朱唇皓齿,尖尖的鼻子呼应着尖翘的下颚,正死死扯着帷幔护身。 帷幔其物,本为透气遮光之用,如今又入了水,何其透亮?幸而夜深,火光驳杂,若非罗绮修灵有成,恐怕认不出这是自己曾经的病人。 铠甲小将怒气上涌,头盔缝隙处雾气蒸腾,形如蒸熟了小笼包。他怒喝一声,甩开身上二女,劈手夺过一柄军刀,上前猛砍。 二女哭嚎无果,见身旁军士无人阻拦,只得冒死上前纠缠。 竹棍本非刀剑之敌,对方护卫不知何故无心恋战,稍触即走,几乎让出一条通途。 陈放山头顶雾气更浓,怒吼一声纵越而起,劈山之势已成,直指帷幔堆中。 长眉细眼之女情急之下顾不得春光乍泄,翻身将晕倒的男子骑在身下护住。 玉背流光照后庭,愈发迫出某人怒气,奈何用力太尽,下劈之势难转,急得盔甲之内悲声惨叫。 众将士纷纷转身避开目光,两位侍女追之不及,徒呼奈何。 “簌簌……” 奇异的破空声穿插入场。 叮叮咚咚…… 一阵密集细碎的撞击,不知何物阻挠,长刀寸寸龟裂,唯余刀柄。 砰! 虽躲过穿胸之危,但刀柄仍不可避免地撞在女子光洁的后心处,巨力加身,迫出一口血来。 血雾汹涌,淋湿半边帷幔,溅了男人满脸,如梅花般鲜艳。 陈放山眼见红色纱帐中相互依偎的二人,怒气再起,抬脚踹开女子,召回长枪猛刺! 猎猎…… 忽有折扇御空而来,撞得某人长枪脱手,胸甲凹陷,终于消弭一场人祸。 既然认出那女子身份,稍加回顾城内近几年的传言,此间争风吃醋的双方不难确认。反而是那些护卫的用心,何其良苦! 夺妻之恨近在眼前,雪恨之行接二连三遇阻,陈放山连连吐出怒血,仰天欲骂。 罗绮飘身落入场中,抬手召回折扇,另一手取出信物高举,“在下天香罗绮,受王女洛白露之请托,过问此间事宜。陈放山,你意欲何为?” 王女令信既出,众将士先行拜过,起身归于主将身后,其意不言自明。 红纱中的女子见救星驾到,重燃生机,连忙唤醒身下男子,夹杂几许复杂难明之音。 罗绮闻声知意,忽觉自己多事,就该放任陈某人杀了这对儿寡廉鲜耻之徒! 笔架山下人头攒动。 有流民帮腔,有劈山派武力威慑,加之神谕教信徒巧言蛊惑,纳新之事分外顺遂。 众人得知林大人闭关,神宠大人亲自刻画阵纹,无不欣然向往,近前围观,甚至顶礼膜拜。 子曦借青禾之口传问天心:流民精力过于旺盛,连夜不睡仍神情亢奋,可是唤灵阵法出了纰漏? 天心哑口无言,若谈及修灵之事,尤其火灵,她自问可入天下前列。然而流民精力充沛……她又不是精通医术之人,如何得知? 然则洛青禾得了心上人的青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情。 天心唯恐杂乱之音搅扰林楚凡修行,几次三番动念,欲将襁褓夺回,反手捶打这不知好歹的公主一顿。念及楚凡颇为宠溺此女,且常有惧怕之意,虽不知其然,但也无意为楚凡惹祸。 天心深吸长气,带动红纱起伏,煞有介事言道,“近来药人频繁犯我营地,虽接连战而胜之,但难免沾染毒血。眼下只是精力充沛,神情亢奋,中毒不深,稍加留意即可。” 洛青禾信以为真,鬼头鬼脑扫过欢声笑语不断的人群,悄然问道,“那我们岂不是被药人包围了?要不召唤子曦与熊宝,串联劈山派的人一起冲杀出去?” 天心忽觉好笑,似乎有些理解林楚凡为何总是将胡话说得七分真切,轻咳一声,安抚道,“不必如此,楚凡早有安排。熊宝如今将阵图遍布营地周围,更亲手刻下纹路,正是为了防备此事。对外可防御药人来犯,对内可逐一唤灵,防患于未然。此事不可声张,以免引起恐慌。” 听闻楚凡早有安排,自觉任务圆满完成,洛青禾立时眉开眼笑,“放心,我懂!那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呗,真好,我去告诉子曦一声。” 乐天少女怀抱婴儿蹦跳远去,天心呼出浊气,瞑目盘膝,护法之余不忘修行。 子曦对流民中毒一事仅有猜测,但闻洛青禾言之凿凿,心头疑窦丛生,忍不住绽开荷花,散出藤蔓抽查。 绿藤细嫩,掩藏于夜色中蜿蜒前行,偶尔探出细若发丝的软针刺入行人小腿,如同蚊虫叮咬,并未引人怀疑。 接连抽查数十人,沾染毒素者近乎三成,子曦惊出一身冷汗,暗骂林楚凡藏掖,连天心都知道的事儿,却瞒着他! 幸而楚凡背得黑锅够多,也不差这一两口。 第18章 难断舍离 毒在肌腠 罗绮得王女令信入场,先兵后礼镇压了陈放山,令众人搁置分歧,重新救火。 火场烟雾缭绕,别无长物。幸而陈家二位侍女机敏,学了她家姑娘做派,以军装换下外裙,献给帷幔中二人遮羞,借机讨好罗绮,继而缓和院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伸手不打笑脸人,罗绮与盏盏人手一条长裙,缓步靠近帷幔,靡靡之音顿止。 梁红叶青丝成绺,紧贴玉背,仍难掩左背青紫淤痕,右腰红肿鞋印。战靴硬底,泥沙粗糙,那一脚含恨而出,踏破皮肉,鞋印暗黑渗血,即便如此,仍未能将二人分开。 盏盏主动送上衣服,拉扯红叶起身,手下却传来痛苦叫声。 罗绮心知不好,借故查问前情留下二位侍女,顺便隔开陈放山嗜血的目光。 两女容颜相似,语速惊人,更不知避讳为何物,三言两语将事故说透。 罗绮以温泉水路有异为由,特令竹棒护卫全力疏通。另派陈放山领队拆屋救火,因为他那惹祸精一般的妹妹很可能潜水溜进屋舍。 闲人散尽,罗绮用衣裙遮住袒胸露乳的两位野鸳鸯,拾起红叶一条手臂,凝神诊脉。 被人近身围观,捏腕诊脉,梁红叶本就潮红的脸上几乎滴出血来,强压的呻吟声冲破喉管儿,飘散在夜晚的烟尘里。 盏盏似乎不喜某人轻慢问诊,照着耸动如筛糠的腰肢踹了一脚,幸而罗绮见机行事,将这脚拦下,以免旧伤未愈走叠心伤。 梁红叶分外紧张,如同一只躲鹰的兔子,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惹出剧烈反响,拧腰躲闪之时牵动肢体,难忍骨酥之音。 罗绮沉声道,“盏盏归位!你也跟了我有些时日,眼下该是考校手艺的时候。下面那男子归你。” 盏盏小嘴一撅,捏住那人肩膀使劲儿拽,又惹红叶痛叫,“别!求你!我们着了别人的道儿,眼下一时半刻恐怕分不开的。” 陈家侍女暗道糟糕,借故寻觅自家姑娘,携手退远。 盏盏近来脾气见长,还想挖苦几句,被罗绮瞪了一眼,方知消停。 罗绮拧身换过一条手臂,探寻问道,“你们似乎中了毒?但这毒并不致命,若是寻常用法,节制用量,可添闺房情趣。眼下用量太过,有掺杂许多补药,恐非等闲可解。” 梁红叶劳作半晌,汗如雨下,声音变得嘶哑,“补药是我们自己服下的。当时未曾料到火灾,更不知会被人揪出来示众。洛……表哥他兴高采烈之时突然晕厥,怎么也无法唤醒,而……我们一时难舍难分,终究被摆到人前……” 罗绮暗叹一声,拦住红叶,示意盏盏诊断。 谁知这姑娘一言不发,回手抽出三根银针,细如发丝,长约半尺。 盏盏挑着针尖儿送到红叶面前,“他吃多了虎狼之药,气血过于凝结,引起肢体末梢畸形肿胀。要么放血,要么泄气,消肿化瘀之后自会醒转。” 夸张的银针,冷冽的话语,无不令梁红叶惊惧,似乎忘了自己羁绊在身,挣扎半晌未果,哼叫声中趴低饮泣。 盏盏手搓银针,绕着二人亲密无间之处围观半晌,忍不住抢过罗绮的活计,“你却相反。同样吃了不少妙品,却因动情太过,泄气太多……眼下已然强弩之末,全靠药力透支的一口精血强撑,一旦泄尽,性命堪忧!” 梁红叶丰润的面色渐渐惨白,身体却不受控制,兀自扭摆律动。 罗绮不忍见这副可怜神色,转问盏盏,“让你诊脉,摸针做什么?” 盏盏揉捻三根银针爱不释手,得意忘形道,“男子气血凝结至肢体肿大;女子泄气太甚,为防枯竭,身体自发锁死通道而求生。若要救命,必然先将二人分开。 此针神妙,可入男子尾椎,绝其肾阳,肾气一断,肿胀自消,退缩自如。 或入女子玄府,强开众妙之门,门户通达,往来无虞,两难自解! 当然,强开门户之法过于暴虐,能开不能关。这俩人只有一个醒着,让醒的人选呗!” 梁红叶越听面色越白,神色晦暗,身躯颤动不止。终究强笑半声支起上身,缩手将秀发粗略盘起,又借泪水洗了素颜,“表哥志存高远,万不能年纪轻轻……还是刺我,我受得住!” “哎呦!” 盏盏挨了打,痛得抱头鼠窜。 罗绮夺过三根银针,“也不知你整日和冷香在一起学些什么?诊病的本事尚可,疗伤的能耐差强人意,尽是阴邪路数,难登大雅!” 她将细针揉捻开来送到红叶眼前,“盏盏顽皮,你莫放在心上。她诊得不错,却开错了方子。” 红叶散发而泣,软软拜倒,头发盘得不行,手劲儿太小。 罗绮耐心解释道,“道理几乎相同,但手法可以温和些。银针细软,边刺边旋转,辅以灵力滋养,别有一番妙用。 一针刺在他后腰三寸,一针刺在他脐下四指,双管齐下,淤血可散。最后一针刺在你身,自下而上斜入三寸长短,既可保精气不漏,又能疏通内外……依此法行事,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一定能分开。” 红叶经罗绮诊治多次,深知她的手段,且眼下别无选择,只好壮胆行事。 奈何肩酸手软,针尖儿竟刺不破皮肉。 盏盏旁听半晌,深受启发,自告奋勇道,“我来祝你,我最会扎针了。” 罗绮轻拍女孩头顶碎发,“治病救人之事,你给我严肃些!” 盏盏连声应是,指尖白光闪过,银针已入红叶腹中。 这姑娘是个急性子,全然不顾红叶的感受,提膝将洛云撞起,手起针落,毫无虚发。 罗绮眼露笑意,暗赞针法娴熟。 银针裹挟灵力入体,作用于特定穴位,反响自是不凡。 梁红叶颤动更甚,腰腹不受控制地乱晃,忽觉身下横生一股蛮力冲撞不休,如一叶扁舟跌宕于惊涛骇浪之中。 “呃,这……罗绮救我!” 名医面露尴尬,侧身避过二人行止,仍不忘安抚,“这便是温和之法,针灸灵力只是辅助,关键在于将事物引向自然发展。此事你应该再熟悉不过,咬紧牙关熬过这一回,今夜危机可解!” 盏盏趴在罗绮肩头,好奇的目光未曾放过两位患者,这可是她身为医师爱病患如子的良苦用心!今晚的火真大,烧得人面红心热。 笔架山脚热火朝天。 篝火绕营地而起,形如白昼。 围观冰熊布阵者越聚越多,除却轮值守夜的,伤重静养的,连轻伤者与老弱妇孺都围上前排围观。 洛青禾许久不曾如此热闹过,有了天心之言做保,愈发恣意,抱着天星上蹿下跳,极尽欢愉之能。 子曦愈发忧心忡忡,左手古书白光莹莹,凝而不发;右手荷花层层绽放,细密藤蔓如地毯一般扩散开来,银白色面具下的双眼愈发凝重。 杨百步人老成精,偷学阵纹之余,暗中吩咐许进带领门下弟子散开,看那刀身走势,存了包围全场之心。 楚凡闭关,天心护法,熊宝又沉迷布阵。他即便发现劈山派有有异,又能和谁商量?总不能找洛青禾吧。至于杨百步此人,子曦持保留态度。 双方藤蔓对刀锋,各自戒备之际,忽闻众人欢呼,“成啦!成功啦!” 循声望去,原是熊宝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经周折终于将东、西、北三方阵线以坑洞阵纹连结完毕。 冰熊并不轻松,累得紧包骨头的无毛皮肤大汗淋漓,已然润湿了外面长袍。熊宝左拧右转绕过兴高采烈的人群,直扑楚凡闭关的溶洞遗址。它就是为了这个才拼命刻画阵纹的。 天心未曾阻拦,令熊宝心中一暖,暗自检讨不该再说人家坏话。 冰熊自溶洞裂缝钻入,侧耳聆听半晌,但闻鼻息悠然,起伏有度,深得吐纳之真传。 熊掌落地极轻,唯恐打扫楚凡修行,熊宝迂回包抄,蹑手蹑脚,甚至忍痛凝出阴火充满双眼。 人熊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鼻子险些碰到鼻子,润湿的凉意将楚凡惊醒,反手开山掌当头拍下! 『狗贼,你害我!』 熊宝躲闪不及,怒吼半声,连忙附体凝结冰层。 嘭! 掌音清脆,冰晶粉碎。 林楚凡借力后滚翻,跪坐而起时,翠绿色双眼正对着熊宝恨铁不成钢的大脸,一时尬住。 熊宝鼻梁中招,连打三五个喷嚏,喷洒满地冰晶,恼怒之余,抬爪欲拍。 林楚凡急中生智,冷冷一笑,“什么叫,我‘也’能听懂你的心思了?” 熊宝大骇,险些咬了舌头,双眼绿火尽去,拿出当年防备林楚夕的法子,脑袋放空。 楚凡凝神半晌,未曾听闻只言片语,忽觉太阳穴隐痛,连忙散去阴火。 兄弟两个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直到洞外传来轻咳,天心飘然而入,“林楚凡,你醒了么?刚才似乎听到打斗声,是你和熊宝切磋么?” 『天心真能惯着他!明知他在睡觉,还煞有介事地护个什么法。』 熊宝龇牙咧嘴一番,殊不知心思又被楚凡截获。 楚凡捡起冰晶洗脸,笑道,“熊哥陪我闹着玩呢!外面情况如何?” 天心左顾右盼一番,总觉得这对儿主宠有事瞒着她,却也不戳破,反而将熊宝大夸特夸,尽言布阵刻纹之辛劳。 林楚凡不喜反怒,“狗贼!本官好不容易想到的对策,睡个懒觉的功夫,又被你抢了先!” 冰熊拍地而起,『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忘了是谁精力不济,胆子又小,一口一句熊哥求我刻画阵纹?』 天心苦恼地揉搓太阳穴,剑指探出,金线为引,灵力化火,堪堪隔开‘友好切磋’的两个家伙。 二胖被烈焰隔开,调转身形还欲再战。 天心怒,九条火蛇如花瓣绽放,瞬间填满紧窄洞穴,冷道,“你们有多久没有灵运周天了?” 『运个鬼的周天!我的毛毛刚发芽,你这女人好不恶毒!』 冰熊爱惜麻布外袍,骂骂咧咧躲避火焰,早将教训林楚凡之事抛之脑后。 楚凡闻怪叫而知熊意,联想天心所言,立时盘膝而卧,顺着经脉气血搬运灵力。 初时稍觉滞涩,一如曾经问心发作前期,楚凡并未察觉。待灵力运行渐深,仿佛捅破了某层窗户纸,只觉豁然开朗! 林楚凡顺势正反搬运两个大周天循环,吐气发声,“熊哥别闹!天心所言极为紧要,我们可能中招了。” 『你胳膊肘往外拐,那女人能有什么要紧,看我不把你打得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来着?』 冰熊歪嘴咆哮,天心唯恐错伤了它,连忙撤回火蛇,让出空地。 林楚凡嘴角抽搐,生硬接道,“我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天心自从进入溶洞废墟,总听这种半截话,根本听不懂,也无意深究,只希望两个胖家伙别再内斗。 熊宝闻言周身猛震,似乎想起前事,立刻放空心思,佯装无辜。 林楚凡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凝结冰晶长棍劈头砸下,“别装蒜,灵运周天,我们被药人的血毒影响了!” 天心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情绪就是药人血毒……自己哄骗洛青禾的言辞,岂不是要成真?罪过,神谕在上,弟子绝非刻意诅咒…… 熊宝见林楚凡看破伪装,龇牙咧嘴怒骂一阵,仍听令运转灵力。许是熊身肥硕,亦或经脉复杂,熊宝缓和好一会儿,才渐渐睁开清澈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那毒素不是被灵力天克么?』 面对熊哥的疑问,楚凡也不知其然,不过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待查,“神谕教立派千年,可曾听过探听别人心声的巫术?” 天心正偷偷祈祷,闻言又是一惊,“世间没有这种巫术,否则人人修习,天下早就大乱。” 真的没有么?林楚凡半信半疑,看了熊哥一眼,“若非巫术,可有什么其他诀窍?比如我现在,能听懂熊哥在想什么。” 『你疯了?真不拿她当外人啊!天泪说送就送,隐秘说泄就泄!』 熊宝怒而咆哮,天心即便无楚凡之能,也听出它的不满,连忙转换话题,“修灵精进如你与熊宝都不知不觉中了招,外面流民聚众欢笑,已经快整夜了。” “糟糕!”林楚凡拔地而起,“熊宝的事儿回头再说,险些误了大事!快把外面的人散开,逐一排查,千万不能后院起火,中心开花!” 第19章 冥蝶为屏 割喉施救 终究是罗绮心慈手软,听闻耳畔靡靡之音渐渐高昂,似不受控制,连忙展开折扇,充灵其中。 扇面水墨剪影荧光乍起,雾气氤氲,振翅声空灵而出,虽比不得梁红叶歇斯底里的嘶哑嗓音,总比洛云那废柴声大。 冥蝶蜂拥而出,低声嘶吼间得罗绮灵力牵引,焦躁不安地排好队形,首尾相接,遮星闭月。 蝶群锥状铺开,螺旋前进,转而盘旋爬升,围成状若金钟的封闭空间。封顶之后,首蝶凌空倒转,带领群蝶原路外层返回,兜兜转转,最终扑回折扇散发的玄妙雾气。 盏盏听似呻吟怪叫之声更甚,忽觉心痛,为罗绮不值,“他们自己都不嫌弃,我们何苦献殷勤。万一人家喜欢无遮无挡,幕天席地呢?” 随即额头受了一指头,罗绮训道,“推己及人,若有朝一日,你或者对你重要之人落入此番境地,可甘愿受辱?” 盏盏调皮地吐出舌头,贼眉鼠眼地偷瞄蝶群缝隙,终无所获,略显遗憾。 医治一番疑难杂症,不觉火势渐小,浓烟下沉,飞灰扑面而来。 叮叮当当…… 屋舍四壁透火,顶棚倾覆,眼下又传出兵刃撞击声,听得罗绮皱眉。 盏盏看热闹不嫌事大,且专提不开之壶,“此处不是四王子的宴会么?我们竟然先医治了他大哥,滑稽!” “噤声!莫要祸从口出。”罗绮甩手将折扇钉入蝶群起处,任其自行循环,反手拉扯盏盏飘落屋顶。 两女借错漏瓦片向下看去,屋内火光掩映,寒芒四射,银、青二色长枪如猛龙过江,针尖对麦芒。 似乎陈家兄妹借水路潜入屋内,又生分歧。 陈放山身后人影晃动,看不真切,但见陈清霜寒芒疾刺,恐怕哪里有她想找的人。 咔嚓! 罗绮闻声回头怒瞪盏盏,馋嘴的丫头,白天在红袖馆陪冷香贪嘴,夜里到玉露山庄同苍禾偷吃,眼见胖了两圈! 盏盏满脸委屈,木梁受不得火烤,关我何事? 二女急忙提纵身形,堪堪免于砸入废墟的尴尬,尚未落地,四面墙体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烟尘掩映间,罗绮蕴灵入目,又见似曾相识一幕,一如先前为陈放山让路,手持竹棍的护卫们集体拆墙。 嗖! 一点寒芒急掠。 “不能杀!”陈放山语调嘶哑,不知道得还以为被梁红叶传染。 屋顶塌陷,更有人影飘落,陈放山下意识回枪护体,提防来者。又逢墙体坍塌,再分心神。 一时不察,竟被冒失鬼妹妹钻了空子,放山悔之晚矣。 银枪斜插地板,枪杆颤动有声,枪下一抹红色跃然而出,血腥味儿随之蔓延。 屋子塌得颇合时宜,救火之人愣神之际,正见到陈姑娘飞枪斩获……那人怎么没穿衣服?身旁还有衣衫破碎的女子形体。 众人哑然,针落可闻,唯余烟火殆尽的哔啵声。 好巧不巧,屹立多时的院门被推翻,一群酒气冲天之人鱼贯而入,中间夹杂三五捕快、步兵之流。 酒囊饭袋最爱热闹,好奇心颇大,眼见院落中心有蝶群奇妙,更有折扇发光,忍不住上前动手动脚。 冥蝶以灵气为食,往来排队飞行,已经苦熬多时,慑于罗绮灵力高绝,未敢造次。 忽遇血食自告奋勇而来,安能忍住? 蝶群维持原状飘飞之余,分出三成队列,迎头罩住第一好事之人,惨叫刚起半声,戛然而止。 冥蝶染血归队,立时有下一批冲出,回环往复,如同罗绮编队时就多了这绕远的累赘一般。 王鸣言险些吓尿! 他是为数不多几个熟识此物的人之一,后悔不该狐假虎威,广发解药,带了这群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进来。 王鸣言咬牙补救道,“诸位朋友,我们是来救护四殿下的,旁事莫问,切记!” 其实不用他提醒,蝶群向外七尺许已经无人敢进。反观冥蝶,食髓知味,隐有外扩之势。 罗绮隔着烟尘看不清废墟之内,闻言被院内吸引,反手挥出一道灵力形如鞭笞,抽得冥蝶嘶吼惨叫,重新归入原定队形。 借此一鞭之威,罗绮震慑全场,“你们说救护谁?” 酒友们被这一鞭惊退大半,王鸣言颤抖欲言,忽而人群中惊叫传开,“四殿下葬身火海!” 偶尔还有,“四殿下死于枪刺!” 如同搭台唱戏一般,令人始料未及。 罗绮咬牙转向屋内,陈放山拦截失手,竟不作为?哦,竟然被冥蝶吸引……也许不止冥蝶。 再看陈清霜,一枪既出,似力量耗尽,倒地喘息不止。 烟尘散尽,陈家二侍女各自拖着一人形烧焦物踱步而出。 联想适才藏头露尾之辈乱叫,以及白露临行前的嘱托,罗绮分外头痛。 盏盏偏不信邪,凑上前围观,时不时伸手捏捏抓抓,忽而大笑,“还没死透!” 陈放山闻言醒过神儿来,立刻号令手下士兵控制场内人员,另有一众捕快从旁协助。 忽而劲风再起! 盏盏忽觉耳后生风,扭腰躲过,单腿横鞭而出。 嘭! 这一脚颇重,被踢之人咳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回。 “好心当成驴肝肺!” 盏盏笑骂一声,再次沉浸在奇怪的烧伤之中。 罗绮面纱沉寂,眉眼转冷。 陈放山终于认清形势,单手将妹妹擒拿,用马鞭绑紧,塞住嘴巴,推进两位侍女怀里,“再出什么纰漏,拿你们两个陪葬!” 转而滑跪飘出,急停罗绮身前,“求神医救命!” 笔架山脚,篝火将熄。 林楚凡破关而出的消息不胫而走,流民们载歌载舞,又是一番庆祝。 楚凡与熊宝得天心提醒免于毒素侵袭,庆祝行事愈发谨慎,热络气氛稍退,连忙召集亲近之前商谈。 许进第一个打退堂鼓,“胡说八道!在你们来此之前,我们早就带领众人和血竹帮打过多回,未曾有什么毒素沾染。你们来此之后,时长起高调,非要研究解毒阵法。现在阵法未必能用,反而人人中毒,简直如同儿戏!” 林楚凡怒目瞪起,“我就不该把你算进来!杨掌门,怎么说?” 杨百步瞑目自查半晌,睁眼时立刻擒拿许进压在阵前,“林大人容禀!本派传承衰微,自老夫以下,与其说是修灵,不如称为武夫,如何能知灵力之玄妙? 即便老夫侥幸挤进灵阳门槛,与诸位江湖俊杰相比,仍有欠缺。由此推之,许进他并非冥顽不灵之徒,恐怕已经中毒太深,而不能自解。还请大人慈悲!” 林楚凡仍在气头上,一脚将许进踹去临近坑洞,不待众人反应,挥手激活唤灵阵法。 杨百步心疼之余,眼角抽搐,暗骂林楚凡藏得太深。唤灵之阵他轻刻可成,先前反复装成吃力的样子。 这倒是老人家误会楚凡,若非此刻情绪激动,他自己都不知道可以挥手掌控阵法。 本次唤灵仓促,林楚凡并未刻意区分灵力属性,一股脑砸入许多,结果阵法多姿多彩,绚烂异常。 流民中好事者见之,奔走相告,很快聚集大批人员围观。 林楚凡的耐性十分有限,熊宝已经从他脸上望见怒容,似乎他出关之后再次沾染了毒素一般,可那也太快了吧? 幸而子曦果决,拉扯青禾一起为众人讲解事情经过,将一场险些刀剑相向的争端,描绘成劈山派大弟子以身入阵,验证阵法之安全。 流民们山呼海啸般呐喊起来,连洛青禾都隐约感觉异常。 忽而巡山弟子来报,四面八方有人头攒动,借黎明前的黑暗,隐约围住了山脚营地。 怕什么来什么? 林楚凡暗自庆幸,幸亏熊哥不是个听话的家伙。若非有熊哥未雨绸缪,提前布置阵法,刻满阵纹,敌人星夜再犯,还不知死伤几何。 宠溺地拍了拍熊哥大头,惹得熊宝喷嚏连连,『敌人都快打到家门口了,你还有心思温情脉脉……』 林楚凡一跃而起,落入营地最高处,冰火齐出,如同盛世烟花,“乡亲们!天灾倾覆,令我们漂泊至此,本无可厚非,顽强拼搏,抗灾自救便是。 可偏偏有人看不得我们好!那些血竹帮的杂碎们又来了。以往他们来犯,我们总能万众一心将其击退。尤其上次,在劈山派团结互助之下,重创了血竹帮主齐阳秋。 如今我们刚安置好新屋,炕头还没睡热,那些该死的家伙又来了。兄弟们,我们该如何应对?” 流民们本就情绪激昂亢奋,受此引导,立时高呼:“杀!杀!杀!” 林楚凡嘴角咧开,仿佛回到守卫碎冰城前夕。他双手高举,冰火相遇炸开,将战前动员推向高潮。 欢声稍退,忽而传来冷笑,“你怎么不说,齐阳秋为何寻劈山派的晦气?你怎么不说,水患是谁引起的?” 林楚凡头也不回,向斜后方甩出手臂,“给我滚出来!” 淡蓝色水灵脱手滑出,如凌波匹练蜿蜒盘旋,兜头罩住一人,似劈山派门下,大刀在手,冷笑还挂在脸上。 楚凡五指舒张,反引水流倒飞而归。 那人头脸被吸附尚不自知,直到呼吸有异才想起求饶,已经没有声音传出,只有长刀栽倒,手蹬脚刨。 杨百步老脸黑灰,许进生死未卜,眼下竟有弟子拆台,硬着头皮上前求饶,“林大人……” 楚凡单指扬起,肃杀之意席卷全场,将杨百步求情之言堵住。 拆台者挣扎飞到楚凡手下,直憋得面红耳赤,转而向楚凡踢踹不止。 林楚凡连看他一眼都欠奉,左手高举,目视下方人群,右手斜切而过,蕴灵扩音,声震全场,“动摇军心者死!按律祭旗。” 话音落地,那人脖颈处才裂开一道红线,汁液喷涌而出,溅射楚凡半身满脸。 林楚凡状若疯魔,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朗声问道,“我们该如何应对?” “杀!杀!杀!……” 流民们发泄一通,各自按队列编入阵中,蓄势待发。 杨百步沉吟稍许,“林大人,老夫门下……” 楚凡再次抬起一根手指,冷冽之意微微散开,“那人不是劈山派的,流民里混入奸细了。” 许进不知何时爬出阵法,显然冷静许多,不知是否是见了血气。他心说那人正是劈山派的,来笔架山的时间比你们还长呢……掌门阴冷目光扫过,许进转身即走,他也有自己的阵线要守。 杨掌门似乎苍老几分,“多谢林大人体谅,劈山派风雨飘摇,经不起再出几个叛徒了。适才商谈中毒一事,老夫以为……” 林楚凡仍是一根手指抬起,“此一时彼一时矣。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中毒,不是吗?” 天心火灵在手,严防血竹偷袭,闻言仍觉体表寒凉,似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林楚凡。 熊宝伏地裹紧麻衣,迷蒙间仿若回到了风雪飘摇的城头…… 黎明时分,陈放山手下士兵终于集齐,将院内非己方人员全部圈禁。 盏盏将诊断结果转告罗绮,后者唯恐小姑娘贪玩,亲自验看一遍,“陈将军,我见此处奇花异草颇多,可否差人寻些细竹?” 陈放山头盔摘下,满面沧桑,早已抛开前事,“神医有事但请吩咐。” 转而向后怒吼,“将庄园的竹子搬来!” 哐哐哐…… 战靴踏地,音色整齐,顷刻之间温泉水畔满满围了一圈各色竹枝,许多还带着泥土根系。若非此前救火声势太大,说他们想再烧一次庄园都有人信。 罗绮摇头苦笑,命盏盏用匕首砍下两根细若筷子,长如笔筒一般两根竹枝。 当先一根修剪整齐,反手刺入患者咽喉,立时鲜血喷涌,吓得陈放山咬破了舌头。 此患者偏胖,衣不蔽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若不是下半身浸入水中,恐怕也轮不到陈清霜飞枪夺命。 念及此事,陈某人额头青筋隆起,总觉得哪里不对。或侍女偏帮,或护卫拆房,或宾客齐至……他甚至怀疑过罗绮二人从天而降,未必没有刻意踏碎房梁之嫌疑。 奈何眼下有求于人,只得暂且放下。 罗绮深入浅出调整竹管,直到没有血水射出,反而穿出抽气声,这才放下,“陈将军可派心腹之人加以守护。此人性命暂且无虞,只待天明,会有更高明的医者接手的。” 陈放山感恩戴德一通,忽而语塞,期期艾艾。 罗绮摇头轻叹,“令妹以枪尖儿划破患者咽喉,乃是知其口鼻受阻,另开呼吸捷径。今后有人问起,我就是这般说法。她只是救人心切,绝无其他。” 放山心里的石头起落无度,已经不知第几次提起又放下,“神医仁心,陈某铭感五内!” 罗绮将另一人转交盏盏,靠近陈放山,悄然道,“事已至此,罗绮厚颜向将军讨个人情。” 陈放山眼中光芒敛去,叹息道,“神医自便即可。” 罗绮见他知趣儿,忍不住提点道,“红叶初心不改。如今又当众生出此事,恐怕再难回转。与其执着在心,行为失度,为家族惹祸,不如放手。” 陈放山嘶哑应声,转身望向东方血红朝霞,僵硬摆手,聊做告别。 第20章 杀不尽的敌人 使不完的力气 林楚凡凌风离于高处,蕴灵入目巡查各处锋线,但见流民战意高昂,勇猛劈砍,丝毫不惧药人疯魔,心下稍安。 劳驾青禾传话,将几位首脑聚集到一起。 许进满脸染血,抱怨颇多,“大战一触即发,正是胶着的时候,你怎么这么多事儿?有话就不能一次说完?” 杨百步握紧剑鞘,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不料,林楚凡从善如流,丝毫不见怒色,“许大哥所言极是!那便由你主导东线,神谕子曦借木灵镇压西线。留我等五人议事即可,若有变改,杨掌门和青禾可代为转达。” 许进神色凝住,长刀险些脱手,暗叹自己搬石砸脚。 子曦气急,使劲儿拉扯林楚凡的耳垂儿,“下次再敢耍我,把你整个耳朵切下来下酒!” 青禾怀抱襁褓,笑得直不起腰,眼看林楚凡的耳朵大了一圈,左大右小。 林楚凡强忍痛楚,悄声道,“我见这次来犯之敌中药人颇多,血竹全无,恐怕有诈! 接下来天心看顾东线,杨掌门坐镇西线,本官独守高台,三管齐下,必能防患未然……” 楚凡还没说完,杨百步急冲冲打断,“许进和劈山派弟子都在东线,不如老夫……” 洛青禾正等自己的任命,急得不行,见这老头打岔,当即数落道,“西线多树木,子曦兼修木藤之法,而天心以火术独步天下,如此布置只会掣肘!且战势瞬息万变,怎能让你们独门专行?岂不闻监军之职?” 林楚凡刻意忽略杨老头尴尬面色,浅笑安排道,“熊哥灵力丰沛,四肢迅捷,可做生力军往来支援。至于青禾……才思敏捷,修为精进,可往来各处,居中传信。” 洛青禾大放厥词一阵,眼见无人反驳,更得到传信的重任,立时喜笑颜开。 冰熊呜咽半声,『这丫头真好骗。』 天心点头领命却未离去,这令转身的杨百步又转了回来。 林楚凡凝出两块薄冰,其上血色蜿蜒,“这是东、西两处阵纹概略。为防毒素蔓延,疯魔之症扩散,我等对敌之余,至少需分出半数心神为阵图注灵……” 杨百步老手一抖,连声拒绝,“老夫剑术尚可,不如请林楚雄顶替老夫唤灵?阵纹刻画不易……” 林楚凡总被人抢话,难免语调生硬,“杨掌门,此地以你修为境界最高,且唤灵阵图也炸过数次,抄也该抄会了的。” 见这老头仍在犹豫,楚凡神情转冷,“让我等为阵图注灵,你借支援之名往来躲闪,养精蓄锐,意欲何为?” “这……林大人误会了。老夫唯恐错手毁坏阵图……” 林楚凡变脸胜过翻书,咧嘴一笑,“毁得掉也算是你的本事。” 天心灵觉更显敏感,已知锋线吃紧,催促道,“你有什么话尽快交代了。再晚恐怕阵地难保。” 楚凡掐诀散开一丝风力隔绝五人,这才正色道,“为阵法注灵一定要慢,不可全神贯注,至少留有全力一击的分寸。流民情绪高涨,实属反常,药人又频繁发动这类自毁式进攻,且齐阳秋不再露面……” “齐阳秋不是死了么?”洛青禾回想当初紫光冲天的景象,疑惑更甚。 楚凡摇头,“我都没死,他已入灵阳,哪有那么容易死? 注灵一定要慢!我会以水灵居中调和,时机成熟后,三线同时开启阵法,大事可期!谨防敌人偷袭,各个击破。” 众人深以为然,领命散去。除了杨百步,他仍一步三回头,舍不得东线门下弟子。 自从林楚凡离京南下,炽焰城许久不曾如此热闹。各色流言如同腹生四腿,背生双翼一般往来传颂不停。 颇有资质如冰姑者,旁听半日,仍不见大势力下场露脸,连忙将说书之人拍打出去,更派遣一众护卫严防死守。 “潘家兄弟带人死守后门,福生领人看住前门,那种一脸穷酸样,折扇打铁,胡子拉碴的老东西一个也不准放进来!老娘好不容易重整旗鼓,在京城立了棍儿,可不能被这些卖嘴的坏了事儿……” 冰姑手帕甩得飞快,一步三摇骂骂咧咧上楼休息,留底下众人面面相觑。 潘家兄弟拎着扫把凑上前来,“福生兄弟?别的咱都听得懂,可那折扇打铁一句……” 福生自身后摸出一把崭新柴刀,甩腕丢出两个刀花儿,“打铁是说,扇面油渍麻花,磨得锃亮,能当镜子照影的。” 二潘惊为天人,吹捧几句,各自领人就位。 留下一群好奇心重的莺莺燕燕,还想再听绯闻,忍不住贿赂福生,偷偷追出门去。 王宫正殿,三位老大人横站一排,默不作声。 群臣退避,只剩自家几个老岳父在场,洛长风无意装相,盘膝上首吐纳修行起来。 崔总管闻声知意,不断以眼色示意三人散去,奈何无人理会。 梅震笑脸扯开,上前一步,“陛下,梁大人称病告假,特地委托老夫代他致歉。” 寂静之中忽有哭喊自门外传来,“陛下,涛儿无辜!还请国主垂怜……” 洛长风八字眉一抖,险些行岔了气,狠狠挥手,“押下去,禁足!” 陈永低垂的头脸闪过一丝焦急,偷偷斜视荆藤一眼,终究忍住。 忽而内侍回禀,“二殿下到了。” 洛长风解开盘膝,正襟危坐,开口欲言,不料被儿子抢了先。 “还请父王宽仁,免去母亲的责罚,有什么事洛涛愿一力承担。” 众人听闻有异,侧目回望,只见一红面小将披挂上殿,战靴踩出咯哒声,幸而没带刀剑。 洛长风怒极而笑,“你来得不快,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是禁足,你母妃想来也习惯了。说说你吧?” 洛涛行礼受阻,当场拆卸膝甲,“说我?说我什么?孩儿不知要说何事……” 国主不耐摆手,荆藤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案卷展开,“根据王子洛云口述,昨晚他与……红颜知己共饮的酒水,是洛涛殿下亲手所赠。不知……” 洛涛恍然,“啊!我是送过大哥一坛好酒,至于是不是昨天喝的,这个我不清楚。” 陈永气得直拍大腿,“你什么时候……” 荆藤再进一步,“陈大人!” 洛长风叹息一声,顿觉头疼,按压太阳穴,轮刮眼眶问道,“什么好酒?只送了你大哥。你的其他兄弟,甚至孤王也没喝到。” 洛涛看不懂外公眼色,急得挠头,挠出护腕剐蹭背甲之音,令人牙酸,“我也不知具体,是手下门客进献的,说是喝了能生龙活虎,连战连捷。我还试过,的确有效,这才想着送给大哥一些。” 梅震脸上闪过为老不尊的坏笑,“不知殿下如何试法?战况如何?” 洛涛不疑有他,坦言道,“以往对练,我单人最多能破三十人军阵。喝了那酒,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即便是五十人的阵容,也可尽力破之,打得那叫一个尽兴,且事后神清气爽,丝毫不觉疲累……” 洛长风险些把眉毛刮下来,“为何只送洛云,其他兄弟呢?” 洛涛面色一急,“本来也没多少,送大哥一坛,我只剩两坛了。听闻昨夜饮酒酿了祸事,我不太相信,刚才又喝了一坛,冲破六十人步兵阵法,虽留些轻伤但并无大碍……” “够了!剩余一坛上交刑部做取证之用,退下吧!” 洛涛舍不得酒,连哭带嚎被拖了出去。 洛长风有些怀疑,这么愚蠢的家伙,是自己亲生的吗? 笔架山脚,杀声震天。 自昨夜篝火庆祝,黎明连战药人大军,直到日过中天,众多流民未曾稍歇。 林楚凡将一切看在眼中,忍不住好奇这毒素的配方。 冰熊往来奔走,四处凝冰,遥控战圈外围,既保护阵法,又能辅助锋线战斗。奈何冰晶悄然,所知者甚少。 劈山派弟子毕竟混过江湖,比流民多几分见识,每次获救总忍不住高声道谢。众流民不明所以,但很容易被紧张刺激的气氛感染,有样学样,见冰晶过境当先道谢,随后棍棒如飞。俨然成为某种讯号,某种口号,左右配合,前后呼应,仪式感十足,随之战力飙升。 洛青禾紧紧抱着小天星,偏腿坐在熊宝背上,终究四条腿更快。 熊宝路过高台,青禾纵身跃下,偷偷向外挪步。 林楚凡独守开阔高台,并无其他两处人头攒动,喊杀冲天之状。 只见他左脚弓步在前,鞋底粉碎,肉乎乎的脚丫子压住一片阵纹,并不断流淌浅蓝色细流。 左手凌空拨弄,凝出细密冰针,右手掌心向下,三五条红色蚯蚓往来盘旋。 洛青禾轻咳一声,以示提醒,免得再被冰封,“楚凡,杨掌门精力不济,阵法恐怕充不满的,一直吵着让熊宝替他。” “不理他!”楚凡剑指牵引,冰针横向摊开,逐渐变胖,竟是一簇冰箭!眼见一层药人流着口水爬过高台中线,冰箭横推而过,不知穿透几多身躯。 林楚凡松了口长气,暗中扭动酸软左臂,“子曦和天心怎么说?” 洛青禾躲开冰晶,转到火蛇一侧取暖,“子曦和你想得一样,他偷偷告诉我说,万一杨老头不济,他可以及时补位……” “别!”楚凡一惊,险些提前释放火蛇,“那老狐狸藏得深!我宁愿放弃西侧营地,也不想自己人冒险,原话转给子曦!” 青禾心中一暖,“天心烧得比你干脆,东线伤亡最少。但是她担心对方在用疲兵之计,有意劝你速战速决,但心中顾虑太多。这都是我猜出来的。” 林楚凡再凝冰针,忍不住回头看了青禾一眼,“也不无道理,锋线可以适当后撤。我们几个的巫术再坚持一个时辰,等日光偏西,届时有子曦光灵护持,进可攻,退可守。这话别告诉劈山派的人!” 青禾俏皮一笑,勾起手指含入嘴中呼哨。 一串怪异似鸟叫的声音尖锐响起。 冰熊往来凝冰控场,闻声立时转向,一头将信使顶起,驮在背上,『看在楚夕面上,便宜你了。』 玉露山庄仿佛成了罗绮医馆。 正殿患者身宽体胖,贪嘴又挑食,隔三差五找点儿不自在,非要明医动了针刑才能老实一阵。 客房新添两位女客,一晕一醒。 本该吃药的红衣姑娘,不知何故,捏着信笺饮泣。 盏盏苦劝无果,只好向罗绮求救,顺便救了苍禾与洛白露主仆。 罗绮端着托盘,不请自入,“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眼泪也是珍贵之物,莫要流失太多,伤了根本。” 这姑娘也怪,当着盏盏面前哭得旁若无人,罗绮一来立刻遮掩,“多谢你了,我都记不清这是你第几次救我。” 罗绮放下托盘,并不急于劝药,“重伤之体,心思别太重了。我从来不记自己救过多少人,救过多少次,根本也记不住呐!” 红衣女子破涕为笑,笑了半声又僵住,扭头望向门口,露出一张枯黄面容,眼底漆黑成片。 罗绮心中不忍,亲手搅动汤匙,吹温药液。 红衣摇头拒绝,不小心摇晃掉不少发丝,惹得泪光汹涌,“如果有一天你不姓罗,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罗绮不明所以,歪头想了一息,“林绮?似乎也不错呢!楚凡应该有这个度量的。” 面纱之下透出清丽明艳的笑容,令人嫉妒更羡慕。 红衣冷笑,“我就知道你们在演戏,连我都看得出来,恐怕瞒不住太多人,你也别太得意了!” 罗绮收敛笑容,以擒拿手法捏开红衣嘴巴,一碗汤药灌下,洒了六成还多,“给你几分颜色,你开起染坊来了?陷害楚凡的事儿,我这可没过去呢!瞧这点儿出息,你和洛云的丑事全城谁不知道?不就是当众献艺,又不只你一人丢脸,怕什么!不是还没死么?” 门枢扭转,竟是盏盏和苍禾失手扑了进来。 罗绮缓缓松开手,用某人红色衣裙擦干手上药液,吩咐道,“以后再遇到服药困难症,依照此法办理。” 盏盏听得两眼放光,恨不得还有一碗药水没吃。 苍禾连忙爬起,“王女召见梁红叶姑娘。” “胡闹!” “我不姓梁!” 罗绮不愿洛白露兴风作浪,当即喝止。不料那躺在床上受气的活死人对姓名如此在意,已然疯了,不姓梁难道随我姓林? 红叶并未起身,随意擦干胸前药水,摆手婉拒道,“我不想见洛白露。若她想借地主之威压我,大可将我赶走。” 罗绮深以为然,小盏双眼放光,似乎发现了灌药的其他功效。 苍禾一脸为难,支支吾吾道,“王女说,想见一见连林楚凡都心动怜惜之人,如今变成何种模样。” 罗绮回望,红叶抬头。前者威,后者惧。目光仿若拔丝。 第21章 私心害人终害己 医道底线不能乱 日影西斜,杨百步终于沉不住气,挣脱阵法束缚,提剑下场劈砍不止。 不知有意还是无心,长剑十之二三砍在藤蔓交织的绿网,杀伤药人之余,损毁绿藤防护层。 藤蔓分离,空门大开,仅凭贴地一层冰晶再难有效阻敌。子曦操控绿藤兼顾整个西线阵地,短时间内无力重组藤网。 恰逢洛青禾御熊至此,“老杨头!你疯了不成?那些绿藤球里都是给楚凡准备的试验品,你再砍几个,当心他抓你门下弟子试毒!” 杨百步吐气收剑,满脸尴尬,“是老夫莽撞了。眼见药人猖狂,忍不住学了年轻人激昂热血之状,一时失手,还望见谅。” 子曦目视青禾,轻轻摇头。 熊宝愤然巨吼,寒凉之气席卷开来,立时冻住全场人物。 子曦欣然而笑,双手合十,荷花凌空旋转,四面古树、荒草齐震,绿藤八方而来勾连成网。 咔咔…… 冰晶破碎,众人当先一棍砸翻药人,这才有暇环视场内。但见冰晶铺地,绿网重结,网内并无完整药人。流民士气大振,举棒齐呼:“熊大人威武!子曦执事威武!” 杨百步老脸蜡黄,安慰自己道,此处多为神谕信徒,不足为奇。 青禾趁机凑近,“阵线收缩,阴火为号。等下,你们主阵之人怎么与阵图分离?” 杨百步老脸一红,“是老夫莽撞了,这就回到阵前充灵。” 青禾面色发苦,终究瞒不住劈山派众人。许进如此,杨百步亦如此,不知楚凡作何感想。 “嗖……轰!” 身后一颗绿球炸裂,散落漫天阴云,形如毒雾。众人翘首以观,身后又一颗红球如此这般,散落漫天红云。 洛青禾大急,“阵线收缩,阴火为号!楚凡与天心先后启阵,你还等什么?等药人爬过绿藤网,爬过来咬你脚指头么?” 老杨额头见汗,吭哧半晌,“老夫于修灵一道一知半解,情急之下方寸已失,不若请子曦……或林楚雄援手,以免贻误战机。” 青禾不服,还欲上前理论,被子曦拦腰抱住,缓缓后退,“前辈言之有理,不过在下控藤已久,灵力不复,恐有心无力。” 熊宝嘴角咬着冰渣冷笑,『小凡子提防你不是没有原因的,你俩坏到一处去了。』 耽搁这一会儿,众药人口沫横飞,将绿藤网当口粮啃过,张牙舞爪扑上前来。 流民有悍勇者提棍而出,又被绿藤死死捆住倒拖而归。 “嗡……” 细碎清越之声横扫而过,众人只觉体表一热。循声回望,但见东天红光大作,一层如膏似脂的水润薄膜拔地而起。 红膜如同大风吹起一般,越拉越长,越鼓越大,南接神罚,北冲高台。 众人惊愕,失其所语。 “哗哗……” 异响丛生,北天如清泉倒灌,蓝色瀑布拔地而起。众人但觉体表一润,忍不住轻吟做声。 蓝色水流内蕴冰晶筋骨,如龙似蛇般蜿蜒起伏。一头向东猛撞,撞破红色薄膜,深入其中搅扰不停,甚至传出唧唧水声。 “林楚凡!” 娇喝声裹挟焚天之威,令人耳膜灼热,面皮炙痛。 冰骨蓝皮蛇顿时一软,打着旋融入红色阵图,散成细碎冰丝遍布红膜表面,晶莹剔透。 众人扼腕叹服。 但见冰蛇融入红膜阵法,反汲赤红之色渲染自身,化作红蓝相间之色,向西猛冲。 如果冰晶骨骼像筷子,那红蓝二色蛇皮就是粘糕。筷子伸缩无度,里挑外撅,迟迟无法寻觅落点。而粘糕又显得过于坚韧,任凭筷子花式戳刺,誓死不破。 “杨百步!” 沉声怒吼响彻全场,众人但觉耳根清凉,汗毛乍起。 许进不知何时退下锋线,横跨战场前来劝阻,“掌门,速速启阵!迟恐生变。” 杨百步胡子气歪,恨不得当场抽许进一顿剑鞘,“你以为是老夫不想么?” 细碎之声再起,粘糕……哦不,双色蛇头冰晶外溢,拉扯得极宽极长,几乎笼罩西线阵地。 “你自找的!” 冰蛇垂首,红蓝两色眼眸光辉大作,蛇吻开启,喷着寒凉雾气向下俯冲。 “遭了!快跑!” 杨百步抽身急退未遂,反被一股吸力撤回。匆忙间,他只来得及踹许进一脚。 熊宝仰天长啸,形如狼狗,吓坏阵外药人。 洛青禾躲在子曦身侧,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婴儿。 冰蛇伏地,并无任何冲撞塌陷,双色光辉借雾气渗透西线阵图,土黄色光辉应运而生。 红蓝黄三色荧光彼此缠绕,往复流转,终于将三线阵图打通。众人身处阵内,但觉神清气爽,隐约有些丝丝落落之物被抽出,却无若有所失之感,反添喜乐平和。 这一刻,再无流民与侠士之别,更无劈山门徒、神谕信众之分,每个人都露出由衷笑容,欢呼雀跃。 返观一阵之隔的药人们,似乎并未被阵法所阻,反而像水滴一般被吸入阵内,各自寻得一处坑洞容身。犹有不得其坑者,满地打滚,手脚乱抓。 坑洞得药人入内,唤灵之阵补全,自发启动。阵图范围内,水、火、土三属灵能,予取予求,无不充盈。 眼见一场旷日持久,打生打死的战势,被一片阵图扭转,众人欢呼不已。 欢呼雀跃中,总有个别人显得不合时宜,“救命!谁来救老夫一命?林楚凡,林司御,林大人,老夫知错了!求你放老夫一条生路吧。” 老前辈龟缩阵图一角,反复挣扎未果,求饶之声不可谓不小。然而,有幸闻听之人无心插手,有心援手之人不得自由,且得喊一会儿。 时常听人提起多子多福,几位尚书大人本不在意,直到今日有幸再陪国主用膳,方觉此言不虚。 一场大火烧坏了两个儿子,国主大人竟还吃得下饭,且胃口不错,果然不似凡品。 陈永食不甘味,于席间主动请罪,“老臣家教不严,致使孙女清霜恣意妄为,险些伤及王子。老臣请辞尚书职,愿回乡隐居,从此不问兵事。” 梅震吃得正香,左手一口肉,右手捏着餐巾随即一擦,唯恐吃相外泄。闻言惊诧之余,手口失调,半块肉擦着胖脸甩飞,落入一罐汤中。 洛长风拂袖而笑,“此汤与梅大人有缘,我等不可再喝。” 梅震胖脸通红,端起瓦罐咕咚一口饮尽,烫得嘴唇发紫,仍不忘咀嚼,半块肉也不愿浪费。 荆藤察言观色半晌,接续前言,“陈氏清霜错手伤了洛奇,乃是自谦之说辞。御医们会诊之后曾言,殿下口鼻处烧伤严重,难堪吐纳之责。若非切开喉管借竹筒换气,恐怕撑不到天明诊治。” 梅震嘴疼,完全接不上话,只见陈永向荆藤投去暧昧难明之眼色,暗道要遭。 荆藤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反观陈氏放山,此子颇为不凡。国主曾令其沿水路南下赈灾,竟不知何时回京复命?更在刑部当值,实属为官典范。遥想近年第一场大火,起于翠衣巷楼上,也是小陈大人率众救之……此子制兵严明,尤擅防火,理应予以嘉奖。” 陈永气得险些掀了桌子,“死棺材脸,你什么意思?” “噗……嗷!” 梅震忍不住笑,笑得嘴唇爆裂,渗出血来,疼得嗷嗷叫。 洛长风见状连忙放下汤碗,“荆大人不必如此划清界限。陈放山在你门下当值,往来必经你批复。” 荆藤欲言又止,洛长风单手下压,“梦州诸官上报灾情,直言陈放山赈灾有术。灾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更无卖儿卖女之恶行,遑论易子而食之惨象。孤王阅之,老怀大慰,这才下令召他回京。” 梅震不知从桌上寻得何物止血消肿,似乎嘴巴不疼了,“陛下,陈放山赈灾有成,谨遵上令,及时往返。而林楚凡缉凶无果,却逡巡多日,消息全无。此子历来胆大妄为,恐其远离王化,心生不臣。不如将其召回论罪……” 国主闻言,按压眉心不语。 陈永心中大石落地,不愿梅震肆意攀扯,悄然问道,“传闻昨夜贤孙女墨霜姑娘曾一同赴宴,不知何故,半途退走,这便起了火灾呀!” 梅震嘴上伤口再次裂开,“胡说八道!我家两个孙女,尽皆知书识礼,何曾赴那淫……银装素裹的宴会!” 荆藤见国主皱眉,出言将二人声音压下,“昨日火灾突发,伤及二位王子。实则只有四殿下受了烧伤。大王子沐浴时火情刚起,幸得陈清霜潜水相救……至于重伤之躯,据说是中了奇毒。” “什么奇毒?”梅老头好了伤疤忘了疼,“药酒早已验过,并无毒性。老夫倒是听说,有人火场发怒,险些一刀捅死梁老头的孙女?两人那么近,鬼知道他发怒想杀的是谁。说不得是体虚气弱时被人毒打重伤的。” 荆藤眼见救不了该死的鬼,连忙低头端碗,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吃的什么。 “梁尚书的孙女儿……”洛长风沉吟半晌,“寻个合适的人选去问话,别吓到那孩子。” 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席间顿时一静,只剩荆藤碗筷相击之声。 洛长风恍若未闻,“案卷所载,老四烧伤当场还有一女子同在?” 荆藤推脱不过,硬着头皮搭话,“确有一女,乃是齐鸣渊的……夫人,林紫烟。” 梅震眼珠乱转,“我怎么听说,这女子是林楚凡从翠衣巷火场捡的。后经天香罗绮易容换颜,做成花魁模样送去王家,还敲了一大笔钱呢!” 陈永全当笑话听,“梅大人知之甚深呢。可知那女子何处去了?” 梅震脱口而出,“被天香罗绮领回玉露山庄,还有老梁那个孙女儿。要我说,这事儿和林楚凡脱不开关系。他家的侍女放火,再请他相好的救人,借此摆脱嫌疑,反而将赴会之人害惨了。” 席间又是一静,针落可闻。 梅震嘴唇裂开,“你们看我作甚?我说的不对?” 陈永举杯豪饮,“你说得太对了!对得都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梅震及时闭嘴,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玉露山庄。 客房内,罗绮考校盏盏医术。 小姑娘绕床数周,上下其手,“让那女人面见洛白露,真的好么?” 罗绮闻言一愣,似乎刚意识到那女人是谁,“有何不可?一个是洛云表妹,一个是洛云亲姐,她们之间的渊源比我们想得要深得多。” 盏盏摇头不语,从身后摸出几根长针作势欲扎。 幻影连闪,罗绮横跨半张床榻将针夺下,“你这毛手毛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去根儿?再敢妄动针灸,我非把你手指头掰断不可!” 盏盏腰肢一软,伏地连滚,偷偷抢回一根银针,瞄准患者人中……大概是这个位置吧。 忽而腰身一紧,四肢酸麻,忍不住抬头看去。 罗绮静立床榻对面,手持两根银针冷笑,“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咔嚓!” “啊……疼!” 盏盏食指折断,银针坠下,临落地前忽而止住,飘忽升起。 “鬼啊!” 盏盏吓得跳脚,腰身一酸,瘫倒在地,目露惊恐地看着一串幻影漂移。 有的捏针,有的拽手,有的抬腿,有的捏脸……不对,我在地上躺着好好的,怎么飘起来了! 幻影顺次融入罗绮身后,如同施展身法延迟了一般。 “影,影,影分身之术?” 罗绮挥袖撒下银针,上入人中,中刺胸口,下落关元,“你可是这般刺法?” 盏盏额头冷汗难消,仍忘不掉幻影加身的恐惧,“不是这般。一针人中,两针入耳。” “入耳?”罗绮凝眉沉思,不得其所,“这是什么道理?” 盏盏开口,引得银针跳动,“此女中毒颇深,封闭五感。只需护住气血,强开七窍,此毒自解……” 罗绮面色转冷,“修了几天灵力在身,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当初若非楚凡心动恻隐,你早不知死在哪个狗笼子里。 后我临街遇伏,幸亏你冒死传信,引楚凡来救。你却因此重伤濒死,这是我欠你的。 最后全靠楚凡胆大妄为,冒泼天之险将你救回。你也因祸得福,学了这千里挑一的光灵力。” 盏盏面露不忿,终究未曾反驳。 罗绮看在眼中,微微一叹,“修灵在身,不同凡俗,飘飘然在所难免。但身为医者,行事更要有底线。你自经历多次生死,应该懂得,破坏容易,修复难。怎能动辄强催患者身体潜能?” 盏盏心生恍惚,仿佛回到病床之上,光灵入体的日子。 罗绮收回银针,塞回小盏手中,“指骨脱臼你自己会接。在此闭门思过,直到想出温和疗法为止。” 门户开合,光影闪动。 盏盏翻身上床,搂着昏迷不醒的某人,咔嚓一声将手指头接了回去。 第22章 此情不待 笔架山下其乐融融。 众人借灵能激荡洗去一身疲惫,已然埋锅造饭。粟米香气经灵力渲染,愈发沁人心脾。 林楚凡端着碗巡视各处,忽然指向晶莹阵图问道,“清晨征战至过午,为何鲜少缴获药人尸身?那些惨白的骨粉,也是毒药所致?” 洛青禾坏笑告状,“俘虏都被杨老头砍死了!他还趁乱破坏绿藤,幸亏子曦……” 许进面色惶急,有心争辩却不得其法,因为掌门真的那么做了。 幸而林楚凡无意翻扯旧事,“并非俘虏。连日攻杀,药人前赴后继来送死,即便战损再低,也该有我们的人阵亡才对。怎么很少见到……” 天心从树后转出,摇落满身绿叶,怀中襁褓馨香四溢,“你怎么像是第一天来此?药人疯魔,见血就啃……若非速战速决,你连骨粉都见不到。” 楚凡闻言怅然,连饭都吃不下,蹲身喂给熊宝。 忽闻咒骂声贴地而来,细若蚊蝇。众人寻声望去,不知何时,杨掌门飘到东线阵法之中。 许进趁机拜倒,极力为掌门求情。 楚凡巡视许久,自觉火候足够,满口答应下来。 楚凡,天心,子曦,熊宝分四方而立,同时凝灵注入阵图。蓝、红、绿、白四色光辉无声无息涂满灵能薄膜。 一连串的气泡破碎声绕场响起。 众人循声观望,只见阵图之外,自远及近飞出各色‘药人’,嘴歪眼斜,张牙舞爪撞入阵图。一时间分不清是阵图吸纳,还是药人视死如归。 阵图范围虽广,但仍不及药人势众。且阵内坑洞有限,早已被占满。新进药人学了前辈们的样子,满地乱爬。 这可苦了劈山派掌门,他是唯一一个清醒入阵之人,已经被药人爬过多次。好不容易飘落一片清净之地,忽然多了许多乱爬乱捏之徒……杨百步骂声更大了。 楚凡正在校验阵法的兴头上,任他骂得难听,并未惩处,反而乐得解释,“杨掌门稍安勿躁。这以身入阵的章法,可是你自己选的。” 杨百步见林楚凡还嘴,不由得骂声减小。 许进适时劝道,“家师终归是灵阳境界,放他自由,我们也能再添助力,以防药人之后再有敌手。” 此言令楚凡对其改观不少,“许大哥别急。如此处境虽说是杨前辈自作自受,但从结果论,于他而言是福不是祸。” 许进信以为真,双眼亮晶晶正欲追问。但闻阵图内幽幽传来一句:“是祸躲不过……” 楚凡冷冷一笑,“当初说好的充灵启阵,你非耍小聪明。本可由人启阵,如今由阵启人。杨掌门以为滋味如何?” 杨百步心思被揭穿,老脸一红,胜似辣椒,“老夫已经知错,还请林大人高抬贵手,放老夫一马。” 注灵半晌,阵图更显稳固,内里灵能如浆,往复流转。 林楚凡伸手插入其中,几番搅扰,但闻水声泠泠,吓得杨百步几乎尿了裤子。 天心缓步上前,靠近楚凡解释道,“杨掌门放宽心,楚凡此举除小惩大诫之外,另有深意。其一,你心思不纯,无法全力启阵,影响阵图平衡,便是祸端。如今你与阵图融为一体,荣辱与共,大可抵消。 二来,杨掌门空有境界,蛮力尚可,但于控灵一道,稍欠精微。如今身入阵中,广受灵能涤荡,所有有所领悟,何须别人拯救?” 许进脑袋开窍,兴冲冲问道,“你是说,若掌门领会控灵之法,就能脱身而出?” 天心沉默颔首,子曦冷笑一声,“谈何容易?就凭你们生了铁锈的脑子么?” 楚凡欣然一笑,“并非不可能,不过要抓紧时间了。一旦药人们毒素尽去,我会强行终止阵法,届时如何,尚未可知。” 杨百步面色一变再变,终究闭嘴瞑目,领悟起虚无缥缈的控灵之法。 荆腾拖着胀满的肚子回到刑部,望着满桌案牍,长吁短叹,间或打出一两个饱嗝。 忽而捕快来报,“大人,重建刑部的款项划拨完毕,只待动工。” 本该数月之前划拨之银钱,如今方到,仍是近日来不可多得的喜事。荆腾游移不定,“老梅头子吃错药了?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钱给得如此痛快,老夫还不习惯呢。” 见那捕快未走,荆腾斜睨一眼,“该干嘛干嘛去!等着老夫请你喝茶?” 捕快上前两步,附耳低声,“大人,外面来人投递状纸。状告四殿下洛奇……” 荆腾气得饱嗝连串,“洛奇被烧成重伤,有何可告?将人赶出去!” 捕快换了一只耳朵嘀咕,“那人是齐鸣渊,状告四殿下夺妻……” “啪!” 惊堂木承受了这个时段不该有的重击,荆腾面色转阴,天降横财的喜悦消磨殆尽,“将此刁民收押!本官将亲自审问。” 告状之人先被抓进牢房受审,此举不合律法,捕快只得硬着头皮传令。 落日时分,梁府后门人影攒动。 一群家丁侍卫团团围住一斗笠人影,欲盖弥彰溜进梁府。 少顷,书房内传出怒骂声,“瞧你这副鬼样子,还敢上门提亲?你早干什么去了!怕不是被雪域长歌迷了眼?” 另有虚弱之声传出,“咳……外公还请息怒。昔日总觉胜券在握,一切都来得及,所以对表妹多有怠慢。近来变故丛生,父王的心意越来越难猜,与其奢望虚无缥缈的和亲,不如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哐! 似有重物落地,“晚了!她有一万种名义嫁给你,唯独眼下不可。老夫乃至整个家族丢不起这个人!只当没生过这个孙女儿。你也开看些,莫要执迷。” 咳喘愈发急促,“还请祖父留表妹一命!千错万错都是洛云之错,不该借酒纵欲,酿成此祸……” 桌椅似有翻倒,“蠢货!现在你还觉得是酒色之故,药石之危么?我的女儿何其聪颖,怎么生出你这个蠢蛋来。滚,给老夫滚出去!身体养好之前,不准登门。” 府内侍从远远听闻老家主中气十足,但觉病体大好,无不欣然。 入夜,一抹黑影翻入林府院墙。 簌簌…… 令人牙酸齿冷的声音响起,夜空凝结数柄黑剑,兜头向黑影射去。 黑影不甘示弱,凌空挪移,引领黑剑盘旋林府,猎猎之声不绝于耳。 黑色剑刃顺次凝结,首尾衔接,夜空已无多少回旋余地。 黑色影子虚晃几步,急转直下,闷头冲入西院屋舍。 窗棂破碎,剑刃匆匆插入地板。 “你们两个调皮鬼!一套衣裙轮换着穿,弄得我没一次猜得准。” 屏风后闪出宫装美妇,翘指数落屋内人影。 来人摘下帽兜,小眼睛一眨,“师姐,别来无恙。” 妇人摇头撇嘴,“堂堂雪域巡察竟有空驾临我这小院儿,恐怕祸事非小吧?” 无梦见师姐刁钻,索性跳过客套话,近前低语,“师尊传信,催我和亲。” 美妇面色微变,“老家伙回来了?” 无梦每次听闻师尊的别称,都觉得尴尬难忍,“咳,我也不知,只接到密语传信。” 楚若水踱步稍许,转身一笑,“他催你跟谁和亲?” 无梦气得跺脚,墨剑架在胸前,“当然是楚凡,师姐,你想什么呢?” 楚若水笑容转冷,连屋内烛火都收敛几分光泽,“以他的能耐,怎会不知楚凡下落?” 无梦心下一紧,呼吸都急促几分,“师尊想让我更换人选?” 这师妹平日还算聪颖,怎么今夜蠢话连篇? 楚若水恨铁不成钢,剑指轻戳无梦额头,“他怎会舍得……咳,他暗示你上表炎国之主,请召楚凡回京完婚。南边恐怕出事了,听闻水路赈灾的陈家子吓得不告而回?” “怎么都召楚凡回京完婚?会不会有阴谋?” 无梦小声嘀咕,被楚氏闻听,“都?除了你,还有谁看上那傻孩子?” 无梦脸色一僵,“是洛白露。上次一战,我输了。” 楚氏神情飘忽,回忆此前种种,忽而发问,“你倒是交友广阔。可还记得楚凡因何离京?” “栖秀河水患?”无梦脱口而出,方觉不妥,“不对,是血竹帮祸乱京师?也不对……” 楚若水慨然一叹,“是御灵司新令,禁止修灵者肆意妄为。” 无梦细细回想,似乎有此一节,但觉荒谬,未曾在意,更不知与此事有何联系。 若水临窗而立,“楚凡新官上任,本无此权柄,皆是洛长风假托所为。此人志大才疏,又不肯安于现状。从书斋更名,御灵新设,可见其心之一斑。 他倒抓个好时机,借楚凡之口传之,惹江湖非议,用尽各种手段逼迫楚凡南下。如今缉凶未成,怎肯甘心召回?” 无梦似懂非懂,“师姐的意思是,国主不允?和亲之事恐怕不能再拖。 楚凡启程那日,洛青禾似乎也在车上,难道洛长风连亲生女儿都不顾么?” “亲生女儿……”若水冷冷一笑,“他不止那一个女儿,似他这类人物,自然比谁都清楚,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无梦顿觉泄气,“那这奏疏我是该上还是不上?” “上!”楚氏甩袖转身,“非但要上,还要措辞严厉,态度恳切,不妨将北地兵戈再起等威胁之语用上,且看他如何抉择。” 无梦心中有数,又与师姐商议指月事宜,以及敦促楚夕修行之事,深夜方散。 笔架山脚亮如白昼。 林楚凡伏地而卧,好不容易睡会儿,又被欢笑打闹声吵醒,忍不住怒骂,“你们这群挨千刀的,不趁着灵气浓郁加紧修炼,吵个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也就一个你,此情此景也睡得着。』 熊宝呜咽一声,躲在外圈看戏。 青禾凑上前来诉苦,“楚凡,你的阵法是不是坏掉了?从背后的山上飞出许多蚊虫,见人就咬,让人不得安眠。” 楚凡闻言细细查看己身,自从修灵有成,他许久不曾被蚊子叮咬。 天心上前一步,“蚊虫无毒,叮咬还在其次。眼下阵图又生变故,你看!” 楚凡放下手臂,顺着天心手指向外张望。 入目一片白茫茫、红澄澄、绿油油、蓝汪汪……这是哪?笔架山遗址何在?山前溶洞何在? 林楚凡惊疑不定,飞身而起,落于一处屋顶四下审视。 阵图自午后启动开始,运转不息,未曾稍停,无时无刻不在吸纳天地灵气壮大自己。历经数个时辰的沉淀,阵内灵气浓度极高,几乎凝成液滴,一眼根本看不穿,遑论其中人物。 且能量层还在不停膨胀,地面部分受阵纹所限无法寸进,半空却无此一节。荧光薄膜摇摇晃晃,越升越高,几乎串联一片,形成倒叩碗底。 无数飞虫自神罚山脉方向飞扑而下,徜徉在浓郁的灵气中,从上方不断收束的开口飞出,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楚凡见状联想起师叔与罗绮饲养的冥蝶,若能长久沐浴此地,未必不能戒掉血食…… 簌簌…… 忽而腰身一紧,楚凡被绿藤缠绕,横拉而下,但闻怒喝,“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发呆?这阵能进不能出,早晚撑破爆炸,如此浓郁的灵力肆虐开来,谁能有命活着?” 腰身一紧,又一痛,丝丝血水流走,楚凡暗骂子曦阴险,忽而惊疑道,“什么叫能进不能出?我怎会布置如此愚蠢的阵法?” 熊宝闻言往后缩脖,躲在劈山派弟子之后,耳朵仍支棱着偷听。 天心安抚道,“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子曦所言不错,阵图恐怕出了纰漏。自午后至今,不断有药人吸附其中,但见灵能流转,耗材化做飞灰,终不见人活着出来。恐怕……” “耗材化为飞灰?”楚凡额头见汗,胖脸煞白,“劈山派的人呢?可曾定期投放矿石、玉石?” 洛青禾嘟嘴一怒,“他们掌门都不见了,哪还有心思投喂什么石头。” 林楚凡大怒,抬脚踹碎一块石头,“我闭关修炼时,谁自作主张刻画阵纹来着,出来受七十大板!” 子曦怒色更甚,双手藤蔓齐出,将林楚凡包裹得密不透风,“谁不知道熊宝和你是穿一条裤子的!眼下出了事儿,想起找它背锅,你羞不羞?” 林楚凡疼得吱哇乱叫,连声求饶,“有解!此题有解。你先将我放出来,或者把倒刺收了,好疼的!” 子曦面色一红,连忙侧身避过众人,轻咳几句,藤蔓应声而解。 第23章 巧言诱供未果 武力镇压叛乱 林楚凡暗运灵光将周身血洞补全,又向众人详尽解释一番阵法变为如今这般模样的可能性,最后提出解决办法。 连洛青禾都不敢相信,“如此简单粗暴,真的可行么?别一不小心,提前引爆了。” 林楚凡抢在众人声讨之前,暗戳戳说服天心,二人一组,依计而行。 但见红袖之下,金光连闪,细若游丝的金线回环缠绕,自行编织如网兜。 “可以了。” 随着楚凡一声令下,天心右臂抡圆,自南向北横扫千军。 忽而手臂一紧,金线绷直,深入阵图能量的一端仿佛缠绕了什么。 众人凝神屏息,静待金线倒卷二回。 “呃……啊……嗷!” 金色网兜刚一出薄膜,非人怒吼贴耳响起,吓得林楚凡心慌,迎头一条火蛇灌下。 那人还来不及出阵,已然半身化作飞灰。 “你这什么破阵?这么久还没退尽毒性,万一阵图破裂,药人就近猛冲,我们几乎无处藏身!” 许进不知何时凑上前来围观,眼见楚凡出师不利,连忙泼冷水。 林楚凡斜了他一眼,“你最好祈祷,下一次拽出来的不是你们掌门。” 许进脸色涨红,说不出反驳之语。 子曦旁观半晌,见此计可行,忙自告奋勇,“金线太细,难保完全。不如我来抓人,你们临阵防护,莫令药人走脱。” 荷花凌空旋转,绿色藤蔓如瀑布般落下,子曦仍不放心,向楚凡求证道,“依你所言,是阵图刻画略有纰漏。只需将其中人物取出,阵图停转,危机可解?” 林楚凡点头如捣蒜,“你一次多抓点儿,我们和熊宝一起护阵,必不可能出事。” 熊宝闻言自知躲不过,呜咽一声排众而出,『你每次说这种话,最后都会出事儿。』 绿色藤蔓贴地前行,噗呲噗呲插入能量薄膜,也不见子曦如何动作,立时有藤蔓倒卷而回。 林楚凡凝冰在手,当头一砖拍下,立时拍得一手碎冰。凝冰再拍时,被熊宝咬住袖子拦下。 楚凡不明所以,抬头只见众人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青禾扭身摇晃着怀中襁褓,幽幽说了一句,“这人根本没叫,你砸那么重,恐怕活不成了。” 林楚凡胖脸通红,连忙退后几步,“你们来,我歇会儿。” 子曦白眼翻起,手指连挑,藤蔓顺次倒卷,例无虚发。 楚凡躲在后排留心核算,十次里有三五次都能拽回药人,存活率堪堪一半,又觉心疼,忍不住建议,“我们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儿。若遇药人被扯出,未必非打死不可。或可将其踹进阵里,再行解毒?” 天心也觉可行,忍不住回望子曦。 后者气闷异常,“打杀的是你,做好事的也是你。划出一部分区域,专门投入药人。” 楚凡连声夸奖子曦乐善好施,深明大义云云,将靠近山脉的东部阵线划出一半安置回炉重造的药人。 随着藤蔓往复进出,拉扯回来清醒之人渐次增多,个个一问三不知,浑浑噩噩很是麻烦。 林楚凡忍不住将注意打到劈山派头上,连哄带骗地忽悠许进道,“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上好人物,解了这么久的毒都没死,还有命被拽出来,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只要你能安稳接收,他们以后就是劈山派的弟子,谁也抢不走。” 说起谁也抢不走,林楚凡一双坏眼反复流连天心与子曦的背影,唯恐许进不明其意。 劈山派掌门入阵不出,许进俨然是发号施令第一人,思忖再三,终究接下这些烫手山芋。 刑部府衙灯火通明,通宵达旦。 荆藤将自己关在刑部一整天,详细梳理火灾相关案卷,尤其是各色宾客口供,但觉焦头烂额。 桌案上的灯台不知更换第几次新蜡,荆藤推案躺倒,长吐浊气,终于确定一事——毫无头绪。 随侍捕快一声声殷切问候将老大人唤醒,忽而想起一事,“午时状告洛奇的刁民何在?” 捕快放下烛台,唯唯诺诺前面带路。 二人前行一阵,来到墙边一处坑洞,离得老远就听内里有人抱怨,“你们这帮穷鬼,也有脸自称上级?御灵司黑牢老子也住过,比你们这强百倍!” 荆藤冷笑走下台阶,“你还有脸提御灵司黑牢?说吧,何人指使你诬告王子的?” 齐鸣渊脚踏栅栏上身躺倒,“何来诬告?分明是洛奇心怀不轨,借辨别身份为由,伺机凌辱他人妻妾!” 耳闻言辞愈发不堪,捕快借机尿遁,陷坑内只剩一老一少二人。 荆藤提过一张大椅落座,“此间并无外人,没必要再演戏。你本是洛奇属下,为讨主人欢心,献妻于床,不是没有可能。且当晚还有旁观者,足矣证明你夫妻二人自愿赴宴。” 齐鸣渊盘膝坐起,“有旁证可知我夫妇自愿赴宴,无人证实他二人自愿苟合。洛奇身为国主之子,丧伦背德已成定局。” 荆藤目光转冷,点头又摇头,“遥想当年,你也是洛奇手下忠勇之士,何苦被人挑拨至此?” 齐鸣渊朗声大笑,“无人挑拨,草民不过是饱受欺压,奋起反抗罢了。他若持身守正,谁又能诬陷他不成?” 荆藤苦思无果,“你既然敢只身前来,必然还有后手。若在此将你除去,恐怕正中别人下怀。 老夫百思不得其解,你齐鸣渊素有才干,又自诩忠义,究竟是何因由,令你做出反叛之事?” 齐鸣渊笑不出来,拧身转脸,“四殿下好事多为,借故敲诈家父,致其重伤。齐某不才,身为人子,父仇岂能不报?” 这次换成荆藤大笑,与他那张阴郁老脸格格不入,“黄口小儿,如此轻易出口之理由,必是推脱之词! 你在洛奇手下多年,老夫早派人查过。因令堂之故与令尊势成水火,若非孝义约束,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又岂会耗费心力报些皮肉之苦的小仇?” 齐鸣渊面上得意之色仅敛,翻身躺倒,幽幽讽道,“我若不死,洛奇污名难掩,必将公之于众。” 荆藤眉眼上挑,自觉抽丝剥茧有成,几乎探出内层隐秘。 脚步声起,借故退走的捕快小步上前,“大人,国主传召。” “现在?”荆藤仰脸看天,入目一片漆黑,不知几更。 笔架山脚,人满为患。 林楚凡急得挠头不已,恨不能将熊哥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如果他打得过的话。 子曦头顶古书,怀抱荷花,手脚并用藤蔓四起,接连不断从阵图范围卷出人来。 初时三五人一组取出,解毒成功率接近五成。随着人员筛选,解毒未成者重新丢入阵图,薄膜内能量未曾稍减,反有愈发浓烈之势。 雾气氤氲,难见始末,只觉阵图之内药人恒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原定两处营地人头攒动,逐渐散落于场间空地。子曦周身藤蔓不停,长此以往,摩肩接踵指日可待。 林楚凡心急如焚,拉扯熊宝与天心商议,究竟是破阵而出,还是深挖坑洞以存身。 『挖个屁!你就不怕被自己活埋了?』 熊宝低声怒吼,惹楚凡火起,提起拳头便打。冰熊自知布阵马虎惹出大祸,未敢反抗,低头受刑。 天心揉搓指间金线半晌,劝道,“熊宝也是无心之失,谁让你阵纹刻得粗陋,又不能亲手布置。 与其自掘坟墓,不如重开战场。” 人熊打斗稍停,林楚凡忽而感慨,“你也同意破阵而出?恐怕里面的人要活不成的。” 天心摇头苦笑,“并非破阵。以当前阵内凝聚的能量,即便灵阳修者临近破之也未必有命。” 冰熊若有所思,回头望向夜色中巍峨群山。 “不错。”天心赞许冰熊一眼,“此阵三面合围,唯有南山有空。本是山体阻隔难以布阵,如今却是一条难得的生路。” 楚凡循声望去,只觉土石横生,阻隔重重,“也是条出路,恐怕要仰仗劈山派掌门移山之能了。” “可是杨百步还在阵里……” 温生软语揭开残酷事实,林楚凡更觉头痛,“调整战略,极力抢救杨百步!” 指令尚未传达,人群中爆发动乱。 不知何人挑头,尽言流民之惨,战线之危,口口声声吵着回家。 林楚凡懵了! 水灾肆虐,民不聊生,一群替死鬼,醒过神来还知道有家? 营地之内拥挤异常,动乱稍起,如水面波纹般汹涌全场。许多生面孔呼喝响应,连带着许多人盲从,以至于许多劈山派死忠、神谕教信徒裹挟其中。 营地大乱! 许进横刀在手,左支右绌,迟迟舍不得下手。 子曦藤蔓受阻,耐性尽失,随手吸干两个越线近前之人。 二人身强体壮,瞬间化作皮包骨,连惨叫都没半声,转身就被扔进阵图。 人挨人,人挤人的地界,此事根本藏不住,反而助长动乱者声势。 林楚凡御火而起,落入最高处屋顶,将原本大放厥词之人一脚踹倒,“我真是给你们脸了。” 火光冲天而起,吸引众人目光,传音冷冽如冰,震慑众人讷讷无言。 林楚凡未曾细看,一脚将那人踹进人群摔死,“此间阵营屋舍俨然,本归属众多流民居住。你们这群衣不蔽体,不修边幅之辈,不过是我们的战俘而已。被人当狗一样推上来送死而不自知,本官好心救你一命,不思感恩报效,反而借机生事?” 天心见众人摇摆不定,连忙凝出冰鳞火蟒以壮声威。 林楚凡背生火翼,双脚凌空旋转,阴郁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难道是装病入阵?自觉此刻时机成熟,佯装难民,鼓动叛乱,妄想从内部攻破此间营地?” 许进身侧冲出一人,指着子曦大叫,“神谕执事草菅人命,我等亲眼所见!林大人想徇私不成?” 嗖! 夜空不知何时凝出冰箭,随楚凡挥手射入那人胸膛,鲜血溅了许进一脸。 林楚凡反手勾连一丝风力,将冰箭穿透之人摄回身旁,“入阵捞人之初,本官曾有明言,任何人不得干扰子曦行事。劈山派许进,你没听到么?为何总是你手下之人多事?” 许进错愕半晌,瞪得一眼大一眼小,仍未想起林楚凡曾有前言。 劈山派多犟种,又一人上前叫嚣,揭发林楚凡谎言惑众,包庇子曦云云。 林楚凡背后火翼舒张,红光自后向前覆盖周身,顺便引燃了冰箭上的血肉。 火光炽烈,冰箭化雾,忽而内里翠绿横生。 一丝绿色火线如藤蔓垂落,迎头抽打多嘴之人。许进以为是子曦手下一般藤蔓,横刀劈砍未遂,反惹阴火上身。 二人周身冒起绿光,惨叫声响彻阵图内外,本就拥挤的人群硬生生挤出一片空地,无人敢沾染绿火。 林楚凡冷眼旁观阴火肆虐,不知不觉瞳孔泛起绿色。众人偷眼上瞄,只见穷凶极恶之人双手唤水,将之前烧透的骨灰和面一般反复揉搓,一时噤若寒蝉。 静待阴火肆虐十息,楚凡深吸长气将其收回,“眼下地少人多,本官正头疼无处安置流民。你们别再给我理由痛下杀手,本官可是一心想做个善人的。” 许进惨叫一声,翻身坐起,喘息声既粗且急。众人好奇,用木棍捅一同遭火之人,已然没了生息。 天心与熊宝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担忧。唯有洛青禾拍手叫好,暗赞三胖讲义气,维护子曦云云。 林楚凡将一团面左右抛飞半晌,直到许进冷汗擦干,呼吸平复,“劈山派与神谕教各自收拢手下,两边都不靠的自觉遵守此间规矩,再有下次,别怪本官心狠手辣。” 许进带头行礼,身后众人影从。 楚凡冷冷一笑,“杨掌门以身入阵修炼许久,想必进境斐然,是时候请他老人家出山主事。今夜从阵内走出之人,以藤蔓编结成队,重入阵法搜寻杨掌门。诸位意下如何?” 许进等劈山派弟子重新燃起希望,但回应之声稀稀拉拉,显得有气无力。 林楚凡背后火光转绿,寒生再问,“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只觉耳后冰凉,拿出征战药人的气势奋力嘶吼,“但凭大人做主!” 第24章 国主下厨 天心解语 荆腾得令不敢耽搁,驾车直闯宫门。 王宫门口早有内侍等候,迎着荆大人一路七扭八拐,来到一处偏僻殿宇。 殿外侍卫遍布,门口立着两位身穿红衣的内侍,皆弯腰抬臂,向内引导。 荆腾不疑有他,整肃官服阔步入内。 内里阁楼名号颇雅——芷阳居!荆大人冷面转惊,举步不前。 “可是岳父大人到访?小婿恭候多时了。” 烛火通明的阁楼内传出爽朗笑声,此时此地,有此称呼者,无外乎国主洛长风。 突如其来的亲密令荆腾手足无措,顺拐登门,遥遥行礼,“见过陛下,臣荆腾奉命前来。” 弯腰之余,偷眼向上看去,但见洛长风席地坐于台阶之下,与人勾肩搭背饮为乐。 二人身前铁架通红,上覆铜制网兜,内里肉块滋滋,香气扑鼻而来。架下无柴无碳,却有明火摇曳,俨然是国主手笔。 洛长风酒壶稍停,抬臂热络招呼,“岳父大人何至于此?林凯也不是外人,无须这等虚礼。快快近前,一试孤王手艺如何?” 荆腾起身,正看到高台之上玄色石碑泛着红光,联想经年谣言,脚下灌铅。 洛长风豪饮一口,身前热焰更炽,顺着岳父眼光回望,忍不住摇头苦笑,“此石神异,并非时刻奏效。孤王与青梅在此宴饮多时,不曾有异。” 说完还用肩膀撞林凯,全无一点儿国主威仪。 林凯被撞得呛了酒,咳嗽不止,仍不忘点头同意。 荆腾面色冷峻,心里早已骂开,你俩哪有一个正经东西?老夫可不想英年早逝…… 洛长风嬉笑一会儿,严肃道,“近来此石泄露,常有江湖豪强来此试探,孤王不胜其扰,这才调兵加以守护。 芷阳居建成也有十余年了,异动规律早被摸清,岳父大人不妨胆量大些。难道孤王会串通林凯害你不成?” 荆腾推脱不过,硬着头皮,一步三看。等他挪到烤肉架前,生肉已经换上不知几次。 林凯隔空抛出一壶酒,荆腾接过,看了一眼国主,又看了一眼石碑,终究叹息饮下。 “这才对嘛!”洛长风满面通红,“自从做了这劳什子国主,鲜有如此惬意时光。” 荆腾仍不敢靠近石碑,落座铁架对面,这才发现旁边摆着不少作料,信手涂抹扬洒。 三人饮尽一壶酒水,洛长风突然发作,反手将空壶拍碎台阶之上,“孤王是不是该换个年号?水火横生,天不佑我炎国!” 荆腾手上作料不停,目视林凯,后者轻轻点头。 荆大人暗暗放心,“水患已过,灾情可控,正是天降祥瑞护佑,可见燧薪之号上遵天心,下顺民意,当兴我炎国基业。” 林凯借取肉之际,错手捏了荆腾一把。 尚书大人疼得咧嘴,“至于火灾,更像人祸。臣已仔细查过相关案卷,城东宴饮本为寻常聚会,每月三旬,至少两次。与会人员或有驳杂,却仍是青年男女居多,已婚夫妇也不再少数……虽不合礼法,但念其未曾惹出大祸,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行事。” 洛长风听声下酒,再饮一坛,“孤王只能确定,不是老二做的。” 语出落寞,不失悲凉,其他两位酒友默默陪饮,不敢接茬。 国主自嘲一笑,剑指戳起流油肉块大啃,“陈家两个小子呢?” 荆腾含着半口酒水左右鼓荡腮帮,半晌方饮下,“陈氏子连夜冲出刑部,顺道借了城防营兵马追赶,是怕他那妹妹惹祸。以此推之,结合洛奇脖颈伤口,恐怕……” 洛长风摆手甩出漫天油花,“那丫头疯疯癫癫许多年了。若说一时气愤,痛下杀手,肯定是那畜生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若无火灾在前,区区一个业余刺客,未必奈何得了他。” 荆腾顿觉口舌无味,火灾之事线索不多,不由得目视林凯求助。 林凯饮酒、吃肉都得很斯文,一直未曾沾染那一撮山羊长须,见荆腾怒瞪,只得放下饮食,“火势起得的确蹊跷,山下庄园本在栖秀河畔,又引了温泉入院,寻常火势不会作大。而当夜之火,已然惊动山庄。 幸而王女心系兄弟,派了当时留驻山庄的天香罗绮持手令代行其事,这才赶上尾声救下二位王子。” 荆腾闻言老眼一花,看过的案卷一一浮现眼前,忍不住拍腿,拍得官服油渍麻花,“火起之地,本非宴饮之所。老臣依稀记得,那温泉是开凿水路引自栖秀河畔,后因路途太远温热尽失,被迫于庄园内挖池蓄水,炭火加热。” 洛长风大笑,“岳父大人想说,温泉水太热,烫得屋舍自燃,连累其中人物?” 荆腾险些咬到自己舌头,“老臣并无此意。既然温泉水就近加热,若别有用心之人巧加破坏,未必不能火起为祸。 参与救火的兵士于宾客曾言,火灾现场曾出现多名护卫,手持竹棒,以守护为名阻拦救火……血竹帮!陛下,定是血竹帮不满御灵司手段,蓄意报复!” 林凯拼了命的使眼色,仍没能拦住尚书大人急中生智,只好闷头吃喝,佯装不懂。 洛长风吃剩一条肉皮,二指夹住反复观看,目光所及炙热四溢,立刻化为焦黑碳条,“血竹帮?他们与林楚凡的恩怨,早在三月之前便结了。林楚凡临行屠杀盈百,引血竹帮众南下,京中祸乱渐小。” 荆腾满身冒汗,似乎先前喝下的酒水争先恐后往外逃窜,唯恐晚了遭殃,“陛下!血竹帮虽然被引走,却不影响有人借血竹之名行事。老臣细察卷宗得知,陈清霜潜水入屋途中出了岔子,被水流冲至山庄后另一处别院,但见火起,认错了屋子……机缘巧合之下,才救了大王子二人。 经她指认,那一处火势更大,且同有竹棍护卫出没。洛云王子已经确认,他未曾携带如此护卫出行。” 国主仰面躺倒,头枕台阶,目视高台石碑,“岳父大人心思缜密,帮小婿分析一番,他们兄弟俩是谁烧了谁呢?” 许是离铁架太近,荆腾汗流浃背而不能止,以至口渴,连连豪饮。 林凯旁听半晌,有意相助,“听闻罗绮向王女复命时提过,温泉水流上浮油花,恐怕这才是两院先后起火之因由。” 荆腾立时想起,案卷中似乎有所提及,却记录为厨房坍塌,菜油泄露,不由暗怒手下失察。 “菜油浮水,一箭双雕?”洛长风撑臂坐起,酒肉复进,“孤王记得那两个小畜生不似单人起火?” 荆大人目视林凯,后者以酒壶遮面。 推托不过,荆腾坦言道,“洛云王子与梁氏女属于饮酒过量,药性相冲,经天香罗绮救治已经脱险。 至于洛奇,他房中一同受难者,是齐鸣渊的妻子。此女来历复杂,是从林大人府上嫁出去的。” 国主似不知有此一节,目视林凯。 后者暗骂荆腾忘恩负义,脸上堆笑道,“下官不知此事,想必是楚凡胡闹,乱点的鸳鸯谱。倒是迎亲当日,江湖各派在林府大闹了一场,王女刀劈无梦,一战而胜……将楚凡掳走。” 荆腾见国主面色稍缓,适时丢出烫手山芋,“齐鸣渊不在火灾当场,却于事后来刑部闹事,状告洛奇抢占妻妾……老臣以为此子用心恶毒,进献妻妾在前,诬告毁誉在后,已经收押审问。” 洛长风单手按压太阳穴,中指蜷缩猛点眉心,幽幽问道,“老三最近忙什么呢?” 荆、林二人对视,皆知此话烫嘴。 林凯轻咳一声,“下官在东山守卫多时,听闻王女似有成婚之念。不过眼光不佳,看上林楚凡那小子,恐怕意在与无梦争风。” 荆腾借机进言,“此事不妥!林楚凡已经预订给北地和亲,若聆风郡主改嫁,恐怕北地不忿,兵戈再起。” 提及战事,洛长风理顺发丝,长身而立,醉态尽退,威风复起,“白露是想召楚凡回京吧?北地早有此意,暗探的消息已经堆满孤王案牍,难得聆风沉得住气。” 身后二人见此情形,连忙放下酒肉,于台阶之下站成一排。 洛长风踱步而上,单手抚摸石碑,阁楼内忽而刮起微风,吓得荆腾躲入林凯身后。 但闻国主兴叹,“可以拟旨了。何时聆风放下面子催婚,何时下令召楚凡回京。” 荆腾不知想到何时,竟战胜恐惧上前一步。 林凯见其面色青里透红,似乎酒劲儿没过,连忙捂嘴将其按住,死死捏在身后。 笔架山脚荧光四起,阵图能量充盈如巨蛋隆起,几乎要孵化神物而出。 蛋壳中空,还有些许空隙未曾合拢。俯瞰而下,巨大荷花绽放其中。花下藤蔓丛生,内里包裹一人,手持古书瞑目而坐。 子曦终于停止拉人行动,得以休息喘息。身侧自有洛青禾逗弄天星。 稍远处人头攒动,间隔一步之远,腰缠藤蔓,左右手比邻相接,缓缓融入阵图之内。 林楚凡拄着冰棍往来监督,不耐烦道,“这都是第几队?你们掌门在阵里挖坑絮窝呢,这么多人找不到他一个!” 许进持刀在手,不敢造次,“才第四队。大人所布阵图玄妙,灵能充盈,寻常人入内眼见不过一尺远近,寻掌门未果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子曦执事从阵中救出人员众多,即便全派入寻找,也未必……” 眼见林楚凡脸色转青,许进适时闭口,回身维持探寻队秩序。 楚凡去而复返,“你们劈山派的弟子打头阵,否则别人遇到杨百步也未必认得出。” 许进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挖苦这瘟神作甚?阵内‘药人’横生,若派弟子领头,恐怕凶多吉少。可那瘟神所言不无道理,实在无法反驳。 子曦瞑目调息,耳朵却灵光,顺势投来新编藤条。 许进无奈,含泪指派手下弟子再组搜救小队。 天心火蟒未消,又请熊宝出手加固冰鳞,这才拉扯楚凡一起腾空,号称查探阵外虚实。 在一众流民瞩目之下,冰翅轻拍,火蟒蜿蜒而起,绕过荷花,一头扎入上方空隙。 众人此时方醒,原来被困住的只有他们而已。 火蟒之光在阵图能量之外显得微不足道。放眼四顾,除却神罚山脉幽深苍茫,其余三方不断有药人痴傻前冲,直到陷入阵中。 楚凡气急,“血竹当灭!小小水患一场,他们竟然抓了这么多难民喂成药人,用来冲阵消耗,枉顾人命,何其歹毒?” 『你更枉顾人命,更何况,也未必都是难民吧。』 熊宝显然多想了几分,不欲在此时触霉头,呜咽半声伏冰躺倒。 天心再生疑惑,“数个时辰以来,三方药人几乎未停,可阵图终究有限,为何一直不见人冲出阵法?” 林楚凡不解其意,“谁说没有?子曦之前不是拽出来好多呢。” 『拽出和冲出能是一回事儿?天纹一定不在,否则你不会蠢成这般。』 熊宝一时不察,被楚凡踹了几脚。 天心垂首下视,忧心忡忡,“子曦一人之力能救出多少?还有一半都是不清醒的。我怀疑阵内出了意外,应该入阵仔细查探。” 楚凡连忙扯住红色袖摆,“都是些可有可无之人,本也没指望全部救活,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即便是救出来这些,除了被劈山派笼络的,还有不少血竹奸细,只是懒得一一排查,谅他们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你我才是自己人!万万不可如此行险。” 『洛白露何时传授了秘籍?小凡子的嘴真是愈发油滑!』 冰熊挨踢不长记性,被楚凡瞪了一眼,立时安静。 天心闻言气势一软,“也不是非查不可。这是你研习阵法以来为数不多的成品,难道你不想尽善尽美?” 楚凡忽生感慨,“若没有这些倒霉的药人,我宁愿永远没学过这鬼阵法。” 天心安静现在火蟒背上,未曾抽回袖摆,轻轻问道,“血竹帮残害这些平民做什么呢?我们都知道,真动起手来,这些人几乎毫无作用,仅能伤到不精灵力之辈。” 『还能做什么,拖延时间呗。』 楚凡气笑,“你倒是知道好歹!” 天心不明所以,但从人、熊神色间隐约猜出几分,再联想某人那个妖孽一般的妹妹,似乎并非不能接受? 楚凡沉吟半晌,“在我来之前,他们想用人海战术拖延劈山派,谋求你这颗珍宝。” 天心脸上发热,不置可否。 林楚凡无知无觉,眺望远山,“在我来之后,恐怕图谋更大。非但引起天地异象的珍宝要得到,若能顺便坑杀我这御灵司首官,似乎也不算什么损失?” “你与血竹帮结过仇么?”红色面纱轻轻扬起,“是这官职的缘故?” 楚凡将冰棍狠狠丢出,拉扯天心坐在火蟒背上,一时分不清冰火,“是……也不是吧。血竹帮前任帮主的死,和我有一点点的联系,齐阳秋那混蛋不来谢我,反而刀剑相向,真是白眼儿狼!” 天心自己险些成为白眼狼,翻出漂亮的白眼,听某人胡说。 林楚凡愤慨稍许,忍不住长吁短叹,“结仇血竹帮还在升官之前。可升官之后,好像把你们七大门派都得罪了。我也是最近才醒过味儿来。” 红纱微微鼓荡,“什么我们七大门派!你不也是……天香阁弟子。” 许久不曾听闻这个说法,楚凡忍不住观念罗绮,怀念炽焰城中点滴。 冰熊旁听半晌,忽觉不妙,立时凝冰刻字救场,“那是国主之令,非你之过。” 天心见状,暂且搁置心头不快,详问始末。 第25章 人心隔肚皮 篡位失败 天心认真看过熊宝刻字,加之楚凡三言两语补充,对御灵司新令以及炎国之主的风度有了新的认识。 情绪酝酿几许,红色袖口探出素手,反挎入楚凡臂弯,“此议本无大错,也是神谕教一直以来极力倡导的。奈何江湖路远,同道辈出,皆为一时翘楚,谁也不愿久居人下,遑论遵守此般作茧自缚的规矩。” 林楚凡只觉手肘一软,肌肉绷紧几分,“待我进军灵阳,管他什么翘楚?但凡入我炎国境内,是龙先盘着,是虎请卧着。” “你这心性,灵阳还远呢。”天心调笑一句,偏腿凑近楚凡胖脸,“药人泛滥如斯,齐阳秋曾多次露面,显然不怕你这御灵首官,想必他身后还有高手。” 林楚凡犹不服气,“我看他怕得很呢!但凡他多留一时半刻,我拉扯杨百步抢攻,总能留下一鳞半爪的。 他已入灵阳境,若身后还有黑手,恐怕是七派中人。” 天心既然提出设想,心中恐怕早有定论,闻言不语,默默遥望远山。 熊宝回想前次围攻齐阳秋时见闻,连忙刻字,『他曾提及天香罗绮与神谕子曦!』 楚凡因莫名缘故提前知晓,“天香阁倒不怕,不论如何我暂时还是罗绮的赘婿,假模假样的半个弟子,他们总不好做得太过。若是神谕教……” 天心神思机敏,“教内原不知我在此间,但你们来时路遇子曦……眼下恐怕已经传了回去。现在秘宝与天泪位置重叠,我们又拿不出货真价实之物,若是教内来人,恐怕横生祸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楚凡咬牙切齿,似乎在为自己打气,“天纹那死鬼不出,我就是最后一个见到天泪之人,大不了以次充好呗。万一事有不协,我临时加入神谕教还来得及么?” 熊宝和天心都知道天泪所在何处,眼看林楚凡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似是佯装不知,又像刻意回护。 熊哥暗叹红颜祸水,天心双眼雾气氤氲。 “成啦!我悟了!啊哈哈……” 堪比药人哭嚎的怪叫响起,声波自阵内传出,层层扩散,吓得火蟒一抖。 楚凡携手天心跳起,熊宝当头拧身倒骑火蟒滑落地面,沿途为二人铺平滑梯。 但见劈山派弟子喜极而泣,林楚凡面色一沉,“你们掌门还没死,急着号丧作甚?还不派人循声探路,尽快将其引出!” 许进这次分外积极,不用楚凡催促,早已将其他方向几路探子按藤蔓扯回,结果哭嚎遍地。 五路探险队员先后深入阵图,安然返还者十不存三。痛失亲友者悲泣声连成一片,众人目光阴沉地看向荷花之下。 林楚凡越众而出,凝灵于口,“哭什么!没用的东西。阵外不断有药人冲击,阵图内混沌一片,不能视物,有所损伤在所难免。若无他们探路牺牲,放任药人冲毁阵法,在场有几人可活?” 子曦冷眼旁观半晌,幽幽问出一句,“眼下营地宽松,要不再救些人出来?” 你是来拆台的么?林楚凡怒目下扫,只见洛青禾如母鸡般护在子曦身前。 天心粗略扫过营地分布,发觉热衷神谕教义者骤减,联想适才探路之行,不由得胸中发寒。 再看向劈山派众人,尤其许进神色,已不复此前怜悯同情。 红袖轻甩,火蟒腾空嘶吼,“以我之见,阵图内人员复杂,敌我难分,应暂停救援。一切等杨前辈脱困再议。” 众人但觉寒气扑面,仰脸朝天,但见火焰巨蟒披着冰晶外衣耀武扬威,不觉收敛目光,掩面垂首而泣。 熊宝左顾右盼一番,也觉形势严峻,钻到子曦与青禾之间,紧紧守在襁褓周围。 不待众人哭过一首小令的长短,杨百步被一众探路队员拥护拽回。 只见他衣衫破败,蓬头垢面,左手长剑半缺鞘,右手冰棍尤颤抖,口中喃喃有声,“悟了,成了,老夫终于成了……” 楚凡挤开人群,凑上前去细看半晌,沉声喝问,“杨掌门,悟成什么了?” 杨百步惊得一抖,眼眸逐渐清澈,聚焦到眼前胖子的脸上,如醍醐灌顶般慨叹,“林大人,老夫看到了!原来,这天地之间所有的威能,都是灵!” 啪嗒两声,剑鞘与冰棍先后坠地。 杨老头盘膝而坐,胸前衣衫鼓荡不止,土黄色光晕过后,一轮玄妙铭文旋转而出。铭文末端如根系延展,于圈内勾结成网,且有横连之势。 许进激动得长刀颤抖,临时止住哭声,立刻安排人手为掌门护法。 营地内罡风四起,刮得人脸颊生疼,众人东倒西歪寻找避风之地。 林楚凡灵力护体,凝视杨百步身前形如灵印光圈,只觉耳后寒凉,肉皮发紧。 哗啦…… 身后冰鳞火蟒被罡风撕裂,残余能量一股脑投入风力旋涡,直指狼狈老者。 子曦藤蔓受阻,无力伸展,连忙收回荷花,将青禾二人拥入怀里。 熊宝嘶吼连连,声音被罡风冲散,『这老登疯了!我体内冰灵不受控制,顺毛孔流失不止。』 楚凡心底传来熊宝之音,方知皮肉紧绷感何来,分明在自发收束灵力。 红纱飘扬,露出天心嘴角红斑,“灵阳境绝非如此突破。” 林楚凡凝冰在手,推开许进,一砖拍到杨百步头上。他上顿吃了多少饭,这一下就用出多大力气,拍得冰砖破碎,手腕剧痛。 冰晶遇肉而化,冲淡些许血色。 杨百步幽幽醒转,胸前灵印铺散仍在,“林大人这是何意?难道你嫉妒老夫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林楚凡满脸堆笑,另一手藏在背后,冰内藏火,形如绿色琥珀,“杨掌门多虑了。近观灵阳突破,乃是本官荣幸。” “掌门小……心。” 许进倒在罡风中挣扎欲起,眼见林楚凡黑手在后,话才喊了一半,已然来不及。 “哐!” 这次撞击双方都有了防备,充灵之下砸出铁石之音。 杨百步脑门扬起,撞碎满脸冰晶,洋洋得意的冷笑在嘴角尚未扯开,诡异的绿色扑面而来。 “嗷……” 五心朝天的坐姿再难维持,杨百步喊出冰熊之声,满头绿色顺着脖颈向下逐渐覆盖全身,满地打滚仍扑不灭,愣是一句求饶之语也无。 罡风停,许进起。 一柄大刀横在楚凡肩头,风刃反光,晃得他眼晕。 许进咬牙切齿,“林楚凡!你嫉贤妒能,害掌门突破失败,我劈山派不受此辱。今后大家一拍两散,你别再想利用我们冲锋陷阵,为你铺平血路。” 劈山派临阵反水,众人始料未及。 熊宝伏地怒吼,寒气铺满营地,冻住所有腿脚,使其不得乱动。 子曦藤蔓齐出,绑缚临近一圈劈山派弟子,传出一阵稀稀落落的钢刀落冰声。 天心金线飞出,将杨百步穿胸摄入手中,明火护手,死死捏住翠绿色咽喉,惨叫声立时低沉下去。 林楚凡屈膝崩碎冰层,斜眼扫过全场,忍不住捧腹大笑,“劈山派后继有人,杨百步也可走得安心了。” 众人闻言大惊,频繁传出长刀破冰之声。 洛青禾此时才看清形势,委屈道,“阵图里还有好多发疯的药人呢,你们现在就内讧,是不是早了点儿?” 许进刀锋推进一分,无奈一叹,“放开我们掌门!” 林楚凡避而不谈,扭动脖子左右看过,啧啧称奇,“神谕信徒就是好骗,都被你们哄进去探路,替你们送死了?” “放开我们掌门!” 众人齐声怒吼,令天心手指抓得更紧,连嗷嗷惨叫声都是从杨百步鼻子里传出,顺带两股绿色鼻涕。 洛青禾躲在子曦怀里拆台,“本来也没人抓你们掌门啊!是你们先动刀子的。掌门都快被阴火烧傻了,不说关心一下死活,反而急着内讧,你们想篡位吧?” 许进脸色转青,恨声怒吼,“解开绿火,放还掌门!” 持刀之人纷纷响应,劈砍藤条愈发卖力。 子曦怕林楚凡真被枭首,藤蔓只做困敌之用,被砍得分外憋屈。他堂堂……什么时候被一群石刀石剑欺负过? 楚凡扯着一张笑脸往前凑,肉皮很快被刀锋划破,殷红之色滴落。 “咔嚓!” 天心反手拆卸杨百步一条手臂,如秋千一般耷拉着,猩红的眼眸望着许进,惜字如金,“刀!” 许进只觉憋屈,不得不后撤几分。 钢刀后撤,林楚凡得寸进尺,踩着小碎步往前贴……直到钢刀竖起,二人隔着刀身拥抱在一起。 许进选错了人质,拿捏不成反被禁锢,只剩一张嘴的能耐,“当初御灵司与我派有约,联盟合作,守望相助。林大人阵前偷袭我派掌门,是想毁约么?” “你这家伙,心思不小,可惜眼光太差,选错了时机。”林楚凡狠拍许进后背两掌,拍得对方口鼻溢血,这才松开双臂,“什么联盟,什么守望相助,不过是给杨百步几分薄面。若非正值用人之际,本官手起刀落,你等皆为贼首。” 人群中劈山派弟子偏多,闻言诸多不服,刀劈之声大作。 楚凡脱困,许进谋算落空,一切落入子曦眼中,显得分外明媚。绿藤倒刺横生,一改回环往复之势,直刺刀身以及那些持刀的手臂。 刀劈藤蔓之声顿止,哀嚎求饶声此起彼伏。 林楚凡佯装未闻,从天心手中接过绿色人形,反手吸尽阴火,一脚踹回许进怀里。 许进神色复杂,蹲身查看半晌,双手渐渐靠近掌门肩颈。 林楚凡幽幽叹道,“我给你的可是活人,若医术不精,大可等神谕双杰施救。别自己错手治死,反而诬陷本官。” 许进垂首掩面,立时将杨百步的脱臼接好。 剧痛迫使杨老头苏醒,痛哼声低哑,透着精神萎靡之态,“林大人,老夫何错之有?为何破坏老夫突破境界?” 林楚凡席地而卧,扯过熊宝当靠背,模仿杨百步的姿势调侃道,“本官见过的灵阳境高手,比你吃过的都多。凭你一剑开山,能发不能收的资质,入阵几个时辰就敢妄称突破灵阳?” 杨百步萎靡不振,思虑半晌,“老夫并未吃过灵阳高手,可老夫入阵之时,听信你等开导之言,确实有所顿悟……嘶!” 林楚凡单手挑起一丝绿火,吓得杨老头往许进怀里躲,“你没吃过?本官吃过,且不止一个,所以听我的!” 熊宝立时来了精神,『吃过?不止一个?』 楚凡反手将绿火拍到冰熊头上,“此火源于魔隐宗,除伤人之外,另有涤荡心魔,净化魂体之效。杨掌门历经阴火覆体,将入阵时沾染的杂念洗去,此时回想顿悟契机,能否突破你心中有数。” 杨百步见阴火散去,这才挣扎坐起,瞑目盘膝半晌,落寞一叹,“老夫入阵所得感悟仍在,但此刻凝神细思,的确不足以破境再进。多谢林大人指点!” 许进此番未曾插言挑拨,显得分外乖巧,看得楚凡直乐,“眼下正该同舟共济,区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还请杨掌门尽快调理身体,阵外群敌环伺层出不穷,阵图之内几乎被药人填满,此处营地不宜久留。” “怎会如此?”杨百步惊得须发翘起,“老夫深入此阵,亲眼所见其净化毒素之神奇,区区药人不足为虑!” 林楚凡恶狠狠地揉捏冰熊胖头,“是本官考虑不周,没想到血竹帮丧心病狂,以无尽药人消磨阵纹效力。此阵已启,不宜乱改。只能趁灵能失效之前,转战他处,逃出生天。” 杨百步堆坐许进怀中,老态尽显,“本以为突破灵阳,天下大可去得。如今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林大人可有转战之法?” 楚凡正襟危坐,抱拳行礼,“阵图围三缺一,只有南方山脉堪称出路。歧路难行,还望杨掌门土灵显威!” 杨百步摇头兴叹,取来长剑横于膝前,“此为老夫所长,定不会令大人失望。” 见杨百步应允,楚凡目视子曦,令其释放劈山派众人。 后者愤愤不平,拎着洛青禾前来抱怨。 楚凡扯过天心与熊宝,选了远离劈山派之地商议。 随着阵图内打捞俘虏增多,流民因体质所限已然失去优势地位。本有神谕信徒之众与劈山派分庭抗礼,无奈一时不察,被哄骗入阵坑害不少,所余之人仍是满心向善,不似劈山派弟子擅斗。 子曦提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设法坑杀劈山派弟子。 楚凡于心不忍,摇头否决,“费了好大力气才救回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自相残杀。” 子曦古书拍得砰砰响,“你想装好人,发慈悲,别人未必这么想。若非他们心思不纯,我们的信徒怎会折损殆尽?” 洛青禾用小手捂住婴儿双耳,眼见吵开,不敢言声。 天心见僵持不下,折中言道,“并非自相残杀,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许进之心,杨百步未必没有。后继救出俘虏,传教吸纳之余,我们也该留心护持一二。说到底,这些都是炎国百姓。” 洛青禾闻声抓住契机,一边耍横威胁三胖,一边软语央求子曦,自觉消弭一场内斗,心满意足。 第26章 神罚山上借路 红袖馆前抢亲 清晨,罗绮例行为洛白露诊脉。 敲门声起,盏盏不待应允,忍不住推门而入,“红袖馆出事了!” 洛白露本在生罗绮的闷气,气她阳奉阴违,没传楚凡回京,又不敢发作太过,唯恐银针临身。如今听闻某人后院失火,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 罗绮轻拍白露额头以示惩戒,“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紫烟的伤势可有眉目?” 盏盏面容发苦,“不伤身的解法,我想不出来。红袖馆真的有事,冷香无计可施,这才传信过来。” 罗绮换手再诊,忽而问道,“不是让你闭门思过,消息反而灵通起来。” 盏盏摸到床前,轻声低语,“是二狗传信,苍荷转告。” 罗绮放开病患手腕,自行整理袖口,有意无意摸过玉镯,忽生慨叹,“林飞失踪,楚凡南下,林府暂无凝冰之人,难为他还想着……不对,他速来只送林府与之风别院,何时多了玉露山庄?” 盏盏支支吾吾,“他勤修多日,早就可以亲手凝冰。至于山庄……一定是听闻你这位少夫人在此,特意送来表忠心的。” 洛白露旁观半晌,心里猜了个八九成,连忙劝道,“是我说爱吃酸的,让苍荷回城找的人。既然城中有事,你不如尽快回去看看?林府少夫人做不成了,若是连红袖馆也站不住脚,恐怕只能我来出面寻太医院个一官半职供你容身咯。”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忙着偷嘴么,难产的时候别哭爹喊娘,也别怨我,尽管偷去。” 罗绮扔下一句狠话,连诊盒工具也不收敛,闪身飘出门去。 盏盏先是一乐,继而一蔫,默默收拾烂摊子。 白露心知这是眼线,连忙贿赂,“紫烟的伤也不急于一时,回头我问太医院要一份洛奇的案卷给你参考,区区小毒覆手可解。” 盏盏立时喜笑颜开,偷瞄窗外一眼,低声道,“放心大胆的吃吧,我保证瞒着她。” 两女一拍即合,放声大笑。 红袖馆前,锣鼓喧天,人群分左右而立,爆竹声声,此起彼伏。 左侧队列披红,当先一人红帽冠顶,脚踏云纹彩靴,胸前绑缚一朵硕大丝绸花朵,比一身红衣更艳。 其人双目极近,若不细看,根本分不出眼睛大小数目,手持折扇一晃三摇。身后众人随扇面捶打开来,乐声阵阵。 右侧众人挂紫,领头的人面目方正,头顶紫帽缀东珠,双袖梅花掩映,腰间腾蛇起伏。 此人面色沉凝,背后双手一掐,随从得令行事,烟花爆竹立时腾空飞起,声震四方街道。 红袖馆大门紧闭,楼上窗口大开,一群莺歌燕舞之丽人翘首以盼,似乎被迎亲的是她们自己一般。 门前一袭粉裙飞扬,泠杳手持团扇,单手叉腰,杏眼睁圆,左右指点,叫骂不绝。然而左右双方似乎商量好一般,烟花爆竹与鼓乐声交相辉映,你方唱罢我登场,但闻喧闹,不见人声。 泠杳正气得跳脚,天边屋顶落下一串清影,她看得真切,立时喜笑颜开飞扑上去。 不料扑了一空,腰肢摇摆间被人从后抱住,“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师姐……”泠杳转身立刻换上泫然欲泣的神情,挽住罗绮臂弯紧紧抱在胸前,腰身左右轻摆,“你看啊,他们欺负人家……” 罗绮不为所动,反手轻拍泠杳额头。 泠杳见撒娇无效,轻轻松开手臂,反而攀上腰肢搂紧,左顾右盼一番,“盏盏呢?怎么没带回来?” 罗绮心中暗笑,冷脸数落道,“那丫头反骨太重,不知跟谁学了不少邪路针法,我罚她闭门思过呢。” 泠杳忍不住吐舌,忙掩面埋入罗绮胸前,“我不管,师姐要为我做主……” 罗绮嫌弃地推开身前珠钗,沉声问道,“怎不见赵前辈出面控场?他们太吵了!” 泠杳闻言嘴都撅了起来,“那老头不仗义,找他帮个忙,理由一箩筐。” 罗绮摇头,自腰间摸出一鼓囊荷包,“你拿着这个,请赵前辈出手。” 泠杳如获至宝,死死抓住荷包,临走前向不忘向街道双方跺脚挑衅。 笔架山脚,杨百步终究认命,伙同冰熊一起商议开山事宜。 自溶洞坍塌,劈山派弟子广搜矿石美玉后,愈发觉得神罚余脉深不可测,不知多少年月才能挖通。 迟疑之间,林楚凡力排众议,“何必挖通?若深挖不止,半途再遇坍塌事故,岂非自绝后路,落得粉身碎骨之下场?” 杨百步闻声知意,从善如流,“林大人意下如何?” 楚凡细看劈山派众人半晌,仍不确定他们是否故意,提议道,“深挖直凿看似精简,实则危机重重。不如寻山体缓坡处多挖台阶,我们绕着山体曲折而上,虽路途绕远,却无飞来之祸。只需逃离此间阵图范围,另寻营地驻扎即可。” 杨百步沉声应是,立即带领手下弟子动土。熊宝一时插不上手,只好沿途做些查漏补缺之事。 子曦迟疑道,“若凿山铺路而出,此间俘虏还需要救治么?” 此何其敏感,楚凡不知对方为何当众问出,只得明言,“救!山路开凿不可一蹴而就,期间能救多少我们救多少,尽力而为。但是,为防止此前叛乱再起,还需两派安排得力人手,专攻纳新事宜。” 天心等人本就是楚凡一伙,自然没有异议。 许进面色沉凝,提刀修剪络腮胡,直到杨百步发话,这才领着一众弟子重聚营地中心。 荷花重开,子曦盘坐花下,藤蔓如瀑布般散开,直冲阵图,广搜俘虏。 林楚凡左右无事,偷偷吸纳散乱魂力强化阴火修为,不觉瞳孔转为晶莹绿色。 眼看杨百步意志消沉,唯恐许进之祸再起,若灵阳境掌门带头叛乱,恐非三言两语可制止。 楚凡绿色瞳孔上下左右乱转一番,勾肩搭背而上,“杨掌门土灵纯属,令在下钦佩不已。” “林大人过谦了。” 杨百步长剑飞舞,山石应声碎裂,剑尖儿橙光掩映,不曾硬切土石分毫。 一段坡度封顶,门下弟子迅速清理土石,杨百步拄剑而立,“老夫微末伎俩,不敢同皓月争辉。咱可没吃过灵阳境高手啊!” 此话酸得山石发软,林楚凡放声大笑,声震林野,“杨掌门何必认真,不过是哄骗许进之言罢了。灵阳境高手世间罕见,若非京城繁华地,普通人恐怕一生也见不得一个,遑论其他。 你的弟子,你应该知道。他那心思成长太快,已然超过了他的修为、阅历乃至智慧。若非看在前辈面上,以他犯上作乱,袭击御灵司首官的行为……” 杨百步长剑顿起,再攀高峰,“反而是老夫失礼,未曾谢过林大人不杀之恩。多谢林大人乐善好施,侠肝义胆,绝非看中劈山派人多势众,善加利用足以成事。” 心思被戳破,以林楚凡脸皮之厚,全无半点尴尬,“杨前辈,何必呢?本官虽没吃过几个灵阳境,但总是见过那么三五个。灵阳境之修为突破,绝非你那般盲动。 入此境界,魂力更胜往昔,且对灵力别有一番感触在心头。若一味追求顿悟,心随灵走,全凭高涨情绪牵引,任凭一身气血翻腾搅扰……举个耳熟能详的例子,前辈灵月境时,可曾醉酒修灵?” “如何能够?醉酒时心神不稳,气机能发不能收,若坠入……”杨百步长剑顿止,橙色光辉吞吐不息,额头冷汗汹涌,顷刻打湿了衣领。 老头呆立半晌,口中喃喃,“竟是如此,难怪……” 忽而转身行礼,“多谢大人点拨。还请大人教我,如何进修灵阳。” 楚凡本想化解矛盾,如何能在劈山派众弟子面前身受其掌门大礼? 吓得他舌尖咬破,连瞳孔绿色都加深几分,连忙运灵于手,死死扶住老头双肩,“杨掌门何必多礼?既成联盟,自当守望相助。” 山下,俘虏群中,许进借刀身反光遥望山腰,神色莫名。 红袖馆前,门庭若市。 锣鼓与鞭炮齐鸣,朱红与绛紫斗艳。 忽而院墙门传出一声异响,声如破锣开口,又似残钟掉渣,令人牙酸齿冷,汗毛耸立,骨弱筋麻而无主。 街上喧闹顿消,唯余管弦乐器崩碎杂音。烟花爆竹零星炸过几颗,见乐队收敛声息,连忙止住星火。 寂静中忽生调笑,“二位郎君朱紫竞交,倒显得我们姐妹多余。” 众人闻声抬首,只见红袖馆门户大开,青衫丽影不知何时静立门前,白纱掩映传声响,令人愈发茫然。 “咯咯……” 轻笑声由远及近,粉色裙摆飞扬,露出其下莲藕般的玉腿,“师姐,可真有你的。药粉一出,赵老头俯首听命。” 罗绮轻拍师妹,“不要诋毁赵前辈。安排一间客房,请两位新郎官入内详谈。哦,如果有人不愿意来,婚事就判给另外一人吧。” 梁梅二人面面相觑,皆不甘为人后,纷纷带人前冲。 路遇冷香拦路,“你们好大的脸面!师姐明言请新郎官详谈,你们都是新郎官哦?” 二人无奈,只得屏退左右,联袂赴约。 入得门里,沿途遍布莺莺燕燕,各个涂脂抹粉,搔首弄姿,令人一时分不清进了红袖馆还是翠衣巷。 泠杳叉腰歪脖,颐指气使,“你们这群小蹄子,见到新郎官就迈不动步。谁想脱籍出嫁,上前一步,本姑娘做主,不必回禀长老,现在就把你打发出去!” 众女娇笑散去,仍躲在门窗、廊柱之后,脖颈伸长,挤眉弄眼地观望。 客房内,瓜果茶点全无。 罗绮手拢折扇,端坐上首,面纱沉静,目光清幽。 泠杳将人带到,见师姐神色不愉,想起盏盏受罚一事,忙借故躲了出去。 梁、梅二子分左右对坐,横眉冷对,神情肃然。 折扇开合翻转,罗绮细细瞧了半晌,忽而寒声发问,“二位是来抢亲的,还是来逼鸣蝉赴死的?” 紫袍一惊,“你怎知……” “咳咳……”难为红袍演技精湛,端起空杯咳出呛茶之声。 紫袍面色一紧,自知失言,头脸恢复方正。 折扇合拢,如短剑般绕指翻飞,罗绮冷眼扫过堂下,“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自以为天衣无缝,红袖馆内之事,几时瞒得过天香阁? 念你们情真意切,又在青楼地界生事,本无意声张,故而城中无人知晓。 可惜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鸣蝉虽非花间魁首,更非此道翘楚,但身在红袖,绝非任人宰割之徒。你们假意也好,真情也罢,限期一月内明媚正娶。否则,炽焰城中平添一笔风月雅事,酒楼茶馆必定座无虚席。” 梅寒石腰间鼓荡,赤练蛇嘶嘶吐信,“我们兄弟二人,如何迎娶一个女子?且她出身青楼,以我等家世显赫,如何正娶?” 罗绮抬眸扫过紫色衣袍,素手流光,冥蝶蜂拥而出。 梅寒石吓得跳起,手持凳腿儿左右劈砍不止。梁文亮无法坐视,折扇旋转,射出滴滴墨水拦截冥蝶。 群蝶不为所动,瞄准紫袍腰间耸动之物猛冲。衣衫破碎,窜出一条红鳞火蛇。 罗绮玉指轻弹,银针如瀑飞出,间隔寸许,细细钉入蛇鳞接缝处。 赤练蛇倒地翻滚,银针触地弯曲,皮下肉内更觉绞痛,蛇信吞吐,嘶嘶不止。 冥蝶不甘嘶吼,倒飞而回,没入折扇表面莹光。看得堂下二人羡艳不已。 哗…… 折扇展开,轻轻摇摆,吹动轻纱起伏,“当初夜夜笙歌时,怎么不觉得人数有异?断袖分桃之时,怎不顾念家世显赫? 此计甚为拙劣,一青楼女子根本不足以令你二人反目,反将鸣蝉暴露于各方势力眼前。借刀杀人可不是这般用法……” 梁文亮长揖到底,不敢让这女子再说下去,“此事确实怪我兄弟二人鲁莽,月内必给红袖馆一个答复。告辞!” “亮哥!” 梅寒石还欲分辩,已经被红袍扯出门外。 听闻廊道传来半真半假的打斗声,罗绮冷笑收敛,细细拂过扇面剪影,喃喃低语,“京中从此多事了。你可千万别傻乎乎的冲回来凑热闹。即便要回,也要晚一些,越晚越好……” 梅、梁二人一路扭打,滚出红袖馆大门。 先前被泠杳训斥的众女故态复萌,叽叽喳喳围在门前窗后,暗笑打斗双方。唯独不见当事人鸣蝉姑娘。 门外迎亲队伍见新郎官因抢亲动起手来,纷纷提起破损的乐器向对方头上招呼。烟花爆竹此时化作暗器互相投放。远处队伍末尾,抬轿提箱者见状,纷纷抽出扁担、竹杠,嗷嗷叫着加入混战。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完全不像事先编排好的。 第27章 二女恨嫁动京城 转战山巅旧纹生 王宫正殿。 洛长风一改往日姗姗来迟之故态,大清早盘膝王座闭目养神。 众臣有早来者,见此情形强压闲聊之心,左顾右盼与相熟同僚眉目传情一番,静默融入队列阵型。 前排四大尚书位列其三,梁博自觉老脸丢尽,坚持称病,誓死不出家门。 漏刻滴答而下,直到内侍崔总管捏着嗓子喊过一声上朝,殿内方恢复些许生机。 梁尚书缺席,他手下官员分外踊跃,立时有人出列奏报国主:王女芳龄正茂,当择良婿以配佳偶,成天作之合,大兴炎国火运。 梅震胖脸扭转,斜眼向后一扫。 立时有一商部小官越众而出,痛陈刑部重建耗资靡费,水患泛滥灾区广阔,眼下已无闲钱供应王女大婚。 众人无不暗叹其勇,这等理由也敢搬弄。 洛长风眉眼未开,吏部行列再出一人,“陛下容禀:北地国书昨夜送到,极力敦促聆风郡主和亲。其情甚笃,其言过激,如若拖延,恐兴兵犯边。” 身后又一人横步而出,“恰巧聆风郡主也有奏疏奉上,其意与北地国书不谋而合,力邀林司御回京,尽快完婚。还请国主定夺。” 荆腾忍不住目视陈永,老梁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关心起两女婚事? 谁知陈永会错了意,更不屑假手属官,亲口驳斥道,“蛮兵猖狂!自大炎立国以来,相互征伐十余载,何曾怕过他们?区区二女亲事,在这威胁谁呢!老臣愿领兵北上,震慑蛮族。” 梅震口伤未愈,怪声嘲笑道,“陈大人的耳朵里塞马鬃了?赈灾款项尚且有缺,王女婚事不欲大办,何来粮饷供你北上挥霍?” 眼见二人当堂拌嘴,洛长风轻咳一声,“御灵司南下缉凶数月,未有只言片语回复,刑部发文催之。” 荆腾口中应是,忍不住偷眼上瞄,是发文催进度,还是发文催行程? 洛长风八字眉挑起半边,这还用问,烤肉是白吃了吧,“城东火灾案如何?” 荆大人老脸一黑,“此案卷宗驳杂,线索断续,暂定天干物燥,不慎失火。洛奇昏迷未醒,待其病愈,若有线索,方可再审。” 众人摸不清国主心意,怀揣疑惑散去。 黑市街巷,无悔当。 门户开合,麻衣老者闪身而入,落座桌边,自顾端起茶水,不喝,沾着不知从哪掏出来的破抹布擦拭干瘪的唢呐。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红袖馆那边离不开人。” 慕紫容闻声转身,枯黄面具直勾勾瞪着唢呐老者,“红袖馆何时成了你的?” 一时紫衣鼓荡,麻布飘飞。 朱赫修为不济,受不得两大高手对峙之威,艰难挪步至紫金铜葫芦背后,心下稍安,“两位稍安勿躁,大家难得碰面一次,商议正事要紧。” 啵! 铜葫芦开口,声音清脆,内里一根细竹管缓缓上浮,被人一口叼住,滋滋猛吸。 “哈……人又不齐,什么正事歪事,通通不如酒事!” 朱赫小碎步挪开半个身位,“神谕教退走京师,诸邪道飘忽不定,魔隐宗……” 窗棂翻滚,暗红斗篷旋转冲入,“魔隐宗阴姬,奉命赴会。” 赵双簧擦干了一盏茶水,怀抱唢呐向后躺倒,“人齐了。老夫近日多番入宫,那处宫殿的守卫越来越多,几乎确定那块石碑就是重宝。可惜洛长风有了防备,老夫又势单力孤,并无显着进展。” 柳槐枫袖袍鼓荡,“什么叫势单力孤?我与你同去,不也落得重伤而逃的下场?” 朱赫再一次痛恨自己资质低,平日耽于经营,修行不勤,以至于境界不济,时刻受人掣肘。他忍不住挪回醉鬼身侧,出言安抚道,“并无显着进展,也就是还有不显着的进展,但请前辈不吝赐教!” 赵老头无视暗红袖袍,坦言道,“老夫定时定点观测数月,发现月圆之夜前后,石碑附近灵能异动频发,晦朔日最为平静。” 岑明浊醉眼一眯,“也就是说,月初月末更易行事。” 阴姬自觉无趣,收拢袖口言道,“我曾多次潜入玉露山庄,企图从洛白露口中探听虚实。最近的一次只有一门之隔,可惜功亏一篑,被林凯那厮持枪拦住,终究未曾得见。” “你也是成名多年的魔道高手,竟然连林凯都打不过?” 赵双簧似乎不再急着回去,挑拨着探听口风。 阴姬旋身落座,“他是领兵多年的战将,枪法纯熟,攻杀激烈,加之一身不俗的灵力,短时间无法取胜。更何况,以林凯今时今日之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只身巡守山庄?” “啧啧……”酒鬼不停咂嘴,似乎在想念下酒菜,“战场上千军万马冲杀,一身灵力能自保已然难得,想不到他藏得如此深沉,在林楚凡身上似乎看不出一点儿枪法影子?” 司学大人将众人目光引向紫袍金面。 慕紫容振袖而起,“他们父子不合,林凯一身本领未曾传给幼子。” 众人神色各异,显然不信。 紫袍拧腰回身望向窗外,“并非老身隐瞒,更非罗绮无用,此乃实情。近来有传言流出,林楚凡恐非林凯亲子。” “噗……” 酒鬼心疼这口好酒,朱赫心疼这身衣裳。众人不由得又将目光投向赵双簧。 后者怒,“看我作甚?又不是我儿子。老夫这把年纪……” 阴姬哂笑,“老不羞,想什么呢!听闻你门下弟子造次,受夜剑惩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由此联想,若那小子非林凯亲生,恐怕要问姬月华。” “大可不必!”慕紫容背手而立,“红袖馆中早已传开,夜剑与国主有旧,一双儿女恐怕出于洛氏。” “嘶!” 抽气声此起彼伏。 阴姬流连在外多日,小道消息多些,“恐怕未必!我曾偷听山庄内谈话,洛白露直言强召林楚凡回京大婚,此言更是当着天香罗绮面前说出,门外林凯持枪独立,神色绝无异常。” 朱赫舌头有些打结,“若是兄妹,恐,恐怕……” 酒鬼打嗝,满屋酒气,“确实未必。洛白露召林楚凡回京,未必是她自己成婚。之风别院不是还有一位恨嫁的么?嗝……”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静默。 赵双簧不耐烦道,“钱串子,就差你了,快说!老夫还有弟子急需照顾。” 朱赫面色涨红,“在下近来与人合伙做生意,不小心赔了本,实在无心江湖事……这个,呵,还请各位海涵……” 阴姬斗篷鼓胀,“空手套白狼?” 朱赫额头汗水凝聚,涩声道歉,“在下自知理亏,早已备好薄礼,敬请诸位笑纳。” 语毕抚掌,门外两个小厮头顶托盘而入。红绸掀开,五光十色。 众人对视一眼,席卷一空。 许是红袖馆近来多事,翠衣巷的生意异常火爆。大白天人满为患,姑娘们轮换三班值夜,堪堪应付过来。 “听说了么?红袖馆那边抢亲啦,打得头破血流呢!” “切!没见识的家伙,抢亲有什么稀奇?无外乎是二男争一女罢了。我可听说,朝堂上险些上演二女争夫的戏码。” “我知道!我听说了,王女急着抓壮丁成婚,郡主上表催促和亲,好事儿都赶在一块儿啦!” “等会儿!之风别院那位恨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国主那么多儿子,没几个扛得住她折腾的。不过,王女下嫁,用得着抓壮丁?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小子怎么骂人呢?抓壮丁都是好听的!王女与之风别院那位不对眼,当初在林府已经争过一回。” “不对!林府那位从一介白丁荣升典狱,又杀了上任司御取而代之。以前只觉他运气好,如今方知,是国主庇佑。如此说来,和亲选他也算差强人意,不外乎肥水不流外人田。可王女这事儿马虎不得,你们当心祸从口出!” “你懂个屁!王公贵族的口味,绝非我等可及。说不定人家姐弟热衷于相亲相爱呢?” “胡说!此举有违伦常!” “伦常?有谁还记得前朝楚王么?” 哐! 冰姑拎着铜嘴茶壶,反手掼在桌上,热水四下乱溅,烫起一圈说嘴骚客,瓜子皮儿乱飞。 “福生,大潘子,小潘子!你们死哪去了?赶紧清场,慢了当心老娘扣你们工钱!” 冰姑气得蹬腿飞踹桌椅板凳,“一群短命穷酸,作死也不挑个好地方?老娘的翠衣巷刚起来没几天,可经不起你们玩命儿造谣……” 柴刀在前,扫帚紧随,马勺在后,中间夹杂一种棍棒小厮,翠衣巷清场行动再现。 姑娘们躲在二楼吃葡萄,偶尔娇笑着吐个皮儿、籽儿的下来,砸到谁这会儿也顾不得争辩,图个好玩儿。 笔架山下蛋壳合拢。 林楚凡唯恐阵图异变,提早将子曦等人召回。 子曦救人上瘾,躲在营地边缘,神罚余脉脚下不动,荷花绽放,绿藤丛生。 许进等心思深沉,不愿人数上落后神谕教太多,硬着头皮护卫在侧,纳新之事分毫不曾耽搁。 杨百步自从听了林楚凡半真半假的修行心得,颇为意动,难掩心悦诚服之色。老人家如获至宝,心痒难耐,土灵力被迫大进,铺设山路更加卖力,以至粗制滥造。 幸而有熊宝收尾,查漏补缺,终究没有酿成大错。 林楚凡看在眼中,无意深究。 所谓灵阳境修炼心得,一半是楚凡通过自身修行,以及亲身接触灵阳境高手所总结,另一半则是推测居多,许多理论并未得到验证。 心虚至此,只能忽略细枝末节的小错聊做补偿。 山路蜿蜒而上,几经周折,终于迎来一处山巅空地。说是山巅也不尽然,此山之巅,他山之腰,乃至山脚。 终究是远离阵图的第一处营地,楚凡分外上心,亲自伙同熊宝沿山壁抠挖洞穴。 山巅起伏不大,几近平地,南侧陡峭山崖高耸入云,再向南迁徙已然不能,只好就地安营扎寨。 利用杨掌门铺设台阶之法,楚凡在峭壁两侧多建台阶。洞穴上挖三层,深约丈许方圆,若遇紧急可藏不少人物。 洞外空地外设参差矮墙,内挖纵横沟壑,显然被药人冲怕了。 子曦等人不知何时随众人登山而上,向楚凡进言,“山下阵图几乎填满,却再也没有清醒俘虏,接连数十次捞出药人,恐怕……” 楚凡抬手阻住,安抚道,“阵图纹路固定,当初填补的物料有限,能救出这许多流民,已是诸位尽心竭力,本官在此拜谢!” 许进等人遍寻掌门不得,忍不住退后几步,围在外圈旁听,不敢插言。 天心细细扫过山巅布置,轻轻言道,“阵图上穹自发合拢,南侧缺口迟迟未有寸进,长此以往,能量积蓄过多,恐怕后患无穷。” 林楚凡只觉头晕脑胀,“布阵时刻错了回路,若是早些时候能量轻薄,我还敢冒死进去修改,如今……随它炸好了,我们躲得足够远。” 天心摇头叹息,凑近两步,附耳低语,“我们虽然撤离营地,可阵外的药人未曾稍停,或多或少总有冲撞。可见,对方也在关注此处。你若放任瑕疵阵图不管,灵能超量聚集,难保不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嘶……”林楚凡猛拍额头,“我怎么没想到呢!布阵繁琐,毁阵何其容易?若被对方刻意引导,此地安全尚未可知。” 洛青禾抱着襁褓爬上爬下,累得鼻尖见汗,“你那心思鬼知道飘到哪去了,还能想到什么?” 子曦抽藤太久,难掩疲惫之色,“山脚救人时我曾看过,东西两处阵图边缘鼓胀明显,内里灵能呼之欲出。只需稍加引导……必须是正确引导,否则,哼哼……” 林楚凡抓耳挠腮一般,“我的冰片呢?熊哥,还我冰片!” 熊宝双耳竖起,一脸惊诧,『谁拿你冰片了?那玩意儿我随口凝出一大把,拿你的……』 灵光一闪,熊宝吐舌,『原来是阵纹图样,我连个兜都没有,谁会留着它?早化成水了。』 林楚凡心头火起,“你用完就扔了?也不管别人有用没用?” 熊宝何时受过如此委屈?更是当着众人面前,忍不住龇牙咧嘴,『你给我适可而止!不就是几个破图么,前有子曦古书,后有本熊过目不忘,还能少了你的!』 林楚凡翻脸胜过子曦翻书,嘴角一咧,飞身扑倒冰熊,“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不愧是我熊哥,会的就是多!” 『你给我松开!我揍你了哦?』 众人不明所以,仅听楚凡所言,如观独角戏。 那边一人一熊两个胖子已经滚到战壕底部,砰砰互拍声不绝于耳。 第28章 四灵入阵缺一门 幻真楼后拟终身 杨百步不知缘何消息灵通如斯。 这边楚凡两个还没打完,老掌门拄剑爬出洞穴,全然不顾印证灵阳境心得,非要亲眼看过阵图终局。 天心实在不愿尘土飞扬的闹剧被人围观,出手分开二者,“别闹了!时不我待,每拖延一息,便多一分风险。” 林楚凡自知不占理,多挨了几掌也没声张,一脸虔诚地捧着厚重冰砖,恭恭敬敬送到熊哥面前。 『这还差不多!』 熊宝斜了众人一眼,迸出一根长指甲,簌簌雕琢冰砖。六面尽刻其四,方大致涵盖山下阵图详情。 林楚凡得图在手,立刻翻脸,甚至踹了熊宝一脚,“我就说么!你布的什么破阵,顾头不顾尾的,难怪药人解不出来。” 冰熊直呼上当,龇牙咧嘴欲发作。 幸被青禾拦下,“熊宝乖啦!三胖就那德行,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么?眼下正事儿要紧,等过了这个坎儿,随便寻他点儿错处,还不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冰熊深以为然,转而围着襁褓打转,想方设法舔弄婴儿面皮,青禾娇笑躲闪。 许进提刀藏于人后,冷眼旁观许久,只觉林楚凡有病。他身边的人更是,有一个算一个,好人少,疯子多。 楚凡旋转冰砖,终将阵图了然于胸,破解之法应运而生,“本官有三策可破此阵!” 杨百步刚得了甜头,立时吹捧起来,“敢问大人,何为三策?” 林楚凡甩袖而起,冰砖于指尖旋转,映射瞳孔阴森翠绿,“下策仰仗人多。我们携大势从山上直冲阵图,入内之后见人便砍,逢人便杀,只要杀光里面的疯魔药人,此阵自破。” 子曦忍不住藤鞭抽打某人,“你自己听听,这还是人话么?” 楚凡爱惜衣物,连忙凝冰躲过,“中策以逸待劳。阵图范围有限,南边二州流民众多,即便全被血竹帮抓做药人投放于此,总有装不下的时候。人多阵少,自然可破。” 洛青禾也听不下去,“这什么破计策?不就是担心这一点,我们才想着自己破阵么?” 林楚凡脸皮愈发厚重,毫无羞耻之心,“上策么,需要仰仗诸位同心协力。本官已有腹稿,可于山脚勾连四色阵图,辅以冰、火、木、土四灵,外卷天地灵气,内诱灵能倾泻。一旦灵力四散于天地,此阵勿忧矣。” 众人听得清楚,无人接话。 仍是许进烦躁不安,从人后站到前排,“五行灵属缺一,此阵可能完全?万一消解变成催发,阵图炸得更厉害,那我们……” 啪! 林楚凡愤而摔砖,回首怒视许进的络腮胡子,“此法乃是本官呕心沥血所得,必不可能出错!” 哐啷! 众人侧目望去。 杨百步长剑脱手,急忙弯腰捡起,满脸尬笑,“老夫一时兴起,手滑而已。” 流民中好事者早已被劈山派弟子劝退,远远爬上顶层洞穴,借土石遮掩,偷眼下瞄。 唯余神谕信徒胆大,为看热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天心与子曦对望一眼,彼此心照,同时上前一步,“如何刻画,但请赐教!” 林楚凡嘴角乐开花,连忙凝聚冰片,小心翼翼刻画着,“木系灵力自正东向南刻画,转西,再转北,一定不要返回起点!若事不可为,但将结尾甩入中心处。” 天心旁观半晌,略有所得,“那我呢?可需自正南起步,正东收尾,不可循环?” 林楚凡大摇其头,“此间除却杨掌门,以你修为最高,应该留着压阵。冰、火二灵由我亲自出手。” 众人敲定细节,转头期待杨掌门入场。 杨老头心疼的抚摸剑身,支支吾吾半晌,“老,老夫从正西入阵,向北,哦不,向南,也不对……” 林楚凡面色转阴,单独刻画一片,以风力托举送到老者身前,“此阵可名缺一门,正西是能量倾泻之门户。杨掌门以土灵居中铺设,横贯其他三属灵力始终,以作调和。” “这……”杨百步面露难色,奈何灵修非其所长,只能被迫应下。 天心仍不放心,几次争取出手未果,提出多处阵纹纰漏,戒备林楚凡巧言化解。 子曦隔空演法,荷花于脚下绽放,远处藤蔓如蛇般冲天而起,将山脚灌木横扫一空。 劈山派弟子噤若寒蝉,似乎初见如此威能之藤蔓,若要劈开一根,恐怕要百十来刀的力道。 熊宝呜咽一声,瞑目又开,熊掌拍地,按楚凡所想刻出阵纹初痕。 冰熊多日铺路造屋,于土灵初术颇有建树,兴起之下,顺势将冰灵投注其中。 却被楚凡拦下,“冰灵有我!你与天心是我最后的指望,万一灵力不济,全赖熊哥慷慨解囊咯?” 冰熊悻悻然退到一边,『你要早说人话,也不至于挨揍。』 子曦顺着阵痕将如蟒绿藤盘踞其中,脚下花瓣开合,远方藤蔓翠意横生。 杨百步自知不济,蓄力充灵于长剑,如撒手锏般投出。土黄色灵光当空闪耀,剑尖儿一摆,急转直下,稳稳刺入阵痕中心。 “好!” 林楚凡双目翠绿,无时无刻不在借助阵图溢散的魂力修习阴火之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体内灵力山呼海啸般随气血流转,情之所至,这一声灵力充沛,声震群山。 吓得杨百步腰酸腿软,险些跌落身后壕沟,幸得许进肩背支撑,“林大人壮怀激烈,老朽敬佩。奈何老朽年事已高,又频频参战,以至精力不济,受不得此等惊吓。” 林楚凡大手一挥,满不在乎,“杨掌门此剑精准,百步穿杨不过如此,应是本官甘拜下风。” 杨、许二人对视一眼,总觉何处不妥。 随着长剑轻吟震颤,土黄色光辉四面荡开,一如林楚凡阵前所言。 土木入阵,还需冰火。 万众瞩目之下,林楚凡并无异动,仅双手剑指上下叠出。 但见山下平地起火,赤红透绿,始于阵痕南侧,西行转背,最终折向东方。 “嘶……林楚凡!你……” 子曦周身发抖,忍不住痛哼出声,脚下花瓣收束,几乎蔫成花骨朵。 原来楚凡不自知,随手将阴火夹杂明火之中,沾染此间藤蔓。 还来不及道歉,阵痕北方冰凌四起,内蕴翠绿深色,顺势穿过东南西,最终急转向心紧贴长剑。 “嗷嗷……” 杨百步的反响比子曦大得多,险些召回长剑,坏了阵法。 林楚凡额头挂满汗水,沉声冷喝,“一时失手,我也很疼。好在问题不大,我们一起发力,四灵合于阵心。” 『四?五?』 熊宝忧心忡忡,上前两步,将洛青禾挡在身后。 子曦气得直跺脚,“若是合灵不成,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杨百步深以为然,但不敢多言,双手剑指交叠,微微颤抖,静待散灵合入。 林楚凡咬牙切齿,双手猛然握拳,只见一束波纹自身下炸开,横扫全场。冲劲儿带动他忍不住上前两步,险些滑落山崖。 冰火同时发力,裹挟着摇摆不定的木灵直灌阵心。五色光辉交叠,碰撞又融合,终究化作彩虹一般的光晕舒展开来。 嗡…… 剑吟声声,长剑被灵能挤出,倒飞而回,斜插山巅土坡。剑主杨百步正在坡上晕倒。 子曦腿脚一松,跌坐在地,忍不住擦拭额头汗水,喃喃自语,“可算成了,真疼啊……” 林楚凡手拄膝盖,大口喘息,眼睛直勾勾盯着山下。 新设阵法已成,彩虹光晕东接阵图,稍触即融。西侧倒卷为凹陷旋涡,吸纳阵图能量颤巍巍深入其中。 哗哗…… 身处山巅,但闻浪潮汹涌,还以为水患复发。实则山下阵图融合,巨蛋能量与彩虹光晕结合,西进东出,渐渐旋转为新的旋涡。 众人居高临下,但见彩虹不绝如缕,回环往复于时方时圆的阵图中。转速似乎不快,但薄膜变动迅捷,从巨蛋瞬间化作一颗巨大的蘑菇,伞状尖端旋转着逐渐壮大。 许进拍刀大吼,“完了,全完了!阵图要炸,大家快跑啊!” 流民群中嗡然炸响,呼喊声,哭嚎声,脚步声,几乎震荡脚下山崖,甚至身后绝壁。 林楚凡勉强直起身子,深吸长气,抬手至半,忽而停住。 “呖……” 但闻清脆鸟鸣入耳,炙热扑面而来。 众人仰脸朝天,立时愣住,不敢乱动乱叫。 天心红袍掩映,高立火鸟头顶,右手金线如网,泼天洒下。脚下轻跺,鸟鸣再起,炙热席卷全场。 『这婆娘是疯了么?』 熊宝紧贴青禾身侧,偷眼上瞄,只觉心惊。 天心身量颀长,静立火鸟头顶,如车前华盖。其下鸟头如马车大小,脖颈蜿蜒,胸背挺拔,双翼平展遮天蔽日,尾羽毫光毕露,似乎热度更甚几分。 红纱摇摆,目光扫来,熊宝连忙住口,暗暗收敛营地边缘处融化殆尽的冰晶。 如此热度笼罩营地,边缘比内里更热,无须冰晶阻拦,正常人不会想着逃走。 林楚凡看了许进一眼,摇头暗叹,再看天心,只觉心跳怦怦,“收了神通吧!山下阵图无恙,本官推演无错,此阵消弭只在顷刻。” 天心点头微不可察,火鸟极速缩小至马匹大小。金线倒卷入袖,如同从未洒下一般。众人但觉清凉附体,无不长吐浊气,庆幸小命仍在。 “炸了,炸啦!” 流民中从不缺少好事者,逃无可逃,炙热骤降,连忙将眼光投向山下。 众人稍作惊慌,随之看去,果然炸裂。 此炸无声无息。 但见彩色蘑菇涨至半山高度,顶膜破碎,内里旋转灵能未停,甩出五彩缤纷的光点,如萤火虫般四散飘飞。 犹如蒲公英的种子迎风而起,寂静,随和。 蘑菇随着灵能溢散逐渐缩小,顶层破口愈演愈烈,彩色光点愈发繁多。 洛青禾满心欢喜,一边倚着熊宝,一边将头往子曦怀里贴。怀中传来婴儿梦呓,点缀山巅此刻静谧。 林楚凡无声躺倒,望着漫天彩光傻笑,心里想得全是碎冰城的风雪。如果雪花可以有其他颜色,无外乎眼下这般。 许进深受震撼,又觉得机不可失,忙按人中将杨百步唤醒,一同见证如此绚烂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彩色蘑菇终究消弭,天空彩色斑点飞远,山巅碧空如洗。 忽闻风声诡异,似有曲调。 “一曲新词……酒一杯……” 林楚凡如鲤鱼打挺般跳起,“咱们营地里还有人会唱小曲儿呢?” 天心收回火鸟巫术落地,面色沉凝,“不是我们的人。” 炽焰城,幻真楼。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台上旦角吟哦一曲,台下观众欢声雷动。 此楼自神谕传教之后,几经波折,戏台座位反复拆装,观众从未减少,也是异事。 旦角唱罢,绕场千恩万谢一般,转入后台卸妆。 前排首席一公子摇扇而起,绕过舞台直奔后场,留下一抹梅花剪影。 “殿……” 梅花公子推开门扉,兴高采烈打声招呼。 正在卸妆的花旦抬起桃红色眼皮,黛眉斜挑,将后文瞪了回去。 梅花公子折扇掩口,轻咳几声,“表哥,事情成啦!” 旦角卸妆未停,“哦?谁赢了?” 折扇开合,左顾右盼,“我哥没输……梁大哥没赢。” 卸妆之手稍停,长指甲险些戳破面皮,“这算哪门子事成?温竹啊,如若不然,你去将那女子娶了吧。入了门墙再还给你哥,也是一样的。” 梅花公子连连摆手,“我可消受不起!当初让他带我去红袖馆见识一番,左右推脱,谁知竟是这般。” 后台静默稍许,卸妆完毕,露出一张蜡黄面色,正是病愈不出的洛宣。 茶水果子意义用过,洛宣按着表弟落座,“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折扇重新展开,左右摇摆,“我哥说了,月内为鸣蝉赎身,娶了便罢。” 洛宣手搓茶盏,水声清脆,“谁娶?” 梅温竹犯了难,“还没定呢!迎亲那天,本该在冷香面前打过一场,稍分胜负即可。谁知天香罗绮半路杀出,将他二人镇住,只好假装斗过一场作罢。” 洛宣指节发白,半晌松开茶盏,叹道,“怪不得你们,那女子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当众打过,此事勉强成算一半吧。谁娶都好,尽快将反目之事坐实。” 梅温竹吓了一跳,“我可不娶!” 逗得洛宣发笑,“我四弟的病好些了么?” 后台一静,但闻瓷片碎裂,茶水四溢。 第29章 恍然一念入灵阳 神罚余脉,林楚凡矗立山巅,疑心更甚,“不是我们的人,那一定是齐阳秋的人!唱得什么?” “浣溪……噗!” 天心刚说两字,猛然弯腰,红纱扬起,血雾喷出,难掩嘴角猩红胎记。 林楚凡关切地扶起天心,后者深吸长气,表示无碍。 冰熊见势不妙,连忙扭身近前,凝冰刻字,『浣溪沙,歌女常吟之小令。』 耽搁稍许,偶辞已尽,曲声仍在。 林楚凡眉头皱起,如同一颗土疙瘩,“我们平时都在一起的,怎么歌女唱什么,你比我还清楚?浣溪……噗!” 自从与洛白露互换解药,林楚凡许久不曾有此心脉收束之感,遑论喷血如雾。 子曦等人也知事情不妙,忙令众多流民后撤,而后聚在楚凡身侧,环视四野群山。 天心终于调息完毕,吐气出声,“别说了,那三字既是词牌,也是人名。浣风谷谷主驾临,晚辈有失远迎!” 末尾一句,天心凝灵入口,声传广远,群山间回音阵阵,连绵不绝。 林楚凡偏不信邪,双目绿火铺开,遍及全身,仰天怒骂,“藏头露尾的东西!谁家正经人叫这种胭脂水粉的名字?还浣溪沙,怎不浣东流……” 话没说完,周身绿火大盛,阴诡之气硬生生烧出猎猎之声,数息方歇。 楚凡摆臂将阴火收回瞳孔,绿色目光环视四野,“取了贱名,还不让人称呼,你怎么不把这名字让给狗呢?浣溪沙!浣溪沙!浣溪沙……” 不知他如何做到直呼其名而无碍,更不知他对浣风谷何来如此大的怨气,天心摇头轻叹,手中金线婉转,隐而不发。 熊宝对此略知一二,再次拧身挡在楚凡身前,反被一脚踹开。 曲调融入风中,未曾稍停,四面传来一声娇笑,“啧啧,想不到还是个犟种咧!” 浓郁香气随笑声涌起,如兰似麝,氤氲山巅营地。众人但觉香甜,忍不住深吸。 楚凡也闻到了,只觉耳根发热,眼前浮现玉露山庄密室内种种……难免沉沦。 “嗷!” 『你们傻了不成?这也是随便能闻的?』 熊吼激昂,惊醒前排修灵众人。 洛青禾面红耳赤,险些松开襁褓,惊醒后仍往子曦怀里钻。 天心金线化网,向后猛甩,落地捆住发呆的众人,直接摔进峭壁洞穴。 子曦银白面具浸满水渍,一手安抚青禾,一手操控藤蔓辅助天心行事,袖中一朵荷花缓缓盘旋。 林楚凡醒得最晚,反应最大,如恼羞成怒一般,唤出漫天霜雪。 雪花如精灵般随风婉转,尚未落地,遮天赤炎罩下,立时化作云气蒸腾。水雾弥漫消弭了火光,终究被风吹散,那股腥甜气息随之淡漠消失。 笑声再起,似乎来自九天之上,“香盈袖,你这弟子似乎得了真传,解毒手法行云流水,天香后继有人呐!” 此音爽朗,却给人毛骨悚然之感。 天心见子曦效率更高,索性让贤,收敛金线靠近楚凡低语,“那是你……天香阁阁主。” 林楚凡一个胖心咚咚跳个不停,我不过是抓个匪徒,找血竹帮的麻烦,怎么就惹出这群家伙来? 浣溪沙唱曲儿惹他动怒,香盈袖出手反令楚凡心安。 他已经开始回想红袖馆中点滴,期待攀附这位天香巨擘,随口问道,“这个笑得比哭还难听的家伙是谁?” 天心抿嘴,暗恼这评语让人不好回话,伸出玉指向后横扫,“你看!” 楚凡半信半疑地回过头去,但见子曦如蜘蛛般遍地织网。网中捆绑的众人双目血红,手脚乱挣,形似药人又多了几分清明,且凶戾之气更甚。 其中不乏劈山派弟子,嗷嗷乱叫着挥刀乱劈,劈断藤蔓可获短暂自由,自由之后乱跑乱劈,难免误伤。 他们这般模样,像极了走火入魔。 林楚凡略有猜测,骂骂咧咧地嘟囔着,“老家伙也不讲究,我和莫韭还换过修行之法呢!一上来就搞我的人?” 似软还硬的话语淡淡传开,楚凡挥手洒出漫天如萤绿火,飘摇坠落众人头顶,倏忽而入。 狂乱众人为之稍停,随后哭喊痛叫。 绿火如野草般席卷山巅,从一众流民身上冒出,俨然盖过如网绿藤。 子曦气得跺脚,连忙松手断开藤蔓联系,连回收也等不及,唯恐被那鬼火沾身。 绿火肆虐十数息,直到遍地疯魔尽去,清澈的目光满布祈求,林楚凡才夸张地鼓起双腮,做吸气状收回鬼火。 九天之上忽而一暗,漫天黑点静静飘落,待到近处方知那是一个个墨字,却总有缺笔,让人隐约猜出究竟是何字。 天心上前半步,欲言又止。 林楚凡冷哼一声,“这个我认得,笔墨山的酸醋打翻,老远就能闻到臭味。本官最烦读书习字,熊哥!” 冰熊伏地许久,终于等来求援,双爪齐出,指甲如抚琴般灵动,半月圆刃如喷泉般冲天涌起,直扑半空墨点。 天心深知林楚凡与笔墨山夙愿,散出星点火球随月刃齐飞,查缺补漏。 子曦静待阴火收束,贴地召唤绿藤再起,彼此纠缠结网,形成一个个伞包撑在营地。 流民疼醒后只见漫天黑雨坠落,山壁洞穴太远,只好就近翻滚入藤伞之下。 林楚凡苦于没有对空之能,只得暗捏风束,绕场倒卷向上吹拂,将散落墨字向中心聚集,以免流失几许酿成祸事。 熊宝山月斩奇袭之余,更仰天喷出寒气。近地墨点遇冷凝冰,叮当摔落土石地面,如同雨水落入小湖般灵动,风中曲调仍未停歇。 水墨散尽,天光大作。 “这小子有些歪才,究竟算是魔宗弟子,还是天香高足?颇有几分博采众长的意思……” 这声调笑与此前大不相同,毫无环绕音效,更不觉神秘。 天心翘首仰望北天。 楚凡侧身抬手,掌心冰针蓬松,斜睨北天某处,单掌推出。 冰针横纵分列如阵,瞬间拉长,凝为冰箭,随即万箭齐发! 砰砰…… 先发冰箭破碎,撞出金石之声。 北天某处云朵碎散,露出金光点点。 冰箭接连不断冲击飙射,金光渐渐凝实,化作蛋壳模样飘忽天空。 冰晶碎散如雨,透过金光边缘,形如彩虹光幕。 林楚凡跺脚转身,双手齐出,冰箭裹挟翠绿色尾羽蜂拥而上。前者陨,后者继,络绎不绝。 直到金光蛋壳披上绿色衣衫,内里惨叫着掉落一坨人形。 此人青袍附体,斗篷奇高,像极了齐阳秋。但楚凡知晓他不是,只是假借血竹帮服饰罢了。 来人行迹暴露,为躲过冰箭与阴火,顺次爆开多层光幕,五光十色不亚于笔架山脚下曾经盛极一时的阵图灵能。 林楚凡自知奈何不得,停手返回天心身侧。 那人兜兜转转消弭冰火二灵攻击,终究凌空浮于北天,飘摇间遮挡严密,“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们也不说帮我一把?” 迟钝如洛青禾,此时也察觉情况不妙,挣脱子曦怀抱,夹着襁褓躲进战壕深坑,露头观望。 上空环绕音再现,“颜胖子,早说了你修为不济,别学我们开口。你非不听,如今自食其果,还有脸怪我们?” 林楚凡可不相信,能跟七派首脑同时入场者会是什么普通人,至于名号…… 天心见他神色,知他心意,“颜真伪,颜老板,落宝斋当代主事之人。” 楚凡闻言顿觉头大如斗,掐指一算,七派尽出其五,忍不住探询,“你们家里就没来个大主教,大护法之类的?好给咱们壮一壮声威!” 子曦闻声冷笑,“她家来人,恐怕第一个想要你的命!” 天心呼吸一屏,低头垂首,一言未发。 林楚凡怒瞪子曦,“她家现在也是你家,轮得到你幸灾乐祸?” 天空娇笑再起,“年轻真好!死到临头了,还有打情骂俏的心思,难得。” 楚凡闻声抬头,见天空只有先前的颜老板漂浮,忍不住讥讽出口,“年纪大点儿也挺好!分明同伙已经暴露,竟还能厚着脸皮装神弄鬼,难得。” “小鬼讨打!” 半空青袍闪烁,分立四方。其中一人抬手甩出一串桃粉色烟雾,兜头灌了楚凡一脸。 天心收拢面纱,小步后退。 子曦袖口荷花舒张,近身雾气吸纳一空。 只有林楚凡诚心骂人,少了防备,满满吸了几口,一点儿也没浪费。 腥甜气息盈满肺腑,楚凡的身体立刻有了反应,不得不半跪于地,凝阴火覆盖周身保持清明,“你也号称一派掌门,怎能动辄以下流手段坑人?” “哦?” 香盈袖兴趣大增,“区区小香也称得上下流手段?罗绮难道不给你用?那你入得哪门子的赘啊!” 历经罗绮、洛白露轮番调教,林楚凡深知此毒可解,强压气血入肺脉,轻咳喷出,“本官当日只为一块贮灵石,可不是你这上不得台面的药粉。” 血雾离体凝结,做冰针状,暗红蓬松如花朵,随时准备分离化箭。 又一人甩袖作响,引人注意,“林楚凡,不得不说,以你发迹数年,有如今修为,堪称一时人杰。” 林楚凡闻声侧身,没听过这个声音,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瞎的,连我也算人杰?不由冷笑挂起,“说但是之前,能麻烦你们几个站到一边去么?现在这一盘散沙的样子,谁放个……咳……话,我们都要转身抬头,很辛苦的。” 那人半句话被噎住,气得甩袖扭身,仍不见其头脸。 天空五人并未移行,又一人接道,“你虽有人杰之资,却无人杰之运。我辈立足江湖多年,从未听过什么不可对凡人出手的条律。你小小年纪,借此生事,可是受人挑拨?” 林楚凡的脖子早就酸了,抽筋拔骨伸展懒腰,忍不住踹了冰熊一脚。 熊宝被天上五对儿眼睛看的皮毛发紧,不敢言声,低头喷出一口寒气。 寒气落地凝冰,透明底座先出,内心凹陷,上立直柱,最后这段众人都能看得明白——寒冰座椅。 林楚凡猛甩残破的麻衣下摆,愣是坐出新王登基的气度!忽觉身下一凉,暗骂熊宝害人,连忙酝酿红绿二火充当坐垫与靠背。 洛青禾探头探脑,悄声轻语,“我也想要一个……” 回应她的,是一捧血色冰针如栅栏般搭建在面前泥土里。 林楚凡置若罔闻,仰脸朝天,忽觉方位不对,脚下轻蹬,座椅吱吱转开。三两圈后,鞋底稍停,“凡人?可是说我林楚凡,林某人? 滑天下之大稽!谁给你们的权力,以灵气定凡俗? 你们一个二个,假借血竹帮主服饰,谎称七派首领,到头来还不是假途伐虢?你们真的是为了炎国律令,那应该北上入炽焰城求见国主!” “一曲新词……” 吟唱声起,众人惊觉风中曲乐仍在! 林楚凡脚下轻点,座椅随之调转,“你不如改名叫——酒一杯。什么浣溪沙,听着像我天香阁一代前辈高人再世。” 天空一声轻咦,“此子何德何能,竟能在乐风诀中直呼谷主名讳?” 林楚凡冷笑更甚,“怎么?你也是浣风谷的?” 爱唱词的青袍人静默稍许,沉声喝破,“此子扮猪吃虎,已入灵阳境界!” 天空为之一静,青袍猎猎,风曲悠悠。 山巅战壕内,许进满脸震惊,遥想此前种种,他从未如此后怕过。冷汗留下稍许,连忙救治他那不知何时不省人事的掌门,这几乎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林楚凡双手缩回袖口,紧紧握拳,以保持身姿不变。 他的震惊丝毫不比许进少,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入了灵阳。 步入灵月巅峰时似乎还有印象,至于耀阳三关:体质、灵属、灵媒。似乎只有灵力属性分化一项合乎标准,甚至超出。 至于体质,他历来虚胖,虽有罗绮辅佐,多加调理,仍难免问心频发。不过,自从学了神谕光灵,又……多番奇遇,也许强化不少? 念及灵媒,林楚凡率先想到天泪!此物神妙,藏于体内多时,虽有影响,但如今离体多时……不对!天泪只是外物,他的灵媒,一直以来都是熊哥。 『小凡子突破灵阳?为何本熊毫无所觉?』 冰熊心声传入脑海,林楚凡悚然一惊,难道心念相连也算融合?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融灵入体,蕴灵而出,并非字面意思? 心念至此,林楚凡忍不住埋怨无梦惫懒。相识不久便入了灵月境,经年以来,也曾借熊宝助她领会雷灵力,怎么这么不争气?没能率先破境入灵阳,否则自己也好有个参考。 第30章 熙攘无非为利往 林楚凡神思飘忽,脚底不由自主踢踏,带动座椅咯吱旋转,忽快忽慢,节奏与风中曲调不谋而合。 冰晶旋转摩擦声刺耳,但在风曲掩映之下,众人并未觉察,除了冰熊。 可能是熊耳构造不同,熊宝忍不住呜咽几声,『别转了,你这傻瓜!说不定是天纹那匹夫作祟,灵阳哪有那么好入?当心被人骗了!』 冰熊心声自脑海炸响,林楚凡恍然惊觉。天泪、罗绮、白露都想到了,唯独遗忘天纹匹夫,按理说最先怀疑的应该是他才对。 其实还有一个更直观的验证之法,聚灵为轮,显化灵印。可这样似乎正中天空五青的下怀。 回想入山以来种种突发事件,血竹帮也好,药人也罢,甚至这五人出场前的下马威,乃至先扬后抑的花言巧语,无不透露着别有用心。 先不论他们是否真是五派首脑,既然敢装这个相,恐怕和炽焰城脱不了关系。那么天纹乃至天泪一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遥想天纹匹夫幽居黑牢多年,凭借长生之秘诓骗两任国主,得以苟延残喘,直到自己倒霉误入其中……如此这般推演,所谓的七派首领难道也不能脱俗?也会相信那虚无缥缈之传闻? 就这觉悟,也有脸区分凡俗? 思路通透,林楚凡脚下生根,座椅停转,“什么破名字!遥想当年书斋求学,提过这名字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何稀奇?” “林楚凡,你当知晓我等来意。” 金光再闪,颜胖子似乎被冰箭打怕,发声之前先开屏障。 林楚凡已经有几分相信他的身份,别人恐怕也没这么财大气粗,护身灵具层出不穷。 杨百步不知怎么被许进唤醒,迷迷瞪瞪张口就来,“什么来意?” 楚凡会心一笑,回头向劈山派伸出大拇指。气得许进面色铁青。 南天一人轻甩袖袍,“林楚凡,你屡进谗言,令炎国颁布律法针对我等江湖门派。此事需要给本座一个交代!” 楚凡仰脸向天,抓耳挠腮一阵,胆怯问道,“你是哪个?似乎没怎么听过你的声音。这种事儿你不去找国主理论,找我作甚?” 远天一声娇笑,“这还听不出来?如此假正经者,非笔墨山主岳千秋莫属。” 林楚凡精神大震,振臂坐起,剑指斜向南天,“岳千秋!你勾结血竹帮众,肆意残害炎国属民,此事需给本官一个交代!” 西天一声冷哼,“我等相约同游,偶过此地,与血竹帮有何关系?” 洛青禾蹑手蹑脚终于将暗红冰针拆除,怯生生问出一句,“你们四男一女相约同游,不觉得挤么?” 流民偏爱围观看戏,闻声立时爆笑如潮。 林楚凡心知不好,那个叫香盈袖的女子可是个小心眼儿! 北天寂然,却有香风吹下,夹杂在乐曲中悄无声息。 熊宝经过一番毛骨悚然,已经适应四大强者包围之形势,仰天震吼,凝出满天雪花飘零。 天心紧绷的手臂一松,漫天炽焰一闪而逝。与此前林楚凡所行别无二致,令人难分真假。 楚凡冰火入手,却被同伴抢先,心中愈发明快。胖手反复,灵力倒转,旋风绕场而起,借水雾之气消解香风。 身后众人不明所以,但见风雪鼓荡,火焰盈天,隐约察觉不妙,纷纷闭口缩回洞穴。 林楚凡可不敢让这位姑奶奶伤着碰着,连忙开口,“童言无忌。香阁主何必认真呢?” “你也知晓我是一阁之主,怎么不来拜见?”远天嗔怪声起,令人难辨方向。 林楚凡仰躺冰椅,满脸不屑,“在下入阁未遂,只知慕紫容、罗绮,哦……还有冷香。从未听她们提过阁主是何许人也,更没见过。总不能随便飞出来几个鸟人,会几手香风春毒的技法,就认成阁主吧? 再者,你这阁主驾临,不提保护门下弟子,反而伙同歹人肆意加害,有何脸面受我拜见?” 天空曲乐声放大,东天青袍鼓荡。 林楚凡冷笑未停,抢在前头拿腔捏调,“一曲新词呀么酒一杯……” 营地狂风大作,东天猎猎作响,“竖子不足与谋!你既然死硬到底,莫怪我等辣手无情!” 飞沙走石中,难见三尺之外,子曦将青禾提出,靠近天心身侧防护。 林楚凡风灵稀薄,堪堪护体,连身下火焰坐垫都顾不住,仍嘴硬道,“玩不要脸的,是吧?你们这群号称一派掌门的家伙,谋人钱财也不说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想要本官手上秘宝,拿齐阳秋的人头来换!” 风声稍停,沙石俱下,营地内遍布咳喘之声。 熊宝倒在冰椅之后探头探脑,『小曲儿停了?』 东天声转沉凝,“秘宝真在你手上?” 林楚凡从座椅跳起,凝冰清洗手脚头脸,随即伸手入怀,缓缓掏出一个瓷瓶。 众人目光齐聚,令瓷瓶分外沉重,四周咳喘声稍停。 啵! 楚凡单手拔掉瓶塞儿,一股精纯灵气冲天而起,五彩斑斓,落英缤纷。 荧光闪烁,有物腼腆,自瓶口探头欲出。忽逢多肉二指,左右夹击,转投血盆大口! “林楚凡!你放肆!” 某物入口,林楚凡心中大石落地,反手摔碎凝重瓷瓶,拧身落座冰椅,“秘宝在本官手上,本官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你们才真是放肆!谋夺他人财物,可是触犯炎律的。” 北天一声轻叹,似乎风曲一停,青袍无意遮掩行迹,亦或遮掩不得,“你这是何苦呢?” 林楚凡向后摆手,熊宝呜咽不出,只得自己手搓冰砖,反复掂量,“你们想要?怎么不早说呢?我手里只有这么一颗,先给谁好?我给了谁,其他三人能心悦诚服,不再争抢?” 四天为之一静,北天略低处,一团金光内传出声响,“其他四人,还有我呢!” 西天冷笑,“我等争抢与否,轮不到你这小子假惺惺!” 楚凡愈发安逸,听声辨位大致判断何人所言,已经懒得旋转座椅,“那可不行!本官忝居御灵司首官,诸位高手在我炎国境内大打出手,伤及炎国子民,乃是一等一的大罪!” 南天顿觉不耐,“又是这狗皮膏药一般冠冕堂皇之托词!只有你当真了,洛长风未必有此心胸,胆敢挑衅我七大门派?” “七大?”林楚凡捧腹大笑,冰了自己一激灵,“我看未必!诸邪道向来不与你等为伍,也还罢了。神谕教不是也没来么?说不定他们认同炎国律令,执意保护生民。” 西天黑烟四起,寒意幽森,“归根结底,你也舍不得天地异宝,大家手底下见真章即可。只是可惜了你这群蟹兵蟹将,苦苦护持一路,如今化为劫灰。” “早该如此!” 南天一声冷喝,墨滴如雨雾散开,遮天蔽日。 东天无言,风声急转直下,短促而低沉,令人惊心动魄。 北天两人谦让一番,终究彩色烟雾弥漫开来,像极了桑葚开染坊。 四天攻势密布,随时可能迎头压下。流民惊慌失措,或缩回洞穴继续深挖,或冲出战壕四处乱窜,更有甚者就地跪倒高声求饶…… 林楚凡看在眼中,面色发紧,强压斩杀逃兵重整军心的怒意,沉声遣将,“天心烈焰焚东,杨掌门长剑刺西,子曦绿藤遮南,北天有我!熊哥居中策应,严防那胖子泰山压顶。” 寒声入耳,沁人心脾。众人心绪稍宁,连忙动身就位。 唯独杨百步被许进拦住,“七派势大,灵阳天威,绝非我等灾民所能抗衡。不如林大人献出……” 咯吱…… 座椅流转,林楚凡冷冷盯住劈山派二人,一言未发。 杨百步老腿颤抖,自觉理亏,若非有意拖延,许进如何拦得住他? 许进额头冷汗如雨,似乎掌门也不足以庇护他周全,心里捏着惊天隐秘,目光忍不住瞥向天心。 林楚凡眼中绿光大盛,许进半身燃火,满地打滚哀嚎,出口全无整话。 流民慌乱声愈发缩小。四天攻势仍在,引而不发,似乎有意看戏。 林楚凡扭脸示意杨百步,令后者归位,朗声昭告,“诸位不必忧心!七派势头再盛,也需知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脚下是我炎国疆域,谅他们不敢胡作非为。 至于灵阳境,更没什么可怕的。修灵者传承千年不止,何时见过灵阳境多人混战? 步入此境者,魂力日益增长,起心动念间搅动天地灵气只多不少。这便犹如加假舟楫于江河,谨小慎微,借水而行,天下可去。若贪心不足,兴风作浪,逞一时之快,必遭反噬! 想必杨掌门深有体会?” 杨百步提剑向西,双腿止不住发抖,正竖起耳朵聆听司御大人高论,且深以为然。暗暗懊悔不该一剑斩山,落得满身伤势……突然被点名,吓得长剑脱手。 铁剑落地声惊醒众人。但见杨百步颤悠悠拾起长剑,仰望西天黑烟,脊背战栗,像极了战意高昂。 杨百步自知其事,许进能否讨得一命,全在自己一言之间,涩声开口,“不错,林大人所言极是!大人虽未入灵阳,但对此境界理解极深,远胜老夫半生修行。诸位莫怕,我们有司御大人在前,神谕双杰在侧,神宠大人居中,加之老夫厚颜殿后,此战可胜!” 流民信以为真,又以劈山派弟子为甚,欢呼如海啸般汹涌,啸聚群山。 “不知所谓!” 想不到竟是颜胖子率先发难,金光闪烁,丢出一串亮白色圆环,嗡嗡旋转,一头扎入营地上空。 幸而熊宝机敏,吐气凝冰将其冻住。 圆环于冰中震颤不已,逐渐胀大。 『小凡子,当心暗器!』 林楚凡要挟劈山派挑明立场,尚未收获奇效,竟被暗器渗透阵中。匆忙间来不及分辨,拧身一条火蛇怒冲而出,直指颤动冰晶。 “轰!” 不知那圆环是何构造,连带冰晶一同炸裂,铁器、碎石、尘土向四面八方飙射。火蛇慢了一步,半截身子粉碎于冲击波中。 楚凡手上一疼,竟有碎片穿透火蛇刺入他掌心,幸而无毒,且有灵力护体,加之体质提升,所伤不重。 其他人并无此等好运,流民多常人,即便是唤灵而出的俘虏也仅是初具气感,如何抵挡这等机巧凶器? 简直如刀切豆腐般,撞着即死,擦着即伤。很多人尚且来不及惨叫,身体已经开始发凉。 楚凡甩手迫出铁片,寒声凛冽,“青禾收敛伤者,其他人严防自己防线。这无耻商人由我对付。” 颜胖子不知从哪借来胆子,顶着金光飘落香盈袖身侧,大言不惭,“灵阳境的确有所顾忌,不能肆意勾连天地灵气。但本斋主别出心裁,以机关暗器胜之,天地不查,何来反噬?” 林楚凡翠绿色的瞳孔中闪过一抹乳白色光泽,手伤复原,咧嘴一笑,“你看他们四个敢动么?天上地下小一万人,就你一个傻子!你的反噬,就是我。” 翠绿色火焰腾空而起,如蛇似蛟,旋转攀升,直扑半空金色蛋壳。 金色光芒闪烁,蛋壳逐渐透明,绿色阴火扑空。惹得香盈袖暗骂,立刻消解青袍四周的香雾。 阴火倒卷而回,似有实体一般撞得林楚凡一头栽进身后战壕。寒冰座椅摔得粉碎,熊宝扭脸就跑,唯恐被某人抓了充当出气筒。 “嘿,无知小儿,自讨苦吃!” 嘲笑声自西方传来,众人循声望去,黑烟之后隐约有金光透出。 嗖! 一道红线从战壕内冲天而起,急转向西,穿透厚重黑烟,撞出铁石之声。 “当!” 红线悬而未断,乳白色光辉如蚂蚁上树般蜿蜒附上,途经黑烟蔽日处,烫出滋滋怪响。 黑烟暂行退避,透出其后金色光团,内里一壮硕身形,双手抱头。 继白光之后,绿色光华后发先至,抢在白光之前冲撞金色蛋壳,如撞金钟。 “当当当……” 水蓝色光晕从壕沟冲出,如油似膏,攀附三色灵线缓缓而上。 众人只觉耳畔嗡嗡炸响,忍不住抱头蹲身,形似金色蛋壳之内。 东天乐声大作,迟疑稍许,未曾唱曲,只抱怨一句,“莫须有,还不帮颜老板遮挡一二?” 黑烟如受风吹,上下分成两段,转头北天香风彩雾。期间青袍现形,冷哼一声,“我又没收他的钱,谁拿钱了谁帮。” 残破壕沟内伸出一只胖手,紧抓四色灵力束用力,勉强带动全身站起。林楚凡灰头土脸,仰天长啸,“不过是让你两招,还敢大放厥词?看本官今日四灵齐出,敲碎你这乌龟壳!” 流民恐惧暂退,热情上涌,嘶声呐喊助威。 号称四灵齐出,熊宝分明感觉到一抹寒凉气息夹在水灵中盘旋而上,忍不住替半空中的颜胖子担忧,『此处只有这胖子好对付些,万一把他冻死,要赔不少钱吧?』 第31章 臂抡南山流星锤 黑烟转投北天,盘踞于彩色雾气外层,不乏包裹、渗透之意,与南天墨雨遥相呼应,显得东西方格外透亮。 东方碧空如洗,乐声随风飘扬,曲调渐变舒缓安逸。 西天灵光大作,金辉夺目,慢慢隐匿形体,变为透明……似乎上次从北天消失时就是这般! 『颜胖子要跑!』 林楚凡恼怒甩头,甩不掉满脸泥沙,“冰椅破碎时,你跑得不慢吧?” 冰熊吐舌缩头,转向洛青禾处,协助处理伤亡人员,顺带解开许进半身阴火。少了这鬼哭狼嚎,东方的乐曲终于显得纯粹起来。 眼见四色灵线处,水灵黏腻地附着在金光外层,更有包裹之势。林楚凡冷笑无声,左臂缠绕数圈,将自己与灵线深深捆绑;右手凝冰狠拍左臂,那声威像极了开山掌法,吓得熊宝一抖。 咔咔…… 水灵应声凝固,逐渐向上蔓延,终究将金色光晕以及内里肥硕人形稳稳冻住。 内里金光和煦,外层冰蓝妩媚,毫毛般的光泽透过冰层七彩斑斓,像极了林楚凡用彩线放了一支大风筝……只是这风筝有些胖,略丑。 冰层里,青袍肉团松开抱头双臂,惊觉敲打声音已停,尚未来得及庆幸,悚然一惊,“本斋主为何一人在此?不对,本斋主为何仍在西方?挪移之法失效……” 隔着层层包裹,惊惶之声略显圆滑稚嫩,分外滑稽。 林楚凡灵力稍退,反手捂在嘴边扩音,“挪移之法并未失效……不信你再挪一次试试……” 慢声慢语的戏谑之言,借灵力震荡传入冰层,惊得颜胖子抱头鼠窜,直到震荡平息,才敢站起身来重启挪移之法。 林楚凡斜倚战壕侧壁,好整以暇地刺探金光防护罩。此物似曾相识,上次雷引负罪潜逃,自己携熊宝追至河畔竹林,近身相斗时也曾触发过类似装置。 前次困于护罩之内,如今旁观其外。且颜胖子号称斋主,所用器物必然优于雷引之流。 不知金蛋内颜斋主如何动作,竟再次渐变透明,直至消失……引得众人惊呼!但见四色灵线随之淡化、透明……连忙惊恐地望向灵线之主。 林楚凡小眼睛瞪得溜溜圆,翠绿色火焰如泪水般溢出,死死盯着手臂上若隐若现的灵力束猛瞧。 随着灵能一显一隐,他还振振有词,“此法玄妙!竟能如此鬼斧神工?” 众流民见林大人并未透明,心绪大定,连忙加入拯救伤员大军。 嗡…… 不知何故,这次金光护罩现身得动静格外大,直震得冰晶簌簌,黑雪滴答…… “啊!” 金光内传出瓮声瓮气的惊叫,像极了子曦将面具戴错下半张脸。可能少了冰层保护,惨叫声尖锐刺耳,令人牙酸。 众人闻声侧目,惊诧毫不逊色当事人颜斋主。 林楚凡左臂挥舞,灵线如秋千般摇摆,连带着金光蛋壳上下左右乱颤,苦了里面的人肉蛋黄。 挪移之法的确没有失效,甚至威能更胜往昔,竟然连带着延伸灵能一同挪移。恐怕这种提升,并非颜斋主所乐见。 有天心等人盯防四面,林楚凡分外安心,甚至开始切换不同灵力挑逗金光护罩。 时而翠绿如碧玉,时而洁白去月轮,时而冰晶覆盖,时而水雾氤氲。 颜真伪困顿于护罩之内,指诀频发,引导金色蛋壳东南西北乱窜,始终不得挣脱。 “林楚凡,你不要得寸进尺!这可是你逼我的!” 护罩之内突然安静,瓮声瓮气的狠话徐徐传出,惹得流民聚众嘲笑。 林楚凡忽觉手臂一紧,远天金底椭圆球状风筝左右挣脱,渐渐飘远。一改之前透明变消失,消失又出现的轨迹,开始凌空挪移。 一时不察,楚凡被拖出壕沟,胖脸擦过碎石土埂。 “呸!噗!咳咳……” 子曦看得心焦,甩手递出一束绿藤,拦腰缠住地上一坨胖肉。 “咯咯吱吱……” 金色蛋壳飞向远天,拉扯四色灵线绷紧。 林楚凡左手向天,身体歪斜,双腿四处乱蹬而不得。腰身被绿藤紧紧包裹,藤蔓反向延伸,缠绕一双胖腿滑下,入地生根,同样绷得笔直。 合子曦与楚凡之力,加之青藤落地生根,堪堪与金蛋远飞劲道持平,青藤与灵线越绷越紧,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林楚凡吐了又吐,甩了再甩,终于睁开眼睛,吐气出声,“熊哥奇袭!杨掌门,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熊宝从土堆后绕出身形,抬爪一簇山月斩飞出,迎头撞击金色蛋壳,虽未将其撞回,也有阻敌之效。 杨百步嗓音发紧,“敢问大人,老夫……我该如何出手?” 林楚凡被拽得难受,憋的胖脸通红,不由得联想起一条名叫五马分尸的死刑来,暗骂晦气,“刺我一剑!” “哐当!” 长剑今天不知第几次脱手掉落。 杨百步双臂颤抖,“岂敢,小人岂敢!” 洛青禾看不下去,跳脚数落,“你这老头怎么死心眼儿呢?三胖他们拔河要输,请你帮忙呢!” “哦!” 杨老头恍然大悟,腰也不弯了,腿也不颤了,捋胳膊挽袖子上前抓住青藤死命拖拽。看似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憋得老脸青紫,林楚凡的身高似乎更高了…… 洛青禾弯腰捡起一块土石抛飞,咚!正中杨百步眉心,“你这老头,装糊涂呢?土灵灌注,给三胖加个千斤坠,不就好了!” 杨百步被砸得满脸尘土,忍气吞声道,“这……恐怕不妥。林大人与颜老板切磋,老夫若冒然插手,恐怕令战况升级。” 青禾不解其意,还欲再问,忽闻天心开口,“杨掌门无需多虑。只要解开楚凡的束缚,战况升级自有我等应对。” 杨老头垂首沉吟,一边是炎国王室代言人,一边是江湖魁首五派掌门,究竟如何站队? 子曦将荷花顶在头上,双手连连挥舞,遍地生藤,维持楚凡高度不变,冷言冷语道,“林楚凡的性子你应该清楚,雪中送炭的机会一旦错过,再想锦上添花?哼……” 杨掌门恍然若失,险些咬了自己舌头,反手摄剑而回,直劈楚凡腰际。 『这是奔着分尸去的?』 熊宝怒吼一声,寒气如水流直扑半空的林楚凡。 铁剑与冰晶相遇,并无巨大相撞击。 簌簌…… 寒气先到,贴肉凝冰一层。随后土石倒卷,自林楚凡脚下蔓延向上,直至腰际。 绿藤顿时一送,晃得子曦一个趔趄,幸而青禾并未走远,蹲身扶住。 “哐!” 林楚凡落地,砸出山巅颤音。 熊宝暗暗吐舌,自知错怪杨百步,连忙扭头再出山月斩,拖延金蛋步伐。 众人闻声细看,但见营地中心堆砌一座坟墓?不……应该是一座点将台!此地最大的将领半身隐没台中,上半身灵线缠绕,遥遥束缚远天金色护罩。 脚下落地生根,林楚凡借土石重量强拉颜胖子在手,胸腹得以自由舒张,连忙大口吞吐气息。 “咳咳……杨掌门今日援手,本官铭记在心,他日但有所求……咳咳……” 杨百步牙根要紧,既然选边站队,只能一路走到黑,“林大人客气了。此乃老夫分内之事。” 林楚凡点头示意,双臂忽然紧绷,“颜胖子,你还想跑?本官今日让你知道,违反炎国律法是何等重罪!” 麻衣撕裂于点将台中,楚凡拧腰借力,不惜磨损皮肉,也要将灵线收回。 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再次响起。 “熊哥,给他来个大的!” 『大的?』 熊宝狐疑的目光扫过楚凡面上,得到后者充满坏意的怪笑。 山月斩队列重整,遥指远天,转而冲击金色蛋壳侧面,且位置精准,前后光刃不离方寸之间。 半月形光刃在天空推,林楚凡在巨石上拧腰沉肩拉扯,金底椭球状风筝终于动了。 仔细听的话,东天曲乐渐轻,山月撞击声细密且清脆,隐约夹杂一两句求饶之音,听不真切。 林楚凡与熊宝配合默契,一个旋身拉扯,一个转向冲击,半空的金蛋逐渐偏离逃跑路径,且越飞越快。 金蛋顺次飞过四方天空,惹得风曲呜咽,烟雾滋啦消退,墨色雨滴凝冰坠落…… 三五圈过后,熊宝发现山月斩已经跟不上金蛋的脚步,往往追击之刃尚未撞上,反被金蛋从后面偷袭…… “嗡……嗡……” 破空声震荡群山,远胜枪棒极挥。 众人躲在洞穴内细看,只见林大人手持四色锁链,转圈抡起一颗金色链锤。破空声忽远忽近,求饶声此起彼伏,隐约能听到金蛋内有人求停…… 天心旁观半晌,已经见到楚凡腰身染血,却迟迟不见他治疗,暗道不妙,“退后!停止围观,各自寻找掩体藏……” “轰!” 不能说天心见机不早,也不能说流民躲闪不及,只能说林楚凡太不中用,竟然自己扯断了四色灵线。 金蛋如流星般撞入南天峭壁,震荡波动上冲云霄,震碎漫天墨滴;下临营地,碎石埋没洞穴。 岳千秋青袍急掠,舍弃漫天墨水不要,第一时间躲入北天阵营。 浣溪沙迟疑稍许,曲乐稍停,转为北天演奏。乐声不急不徐,难测其心意如何。 杨百步拄剑而立,旁观半晌,进退维谷。 天心眺望北天,神色莫名,飞身落于点将台顶,蹲身轻抚某人血肉模糊之处。 林楚凡高速旋转中用错力道,半身跌出土石缝隙,幸而双腿绿藤仍在,将其死死捆住。 天心妙手泛起微光,细细摸过楚凡腰身,转而向上,沿脊背直通后脑。 但闻轻哼慢吟,丝毫不见醒转,子曦瞟了一眼北天四青袍,借藤蔓之力飘落台顶,抬腿一脚勾连。 “别……”天心阻止不及,幽幽一叹。 林楚凡被踹得翻过身子,胖脸满是祥和,然而嘴角白沫仍未消散,连同小腹染血,暴露了重伤晕厥之实情。 子曦怒其不争,再踹一脚,左手向后甩出猩红藤蔓,直插阵亡俘虏堆;右手下压,嫩绿藤蔓缠绕楚凡脊背。洁白荷花转速稍停,花瓣变暗。 『疯了,都疯了!』 熊宝高声怒吼,并无太多人关注,气急之下,山月斩飙射而出,瞬间斩断猩红藤条。 此举惹得子曦怒视。 熊宝迎难而上,前脚趴在石台边缘,龇牙怒吼,『自欺欺人罢了。你以为藤蔓染了红色,就能掩盖吸血的事实?穿青袍上天的有几个是好东西,一眼看穿你这把戏。等他们知道你有吸血转生的妙用,后患无穷!』 吼声雄浑,震耳欲聋。 “咳!咳咳……” 眩晕的某人被震醒,抬手抓挠背后藤蔓,边翻身边骂骂咧咧,“鬼叫什么?就不能让人多睡会儿!” 熊宝怒极,贴脸一口冰霜覆盖,连神谕双杰也没能幸免,『火烧眉毛了,赶紧给我爬起来!』 呼吸受阻,头脸极寒,脑中熊声巨震,林楚凡霎时清醒,反手拍碎头顶寒冰,大口喘着粗气。 “呼……呼……你们也太不识逗,都围过来作甚?本官以身为饵,做梦都想钓一条大鱼,全被你们搅……嘶哈……” 话没说完,一对儿招风耳左右扯开,神谕双杰默契非常,对视一眼面热发烫。 趁着二人尴尬,林楚凡咬牙挣脱耳根,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颜老板呢?我装睡这会儿怎么不见他来报仇?” 洛青禾强忍笑意,一手夹着襁褓,另一手遥指南天,“他好像卡在峭壁里,拔不出来……” 众人顺势望去,刀劈斧凿般的石壁上竟有巨大凹陷,一颗金蛋半嵌其中莹莹泛光,里外晃动之余挤压碎石簌簌坠下。 林楚凡盯着下坠石块低头,“咱们安身的洞穴呢?” “可能……被埋了吧……”洛青禾挪步躲到子曦身后。 楚凡一怒,踏碎冰石混搭的点将台,“还不快救人!” 杨百步见林大人醒转,似乎找到了主心骨,挖土开洞比冰熊还要积极。 许进不知从何冒出头来,“掌门莫要心急,注意保存实力,北面还有强敌环伺。” 林楚凡头也不抬,冰火齐出炼化碎石,雾气蒸腾中传出话来,“谁敢拦我救人,颜胖子就是前车之鉴。” 天心暗道不妙,四大掌门成名多年,未必受得激将。 子曦全无此等担忧,席地而坐,狂甩藤蔓辅助救援。 第32章 脚踢北天颜斋主 北天一声娇笑,“你这丫头,手酥心软,罗绮恐怕遇到对手咯。不必如此提防,我等成名多年,总会顾念几分名声。大可专心营救山洞里埋着的劫灰,咯咯……” 天心娇躯一紧,随风飘浮的红纱立时绷直。 林楚凡暗骂香盈袖无耻,连忙开口,“天心,别管他们几个老家伙,快来帮手。我一个人烧起来太慢!” 天心迟疑着转身,但见林楚凡冰火齐出,身前雾气蒸腾,脚下琉璃铺地。 “敢说老娘老!” 北天香雾聚拢,化作三足怪鸟俯冲而下。 天心背手弹出一丝金线,正中怪鸟眉心。鸟形转瞬化烟,攀附金线急转直下,瞬间连通袖内中指。 “啊!” 天心惊呼跳起,后落丈余,右臂隐隐发抖。金线萎靡缩回,怪鸟也没了踪迹。 楚凡惊声回首,但见天心摇摇欲坠,连忙闪身前去搀扶,嘴上不愿吃亏,“不想被人说老,你自己也该自称小娘才对。” 香盈袖自然听得出话里的机关,双袖连舞,漫天香雾化蝶,急扑坏话连篇的林楚凡。 后者早有提防,周身灵力鼓荡,脚下火蛇蜿蜒而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迎着彩蝶猛冲。 蝶群遇火不灭,反而如怪鸟一般粉碎如烟,紧紧缠绕火蛇,贴身包裹。 “傻瓜,快躲……彩色绝非雾气,而是香前辈灵力幻化……” 天心腰肢发软,语气缠绵,连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炙热。烫得林楚凡胖脸发红。 火蛇接连被蝶群包裹,五色斑斓却不燃烧,反而壮大三倍有余,显然超出林楚凡掌控。 他仍竭力控制,以肥胖火蛇力压彩色蝴蝶,隐隐有逆天反冲之势。 香盈袖气得快,消气更快,“小鬼,别挣扎了。送你一场销魂蚀骨,只管享受,罗绮那处自有本阁主分说。” 林楚凡暗怒,仍极力控制火蛇上扑,急得额头见汗。 忽而火蛇开口吐信,嘶嘶低鸣,倒飞而回,比去势更显迅疾。 林楚凡吓了一跳,反手凝出寒冰蛋壳,将己方两人护得严严实实。 忽而怀中滚烫,一抹红光融化冰层,“别躲,你也尝尝毒性,好……好来救我……” 天心眉眼红透,扭捏之语愈发低声,甚至连头都扭到楚凡怀里。 『红颜祸水!』 冰熊暗骂一声,吐气凝冰,当空凝住四条肥胖火蛇。最近的一条,蛇信几乎舔到楚凡鼻尖儿。 林楚凡长吐浊气,连夸熊哥威武。 怀中蠕动,天心迟迟等不到回应,忍不住抬脸往外瞧,但见粉色蛇信近在眼前,一掌拍碎了冰层。 香雾如火,腥甜而炽烈。 林楚凡如坠梦中,怀中有物柔软,探索不止。 二人被彩色火焰包裹严实,外不知内情,众人远远观望之余,救人之事并未耽搁。 子曦手下迟疑,不知该尽快挖完坑洞去帮忙,还是拖延足够时间给二人尽兴发挥……若北天青袍顾念名声,似乎救援慢一些,至少拖延到楚凡两人恢复,于己方更有利;可万一香雾歹毒,仅凭他二人挣脱不得,那……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熊宝再怎么骂,此地除了林楚凡也无人听懂。它顾不得藏拙,瞑目唤出一抹火焰,远远扔在林楚凡脚下。 一时分心,其他三条胖蛇挣脱冰冻,一股脑冲入楚凡二人处,气浪翻涌,彩纹极旋。 洛青禾气得跺脚,“你别添乱,快回来挖坑,把人救出来,三胖自然分得出轻重缓急。” 『你这丫头,对天心一无所知!』 熊宝倍感委屈,恶狠狠咧着嘴,挡在香雾缭绕之地,怒视北天青袍。 乐声随风急转,变得异常欢快和美,“此熊不凡……” 林楚凡云里雾里若有所失,忽而嘴角划过一丝似曾相识的软糯,心中微动,顺势抱住天心肩膀。 挤开斗篷,分开秀发,寻着浓烈体香逐渐靠近烫人的耳垂,热气缓缓吐出,“天心,醒醒!沉沦于此绝非良策。不如合你我二人火灵之力,焚香而出,戳破香盈袖的诡计?” 天心鼻息咻咻,臂弯收紧,玉腿忍不住攀附腰际,“都……听你的……” “轰!” 冰熊但觉身后火热,一时不察,尾巴上幸存不多的毛发被烧焦,一声怒骂死死咬在嘴里。它知道此时不能干扰楚凡,闷头挪开丈许距离。 众人闻声侧目,但见彩色香雾陡然胀大一倍不止,朱红色火苗频繁透雾而出,兜兜转转烧个不停。 北天乐声骤降,香盈袖戏谑而笑,“咯咯,真是两个愣头青!热毒配热火,省了我好多麻烦,咯咯……” 香雾之内,热量陡升。 “呃……啊……” 怀中柔软的身躯极速颤抖,急促又尖锐的叫声冲破喉管,夺口而出。 天心咬碎银牙,仍忍不住灼痛与酥软的煎熬,惨叫声自鼻腔而起,终究开口畅叫一通,眼角泪如雨下。 楚凡麻衣尽湿,多是汗水,忽觉身下微凉,肩头滴答作响,心中痛惜不已。 他双臂自对方腋下绕后,一手轻托后脑,一手搂紧腰下,双目翠绿渐浓…… 天心惨叫撕心裂肺,令人闻风丧胆,亦或面红耳赤。 子曦面色沉凝,荷花旋转如轮,绿色藤蔓陡增一倍不止。 杨掌门看在眼里,不敢有任何异样,只能在心中叹息,林大人孽缘不少。 忽而乐声急促,北天惨叫大作,远胜天心情浓。 冰熊难掩惊讶神色,悄悄后退几步,靠近子曦稍许,这才敢细看究竟。 北天之上,青袍分列。 一人凌空摔倒,左右翻滚,惨叫痛骂之声不绝于耳。另有三人远远躲开,似乎有所关心,侧身凝视;又像投鼠忌器,间隔三丈远近,避如蛇蝎。 流民大难不死者翘首以盼,但见香雾内赤焰稍退,阴火丛生,整团气体都显得苍翠欲滴。 北天惨叫稍停,咒骂又起,“天杀的林楚凡,老娘好心送你艳福,你却坑害老娘?回头我就下香草追杀令,让罗绮将你切,切了!啊……” 香雾内,楚凡瞳孔墨绿近乎碳色,紧紧拥抱怀中柔软娇躯,一言未发。 天心喘息稍许,体感微凉,暂且忍住心中悸动,偷偷睁开一只眼角,但见林楚凡双目炯炯射来,心中愈发滚烫。 楚凡扯开胖脸,尽量笑得自然些,“可曾好些?我这阴火有涤荡心魔之奇效。” 天心的小脸儿几乎能滴出血来,仍不敢对视墨绿目光,扭身投怀送抱,将脸埋在麻衣胸襟,反手搂住楚凡后腰,“没用的。这毒是灵力异化而得,并非普通药石。我刚才……我……” 楚凡双臂收紧,将难堪之语压回玉齿,“不怪你。是我,盲目乱解诡异奇毒失败,反被毒灵入体,这都是我的错。” 天心轻摇皓首,似反对,又似撒娇,“你这坏人,莫不是蓄意欺负我?同是毒灵侵体,怎么你毫发无损,我却……” 楚凡胖脸一红,手臂加力,将腰肢愈发收缩贴紧,“并非毫发无损,只不过我比较能忍。” 天心胸腔如打鼓,“看不出来,你还很有经验的样子。” 林楚凡顿觉尴尬,自觉对不起罗绮、白露,又隐约觉得与怀中可人分外亲近,支支吾吾道,“我……体质特殊,经历离奇,不如我把阴火修行之法传你……” 天心气苦,谁要学那晦气阴森的东西?她壮着胆子伸出一根手指,压住乱说的两片嘴唇,“不想听你说那些。我,快压不住了……” 林楚凡仍勉力克制心头欲念,只当修炼阴火,闻言心头止不住一跳,“那我们……” “嗯!” 允诺之声细若蚊蝇,额头低垂牵动发丝扫过楚凡脖颈,很痒。 林楚凡忍不住一只手探入头蓬外衫,冒冒失失,用力不小,惹得天心痛叫:“别在这!这是营地中心,那么多人看着呢!” 谁知那混人放肆一笑,“有香雾遮挡,他们看不到。” 天心双目垂泪,一口咬在混人胸前,隔着麻衣咬出血来,手脚却愈发酥软,仿若认命。 林楚凡被刺痛惊醒,连忙凝聚阴火入眉心,再开第三只眼。 朦胧间能看到子曦率领众人挖土救援,北天三一分立,一青袍凌空打滚,怒骂不止,袖口隐约散出绿色。 忽而一抹金光入目,楚凡心中豁然,抬手一道阴火直刺南山金蛋,反复缠绕如锁扣。 左臂握拳下压,灵力下行出涌泉穴凝风推送,一团艳丽香雾高高飞起,飘落峭壁凹陷。 洛青禾欢欣鼓舞,“哇!三胖好厉害。非但压制了香阁主,还能带伤追击颜老板。” 杨百步后槽牙咬出血来,愣是不敢笑。 只见子曦执事的手段愈发大开大合,横行无忌,搅得山巅尘土飞扬。 林楚凡气血上涌,隐约挨到了阴火极限,抬腿一脚将金蛋踹飞,翻身落座碎石堆底。 天心只觉一番腾云驾雾,晕晕乎乎似真似幻,忍不住探问缘由。得知实情后,忍不住破涕为笑,翻身将林楚凡按在碎石嶙峋的陷坑底部,“灭了这第三只眼睛,我不喜欢!” 林楚凡强忍后背血淋伤口,喘息言道,“这是压制心魔之法。若无此眼,恐怕在山下就……我怕一时心猿意马,失了分寸,做出伤你之事。” 天心执拗非常,双手异常熟练地掐住楚凡脖颈,腰身下移,“既然已经飞升峭壁……快收了它!你小小年纪,能失什么分寸?大不了当我偿还旧债……” 林楚凡阴火敛入瞳孔,闻听“小小年纪”一句,不觉气血上涌,哪里还管什么后文?一个鲤鱼打挺掀翻身上娇躯,脑中回想起洛白露言传身教之解毒秘法。 似乎此毒非彼毒……不重要了,总有些相似,不是么? 若一时沉迷被人偷袭……有阴火吊着香雾奇毒……天心恐怕坚持不住…… 北天惨叫愈发平缓,香盈袖挣扎起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莫须有,你这缩头乌龟!这鬼东西分明是你门下所传,怎么你反而躲得最远?也不说帮咱们消解这隐患。” 众人挖土刨石之余,不忘看戏,纷纷赞叹天香阁主眼明心亮。分明三件青袍一样,胖瘦高矮不显,愣是能认出站得最远的是魔宗之主。 风曲悠悠转为低沉,似乎为方便众人听音。 “老夫并不擅此术法。”莫宗主摇头兴叹,“即便是魔宗内部,忍痛将此术修炼大成者也不多。此子人品虽差,但性格坚韧,颇有我魔宗弟子之风范。” 香盈袖更觉气愤,总感觉莫老鬼咬文嚼字,格外强调弟子身份。 不待她重整旗鼓还击,远处一捧金光闪烁,香阁主佯装阴火复发,娇声痛叫中虚空横移。 如此举动格外惹人怀疑,熊宝一心关注楚凡,已经知晓前因后果,甚至配合香盈袖仰天怒吼。 『砸死一个少一个!』 冰熊一心坏笑,佯装怒吼,引天上地下众人围观。 “嘭!” 莫宗主深知阴火之祸,故而躲得最远,也因此最先被砸。 按说不该如此,堂堂魔宗之主,即便耳边充斥着浣风神曲,天香娇哼,冰熊震吼,也不该对近身之物全无察觉吧? 『要么是这个莫须有存疑,要么是颜胖子的金蛋另有妙用!』 熊宝暗记在心,缩回子曦脚边看戏。 莫须有被砸一趔趄,险些跌落虚空,其他二位掌门也不遑多让。怒骂骤起,又认出这是同伙之一,三派掌门如吞死苍蝇般恶心。 “怎么办,将他拉回来?” 此句音色奇诡,暗合韵律,应是浣溪沙所出。 岳千秋挥一挥衣袖,漫天墨水激荡,兜转于金蛋下方,隐隐托举。 莫须有被砸得最重,忍不住挟私报复,“扔下去吧,顺便试一试这乌龟壳的极限。林楚凡那小子玩命折腾,愣是没打碎,真是坚固。” 香盈袖暗暗出了怨气,娇滴滴凑上前来,“也未必吧?你们看,颜老板七窍流血的样子,恐怕被音波震伤了脏腑……你们躲什么?老娘已经好了!” 岳千秋独身挽救金蛋,分外吃力,“他们躲,我就躲了……” 浣溪沙一言不发,但闻北天乐声轻快。 莫须有袖袍一甩,“你低头看看胸前,绿色发光的地方可有寒凉之意?” 香盈袖抬臂轻抚,立刻惨叫跌倒,“林楚凡,你不是东西!莫须有,你不是人……” 莫须有长吁短叹,“只让你感知冷热,谁让你摸了?自讨苦吃。 本想趁着林小子乐不思蜀,偷袭他那几个手下的。现在恐怕难了,颜胖子自不必说,香盈袖随时可能重伤,甚至倒戈!” 岳千秋青袍鼓荡,“你们等会儿再吵!颜斋主人虽然晕了,但龟壳仍在。是救是扔,快给我个准信儿!真沉……” 第33章 阴火透体香盈袖 北天乐声大作,曲调铿锵。 挖土救人者听着乐曲,喊着号子,附和节拍,速度平添二成。 浣溪沙袍服鼓荡,凌空再开风场,将附近二人包裹在内,“未必不能偷袭。林楚凡躲进峭壁坑洞解毒,更将神谕天心羁绊在内。脚下仅剩一农夫、一莽夫,不足为虑。” 岳千秋身躯微蹲,“偷袭与否我都没意见,眼下颜老板如何处置?你们谁来搭把手啊!” 莫须有甩出一股黑烟融入墨雨,“林楚凡拴着漫天抡的玩意儿,怎么到你手……里变得这么沉重?” 岳千秋深以为然,“一定是颜胖子藏了什么暗手!他醒着的时候轻盈,利于操纵;他晕倒之后变重,加强防御。” 莫须有双袖齐出,“他就没想过,万一太重,砸进山底里没人挖得出来怎么办?” 岳山主兴致颇高,“要不等他醒来问一问?” 浣溪沙风曲陡增,“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眼下商议偷袭之事!” 莫须有喘息变重,“那就偷!正好把这乌龟壳扔出去,太累人了。” 压力骤降,岳千秋积极参与决策,“我们几个显露名号,以大欺小本就有失身份。若再趁人之危,恐怕名声一落千丈,拖累门派上下……” 浣溪沙有些后悔将岳山主拉进风圈,只能再问莫宗主,“魔隐宗怎么看?” 莫须有袖袍如鸟翼展开,黑烟汹涌而出,“我们魔宗的名声就不值钱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脚下大小猫两三只,哪里用得着偷袭?我等一起出手,速战速决……” 浣溪沙又降了一调,“不能同时。林楚凡明面上还是天香阁半个弟子,谁知道他和香盈袖之间有无串通?万一香盈袖反水……至少留个人看住她。” 莫须有越听越不对劲儿,急忙推脱,“底下玩藤的小子专精光灵,我的功法被其所克,不可率先动手。” 岳千秋墨雨如水般洒下,将金蛋抬升几分,“我更不行!笔墨山历经多年,终于在炎国打开局面,若在此挑头杀了林楚凡,或是误伤洛长风的闺女,恐怕前功尽弃。这已经不仅仅是名望的问题了。” 曲乐更加低沉,三人垂首望着金蛋发呆。 营地内,熊宝目光游移,始终不离北天四青。却忽然发现风曲变音,其中仅剩香盈袖咒骂痛哼之声,全无其余四者。即便颜胖子装死,那还少三个呢? 熊宝苦于口不能言,偷偷刻字,再悄悄送入洛青禾怀中。 青禾怀抱襁褓,时常望着南山峭壁发呆,忽觉袖口一凉,检查之下认出熊宝所为。 既然熊宝想藏,恐怕有它的道理。更何况,洛青禾也喜欢在子曦面前讨巧,“咳!北天似乎少了人声,恐怕有什么阴谋,我们要早做准备。” 子曦双手不停,绿藤如臂使指般挖开碎石,回头看了一眼北天半空,“他们若能肆意出手,还会留我们残喘至今?不论受何种限制,总之对我们有利。若不能拖延至楚凡……康复,可暂时统领众人入洞死守。但凡逼得太紧,大不了鱼死网破,杨掌门以为然否?” 杨百步双肩一抖,险些造成开凿通道二次坍塌。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终究不敢表露,苦涩一笑,“子曦小友所言极是!林大人不出,劈山派上下以执事马首是瞻,誓死抵抗五派侵袭。” 通道内忽然传出剧烈咳喘,“咳咳……” 许进灰头土脸冲出,仍慢了一步,扶着石壁,望向掌门摇头叹息。 洛青禾满脸刚毅,沉浸在子曦破釜沉舟的设想中无法自拔。 有人却不好糊弄,荷花倒转,一抹新绿垂下,“怎么,许少侠有意见?劈山派何时多了副掌门,奇也怪哉。” 许进倒退两步,躲开藤条,倚着石壁流汗,“绝无此事!适才坑道摇晃,弟兄们担心坍塌,派我出来一探究竟。” 熊宝背对这方旁听半晌,闻声瞑目垂首,回身一掌猛拍山石。但见土黄色波动一闪而过,灌入通道,烟尘顿消,欢呼声隐约传出。 杨百步紧紧握住长剑,心中羡艳不已,恨不得自己成为林楚熊……或者成为林楚凡? 北天砰砰乱响,引众人侧目。 “混账!” 香盈袖不知何时疼过了劲头,脚踏虚空,双臂甩出粉雾如鞭,隔空抽打不知名屏障,声音非小。 此刻她口中,林楚凡已经不是最可恶之人,莫须有为首的三四人被骂得狗血淋头。 浣溪沙忧心更重,“我等尚无良策,香阁主俨然反水,如之奈何?” 岳千秋墨雨充盈,回环往复如荡秋千般转动金蛋,忽而一笑,“不如谷主先出手?我和莫宗主找准时机将颜老板的乌龟壳送出,聊做支援。如此也有余力提防香阁主。” 风中曲乐稍停,浣溪沙静立虚空,连袖袍都不鼓动,仿若田间稻草人。 三人皆想趁林楚凡贪欢时出手剪其除羽翼,又不知为何相互谦让,无意独占头功,更难能可贵的是,总能寻得冠冕堂皇之理由。 砰砰…… 抽打声愈发激烈,辱骂声渐大,风力屏障恐怕拦不住太久。 浣溪沙衣袖重新鼓荡,却听莫须有缓缓劝道,“不如放香阁主进来,她深受阴火之苦,未必不想报复林楚凡。老夫虽不擅此道,但知之甚深。若将那女人惹急了,掀开衣服往屏障上一趴……我等四人难逃厄运,而谷主你正首当其冲。” 岳千秋手臂一抖,下放金蛋颠了一颠,“你不早说!谷主,在下刚得一计:先邀香盈袖入伙,而后将偷袭重任交给她,再令颜老板紧随其后。如此这般,我们既不用分心提防天香阁,又能试出林楚凡究竟是否与之串通。” 浣溪沙无言,双袖收拢,风力屏障顿消。 香盈袖骂得正欢,抽得兴起,忽然没了靶子,难免错力前冲,一鞭抽到岳千秋脊背。 “嗷……香阁主稍安勿躁,我等并无恶意。” 岳千秋被抽得青袍扭曲,仍不敢丢弃手下金蛋,连忙出声解释。 香盈袖趔趄几步,靠近三人大骂,“老娘在外面受苦,你们一个也不来帮忙,反而藏在乌龟壳里躲清净,算什么男人?” 莫须有轻咳开口,“我等见香阁主遭难,感同身受,这才聚精会神寻求破局之法。如今已有眉目……” 香盈袖忍着阴火灼烧,怒气正盛,忽闻有法破局,连忙追问。 岳千秋双袖提起,“定计偷袭,急需香阁主擒贼擒王。届时我等将颜老板投掷而出,聊做奇兵。只待人群大乱,我等略施手段,定能折断林楚凡左膀右臂!” 香盈袖气得胖了一圈,衣服里充满香甜雾气,引周天灵气不断向其汇聚,“你们的妙计,就是哄老娘去送死?不如你们先死,或者大家一起死!” 浣溪沙连忙劝阻,“稍安勿躁!我们的底细各自应该很清楚,拖延下去,难免夜长梦多。既然林楚凡是天香弟子,又中了天香奇毒,由香阁主出面,或好言相劝,或清理门户,终究师出有名。 香阁主此役斩获头功,届时秘宝归天香所有,名正言顺。我等只求借阅参悟,绝无强占谋夺之心!” 其余两人苦于金蛋坠手,连忙起誓发愿附和。 香盈袖逐渐收敛两根香雾长鞭,青袍之下灵力汇聚,香甜气息愈发浓郁。 其余三人默默屏息,连风中曲乐都中止。 金蛋沉重,稍有失神便会滑落几分,虚空二人反复加力,终究等来一声冷哼,“一言为定!” 香气流转,青袍裹挟雾气寻觅同源灵力而起,直指南山峭壁陷坑。 熊宝盯防许久,眼睛干涩,脖颈酸痛,幸亏未曾懈怠,见状立即仰天震吼,『有人偷袭!』 此音得灵力凝聚共振,吼声奇大,震碎了身侧巨石,震得众人双耳渗血,也震散了北天乐曲。 北天的风力屏障被香盈袖抽碎,曲声一停,话音凸显: “那娘们儿终于走了!” “是啊,疯女人抽得好疼。” “要不先把颜胖子扔了?” “扔!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这龟壳死沉!” 子曦早被熊吼震醒,尚来不及报一吼之仇,已然被北天之语吓住,“撤退!所有人,返回洞穴防御。” 许进抬脚欲走,神色莫名地喊了一句,“埋在底下的兄弟们怎么办?我们不能抛下他们!” 荷花有一瞬间转为暗红,吓得杨百步一脚将许进踹进坑道,“底下的继续挖,上头有老夫护持,无需担心。外层搬运土石者快躲,躲回峭壁洞穴!” 只来得及吆喝两声,六尺方圆的金蛋当头砸下! 子曦手脚齐出,四束绿藤攒簇如椎,直插半空椭圆球体,随即一脚踹倒冰熊,“看林楚凡完……完蛋没有?若是没死,赶快出来打架!” 熊宝自知爬上峭壁恐怕不现实,它又无轻身之能。且金蛋砸出的凹陷不大,三个人犹显拥挤……『罢了,终究是拿我出邪气,忍着就是。』 冰熊被踹得不敢出声,挡在青禾身前,遍地凝聚冰锥。低者形如栅栏,保护救援坑道。高者直追绿藤,勇撞金蛋。 杨百步长剑斜划,土黄色剑光一闪而逝,金色蛋壳巨震,传出晨钟之声。 青禾眼见危险当头,自己却帮不上忙,急得两眼通红,回身勒令那些看热闹不怕死的家伙滚回洞里。 绿藤得冰锥相助,如虎添翼,立刻缠绕攀附,刚柔并济,一同迎接金色巨蛋。 子曦甚至有闲情雅致编制藤网,借助参差冰柱拦截金蛋走势,“现在刻阵还来得及么?” 杨百步吓得脚下一歪,半跪在土堆里,仍不忘剑光阻敌,“恐怕不妥。对方未必肯让我们安心布阵,即便布阵成功,对方修为境界领先当世,恐怕反受其乱。” 北天曲乐再起。 浣溪沙凝风,莫须有荡烟,岳千秋泼墨。三方灵力搅扰不休,凝聚庞大灵能紧随金蛋之后。 后两位甚至还有余力调整烟绳雨幕走势,顺势牵动金蛋起落,冰晶绿藤断碎满地。 子曦将荷花踩在脚下,双手捧起古书,怒视北天,轻缓吐出两字,“净化……” “嗡……” 炽烈白光自山巅营地而起,倒灌天穹,刺破虚空发出剑鸣之音。 金色巨蛋立时化作银白,夹在冰柱间动弹不得。其后乌云般灵能滋滋作响,遮蔽白光之余,也被白光消解。 漫天黑雨渐渐淡漠,最终化作透明水滴滴答坠落,撞在冰柱上发出叮叮脆响,落地镇压漫天尘土。 金色蛋壳在雨中愈发安静,雨滴溅起淡淡水幕,透出内里七窍流血的胖脸。 北天乐声未停,浣溪沙鼓袖唤起更多风力,席卷雨滴急转直下。 莫须有望而兴叹,“神谕教执事果然不能小觑。本以为是一介农夫,想不到光灵也修的如此纯熟。” 岳千秋背手而立,“藤蔓只是小术,神谕教可是光、火起家,那才是看家本领!也不知神谕护法的成色如何……” 南山陷坑内,林楚凡脑海中炸响熊宝的提示音,立刻重凝阴火入瞳,进而再开眉心三目。 天心瑟缩身下,本无太多挣扎,但见翠绿三眼扫下,立刻手蹬脚刨,开口便是哭腔,“收了……我不要……绿色……” “咯咯……” 青袍遮光而入,毫无隐匿行迹之意,娇笑开口,“我还以为你们死在上面了,半点儿动静也没出。你这丫头脸皮儿忒薄了些!嘴都快被你咬碎了,啧啧,我看你咬碎了嘴唇之后,可还忍得住……” 洞内响起香盈袖戏谑之音,仿佛能看穿香雾……也对,毕竟是她灵力异化。 天心闻声大羞,顾不得纠缠林楚凡眼睛颜色,半身急颤中几乎所有肌肉都在收缩,仍咬紧下唇一声不吭,唯余鼻息惶急。 林楚凡突遭偷袭,额头冷汗如雨,忍痛拧身,将天心身体蜷缩抱入怀中,用后背肥肉遮挡可能来自身后的目光。顺势俯身,这才看清香雾中迷离摇曳的红色并非胭脂,而是天心自己咬出一排排细密渗血的牙印儿。 楚凡心中悸动难抑,右手泛起乳白色暖光,轻轻附在天心下颚,逐一摸过血痕,附耳轻语,“别担心,我有阴火为质,最差也能抓她同归于尽。这老太婆不敢轻举妄动的,你别紧张……” 身后娇笑再起,“啧啧,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情种,罗绮有福了。哎?你们别停啊!我这毒巧夺天工,一旦发作起来绝不能停,否则欲念直冲脑海……神谕护法可要转职做我天香头牌咯……” 林楚凡心中微惊,感觉天心仍在紧张,幸而外伤修复顺遂,悄悄探出一根手指按住细薄的嘴唇,热气吹入耳蜗,“香盈袖未必危言耸听,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至于罗绮那处,我去分说,不会让你为难。你放松些,这女人旁观而不动手,恐怕还有所求……” 林楚凡胖脸憋得通红,轻声软语温存许久,不知哪句话说到心坎里,指尖儿突感滑腻,似有雀舌频频刮过指腹…… “呃啊……” 天心双目紧闭,胸腹肌肉骤松,一口浊气尽泄,泪如雨下,哭声大作。 林楚凡痛苦稍减,紧紧搂住天心无声安慰。他听出了委屈、不甘、仇恨……或许还有几分酣畅…… “哎?我说她,没说你,是吧?别停啊!当心你脑子烧坏,罗绮再也不理……啊!” 林楚凡回首侧目,瞳孔绿芒大盛。 香盈袖青袍之下阴火再起,扶着石壁惨叫。 第34章 金蛋变身大链球 北天风雨大作。 雨携风势,风助雨危,伴着如泣如诉的悲声,似万箭齐发,斜插山巅营地。 净化之光逆天伐苍,冲破黑烟魔气已是强弩之末,洗净漫天墨滴更是芝艾同焚,焉能挡下凄风苦雨? 白光逐渐收敛隐退,子曦身躯僵硬,仍保持翻书的姿势,连脚下的荷花也转不起来。 杨百步眼皮巨跳不止,舌头也开始打结,“撤退!快,往洞穴深处躲,遮风挡雨……” 洛青禾怒急,瞪了杨老头一眼,将襁褓塞入熊宝口中,毅然决然向子曦猛冲。 『你们俩是蠢到一块儿了!他抽藤,你甩线,怎么都比两条腿快。』 襁褓在口,冰熊嘤嘤怪叫不显,凝灵入口又连忙吞下,险些伤了小天星。后怕之余,熊宝怒气更甚,唯恐错失良机,连忙双掌拍地。 咔咔…… 遍地冰柱应声而动,或转向,或拉伸……三五成排,四五成列,结成鸟笼般网格,中填薄冰,遮风挡雨。 说时迟,那时快! 寒冰鸟笼刚搭建完成,漫天风雨迅疾扑下。撞击声,轰鸣声,破碎声,声声跌宕,俨然盖过浣风谷悲调。 洛青禾心中盛赞熊宝聪颖,得冰层微末助力,她终于牵住子曦的手,奋力拉扯而未动,再拽已然不及。 子曦奋力释放净化之光,未防自己脱力跌倒,更不愿示敌以弱,竟用藤蔓将自己钉在地上。 洛青禾心中凄苦,调运灵力布满周身,一把扑倒子曦,将其紧紧压在怀中身下…… 风雨如期而至,爆裂之声完全压过子曦脚底绿藤崩断之声,二人身上立时染红。 风雨如箭矢般锋利,刺破衣裤,穿透血肉,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熊宝终于找到安全之地存放襁褓,回身寒气连连喷洒,为二人营造聊胜于无的寒冰屏障。 土石地面水洼成片,淡红色的液体浮游其上,遇水滴坠落砸出气泡,像极了一颗颗红蘑菇。 二人血液借风雨交融,意外唤醒子曦身体活力,淡红色荷花倒垂绽开,将两人紧紧裹住。花萼处藤蔓丛生,如蜘蛛吐丝,又像章鱼甩臂,层叠交叉铺向四方。 冰柱破碎,藤蔓重凝,落宝斋的金蛋却迟迟未曾砸下,徒惹众人心忧。 熊宝本可借助冰晶反光监视坑道以外,奈何绿藤汹涌,吐出两个人来。 子曦挣扎爬起,“快帮我们止血,先为青禾疗伤!” 熊宝立刻凝冰冻住二人手脚。 “啊!好凉……” 怀中惊呼声起,且中气十足,子曦大喜过望,“青禾!你没事?” 洛青禾曲臂弯腿,震落绯红冰晶,“怎么可能没事嘛?你这呆子,风雨将至也不知道躲。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腿……都是为救你而伤,我要你亲手帮我治疗……” 冰熊气得打喷嚏,『怎么忘了青夕甲呢!好啊,连洛青禾这种平平无脑的家伙都学会撒娇了……』 熊宝凝冰做纸,划痕为墨,刻了一幅古怪图样,连唤火术一起送出。 见青禾无恙,子曦罕见笑出声来,“你想问落宝斋的机关?画得真丑。往通道深处躲,门口我已用藤条铺满,加之入口狭窄,总能阻挡一二。” 看不见洞外天光,听不见土石震颤,熊宝只能从命,吊起天星的小小襁褓,当先向深处走去。 北天之上云收雨霁,风声呜咽成调,散发丝丝凉意。 青袍三人分列虚空,衣带飘浮,分外凝重。按其身形站位推测,应该正盯着颜斋主的金蛋护罩细看。 说来也怪,风雨止息,冰柱碎裂,绿藤收敛伏地,一切障碍土崩瓦解,本该急转直下怒冲营地的金蛋却迟迟未曾砸下。 非但没有砸下营地,甚至学了白光的门道,一飞冲天……幸而后劲乏力,又掉了下去。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前后左右乱转,像极了一颗逗猫球。 我们三个是猫吗?北天青袍忍不住扪心自问之余,甚至怀疑颜斋主已经苏醒,或是器械故障急需修复,或是通过这种搞怪之法熟悉操控。 左侧青袍一甩,“不对!你们细看,那龟壳底下似有一根暗灰偏黄又透红的绳索牵引着……” 右边立时反对,“你眼花了吧?这都什么鬼颜色!” 说罢抬首散出墨滴成片,四方环绕包围金蛋。 叮叮咚咚…… 撞击声分外好听,与北天忧郁的曲调格格不入。 浣溪沙双袖鼓起阵风,绕着脚下营地猛吹,幸而绿藤如茵,否则免不了飞沙走石。 金蛋一时不察,被风力拐到绿色地毯上方,露出其下土色绳索,难怪看不分明。 岳千秋立刻找补,“莫宗主慧眼如炬!如此诡诈巫术,难道是杨百步的手笔?” 莫须有冷哼半声,缓缓摇头,带动帽兜扭曲晃动,“未必!杨百步入灵阳不久,且与齐阳秋大战而受重伤,眼下伤势痊愈都未必,遑论巫术有成。他根本没这么充裕的时间,即便有,他那悟性……哼!” 浣溪沙震袖射出两片风刃,夹杂细碎嗡鸣直冲金蛋,“莫宗主言之有理。眼下看来,若非林楚凡瞒天过海,恐怕是那只古怪冰熊所为。” 金蛋不退反进,打着旋撞向青色风刃,将细致的土石绳索藏于护罩之后,半点儿也伤不到。 莫须有再次摇头,一言未发,浑身散出黑色烟雾,向山巅营地倾泻而下,瞬间将其笼罩遮蔽。 黑烟绕场一周,无风自转,一头跳下山巅营地,如泥石流一般顺北方山体倾泻而下,终究落地。 落地黑烟如同被烫了爪的猫,匆匆倒卷而回,莫须有语声沉凝,“祸起于笔架山底。” 三人皆知,那是林楚凡等人布置阵图的遗址。当初为了破坏此阵,没少往里填药人,难道是林楚凡的后手? 金蛋摇摆如舞,蛋黄与蛋壳的撞击声掺在如泣如诉的悲伤曲调中,格外刺耳。 坑道内四人一熊缓缓前行,只觉高低起伏不定,不似自己亲手挖掘。远远听着,似有人声传来: “之前在外面,可曾见到一个青袍恶人直冲林大人去了?” “未必,说不定是去暗杀神谕护法大人。” “一定是奔着林大人去的!林大人和护法大人定有要事商议,那恶人去捣乱……” “什么要事相商?笑死人?没听那青袍浪女说么,她雾中带毒,那俩人……嘿嘿,解毒去了……” “你放屁!若是那种毒药,怎么可能一点儿声音也没传出来?” “说不定是修灵者大人技艺精湛,不曾泄露声音?” “不可能!临进来之前,我还听到头顶又哭又嚎,战况恐怕很激烈呢。” “我也听到了!那青袍恶人在北天叫声就很难听,进了南山陷坑,哭得反而娇滴滴的……” “王八蛋!你敢诋毁护法大人,看我不拔了你的牙!” “呸!当老子怕你?也不偷块儿冰照一照你的熊样子,护法大人即便不中毒,这辈子也不会看上你的!” “你胡说!你们劈山派的人太嚣张了,不敬林大人,还敢污蔑护法大人?兄弟们,揍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一群见到好看姑娘就迈不动步子的蠢货!兄弟们,抄家伙,砍了这群神神叨叨的脑残!” 双方呼声甚高,打斗声盖过辱骂,越传越远。 熊宝满目狐疑,『这坑道里有这么多人?难道已经挖通了?』 子曦与洛青禾相互搀扶,落后冰熊一个身位,自然也听到吵闹、打斗之声,频频目视杨百步。 杨掌门垂首凝视自己心爱的长剑,暗骂许进气太盛,毛毛躁躁,一点儿掌门该有的沉稳也无,真是难堪大任。 峭壁陷坑内,惨叫声逐渐收敛,喘息声断断续续,时缓时急,始终未停。 香盈袖好了伤疤忘了疼,靠近香雾说起风凉话,“这就对了嘛!事有轻重缓急,只要不停运动,毒素便会受气血牵引,不断向下凝聚。若遇酸胀,千万别强忍着,排毒养颜!” 天心大哭一通过后,仍放不开手脚,咬着林楚凡的指头唔唔喘息,但闻人语响,玉齿咬合,肌肉紧缩。 光灵闪过,一根崭新的手指随时准备挨牙印铭刻,总比咬破嘴唇好些,万一吃下去了……林楚凡一时分不出是手指更痛还是身体更疼,只觉香盈袖愈发不顺眼,心念一起,阴火炽盛。 “啊……” 手指一松,天心痛叫。 香盈袖笑得直不起腰,“傻孩子,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半个阁主,怎会被那阴毒鬼火反复拿捏?快收了神通吧,你的小美人可经不起你这般双管齐下。咯咯……” 楚凡悚然一惊,不知何时香盈袖切断了与香雾之间的关联,致使阴火走岔了路径,一股脑灌入天心体内。 失去这唯一的克敌手段,林楚凡汗毛耸立,如临大敌。见对方调笑再三,未曾动手,这才抽回误伤友军的阴火。 忽而手指一痛,玉齿死死咬着指骨,大有死不松口之意。 林楚凡扯下麻衣碎片,连同红色斗篷将天心遮挡严密。暗中动用白露秘传解毒之法,灵、血缠绕,任躯体缓缓自动,分出绝大部分心神监视捧腹在侧的疯子阁主。 香盈袖暗自松了一口浊气,总算免了阴火噬体之痛,“小小年纪,手段颇为不凡,想不到罗绮如此有心,看得本阁主芳心乱跳……” 林楚凡更觉后颈寒凉,“阁主谬赞,我不太喜欢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女人。” “小王八蛋,敢说我老?”香盈袖雾气突发,半路倒卷而回,“哼,看在罗绮面上,不与你计较。你可知,我等四派为何与你为难?” 林楚凡心有所想,佯装不知,“不是五派么?难道颜胖子被你们杀了!” 香盈袖冷哼一声,“属你会装相!别分心,那丫头顶不住了……” 她越这样说,林楚凡越不敢放松警惕,解毒之事适得其反,天心毒性更重。 香盈袖十分开怀,“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这样是解不了毒的。自负阴火加身能克制欲念,但那丫头不识此术,更为了救你频繁动用火灵。此时香雾与她周身灵力融合一体,不分彼此,即便给你们三天三夜,也未必能了事。更何况,那三个家伙没有如此耐心。” 林楚凡凝灵探体,仔细检查,发觉香阁主所言不虚,难免为天心忧虑,“你想要什么?” “你吃进肚子里的东西!” 香盈袖斩钉截铁,令楚凡愈发心慌,“你可知那是何物?” 香盈袖咯咯一笑,“不就是天泪么?你年纪轻轻,奇遇颇多,莫要小看天下英雄!早在你们出生之前,此宝早已享誉江湖多年了。” 忽而火蛇吐出,刺破香雾直扑青袍。 香盈袖腾空而起,如蝙蝠般倒挂洞顶,一口香雾喷出,火蛇重蹈覆辙,“放肆!你竟敢偷袭本阁主?愚蠢至极,火灵只会加速毒药侵体。” 林楚凡强忍剧痛,将殊死一搏的天心安抚下来,不得不佩服此女心智坚韧。如此境地,竟也敢舍命一击。 香雾透过火蛇,直冲天心眉间穴位,林楚凡阴火附体,仍阻止不及,急忙安慰道,“一切有我。” 天心面色发苦,已经哭不出泪水,她比谁都清楚,林楚凡根本拿不出天泪。 周身香雾早已冲入天心体内,楚凡收敛眉心竖眼以示诚意,“可以给你!但你先交出解毒之法。” 香盈袖青袍一松,缓缓飘落二人身侧,“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么?” 林楚凡一手压制天心毒性恶化,回首冷道,“此物之贵重,阁主应该比我更清楚。区区解毒之法,不足以等价交换。” 香盈袖听闻对方讨价还价,心中略安,“你还想要什么?阁中还有数位不亚于罗绮的……” 林楚凡冷冷打断,“解毒之法只是定金。外面还有三四个强盗,无非都是为此而来。我若给了你,如何应付他们?” 香盈袖咯咯娇笑,“这有何难?我们是一起来的,自然有所协定。既然给了我,当然归我所有,你们的安全不必忧心……” “呵……”楚凡冷笑,“阁主大人平日炼毒太过,恐怕毒气入脑,这种鬼话也信?若他们反水,合力谋夺,你能一战而胜?恐怕不然……” 香盈袖短暂沉默,这种情况她早已预见,其中玄妙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身下天心造作愈发剧烈,林楚凡不欲再争论,“先将解毒之法传我,待天心脱离危险,定将天泪奉上!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否则我换了外面三人交易,他们未必拒绝。” 香盈袖迟疑半晌,终究点头答应。 第35章 芳华一梦洗凡心 香盈袖清咳一声,“此毒绝非致命之毒,解法也不难。若你二人刚中毒时,不妄动火灵,如此这般,早已解开。 即便妄动火灵,若能放开手脚,纵情恣意,多解几次也并非难事。 如今香雾随气血灵力遍循周身,欲念冲脑,只有吸尽这丫头一身灵力,方能止住妄念。” 林楚凡阴火再起,“这就是你的办法?” 香盈袖吓得再次飞起,“本阁主绝无虚言!你莫以为阴火压制是万能的,岂不闻堵不如疏的道理?若不吸尽她一身欲毒灵力,凭你这小身板,未必够她折腾。等你不中用了,山下那么多青壮年,没几个是她对手,到时候……呵呵,你自己想吧!” 天心挣扎着抬起一只手,死死捏住楚凡手腕,“杀了我!天泪不能交……” 林楚凡怒气稍敛,“别担心,香阁主闹着玩呢!阁主大人精修此术,自有克毒之法,别急,我们再请教一番。” 香盈袖心心念念收服秘宝,忍不住凑上前来,“那法子过于残忍,妙龄女子还是别用的好。不就是一身灵力么,年纪轻轻的,重修回来不就行了,区区灵月……” 林楚凡摇头叹息,“还请阁主近前指导,该如何吸尽她一身有毒灵气?” 天心奋力挣扎未果,奈何身体受制,无泪哭泣。 香盈袖半信半疑,凑上前掀开麻衣与红斗篷,隔空确定几处穴位,“此法与你之前所行类似,不过她宣泄毒力时,你要忍而不出,反用吸力透体抽取。按照每次宣泄时长,吸力大小,总有吸尽的时候……穴位你可记住了?” 林楚凡嘿嘿一笑,“罗绮天天用针扎我,周身穴道我都快认全了。” 香盈袖捂嘴偷笑,“你们小年轻就是花样多,羡煞旁……啊!你做什么?” 林楚凡周身阴火大盛,反手将青袍拦腰锁住,按在天心身上,“阁主大人的解毒之法甚妙!弟子受教了。可是弟子吸尽天心灵力的同时,也吸尽了她一身毒素,弟子又该如何自处?” 香盈袖鼓荡青袍,灵力四处冲撞,撞得天心仰面喷血,仍未挣脱束缚,“林楚凡你疯了!你不是有阴火克制欲念?” 林某人阴邪一笑,“阁主有言,堵不如疏哦。” 香盈袖没有放弃,吸附更多天地灵气进入陷坑,经青袍周转,化作香雾将狭小空间充满,“你这混账!可知我与罗绮是何关系?你敢动我?就不怕她杀了你,或者我杀了她!” 林楚凡口鼻大开,鲸吞海吸般将香雾抽尽,“罗绮?她奉子成婚的事儿,我可一直没计较过。如今不过是国主赐婚和亲,她竟借故离府,还不是消息得手,嫌我没有利用价值了。这种人,你最好早点儿杀,免得劳我动手。” 香盈袖愈发慌乱,铺设香雾之余,不忘游说天心,“你的小情郎发疯了,还不劝劝他!” 天心得香雾灌注,内伤稍愈,欲念更炽,隐约察觉林楚凡神智不妥,却终究抵不住身体煎熬。她百忙中自楚凡身上抽回双臂,紧紧箍住青袍,“多行不义必自毙!害人终害己,香阁主还是安心享受吧。我都没说收你借宿费呢……” 青袍鼓荡欲裂,却受阴火压制,反抗得不大顺遂,现在又多了一双金石难开的人手锁链,香盈袖嘶声咒骂,“你们这对儿奸夫淫妇,不得好死。浣溪沙你个阴险诡诈之徒,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啊嚏!” 北天一声怪响,两侧青袍吓了一跳,“谷主何故作响?” 浣溪沙沉凝稍许,乐声再起,“无妨,不过是偶染风寒。如今香盈袖苦战不下,林楚凡的虾兵蟹将避而不战,二位掌门可有良策?” 莫须有帽兜内渗出黑烟,变得瓮声瓮气,“他们或高或低,皆藏身洞内,除非挖穿山体,否则插翅难逃。我等居高临下,守住出口,大可以逸待劳。为今之计,仍需弄清颜老板的状况。” 岳千秋深以为然,“不错!颜老板若能清醒,可替我等冲锋陷阵。他一向夺宝,防御极强,乃是赴汤蹈火的不二人选。” 浣溪沙不置可否,风中曲调却不怎么欢快。 金蛋绕着营地乱飞一通,似不过瘾,滴溜溜一转,斜飞北天。 三件青袍内纷纷传出热烈欢迎之语,唯恐刚才的诡计被对方听去。不料颜斋主一言不发,金蛋拖着脏兮兮的尾巴越飞越快,猛撞北天三人。 浣溪沙最为轻灵,无声避过。其余二位热衷客套,并无此等防备,手忙脚乱地抵御撞击。 “颜胖子!给你几分薄面,你最好适可而止。老夫已经致过歉了,你还想如何?” 莫须有站位最前,被撞得最重,怒火尤为炽盛,周身黑烟浓密似水,滋滋腐蚀着金色蛋壳。 岳千秋以墨滴隔空试探多次,迟疑劝道,“莫宗主别和他斗气!眼下龟壳仍厚,且敌我不分,恐怕颜斋主并未苏醒。是我等想当然了……” 此言一出,莫须有怒意不降反增,黑烟拧成绳索,反复抽打金色蛋壳,“装神弄鬼,给老夫滚出来!” 蛋内无声,仍拐弯抹角撞击北天三人,乐此不疲。 浣溪沙远远躲开,旁观二位队友抵挡半晌,忽而摆袖射出一簇风刃,青黑如墨。 暗影擦着金色外壳射下,险些伤到莫、岳二人,更多的却是打偏,转向金蛋之后。 细碎的金石撞击声连串响起,半空似有碎石坠落,砸在藤条地毯上簌簌作响。 险些被误伤的两人重新聚在浣溪沙身旁,左右分立,其意不言自明。 浣溪沙双袖背后以示诚意,“既然颜斋主未醒,我们又和他客套什么?这显然是有人幕后操控,为我等添堵的。” 两人恍然,连忙归于一处,并排向下观望。 金蛋尾巴被切,挪移冲撞之势顿止,悬浮虚空一瞬,转而下坠。初极满,陡加速,直挺挺砸向绿藤如茵的营地。 “轰!” 动静不大不小,并无土石横飞,金蛋也无意起落弹跳,稳稳嵌入地毯中心,似乎是曾经荷花盛开之地。 坑道内石壁摇晃,碎石剥落,短暂镇停了混战的流民。 子曦等人顺势转出角落,“真令我开了眼!林楚凡甘冒奇险,心心念念想救下来的,原来就是你们这些人。” 流民们被山石震颤惊醒,再闻光灵盈口之言,只觉醍醐灌顶般清明,更觉惭愧,纷纷退后靠在墙边。 临时收入两派的弟子仍有不服气者,但见门中首脑驾临,只得忍气吞声各自归阵。 杨百步唯恐许进再惹横祸,抢先问道,“前次峭壁碎石剥落,可有人员伤亡?如今坑道内又是什么情况?” 许进欲言又止,指派手下弟子回话,“林大人高瞻远瞩,洞穴建立之初,早已预设各种场景。洞内不但有可拆卸隔断,更有通道相互连通。坍塌伊始,的确砸到不少人,幸亏大家齐心协力,很快将人救出,有伤无亡。” 洛青禾倚着熊宝坐倒,享受子曦指尖光灵温热,俏脸绯红,“既然无人被困,怎么不见你们上报?” 那人面色一苦,不知该如何回答。幸而许进理顺情绪,“众人见四天开敌强悍,且言语间杀气四溢,唯恐成为弱点,拖了诸位后腿,这才藏于洞内看戏……” 刚开始说得还像人话,不等众人感激之情酝酿,马上揭穿老底,令人难堪。 杨百步不知许进为何屡屡挑唆众人敌对,显然不是追问时机,立刻扭转话题,“适才入口方向震动非小,难道他们攻了进来?” 『这个弯转的不可谓不硬。』 熊宝冷冷扫过劈山派众人,将襁褓放回洛青禾怀里。 子曦疗伤之余,不忘吩咐众人埋锅造饭,顺带解释道,“既然此地另有出口,不妨假装被困。暗中设伏也好,拖延时间也罢,我们总要休息的,等林楚凡出关吧。” 峭壁陷坑内,林楚凡与天心上下其手,前后夹击,仍未能从香盈袖口中问出无伤解毒之法。 香盈袖反抗未遂,青袍几乎被阴火充满,愈发声嘶力竭,“林楚凡,你这欺师灭祖之徒!我香盈袖发誓,定完将你和……啊!没有了,我真的没有办法。” 林楚凡眉心竖眼颜色更深,紧紧抵住青袍帽兜,低语道,“你自己怎么不受毒素困扰?若别无他法,交出你自己的解法也可以。我这人很善良的,炽焰城中有口皆碑,只要你和盘托出,弟子再也不会灼烧阁主大人。” 香盈袖被两人死死困住,修为境界虽略胜一筹,可惜没准备抵御阴火之法,恨得咬牙切齿,“出尔反尔的小人!吸尽灵力之法是你们不舍的,并非奔阁主没传!至于我自己的法子,呵,此术非天香阁主不传!除非这丫头叛教投入我天香门下,我可以把你当做下一任阁主培养……” “楚凡……准备……” 天心鼻息悠悠,勉力吐出几个字来。 林楚凡心中一叹,立刻接手束缚青袍的重任,令天心得以喘息排毒。 每当此时,香盈袖总觉时机成熟,想方设法逃离,终究困于阴火牢笼。此举令林楚凡心生疑惑,几次三番想将她就地正法,又都忍住。 这所谓的条香阁主,怎么看起来这么弱?区区阴火,只能限制天纹魂体之辈,她一派掌门竟然挣不脱?若非她身份成谜,就是在假装受制,所图非小。 天心舒缓稍许,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香盈袖仍不死心,“怎么样,丫头,跟我回天香阁?凭你这身段,即便面上小有瑕疵,早晚也能名动一方。” 天心毒素稍解,神智清明,冷冷一笑,“前辈顾左右而言他,是真舍不得解毒秘法,还是在期待什么?” 香盈袖半抬帽兜,露处朦胧半张侧脸,“被你看出来啦?怎么样,本阁主的香雾美味么?你这丫头食髓知味,怎会不知本阁主的期待。不介意吧?” 林楚凡将束缚任务移交天心,正在思虑香盈袖身上谜团,忽闻此言,心中狂跳,隐约触发心脉收束。 “噗……” 逆血上涌,喷了天心满脸。 楚凡暗自叹息,从白露身上交换的解药恐怕所剩不多。起心动念间,想起露园点滴,也是这般土石横生…… “林楚凡……你醒醒……” 不知天心哀婉互换几许,林楚凡悠悠醒过神来,身下仍是青袍压红纱,惊出一身冷汗。 香盈袖突发怪笑,“外强中干的小子,这就不行了?啧啧,也难为你,终究是罗绮失职。” 林楚凡如梦方醒,立时气沉丹田,为天心渡入澎湃灵力。 “呃……啊……” 此举绝非解毒计划所包含步骤,天心大吃一惊,身体瑟缩收紧,忍不住仰天长啸,她心底其实是很期待的。 香盈袖只觉自己肋骨险些被身下的丫头勒断,“咳咳……没用的东西,说你不行,你还真不中用。如此循环……往复,几时等抽尽……毒素?” 林楚凡动作不停,重凝阴火于上半身,刻意压住青袍冷笑,“我为什么要抽尽毒素?” 天心从云端坠醒,只觉身体暖阳,欲念更炽,连这等不顾她死活的鬼话听起来都十分顺耳。更竭力配合林楚凡上顶,恨不得将二人中间碍事的青袍击碎,压扁…… 香盈袖青袍被挤得变形,沾染阴火更多,又是一番惨叫,“你这混账,只顾自己舒爽,不顾这丫头死活。你若毒气入脑,大不了随我回天香阁常驻;她若沉沦欲海,又该如何……” 林楚凡陡然加力,撞散了后面言语,自顾说道,“连弟子被毒气冲脑的下场都想好了,不愧是我亲爱的阁主大人。 适才天心情动,送我魂入迷梦,醒来时顿悟一个道理。既然我能通过此事吸尽天心的灵力,美其名曰解毒,那么是否表示有人也可以借助此法吸尽我的灵力,美其名曰救命?” 青袍骤然紧缩,惨叫凌乱,并未接话。 天心面若桃花,双眼雾气莹莹,盯着近处人影喃喃,“楚凡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想你……” 林楚凡深吸长气,一根手指封住天心双唇,另一手阴火凝萃,抵住青袍后脑,“乖,听话,很快就会好的。是我太过轻信人言,险些害了你……” “啊!” 一声惨叫穿云裂时,震得峭壁碎石剥落,惊得绿毯金蛋收缩。 第36章 香消玉殒阴火传 北天青袍一震,“不好!香阁主遇险,快救她。” 迎头一股荒风险些吹散黑烟,“别冲动,万一天香阁设伏,引我等前去,恐怕不妙。” 岳千秋落后半步,抬眼南望峭壁,垂首扫过绿藤中心一点金色,幽幽一叹,“香阁主声势不小,应该能够支撑。颜老板似乎更需我等援手,那乌龟壳又动了。” 二人闻声放弃争议,聚在一处细看,果然那金蛋又动了。 像个狮子狗般打了几个滚,晃晃悠悠从凹陷处挣扎而出,左跳跳,右转转,忽而抬头,直望北天。 明明是个椭圆护罩,金光嶙峋之后拖着一条略显细致的尾巴,全无头脸,遑论眼睛,可北天三人均有被盯上的感觉。 “嗡……” 金蛋原地旋转,亮光更盛,直冲北天而起。 三人也顾不上营救天香阁主,各施手段阻止金光上浮。 金蛋如生耳目,异常机灵,左右扭转,往来腾挪,迟迟不曾坠落。它在半空躲得欢快,却苦了地面藤蔓。 不知北天三人是否刻意,金蛋六尺见方大小,作为靶子不可谓不大,对其巫术攻击有必要铺天盖地么? 仅仅数息,山巅营地土石横飞,遍地狼藉,更有甚者顺坑道入口而下,直击腹地。 “轰……” 许是震荡太过,南天峭壁表层有少许剥落,细论之恐怕还是林楚凡怒甩流星锤的后遗症。 令北天三青意想不到的是,金蛋如拴了绳索般,凌空急停,转向南方峭壁疾驰,赶在巨石碎片落地之前将之撞碎,石粉散落如烟。 三青帽兜扭转,心照不宣,自此专攻山巅营地遗址。不管有人没人,先将地面犁上一遍。 金蛋一改之前滑不留手,主动迎击北天倾泻而下的各类巫术灵能,左支右绌,终究难敌三大高手,被三人找准时机,合力打落云端,砸出营地内一大深坑。 风、烟、雨、石频频相撞,弄得山巅烟尘弥漫,土石横飞,嘈杂声未曾稍停,谁还记得北天声乐,南山惨叫? 峭壁陷坑内陡然一静,林楚凡用错力道,翠绿单掌印入天心满怀。 天心只觉怀中一松,双臂死死锁紧,险些勒断自己的肋骨。 鼻息短促中,二人均知不妥。 林楚凡按入天心怀里,本该酥软的触感中夹着三寸坚硬。两人之间原本用于缓冲的青袍人消失了,只留下一件散发香味的青色长袍。 胸前一片灼烧之感,天心痛哼,“香……阁主逃了?你收……敛些,烧疼我了。” 林楚凡不敢大意,将阴火束缚于体表,缓缓翻开青袍帽兜,“此处被你我二人填满,除非她有遁地之能,否则无处可逃。” 帽兜掀开,雪白透粉的胸脯上印着一只歪歪扭扭的手掌痕迹,略显淤青。青痕中夹着一物,亮银泛光,晶莹粉嫩。 林楚凡轻轻抽出亮银色硬物,举到眼前细看,竟是一把梳子。亮银外框如满月,内含参差软齿,细密如刷。 “叮叮咚咚……” 指甲拨过梳齿,弹出细密弦音。 天心若有所感,伸手来抓,不由生发感慨,“好精美的一件灵具。” “灵具……” 林楚凡喃喃自语,联想到别处,“如此说来,此物并非饰品,反而像一件乐器。” 天心闻言催发灵力灌注其中,陷坑内立时响起清脆颤音,仔细听来,节奏分明与他二人动作同步。 林楚凡听了心头发热,运灵附体,动作愈发迅捷勇猛,颤音细碎连成一片,淹没了天心央求之语。 哭求无果,身体久战已乏,难堪冲撞,天心散去灵力,反手将银梳刺向林楚凡。 后者全神贯注于解毒事宜,何曾防备?噗嗤一声,梳齿刺破皮肉,深深嵌入林楚凡臂膀。 耳畔颤音顿消,这才听清身下有人哭诉,肩头一痛,有物亮银沐血闪光。 林楚凡惊出一头冷汗,方觉心脉收束严重,几乎晕厥。他连喘几口粗气,连声安慰道,“我这点儿头发也用不上梳子,此物留给你傍身,偶尔拿来打点行装也是好的。” 天心半身火热,半身阴冷灼痛,十分痛苦难挨,委屈着将头扭向一边,“谁要你天香阁的破东西!” 林楚凡收敛情绪,重凝阴火送入双目,但见天心秀发湿透,紧贴耳根、脖颈,怜意大增,“如此说来,此物理应送还罗绮,也算物归原主。 不行,罗绮与天香阁站在一处,恐怕要对付我。还是送给师叔,为她出嫁添一份嫁妆……” 如若不然,带回去送给白露也好?林楚凡白日做梦未醒,肩头撕裂剧痛,一声痛叫死死咬在喉中。 天心本无意一件灵具,远不如百忙之中休养生息重要。谁知那人竟然越说越离谱,气急败坏之下,不觉四肢酸软乏力,抽拔变为横向拉扯,亮银梳破肉而出。 血液腥甜,滴答落入天心口中,不知不觉身体再次燥热难耐,“我们这是……将天香阁主……挤死了?” 这种死法一旦坐实,足以令香盈袖贻笑江湖。 林楚凡若有所觉,缓缓收拢天心润湿发束,忍痛将梳子擦拭干净,当成一排发钗插在耳边,“即便没有中毒,合你我二人之力也未必能杀她,更何况是挤死。这梳子就是香盈袖,我早该想到的,一派掌门怎么可能如此弱小?” 天心摇头晃脑,终究没能将‘香盈袖’甩掉,反累得气喘吁吁,“我,不明白!你,疗伤……” 林楚凡怅然一叹,动作稍停,“天纹曾经提过,灵阳之上还有境界……我当时没仔细听,恐怕这梳子变人就是那境界的能力。” 天心愈发难耐,忍不住起身贴近患处,“还不快……疗伤……” 楚凡将其按回原处,“疼痛令人清醒。香盈袖虽然不在,可她的毒还是留下了。我们终究要解开的。” 天心无不应允,“听你的!” 林楚凡强忍冲动,仔细解释道,“吸尽灵力的方法,是她为自己埋的伏笔,我们自然不能上当。 我此前中过此毒,稍浅,借阴火除魔之力,辅以特殊吐纳法勉强解开。经多番尝试,此毒于光灵无忌,因其并未直接伤身。且有一种四处攀附传播的势头,遇灵则融,此法与阴火极其相似……” 天心燥热难当,一把掀开青袍红纱,拧身将林楚凡骑在身下,“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林楚凡险些破功,“你我境界相似,很难简单吸尽对方灵力入体,与其听下毒之人的鬼话,不如用自己的办法。我想传你阴火……” 天心苦压迫久矣,一朝翻身,凭空滋生无穷力量,只顾纵横驰骋,“你传给我的阴火……还少么?你可知被阴火入体……有多痛?” 林楚凡顿觉不妙,手脚立刻被对方锁住,一股燥热火灵透体而入,烫得他险些投降。 不知天心如何生长,手脚力量惊人,一旦锁住极难挣脱。林楚凡终于体会到香盈袖的无助,只好温声软语央求,“不是这种传法,你想把我烤熟么?岂不闻,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天心愈发沉醉,胡言乱语道,“我已经捉到你这条鱼了,还用学什么阴火……” 如此看来,等闲手法是挣脱不得了。林楚凡知她心绪有异,不愿伤她,强提一口灵力锁紧关隘,任她尽兴。 心中愈发想起白露的好来,如此秘法多亏她舍得倾囊相授…… “啪!” 突如其来的耳光,险些将林楚凡的魂儿都抽散。太像了!不论是身形,坐姿,力道,角度……他甚至以为再一次魂入迷梦。 “你……给我……专心一点儿!不准想别……的人……” 现实总是如此残酷,林楚凡醒过神来,只觉胖脸火热。这都怎么了?熊哥想什么我知道,我想什么天心竟然知道。 “啪!” 林楚凡大怒,“你还有完没完?” 天心针锋相对,“没完!你不投降,我就没完。不准你想……其他,看着我,想着我……” 被这奇毒折磨许久,林楚凡深知治标不治本的道理。即便眼下投降,不过是换得片刻安宁,得不偿失,忽而心生一计。 林楚凡胖脸扯开,起身抱住跃动的娇躯,凑近耳边轻轻呵气,“我受不了你的猛烈攻击,投降在望。不过,我还想知道你一个小秘密……” 天心闻言大悦,双眼透粉,红光满面,脱口问道,“什么……秘密?” 林楚凡被亮银梳撞到鼻梁,忍痛换过另一处肩头,轻声慢语,极尽温情,含泪倾吐,“你的灵轮在何处?” 他这问题问得不好,天心被问得一呆,身手皆停,险些坐断林楚凡的腿,“何为灵轮?” 林楚凡眼中泪水更浓,暗恨自己偷懒,修灵常识匮乏,搜肠刮肚一番,终于想好说辞,“就是晋升灵月后,催发境界显露灵印的地方啊!” 天心长吐浊气,故态复萌,“在小腹,该你了,快点投降……” 林楚凡得到答案,立时炸开满身阴火填满峭壁坑洞,趁天心力求胜战,疏于防范,翻身将其压下,并死死按住。 “你混蛋!卑鄙无耻之徒,该你投降了,我们说好的……呜呜……” 林楚凡不顾天心哭诉,将额头竖眼对准天心眉间,“今天就是香盈袖真身驾临,你也得把阴火给我学会!” 再次被阴火透体,天心低吟痛哼,久久无法释怀。渐渐的,林楚凡打通天灵至小腹之间通道,将阴火吸纳而回,形成循环。 天心痛感稍减,燥热再起,却没有失去理智,喘息着道起歉来,“是我不好,一时被欲念所控,可曾打疼你了?” 林楚凡用汗水洗了把脸,“我脸皮厚,抽上百八十个耳光都无妨。你感觉如何?阴火可能克制欲念?” 天心凝神体会一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借痛感能保持几分理智,但欲念仍在,且越积越多……也许香盈袖说的对,堵不如疏……” 林楚凡不以为然,“听她叫唤,我还不种庄稼了?” 不知此话有何不妥,惹得天心浑身发紧,林楚凡自讨苦吃,只能忍下,“本也没指望如此简单就能根除。你可学会阴火之法?此术能破香毒否?” 天心瞑目内视,细细感悟半晌,“此火阴毒,以魂力为引,可燃灵力。若魂力足够,的确可以忍痛煅烧周身灵力,非但解毒有望,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只可惜,以我一人之魂力,煅烧完成之前,先把人烧死了。” 林楚凡心中扼腕,此女资质之好,远胜自己百倍,简直到了触类旁通的地步。难道与她精修火灵有关? 楚凡摇头晃出杂念,抱起天心换为盘膝对坐之姿,“既然你也这么说,我心中成算可达八成。拼了!” 见楚凡瞑目对坐,天心收敛悸动心跳,也学着瞑目而坐。忽觉耳畔风声呼啸,发丝却分毫未动。继而腿下发凉,刺痛感逆势而上,席卷周身,倒灌入楚凡眉心……细察之,那最初的凉意正是林楚凡传来。 如此循环一周,香毒消解,魂力竟不降反增!虽然只有一丝,可这也……天心惊诧之下险些行差踏错,连忙凝神坐稳,认真搬运周天阴火。 山巅营地历经三大青袍,一大金蛋肆虐,俨然下沉近丈,露出众人救援所挖之坑道。 冰熊在前,子曦人随花走,杨百步长剑轻吟,先后窜出地穴,灵指北天。 天地六人对峙,压得漫天尘土纷纷下坠,显然地上一伙输了。 金蛋嗡嗡一声,扯着细长的尾巴入场,插科打诨,斜指北天冲撞。 忽有翠绿火焰如蛇,自笔架山脚萌生,倒卷苍天而上,直通金色蛋壳。 “嗷……林楚凡你个混蛋不得好死……” 金蛋传出咒骂声,颜斋主却仍是一副七窍流血之态。那么,谁在骂人? 天地六人摸不着头脑,散去凝重气势,专心旁观。 阴火自金蛋上走过一圈,犹如喷泉一般喷薄上涌,直指峭壁坑洞。 如此景象,加之那声出处不明的咒骂,众人各有猜测。 青袍一甩,有人闲不住,“香阁主已经没了声音,恐怕指望不上。我们不能再放任林楚凡恣意妄为!此火必须阻隔。” 浣溪沙不言不语,将风中曲调再降一度。 莫须有收敛黑烟,背手傲立北天,“老夫也认为应该阻隔,不过……” 岳千秋动作机敏,黑雨当头淋下,浇灌金蛋满身。 “啊!这……此火竟然不怕灵水?” 岳千秋吃痛收手,袖口仍有浅浅绿色透出,像极了此前的香盈袖。 莫须有这才想起后半句,“不过我等此时状况,不宜过多沾染……” 第37章 众志成城土石兴 岳千秋气炸,全然忘却历代先贤所传之礼义廉耻,甩着带绿边的青袍直扑莫须有,“这句话应该先说!你这老东西一定是故意害我,看本山主怎么教训你!” 黑雨陡然上浮,围追堵截困死莫须有。 后者自知理亏,未曾针锋相对,只顾招架,抽空解释几句,再说些好话平复山主怒火。 浣溪沙躲开二人战圈,垂首瞩目脚下金蛋。 自阴火初现之怒骂后,此蛋裹挟翠绿色外衣行事,并无过多异常。其中颜斋主七窍模糊,但并无挣扎惨叫之状。 若此火并非为了伤人,那直冲峭壁,所图为何?且暗中操控金蛋之人,信誓旦旦咒骂林楚凡,难道如此汹涌的阴火都是…… “吼……” 浣溪沙思路被冰熊吼声打断。 熊宝见三青内讧,忍不住发出山月斩偷袭。 杨百步老眼一挑,“你做什么?放他们自相残杀,我们也多一些转移阵地的时间。” 『放任?再放一会儿小凡子就危险了。你当谁都像你一样好骗呢。』 冰熊呜咽几声,无人听懂,还以为它在认错。 两派掌门自然不会因为一时打闹而被偷袭,抵挡、躲闪过后,立即同仇敌忾,向山巅发起进攻。 子曦绿藤缠绕如鞭,围绕着金色蛋壳向上攻击,拦截北天惹人作呕的黑色烟雨。 金蛋借阴火之利,俨然成为巫术小霸王,无人愿意招惹。 浣溪沙好奇心重,且灵属特殊,引风成束将金蛋隔开,方便其余两位队友发招。风束本该无形,怎奈抽吸之力太大,将金蛋的翠绿色外衣扯碎,吸入自身通道之上。 淡绿色火焰盘旋而上,逐渐收缩于北天某处。浣溪沙身形微颤,连忙散去风束控制,唯恐步香、岳之后尘。 金蛋同时摆托阴火与风束,简直是泼天之喜,滴溜溜旋转着日出乱撞。撞散了漫天乌云,撞碎了淋漓墨雨,撞得风声走了调…… 峭壁陷坑之内,凡心二人解毒正浓,忽然失了阴火加持,效果骤降。天心甚至故态复萌,骑林楚凡如马,一心驰骋,早将搬运阴火行外周天之事抛之脑后。 林楚凡危机关头掐诀结印,心神沉入丹田之底,遥感百丈之下阵纹横生,魂力驳杂,立刻引灵调用。 轰! 冲天绿焰蓬勃而起,顺着金蛋的小尾巴急转之上,吓得金蛋一抖,断尾求生。 绿焰攀至山巅营地,偶然间失去中转媒介,立时铺天盖地砸下。 北天三青人老成精,连忙散去各自手段,再退数丈观望。 『小凡子疯了不成!若是这般铺开,洞穴内还能剩几个活人?』 熊宝气急败坏乱叫,抢在杨百步与子曦之前竖起绝高冰层,内侧磨砂,外层涂抹绿色阴火。它的阴火很淡,凝聚之法与林楚凡如出一辙,谁让此地大凶,视人命如草芥呢。 遮天绿火无声砸下,稍触冰层,立时如浪潮般倒卷而上。 “遭了!快跑……” 杨百步长剑做拐之用,比谁跑得都快。 子曦将藤蔓缩回冰层之后,随熊宝一起静观其变。 阴火经冰层引导,似乎重新寻得方向,沿着峭壁寸寸攀爬,终究灌入陷坑。 “啊……” 南天洒下酣畅大叫,不知是一声还是两声。 岳千秋敛袖遮住翠绿豪光,忍痛后退两步,“香阁主如此惨叫,恐怕陷入危机,我等理应救她一救。” 浣溪沙帽兜扭转,北天声乐陡转激昂。 莫须有迟疑稍许,终究忍不住问道,“此音散乱且重叠,你如何得知是香盈袖?” 此言已有拆台之意,浣溪沙不得不开口,“不论是否香阁主有恙,都不能放任此子广纳阴火。我等冷暖自知,此火被他收拢,是祸非福。” 莫须有一计不成,再起一计,“我等手段多为巫术,难免受阴火掣肘。若拖延日久,被林楚凡得知此事,恐怕更难受我们摆布。” 浣溪沙双袖摇摆,顺势言道,“不仅是林楚凡,他那只冰熊也很不凡。若没看错,冰上的阴火皆由它所出。” 岳千秋左听右看,总觉得两位队友意有所指。他叹息一声,自袖口摸出一根乌金铁笔,“既然此子如此难缠,我等也不必藏掖,以免夜长梦多……” 莫须有似乎早知如此,有心调笑道,“岳山主笔力雄浑,江湖上人所共知。只不过,这笔可是伤了坏了,怎么如此翠绿?” 岳千秋气得裤管鼓荡,连忙将铁笔缩回袖口,“莫宗主有所不知,此乃本门新成的灵具——青铜笔。有几分铜绿之色,更显雅致。” 唯恐浣溪沙凑趣追问,岳山主提笔定调,凌空吞吐墨迹,龙蛇起陆般涂抹出一个字来。 字迹乌黑凌乱,外层蕴着灰蒙雾气,打着旋儿自北天坠落。 熊宝隔着老远就看出不认识这个鬼画符一般的东西,奈何冰层为防阴火,布置得太过完整,旁人甚至看不出北天有字。 呜咽声刚起,冰火之外金光一闪。 轰然巨响! 金蛋不知何时重连了一条短尾,土石嶙峋直插山巅荒地。金蛋斜飞撞击墨迹,炸开轩然大波,冰层立时折断一半。幸而剩余一半仍能提供转移阴火之能,并无绿色火焰泄露。 熊宝委屈的提示音立即变为舒畅,嗷嗷叫着甩出山月斩光刃。光刃起于熊掌之末,凝冰灵而成,过阴火瀑布着色,化为漫天绿叶团簇射出。 岳千秋气得连连顿笔,洒下浓郁墨汁相抗。 莫须有旁观半晌,见冰熊除凝冰之外并无阴火肆虐之能,震袖而起,北天拳影大作。 砰、砰、砰…… 营地遗址内,斜插冰层应声破碎,露出一个个碗口大的窟窿。翠绿的火焰如膏似蜜,顺势流淌,逐渐渗入冰层背面。 子曦见机较早,连忙牵引藤蔓堵住豁口,“熊宝别停,再凝一层寒冰隔开阴火。青禾,将杨百步揪出来!让他挨着冰层搭建土墙。” 话音未落,北天风声四起,迎着破碎冰层直吹。风助火势,推搡更多绿色灵焰滴答落下,发出尖锐碎音,营地堪忧。 北方一人隔空出拳如擂鼓,一人甩袖鼓风如吹箫,还有一人拎着一根貌似生锈的铜笔来回乱戳,戳出不少乌黑粘稠之物落下,幸而有洁白透绿的半月形光刃与之相抗。 杨百步躲在一处坑洼里瑟瑟发抖,倚剑向外偷瞄,任凭洛青禾好话说尽,就是不敢出去。他还振振有词,“公主殿下快快躲好!三派掌门动真格了。林大人不在,我等此时逞强,无异于螳臂当车啊!” 青禾气不过,狠狠踹了老头一脚,委屈着向子曦诉苦。 子曦忙于将藤蔓打结,逐一填入破损洞口,尽量帮熊宝重凝冰层拖延时间,根本无暇顾及劈山派阳奉阴违之事。 后方洞穴忽然传出吵嚷: “我们也是神谕教信徒,同为修灵之人,强敌当前,理应尽一份力!” 那人边喊边跑,怀中抱着一块不小的石头,踉踉跄跄砸到冰层之后。 又一人抱石而出:“不错!大水将我的家淹没了,老婆孩子全没了。本就一条贱命,有啥可怕?” “对!跟他们拼了!凭啥他们会飞的人高高在上,肆意屠杀我等百姓?” “谁说不是呢?都是一个脖子一个脑袋,凭啥他们叫掌门的高人一等?我们的命虽贱,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没错!大人们为保护我等费尽心力,如今大难当头,也该轮到我们保护大人了。大家随我冲啊!” 一人带动一排,一排带动一群,流民们人手一块土石,前赴后继冲向翠绿冰层,似乎那不是什么危险巫术,而是一块巨大的绿豆糕。 山巅营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经过之前金蛋乱飞,北天三青巫术肆虐,早已满地疮痍。如今还有阴火借路,所余空间更加紧窄,能跑人的路径相对集中,这也方便了半空之人攻击。 岳千秋落字受阻,阴火加身,早就憋着一肚子气。但见脚下流民如蚂蚁搬家一样抱着石头堆砌石墙,更加恼怒,振笔甩出细密墨滴,严正覆盖众人行迹。 洛青禾破涕为笑,还没来得及夸奖众人热心,但见地面一暗。抬望眼,隔着阴火瀑布,乌黑云朵松散连结,极速坠落! “隐蔽!快躲开!石头都扔……” “轰轰轰……” 自从折断半壁冰层,头顶防御形同虚设。本以为有阴火瀑布阻隔,可抵挡一时,不料青袍胆大如斯。 墨滴坠落如雨,灵能充沛,来势汹汹,沾着即炸,砸到必伤。短短数息,冲出洞穴的流民已伤亡大半,远比此前山石滑落掩埋洞口时惨烈。 洛青禾痛哭流涕,小嘴咧成柿子饼儿,又气又急,坐在地上直蹬腿儿,“你们快回去啊,我灵力不够,救不了你们的!呜哇……劈山派的懦夫老死鬼,我若不死,定要上报父王,将你灭门。呜哇……” 营地动荡,血肉四溅,土石乱飞。青禾哭得满地打滚儿,仍没忘记抱紧襁褓。她一哭,怀里的孩子也哭,一时分不清谁的哭声更大些。 杨百步躲在土埂之后偷眼向外看,流民们前赴后继,不顾墨滴炸裂,沿着前人血肉将石块儿送到冰层之下。 他心知,如此松散堆砌毫无作用,甚至一旦冰层瓦解,这些碎石受灵力波及碎散开来,相当于为敌人提供暗器。 可为何神谕执事并未阻止?难道真的忙不过来么? 联想此前在山脚坑杀药人,林楚凡从未手软。如今死伤几十流民,虽说算是自己人,可也…… 子曦以藤蔓弥补冰层漏洞,熊宝防御之余,竭力甩出山月斩还击。流民的所作所为,二者看在眼里,似乎有些理解林楚凡提出的那些所谓的‘歪理’。 不论是否受神谕教影响,他心之所向,都有些滑稽可笑。但人命在前,如飞蛾扑火般倾倒,再联想国主耍小聪明栽给林楚凡的所谓新令,似乎冥冥中自有定数。 熊宝心中哀叹,忙中偷闲,后脚连连踩踏,将土黄色灵光散入土石堆中。土石得灵力滋扰,相互勾连成块,终究没有白费流民之心。 风声、鼓声、爆炸声、哭喊声搅绕在一起,早已盖过北天散乱的乐曲。忽而一声脆笑响彻四天:“岳老鬼,你真是脸都不要。身为笔墨山现任山主,竟然向流民动用如此巫术!” 嘲讽之声本身也很滑稽可笑,神似幼童。 岳千秋怒意更盛,双手执笔,乌光大作,忽而手腕一痛,墨绿色火焰喷涌而出! 岳山主耐力远超香盈袖,青袍斗转北天,再出现时,绿色铜笔不知藏于何处,袖口的绿光已然淡薄。 风止,鼓停,熊宝终于补全淬着绿火的冰层。子曦终于解放双手,抱着洛青禾为受伤的流民处理伤口。白光所过之处,重伤转轻,轻伤痊愈,可那些死于墨滴爆炸下的人们,再也回不来了。 流民们感激之情难掩悲愤,收敛亡者之后,人手一块石砖,列队观望北天半空。 众志成城之下,有人愧疚后退,偷偷扔掉石刀、木刀,换上一块碎石,重回阵前。 北天三青境界更高,隐约察觉某处有异,不由得转身下视。 但见笔架山脚,阴火肆虐之地百丈开外,有一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起,黑乎乎略带人形,抓耳挠腮。 此物一出,搅扰周遭地动山摇,子曦等人循声下望,被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一高过山巅的土石巨人,面无七窍,周身草树做皮,单手掂着一颗金光闪闪的椭球形之物,如握鸡蛋。 巨人手分前后,拧腰弯腿,胳膊抡圆,将金蛋抛出。破空声尖锐刺耳,隐约擦出淡淡火光。 流民们忍不住捂耳倒地,痛叫呻吟不止。 子曦连忙回头寻觅杨百步的身影,怀中洛青禾斩钉截铁,“不是他!” 弄得神谕执事摸不到头脑,“你怎知我在想什么?不是杨掌门,也不是熊宝,这里还有谁土灵如此精深?” 洛青禾情绪不高,低头逗弄怀中婴孩,口不对心数落一句,“你少哄我!怎会连他都不认得?” 熊宝旁观半晌,若有所思,『我知道是谁了!』 第38章 童子无意 银梳藏魂 金蛋划出一道绚丽的火焰,裹挟呜呜风声,猛冲北天三青。无人注意笔架山脚阵图遗址的绿火正在慢慢变小。 北天三人不闪不避,各施手段止住金蛋。自青袍现身以来,鲜少如此默契配合。 莫须有黑烟如幕,将金蛋半遮半掩,兼顾隔空拳掌连击,敲得嗡嗡震响。 岳千秋墨雨如潭,凌空将金蛋浸泡大半,纠缠束缚不一而足,更随震荡声波澜起伏,偶尔溅起墨滴四散。 浣溪沙偷偷换上低迷曲调,双袖鼓风,配合两位队友减缓金蛋冲劲儿。得风力辅佐,黑烟缭绕紧密如绳,墨雨流转汹涌似涛。 三大高手合力,自然非同凡响。金光护罩立刻变得乌漆漆、灰蒙蒙,深陷泥潭摇摆,始终不得挣脱。 开战以来,青袍们受了乌龟壳不少气,难得将其镇压服帖,难免兴致高昂。 岳千秋提笔挥毫凌乱字体,墨滴为骨,绿焰作肉,风烟如皮,纷纷扬扬散落金色护罩。 黑雾缭绕仍难掩绿色透出,山下土石巨人瑟缩发抖,草木之间隐约透出异样的绿色光华。 “啊!林楚凡你这混球,我是来帮你的……” 熊宝怒目睁得溜圆,抬望北天,俯瞰山脚,『这不是小凡子的火,也不是我的。难道是莫老鬼出手了?』 冲天阴火渐渐衰微,终于湮灭半空,徒留山巅千疮百孔的半块冰板。 子曦顺势收回藤蔓,盯着山脚巨人细看许久,幽幽感叹一声,“这人怎么身子长,四肢短,能打架么?” 洛青禾将头靠在子曦怀里,使劲蹭了蹭,“他本就是个孩子模样,可能也想不出大人的腿脚比例。” 山脚巨人瑟瑟发抖未果,索性放开手脚,随地捡起石块、泥球,一股脑向北天砸去。短手短脚的样子,丝毫不见凶狠,反而有几分滑稽可爱。 北天三人并不惧怕土石攻击,但泥水污浊,沾染身上难免丢脸,纷纷迎击遮挡。 莫须有看得分明,土石巨人身染鬼火,却口口声声辱骂林楚凡。明眼人都能看出,南山峭壁处阴火逐渐衰微,林楚凡早已自身难保,何来闲暇为难这位疑似盟友的家伙? 思虑再三,有所猜测,“岳山主何时精修了阴火之术?藏得颇深呐!” 岳千秋有苦自知,嘴上却不认输,哼着风中曲调,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此术的确有几分玄妙,幸亏本门传承悠久,涉猎广泛,虽无功法原篇,却有同类猜想数本。 与本门浩然正气相比,区区阴火不过小道尔。若非今日遇到林楚凡,本山主也未必记得如此用法。” 莫须有听得入神,不慎被泥球劈头盖脸砸中,青袍换上了黑色帽兜,好不可笑。 浣溪沙鼓袖引风,频频侧目岳山主袖口绿光,偷偷变了曲调,悄悄远离两位勾心斗角的队友。 南山峭壁陷坑内,林楚凡强运灵力统御阴火遍行周身。突然后背一空,阴火后继乏力,灵力失去牵引,全速冲击脉络,一口逆血喷薄而出,迎面洒了天心满身满脸。 天心瞑目凝神,搬运灵力正入迷,忽而面上一热,嘴角腥甜,连忙收工睁眼,“楚凡?你怎么受伤了!” 林楚凡遮掩未遂,连忙咳出肺中淤血,“咳……一时大意,被泥童子那厮坏了好事!咳咳……” 阴火稍停,燥热复起。天心只觉耳根发烫,收拢发丝用银色梳子盘好,腰腹蠢蠢欲动,“泥童子?他也来与你为难么,这不像他的风格。” 林楚凡咳喘中重凝阴火,起身将天心翻过背面,“他或无心或有意,但所行之事已经干扰到我们解毒。本想借此地驳杂魂力彻底净化香毒,不料被人半路打劫,只能择一人先解……” 天心越听越觉得迷糊,“一人?那先解你身上的,把我转回去,石块儿好凉!” 林楚凡心跳怦然,愈发觉得不安,“先解你灵毒,若阴火有缺可吸回我身,终究比你四处发疯要好些。按我手指按压顺序搬运阴灵,只需打通背后脉络,你一人也能缓缓净而化之。” 天心强忍身前碎石刺痛,咬牙痛叫,“有此妙法你不早说!何必行体外循环,身心煎熬。” 楚凡额头见汗,无意争辩,“等你学会之后,自然知晓其中因果。” 此女资质极佳,修灵多年,且火灵精湛,盏茶时间便将阴火涤身之法记熟。 林楚凡暗松一口浊气,“此法胜在稳妥,可独身自行。切记不可贪多,量力而行,以免损伤神魂。” 楚凡神志渐复,受毒素影响减弱,心系山下安危,起身欲走,未遂。 天心习得阴火涤荡心魔之法,信心大增,翻身缩腿,将林楚凡死死钳住,“你还有毒未解,哪里去?” 林楚凡试探性挣脱几下,深知此女体力极佳,恐怕强拆不得,轻声安抚道,“你新学阴火,于魂力一道尚未纯熟,自解身体余毒已是勉强,我怎敢火上浇油,再添负累?” 天心抿嘴一笑,瘦削的下巴歪歪扬起,“你也太小看本护法!此毒不解,你哪也别想去。不服的话,大可比斗一番拳脚。” 林楚凡胸腔砰砰乱响,一颗心险些跳出口去,何来闲心与她在此缠斗? 怒意刚起,阴火迎头灌下,原来被天心反客为主,“你带着香毒返回战场,我放心不下。当众做出此事,我已没脸出去见人,不如留在此地……专心解毒。你将香毒多分我一些,如有差池,我再唤你回来,可好?” 染血面容近在咫尺,温声软语嘤嘤入耳,林楚凡几次硬起心肠,终究难以开口。仔细回忆此番种种,似乎香盈袖都未必料到这般境地。 忽觉亮光刺眼,竟在天心耳畔,发丝细密中插着一柄亮银小梳。此物还是他送出的,怎会如此突兀? 林楚凡左思有想,总觉得某处不妥,却迟迟抓不住那一丝缥缈的灵觉。 “你抱着我的时候,可以不想别人么?” 天心面生怒意,周身发力,剧痛迫使林楚凡醒过神来,“天心?你以往不是这般的。” 雀舌探出,舔尽唇边干涸血块,“以往?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你看……你多么喜欢。” 林楚凡疼得冷汗直冒,“现在这样是挺好,我也喜欢。可是,外面还有子曦执事,还有神谕教众……那么多信徒危在旦夕,你身为护法,不应该及时搭救么?” 天心冷笑不减,分出一手浑身抠挖干涸血块,“若非子曦当年行差踏错,我又何至于此?至于教众,不过是些倒霉的流民罢了。待我得了空闲,广施神迹,挥手便可凝聚数万之众。” 林楚凡声音发颤,“那……神爱世人的宣言呢?也不重要么?” 天心将身体清洁一遍,扑倒林楚凡原地打滚儿,“谁见过天神?爱不爱世人,还不是我等神谕教众说了算。如此良辰美景,你不尽情享受,怎么总说些煞风景的话?” 林楚凡借擦汗之际遮住眼眶,涩声言道,“已经很享受了,不敢沉醉其中,怕醒不过来。还记得你我初见那日,杏花微雨,泥童子巧施手段,让我第一次知道世上是有魂力存在的。” “是啊!那天的花儿开得……啊!你做什么?” 天心醉眼迷离地回忆当日‘美好时光’,不料林楚凡近身偷袭,阴火头槌相撞,撞得天心泪如雨下。 楚凡一击得手,也疼得脑后发晕,本欲脱身,腰腹却被锁死。无奈之下,再次栖身相就,一口阴火咬住亮银小梳,恨不得吞入腹中。 “啊……” 尖锐的惨叫声自耳畔炸响,吓得林楚凡险些咬碎门牙。他总觉得不止一声惨叫,有一道更加尖锐的哀嚎直冲脑际,疼得他愈发清醒,甚至想到何处不妥。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北天悠扬的小调。 “林楚凡,你混蛋!我好心帮你……帮你解毒,你却用那颗猪一样的脑袋撞我!” 天心惨叫过后,全无哭腔,伸手掐紧某人后腰软肉,反复扭转,力求遍地开花。 楚凡痛如刀绞,连忙解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忽闻狗叫,吓得天心肌肉紧缩,连忙扭头细看,长吐一口浊气,幸亏怀里还是个人。 猩红玉指探出,粗暴地扯过银梳,“你不说送给我么?啃它作甚,都咬出牙印儿了!” 腰痛稍减,林楚凡如临大赦,“是你说它梳齿不合,让我矫正一番的。还记得当年你我初见,杏花微雨……” 咚! 某人额头被弹,肿起大包,耳畔传来嘲笑,“哪里学的酸话?那日你狗仗人势,借青禾公主之威,强行插手我等门派纷争,还借机套出不少隐秘。你当我不记得?” 楚凡看了看咬出牙印的梳子,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俏脸,不觉热泪盈眶,细陈前事。 天心仔细听过,不觉耳根又烫,连忙瞑目自查,“这些仅是你的猜测,不能作准。不过,这解毒之法却不无道理。既然单人也可解,没必要两个人都在这躲清闲。 这样,我们认真切磋最后一次,赢的人出去战斗,输的人留下解毒。就这么定了!” 林楚凡又觉得某处不妥,不待分辨,已经被封了口。 北天三人躲闪之余,渐渐摸清土石巨人底细,抛开颜斋主的乌龟壳不管,彼此配合迎头痛击。 土石虽巨,却并不坚硬,很快被打的失了人形。轰塌碎裂,紧挨着山峰倾倒,形成舒缓土坡,一如阶梯。 子曦虽未猜出来者何人,但见其被青袍‘分尸’,至少也是盟友,连忙吩咐众人,“将石块沿着藤蔓抛出,自有本执事调整落点,咱们齐心协力,重建土石巨人,共抗北天强盗!” “重建土石巨人,共抗北天强盗!” 流民们众志成城,前赴后继投掷石块,山巅营地立刻清扫一空。后排空手者不服气,反身钻入山洞一顿抠挖,细碎石块坠落如雨。 熊宝偷偷打了个喷嚏,暗中撤去漏洞百出的冰层,时常眺望南天,期待楚凡破关而出。 浣溪沙三人粉碎土石巨人,风头正盛,合力将颜斋主的护罩砸下。奈何土石松散,收效甚微。便将矛头指向山巅众人。 黑雾如云,墨雨似箭,北风呼啸如战歌,无不透着凛冽杀气。 子曦脖颈发寒,连忙组织众人后撤,“撤退!进洞躲避,待敌人攻势过去,再行反击。” 流民们听令而行,比起城池守军也不遑多让。 却有闲言碎语再起,“人家就三个人,打得我们上千人不敢还手,先前还阵亡盈百。也不知林楚凡是不是自己逃了,留我们在这挡灾。” 无需回头,几次三番下来,已经能听出劈山派许进的声音。林楚凡迟迟不现身,杨百步不似之前那般‘誓死追随’,隐约生出异心。 子曦对此心知肚明,奈何做人时日尚短,又不知林楚凡究竟有何谋算,实在不好越俎代庖。 怀中青禾挣扎欲出,反被子曦抱紧,“别管他!我们也需隐藏一阵。只要拖延下去,林楚凡总会出来的。这三五个家伙,都是奔楚凡来的。” 青禾眼眶一红,“三胖虽然长得丑,可是人不坏的。这些人为什么总欺负他?” 忽而震荡大作,山巅投石之地动乱再起。 一个个石块儿如受吸引,各自扭转反面,自选角度拼接、联合,最终形成粗陋人形。 此石人不复山脚那般巨大,胜在灵活,弯腰捡起一块碎石,瞄准北天投掷而出。石块擦破虚空,留下淡淡焦灼烟痕。 岳千秋怒意大盛,随笔落下一段鬼画符般的黑条。 子曦脚踏荷花,藤蔓呼之欲出,却见山巅石堆不减反增。 先前碎散的泥土逆滚而上,与碎石相结合,形成一排排土石小人,整齐划一地弯腰捡取石块,再投北天虚空。 山巅一时嗡声大作,盖过北风哭丧般的曲调,也掩盖了流民们细碎的议论声。此时众人翘首以望北天,无暇再想林楚凡下落几何。 洛青禾得空向子曦介绍,“定是泥童子来了!不光声音像,连这和泥耍赖的手法也如出一辙。那家伙最是贪嘴,营地里可有什么零食?拿来款待他,比酒肉更管用。” 子曦忍不住求助冰熊,“泥童子……何许人也?我怎么没见过?” 熊宝咧嘴吐冰,寒芒刺痛子曦手腕,『你快闭嘴吧!真当自己是神谕子曦了?人家正主是见过泥童子的。』 手腕寒凉,子曦抬臂细观,但见一朵荷花铭刻其上,心中一紧,“原来是他!怪我,上次头脑遭遇重创,有些事情记不准了。”